《他被抓去填番外了(快穿)》作者:岁既晏兮 文案: #剧情走不好,是会被抓去填番外的# 快穿部一直有这么一个传说,如果扮演的角色身上得到了太多愿力,脱离世界之后,会被重新抓回去填番外。 楚路从来都不担心这个问题,看看他扮演的都是些什么角色—— 傲慢自大的贵族少爷、不择手段的野心家、心狠手辣的刽子手、忘恩负义的胆小鬼……这些反面角色怎么可能收集起愿力?! 然而某天,他执行过任务的世界全炸了。 “他是我最尊敬的人……” “……其品格之光辉如空中耀日,让人不敢直视……” “他才是我心中冠军!” “吾愿承公遗志。” “……这盛世太平,终如您的祈愿……” 楚路:??? !!! 你们不对!! * 傲慢的面具下是不知如何表达的温柔正直,勃勃野心的污名下是为盛世鞠躬尽瘁的一腔热血,明明那般胆小怯懦之人却做出了被谁都勇敢的决定…… ——你从未辜负过这个世界,这个世界也终将还你以清名昭昭。 内容标签: 穿越时空 传奇 系统 快穿 搜索关键字:主角:楚路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你们误会了,我真的没有苦衷! 立意:对待工作要认真负责 vip强推奖章 时空局员工楚路在各个世界扮演反派角色,帮助完成剧情,但是在任务结束之后,却因为其所扮演角色身上积攒的愿力被重新拉回各个小世界,不得不继续完成“番外”剧情。但是在完成番外的过程中,却发现自己原本以为顺利任务的剧情走向似乎跟所预料的并不一样…… 本文讲述了一个快穿者因为小世界中众人的愿力重新被带回任务世界、完成番外的故事。自以为担任恶人角色的楚路“死而复生”之后,却发现自己在各种奇妙的脑补之下已经被洗白成正义一方。带着不同观念的两方相遇,碰撞出了神奇的反应,各种鸡同鸭讲之的情况让人忍俊不禁。文章情节有趣、节奏紧凑、故事温馨可爱,值得一看~ 第1章 药剂师01   南希星系最边缘的废弃星。   所谓废弃星,是连星网上最全地图都显示不了名称的星球。只是被居住在上面的人称呼一句“血月”,一开始是外来者这么叫,后来叫得人多了,渐渐成了它的名字。是因为其地质特殊,远远在飞船上观望时,整个星球都呈现一种血红色,像是尚未踏入星际时代时,人类传言中那轮血色的明月。   当年的开拓者还以为这星球上有什么特别的矿物,甚至引发了一轮抢夺。不过,之后的事实证明,它只是颜色特别而已,并没有什么宝藏。花费了高价抢夺到开采权的矿主气得发疯,连联盟统查星球时都没有把它上报,只恨不得将这次失败从自己的人生中抹去。   连星球都没有名字,其上的居民更是联盟的边缘人物。   不过,血月上大多数人都对此没什么不满,他们中的不少甚至巴不得联盟将他们完全遗忘。   ——比如说,逃窜至此的联盟逃犯。   这种因为种种原因、未能被联盟录入的无名星成了他们的温床,他们在此生根发芽,互相吞噬壮大。   而对于星球的普通居民来说,住在这种危险地方,再小心也不为过,最好的选择是天黑之后不要出门。   但是人生中总会遇到一些意外。   夜色已深,笼罩在这座废弃星外的人造大气层早就失去了模拟月光的功能。到了晚间,除了路边几只年久失修的灯管闪烁地亮着极不自然、甚至还有些阴森泛绿的光外,其余地方一片黑暗。   一个单薄瘦小的身影正在其中缓步前行,不过那略显急促的呼吸声显出这孩子并不是游走于夜间的掠食者,而是一心想把自己伪装成猎手以期逃过一劫的猎物。   但是在真正的作恶者眼中,这伪装太过拙劣,简直像是将黑色布料披在身上就假装是狼的小羊羔。   他身后,一个高大的身影远远看着这处,唇边咧开一抹血腥的微笑。   男人摸着手中刚刚拿到的光刃,挽了个漂亮的刀花。   刚到手的新武器,他正打算试试威力,正好碰见有小羊羔撞上来。   “感谢吧。”他愉悦地低喃着。   好像能被他用来尝试新武器是一种怎样的荣耀一般。   他也却是如此认为的。   能在这种地方活下来,就算是孩子也有鲜明的危机感。   在那道光刃逼近的时候,男孩猛地一个侧身、往旁边一躲,身后路灯的灯柱就像是豆腐一样被一切两半,地面上落下几滴高温熔断的液体。   男孩躲过了致命的脖颈,却在下意识做出保护姿态的手臂上添了一道焦痕,皮肉被炙烤的焦味在这空间蔓延,唯一的那点灯光早在灯柱上能源线路被切断时彻底熄灭,男孩眼前陷入了彻底的黑暗,他甚至分不清自己是睁着眼还是闭着眼。   绝望汹涌而来,四肢不自抑地打着颤,他知道自己改赶紧逃走,那是那可怖的气息笼罩,从脑中下达的指令似乎被断绝。   他只能听见自己牙关打颤的声音,在寂静的黑夜里如此分明。   男人似乎很欣赏猎物垂死挣扎的姿态,没有立刻动手。   孩子等了许久,都没有等到预想中的疼痛。   直到、他听见……   一声闷哼之后,压抑痛苦的嚎叫。   ——或者这是他自己发出的?   男孩混乱地想着,极致都恐惧让他的意识都有点脱离身体。   但是很快他就发现并非如此。   视野中多了一点亮色,好像有人提着灯走近。   在这种地方的夜里,带着灯在外面走的简直是活靶子。   能这么干的不是傻子,就是强者。   而傻子往往活不过一晚上。   男孩忍不住蜷缩了一下。   他连呼吸都带着惊恐的颤抖,丝毫不敢把视线往上瞥,只死死盯着地下。   如此一来,他便看见,方才那只将他逼至绝境的男人正浑身抽搐地倒在地上,对着他的五官扭曲变形,不只是鼻涕还是眼泪在脸上糊了一道道湿漉漉的痕迹。   男孩被倒吸进来的冷气呛了一口,却死死压抑住咳声。   来人救了他?   废弃星的孩子不会有这种天真的想法,他更相信,找上来的是地上这男人的仇家。   那他们……   或许没有功夫管他   意识到这一点后,男孩几乎停摆的心脏忽又剧烈地跳了起来,他死死咬住下唇,压抑住自己过于急促的呼吸。   在“原地不动”和“趁机逃跑”这两个选项中,他并没有多犹豫就选择了后者。   男孩一点也不敢保证,在两人解决完个人恩怨后,会不会顺手捏死旁边一只小虫子。   莫名的畏惧让他不敢抬头去窥来人的模样,方才的恐惧还沉甸甸地压在心头,他不知视线对上之后,自己是否还有逃跑的勇气。他只牢牢锁定地面上没有遮挡的通路,以自己这辈子最快的速度,拼命地向那个方向奔去。   好在他赌对了,两人都没有理会一只小虫子的意思,任由他逃窜了出去。   只是经过转角时,本该继续往前跑的男孩却鬼使神差地回了一下头。   一片黑暗中,那人身周的并不明亮的灯光像是带着融融暖意,染着那金发都像是带着太阳一般的光泽。他身上浅色的大衣被他撑起挺拔的廓形,他只随意站着,但好像他连站姿都透出与众不同来,男孩却不知怎么形容,就像是在星网上看见的那些大人物突然跑出来一样。   这道身影和周围的环境存在一种奇异割裂感,如同他手中的灯光一样、同这片黑暗的街道格格不入。   是来救他的吧?   先前一闪而过被迅速淹没的想法又咕嘟嘟地冒出来。   ——如果是这样一个人的话……   或许真的是来救他的。   是莫姆说的那个人?   莫名地,他想起了在孩子们中被当做笑话的那个传言。   这种地方,竟然真的会有“好人”?   那点轻微好奇心迅速被求生欲压下,对于生活在这种环境中的孩子,躲避一切危险才是本能,他只看了一眼,就头也不回的逃走了。   *   地上的男人已经从低声闷哼,变成一种奇异的、类似蛇类吐信的“嘶嘶”声。   他裸露在外的手臂青筋暴起,上面开始浮现出一片片鳞片,男人扭动间看见了手臂上的鳞片,本来痛苦嘶嚎的声音一滞,在黑暗中自然扩张的瞳孔骤然缩成了针尖大小,旋即疯狂地抓挠撕扯着长出来的鳞片,不多时整条手臂都鲜血淋漓。   楚路本来看见这男人不是立刻晕过去,而是原地挣扎还疑惑了一会儿。   看见那鳞片,才恍然地“啊”了一声。   他看了看手里的注射枪,问:【统儿,我不是让你填麻醉剂吗?……3号柜的那个。这是8号里面的劣化剂吧?你是不是装错了?】   系统对宿主的质疑表示不满:【放屁!老子拿的就是3号!!那柜子什么瞎鸡儿顺序,还费了老子半天工夫,把3放在7后边儿……】   系统说到这里,像是被掐住了一样,戛然而止。   楚路扶额,大抵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能沦落到废弃星的“药剂柜”会是什么好东西?   保存药剂效果差不说,上面的标签也早就被磨损的模糊了,那8的左半边确实被抹掉了痕迹,看着挺像3的。   不过,他都在那家店工作有两年了,跟着他同进同出的系统竟然连这个也不知道,真不日到对方日常都在干什么。楚路“啧”了一声,到底没说什么,免得自家系统恼羞成怒。   他和系统沟通的这会儿工夫,那地上打滚儿的男人已经把自己双臂抓得虚弱模糊。   楚路皱了皱眉,似是厌恶地偏了一下头。   他倒不至于因为这点小场面生出什么特别的感觉,作为一个和丧尸贴过脸、和魔神罩过面、甚至于在异兽肚子里滚过的时空局工作人员,眼下的情况连家家酒都算不上。   不过没办法,谁叫他现在这壳子是个养尊处优的贵族少爷呢?   更正一下,沦落废弃星的“前少爷”——路德·艾德里安。   虽然地上这个确实不是什么好东西,但是也不能这么放任他直接劣化。   楚路一边翻找修复药剂,一边和系统扯开话题,【怎么样?查到什么结果了没有?】   这是楚路第二次进入这个世界。   作为时空局的工作人员,他的日常工作就是穿梭在各个刚刚诞生的小世界里,代替那些意外殒命或者干脆就没有诞生的配角维护世界本来的命运线。以此来避免因为缺少了关键人物,导致这些由故事演化出来的小世界情况脱轨,造成一些不可预料的后果……比如说世界不断毁灭重启什么的。   而现在,第二次进入这个世界,楚路能感觉到,这个世界最开始形成的脆弱期已经过去,也就是说其诞生源头的剧情已经走完,接下来就该脱离所谓故事情节,形成一个正常圆满的世界,这种时期就不是他们工作人员该介入的了。   时空局只负责维护刚刚诞生的小世界使其不至于覆灭,而其运转正常后,他们就不该干涉过多,就算是活到剧情结束的工作人员也会想办法“退场”,更别说楚路这种已经“谢幕”的了。   但是这次与其说是楚路主动介入,不如更像是他被这个世界强行拉进来了。   ——完全意料之外的加班好不好!!   这种被强行拉回来的情况,他倒是在局里的经验交流版里听说过,一些任务前辈在小世界里聚集的愿力太强,太多人希望他活过来,偶尔会在剧情结束后,被世界意识强行拉回去,来个原地复活,给人物走出一条新的命运线,这情况被前辈们戏称“填番外”。   但是楚路从来没想过这事儿会落在自己头上。从那些分享经验的前辈口中就知道,一定是因为扮演的人物足够“英雄”、足够“白月光”,才会被强行拉回去,比方说万民请命的青天大老爷、以身镇魔的圣人……   可楚路情况不太一样,他在局里的部门属于专门扮演反角的分部,负责的人物大多都是并不讨人喜欢的炮灰反派。   眼下这个艾德里安少爷就是他早期扮演的角色之一,这是一个非常刻板的工具人角色,让新人进去练手再适合不过了。   楚路也不负所望,几乎每个剧情点都踩准了,在局里拿了一个A级评价——对于这种小角色,能那到这种评价已经算是满分答卷了。   在剧情里,他要干的事很简单,身为艾德里安家的少爷,又是难得的药剂天才,他只要仗着天赋家世嚣张跋扈,在主角入学之后拼命找茬,然后被打脸,不断重复循环这个过程,最后,在一次想要强占主角研究成果时,被人揭发出来,让整个家族颜面扫地。他也因此被狠狠地训斥了一通,一气之下跑去外星系旅游散心,然后不幸遭遇星盗。   要说怎么是恶人有恶报呢?   整艘星舰的人都活下去了,就他一个看不清形势,还来在首都星的那一套,不听指挥瞎跑,最后不幸遇难。   这个小角色并不讨人喜欢。甚至连关底boss都不是。就是在主角成长阶段不断给他送经验、送温暖的小炮灰。楚路在局里的模拟练习中扮演了好几次这样的角色了,可谓驾轻就熟。   他怎么也看不出来,这个人物身上哪里有聚集愿力的可能。   唯一可能稍微怀念一下他的,就是路德的家人了。   他先前让系统去调查的,正是这个。   路德的父母痛失幼子,自然是难过的,但是他们毕竟还有事业,而且仍旧一个可以寄托哀思、并且引以为傲的长子在,对这个让他们一次又一次失望的孩子故去,二人虽然伤心,也维持在正常的地步。   这也是楚路刻意维持的缘故。   对于工作人员而言,他们一早就知道自己的结局,如非必要,很少在小世界内建立过于亲密的关系。   不过这事儿真做起来,倒也不难。   星际时代,孕育孩子也只是父母双方提供两个细胞而已,胚胎成长发育都在体外进行,彻底解放了女性,但这也导致了家庭之间的联系越发脆弱。   而且,不管是路德作为上将的父亲、还是作为后勤人员的母亲,都真的是忙。   ……非常的忙。   楚路的最长记录是连续三年没有见过父母一面,连一条短讯都没有,要不是抚养金还在按时到账,楚路几乎都差点以为父母殉职,二人的同僚忘记通知他了:) 第2章 药剂师02   系统的调查结果返回,艾德里安家族那边情况正常,那楚路实在想不出什么原因了。   总不会因为“路德·艾德里安”这个角色太讨人嫌,以至于怨念聚集,众人觉得死在星盗手上太便宜他了,想要接着鞭尸,这才让他活过来受苦吧?   楚路本来就是随便一想,可这个想法在脑海中略过,却让他一怔,越想越觉得是这码儿事。   他这会儿正掰开了那男人的嘴,往里面灌修复药剂,本来就因为对方不配合,他几乎要将试管怼到嗓子眼儿里。这会儿一走神,手上更没了轻重,地上的男人被卡得直翻白眼,连挣扎的力度都弱了几分,没死在先前的基因劣化上面,差点被楚路怼死。   楚路连忙收手,在心底默念了句“抱歉”。   又心不在焉地把剩下半管药剂灌进去,那男人似乎已经失去了挣扎的力气,只恶狠狠地盯着他,试图把这张脸死死印在脑子里、伺机报复。   楚路也不在意,毕竟扮演炮灰反派多了,别说被这么恶狠狠的盯着了,就算试图用眼神将他抽筋扒皮的都不少。   反正脱离世界以后,马甲一脱,谁知道背后是什么人?   有什么都冲着角色去,跟马甲下面的工作人员有什么关系。   而且这人之后也不会有报复的机会了。   楚路一边给人灌着药,一边顺着刚才的想法继续思索下去。   这次他被强行拉回这个世界,最开始的初始地点就是这个废弃星。   醒来后发现自己人被锁在救生舱里,睁眼就看见旁边躺着个死人。那会儿他还没想起来,这就是当时他拉着同归于尽的那个星盗。   楚路:“……”   现在想想,确实是世界对他的恶意了。   因为是意外进入,系统情报传输有延迟,楚路那时一时半会儿还不知道这是个什么世界,跟那个尸体大眼瞪小眼看了半天。   对方眼球暴突,脸上神色实在太过狰狞,对楚路这个和他共处一舱的舱友实在太不友好了。   楚路想了想,抬手给人把眼皮阖上。又觉得不大行,心里给人念了遍往生咒,也不知道异世界版本的好不好使……   对方脸上表情有没有变得安详不好说,但等他念到第五遍的时候,系统信息姗姗来迟,楚路才意识到自己方才的行为微妙地崩了人设。   不过,没有活人看见就等于不存在。   作为时空局的老员工,楚路深谙这个道理,早就不像新人时期那么战战兢兢。   他非常淡定地一秒变脸,脸色惨白又带着厌恶,踉踉跄跄地爬出救生舱。   然后就被周围的环境震惊了个够呛,甚至怀疑系统把世界背景判断错了。   在系统大爷骂骂咧咧“你行你上”的愤怒中,楚路总算探查出了周围的环境。   有什么比让一个娇生惯养的小少爷落在废弃星更惨的?   废弃星的垃圾场。   事实证明,对于他这种反角,任何时刻都不要抱有侥幸。   在他以为情况已经很恶劣的时候,现实会给他沉痛的一击,告诉他没有最坏只有更坏。   楚路很快就发现比起糟糕的环境来,这壳子的身体状况更值得忧虑,精神海被摧毁殆尽,对于一个药剂师来说,这相当于成了半个废人。而他身上的通讯器也毁了个干净,几乎不可能联系上首都星的家人。   至于星网?   在垃圾山内艰难求生三天后,楚路总算搞来一个残次品的光脑,抱着那么一丁点希望登上星网,发现自己预先做得心理准备确实很有必要。   这颗星球上,信号时断时续,接受信号下载内容还勉强可以,想要上传?等上个几百年吧。   他一开始还以为是光脑原因,辗转换了几个,却都是如此。他也是后来才打听到实情,主要原因还是在当年接管了这个星球的矿主身上,他基站只建了一半,就发现这个星球毫无价值,哪里还愿意接着建下去。   就等同于这个贵族少爷完全被困在这个落后的、偏僻的、让人忍无可忍的废弃星了。   楚路倒觉得没什么。   毕竟比起末日环境来,这个星球上除了个人安全问题得不到全面保障,其他条件,比方说食物、衣服,随便找份工作,营养剂还是管饱的,衣服要是狠狠心,在垃圾山里也能翻出能穿的来。   但是对一位自小在首都星长大、入口的都是昂贵自然食物、个人名下都有好几个星球的少爷,现如今的情况可谓是极大的打击了。   正常来讲,这一位贵族少爷,沦落到这种废弃星上绝对活不了多久。   楚路也想过原原本本遵循人设,在街头流落几天,直接把自己饿死。虽然这死法凄惨点,但是作为快穿工作人员什么没经历过,他也有经验。   但是他当时又不确定世界意识到底是为什么把他拉回来,万一对方不满意这个结果,他前一天把自己饿死,第二天发现原地复活。   楚路:“……”   想想就太悲惨了。   但现在回忆,如果只是想把他拉回来鞭尸,那当时他把自己饿死才是最佳选择吧?   ……   系统在旁边一个劲儿添乱,撺掇着楚路赶紧试试。   楚路木着脸无视了这个提议——   还真以为那么容易?   都在废弃星上活了三年了,生活都步入正规,这会儿好端端的突然饿死。   小心返回时空局的时候,任务录像被抽调检查,妥妥一个“消极工作”,他半年的奖金绩效全都得被扣光。   楚路慢吞吞地对系统:【没钱了,拿什么给你升级数据库?】   系统瞬间噤声。   虽然第一年艰苦一点,但是后来因为种种“意外”,他“好运”的获得了一份稳定动作,是在这废弃星上唯一一家药剂店。因为算是技术性工作,收入不错(虽然连以前少爷零花钱零头都没有),也因此住的地方相对安全,不会出现什么睡着睡着,房顶突然没了的意外情况。   住在这里的人也不至于天一黑就赶紧关灯,以期在黑暗中降低自己的存在感,伪造出无人居住的假象。   不过,楚路因为后来处理那个男人耽误了些时间,等回来的时候,已经是深夜了,大多数人都陷入沉睡,只余下那一扇窗在黑夜中亮着温暖的光。   楚路看见,忍不住失笑摇头,“……那孩子。”   系统哼哼唧唧:【算他还有点良心。】   *   虹膜识别通过,门锁发出一声被打开的“咔哒”响声。   正坐在工作台的黑发男孩猛的回头,手中已经按住了光刃,浑身肌肉紧绷,好像下一刻就会扑咬过来。   “是我。”   楚路对他这反应毫无异状,只是简短说了这么一声。   男孩发出了一声含糊的气音,不知道是不是在答应,身体却放松下来。   这孩子也再没说别的什么,沉默地将光刃收回,转身继续摇晃着手中的药剂。好像并不是在特意等人,只是因为配药配得忘了时间。   楚路却注意到他试剂管里的淡蓝色液体早就因为被摇晃的太久而氧化发暗,而以对方在药剂上的成长速度,不至于连这么浅显的问题都发现不了。   楚路也没有戳穿他。   毕竟依他现在扮演的贵族少爷的性格,不可能注意到这些细节。   男孩余光瞥着楚路的行动,手中却继续下一个步骤,向那管已经废掉的药剂里面加入凝淀剂。   黑色的絮状物在试管底部凝滞,男孩终于注意到自己的失败,脸色一变,连忙去瞥楚路,见他还在背着身挂外套,并没有注意这边,他微不可察地松口气,趁着楚路挂衣服的时候,悄无声息地将这个失败品处理干净。   楚路也确实没注意到男孩后续的小动作,他只是自顾自地收拾自己。   按路德少爷的人设当然说不出“挺晚了,赶紧睡吧”之类的关心话语,不过依楚路对男孩的了解,等他收拾完睡下,对方也会自行回屋。   就在楚路以为这孩子会像往常一样一声不吭,等他离开后默不作声的回到卧室的时候,却听他突然开口,“你去哪了?”   他的声音并不像这个年纪的孩子那样柔软,而是带着一种粗砺的、让人不适的嘶哑,并不是男孩处于变声期的缘故,而是他颈上那到狰狞伤疤留下的后遗症。   楚路愣了一下,没想到这孩子突然这么问。   虽然他救下这个孩子后默认让他搬进来的举动,在这个废弃星上算是“收养”了。   但是就这小孩以前的经历显然不可能和他父慈子孝,而路德这个贵族少爷也不是会关心照顾人的性格,不如说这两个人住在一起,大概过不上一个月,就得有一方愤而出走。   也幸亏根据前辈们的说法,在“番外”世界里,人设维持的要求没那么严格,楚路才靠着微妙的人设偏差,艰难地维持住了同一片屋檐下的安宁。   不过不管怎么偏,路德少爷都不是会回应这种质问的人,而楚路也觉得那些事还是别给小孩子知道为好。   按照路德少爷的性格,这会儿该是唇角一挑,带着满满的炮灰语气嘲讽一句类似“这么问之前,先想想你自己的资格”“我的事什么时候轮到平民来管了”之类的话。   不管哪句话,都能让男孩当场炸了,摔桌子就走。   虽然、但是……   人家孩子毕竟等了大半夜,楚路总算还有点成年人的良心。   他只是皱了皱眉,以一种略微不耐但强忍着的语气道:“私事。”   这态度当然也不算好,不过对于路德少爷,这已经是在崩人设的边缘大鹏展翅了。   反正按照楚路对“路德·艾德里安”的揣摩,这位少爷是不会干出这种纡尊解释的事儿来的。   要是以往,男孩那微妙的自尊心,早就因为这话愤而离开了。   但是楚路没想到,对方这次却并没有这么容易退却。   他从那简陋的实验台上跳下来,以一种近乎质问的语气道:“你用了修复药剂?!”   男孩说着,视线落在楚路的右手,手指白皙修长、指甲修得整齐圆润,上面一点点伤痕老茧也没有,就算是废弃星上幼童,手指也绝对会比这更粗砺。   这是一双完全不会出现在废弃星上的手。   魏极也确定,对方也的确不属于这里。   白皙的指尖蹭着一道浅绿的粉质结块,是修复药剂干涸留下的痕迹。 第3章 药剂师03   这个世界的大背景中,人类在进入星际前,经历了很长一段黑暗时代。在那个时期,为了抵御来自宇宙中各个种族的侵袭,尚在母星的人类决定将兽类基因加入到人类基因序列中。   这种违背自然强行拼接的方法当然有各式各样的后遗症,但它确实也带来了强大的战力。而在那个时期,比起这些后遗症来,人类更需要这些战斗力,以避免在宇宙种族的威胁中,彻底成为历史中的一抹尘埃。   而在人类离开母星征服星际,整个星际大环境趋向平稳的后来,问题就凸显出来了。   不稳定的基因常常陷入崩溃,人类受此影响会变成半兽化的形态。在那种形态下,战斗力暴涨的同时,兽化人类也会彻底失去理智、攻击周围的一切。   人们称这种情况为“劣化”。   当然,也不是全然没有解决办法。   人类渐渐发现,宇宙中一些物质可以有效镇定崩溃的基因,缓解这种“劣化”情况。但是那些成分在物体中的占比少得可怜,而强行提取又会将之破坏。在这个背景下,药剂师这个职业也就应运而生,这类人天生精神力特殊,他们可以从那些植物或者矿物中特别成分萃取出来,萃取出来的因子能很好地缓解崩溃、甚至于修复已经劣化的基因。   这种被药剂师萃取出来,在经过一些后续配比,最后得到的能够修复崩溃基因的产物被称之为“修复药剂”,按照其药效被从F到S级。   而不管什么情况下,人工的价格终归高昂且有限。   在巨大的利益驱动下,人类也没有停止探索优化仪器萃取药剂的方法。而到现在,F级修复药剂已经可以量产,成为普通人家中的常备物品。   当然,这究竟是“普通人”,还是路德少爷概念里的“普通人”还有待商榷。   但是就楚路上次来这个世界所见,起码在首都星,这种基因崩溃的情况确实得到了极好的抑制,除了一些特殊职业,大多数人的基因崩溃问题都会被遏制在源头状态,日常用的F级药剂足够防微杜渐,避免情况更加恶化。   不过很显然,不管路德少爷对“普通”的定义到底有没有问题,这种在联盟中都未被登记在册的废弃星绝对不会成为其中的一部分。   这整个星球,只有楚路现在所供职的唯一一所药剂店。而里面的药水也多以没有联盟药检认证的三无麻醉剂、伤口恢复药剂为主,偶尔有的F级修复药剂都已经卖出了天价,往往一出现就被大势力收入囊中。   而在这种地方,发生了劣化基本等同于判了死刑,就连“同伴”都不会手软。   这也是为什么先前那个男人发现自己手臂上出现鳞片会那么激动,当然,楚路给他灌修复药剂也不是出于什么好心。那家伙是有通缉的,劣化后基因序列崩溃,要检测确定身份很费工夫,地下赏金所那种地方,楚路可是一点都不想久呆,说不定哪次不小心就被揭了身份。   在一个满是通缉犯上的星球兼职赏金猎人?   要不是实在入不敷出,谁愿意干这么危险的事儿呢?   毕竟,他只是一个柔弱的、精神海已经被废的、前·药剂师。   至于亲自给人灌修复药剂这种行为,不是路德少爷会干出来的?   楚路微笑——   毕竟没有第二个人看见,不是吗?   而那个男人,恐怕也没有再说出口的机会了。   ——这就是时空局里老油条和新人的区别。   楚路现在对这种钻空子的事情早就驾轻就熟。   想想当年他在这个世界还如何战战兢兢、力图将一天二十四小时不露破绽,他竟然有那么一点感慨。   那时候他身边的系统还是个刚刚出厂,只会在关键剧情点给出电子音提示的青涩小系统,哪里像是现在满口糙话、让宿主听了都脑壳直抽的大爷样儿。   *   而那边,质问完楚路之后,黑发男孩突然上前,一把抓住了楚路的手腕。   楚路完全没想到这小孩会这么干。   虽然魏极没说,但是楚路也看出来,这孩子非常抗拒肢体接触,正好路德少爷也不喜欢,所以除了楚路最开始帮人包扎伤口,两人几乎没有过身体接触。   ——虽然有时候楚路觉得这孩子确实需要一个抱抱。   比如说半夜被噩梦吓得浑身冷汗,尾巴都冒出来的时候。   不过,楚·工作人员·没有心·路还是选择“人设”。   ……买个播放器给人放催眠曲已经是他最大的让步了。   楚路完全没想到,先打破这个默契的,竟然是这个小崽子。   对方这么冷不丁地一拉,楚路竟然没能躲开。   不过按照路德少爷的“柔弱”人设,他也确实躲不开。   别看这孩子不大,楚路估摸着,在自己不暴露底牌、下死手的情况下,路德少爷这种战斗力,对方打十个不成问题。   虽然两人都默契地没坦白自己的过往,但是同住在一个屋檐下,多多少少也会露出一些痕迹。就如同魏极能看出路德少爷并非废弃星的人,楚路这种去过了这么多世界的丰富阅历,当然更早就猜到对方的来历。   血月上有一个地下“斗兽场”。   说是“斗兽场”,其实里面斗的都是“人”——被用劣化剂激发身体里兽类基因、再将至投入到场内搏斗供人观赏的“人”。   楚路第一次见这孩子时,几乎没有认出来这是个人。   它已经完全变成了兽态,身上鳞片和毛发夹杂着生长,眼瞳是蛇类的竖瞳,周围的地方被密密麻麻的鳞片包裹,可偏偏下半张脸并不是毒牙蛇信,而是一口似鲨般的尖牙……   丑到甚至有点视觉污染的程度了。   所谓兽化,并不是变成了小动物一般可爱,无论最开始被加入的是什么基因,经过这么多代的繁衍混杂,早就混乱的不成样子,要不然也不会有“崩溃”“劣化”这种代名词。   那只兽四肢着地、前肢低伏,冲着楚路嘶吼,脖颈上的伤口淅淅沥沥地往下淌着血,它却全然无觉。   看上去完全失去了理智,就像一个怪物。   ——怪物崽子。   楚路也不知道自己当时是怎么想的,竟然真的冒着崩人设的风险救了这么一只崽,还用了自己身上当时唯一值钱的东西、一支B级修复药剂。   真不知道为什么他身上连通讯器都被毁了,这支药剂竟然还好好的。   ……   不过直到他施救完毕、这只小崽子恢复了人形,世界意识也没什么反应,他身上也没感觉到被压制排斥感。   也确实如前辈所说的,被拉回来走番外时,世界对他们的约束力变弱了。   ——按局里的分析,或许脱离了最开始形成时的剧情,世界意识也不再强行将角色压制在本该有的命运线里,对人物的束缚自然而然的变弱了。   不过,楚路是经历过被世界意识全程注视、无声地说着“滚”的滋味,那可真不是什么好感觉,他一点也不想试探对方的底线。   也因此,之后他在废弃星上,虽然性格和以前比有微妙的转变,但是大体还是维持住了路德少爷的人设。   不是他不能维持和上次来这个世界一样的性格,但实在是被逼无奈。   依照路德少爷那种看谁都是“老子高高在上,你们都是垃圾”的眼神儿,再加上长得格外好看、一看就出身不凡的脸,基本相当于一只鹅的战斗力……   楚路可不是什么真的在首都星长大的贵族少爷,他用脚趾头想想都知道会遭遇什么。   绝对在一露面就会被逮住,然后不可描述不可描述不可描述不可描述,一直不可描述到脱离世界……   这可不是什么扣不扣奖金的问题了!   这种事暴露出来,他大概得被整个部门同事笑上一整年。   为了生存,他也是很艰难了。   ……   楚路挣了一下那只明显是孩子大小、却遍布伤疤都手,却没挣开。   被这么无礼对待,路德少爷当然要生气,他皱眉:“松开。”   男孩没有理会他,而是飞快解开袖口把袖子往上拉,露出手臂来。   他视线在上面逡巡,似乎是在检查他胳膊上有没有毛发鳞片或者剥落的痕迹。   劣化过程中最开始出现异变的地方往往在四肢,就算及时用了修复药剂缓解,毛发鳞片的剥落也会留下痕迹。   不过楚路的手臂上白皙干净,一点其他的痕迹都没有。   楚路这会儿倒是明白过来对方为什么那么激动了,原来是担心那修复药剂是给自己用的。   毕竟经历过那种事情,这孩子对劣化格外敏感也可以理解。   眼看那孩子又想去看另一只胳膊,楚路侧退一步躲开。   一条胳膊看看没问题就行了,还没完了?   下一步是不是还得脱裤子了?   楚路心底腹诽着,脸上的神情却冷得快结冰。   按照路德少爷的性格,这会儿扔下一句“滚出去”都不奇怪。   不过楚路毕竟经历的多了,知道对这种孩子来说,摧毁他们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安全感往往只需要一句话。   好不容易救回来的崽儿,虽然性格别扭点,但到底还是个好孩子,   楚·没有心·路,还是有那么一丢丢人性的。   他在几个被冒犯的反应中挑挑拣拣,最后冷淡的看了对方一眼,以目光警告“没有下次”,然后阴沉着脸转身回房。   当然,以大少爷的教养,也做不出什么摔门的举动来。   *   于是,这天晚上的事儿就这么翻篇了结了。   起码在楚路的眼中是这样的。   至于他手指上粘着的那点修复药剂残渣。   他怎么说也是在药剂店工作,手上沾点药粉不是再正常不过了?   好吧。   依照这个废弃星上修复药剂的珍贵程度,这确实不怎么正常。   但是楚路觉得他们这一大一小、同住一个屋檐下的人还是有些默契的。   就如同只要这孩子每天晚上按时回来、楚路不会管他白天去干什么;他以为自己手上为什么会沾到药剂这种小事,对方也会明智地保持沉默。   ……起码当时楚路是这么想的。   因为那天回来得太晚,让小孩子硬挨着不睡等他,接下来几天,楚路也没出去拓展什么副业,而是老老实实按时按点的在药剂店里打卡下班,回来得特别准时。   废弃星上技术人员稀少得过分,这唯一一家药剂店也员工稀少,工作上人际关系简单、内容对楚路而言也不复杂,又不需要掐着时间点算自己接下来该走什么剧情,生活闲适到都让楚路误以为自己进了什么度假世界。   但是楚路怎么也没想到,他这边安稳了,魏极那边却搞出了事儿。   ……   …………   血腥味儿?   楚路一进屋就皱起了眉,握住了衣兜里的劣化剂和注射枪。   在一个到处都是目无法纪流窜罪犯的地方,不要指望自己的家里是个安全地点,他们可不会和你讲什么“住宅不受侵犯权”。 第4章 药剂师04   正在楚路全神警惕的时候,里间的门被“吱呀”一声打开,男孩带着裹了一半的绷带走出来。   显然是听见外面开门的声音才露面,大概是跟楚路每次回来那句“是我”差不多的意思。   楚路这才意识到,好像自己每次回来,都能看见这孩子在肉眼可及的地方。   明明两人都在家都时候,都是各回各屋、互不见人的状态。   不过看见了男孩,楚路皱紧的眉头非但没有松开,反而有了更拧紧的趋势。   “我以为——”   金发的青年一边脱着外套,一边往前走。   废弃星上显然找不到能满足大少爷要求的造型师,而路德少爷也不想让人随便碰他那引以为傲的金发,过去这么久,原本精心修剪的短发这时候已经长长地垂到了脑后,被一条和他眼眸同色的蓝色缎带束着。这会儿随着脱外套的动作,被带着在身后扬起一段又落下,好像阳光流淌成的河流。   那遇见这个人之前,魏极从没有在废弃星上看见过这么明亮的颜色,他视线忍不住跟着头发飘了飘,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对方说了什么。   “……你还记得咱们的约定。”   青年以一种并不讨人喜欢的贵族腔调慢悠悠地念着。   毕竟相处了这么久,魏极还是能听出来这是对方生气了的意思。   但是他一如既往的不明白,为什么有人生气不是破口大骂或是拳打脚踢,而是用一种慢悠悠的、好像唱歌一样的调子说话。   并不知道路德少爷曾经以这么一种讨人厌的贵族腔调挑衅了多少次主角小团体,屡战屡败却永不言弃。   男孩唇角动了动,他嘶哑着嗓子开口:“不会让麻烦找上门的。”   顿了顿,又补充,“都死了。”   他说这三个字的时候,显露出不属于一般孩子的冷淡和漠然。   楚路眉头没有松。   比起这个来,他更关心的是这小崽子到底怎么受了这么重的伤。   是那些人找上来了吗?   斗兽场的“兽”是不会被随便放出去的。   楚路遇见这孩子时,他的兽态上伤痕累累,脖子上那道正在淌血的伤口只要再深一点就能要了他的命,当时那滴滴嗒嗒淌血的情况也不容乐观。再联系这小子几乎完全兽化的状态。   显然,他是在被“处理”的过程中逃出来的。   楚路当时救人的时候,抱着人设崩都崩了、不差那么一点的心态,掩饰痕迹的方式绝对够隐蔽,绝不是路德一个贵族少爷能做出来的程度。而这废弃星上按理说也不存在那么高级的修复药剂,兽化成男孩这种情况的,几乎等同于没救了,不可能往他已经恢复成人的情况上想。   按理说不该被找到的。   ……   楚路拧眉思索着,一点没往自家崽儿主动惹事上面想。   毕竟这崽子虽然看着凶一点,但其实只是个性格别扭,每天按时等家长回来、却从来不说的乖乖崽。   然后……   他心目中的乖乖崽递过来一块芯片。   这块芯片显然是被清理过了,上面还算干净。   但上面干涸发黑、几乎要和线路融为一体的深色痕迹,还是让楚路眉梢一跳。   ——是血迹。   他只觉自己后槽牙都开始疼了,一种熟悉的、即将被脱轨剧情啪啪打脸的危机感突然涌现。   楚路手指用力,差点把这块芯片掰折了。   总算在系统那【你现在有个ji.ba剧情】的嘲讽声中清醒过来。   楚路心下一松,甚至都没有再一次提醒自家系统注意言辞。   他把那块芯片插到了光脑里,垂眸看着显示出来的东西,觉得自己刚才眉头跳得那一下实在不冤。   ——这是一个修复药剂的配方。   这个用量配比……   楚路皱着眉头,大概估计了一下。   按上面说的配比弄出来,起码是个C级修复剂。   楚路大概知道上面的血迹是从哪儿来的了。   要知道药剂师虽然也宝贝,但是按照联盟现在的人口数量,从里面找出具有天赋的孩子并不费劲。被把控的更严格的是药剂配方:F级已经量产的修复药剂是例外,E级药剂的配方偶尔会落到普通药剂师手中,但是再往上基本是不可能了。毕竟不是每个人都是像主角那样,随随便便就能创新配方,只要药剂在手立刻就能分析出配比的大佬。   “你能做出来吧。”   男孩以一种平铺直述的语气问道。   他知道眼前的金发青年是药剂师,这并不难猜,从对方偶尔的指点就能看出他在这方面造诣深厚。   魏极在抢这东西的时候根本没有想楚路做不出来的可能,而楚路需要的话,上面需要的材料他也可以去抢。   虽然按那些人的说法,这是高级配方。   具体有多高级他并不清楚,但是显然不会到把已经兽化的人完全救回来的程度。   魏极从那地方跑出来的时候,根本没想过,自己还有作为“人”而继续活下去的可能。是眼前人将他救回来的,他对楚路抱着一种连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信任态度。   如果他真的有遇到需要用修复药剂的地方,这芯片对他多少有些用处吧?   孩子如此想着。   或者他会夸一夸自己?   这个念头冒出来,男孩突然就有点紧张了,明明是当时差点被光刃切了脑袋都没有的情绪。   但是很显然,眼前人并没有回应他信任和期待的意思。   “不能。”   金发青年似乎只是扫了一眼,就以一种僵硬的语气回应道。   男孩眉毛拧起,他觉得自己被敷衍了。   不由声音提高:“你不是厉害药剂师吗?你……”   后面的话在抬头瞬间卡了壳。   那张全然不该出现在这种地方、宛若被美神亲吻过的脸,这会儿僵硬的好似大理石雕一般,湛蓝清透的双眸中死死压抑着什么。   “现在不是了。”   他这么回道。   很厉害的药剂师?   路德少爷以前确实当之无愧。   他在成年以前就已经拿到了B级药剂师的资格认证,那已经是许多药剂师一辈子都达不到的高度,而在他这个年纪,更是无人可以媲美,他打破了整个联盟最年轻药剂师的记录。就是平民出身的主角,在前期资源匮乏的情况下,也被他压了一头。这位大少爷也正是因为察觉了主角给他带来的威胁,才屡屡对其动手,试图维护自己“第一天才”的名头。   但是,现在么……   啧,精神力被废的情况下,借助仪器配出E级药剂已经顶天了。   这小崽子这一刀,真是扎得快准狠,完全猝不及防。   很有当年主角啪啪打他脸的风范。   楚路没再多看这个小崽子,而是转身回了自己的房间。   任务者的心态摆得很正,当然不至于因为角色的痛脚被踩有什么太大的心里波动。   只是楚路心里却忍不住想,他是不是对这只崽太好了?让对方这么不谨慎。要是真·路德少爷这会儿被这么揭疮疤,还不知道要怎么记恨呢。   这位少爷可不是什么大度性格,想想那个一次又一次被找麻烦的主角吧。   亏得他现在不用像是剧情线中那样小心地维持人设,要不然这小崽子等着大冬天被扔出家门吧。   而且那身上的伤。   楚路默默地把一顿打记在账上,等那崽子养好了伤……呵。   被留在原地等的魏极呆呆站着。   他从来没有见过眼前的人露出这种表情……   男孩恍惚觉得自己做了什么错事,但却不知道错在哪里。   ……   楚路不知道这小子从哪搞来的这个芯片,但显然不是以什么安全方式。   虽然这只是个C级配方,并且以路德少爷的眼光来看,这配方实用价值不高,用得材料又贵又多不说,配出来的效果只能勉勉强强到达C级,要是同样的材料放到主角手中,配出个B级药剂都绰绰有余。   但是对于这颗废弃星来说。这东西已经足够珍贵了。   珍贵到——   楚路处理芯片的时候,竟然发现上面有定位器。   楚路:“……”   再说一遍,那小崽子得长长教训。   但教训孩子的事儿可以暂时搁置,现在第一要务是……他们得搬家了。   在废弃星上想要常驻某地实在是件很艰难的事情,这也不是他们第一次搬家了,两人的行李都不多。   楚路看着自己收拾出来的小包,再想想之前路德少爷星际旅行前吩咐智能管家整理出的那整整一空间钮的物资,他隐约觉得自己在不知不觉的情况下,人设崩得有点大。   算了……人总是变化的。   楚路只微妙了一会儿,就很洒脱地放开了。   在废弃星住上三年,再怎么龟毛的贵族少爷都得学会向现实低头,有点变化很正常。   连世界意识都没太大反应,想必也是默许了。   *   这次搬家同以前每一次一样匆匆忙忙。   临时找到的落脚点显然不如之前的安全,但只是作为过渡用的栖身之所还是勉强合格的,起码挡风遮雨。   只是没过两天,楚路就黑着脸收回前言。   ——合格个X!!   他们住进来的第二天晚上,就因为被旁边不明原因爆炸波及,房顶塌了。   楚路:“……”   要不是他反应快,差点被活埋在里面。   那只小崽子倒不用担心,因为以前的经历,他要比路德少爷警醒得多,察觉不对后第一时间清醒,倒也没受什么伤。   大半夜被吵醒的低气压,再加上一下子从温暖的睡袋落到寒风中的瑟瑟发抖,楚路的心情可想而知。   他揉着自己磕青的手臂,这么一瞬间很想扛着加强版劣化剂冲过去,和那群弄出这动静的人同归于尽!   ……   …………   好歹理智回笼,楚路黑着脸打开腕间的二手光脑,准备找个新的居所。   虽然联星网联得磕磕绊绊,但是血月上也有自己的内部网络,对于废弃星居民来说,后者的使用频率要高得多。   只是他打开光脑,上面刷出的一条信息让他愣了一下。   他沉默不动的时间实在太久了,原本老实坐在一边等安排的魏极也忍不住探头来看。   这种废弃星上淘来的二手光脑当然没有什么屏蔽隐私的功能,男孩一眼就看见楚路正在查看的那条消息。   他脸色陡变,“啪”地一下把楚路的光脑摁掉,厉声道:“不能去!!” 第5章 药剂师05   废弃星连星球编号都没有,在上面的居民当然也没有联盟公民序列号。   楚路这个大概率在联盟认证中属于死人、公民序列号被注销的存在,在这方面倒是微妙的合群了。   但是没有公民序列号,就意味着他们离开这颗废弃星后,在外寸步难行。这也是为什么即便废弃星上环境这么恶劣,大多数人也不会产生离开的想法。   只是偶尔也会有些专门投放在这些废弃星内部网上的招聘信息。   路德少爷对怎么招人一无所知,但是以楚路的眼光,这东西还挺正式的。   工作时长、待遇都明码标价、包吃包住包来回路费、好像福利待遇也不错。   只不过他还没能拉下去看工作内容和招聘要求,就被魏极“啪”的一声把光脑摁了,楚路再尝试开机,竟然打不开了。   楚路:“……”   他开始认真琢磨,把这只惹祸的小崽子卖了,能不能给他买个新光脑。   显然不可能。   在这种混乱的地方,“人”的价值被无限的贬值了。   魏极这种没什么特殊价值、甚至还要倒贴钱来提供稳定剂、避免他的基因再度陷入崩溃的崽子,别说换光脑了,恐怕白送都没有人要。   “不能去!”   这小崽子完全没有自己刚才闯了祸的自觉,抓着光脑的力道像是要把它生生从腕带里抠出来。   对上路德少爷已经快结冰的冷脸也毫不在意,嘶声道:“这些都是骗人的!去了以后就回不来了!!”   楚路:“……”   还回来?   看不出这小崽子还对自己出生的星球这么有感情。   虽然腹诽这么一句,但是楚路毕竟不是天真的路德少爷,他心里也知道。能把招聘信息发到这种废弃星上,必然有什么猫腻。   哪家正常工作岗位会招一群没有公民序列号的员工?不是自找麻烦吗?   但是对于一些比较特别的需要。他们这种没有连联盟记录的人就特别方便了,连死亡都不必特别登记。   只是……   楚路想着那个机构名称和注册号。   如果他没记错的话,这是主角发展到后期成立的研究团体。   虽然作为反角,和主角对着干属于他的日常工作,但是就楚路本身而言,他对于主角观感还是挺不错的。   毕竟是能被世界意识青睐的人,各个方面都有其过人之处。   而这个世界主角的命运线中也不属于那种凄凄惨惨、黑化报复的类型,没有什么全家被杀、天赋被毁、挚友背叛、爱人反目之类苦大仇深的经历。虽然也有一些挫折,比如来自路德少爷的刁难什么的,但是很快就能反击打脸,最长战线也拉不到第二个月。   在楚路所经历过的种种世界里,这个主角的成长经历算是一路顺畅了,这种经历之下,他自然也是人品正直、待人友善,和路德少爷比起来,简直就是天使了。   虽然到废弃星上招人是有些奇怪,但是处于对主角人品的信任,楚路还是决定一试。   而且他刚才看到这条信息时,突然生出一点奇怪的感触,就好像以前任务中遇到剧情线中的关键点似的。   虽然“番外”没有要维护的剧情。   但……他决定相信自己的直觉。   而且,养得这只崽需要稳定剂的开销越来越大。   他夜里出去的兼职都快搞不定了。   *   在新的住处安顿好,又把光脑修好。   楚路总算有机会仔细看那个招聘信息。   魏极见他还没放弃,甚至都放下了自己酷崽包袱,嘶着嗓子强烈地表达了他的反对意见。   但是不管是楚路还是路德少爷,都不是那种因为别人反对而改变主意的人,小崽子表达意见无效,这两天每时每刻都是阴沉沉的。   楚路都想叹气了:他这是为了谁?   要不是这只崽稳定剂的开销,他至于寻摸着换工作吗?   总之,除了小崽子的闹腾,楚路这段时间过得还是挺顺的。   就是这个招聘要求,楚路为难地皱了皱眉。   【曾经有过D级以上劣化经历?】   他大概明白这个信息为什么会发到废弃星了。   估计是主角有了什么新的研究成果,到了需要临床观察反应的程度。而正常的星球哪去找那么多有经历过D级以上劣化的人?   就是对方能想到废弃星这点,让楚路有点疑惑。   一路打怪升级收小弟,甚至于创办属于自己的研究所,贺源肯定不像是当年在学校里那么单纯。但是依照楚路的了解,贺源却也不是会主动接触这种黑暗面的人。   ——也不知道是谁给他出的主意?   楚路对着那条要求看了三秒。   起身去拿着一管劣化剂,琢磨扎几针来得合适。   只是还没扎进去,旁边黑影一闪,针头折断、注射器上面多了三道爪痕,幽蓝的药水洒了一地。   楚路抬头看见那只已经露出爪子的崽,在发作之前,突然意识到某种可能。   他快步走到储藏室一看。   果然——   他存的劣化剂都给糟蹋干净了。   楚路:!!!   劣化剂这种能够强行引发基因崩溃的药剂当然是管制品,制作难度不高,但危险性极大。如果在首都星弄出这种东西来,一经发现,就算是艾德里安家的少爷,也绝对讨不了好。   不过在废弃星上,这东西和麻醉剂一起,成了楚路日常“防身”道具。   而他现在刚把药剂店的工作给辞了,一时半会儿还真找不到合适的地方借用工具。   楚路脸色黑了个彻底,这次真的不是因为路德少爷的人设。   在楚路真的动手给这小崽子一顿竹板炒肉前,这只崽儿总算展现了废弃星生存孩子的敏锐求生欲来。   他打开光脑,把一张登记表拍到楚路眼前。   看着上面的内容,楚路满腔怒气一下子被堵了回去,讶异地挑了下眉。   【未成年志愿者允许监护人同行】   嗯……   虽然那“招聘”看着正儿八经的,但是他们连童工都要。而且还特地写明了上面那条规则。   楚路还记得当时看见这条款时的沉默,这一点都不像是主角那么谨守规则的作风,他莫名有种孩子学坏了的感觉。   他还暗自戳了下世界意识,问祂怎么想。   这种刚刚脱离剧情线、形成一个独立运转世界的世界意识还很稚嫩,当然不会给他回应,不过就楚路的感觉,对方也不像生气的样子。   楚路:……好吧,人家“爸妈”都不在意了,他就不操这个心了。   他倒是隐约猜到对方为什么会加上这一条,这个年纪已经经历过劣化的孩子,在废弃星上根本活不到成年,主角把人接出去,恐怕也是想要帮忙治疗的意思。   作为监护人随行这条,楚路当然在一开始就注意到了。   虽然魏极没做过劣化程度评级,但是就他当时几乎完全兽化的程度,肯定是B级往上了,甚至A极也有可能。楚路甚至都怀疑自己那一管B级药剂下去,对方能不能恢复,好在最后有惊无险。   不过看魏极那么抗拒的态度,他连询问这一步骤都略去了,直接忽略了这一行字。   与其花功夫去说服这孩子,还不如想想怎么给自己扎针呢?   而且,虽然小崽子这冷战让人头疼,但楚路倒是不觉得他这抗拒态度有什么不好,在废弃星上生活,还是有一些戒心才能活下去。   确实如这孩子所说的,大多数的这种“工作机会”都是裹着蜜糖的毒药,还是不去为妙。   但是现在看见这张拍过来的登记表。   透过光脑朦胧投影后面,他看见了男孩苍白的脸色和死咬的下唇。   这显然是下了极大的决心。   楚路到底缓和了神情,他将光脑投影翻到最后承诺书的一页,眼神示意了一下最后的签名,“我认识……这个人。”   这一大段大概是一些承诺待遇、保证安全、遵守联盟雇佣法之类的话。   楚路看过了,发现竟然是贺源手写后扫描上去的,也不知道对方哪来的那么多闲工夫。   不过不得不说,这一点确实让楚路对他的信任值拔高了一些。   好歹是被世界意识青睐的主角,起码人品方面还值得保证,看小崽子被吓得那模样。   楚·还有一丢丢人性·路,觉得自己还是该稍微透点底的。   ……   魏极却因为这连笑都算不上的表情愣住了。   他的“监护人”很好看。   魏极一直都知道。   就像曾经在斗场中往上看,那些客人旁边、经常会出现的好看的存在。   虽然很漂亮,但是也同样很弱小,他可以轻而易举地咬死。   但是他的“监护人”不一样,他的气息依旧很弱,但是有时候又给魏极一种面临斗场上最可怕敌人也没有的压力。   斗兽场的经历让他对强者有足够的尊重,故而不管对楚路自称的“监护人”说法、还是其他什么,魏极都有很大的“忍耐力”。   “忍耐”。   起码他自己是如此认为的。   但是,现在……   对方第一次对他露出如此柔和的神色。   魏极怔怔的视线移到那个登记表上,想着方才楚路的表情,脸上不由露出一点茫然来。 第6章 药剂师06   所谓包吃包住包路费。   最后这个“路费”尤为重要。   废弃星上只有一个早被废弃多年的简陋港口,往外界的通路被死死把守着,星球上的普通人想要出去,基本不可能。   而这个名为“源”的研究所,所谓提供交通费,是直接驾驶了一艘民用客舰来这座废弃星上接人。   *   楚路站在废墟上,抬头看着远处接近的星舰,不由生出一种微妙的错位感。   这种天凉王破的事不该是路德少爷做出来的吗?怎么现在看来,主角比他还有钱的样子?   他定了定神,又想到现在剧情结束,主角一手创办的“源”已经成了首都星最炙手可热的研究所,甚至有了总揽全联盟药剂的架势,恐怕多少集团捧着钱求他合作。但就金钱方面而言,搞不好还真比艾德里安家还有富有。   楚路那种微妙的感觉只持续了一阵儿,对于来自主角的打脸,他早就熟悉的不能再熟悉了,这会儿这么一点点程度只是小意思罢了。   再想想被拉回来的原因。或许是世界意识觉得他以前欺负祂家亲儿子欺负得太过,只是死在星盗手里实在太便宜他了,所以才把他拉回来继续被打脸?   楚路这么漫无目的的想着,那艘客载星舰已经在附近降落,从上面下来几个佣兵打扮的男人。   楚路看着那几人笔挺的站姿,若有所思。   虽然这些人都没有穿联盟制服,而且不管是打扮还是武器都没有任何破绽、就像是普通的雇佣兵,但是那行动间隐约透露出来的气质还是让楚路对这几个人的身份生出些猜测。   看来主角已经进展到和军部也有合作的程度了。   不过,那毕竟是主角,这倒也不意外。   ……   就如同魏极先前的激烈反对,在废弃星里,稍微有点脑子的就知道这种目的不明的招人不能去。   而剩下的,或是没有脑子,或是走投无路。   真的没有脑子的人在废弃星上根本活不了多久,显然,站在这里的是后一个原因居多。   他们神色一片麻木,好像对周围发生的一切都没有任何感知。   又因为要求上那则“曾经有D级以上劣化经历”的条件,站在这里的人或多或少都显露出些兽类的特征。废弃星上可没有那么多修复药剂来抑制劣化,“源”所要求的“劣化经历”几乎可以等同于“正处于劣化状态”。   鳞片毛发稀稀拉拉地蔓延到脸上,再衬着一张什么表情都没有的脸,显得越发可怖了。   他们这会儿被“佣兵”指示着僵硬的走向星舰的模样,看起来很有几分丧尸围城的即视感。   ——上帝!这是什么恐怖电影么?!   埃利诺在驾驶室看见这一幕,忍不住搓了搓手臂。   他有点后悔因为对废弃星的好奇心,主动要求跟来的做法。   这简直是折磨。   在这一群麻木僵硬的人里,那宛如淬了阳光的金发就格外显眼。   埃利诺几乎是抱着洗眼睛的态度,将视线固定那金发上,又祈祷着那金发青年的劣化痕迹起码不要蔓延到脸上。   ——要是那样,就真是太恐怖了。   好在上帝回应了他的祈愿。   青年的脸是完完全全的人类面貌,就连身上也没显露出什么异常。   而且,上帝不仅仅回应他,还送了点惊喜。   青年的面容完全无愧于那头金发,线条精致却不失棱角,每一分每一寸都恰到好处。   ——没想到废弃星上还有这种美人!!   还是金发的!   埃利诺·颜狗·费奇只觉心跳一下一下,如同擂鼓,他一定是被爱神的金箭射中了!他有预感,自己马上就要开始自己第四百八十三次恋(被)爱(甩)了。   他果断把自己刚才那点后悔抛到脑后,深深觉得这一趟来得不亏。   能遇见这么好看的金发美人,有什么亏的?   等到星舰重新启动,埃利诺果断把模式设置为自动巡航,然后就毫不在意地地从驾驶室跑出来。   反正他这个舰长也只是挂名,有什么事儿副舰长会处理的。   不如说对方才是专业的驾驶人员,埃利诺只是个仗着自己取得驾驶资格的空降派。这家伙一开始的生疏操作简直让旁观者把心都提起来了,就算后来以一种远超常人的速度熟悉起来,并且完美避过了一波星际陨石,却也不能让人完全放心。   现在他从驾驶室出去,简直让整个舰组成员都松了口气。   埃利诺并不在意那些人的想法。   星舰驾驶他早在十岁就摸了个透彻,刚开始只是有点手生罢了。   埃利诺一点也不介意的旁人对他的观感,他这会儿满心雀跃地往那个美人的方向赶去。   棕色的眼中是亮闪闪的光芒,这会儿眼睫弯弯的模样,让本就脸嫩的长相又减龄了几分,他一向很擅长利用自己的优势让人放下戒心。   这种小型客载舰中,乘上数十人已经半满,一群面容麻木僵硬、身上还带着明显劣化特征的人坐在其中,显得原本正常的客舱环境都阴森起来。   不过埃利诺这会儿满心满眼的金发美人,完全没有注意这些。   ——上帝!   直面这位美人,他忍不住又在心底感叹了一遍。   驾驶室的监控屏幕那是什么狗屎的像素、色差,真是该换了。   透过屏幕已经是很好看了,但是直面这个青年,他受的冲击显然更大。   那金发颜色纯正到好像是璀璨阳光,湛蓝色的眼眸像是缀着宇宙星辰,肌肤更泛着莹润的光,埃利诺几乎想要吹个口哨了。   对方像是注意到什么,淡淡瞥过来一眼,但好像只是随意从他身上扫过,并没有把他放在眼里。   埃利诺的口哨被憋回去了,这眼神让他想起了首都星上那些个脑子长草,偏偏喜欢用下巴看人的大贵族,他们那莫名其妙的傲慢简直惹人发笑。   想起一些不好的回忆,埃利诺忍不住皱了皱眉。   但再抬头,对方那张脸很快就把突然降下去的好感拉回到平均线以上,甚至还升了升。   ——好看的人干什么都是有道理的。   廉价一次性可降解塑料在那人手里,都好像是诺玛星上拍卖出千万星币的水晶杯,好像里面不是水,而是什么高档红酒一样。   埃利诺忍不住将视线落在对方因为吞咽而上下滚动的喉结。   像是感觉到什么,那人抬眼扫过来,眉头拧住、目带警告。   埃利诺立刻就意识到了自己的失礼、下意识收回了视线,整了整身上的礼服。   ……哦,这不是什么上流社会的晚宴,他身上也不是“礼服”。   虽然同样厚重、让人不适。但是作为驾驶员的防护服,埃利诺身上的衣服保证了就算机舱遭遇什么意外、驾驶员直接暴露在宇宙中也能维持相当程度的安全。   这种功能性很强的服饰注定了它在外表上有所牺牲。   应该说要不是埃利诺的颜值还撑得住,就他现在这一身打扮,简直像个熊。   不过,埃利诺也只尴尬了一瞬间,很快就自然地放下了对衣服的纠结、也全然无视了刚才对方警告的眼神。   他抓抓那顶乱蓬蓬的头毛,神色自若的上前搭话了。   然后……   不出意料的碰壁了。   ——果然该换件衣服再来吗?   埃利诺叹气。   青年只在一开始纡尊似的分给他个眼神,之后便一点理他的意思都没有。   埃利诺毫不怀疑,要是现在真的在什么晚宴上,自己大概早就被“请”出去了。   埃利诺摸了摸鼻子,却不觉气馁。   他只觉得这目中无人的态度放在这张脸上毫无违和,好像天生就该如此。   虽然心里掠过种种想法,但埃利诺面上却半点都没有贴冷脸的尴尬。就算没被搭理,也在旁边一个人单口相声说得热闹,热情洋溢地将小少爷从头夸到了脚。   “您的金发真是少见的纯正颜色,高贵又动人……”   楚路不是很想搭理这个不知从哪里过来的娃娃脸。   在“源”的星舰上能自由活动,身上的气质也明显不像是之前的“佣兵”,随便想想都知道,这肯定是主角后来收的小弟。   楚路对主角是没什么偏见恶感,但这不意味着在没有剧情要求的情况下,他愿意凑过去被啪啪打脸。   大体上,他对主角和他的小团体还是抱着一种敬而远之的心态。   正巧,路德少爷的性格也确实不会理这些凑上来献殷勤的人。   但是,夸他的头发啊……   还这么情真意切的赞叹。   埃利诺看见方才一脸冷漠的青年脸色突然缓和了下来。   对方侧目瞥来,露出个极淡的笑来。   只是唇角掀了一点,脸上的肌肉并没有过多牵扯,是个标标准准连掩饰都没有的客套假笑。   但是对方也确实是给了回应,除了那个假笑、还矜贵地点了一下头。   埃利诺被晾了这么久,突然得到回应,一时竟生出些受宠若惊的感觉。   他想想自己刚才说了什么,突然福至心灵,张口就把那头金发赞了一通,什么阳光啊、月亮啊、什么宇宙星河……   楚路听得嘴角抽搐。   但路德少爷确实很喜欢、或者说是自傲于他这头灿烂金发。   他的发色与艾德里安家的先祖、那位开创联盟的艾德里安总司令几乎一模一样。   对于这一点,路德少爷一直深以为傲。   问当年首都星里路德少爷身边的那一群小跟班就知道了,讨好大少爷最容易的方法之一就是夸他的头发。   夸奖的话谁不爱听呢,但是多少也有点限度,楚路听着那娃娃脸都快即兴给他唱出一首赞美诗了,只觉得一阵牙酸,替人尴尬的毛病都快犯了。   从头发到五官,再到身材……   楚路深刻怀疑,这位主角阵营的娃娃脸是靠舔上位的,这花式彩虹屁都快吹出联盟六大星系、直奔宇宙怀抱了吧?   但是路德少爷是个什么人?这种初级入门的炮灰角色扮演起来没那么复杂,只要抓好几个点,最后的任务评定中就能把基本人设分拿到手。   这种傲慢没脑子的大少爷,当然最爱听人的马屁,要不然当年身后也不会跟这一群小弟小跟班。   楚路控制着自己的表情,一点点缓和下去。   说实话,这对于一个经历了这么多世界的快穿者来说一点也不难,只是楚路有点无奈。   说到底,这种“番外”本就是工作外的额外加班。   楚路对待自己的工作当然足够认真,毕竟他们工作性质特殊,一不小心就是整个世界跟着陪葬,再怎么谨慎都不为过。作为一个在职期间,除了员工团建,从来没有专门申请过度假时间的隐性工作狂,楚路对于这种额外加班并没什么特别大微词。   只是这既没有剧情、又没有确定目标的现状,在最初的放松过后,他不由生出一点对接下来要干什么的茫然来。   察觉到宿主的迷惑,系统自告奋勇地去经验交流版检索了这个问题,得到前辈们的一些经验——   【老子TMD这是无偿加班?!还是被迫的!管个屁人设?当然怎么爽怎么来!】   【当成度假世界也不错】   ……   【放轻松,正好可以弥补一下上次留下的遗憾】   ……   …………   埃利诺并不知道,他正搜肠刮肚,用尽毕生词汇夸奖赞叹的金发小王子这会儿正心不在焉地走神儿,对他绞尽脑汁憋出来的词句完全左耳朵进右耳朵出。   他只看见,随着自己的话,对方的神情一点点缓和。   他神色一软下来,周身那让人不敢接近的高傲登时就缓和许多,像是猫咪女王终于翻了个身,露出了柔软的肚皮。   埃利诺几乎要为这个比喻心颤了,旋即却不自抑地生出些担忧。   这位小王子未免太轻信别人了。   而且……   对方不管是长相还是性格,都让他生出一种特别的熟悉感来。   像是——   “劳埃德……”   他忍不住念出了那个因为两年前的那个角色一炮而红、至今仍旧风靡星际的联盟大明星的名字。   对话中突然出现的陌生名字总算打断了楚路探寻前辈经验的思绪。   他转头瞥了一眼旁边的娃娃脸。   湛蓝色的眸子好似从星舰观景台往外看的璀璨星空。   埃利诺晃了下神,忍不住道:“你的眼睛和劳埃德真像。”   劳埃德·奥斯蒙,这位以十六岁稚龄跻身整个联盟一线明星的男孩,他那双蓝眸已经连续三年被誉为联盟最好看的眼睛,任谁来听这句话都得承认这是句夸奖。   但这其中并不包括路德少爷。   或者说,这种和某某像的话,简直是踩在了大少爷的雷区。   这位一向以自己的出身自傲的少爷只承认自己和艾德里安家族长辈相像,尤其是那位金发总司令。   正好楚路实际上并不想接着再听这没营养的夸奖。   “是么。”   他顺势冷淡下脸色,做出不欲再谈的架势。   埃利诺在愿意的时候,对他人的情绪还是很敏感的,他几乎是立刻察觉了不对,想要补救。   但是先前搭讪成功的头晕脑胀褪去,埃利诺突然觉得身上有点发冷。   他顺着冰冻的源头转头看过去,终于发现了旁边一道冷飕飕的小眼神。   埃利诺:“……”   黑发黑眼的男孩森森地看着他,那表情恨不得立刻扑上来把他咬死。   埃利诺只觉得背后寒毛直竖,毫不怀疑那孩子要把想法付诸行动的决心。   只是个小孩……   埃利诺摸着手臂这么安慰自己,但是疯狂报警的警惕感到底让他做出了暂时撤退的决定。 第7章 药剂师07   那天埃利诺还是离开了。   黑发小男孩让人发毛的眼神是一个原因,但最主要的还是金发小王子并不掩饰他的不耐烦。   埃利诺觉得自己再纠缠下去,恐怕两人就不能“和谐友好”的告别了。   从这里到拉珀黎——“源”的临时研究所所在星球——就算启动跃迁全速前进也要三天。埃利诺觉得三天时间虽然不长,但是足够他和小王子初步建立友情了,实在不必急在一时。   然而事实就是接下来几天埃利诺忙得莫名其妙,好不容易抽出时间过去搭讪,又有那个小男孩在旁虎视眈眈,再加上星舰上就这么大点地方,他想找机会同人单独相处都有些困难。   等他反应过来,星舰已经停泊到拉珀黎的港口。   埃利诺:“……”   他非常遗憾没有在这短暂相处间和小王子发展出什么特别的友谊,又忍不住在心底抱怨这星舰的速度实在太快。   埃利诺本来想要和小王子交换一下通讯号,连理由的腹稿都已经打好。但是离开星舰时,他只接个通讯的功夫,那小王子就不见了踪影,再问时才知道人已经离开了。   埃利诺:“……”   埃利诺忍不住同通讯的另一边埋怨起来:“贺,你又打断了我一次美妙的约会!”   那边似乎说了一句什么,埃利诺整个人都暗淡下去。   好半天,他才不情不愿地嘟囔道:“好吧、好吧,亲爱的,你总是最重要的……我立刻回去。”   他说着,打开光脑调出附近的航图。   虽然他也可以自己驾驶星舰过去,但……   算了吧。   他这几天因为所谓“舰长”的职责,都不知道浪费了多少和小王子约会的时间,原谅他最近都不想进入驾驶室了。   短暂的消沉后,埃利诺又忍不住激动起来,他按捺不住地同友人分享着自己这次的艳遇。   “……你不知道,他有多么好看……”   “金发纯粹的像是阳光……”   “……湛蓝的眼睛像是宇宙星河……”   “……”   埃利诺毫不吝啬自己的赞美之词,恨不得把那金发小王子夸得全星际第一好看。   “他就像劳埃德……劳埃德在《勇气》里面的形象……但我发誓,那金发绝对是天生的……染剂可染不出那种颜色……”   “简直就像是艾德里安小少爷活过来了!”   这话落后,通讯器另一边发生一阵噼里啪啦的响,一开始像是不小心打碎了试管的动静,后来的声音又沉又闷,似乎是撞倒了什么仪器。   这一阵动静,总算让埃利诺从被美色冲昏头脑的状态里缓过神来,意识到自己刚才说了什么,他登时一僵,讷讷道歉:“对不起,贺……抱歉,我……”   另一边不知道说了什么,埃利诺的声音突然拔高:“不,你冷静点!”   “他不可能是路德少爷!你知道的……”   他后半段又语气低沉下去,像是不太习惯安慰人,他磕巴地斟酌着词句,“这只是个和劳埃德很像的小王子……嗯……好看、他很好看……或者他很有进军演艺圈的潜力……”   ……   …………   似乎是通讯另一边终于冷静下来,埃利诺的声音也随之轻快起来,“有机会我介绍他给你认识……”   “……当然是在我约到他以后……”   虽然没有开视频投影,娃娃脸青年还是忍不住眨了下眼,送出个带笑的Wink。   “他叫——”   他脸上轻快的神情一滞,整个人都僵硬了。   他发现一件非常严肃的事。   自己费尽心力搭讪了整整三天,到头来竟然连对方的名字都不知道。   虽然以往的交往记录最短到告白后两个小时就被甩,但是一开始的搭讪求交往过程从来无往不利的娃娃脸青年几乎石化。   他努力说服自己,这只是一个小小的意外,是他忘记询问对方的名字了。   然而……   他隐约意识到下次见面,就算自己站到对方跟前,小王子可能都认不出人来。   他根本!没有!正眼看过他!!   埃利诺:“……”   太过分了!   *   楚路也确实没有把那个一直往自己跟前凑的娃娃脸青年往心里去,就算对方问名字,多半也只能得到一个假名。   毕竟依照路德少爷的自尊心,现在这种精神海被废的状态肯定不愿意遇到故人。不管是可怜还是其他什么情绪,都足够把这个骄傲的少爷逼疯。   在废弃星上倒是没什么关系,但是出来以后……   被询问信息时,楚路毫不犹豫地登记了一个假名——   “魏路。”   路德少爷虽然是金发蓝眼,但五官细节处也不乏东方星系的精致,没人对他这个明显属于东方星系的名字表示诧异。不过,联盟里混血情况太常见了,就算是他顶着一张刀削斧凿、五官深刻的脸,大概也无人对这个名字有什么异议。   他身侧跟着的男孩却知道楚路的“真名”,听见楚路这么说,忍不住抬头看了楚路一眼,但很快就收回视线,什么多余的话也没问。   能在废弃星上活下去的,就算是小孩子知道的也比一般人多得多,魏极从第一眼就知道对方并非出身废弃星——毕竟没有哪个废弃星上的人会把珍贵的修复药剂用在一个没什么用处的劣化孩子身上——而从外面流落到废弃星,不管什么原因,那都不是一个好的经历。   而且他说“魏”……   男孩抿紧的唇往上轻轻扬了一点。   ——和他同一个姓氏。   但不知想到什么,上扬的唇角很快就被压下去。   ……连名字都不能用本名,他出来后是不是会遇到什么麻烦?   可他先前又说认识这个研究所的创立者……   楚路总算察觉了身边小男孩的心不在焉,他低头看过去,对方却立刻错开视线,表明自己拒绝交流的态度。   楚路:……   行吧,不说就不说。   楚路对这孩子的别扭深有认知,同时也对对方的独立性十分尊重。既然对方表明了自己态度,那他也不强求就是了。   同样错开视线的楚路并没有注意到,男孩垂下眼后像是下定什么决心的表情——   自己有药剂师天赋。   自己能成为一个高级药剂师。   ——魏极想。   以后,不管这个人是想报复还是别的什么……   他都会帮他的。   *   楚路并不知道自己被脑补了一通悲惨经历,并且被养的孩子下定决心要帮忙“复仇”,他这会儿在这个占据了一整个星球的研究基地里,只觉得十分奇怪。   在首都星时,路德少爷的性格虽然不讨人喜欢,但是人缘并不差,如果那能称得上“人缘”的话……   楚路心知肚明,有着艾德里安这个姓氏,就算路德少爷的性格再差上一万倍,也有的是人主动往他跟前凑。   但是现在的情况却不大一样。   作为“魏路”,他只是一个出身废弃星、没钱没势连身份证明都是临时补办下来的普通人。就这整天下巴看人、对谁都爱答不理的模样,三个月下来竟然没把人得罪遍?   楚路看着不知道谁又塞在门口的礼物包装,连拆封的意思都没有,驾轻就熟地扔到一旁的垃圾回收桶里。   ——这段时间下来,智能机器人已经记住了这个路线,都开始每天定时定点出现,甚至不用楚路专门去找了。   这是路德少爷对待别人示好的一贯处理方式。   不过,在首都星时,这些东西甚至都不劳大少爷亲自动手,早就有跟班帮忙处理了。   楚路实在不明白,自己扔这些东西都扔了一个月了,为什么还有人锲而不舍。   他更不明白的是就路德少爷这个狗脾气,竟然真的有人愿意示好?也亏得对方用的是这么委婉的方式,不然路德少爷能一个脏字不带,将这个竟敢肖想他的平民奚落到怀疑人生。   说实话,楚路并不想面对那种情况。   可爱的妹子都是世界的瑰宝,把人挤兑哭了什么的,真的让他深感愧疚。   ……   虽然看似一切正常,但实际上楚路这三个多月过的并不好。   没有剧情线要走的巨大茫然让他跟幽魂似的,有什么沉甸甸的压在心头,却全然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   在废弃星上时,楚路还有维持生计和保证捡回来的崽子基因稳定这两件事压着,暂时显不出什么。但这会儿到了研究所,有专业人员接手了魏极的基因稳定,又完全不必担心生计问题。   楚路在维持路德少爷人设的同时,却完全不知道自己该主动干些什么。   察觉了宿主的心理状态,总结了一系列前辈经验的系统自觉担起开导责任,不知道多少次在他脑子里面“劝”——   【管个p人设,赶紧找机会偷偷溜了,办个假身份去逍遥快活】   【……好好享受得之不易的假期,鬼知道有没有第二回 来】   【……鸣水星怎么样?罗拉罗海也不错、还可以去北域看星河流……宿主放心,行程规划交给我吧……】   短短三个月的时间,系统兴冲冲地从五年计划规划到二百年计划,展示了他在摸鱼方面极为强大的行动力。其处理器运行之速,让楚路好几次都错以为自己发烧了。   然后,被楚路干脆利落否决了。   理由是不符合路德少爷人设。   系统:【……】   mmp。   系统:【你tmd就知道人设!要么干脆帮‘路德·艾德里安’实现人生目标得了!】   楚路:“……”   “…………”   楚路:……好像也不错?   检测到宿主的情感波动,系统差点跳起来——   你TM还记得!自己TM是被拉来加班的吗?!   不趁机摸鱼不说,还真TM、打算陪着走完世界线?!   系统看着宿主那积攒下来数量可观的假期余额,突然觉得自己明白了什么。 第8章 药剂师08   作为一个非常适合新手扮演的人物,路德少爷实在太好懂了。   不管是性格、行为模式或是人生目标。   那路德少爷的人生目标是什么?   ——联盟第一药剂师。   这也是为什么主角在学校一出现,就成了路德少爷的眼中钉。   这位大少爷非常敏锐地察觉了对方给他的威胁,致力于将这个劲敌掐死在萌芽状态。   奈何对方才是被世界意识眷顾的主角,路德少爷屡次找麻烦都失败,一次又一次被打脸,最后彻底翻车。   ……   路德少爷的预感确实没错。   如果这个世上没有“贺源”这个主角的话,依照他的天赋和家世,“联盟第一药剂师”这个头衔早晚得落在他头上。   不过,却没有那个“如果”。   在命运线中,“路德·艾德里安”的存在意义,就是给主角当一块合格的垫脚石,而楚路也成功地交上了一份A级的答卷。   而现在……   对于精神海被毁的路德少爷,他会怎么做?   这是一位骄傲到甚至傲慢的大少爷,他会就此放弃吗?   楚路缓慢地眨了两下眼,很快就做下了决定。   *   首都星中心区研究所,会议室。   虚拟的光屏上投放出简洁的数据报告,排版并不美观,只是简单的文字罗列,图片位置也千奇百怪,其上密密麻麻的数据和专业术语,直叫人看了头疼。不过在座的都不是外行,对于这种报告方式早就习惯了,一个个专注地看着上面的数据,时不时的在自己的光脑上记录几笔。   因为是内部交流,会议氛围十分轻松,报告中途也偶尔有人打断提问,再由报告者解答,倒也十分和谐。   直到——   投影出来的光幕换了一个。   那大写加粗的惊人数据让会议室内的气氛一滞。   “哗啦——”   有人不小心碰倒了手边的杯子,里面的水洒了一桌,不过幸而他两边“坐着”的人都是投影,并未被实际波及。   和碰到水杯那人道歉声同时响起的,是窸窸窣窣的议论声。   “不可能!”、“这进展太快了”、“怎么会?!”   ……   …………   这场面在会议室里并不常见,应该说是绝无仅有。以在座诸人的学识教养,他们并不会做出这种在报告者尚未讲解方法、就直接出声质疑的事。   只是,那上面的数据实在太惊人!实在让人难以相信。   眼看着会议室就要乱成一片,坐在最当中位置的黑发青年敲了敲桌子,他显然很有威信,周遭窃窃私语霎时止住。   青年扬了扬首,示意报告者接着讲下去。   显然报告的人也明白自己的数据意味着什么,深吸了一口气,平复了过于激动的情绪。   “对于罗摩那根系中的修复因子,传统方法是采用植物属常用的机械离心技术,但是,……根据IX083系列和MN系列的配方成分……猜测其中两种成分具有……我们尝试了将β青罗素用以……萃取率提升了400%……”   不管是报告者,还是在座众人,显然都知道这份报告的划时代的意义。   短暂的寂静后,许多人都顾不上听那按部就班的宣讲,纷纷打断,“萃取速度呢?耗时多少?”   “适应程度呢?需要什么条件?”   “重复率呢?重复率如何……”   “……”   这个研究所的成员年纪不大,在报告中的气氛也比较轻松,它惯常的规则是允许随时打断提问,但却没有哪一天像今天这样,整个会议室乱糟糟的,几乎让人听不清楚话。   为首的黑发青年不得不好几遍轻敲桌子,示意大家先安静听完。   ……   …………   汇报结束,光脑的投影停在最后一页的提问界面,激动的讨论声让整个会议室都嗡嗡作响,过了好半天终于安静下来,却无人再在意原本的会议流程。   众人眼睛发亮地看着最中间的黑发青年。   可那青年却有点出神地光幕投影,好半天才哑声道:“李,可以倒回实验数据记录的那一页吗?”   无人对这个提问表示疑虑,纵然刚才这个要求已经被提问者重复了无数遍,报告人仍旧耐心地回放到实验数据的页面。   ——这么惊人的结果,不管看多少遍都觉得难以置信。   但从那数据的冲击中回过神来,贺源却意识到另一个问题。   这个数据记录习惯……   眼前恍惚出现一个金发少年的虚影。   这位艾德里安家的小少爷,因为其天赋背景破格被联盟学府提前录取,他要比他的同学年纪都小,而他的年龄也永远停在了稚嫩的十六岁。   或许是他静默太久,有人忍不住开口:“贺所长?”   贺源回过神。   【就像是艾德里安小少爷活过来一样】   这一句话惊雷般的在脑中炸开,意识到某种可能,他指节被攥得发白。   黑发青年深深吸了口气,以此平复过于急促的心跳。   三秒后,他果断开口:“我要去拉珀黎,现在。”   众人都对这个决定没什么疑议。   如果这个数据没有问题的话,今年的联盟的罗拉奖,毫无疑问会被他们所纳入囊中,甚至于这可能是载入教科书的成果。   作为这个年轻研究机构的成立者,贺源决定去看看,简直再正常不过了。   虽然实际理由与他们所想并不一致,但就行为看,这位所长的举动确实没什么问题。   ……   贺源正往外走着,旁边立刻有人跟上去恭维:“所长您当初定下了这个研究方向,果然是独具慧眼……”   整个拉珀黎的研究方向都是“非精神力制作修复药剂”。   这个方法某种程度上在联盟也算普及,但是由于其工业化提取过程中对修复因子的巨大损耗和配制中精确度问题,实际应用只停留在F级药剂上,再高级的药剂就成本太高,得不偿失。   也不是没有人研究过这个方向,但是早在八十多年前,就有一位很有名望的学者在《联盟科学》上发表了一篇文章,详实地论证了非精神力方法在高级药剂上的不可使用性。   从那之后,在这方面的研究就渐渐销声匿迹,人们像是默认了这种事实。   贺源成立那个占据一整个星球分部以推动这个方向,也是顶住了一系列压力,不仅外部不看好,就连研究所内部也有许多人反对,甚至于其中50%都属于他自掏腰包、个人出资。   却没想到这么快就出了成果。   这位年轻人再一次以事实证明了自己在药剂方面无与伦比的眼光和能力。   ……   能进到这里的都是搞研究的人,在社交上的能力有限,就算恭维也是干巴巴的翻来覆去的几句,不过其中的感慨倒都是真心实意,听起来倒不觉尴尬。   贺源这会儿脑子里乱糟糟的,心思全不在这里,对旁边人说话声都反应慢了半拍。   过了好一阵儿,才心不在焉地摇摇头。   如果非精神力制作高级药剂真有那么简单,早在许多年前就有人做出来了,也不至于一直卡在F级的瓶颈。   贺源本来的打算是解决首都星的杂事之后,亲自去拉珀黎接手实验,但是没想到这么快就有了进展。   ……而且,这个方向也并非他想出的。   这是另一个人留下的遗物。   他如同天际划过的一抹流星,带着最灿烂的光芒划破长空。然后……于尚未成长起来的年纪,消逝于世间。   贺源吸了口气,实在无心应付这些赞叹感慨,只一边确定调整着自己的行程,一边匆匆离开人群。   *   楚路并不知道他有一只主角即将到货,他正按部就班地按着“路德·艾德里安”的人生目标前进。并且极为偶尔的疑惑一下,为什么以路德少爷的狗脾气,在研究所里的人缘竟然不错。   当然如果是“有什么朋友”,那是不可能的。   但所里的所有人见到他都会主动打招呼,这一点已经够让楚路迷惑了——   毕竟不是谁都能前一天被嘲讽为“金鱼脑袋”,后一天就能面对他神色如常的笑出来;也不是每个上司都能容忍一个明明该属于编外人员的临时工挑三拣四,毛病一堆……   说实话,申请来这个临时工作的楚路一开始甚至做好没过两天自己就被打包丢出星球的准备,而不是现在这样,某种程度上竟然被纵容着。   楚路百思不得其解。   他最后只能归结为不愧是主角的下属,不管是思想品质还是道德觉悟都远高于常人。   *   拉珀黎研究所。   北区,员工第一食堂。   得到这份临时工作后,楚路最近的三餐都是在这里解决的。   现在,楚路坐在食堂稍微偏南的一个座位,以他中心,周围空出半径为三座位的一圈真空地带。这一点他倒是习以为常,当年在联盟第一学院的时候,这位少爷周围也是如此。   他一边吃一边感慨:该说不愧是主角下属的研究所,福利待遇简直异乎寻常。   ——单间宿舍(特殊人才申请)、去工作实验室来回专车接送(实际上是顶头上司让出来的待遇)、就连员工餐厅都和以食堂闻名的联盟第一大学不相上下……   对于前面几条,楚路隐约猜到原因;但对于最后一条,确实有点他并不知道的内情在。   是楚路在同事的邀请下第一次进员工餐厅、在那个几乎可以当摆设的意见簿里写下意见后,拉珀黎分部的负责人跨了整整一个星系连夜去请来的大厨。   提出的一切要求都被迅速满足,楚路只能感慨,这么重视员工意见的工作单位他还真是第一次见,不愧是主角下属的研究所,要是换个人来……早就倒闭了。   ……   用餐结束后,厨师例行过来询问口味。   路德少爷神色平淡地给他指出,包括但不限于“原料不够新鲜”“火候过大”“改用宝拉蒂鱼会更为鲜嫩”“高汤的打熬尚需时间”等种种不足之处。   只把过来询问的厨师说的脸色都不对了。   楚路也是奇怪:明明对方知道路德少爷这狗脾气,为什么每次都来找虐?   未免自己下次吃饭餐盘里被加入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楚路还是点到为止地闭了嘴,大少爷矜贵地点了点头,示意对方可以离开了。   那位厨师这才僵硬道谢后离开。   楚路猜测比起道谢来,对方现在或许更想把餐盘扣到他头上。   想到这里,楚路忍不住在心里叹了口气:这又是何必呢? 第9章 药剂师09   楚路并没看见,那位被自己疑惑叹息的厨师后续反应却和他想象中不大一样。   很有横向生长趋势的男人转到后厨,才摘了那顶厨师帽,抹了抹额上的冷汗,借着冷水冲了好几把脸才冷静下来。   他刚才都觉得,自己快要被周围的目光给灼穿了。   稍微平复了一下心情,他连忙拿出光脑把刚才对话中的要点都记下来。   这位厨师本来是因为这边开出的高价薪资才跳槽过来,“源”虽然只是一个研究机构,但其名声在整个联盟都是有名的,不管是产品效果还是员工福利待遇都有目共睹。   当然这跟一个厨子没什么关系,甚至于那些资料都是他接到这个高薪邀请之后,担心是骗子,所以才在光脑上查出来的。   袁宏才跳槽过来的原因很简单,它给得钱多。   在一众前同事“目光短浅”的谴责中,袁弘才跳槽跳得毫不犹豫。   星际时代的自然食物价格高昂,相应的厨师地位亦是水涨船高,但是这绝对不包括员工食堂的大师傅。从名厨林立、有上好学习机会的私人菜馆,跳槽给一家打着“提供自然食物”名头、但绝对大部分供应都是营养液的员工食堂后厨,任谁听了不得说一句“堕落”。   但是对背负着一堆即将到期的助学贷款的袁弘才而言,实在没有别的选择,就是前面是个坑,他也得跳下去。   但是等他来了以后才发现,这是什么坑?这分明是个金矿!!   高薪不说。   高薪同时,还有专人指点!   ——这tmd分明是带薪进修!   针对性指点,精准到每道菜的点评。   一针见血、每一条都正中不足。   就是让他把现在的薪资倒贴出去,也请不来这么一位美食评鉴家一对一指导。   噫噫呜——   这到底是什么神仙日子?!   他这工资拿的实在心中有愧,扒拉出去还贷款的部分,剩下的全都贴补到食材上,尽全力满足“大师”对食物材质的要求。   当然这其中也有一点点小问题——   就是……他得知大师和“源”签订的是临时合同后,隐约透露出想要大师转行的意思后,差点直接被辞退,好不容易留下来,但接下来每次餐后去寻求指点的时候,都会被人怒目而视。   假如停留的稍微久一点,甚至会被食堂经理亲自过来,“请”回后厨。   袁弘才:没关系,那都是小问题!可以克服!!   #握拳.jpg#   *   楚路并不知道因为路德少爷那挑剔的舌头,自己被人当做了专业的美食鉴赏家。   他依旧陷入每顿饭之前、怀疑里面有没有什么“加料”的迟疑中,毕竟就算是在私人菜馆,他这每顿饭都能挑出一堆毛病的行为都十分讨打,更何况这还只是个员工食堂?   楚路面无表情地往实验室走去,心里的忐忑无人知晓,他最后只能以主角手下员工的有足够道德标准这一点安慰自己。   但是这自我安慰方式收效甚微,他觉得对方更有可能的选择是“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变态”。   或许……   他在这个世界最后的结局是死于毒杀。   ……   …………   面部特征识别、瞳孔虹膜特征识别通过,眼前的电子门向两边打开,楚路抬脚迈入,只是走了还没两步、就迎面撞上了一位身材略微走形、看面容十分和善的中年男人。   楚路对他还隐约有点印象,昨天两人的工作有些交接,这人被路德少爷嘲讽的满脸通红,要不是旁边来人拦着,恐怕就要冲上来打他一顿。   这会儿在这遇见,楚路神色如常,但心里却琢磨着一会儿对方真冲上来动手,自己是往左边倒、还是往右边躲?   不怪他这么想,因为楚路还记得这人的实验室明明在另一栋楼里,这会儿专门过来,显然不是“碰巧”和他碰上一面就完了。   两人的距离逐渐缩短,中年人的表情也肉眼可见的纠结起来,但直到楚路和他擦身而过,对方还是僵立在原地,什么动作也没有。   楚路:果然是研究人员,不擅长动手。   看来今天逃过一劫。   他刚这么想着,就听见身后喊他的声音,“魏研究员。”   楚路:果然是来找他的。   想着,他脚下却不停,毕竟“魏路”只是个假名,他对这个姓氏不敏感也非常正常,何必这会儿回头,上赶着被人找麻烦?   但对方这么特地过来,显然不是这么容易就放弃的。   中年男人小跑了几步,超过楚路,总算在他进入升降机前把人拦了住。   看对方体型也知道,这是个整天待在实验室里、疏于锻炼的纯研究人员,这几步小跑就让他喘了个够呛,撑在升降机旁,上气不接下气道:“昨……昨天……”   楚路这下子没法无视了,只能抬眼看过去。   视线相接,坎伯兰却又一愣。   青年蔚蓝的眼眸就这么落在他身上,他的眼神和昨天并没有什么不同,像是看透了他的来意,但又全然不在乎。   坎伯兰到嘴边的话突然又顿住了。   他昨天怎么会觉得对方傲慢呢?   不、他确实是“骄傲”的。   但这种骄傲放在眼前人身上,又那么理所应当。   天才与凡人的差距犹如天堑,普通人苦苦钻研、耗尽一生也探寻不到的结果,眼前人甚至不必对这个领域有过多的了解,只要一眼就能看透。这样的情况下,他又有什么缘由生出傲气呢?   ……   XI84计划里来了一位天才研究员的事,坎伯兰早就听说了,也有不少同事过去围观。坎伯兰当然也好奇,只不过他当时被手里的一个关键性实验绊着,要全天候监控数据波动,吃住都在实验室,没有空闲去关心那些杂事。再加上一开始过去的都是年轻人,他索性没去凑那个热闹。   守了数日的实验结果不出意外又是失败,他习惯性地消沉了几天。   连续三年的失败又失败,坎伯兰已经数不清这是第几次了,他甚至对自己的研究方向产生了怀疑。   他的研究真的有意义吗?   ……这个方向真的没问题吗?   ……   …………   或许……   他从一开始就走了岔路?   这些疑问在三年间时常在脑海中冒出,但是这一次的拷问却尤为尖锐、特别刺耳,他好像突然就失去了力气。   如果不是班罗博士正好对γ-377因子有些兴趣,早先向他请求了这次的测试结果,坎伯兰甚至都怀疑自己这次是不是会抛弃多年下来的习惯,直接放弃整理这次的数据。   坎伯兰完全是依靠本能,木然地整理了这次结果。   等传给班罗博士后,才发现自己报告上几个关键数据竟然抄录错误了。   他平日里最厌恶这种粗心大意的行为,却没想到竟然会发生在自己身上。虽然发现问题后他就仓促地发了第二封邮件解释,但那也是隔天的事了。   希望班罗博士还没来得及用这组数据。   坎伯兰这么想着,却也觉得自己该去当面致个歉。   ……   于是,就碰见了这位闻名已久的天才。   坎伯兰当时并没有认出这人的身份,但是看见这位坐在班罗博士位置对面的金发青年,他的第一反应是皱眉。虽然长得好看的人确实更容易在第一眼博得人的好感,但是坎伯兰却并不喜欢这种类型。   他曾经有一个寄予厚望的学生,那孩子也确实很有天赋,最初也非常勤奋努力,坎伯兰几乎是手把手地教导,甚至动了将人培养为接班人的念头。   但是那孩子后来却被星探发掘,走上了一条截然不同的道路。   当然,坎伯兰不至于对别人的人生指手画脚,那孩子选择了一条对他更为轻松的路也无可厚非。只是不可否认,对于那些好看的孩子而言,他们的人生有太多的选择余地,面临的诱惑太多,这让他们很难全神贯注地将精力放于枯燥的研究上。   若是平日,坎伯兰不会做出这么失礼的表情,但接连失败的阴影还笼罩在身上,他实在有些控制不自己。他还是尽力让自己的表情不至于那么难看,只是收效甚微。   “你好,我找班罗博士。”   对方好像并不意外他的来意,却连起身的意思都没有。而是扭身在一旁的屏幕上操作了几下,将一份报告调了出来。   “这是你的测试结果?”   他并不掩饰语气中的不满。   坎伯兰不知怎么竟生出些紧张来。   他晃了晃脑袋,将这莫名其妙的思绪抛到脑后,只不过这次眉头却真的皱紧了。   班罗新招的这个助理似乎不太礼貌。   ——当时还没有认出眼前人的坎伯兰是这么想的。   坎伯兰的心情本来就不好,这会儿忍耐的阈值格外低。   但他总算记起自己这次来是道歉的,深吸了口气,并不想和这个不礼貌的助理多加纠缠。   他维持着平静的语气解释道:“是的,但上面有几处疏漏,我过来正是为了这事。”   既然班罗博士不在这里,那他这次的道歉也不能成行,还是回去再发一封邮件,表达一下歉意,或许还可以询问一下……   “疏漏?”青年声音上挑。   坎伯兰的思绪被打断,还不待他再说什么,就被紧接劈头盖脸的奚落砸了个一脸,他甚至都是懵的。   “……抱歉?”坎伯兰憋着气艰难道。   说实话,他这时候体会到有一张好看的脸的重要性了。   要不是对方确实有一张能让人生出一切原谅想法的面庞,坎伯兰觉得自己的心情指数还要再往下降好几个百分点。   但这也太过了!!   人们对于同性的俊美天然存在抗性,坎伯兰的心情还是呈直线下跌趋势。   他几次想要开口,却发现自己无从打断。   并不是对方语速太快的原因——如果不听话中的内容,他的语气称得上和缓——而是……对方说的似乎都很有道理,他竟然一时无从反驳。   坎伯兰忍不住生出点自我怀疑来。   真的如此吗?他这次的实验真的有这么多问题吗?   坎伯兰尚陷于迷茫,青年的话锋却是一转,竟从这个测试结果直指“漏洞百出”的实验流程,好像他这些年的研究都是白费力气。   ……   要是先前坎伯兰还能以这毕竟是他的失误为由勉强忍住怒气,这次却真的有些失控了。   坎伯兰只觉血液往头上直冲,刚才一直被压抑的怒火汹涌而来,连带着接连三年日复一日的失败积累的压抑愤懑萦绕心头。   ——你懂什么?你又知道什么?!   你知道我顶住了多少压力?!知道我这些年付出了多少吗?!!   坎伯兰已经想不起自己当时嘶吼了些什么,要不是班罗博士临时赶回来,他甚至都不知道自己在那种血气上头的情况下会做出什么事来。   ……   心绪不稳的情况下,凭借实验来平静心情,是坎伯兰多年养成的习惯。   因为滴取药品的时候,手要非常稳定,身体的平稳带动了心情的安宁,这对坎伯兰来说,是一种仅次于睡眠的恢复精力方法。   也确实有效。   等坎伯兰终于觉得心情平定下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已经下意识的按照脑海中那道一直重复的嘲讽声音修改了实验步骤。   坎伯兰:“……”   算了,到时候把这次的实验结果发给对方,也好让那个不礼貌的青年知道,各种非同族因子的配合提取不是那么简单的事。   抱着这种隐约的“报复”心态,他接着完成了下面的步骤。   然后——   成功了?!   困扰他整整三年的难题,就这么毫无预兆又轻而易举地被解开了?! 第10章 药剂师10   坎伯兰不知道怎么形容自己当时的心情,只是脚下轻飘飘的,好像在做梦。   他也确实掐了自己一把,确认并不是在梦中。   比激动兴奋更先来的是茫然无措。   努力三年的结果,就在这么毫无预料、他几乎都要放弃的情况下,成功了?   坎伯兰后知后觉的意识到,自己在班罗办公室遇见的那个青年应该不是普通人。   他总算将自己的思绪从实验中扩散出去,想到前段时间在所里引起轩然大波的天才研究员。   金发、蓝眼、还格外受欢迎……   虽然最后一条有待商榷,但是不出意外的话,说的应该就是他今天遇到的这一位。   坎伯兰捂着脸叹气,他本来想抽出时间好好认识一下这位新同事的,却没有想到第一次见面就是这么不愉快的结果。   而且……   和传言中的性格根本是南辕北辙么。   但人们对于“天才”的容忍度总是格外高些。   不是每个天才都像“源”的创立者那么正常的。   他们自出生起,就孤单地走在常人不能理解的道路上,在天赋给他们带来便利前,先带来的永远是痛苦,这也是为什么大多数“天才”都难以相处。   坎伯兰这么了解这些,还是因为“源”里面有一个研究小组,就是由这些“天才”组成的。   曾经因为性格过于老好人,被打发去做项目交接的坎伯兰简直不想回忆自己当时的黑暗经历。   有这么一个对比在。   这位新天才只是态度傲慢、语气嘲讽,那真的算得上“好相处”了。   只是这种性格,也远够不到“受欢迎”的地步吧?   坎伯兰皱着眉回忆白天的对话。   ——能在“源”中占据一整个实验室,还能维持住一个三年没出成果的项目继续运行,坎伯兰教授当然也不是普通人。   或许是因为创立者的缘故,“源”在众多研究机构中,整体成员的年纪偏向年轻。这里的每个研究员,在常人眼中都算得上天才的地步了。不管是先天的过目不忘,还是后来训练得到的超人记忆力,在这个研究所里都并不少见,坎伯兰自然也是其中一员。   这时候有心回想,他很快就回忆起了白天那段经历,也找到了违和之处——   是对方给他投影出的那份数据表。   上面确实将他错漏的地方修改了,但却并非是他第二封邮件中更改的数值,而更像是一个估计的结果。   再看后来赶回来的班罗博士一身正装、明显是从哪个会场刚出来的模样。   坎伯兰意识到,或许对方并未来得及查看他的第二封邮件,更别说转发了。   从一堆有问题的数据里,估计出原始结果……这不管是计算量还是工作量都十分惊人。   坎伯兰只稍微换位思考了一下,如果真有人给他这一堆问题数据,让他增加了巨量无意义工作,然后在他艰难地修正好数据之后,来上一句轻飘飘的“错漏”。   坎伯兰:“……”   这情况想想就十分窒息。   倘若真的遇到了,他的态度绝不会比青年更好。   所以……   果然还是他的问题吧。   作为“源”中有名的老好人,坎伯兰很容易就说服了自己,甚至开始思索自己要不要再次过去一边亲自道歉。   这种歉意在听到旁边实验室出了实验事故、差点造成人员伤亡的时候到达了顶峰。   他甚至不敢仔细去问其中的原因,还会有什么其他原因吗?!   坎伯兰简直快被自己的愧疚淹没。   ——天啊,他到底干了些什么混账事?!   ……   …………   这才有了他今天拦在楚路身前的这一幕。   只不过,坎伯兰匆匆赶来后才想起来,自己闹出那么大的事故,只是口头上的简单道歉,怎么看都一点诚意都没有。   不过,长时间淫浸实验室的脑子,实在想不出什么更有诚意的方法。   或者可以让对方打自己一顿解解气?   再加上自己这三年的研究因为对方的一席话豁然开朗,他还得感谢眼前这位天才才对。按照东方星系的传统,他是不是该请人吃个饭?   先让对方打一顿,然后再请他吃个饭?   坎伯兰脑子里不着边际地转着这些想法。   但是他刚刚开口,还没来得及阐明来意,就见旁边急匆匆走来一人。   “魏先生,今天是您弟弟注射稳定剂的日期,他已经在准备室了。”   楚路还记得日子,对来人的通知并不意外,他点头道了句谢。   楚路一开始想的没错,“源”招来未成年的原因也确实是出于好意。   有劣化迹象的孩子在废弃星上活不了多久,这里直接给那些孩子准备了治疗设备。在治疗稳定后,他们中的大多数已经被送离基地,被送到了合适的福利机构。   而魏极的情况比较特殊,这孩子曾经的劣化实在太严重了,基因随时处于崩溃的边缘,一般的福利机构完全承担不起他对稳定剂的需求,更别说如果万一出现什么其他症状,他们更是束手无策。   这孩子暂时以治疗的名义被留在了拉珀黎。   而按照最初协定的条款,未成年人每次注射药剂都需要监护人在场。   楚路设置了事项提醒,知道今天他该去医疗部,他本来打算去实验室看一眼再走,只是没想到出了点意外,被人拦下了,这才耽误了一点时间。   坎伯兰并不知道这些,只是看青年低头道谢的模样,他不由在心底道了一句“果然”。   传言没错,这确实是个性格温和有礼、看样子就很受欢迎的青年。   昨天那情况果然是个例外吧,那一定是他的问题。   (楚路:???)   并不知道自己身上被加了一层柔光滤镜的楚路,他最后看了一眼升降梯,觉得这会儿应该来不及先去一次实验室了,也没有理这个态度突然变得奇奇怪怪的中N年研究员,直接转身,往研究所的出口去了。   坎伯兰眼睁睁的看着青年的身形越走越远,最后消失在眼前。然而,他一肚子的话,却愣是没组织好语言。   下、下次吧……   或者他该提前打一遍草稿再过来的。   *   楚路并不知道自己接下来几天将过上被人围追堵截的生活。   他这会儿正走在医疗部的过道上。   魏极臭着脸在注射室外面等着,听见脚步声回头,脸上肉眼可见露出惊讶。   男孩脱口而出,“你怎么这时候来?”   楚路来的比平时早一些。   他倒是一直非常尊重那条未成年在监护人都陪同下才能注射药剂的条款。但是每次都是在魏极进入注射室后才出现在外面,等最后一滴药水推完,他转身就走,可谓是非常冷漠了。   但是对此,不管是治疗部还是研究部,却都有不同的看法。   魏研究员/魏先生都那么忙了,还每次都准时出现在注射室外,真的是一个关心弟弟的好哥哥。   他们这么想的,也是这么给这个可爱的弟弟说的。   楚路继续贯彻着“路德少爷”冷漠无情的态度,完全不知道在这些人的脑补里,他已经成为一个令人感动的好哥哥。   而对于魏极而言,虽然被那么安慰了,但是从到了拉珀黎之后再也没有和楚路交流这一点,还是让魏极心里有那么一点点难受。   ——只有一点点。   毕竟、他可不是什么一刻都离不开家长的小孩子!   只是,这会儿看见提前过来的青年,男孩努力控制着自己的表情,让自己不至于显得太过惊喜,但唇角仍旧控制不住地往上勾着。   “今天空一点。”楚路随口回答。   他也好久没有这么面对面看这个孩子了,打量几眼,得出结论。   ——胖了。   看来这里的待遇不错。   ……   简短的一问一答后治疗室外就陷入沉默。   魏极其实有许多要说的,比如说问问他在忙什么、交代自己这几天的日程、或者谈谈这个新住所和以往的不同之处……   但是他最后还是保持了沉默。   就像以前在废弃星上、两人各据一个房间时一样。   这想法冒出来,又让男孩有点恍惚。   楚路来得提早也早不了多少。   不过片刻,还不等旁边的沉默演变成尴尬,注射室的门已经打开,从中走出一个棕发男人。   男人旁若无人地在门口和注射室的医务小姐姐交换了一个吻,还不是纯粹告别的那种。   楚路:“……”   他确认了一下自己的位置。   ——很好,正好挡住了崽崽的视线。   而男人已经结束了“告别”,转回身来往外走,一眼就看见了外面的楚路。   他实现落在楚路脸上,目光定住,似乎愣在了原地。   直到察觉不对的小男孩从楚路身后绕过来,防备地盯着男人看。   男人回过神来,却没理小男孩,而是视线仍旧落在楚路身上,笑问:“新人?”   他无意识的舔了舔嘴上的湿痕,那并不遮掩的侵略气势和身高带来的压迫感让路德少爷不适地皱了皱眉。   魏极眼神已经转变成恶狠狠的了。   他死死瞪着眼前的男人,好像马上就要扑上去。   男人却不在意,他看看楚路又看看魏极,露出恍然的神情,“他就是你的监护人啊?”   这说法有点奇怪。   医疗部这边的登记资料里,两人是兄弟、姓氏又相同。虽然两人的长相并不相似。但是长得不像的兄弟多了去了,这没什么好怀疑的,众人在魏极面前的称呼都用的是“你哥哥”的说法。男孩出于某种微妙的情绪,也一直都没反驳。   可眼下这人却选择了更加疏远陌生的“监护人”这称谓。   楚路还在皱着眉猜测眼前人的身份,但先前的那句话却像是触动了魏极的哪根神经,他张开的嘴露出略微尖利的牙齿,屈肘向前、切切实实做出了攻击的姿态。   楚路连忙想拦。   以这小崽子那一点能耐,给眼前人送菜都不够!   但是非常明显的,以路德少爷这渣一样的身体素质,反应速度连魏极都比不上,更别说另一个人。   在楚路有所动作之前,另有一只大掌按到了那个黑色的小脑袋上,一阵揉搓,只把魏极原本软趴趴的黑发搓成了一团乱糟糟的稻草,一边揉还一边大笑,“哈哈哈哈,你这崽子是还想再崩一颗牙?”   刚才还紧绷的气息荡然无存。   楚路:“……”   虽然不知道这一大一小发生过什么,但……   这人似乎没什么敌意的样子。 第11章 药剂师11   那男人并没有和楚路有任何交流,他在把魏极的头发揉成鸟窝以后,就心满意足地离开了,徒留一只小崽子在后面咬牙切齿,看样子很想扑过去咬上一口。   想起男人刚才那话,楚路下意识的看向小崽子的嘴巴。   他承认,他确实有点好奇……这只崽到底崩了哪颗牙。   楚路当然没看出来。   依照这个世界背景下的医疗技术,补个牙也就分分钟的事,从外表上看不出什么区别。   楚路并没有把这种不符合路德少爷人设的好奇心表现出来。   魏极自然也不会因为这个炸毛,他很快就被领进了注射室。楚路照例旁观结束,不等人出来就转身离开。   等男孩带着点掩不住的雀跃出来的时候,外面已经空无一人。   男孩的嘴角控制不住的往下撇。   旁边的小姐姐见状不由温柔的摸了摸这孩子的头发,把他那一团乱的黑发理顺,轻声安慰道:“魏先生在研究部很有名,他的项目很有意义,如果他成功了,以后许多像你这样的孩子……”   一道低沉的男声在上方响起:“可没有那么多像他这样的孩子。”   经历过B级劣化,就算是成年人都不一定能活下来,更何况孩子。这只小崽子不管是求生意志还是幸运程度,都是联盟少见的。   男孩和旁边的医护小姐姐同时抬头,只不过表情截然不同。   魏极是一脸“你竟然还敢回来”的咬牙切齿,而旁边的医护小姐姐已经双颊飞红,以一种比刚才对着魏极还温柔的语气道:“巴特先生……您是有什么事吗?”   男人以气腔笑了一声,声音低沉,“叫我‘理查德’。”   女人脸上的红晕已经蔓延到耳际,她跟着小声道了一句,“理查德……先生。”   ……   …………   理查德·巴特将这只随时可以咬人的小狼崽子拎走了。   魏极防备的看着旁边的男人,这一大一小在几天间建立的浅薄友谊,在这短短的几个小时内已经如蒸腾的雾气一样消散无踪。   理查德“啧”了一声,觉得小孩子的心思可比女人难琢磨多了。   他摸了摸自己后脑勺上扎人的发茬,只觉得脑壳都有点疼。   察觉到小崽子挣扎着想要动手,未免被过道监控拍到什么虐待孩子的影像,在经过下一个拐角,他直接提溜着崽子的后领,把人提到旁边一个房间里。   他好像只是随便找了一个房间进去,但事实上,这块区域每个房间都装有身份识别的装置,如果楚路在这里,就能意识到这个男人要么权限高的可怕、要么有什么特别的能耐,或者两者皆有。   但是这会儿被提溜进来的只有一只暴躁的小狼崽,一点也不会想这么多。   魏极被提起来以后就是一个旋踢,逼的男人不得不放手。只是还不等他落地,就被对方一把捞住还没收力的那条腿,往上一扯,男孩顿时变成了一只被拎了一条腿的青蛙,可笑地被倒吊在半空中。   魏极不甘心咬牙,腰腹用力,半空中扭身,一拳就要往男人腹部击去,又被轻巧的躲开了。   ……   折腾了半天,终于把这只小狼崽子过盛的精力耗干净了。   理查德用最开始的姿势,拎着领子把人放到一边椅子上,松手的时候一个不查,被一拳头怼在了腹部。   对上小男孩陡变的脸色,理查德也是神色一凝,强硬地拉过这孩子的手,嘎嘣了两下,把错位的骨头接回去。   特坦维合成纤维的贴身甲,连星舰级能量的激光攻击都能让人捡回一条命来,这孩子直接拿拳头怼上,手臂没骨折都得感谢孩子本身的力气不够大。   理查德赶紧借着这个房间的设备给魏极检查了一遍,确定除了刚才被摁回去的脱臼外再没什么问题,他这才松了口气。   拖了个椅子过来胳膊肘抵着椅背,半坐不坐,看着这小崽子仍旧狠狠扎过来的眼神,到底忍不住又伸手搓了两下这他的头毛,纳闷道:“又闹什么脾气?”   魏极没说话,他这会儿也说不出话来,手腕上的剧痛让他脸色苍白,正死死咬着牙免得自己痛呼出声。   理查德知道这只狼崽的德性,既没安慰也没催促,跨坐在椅子上,等他缓过来。   好半天,魏极才哑着声开口:“别打他的主意。”   理查德愣:“你是说安雅?”   他是指跟自己吻别的那个护士。   魏极没说话,就是沉默地盯着他看,那表情大有“装、你再接着装”的意思。   理查德是真的茫然。   男孩看他不说话,表情却越发沉下去。   理查德想了半天,才终于意识到这孩子指的是谁,“你是说你的……监护人?”   魏极表情一凛,看模样很想再跳起来给他一拳。   理查德一根手指头把人按住,觉得自己这次真的是冤枉。   “我对你、哥哥,可没什么……”   他在“哥哥”这个称呼上微妙的停顿了一下,本来想说“没什么兴趣”,但是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   这么说实在不太准确,他对那张脸确实有点好奇。不过这短暂的停顿,已经让男孩误会了他的意思,魏极阴测测地盯着男人那张俊脸,觉得如果对这个地方下手,上面应该没什么能让他手腕脱臼的护甲了。   而理查德那边在短暂的停顿后,又改了口:“我对他确实有点兴趣……”   他话还没落,就往后一仰,躲过了朝他眼眶而来的拳头,叹息道:“小孩子别那么暴躁。”   他伸手抓住小崽子的胳膊,轻而易举地将人反剪着摁住,直接一条腿压在孩子背上,半点也不客气地将自己一个成年人的体重压在一个孩子身上。   魏极被压得一个踉跄,差点把脸贴着地板擦出去。   “他跟一个人很像。”   理查德终于慢悠悠的补完了后半句。   背朝男人、被反剪着的魏极脸色一变。   ——他认识以前的路德?!   虽然是出生在废弃星,但魏极一直都很清楚,如果没有什么特殊的原因,外面的人不会轻易进入废弃星,躲避通缉、或者躲避追杀是最常见的理由。   依照魏极对监护人的了解,他觉得对方不太可能是前者,而且联盟都通缉是DNA锁定,他监护人在新身份登记时只是用了一个假名,并没有做什么其他的手脚,而且也没有触发什么警报,连身份重叠的提示都没有。   魏极也不再是那个在废弃星上什么常识都不知道的小孩子了,他知道这种情况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前一个在联盟中被登记的身份已经被确认死亡。   现在……   这个人说“他跟一个人很像”。   魏极连呼吸都停滞了一瞬:像谁?!他以前认识路德?   差点脱口而出的质问被忍住,他并不确定对方以前和路德是什么关系。而且他只是说“像”,也可能只是巧合。   魏极的反应其实很容易发现破绽,但他毕竟是个小孩子,就如同先前理查德没防备他捣向腹部的那一拳,这会儿他也没在意这孩子的这一点停顿。   他其实有点心不在焉,敷衍的答应了几句,把精疲力尽的小崽子送回了病房。   理查德在病房外垂头站了好一会儿,似乎在犹豫,但最后还是通过特别加密的通讯仪送出了条消息。   *   某个边缘星的训练场。   这颗星球天然重力系数高,且地形复杂,早就被军部划为专用的训练星球。   冰封的雪山上,远处能看见几个黑点缓慢前行。   从XI基地徒步到XII基地,不允许借用任何动力设备,这是他们今日的训练任务,相对于之前和之后的严苛训练,这已经算是中场休息了,队伍的人分散得很开,但每个人脸上的表情都尚算轻松。   通讯器响了一声。   ——难不成是什么特别任务?   峭壁之上,一个身穿训练服的男人疑惑点开消息。   ……   …………   啪嗒——   男人脚下一歪,下一个着力点踩空,整个人直直往下坠去。   呼啸的风声从耳边略过,下坠的速度太快,以致周遭的景象都变成了虚影,剧烈的风唳好像将训练服都要划开,可男人维持着迷茫的表情,连自救的动作都慢了半拍。   【给我弄点泰特·艾德里安的头发。】   训练服男人:???   艹?!   匕首插到旁边的冰壁上,坠落速度终于减缓,但是训练服男人脸上的表情却更加狰狞了——   那个混蛋终于连男人都不放过了吗?   不!他早八百年就没那条底线了!!   艹。   但TMD的,关他什么事儿啊?!   而且为什么是头发,他要头发干什么?还是泰特上校?!搞上司头发,他是不想混下去了吗?!   不不不、这种变态要求他为什么要帮忙?!   似乎知道没那么容易,那边又接连发来几条消息。   【照片】【照片】   【我这里还存了一些别的 /笑:-D】   训练服男人:“……”   艹。   【放心,不是坏事儿,他会感谢我的】   训练服男人:“@#¥%……&*@!”   感谢你帮他打开新世界的大门吗?!上校要是知道,恐怕更想把你送到新世界去。   *   隔着通讯都能感受到另外一边的“亲切问候”,理查德却浑不在意地笑了。   当然不是坏事儿。   说不定,他是帮泰特·艾德里安找到弟弟了呢。   那位、   小英雄……   虽然对方早在失踪两年后就被认证身故,但是、宇宙这么大,谁知道会不会有奇迹发生呢? 第12章 药剂师12   因为那天从理查德嘴里得知了一些疑似监护人来废弃星之前的身份信息,男孩接连好几天都往理查德的病房跑,试图打探一些消息。   “源”和军部早几年便有了合作,理查德就是现在合作联系的军部负责人,不过这位主儿过来之前不知道遇到了什么,头一次在拉珀黎露面就满身是血、半个手臂都变成了狼爪子,连工作交接都没有,直接被推进了医疗部的手术台。后来就算情况稳定下来,他也没专程换地儿,直接就在病房里住下了,美其名曰深入群众。   魏极担心给路德带来麻烦,就算询问时也拐弯抹角,尽量掩饰着自己的意图。但是对于受过专门反刑讯训练的理查德来说,孩子的这点小动作太明显了,虽然一开始因为小孩的年纪问题没什么戒心,但是这孩子本来没什么话,这会儿这么反常,不可能没注意。   一来二去,魏极想问的一点没问出来,反而理查德这边,轻而易举地就套出话来,把楚路在废弃星上的经历掏得一清二楚。   理查德心里大概有数了。   虽然于鸿光那个废物到现在还没搞来头发,但这经历一对照,理查德差不多有八成把握,这个人就是艾德里安家的那位小少爷了。   想想对方这三年的经历,他有点唏嘘又有点感慨。   没想到这种娇生惯养的小少爷还真能在废弃星那种地方活下去。   但是,如果是那位小少爷的话,确实没什么可奇怪的。   只是他接下来的举动却让人不解了。   要说在废弃星上联系不到外边还情有可原,但是现在人都出来了,还不联系家里就不对劲儿了。   难不成还真打算在这个研究所干下去?   但这也说不通啊?   理查德还是多少听说过这小少爷当年的名气的。   他要是真想搞研究,有他的那个脑子、艾德里安的背景财富,多少个研究所开不起来?何必委屈自己在这儿。   难不成是叛逆期?   理查德将界面开到一个通讯上,有点犹豫要不要拨出去。   【泰特·艾德里安】   这位小少爷的同胞兄长,也是理查德当年军校的同窗。   说是同窗,但两人关系“一般”。   好吧……   说是“一般”有点过了,把两人的关系尽力美化一下,或许能称得上“勉强”吧。   对于如果想、能够轻而易举和任何人搞好关系的理查德来说,这简直是不可能的事儿。   但你总不能指望一个万年老二对年级首席有什么好感。   特别是理查德当年还叛逆着,对这种出身优越的首都星少爷天然带着敌意,不故意去找茬已经是他最大的让步了(当然,他也有搞不动的原因在)。   但是,也正是让他偏见消除的那件事,才是两人关系真正到“勉强”的原因。   ——路德少爷出事的那艘星舰是理查德负责营救的。   斯盖图星盗团恶名昭彰,常年流窜于各大星际航线,手段狠戾,他们劫持的星舰到那次为止,仍旧保存着无一活口的记录。只是议会为了避免民众动荡,才一直将事情压下去。   就算理查德现在回忆自己的那次营救行动,也找不出任何问题:制定策略没有问题、营救方案没有问题、行动配合没有问题,他确实做到了自己当时能力范围的最好。   ……只是没有用而已。   一百四十六名乘客,只有一名失踪。   多漂亮的成绩单,就算是演习也能评上A了。   可却跟他一点关系都没有……   不管是他早去一个小时、还是晚去一个小时,都会是相同的结果。   驾驶舱与客舱被强锁隔离,航线被设为自巡航模式、驾驶台被毁,报警讯号已经发出,星盗团内唯一一个能做到从外部强行接入、进而修改航线代码的技术人员不知所踪。   这简直是把驾驶舱变成了移动监狱,只等着降落后把里面的人逮捕了。   真tmd天才!!   但就是这位天才拖着那位技术人员强行进入了逃生舱。   星舰上的乘客甚至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他们只从外侧的窗户上看见逃生仓坠离的轨迹,巨大的恐惧和愤怒摄住心神。他们疯狂叫骂着不公。   可那些人知道什么?!   他们根本什么都不知道!   这里正处于航道中唯一一个强磁场区域,逃生舱根本无法屏蔽其中的射线、这种时候脱离主舰几乎没有生还的机会。星舰在这种地方当然不是偶然,是斯盖图惯用的伎俩,为了避免有漏网之鱼,他们会一直等到星舰进入这个区域才会动手。   那个孩子的行为等同于拖着那个星盗同归于尽。   他救了整整一个星舰的人,以自己的生命为代价,在其他乘客的叫骂声中。   这是一位英雄。   甚至还未成年的、小英雄……   理查德因为这次任务的成功——保护星舰并成功抓捕斯盖图星盗团的骨干成员——被授予玫瑰勋章,然而真正做出牺牲,该受嘉奖的那位小英雄却长眠于宇宙星空。   这艘星舰在联盟中也赫赫有名,光一张票的价格就足够理查德搭上他全部身家,可想而知上面都是些什么人物。理查德这次救助的恩情为他赢得的不仅仅是那枚勋章,他之后的一路顺利升迁、不得不说有这次事件的影子在。   理查德早就不是当年的那个愣头青,他不至于因为这些生出什么别扭的心思,做出拒不接受别人好意的行为。就如同这种感激是人之常情,“恨”也是……   那位艾德里安小少爷确实是在他的营救行动中身亡的。   那之后不少人提醒他,小心艾德里安家族找他麻烦。   理查德倒是希望如此。   这或许能让他那无来由的负罪感被极大缓和。   但是事实上,并没有。   对啊……   能养出那种小少爷的家族,怎么会做出这种事来呢?   就如同小少爷最后那句骄傲的“我的姓氏是艾德里安”,这个家族也配得上这位英雄。   没被找麻烦并不意味着没有恶感。   毕竟情绪这种东西倘若真的能被控制,那便不叫“情绪”了。   在几次面对泰特的那张和那位小少爷相似、却更加棱角分明的冷脸后,理查德对自己的不受欢迎程度有了深刻的认知。   他非常自觉地减少了自己在艾德里安家成员的存在感。   ……   …………   但是现在……   理查德迟疑了许久,终究还是没把这个号码拨出去。   他抬手将通讯器关掉,手臂一撑,站起身来。   ——不管是叛逆期,还是其他什么原因,去见一见就知道了。   *   研究人员的日常其实挺枯燥的,不断的重复着同一个实验,调整着其中微小的变量,再对比结果、记录变化……试图从这杂乱无章的数据中寻出一个规律。   以往遇到了这种需要扮演的角色,楚路一般会将数据统计、资料搜集等方面的工作交给系统,这种时候,系统就相当于一个随身携带的超级AI,能给宿主节省很大的工作量。   只不过这次系统大爷拒绝配合,【老子TMD在放假!自己一个人疯就得了,还哔——拉着老子一块儿疯!连补助都没有,干p!哔——】   虽然对系统这一开口就屏蔽词的说法方式有点微词,但楚路觉得它说得还有点道理。   于是他放弃求助,决定自己干。   系统:……   你他妈的……!!!   本来打算让宿主知难而退、放弃路德少爷这个身份,和它一块儿美滋滋休假的系统麻爪了。   ——宿主他不讲武德!   而更tm让系统怀疑统生的,宿主就算不靠它,效率也没怎么下降。   甚至于抛却AI的机械式检索,楚路在更多的地方保持着一种科研直觉,在某种程度上效率竟然还提升。   系统:!!!   说好的辅助系统呢?!   它怀疑自己只是个外置的剧情线提示器,现在没有剧情线,它就完全失去作用了。   简而言之,两个字——   废物。   不不不!   怀疑统生的系统还没放弃,它觉得自己起码可以带着宿主放松一下精神。   它试图拉宿主一起双排打游戏。   被沉迷科研的宿主一口拒绝,并提出它可以复刻一段代码,拿自己的复制体当队友。   神tm复制体!!   游戏勾引失败、看剧看电影被屏蔽、唯一有点用处的音乐播放被宿主当成了实验背景伴奏……   系统用尽手段,也没能让宿主放下手里的试管。   所以,在楚路终于站起身来离开实验台的时候,它还有点反应不过来。   这、这是怎么了?!   系统一惊之后,又丧气。   不管怎么样,反正不会是终于意识到自己该休息了。   它丧丧地跑了一遍代码,瞬间精神了。   ——嗐,游戏真好玩。   同时多线程工作的AI分了一小段代码给宿主,问发生了什么。   楚路皱了皱眉,“好像有人在看我。”   系统:?   宿主难道不是天天被人盯着看?   在一众不修边幅,为了实验熬得眼眶青黑、眸带血丝的研究人员里,宿主简直是一道清流,就算防护面罩都挡不住他的气质斐然。别说其他人了,就算系统也更愿意把焦点落在自家宿主身上。   楚路知道这一点,但是这次被盯着的感觉不太一样。   ——硬要形容的话,大概是每次剧情线脱轨时,那种即将翻车的不好预感。   楚路放轻脚步,往刚才感觉视线来源的方向走去。   转弯后是个死角,里面有个小储藏间。   楚路正要往里走,却“咔哒”一声,门从里面开了。   出来的人没想到会正撞到人,短促“啊”了一声。   他双手捧着箱子往后倒退了好几步,一直到撞到储藏室的架子上,才在一阵哗啦啦地响声中靠着架子站住。   他磕磕巴巴打招呼道:“魏……魏……研究员?”   “您……也来拿融合剂?要、要哪个型号?我帮您找……”   不是这个人。   楚路皱着眉看向他身后,各种颜色的半透明试剂彼此映衬、在小小的储藏间里显出一种瑰丽的美丽来,但是里面确实没有其他人。   系统大爷在意识海里念念叨叨着宿主是绷得太久神经过敏,该好好放松一下。   楚路却不觉得自己刚才是错觉。   但是这里面确实没有其他人……   楚路最后还是随意说了个融合剂型号,借着这个理由,在这个储藏间里转了一圈。   ……一无所获。   错觉吗?   离开之前,楚路又转头向储藏间深深看了一眼。 第13章 药剂师13   楚路离开后又过了大约十分钟,储藏间的感应灯已经自动熄灭。   屋顶顶一块隔板挡住的阴影处,一个高大的影子拽着另一个人悄无声息的落下,没有弄出一点动静,连在他们头顶的感应灯都没有惊动。   融合剂因为其中某种因子的作用,多有些自发光的效果,这让屋子里面不至于一片黑暗,不过那荧光映得人面庞惨绿,营造恐怖氛围很有一手。   理查德看着眼前这个被他拎下来的黑发青年,难得生出几分尴尬来。   他也没想到自己第一次见这个一手创立“源”、天才之名远播的青年药剂师是在这个场景下。   他咳了一声,伸出一只手去,压低声音,“贺所长,初次见面,久仰大名。”   说实话,他一开始真以为他认错了。在自己成立的研究所里鬼鬼祟祟、小心翼翼,这位青年所长的兴趣还真是挺奇怪的。   咳——   虽然理查德自己过来的方式也不怎么正常就是了。   理查德确实是来找路德少爷的。   但他毕竟没弄明白这位少爷为什么不主动联系家里人而且。看他这名字都改了的行为,想必也不愿意引人注目。他要是真的大张旗鼓直接找上去,估计一露面,就把好感都拉到负值。   但这种偷偷潜入的行为,被研究所主人逮了个正着……   这下子就算脸皮厚度如他,也不由露出些尴尬的表情。   不过……   这位不是该在首都星吗?   兰斯那边前天还跟这位敲定了个项目,似乎再过两天就要签合同了,这位所长怎么又空来拉珀黎。   理查德意识到,自己的同事大概会被放鸽子。   理查德那点尴尬来得快去得也快,因为这研究所的主人一点也没有追究他的意思。   黑发青年只直愣愣的看着刚才关上那扇门,表情失魂落魄。   要是理查德形容。   ——活像被人甩了。   理查德:“……”   对这位联盟最年轻的A级药剂师,他还是有足够尊重的,对方的人品也确实值得信任,洁身自好、专注奉献药剂学,和他这种随便出去约的人不一样。   理查德为自己的龌龊想法惭愧了一秒,连忙将之抛到脑后。   他没怎么听说这位贺所长和艾德里安家小少爷的关系。   但联盟有名的药剂师都是同一个学校,两人年纪相差不多,年级应该也十分相近,又都是天才,惺惺相惜是肯定的。   这会儿突然看见以为早就死去的朋友,情绪激动点也可以理解……吧?   但这态度也太奇怪了啊?   要是理查德自己碰到哪个死而复生的战友,那必定是上去就给个拥抱,然后视对方的身体状况决定,接下来是给他一拳,还是把人拖到医院。   怎么没有这么躲着的道理?   伸出去的手半天没有得到回应,理查德假装什么都没发生似的重新收回。   贺源被这动作惊动,像是才反应过来,轻声道:“谢谢。”   他是指被拎上屋顶躲起来这件事。   理查德露出个一言难尽的表情,还是点了两下头,“应该的。”   就对方刚才那慌张惊恐的模样,理查德觉得自己要是不帮忙,他说不定就要钻到垃圾处理箱里去了。   “其实我觉得……你临时更改权限更方便点。”   这座研究所的最高控制权就在眼前人手里,他要是想躲人,直接把房间锁起来不让对方进来不就行了。   贺源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也不知道听没听进去。   理查德:“……”   他觉得眼前这位或许把加点都加到药剂方面了,在别的地方脑子有点不够用。   不过,别的不说,看对方这反应,那位小少爷的身份几乎可以确定了。   理查德决定征询一下这位疑似路德少爷朋友的、贺所长的意见,他问:“我有泰特·艾德里安的通讯号,需要我帮忙联系他吗?”   “别!”   黑发青年这才像是陡然惊醒,他不由自主地提高了声音。   感应灯被触动、空间骤然明亮,晃得理查德眼睛一酸。   光线亮起,青年的下颌紧绷,那是和刚才黑暗中截然不同的神情。   他抬起头来,视线和理查德对上,眼中的一切多余的情绪都已被尽数收起,他冷静点头致意,“巴特中校。”   被这么称呼,理查德下意识站直了点,重新自我介绍道:“理查德·巴特,XI计划驻拉珀黎负责人。”   “我知道你。”贺源声音平淡。   他点了点头,又毫无起伏道,“魏先生现在是XI84的核心研究人员,其身份安全等级上升为A级,您恐怕无权向无关人士透露他的信息。”   “另外——”   青年抬手推了推微微滑下的细框眼镜,“根据协议第六十八条,‘源’的核心研究部门的确允许军部人员出入,但……”   他停顿了一下,神情骤冷,“我想请您出示一下通行证。”   理查德:?   这态度变得太快,他一时有点反应不过来。   黑发青年像是明白了什么,他点了点头:“我或许该联系一下罗中将,重新商谈一下驻拉珀黎的军部负责人。”   理查德:???   艹。   ……   …………   为了避免自己被恩师揍一顿再被扭送上军事法庭,理查德咬着牙签了一份为期一年的“最新进展保密协议”。   在这一年期间:他通讯器处于锁定状态,对外一切交流都会被监听。身上被绑定一块军部最新版的定位器,他的活动范围被局限在拉珀黎,一旦离开这个星球,定位器立刻就会报警,三次警告后,直接启动自爆装置。   理查德:“……”   他开始怀疑人生。   自己刚才真的有看到什么需要签下这种A级保密协议的最新成果吗?   贺源不知对方的纠结,他手指抵在额上,阖眼思索了几秒,像是再想还有什么疏漏。   片刻后,他睁开眼,面无表情地点了下头,“希望您遵守协定……‘源’与军部的合作还在摸索阶段,我由衷希望不会因为今天的事产生什么裂隙。”   说完这套让人牙酸的套话后,他停顿了一下,又补了一句,“罗中将那里我会替你解释的……合作愉快。”   理查德:“……”   神tm愉快!   青年并不在意他那一张难看到好似便秘脸,确定他没法把消息传出去后,就要离开。   只是没走出三步,脚下又顿住,他偏头看过来,从侧面看没有被镜片遮挡的凤眸格外锐利,“魏先生会成为XI84计划的领头人之一,其身份安全和保密程度都会随之上升,希望您能理解。”   他说完,也不等理查德回复,颔了一下首,径自转身离开。   理查德:“……”   艹。   他要是还不明白这是刚才对方脱口而出那个“别”字的后续就是傻了。   去TM的“最新进展”!这分明是怕他暴露那位小少爷的身份!!   但……   这TM到底为什么啊?!   *   路德少爷放着好好的家不回,在这地方当个劳什子研究员已经够奇怪了,这位贺所长竟然还帮他隐瞒身份。   仗着已经签了“保密协议”,理查德干脆无所顾忌地往研究部跑。   接连好几天撞见那位贺所长躲躲藏藏、偷偷看人,还不敢露面的行为。   理查德:???   这是什么行为艺术?   恕他直言,这种做法真的有点过了吧……   简直像个尾随漂亮男孩子的变态。   理查德悄无声息地接近,从后面拍了一下黑发青年的肩膀,他本来是出于某种微妙的报复心理,想吓吓对方,结果却被吓到的人却是他自己。   冷不防地被最新型VX392激光枪怼到小腹,就是他也惊出一身冷汗。   理查德:“……”   他怀疑两人第一次见面前半段,对方那可可爱爱没有脑子的表现是假的了。   黑发青年再一次以实际行动清理了第一次见面留下的错误印象。   理查德还不想在研究部里弄出什么太大的动静,毕竟他出现在这里确实不合规定,而贺源也有不想被发现的理由。两人还是有些基本默契的,理查德当即举手做出认输的姿势,被抵着往后退了数步,一直到旁边的死角。   但是,表情先变了的却是占据优势贺源。   听着那逐步逼近的熟悉脚步声,贺源肉眼可见的身体一僵。理查德虽然还没到从脚步分辨来人是谁的程度,但是看贺源的表现,还是很容易就猜出来了。   他眨了眨眼,抬手往上指了指,意思是询问要不要再上房躲一躲,不过这会儿对面的黑发青年一脸恍惚,一点都没看见他的示意,理查德甚至担心他手里那把枪会不会一不留神走火。   好在两个人担心的事儿都没有担心。   那边脚步声顿住,旋即传来几声交谈,理查德听出是有人实验出了问题,来找“魏研究员”寻求帮助的,交谈声渐渐远去,在死角的这两人也终于放松下来。   理查德眼睁睁看着青年脸上露出不知是松了口气还是遗憾的表情,里面的意味复杂极了。   理查德:“……”   讲道理,这两人真的没一腿?   “贺所长,”   理查德忍着牙酸,“你知道你现在的表现,像是什么?”   黑发青年冷淡的目光瞥来。   理查德也不在意自己正被枪指着,不太正经地笑了一声,耸耸肩摊手道:“简直像把人睡了就跑,既没给钱也没负责,这会儿被找上门……嘶……”   还没说完,就脸上一皱五官都扭曲到一起,吃痛吸气。   贺源神色不动地收回另一只手里的电击器,不想理这个口无遮拦的恶客。   他最后又警告了一句别随便往研究部跑,转身就要离开。   却被拦住了。   理查德挡在贺源跟前,脸上还残留了点痛色,神情却是少见的正经,“贺所长,您最好还是解释一下把艾德里安小少爷留下的原因……”   看贺源想要开口,他立刻就猜到对方想说什么,摆摆手打断,“不,您先别急着否认。”   他笑了笑,“我和泰特是同级生,我们俩打了那么多年交道……我又不是瞎子,连他弟弟都认不出来。”   理查德没说假话,但也刻意模糊了重点,让贺源误以为他和泰特关系很好,所以才要确认艾德里安小少爷的身份。   果然听到这些,贺源脸上的神情松了松,看他的眼神总算不像先前那样满脸戒备了。   唔,他猜的不错。   这位贺所长对路德少爷没什么恶意,但是就是不知道为什么,并不想透露对方回来的消息。   也不敢见他。   ……不敢?   理查德稍微咂摸了一下这个词,觉得这好像能解释贺源的奇怪行为。   这位贺所长到底是干了什么对不起路德少爷的事?   疑惑一闪而过,他心知这会儿却不是追究这些的时候。   理查德接着自己刚才的话,试探着继续,“……我不可能放着他弟弟在这里不管。”   贺源刚刚放松下的神情立刻绷紧,他冷声警告道:“保密协议。”   理查德无所谓地笑了一下,贺源手中的那把VX392不知道什么时候落到了他手里。   他手指抵着枪转了一圈,慢吞吞说:“当年在军校的时候,我的情报传递课成绩可是第一名……就连泰特都是老二。”   这简直是能被他记一辈子的辉煌战绩。   理查德视线和黑发的研究员对上,他含笑道:“你不再考虑一下?”   ——他有一百种方法绕过这劳什子协议,把消息传出去。 第14章 药剂师14   “你不再考虑一下?”   理查德这名为询问实为威胁的话一出,气氛陡然凝滞。   看贺源看过来的眼神,理查德觉得对方下一秒再掏出个VX系列对着他的脑壳也不奇怪。   但是好在贺源没那么做。   黑发青年深吸了口气,脸上的线条僵硬得好似雕刻,他硬邦邦回答道:“他不想回去。”   然后……   四目相对,又是一片静默。   理查德等了半天,才意识到刚才那一句话就是解释,不由发出一声疑惑的单音:“哈?”   再看时,对方已经是一副“我解释完了、你还不快滚蛋”的表情。   理查德:不不不、他觉得他们之间漏了几千字的沟通交流!   他难不成还不知道小少爷“不想回去”?他要是想回去,早就联系上家里,还用得着在这个偏僻荒星上受苦?   ……   呃,当然。   拉珀黎虽然距离中心星系有一定路程,但是因为“源”建立的研究所,上面的基础设施尚算完善,对比理查德以前执行任务的荒僻星球,这已经算得上高级水平了。   可也只是“基础设施”,效果也只是“完善”而已……   理查德是见过那些贵族少爷到底穷讲究成什么样儿的,衣服一天换四套都是小儿科,吃的喝的用的玩的,哪一项不是星币堆起来的。他敢说,以前路德小少爷一个月的零花钱,都够再建这么一个研究基地了。   这么一对比,这位小少爷在拉珀黎可不是“受苦”么?   所以他到底为什么待在这儿?   难不成是不好好工作,以后就要回去继承亿万家产吗?   #滑稽.jpg#   眼见贺源好像打算就这么离开了,理查德连忙过去拦,就对上一双没什么表情的脸。   过于锐利的眸子被镜片遮挡,这也是黑发青年整张脸上最富攻击性的一点了。事实上,只看脸部线条的话,贺源就算是面无表情的时候,也趋向于温和。   但理查德只从上面读出“你还想干什么”的不耐烦。   理查德勉强勾出个笑来,试图心平气和道:“ 我觉得……你大概、可以、再仔细解释一下?”   青年的眉毛上挑了一点细微的角度,旋即拧起。   理查德竟然从中读出了“还要怎么解释”“你听不懂人话吗”“你是没有脑子”之类的讽刺意味。   理查德:“……”   虽然新闻报道和采访稿里,都把类似于“温和”“谦逊”“博学多才”之类的正面词汇往眼前这位年少成名的天才药剂师身上堆叠,但是实际情况好像有点不一样。   也不能说他不“温和”,毕竟上述嘲讽的意思都是理查德自己解读出来的,黑发青年只是“礼貌”地保持沉默而已。   理查德:……   艹。   两人这么僵持了许久,最后贺源勉勉强强又给出了一句话,“如果他想走,我不会拦他。”   理查德觉得这话和上述没什么区别,但看着对方已经趋于危险的表情,还是“啧”了一声,不太情愿地让开身去。   只是他没看见,转过身背对人的黑发青年却再也绷不住那冷淡的表情。   他伸手无意识地攥紧了胸前的衣襟,只觉得上面有什么东西沉甸甸的、压得他快要喘不过气来。   只是猜测就如此痛苦,他不知道对方是如何撑下来的。   失去天赋?   贺源无法想象真有那么一天自己会如何。   ……恐怕连活下来都会是痛苦的。   可是路德他……   贺源压抑地喘息着——   他没有感受到路德的精神力……   而他这几日旁观,从未见他用精神力萃取过任何药物,甚至连操作光脑都用的是更为耗时手动模式。   某个显而易见的事实摆在眼前。   贺源不敢去想,却又不得不去想。   失去了自己引以为傲的天赋,那是怎样一种窒息绝望?!   逼迫对方以这种狼狈的姿态归来,简直是把他的骄傲踩在脚下。   对于那个人来说……   这恐怕是比杀了他还要过分的刑罚。   *   理查德却不知道贺源的纠结,他这一趟去研究部除了惹了一肚子气,又刷新了一遍对这位贺所长的认知外,几乎什么其他的收获都没。   这会儿看到又凑到他病房跟前的小崽子,他眼珠转了转,突然呲牙一笑,“小子,要不要看电影?”   他就看个电影,这不算什么透露信息吧?   正巧查房的一位金发女护士经过,听到这话脚步顿住。   “电影?”   她虽是这么问着,但明显目的不在此,眼神带着钩子似的落在理查德身上,理查德似乎笑了一下,棕色的眸子也落到对方身上。   两人眼神缠绵地交流了一阵儿,护士小姐姐热情推荐了好几部适合大人小孩同时观看的影片。   ——这位金发美人又和注射室外那个安雅女士不是同一个。   旁边的魏极什么特别的表情都没有。   这孩子绝大部分时间都在斗兽场里,对人类社会的规则虽有认知,但却也并没有打从心里的认同感,他一点也没察觉到眼前这个糟糕的大人到底干了什么人渣行为。   两个成年人旁若无人地调好几句情。   好歹理查德还记得自己最初的目的,他抬手勾住女人的发梢,在手指上绕了几圈,似笑非笑道:“《勇气》吧。”   “亲爱的、你的金发可真迷人……让我想起了那位艾德里安小少爷。”   他这话的重点是在后半句,说“艾德里安”的时候,尤其注意了一下魏极的表情。   嗯。   这崽子不知道,起码不知道少爷的姓氏。   那位金发美人显然把这话当做了极不得了的夸赞,她先是脸红了红,又斜飞了个眼神,意有所指道:“……今晚……”   理查德唇角一挑,发出了一声低沉的鼻音。   碍于有孩子在场,两人眼神纠缠了一阵儿,有些成人之间的对话便在无形中达成了默契。毫无疑问,理查德又获得了一位女性房间的通行权限。   交换了一个吻之后,金发美人又恋恋不舍的离去。   理查德笑:“真热情。”   低头就对上了崽子一张面无表情的脸。   理查德:“……”   属于成年人的责任感终于冒出来一点点苗头,总算让他意识到这行为似乎有带坏小孩子的嫌疑。   他“咳”了一声,转移话题,接着刚才的说,“咱们来看电影吧。”   他一开始就没打算放除了《勇气》外的第二部 电影。   蝉联年度最佳、萨斯坦奖获得者、曜光奖提名中……那一长串的头衔,让就算不是电影从业的外行人,也毫不怀疑它会成为一部载入影史的经典。   以这部电影近年来的火热程度,它也必然会出现在另一个人的推荐影单里,甚至都不需要特别的话术引导。   *   理查德的“病房”算是半个办公室,从里面找出一个观影接入器还是很容易的。   “便携式……”   理查德显然很嫌弃找出来的这个简陋设备,但他看电影的想法也是临时起意,根本没有提前准备,这会儿也只好委屈一下,“……算了,能看就行。”   第一次接触这东西的、来自废弃星的小崽子显然非常紧张,理查德帮他贴贴片的时候差点被攻击。播放过程也不顺利,小孩的精神太紧绷,他的精神力天赋有足够强,这种便携式设备为了减小体积没有内置精神安抚装置,能量流完全被小孩无意识筑起的精神屏障挡在了外面。   总之,理查德费了好大一阵功夫,影片都开始了,还没成功让这小崽子把精神力浸入。   理查德:“……”   这崽子怎么这么难搞?   就在他甚至打算放弃这个突如其来的想法,魏极却突然成功接入了。   理查德莫名。   听着影片路人中对“路德少爷”的称呼,他好像突然又知道原因了。   好吧,他明白了。   艾德里安小少爷在废弃星上虽然没有用姓氏,但起码用的是本名。   ……   因为先前磨蹭了那一会儿,影片已经播放了一段,理查德设置的是共同观影模式。这个小崽子进来就直接落到他身边,两人成了影片世界中并不存在的外来幻影。   他们随着人流登上星舰。   魏极是坐过星舰的,从废弃星到拉珀黎就是乘星舰过来的。但眼前这艘星舰,不管体积还是外形,都与他先前接触的完全不同。   对比起来,他先前乘的那艘星舰简直像刚从回收站里捡出来一样。   理查德注意到旁边这小子的紧绷,笑了一声,和他解释:“卡尔拉公司的MO40系列奢华星舰,外仓的防护板都是军中最新材料,除了不能配备武器,其他标准跟战斗舰一个等级,号称绝对安全……”   说到最后,他忍不住带出点嘲讽的意味。   尚且不知道后续发展的魏极并没有体会到他这话里的复杂意思,但是却立刻地感知到了对方的排斥。   厮杀中成长的经历,让男孩对人类正常的情感其实有些迟钝。但是同样的,他对危险的气息格外敏锐。   他立刻停了脚步,想要逆向行走。   理查德那点感慨还没发表完,旁边跟着的崽儿就丢了。   转头一看,人不知道什么时候都到场景边缘了,要是再走几步,就要脱离场景覆盖范围、被踢出影片了。   理查德磨了磨牙,大步跨过去,直接拎着后脖领强行带人登上星舰。   ——他从来不知道带崽子看电影是这么麻烦的事!   理查德再次后悔了。   今天这个选择简直是个巨大的错误!   “好好跟着。”   总算把崽子拎到星舰上后,理查德放手前咬着牙威胁。   魏极却全然不放在心上,男孩发现吃的东西竟然能尝出味道时,就直奔着星舰上的餐桌而去。   理查德扶额,但是这总比跑出场景范围来得好,他干脆随着这孩子去了。   ……   《勇气》的导演皮尔格肯定是下了血本,星舰内部的场景非常接近真实,想必是从卡洛尔公司购买了MO40的版权和内部参数。   理查德也不理那个埋头苦吃的小崽子,端了一杯红酒在手里,摇晃了两下,念头一动。身上的衣服也随着思绪改变,变成了一身军中正装式礼服,毫无违和地融进了这场宴会中。   是的,宴会。   MO40星舰也确实对的上它的价格,设施齐全,甚至足够在上面举办一场宴会。   理查德看着那些衣冠楚楚的贵族,并不掩饰眼中的嘲讽。   地面上的宴会已经满足不了他们的要求,这群人是要上天啊。   ……   他们也确实上天了。   跃迁引擎启动,在高级的重力自适应装置下,甚至都感受不到突破星球引力的波动。   平稳地运行了一阵儿,星舰的结构突然有了变化,周围一切遮蔽物变得透明,星空的场景尽揽眼中,在其中的人好像就置身于宇宙星空。这当然不是整艘星舰真的变得透明了,而是舰身最外层的涂层捕捉到的光影结构,以数据的形式传递到内部,再于宴厅的内壁投影出来。这是足以令人惊叹的美丽,宴会上的人发出低低的惊叹声。   就在这时,宴厅的大门突然打开,在这种光影的欺骗下,像是开启了跃迁瞬间的空间裂隙。   这几年来,理查德其实一直有意无意地回避着这件事的相关内容。   理查德甚至有点记不清了,这是这艘星舰的本来设计,还是皮尔格在导演时加入的手段。   但是不可否认,这场景确实震撼。   漆黑的漩涡向外打开,露出了其中的星空通路——   少年脚下踏着宇宙星辰、一步步走来。   湛蓝的眸子却比星空还要璀璨,鎏金的头发像是星河汇聚。   他从身披星光而来。   像是落入人间、拯救世人的神明。   ……   …………   这一幕如此震撼,也不怪上映之后,星网上的网民联名呼吁,想要将它改名为“神之子”。 第15章 药剂师15   皮尔格的固执在整个业界都是有名的,他有时候甚至连金主爸爸的面子都不给,更何况星网上的这点小波澜。   于是,任由星网上波涛汹涌、网民各执一词吵得激烈,这部影片的名字还是一开始敲定的那个词汇——“勇气”。   其实,理查德也觉得“神之子”不太合适。   那并非拯救世人的神明,而是危难之际、挺身而出的一个……人类,他甚至还未成年。   理查德觉得,用“英雄”,或许更好一些。   不过,每个人的看法都有不同,   作为这片子的导演,皮尔格显然权力最大。   其他人纵然不满,也只能在星网上吵吵嘴仗,完全动摇不了这位固执老头的想法。   ……   【路德少爷】的出现震惊得显然不只是影片中的人,看着餐桌旁边惊呆了的小崽子,理查德憋着笑走去。   魏极手里的一个小蛋糕被掀翻在地。   因为不是场景内的固定剧情,地面上的那个蛋糕在几分钟之后就化为零碎的光屑消失,男孩却还在直愣愣地盯着进来的那个人。   “很像、是不是?”理查德问。   这演员确实和当年的路德小少爷很像,但毕竟过去这么多年,从少年长成青年,那点相似也被模糊了,也不怪没人提出这一点。   毕竟,这世上的人这么多,有两个人相貌相似并不怎么奇怪。   而且长得好看的人给人印象深刻的多是第一眼留下的震撼,反而不会太探究和谁谁谁相像,就算后来发现也会用“果然长得好看的人都是相似的”这种话来说服自己。   不过,这条对魏极来说并不适用,他见过几年前的路德少爷。   被这么一问,魏极猝然抬头,戒备地盯着理查德看。   看着这孩子表情,理查德忍不住按了按额头,有点担心这孩子因为情绪激动导致精神波动太剧烈,被踢出电影。   不过,好在没过一会儿,男孩的表情就恢复冷淡,他又看了一眼被人围在中间的金发少年。   转回头来,盯着理查德,一字一顿道:“不!一、点、也、不、像!”   理查德:“……”   你这么说时,好歹把往那边偷看的小眼神给收一收。   因为是真人事件改编的故事,在最初选择演员时就是比照着艾德里安小少爷形象选的,再加上化妆、后期的影像修正……理查德看过那位小少爷十六岁时候的照片,不能说一模一样,但还原个八.九分是没问题了。   话虽这么说,但未免这孩子真因为情绪太激动被踢出去,理查德终于没再刺激他,对着小崽子死鸭子嘴硬的说法保持了友善的沉默。   不过没过上一会儿,反而是魏极自己平静下来了。   他不知道看出什么来,盯着那位【路德少爷】看了一会儿,突然转过头来,斩钉截铁道:“假的!”   理查德愣了一下,又笑:“你这么说、也没错,毕竟是拍出来给人看的……只是表演。”   他顿了顿,语气却不像刚才那样轻佻,他平静地解释,“……但这件事确实发生过。”   魏极不说话了,沉默地转头回去,盯住了那位【路德少爷】。   只不过看这孩子时不时虚化一下的身形,显然是在被踢出去的边缘试探,他远没有看起来的这么冷静。   理查德的手又落在小孩的脑袋上,搓搓手感很好的头发,说:“过去的事情改变不了,我们只能见证。”   男孩并不能听出这段话里蕴含的沉重含义,但是情绪却被奇异的安抚下来,身体总算不再半实半虚了。   *   而影片中的事件进程并不因为观众的交谈而停滞,最后进来的【路德少爷】一出现就成了众人的焦点,不多时就被一群人拥簇到中间,周围的人想方设法的想要与这位艾德里安家的小少爷搭上话。   而显然【路德少爷】对这情形早就应付得十分熟练,任由那些人凑上来献殷勤,偶尔矜贵地点一下头,算是回应。   这种场合下的交谈大多是没什么营养的废话,但是如果认真去听的话,也能找到些许有效信息。   但这又不是什么需要换装潜入搜寻信息的任务场合,只是安排好的一些烘托气氛的台词,理查德可不会为难自己把每一句话都抓入耳中。   不过,同行另一个人显然和他不是同样想法,侧眸瞥过那只小崽子聚精会神的模样,好像真的想要把每一句对话都记下来。   看过去还怪可爱的,像个瞪着眼睛的小仓鼠。   理查德忍不住为自己心底打的这个比方笑了一下,直接拉起了这孩子往前。   魏极被吓了一跳,下意识的想要挣扎,被理查德按着肩膀拉住了。   他带着男孩在宴厅上穿梭,好像成为其中一员,就这么施施然走到了【路德少爷】跟前。   嘴上斩钉截铁的说着“假的”,等真把人领到跟前,理查德都能感觉到,旁边这只小崽子都快僵成石头了。   他心底笑了一声,拿捏着腔调,上前搭话,“路德少爷,许久不见……”   这本该被无视的举动,却惹得金发少年视线转来。   他以一种有些陌生的眼神看来,但是少顷,像是想起来眼前人的身份,表情微微缓和,轻点了一下头,视线又落到旁边的魏极身上,甚至还问了句,“你弟弟?”   理查德笑着应“是”,把已经石化的男孩往前推了推,见魏极半天没说话,又含笑歉意道:“这孩子害羞。”   ……   简短的停驻交流几句后,金发少年继续往前。   而旁边的魏极已经表情空白了好半天了,过了好久才磕巴着,“他、他……他不是……”   难得看见这小子这么震惊失态的模样,理查德忍不住笑出声来。从踏入这艘星舰后,沉郁的心情一下子缓和许多,他冲男孩眨了眨眼,“一点小彩蛋,皮尔格最爱玩这种把戏。”   在多人场景下,如果观众的行为判定符合了某种标准,就能和影片中的人物产生一定的互动。当然不是每个场景下都行的,可开场的这场宴会显然符合这个标准。   理查德都有点遗憾,可惜这不是个舞会。   要不然,他或许可以成功邀请到这位金发小少爷跳一支舞。   他正遗憾着,离开的小少爷那边却发生了一点骚动。   一个体型圆润的中年男人挤开人群,凑到【路德少爷】旁边。   本该修饰身形的礼服穿在他身上显得格外臃肿累赘,看得出这身衣服的设计师在尽可能地利用设计剪裁、试图使穿戴者的身形显得修长,但是就结果来说收效不佳。   几个被他挤开的宾客都暗地里露出嫌恶的表情,但面上却不敢显露。   男人带着谄媚的笑凑到跟前,那笑容浮夸到甚至都有些戏剧化的效果。   【路德少爷】眉头紧了紧,但是却没有让开。   魏极还记得刚才的事儿,见状,试图过去帮他挡住,但是他刚凑过去,就被一个巨大的屁股撞开。   男孩被撞得往外踉跄了好几步,怀疑地看着自己的手。   理查德倒是明白这孩子愣神的原因,人类在母星时开始对基因改造的目的是为了增强战斗力,现如今“劣化”带来的问题虽然多,但是如果成功熬过去,确实能够提高身体素质。别看理查德平时轻轻松松一手就能把这小崽子摁住,要是真的把这只崽放出去,随便放倒四五个成年男人都绰绰有余。   而现在被一个看起来就很不能打,除了体型可观,其他都一无是处的胖子撞开,也不怪他迷茫。   能参与互动的场景已经结束,这会儿是强制剧情了。   理查德按住魏极的肩膀,制止他想要继续往上冲的举动,低声解释了这胖子的身份:“斯柯达家的继承人,威克子爵。”   他嗤笑了一声,毫不客气道:“是个草包。”   “……不过他们家是莱斯星系最大的武器供应商,军部的武器有一半出自他们家族……”   进入星际之后,这些爵位封号其实并没有什么实际作用,不过是听着好听。   这胖子的身份重点在于后者——武器供应商。   不管在哪儿,拳头大的总是老大,而这位威克子爵本人虽然是个草包,但是却有一个好父亲和好儿子,手腕铁血的亲爹、儿子又颇有祖父的风范,是铁板钉钉的“真·继承人”。所以,家族事物虽然没有他什么事儿,也足够他在外面横着走了,连路德少爷都得给他点面子。   魏极眼神阴沉沉的盯着这个胖子,理查德毫不怀疑,这要不是在电影里面,这个胖子现在就横尸当场了。   看男孩一脸“我记住你”的表情,理查德忍不住又笑。   他抬手揉了揉崽子的脑袋,“别记了,这家伙连同他一家都在边缘星监狱里吃牢饭呢……七百多年的刑期,活着的时候是放不出来的……”   斯柯达家贩卖武器给反政府势力,证据确凿,早两年就都判下来了。   要不然皮尔格就算再头铁,也不敢把这么一个人当做丑角,就算他真有那胆子,恐怕也没有演员敢来演。   不过,那事儿背后有多少艾德里安家的影子就不好说了。   理查德没说自己在背后也出了点力,不过他那点小力道,在艾德里安家的对比下,还真的是不值什么。   理查德低声跟魏极解释的这会儿工夫,那边的气氛却一下子僵下去。   “哈哈哈,您可是药剂学院连续三年的首席,今年的奥摩多奖还能有别的什么人选?”   虽然这胖子属于【路德少爷】不得不应付类别,但显然对方也没能耐得罪起这位少爷,话语间都是恭维推崇。   他顿了顿,还自觉幽默地开了个玩笑,“我看再过几年,这个奥摩多奖该以您的名字命名了。”   他说完又接着哈哈大笑,脸上的肥肉都随着动作不住抖着,好像连地面都被他带得震颤起来。   但等他笑完才发现,旁边没有一个人跟着附和,而他恭维的那位金发少爷脸上冷得都快结冰了。   旁听斯柯达家的男仆满心绝望,已经不顾形象的扯起了这位草包子爵的衣裳,布料都快扯裂了,愣是没拦住这位主儿的话。   这会儿在这吨位巨大的威克子爵茫然的注视下,他已经近乎自暴自弃,直接趴过去,小声在对方耳边说了句什么。   这毕竟是电影,仔细去听的话,就算唇语,也能被观众纳入耳中。   理查德和魏极都听出了男仆绝望又悲戚,他以一种快哭出来的声音低声解释,“今年的奥摩多奖获得者不是艾德里安少爷……” 第16章 药剂师16   男仆小声同威克子爵没事的时候,旁边已经响起了一阵窃窃私语的议论声。   真正宴会上的人当然不会如此失礼,但这毕竟是要同观众解释清原因的电影。   “……这次的奥摩多奖易主……听说是个平民……”   “……东域那边的天才。”   “据说当时结果出来的时候,路德少爷都要气疯了……”   “……”   又有也同是药剂专业的,知道得更详细,“……是优化了一个B级修复药剂的配方……以b-379代替i-58,正巧是卢兰多教授的研究因为b-379因子的不稳定一直没进展……这可帮了他个大忙……”   还有似乎“知道”内情的,“学院也觉得不好一直让同一个人得奖……”   ……   …………   理查德早在刚映的时候就看过这部片子,知道这一段,不过之前他的心思都放在后续的发展上,并没有注意这么多细节。   那个平民天才,说的就是“贺源”吧?   没想到这位小少爷竟还真的这么在意这奖的名头,这一点可和他的哥哥不太一样。想起泰特那张面永远无表情的脸,理查德忍不住撇了撇嘴。   他正想着这些,耳边突然响起男孩嘶哑的问声:“奥摩多奖是什么?”   理查德差点脱口而出“相当于紫罗兰奖章”,但是好歹意识到这是个连“紫罗兰”都不知道的小崽子。   他为难的蹙了蹙眉,努力回忆了一下星网上的科普,这才解释:“奥摩多是药剂学院的创始人,以他名字命名的奖学金是药剂学院的最高荣誉……”   他解释着,不由又抬眼看向前面的真心实意在气愤的小少爷,又觉得纠结在这一点上的少年很有几分这个年纪的可爱,忍不住笑了下。   魏极“哦”了一声,垂着眼也不知在想什么。   理查德引着有点走神的男孩,换了个方向,到了人群后方。   虽然这只崽不是只普通的崽子,但是接下来的场景小孩子还是离得远一点好。   以宇宙星空作为背景的舰舱突然暗了一声,但很快忽悠亮起,好像与之前没什么区别,中央人群中有人小声抱怨着卡尔拉公司的产品,但是很快就因为周遭异乎寻常的安静止了声。   “女士们、先生们,很高兴大家登上这艘豪华星舰MO28……”   广播中突然传来一道陌生的男声,原本星空的投影波动了几下,在上层浮现了一个男人的影像。   男人脸上带笑,但右边贯穿眼珠的狰狞伤疤让这笑容都显得凶戾起来,被这道疤痕贯穿的右眼眼眶中是一只没有眼瞳的义眼,完完全全白色混沌的眼珠更让这张脸平添几分诡异。   他旁边似乎有同伴小声提醒了句什么,男人“啊?”了一声,“是MO40?这种事怎么都无所谓吧……或者现在我更愿意给它一个新名字……”   “——死、亡、号!”   他轻慢地吐着这三个字,面庞却骤然凑近。   这动作像是要从屏幕中钻出来一样,又因为凑得太近的影像畸变,整张脸都有点变形,越发显得他脸上那恶质笑容狰狞恐怖。   离得最近的那位女士短促的惊叫了一声,仰面跌倒在地,却不顾礼裙的狼狈,手脚并用的往后缩去。   “不、不……”   义眼男人又回到了原本的位置,叹息着摇头,“先生们,你们真是太让我失望了,竟然任由这么一位淑女跌倒在地,都不去扶上一把……既然这样,那么——”   没有人想知道“那么”之后的接的是什么,在恐惧的驱使下,人们不由自主的照他说的去做,争先恐后地去搀扶那位女士。   最后威克子爵以体型优势胜出一筹,喘吁吁地把那位女士提起来,声音尖利道:“我扶了!我扶了!”   这位女士因为刚才混乱越发狼狈,原本打理整齐的发型都变得毛糙。被足足有她三个宽的威克子爵强扯着拉起来,脚下的尖细的鞋跟以一个别扭的角度点在地上,一脸想要挣脱却不敢的表情。   似乎觉得眼前的场景滑稽得可笑,义眼男人也确实笑出声来,“这可真是一位‘庞大’的绅士。”   男人并不掩饰自己这句话里嘲笑的意思,威克子爵涨得满脸通红,却不敢提出反驳,满是肥肉的脸上挤出一个言不由衷的笑来。   义眼男人笑得更厉害了,连影像都因为颤抖模糊。   笑了好一阵儿,他才恢复平静,抬起头来缓慢道:“绅士的待遇当然与众不同……我愿意为您留出一个特等的观赏席位,观看接下来的‘表演’。”   一个离威克子爵最近的星空通道打开,义眼男人的投影也到了通道旁的位置,他抬手做了个英伦管家式的“请”的姿势。   威克子爵脸色刷白,从嗓子眼里挤出一个变调的单音来,“不——”   以他的脑子,当然猜不出过去以后会经历什么,但是在这种危机时刻脱离群众的恐惧感,已经足够让他崩溃。   他连连摇头后退,“不、不!我不过去!!”   义眼男人直起身来。   他脸上的笑容消失了,面无表情地盯着威克子爵。   他带着戏剧腔调和恶劣笑容时就足够令人后背发毛,但在脸上表情消失之后,让人尤为直观地意识到,这是一个穷凶极恶的法外之人。   威克子爵已经吓到哭出来,眼泪鼻涕糊了满脸,他抖着身缩到了人群中央,却如何都逃不脱义眼男人的注视。   他打着嗝道:“不不,你、你们不能这样……嗝……我知道你们要什么……嗝……钱?武器?我可以提供给你们,我……我是斯柯达家的继承人,那个斯柯达家、你们知道的……你们放我走、只要你们放我走……不管要什么……”   “哦哇。”义眼男人发出一点没什么意义的语气词,脸上那点惊叹是肉眼可见的敷衍,斯盖图星盗团并不是那种毫无组织的游散团体,他们动手之前当然详细调查过目标。   只是“绑票勒索”的业务并不在他们的经营范畴中。   (后来的调查中,他们也交代了自己的目标,是这艘星舰上运输的一批A级修复药剂。)   不过,这一切不是已经快吓懵了的威克子爵能分辨出来的,听到那声“赞叹”,他还以为有救了,忙不迭地点头,“是的、是的!!我……嗝……我是斯柯达家的继承人……我父亲不会放我不管的,你愿意把我放了……斯柯达家可以用三艘星系级配备火力舰母作为交换……”   男人“哦?”了一声。   威克子爵忙改口:“五艘、五艘……”   ……   …………   理查德每次看到这里都是心底发沉。   当年这个救援任务的后续他也有参与,未毁的视频资料里,威克子爵可不是这么三五艘的“小家子气”,最后敲定的是“十五艘”的大手笔,还真的让那群星盗动摇了。   要知道,就算是联盟军部,星系级舰母才有堪堪十三艘的数量。   ……   好在,这场“谈判”最后还是谈崩了。   虽然斯盖图确实横行无忌,但是他们还没那么大的胃口,能吞下整整十五艘舰母。   他们如果真这么干了,恐怕等待他们的就不只是联盟通缉,而是军部的围剿了。   从这个抉择看,这个星盗团的老大还是有些脑子。   但是威克子爵显然并不能接受这个结果,他全身的肥肉都在颤颤巍巍地抖,渗出的冷汗已经将身上完全浸湿,甚至他身下都积了一滩湿痕,眼瞳因为惊恐而缩小,颤颤巍巍地重复着一个词,“不——不——”   这模样简直像一只刚刚在开水里脱过毛的猪,外形确实有碍观瞻。   看着这场景的义眼男人稍皱了皱眉,旋即不知道想到什么,脸上绽开一抹不怀好意的笑,“特等席票只有一张,既然这位绅士无暇拨冗,转让自然也可以。”   听见这话,威克子爵脸上恐惧仍在,眼中却骤然有了光亮。   而他周围的人已经自动自发的让出一个大圈儿,谁也不愿意与他视线相接。   威克子爵先是想找斯柯达家的男仆,他是对方的主人,这种时候让这种卑贱之人替他去死难道不是那人的荣幸吗?   不过显然,被安排到这位没脑子继承人身边的仆人不会是傻蛋。   早在义眼男人还没说完的时候,意识到不对的男仆已经悄悄后缩、将自己隐藏到人群中去,威克子爵的视线扫了一圈竟然没有找到。   但是他看见了另一个人,那位刚刚摔倒的鱼尾裙女士。   脸上的恐惧骤然变成凶戾,他阴毒又怨恨的眼神直直扎过去,“你!都是你!要不是你,我怎么会像现在这样!!你去!你得替我去!!”   女士已经被吓得泪流满面,她惊恐摇头,却因为过于恐惧,连一个字都吐不出来。   她将求助的视线落在身边一只挽着她的男人身上,而她的男伴却在这会儿松了手。   这位女士脸上已经呈现出一种灰白的绝望。   而另一边,威克子爵单手撑了好几次身,都因为身上发软没能起来。他咬着牙,干脆手脚并用地往那边爬去,以他的体型这更像是在蠕动。   或许是惊恐之下的求生欲爆发,原本摇摇欲坠的女人咬牙,抬脚狠狠踹向凑过来的威克子爵,然后转身就跑。   尖锐的鞋跟插在身上,威克子爵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嚎,周围的人躲得更远了。   在一片惶惶不安中,一个冷静的人格外引人注目。   视角被牵引着变换,观看的两人好像浮到了舰顶,在一片攒动着以威克子爵为中心、向远处躲避的人中,一个停驻在原地等金发脑袋格外显眼。   从这个角度,他们能看见对方打开的光脑屏上数据流的闪烁的光芒。 第17章 药剂师17   虽然看见了金发少年在光脑上操作着什么,但是因为距离有点远,对方又开启了隐私屏蔽效果,没法看清光脑上的内容。   魏极脑中刚刚闪过这个想法,就被无形的力道牵引着换了个视角。   只一眨眼的功夫,他就落在了金发少年的身后,也终于看清了屏幕上的内容。   对于来自废弃星上,一切内容都以自学为主的野蛮生长的小崽子而言,要懂得上面一条条复杂的指令实在是太为难他了。不过,导演显然没有在电影中教人光脑编程的伟大想法,直接以一点心理暗示的小手段,把这一幕的重点显示出来。   右上角那明显的“逃生舱”字样,只要学过联盟通用语就能辨认出来。   只不过,同时标识起来的还有它后面一个红色加粗的【锁】字,再以小字备注——   【即将进入强磁区域,逃生舱自动锁定】   而接下来那一连串飞速流转的代码,也能猜到这光脑的主人在试图解决这个问题。   魏极脸上的神情一松,他对自己的监护人有极大的信任,对方现在的态度如此镇定,他自然而然的松下了因为周遭气氛而紧绷的神经,他相信对方一定会有解决办法的。   果然,不到一会儿,最基础的保护程序被解开、【锁】字消失,但同时也弹出了一个巨大的警告页面。   【请注意,逃生舱无法屏蔽强磁区域辐射。   实时计算能量穿透率 65.34%   请尽快行动】   而与此同时,后面那个百分比数字也在以秒计上升,不过更新了几次,就超过了70%。   鲜红的背景和其中闪烁着不断攀升的数字刺激着人的视觉神经,魏极连呼吸都不自觉地都屏住了,好像自己也陷入了这争分夺秒的生死时速之中。   但是与他心里催促的“赶紧动起来”不同,刚才在光屏上飞速流转的代码突然停滞,像是精神力主人思绪滞住。   魏极尚且不解之际,他视野里投影屏被一只修长干净的手覆住,手的主人关掉了光脑。   魏极:?!   少年操作的同时,穿透率的数字已经上升到【89.52%】,后面也出现了一个硕大醒目的倒计时。   但这一切的一切,都随着光脑的关闭消失不见。   ——为、为什么?   魏极忍不住睁大眼。   一只粗糙大掌落在他头上,也拦住魏极伸手想要强行帮“监护人”打开光脑的动作。   不过,就算理查德不拦,男孩的举动也造成不了什么影响,这毕竟只是一部影片,他们只是观众。   被这么一拦,魏极颓然垂下脑袋。   ——来不及了。   “来不及的。”   低沉的男声和魏极的想法重合,魏极霍然抬头。   魏极一向没法从这个男人的表情里判断出对方的真实情绪,这次却隐约从他迥异平常的低沉声音中窥见一二。   理查德沉默了片刻,才继续道:“如果选逃生舱,来不及让所有人出去。”   星舰主控系统判断穿透率到100%的时候,客舱的逃生舱会直接以机械结构锁定,这是星舰在设计之初就保留的设置,不会因为被程序控制破解。   因为在那种条件下,没有经过专业训练的人几乎不可能生还,不管客舱里发生了什么,还是留在里面活下去的概率更大。   (楚路:???   这种时候正常的猜测,难道不是存活率太低、小少爷怂了吗?)   但是很遗憾,他这想法无从传递给观影之人。   ……   …………   ——所有人?   魏极呆呆的,好像还没反应过来理查德那话的含义。   “为什么……”   一点也不像孩子的粗砺嗓音挤出这个疑问,但是却没了下文。   他脑子懵懵的,有种冲动驱使着他要个答案,但开口之后,却又不知道自己想问的是什么。   男人没有回答,在他头顶的手又往下压了压,沉重得让男孩的脑袋都深深地低下去。   但片刻之后,他却又忍不住抬起头,像是第一次见一样,仔仔细细地看向自己的“监护人”。   那是“假的”。   他想。   ——明明是“假的”。   但扮演者的模样却隐约与那人的身形重合。   不是现在的样子,而是更早之前,他最初遇到的模样。   那时他的金发还未长到需要束起来的程度,脸上仍旧还带着少年柔软的轮廓。   曾经发生过的事吗?   男孩伸出去的手缓缓收回,莫名的失措笼于心头。   时间的沟壑横亘于前,他想要做的一些都是徒劳。   *   剧情并不以观众的心情为转移,两个观众之间短暂凝滞并不影响星舰内事情进展。   骤然拔高的声音尖利到甚至都有些变调。   “他!他!——你们该叫他过去!!!”   威克子爵手指的地方,众人纷纷避让,于是,停驻在原地的金发少年显得像是主动站出来一样。   “他是艾德里安家的少爷!是那个天才!他是B级药剂师!!”   这些“夸赞”的话这时候可不是出于什么好意,“他有用!他对你们更有用!!”   魏极却因为这说法怔愣了一下,先前在宴会上听那些人的谈论就有些猜测,这会儿这个胖子直接说出来的“B级药剂师”更是确定了他的想法。   可明明那会儿他拿那块芯片问对方能不能制作的时候,他的回答……   【现在不是了。】   某个被他忽略的限定词在他脑海中炸开。   ——“现在”?   男孩的瞳孔倏地放大,剧烈的精神波动,带着意识的投影都晃了起来,被早就防备着这一幕的理查德一巴掌拍在背上、给唤回神来。   理查德有点忧愁地想:该换个容纳精神力阈值更高的接驳头盔来的。   并不知道魏极联想到什么,理查德只是猜测他因为眼下的场景太过愤怒。   这小崽子看到现在这程度就这么大反应,等会儿他真能看到结束吗?   *   两人这点互动期间,舰舱里也一阵混乱,被推出来的金发少年成了接替那个威克子爵的人选。   少年这时却好像真的失了冷静,全然不似刚才操控光脑时的游刃有余。   他脸色苍白、甚至都有些腿软,扶着星舰壁缓缓地一步步挪过去,似乎这样就能多争取些时间。   但以观众的视角,却看见他手心里握着一个隐约发光的东西,和投影出来的星空光幕几乎融为一体,若非两人这会儿选择的视角是自动跟随的模式,就算早就有了猜测,也看不见他手心里的这点问题。   觉得少年动作太过磨蹭,方才还一脸恐惧的威克子爵这会儿已经缓过劲儿来,他狰狞着一脸肥肉、语气凶狠地催促道:“快点!”   生怕少年磨蹭得时间久了,让那义眼男人改了主意。   理查德则是担心这小崽子又因为这情况,情绪过于波动被踹出去。   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的他连忙转移男孩的注意力,介绍起了【路德少爷】手中的这个东西,“诺拉薇石,能够快速吸收接触到的能量……远距离作战中,常用它来作为续航。”   【路德少爷】看似在扶着墙摸索,但手其实摁在接驳口上,正在用这东西吸收星舰能量。   那边的威克子爵已经气势汹汹地上来,毫不客气地推了人一把。少年手心的石块差点落下,被他千钧一发握在手里,指尖在舱壁上划过,断裂的指甲带出了淋漓鲜血,在舱壁上留下了一道血痕。   少年的表情不自然地抽动了一下,却飞快握拳,把那块石头和带血的指尖一起埋到了拳心。   在理查德眼里,这实在算不上什么大伤,他当时看原版的舰内监控视频时,甚至都没注意到这点小事。   但是他还隐约记得星网上这个片段的剪辑版本下面一群人留言的嗷嗷痛哭,什么“崽崽、妈妈抱抱”“吹吹就不疼了”“嗷,崽太坚强了”之类的话(也不知道艾德里安夫人看见这些留言是什么心情)。   理查德这会儿正时刻关注着魏极的精神状态,却发现和刚才的暴躁不一样,这会儿这小子的精神力平稳得惊人。   魏极看着那边,突然开口:“精神力可以帮助药剂师准确地获悉每种因子的状态,而手则是药剂师最基础、最原始的操作工具,对于一个优秀的药剂师而言,无论何时何地都保持精神力和双手的稳定,是他们的基本素养。”   理查德:“?”   他好像第以次听见这小崽子说这么长一段话,要不是那很有辨识性的粗砺嗓音,他甚至怀疑这是哪句自己先前漏听了的台词。   理查德迷惑地低了下头,但只看见一个黑色的头顶,上面的头发被他揉的乱蓬蓬的。   男孩接着,以一种平淡的声音继续道:“是《药剂师入门》,导言里的第二段。”   理查德想起来这小崽子确实有药剂师天赋来着,在对方的病房里也确实看见类似的书。   他“哦”了一声,过了好半天才勉强找到一点点线索,想到这崽子现在格外平稳的精神力,夸奖说:“做得不错。”   男孩似乎仰头白了他一眼,视线继续落在金发少年身上。   理查德以自己那明明对着女性无往不利,但是在小孩子面前却屡屡吃瘪的情商想了半天,总算明白过来,刚才小崽子那一段话,不是说自己,而是说已经半踏入通道的【路德少爷】。   理查德:“……”   如果这是夸奖的话,真是对路德少爷最“委婉”的赞美了。   但终究,他忍不住、再次看向少年紧握的掌心。   对药剂师而言,   手、那么重要吗? 第18章 药剂师18   理查德思绪稍微飘远的一瞬间,【路德少爷】已经进入了通道。   而进入后的一瞬,观众瞬间被抽离了视角,他们不再像之前那样,能够站在人群之中,而是像回到了老旧的、还没有出现精神接驳器的时代,以一种旁观的状态看着一切都发生。   他们看见,少年踏入通道的瞬间身形滞了滞,视线停驻在某个地方,脸色似乎僵硬了一瞬,但那细微的神色变化只出现了片刻,似乎是因为他脚下踉跄而生出的错觉。   但下一刻,他抬手扶了一下墙壁。   手心一直被紧握的诺拉薇石反向碰触到了通道上的某个接口,方向相斥的能量冲击下,火花闪过,供能通路被切断。   几乎是转瞬间,他所在的过道,连同身后的客舱都陷入一片黑暗。   远远的、后面似乎传来一阵绝望的哭叫声。   观影者的视野在短暂的黑暗后,像是漂移了起来,影像从逼仄的过道离开,眼前出现了旋转着的宇宙星空,他们也看见了客舱外壁黏附的那个巨大的方形物体。   在能量被切断之后,那如倒计时一样的闪烁还延时了数秒,最后才彻底熄灭。   ——很显然,这是一个定时炸弹。   要炸毁一个防护功能堪比军用战斗舰的客舱需要多少能量?而星盗真的愿意把能量用在这上面吗?   星盗这种存在成为联盟隐患就是因为速度快、追踪困难,这种高机动性且以利益为最根本诉求的团体的团伙,肯定不会给自己增加这么多负重,最好的方法当然是介入星舰本身的供能系统。   从观影视角看来,一切都是那么理所当然、顺理成章。   ——察觉不对、做出行动、解决问题。   听起来只是几个步骤而已。   但是曾有一段时间从事星际救援的理查德知道这有多难。   从察觉到有问题到做出判断,这之间有几秒钟的时间吗?   不说判断难度、反应速度,单就说百余人的性命压于肩头,这份重量就足够压垮一切理智。   但是少年却冷静的、理智的……   在恐惧茫然的表演下,几乎堪称“冷酷”地做出决断。   他甚至要比他哥哥来得更为出色。   理查德肯定,就算是泰特,在这个年纪也绝对承担不起这种重量。   艾德里安家的“天才”。   他名副其实。   ……   理查德吐了口气,忍不住侧头看旁边的小孩。   男孩一如既往的沉默,但是刚才突然说了那么长一段话,这会儿突然如平常一样安静下来,反而让理查德有些不习惯。   他甚至担心是不是自己无意中泄露的情绪给这孩子什么压力,不由想要说点什么来放松一下。   于是,拍了拍男孩的肩膀,唇角上挑,以一种半玩笑的语气道:“怎么样?演得像吧?”   魏极眼神波动了一下,却没有回答。   这会儿的他们视野已经切换到舱内黑暗中的混乱,也重新进入了精神接驳的沉浸视角。   可男孩的眸子沉沉地盯着某个方向,眼中却闪过明显的迷惑,像是遇到了什么巨大的难题。   理查德讶异于这孩子的敏感。   刚才从金发少年进入过道后,到看到固定在星舰外部的定时炸弹,这一长段镜头都没有观众可沉浸的视角,他们只能像几百年前接驳技术还没有成熟时一样,被限制在影像外部远远看着。   对早已习惯精神接驳、体验360度沉浸效果的观众来说,这种被限制的感觉难受极了。   ……就像是被抛在客舱内的那些乘客一样。   理查德看过星网上对于这一段的评价,所谓大师级拍摄、最震撼人心的表演。   又有不少专业人士提出“特殊场景下,限制视角能比让观众自由活动更深一层地浸入氛围中”,这甚至在影界掀起了一阵复古风潮,连理查德这种并不关心这些事的人都有所耳闻。   对于电影的事,理查德是个彻彻底底、连欣赏都很少的门外汉,他无从评价拍摄方法的优劣。   只是理查德心知,他们所说的一切都只是部分原因,而这背后还藏着更深一层的理由。   实话实说,理查德不得不佩服皮尔格的胆子。   某种程度上,说他“疯狂”也不为过。   过道特写的一段【路德少爷】的神情变化,根本不是那个名叫“劳埃德”的年轻演员的表演,而是“技术复现”。   ——从模糊的监控中将画质填补然后复现出来影像。   他截取了事发时监控拍摄到的现场情况,经过一些或是模糊、或是填补,将之穿插到演员的表演中。   要不是理查德因为对人的面容特征辨认有些特别的天赋,这甚至都要把他这个同时看到过监控和电影的人骗过去了。   理查德不知道皮尔格是从哪里拿到这段监控影像的。   但是毫无疑问,一旦将这一点揭穿,这位大导演的名声恐怕要毁于一旦,只怕后半辈子都要官司缠身,甚至于牢狱之灾。   理查德不知道那位年轻的演员有没有察觉到这一点,但是这么危险的事情,他想那位大导演不至于让许多人知道,恐怕那位年轻的演员也是被蒙在鼓里的。   ……   …………   不过,理查德猜得其实不全对。   如果理查德闲到去看了一年前萨斯坦晚宴的现场转播,或许能从那次现场的事故中窥见一二。   ——劳埃德·奥斯蒙,这位近百年来最年轻的萨斯坦最佳男主奖获得者,是如何在晚宴现场失手摔断了自己的晶金奖杯的。   ……   但影界的事情离理查德实在太远了,他那时候还不知道驻扎那个边缘星系吃沙子呢,当然无从得知。   理查德保持沉默的原因很简单。   一旦这件事被揭穿,那位胆大包天的导演不会有什么好下场,但这部电影也肯定会因为种种考量被雪藏下去。   理查德并不愿意这样……   时间能消磨掉的东西实在太多太多。   不过是短短的三年时光,已经几乎不会有人提起那位艾德里安家的“天才”。   他灿烂的时间实在太短了,如同一枝在尚不及绽放的时候就因意外夭折的朱丽叶玫瑰,众人虽叹息遗憾,却只是叹惋花朵早夭,并无从得知它盛绽时是如何美丽。   他本可以不遭受这一切。   他本有机会活下去的。   想到那闪烁着倒计时警告,却终究被主人按熄的光脑屏幕;又想到自己接到任务赶去,最初的惊喜庆幸、和明白一切经过后的无力迷茫……   理查德垂下眸。   这未免也太悲哀了,对那个孩子来说。   所以……换种方式。   他该被铭记。   善良、英勇、聪慧、无畏……   既然“天才”之名因短暂无法停驻,那就让他作为作为“英雄”被人们刻入心间。   不可否认。   没有比电影更好的方法了。 第19章 药剂师19   楚路从睡梦中惊醒,猛地直身坐起。   暗沉的环境让他恍惚了一阵儿,屏幕上闪烁的光影效果又让他一愣。   系统光速退出游戏、恢复界面,假装自己没有在趁宿主休息的时候用他的工作光脑打游戏,并赶紧狗腿地对宿主一阵嘘寒问暖、关心问候。   楚路对系统用他光脑倒没什么意见,他就是有点奇怪,系统明明靠自己就能接入游戏,何必再借光脑多转一遭,简直就像做实验的时候带一副烤箱手套、也不嫌难受。   系统:主要吧、就是图个气氛。   总之在系统大爷难得不带脏字的嘘寒问暖中,楚路按了按因为趴得久了有点僵硬的肩膀,解释道:【没什么,梦见了点上次来这个世界的事。】   系统立刻顺着数据库调档,这个任务因为是新手适应世界,几乎没遇到什么波折,值得宿主做梦的,也只有那一个节点了。   它连忙安慰,【虽然咱们最后脱离前出了点意外,但是宿主不是成功蒙混……啊呸、是机智地解决了困难,世界意识不都没说什么吗?宿主最后还拿了A级评价……这危机应对的能力,别说在新人里,就是在已经有了好几次任务经历的老手里都少有,不愧是我的宿主!balabalaba……】   系统已经很久没这样例行彩虹屁了,楚路有点不习惯地按了按额头,下意识地屏蔽那一连串连喘气儿都不需要的balabala,他吐了口气。   对啊,过去了……   天知道他当时察觉到客舱上安装着爆炸装置有多惊讶。   明明按照剧情,该是全员生还、只有路德少爷遇难身亡的结局。但按照那个状况发展下去,恐怕是整艘星舰上的人覆灭,如果足够幸运的话,或许能有路德少爷一人生还。   当时的情况实在完全在楚路意料之外。   派给新手的世界一般都是世界意识比较活跃的类型,世界意识会主动维持着剧情按照原有的命运线推进,工作人员在其中的作用就是老老实实扮演好工具人、填补故事线角色缺失造成的影响。   但那时候,可能世界意识打了个盹。   总之,楚路一点也不想赌是不是那个爆炸装置出了什么故障,这才导致命运线中的结局,他并不喜欢把希望寄托于这种虚无缥缈的小概率事件上面。   原定的一系列对星盗挑衅计划被他团吧团吧塞到了脑后。   ——得先救人。   楚路当时真是忍不住庆幸,自己为了保险起见,没有选择跳救生舱(毕竟那还有个生还概率)。   不然,等他在逃生舱里再看见那个装置,恐怕就真的束手无策了。   救人很容易。   但,不崩人设的救人……   ……   …………   楚路发誓,那会儿真是自己当时的演技巅峰。   ——这个世界的萨斯坦欠他一个晶金奖杯!   *   而另一边,一大一小仍旧沉浸在剧情发展中。   这突如其来的能量回路故障,除了动手的路德少爷,其他谁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乘客以为这是星盗的行为,客舱中的恐惧哭叫几乎都要透过舰壁传出去,人们在黑暗中惊惶不安地寻求着同伴的安慰。   而在驾驶室的星盗却这也比他们好不了多少,在义眼男人对着客舱中乘客拖延时间的这期间,一直在操控台上试图破解侵入驾驶系统的红发男人只见眼前的屏幕一黑,再开启时已经是各处弹出的警告,更糟糕的是他刚才几乎要到尾声的入侵流程,经过这么一次重启、前功尽弃。   红发男人狠狠砸了一下控制台,以不知道哪个星系的俚语狠狠咒骂了一声,抬手一把揪起了旁边额上还往下淌血的舰长,掏出光刃比在对方的脖颈上,凶狠道:“你干的?!”   不管是外形还是性格,这男人完全不像一位技术人员。   早就脸色惨白的舰长恐惧摇头,喉间发出些类似哈气的声音,从他的口型可以判断出,他在尽力做出“不”的音节,但是却因为极度的恐惧连声音都没法发出。   义眼男人也看见了这边的争执,察觉到红发男人激动之下真的动了杀意,不由皱眉沉声,“洛米埃。”   这位名叫洛米埃的红发男人总算稍微冷静了一下,星舰控制权的抢夺有不少地方需要舰长的虹膜权限,这也是为什么这位舰长还能活到现在。   完全破解之前还不能杀。   洛米埃松手一推,把这位已经吓的快失去神智的舰长掼回座位上,又以光刃贴着他的脸添了道灼伤,警告了一遍“你最好别有什么小动作”,这才转回身来咒骂着重新开始了自己的工作。   但就在这时,星舰突然倾斜了一个角度。   供能系统被毁,临时自动切换的备用能源基本全都用在维持星舰的基本运行上,那些次要系统就变得不那么灵活了,重力平衡装置就是其中之一。   突然的倾斜让星舰中原本的模拟重力中心跟着摇晃起来。毫无准备之下,就连驾驶舱内的星盗都遭了殃,更何况被绑着毫无反抗之力的舰长。   知道这时候还不能让人摔死。   离得最近的洛米埃咒骂一声,只能松开自己身上的固定装置,顺着舰长的方向而去。   【路德少爷】就是在这时候进入驾驶舱的。   已经半昏迷的舰长“恰巧”摔倒通道中,而被抛出来的金发少年在星舰突然剧烈反转摇晃下、跌跌撞撞地滚落到操作台旁,额头狠狠撞在台上的精神力接口,血液顺着额角淌下,他半只蓝眼睛似乎都被这血染上了红色。   没人知道过道上一片黑暗的时候少年做了什么,后面这一切的发生,不管是舰长恰巧跌落通道、还是少年滚落操作台上,好像只是“意外”。   事实上,直到现在,理查德都并不确定,这到底是“巧合”还是“算计”。   如果这一切都是计算好的,那实在是太可怕了。   但若是“巧合”,那又未免太过幸运。   事情发生得其实很快。   电影中为拍摄效果的夸张拉慢了时间流速,但事实上,甚至没等到系统确认的通知亮起,操作台就因为【路德少爷】“失了准头”的能量枪冲击被毁。   这种被只经过一点点训练的人用来防身的枪械能量有限,但是如果强行以诺拉薇石作为能量供给源的话,那就另当别论了。   事实上,要不是刚才少年在通道上的所作所为,依照他收集来的能量,这一击甚至能够毁掉整个驾驶舱。   ……他根本从一开始就没想着活下来。   他最初就做好了“同归于尽”的打算。   枪身因为承受不了过载的能量炸开,滚烫的温度让少年那已经伤痕累累的手指都出现了焦痕。   生死之间,理查德本没有在意那些细节的。   但是或许是方才魏极那段话的影响,他似乎错觉少年低头看了眼自己的手。   理查德忍不住去回忆,在原本这一段记录的影像里,对方有没有这么做?   不过,现在来想这些,却又没什么意义了。   ……   …………   纵然这部“大制作”在各个方面都做到了尽善尽美,所有的打斗场景都有专门的训练指导,但是在理查德眼里,这还是太过于僵硬刻板留于痕迹了。   而实际情况下,路德少爷要比这狼狈得多。   理查德自己都不敢说,他在没有全副武装的情况下,对上整整六个星盗能讨到好处。   但是即便在那种情况下,少年也依旧狼狈地引导着攻击,强行以外力开启逃生舱的机械锁定,也不知怎么爆发的力气,拉着红发男人一起滚落进去。   因为是意外脱落,并无缓冲装置,救生舱尾部拖出一道彗星似的尾巴,那是舱体的表层在强能量辐射下不断脱落下的碎屑。   舱体以极快的速度坠入到星海深处。   宛若在浩瀚的宇宙中、一场无声却又震撼的浪漫葬礼。   ……   …………   至于之后,星舰是如何平稳落地后被持枪武装团团围住、剩余的五位斯盖图星盗团的成员又如何被捕、而得救的一众乘客又是如何在茫然之后爆发出的巨大喜悦……   正在观影的两个人都不怎么不关心了。   魏极目光空洞地看着这一切,他使劲抿着唇。   他看着那些欢呼雀跃的人,看着那些又哭又笑,说着感激上帝、感激神明的人……   而最该感激的那个人,却已孤单地坠落到宇宙深处。   男孩眼中不自抑地露出些负面情绪,他甚至隐隐约约生出些怨恨来——   为什么不是他们……   为什么坠落的不是这些人? 第20章 药剂师20   在一片欢呼的得救声背景下,播放出来的片尾音乐却像是肃穆的哀曲,让人不由想起坠落宇宙的救生舱。   观影者的视角被逐渐拉远,脱离星舰最后着陆的星球,看着那颗被蔚蓝覆盖的星球越来越小、越来越小,欢呼声也渐渐在耳边消散,只余下沉重得仿佛敲在人心头的乐声。   他们停驻到了宇宙星空之中,脚下便是浩瀚星海。   魏极沉着脸不说话。   头顶上又被人顺手压上了一只手,男人这次难得放轻了力道,只是以一种温柔的力气轻轻摸了两下,像是安慰。   魏极咬紧了牙。   他突然意识到自己没有资格怨恨。   难道不是一样的吗?   他和底下那些人。   都是累赘……   被他救起、却只能增添负担的累赘。   魏极正这么想着,暗色的星空中,突然多了一道投影。   年纪要比先前的影片中更稚嫩的少年扬了扬下巴,男孩子精致的面庞让那并不遮掩的傲气都可爱起来……他也确实无需遮掩自己的骄傲。   【我是路德·艾德里安。】   【是联盟开创者雷诺兹·艾德里安总司令官的后裔。】   ……   …………   【我的祖父麦卡锡·艾德里安,带军抗击虫族、建立了联盟最北域防线。】   ……   【我的父亲凯雷上将,是联盟对抗星际异族战线的总指挥,在麦肯锡大爆炸中保全了联盟所属的阿莫拉星系南部的四个星域……我的母亲钟舒女士,她所带领的急救团队奔波于前线,将联盟先锋军的伤亡率下降了足足五个百分点……】   【……兄长泰特·艾德里安,是联盟最年轻的底诺斯勋章获得者……】   ……   他是那么骄傲于自己所继承的一切,说着这些时,眼瞳都在闪闪发亮。   连星空的光芒相较于那双湛蓝的瞳眸,都略逊一筹。   然后,那双湛蓝都眸子睁阖间,其中一只浅浅染上了绯色。   少年稚嫩张扬的面庞与另一个狼狈的影像重合,是【路德少爷】最后跃向救生舱的一幕。   他那灿烂的金发被鲜血黏成了一绺一绺的,面庞上伤痕污渍错杂,明明是这样绝望的时刻,可那双眼睛——因为鲜血浸染有一只泛着红色的眼睛——却依旧如昔明亮。   两个本该处于不同时间线的身影虚幻地交错一瞬又分开。   稚嫩的少年说出了他最后一句话——   【而我,路德·艾德里安……将会是联盟最出色的药剂师!】   与此同时,稍稍年长、却仍旧不足以称得上成熟的少年却奋力一跃,跳向了那个没有未来的未来。   ……   …………   理查德扯下接驳器,一把捞住了沉浸太过差点从椅子上跳下去阻拦的男孩,把人摁回去以后,却看见男孩眼角的水痕。   理查德愣住。   ???   !!!   这是……哭了?   艹。   这TM怎么哄?!   *   楚路并不知道自己当年为了立人设弄出来的、尴尬到足够让人脚趾扣地的黑历史非但没被销毁,还被拿出来公开处刑。   他这会儿也有新的烦恼。   ……倒也够不上“烦恼”的等级。   “助手?”   楚路正记录着反应数据,闻言头也没有抬一下,径直道,“不需要。”   药剂师的工作其实有很多重复繁琐的步骤,一般的药剂师都会配一两个有些药剂基础助手帮忙完成这些内容,这非常有助于提高效率。   但楚路这会儿拒绝得那么干脆,确实是有原因的。   当年在药剂学院的时候,路德少爷也确实试图找过助手。   ——这在学院里并不少见,虽然因为药剂师这个职业的特殊性,联盟非但免除学费,还有相应的生活补贴,但是对于练习起来就是在烧钱的药剂师来说,那一般人看来已经是不菲的补贴、对他们来说实在是捉襟见肘。   也因此,学院也会提供一些勤工俭学的职位。   比如让低年级的学生给教授或者高年级学生担任助手之类的。   当然其实路德少爷直到出事儿时,还是属于作为“助手”的低年级学生,但是奈何他有钱。   而且奥摩多奖这个整个药剂学院全年级竞争的奖项被路德少爷一入学就拿到了手,他也确实有这个资格。   可惜楚路想得好好的,实际执行起来却遇到了些困难。   就路德少爷这狗脾气,就算在非剧情关键点,楚路已经尽力克制了,但是要想做到不崩人设,和人相处起来总还是非常困难的。   也就导致每个助手都干不了多长时间,就一脸怀疑人生。   虽然任务者维持人物人设是基本素养,但是在这种主线无关的剧情,楚路还是不太愿意找人麻烦的,特别是还是一群没成年的小孩子……为了不至于把未来的花骨朵儿搞得崩溃退学,楚路很警醒了,一察觉到情绪不对的苗头,立刻找理由换人。   路德少爷不缺钱,他的助手费用放在外面都够雇用一个正经药剂师了,对学院中勤工俭学的学生当然是个足够的诱惑。所以就算是传言满天飞、各种阴谋论,路德少爷还是不愁找不到人帮忙。   但是这不仅仅是钱的问题,还有精力。   助手可不是招进来就能干的。   每个药剂师都有自己的习惯,对助手的工作也有相应的要求,这毕竟是需要技术含量的活,楚路不可能直接把人招来就不管了,每换一个人都要重新花费一些精力。   但是,或许后来招来的人从一开始就顶着心理压力,承受力越来越差,从最初的三个月一换,到一个月一换,再后来的一周一换……   楚路有一次无意中进了学校论坛,看见有人在上面开盘打赌,主题内容是“这次是药剂学院的那位不可说先换助手、还是旁边的战斗学院的艾莉娜先换男朋友”……   (后者的情史丰富到可以在论坛上盖起好几幢千层高楼,就连路德都有所耳闻)   楚路:“……”   ……无聊。   然而,最后他还是放弃了。   给新人们上岗培训的功夫,都够他自己动手解决问题了。   不过折腾这近两年的功夫倒也不是全无收获,起码路德少爷这嚣张跋扈的人设立得稳稳的。   本来真的打算好好找个助手的楚路:“……”   行叭,也算是意外之喜。   *   反正因为以前的种种经历,楚路对于助手这个职位实在没什么需求,甚至因为那些年不断重复的新人培训有些抗拒。   这会儿被问了,他拒绝得干脆利落。   作为一个新兴的研究机构,“源”中还没有什么排资论辈的习惯。   一般而言,谁有成果谁是老大,楚路在这呆了几个月,都快习惯自己说一不二了,但是这次却好像不大一样。   在被第三次委婉地提起这件事后,路德少爷的脸色不大好看了。   但是楚路心底其实是想叹气的。   他大概明白为什么这些人这么锲而不舍的给他塞助手,对许多人来说这是一个极好的学习机会,但是前提是能在路德少爷的精神攻击下不对药剂学、对人生感到绝望。   反正以楚路的经验来说,后者才更可能。   ……   …………   路德少爷的狗脾气当然不可能妥协,但是班罗博士显然是个很有想法的人,他直接把人安排到了旁边的实验台,顶的名头也不叫“助手”,而是“助理实验员”,就是平时干干自己的活,如果楚路有需要,随时可以让他过来帮忙的那种。   楚路:“……”   这有什么区别吗?   区别还是有的,比如说“助手”这种事要楚路自己点头同意,而“助理实验员”就是研究所统一安排。   而这会儿,楚路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个一头褐发,脸上还带着点小雀斑,明明看起来相貌普通、丝毫不出挑,但是不知怎么的,就是给人一种别扭的违和感。   楚路沉默着,在意识海里戳了下系统,【我觉得这个人有点眼熟。】   正在用五个复制体组队打六人团战的系统拷贝出第七份代码,在已经快爆满的储存区里飞速运行了一遍面部特征搜索,不待进行更深一步的分析,甚至没注意到旁边[内存拥挤、搜索结果不全]的提示,立刻肯定地回复道:【是宿主你认错了!】   它话音刚落,楚路就听见【嗷】的一声,系统嚎出一句【快、mb快打他打他、雷啊、用雷】,然后又是一阵噼里啪啦的音效。   楚路:“……”   他按了按脑壳,把那些声音屏蔽掉。   一听就知道对方没好好干活。   但想起系统先前义正词严的“休假中”说法,他在心底叹了口气,还是放弃了让系统继续额外加班的想法。 第21章 药剂师21   楚路怀疑眼前人的身份,但和他对视的那位“助理实验员”显然更紧张。   短短几秒间,他已经不知道做了多少次半抬手的动作,又中途放下。   这个人……   平常应该是戴眼镜的。   那是药剂师常用的一种外置设备,镜片由精神力敏感材料构成,能够在一定程度上捕捉精神力的运动轨迹、辅助药剂师进行操作。   路德少爷不太用那个。   毕竟大少爷财大气粗,可以把所有的实验容器换成精神力感应,而这次回来之后,路德少爷连精神海都被毁了,更用不着这个了。   药剂师戴眼镜再正常不过了,虽然因为拉珀黎的研究是非精神方向,这情况不太常见,但这个“助理实验员”毕竟刚过来,带点以前的习惯也不奇怪吧?   而且紧张的时候扶眼睛,这也不是什么少见的小动作。   所以……   错觉吧?   但是,还是让人觉得有些微妙。   特别是那种即视感。   再有班罗博士先前那么锲而不舍也很奇怪。   有谁值得他这么做啊?   ……   要知道“源”虽然没有论资排辈的恶习,但其中的个人崇拜还是十分严重,首当其冲的就是一手创立“源”的贺所长。毕竟按照一般天命之子的势力发展过程,这里面还不知道有多少是被主角的人格魅力折服、主动加入的。   如果这个助手和贺源有关系,也怪不得班罗博士那么执着。   ……也或许就是?   楚路蓦地就生出这么一个猜测。   他视线落在那写着“塞斯·肯特”的胸牌上,突然开口,“我还以为你姓‘贺’?”   ……   …………   “哗啦——”   “嘭——”   这位助理实验员到岗的第一天,打碎了一整瓶萃取剂,药水洒在正运行的伽玛离心机上,火光闪过,焦糊的气息在实验室内蔓延。   两人视线同时落在这个报废的仪器上,雀斑青年艰难地张了张嘴,想要解释,“我……”   他刚吐出一个字,就被接下来尖锐的警鸣声打断。   被触发的烟雾传感器自动报警,而与此同时,安装在周围的消防装置也捕捉到了烟雾源头,高压的水流快速冲击了那台还在冒着烟的离心机,还站在旁边的两人理所当然地被连带照顾了。   ……   …………   等到了特别驻扎的安全人员赶到的时候,就看到了一片狼藉的实验室,和站在废墟上的两个身穿洁净服的落汤鸡。   *   总之,这次事故造成的损失,如果“塞斯·肯特”真的是一位助理实验员的话,足够他把后半辈子卖身给“源”了。   不过,显然对方并不在意这点小问题,休整了一天后,第二天重新出现在了新划拨给路德少爷的实验室里。   楚路:“……”   他觉得自己该提醒一下对方,今天对方右脸眼下第二颗雀斑比昨天歪了5°。   但看了一下新实验室依旧存在的烟感自动报警,他最后还是保持了沉默。   他还能怎么办?   既然这位这么执着地给他当助手,他只能接受呗。   “塞斯·肯特”就“塞斯·肯特”……   他昨天刚刚提了个姓,将近半个月的成果就遭到毁灭性打击,要是真执意追究下去,说不定下一步就是整个拉珀黎爆炸。   虽然没有任何证据,但是楚路就是觉得这是世界意识在袒护它的亲儿子。   *   “……把9月19日编号为MO93的实验结果拿出来,今天的结果应该有3%左右的提升,我需要精确到万分位的数值……”   “……E48台样品里的拉曼达因子你上午提取一下,我需要用它代替c-48作为反应剂。”   “……B族群的实验你做一遍……参考ZI系列……”   ……   “……γ氏族的负因子……C58测试的重复性……”   ……   …………   既然人家送上门来当助手,楚路用起来也并不客气。   事实证明有一个靠谱的助手,真的是一件非常有助于实验进展的事儿,不过一周时间,楚路就把先前半个月进度被毁的郁气抛到了脑后。   毕竟前期的数据进展他还记在脑子里,需要材料的准备可以直接扔给“助手”。依照对方的靠谱程度,他完全不必担心出岔子,除非对方想故意搞砸。   但不管怎么说,对方都完全没有理由啊。   毕竟这是他自己的研究机构,破坏实验对他能有什么好处?   ……   总之,这短短几天内的进展,彻底追平了先前实验室事故时的进度,除了系统从游戏里面回过神来,冷不丁的发现自己的助手位置被取代、骂骂咧咧闹脾气之外,其余一切顺利。   但是对于贺源来说,这几天真的是忙得无暇顾及自己那些杂乱的情绪。   他一开始还以为自己身份暴露了,毕竟“第一次”见面对方问的关于姓氏的那个问题、再加上这几天交给他的那些、对于一般实验员几乎不可能完成的工作。   只是没过多长时间,贺源就察觉出来问题所在。   暴不暴露身份这一点另说,但是安排来的工作绝对与前者无关。   在这位小少爷眼里,那些工作,真的就是一般的实验人员也能完成的程度。   ——常年和一位超级AI搭伙的楚路,直到现在也没有意识到,自己对助手的要求到底被拔高到怎样丧心病狂的地步。   系统大爷再怎么骂骂咧咧、消极怠工、占据内存打游戏,那也是时空局科技侧最高技术结晶,远不是正常人能比的。   ……   贺源这会儿隐约明白了当年学院里的一则流言。   ——关于小少爷身边更换越来越频繁的助手。   那或许不是流言。   只是与论坛上性格问题没什么关系,主要原因恐怕在于他这笃定“你能做到”的态度。   能进入联盟大学药剂学院的,哪个不是万里挑一的天才,但是在这位小少爷的天赋对照下,连天才都被衬做了凡人。   这些在路德少爷眼中全然没什么难度东西,在别人眼里却不是这样。   可偏偏,相对于路德少爷自己能做到的事,他肉眼可见的、已经在极大程度上,对助手放宽了标准。   可是越是这样,越让人心生怀疑——   原来人和人的差距真的那么大吗?   我真的这么菜吗?   哦,我确实这么菜。   那么问题来了,这么菜的我有什么资格进入药剂学院?我领的这些补助难道不是在浪费联盟资源?我真的能成为药剂师吗?   我真是个垃圾。   活着简直就是在浪费空气,浪费食物……   ……   …………   也无怪于最后给路德少爷当过助手后的学生都三缄其口,对那段经历绝口不提,毕竟那对于骄傲的他们来说,那实在是太大的打击了。   只是,这却与传言中的“路德少爷苛待助手”、或是“小少爷的脾气难以忍受”完全是两码事儿了。   *   贺源记录下最后一个重复测试的数据,忍不住摇了摇头。   这些所谓“小道消息”真真假假、混杂不清。就算在首都星的联盟学院圣地也不能免俗,甚至对于那个年纪精力尤其旺盛的孩子来说,这一点表现的尤为突出。   贺源对此更是早有体会。   就如同当年,学院里面关于路德少爷嫉妒他的天赋、刻意刁难的流言。   以路德少爷的天赋家世,他真是何德何能入了对方的眼,更遑论“嫉妒”?若是反过来还差不多。   而且,真正的刁难是什么样的,曾经从东方星系的一个小镇星一步步走到中央首都星的贺源再清楚不过了。对于那些人,他们只要动一个念头,就能让他麻烦缠身、甚至不得不退学。   可不是像路德少爷那样,只是不痛不痒的针对。   不,那可不是“针对”……   贺源想起当年的事,脸上的表情忍不住柔软了起来。   不得不说,小少爷交朋友的技巧真是烂透了。   贺源也是在后来的回忆中,逐渐明白了对方笨拙的示好。   ……   相较于对方在药剂学上的天赋卓绝,他在人际关系上的处理手段实在太过笨拙,但这实在很容易理解。   就算是贺源,从小到大都深受天赋所困。   他能察觉许多常人感受不到的事情,而许多在他眼中一眼就能看透的东西,对于别人却难以理解,而他的思维跳跃更是导致交谈中对话的衔接对另一个人莫名其妙……   贺源花费了很长时间才终于融入人群。   而这过程中,父母赠予他的那无条件的爱与支持,是他最大的依仗。   但是路德少爷却不一样。   本该占据重要地位的父母常年缺席,与兄长的年岁相差甚大,且看对方的履历就知道,兄弟之间的相处也并不多。   在他成长过程中,身边没有任何来自亲人的支持,亦没有那在人生最初无条件的爱意。   那是比普通天才更甚的孤独与孤单,甚至于因为“艾德里安”家格外煊赫的北京、接近他一切人都对他有所希求。   贺源知道后者的感觉有多令人讨厌,特别是在对方满是自以为掩藏得很好的轻蔑傲慢时。   他一点也不敢想象自己若是在那种环境长大,未来会变成什么样子。   可那位小少爷却依旧拥有了最漂亮高洁的灵魂。   只是环境逼迫着他学会了用傲慢作为面具,竖起尖刺、抗拒着周围一切的接近…… 第22章 药剂师22   楚路被贺源看过来的眼神激得后背毛毛的,他觉得发生了什么自己不知道的事。   该不是主角突然翻起旧账,想到当年路德少爷想冒名顶替对方研究成果的事儿了吧?   但那最后不是被揭穿了吗?   奥摩多奖也落到对方手里,贺源不是也没什么损失么。   该报复的、他亲妈(世界意识)也都帮忙报复了,路德少爷甚至都“死”过一次了,他这还有什么不满?   等等!   楚路突然警惕。   主角这会儿莫名其妙的来做他“助手”,难不成就是想要报复当年的事情,反过来顶替他的研究成果。   不不不!   这种事不是恶毒男配标配吗?!   贺源一没家破人亡、二没穷途末路。   总不至于……黑化吧?   *   楚路这边忧心忡忡,而另一边理查德终于决定以小崽子作为借口、光明正大在路德少爷面前再露一次面。   毕竟注射室的那次只是意外,他那时还没有确定路德少爷的身份。   现在,他总该正儿八经的自我介绍一回。   虽然对方并不认识他,但是这位小少爷确实是理查德这么些年的心结。   ——那本该是他的工作,却因为自己的无能,让一个未成年的孩子牺牲。   很难说他这些年避让泰特的行为,到底是怕讨人嫌,还是他自己的心理障碍……   好在、那孩子活下来了。   把单方面的认识变成双方面的认识,是理查德最擅长的事了。   当然,如果对方性别是女那就更好了。   ……   因为受到魏极那段话的影响,理查德过来时,下意识看向小少爷的手。   ——白皙修长,没有伤口也没有焦痕。   他松口气,还好、还好小少爷总可以继续当他的药剂师。   多年来沉沉压在心头的阴霾终于散开一点,理查德看着旁边金属反光里的自己脸上露笑来。   这确实是一件足够值得人高兴的事情。   那莫名紧张的心情缓和下去,理查德总算注意到这边还有另一个人。   他和路德少爷背对着身,一人占据一个实验台,场景十分和谐。   等到意识到那人是谁后,理查德差点被自己的唾沫呛死。   这位贺所长终于从偷偷摸摸地看、改成正大光明了?   虽然贺源确实做了伪装(方法甚至还挺专业),但是理查德觉得自己这个“正大光明”用得一点错也没有。   理查德因为个人职业的特殊性,确认人身份时,更加倾向于骨骼走向和眼间距这种一般伪装很难改变的特征,而他本人在这方面确实很有天赋,所以这才很快就认出了贺源身份。但是他更确信路德少爷的辨认速度只会比他更快。   药剂师特有的、通过精神力辨认身份的能力。   准确率仅次于DNA鉴定,而且只需要看一眼就知道,可比专门去做鉴定简单快捷多了。   就算是军方,在一些特殊情况下,也需要求助药剂师。   所以这位贺所长现在的伪装到底有什么意义?对方用精神力扫一下不就全暴露了?   等等、   精神力?!   理查德意识先前就感觉到的细微违和是什么。   因为他个人对这位小少爷的复杂情绪,他在这之前并未在意那点直觉上的不对劲。   这会儿,理查德去突然看明白了——   对方操纵光脑好像一直选用了手动模式。   这在联盟中当然并不少见,大多数人都是如此。   虽然在十年前议会通过的所谓“统一标准”的政令下,大多数光脑型号都有了精神力接驳口,但对于普通人来说,这真的只是个摆设而已。   普通人有别于药剂师或具有药剂师天赋的人,其中最大的一个特征就是他们精神力混乱且不受控制,就算成功接入精神力接驳口,也往往无法进行有效操作。   但对于药剂师而言,情况却正好反过来。让用惯了精神力的他们重回手动,简直是把习惯了UL最新型战舰的驾驶员塞回初代航舰里,那些复杂繁琐又毫无必要的操作,简直能把人逼疯。   在几乎全是药剂师的研究部里,手动操作光脑……   理查德没有看见第二个人。   但因为路德少爷的一切动作都太过自然流畅,这么明显的问题,他之前竟然完全忽视了。   ……   理查德呼吸停滞了一下,他蓦然回忆起才看过不久的影片中的一幕场景,而更久远之前、他看过的最原始的监控中的情况,缓缓与之重合……   ——少年的额头狠狠撞在操纵台的精神力接口处,金发覆盖下、额上血迹一点点洇开。   后来的现场复原,他们确定少年是这时候锁死驾驶舱和锁定自动巡航模式的,但是他们好像都忽略了一件事……这都是需要权限的。   也并非说是“忽略”。   操作台被物理层面损毁,很多数据都无法导出,他们对于许多情况都是基于基站内监控信息的推断。   而就那时的情况而言,基于事实做出最可能的推测是,那位被拖入逃生舱的名叫洛米埃的红发男人已经破坏了权限认证程序,所以接下来小少爷才能怎么顺利地进行操作。   但……如果没有呢?   其实十年前那个“统一标准”的政令,关于“要不要在常用的控制设备上增加精神力接驳口”在星网上还引发了一波讨论,焦点主要在安全性上。   对比需要技术破解或者暴力入侵的其他安全锁,精神力更高的人可以控制其他人设备这一点,显然让人更加没有安全感。   不过,一直积极推行这一项政令的莫特集团,作为星际最大的精神力接驳器生产厂家,很快就给出了解释:抢夺控制权所需要精神力水平和一般人认为的阈值并不一样,即便是想要抢夺一个小婴儿的控制权,需要的精神强度也远超A级药剂师所能具有的水平——后者是联盟现在公认的精神力巅峰。   莫特集团甚至趁机提出了使用精神力锁代替传统的身份认证设备。   “更安全、更便捷”,是他们打出的标语。   不过后者因为主理人发表言论时涉嫌歧视,反响不高。   (联盟还是存在一批天生精神力缺陷的人员,这些人在参与正常工作时与常人无异,联盟也早已颁布法令禁止非特殊职业用人单位强制安排精神力测试)   但是不得不说,经过这么一遭,精神力识别设备的安全性深入人心。   只是莫特集团毕竟是商业集团,他的一切结果都是基于常规情况下的假设。军部内部其实还有另一份极端情况下的分析报告,如果拼着精神力永久损伤、精神力控制者能够爆发的冲击要比平常翻上数倍。   而实际上,路德少爷从测试出自己药剂师天赋后,就一直在军部高危人员观察名单上。   这也就意味着,他能做到。   ……   理查德突然就不敢往前了。   他曾经有很长一段时间执行过星际救援任务,也见证过太多太多的悲剧。   劫后余生当然惊喜,但灾难永远是灾难,带来的伤痛并非一时。   歌者失去嗓音、画家失去手臂、舞者失去对双腿的感知……   合成音无法复现人声的细腻、机械手终究无法再现细腻的笔触、连身体都撑不起的腿无法再登上舞台。   越是在某一领域成就斐然的人,越是难接受那种打击。   他们清楚的知道,自己视之为信仰、已然为之付出前半生的追求,至此灰飞烟灭,变成了一个再也无法企及的幻梦。   而能够真正重新站起来的人,实在太少太少。   ……   【路德·艾德里安将会是联盟最出色的药剂师!】   少年稚嫩的宣言和那纵身跃出的幻影背道而驰。   原来那孩子在更早的时候,就做出了选择……   贺源冷淡地解释声又在脑中盘旋,   【他不想回去】。   ——亦或许是“回不去”。   *   魏极并没有注意到带他过来的成年人神色变化,他现在全副注意力都落在路德少爷旁边那个褐发青年上。   如果他身上有毛,这会儿恐怕全都要炸起来了。   他下颚动了动,不自觉地做出个兽类呲牙哈气的表情。   实际上,就算在废弃星上,路德少爷这个不负责的监护人和孩子的相处时间也不长。   而两人最长一段时间的接触,是楚路在发现这孩子有药剂师天赋手把手教导的那段时间。   毕竟对待药剂相关的事,路德少爷拥有比平常多得多的耐心。而对于废弃星长大的孩子,他们对学习任何可以有助于提高存活率的技能,也拥有非比寻常的热情。   魏极脑海里未必有“亲子活动”这种概念,但却已经在潜意识里,默认为这种坐在试剂台旁边的行为是两人之间的活动。   这会儿看见另一个人坐在那里,油然生出一种自己的领地被侵占的愤怒来。   男孩想也没想地就抛下不知道怎么站住不动的理查德。   他快步走向前面的实验台,和那个抢了他位置的青年对峙起来。   贺源并不能体会小孩子对他的愤怒,他先前查过这孩子的资料,是路德在废弃星救回来的孩子,果然小少爷的正直善良一如既往,并不会因为所处的环境发生改变。   这孩子的后续治疗方案,还是他亲自敲定的。   虽然这是第一次正式见面,贺源还是露出了在公益活动中常露的那种温柔笑容。   他甚至特意蹲下身去,以一个这个年纪孩子最喜欢的平等态度,自我介绍道:“你好,我是塞斯·肯特,魏先生的助理实验员。初次见面,请多指教。”   正打算发起决斗,已经在提前观察对方身体弱点的小崽子:!!! 第23章 药剂师23   这已经是理查德踩灭的第十五个烟头了。   他身边堆了十几个长短不一的烟蒂,呛人的气味在身周缭绕。他焦躁地看了眼时间,不多一会儿,又摸出了地十六根,只是这次还没来得及点着,就等到了他在等的那个人。   贺源已经换了一套装束,除了用染发剂染成的褐发暂时换不回来,其他的伪装尽数褪去,但是因为没戴眼镜,看起来没有往日的温和。   青年在离他足足有十步的距离就止住了,他皱眉示意了一下上面的禁烟标志。   理查德顺着他的视线看去,低咒了一声,把嘴里叼着的那根烟吐出来,焦躁地扯了扯本来就松垮打着的领结,压着声音含糊解释,“我没在研究部里抽。”   “事实上,”贺源又往后退了几步,离这个移动污染源更远,他的咬字倒十分清晰,“……整个拉珀黎都是研究机构。”   理查德这次真的是骂出声来。   他深深吸了好几口气,才从齿缝里挤出一句话来,“好,你说了算。”   他说着,就那么把手里捏着的烟塞到制服裤口袋里,这邋遢的行为看得贺源又一阵皱眉。   理查德今天的本来打算去正式见见那位小少爷,也没和以前一样仗着能耐偷偷翻进去,而是走了打申请等通过这一流程,甚至难得正式的穿上了他那一身制服。   不过他这会儿的形象还真不如不穿,领结被扯得半开,上衣的扣子松松垮垮,衣摆也从扎紧的皮带里松出半截,是刚才无意识掏兜儿的时候扯出来的。   能几十分钟之内把笔挺的制服破坏成这皱巴巴的模样也是难得,也亏得拉珀黎这里,他算是老大,要真是在别的地方,早就被揪出来当典型了。   但显然,理查德并不在意自己的形象,他烦躁地抓了把这些天长长不少的头发,似乎在想怎么开口。   是确认,还是……   都那样了,还确认个P!   理查德实在见过太多悲惨绝望的情况,悲剧并不会因为见的太多而失去那份沉重,特别是它们落在自己所在意的人身上时。   不过,足够的见识也确实让他有了能接受一切现状的心理准备。   他焦躁的神态最后转为颓然,像是失去力气一样,往后靠在墙上。   他问:“你就没让他去做个检查什么的?”   贺源看了他一眼,这次却没再往后躲了。   他略微垂了下眼,平静地开口。   “从星历3823年至今,四百六十二年的联盟在录病历中,后天精神力损毁的案例有3593例,其中1284例是实验事故,583例是……1例是不合格精神接驳器爆裂波及……”   贺源的声线带着一种特别的平稳感,好像天生适合念出这些数字,然后这冷淡的声音好像一把锋利的手术刀,把现实血淋淋地剖给了他看——   “……迄今为止,没有1例治愈。”   理查德“艹”了一声,差点情绪上头揪着人领子喷上一句“你他妈就跟我说这些屁话”,好歹忍住了。   他攥拳狠锤了一下墙面,咬牙道:“以前没有,不代表以后没有!”   因为先前接连被噎的经历,理查德已经认定了自己和眼前这位贺所长相性不合,脱口而出这句话后,他立刻深吸口气,免得被一会儿对方撅回来的内容气得脑血管爆炸。   却不料——   “医疗技术在不断前进……大体上,我同意你这种说法。”   青年冷静地回答。   “就算……”你这么说。   理查德话都到嘴边,意识到自己竟然被赞同了,冷不丁还有点不习惯。   愣归愣,但他反应过来后的行动却不慢。   “那我去联系泰特。”   他说着,立刻就摸出通讯器,想要联系对方亲哥。   虽然理查德和贺源都不是普通人,但艾德里安能拿到的医疗资源,肯定要比他们俩加起来还要多。   但理查德打开通讯器后,却发现它正处于锁定状态。   他愣了半秒又意识到——是那个垃圾保密协议。   理查德“操”了一声,抬头去看动手脚的贺源,到底忍不住爆粗,“你他妈到底想干什么?”   贺源神色不变,“我说了,他不想回去。”   理查德明白路德精神力出问题后,倒是猜到小少爷不想回去的原因了。   引以为傲的天赋被毁,不是每个人都能承受得起这种落差的。某些时候就算是“关切”“怜惜”都可以变成刺伤人的武器,对于自尊心高如路德少爷的人来说尤甚。   但是以对方的天赋,如果真的被治愈,他依旧可以是那个扬着下巴说“我将是联盟最出色药剂师”的骄傲少年。   而就算不行……   以那孩子在危难时刻表现出来的决断和勇气,就算他做别的任何事情,也绝对足够做出成就。   理查德急:“这不是闹脾气的时候!这种事越早治疗越好!!”   “闹脾气?”   贺源的声音发冷,没有镜片遮挡而显得格外锐利的凤眸就那么扎在理查德身上。   理查德有点不适地转开了视线。   他知道,对于对方的遭遇而言,他脱口而出的这三个字显得过于轻慢了,但……   “不管怎么说,他得尽快接受治疗,”   他停顿了一下,又艰难道,“不管是身体上的,还是心理的……”   贺源却突然开口打断,“他没那么脆弱。”   他看向理查德,抿的平直的唇角突然往上扬了一点点弧度,“看着吧,拉珀黎是最适合他的地方。”   他曾经也担心恐惧,甚至于不敢在对方面前露面。   但是……那个人是如此的坚定坚强,让他所有的揣测都显得可笑。   那可是个“天才”。   不仅仅是精神力方面。   看着吧……   那个人会回去的。   以一如既往的骄傲模样。   *   两年后。   迪丽雅星,罗拉奖的颁奖现场。   罗拉奖虽然是联盟科技进步的最高奖项,每个研究者心中的圣地。但是因为其受众道缘故,普通群众至多就听得“哦哇”一声表示惊叹,实际上的关注度并不高。   它的官方直播也一直是凄凄惨惨、冷冷清清。   但这次情况稍微好一些,是因为先前提名的名单被提前公布的时候,某位药剂学奖的提名者以一张脸博了个出圈,在星网掀起了一阵风潮。   多少人重金求这位颜值与才华并存小哥哥的资料。但这位名为“魏路”的研究员,在星网上的纤细实在少的可怜,没有出生地、没有以往学习经历,连几乎星网上每个人都有点星博都没有。   为了舔颜爆发出极大战斗力的迷弟迷妹们也只调查到对方是“源”所属的研究人员,于一年前成为拉珀黎项目的负责人。   又有“真相帝”一针见血,指出他与劳埃德扮演的路德少爷长得很像。但这说法却没有激起很大响应。   成长期本来就是一种不讲道理的东西,几年的功夫,原本少年脸上精致柔化的线条越发显出成熟的轮廓来,虽然不至于到冷硬的程度,但也绝不像当年那样柔软了,在废弃星上留长、后来也没有几乎好好修剪的长发被低低扎在脑后,又平添了几分研究人员的温和,从另一个方面柔化了越发显出锋锐的五官。   而且这些年来,因为《勇气》这部片子大火缘故,路德少爷的仿妆一抓一大把,甚至真有人到了以假乱真的程度,这位名为“魏路”的研究员连最像的前十都排不进去。   ……   总之,因为各式各样的原因,这届罗拉奖的直播,可谓是有史以来关注度最广的一次。   ……   …………   直观地感受人类在认知的边界小心翼翼往前探索的过程,实在是一种莫名的震撼。   在冗长的介绍词中,司仪尽力将那些最新的、最具影响的成果以非这个领域钻研的普通人也可以理解的叙述说出,虽然在有些地方也免不了晦涩,但是直播的弹幕中总有热心人帮忙解释。   温薇薇本来如同许许多多的被小哥哥颜值倾倒的迷妹一样,只是单纯为了舔颜进来,但是看着那一段段介绍,却莫名生出些触动来,她瞄了一眼被海报周边挤到角落里的物理学,难得生出了那一咪咪主动去碰的冲动。   ……下次一定。   她心底悄摸摸地想着,总算把视线重新放回了直播投影屏上。   只不过,下来出场的一位位耳熟能详的大佬让她嘴巴一点点张成O型。   怎么肥四?!   温薇薇知道这位小哥哥出色,但是直到这会儿才直观的意识到,对方到底出色到什么程度。   看看这些和他这些同台领奖的大佬们吧。   就算温薇薇平时对联盟前沿技术不感兴趣,也知道那一个个名字是怎么如雷贯耳。   ……   看着一位非常眼熟的、脸甚至印在某本教科书封面的和蔼老先生阔步走上前去致辞,温薇薇愕然睁大眼:卞学梁先生竟然还在世吗?!   因为对方的名字在教科书上出现得太过频繁,甚至有好几个星球都是以他的名字命名的,温薇薇早已经默认这位先生是和那些教科书上黑白头像一样、变成历史人物。   她在心底默默给这位看上去还很精神矍铄的老先生道了句歉,又后知后觉的想起自己当年在对方画像上涂涂抹抹的丰功伟绩。   呜哇——   对不起对不起您大人有大量千万不要计较这种小事情。 第24章 药剂师24   发现问题的显然不只有温薇薇一人。   投影屏一条条弹幕飞速飘过去,许多甚至只有单音的语气词,可谓非常形象地表明了只是为了舔颜进来的路人迷弟迷妹们的震惊。   【妈妈问我为什么跪着看直播】   【我以为我进的是娱乐版,最后发现竟然是学术版】   【大佬好多大佬!】   【卧槽我在现场看见我们教授了   他、他……他是不是在要签名?!】   ……   【我单知道小哥哥优秀,但是没有想到优秀到这种程度。】   【这到底是什么神仙?长得好就算了,脑子还那么厉害】   ……   …………   【之前是不是说这位小哥哥和路德少爷很像?不只是脸、连脑子都很像,都是天才啊!】   原本飞速掠过的弹幕。突然停滞了一瞬。   欢欢乐乐舔颜的气氛突然被打断,还有几条延迟过的弹幕稀疏飘过,投影上甚至空屏了一瞬。   过了一会儿,才慢吞吞地飘过几条消息——   【想起崽崽来就很难过】   【呜呜呜】   ……   【路崽小时候还说要当药剂师啊……】   【只可惜……】   【呜哇哇——   大喜的日子,我为什么要想起这个啊?】   ……   …………   但是显然不是每个人都抱有足够的善意,一个迥异于其他弹幕、突然放大的字体立刻抢夺了众人的注意力,发消息的人一点也不掩饰他的恶意。   【路德少爷、路德少爷,怎么什么地方都提起这位大少爷?艾德里安家的舔狗那么多吗?整个联盟就他一个天才了?要不是他姓“艾德里安”,哪有那么多人捧着?!我看那就是个被吹出来的骗子吧!!】   《勇气》爆火之后,路德小少爷大有联盟男神的架势,连他的扮演者劳埃德都一路走红,大有一部电影封神、成为星际巨星的架势,可想而知,路德少爷本身的在联盟有多少粉丝,于是,立刻就有人反驳这段话。   很显然发出这段言论的人早有准备、但凡反驳他就一字一句的喷回去。   他的话不一定有道理,但是情绪性一定足够强,字体又是刻意调整过的吸引眼球,于是满屏都是对路德少爷的谩骂。   和他对上的另一边显然是气懵了、发出来的弹幕都不成字句,甚至还有没拼完的音节。   那个放大过的字体越发洋洋得意,一连刷过好几条【不过是个废物】【吹出来的天才】的弹幕,那股得意劲儿都快透过屏幕溢出来了。   直到一条因为字数过多、显示出来的字号被压缩,甚至需要人仔细盯着看的弹幕以慢吞吞的龟速飘过——   【我是联盟药剂学院的学生,可以厚着脸皮称路德少爷一句“学长”。   大家可能对这位少爷的天赋没有深刻的认知,我在这里给大家简单介绍一下,只是个人搜集的公开资料,内容可能不是很全面,请大家多多包涵。   先放履历:   星历4269年,路德·艾德里安参加联盟统一精神力测试,被检测出S级药剂师天赋。   星历4271年,入学首都星A区初等学院。   ……   星历4274年,通过无邀请外部测试,加入诺拉底俱乐部。   ……   …………   星历4279年,被特别招入联盟大学药剂学院,同年,获得奥摩多奖。   ……】   那位大字号也没想到自己竟然一下子炸出连这么一长串介绍,原本谩骂刷屏短暂地停滞了一下。   后面已经刷出了一排路人的吃瓜专用语录——   【不明觉厉】   【虽然不知道怎么回事,但是“牛逼”就完事儿了】   【666】   【先给大佬献上膝盖】   ……   【大佬你怎么回事儿?你这些东西怎么找到?说实话,你肖想我崽多久了?】   【卧槽,发现盲点】   ……   这吵吵闹闹、看热闹的弹幕里,夹杂着几条放大字号的谩骂,显然是对方的反击,但在巨大的路人流下,那几条违和消息很快就被压下去了。   科普者接着以一个慢吞吞、看着就很不紧不慢的速度憋出了下一句。   【只看这些大家可能不太明白,接下来我详细解释一下】   然后,在一条条催促的弹幕里,接着说明。   【首先,路德少爷当年检测出的“S级药剂师”天赋,这意味着什么?   可以简单的一句话解释,在路德少爷之前,药剂师的测试潜力最高级是“A级”。也就是说,在他之前,并不存在“S级”这个标准。】   ……   …………   弹幕短暂的凝滞之后,又陷入一阵爆炸式的增长。   类似于【卧槽】【牛逼】【666】之类的条目,瞬间淹没了投影屏,连台上司仪的脸都彻彻底底挡住了。   那个大号字体仍旧顽固的坚持着刷着什么,但是他刷出去的内容让人连看都看不清楚,就淹没到一群群的弹幕流中。   而惨遭相同待遇的,是这位科普帝接下来解释的内容——   比如诺拉底俱乐部的背景科普,无邀请的测试被普遍认为是联盟难度最大、几乎不可能通过的魔鬼测试,“几乎”这两个次还是在路德少爷通过之后加上的;再比如联盟大学经过当年“天才班”的失败,严格限制了入学年纪,路德少爷是以十三岁稚龄被特别招入,这到底是件多不可思议的事儿;再比如奥摩多奖作为整个药剂学院全年级竞争的奖项、这是创设以来、第一次被一年级的学生夺得,大概要被载入校史……   ……   …………   庄·科普帝·骅看着完全把自己解释内容淹没的一条条弹幕,默默地叹了口气,最后还是慢吞吞地收回了精神力。   算了,反正……知道的人总会知道……   天才的光辉如此灿烂,就算停留得再短暂,也会在这世间留下不可磨灭的痕迹。   只是,他眺望了一会儿远处,终于还是忍不住。   并没有采用精神力,而是一字一顿地用触摸屏敲进了那段话。   【如果他还在,必然会有一天会站到罗拉奖的领奖台上。】   ……甚至会更高更远。   他只是没有来得及成长到那一天而已。   而且,“非精神力药剂”这个研究方向……   庄骅抬眼看着一旁投影出的笔记——那是路德少爷的遗物,在校方征得艾德里安的同意后,向药剂学院学生公开的内容。   里面记录了太多太多的想法、太多太多来不及付诸实践的天才设想。   非精神力高级药剂,也只是其中之一。   现在,只是有人将之变成了现实。   或许上帝给他足够的天赋、却残忍地剥夺了他的时间。   ……   最后这句话终于没有落到与先前科普内容同样的命运。   最初的激动情绪散去,投影屏幕已经空荡许多。   那一条语句缓缓地从上方飘过,蓦地激起了一阵沉默。   ……   …………   英雄的逝世令人悲叹,天才的陨落让人惋惜。   当天才成为那个英雄。   二者皆有,人们回应的唯有沉默。 第25章 药剂师25   很显然,人类的感受并不共通,总有些人想要以足够特别的手段博得瞩目,以显示自己的“不落流俗”。   那个本来已经偃旗息鼓的大号字体立刻抓住了众人沉默的这个绝好机会,卷土重来,不多一会儿屏幕上就刷满了他的发言。   【哈,你说是就是啊?罗拉奖是你家开的啊?】   【人死都死了,又不可能爬出来,怎么说当然凭你乐意啊】   【有本事你让他站上来啊?】   ……   …………   他这行为当然引起了不满。   【烦死了】【这哪来的傻逼】【举报了举报了,侮辱烈士】【管理员呢?怎么不封号?】【这人怎么回事】【快闭嘴吧】   一条条厌烦的弹幕飘过,但那大号字体丝毫不以为忤,甚至逐条回复且挑衅着。   屏幕后面同样比常人大一号的胖子看着屏幕上的那些内容,忍不住生出些傲然来——都是些被媒体欺骗的傻子。   什么天才?什么英雄?   肯定都是假的。   那可是首都星的贵族少爷,艾德里安家的小少爷。   以那个家族的能量,稍微有点药剂师天赋,不都得被吹出个花来?   就像是他,因为他老爹是索克星的执行长官,就算他测试出来的药剂天赋平平,照样有一堆人捧着他。   那些平民天才怎么样?   到他跟前不都得低头,再乖乖说一句“我比布罗少爷远远不如”。   像艾德里安那种家族,能做到的就更多了。   如果他生在那里,早就成了联盟第一药剂师了,什么联盟大学、什么药剂师学院,不都得跪着求他入学?   至于救人的英雄?那就更不可能了。   谁会放着好好日子不过,牺牲自己过去救别人?傻子吧。起码在布罗眼里,十个贱民的命都不够换他一条的。说不定就是那大少爷倒霉被波及,艾德里安家为了给自己家族造势,投资拍了那么一部影片。   编个剧本、找几个演员。这多简单的事儿,只要给钱到位,什么干不了?   啧,果然是大家族手段,连死都死得那么人尽其用。   要是他生在艾德里安家……呵。   哦、对了,说起影片来,布罗突然想起其中一点内容来。   像是发现了破绽,他脸上兴奋神色更甚。   【还罗拉奖?奥摩多奖他都没有拿全,不过是吹出来的天才】   这话实在没道理极了,研究成果虽然的确凭借实力、经验与天赋,但是某种程度上也确实与运气有关,就算是再天才的人物,也不可能每年都有大成果,就连已经成为教科书封面的卞先生都不敢这么保证。   不过对于布罗来说,有没有道理显然无关紧要,他本来也不是个讲道理的人。   看着那一条条的反驳弹幕,布罗越发觉得自己成了众人的焦点。他情绪被挑起来,说出口的话也更加没有顾忌。   【艾德里安家也不行啊,连个药剂学院的奥摩多奖都控制不了得主,恐怕手也伸不到罗拉奖上】   ……   …………   宿舍里的庄骅忍不住皱了眉,虽然在心里劝说自己不要跟傻逼一般见识,但是偶像遭到这种侮辱,还是让他忍不住重新把精神力接回接驳口上。   他前段时间做实验出了点事故,这会儿就算用精神力也显得慢吞吞的,于是就有人抢到了他前面。   【我知道我知道[举手][举手]】   有一条看起来就格外活泼的弹幕飞速掠过去,【我还以为我迟到了,没想到一来就看见这么劲爆的消息】   【关于路德少爷三年级时候奥摩多奖易主的消息】   【我其实知道一点内幕】   【说起来还是个有关联盟大学的丑闻】   【不过,联盟大学没有正面公开过,所以也只是大家都猜测】   ……   …………   新人输入的速度飞快,一个人就刷起了铺满全屏的气势,愣是把别的弹幕挤到了一边。   如果庄骅刚才能刷出这种速度,多重复几条,那些解释也不至于被其他的弹幕淹没。   ……   【当年,好像是为了公平还是什么,路德少爷和贺学长的成果是互换上交的】   【……当然里面的名字都没有改,还是自己的署名……】   ……   【大家都知道奥摩多奖的评委是匿名评审的】   【我刚才看见有人说不知道,2333、没关系没关系、现在不就知道了】   ……   【署名密封、交上去的不管是药剂样、还是别的报告内容什么的,都是统一格式、统一标准,单看这些是看不出来什么的】   【不过提交过程总有人看见,时间还有记录】   【特别是奥摩多奖遴选的成果提交时间足足有一个月,足够长了,细心一点,只从上交时间就可以猜出谁是谁的】   ……   …………   【最后结果公布的时候,真是大跌眼镜】   【大家一开始还以为路德少爷拿定了呢】   【其实这事本来没什么】   【大家都知道贺学长也是个有名的天才,而且研究这种东西很难分个高下,后来也有传言说贺学长那个研究方向正好针对主席评委的最近遇到的困境,本身就很加分】   【但问题是——】   【当时结果出来,但是还未正式揭晓的时候,有人跑到路德少爷这儿告诉他今年的奥摩多奖得主是他】   ……   【颁奖现场的路德少爷可气得够呛】   【哈哈哈,不得不说小少爷不愧是有“药剂学院玫瑰”之称的小少爷,就算生气也好看,眼睛颜色好像都变深了……】   【药剂学院有历年颁奖的影像记录,如果大家以后能来联盟大学,可以去看看】   ……   …………   【喂喂喂,看每届奥摩多奖的内容那是紧追学科前沿、每个药剂学院学生都会这么干,我就是眼神好点、注意到点儿别人没注意的细节,怎么就痴汉了?!】   【再说比起旁边宿舍某个连小少爷三岁的资料都不放过、恨不得拿放大镜把人家成长经历整理一遍的龟毛死洁癖,我就看看视频,这多正直?!】   【只欣赏一下小少爷的盛世美颜怎么了?这难道不是人之常情?】   看着一排排刷过【危】【快跑】【   【之后这件事重新调查了一遍】   【当年两个成果确实票数咬得很紧,但是其实最开始评委选出来的是那份是“名义上是贺学长但实际是路德少爷”的成果】   【只差了一票】   【但是由于后来工作人员出现的“失误”,把票数统计弄错了】   【“失误”大家都懂得吧?那种“失误”】   【所以,最后获奖的是“名义上是路德少爷但实际是贺学长”的成果】   看着下面一群【等等乱了】【让我好好捋捋】的弹幕,格雷哈哈哈地往身后的椅子靠背上一椅,带着整个人转了一圈才重新坐正,吹出来的一个大泡泡“啪”地吧唧到脸上,被少年舔着重新咬回去嚼着。   总算意识到了自己在外拿这些传言抹黑母校的行为不那么好,他揉了揉自己头顶的棕色小卷毛,觉得自己还是该替母校挽一波尊,【其实联盟大学的监察机制还是很厉害的,要不是那次票数咬得那么紧,他们也没有操作余地】   【不过那件事之后,“失误”的工作人员都已经被罚款辞退了】   【大家可以看看前几年的联盟大学对外公告,就官方通报上说的“工作不当引起的不良后果”】   ……   【而且学校好像研究了什么新的、防止此类事件再度出现的流程】   【不过具体的我还没有仔细研究过,反正起码最近这几年奥摩多奖我是没机会啦】   ……   …………   格雷又挑着下面的几条弹幕回复了几句。   【收回不行啦,这种奖颁出去就不可能收回了】   【就算因为两个人同名同姓、颁奖人员没有仔细核对学号才颁错了,就是这种情况,颁出去的奖都不可能收回】   ……   【“失误”路德少爷肯定是不知情啦】   【解释证据什么的,当年论坛里都分析了好几栋楼了,但其实就一句……他犯得着吗?】   【其实这里头有阴谋论来着,说是有人想接这个机会栽赃路德少爷】   【我个人比较支持这个说法】   【唉唉唉扯远了,再说下去要被封号了】   ……   【为什么交换提交成果?】   【啊啊啊,说起这个我就酸呀!】   【其实药剂学院早有传言,说是路德少爷很欣赏贺学长,对这个研究方向也很看好,还帮了不少忙】   【贺学长那一会儿整整两年的时间都在忙这个东西,没出其他什么成果、就连课程方面也因为被牵扯了精力不显出色,2333,当然天才的“不出色”和咱们的正常人还是有区别的,大家有兴趣可以翻翻贺学长当年的成绩单……】   【总之这样的学生很多、再加上贺学长当时又是低年级,成果很容易在初选的时候就刷下去、没办法送到最终评委手里】   棕发的卷毛少年撅了撅嘴,只觉得恰了一大口柠檬,五官都拧得变形。   可恶啊,要是他再大几岁!   ……好像也没啥用。   呵,天才。   哼。   虽然酸着,少年还是尽职尽责地接着解释,【像路德少爷这种连续两年获得奥摩多奖的种子选手,成果会直接保送到最终评委手里,所以就不用担心这些】   ……   …………   【也不能说违规吧】   【毕竟没有哪一条规则说不可以让别人代为提交成果,但是一般人也不会这么干啊】   【……初选范围可是覆盖了整个药剂学院,工作量巨大,而且评审人员也不是最终评委那些大佬,遇见非自己方向的研究经常会看走眼的……】   ……   …………   【……其实每年都有沧海遗珠,谁也不能保证自己是不是被遗的那颗“珠”。】   【只能说、玫瑰小少爷对自己有足够信心吧】   ……   过了大半天,总算有人发现之前一直在找茬的杠精大号字体不见了。   【你们说那个啊】   格雷又嚼了两下口香糖,理直气壮道,【那人也太吵了,我直接把他封了】   当然用的不是什么正常手段。   他顺着星网摸过去的时候,还在对方的光脑里发现一些小东西。   唔,顺手举报了。   不谢。 第26章 药剂师26   直播上的话题早就偏了十万八千里,这惊天大瓜还混着联盟大学秘闻,听得人津津有味,有人甚至都忘记自己一开始是为了好看小哥哥来的。   不过,被直播的颁奖现场却按部就班地进行着,一切都是照着流程往前推进。   众人也终于等到了他们心心念念的小哥哥。   台上,司仪以激动的声音介绍——   “早在进入星历纪年之前,基因问题就一直是人类的困扰……星历元年,与人类征服星空的同年,第一支修复药剂出现……”   “……”   “……八十三年前,联盟著名学者伊罕·马克西曾经断言,F级以上的药剂不可能做到工业化生产……”   “……”   “…………”   “然而,事实再一次证明——”   “药剂学的进步就是一个不断打破过去桎梏的过程……”   ……   …………   身后投影屏幕上的内容随着司仪的话语一点点发生着变化,从最开始简陋的实验步骤,到联盟最新的高精尖设备,画面质量也在不断提高,从平面的影像变为3D,然后越发趋近于真实,影像正中成了一个正拿着试管垂眸观察的金发青年。   恍若真实的虚影又缓缓变回了平面的效果,这一幕最终以照片的形式定格到了投影屏幕上。   司仪那激昂慷慨的介绍声也终于到了尾声——   “下面让我们有请……”   原本慷慨激昂的声音突然卡住,司仪像是看到什么不敢置信的东西、满面震惊。   他咽了咽口水,甚至不顾自己上在台上,连忙转头去看那投影出的金发青年,又紧接着低头、确认自己手中被临时更改的台本。   确实不是他眼花,一个之前他从未想过的名字映入眼中。   司仪这奇怪的举动让观众心生疑惑,星网上的直播弹幕也飘过一排排问号,种种不靠谱的推测从最上方滑过。   【忘词了? #滑稽.jpg#】   【这种场合一般都有提词器的,你看他手上,这是提词器坏了吧】   【哈哈哈,也可能是小哥哥的名字太生僻,他不知道怎么念】   【没人来救场吗?这会儿该找导播、导演,还是场记?】   【前排快醒醒,这是现场直播、不是电影】   ……   …………   楚路站在后台,比直播观众更能看清楚司仪神情变化,他立刻对方这反应中猜到了什么。   他转头去看一旁两年间破绽越来越多越来越多、最后干脆不再遮掩的“助手先生”:是贺源打算在这场景下揭开他身份?   贺源也因为现在的情况满心惊讶,见路德少爷看过来,连忙否认:“不、不是我。”   楚路其实也觉得不是他,依照贺源的性格,要想公开他的身份,恐怕更倾向于开诚布公的谈一谈,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先斩后奏。   想着,楚路稍微往前走了几步,更清楚地看向台下的观众席。   他很轻易的就找到了猜测中的那个人。   与路德少爷相近、但颜色更加暗淡的金发在灯光的映衬下甚至显得有些泛银;他的侧面线条和路德少爷有些相似,却更加凌厉。   这人这会儿正端坐在台下,一动不动的盯着上面的司仪,好像这不是什么颁奖现场,而是作战会议。   楚路:“……”   是路德少爷的亲哥,泰特·艾德里安。   ……   …………   楚路在拉珀黎的这段时间,曾经有几次远远看见过这张脸。   他心知肚明,以这位越发步入父母后尘,忙碌程度与之不相上下的兄长而言,所谓“远远看见”绝对不是什么巧合,对方可没那么多时间来一个研究星闲逛。而且一次就算了,他一年碰见了三次,这已经快赶得上路德少爷住在首都星时,兄弟俩的见面次数了。   要说对方不是特意过来的,他可不信。   甚至于楚路都怀疑,这位大哥为数不多的假期是不是全都用来往拉珀黎跑了?   而且很显然,既然这位大哥知道了,那远在联盟边缘的两位父母必然已经知情。而以艾德里安家的能量,查出他这些年的经历,简直轻而易举。   从废弃星整顿、到魏极接到的首都星入学通知书、再到这些年源源不断的研究资金,这背后哪一样都充满着艾德里安家的影子,让楚路想忽视都困难。   依照楚路对路德少爷父母浅薄的了解(主要来源于光脑的新闻频道),他早在第一次碰到泰特的时候,就做好了被抓回首都星的准备,他甚至觉得,自己说不定有机会见见老父亲警备队的实力。   但是出乎意料的,整整一年,什么都没有发生。   路德少爷依旧顶着“魏研究员”的身份,在拉珀黎勤勤恳恳做着研究。要说区别的话,那就是从一个“临时工”变成“项目负责人”,这如火箭般的升迁速度,让人不得不怀疑背后有什么黑箱操作。   这会儿看见坐着台下的泰特,在看司仪的保险,楚路不由生出些“终于到了”的靴子落地似的感慨。   他也不再为难视线频频在人物投影和提词器上移动、以确定自己眼睛是不是有什么毛病的司仪,他直接走上了台。   楚路这一露面,那些误入学术场、紧接着又在瓜田里打了个滚,差点忘了自己来意的颜狗迷弟迷妹们总算想起来最初目的,也顾不上接着去猜测司仪那反常表现的原因,各种效果的弹幕铺了一屏,硬生生地给楚路营造出一个“踏着七彩祥云而来”的(辣)拉(眼)风(睛)背景。   正经来看罗拉奖直播的观众:???   联盟大学内部某宿舍。   虽然自诩跟着潮流前沿,但是主场还是在学术版的棕发小卷毛:……?!   小卷毛很没见识地睁大了眼,无声发出了“我也想要”的呐喊。   而他一旁的某不速之客早在金发青年拿着试管的投影出现的时候,就像是看见什么从来没想过场景,他愕然地睁大眼,一动不动。   *   直播上的弹幕现场无从得知。   司仪看着走上前来的金发青年,脸上的表情仍旧宛如梦游。   他张张嘴,却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魏……艾……”   他一时不知道自己该叫哪个名字。   ——这真的是那个人?   他手中台本上显示的那个名字?   楚路没为难这个可怜的中年人,点了点头,直截了当帮他做了决定,“艾德里安。”   弹幕上原来因为这司仪差点咬了舌头都滑稽举动、正在【哈哈哈】【果然是忘词了吧?】【或者是不会念东域的姓氏】戛然而止,直播屏幕上空白了好半天,才缓缓飘过一行字。   【我家里的播放器好像出了什么问题】   【前排,你不是唯一一个】   【我仿佛听到了“艾德里安”?是我想的那个拼写方式吗?】   【我也……】   【 1】   ……   …………   【哈哈哈,前面是不是都用了D家的播放器,它家的产品确实偶尔有问题,建议换成H家的试试(我已经在换了 [狗头]】   ……   【说起来之前是不是有人说过小哥哥跟路德少爷有点像?】   【哪里像了?星网Q区的那个小劳埃德才是真的像吧?】   【不不不,前排仔细看,确实是像的,就是发型变了、轮廓更成熟了,别的地方几乎一样吧?特别是他脸上还没上妆】   【谢谢提醒,但是我想象一下这小哥哥短发的模样……】   【这、这……   明显跟凯雷上将更像一点吧?! [惊恐]】   【卧槽?!】   【细思恐极】   【他刚才确实说了“艾德里安”吧?】   【但是,凯雷上将和钟女士只有两个儿子吧?】   【这小哥哥资料上不是写着“魏路”吗?他姓“魏”。】   【但、也可能是随母姓 [狗头][狗头][狗头]】   【不会吧?!钟女士可是我爸爸的女神!!不不不、我不接受!】   【他甚至比路德少爷年纪都大!!!我的天啊!】   【前排冷静点,虽然、但是……如果路德少爷还在的话,顶多是年纪差不多】   差点打起来的弹幕,因为接下来投影出的名字,陡然静默。   然后——   【哈哈哈,我果然是在做梦】   【对啊对啊,同在做梦……】   【做梦 1】   ……   …………   【呜呜呜,这可真是个好梦】   【果然是因为昨天重刷了一遍《勇气》吗?崽崽太惨了,我忍不住在梦里给他完成理想】   *   楚路并不知道星网上有一群在“集体梦游”的沙雕网友。   泰特既然有办法临时改掉颁奖典礼的名字,显然是表明了态度,他这会儿再坚持“魏路”这个一戳就破的假身份也没什么意义,而且后者也确实经不起推敲。   楚路承认得干脆,但是这对司仪的心脏可就不太好了。   这位西装革履的中年人怎么也没料到,自己就好好颁个奖,还能遇见死人诈尸,这可太刺激了。   但是他没想到,更刺激的还在后面。   台下的观众席最后的门突然打开,先是两个全副武装的警卫在门口站定,又有几个荷枪实弹、装备精良的警卫员进来。   说实话这一群人其实十分安静,但存在感极强,甚至因为他们出现,整个观众席上都有瞬间鸦雀无声。   因为这一瞬间声音消失,司仪往下看了一眼,顿时觉得脑子一嗡,差点以为自己不幸撞到了联盟通缉犯抓捕现场。他甚至开始脑补自己如果被抓为人质,到底该留下什么遗言。   而稍后一些,在鱼贯而入警卫的拥簇下,一对中年夫妇相携进入了会场。   这两个人的面孔对于联盟民众来说,一点都不陌生、甚至可以说熟得不能再熟了,在星网的新闻频道常常看见。   本来寂静无声的大厅霎时落针可闻,好像被施了时间魔法,场景有一瞬的凝固。   他们是、是……   ……艾德里安上将夫妇?! 第27章 药剂师27   艾德里安上将夫妇?!   颁奖现场的众人没有想到自己还能遇见这两位。   不是投影、也不是新闻报道!是真的、亲自到了现场!!   ——活的、会动的、凯雷上将和钟舒女士。   就连台上的楚路也不由睁大了眼, 露出些愕然来。   他虽然也做好了被抓回去的准备,但泰特亲自到场已经是不得了的待遇了,怎么也没想到是这两个人会亲自过来。   他们这会儿不是该在冰原防线吗?   这对中年夫妇并没有很高调, 楚路甚至看出来, 两人特意换了便装。   说实话、就算是路德少爷好像也没怎么见两人这么穿过。毕竟这两人不是在工作、就是在即将去工作的路上。这会儿就算是便装, 穿在这两人身上, 也有一种军装的即视感。   钟女士对已经吓呆了、不敢上前的引导者歉意笑了笑,挽着丈夫的手悄悄地坐到了会场最后一排, 就如同每个因意外迟到的人。   ……   …………   典礼还在继续。   但接下来的一切都宛若梦游。   不管是在场的人,还是星网上的观众, 整个后半程都是一副“我是谁我在哪我要做什么的”灵魂拷问表情。   楚路甚至看见那位特设的青少年创新奖的获得者,一个顶着一头叛逆红毛的少年人,他脸上还带着一个交相辉映的红彤彤巴掌印, 从方向推测,这应当是他自己扇的。   楚路:“……”   这倒也不至于。   *   这场梦游一样的颁奖典礼就这么结束了。   而结束之后,楚路毫不意外的被请到了一旁的小房间里, 提前离场的上将夫妇就等在其中。   ……   楚路进来时,凯雷上将光脑投影屏还开启着, 显然是在进行远程视频会议。   连楚路推门的动静,都没有分走他一点眼神。   倒是一旁的钟女士立刻转过头来。   她眼眶有点红,好像是哭过, 但或许也只是太过劳累,按照这位女士的一贯性格,楚路觉得后者的可能性要占到99.99%。   可当她视线落过来的时候, 楚路却突然不那么确信了。   这位被岁月赋予别样美丽的女士视线落到楚路身上, 她仔仔细细一寸寸打量过去。这种目光本该令人不适, 但是当它包含了一位母亲对久别儿子的担忧和思念后, 就全然变成另一种体验了。   不管过去多久,楚路都不太适应这种感情。   他从未对自己的“工作”动摇过,毕竟那关系着整个世界、连带着其中所有生命的存亡。   但是这种时候,对于爱着“他”的人,他总是充满着歉意。这也就是为什么,不影响剧情的情况下,他一贯都是选择拉开距离的相处模式。   不过现在看来,似乎效果没有他想的那么好。   在钟女士的目光下,楚路有点不自在的动了动身体。   他看了眼显然正在进行会议的凯雷上将,有点犹豫自己要不要先退出房间。毕竟以对方所处的位置,随便开个会保密等级都既不是“魏路”也不是“路德少爷”能旁听的。   钟女士却看出了他的想法,对他轻轻地摇了头,示意他不必出去。想必这不是对保密效果要求那么严格的会议。   不过一会儿,那边的会议结束。   凯雷上将关上了光脑屏幕,如鹰隼般锐利的目光落到了楚路身上。   楚路猜对方刚才的会议中并没有什么好消息,因为这会儿对方脸上的神色僵硬极了。   两双相似却不同的蓝眸相接,竟然是凯雷上将先错开了视线。   楚路:??!   虽然如果硬要说的话,他对这位父亲了解实在稀少,或许还没有对方副官知道得多。   但是……   他也知道这表现不对啊!!   不……   应该从一开始就不对,这两个人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察觉到宿主疑惑的系统终于不再沉迷游戏,它按照这个世界原本的剧本推演,给出了最可能的结果,【是准备断绝关系之前、特地见你最后一面?】   楚路:“……”   不、他觉得不是。   但系统不要宿主觉得,只要自己觉得。   它已经开始脑补出宿主失去“艾德里安”姓氏后,凄凄惨惨沦落街头的模样了。(具体场景建模由同在炮灰反派部的宿主同事提供)   于是,系统开始骂骂咧咧地祖安问候。   楚路:“……”   还是屏蔽吧。   楚路和系统短暂交流的时候,钟女士看着这沉默的父子俩,终于忍不住,以手肘拐了拐自己的丈夫。   凯雷上将脸上的神色更僵了。   这让楚路都忍不住开始考虑刚才系统给出的推测了。   满室的静默又凝滞了好一阵儿,凯雷上将终于开口。   他非常简洁地吐出了两个短促的音节——   “回来。”   简直像是在给士兵下指令。   不过这是这位老父亲对待儿子的正常态度,楚路适应良好,也非常明白这会儿该怎么做:像是一个士兵一样服从命令就好了。   说实话,楚路甚至怀疑过,如果自己真的拒绝的话,对方会不会按照军纪处置他。   好奇归好奇,楚路倒也没有尝试。毕竟他们之间的接触次数,他也没多少尝试的机会。   况且按照凯雷上将的一贯作风,在发出指令之前就已经做好了一切准备,让“敌人”完全没有别的选择余地。   虽然“儿子”这个定位和“敌人”相差甚远,但是对方的行事显然是一以贯之。   楚路猜自己这会儿拒绝了,下一秒就会被门口的警卫打晕带走。   以上猜测由作为兄长的泰·叛逆期·离家出走·特,亲身经历证明↑   楚·幼崽状态·路,曾经亲眼见证过对方被捆回来的惨状,一点也不想亲自体验一把。   就在楚路准备答应的时候,却听见一声长长的叹气声。   一双女人的手落在他的肩膀处。   手的主人似乎想要拥抱他,却察觉到楚路无意识绷紧的身体,最后从拥抱换成了轻抚,然后顺着楚路的手臂往下,缓缓捞起他的手。   钟女士的手甚至比楚路还要粗糙许多,但是在那温柔的眼神下,交握处传来的触感都柔软细腻下来,“凯雷的意思是,家门永远向你打开……只要你想、随时可以回来。”   楚路怔了一下,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回应。   但钟女士抓着他的手却又紧了紧,回头看了一眼丈夫。   又回过头来,看着错失许多年时光、已经变得陌生的儿子。   女人微笑——   “他想说,他以你为傲。”   “……我也是。”   她牵起的笑容像是带着世间最温柔的弧度。   ……   …………   “我们并非合格的父母,在你和泰特……尤其是你……的成长中缺席了太多太多……”   “但万幸……你们都成长为如今这样优秀的模样……”   她看了一眼后来进来的泰特,眼中似乎带上了泪光。   “我们很抱歉、”   她停顿了一下,泪水淌下的同时,唇角上扬的弧度却也同时向上牵引。   “……却也同样骄傲。”   女人招了招手,将两个已经比他还高的儿子抱住。   她脸埋在两人中间,以一种带着哽咽的语气坚定道——   “与天赋无关、与精神力也无关。”   “你,还有泰特,都是我们最骄傲的儿子。”   ……   …………   这大概是楚路这个世界和家人相处最久的一次。   他从钟女士难得多起来的话中,还知道了很多以前不清楚的内容。   就比如说,当年决定再养一个孩子的时候,是因为解决了南方星原防线的问题,觉得两人接下来有很长一段时间会待在首都星,足够陪伴两个孩子长大。   “但是……”   钟女士笑起来的神情有些无奈,“冰原那边又突然出事了。”   她拉着楚路的手紧了紧,“我们当时其实有考虑过中断培养的。”   楚路听得眼皮一跳,只觉幸好没有。   这个世界本来就因为关键人物灵魂丢失而情况不稳,要是连身体也没有的话,那就算是时空局也很难救回来。   “但是你当时突然翻了个身,好像在冲我们打招呼。”   钟女士想起这些,微笑不禁柔和起来。   楚路松口气:那会儿任务者的意识还没有链接进来,应该是世界意识的自救。   ……   …………   当然除了这些让人头皮发麻、听起来就一阵后怕的事情外,还有一些更倾向于正常家庭间的谈话。   “当时是你出生后、我们第一次回家,你大概4岁零6个月……你就那么远远地打量他,却不过去……”   “……你们两个谁也没动……我还以为看见了两只在互相试探领地的雪原狼,当然宝宝你比雪原狼要可爱多了……”   “……”   “…………”   “因为这个,凯雷背地里难过了好久,”钟女士说着又莞尔,“他还以为你会喊着papa扑上来呢。”   凯雷上将脸上的表情更僵了,他低低“咳”了一声。   楚路:“……”   系统跟着钟女士的叙述,放出了当时从宿主视觉捕捉到的影像。   它雀跃道:【我拍了!我拍了当时的照片!!】   【那会儿是宿主第一次正式任务,我提前问了我们系统界前辈,它说可以留点宿主家人的影像】   那位已经经手超过四位数宿主,懒得绑新宿主、干脆把自己寄身在办公室清洁机器人上的统界前辈是这么说的,[干咱们这一行的、特别是炮灰反派部,早晚都得进展到天煞孤星、六亲俱亡……被全世界追着骂、恨不得让宿主原地暴毙的地步……那么大的精神压力,能承受住就怪了?……知道咱们部门为什么福利最高、待遇最好吗?尤其甩旁边主角部不知道几条星际横轨……]   [……]   […………]   [嗐……趁着新手世界,多留点儿照片什么的吧,家人的、朋友的,以后铁窗泪的时候,也好拿着怀念怀念]   当时还是个内存有限、甚至不会骂脏话的小萌新系统并没有领会这段话里面的险恶内容,而是兢兢业业地记录下关键词【多留照片】。   于是,楚路就看见一个黑着脸站在门口、面容更年轻的上将先生。   楚路:“……”   说实话他没有当场吓哭,还多亏自己不是个真崽。   ……   钟女士:“凯雷他后来甚至还偷偷检查了梅林(艾德里安家的智能管家),看它有没有按照他的设定,对着新闻里的影像教你认爸爸。”   楚路:“……”   破案了。   他说怎么智能管家每天都按时按点的给一个幼崽播放星际新闻、还是战争频道。   ——作为背景的残肢断臂,再怎么样都不适合给幼崽看吧?   楚路一度以为是特别世界观下形成的教育理念,他在很长一段时间,对这个世界的危险评级都处在“中度威胁”的状态,甚至一度尝试在幼崽时期就开始自己的相关训练。   现在看来……   原来是某位老父亲的杰作。 第28章 药剂师28   凯雷上将和钟女士都很忙, 即便是这一家人难得凑齐的场景,两人也没有能留到共进晚餐。   一道通讯打过来,凯雷上将就站起身来, 钟女士也歉意地看着两个孩子。   作为上校的泰特早就是一位足够成熟的军官了, 而且因为同在军部任职, 他自然知道父亲的忙碌, 只是平淡的点点头表示理解。   钟女士的目光最后落在楚路身上……这个她亏欠最多的孩子。   与泰特不同,突如其来的雪原防线事故, 让他们失去了陪伴这孩子长大的机会,之后他们又真真切切的差点失去这个孩子。   但事实上, 对于这种情况,楚路只比泰特更理解。   这世上总有一些不得不去做的事,家人是最坚强的后盾, 却不一定总是在一起。   离开前,在楚路几乎惊呆了的目光下,凯雷上将也分别给了儿子一人一个拥抱。   显然, 这举动震惊的不只楚路一个。   一旁的泰特从凯雷上将松手开始,就笔挺笔挺地站起了军姿、半天都没动弹一下。   楚路等了半天, 都没等到他有接下来的安排,很明显这孩子被父亲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吓得够呛。   ……   …………   泰特虽然也不空,但是还没有进展艾德里安夫妇的情况, 和五年都没回家的弟弟吃个饭的时间还是有的。只不过他发呆的时间有点长,差点错过了预定的时间。   好在最后在艾德里安家的星球内巡舰的速度下,两人险险赶到。   在等待上菜的这短暂的时间间隔内, 浅金发的青年传给楚路一份文件。   “签字。”   这言简意赅的说话方式就很有凯雷上将风范了, 不过单就语气而言, 这位兄长可柔和多了。   楚路简单的浏览了一遍文件上的内容, 差点一口水呛出来。   所以他这次回这个世界是来升格角色的吗?   从“无关紧要的炮灰”变成“主角终极对手”“大反派”之类的。   楚路:“……”   他沉默地叉掉那份文件,对上了大哥疑惑的目光。   “不需要。”楚路干脆摇头。   执行任务、推动剧情是他的工作内容,但是无缘无故找人麻烦可不是。   现在,泰特传给他的、这收购“源”一半股份的协议书……基本相当于把主角这些年来辛辛苦苦的成果直接抢走一半。   这不是反派的常规操作吗?   然后接下来的发展就该是,主角费尽心思地解决了眼前的困境,但是没想到解决了路德少爷带来的麻烦、却对上了路德少爷的兄长,解决了兄长又对上凯雷上将,最后不得不和艾德里安家族为敌……最终的最终,贺源这个受世界意识眷顾的主角,就会在所有人都觉得不可能的情况下,绝地大反击,干掉“艾德里安”这个联盟毒瘤,成为新一代掌权者。   他可太懂了。   套路、都是套路。   虽然楚路凭借着自己丰富的任务经历,瞬间补充了好了整个剧本。   但是他还是想说,这真的不是一个番外世界该有的长度啊!   难不成世界意识觉得,到了剧情结束,它家崽的成长程度还不够高,所以才把他这块好用的踏脚石给拉回来,再给崽崽垫一垫?   楚路:“……”   如果只是走剧情他倒是不慌,但是把整个艾德里安家都拉进来……   ……还是算了吧。   楚路毫不犹豫地拒绝了这份协议,凭借着自己多年的工作经验,准备把剧情掐灭在萌芽状态。   在在他拒绝后,泰特一点也不意外地点了下头,非常轻易地就放过了这个提议。   楚路正疑惑这次事情解决的太容易了些,而且这也不像泰特的行事作风,可不过三秒,就听光脑“嘀”的一声,楚路发现自己大哥传了一份新的协议过来。   楚路压住心中不安的预感,将这份新文件打开一看。   楚路:“……”   他忍不住沉默、再沉默。   ——哥,您这是打算在“反派”这条路上走到黑吗?   这次确实不是收购“源”了,而是新建另一个研究机构。   不管是基本设施、地理位置、研究人员构成的豪华程度,都比“源”只好不差。甚至于楚路瞄了一眼人员名单,里面有好几个现任“源”成员,显然是楚路一点头同意,就打算把人挖角挖过来。   楚路:……夺笋呐。   这还不如第一份呢。   但仔细想想,暗地里慢慢侵蚀和直接当面打擂台,好像也没有个高下。   毕竟都是反派,还分什么高低贵贱?   泰特不知道楚路所想,他一早就猜到弟弟不会接受第一份协议。   虽然在那位贺研究员的请求下,他还是询问了弟弟一遍,但早在问之前就知道会被拒绝。   他也早就提前做好了准备,比之草草过目的第一份协议,他连第二份都准备得更精心,更仔细。   现在看见弟弟果然在更仔细地看第二份协议,(楚·其实想怎么打消这位便宜大哥的想法·路:……),泰特不由生出点满足来。   果然,比起外人来,还是他更了解自己弟弟。   他对自己弟弟的控制欲和占有欲还是有点了解的。   早在很小的时候,路德就会因为喜欢一家店的限量甜品直接把店买下;后来又进展到因为喜欢星莓,买下作为种植地的星球;成为药剂师后,买下的矿藏星球更是数不胜数……   不过,平时弟弟那么懂事,连这点小毛病都变得可爱起来。   ……   并不知道在对面青年面无表情的脸下,亲哥滤镜已经开到比星系壁还厚了,楚路还在凝神思索怎么掐灭这段剧情发展。   再直接拒绝肯定不行,看对方顺利拿出第二份协议就知道,他这哥早做了好几手准备。   如果他拒绝了这个,谁知道对方后面会不会搞出第三份、第四份……   闹到最后,这位亲哥说不定会直接提出把“源”全权收购,把原本创立者贺源一脚踢开……   按照现在这个趋势,说不定真的会发生。   说到底,这位亲哥突如其来的霸总人设到底是怎么回事?!   快醒醒,这真的不是你的风格。   说实话,要是泰特直接领着一队人去把“源”的总部炸了,楚路才觉得是这哥的平时作风。   但……   后者也很不妙吧。   ……   …………   总而言之,为了避免他哥哥和主角结下什么生死大仇,导致在他脱离世界后,艾德里安家遭到世界意识和主角的联合打击报复,楚路也是绞尽脑汁了。   或者可以稍微委婉一点、让他大哥知道,自己对经营研究所不感兴趣。   楚路思索间,停在同一个页面的时间过于长了。   泰特从他身后透明单向玻璃的反光里看见了模糊的影子,猜到了弟弟停滞的页面,不由稍微向上弯了一点唇角,带着弟弟总算交到朋友的欣慰。   当年弟弟进入联盟大学的年纪太小,他还担心会被欺负,但是后来来看,他在学校里面待得实在不错,甚至还交到了朋友。   发现弟弟停留的太久,泰特主动解释起来:“是贺先生提供的援助。”   “他已经同名单上的人员商量过了,只要你的研究所成立,这些人可以立刻过去。”   楚路:……哈?   经泰特这么一提醒,他终于把视线落在了自己眼前的这份“挖角名单”上,一开始飞速浏览过的目光陡然顿住,他视线一瞬不瞬地落在最后一个名字上。   ——“塞斯·肯特”。   褐发雀斑、五官普通的青年对着镜头笑得腼腆,后面“助理实验员”的称谓更是让人眼前一瞎。   楚路:“……”   虽然之前就觉得不太正常,但现在——   这个世界的主角终于疯了吗?   【宿主,我觉得有个东西你该看看。】   最近没什么工作,一直处于掉线打游戏状态的系统突然出声。   知道系统不会无缘无故突然在有其他人在场的时候出声,楚路也没有让它多等,而是直接一心二用,一边应付着面前的大哥,一边让系统把要他看的东西在意识海里投影出来。   是对贺源的采访直播。   楚路是知道贺源晚上有这么一个采访的,位置和罗拉奖颁奖现场距离不远,所以白天他还作为“源”的创立者和路德少爷一起出席了颁奖现场。   突然出现的爹妈占据了楚路太多思绪,他都快要忘了白天颁奖典礼上发生的事了。   但是,很显然,路德少爷突然回归激起的波澜不只一点。   楚路记得这次采访的原定主题是关于“源”的发展历程介绍和未来展望,但是现在显然是主办方临时变卦,这都快成了对路德少爷的侧面采访了。   开口就是路德少爷怎么怎么样、路德少爷怎么怎么样?   倒是没有人怀疑路德少爷的身份,毕竟艾德里安上将夫妇都亲自到现场了,爹妈总不会认错亲儿子,更何况,这也不是一对普通的父母。   不过,不管是凯雷上将还是钟女士,就连路德少爷的兄长泰特都不是普通媒体能采访到的。   于是,“魏路”之前所在的“源”就站在了风口浪尖。   而作为“源”的创立者、还和路德少爷一同出席了罗拉奖颁奖现场的主角贺先生,立刻成了突破口。   贺源早在白天司仪说出“艾德里安”这个姓氏后,就对晚上的事情有所预料。   他脸上仍旧带着那一副看似温和、实际拒人千里之外的标准对外表情,但却对于主持人这些并未提前预设的问题没有丝毫不耐烦。   主持人询问主角是如何找到路德少爷的。   “……是一场意外……”   “三年前,看见他在拉珀黎的时候,我也非常惊讶……但他当时的状态很不好……”   主持人适时询问了路德少爷当时如何。   黑发青年垂了垂头,试图遮掩脸上的难过神色,“……抱歉。”   纵然路德失去精神力这点早就成了既定的事实,他却仍旧不想从自己嘴里吐出类似的话。   这种坚持实在莫名,但是却成了知晓内情之人共同的默契。好像只要不说出口,对方的精神力终有一天会回来一样。   投影中的黑发青年并没有说什么,但是垂下侧脸中露出的隐忍痛苦却似乎感染了现场的每一个人,楚路甚至看见投影中,台下的观众在短暂的寂静后,有几位女士甚至开始默默垂泪。   楚路:???   看这群人的表现,他差点以为自己到拉珀黎的时候是什么只剩了一口气的重伤状态。   ——你倒是说清楚点啊,他当时是缺了胳膊还是少了腿儿?!   四肢俱全、五脏都在的,怎么就至于这个表情了?! 第29章 药剂师29   楚路觉得贺源这就是在睁眼说瞎话。   他当时虽然生出给自己注射劣化剂的想法, 但最后不是被家养的小崽子拦住了、没能成功么?   楚路不管怎么回忆,都觉得自己当时到拉珀黎时的状态一点问题都没有。   四肢健全、头脑清醒,别说身上没有伤口, 就连废弃星居民常见的营养不良他都没有。   他可以对这个世界的世界意识保证, 他对对方特意给他保留下的这具身体可好了。   虽然因为在逃生舱中穿过辐射区, 这个身体内部留下了一点点后遗症, 但楚路能以时空局资深员工的自我修养证明,经过三年的调养, 最起码从外表上,他绝对都看不出来什么不对。   然而, 这个正在直播的面对面采访中,并没有楚路插话的余地。   采访的主持人显然是个对他人的情绪十分敏锐并且想象力丰富的女性,如果楚路看贺源的表情以为自己“缺胳膊少腿却吊着一口气”, 但到这位主持人脸上,他已经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在生死线上走了好几个来回、不知道能不能抢救过来”。   楚路:“……”   他开始感受到这个世界对他的恶意了。   女主持收拾了一下情绪,轻声道了句“抱歉”。   过了一会儿, 她又问了下一个问题,关于贺源为什么把路德少爷留在拉珀黎, 而不是第一时间联系艾德里安家。   “他当时的状态很不好。”   黑发青年又缓缓的重复了一遍这话。   然后,在女主持做出倾听的姿态的时候,以一种有点混乱的语序接着道:“我不确定……如果见到以前的人、这对他……我不知道……”   作为天赋出色的药剂师、他性格中天然就存在极强条理性的一面, 贺源显然并不喜欢这么颠三倒四的叙述,纵然他现在想起自己当时的情绪,仍旧觉得心口像是被人攥了一把, 难受极了。但是他不想沉浸在那些情绪里, 这对另一个人来说, 这种情绪简直是侮辱, 对方并不需要这些软弱的怜惜。   贺源深吸了口气,让自己的心情稍微平静了些许,他继续道:   “事实上,最开始、我甚至不敢出现在他面前。”   “是的,我在担心。担心他不愿意见到以前的……同学。”   ……   “后来我觉得,拉珀黎就很好……起码他依旧愿意做药剂实验……”   ……   …………   楚路只听得满脑袋问号,他甚至怀疑贺源和他走的不是同一个片场。   这是什么身残志坚、失忆之后却仍旧坚持原本梦想的少年漫剧本?跟路德少爷有半毛钱关系吗?   到底是他扮演的人设有问题,还是主角的眼神有问题?   楚路以自己过往全A的任务成功率作证,他的人设扮演能力是有保障的。   所以、有问题的果然是贺源吧?!   *   在楚路眼神儿死的情况下,采访仍在继续进行。   接下来的问题果然还是围绕着路德少爷,只不过贺源口中的“路德少爷”让楚路甚至有了重新回去翻任务记录的冲动。   一开始情况还勉强正常,似乎回忆起当年校园时光,贺源脸上还带着笑意——   “是的,我入学以前就听说过他。”   “毕竟被破格特招进联盟大学的天才,星网上有许多他的内容……”   “我一开始确实有点不服气的。”   “……”   “…………”   “校内论坛帖上有他的成果介绍,我都一条条看过了。”   “不得不承认,他确实很厉害,甚至还要比传言的夸张的多……”   “……他还比所有人都年纪小,却已经是学长了。”   ……   …………   情况到这里还算勉强在轨道之中,顶多就是贺源对路德少爷初始评价意外的高这一点,让楚路有点惊讶。   不过,好印象就是用来打破的,这一点对反面角色来说尤为适用,楚路倒是不怎么担心。但是,他万万没想到,那些和印象中有所偏移的评价只是个开始,对方接下来的话,才是彻底颠覆了他的认知。   *   “我记得,是‘基础类别原理’。我当时的研究正好需要这方面的内容,所以才跨级选的课。”   “没想到会遇见他。”   “他很显眼啊。”   ……   “他年纪比大家都小,所以默认把第一排留给他。”   “而且,秦教授的严格在药剂学院都是有名的。”   “他不喜欢用投影,每次都是亲自来教室,也会要求学生出席……他喜欢随手点人回答问题,大家都不愿意坐在前面。”   楚路:???   ——不、这不对!   明明是路德少爷嚣张跋扈、仗势欺人,不仅一上来就霸占了最好的位置,连周围都不许人坐。他难道不够嚣张?不够跋扈?不够猫嫌狗憎吗?!#呐喊.jpg#   然而贺源并不能听见楚路心中的呐喊,脸上的笑容甚至越发真切,他眉眼舒展的继续道——   “其实大家都很喜欢他,毕竟金发蓝眼,坐着的时候就像是油画里的小王子,实在很可爱。”   “而且毕竟有他在、教授点到别人的几率都少了很多。”   “……”   “就是他年纪太小、又是天才,大家都不知道该怎么跟他相处。”   “……其实校内论坛上还有不少不知真假的消息。”   “听说一开始有人邀请过他的,但是酒吧、舞厅那种地方,未成年人不能进。”   “路德当然拒绝了,倒是那个邀请的学长……”   贺源摇了摇头,没再说下去。   不过显然,邀请一个未成年孩子去酒吧舞厅,要么是不怀好意,要么是没长脑子。   不管哪个都足够他吃个教训了。   楚路:?!!   这难道不是路德少爷眼高于顶,看不上平民的娱乐方式?!   ……   “至于和他请教问题?”   被问到这个的时候,贺源顿了一下,似乎好半天才寻到合适的措辞,“……路德他不太能理解一般人的思维方式,有些东西在他眼中很明显。”   “你可以直接跟他要答案,但是过程……”   黑发青年摇了摇头,露出点无奈的笑,“莎琳娜教授甚至都允许,在期末测试中推断类题目上,他可以直接写最终答案。”   楚路:?   难不成这不是路德少爷目中无人、不屑于回答同学问题?   *   “那次课程判断赛……我当时确实存着一点引起他注意的心思,所以才故意提出了和他相反的观点,最后,他其实都快说服我了。”   “不过最后证明我们都没错、又都错了……那个因子是双性表现态,我们都被瞿教授耍了。”   楚路:“……”   那可是他当时作为新手遇到的第一个重大剧情点,和天命之子结下梁子的开端。   为什么现在从贺源嘴里说出来,好像是什么奇怪的……友谊开始的地方?   系统超大声【呸!】了一声,又积极道:【臭不要脸,宿主我帮你骂他!】   楚路:……大可不必。   不过,连人工智能都看出不对劲来了,为什么他当时没发现呢?   贺源的这一字一句,仿佛对他当年A级的任务评价的无情嘲笑,简直是把他的脸打得啪啪作响。   楚路觉得这样不行。   失败并不可怕。   虽然楚路是时空局里少有的保持全优任务记录的优秀员工,但是他也遇到过好几次即将翻车的情况。只不过关键时刻,他的运气都还不错,能找到力挽狂澜的关键点,这才有了现在这样亮眼的履历。   但也就是因为那几次绝地反转的经验,让他明白,将关注点放在失败的颓丧上毫无意义,重要的是要学会在其中寻找经验。   于是,楚路开口跟系统要了这次任务的影像。   系统期期艾艾,【那会儿人家还是个可可爱爱的小萌新……宿主你懂吧?】   楚路:?   【就、就是——那会儿人家内存不够啦~】   楚路:【……好好说话。】   他可不想在好不容易接受自家系统时不时骂骂咧咧的祖安语录之后,还要接受这种中病毒式的奇怪腔调。   被宿主嫌弃的系统大爷回以冷冰冰电子音:【没有记录。】   然后骂骂咧咧地把用自己小金库新购入的语言模块退货:垃圾模块,虚假宣传!!   ……   …………   虽然系统那边没有记录,倒也不是全没办法。毕竟路德少爷却不是在这个世界全无痕迹,楚路直接让系统调取了过去二十多年间路德少爷在公共区域出现的监控影像、以作复盘分析。   而另一边主角还在继续着他的采访。   路德少爷的“屡屡找麻烦”被他解读成了“对我的研究方向很有兴趣”,“次次针对”被分析为“欣赏才华”,“大放嘲讽”变成了“学术交流”……   楚路越听越是满脑袋问号。   这个天命之子是个抖M吗?   他深吸了口气,觉得自己勉强能保持冷静。   就算这一切都可以解释,但路德少爷星舰出事儿之前,调换研究成果总没法解释了吧?那可是涉及人品的大问题!   但这次甚至都不需要主角在采访上回答,正在星网上搜集资料的系统直接把之前罗拉颁奖典礼直播弹幕上的解释投影到了楚路眼前。   楚路:“……”   看着这个,就算是一直情绪平稳如他,也有一瞬间的血压上升。   系统则是纳闷:【宿主当时竟然交换了成果,怎么连名字都没改啊?】   它的宿主一向注重细节,不至于犯这种低级错误。   楚路深吸口气,勉强以平静的意识回应了系统的疑惑,【路德·艾德里安,他的人设定位……是炮灰,不是反派。】   作为一个方便主角打脸、进而增加爽度的标准工具人。   在时空局的上岗培训里面对这种人物有特别说明,不管他们以前有多好的天赋、多高的智商,但是一定要有足够明显的弱点,甚至有时需要在关键时刻犯一些致命性的错误。   这个,就是楚路当时留下的“错误”。   现在看来,果然“很致命”……   楚路深吸口气,觉得归根结底还是自己大意了,他正打算将这次事件的经历整理归档,引以为戒,避免下次再犯的时候,却听系统一声变调的“卧槽!”。   这声音直接在他意识海里炸开。   楚路一时没有防备,餐刀在盘子上拉出一阵刺耳的响声。   对面的泰特本来就在时刻关注着弟弟,几乎立刻就到了他跟前,扶住了他的肩膀,“怎么了?”   楚路勉强对着过来的泰特挤出个笑来,只是心底却闪过一道极为不祥的预感。   能让系统有这么大反应的……   到底是什么?   楚路再次深吸口气,先是冲仍旧满脸担忧的泰特摇了摇头,说:“我没事,哥哥。”   与此同时,他在意识海里直接问系统,【怎么了?】   系统:【……】   它磕磕巴巴:【……我以“路德·艾德里安”为关键字检索的时候,在星网上发现、发现……一、一部影片。】 第30章 药剂师(完)   系统这语气实在微妙, 楚路甚至都放弃让对方慢慢投影给他看的想法,直接让它通过意识传输。   瞬间传来巨大信息量的感受实在说不上好,但是令楚路更受冲击的, 却是其中的内容。   楚路僵在原地好半天没有出声。   ——不、这剧本不对!!   你们不能因为当事人不在场, 就能对显而易见的事实胡编乱造!!   你看看、你看看, 这个小少爷他不贪生怕死!不不知轻重!!不是一直在拖后腿吗?!   简单点、事情根本没有那么复杂!   那些事故只是“意外”!只是“巧合”!!   这不是一个连星舰驾驶都不会的小少爷能干出来的!   “路德”根本不该知道这么多!   他在药剂意外的事情上, 就是个货真价实的草包!!   系统看热闹不嫌事大,在旁一个劲儿地鼓动楚路和这部电影的导演对线。   事实上, 要是时间回到几年前,这部电影还没拍、甚至还没上映的时候, 楚路绝对会借着在这个世界的身份横插一杠,让它绝无见到天日的那一刻。   但是现在……   对线有用吗?!   ……   …………   “路德?”   “路德?!”   旁边的泰特叫了好几声都不见回应,却看见弟弟面色惨白, 好像在忍受什么巨大的痛苦。   他吓得够呛,不由分说地扛起人来直奔医院。   ……   …………   等经过了一系列各式各样的检查,楚路也已经回过神来, 彻底冷静了。   他说:【是我还不够谨慎。】   检查期间并不需要楚路做什么,他全程配合医生指示。实际上思维全都沉浸在意识海里, 他冷静地看完了系统出来的各种资料,甚至又重新看了一遍这部电影。   最后……   他沉痛下了如上的定论。   【是我对剧情的挖掘不够深刻。】   当时他还是个新人,对命运线中各种潜规则都一知半解, 所以在进行人设和剧情点的维护,都是按照命运线上的字面内容一板一眼。   但是换现在的楚路来看,很快就发现了自己当年的问题。   他所扮演的路德少爷“天赋过于好了”。   虽然在原本的命运线里, 路德少爷的确是个天才, 但是……   【他的天赋不该比主角更高。】   工作时间久了, 就知道在这种命运线下, 不管是炮灰还是反派,他们可能在家世财富等外在条件下死死压制住主角,但是绝不可能有比主角更高的发展潜力。   楚路看着搜集到的相关视频资料中的某条大号字体弹幕,眼神动了动。   他像是受教了一样点头肯定,【他说的没错,路德少爷应该是个“被吹出来的虚假天才”。】   ……   …………   【把最初的剧情介绍再给我传一遍。】   楚路这么说。   ……   他对照着在进入世界最初,提供给工作人员的剧情介绍,一字一句地挑出路德少爷的部分,逐字斟酌。   这并不很麻烦。   毕竟在所谓剧情介绍中,主角才是核心,作为工具人的路德少爷只是在和主角有交集的时候,寥寥提了几句。   楚路不出意外地发现,“路德少爷天赋有限”这件事,其实在许多地方都已经有暗示,比方说和主角辩论失败、私底下进行主角的研究方向却无进展……   只是……   他当时经验不足,并没有看出其中隐藏的意思。   *   在废弃星的生活并不像楚路表现的那般轻松,而且穿越强磁区域确实给路德少爷的身体造成了很大的负担,毕竟就算是世界意识也要遵循基本法,让“路德”活下来已经很艰难了,要是活蹦乱跳、一点问题都没有,那恐怕真的解释不通。   只是,之前在拉珀黎的时候,碍于对路德心理状态的担忧和其他种种顾虑,在路德少爷没有点头同意的情况下,贺源并不敢强行拉着小少爷做什么全面检查。   但是到底不放心对方的身体状态,借着让研究部所有成员体检的借口,让路德少爷也跟着做了一遍基础检查。   当然,楚路提前有所准备,那次检查并没有发现什么问题。   但是,这次的情况完全猝不及防,楚路又是全程处于神游状态。理所当然的,他在首都星中心医院做出来的检查结果却没那么乐观了。   泰特甚至都有些后悔,他先前就应该强行把弟弟接回来的。   精神海的损毁是一方面(这个他早就得知了),而更重要的是,因为辐射他的器官都有不同程度上的衰竭。   泰特拿到报告之后满心后怕,甚至都有些生气。   ——要是他不拉着弟弟来这一遭,哪一天看着亲弟弟突然倒下,他或许还不知所以然。   *   总之,楚路被强行勒令住院修养,也被一定程度上剥夺了获取外界信息的权利。   名义上是避免光脑信号对身体影响,致使情况进一步恶化。   有系统在身边的楚路倒是清楚真正原因是什么。   泰特带路德来医院太匆忙,又全部心神都放在弟弟安危上,没留神被人拍到了,虽然只是模糊不清的背影,但是也足够各大星际媒体公司大做文章。   突然回归的路德少爷本来就是星际热点,不过一天的功夫,小少爷过去几年的经历就被挖出来了。虽然也有艾德里安家在故意放出消息的原因在,但这效率也非常可观了。   现在,这位突然回来的小少爷进了医院。   星际时代的娱乐业发达,就算没有的事,媒体也能捕风捉影、凭空捏造,何况这种有切实证据的。   路德小少爷带来的热点,足够他们冒着风险蹭一波流量了。   虽然碍于《勇气》为路德少爷带来的民众基础、还有艾德里安家的背景限制,他们不敢恶意揣测,但是蹭热点又不是只有放黑料这一种手段。   于是各式各样路德少爷危在旦夕、命悬一线的煽情内容都出来了,还真有那一两个瞎猫碰上死耗子的,猜测到路德少爷的精神力出问题了。   ……   其实说实话,对路德而言,他这些举动还不如放黑料呢。   依照路德少爷的性格,对那些内容也就是嘲讽一笑,绝对能毫不在意地理解成那些人在羡慕嫉妒恨。   但这种居高临下的可怜语气,绝对是正正戳在小少爷的爆点上,特别是他精神力还确实出问题的情况下。   依照路德的性格,要是真的看见这些,还不知道会做出什么事儿来呢。   说不定就当场召开发布会,语气尖刻地把那些媒体全都嘲讽一遍,然后再撂下一句“就算本少爷没有精神力,你们也都是垃圾”。   ……   …………   不得不说,路德少爷这狗脾气,能有粉丝简直是个奇迹。   楚路至今都对贺源采访中所谓“大家都很喜欢他”持疑虑态度,反正他在药剂学院期间,是完全没看出了。   现在这情况……   果然是人“死”了,都会有美化滤镜吗?   *   对于便宜大哥这番好意,楚路还是心领了。   他干脆就假装自己什么都不知道,特别是对方还给了他现成转移注意力的理由——这些年的药剂学进展报告,甚至还为了配合上面的借口,带来的是纸质版。   堆了半个屋子的资料报告,就算是路德少爷,也足够他看上一阵子了。   ……   …………   楚路虽然觉得路德少也没什么人缘,但是实际情况显然和他想的有出入。   来探望他的人竟然还不少,即便是在为了让他静养限制了人流的情况下。   楚路早在最开始确定世界后,就重新导入了一遍这个世界的任务经历。时空局也偶尔会有员工因为种种原因重新进入执行过任务的世界,这也是让他们更好再度融入而添加的功能。   但是即便如此,还是有不少人的脸已经模糊了。   楚路还是靠着系统帮忙作弊,才勉勉强强把人认了个全。   不过……   那种“啊,路德少爷竟然记得我”这种荣幸表情是几个意思?明明都到了可以来探病的关系,结果竟然认为对方可能不记得自己吗?   ……   再后来,就连连艾德里安上将夫妇都打来了视频电话问候。   楚路还是有点不太适应和这对夫妇这么频繁的交流。   他只能安慰自己:还行,起码这次不是直接过来了。   世界意识就算把人抓回来走番外,但也要遵守基本法,强磁区域内求生舱十死无生可不是说笑的。楚路本来打着走完番外就离开的主意,根本没有治的意思,上次在拉珀黎的体检,也被他用些手段糊弄过去了。   但这会儿,接连过来探病的“朋友”、一有空就过来的兄长、后来真的亲自过来看儿子的艾德里安上将夫妇、还有一脸愧疚的“主角”……   楚路有些犹豫了。   番外世界没有固定的剧情和结局限制。   他是不是可以把这里当做……假期?就像前辈们说的,做点“自己”想做的事儿之类的……   系统察觉到宿主的想法,差点就要放烟花庆祝:他的工作狂宿主,终于知道假期的重要性了。   然而……   楚路;[路德]也是我。   路德的愿望=我的愿望   系统:【……】   狗屁放假!!这TM不还是在加班吗?!!   狗屎啊!!   ……   …………   楚路这一住院就住了三年。   等他离开疗养部的时候,许多事情都已经尘埃落定——   比方说,三年前新建的研究机构“恒星”,已经跻身联盟最重要的研究机构之一,和同为新兴研究机构的“源”合作紧密。   楚·“恒星”实际拥有者·然而先前并不知情·路:“……”   合作紧密当然合作紧密,“恒星”里面的一大半研究人员都是从“源”挖过来的,“源”的创立者还在“恒星”里有一个人尽皆知的马甲,“塞斯·肯特”。   泰特在北域星系出任务,一时半会儿赶不回来,是贺源带着魏极过来接路德少爷出院的。   和三年前好像没什么变化的黑发青年对于那个名字解释道,“那也不算是假名,‘肯特’是我外祖母的姓氏,我外祖父病危那段日子,经常错叫我这个名字。”   “他原本是我早逝舅舅的名字……我那时候还不知道这些,经常反驳外祖父,母亲没法子,只好说那是给我起的第二个名字。”   对于主角这一番的话,路德少爷只是冷漠地“哦”了一声。   早就知道小少爷对这些事情不感兴趣,贺源在简单地解释之后,就开始跟他介绍“恒星”的组成。   系统却对占据自己助手身份的所谓主角很不满,一个劲儿地在旁拱火:【宿主你听他狡辩!!他就是个骗子!!大骗子!!】   【宿主可别忘了,要不是这个狗屎,你会翻车吗?】   楚路:【……】   ……大可不必这么暴躁。   他都从失败的阴影里走出来了,但是好像系统还没过去这个坎儿。   他习以为常地屏蔽系统,世界终于清静了。   统:【!!!】   宿主这个有了新人忘旧人的大垃圾,说好了做一辈子的助手呢?!他下次绝对不会帮他了!!!   ……   而外面,楚路听着贺源从容地讲解,恍惚以为“恒星”成了“源”的一个分部。   同为研究机构,某种程度上还是竞争对手,主角这样真的好吗?   像是察觉了楚路的想法,黑发青年眼带笑意解释:“‘源’主要负责精神力方向的研究,‘恒星’是非精神力相关,是在适合不过的合作对象。”   楚路:……   行吧,你说是就是。   总比他一开始担心的,艾德里安家族成了要被主角剿灭的终极反派来得好。   “E级的修复剂已经可以做到量产,生产线就建在拉珀黎,是六个月前建好的。本来打算当天请你过去的……就算虚拟投影也好。”   “不过,泰特上校没同意。”   “他说这个消息还是等你出院以后再告诉你,你要去看看吗?”   楚路看了一眼旁边抬头看他的魏极。   小孩子抽条就是快,魏极这些年一有空就往疗养部跑,楚路倒不至于觉得崽子长大了就陌生。但这会一块儿走起来才发现,对方已经高过他的肩膀了。   这孩子现在看起来可比刚出废弃星时活泼多了。   起码这会儿会主动抬起头来看向楚路,虽然没说话,但却明确表达了“想去”的意思。   楚路当然点头答应。   ……   …………   巨大的机械生产线横亘了足足半个星球,透明的供能通路带着莹绿色的光芒。   这个名为“拉珀黎”的偏僻星球,在接下来数年间几度成为联盟注视焦点。   E级工业化量产药剂只是个开始,接下来,D级……C级……   一场场变革,在联盟掀起入浪涛般的剧烈波动。   截止星历4291年,C级以下的药剂都可以做到工业化量产。   在药剂学改版的教材里,路德·艾德里安以“非精神力药剂之父”的名字,把脸印到了上面。   但是,纵然这些成就在学术界激起了怎样轩然大波,普通民众倒是感触不大。   他们中的大多数一辈子都不会劣化到需要C级药剂的程度。   然而……   星历4293年。   “恒星”和“源”联合推出的新型修复剂,令曾经有个劣化经历使用者不必终身依赖稳定剂。也正是这个成就,让早已在学术界成为无冕之王的两个研究机构在联盟民众中声望,正式拉到了顶峰。   作为项目负责人的,“路德·艾德里安”。   时隔十年,再度以另一个成为联盟的大众偶像。   在第二年,4294年。   已经是药剂学院三年级学生的魏极,别别扭扭地捧回来一个奖杯。   ——是奥摩多奖。   男孩把它摆上路德少爷的获奖陈列架上。   楚路看了一眼,没做评价。   已经可以被成为“少年”的男孩却好像干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脸上的笑容忍都忍不住,然后开始一年一个奥摩多奖杯地往回带。   但这行为微妙地提醒了楚路。   如果他没记错的话,自己大学还没毕业。   ↓“全家学历最低”   路德·艾德里安   他只是犹豫了一下自己要不要重返校园,结果第二天桌上就多了一份来自联盟大学的聘书。   ——不是去当“学生”,而是“荣誉教授”。   好像除了他之外,都没人记得路德少爷还没毕业的这个事实。   楚路:……   *   十年后,星历4304年。   联盟政府正式宣布已经拥有了可以永久解决基因问题的办法。   历时数千年……从母星到星际,从政权林立到联盟结合……   这个由人类亲自打开的潘多拉魔盒,终于彻底关闭。   铺天盖地的报道占据了星网的各个角落,林立大厦外的虚拟屏幕也不再是星际巨星的广告投影,而是另一张早已为大众所熟知、相貌并不输于任何一位巨星的男人。   来往经过的人都忍不住仰首看去,早就不需要任何介绍,就连最联盟中闭塞的星球也知道这人的身份。   ——路德·艾德里安。   他确实成为了联盟最出色的药剂师。   而十多年前,在路德少爷归来之际声情并茂的哀叹着“天才逝去”的一家家媒体,毫不犹豫地把自己的脸打得啪啪作响,以同样情真意切的口吻表达着对路德少爷的赞叹恭维。   当然,路德少爷一如既往的没有给他们一个眼神。   ……   不过路德少爷归路德少爷,作为内芯儿的楚路还是让系统截取了一部分相关报道,他生出点不太对的感觉。   事实确实验证了他的不安,他看着在其中被简单省略为“贺先生”、“助手”的天命之子,他陷入长久的沉默。   【我觉得……】   虽然实现了[路德·艾德里安]的人生目标,确实令人高兴。   但是……   楚路艰难道,【世界意识可能在看着我。】   把人家亲儿子迫害成这样,就算下一秒自己被踢出这个世界,楚路都不觉得意外。   【宿主……别、别担心,】   系统安慰的语气都有点中气不足,【是金子总会发光的,您看天命之子他自己不也有一长串头衔吗?】   它顿了顿,又语气微扬,【比长度、还是您输了呢。】   而在系统调出的两人星网主页对比上——   路德少爷介绍第一行字是,[完全修复药剂的发明者]。   而我们的天命之子、贺源先生是,[艾德里安先生的助手,完全修复药剂的第一研发助理。]   比长度,确实是他输了呢。 #手动微笑.jpg#   楚路:“……”   他觉得回时空局以后,得给系统重新安装一遍语义解析的逻辑模块了。 第31章 权佞01   “专擅弄权、买卖官爵。太.祖立科举为选官之策, 霍路竟使之以金银开路,令有才德者不得进,唯以钱财论之。朝廷之风自此堕矣。其大罪一。”   “鸿顺六年, 潞州水灾、朝廷赈灾百万两, 竟有大半入之橐中。为官者不以民生为计, 借公务之便以谋私利。其大罪二。”   “……”   “…………”   “……蓟州告急、军粮不足……霍路却擅调户部款项、修筑楼台……全不以边关安危为要务。其大罪十三。”   “……”   御榻之上, 一身明黄衣袍的青年猝然惊醒。   他按着胸口、剧烈地喘息着,宫殿的内侍却只静悄悄地站立在自己的位置, 像是不敢上前,又像是对这一幕早就习以为常、知该如何作为。   过了好一阵儿, 赵璟才从那梦境中回过神来。   他一抬手,底下似是木雕柱子似的内侍像是才活过来,立刻又有人呈上巾帕来, 赵璟胡乱擦了擦额上的冷汗,再放下来,就又有人将帕子接回去。   他吐了口气, 转头看了眼身边那位已经有些年纪的大内总管。   老总管躬了躬身,道:“吏部侍郎萧予、兵部尚书罗茽求见。”   这位总管显然知道哪一位在这位陛下心里的地位更重一点, 连报名字都这么多讲究。   赵璟因为刚才的梦心烦意乱,倒是没有注意这些细节。   他抬了抬手,示意把人宣进来。   兵部尚书罗茽是个一脸正直甚至显得有些憨厚的中年人。   但是经过数年前的朝堂清洗, 还能留下来的先帝时期的官员,显然不可能是个和面相一样憨直到老实的人。   但他的确是足够谨慎、甚至谨慎都有点谨小慎微的地步。   现在御座上的这位新主人不喜欢先帝时的那套奉承,他也不废话, 直接就禀明来意。   还是匪患的事。   都是老生常谈了, 先帝、也不只是先帝, 还有赵璟的爷爷、太爷爷一块齐心协力留下来的烂摊子。   大抵老赵家的基因确实不错, 就是技能点点得有点歪。   他们中有的是沉迷手工立志做个匠人,有的是书画一绝人人称赞,有的是建筑大师、天天修院子……反正有着最好的资源、最大的权利,他们总能在自己有兴趣的领域做到最好。   就是本职工作干得不咋地。   不过,那几位大抵也并不怎么关心那些。   老百姓活不下去怎么办?   那当然是当“匪”了。   不过那会儿大家都不好活,就算是“匪”也吃了上顿没下顿,那点战斗力跟流民也没什么两样,连带着派去剿匪的一群膘肥体壮的花架子都能对付了,还能借着这肥差回来领个功。   不过赵璟登基之后,一系列政令下达,百姓休养生息了好几年,总算把民生养回来点。当然,一块儿肥的,还有这群已经落草为寇的山匪了。   隔三差五的闹上这么一回,成不了大患,但却也不能不管。   但这都有固定的处理流程了,实在不值当上报一遍。   可兵部尚书专门过来一遍还是有原因的,在正正经经地将山匪之事禀报一遍,末了状似不经意地提了一句,“秦二公子请去。”   赵璟怔了片刻:“是……守疆的弟弟?”   “他不是才十一还是十二岁?我记得还是个白身吧?”   “回陛下,秦二公子今年正满十三岁,确无官职在身。”   罗茽也因为这事儿头疼,谁都知道,秦将军和萧侍郎早在陛下登基前,就是他的至交好友。再有七.八年前那一桩事,现在秦家满门就剩两根苗苗了,秦将军还在蓟州,留下这个幼弟在京城。   结果转眼一看,就成了他手下一个大头兵。   要不是点剿匪编制的时候,他多过去看了一眼,还不知道手底下多了一个比他还金贵的小兵呢。   赵璟:“他还算不上成丁吧?”   言下之意,就算募兵也征不到他头上。   罗茽擦着额上的汗应“是”,又道:“是、是……手下人疏忽。”   实际上,募兵那地方哪有那么些识字的,都是看看模样差不多大,签个押摁个手印就完事儿了。   秦家再怎么样也没到缺衣少食的地步,和旁人不起来,虽然秦二年纪比人差那么一大截,个头却不是最小的那个。要不是罗茽过去的时候,正巧碰见有个千夫长和同僚嘚瑟着手下来了个能人,罗茽还真就没发现里边混进来这么个宝贝疙瘩。   赵璟淡淡道:“该怎么办就怎么办,这还用朕教?”   罗茽也就是打了个保险,他这些年全凭着谨小慎微保下自个儿一条命。   昔年同僚死的死、流放的流放,这位新帝对于先朝旧臣态度实在没遮掩。这些年来,他睡觉都得睁半只眼,出门前都得看看脚有没有踏错,生怕自己错半点就等来一道赐死圣旨。   那会儿在兵营里看见那一个金疙瘩,第一时间就猜圣上打算找由头动手了,当时就手脚发软、背生虚汗,一屁股跌坐在地上。   但这一摔却摔出个清醒来,毕竟陛下要动他,实在不必那么拐弯抹角,这才有了他壮着胆子来求证的一幕。   心放回到肚皮里去,他这才连声告罪,退出去了。   既然都得了准话,也好处置了。   兵部以前也不是没发生过这事,毕竟是能进来混口饭吃的地方,荒年就更是抢得慌。要是没被发现还好,被发现了,也就打一顿军棍丢出去。   就是……打秦二公子军棍?   罗茽哆嗦了一下,想起那个现在不在京城的煞神。   秦将军回来,真不会给他一顿军棍吗?   这可是先帝在时,能逼着那位霍丞相挨军棍的狠人。   别看这些年,霍丞相连提都没人提了。   可真在先帝的时候、那位可真真叫一个“只手遮天”啊。   *   等兵部尚书走了,赵璟也没了刚才那天威莫测的帝王模样。   他肩膀塌了塌,像是撑不住身上的重量,胳膊肘拄在了桌案上,前推的手臂把一桌子奏折都挤得往前移了移。   赵璟看向稍后一步一直没开口的萧予,一时甚至忘了自己最开始把人叫来的缘由。   他看着友人,眼神却似乎没有聚焦,像是注视着什么虚空的景色,出口声音有些不稳,“奉珪,朕又梦见他了。”   如修竹一般的君子脸上的、神色也滞了滞,因为这话,那世人盛赞的风姿仪态好似也露出了一道裂缝。   好半天才,萧予才回:“……是吗?”   赵璟继续,却不自觉地换了个自称:“我在写罪状、一条一条的……”   “我记得用的是墨,梦里却换了朱笔。”   ……   …………   “陛下,”萧予出声打断,嗓音发涩,“……您记错了。”   赵璟抬头,脸上的表情却好像还在那个醒不来的梦中。   萧予:“那份圣旨不是您写的,是先帝留下的。”   赵璟这才像突然回神:“是啊……是‘先帝’留下的。”   他没再说话。   但是他知道,那份圣旨他又誊了一遍,不、是两遍……   【凌迟】。   那人给自己选定的结局。   赵璟却做不到。   他会仿字迹,是那个人亲自教的……   所以他仿着先帝的字迹,或者、更准确的说,是仿着那人仿的先帝字迹,将那一条条罪状誊了一遍,最后改成了【赐白绫】。   府库里有假死药。   到时候,只要将“遗体”换出来……   他已经登基了,他已经走到了最后一步。   可以给先生换个身份,只要过几年,等到情况好些,先生就可以重回朝堂……   ……   先生的身体不好。   也确实该好好修养几年……   ……   他学了许多、会了许多。   他会在这几年做得很好,等到先生回来,必然会看到他想看的一切。   ……   …………   他想得好极了、也天真极了。   然后那人就那么看着他。   牢里的油灯摇曳着,光线黯淡,却也足够他看清他脸上的神色。   那应该是冬天。   确实是冬天。   冷、冷极了。   冷得他从脚底一直寒到头顶,连头发丝儿都像要结了冰,他还清楚地记得自己从嘴里哈出的白气。   ……   …………   “必须死吗?”他问。   对方只是那么看他,黑色的眸子一如既往地如不见底的深潭,人人惧怕。   可赵璟却知道先生一直是个温柔的人,温柔地以他自己的方式保护着他能保护的一切……即便以自己为代价。   赵璟第一次发觉,这份温柔到了几乎残忍的地步。   毋须再多言语,赵璟懂了。   一定要死。   还得死在所有人面前。   死得声势浩大、昭告天下。   ……   …………   但赵璟做不到【凌迟】、也做不到【车裂】……   于是,他选了最干脆的一种——   午门斩首、示众。   ……   …………   那个冬真是太冷了,冷得他手控制不住地打颤,冷得墨都覆了一层冰。   最后他是怎么写完的?   血顺着被拗断的笔杆流下来。   原来那不是朱笔。   ……是血啊。 第32章 权佞02   楚路盯着水面上那个唇红齿白、隐约可以窥见日后俊雅风流的少年面容, 眼中嘛事。   确实是他在这个世界的壳子没错,眼眼皮上方那个隐约小痣位置都一模一样。   第二次,被拉回执行过任务的世界, 楚路已经非常冷静了。   番外就番外吧, 虽然还不知道缘由, 但最差的可能也就是把他所有执行过任务的世界全都重走一遍。   只是……不可能是这个世界。   楚路对这次任务的经历实在是印象深刻,甚至都不用系统重新传输记忆,他立刻就认出了这张脸。   ……   帝王昏庸、官场混乱,又加之灾害连年,楚路到这个世界之初就见证了民不聊生之景。   理所当然的, 这个世界的世界意识也脆弱得一碰就碎, 以致于它在维护命运线上的作用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频频出现的问题,让原本的剧情轨道支离破碎, 稍不注意就会朝向死路狂奔而去。这致使楚路在正常工作外,增加了巨量的额外任务。   而这种类型的世界中,被世界意识眷顾的天命之人,理所当然的是帝王或者是未来的帝王。   楚路进入世界的时候,天命之子还是后者。   是一个流落民间的皇子, 处境堪忧,甚至到了食不果腹、需要卖身为奴的地步。   楚路本来的任务也非常简单,作为一个权佞,他在前朝翻云覆雨,却没有防备后院的小厮长随。主角正是那个没有被防备的小厮, 他隐姓埋名、在相府忍辱负重, 抓住了这个奸相一系列贪墨弄权的证据。   总而言之, 天命之子经历来重重磨难、恢复皇子身份, 并在一众皇子中脱颖而出, 登基为帝。   登基之后,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抛出证据,彻底将这个霍丞相这个掌控朝政的大奸臣扳倒,也以此为开始,迅速清理朝中蠹虫,掌控了大半朝堂。   自此,这位身世高贵、却半生历经坎坷的天命之子终于掌控了自己的命运。   他却并无懈怠享乐之迹,而是励精图治、宵衣旰食。   又因曾经流落民间的经历,十分能体察百姓之苦,积极推行新政新令,以内兴民生、外抗强敌、清理吏治、整顿军队。   最终,成就一代明君,实现了这个名为大衍朝堂的中兴之治,在史书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   这剧情简单粗暴,和楚路平时的任务相比,并无什么特别。他只要好好当这个奸臣,等着时机一到,被主角干掉就好。   然而,由于世界意识的脆弱,总是会在各种各样的地方出篓子。   而其中,楚路印象最为深刻的一次:天命之子本来在卖身进入相府之前,会遇高人指点,增长学识开阔眼界,也因此生出匡扶天下之志,同时隐隐约约对自己的身份产生怀疑。   然而……   ……   …………   楚路从发现主角比剧情中早好几年卖身进相府就感觉不对。   按理说这不是什么大问题,可以归属于命运线的正常偏移。但那段时间,被这个世界意识坑怕了的楚路有点草木皆兵,所以特意去看了一眼。   也幸好看了一眼。   他稍微一试探,就发现……这个天命之子!他!竟然!不识字!!   楚路:???   这是“中兴之主”的剧本、不是“争霸天下”的剧本!   一个未来皇帝,他竟然不识字,这科学吗?!   而且,连字都不识,他到底该怎么偷情报?拿证据?!   高人呢?机缘呢?!高远志向呢?!   他那会儿怎么看那孩子都是个普通小厮,身上一点都没有天命之子鹤立鸡群的霸气侧漏,甚至要不是系统提醒,他完全没把主角从那一群新买进府的童子里区分出来。   这不对!!   楚路:“……”   他当然得查查是怎么回事儿。   查出来的原因也很简单。   那位本来该指点主角、成为主角机缘的高人,因为意外身故了。   在一个死亡率居高不下的世界,这当然很正常……   ……个鬼啊!!   作为天命之子的重要机缘,那位高人本来应该是被世界意识庇护的。而且因为两人之间冥冥中缘分,就算错过一次,也会因为种种巧合再度相遇。   出现这种情况,只能说明一个问题——   这个世界意识已经脆弱到连这点眷顾都维护不住了。   ……   这种时候当然得赶紧跟时空局打报告,请求外援。   正常的流程应该是局里再空投一个工作人员过来,作为“高人”强行给主角把这段机缘续上。   然而……   然而!!   局里接到任务者的传讯后,立刻召开紧急会议进行分析讨论,但这个世界实在太过脆弱了,根本不适合再增加外来人员。   最后的讨论出来的结果是——   由已经进入这个世界的员工,楚路担任“高人”这个角色。   理由也非常简单,“师徒反目”也算是炮灰反派部的外派任务固有项目了,部门里员工都对此很熟悉了,再加上以这个世界意识的虚弱程度,庇护着天命之子已经费劲了,大概也没法多费力气来针对他。   还加了个备注,大意是“好好表现、局里看好你,回来之后给你双份工资”。   接到局里回复,满心准备配合新来同事的楚路:“……”   他第一次没有制止自家系统的祖安问候,并且隐隐有些赞同。   ——双份工资他也得有命回去领啊?!!   *   总之,因为世界意识太过脆弱,诸如此类的问题数不胜数。而在没法增派人员的情况下,时空局的外派“支援”几乎成了个摆设。   故而,在这次任务时,楚路不是在翻车,就是在即将翻车的路上。   除此之外,他甚至能时时刻刻感受着世界意识的注视,似乎在琢磨要不要把这个异常踢出去,好在也确实如局里所说的,这个世界意识的确没什么多余能量了,只能眼睁睁地任由楚路折腾。   万幸最后的结果还不错。   虽然过程经历了种种波折,但是命运线还是维护住了,楚路没被这个世界拉着一起陪葬。   ……   …………   按照他在这个世界时,几乎每分每秒都走在钢丝上的情况,即便勉勉强强拉住了命运线的最低限度,但是脱离之后发生什么都是有可能的。   不过,那都跟他没什么关系了。   他不可能回这个世界,还是以这个模样。   毕竟……   他在这个世界可是死了啊,脑袋和身体分家的那种死。   楚路问系统:【怎么回事?】   当然,“复活”这事对任务者来说并不少见,甚至有好多任务在执行过程中都要死死活活好几次,但是这对于这个世界却行不通。   这个世界可只是一个普通的、没有任何特殊力量的世界,甚至连武功内力这种东西都没有。   而且,年纪也对不上。   虽然记不清具体年龄了,但是他死的时候,壳子起码都有四十岁了吧……这个顶多十五.六的小少年是怎么回事?   系统检查的结果是没有任何异常。   世界里出现外来力量还是非常明显的,但是楚路现在这壳子身上没有任何这种异常痕迹。   【按照一般的逻辑算法运算结果,您可以将之理解为自己的儿子?】   系统试图“科学”地解释。   楚路:【……】   他沉默了好一阵。   自己有没有儿子他还能不清楚?   而且就算是父子,也不可能一模一样,连身上痣的位置都分毫不差。   如果说这些都没有什么说服力,那么……   楚路卷起袖子。   果然,他在右手手腕接近手臂的部分看见一块类似胎记的暗痕。可楚路却分明清楚,那不是什么胎记,而是烫伤留下的疤。   简直像是时光回溯了一样。   还是那句话,这不是不可能,但是不该出现在这个世界。   楚路身体往前倾了倾,柔滑的黑发顺着肩头滑落差点落入水中,被楚路一把捞住。   楚路抓着头发,像是想起了什么,若有所思。   他停顿了一下,对系统说,【这个世界还是有一点不一样的。】   确切的说,是有一个人。   ——那个人和这个世界一切正常的画风格格不入。   楚路:【是那个……】和尚。   【老秃驴!】系统也想起来了,打断他的话接上。   楚路:“……”   他早在很多年前,都放弃纠正系统的语言习惯了。   这东西好像根植在系统核心代码上,不管重装多少遍语言模块,系统都分分钟重新学会。   既然目标找到了,那接下来的行动就非常明确了。   去安国寺找那位老……咳、和尚,问清楚他现在到底怎么回事。   ……   …………   可计划总没有变化快,楚路都还没来得及确定自己所在的位置规划路程,就听身后一阵悉悉簌簌。   荒郊野岭的,楚路生出点不太好的预感。   他转回头去看,就看见一群凶神恶煞、满脸写着“我不是好人”的壮汉走出来。   打头的那个,似乎没想到这边还有一个人,被惊了一跳,脚步止住。   但看清楚路身形面容后,脸上的戒备顿时一消,变成了另一种别具意味的笑。   “哪来这么标致的小娘皮?这是在家太寂寞,所以上山来找哥哥玩儿嘛~”   后面跟上来的人霎时爆出一阵轰然大笑,震得树叶都簌簌落下。   落叶打下的斑驳落影中,楚路面无表情。   他只有一个问题。   ——这群人是瞎吗?   要知道,他现在这个壳子虽是相貌俊雅、但绝不女气。   君子风流,松竹之姿。   这才是当年京中之人,给那位少年状元的评价。   所以……   这群人到底是怎么认错性别的?   ……   …………   楚路最后还是跟着这群就差把“山匪”称号顶在脑袋上的人走了。   “霍丞相”这个壳子本来就是手无缚鸡之力,而且他现在不知道什么缘故变为少年时的模样,连带着后来调养得很好的那些先天不足都重新回来了,稍微走几步路都有点气喘,靠着武力对付这几人并不现实。   而且,处在哪个角色里就遵守哪个角色的人设,这简直都成了楚路的职业习惯。虽然楚路确实有能勉强脱身的法子,但是“霍路”却绝不会选那么狼狈的方式。   *   十天后。   楚路在这个名为“黑云寨”的山寨中关押人质的地方。   这不是监牢地窖之类的阴森地点,而是一个还挺宽敞明亮的大房子,住宿条件甚至比一般的山匪要好一些。   这里面关的人质当然也不是什么普通人质,在山匪头头眼里,这里面基本每一个都能换回来一座金山,他们可比手下的小喽啰金贵多了。   虽然把楚路抓上山的那队巡逻队成员个顶个的眼瞎,但是总不可能一个寨子都眼神不好使,楚路被领上山后就被发现是个男的。然后,就因为其通身气度、再加之衣着不凡,被带到了这间房子里。   说实话,按照“霍路”的标准,他穿得还挺“凡”的。   没有三梭罗、翠毛锦,也没有银丝暗绣,甚至连压衣角的墨玉都没有,那些指着他鼻子骂祸国佞臣、民之蠹虫的人,这会儿看见他身上的打扮,估摸着都要羞愧了。   甚至他睡觉都得委委屈屈的和人挤一个屋,缩在旁边的小榻子上。   ……还真是怪惨的。   ……   …………   而楚路“怪惨的”另一边,几个绫罗锦缎的富商哆哆嗦嗦地聚在一起、抱团取暖。   这一大间屋儿,楚路一个人就占了一大半。   笔墨纸砚、桌椅板凳齐备,旁边还有个休息用的小榻。   而另一边可就差多了,空空荡荡的、只有几块破木板拼成的类似大通铺的床,旁边还堆着一堆稻草,估摸着山匪留下这些的意思是觉得硬或者觉得冷、自己去铺。   不过,这都是一群娇生惯养的富户子弟,并不知道稻草还有这作用,一点也没意识不到山匪这点零星的好心,谁都没去碰。   同一个房间,两边对比如此鲜明。   却谁都不敢往那个年轻人旁边凑,只恨不得躲远点、再躲远点,唯恐不小心冒犯了这位。   ……   虽然他们这些要换钱的人质看似待遇不错,但是哪个先被抓来的时候,不先饿上两天,等到饿的头晕眼花、逼不得已了,再让他们给家中写信。   但这个年轻人就不一样,他进来的第一天,不知道和看守的人说了什么,当日晚上就多了块兽皮。   春日晚上还是冷的,特别是他们被抓来的时候都在赶路、身上衣衫轻薄,等入了夜了难挨得很。   却也不敢病,这地方可没人给他们延医问药,倘若真病了,大抵就要落到被拖出去一个下场。   总之,在一群人哆哆嗦嗦想法子抱团取暖的时候,有个人裹着兽皮舒舒服服的睡上一觉,怎么不叫人眼热?   不过,到底有看守看着,他们也不敢明目张胆做什么。   但却没想到这只是第一天。   第二天一大早,就有人塞来笔墨纸砚。   这本也不稀奇,要他们给家里写信的时候,这些东西都要拿过来。他们顶多是感慨一句,这年轻人认怂认得够快。   好像就连昨天的兽皮都有了解释。   因为他“懂事”啊。   ……   …………   但过了一阵,他们也察觉出不对味儿来了。   纸笔是送过来了,盯着他写“家书”的人呢?   这不像是逼着他写信,反倒像是……跟那块兽皮似的、把笔墨送他了。   再稍晚些时候,送来的书印证了这猜测。   等这日入夜前,那小榻就搬过来了。   年轻人也不避忌,就那么斜靠在小榻上,借着落日前的那点余晖,翻看着手里的书。   要不是背景太寒酸空荡,看那少年闲适翻书的姿势,倒像是在家一般。   ……   …………   到了这情况,再不知道这年轻人用什么手段买通了看守的人,他们就是真的傻了。   能攒下就家财的人都不是蠢货,立刻有人上前去搭话。   不过这少年看着年轻,说话却滴水不漏,像是沉浸商海多年的老狐狸,想从他嘴里抠出点消息的人全都铩羽而归。   但也不是每个人都那么“客气”。   有句古话叫做“先礼后兵”,而这些能从前些年那年景活下来、还攒了一笔家财的富商,可不全是规规矩矩做生意的。   既然客客气气地问不出来什么,那当然接着就有人不那么客气了。   也就是那人的下场,直接导致了现在这泾渭分明的状态。   屋里的另一半人恨不得缩的小一点、再小一点。   ……免得一不小心,触了这狠人的霉头。 第33章 权佞03   对于现在这个满屋的人看他比看山匪还害怕的情况楚路也是无奈。   无奈之际, 还有点不解。   楚路扪心自问自己也没干什么呀,就是为了改善下居住条件,替那个看守解决了点家庭纠纷, 然后以此换一块保暖的兽皮。   不过, 一个看守小喽啰能做的事毕竟有限,他这个临时落脚处需要改进的地方还有许多,不是一个看守能做主的。   于是, 楚路借着要纸笔要书的由头, 侧面接触到寨子里能识字的。   幸而运气不错,拿到的书竟是有批注的。   从书里的批注, 很容易就能推测出主人大概的性格和喜好, 再用点小手段引起那人的注意, 倒是意外顺利, 小把戏搞一次, 就把对方引过来了。   见面以后能看出来的东西就更多了,想做点什么也容易。   也是互惠互利,这位山羊胡子账房先生一脸怀才不遇(虽然楚路觉得在山匪窝里实在没什么好遇到),楚路就稍微提示了几句。   “前朝贡叔颖有大才,却于废太子手下多年无所建树。”   “英宗慧眼识人, 才有贡师之名。”   周英宗和贡叔颖是前朝的一段君臣佳话。   但是, 实际上贡叔颖本来是英宗兄长的手下。这也是位狠人,既然在兄长手下没法出头, 直接跳反,和英宗联手,把太子变成了废太子。   英宗也信守承诺, 登基之后许给贡叔颖国师之位, 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山羊胡气势汹汹来, 听了两句话之后开始眼神闪烁。   于是,接下来的谈话都心不在焉,勉强应付了两句之后,就快快地就走了。   于是等到了晚上,楚路的待遇又提了一波。   楚路估摸着,这位山羊胡去找弟弟找得挺顺利的。   只是不知道,这位账房先生听没听说这故事的后续。   那位贡叔颖国师当还没两年,就得了急病暴毙了。   兴许是不太清楚的。   *   总之,楚路可一点也没有被差别对待的愧疚感。   他可是是堂堂正正凭借着劳动(脑力劳动也是劳动)挣的待遇,凭什么让出去?   至于那天半夜摁住他、想要干点什么别的事儿的长脸男人?   楚路觉得自己是真没干什么,他就是凭借着这几日听见看见的信息、稍微猜测了一下男人家里的情况。   毕竟对方衣裳虽料子还行、但款式和旁的人比起来明显折旧,身上的配饰早就被扯到零零碎碎、但这男人仍旧冒着被打一顿的风险、藏了个足分量的金饰……虽然也确实很可能是那金饰有什么特殊意义,但是楚路看着却更像是这个分量更足。   对金银这么执着……   他估摸了一下,猜测对方可能资金周转出了问题、现在家里的境况可能不怎么好。   他就是把自己的推测跟看守说了说。   又猜了下男人的“家信”的内容和他家里人的反应。   毕竟猜一猜又不犯法,猜错好像也没甚影响。   只可惜……看情况,似乎被他猜中了?   至于那些山匪觉得被耍了、恼羞成怒,采取了一点稍微激烈些的手段,跟他又有什么关系?   他甚至还特意提醒了一句“破船还有三斤钉”,免得那群山匪真的怒气上头,直接把人杀了。   可惜他这点好意,就跟墙角堆着的稻草一样没人意识到。   外面一连三天的凄惨嚎叫之后,楚路在这间屋里的待遇就变成了眼下的模样——其余人躲瘟神似的躲着他。   *   楚路在心里默默叹了一声,手下不停,又继续完成自己的画。   可山寨里大概难有消停的时候,外边突然传来一阵嘈杂声,吵闹得很。   在屋里的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紧张得瑟缩着,视线不由自主的放到另一边那格格不入的年轻人身上。   楚路:“……”   讲点道理好不好?   怎么一发生什么都看他,同为阶下囚,他哪里有那么大本事?   不多一会儿,那嘈杂生变成了厮杀呼喊,外面显然不知道因为什么打起来了。   楚路眉头一挑,决定还是收回前言。   这事的确跟他有那么“亿点点”关系。   只是他也没想到会这么快,看来寨子里的那位“英宗”早有想法了。   他只不过稍微添上一把火、言语上诱导几句,竟然就直接进展到最终结局了。   所以说人心这东西啊……   你永远也不知道你的左膀右臂、结义兄弟,是不是早就琢磨着背地里干掉你,然后自己上位。   楚路稍微加快了一下手下画作的进展。   只是到底不等他画完,房门就被咣当一声踹开。   来人显然暴躁极了,连外面的门栓都没来得及拿开,长木条随着他踹的动作折断,两块碎屑分别飞向不同的方向,楚路被其中一块儿砸了下胳膊,他暗“嘶”了一声,觉得一定青了。   不过另一边同样被砸的一个中年人,可没楚路那么好的心态了。   看那哆哆嗦嗦、都快哭出来的模样,恐怕下一刻就要撅过去。   门口,踹门那个一脸凶相、身高足有八尺的男人跨着步走进来,目标明确、直奔楚路。   他一把就揪住楚路的衣服,把人生生揪得离了地,楚路还没出声,反倒另一边,传来一声短促惊恐的哭音。   楚路意外地扫过去一眼,他都以为自己被默认和那边划成了两个阵营,没想到还有人替他“感同身受”。   余光瞥见发出哭音的男人身下可疑的湿渍,楚路沉默收回视线。   或许只是……单纯的胆子小。   楚路走神间,来人已经把他死死摁到墙上,双目迸着血丝、恶狠狠地盯着他,“要不是你妖言惑众!大哥和二哥怎会……怎会……?!”   “我今日就要用你祭我的兄长!!”   楚路:……哦豁。   那边进展够快啊。   他的第二个念头是,看来这个“三弟”对他两个哥哥还是真有点情义的。   他本来觉得最有可能的是老大和老二打出脑浆子来,然后老三振臂一呼、收拢残部。却不想这个小弟竟然直接找上门来,想要先解决他这个霍乱源头。   啧……   多好的上位机会啊,这傻大个儿就这么给放过了。   他心里正暗叹着这些,却瞥见对方垂着另一只手已经搭到刀鞘上,意识到再不开口一会儿就困难了,楚路也没再继续沉默下去。   虽是如此,他出口的声调还是不急不缓,让人一点都听不出来,主人正遭受着生命威胁。   “是刘先生叫你过来的吧。”   少年淡淡地反问了这一句,语气却没有疑惑,好像话从他口中说出,便是事实。   这位“刘先生”便是那位想要当“贡师”的山羊胡账房了。   老三本来要抬的手一滞,惊疑不定的视线落在楚路身上,但转念又想到刘先生所说的“这小子花言巧语”、“一不留神就落了他的套”、“到时不必与他多说,直接杀了了事”。   老三这么想着,原本迟疑的心情重又坚定下去。   一刀抹了脖子实在便宜这小子了,男人想着抬起沾了血的掌,扼住了少年人的脖子。   并不像其他人那样痛哭流涕地求饶或者狼狈反抗,这年轻人无所谓地牵了牵嘴角。   明明快要死的是对方,老三却觉得,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满是嘲讽可怜,好像他才是那个穷途末路的可怜人。   他下意识地松了劲儿,沉声质问:“你笑什么?!”   那人没说话,也没逃出一命的欣喜庆幸,唇角仍旧牵着那抹嘲讽的笑,只是眼皮半垂下去,像是懒得再看他,又像是看什么别的东西。   老三不由顺着他视线看去。   是一张因为他刚才的举动掀翻在地的画……   猛虎下山,威风凛凛。   要跟一个斗大字不识的山匪讲鉴赏字画,那简直是笑话。那些沾了墨的纸,在他们眼里连根草都不值。   可这会儿一眼看见这画儿,老三也不由心底惊叹一声“这大虫真是气派”,忍不住又多看了两眼。   他很快就发现了画中异常,粗长的浓眉拧起,脸上的神色几经变化。   楚路画的可不是什么“猛虎下山”,而是一则寓言故事——“狐假虎威”。   哄三岁小孩用的睡前故事,这会儿用来哄哄这位年近三十的三当家,好似也一样通用。   只可惜这位老三来的比楚路预料得早些,他这画还没画完。   又因为刚才那突如其来的推搡,整张画被带到了地上,蹭了满纸的土泥不说,还带了些溅出去的斑驳墨迹,于是那只本该威风凛凛的猛虎,这会儿竟显得有几分可怜了。   楚路抵着墙壁手指习惯性地敲了几下,琢磨着火候差不多了,这才慢吞吞地开口,“三当家不妨回去看看,刘先生此刻在作甚。”   老三不知想到了什么,脸色霎时一变,也不顾还靠在墙角的楚路,如来时一样风风火火地走了。   ……这可真是个急性子。   楚路没什么意义地在心底感慨了一句。   他抬手碰了碰自己的肩膀。尖锐的刺痛从神经末梢传来,显然刚才那下子磕得不轻。   虽然确实有点不适,但他还是拒绝了系统“要不要屏蔽痛觉”的提议。   实际上,大多数情况下,楚路都不会同意这个选项,因为容易死得不明不白,特别是对于任务内容就是招人恨的反派而言。   旁边一阵窸窸窣窣的细响,楚路循着动静略微抬了下头,就看见这房间里唯一一个和他(外表)年纪相仿的少年不知什么时候蹲到了那幅画跟前。   少年也不知道从哪儿掏出来一方干净的巾帕,一根一根、仔细擦干净自己的手指,然后才极小心地把画捻起,待画完全展开后,却僵在原地。   少年看着上面已经根本无法处理的污痕,露出一副被雷劈了一样的绝望表情。   楚路猜这大概个热爱艺术的年轻人。   他正这么想着,少年突然转过头来。   视线和楚路对上,对方很是迟疑了一下,但是到底被心底强烈的欲望驱使,克服了那细微的恐惧。   他小心捻着那幅画,向楚路方向磨蹭过来。   “这位……兄台……”   “您老、啊、不是,您……能把这幅画作重画一遍吗?”   楚路刚想摇头,却听少年以一种强忍激动的语气,压低声音道:“兄台若是能重新画完,我能把这画卖出十两黄金的高价……”   少年平复了激动的呼吸,但眼睛几乎要黏在楚路身上,还晶晶然地发着亮。   ——就好像在看什么金矿。   “到时候、咱们五五分账!” 第34章 权佞04   楚路的久久沉默, 让少年以为他对这个分成还不满意。   柴诸只沉吟了半个呼吸不到,就立刻改口,“四六、四六, 你六我四。”   见楚路依旧沉默,他这次咬了咬牙, 终于露出点肉痛的表情, “三七也行,但是你得保证,你以后卖的画,必须挂在我柴家名下。”   “柴”这个姓氏让楚路多看了他一眼,没从相貌上找出什么痕迹,却对上一双巴巴看来的狗狗眼。   楚路:“……”   他终于没再沉默, 开口拒绝道:“我很少作画。”   柴诸眼睛一亮, 脱口而出,“那不是更好?”   物以稀为贵, 少好啊、越少越容易卖出高价。   楚路淡淡的视线落在他身上, 像是一盆凉水从头顶上浇下来,柴诸总算从情绪上头的境地冷静下来,意识到对方这话是拒绝。   虽然说得委婉, 但是根本没有任何余地。   柴诸很是消沉了会儿。   过了一阵儿,又小心翼翼把那张画捧到楚路跟前,“那起码……”把手里这张重新画了。   楚路淡淡的瞥了一眼就收回视线, 于是柴诸懂了。   ——还是拒绝。   柴诸沮丧地在旁边蹲了一会儿,听着外面嘶喊声,倒也没跟之前那样小鹌鹑似的缩在角落里, 反倒是一副不怎么在意的模样。   楚路看了他一眼, 没多说什么。   要真是他想的那个“柴”, 对方这表现才正常。   *   外面兵刃交接声越来越明显,被关在屋子里的人都忍不住带着恐惧窃窃私语起来。   楚路却仍旧不动如山地坐在刚才滑落的墙角。   柴诸没忍住,看了他一眼、又看了他一眼。   他其实从这人一进来就好奇了,只不过碍于种种原因没一开始就上前搭话。   他本来想着这一屋里面就他们两个年纪相当,早晚都能混熟,却没想对方压根儿就不走寻常路。   被教训的长脸男人那事儿之后,屋里的人就更躲着他了。   这泾渭分明的,柴诸就更不好过去了。   但是实际上,对于楚路的做法,柴诸只恨不得拍着巴掌叫句好。   “牛头”“马面”在惠州一带恶名昭彰,说是做生意的,其实也跟土匪差不多,称得上一句鬼见愁了。这会儿“马面”自个儿落到山匪手里,也算是天道好轮回。   柴诸偷偷瞄了好一会儿,见对方依旧毫无动静。   他没忍住,又期期艾艾地凑到楚路跟前,压低声音小声问:“现在寨里这乱子……真是你干的?”   楚路偏头看了他一眼,少年人脸庞还带点圆润,明明脸上身上都脏兮兮的,偏偏目光明亮。好像这会儿不是被土匪抓起来,而是在哪儿和同伴滚了一身泥,最大的忧虑也就是到家之后被长辈教训一顿。   不得不说,在一群战战兢兢的中年人衬托下,少年这模样还挺讨喜的。   楚路意味不明的笑了一下,“我可没出去过。”   柴诸听后却忍不住往下撇嘴,他都这么真诚了,这人说话还这么给人下套。   ——没出去过也不意味没干。   这叫什么?   挑拨离间?暗中作梗?   哦哦、不对,他们才是一边的。   该叫“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   柴诸越看越觉得旁边这人不是一般人。   他到底是被自己姨母带在身边走南闯北过的,虽然还远没到能独挑大梁的时候,但于识人之道上也有一套自己的本领。   他打从一开始就看出来,这可不是什么富商家的孩子。   应该是官宦人家出身,还不是普通的官宦。   他琢磨了几个姓氏:姓王姓萧还是姓谢?反正就脱不开这几家。   要不是年纪对不上,他都要以为眼前这个人是那位名动一时的萧家子萧奉珪了。   其实这些山匪对挑人质也很有一手,平民榨不出什么油水来,不值当浪费粮食养着,就连去打劫他们都嫌浪费人手,而官宦人家他们也不敢正面对上,怕一个不慎引得朝廷来围剿。   于是倒霉的只能是来往诸州家中略有些薄财的走商。   幸而这些山匪也有“道义”在,只要缴足了赎身费、过路费,将他们的标识露出来,下次便能顺顺当当地通过,绝无阻拦。   柴家作为大衍有名的巨贾,行走九州四海、自然早就打通了黑道白道的关系。   只是柴诸这次去京城,却不是顶着柴家的名头,也没有押运什么货物,就带了一个老仆,轻车简从,本不想引人注意,但没想到就这也能被劫。   柴家自然不差这点赎金的,但柴诸可不敢赌,对方把柴家的继承人握到手里,是选坚持道义,还是拼着名声不要了、敲一竹杠狠的。   开什么玩笑?!   要是真有道义在,他们还会落草为寇?更何况柴家能给他们带来的,可比做山匪多的多了。   也因此,柴诸这会儿用的是一个挂在柴家名下的小家族后辈的名头。   他用了点手段,写“家信”的时候,直接送到了柴家名下的一个商行,那边掌柜的是姨母的心腹、又是个机灵人,想来能看出来那信中他们“少当家”的求助。   只可惜,回去之后免不了被笑上一阵子了。   特别是这次出来前,还是他亲口拒绝了姨母让他多带点人的提议。   柴诸略微走神地想着这些。   但其实若说那些被山匪当做肥羊的走商最可怜倒也不至于,毕竟被当成肥羊起码还又价值,也有谈的余地,那些被误抓的官宦子弟才是最惨的,这些盗匪怎么也不敢明晃晃地和官斗,可这种被误抓的又不可能被放回去,一是确实有损威名,再则若真是将他们放回去、才是真的有可能引来麻烦。   所以,后者一般都是赶紧解决了,而且得立刻毁尸灭迹、不留痕迹。   至于旁边这尊人形金矿到底怎么被误认成富商家的少爷带回来,只能说那些山匪眼瘸吧。   柴诸还不知道在“眼瘸”这一点上,他已经跟旁边的人达成了微妙的一致。他要是真有心,试图从这方面打开话题,说不定还能成行。   不过虽然没发现这儿,柴诸也没有沉默下去。察觉到楚路不想就方才那个话题深谈的意思,他也顺势换了个疑问,“你刚才说的刘先生,就是前两天来的那个山羊胡吧?你让那个傻大个儿去看,他现在干什么?”   楚路看了他一眼,笑了笑,脾气很好地回答,“大概准备往库房去吧。”   柴诸恍然。   虽然前几次见面那山羊胡都是一夫钱财乃身外之物的目下无尘,但是柴诸可以凭借自己从会数数起就开始拨算盘的手指头打赌,那绝对是个钻钱眼里的贪财老头子,这会儿寨里那么乱,他不想着趁机捞一笔才怪。   但是去库房怎么也不至于让那个老三脸色变成那样吧?   柴诸这么想着,也把疑问问出了口。   他看见那个俊秀少年笑了笑,以一如既往的温和口吻解释道:“或许因为……库房旁边就是兵器库吧。”   柴诸把脱口而出的“你怎么知道”这句话咽下去。   就他这些天的见闻,就算现在眼前这人能把这寨子的势力分布图都画出来,他都不意外。   现在问他怎么知道,反倒显得自己有点弱智了。   虽然他确实好奇,但……   柴诸以己度人,觉得聪明人大都不喜欢和傻子说话。   就算这会儿他难得成了“傻子”那方,却也不愿意把自己的短处露出来,于是也跟着一副很懂的模样点了点头。   旁边的那位俊秀少年瞥了他一眼,好像是柴诸的错觉,对方脸上的笑意似乎更深了。   ——果然错觉吧……   柴诸顺着这个思路想下去,又觉得怪逗趣儿的。   寨子里乱成这样,有人大摇大摆的去拿兵器,再想想刚才那画儿,就算那老三真是个只长个子的傻大个,估摸着也心里生嘀咕。   再想想那山羊胡子一副假聪明相,说不定还自作聪明,把自己的行为说成是听从吩咐,带着一群人大摇大摆的过去了。   如果真是这场景,正被怒气冲冲的老三过去撞见。   想到这儿……   他忍不住“哧”地一声笑出来。   这表情和这惶惶不安的屋内气氛格外不相容。   那边好几个人都看过来,一脸“这小子终于疯了”的表情。   柴诸赶紧把这不合时宜的笑憋住,头埋在膝盖里,抖个不停。   就在这时候,以前被那老三踹开一直没锁的门,突然被推开了一道缝儿。   另一边已经被吓破胆子的富商当即瑟缩着哆嗦起来,惶惶不安地看向门口。   好一阵儿,才有人小声带着颤音儿道:“是风。”   那边传来接二连三的松口气声音。   ……   …………   门到底是不是风吹开的柴诸不确信,但他确定,刚才门开的一瞬间,他从这边的角度,正好看见有人在外面比划了个手势。   他从那隐约熟悉的身形辨认出来,那人好像是这边的看守之一。   还不等柴诸想出那手势到底是什么意思,旁边一直倚靠墙坐着的少年突然站起身来。   柴诸怔愣了一下,虽然不是很合时宜,但一个先前一直就有的疑惑,这会儿分外突出。   ——明明大家伙儿都是一块被关了好几天的人,怎么这个人就是一副风流倜傥、随时去哪家赴宴都不奇怪的模样?   *   柴诸眼睁睁地看着少年身影就那么出了屋子、消失在外。   屋内的窃窃私语一滞,众人看向离开的那到纤弱身形满是不敢置信,有的人甚至不忍看地闭了眼。   可半晌,没听见什么特别的动静,外面静悄悄的,好似什么都没发生。   灰暗的眼中突然闪过一丝希冀,那他们是不是也能……   逃出去? 第35章 权佞05   柴诸眼睛蓦地睁大, 他立刻就意识到什么,一个轱辘地翻起身来,忙不迭地追上去。   那人闹出这么大动静来, 显然不是为了好玩儿。   ——他出去的时候没关门。   出去的一瞬间,柴诸发现自己竟然有闲心注意这些细节。   是笃定了有人会跟出来吗?   追着那少年瘦削但挺拔身形转过拐角前,柴诸往后看了眼,果然里面的人已经挪到了门口, 却像是被门外的血迹吓到,瑟缩着不敢出来。   柴诸干脆地转回头去不再看。   都已经有人帮他们做到了这种地步, 要还是抓不住机会,那真是老天都救不了。   ……   柴诸追上了那道消瘦却格外挺直身影。   对方前面站了一个人, 他方才没看错过,果真是看守的山匪。是少年第一天来时、送了他一块兽皮的那个。   只不过这会儿两人的神情地位却与当日完全不同。   那山匪明明比少年还要高出一个头,这会儿却恭敬垂首、甚至于不自觉地半躬着腰,以一种类似下属禀报的姿势说着什么。   察觉到有人过来, 看守猛地抬头,但是等到少年摇摇头, 示意他不必管时, 那人果然又恭顺地重新低下头去, 接着解释这几日寨里的局势。   柴家的伙计对他都没什么恭敬的。   柴诸愣是保持着半抬脚的姿势僵在了原地,一时不知道要不要上前。   总有种自己撞见了幕后黑手密谋现场的错觉。   这种时候, 是不是就该接着杀人灭口了?   青天白日的、柴诸背后生生冒出一脊梁白毛汗。   直到两人的对话告一段落, 柴诸才略略缓过来。   ……错、错觉吧?   柴诸这么安慰自己。   看守已经简略又快速说完了寨子里的景况,并且详细介绍了各处下山的路。   他停顿了一下,又问:“先生, 您准备走了吗?”   柴诸竟然从中听出点依依不舍来。   他忍不住在心里腹诽这个看着太聪明的憨憨问了句废话。   当然得走、不走还能留在这儿给他们当老大吗?   等等、等!   柴诸差点咬了自己舌头。   按照这个人十天把这寨子挑拨得分崩离析的效率, 要真留下来, 还真是个铁板钉钉的老大。   而且看看!看看现在!!   这人还没什么动作呢,就有人主动跳反了。   楚路还不知道柴诸如此丰富的脑内活动,他对看守山匪点了点头,想了想又交代了一句,“最迟这个月末,朝廷会派人来,你自己早作打算。”   那山匪愕然了一瞬,脸色变了数变。   最后,郑重对少年施了一个大礼,道:“多谢大人。”   柴诸敢保证,这人绝对误会了什么。   朝廷里可没听说过有个这么年轻的少年英才。   短短五年间,恩科都开了三场,由此可见那位新帝的缺人程度。   只要稍微一想就知道,要是手下真有这么一位能人,那位皇帝可舍不得把人放在这么危险地方。   误会就误会吧,柴诸也不至于多余的上去说什么。   他只是上前一步,跟那山匪问了其余人的关押地方,准备去找和他一同被抓来的老仆。   托楚路的福,这个山匪可谓知无不答。   只是却不用他专门去找,他还没走几步,就看见了等在下山路上的老人家。   柴诸怔了下,忙喜笑颜开的迎上去,“郑叔。”   他倒不怎么担心对方。   这位是跟在姨母身边的老人了,半辈子走南闯北、什么场面没经历过,又有拳脚功夫傍身,虽然确实上了些年纪,但是身子骨可还硬朗着呢。反正柴诸这类型的,他打十个不成问题。   说实话,那日要不是有他拖累,老人家根本不会落在这群山贼手里。   柴诸一直认得挺清楚,他与其费那个心担心对方,还不如多想想自己。现在看看对方的情况,显然是趁乱想了法子脱身,正准备上去接他。   虽有主仆之名,但是郑叔在柴诸眼里其实算得上长辈了。这次他自觉表现出色,心底难免生出些得意来,忍不住就想炫耀一下自己这几天种种明智之举。   但柴诸说了没几句就发现郑叔的心不在焉,他疑惑的顺着郑裁的视线看过去。   映入眼中的是少年挺拔坚韧如竹般的身形。   柴诸这会儿才想起来,虽说脱了身,实际上这却跟他的“聪明才智”一点关系都没有……   有人在前面搅风弄雨,他就是单纯地跟着捡了个漏。   柴诸只惭愧了半秒,就重新恢复了精神。   能识人辨人、知道该跟什么人,那也是种本事。   只能说他的眼光独到,有什么好惭愧的?!   柴诸立刻收拾好心情,转而向郑裁介绍,“这位是我被关着的时候新认识的朋友……”   话说到这儿突然一卡,他发现自己竟然还没知道对方的名字。   显然,“朋友”这个说法,水分含量实在够大。   柴诸说话间,对方已经走到跟前。   就这么含笑听着他解释,一点都没有介绍自个儿的意思。   柴诸:“……”   他怀疑这人是故意的。   场面僵滞了几息,柴诸也从“怀疑”变成了“肯定”。   ——他肯定是故意的!!   他咬着牙拿胳膊肘在背后拐了拐楚路,用含在嗓子眼儿里的声音小声问:“你叫什么?”   对方挑了挑眉。   柴诸发誓,要是他假装没听见,他立马就开口介绍,这人叫“王狗蛋”。   好在对方并没有这么干。   他朝老人家施了一礼, “小子姓霍,霍言,老人家称呼小子‘言’就是。”   不是萧、王、或者谢?   ……霍?   京城的几个世家里,有这么一家吗?   柴诸飞快眨了眨眼,怀疑这人报了个假名。   他又是气哼哼的,好歹是共患难过的情义,刚才往山下走的时候,他连自己的真名都告诉对方了,结果换来个这?   柴诸心中愤愤,简直想带着郑叔转身就走。   ……没带动。   柴诸:???   他走出去好几步,发现离开的只有自己,郑叔还稳稳当当的站在那家伙对面,也不能说“稳稳当当”,老人家更像是仓促避过了对方的礼,正略微拘谨的和那个霍言寒暄。   拘谨?   柴诸以为自己看错了。   但是以柴诸对郑叔的了解,老人家确实拘谨到紧绷的程度了。   柴诸疑惑:这个“霍言”是什么人?郑叔以前认识他?   比起郑叔那连寒暄都像在斟酌字句的紧绷,他对面的少年脸上虽然带着对年长者的恭敬,但神色可就自在多了。   他笑容温文尔雅,虽然还是个少年,却已经可以窥见日后的芝兰玉树。   “小子确实准备入京,但……”他笑着婉拒了郑裁同行的邀请,“与在下同行……您等恐怕多有不便。”   柴诸看出郑叔似乎想再劝劝,但不知道有什么顾忌,还是默认了下去。   想到霍言刚才说话时,意有所指、落在他身上的视线。   ——难不成还因为他吗?   还给他找麻烦?这人以为他是谁啊?   柴诸眉梢挑得老高。   他绝不是那种安分性子,甚至于旁人越不让他干什么,他越是想干什么。   “有什么不方便的?”   柴诸这么说着,迈着六亲不认的步伐折返回来,好像刚才拔腿就走的不是他一样,一点尴尬都没有。   等靠得近了,他半点不客气地直接把手搭到了对方肩膀上,笑道,“我这人可一点都不讲究,相逢就是缘分,霍兄还于我有这么大的恩情……诸可没有放任‘恩人’不管的习惯。”   他在“恩人”“恩情”上咬得特别重,好像对方不跟着走,就是不给他机会报答一样。   郑叔似乎想要说什么,但却因为这一席话,嘴唇颤了两下,终究沉默下去。   ——恩情么……   *   最后,楚路还是答应跟他们一起上路了。   不过对方同意之轻易、行动之迅速,回过味儿来的柴诸细品品,总觉得这里面充满着套路的意味。   ——他绝对不是因为郑叔对那小子比对他还殷勤吃味儿。   说到底,这人是个什么身份?值得郑叔这么小心谨慎地待着。   没听说有什么姓“霍”的世家啊?   但姓氏这东西也说不好,他想想自己这次进京的奇葩理由。   总不至于这位也是活了十多年,突然天上掉爹,二话不说就叫“儿子”回去“认祖归宗”吧?早十多年干什么去了?   柴诸就算现在想想几个月前的那情景,也觉得心口噌噌的往上窜着火。姨母就真就放他这么进京去了?不怕他回头就改个姓,别的不说,她辛辛苦苦培养十多年的继承人可就这么没了。   柴诸一时竟然不知道自己是因为那便宜爹抛妻弃子了十多年、认儿子却理直气壮的姿态气,还是因为他姨母这轻飘飘的态度气。   反正无论哪个都不叫人高兴,他愤愤抬起头来,确实一怔。   入目十里桃林、粉色花海绵延无际,间或有几株早生了绿叶,这一片花海之中,竟让绿叶成了点缀。这般美景之下,再怎么淤塞的心情都不由为之一散,同时入画的还有前方打马向前少年。   对方也似注意到他的视线,偏头疑惑看来。   虽还是少年之姿,但那踏马郊野、翩翩君子的写意风流却像是渗进了骨子里。   要是被他注视的是个姑娘家,恐怕当场就芳心暗许、非君不嫁。   ……只可惜,柴诸是个男的。   他愣了几息之后,青着脸转回头去,拒不再看这个人。   艹,输了。   他堂堂柴家的少当家的、多少江南姑娘的梦中情人、走在大路上都会被姑娘塞手绢香囊的扬州玉面小白龙……   ……竟然输了! 第36章 权佞06   同在旭州, 距离楚路等人所走小道的不远处,一辆低调的青顶马车缓缓沿着官路前行。   赶车的是一个壮年汉子,他面相有些凶, 这会儿面无表情看着前路的模样,更是让人胆怯。   恐怕这人要是换身衣裳站在路中央,都能叫人大喊一声“好汉饶命”,忙不迭地把手里的银钱都交出去。   只是若能仔细打量过去, 这汉子眼中却什么都没有。   男人好像看着前路,却好像什么都没看。   漫漫花海似乎映不入他的眼中, 沿途的美景触不动他的心扉。那双眸去好似失了指引的道标,空荡死寂, 一如它的主人。   这近乎寂然的静默被一道苍老的声音打断,是从他身后的车架内传来的,“交州有新知州去了,我这次回京述完, 恐怕就是回乡养老了……你呢?孝宣?”   “大人。”   这声音响起的时候,赶车的汉子瞬间收敛了眼中的迷茫。   他垂了垂眼, 脸上的肌肉牵扯, 表情调整之后, 不知怎么、整个人就显得忠厚老实起来,甚至还因为那过于结实高大的身形显出几分木讷来, 他道, “厚自然是跟着您的。”   不知道清洗过多少次、已经有些泛白的车帘上搭了一只苍老的手,手的主人艰难的往外移动着。   ——到了他这个年岁,行动总是不那么方便。   事实上, 若不是发现自己实在撑不下去了, 他也不会连上三遍折子、乞骸骨回乡。   老了、他确实老了……   他到任时便已不年轻, 这么些年下来,年纪越发大了。   李厚瞧见他的动作、连忙放缓车速,拉缰欲停。   却被老人摆摆手止住了,他用那苍老又慢悠悠的声音道:“吹吹风、透个气也好,趁这会儿多看看……以后,恐怕难见喽。”   李厚似乎想说什么,老人却没给他这个机会,而是继续了方才在车内坐着时未说尽的话,“我这把老骨头啊,没什么用了……你也不用、再在这老骨头上浪费时间……”   李厚维持着木讷的表情,似是诚惶诚恐道:“大人您说哪里的话?是您救了厚的性命,厚……”   老人发出一声长叹,“救过你的,恐怕不是我吧。”   李厚的声音一顿,他的目光有一瞬的锋锐,但是很快就收敛起来,神情语气都是惶惑又震惊,“大人?!您为何如此说?当年、当年若不是您心善,给我一口饭吃,厚恐怕早就饿死荒野了。”   李厚面上不对劲的神情变化只有瞬息,一般人都难以捕捉,况且坐在他旁边的是一位已经年近古稀的老者。   老人的眼珠早就因为年月的积累沉淀下厚厚的浑浊,甚至于在数月前开始,就连属下写时刻意放大字体的公文也看不清了,需得旁人读给他听。   李厚从这位老者初到交州就跟在他身边,对此自然一清二楚。   但是,老人本也不必根据他的神情变化而判断什么。   他摇了摇头,以一种似叹的语气道:“交州这个地方,连灰扑扑的野鸟都少,哪来的白鸽子?……倒是霍相府上,似是养了不少……”   李厚失手狠拉了一下缰绳,好在这时候车速已经放得很缓,并没有因此出什么问题,老迈的马儿也无力做出什么激动反抗之举,只温顺的停在路边。   老者早有准备地抓着车厢边缘,并没因为这不算剧烈的颠簸酿成什么意外,他仍旧维持着那偏头的姿势看向李厚,本该浑浊的目光却因为一瞬不瞬的盯视透出一股如鹰隼般的逼人。   李厚这才想起来,眼前这人可不是一开始就是这副宽和老者的模样,这可曾经是一位敢当着皇帝面摔笏板,被拉去刑部大刑三天三夜、升堂再审时还有力气骂人的铁骨御史。   李厚脸上的肌肉抽动了两下,恢复了他本来面无表情时的凶相。   但老者的神情却并未有改变,李厚有点分辨不清他是早就知道,还是因为眼睛看不清,但是这会儿思考这些却没什么意义了。   他低下头去,沉着声:“是我不够谨慎。”   若是主子还在,他这种暴露身份的暗卫恐怕早就要被处置了。   可是到了如今,他竟连去何处领罚都不知道了。   老者带着笑摇了摇头,并未告诉年轻人,他其实只是隐约从记忆里回忆起几道白影,并没有一次真真切切地看见。   对那模糊记忆里的白影是是什么,他也并不确定……或许是宣纸、也或许是风吹跑的白麻衣……甚至于可能是他后来发现异常时,在回忆里给自己编造的线索。   毕竟……   对上了年纪的人来说,有些过去的事,记岔了不是很正常吗?   而最要紧的是,他和那位少年丞相的交情,还也远没有到知晓对方府上养信鸽的程度。   这么淡薄的交情……   他真是何德何能啊。   *   在交州这个远离京师的荒蛮之地互相支撑陪伴度过了数十个年头,不管对方是什么身份、是谁的下属、又或者最初的目的如何,老者早就把对方视作了晚辈。   这会儿看着李厚的表情,他不由露出些宽和又包容的笑来。   他又抬头看向路上,那点细微的笑意更深,连脸上的沟壑都明显了许多。   他看着这满山满野都花朵、看着这被夯实得平坦的道,莞尔道:“好多了、比之当年……不是吗?”   李厚怔了下,也顺着前路看过去。   不需过多的解释,他一下子就明白了老者这意味不明的几个字。   眼底的空茫想被某个锚点拉扯了住。   那张凶相的脸柔和了下来,他缓缓点了点头,应下了一个单音,“是。”   好上太多了……   比之他随老者赴任时所见,官道周围挤挤挨挨、满眼麻木的流民;比之当年明明正当农时,却一片荒野的疮痍;比之那时的山河凋零、入目看不见尽头的绝望……   眼前的一切,就好像春日田地里冒出的尖尖绿苗,让人看见就心生对未来无尽的憧憬。   老者:“当年救下我,费了他不少功夫吧?……也难为他能想出法子……”   “厚不敢揣测丞相想法。”   ……   …………   “……那假扮土匪、劫赈灾银的法子真是他给你出的?”   “是。”   “……哈哈,老夫年少时也自诩狂生,却也未有此离经叛道之举……好啊、哈哈、好!后生可畏、后生可畏啊!……哈哈……”   这笑声畅快似乎又带着别的什么更深沉的含义,老者笑了许久许久,以至于眼角都泛起了泪花。   他的笑声渐渐弱下去,最终隐没于林间花木中。   半晌沉默,他维持着瞭望的姿势,缓声开口:“你若还没想好去处,不若四处走走、看看……替他见证一番,如今这山河天下……”   李厚沉默,半阖的眼皮盖住了眼底波动的神情,只是握缰的手却一点点收紧。   许久,他才终于给出了回答:“……好。”   ……   …………   老者到底年纪大了、精力不济,不管是方才的交谈还是大笑,都太过消耗体力。   他也并不勉强自己,觉得累了就侧身靠在车壁上,远眺这被从头收拾后的山河之景。   美、确实是极美的。   宛若年少时窥得谁家女郎随风掀起的帷帽一角,让人心心念念、魂牵梦萦。   他曾痛心于这满目疮痍,想要以身为利刃,求得一片太平盛世,但人身终究是肉体凡胎,他只求了个鲜血淋漓、满身伤痕。   那……   到底该怎么做?该做什么?   带着倒刺的铁鞭抽在身上,比之身上的疼痛,更令人绝望的,却是心中的迷茫。   他想做一个好官,吩咐下去的事却被层层推诿;他想做个良臣,递上去的折子却难见天日;那至少、至少做个好人吧?却被苦主求到身前,跪在他的脚下苦苦哀求,求他别再查下去……   ……   …………   这世道,好像如何都是个错。   已经烂到根子里的腐朽之木远不是一片叶子能救的。   他就像那片格格不入的叶,要么凋零枝头,要么跟着一起腐烂下去……   那到底该怎么做?该如何做?   他整整叩求了大半生的问题,终于有人给了他答案——   扎根到污泥的最深最深处,以血肉作为奉养,呵护出一株新生的嫩苗。   ……   …………   骄阳正好,落在已经许久没在外面待这么长时间的老者身上却有些刺目了,他甚至忍不住抬手遮了一下。   过了许久,老者极低极轻地问,“你身上……带了他的牌位吧?”   “……等会儿进城,买些香烛纸钱……”   他声音有些哑,“找个地方……我该祭祭他的。”   全天下人,都欠他一场祭奠。   ……   …………   “……好。” 第37章 权佞07   楚·被莫名拽回来·返老还童·路, 还不知道大白天的就有人打算给他上坟。   不过要楚路来说,比起不能吃不能用的香烛纸钱, 换成真金白银或许还更实在些。   毕竟他这一路上吃柴家的喝柴家的用柴家的,连“霍言”这个身份的身份的户籍过所,都是柴诸动用了柴家的人脉,帮忙办下来的,要不然他连城都进不去。   也因为后者,柴诸几乎肯定这人是拿假名糊弄他了。   虽然不管从哪种意义上来说, 柴诸这猜测都是事实。不过楚路在这个世界上的真名实在是恶名昭著、臭名远播,走在路上说不定都能被人迎面扔烂菜叶子。   考虑到这个世界的人对神神鬼鬼的接受程度,他觉得自己找大和尚问清缘由之前, 还是得捂紧自己的马甲, 免得被抓起来沉了塘。   柴诸却不知道这些,他只是在为自己难得主动交个朋友, 对方却连个真名都吝于告诉生闷气。   又一次在楚路面前碰了壁, 柴少当家觉得自个儿今天之内不想和对方说话了。   可惜,他这点最后的倔强也没能坚持下来。   “你竟然连‘迟春阁’不知道?”   柴少当家说这话时,脸上表情比起惊讶来, 得意更多。   明明是同龄人,似乎还比他小上几岁, 但这一路上交谈下来, 不管是各地风貌见识、还是经史学识, 他都远远逊色于对方。   虽然柴诸仍旧坚持那点微妙的骄傲,不与对方比较数筹心算, 但事实上他心底还是有那么一丝丝不确定……要真的确认了在这种方面还比对方不如, 那他真是扯条腰带系树上, 直接自挂东南枝得了。   故而这会儿突然发现, 竟然真有这人也不知道的事儿,他的兴奋可想而知。   不过,这姓霍的(说实话柴诸现在还觉得这个姓氏存疑)一看就家世不凡、管教严格的大家族出身,不知道这事好像也正常的。   但这并不妨碍柴诸的热情,他拉着马靠近,在马上不方便做出勾肩搭背的姿势,但是不妨碍柴诸冲他挤眉弄眼,“放心吧、放心吧,兄弟今晚就带你去见识见识,包管让你大开眼界。”   因为少年这一脸怪异的笑容,还有“晚”这个特别的限定词,楚路立刻就猜到这是什么地方。   楚路:“……”   到也不必,他对这个实在没什么兴趣。   “唉唉唉,你那是什么眼神儿?告诉你,是兄弟才带你去见识的!别人谁管啊?!”   在对方那眼神下,柴诸莫名有了一种自己才是那个没经验童子鸡的错觉。   ——哈,怎么可能?!   *   楚路最后还是被踩中痛脚、恼羞成怒的柴诸拉去了迟春阁。   就楚路个人而言,他对这种声色场所实在没什么兴趣。   在时空局工作的另一项好处就是有足够广博的见识,他见过一剑飞仙的剑仙凛然、见过怜爱世人的神女落泪、也见过魔渊之下魅魔牵动人最原始欲望的舞蹈……这世间绝色,无论男女,见识得足够多了,也明白皮囊不过尔尔罢了。   不过,看柴诸那走火入魔、不去不行的架势,楚路实在有点担心这毛头小子进去被迷得五迷三道、等出来的时候连底裤都不剩。   毕竟进到京城之前,他的生活质量和金主的财产水平息息相关。如果有条件的话,他还是不太愿意委屈自己的。   柴诸:“迟春阁可不是什么普通的青楼楚馆。”   似是看出了楚路的不以为意,他直到把人拉到了楼阁门口,还在奋力争辩着。   楚路带着温和的笑点头,看模样很是真诚。   但是已经和这人相处了有一段时日,隐约意识到对方本性的柴诸还是看出了他这笑容下的敷衍。   他愤愤磨牙,觉得今天一定要让对方见识一下。   …………   ……   迟春阁确实不是普通的青楼楚馆。   时已入夜,这整条街上都点了灯,和一旁红帐灯笼映出的暧昧之色不同,迟春阁只是普普通通地点着灯,并无任何特别的暗示。站在门口的姑娘虽也迎着客,脸上的笑容妥帖温和,并无分毫谄媚之感,要是形容的话,她们的姿态更像楚路在上个世界里见过的侍者。   楚路生出点兴趣了。   特别是看见进去的客人也很守规矩的时候。   道德标准这东西一向只适用于约束部分人,楚路可不觉得这里来往的所有宾客都有这个觉悟。   要真能如此,现下这地方就是圣人所言的“天下为公”的理想世界了。   这些人只是在遵守规则罢了。   而能令所有人都遵守的规则,特别是这规则与别处不大一样的时候,必然在最初实行之时经过了强权或是暴力的保证,只是不知道,这个“迟春阁”是哪一种。   脑子里转着这些想法,楚路也任由自己被柴诸拉入阁中。   柴少当家昂首挺胸地走在前面,打算带这个霍姓的小子开开眼界。然而待到进来之后,他便挫败发现,阁里姑娘们的视线大都黏也似得黏在“霍言”身上,好像全然无视了旁边这个同样玉树临风、风流倜傥的俊朗公子。   柴诸磨着牙往前一挡,将那小子推到后面。然而姑娘们却随着往后一退,依旧偷瞄着那人,好似连背影都觉得稀奇似的。   柴诸:“……”   他安慰自己没关系没关系,看这小子的模样,恐怕连姑娘家的小手都没拉过,这会儿被这么瞧着,心底止不住怎么慌……慌张张?   他这想法还没转完,就见被他挡在身后的少年施施然挪步走了出来。   那张如玉般面庞半点局促都无,对每个姑娘都笑得温文尔雅,直把好几个美人笑得粉面飞霞、转过头去,但却有胆子大些的,非但没害羞,甚至想要直接去拉他的手……   柴诸:?!   不、不对!这跟他想得不一样!   还不等柴诸做什么,伸过来的柔荑就被那小子不着痕迹地避过去。   ——既表明拒绝之意,又不留尴尬,看样子像是对这个情形很有经验似的。   避之不及被美人袖子扫过,灌了满鼻子香风的柴诸:???   …………   ……   虽然过程经历了一些波折,但两人最后还是顺顺当当地上了二楼雅间,引路的姑娘动作款款,直到给二人沏完茶后,才眼波脉脉、似是念念不舍地缓步离去。   顶级的君山银针,尖芽竖直在澄澈的茶汤中缓慢起伏,清高的香气在身周缭绕;再看着两人视野格外开阔的座位,一垂首就能正好望见台下的座位……   这显然不可能是每位客人都能有的优待。   柴诸端起杯盏轻嗅茶香,他很想说服自己这是引路姑娘看自己玉树临风、相貌不凡,所以才特意费了此番心思。   奈何……   看这姑娘一步三回头、黏也似的落在霍言视线、那叫一个欲语还休。   柴诸就算真是睁眼说瞎话,也不至于瞎到这种程度。   于是,柴诸只能黑着脸警告,“迟春阁乃是风雅之地,不是那等风月之所。”   “……这里的姑娘才貌双绝,以艺会友、并不卖身。”   他这么警告完,却见对面那小子只是笑笑,似是漫不经心地点了下头,又好像只是低头嗅了嗅茶香。   反正一副没把他的话放在心上的模样。   柴诸忍不住磨牙。   迟春阁的姑娘们确实并不卖身,但若是被姑娘看上,春风一度也不是不可能。而就这小子刚才那受欢迎程度,他随便冲哪个姑娘笑笑,说不定就有人拉他上楼。   这么想着,柴诸就忍不住咕嘟嘟冒起了酸气儿——   凭什么啊?论相貌、论人品,他也没有差到哪儿去吧?   明明他今日还特意穿了这件金丝绣祥云纹的外袍、系了那条墨玉镶金腰带,腰间还坠了那块雪里红玉佩……   都说人靠衣装,他怎么也比这个随便穿一身素布青衣就过来的小子看着有气质吧?!   柴诸满心愤愤不平,抬头却见对面少年正举杯轻啜。   一举一动尽皆风流写意、纵使一身素衣也难掩天然气度,那是经由岁月沉淀下来的,不属于这个年纪少年的从容。   柴诸:“……”   行叭、好吧。   他不甘不愿地承认:他们俩看上去,是有那么……一点点差距。   ——也就只有一点点!!   柴诸同时却又再一次肯定,对方告诉他的一定是个假名。   ……这种人不可能前十多年一点名气都没有! 第38章 权佞08   柴诸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手中杯盏, 杯中澄澈的茶水随着他的动作晃动,天青釉的瓷面随着映照上的光影而变化着颜色, 恰似年轻人起伏变化的心情。   柴诸绞尽脑汁地思索近些年来有哪些声名鹊起的少年才俊。   也或者更早一些,有什么神童传言。   这些传闻轶事一向不少,但那些盛名在外的人,有一大半柴诸见过、或者起码见过画像,那其中没有一个能和眼前人对上的。   至于剩下的,就连他姨母都觉得没必要认得。   ——不过是些苦营名声的沽名钓誉之辈, 并无真才实学。   柴诸可不认为眼前这个“霍言”是后者,而且郑叔的态度也不对。   老人家对这个“霍公子”的态度都快比他这半个主子半个晚辈还恭敬了,要是硬说的话, 都快及得上对待姨母时的姿态。   郑叔绝对知道什么。   虽然柴诸觉得他若是去问, 郑叔可能并不会隐瞒,可少年人莫名的胜负欲和自尊心, 让他一点也不想这么干。   ——总有种主动问了就输了的感觉。   不就是个身份吗?   他就不信了, 到京城一路这么久,他还猜不出来?   楚路并没注意到对面柴少当家那点年轻人心事,他这会儿正皱眉看着楼下突然乱起来的场景。   隔了这么远, 楚路也听不清那些人在说什么,不过却也不必听清, 只看一眼他们的神态举止就很容易猜到, 应当是这边的头牌姑娘要出来,   这具孱弱的躯体需得静养,现在这嘈杂热闹的情形的确让楚路略有不适, 但却也没到不堪忍受的地步。   楚路略微偏了下身, 朝向离窗户更远的位置动了动。   柴诸几乎立刻就注意到了楚路的动作。   虽然看起大大咧咧又有点不着调, 但柴诸其实对于一些细节尤为敏锐, 他很快察觉了楚路这点不适。   这一路下来,他对同行少年孱弱的身体状况确是有点了解的。   这次将人带来迟春阁,也是因为知道这其实是个清雅的地方,并不会像别处那般吵闹。   只是这会儿……   他不由皱眉看向下面。   ——怎么回事儿?   迟春阁可没这么没规矩?   “大抵是哪位头牌要出来了吧。”   对面传来一声温雅的回话,柴诸险些都错以为自己把心底的疑惑问出了口。   他还不至于连自己说没说话都不知道。   显然,是对方从他脸上的表情看出了他的想法。   一向都是他猜中别人的心思,这会儿被别人一眼看出自己在想什么,柴诸心底生出点别扭的不大适应来,甚至有点怀疑对方是故意的,打算连这方面都要把他比下去。   柴诸心里的小九九转过一圈,但很快就抓住对方言语中的破绽。   他突然哼笑了一声,一点也不掩饰自己的得意,“迟春阁可不是什么那些流于媚俗的青楼?哪有什么头牌?”   他刚想接着嘲笑这个孤陋寡闻的小子,却陡然想起什么,脸上嘲讽神情定住、双眼睁大,定格在一个有点滑稽的表情上。   半晌,他磕磕巴巴:“你方、方才是说、头牌?!”   “……难不成,今、今日如、如大家要登台?!”   楚路哪里知道什么“如大家”“李大家”的,闻言只是疑惑地偏头看向柴诸。   不过,这表情里的“疑惑”并没有被柴诸领会到,反而被误认成了什么肯定的回应。   柴诸脸皮一下子涨了个通红,看模样跟楼下厅内的那些宾客也没什么两样,嘴里颠三倒四地念着,“如大家、竟是如大家?!今日也不是十五、怎的、怎就碰上了?”   他说着说着甚至都不由站起身来,在这不算宽敞的雅阁来来回回地转着,像是还不相信这是真的。   半晌,他像是终于找到了说服自己的理由,喃喃念叨着“当是如大家又编好了新舞,所以才突然登台,咱们运气可真不错”,这才终于重新坐会了原位,牛饮了被茶水压了压惊,这才稍稍平静下来。   等回过神来再抬头,柴诸却对上了对面楚路仍旧那副温文尔雅的浅笑。   这笑容本没什么特别,但是想想方才自个儿的所作所为,柴诸莫名生出一种自己被看了猴戏的微妙观感。   而这小子这一副不管遇见什么都一派从容、面色不改的模样,有时候实在让人看得牙痒痒。   柴诸越看越觉得不得劲儿,他觉得一定是这小子太孤陋寡闻、连“如大家”的名号都没听过的缘故。   这么想着的柴少当家深感自己责任沉重。   他索性将那些来往文人为这位“一舞惊动天上仙”的美人所做辞赋一一吟诵而来,试图让对面人明白,能赶上这么一遭是件多幸运的事儿。   幸不幸运的先两说,楚路就是听得有些迷惑。   说到底“牡丹”“海棠”这种意象和“冷月”“新雪”真的能放到一人身上不显违和吗?   恕他直言,他真的想象不来那姑娘的气质面容了。   楚路委婉地提了提自个儿的疑惑,柴诸也才想起,自己刚才一激动说出口的话有些混乱。   他忙解释,“‘薄暮新雪’那半句不是说如大家……”   柴诸现在相信楚路是第一次来这种地方了。   迟春阁的双姝声名在外,虽然不同于每逢望日便登台作舞的如大家,另一位林阁主不喜露面。但文人作赋也常将两人并立,又因那二位气质迥异,一位是盛世富贵的牡丹花,另一位是琉璃玉貌的冰雪姿容,便是放在同一句诗中都能让人辨得分明。   不过,显然对于这些,对面的少年一无所知。   也无怪乎他说得口干舌燥,对面还是一副无动于衷的模样。   柴诸看着,那股微妙的不服气又涌上来。   ——他就不信,今天不能让这人变了脸色。   柴诸本也不喜欢随意在背后说些没根据的流言,但是这会儿被激起些气性来,却也没想那么些。   楚路只看见对面人瞅了他两眼,突然压着身凑了近,以一种说什么秘密的语气低声道,“有传言说,如林二位夫人乃是霍相府中旧人,昔年最得霍相宠爱。”   “那时,霍相自知自身难保,所以提前为两位爱妾谋了出路,秘密将二人送到此处。”   “……这昶裕城的知府也是曾是旧日霍相心腹,念及旧主之恩,对这两位夫人多为庇护……”   楚路:“……”   ???   !!! 第39章 权佞09   柴诸最后还是如愿以偿的看见了楚路的脸色变化, 虽然个中缘由和他想的有些不一样,但是这就是他不知晓、也不怎么关心的了。   柴诸心满意足之下,全然没注意自己在接下来的对话中, 几乎每句话都能被套出点值得一究的消息来……也或许正是因为不知道, 才能毫无顾忌地说得热闹。   下面大厅中攀谈正酣, 台上烛火骤灭。于是, 原本兴奋的嘈杂声变做了疑惑的窃窃私语,在不安升腾蔓延之前,幽微的琴声由低到高、似从远处接近,而与琴声同时数十名纱衣少女手执灯盏从后鱼贯而入。   这架势立刻让人心生猜测, 原本闹哄哄的宾客霎时安静下去, 连二楼亭阁上, 正被楚路忽悠着往外秃噜消息的柴诸都闭了嘴,瞪直着眼往下面看,像是生怕错过什么。   而出场的如大家也确实同众人期待的一般惊艳——   纤细的身影被灯光映到其后帘幕上,她从最初的矮身伏地缓缓向上伸展, 宛若从含苞到盛绽的花枝, 身段柔韧到几乎让人疑惑那是一株真正的藤蔓了。   被熄灭的灯火不知何时重被点亮,台上人终于显露出她的面容。   那些诗赋之中极尽华美的辞藻确实没错, 盛装之下的女子确实如枝头妍丽的盛绽牡丹,明明是这般可艳压群芳的侵略性美貌, 可她的眼神中却分明透出独属于少女的执拗执着。   正是这三分天真压下了那眉宇间的逼人的艳丽,却越发显得夺人心魄。   而这时,她站在台上, 她的肢体、她的动作, 就连她脸上的细微表情, 都将人拉住由着舞蹈构筑成的幻梦中。   女子柔软的腰肢频频向侧, 略微急促的琴音似是在诉焦急。   于是观者明悟,这是在等待归人啊。   姑娘的期盼如此溢于言表,以至于台下之人不由倾身,跟着她顾盼的方向望去,以期看见何人能有此荣幸。   他们自是看不着的,可台上女子突然变化的动作却让他们知晓,姑娘殷殷等待的人终于到来。   可她却并未如所想的一般迎上。   长长的水袖掩住半边芙蓉面,她急步绕着台周转了半圈,铮铮的琴声昭示了姑娘的忐忑,但这半圈儿之后,琴音又缓,姑娘的步子也随之慢下,原本掩面的水袖也一点点向侧移去,好似少女含羞见人。   ——所谓“和羞走,倚门回首”。   …………   ……   这一舞风格与往日的如大家全然不同,但这时候沉浸于舞姿中的人却无从思索这一点。   台上的女子明明未曾说一句话、未曾吐一个字,可她的手臂、她的身姿,连那顾盼的眼神都似在诉说,这是一段少女心事。   年少悸动,她恋上一人。   可她却不敢剖白不敢表明、甚至不敢泄露一丝一毫。   那是高居于天际的神明,她怎敢以凡尘浊思去污他分毫?   但却只对方偶尔慈悲地向下界一瞥,都能引得她魂牵梦萦、心神不守。   神爱世人、她也是芸芸众生中一员,那是不是意味着、他有一份爱也是给她的?   ……   起舞的姑娘姿容绝色,她若有意,能让天下间任何一个男人将她奉于掌心娇养。可她偏偏爱得如此卑微又如此坚决,宛若扑火的飞蛾、决绝又悲壮。   她小心翼翼地掩藏着自己的心思,奉于神明身侧。拼尽全力地想要与之近一些、再近一些。   ……却终究徒劳。   凡人怎有资格肖想仙神呢?   人间锦绣入不得他眼,红尘软帐迷不了他的心,更遑论只是一点无足轻重的少女心意?   姑娘只徒劳注视着——   仙人最终功德圆满、重登天庭。   渐转低缓的琴音让人也像是被代入姑娘那酸涩又伤感的心境,忍不住为台上起舞的“少女”揪起心神。   风声喧嚣,红色的纱帘被掀起一角,露出后面宛若新雪一般的洁白身影。这惊鸿一瞥,却让目睹之人一下子从这舞蹈营造的意境中抽回心神。   那是……   林阁主?!   灼热的目光带着要把那纱帘烧透了,台下霎时喧闹起来。   要知虽是并称双姝,但是比起时不时抛头露面的如大家,作为阁主的林霜节反而深居简出,平素见上一面都难,更别说得闻琴音了。   林珑能感受到那些目光,但那些于她而言实在无关痛痒,她连眼皮都没有抬一下,仍旧继续着手中琴音。   隔着纱帘,她能隐隐绰绰看见那道翩然起舞的身影,并不久远的一段对话重又在心间浮现——   “要这时跳吗?”   林珑疑惑看向如绮袖,她知晓对方一直在准备这支舞,却也知道她一直没有准备好。   有关那位的事情,她总是觉得做得再好也有缺憾   ……她总想给那位大人最好的。   这种时候,她不再是名满天下的如大家,好像又回到了当年那无依无靠、用尽一切手段才艰难求得一条生路的孤女。   如绮袖摇了摇头,却是苦笑。   她道:“不能再等了。”   她以手指梳理了一下颈边发丝,乌发如瀑鬓似云,可经她这么一动,却露出了里面被主人小心翼翼隐藏起来的银丝。   她虽未言明,林珑却懂了。   天眷美人,却仍旧有迟暮之日。   纵然皮囊美丑在那人心中从来无关紧要,若这一舞当真能上达天听,她们却绝不想以迟暮之年的姿态,再映入他的眼中。   *   林珑阖眸勾起一根弦,放任自己沉浸在琴音的意境里,沉浸在如绮袖的心意中,可她们虽足够相似,却终究不同。   她看得更明白、也更通透。   比起那无望的儿女情长,她愿意将之引为“知己”。   可她后来却渐渐明白,她实在没有那个资格。   这世上也无一人有此资格与他并称。   ——世间怎么会有那样的人呢?   林珑从不相信什么“人命贵贱”的论调。   凭什么她的命就“贱”了?!   明明她当年也是被父母兄长捧在手心、视若珍宝。虽是女孩,取名时却仍旧从了家中兄弟的字辈,甚至父亲连“字”都早早给她想好了——霜节,如霜之节。   可是一切变故只发生在瞬息之间,从云端堕入污泥只要一夜。她尚不及为那蒙满血色的一夜哀泣,便陷入了更深的噩梦之中。   直到有一人伸手,将她拉出泥淖。   受过伤的雀儿不会再停留于人的人类的指尖,彼时的林珑警惕着周围的一切,她并不确知,这是不是另一个伪装的陷阱。她拨动琴曲,与他谈论诗词,但更多的时候只是沉默、沉默地观察着。   可……这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的人呢?   这世道如同一洼毫无生机的泥潭,将其中挣扎着的芸芸众生拖到深处,挣扎不得、于是只能深深陷入。可那个人却不一样,他和世间所有人都不同。   他明明可以一身白衣、片尘不染地高居池畔,却仍旧毫无迟疑步步深入。他将自己浸入更黑更沉的污泥之中,以自己的身躯供养、托举出一朵盛世莲花。   林珑不认天命、不信贵贱。   可偏偏那人的存在却让她知晓,这世上就是有那么一种人……天生高贵。   *   “这世道会好的。”   最后的最后,那人是这么笑着与她说。   确然,这世道好了。   ……可那个人、却再也无法看一眼这世间。   ——这是真的“好”么?   林珑并不笃信。   需要他以身殉之的世道、让那般高洁之人蒙垢而亡的世道……当真、是、好、吗?   但确实是多少人梦中期许过的。   不会再有官员如她的父兄一般,一生正直廉洁,却遭飞来横祸;不会再有百姓,劳作终年,却无一粟饱腹;不会再有人被迫背井离乡、流离失所……   她花费经年,踏遍四海,帮他看完他愿景的世界。   以所见所闻谱作一曲。   …………   ……   ……却再无知音可奏。   *   台上的红裙逶迤,林珑却有些恍惚。   她的琴曲为知音所奏,总不明白愿意盛装登台的如绮袖所想……那些人的目光只让她烦躁。   不过,她们俩合不来也不是什么稀奇事了,早从当年就是如此。   “兴许我某日一抬头,就看见大人坐在台下哩。”   牡丹般明艳的美人如此调笑道,香炉烟气氤氲,给她的表情蒙上一层朦胧阴影,让人看不清其后的真实。   林珑对她最初的印象是蠢得可怜又不自量力,可后来却觉,或许她才是看得最明白最透彻的那个。   那句蓦然回想起的话像是什么指引,她忍不住抬头四顾。   不期然地、她撞上一双温润柔和的视线。   那双暖褐的眸子一如初见,好似能包容世间一切。   “铮——”   崩断的琴弦在指尖带出了一串血珠,林珑愕然睁大了双眸。 第40章 权佞10   虽然林珑那里出了点意外, 但那支舞最后还是跳完了。   如绮袖登台这么些年,遇到的状况不知凡几,不过是琴音中断的小事, 她迅速就反应过来补救。而林珑在琴曲一道亦是造诣非凡, 片刻停滞之后, 硬是借着剩下的琴弦奏完了曲目。   效果出乎预料的好, 甚至于那即兴补救的旋舞也像是不可再现的灵光一闪,即便是如绮袖都觉得就算她再来一遍,也不会比这个更好了。   但如绮袖还是觉得奇怪。   林珑是个十足细致的人,于她在意的事上更是愿意花费百倍的心思。   那把大人亲赠的“独幽”更是她的心头好。平日不怎么见她弹, 却日日擦拭保养, 怎也不至于出现这种问题, 而且之后的停顿时间未免过于长了……   如绮袖柔软的腰肢向后塌去,这最后落幕的姿态她早已演练了千百万遍、成了刻入身体中的本能,她从沉浸于舞中的情绪抽出些许心神,思索着这点异常。   而与此同时, 仰面向上的姿势, 也让她看清了二楼雅阁内,正含笑看来的少年人。   没有那层帘帐的遮挡, 她看得比林珑更清晰、也更明了。   像……   不、是……是大人?!   恍惚间,梦回故地。   *   如绮袖不似林珑。   林珑纵使在再艰难的境地, 都有旧日记忆支撑,如绮袖笑她那傲气可笑又无缘由时,未尝不是羡慕的。   如绮袖的人生从一开始就是黑暗的。   她源于恩客的一个意外, 没有任何人期待。母亲憎恶、却又因身体之故不得不将她生下来, 父亲更不知是何许人也。   如绮袖却觉得她足够幸运, 幸而她生为女孩, 不必在一出生就被溺死,又幸而她打小出落得就好看,让老鸨愿意在憎恶她的母亲面前保下她一条命来。   他的母亲痛恨极了这个让她从花魁娘子变成低等女支女的骨肉,如绮袖是被楼里的“妈妈”教养长大的。   ……她熟知青楼里的一切手段,且并不引以为耻。   人生在世各有活法,她只是靠讨好男人而活,又有什么可低人一等的?   如绮袖并不怎么出去,但也知这外面的世道连吃饱都是奢望,所以她不懂、不明白那些女孩有什么好逃跑的、又为什么要逃?   楼里不好吗?吃饱穿暖,甚至若是遇上了大方的恩客,绫罗绸缎、山珍海味……想要什么,应有尽有。   但若不幸、遇上恶客……   有楼里延医问药,总比衣不蔽体在外面饿死、连尸骨都被野狗甚至同类啃食来得好。   …………   ……   挂牌那日,她其实早就被交代了要将手中的绸缎扔给谁。   ——户部尚书家的小公子,他爹可是掌管了整个大衍的钱袋子。   至于才学相貌、胖瘦美丑,那又有什么紧要的呢?   “妈妈”不在意这些,如绮袖也觉得无甚所谓,在她看来,那些人都没甚分别。   ……   但是那一日,在一众熟悉令人不适的目光中,她却看见了那唯一一道与众不同的视线。只是单纯的欣赏赞叹,像是看见一幅画、一个漂亮的杯盏、一块好玉……任何美好的东西,并无一丝狎昵之意。   如绮袖一直知道自己是“美”的。   要不然“妈妈”也不会眼珠子似的护着她,希冀着可以在挂牌这一日将她卖出一个大价钱。   但污泥中开出的花、沾染了尘世的一切污秽。   她也可以……称作“美好”吗?   在那样单纯的欣赏视线下,她第一次生出了自惭形秽之感。   而平日里几乎看惯了的、那恨不得将自己的身上衣裳扒光的宾客视线,突然变得难以忍受起来。   等如绮袖回过神来,手中堆成花的绸缎已经抛了过去。   已经做好准备的户部尚书公子志得意满的伸出手去,却眼睁睁的看着那朵红绸扎成的花从他身侧飞过。   在满堂哄然大笑中,尚书公子一张面皮涨得通红。   他再抬头、看向台上的视线却阴森到可怖。   那目光让如绮袖忍不住踉跄后退了一步。   然后……   她看见了台侧老鸨冷下来的脸色。   她完了。   如绮袖如此想。   她不会有好下场的。   她知道楼里是怎么教训“不听话”的姑娘的。   ……   …………   然后……   接过绸缎花那人出现了。   青年越众而出、缓缓踱步向前。   满堂皆静,原本涨红了脸的尚书公子面色陡然惨白下去,在那人似乎无意的一瞥之下,直接双腿颤抖、向后跌去,若不是左右搀了一把,恐怕得要直接一屁股墩儿跌倒地上。   不过这时,却无人看他。   如绮袖自然也是的,那个青年一出现,就攥住了全场的目光。   明明是声色犬马的烟花之地,他却好似漫步清雅竹林,让一切世间的污秽都无从沾染。   看着那人一点点走近,如绮袖恍惚生出一种可笑的想法来。   ——这是……来救她的神明吗?   ……   只是后来的一切,皆都证明了她的想法并非虚妄。   若这世上有神明,必然是他这般模样。   只是、这一顾的垂怜,却非独只为她而来。   神明坠凡,为救世而来。   而她、不过是……芸芸众生中的一个……   *   青楼里的生存并无尊严可言,可如绮袖却并不痛恨那段经历,因为那让她在那般世道中好好活下去;台下总少不了轻佻狎昵的目光,但如绮袖却并不厌恶登台……   怎会“厌恶”呢?   那是她遇见“神明”的地方。   世人戏言,看了如大家的舞,便是仙人也要眷恋凡尘。   但是如绮袖却知,不必舞蹈,他一直深爱着这世间的一切。   纵使满目疮痍、遍布荆棘,他也要用带血的手把碎片小心翼翼地拼凑起来……   那位神明就是如此的温柔又慈悲。   所以,如绮袖忍不住存了些奢望。   她总想着自己若是跳下去、一直跳下去……   能不能、惹得仙人一顾?   不必眷恋、也不必流连。   只要多看一眼、再多看一眼,她便……心满意足。   ……   …………   而现在……   她的梦好像成真了。   眼前的一切场景似乎都与昨日重合。   布帛撕裂、她将半只水袖充作绸缎,手指灵巧地扎成了花状。但在高高向上抛去的最后一刻,她却突然卸了力道。   如绮袖迟疑:如果这只是一场幻境梦臆,那她的举动会不会打碎这个幻影?   但手中的绸花到底已经脱了开,匆忙扎起的绸缎在空中散开,绯红的水袖斜斜挂在楼阁栏杆上。   *   柴诸快疯了!   他已经顾不得什么礼仪修养进退举止,没有高声尖叫已经是最大的克制,故而,在有姑娘前来禀报“阁主有请”的时候,他直接越过楚路,“好好好”地满口答应下去。   事实上,这会儿没把楚路按在地上,把那半截袖子抢来,已经是他最大的修养了,当然也有一小部分原因是因为抢不过。   柴诸不知道这小子到底是什么运道,接了如大家的水袖不说,这会儿还让几乎不怎么见人的林阁主亲自来请……   咦、林阁主?!   不、不?!怎么又成了“林阁主”了?!!   柴诸终于忍不住,以一种要捏碎人腕骨的力道,死死锢出楚路的手,试图让自己的眼神再诚挚一些。   ——兄弟吗?是兄弟吧?!异父异母的亲兄弟!!   所以……这种事绝不能抛下兄弟一个!!   只是,再怎么试图诚心诚意、眼底还是透出点酸来。   若是刚进门时,姑娘们对楚路的另眼相待让柴诸别扭一阵儿就算了,那么这会儿努力控制着自己不嫉妒到变形,已经尽了他最大的努力,身上的酸味大概隔了好几里地都能闻得清清楚楚。   不过酸是酸,但该干的事儿也一点儿都没落下。   柴诸厚着脸皮无视了引路小姑娘频频暗示的目光,假装林阁主请的是他们两个人。   好在小姑娘估计也没被安排什么“只带一个人过来”的要求,虽然暗示了几次,但柴诸打定主意跟着,她也没多说什么。   这让柴少当家心里稍安。   但没走几步路就反应过来,他安什么安?!就算林阁主只请一位,怎么请的就不能是他呢?!想他也是风流倜傥、熟读经史、家财万贯、仪表堂堂……   柴诸:……   越往里走,姑娘们频频侧目的视线落点越是打消他的自信,柴少当家从昂首挺胸的小公鸡到低眉耷眼的鹌鹑也不过几步路的距离。   柴诸愤愤地在心底指控这些人真没眼光,不就是相貌稍逊一筹、读的书稍微少一点、气质上有一点点差距……   但!是!   他有钱!他特别有钱啊!!   这小子吃穿喝用哪一个不是花他的?!就是今日来迟春阁的银子,还是记在他账上呢。   ——没有他,这个小白脸大门都进不去!!   柴诸想着这些,却突然又忆起,这小子一穷二白、什么都没有的时候,愣是凭着那张嘴和脑子,生生把一个山匪寨搅得天翻地覆。   柴诸:“……”   想到这里,他不由疑惑、这小子真会沦落到缺钱花的境地吗?   想想那个在他跟前毕恭毕敬,就差叫一句“老大”的看守山匪,柴诸觉得就算没有自己,这小子也能找出一堆“冤大头”来心甘情愿的把银子捧来。   柴·完全没有自觉·冤大头本头·诸:想想更气了! 第41章 权佞11   一路被无视的柴少当家气得够呛, 连带着对那位没怎么见过的“林阁主”也生出点意见来。   ——专程请这个吃白饭的小白脸过去,想来也是个没眼光的!   但是柴诸这点想法也只持续到见到人的一瞬间。   能凭借寥寥几次露面和几乎无人有缘得听的琴声就能和名满天下的如大家并称迟春阁的双姝,林珑自然不是普通女子。   女子一身素衣款款而来, 宛若仙子凌波, 无需任何外物矫饰。如果说如绮袖是人间艳极的绝色,勾起人世一切欲望;那她便是高居云端的仙子, 让人不敢生丝毫遐思。   柴·没见过“世面”·诸:!!!   特别是这会儿两人亲自给他开门, 一左一右。   如绮袖也卸掉了登台时过于艳丽的妆容, 但仍旧能看出细细描过妆。   云鬓堆叠花钿艳, 她一身红衣灿烈如盛放的荼靡。   柴诸觉得自己这会儿一定飘在天上,脚下踩的好似都是软绵绵的云。   事实上,要不是旁边的楚路伸手捞了他一把,他这会儿说不定就直接给两位美人来个五体投地的大礼了。   柴诸现在觉得那传言肯定是假的了,那个“这两位美人曾是霍相爱妾”的传言。   如果家里有这么两位美人, 那位霍丞相得多好的定力,才能面对如此温柔乡还不折戟,要是他,早就抱着美人逍遥快活去了, 还弄什么权?贪什么财?   但好像也有人说, 这是送给霍相的“美人计”。   想到这层,柴诸羡慕得眼泪从嘴角流出来。   ——如果真有人愿意给他这么下套, 他还真是死而无憾了。   ……   柴诸正在对着两位美人发呆, 而两位美人的视线却如有一致地落在进来的楚路身上, 楚路有所预料,也任由她们打量。   像……实在是太像、几乎是一模一样……   好似那位大人重新回来了一样。   只是太年轻了……   年轻到她们都不知, 大人也曾有如此稚嫩青涩的时候。   但是见到这孩子后, 她们却笃信, 大人的少年之时,必定也是如此芝兰玉树之姿。   ……   一时之间,各人都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无人开口。   这突如其来的沉默,让引路的小丫头都不知所措起来。   这小丫头并不知内情,只是阁主方才从台上下来,就匆匆要去请人,若非被因为手上的伤被禄姑姑拦住,说不准就亲自去了。   小丫头本以为是阁主请人过来探讨琴技——这种事情虽然发生的少,但却不是完全没有——却没想到如夫人也在此处,而且几人明显有渊源的模样。   竟能平日里好似什么都不放在心上的阁主竟露出这般神情,一旁的如大家更是,小丫头几乎错觉如大家要哭了。   并非错觉……   泪珠洇花了妆容,美人就算哭起来也如此动人。   她抬手似乎想要碰少年的脸,但却在碰到之前猝然止住,僵在半空中滞了半天,好似不敢往前。   顿了好一阵儿,她才像是确认一般,轻触了一下少年的手。   在确定触到的是实体之后,又双手紧紧握住。   还在盯着美人发呆的柴诸:!!!   不等他嫉妒变形、决定跟楚路恩断义绝,就听美人声音如莺啼燕啭,语气满是慈爱……   ……嗯?   慈爱?   “好孩子,叫我如姨便是。”   柴诸:??!   他怀疑自己耳朵坏了,确实是“如姨”,不是“如意”“如懿”什么的?!   但接下来的情况,柴诸不仅仅是怀疑自己耳朵聋了,他还怀疑这个和自己一块儿来的小伙伴眼瞎了。   对着这一个艳如牡丹、一个清若幽兰的大美人,对方真的一口一个“姨”地叫出来了。   柴诸:???   他只知道但凡是女人,没有一个愿意被叫长上一辈儿。   就是他亲姨母,柴家那位女当家,要是柴诸敢当面叫一声“姨”,接下来半个月保管顿顿都是清粥白菜,只吃得他面如菜色,下次不敢再瞎叫为止。   ——难不成有问题的是我自己? #滑稽.jpg#   还是这种等级的大美人就是这么不落流俗、与众不同?   接下来的一切,几乎让柴诸误以为自己不是有幸被迟春阁双姝请到内室,而是到了什么相熟的长辈家做客。   反正柴诸是没想过,宛若食风饮露、不餐人间烟火的林阁主柔声问他们,“饿不饿?要不要吃点什么?”;他也没想过,名满天下的如大家柳眉一蹙,出口的却是“晚上天寒,你们怎么就穿这么点就出来?”……   虽然这一句句关切问候里面,他只是被捎带的那个。   ……   …………   总之,经过一系列跌宕起伏,而若悬崖跌落又直上峭壁的心路历程之后,在得到“留宿迟春阁”这种殊荣之后,柴诸已经能一脸平静、波澜不惊,还能语气平稳地托如夫人遣人去柴家铺子给郑叔带个口信。   是的,“如夫人”。   柴诸做了半天的心理建设,最终还是没有叫出“姨”这个让他有深重心理阴影的称呼。   说起来,对着这种人间绝色,能面不改色地叫“姨”的霍言,才是真是该找大夫去看看眼睛吧?   对于柴诸的这请求,如绮袖自是笑吟吟地应了,随手指了个小童去跑腿儿。   然后,才转过头来状似无意问道:“你母亲可姓‘柴’?”   柴诸下意识的点头回应之后,才意识到这话问的不是他。   而同时,原本正默不作声在前方一步带路的林阁主,脚步也微不可察地停顿了一下。   柴诸余光瞥见如夫人脸上的“亲切”笑意,不知怎么的,突然觉得后背有点发凉。他拢了拢身上的衣裳,觉得自己刚才应该听从如夫人的建议,起码再添一件外裳的。   柴诸这一系列有点复杂的心里活动之后,被问的正主也终给出来答案,“并非。”   柴诸听到霍言温声道了这两个字,接下来却并不如正常交谈该有的一样说起“家母”如何,而是不在多言,好似像是要就此结束了这个话题。   柴诸对这情况有些敏感。   因为母亲生他并不光彩,柴家将他找回后,对外甚少提及他的身世。   柴诸长大后也极少提起他的母亲。   纵然在他心中,有错的绝不是他娘亲,更甚于他娘亲才是受伤最深的那个人,但是他却知道,世人的言语绝不会偏向女子。他也渐渐从幼时不依不挠的字句分辩到学会沉默,再如何不甘、如何不愿,柴诸也明白让事情在沉默中渐渐被忘却才是最好的结果,不管是对母亲、对柴家、还是对他自己。   也因此,他对这种委婉的回避格外敏锐,他忍不住转头看了楚路一眼。   ——他的母亲也……   柴诸一如既往的没法从“霍言”脸上看出任何特别的情绪。   这人一张温润笑脸,好像对谁都能温和以待,但是稍微熟悉一点就能发现,那笑容下面什么都没有,想要依靠表情推测他的情绪变化,简直痴人说梦。   自从被接回柴家、作为柴家未来的继承人培养后,柴诸就被教导喜怒不形于色。但这事儿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特别是对柴诸这种天生表情就比别人丰富些的活泼性子,他被柴当家提溜着硬是掰了将近十年,却也没啥成果。   这会儿倒好,有个样板活生生杵在这儿。   柴诸琢磨着,要是能把人领回柴家,姨母一准儿高兴。   要是这人愿意改姓,说不准他姨母就把他一脚踹给那个突然冒出来的爹,高高兴兴认个养子。   想到这儿,柴诸不由哆嗦了下:……不、不会吧?   *   柴当家这些年的耳提面命还是有些成效,虽然没能把外甥那表情丰富又过于外露的性子掰过来,但却让柴诸对解读别人的表情很有一套。   虽然这技能在霍言这里碰了壁,但柴诸却从如夫人神情上看出些端倪来:如夫人显然并不满意这两个字的回答,似乎还待再追问。   可这时候,走在前面的林阁主却突然回了头。   两人视线对上,如夫人扬了扬眉,眉眼间竟带出一丝讽意,旋即竟是回过头来的林阁主先移了视线。   柴诸:……   他开始觉得微妙了。   只是,明显“胜了”的如夫人却在开口之际迟疑了,这微顿的功夫,就看见了他们被安排住处的楼阁。   也不必旁边的小丫头开口,是前一步的林阁主率先道了一句,“到了。”   实际上,这个位置离前面那楼阁还有一段明显的距离。   然后这位好像冰雪化仙、连睡觉都不需要的仙女开始絮絮叮嘱他们“冷了去隔间拿被子”,还谆谆嘱托“莫要贪凉”,说完似又不放心,又补了句“又若想去楼上看景记得多加几件衣裳”。   柴诸:“……”   他这会儿已经能对仙女这么接地气儿的嘱咐平静以待了,甚至还平添几分面对祖宅里老姑姑的亲切感来。   不过,这会儿他的心思全放在刚才那转瞬间的眉眼官司里头。   虽然真说起来也就是几个眨眼的功夫,但是里头透出来的信息量却让柴诸眼角止不住地跳、太阳穴一突一突的。   怎么这两位夫人、好像对霍言他娘亲……   很有兴趣的样子? 第42章 权佞12   捋捋、得从头捋捋……   柴诸借着袖子的遮掩狠掐了一把自己的大腿, 试图冷静下来。   看林阁主和如夫人的态度,显然都认识霍言的长辈。   一般而言,这情况下猜的都是女性一方的长辈, 但听如夫人方才所言, 她们是连霍言母亲是谁都不知道。那她们认识的必然是霍言的父亲……至少,是父亲一方的人。   再细想一下,单只普通的“认识”, 会这么热情招待一个晚辈吗?   而且他没看错的话, 如夫人提起霍言母亲那时候,那微妙的敌意,甚至就连林阁主也……   想想那流言。   再想想这小子的姓氏。   柴诸几乎控制不住自己惊恐的表情。   他这会儿才想起来,“你姓霍!”   而“霍”这个姓氏,在某种程度上,也是鼎鼎有名了。   *   这会已经入夜, 男女有别, 如林二人也不好在两人的住处久待, 只将人送到了地方就离开了,这会儿屋里只剩下柴霍二人。   当然,日进斗金的迟春阁还不至于寒碜到让两人挤一间屋,只不过柴诸从进了楼就跟游魂一样,亦步亦趋地跟在楚路身后,直接跟进了他房间。   对于柴少当家这惊恐的疑问, 楚路的反应相当平淡,答应的声音也非常温和平缓,“是。”   事实上, 楚路本来觉得这位柴少当家该更早猜到才对。   明明对方一早就猜测他的身份有异, 而且“霍”这个姓氏虽然不少见, 但近些年来有名的就那一个,再加上那会儿山寨里,他也提醒过对方,自己身上有麻烦……   可偏偏这孩子不知钻了什么牛角尖儿,死心眼儿地认定了他用的是假名,(虽然无论从哪种意义上看,这位少当家的想法都是对的),一路上拐弯抹角套他名字,往离“正确答案”越来越远的路上飞奔而去。   要不是迟春阁这么一遭,楚路甚至怀疑,这孩子是不是就打算这么大大喇喇把他带到京城。真被某些个“故人”认出来,才反应过来。   事实上,要是柴诸再这么下去,楚路甚至都开始考虑找个机会重新找张饭票了。   毕竟,就算看在当年“雪上金钗”帮忙暗送军粮的情谊,他也不能给对方属意的继承人留下案底啊。   相比于楚路平静的回答声,柴诸的反应可激烈多了。   他在楚路点头的瞬间,就差点尖叫出声。但总算意识到这不是在自己的地盘上,只好生生地把声音咽到了嗓子眼儿里,脸上表情扭曲到狰狞。   柴诸还想再挣扎一下,他小心翼翼地确证道:“是那个‘霍’?”   楚路看这小子的模样,心里摇头。   比之那个巾帼不让须眉的柴当家,这小子真是嫩太多了。   若是柴襄锦,这会儿恐怕要么谈判谋合,要么直接动手、准备拿头去领赏了,这小子竟还在这儿确认。   不过,他倒是隐约可以猜出些柴襄锦的想法。   当年那般混乱的局势,所谓巨贾,若不是黑白两道都沾着点,恐怕早就沦为旁人饵食,柴襄锦又是以女子之身接掌家业,自然得比旁人更狠、更利。   但现在,新帝明政、又重修律令严管法纪,恐怕柴家的下一代就是正正经经的从商了,看柴诸这跳脱的模样就知道,有些东西,恐怕柴襄锦一点都没让他沾手。   看这模样、这打算筹谋也不是一两年了。   都不知道该说她果决呢,还是善赌?   楚路是知道这个世界发展的命运线,自然明白下一个帝王会是个明君,但是柴襄锦却无从得知这些。   而当年那般混乱的状况,谁知道日后怎么样呢?   能有如此魄力做出决定的,该说不愧是以女子之身撑起柴家的大当家么。   比起她来,柴诸还真是有的磨呢……   那边柴诸脸上一时青青白白,颇为精彩。   等回过神来,立刻一把攥住楚路的手腕,看模样是想拉着人翻窗。   楚路:“……”   他可看见了,这楼阁外面就是个花园池子,春夜尚寒,他可一点都不想和这小子一块儿变成寒风里瑟瑟发抖的落汤鸡。   于是,柴诸就发现自己拉了一下,没有拉动。   他着急上火地回头瞪了眼依旧不动如山的楚路,几乎从牙缝里挤出那几个字,“还不快跑?!”   楚路这次终于忍不住叹气出声。   他抬手把人按坐下去,倒了杯热茶递给柴诸。   又过了好一阵儿,直到柴诸屁股下面的那根针总算被他摁下去了,看模样能好好在椅子上坐住了,这才缓声问道:“冷静了?”   柴诸脸色依旧不太对,但总算是能沟通的状态。   他倾身往前、做贼似的压低了声音小声道:“你知不知道窝藏朝廷钦犯是个什么罪名?!就算她们是霍府旧人,都那么些年过去了,你就那么肯定,她们不是暂时稳住你、回头就出去报官?!”   楚路有点意外的看了眼柴诸。   看这小子刚才对着美人晕晕乎乎的态度,没想到转头还能这么揣测人家。   柴诸这眼神被看得恼羞成怒,忍不住稍微提了点声音,“我这是为了谁?!人心难测、你怎知她们心底是怎么想的?”   “你说的有理。”楚路点点头,却又问,“但……倘若是你,会放‘钦犯’在家中不管吗?”   柴诸愣了一下,又想明白过来,当即脸色一绿。   特别是他隐约想起,自己刚才开窗的时候确实有几个人看过来。   那他们现在岂不是瓮中的那两只鳖……   呸呸呸、少爷他玉树临风、怎么就成“鳖”了?   柴诸还在绞尽脑汁思索脱身之法,却见对方含笑看来,“况且……你说得对,‘人心难测’……”   这笑容明明跟霍言平常似乎没什么两样,柴诸却陡然背生森凉之感,他忍不住往后退了一步。   对上霍言的眼含深意视线,柴诸猛地意识到一个问题——   他自己、现在也是知情人了。   而且,比起和旧日霍相府有所牵扯的两位夫人,刚认识没几天、还才发现霍言“霍”姓身份的他……可信程度甚至更低一些。   柴诸:!!!   杀人灭口、他是打算杀人灭口吧?!   柴诸噔噔蹬地连退数步,一脸惊恐地看着他。   楚路:“……”   他确实存着点逗弄人的心思,没想到这孩子反应这么大。   为免真把人吓坏了,楚路略微侧了侧脸,别开视线,减轻了直接对视的压力。   不过正巧落在茶水上的目光显然让柴诸误会了什么,他本就苍白脸霎时像是又刷了一层白浆,隐隐泛出灰败之色。   他想到自己刚才喝的那杯茶。   柴诸:!!!   不等楚路反应,柴诸抬手就去抠自己的嗓子眼,动作之快速、行动之果决。反正楚路意识到不对之后,拦都没拦得住。   楚路默默收回了伸出一半的手,往后退了几步,免得自己衣摆上沾上什么奇怪的污渍。   柴少当家显然没什么催吐的经验,抠了半天也只是干呕,苍白着脸抬起头来,气若游丝地解释道:“我……没有……”   楚路看着他实在辛苦,再度倒了杯水递过去,柴诸估摸着是抱着“反正毒都中了、再中深点也无所谓”的心情,竟然真把杯子接过去了。   他本打算借着这杯茶漱漱口,甫一入口,便“噗”一口地全喷出来。   “烫烫——烫——!!”   鸡飞狗跳地折腾了好一阵儿,柴诸去都没等到什么预计的腹中绞痛、或是七窍流血的惨状,狐疑地看向楚路。   他这会儿才有点咂摸过味儿来,“你没下毒?”   楚路回给他一个笑,反问:“你说呢?”   经过方才那一遭,柴诸看见霍言脸上的笑,总觉得有点毛毛的.   柴诸其实还是有点担心,但是他最后还是成功说服了自己:就凭霍言当时在黑云寨里显露的脑袋瓜儿,如果想要弄死他,简直不比抬抬手更简单了……他要真动了念头,自己肯定活不到第二天。   虽然这么想有点微妙,但道理确实是这个道理。   柴诸提着的心竟就这么放下来了。   但该做的事儿还是得做。   柴少当家一向能屈能伸,这会儿面对如此窘境,也立刻“屈”了起来。又是讨好又是道歉,最后就差赌咒发誓,他绝不会对“救命恩人”忘恩负义。   楚路对对方口中“救命恩人”这说法不置可否。   不管怎么看这位少当家在山寨里都活得挺滋润的,就算没有他,对方过几天也能把自个儿赎出去。要是连这点能耐都没有,楚路才真怀疑柴襄锦选继承人的能力。   楚路倒是注意到点微妙的地方,“你叫‘他’……‘霍相’?”   柴诸不明所以地眨了眨眼,照例没从楚路的表情上看出什么来。   他想了想,小心翼翼地试探道:“霍伯父?”   楚路:“……”   虽然他看这位尚且稚嫩的柴少当家,确实是看小辈儿的感觉,但也不至于上赶着给自己涨辈分。   他只是觉得“霍相”这个称呼,委实太过客气了点儿。   以“霍路”的名声,他觉得“霍奸”“佞贼”“国之蠹虫”之类的叫法才更普遍一点。   不过,只是一个称呼罢了,楚路并没有深究。柴诸虽是纳闷他问了这么一句,也没有多想。   只是在接下来楚路解释他并非什么“钦犯”时,他欲言又止了好半天,才小心翼翼道:“当今陛下登基时,霍家被抄家灭族……”   楚路却摇了摇头,“只是‘抄家’,没有‘灭族’。”   柴诸忍不住“啊?”了一声,倒是没有怀疑楚路的说法的意思,只是不敢置信。   当年霍丞相的死,其实更像是个标志。   昔年权倾朝野、只手遮天的丞相被处斩,那些笼罩于大衍之上的黑暗终于散去。   新帝初初登基,便以此立威于朝堂。紧接着,又在其余所有人尚未反应过来之前,雷厉风行处决了数位大员……宛若幼狮露出尖锐爪牙,又像是金龙翔于天上发出第一声咆哮,所过之处黑暗皆无遁形。   京城的血腥气盘亘数月不散。   这位新帝以铁血手段,迅速地将朝政拢于掌心,自此,所行政令畅通无阻。   光新元年死了太多太多的人,他们中的大多数,活着的时候也都大权在握、煊赫一时。但就如同午门之外的血迹终被那场格外厚重的大雪掩埋,他们的名字也都在死后被渐渐消磨。   如今提起来,众人大抵也只能记起作为“恶首”的霍丞相。   柴诸万万没想到,这位被罗列了二十多条罪责、作为新帝试刀伊始的霍丞相……竟然连“灭族”都没有? 第43章 权佞13   也不怪柴诸疑惑。   在这个宗族血缘关系盘根错节的时代, 赵璟为了以最快的速度掌控局势,确实选了最干脆的做法——连坐。   涉事官员一应家眷亲族,尽皆流放。   这其中或许真有无辜, 但是赵璟是个“帝王”, 并非“圣人”,他救不下每一个人。   ……他甚至救不下自己想救的人。   *   楚路其实不太确定当年赵璟有没有发现那些隐藏之事。那孩子毕竟是受世界意识眷顾的天命之子,如果真的动了心思探寻所谓“真相”, 很难瞒住他。   但楚路更倾向于“没有”, 当年毕竟两人早已决裂。那时候赵璟也处境艰难,保住自身已经非常艰难了,很难再分出心神来查他。   但后来他特意亲自送到牢里那封明显有猫腻的圣旨,还有那句没头没尾的疑问,又让楚路不是那么确定了。   那确实是一位愿意念及旧情的孩子,但他同时也不缺乏一位帝王应当具备的品质。   这样的孩子, 真的会为那一点师恩旧情做到这种地步吗?   楚路并不肯定。   但事情进展到那个地步, 无论知与不知, 都没什么所谓了。   作为佞臣的霍路,结局早已经是注定了的。   谁都没有退路。   就私心而言,楚路更希望赵璟什么都不知道。   那个前半生不曾被命运善待的孩子,不当背负如此沉重的负担开启他的新生。   但倘若是后者,或许亦不是什么坏事。   ……算是他这个不称职的老师,教给他的最后一课吧。   *   而赵璟确实学会了。   那是年轻的帝王登上帝位后, 被迫学会的第一件事。   ——“取舍”。   这一课实在太痛太深、让他鲜血淋漓、彻夜无寐。   那个孤独悬挂在最高处的位置,终于露出了它冰冷又残酷的一角,触到这份真实的赵璟早已退无可退。   *   柴诸对于楚路的解释将信将疑, 但是又觉得对方实在没有拿这个开玩笑的道理, 这才勉强增了几分信任, 但是仍旧一夜辗转反侧,就怕大半夜的有官兵上门堵人。   好在他担心的事没发生,一整夜都静悄悄的、没有任何奇怪的声响。   不过,硬生生地睁着眼过了大半夜的柴诸第二日无可避免地顶着一张憔悴的脸,活像是昨夜被什么妖精吸了精气,惹得过来的林阁主和如夫人都频频侧目,那眼神硬要解读的话,大抵是对自家孩子交友状况的担忧。   ——霍言是那个“孩子”,自己是那个“友”。   柴诸:“……”   明明他才是“交友不慎”的那个才对吧?!   当然,这些还只是小插曲,如夫人照例对霍言的母亲非常感兴趣,但不管是拐弯抹角还是直言询问,却都没得到什么结果、自然而然的被带偏了话题。   这份和人周旋的能力,别说如夫人了,就算“旁观者清”的柴诸都没意识到不对,还是看得更透的林珑若有所思地看了霍言一眼之后,本就提着心的柴诸这才被提醒了一样恍然。   柴诸:“……”   他一眼难尽得地看向霍言,说个话都带这么多心思,这人怕不是长着十个心眼吧?   柴诸其实早就发现,只要霍言有心,他能让大多数人都能在与他的交谈中如沐春风。   这次自然也不例外,不过几句话,如夫人就会哄得眉开眼笑,全然一副把人当成亲儿子的态度,早就忘了自己最开始的意图。   柴诸最开始是这么想的,但是他后来发现自己实在是太小看能在昶裕城这个四通八达的交通要道中,经营出一家与众不同青楼,还能护着楼里的姑娘、在各式各样的达官显贵、三教九流中进退有余的奇女子了。她没有就这霍言母亲的事儿深问下去,恐怕根本不是什么被带跑了话题,而是单纯的无所谓罢了,她的真正目的另有所在。   ……   这会儿林如二人正带着他们泛舟湖上,虽是每个人手中都拿了桨,但现今顺着水流方向,其实并不必多费力气,如夫人更是直接将手中的桨放了下,双手抵住下颚往前倾了倾身,以一种略带压迫感的姿态,直视着那一身青衣、宛若修竹的少年人。   她的姿势带些逼迫,但脸上的笑容却极尽柔软甜蜜,“留在昶裕城如何?”   “我同霜节年纪也大了,大抵撑不了几年就要退下去了……楼里的这些孩子没了依靠,我们二人也不放心……交由你照看着,我们也能安心些……”   “留下来怎么样?你是他的孩子,自然也是我们的孩子,这本就是你的家业。”   “……”   “……拂柳、夏至、秋露、画雪,你看上了哪一个,大可同如姨说,有如姨做主,她们不会不愿意……”   说着她却又莞尔,“不过若是你的话,就算没有如姨做主,她们定然也愿意极了。”   “……”   “…………”   柴诸在旁听着,忍不住暗嘶凉气,看着如绮袖的眼神都不对。   这话说得合情合理(“本就是你的家业”),又有情有义(帮忙照看楼里的姑娘),既全了情理,又有利益动之——钱(迟春阁日进斗金可不是说笑的)、权(能在昶裕城要地开出这么一家与众不同的青楼自是有足够的背景)、色(迟春阁下一代的四季任由挑选)……   几乎有一瞬间,柴诸生出面对自己姨母的头皮发麻之感。   似乎看出了少年的不愿,岁月流逝中只是越发美艳的女人挑唇又笑,“如姨知道你志向远大,不会把你一直困在这个小地方,五年……不、三年就可……”   “你若是想要科考,昶裕的学馆也不少,子衿馆更是有严孝伯老先生坐镇,便是比之姑苏的鸿雁馆也不差什么了……如姨还是有几分面子,可让人荐你入学……”   “……”   “趁这些年,在这里好好准备一番……”   如绮袖说着,又冲着少年笑得意味深长。   虽没明说,但也表明了愿意促成一段“红袖添香”的佳话。   柴诸:“……”   听听、听听这都是些什么天上的条件!   柴诸在旁都有点心动了,要是换个人在这里,就算当场答应他也不奇怪。   ——嗯、换个人。   要是这对象是霍言的话,他一点都不觉得这小子会改变自己的最开始的心智。   即便现在知道这小子的身份背景,柴诸也很难想出对方到底是在何种境况下长大的,好像这世上没就有什么能让他心动的。   柴诸想到这里就有点纳闷:明明这小子挑得很,就连在山匪窝里都能想法子先要张兽皮,这一路跟行来更是衣食住行样样精致。   那他到底是怎么生出一种“这个人无欲无求”的……错觉?   果然……   还是长相问题吧。   这小子就长着一副君子皎皎如明月、回首好似天上人的好相貌,不知不觉地就潜意识里认为这是个喝露水都能活的仙人。   实际上,可一点都不是这回事儿。   肉不嫩不吃,茶陈了不饮、连白饭是陈粮还是新粮都能一口吃出来……   坐拥柴家万贯家财的的柴少当家都没那么挑的,柴诸怀疑霍言那根舌头都要成精了,这可比只需要按年供奉的仙人难伺候多了。   柴诸正满肚子腹诽一路上霍言种种“罄竹难书”的恶劣行为,却突然对上了如绮袖侧瞥过来的视线。   虽然这位如夫人总是自称“老了”“年纪大了”,但是无论从什么角度看,她都像是一朵开道盛极的牡丹,维持着绽开到最热烈的姿态、毫无衰颓的迹象。   这会儿她眼波流转的递了个眼神儿来,经事尚少的柴诸几乎立刻就看呆了。   对方再对他笑笑,直叫人忘却一切,只顺着美人的意思来。   柴诸差点就一起开口,帮忙劝霍言。   之所以是“差点”,因为他偏过头去的时候,霍言也似有所感、转头对他笑了一下。   好看是好看,像是清风拂过竹林,明月照在潺潺溪流。   但是在经历过昨天晚上的柴诸眼里,他就像当头被竹竿子砸了一脑袋,转身又被一脚踹到冷冰冰的溪水里。   被湖上含着水汽冷风一吹,柴诸哆哆嗦嗦地就从刚才的美色陷阱里清醒过来了。   柴诸:!!!   说实话,要不是这会儿在船上,他绝对转身就跑!   ……这段位的谈话,根本不是他能掺和的。   呜呜呜,姨母救命!   您外甥知道自个儿还欠历练,但是这种事情不是该循序渐进吗?别一上来就这么高难度啊!!   他悄悄、悄悄地、尽力不引人注意地往林阁主身边挪了挪。   如薄雪云雾般的女子看了他一眼,没说什么,算是默认了他的避难行为。   柴诸:QAQ……   #可把孩子感动坏了.jpg#   而那边,楚路算是了解这位大美人的性子,有些话题是可以回避过去,但是有些事情要是没有得到个答案,她是不会罢休的。   他摇摇头,直截了当地拒绝了如绮袖的邀请,“多谢如姨,不过不必了……晚辈还有些事,想要去京城问一问。”   少年收敛了笑容,那双温润的浅褐色眸子认真看来时,如绮袖恍惚看见了那个梦里的人,她一时怔住了。   眼眶似乎有些发酸,在柴诸惊愕大目光和林珑投来的关切眼神下,如绮袖触了触自己的脸颊,果然碰到了湿漉漉的痕迹。   如绮袖其实很擅长哭、也很懂得哭。   早些年在楼中的时候,她就知道,怎么哭才最显柔弱、怎么哭才最惹人怜惜。   只是后来遇见那人后,她便许久没哭过了。   那人让她明白,人生在世、可以不必出卖尊严、不必出卖身体,不需要像是藤蔓一样缠绕攀附任何人,她可以凭借自己活下去。   明明是同一个世间,可那人让她看到的,是自己人生前十余年,从未见过的风景。   如绮袖其实明白的,她那份感情与其说是“爱恋”,不如说是救赎、是崇敬和仰望混杂而成的遥远“憧憬”。   那是仙人、是神明……   是一切不可接近的距离、不可触碰的圣洁。   *   可最后大人离开府邸的那一日,她确实哭了。   哭得嚎啕凄惨、毫无形象可言。   ——不值得、不值得啊!!   这肮脏污浊的世间,有什么值得他为之赴死的存在?!   那人似乎也愣住了,最后露出无奈又包容的笑。   他迟疑了一下,温热的手轻轻落在堆叠云髻的发顶、一触即离,旋即递来的是一方带着青竹纹样的方帕。   ……   最后的最后,她死死搅着那方帕子,注视着如青竹一般挺直修长的背影。   他走得从容又平稳,好似只是平平常常地赴一场宴会,而不是通往一场必死的结局。   如绮袖突然明白了——   和当年一样,和那一年的拂云楼中一样……   就如当年对方将她从挣扎的浊潭中拉出来,而这次他拉的、是尘世中的芸芸众生。   ……只是另一端太沉太重。   他只能选择让自己坠入最暗最暗的深处,以此让另一端自污浊中牵引而起。   可……   不值得!怎么会值得?!   她怨恨、憎恶……   连同伸出手求救的她自己。   可最后的最后,那人却是笑着的。   于是,如绮袖想:   大人回去了吧、定然是回到天上去了……   这污秽遍布的世间,实在没有什么值得他停驻的。   只有这么想,那些深夜辗转中翻腾起的恶意才稍有平息。   但她不敢、一丝一毫也不敢透露出愤恨和恶念。   ……如果那人在天上看见,定然会厌恶她的吧?说不定会后悔当年救了她。   前者、是她此生最为恐惧的梦魇;但倘若是后者,那真是……再好不过了。 第44章 权佞14   旧日的记忆控制不住地翻涌而出, 涂着蔻丹的指甲陷于掌心。   但在如绮袖陷入更深的情绪之前,一方雪白的帕子出现在她眼前,这与旧日场景重合的一幕让她愣愣抬头, 对上一张年轻许多的面容。   可其上的表情与神态,似乎都与昔年那人一般无二。   比之“父子血缘”, 更像是“转世轮回”……   如绮袖怔住, 心中蓦地燃起一股希望来, 可还不等她自己意识到,那宛若幻象一般的重合只持续了瞬息、就突然破碎了。   少年眉头微蹙、担忧的唤了一句, “如姨?”   如绮袖使劲儿闭了闭眼,终究还是接过了那条帕子,她没有用来擦泪, 而是死死地攥在手心,一如当年。   柴诸完全在状况外, 一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似乎是好端端的说着说着话如夫人突然就哭了。要是这还能被“想起旧事”这种理由解释,但等到霍言递了方帕子过去, 对方的神情变化就不好描述了。   反正柴诸的反应,是下意识地又往林珑的方向靠了靠。   他可绝对不是怕了。   就、就……就是不忍心……   对、不忍心看见美人垂泪。   好在如夫人最后也没做出什么不理智的事情来, 她只是紧紧攥着帕子,神色似是恍惚。   小舟顺着水流而下, 已经快到岸边,如夫人突然站起身来,也没管船尚未停靠, 连理由都未寻、便匆匆离去。   金线滚边绣着花枝的裙摆被湖水浸湿、又拖了点岸边的污泥,狼藉的水迹自花园的石子路上蜿蜒远去, 看着那道红衣身影彻底消失在视线中, 因为船上突然少了一个人带起的舟身摇晃也终于停了下, 柴诸这才松了口气。   说实话,他刚才有那么一瞬间,甚至错以为如夫人会拉着他们这一舟人直接沉到湖心。   对方那一瞬的神色,真是很有话本子上的以人心为食的蛇蝎美人风范了。   果然是错觉吧?   柴诸觉得或许是上次遇到山匪留下的后遗症,反正从那边出来之后,他总有点疑神疑鬼、心神不宁的。   本来在霍言身边还安心点,但是从昨晚知道“霍言”的“霍”是那个“霍”之后,他之前那点心神不宁都可以说是小意思,这小子才是他身边随时可能炸开的那个惊天闷雷。   总之,这会儿那点突然预警的危机感消失,柴诸这才后知后觉地担忧起刚才如夫人那明显不对的状态。   林珑摇了摇头,却没多解释。   ——注视着那位大人落的如此结局,谁又不会留下心结郁于肺腑呢?   他几乎为每个人都安排了退路,却只将自己的路彻彻底底堵死。   她叹道:“让她去吧……静一静也好。”   想得通也好、想不通也罢,那人终究不在这世间里。   她说完,顿了一晌,视线转向楚路,缓声道:“我近年来谱了一曲,你可要听听?”   楚路还不待回答,柴诸却是激动之下全忘了先前的阴影,哥俩好地一把搂住楚路的肩膀,满口替他答应下来。   ——不答应才是傻子吧。   明明到迟春阁的日子没赶上整日,却遇见了即便是十五也少有登台的如大家,现在更是被林阁主询问要不要听曲,要知道上一位得闻林阁主琴音的还是两年前游学到昶裕的留鹤居士,那位可是有名的琴乐大家。   柴诸觉得自己现在这运道,应该到对家的赌坊里去转几圈:赢不赢钱的还是其次,主要是给他们添添堵。   楚路觑了眼不知道想到什么正滋滋傻乐的柴诸,终究没说什么,默认了他这回复。   ……   这只是个被即兴划来的小舟,舟身逼仄,坐了人之后虽还有空余,却连张琴凳都放不开,自然不可能行湖上闻乐的雅事。   不过,柴诸可一点儿也不觉得遗憾。   ——还是地上好。   地上多好啊、安全。   虽然如夫人走了,但是霍言这小子还在船上。   只要有他在,柴诸总觉得屁股下的小船不太结实,有随时会翻的可能性。   一行人转道去了一方阁楼。   雅阁之中,林珑垂眸调试着琴弦,却突然开口,“听完这曲,你若是还有疑惑未解……再去京城吧。”   柴诸这才想起来,刚才霍言拒绝如夫人的理由,是他要去京城打听事儿。   虽然知道霍言要去京城,但这具体的缘由,他还是第一次知道。   也是因为他一直没问过。   毕竟在昨天之前,他一直默认对方往京城去是该用“回”这个字的。“回家”还需要什么特别的理由?他自然也没往别处多想。   这实在不能怪他误会,毕竟这小子一看就出身不凡,又一口地地道道什么奇怪腔调都没杂的官话,他觉得对方是京城人士实在是正常不过了。   柴诸突然就有些好奇:霍言是去问什么?问谁?是问关于、当年的霍相吗?   他这点突然升腾起的好奇疑惑,却被渐起的琴音压下。   林阁主的琴音不愧于她的盛名,柴诸脑海中尚盘旋着种种疑问,心神却随着拨弄的调子渐渐沉浸到琴曲中去。   这曲子并不像他常听的,其中甚少使用轻快变调,听起来厚重古朴,甚至让柴诸想起祭祀之乐,可它却并非在颂唱神明。   而是在诉这人间……   柴诸不由得阖上眼,随着这乐声,他好似也步入了这张人间画卷——   禾苗抽芽、炊烟袅袅,远处传来一两声幼儿的啼哭,又不知谁家孩童笑闹的声音混杂;   熙熙攘攘、人来人往,集市上小贩卖力的吆喝叫卖,又有偷儿被巡街的捕快抓住,在路人的指指点点中,被扭送官衙;   亭台楼阁、觥筹交错,醉宴的主人夺了伶人的活计,于厅堂中一展剑舞;   ……   书生赴京赶考,月夜不眠、索性执卷诵读;   重重殿宇之中,官员直言政事利弊,脊背如竹节般笔直;   ……   边境荒漠,似有号角声响过,却是黄沙滚过的簌簌,侧耳细听,只闻几个老兵调侃玩笑,一轮圆月高悬于天,照亮了这安稳一夜;   ……   …………   柴诸本觉得这位林阁主像是独居幽谷的一株兰花、亦或是不染凡俗的新雪,红尘滚滚似乎都沾染不到她身。他虽未曾听闻,却也猜想,林阁主的琴声或许是天边浮云舒卷、或是孤山白鹤啼鸣,那必然是一种曲高世间无可和的阳春白雪。   却不想……里面填满了整个人间……   ——人间喜乐。   ………………   …………   ……   虽言“喜乐”,但曲调中莫名笼着一层压抑不散的沉闷和滞涩。   曲中明明一切皆好,可听闻之人只觉心中沉甸甸的,连呼吸都被堵塞了。   他莫名生出种疑问来——   这盛世喜乐,究竟是以什么交换来的?   这个疑惑当真是没头没脑、又没道理极了。   柴诸觉得自己可能是家里的生意谈多了,把脑子都谈坏了。   这不是什么和人谈生意,又有什么交换不交换的?   渺渺琴音归于静寂,但似还有余音绕梁,半晌都无人言语。   许久,端坐于琴前的林珑将压在弦上的指收回,交叠拢于身前。   “迟日江山丽,春风花草香。”*   明明是描绘大好春光的词句,但是此刻由女声这么淡淡念来,却平添几分怅惘沉重,好似这春日的到来终究是迟了一般。   是啊……   太迟了,迟到他都未能看上一眼这大地复春之景。   那年的冬日冷到滴水成冰,可春来回暖、一切都恢复勃勃生机。   只是……那人终究长眠于寂寂无声的大雪之中、无缘得见一眼。   柴诸并不知晓女子垂下的羽睫中掩盖的思绪。   他只是在心中跟着重念了这一遍一句诗。   此情此景再有先前那乐声渲染,他好像也体会到一种原本诗中未有的沉郁来。   迟春阁……   原来这才是它名字的渊源。   *   “我听见了。”   最终是这四个字打破了满是沉寂。   少年清朗的声音响起,原本敛眸垂首的女子像是被什么惊动,一下子抬起头来。   楚路却笑,“林姨的琴艺果然如传闻一样,琴音入耳宛若灵窍洞开,随之周游四方九州之地……”   柴诸愣了足足有三息,才意识到,这小子是顶着这么一张真诚脸在拍马屁。   想到对方刚进迟春阁的时候,那游刃有余避过姑娘们的姿态。   柴诸:!!!   这也太会了吧?!他有理有据地怀疑,对方一开始那连“迟春阁”的名字都没听说的表现是在诳他。   但不管怎么说,不能输!   柴诸立刻抢过话头,真情实感地赞扬道:“不愧是林阁主,这琴声有如春日踏野……好似山涧清流……让人……”   柴诸正情真意切的发表着他千字小长文的听后感,但是作为另一个当事人的林珑却心不在焉。   她抑制不住地回想着方才听见的那四个字——   【我听见了】   似乎这踏遍山河、打磨经年的琴音终于落入她原本想要奏予的人耳中。   那人亦含笑给出了回应。   我听见了……   听见了这山河日好、太平安宁。   我听见了……   听见了你想奏给我的盛世和乐。   ……   …………   明明映入眼中的是少年稚嫩的面庞,可她那一瞬间却生出了莫名的笃定感:她想要传递的、想要诉说的,终究好好传达给了想要送给的那个人。   这想法没道理的很,意识却先一步给出了反馈。   经年累月一层层压在心上的重量突然卸去了大半,沉沉绷紧的精神好似一下子松缓了下去。   自那个冬日便好似停滞的时间终于缓缓推动。   林珑看着身周的绿意盎然、感受着落在身上的阳光,像是迟钝的观感终于醒来,她恍惚……春天了啊……   不再是僵硬地试图抓住一切、勉强地将所有“喜乐”揉杂倒琴音里去。   耳边的虫鸣鸟叫都如此清越动听,无需一遍遍地推敲音律、便已然汇成一曲再悦耳不过的小调。   林珑看着眼前的少年,却忍不住想。   或许……   真的如同绮袖所说的,大人正在天上注视着这世间的一切。 第45章 权佞15   虽然有两位国色天香的大美人儿再三殷切挽留, 但楚路等人在昶裕城也只停留了三日。   临别之际,林珑又赠了他们一曲。   不是那个带着莫名压抑的盛世之曲,只是一首简简单单的欢快小调, 让人一听就想起明媚春光,忍不住会心一笑。   说实话, 虽然比起第一首曲子中的恢宏壮大, 这小调更像是信手一弹、灵光乍现的随意之作, 但柴诸还是更喜欢后者。   他于乐理之道并无很深的造诣——毕竟这东西不像是画作字迹,倘若他能辨出个好坏来, 立刻能将一张废稿变作千金之帛,也因此他对学习这方面的东西一直兴趣寥寥。当然,绝不是他天赋不够的原因。   他做出这个喜好判断的原因很简单, 这调子更让他高兴。   果然,他是个俗人。   比起那些繁复庞杂、后有隐情的沉重故事, 他还是更喜欢这种简单的快乐。   就比方说,他们离开迟春阁前, 如大家的邀请:下次如大家编排好新舞,会提前送请柬予他(们)。   这待遇简直是前无古人了。   然而, 柴诸一向信奉等价交换,特别的待遇背后一定也存着一个解不开的大麻烦, 就比方说某个霍姓少年的身份问题。   “你现在是我表姑家儿子的叔叔的堂亲,那是柴家一个旁支,也算是我的远房表弟, 柴言。”   柴家的一个店铺里,柴诸拿着一个身份过所, 紧张地给楚路交代着这个新身份。   知道“霍言”这个身份背后的惊天秘密, 柴诸再怎么如何也不敢像之前那样大大咧咧地将人带在身边, “一会儿会有人来给你变装……你……”   他还没说完,就见楚路拿起旁边的工具,在脸上涂涂抹抹几下,柴诸正要叫住这人,让他别乱动,却见人已经转过身来,也不见什么大的改动,脸还是那张脸、但是好像又有什么不一样,反正要是在街上偶尔碰见,柴诸是不敢认这个人是“霍言”的。   柴诸“你你你”了半天,还是深吸口气,当机立断拉开帘子出去交代,让那个请来给楚路改装的人不必来。   柴家家业铺得那么大,认识的各种能人异士不少,柴诸这次请来的自然是其中信得过的。   不过,秘密之所以是秘密,必定是知道的人越少越好。既然霍言也能自己动手,少一个人知道也更安全些。   只是……   柴诸诡异的眼神儿落在楚路身上,以一种让人几乎听不见的声音喃喃,“……还有什么是你不会的吗?”   柴诸觉得,这会儿就算有人跟他说“霍言能生孩子”,他估摸着犹豫一下也会相信。   不管什么事,发生在这人身上,好像都是有可能的。   说起来,霍言似乎一直没有提他的母亲是谁,该不会……   嘶——   当年的霍相竟是恐怖如斯吗?!   ……   …………   在柴诸的想法完全飘到鬼神灵异方面之前,楚路似有所察、轻飘飘地看了他一眼。   柴诸像是干坏事被抓住了,立刻正襟危坐、赶紧住脑。   说实话,在霍言跟前有时候他还真没有什么安全感,好像一切想法都可能被扒干净晾在外面。按理说,这种人能叫人忍不住敬而远之,偏偏霍言有心和人打好关系时,又能轻而易举地让人放下戒心。   仔细想想,这事其实还是挺恐怖的,但柴诸还是决定相信自己的直觉——   这是个好人。   或者,最起码、这人对他没什么恶意。   他们现在……互相知道身份的他们,勉勉强强算是“朋友”吧。   *   接下来一路上,柴诸一副神经紧绷看谁都像来抓他们的紧张过头表现,和当事人悠哉闲散的状态呈鲜明对比,一时都让人分不出谁才是有麻烦的那个。   实际上要不是条件不允许,柴诸甚至想叫楚路寸步不离地呆在马车上,而且对楚路去“京城”的这个最终目的地,也表示了强烈的质疑。   楚路其实挺疑惑的,他觉得自己已经跟柴诸解释得挺清楚了,他并不是什么朝廷钦犯,怎么这小子还是这么紧张兮兮的。   再又一次打算进城逛逛,却遭到柴诸强烈反对之后,他适时提出了自己的疑问。   柴诸一脸“你自己心里到底有没有点逼数”的表情看着他。   ——没有通缉,就能成为你顶着一张和霍相那么像的脸招摇过市的理由吗?!   虽然柴诸也没见过霍相,但是从如夫人和林阁主的态度就能看出来,这小子绝对是跟他爹像极了。   “你到底知不知道……”   柴诸磨着牙小声道,“这世上有多少人恨不得把霍丞相抽筋扒皮、拉出来再鞭一遍尸。”   楚路挑眉。   他对这个倒是不意外,这才是奸臣大反派的正常结局。   他稍微抵了下下颌,若有所思地看向柴诸:比起这个,有问题的是这小子的态度吧。   当年的事,柴襄锦大概知道一点内情。   毕竟给北府军送粮的时候,他虽然为了秘密行事、联系了好几个商号,并没有全部交托给柴家,只是换粮的时候,却怎么也绕不开柴家的粮铺。虽说力求隐蔽,但毕竟动作那么大,柴襄锦要是真的一点都没看出来,那她那当家也不必做了。   但楚路却不怎么担心,毕竟柴襄锦是个聪明人,越是聪明人越是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而且只要好好闭了嘴,柴家就能平白得北府军那么大一个人情,就算为了柴家,柴襄锦也知道该干什么。   重情者动之以情,逐利者许之以利,忠直者晓之以家国大义……   这世上实在有太多的方法,让人对秘密保持沉默。   只要他给的“筹码”对了、“价位”够高,所有人都可以成为哑巴。   也因此,楚路不觉得柴襄锦会把事情告诉柴诸,纵然这是她的继承人。   或者,正因为这是她选定的继承人。   *   柴诸被楚路看得心底发毛,他不由自主地开始反思,自己是不是做得太过了。   要是仔细想想,明明对方什么也没干,他却这么把人关在马车这么大点地方,这也跟被抓起来坐牢也没两样了……说不定牢房还比这宽敞些。   ——也就是马车上的绫罗锦缎、金银玉石、连带着那张摆满了各色小点心的紫檀木矮桌不是活物,要不然听见主人这么把他们这么跟监牢作比,大概得跳起来给他几巴掌解气。   柴诸兀自低头反省,却突然听见上首传来一声轻飘飘的疑问,“你呢?”   柴诸一时没反应过来,一脸懵地“啊?”了一声。   楚路也没有不耐烦。   不说他本人,就是“霍路”这个人设的性格,在他所有的任务对象里,耐心都是数一数二的。   他耐着性子重复了一遍柴诸刚才的话,“世人恨不得把霍丞相抽筋扒皮、拉出来再鞭一遍尸……你呢?”   对这种一切心思都写在脸上的少年人,比起慢吞吞的试探来,还是直接问效率高些。   柴诸:“……”   他刚才说话的时候没有多想,这会儿被楚路这么一重复,背后冷汗刷啦一下子就都冒出来了。   如果可能、大概、他没记错的话……   被他这么形容的、是眼前这人的……亲爹。   柴诸对“爹”是没什么概念……   连这次去京城,他都是抱着“听说那人快死了、于道义上他确实该去见一面”的想法。说实话,对于这个便宜“爹”,要真遇见了有人骂那他人渣,他说不定还会跟着附和几句。   但是,柴诸心里也明白,自己这不是什么正常情况。   如果是其他长辈,比方说……有人在他跟前这么说他姨母。   柴诸只要想想,就恨不得生撕了那人的嘴。   然而……   他现在是被撕嘴的那个。   身体反应比脑子都快,等他回过神儿来,他已经缩在马车上离楚路最远的角落里。   旁边小矮桌上的点心被他这动作撞得七零八落,小腿一抽一抽得疼,肯定是动作太急磕青了。   柴诸:“……”   说起来,这明明是他的马车。眼前这小白脸吃他的穿他的喝他的,他为什么这么怂?   就算真的要躲……   不是、是避开他,也得让对方下马车不是?!   柴诸一咬牙、一挺胸,“……你!”   “……听、听我解释!” 第46章 权佞16   楚路也没料到自己就问了这一句柴诸会有那么大反应, 甚至还不知道脑补了些什么、一脸惊恐。   再回忆起迟春阁那天晚上,楚路越来越觉得跟不上年轻人过于活泼的思维方式了……   或许也不一定。   依照霍路这个角色在剧情中的等级,身上也或许自带了什么“反派”“幕后之人”类似的、不知该说buff还是debuff的效果。   之前山寨里那次也是, 莫名就被其他人隔开了。   可明明上次来这个世界走剧情的时候、也没有遇到这种事啊?   这些思绪一掠而过,脑中已经瞬间闪过了十几个测试或者利用这个效果的方案, 楚路这会儿也分不太清楚,这到底是霍路这个身体的被动技能,还是他习惯性地在套着这个壳子的时候想太多。   反正都是对人设有利的方面,楚路也没多做纠结。   不过, 他刚动了个念头想让系统帮忙备注记录一下,就在对方【老子在假期!】的嚎叫声中,无奈放弃。   好吧……   假期。   *   楚路视线重新落回到缩手缩脚的柴诸身上。   柴诸紧张地吞咽了一口唾沫, “我、我……我没这么觉得。”   似乎是柴诸的错觉, 他仿佛觉得自己这话出口后,对方脸上的笑淡了些许。   这什么意思?   难不成这人还指着他跟他一起骂他亲爹吗?!   还是在挖坑?打算等他骂完、再名正言顺的揍他一顿?   完全没法从对方脸上的表情中推测出想法, 柴诸只觉得心下越发没底儿。   虽然和霍言呆在一块, 大部分的时候都让人心情愉悦。   但是有的时候, 特别是现在这种情况,柴诸真恨不得自己长八个脑子……话说回来, 八个够吗?   呸呸呸、他连两个都长不出来。   还是做梦比较快。   左右横竖都是死,他还是想说点儿“心里话”。   而且这些“心里话”往常他也没处儿说去。柴诸一点儿也不怀疑,自己如果跑到街上说了,烂菜叶子臭鸡蛋就别提, 他说不定会被人活活打死。   “我觉得……”   他有点艰难的咽了口口水,“你爹……霍丞相他、说不准是个好人。”   楚路眉头一跳, 觉得情况或许不是那么好。   他脸上不露声色, 好似随口问了句, “为什么这么说?是有人和你提过什么吗?”   比如柴襄锦……   但是她实在没有道理这么干啊?   柴诸又是懵,下意识回道:“没啊,我自己琢磨的。”   似乎这话落后,车厢里的温度又降了几分,柴诸不自觉又往后缩了一下。但是肩膀已经死死抵在车厢壁上,除非他跳车出去,不然完全没处儿躲。   他偷眼看了眼旁边的车帘,琢磨着去假装不小心、滚下去的可能性。   但是对面似笑非笑的眼神落过来,柴诸僵住——   他……他不敢动啊!!   柴诸悟了:霍丞相是不是个好人他不确定,但是“霍言”绝对有成为大魔头的潜质。   郑叔,快来救救你家少主啊!!   柴诸灼热的、几乎要穿透车帘的视线,并未被外面赶车的老仆接收到,他宛若一只被猫盯上的小耗子,可怜弱小又无助。   楚路觉得这不太行。   当年柴当家可是能刀口谈判、仍旧说笑自若,甚至只带着几十号人、就敢直接送粮到交战蓟州。怎么选出来的继承人胆子这么小?而且在车角缩着算是什么行为?   非常代入角色人设、并且隐约把人划到自己阵营的“霍丞相”对这个举动很看不惯。   他皱眉扫了柴诸一眼,示意他坐回刚才的位置上。   说实话,这是柴诸第一次从楚路表情里看出明确的表意,可这会儿,他只恨不得自己是个瞎子。   瞎是不敢瞎的。   他老老实实坐回去,脑子里遗书已经滚过了三遍。   “交友不慎”这四个大字一定要牢牢写在上面,警示后人。   这哪是“交友”啊?这分明是给自己找了个“爹”!!   要是有一天他当了家主,一定要给家训填上一条。   但凡柴家子弟,以后都要离姓“霍”的远一点!   看着对面人那一脸“你说说吧”,一副准备促膝长谈的架势。   明明对方脸上带笑,好似是和友人闲谈,但是柴诸总是有种错觉,一个闹不好自己就要被拖出去斩了。   柴诸:“……”   他到底为什么要提起霍丞相?!老老实实闭嘴不好吗?   如果时间能回到一刻钟之前,他绝对不拦着这个人下车:不就是出去逛逛吗?以这小子的能耐,别说没有通缉,就算他的脸就那么贴在官府门口,对方绝对也能有法子在城里大大方方溜一圈,然后安安稳稳地回来。   柴诸做了半天心里建设,总算开口了。   “我听过霍丞相那二十几条罪状,别的我不太清楚,但鸿顺六年的潞州水灾……”   柴诸说着,抬头看了眼楚路,对方又恢复了那副看不出什么破绽的温和笑容。   他停顿了一下,突然觉得好像也没那么可怕,他道:“我当时跟姨母南下,经过潞州了。”   楚路深深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这也是他当年任务时面临的困境之一。   按理说作为时空局的任务者,他们只需要维护住剧情进展就行,但是这个世界不知道经过了什么,摇摇欲坠、濒临破碎,根本经不起大规模死亡。   可偏偏濒临衰亡的世界于外部的体现就是灾害频发,于是出现了“闹灾死人、越是死人世界越脆、世界越脆越容易闹灾”的恶性循环,按照这个循环下去,甚至不用等楚路任务结束,他就得直接和这个世界死在一块儿了。   想想世界湮灭时的巨大能量,时空局到时候能不能把他的灵魂捞回去都是五五开,说不定就被这个世界拉着一起陪葬了。   为了救这个世界、也为了自救,楚路一边儿兢兢业业的扮演着他玩弄人心、贪财恋权的大奸臣大反派,一边儿还得绞尽脑汁、四处救灾,生怕哪一下没扛住,这个世界直接嘎嘣了。可偏偏后者的行为,在世界意识的判定中属于“外来者干扰命运线进程”。   于是他拼死拼活干着白工,还得被世界意识死盯着警告赶紧滚出去,三五不时的给他添一顿麻烦。   就算是现在、回想起当时的经历,楚路都觉得有点脑袋胀痛。   ……   柴诸仍在继续,“当时年纪小,我其实记不很清楚了。”   “但是潞州的情况,好像没有预想中的那么差。”   ……应该是好得过头了。   柴诸其实记不太清楚当时的外部情况了,但是他还是能记起来姨母进入潞州时的惊讶。   他们甚至没有按照预计的绕路,而是直接深入从潞州内部穿过。   人饿急了什么事儿都能做出来,这些流民灾民其实要比山匪都危险些,他们这选择实在风险很大,但是柴襄锦一向是愿意冒险的人,事实证明她确实又一次赌赢了。   柴诸记得中途姨母离开了几日,好像是去查了些什么,回来以后心情好了好些天,连他失口叫了“姨”都没给他把饭换成青菜豆腐。后来他印象中隐隐约约听见对话,好像这事儿跟一个霍姓官员有什么关系,当然不是谣传中的负面关系。   柴诸直觉那个人就是霍丞相,而且他确实在赈灾的银子里动了什么手脚,但或许是为了救人……   但是这种隐隐约约的明悟、感觉,实在是很难用言语表达。   柴诸这会儿打算说出口,才发现这里面有很多逻辑都不通顺,那种“我猜测”“我觉得”实在是非常讨打的说法,而且幼时模糊的记忆也无法提供什么佐证。   最后,他只能含糊道:“没什么人饿死、也没有水灾后常有的疫病,周边的州府甚至连流民都没接到多少……”   他只能按照逻辑给出推断,“……或许是潞州的府衙谎报了灾情、也或许是其实霍相并没拿那么多……”   他给出最终结论,“其实也没有罪名里说的那么严重。”   这一番话听得楚路眉头挑得老高。   这算什么“好人”?   什么时候人们对道德底线的要求这么低了?   果然,是因为霍丞相的名声太臭,有那么一丁点儿不坏到那么彻底的趋势,就值得特意被人拿出来说道说道。 第47章 权佞17   其实, 柴诸两个猜测都不对。   潞州府衙可没有“谎报灾情”。   潞州知州为了自己头顶上那顶官帽,倒是想瞒。但这位知州平日做人不厚道,得罪的人实在太多, 想让他下台的比比皆是。他倒是乖觉,眼见着瞒不住,比起让政敌添油加醋捅到御前,他还是选择主动自曝,好歹求个活路。   霍丞相也不是“没拿那么多”。   ——他是都吞了。   鸿顺这个年号寓意好,但是那几年可一点也不“顺”,各地天灾不断、人祸也屡有。   虽然僖帝是个不管事儿的,但上了案头的折子, 他也会下旨拨银子去。毕竟他这个皇帝当得再怎么不走心, 也不想成个亡国之君。   只不过,那时候的大衍朝堂, 浑的可不只是皇帝一人。整个朝廷都是同一个德行, 这拨下去的银子层层剥削,甚至到了最后,每一级拿多少、都有了约定俗成的惯例, 油水到最底下一层正正好瓜分个干净——闹一次灾, 他们跟着发一次财。   霍相这事儿之所以被揭出来,是因为他不讲“规矩”。   霍丞相当年可是朝廷上的第一人, 这盘剥油水自然是最打头的那一层,按照“规矩”, 这位本就是得挑着最大头最好的来。但是这人实在是心狠手黑,上来直接囫囵吞了, 只给底下留层油皮儿。   但奈何霍相实在势大, 底下怨声载道, 却不敢说什么。   谁叫这位最得僖帝爱重呢?   因为这个,暗地里咒骂、背后扎小人儿的也不在少数。   不过楚路着实不在意那些,骂两句又不会少块肉。比起别的麻烦事来,楚路其实觉得这环节挺好的,既稳了他大奸臣大贪官的人设,又有了去赈灾的银粮。   当然,要是没灾没害的就更好了。   系统称呼宿主这行为叫【没有中间商赚差价】。   楚路觉得这实在不太对,毕竟这法子一开始还好,但等灾一年年闹、国库银子也一年年的少,最后全指着他这“中间商”贴补,简直是惨绝人寰,就是他有再多来钱的路子也扛不住这么造的。   于是在朝臣的眼里,这位霍相真是心一年比一年黑、手一年比一年狠。   终于,等新帝上台,稍微透了点意思,底下自然有人为“新主”分忧解难。   这些人估摸着也没想着要让霍相倒台,只是被盘剥得久了,想暗戳戳给他添点麻烦。   也有那么一两个打着主意,万一能借此得了新帝爱重,成了新朝的霍相第二,那岂不是做梦都能笑醒?   结果谁也不曾想,你添一分我加一毫,最后竟能闹出这么大罪状。   这位新帝也是个狠人,先帝的灵柩还搁在灵堂呢,竟然直接拿人下了狱。   顶上的大树一翻,树下的猢狲这才急了。   说起来也可笑,给霍丞相罗织罪状的是这群人,等人真下了狱,帮忙奔走活动的还是同一批人。   这下子可到好,跟串好的手串儿似的,都不必费心去找,直接提溜着头儿全扯出来了。这些人里面有不少直到出事儿前,还想着把牢里那个领头的救出来,重新求个庇护呢。   楚·一心求死·只想赶紧滚蛋·路:……   还真是辛苦他们了呢。   #微笑.jpg#   *   那边柴诸迟疑了一下,似乎也觉得自己先前的话没什么说服力,顿了顿又道:“鸿顺八年的覃州布施……虽然说是为了收拢人心,但也确确实实救了不少人命。”   “至于那传闻里的,粥里还杂着给马吃的糠料,”柴诸顿了顿,摇头苦笑,“灾年之下,就连树皮草根都有人啃,饿极了连观音土都吃。命都保不住了,谁会在意这些?若真是将粟米换成糠,还能多救几人呢……”   “……”   “…………”   “传闻霍相贪墨圣旨中兴办书院的银子。”   “我也曾去过那些书院,虽然在那些人口中被称为破屋棚子,里面的藏书寥寥,先生更是周遭随意聘的夫子……但于寒门而言,这实在是求都求不得的好事。”   正是去看过,所以柴诸才觉得,霍丞相兴许是刻意把书院修成这样。   虽是看起来破破烂烂,但是多少能遮风避雨;饭食清淡无味,却能饱腹;书院中的藏书在世家眼中只是寥寥,但却也是经史子集齐备;聘来的夫子虽不是有名气的大儒,却也才学扎实,足够指点学子……   也就是因为这种种原因,这个本来修建给世家贵族的书院,最后成了寒门弟子心中圣堂:有一容身之所又有饱腹之食、藏书可随意借阅、又有师长指点。   ——这确实是他们做梦也都想去的地方。   ……   …………   一桩桩一件件,柴诸一一道来。   他渐渐也没了最开始说起的那份拘谨,连说话的声调都流畅起来。   那些怀疑、猜测、还有被担于心头的重量无法以苍白的语言描述,柴诸也不想只以言语轻慢。   他想……既为人子,或许霍言更想亲眼去看看、亲自去见证他父亲的那些行为背后的真正意义。   楚路却并不知道柴诸这点小心思,他一开始还紧绷着神经,但是听着听着,原本微锁的眉头却放松下来、神情也一点点缓和。   柴诸口中的这些内容,只是一些毫无根据的猜想怀疑罢了。   也正如他所说的,在霍丞相被定死了贪官国贼大奸臣的说法下,有谁敢在外面随便说这些话,那估摸着真得被人烂菜叶子臭鸡蛋招呼,恐怕都不必送官,直接就被当街拳打脚踢活生生凌虐至死了。   楚路看着对面的少年说话时那倔强坚持的神情,又忍不住带了点笑。   大抵也只有这种家世不错、没吃过什么苦的少年人才觉得这世上的一切都亲切美好,愿意将所有的事情都向最好的方向去想;这种坚持和全世界都对立的想法,也只有没经历过生活毒打的少年人才能做出来……   灾害连年、民不聊生,这样成长起来的少年又能有几个呢?而他们之中,又有多少能如柴诸这样敏锐细致,甚至带着些天然准确的直觉?   或许连五指之数都没有。   楚路松了口气,再看柴诸时,大抵明白了柴襄锦选择继承人的原因。   这孩子的敏锐实在令人惊愕,甚至都可以被归为天赋的范畴。   只是……   他还是觉得柴襄锦未免太溺爱这孩子了。   不让他接触黑暗面尚可以理解,但是这种天真的性子真的适合继承柴家吗?群狼环饲,楚路真的怀疑这只柴小羊羔接过家业的第一天,就被撕得一块块了。   柴·小羊羔·诸并不知道自己在楚路眼中的形象已经退化成不会咬人的“咩咩咩”了。   江南那些和这位柴少当家打过交道的走商,听到这评价大概都要笑死了,恐怕得嗑着瓜子儿看热闹,等着又有一人被这小子纯良的外表蒙过去、狠狠被撕下一块肉。   柴诸的敏锐的确不作假,楚路一放松下来,他立刻就察觉了刚才紧绷气氛的消散。   意识到这一点,柴诸几乎立时松懈了下来,立刻从瑟缩求饶的“孙子”状态,变成了可以勾肩搭背的好兄弟,一下子升了两个辈分,增长速度之快、态度转变之自然令人侧目,惹得楚路都多看了他一眼。   柴诸倒一点不觉得有什么不妥。   上面所述所言,他早就有了猜测,只是却实在没地儿说去。   柴诸虽然藏不住话,但也知道这些话不是能随便说的。   他隐约意识到,这些话最好不要跟姨母提、郑叔也是;既然亲人长辈不行,就只能是朋友,可除了那些吃喝玩乐的酒肉朋友,真正被柴诸认可的也没几个,至于这不多的几个……他可不想遭遇什么友人当场反目、追着他打出十条街去的惨剧。   于是,他只能老老实实憋着。   但是“霍言”不一样啊。   他这是夸他老子呢,这人再怎么的、也不可能当场给他一拳。   憋了这么多年的心事一朝抒发,实在是让人通体舒畅,特别是旁边的人还是一个极好的倾听者,虽然全程没说一句赞同,但是那神色表情表露出来的“我在听”,实在让人很有倾诉欲望。   ……虽然柴诸十分怀疑这张脸上表情的可信度。   但是就对话体验感来说,实在是让人备觉舒适。   于是,柴诸一个不留神就秃噜出来,“其实我小时候差点就去了‘抚幼堂’。”   楚路眉梢稍微挑了一下,确实有点意外。   抚幼堂,顾名思义,是照顾意外失却父母亲人的孩子的地方。   名义上是这么说,但那年景下,人们连自己都养不活,况是养孩子?生下来的孩子被扔的不在少数,有点良心的扔到抚幼堂门口,希望给孩子挣条活路,不在意的扔到山林。   再后来,扔的少了。   因为他们学会了换,换“吃食”。   想到这里,楚路的眸色沉了沉。   那算是他花钱花精力最多的地方之一,就性价比而言、并不是最高,甚至还有极大的暴露风险,说起来对他的任务其实没有太大的益处。   但楚路只是觉得……   一个连孩子都活不下来的世界,实在没什么未来可言。   ……   柴诸其实很少提起那段经历,说实话就他的心底而言,并不觉得那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只是或许是因为习惯了沉默,也或许是别的什么原因,他实在很少说出口。   于是在大多数人眼里,他好像生来就是柴家的继承人。   但是这会儿,在对面人平静的注视下,他突然觉得那些事也不算什么了,“那会儿我娘病逝,柴家还不知道我的存在,我一个人在昌城……”   “他们打算把我卖了。”   “我和那个女人求情,说起码把我娘亲的丧事处理了。她心软了。”   “……”   “…………”   “可我跑得太慢了,最后也没能逃成,被他们绑住了……还打了我一顿,疼。”   ……   …………   柴诸这段叙述并不算很有条理。   虽然说话并不断续,但内容片段却十分零碎,更像是孩童眼中影像的拼凑,甚至有时会出现一些幻觉似的形容。   他说到了自己和一群孩子被绑着关进一个“很大的、会动的黑屋子里”,那显然是个马车,不过沉浸在过去记忆里的柴诸还是用了那样的形容。   孩子们决定从“妖怪肚子”里逃跑。   ……   …………   楚路听了一段孩童视角的妖口逃生的志异冒险故事,而孩子们最后商量出来的安全地点是“抚幼堂”。   虽然过程几度波折,但是他们却还是成功逃出去了。   而“抚幼堂”成了这场冒险的最后终点,庇护他们的安全之所。   ……   楚路:“你该知道,抚幼堂是霍丞相……”   “培养亲信和私兵的地方。”   柴诸干脆地接过话来。   楚路怔愣了一下,点头。   这孩子、不是很清醒吗?   他转念一想,又觉得可以理解。   童年的经历到底会影响人的一辈子。即便长大成人后,理智上知道这背后的利益交割,但是在小柴诸心底,那确实成了一个让他能够逃脱魔爪的庇护所。   这么想着的楚路,在柴诸哑声道着那句“君子论迹不论心”时,也只是格外宽容的点了点头,难得应和了声。 第48章 权佞18   柴诸说完那句“论迹论心”的话后, 突然沉默下去。   楚路却没多想,他觉得这孩子刚刚回忆起幼年的不幸经历,是该给对方静静的机会, 体贴地放轻了声音。而他现在这个身体也确实虚弱,又因为刚才的情绪起伏,疲累一股脑儿地涌上来,他也放任自己闭眼依靠在车厢壁上,暂且小憩。   而他并没注意到,另一边的柴诸在许久的沉默之后,将视线投注到楚路身上,那目光复杂极了。   ……   柴诸刚才并没有说, 其实后来, 他曾经再度遇见过某个一起逃到抚幼堂的孩子。   幼年的记忆很容易就模糊,孩童长大后的相貌也会大改, 柴诸认出那个人, 还是凭借对方占据了大半脸的胎记。当时因为那个孩子和常人有异的相貌差点被扔出马车,但是到底担心路上“处理”引起什么麻烦,他们还是暂且让他和其与人待在一起, 柴诸也因此对对方印象格外深刻。   柴诸却没有那么易于记忆的特征, 理所当然的,对方并没有认出他来。   柴诸也并没有多此一举地上前相认, 但到底顾念幼时共同患难的情谊,本打算暗中照拂一二。   却发现对方并不必他照拂。   ——那人过得很好。   虽然是个外乡人、又相貌有异, 但却是当地有名的木工手艺人。   他在那个镇子已经呆了几年,很是攒下一笔家资。因为性格宽厚、又有手艺傍身, 甚至还有不少媒人上门替他说亲。   柴诸从那个镇子离开的时候, 那人已经和旁边一户人家都姑娘交换了庚帖, 或许他再留一阵子,还能讨一杯喜酒吃。   ……   久别重逢,发现幼时同伴安好,这实在是一件值得开心的事。   那时,细微的喜悦只是一掠而过,柴诸并没有深思。只是现如今想来……   ——抚幼堂是霍相培养亲信和私兵的地方。   那……   到底是怎样的“亲信”、怎样的“私兵”,会学木工手艺?   难不成这位霍丞相专门养着这群吃闲饭的孩子、是打算等他们长大了给自己打家具吗?   ……   …………   柴诸深深看了阖眸养神的楚路一眼。   他想着,自己或许该去查查幼时友人现如今的景况。   论迹不论心……   但如果真是他想的那样,无论“论迹”还是“论心”,那都是一位“圣人”了——救世的圣人。   而霍言,他知道、自己的父亲是这样一个人吗?   他想去京城问的答案,又是什么?   *   楚路觉得柴诸从那日谈完了之后就有点不对劲儿,但是考虑到那件事也算是对方童年阴影了,自我剖析完了,有一两天心理状态不对也可以理解,而且这会儿他有别的事挂心,一时半会儿也顾不上少年人的那点小烦恼。   毕竟情报不足,楚路试探了几天,才终于一个个地排除了那些错误选项。   他直接问柴诸道:“你是不是得罪什么人了?”   楚路从离开昶裕城就感觉不对,好像有人在暗中观察他们这一行。他一开始以为是因为自己这张和霍相相似脸带来的麻烦,所以才会特意修饰一番,为了确认,之后还特意做出兴致勃勃的模样在城中闲逛,甚至还有几次刻意甩开了柴诸来单独行动,主动给对方创造了“机会”,但对方不知道是谨慎还是什么,一直都没有动手。   楚路带着人兜了几天,不知道是遗憾还是可惜的得出个“自己就是个捎带被牵连”的结论,他们真正的目标另有其人。   ……   而这边,柴诸冷不丁的被这么一问,眼神一时有些游移。   要说得罪的人,那可多了去了。   别看他现在在楚路面前一副乖巧的不得了,稍有不对就怂着主动降辈分的模样,但到底也是柴家少当家的,多少人捧着的公子哥儿,虽然对人的情绪极为敏锐,但是性格实在说不上好,能让他小心谨慎对待,照顾情绪的人实在没几个。   而且,也正是因为他对情绪十分敏感,对别人的恶意也立刻就能察觉。看着有人明明憋着气,心里恨不得问候他祖宗八辈儿,面上还得拧出个笑脸来迎上。柴诸有时候真的觉得这滋味儿挺爽的,遇上不顺眼的人还会刻意撩拨一下。   这会儿被楚路一问,他心里甚至能一下子列出个一长串名单来。   也不是那么多……   就比逢年过节柴家送出去的礼单、长了那么、一点点……   柴诸心虚了一下,随即小声含蓄道:“言弟你知的,我家中从商。商人逐利……虽然大家伙谁都想着好好谈生意,但是总有些分割不均的时候,少不了有点摩擦……”   “不是外人。”   楚路打断他的支支吾吾,“或许姓柴、也或许不是,但是一定对你非常了解……你死了之后,他可以继承家业的那种。”   到了一个新城镇,不管柴诸选择下榻的客栈,还是提议出去走走的地方,都会有人提前等着。这些人大多都没什么恶意,好像就是确认一下柴诸的行动踪迹,这也是为什么楚路一开始没发现端倪的原因。甚至里面好些个人都是柴家店铺里的伙计,看模样就像是不放心少当家独自在外,过来确认一下安危的。   但是楚路清楚,柴襄锦绝对不是那么保护欲过盛的性格。   实际上,她能手把手带着、培养出柴诸这么一个继承人,已经让楚路够惊讶的了。按照楚路对柴襄锦的了解,收养一堆孩子自相残杀、留下其中的蛊王才是她的基本操作。   现在这情况……   果然是因为对姐姐的孩子与众不同,想要把最好的给他么?相依为命的血缘羁绊真奇妙。   ……   另一边,柴诸本来还打算蒙混过关,冷不丁的被这话砸得一懵。   “你死了,他可以继承家业”这段话指向性实在太过明确、几乎是明示了,也确实有那么一个人非常符合描述,柴诸脸色一下子变了,他甚至想起先前黑云寨的事儿。   说起来,他明明已经提前看过路线,在那个地方遇见山匪本就非常奇怪。而送信过去的那个小家族迟迟没有反应就更是异常。   而知道他的行踪,又知道他会用的身份的人……   柴诸蓦地回忆起,刚回到柴家的首个冬日,他随着柴家第一个展露善意的“兄长”来到河边,却因“意外”坠入冰窟。   对方黑沉沉的眸子就那么映着他挣扎求生的倒影,那双眼瞳的主人却一动也没动,冷淡得看着他一点点坠落。从模糊的冰层水面之下,柴诸似乎看见“兄长”唇边的一抹笑容,一如第一次见到他时的微笑。   冰冷的窒息感又漫上。   幼童恍惚意识到,原来“笑”这个表情,也不都是善意的啊。   ……   柴诸死死抓住领口,剧烈地喘息了两下。   等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另一只手正死死捏在楚路的手腕上,他也不清楚自己刚才用了多大的力道,总之只重不轻。   柴诸苍白的嘴唇嗫嚅两下,低声致歉,又以一个几乎难以被听见的音量感慨,“你还真是……救了我一命啊。”   要是真是他猜测的这样……   倘若没有突然出现的霍言把那山匪寨子搅得一团乱,这会儿……他的尸体、还不定在哪个山坳坳里抛着呢。 第49章 权佞19   柴诸觉得他大概是没救了, 自己都已经被那么警告提醒过,结果他竟然还是被人逮住了。这次却没有之前那么好的待遇了,直接推搡进去地牢, 锁头一挂, 标准的阶下囚待遇。   好歹是个单间, 柴诸苦中作乐地想。   但是, 这情况不对啊。   就如那人了解柴诸一样, 柴诸对自己那位养兄也有所了解。   那人倘若要动手,必然不肯沾半点儿腥味身上。   就如同之前黑云寨之事一般, 要不是被提醒了, 柴诸恐怕到死都以为只是个巧合。而且他也笃定,即便自己这会儿回头去查,对方手里也绝对干干净净的,他找不到一点证据。   也正是因为仗着这份了解,在发现疑似对方留下记号、透出单独跟他谈谈的意思时, 他才抛下霍言和郑叔, 只身过去了。   一是不想因为自己带累两人, 另一个原因则是, 他有八成把握、这次孟午不会做什么。   那人真要动手,绝对不会留下这么明显的破绽,很有可能就是察觉了他发现了什么问题, 找个理由来粉饰太平, 所以他此次一行多半没什么危险。   当然他也不是一点准备都没做,提前跟信得过的伙计做了约定, 到了时间他没回去, 便将这消息传给当家的。   倒也不是真让姨母给他收拾残局, 只不过是作给孟午看的警告罢了。   想必, 他那个谨慎的养兄绝不愿意冒这个风险的。   柴诸觉得自己计划的一切都好,但是奈何对方不按常理来。   他是直接在半路上被敲的闷棍,他当时只后脑一疼、眼前一黑,满心满眼就是一个想法——   完了。   孟午这回是真打算撕破脸。   被敲晕之后,柴诸根本没想到自己还能有睁眼的机会。毕竟对方都不管不顾,甚至都不在意留下痕迹了,要再不心狠手辣解决个干脆,那实在说不通。   可事实上,他确实是醒了,虽然待遇堪忧,但暂且还没有什么生命危险。   他这次是真看不懂孟午打算干什么了。   ……“没有生命危险”这点,或许值得商榷。   柴诸看着眼前这碗混着奇怪不明物、黑乎乎脏兮兮的“粥”,还有旁边那碟泛着奇怪馊味儿还长着毛的小菜。   他的理智告诉自己,他得赶紧把这些东西吃了。   他已经整整三天滴米未进,要是再这样下去,不等他知道他养兄到底有什么打算,他自己就得先把自己饿死。   然而他从嘴巴到喉咙再到胃都在抗拒这个选择。   柴诸这几天也不是没有强迫自己尝试过,一旁角落里为监牢里恶劣气味添砖加瓦的呕吐物昭示着他的努力。   柴诸端着破瓷碗里、看起来似乎更安全一点的粥做着心理建设。   就在他准备闭眼仰头,准备把这碗不明物一饮而尽的时候,旁边的门突然哗啦啦地摇晃起来。   柴诸本就饿得头晕眼花,经这一吓、手一抖,不慎将这碗从颜色到气味都很奇怪的粥直接泼了半碗地上。他心情一时复杂,也不知道是松口气还是难过。   柴诸:“……”   往好处想,起码没泼到衣裳上。   这鬼地方可不提供沐浴更衣,他就这一件衣裳,穿了这好几天其实都有点馊了,即便如此,他也不想再添点儿别的奇怪味道上面。   那边“哐啷啷”的声音持续了一阵,一直把狱卒引了来。   柴诸看着过来的“狱卒”,又有点儿牙疼。他现在非常确定抓自己过来的不是普通山匪,就算是山匪也跟上次那黑云寨不是一个档次的。   比起“山匪”来,柴诸或许更愿意称他们为……“兵匪”。   柴诸头一次这么迫切地希望着是自己的眼神不好使。   要真是那样,这事情可就大条了。   柴诸实在想不通,他就普普通通去京城看个爹,怎么糟心事一件接着一件,遇到的问题一件比一件让人头大。   还有就是,这些人和孟午到底什么关系?抓他来、把他关在这儿又想干什么?   不解之事一个接着一个,疑惑滚雪球似的越来越大,柴诸觉得自己这会儿大概得跟他远房的“言弟”借个脑子,才能捋个通顺。   柴诸思索这会儿,狱卒已经走到他旁边牢房,里面正是那位哐当当拽着门试图引起注意的大兄弟。   那位蓬头垢面、被头发遮了大半脸的大兄弟瞧见来人,颇不客气地吩咐:“酒!给我酒!”   他一开口便是醉醺醺的酒意,显然还未从醉中醒来。   不过这理直气壮又居高临下的态度,不像是阶下囚,倒像是什么大爷。   而且更令人不敢相信的是,就他这态度,还真叫他把酒要来了。   等再一次看见狱卒默不作声地拎着一坛子酒回来,从送食的小窗递进去的时候,柴诸已经一点都不惊讶。   他呆在这儿三天,早就掌握了旁边这位大兄弟的行动规律了。   这其实一点难度也没,这位大兄弟醒了就要酒,喝完了就呼呼大睡。别说吃饭了,柴诸都没怎么看见对方去解决生理问题,真是位神人。   柴诸深信,不管什么地方,能拿到特殊待遇的人一定有两把刷子,就像黑云寨时的“霍言”。故而,柴诸对旁边这位兄弟一直保持着一种敬畏态度。他也不是没试图背着狱卒偷偷与对方搭话,但是几次尝试都铩羽而归,就如同现在。   那位“酒兄”一把夺过酒坛,仰首咕嘟嘟地往嗓子眼里灌,不多一会儿,一整坛都见了底,他连收都没收,直接把坛子往旁一扔,人则是一头栽进了那团脏得已经看不出原色的稻草堆里,不消片刻,鼾声响起。   柴诸:“……”   这就是问题所在——他到底要怎么和一个不是喝酒就是睡觉的醉鬼搭话?   柴诸相信,就算是霍言在此,也很难想出什么更好解决办法。   逼仄的监牢里酒香蔓延,暂且压下了其它的诡异味道,对里面的居住环境做了短暂的改善,就冲这个,柴诸觉得自己就该对这位“酒兄”多些包容。   狱卒满脸不耐又强忍着在外待了一会儿,敲了两下牢门、却见那人果真睡了,虽是骂骂咧咧、但却很是习以为常地进去收了酒坛子。这模样越发像客栈里上菜端酒的店小二了,那个喝完就睡的可真是个大爷。   但是,柴诸觉得这还是比不上他远房的“言弟”。   想当年霍言在黑云寨里,可是第二天就得了笔墨纸砚伺候、又是兽皮又是软榻,接着更是没过几日的功夫,就把整个寨子搅得一团乱。   柴诸:……   这么一想,好像显得霍言没什么良心的模样。   但跟一群作恶多端的山匪哪有那么多良心讲?   总之,柴诸颇具优越感地看着旁边呼呼大睡的醉鬼。   这人不行,只要点酒算什么本事?想当日,霍兄可是直接带着他大摇大摆地从山上下来了。   柴诸心底暗自得意了半天,却发现他其实没什么好高兴的。他现在这情况,最好祈祷旁边这人是位“霍兄第二”,要不然过不了几天,不等他知道那些人的意图是什么、他就得把自个儿生生饿死。   只是——   他盯着那个人,从对方盖了一层厚厚泥垢的脚踝往上,看见的是不知道原本什么颜色、反正现在就和他身下稻草一样是灰黑色的破烂衣裳;再向上、黑黢黢的脖颈上似乎被主人挠了一下、露出三道深浅不一的白色印痕、估摸着是这人原本的肤色;散乱的头发和好像从未打理过的胡须纠缠在一起,被成分不明的白色结块黏在一起……   柴诸:“……”   他越是细看,越觉得头晕目眩。   明明胃里什么东西都没有,空荡荡甚至使胃壁互相摩擦,可是这会儿,他却仍旧泛上阵阵呕意。   呕——   …………   ……   他刚才竟然把这个人和霍兄作比。   真是失心疯了!   不行,他得自救。   被这个自己未来可能经历的境况结结实实吓着了,柴诸顿时生起了熊熊的求生欲。   想想“霍兄”当时是怎么干的?   他记得……第一步,先引起看守人的注意。   柴诸刚要有行动,但等是手搭在了监牢门上,目光就落到了对面那个空荡荡的牢房里。   浅色的稻草堆上有一团刺目的黑色痕迹,不是污渍、而是……干涸了的血痕。   那里本来住这个和柴诸差不多前后脚到的年轻人。   这位年轻人显然勇气可嘉又富于抗争精神,坚决抵制监牢里的不公待遇,在第一次看见柴诸隔壁那位大兄弟要酒成功后,就拼命摇晃着牢门,骄矜地吩咐着“升平炙”、“鸡髓笋”、“胭脂鹅脯”、“茄鲞”等等一系列吃食。   然后就被带出去了。   ……   …………   对方吃没吃到“茄鲞”柴诸不太知道,但是等他再被抬回来的时候,差点成了一条“鲞”。   这位“鲞兄弟”断断续续痛呼了半宿,等到了后半夜就彻底没了声气儿。   第二天一早,在狱卒骂骂咧咧“晦气”的不满声中,柴诸听见了钥匙叮铃碰撞、锁链哗啦,然后便是窸窣拖拽的动静。   狱卒的动作必然十分粗暴,柴诸都听见了肉体撞在硬物上的闷响。   但那位乍乍呼呼、从进来就没安静过的大少爷,这次却一点动静也发没出。   …………   ……   这会儿,看着对面那团暗色的血渍,柴诸干咽了一口,抓在牢门上的手一点点松了劲道。   等等、等……   等他们下次来送饭的时候,他再试试搭话吧。   “哗啦——”   这声音一响,正靠在牢门边上的柴诸差点弹起来,他还以为是自己不小心碰动了门带出来的动静。   但是他很快就发现并不是,也不是旁边那位这会儿睡得正酣的“酒兄”。   而是最外面的大门。   有人进来了?   他从重重遮挡里,看见一只黑底银云纹缎靴,做工考究、用料不凡,不过这却也实在说明不了什么。   这里面关的人不多,但来路却不一,有粗布麻衣衣衫褴褛者,但也有先前对面那位大少爷一身绫罗绸缎、锦衣华服的,虽然关了这么久,再怎样的锦衣也破破烂烂的了。   柴诸一时有点拿不定主意,是不是对面要进新人了。   但是很快他就从狱卒那点头哈腰的谄媚声中得知,这大概不是新人、而是上级视察。   柴诸再度回忆自己先前在黑云寨里的所见所闻,霍兄后来就是借着和那位赵账房还是孙账房搭上话的法子去了解寨中局势的。   这似乎……是个机会。   冷静、冷静。   首先先得判断一下这是个怎样的人。   缎靴在前朝有明令不许平民穿用,本朝虽无此禁令,但大抵也约定俗成,就算柴家这种巨贾,多数情况下也懒得触这种霉头,而等闲百姓更是连想都不敢想,这人的身份不一般。   柴诸想到这里思绪一滞,深深觉得自己这一通分析都分析了些废物。   ……都有能耐私建地牢了,肯定不是普通人,还用一只鞋告诉他身份不一般?   柴诸深刻认识到,人和人的脑子果然是不一样的。   要他真有“霍兄”那能耐,还至于被抓到这儿?   但试还是总要试的、总不能就这么把自己放弃了。   等柴诸做足了心理建设,抬起头来,正巧和已经走近了的“上级”对上视线。   柴诸:……   ???   这张脸约莫、大概……或许……   有那么一点点眼熟。   霍霍、霍——言——?!!   柴诸:!!! 第50章 权佞20   柴诸一开始没敢认这是霍言。   毕竟对方显然是易容变装的状态, 模样跟平时还是有些差别的。要不是当时霍言在他好奇询问的时候,说了好些个辨认本人的法子,他说不定连怀疑都没怀疑。   但就算这样, 柴诸还是有些不确定。   一个是, 这人的气质确实同霍言不一样, 再有就是……   虽然他并不怀疑霍兄的能耐, 但是对方到底怎么做到在短短数日之内混进来, 而且看起来还地位不低的样子。   身份的疑惑在对方暗中递过来的水囊的举动中被消解,而至于对方到底怎么进来的, 柴诸就实在想不通了。供能不足的脑子显然支撑不起他再耗费能量思考, 柴诸很快就放弃了。   他借着自己宽大袖子遮掩,拧开袖中水囊的开口,又借着用袖子擦脸的动作,喝了一口粥。   这是刚才对方在他的牢门前短暂停驻时留下的,一个只比人的手掌还大些的袖珍水囊。   也多亏刚才柴诸就杵在牢门口, 而且他被抓进来之后身上的衣裳一直没有换, 还是来时那会儿的宽袖。倘若真是被换了囚服, 他这会儿得要头疼怎么藏这东西。   因为要装到水囊中、这粥并不稠, 而且未免产生什么多余的气味、里面并没有加什么辅料,只是再纯粹不过的米粥。   但尚且带着些热气的粥水滑过食管落入空荡荡的胃中,霎时浑身熨帖, 柴诸都忍不住结结实实地打了个激灵。   什么八珍粥、什么七宝烩、比得上这一碗粥吗?这可是最纯粹、最单纯的稻米清香!   已经整整饿了三天的柴诸热泪盈眶, 只觉着方才停在他身前的那个身影好似泛着佛祖金光,那简直是渡世圣人。   如果能够再来一遍, 他一定死死拽住霍兄的裤脚、抱着他的大腿, 情真意切的喊上一句——   爹!能不能再多给点!!   这一口粥实在不够吃的, 就算是平时的柴诸都不可能因为这一点吃饱, 更何况现在他这个饿了三天的状况。   纵然他为了避免被守卫发现,已经喝的够慢了,但是也不过眨眼的功夫水囊里就什么都倒不出来了。碍于现在的阶下囚身份,他没法明目张胆的去摇晃水囊,只能一颗一颗牙舔过去,试图从齿缝里抠出点残渣。   馥郁的米香还在唇齿间留存,柴少当家一边舔着牙,一边期盼救苦救难的“霍菩萨”什么时候给他送下一顿饭来。   至于说怎么逃出去?   嗐——霍大哥都过来了,还用他操什么心?   废物就要有废物的自觉……他要真干点什么,说不定还会给人家添乱呢。   老老实实在这儿等饭就行,说不定等睡一觉起来就发现牢门大开,霍爹接他出来呢。   短短瞬息之间,柴诸在心底对霍言的称呼已经从客气的“霍兄”到“霍大哥”,再到“霍爹”,甚至渐渐有向着“霍爷爷”进化的趋势。   原地躺平、不想努力的柴少当家只觉得舒服极了,他甚至滋润地眯起了眼,准备小憩一会儿。   只是柴诸刚刚变了个姿势还没待躺下,整个人就僵住了。   柴诸对上了一双黑黝黝的深邃的眼珠。   是旁边那个和他短暂的当了三天邻居、却一句话都没搭上、不是在醉酒就是在醉酒过程中的“酒兄”。   柴诸觉得最起码有一点他没料错。   旁边这位酒兄……真不是一般人。   ——这人现在眼珠清亮深邃、一点迷蒙也无,脸上哪还有半分醉态。   柴诸:“……”   他艰难地想:他刚才喝粥的时候,这个人是看见了呢?还是没看见?   正这么想着,那人杂乱的胡须动了动,似乎是被盖在下面的唇角往上牵扯、露出了个笑。但在没有胡须遮挡的地方,他上半张脸的肌肉走向却全无改变,那一半暴露在光亮下、另一半隐没在阴影中的脸,更为这个表情平添几分诡异的可怖来。   柴诸:!!!   他果然是看见了吧?!   对方这表情只维持了瞬间,等柴诸再看时,那位酒兄已经闭上了眼,胸膛规律地起伏,好似仍是醉酒正酣、并没有中途醒来。   柴诸如果努力一下,完全可以说服自己:这人并没醒、刚才只是他看错了。   但……   这是说服他自己的问题吗?!!   柴诸:“……”   他果然是个废物吧……连吃饭都能吃出问题?!   …………   ……   严介也没想到自己意外醒来,能瞧见这么一场有意思的情况,他吓唬完年轻人后,就把这事儿抛到脑后,紧接着呼呼大睡去了。   但是作为另一个当事人的柴诸却彻底睡不着了。   他强自清醒着等了半夜,终于等到了旁边邻居起夜解决生理问题,也第一次成功和对方搭上了话。   柴诸试图以利益拉拢,比如说“下次把粥分你一半”之类的,这简直是柴少当家这辈子做的最寒酸的一笔生意。结果对方只瞄了他一眼,抬手就把牢房门摇得哗啦作响,只把柴诸的心都快摇得停摆了。   正打瞌睡的狱卒被惊醒,骂骂咧咧地过来。   在柴诸因为惊恐而一丝血色也无得惨白面色下,那位酒兄轻飘飘地道了句,“饿了。”   狱卒大半夜的被惊醒,哪还有什么好脾气,嘴里不干净骂嚷着,又拿着长棍敲打着牢房门,看模样很不愿意被指示。   可这狱卒还没敲几下,那位酒兄却突然剧烈咳嗽起来,咳着咳着便呕出一滩血来,直把狱卒惊得往后退了好几大步。   但这位酒兄自个儿却像是全不在意,仍旧以一种醉醺醺的语气道;“快饿死了……粥。”   这位仁兄最后还是如愿以偿的喝上了“粥”,甚至还附赠了一位大夫来了个全套的望闻问切……   兴师动众地折腾了整整后半夜,柴诸只清楚地明白了一件事。   ——这绝对是位大爷。   半夜那一场闹得,柴诸估摸着就是那狱卒亲爹快死了,对方都不一定能比这着急……这是个人物啊,他得赶紧跟霍兄说一说。   *   于是,等楚路第二次过来的时候,就看见柴诸眼抽筋似的,拼命的往一边儿斜。   楚路:“……”   两人的默契还远没有到不必提前约定暗号、就能明白对方动作含义的程度,楚路一点也没明白柴诸想暗示的意思。他甚至怀疑是不是对方在狱中这几天染上了什么恶疾,开始思索下次过来的时候要不要带点药来。   另一边,发出一声“嗤”的笑来。   是难得碰上点有意思的事儿、没放任自己醉过去的严介没忍住。   柴家的这位小鬼头、着实有点意思。   现在的年轻人啊……胆子可比他当年大多了。   想他当年啊,呵。   眼底的讽意一闪而过,不知道在嘲讽过去的自己还是嘲讽其他什么,但一切终归于漠然。   严介借着垂眼皮的姿势,以一种挑剔的目光打量着还在挤眉弄眼的柴诸。   是柴襄锦选的继承人?   啧。   要是死在这儿的话……   不知道那女人受不受得了这打击?说不定真的一时想不开、寻了短见呢?   那可不行……   他们都得活着,好好的、长长久久地活着。   那人以命换来的盛世之景,他们这群明明知晓一切、却终究苟活下来的人又有什么资格去死呢?   *   严介翻了个身,转面朝外,想看看这柴家小子另一个胆大包天的同伙儿。   他猜是柴家的某个“养子”。   虽然觉得比起效忠的左膀右臂,那女人恐怕更倾向于去培养磨刀石,就比方说那个叫“孟午”的青年,但是这种事儿谁又能说得准呢?   说到底,她选的这个继承人都已经教人咋舌了,要是再养个帮手,好像也不足为奇了。   就是不知道……   …………   ……   脑中的想法还没转完,少年的面容映入眼中,严介霍然睁大双眸,甚至都忘了伪装自己的醉态。   一直到那少年从这个房间里离开,他都还没回过神来,视线还怔怔地看着那个方向,直到发现不对的狱卒狐疑地过来巡视了好几遍,严介才终于收神,往侧边翻了个身,好像方才只是醉蒙了的状态。   严介确信自己方才没有看错,那般肖似的轮廓面貌和旁人怎么也模仿不来的气度……   那人竟然还有血脉在世吗?!   他竟不知。   不!便是不知才好、不知才对。   当年、若是有人知道……   这孩子也必定活不下来。   漂浮在空茫茫虚空的灵魂终于被拉扯这下沉,好似大梦一场后、猝然警醒,他久违地感触到这人世间的真实,可那刻骨的悲哀与悲凉却又涌了上来。   原来……   那人早在那么久之前就选定了自己的结局。   所以、才将这孩子远远送走,让谁也不知吗?   那这孩子呢?他知道吗?   知道自己的父亲是何人?又知道自己的父亲为世人做了什么吗?   ……   他又怎么会在这里?他出现在这儿又打算做什么?   …………   ……   对了,柴家的那个小鬼。   柴襄锦?!   方才那“养子”的想法复又浮现,严介的神色陡然冷冽下去。   倘若果真如此,就算是为了隐藏身份……   但要那人的孩子给自己效力?柴家的小子、他也配?!   严介的视线往侧瞥,看向柴诸。   只是这一次,落过来的视线可没那么友好,甚至隐约带上了森冷的寒意。   柴诸:“……”   他又不是瞎子,当然感受到了。   他猜一定是因为自己刚才暗示霍言的动作太明显,被对方察觉到了。   柴诸僵硬摸着那个比上次大了一圈的水囊,完全不敢动弹。   柴诸更觉得自己倒霉了:一般在这种时候,这个人不是在睡觉吗?   明明开始的时候一连三天都没见这位“酒兄”有动静,想要搭话都搭不上,但他稍微搞点小动作,对方就睁眼看见……   柴诸觉得自己这次出去以后,真该找家庙拜拜、转转运。   他这都什么走的什么霉字儿?!   果然是因为和他那十多年没见的爹八字犯冲吧!!! 第51章 权佞21   严介那点怀疑也只持续了一瞬, 很快就从方才那瞬息之间透出的蛛丝马迹判断出,两人之间恐怕还是以丞相之子为主。   心下一松之余,又有些理所当然。   毕竟是那人的儿子, 虽然不知怎么跟柴家小子搅在一起, 但又怎会随意居于人下?   这么想通了之后, 再看柴诸,便也没有刚才那么不顺眼。   ……   …………   虽意外沦落至此, 但严介其实本不打算做什么。   这里有吃有睡、有酒有醉,还没有那些个已经听腻歪的厌烦之语,至于周遭环境, 他也不觉得有什么。   严介本不想管这摊子烂事的。   要是龙椅上那个连这点麻烦的都解决不了,那干脆退位让贤得了。   但……   该说不愧是他的儿子么。   严介觉得自己有点生气,但嘴角却忍不住向上牵扯了一下。   罢了、罢了。   他总不能放着两个小子不管。   他只思索了一息不到, 便有了决断。   想罢,他又低头、打量了一番自己的现如今的衣着打扮,眉头霎时锁到一起。   他抬手, 如之前每一次一样、摇晃着监牢的大门。铁链声哗啦作响,在将狱卒引来后, 他以依旧一样漫不经心、似乎永远没有醉醒的语气提出了自己的要求,“我要沐浴。”   柴诸不知道这是不是个暗号, 只是男人吐出这两个字之后,那狱卒有些不耐的表情僵住,脸皮抽动了几下,态度一下子变了, 柴诸眼睁睁着狱卒毕恭毕敬地将男人请出监牢。   柴诸也很快就知道了, 不管那是不是个暗号, “沐浴”应当是真的。   等看到那个一身青衫的中年文士踱步走来之时, 柴诸一时都没认出来这是和他当了几天邻居的大兄弟。   玉冠束发、手执羽扇,纵然已经从他眼角看出些年岁的痕迹,但仍旧是一幅文质彬彬的翩翩公子之态,只是这人实在瘦得过了,在光影稍暗时,竟显出些阴郁来,但若细端详,又觉那些郁气只是错觉。   这文士走得极慢,柴诸从他那勉力正常、但仍旧透露出些不太和谐的走姿中生出些推测——这人似乎右腿有点跛。   他正这么猜着,就见中年文士走到他跟前,漫不经心地晃了两下监牢门,“柴家小子。”   熟悉的摇门动作,即视感一下子强起来。   柴诸:!   还真的是?!   柴诸尚自不解这位邻居特意回来看看他的意思,旁边的狱卒却先一步露出些为难之色。   但一旁同来的、地位更高、似乎是个管事的中年胖子狠瞪了那个狱卒一眼,斥责道:“还不快照严先生的吩咐去?!”   柴诸:“……”   原来这位酒兄姓“严”。   狱卒被骂了这一句,才点头哈腰地上前来开锁,不过似乎是有些怕那位“严先生”,特意从侧边绕了一个大圈子。   确实是该怕的,任由折腾磋磨的阶下囚一朝变成顶头上司的都得尊敬以待的大人物,换谁谁不怕?想来之前这个狱卒虽是态度特别,但却并不知深知对方身份。   柴诸这么猜测,同时竖起耳朵去听更外面那两人的对话,或者说是那管事的单方面吹捧。   “您能想通真是太好了。”   “老奴已经传讯回去,主上得知后必然大为欢悦,待到先生去时、必扫榻设宴为先生洗尘……”   “……”   “…………”   “啪嗒——”   锁链落地的声响夜幕在不远处的对话声中,动静并不大,但柴诸藏在袖下的手指却抽动了一下,他将那个已经空了的水囊又往袖子深处藏了藏,身体却不由自主的生出些紧绷来。   柴诸不知道这位严先生想干什么?   明明说句话就能出去,却一直待在狱中。先前又是发生了什么、令这人突然改变了主意,还专门回来找他。   他可不觉得两人交情深厚到能让对方主动搭救的程度。   事实上,到现在为止,两人也就说过一次话,还是柴诸主动找上,对方连回应都懒于应付。眼下这情况,这实在是很难让柴诸相信,对方的行为是出自善意。   柴诸更倾向于是自己先前所作所为引起了对方的警惕,所以这人选择先下手为强。   他不确定霍言有没有看出自己先前的暗示(楚路:?暗示??),但是这么短的时间,即便霍言看出来了,也不足够做什么安排。   柴诸紧张的舔了舔干裂的下唇,却一时很难想出什么应对方法。   他能从那管事口中听出,这群人正在招揽这位严先生,这人似乎一开始是拒绝的,却突然同意了。   或许可以挑拨一下他们之间的关系?   想法确实没什么问题,但柴诸对两方都知之甚少,实操性基本为零,这就约等于纯粹白想。   柴诸:“……”   #救救、救命、救救孩子.jpg#   #急需一个脑子支援.jpg#   *   严介自然看见了这小子表露于外警惕,心底不由一哂。   年轻人啊……   他不由又想,自己当年是不是也是这般稚嫩,将一切想法都写在脸上、表露无遗?   那位大人看他的心情、是不是也是如现在这般……   不、如果是那位大人的话,必然是以一种更宽和更温柔的心情注视着这一切。   他略微垂了眸,突然有些失去了兴致,对旁边那喋喋不休的管事更是懒得应付。   严介突然有点想喝酒,但这会儿却不是醉的时候。   起码、等这事了结吧。   ……两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   *   柴诸警惕地避开了侍女的服(搜)侍(身),警惕地沐浴完,警惕地拿回自己被关进去前身上的佩饰,警惕地坐到饭桌前,警惕(?)地吃了一口……   柴诸:“……”   这实在不能怪他,是桌上的东西实在太香了。   加上今天,已经是五天、整整五天,他统共就喝了两碗粥,这是一个正值成长期少年该有的饭量吗?!这还没算对方将他绑到这里前路上耗费的时间。   要不是柴诸出门前知道自己要赴的很可能是场鸿门宴,特意提前吃了个够饱,他还指不定能不能撑到“霍兄”那一碗救命粥呢!   总之这会儿,在眼都快冒绿光的柴诸跟前摆了一桌子吃的,对面再笑吟吟地道上一句“吃吧”,柴诸恍惚这两个字是从自己心底发出的呐喊,下意识的就照着做了。   等他捞起离他最近的那碗汤水、呼哧呼哧喝了半碗之后,被本能踢到一边的理智才慢吞吞地重新上线。   柴诸:“……”   他僵硬地、好像锈掉的链条一样一下一顿地放下手里的碗。   对面的人也在进食,他正以一个品茶的姿势端着手里的粥碗,一口一口细品,但是偏又看出好似对手里的东西毫无在意,柴诸明明确信这人这两天吃的比他还少。   当然,酒不算……   见柴诸停下、那人也抬头看过来。   他脸上的表情似笑非笑,柴诸竟隐约从其中看出几分霍言的影子。   柴诸:!   他连忙把这个可怕的想法从脑中晃出去。   霍兄那可是救苦救难的活菩萨。   “一粥之恩”,没齿难忘。   日后霍兄若是想通了,真愿意在他们柴家寄卖字画,他愿意只抽一成的利。   连忙把这个想法摇出脑外,再看时,对面人脸上的笑容就只剩下阴险了。   “吃吧,”那人轻飘飘道,“就里面真的下了毒,你也救不过来了。还不如做个饱死鬼。”   柴诸:!!   柴诸震惊又控诉地瞪视着对面文士,眼神里的意思大抵可以被译为“你看着人模狗样的,竟然下毒?!”   但是震惊控诉完了之后,又觉得这人的话果真十分有道理。   活都活不了了,那比起做个饿死鬼来,当然做个饱死鬼更合算。   于是,柴诸一时吃得更没有心理负担。   严介见状,却忍不住笑。   和柴襄锦不一样,柴家这小子还真怪有意思的。   他想着,气息却一时有些不稳,低低地呛咳起来,好半天才勉强平复了下来,实在是这些年作践自己的身体作践得太狠。   另一边柴诸吃得专心致志,完全没注意对面这点小插曲。   这一桌席面摊子铺得虽大,但到底照顾了久未进食之人,并没有什么不易消化的油腻之物。虽然柴诸这会儿最想啃个酱肘子,但是饿了这么久,有的吃就行,他也不挑剔。   倒是对面的严介,他本没什么食欲,但是对着这小子狼吞虎咽的吃相,竟然也喝下去大半碗粥,直到脆弱的脾胃泛起隐约不适,他才将碗放下。   看着对面的进食速度缓下,那小子也终于恢复点儿仪态教养,不像是最开始那样上手就抓,严介琢磨着也差不多了。   他开门见山道:“你们过来,是为了查敬宁王谋反一事吧?”   柴诸:???   !!!   “噗——咳——”   “咳咳咳——咳——!!!——呕——” 第52章 权佞22   严介这突如其来的一句话让柴诸一口呛住, 直咳得惊天动地。   说实话,柴诸非常怀疑这人是嫌弃毒药见效太慢,想直接把他呛死。   不得不说, 若是后者, 这人真的差点成功了。   虽然差点没了命, 但柴诸还是坚强地把自己救回来了,没能让对方的阴谋得逞。   他冷静地抹掉从鼻腔喷出来的米粒, 在抬头看向对面那人,看表情格外镇定,但也可能是因为震惊过了头, 而露出的一片空白。   但是很显然对面的文士并没有想到后一种可能性,他甚至因为对方现在的表现而暗暗点头,将因为刚才的剧烈反应而降下去的印象拉上来些许。   如果柴诸知道的话, 大概会疯狂摇头拒绝——   不!他一点也不想要这种莫名其妙的肯定!!   不过这会儿,柴诸已经完全无暇关注这些细节,他满脑子思绪乱转:从“这个人在说什么瞎话?”, 到“你以为这样小爷会信?未免把小爷想得太简单”,再到卑微地“这个人不会醉酒还没清醒吧?”……   柴诸从被震懵了的状态回过神来, 仔细观察对方的表情。   却绝望地发现,对面人是认真的。   也就是说, 除非对面这人是醉傻了说胡话,或者沐浴的时候脑子进热水烫坏了。   他刚才说的事就是真的,或者起码在这人眼中、是真的……   一般人不会拿这种事来开玩笑。而这人现在眼神也清明、一点都不像傻了的样子。   但正常人有哪个谁会把“谋反”挂到嘴边、还这么轻描淡写?!!   柴诸:!!!   不管是不是真的,柴诸还是试图挣扎一下。   他酝酿了好半天, 最后却只能干巴巴道:“兄台说笑了。”   身处敌人阵营, 严介并不太想浪费心思和这小子多加纠缠。   “你不必疑心我的身份, ”   他食指拇指抵在桌上轻叩了两下, 又抬手将一块玉牌递给柴诸,“你将这东西给他,他自然会明白的。”   柴诸:???   ……谁?明白什么?   被塞来的这玉牌材质似玉又似金,就连自诩见多识广的柴诸也叫不出名来,但他肯定如果拿去卖一定会卖个好价钱。   可看清是什么之后,柴诸只觉得这东西跟块烙铁一样烫手,他只恨不得立马把这东西丢出去,丢得越远越好。   这牌子上写了个字。   ——霍。   柴诸:“……”   他果真不该去京城找爹的!如果他不去找爹、就不会遇见山匪,如果他不遇见山匪、就不会被霍言搭救,如果他没被霍言搭救、他就不会……   反正就不会有后来这一系列的糟心事儿。   他现在觉得自己还不如死在山匪手里呢。   谋反的事是那么好掺和的?一个不留神就是抄家灭族!柴家的家财已经足够他吃喝玩乐十辈子都花不完,他吃饱了撑的才会掺和到这种事儿来?!   但是现在显然已经不是他“想不想”的问题。   这人连“霍言”的身份都调查清楚了,这会儿再装傻必然在无用处。   他也不知道对面的人到底还有多少耐心,只能咬着牙看过去,低声道:“你到底想干什么?!”   要是真打算以他为威胁,让柴家参与进这种事来,柴诸便是当场撞死、也不会给他这个把柴家拉下泥潭的机会。   对面苍白瘦削的文士瞥了他一眼,没回答他的问题,反而道:“你们混进来的法子确实不错。”   柴诸:???   “混”、进来?   ——是说霍兄吗?   但是他的猜测刚刚冒出来,就被严介接下来的话否定了,“以你柴家少当家的身份,这确实是最好的办法。”   柴诸隐约觉得有点不对了。   这人说的是他、说他是“混进来”的?可他明明就是被孟午抓来的……   不、好像不太对。   先不提孟午竟然都撕破脸了,为什么还不快动手以绝后患,就是这么大一片私牢,还有里面的各色人手,他就不觉得是他那位养兄能弄出来的动静。   毕竟对方要真有这能耐,早就脱离柴家,出去自立门户了,还用留下和他两看相厌、互相假惺惺地笑吗?   “他们还想要以你为胁迫,去和那个姓孟的小子谈呢。”   柴诸:“……”   这些人果然不是他养兄的手下。   抓了他、是想和孟午谈交易。   原来如此……   原来如此个屁?!   孟午这是疯了吗?竟然和谋逆扯上关系!   严介却没注意到柴诸那有一瞬间扭曲的表情,神色有些缓和,说话的语气也不像刚才那样居高临下的评判,而是温和下来。   他问:“那孩子是以敬宁王之子的名义进来的吧?”   柴诸:霍言原来冒充的是敬宁王儿子吗?   怪不得这群人这么毕恭毕敬?   不对!!   冒充皇族?若是被发现了也是杀头的大罪啊!!   他立刻抬头看向对面,却见对方非但没有露出什么异样,甚至隐隐点头、眼含赞许。   柴诸:“……”   这到底是个什么人呐?!   就在柴诸怀疑人生的时候,对面的人却接着开口,语气甚至比方才还要温和,“出其不意、险中取胜……是他的作风。”   他说到这儿停顿了一下,目光落到柴诸身上,缓声问,“那孩子、他叫什么名字?”   明明方才那些石破天惊的话这人都说得浑不在意,反而是这个问题,被他问出了小心翼翼的意味。   柴诸沉默了一下,一时吃不准到底要不要回答。   但是琢磨着这个人连霍言那最要紧的“霍相之子”的身份都知道了,只是个名字,就算他不说,对方也早晚都会知道,犯不着因为这个起龃龉。   而且虽然这人着实奇怪,谈起“谋逆”、“冒充皇族”这种大罪都是以一种轻描淡写的口吻,但是柴诸却一直没从他身上感受到什么恶意,应该说友好得过分了。   而柴诸敢断言,这人平日里绝不是这么好相处的性子,该说在牢房那会儿,他难缠程度就初有体现了。   柴诸最后还给出了答案,“言,霍言。”   “言?”   那人不知想到了什么,神色晦涩了一瞬。   他顿了顿,嗓音低沉,“言者,口舌之祸。”   柴诸:……哈?   这是正常人听到别人的名后该有的反应吗?连礼节性的夸赞都没有就算了,他这是……在骂人吧?还是特别直白的那种?   莫不是他猜错了,这人和霍家有仇?   柴诸沉默的这片刻,严介的脸色越发阴沉下去。   他声音森凉,好似毒蛇吐信,“言,也却该是言。……众口铄金,积毁销骨……是、非、黑、白、孰能分辨?!哈……”   垂下来的发遮挡了他半张脸,光影明灭之下,那张瘦削到骨骼突出的面孔竟隐约显露出些类似于恶鬼的狰狞来。   柴诸:“……?”   他忍了忍,还是没忍住,打断道:“一般来说,取名‘言’者,想的多是‘善言’‘美言’‘嘉许之言’吧?就是再不济,也是圣人所谓之‘君子讷于言而敏于行’。”   口舌之祸?   哪家的爹娘给孩子取名,会是那种不详的寓意啊?   对面人似乎一怔,他往上牵扯了一下嘴角,轻声道,“是吗?”   却也不知道信没信。   但柴诸猜他是没信的,毕竟这种聪明人常有的毛病就是“不听别人说话”。这么想想,没这个毛病的霍兄简直是其中一股清流了。   严介却有些恍惚——   “君子讷言敏行”吗?   若以此论之,这世上恐怕没有比那人更卓然的君子了。   路,行之迹也。   而他为自己的孩子取名为“言”,是不是不想这孩子步上他的后尘?   ……   若果真如此,他会在侧看护着那孩子的。   他这么想着,却又有些迟疑。   或许,并不必他多余去做什么……   那人血肉为养、脊骨作梁撑出的盛世安康,本再也不需要第二个以身赴之的“君子”了。   *   那些恍惚失神,也不过片刻的功夫。再眨眼,他已经恢复了最初的表情。   他看了眼柴诸,淡道:“你们的想法不错,只是着实莽撞了些。”   柴诸的心思还停留在刚才名字的话题上,一时半会儿还没缓过来,闻言不由“啊?”了一声。   严介却以为他是不满自己这评价。   他拧了拧眉,虽然并不太耐烦解释,但是到底还是开了口,简短道:“你将那姓孟的逼得太紧了。”   柴诸:???   他逼孟午?哈?开什么玩笑?   这些年来,有事没事都想搞搞他的明明是他那个养兄。   要不是他退让太过,他那位兄长也不至于胆子大到都敢买凶杀人。   哦、不是“买凶杀人”,是合作没谈妥,拿他当人质。   柴诸觉得自己真是哔了狗了。   明明是孟午与虎谋皮、甚至连谋反的事儿都敢掺上一脚,结果到头来竟然是他受罪。   柴诸脸上质疑神色太过明显,让严介不快地拧紧了眉。   但是到底顾及这是那孩子的友人,压下脾气解释道:“你假意去寻孟午、设计在找他的路上被抓,留下的证据指向实在太明显……他虽可能为摆脱在柴襄锦面前的嫌疑而保你一命,但若留下的痕迹太过,他难以洗脱嫌疑,未免柴襄锦动手,他免不了要狗急跳墙,为保住一命、彻底倒向敬宁王,到时候你是死是活就无关紧要了。”   柴诸:“……”   有理有据、合情合理。   他真的是差那么一点点就信了!   可他真的!是被这群人抓住的!!   而不是、什么“设计”被抓。   他是得多想不开,才主动把自己送进来吃牢饭啊!一点点、真的就差那么一点点,他就当真把自己饿死了!!!   柴诸正这么想着,却见对面人晲了他一眼,道:“你是背着他、自己行动的吧?”   柴诸:“你怎么知……”   脱口而出的话一顿,虽然他确实是背着霍言自己出来的,但柴诸觉得……两人现在说的已经完全不是一码事儿。   他觉得还是先把误会解释清楚,再来说这些细节吧。   只是还没等柴诸组织好语音,就听对面嗤笑一声。   他扬了扬下巴,明明也没有高出太多,却生生借着偏头的姿势营造出一副眼角看人的睥睨姿态,他嘲道:“这种莽莽撞撞、不顾首尾的法子,也就是你这种……能想出来了。”   柴诸:???   !!!   “这种”后面跟着的词是什么?   骂他了吧?!这人刚才绝对在心底骂他“蠢”了吧?!   半盏茶之前,这人还赞这是个“好法子”,结果一听是他自己干的,转眼就翻了脸。   ——说霍言就是“出其不意、险中取胜”,轮到他就成了“莽莽撞撞、不顾首尾”。   柴诸:“……”   他盯着眼前的人,表情一下子就险恶起来。   ——明明在这之前,这人根本连“霍言”的名字都不知道吧? 第53章 权佞23   柴诸差点上头的热血被严介接下来的话浇了个透心凉, “倘若不是有人在后面给你收拾了残局、遮掩痕迹,你以为你能活到现在?”   柴诸:!!!   先抛开“故意设计”那段不论,如果这人说的都是真的, 那……   后知后觉自己和死亡擦身而过的柴诸背后一凉, 激激灵灵地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但、不对……   “若是为了摆脱嫌疑,孟午又何必保我?”   应该说, 他那位养兄巴不得他赶紧死了呢。   严介略讶异地瞥了他一眼,“你该不会以为你出事儿了, 那姓孟的还能在柴家呆下去吧?”   柴诸手指抽动了一下,觉得脑中有点眩晕。   这话是、什么意思?   明明如果他出事了, 最该接手柴家的就是孟午了,他一直知道那个人不管是在柴家,还是在姨母心里, 地位都非比一般。   当年……   就算是养兄将他推入冰凉的湖水中,事后也只是被责罚了一顿罢了。   柴诸劝自己别在意、不必在意。   他已经被救上来了不是吗?他没有出事不是吗?养兄也被重重地责罚了,卧床的时间甚至比他还久些。   一个只是刚刚被接回来的外甥, 另一个却是视若亲子、培养多年的继承人……   亲疏远近、这不是很容易分辨么?   虽然后来,他成了“柴少当家”, 但是姨母却也从未掩饰过她对孟午的倚重。就连那选择都做得随意又轻慢, 好像只是因为他顶着“柴”这个姓氏,又好像是……不耐烦和族中宗老的纠缠。   …………   ……   严介却没注意到柴诸那点恍惚的心思, 只是随意道了一句, “刀都折了, 还留着磨刀石做甚?”   ……磨刀石?   是他想的那个意思吗?   柴诸只觉得脑袋嗡嗡作响, 过去的回忆一幕又一幕地往外涌动, 纠缠拉扯着他的心神。   柴诸可不是什么圣人。这些年来, 他对养兄的小动作屡屡忍让, 并非是他性子好到那程度,不过是因为姨母罢了。那个他世间唯一承认的血缘亲人,在母亲去后,予以他庇护照料的长辈。   他知晓姨母虽面上不显,但是对他却是真心疼爱的。就如那个冬日,她甚至连指挥仆从都来不及,直接纵身跃下,将他从冰水中拉扯出来。   那是他承认中的、仅剩的亲人了……   所以,他也不想、也不愿意让姨母为难。   可是、如果真的如眼前人所说的这般。   …………   ……   柴诸只觉得脑子里乱极了,他一遍遍翻拣着自己的记忆,想要找出些证据。可却一时不知,他欲要找出的证据,到底想证明严介所言是真还是假。   朦胧恍惚之间,对面的人似乎说了些什么,柴诸心不在焉、只游魂一般地答应。   ……   一直到了晚间,被安排了住处。   明明只隔了三五天的光景,可是从铺着稻草的破木板转到正常的被褥床铺,柴诸竟生出些恍若隔世之感。   柴诸正按着被子呆呆发愣,一直到旁边的侍女小声询问,他才猝然惊醒。   从阶下囚到被奉为宾客,从牢狱到现在的正常住所……显然都不是无偿的。   柴诸突然反应过来:自己刚才神游的时候、好像答应了什么不得了的事?!!   ……深入敌方大本营、拿到谋逆证据什么的……   柴诸:!!!   #惊恐.jpg#   *   正常得知有人要造反谋逆(柴诸:虽然“谋逆”这种事发生就已经很不正常了),不是应该赶紧报官吗?他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稍微有那么“亿点点”钱的商户子,为什么要经历现在这种事?!   “你以为那个小皇帝不知道他叔叔存着反心?”   对于柴诸这天真的想法,男人只是嗤笑,“不过是焦头烂额,一时腾不出手来收拾罢了。”   想到这里,严介脸色又阴郁下去。   明明那人都手把手教了,结果那么些年,才只学了个皮毛。   但凡他学到了那人一半的本事在身上,也不至于像现在这样手忙脚乱……   果真是块朽木!!白瞎了当年那人营造的大好局面。   ——严·今天也在双标·介。   ……   …………   严介的话实在没法接,柴诸一下子就被噎了回去。   他沉默了半天,另起了一个话题,再一次跟严介确认了遍:“就这么把我从牢里带出来没事儿吗?”   严介将他从牢里提出来甚至连个走心的借口都没有,柴诸完全不知道严介到底跟这伙人达成了什么协议。   事实上,柴诸直到现在对严介也没什么了解,谈话的主动权一直在对方手里。   柴诸只知道一个不知真假的名字,知道他曾经和霍相有些关系,对柴家和他姨母都似乎非常了解……   悲哀的是,他就这么一无所知,却被拉上了贼船。   严介他这么问,又嗤笑了一声,“倘若我不带着你,他们才不放心呢。”   柴诸一怔,没明白这话是什么意思,但是待要再问,刚才被支开的侍女又回来了,旁边的严介也已经一副闭目养神、懒得理他的模样,柴诸却不好再开口了。   他忍不住回想,严介一开始去牢里找他的时候,旁边的管事确实一点意外都无。现在回想,也不知道是不是心理暗示的作用,对方确实隐约放松了些。后来,更是放任他行动,好像一点儿也不担心他会不会出事儿。   柴诸知道自己是要挟孟午的筹码。   对方的表现只能说明一件事,在这人答应他们的招揽之后,“孟午”的存在已经无关紧要了。   所以,这个人很有钱吗?   比柴家还富的那种。   这有可能吗?   柴家被称为当世巨贾,自是有原因的。“家财万贯,富可敌国”可不是只是一句形容,要不然也不至于到被谋逆之人盯上的程度。   柴诸不敢说这世上没有家族比柴家还富。   但倘若那种财富尽归于个人之手,对方绝不会籍籍无名。   再联系他先前同这人说的……“管账的”?   柴诸若有所思。   看对方给他玉牌时的笃定,像是确认霍言一定会认似的。   这人曾经是霍相的心腹?   ……霍丞相府的旧人?管账的?   说起来市井中确实有一流言,说是当年查抄霍相府邸金银不过寥寥,是因为霍丞相早先便察觉不对,已将家中财宝转移到暗处藏匿。   传言自然越传越是离谱,单只柴诸听说就有好几个版本:什么里面有食之不死的扶摇果、可化羽登仙的灵丹、能治百病甚至有起死回生之效的仙药……和前述种种比起来,那些富可敌国的金银财宝都成了更能取信于人的猜测了。   所以这群人是为了传闻中的“宝藏”?   柴诸探寻地看向对面的严介,却见男人手心攥拳,指节处因为用力过度、都泛出了白色。   一个奇异的想法从心底泛出:这人难不成在紧张?   他们在此处坐等,自是为了见管事之人,但看严介之前不管是在狱卒面前,还是在被领出来之后,全都是一副鼻孔朝天看不起人的模样。   ——这种人竟然还会紧张?!   严介的情绪让柴诸也生出些许不安来,止不住的猜测他们今天要见的到底是何方神圣。   但……等等!   先前严介便说了,霍言那家伙是顶着“敬宁王之子”的身份混进来的,那不管以前这里管事的是什么人,有这么一个“大人物”在,单就名义上,必然这位“太子爷”才是头儿。   所以、这次、他们要见的其实是霍言?   *   过来的确实是楚路。   旁边有人守着,这群人自不可能上演一幕深陷敌营、抱头痛哭相认的戏码。   柴诸勉强控制住自己的表情,才不至于露出什么破绽。而另外两人已经非常代入现如今的身份交谈起来。   那对话说得更是云里雾里的,柴诸总觉得两人交流了什么,但是他明明知道暗地有猫腻,却什么都没听出来。   柴诸:“……”   明明他们三个是一伙的,论关系、他和霍言自然比先前连霍言名字都不知道的严介亲近,论身份、他和严介同属于刚刚被放出来的阶下囚、处境更加类似。然而,他这会儿竟然隐约生出一种被排斥在外的……错觉。   绝对是错觉吧!   ……总不能因为是智商压制。   *   楚路也是在柴诸失踪后,隐约察觉到情况不对的,毕竟一醒来就过去了五六年、虽然一路上都在尽力收集情报,但是手里的消息依旧不够他做出准确的判断。   他这次伪造了这么个身份混进来未尝没有赌的意思在,但等到真的进来以后,才发现还真是走了大运、背运的那种。   虽然并不打算放着不管,但楚路一开始还是打算先把柴诸捞出来再另行筹谋,但是没想到,这里面竟然还有一个“严介”。   两次去监牢,都完全没把旁边脏兮兮的醉汉和当年那个精致讲究的严公子联系起来的楚路。   但有这个人在柴诸身边照拂,那倒是不必在多担心什么。   虽然有点奇怪,严介怎么非但没在严家好好当他的家主、反而跑到这里来了,但是这也不是打听这些消息的时候。   真要问个清楚,也可以等事情结束可以再问问。   在终于寻到“合理”见面借口后,两人短暂地交流了情报,楚路便和柴严二人分头行动。   那两人去敬宁王的大本营去寻谋逆证据,而楚路这会儿顶着人家儿子的身份,自然不好同去。   虽然那位敬宁王确实子嗣丰厚、单单登记在牒的儿子就有四十多个,其余在外风流一度、弄出来的未记名私生子更是不计其数,有些个恐怕连他自己都认不出来。   这其中要是好好操作一番,未尝不可以顶着他儿子的名义在他眼皮子底下行事。但那可不是随便刻个印章拿个信物、再编个看起来有点可信的故事就能行的了,   付出的精力和收获实在不成正比,未免得不偿失。   而且敬宁王那里有严介在,不管找证据还是坑人都足够了,甚至有点大材小用。   在处理好这个假身份的扫尾之后,楚路自然也有事要做。   他得赶在严介向敬宁王的人透露“藏宝地点”之前,先去把那所谓“霍氏宝藏”埋了。   ——虽然埋下去的时间不太对,但这某种程度上也确实是货真价实的“霍氏宝藏”。   至于资金来源?   先前柴诸出事后,他那位养兄给的封口费。   不得不说,那实在是个大方人,楚路甚至隐约找回了当年盘剥油水的熟悉感。   至于本想随意打发,藏下柴诸失踪之事,但在见面之后,三言两语就被死死踩住底线、甚至于一降再降,最后被狠狠撕下一块肉以至于脸色发青的孟公子?   对方大抵很快就没有功夫烦恼这件事了。   柴襄锦可是当年霍丞相打交道时都得小心忌惮的人,和她比起来,这小子的手段还太嫩了些,恐怕这会儿早就被发现不对了。 第54章 权佞24   裕州西南有一深谷、三面皆是峭壁, 只有西侧一道峡道可供入内,是昔年晋萧二国之间那场邝沩之战旧址,是个杀人越货……不、搞伏击埋宝藏的好地方。   不管来多少人, 只要进去了, 就算是只有数十人堵入口都能把人堵死。   也就是说,只要将人引进谷内, 之后的事儿就简单了。   楚路这边的任务结束得简单迅速,接下来就看严介究竟能引得敬宁王手下多少人过来了。依他对这位旧日下属的了解, 想必是不会让他失望。   ……   楚路这会儿正在附近镇上的一个茶馆,喝茶倒是其次, 主要是听听这几日放出去的“有一伙盗匪在附近游荡”的传言到底到什么程度了。再视情况决定,究竟是添一把火,还是将这流言压一压, 最好维持在既能引起人注意、又不至于有恐慌的地步。   ……   他选的这茶馆地段不错,生意也好,茶馆里说书先生的口技更是一绝, 就算是街角的贩夫走卒也愿意花上一两文钱在外面的茶棚里歇个脚,里面也常有些襦衫的年轻人, 应当是读书人、家境却不怎么好, 衣裳洗得发白泛旧,偶尔有那么一两个抬袖间还露出里面带着补丁的内衬, 但一旁的友人也会体贴地装作没看见。   虽是衣衫破旧, 但是他们眼中却都有一份独属于少年人的明亮意气, 让人看着便觉朝气蓬勃、倍觉期待, 这可比什么锦衣华服、金银玉佩让人欢喜得多。   也正因为如此, 即便是偶尔因为少年人抑不住的活泼性子闹出一点动静, 也能叫人一笑以待, 更何况这群年轻人也确实修养到家、没做过什么搅扰他人的事儿。   遇见的次数多了,楚路也略微思索了一下,很容易便想起这附近是个什么地方,连带着看这些年轻人的目光都柔和许多。   这心情大抵是某年春日种下一粒不知能否发芽的种子,多少年后故地重游,却发现这颗种子非但早已发芽抽条、还长成了一株亭亭玉立的小树苗,意外的惊喜、也有欣慰。   ……   春日转夏,天气冷一天热一天,稍不注意便会受寒。   这日台上的说书先生就换了一人,掌柜显然知道自家茶馆的招牌是什么,在旁赔笑解释着说:“孙先生前儿不慎受了寒,嗓子哑得说不出字儿来,实是不好来了。”   冲着孙先生名头来的大都是熟客,也不会因为这事儿闹起来,甚至一时多有关切。   于是,不多一会儿,掌柜的便手里捏着蛋怀里抱着鸡、左手小指屈起勾着一梭鱼、胳肢窝里还夹着点儿大葱青菜。他动作艰难地点头哈腰地道着谢,又保证说,“一定帮您把东西送到喽——”   那几个襦衫的年轻人显然并不是本地人,没地方抱鸡也没地方掏蛋。但几个人在一块拼拼凑凑,倒也凑出一小袋子铜板来,有个青年被同伴指派着的跑过去,想要把这铜板塞给掌柜。   “使不得、使不得,这可使不得!”   这掌柜一身都挂着东西,手都不敢抬一下,只能拼命的晃着脑袋、一边摇还一边往后退,“您们日后可是要做青天大老爷的,能在咱茶馆歇歇脚都是光耀事儿,哪能收您的东西?倘若我真收了,回头孙先生回来了,得埋怨我了……”   能开个迎来送往茶馆的人自然得嘴皮子利落,掌柜的几句话就把青年堵得哑口无言。   青年不太适应这客套,但是伸出去的手却没有收回,“您收着吧,我们平日里吃住都在书院里,也没有什么别的花用……素日里孙先生给我们颇多指点,有言道‘片言之赐,皆事师也’*,既是师长病重,我等不能躬亲于前已是惭愧,若连心意都无,那岂非是彘犬之流?”   掌柜纵然舌灿莲花,却也未曾这么文绉绉地跟人争辩过,一时也是哑然,孰料还不等他再说什么,青年竟直接伸手把那钱袋塞进他的袖中,便转身就跑,七拐八绕的绕过人群,就回到自个儿刚才的座位上了。   掌柜这一身东西也不方便追,又有旁边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客人直接把路堵了。   他一时又是气又是笑,冲从那一桌子往这儿探头的年轻人瞪了瞪眼,但到底还是收下了。   那一桌子年轻人也是嘿嘿地笑,英雄似的拥簇着回来的青年。   青年也梗着脖子扬了扬下巴,无不得意道:“这叫‘君子不器’。”   旁边“哧”地笑出声,又有人起身压着他肩坐下:“若是夫子知道你这般歪解,恐怕十顿手板不止,必定要你长长记性。”   ……   …………   这少年的活泼意气实在叫人心生柔和,就连楚路在二楼雅间里看见,也忍不住会心一笑。   待台下稍微静了静,那位据说被掌柜走了十里路、才终于从邻城里请来的说书先生终于一敲板,开口了,“今日、我就给大家伙儿讲讲——‘大将军怒斥奸贼’。”   楚路拿着茶盏的手一滞,杯中波纹荡漾了一下,被主人轻缓地放在桌上。   楚路缓慢地眨了两下眼——   该不会、是他想的那个吧?   *   说书之人未免惹祸上身,多不会说那等本朝之事。便是说,也要么以前朝代之,要么随便道个上古之时,至于个中主角名字更不会实指。   但是楚路听着个开头,有位“陆”姓的大贪官奸佞在朝中只手遮天、搅动风雨,就知道大抵没错了。大衍的士人之间多互称表字,直呼其名的,若非是长辈便是意在蔑视。   而时空局为了增加员工的融入感,会让员工选一代号,在一般非特殊的任务中大多以此为名,虽然楚路觉得这个法子到底能不能增加融入感实在有待商榷,但是也遵守规定,选的代号便是他自己的名字——“路”。   故而,霍丞相亦是单名一个“路”字。   只是他先前在这个任务世界的时候,加冠取了表字之后也甚少有人直呼其名了。   倒是“霍路”死了之后的现在,叫的人反而多起来了。   若是直用“路”字,也未免指代太过,“路”谐音同“陆”,那些大骂霍佞的别管是话本子还是说书人,都通称一句“陆大人”。楚路寻摸着,兴许过不了几年,这个“陆大人”就要成了“奸佞”的代名词了。   倒是没想到他在这个世界所作所为,没臭了“霍”姓的名声,反倒是让“陆家”遭了无妄之灾。   楚路在心里默默道了句歉,寻思着以后要碰上姓“陆”的人,一定要得对对方好一点。   要说楚路对这些拐弯抹角骂他的话本子和说书故事有什么特别的想法,那倒也不至于。   早先他脱离这个世界之前,就知道自己大概是个什么名声。这次回来之后,一路上所见所闻更是确证。   毕竟是他刻意为之,若说“恼怒”那还真是谈不上,要是硬说的话,顶多是有点好奇。   他已经听说过“头生八目、躯带六臂”、最后结局是“被真龙削首、目升为星、躯降为柱”的神仙志异的版本了,再等闲的内容估计也震惊不到他。   而这会儿,旁边既有打牙解闲的瓜子儿,又有止渴润嗓的茶水,楚路摩挲了两下被他放下的茶杯,一时也不急着走,饶有兴致地听起了那位被重金聘来先生的故事。   虽说楚路觉得一般的内容已经震惊不到他了,但是这位被重金聘来的先生确实不同寻常。听着那先生说了一段之后,楚路还是忍不住略微挑了一下眉。   倒不是这故事里的内容太离谱了,恰恰相反,他讲的内容里其实有三四分为真。   这可不是“区区三四”的程度,要知道在这交通不便、信息传递手段非常有限的时代,朝堂之事于民间百姓而言,那真是天边的神仙打架,他们或许会被波及,但是要是知道神仙是为什么打……那基本不可能。   楚路这一路听来的故事里头,有“一分”为真便不错了。   就比如说那个“八眼儿六胳膊、最后被真龙斩首”的故事,这里头也就是“斩首”那点是真的。而其余种种流传说法,虽然听起来更贴近实际一些,但就其真实程度,也跟那不靠谱的神话故事差不了多少。   所以这三四分真……   楚路琢磨着、兴许是有哪位曾经同僚私底下搞了点副业。   还别说,不愧是考过科考的,这位同僚还真有两把刷子,要是不代入自个儿,听得还挺解气。   楚路之所以猜是哪位同僚,是因为里面种种影射用得实在不少,茶馆里歇脚的贩夫走卒对此没什么敏感度,但是那几个襦衫年轻人显然听出来什么了。看他们突然沉下来的凝重表情就知道,他们对说书先生口中的内容确实有些想法,估摸着也猜到这位里面的“将军”和“陆大人”究竟是指什么人。   那上首的先生正说到将军怒斥陆大人罪责、圣上处以当庭杖责之刑,又惟妙惟肖地仿了几句奸佞哀叫哭求之语,引得茶馆诸人哈哈大笑、又有人抚掌高声叫好。   楚路:“……”   他抬手碰了碰鼻子,觉得这场景实是有些微妙。   稍稍垂了眸,却见先前注意到的那几个襦衫年轻人却没什么反应,还是在原地好好坐着。   他由不得感慨了一下年轻人还真是沉得住气,他们既然知晓内情,这会儿听闻奸佞得到惩处该更高兴才是,仍是端坐不改先前之姿,镇定沉着、想必之后必然也有一番造化。   楚路心中刚这么夸完,却见其中一人霍然起身,正是方才去给掌柜的塞钱袋的那位。   “嘭——”   被青年起身带倒的椅子发出一声巨响。   茶馆中原本热闹的气氛霎时一滞,叫好声中断.   疑惑、不解、皱眉警惕,一时间各色目光都落到起身的青年。 第55章 权佞25   站起来那年轻人一张脸皮涨得通红, 也不知道是被人看的、还是气的。   不过身侧紧握的拳头和脸上不断抽动的肌肉,凑近了便很容易判断出应当是后者。   楚路虽离得远些,却也从底下的氛围中判断出一二来, 看那剑拔弩张的状态, 他甚至怀疑这个年轻人想要冲上去将那说书先生打上一顿。   这年轻人当然没能成,被身侧的同伴一左一右还有人从后抱着腰拉住了。而那一桌五人中、剩下的那个则是更冷静些,连忙起身冲左右宾客躬身致歉,连声解释说是这位同伴“身体不适”。   这几个年轻人在这茶馆里的人缘应当还不错,听闻这话,厅堂中原本凝滞的气氛霎时一松,甚至有人问说是“要不要帮忙送到医馆?”, 解释的青年忙不迭地摆手拒了, 又是道歉又是道谢地拽着同伴往外走, 出了茶馆。   ……   似乎也知道几人现在的情状不方便在街上瞎走, 他们出去便拐了一侧的小巷。   也巧了,正是楚路坐的位置的窗下。   楚路只稍往侧偏了偏头, 下面的情形便落入眼中。   先前同茶馆中人解释的青年还压着嗓子劝解:“不过是些话本戏文,为博人一笑编造出来的消遣故事。又怎值得往心里去?”   被扯住的年轻人却只是自顾自低着头不说话, 消极抗争的意味十分明显。   旁边那几个拉扯他出来的同伴亦是欲言又止, 他们视线彼此对视, 俱是无奈。   半晌沉默,有个高些的青年,胳膊在他颈侧一绕,借着身高直接压住了人的肩膀, 似乎想要调笑一番缓解一下现在紧张的气氛, “这些故事以前也不是没听过……该说都听习惯了才是。怎的?这次就这么沉不住气?”   这话却像是点燃了什么引信, 一下子火上浇油, 原本佝偻着肩背的年轻人猛地站直,压在他身上的高个儿一个不防、踉跄了一下,又被他接下来突然往前走的动作带动、重心不稳下直接跌了个屁股墩儿,当即“唉哟”了一声。   旋即干嚎:“腰、我的腰!”   旁边的同伴连忙七手八脚地去扶,推人的那个也在原地地懵了一瞬,又连忙喝住想要上手的那几位,“别动!先别动他!!去找大夫!!”   楚路垂眸看着那底下那一通手忙脚乱,还有明明嘴里嚎着“腰疼”、捂的却是肚子的高个儿青年,忍不住失笑摇头:……这可真是年轻人的热闹。   有个跑得快的同伴已经被打发去医馆了,那个高个儿青年似乎是想拦却没拦住,犹豫不定间被同伴发现了端倪,气得最开始那个年轻人狠踹了他一脚,气哼哼的坐到小巷的斜对面儿,一副要与这人划清界限的模样。   还是先前茶馆中出言解释的那个青年更稳重些,先是打发了一个人去追那个已经往医馆跑的长腿儿,这才拂了拂方才忙乱间粘在衣袍上的浮尘,起身走到对面。   “清之,”青年唤了一声,语带无奈,“……懿竹说得不错,怎么这次就这么沉不住气?”   苏清之一开始还想扭头不理,但是对方逐渐走近,他还是忍不住,“腾”地站起身来,激动道:“不一样!”   “这次不一样!!”   他一连后退了好几步,又强调了一遍。   待和同伴拉开了一段距离,苏清之这才抬头看着走过来的青年,又带着怒气道:“那根‘竹竿子’就算了……伯谨,我不信你没听出来!”   在后面竹竿子“喂喂喂、‘算了’什么意思”的背景音下,李伯谨脚步顿了一下,他沉默了瞬息,轻飘飘道:“是啊、我听出来了。”   然后,又蓦地抬头,反问:“那又如何?”   被那眼神看着,苏清之忍不住往后退了一步,但旋即又更激动道:“如何?!”   “我不信你没听出来!那话本里的将军分明就是秦、秦……”   他抿了抿唇,出于某种尊重、到底没有直呼其名。   李伯谨却接下了他的话,“秦壁、秦守疆,秦大将军。”   在对方这眼神下,苏清之突然就明白了李伯谨刚才那句“那又如何”的意思了。   便是知道了方才故事中的人物代指何人又如何?便是知道这次的故事当真是曾经发生的真实又如何?   过去了、这都是已然过去的既定事实。   别说事情已经过去了近乎十年,即便是发生在眼下的当前、他一个尚在书院的学子又能做什么?一个蒙之庇护才有片瓦容身、得安读圣贤之言的学生又有什么能做的?   若是能早生十年……不、二十年……   苏清之愤愤地捶了一下墙,忍不住一边往后退、一边怨愤道:“大将军又有什么了不起,不过是仗着军功在身胡作非为、肆意……”   他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没注意到自己差点就退出了小巷的范围,在拐角的地方狠狠地撞到一人身上。   只是被撞的人纹丝不动,反倒是苏清之被抵得往前踉跄了一下,若不是眼疾手快扶了一下墙,差点当场摔倒。   虽说狼狈的是他自个儿,但这事儿真论起来还是他的错。   虽然平素总被夫子指着骂急躁冲动,但性格归性格,苏清之却并非不讲理的人,稳住身形后,便忙转身道歉。   “对不住?”   被道歉的那个人声音微挑,不退反进,抬脚挤入巷中。   苏清之忍不住往后退了半步,李伯谨也往前踏了一步站在同伴身后,就连一开始坐在后面的广懿竹也上前来。   实在是这人的身形太具威胁性,就连被苏清之叫“竹竿子”的广懿竹站在他跟前都矮了半个头不止,更遑论这男人的块头完全跟个子成正比,站进来的时候,这条小巷都显得逼仄了不少。   而就对方这神情态度,显然不打算将今天的事善了。   那男人抬手撑了一下墙壁、换了个倚墙的姿势。那点从巷子外头出的光线被挡住,里面霎时陷入一片阴影,他沉着声问:“只一个‘对不住’就完事儿了?”   苏清之拧紧了眉似乎想要说话,却被旁边的李伯谨一把拉住。   李伯谨将人扯到了身后,自己则是走上前去拱手施礼道:“这位兄台,实在对不住,是我等行路不慎、冲撞了兄台……这附近便是医馆,若是兄台身有不适,我等可随您就去诊治。”   男人闻言嗤笑,“医馆?爷腿断了、走不动。”   他说着这话,还像是生怕人相信一样,稳稳当当往前走了一大步,逼得另外三人齐齐后撤。   苏清之咬牙挤出一个“你”字,似乎想要上前去和人理论,却被广懿竹死死拖住,生怕这小子上去之后一拳被人给结果了。   那人靠着墙“嘁”了一声,眼神示意了下靴上脚印。   说句实话,这男人脚下长靴也不知道被穿着走了多久的路,上面尽是些干涸的泥渍,几乎看不出本色,苏清之刚才不小心撞到、踩出的那个印子……就是仔细看、也看不太清楚。   李伯谨提出可以帮他清理,却被对方浑不在意地抬靴在墙角蹭了蹭。   苏清之猜这混蛋本来想蹭得更脏一点,不过因为长靴实在太脏,在墙上蹭了蹭倒是干净了些。   那人似乎也发现了这一点,“啧”了一声收回脚,又可有可无的点了一下头,然后便陷入了僵持的沉默。   是李伯谨先意识到什么,原本松口气的脸色顿时不大好起来。   而稍微往后一点,苏清之沉不住气追问一句,“你怎么还不脱?”   “脱?”那人像是听到什么笑话,嗤笑了一声,“老子的意思是,你们跪下来给爷磕三个响头、趴着把鞋舔干净,这事儿就揭过……”   苏清之咬牙:“你莫要欺人太甚!”   男人从嗓子眼里发出一点不屑的动静。   李伯谨挡住了怒气上头想要冲上去的苏清之。   “兄台此举未若辱人太甚。”比之苏清之,他的语气要冷静得多,他顿了顿又道,“此事实是我等有错在先,我们愿付银钱为兄台置一新履。”   这便是拿钱消灾的意思了。   不过对方似乎并不领情,浑不在意地随口报了一个数字。   听罢一直在后面的广懿竹嘶了口气,脱口而出“你怎么不去抢?!”,然后在所有人的目光瞩目下,讪讪的闭了嘴……就眼下的情形,这人确实就是在“抢”了。   “给不出是吧?”   那人似乎对这个结果早有预料,往前走了一步,一手将挡在前面的李伯谨拨开,另一手分外精准地捞住了苏清之的衣领,毫不费力地把人提了起来,甚至于正在后面拉住苏清之的广懿竹差点被带着一块拎起来。   这人抬手抖了两下,把抓着不撒手的广懿竹丢下去,又直接拎着苏清之的衣领怼到墙上,他唇角还勾着点笑,但是这次这笑容却凉了下去。   苏清之有一瞬甚至觉得自己被什么猛兽盯上了。   他瞳孔骤然收缩又放大,身体不由自主的颤抖起来。   ——会死、他会死的。   这个想法蓦然涌上心间,那一瞬间,连血液都散发着寒气儿。   “哗啦——”   “嘶。”   ……   …………   一阵乱七八糟的响声之后,那人似乎松了手,苏清之跌坐在地上。他隔了一好阵儿,才从浑噩的惊惧状态回过神来。   抬眼却见刚才还凶神恶煞威胁他的那个男人,这会儿被浇了个落汤鸡。   浇下来的水温度不低,这人的头顶还呼呼冒着白气,额上的地方似乎被烫着了,泛着异样的红。男人这会儿正拧着五官嘶气,本该狰狞的表情,却因为湿淋淋地搭在颊侧的黑发,还有鼻梁上挂着的那根茶叶梗,而显出几分滑稽可笑的狼狈来。   苏清之顿了顿,也意识到什么。   他仰头向上看去,二楼的窗正大开着,一个少年正斜倚靠在窗侧,对上他的视线,少年露出一个轻飘飘的笑来,然后就维持着这个表情转而看向那被浇了个正着的落汤鸡。   少年挑了挑唇,冲那人道:“对不住。”   尾音微微上扬,苏清之正觉得这语气不像是道歉,反而有些熟悉。   他正这么想着,抬眼却见对面那男人脸一下子黑了下去,苏清之恍然。   ——对了、这男人刚才在巷口就是这么反问的…… 第56章 权佞26   苏清之猜测少年是看见了巷中之事, 所以才有这么一举替他们解围。   感激自然是感激,但是对面那个男人明显不是什么善茬,苏清之更担心对方被自己带累了。   只是却不曾想那男人只是仰头狠狠瞪了二楼那少年一眼, 警告了一句“臭小子别多管闲事”, 视线便又落回苏清之身上,竟完全不欲管楼上那人,大度得一点儿也没有刚才对着苏清之三人时、那因为被撞了一下斤斤计较的影子。   楼上的楚路挑了一下眉,他方才就有判断,这会儿男人的反应更是印证了他的猜测,他稍垂了垂眼,不知道该不该哀叹这几个年轻人的运气——   “不能背地里说人”这话, 当真无论放到哪个世界都是条准则。   虽没被正主碰上, 却被对方的属下撞见……单论运气而言, 还不如前者呢, 起码秦壁本人不会在意这些。   不过,北府军?怎么在裕州?   楚路的疑惑姑且可以暂时放下不论, 另一边苏清之也反应过来男人态度的微妙之处——   这人、莫不是……在针对他?   再想想刚才那人刚才随口报的、那他们根本不可能拿出来的银两数量,又想想他刚才毫不犹豫拨开李伯谨和广懿竹的动作。   这人根本不是为了什么求财求物, 分明就是冲着他来的!   李伯谨和广懿竹也察觉到了异常, 视线如有一致地看向尚坐在地的苏清之, 意在催促他赶紧想想,到底什么时候得罪过这人。   苏清之:???   天可怜见的,他在这之前根本不认识这么一个人。   而且……   刚才这人是想杀了他吧?绝对是想要了他的命吧?!   苏清之并不敢说自己人缘好到没有得罪过人,但是最多也只是同窗友邻之间的小口角, 怎么也不会到要他命的地步。   方才那是……杀气吗?是杀气吧。   这到底是个什么人?!   两厢视线对上, 苏清之方才的惊惧被唤起, 无意识地瑟缩了一下。   但他深深呼吸两口, 很快就镇定下来。   “这位……好汉,”苏清之实在想不出怎么称呼,忍着牙酸挑了句这个,“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误会?我与好汉素不相识,今日之前更是连面都未见过一次,应当与您无甚交集才是。”   “误会?”那人反问了一句,指节捏得嘎嘣作响,又以一股笃定语气道:“可没有什么误会。”   他比划了一下自己碗口大的拳头,冷哼,“小子,老老实实叫我揍上一顿,今日事就这么了结……”   男人狠话还没撂完,又是“哗啦”一声,当头一盆凉水浇下,这次可比方才透彻多了,男人不只是头发梢,连短打的衣摆都淅淅沥沥地往下淌着水。   这次波及范围有点广,就连一旁的苏清之身上都被溅了些许。   “操。”男人没忍住、啐骂了一句。   他终于把视线从苏清之身上移开,转头看向二楼的那少年。   他这次的表情却不像刚才那样轻飘飘的,满脸都是凶狠的威胁。   “小子,”他从牙缝里挤出这两个字,又磨着牙,狠声道:“这次可不是不小心手滑了吧?”   楚路眉梢略微扬了扬。   莫说这次的这盆水,就是方才的那杯茶,他也没说过自己是“不小心手滑”啊?   竟还会主动给他找理由么?还怪体贴的。   曹砯话落,就看见楼上那小白脸笑了笑,轻描淡写道:“自然不是。”   正准备听他“狡辩”的曹砯:“……”   ……哈?   却听那少年含笑解释:“烫伤之后还是尽快将伤处浸入冰水中为好,若是留疤痕于面、终是不美……”   “……此事是在下的过错,故余观阁下忙于手中之事,无暇他顾,自是为阁下分忧……”   曹砯:“……”   他磨牙,“那我还得谢谢你不是?”   那少年竟真是垂眸敛首,微微一笑,如若芝兰玉树,“倒不必言谢。”   ……呸!   曹砯被这一句噎得脸色发青,当真是半天没说出句话来。   却不曾想接下来还有更绝的,对方垂眸状似关切看来,“既然阁下此时不忙于手中之事,不若上来处理一下患处,某已备好冰水,只待阁下移步。”   曹砯:“……”   此人脸皮之厚、睁眼说瞎话的本事之强,真是他生平仅见。   而且,患处?   曹砯感受了一下额上火辣辣的疼,有理有据地怀疑……这小子在暗骂他脑子有病。   所以,这小子不仅光明正大的泼了他一身水,言语间还暗示他该拿水泡泡脑子?   ——好、很好、真是好极了!!   曹砯冷笑一声,抬脚就要上楼。   苏清之三人登时就察觉了气氛险恶,拼命朝那少年使眼色都被无视,这会儿见这男人有了动作,只好分别往两边去,想要先一步堵住巷口,倒也没想真能把人拦住,只是想给那少年拖延些时间,让他赶紧趁机离去。   却不曾想那个男人压根不走寻常路,凭着旁边墙壁上的凹凸处借力,也不见他怎么动作,再看时、人就挂在了一楼的檐壁上晃荡,好像再一使劲儿一撑就翻窗进去了。   已经分别跑到巷口两端的苏清之三人:!!!   ——跑错方向了!应该直接原地拖住他的!!   三个年轻人忙不迭地向回折返,而楼上那个少年却好像吓呆了一样,视线失焦地落在远处,顿了片刻,才忙侧身向里躲。   曹砯瞥了眼那折回来三人慢吞吞的速度,不屑地哼笑了一声,手臂一撑就要翻进去。   就在这时,后面不远处突然传来一声带着寒气儿的声音,“曹、十、六!!”   曹砯:!!!   坏了,在这儿磨叽太久了!   这想法在脑子里闪过的一瞬,他正往前撑的手一时没有按稳,从二楼的高度结结实实地摔了下来,连带着地面都震了震。   刚刚赶回去地苏清之三人:“……”   嘶——   听着都怪疼的。   看那人就在地上一动不动,三人有些纠结的对视一眼:该不会摔出什么毛病了吧?   不过,也不必他们纠结要不要上前,刚才在巷子口出声的那个中年人已经大步走上来,直接一脚,“兔崽子,这会儿知道装死了?顶个屁用?!赶紧给老子爬起来往回滚。”   曹砯哀哀痛叫:“腿、我的腿。”   来人不为所动,甚至还又给了他一脚,接着喝骂:“这会儿知道腿了?!刚才跑得那不挺快,我瞧着早都好全乎了,回去跟吕大夫商量商量,今晚就把你从伤……挪出来怎么样?”   被迫旁观的三个人又是对视,原来对方方才那句“腿断了”不是骗人的?   但是想想又觉得迷惑,就这人刚才翻墙那利索模样,哪里像是个腿断了的?   三人眼睁睁的看着这个刚才还一口一个“老子”一句一个“爷”的青年,这会儿被训得跟个孙子似的,愣是一句不敢反驳。   他们顿时对过来的这个其貌不扬的中年人肃然起敬,在对方询问刚才是怎么回事儿的时候,愣是一个字儿都不敢瞒,将事情一五一十地说了,恐怕是对着夫子也没这么实诚的。   曹砯还待分辨什么,却被这个中年人一巴掌拍了回去,把人按着头给他们道了歉。   三人对着曹砯那张皮笑肉不笑的脸,和那干巴巴怎么听都怎么不情愿的致歉,总觉得自己今晚会做噩梦。而且苏清之确实想知道,自己到底在什么时候得罪了这么一号人物,可最后这个疑问也没能被解答,那两人身周气势太强,让人战战兢兢、不知不觉就忘了原本的问题。   而那边,听完前因后果之后,中年人本还想押着曹砯去楼上同那个少年道歉,但是抬头却见窗户大开,茶室内空空荡荡的、哪里还有少年的影子。   曹砯见状,嗤笑了一声,“胆子真小……”   话还没落,脑袋后面又挨了一巴掌,曹砯讪讪住嘴。   苏清之三人莫名其妙的就被交托了一个转达歉意的“任务”。   对、任务……   中年人神情并不凶恶,语调也不严厉,但是话由他口中说来,莫名其妙的就是有一股不容辩驳的意味。三人哪里经过这阵仗,几乎是没过脑子就下意识答应下来。   等人走后,才想起来,自己和二楼那少年也并不熟悉。   待那两人的背影彻底消失,广懿竹才终于想起来这事儿。   三人面面相觑。   广懿竹喃喃:“……根本没让人有拒绝的选择吧?就是夫子负责留题的策论,还能讨价还价呢。”   他想着刚才那个中年人生生把请求说成命令的语气,又回忆起那一个顶他们两个的壮硕身形,忍不住抓了抓自己的头发,感慨,“就像是个将军。”   苏清之却晃了一下神,想起了刚才男人揪住他衣领时的“杀气”。   而另一边,李伯谨则是看向同伴,突然道:“从未在城里见过这两人,他们都是生面孔吧?”   这话落后,三人都不由自主地想起了最近渐渐传开了的盗匪流言。   面面相觑了一阵儿,一时之间脸色都有些发白。   ——不会吧?   *   还不知道自己的所作所为差点让北府军被扣上盗匪的名头,曹砯一路上都频频回头。   他总觉得那个牙尖嘴利的小白脸必定还没走,就在二楼藏着。但是奈何这会儿被揪住了,也没法折返,只能咬牙切齿地把那张脸记在脑子里。   ——等下次见着了。   呵。   关珹却一时没有注意到属下的那点小心思。   他皱着眉回忆自己过去之前,隐约间瞥到的一道身影,眉头锁了锁。   过了一晌,他突然开口,确认道:“方才,二楼那……只有一个少年吗?”   曹砯愣了一下,下意识警惕:“那里还有第二个人?!”   他嗓音发紧,背后冷汗涔涔,差点以为自个儿今日的所作所为是落入什么套儿里去了。   关珹却只是蹙了蹙眉,“是一个人……但……”   他迟疑了一下,最终摇头,“不、没什么,许是我看错了。”   只是……有些熟悉。 第57章 权佞27   曹砯那点莫名的直觉的确没出错, 楚路确实没走,他就靠在窗户旁边的墙壁上藏着身。   倒不是怕了什么的,只是免得麻烦。   霍丞相当年在朝堂上树敌不少, 看着铺天盖地的话本戏文甚至于还有以其为原型的神话故事便可知道,有多少人就连他死了也恨不得再把人抽筋扒皮一遍。   真是不巧, 秦大将军就是个中翘楚。   后来过来的这位关将军便是秦壁的副手, 这位也是见过霍丞相的。   纵然楚路对秦壁的人品还是有一定信任, 毕竟这是个主角团队中的核心人物, 但是楚路却不觉的“杀父之仇”这种事, 秦壁还能轻飘飘的放过。   大体上来说, 这是个守土定疆、保家卫国, 便是在战场上也不喜阴谋诡计、更偏爱堂堂正正阳谋的正派之人。   然而……前提是不要涉及“霍路”。   那位秦将军对祸国巨蠹的霍丞相,简直恨不能生啖其肉活饮其血,看看当年他对付霍路的手段便可以知道他恨得有多深沉。这样的情况下, 虽然他现在顶着的名头并非霍路,楚路也不太敢赌, 对方到底有没有牵连至人子的想法,尤其是他还跟当年的霍丞相长得那么像。   一般来说,身为正面方的主角团成员,秦壁应该不太讲“父债子偿”这种说法。   但是涉及到霍丞相, 楚路突然就不那么确定。   未免万一,他还是别去触这个霉头为好。   *   而另一边,曹砯也被关珹带回了临时驻扎的营地。   秦壁尚在蓟州时就收了调令,并未回京,而是取道裕州, 往阳野而去, 后者正是敬宁王所在封地。   诏令是密诏、行军自然也是秘密为之, 为免打草惊蛇,秦壁只带了北府军中百余精锐,一路都避开了官道重城。带的人不多,但也足够应付突发情况,他们这次去本也不是为了正面交锋,倘若真有什么万一,也有阳野当地守备可以调动。   人既然不多,曹关二人一回营地便撞见了秦壁就不是什么稀奇事了。   青年背身而立,脊背挺直、肩膀宽阔。他坚毅,就如边城要塞那座伤痕累累却从未被冲垮过的城墙;却也锋锐,未及加冠接过父亲染血的长枪,披挂上马、从此便成了胡虏驱之不散的噩梦……有他在的地方,北府军的军旗便永远高高矗立;有他在的地方,再如何凶恶的敌人也秋毫不敢有犯……   秦壁当然是整个北府军的军魂所在,也是军中所有儿郎们心甘情愿为之效死的存在,曹砯自然也不例外。   但是崇拜归崇拜,敬慕归敬慕……   曹砯一点也不想这会儿碰见将军。   虽然还只是初夏,但是今日的太阳很烈,这一路走回来,曹砯身上的衣裳倒是不再往下滴水了,但半干半湿的也不舒服极了。况且经了这么一遭,外袍皱巴巴地黏在一起,一眼就能看出狼狈。   就进城探了个消息,回来却弄成这模样……   曹砯弓腰缩脑袋的,看模样很想趁着将军还没发现,先回营帐里换个衣服、再行禀报。   却终究没能成行,听着旁边一声“见过大人”,曹砯就知道自己的计划落了空。   他一溜烟儿地把自己躬下去的脊背打了个笔直,却不免将幽怨的目光落到前面关珹身上。   关副将肯定是看出他打算了,怎么就不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心里种种腹诽,曹砯却也只能跟着,“见过将……大人。”   因为还思绪半飘着、走着神,他还差点没注意行了军礼。   秦壁淡淡的瞥了他一眼没说话也没问,但是曹砯一点都不敢放松,不过是死刑变成了死缓,早晚都得有这么一下子。   果然,等听完关珹对城内情况的禀报之后,秦壁便将视线投到曹砯身上,问:“怎么回事?”   还没组织好说法的曹砯:“……”   但在对方的目光盯视下,他下意识的抬头挺胸笔直站好,“回大人,被水泼了。”   曹砯:“……”   秃噜得太快,他恨不得给自己一个嘴巴子。   而另一边秦壁皱了皱眉,看了关珹一眼,关珹会意颔首,将自己听到的事情经过一五一十说了。他说的自然是苏清之三人口中的版本,倒也不能说和事实有什么出入,只是不大全面。   反正秦壁听后,冷飕飕的目光就落向了曹砯。   曹砯:“!!!”   真是冤死了,还不如他自己说呢!他怀疑这个老家伙嫉妒他年轻力壮,更得将军信任,想要趁机排挤他。   他憋红了一张脸解释:“是那群人先出言不逊!他们……”   他停顿了一下,到底不想让那些话污了将军的耳朵。   什么叫“仗着军功胡作非为”?!莫说将军行得正坐得直,不管人品还是性格,比那些人好过百倍不止!!   就即便是将军“胡作非为”,那些功绩也是战场上真刀真枪、用血用命拼换来的,不过是一群连血都没见过的孬种,每天只会清谈阔论、无病呻吟,又有什么资格说出这种话来。   ……   …………   曹砯最后还是被罚了。   这毕竟是秘密行军,不管原因为何,曹砯在城中同人起冲突本就是不对。   看着青年愤愤离去的背影,关珹忍不住摇摇头,倒是秦壁不为所动,“关叔你也别太惯着他了,他也该磨磨性子。”   关珹叹气,“看着他、就像看到了当年的您。”   听着这话,秦壁本就没什么表情的脸又僵硬了几分,像是覆盖了一张寒冰制成的面具。   良久,他才道:“那更该狠狠磨磨了。”   关珹是为数不多的知道当年内情之人,亦知道这位少将军的心结。   眼中神色一时复杂,最终低低嗟叹道:“……那不是您的错。”   秦壁却不答,垂下的眸子一片暗沉。   ——怎会不是他的错呢?   那便是他的错!   *   那次在城中意外撞见北府军的两人,让楚路一时犹豫要不要暂时离开邝嵂、换个城呆一阵子。若说只有曹砯还可能只是个意外,但是后来的关珹显然就表明来这儿的北府军不可能就只有这两个人。   楚路在脑海中略微勾勒一下大衍到地图,就大概知道这群人打算去哪儿了。   倒也真是巧了,说不定到了之后直接和严介来一出里应外合,甚至都不用专门再另行调遣兵卒。   不过楚路最后决定,还是暂在邝嵂呆一阵子。   一是作为邝沩谷周边最大的城,这里确实是一个打探消息的好地方,再者就是北府军只是取道裕州,想必很快就会离去,秦壁既然已派人探过这座城,还是关珹亲来,那现在邝嵂反而是最安全的。   想通之后,楚路也安下心去。   不过,他那日的举动到底还是引来了点不大不小的麻烦。   “贤弟!贤弟!!”   为了以防万一、免得在被那日茶馆外巷子中几人撞见,楚路都退而求其次,换了间酒肆去,却不想这么巧还是被碰见了。   楚路有点纳闷,书院里的课业这么闲么?这些年轻人不好好呆着上学,怎么天天往外跑?而且去茶馆听听说书就算了,还跑到酒肆?这也太明目张胆了吧?   心里的种种思绪转过,既然都正面撞见了,再抵死不认就没什么意思了,楚路转过身来颔首。   然而——   年轻人却是大松了口气的模样,“真的是你啊贤弟,方才我还以为自己认错了呢。”   楚路沉默:“……”   你刚才的语气可一点没有“以为认错了”的意思。   身后慢一步追来的李伯谨也从一脸无奈变为略微惊讶,显然是先前并没有确定他的身份。   楚路:“……”   他确实对自己贸然回头的行为有些后悔,但是既然都这样了,也不可能翻脸不认人,他也只好点点头、分别与两人致意。   而这时苏清之已经赶上来与楚路并肩——   “上次的事,多谢贤弟仗义出手相助。”   “我这几日都没在城中看见你,还以为你遇到了什么不测……”   “……”   “苏濯,字清之,覃州人士……当长你几岁,你叫我一声‘清之哥哥’就行……”   “这位是李慎、李伯谨,与我是同乡,他是家中老大,有三个弟弟……”   “……”   “…………”   这位苏清之实在是个话多的活泼性子,从外面走到酒肆中坐下的期间,他已经把自己连同同来的好友介绍得清清楚楚,楚路别说对方来历住所家里有几口人、连家里有几只鸡都一清二楚。   楚路:“……”   谢谢,并不想知道得这么详细。   托他说的这么细的福,楚路也知道,单只今天自己已经是被苏清之叫住的、第三个穿白衣裳的少年了。   楚路:“……”   早知道他今天就换那件蓝的了。   怪不得前几日没被发现……   原来这人是按衣裳颜色认人吗?   总之,这广撒网的策略虽是笨,却还是叫苏清之把想要的那条“鱼”捞上来了。兴奋之际,苏清之完全没注意自己进的是哪家店,在伙计上来的时候,顺口就要了个茶,还顺口问了句怎么没说书的。   来酒肆要茶、还挑这种刺儿……   看伙计那脸色,恐怕以为这三人进来是砸场子的。   楚路既没有砸场子的心思,也不想把这些未来栋梁们带坏,只能叹了口气,暗地里塞给伙计足两银的赏钱,立刻就让人眉开眼笑地走了。   苏清之谈兴正浓完全未注意到这些细节,倒是李伯谨看见了。   他本欲要说些什么,却见少年冲他笑遥了摇头,却只能将到嘴边的话咽下去,又决心回去一定要同清之好好说道说道,下次可莫要在人前如此失礼,给人带来麻烦还尚不自知,还多亏了这位小兄弟并不计较这些。   楚路也确实不在意这些,多亏了柴诸的那位孟姓养兄,他这钱来得当真十分容易、和大风刮来的也没甚区别,这会儿霍霍起来自然也不心疼。   楚路这会儿坐下来跟两人聊聊,本是存着听听书院现在情况的心思在。因着苏清之的缘故,楚路甚至都不用专门探听消息,只是将话题稍微往那边引一引,青年就竹筒到豆子似的将能说的都说了,而且还热情地像楚路发出了邀请。   苏清之说着,几乎要拍着胸脯保证:“如果是言弟的话,入学山试定然只是小事一桩。”   这短短片刻的功夫,青年已经不客气地称兄道弟起来。   楚路:“……”   不……   明明见面的时间满打满算不超过一个时辰,对方到底拿什么保证他能通过山试?   他十分感动,然后婉拒了苏清之的邀请,甚至在短短半盏茶的时间之内、第二次后悔刚才回了头。   不过,他很快就发现,稍微和人沟通一下外部消息,对于情报补充还是很有必要的。   就比方说现在——   “你们报了官?!”   楚路差点被自己口中的茶水呛到。 第58章 权佞28   也确实也不能怪苏清之三人有如此作为。   那日的事情过后, 三人回去后越是回想越是觉得那两个人的身份奇怪。别的不说,就是苏清之那言之凿凿的“杀气”就绝对不是一般人能有的。   虽然这邝嵂城不是什么闭塞的村镇、也常有来往的生面孔,但那两人的模样却完全不像是什么走商, 再联系最近那则有盗匪流窜至此的流言,三人的怀疑便顺理成章了。   楚路:“……”   #罪魁祸首竟是我自己.jpg#   他定了定神, 问道:“但倘若不是, 那你们不是有麻烦了?”   谎报消息, 这不大不小的也算个罪名, 就看邝嵂城的知府什么想法了。   “但也总不能放着不管……也不算是报官, 就是递了个消息。”   苏清之不在意地摆了摆手, 道是:“虽然刘长庭那家伙讨人厌些, 这种时候倒也挺利索的。”   李伯谨在旁补低声补了句解释,“是刘知府家的小公子。”   原来有同窗的情谊在,怪不得这么有恃无恐。   楚路:“……”   按照他之前对邝嵂知府的了解, 信不信的两说,为防万一, 带人去查查是肯定的。   只希望秦壁这次带的人里有功夫到家的斥候,不至于地方还没到,就被自己人包了饺子。   他转念又想,也怪不得秦壁恨他到恨不得挫骨扬灰……   这都能把人坑到, 秦壁大概天生命里就和他犯冲吧。   ……明明当年和秦老将军关系还不错呢。   *   秦壁在做梦,他清楚地知道自己在梦中。   因为这个场景已经在他的梦里出现了一次又一次,他对里面的每一个画面都熟悉至极。   火舌吞吐,熊熊火焰映入眼瞳。   木质的结构被烧焦爆出噼啵的响声,绸缎更是早先一步化为了飞灰, 而里面的白玉铺地金做饰、极尽奢靡的装饰也化作了零落的碎屑。   ……   少年秦壁站得离那火场极近, 浓烟呛得他眼角通红, 时不时的还有零碎的火星溅到手背,带来一阵灼烫的疼痛,可少年却只定定地站在那里,脚下生根似的一动不动。   这个梦他已经做过许多次了,每次都只能看到少年时自己的背影。   但是他知道、知道背对着自己的那张脸上是什么样的神情。   ——是愤恨和快意扭曲交错到一起的狰狞。   丑陋极了、也愚蠢极了,甚至到了他梦中也不愿意看见的地步。   被愤怒冲昏了脑子,那时他以为自己什么都知道。   可事实却是……他什么都不懂。   眼见不一定为实,耳听不一定为真。   可他明白这些、实在是太晚太晚了。   ……   …………   少年的他看见的是什么?   是边境累累白骨垒城的尸山血海,是弹尽粮绝、该来的粮草却迟迟未到的绝望,是万里冰冻大雪封山,将士们却只能靠一层薄裳取暖……   可这些人、这些人……   他们于京城中平地起高楼、锦缎绣绮户,来往间罗衣香粉、推杯换盏语笑盈盈……   他父亲带将士们于边境奋不顾身,难不成守的就是这一群废物吗?!所谓国库有罄、连大军的粮草都出不出来。   ——却有、金、银、修筑这九层楼台!!   他父亲至死都相信京中会有支援到来。   那粮草确实到了,却并非自京中而来。   而他父亲深深相信、连死都不曾怀疑的那人却早就将边境的一众将士抛诸脑后,只自为了自己的地位钱财、用尽一切献媚讨好。   可少年却看不见、不懂得……   这京城中的一切终与边境不同,那隐藏的言笑晏晏下兵不血刃的厮杀,不似边境上的真刀实枪,却比一切刀枪,更锋锐、更危险,像是行走在万丈悬崖上的一根细丝、稍有不慎便是粉身碎骨。   那个莽撞又毛躁的少年不懂得这一切。   他只定定地看着这被火海焚烧的九层楼台——   只恨不得提出修筑楼台的人同这建筑一同化作飞灰。   ……   从某种意义上而言,他也确实成功了。   那位从少年及第后便受圣眷、平步青云,迄今已大权在握的霍丞相第一次惹得龙颜大怒,被狠狠斥骂不说、甚至于当庭杖责。   他犹且记得自己当时那报复得逞的快意,如今想来真是可悲又可笑。   不过,是督办的楼阁“意外”失火,倘若这真是一位年少得势、浸淫官场已有数十年之久的佞臣,对方恐怕有万种方法,将责任推脱而去。   之所以将事情一力担下,不过是因为他纵火的手段太粗糙,实在经不得人查,迫不得已只能亲自为此遮掩。   托此举的福,那些人以为他手里握了什么有关霍丞相的证据,一时不敢擅动。这让他回京之后,沉浸于父丧的悲痛仇恨时,过了一段很是风平浪静的日子。   那是多么明显、一眼都能看透的事实。   可笑他明白一切的时候,终究是太晚了,晚到什么都来不及。   他像是被锁到笼中的困兽。   愤怒却又无力地嘶嚎,所能抓伤的也只有带着仅存的善意向他来投递食物的饲者。   少年尚且自以为是报复。   ……多么可悲。   …………   ……   一道道声音在脑海深处回响,在每个梦魇中都盘旋不去。   被道谢的女子淡淡摇头,“……在商言商,我等商者不过因利而动……虽说北府军的恩情实在是个天大的好处,却也实在让妾身惶恐……”   “无本的买卖易做,无来由的恩情却不好担,此事虽与柴家有关,但却实在干系不大……”烟斗中吐出的雾气模糊了女子的神情,“小将军如此大礼,妾实在不敢当,小将军还是请回吧……”   “……”   “……萧家虽是数代累积,如此数额钱粮却一时难以拿出,”友人苦笑摇头,“并非不足,只是萧家人口繁多、又有众宗族长老坐镇,纵然祖父身为家主,恐怕也难以调动……”   “……”   “…………”   那人似乎并不想被他找到,秦壁循着蛛丝马迹寻找所谓的恩人的时候,只能一次又一次的碰壁。   可事实上根本不比他刻意去寻,他早就知道的……他本该知道的!   毕竟这天下间,能够供养得起一支军队的人又有几何呢?一个个查过去、一个个问过去,最后指向的只有那个最不可能、也最可能的人。   父亲以性命交托、至死都相信的人……也从未辜负。   蠢的、看不透的从来只有他一个而已。   想通这一点之后,过往的种种一瞬都清晰了起来。   若是无人庇护、在这京城的漩涡泥沼中,他如何能安稳度日?若当真是弄权奸佞,凭他那些不堪一击、生疏又可笑的手腕,如何能屡屡得逞?   友人的数度欲言又止、复杂的神情浮现于眼前;朦胧的烟雾后,女子的表情也渐渐清晰,那是看透一切的了然与怜悯。   兴许还有嘲讽吧?   多么愚蠢、又多么可笑……   *   “大人。”   秦壁一向浅眠,来人的脚步声接近到丈许距离内后,他便猝然惊醒。抬头时已是眼神清明,其中没有丝毫睡意。   眼前的噼啵的火堆让他稍微出了一会儿神,有瞬间模糊了梦境与现实的界限,但也只一瞬就恢复了彻底的清醒。   他看向来人,简短问道:“何事?”   “回大人,有……人在探查驻地附近。”   来人罕见地迟疑了一下。   秦壁皱眉。   近来大衍匪患猖獗,他们过来的路上也遇到过几波,若是平日他不介意顺手解决,但是这次去阳野不便暴露行踪,所以一行人遇到小股的山匪会顺手解决,但未免闹出太大的动静,若是遇到大股的势力,就会直接绕路而行。   他照例问:“多少人?”   听得此问,那将士的神色变得更奇怪了。   他顿了一下,才道:“人数不多,但……”   又忙补充,“属下观其打扮,似乎是……邝嵂守军。”   他说这句话的语气复杂极了,北府军对阵北蛮胡虏是一把好手、对山贼土匪更是砍瓜切菜,但是和自家人对上……   这还真是大姑娘上轿的头一遭。   秦壁:“……”   这回答全然超乎秦壁的预料之外,就连他的神色也有一瞬的错愕。   他沉吟片刻,起身道:“……我去看看。” 第59章 权佞29   苏清之三人那神来一笔的“报官”实在是出乎楚路的意料之外。   从发现在茶馆中关于盗匪的流言被压得一干二净后, 楚路就知道自己的计划大抵不能和预计中的相同了。   不过就现在而言,情况倒也说不上坏。毕竟有秦壁亲自坐镇、又有北府军精锐镇守,别说只是被敬宁王遣来寻宝的一小股队伍, 就是真的和敬宁王造反的主力军正面对上,也还不定谁输谁赢。甚至,这下子连他先前设计的地形之便都不必用上了, 风险性一下子降了好几个等级。   ……不过,这主要是对大多数人而言。   单对楚路来讲,这情况却恰恰相反。   打从邝嵂开始排查来往的陌生面孔时, 楚路就知道秦壁必然是察觉了那流言的猫腻。   而他顶着这么一张脸,不管到底是否与流言有关, 和秦壁碰上了就是一桩麻烦。   虽然减少出去的次数和变装易容都是法子,但前者多有不便,后者又不太保险。楚路直接选择了第三种,他答应了苏李二人的邀请,和他们一同去了书院。当然不是为了入学,不过是普通友人的邀请参观。   …………   ……   大抵是建它的人并不怎么走心,邝嵂城附近的这书院连个正经的名字都没有, 简简单单的“书院”二字牌匾挂在上面。因为这书院坐落在邝嵂城外这个被成为“郴山”的小山丘上, 便被外界称呼为“郴山书院”。   苏李二人在前引路, 穿过错落的竹林, 进到一厅堂之中。   入目便是一张被裱装的起的大字, 上书“静心明志”。   毕竟是书院, 以字画当做装饰十分常见,并无任何异常, 就是这字……   ……有那么一点点眼熟。   即便如此, 楚路的视线也没有在那张字上停留多久, 只是落了一下便分开,不过这极细微的停顿,却还是让苏李二人注意到了。   楚路确信自己的举动在常人看来并无什么特别的,但这一次同行的另外两人却显示出了和平常完全不相符的敏锐。   苏清之:“言弟也觉得这字极好吧?”   楚路:“……”   这时候若是极力否认,反而显得有些奇怪了。   他顿了一下,便按照一般人遇到这种情况的反应,顺着对方的话答应了一声,语气中充满着寒暄客套的意味。   可这次苏清之却又恢复了往常的粗神经,好像全然没有觉出那话里的客气,继续道:“这字有笔走龙蛇之势、又不乏婉转贯通之柔……”   “由字观人,可见写字之人毕竟是位外柔内刚、坚守本心的贵重君子……其字可为帖、其人也必具效仿之德……”   楚路:“……”   小朋友,你这发言有点危险啊。   虽然扮演者是他,但是按最开始的人设脚本来讲“霍路”那样的弄权佞臣,要是再来上一个……别的也不必说,这个世界直接玩完得了。   *   与此同时,另一边的邝嵂城内。   秦壁也被胆战心惊的刘知府恭恭敬敬地奉到府上,唯恐因先前的不敬招致什么祸患。   刘知府现在只恨不得掐死前几日的自己,竟然把奉密旨而暗中行动的北府军当做盗匪缉捕。   刘知府这么恐惧秦壁确实是有原因的,一个是秦壁这杀神的赫赫威名不但只针对胡虏而言,那一身血气煞气、让人见后便打从心底里发颤;再一个就是,刘知府可看见了,对方挂于腰间的那柄、不管与黑衣还是甲胄都格格不入的华丽宝剑,那是……尚方宝剑吧?能先斩后奏的尚方宝剑。   刘知府想着先前自己喝骂的那句“贼子”,再摸摸自己的脖子,都觉得凉飕飕得渗人。   秦壁当然察觉到刘知府那点想法,但是说实话,他却并不在意。   那日包围而来的官兵既然已经被斥候提前察觉,秦壁又有心躲开,当日自然没有暴露行踪。   只是刘知府这反常的举动到底让秦壁察觉了不对,无缘无故的、邝嵂缘何遣人到周遭探查,再联系前几日在城中打探到的、那似是而非本没往心里去的盗匪流言,秦壁总有些不好的预感,于是就在当地附近多驻留了几日,果真发现了些有意思的痕迹。   这也是为什么他一时不急于赶去阳野,而是暂时留在了邝嵂。   邝沩之谷么?   秦壁此行到底不便公开行踪以免打草惊蛇,虽与刘知府表露了身份,但却并未往府衙而去,而是以远方表亲的身份暂居刘知府,并毫不客气地占据了其书房主位。   书房内,秦壁看着手中调查的结果,以指节在桌上轻扣了两下,又若有所思的看向侧边侍立的刘知府。   中年人被看的满头虚汗,下意识地绷直了身体。他本想要询问“将军有什么吩咐”,却见对方只是蹙眉深思的模样,一时又不敢出声打断,甚至连额上的汗都不敢抹一下,僵硬地直立在原地。   秦壁确实在思索,既然对方将地方设在邝沩之谷,那即便是邝嵂这些疏于操练、在他看来几乎不堪一击的兵卒也能应付得来。就这么看来,那人似乎没有恶意,甚至于像是在主动帮忙。   那……到底是谁?目的又为何?   秦壁思索间不自觉地拧紧了眉头,而直面这尊煞神的刘知府已经快承受不住这压力、腿肚子抽搐着打起了摆子,他颤巍巍的往旁边一靠,却不小心碰倒了一旁博物架上的瓷瓶。   哗啦一声脆响,碎瓷片散了满地,刘知府也跟着一抖,差点直接给秦壁跪下。   他头也不敢抬,哆哆嗦嗦的开口:“下、下官去、去……教人来清理。”   秦壁方才思索得出神,都差点都忘了屋里还有个大活人。这会儿听见这动静才回过神来,微一颔首。   得了应允的刘知府简直是逃命似地窜了出去,甚至于早就找好了理由,决定一会儿便推说有事儿不归,并打定主意,在这尊煞神离开之前,他绝不主动踏进书房一步。   ……   秦壁却没在意对方的行踪,他想了想抬手展开一旁的舆图,指腹在上点了几处,已经在心底预演了数十种情况。   ……不管是哪一种,胜算都在己方。   太顺利了。   顺利到过分……反而让人有种不踏实感,这甚至还有些引起他下意识惶恐的熟悉,让他潜意识地避免继续深究下去。   正想得出神之际,书房的门被轻轻叩响,有将士捧着一只封漆的竹筒而入。   秦壁将视线从舆图移开,接来这封密信将之展开,看完其上的内容后,神色却倏地一动,原本紧皱的眉头也随之舒展开来。   严介么。   原来是他、怪不得……   *   郴山书院。   让楚路多少松口气的是,关于那幅字的讨论没有持续太久,在李伯谨旁边轻咳的提醒声中,苏清之终于意识到自己的举动有些不妥,意犹未尽地停下来,转而像楚路介绍书院的大致布局。   其实也没有什么可介绍的,这里面的布置简单的很。当年“霍丞相”建这书院的时候、手里确实没有什么银钱,彼时禹州雪灾,禹州知州为了自己的前途瞒而不报,等楚路的情报网查到的时候,情况已经相当严重,可偏巧那时那位圣上深宠一位吴贵人,也就是那位知州的亲姐,甚至到了言听计从几度欲立皇后的地步,爱屋及乌、那会儿那位吴知州谁碰一下都要狠狠被刮掉一层皮,要不然也不会纵得他如此胆子。   弹劾的事可以慢慢来,但是人命关天、却拖延不得。楚路那次几乎把家底儿都掏出来了,但还是不足。正巧揽了这兴办书院的差事,霍丞相打着这个名号,去京城里的几家转了一圈,狠狠的敲了一笔之后,这才把银子凑了七七.八八。   当然,那位吴知州事后也被清算得明明白白,把那些年捞的东西有多无少的吐了出来。   要知道那位圣上可是位痴情种子,就是痴情的对象有点多、换得有点快。还没翻过年儿去,那位吴贵人就因为冲撞了陛下的“真爱”,寒浮宫的一位婢女册封的美人,被打入冷宫。   这种事那些年年年有发生,已经到了不稀奇的地步了,若说有什么特别的,也就是因为霍丞相明明打着“修书院”这个名号狠捞了一笔,修出来的书院却是这模样,让朝中之人对霍相“心狠手黑”的程度有了新的认知。   这次之后,但凡遇到了霍相揽事儿,朝中人人自危、个个都摸着自己的钱袋胆战心惊,生怕第二日便听见丞相登门拜访,甚至有人直接称病连夜离京静养。管窥之下,“霍扒皮”的名声可见一斑。   楚路当时实在是事出紧急,不得不出此下策,倒也未曾想这一波操作还直接稳了人设。   毕竟要真说起来,他这个锅背得实在冤枉,在各地兴修书院的那笔银钱,他可是正正经经按照官拨的银子下去修的,毕竟这也是有关国运未来的大事,他那会儿都快忙到分身乏术、却还硬是抽出心神去盯了,最后却落了这么个评价。   就……   还挺“意外之喜”的。   *   总之,这会儿对着这结构简单、堪堪称上一句遮风避雨的书院,就连楚路也实在夸不出什么别的花儿来。   书院这些年也显然被重新修缮过不止一回,但不知修缮的人是怎么想的,明明外面都扩建了好几层,最初的那几间破舍瓦房却好端端的保留着。对比之下,越发显得中心处萧索破败,让楚路都隐约生出点儿愧疚来。或许那些人说的没错,当年他可能真的该多贴补点儿银子在这上头。   所以……   那修缮之人仍旧留着这些旧屋瓦舍,是想提醒自己不忘旧仇么?   啧。   这么记仇的吗?   心思转过一回,楚路面上不显,好歹也记得自己现在是“做客”的状态,对方既然没有表露什么特别的态度,他也不好发表什么看法。   楚路这会儿也只能含笑道一句,“古朴自然,颇有幽微灵秀之景致。”   他本是照顾年轻人的心情,毕竟这是他们自己所在的书院,恐怕再如何不满,也轮不到外人说道。   孰料……   正滔滔介绍的苏清之一顿,转头看他,那眼神……总有种让楚路转身就走的冲动。   但到底没能走成,被苏清之一把拍住肩膀。   只见年轻人一脸深以为然的赞成,连连点了三次头以示同意,甚至连士人之间惯常的谦虚客套都顾不得,直言道:“言弟好眼光。”   楚路:“……”   他忍不住看向那明显饱经风霜、不知道经过多少次修补的屋顶。 第60章 权佞30   楚路觉得好感度要是能以数值计的话, 这会儿苏清之头顶上大概要拼命地冒出 1 1 1……   从在书院门口看过那幅字后,对方对他的态度就微妙地友好起来——倒不能说先前就不友好了,大概是普通友人和挚友的区别——而这会儿, 他礼节性地称赞了这一排破落瓦房之后,似乎更是直接刷爆了对方的好感度。   楚路:“……”   但说实话,他并不怎么需要这种好感。   而另一边, 似乎是因为审美异于常人而难得找到赞同者的苏清之以一副终于找到知己的态度,滔滔不绝起来,从“群山依偎、隐隐于市”、到“绿水环绕、君子之节”……   显然对方对这山林之景非常喜欢, 好似连里面的一草一木的错落都能说出个特别的布局来。   末了,对苏清之总结道:“书院创立之人为选这个地方, 必定很是耗费了一番心思。”   楚·创立人·路沉默。   那倒是没有,他那时忙的都恨不得把自己劈成八瓣儿,根本没空关心这些细节,书院地点都是系统帮忙规划的。   而且选择地点的具体原因,跟方才苏清之说的一切没有一点关系。在那年景里,可没工夫考虑什么景不景的,他选地方主要是为了安全。免得有什么盗匪流寇的, 直接抢了地盘占山为王。要是果真演变成后者, 可就真成笑话了。   但显然, 这还没完, 苏清之说完那段话之后, 立刻将期待的眼神投了过来, 好像在等待什么肯定。   楚路:“……”   这孩子真的知道修这书院的人是谁吗?   楚路这略有些久的沉默让苏清之有些急了,他忍不住又催促的问了一遍, “言弟?”   楚路却从他这态度中反应过来什么, 若有所思地看向这个年轻人。   ——知道的。   这孩子是知道的。   不管是进书院时看到的那幅字, 还是这群瓦房。   他想到了在茶馆中说书那次,苏清之的猝然起身。   还有后来,酒肆再见时,对方对自己的介绍……“覃州”么?   楚路忍不住在心底微微摇头。   就这结果而论,“霍丞相”当年覃州布施的“邀买人心”之举……还真的买下个傻狍子来。   *   到底是年轻人沉不住气,楚路的久久沉默到底让他忍不住露出些破绽来。原本好似友人间随意玩笑的神态维持不住,眼底不由露出些类似焦急又似期盼的神色。   楚路这次却没有像之前一样附和客套地肯定,而是轻轻摇了下头,又缓声问道:“清之兄是覃州人吧?”   “是。”苏清之意识到什么,脸色变了变,旋即又急促地想要解释,“但……”   只是他接下来的话尚未出口,袖子就被另一侧的李伯谨暗地拉住,苏清之出口的话一顿,脸色难看的沉默下去。   他之后的一路都未曾在开口,而是由最开始沉默少言地李伯谨接过了引导游览之责。   说实话,担任导游这项职责而言,李伯谨要专业得多了。   ——专业中又透露出些稍有距离感的疏远来。   楚路倒不至于因为这点小事生出什么不好的情绪。事实上,要是这几个小子能因为这次的事儿长长记性,不至于对谁都这么“推心置腹”,楚路倒还放心些。   ……   …………   等李伯谨将楚路送到住处回来,就看到同窗一脸郁郁地蹲坐在地上,边儿上那块草地都快被他薅空了。   李伯谨叹了口气上前。   却是道:“清之,你今日行事实在太莽撞。”   苏清之掀起眼皮看了他一眼,他本来又是气氛又有一丝丝不被认可的委屈。   只是这会儿,他在同伴的目光逼视下,这些情绪尽皆化成心虚……他确实是着急了些。   “但……”   他嗫嚅了两声,无意识地抓紧了手中的草叶,稍稍提高了些声气道:“言弟才思敏捷又谈吐不凡、与那些只知道人云亦云的庸人不一样!”   他本来觉得对方会懂的,能够看明白那人的忍辱负重。   李伯谨摇头:“那也太仓促了些。”   苏清之本来还欲要辩解什么,但现在的结果就是最好的证明,他有点心虚地垂下了眼,假装自己是个木头人。   李伯谨见状,也不再继续指责,而是又上前一步,也找了个干净的地方坐下,仰首看看浩浩苍穹。   半晌他叹道:“这事儿急不得、不能急……”   就连他们现在,还只是书院学子。   苏清之低低地应了一声,也抬头看天不再说话。   李伯谨却知道,对方的心情只是更加焦灼。   与自己不同,他这位同窗好友,好似天生就生得一副极具正义感的性格。   说实话,李伯谨对此实在是有些奇怪的。同是经历过覃州灾年的人,生死之下,什么善恶之分、是非公理之辨早都模糊了,在那般情形下,守住“人性”这最基本的底线已经是非常难得了,真不知道苏清之者过剩的正义感到底是如何来的。   也或许……   正是有人的庇护,他们才得以成为知礼懂义的“人”吧?   李伯谨回忆起那些年,不由又是神色怔忡。   都说当年霍相在覃州的布施是为了邀买民心、博个好名声。   但是能轻描淡写用嘲讽的话说出这种评价的,必然没经过灾荒饥馁,在那时候,如果有人能给他一口吃的,别说人心偏向,就是把命卖给那个人他都心甘情愿,更何况那人的布施救了他们一整家。   至于忠奸善恶?那时的李伯谨不在意、也在意不起。   他甚至于想着,若是天底下的贪官奸臣都愿意费钱费粮来给他们一口吃的,那奸佞之人还是多些的好。   只是随着渐渐的长大明事,又幸而得机会读书识字、知礼正德,再回首看那些年的种种,他也终于明白并非“贪官奸臣”如此、而是“霍相”如此。   这世上不会有第二位如此的“奸佞”,也再难有这样一位“圣人”。   读圣贤书、立匡世志。   这几乎是每个士人曾发过的宏愿,而真正为之践行的又有几何?能为有所成的又有多少?他们何其有幸,能在这飘摇山河间,得之庇护。   只是偿恩尚且未及,噩耗却先一步传来。   那日的书院一片静默,夫子手中之卷滑落于地,他却只俯身拾起,背向静坐。   那一声悠悠长叹几乎撞进每个人都心间。   学子的视线交错。   有不知所以的迷惑,但更多的人却是默然。   食能饱腹、屋能容身,有书可读、有师长同窗相伴。   在外的灾荒连年之下,这里像是不知凡尘忧扰的桃源之乡……究竟何至于此、他们真的不知吗?   ——海晏河清、盛世长乐。   那位大人亲笔题写、遗忘在此的那副字,是否是他心底最真的期许?   倘若这真是那位大人给自己选定的结局,那——   有人于飘摇世间给他们筑一托身之所,学子唯愿以七尺之躯承公未竟之志。   *   苍穹之下,几缕浮云飘过,可这云再深再厚,也遮不过身后的一碧如洗。   苏清之觉得书院这地方选得好,是实打实的心里话。   就像现在,再如何郁塞的心情,只要仰首望这碧蓝苍空,便深感个人之力渺小孱弱无力至极,而个人悲欢亦是如此,这么一想,连心情都轻松了许多。   再一想想,言弟虽然没给肯定的答复,却也同样没有否认啊。   只是那暧昧的态度实在是有得琢磨,但若是让苏清之想接下来该怎么做,他又不知道了。   苏清之忍不住又抠了两下已经秃了的草地,半抱怨地开口:“要是归宁还在就好了,他这肯定有法子。”   *   姚川,姚归宁,曾经郴山书院的首席,现在正求学于京城的太学学府。   他正在……跟人吵架。   或许也没到“吵架”那么严重的地步,只不过气氛确实紧绷。   这位体格有些瘦弱的青年紧紧捏着手里的一沓纸稿,眉头紧锁的怒视着眼前的锦衣青年。   那锦衣青年倒也不在意他的表情,甚至于有些疑惑道:“姚归宁,我最近没惹你们吧?”   太学里面的学生组成要较下面的书院复杂些,既有王公贵族、达官显宦之子,又有从各地遴选上来的寒门学子。不过两方大多数时候都泾渭分明、互不干涉,甚至于坐在一间屋里听夫子讲经义,中间都得分出一条楚河汉界来。   不过,谢小少爷实在嘴欠又手贱,进书院也没过一个月就闹得鸡飞狗跳,遭殃的不只是和他同阵营的人,就连那些寒门学子亦被闹腾的不得安宁,每逢那种时候,出面的就是隐隐有寒门领袖之势的姚归宁。   一般这时候,谢央也就选择息事宁人了。   能在这里上学的官宦之子多少有点政治敏感度,陛下登基这几年选择扶持寒族的态度太过明显,又屡屡亲临太学巡视,重视程度可见一斑,谢央就算有个位列三公的祖父,也不愿意触这个霉头。   而且姚归宁这个人……   那整天都没什么表情的一张脸,干什么都一板一眼又吹毛求疵的性格……总让谢央想起自己的祖父,先天就怂了一头。谢家这位三代下来的独苗苗、亲娘求了十多年才求来的嫡子,一出生就全家含着捧着,若说有什么怕的,也就是谢家那位老太爷了。   但是谢央觉得自己这次实在是冤枉。   他上次闹腾太过,被夫子捅到祖父跟前,回去被摁着在祠堂里跪了整整一天一夜,还差点请了家法。经过了这么一遭,他安稳了好一段时间,没理由被姚归宁找上门来啊?   姚川看着对方这浑然不在意的态度,忍不住又将手中的纸稿捏得紧了些,他哑着声问:“这是你写的?”   谢央经这么一提醒,才想起什么。   他脸色骤变,不由心中暗道一句“坏了”。   确实是他写的,上次他这话本子写了一半,夫子突然来查,紧急之下,他就给塞进了姚归宁的策论稿里,毕竟这是一位一般不会被查的好学生。果然险险逃过一劫,不过后来一散课,他就被李十二那几个人招呼去打马球,走得太急把这事忘了。   姚归宁……不会直接就把那策论交上去了吧?   又想到今天一大早,对方就被夫子叫过去。   嘶!!   不会吧?! 第61章 权佞31   姚川当然没有直接交上去, 他向来有打完初稿后修改再誊一遍的习惯,谢央塞进去的那一沓都是还未修的初稿,而且出去回来一趟,稿子厚度都变了, 他还不至于迟钝到连这么明显的痕迹都发现不了, 果然稍微一检查就发现了不对。   只是这里面的内容……   想到这里, 姚川本就没什么血色的脸更加苍白、薄薄的唇抿成一条僵硬的直线。   见谢央眼神游移着不答,他又稍稍高了声重复一遍,“这是你写的?”   谢央:“……”   嘶, 都气成这样了,果然是把它夹带到策论里一起交上去了吧。   也不知道夫子早上把他叫去, 是怎么谈的?   臭骂了一顿吗?还是打手板?   谢央悄悄地瞄向姚川的手,右手紧攥着纸稿倒没什么事儿, 左手在袖子下面遮着也看不出什么。   不过……   抖吧?他是在发抖吧?   房老头下手一直狠,就姚川这风一吹就倒、三天两头病的小身板, 难不成打出什么事儿来了?   这么想着, 谢央终于把那点隐约的幸灾乐祸往下摁了摁,有一丢丢愧疚稍微冒了点儿头。   “那什么……对不住、对不住哈,我下次一定记得拿出来……啊不是,我是说没有下次……我那儿还有些活血化瘀的伤药, 我一会儿叫长风给你送过去。等你稍微好些,我请你去望春楼吃饭……赔罪、给你赔罪哈。”   姚川往后退了半步, 侧身避过谢央的手。   胳膊搭了个空的谢央:“……”   不生气、不生气。   谢小少爷长到这么大, 主动跟人低头认错的次数真是屈指可数, 没想到难得的一次, 对方还不领情。   姚川将那手稿在一旁的石桌上放下。   谢央还以为他要把这东西还给自己, 不由伸手去拿, 却发现另一端被对方牢牢摁住。   他不解看过去,愣了一下,又像是想通什么,重新露出个笑来,“你也爱看这些?放心、等回头写完了,我头一个给你看……说起来我之前还有份旧稿,被他们改成说书的了,西城那家茶肆我前几日还听有人说呢,下次有机会带你去……”   “不!”谢央犹自滔滔不绝,姚川却已经嘶哑着嗓音开口打断。   瘦削青年原本按在纸稿上的手骤然收紧,本就因为刚才的捏握遍布褶皱的宣纸被这一下子带出了一道裂痕。   谢央吸了口气,连忙想要伸手去抢自己一笔一划写出来的心血,却不料对方抓得紧、根本没有松手的意思。两方角力,本就脆弱的纸张“撕拉”一声被扯成两半。   谢央看着自己手中抓着这半残卷,一口气儿差点没上来。   只是还不待他质问,对面却已经先一步开口,姚川嘴唇发抖,一字一顿道:“满纸胡言乱语、荒唐、可、笑……”   这接二连三的,本来稍有些愧疚的谢央脾气上来了,随手把自己掌心的破纸往旁边一扔,往前逼近了一步,和姚川对峙,“姚、归、宁、你什么意思?!小爷先前是给你面子,你莫不是还真以为我怕了你了?!你又知道上面是胡言乱语了?!这他娘的字字都是老子心血、拿出去看看,任谁不得叫句好……嘶……”   谢央的话还没完,就觉得脸上一疼,他保持着被打得偏头的姿势,下意识的捂住自己抽疼的侧脸,还有些反应不过来。   他这是……被、打、了?   太学虽也有王侯弟子,但是真正核心的皇室成员都有御书房太傅亲教,故而这里面学子,身为三公之一谢太师嫡亲长孙的谢央算是身份最贵重的了。如果谢央想,在世家子里头混个头头实在不难,谁曾料想这个太学里面横着走的小霸王,竟也有挨打的一天。   而姚川……   说实话要说这太学里面谁最不可能动手,要是今天之前谢央肯定半点儿都不迟疑地指着说是姚归宁。   虽然总是在心里腹诽这小子净会装模作样、讨夫子欢心,但是不得不说,如果提起这太学里面谁最行止有度、有君子之风,这小子都能把那一群世家子比下去。   姚川会动手打人?   谢央甚至怀疑,就算把这事儿捅到夫子跟前,也没人会信他。甚至都不用别人,作为被打的那个、谢央刚才都有一瞬间怀疑自己感觉错了。   谢央捂着脸呆站了半天回过神来,这才骂了一句,“姚归宁,你发什么疯?!”   他喝骂了这么一句,也不等对方解释,捏着拳头就冲过去了,两人就这么厮打在一起。   这两人其实都不怎么擅长打架,姚川因身体之故,于君子六艺中射御二道都只是堪堪不露怯而已,更别说打架了;而谢家小少爷虽然在没被祖父塞进太学的时候,斗鸡遛狗的事儿倒是没少干,和人起冲突也是常有的,但这大少爷平素遇到什么都有狗腿出头,犯不着他亲自动手。   两个人在这儿菜鸡互啄,一时倒也打得有来有往。   *   而打斗正酣的两人谁都没注意,就在不远处,太学的祭酒正亲自引着一位老者向内里的思贤楼而去,看两人的方向,如无意外,必定会经过姚谢二人所在。   “未曾想竟是您亲自至此。”   太学作为大衍官设最高学府,坐镇大儒自然不少,而作为太学祭酒,学识之渊博地位之尊崇,自是不同凡响,但纵然如此,这位祭酒在这位须发皆白的老者面前,亦是恭恭敬敬地做了晚辈之态。   自文宗至今,历经四朝,这位如今早就不上朝、却仍有一个虚衔在身的谢太师是当之无愧的文人之首。   而这位身份不一般的老者却只是慈和地笑了笑,道是“只是闲来无事过来走走看看”,又劝这位也有些年纪的祭酒“不必如此拘谨”。单看他的模样好像只是一个平常老人,一点儿也看不出历经四朝的老臣威势。   但即便如此,董祭酒却不敢怠慢对方。   但既然太师都亲言不必拘谨,他也不好太过绷着,回忆一番,倒是想起对方嫡孙尚在太学之中,他对那孩子也是有些印象,谈及晚辈、一时气氛倒是和乐许多。   直到……   听到不远处那边厮打的声音。   董祭酒:“……”   虽说是太学学生,但到底是一些年轻气盛的少年人,素日磕磕绊绊在所难免。虽有学规明令禁止,但同窗之间争执吵闹也时有发生。说实话,都曾是那个年纪走过来的,对少年人的冲动脾性也有所了解,知道有时候一味压制反而适得其反,对普通的口角他们也干涉甚少。   但是这时候,董祭酒不禁怀疑,是不是他们干涉太少了的缘故。   现下这模样,究竟成何体统?!   而且还正正好被过来的谢太师撞见。   董祭酒脸上的笑霎时僵住,半天才勉强憋出来一句,“让您见笑了。”   他本欲要上前,喝止两个学子,但见谢太师也有动作,又忙不迭的先将人拦住。   年轻人动手没个轻重,谢太师都已过耄耋之年,虽说对于这个年纪,他的身体尚称得上一句硬朗,但是到底经不起冲撞,若是对方真在他这太学里出了什么万一,他当真是得以死以谢天下人。   总算将老太师拦在原地,董祭酒这才快步往前,寒着声喝止住那两个厮打正酣的学子。   待两人抬起头来,愣住的却是董祭酒。   这两个,一个是他从入学时便看好,甚至有心收做弟子的好苗子,另一个……正是那位坐在一旁的谢太师的亲孙。   两个年轻人这会儿都狼狈极了,白色的学子衣衫被蹭得满是斑驳泥痕草叶,谢央束发的玉冠也不知落到哪去,头发散乱得披着,露出来那半边脸有点发肿,姚川好一些,至少发髻还没全散开,但右脸脸颊上部、眼下之处一大块乌青,倒是一时也不好说谁更凄惨一些。   董祭酒半天没说出话来,“你、你们……”   倒是姚川先一步冷静下来了,躬身垂首,“学生见过董子,今日之事,实乃学生冲动所致。学生自知触犯学规,甘愿领罚。”   谢央在后面跟着点头,虽然没说话,但满脸都写着“您听见了吧?这是他的错”。   董祭酒看着这一个积极认错死不悔改、另一个连认错都不认的学生,一口气差点没上来。   他刚想要开口训斥,却突然想起自己身后面还跟着其中一位的嫡亲祖父。   他转头看去,却见谢太师不知从哪捞起几张残破的纸张,正将之摊在一旁的桌面上拼凑起来,松弛的眼皮低垂着,好似在认真研读什么。   顺着董祭酒视线看过去的谢央:???   谢央:!!!   ——祖父?!   为什么会在这?!   不不不、比起这个问题来……   他瞳孔骤缩、满脸惊恐地看着谢太师身前摊开的那几张残破手稿。   要是被祖父知道,他在太学里不务正业、写这玩意儿……   嗷嗷啊!!   他现在推说那几张纸都是姚归宁写的来不来得及?!   而显然,这个法子可行性并不高。   要知道整天斗鸡遛狗、不学无术的谢小少爷,能有一手看得过去、还颇有风骨的字,多亏了当年老爷子一手竹板、一手笔,手把手地教出来。 第62章 权佞32   谢家祠堂。   “跪下!”   幽幽灯火照亮了木牌上一个个名字, 自上而下的层层牌位宛若俯视一般注视着下方的一切,虽然谢央从小到大,不知道在这跪了多少次,但是他还是不太喜欢这里的环境, 明明都快夏天了, 这块儿还又冷又阴的, 叫人怪不舒服的。   不过,等跟着祖父在祖宗牌位前上完香后,听见那两个字时, 谢央还是跪得非常利索。   多亏了他娘听见他被祖父从太学带回来,连忙遣侍女来给他送了条袴来, 这会儿虽然因为套得厚些、捂得热,但是跪起来倒也不硌。   他知道祖父看见他写的那些不务正业的东西会生气, 但也没想到这么生气。竟然直接把他从太学里带回来,径直领到祠堂就开始罚跪。   也不知道这次会让他跪多久。   三天、五天?   看祖父今日气得这模样, 谢央估摸着要更久一点。   他甚至现在就开始觉得自个儿膝盖疼了。   正巧谢父今日休沐, 听闻儿子被家里的老太爷从学堂里拎回来,还不等打听出个缘由来,就被夫人赶着去求情。谢父嘴里说着“不知道这小子又在学堂里面闯了什么祸”、“他是该被好好管束管束了”,脚下却很诚实地往祠堂赶, 连身上的衣裳都来不及换一下。   等到了祠堂,看见自家亲爹的脸色, 谢父却罕见地沉默下来。   一旁同来的谢母一进来就看见儿子跪在祠堂, 心疼得当即眼眶就红了, 赶紧冲一旁的夫君使眼色, 但谢父却好像没看见一样, 全无反应。   谢母有些急了, 狠狠地剐了丈夫一眼,就想要自己上前,却被谢父伸手拉住。   尚能看出青年时俊逸姿貌的中年没了往常那副温和的笑容,他肃着脸冲妻子摇了摇头。   谢母心中一突。   她是谢家千挑万选出来的当家主母,并非不明事理之人。虽然对这个盼了十多年才盼来的独子多有宠溺,却知道有些事她不能插手。谢母并不希求自己的独子成龙成凤,却也不想他因性子太过骄纵、目无法纪而惹上祸事,故而虽是心疼儿子,却知道有时需要保持沉默。   谢母袖中之手握拳,精心呵护的指甲狠狠陷入肉中——   只是不知道阿央这次究竟犯了什么错,竟惹得公爹如此盛怒。   谢央当然听见爹娘进来的声音,但是两人进来之后都没出声,他就知道自己这次惹的事情大条了。   但是这个不该呀……   谢央其实早就意识到,不管是爹娘还是祖父,都没有对他抱什么出人头地的期望,在适当的时候韬光养晦、暂时蛰伏,是这些世家大族绵延千年的准则,就如同他父亲到现在还领的是一个不甚要紧的虚职,谢央猜测自己未来应该也是如此。   就连对他最为严格的祖父,也只是要求他人品端方,并无太多学识上的苛刻。   所以谢央这次顶多是有点被当场抓包的心虚,却不曾想竟惹得祖父动了真怒,甚至到了连他父母都不敢求情的地步。他还记得上次如此,是自己幼时下手不知轻重,差点伤及一位谢家旁支子弟的性命。   ……   谢太师转身看了眼赶来的儿子和儿媳,脸色绷紧,目光沉沉地不知在想些什么。   良久,他以手中的楠木拐杖重重地击了两下地面,沉声:“请家法。”   听闻这三字,谢母身形一晃差点倒下,就连谢父也失声喊了一句,“爹?!”   谢老太爷不为所动。   跪着的谢央也有些急了,他知道自己所作所为是有不对,但是怎么也不至于到被请家法,祖父亦不是第一次见他不务正业,也没有哪次动气到这地步。   他想来想去,猜测和同窗的打架或许才是问题所在。   但是要讲起这个来,谢央是真的冤枉。   他虽仍是维持着跪姿,却忍不住直了脊背、梗着脖子和他祖父辩解道:“是姚归宁先动的手!!我就是回敬他罢了!!!”   听得这言,谢老太爷垂着眼皮看向谢央。   里面并无什么动容,甚至还隐隐有些失望。   谢央忍不住睁大了眼——   祖父……这是不信他?   心里蓦地涌上一股委屈来,他忍不住又高声重复了一遍:“是姚归宁先动的手!不是我!!我没错!!”   谢太师全然无动于衷,金丝楠木的拐杖又敲击了几下地面,无言地催促着旁边侍立的仆从。   谢央紧紧咬着下唇。   心底又是惊怒又是委屈,甚至有点气哼哼地想着等到回太学以后,一定找个机会将姚归宁打一顿,也不枉他受此委屈。   碗口粗的木杖被几个高壮的仆从拿在手中,但执杖之人面面相觑,谁也不敢先去拉这位谢家的宝贝疙瘩。   现下场景不知道让谢太师想起了什么,握紧拐杖头的那只手青筋暴起,甚至隐隐有些发颤。   他使劲儿闭了闭个眼,对孙子道:“自己过去。”   谢央闻言,狠狠地出了口气。他动作极大地站起身来,低着头也不看祖父,重重地踏着步子,走到那长凳跟前,大力翻身上去,直把整条凳子都带得咣当作响。   谢父连连冲那几个执杖的仆从使眼色,谢母拢在袖中的指甲早就被自己掰断,与手指上鲜血同时淌出来的是她脸上的泪痕。   她身形打着晃,好几次都险险要倒下。   谢父扶着妻子,又转身低声吩咐了句“送夫人回去”。来的仆从却被谢母抬手挥退,她强撑着站直了身。   随着一杖一杖地击打在肉上的闷响,谢母的泪珠子像是断线似的,一颗又一颗地往下砸。谢父也不由偏过头去,不忍细看。   谢老太爷却就那么定定地看着,目光一瞬不瞬。   谢央满心不服气,梗着脖子和他的祖父对峙,但触到老者眼角那一滴浊泪后,却是心头一跳。   祖、祖……祖父,他、他这是哭了?!   他这次真是把祖父气到这样?!   一时间,他那点委屈和气愤,尽数化作了慌张和无措,他忙不迭地避开眼。   ——他错了,他错了还不成?!   大不了以后遇见姚归宁,他避着走!!   谢央张张嘴,到嘴边的却是一声忍不住的压抑痛呼,还有后边母亲惊厥的吸气声。   谢央只好闭上了嘴。   他知道自家祖父的性格,说打多少就打多少,绝不会因为他的求饶少打几板子。这会儿,还不如老老实实闭着嘴,赶紧熬过去,反正也……不ten……好吧、有那么一点点的疼。   木杖在空中划过凌厉的弧度,可是落到谢央身上其实不剩下多少力道。   谁都知道这是谢家的宝贝疙瘩,又有旁边谢父谢母一瞬不瞬盯着,哪个敢下重手?要是真把这个小少爷打出个万一来,他们全家跟着陪葬都不够。   也就是如此,谢央这会儿才有功夫想东想西,倘若真是实打实的板子下去,身娇体贵的小少爷早就昏迷不醒了。   这边谢央虽然避开了视线,却仍旧察觉到沉重的眼神落在他身上。   像是看着他,又像是透过他看着别的什么人。   谢央忍不住又抬起头来,老者眼中的含义太过复杂,他看不分明。   在这眼神下,谢央几乎错以为,祖父像下一刻就要叫停,或者上前拦住,但是他并没有。   直到杖责停下,母亲含着泪扑到他身边,祖父却还在一动不动地看着,也只是看着。   ——祖父看的是谁?   这突然冒出的疑惑在母亲的哀哀哭泣声中被打断,谢央只得先缓言安抚住母亲。   他本以为今日之事便到此结束,就连谢母都已经招呼着人,想要把儿子带回房中,却不料——   “跪下。”   这次谢母终于忍不住了,她顾不得丈夫先前的阻拦,带着哭腔分辩道:“爹!!阿央他刚挨过打,不能再跪了!!”   谢父迟疑了瞬间,虽也意识到父亲坚决,但看着儿子现下的惨状,也忍不住出言劝阻。   谢太师不为所动。   老太爷在谢家的威严无人可以动摇,纵然谢父谢母再千万般不愿,也只能看着自己的儿子带着一身伤、嘶着气重又跪到列祖列宗的牌位之前。   谢母几乎忍不住,捂着脸哭倒在丈夫怀中。   谢父看向自家父亲的眼神中也忍不住带了些埋怨。   然后,却看见、老太爷拄着拐,一步一顿地挪到了儿子身边。   老者撩开衣摆、缓缓屈膝……   “爹——?!”   “祖父!!!”   *   京城世家里闹出的幺蛾子暂时跟楚路关系不大,他这边的计划倒是一切顺利,应该说有北府军在,敬宁王派出来的那些小鱼小虾根本构不成威胁。   与其担心那些,他还不如好好担心担心自己,以免被秦壁发现了,追偿父债什么的。   呆在郴山书院确实是个好选择,他不必在邝嵂城中东躲西藏。   楚路拨指算算,这会儿离“盗匪被剿”的消息传到山上也已经过了三日,就算算上收尾,事情也该解决的差不多了,依照秦壁的性子,想必不会在此处久留,估摸着离开也就是这两日了。   但为保险起见,楚路还是决定在书院再呆上三天再走。   实际上,楚路这一路都赶得不是很急,毕竟庙在那儿、和尚又不会跑,身上的系统还日常在宿主耳朵边上念叨着“休假休假”,实在让人紧张不起来。   事实上,要不是柴诸意外被卷进敬宁王的事,他们这会儿或许会绕道鞠州,看看霞染鞠山的盛景,不过这会儿看看林间的山清水秀,似乎也不错。   有个苏清之日日在耳边念叨,楚路这会儿竟也觉得这地方不错。   倒是苏清之这一波关于书院选址的彩虹屁,意外刷到了系统的好感度,系统好几次在宿主耳边提醒对这个小孩儿好一点。   倒也不必系统特意提醒,楚路本就对对方观感不恶,这是个性格正直的好孩子。   就是……倘若在某些地方能不那么执着就更好。   自从发现楚路临摹本领一绝之后,这位的课余活动就变成了带着楚路满书院的乱窜,去找当年霍相留于此地的墨宝,再由楚路临摹一份、以作收藏。   楚路:“……”   说实话,他自己都不记得自己留了这么多字在这里。   或许一开始确实没有这么多,但架不住有夫子和学生一年年地添砖加瓦……   因为对情况的错误预估,答应得太过轻易,导致楚路这几天都被拉着在书院四处奔走。不过硬要说的话,倒也不怎么觉得麻烦。毕竟临摹的是曾经自己的字,对他来说实在没什么难度。   倒是苏清之,他看着自己日益变厚的收藏,忍不住发出幸福的喟叹——   “不愧是言弟,这字几乎能以假乱真了。”   楚路:“……”   其实你若是想,把它当真的也无妨。   *   这会儿,楚路正等在苏清之屋内,他不是第一次看这间挂满了字的屋子,却仍旧不太适应。   明明没什么摆设、却硬是以墨迹营造出一股拥挤感。   楚路忍不住心生怀疑:睡在这样的屋里,真的不会做噩梦吗?   不过苏清之显然并没有这个困扰,他在屋中环视一圈,终于找到了一个新的可悬挂空缺,将手中这幅墨迹未干的卷轴悬挂了上去,这才转头回来,催促着楚路赶紧往讲堂的屋舍去。   楚路现如今外貌的年纪,本就跟这些学子差不多,再换身相似些的衣衫,已经有好几次被书院里的夫子错认作学生,苏清之几个觉得好笑又爱玩闹,竟直接拉了出楚路同去听课。   楚路没拗过,只能换了身长衫,混到人群里,一时更分不出来。   课上还被夫子点了几次名,陌生的面孔惹得同窗学子疑惑侧目,而那几个知道内情的在旁边笑得肩背一抖一抖的,还被夫子拿书卷敲了几下头。   楚路配合了几次,后来觉得实在胡闹,便不肯跟他们同进学舍了。   但是这会儿他有点庆幸苏清之的提议了。   就在他们前行方向的侧边,留着一把花白须髯的山长正引着两个人往前。   苏清之也看见那几道影子,眺望了一阵儿,辨认出来人,不由幸灾乐祸:“刘长庭那小子又闯什么祸了?竟然让山长把他爹请来了。”   顿了顿,又道:“……刘知府旁边那侍卫真威武,刘长庭估计还不过他一只手拎的。”   听闻苏清之这话,楚路忍不住偏头看了他一眼,脸色一时复杂。   ——侍卫?   就苏清之这没眼力劲儿,那次在茶馆后巷里就算挨揍了也不冤。   楚路看着旁边青年满面兴奋、似乎跃跃欲试地想凑过去看热闹,不由轻轻扯了一下对方,低声提醒道:“走吧,快迟了。”   苏清之“哦哦哦”的回过神来,满心都是对不能过去凑热闹的遗憾,一时甚至都没注意旁边同伴略微凝重的神情。   楚路略低略下头,眉头却拧起。   ——秦壁?   他怎么会来这儿? 第63章 权佞33   楚路真是怎么都想不通, 秦壁解决完杂兵不赶紧趁机往阳野去,闲着没事来这荒郊野岭的书院做什么?他可不觉得对方有什么踏青出游的兴致,而且这都到了夏天了, 还踏什么青游什么春?   苏清之似乎非常想拐弯绕路、过去听听热闹, 却被友人带着, 走了去学舍最短的直线方向,一时脸上颇为遗憾。   正这么想着, 却见那三人交谈间, 冲着他们的方向来了。   苏清之一下乐起来,反手扯住楚路的袖子:“言弟、言弟, 你慢些。”   倒是另一边的李伯谨察觉了楚路想要赶紧离开这地方的意图,虽不明缘由, 但是比起苏清之来, 还是年纪更小的言弟更靠谱些,他立刻就选了立场。   配合着催促了苏清之好几声,又道:“今日当是邱子的课……”   果然若论对朋友的了解,还是李伯谨更深些, 闻得这言,苏清之立刻鬼叫一声,从落到最后面蹿到最前想要拉着两人跑。   楚路:“……”   虽然知道李伯谨是想要帮忙,但是这下子不是更显眼了吗?   他甚至能隐约察觉那边三人落过来的视线。   楚路微微侧偏了头,借着这个好像和旁边李伯谨交谈的动作,挡住了半边脸, 免得被秦壁正面认出。   李伯谨却比苏清之要敏锐得多,几乎立刻察觉了楚路的意思, 配合的转过头来, 做出假装搭话的模样, 同时压低声音问:“你要躲人吗?”   虽然同龄,但比起苏清之来,李伯谨要可靠得多。   楚路微不可查地点了一下头,又冲他轻轻眨了一下眼,示意他不必那么紧张。   要认出一个人来,总逃不开面容、身形、气质或是行为习惯这几种方式。   虽然楚路这会儿因为脸没有遮掩,和当年的霍丞相几乎可以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但是少年的身形却和当年截然不同,而其他的,如气质、行走姿势之类的习惯,对于时空局的工作人员而言,做出改变再容易不过了。   这也是为什么即便这会儿和秦壁同处一个空间,楚路也没有多大紧张的意思。   只要不被正面撞见脸,避开再容易不过,而且也多亏了苏清之今早的胡搅蛮缠,他不得不回去换了件衣裳。也因此,他现在的穿着跟旁边的学子也没有太大的区别,这样一来被认出来的可能性就更小了。   察觉到李伯谨想要往那边看的视线,楚路轻轻摇了摇头,低声道:“别看。”   毕竟是曾经在战场上厮杀的人,秦壁对视线再敏感不过,李伯谨要是这会儿看过去,就算一开始没注意也要引起注意了。   李伯谨虽不知道这些内情,但是也克制地收回视线。   他想到自己方才扫过时,见到的三个人,书院山长、刘知府和还有一个一身气势却未见过的青年。   显然他躲的不可能是山长,毕竟这几日楚路已经见过对方好几次了,而他在书院旁听,其实也有山长的默许。而刘知府的可能性也不大,也没见过楚路对刘长庭有什么特别的态度,倒是那个第一次见的青年……   李伯谨不至于像苏清之一样认成什么“侍卫”。   就一开始那匆匆一瞥也能看出,他和刘知府两人之间,明显是以那青年为主,对方身上气势之强,甚至于模糊了年纪,一看就是久居上位之人。   邝嵂这小地方什么时候多了这么多奇怪的人?   有点像那日茶馆后巷遇见的两个人……不、比那两人更……   *   “喂,你们两个!背着我说什么悄悄话呢?”   李伯谨思绪还没转完,就被身后面突然冒出来的声音吓了一跳。   原来是跑到前面的苏清之不知道什么时候转了回来,这会儿正一条胳膊勾着一人的肩膀,强行把脑袋凑到两人之间,气哼哼地开了口。   李伯谨被惊了一跳,差点下意识一个肘击过去,幸而被楚路提前发觉制止住,要不然离得这么近,倘若闹出什么动静来,秦壁不可能不往这边看。   对自己差点被揍浑然不知,苏清之揽着李伯谨那半边手臂紧了紧,脑袋也往那边凑去,磨着牙气道:“邱子明明昨日才下了山,怎么可能这么早就回来?你方才是骗我的吧!”   苏清之平日里就闹腾惯了,这会儿又是在外面,他声音更是一点也没压低的意思,甚至为表现理直气壮,还特意拔高了些。比起楚路这个当事人来,显然李伯谨更紧张一些,要不是楚路以视线安抚,他差点控制不住自己回头看的动作。   没得到回答的苏清之又把那条胳膊紧了紧,“嗯?”了一句。   注意到旁边同窗的视线落来,李伯谨在心底将苏清之这在哪儿都能成为焦点的体质骂了个狗血淋头,但却只能咬牙:“那应当是我记错了……抱歉。”   总在不该敏锐的地方格外敏锐的苏清之,他搭在楚路身上的那半边胳膊稍松了松,凑近了李伯谨,盯了他半天,道:“你不对劲儿。”   李伯谨:“……”   这个蠢货!!   他差点出言让楚路先走,和这么个蠢货站在一块儿,想要不引人注意,根本不可能的吧?!   完全没有被嫌弃自觉的苏清之还在纠缠着李伯谨问他今天到底是怎么了,被吵得烦不胜烦的李伯谨差点都忘了楚路躲人之事,直到后面传来一声——   “站住!”   李伯谨身体一绷,整个人都僵住了,下意识地偏头去看楚路。   就在他几乎忍不住拉起楚路就跑的时候,却听见侧前方不远处,一声期期艾艾的,“爹——”   一个小胖子小心翼翼地从同伴后面探出身来,一脸懊丧,抬头又强撑出来一个笑,“您……你怎么到书院来了?”   慢半拍意识到先前那一声是刘知府叫的,李伯谨一下子松了口气。   楚路却在心里叹气:果然平素里再怎么处事周到、游刃有余,也还是个年轻人……表现得这么明显,简直是生怕别人看不出来不对。   就是一开始没有怀疑现在也觉得不对劲了。   秦壁的视线果然在李伯谨身上落了一瞬,那略带怀疑的打量,让李伯谨背后冷汗骤生,幸而对方很快就移开了去。   ……   刘知府拉着自己儿子向秦壁殷勤介绍的声音渐渐远去,几人终于脱开了那三人的视线。   ……   …………   等到了午间时分,李伯谨终于寻到了机会绕开苏清之,单独找到楚路。   “那是什么人?”他犹豫问出这问题后,又立刻改口,“不、算了……要是为难的话,就不必解释。”   他目光直视楚路,神情郑重道:“你要下山吗?若是不方便收拾行李,我可以回去帮你收……清之那边,到时我帮你解释。”   楚路有些惊讶地看向青年,没想到对方竟然表现出这么明显的偏向。   就算李伯谨并不知道秦壁的身份,那也是能让刘知府毕恭毕敬的人,以他的眼力不会看不出对方来历不凡。而楚路自己,这些日子相处下来他也没有刻意遮掩,很容易就能让人察觉出他的身份有问题。   在这样的情况下,对方竟然选择帮他?   似乎猜出了楚路的想法,李伯谨忍不住笑出来。   这位言弟平日里表现的太过成熟稳重,纵然还是少年的模样,但不管言行之周到、还是行事中对他们隐隐的照顾,都让李伯谨几乎错以为对方才是那个年长者。   这会儿这略微惊讶的神色,终于显露出符合外貌的年纪来。   真说起来,这孩子也和他弟弟差不多大啊。   这么想着,李伯谨不由抬手,像是长兄一般在对方头顶揉搓了两下。   突然被摸头的楚路:???   “虽然这么说有些奇怪,但……”李伯谨有点不好意思的摸了摸自己的鼻子,“这段时日实在承蒙言弟照顾了……清之亦是。”   显然是不太习惯这么剖白,李伯谨稍稍偏了偏头,仓促道了句“言弟你在这里稍待,我去帮你收拾行李”,还不待说完脚步已经急匆匆的转了走。   无视了系统在意识海里笑出猪叫声的【我去给你买个橘子】的歪曲,楚路缓缓勾唇,【是个好孩子,不是吗?】   …………   ……   不过,李伯谨到底没能走成。   他还没走出几步,一边的草丛就忽地窜出一人,将李伯谨撞得往后踉跄了好几步。来人却已经灵巧绕到背后,抬手一勾,将胳膊勾到李伯谨肩上,做了个锁喉的姿势。   苏清之假装凶狠:“老实交代,你们俩背着我干什么?!”   但这话落后,却半天没有等到同伴的反驳或者解释。   苏清之隐约意识到不太对劲,松了松手里的力道,抬头看去,见另外两人的目光都落在他身后缓步走出的那青年身上。   猝不及防打上照面的楚路:“……”   正准备回去帮忙收拾行李的李伯谨:“……”   苏清之这会儿才想起来,自己身后还跟着个生人。   连忙放下手,对朋友解释道:“这位是秦大哥,先前我来找你们的时候差点摔下山去,多亏秦大哥救我……秦大哥见识广、又热心肠……”   苏清之热情地给他们互相介绍,一副安利新朋友的模样。   但是任他自己说的口干舌燥,却半天没有人应答,抬头一看,却见对面两人的目光都满是戒备。   苏清之迷惑地摸了摸头发,试图解释:“你们别看秦大哥长得凶些,其实他是个好人。”   楚路:“……” 第64章 权佞34   秦壁是不是个好人, 这个问题在不同眼中应当有不同的结论。但大抵上,这算是一个正直的人。   只是楚路非常确信,自己不想和对方正面撞上, 这和人品性格无关。可很显然, 这会儿不管他怎么想都没用了。   两人视线对上, 秦壁沉声道:“你知道我。”   说的是肯定句。   “霍路”的性格不喜欢在已经确凿的事实下再行辩驳,那没有意义还浪费精力, 而楚路本人在这一点上和所扮演人物持相同见解。   他点了点头, 又拱手施礼,“见过秦将军。”   “将军?”   苏清之对现在的情况有点摸不着头脑, 他喃喃地重复一遍楚路对秦壁的称呼,刚想要问, 却被一旁的李伯谨狠拉了一下。   看着除了自己以外三人凝重的神色, 就连迟钝如苏清之也意识到有问题了。   秦壁扫了眼旁边的两个年轻人,他意识到这两人并不知内情,而眼前这孩子的身份显然不能随意透露。   他皱了皱眉,问:“聊一聊?”   这是单独谈谈的意思。   李伯谨有些紧张的往前一步, 想要挡到楚路前面,却被楚路摆手拦住了。   他转头去看,却见少年从容点头,“好。”   ……   等到那两人走后,李伯谨终于忍不住、抬手给了苏清之一拳。   若是以往,苏清之必然跳起来反击, 但这次他虽还不是很能理解具体发生了什么事,但是却莫名心虚, 他迷惑又有点儿忐忑, “我……是不是做错了什么?”   “清之啊清之, ”李伯谨欲要说什么,但最后还是归于一声长叹,“你自己好好想想吧。”   苏·就是因为想不通才问的·清之:“……”   李伯谨说完那句话,就抬脚追着两人的方向离开了,虽然楚路走前还特意转头笑了笑,示意他放心,但这种情况下怎么可能放得下心?   正兀自迷茫、一抬头却发现人不见了的苏清之:“喂!!”   多少给点儿提示吧?!   *   秦壁作战惯了,行走间掩饰踪迹简直是本能,顺着方向追过去的李伯谨不过一会儿就不知往哪条岔道上走了,他这会儿才有点后悔没把苏清之一起带上。虽然对方在某些地方少根筋到让人恨得牙痒痒,但是运气一向极好,就是误打误撞,他也能挑到那条对的路。   左右书院的范围也并不大,李伯谨一咬牙,索性一条一条地探过去,结果还没等他找完,就迎面撞见了折返回来的楚路。   李伯谨还愣了一下,着实没想到对方这么快就下来,反应过来后连忙上前,上上下下的检查楚路身上是不是有什么伤处,见人确实安安稳稳的、连头发丝儿都没乱一下,这才松口气。   但还是跟楚路确认道:“他没为难你吧?”   楚路自是摇头否认,又看李伯谨一脸想问内情,却又顾忌着什么不敢开口的模样,楚路索性主动开口解释,“只是父辈的一些恩怨,秦将军并非没有肚量的人,当年的事已了,他不至于追究到我身上。”   应该说宽宏大量得过分了么?   就连楚路都没想到,秦壁对着这张和当年霍丞相一般无二的脸能这么平静。   倒也不能说是“平静”……   那情绪复杂至极,脸上的“愧疚”满得快溢出来了。   难不成是因为害死了“父亲”,所以觉得对不起这个年幼失怙的“儿子”?   果真不愧是天命之子团队的核心成员,他先前猜测对方还会因为霍丞相的事儿牵连自己的楚路觉得自己实在是太“小人之心”了。   在模糊了背景,跟李伯谨简单地解释了情况后,楚路提出了离开的事。   他本来呆在书院里就是为了避开秦壁,这会儿既然人都撞见了,自然没有留下的理由。   对于楚路要离开这点,李伯谨倒是早有预料,他点点头问:“何日出发?我叫上清之懿竹几个一起,给你践行。”   楚路摇摇头,示意不必那么麻烦,道是,“明日便走”。   见李伯谨一脸欲言又止,似乎一开始想要开口多挽留他几日,后来不知道又想到什么,脸色上闪过疚色。   楚路莞尔:“莫要多想,与今日的事没什么关系,我本来就打算要走了……若是再留几日,清之兄恐怕要让我把那岩壁上的学规也抄上一遍。”   那学规当然不是霍丞相的真迹,不过是有人仿着他的字写的,但看苏清之这段时日越发走火入魔的收藏癖,楚路对此着实有些怀疑。   李伯谨刚想道不会,又想起苏清之那性子,一时失语。   看着旁边少年略带促狭的神情,他也忍不住摇头失笑。   但等到和楚路分别,青年脸上的笑容却又敛去,露出点忧心重重的不安来。   秦将军?   姓“秦”的将军……大衍家喻户晓的、只有那一个。而能让刘知府如此卑躬屈膝、恭敬以待的,也不作他想。   言弟他、到底是什么人?   不、比起这个来……   他真的没事吗?   *   楚路的行动力一向足够,之所以选第二日而不是当天离开,除了要收拾行李、找时间和新交的朋友们道别外,还有一个原因。秦壁听闻他要独身往京城,给他派了一个护卫,这位护卫今日才到。   这位秦将军当时跟他说的时候,难得出言解释了好几句,似乎是担心这举动被他当作监视。   但是楚路却没那么多的想法,毕竟秦壁要是真的因为当年霍路的所作所为记恨到他身上,实在不必用这么缓转的手段,见了第一面直接捅死他就是了。   总之,这个护卫确实只是“护卫”而已。   但是这个想法,在看到被秦壁挑来的人选的时候,楚路有那么一瞬突然不是十分确定了。   这是个熟人,正是那天在茶馆后巷被楚路泼了一身水的青年。   前来送行的苏清之几个显然也认出了来人。   仇人见面分外眼红,这会儿又是在自己的地盘上,苏清之的底气一下子足了起来,率先出言挑衅,一旁隐约意识到什么的李伯谨拦都没拦住。   总之,一阵鸡飞狗跳之后。   因为将军的命令不好动手,束手束脚以至于对着一群弱质彬彬的书院学生还身上挂了彩的曹砯黑着脸站到了楚路身后。   另一边率先挑事儿的苏清之也没好到哪去,推搡间右臂磕到旁边的树干上,要不是曹砯眼疾手快拉了一把,他这会儿就不只是揉胳膊着叫疼的程度了。   然而,这一场莫名其妙的架之后,气氛反而和谐了许多。   楚路:“……”   他真的不是很懂现在的年轻人了。   *   书院这边,拒绝了同窗主动送到山下医馆的提议,苏清之龇牙咧嘴的揉着手臂往学舍走,转头就看见好友一脸凝重的神色。   苏清之想了想,抬起完好的左臂,拍了拍好友的肩膀,安慰道:“放心罢,那人不会半路动手的。”   他刚才试过了,打架的时候,那人确实是护着言弟的。   苏清之抬眼却对上李伯谨诧异看来的视线。   他不由撇嘴,“你那什么眼神?难不成还真当我是个傻子?……言弟都叫他秦将军了,我又不聋。”   他顶多是反应慢一点而已。   苏清之说着又神情郁郁地低下头,“你们要是打算躲着、就提前告诉我么,那我也不至于把人带过来……那天,言弟没事吧?”   听得他这么问,李伯谨这才收起那看神奇生物的眼神,道了句“没事”。   过了一阵儿,却又难掩忧虑道:“……他要去京城。”   ……   …………   “我托言弟帮忙送信给归宁了,虽说不一定能帮上忙,但是有归宁在,多少能照拂一二。”   李伯谨:“……”   作为好友的两人在这方面竟也不谋而合了。   李伯谨一向周到,想到这事倒也不足为奇,但是说这话的是苏清之。这惹得李伯谨又多看了他好几眼。   苏清之被这眼神看得浑身不舒服,往上捋了捋袖子,做出一副干架的姿势,满脸凶恶问:“干嘛?!”   “没什么,”李伯谨顿了顿道,“就是没想到。”   没想到这个缺根弦的家伙竟然也有这么体贴周到的一天。   苏清之仰起头来,得意洋洋地哼哼了两声,但眸光却与脸上轻浮表情截然相反。   这世上能仿他人字迹的人不少,但是能挥毫而就、和要仿写的字几乎一模一样的人实在不多。而且虽然言弟平日运笔习惯和字体架构与仿字时不同,但在微妙的地方总有些近似一脉相承的习惯。   说不定……   是那位大人的弟子呢。 第65章 权佞35   等敬宁王谋反之事“败露”, 主犯者被押解回京的时候,楚路还在去往京城的路上。   听到这个消息,一路上都板着一张严肃脸都护卫控制不住露出些喜形于色来。   说实话, 楚路不是很明白他高兴的原因。   连最近沉迷游戏的系统都跟着【嘁】了一声。   表示不理解这种队友打boss成功了, 作为被抛下的编外人员有什么可激动的,更遑论敬宁王的等级顶多算个精英怪, 还是被削弱版的。   为什么说“削弱”?   反正楚路是不相信严介混到敌方阵营后, 会什么都不干。   事实上,从楚路到邝嵂的第三天后,柴诸已经能够隔三差五地给他送信了, 从信里面的内容就可以看出来,送信的绝对是一条独立于敬宁王势力之外,并且足够安全的渠道。而且也不知道严介干了什么,从柴诸的第三封信开始,在信里都已经对严介恭恭敬敬地称一句“严先生”, 到后来干脆连提都不敢提起了,显然是不知道产生了什么心理阴影。   从赵璟明明早就知道这位皇叔有反心, 却仍旧把他拖到这么晚处理就能看出来,这位敬宁王的实力实在没什么了不得, 又有严介在里面搅风搅雨,解决起来简直不要太容易。   所以楚路这会儿实在没法对曹砯的心情感同身受。   他一手拉开帘子,一手按住车的门框, 本意想要提醒下对方赶车稍慢些, 但是还没等开口, 就是一个剧烈的颠簸, 要不是因为手按在门框上, 他差点被甩出车外。   楚路:“……”   他一言难尽地看着这个高兴起来连赶马车都放飞自我的护卫。   “言公子?”   曹砯还不明所以地看着探出头来的楚路。   楚路还在邝嵂时, 一直用的是先前柴诸给他那个名为“柴言”的假身份。但不知道秦壁是怎么跟曹砯说的,这位上来一开口就是个“霍公子”。楚路纠正了几遍,但是很显然他的话在曹砯耳中和秦壁根本没有可比性,对方隔三差五的就叫错一次。   “霍”并不是一个多少见的姓氏,这也是为什么楚路一开始没有改姓的原因,但是被曹砯这么叫着,落入有心人耳中反而让人觉得异常。楚路只好退了一步,让他叫“言”这个名字,曹砯对这个称呼倒是接受的很快,快到让楚路甚至有点怀疑这人是故意的。   不过,看着这张一脸迷惑的脸,楚路觉得这不像是个这么有脑子的人。   但如果有下次的话,楚路深切希望秦壁起码派个有脑子的来。   并不知道自己被人腹诽成没脑子的蠢货,曹砯看着半探出身来的楚路疑惑道:“您是要下去吗?”   说着,手里已经作势准备急拉缰绳。   楚路:“……”   他非常想提醒对方这会儿赶的是普通马车,不是什么战车。   ……但估计提醒了也没有用。   不能指望了一个撒了欢儿的哈士奇主动回窝儿。   楚路以赏景为由坐在车辕上,强行盯着这位作为“车夫”而言格外不称职的护卫放慢车速。   两人并肩在车辕上坐了一阵儿,虽然楚路说是赏景,但曹砯实在没看出来这荒郊野岭有什么好看的,只是临走之前将军下了死命令,路上一切听从对方调令,曹砯这会儿满肚子腹诽,却仍旧不敢出声。   但说实话,他对这个少年实在好奇得紧。   这次去阳野,将军带的人本来就少,在人手紧张的情况下,将军还特意分人去做护卫本来就很奇怪了。而且还有“一切听从对方调令”的吩咐,要不是年纪实在对不上,曹砯都怀疑这是将军的儿子了。   但就算真的是他们将军天赋异禀……   这也不像啊。   这他一拳头下去能打死十个的公子哥,一点也不像是他们将军的种。   被用这么奇奇怪怪的眼神盯着,楚路不可能什么感觉都没有,而且虽然不知道对方在想些什么,但是看脸色就知道不可能是好事儿。   楚路偏头和他视线对上,露出一个“礼貌”的笑,并开始思索要不要给这位护卫先生找点活干,免得他闲得胡思乱想。   莫名被那个笑激得后背一个激灵的曹砯:!!!   他仓促转回头去,突然想起这人像谁了。   像是将军的至交好友,那位萧大人!   曹砯做为秦壁手下亲兵,和那位大人见过几次。   将军也有时候会和萧大人谈演些兵法计策。   那位萧大人带兵能力怎么样曹砯不好说,但是如果有的选的话,即便在他们将军手下,曹砯也不想和对方对上。那人用计之毒、对人心算计之准,直叫人听了背后都冷汗直冒,即便说着这些,对方脸上仍旧带着一派温和、叫人如沐春风的笑容。   ——反而更可怕了,好不好?!   说起来,将军吩咐的时候,是不是也说过……   是“故人之子”?   曹砯:原来如此。   #恍然大悟.jpg#   *   尚在京城的萧予还不知道自己莫名其妙的就被安排了这么大一个、以他的年纪完全生不出来的儿子。   他刚刚下朝就有府上之人匆匆来禀说是“家中有客人来访”,甚至都惊动到让萧府的仆从特意到宫门口外等候的程度,恐怕整个京城都没有几位。萧予脑海中瞬间就闪过几个名字,但当从仆从口中听到来人的身份之后,他脸上还是抑不住的诧异。   那是一个完全不在他预料范围内的名字,意外到萧予都忍不住重复确认了一遍——   “谢太师?”   家仆低声应是。   萧予只怔愣了片刻,神色就转为凝重。   他眉头紧锁,甚至连一旁萧府特意来接人的轿撵都弃之不用,脚下急转就步履匆匆地往府中赶去。   竟然连谢太师都惊动了,到底是发生了什么?是敬宁王的事儿吗?果然这次解决的太容易了,是还藏着什么他没发现的疏漏吗?   本来以为让守疆秘密过去已经万无一失,后来不知道为何严先生也主动帮了忙……不、严先生会主动帮忙就已经说明情况不对了,他竟然没有早些注意……   与这种后悔的无力感、同时升起的还有另一种情绪——   倘若、倘若……先生还在就好了。   这想法只是转瞬而逝,很快就被他压下去,一如这些年来每一次一样。   萧予一遍遍回忆着送回来的情报,试图从里面找异常的部分。   ……顺利、太顺利了,就好像幕后有只手在操纵者棋盘一般……   或许严先生知道什么。   …………   ……   抱着这种想法,在谢太师问他能否联系到严介的时候,萧予一点也不意外。   只是这答案……   萧予迟疑:“晚辈的确可以送信过去,但严先生那边……”   当年霍相留下的情报网,是他接手的,在这前提下,他当然有法子将信送给严介,但是……那年冬天之后,对方就整日醉酒不理世事,他就算把信送过去,对方也懒得看一眼。   萧予最后还是实话实说道:“……他不一定会看。”   事实上,这些年萧予也数次登门恳请对方出山。   但严家永远大门紧闭谢绝外客,送信过去也是渺无音信。莫说是他,就是赵璟亲自登门,亦没能请得动。   当然,也有明令下诏征辟的法子,但那样便是召来了又如何。他们之间,尚不至于到此地步。   虽是这么说的,但萧予仍旧恭敬地接过了那封信。   信封之上一片空白、连封口的火漆都没有,实在不是这位老太师的严谨作风。   不待萧予出言询问,老者宛若树皮般布满沧桑沟壑的手已经按在他臂上,借力站起了身。   “你看了便知。”   苍老的声音莫名带出些嘶哑的意味。   萧予这才明白过来,之所以不题名不封口,是这信不单单是给严先生的。   ……也是给他的?   …………   ……   谢太师强硬地推辞了萧予要送行的意图,拄着拐杖一步一顿的离开了萧府。   他的脊背佝偻着、脚步却是每一下都极稳极重,像是背负起什么、又像是放下什么。   只这么看着,被捏在手里的封信似乎也生出些灼烫的错觉来。   在那个背影彻底消失后,萧予才想起来,自己最初是打算请教敬宁王之事是否还有什么疏漏。但现在,那问题似乎又没有那么重要了。   他看着手中的信,出于某种莫名的直觉,没有立刻打开。而是回到书房、摒退左右之后,才郑重地将之展于桌上。   ………………   …………   ……   日头移至正中又渐渐向西偏移、最后彻底沉入地下。   圆月高悬,洒下一地柔光,萧府的家仆忧心忡忡地看向书房。   府邸的主人从早间谢太师离开后,就将自己关到书房里,直到现在都未出来,夜色已深,里面却仍未点灯,放在门外的饭也已换了几波,现下也早就凉透了。若不是窗边确实有个人影,几乎要让人怀疑书房里到底有没有人。   仆从犹豫着要不要进去请示,却碍于萧予先前的吩咐不敢妄动。   良久,门终于“吱呀”一声被推开,枯坐了一整日的主人终于从书房出来。   他哑声:“备轿,我要进宫。”   仆从们面面相觑了一会儿,有人匆忙去准备。   有亲随犹豫的上前,小声提醒:“大人,这个时候……恐怕宫门已经落锁。”   萧予这才恍惚看了眼天色。   他沉默瞬许,道:“……先备着罢,明晨……”   “不、”他捏了捏手中的薄纸,顿了片刻又收回前言,“我现下便去宫门口等……” 第66章 权佞36   押送的囚车在官道上辘辘驶过, 夏日的太阳炙烤得人头脑发胀,只恨不得躲到树荫下一动不动,但职责在身的士卒仍旧每步都宛若度量、步速不减, 只是额上涔涔落下的汗水和脸上忍耐的表情昭示着他们对此并非全无感受。   这种天气下, 就算坐在车中有顶棚遮凉,也教人不适。   但是若论这个车队中最精神的,还要数车队正中、被以一个非常难受的姿势锁在囚车之中、受阳光炙烤的囚犯。   他正艰难地扭转这身, 侧脸朝向一边破口大骂。这骂声从这支押送队伍出发时便开始,一直到现在都未曾停歇,声音的主人早就喉咙嘶哑,却依旧执着。而他周遭押送的士卒也早就学会把这动静当做蝉鸣鸟叫, 懒得去做无谓的阻拦。   “严介你忘恩负义!!”   “枉费本王如此信重于你!要是没有本王、谁还会用个残废!!”   “狼心狗肺、恩将仇报!!”   “……”   “你个跛子!!瘸子!!”   “你个尿桶里溺死的狗杂种!!”   “……”   “…………”   顺着他咒骂方向看去,是一个四面敞开、只有顶棚车驾。   它正跟囚车保持着相同的速度往前, 而车上正坐着的、是这次平叛敬宁王之乱的首功大功臣。   严介没什么作态地斜倚在栏杆上, 仰头灌了一口酒,明明是被连同祖宗子孙、十八代之内上上下下都被问候了遍了的那个人,但是他脸上的神色却丝毫没有恼意,大有把这动静当做下酒的小曲儿听的意思。   对方若是骂到酣处、他甚至还会跟着点点头,似乎是在应和。   这让人不禁怀疑, 这位在平叛过程中是不是伤了脑子,或是饮酒太甚醉得不轻。   然而严介既没有伤到脑子也没有醉酒, 他点头单纯是觉得敬宁王的一些话确实很有道理,他甚至觉得这头蠢猪糊涂了一辈子, 到了这会儿反而看清楚了许多。   确实如那蠢猪所说的, 像他这种人、又有什么可活的?   胸中只有点墨之才, 却以为自己可以纵横天下;见识眼界困于方囿, 却以夏虫之态语天下无冰;他枯坐井底观那严家、那朝堂的一方圆空之时, 已有人于九州之上展翅翱翔。   他本来能跟上的、他本来是最有资格跟上的……   但他却只将自己所见一隅之地当做了全部,什么都未曾察觉。   如同一场荒唐戏文,他便是那戏中丑角。   因天生的残缺遭家族放弃,却自恃天材、不甘怨愤,于是投效于那人。   严介仍旧记得,自己当年自恃才学,在那人面前侃侃而谈的模样。   若是这折戏台下有观者,必将为此一幕轰然而笑。   他以为是自己的才学折服了对方,但事实上,那只是班门弄斧的滑稽,但那人却握住了他从深潭泥泞中挣扎而出的手。   ……   …………   是对方将他从泥沼中拉出,而他却只眼睁睁的注视着那人在深潭中越陷越深。   他明明有机会做什么的、他明明可以拉上一把的,但是他却只是注视着、眼睁睁地注视着一切发生……   “忘恩负义、狼心狗肺、恩将仇报!!”   有什么可反驳的?他说的、难道不是实话吗?   *   “严先生,您的信。”   柴诸捏着手里的信,看着那阖眸养神、又好似醉的睡过去的严介,小心翼翼提醒。   实在由不得他不慌。   之前在阳野的时候,因为身在敌营、神经紧绷,有些细节柴诸无暇关心。但是这会儿事情解决,柴诸才突然意识到问题,本来只是轻微的担忧。但是在这封该给严介的信是送到他手上时,柴诸的不安几乎要达到顶峰。   ——他好像无意间掺和到严先生的情报网里去了,不知不觉就把暗号和情报通路摸得一清二楚。   这是他能知道的吗?   显然不是。   而严先生是这么不谨慎的人吗?   更不可能。   所以……   他会被灭口吧?他一定会被悄无声息地灭口吧?!谁看都是自然死亡的那种灭口。   柴诸:!!!   #惊恐.jpg#   他觉得送信这事,简直在提醒对方赶紧动手。   然而,经过敬宁王的事,就算再给柴诸一百个胆子,他也不敢把这信昧下。柴诸以一种上断头台的心情走到严介旁边,马车上没条件吃口好的,他过来之前还特意吃了好几碟点心,就当断头饭了。   并不知道旁边这小子复杂的心理活动,严介听见动静,掀眼皮看了他一眼,不是很在意的问道:“哪的信?”   柴诸:“京城送来的。”   严介闻言坐直了些,他记得上次小少爷也来信说是已经动身去京城,算算日子应该也差不多了。   他刚要动手去接,却听柴诸继续道:“好像说是姓谢。”   不是小少爷啊。   严介刚刚抬起的手又放下,肩膀一塌,整个人又没骨头似的瘫了下去。   京城、姓谢、还能靠着这条路子给他送信的……   “他啊,”严介撇嘴,“那老东西还没死呢?果然是属王八的、命长……”   柴诸:“……”   严先生这张嘴啊……   这人能安安稳稳的活到现在,只能说明脑子确实好使。   相处的时间久了,柴诸也发现,和别人比起来,他在严先生这里得到待遇真的是非常温柔了……果然是托霍兄的福么……   眼看这严介没有接信的动作,柴诸便知道这是不打算看的意思。   这情况已经不是第一回 了,柴诸处理得也驾轻就熟,“那我去把这封信处理了,免得消息泄露。”   这句话也不知道哪里触到了严介的霉头,只听他倏地冷哼一声,嘲讽冷笑:“泄露?”   柴诸:“……”   这语气……   来了来了、又来了。   “那就是个老鳖转世,王八壳都没他嘴巴牢的……棍子下去都打不出屁来……”   柴诸木着一张脸听严介足足咒骂了半刻钟。   词汇量之丰富花样之新鲜,远不是旁边一路上都没停嘴的敬宁王能比的。   如若说哪里不足,也就是因着身体的缘故,这位骂不了一会儿就有些气喘、持久度不够。   果然,不过一会儿,严介喘气就有些不太均匀起来。   严介对自己的极限也有了解,觉得有点喘不过气来了的时候就闭了嘴。   停顿了片刻,又往上掀了下嘴角,冷道:“那老东西唯一的优点也就是能保守秘密了。”   这倒是奇了,柴诸忍不住抬头看了严介一眼,他这段时间听多了对方的咒骂,这还是第一次以夸赞结尾的。   虽然从语气上来说一点都不像夸赞。   甚至于看对方的神情,柴诸甚至怀疑前面种种都是莫得感情的例行问候,只有最后这句才是他真正痛恨的。   这种想法也只是一闪而过,柴诸早就学会了不深究对方的行为内涵——毕竟一件事能在脑子里面拐十八个弯儿,他要是样样都弄个清楚明白,大概脑子早就炸了。   不过,对方今日的态度到底和往常不大一样,柴诸迟疑了一下,还是选择遵从直觉,把这封信留在了原地。   柴诸却没看见,他背身离开时,严介的眼神意味不明的落在他身上,停顿了瞬息,才垂眸看向被他留下的那封信。   ——原来自己竟然是想回去的么?   明显到、甚至都被这小子看出来了?   并不知道自己被拿着当了一次人形测试仪的柴诸正为再一次成功脱离苦海而庆幸,勉强维持这正常步子走出一段后,就赶紧加快速度、脚底抹油地往自己马车上溜。   严介在后看得嗤笑一声,但是再看那信时,眼神又变得凝沉。   他最后也没有拆信来看,而只是将其随意地团到袖中。   反正来来去去都是那么些话,他早就看腻了。   萧家小子能请动那谢老头子也是难得。   回去,就回去吧。   毕竟小少爷……也必定是要入朝的……   *   明月高悬。   驿馆之中,严介突然睁眼。   难得有一次不是从噩梦惊醒,他甚至有些茫然地看着周围的环境,过了片刻才回过神来。   是梦啊。   对啊……那种事也只能在梦中发生。   他若是还在,是绝不会允许自己被翻案的。   等、等等!   若是他还在……还在……   眼底一闪而过刺痛,但是他旋即睁大了眼。   ——那人已经不在了啊!   某个想法一下子明晰起来,他踉跄地翻身下床,顾不得自己那先天残疾的腿,一瘸一拐地奔到桌旁。   严介迫切地想要写点什么整理思绪,但是却来不及铺展开笔墨纸砚,索性直接用手指蘸着茶水在桌面上划出痕迹。   ……   那人不想翻案是担忧因此引起朝局动荡,但是都已经这么些年过去了,那小皇帝虽然连他的十之一二都没有学到,但是那些也足以应付大多数情况,现在的朝局早不是当年的岌岌可危……   严介蘸着茶水,在桌上一笔一画地写出一个个名字。   这么些年过去,他无法确认这些人是否仍旧矢志不改,也或许他们中的大多数早就忘却前尘旧恩……但是没关系,里面如果有一半人愿意出面就足够了。   倘若连一半都没有……   严介唇角牵起一丝冷笑。   ——那他也并不介意帮他们回忆一下旧日恩情……   毕竟若是没有当年的霍丞相,他们早就不知埋骨何地,能这么安稳的活着,他这时候只是要这么一点点回报而已。   ……   …………   茶水写过的名字很快就在桌面上散开,衬着红木的底纹,像是晕染开的血迹。   严介不在意地将那杯中之水一泼,将痕迹彻底掩埋。   ——毕竟……   和那位大人不同,他可从来不是什么善人。   *   首先得回去……   这么想想,这封信倒来的及时。   那老头子偶尔也会做些人事。   严介想着,颇不在意地将袖中那已经被他揉搓得皱巴巴的信纸拿出展开。   原本轻慢的神色却在触及信中内容后骤然收起,他定定地看着其上的墨字,眼睛一点点睁大。   良久。   他僵硬地将袖子覆到脸上,掩盖了面上的神情。   衣袖遮掩下,传来一声似哭的闷笑。   “哈。”   ——这算什么?这又算什么?! 第67章 权佞37   楚路现下的身体并不适合长途奔波, 未免太过劳累病上一场、以至于更加耽误行程,他这一路行来慢慢悠悠的。明明出发得更早,等他们到京城的时候, 就连押送敬宁王的囚车都已经回京有好几日了。   等去太学帮苏李二人送过信后, 楚路疑惑地看向仍跟在他身边的曹砯:“你不回去么?”   楚路猜测就算时秦壁吩咐下去的命令,也只是将他送到京城。他本来以为对方一进京就会回去复命,未曾想这会儿都从太学离开了, 这人还没有走的意思。   曹砯好像没想到楚路会这么问,脸上的表情似乎有点迷惑,停顿了一下,才恍然大悟, 又道:“属下将您送到了再走。”   楚路:“……”   他一点儿都不想知道对方“恍然大悟”了什么。   难不成还是这一路当护卫当习惯了,真把自己当成他的属下了?让秦壁的亲卫在他身边自称“属下”, 楚路总有种随时随地可能会被背刺的错觉。   但是剩下这点路程也实在不值得争辩什么, 楚路点点头应允下来。   只是没走出去多远,身后就传来疑惑的问声:“公子,萧大人的府邸……在东边。”   秦壁派来了这个人脑回路之清奇,就连楚路也时常摸不透他的想法,就如同这会儿, 他实在不明白自己又跟“萧大人”扯上什么关系了?   或许是秦壁吩咐的时候,担心因为霍路的关系让他把北府军的声望刷到仇恨, 说他是萧家的人吗?   但是这人明明一开始叫他“霍公子”。   想不通的楚路也不打算细究,只是道:“不去萧府。”   曹砯:?!   这是不打算认爹了?!   将军只说让他将人送到京城, 却没说若对方不回萧府怎么办……   人都送回来了, 结果到这关头却出问题了。   不对, 既然人都在京城了, 那萧大人应当可以自己去寻吧?毕竟是萧家的家务事, 恐怕是他们将军也不好插手,但是起码要将少年落脚的地点弄清楚。   曹砯试探:“您这是要去?”   楚路也没什么可隐瞒的,“安国寺。”   曹砯:!   萧大人到底干了什么天怒人怨的事儿,以至于儿子都想不开、要遁入空门。虽说别人的家务事不好插手,但真等言公子入了佛门、烫了戒疤,可就一切都晚了。   他憋了半天,终于还是忍不住出言劝道:“您三思啊!”   楚路不由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想了想解释:“我此行来京,本就是为去安国寺。”   就连去太学送信都是因为苏李二人的托付,所以顺便去了一趟。   曹砯:“……”   原来是积怨已久、夙怨难清。   他一路上都欲言又止,但是却笨口拙舌的不知道该怎么劝,迟疑地就跟着人来到了安国寺山脚下。   他们来时,有一个少年正在山下石阶上枯坐,看见了两人,立刻起身快步迎上来。   这便是因为严介的提醒,提前来安国寺山下等着的柴诸。   他都一连等了好几日了,这会儿看见人当真激动极了。   柴诸快步凑了过去,本来想叫“霍兄”的。   毕竟这段时间他跟在严介身边简直留下了深刻的心理阴影,对于能让严先生恭敬对待的霍言,简直诚心实意的叫一句“哥”,和年纪一点关系都没有。   但是话到嘴边,看见霍言旁边还站了一个不认识的男人。   他有点摸不准对方的身份,犹豫了片刻,还是改了口,“……言弟。”   “严先生就说你这几日会来,果然让我等到了。这位是?”   柴诸问着,稍微有些戒备地看向曹砯。   楚路给两人做了引见:一位是柴家的少当家的,另一位是秦将军麾下亲卫。   曹砯听了柴诸的身份后,瞬间热情了许多,当年柴家雪中送炭的情义,整个北府军都铭记于心,虽说那位不让须眉的柴当家只是说受人所托,但是以当时的情况、愿受所托已经是难得,他们自然心生感念。   就是那位幕后之人一直不肯露面,让大家伙儿蒙受此天大的恩情,却连声谢都没能说上一句。   曹砯隐约觉得将军知道对方的身份,但却不知道为什么一直不说。不过将军总有将军的考量,他们听令就是。总之,北府军中无忘恩负义之人,如此救命之恩,就是让他们赴汤蹈火也在所不辞。   然而,在听了楚路的介绍之后,柴诸脸上的表情差点绷不住。   他僵硬地冲曹砯挤出一个笑脸,转头就使劲拽着楚路的袖子,一脸“你疯了”的表情,他咬牙切齿地道:“那可是秦将军麾下。”   就算柴诸再不关心政事,也知道当年霍相和秦将军乃是死敌。   而且在阳野的时候,他跟在严介后面见过秦将军,当时气氛之险恶,柴诸甚至恨不得从没生出来过。之后严先生每次制定计划,柴诸总有种他打算让北府军和敬宁王同归于尽的担忧,那段时间每次吩咐时、那张冷笑的脸上分明写着“一块儿去死吧”的凶残,连带着受到秦壁特别关照的柴诸待遇都急剧下降。   柴诸:“……”   他到底是造了什么孽,要夹在这两个大佬之间经受毒打?!   他那段时间是真心实意地每天为着自己的生命安全担忧,艰难地挣扎着求生,好不容易才活着到了京城,见到了友人。   结果现在——   这小子到底怎么想的,竟然让他爹的死对头的属下跟着自己?!这是嫌自己命太长吗?!   柴诸手上的力道又加重些许,以一种几乎要把楚路袖子扯下来的力道抓着他,“到底是怎么回事?!”   楚路便将前因后果挑拣着跟他一说。   柴诸:原来如此……个P啊!!   中间也省略太多了吧?   况且别人说是“护卫”你就信?要是刺客怎么办?!!   就算说这话的人是秦将军又怎么样?!你醒醒,你爹可是当年的霍丞相啊!!   楚路看了眼已经急出一头汗来的柴诸,想了想转头对着曹砯,“我已经到了,你回去吧。”   曹砯先是下意识利落地应了一声,但是看看面前两个少年人单薄的小身板,再看看那几乎高不见顶的陡峭台阶,又目露迟疑。   “要不我把您背上去再走?”   柴诸:“……”   刺客……倒也不至于这么体贴。   …………   ……   楚路当然不至于让人背着。   最后大家各退一步,是曹砯护送着两人上山。   这一路上见识过这位言公子小身板的曹砯非常担心对方走到一半就没力气,陷入上上不去下下不来的窘境,而旁边这位柴少当家的,在曹砯眼中看来也是差不多的情况。   曹砯落在两人身后一步,听着前面两个少年人的交谈。   这段时间的经历这么精彩,柴诸不可能忍住不说。他先前倒是寄信说过一部分,但信上的内容终究有限,这会儿终于有机会面对面,当然要把剩下的补足。   只是碍于身后还跟着一个秦壁的下属,许多事关严先生的话题他也不敢细说。他当时跟在严介身边,可是深切感受到了对方对于秦壁那溢于言表的厌恶,根本连遮掩都懒得遮掩。   这种情况,想必反过来也是差不多。在阳野的那段时间,他受秦将军的牵连,很是被严先生阴阳怪气了一阵儿,这会儿他可不想受再严先生的牵连,被人从半山腰丢下去。   但是刨除严介之后,柴诸能说的事儿其实也不多了,山路走到一半就突然发现没什么可说的了。   但……或许是先前的倾诉太过顺畅,也或许是楚路给他的感受太过平和安稳,一些一开始柴诸本没打算说的话脱口而出。   他道:“我见过我爹了。”   柴诸这么称呼着倒也没有任何不适,毕竟他人生前十多年,这也只是一个没有任何感情的代号而已……以后想必也是。   后面的曹砯却忍不住竖起耳朵:怎么、这个柴家少当家和他父亲关系不好?   “见之前我本以为我会很激动,我甚至都想好怎么斥骂他了,毕竟他当年抛妻弃子、一走了之,我娘却受了那么多的苦……”   曹砯:???   他开始觉得情况有点不太对,并且忍不住转头去看另一边楚路。   柴诸又接着:“但是见了之后,突然又觉得没什么必要。”   “我不认识他、甚至都没见过他,只是……有血缘关系的陌生人而已。”   楚路对这个情况倒是早有预料,柴诸实在是一个心性阔达、很能看得开的人。   不过,这种事不是他本人能看得开就行的,楚路皱眉问,“他们没为难你吧?”   柴诸脸上一闪而过的讶异,下意识反问:“你怎么知道?”   楚路瞥了他一眼,觉得这情况简直显而易见。   都过去十多年了,再突然认儿子。稍微动脑子想想,就知道不是什么好事。也就是因为柴诸身在局中,所以看不清楚。   柴诸这会儿也反应过来,自己问了个傻问题。   许久没和霍言在一块呆了,他都差点忘了,这是个和严先生一样的妖孽。柴诸倒也没什么故意隐瞒的意思,就是觉得没有必要说的这么细,还有那么一点丢人。   “他们本来想压着我去祠堂改姓的,我当然不愿意,但……”柴诸含糊,“反正就这样那样……最后严先生派人送了封信来,才把我救出来。”   楚路:“……”   虽然这傻小子一个劲儿地模糊细节,但这一个“救”字就已经很能说明问题了。   不过他本来也没有追根究底的意思,之所以问,还是为了确认这小子没事。既然严介都已经亲自出手了,想来不会有什么后顾之忧了。于是他也点点头,表示自己明白了。   落后一步的曹砯人都听傻了——   什么情况?!   虽然抛妻弃子的混账爹确实不值得认,但是言公子这态度……不不不、萧大人不可能是这种人啊!起码得见一面再下结论吧。   所以,他现在……   是不是应该赶紧去一趟萧府通风报信?! 第68章 权佞38   几人登到最后一个台阶, 发现寺门大开,早有小沙弥在此等候。   曹砯从刚才听见两人对话后就开始心神不宁。但是这会儿看见眼下的情形,还是忍不住道:“这就是安国寺?”   语气中有一点微不可查的失望。   树丛掩映间的朱红大门, 幽静是够幽静的、禅意好像也挺禅意,但就是……跟料想的不太一样, 这毕竟是大衍久负盛名的第一寺庙, 又有空通大师在此修行,他还以为会更宏伟壮观一些。   小沙弥顺着说话的方向看过来, 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黑白分明。   被小孩子这么看着, 曹砯也意识到自己刚才的话实在有些不妥当,他连忙道歉:“对不住, 我就是没想到……”   说到这儿又是一卡, 没想到什么?没想到天下第一寺会这么破败……这话好像真不好说出口了。   小沙弥看了他一阵儿却倏地笑了, 眉眼弯弯、很是讨人喜欢。   他声音清脆, “这是平日供师侄们下山采购的后门, 所以比正门简陋些。”   曹砯恍然:怪不得。   安国寺作为久负盛名的寺庙, 本该香火鼎盛,他们这一路上来竟然连一个香客都没碰上, 原来是因为走的后门。   但……不对啊?   这种地方会让一般人知道吗?言公子又怎么知道的?   可转念又想起, 柴诸一开始就在山下等着……   他忍不住挠着头、迷惑地想:原来这条路是人尽皆知吗?   小沙弥解释完了, 又道:“师父说你们这时候会过来,让我在这儿接引。”   楚路对这个大和尚神叨叨的做法早就适应了, 而柴诸在经过严介的一系列毒打后,对这种料事如神也见怪不怪,于是曹砯只能把到嘴边的“你师父是怎么知道的”给咽下去, 以示合群。   可、可能……是言公子提前传信过来了?   他只能这么说服自己。   曹砯最后没有跟着进去安国寺, 理由是“怕身上的血气冲撞了庙宇”, 但实际上是打算赶紧跑一趟萧府通风报信。   小沙弥看了他两眼,好像对这情况早有预料,点点头道,“师父说了,若有施主不愿进来,就请自便。”   似乎觉得只这么说无法取信于人,小沙弥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人。”   曹砯咂摸了一下这话里的味道,总觉得前后两句连在一起哪里怪怪的,但是前面的小沙弥已经做出了请的姿势上前一步引路。   目送两个少年进去寺中,曹砯也无暇再细思不对劲的地方,他忙不迭地折身往回、一步四五台阶地往下迈,下山之后更是目标明确,直奔萧府。   他生怕自己赶得迟了、萧大人家那么大个儿子就剃度出家了。   *   另一边,小沙弥虽在前面给两人带路,一路上却频频回头。   这小孩子生得圆头圆脑十分讨人喜欢,这会儿三五步一回头的模样很是有几分可爱,就是走路不看路实在有点危险。   碎石铺的路并不如何平坦,眼见着小孩下一脚落的地方中间有块裂缝的石块突起,柴诸忍不住前倾了倾身,刚想要提醒,却见小沙弥好像背后长眼睛似的,灵巧地避开那地方,踩到旁边的平地。   柴诸只得把到嘴边的话咽下去。   小沙弥却像知道他想说什么一样,眼睛又笑成了一弯月牙,解释道:“这条路我天天都走,熟的、不会摔跤。”   柴诸点头,但还是忍不住叮嘱,“那也小心些。”   “嗯嗯,我知道了。”小沙弥乖乖点头。   停了一下,又道:“多谢施主,施主是个好人,会有善果的。”   他说完,果然专心致志带路、不再回头了。   柴诸:“……”   总觉得这小和尚说的话都有点微妙。   柴诸猜想着这孩子或许是因为在寺中呆得久了,很少见外人,才一直回头看他们。他想了想,不由主动搭话道:“小师父在安国寺住了许久吧?”   小沙弥似乎想要回头,但想起自己刚才答应的,又强忍住,脑袋板板正正地盯着前方,格外认真地回答道:“施主叫我慧彻吧。我还没有出师,不能收徒弟的。”   柴诸:“……”   不,他不是这个意思。   那边慧彻又接着回答了柴诸刚才的问题:“从师父把我捡回来,我已经在这里住了七年了。”   柴诸万万没想到自己一开口就揭了人的伤疤,不过想想这个年纪来入寺当小沙弥的,以前的经历必定不会多好。   他嘴唇嗫嚅了一下,不由低道:“对不起。”   抬眼却对上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为什么要道歉?施主又没有犯错。”   小沙弥这么问着,那双眼中是纯然的迷惑。   这……   柴诸并不是多笨口拙舌的人,但是对上这孩子这双清澈的眼睛,却好像连一丝欺骗都说不出口。   但是年长者也有应付这情况的方法,他立刻转移话题道:“慧彻刚才为什么一直回头看?”   经这么一提醒,慧彻才想起来自己不注意竟然又回过头来了,他连忙念了好几句“阿弥陀佛”,就又要转回身去,这一板一眼的认真模样,显得这孩子更可爱了。   柴诸到底不忍心看这小孩这么辛苦,索性让小沙弥伸手指方向,他则牵着孩子的手防止人摔倒。   而慧彻也回答了他的问题,“师父说,今日有一个功德无量的大善人要来,我有点好奇。”   柴诸:?   大善人?难不成说是他?   说起来这小和尚刚才还夸他是个“好人”呢。柴家也确实常常行善布施,但是倒也不至于到“大善人”的地步吧、“功德无量”更是……   柴诸正因为这直白的夸奖而生出点不好意思时,抬眼却见那个小沙弥毫无掩饰地抬头看向楚路的方向。   柴诸:“……”   他就知道。   不不、不……不对啊!   倘若说霍兄是个聪明人、他当然信,是个好人,也勉勉强强……   但是“大善人”、还功德无量?   柴诸一言难尽的看过去,实在看不出什么来。   那边楚路垂眸,和慧彻对上了视线。偷看被抓住的小沙弥立刻别开了头,但片刻之后就重新转回来,眼睛亮晶晶地看向楚路,“师父说我有慧根,也能修功德,你能教教我吗?”   柴诸看见楚路温和一笑,正心里腹诽这小子又要仗着那张脸哄小孩了,耳中却听见对方从容吐出两个字,“不能。”   柴诸:?   慧彻倒不意外,他煞有其事的点点头,道:“果然像师父说的,个人路有不同,我得要去找自己的道路。多谢施主教诲。”   柴诸:??   旁边两个好像都不是正常人,这让自认为非常正常的柴诸反而格格不入起来。他嘴巴张了张又闭上,觉得刚才还担心这孩子哭了怎么办的自己简直蠢死了。   而那边小沙弥已经仰起一张圆乎乎的脸,仍旧眼睛晶晶亮的看着楚路,又问他可不可以说说自己的“路”,丝毫不因为刚才的拒绝气馁。   说实话,这么玄玄乎乎的一个“路”字,柴诸觉得要是问他,他也答不上来。   但是,霍言这小子、拒绝得未免也太干脆了些吧?   而且一连两次。   这小孩子待会儿要是被气哭了,他可不会帮忙哄啊。   这次的拒绝对慧彻来说,显然不像上次一样毫无触动。他“欸?”了一声,脸上露出点失望的神色,不过好在没哭。   柴诸刚刚松了口气,却听霍言紧接着开了口:“我不是什么‘大善人’。”   对于这一点柴诸倒是认同的,不由在心里跟着点点头。   霍言是个好人这一点他承认,但是“大善人”“功德无量”之类的形容未免太夸张了些,听着像是形容什么“圣贤”一样,一点都不真……实……?   等等!圣贤?   柴诸突然也想起一个人来。   因为后来被意外卷进了敬宁王一事中,他本来想查的事情又暂时被搁置了。   不过,因为接触到严先生的情报网,他这会儿查起这些来应该很方便,等从安国寺回去……   他思绪正飘到这里,却被眼下的争执打断。   前面两次被拒绝都没有什么特别态度的小沙弥这一次却突然强硬起来,那双圆滚滚的眼睛都好像瞪了大些,“师父不会说错,施主就是‘大善人’。”   楚路却很果断:“他骗你的。”   “出家人不打诳语,师父才不会骗人!”   这下子不止眼睛,小沙弥连脸颊都变得更加圆鼓鼓了。   心知真争论起来,这小孩完全不是霍言的对手,未免小和尚被欺负,柴诸不由出声打圆场:“或许是你接错了人呢?”   孰料这一句完全没能缓和下气氛,反而让小和尚气鼓鼓的脸转向柴诸。   “我问过师父了,师父说今日只有你们会到。”他停顿了一下又强调,“……我不会接错的!”   这么你一言我一语,后半段路可比一开始热闹多了。   直到一声——   “慧彻。”   和这声苍老的声音同时响起的,还有楚路意识海中系统充满敌意地叫嚷。   【啊!出现了!】   【这个害咱们加班的罪魁祸首!!】 第69章 权佞39   楚路自然是无视了意识海中系统叫嚣的【赶紧上!给他个印象深刻的教训!】, 但是看见这位“老和尚”的时候,也忍不住稍稍睁大了眼,露出点惊讶的神色。   ——字面意思的“老和尚”。   就连眉毛也已经变得花白, 眼窝下陷、面上遍布皱纹。   纵然老迈如此,但他身上却又带着一种格外慈和安定的气质, 好像让人看一眼就能得到安宁。   总之, 能让人一眼看出这是个“德高望重”的大师……   但也就是如此,才让楚路惊讶。   上次见面, 这和尚有这么老吗?   距离楚路上次见对方确实有些年头了, 但是不管再怎么说,五六年的光景也不至于让一个人从壮年步至老年。更何况在那之前, 这和尚都不知道维持壮年的外表有多久了。   慧彻早在被叫之后, 就连忙喊着“师父”, 飞快地跑到老和尚身后, 只探出一个脑袋来气鼓鼓的看着对面两个人。   空通一手揽着慧彻的肩膀、将藏于身后的孩子推到前面, 另一手竖掌于前微微躬身, “阿弥陀佛。”   慧彻有点不太情愿,但还是跟着师父一同鞠了躬。   被老和尚的气质镇在原地, 心中隐约生出些猜测的柴诸诚惶诚恐。   他忙不迭侧身避过、又双手合十鞠了个几乎超过九十度的躬, 鞠完之后又觉后悔, 要是真是他猜测的那位大师,是不是跪拜更妥当一些?   楚路到是一时心情复杂。   作为反派人设, 他先前同这老和尚见面几次都不甚愉快,最后一次见,还是握着匕首冷脸威胁对方“别多管闲事”。这会儿却是这么心平气和的氛围, 还真的叫人不太习惯。他想了想, 还了一个普通士人的礼节。   老和尚却对此流露出些意外的神色, 似乎没想到他会主动还礼,但旋即笑意自眼底一点点漫开,“数年不见,施主可还安好?”   楚路:“……”   如果不被拉回这个世界,他可能会更好。   而系统已经在意识海里破口大骂,并撺掇着宿主换它上去和这老秃驴正面对线。   总之,两边都是不省心的。   楚路嘴角抽了两下,用一个肉眼就看得出很勉强的笑容回复,“恍若隔世。”   这话说得别有深意,但老和尚却好像没有看出楚路的勉强,仍旧笑道:“见施主一切如旧,老衲便放心了。”   楚路:“……”   这大和尚一脸若无其事拱火的能力还是一如既往。   空通往侧让了一步,右手伸臂于前,示意来客请进,楚路本就是来找他问个究竟的,这时倒也不跟他客气,迈开步子向内走去。   楚路在前先一步进去,空通却偏了偏头,看向一旁的柴诸,“柴施主亦请。”   柴诸一脸慌张,“我、我也能进吗?”   他觉得自己可能没这个资格。   空通微笑颔首,“我佛慈悲、渡众生之苦厄,无将人拒之门外之理……施主请。”   “多、多谢。”柴诸忙不迭地点头答应下来,却也不敢走在空通前面,连道:“大师,您先、先请。”   空通亦不勉强,率先转身。   而后面柴诸却没有第一时间跟上,而是一把抓住旁边的慧彻,半蹲着身小声问:“你你、你师父是、是空通大师?!!”   慧彻不明所以的点头,又担忧的看向柴诸额上的冷汗和苍白的脸色,“施主,可是身上有恙?”   他顿了顿,又道:“施主,倘若身子有不适,可以同师父说。师父他什么都会,连医术也很厉害。”   “不不、不!”   柴诸连声拒绝,差点咬到自己舌头,“不必劳烦空通大师……我没事,我挺好的。”   不如说好得过分了。   柴诸在小沙弥担忧的注视下,带着一脸如梦似幻的表情,脚下轻飘飘地进了那间静室。   后面的小沙弥目送他进去,满面忧愁、跟着幽幽叹了口气:这位施主明明罹患口吃,却不肯去就医。   ……难道就是师父说的“讳疾忌医”?   小沙弥的忧心忡忡柴诸尚且不知,等柴诸进到那间静室的时候,屋内的两人已经坐好。   此间主人好像早就知道会有客来访,正好备了三个蒲团,柴诸小心翼翼的把自己那个蒲团又往楚路身后推了推,这才在这上面坐了。   楚路看了眼后一步进门的柴诸,稍稍皱了一下眉,但终究也没说什么。   他抬头看向在对面端坐、一副宝相庄严的空通,直截了当道:“在下本是该死之人,就不劳大师耗费修为、将我拉回阳世。”   柴诸刚刚坐下就听见一句这么刺激的消息,一时顾不得对面的空通大师,诧异的目光落到了楚路身上。   该死之人……   是什么?   柴诸心中的疑惑暂且无人解答,却听对面的空通缓声开口,“生死轮回、本是此世常理,并非个人之力可以撼动……此事是施主以往之作为所结下善果、老衲亦只是略尽绵薄之力。”   楚路:“……”   这意思是……说他自作自受?   楚路在小世界中,不可避免受到角色本身的情绪倾向影响,就如同现在,对着这个之前都屡屡坏他好事的老和尚,他实在很难生出什么好感。   他假笑道:“那还请大师再尽尽绵薄之力,将在下送去往生。”   旁边的柴诸刚端起茶来还未饮,就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死。   他满脸不可思议的转头看向楚路。   ——这、这……这话的意思是?!   柴诸想要开口劝人冷静点儿,但是话到嘴边看见楚路这会儿的神色表情,却又不由顿住。   从进来以后,霍兄好像就有点不太对劲儿。   柴诸一时也说不上来具体哪里,或许是气质之类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反正,这会儿他不敢随意插话。   但、但是!   对方方才那意思是求、求死吧?他一路同行都没有看出来,霍兄他竟然这么想不开的吗?   对面的空通似乎叹息了一口,但是因为没有出声,所以柴诸并不十分确定。   静室中沉默了片刻,终于在柴诸在不安达到顶峰,想要弄出点什么动静打破这寂静的时候,空通先一步开了口:“施主可愿先听听老衲诵经?”   刚要拒绝、却被柴诸一把拉住的楚路:“……”   楚路很怀疑对面和尚把柴诸一块带进来,就是为了这个时候。   看着那张写满了“我想听”“求求你”“请务必答应”“不答应我就不撒手”的脸,楚路沉默。   而一边的柴诸已经自发地把这沉默译成了默认,他正襟危坐,施了一大礼,“大师请。”   ……   …………   空通作为这个一切正常的世界里唯一不正常的和尚,他所念诵的经文自然也有些特别效果。   明明身处狭小的斗室之中,这经文念诵声却带着如同在旷野中的辽阔悠远,随着经文声入耳,柴诸脸上原本激动的表情平复,不多时转为一种宁静安和。   楚路在旁看着,深深觉得,当年要能请动这和尚在朝堂上念一卷经文,可比他那劳心费力地干活来得快捷有效多了。那会儿最艰难的时候,他也不是没生起过把这大和尚绑过去念经的阴暗想法,幸而最后还没到那地步。   ……   …………   等到他念诵终了、却好似仍有余音环绕,柴诸仍闭眼呆坐着,似尚且沉浸在方才的经文之中。   楚路:“地藏菩萨本愿经?”   便是那个“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发宏愿“地狱未空,誓不成佛;众生度尽,方证菩提”*的地藏菩萨,楚路总觉得这老和尚念这卷经文意有所指。   空通含笑颔首:“施主果真于佛法也有精研。”   楚路:“……”   “霍丞相”这个角色确实对佛经了解不多。   这种微妙的崩人设地方,即便是在当年走剧情的时候、也不至于被世界意识注意到。但是这个大和尚总能以一种云淡风轻的语气精准地踩到点上,这让楚路总是疑心对方是不是故意的。   空通却没有对楚路这沉默有什么特别的表示,而是缓缓抬起头来。   他已经有些浑浊的眼珠望向虚空中的某一点。   “来了。”   和他话语重合的,是一阵悠远又沉重的响声。   好像雨后阳光拨开厚重云层,又似晨光挣扎越出地面。   这声音一下一下、似击打在人的心扉之上。   原本沉浸在佛经中的柴诸也被这声音惊醒,有些茫然地抬头四顾。   他总算想起这边是寺院,不由问:“敲钟了?是有什么事儿么?”   却得到对面空通的含笑摇头,“非也。”   钟声并不会如此沉闷厚重。   楚路意识到什么,霍然抬头,和空通四目相对,猜想得到验证,他脸色一点点沉下去。   “——是鼓。”   鸣、冤、鼓。 第70章 权佞40   另一边曹砯急匆匆地赶下山去, 本来要直奔萧府,未曾想却在半路上遇见想要找的人。曹砯本欲上前,却被那阵势震在原地。   实在那边走的不只是萧予一人, 曹砯虽因不长回京、对京城中的官员不大认脸,但是官服他还是认识的, 紫衣青绶这分明是三品以上大员。   而最前面的那个鹤发鸡皮、拄着楠木拐杖的老者……   腰间金印紫绶二彩, 能得此待遇的,本朝现下也只有一人, 谢太师。   但是这位不是早就回家荣养了吗?怎么这会儿还穿着朝服在外行走?   虽然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儿, 但就算曹砯再没眼力劲儿,也知道这不是什么能冲上去说什么家务私事的时候。   这么多朝中大员一同出现, 就算是在遍地大官的京城也是少见, 周围的百姓发出嗡嗡的议论声, 都聚拢了过来, 巡城的官兵也注意到这状况, 立刻就有士卒到了前面去开路, 但曹砯却皱了皱眉。   不对、人数不对……   倘若真是巡逻的官兵,今日值守的人未免也太多了。   这些人知道什么。   曹砯抬眼四顾, 立刻就从中找到了一个熟面孔, 京城的驻军有不少是北府军退下来的旧人, 他能从中找到熟人也不奇怪,曹砯立刻大步上前, 来到了那个昔日同僚身前,问:“这是怎么回事儿?”   对方本来以为是上前凑热闹的围观群众,有点不耐烦的想把人拨开, 认出是曹砯之后才勉强点了一下头, 上下打量了他一眼, 皱眉:“你怎么在这儿?”   这话的语气,好像他该在别的地方似的。   曹砯没回答,而是加重语气又重复了一遍,“这是怎么回事儿?”   对方却比他更诧异,“你不知道?将军没同你说?!”   京城驻营自然也有上司,论起官职来也是“将军”,但是能被他们直接称为“将军”的也只有那一个人。   曹砯拧着眉:“我今日刚回京,还未到将军面前复命。”   两人正这么说着话,旁边拥挤的百姓一推,那值守之人踉跄了一下,当即也顾不得曹砯的解释,直接就手扯着人拉了壮丁。曹砯什么还没问出来,就莫名的担上了在前开路的职责。   而他们走的方向……   京兆府?   这里头随便揪出来一个人都能把京兆尹压得死死的,他们到底是去做什么?   曹砯很快就知晓了。   宛若虬结老树树干、遍布青筋皱纹的手握住了那鼓锤。   手的主人明明因为拄拐走了这么长的路,连身躯都有些颤颤,但是握槌的那一瞬间,那些细微的颤抖却突然止住,好似连肩背都挺直了几分。   楠木的拐杖倒在地上,老者拒绝了身侧之人搀扶,凭着那已经老朽到快支撑不住身体的双腿,蹒跚往前,一步又一步,最后站到了那一面鼓之前。   鼓外侧的木架随日月流逝蒙上暗沉,而鼓面上亦因为岁月侵蚀显得斑驳,就连鼓槌上蒙的红绸,都因为过去的时间太久而没有了最初的鲜艳亮丽。   一切的色彩都是沉沉的暗色,让人见之便觉沉重。   能让它发出声响的,本也没有任何轻松之事。   “咚——”   鼓槌和鼓面交叠,击打出了一阵剧烈的震颤。   沉闷的声响自交接出扩散开来,好像撞击在每个人的心口,那声音太沉太重,在这种无形的压力下,聚拢而来围观的百姓不知何时止了声。   无形的波纹在空间中荡开,层层叠叠地向外扩散出去。   天地之间,好像只剩下这沉闷的鼓声。   “咚——咚——”   “咚——咚——咚——”   *   安国寺内。   对于空通的解释,柴诸有些迷茫反问:“鼓?”   难不成天下第一的寺庙就是这么与众不同,人家都是敲钟、他们是敲鼓?   满脑子浆糊想不通的柴诸将迷惑的视线投向对面的禅师,却见对方只是含笑看向另一个人。   “昔年我劝百姓修来世善果,却有人以身躯为基为苍生铺路。”   柴诸:?!   方才的迷惑还未消解,但是他却意识到空通大师这话说的是何人。   先前隐隐有的猜测被这话证实,柴诸忍不住睁大眼。   他说不上是因猜测落定而松了口气,还是因为那样一个人最后结局却是如此的悲哀,总之一时心情复杂。   但想来,旁边的人的心情只会比他更复杂。   他忍不住偏了偏头,想要去看霍言现在的脸色。   霍言来安国寺必定是因为当年的真相吧?   这时候知道了自己的父亲是这样一个人,那他……   柴诸的思绪被空通大师的下一句话彻底打断,甚至有点儿再也接不起来的趋势。   “……是我不如你。”   只听老者叹息一声,语气中又露出些类似释然解脱的笑意。   柴诸猛地转头,就连脖子都似乎因动作太急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咔嚓”声,他定定地看向空通,不知道是自己耳朵出了毛病,还是这位禅师突然想要开个玩笑。   但……   他却没从空通的脸上看出任何说笑的意味。   ……我不如你?   “你”又是谁?   某个明明从当下情景来看极容易理解,然而却远远不合常理的人选浮现。柴诸又“咔咔”地转着僵硬的脖子,往楚路身上看去。   他想起来……   霍兄刚才一进门说的什么来着?   “该死之人”?“回阳世”?   受到的信息冲击太过,柴诸的表情一时都归于了空白。   他怀疑自己或许是在山下等人等得太累睡着了,这会儿正在梦中,要不然怎么会听见这么荒唐的事呢?怀疑霍兄是死而复生的霍丞相本人……哈哈哈……怎么可能?死而复生,这种事情想也是不可能的……哈哈……哈……   柴诸犹豫这会儿是不是应该给自己一个巴掌,以这种简单快捷的方法让自己清醒过来。   但是旋即发生的事情,让柴诸抬着的手还没落下就僵硬在了半空,他嘴巴微张、神情呆滞。   因为他动作间,对面的禅师伸手在前面一点,就在他们和空通大师的中间,那块本来空无一物的地面上、突然泛起了水波似的纹路,那波纹一圈一圈的漾开,中间却像是打磨光滑的铜镜一样,映出了静室顶梁的景象。   若说到这个程度,柴诸还能自我开解说这是戏法也能做的手段,那接下来发生的事便无论如何都无法解释了。   只见空通手指一动,那“镜”中的影像便倏地变成里一个场景。   灿金的琉璃瓦在日光的照耀下闪着莹莹光辉,重重叠叠的屋檐层层遮挡这里面的景色。就算柴诸从未去过,也能认出,这分明是宫城大内。   而这短暂的浮空之景之后,“镜”中景象定到了宫门之处。   红墙之外,一群身着官服腰佩组绶的官员正静立于此,而就在不远处,一身甲胄的秦壁护送着数人前来。   而秦壁带来的这一群人的组成却复杂多了,他们身上打扮各自不一,甚至男女都有。   柴诸甚至看见了严先生就站在秦将军旁边,想到这二人势同水火的关系,他一时紧张起来,但是这次两人间的气氛却意外平和。   不过柴诸很快就无暇关心这二人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身后车帘被一只素手掀起,从上走下了几位女眷。   柴诸在其中看见了他们在旭州幸遇的如大家和林阁主,而正与两人同时下来的……   “姨母?!”   柴诸终于忍不住失声喊出来,伸手去碰。   而手指碰到那镜面的一瞬,却带起了阵阵波纹。镜中的画面被搅散,变成了破碎的光影,柴诸慌忙地收回手来,无措地看向对面的空通大师。   空通对这少年人宽和地笑了笑,然后伸手重又覆到那光影之上,画面又被重新聚拢,一行人已经站到了一座大殿门口。   内侍通传过后,他们鱼贯而入。   而在台阶的最上面,天子早就一身朝服端坐在那高高的座椅上,似乎对眼前的情形早有预料。   柴诸甚至有种错觉,他好像等了许久,才终于等到了这一幕。   他们……要做什么?   疑惑间,画面变得模糊悠远,而其中的声音却清晰起来。   老者前行一步俯身叩拜,苍老的声音穿过悠悠空间、落入耳中——   “臣请陛下重审霍相旧案。”   虽然隐约已经有了些猜测,但是这句话当真落入耳中时,柴诸还是整个人都为之一震,身体不由前倾了些许。   “……”   “…………”   “鸿顺六年,潞州水灾,时有山匪为患、霍相领赈灾之责,未免赈银遭劫,其以‘明修栈道、暗度陈仓’为计,将赈银大部率私部运往潞州,又行教化之责、教民筑堤防患。自鸿顺六年间起,潞州虽时有小患、然再无大灾。潞州之事非是霍相之罪,实乃功也。”   “时已久远,踪迹难寻。然今有潞州百姓万民请愿之书,或可为之佐证。”   ……   “臣亦有本启奏,”又有另一道略沉的青年声音响起,“鸿顺二十四年冬,时苏湖二地欠收,国库粮仓告罄,又恰逢胡虏来犯,蓟州告急、军粮不足。霍相倾尽家财、又往京城诸多官员家中私募之,送至边关,由此,边境危困之局得解。如此大恩北府军上下深感念之。”   紧接着的是一道柴诸再熟悉不过的女声,“霍相当年困于京中之事,无暇抽调人手,送往蓟州军粮乃是转托柴家商队押送,妾可为证。”   ………………   …………   ……   一桩桩一件件,他做的太多太多,纵然时至今日,许多痕迹都被消磨、许多证据都被淹没,然而留下来的有迹可循的、这些不足半数之事,仍旧足够让人说上数个时辰。   言语无形,但这字里行间的沉重重量却让大殿之下的每一个人都深深俯下身躯。   最后的最后,一片静默中,隐约有哽咽声传来。 第71章 权佞(完)   “大理寺卿何在?”   话落, 一人越众而出,俯首叩拜,“臣在。”   “朕命尔为此案主审, 重新审理昔年霍相一案,务必做到证据详实、无有遗漏。六部之中, 刑部协审、其余五部亦全力配合。不得有误。”   “臣领旨。”   “臣遵命。”   ……   …………   安国寺中,已经失去表情的楚路脸色渐渐向柴诸靠拢。   他实在想不通,从邝嵂到京城这短短月余的时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之所以锁定得这么精准, 是因为楚路非常确定, 不管他自己上次见林如二人还是后来碰见的严介, 因为当年霍相的“遗命”,他们都没有什么翻案的心思。   这无缘无故的, 就算是楚路也是措手不及。   他几乎立刻就回忆起被这个世界意识时时盯着的排斥感, 下意识的紧绷起来。   那“镜”面映照出的场景仍在继续,天子率先离席、跪送的臣子也鱼贯离开,而镜面中的影像却未就此消失, 而是从空荡荡的大殿转而向外,映出了每一个人脸上的神色。   楚路不由微怔。   镜中的画面在每个人脸上的神色闪过,最后定格在那明黄衣袍的天子身上。   半生历经坎坷、但却终究成长得挺拔又正直的青年仰首望天。   丝丝缕缕的云被风拂过, 碧蓝的天空开阔空朗,一身明黄衣袍的青年轻声:“先生您看见了吗?”   “这天下……终没有辜负您。”   楚路怔愣之后, 又忍不住摇头。   “我从未觉得被辜负。”   他能好好走完剧情线, 把这个摇摇欲坠维持在崩溃边缘的世界拉回来, 已经心满意足了。   至于身后名声什么的……他从来都不是很在意。   对面的空通老和尚合掌念了句佛, 又重复了一遍他那论调, “是施主昔年种下善因, 如今得获善果。”   楚路脸上的笑一滞。   这和尚……   也不用一遍遍提醒他这是自作自受吧?   只是想到方才看见那一张张脸上的表情,楚路的神色到底松动了些许。   也算了……   高兴就好。   ……   跟着楚路从静室出来的柴诸已经彻底失去了表情。   承认了吧?!霍言刚才那句话的意思就是承认了吧?!   他承认自己是霍丞相了吧?!   受到的刺激实在太大的柴诸摇摇欲坠,在被楚路询问“没事吧”的时候,憋了半天憋出来一句,“我是不是该叫你霍伯父?”   楚路:“……”   孩子被刺激的太狠了,都给吓傻了。   *   三年后。   殿试放榜,御笔钦点状元高居榜首。   这是大衍立朝来第二位连中三元的状元郎,少年青竹芝兰之姿出现在朝堂之后,不少人惊愕之后又是恍然。   ——果真是虎父无犬子!   ……   …………   又是十年,埋首卷宗公文、又抽空兼职教导身着蟒袍小豆丁的楚路隐约觉得哪里不对。   系统:当然不对!!   他们是来休假、休假的啊!不是来无偿加班!! 吐魂.jpg   看着重新有埋首公文的宿主,系统决定再开一局游戏,冷静一下。   ……   …………   再五年。   已经决意退位当太上皇的赵璟拉着继承人的手,交到楚路手中。   “朕想去看看、代先生看看这大好河山。”   楚·先生本人·路:“……”   不用你“代看”,我可以自己去。   “有你和奉珪在,朕放心。”   楚路莫名生出一种儿子想要出去浪,把孙子就手一扔、抛给老人家带的感觉。   ——他还能怎么办?   楚路躬身:“臣领旨。”   ……   …………   大概把孩子扔给长辈带,是赵家的什么传统。   赵璟好歹还兢兢业业干了将近三十年,而他的儿子赵念师要更过分,只十多年,就把另一个小豆丁往他的手里一塞,连说辞都和他那倒霉爹一模一样,“有先生在,朕放心”,然后就撒手出去逍遥了。   楚路:“……”   他又兢兢业业养孩子养了将近十年,眼见着这个已经长成大不少的小豆丁透露出和他爹、他爷爷相同的想法,楚路只思索了一晚上,就干脆利落地把自己“病逝”了。   从五年前就开始劝说宿主该“正常死亡”的系统:?!   #惊喜来得太突然#   ……   …………   是喜丧。   就算按照霍言的年纪,楚路在这个世界也已经活得够久了,更遑论真实的年龄。   接到消息,在外游荡的太上皇匆匆返回京城,终于在下葬之前,见了自己老师最后一面。   他不由叹息一声,又忍不住埋怨地看着自己的儿子一眼。   ——是这小子太不中用。   一开始是父皇,但后来赵念师自己也有所察觉——   先生好像随时随地都会离去。   就像是偶然下凡而来的仙人,若世人无苦、他便不会在此九留。   那到底怎么把人留下呢?   在某些地方任性得一脉相承的赵念师选择效法他的父皇。   幼年便被交托重担而成长得格外成熟的现任小皇帝叹息了一声:“父皇莫要再由着性子了,先生他也很累了。”   而且他见过先生在皇爷爷葬礼上的神情、也见过对方去萧太师府上吊唁时的悲痛……   他们固然可以一次又一次的将先生留下,但是真的要先生一次又一次地亲自送走那些故人么?这对先生而言,也未免太过残忍了。   被儿子教训的赵念师:“……”   他选择以辈分压人。   小皇帝:“……”   他可真是太不容易了。   *   通过系统看见这一幕后日谈的楚路。   他本来是担心因为自己的“死亡”引起什么变故,但却没料会听到这段对话,一怔之后,却是恍然。   他毕竟不是真的“儿子”,随着年纪增长,相貌身形与当年的霍丞相越发趋近,恐怕赵璟早就察觉了什么,只是楚路回忆起在这个世界的记忆,对方竟然连一次试探也没有,就那么自然而然地相信,又毫无芥蒂地接受了。   这与帝王而言,似乎不是多好的品质,然而楚路却忍不住勾了勾唇角,莞尔笑道:“都是好孩子。”   系统:你TM在放什么P!   滤镜加了八十米都不止吧?!谁家好孩子把人诓在小世界里面打白工?!   这可是、没有、工、资、的!!   沉迷游戏氪金氪得存款见底的系统发出了痛苦的嚎叫。   *   有了前两次的经验,当再度被拉到曾经来过的世界之后,楚路已经非常平静了。   按道理来说确实如此,但是这次的情况稍微有点不同。   楚路低头看着自己伸出来的右手。   白皙柔软,五指健全,看上去没什么问题。   然而……   大小不对。   太小、也太稚嫩了。   这是一只属于幼童的手。   楚路执行过任务的世界虽多,但也没有哪一次是维持着幼童的姿态脱离的。   毕竟他干得是反派的活,就连未成年人还有保护法呢,如果是小孩子的话,总能引起主角团的一些不必要的同情。   系统也发现这意外情况,连忙慌慌张张地给宿主来了一个全身扫描。   得出的结论是“很健康”。   很健康的属于人类五岁孩子的身体,不是什么其他种族的幼生期拟态。   楚路:……   这就很不正常了。   但不管怎么说,先要确认的是,【这是哪个世界?】   系统诡异沉默了一阵儿,发出了机械运行过程中被卡住的“哒哒”声,在那段刺耳的噪音之后,它给出了机械音的标准回复,【查询失败。】   片刻之后,系统发出一阵刺耳的尖叫,【啊啊啊——】   【这是天杀的系列世界!】   【现在正处在新剧情线开展期间,在这段剧情结束之前,没法调到以前的记录!】   所谓“系列世界”,在时空局里也不愧“天杀的”这个评价。   一般的小世界只有一条命运线需要维护,等到这段剧情过去,小世界就可以自成一体,继续运转下去。而系列世界中,在不同时间、或者同一时间段的不同地域里,会发生不同的命运线。这对时空局来说,可谓是灾难也不为过了——不仅要注意当下的命运线,还要避免对未来产生影响。   这种世界这么麻烦,当然也有它的优势所在,最后形成的世界等级更高,也不更不容易被毁坏,系统现在没有办法调查到这个世界的信息,就已经证明了它的等级已经到了一定高度。   楚路犹豫着要不要通过自己的记忆查找,为了工作人员的心理健康和精神安全,员工们都会以特定的方式淡化在小世界的记忆,在类似电脑硬盘的方式分区储存。但毕竟都是自己的记忆,如果想要还是可以重新唤起的。   只是楚路有点犹豫,现在这个情况到底值不值得他完全开放自己的记忆、去搜寻这到底是哪个世界。他握了一下这个身体稚嫩的手掌,有点担心这具幼小的躯体会承受不住信息量,陷入脑死亡状态。   这大概是时空局工作人员最不喜欢的状况,躯壳还有活性、只是脑死亡,无法脱离躯体,在真正死亡之前,都会被困在小世界中。   察觉到宿主危险想法的系统立刻陷入尖叫鸡,【这TM是额外加班!额外加班!!为什么要为了加班这么豁出命去!!】   【遍历法!老子换算法、用傻叉遍历法还不成吗?!肯定能找到——哔——】   系统被诡异消音的一瞬间,楚路也同时听见现实中的一些响动,他循声抬起头来。   巷子口处,一个穿着校服、单侧肩膀斜挂着书包的高中生走了进来。   四目相对,进来的这个高中生一下子僵住了。 第72章 鬼王01   楚路倒是能猜到那高中生僵住的原因。   他刚才低头打量自己手的时候就注意到, 虽然他身上没有任何伤口,但是袖子和衣摆都是干涸有点发黑的斑驳痕迹,再加上传入鼻中隐约的铁锈味, 这些痕迹是什么就很明显了。   ——阴暗的小巷里,站着一个浑身是血的小男孩。   这简直是标准的恐怖故事开头了。   虽然系统还没有给出这到底是哪个世界, 但是就楚路观察,这大体还是一个安宁平静、没法让人轻易接受眼前情形的和平世界。   楚路还没有成为都市怪谈的意思,他刚想要出口解释,但那高中生接下来的反应却奇怪极了。   这高中生只在和楚路对视瞬间僵了一下, 很快就自然而然的移开视线, 好像刚才什么都没有看见。   可楚路却注意到, 他插在校服兜里的手,分明已经握紧了拳。   楚路:?   这种字面意义上“目中无人”的态度, 是年轻人中间什么新的流行吗?   不管去多少个世界, 这个年纪孩子心里到底在想什么,永远是最难琢磨的。   楚路犹豫了一下,既然对方没有多管闲事的意思, 那他是不是也该赶紧离开这儿?   他刚这么想着,巷子口突然传来一声短促的惊叫。   巷里两人同时转头过去,只见一个手臂挂着包、一身职业打扮的年轻女性正满脸惊骇地看着里面。   见那高中生欲要往外走, 她不由踉跄地往后退了几步,高跟鞋的尖根被路上的小石子垫了一下, 女人一步不稳、跌倒在地。   男生连忙往前走了两步, 似乎想要扶她, 然而这个女人却更慌了。她几乎是手脚并用的往后, 又手忙脚乱地掏出手机, 颤颤地高举着示意, “别过来!你别过来!!”   “我报警了!!”   正想帮忙的男生:?   虽然没看见那高中生的正脸,楚路也能猜测到他现在满心迷茫的状态。   手里的手机似乎给了女人一些安全感,她深吸了口气,越过高中生对后面的楚路,“快跑!去警察局!!”   楚路:“……”   他恍然——   一个满身是血的小男孩站在小巷里是恐怖片开头;   但如果一个满身是血的小男孩和一个看起来就不好惹的高中生一起站在小巷里,那就是凌霸现场了。   楚路觉得他有必要替这个同是无辜经过路人的高中生解释一下。   虽然对方的长相确实有些凶,但身上的气息却很干净,应该是个好人。   不过还没等楚路想出个合适的理由,那高中生已经抢先一步开口,“我弟弟,饮料洒了。”   楚路:“……”   这理由实在蹩脚得很。   如果他真是一个五岁的小男孩,这种情况下恐怕早就哭叫着“这不是我哥哥”,这么一来,这男生的嫌疑不是更大了么?而且“饮料”?吸血鬼特供么?……   虽然楚路对这借口满肚子吐槽,但是显然坐在地上的那位女性却被这一句话安抚了,但是她还是有些迟疑地看向巷子里一大一小两个孩子。   一个上挑丹凤眼、五官凌厉、薄唇紧抿,一看就不像是好学生;另一个眼睛又大又圆,脸颊还肉乎乎的,小小带着肉珠的唇还天然带点上翘的弧度,就像是父母最喜欢的那种小天使……   兄弟?这也不像呀?   楚路眨了眨眼,在跌坐到地上的女性露出更深的怀疑之前,上前一步勾住了那高中生一根手指,仰头叫道:“哥哥。”   这属于弱势一方主动亲近的举动成功打消了年轻女人的怀疑。   而且离得近了,女人也看出来那小男孩虽是衣裳斑驳,但身上并没有任何外伤,看起来真像是饮料洒了。   她想到自己刚才的表现,有点尴尬地撑着墙壁站起身来。   想了想,他又主动提议要不要帮“弟弟”买件衣服,却被“哥哥”摇头拒绝了。   留在这里实在尴尬,那女人又道了几遍歉,最后在小天使软乎乎的“谢谢姐姐”的道谢声中脚下飘飘地走出去,突然觉得这下子也不亏。   不过等女人这一段距离,却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   ——这个点儿还穿着校服在外面闲晃,那孩子的哥哥、是不是翘课了?   *   巷子里。   女人走后,里面就剩下一大一小大眼瞪小眼。   韩乐年脸上是肉眼可见的后悔,好像是想不通自己刚才为什么会找那么脑抽的理由,他喃喃地低念着:“这个情况……得送警察局吧?”   他蹲下身去,和楚路的视线平齐。   “你、知道你爸爸妈妈在哪儿吗?”   韩乐年试图以一个尽力温和的声音说话,但是配上他那天生就凶的长相,可以说是收效甚微了。   楚路稍微沉默了一下,因为还没确认是哪个世界,他现在的记忆一片空白,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更何况“爸爸妈妈”。   而且按照概率来算的话,他扮演的角色多半是没有父母的。但这个身体的情况不明,楚路暂时还不想被送去警察局或者医院这种地方。   他正思索脱身的借口,却见高中生身后缓缓聚起了一团黑色漩涡。   一只类人但看形态又似兽的爪子从阴影伸出来,尖利的指甲上是斑驳的暗红色痕迹,她伸出来的这只手臂使力,从黑色的影子中挣扎而出,露出个和正常人轮廓无二的脑袋里,但脸被向前披着的长发遮挡,乱蓬蓬发丝随着她的动作晃了晃,露出一只全黑没有眼白右眼,眼下还滴滴答答地淌着血泪。   她对着前面的人类,发出呼哧呼哧类似饥饿的喘气声,声音里面有带点古怪的笑意,“……两、个……”   她另一只爪子也从暗影中伸出来,身体继续往上,头发晃动间露出了血肉模糊的另一半脸。   总的来说,是一个长得挺东西的小别致。   她贪婪的逼近着,想要去抓韩乐年的脚踝,然而猝不及防、对上了楚路的视线。   与此同时背身蹲着的韩乐年也察觉了身后阴冷的气息,他僵硬着身体,控制着自己不要转身,但是却看见身前的小男孩正一瞬不瞬地盯着某个方向。   韩乐年意识到什么,脸色一变,伸手就去捂那孩子的眼睛,同时急促道:“别看!!”   下一刻楚路只觉天旋地转,再回过神来,他已经被人夹到了腋下,以一个百米冲刺的速度向着小巷外冲去,劲风带着细软的发打在脸上,甚至有一点点疼。   一言不合就被夹起来的楚路:“……”   他缓慢地眨了一下眼睛,对这次身体的柔弱状况有了深切认知。   ——说被夹带走就被夹带走……   *   而离开两人都没看见,就在他们转身的一瞬间,那个爬到一半就僵在原地的女鬼也飞速出来,以一个完全不逊于韩乐年的速度,飞快的向相反的方向移动。   烈日的炙烤让她发出痛苦的嘶吼,连原本凝实的躯体都有隐约溃散的痕迹,但她仍旧坚定不移的朝远离两人的方向奔去。 第73章 鬼王02   京市, 李家。   接近市中的一栋古色古香的宅院的主屋。   明明是白天却门窗紧闭、窗帘拉起,里面一片昏暗,而屋内紫檀木月洞门架子床上正睡着一个身着旗袍的女人。   要是韩乐年在这儿, 就能认出来,今天偶遇的那小男孩模样跟这个女人有七.八分相似,恐怕就算说没有血缘关系也没人会相信。   女人眼下带着淡淡的青影,看模样似乎许久没睡好了, 就连这会儿睡着也是细长柳眉几度紧蹙,睡得很不安稳的模样,像是陷入什么梦魇之中。   事实也的确相差不远。   在梦中, 比现在更年轻、更稚嫩的少女走在一片漆黑好像没有尽头的路上,灵力支撑的护罩摇摇欲坠, 终于崩碎成星,少女下意识地闭紧了眼, 准备迎接接下来的痛苦。   但是, 没有……并没有……   周遭冰冷的阴气和翻涌着血色的怨气交错混合, 却奇异地没有伤及她半分。   少女愣了片刻, 伸出手去。   那些阴气和怨气却像是躲避似的绕开了她。   这场景着实奇异,她却恍惚明白了什么。   这时候最妥当的做法应该是赶紧离开才对, 但少女眼眶通红、却仍旧固执地往前走去。   ……   越是接近中心、那阴冷的气息越重,重到就算被刻意避过的少女也牙齿打颤、四肢僵冷,但是她仍旧艰难地向中心移动着。   再往里,那些粘稠的暗色几乎已经化为流体,推拒着她往外, 但是却被少女固执地无视了。   而在最中心的中心, 静静地躺着一个男孩。   猜测得到印证, 少女眼中的泪珠再也忍不住, 重重砸下。   这是李生如的天赋,她能够进入每个鬼物的内世界。   无视防御、无视护罩……   再好用不过的能力,她也用它杀死过许许多多的鬼怪。   但是这一次却不一样。   不管是这领域的主人、还是里面的环境。   她进入的世界如此冰冷、又如此寂静,好像一切都死去一样。她要很仔细、很仔细地去听,才能够听见那微不可查的呼救声。   ——她弟弟在呼救啊!   那个明明该和她同样的年纪,时间却永远停留在幼时的弟弟在呼救!!   像是重复了太多太多遍,连本该焦急的声音都带着类似机械的僵滞感。   李生如艰难地往前伸出手,这里的怨气太过密集,就算想要躲避她也无法彻底避开,手臂被怨气侵袭,痛得她神情扭曲,但是她仍旧坚定地往前伸去。   而在被怨气包裹到最深处,男孩眼睫颤了颤,像是终于从睡梦中醒来。   血色的瞳眸落在她身上,虽然颜色与以往不同,但那里面的温柔却一如既往。   李生如隐约意识到什么,她嘶喊出声,“不——!!”   与这声音同时,她整个身体都往前一跃、想要扑过去,奋力往前伸的手却只擦过男孩的手背。   被踢出这个领域的瞬间,一滴泪从尚在梦中的女人眼角淌出。   ——明明她才是姐姐。   不称职的……姐姐。   ……   …………   *   楚路被韩乐年一路夹带回家。   是个两室的小房子,似乎只住了韩乐年一个人。   在确认了楚路也能看见那东西之后,韩乐年就不知道脑补了些什么,一脸沉重。再被楚路试探地提出自己在是无处可去后,就被这个好心人收留在了家里。   楚路:“……”   虽然他大概猜到这个结果,但是不管怎么说这孩子都太没有安全意识了吧?   ……   第二天一大早,韩乐年是在食物的香气里苏醒过来。   他鼻尖动了动,迷迷糊糊循着味儿就跑到了厨房,等看见那个踩着板凳拿着锅铲的小豆丁之后,他怀疑自己还没醒。   韩乐年:?!   他愣了有足足半分钟,本来打算开口说什么,那小豆丁却已经转过头来,一点儿也不见外道:“哥哥你醒啦?帮我把那个盘子端到桌上吧。”   【乐乐,帮妈妈把盘子端过去。】   这声音和记忆中的一道女声重合,韩乐年一脸恍惚地答应了下来,迷迷糊糊的把盘子端到桌上,盯着那盘芹菜西红柿发了半天的呆。   韩乐年其实昨晚睡觉之前,就因为冲动把人留下有点后悔,毕竟这是个小孩,又不是什么小猫小狗,不是说收留就收留的。   但这会儿……   又隐约觉得家里多了个人似乎还不错。   ……   等着那小豆丁捧着一大一小两碗面放到桌上,韩乐年吃完第一口之后:?!   ——岂止是不错?!简直是太幸福了!   和这碗面比起来他以前吃的那些都叫什么人间疾苦?!   韩乐年风卷残云地扒拉完那一碗面后,总算还记得对面坐了个小朋友,强忍住自己舔碗底的冲动。   想起这饭是小朋友做的,他忍不住又生出些雇佣童工的愧疚感。   他主动提出:“我去洗碗!”   以前韩妈妈还在的时候,家里就是这种分工。   楚路倒是不觉得什么,他毕竟不是真的小孩子,虽然暂时被收留,但也总不至于在人家家里白吃白住。   而对韩乐年提出的洗碗,楚路迟疑地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虽然他不知道这个世界的高中是几点上课,但这个时间。   “哥哥,你是不是快迟到了?”   韩·看着像个不良·其实连校服拉链都会乖乖拉到最上面·昨天出来也是请了假的·乐年:!!!   他僵硬地抬头看钟、腾地一下站起来,转出去的时候,小腿还在椅子角上磕了一下,听声音还挺狠。但转眼人已经三两步跑到了房间扯出书包,一边换着衣服,嘴里飞快的交代着:“碗就放水槽,等我回来洗。遥控会用吗?你白天在家可以看电视,冰箱旁边的柜子里面有方便面和牛奶,你饿了可以吃,家里的东西随便用、电器注意安全,我到时候和老徐请假,晚上就回来了——”   “哐当——”   这是门被带上的声音,然后是急匆匆的下楼声。   楚路:“……”   这孩子也是心大,就这么把一个刚认识一天的五岁小孩扔自己家里。   ……   …………   说是请假早点回来的韩乐年直到快后半夜还没回来,楚路带了充了一天能的系统找出去。(后者接连两个世界氪金打游戏恶果终于显现出来,工资被氪得见底、能量块不足,运行遍历的时候直接死机了,楚路在韩乐年走后,整整在阳台上晒了一整天的太阳,才让它成功重启)   靠着这点微薄能量,系统艰难帮宿主定位到韩乐年的位置。   后者浑身是伤、气息奄奄地倒在一个墙角,要不是楚路找过来,等到明早还不知道会是什么情况。   楚路紧急检查之后,发现这都只是些外伤。韩乐年大概对这情况很有经验,他身上的伤口不少,但都避开了致命的地方,失血量有点多,却还不到需要专门输血的程度。   总的来说,就算不用去医院、回家也行。   而且对能看见那些东西的韩乐年来说,医院可不是什么好地方。   话是这么说没错……   他看了看自己的小身板,又看看韩乐年的块头儿。   楚路:“……”   虽然这地方离韩乐年家不远,但就两人的体格差,他估计搬一步都费劲。可要真把人放这儿,这个天气在外面过一晚上,恐怕本来没事也变得有事儿了。   算了,医院就医院……   楚路思索了一下,食指蘸起韩乐年胳膊上还没干的血迹,回忆着他昨天晚上在对方家中感受到了那股有点熟悉的庇护气息。他尝试着模拟类似的能量结构,而与此同时,手指像是有自己的意识一样,自动自发地在韩乐年胳膊上绘成了一个符号,随着最后一笔落下,构筑符号的血迹彻底隐没到少年的身体中去。   这就没什么问题了。   系统惊讶:【宿主你想起来了?!】   楚路摇了摇头,技能本来就比记忆忘得得更慢,他刚才画的那个符更像是这个身体的本能。他本来也只是想尝试一下,没想到这么顺利。   ……总之,这下暂时不用担心去医院了。   他在韩乐年身上摸索了一阵,总算从对方衣兜里找出了手机。   虽然屏碎了,通话功能还能用,他拉起少年沾血的手,蹭干净往屏上按的时候,才想起来急救电话不用专门解锁。   ——果然是受小孩子身体影响,连思维都变得迟钝。   总之一通折腾后,还是成功把人送到了医院。   虽然看着挺可怕的,但是大部分都是外伤,做完清创包扎后几乎没什么事儿,最严重的是后脑磕的肿包,做了CT之后,也没发现什么颅内肿块。   医生交代可能病人醒来后会有轻微脑震荡症状,但是估计也是第一次碰见这么年幼的陪同家属,叮嘱完注意事项后自己先是一顿,“小朋友,你家爸爸妈妈呢?”   对于这个问题……   不管是楚路自己,还是就他观察韩乐年的情况,答案都是——   “不在了。”   医生:“……”   护士们:“……”   于是等被包扎成木乃伊的韩乐年第二天一醒,就发现自己被一屋子小姐姐用怜爱又包容的目光看着。   韩乐年:???! 第74章 鬼王03   “307病房你去了吗?”   “啊, 是那个病人家属的小弟弟吧……”   “好乖啊,又懂事。”   “是啊是啊,我今天早晨过去检查的时候他还跟我说‘谢谢姐姐’呢, 笑起来更乖了, 还有小酒窝……”   “啊啊啊——我本来都想好了不生孩子的, 但是要生出来的是这种小天使, 就是有十个八个的我也愿意!!”   ……   …………   因为脑后的肿块, 韩乐年被安排住院三天观察情况。   在这短短的三天时间里, 楚路凭借着幼崽可爱的脸、小天使一样的性格, 还有一脸小大人似的正经表情、忙前忙后照顾“哥哥”的体贴,迅速成为整个三楼护士的团宠,甚至有其他楼层的小姐姐们专门趁着休息时间慕名过来旁观。   托这个的福, 虽然韩乐年住院期间, 只有班主任和班长作为班级代表来探望了一次, 但是他床头的水果就一直没断过,还时不时的有护士小姐姐们的各种小零食投喂。即使明白是沾“弟弟”的光,但是从妈妈去世以后, 就几乎没再接受过这种关切的少年还是有点不知所措, 憋红了一张脸支吾道谢。   得到了小姐姐善意的轻笑声, 偶尔还有一两句感慨,“果然是亲兄弟,性格都一样的可爱。”   正直敏感的年纪, 一点都不想被“可爱”形容的韩乐年;“……”   ——不,并不是亲兄弟!   而这几天被捏得几乎脸都肿了一圈儿的楚路:“……”   他托着腮长长的叹气——唉~~果然幼崽的身体有各种各样的不方便。   无意中转头看见这一幕的韩乐年:“……”   他忍不住盯着那张肉嘟嘟、被太阳晒出淡淡红晕的脸看了半天。   直到楚路询问看来,才红着脸别过头去。   虽、虽然……   “弟弟”确实很可爱就是了。   *   住院观察了几天, 兄弟俩终于在乎是小姐姐们依依不舍的送别下, 离开了医院。   韩乐年也趁着这个机会, 正式和楚路开始讨论他的去留问题。   养小孩子不是养宠物,不是提供吃喝住处就行,物质环境、情感环境和教育资源……更重要的是,如果楚路一直留在韩乐年这里,就是个连学都入不了的黑户……   而依照韩乐年现在的情况,一没有固定收入,二没有稳定的家庭关系,自己本身还是个刚刚过了十八岁生日勉强成年的孩子,就算再怎么想要这么一个弟弟,也绝对不符合领养条件。   他叹着气摸了摸男孩手感很好的小脑袋,保证道:“就算到时候你去别人家了……我也会经常过去看你的。”   “只要你想,我还是你哥哥。”   ……   虽然这么说着,但韩乐年接下来好几天都萎靡不振,一想到等过了这个周就要把家里新来的“弟弟”送走,就打不起精神来。到时候家里重新又变成冷冰冰的自己一个人,他好像又提前觉得不习惯起来。   而且,那孩子也能看见那些东西……   从小能看到那些东西的韩乐年知道那有多痛苦,这些东西就连对着疼爱他的母亲都不能多说。他曾经有一段时间一度怀疑自己得了什么精神疾病,可身上的伤口分明又那么真实。   这还是韩乐年第一次遇到“同类”,比他年幼的多的同类,这让韩乐年几乎下意识地生出一种责任感来。   于是,接下来几天的时间,韩乐年担负起引导者的职责。   将自己这十多年来应付那些鬼怪的经验倾囊相授,包括但不限于“不要和他们对视”、“如何借助旁边的东西转移注意力、假装自己看不见”、“伪装自己身上伤口方法之一二三”、“受伤后的常用借口”……   其内容之详细、方面之周全、可操作性之强,大概可以出版一部《普通人在鬼怪世界挣扎求生指南》,光是听听就能感受到少年安安稳稳被当做正常人活到这么大、而没有被送到精神病院的艰难。   楚路也终于知道那天在巷子口第一次见面,对方径直无视他的原因。   果然是把他当“鬼”了吧?   ……   …………   韩乐年的不安在把人送走的前一天晚上达到了顶峰,喋喋不休的交代已经变成了“一旦有人欺负你、就跑回来找哥哥”,又半强迫式的让男孩把他的手机号码、vx企鹅联系方式、还有他们现在住的这房子的家庭地址背了起码有十遍。   楚路:“……”   这要真是个五岁小孩,恐怕早就被他气哭了。   楚路忍不住又重复了一遍:如果韩乐年答应的话,他会继续住在他家里。   不过这种小孩子“天真”的话照例被满心焦灼不安的少年无视过去了。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已经被烦了好几个小时,好不容易在少年喋喋不休的吵嚷声中昏昏睡过去的楚路再一次被摇醒。   楚路顺着窗帘缝隙看着外面已经向另一边倾斜的月亮,只觉得脑子里面有根啪地弦拉紧,他深深呼了口气,尽力平静道:“……怎么了?”   韩乐年不安地看了他一眼,“再叫我一声‘哥哥’吧。”   楚路眉头跳了跳,但还是开口,“哥哥。”   韩乐年的脸色一时很难形容,楚路几乎以为他要哭出来了。但是他最后给了楚路一个拥抱,让楚路没法判断他到底有没有掉眼泪。   楚路微微怔愣,他好像从来没有仔细思考过……   在普通人的生活中作为异类长大,终于遇见同类的韩乐年的心情。   而这次没有剧情、也没有人设,作为“楚路”自己……   他一时竟不知道该给出怎样的回应?   迟疑了一下,他反手抱住了韩乐年。   孩童短小的手臂环不住不算强壮的少年人的躯体,楚路安抚地在他背上拍了拍,旋即被抱的更紧了些,像是在寒夜中拥抱取暖的小兽。   良久,听到旁边一声哽咽,“路路,你把我手机号再背一遍吧。”   “啪——!”   脑子里那根弦断了。   楚路手指在虚空中画了几下,空气中无形的力量被引动、落到韩乐年身上。   少年身体一歪,“啪”地倒到一旁的床铺上。   【卧槽?!】   因为宿主的吩咐,这几天都在尽力节省能量的系统见这状况,短促地惊叫了一声。它黑屏了瞬间,旋即贴心地投影出了一本书的封面——《毁尸灭迹100种方法(专业版)》。   楚路:“……”   或许是因为小孩子的身体终究对疲劳的耐受度有限,他头一次生出了如此心累的感觉——   一个两个的、就没有让人省心的!!   另一侧,少年呼吸声悠长平稳,不过一会儿就小声打起了鼾,可见这段时间确实是累坏了。   ……   …………   等到韩乐年醒过来已经是大白天了,他被太阳照得迷迷糊糊挡了挡眼,拿被子蒙住头。   两秒后,他腾地翻身坐起,一边嚎着“迟到了”,一边扯着衣裳往身上套。   等一阵手忙脚乱的乒乓声之后,突然想起今天他已经请假了,而请假的原因……   在床上呆坐了一会儿,他抬手搓了一把脸,正准备去另一个房间去叫楚路,却发现自己昨天睡在对方的房间。   他迷惑的抓了抓头发,往另一个房间探头去看,却发现空无一人。   心下当即一跳,各种乱七八糟的思绪都涌了上来。   ——路路是不是以为他不要他了,所以才一个人走了?他还那么小、一个人在外面走,万一被拐了怎么办?而且他还能看见那些东西……   韩乐年越想越是紧张,越想越是不安。   就在他都快忍不住报警的时候,门把手突然转了转,大门被从外面打开。   外面正站着让他提心吊胆的那孩子。   韩乐年松了口气之余,油然而生一种老父亲的后怕和担忧,甚至还有点生气。   但是到嘴边的质问却在看见孩子手里提的早餐后咽下去,说起来从这孩子住进来以后,早饭韩乐年几乎没怎么动过手。本来最后一天这顿饭韩乐年打算他动手的,没想到自己睡过头,竟然还是让这孩子出去买的。   他又想起,自己这几天确实是焦头烂额,没心情出去买菜,冰箱里面应该也不剩什么了,怪不得这孩子要出去买。   韩乐年复杂着心情,抬手招呼了小孩过来坐着。他食不知味地吃了一根油条,吃完之后才发现,手下的粥和面前的咸菜都一口没动,怪不得腻得慌。不过这会儿他也没心情在意味道,三下五除二地把手底下的粥灌到胃里,然后就抬手撑脸盯着对面的楚路。   韩乐年想这孩子的教养一定很好,吃东西几乎一点声音也没有发出,不会出现什么这个年纪孩子常有的掉饭洒汤之类的情况,吃完之后桌子下面比他这边还干净。   男孩这会儿慢吞吞咀嚼的时候,脸颊上的肉一鼓一鼓的,像班上女同学偷偷带来的小仓鼠。   不……   比小仓鼠可爱多了。   但只要一想到这么可爱的弟弟马上就是别人家的了,韩乐年就一阵心塞。   直到吃完饭,楚路推给他一个文件袋。   韩乐年不明所以拆开,是昨天他找证件的时候翻出来的户口本。   而现在在本该是他的名字下面又多出了一行字的内容——[韩路],身份是他名义上的弟弟。   韩乐年盯着那一行愣了足有半分钟,反应过来之后又是感动又是好笑。   他抬手摸了摸小男孩的脑袋,告诉他户口这种东西不是随便打印一张纸就能伪造的,想了想又格外严肃的警告小孩子这种事情不能再做第二回 了、“会被警察叔叔抓起来”。   楚路:“……”   他最后还是反抗无效,被韩乐年领到了警察局。   三十分钟之后,被赶出来的韩乐年手捧着那本今天早上刚新鲜出炉的户口本,一脸怀疑人生的表情站在警察局门口。   ——他什么时候真的有了个弟弟?   同一个户口本的那种。   系统借着最后那点能量在宿主意识海里叉腰哼笑:【你以为我‘统傲天’是谁?呵,无知的人类。】 第75章 鬼王04   梦境每个人都会有, 但是对于一些具有特殊力量的人来说,梦不仅仅是梦而已。   李生如那天梦到自己的弟弟之后,当天就把手头上的任务给族人一推, 订了机票直飞S市。   下了飞机之后, 马不停蹄的直奔市中心。   S市的地价寸土寸金,但十多年前, 在市中心的位置, 却不知道哪个人傻钱多修了一座道观。   这年头真有信奉的人也不多了, 大部分人甚至连三清都有哪三清都不知道, 更遑论祭拜了。但是出乎意料的, 虽然这道观修的那段时间人人看衰,修完了之后却人流量不少。   主要是这道观修得漂亮、收费还低, 一段时间之后,成了S市有名的网红打卡圣地,白天拍照的人不少, 而到了傍晚又是大爷大妈们的主场。又因为只要去主殿祭拜一下, 票价就可以减半, 这些年下来倒是显得香火鼎盛,比之那顶顶有名的青云观和三清观好似也不差什么了。   不过对大多数人来说,所谓祭拜也就是做做样子,他们甚至连里面供奉的到底是哪位尊者都不知道, 在网上呼朋唤友偶尔都会错称为那座“庙”。   而这会儿拎着包直奔长生观的李生如就是那个“人傻钱多”,而她修这个道观也从来不是为了什么钱。   亲手杀了弟弟那段时间,李生如几乎陷入了半崩溃状态。   她疯了一样翻遍了李家典籍,几乎都要不顾族人阻拦动用禁术, 好在终于在李家那浩如烟海的典籍记载中发现了可能救回弟弟方法。   ——“塑身聚愿、重凝魂体”。   并非遥远上古时代的神话传说, 而是李家老祖宗亲眼所见、亲笔所书的记录, 虽依旧年代久远,却有迹可循。   但是,“愿力”……   纵然在那个时代都收集是艰难,何况在玄学隐秘的现代?甚至大部分人都不知道,她的弟弟为了这个城市、这个世界做了什么,又谈何诚心祈愿?   李生如甚至数度动了想要把隐秘侧揭示于人前的念头,偏偏已经成为三家之一李家家主的她确实有那种能力。   好在最后在那人的劝阻下,她选择了用这种更婉转的手段。   ……   …………   李生如到的时候,早有人在那等着了。   青年的头发大概许久未剪、已经有些长了,好像被主人随手抓了几把,发丝凌乱的支楞着,上身的外套和裤子上都有肉眼可见的褶皱,似乎是随手从衣服堆里抓来的,内衬的毛衣已经有点起球……总之这一身,从头发到脚后跟都显得落魄,要不是有一张看起来还行的脸,大概走到路上都可能被人当流浪汉。   李生如每次见面都对相正棋这能“把一身高定穿成地摊还不如”的能耐叹为观止,但是她这次实在无心在意这些。就如相正棋这会儿也没有心情吐槽李生如这个天气还穿着短袖旗袍在外面走,两人只是默默无言地对视。   李生如率先开口,她重复了一遍电话里的话:“我梦见生路了。”   相正棋知道她的意思,也知道她为什么过来。   他想了想,又小声道:“……模型的代码也有点不对,按理说不该这么快的,按照我的计算,起码要推出版本10.6之后……”   李生如听不懂他说的这些乱七八糟的,就如同她一直不明白,明明这家伙也不是一点天赋都没有,相家也不像李家一样从上到下都是一群脑子傻逼了的老顽固,这家伙在家里也过得还行,到底为什么离家出走、去开什么劳什子游戏公司。   但是,这其中有一句她还是明白的——   按理说不该这么快?按理?   而且……快?   她已经等了十多年、甚至于再等下去她都不确定自己会做出什么来。   她抿了抿唇,不理旁边絮絮叨叨的相正棋,率先往前走了一步,打开了神龛的门,相正棋一如既往地没拦住这个行动派。   他在后面小小声絮叨,“起码稍微拜一下、也和生路打个招呼吧?这么突然,生路万一被吓一跳怎么办?就是你性子这么急,生路才一直不放心……”   他声音越来越小、越来越小,看着前面一动不动的李生如,不由露出些担忧的神色。   要是正常情况,李生如早就转头呵斥他“闭嘴!”了;而要是希望落了空,这会儿也会扭头就和他打一场出气。   但是现在这模样……   心底浮现某个猜测,虽然那话是方才他自己说的,但是相正棋却还是有些不敢置信。   真的……   成功了?   他心跳有些快,声音都忍不住发颤、他低声道:“生如?……李生如?”   “……如如?”   相正棋看见前面的姑娘身体颤了两下,突然转身,猝不及防抱了满怀的温香软玉,相正棋都有点不知道自己到底为什么心跳快了。   没了李生如的遮挡,他终于看见了那空荡荡的神龛,脑子里一时有些发懵。明明眼睛所见情形如此清晰,但是已经停止运转的脑袋却不能给一个答案。   肩膀上似乎有水痕洇开,但是相正棋觉得那一定是错觉。   外套、毛衣、内衬……他今天穿了整整三层、就算肩膀上的姑娘真的哭了也不会透得这么快。   而且……   哭?李生如?   这女人还会哭?   她只会把看不顺眼的人揍哭,从小时候就这样,事后还要生路去登门道歉……   生路啊。   胡乱转的脑子终于对眼前的情景有了解释,相正棋却依旧觉得不真实。   ——他们真的成功了?   生路真的回来了?   ……   …………   那现在的问题……   相正棋:那……   下一个游戏版本到底要不要更新?   本来下一版的资料片就要让“生路”领便当的,但是要是现在生路都回来了,再推出,是不是显得不太吉利?   如果要改的话,那代码就要退回到三个月前的那一版重写……   神龛之前,相正棋就这么呆呆地抱着一个大美女,陷入了对工作的沉思中。   *   而终于成功落户韩家中的楚路尚不知道自己被以前来这个世界的前辈狠狠坑了一把,甚至还差点把上个命运线里的女主逼成反派。   他这会儿在研究韩家那股让他感觉非常熟悉的力量,那天把韩乐年送到医院之前,他就是因为这东西的提示,才成功在对方胳膊上画下了那道简易庇护符。   不可否认,这股力量是楚路选择留在韩家的最重要原因之一。   依照系统现在那点能量存量、连日常运行都得靠楚路每天晒太阳找补,稍微复杂点的程序都得半休眠状态攒上好几天,遍历法基本是不用想了,而楚路也不想因为记忆冲击成了植物人,这会儿只能自己手动调查了。   再加上,楚路其实也有点担心韩乐年的安全。   楚路曾经扮演过的角色都是些什么人设,他自己心里清楚的很。反面角色的存在意义就是被主角打倒,其道德水平实在有够呛的,虽然时空局的工作人员只负责命运线相关,在其他方面尽量不会伤及小世界土著,但是对于反派来说,命运线相关已经够凶残了。如果要真是他以前设下的庇护,这后面还不知道藏着什么麻烦呢。   ……   …………   “嗯?怎么不开灯?”   门被打开,一只手按到灯的开关,到家的韩乐年迷惑地看着沙发上正襟危坐的小豆丁。   韩乐年的学校离家里有一段距离,其实按他这种情况,住校会更方便一些,但是高中两年下来,韩乐年依旧坚持走读。   一个是因为家里只剩下他一个人,韩乐年忍不住觉得,如果他再不回来,这个家就真没了;另一个则是,他从小到大,也就能在家里才能睡个安稳觉,不至于半夜惊醒,看见什么东西趴在他床头……   而现在的理由更充分了,家里又住了一个让他不得不回来照顾兼补习的弟弟。   楚路回答了刚才韩乐年的问题:“关灯看得更清楚。”   楚路倒是没瞒着韩乐年他在调查这股不明来由的力量的事儿。而按照韩乐年的说法,好像从他小时候就是这样了,从有记忆开始,他就有跑到家里就安全了的印象。   听楚路这么说,韩乐年“哦”了一声,又问:“那要不我再把灯关上?”   “不用了,”楚路跳下沙发,往餐桌那边走,“先吃饭吧。”   学校食堂有晚饭,韩乐年回来之前,其实已经吃过一顿了。但是这会儿天黑的早,他回来的时候天色已经暗下来了,即便是同一条路,白天和晚上在外面走,对韩乐年来说,难度简直是普通版和噩梦版的区别。   虽然很少遇到那次需要被送到医院的情况,但是被各种小别致追成狗也是常事儿了,等到真正回家早就饥肠辘辘,要是以前他估计就拿泡面将就了,但是现在——   韩乐年看着桌子上的三菜一汤,已经无数次发出感慨:有个“弟弟”真是太好了!!   饭后,韩乐年自动自发地揽去洗碗的工作。   而楚路则是拿着韩乐年背回来的晚自习作业翻看。   是的……   不管是补习还是照顾都是被动语态,韩乐年是“被补习”、“被照顾”的那个。   因为韩乐年本身的成长经历就充斥着各种“不正常”,也因此他对这种“非正常”情况接受非常良好,顶多会因为把画满叉号的随堂测试卷拿回来、被公开处刑而生出些脚趾抠地的羞耻来。   说起来,这补习还是韩乐年发现楚路能看懂他的试卷之后主动提出来的。   从有记忆以来,就被各种奇形怪状的鬼追着跑,每天疯狂思考着怎么“活下去”、或者说怎么“作为一个正常人活下去”已经费尽全力了,想也知道韩乐年的成绩不怎么好、或者该说差到一定程度了。而如果可能的话,大学韩乐年还是想离家近一点。   但很显然,以他现在的成绩,别说能不能上本市的大学,连能不能考上大学都是个未知数。   反正是自己弟弟、一个户口本上的“亲弟弟”。   在他面前丢人算什么丢人?!   虽然、但是……   今天的晚自习作业到底为什么是改白天的随堂测试卷?! 第76章 鬼王05   三个月后, 某词条力压#某某明星出轨# #某某流量发新专# #某某女团成员疑似地下恋情曝光# 被顶上热搜。   ——标题是 #垃圾策划还我路崽#。   “路崽”是指“见异”这款游戏的某个幼童外形的NPC。   “见异”是著名游戏公司“围棋”在十二年前推出的一款现代灵异背景的大型游戏,虽然最初发行的时候因为套着“恐怖游戏”的外壳导致受众有限,但是在短短一年时间飞快传开, 并且因为其精美的制作、新奇的对战方式、不断更新的怪物类型, 在接下来十多年间长盛不衰,让其他同类型游戏只能退居一射之地。   在这个标题下某个“见异”老玩家情真意切了发了一长串文。   【“见异”的狗策划, 给我滚出来受死!!   我想知道有多少人和我一样, 是十多年的老玩家了。当时的“见异”还没有现在这么火, 只是一款刚刚推出的小众游戏, 而且这个垃圾游戏一穷二白、一上来就和鬼贴脸。   老子上来整整死了十三次、各式各样不同的死法。   我今天还看见有人吐槽说“见异”死亡做得太真实, 让人看着就身上一凉,好像真死过一回似的。   这话一看就是新人。   想当年初版的时候, 那才叫真实,老子看着屏幕上被撕开的肚子和从肚子里爬出来的……嘶……!   死了那么多次,要不是老子心态好, 早就去KM区38号的精神病院挂号了。   就这么死去活来活来死去……   一直到路崽向我伸出手。   你TM知道老子TM当时的感受吗?!从此以后, 这崽就是我的亲崽了, 老子就算生了亲儿子也得叫他一声“哥”。   “见异”TM把个引导NPC做得这么真实……   崽崽手把手教我用灵力学道术、软乎乎地冲我笑、怪来了还把我往身后挡,这TM谁TM顶得住?!把称呼改成“爸爸”的给老子举个手。   总之经过崽手把手把我带上正轨之后,老子就出去打怪升级了。   现在的老子可不是一个月前的老子了,那个开局照面让老子死了整整十三次的鬼, 老子一次不少的回敬给它了。   “见异”的设定可以收服跟随NPC,老子当时就想着,等老子满级以后牛逼了,一定带崽出去逛逛。   可结果呢?!结果呢?! (哽咽.jpg)   “见异”策划你TM到底是不是人?!   老子就出去跑个地图升个级, 回来以后, 你跟我说家被偷了?我崽那么大一只崽, 说没就没了?!   老子TM当时跑遍了整个新手村的地图,连我崽的影儿都没看见,老子当时还以为游戏更新把我崽的模型给弄丢了和GM提交举报来着,谁TM知道还不如弄丢了!!   一直到踩了新地图,才知道是怎么回事,TMD地图boss鬼王不是我崽吗?   老子当时还以为建模师偷懒到用了同一个模型,正准备提交意见呢,结果……   狗策划你没有心!   我崽那么可爱那么好看的一只崽,你竟然下得去手?!   而且哪个傻逼做的角色音频语音,崽崽那一声声的“救救我”简直正敲在老父亲的心上,叫得老子一米八大汉,当场眼圈都红了。   还打什么boss、打boss?!   老子可不像狗策划那样没心没肺!   老子以前游戏哪个不是PVP?结果这垃圾游戏硬生生把老子逼得转行,连PVE都不是、变成了个剧情主线党,就是为了从里面扒拉出来把崽崽变回原样的办法。   不就是打材料吗?老子打!!   连千年鬼王的鬼珠都能给你打出来!!   老子拼死拼活打材料,就准备把我崽重新变成人,结果新资料片一出……我崽就这么没了?!   上个资料片就有人觉得不对劲!   现在总算暴露了!!   我算是明白了!“见异”世界一出大事你就拿我崽祭天!!   TM别的NPC是死光了吗?!北山那边不是有个血条厚得离谱的超级NPC吗?怎么不让他去?!!   ……   …………   说这么多也没别的意思,老子就是想问一句……   “见异”世界观里,有复活设定么?   ——氪金、氪金也行!   老子是缺那一点钱吗?!!   ……   …………   最后,希望“围棋”公司不要不识抬举,信不信老子跪下来求你!!   ……】   *   “见异”的开发公司“围棋”的总部,在网上被骂的狗血淋头的总策划才是真心冤枉的那个,要说别的剧情设计确实都有他参与,但是“路路”这条线、是他们的老总亲自确定亲自跟进的,他明明也是千千万万被刀的老父亲之一,然而还要忍受网上疾风骤雨一般的唾骂。   但是打工人哪有这么容易的呢?拿着这份工资总要付出点什么。   总策划叹了口气,敲响了总裁办公室的大门。   “相总,下一版本的愿力池还按照第二版的企划来吗?”   策划进门之前,相正棋拧着眉头不知道思索什么,见人进来,他随便扯了个文件夹挡住了手边不适合普通人看见的资料。思考了半秒,拍板道:“还是按那个来。”   总策划:“那要通知技术部准备开启充值通道吗?”   相正棋迷惑抬眼:“充值?”   总策划哑了。   “见异”这款游戏从最初发行到现在运行了足有十多年之久,到现在几乎全民游戏的状态,却仍旧没有开启充值通道。也就是说,这款游戏里没有官方认证的人民币玩家。   他现在开始相信那则流言了。   他们总裁就是个为爱创业的富二代,别的富二代的兴趣爱好是买飞机、买游轮……而他们总裁是开发游戏。   本来“愿力池”的推出,他还以为是总裁终于想通了,打算效法市面上的那些抽卡游戏,然而……   这是逼着人只肝不氪吗?   不对。   策划想起了这个愿力池的特别设定,又是一阵沉默:“……”   这分明是连肝都不让人肝啊。   这是什么欧非鉴定专用装置吗?   而且,这个“愿力池”的背景图……   好像跟市内那个“人傻钱多”建的网红道观有点像啊。   总策划:“……”   果然,富二代们连想法都这么相似。   *   等总策划离开,相正棋戳起眼镜,揉了揉酸涩的眼睛,往后一仰身靠在了椅背上。   按道理说,生路是回来了。但这整整三个月,却四处都找不着人。   相家李家都派人去找了,就连韩家那里也托了人情,却一点发现都没有。   李生如甚至连血脉牵引的术法都用出来了,仍旧一无所获。   好像那日所见的成功只是一场幻觉,甚至于相正棋现在都怀疑那到底是不是成功的含义。   不过,后面这想法他可不敢跟那个小姑奶奶说,要对方真听见了,还不知道会发什么疯呢。毕竟这复活的记载就寥寥几笔,后人也不是没有效仿的,但成功的也只有李家老祖宗见证的那一次。   除此之外,最近魔都这里也不安稳,相正棋已经连续好几天晚上跑去检查生路留下的封印,但鬼门好好地关着、确实不是封印的问题。   总觉得……会有什么大事要发生。   总之事情一件接着一件,他本来打算改版的游戏都没有什么心力了。   反正愿力这东西,多一些总没什么问题。   *   网上的腥风血雨和远在S市发生的事都跟J省的韩家没什么关系。   在遇见楚路之前,韩乐年每隔几天都得上演一出鬼爪逃生,为了活下去都费尽心思,这情况下当然无心什么游戏。   而以他天生一张凶脸,时不时的请假、再加上又经常带伤来学校的作风,简直从入学开始就是妥妥的被盖了章的不良少年,那天背负着全班期望过来医院探望他的班长都是一脸战战兢兢、生怕被揍了的模样,这情况下,当然也不会有什么关系密切的同学朋友过来安利游戏。   而他这会儿又正值高三时期,为了上本市的大学每天都忙着补习,对网上的新闻更是一无所知。   对韩乐年来说,现下最大的困扰的是补习效果过于好了,以至于这段时间成绩突飞猛进,被班主任拉去谈话、希望能分享经验。   经验?家里有一个能给他补习的五岁弟弟,这算不算经验?   但是就算是韩乐年也知道这情况很不正常。   从小当惯了异类的韩乐年对“正常”有种超乎寻常的执着,更不想因为自己给弟弟带来什么麻烦。可这位徐姓班主任是在韩乐年问题儿童的名头传遍整个学校的背景下,少有的几个不带有色眼镜看他、还屡有关心的老师,如果可能的话,韩乐年不是很想对这位说谎。   于是他只能保持沉默。   中年班主任好像也习惯了他这态度,他摸了摸自己有点发福趋势的肚子,脸上反而露出点笑来,“到了这个时候发力,也不是太晚,还有将近一年呢……来得及。”   “好好干,老师看好你。”   ……   …………   虽然没得到答案,班主任在一通鼓励后,还是放人离开了。   等韩乐年走了以后,对面的女老师皱了皱眉,“这孩子还是不上晚自习?”   韩乐年所在的六中,高三的晚自习其实是强制上的,只不过韩乐年从班主任这里拿了特别批准。其实他本来不抱希望能拿到的,都做好翘晚自习的准备了,毕竟要是真的太晚回去,就连韩乐年也保证不了自己的安全,但是意外的,这一点也不合理的请求竟然被轻易答应了。   对着女老师的问题,班主任摇了摇头:“上次去医院看他,这孩子家里还有个弟弟……估计是不放心。”   女老师对韩乐年的情况也有所了解,但弟弟还是第一次听说,她愣了一下,又忍不住叹了口气,“还都是孩子啊。”   ……   办公室的谈话韩乐年并不知道,只不过经过这么一耽误,他回家的时间点又晚了一些。   夜幕拉下,黑暗中的存在蠢蠢欲动。   但是这会儿韩乐年已经能够非常平静的走在这条路上。   一边往家走、一边顺路超度了几只长相奇怪的鬼怪,其中有一半是因为忘了使用术法直接物理解决的,虽然学了整整三个月,比起需要手指灵活的画符和捏诀的精细活,韩乐年觉得他还是更习惯拳头。   他对其中一只实在印象深刻,对方一边儿追着他一边嚎着“饿”。韩乐年一把掐住对方的脖子,想了想另一只手把兜里本来准备回去带给弟弟的巧克力掏出来做了个供奉。   他本是寄希望于对方吃了这块巧克力之后,能了却夙愿、乖乖立地成佛。   然而很明显,比起甜点来,对方对人更感兴趣,或者说对韩乐年身上的阳气更感兴趣。   最终,韩乐年手上使力,直接给它来了个物理超度,然后嫌弃地甩了甩黏满了哈喇子的那只手。   ……   …………   总之这一通操作下来,等真到了家,天已经完全黑下来了。   他仰头往上、看见家中点亮的那盏灯,唇角不由自主的往上勾了勾,露出个自己都没察觉的笑来。   但旋即又想起书包里背着的待改测试卷,脸上的笑意霎时一僵。   虽然有所进步,但是把一张划满了一半叉号的卷子放到五岁弟弟面前,还是让人非常有心理压力的。 第77章 鬼王06   韩乐年一直知道他弟弟的补习效果很好, 要不然也不至于高三后半个学年,他隔三差五的被班主任叫过去单独谈话,对方脸上的表情又是高兴又是惋惜。   高兴是这孩子终于知道努力了, 惋惜是惋惜要是能在早上一年多、不……再早半年, 成绩可能会更好。当然后一种情绪他尽量不会在孩子面前露出。都到了这个时候,自然是以鼓励为主,而且努力这种东西再怎么迟都不嫌晚。   当然,韩乐年对这些其实没那么在意。   他的心态很稳, 目标一直都只是留在本市而已。   甚至于等到了后来终于给楚路联系上小学, 送弟弟入学之后, 他的补习时间已经限定到了周六周日, 其中还夹杂着灵力使用相关内容, 后者关乎他的生命安全,他当然更是上心,反倒是真正用来补习的时间, 其实已经微乎其微了。   就算这样,等到高考成绩出来的那一天,他还是被吓了一跳。   他盯着屏幕上那个六开头的数字, 沉默了半天。   ……   …………   一周后的周末,韩家门被敲响。   厨房里正举着锅铲的韩乐年脱不开, 侧身对楚路道:“路路你去开个门, 应该是我昨天买的快递到了。”   楚路不大放心的看了眼厨房。   因为韩乐年今天早晨信誓旦旦说搞顿大餐……   韩乐年是会做饭的,毕竟楚路住进来之前, 他自己一个人独居了这么久, 一些基本的菜式韩乐年还是能做出来的, 但是大餐……   想到对方上次说“大餐”的后果, 楚路不放心地又多瞄了几眼, 才快速地往门口跑去。   ——拿个快递的功夫,韩乐年总不至于又把锅炸了。   但是开门后看见的那个人却让楚路愣了一下。   这打扮明显不是快递员,而且有点眼熟。   楚路回忆了一下,试探开口:“徐……老师?”   是一年前他刚被韩乐年收留的时候,韩乐年意外住院那次来探望他的班主任。   对方见开门之后眼前没人,也愣了一下。   等听见声音,才视线往下移,忍不住笑了一声,“是韩乐年同学的弟弟吧,你还记得我?”   楚路眨了眨眼,韩乐年也偶尔会说些学校里的事情,他那之后虽然没有再见过这位徐老师,那也能从韩乐年的描述里面知道这是位不错的班主任。   他视线落在对方胳膊下夹的公文包上,倒是隐约猜到对方的来意了。   他本来还以为填志愿这么重大的家庭决议,韩乐年会和他商量一下的呢。   结果竟然自己偷偷交上去了?   楚路忙将人请进屋来。   觉得拿快递不需要这么久,正有些奇怪地出来找人的韩乐年正好和来人撞了个对脸,“徐老师?!”   ……   …………   果然是因为志愿的事情。   中年老师叹了口气,把表推过去,“你这个成绩虽然去不了那两个最顶尖的学府,但是同是L7的另外几个大学还都有希望的,你要是想离家近点,S大还是可以的……”   韩乐年没接,他有点别扭地扭过脸去:“我觉得市内的K大挺好的。”   “你还小,你不明白这选择有多重要。”徐老师叹了口气,他偏头看了看乖乖坐在一边的楚路,脸上露出点复杂的情绪来,“是因为你弟弟吧?”   “老师有个老同学,正好在S市的小学当校长。你弟弟是上次省内小学英文朗诵赛冠军吧?因为冠军是个小一的孩子,还报道了一阵儿……老师问过了,有这个成绩在,他虽然一年级、转学也很方便。”   正在旁边坐着当听众,猝不及防火烧到自己身上的楚路:???   听见这话,就连韩乐年也忍不住扭头去询问弟弟,意思是问他怎么没有听说。   楚路面无表情地回视过去:这有什么值得说的吗?   韩·被弟弟补习了一整年·成绩突飞猛进·乐年:“……”   比起这个来,只是一个小学生的朗诵冠军好像确实没什么值得说的。   徐老师并没有看明白兄弟俩这眉眼官司,他再次让韩乐年好好考虑考虑志愿问题,并且保证当他收到录取通知后,弟弟的转学他会帮忙办理。   人生前半辈子和鬼打交道都比和人打交道多的韩乐年很少接受这种直白的好意,理所当然的,他并不知道怎么拒绝。   一直到徐老师提出告辞离开的时候,他还手脚僵硬着,一副不知道往哪里放的模样。   只不过,等对方转过身躯的时候,楚路轻轻扯了扯韩乐年的衣服角,示意他往这位老师的身后看。   是个怨气很弱的小鬼,不知道怎么纠缠上来的。   经过这将近一年的练习,韩乐年也学会了主动关闭灵视,不用时时刻刻对着那些奇形怪状、让正常人看着连饭都吃不下去的鬼。   但是这只小鬼确实怨气很弱,就算韩乐年主动去看,也只能看见一个半透明的虚影。就算放着不管,过几天也要消散了,就是作为被纠缠的对象,徐老师这几天可能格外劳累就是了。   话虽如此,韩乐年只纠结了片刻不到,就将灵力附于掌上,想要伸手去扯。   但恰恰巧碰见徐老师转身,他来不及收手,就这么保持着伸手的姿势僵在了原地。   韩乐年:“……”   尴尬。   转过身来的徐老师愣了一下,旋即不知道想到什么,神色柔和地握住了韩乐年的这只手。想了想,把这孩子拉过来抱了一下,还鼓励一样地拍了两下肩膀。   韩乐年:……不、他不是这个意思。   他一瞬间从耳朵红到了脖子根,但是总归没忘了自己最初的目的,眼疾手快的趁机抓住了那只小鬼。然后,在旁边楚路“哥哥你要送老师下去吗?”的询问下,头顶冒烟地把这位老师送下了楼。   反倒是觉得身上霎时一轻的徐老师没有多想,还只以为是暂时解决了心头压着的事而产生的错觉。   ……   …………   把人送走之后,韩乐年脚下发飘地回了家。   顺手捞过弟弟来,就在沙发上坐着愣愣地发起了呆。   被当做抱枕捞起来的楚路:“……”   他叹气:算了,就这么一回。   二十分钟之后。   楚路鼻子动了动,迟疑开口,“什么……焦了?”   “啊!!!”   韩乐年闻言,整个人一弹、直接从座位上跳了起来。   他把楚路往沙发上一塞,直奔厨房。   “——坏了,我的大餐!!”   后一步跟上去的楚路:“……”   他对着那一锅黑乎乎看不出原色的材料:……大餐?   当天的午饭还是楚路动手准备,以韩乐年那魂不守舍,打个鸡蛋都把壳往锅里扔的状态,估计暂时也做不了什么。   ……   …………   最后,再三跟楚路确认了换学校后不会影响到弟弟的社交状况,韩乐年最后还是接受了徐老师的帮助。   韩乐年对楚路的说法倒是没有怀疑。   隐约对自己幼年时的情况有些记忆,知道他们这种异类跟人群格格不入,不被排挤就不错了、更别说交朋友了。   以上,韩乐年本来是这么想的。   然而……   “叔叔你要把韩路带走吗?”   一出门就被一个不认识的小豆丁抱住腿的韩乐年:“?”   而且……叔叔?   虽然不像女孩子那样在意年龄,但韩乐年还是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脸:他……有那么老吗?   他还没有回答,另一条腿被另一只小豆丁抱住了,“叔叔你搬走可以,可不可以把韩路留下?”   韩乐年:“……”   他大概明白了,这应该是他弟弟的同学,而且这个数量——他看着这一群把门口团团围住,几乎都阻碍楼道内正常通行的小豆丁们——恐怕全班都来了吧?   他这么想着,紧接着就听见七嘴八舌地童声合奏:“叔叔,你把韩路留下吧!!”   并不擅长应付人类,尤其不擅长应付小孩的韩乐年:“……”   他试图摆出一张凶脸把小孩们吓走,但是或许因为连小孩子们也知道“人多势众”这个道理,虽然有好几个孩子被吓得眼里含着泪,但是仍旧坚持和这个很凶的“叔叔”在楼道里对峙。   韩乐年:“……”   他沉默之际,这群小孩已经七嘴八舌的替他出起了主意,显然是早有预谋。   “叔叔你搬走以后,韩路可以住到我家,我家的床大、我可以让一半给他睡。”   另有一个孩子高高举手,“我家、我家也可以!我旁边有个房间,妈妈说给未来弟弟妹妹的,但是弟弟妹妹还没出来,路路可以住。”   “……”   “我家!我家!!蝠翼侠和鸿信道师都可以给他一起玩。”   “……”   “…………”   韩乐年:“……”   明明他还什么都没有说,这群小鬼头已经开始当着他的面争抢他弟弟未来的归属了。   ……   …………   虽然过程几经波折,但是在这场和小豆丁们的弟弟争夺战中,韩乐年还是艰难地取得了最终胜利。   虽然主要原因是因为楚路发现了不对,给这群小豆丁的班主任打了电话,并在班主任到来之前,三言两语的把这群小孩子安抚好了。   看着一个个眼泪汪汪、再三要求弟弟保证“一定会回来”的小豆丁,韩乐年视线下移、落到楚路身上。   盯——   韩乐年:这就是你说的没关系?   楚路:当然没关系。   去哪个学校不是照顾一群小豆丁?有什么区别吗?   而且小孩子忘性大,别看现在眼泪汪汪的,等他走一个月之后,恐怕连有没有这么一个人都不记得了。   韩乐年:“……”   你以为我会信? 第78章 鬼王07   不管韩乐年的心情再如何复杂, 等他录取通知书到手,而楚路的转学手续也在徐老师的帮助下办好,他也不可能再反悔了。   然而等到搬到新家的半个月后, 本该在学校军训的韩乐年拖了一个血人回来,还是大大出乎楚路的意料之外。   楚路怀疑地看向韩乐年, 怀疑这孩子是不是捡人捡上瘾了。   这是个和韩乐年差不多大的少年,他身上的伤口可比那次送医院的韩乐年重得多。   深色的衣服一大半都被血浸透, 凝固成干涸的血痂, 又不断有新的血液从伤口处往外淌, 滴滴答答的落在地板上。不多一会儿,就把这个出租屋弄成了一副凶案现场的模样。而且看韩乐年这着急忙慌的态度, 这一路上的痕迹绝对没有多加掩饰。   总之,这人要是治疗不及时死在这里, 同处一室的楚路和韩乐年大概是第一怀疑对象,当然按照年纪看,前者顶多算是个协同。   到底救人要紧, 韩乐年显然没想这么多,一进门就连声喊着楚路来帮忙。   因为韩家情况的特殊性, 家里的医疗箱是常备,外伤处理更是驾轻就熟。   虽然这是第一次帮别人处理伤口,但是韩乐年早就在自己身上练出来了,止血按压的动作格外熟练, 但是对伤口进行紧急处理之后, 他却没有急着给人包扎。   在两人的视线中,这人腰腹侧的那道贯穿伤口上盘旋着浓重的黑气。   昏迷少年的愈合能力显然不同于常人, 韩乐年帮忙止血了这段功夫, 对方身上的小伤口都已经结痂, 但是腰腹侧的这道伤口却被黑气抑制着迟迟不能愈合,仍旧在往外渗着血。   也就是感觉到了这种情况,楚路才没催着韩乐年把人送医院,毕竟不管怎么看,对方的主要问题都不在外伤上。   韩乐年无意识的看向楚路。   他对那些鬼怪的了解大部分都来源于自家弟弟,这会儿更是下意识的觉得楚路有解决办法。   韩乐年以往受伤的时候也沾染过这些东西,只不过往往过不了几分钟、最多也就个把小时它就自己散了,因此,他从来没有特别在意过。这会儿突然遇到这种状况,一时也不知道怎么处理。   楚路:“……”   虽然他还没有想起来这到底是哪个世界,但是却也明白,这情况明显是韩乐年不对啊。   但现在也不是追究谁对谁错的时候。   楚路打量着伤口上盘旋的黑气,心底隐隐生出些感觉来,这东西……他大概确实知道怎么处理。   他试探性地将自己的手覆在对方的伤口上方。   孩童稚嫩的手和狰狞的伤口呈现鲜明的对比,而伤口周围那些盘旋不散的怨气,却像是遇到主人一样突然驯服下去,然后被牵引着进入孩童体内。   韩乐年脸色大变,一把拽住楚路的手、把他扯开。   剩余的怨气骤然失去了方向,无头苍蝇似的横冲直撞,本在昏迷的少年也抑不住地闷哼一声,额上见汗、脸色似乎又惨白了几分。   韩乐年这会儿却没工夫关心那陌生人的情况,他把楚路拉起来翻来覆去地检查。   他是愿意对同样能看见那些东西的“同类”伸出援手,这才会毫不犹豫地把人带回来,但是如果波及到他弟弟,那完全是两码事儿了。   韩乐年又抓着楚路来来回回检查了好几遍,没看出什么不对来,却仍旧不放心,“路路,你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楚路刚才稍微怔愣了一下,这会儿慢半拍反应过来,摇头:“我没事。”   应该说这是这具身体的天赋,只要控制吸收的怨气在一定的程度内,他就能自我消化、甚至将部分转化为灵力。   但如果超过了……   ……   …………   眼看着韩乐年有把伤员扔在地下不管的意思,楚路也没再顺着这个思绪深想下去。   救人救一半算什么?   要真把人放着不管搁到这里,大概过不了几天就得被警察敲门。   眼看着楚路还要往那人身边凑,韩乐年非常警惕地拦住了他。   楚路:“……”   这人可是你搬回来的。   在楚路眼里看出了如上意思,韩乐年沉默瞬间,又开口:“剩下的我来处理就行……太晚了、快去睡吧,小孩子不睡觉要长不高的。”   楚路:“……”   他不放心的看了韩乐年一眼,怀疑他很可能就把这人放在这里不管了。   韩乐年一脸正直好哥哥的表情回视。   楚路:行吧。   他转身离开,身后而传来一声“把桌上的牛奶喝了”的嘱托。   楚路:“……”   他不是很理解,便宜哥哥为什么对他的身高问题这么执着。明明对这个年纪的孩子来说,他长得已经够高了。   ……   …………   楚路离开之后,韩乐年皱眉看着地上的那个少年,有那么一瞬间真的生出了不管这人、把他扔出去的冲动。   但到底想起了几个小时前、刚见面那会儿,面对那个庞然大物的鬼怪,对方那句“快跑”的提醒。   韩乐年抿了抿唇,看着对方伤口上已经所剩无几的盘旋黑气,下手很重地帮人包扎起来。   要是路路因为这个出什么事……   他那双明亮的眼睛一瞬间晦涩了下去。   *   楚路确实回房间躺着了,却没真按韩乐年的说法乖乖去睡觉。   他关着灯,趁着窗边投下来的月色,若有所思的看着自己的手。   这个能力,他好像隐隐约约有点印象。   他闭上了眼,说了一个世界代号,让系统帮忙调出记忆来。   出乎意料的巨大记忆量冲击,让楚路闷哼了一声,孩童的身体太过精细脆弱,就算楚路立刻就意识到不对,紧急叫了停,鲜血仍从耳鼻处缓缓溢出。   ……   …………   而与此同时,远在京市。   正埋首古籍书卷的旗袍女人手上一个用力,“撕拉”一声,经过无数岁月侵蚀,已经有些泛黄的书页一下子四散在地,纸页上不规则的裂痕似乎在无声指责翻阅者的暴行。   李生如却无心注意这些,她颤抖的手缓缓按上心口,一下又一下,感受着自己心脏的跳动,片刻怔忡之后,她脸上不由露出狂喜。   ——生路!!   她弟弟!真的回来了!!!   但那喜悦只持续了瞬间,就变成了被惹怒母狮一样的暴怒。   他受伤了?!谁伤的他!!   *   李家藏书阁外,巡逻的守卫听见里面传来乒里乓啷的响声,脸色一变,手指捏住符篆就要进内查看,却被同僚死死伸手拉住。   同僚拼命跟他打手势。   ——今天是那位在里面!!   无声沟通的半天,总算看懂了同伴的意思,起先那个反应过度的守卫脸色亦是几经变幻,最后艰难地缓缓点了下头。   里面的“哐当”声仍在继续,而身负守卫之责的巡逻却好像什么都没听见,仍按照既定路线前行,甚至于特意绕开了发出声响的那区域。   而此时,藏书阁真正的管理者,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者——李家长老,也是如今协会认证、仍存于世不足十指之数的特级天师之一,他正颤抖地按住自己的心口。   上面的声音每响一下,他整个人就抽搐似的剧烈颤抖一下,脸色也白上一分……   等到声音终于停止、一切归于寂静,这位长老已经是脸色苍白的瘫软在桌子上,像是命不久矣。   哒哒的高跟鞋踩在老旧的木质楼梯上,发出了令人不适的吱嘎响声。   在那声音走到最后一阶的时候,这位好像刚刚心脏病发的李长老却强拖着自己虚弱的身体撑起身来,规规矩矩地做出恭送的姿态。   下楼的女人却对此毫无反应,甚至连多余一个眼神都没有分给他,径自往外走去。只是走到门口,她却突然脚步一滞。   刚松了半口气的老者又是心下一提,在女人略有些倦怠的视线下,一动也不敢动弹。   他僵硬问道:“家主还有何吩咐?”   女人漫不经心开口:“三楼、我刚才不小心毁了几个书架,你一会儿上去收拾一下。”   李长老一口气差点没提起来,身形晃了几晃。   ——几个?!书架?!   李家藏书阁里的东西都是孤本珍籍,里面记录的术法和符篆随便放出去一个,都是难以用金钱衡量的天价。而放在三楼的东西更是,上面的术法都可以被称作禁术了,每个背后都有一个甚至好几个里世界里腥风血雨的故事……   现在这个小姑奶奶跟他说——   ……她毁了、几个、书、架?!!   血压瞬间飙高,他脑子里都隐约发出嗡嗡的声响。   只是还不待他提出什么意见,没等到回答的女人有点不耐地“嗯?”了一声。   像是一瓢凉水从头顶泼下,李长老一个激灵,瞬间就冷静下来,他恭恭敬敬的低下头,垂首应“是”。   李家纵然在大多保持传统习惯的天师家族也是有名的因循守旧,在这种家族中,身为女性自然是没有继承权的。   而现在李生如却是这个李家的家主,发生了什么可想而知……   ——她以实际行动让所有反对者都没了开口的机会。   当然不至于到杀人的程度,都是同族血亲、现在又是法治社会(或许后者才是重点)。李生如只是让那些人在特别加护的病房里躺了一年起步、上不封顶而已。   而面前的李长老,作为家中有相当话语权的特级天师,更是遭受了李生如的特别照顾。要不然他一个特级,怎么也不至于沦落到看守藏书阁的地步。   得到这回应,女人才冷笑了一声,转身离去。   而她脸上的神色却没有一点好转——   果然当时应该趁机都杀了才对。   要不是这些人,生路他也不会……变成那副样子。   被一瞬的杀机锁定的李长老僵硬地跪倒在地,在李生如走后,好半天他才重新有了动作,抬手捂住自己的脖颈,深深的喘着气,脸上肉眼可见的悔意。   ……如果当初用的手段再和缓一些。   不、不。   那是李家期待数百年才期待来的天赋继承者。   如果不是那场意外、只是因为那场意外而已……   倘若一切按照计划中的发展,他们早就在那位备受期待的家主带领下,站在了里世界的巅峰。 第79章 鬼王08   那个被韩乐年带回来的少年在第二天早晨醒了, 对方自我介绍名叫“庄湛”是李家所属的外姓天师。   昨天刚刚提取了部分记忆,这会儿对“李”这个姓氏格外敏感的楚路转头看了他一眼。   ——不认识。   不、应该就算对方真的是李家的人,按这个年纪推算, 他也不该认识才对。   而另一边韩乐年一眼看出来今天早上弟弟格外没精神。他自然而然的将之归咎为昨天的行为,这会儿看这个庄湛怎么都不太顺眼。   这倒真是冤枉庄湛了, 楚路昨天吸收的那点怨气几乎对他的身体没有一点影响,他这会儿没精神, 主要是因为记忆冲击。   李生路, 也就是这个身体的本来名字, 他的天赋是可以将怨气收纳为己用,甚至部分转化为灵力, 相当于他本身是个转换器一样的存在,在这个阵营分为人鬼的世界几乎是个bug一般的能力, 然而很可惜他不是主角,而是反派。   吸纳的怨气超过他能承受的限度之后,他身体就会渐渐鬼化。   按照命运线中的安排, 李生路因为幼年时一场意外,一次性吸纳了过多的怨气、变成了鬼, 作为天师世家的李家不能接受这么一个丑闻存在,本来想将他抹杀,但是李生路在双胞胎姐姐也就是女主李生如的帮助下成功逃脱了。   接下来的剧情也没什么新奇的,被放走的李生路遵循鬼怪的本能, 不断吸收怨气、壮大自身, 最后占据山头成了鬼王。   立场对立,作为这个世界主角的双胞胎姐姐李生如和童年玩伴相正棋自然要追着弟弟/小伙伴, 希望把它超度成佛, 然而已经彻底变成鬼丧失大部分理智的李生路只把他们当成点心。当然, 被当点心的主要是作为天命之子的相正棋,对于同胞姐姐,已经成为鬼王的李生路还是残存一些不能伤害的意识。所以每次命悬一线的时候,主角组也能成功脱身。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李生路这个明明拿了最终boss模板的鬼王牌,很没排面的被当成了反复刷经验的小怪。   最终决战的时候,恰逢鬼门大开、阴气盛极,鬼怪的实力得到了极大的增强,如果放着不管的话,别说位于鬼门位置的S市、就是整个世界恐怕都会阴阳颠倒。   好在孜孜不倦的男女主终于唤回了鬼王的神智,恢复理智的李生路也用他那bug级的能力,将怨气转化为灵力,启动封印阵、重新将鬼门封印回去,笑着和两位主角告别。   于是,弟弟终于成佛,拯救了世界的男女主也在废墟上拥抱哭泣,Happy Ending.   嗯?“哭泣”?   意外发现盲点的楚路眨了眨眼,也不甚在意的把这点小小的疑惑抛到了脑后。   ——喜极而泣吧……大概?   而现在楚路更大的困惑在于——   要是上个世界他为什么会被拉回去还勉强可以理解,但是这个世界……楚路真是怎么也没法明白自己为什么会站在这里。   难不成是没了老大之后,被天师们收拾成狗的小弟们每天诚心祈愿,终于把鬼王给拉回来了?   ……怎么想都不可能吧!!   而且这接二连三被拉进来曾经任务过的世界的情况,本来就不对。   等这次出去后回总部查查相关记录吧。   楚路按了按抽疼的脑袋,觉得暂时也不能这么轻而易举地下定论,毕竟他先前临时叫停、对这个世界的记忆也不全。   昨晚的情况,说到底是他不太谨慎。   变成鬼王之后,这个壳子吸收怨气的能力有些变异,同时吸收的还有记忆。   又因为怨气来源的问题,那些记忆大部分都来自于理智混沌的鬼,里面的有效信息不多,但是感情却充沛得过了,还基本上全都是负面的……   如果全都传输过来,别说对幼崽了、就是对成年人恐怕也是过载了。   就算是当年在任务世界里,对于这种可能造成员工心理健康问题的躯体,按照管理局的相关规定,在除了命运线关键节点中,大部分时间都是让系统帮忙托管的。   反正也没什么非想起来不可的记忆,对这个世界的上条命运线剧情大致有点数的楚路很干脆的就放弃了继续折磨自己的选项。   想不起来就想不起来吧,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反正这次他也不用掺合进剧情主线。   丝毫不觉自己立了个什么flag的楚路看着一点也没有主人自觉的韩乐年,无奈地揽过了招呼客人的活儿。   庄·因为被弟弟殷勤招待·被防备程度 X2·湛:“……”   韩乐年最后还是简短地说了一下昨晚的情况,而相较于庄湛有一连串前缀的自我介绍,他只简略地告知了自己的姓名,一副“不打算深交、只想叫人能动之后赶紧就走”的意思格外明显。   不过,庄湛在听到“韩”这个姓氏之后,神色微动,打量了几眼韩乐年的长相,对他只说名字的自我介绍没有表现任何意外。   楚路倒是大概猜到庄湛大概误会了什么。   李家、相家、韩家,里世界的三足鼎立,其余天师也多依附于这三家。   韩家又一向以神秘著称……韩乐年这会儿只说自己名字的做法,显然被误会成了韩家人。   不……   倒也不一定是“误会”。   楚路想到韩乐年家中那个庇护阵法,若有所思。   记忆回来一部分后,楚路倒是知道那时感觉熟悉的缘由了,毕竟在当鬼王之前,李生路是被当做李家下一代家主培养的,对于天师常用的阵法熟习于心。   在韩乐年家里的那个阵法和李家主宅的护阵有些相似,当然是被简化过许多的版本,细节地方也有不同,阵法从来不是李家的长处,真正擅长这个的……   楚路忍不住转头看了一眼韩乐年。   但想起什么来,他的脸色突然古怪起来,又对自己的猜测不那么肯定了。   他这位便宜哥哥到现在连八卦方位都背不下来……如果真是韩家人,不会被扫地出门的吧?   (韩乐年:高考又不考这个,为什么要背? #迷惑.jpg#)   *   虽然韩乐年摆出了一副赶客的态度,但是最后庄湛也没能走成,因为在被扫地出门前赶着换衣服的时候,他在自己左肩靠近脖颈处,发现了一个类似手印的印痕。比较不巧的是,韩乐年身上也出现了相同的痕迹。   ——被鬼作为猎物的标记。   庄湛花了整整五分钟,给对里世界常识几乎一无所知的韩乐年讲解了标记的规则。   这绝对不是放着不管就能自己消失的东西!!   旁听的楚路难得心虚地偏了偏头。   他先前记忆还没恢复的时候,对这个世界知道的不多,教导韩乐年的很多东西都是从本能出发,也就是从他的角度来看。   其实有问题的地方很多……   就比方说这个标记。   对作为人类幼童的李生路或许还有一点点小麻烦,但是对大部分时间都作为鬼王boss状态存在的他来说,那真是不值一提的小问题,他甚至能顺着这个标记强行攫取对方的力量。鬼是疯了才自找死路,在他身上留下这种东西。   韩乐年这会儿毫不在意的态度,只可能是他哪次无意识讲解中给对方留下了这种印象,让他对这东西毫无危机感。   事实上,对于人类来说,这东西还挺麻烦且危险的。   要么去找专门的精研这方面的天师祓除,要么先下手为强,在这标记生效之前,把留下这记号的鬼先干掉。   至于前者,根据庄湛所说的,能得到这待遇的大部分时间只有本家嫡系。   说这话的时候他还特意看了韩乐年一眼,脸上的表情有点迷惑。显然是在猜测韩乐年到底是真不知道,还是因为是韩家的嫡脉、所以完全不在意这东西。   楚路看对方之后更加小心谨慎的做态,就知道庄湛明显把原因归咎于后者了。   楚路忍不住捂脸:……   是不是韩家嫡脉这一点说不定,但这傻狍子真是什么都不知道。   就是流落在外的某某家族后裔这种身世故事、总觉得哪里有点熟悉。   主角部那里是不是有个专门的分部来着?   ……想多了吧?   *   总之,最后三人还是重新踏进了韩乐年捡到庄湛的那座山里。   对于楚路也跟着他们这一点,韩乐年一开始是激烈反对的。但是奈何他这个哥哥的威严实在有限,楚路真决定做什么的时候,他根本拦不住。   韩乐年有时甚至觉得,他们家的家庭地位和年龄是反着来的。   但是看见同行的楚路,庄湛却一点儿也不奇怪。   干他们这一行的,实力从来不以年龄来论,总有些人一出生就站在终点,让人仰望,就比如说李家现在那位家主。   而他在韩家这位弟弟身上感受不到丝毫灵力。   对方姓韩、又是韩乐年的弟弟,显然不可能是没有灵力的普通人。那现在的情况,只有一个原因可以解释,对方已经能做到将自己的灵力彻底隐藏起来了。   在这个年纪……不、就算不论年纪,这也是个天才。   比起担心对方来,庄湛觉得他更该担心的是身上还带着伤的自己。   ……   …………   这本来是韩乐年军训场地的附近,但是按照校方的说法,因为前几天大雨造成的山体滑坡,存在安全隐患,他们的野外拉练暂时推迟,甚至有可能改换地点。   安全隐患确实是有,但是原因是什么,这可不大好说。   韩乐年一边往上面走,一边小声和楚路说着学校里面关于这山的流言。   这座山头是附近有名的鬼山,S大本来历年的拉练地点都是固定的,今年却不知道什么缘故调来了这里。   学校里面鬼故事、校园怪谈之类的本就流传的特别快,韩乐年专挑那些格外恐怖的故事和楚路讲,看样子很想借助这些把小孩子吓回去,然而他这举动在旁边庄湛一脸正经地关于鬼怪等级、分类、以及危险程度评价的辟谣科普中,完全变成了另一种结果。   在弟弟面前被拆台的韩乐年忍不住瞪了庄湛一眼,再一次后悔起为什么自己昨天一时想不开捞了这么一个人回家。   殊不知庄湛其实也在心底叹气。   他那会儿本来以为这是因为什么原因暂居在外的韩家人,但是现在看来……实在是他想多了,这就是个有点天分、不知被哪个路过的半吊子指点过两句灵力用法的野生天师吧?就这个对里世界的了解程度,他连协会都不知道吧?   庄湛现在有点后悔这么把人带上来了。   他本来以为来的是两个助力,却没想到是这个情况,那个小弟弟该不会真是没有灵力的普通人吧?要真是这样,待会儿他真能护住这两个人吗?   这可是鬼山……   曾经的鬼王所在之所。   就算那位鬼王因为其特殊性从未主动伤过人,但是那也是被评级为鬼王的存在。   倘若当年它还在时,单指溢散出来的怨气,他这种丙级天师恐怕连上山都困难,就算是多年后的现在,这里残留的怨气痕迹亦叫人心惊。   山林之中只有偶尔一两声的鸟叫虫鸣,越发反衬出静寂。偶尔脚下踩到断肢的吱嘎声、趁着乌鸦的鸣啼,叫人心里生出一种不安来。   庄湛警惕地环顾四周,可是周围连一只无害的魂体都没有。   不过这也正常,这种怨气浓度,就算再无害的魂体经过日积月累浸染恐怕也成了鬼……不对!这种怨气浓度,他们怎么可能什么也没有遇到?!   除非前面有更强大的存在!!   以至于这些低等级的鬼不敢出现……   意识到这一点,庄湛脸色陡然惨白下去。   而与此同时,另一边。   楚·前·鬼王·路:“……”   他若有所思的看着这条路,虽然成为鬼后的那段记忆十分混乱、又因为大部分时间都是将身体交给系统托管,所以自身的记忆对所在的环境印象不深。   但是这个地方……是不是有点眼熟?   蜂拥逃窜、并且走前还割舍一部分怨气作为供奉的众鬼:T w T 第80章 鬼王09   庄湛意识到情况不对的时候, 几乎立刻转身对着两人,“下山!”   但这话到底还是慢了一步,他开口的同时, 一条怨气凝成的黑色类似藤蔓的影子窜来,卷上了楚路的腰, 直接将人拖了走。   等韩乐年反应过来欲要伸手去拉的时候,眼前哪里还有弟弟的踪影。   “路路——!!”   他拔腿就往楚路被拖走的方向冲过去。   被留下来的庄湛拦都来不及拦, 他脸色难看极了。   那个气息……乙……不、甲级……   他们过去根本是送菜的!   庄湛咬了咬牙,掏出手机, 组织了一下语言, 简短地将鬼山所在的异常一五一十地叙述一遍、录音上传。希望这能引来协会中的关注, 派点支援来……   不过, 真等支援过来,那兄弟俩的尸体早就凉透了。   庄湛看向刚才韩乐年跑的那个方向,手指死死握拳。   如果真的是甲级鬼怪的话, 根本不是他能对付的……但、只是带着人逃的话……应该勉强可以……   他定了定神,又检查了一遍自己身上的符篆,摸了摸挂在胸前的护身符。   终究还是捏了个追踪的法决, 咬牙循着韩乐年灵力的方向追去。   *   楚路那边的情况并没有想的那么危急,甚至刚才那一瞬间他其实可以挣脱的, 但那点微妙的预感, 让他迟疑了一下没有动作。   然后, 他就被拉到了这座鬼山的中心处。   像是要照顾他这小孩子的身体,除了最开始把他从韩乐年和庄湛旁边拉走的那一下实在有些仓促以外, 之后往前的速度都平缓了许多, 甚至还会特意拨开可能会划伤小孩子的枝条。   这举动又让楚路排除了好几种可能性。   但是等真的被带到了地方, 他是有一点惊讶。   这里山的中心是当年鬼门的封印所在, 有阵法并不奇怪,但是这个阵法却和楚路当年印象的封印阵有点区别。   被动过了?   不、不对,这不是原本的那个位置。   楚路抬手触碰阵法的边缘,阖眼感知了一遍它的结构。   阴阳相对,这确实不是鬼门的封印,恰恰相反,它在从另一边攫取怨气。   ——有人、在养鬼?   楚路皱了皱眉,不清楚这里的具体情况。   这个世界几次命运线都是和鬼门相关,现在情况显然也是和主线有关,他这次回来身上没有任务、对主线也不清楚,未免破坏既定的命运线,他不是很想参与到这里面。   但是这次……   想想这座山里的那群智商都存在点硬伤,被稍微忽悠一下就信的小鬼。   楚路皱了皱眉,还是顺着那道气息的指引往里走去。   楚路早在门口就猜测是有人养鬼,但是等到真见到了,才知道养的并非魂体,而是另一种有实体的存在,称呼它为鬼、实际已经不太确切了。   是一个勉强被称之为人形的存在,只是五官和四肢的数量、位置都不太对而已。   在时空局工作的,什么掉san值的场景没见过,这点情况还只是小意思而已,楚路看了看那边好像被专门找出来的“石凳”,再看看那只明显做出邀请姿态的鬼怪,想了想坐了过去。   出路在自己找回来那部分记忆中,对这只鬼没什么印象。   但是他也没有在对方身上感到什么敌意。楚路衡量了一下彼此的实力对比,特别他现在基本为0的近战能力,觉得以他现在柔弱的小身板,就算反抗也没什么用处,那还不如尝试沟通交流看看,如果能顺便把韩乐年身上的那个手印解决掉那就更好了。   楚路观察了一下这只鬼怪,不确定以它的喉咙构造能不能发出人声,但是看对方那几次张嘴都是“啊啊啊”的奇怪叫喊、又一脸着急(对能从一个长着八只眼的脑袋上看出着急这种情绪来,楚路也非常纳闷),想来是没法说话的。   楚路试探地伸手,碰触到对方趴低的脑袋,只是他刚刚敞开精神领域,系统就发出了一阵类似调频的滋啦声,意识到什么,楚路忍不住眨了眨眼。   ——没想到这么小的概率都能让他碰上。   时空局下辖的小世界何其之多,而员工数量又十分有限,一般而言,除非在任务过程中请求支援,否则几乎不可能出现两个人同在一个世界的情况。   不待楚路再继续深想,调频声结束,对面的声音终于在他意识海响起,[噫呜呜,部长你没事吧?!]   毛星畅差点吓死。   天知道刚才他难得检查一下自己的地盘、就看见前辈被这个世界的天命之子“挟持”到底是什么心情?   不过谢天谢地,总算把人救出来了。   毛星畅无不庆幸地想着:好在这会儿还是天命之子的幼年期,看样子他还处于刚认识男配、对里世界的结构几乎一无所知的状态,等到了后期……   ……想到未来自己被揍的拳拳到肉的场景,毛星畅忍不住哭得更大声了。   而且,天命之子揍他也就算了、是剧情需要。   他竟然还对前辈下毒手?!   前辈在这个世界的外表这么乖这么可爱!他竟然还在用鬼故事恐吓前辈!!他没有心!!   决定了、趁现在天命之子还没成长起来的机会,一会儿对方送上门之后,他要狠狠揍上一顿!!   ——by明明怕鬼怕的要死、这次的身份却是鬼牌的毛星畅。   听见这个声音,楚路一怔,没想到还是个熟人。   是炮灰反派部前段时间入部的新人,对方刚来的那段时间,楚路刚好有空,稍微带了两天。不过时空局的高级员工资源有限,楚路就算闲也闲不下多长时间,真的就是带了两天,就交给其他人了。   说实话,要不是这个特别有标志性的哭声,楚路还认不出来他。   但是,现在……   楚路:[部长?]   听着楚路的疑问,毛星畅连忙改口,[楚哥、楚哥你没事吧?]   他本来以为前任部长的卸任书已经下来了,前辈现在也在走流程了,已经可以改口叫“部长”。不过依照前辈认真的性格,肯定是要到最后正式交接之后才肯改的。   至于这个流程,好像是因为“每个部门升任部长前,会重新走一遍曾经任务成功过的小世界”,毛星畅隐约记得入职时背的时空局守则里并没有相关的内容,但是既然前任部长都那么说了,那肯定是他记错了。   当然不是每个世界都去,能升任部长的员工必然都是老资历,曾经任务过的世界数不胜数,要是都走一遍,那耽误的时间就太多了。虽然筛选机制有些复杂,但毛星畅还是按照前部长的描述研究了一下,他在这方面意外有天赋,很快就有了些眉目。   这也是为什么这明明是个鬼怪世界,他还是坚持选了这个任务。   ——本来觉得只是个可能而已,没想到真的碰到了前辈。   噫噫呜,他真是太幸运了!!   而那边,听见“部长”这个称呼楚路稍微沉默了一下,心底腾起些隐约的猜测。   说起来那个老家伙好像前段时间一直念念叨叨说是准备撂挑子不干了,不过那人消极怠工已经是日常了,楚路反而没太在意。   他在意识海里叫了一声系统,本来打算让它查一下局里最近的人员调动情况,尤其注意追踪一下某个不负责任的老家伙的行踪。但是他刚出了一声,就想起来,系统这会儿能量捉襟见肘,显然不够联系到主系统的。   而且,系统也是跟着楚路走过这么多世界了,就算真的沉迷游戏氪金,能量块也不可能那么快就见底。   有人动了手脚。   而同时有他系统权限、能绕过系统防火墙,还能让他完全放下戒心的……   楚路脸色阴郁了瞬间——   好、很好!!!   等他回去。   那一瞬升腾起来的气势,让毛星畅忍不住往后退了好几步。   ——好、好可怕!   嘤。   但旋即又抬头热切地看过去——   不、不愧是楚哥,就算用小孩子的身体,依旧这么有威严!   这才是他们反派该有的气势!!!   他什么时候能跟楚哥一样?!   不不不、那么想实在是太冒犯了,他这种废物如果能有楚哥的十分之一就非常了不起了!   楚路很快就回过神来,算账的事儿等回时空局再说,而现在……   意识到自己可能吓到新人,他深吸了口气平复了下情绪:[我没事儿。]   他停顿了一下,又看向眼前这个足有他四、五个高的巨大异形,对方为了照顾他的身高,几乎都要趴在了地上,心底感谢了一下新人的体贴,楚路稍微后退了几步,拉开距离,这样两人都轻松些。   [说说你的任务吧。]   在小世界里遇到同部门的新人,这种情况就算是楚路也是第一次遇到,照顾一下是应有之义。   失去了和前辈近距离贴贴机会的毛星畅努力克制住自己沮丧的表情,不过从他那张八只硕大眼珠占据的脸上也很难看出什么表情来就是了。   毛星畅正打算开口,所在的山洞却突然剧烈摇晃起来,碎石落下。   他连忙往前一仆,想要替楚路挡住,而这一幕落在冲进来的韩乐年眼里,就是这个巨大的怪物正向着他的弟弟扑过去。   他目眦尽裂,身上的灵力像是突破了某种枷锁、节节攀升,原本在他肩侧暗色的手印也被那巨量的灵力冲散,印记像被什么东西擦掉一样、消失无踪。   他脚下一蹬,地面上几乎立刻出现了一个深坑,反作用力下,他以一个极快的速度冲了过来,几乎都引起了音爆。   楚路:“……”   他意识到什么想要阻拦,然而这个身体的肉体力量真的是个正常的五岁小孩而已。他眼前只来得及印入了一道残影,再看时那个巨大的身躯已经完全被掀飞出去。   仍旧链接着的意识海里发出一声高亢的痛嚎,楚路下意识的往那个方向看去,就见今天刚刚见面的后辈,这会儿正一动不动地嵌入山洞壁上。   楚路:!   眼看着韩乐年还要上去补刀,楚路眼疾手快地拉住了人。   楚路的力道不大,但韩乐年立刻就反应过来,暂时不去管那个瘫在地上生死不知的异形,拉住楚路上上下下检查,发出了和刚才毛星畅几乎相同的焦急询问:“路路,你没事儿吧?!”   那边嘶嚎声想起,于此同时,意识海里是后辈高声提醒,[楚哥快跑!!]   楚路:“……”   这情况,似乎有哪里不对? 第81章 鬼王10   虽然现场的情况有点混乱, 楚路还是迅速做出了判断。   他死死拉住韩乐年,并飞快的在意识海里跟毛星畅沟通了现在的情况。   毛星畅:“!!!”   不愧是楚哥,连命运线都不知道的情况下, 就成功打入了敌人内部!   楚路:……不。   只是巧合而已,而且是他并不想要的巧合。   就算是楚路也没想到,自己认的便宜哥哥竟然是这次命运线里的主角。   不、其实现在回想起来,还是有很多迹象……   就比如说韩乐年身体明显不同寻常的灵力储量。   先前楚路还没想起来这是哪个世界的时候,潜意识里觉得正常,是因为他无意识拿来作为对比的对象是上次任务中最为熟悉的相正棋和李生如,然而能拿这两个人来作为对比模板,本来就很不正常了。   想起来这些,楚路几乎立刻判断出这绝对是一个剧情节点。   楚路打断了毛星畅滔滔不绝的彩虹屁,追问这次的剧情本来应该是什么样的。   毛星畅:“!”   他突然意识到这是任务失败还被前辈围观的现场。   瞬间感觉人生都失去了意义,毛星畅一下子灰暗下去。   毛星畅支支吾吾, 在楚路略带强硬地追问下,最后还是老实交代。   这次的剧情从某种意义上来说, 非常简单。   把找来的主角团爆打一顿,扔下山去, 算是小反派前期给主角刷经验的常规操作。   楚路当年也接过这种任务, 要点大概就是控制力道、注意不要下手太狠。如果有余力, 还可以合理引导尽力让主角增加实力。   然而现在……   楚路看到瘫倒在地上、一眼看过去几乎生死不明的异形, 又看看要不是被自己拉住, 好像立刻就要上去补一脚的韩乐年。   楚路:“……”   这种情况,他还真是第一次遇见。   楚路艰难的回忆了一下当年对这个新人的各项结业评定, 似乎武力方面是F?他记得局里有专门的任务匹配度分析部门, 这个任务到底是怎么落到毛星畅头上的?   转念想到自己当年被强行踹到某个任务世界的经历, 楚路脸色一黑:说不定又是某个老家伙搞的鬼!!   毫不犹豫的把锅扣给某个任性妄为的老家伙, 但是楚路对里面属于他自己的责任也没有推卸:韩乐年现在的实力和剧情中的不相匹配,绝对有自己的一部分原因。   接收到楚路道歉的毛星畅差点从地上跳起来,他语无伦次:[不不不,楚哥、是、是我、我太差了……当年新人培训的时候,就因为这个差点不合格……]   其实武力评定这方面已经不合格了,纯粹靠其他成绩,特别是笔试成绩,把综合评定拉上去,才勉勉强强踩线通过。   [而且这次任务也是、分析部明明已经阻拦过了、我还是……]   不,实际上他已经做好了任务失败的准备,连失败以后被扣的工资都准备好了。   但这话如果照实说……   前辈绝对会生气的吧?一定会生气的!!   ……对待任务态度不端正什么的。   [……]   显然毛星畅一时着急,解释的时候完全忘了不必张嘴,一声声嘶嚎和楚路意识海的解释声音同时响起,被韩乐年误以为成攻击的前兆。   韩乐年当机立断地把弟弟拨了拨挡在身后,做出了蓄力的姿势。   正准备想办法把这段剧情圆过去的楚路:“……”   眼看着就要拉不住韩乐年,让人冲过去了,楚路心底叹了口气,飞快地抬头观察了一下周围的地形,很快就锁定了几个节点,手掌倏地握拳。   在某个剧情点维持不住的情况下,能果断放弃,有时候也是一种选择。   而这次毛星畅的剧情是把主角团打一顿扔下山去,“打一顿”这个目的虽然没有达成,但是毛星畅这个角色显然接下来还有戏份儿,不能死在这里。   楚路:[注意躲开。]   毛星畅还不明所以间,就见整个山洞剧烈摇晃起来,碎石滚滚而落,转眼间就要彻底塌陷。   而这边,正欲往前的韩乐年也受这摇晃影响,抬脚瞬间一个踉跄,他依靠着身体的平衡能力扭身站稳。   ——地震?   不、好像不是。   虽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但这状况下,韩乐年也顾不得角落里的那异形,一矮身抄起楚路来、转身就往山洞外跑。   时隔一年,再一次被轻而易举捞起来的楚路:“……”   他该庆幸总算这次不是夹在胳肢窝下的姿势吗?   身后的碎石轰隆隆落下,楚路也放弃和韩乐年争执他其实能自己跑的这个问题,乖乖找好了姿势,老实坐稳。却还是忍不住垂头看了一眼自己的小手、再次叹了口气。   ——果然,这个身体真是太脆弱了。   *   而那边,好不容易寻着踪迹赶来的庄湛,就看见滚滚烟尘中跑出来的韩家两兄弟。   这里的怨气密集浓重到他的身上泛起了阵阵鸡皮疙瘩,再看后面那地动山摇的景象,庄湛立刻神色一凛,捏紧了手中的符篆,但这里怨气太浓,以至于他锁定目标都非常艰难。还不等他做出判断,就见韩乐年像是力竭一样,踉跄一下、往地上一坐。   庄湛:!!!   他目眦尽裂地冲了过去,却见……   烟尘散去,两人身后空无一物。   庄·以为两人正在被鬼追的·湛:???   满腔的激动像是被喂了狗,他忍不住气道:“你们跑那么急干什么?”   韩乐年听着话,忍不住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看身后塌陷的石洞。   ——不跑快点,他这会儿恐怕被活埋到里面了。   庄湛:“……”   ……似乎有点道理。   *   总之现在这个情况,一行人最后还是下了山。   几乎是他们离开的一瞬间,楚路就接到了毛星畅的传讯,“楚、楚哥,我这次剧情点的任务,好、好像……通过了……?”   他声音还有点不确定,隔着系统都能觉出他的疑惑。   楚路心道一句“果然”,这个剧情点的关键恐怕不是谁打谁的问题,而是要韩乐年见到那个被人为豢养的怪物。   每个剧情点的关键要素都不同,这种事情多执行几个任务就能积累下经验,不过这次难得和后辈在同一个小世界,他也不吝指点两句。   听到前辈愿意指点,毛星畅几乎迫不及待的把这个世界的资料打包过来。   这下子,楚路对接下来的事态总不至于到两眼一抹黑的状态了。   这条命运线其实也不太复杂,韩乐年的父亲其实是韩家上代遗落在外的嫡子,不过他因为和韩乐年的母亲相恋,脱离了韩家,隐瞒身份在外。只是异常本就是相互吸引的,韩父虽然脱离了韩家,但却无法脱离天师这个身份,终于在一次被恶灵袭击中不幸丧生,留下韩母和还没出生的韩乐年。   韩乐年继承了父亲的天赋,是天生灵视,但韩母却只是个普通人,对那个世界的情况一无所知,自然谈不上对韩乐年的教导。韩乐年隐瞒自己的异常、跌跌撞撞长大,后来在认识的朋友(庄湛)帮助下,终于对里世界有所了解,经过一系列的事件,认祖归宗、回到韩家,成为这一代的嫡子。   然而这在某种意义上,才算是剧情的正式开始,韩家嫡子可不是什么好东西,与其说是“嫡子”,不如说是“容器”,而韩家家主才是这条主线里面的最终boss。   楚路在作为李生路的时候,见过这位家主几次,当时就觉得对方给他的感觉有点别扭,但是因为主线无关,所以并没有多在意。现在看原来原因是在这。   活了这么多年的老怪物,自然掌握了许多失传禁术,毛星畅这次扮演的怪物,就是韩家家主豢养的。虽然涉及他的剧情节点前期有好几个,但是他的核心任务其实只有一点,向韩乐年透露疑点,引起他对韩家家主的怀疑。   这也是为什么明明打和被打的角色反过来,毛星畅的任务还是成功了。   因为在判定中,这次任务的关键根本不是谁揍谁,而是“相遇”和“离开”。   听着楚路的分析,毛星畅在另一头一边做起笔记,一边疯狂点头。   ——好的、好的、明白明白!!   真不愧是打破局内封尘几百年记录的前辈!!噫噫呜,他是多幸运,才能得到前辈的指点!就算这次任务失败也绝对值了。   不不不、有前辈在,任务根本不可能失败的吧!!   *   而另一边,再次回校的韩乐年正撑着桌子出神,手不自觉地按在左侧的肩膀上,脸上的表情有点担忧。   虽然他脖子上的猎物印记不知道什么原因被抹消了,但庄湛身上的问题显然没有解决。对方说他另有解决办法,但是既然那次对方选择带伤上山,就说明另一个办法只会比解决留下印记的鬼怪更麻烦。   韩乐年皱了皱眉:果然,等晚上再去一趟吧。   “韩哥、韩哥。”   韩乐年正出着神,却被一旁的室友叫住。   大学当然不会强制住宿,但军训这段时间却是例外。知道自家弟弟不是普通的孩子,韩乐年虽然也有担心,但是在楚路的坚持下,到底决定在军训期间暂时住校了几天。   都是刚从高中出来的学生,心思都还单纯,韩乐年又因为从小被鬼追而练出的体能,在军训中脱颖而出。慕强心理的作用下,韩乐年甚至敢说这绝对是他这辈子,起码到现在为止,最受欢迎的时候了。   室友:“我们团本5缺1,韩哥你要有空搭把手呗。”   韩乐年的生活到底和正常人不大一样,听对方这么说,他足足愣了两秒才从对方已经打开的电脑中猜到,这是说“打游戏”。   因为山上出事,这几天拉练暂停,训练也就是站站军姿、晒晒太阳。前些天被训得累死狗回来倒头就睡的学生们终于有点精力搞点娱乐活动。   韩乐年迟疑了一下:“……抱歉,我不打游戏。”   这下子不止邀请的室友,就连寝室内的其余两人也齐刷刷转过头来,满脸都是在看什么稀奇生物的表情。 第82章 鬼王11   韩乐年最后还是被室友按头安利了这款游戏。   他其实对游戏兴趣不大, 但奈何对方实在过于热情,甚至于都到了主动把安装包传来下载好,手把手教他打开客户端的地步, 韩乐年也不好再拒绝。   ……   …………   梁凡舟正准备接着帮忙, 但他那边团战似乎终于凑齐了人。韩乐年从那边耳麦杂音听出了动静, 连忙催人回去, 表示自己可以先跟着新手指引摸索一下。   梁凡舟也确实着急自己的副本, 跟韩乐年说了句“有什么不懂的就问”,就连忙回了自己电脑跟前。只不过副本的间隙回头看了韩乐年一眼, 发现他好像还在看背景资料。虽然不明白那有什么好看的, 但是转念又想到韩乐年一开始说的他没怎么玩过游戏,又有点理解。   ——新手小白么, 毕竟不熟悉。   韩乐年本来对这游戏没什么太认真的情绪,只是不擅长拒绝别人的好意, 打算应付一下就了事。毕竟他的日常已经够忙了,实在没时间玩这些。但是等到新手指引出现第一个小怪时, 他原本不在意的态度却陡然改变, 盯着屏幕上因为不熟悉操作而死亡的角色, 愣了足足有三秒钟。   一样的。   不只是外形……就连攻击手段也……   ……和那些东西……   开局杀算是‘见异’的一大特色了, 也因为这个原因, ‘围棋’公司当年没少遭人唾骂。   梁凡舟倒不是存着什么捉弄的心思故意不告诉,只是单纯许多年没有拉人入坑, 彻底忘了这事儿。   不过, 韩乐年也不在意这一点, 甚至没有赶紧复活角色, 而是打开一开始忽略过去的背景简介, 一字一句的看过去。   ……   …………   那边推完副本的梁凡舟终于也想起来‘开局杀’这事, 但转头看过来的时候,对方电脑屏幕上显示的情景,显然是已经过了最初的剧情。   他抓了抓蓬乱的头发,倒也不是很意外,毕竟‘开局杀’虽然难过,但是‘见异’都推出这么多年了,网上的攻略一搜就是好几个版本,按照指导来,新手也不是过不了。   到底是自己拉入坑的新手,梁凡舟背着莫名的责任感,推了朋友再来一次的副本邀请,拉开椅子起身,走到韩乐年身后。等看到他停驻页面的时候,稍稍愣了一下,忍不住感慨,“啊……是‘路路’啊。”   听着这个熟悉的称呼,正盯着男孩npc的韩乐年脸色骤然变化。   ——路路?!   那股从看见这个NPC开始就涌现的熟悉感好像突然有了来由,而且这个名字……   正盯着屏幕的梁凡舟没发现韩乐年的表情变化,自顾自地感慨着,“这个模样,真是好久没看见了。”   韩乐年重复:“这个模样?”   梁凡舟听他这么问才想起,跟前这人是今天才接触这个游戏的萌新,对里面的内容不甚了解。想当年自己过剧情时吃刀子的憋屈,梁凡舟不由提前给朋友打预防针。   他简短地将资料片里后续的内容科普了一遍,提前告知韩乐年这男孩NPC接下来会变成鬼,又补充,“‘鬼门’资料片之后,这孩子直接献祭了。”   韩乐年:“献祭?”   梁凡舟想了想,干巴巴描述道:“就是死了。”   韩乐年按在鼠标上的手指痉挛似的往后一缩、脑子像是被什么冲击一样,嗡地响了一声。   ——只是个游戏NPC罢了。   韩乐年深吸口气,很快就重又伸直手指搭到鼠标上,只是食指有些不自然地颤。   粗神经如梁凡舟,当然注意不到这些细节。   他其实是个打游戏不太在意背景主线的人,日常爱好PVP,不过因为‘见异’里面的怪物做得实在真实,玩了之后,他也算转了半个PVE。   他也是玩过别的游戏的,一般而言背景这东西能过就过了,但‘见异’却不大一样。   怎么说呢……   这游戏背景设定太真实,总有一种确实就发生在他身边的感受。   梁凡舟有时候甚至忍不住想,世界上是不是真的有这种怪物,也有人在他不知道的地方为了保护他们做出了什么不知道的牺牲。   当然以上想法都太过中二,偶尔冒出来个头,都会被理智压下。   梁凡舟这会儿倒是没想到,韩乐年竟然对游戏背景这么感兴趣。他本来想给韩乐年解释,但是想了想自己当年跳主线那拼命skip的架势,无奈发现他对主线剧情也记得不是很全。他索性直接让韩乐年上游戏论坛,扒了考据帖子给他看。   *   另一边,庄湛身上的印记还没解除,鬼山上那东西显然不是他现在能对付的,他本来打算去协会挂任务。   然而他万万没有想到,过来的人竟然是——   “相、相……相先生?!”   庄湛就是想破头都没想到竟然是这位大佬亲自过来。   眼前的青年穿着一身运动服,身上的灵力收敛到近乎没有,脸上还带着点没睡好的倦色、肩背也有一些佝偻,就好像路上随处可见的颓废青年。   然而在看清对方脸的一瞬间,庄湛却立刻直身挺胸收腹,一副站军姿的姿势站在对方跟前,“您、您怎么来了?”   相正棋按了按因为休息不足有点抽疼的脑袋,辨认了一下眼前这个年轻人,慢半拍答应了一声。   前几天晚上李生如大半夜打电话来,说是感觉到了生路的气息,就在S市附近。说实话,相正棋的第一反应是怀疑。   他们这一整年来找人的举动实在太高调,恐怕早就被人发现了端倪。最近里世界又颇不平静,出于某种预感,相正棋总觉得有什么不好的事儿要发生,他有点担心李生如是不是被人下套了。   然而那位小姑奶奶根本不是听劝的人,特别是在有关生路的问题上。   相正棋当年是亲眼看见对方是怎么发疯的。虽然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也是陪着一起疯的那个人。   总之,那一通电话之后,相正棋还是立刻就开始在S市追踪生路的灵力痕迹,却一无所获。   而正巧这时候,协会有人上报鬼山上的异常。   相正棋其实有点怀疑对方故意用生路的气息引开他们的注意力,想趁机在封印上动点什么手脚。   ……   …………   这种种想法在脑子里过一遍,相正棋打量着眼前的年轻人。他倒是对着孩子有点印象,好像是曾经在李家见到过。   他想了想,解释了一句,“S市的封印本来就是相家负责维护。”   庄湛理解了一下这话的意思,开始觉得有点儿慌了。   他当时没多想,就是察觉到不对,例行上报,怎么没想到会是这位大佬亲自过来,他有点儿不安。   但等真到了山脚下,看见那个穿着旗袍的窈窕背影的时候,庄湛已经不是不安,他甚至都有点发懵了。   ——家主?!家主这会儿不应该在京市吗?!   相正棋看见站在这儿的李生如,也是意外。   生如这会儿不应该在市区内找人吗?怎么跑到这儿来了?   而且……   生如、她、不是不愿意来这儿吗?   李生如本来僵硬站在原地,听到了动静,回头看了过来的两人一眼。却什么都没说,径自抬脚往山上走去。   庄湛本来想问好的话登时被噎到了嗓子眼儿里,只能看着对方给他一个干脆的背影。   但是这个地方……还有家主……   庄湛想起了那件在天师中的传言。   当年鬼门被重新封印回去其实是因为鬼王的自愿献祭,而那位鬼王的真实身份,曾经是李家的少主,也就是现在家主的双胞胎弟弟……   庄湛看着前面熟练避过障碍的李生如,有点疑惑。   既然理智苏醒、又有封印鬼门这么大的功德在,家主弟弟应该已经能消解怨气,重入轮回才是。   ——对于已过世的至亲,这该是最好的结局了。   那为什么……   庄湛看着正快步往前的李生如,明明她脚下没有一丝踉跄、脊背也挺得笔直,但看背影,却分明显出几分狼狈来。   相正棋本来想拦人的,但李生如走得实在太干脆,他也是一肚子话被噎了回去。   他深深地叹了口气,转头看了旁边的庄湛一眼,道:“咱们也上去吧。” 第83章 鬼王12   李生如走在这条熟悉又不熟悉的山路上。   之所以说是“熟悉”, 因为在十多年前,她几乎每隔一段时间就要过来一次;而说“陌生”,是因为自那次以后, 她再未踏足于此。   一次又一次, 弟弟近乎于无声的呼救,在脑海中一遍遍回响。   李生如知道被冰冷又恶意的怨气包围、到底是怎样一种痛苦。那明明是一个温柔到就算超度恶灵都愿意去完成对方愿望的孩子, 但为什么那么温柔的一个孩子,却得遭此不幸。   鬼门开后、阴气侵染, 鬼怪实力大增。   但与此同时, 对方必然要浸入更深更深的黑暗中。   回不来了。   既然无法再将弟弟拉回阳世,那起码最后由她亲自将他送入轮回。   她哽咽但却坚决的下定了决心, 却未曾想……   就如同二十多年前弟弟挡住恶灵一样,那孩子再一次站到了她的身前。   她知道生路术式的本质其实是将能量转化为不同的形态,而在身上的怨气被消解到近乎于无的情况, 最后可以被称之为磅礴的灵力到底从何而来?   她打从心里拒绝, 却又无比清晰的答案。   ——是魂魄啊。   可偏偏他是那么温柔,就算最后的诀别,都要伪装成重新踏入轮回的样子。   明明她才是姐姐,她才是先出生的那个……   她想想那时自己的自以为是、自以为能给对方带来解脱……但那分明是她亲自将对方推到最后的结局,是她亲手葬送了她的胞弟。   双生的诅咒?   原本被她嗤之以鼻的说法陡然在脑海浮现, 可她这次却再也无力去厉声反驳。   ——是不是原本她的存在, 对生路而言, 便是灾难?   二十年前的灾难,十年前的噩梦,和现如今的一地废墟。   ——是她的错!都是她的错!!!   ……   …………   相正棋因为要帮庄湛解决那个留下印记的鬼落后了一步, 等他终于循着踪迹追上来的时候, 却看见李生如正怔怔对着一堆废墟, 跌坐于地,而她身周混乱的灵力激荡,以至于旁边的沙尘碎石都随之浮起,甚至在她无意识地情况下形成了一场小型风暴。   这状态……   相正棋脸色一变,抛下庄湛快步上前,在李生如反应过来之前,一个手刀劈在她的后颈,伸手接过她软倒下的身体。   但是等到他真的意识到那废墟上残存的气息是什么的时候,却瞳孔皱缩,脚下的地面被陡然暴起的灵力出来一道道蛛网似的裂痕。   庄湛:?!!   *   跟着两个大佬一块过来的庄湛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而眼前的高危场景更是吓得他一句话不敢多问,只能对方吩咐什么做什么。   一直等坐到了车上,他还噤若寒蝉、不敢发出一点动静来。   旁边的男人一脸肃容,纵然还是和来时一样的运动服,但是周身气势和今天刚见面时的颓废完全是两个人。要是一开始对方就是这种气质,庄湛绝对不至于认不出来。   将昏迷得李生如放到后排,相正棋坐到驾驶座上,钥匙扭开。   引擎发动声响起的同时,他开口,“和我说说你前两次来的情况吧。”   庄湛当然没有什么隐瞒的理由,在目睹了堪称邪教现场的景象后他也不敢瞒,他一五一十地把那两次来鬼山的经历又复述了一遍,又再三回忆,生怕漏了一点。   相正棋沉着脸听完,答应了一声,又问:“你还能和他联系上吗?我有些事儿想问问他。”   他问的是进到山洞里的韩乐年。   在这股莫名压迫感下,庄湛忙不迭回答:“能,我问一下。”   他掏出手机就要打电话,却注意到锁屏上已经后半夜的时间点,稍微迟疑了一下。   相正棋瞥见这一幕,手指在方向盘上敲了两下,打断了庄湛继续拨号的动作,道:“先把联系方式给我吧。”   怎么都找不到的生路、有人以怨气养鬼的踪迹……   ……战斗时抵抗着本能将人赶走的熟悉作风、还有残留的熟悉气息……   倘若真是他想的那样。   那个结果……   ——把人重唤世间,却让对方重历一遍当年堕鬼的惨剧,甚至沦为被使役的鬼仆。   是对他们玩弄生死、颠倒轮回的报复吗?!   “咔嚓——”   庄湛看见被硬生生掰下来的方向盘,整个人惊恐到表情都空白下去。   ——救、救命!!!   *   那边楚路一早就接了个电话。   “路路你之前说不记得以前的事了?”   楚路疑惑地看了两眼手机,不知道韩乐年为什么突然打电话来问这事儿,但他也没多纠结,实话实说道:“之前确实不记得了,不过前段时间想起来一部分。”   对面的呼吸一滞。   韩乐年因为‘见异’中名字叫“路路”的NPC辗转了一整个晚上,他知道把游戏人物代入到现实上实在荒谬,但是那股即视感实在太强。而且那个名叫‘见异’的游戏,也并不只是普通的游戏,他甚至能从那些所谓“小怪”身上感受到隐约类似怨气的气息。   种种因素之下,才有了韩乐年冲动之下的这个电话确认。   但是他其实也没想好自己要说什么,还在犹豫纠结怎么开口,却没想到对方就扔下这么一个炸弹过来。   想起来了……?   他脑袋空白了一瞬,终于慢半拍明白这台词下的隐藏含义——   那是不是就意味着要回去、回到以前的家里?   一直以来隐约的惶恐突然成真,韩乐年却不知如何反应。   等他回过神来,却发现自己已经不知不觉把心里想的问题问出了声,“你要回家了吗?”   脱口而出的问题他连呼吸都摒住了,专心等着另一边的答案。   对面却是沉默。   韩乐年忐忑的心情一点点凉下去,他觉得自己问了一个傻问题:到底有什么理由让一个孩子不回家、不回到自己真正的亲人身边呢?   韩乐年勉强撑出一个笑来,却又想起隔着电话,对方并不能看见自己的表情。   于是,他放弃了这个无用功,尽力让自己的语气轻松起来,“路路,你什么时候想起来了,怎么都不跟哥哥说?是在哪儿?在S市吗?你还记得具体位置不记得?明天学校这边就结束了,有一周假期,我送你过去……”   韩乐年一下子问得太多,楚路一个个回答过去,“刚想起来没有几天。不在S市。是京市。记得。”   听筒那边短暂的沉默了一下,韩乐年这时候甚至在庆幸这事是在电话里说的,要不然被路路看着他现在的表情,那他真的是一点哥哥的威严都没有了,虽然那东西似乎从一开始就没存在过。   他努力说服自己,又不是以后再也不见面了,虽然不是亲哥,但好歹也是叫了一整年的,不至于一点感情都没有……S市和京市虽然远一点,休息日往返一趟可能困难,但等放假了还是能过去的……平时还可以打电话、视频……   在短暂的沉默之后,韩乐年听见那边有点迟疑的童声,“我可能不回去比较好。”   韩乐年:?   听筒传出有点失真的声音,传入耳中、又经过神经传导被大脑解析,韩乐年差点儿跳起来,满脑子都是竟然还有这种好事儿?!   他脱口而出,“那太好……呃、不是,我是说……为什么?”   恢复理智之后,韩乐年总算注意到自己刚才的表情太过异常,已经引了好几个路过的同学回头看。不过,因为从小被那些正常人看不见的东西追着跑,被迫“行为艺术”的次数太多,他已经能对这种状况接受良好。他非常自然地偏了偏身,就转头躲开了这些视线。   楚路迟疑了一下,言简意赅的总结,“我的存在算是家族污点吧,回去以后可能对我姐姐影响不太好。”   天师世家的弟子变成恶鬼,这简直是个巨大的丑闻,更何况他还是曾经的李家少主。在原本的剧情线中,在堕化成鬼之后,李家第一反应就是把李生路秘密处理了,但是却因为李生如的小动作,导致他被放跑。即便如此,对方还是锲而不舍的追杀了一段时间,在失败之后更是干脆利落的把他的身份抹消,自此李家再也没有那么一位少主。   虽然楚路确定自己现在这个身体确实是人类无疑,但是这根本没法解释啊。他回去以后,恐怕那群人老家伙的第一选择就是趁他这会儿身体还弱、赶紧把他弄死;第二选择是秘密抓住、关起来研究,第三、第四恐怕也不是什么好选项。   虽然剧情结束后,李生如成为了李家家主,但是那么大一个家族,即便是家主恐怕也要受到长老掣肘。楚路倒是相信李生如愿意保他这个弟弟,但是想要做到这一点,总要以什么利益交换。反派当多了,楚路对这一套还是很熟悉的。   总之,比起他突然回去,让李生如被迫退让。楚路觉得离得远远的、如果有机会看上两眼的状态就挺好。   再加上当初那个“男女主拯救了世界,弟弟也重入轮回”的大结局本来就不错,自觉happy 第84章 鬼王13   韩乐年和相正棋的见面约在学校附近的一间西餐厅。   说实话, 韩乐年循着地址找到地方之后,差点转头就走。   他怀疑自己进去之后,可能因为付不起帐被扫地出门……不、这个情况大概会被送去警局吧……   他还纠结犹豫的时候, 门口的侍者却已经先一步迎上来,彬彬有礼道:“请问韩先生吗?”   韩乐年看看对方身上标准西装马甲三件套, 再看看自己T恤短裤运动鞋, 非常想摇头说句“不是”,再转身离开。   但很显然, 对方那句“请问”就是问问而已,实际上早就确认了他的身份,韩乐年心里再怎么犯嘀咕, 还是被引着进去。   因为庄湛在消息里介绍时郑重地称对方为“相先生”,而约的地方又这么正式。   韩乐年本来以为会见到一个西装革履的精英人士,考虑到职业问题,也或许是一个身着道袍或者唐装的威严中年人。但是等被领到一个穿着打扮跟他差不多随意,稍长的头发乱糟糟地支楞着, 正拿着键盘敲敲打打,怎么看怎么跟这气氛高雅的西餐厅格格不入的青年身边时,他还有点反应不过来。   直到带着他的那位侍者弯腰行了一礼, 提醒了一句,“先生,客人到了”, 韩乐年这才意识到, 原来眼前这人就是“相先生”。   又因为对方的外表, 他从进来开始就紧绷的神经微妙地放松了不少。   ——似乎是个很好相处的人。   正如韩乐年感觉的那样, 对方并没有问什么很为难的问题。只大概问了一下山洞里面的情形, 就是在听见他把那个怪物掀翻的时候, 气息有一瞬的不稳,韩乐年也凭借着自己对危机的直觉,没在这场景上多加描述,而且他当时的心神都放在自家弟弟的安危身上,也确实没有分给那个怪物多少。   相正棋听着韩乐年的描述,心里那个不希望成真的猜测一次又一次得到印证——   轻而易举的就被击退;   (毛星畅:我这么菜,真是对不起啦。)   明明有攻击的机会,却依旧克制着本能、停在原地;   (毛星畅:我就是不擅长打架,又不是没脑子,冲上去再被暴打一顿吗?)   不明原因的山洞塌陷……   (毛星畅:这个真跟我一点关系都没有!)   相正棋忍不住闭了闭眼。   那孩子依旧是这样,总是这么不着痕迹的将人逼走。   就算再来一次,就算再度变成鬼,他依旧是那个不愿意伤害任何人的孩子……   *   相正棋根据韩乐年的叙述在那个特质手提电脑上敲敲打打,不多一会儿,就还原出当时的情况。   韩乐年在短暂的惊讶敬佩之后,看着上面的模拟场景欲言又止。   对方给那个长相辣眼睛的怪物构建的模型是小小的黑色一只,像是一个红眼睛的Q版小人,看上去还怪萌的。   韩乐年却实在没法把这么萌的东西和那个异形联系起来。   不过,算了……   可能是人形的模型构建比较艰,在这个模型里,他和他弟弟还都是火柴人呢。   大概还原出的场景得到了韩乐年的肯定,相正棋只沉默地点了点头。   而他之所以要和韩乐年亲自见上一面,其实是为了另一件事——   他想让韩乐年帮忙辨认出生路化鬼后的气息。   就如同每个人的灵力气息都有所不同,每个鬼的怨气特质也不大一样。这也是为什么那天在鬼山上,相正棋很容易就顺着庄湛身上的记号找到了目标,轻而易举的帮他解决了麻烦。   但是生路的情况又有不同,他的力量本质其实是灵力,所以相正棋和李生如才能在那堆废墟上辨认出属于他的灵力气息。而他化鬼的原因是吸纳怨气太多,体内平衡遭到破坏,而表现出的怨气特质跟打破平衡那抹怨气气息一致,所以他这次也无法根据以前的气息确认生路位置。   而他在那边废墟上感受到的气息,除了生路那点微薄的灵力,还有各种驳杂的、明显属于不同鬼怪恶灵的怨气,就算是擅长辨认的他,也无法从中认出到底哪一抹气息是属于生路的。   但既然这时候,生路还能短暂地清醒、并使用出灵力,那证明情况还不到最糟的地步。   ——这一次,还来得及!   他来得及把他拉回来!   相正棋在屏幕上点击了两下,打开了一个界面,又将笔记本屏幕掰过来朝向韩乐年,请他辨认一下到底哪一抹气息样本和他当时在山洞里遇到的那个怪物更像。   韩乐年看着那上面一个个Q版的小人,又一次欲言又止。   但……   也可能是人家的兴趣爱好呢。   而且竟然能隔着电脑感受到怨气,韩乐年不其然的想起了那款名叫‘见异’的游戏。   #这种事情竟然这么常见的吗#   #原来孤陋寡闻的竟是我自己#   他闭上眼睛努力分辨,但是眉头却越拧越紧。   相正棋看着他的神情,便大概知道了结果。   他忍不住在心底叹了口气——   果然不行么。   就算是在世家传承的天师中,能够准确的分辨不同鬼的气息,也是一种不太多见的天赋。   这是世家中的孩子从小训练,或许能在没有这种天赋的情况下也做到勉强分辨,只是眼前这少年显然没机会接受系统的教导。   相正棋揉了两下因为连夜赶工已经有些酸涩的眼睛,正准备叫停,那边韩乐年却先一步睁开了眼。   少年面带歉意:“抱歉……”   相正棋摇了摇头,“不用道歉,本来就是我强人所难了。”   他其实并不空,能约在这里见一面已经是勉强抽时间了,这么说着的时候,人已经站起身来收拾着桌上的东西,像是准备离开。   只是韩乐年迟疑了一下,却叫住了他,“不是、不是这些……呃,我是说,和电脑里记录的那几道怨气都不一样。”   相正棋将手提电脑收到包里的动作顿住。   他皱了皱眉:难道现场还有没被他记录下来的怨气?   他做事很少有这种疏漏,但是想到自己当时浑浑噩噩的状态,一时竟然也不是非常确定。   韩乐年纠结了一阵儿,还是如实说出了自己的感受,“跟每一个都有点像,但都不是……好像更复杂、更……混乱……”   他组织了半天措辞,终于想出一个不那么抽象的描述,“……就好像把这些气息混到了一块儿、像是混颜料的那种感觉。”   “嘭——”   相正棋收到一半的电脑砸到了地上,发出一声沉重的闷响,但是因为外壳是特制的,它外表并没有什么损伤。   但是韩乐年这会儿也无暇注意这些,几乎是电脑砸下来的一瞬间,他连跳了好几步退开,下意识对着相正棋做出了防御的姿势。突然做出这动作可谓极不礼貌,明明那位相先生就站在那里,并没做什么特别的动作。   但是那让人寒毛直竖的危机感让韩乐年连放下手臂这个简单的动作都做不了。   ——会死的!   快逃!!   脑中那道声音如是叫嚣着,但是身体却像是被定住了一样,一动也动不了。   ……   相正棋显然这会儿也无心在意请来的客人礼貌不礼貌了。   他只觉得脑中嗡嗡作响,眼前一大片一大片的眩晕,甚至要伸手扶着桌子才能勉强站稳。   命运是如此的可笑。   ——每次以为是最糟的结果之后,现实总能告诉他,实际情况还能更差。   混杂。   什么情况下会出现那种混杂的气息?   为了重新带回生路,几乎翻遍了包括禁术在内所有能找到典籍的相正棋知道那个答案。像养蛊一样让鬼互相吞噬,然后留下最强、最有力的……一部分……   ……   …………   韩乐年看见那人缓缓转过头来,视线对住了他,但目光却似虚无,像是看着他、又像是没看。   那股令人后背发凉的危险感还未褪去,又被造成危险的主人这么盯着。韩乐年僵硬到大脑一片空白。对方似乎问了他几个问题,然而在那种状况下,韩乐年甚至回忆不起自己回答了什么。   他只记得对方最后扔下一句“多谢”,便转身快步离开。   产生危机感的源头消失在房间,韩乐年这才像重新活过来一样,揪着领口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他总算知道,为什么庄湛会毕恭毕敬地称对方一句“相先生”了。   后怕涌上,韩乐年这会儿腿软的几乎要站不住,他强撑着往前几步,想要捞把椅子坐一下,但是却在靠近桌面的瞬间察觉不对,连连后退几步。   就在他退后瞬间,桌面的正上方、吊灯发出哔啵的爆裂声,摇落碎屑飘荡的下一刻,整个灯架霍然砸下,只眨眼的功夫,他眼前就变成了一片狼藉的废墟。   韩乐年:“……”   所以……那会儿要不是他躲得快,眼前这灯、这桌子就是他的下场吗?   他总算明白了刚才那让人汗毛直竖的危机感的来由。   ——那个相先生到底是个什么人啊?!   只是还不等他想出个所以然,包厢的门被轻轻叩响,外面传来侍者的轻声询问。   “先生,您没事吧?”   韩乐年:“!!!”   阳光透过占据了一整面墙的落地窗照进来,木屑在空中飞舞、地上的水镜碎片反射着晶亮的光,带着一股奇异的绚丽美感。   然而韩乐年看着前面的景象,只觉得眼前一黑,心脏都要停跳。   ——赔赔、赔……不起!   #瞳孔地震.jpg#   韩乐年僵硬回复:“……没事儿。”   与此同时,他颤抖的环顾四周,最后目光定在那面巨大的窗户上。   ——他现在打碎玻璃跳窗逃跑,还来不来得及?!! 第85章 鬼王14   作为遵纪守法好市民的韩乐年, 最后还是选择开门出去、面对事实。   当然那餐厅的损失最后也没有记在他头上,韩乐年也从后来赶来的一位好像是“经理”的人口中得知,那位先一步离开的相先生就是这家餐厅的老板。   为了安抚他受到的惊吓, 对方又换了一间包厢、给他重新上了一桌菜。   但是韩乐年今天这一惊一乍的,哪里还吃得下去东西,只是意思意思动了几下刀叉, 要是正常情况下,他或许还会因为怎么用餐具而觉得头疼,但是现在已经完全不在意了。   他机械地往嘴里塞了几口东西,就提出了准备离开。   连餐厅给他打包带走的、说是店内招牌的点心都没有多在意。   不过带回去的小蛋糕倒是意外得到了家里弟弟的好评, 这总算让韩乐年一整天备受惊吓的心脏平缓了不少, 同时对先前那个“弟弟是豪门争夺家产过程中被波及的受害者”的剧本越发肯定。   ——毕竟连爱吃的东西都这么昂贵,以前必然是个娇生惯养的小少爷。   韩乐年:“路路你放心,等哥哥工作以后……”   听庄湛说天师的工资很高, 只是点心,应该还是能买得起的。   楚路:“……?”   总觉得有哪里不对,但是又有点说不上来。   不过,接下来的发展也确实跟毛星畅传给他的剧情没什么区别了。   ——韩乐年在朋友的引导下渐渐融入天师界。   就是相比于原本的命运线中,主角成长速度稍微有那么一点点快、天师评级也有那么一点点高。   不过总的来说, 这些偏差还是在剧情发展能够容忍的范围内, 在他前期不知道剧情而产生那么多干扰的情况下, 命运线还能够导向现在的地步, 楚路觉得已经很不容易了。   他一边这么想着,一边督促着部门后辈赶紧提升自己的实力。   那次鬼山上的战斗之后, 当天晚上毛星畅就被发现不对的韩家主转移了地点, 被关到了韩家的禁地中。偶尔被放出去几次在里世界搅风搅雨、为韩家老祖宗一统天师界的宏图伟愿添砖加瓦, 同时几次和主角侧面遭遇、露出马脚。   毛星畅这次就是奔着任务失败来的, 第一次任务成功本来就是因为意外,被抓到韩家禁地之后,更是只想着咸鱼瘫。   然而……前辈远程连线、甚至亲自手把手指点!   这情况下,他要是还任务失败,那真的以死谢罪去吧!!   话是这么说,决心他也有,但是——   [楚哥救命!!!]   *   正在教室里上课的楚路:“……”   因为这突然发出的声音,他手下一个用力,铅笔的铅芯崩断,写了一半笔画旁边多出了一个稍长的拖尾。   正经过的老师瞧见这一幕,连忙停住脚步。   这个哪里都好、就是身体有点儿差的学生在老师之间已经非常有名了。又因为这孩子曾经有好几次上着上着课突然晕倒,故而后来来这个班上课的老师都不由自主地对他多点关注。   楚路小声婉拒了这位老师“要不要去休息室歇会儿的?”询问,仰头露出了一个乖乖牌的笑容,只是原本红扑扑的小脸儿,这会儿已经一片苍白。   即便如此,小孩子还是小声道了句,“谢谢老师关心。”   他停顿了片刻,又道,“我趴一会儿就好。”   苍白着脸色孩子满脸愧疚的低声道了句歉,这才在老师又是心疼又是叹息的眼神中,趴到了桌子上。   这么乖、这么可爱的孩子,怎么就身体这么差呢?   老师心底叹着气,又关切地多看了两眼这孩子,连接下来说话的声音都放轻了。   只是走出去两步之后,脸上的表情突然一变,手里的书一卷,毫不留情地砸在那颗竖起来课本的遮挡下、已经贴到桌子上的炸毛脑袋。   炸毛脑袋一惊,直挺挺地坐起身来,立刻就做出了一副“我没睡、我在认真看书”的样子,一直等旁边的身影缓缓走过,男孩才松了口气、塌下肩膀来。   结果抬头就看见前面那个趴下来的身影。   ——!!!   顶着一头炸毛的小男孩睁大了眼睛,圆圆的脸颊霎时气成河豚。   又是嫉妒又是羡慕,整个人都柠檬极了。   凭什么呀?!他也想要上课睡觉的特权!!!   ——曾经试图伪造病例单失败的小炸毛如是想着。   *   灵魂脱离躯体。   楚路现在的身体状态,与其说是“睡觉”,不如说是“昏迷”。   而他的意识已经融入毛星畅在这个世界的躯壳里,帮他解决眼前的困境。   用一个比较时髦的词来形容这个行为——“代打”。   时空局的新人培训中有很系统的教学课程,在那个平均成绩都是C的毕业成绩单中,毛星畅能拿到F,只能说明……他真的非常、非常、非常不擅长战斗。   就连不知道经手了多少新人的培训教官都已经放弃治疗的那种。   就如同毛星畅天然对数据逻辑的敏感性一样,他不擅长正面战斗简直是刻在灵魂中的特质,远不是一个强力的角色壳子能拯救来的。   大概就是一拳打出去,能左脚绊右脚,把自己绊倒的程度……   别说对敌了,他就是不伤了自己都是难得。   偏偏他这次的角色,是类似于反派boss手下的头号打手这种设定,每一个任务的关键节点都跟战斗有关。   楚路还没有自信到对连局里专业教官都束手无策的战斗力上能有办法,但是又不能放着后辈任务失败不管,于是就有了眼下这种的“代打”行为。   只不过一开始的几次没有协调好,毛星畅紧急呼叫他的时候,都是极为危险的紧要关头。也因此,楚路匆忙赶过去的行为在他自己身体上的表现就是突然昏迷。接连几次之后,虽然体检结果一切正常,但他却坐实了“身体不好”这个传言。   楚路本来想要想办法澄清的,但是很快就发现这个理由极为方便,就干脆利落的放弃了。   而作为监护人的韩乐年那边,虽然接到了老师打的电话,但是在楚路“我身体很健康”“因为一些特殊的原因”的解释下,也不知道脑补了什么,非但没有怀疑,甚至还会主动帮忙做掩护。   虽然楚路这边的理由是找好了,但一直这么“代打”也不是个事儿。   虽然楚路对那个老家伙什么也不说、就把新人坑到这么一个完全不适合对方的任务世界里颇有微词,但也猜到对方的用意是借这次的任务,让毛星畅认识到自己的不足,想办法弥补或者解决。   说实话,楚路并不太赞同这种简单粗暴的教育方式,但是毛星畅这么明显的短板也不能一直忽视下去。   楚路最后是从韩乐年最近突然感兴趣起来的网络游戏里得到了启发。   既然对肢体控制困难,那么干脆把躯体当做游戏角色,纯粹靠操作进行控制。这对大多数人来说都非常艰难,就算楚路用起来也需要系统辅助。但对四肢不协、却对数据极为敏感、计算速度甚至能和系统不相上下的毛星畅来说,这实在是一个再好不过的解决方法,简直说成是打开新世界的大门也不为过。   ——果然不愧是传说中任务记录全优的楚前辈!!就连他这种废物也能拯救!!   被迫经历了一波过激彩虹屁,楚路差点忍不住把人放生。   并不知道自己在生死边缘来回舞了一遍,毛星畅在用了这种方法之后,战斗力大增,除了最开始几次因为操作不熟练被迫求援,之后的大多数情况他都能自己解决,基本成长为一个合格的boss打手。   不过,偶尔也有些意外情况。   比方说,因为百分百的任务完成率,让反派boss对自己打手的实力产生了些错误评估,面对的敌人一次比一次麻烦,让刚刚掌控新技能的毛星畅有点儿扛不住。但有楚路帮忙兜底儿,一时半会儿还没有出现翻车的惨状。   ……   …………   这次“代打”结束之后,楚路没有急着离开,他皱着眉环顾了一圈四周,入目一片白色。   他操纵着毛星畅的这个被韩家老祖宗命名为“戊辰”的躯壳顿下身,扭曲变形的手指在地上摸索了一阵儿,拿起了一小块……指骨……   毛·魂魄出体状态·认出这是什么东西·星畅:?!!   他声音打颤:“楚楚、楚哥?!!”   再看旁边一片白色,慢半拍意识到那都是些什么,整只魂都炸毛一样蓬了起来。   ——救、救命啊!!!   这难不成就是传说中的“我坐在高高的骨堆旁”?!   楚路把吓得魂魄都有点溃散趋势的毛星畅往身体里一拉,自己则是借着飘高的视角俯视下方。   果然是他预想中的那个地方。   意识到这一点后,他立刻催促着毛星畅赶紧离开这里。   实际上也不用楚路的专门提醒,知道这一片白的实际材料之后,毛星畅一刻都不想多呆,简直恨不得插上翅膀赶紧飞走。   ……   韩家家主有点不对劲儿。   这片白骨废墟,楚路在还是李生路的时候就有所耳闻,是曾经某位擅长使役鬼怪的天师留下的遗址,虽然看起来阴气森森,但是因为阵法之故,反而对外来的鬼怪有压制作用。   这也是为什么刚才毛星畅紧急求援。   ——角色属性突如其来的被削了,比起躯体本能的适应能力来,毛星畅得重新计算数据调整,这里面耗费的时间自然更长,一时半会儿适应不来也挺正常的。   但是更重要的是,因为构成材料的特殊性,那位天师虽然已经过世、留下来的这个阵法还在运转,也就是说灵体在这片土地上呆得过久就会被同化。   毛星畅现在这个角色虽然存在躯壳,但是它的存在方式更像是怨气凝聚为实体,同样受这片土地的束缚,甚至于因为其核心是不同鬼互相吞噬凝聚而成,反而更加不稳定,如果待的时间再久一点,恐怕就走不了了。   再想想这段时间,毛星畅那边难度不断上涨的任务。   如果说被编号为“戊辰”的怪物是韩家主手中的一把刀,那这种毫不在意损耗的态度……总让楚路生出一种“把刀扔之前最后利用一把”的感觉。   但在原本的剧情里可不是这样,就算主角最后打了到眼皮子底下,戊辰还是被韩家主用作对敌的利器。   该不是毛星畅平常表现出的实力太弱,以至于被韩家主提前放弃了吧?   毕竟看“戊辰”这个编号就知道,对方搞出来的各种奇奇怪怪的生物,可不止这一个。   这些想法暂时还都是没什么根据的猜测,楚路也没有跟毛星畅细说,免得对方只因为一个想法就徒增无谓的烦恼。只是要真的一点防备都没有也不行,他想了想又嘱咐道:“最近小心一些,能不行动就不行动,要是韩埒下命令,提前联系我。”   对于楚路的交代,毛星畅习惯性地“好的、行的、没问题”三连。   只是说完之后,又犹豫,“最近应该没什么事了,我的剧情任务基本过完,接下来就等‘天命之子’在韩家禁地发现我。”   楚路对他的乐观持保留态度。   命运线中对配角的叙述可没有这么详细,剧情以外能发生的事多了去。真正导致任务失败、剧情崩盘的,大多数情况下都是节点以外的事件。   不过,这种事情就算他现在提醒估计也起不了什么作用,等新人多遭受几次任务的毒打,自然而然的就明白了。   毛星畅显然误会了楚路这沉默,他迟疑了一下,问:“这个世界的天命之子是楚哥你的哥哥吧?”   然后又一脸恍然大悟,“楚哥你放心,这次的剧情任务该我挨打了。我会放水的、不会真的打伤他的!!”   楚路:“……”   “…………”   接连几次的“代打”行为,似乎给了后辈一点不正确的自我认知。   简而言之,就是——   系统:【没有b数。】   系统:【噗~哈哈哈哈哈……YT03的宿主说不打伤‘天命之子’、说要放水……哈哈哈哈……我要把这段话录下来回去放给培训部的教官听,哈哈哈嗝,他一定会感动得哭出来的……】   楚路:“……”   他果断给系统加了一个禁言套餐,然后对毛星畅:“不用放水,认真对待就行。”   ——顺便认识认识自己的真实水平。   毛星畅:!!!   楚哥这是在……鼓励他?!   他以一个几乎是宣誓的语气激动道:“好的!我明白!不会让您失望的!!!”   楚路:“……”   倒也不必。 第86章 鬼王15   韩乐年最近突然忙起来了。   本来剧情正式开始之后, 韩乐年的空闲时间就少起来,但是最近尤其地忙,甚至经常会出现一连好几天夜不归宿的情况。   楚路推算了一下现在剧情的时间点,又有毛星畅在另一头通风报信, 倒是大概知道目前是什么时候、对韩乐年的忙碌也心中有数。   ——他快要回韩家了。   ……   …………   那边韩乐年纠结了好几天, 终于对楚路开口:“哥哥接下来工作出差, 得有一个月不回来, 你一个人在家,可以吗?”   韩乐年的天师工作并没有瞒着楚路,但是如果楚路不问, 他也不会主动多说。毕竟这工作多多少少带着些危险性, 他也不想弟弟在家里担心。楚路则是因为和另一边的毛星畅有联系,对他的状况倒是一直很清楚,因此大多数情况下, 也不会多问什么。   ——时间一久,这倒成了兄弟俩的默契。   不过这次,楚路迷惑了一下, “出差?”   这时候出差?而且还整整一个月。   被楚路这么一问, 韩乐年肉眼可见的紧张起来。   像是怕楚路不信, 他紧绷着声音又肯定了一遍:“对、是的,出差。”   “……在A市,这次的‘工作’有点麻烦,但是并不危险, 就是待的时间长一点……”   韩乐年大概是第一次对弟弟说谎, 浑身上下的不自然肉眼可见。   不过楚路稍微思考了一阵儿, 就知道这个“工作”是怎么回事儿了。   A市、还是这个时间点……   按照毛星畅那边的消息, 也该是韩乐年被韩家认回去的时候了。   但是要是韩乐年找到家人, 没道理这么瞒着他啊?毕竟也当了好几年的兄弟,楚路还不至于怀疑对方找到家人之后,立马找借口扔下他这个拖油瓶远走高飞。   现在韩乐年这态度只能说明,他这会儿就已经对韩家心存疑虑了。   而且就“一个月”,他这是打定主意和韩家划清关系吧?   想着,楚路倒也没再追问韩乐年其他什么,干脆地点头应下来了。   得到答复,韩乐年肉眼可见的松了口气。   关于他那素未谋面的父亲其实是韩家人的事,其实韩乐年前段时间就已经发现了,但是他对此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触。   如果他现在还是孤身一人,或许会对所谓的“家族”“家人”感兴趣,但是他现在可是有“弟弟”的人了。   虽然家里人口少一点,加上他和他弟弟才一共两个人,但是这也是他的家呀,他可不想因为韩家的事给自己的小家庭造成什么变故。   话虽如此,但是相先生那边一直在追查的事情似乎有了眉目。他怀疑到韩家,但为免打草惊蛇,对方希望他借助自己的身份,先进到韩家调查一番。   韩乐年从踏入天师界开始,就一直受到对方的照顾。现在相正棋提出这种请求,他不可能不答应。更何况相正棋也还承诺了,一个月之后,不管调查结果怎么样,对方都能保证他离开韩家。   至于不告诉楚路的原因,那就更简单了。   就连相先生都说韩家不是什么好地方,他怎么可能把自己弟弟卷进来?   但如果实话实说,万一弟弟以为自己不要他了怎么办?   反正前后加起来也只有一个月,说成“出差”也没什么问题。   *   楚路自然不知道韩乐年那九曲十八弯的心思,大概猜到是什么事儿以后答应得十分痛快。反而是韩乐年临走之前开始担忧起来,翻来覆去的嘱托之后,却还是放不下心。最后甚至硬着头皮,带礼物敲了邻居的门,请求对方帮忙照看一二。   住在兄弟俩对面的是一对很有气质的老夫妇。   夫妻俩都是韩乐年所在大学的教授,其中一位已经退休了,但偶尔还是会回学校看看。他们得知对面的邻居是兄弟俩相依为命之后,日常对两人都颇多照顾,甚至一有时间就喊两人到家中吃饭,一来二去之后也熟悉了。   对于韩乐年的请求,夫妻俩惊讶之余、很快答应下来,甚至主动邀请楚路住到家中。   后者当然被韩乐年婉拒了。   他很清楚自己弟弟和普通人不一样的地方,遇上事情偶尔照看还好,但若真的住在一起,对双方而言都不是好事。   不过韩乐年的拒绝显然被理解为不愿给人添麻烦,这对教授夫妇看过来的眼神越发慈祥和怜惜。等到韩乐年离开后,几乎每天都会来邀请楚路过去,盛情难却之下,楚路除了晚上睡觉还回家,几乎跟住在对面也没有两样了。   楚路:“……”   早在韩乐年上门的时候,他就猜到了会是这么一个结果。   不过对面夫妇的大女儿早就在别的城市工作定居,小儿子也因为升学原因,去年离开了家,两人家中总是冷冷清清的,特别是对已经退休的罗阿姨,楚路先前已经好几次看见对方坐在窗边发呆了。这情况下,只是装作小孩去陪陪老人家,楚路倒是没有什么反对的意思,反正他现在的壳子也是个真·小孩,谈不上什么假装不假装的。   邻居家里的气氛很好,楚路呆了这么久,几乎没有碰见过夫妇两人争执。   像是在漫长的生活中达成了某种默契,就算偶尔有不同的意见,也会以他们独有的方式协商解决。凭心而论,楚路还是挺喜欢这种让人轻松愉快的氛围的。   不过今天的情况显然不同……   楚路照例被邀请到对面吃早饭。   虽然是休息日,但钱教授已经一身妥帖的打扮,像是吃完饭就准备出门。不过这情况倒也正常,钱教授打从心底热爱自己的研究,工作起来很少分什么节假日,最近似乎又到了什么关键点,几乎每一天都是早出晚归。   夫妻两人在这方面显然很有默契,罗阿姨也对丈夫的事业表示了支持。   但是今天似乎有些不一样,眼见着钱教授快速的吃完了早饭就准备离开,她忍不住皱了皱眉,略带抱怨,“……今天可是休息日。”   钱教授也叹了口气,稍微解释了几句必须过去的原因,又保证,“我会尽快早点回来的。”   端着牛奶杯的楚路眨了眨眼:难不成今天是什么特别纪念日?   ……   …………   而钱教授走后,罗螓一副准备大餐的架势似乎也证明了这一点。   楚路本来想去搭把手帮忙,不过被罗螓格外坚决的带出了厨房,“路路别闹,阿姨给你做好吃的……中午你稷哥哥回来。”   于是,楚路明白了,原来不是什么纪念日、而是老两口的儿子要回家。   不过明白了也没有什么用,楚路还是被塞了一个遥控器按在了客厅,电视节目还被贴心的调到了最近热播的一部《xx超人》的动画片。   楚路:“……”   不、其实他觉得一开始打开的新闻频道就挺好的。   反抗无效的楚路对动画片确实没什么兴趣,他干脆闭上了眼,和毛星畅沟通起了他那边的情况。对方给了他个“一切顺利”的回复,说是韩乐年已经摸到了韩家禁地,大概今天晚上就能和他遭遇了。   毛星畅说话时的语气非常轻松,显然是觉得事情走向顺利。   但是楚路想到前段时间感觉到的违和,总觉得韩埒最后可能搞出什么幺蛾子,有点不放心地叮嘱毛星畅,“发现不对劲儿,先联系我。”   他这郑重其事的态度,总算让毛星畅稍微警惕起来,表示自己接下来会好好注意的。   ……   …………   外面的门铃声响,楚路探头看了一眼厨房里正忙的罗螓。   罗螓脸上几乎立刻就带了笑,嘴里却抱怨道:“这孩子真是,又不带钥匙。”   门外少年的性子显然很急,按了门铃一时没有回应,门口的动静已经变成了急促的敲门声。   罗螓低头看了看自己手上的油渍,有点无奈地对楚路比了个请他帮个忙手势。   楚路自然脆声答应下来,他暂时中断了意识海中和毛星畅的对话,跳下沙发跑出去开门。   门外的人显然是对自己家的状况十分熟悉。   门一打开,外面正搓着手臂嘶气的少年几乎立刻跳进来,一边换鞋一边说:“妈,我回来……”   结果一抬头看见开门的小豆丁,他声音霎时一卡。   少年一只脚踩着脱了一半的运动鞋,另一只脚勾着拖鞋,踉跄往后退了数步,后仰着身抻头去看——   好像在确认自己刚才敲的是自己家的门,而不是什么通往异次元的任意门。   他重复了抬头看大门低头看楚路、然后再抬头再低头的动作好几遍。   最终视线定格在楚路身上,格外艰难道:“路路?!”   楚路倒是不奇怪对方知道他的名字,想必是钱家夫妇提前告诉的。   他就是不太明白对方为什么这么大反应。   出于对钱教授夫妇善意的感谢,楚路对这个素未谋面的少年初始好感度还是挺高的,虽然觉得对方的反应略微奇怪,但是他还是仰脸笑了笑,礼貌问候道:“哥哥好。”   钱稷:“!!!”   ——游戏里的NPC、他、他……他活了!   #瞳孔地震.jpg# 第87章 鬼王16   大门敞开着, 外面的冷空气灌进来,感应到室内温度变化的空调开始制热、发出嗡嗡的响声。连在厨房里的罗螓也察觉了不对,一边擦着手一边往外走, 看见直愣愣杵在门口的钱稷, 不明所以道:“回来了?在外面傻站着干什么?还不快进来?”   钱稷僵硬转头看向他妈, 胳膊忍不住抬起、伸手指向楚路, 磕磕巴巴问:“妈、妈……他他、他……”   罗螓因为儿子这不礼貌的动作, 忍不住瞪了他一眼,“不是跟你说了吗?你路路弟弟。”   钱稷:?!   他觉得自己要么做梦、要么穿越,要么是这个世界玄幻了。   ——他离上次回家还不到四个月,家里突然多了个“弟弟”,这个“弟弟”还几乎跟游戏里的NPC一模一样。   ‘见异’的最新资料片还没出, “路路”反而复活到三次元了吗?   钱稷深沉地想了一会儿, 突然面色凝重地看向他妈,问:“妈, 我现在叫什么?”   四个月不见, 回来的儿子连自己的名字都忘了, 罗螓差点领着儿子去挂个精神科。   十多分钟的鸡同鸭讲之后,钱稷终于明白了过来,眼前这个小豆丁是先前电话里说的邻居家的那孩子——既不是游戏里的“路路”复活,也不是他妈突然给他生了个这么大的弟弟。   罗螓忍不住敲了两下儿子脑袋, “整天介儿的,也不知道脑子里在想些什么!”   钱稷捂着脑袋叫唤了一会儿, 又被罗女士拎着耳朵吩咐,“好好照顾弟弟, 不许抱着手机不理人”。   钱稷做了个“遵命”的姿势, 表情夸张地答应下来, 惹得罗螓又瞪了他一眼,不太放心地回了厨房。   钱稷也确实没有像罗女士担心的一样“抱着手机不理人”,准确的来说,他现在对楚路的兴趣要远高于任何电子产品。   电视上那《xx超人》的动画还在播,但是就算楚路真的是小学生,也没有办法做到无视旁边这么灼热的眼神。   他忍不住转过头去,询问地看向钱稷。   ——钱家小儿子的这态度,实在是太奇怪了。   再一次对上小豆丁正脸的钱稷:……啊,更像了!   他忍不住开口,“再叫我一声‘哥哥’?”   楚路:“?”   “……哥哥。”   他觉得自己该想个办法,委婉地提醒一下钱教授夫妇注意儿子的心理健康。   而那边,钱稷——   有一只路崽、三次元的路崽、还活着的路崽……   在他跟前乖乖叫“哥哥”。   钱稷:“……!”   awsl.   被突如其来的幸福感砸中,钱稷飘飘然了一会儿,总算让发热的头脑稍微降了点儿温。   ——但果然还是有哪里不对吧!   钱稷神色探究地盯了过去。   但如果这要是真的美梦成真、或者其他什么神秘力量,首先他的名字应该改了吧?   钱·父母开明·家庭幸福·人生最大的困扰来源于自己的名字·稷。   他本来姓氏的笔画就不少,名字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小学的时候每次填名字,都对此深痛恶绝,课堂测试的时候,甚至曾经出现过他还在写名字、同桌已经把卷子翻面的惨剧;好不容易升上中学,又因为“稷”字的谐音多出了一堆奇奇怪怪的绰号;他本来以为人到大学就可以解脱了,事实证明,他实在是太天真了,因为名字的特别,每次大课点名必定中签……   ……   …………   ——林林总总,他对这个名字可谓是怨念已久。   可要是在改名字和在三次元拥有一直路崽之间选,那果然还是后者吧!   这么想着,钱稷很快就接受了现状。   如何和一只野生(?)的路崽打好关系?   答:首先用零食投喂,趁机一点点拉近距离,等到他放下戒心之后,就可以尽情地揉毛了。   楚·不知道什么情况·突然被殷切问候兼投喂·路:……?   罗螓其实挺担心两个孩子能不能好好相处的。   自家儿子自己知道,钱稷从小被宠着,别说哄孩子了,就是他自己还是个小孩呢。能放任那两个独处,还是因为这段时间下来,发现路路这孩子乖巧懂事,不是给人添麻烦的性格。   只是这孩子越是乖巧,越是让人心疼。   好歹已经是两个孩子的妈妈了,罗螓还是知道这个年纪的小孩本来有多闹腾,别说当年的钱稷了,就是人人称羡的乖巧大女儿,那时也让人头都大了一圈。   而对路路而言,他是不得不懂事吧。   想到对面那两个孩子的情况,罗螓还是忍不住在心里叹气。   但是出乎意料的,客厅里的两人竟然相处得不错。   钱稷那孩子,竟然也学会照顾弟弟了。   就是这照顾方式……   罗螓看着桌上那一堆垃圾食品包装袋,沉默了几秒,忍不住连名带姓:“钱——稷——”   钱稷:!!   因为钱稷的饭前投喂,罗螓辛辛苦苦张罗的大餐两人都没能吃下多少。   而钱稷这次回来赶得实在不巧,非但钱教授没能按照早晨承诺的那样按时回来,就连罗螓都接到了个电话,下午临时有事要出门。   钱稷到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好的,他连连点头,信誓旦旦地保证道:“路路就交给我带吧,东区不是新开了一家游乐园?好像叫什么‘晨乐园’,我下午带他过去玩。”   罗螓不大放心地看向儿子,但最后还是妥协,只是临出门前提醒道:“出去的时候把沙发上东外套穿上!”   明显是对儿子回来时那身要风度不要温度的打扮很有意见。   钱稷老老实实点头,等罗螓走后立刻一蹦三尺高,抓着楚路套上衣服就想往外跑,显然早就迫不及待了。   楚路:“……”   *   虽然说是带着人出来玩,但是钱稷并没有什么照顾人、或者说照顾小孩的意识在。一路上都是楚路小跑跟着,要是真的是个小学生,恐怕这会儿早就让钱稷带丢了。   几个热身似的玩乐项目后,钱稷将人拉到了一个房间跟前,满脸掩不住的期待。   ——鬼屋。   楚路:“……”   在真的有鬼的世界里去鬼屋,少年还是挺有想法的。   平静地进去平静地出,一趟鬼屋下来,无事发生。   钱稷显然是期待着什么,平静地出来之后满脸失望。   楚路抬头看他。   钱稷试探:“……你有没有想起什么?比如说超度的咒语啊、法术啊……”   楚路忍不住多看了他两眼,确定这是个没有灵力的普通人。   或者,这种情况下,更准确地说法。   ——“大龄中二病”。   楚路由衷希望钱教授夫妇多注意注意儿子的心理状态。   虽然对方确实没说什么,但钱稷也意识到,自己可能被一个小学生鄙视了。   他抓了抓头发,不得不遗憾承认,这就是邻居家的一个普通小孩。   要说有什么特别的?   大概就是格外乖巧、格外讨人喜欢吧。   说起来,“路路”这个名字也确实不怎么少见。   至于长相问题,那只能说……长得可爱的小孩都是相似的。   ……   …………   虽然此“路路”并非彼“路路”,但是出来玩的这一趟,钱稷还是挺开心的。   ——谁不想要一个乖巧可爱、听话懂事、还能拿出去炫耀的弟弟呢?!   钱稷连拍了数张照片,准备晚上回去发到社交平台上炫一圈,他已经能料想到留言里的柠檬精了。   钱稷一边编辑着文案,一边往外走。毕竟是从小长大的城市,这里又是他以前经常来的地方,他对这一片都挺熟,甚至不用刻意去看路也知道怎么走。   只不过准备穿近道、走一条小巷的时候,却被旁边的孩子拉住了衣角。   软糯的童声在耳边响起,小孩子的手指指向另一个方向,“冰淇淋。”   钱稷恍惚想起来,这还是出来这么长时间,这孩子第一次对他提要求。   钱稷:买!   原本往小巷走的脚步一转,他立刻带人往甜品店的方向去。   被拉着往前走的楚路偏了偏头,瞳孔中映入一个在常人眼中不存于此的影子。   孩童眼眸和那血色瞳孔对上的瞬间,那东西充做身躯的黑色雾气一炸,原本的贪婪恶意被深深的恐惧取代,瑟缩着缩回了原本阴暗的角落里。   但是,不对劲儿。   记忆回来一部分之后,楚路对这个身体的能力还是心里有数的。虽然这确实是一个货真价实的小孩子身体,肉体力量脆弱到可以忽略不计,但是毕竟有曾经身为鬼王的威压在,对于普通的鬼怪具有天然的克制作用。   就如那天进入鬼山之时,在这种天然的等级压制下,所过之处,众鬼避让才是正常的反应。   这只怨鬼的力量并不强,甚至于就算是去年的韩乐年在这里,都能轻而易举的解决。   但是楚路和它对上视线之前,它却分明无视了威压。   有人做了什么、或者说准备做什么……   楚路不觉得这是针对他的,毕竟这次回这个世界之后,知道他存在的人都几乎没有。   那、这又是……为了什么?   *   与此同时,已经身在机场的相正棋却接到一个电话。   听筒内传来的语气焦急:“相先生,东南的封印出事儿了。” 第88章 鬼王17   这片土地历史太过悠久, 几乎每一块地方都封印着什么。或是阴阳两界的裂隙,如同之前生路封印的鬼门,或是无法直接杀死的千年厉鬼……   便有大能以封印为根基, 设立阵法结界, 既避免了封印因为时日推移而被削弱, 又做到了驱逐怨鬼压制恶灵、保护了普通人。   天师协会几乎在每个城市都有分部,其重要作用之一就是巡视这些封印,避免它们被破坏,相正棋就是S市分部的协会长。   他脸色难看地听着那边的汇报。   ——偏偏是今天,偏偏是这个时候。   相正棋歪着头夹住手机, 空出手来拿出了自己的电脑, 一边在上面敲打着, 一边让对面解释现在的情况。   未免结界被有心人破坏,其阵眼位置是移动的,每时每刻所在都有所不同。   ……只要不是阵眼……   看着屏幕上显示的演算结果,相正棋忍不住骂了句脏话。   而手机的另一边, 负责人的声音几乎带了哭腔,“只是怨鬼,还、还有普通的魂魄, 但是数量太多了……太多了……根本处理不过来……”   那人一连重复了好几遍“太多了”,可见数量真是超乎想象。   封印附近都有驱逐阵法、或者残留的被封印厉鬼的威压,按理说不应该出现这种情况。   有人动了手脚。   而精通阵法、还想把他拖在S市的人……   相正棋脸色越发紧绷。   提醒登机的广播声响起, 相正棋收起电脑走出休息室, 却逆着人流、往离开机场的方向而去。   就算他知道对方是故意把他留下,却不得不走进这个陷阱。   但韩家那边, 还有韩乐年……也不能不管。   相正棋脸上是肉眼可见的烦躁, 他抬手盲打出一串号码, 只是还没等他开口解释,对面就传来一道不耐的女声——   “用不着你、那是我弟弟,我自己过去。”   相正棋:“……”   他沉默了瞬息,道:“还有韩乐……”   “嘟嘟——嘟——”   半句话没说完,对面已经变成了一连串的忙音。   相正棋看着被挂掉的手机苦笑一声,但是李生如既然过去,虽然目的是在生路,但她必然不会放着韩乐年不管。   这么想着,他稍松了口气,但是再抬头时,脸上的神色已经变为肃然。   ——速战速决吧。   *   而另一边李生如的状况却绝对说不上好。   碎裂的手机摔在地上,上面还染着斑驳的血迹。她小腹左侧插着一柄匕首,鲜红的血迹在素雅的旗袍上洇出一片深色,她却对此毫不在意,神色漠然地看着前面倒在地上的青年。   饱满的红唇向上勾起一个弧度,她冷嗤;“胆子很大么,你。”   随着她往前逼近的动作,那个偷袭的李家旁支弟子满脸不可置信,他手脚并用的往后蹬着,脸上是深深的恐惧,“怎么可能?!……不可能!!你怎么还能用灵力……”   脊背抵到了墙边,青年退无可退。神情由扭曲转为狰狞,他突然纵身跃起,“女人、不过是个女人!!去死吧!我才是——”   他话只说了一半,接着一声闷哼。再看时,人已经软软的倒在了一边。   李生如将那柄从她身体里拔出的带血匕首扔到一边,看着那瘫倒在地上的一坨,嘲讽冷笑,“垃圾。”   ——这种垃圾还想当家主,也不知道谁给他的胆子?   可能是腰下那二两肉吧,切了就好了。   ……这段时间她忙的没空管,那些老东西又蠢蠢欲动。   等她把生路接回来……等接回来……   李生如这么想着、却踉跄了一下,手臂死死攀住旁边的窗沿,才不至于滑落在地。   她微颤的手死死握拳,脸上的神色有一瞬狰狞。   ——那群老东西!!   *   对于和钱稷回去路上遇到的那只怨鬼,楚路到底是有些在意。   晚上从钱家回来以后,他躺在床上想了一阵儿,还是决定出去看看。   未免开门的动静惊动对面,楚路是直接翻的窗。   而房间位置正好能看见韩家阳台的钱稷:“……”   ???   !!!   他一个仰卧起坐直了身,揉着眼睛确认自己刚才看见的影子不是松鼠或者野猫什么的——那么大一只黑影,怎么也得是个猴子吧!   猴子个P!   ——是“路路”啊!   钱稷想都没想就要跟出去,打开窗之后冷风一吹,冷静了。   ——七层。   他要是不想明天自己的遗体上本市头条,最好不要这么干。   钱稷“唰啦”一下关上窗,从衣帽架上扯住自己的外套就往外跑。   在客厅撞见出来接水的钱教授,被问之后,匆忙道了一句,“我妈白天说家里的酱油没了!我去买!!”   一阵风刮过,大门“嘭”地一声关了。   听到动静的罗螓从房间探头,问:“老钱,怎么了?”   也同样有点没反应过来的钱教授:……   他停顿了一下,试探问妻子:“……家里的酱油没了?”   虽然不知道话题为什么转到这里,罗螓回忆了一下,点头,“做饭的时候发现还剩不多了。”   钱教授听后,满脸欣慰,“懂事儿了。”   他这么说着,连接水都忘了,哼着戏腔的小调就回了书房。   ……   而另一边,钱稷死命戳着电梯下行键,一路跺着脚到了底层,出了楼才懵逼的发现根本不知道该往哪个方向追。   钱稷:“……”   总之……   先去白天去过的地方看看吧。   *   韩家禁地。   韩乐年迷迷糊糊睁开眼,意识清醒的一瞬间就知道要遭,在看到周遭的情况之后,就更是心下一沉。   密密麻麻的符篆贴满了墙面,黄纸上的朱砂蜿蜒成扭曲的符号,乍一眼看去像是鲜血染成。韩乐年眯着眼辨认,但上面绘制的图案不是他所知的任何一种形状。不过这倒也正常,他认识的符篆本来就没有几个,对付厉鬼基本都是靠拳头。   这会儿已经无暇细想到底是哪里暴露了,他挣扎着转动手腕、想要脱开身上绑缚的绳索。   正动作间,后面却传来一声粗嘎的笑声。   ——还有其他人在?!   韩乐年猝然一惊。   全身都被绑起来的状态很难动作,韩乐年活鱼似的弹跳了好几下,终于艰难地扭过身去,看到了原本在他身后藏在暗处的人。   ——是个穿着道袍的老者。   他已经有些年纪了,裸露在外的肌肤上遍布如树皮一般的沟壑,褐色的斑点连昏暗的光线都遮掩不住、松弛的皮肉让整张脸都显得阴森森的。   而更让韩乐年心惊的,是他身上散发的腐朽气息。   沉沉的死气侵染了整个躯壳,要不是刚才那一声动静,他几乎以为这是个已经不知道存放了多少年的尸体。   韩乐年深吸了口气,念出了那个名字,“韩、埒——!”   那位因为抱病在身、他回到韩家之后一直无缘得见的韩家家主。   听到韩乐年这声称呼,对方又发出一声嘶哑的笑,用他那好像漏风的破风箱一样粗嘎的声音道:“按照和这个身体的血缘,你该叫我‘爷爷’才对。”   ——这个身体?   韩乐年心下一坠。   相先生先前那猜测竟然成真了?!   而对方现在这毫不遮掩的坦白态度,只能说明……   他打算动手了。   韩乐年背着手磨绳子的动作没有停,但是脑中却思绪急转。   行动本来就定在今天,虽然没料到这种意外,但只要再拖些时间,等到相先生过来就可以了。   这么想着,顷刻之间,心底便有了决断。   他仰头看着那老者,脸上扯出一个嘲讽的笑来,“‘爷爷’?竟然不是‘爸爸’么?”   韩乐年这话落后,对方面上的神色陡然阴沉下去。   韩乐年父亲在仪式已经半启动的情况下逃脱,的确是极大的失误。要不然韩埒也不至于拖着现在这个如此老迈的躯体,被死气侵蚀大半,甚至连动作都变得艰难。   ——他真是很多、很多年都没有这么狼狈了!   耷拉的眼皮遮挡了大半的瞳孔,但阴森森的视线仍旧如有实质地落在韩乐年身上,好似毒蛇在体表嘶嘶爬过,危险和恶心感同时泛起来,韩乐年甚至能感觉到自己身上应激性地泛起了一大片疙瘩。   韩埒从头到脚把人打量了一遍,却突然笑了——   “无妨,要不是他跑了,我还找不到这么称心的新身体。”   不是每个天师都能不靠符篆术法,遇鬼的第一反应是上拳头揍的。   韩乐年敢这么干,确实有资本。   随着年纪的增长,他身上的灵力已经磅礴到连相正棋都忍不住为之侧目的地步,而对于韩埒而言,这简直是一个再理想不过的“容器”。便是他已经更换的两位数躯体里,也是未曾有过的。   那点翻涌起来的怒气很快就被满意压下,他的脸上又重新带起了笑。   “你是在等相家小子、和李家的那个小丫头吧?”   韩乐年瞳孔一缩,却强制镇定:“你说谁?”   似乎这走投无路、却仍旧兀自顽抗的态度取悦了他,韩埒兀地发出了一阵笑。   有些尖利的声音在封闭的空间里层层回响,绘着朱砂的符纸也无风自动、发出窸窸窣窣的响声——   “不会来的、他们过不来了。”   韩乐年暗地里磨绳结的动作一顿,脸上的神色真正难看下去。   *   S市。   冷冷、冷——   冷死了!   钱稷一下出租车就觉得情况不妙。   这会儿站在空无一人的夜间街道上,耸着肩抱着手臂、只恨不得把自己缩成个球。   他出来的时候太急,只来得及把外套套上,里面还穿着睡衣。冷风从裤脚袖口灌进去,厚重的外套几乎半点御寒的作用都没起到。他甚至觉得正有什么凉森森的东西从他身体里穿过,寒意从身体深处泛出来,让钱稷甚至有种自己正赤.身.裸.体躺在冰天雪地中的错觉。   今、今天的温度有、有这么低吗?   他牙关咯咯地打着颤,脑中闪过这个疑问。   恍惚间,他好像都已经被冻得魂魄出窍,被人群拥簇着向某个方向而去。   ——人群?   刚才街上还连个影子都没有一个,哪来的人群?   但似乎是因为冷得连观感都迟钝了,虽然心中闪过这么一个问题,但是却连疑惑的感情都无法升起。   直到……   一抹柔软的暖意触碰到冰冷的掌心,钱稷结结实实的打了个激灵,才像是重新活过来一样。   意识还有些迟钝,人却顺着手心的拉扯感,低头看过去。   他惊讶:“路路?!” 第89章 鬼王18   钱稷刚才冷得都有点儿要放弃希望回家了, 却没想到峰回路转,竟然就这么碰上了他要找的人。   只不过,面前的男孩身上只穿了薄薄的一件毛衣。   刚才身体上那点残留的冷意还未褪去, 钱稷这会儿对穿得多少这事格外敏感, 总算体贴了一次,在短暂的惊讶后,第一反应是把孩子抱起来去个避风的地方。   可他一抬头,整个人就立时僵在了原地。   “那、那那……那些、是什么?!”   变了调的声音从嗓子眼里挤出, 钱稷颤巍巍的指向路上挤挤挨挨的“人”群。   半透明的、好像没有重量的,没有影子、没有脚……   楚路:“就是你想的那个。”   钱稷:!!!   楚路这会儿只比钱稷更无言,他循着阴气的方向追过去,大老远的就看见一群鬼中间直挺挺地杵了一个人。魂魄一个个透体而过, 差点儿把那人的魂体都带出去。   等楚路凑近了发现,这竟然是个熟人。   不知道为什么跑出来的钱稷。   钱稷的灵感就是普通人水准, 按理说是看不见这些东西的。这会儿能看见, 纯粹是刚才魂魄已经快离体、整个人在生死线上走了一圈儿。实际上,要不是楚路来得及时, 这会儿地上就是一具尸体了。   楚路拍了张符咒在钱稷身上替他稳定魂魄——是韩乐年走之前练手的成果, 效果可想而知,现在用起来也只能说是聊胜于无。   而这片刻工夫, 钱稷却已经从那震惊到失语的状态中冷静下来。   这让楚路不禁心生感慨:果然是年轻人,对新鲜事物接受就是快。   但是对方接下来的反应却不是楚路预料中的任何一种。   只见少年蹲下身来,视线和楚路平齐, 压低声音凑近问, “所以……你真的是‘路路’?!”   楚路:“……?”   他猜钱稷这意思是在确定他是本人、而不是被什么东西占据了身体。   但是……这语气是不是有点不对?   ——期待?激动?   现在的少年人都这么有冒险精神吗?   楚路心情复杂的答应了一声。   得到回复的钱稷立刻兴奋起来, “那咱们接下来干什么?”   去打boss?!不过按照设定来说, 他现在还是lv0的新人, 应该先打小怪,长长经验。   楚路:……   不是“咱们”。   而且接下来,钱稷最好的选择是“赶紧回家睡觉”。   然而——   看着旁边满脸激动的少年,楚路怀疑自己就算说让他回去,对方也会偷偷跟上来。这少年现在魂魄不稳,要是再经历一遍刚才的万鬼穿身,还不知道能不能挺到楚路再来救他一遍。   要真是那样,还不如——   “……跟紧我。”楚路叹气。   “嗯嗯嗯,好的,我一定跟紧。”   钱稷连连点头答应,说话间,已经紧紧拉住楚路的手。   楚路:“……”   莫名更不放心了。   ……   …………   这场3D全沉浸现实版的副本和钱稷料想的有点不太一样。   他本来以为应该是一路清小怪升级长经验,一直打到boss跟前。   结果小怪们一点也没有攻击的意思,甚至他们所过之处都会主动让出通路。   钱稷:?   难道是被动攻击型,他想尝试勾引一下看看,结果动作之前,就被楚路警告地盯了一眼。   钱稷:……现实版的路路好凶啊。   不过似乎更可爱了。   钱稷心里活动十分丰富地跟着楚路到了目的地。   之所以判断是目的地,因为那边分了阵营,除了小怪还有“友方人员”,但钱稷看楚路好像并没有出去的意思,而是找了个死角藏下身来,他又对“友方”这个判断不是非常确定了。   钱稷也半蹲下身来,缩在楚路身后观察了一会儿,悄悄问:“咱们是第三方阵营吗?趁他们打架从结界进去、偷偷把宝箱偷出来……”   楚路:“……?”   他一言难尽地看着旁边跃跃欲试的钱稷,完全没想到这小子还挺有当反派潜质的。   他艰难解释:“不……先看看、看他们需不需要帮忙。”   钱稷“哦”了一声,有点失望   原来是秘密援助啊、他还以为是混战副本呢。   楚路自觉自己现在的身份很难解释,如非必要,他不是很想出手。   而现在的情况虽然艰难,驻守的天师还是能应付的,远不到危急的地步。而且S市驻扎的人员……如果楚路没猜错的话,相正棋也在其中。那就更不用担心了,充其量就是耗费点时间。   钱稷不太清楚现在的情况,但是他侧耳听了一会儿那边念诵经文的动静,突然问:“解冤结咒?”   楚路有点讶异的抬头看了他一眼。   ——确实是解冤结咒。   虽然这些鬼看起来来势汹汹、数量众多,但其中的大多数是连怨鬼的等级都够不上,就是数目太多了,处理起来麻烦。   闹出这动静的幕后之人,不像是真打算干什么,反倒像在拖延时间,就是不知道打算拖着这些人干什么。   楚路有点儿犹豫……   而旁边的钱稷在这种地方反而格外敏锐起来,他立刻转头看向楚路,以一股要搞事的语气雀跃问,“你要动手了吗?灭鬼除凶咒?还是净天地神咒?”   暗淡的路灯倒影在钱稷的瞳孔中,楚路甚至有种他眼睛在闪闪发光的错觉。   楚路一噎:“……”   说到底,钱稷一个没有灵力的普通人,到底为什么对这些术法这么了解?!   想起那个迄今为止,揍鬼还是更习惯用拳头的哥……   韩·真天师·乐年,是该好好反思一下了。   而在楚路沉默的瞬间,钱稷雀跃的视线却偏移了些许,越过楚路看向前方,轻轻“咦?”了一声。   旋即就听他惊讶接上,“有人在放血?那是什么大招?”   “唉唉唉?聚过去了?这是什么引怪道具吗?”   楚路:“……”   这语气……   虽然他确实不会让对方出事儿,但这小子能不能有点危机感?   虽是满心无力,但是楚路还是顺着钱稷的视线看过去。   来人倒也不意外。   ——是相正棋。   青年似乎是从什么商务会议上刚刚赶过来,难得一身正经的西装革履。但他这难得一见的正式的打扮在这群拿着符纸穿着长袍的人中间,却像是走错片场一样格格不入。   但却没人对此有什么异议,在他出现一瞬间,众人便纷纷让开路,将他拱卫在中间。   相正棋一边往前走一边吩咐着什么,手腕下滴滴嗒嗒落下的鲜血被一股看不见的力道牵引,在半空中漂浮着,形成一个符号,周围的人一脸如临大敌的面向外侧。   模糊的声音被风送来,“……谨请南斗六星北斗七星,吾奉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   最后一句话落下,不待钱稷问什么,就觉一阵尖利的啸声入耳。   楚路眼疾手快地转身捂住了他的耳朵,但即便如此,钱稷还是被冲得头晕目眩、几欲作呕。   但在翻涌的恶心感中,他却也看见了那边堪称壮丽的景象。   这里的鬼魂原本就非常密集,挤挤挨挨像是人满为患的商场,先前那群挥舞着符咒的人解决了不少,但却很快就有新的递补上来,而他们解决的速度还比不上聚集起来的速度,甚至有越来越多的趋势。   但是这时候——   所谓的密集已经不仅仅是路面上,而是整个空间。原本还勉强维持着人类姿态的鬼魂狰狞地显出异类的外貌,肢体变形五官扭曲、它们疯狂的向那边聚集而去,彼此的身躯堆叠压迫、不断往上……原本被围困的地方已经不仅仅是个圆,而是被呈半球形包裹住。   这扭曲的景象让钱稷心下一紧,终于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并不是在什么全息拟真游戏中。   只是他心还刚刚提起,连恐惧之情都还未能涌现,那边的局势却陡然变化——   浅淡地金光从半球中心向外发出,光芒越来越盛、越来越盛。   耳朵一直被一双稚嫩的手牢牢捂着,像被加设了质量极好隔音耳罩,钱稷听不清那边的声音,但却能从那群鬼魂仓促试图逃逸的姿态中明白它们的惊恐。   但是来不及的。   这世上能有什么比光还快吗?   今天刚刚重新建立世界观的钱稷并不确定,但是这些鬼的逃跑速度显然并不在内。   像是炽烈的阳光、又像是灼灼的火焰,被那光触到的魂魄只一瞬间便被彻底吞没。   天亮了?   不、不——   只是那光芒太过灼目,以至于眼前只剩白茫茫的一片。   ……   …………   等到终于恢复了视觉,钱稷正想拉着楚路一诉自己的激动之情。   看见眼前孩子的情状时,原本因为过于激动而砰砰跳着的心陡然滞住,他愕然看着眼楚路,寒凉从心底漫开。   孩子稚嫩的脸上,鼻血滴滴答答地往下淌,苍白的肤色上血色的痕迹格外瞩目。   注意到他的视线,男孩缓缓地眨了两下眼,两行血泪将眼下已经凝固的暗色痕迹冲开……   “路、路?”   钱稷好不容易才从嘶哑的嗓子里挤出两个微颤的字来,像是怕声音太大加重这孩子的伤势。   他颤抖着拉下这孩子纵然这个时候仍旧捂在他耳边的手。 第90章 鬼王19   楚路三言两语地安抚住了六神无主, 甚至打算叫救护车的钱稷。   毛细血管绷裂,就是看起来可怕而已。   ——帮毛星畅代打习惯了,一时半会儿错估这个小孩子身体的脆弱水平, 灵力防护没到位。   不过相正棋都被逼着放这种大招,看来是真的很急。   楚路刚动了想帮忙的念头,却被钱稷按住。   钱稷脸上终于没了一开始那种“老子就是天选之子”的兴奋表情, 也不像刚才被楚路身上的血迹吓到的惊恐。   ……好吧、其实还是有点害怕的、一点点。   他按住了男孩的肩膀, 把已经扭身往相正棋那边看的楚路掰回来, 非常认真地看着他, “走吧、咱们回去……这里太危险了。”   他停顿了一下, 又看着后面解释,“你看、他们能解决的……”   现实生活不是游戏, 也没有复活选项, 这也不是什么可以再来一遍的副本。   那后知后觉涌上来的害怕,是对死亡的恐惧。   求生是人类的本能,并没有什么可羞耻的,而钱稷突然意识到, 自己还远没有做到能背负生命重量的准备。只要一想到这孩子身上的伤可能是因为保护他的缘故,钱稷就觉得心里一拧一拧的。   楚路转着头往后看了眼,钱稷说得也没错,相正棋那边确实能解决:经过刚才那清场一样的一波,这边的鬼肉眼可见的减少, 看样子再来三四次,就能彻底清理干净了。   ……不过等到了那一会儿,相正棋基本也差不多耗干灵力了。   而他这明显是急着赶场的情况, 待会儿还不知道会遇到什么危险呢。别的不说, 就算是为了这壳子的“姐姐”, 楚路也不可能就这么放任他不管。   而对于他而言,眼下这状况其实有个非常容易的解决办法。   不过现在钱稷这表现……   楚路还是真心实意地为少年终于懂得远离危险而觉得欣慰。   他答应得干脆,“好,马上就回去。”   男孩虽然这么说着,却转头朝向了鬼魂聚集的那个方向。   钱稷正想提醒,却见那边突然生出一阵骚动,原本失了智一样聚集来的鬼魂却像是面对了什么极恐怖的东西,以原本聚集的地方为中心,纷纷向周围逃窜,周遭很快就空出了一片真空地带。   ——那边又放了什么大招?   钱稷脑中闪过这么一个疑惑,但很快就意识到什么,僵硬低头。   从他这会儿已经站起来的角度,能看到一个黑漆漆有点蓬松、看上去就很好摸的小脑袋。事实上,钱稷也可以证明发质柔软顺滑的也确实很好摸。   然而——   那群鬼真正逃开的中心、是这里……吧?他旁边这个孩子。   像被什么无形的力量彻底清场,片刻的光景,这里就干干净净,好像那些彼世之物从来没有出现过一样。   楚路虽然不知道背后那人动了什么手脚,让这些鬼失去理智一样无视了封印附近的驱逐暗示,甚至于反过来狂热的聚集到这里,但是属于鬼魂内部的等级压制却天然地存在于它们本能之中,并非这么轻易就可以改变。   若是平日里楚路有意收敛还好,但这时放出曾经属于鬼王气势的一瞬间,那些等级并不算高的小鬼自然逃之不迭。   ……   …………   就是之后得想想理由,他到底该怎么和相正棋解释。   本该被“超度”的童年友人再次回来。   见面之后,他说不定还得被再“超度”一次……   简直是场灾难,对当事人的双方来说都是如此。   他得想个说得过去的理由。   考虑到在这个世界还只待了短短两年,尚不知道到没到抵消愿力的程度,他可不想重复“超度-被世界意识拉回来-再被超度-再被世界意识拉回来”的奇怪循环。   好在相正棋解决事情之前,他还有充足的时间去找一个合适的借口。   虽然不知道相正棋到底打算急着去干什么,但是在“鬼王生路”和真正的威胁之间,男女主的第一选择永远是去解决后者。   得再次重申,在这个世界中,他这个反派boss真的太没有排面了。   *   之后的事情可以之后再去烦恼,当务之急是赶紧将无辜(似乎也不怎么无辜……)卷入的钱稷带离现场。   楚路想着,抬起头来看向钱稷。   男孩脸上的血迹已经被他擦得干净,白皙的脸上露出一个柔软的笑,那笑是孩童特有的天真柔软,让人很容易的就放下心房。   但似乎是钱稷的错觉,男孩漆黑的瞳孔像一抹飞速消逝血色隐没。   虽然一天之内发生了太多的事,让钱稷到现在还不太明白现实和游戏到底是怎么回事。但是,这会儿却不期然地想起了“路路”的设定。   因为一开始遇到的就是一只可爱的“幼崽路”,他下意识地代入了“新手引导路”的设定,然而,刚才的血瞳……   所以,这原来是只“鬼王路”么?!   钱稷:!!!   少年的僵立不动让楚路眼皮稍垂了垂。   虽然他刚才特地背过身去,按照正常人的想法,这么大的动静,一定是那边的天师做了什么。   但是钱稷似乎在一些地方格外敏锐。   ——是发现什么了吗?   然而少年的反应却又一次打破了楚路的预料,钱稷突然俯下身把他抱住了,磕磕巴巴道:“虽、虽然……我、我真的很怕死,刚才也确定……我不适合当什么英雄、勇者……但、但……既然路路你选中了我……”   “我、我……会努力的……!”   楚路:???   被那一副眼泪汪汪,但又好像下定什么决心的眼神看着,楚路脑袋顶上都开始冒问号。   从今天晚上遇见开始,钱稷的一切反应就跟他预料的迥然不同。   而且“选中”什么的,那真的不是白天电视上播的《xx超人》里的剧情吗?那种哄小孩子的动画片,也只有小学生、不……幼儿园的孩子才会信吧?   然而,钱稷却觉得自己的逻辑一点问题都没有。   在见异资料片里,路路就是为了保护游戏中主角吸收了过多怨气、变成了鬼王,游戏资料一更新录入就是鬼王的完全体形态,但如果放到现实,这必然有个过度。   钱稷确定白天家里的、确确实实的人类路崽。   ——有家人作证、而且刚才那一瞬间路路给他的感觉也确实不一样了。   所以……   路路为了保护他变成鬼 = 路路选中了他 = 他是游戏的主角 = 他得赶紧想办法让路路恢复成人类避免资料片里的献祭结局   ……   钱稷完全不知道他在楚路这里的心理年龄,已经从钱教授夫妇在外读大学的儿子、降为还在中二病的中学生、再变成仍旧相信被选召孩子的小学生/幼儿园小朋友……   不管心里怎么想,这里实在不是耽搁的地方,楚路赶紧拉了拉人示意回去。   钱稷这才如梦初醒。   #按照设定,现在该开始逃亡剧情了!#   楚路:“……”   虽然对方很配合的就跟他走了,但是还是觉得好像乎有哪里不对的样子。   只是没走出去多远,他脸色突然肃下来。   “钱稷哥哥,”他拉了拉钱稷的胳膊,示意他低头,另手塞给他一把钥匙,道:“能把我送回家吗?”   钱稷不明所以:他们这会儿不是得“逃亡”吗?   回家没关系吗?不会被堵到家里吗?   还是说家里是什么大型安全点,不能攻击的那种。   虽然满脸迷惑,但是听路路的总没错,钱稷迅速地点头答应下来。   楚路松了口气,“我睡一会儿,接下来麻烦你了。”   钱稷:?!   而那孩子说这话的时候,眼睛阖上、人已经向侧边倒去。   钱稷:!!!   他差点来不及接。   *   楚路这会儿昏迷,自然是因为毛星畅那边的紧急呼救。   ……   而在时间稍早一些,大约是楚钱二人还在围观相正棋放大招的时候,韩家禁地之中,夺舍的仪式已然开始。   淡淡的烟气在这间禁室内弥漫,不知何处而来的摇铃声在狭小的空间里回荡、墙壁穹顶地面绘着朱砂的符纸窸窣作响……   一切都在计划之中,事情进展的顺利、还有即将到手的年轻躯体,让那张苍老的脸上松软的皮肉抽搐起来,扭曲地露出一个笑来。   但是那喜悦只露了片刻,原本被垂下眼皮遮挡了大半的眼睛却蓦地睁大,他脸上显露出些骇然之情,“怎么会——?!”   那边,原本被绑得结结实实、该躺在阵法中央的少年却不知何时挣脱了绳索。   “不、不可能……”   嘶哑的声音终止于一声皮肉相撞的闷响,老迈的身躯被一拳击中,足足飞出去好几步远,直到撞到了身后墙壁上。   “嘎嘣”的一声响,不知是骨头错位还是骨折。   韩埒软到在一边,犹自不敢置信讷讷道:“不可能……你用不了灵力、你用不了灵力的……”   韩乐年“啊?”了一声,把指节捏得嘎嘣作响。   “对付一个老不死的,还用不着灵力,”他唇角往一边扯,脸上满是威胁的笑,“尊老爱幼是美德,但是你这种不知道活了多少年的老怪物、还是算了……”   他又一拳挥出,但却被中途伸出来的一只手阻拦,指甲漆黑锐利,周遭浮着晦暗的阴气。认出这只手都韩乐年脸色一变,连连往后退了数步,而原本他站的地方,地面已经出现一道深深的裂纹。   “戊辰。”   那边的韩埒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坐起身来,他撑着墙壁,淡淡地唤了这么一声,那只头生八目、肢体扭曲不协的怪物不知从何处出来、已经站到了他身边。   韩乐年看着这一幕,脸色难看极了。   与之相对的,韩埒却露出个笑来,他以一种奇特的眼神看着身旁的尸傀。   “你是来找它的吧?”   韩埒含笑,“本是随意拘捕了几个残魂用怨气养着,却没想到,里面似乎混进了什么特别的东西……可惜了……”   他语气是确确实实的遗憾。   要是早知道那几个残魂里面有李家出来的那个鬼王的碎魂,他就分开养着了,也免得弄出这么个不三不四的东西,甚至还招惹上一些不该招惹的麻烦。   假装自己是个莫得感情打手的毛星畅:???   ——这老不死的在说什么?   他还迷茫间,身体已经自己动起来了。   凌厉的拳风带起呼啸的风声,原本指挥不畅的躯体第一次这么灵活,这可比他在后面用指令操作利落多了。虽然还比不上楚哥代打时候的牛逼,但是现在可是难得的第一视角体验。   ——流畅!丝滑!!   毛星畅爽了一阵儿,突然意识到不对。   毛星畅:“……”   “!!!”   ——夭寿了,天命之子快被他打死了!!!   他下意识地,[楚哥!!救命——!] 第91章 鬼王20   楚路本来以为毛星畅遇到了什么麻烦, 但他匆忙过来,视角一转换,却对上了韩乐年顶着一脑袋血的脸。而攥了拳的躯体右侧第一只手还带着往前的冲力,感受着这身体的力道, 估计这一下子下去, 韩乐年就算不死也得没半条命。   楚路僵了一瞬, 准备收手, 但他几乎立刻就知道了毛星畅为什么急吼吼地把他叫来了。   这个身体的控制权不在他身上。   ——倒也不意外。   韩埒既然弄了这么一把“刀”, 必然有控制的手段,免得刀反过来伤了自身。   身体犹如牵线木偶一般, 几乎无从主动的动作。   但是楚路毕竟是被毛星畅后拉来的、不是这个躯体原本的灵魂, 受到的束缚要更小一些, 而且他不同于毛星畅,对现在这种情况也有足够的应对经验。   拳风凛冽而去,这危急关头, 韩乐年几乎不抱希望地偏了一下头,毫厘之差、那能击碎骨头的拳头正好贴着他耳侧而过。   韩乐年暗道一声“好险”, 心下却不由生出一股略微微妙的感觉。   这种微妙也确实在接下来得到了验证, 对方像是极了解他的战斗方式、预料到了他接下来所有的躲避方向,控制着攻击擦着他的身体而过。   ——像是在避免伤害到他。   是因为韩埒还要用他的身体?   不、不对。   按那老不死的方才的态度,分明是只打算给他留条命。   看韩埒方才被他踹断骨头、现在已经一点事没有的坐起来就知道, 韩埒有什么治疗手段, 并不在意身体的损伤。   那为什么?   这危机关头下, 种种思绪只是一闪而过, 韩乐年仓促偏头, 躲过刀锋一样尖锐的指甲, 却还在身上留下一道血口子。纵然对方有意放水, 但是以韩乐年现在的水平,躲避起来还是要全神贯注。   而且相似的情况一次两次还好,次数多了背后操纵的韩埒自然发现了不对。   或许是现在稳占上风的状况让他心情轻松,也或许是笃定韩乐年逃不出自己的手掌心,韩埒甚至还饶有兴致的笑了一下。   但是与这笑声相对的,楚路立刻感受到躯体上的束缚更加沉重,他搞小动作的余地越发小了。不过韩埒这次却没操纵着这个躯体继续攻击,而是控制它后退、跪倒在自己身前。   他则仰头打量着这个由他亲手拼凑出来的怪物,半晌,轻笑出声。   “果然还有意识。”   他看了半天,也不知道从何处得到的结论,以一个肯定的语气道。   旋即又是笑:“有意思、真有意思……倒不愧是你。”   楚路觉得他这话有点奇怪,问了一句毛星畅现在的情况,可毛星畅像是比他还懵的模样,满是惶惑:[不知道、楚哥我不知道……剧情里没有这一出啊?!]   楚路沉吟了一下。   毕竟都帮这个身体代打了好几次,他对“戊辰”的组成是有所了解:残魂 怨气 尸块。   对方说的“意识”显然不是后两者。   那就是一开始的“残魂”构成有什么问题了?听韩埒的语气,似乎认识残魂的主人。   这些反派之间的小事儿,也确实不会在剧情上体现。同理,对主线也影响不大,不必太过放在心上。   而那边,韩埒已经操控着戊辰低下头。   老者手掌前伸、似乎要覆在它的头顶。   因为战斗停下、被换回身体里的毛星畅:!!!   [楚哥!!]   被巨大的恐怖感摄住,毛星畅下意识地求助。   但楚路看了一眼旁边已经累到在地、几乎一根手指也动不了的韩乐年,叹气:[他这会儿应该没力气起来打你了。]   毛星畅懵了一瞬间,总算想起今天是自己的杀青戏份,他确实该死了,不过一个小反派,死在谁手上对评定影响也不那么高。   然而,他还是尽力地躲过那只手,焦急道:[那他怎么办?!]   “他”自然指的是韩乐年。   本来按照剧情,今天应该是天命之子干掉“戊辰”,然后趁着韩埒不备、反杀boss。   然而现在韩乐年的状况,有眼就看出来,他已经彻底力竭,别说反杀了、根本动都动不了。   这会儿他死了,紧接着就夺舍继续,到时候韩乐年的身体里还不知道是谁呢!   毛星畅虽是消极怠工,但也没盼着天命之子完球啊!虽说系列世界的支柱点众多,不会这么容易就崩盘,但是死一个天命之子也是世界震荡,更别说后面一系列连锁反应了。   按照特别执行条例第35条,这会儿就是拼着崩剧情也得保下天命之子……更何况现在这状况,也已经剧情对不上了。   然而等真到这个时候,毛星畅才发现,选择权根本不在他手上,他现在连动都动不了。   [放心,]   楚路安慰:[有人来了。]   有人?!   毛星畅本来在全力反抗着韩埒的控制,这时候只是稍微走了一下神,脑袋立刻被摁住,眼前景象一黑,彻底脱离了躯体。   ……   …………   同一瞬间,整间密室立刻剧烈摇晃起来。   贴满了墙壁的符咒亮起光芒,但只瞬间就洇灭、被暗色火苗席卷化作飞灰,头顶上的碎石滚滚落下。   韩埒的脸色这才彻底变了。   他动着僵硬的躯体,想要躲过落下来的石块,但暮气沉沉、已经被死气侵蚀了大半的躯壳却行动缓慢,根本躲避不开。   他动了动僵硬的手指,用仅剩的灵力,掐诀撑起了个护罩,但却在上方传来的灵压下摇曳不稳。   ——仪式进行了一半,这本来就是他最虚弱的时候。   头顶上方被人暴力破开了一个大洞,月光洒入,照亮了这座位于地下的暗室。   拼着最后的体力找了个角落、这才勉强在碎石堆捡回一条命的韩乐年仰头,只见一个穿着旗袍的女人从上方跃下,鞋的尖跟触底,在地面上又裂开一片蛛网般的痕迹。   韩乐年愕然睁大了眼,但是另一个人却比他更震惊。   嘶哑的声音被风吹出一阵微颤的尾音,“你怎么在这?!”   李生如冷笑,“你以为我会在哪儿?就凭那几个垃圾,想拖住我?”   她这么说,人已经走上前去。   灵力先一步在她脚下清出了一片平坦的通路,韩埒身前摇曳的护罩像气泡一样轰然破碎。   但是在那一瞬间,韩埒却突然冷静一下,他甚至扯出一抹笑来,好似在三家聚齐会议上,他便是那个人人敬重的韩家家主。   他缓声道:“这是我韩家的家事,李家主到韩家做客、韩家自是奉为上宾。但韩家教训族内不成器的子弟,难不成也要插手吗?”   李生如不打算跟他废话,也不想搭理这种明明都已经撕破脸了、却仍旧能装成若无其事的扯皮。   她冷哼了一声,踏一步逼的更近,直截了当道:“生路呢?!”   韩埒却突然笑了。   “咱们不是很像吗?只是求生而已……死而复生、哈、死而复生……你甚至比我还要疯……咳咳……”   李生如不跟他废话,一脚踢过去,直接踩在人的右肩胛骨上,使劲儿碾了两下,她冷着声又重复了一遍:“我问你、生路呢?!”   韩埒并不太在意这个即将被抛弃的躯体损伤,苍老嘶哑的声音好像用一个锈迹斑斑的锯子在木板上来回切割,“好啊,我可以告诉你……咳咳咳……只要、只要你帮我把仪式完成……”   旁边松了一口气的韩乐年听见这话,只觉得身上一绷,差点跳起来。   他从这身打扮上认出来这位是李家家主,虽然不知道为什么来的不是相先生而是眼前这位,但是他跟对方委实不熟。   而且就刚才那差点被碎石砸死的经历,让韩乐年心里一点底儿也没有。   ——对方动手的时候根本没有顾及他的意思。   韩乐年勉强撑了撑身,就听那边一声让人牙酸的闷响,旋即是冰冷的女声,“谁给你我在和你讲条件的错觉?”   韩乐年骤然松了口气,起码不用担心被反过来干掉了。   旁边的某个高高摞起的碎石堆似乎因为不稳而颤了两下,石块滚落、露出其下的扭曲的肢体。   是刚才那个……   想到刚才那场打斗中,对方对他处处留手、似乎像是在保护他的错觉。因为这个感觉,韩乐年也没法在心里称一句“怪物”。   他记得好像在庄湛给他的书里面看见类似的介绍。   这种东西叫“尸傀”吧?但好像又跟正常的尸傀有点不太一样。   而且刚才那个老头子说、“有意识”?   想到第一次在鬼山上遇见它,对方似乎轻而易举地就被他掀翻、之后也一直没有动静,现在想想,对付的未免也太容易了。   韩乐年一时心情复杂:因为还有着意识,所以不愿意伤害他人么?   他正思索着这些,却见石块中间的那根手指突然颤动了一下。   韩乐年陡然意识到什么,瞳孔一缩,高声提醒,“小心——!”   不过飞速向李生如袭去的尸傀连她的头发丝都没碰到,又以更快的速度弹出去,重重地嵌入一旁的石壁上。   李生如脚下再度使力,韩乐年明明隔了一段距离,仍旧都能听见那边嘎嘣的骨头脆响。   女声嘲讽:“就这点手段?!”   韩埒却好像失去了知觉,受了这么重的伤,非但没有露出痛色,那张遍布皱纹的脸上却倏地展出了一个笑。   笑容越扯越大、越扯越大,鲜血从他口鼻溢出,但纵使如此,那已经快被扯到极限的唇角却还在上扬,整张脸显得诡异又恐怖,犹如恶鬼。   “哈哈……咳……哈哈哈哈哈——”   被一股莫名的不安攥住心口,李生如脚下的力道又重了许多,但声音却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恐惧,“你笑什么?!”   话一出口,她才发现自己语气里竟然带着颤音。 第92章 鬼王21   在“戊辰”躯壳死亡的一瞬间, 毛星畅脱离这个小世界,而借助系统之间的联系被拉过去的楚路自然也回到了自己的身体。   那边的情况虽然看似危机,楚路却不怎么担心。   早在和毛星畅说有人来了的时候,他就察觉到赶过来的李生如。   韩埒作为活了这么多年的老怪物, 对付起来确实棘手, 但是前提是他在全盛状态。   而现有的躯壳行将就木、夺舍的仪式进行到一半, 那恐怕是韩埒最虚弱的状态了。甚至韩乐年状况再好一点, 都能做到反杀, 更何况这么多年过去的李生如。再不济韩乐年身上还有他放的护身符,楚路回来得十分放心。   发生的事儿似乎不少, 但是在那边耽误的时间实际并不多。   按照楚路的想法, 他这会儿或许还在被钱稷带回家的路上。   然而恢复知觉的一瞬间, 却并没有什么颠簸感,反而是裸露在外的肌肤似乎因为被冷风吹得太久,泛着僵冷。身体好像还停留在空旷的室外, 而周围并不只一道呼吸声。   一个气息十分熟悉,是他离开前让帮忙照顾身体的钱稷, 另一个也不陌生, 但……相正棋不是有急事儿吗?   楚路还没想好解释自己这会儿状态的理由,一时有点儿犹豫要不要“醒”。   他正犹豫间,男孩额上贴着的符咒骤然闪过光亮, 离体的魂魄被强行拉扯着进入身躯。   楚路:“……”   他就知道。   强行挣脱倒也不是不行, 然而……   回归躯体的瞬间, 楚路立刻就察觉到自己脑壳上又被贴了好几张, 本来因为刚刚回来, 有些飘忽的魂体立刻被固定在躯壳内。   楚路:“……”   得亏毛星畅那边的剧情杀青了, 不然对方下次喊他过去代打估计就难了。   ……   空旷的室外, 依旧是两人刚才准备离开的那个转角,钱稷僵硬地站在旁边,满脸都是“到底发生了什么?”的迷茫。   虽然对路路说睡就睡的秒睡技能惊讶,但是他本来确实打算按照对方说的,将人带回家去。   本来是这样……   要不是突然冲出来的这个男人的话。   对方的脸还十分眼熟。   虽然相正棋极少在公开场合露面,然而作为‘见异’的骨灰级玩家、到现在已经有6年 游戏龄的钱稷,他对于游戏的最初开发者兼开发公司老板的脸还是认识的。   青年情绪十分激动,甚至在钱稷反应之前,自己半抱着的男孩就落入了对方怀里,脑门上还被贴了张黄纸。   说实话要在今天以前——更具体一点、甚至今天晚上以前——遇见这种事情,钱稷都会以为这不是“人贩子”就是“精神病”。   然而……   钱稷刚刚经历世界观重组,这会儿不得不用他那对时事并不敏感的小脑袋瓜儿思索一下,在真的有鬼的世界,‘见异’这款鬼怪游戏的开发者到底意味着什么。特别是,这位相总,是刚刚放血开大招的那个人吧?!   眼见着相大总裁抱着楚路就没有撒手的意思,钱稷迟疑了一下,开口问,“相……相总,路路、我弟弟他没事儿吧?”   对方总算抬头看了他一眼,开口却问:“你弟弟?”   钱稷:“……”   为什么关注点在这里?   但邻居家的弟弟也是弟弟。   他一点也不心虚的点头,而对面的青年却好像并不在意他的回应,这会儿已经垂下了眼,看着怀中的孩子,语气沉重道:“没事儿的、会没事的。”   他停顿了一下,再次重复,“……一定会没事的。”   像是在说服自己。   钱稷:“……”   他本来不担心的,但是相正棋这么一说,反而让人不安起来。   他试图安慰对方,也在安慰自己,“路路刚才说他只是太累了,打算睡一觉。”   但是这话落后,对面青年脸色肉眼可见地苍白下去,甚至抱着男孩的手都有些颤抖。   钱稷:???   !!!   等等、他说的“睡一觉”就是普通的字面意思上的“睡觉”,不是“长睡不醒”的“睡一觉”!真的不是!   ……真的不是……么?   钱稷看着相正棋怀中那么大动静都没被吵醒的楚路,突然又不那么确定起来。   这睡得、未免也太熟了点儿。   在钱稷因为相正棋的表现而胡思乱想的时候,却见男孩的手指轻轻颤了一下、眼皮亦有了动静。   钱稷:……虚惊一场。   *   韩家。   韩乐年刚和韩埒争夺成功了身体控制权,瘫在旁边大口大口的喘着气。   刚才韩埒和李生如的谈判显然谈崩了,他干脆舍弃了仪式,打算直接抢夺韩乐年的身体。或者说他其实从李生如出现的一瞬间就有了这个打算,一直在刻意激怒她,当她终于失去理智,再趁机逃离。   韩埒这计划本来没什么问题,只不过他实在错估了暴怒之下,李家家主的攻击力,不止身体、连神魂都遭了重重的一击,等他狼狈虚弱地逃到韩乐年身上时,轻而易举地被韩乐年反过来吞噬壮大己身。   但看韩乐年现在瘫倒的状态,说是“轻而易举”实在是不确切。而且吞噬之后,一下子接受的信息量太大,他大脑甚至有种CPU爆满、转不动的感觉。   一阵手机默认铃声响起,韩乐年痛苦地呻吟了一声,按了按抽疼的额角、伸手去摸兜儿。   刚才被打的那么惨,他没想到都这样了,手机竟然还没坏、   不愧是相先生给的……   不过,这牌子市面上好像没见过,等到时候问一下,如果能买到的话,给路路也配一个。   他思绪正这么漫无目的地转着,但等看见来电显示,立刻提起精神,在废墟旁秒接了起来——真的一片“废墟”,要不是韩乐年趁着那两人说话的功夫恢复些体力、跑得及时,差点就成了这废墟的一部分。   他扬声道:“相先生!”   “乐年,”相正棋那边语气有点不稳,不过这会儿韩乐年已经累到无从分辨这些。   他听见对面急促问:“生如是在你那边吧?”   韩乐年听见这话,不由看向位于废墟中心的真空地带。   虽然刚才已经拉开了足够的距离,但是保险起见,他又往后退了好几步,确保自己仍在安全范围内,这才答应道:“是、在的。”   他停顿了一下,迟疑,“就是……”状态不怎么好的样子。   相正棋能料到韩乐年打算说什么。   见到生路的身体之后他就大概猜到是怎么回事儿了,想必韩埒手上只是生路的一部分微弱的分魂——这也能解释为什么李生如对神魂的追踪结果时有时无、断断续续,分魂遭到危险时,会下意识的拉扯主魄,李生如在那种情况下才能被追寻到踪迹。   如今神魂归体,要么是那边危机解除,要么是分魂那部分躯壳已经消亡。   不过看现在生路的魂魄完整状况,大抵是后者。   再次目睹一遍弟弟在自己眼前死亡,就连相正棋都没法想像,李生如现在到底是怎样的疯狂状态。   他刚才眼疾手快的贴了好几张符咒,让生路再度入睡、稳定魂魄(刚回来的楚路:……),在那之后,相正棋立刻就联系李生如,却只得到一片无人接听的忙音。   他就知道事情要遭。   ——要真是当年的情况重演,他觉得李生如打算毁灭世界都有可能……当然这个选择可能有点操作难度,但是毁一个A市,对她来说,还是绰绰有余的。   好在这会儿还能联系上另外一个人。   这会儿也没闲工夫去解释内情,相正棋直接下指令,“你跟她说‘生路没事儿、还活着’,然后把我发给你的照片给她看。”   其实要生路直接通话、效果会更好,然而……   相正棋低头看了一眼昏睡中的男孩,残魂刚刚归体、这孩子还是稳定一段时间的好。   而且,魂魄不全的话,他也不一定记得过去了。   韩乐年虽然莫名,但是还是照着相正棋说的做了。   只不过等他喊完话、打开手机,却一时愣住了,“……路路?”   怎么是他弟弟的照片?   韩乐年怀疑自己打开错照片了。   不过,这张照片他拍过吗?   韩乐年还在迷惑间,那边听见动静的李生如已经转过头来。狂暴不受主人控制的灵力也随着她的注意力转移、碾压过来。   韩乐年刚才亲眼看见这灵力是怎么把韩埒的躯体生生碾成肉泥的,他可一点儿也不敢小觑。   身体的行动比脑子转得更快,他手臂在地上一撑,连翻带滚往后移了数步,横臂挡在身前。   即便如此,韩乐年仍旧被冲得往后退了数步,“嘭”地一声撞在了一个柱子的残垣上,这冲击并不如韩乐年料想中的严重,想必已经对方在尽力控制的结果了。   然而……   韩乐年僵硬地侧头去看。   刚才还被他在心里表扬过质量的手机——   ……它、炸了……   零件和屏幕碎片零碎地从掌心掉落,因为被冲击波及、他的掌心还滴滴嗒嗒的往下淌着血,然而韩乐年这会儿已经感受不到疼痛。   他僵硬的抬头看向前方。   女人眼神空洞地向他的方向走来,每踏一步,前方的路面就崩裂一段。一片寥落的废墟上添了许多碎石。   韩乐年:!!!   相先生只说“喊话”、“看照片”,却没说……如果“[只]喊了话”、“[没]给她看照片”……会是什么后果……   韩乐年:“……”   他觉得自己现在大概知道是什么后果了。   迫人的灵压逼近,韩乐年呼吸都困难起来了。   在这种视线锁定之下,别说转身逃跑了,就连动一下手指都成了一项艰难的活动。   韩·可怜·弱小·又无助·乐年:如果他今天死在这里……   他只有一个请求。   ——请相先生务必要帮他照顾好弟弟!!! 第93章 鬼王(完)   就在韩乐年都已经闭眼打算等死的时候, 那让人呼吸都困难的压迫感却突然止住。   他不明所以地睁眼,看见一张极精致漂亮的面孔贴在他的跟前。   韩乐年:?!   虽然有点不合时宜,但是他还是一下子从脖子红到耳朵根。   而且这张脸、好像……有点眼熟?   还不等他想出个所以然来,纤细修长染着红色指甲油的手指落在他的脖颈上。韩乐年大脑当机, 这次他不只是脸红了、都快冒烟儿了。   ——除了他妈, 韩乐年这辈子没跟异性这么近距离接触过。   然后那根手指就着他脖子上的线, 勾出了一个护身符。   韩乐年愣了一瞬, 下意识地伸手去抢, “还给我!”   自然是没抢到。   李生如瞥了他一眼,自顾自地拉开袋子的封口, 将里面的符纸挑出来,然后把外面的印着“平安”字样布包还了回来。   韩乐年:“……”   他要一个空的布包有什么用啊?   某宝网购、平均三毛一个, 做工粗糙, 上面的印花甚至都有点儿掉色。韩乐年之所以急着要回来,还是因为里面那个符是路路给他画的。   李生如举起来仔细看了看这张符,原本还勉强压抑的气息突然诡异地平和下来。   她终于正眼看了眼韩乐年,问:“这张符、谁给你的?”   虽然对方现在似乎冷静下来的模样,但韩乐年还没忘记她刚才的破坏力, 警惕地打量着李生如, 却意外发现好像刚才在她和韩埒的对峙中, 也不是全无损伤。   女人腰腹侧洇出一块暗色的痕迹,不过因为身上穿的是深色的旗袍、天色又暗,所以并不显眼。   李生如注意到他的视线,也意识到自己重新崩裂的伤口, 她冷哼了一声, 抬手随意挥出一道灵力。   于是, 她的侧边, 本来就摇摇欲坠的建筑轰然倒塌。   噼里啪啦的掉落声中,韩乐年听见那个微哑的女声淡道:“我要真动手,你早就没命了。”   韩乐年:……说、说的也是。   他道:“是我弟弟给的。”   话落,一片死寂。   韩乐年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总觉他说完这话之后,周围的空气一下子紧绷下来。   他抬头,就见那个不知道为什么异常眼熟的李家家主,正用一种非常险恶的表情盯着他看,“你弟弟?”   韩乐年:“……”   总有一种“一旦点头就死定了”的错觉。   *   当楚路醒来的时候,他正被围在中间。   该在的、不该在的人都在。   事实上,倒也不能说谁是“不该在”。   既然毛星畅那边的任务结束,韩乐年当然也该从A市回来了,第一时间来找弟弟,没什么毛病;他“睡”过去之前碰见的相正棋自然不可能离开;而相正棋发现了他之后的第一反应肯定是告诉李生如……   所以这会儿三人齐聚的场景倒也不是那么出乎意料,看见他醒的一瞬间,作为其中唯一一名女性的李生如立刻就拉住了楚路的手,同时往前倾身,结结实实的把人挡住。仗着自己的性别优势,让旁边两位男士都无从下手。   当然,因为差点碰到女士红着脸仓促收回手的只有韩乐年一个而已,相正棋倒是无所谓的,依两人青梅竹马的关系,互相连几岁尿床的黑历史都知道,这点肢体接触实在不算什么。   不过,他刚刚凑近,就收到了李生如一个凶狠的警告眼神。   相正棋伸出去的手一僵,转而按住自己的后脑,顺势抓了两下乱糟糟的头发。   ——算了,这会儿要硬往前凑的话,回头估计会被摁在地上揍得很惨。   反正人都醒了,以后总会有机会的……   李生如警告完相正棋之后,再低头时脸上的神色瞬间转为温柔,她和声问:“生路你醒了?……怎么样?还有哪里难受吗?”   正准备解释自己现在的状况的楚路:???   他迷惑地眨了眨眼。   这是发生了什么他不知道的事么?   竟然直接跳过了需要解释的阶段,进入了嘘寒问暖。   而事实上,在楚路昏睡的这段时间,三人确实互相交流了情报,对楚路现在的状况也有些猜测。   不过楚路的迷惑显然被误会成了别的意思,拉着他手的力道愈发攥紧,而与之相对的,女声却越发柔和下来,“生路还记得我吗?是‘姐姐’……不记得也没关系,姐姐带你回家……”   一旁旁听的韩乐年终于忍不住“喂!”了一声。   这么光明正大的当着面拐带别人家弟弟?哪有这种道理的?!   他也顾不了那许多,挤开一旁占着地儿的相正棋,一把把楚路捞到怀里,“这是我弟弟!”   猝不及防、真被推开的李生如:?!   相正棋:“……!”   他以一种第一次认识韩乐年的目光上下打量了一遍这是少年。   ——真的勇士啊、这是。   韩乐年却暂时无暇分辨相正棋眼神里的意思,他原本理直气壮的话,在看到那张和自家弟弟足有七.八分相像的脸后一阵气虚,但转念想到什么,语气又坚定起来,“户口上都是这么写的!!”   楚路:“……”   少年、你还记不记得那是个“假证”?   虽然因为系统的缘故,确实查不出来什么问题。然而……这也不是让你舞到正主跟前的理由啊。   ……   …………   这场争夺战最后还是以楚路留在韩乐年这边告结。   正常情况下,李生如才不会让步。   然而这次……她按着腰腹侧未愈的伤口,想起了李家还有些没处理的杂碎。她要这么把弟弟带回去少不了会遇到一些麻烦。她可不想时隔这么多年终于把弟弟接回家,却还要让人面对那些不愉快的场景。   ——当年是弟弟把她放在身后保护,那现在也该轮到她这个“姐姐”了。   天知道,李生如松口答应楚路留在S市的时候,相正棋脸上到底是怎么个“震惊中混杂着不敢置信”的表情。   他差点就怀疑自己的青梅被人调包了!!   或许是他的表情太过明显,让原本该被当成目标的韩乐年瞬间被分离了仇恨。   李生如硬生生地拖着比自己还高一个头的相正棋的衣领走出了房间,皮笑肉不笑地说:“连一群怨鬼都处理不了,我看你是太久没锻炼了吧?……走,先去趟训练场……”   看着相正棋被勒得直翻白眼的模样,韩乐年下意识摸向自己的衣领。又想起自己刚才对李家主的态度,再想想现在已经变成彻彻底底废墟的韩家老宅。   韩乐年:“……”   他该不会被打击报复吧?!   *   韩乐年的担心持续了整整一个星期。   但这一周风平浪静,什么都没有发生,他不由松了口气。   而楚路也终于趁这个机会搞明白了,那边三个人到底给他安排了个什么剧本。   他看着打开游戏界面里的复活愿池沉默良久。   ——这种方法收集起来的愿力竟然也会被世界意识承认?!根本算是“作弊”吧?!!!   而且……   如何在不暴露时空局的前提下,解释他帮毛星畅的代打行为?   因为完全没料到会被发现,行动的时候连遮掩都没有的楚路:“……”   算了,抄剧本就挺好。   ……   …………   弄清楚原因之后,楚路也终于明白那天钱稷的诡异反应。   任谁看见一个活体游戏NPC都是差不多的表现吧?要说真的,钱稷已经很克制了。   虽然按照相正棋的说法,事后已经帮钱稷处理了记忆——毕竟普通人知道太多里世界的事情不是什么好事——但是记忆被模糊不等于什么都没有发生,潜意识里留下的印象总是无法彻底抹除的。   对面有一个每天眼巴巴盯着他看的邻居……   说实话,楚路压力也很大。   好在那到底是个有学要上的大学生,虽然想方设法的找理由在家呆了整整一个星期,最后还是恋恋不舍地离开了。   楚路松了口气,然而和弟弟感受恰恰相反的是韩乐年。   ——因为就在钱稷离开的第二天,楼上搬来了一位新的邻居。   单身,女性,爱穿旗袍。   韩乐年:“……”   虽然除了对面的钱教授夫妇,韩乐年的邻里关系都有些陌生,但是韩乐年敢保证:楼上那户人家在那之前绝对没有搬家的意思!!他是不是还该谢谢李生如没有搬到对门?!   虽然信誓旦旦地指着户口本说那是他弟弟,但是事实情况怎么样,韩乐年心里也清楚,他也总没有拦着人家亲姐弟见面的道理。   虽然心里对弟弟可能被抢走这件事抱有极大的担忧,但是韩乐年还是勉强接受了这个现状。   然而这不包括——   突然被协会指名道姓地安排了接下来一个月内所有休息日的工作,回到家后有个女人笑眯眯的搂着她弟弟,“放心去吧,生路交给我照顾。”   韩乐年:!!!   他发誓自己没有当场动手单纯是因为打不过!   ……   …………   眼见着韩乐年顶着“怒气值max”的buff离开了,楚路不由叹气,转向李生如,“别欺负他啊,好歹是我‘哥哥’。”   李生如像个小女孩似的眨了眨眼,一脸无辜,好像在问“你在说什么啊”。   ——就如同是小时候每次闯祸之后一样。   楚路:“……”   这对肉眼看上去年龄差很大的姐弟对视了许久,如旧日回忆中的每一次一样,是作为姐姐的李生如先移开了视线。   她低着头小声解释:“那孩子不能一直这样,韩家的那一堆烂摊子还等着他接手呢。”   李·韩家烂摊子的罪魁祸首·生如毫不心虚。   她以一种长姐般忧心忡忡的语气接着道:“生路,你知道的……如果他一直这种实力,就算有我和相正棋给他撑腰,恐怕也得被那群老家伙扒下一层皮来……”   “……符咒、术法……韩家未来家主总不能只用拳头打架……那群老东西不会承认的……”   要是相正棋在这里,一定要叹一句“久违了”。   ——这种睁着眼说瞎话、明目张胆找借口的李生如式行为。   明明自己就是个靠灵力碾压的巨型bug,说别人不能只靠拳头也不亏心。   李生如可一点都不心虚,仍旧是眼也不眨地诉说着自己的理由,直到——   一只柔软稚嫩的手落在她的头顶,手的主人用他那仍显稚嫩的嗓音轻声道:“辛苦了,这些年。”   李生如愣了足足有好几秒钟,再开口时突然发现自己嗓子有点堵。   她这一瞬间回忆起了这些年的许许多多,不管是趁机诉苦还是矢口否认似乎都有足够的话说,但她最后却只简简单单的回应了一个“唔”字。   你回来了,真是太好了;   还能再见到,真是太好了。   算了……   那股忐忑不安和唯恐梦醒时分发现一切都是虚假的畏惧陡然被驱散,连带着因为弟弟被抢,而对韩乐年生出的隐约针对也被抚平。   ——不过是个小鬼而已。   ……   …………   并不知道自己逃过一劫的韩乐年拼死拼活将一个月的行程压缩在半月之内,等终于空下来,回到家里后却发现,家里冷冷清清空无一人。   韩乐年:!!!   在得到对面罗阿姨的提醒之后,他才忙不迭地跑到楼上。   但路路和那个女人都不在,是一位有些年纪的老婆婆开的门,对方似乎认得他,一点也不意外他的到来,道:“韩少爷。”   韩乐年愣一下,不知道怎么称呼这位。   他有点不太确定道:“……您好。”   对方却像知道他的来意,含笑颔首:“家主和生路少爷出去了,过一会儿就回来,还请您稍等。”   韩乐年:“……嗯,好。”   虽然先前在韩家呆了有将近一个月的时间,他还是不太适应被这么郑重地对待,局促地被请到沙发上,不多会儿,身前被放了一杯看杯具就价值不菲的茶水。   说起来,楼上原本是这种中式装修吗?   他疑惑地打量着这周围的环境,抬眼却看见摆在外面的那一家四口的合照。   ——温柔看向怀中孩子的父母,还有相貌肖似、年纪相仿的姐弟两人。   韩乐年:??!   突如其来的暴击!!   ……   于是,等楚路和李生如回来,就看见一只满脸凄惨萧瑟、整个人都灰暗下去的韩乐年。   楚路:???   发生什么了吗?   不过,甚至不等楚路想出办法安慰对方。   韩乐年的颓丧只持续到“无意”中碰倒了那张照片,他看见了双面相框背后的兄弟合照。   韩乐年:突然复活 = v =   *   数年后。   在三家家主共同推举下,天师协会上任了有史以来最为年轻的一位会长。   这位第六百七十五代协会长除了格外年轻、能力格外强,还有另一点特殊的地方,他在协会里的登记名有两个:韩路、李生路。   既有传言说他是现任韩家家主的弟弟,又有流言他是李家家主的胞弟。但李家主父母早逝,倘若按年纪推算,应该不会有这么年少的弟弟,还是前一种传言更靠谱一些。   当然,在协会内部,一些年长的、知道更多内情老人家,却如有一致地保持了沉默的态度。   虽然有几个名字是个人私事,但对于协会众人来说,这却成了一个大难题。   若是在正式会议中称之为“韩会长”会得到李家家主的冷笑逼视,倘若称之为“李会长”,又会遭到韩家主面无表情的瞩目。   至于单称“会长”?   虽然协会的“正会长”只有这么一个,但“副会长”还是下设了几位的,按照华国人情往来的默认规则,没有人会刻意点明“副”这个称呼,于是以姓氏区分还是必要的。   在天师界两位举足轻重的家族家主的双面夹击下,这位年轻会长在协会里的称呼,就渐渐演变成了“路会长”。   对此——   李生如:……呵。   韩乐年:也行吧。   某个在里世界不甚出名、人丁稀寥的路姓家族:?   就……惊喜来的太突然。 第94章 掌门01   意识到自己回到曾经任务的小世界这件事或许背后有人捣鬼——此处特指某个不务正业、游手好闲的现任部长——楚路从上个世界出来之后, 就直杀部长办公室。   里面空无一人。   楚路:!   这下子确定了,绝对是某个老家伙背后动的手脚。   被暴力打开的大门在身后“咣”地一声关上,办公室内霎时变得和楚路脸色一样漆黑。机关发出咔嗒的响声,淡淡的荧光在暗室里漫开, 缓慢聚集成一个人形影像。   楚路看也没看, 直接抬腿一个旋踢。   像是对这情况早有意料, 刚刚聚拢清晰的影像就立刻一个矮身, 以毫厘之差躲过了楚路这一踢, 只有飞扬起的发丝化做了点点光屑,但是在散开之后、又很快重新聚集起来。   这个从头到脚、连头发丝儿都泛着散漫气息的男人慢悠悠站直了身, 他一边往后退着、一边叹息:“哎呀呀,小路不要这么暴躁嘛~”   他说着, 人像是没骨头似的仰坐到了办公室的躺椅上。   楚路没再继续动手。   这只是提前录好的影像而已, 就算把他打散了也没什么意义。甚至刚才那一踢,纯粹是看见这张讨打的脸的下意识反应。   “小路发现得比我想的晚呢。”   男人笑眯眯把两条腿搭到了办公桌上,“我还以为按照你的敏感,肯定是第一个世界就发现了。”   “……休假申请被卡了一下,我还差点以为自己跑不掉了呢。”他前倾了身, 摇了摇右手食指, 半是叹息半是遗憾, “没想到呀,小路还真是一点不对都没发现呢。”   楚路:……手痒。   别的能耐先不说,这人的拱火能力真是超S级的。   男人又抱臂后仰,做沉思状:“劳逸结合、劳逸结合……老师觉得这话很有道理。小路来局里这么多年了, 似乎都没申请过休假……”   楚路:“……”   他没法休假, 到底是谁的锅?!   既然知道“劳逸结合”, 那你倒给我“劳”啊!混蛋!!   像是知道楚路会腹诽什么, 男人摇头晃脑地感慨着,“哎呀、哎呀,责任心不要那么强啊……那么多小世界,毁掉十几二十个又没什么要紧的……咱们这里可是‘反派’部门啊,毁灭世界才是职责所在么……”   楚路:!!!   这个混账,到底在若无其事的说什么可怕的话?!   似乎料到楚路的反应,男人“嗤”地一声笑出来,“行了行了,不逗你了……这可是老师特别给你申请的休假,毕竟等接任部长之后,就没什么空闲了……小路你又不是把工作全推给下属的性格……”   楚路:?!   这个把自己工作全推给他的老混蛋到底有什么脸说这种话啊?!而且“接任部长”这种事,为什么他这个当事人听都没听过?!!   男人猜到了楚路的问题,摇摇头不甚在意道:“那种小事不要在意……如果直说的话,小路肯定会拒绝的吧?”   楚路:!!!   这个人、这个人!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欠揍的人啊?!   ……   …………   在对方终于大言不惭地说到,“是老师提前送你的升职贺礼,小路还是心怀感激地收下”的时候,楚路终于忍不住、一拳砸了过去。   点点光屑散开,似乎是楚路的错觉,他挥拳过去的时候,对方脸上还带着早有预料的笑意。   ——不是错觉。   一片光点碎屑中,那散漫的声音仍在耳边回响,状似叹息,“准备的礼物不得小路喜欢,老师我好伤心呀,需要一个好长好长的休假才能恢复过来。”   “……在这期间部门就交给你啦,老师看好你呀……”   散去的光点并未重新汇聚,很显然、这段影像就到此为止了。   楚路:“……”   虽然动手了,但是心里更气了、怎么回事?!   ……   楚路不打算管那个老混蛋嘴里的狗屁“休假”,处理完某人拍拍屁股离开留下的一堆文件之后,就打算去接任务。‘炮灰反派部’常年人手不足,又有某个明明担着部长名字,却屁事儿不干的混蛋在,情况更是雪上加霜。也就是楚路入职以后,分担了大部分工作,这部门总算像个正经样子,也招来了不少人手,情况才稍微好些。   但是里面的大多数还都是新人,有些任务不好让他们接手。   楚路将手里的营养剂一饮而尽,让系统帮忙调出了接取任务界面。   但【权限锁定】四个大字映入眼里的时候,他失手捏碎了座椅扶手。   ——那个混蛋!!!   *   楚路再次进入小世界的时候,已经冷静下来。   情绪激动的状态不利于做出理智决定,在大多数情况下,楚路的情绪都十分平稳。   ——除了在某个“明明为人师表、却半点榜样作用都没起到”的混蛋跟前。   “权限锁定”虽然少见,但也并不稀奇。这种“锁定”一般都是在特殊考核世界里,“锁定”系统的部分功能,让任务者独自解决困境,以便更客观地判断任务者的能力。   如果将楚路现在的状态认定为“升职考核”,那个作为“考官”都混蛋确实有权限做出这种事,特别是在楚路将自己的权限全部开放给对方的情况下。   但是别说楚路这个升职来得莫名其妙、连自己本人都完全不知情,就是锁定系统功能,也完全没有听说过锁定接取任务界面的。   ——想到这里,楚路又忍不住咬牙切齿起来。   既然有“锁定”,当然有完成考核以后的解锁条件。一般而言,解锁条件会明确出。   但是很显然,那个混球才没有这么好心。   ——绝对、绝对是故意隐藏起来的!!!   从那段影像留言中的判断,或许是要去都世界达到一定数量。   而按照那个混蛋的一贯作风,说不定他真得把以前任务过的世界每个都去一遍!!   自己逃工就算了!不要给别人的工作添麻烦啊!!   想到这里,楚路的心情又忍不住波动了起来。   而他周遭的景致也随着他的心情变化而转,美轮美奂恍若仙境的春景突然黯淡下来,浮云遮蔽了暖日、雪花悠悠飘下,不过片刻,他所在之处便成了大雪封山的寒冬。   白雪堆叠在乌发眼睫之上,却丝毫没有融化的迹象,端坐的白衣仙人像是一尊冰铸成的塑像,彻底与这茫茫大雪融为一体。   对这个好像马上要被冻成冰坨子的状况,楚路却丝毫不为所动。   ——只是幻境而已。   这周围的一切,不管是山、是水、还是头顶的苍穹、飘落的雪花……都是假的。   甚至现在,他在这个世界存在的方式,也只是一抹神魂。而且按这个强度看来,只是一抹依凭媒介而存的分魂罢了。   楚路翻了翻在这个世界过的剧情,未免一冒头就被各方追杀了,他决定就在这个幻境里呆到维持神魂的力量彻底消失,就可以自然脱离世界。   话虽这么说——   “是你偷的吧,你这个小怪物!”   “……老老实实交出来,就饶你一命。”   “拿不出来?!拿不出来赔钱也行!!”   “我昨天还在集市上看见你了,有钱逛集、没钱给我们?!”   ……   七嘴八舌的指责声中、夹杂着声音虚弱、几不可闻的辩解,但是很快这声音就变成棍棒交加下的微弱呜咽,连那呜咽声都越来越小越来越小,到最后几乎没了动静。   半晌没有反抗,终于有一个人惊慌出声:“喂,他不会死了吧?”   似乎被这个提问惊到,殴打声短暂停滞了一下,但旋即便有人冷哼,“这小怪物命硬得很,没那么容易死……看我的……”   不知他做了什么,旋即响起一声凄厉的惨叫,就连原本保持着入定状态的楚路也惊动了。   那人得意地笑:“看吧,我就说他没事儿。”   转头又掐着男孩的脖子凶戾质问,“敢装死骗老子?!嗯?”   又开始的新一轮殴打中,被围在中间、半张脸遍布烫伤的男孩发出微弱的呼救,“救、救……救我……救……”   他不知道自己在向谁呼救,或许只是绝境之下的求生本能。   谁都好,来救救他啊!!   他想活下去……活下去……活着……啊……   眼底的光芒渐渐淹没,混杂着血色的景象被黑暗侵蚀。   在彻底失去意识的前一刻,似乎朦胧恍惚间看见了落在身上的棍棒在半空中定住,旋即又转向原本握着它的主人。   幻觉……么?   “啊啊啊——鬼啊!!”   “怪物、果然是怪物啊!!!”   凄厉的嚎叫远去,冰凉的指节点在他的额上。   与那稍凉的触感相反,他身上泛起了融融暖意……   像是泡在温度正好的泉水之中。   他已经许久、许久没有这么放松过了。   想要、睡一觉……就这么睡下去……   ……被……救了?   对抗着那突如其来的困倦,楼空鱼尽全力睁开眼睛,想要看清来人。   但却只入目一片纤尘不染的洁白衣角,上面隐隐有流光闪过。   ——是仙人啊。   已经一片混沌的脑中朦胧生出这种想法,意识模糊的最后,是他努力伸手、想要抓住那片衣角。   明明已经够到了,但伸出的手却像是穿过它一样,只握到一片虚无。 第95章 掌门02   楼空鱼当然不可能抓住, 楚路在这个世界的存在只是一缕神魂,并没什么能供他抓住的实体。   他这会儿站在这个惨兮兮的小孩跟前,想到自己刚才所见的情状, 脸色冷下。   楚路并非第一次见证恶意, 甚至因为作为“反派”这个身份的原因, 他见过的恶意要比一般人还要多上很多。但是无论见到多少次,这种对待手无寸铁幼弱者的欺凌一如既往的让人忍不住生出怒气。   男孩儿的衣裳破破烂烂的,还有些未干涸的血迹。不过这会儿斑驳的血痕犹在,身上的伤口却已经愈合。   虽然这里灵力稀薄,但是掐个简单的灵决, 治疗这孩子的皮肉伤对楚路来说,还是很容易的。   然而, 接下来的事才是问题。   他总不能把这昏迷的孩子扔在这儿不管。   楚路叹了口气。   虽然不知道他依凭的媒介为什么流落凡尘、还落到这么个小孩手里。但既然被对方拿到了, 按这个世界的说法,也算是“有缘”。   ——算了,就帮他这么一回。   *   楼空鱼醒过来的时候还有些迷茫, 他盯着屋顶上的稻草看了一阵儿, 是熟悉的、他每天醒来都能看见的景色。   但是他明明记得……记得……   ——他快死了!!   回忆唤醒了存留在身体记忆里的濒死感觉, 疼痛、疼痛到极致的麻木, 喉管里呛了血,却因为被迫仰头的姿势, 怎么也吐不出来、窒息……从四肢开始一点点失去温度、失去知觉……   楼空鱼猛地坐起身来,大口大口地喘息。   又低头看自己的手掌,张张合合了好几次,才确认了自己仍活着这个事实。   可那时候, 他明明连指骨都被他们碾碎了, 血肉混合着骨碴、软塌塌地落在地上……   ……   …………   那是做梦吗?做噩梦?   *   虽然楚路决定帮一次这个小孩, 但他并没有露面的意思。   这孩子以为做梦也好,以为是遇见好心人救了他也罢,楚路其实并无什么所谓。   然而他万万没想到,还有这么一种让人措手不及的操作方式。   破了口的瓷碗里盛着一条小孩子手掌大的鱼,因为处理的手艺不佳,不少地方都被烤得都有点焦了,被男孩郑重其事的保留了完好的部分,端放在地面上,再在前面插了不知从哪里捡来的三炷香。   稀疏的烟气里,男孩双手合十,郑重其事地在下首磕了三个头。   ……这已经是楼空鱼这么干的第五天了。   旁观了一切的楚路:“……”   不、他不需要这些。   别说他现在只是一抹神魂,就算之前他也已经辟谷好几百年,早就不需要进食了。   一个人独自生活的小孩拿到吃的本就不易,这孩子又死心眼儿的完全不知道供奉完的食物能自己吃掉。作为真正需要吃东西的凡人之躯,这孩子要再这么拜下去,恐怕要把自己饿死了。   楚路一开始没出声,是觉得这孩子坚持几天没有回应就会放弃了。   但看现在这情况,楚路却觉得有点悬,甚至于放弃之前,对方更可能先把自己饿死。   ——这孩子莫不是个憨憨?   ……   …………   又是几次之后,看着脸色越来越难看的男孩,楚路终于忍不住出声,“……不必。”   突然在脑海里发出的声音,让男孩吓了一跳,保持着跪坐的姿势往后跌去。   但反应过来之后,又是狂喜,他手臂后撑稳住身形,紧接着又跪直了往前,在地面上结结实实地磕起了响头,额上转瞬就见了血。   楚路:“……”   他觉得再这么磕下去,这孩子本来就不大聪明的脑袋瓜估计更傻了。   楚路手指稍动了动,一道灵力出去,男孩原本要接着磕头的姿势立即止住,但是脸上的表情却越发激动,“仙人尊上、是您么?!”   他脱口而出这话,却又觉得这询问有质疑之嫌,于是转瞬又生惶恐。   虽是行动受阻,但他还是毕恭毕敬道:“多、多谢仙人尊上救命之恩!!”   楚路:?   仙人尊上?这是什么奇怪的称呼方式?   ……   …………   总之,在一段略显艰难的沟通之后,楚路总算让男孩放弃了这毫无意义的供奉行为。   而他在男孩口中的称呼也从奇奇怪怪的“仙人尊上”转化为仍旧微妙的“尊上大人”。   似乎是坚持认为称呼的尊敬程度和长度挂钩,就连楚路也没做到把这孩子口中的四字称呼转化为两个字。   当然这些还只是小事,出声之后更麻烦的是——   “尊上大人,我今天在河里抓到一条好大好大的鱼,一定是尊上大人庇佑。”   楚路:“……”   不、只是单纯的运气好而已。   “尊上大人,那边的白花很好看,我今日给您供奉它行么?”   楚路:“……”   他修的不是神道,要供奉没有任何意义。   “尊上大人……”   “……”   “…………”   叽叽喳喳、叽叽喳喳。   楼空鱼像只开了笼的小雀一样,每天都不停歇,纵然楚路不给回应、他也能自顾自地说下去,甚至于楚路一旦出声,他能傻乐上一整天。   楚路非常怀疑,这孩子先前脑子被打坏了。   不过,这孩子今天的语气稍微有些不对,他似乎有点忐忑地询问,“尊上大人,我、我听说刘二他们几个被抓起来了,是您做的吗?”   楚路大多数时间都在幻境中入定,除了听这小子叽叽喳喳的时候,很少关注外界,也不知道这孩子口中的“刘二”是何人。   不过,楼空鱼要是指那日巷中为难他的那几个人的话,按照那些人身上的孽债程度,恐怕没有被抓起来那么简单。   他语气平淡道:“……自食恶果罢了。”   ——果然是仙人做的!   男孩抑不住激动露出个笑,但又觉得自己这么明目张胆地彰显报复心思恐怕惹得仙人不快,这才勉强拉直了往上翘的唇,但脸上的表情却依旧飞扬。   他实在担心自己这表现被误会,忙不迭解释:“尊上大人放心,我会做个好人的。”   楚路却对这说法不置可否:“坚守本心便是。”   修道并非修佛,于善因善果并无太大执着,只是坚守己道、矢志不改罢了。   年不满十、连认字都不全的楼空鱼并不太明白这话的意思,但既然是仙人说的,他还是郑重其事地点头应下,大有把这几个字牢牢刻入脑海中的架势。   楚路:“……”   倒也不必,这孩子又不踏上修行之途,实在不必管什么本心不本心的,他也不会因此生出什么心魔。   就是这个壳子毕竟曾为一山掌门,指点门人指点惯了,顺口就带出来了。   但看对方这煞有其事的态度,楚路似乎也不好多解释,就这么默认下来了。   ……   虽然被楚路制止了供奉食物的行为,但每天早晚都要拜上三拜的举动,楼空鱼还是坚持下来。他其实一开始还打算燃香,但是看着孩子家徒四壁的景况,楚路只能坚决制止。   至于每日的叩拜?   看得出这孩子想找个心理寄托,楚路也由着他去了。   就当做以前每天面对弟子请安,接受起来也没那么别扭。   不过,这日的晚间叩拜稍微早了一些。   楚路看了眼外面还明的天色,有点奇怪这孩子今日怎么这么早休息。而且脸色也不大对的样子,是生病了吗?   楼空鱼却没什么特别的表现,叩拜之后,他便爬上那个破木板和稻草搭成的床,熟练地把自己蜷缩成一团。除了时间稍早一些,好似和平常无甚区别。   也因此,楚路只是稍微分神关注了一下,就收回了心神。   直到夜半时分,被突然波动的灵力惊动。   楚路神识探出,“看”到屋内的情形,愕然了一瞬。   寒气自蜷缩的孩子身上冒出,他身下的稻草甚至覆了薄薄的一层冰,仍在向外蔓延,屋内的角角落落也已经结满霜花。   ——是寒毒?在一个凡尘界的孩子身上?   楚路突然明白了这孩子身上积年的烫伤疤痕由来。   他本来猜测是幼时被欺侮之故,但是现在看来,更大的可能是这孩子自己“取暖”时伤到的。   一个虚幻浅淡的人形在床侧凝聚,他出现的瞬间,这室内的温度似乎陡降了几分。   本处在半昏迷状态的楼空鱼僵硬地蜷了蜷手指,似乎是觉得冷想要瑟缩,但却动弹不得。   冰凉的手指贴在男孩额上,但这孩子非但没有瑟缩后退,甚至还主动向前贴了贴。   楚路稍怔,却也并未因此耽误自己的动作。   ……   …………   在一片黑暗寒冷、仿佛没有尽头的寂寂寒夜中,楼空鱼突然听见一道声音在脑海中响起。   “天地者,大道之形……积阳成神,神中有形……天真火德之三气……”*   字句之中带着奇妙的韵律,好似仙乐渺渺、在耳边奏响。   几遍之后,楼空鱼也忍不住跟着吟诵起来。   好像有什么温暖的气流随着吟诵的声音在体内流转起来,他第一次在没有月亮的夜晚里恢复了对身体的知觉。   暖烘烘的。   还有额上冰凉的手指。   和那天一样。   脑海中的声音也格外熟悉。   原来、是……仙人啊…… 第96章 掌门03   一年后。   身形明显抽条的楼空鱼坐在一间修界的茶铺里, 要了一杯最廉价的灵茶,一点点啜饮着。   这茶铺里有普通人也有修士,但来这地方歇脚的修士多是有些落魄的散修。可即便如此, 对于没有修为在身的伙计来说, 也是需得小心招待的“仙人”。   所以, 即便楼空鱼要的是最便宜的灵茶,也得到伙计的笑脸相迎。   甚至于因为他的年纪,对方更多了几分谨慎。   修士之间可没有什么尊老爱幼的习惯,这么年幼的修士能够独自行动、身边没有长辈看护,必然有自己的能耐。   楼空鱼当然看懂了伙计眼中的意思, 但他却只觉得惭愧,他其实只是跟仙人前辈学了一些保命的手段, 才得以在修真界勉强生存。而真正遇到了危机的时候, 前辈也不会坐视不理,他这才安稳呆到现在。   ……   一年前,楚路发现了楼空鱼身上的寒毒。   这毒名为“霜严”, 出自修真界中。   但是即便在修界, 它都已经失传多年, 要不是楚路曾经在太华宗当过掌门, 又因为某些缘故,几乎将宗中藏书阁的玉简全都看了一遍, 恐怕连他也辨认不出这毒的来处。   寒毒扎根于经脉灵府中,几乎和楼空鱼融为一体,显然是有些年头了,而依照这孩子的年纪, 这自然是打从娘胎里带出来的。   但当问及父母往事, 便是楼空鱼本人也一无所知。   他似乎是被村落里的一位寡居的老婆婆捡来照料的, 而前些年老婆婆故去,他替唯一一位亲人送了终之后,便一直自己一个人住了。   无法从楼空鱼这边得到什么线索,而太华宗中关于这毒的记载也只是寥寥几笔,只述其特性症状,并未记录解毒之法。楚路不是医修,对此当然也没什么研究。   但是最简单的方法,便是用灵力将这毒逼出。   若是楚路是火属性灵根,早就这么干了,但奈何他这次的壳子是变异冰灵根,操作起来要麻烦得多。这会儿手边又没有别的压制材料,未免毒素没有拔除,反倒让得到同属性灵力滋养的寒毒把这孩子冻成冰块,楚路只能遗憾地放弃这个简单快捷的办法,另寻他道。   在询问过之后,便将这孩子引上了修行之途,待到它日修炼有成,便能够自行解决体内的寒毒。   不过,随着楼空鱼的修炼,楚路也发现了“霜严”的特别之处。   它之所以能被那本先辈札记专程记录下,确实不同寻常。   明明楼空鱼作为火木土三灵根,灵力属性该与寒毒并不相同,甚至有相克的地方,但这毒随着楼空鱼的修行愈深,自身也在不断壮大,甚至于到了能掩盖楼空鱼体质的程度,就连楚路不仔细去检查,也会以为他是冰灵根。   说起来那札记里面并未记载解毒之法。是不是因为在那位前辈的判断中,这并非是一种需要解开的毒?   不过楚路毕竟不是专研此道,对此了解有限。   以后有机会,还是让这孩子去百草谷找个医修看看吧……   不过那也都是以后的事儿了,依照楼空鱼现在这个毫无自保之力的练气三层小修士的修为,去哪儿都是任人宰割,当务之急是努力提高实力、好在修真界活下去。   事实上,以这孩子的实力和年纪,就算当散修也得有师长庇护,最好的方法是选一个宗门加入进去。   楚路本着引导者的责任,给他介绍了修真界的几个宗门。修真界的大宗门便是数千年也不一定会变动一下,楚路虽觉得自己的消息可能过时,但总比楼空鱼两眼一抹黑来的强。   不过,就目前看来,这孩子都兴趣不大的样子。   想着这孩子过往的经历,楚路猜测他或许是在人群中没什么安全感。   如此想着,倒也没再催促,反正依照他的神魂消散速度,还能在旁看顾些年头,真等到他离开的时候,楼空鱼或许当个散修也有足够的底气。   茶铺中,楼空鱼一手端着茶,另一手拿着一个凡尘界的铜板来回翻看,眼神放空,看似在走神,实际上正在听楚路给他讲解卜算之道。   每个人所求的道有不同,楚路更倾向于让弟子自由选择,但楼空鱼刚到修真界一年不到,连修界常识都刚刚补全,恐怕连选项有什么都不知道。   楚路也就趁空闲的时候跟他每样都讲些,看他对什么感兴趣。   ——所幸他上一次在这个世界上呆得够久,每一样东西都学了一点,虽是不精,但给一个刚踏入道途的孩子当启蒙,还是够用的。   而且这会儿还远不到着急择道的时候,楼空鱼多听听也没什么坏处。   楼空鱼暂时没找到自己的方向,反倒是对楚路曾经是什么修士很感兴趣,不过却一直没得到楚路的正面回答。   ——剑修转法修、再堕入魔道……   并不是那种因为会一两套剑法法决或者擅长术法而被称之为的“剑修”、“法修”,而是真正立了道心、坚定道途的那种。   道心既立,易道何其艰难。   纵观整个修真界历史,或许也没有比他经历更丰富的了,根本不具备参考价值。   察觉到楚路不愿意细说,楼空鱼之后也没有再问,而是认认真真听着脑内小课堂,像是要把楚路讲的每个字都牢牢记下来。   ……   楼空鱼正听得入神,握着铜板的那手手臂被人狠狠地碰了一下,铜板落到地上、发出一声细微的脆响,但是撞人的那修士却无丝毫愧色,他甚至看也没看楼空鱼,就径直往前,选了一个座位。   男人长刀在桌面上一拍,原本坐在那位置上的练气修士忙不迭地让开位置。   楼空鱼皱了皱眉,却知道在实力差距如此大的情况下,他连说话的资格都没有,那个满身横肉的男人已经半只脚踏进筑基了,这间茶铺里所有人加起来都不是他的对手,自然也没人对他的霸道行径有什么阻拦。   索性眼不见为净。   楼空鱼留下一枚灵珠在桌上结账,倒也没有着急立刻离开,而是俯下身想要去找刚才掉下去的那枚铜板,但是看见铜板的方位和朝上那一面之后,却明显地愣了一下。   “凶?”他蹲在桌子下面,掩唇小声问楚路。   “小凶。”   楚路补充。   虽然没有正式的起卦,也没有卜算的方向。   但是这个结果……   楼空鱼有点不安地按了按遮了半边脸的头发。   但是在他起身之前,茶铺里却突然有了骚动。   “哐当”一声,一个茶杯被摔到了地上,楼空鱼侧头躲过一块溅射来的碎片,但是露在外面的那半边脸颊上还是多了一道细小的血痕。   刚才那个一看就很难应付的修士果真闹起了动静。   他正高声骂嚷着、指责这铺子里的灵茶质量,间或夹杂着伙计低声下气的解释哀求。   这动静唤起了楼空鱼一些不好的回忆,他握着铜钱的手用力,但是那股从心底泛出的无力感让一切情绪终归于颓然。   眼神也暗淡下去。   ——太弱了、他太弱小了。   察觉到楼空鱼的情绪变化,楚路却并没有说什么。   心魔这种东西,每个修士都不例外,早晚都要自己意识到、跨过去。在这上面、他人所能做的实在有限。   而楼空鱼在桌子底下耽误的这点时间,那边的冲突却已经升级。   茶铺伙计被那修士一把掀出去,生生砸穿了一张桌子。   凡人之身哪里经得住这种冲击?楼空鱼眼睁睁地看着那伙计偏头“哇”地吐出一口血来,胸膛的起伏肉眼可见的微弱下去。   那修士却犹嫌不足、仍待往前。   伙计这会儿却已经软到在地,连躲避的力气都无,还不知道有没有命再挨上一下。   那张脸隐约和昔年的自己重合,楼空鱼恍惚了一瞬,等他意识到的时候,自己已经冲到了前面。   动手的修士似乎也诧异这突然钻出来的小孩,但楼空鱼那微薄的修为让他心下轻蔑、丝毫没放在心上。   不过好歹是个修士。   他似乎有一瞬的犹豫,是把这个碍事的小孩儿提起来扔一边,还是一块儿收拾了,但是就结果来看,男人选择了后者。   楼空鱼这次没有像以往的经历一样死死的闭着眼、等待着接下来的疼痛。将近一年的修界生活到底让他有所改变,他双眸圆睁、紧紧盯着男人动作轨迹的变化,试图寻找漏洞。   ——找到了!   灵力附着在掌心的铜板之上,抬手将之投掷出去。   楼空鱼确信自己确实看到了那人的弱点,那也确实是对方灵力最薄弱的地方,但是境界的差距让楼空鱼掷出去的铜板像玩具一样、毫无杀伤力地被对方护体灵力弹开。别说危及对方了,甚至连些许阻拦的作用都没有起到。   意识到这一点之后,楼空鱼咬牙调整了姿势,准备生生受了这一拳。   ——不能躲!躲开之后的话,身后的人就完了!   起码他是个修士……   ……   …………   预料中的疼痛并没有落到身上,一柄未出鞘长剑擦着那男修的拳头而过,连带剑鞘一起,直接插穿了后方的一张桌子、又深深陷入地面。   动手的男人捂着被剑风割伤拳头后退几步,眸光阴鸷地看向门口。   但待看清门外那一男二女三人的打扮之后,脸上的神色霎时僵住,原本到嘴边的喝骂也被生生咽下,神情诧异中混着惊恐。   不只是他,茶铺里所有人目光都落在门外那几个年纪不大的少年少女身上,一时间、窃窃私语之声此起彼伏。   ——“太华宗”。   楼空鱼从那些议论声中捕捉到了这个关键信息。   他自然知道这个修真界当之无愧的第一大宗门的。   然而……楼空鱼视线落在三人衣摆上相同的纹路样式,他不由怔住。   那梦境中惊鸿一瞥的纤白衣角,其上宛若浮光流动的暗纹,似乎与这样式一般无二。   ——仙人前辈、他……是太华宗的人吗? 第97章 掌门04   这间茶铺所在的地方偏僻荒凉、灵力稀薄, 周遭连个像样的二流宗门都没有。   稍微有些能耐的修士都不会在此处久留,也因此动手的男人才能仗着一身还不到筑基的修为在此处横行霸道。   但这会儿撞到“硬茬”之后,男人也很是展现了一番自己能屈能伸的老江湖做派:他当机立断地认了怂, 并以心魔赌咒发誓、以后绝不接近此处半步。   在为首少年的默认下, 按着流血不止的拳头、飞也似地逃走了。   身后那个稍活泼些的少女似乎对这么轻而易举放过的处置有些不满,低声的叫了一句,“师兄!”   但却被另一个少女扯着袖子拉住,冲她轻摇了摇头。   在所有人的瞩目之下, 三人举步踏入了这个和他们格格不入的茶铺中。   原本四下窃窃的议论声静了一瞬, 旋即又更大了。茶铺掌柜亲自迎上来,小心翼翼的道过谢之后, 恭敬地将人引到上座。   三人对这众人瞩目的情况适应良好, 那劝住同伴的温柔少女甚至亲自到那昏迷不醒的伙计身旁, 喂了他一枚丹药。   那丹药品质不凡, 入口后不过片刻, 昏迷着的伙计胸膛起伏便平稳下来,脸上亦恢复些血色, 此举自是又得了这茶铺内人的千恩万谢。   刚才闹出的动静确实不小,但是在收拾了桌椅残骸之后,又好像一切都恢复以往,除了铺中少了几张桌凳,似乎与往日并无什么不同。   也或许这种事情,本就是这无人管束地方的常态,已经到了常见的无从引人注意的地步,反倒是那三个此处少见的大宗门弟子惹得茶铺中人视线时不时地落过去。   少年从进来之后脸上就一直没什么表情, 那个看着活泼些的少女还在因为没能给那男人一个教训而生闷气, 旁边拿出丹药的少女在温言细语的安慰着她。   楼空鱼先前本打算离开了, 却因为那衣摆上的纹路样式,鬼使神差地留了下来,注意力也放在那三个太华宗弟子身上。   他有点迟疑,自己要不要将先前的猜测问出口?   他觉得自己若是开口去问,仙人前辈必定不会隐瞒。但是这一年以来的相处中,他也察觉仙人对自己的过往似乎不愿深提的模样,他如果贸然开口,会不会惹得仙人生厌?   楚路倒是并没有察觉楼空鱼这满心纠结的想法,见他注意力一只放在太华宗那几个弟子上,也只当他头一次看见大宗门弟子,觉得好奇罢了。   比起这个来,他若有所思的往茶铺门口的角落里扫了一眼。   门边投下的阴影里,一个看上去跟后来三人差不多大年纪的少年正端着茶、挡着自己的下半张面孔。他的存在带着一股奇异的稀薄感,若非刻意留心,几乎要将之忽略过去。   楚路却感知到对方欲要出手那一瞬间暴露的气息。   魔修……么?   他倒是没有刻意提醒什么。   这个世界的天命之子便属于魔道一方,如果剧情发展正常的话,现在的道修和魔修也不是那些年间见面就喊打喊杀的情况了,倒也不必那么警惕。   但一个魔修少年出现在这里,多少还是有些奇怪。   而且还有太华宗弟子,这地方是发生了什么吗?   楚路有瞬许犹豫要不要提醒楼空鱼离开此处、换个城池呆下去,但这个想法也只略过片刻就被他放下。修行一途本就是与天相争,若遇险阻首选避畏,那恐怕到最后一无所成。   而且我先前过来的那三个太华宗弟子中,也只有领头的少年是堪堪筑基修为、跟着的两个少女只是练气。被他注意到的那个魔修少年虽是在隐藏气息上面颇有精研,但真论起修为来,与太华宗的那位修剑的少年亦在伯仲之间。   如此想来,便是有危险,也不会过于危急。   再不济,还有他在侧看护,倒是不必担心有性命之危。   *   因为对仙人的过去总是好奇,楼空鱼竖起耳朵听了一会儿那边三个太华宗弟子的对话。   或许是因为在外面,三人倒也没说什么宗门之事。最开始出声的少女在不满完将那修士放走之后,又开始嘟嘟囔囔地抱怨着这地方的环境,另一道温和的女声在旁低低地安慰劝勉。倒是被二人称之为“师兄”的那少年,从进来之后就默默饮茶,一言未发。   楼空鱼听了这半天,倒也不是一无所获,三人似乎是因为宗门任务,来这里探查什么。   不过,楼空鱼对这些事情倒是兴致不大,满脑子都在纠结怎么向仙人询问。   可一直到手中再续的灵茶饮尽,他还是没找到合适的开口方式。   他有些恹恹地将灵珠留下,起身离开了茶铺。但还没走出去,却被茶铺伙计拦了住,对方又一遍谢过他方才上前救助同伴的举动,说什么也不收他的灵珠。   说实话,楼空鱼并不觉得自己刚才的行为如何,如果硬要说的话,只能有一句“非但没帮上忙,还差点把自己搭进去”的评价。   这种不计后果的冲动莽撞,虽然仙人没说什么,但是已经让楼空鱼自己心底羞愧难当、觉得实在有负于仙人指点。   勉强应和过伙计的谢意,楼空鱼正要踏步出去的时候,却突然若有所感地往茶铺门旁瞥去,正好和一位少年对上了视线。   些许微妙感自心底升腾,但是在旁边伙计疑惑的“恩人是不是落了什么东西”多询问声中,楼空鱼思绪一断,那奇怪的感受就再寻不见拉,他冲伙计摇了摇头,继续往前离开。   被注视的千尘却捏紧了手中的杯子。   那个小鬼……有点奇怪。   刚才楼空鱼和男修对峙的时候,千尘刚才有一瞬想要出手的。   倒并不是为了救楼空鱼。   “弱肉强食”这个准则在修真界或许还有礼仪道德的遮掩束缚,但在魔界确实赤裸裸的真理。千尘不觉得一个不自量力、自己上去找死的小孩有什么好救的。   反倒是动手的那个男人、身上有些奇怪……   不过却迟了一步,被太华宗的人抢了先。   但那三人进来之后,他却不好出手了。   因着令华尊上的缘故,魔道之间的关系不像当年那么紧张,但也远不至于到放任一个不明来历的魔修在修真界地盘上大大咧咧地自由行走的地步。   道修里的那些老顽固要是知道了,恐怕连入定都入不了,恨不得派个分神来十二个时辰盯着他。   若是千尘本意,那自然是情况越乱越好,他乐得给那些老道们添麻烦。   可那些人要是以此为由发难,让当年令华尊上以天道盟誓定下的束缚被钻了漏洞,回去以后师尊大概会把他的皮生扒了挂起来。   想到这里,千尘结结实实打了个寒噤,老老实实隐蔽身形坐好了。   不过太华宗也来人了?   仔细想想,倒也不意外。   对这种疑似破坏盟誓的事情,那位太华宗代掌门的警惕比起他师尊来,应该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更何况这还是在道修的地盘上。   那位动手的少年应当也发现了不对,所以才任由那个男人离开。   ——这些道修,倒也不全是废物么……   这么感慨着,千尘觉得自己这次的任务似乎可以蹭着太华宗的便利躲个懒。   这本来就是道修地盘上的事儿,要他们自己处理了才是应当的么。   想着,千尘心安理得地隐没了自己的气息,准备就这么袖手旁观,但是却没想到,竟然被注意到了。   茶铺中的人来来往往,除了刚才离开的楼空鱼,却再无人注意到这在门边阴影下的少年,就连铺子里伙计都像是将这个位置遗忘了一般,并未过来续茶。   千尘看着手中那杯几乎没被怎么动的茶水中映出的倒影,若有所思。   那小鬼确实是注意到他了。   而且很奇怪……   他回忆着刚才楼空鱼冲过去的表情。   等那小鬼回过神来后,是正常的慌张、正常的恐惧……却唯独没有对死亡的担忧。   是有什么依仗吗?   有点意思。   *   虽然在茶铺里遇见太华宗的几人、还有一个好像有点奇怪的少年。但对于楼空鱼而言,除此之外,今天与以往并没有什么不同。   他离开茶铺,照例去了城内,把挖到的几株灵草、还有猎到的妖兽皮毛全部换做了灵珠。   不过,这倒不是他往常的做法。   一般而言,他会直接把灵草换成需要的几种,他在楚路的指点下学会了一点点炼药,虽然还远远到不了成丹的水平,但只是简单的制药还是能做到的。而他那因为过往经历相比于正常修士格外孱弱的身体水平,也确实需要借助药力调整。   楚路大多数时候还是在入定状态,除了修行上的指点,甚少开口,但这次,注意到楼空鱼手里的铁剑之后,他还是有点讶异。   这只是一柄凡铁,在凡尘界还可以被称上一句“削铁如泥”,但是按照修真界的评价、它连法器都算不上。   楼空鱼忐忑寻问:“前……前辈,我能习剑么?”   花费一年时间,楚路总算让楼空鱼把那个奇怪的“仙人尊上”“尊上大人”的称呼换成了更正常的“前辈”。   其实楼空鱼私心里,更想称之为“仙人”。   虽然到了修真界之后,稍微有些修为在身的修士都会被尊称“仙长”,但是那不一样,和那些依靠修为仗势欺人的所谓修士并不一样,前辈是真正端坐在九重天上、却心怀慈悲的仙人。   往常都是楚路教什么他听什么,这还是楼空鱼第一次提出自己的要求。   楚路的神识扫过那柄凡铁——   剑么?   这可真是……   许久未得到答复,楼空鱼有些慌张起来,他小声:“我只是问一问,不行、不行的话……”   楚路打断了他语无伦次的话,道:“我并非剑修。”   楼空鱼愣了一下,将这话理解为拒绝。   比起失落来,楼空鱼更多的是惊讶,仙人前辈给他“无所不能”的印象太深,这会儿听见这种话,他的第一反应是不敢相信。   他正讷讷地不知道说什么好,却听楚路接着道:“能教你的不多。”   楼空鱼:“……?!”   这是答应了? 第98章 掌门05   千尘对茶铺里遇到的那个小鬼头有些兴趣, 但是到底有任务在身,还是留在茶铺里旁听了一阵儿太华宗那三个道修的对话。   不过,三人——或者更确切的说, 只是其中两个少女——只是在闲聊, 内容完全没什么意义,千尘勉强耐下性子听了一阵儿,到底还是忍不住露出些不耐的神色,心情烦躁的离开了。   他也没多犹豫, 就打算去找那个好像有点意思的小鬼。   反正有太华宗的人看着, 真有人想要对当年的盟誓捣什么鬼,也出不了什么大事。   ……   兰源城外。   茂密的树丛中, 枝叶被风吹得微微摇晃, 间或有飞鸟惊起, 一切景象都平静如常。   轻轻摇晃的枝桠之间, 有一个少年灵巧的从树上跃下, 连同一棵树上方正整理毛发的松鼠都未惊动。   千尘轻手轻脚地走向林间空地中那具妖兽的尸首。   虽然从刚才起就有一种不妙的预感,但等真看清之后, 他还是“嘶”地吸了口气。   黑爪地熊。   土属性的妖兽,虽然修为一般只有练气期,但是其防御能力让筑基修士都觉得头疼,再加上强悍的肉体强度,一般很少有修士愿意招惹这种棘手妖兽。   千尘看着隐约泛着金芒的熊爪边缘,这只……绝对筑基了吧?   而现在,这以防御著称的妖兽已经被一切两段,截面整齐得如同被刀切开的豆腐, 上面还附着一层浅浅的薄冰。千尘跳下来的时候, 这冰才刚刚有融化的趋势, 淡淡的血腥味儿弥散,血液在地面上晕染开来。   但是比起这轻而易举撕裂地熊防御的剑招,更让人头皮发麻的是用出这一招主人的控制力。   明明锋锐到让地熊的防御力形同虚设,但周围的一草一木却无丝毫破坏,他过来之前,甚至有鸟雀无知无觉地停在树梢啄食浆果……   很显然,这让人倒吸凉气的一招,在其主人看来不过是信手一挥,故而才有余力将之控制到这地步。   千尘不期然地想到茶铺里对视的那一眼——   这是……警告?   附在伤口处的薄冰彻底化开,血液在这片土地上蔓延。   千尘却并未避开,而是往前踏了一步,靴子彻底踩入血泊之中。   紧缩的瞳孔隐约有血色掠过,脸上那略微变形的表情与其说是恐惧、不如说是……兴奋。   嗅着周遭越发浓重的血腥味,他舔过唇角、露出一个跃跃欲试的笑来。   这种挑衅?真是叫人……期待啊!   *   完全不知道自己惹了个什么麻烦,楼空鱼这会儿狼狈得很。   楚路自认为自己的教学方式还是循序渐进的,就比如说先前考虑到楼空鱼的身体状况,他教导的都是一些更偏向理论的内容,比如说卜算、再比如说阵法、炼药之类,但是现在这孩子说想要习剑……   倒也不是全无头绪。   毕竟楚路在这个世界,一开始就是被当做一个剑修教养的长大,他稍微回忆了一下当年寒山剑尊的教导方式——两个小豆丁一人一把剑,扔到魔渊的魔兽群里……   当然对方倒也没有那么丧心病狂到把徒弟丢在那里就放任不管,走之前给他们演示了一招剑势,顺便清了场,给二人留下了一点缓冲时间,并言明什么时候学会了这一招、什么时候把人带回去。   半刻钟之后,两个小豆丁握紧了手中的剑,面对着一堆被血腥味儿刺激、顶着狂暴buff冲来的魔兽……   ……   …………   总之在寒山剑尊手下的那些年,楚路非常怀疑,自己在这个世界的壳子到底能不能活到剧情开始。   好在虽然中途发生了各种各样的意外,但是他还是成功的把剧情线走完,一如既往的拿到了优秀评价。   ……   …………   过往的事多回忆也没甚意义。   就眼下楼空鱼的情况,楚路觉得自己要按照寒山剑尊的做法干了,这孩子可能活不过一个呼吸。   好在当年寒山剑尊教导徒弟的方式虽然粗暴了些,其核心精髓还是能让人把握到的。   ——在对招式进行演示之后,创造危机情况,让徒弟在绝境中迸发潜力。   虽然魔兽潮对楼空鱼来说难度等级太高,但要是普通的妖兽,问题就没有那么大了。   而且因为两人的情况特殊,楚路做演示的时候直接借用了楼空鱼的身体,这孩子只要做到借助身体记忆复现出刚才那一招就可以了,难度等级降了数倍不止。   不过楼空鱼这会儿却一点没有自己被放低要求的感觉。   ——死的、会死的!!   几次险险与死亡擦身而过,楼空鱼这才真正意识到仙人前辈那句“在你学会之前、我不会插手”的真正含义。   他甚至都疑心,自己提出要习剑是不是触怒了前辈。但是那生死之间的逼迫,却让他无暇深思。   腥臭的气味儿不断逼近,楼空鱼慌忙逃窜,却被一根凸起的树枝绊得一个踉跄。   野兽呼哧的喘气声近在耳后,他贴地一个翻滚,才险而又险的躲过。身上的伤口又崩裂出血,楼空鱼却连疼痛也顾不得,他狼狈爬起身来,将灵力附着于腿上,这才驱动着早已疲惫不堪的双腿继续往前。   楚路看着他逃窜的路线,稍稍皱了皱眉。   他倒不是因为对楼空鱼“逃”这个行为有什么不满,和当年的寒山剑尊不同,他毕竟不是一个纯粹的剑修(说起来剑修中像寒山剑尊那种也不是很多),敌我实力有差距的时候,合理回避也是一种策略。   但是这会儿现在逃的这个方向……恐怕一会儿要出去就难了。   楚路已经注意到好几道对现在的楼空鱼来说有些危险的气息,但是因为他身后正在追逐的风狼,这才暂且观望。   不过剑修(也可能只是寒山剑尊)更信奉疼痛教训,吃一堑长一智,等吃够了亏之后,下次就自然知道,就算逃也得选对方向。   楚路犹豫了瞬许,还是放出点威压,起码让楼空鱼先把这只风狼解决了。   ……   在被风狼追得狼狈不堪,差点丢了一条命的情况下,楼空鱼终于用出了那一招。   ——以手中铁剑崩断为代价。   劫后余生……   ……   …………   楼空鱼喘息地将断剑横在身前,风狼腹上也多了一道极深的剑痕,伤口边缘还隐隐有冰霜附上。那妖兽吃痛嘶吼,但并没有就此继续后退,而是以一个更凶狠的力道扑上前来,显然是要拉着楼空鱼同归于尽。   楼空鱼铁剑断得只剩一半,浑身上下都是伤口,再加上刚才用出那一招后,陡然松了口气,这会儿精疲力竭,一点儿力气都用不出来了。   ——躲不开。   他心底泛起了绝望。   就这么结束了吗?   明明好不容易用出来了……   楼空鱼根骨一般、悟性也一般,他这种修行的资质在修真界,普通得不能再普通,就算有楚路在旁手把手指点,一整年的时间也只堪堪到练气三层而已。   但是要说这孩子身上有什么值得称道的,那就是那股强烈的求生欲。   有时候甚至能做到连楚路都惊讶的地步。   就比方说现在……   男孩手臂带动那半截铁剑在空中划过一道极为锋锐的弧度,行云流水的动作比之前的那一次还要流畅,因为体内灵力被榨取干净、引起寒毒反噬,反倒让这一招充满了逼人的冷意。   那只追来的风狼彻底倒下,而和妖兽尸体倒地的同时,是楼空鱼手中彻底崩断的铁剑。   楼空鱼这次真的是一丁点力气也没有了。   大脑一片空白、体力耗尽,他这会儿只能往后依靠在树上,而反噬的寒毒让他身周甚至结了薄薄的一层寒冰——这反倒阴差阳错的把伤口处的血止住了。   “做得不错。”   淡淡的声音在脑海里响起,不同于往日的平静无波,这次语气带着浅淡的笑意。   “真的?!”原本瘫倒在地上作死尸状的楼空鱼一下支楞起来,但因为耗尽的力气,上身也就抬了寸许不到,很快又重新砸回地面。   又给自己身上添了新伤了男孩这会儿却挂着满脸的傻笑,一副恍恍惚惚脚踩云端的模样。   楚路应了一声,看着前面那道波及甚广的剑痕,再看看此时楼空鱼仍未松手的剑柄。   ——这孩子或许意外的适合剑修也说不定。   神识扫过头顶,一只色彩斑斓的毒蛇正丝丝的吐着信,似乎在试探下面这个猎物是否还有余力。但楚路神识掠过的一瞬,它细长的身躯一弹,飞快地转了个方向、消失在树冠之中。   楚路本来是打算借机教这个孩子不论何时都要保持最基本的警惕心,但看对方傻乐到似乎失了智的模样,他还是决定将这门课稍微推后一点。   ——就算现在教了,估计也作用不大。   曾经半步飞升修士的威压只放出一丝,就足够林间妖兽慌忙逃窜,转瞬的功夫,这地方连鸟雀声都变得稀寥。   楼空鱼在树底下安安静静打坐了一会儿,总算恢复点行动力,脑子也重新上线,意识到这地方可不是什么供他好好休息的场所。   他打了个激灵、背后冷汗顿生,但是察觉到周遭不同寻常的安静,总算后知后觉,“多谢前辈。”   这倒是让楚路心中多少生出点欣慰来,这孩子总算没有迟钝到那种地步。   即便有楚路庇护,但这也不是什么休整的好地方,恢复行动力的楼空鱼立刻就准备离开。   ……   然而却未曾想,回程路上,竟意外遇到一个刚刚在茶铺里见过的人。   ——那个狼狈逃走的男修。   未免引起什么不必要的麻烦,楚路放出的气息很淡,那点威压足够驱赶对危险直觉性敏锐的妖兽,但对于人类而言却不这么好用了。   男人显然认出了楼空鱼。   他这会儿可不复离开时的狼狈不堪,他那如鬣狗般凶戾阴鸷的目光紧紧盯着楼空鱼,唇边扯起一个恶质的笑,“是你啊,小鬼。”   那毫不掩饰的恶意刺激得楼空鱼手臂起了一片小疙瘩,他心底发毛,黏稠的杀意让他控制不住地想要往后退。   但同一时间,先前前辈那句“做得不错”却来来回回在他耳边回荡。   准备往后挪的脚像是黏在地面一样纹丝不动,楼空鱼握紧了手中只剩下靠近手柄处一点点铁片的“剑”。   幻境中的楚路略微扬了一下眉梢,止住了欲要帮忙的动作。   ——这孩子、还真是……屡屡出乎他的意料之外。   然而,在对面男人眼中,僵直不动的楼空鱼分明是吓傻了一样,就这么木在原地。   他“哈哈”地笑了几声,连原本想用的长刀都没出鞘,直接伸手想要掐楼空鱼的脖子。   ……   …………   不过须臾——   “啊——!!!”   一声凄厉的惨叫在林中响起,但经过树丛的重重阻碍,声音并未传出去多远,甚至因为楚路先前放出的威压驱赶,这动静连鸟雀都未惊起。 第99章 掌门06   男人捂着自己淌血的左眼, 右手应激性的把楼空鱼甩了出去,生生砸断了身后的树干,不过在那之前楚路用灵力给这孩子稍垫了一下, 受伤倒是不严重。   但到底还是受了些影响,楼空鱼动作有些僵涩重新爬起来, 知道硬碰硬自己没有胜算,他打算趁这个机会逃跑。   “别动。”   就在楼空鱼转身欲逃的时候, 脑海里突然响起一道声音,楼空鱼下意识的遵从, 就保持着这个姿势定在了原地。   一道充斥着戾气的刀芒擦着他的鼻尖而过, 在地下扬起一片尘土,未散的劲风撩起额发,几缕漆黑的发丝从空中飘落。刚才要是他往前走了一步, 这会儿被切断的恐怕就不只是头发了。   趁机逃走或许是个不错的选择, 但是那要在有逃离把握的时候。   否则, 在这种时候,将后背暴露给敌人,只是平添危机罢了。   楼空鱼低头看着地面上的刀痕, 干涩地咽了一下吐沫。   他这会儿意识到自己刚才不顾境界差距,就这么对上男人的行为有多么危险。   “蹲下。”   脑海里又传来下一道指令, 楼空鱼立刻蹲身。   又有什么贴着他的头顶擦过,前面的树木发出轰然的爆响声, 碎屑四散。   不待楼空鱼对眼前的场景生出什么想法来,又有新的指示下达,“往左躲……”   ……   …………   楼空鱼脑海中的声音平静又带着某种莫名的韵律感, 几乎与仙人前辈在给他讲解修炼心法时的语气一般无二, 在这种语调之下, 楼空鱼的心情奇异的平静下来。   然后他便发现,原本急促的喘息实际并没有必要。   从刚才开始,他就没有踏出身体周围三步远的距离,不断重合的脚印甚至在身周的地面上留下了印记。   这是……   “八卦四方……”   他想到楚路前些天的教导,忍不住喃喃出声。   但是这略微走神的举动,让原本流畅的动作滞涩了些许,立刻就有刀锋擦着他的脸颊而过,将他那用来遮挡右脸烫伤的额发切断,又在颊上留下一道深深血痕。   楼空鱼冷汗顿生,立刻聚精会神、不敢再胡思乱想。   但是却怎么都回不到方才那种状态,身上又添了几道细小的伤口。   可他越是着急越是力不从心,甚至有几步忙中出错,差点被削了一条胳膊。   “静心。”   伴随着这道声音,有什么冰凉的感觉从额上扩散开来,原本焦躁的情绪奇异地被安抚下去。虽然还是不如一开始无意识做到的那样流畅,但是楼空鱼总算是磕磕绊绊地能够躲过去了。   有了余力,楼空鱼也有闲暇注意其他。   他观察了一会而,有些迟疑:“那个人……是不是有点儿不对?”   确实不对。   男人的左眼被楼空鱼伤到,但以修士的体质,现在那只眼虽然仍不能视物、但却已经不再流血了,正被紧紧阖着。可那分明完好的另一只眼却泛着赤红色的光芒,他身上的气息也越发驳杂,若用颜色做比,那就是原本红黄相间的颜色一点点染上墨色并变得愈发浑浊。   在茶铺时,这人身上的气息就不太对。   现在看,果然……   ——入魔了。   然而以这人的修为水平,就算真的有心魔缠身也远不到入魔的地步,果然是外物所致么。   和在茶铺遇见的那个魔修少年有关?   不、也不一定。   楚路有点分神地思索着这边的事儿,但是给楼空鱼的指示倒是没有停。   寒山剑尊教导弟子的方法确实值得借鉴,危机果然是逼迫出人潜能的好办法,本来按照楼空鱼的体力,他早该撑不住了才是。   不过现在也大概到了极限。   楼空鱼又受了几次伤,不是因为心浮气躁导致的动作僵持,而是纯粹的身体上的疲累。   脑中的指令明明下达,但是四肢却僵硬迟滞,很难给出反应。   毕竟这孩子先前已经被风狼追出去那么远,本来体力就已经差不多告罄。   ……   送上门的陪练用的差不多了,楚路正打算想个办法解决掉,却注意到不远处传来的动静。   脸上的表情微动。   ……或许不用他再干什么了。   *   “锵——”   金铁相撞的声音,接下来又是一连数下脆响,剑尖如骤雨一般击打在刀身上,那柄长刀如同先前楼空鱼手中的凡铁一样,被彻底崩碎。   遭到法器反噬,那入魔的男修踉跄往后退了几步,但这次却没有求饶逃脱,而是目光凶狠的盯着赶来的一行三人,“又是你们!”   他抹了一把唇边溢出的血,嘴角却露出个笑来,似乎从储物袋里拿出了个什么。   正和他对面的少年瞳孔一缩,脚尖点地连连后退。   楼空鱼也感觉到周遭气息不对,却来不及做出什么反应,被后退的少年一把抄住,提着腰带甩了出去。   ——爆裂声轰然炸开,四散的烟尘滚滚,淹没了众人的身形。   ……   …………   待到烟尘散去,除了被过于粗暴扔出的楼空鱼,这边四人身上却都未添什么新伤。只有那个双丫髻少女捧着手里的碎裂玉符连声哀叹,“好不容易从我娘那里要来的。”   叹完了又目光锐利地盯着前面一片狼藉、草木翻倒的地面,恨恨道:“又被他跑了!!”   “燕燕!”   眼见着少女大有立刻去追的架势,另一个女孩忙不迭地出声将人叫住。   牧燕燕有点不情愿的转回身来,看见阮嫦正扶着的男孩。   她对楼空鱼还是有点印象,“啊”了一声,道:“是茶铺里的那个孩子。”   楼空鱼听见声音,转过头来,被削得七零八落的额发挡不住脸上的烫伤。于是,看清男孩这张脸的时候,牧燕燕猝不及防地惊叫了一声,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   但她也很快就反应过来,自己这态度实在太伤人,脸上立刻就显露出些愧疚的神色。   她连忙往前几步蹲到了男孩跟前,一边翻着储物袋,一边支吾地解释着:“我……我不是那个意思,就是太惊讶……啊……找到了!……”   她拿出了一个带着灵光、看起来就很高级的玉盒。刚一打开盒子、沁人心脾的丹香漫出,里面躺着一枚朱红色带着金色纹路的丹丸。   牧燕燕肉眼可见地露出些肉疼的神色,她偏着头、试图假装自己对此毫不在意,解释,“这……这个是……是塑体丹、对……就是那种塑体丹,但是效果更好一点……吃了以后保证身上一点疤都不会留。”   楼空鱼当然没有接受。   他多少被楚路教导了一些丹药常识、总不至于连塑体丹长什么样子都不知道。而且不管是玉盒、丹香还是丹药上的丹纹,都明明白白地显露着这丹药不凡。   无功不受禄,楼空鱼也早就习惯了自己因为脸上伤疤遭人异样眼神看待,其实并不觉得牧燕燕的反应有多伤人,这会儿自然坚决推辞。   牧燕燕还是第一次遇到这种自己送东西都送不出去的情况,更让她不高兴的,她甚至争不过一个小孩。   愧疚和气愤夹杂,自小被捧惯了的少女对这种情绪无措得很,最后干脆一转身,跑到另一边生闷气了。   ……   三人是追着那男修的踪迹过来,虽然中途遇到楼空鱼是意外,但是追还是要接着追的。   就是楼空鱼现在的情况有点为难。   “所以……你是被风狼一路追进来的?”   听了楼空鱼的解释,那个长发低束在两肩侧的少女蹙了蹙眉。   这话落后,连旁边的剑修少年也转过头来探究地看了他一眼。   三人一路从外面进来,自然知道这地方没有看起来的那么平静,这孩子只有练气三层的修为却一路畅通无阻的走到了内层。   阮嫦沉默了一会儿,并未追问男孩的方式,而是问:“你能自己出去吗?”   楼空鱼总算从两人的反应里意识到不对,他明明是慌慌张张往里跑,一路上却除了风狼再也没有招惹上别的妖兽……显然,这都是仙人前辈暗中帮忙的结果。   男孩又有些沮丧。   他本来以为自己做的已经够好了,原来实际上又麻烦了仙人前辈。   因为那些懊恼的情绪,楼空鱼听到问题的反应不由慢了半拍,顿了一下才迟疑回答:“能的……吧。”   前辈总不会把他扔在这里不管。   但是这本人都不确定的语气,显然无法取信于另外三人。   听了个尾巴,重新凑过来的牧燕燕提议,“要不先把他送出去?”   阮嫦却有些为难,她抬手掐了个决,灵力汇成一只淡青色的蝴蝶,在她指尖扇动着翅膀,但那颜色已经变得极浅极淡,甚至断续变得透明。   她解释道:“寻踪香的时限快到了。”   牧燕燕忍不住“呜”了一声,带着点儿觉得头疼的麻烦意思。   她想了想,提议,“要不分头行动?”   但是怎么分又是个问题。   要追到那男修的踪迹、要靠阮嫦的寻踪香,所以能把楼空鱼送出去的人选只剩下了牧燕燕和沈镜之。   而牧燕燕……   说实话她自己也不敢保证,能在这片林中来去自如。纵然她身上符篆成打、法器无数,但是她要是没来得及反应、用不出来,一样是白给。   更何况她有一个更致命的缺点——不认路!   所以,牧燕燕转身,干脆道:“师兄!”   沈镜之却想也不想地摇头。   两个同门师妹的实力他心里有数,都不是擅长正面战斗的修士,两人就算加起来也不是那个男修的对手,若是她们就这么追上去,还不知道会出现什么意外呢。   最后协商的结果是,楼空鱼和几人一同行动。   楼·当事人·意见完全被无视·空鱼:“……”   他真的能自己走出去。   哦,也不能说自己……   ……毕竟有仙人前辈在。   楼空鱼正想到这里,却听从刚才起一直沉默的楚路开口,“无妨,跟上吧。”   刚才那个入魔的男修扔出来的东西,他也有些在意。   ——魔修的法器么? 第100章 掌门07   楼空鱼毕竟只是个小孩子, 并不太会掩饰情绪。   或者说他并没有刻意掩饰这一意识。毕竟来修真界这一整年间,他都并未与人深交,楚路开口也总挑在他独处的时候, 并不会引起尴尬或是怀疑。   也因此,他并未意识到自己前后突然转变的态度, 惹得沈镜之特意转头看了他一眼,眼中带了些疑惑。   但是小孩子这个身份反倒成了最好的遮掩, 想法突然变化也十分正常,沈镜之到最后也只是疑惑了一下, 并未再往深处想。   一行人循着寻踪香的方位追去, 他们身后,一根树枝轻轻摇晃了一下,却无人察觉。   楚路神识一掠而过。   茶铺里的那个魔修少年?似乎并没有什么恶意。   *   四人最后停在一块空地之上。   比起周遭茂密的树丛, 这只稀疏长着几丛灌木的地方确实可以称之为空地了, 寻踪香的气味最后断在这里, 阮嫦手中的灵蝶也彻底消失。   但这地方确实是一片空地,连藏人也做不到。   四人面面相觑。   最后是牧燕燕先提出的猜测,“这种情况, 是不是这里有个秘境?古战场遗址、仙境碎片、大能陵寝什么的?”   这话惹得另外两人都看过来,楼空鱼虽不明所以, 但也选择跟随众人脚步   牧燕燕被这么多目光看得恼羞成怒,涨红了脸大声道:“干什么这么看我?!”   阮嫦一脸复杂, 半天才小声道:“燕燕,牧峰主上次给你收走的话本子,你是不是又偷偷拿回去了?”   牧燕燕梗了一下, 继续大声:“才不是‘偷偷’, 那本来就是……”   她说了一半又意识到什么, 把后半段话咽下去,红着脸强行挽尊,“这才不是话本子上看的,是掌门亲口说的,当年阳坡仙人的陵寝就是这么被遥川剑尊发现的!”   阮嫦觉得牧峰主做得兴许不错,自家好友或许真该少看点那些话本子了。   楼空鱼其实不太明白她们的对话逻辑,但也听懂了阮嫦的否定意思。   他压低声音小声问:“为什么不是秘境?”   楼空鱼其实问的是楚路,毕竟他只练气三层的修为,神识强度并不足以支撑传音入密,平日里和楚路沟通都是这么小声说话。   但是这会儿旁边三人都有修为在身,耳力甚好,楼空鱼的声音虽小,却足够被听得一清二楚。   阮嫦张了张嘴,似乎在想着要怎么解释,而牧燕燕的反应却直接得多,得到支持的她显然非常高兴,直接抬手在楼空鱼头发上摸了几下,一脸“算你有点见识”的表情,语气也理直气壮起来,“对啊,为什么不能是秘境?”   楼空鱼没想到自己问仙人前辈的话竟然被别人听见了,神情立刻紧绷起来。但是好在这表情在外看来,更像是因为和人接触不适应而显露的紧张,起码阮嫦就这么以为的。   她悄悄拉了一下好友的手,同时稍稍让开些距离,体贴地给这孩子留出足够的空间来。   与此同时,意识海里楚路也给出了回应,[这里空间不稳,确实可能是秘境入口。]   而那边阮嫦已经开始小声跟楼空鱼解释起发现秘境的概率问题。   倘若秘境真的这么容易被发现,那现在恐怕早就烂大街了。   阮嫦的说法有理有据,就连牧燕燕的神色也动摇起来了。   她本来就是随口一说,就算反驳也只是强撑着一口气而已。阮嫦深知自家好友的性格,这会儿正打算递个台阶给她下,却突然听见旁边一道稚嫩的声音问道:“如果真是秘境,咱们要怎么进去?”   虽然阮嫦的话很有道理,但是楼空鱼却更加相信仙人前辈。   他这话自然问的也是楚路,不过因为刚才小声说话被听见了,又经过楚路提醒,所以才选择直接问出声。   楚路自然是有办法帮他们打开秘境的,不过他觉得以自己现在在修真界的名声,一出现估计就得被喊打喊杀,他自己倒是没什么关系,但是楼空鱼的情况估计就要艰难起来了。   就目前的情况看来,还犯不着如此。   而且就他这一路的观察,如果没料错的话——   [那个少年、他有办法。]   他指的自然是沈镜之。   楼空鱼下意识顺着楚路的话抬头,正好和沈镜之对上了视线,那双清凌凌的眸子像是能将人看透,少年也并未掩饰自己神色里的探究之意。   楼空鱼立刻就僵住了,他忍不住开始回忆自己刚才哪里露了马脚。   但是现在刻意回忆起来,简直处处都是问题。   他在修界的时日虽然不长,但也足够他认识到这里弱肉强食的本质。杀人夺宝屡见不鲜,就连楼空鱼自己都撞见了好几回。不过因为他确实没什么价值,在仙人前辈提醒下又足够警醒,所以才不至于遭遇什么恶事。   但是他没有价值,却不意味着仙人前辈没有价值。   如果被前辈发现了……   楼空鱼甚至不敢想象,那会是怎样的后果?   他僵硬地控制住自己想要摸脖子上珠子的手。   ——不能再暴露更多了!   幸而沈镜之只这么看了他一眼,很快就移开视线。   少年提剑站起身来,环顾四周。   “师兄?”   两道女声重合,显然牧阮二人对沈镜之这突如其来的举动不解其意。   沈镜之未答,只是看向那边刚松了口气的楼空鱼,简短地吐了两个字,“位置。”   “啊,嗯?”   楼空鱼被吓了一跳,发出几道没什么含义的语气音。   反倒是牧燕燕看见沈镜之手里那巴掌大小的玉剑有些慌了,开始磕磕巴巴地解释,“师、师兄,我我、我……就是随口一提。阿嫦说得对,秘境哪是这么容易被发现的,那个魔修狡猾的很,还不知道用了什么手段藏起来了……”   这玉剑是遥川剑尊给徒弟的护身符,上面封印了剑尊的三道剑气、足以重创一位化神期大能。对于训练徒弟办法粗暴到令人发指、甚至让人觉得其中是不是有什么生死大仇的剑修而言,这大概是师徒之间仅有的温柔了。   而且牧燕燕敢保证,说是三道剑气就是三道剑气,如果沈师兄意外用完了,遥川剑尊绝对不会补上的。   遥川剑尊可不像牧峰主,虽然她爹也整日家板着一张脸,但是作为掌上明珠的牧燕燕再清楚不过了,她爹就是个纸老虎。只要她一哭,甚至都不用哭出来、只是干嚎,她爹也绝对要什么给什么、认输得比她娘还快。   但是遥川剑尊,要是在他跟前哭的话……   ——会被杀的吧、绝对会被杀的吧!!   总之这种保命的东西倘若换成灵石,比牧燕燕现在全身上下的家当加起来都贵。要是真因为她随口一说,师兄把剑气浪费在这里、以后遇到危险无从脱身,那她真的要以死谢罪了。   不只是牧燕燕在焦急解释,连阮嫦都忍不住开口劝沈镜之三思。   阮嫦怀疑沈镜之现在这行为是不是因为燕燕刚才说的“遥川剑尊发现阳坡陵秘境”之事。虽然沈师兄大部分时候都非常靠得住,但是事关遥川剑尊,情况突然就变得扑朔迷离了起来。   想到这里,阮嫦忍不住在心底深深叹气,深刻觉得自己这趟出来简直跟个老妈子似的、有操不完的心。   沈镜之却没接牧阮两人的话,视线依旧落在楼空鱼身上。   被注视的楼空鱼头皮发麻,他忍住拔腿就跑的冲动,僵硬的指了指那边从左数第二株灌木的上空。   他勉强说服自己。   ——既然仙人前辈都在帮忙,说明这不是个坏人吧。   牧阮二人根本来不及制止,沈镜之已经毫不迟疑地将手里的玉剑像暗器一样掷了出去。   半空中展开一柄剑的虚影,明明并非剑锋所指,但是只旁观就能感受到其中逼人的锋锐,甚至到了会蛰伤眼瞳的地步。   楼空鱼隐约生出些刺痛的错觉,他想要移开视线,但是眼珠却像被黏住了一般转也转不开,眼睛旁边有什么湿漉漉的痕迹淌下,不知道是血还是泪。   直到一只带着药香的手遮到了眼前,视野暗下,那股痛意才稍稍缓和。   但楼空鱼心底却不自意地生出些遗憾的感觉。   ——想要看见、看见那一剑究竟是怎样的锋芒……   视线被遮挡,听力便敏锐起来,明明刚才目之所及是那样的锋锐无匹,但是却并没有发出什么惊天动地的动静,也或许是因为太过锋锐,没有东西能够阻拦它吧?   楼空鱼最后只听见“啪”一声轻响,像是什么屏障被打碎。   那声音极细微,甚至于不仔细听就会错过。   紧接着是上首传来的喃喃的女声,“竟然……真的……”   楼空鱼这会儿才意识到,自己竟然被人半揽着。   男孩并不习惯和人如此接近,他一下子僵硬起来。楼空鱼稍微挣扎了一下、有些生硬地道了谢,对方像是这才回神,拿开手退走几步、小声道了歉,旋即温和轻笑,“叫我阮姐姐就好。”   楼空鱼却一时没有回答,他被眼前的景象震撼住了。   空间像是被打碎之后又重新组装的拼图,带着零零碎碎的裂痕。但又像是将两张不同景致的图案强行组合在一起,碎片上的内容来回闪动,却永远有那么几块透着与周遭格格不入的异常。   那边,牧燕燕半张着嘴,愣在了原地。   她顿了好半天才抬抬下巴,一副尽在我预料之中的语气道:“看,我就说吧,秘境。”   就是眼神和表情有点飘忽。   然而这话并没人答复,牧燕燕这会儿也无暇留心这些,她还在不停眨着眼试图确认眼前情况真假,却被阮嫦一把拉住,催促道:“燕燕,你还愣着干什么?快进去啊!”   等一行人拖拖拉拉地进去,被强行打碎的空间裂隙也已经恢复如初。   片刻后,原地一个少年显露身形,对着已经彻底恢复如初的空地,幽幽叹了口气。   “竟然是秘境啊,”他喃喃,“这可……难办了。”   话虽如此,他脸上却未露出丝毫为难的神色。   *   不提被拦在外面的千尘如何苦恼,进到秘境的四个人却在瞬间噤了声。   恶臭和血腥气混杂相间,那股难以言喻的气味儿涌入鼻腔的一瞬间,就连修士的体质都生出些晕厥之感来。   牧燕燕忍不住后退了一步,但是他这会儿身后却不是进来时的那个裂缝。   察觉到脚下触感不对的牧燕燕下意识地回头看,旋即惊恐地睁大了眼睛、发出一声短促的惊恐气音。   那是……   一只……犹有半腐皮肉粘连的白骨手掌。   ……   …………   不只是脚下……   目之所及、尽是尸山血海。   修士尸首腐化速度缓慢,修为越高越是如此。   所以这里堆叠的……有早已风化的骨头残骸,有完整的一副骷髅、有牧燕燕刚才踩到的那种犹带皮肉半腐状态的残肢,甚至还有恍若刚刚死去、脸上神色还依旧生动的整尸……   牧燕燕恍惚。   她先前说什么来着?   秘境?古战场遗址、仙境碎片、大能陵寝?   这里是——   千年前、道魔之战的……遗址…… 第101章 掌门08   死亡、死寂。   这一片静寂的亡者之地, 反倒让误入的四位生人显得格格不入起来。   牧燕燕忍不住搓着手臂往后退,但四野都是尸首,退又能退到哪里去呢?她最后只能贴近了同伴, 才稍有慰藉。   这情形下,就连楼空鱼都不觉得被阮嫦半揽在怀里这种事儿有什么。   男孩神情有些焦躁,他在这种时候下意识的想要寻找依靠,但是张了张嘴, 又意识到这会儿正在人前, 没法和仙人前辈搭话, 只好又僵硬着脸色抿住了唇。   他又意识到,好像从进入这个秘境之后、前辈就一句话没说?但这似乎也不能说明什么,就算平日里,在人前的时候, 前辈也甚少开口。   最后,楼空鱼只能将之归咎为因为这边环境特殊,让他太过于敏感了。   ……   这里的环境实在太阴森诡谲,牧燕燕干咽了一口,声音有点抖, “那、那个人……真的躲到这儿了吗?”   毕竟这怎么看都不是活人待的地方啊。   “小心!”   她话音刚落,沈镜之便目光一利, 手中剑出鞘,挡在了牧燕燕的身侧。   剑与那道无主的魔气相撞,竟是沈镜之支撑不住,连连后退了数步, 才稳住身形。   那边阮嫦也注意到危险, 她也按着楼空鱼往侧边一避, 劲风擦着她的脸颊而过, 带出了一道血痕。不过好在只是皮肉伤,附着灵力的手指拂过,这片肌肤便平滑如初、不留痕迹。   明明先前进来的时候,已经被这成堆的尸骨震撼了一回,但是这会儿空气中肆虐的力量又让他们默然——   那场大战已经过去千年,这里只余尸骨,然而空中纠缠的魔气灵力仍未止歇,它们仍旧遵从着已故主人的遗愿,以激烈的力道在这方空间中游荡。若是相遇、那便彼此都深深纠葛在一起,非得有一方耗尽、亦或是同时散于天地。   ……不死不休。   不、按照现在所见,这争斗纵然是死亡都不曾止歇。   ……   …………   这是三个被师门保护得很好的少年少女所不曾见的、就算是曾经被遥川剑尊丢去和魔兽练手的沈镜之都没有遇到过这种情形。   道魔之战么?   即便听过长辈讲起那些旧日故事、纵然翻阅过当年典籍记载……但未曾亲眼所见,却永远不知这其中是怎样的酷烈。   牧燕燕忍不住捂了捂唇,她突然想起幼时缠着爹爹讲故事,对方曾经含笑跟她讲起的旧事。但是此刻面对着这尸山血海,她忍不住产生了疑问:爹爹、他……到底是如何笑得出来的?   ——这绝对不是能笑着谈及的过往。   ……   …………   虽然里面纵横肆虐的魔气灵力每一道都不是他们这群最高只有筑基修为的修饰能应付来的,但是在这其中行走却并不困难。   毕竟那些灵力和魔气并无什么确切的目标,只是那样在周遭漂浮游荡着。   只要稍小心一些、不主动撞上去,便能很容易地避过。   而他们也很快就找到了那位已然入了魔修士的行走踪迹。   对方精神状态显然并不正常,并没有刻意遮掩的意思,只要稍微仔细去观察,很容易就能看出上面的痕迹。   其实对于沈镜之三人而言,他们的宗门任务到此便可以结束了。   他们本来的任务便是探查兰源的异状——先前有道友途经此处,发现了这里疑似有魔修活动痕迹,上报了太华宗,所以宗门才遣他们来调查缘故。   这会发现这片旧址之后,原因便清楚明了了。   虽不知这片旧日战场遗址何时遗落至此,现在看来、恐怕是有修士误入其中,见财起意、拿走了其中一两样魔器或是灵宝——毕竟这里的灵宝和魔气互相侵染,积年累月之下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变故,若是没有防备,被其中魔气沾然,入魔是理所应当的。   这种战场上的东西,就连当年道魔之战时以楚路的修为都不敢随便乱捡,那些人也真是无知者无畏。好在千年过去,就连修士尸身都腐化得差不多了,那些灵宝上的灵光自然也消磨殆尽,到时阴错阳差让他们当真拿到了手。   ……就是看那男修已然入魔的状态,显然后果也是有的。   楚路并不清楚这三个太华宗弟子的宗门任务内情,但是依照他们的修为,也大概猜到应当是“探查”之类的,但是很显然少年人并不打算就此止步。   幻境之中,楚路有点头疼地按了按额角,开始思索这里面有什么一定要避过的危险。   记忆太过久远、都有些模糊了,印象中这里应该没什么棘手的存在,然而以四个孩子现在的修为,许多能对他们造成危险的东西,楚路当年甚至注意不到。   ……   楚路头疼间,三人已经循着那男修留下的踪迹追了过去。   他们行进速度并不快,毕竟这里遍地骸骨,若是魔修的还好,但里面还有不少道修,甚至有穿着当年太华宗弟子服饰的旧日同门。   对待那些同门亡者的遗骸,他们自然不可能全无顾忌地踩过去。   甚至于若不是沈镜之拿着剑鞘拦了一下,阮嫦都差点忍不住过去替旧日同门整理遗容。   被这么拦了一下,少女也缓过神来,歉意道:“对不住、师兄……我知晓的。”   现在不是干这个的时候,而且那些尸身不知是否沾染着什么,擅自碰触实在太过危险。   虽是这么说着,阮嫦还是忍不住别开脸去,不去看那被拦腰斩断、下半身飞出去足有好几步远的同门遗骸。   她在宗门的典藏中,曾见过当年道魔之战的记录。   但等那些冷冰冰的亡故数目,当真化作一具具遗骸出现在眼前,纵然只有中的冰山一角,也让人心神震动。   沈镜之亦是沉默,他脸上一直没什么表情,只不过这会儿格外冷肃下去。   而一旁的牧燕燕,女孩早就红着眼睛拉住了友人的手、喉中甚至忍不住发出低低的呜咽。   虽还是循着那魔修的踪迹往前,但是几人早就心思不再在那上面了。   看着、注视着……   他们尽己所能地记住那些沾着血污的面孔、甚至只剩枯骨的遗骸,但是却茫茫然不知自己这所为有何意义。   牧燕燕恍惚忆起,自己过去混进外门大讲之时,曾经听过授业长老讲过当年的道魔之战。   她当时在作甚?   是借着书本遮掩打瞌睡、偷偷给同窗扔纸团、还是不断去骚扰坐在她前面那个一本正经的小古板?   牧燕燕有点记不清了,但是总归不是在正经听的。   她本该好好听的。   少女如此后悔着——   而不是像现在……她甚至辨不出这是哪场战役遗迹的一角。 第102章 掌门09   三人继续往内, 淡淡的雾气在身周升腾,但一行人心神震动之下却都未察觉。   他们走的方向似乎是在靠近战场中心, 也因此越往前走、亡故之人修为越高,也渐渐的、身周的尸骸越来越完整,等他们意识到的时候,周遭好像变成了一块刚刚结束的战场,所有遗骸都像是刚刚亡故一般。   沈镜之率先注意到了异常,他手按到剑柄上,全身肌肉紧绷地警戒起来。   而情况确实也变得不大对劲了起来, 在他们的注视之下,前方有一具尸首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旋即是第二具、第三具……   ……   …………   惊愕之后是惊骇。   在如此强势的修为碾压下,连惊叫都是徒然, 四人的面色直接惨白下去。   而在楚路的神识中,这四个孩子走着走着突然停下,呆立在原地不动了。   他稍沉吟了一下,目露恍然。   ——原来是这儿。   这是个天然形成的幻阵,当时还被江亦西感慨是个设伏的好地方。   但是应该问题不大, 毕竟背后没有人刻意控制,这幻阵也不会主动伤人、倒是个锻炼的好机会。   楚路想了想, 决定还是给楼空鱼一点提示——   “是幻境。”   *   “是幻境。”   沈镜之的声音和仙人前辈同时响起,因为被魔修包围而冷汗涔涔的楼空鱼霎时睁大了眼。   他还是知道应对幻境的办法。   楼空鱼努力想要说服自己这一切都是假的。   但是看着眼前的景象、嗅着风中的血气、感受着压在身上的真实威压, 他却依旧忍不住产生动摇:这真的是假的吗?   楚路倒是对楼空鱼的情况知道得清楚。   这孩子毕竟才刚踏入修真界堪堪一年, 虽也遇到过幻境、但是以他的修为水平又有楚路在旁边看着, 就算遇到了、也都是些只能做到类似凡间界障眼法的程度。而这里的幻阵, 就连当年江亦西都感慨说若是再稍微添一些修补, 甚至可以当做一宗的护宗大阵了, 其效果可想而知。   “……不要相信眼之所见,不要相信耳之所闻,也不要相信肢体触碰到的……”   幻术其实是楚路少数不太擅长的地方之一,更确切的说应该是不擅长“教导”幻术。   这种归根结底还是属于精神力量的术式,对于时空局的工作人员而言,有天然的优势。在小世界内,只要楚路想,他可以轻而易举的撕破任何一个幻阵。   这也就意味着……没必要学……   毕竟在大多数情况下,只需要纯靠精神力量碾压就行。   而他当年的那两个徒弟也都情况特殊、不能作为参考。   所以这会儿对着楼空鱼,楚路还真有点为难。   他努力思考了一下,从记忆里挖出当年江亦西在他耳边零碎说过的内容,照本宣科地捧读着。   “……高级的幻境甚至连神识都能欺骗……”   “身在其中所能做的、只有相信自己本身……”   ……   …………   并不知道信任的仙人前辈这突如其来的不靠谱作风,楼空鱼照例一字一句地将前辈的每句话奉为圭臬。虽是如此,但是听着楚路话中的内容,楼空鱼的神情越发迷茫——   看见的、听见的、感知到的都不能相信,那到底什么才是“真”的?又什么才能相信?“相信自己本身”、又是什么意思?   既然前辈都这么说了,那一定有他的道理。   仙人前辈说这是“幻境”、那……   楼空鱼思绪转到这里,豁然开朗。   ——既然仙人前辈都这么说了。   他想着,眼前的场景有一瞬的扭曲,好像互相分离的两个场景重叠在一起,骤然涌入脑海的信息量让他面色一白。   等他再看时,已经恢复了被魔修包围着的困境。   但与方才的感觉又不一样。   楼空鱼不知怎么描述那点微妙,但是只一点他能确认——这并非“真实”。   身侧一个魔修毫无阻滞地穿过他的身体往前,像是处在两个不同的时空。   *   见楼空鱼这表现,呆在魂珠内的楚路若有所思的托起了下巴。   虽然刚才那么指点了,但是楚路也没料到楼空鱼竟然差点直接挣脱了这个幻境,要不是这孩子这会儿修为太低、神识太弱,说不定还真的会被他脱身出来。   ——难不成这孩子在幻阵上面意外的有天赋?   并不知道楼空鱼刚才心路历程的楚路,开始认真思索:等出了这个秘境之后,要不要去给江亦西送个徒弟?   当然,如果真的这么做的话,还得好好谋划一下。   毕竟他现在栖身的魂珠暂时和楼空鱼绑定,而依照他和江亦西的仇恨关系,一旦暴露了这一点,除非楼空鱼已经成了接任江亦西衣钵的亲传弟子,要不然绝对得被追杀到天涯海角。   不……就算是亲传弟子,说不定也得落个“被大义灭亲”的下场。   按照剧情,令华道君一朝堕魔、隐藏多年的真面目暴露,确实是众叛亲离、声名狼藉。   但是那追杀力度还是大大出乎楚路的意料。   他本来以为有这么多年交情打底,就算追杀也只是做做样子,默认把他放跑到魔界。   然而,事实上和他想得相差甚远。   生生被追杀到魔界十层往下,差点掀起第二次道魔之战的令华道君(当时应该叫令华魔尊):“……”   跑到魔域最下层之后,楚路其实短暂地自闭了一段时间,他开始沉默地反思着自己近千年来的人际交往水平——   好歹是曾经一起并肩作战、交托生死的关系,还不至于……那么“塑料”吧?   总之,对于追来的道修……打死是不可能打死的。   就算不提后面的剧情相关内容,单论这千年的交情,他也不可能放任人死在魔界。   ……   …………   就是不知道为什么,明明这样了,仇恨值越拉越高。   #楚路:心情复杂.jpg#   最后,甚至到了逼得楚路不得不放弃了好几个在他看来不太重要的剧情点,以此来躲过和修真界的故人相遇,以免半路翻车、任务还没完成就被人捅死在别处。   就结果而言,还是挺成功的。   就是没想到他会再回来第二遍……   所以这次,他还是老老实实在魂珠里面呆着、别冒头比较好。   不管是对他、还是对楼空鱼……   楚路再次用神识扫了一眼那四个孩子,确定这些人身上没有突然出现什么伤口。又开始抵着下巴接着思索楼空鱼的师尊人选。   送到江亦西那边确实还有点危险,特别是在楼空鱼跟他学过剑之后。   不过他记得对方后来又多了个天赋不错的小师弟,好像叫鱼、鱼什么来着?虽然不那么熟悉,但是对他的态度倒是意外的友好。   庭水道君,也就是江亦西的师尊,收徒的眼光在整个修真界都是有名的,想来这个被他收作关门弟子的鱼小师弟,如果没有中途陨落,这会儿也是个有名的阵修了。   如果楼空鱼能成功拜师,那这位鱼小师弟倒是个不错的人选。   ……   …………   而幻境之中,虽是开口提醒了同伴。   但是沈镜之的目光还是在楼空鱼身上停留了一瞬,确定是否需要直接把人打晕——在有可靠同行之人的条件下,这是最简单粗暴地脱离幻境方式。   沈镜之倒不担心自己的两位师妹,毕竟一位是扶风峰峰主的掌上明珠,另一位是药峰长老的亲传。   两人虽都不擅长正面战斗,但出宗时身上带的法器灵宝只多不少,这时被提醒了身处幻阵之中,对待眼下的情况自有起应对方法。而眼下这幻阵虽是精妙无比,但是并无杀意,想必背后无人操控,他们只要不自陷其中、便无性命之忧。   在发现楼空鱼非但没有陷入幻境、甚至隐隐有挣脱的趋势,沈镜之稍松口气。   又想到对方之前表现的种种迹象,对这孩子的情况,沈镜之心下也有所猜测。   总之,在确认同行之人到安全之后,沈镜之这才有心打量这个幻境构筑景象。   然而,很快就发现,这恐怕不是单纯的幻境。   更像是……旧日复现……   “那是……江叔叔?”   在看着那个和自己认知中相似却又有哪里不同的身影出现的时候,牧燕燕忍不住低声喃喃。   只是随着那身影接近,她忍不住在这话的结尾打了个问号,似乎想要得到同伴的肯定。   但是除去了不认得这位“江叔叔”的楼空鱼不算,另外两人却一时都没给出答复。   牧燕燕口中的“江叔叔”,指的是现任九宫宗宗主,江亦西。   她的娘亲是九宫宗长老亲传,在九宫宗时,江亦西甚至要称之为一句师姐。两人之间私交不错,连带着牧燕燕也很喜欢这位“江叔叔”。甚至据她娘亲讲,她幼时还曾经干过扒着对方的袍角、哭闹着长大后要给对方当道侣的蠢事。   不过在牧燕燕的印象里,江叔叔一直是一身白衣、笑得温文尔雅的模样。   比起清静无为的修士来,更像是凡尘中的浊世佳公子。   但是现在……   一身绛红衣袍因为染血甚至有点发黑,青年俊朗的脸上一点笑容都没有,那漠然又冷肃的表情甚至让牧燕燕忍不住想起遥川剑尊。   明明身处魔修的包围之中,他脸上却丝毫慌乱都无,反倒是包围他的魔修露出满是警惕忌惮的神色。   下一刻、毫无预兆的——   以青年为中心那半径巨大的圆形之内,所有的魔修眼神一空、旋即脖颈间鲜血喷溅。   一具具倒下的尸首中间,青年脸上缓缓露扯了下唇角。   身上的衣衫再一次被血液浸透,他不在意地抹掉脸上飞溅的血珠。   无论表情还是气场……   都显得比魔修还魔修。   牧&阮:!!! 第103章 掌门10   幻境中人与牧燕燕印象中的江叔叔实在差距太大, 她不由干笑了一声,试图强行解释,“毕竟是幻境”, 阮嫦也神情恍惚地应和着。   沈镜之转头看了两眼拒绝接受现实的师妹, 决定还是保持沉默。   然而,在接下来的幻象中, 他们接连看见——   云音阁柔婉清雅的大长老, 素指拨弦, 身周魔修血溅三尺。她单手抱琴往前, 所过之处、身侧具是残肢。   曾经有幸听过这位大长老弹琴、至今仍对那琴音念念不忘的三人:“……”   突然觉得后颈一阵一阵的发凉。   ……   …………   百草谷济世救人美名传遍修真界的仁杞道君, 他袖袍翻动间, 周遭魔修一个个倒下, 转瞬之间便腐化为一堆枯骨, 骨头黑得发亮。   因幼时体弱, 曾被师尊送到百草谷疗养、还被这位仁杞道君哄着吃过糖的阮嫦:“……”   她脸上一贯温柔的笑有点僵硬。   ……   …………   平时一贯没有正形、爱跟弟子打成一团的承宣道君,这时正面无表情踏火而来,留下一具具焦尸;   酒量极差还爱贪杯、经常醉得一塌糊涂被门下弟子捡回宗门的无相真人, 青年抬手掐决、刹那间地陷山崩;   在太华宗大典之上,存在感稀薄到甚至被接引弟子遗漏的拂遥门门主, 在这战场之上宛若鬼魅、每次现身必定带走一个魔修;   ……   …………   太华宗三人看着此方战场上的诸多前辈,眼神越发虚幻。   等到他们终于看见了与现在一般无二的遥川剑尊,竟然还有点恍惚。   也不能说一模一样……   幻象中的遥川剑尊远比现在所见要锋锐得多, 整个人宛如一把无鞘的利剑,让人看见便生出些被刺伤的错觉。而他们平日所见剑尊, 虽然也是积威甚重、亦让人畏惧, 但锋芒却如敛鞘中, 并未像幻象中的这般外露。   其中犹以沈镜之感触最深, 他忍不住将手搭到剑柄上摩挲了两下,往幻境外走的脚步稍止。他身后另外三人亦随之停驻。   虽早就知晓修真界那些早已成名的前辈也有少年肆意、风华万丈的时候,但是他们还是第一次如此直观地目睹那些早已收敛锋芒的前辈当年锐意。   牧燕燕忍不住扯了扯沈镜之的袖子,期期艾艾,“师兄……这幻境现在背后又无人操控……”   这话暗示非常明显了,她显然想在里面多呆一阵儿。   沈镜之轻皱了皱眉,他本来打算要说什么,开口之际却脸色骤变,长剑出鞘、厉声喝道:“谁?!”   剑锋所指处,一个少年轻巧跃出。   他面目五官都像被罩了一层薄雾,朦胧得看不清楚。   少年轻飘飘笑道:“啊呀,竟然被发现了……”   说是“竟然”,但语气里却丝毫没有惊讶的意思。   他似乎有些为难,“如果我说,在下就是碰巧路过,那……阁下能放在下一条生路么?”   回应他的是一道再凌厉不过的斩击。   少年胸前霎时出现一道血痕,鲜血喷溅,他身体摇晃了两下,往后倒去。   牧燕燕忍不住低声“啊”了一声,没想到自家师兄出手这么突然,但是总归是解决了。她正松了口气,却见倒下的那个少年身形一阵模糊,再看时已经变成了幻境中的一位魔修。   另一道铿锵声在耳边响起,沈镜之执剑挡在楼空鱼身前。   而剑身和匕首相接,本来空无一人的地方,那少年的身形缓缓显露出。   他似乎看了一眼后面完全没有反应过来的楼空鱼,意识到什么,低低“呿”了一声,旋即毫不纠缠地往后退去。   沈镜之却从刚才那交手中察觉到异样,神色冷下,他寒声道:“魔修。”   再次在数步之远的地方显出身形的少年却混不在意地笑了,“别那么见外么,盟誓之下大家都是道友……倘若真论起来,我还要称阁下一句‘师叔’呢……”   牧燕燕没想到还有这种瞎攀关系的做法,在旁听得目瞪口呆。   她刚想要厉声反驳一句“你在胡说八道什么”,却见身侧的师兄不知道想到什么,当真收起了剑。   牧燕燕:?!   为什么沈师兄连这种鬼话都会相信?这魔修是不是用了什么迷幻术?   沈镜之却没有给她解惑的意思,在意识到来人的身份目的之后,便径直转身、想要带同伴走出幻境,但却被那魔修少年叫住了。   “你是个剑修吧?”千尘笑眯眯道,“那你最好留下来再看看吧。”   他留下这句意味不明的话,再次在幻境中隐没了身形。   沈镜之脚步稍止。   ——那人什么意思?   他思及刚才所见,那些前辈出手时全无顾忌、不计灵力消耗的作风,反倒更像在刻意将注意力吸引到这里,是为了什么?   幻境中的地面突如其来的颤抖了起来,低沉的咆哮声从另一侧响起。   那股威压沉沉地落下,阮嫦身上的护符承受不住这突如其来的压力,突然碎裂。她颤抖着手似乎想要探入储物袋,但在这样的震慑之下,她只是指尖僵硬地颤了两下、就倏地滞住。   而一旁的牧燕燕和楼空鱼亦是面色接连苍白下去。   那声音……   是龙啸!!   沈镜之当机立断、敲晕身侧的三人。   他也终于意识到这个秘境到底是何处了,旋即明了刚才那魔修的话究竟是何意?   幻境中的波动如此剧烈,就连千尘也无法继续借助其隐没身形。   他身形显露,他侧身和沈镜之对视瞬许,眼中带着些挑衅的笑意——敢不敢留下?   沈镜之没有回应这种挑衅,而是目光直直落在前方声音传来的方向。   在一阵好似地裂天崩的隆隆声中,魔龙的身体腾空而起,头顶的日光被遮蔽,天色陡然暗下。   龙威之下,这片战场中修为稍弱些的修士,不管是哪一方,都被那沉沉威压迫跪于地上,难以直起身来,   龙尾摆动,山峦倾倒;仰首咆哮、天地震荡。   它吸一口气、便能带出一阵翻涌的气浪,再做仰首欲吐的姿态,那方向上、所在的人只能急急退避。   ——龙息之下,寸草不生。   在被那硕大的瞳孔对准的瞬间,明知这是幻境,沈镜之还是心头一紧,几乎悚然的危机感让他背后冷汗涔涔、身躯僵硬。   这时候,就连沈镜之自己都不敢确认、他会不会死在下一道龙息之中。   幸而那龙息吐出之际,突兀转了个方向,旋即是巨龙被触怒的暴怒嘶吼。   嘶吼声惹得天地震荡。   在那巨龙硕大的身形之下,下方一道身影是如此渺小,甚至不及那龙的一只眼瞳,却又如此耀眼夺目、存在鲜明。   沈镜之和幻境中那一道道影像同时抬头,共同目睹了这长跨越千年的震撼。   那人身上的气势节节攀升,空荡荡的手中似乎有什么无形的东西汇聚,最后凝成一柄长剑的虚影。   突兀的、沈镜之明了那柄剑的含义。   ——剑心。   是眼前这人的剑道道基投影于世间的实体。   原本漫无目的、肆意吞吐着龙息的魔龙终于察觉到自己所面临的威胁。   它龙首朝前、定定地注视着眼前这个胆敢冒犯他的小虫子,喉间发出低沉的威胁咆哮。   它张嘴,可怕的能量在体内汇聚。   不似先前随意的喷吐,暗红色的光球缓缓变大,其中蕴含的可怕的能量风暴让周遭的空间都有了扭曲。   在一段时间并不长的蓄力之中,一道暗色的光柱贯穿了前方。   纵然心底早就知道结果,但是看见这一幕时,沈镜之还是心头一紧。   躲开了。   光柱贯穿的正前方,绵延的山脉被轰出了一个巨大的圆形空洞,可作为被攻击目标的那人,早已栖身道了龙躯的上方。   巨大的躯体以一个和它庞大并不相符的速度翻转着,龙尾重重地抽击向那人。但在那划破空间的锋利和巨大冲击之下,执剑之人这一次却不闪不避、毫无动摇之意。   原本灼目曜日在这剑光之下,甚至只能沦为映衬的背景。   在那一瞬间,青年几乎与剑融为一体,剑刃斩断龙尾,喷溅的龙血在地面浇出滋啦的烧灼之声。   原本示威的咆哮变成嘶吼,龙躯周围大大小小的暗色圆球汇聚,密集地袭击向那人,却被一一斩断。   巨龙终于意识到危机所在,它翻腾扭转着身躯欲要躲闪,速度却不及那道已化流光的剑芒。   锋锐的光芒再一次与鳞片相触,与此同时,第二次蓄力的狂暴龙息亦击中那道身影。   ……   在一片撕裂空间的能量暴动之下,喷溅的血液在地面腐蚀出一大块荒地。   被斩断的龙躯在空中停滞顺序、轰然坠落。   地面被砸出一阵震颤。   ……   …………   此一战谓之——   ——斩龙。   而完成这一壮举的人,正是太华宗的前代掌门,令华道君。   然而,这仅仅是这位道君传奇伊始。   ……   …………   沈镜之怔怔然注视着那位浑身浴血的青年。   他仍立身半空之中,薄暮的日光映照着这执剑而立的身姿,他整个人好似剑道化身。   而就在下一刻。   青年手中长剑寸寸崩裂,不过瞬息,便化作流光,溢散于天地之间。   沈镜之心头一跳。   这是……道、基、崩、毁?   他倏地忆起,这位令华道君在大多数人的印象中,都并非剑修…… 第104章 掌门11   修真界和魔界的交界处, 是一片广袤无垠、被称为“无妄海”的巨大荒漠,灵气和魔气旦夕交替,以至于这片荒海在这种交替不断的冲击下寸草不生、一片荒芜。   而其中唯一一块高地, 便是“执枝山”。   折枝立誓, 这是昔年修界和魔界在天道见证下立下盟誓、止息已经延续千万年争斗之所。   亦是令华道君身陨之处。   道魔之争,是天道束缚此劫生灵的方式之一。   而逆天而行之人,自要面对天道惩处。   九劫天雷……   便是散仙身受此劫,亦难存于世,况且令华道君彼时已身受重伤。   ……   …………   卫猗秋知道,师尊定是知道那结局的。   可即便如此他仍旧慨然赴之、毫无犹疑。   或是早在许久之前,师尊便做出了如此决定。   ……将偌大的宗门托付予他, 自己则坠入魔界。   ……   太华宗是修真界第一大宗, 作为一宗掌门, 卫猗秋事实上很难有什么空闲,但是每到这个时候,他还是会将所有事物都推开来到执枝山。   即便这个地方也什么都未剩下。   在这一天来此处的自然不只是他一人,但是两人却会默契的避开彼此。   不过,今天情况好似有点不同。   卫猗秋从上山的时候就感觉到那道熟悉又令人厌恶的气息, 对方也并没有隐藏的意思。   月色之下, 一身黑衣的青年缓步走出, 看见他后、点头致意,“师兄。”   而对上这人, 卫猗秋脸上却没有丝毫笑意, 甚至于他本来就严肃的脸色刹那间阴沉了下去。   他也没有掩饰自己厌恶的意思,冷淡道:“当不得魔尊殿下如此称呼。”   向晚涯并未对这态度表露出什么不适来。   事实上, 两人的讨厌关系从来都不是单方面的, 更贴切地说法、是“两看生厌”。   向晚涯也只是往前走了几步, 确保自己的身形露出在卫猗秋面前就停下了。   这么一眼看过去,两人之间的距离比起旧日同门,倒更像是互相戒备的敌人。事实也与这相差不多,他们没有动手,也只是因为这地方足够特殊而已。   在太华宗代掌门这个职务上磨练了百年,已经练就了无论何种情况都能带着一副游刃有余笑容的卫猗秋,这会儿非但忍不住自己脸上的表情、连语气都是少有的尖锐直接,“魔界事物繁忙,魔尊恐怕无暇在此地久留。若是无事,还是早些回去吧。”   自然是有事的。   若非如此,向晚涯也不会留在这里。   他以最简单的句子交代了留下来的原因,“天魔有复苏之兆,封印位置被移动了”。   这话落下,他便像是不堪忍受和眼前人在同一空间,瞬息之间原地便没了身影。   事实上要不是这件事实在事关重大,向晚涯也绝不愿意留在这里、和卫猗秋多相处一息时间。   天魔复苏确实是大事,而更麻烦的问题却是后半句。   封印的位置自然没有随意移动的道理,就可能性而言,那简直是微乎其微的奇迹。而这奇迹现在能达成,卫猗秋不得不去思索一种可能。   ——“天道”。   道魔相争,以此让此方世界生灵陷入层层内耗之中,这是天道的抉择。   修士本就是逆天而行、夺天地之造化,他们的死亡对这个世界反倒是一种好处,亦是天道判定中的“善”。   这也是为何师尊在缔下那束缚的盟誓之后,突如其来的突破。   而那突来的天劫,还是“九劫天雷”这种几乎等同于死劫的雷劫。   这个世界的天道在尽其所能地阻止道魔言和。   数百年前,是师尊命陨、魂魄不存。   而现如今,却不知这天魔封印的问题、是不是天道的第二次出手……   *   和魔界那种等级森严,魔尊为尊的情况不同,修真界的势力要更复杂些,得知这消息的卫猗秋自然还要与其他人商议。   ……   …………   待人散之后,九宫宗的江宗主却单独留下。   “猗秋,”   温雅青年并未像刚才那样称呼他为“卫掌门”,而是直接唤了他的名字,这意味着这会儿并不是谈什么修真界的公事,只是作为长者对于晚辈的关切,“你们见过了?”   卫猗秋知道江亦西指的是谁。   他刚才虽然没有提及消息来源,但是既然这消息和魔界相关,对于江亦西来说,这并不难猜。   卫猗秋听见这个问题,脸上的笑容稍淡,没什么特别情绪地答应了一声。   江亦西见状,不由露出些头疼的神色。   他道:“好歹是同门师兄弟,你们难不成打算一直这样……”老死不相往来?   卫猗秋脸上的笑意更淡,只勉强停留在一个平静的表象上,“我与他本也没有什么来往的必要吧?”   一个修真界掌门、一位魔界魔尊,若是按照以往的惯例,他们二人本就是你死我活的关系。   江亦西叹气:“你该懂的吧?你师尊他将后续之事托付给你们二人、所寄希望不仅仅止于此。”   卫猗秋闻言,露出忍耐的神色。   他那点细微的笑意彻底隐没下去,神情归于漠然。   但是就连那漠然似乎都是强装出来的,他的语气透露出的分明是咬牙切齿的狠意,“我明白的,若非师尊遗愿……”   他早就亲自出手,替师尊清理门户了。   江亦西自然听出了他话中的未尽之意,忍着头疼又劝了几句,但是这早已经陷入冰冷僵滞了几百年的关系,显然不是一两句话可以解决的。江亦西最后只能忍着心底的叹息离开。   只是这些心结早晚都得解开……   卫猗秋这些年境界受困,多少也有这个原因。若是任之发展下去,会成心魔也说不定。   江亦西想到这里就觉得自己脑子一抽一抽的疼。   好友就那么干脆利落的离开,留下两个让人脑袋都大了的弟子。虽然因为身份的缘故,他这些年和向晚涯见得不多,但是想必两人的现状差不了多少。   若是这心结一直不解开,要么那两个孩子困于其中修为难以寸进,要么就得杀死对方。   他可不想见证友人留下的这两个弟子上演什么同门相残的惨剧。   明明当年令华还在的时候,两人还是弟恭兄友、关系极好的模样,怎么现在就成这样子了?!   托这个的福,江亦西这些年对收徒都有了阴影,到现在门下连一个亲传弟子都没有。不过,帮令华照顾他留下的这两个问题儿童已经够他耗费心力了,他也实在没有闲心去再收徒弟了。   都打算那么干了,好歹走之前把两个徒弟安抚好了吧?!   这是算准了他们不会放着不管吗?!   ……算了,下次让烟韵来劝吧。   他真不适合干这种活。   ……   …………   在江亦西头疼得彻底踏出殿门之前,却听卫猗秋沉着声开口,“师尊若非当年收他为弟子,或许本不必做这些。”   江亦西的脚步停住,他半转过身来,檐下的阴影将他的面容切分成明暗两半,让江亦西脸上的神情有些模糊。   静默了半晌,卫猗秋听见一道低低的气音。   好像是叹气,又好像不是。   “不、这与小涯无关……”   “是他的话,早晚都会如此的。”   这么说着,江亦西不由想起自己初见时的那个剑修。   ——那确实是个剑修,他从未见过那么锋锐的剑。   但若是稍稍相处就能察觉,那一点都不像个剑修,他的内里实在太过温柔。   似乎逝去的每一条性命都沉沉的压在他的心上,不管是被夺去生命的敌人、还是未来得及的挽救的道友……   那人并非脆弱到承担不起这种重量,但作为友人、总希望对方过得更轻松一些。   江亦西也曾玩笑说过“别当剑修算了”,却也未曾想、那人会以那般惨烈的方式与自己的剑道诀别。   追寻数百年的道一朝崩毁是怎样的感觉,江亦西并不清楚。   但是倘若是他的话,或许就此死去也说不定。   那人却再次站起来了。   重入道途。   ……   如果是那个人的话,为了那些在许多修士看来莫名的原因,止息道魔之争、甚至不惜与天道为敌,恐怕是早晚的事。   小涯那孩子……   只是诱因之一罢了。   ……   …………   江亦西垂了垂眼,遮掩住了其中的神色。   明明千年的交情,那人却那么自顾自地下了决定,别说求助了、连一句交代都无。   就连对小涯的安排也是……   那可是他的亲传弟子,难不成他们真的会因为那孩子体内一半的魔族血脉出手吗?!   那明晃晃的“不信任”,不只是江亦西,当年他们几人,都是真心实意的生气了好长一段时间、甚至打定主意要给他个教训。   然而,现在看来……   那人分明是早就知道了最后的结果,从一开始就打算将所有人排除在外。   ……   …………   江亦西最后还是没再多说什么,沉默着离开。   被留下的卫猗秋神色也没有丝毫好转,他垂下头去、摩挲着手中的掌门信物。   他当然讨厌向晚涯。   不、与其说是讨厌,不如说嫉妒才更为恰当。   明明同为师尊弟子,明明向晚涯才是后来的那个。   却几乎占据了师尊的全部心神。   ……为他隐瞒身份,替他筹谋未来。   甚至因为有了这么一个弟子,不得不与整个修真界为敌。   而他、却是被孤零零抛下的那个。   凭什么?为什么?!   那个人怎么能肆无忌惮的享受着这种偏爱、还毫无所觉?!   卫猗秋紧紧握住了手中的掌门印信,神色阴郁。   ——他却只有这个。 第105章 掌门12   楼空鱼身世有问题这件事, 楚路其实早在凡尘界的时候就有所察觉。   先不说灵根这个东西,在凡尘界之人身上是如何万万里挑一的,就单说他身上的寒毒、还有携带的魂珠, 都明显是出自修真界。   但是发现楼空鱼的身世问题,可能跟自己、或者更确切的说, 是跟令华道君有关系,却是后来的事了。   楚路对这个猜测并没有什么明确的证据,但是太“巧合”、也太过“合适”了。   不管是带着他残魂的魂珠恰巧在这孩子身上,还是这孩子随着成长越发契合的体质。   楚路教习剑法的时候, 偶尔会附身楼空鱼的躯体以作演示。   借用他人的身体,难免会觉得不适, 楚路一开始也觉得处处受掣。然而, 这孩子的身体在以一个极快的速度适应他的灵力运转方式, 就像是一个天生的容器,专供人夺舍所生的躯壳。   甚至以两人现在悬殊的神识强度对比,楚路只要动一个念头, 就能彻底将这个躯壳夺为己用。   虽然楚路一点这个打算都没有, 但是等发现问题之后, 他就几乎不会做出附身的举动了,但这显然也是治标不治本,放着不管的话, 只会越来越危险。   故而, 这些年楼空鱼除了在楚路的指点下修行, 也在探寻自己的身世。   后者尤为艰难, 毕竟一点线索也没有、又不能大张旗鼓。   楚路思索之后, 干脆让楼空鱼从自己身上的寒毒着手调查。   “霜严”之所以在修真界绝迹如此之久, 其原因之一便是材料难寻, 不管是作为主药的霜严花、还是作为药引的万年玉髓,都是在修真界也会被称得上宝物的材料。   前者是寒水宫至宝,而后者作为破障丹的主要材料,几乎被各大宗门掌控。   所以等楼空鱼修为稍微过得去之后,楚路就让人去了寒水宫所在的麟州。   按理说,楼空鱼这情况,加入寒水宫才是最好的选择。   但奈何寒水宫因为功法之故,门下只收……女弟子。   虽说修士修习元婴期可以重塑躯体,楚路也知道有那么几种丹方也能有类似的效果。但只是调查个身世罢了,楚路还不至于让人牺牲到这种地步。   而且有关宗内至宝的记载,也远不是一个刚入门弟子能看到的,即便入门、恐怕也一年半载难有什么收获,效率堪忧,还不如就在麟州打探些消息。   ……   …………   这些年下来,倒也不是收获全无——   比如说,三百年前,寒水宫宫主亲传弟子叛宗而出、寒水宫倾宗门之力追杀。   虽说大宗门门下弟子众多,难免鱼龙混杂。但是亲传弟子却不同,特别是一宗之主的亲传,他们几乎是内定的下任掌门人选,其中的大多数自幼便在宗内长大,宗门便是他们的家、而宗门师长便是他们的长辈。   会有人背叛自己的家、背叛自己的父母亲长吗?   有、但是绝对不多,少到就连修真界的记载中也没有几例。   闹得最大的一次还是楚路叛离太华宗。   不过他当时的情况还有不同,毕竟那时他可不是什么掌门亲传,而直接就是太华宗的掌门——修真界第一宗门的掌门堕入魔道,甚至在那之前早已和魔修勾结多年,在修真界掀起了一场轩然大波、说是整个修真界追杀也不为过。   比起楚路当年来,这位寒水宫亲传弟子面临的压力要小得多,但也在麟州掀起了好大一场波澜,要不然也不会已经过了几百年,在寒水宫刻意压制流言的情况下,直到现在还仍旧能探寻到一二。   传言中,那女弟子非但叛离了宗门,离开前还盗取了宗门宝物。   就追杀力度而言,楚路觉得这个流言还是值得一信的。   而至于所盗的宝物……   寒水宫毕竟是占据了整个麟州、在修真界也是数得上名头的大宗门,宗内的宝物不少。不过倘若说是至宝的话,也只有被之作为门派徽记的“霜严花”了。   可虽说有了线索,无权无势的楼空鱼查起来还是有点艰难。   这毕竟牵扯到宗门丑事,寒水宫自然是想尽办法平复余波,而以对方在麟州的控制力,恐怕再过上一两百年、这件事就当真再也无人知晓了。在这种情况下,楼空鱼调查起来实在是难度不小。   ……   楼空鱼走在麟州的坊市间。   距离他到麟州已经过去三年,就连修为都稳定在筑基六层上面,然而直到现在,不管是自己的身世、还是身上的寒毒,都仍旧没什么头绪。   虽然仙人前辈说过不必过于焦心,但是这么长时间一无所获,还是让楼空鱼有些气馁。   身周往来有不少身着水蓝色寒水宫弟子衣衫的女修,楼空鱼看着看着思绪不由有些飘远,开始认真考虑进入寒水宫的办法。   隐约察觉到这小子在想什么的楚路:“……”   ……倒也不必。   楼空鱼走着神儿没怎么看路,直到差点撞到人身上才一下子惊醒,仓促就要道歉,只是看清眼前之人的时候,却愣了一下,“燕燕姐?!……阮姐姐?”   正是兰源一别之后,数年不见的牧燕燕和阮嫦。   当时几人在秘境之内呆了有近一月的时间,最后又一块儿解决了那个不知道在秘境里胡乱用了什么东西,以至于修为暴涨、差点爆体而亡,已经完全失去理智的入魔修士,也算是互相了解、共历过患难的交情了。   在得知楼空鱼还是无门无派的散修的时候,牧燕燕甚至还动了就那么把人拉进了太华宗的心思,不过被当时已经隐约察觉仙人前辈对太华宗微妙态度的楼空鱼拒绝了。   三人也并未强求,毕竟依照当时的楼空鱼的年纪,想要刻意隐瞒什么几乎不可能。   更何况后来对上那个修为暴涨、连跃两个大境界的入魔修士,在沈镜之又受着伤的情况下,四个人、或许还要再加上一个在后面跟着看热闹仍旧被卷进去的千尘,这五个小家伙还是靠着楚路的出手才成功把那个修士解决。   太华宗三人也因此知道了楚路的存在。   应该说之前就有所怀疑了,只是经过这一遭出手之后,才又得到验证罢了。这种事在修真界其实并不多么罕见,一些高阶灵器机缘巧合之下会有器灵诞生,也有陨落大能为留下传承,留一道神识在世教导弟子……   虽然因为涉及到个人私事,不好详细询问是哪一种情况,但是显然楼空鱼确实有足够自保的能力,三人也因此并未强求。   不过,有这么一段交情在,他们这些年来也常有联系。   说起来,就连楚路都惊讶,和楼空鱼联系最多的,竟然是当时交流最少的沈镜之。但想到楼空鱼修习的剑道,出现这种情况,倒也是某种程度上的情理之中。   ……   …………   “我们也是刚到麟州,本想着安顿好以后再找你呢,没想到这么巧遇见了。”   牧燕燕解释了一句,又调笑道,“刚才在想什么那么入神?我瞧见你盯着一个过去的寒水宫弟子?空鱼也到了这年纪了呢,要不要燕燕姐帮你……?”   多年过去,五官越发明艳的女子对着楼空鱼全没形象地挤眉弄眼。   楼空鱼一开始还没反应过来,等意识到对方话里面的意思之后,刷地一下涨红了脸,支吾着解释,“不……我不是……”   牧燕燕当然看出了楼空鱼的窘况,她不过就是坏心眼而已。又揶揄着逗弄了好几句,直到阮嫦出声打了圆场,才让楼空鱼从那快窒息的情况下解脱出来。   看出了牧燕燕仍旧有不愿意放弃的意思,阮嫦当机立断转移话题,问道:“前辈近来如何?”   她问的自然是楚路,楼空鱼和这几人往来通信都是在楚路眼皮子底下到。有时候遇见些问题,楚路也会帮着指点一二,一来二去,这几个人也都直接称呼楚路为“前辈”了。   毕竟都是太华宗弟子,在身份没暴露的情况下,楚路还是很愿意帮忙指点的。   这会儿被问候了,他也自然而然地回应了一句。   这句回复当然是由楼空鱼转达的。   虽然楚路确实能直接传音,但是在太华宗弟子身上留下神识印记,他兴许隔天就被人提剑找上门来了,楚路可不想招惹这种麻烦。   他大概猜到那三个孩子把他误认做了什么,倒也觉得他们就这么误解下去也没什么不好。   果然,另外两人对楼空鱼代为回应并无任何异议,三人就近找了个茶楼互相交流了近况。   几句话之后,阮嫦却突然提出:“空鱼是想去寒水宫吧?正巧我们来麟州就是要去寒水宫送简帖的。你要是想、不如和我们一起过去?”   楼空鱼忍不住露出点惊讶的神色,像是疑惑阮嫦怎么猜到他的想法的。   五官柔和的女修悄悄冲他眨了眨眼,露出点俏皮的意思。   楼空鱼怔了一下,旋即就想起先前阮嫦发现他身上的寒毒后,主动提出帮忙的事儿。   ——阮姐姐是……发现了什么吗?   能进寒水宫当然好,但是他又有点迟疑。   他不确定道:“不会有什么问题吗?我可是个男修?”   阮嫦闻言,却忍不住“嗤”得一声笑出来。   她解释:“寒水宫只收女弟子是因为功法的缘故,还不至于到不让男修上门的地步。”   她顿了顿,又笑,“沈师兄前段时日还被谢师叔派来取玉冰魄,若是巧了,说不准还能遇见他呢。”   楼空鱼恍然。   前段时间,沈镜之确实跟他说了要来麟州,只不过他那时正好追着一条线索暂时离开了几天,两人恰巧错开了,他只是没想到沈镜之去的是寒水宫。   既然阮嫦都这么说了,这难得的便利楼空鱼也没有推拒的意思,立刻就答应了下来。   只是抬眼却看见,牧燕燕正转头探究的盯着他看。和楼空鱼对上视线以后,她突然揶揄地笑了起来。   楼空鱼霎时想到刚才被打断的对话。   他连忙开口道:“燕燕姐!!我不是、我没有!!” 第106章 掌门13   虽然如愿进到寒水宫内, 但是楼空鱼的收获却不大。   毕竟他也不可能干出在人家的地盘上大大咧咧地打听过去叛徒的事儿,只能拐弯抹角地套话。又因为性别的缘故,就连套话都进行得十分艰难。   而且, 他总归是被阮嫦和牧燕燕两人带进来的,这时候如果干出什么不妥当的事,反倒带累阮牧二人。   阮姐姐一片好意,楼空鱼还不至于这么恩将仇报,于是调查就这么僵滞下去了。   然而……   在寒水宫小住到第三天的时候,阮嫦突然跟楼空鱼说起:“我问出来了,当年寒水宫叛宗的那个弟子名为‘浣渔’, 她确实盗走了霜严花。”   楼空鱼:?!   他倒不是震惊阮嫦的消息内容,毕竟早先一点就在仙人前辈的提醒下猜到这个可能, 他只是震惊这话是从阮嫦嘴里说出来。   短暂的惊愕过后又明白过来, 阮嫦答应帮忙可不仅仅是把他带进寒水宫,这几天估计都在帮他打听消息。   他只觉得心底暖烘烘的, 磕磕巴巴道谢后,又道:“阮姐姐……你不用……”   还没说完就挨了一个脑瓜崩。   楼空鱼捂着脑袋、泪汪汪地看着阮嫦,又被对方按着脑袋轻揉了两下。   阮嫦叹着气,“你怎么还这么见外?那时候要不是你, 我们可都死在那儿了,比起那个来, 这点小事儿我还是能帮的。”   楼空鱼小声,“是前辈出手帮的忙,我……我没做什么……”   他说着,头发又被重重地揉了两下, 楼空鱼最后还是默认了阮嫦的帮助。   *   楼空鱼本来觉得阮嫦帮忙打探到的消息已经足够了, 他怎么也没对方想到会帮到现在这种程度——   在和沈镜之汇合后, 他们一行四人走在寒水宫的禁地之中。   虽然楼空鱼到现在还是是个无门无派的散修,但是也知道一个门派的禁地这地方肯定不可能被人随意出入。   阮嫦看出了他的欲言又止,主动解释,“寒水宫禁地封印的那只蜃鲛是当年太华宗先掌门途径麟州时制服的,也因此此地所设结界并不排斥太华宗弟子。”   她顿了顿,又补充道,“不过还是多亏了沈师兄在这儿,要不然也不会这么容易。”   阮嫦本来是帮楼空鱼打探消息,这才调查起来当年寒水宫弟子叛逃之事。但是等调查之后才发现,对方的异常似乎与禁地的封印有关。而恰巧寒水宫禁地封印的那只蜃鲛就能做到精神操控。要是真的封印出问题,那就是大事儿了,毕竟这只妖兽当年可差点让寒水宫整个宗门覆灭。   按说这种别的宗门内事,他们不好插手。但这个封印是当年令华道君亲自设下,也是因此,作为令华道君师侄的沈镜之被寒水宫宫主请求查看。   故而,他们现在才能走在这禁地之中。   虽然就年纪和修为而言,沈镜之三人在修真界只能算是后起之秀。但是因为师长的缘故,三人不管是辈分还是身份,在修真界都是数得着的,甚至于就算现任的寒水宫宫主,若真论起辈分来,也要比他们差上两辈,三人的地位可想而知。   这里面,又尤其是沈镜之这个遥川剑尊亲传弟子的名头,放在外面真是足够唬人。   ……   …………   沈镜之沉着一张脸走在前面,完全没有理会后面对话的意思。   后面三个人面面相觑了一会儿,最后由牧燕燕上前一步,小声问:“师兄,你生气啦?”   这个馊主意本来就是牧燕燕提出来的,这会儿沈镜之这态度,当然还是她出面打破僵局。   实际上,这件事沈镜之是在完全不知情的状态下被卷入的,他本来拿到冰玉魄就打算离开的,结果刚从寒境出来,就被寒水宫弟子告知太华宗来人,然后在他还什么都不知道的时候,就被请求去禁地查看封印。   沈·对封印一窍不通·纯剑修·镜之:“……”   这会儿听到牧燕燕这么问,他抬起头来。   两人对视片刻,牧燕燕败下阵来,她满脸心虚地别开头去,接连后退了好几步,一直缩到阮嫦身后。   就这么沉默地僵持了大半段路,气氛也愈发凝滞。   牧燕燕从一开始的“完了完了,师兄真生气了”的不安,到“怎么让师兄原谅”的忐忑,再到最后已经急得快要哭出来了。而一向充当安慰人这个角色的阮嫦这会儿也是差不多的心情,这种心态下,自己都慌得很,更别说安慰牧燕燕了。   楚路在旁围观了这群孩子的交流,虽然他也打从心底觉得他们这么莽撞闯进禁地的行为确实胡闹,但是总不至于真的看着小姑娘哭出来。   他道:[镜之只是担心你们,过去好好道个歉,他会原谅的。]   沈镜之的性格简直是遥川当年的翻版,楚路对沈镜之的了解没有那么深,但是对怎么对待自己当年一手带大的小师弟还是十分清楚的。   对待这种外冷内热、看起来冷冰冰实际上非常好说话的性格,最好的方法当然是直接打直球。   而且沈镜之可比遥川来得好说话多了,他虽然生气,却没有在寒水宫面前否认牧燕燕三人的说法,甚至现在还带人到了禁地里。不管怎么看,都没有表现出来的那么冷漠。   得到了楚路提示的三人迅速采取了行动,道歉得非常诚恳干脆,牧燕燕更是赌咒发誓“再也没有下一回了”。   不过单就看这姑娘发誓的这股熟练劲儿,楚路就觉得这话里面的真实性有待商榷。   但显然,被楚路定性为“很好哄”的沈镜之,确实很好哄。   在这种完全不走心、一听就充满了“我错了,但我下次还敢”的潜台词道歉下,他神色真的缓和下来。   楚路:“……”   虽然早就猜到是这个结果,但当真看到这一幕时,他还是忍不住唏嘘,内心充满着对“小师弟徒弟怎么比小师弟还好骗”的担忧。   那边,阮嫦想了想,又解释了一句,“师兄放心吧,有奚前辈看着,我们不会出事的。”   楚路却怎么也没想到,这群小崽子这么胆大包天的原因里还有他的一份力。   总有种回到太华宗当掌门的时候,面对那一群无法无天、整天闯祸的小崽子,他只能跟在后头收拾残局的错觉。   更让人沉默的是,对于阮嫦的这个说法,沈镜之竟然表达了认可。   楚路:“……”   他一点也不想给这群净是在闯祸的小崽子兜底。   不过楚路也确实怀疑那个名叫“浣渔”的女弟子叛逃和禁地的封印有关。   而且先前寒水宫宫主看楼空鱼的眼神可不怎么对劲。虽然对方很快就收敛了表情,就连沈镜之都没有察觉什么不对,但是还不至于把楚路都瞒过去。   楼空鱼身上的“霜严”从楚路发现他的时候就已经有些年头了,显然是从母亲身上继承来的。而寒水宫的宫主又是这种态度,楚路有点怀疑楼空鱼和那个名叫“浣渔”的女弟子或许有什么亲缘关系。   而且“鱼”这个名字……   楚路怀疑当时捡到楼空鱼的老人是看见了什么信物,才给孩子起了这么一个名字。   不过,这一切也都是猜测而已,就现在而言,楚路也不可能让楼空鱼专门再回一趟凡尘界的那小村子。   按照楚路本来的打算,他是准备等太华宗的几人离开麟州之后,再带着楼空鱼悄悄潜入禁地。毕竟这封印连同外面的结界是当年他自己设下来的,虽然这因为是寒水宫的禁地,这些年来也有所变动修改,但是其核心部分却不会改变,楚路还是有把握带人进去。   就是没想到,这群小兔崽子竟然想到这么一个办法。   而且那个看起来非常严谨,但实际上却很好糊弄的寒水宫宫主竟然真的同意了。   衣簪阙选的这个继承人真的没什么问题吗?   寒水宫有这么一位宫主在,真的不会被人把家底都骗光了吗?!   耳边响着牧燕燕正滔滔不绝和沈镜之这事解释来龙去脉的声音,楚路漫无目的地想着这些,但放出去的神识被触动,他神情很快严肃起来。   ——[小心!]   那只蜃鲛的封印在寒潭之中,离四人的位置尚且有一段距离,再加上刚刚达成的“和解”,几人的心情都很放松,所以即便在楚路那句“小心”的提醒之下,楼空鱼的反应仍旧慢了半拍。   旋即就被一双冰凉的手扣住了脖颈。   冰冷黏腻的杀意让楼空鱼整个人滞住,在侧边的牧燕燕不敢置信地惊叫出声,“阿嫦?!”   掐住楼空鱼的正是先前稍显沉默的阮嫦。   因为这姑娘平时话就不多,又有牧燕燕在喋喋不休的解释,所以之前没出声,也暂时没被人察觉不对。再加上楼空鱼对阮嫦的气息没有丝毫防备,就这么被轻而易举地得了手。   沈镜之反应最快,立刻提剑挡在了牧燕燕身前,二人眼见着“阮嫦”正掐着楼空鱼的那只手上生出了层层叠叠的鳞片,指甲也变成非人的尖利。   沈镜之手指抵在剑柄下方,但是在他使力的一瞬,楼空鱼脖颈上就多出了一道血痕。   牧燕燕失声,“空鱼!!”   罪魁祸首舔了舔指甲上的血迹,低低笑道:“小子,我劝你想清楚了再动手。”   沈镜之沉着脸将手中的剑重新押回剑鞘。   后边,牧燕燕忍了忍还是没忍住,她大声吼道:“别用阿嫦的身体做这么恶心的动作!”   蜃鲛眼睛眯起,牧燕燕身上霎时多了四五道割伤,她闷哼一声、跪倒在地。   蜃鲛对这情况十分满意,低低地笑了一声,舌头舔过唇周,以一个分外黏腻的声音开口,“说起来,祭品……还是女孩子好啊——”   沈镜之一直未放松警惕。   正趁着她说话的空档,凛冽剑光出鞘,在地上留下一道深深的切痕,可被攻击的目标早就不在原地。   骤然被掐尽地楼空鱼发出一声呜咽。   蜃鲛却无暇顾他,那张已经覆上鳞片的脸上露出些惊疑不定地表情,她细细看了沈镜之一阵儿,像是在确认什么。   半晌,她突然笑了,“这剑意?你该不会是他的弟子吧?”   她像是抑不住心头的狂喜,突然大笑起来,“哈哈哈哈——哈哈——”   “我改主意了!我要你做祭品!!”   她表情骤然冷戾、露出口中尖利的牙齿,一字一顿道:“我一定一口一口、一块肉一块肉地撕下来……”   她说话间,正被她掐着、原本挣扎已经渐渐微弱下去的人质好像重新又有了力气。   少年一根一根掰开了那已经被鳞片覆满的手指,以一个和平时说话截然不同的温和语调反问:“哦?是么?”   蜃鲛:?! 第107章 掌门14   “哦?是么?”   这熟悉的语调激起某种被刻入神魂的恐惧, 蜃鲛身上生出的鳞片都有一瞬炸起,险些失去对附身躯壳的控制权。   它逃也似的远远避开“楼空鱼”,声音尖利:“不!不可能!!”   其实说实话, 对于蜃鲛的避开, 楚路是松了口气的, 他现在用的毕竟楼空鱼的身体, 在不知道封印被解开都程度和蜃鲛实力恢复了多少的情况下, 真打起来还是有点悬。再者未免楼空鱼被更进一步同化, 楚路也不是很想在用楼空鱼的身体的时候使用灵力。   ——不管怎么说,蜃鲛能这么识相,真是太好了。   从各种意义上说都是。   那边蜃鲛已经逃出一个稍微让它生些安全感的距离。   它将自己缩成一团、瑟瑟发抖, 口中仍是不敢置信道:“死了!他不是说你死了吗?!!”   楚路缓慢眨了一下眼, 发出一个单音的疑问:“他?”   蜃鲛因为楚路抬脚逼近的动作又是一缩,但是这次却没有像之前一样竹筒到豆子似的什么都说,而是瞳孔收缩着、露出些恐惧的神色。   不过楚路却丝毫不为所动——他对这种手里不知有多少人命的妖类一向没什么同情心——他又往前走近了几步,继续逼问, “他是谁?”   蜃鲛在封印中不可能知道外界的事情,这个“他”显然是动了封印的人。   随着楚路的逼近, 蜃鲛脸上的恐惧之色愈浓, 终于在楚路离她有两三步远的距离, 整只鲛崩溃大喊, “别——”   它尖声:“别!别过来!!”   “我不知道!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我不知道他的身份!!”它啜泣哽咽着嘶嚎,“交易、只是交易!他帮我解开封印,我控制着那个女人离开寒水宫!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他!!”   ——当年浣渔的叛宗果然和蜃鲛有关。   楚路沉吟地思索着,但是他这沉默显然被蜃鲛误解成了另一个意思。覆满鳞片的脸上的恐惧之色愈浓, 它开始搜肠刮肚地寻找能说的线索。   “……神识、和我交易的只是一道神识, 他的本体好像也在哪里被封印着……”   “黑色的……魔气、对、魔气……像是魔气……”   “很不舒服……”   “……能控制……他也能控制人……”   “那女人的体质很特别, 他要那女人作为容器……”   “……他认识你!是他告诉我你死了的!!”   ……   …………   蜃鲛已经开始语无伦次起来,说到最后几乎翻来覆去的说着相同的信息。   楚路看了它一眼,觉得再问应该也问不出什么了,于是轻点了一下头,问:“是你自己回去,还是我送你回去?”   “我自己回去!”   蜃鲛几乎迫不及待的说了这个选项,像是生怕楚路反悔似的,身上的鳞片一个比出现更快的速度消退下去。   幽蓝的流光划破空间、落入寒潭之中,封印的光芒亮了一下,像是被什么力量加固了。   而联系方才所见,到底是谁加固了这封印、显而易见。   沈镜之:“……”   牧燕燕:“……”   能把一只让整个宗门都严阵以待的大妖逼到这种程度,楼空鱼身上的那位“奚前辈”到底是什么人?   ……   …………   而那边“楼空鱼”闭上了眼,他身形晃了晃,等再睁眼时,已经恢复了对身体的控制,抬头就看着那边满脸复杂的沈牧二人。   楼空鱼正抬脚要往那边走,结果刚有动作,那边两人齐齐后退了一大步。   楼空鱼:???   楚路:咳。   他这会儿也察觉到,自己刚才的行为确实有那么一点反派。   毕竟这么多年来的职业习惯、稍微不留神就会透出一点,不过现在在场的在楚路眼里都是很好糊弄的小孩子,倒也不太要紧。   ……   …………   阮嫦因为被附身的缘故,醒来之后精神萎靡了一阵儿,而楼空鱼和牧燕燕身上都是皮外伤,一颗丹药下去基本就不碍事了。   楚路让楼空鱼走到封印附近,又检查了一圈,确认除非再有人或者有魔故意破坏,否则这封印还能牢牢支撑个几百年。   另外几个人围到了寒潭旁边,牧燕燕还是有点后怕,“要是万一它再出来呢?”   她下意识摸了摸自己刚才身上伤口的位置,道:“既然这个封印能被破坏第一回 、那也能被破坏第二回……”   楼空鱼“唔”了一声,“我问问前辈。”   听见他们的对话,楚路也是沉思。   这只蜃鲛有一个很棘手特性,复生。也就是说,除非把它的灵力耗尽,要不然就算彻底把它片成片儿,也只是暂时限制一下它的行动力,一不留神还会被它附身到人身上,又得费心把它的神魂给揪出来。   楚路当年就觉得这东西杀起来实在太麻烦了,所以才选的封印。   但是现在看来,封印确实不怎么保险……   似乎是察觉了楚路的想法,寒潭原本平静的水面浅浅的漾起了一阵波纹,旋即阵法的光芒大盛、层层叠叠的复杂阵法印痕显现,就算现在的楚路想要揭开封印进去把那只蜃鲛揪出来,也要费一番功夫。   如此看来,底下被封印的那只蜃鲛实在是很拼了。   沈&牧&阮&楼:“……”   牧燕燕干笑一声,“好、好像……还挺牢固的……”   ——这真的是只大妖吗?   *   封印的事解决、关于当年寒水宫叛逃弟子的调查也有了新的线索,他们自然也不打算在寒水宫久留。虽然那只蜃鲛说的消息大部分都属于没什么价值的废话,但是楚路还是隐约有所猜测。   当年道魔之争如此尖锐,道修对待魔修的态度都是能杀就杀,绝不会用封印这么有后患的做法,除非那个魔修杀不死。   比方说,上一代魔尊……   不、按现在的话来说,应该是上上代魔尊。   那是由魔域孕育而出的“天魔”,天生的魔界统领。   要说杀不死其实也不确切,就“天魔”这个个体而言,它确实是能被消灭的。但是一旦前一个天魔死亡,魔域就会自动自发地孕育出一位的新生天魔,吸收了上一代的记忆和能量,只会比前一代更强悍。从这种意义上说,它也确实是不死的。   所以与其选择杀死天魔、让魔域再孕育出一个更强、更棘手的新生天魔来,封印当然是更好的选择。   楚路当然和上上代魔尊交过手,更确切的说,两人应该是死敌也不为过。   而那场道魔之战的结束,也是在几人联手,将那只天魔彻底封印的前提下,才终于落下帷幕。   那只天魔给楚路的印象实在太过深刻,就算在楚路这么长时间的任务经历中,那也是个让他一想起来就头大的麻烦人物。   面对一个疯子,一个武力值奇高无比、偏偏在某些方面执着无比的的疯子……   楚路现在只要一想到这件事可能和那个天魔有关,就开始觉得神魂不稳。   按照那只蜃鲛的说法,天魔的封印应该还没有完全解开,但确实松动了,足够他将部分神识放出来。   如果是那只魔的话,确实能做得出恢复意识的第一时间不是把还在封印状态的自己本体捞出来、而是想办法复活宿敌的举动。   提起“宿敌”这个称呼,楚路就算现在没有实体、却依旧开始胃部隐隐作痛。   比一个战斗力强悍,没有机会就创造机会、疯狂想找你干架的敌人更难的是什么?是这个敌人干架的时候一嘴的意味不明的骚话、满宗门地造谣生事!而且、更要紧的是、那只天魔还不能杀!!   楚路真的有好几次都抱着干脆放弃任务,和那货同归于尽的想法了。   但是积年累月之下的职业操守还是让他坚持到了把那东西封印的那一天。封印结束之后真是耳朵都清静了,好像空气都清新起来。   总之,楚路宁愿再面对一次全修真界追杀,也不想再对上那只疯子。   ……   可说实话,楚路其实不觉得那只满脑子都是战斗的疯子能想出什么缜密的复活计划。   那货如果拿到他的神魂残片,最可能干的事就是附近随便找个能用的躯壳往里一塞,然后一脸兴奋地冲上来、准备干架。   这种专门挑选合适容器、再一筹谋就是好几百年的做法,明显不是那只天魔能干出来的。   但蜃鲛那话实在指向性太明显,楚路不去确认一眼封印实在不放心。   毕竟那只天魔要是真出来了,首当其冲要出事儿的就是他那个在魔界当魔尊的徒弟。毕竟比起生来就是魔界统领的天魔,不管是当年的他还是向晚涯都属于得位不正的那一类的,不过对于强者为尊的魔界、得位正不正倒也不是那么要紧,实力才是关键问题。   楚路知道几百年过去了,向晚涯的实力肯定今非昔比,但是要是和那只天魔对上,结果如何还真的不好说。   ——特别是,魔界天然就是天魔的主场。作为“魔修”对上它,必定处于劣势。   想到向晚涯这个天命之子的命运,楚路都忍不住叹气,那可即便是在楚路无数任务过的世界里,都是数得着的悲惨。   这孩子先是因为半人半魔的体质问题,在幼年时受尽折磨,好不容易在剩了一口气的时候,被师尊捡回宗门,结果对方根本是把他当做控制魔气的实验对象,上面还有一个差别待遇、明显是亲徒弟的师兄当对照组。   等少年好几次心态崩盘之后,终于稳定下心情,下定决心想要解决另一半的体质。然而等历尽千辛万苦找到摆脱半魔体质的方法,回宗门一看,师尊入魔叛逃了。   于是原本在宗门内掌门亲传弟子的地位一落千丈,忍受各种奚落的同时,还要在失去“同谋”的情况下,小心隐藏自己的身份、同时暗地收集改变体质材料。   ……又是一次功败垂成。   在差一步成功的情况下,被信任的师兄背刺了,成了继师尊之后第二位被全修真界通缉的叛逃魔修,在被接二连三地背叛之后,终于落入魔界、再遇师尊,师徒两人异地重逢,向晚涯一句“师尊”还没叫出来,就被曾经的师尊一脚踹到魔渊的最深处。   ——怎么让一个“虽然经常哭唧唧、但是内心还是积极向上的正直道修”成长为“阴郁冷漠的魔界魔尊”?   其实一点也不难……   “希望-绝望”、“希望-绝望”,这样的循环多来几遍,基本也就差不多了。   楚路还记得自己当年看到这个世界命运线时的震惊怀疑——这真的是受世界意识眷顾的“天命之子”、而不是什么上辈子的死仇转世吗?! 第108章 掌门15   因为要去查看封印, 楼空鱼和阮牧二人在麟州分别。   后两人虽然对楼空鱼要去的荒州有些兴趣,但奈何还要回宗门复命。   倒是沈镜之竟碰巧和楼空鱼顺路,是要去荒州拜会一位铸剑宗师, 且他师尊近段时日亦在荒州镇守。   沈镜之的师尊是遥川剑尊, 也就是楚路曾经的师弟,姓谢名荆, 道号遥川。   说实话,知道谢荆人在荒州的时候, 楚路其实还有点儿犹豫要不要错开个时间,等谢荆离开之后再让楼空鱼过去。   虽然早先便说了, 比起遇到那只让人一想起来就头疼的天魔, 楚路更愿意再面对一次整个修真界的追杀。但是很显然,这两者都是麻烦事, 能避开还是避开得好。   但是楚路最后还是选择按原本的计划来。   荒州这地方,紧邻无妄海,算得上是修真界和魔界的交界处,常年有大乘期修士镇守。虽然距离他陨落已经过去几百年,但是楚路还是非常确定, 整个修真界的大乘期修士他全都认识……或者反过来说, 全都认识他。   ——其中七成以上参与过当年对他的追杀, 剩下三成大概是当时碰巧在闭关。   修行之路何其艰难, 能到大乘期的修士没有一个是简单的。   既然荒州之行必定会遇上其中一个, 那楚路宁愿遇到谢荆。   虽然这么想可能有点对不起他的小师弟,但不得不说, 比起其他人来, 谢荆真的是非常好对付。   当然这个“好对付”并不是指“战斗力”的意思。   作为当世唯一一个大乘期剑修, 要是正面遭遇, 谢荆的战斗力算是这个小世界天花板级别的,能和他正面硬抗的,恐怕这整个小世界都没有几个存在。   然而,就是因为谢荆的剑道纯粹至极,在修行一途上,绝大多数情况只要“以力破巧”就行,不必多费心思去想背后的弯弯绕,这也就造成了某种意义上,他这位小师弟非常好骗。   楚路到现在还记得那会儿自己因为担心剧情发展,大半夜的翻到房顶上望天,结果正好遇到出来的谢荆。被问了之后,随口扯了个理由,说是自己在“悟道”。结果之后接连大半个月遇到了几乎要在房顶安家的小师弟,再又十多天后,对方说是新领悟了一套“寒月剑法”、用给他看。   楚路:“……”   他总算想起了自己一个月前随口说的那句话,也明白了最近这段时间谢荆奇怪行为的源头。   ……真·罪魁祸首竟是我自己。   虽然之前就察觉到,自家师弟有那么一点点“直率”,但是楚路还是第一次意识到对方的头铁程度。   总之从那次以后,楚路再跟自家师弟说话之前都得小心谨慎地斟酌一下语句,免得再误导了对方去做什么傻事。   ……   …………   既然楚路并未阻拦,楼空鱼自然选择和沈镜之同行。   两个剑修一同上路,路上少不了切磋交流共论剑道。沈镜之的境界要高出楼空鱼不少,大多数的时候都是他出言指点,楚路偶尔也会插话几句,但次数并不多,毕竟对方的师尊是修真界当之无愧的第一剑修,实在用不着他这个“外行”在旁边指手画脚。   麟州和荒州的位置几乎横穿了整个修真界的东西两端,即便是用灵舟赶路,亦要费上好长一段时间。再加上沈镜之此次去荒州,还要拜会一位铸剑宗师,除了在寒水宫拿到的冰玉魄,还需要许多其他的材料,途经一些大城池也会稍作停留,路上也有耽搁。   楼空鱼对此倒是没什么怨言,应该说他简直是大开眼界才对。   他虽说已经离开凡尘界好些年,但是先前要么是在偏僻如兰源城这种修真界的边缘地带,要么是在与外界几乎封闭的麟州,若说真正踏足修真界的中心区域,这还是头一次。   楼空鱼虽然先前就知道沈镜之三人是人人称羡的大宗门弟子,但是直到这会儿才意识到“称羡”这形容的确切含义。   这会儿,楼空鱼正被沈镜之带着,往一间装潢金碧辉煌、店内灵气四溢,总之是个看起来他就买不起的灵器店铺去。   他跟上去的步子有些迟疑:不会被赶出来吧?   但是还不等楼空鱼表示出自己的疑虑,铺子里的伙计就先一步迎了出来。   ——是“伙计”吧?   感受了一下对方已经筑基的修为,又看了看那人身上的法衣,楼空鱼突然有点不确定了。   楼空鱼尚迷惑间,对方已经走到了跟前,冲着前面的沈镜之恭恭敬敬地行了一个礼,“器峰弟子刘间,见过师叔祖。”   楼空鱼:?!   师叔祖?   他诧异看向沈镜之。   沈镜之却并未注意到有什么不对,只是很平淡的点了一下头,示意那弟子在前带路。   楼空鱼在原地愣了好一阵儿,才在沈镜之疑惑看过来的视线下硬着头皮跟上去。   那个器峰弟子见状,也知楼空鱼和沈镜之是同路,明白自己先前怠慢了,忙开口道:“不知这位是哪位宗门前辈?”   突然被叫“前辈”的楼空鱼手足无措,说了姓名之后又磕磕巴巴道明了自己的散修身份,孰料对方听后,态度反而更加郑重了起来,楼空鱼也因此越发僵硬。   ……   …………   沈镜之要去库房去拿先前存在这里的寒铁,楼空鱼本来打算跟着一块儿进去的,但是这次却看懂了那引荐弟子略微迟疑的眼神,连忙表示自己在外等就可以。   最后一番交涉下来,也不知怎么,竟成了沈镜之自己去里面库房取寒铁,而这位名叫刘间的器峰弟子在外给楼空鱼介绍起了这店内的灵宝。   楼空鱼被对方一口一个“楼前辈”喊得心里发虚,连忙解释道:“我与道友修为仿佛,‘前辈’一称实在愧不敢当,刘大哥以‘道友’称之便是。”   刘间被他那一声“哥”叫得差点给这位祖宗跪下了。   要知道眼前这个人可是和那位沈师叔祖平辈论交,如果他被对方叫一声“哥”,那他成什么了?   而且这个人还是一个散修。   若对方是九宫宗或云音阁、再或是百草谷的弟子,沈师叔祖还可能是因为看在宗门的面子上、才客气相待。   但是散修?   那情况就不一样了。   眼前这个少年,要么他的师尊是哪位能和遥川剑尊相提并论的大能,要么对方天赋卓绝、以至于能让师叔祖另眼相待……   但不管是哪种,都足够他再小心不过地谨慎对待。   刘间甚至有一瞬怀疑对方这话是不是对他先前门口忽视的报复,但是转眼对上这少年诚恳的眼神,知道自己是想多了。依照对方的身份,要是真的有心找麻烦,实在犯不着这么拐弯抹角,他那揣测实在有点小人之心。   可不管这少年再怎么诚恳,那句“哥”他是真的承受不起。   在两人互相僵硬的推辞下,刘间最后战战兢兢地接受了“道友”这个称呼。   “楼……道友,可以看看这儿有没有心仪的法器灵器,您乃是师叔祖友人,单只二楼这些东西,在下还是可以做主送出去的……”   楼空鱼再次被这财大气粗的态度镇住。   怪不得人人都想去大宗门,楼空鱼现在其实都有一点动摇了。   但是他很快就重新坚定下去。   ——想想仙人前辈!   前辈偶尔和他谈及过往,对于过去的徒弟和曾经的经历都不愿意多提。   楼空鱼猜测,对方肯定是被以前几个徒弟伤透了心,所以才不愿意再收徒了。   他在修真界这段时日,已经听过不少师徒同门为了灵宝丹药反目成仇,想来仙人前辈也是差不多的情况。   但楼空鱼相信,只要他够诚心诚意,总有一天能打动仙人前辈,向他证明不是每个徒弟都是那么忘恩负义。   楚路并不知道楼空鱼这一系列复杂的脑补过程,他在看见一个折扇形法器的时候,轻轻“咦?”了一声。   楼空鱼也跟着停下了脚步。   刘间疑惑:“楼道友?”   楼空鱼一时没答。   楚路:[镜之要是要去见铸剑师的话,带着这个上门会更好些。]   楼空鱼:?   他脸上的表情跟一旁的刘间是差不多的迷惑。   因为旁边有人,楼空鱼不太熟练地传音,[前辈是指……这个折扇?]   还是粉色的、上面浮动着栩栩如生的桃花花瓣,怎么看都是观赏价值大于实用价值,专门送出去讨女修欢心的法器……   ——难不成那个铸剑师是个女修?但是就算这样,送这种东西也太过轻浮了,再加上沈大哥明显没有对对方有超过交易水平的交情……   察觉到楼空鱼的迷惑,楚路解释:[不是扇子、是扇坠,那一整块扇坠都是‘融石’,可惜被打磨成这模样,中途应该损耗了不少。]   楼空鱼毕竟曾经被楚路教过一些炼器相关的内容,还是知道“融石”的。   这东西炼器的时候只要加入一点,就可以将两种性质完全相反相克的材料融合到一起,对于炼器师来说,是千金难求的好东西、但却可遇不可求。   它难得的原因在于,融石没有什么固定的形态,而又因为其融合特性,灵力波动几乎是无,不是炼器师很难辨认出来,就算是炼器师有时候还会错认。   如果楚路的判断没错的话,这显然就是一块被错认之后打磨成装饰的融石。   楼空鱼在这边停留的太久,刘间也已经顺着他的视线落到那件扇形法器上,这位见多识广的器峰修士立刻就“明白”了。   ——这是喜欢却不好意思说吧。   他懂的、他懂的。   虽然太华宗弟子份例足够,但是作为一个器修在真正出师以前可谓是拿灵石填起来的经验,刘间手头紧的时候经常会接一些同门的定制法器,什么千奇百怪的要求没有看见。   有点个人喜好怎么了?   上次落岩峰的体修大师兄还找他订了一套加大版的桃粉色襦裙法衣呢。   以为自己想通了的刘间立刻帮这位小前辈找了个借口,“楼道友是打算送人吧?不愧是您,可真有眼光,这件法器虽然低阶一点,但却得了不少人看好,上次云音阁的大师姐来就盯着它看了许久,最后虽选了另一件,但却对这件法器赞不绝口。”   楼空鱼:“……”   他有些艰难的答应了一声。   虽然他确实是打算将那块融石给沈大哥,但是刘间这段话,不知怎么多、听起来就非常奇怪。   ——错觉吧?   ……   虽然刘间坚持要送,但是最后楼空鱼还是用灵石买下来了。   虽然他确实囊中羞涩,但是买一件法器的灵石还是有的。这一路上沈大哥对他照顾指点良多,他还不至于送件回礼都要别人赠的。   于是……   刘间眼睁睁的看见,楼空鱼把这件缀满桃花的粉色折扇递给了从里面走出来的沈镜之。   刘间:?!!   #瞳孔地震.jpg# 第109章 掌门16   因为先前就看出了楼空鱼的不自在, 所以刘间带人走的时候,特意选了人少的地方。也因此,这会儿被楼空鱼举动镇住的, 只有刘间一个人。作为现场唯一的目击者,刘间战战兢兢站在原地, 怀疑自己会不会师叔祖被杀人灭口。   沈镜之却没有刘间那么丰富的脑内活动,他立刻就反应过来这个法器有什么问题、也直接开口问了,“怎么?”   楼空鱼指着那个扇坠解释, “方才前辈说, 这是块‘融石’。”   ——融石?   融、融融……石?!!   正扶着栏杆、以防自己腿软摔倒的刘间一震,也不知道哪来的勇气和力气竟直接冲上前去、挤到了两人中间。   等看见那块被他亲手打磨的扇坠, 只觉眼前一黑, 死死按住胸口、这才没呕出血来。   这折扇法器并非刘间所做,只不过法器送来的时候, 他手边有块颜色比较特别的石料, 刘间觉得和这折扇挺配,就顺手磨了个扇坠挂上了。   毕竟这间铺子是器峰下属店铺, 而里面寄卖的大多都是器峰师弟师妹们的成果,倒也不必这么见外。   但是现在这个结果, 却是他万万没想到的。   融石……那可是融石啊!   那么大一块!他竟然给磨了!!   ……   …………   不提刘间是怎么在自闭之后, 疯狂地翻找前几天的废料、试图从里面找出一点融石粉末的, 那边沈镜之在带着这份礼物拜访那位铸剑宗师时, 难得得了个好脸。   虽然楼空鱼没从那个拿到东西扭头就走的态度中看出什么友善的意思,但是就沈镜之和这位脾气古怪的铸剑宗师打交道的经历而言, 这实在是好得不得了的对待了。   知道对方也不想看见他, 沈镜之奉师命送到之后, 便准备离开。   楼空鱼对这个发展有点迷惑, 他本来以为沈镜之来找这位宗师是为铸剑,但是现在看来好像并非如此。   方才沈镜之将储物袋里的东西拿出来时,他就觉出不对劲了。   明明沈镜之是金灵根,但是那些天材地宝,不管是玉冰魄、寒铁,还是其他什么……却都是偏向冰属性,倒不是说不能用、只是多少与沈镜之并不相合。   不过,看方才那位宗师的冷漠态度,楼空鱼也知道这里不是问这些问题的好地方,正在稍微离开以后再行询问,那位宗师却又去而复返。   他问沈镜之:“遥川新收的徒弟?”   这个鼻头发红、一身醺醺酒气的宗师视线落在楼空鱼身上。   这人的双眸并不明亮、甚至有些浑浊,但是被注视的那一瞬间,楼空鱼还是生出一股如芒在背的刺痛。   这眼中的含义实在太过复杂了,楼空鱼都一时分辨不出其中的感情。   不是什么善意的眼神,但要说里面有多少恶意又不至于,更类似于打量、评估……   不管怎么说,楼空鱼在这种注视下还是僵在了原地,一动不敢动。   打破僵局的是从里间传来的一道清朗的声音。   “老头子,我听见镜之来了?”   一个年轻人一边问着这话,一边掀开帘子从里面走出来。   他看见还在外面的沈镜之后,露出个惊讶的表情,“唉?镜之你还没走啊?!”   年轻人说着,以一个和老者截然相反的热情态度迎上前来,毫不见外的勾住了沈镜之的肩膀,半拖着就要将人往里带,一边走、一边嘴巴不停——   “都说了,你下次过来直接传讯给我就是了,别理那个阴阳怪气的老头子……”   “我上次铸了几把剑,总觉得哪里不对,你过去帮我试试。”   “上次说你元婴之前,我一定帮你铸出一柄剑的,我最近有点想法。锐金和钝金你更喜欢哪种?”   “……”   “…………”   沈镜之那句“不是”的回应淹没在年轻人喋喋不休的话语中。   楼空鱼好像隐约从沈镜之脸上窥出一点儿痛苦的神色,他甚至生出一种错觉,沈大哥他好像宁愿面对这位态度冷淡的宗师,也不愿意承受后来出现的这年轻人的音波戕害。   不过要是让楼空鱼选的话,他绝对是更愿意面对后者的。   但是现在他显然没得选。   在沈镜之被拉走之后,楼空鱼就被迫留在原地、独自面对这位态度不明的老前辈。   短暂的寂静之后,楼空鱼不得不硬着头皮开口,打破这难捱沉默,“晚辈并非遥川剑尊弟子。”   青庸子冷哼,“老头子我还没到耳聋眼瞎的时候。”   他是意指自己刚才听见沈镜之那句回答了。   但楼空鱼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对方好像对这个答案有些失望。   只是对方刚才那句话实在没法接,楼空鱼沉默了半天,憋出了一句,“……前辈言重了。”   青庸子又瞪他。   楼空鱼脱口而出之后,就立刻明白自己说错话了,但是却一时不知道怎么补救,只能僵硬站在原地,好似手脚都不知道往哪里放了。   青庸子却没再说什么,而是撑起身坐直了、重新仔仔细细地打量他。   和刚才那复杂的视线不同,这次对方目光锐利到像把他每一寸筋骨都剖开,过了许久,在楼空鱼都快坚持不住转身就跑的时候,青庸子终于开了口。   他问:“你修剑?”   “是。”   楼空鱼僵着声音回答。   就在楼空鱼因为对方移开的视线松口气的时候,却突然察觉前方一道劲风。   凛冽的锐意让楼空鱼瞬间回神,他往侧跳了一步躲开,才避免了身上多出什么伤痕。   所以……这又是什么情况?   楼空鱼满心茫然,低头看着插在自己身侧的这柄剑,寒气四溢,剑锋旁边的地面上已经覆了一层薄霜。纵然没有主人驱使,这柄剑已经灵光湛湛、锋芒毕露……就算没怎么见过其他灵剑、无从比较的楼空鱼都知道,这一定是一柄上好的灵剑。   青庸子的声音同先前一样没什么起伏,他淡道:“捡起来。”   楼空鱼:?   虽然有些莫名,但是他还是依言拔起了这柄剑。   然而,他弯腰的一瞬间,一道比方才更快的剑芒向他袭来。   “锵——”   金石相击的清脆响声,楼空鱼下意识地执剑挡下了这道攻击,却满脑子都是“刚才发生了什么”、“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的问题循环。   因为刚才那一击被迫退开,楼空鱼现在已经翻身到了空旷院子中。   他看着廊下执剑而立的青庸子,实在不明白自己刚才哪句话触怒了这位前辈,竟然惹得对方直接动手。   楼空鱼试图抬起双手,表示自己并没有敌意,他想要询问原因,“前辈……”   结果刚吐出一个称呼,下一道攻击就接踵而至。   楼空鱼:?!!   ……   …………   等沈镜之终于从青冶那边出来,就看见一片狼藉的院子。还有院子中间躺着的满身是血,除了胸膛起伏再没有其他动静,好像只剩了一口气儿的楼空鱼。   青冶嘶了口气,大喊着“爹”冲上前来,死死抓住青庸子的手,被甩开之后、又换成了半跪着抱腰。生怕他爹一个激动之下,闹出什么人命来。   青庸子:“……”   虽然不知道儿子这是犯什么病,青庸子还是轻而易举的就把青冶从身上撕下来。只是他抬脚还没走出一步,又被儿子趴着握住了脚踝。   青冶撕心裂肺:“爹你不能因为这孩子是个冰灵根就迁怒啊!霜霜又不是他害死的!!”   他这话嚎完,院内静了一瞬。   被沈镜之半揽着扶起来的楼空鱼听见信息含量这么丰富的一句话后,也忍不住艰难撑起脑袋去看。   结果就看见青庸子彻底黑沉下来的脸色。   屋内架子上的数十柄长剑被铸造者的灵力引动,从架上浮起、停驻于半空,在青冶满是惊恐的目光下,贴着他的身体来了个人体描边。   皮肉紧贴着剑锋,稍动一下身上就会多一道血口子,青冶被迫松开了紧抓着他爹的手,只能放任对方离开。   不过显然,经过这么一搅和,青庸子也没有再干什么别的事心情。   他淡淡扔下了一句“四十九日后来取”,便转身回了屋中。   留下的三人面面相觑,最后是因为太过震惊忘了自己身边还插着剑的青冶先一步惨叫出声。   被这声音惊动反应过来的沈镜之飞快搀着楼空鱼俯身行礼,“多谢青大师。”   然后,在青冶回过神继续开口之前,立刻开口告辞,半扶着浑身都是伤口的楼空鱼离开了奉匣山庄。   一直等到离开之后,楼空鱼才终于慢半拍地意识到刚才发生了什么事儿,他有点不太确定地问一旁的沈镜之,“青大师那话的意思是……要给我铸剑?”   沈镜之应了一句,肯定了他的猜测。   楼空鱼“啊”了一声,但却一时半会儿没什么实感。   沉默了一会儿,楼空鱼又意识到另一个问题:材料和费用……   修真界约定俗成的规矩,不管是请丹修还是器修,所需灵草、灵矿等材料都需自备,灵石费用另算,这一点楼空鱼还是知道的。   他在心底里盘算了一下自己的家当,毫不意外地发现,就算把自己卖了都买不起刚才看见的任何一柄剑的零头。   楼空鱼脚步一滞,表情都有瞬许空白。   ——果然是一块灵石难倒好汉,这好不容易的机会竟然败倒在贫穷上。   他步伐一下子沉重下去,欲要转身往回走。   心中却忍不住小声同楚路商议,[前辈,您说……我若是同青大师商议,将这柄剑稍稍延后,待过些年我攒足了灵石,再请大师开炉,他会答应吗?]   楚路:“……”   那你剑就没了。   看出这孩子真有打算回去这么说的意思,楚路连忙把人拦下。   其实到了青庸子现在的地位,灵矿灵石已经无甚紧要,铸不铸剑主要是看心情。若是他心情不好,有人以极品灵石矿奉上也不见得能得他一顾,若是心情好,就像楼空鱼现在这样,愿意分文不取以剑相赠。   楚路察觉到楼空鱼那有些忐忑的情绪,想了想又道:[你要是觉得不安心,不如先拿着剑,材料费用等日后补上就是。]   ……虽然日后有可能被扫地出门。   听了楚路这一番话,楼空鱼才放下心来,又忍不住兴致勃勃地猜测,自己到手的剑会是什么样子。   [……很美。]   不管是在剑修眼中、还是在世俗意义上,那都是一柄极漂亮、极锋锐的剑。   楼空鱼没太听清那道模糊的声音,他疑惑地用指节敲了敲额头,[嗯?前辈您方才是说什么了吗?抱歉,我没听清楚。]   楚路:[……不、没什么。]   楼空鱼听出楚路这话的兴致不高,不由担心是不是自己刚才话太多,吵到前辈休息了。   这么想着,他连忙停下了神识传音。   只是到底心情雀跃,忍不住一遍又一遍地回忆方才在山庄内的情形,但这同时却让他想起了另一段话,让他原本兴奋的心情一下子降了好几度。   楼空鱼稍稍沉默了一会儿,但是却不好再就此打扰仙人前辈。   想了想,转头看旁边的沈镜之,小心翼翼的问:“沈大哥,刚才那人说的‘霜霜’……你知道吗?”   听方才青大师儿子的语气,好似是位意外过世的……孩子?   沈镜之轻颔了一下首——   “霜华,名剑霜华。”   楼空鱼:???   咱们说的仿佛不是同一件事。 第110章 掌门17   奉匣山庄。   青冶历经千难万苦才把自己从那“剑阵”里解救出来, 因为放下得知的震惊消息,他一时半会儿甚至都顾不上处理自己身上的伤口,直奔铸造室想要去找他爹。   而他翻遍了整个山庄, 最后是在最深处的“铸造室”找到青庸子的。   奉匣山庄依山而建,这个被青冶戏称为“最深处铸造室”的地方,是奉匣山的火山口。   青冶:?!   虽然他往这儿找的时候就有预感,但是真的在这个地方见到青庸子的时候,还是不敢相信。   “爹,您来真的?!”   他实在没看出来刚才和沈镜之一块儿来的那小子有什么特别的。   青庸子连一个眼神儿也没有给过来的儿子, 仍旧锤锻着已经千锤百炼的剑胚, 敲击的声音一下接着一下, 每一次撞击都倾注着铸者的心血。   青冶早都习惯了自家老爹在铸剑时候的专注, 但是这次、看着这个已经显露出某种形状的剑胚,他还是倒吸一口凉气。   ——霜华。   青庸子倾尽心血的那一柄名剑。   虽然平日里总是“老头子”、“老头子”地叫,但是在铸造这一途上,青冶还是毫无质疑地以自己父亲为榜样的。对于“霜华”这个倾尽父亲心血、甚至被本人亲自断言为“巅峰”的作品,青冶当然仔仔细细、连上面每一寸每一毫的花纹都研究过。   但是他也只能通过留下来的影像揣摩一二。   真正的“霜华”早就在千年前的那场大战中损毁了, 一同死去的还有那位惊才绝艳的剑道天才。   ……咳。   虽然令华道君现在确实已经陨落了,但是擅自把人家的寿数删减个几百年还是不太好。   不过说实话, 青冶倒是理解自己的父亲。   在铸剑师的眼中,在剑道崩毁的那一瞬间、那位剑修便就已经死去了。   ……留下来的躯壳对铸剑师毫无意义。   就像是青庸子明明可以再铸出一柄“霜华”,但过去千年, 他却从未如此做过。   虽然“霜华”所需材料确实举世难寻,但若是倾力去找, 也不是不能找全。   但青冶却知道自己的父亲绝不会如此, 这没有丝毫意义。   就算重新铸出一柄一模一样的仿品又能如何?   徒具其形罢了。   剑与剑主、铸剑师与剑修……从来是相互成就的。   ——不会再有人能握住那柄如月下寒霜般高洁清丽的剑了。   可是现在……   他看见了什么?!   青冶忍不住怀疑他爹今天吃了什么致人心智混乱的丹药, 也或许是刚才哪柄剑嵌了幻石、以至于他产生了幻觉?   就在青冶犹豫要不要过去拉住他那个很大可能不太清醒的老父亲的时候, 却看见随着青庸子手下的剑胚渐渐成形,一道幽蓝的虚影在上方浮现。   那是——   霜华的……   “剑灵?!”   青冶往前走的脚步顿住,一副震惊过度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反应的空白表情。   所以,果然是刚才那柄伤到他的剑有致幻作用吧?!他现在看见的绝对都是幻觉,等待会儿清醒过来就会发现,自己还被困在廊下的剑阵里面。   ……   …………   就在青冶恍恍惚惚,准备给自己一巴掌强行清醒过来的时候,却听青庸子语气淡淡吩咐道:“流银。”   长年累月给他爹打下手形成的条件反射,在青冶意识到的时候已经按照他爹的吩咐,将需要的材料递了过去,然后自动自发地接管了以灵力控制焰温的活计。   青冶:“……”   总算意识到这不是幻境,也并非梦中。   但他的迷惑比刚才只多不少。   问题太多,他一时半会儿甚至有点卡壳、不知道从哪开始提问。   但是看着那闪烁着的幽蓝色光影,千言万语汇成一句,“原来‘霜霜’没死啊。”   ……   “……老头子你不厚道!明知道我想看见霜霜,还藏着掖着不给我看!!”   “啊!不愧是霜华,真是漂亮……”   “说起来,为什么霜华剑灵在你这儿?就算剑灵未毁,它不也应该在令华道君手上?再怎样也该是遥川剑尊吧?……或者太华宗……”   “现在这样,总有种嫁出去的女儿被送回娘家的感觉……喂,该不会是你这个岳父强抢回来的吧?”   ……   “怪不得你这些年又是去寒州、又是去东海的……是要重塑霜华的材料吧?”   “老头子,你早说啊,我也跟着一起去……”   ……   …………   喋喋不休、喋喋不休。   就如同青庸子铸剑时习惯性的沉默,青冶也习惯性的发散思维、嘴巴一点也不闲着。   父子两个在这一方面,习惯相同又截然相反。   不过无论哪一方都早就适应了眼下这情形,青庸子一下一下地捶打着手中的剑胚,完全无视了儿子的喋喋不休,而青冶虽然话中也经常带出问题,但是也没有指望着老父亲回答。   “啊、不对啊,既然霜华的剑灵都还未毁,那令华道君还是有机会重立剑道吧?怎么后来……”   青庸子:“闭嘴。”   第一次在铸剑的过程中得到父亲的回应,青冶还有点懵。要不是手里还拿着东西、没有空闲,他甚至想要掏掏耳朵,看自己是不是幻听了。   他真的闭嘴了一阵,才小心翼翼询问:“爹?你刚才和我说话?”   青庸子表情不变,语气平淡:“太吵了。”   青冶:???   他都吵了这么多年了,怎么现在才突然开口?他的老父亲今天果然是有哪里不对吧?!   *   霜华的剑灵确实是当年楚路亲自送回去的。   他去了三次——   第一次是斩龙那一役了结,剑道刚刚崩毁的时候,进门的时候倒是一切正常,彼时尚且年轻的青庸子甚至表示了对友人的忧虑和担心,然后在得知楚路要归还剑灵的时候,瞬间翻脸、将人扫地出门;   第二次去是他已然转为法修的时候,这次更绝,对方根本没让他进门,甚至放下话来,说是奚路此人在他这边早就是个死人了;   ……   然后是第三次、也是最后一次。   那一次青庸子仍旧没让他进门,不过楚路却把霜华的剑灵留下了。   彼时他已经入魔,依照他与霜华的联系,如果剑灵依旧在他身边,难免被污染成一柄魔剑。   霜华剑意高洁凛然,比起一位魔修主人来,不如去寻找一位新的剑主。   而青庸子作为霜华的铸造者,是类似于父亲一样的存在,楚路相信对方必然会给它找到一个好的主人的。   只是没想到……   青庸子竟然将它留到了现在。   还这么因缘巧合。   ——它选择了楼空鱼。   ……   距离取剑有将近两个月的时间,沈镜之自是要去遥川剑尊处复命,而楼空鱼则是按照最初的计划,准备去无妄海查探天魔封印。   虽然青庸子的剑还没有到手,但是楼空鱼已经很有身上背着“债务”的自觉了。   在前往无妄海之前,他还特意去了荒州的散修盟的驻地,打算看看有什么能顺路接取的任务。   而散修盟这里确实有一个高挂榜首、报酬丰厚、几乎符合楼空鱼一切要求的任务。   ——护送一位雇主前往无妄海深处。   无妄海作为灵力荒漠,对于修士而言十分危险。   但是从另一种意义上来说,也足够安全,因为这同时意味着这里并不存在着灵兽妖兽之类的危机,仅有的危险就来自于周围的环境——流沙、沙瀑、在荒芜空旷的四野中迷失方向……   所以对想要前往无妄海的修士来说,一个可靠的向导要比高阶的修士来得有用得多。   本来作为第一次进无妄海的新人,楼空鱼也需要一位向导,不过因为有楚路在,这个角色倒是无关紧要了。   毕竟,楚路曾经多次来往此地、对无妄海足够熟悉,再者就算这数百年间无妄海中有所变动、有神识探路也能做到提前规避风险。   虽然并不知道这些内情,但楼空鱼对仙人前辈抱有十二万分的信任,既然楚路说了没有问题,他便对此全无怀疑。   这会儿看见这个高挂榜首的任务时,他不可避免地心动了。   但是“护送”……   这个任务和楼空鱼想的多少有点出入。   毕竟他这次是要去查看天魔封印,如果将无关人等待到封印周围怎么看都不是非常妥当。   但……   这位雇主给得实在太多了。   楚路自是察觉到了楼空鱼期望的心情,他想了想,道:[倒也无妨,你若是想接便接下来吧。本来也不必你亲自跑到封印之处,只要在附近呆一段时间就好。]   楚路还不至于心大到让楼空鱼一个筑基期的修士大大咧咧地到天魔封印。   他本来的打算就是让楼空鱼到附近的地方,然后由他神识暂时离开魂珠,亲自过去查看,所以楼空鱼带不带人都没什么所谓。   得到楚路的应允之后,楼空鱼立刻高高兴兴地答应下来。   但是等他过去接任务的时候却突然想到,既然这个任务报酬这么丰厚、内容也不是很难,为什么一直挂在这里没有人接?   楚路看着发布任务者留下的那个印记,[大概是因为雇主的原因吧,这个任务……]   听出了楚路话里隐约的阻止之意,楼空鱼原本打算留下灵力印记的手立刻顿住。   他自然是顺着楚路的意思的,但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难不成这位雇主很难缠?那我还是——]   他这么问着,本来已经止住了动作。   但却碰巧旁边两个欲要接同一个任务的修士争执起来,被余波波及的楼空鱼往侧边一躲,就那么在那块任务的玉简上留下了灵力印记。   楼空鱼捧着已经落到自己手上的玉简,又是困惑又是愧疚。   他连忙道歉,[对不住、前辈,我明明已经……停下了。]   这也太巧了。   要是在早上一刻,他的灵力还没有放出;再晚上一刻,他的灵力已经收回……可偏偏那个时候那一瞬间被波及。   楚路:[……]   这熟悉的,令人胃疼的“巧合”。   [不、不是你的问题。]   楚路本来只是怀疑,现在已经有七.八分确定了。   楼空鱼还抱有希望,[雇主那边应该还没有同意,我过去把这个任务退……咦?]   他话还没说完,就眼睁睁地看着手里的玉简却化作星芒点点散开。   对方同意了,契约已成,楼空鱼正式接下了这个任务。   他似有所感地抬头。   门口处,一个面色苍白、身形格外瘦弱的青年正缓步往他这个方向走来。 第111章 掌门18   虽然对视的一瞬间就生出一种莫名的预感, 但是楼空鱼还是走上前去,同这位在他眼里没有丝毫修为的凡人青年确认了一遍,才肯定对方就是这个任务的雇主。   他满是歉意的跟对方解释了自己是误接, 对方也格外通情达理地表示理解。   事情顺利得不可思议。   楚路叹息地看着这孩子乐颠颠地跑去大堂管事那边, 宛如看见一只毫无自觉把自己洗干净送入虎口的小羊羔。   果然, 在听到楼空鱼的要求之后, 那管事不太自然地看向落后一步的青年, 又在对方如常微笑下,表情僵硬地转了回来。   这一系列动作并不隐蔽, 但是显然这会儿松了口气、准备放弃这个任务的楼空鱼,完全没有注意这些。   散修盟大堂外常年挂着各种修士发布的任务,而散修盟的作用基本相当于雇主和接取任务散修的之间的“牙行”。也因此, 对于其上的任务,散修盟自然要抽取报酬中一定比例的灵石作为“牙用”。   这份“牙用”不管任务成功与否、是否有人接取, 都得交付给散修盟。   而楼空鱼刚才看中这任务的丰厚酬劳, 也就意味着它的“牙用”同样高昂。   ……简而言之, 他赔不起。   就在楼空鱼盘算着自己的家当,甚至忍不住开始计算如果把自己现在这柄佩剑卖了, 能不能赔得起。   意识海里传来一道叹息声。   楼空鱼一抖, 传音的动静都有些哽咽了, [前、前……辈……]   楚路叹气:[接下吧,这个任务。]   如果是宿星沉的话, 就算现在拒绝了, 之后也会因为各种各样的“巧合”被迫同行。   *   虽然任务接取的过程充斥着各样的意外, 但是等到当真同行之后, 楼空鱼对这个作为雇主的青年印象还不错。   青年举止风雅、谈吐不凡, 实在很难让人生出恶感。而对方似乎因为身体的缘故, 常年待在家中、无法外出,就连这次也是趁着好不容易能出门的机会,想要去看看传说中的无妄海。   这种理由未免让人心生怜意。   楼空鱼一面走,一面搜肠刮肚地给对方介绍一些别处的景色。不过他自己在修真界待的时间也不长,去的地方有限,只能尽力把那些景致说得有趣一些。   楚路:“……”   这傻孩子,他都快没眼看了。   *   等到晚间歇息,楼空鱼和宿星沉分开,楚路才暂时脱离魂珠,神识化形出现在宿星沉面前。   他直截了当地问:“你要做什么?”   楚路和宿星沉并不相熟,虽然互相都知道有这么一个存在,但就算在上辈子,两人也就见了一面。   楚路从这次并不打算在修真界露面,但是宿星沉却是个例外。   月望楼修的是天命,宿星沉作为其中楼主,对此道更是精研。   展现出来的效果就如同今日所见,就算楼空鱼再怎么拒绝,最后也会因为一系列“巧合”达成同行。   这种能力作为同伴时再好不过。   但是作为敌人……   楚路不由想起当年那段时间让他胃疼的追杀。   而月望楼这个宗门就算在修真界,地位也相当神秘超然。   毕竟“天命”这种看不着摸不见的东西,总是让人生出莫名的敬畏。   也因此,月望楼在修真界存在感既稀薄又强烈:强烈是因为那可以窥得未来、操纵命运的能力,总让人觉得恐惧又期盼,而稀薄则是因为它大部分时候只是看着、并不会做任何事。   就算是当年那几乎将整个修真界卷入其中的道魔之争,月望楼仍旧遗世独立、保持着那股隐士高人的超然气度。   总之,把它当做修真界“吉祥物”就行。   ——最开始楚路是这么想的,然后他为自己的天真付出了惨重的代价。   ……   从太华宗叛离,明明已经计划好的、本来万无一失的逃跑线路上,接二连三遇见相熟之人。   于是,这本来该悄无声息失踪,直到后续“魔尊”出现才被揭露的太华宗掌门叛宗之事,在短短几日之内变得人尽皆知。   而楚路也被迫在刚刚堕魔的虚弱状态下,迎击一连串的昔日旧友。   差一点点、他真的只是差一点点就翻车、被押回太华宗地牢了。   那个时候,楚路真的非常感激已经陨落的寒山剑尊,要不是他对待弟子下手够狠、让楚路在只剩半条命多情况下战斗经验丰富,搞不好还真的被抓回去了。   第一次楚路还以为是巧合,但是接下来第二次、第三次……   江亦西甚至能追到魔界下十层。   这怎么想都不会是简简单单的“碰巧”两个字能概括的。   而修真界里,恰恰有这么一群人能够操纵“巧合”……   楚路当时其实是不太相信的,毕竟按照剧情,他的所作所为还到不了惊动月望楼的地步。但是为防万一,他还是亲自去了一趟。   *   月望楼。   青年一身缀满星辰的外袍静坐桌前,桌上两杯灵茶还升腾着袅袅雾气,对面座位已设、像是在等待什么客人。   楚·客人·路:“……”   到了这个地步,他要是再不知道是对方出手就奇怪了。   楚路当时很认真的考虑过,要不要直接动手、解决掉这个意料之外的麻烦。   毕竟月望楼就算在剧情线中,都是一个不怎么出现的背景板,趁着这个机会让他们彻底变成“背景”也不是不行。窥得天命必定要以什么为代价,楚路来时就观察过,楼内弟子的战斗力都几乎趋近于无。   但是也只是想想罢了。   ——生命的重量不可逾越。   不管所扮演的角色性格如何,但是核心中属于自我的本质不可动摇,对于要扮演的大都是反派的部门而言更是如此。   要是连自我都失去了,早晚都会扭曲在小世界内形形色色的角色之中。   那会儿,楚路一边思索着怎么解决现在的情况,一边沉默地和宿星沉喝完了这一杯茶。   却是对方先开的口。   青年的声音又缓又轻,与他那单薄的身躯给人的印象一般无二。然而从他口中吐出的话却带着截然相反的含义——   “你会死。”   他如此笃定地下了判断。   楚路猜宿星沉是从“天命”中看到了什么。   在他已知的剧情线中,月望楼就是个彻彻底底的背景板,楚路对这个宗门的传承和术法并没有很详细的了解,不过他以前的任务中,也遇到过这种能看见未来的预言者。   彻底掌控未来这种事,就算是时空局总局都无法做到,衍化中小世界的人就更不可能了,他们看到的,也只是一种可能性而已。   不过,根据对方能够操纵“巧合”这个效果,楚路猜测他能够同时看见数个可能,从中挑选想要的那一个。   就这样看来说是月望楼在道魔之战中完全没有参与,或许不那么准确。   以上种种也只是楚路的猜测而已,不过既然现在对方如此下定断言,就说明最起码在这人看见的所有可能性中,他的死亡都是注定的。   楚路对这个结果倒也不意外。   毕竟剧情结束,不管任务成功还是失败,他都要脱离这个世界,区别在于这个小世界是脱离命轨走向崩毁,还是完成了命定的剧情开始自我完善……   要是他真一直留在这个世界活下去,那才是麻烦大了呢。   但现在的问题在于,宿星沉到底有什么理由专门跟他说这句话。   ——让他知道自己的前途无亮,这会儿乖乖束手就擒吗?   ……   “你知道?”   似乎从楚路沉默的态度中看出了什么,宿星沉声音微微上扬,语气有些惊讶。   但是那点惊讶在那张淡泊的脸上只是浮光掠影地清浅而过,那人旋即就垂下眼眸,以陈述的语气重复了一遍那三个字——   “你知道。”   ……   …………   那天的对话就那么不了了之了。   在楚路的印象里,这就是他和这位月望楼楼主仅有的交集了。   ——见了一面,对话加起来一共九个字,其中三个还是重复的。   不过那次之后,还不等楚路想出什么处理方法,那些让人头疼的“巧合”就这么不了了之了。   太过轻易,甚至让楚路生出一种错觉——   对方先前做的那么明显,就是为了引他过去见上一面而已。   不过两人素不相识,在那之前更是连交集也没有,楚路觉得自己一定是想多了。   他更倾向于因为自己前往月望楼的举动让对方感觉到了危险。   毕竟按照人设,那天他真的有可能动手屠了月望楼的满门,兴许对方从“天命”中看到了这种可能性,才因此停了手。   但是不管事实情况到底是哪一种,就结果而言,楚路还是达成所愿,将任务顺利推进了下去。   只是没想到,过了这么久、他都死过一次了,竟然还有再见面的机会。   ……   楚路不觉得楼空鱼身上除了自己的残魂,还有什么其他东西值得近千年都待在月望楼、多走半步都要了他的命的宿星沉亲自过来。   在对方已经确认他和楼空鱼相关的现在,再躲开也没有意义。就算他仍旧借着魂珠隐蔽气息,接下来也肯定会因为各式各样的巧合被迫现身。   ……   楚路想过很多种宿星沉来找他的可能。   比如说发现他没死透,所以专程追来补刀;也或许是发现了之后的修真界有什么灾祸到来,所以在事情还在萌芽状态的时候来掐灭他这个罪魁祸首……   按照令华这个妄图一统魔界和修真界,最后还差点成功了的终极反派设定,如果神魂未灭,确实值得警惕。   楚路甚至都做好对方立刻就拿出拘魂灵器的准备了。   ——换个地方呆着似乎也不错。   ……   …………   只是楚路怎么也没有想到,对方看见他竟然是这种反应。   楚路出现的一瞬间,宿星沉好似见到什么不可能的情况,一下子突然愣住了。   他下意识的伸手,想要确认楚路的存在。   神识没有实体,自然被轻而易举地穿过。   宿星沉好像也因此清醒过来……   不、   楚路觉得以上说法实在存疑。   “……一线生机、一线生机……”   “——原来如此!!”   楚路:……?   看着疯疯癫癫念叨着同一句话的宿星沉,楚路不由沉思:这人是天命看多了、把脑子看傻了吗? 第112章 掌门19   楚路最后也没有和宿星沉交流出个所以然来, 因为楼空鱼回来了。他看着宿星沉明显不太正常的精神状态,决定下次找机会再谈。   事实上如非必要,楚路并不想在楼空鱼面前显露身形, 他甚至一直在避免让对方接触修真界有关令华道君的一切流言。   倒不是不信任这个孩子, 只是先不说修真界的各种搜魂术法,就是单纯的套话, 这孩子都扛不过去几句。   有些事情他不知道比知道更好。   ……   …………   楼空鱼是从这栋小楼最上面下来的。   在无妄海漫无边际的荒漠中,突兀地矗立着一栋充满着江南烟雨气息的画栋小楼,很显然, 这栋异常存在的小楼是一件灵器。   因为无妄海中全无灵气, 所以这个用以暂且歇脚的灵器运转全由灵石供给维持, 每多存在一会儿都是对灵石的急速消耗。不过这对身家丰厚的宿星沉来说完全算不上问题, 连带着同行的楼空鱼都跟着受益不少。   只不过,这些对于楼空鱼而言, 似乎意义不大。   他问了宿星沉哪里可以习剑,得到了对方的应允之后,便跑到最上面本来应该作为观景之所的楼台之上。   只是他今日练剑结束的时间比平时早了不少,按照楚路本来的预料, 他应该过一会儿才会下来的。   或许是因为无妄海这个地方无法使用灵力, 这孩子觉得只单纯演练剑招没有意义……   但按照楼空鱼的性格不该如此。   于是, 楚路不由问了一句。   楼空鱼的回答让楚路有点摸不着头脑——   “看不见星月”和习剑有什么关系吗?   能被月望楼的楼主拿在手里, 这栋小楼外形的灵器当然不只是供人在外暂且歇息住宿这么简单,其外撑起的护罩甚至能当得起大乘修士的全力一击,放在修真界也属于人人争抢的异宝范畴了;而被楼空鱼当做练剑之所的观景台也可以幻化出各种景色, 无论是江南烟雨朦胧、还是北原千里冰封, 只要一个念头, 便可于方寸之间纵览修真界之美景。   察觉到楚路的疑惑, 楼空鱼跟着解释:[沈大哥与我说过,他师尊曾夜观星月,得悟剑法……剑道之理本就深蕴天地自然之间,只可惜我悟性不足,时至今日仍旧一无所获……]   楚路:[……]   纵然是神魂状态,他也差点被自己呛死。   楼空鱼喜欢在空旷开阔的地方习练剑道,楚路虽觉得这个习惯有点奇怪,但是也并未多想,毕竟谁还没有点偏好呢。但是他万万没想到竟然会是这种原因。   当年他躺在房梁上发呆,就随口忽悠了一句小师弟是在悟道,结果惹得对方跟着效法,看了半个月的月亮,最后悟出一套剑法的事,实在让楚路印象深刻。   他当年因为自己随口一说却把师弟坑了心怀愧疚,还悄悄补偿了不少,本来以为这件事就这么了结了,万万没想到事情还有后续。   谢荆坑了自己还不算,还要坑一遍自己的徒弟?!   更让人不敢相信的是,这种话沈镜之竟然还相信了,甚至还同朋友说。   这个小世界的剑修该不会都是这种一脉相承的铁憨憨吧?   楚路没法想象一群剑修大晚上的既不睡觉也不打坐修炼、而是席地而坐、一块儿仰头看星星、看月亮……   ——画风都不对了!!   ……   …………   那边楼空鱼自我检讨好一阵儿悟性不足,也终于察觉到了楚路的反常沉默,而且从神识中传来的情绪也非常微妙。   楼空鱼有点忐忑:[前辈?]   楚路沉默半天,道:[……你现在想这些还太早了,先把剑招练熟。]   倒不能说谢荆的话没有道理,毕竟先辈领悟剑意剑招,无论是江潮阵阵滔滔不绝,还是灿灿烈日灼烧万物,亦或是千山暮雪寂静无声,都是从所谓“自然之理”中体悟到的……   但是让一个才筑基没几年,连剑招的基础招式都未练熟的孩子上来就体悟剑意,这行为不啻于逼着一个刚刚引气入体的修士立刻熟练使用所有术法。   ——根本是强人所难。   纵然当年天纵奇才如谢荆都干耗将近一个月,别人那就更不用说了。   这么想着,楚路突然有点心疼起沈镜之这孩子了。   谢荆这个教导徒弟的方法,根本和当年寒山剑尊直接把徒弟们扔到魔渊里有异曲同工之处。这已经不只是揠苗助长,这根本是勒着人的脖子往上提吧?!   楼空鱼对楚路的话一向言听计从。   纵然这次与他话语相悖的另一个人是当世第一剑修,他的选择也并无犹豫,立刻就答应下来,甚至不等第二日,当即又重新回到了观景台上。   楚路:……   虽然这孩子不再钻牛角尖,确实让人欣慰,但是……这种他说什么就听信什么、一点怀疑都没有做法……让楚路不由想起了当年的小师弟。   谢荆不就因为这个原因,才生生看了大半个月的月亮?   ……甚至还祸害了自己徒弟。   这么想着,他心情越发复杂了起来。   *   不提楚路这边怎么心情复杂,第二日继续上路,楼空鱼明显感觉同行的宿星沉态度好转了不少。   倒不是说宿星沉前一日态度不好,而是那会儿更像是陌生人之间的疏远礼貌,可是隔了一个晚上,对方看他突然变成了看什么晚辈,目光一下子亲切了许多。   楼空鱼对这突如其来的亲切态度受宠若惊。   而且关系稍微近一点之后,就很容易发现,青年并非他一开始所以为的没有丝毫修为在身的凡人,恰恰相反,是修为太高、甚至到了他察觉不到的程度。   楼空鱼本来应该因为这个心生警惕的,但是他回忆之后,却发现对方似乎从未说过自己没有修为在身,从一开始就只是他误会而已。而且不管这位前辈修为到底如何,身体差这一点确实是真的,这甚至比凡人还不如的身体素质,如果想要去无妄海深处,确实是需要人照顾陪同的。   楚路就眼睁睁地看着楼空鱼自顾自说服了自己,竟然再多一点怀疑都没有。   楚路:“……”   但楚路终究没有问出来宿星沉过来的原因。   似乎就真像是宿星沉之后所说的那样,“只是想过来看看”而已。而他确实也除了“看着”并未有其他作为。   楚路不是很理解他的做法,但是也确实没有从宿星沉身上感受到什么恶意。   最差的结果,要么是这片神魂被打散,要么是被拘走。   前者他说不定可以就此脱离这个小世界,而后者不过是换个地方呆着。两个后果对楚路来说都没甚所谓,也因此他颇有些有恃无恐的态度。   *   因为同行的是宿星沉,楚路查看封印的时候并没有刻意躲避。   先前的猜测果然成真,封印确实出问题了。   楚路站在原本封印着天魔、现在却只成了一个空壳的封印所在地,眉头紧皱。   他下意识的抬手,想要以灵力追踪,却立刻意识到这里是无妄海。   而他这引动灵力的做法,却引发了另一个后果……   看着身边被触动的法阵,楚路神情一凛,当机立断地破坏了作为阵眼的灵石。   *   荒州。   正和谢荆一块儿找“老鼠洞”的江亦西脚下一顿。   谢荆转过头来看他。   江亦西笑:“我留在无妄海的法阵被动了。”   他抬手掐诀,想要借助那边的法阵传送过去,但是另一边骤然中断的灵力反应却让他的传送中途失败。   江亦西怔了一下,旋即露出一个饶有兴致的笑来。   ——这么快就破阵?精通阵法吗?   有意思。   *   楚路对阵法一道虽然也有涉猎但却没什么过深的研究,他只是熟悉江亦西的习惯而已。   下意识反应,却立刻找到阵眼之后,当然也瞬间发现留下这个法阵的到底是何人。   真说起来这还是件好事。   起码这个法阵在这儿,证明了修真界对封印的状况不是一无所知,只希望他这次的动作不要误导对方的调查方向就好。   而就在江亦西转瞬之间到了无妄海边缘,并财大气粗地以灵石驱动灵舟驶向封印所在时,楚路已经回到了楼空鱼这边。   他问宿星沉,[你早知如此?]   依照宿星沉的能耐,肯定早就看见他这次来无妄海必定无功而返,要是动作再慢一些,说不定还会招惹一个大麻烦——此处特指江亦西。   宿星沉似乎没想到楚路会给他传音了,愣一下才答应道:“是。”   似乎并不习惯与人传音,他下意识的答应出声,惹得正和他说话的楼空鱼疑惑,“宿前辈?”   “不、没什么。”   他先是应付过楼空鱼,才传音对楚路解释,[放心吧,不会出事的。]   楚路:???   这真的是一个修真界人士,对一个叛逃修真界、甚至之后差点把修真界推了的大反派该说的话吗?   ……   …………   回程的时候,是宿星沉带的路,一行人正好和江亦西的灵舟擦身而过。   魂珠幻境中的楚路似有所感的抬了一下头,又忍不住向宿星沉的方向“看”了一眼。宿星沉似有所感,脚步轻顿,转过头来、露出点细微的笑来。   楚路:“……”   明明这次之前,他和宿星沉只见过一面,为什么对方能表现得跟多年好友似的?   ……   …………   两人一魂一出无妄海,一群身形单薄、衣服上缀满星辰日月的月望楼修士立刻迎了上来。   场面一时有些壮观。   据那次楚路潜入月望楼后观察的结果,这一次估计整个月望楼弟子都出动了。   而且看他们脸上又是惶急又是焦躁的表情,显然这位楼主大人这次出行并没有告诉身边任何一个人,或许连直言片语都未留、直接从月望楼消失了也说不定。   拥簇过来的众人看见宿星沉和他旁边的少年,也不知道脑补了什么,在拜见过楼主之后,齐齐朝着楼空鱼,“见过少主。”   楼空鱼:?!!!   楼空鱼满脸震惊慌张,像是炸了毛的猫一样,差点原地起跳。   魂珠中的楚路也是沉默,他忍不住怀疑。   ——这群人真的能看见“天命”吗?   *   ……看不见。   也正是因为看不见。   就如他们看不见楼主的天命一样,他们看不见站在宿星沉旁边这孩子的天命。   再加上宿星沉这次无故离宗,自然而然地、他们就生出了这种猜测——楼主离开是感应到了继承人的存在。   听他们这么一说,宿星沉却好像被提醒了一样,转头看向楼空鱼。   “你——”   “要不要做我的弟子?”   楼空鱼:?! 第113章 掌门20   在无妄海同行的这一路上, 楼空鱼已经充分见识到这位宿前辈的豪奢作风,对对方的身家和身份地位也隐约有所认知。这会儿突然被这么一位大佬问要不要当他的徒弟,对于不管来修真界前还是来修真界后、生活一直在贫困线上下浮动的楼空鱼来说, 应该是一个莫大的诱惑。   然而楼空鱼几乎想也不想,立刻就拒绝了。   等见围过来众人视线都落在他身上, 楼空鱼才意识到自己这么快拒绝似乎有损宿前辈颜面。   他忐忑看向宿星沉, 却见对方好像也只是随口一问,甚至似乎早就料到了他的反应,对他的回答毫无意外, 只是淡淡地点头, 示意自己知道了,楼空鱼一时都看不出来他有没有生气。   应当是没有吧?   就这同行来一路的观察,宿前辈并不是这么没有气量的人。   但是对方之后的行为,却让楼空鱼对自己的猜测不那么确定了。   因为等他再度回到散修盟驻地交任务的时候,才得知宿前辈已经先一步离开了, 连招呼都没有打一声。   楼空鱼有些迟疑问楚路,[宿前辈没有生气吧?]   楚路安慰他:[按照他的性格, 不会的。]   应该说宿星沉果真如他先前说的一样,只是过来看看而已。   现在看完了,自然就准备离开了。   这种能看见未来、或者说能预知“天命”的人,不管在哪个世界都奇奇怪怪的,追究他们行为的原因, 本来就没什么意义。   不过, 楼空鱼这边……   楚路觉得自己还是有必要跟这孩子解释一下,他先前到底拒绝了什么。   他简单地解释了几句月望楼在修真界的特殊地位, 又道:[月望楼很少对外招收弟子。]   不是不想, 应该是很难找到有这样天赋的弟子。   毕竟就算在修真界, 也不是人人都有灵根、能踏上修行之途的,而月望楼这种“能窥得天命”的天赋应当更加稀少罕见了。   既然宿星沉向楼空鱼提出收徒,那就说明楼空鱼有这方面的天赋。考虑到月望楼内弟子的稀少程度,找到一个继承人对他们来说应该是件相当不容易的事。所以,就算是楼空鱼现在反悔追上去,对方应当也仍旧会同意。   虽然到修真界好几年,但是一直在底层摸爬滚打,消息仍旧闭塞的楼空鱼听了楚路的介绍后,一脸长见识的表情惊叹——   [原来还有这种修士啊!]   然后慢了半拍才意识到楚路的意思,他腾地坐直了身,磕磕巴巴地试图解释:[不、前辈、我、我……不想……不是,我觉得……宿前辈他可能弄错了……我怎么可能是……]   楚路没对他蹩脚的借口发表什么看法,他本来就是为免得这孩子以后知道情况后悔才多提了几句,这会儿既然对方确实没兴趣,他也不再多说。   到是楼空鱼露出点欲言又止的神色,但是他最终还是死死闭上了嘴。   ——不、不行……   前辈先前都已经透露出不收徒的意思了,他若是这会儿提出来,不是就显得像是胁迫吗?   楼空鱼第三千四百七十六次压下了自己已经到了嘴边请求拜师的话。   等他修为再高一些……   不、就下次。   等下次……   下次一定要说出来。   *   楚路的猜测确实没错,能窥得天命的天赋举世罕见,楼空鱼如果反悔之后追上去,确实能让对方答应下来。   就算是现在,回程路上,亦有月望楼弟子无不担忧地小心询问:“楼主,就将少主留在那儿吗?”   这群人根本没把楼空鱼的拒绝放在心上。   虽然月望楼楼主几乎是宿家代代相传,这会儿突然出现个宗门外人有些奇怪,但既然是宿星沉亲口说的,这些月望楼的弟子便毫无怀疑的相信了。   “天命”的指引从未出错,而在月望楼弟子眼中,宿星沉几乎和“天命”等同。   所以这会儿,就算楼空鱼拒绝,他们也只以为是时机未到而已。   而被问的宿星沉只是仰首望向夜色下的浩瀚星空,并未答话。   那弟子也自知失言,楼主的决定必有深意,并非他们能妄自揣测的。   但是若将月望楼下一代继承人就这么放在外面,也实在让人放心不下,他甚至想到派人过去暗中保护。   只是既然楼主都没有做什么,他们再这么做未免多此一举。   那弟子想了想,最后问:“不知我等何时可以将少主接回楼中?”   这次宿星沉总算有了回应,“不。”   他停顿了一下,又接着道:“……他不会来的。”   那孩子确实有些天赋,但是却并非他的继承人。   按理说他不会开口,但是在那个人身边,他总是忍不住做一些“白费功夫”的事儿。   那可是……能打破“天命”、撼动命轨的存在啊。   ……   宿星沉说完,也不管那弟子一脸震惊、接着不知道又想到什么脸上变成“天都要塌了”的恐惧表情,他径自往前走了几步,像踩着空气中无形的阶梯、踱步向上,最后稳稳地立到灵舟最前方凸起的尖端上,抬手似要触碰星辰。   这一次,他看见了。   ——那颗命星。   虽然极暗极淡,但它确确实实重新亮起了。   他想到幼时被父亲带着辨认星辰时的情形……   夜空浩瀚,点点星辰点缀其中,光芒或明或暗,但都只是沧海中一粒粟米。   像是天命之下,全无反抗之力的芸芸众生。   每看一次星星,心中模糊的念头便越发明晰。   ——天道之下,众生皆为蝼蚁。   再如何的挣扎反抗,终将被淹没在滚滚洪流之中。   他将自己的想法说与父亲听,却只得到了对方一个微笑。   宿星沉隐约意识到父亲是不赞同的,但却不明白父亲有什么反对的原因。   他能看到星辰的轨迹,随着年龄的增长,这份能力也越发卓著。   然后,他看见了这片星空的终焉。   ——那是一片黑暗、毫无光亮的夜幕。   沉闷压抑、一颗星也无。   宿星沉试图找寻光亮,但是他那被父亲盛赞为“宿家历代无出其右”、甚至可以和宿家老祖比肩的天赋在这一刻好像失灵了。   不、并非失去,而是太过弱小。   ——天命如此,岂是个人之力所能撼动?   天道之下,众生皆为蝼蚁。   最后至于那个一片漆黑的结局,好像并不意外。   宿星沉又尝试了几次,却无论如何都亮不起最微弱的星芒,于是,他放弃了……   蜉蝣朝生暮死、蝼蚁亦只一夕之生。   天命如此,本该如此。   他先前的所作所为就好像蚍蜉撼树,多么不自量力、又多么可笑。   *   然后,某一日,突然有什么不同了。   明亮、太过明亮了。   ——那颗突然出现的命星……   亮到了灼目的地步。   暗淡的夜空在这光芒下,几乎像是白日。   突兀的、他明白了。   这就是父亲曾经说过的、那所谓“撼动命轨之人”。   而原本他所注视的终结,那目之所及一片沉沉暗色的夜空,终于亮起了稀疏的星点。   一颗、又一颗……   那光亮稀疏又暗淡,但倒映在少年眼底时,好似整个世界都被点亮一般。   不、不是“好似”,是“确实”。   ——被点亮了。   自那颗灼目的星辰亮起之日。   星空的终焉就再也不是一片荒芜的黑暗。   天道之下,众生皆为蝼蚁……   然蝼蚁亦有求生之能。   ……   耳边传来一声轻微的细响。   好似一直以来桎梏他的某种屏障被打破。   这片星空从未像是现在这般明晰,每一颗星辰的脉络都明晃晃地呈现在眼前,他能够一眼看出它们的过去和未来。   然后,他看见——   那颗明亮至极、撼动了整片星空的星星,在粲极的光辉之后、彻底暗淡下去。   ……它消失了!   他死去了?!   ——怎么会?!   拨动星盘、打乱命运……   他用突破桎梏得来的能力一次又一次尝试。   然而……没有用。   极致的璀璨之后迅速湮灭,好似那颗星星从诞生起就注定的命运。   又一次的“蚍蜉撼树”。   就如同回到了一次次尝试点亮那片漆黑夜幕却终究徒劳无功的幼年。   他尝试了太多太多次、连自己都数不清的次数。   某一日,突然恍悟——   不对、是“人”不对。   宿家只是见证一切的“旁观者”,他并非那个撼动命轨的人。   但就这么旁观下去吗?怎么可能?!   ……   ——找到了!!   那是……   无数次地拨动星轨,无数次的打乱命运、制造相遇之后,唯一有可能的一线生机。   ……   …………   宿星沉伸出去的手遥遥接住了那一抔星光。   那光芒不再像最初看见的那般耀眼夺目,甚至需要仔细辨别,才能察觉那几乎被夜幕掩盖的光辉。   但是它亮起来了。   确确实实重新亮起来了。   *   另一边,因为江亦西察觉无妄海的动静中途跑路,继续查探眼下小秘境的就变成了谢荆一人。   秘境之中,阵法层层嵌套。   有江亦西这个用阵法的祖宗在,两人自然可以在不惊动主人的情况下,悄无声息地逼近中心区域。   但是现在只剩了谢荆一人……   ——他当然也有他的法子。   凛冽的剑意撕开层层叠叠的防护,直抵秘境的中心。   这种毫无遮掩的浩大声势,当然无可避免地惊动了秘境的主人。   但对于谢荆来说,这些并无甚要紧。   他从来不是遮遮掩掩的性子,只要动作快到了敌人来不及逃脱,那就同样可以达成目的。   比一个呼吸还短的间隔,几乎剑芒炸开的瞬间,他就抵达了秘境的中心。   但是眼前所见的情景,却让他身上的剑气骤然倾泻而出,在这一次冲击之后,中心处原本就摇摇欲坠的石窟彻底的塌陷。   与他相对的那个人,或者说那具傀儡……从容地从废墟步出。   一身白衣,连声音都与记忆中的一般无二,他温和地吐出那两个字——   “师弟。”   谢荆:!!!   ……   …………   心境到他如今的境界,七情六欲都已淡漠,谢荆也已经很少表露出明显的感情。   但是这一次,他几乎控制不住从胸腔涌上的磅礴怒气、他也不想控制……   ——怎么敢?!   他们怎么敢?!!!   与升腾起的怒气同时,是他脸上极端冷静的表情。   身周的气势节节攀升,一柄巨大的长剑虚影在他身后凝结,剑气四溢,就连身后的空间都隐约有扭曲之兆。   他抬手——   剑影旁的空间扭曲到极致,甚至都有隐约剥裂崩塌的痕迹。   ——斩下!   伴随着那巨剑压下,整个秘境被一分为二。   从被劈开的中央地方,黑沉的混沌空间裹挟着时空乱流,将秘境的残骸吞噬殆尽。   最后的最后,在和所处那方空间残片一起被吞噬的前一刻,那具傀儡抬头看向谢荆的方向,嘴角往一边拉扯、显露出一个绝不该在那张脸上出现的怪异笑容。   ——[可惜]。   谢荆辨认出了那道口型,但是脸色却越发阴郁难看。   ——可惜什么?!   *   “真可惜……本来以为还能合作呢……”   少年清朗的声音在另一处的宫殿内响起,带这些遗憾的意味。   “枉我把最像的那个留在秘境……” 第114章 掌门21   “……枉我把最像的那个留在秘境……”   清亮的少年音在地下宫殿内回荡, 带着些埋怨的腔调,却因为格外轻快的声线,并不显得惹人讨厌。   不过, 同处一室的另一个存在却对此毫无感触,只听那个声音嗤笑了一声,语气里的不屑意味相当明显——   “不过是一个连力量都没有的躯壳……为此引得情绪波动,修界真是安逸久了、比之当年、真是不如……”   宫殿内只有少年一个人的身形, 这一段话好像凭空从大殿内响起, 诡异极了。   不过少年却并未因此露出任何惊慌的神色, 他听到动静立刻收起了脸上的散漫,恭谨地朝一个方向俯首,“天魔殿下,您醒了。”   而他朝向的方向,黑雾涌动着形成一个恶兽头颅的模样,而在雾气最外侧的边缘、是已经显出残破模样的金色符文,那是摇摇欲坠只剩下最后一层薄薄外壳的封印。   少年脸上恭谨表情做得十分到位,但是那黑雾并无任何反应。   它“视线”落到大殿内另一边黑茧上, 雾气凝成的模糊兽面上并不能显示什么表情, 但是那股不耐的焦躁却让整个殿内都显得压抑起来, 甚至连地面都显露出细微的崩裂痕迹。   少年几乎立刻捕捉到这些迹象,看着那个黑茧熟练的开口,“殿下息怒, 这具躯壳孕育已趋完善,至多再有三五个月、便可将尊上的神魂纳入其中……”   “……毕竟是尊上以后要用的躯壳, 总要费些功夫……”   “殿下也不想待到尊上苏醒, 再度交手酣战之际, 尊上却为躯壳所累吧?”   大殿内的气氛并没有因此缓和, 甚至越发沉重了起来,少年模样的魔修承受不住这种压力,重重地跪倒在地上,脸上的表情也不似方才的轻松,而是露出一种明显忍耐痛苦的神色。   “别耍什么花样。”   那道低沉的声音警告。   少年魔修深深俯首,但是这次却对向的是黑茧的方向,他脸上浮现出一种病态的狂热来。   “复生尊上之念……某与殿下一般无二。只此一点、殿下不必担心……”   魔修的承诺从来做不得数,和魔修谈信任更是可笑。   但是那恶兽的眼瞳扫视了少年一眼,宫殿内迫人的气势却渐渐消散下去。那并非信任,而是对自己实力的绝对自信,是相信这个少年模样的魔修在他手下无法搞出什么小动作来。   ——是“傲慢”啊。   在又一次催促少年魔修之后,那团黑雾重新回到封印阵中、陷入沉眠。   虽好似与以前每一次一般无二,但见渊却听出了那其中的不耐。   他知道,倘若自己在对方下次醒来再予以相同的理由,必定会被撕成碎片。   这位天魔殿下已经等得不耐烦了啊。   三百余年。   见渊在一次次试探底线中拖延到这个地步,说实话、他已经足够惊讶了。   他本以为以这位殿下的耐心,拖个百余年已经是极限了。   果真不愧是……令华尊上么……   见渊的视线再一次落在那个漆黑的茧上。   他的目光再度热切起来,并非那些只用一点神识制造只外貌相似的劣品,而是以那人三魂之二“胎光”、“爽灵”孕育而成。   他知道被包裹其中、渐渐孕育成型的躯壳是什么样子的。   那具躯体是如此强大。   以一己之力、横扫整个魔界的姿态堪称耀眼。   让人忍不住为之惊叹着迷……   然而,这本该完美到毫无瑕疵的存在,却会因为那种可笑的原因陨落。   见渊盯着那个巨大黑茧的神情有一瞬的阴沉,但是很快就转为另一种沉醉的笑。   ——没关系、马上、马上这具几乎完美的强大躯体就是属于他的了。   他会将那些缺点一一抹去。   然后……成为一位真正的魔尊。   ……沉醉于力量、屈服于力量,并为之狂热。   他确实忠诚、忠诚地折服于那强大的力量之下。   但想方设法将为之着迷的、狂热的握在自己的手中,这不才是“魔修”吗?   “见渊”注视着那封印出再度陷入沉睡的存在,唇角上拉、咧开一个略显诡异的笑。   太傲慢了。   这位从诞生起便有强大力量的天魔殿下。   他不会注意弱者,也不会在意蝼蚁。   所以这位殿下,恐怕到现在还没发现,那个女人早就将最后那一刻封存着“幽精”的魂珠偷梁换柱。   真是个好母亲呢……   为了那个本该被处理掉的残次品。   明明当年哭着求他定下了誓约,说是只要能救道侣便什么都能付出,但最后最先违背的却也是她。   ……道修?   呵,道貌岸然罢了。   不过那能够适应神魂的体质,还着实是帮大忙了。   *   经过无妄海这一行,等楼空鱼重新赶回奉匣山庄附近,差不多快到了取剑的日子。   楼空鱼自然是赶着提早到的,但是想到那日的情形,碍于这位青大师的奇怪脾气,也不敢提前过去拜访,只能暂时在山庄附近一个城池住下。   因为守着鼎鼎有名的奉匣山庄,坊市上贩剑的格外之多,从普通凡铁到上品灵剑应有尽有。   然而,楼空鱼只逛了一圈儿,因为刚刚那到任务报酬而稍微雀跃、觉得自己早晚都能负担得起即将到手的那柄长剑的楼空鱼一下子蔫了下去。   ——他真的能还得起吗?在他死之前……   ……   …………   受了这么一场打击,楼空鱼也没有继续逛的意思了。   他本已打算回去了,但是他正失魂落魄地走神期间,不知经过了何处,人群陡然密集起来,他艰难地在其中穿行、却发现人越聚越多、他最后被生生堵在了中间、寸步难行。   碍于城中不能御剑的规矩,他这会儿要是不想被生生踩死、只能跟着人群一同行动,最后停在了一处。   层层叠叠的人围着一间占地宽阔、富丽堂皇的院子等待进去,楼空鱼看里面的情形似乎是等着拍卖。这显然不是他这个身上还背着债务的赤贫修士能承担得起的,但是被挤在人群中,他又不愿意伤人,一时也进不去退不出。   似乎是因为真正的贵客都有雅间包厢,大堂的进入资格很松,楼空鱼这个被推挤在人群中的,竟然就这么混进去了。   楼空鱼:???   他本以为自己没缴入场灵石,会被门口守备拦下呢。   ——他在麟州也偶尔遇见过拍卖会,每次周围都是守备森严、连入场的请帖都要再三验过,实在没有哪次是跟现在一样。   还是这是荒州本地民风之故吗?竟然能让人能混进去?这真的是拍卖?   不同于楼空鱼的疑惑迷茫,楚路倒是看见了缘由。   楼空鱼前面那一位来客大堂中人比较阔绰的,缴纳的入场灵石要比旁人多上不少,而楼空鱼当时被拥搡得都快贴到对方身上,估计被守卫默认为两个人是一起的了。   等到真正进来以后,听着旁边的窃窃私语,楼空鱼才明白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次拍卖压轴的有一柄已生出剑灵的灵剑。   灵剑择主。   万宝阁早就放出话来,若是这剑在拍卖会上择了主,拍卖行分文不取、就将这柄剑送出去。   消息一放出来,整个荒州的修士都蜂拥而至,就算不是剑修也愿意掺上一脚,也怪不得现下如此热闹的情形。而且或许是抱着“离得近些、被灵剑看上的机会就大点”的想法,比起雅间来,反倒是大堂人满为患,。   这么想来,这大堂内座次的安排倒是有些因由在了,也怪不得大堂入场的灵石需得不多,但进来的人却有不少给得有数倍富余。   那位在楼空鱼前面的“好心人”果真身家丰厚,楚路瞧见他几乎就坐在贴近拍卖台下的最前面。   被认定为“同行”的楼空鱼,则是因为衣衫简朴,显然被当做了跟着少爷同来的随侍,被安排到了最角落的位置。   估计着是抱着挤掉一个是一个,少一个名额、自己的机会就大一些的想法,此行过来带着仆从的委实不少。楼空鱼混在里面,穿着打扮丝毫不起眼,就连那显然觉得这场拍卖和自己无关、对台上拍卖品没什么兴趣的态度都和周围别无二致。   注意到这一点的楚路:“……”   他还是第一次养崽养的这么磕碜。   他突然开始反思,自己是不是太不注意孩子的生活水平了。   而他之前在这个世界养的那两只:一个是掌门首徒、太华宗未来的继承人;另一个是天命之子——虽然这个世界天道的钟爱方式有点奇怪——但也确确实实是天命所系……   因为身份之故,就算楚路不注意,也有的是人替他们操心。他这个师尊就只要关心他们的修炼就可以。甚至因为两人的天赋本就万里挑一,同代人中无处其右,他就连修炼都不用多上心。   楚路觉得这次出去以后,他该让楼空鱼再重新考虑考虑月望楼楼主的收徒邀请了。   ……   …………   楚路稍稍走神的这会儿,楼空鱼已经毫不起眼地融入周围、小声和身边人交流起来。   上面的拍卖也终于开始。   最开始拿出来的东西价格都不是那么夸张,但饶是如此,也让楼空鱼时不时的倒吸一口凉气。而他们旁边这些虽是仆从,但到底跟着少爷小姐们见识多了,倒还都显得十分从容。但看见楼空鱼这一惊一乍的模样,都一副明白懂得的态度。   ——这是个新人吧?头一次跟着来这种场合。   修炼到筑基之后,楼空鱼脸上身上那些斑驳的烫伤伤疤早已经看不出原来的痕迹,露出少年还带着些稚嫩的俊秀面孔。长得好总是有意想不到的优势,特别是楼空鱼这种没有攻击性的长相,旁边立刻就有人出于善意跟他小声解释起上面的拍卖品来。   楼空鱼其实认得这些东西的,毕竟他最初踏上修行之途的那几年,被楚路在各个方面都教导了不少,炼器、炼丹也在其中,而依照他当时没有丹炉也没有铸造室的情况,重中之重自然在于辨认材料。   也就是因为认识所以才会是现在这种心情。   ……   …………   现下正拍卖的是一小块炎铁。   楼空鱼隐约记得仙人前辈提起这东西时,那勉为其难的将就态度——   [……若无熔金,以大块炎铁反复淬炼,取其精魄可勉为代之……]   “大块”、“勉为”……   楼空鱼看着现在台上那指甲盖儿大小的一块炎铁,觉得倘若自己的计量方式没有出问题的话,这应该算不上“大块”;而眼下已经飙升到七位灵石的高价,他也不觉得这东西能被划分成“勉为”……   所以,炼器师的世界……是和别的修士衡量标准不同吗? 第115章 掌门22   在最初的材料灵草等东西拍卖过后, 等到后面对楼空鱼来说仍旧天价、甚至更上一层楼的丹药灵器时,楼空鱼反而没有那么深的感触了。   毕竟对他来说, 那本来就是他买不起、也从来没有肖想过的东西。   这表现倒有点儿像震惊过头反而麻木了,倒也没有引起旁人的什么注意。   不过随着拍卖进程的推进,反倒是在魂珠幻境里呆着的楚路觉得微妙了。   ——云音阁幻露仙子曾用过的玉笛、九宫宗江宗主用过的阵旗、百草谷仁杞道君的药臼……   倒也不能说这些东西不能拿出来拍卖,毕竟都是灵器,被曾经的宗内精英弟子、现如今修真界已经成为大能的修士用的,在灵器中也是属精品。   只是那些被拍卖师刻意加上的前缀,让人的心情十分复杂。   楚路回忆着自己当年参加过的拍卖, 确定绝对没有遇到过这种事。如果硬要说前缀的话, 或许加上曾经斩落过多少多少魔修这一点可能与现在的情况相似, 但是这两者就内容而言完全没有可比性。   斩落魔修积累到足够的数量,灵器、或者说武器上会蒙上血煞之气, 对于使用它的主人来说可能会有些麻烦,但是倘若找到了有效的克制方法,用在对阵魔修的战场上,绝对是一把利器……在当年的背景条件下,总的来说是利远远大于弊, 惹得众人争抢也就不奇怪了。   这时候,看着眼下的情形, 楚路总算有了点时过百年、物是人非的感触了。   又有点唏嘘:现在修真界的年轻人啊……   而拍卖进行到现在这个阶段,一直没什么动静的二楼雅间终于有了动作。   楚路眼睁睁的看着那些灵器以一个个绝对远超自身实用价值的价格被一众竞拍者纳入怀中。   楚路:“……”   他忍不住感慨:修界冤大头可真多。   然后就看见了下一件待拍品——   令华道君亲自撰录的道法精要。   楚路:???   他有写过这个东西吗?不、那只是抄录吧?类似阅读前辈手札留下的笔记……大概是他初转法修时留下的?……算了, 时间过去太久、记不太清楚了……   那就算他写了, 这东西发现了不应该赶紧销毁吗?那可是个堕了魔的修士!!   楚路满心复杂地听着这个平平无奇、甚至有点危险的道法精要拍卖价格一路飙升,最后以一个此次拍卖会上前所未有的价位成交, 被楼上从右边数第二个雅间的客人纳入囊中。   楚路:“……”   他观察了一下大堂里的修士, 发现众人都是一副无甚稀奇、本该如此的模样。   楚路:……他开始不懂这些年轻人了。   不提楚路这边心情怎么复杂, 那件令华道君所撰的道法精要确实是这次拍卖会上倒数第二件拍品,而它之后便是万宝阁放话“倘若择主、便分文不取送出去”的灵剑。   不过就楚路观察这次拍卖所收的入场费,就算这柄灵剑当真择主送出去、万宝阁也不赔,甚至还能趁这个机会,在荒州刷一波名声。   ——也不知是谁想的主意,在这种修真界的大环境下,还真真是商业鬼才。   在最后一件拍品上来之前。   大堂最前面,那一排明显是被预留出来的座位终于坐上了人——有的是从二楼雅间下来的,也有显然只对这柄灵剑感兴趣、刚刚赶到的……   大堂内气氛霎时一变,各式各样的气势放出,或强或弱、若柔或利,但混杂在一起,让门窗和屋子里的装饰都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嘎声,屋内修为低些的修士,当场面色惨白、艰难地喘息着。   万幸这场拍卖会的主人对此早有准备,各处的阵法亮起,屋内的气势霎时一泄,很快就恢复了以往,但这强硬压制的手段,不免让台下传来些不满的动静。   新换的拍卖师款款走上前来,对着下面微微一笑,缓声道:“灵剑择主并不以修为论,想必众位贵客到此、都是心知肚明,那便不好让大家白费功夫了。”   她话落,那些不满的动静霎时一寂。   倒不是因为这位女拍卖师有多好看,或者她说的话多有道理。   以上两个原因确实属实,但归根到底却是因为对方放出的气势……   属于出窍期的威压在大堂里扫过一轮,下面便一片寂静。   毕竟择主灵剑虽好、但大部分修士在元婴期便有了自己的本命剑,也因此这会儿过来的多是金丹修为,境界差距之下,自然无从反抗。被女修特意照顾过的几个刺儿头更是面色苍白的坐在座位上、额上见汗,倘若不是这会儿正坐着,恐怕要当场出丑。   将这拍前的小骚乱止住,拍卖会也终于继续下去。   隔绝神识的红色织锦被取下,那柄灵剑便显露在众人的眼前。   是柄短剑、更接近于匕首的短剑。   上开血槽、一侧带着锯齿,不知是因为铸造材料的缘故,还是饮血太多,剑身上蒙着一层暗红、像是一次次在其上干涸的血痕留下的污迹。   这柄剑出现的一瞬间,众人感觉首先感觉到的并非剑气或者剑意,而是浓重到几乎逼人的血煞之气。   台下已经有不少人露出迟疑之色,但是有那么一小部分,情绪却更加激动起来。   ……   魂珠中的楚路神色也凝重下去——   [空鱼。]   很少被这么严肃的叫名字,楼空鱼下意识地挺直了身。   他张了张嘴,差点出声之际才反应过来,以神识传音道:[前辈怎么了?是那柄剑……有什么问题吗?]   楚路答应了一声,肯定了他的猜测。   确实有问题。   正如楚路先前所说的,在他印象中,所谓拍卖会中拍卖的兵器,多会将曾经斩落魔修的数量为介绍内容。而就算以楚路的经验来看,这柄短剑也是各中翘楚。   但是到了这种程度,价格反而会低下去。   毕竟稍不留神就会引得主人心魔丛生、修为尽毁,这么麻烦的兵器,大多数修士还是用不来。   而且楚路现在对这柄剑到底是否有剑灵抱怀疑态度。   看拍卖行现在这种全无防护地将其拿出来的做法就知道,他们对这剑的情况几乎全然不知,甚至说不定是将这剑引动的心魔幻觉当作剑灵。   ……倘若当真生出剑灵来,那才是麻烦事了。   到这种程度,已经可以被称之为“魔剑”了吧,也不知道这拍卖行是从哪块大战遗址里面挖出来的。   楚路继续:[如果可能的话,你最好把这柄剑拿到手。]   否则,恐怕会出现像兰源县入魔修士差不多的情况。   不……   金丹期、又是以强横攻击著称的剑修,再加上这柄短剑的影响。   杀伤力恐怕要比那次大得多。   楼空鱼其实很想答应的,他甚至差点就答应下来了。   对仙人前辈的要求,他一向是拼尽全力做到。   但是这一次……   [……前辈,]楼空鱼支吾,[我……的灵石……可能不那么够……]   实际上楼空鱼觉得自己这么说实在太过委婉客气、给自己留颜面了。   何止是不够?就看先前几个的成交价格,他的全部家资、根本连零头里的零头都够不上。   楚路:[不用灵石。]   楼空鱼:?!   不等楼空鱼开口问,周围却突然有了骚动。   原本任凭底下修士如何努力、仍旧纹丝不动,那柄短剑已经被默认为没有择主,甚至于临时充当拍卖师的出窍女修已经报出了底价,可就在这时,短剑突然颤了一下。   这种万众瞩目的情况下,那柄短剑上再怎么细微的波动都逃不过人眼,何况这么明显的颤动。   原本准备喊价的人全都止了声,屏息凝神地盯着它的动静。   也有人见势不好,想在那之前喊出价格。   但是还不等出声,那柄短剑就在上空掠过了一道残影,笔直地朝着一个方向而去。   凌厉的劲风切开空气,带来呼啸的锐响。   那根本……不像是择主,反倒像是亟待饮血。   那股危机之下,这短剑飞掠路径上的修士纷纷向侧退避开来。   这么一来在原地不动,甚至站起身来的楼空鱼就格外显眼了。   剑一直飞向楼空鱼身前三个座位的距离,仍旧速度不减,甚至有人已经在预想中看到了血溅三尺、身首分离的可怖画面。   台上那女修皱了皱眉、已经准备出手。刚才她离得近,最清楚不过这剑的力道。   ——就算心里再怎么腹诽这小子不自量力,她也不可能放任客人死在这个拍卖行里。   但是他们预想中的画面都没有出现。   那柄短剑突兀地停在了少年身前一步的距离,像是被什么无形的屏障阻挠,既不前进、也不后退,静静的浮在半空中,直到被一只带着剑茧的手握住。   大堂内有一瞬鸦雀无声。   在众人注视之下,少年手握短剑面无表情的立在那里,他的修为在众人中并不出挑,但是这会儿笔直地站在那里,整个人就像一柄剑。   短剑择主的是这么一位少年人,突然就让人不觉得意外了。   然而……实际上……楼空鱼根本不敢动。   他的腿现在还是软的,他怀疑自己稍微动一下就要撑不住跌下去。   刚才那一瞬间,他真的以为自己要死了。   被毫无保留的杀意和血气笼罩,那种压倒性的、全无反抗之力的力量,让人心生绝望。   但兴许是前些年楚路借用他身体教导剑招的后遗症,楼空鱼在这种时候下意识地模仿起了楚路的姿态……   ——只要用出、或者说只要复现出前辈的招式,他就会安全无虞。   这种想法在一次次印证中,被刻在了潜意识的深处,他下意识地就模仿起来那记忆中的姿态。 第116章 掌门23   让楚路多少松口气的是, 正如他先前猜测的那样,这柄短剑确实没有生出剑灵,放出去的消息大抵是拍卖行的误判。按理说, 万宝阁家大业大, 不至于生出这样的失误, 但是过去百年,谁又知道现下是什么情况。   楚路一时没有出声下新的指示,留足了时间让楼空鱼缓一口气。   刚才他做的其实非常简单,模拟出魔气的效果、引动短剑,然后再在它冲到跟前的时候, 强行地用灵力禁锢住。   楚路现在神识的状态被处在还未入魔的道修时期。但说到底对于时空局的工作人员来说,灵力和魔息只是两种能量状态, 只不过一种偏向惰性、更温和些, 另一种性质更活泼、外显状态也更暴虐一点。   虽然按这个世界的说法, 堕魔多是道心动摇、心境不稳的结果。   楚路当然相信这个说法, 毕竟去的世界多了, 什么唯心的情况没看见过。但是就他个人而言, 并不喜欢这种模糊的定性说法, 他更喜欢定量一点。   ——毕竟对于任务者而言,什么时候入魔、入魔到什么程度都是有讲究的, 稍微有点差错就可能会导致世界线崩溃, 所以选择定性的方式对于他来说风险太大。   也因此, 他当年为了顺利“入魔”在系统的帮助下研究了好长一段时间。   想到这里楚路思绪稍微顿了一下,说起来……系统在这个世界似乎安静得有点异常。   但是这想法也只是一闪而过, 想到对方之前一直念念叨叨的“休假”, 楚路自行给它找了理由。   总之, 这次伪造灵剑认主的场面一切顺利。   毕竟在场的修为最高也只是台上那出窍的女修, 楚路做的这些小动作一时之间也无人察觉。   特别是,楼空鱼的反应堪称完美……   要知道就算楚路有十足的把握保证楼空鱼的安全,但这孩子到底还是直面了一次生死危机。   楚路本来已经做好了救场的准备。   毕竟那种情形下,就算躲开也是人之常情,但是楼空鱼却因为他的一句“站起来,别动”就这么定定地站在原地。   这么沉重的信任……   楚路深深叹了口气,一时之间捂好自己马甲的想法也越发坚定。   毕竟这孩子性格正直又善良,要是知道自己一直信任的前辈是那么一个大魔头,还不知道要怎么崩溃难过呢。   ……   最后一件拍品“择主”,这场拍卖会自然结束了。   还没从那濒死的压迫感中回过神来,楼空鱼又僵硬紧绷地应付完了最后的寒暄,总算从那众人瞩目的大堂中出来。   一向没什么存在感的楼空鱼并不习惯被这么多人看着,这几乎让他回到刚从无妄海出来被一群打扮奇怪的人围着叫“少主”的尴尬场面。   从那种情况下逃离,让他大大松了一口气。   但是楚路却知道,真正的问题现在才开始。   几乎是楼空鱼一踏出拍卖行瞬间,他就声音严肃地提醒,[去奉匣山庄。]   这种语气下,楼空鱼下意识的跑动起来,甚至脚下用上了灵力。   一直等到出城之后御剑,他才终于有机会疑惑问:[还没到约定的日子,我提前过去……没关系吗?]   毕竟那位青庸子大师看起来脾气不是很好的样子。   而楚路的回答是——   [往上。]   这意味不明到两个字,楼空鱼却瞬间领会了意思,脚下的飞剑转过一个将近直角的角度、倾斜着向上空飞去。有什么东西在脚下轰然炸开,掀起的气浪震得脚踩的飞剑一阵震荡,险些把主人从上面甩下去。   因为事发紧急,楼空鱼甚至没来得及撑起灵力护罩,幸而躲得及时,所以只是被余波波及、在衣摆最下方被火星燎出几道焦黑的痕迹。   而他原本飞剑运行轨迹的前方,那丛不算茂密的树林只剩下烧焦残骸。   “地阶烈焰符?”   楼空鱼曾经跟着楚路稍微学过一点符篆知识,这会儿很容易的就认出了这次袭击的手段。   但是为什么?   要知道就算是修真界,符篆师也是比例相对稀少的那一类,而攻击类的符篆因为制作过程中容易发生意外,更是价格高昂,一张地阶烈焰符都足够楼空鱼倾家荡产了,他不觉得自己有什么价值值得被浪费这么一张符篆。   啊……   其实是有的。   楼空鱼想到那个刚刚被他拿到手、却不敢多碰,立刻被扔到储物袋里的短剑。   就算不必楚路特别说明,他都能感受到从那柄短剑上面传来的危险感——如果随便用的话一定会出事的。   楼空鱼思索原因之际,楚路的神识已经扫过前方,城外设下的陷阱一目了然,虽然绕开这条路也不是不行,但是时间拖得更长,对楼空鱼而言反而更加危险。   事实上,能够有现在这个空档,还是因为楼空鱼刚才那位置的缘故。   在拍卖会上的那些人一时不确定楼空鱼是哪家带进来的,互相牵制顾忌,反而不敢随意动手。   不过,能拖的时间也不长。   利益这种东西,从来都足够动人心,看现在这里提前设好的陷阱就知道,早就有人没打算用正当手段拿到那柄灵剑。   ……   等到楼空鱼终于看见奉匣山庄的时候,已经衣衫褴褛,虽然没受什么伤,但也狼狈得很。   不过到了这个时候,他脚下的飞剑却突然减速了。   这次就连楚路都疑惑楼空鱼到底是怎么了。   却见这孩子缓缓降落到附近,语气迟疑:[前辈,我就这么过去,不会给青庸子大师带来麻烦吗?]   楚路:“……”   他还真的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   就算后来因为种种原因“决裂”,但潜意识里是认识很久的友人。   而且因为青庸子的性格缘故,在这位铸剑师心里,恐怕令华“由道堕魔”、还没有“放弃剑道转为法修”来得严重。这也是为什么他当年明明入魔了,还敢专门往奉匣山庄来一趟、归还霜华的剑灵。   所以在意识到楼空鱼的危险之后,他几乎下意识地选择了离这儿最近的奉匣山庄,也笃定了青庸子碰见了不会放着不管,倒也不是青庸子有多么多管闲事,只是这种等级的小喽啰,对于奉匣山庄而言,别说“麻烦”了,根本连看都不会看在眼里……   对山庄来说,基本就相当于取剑的剑主早到了一两日,而这在奉匣山庄再常见不过了。毕竟剑几乎相当于剑修的半身,别说提前过来,就算直接住在这里的都有,庄内甚至专门备着给这种客人休息的客舍。   虽然原因这么多,但最后说服楼空鱼的理由是这柄短剑本来就出自奉匣山庄。   将之送回来,也算是物归原主。   ……   …………   “欸?!是你!!”   因为太过聒噪,被他爹赶出铸造室,没法亲眼目睹霜华浴火重生的那一幕,青冶后悔不迭、生生在铸造室外徘徊半个多月,每天都低声下气的哀求、跟他爹赌咒发誓这次进去以后不再说话,却依旧没有盼来他爹回心转意。   他这会儿正郁卒地在外面转圈,没想到竟然等来了霜华的新剑主。   原本还眼神空茫、满脸恹恹的青冶一下子就精神起来,他猛地凑近过来,差点儿被一路上疲于奔命、现在还处于应激状态的楼空鱼捅了一剑。   青冶凭借着修为压制轻飘飘地躲开,但是脸上感兴趣的神色更浓。   上次因为难得碰见一次沈镜之,他并没有多分注意力给这个和沈镜之一块儿过来的少年,毕竟就修为而言,少年在这个年纪算不上出色,在修真界也没什么类似于“火凤凰”“麒麟子”的名头。   但青冶却怎么也没想到,他就拉着沈镜之去试个剑的功夫,他爹就给霜霜选好了新的主人,就是这个他根本没注意的少年。   不过,想想也是,能被沈镜之看作朋友、一块同行的怎么可能是简单人物?   而且那天他出来的时候,他爹在问什么。   ——是不是遥川剑尊新收的徒弟?   那可是遥川剑尊,当世第一剑修。   要是他真那么容易收徒,也不会近千年间,门下弟子就沈镜之这么一个亲传的独苗苗。   虽然镜之后来否认了,但是既然他爹一见面就这么问,必然是这个少年有什么不同寻常之处,起码有被遥川剑尊收徒弟资质。   青冶的视线虽不像青庸子那样让人生出些被剖析的不适,但楼空鱼被眼神看得浑身不自在,他僵硬地往后退,却惹得青冶又往前逼近了一步。   青年非常自来熟地打了个招呼,热情地邀请楼空鱼一起回去,“我爹那里估摸着还要好几天呢,你既然都来了、不如在这里住下?……这庄子里人少房子多,我爹那个臭脾气,能受得了他的人可不多……”   楼·受宠若惊·空鱼:?!   他有点僵硬的点头,跟着青冶亦步亦趋地往里面走。   青冶觉得稀奇。   奉匣山庄毕竟是铸剑的,青冶从小在这里长大、见过的剑修多了去了。   修剑之人,身上多多少少带着些锐气和锋芒,并非刻意,但是看上去总是不好接近,青冶还是第一次看见楼空鱼这样的剑修。   总之种种因素加成起来,青冶对楼空鱼的态度好得不得了。   甚至到了热情到让人招架不住的地步。   青冶一边带着人往里走,一边给他介绍。楼空鱼听着那已经详细到山庄内一草一木的介绍,觉得自己稍微有点理解沈镜之当时那个隐约痛苦的表情了。   ——话……太多了……   因为前辈先前说那边短剑出自奉匣山庄,楼空鱼本来想将之归还,但是一路下来竟然没有找到插话的机会。   一直等楼空鱼被送到了客房,青冶又啰啰嗦嗦嘱托了好一会儿,总算有点说够了的意思,好似准备离开,楼空鱼这才找到机会将那柄短剑拿出来。   还不等楼空鱼说什么,青冶眉头拧紧、脸色一下子严肃起来。   “这剑你从哪里得的?不、算了……那不要紧……”   他盯着这柄剑打量了一阵,期间竟然难得的没有说话。   半晌,他拧着眉,“这剑拿在身边、稍有不慎就易入魔……你……”   他说到这里却顿住了。   青冶虽然看起来是个没有距离感的自来熟性格,但对人际关系的把控也是有自己的一套衡量标准的,他这会儿还是很清楚,对眼前的少年来说,自己只是个只见了两面的陌生人。   但是要是放着不管。   万一、霜华前后两代剑主接连入了魔……   ——老头子他会疯吧?!   绝对会疯!!   青冶想了想,从储物袋里拿出一个巨大的剑匣拍在桌上,沉重的分量让这锈铁木打造的桌面发出一声不堪重负的吱嘎声。剑匣打开,他从中取出一柄短剑。   “‘鹿鸣’是我前些年的拙作,虽尚不及你手上的——”青冶辨认了一下那短剑上的刻字,因为同出自奉匣山庄,他很容易就找到了楼空鱼手中短剑的名字,“‘化雪’,但也是难得的利器……我以‘鹿鸣’交换,不知空鱼可愿割爱?”   他又解释,“……化雪上煞气太浓,极易引动心魔……”   楼空鱼听着,连忙摇头打断,“不不、不,我本来就是要将这短剑送过来的。”   他说着,小心地尽可能避开同‘化雪’的接触,以灵力将之往前推了推,同时又提醒了一遍青冶也要小心一些。   看着楼空鱼这种如临大敌的态度,魂珠中的楚路也不由沉默。   ……自己刚才是不是给孩子太大压力了?   虽然确实有危险,但也不必做到这种程度。   不过一边儿的青冶可没有那么客气了,他“哧”地一声笑出来。   在楼空鱼不明所以的看过来的时候,笑眯眯评价:“你可真有意思。”   楼空鱼:……? 第117章 掌门24   青冶那句“有意思”的评价并非贬义。   他是真的觉得这个虽然被选作霜华的剑主、但一点也不像剑修的少年挺有趣的。   于是在接下来青庸子还没从铸造室出来的几天里, 作为这个山庄的主人,青冶当仁不让地担起了招待客人的职责。   虽然觉得对方过于热情、以至于有点招架不住,但是对他人善意格外敏感的楼空鱼, 还是艰难地接受了这份好意。   而青冶也很少遇到这种能和他好好聊天的人了。   毕竟虽然他的话唠属于主动技能,但是别人回不回应那就是另一码事儿了。对他稍微熟悉的人都已经练就把他的话当成耳旁风的能力, 而沈镜之更是过分, 有时候遇见他甚至会主动封闭听觉。   相比较那些人,能每一句都认真听、而且竟然在试图回答每一个问题的楼空鱼简直是认真乖巧过头了。   这过分包容柔和的性格, 让青冶一再疑惑。   ——这真的是个剑修吗?   是的。   一大早就找过去, 正好碰到楼空鱼正在练剑的青冶终于给出了肯定的答复。   他并没有像往常一样直接上前, 而是恰恰相反,他往后退了好长一段距离,确保自己站在正巧能看见,又不会打扰到对方的地点。   他好像有点明白父亲为什么选择这个孩子作为霜华剑主了。   ……   虽然青庸子大部分时候提起那位令华道君都是一张冷脸, 与之相关的任何话题都可以说是日常中绝不能提起的雷区。   但是偶尔、非常偶尔……比如说醉酒的时候、比如说那人的忌辰……   父亲也会提及一二旧事。   。   当然是令华道君还作为剑修的时候。   毕竟在老头子的话里, 转为法修的那个人是谁?他不认识!   他说——   那是最干净、最纯粹的剑。   剑乃凶器, 剑修也无可避免地沾染杀伐之气。   但是那个人不一样。   在他手中,剑只是剑而已。   *   青冶远远地看这那少年。   没有杀气也不是戾气。   ……他只是纯粹地在挥剑而已。   像是秋日薄霜、干净透彻。   ——霜华啊。   ……   …………   沉浸在剑意里的时候, 楼空鱼的五感要比平日敏锐很多,他察觉到了青冶的到来,但是因为对方一直没有什么动作、甚至还退出去了,他还以为青冶有别的什么事情, 便也没有多想。   直到将今日的练习完成,他做了个收式的姿势,然后被突然出现在眼前的那张脸吓了一跳。   不过这几日因为有点习惯这位的活泼性格, 楼空鱼这次没有做出什么拔剑的过激反应, 只是往后退了一步, 拉开了两人之间的距离。   青冶也不在意他这个动作,一如昨日地带着人在山庄里面逛起来,只是明显兴致更高昂了,连带着话也……更多了。   楼空鱼:“……?”   青冶这次却没只顾着自己说,而是顺势问起了楼空鱼的情况,特别是教他习剑的师尊。   楼空鱼被问得僵硬,犹犹豫豫答:“我并未正式拜师,剑的话……是一位前辈在指点……”   这个回答背后显然隐瞒颇多,但是青冶并不在意。   但凡隐士高人总有些特别的,他这个问题本来就抱着得到答案最好,如果问不到也没关系的想法。   *   奉匣山庄在某种意义上,可以说是剑修圣地了,特别是山庄中心那座剑阁。起码楼空鱼觉得自己就算再这里呆上数月,也做不到将庄中的藏剑一一认全。   楼空鱼其实有点犹豫的。   ——就这么把他这个只有几面之缘的陌生人带到这种一看就很要紧的地方,真的没问题吗?   奈何他第一次被带过来的时候,还什么情况都不知道,自然就没有多说。之后再专门提起,好像有点不太对的样子。   看出了少年的心情,青冶笑着解释:“别担心,它们都很喜欢你。”   似乎是应和着楼空鱼的话,壁上有几柄稍活泼些的剑发出短暂的嗡鸣。   楼空鱼还是第一次遇见这种情况,发出了没见识的惊叹声。   而一旁的青冶也有些惊讶,原因却与楼空鱼不同。   他看着那柄通体红色隐约有焰芒在其中闪过的细窄长剑,讶然:“竟然是‘炎燕’?我还以为你是冰灵根,会是‘寒露’更喜欢你呢……”   楼空鱼看了眼青冶所示那边一红一蓝,明显是对剑模样的双剑,似乎能感觉到它们的喜爱,也不由跟着神情松了下来。   不过他还是解释了一句,“我并非冰灵根。”   “怎么可能?!”   青冶这次的惊讶比之前更甚,声音都有些变调了,“那‘霜华’怎么会选你?”   楼空鱼:“霜华?”   是他想的那个霜华吗?   他忆起那日从奉匣山庄出来沈镜之同他说的那个名字。   似乎是昔年太华宗某位前辈所持佩剑,在当年的道魔之战中因为意外损毁。   青冶声音更高了:“你不知道‘霜华’?!”   楼空鱼:……   ……他应该知道吗?   楼空鱼迟疑:“这柄剑很有名吗?”   说起来,当时沈大哥同他说的时候,似乎也是以“名剑”称之……   青冶的眼神实在是太过古怪,甚至都像是在看什么珍兽了。   楼空鱼忍不住反思起自己来,但是他在修真界的这些年光是拼命补全修界常识,还有调查自己的身世就占据了大部分精力,实在不知道这些事,“抱歉,我对修真界的事不太了解。”   青冶:“……”   他差点忍不住按着这少年的肩膀使劲摇晃几下:这何止是不了解,这已经快到了“无知”的地步了。   他深吸了一口气,问出了一个问题,“令华道君……你总不至于知道吧?”   青冶看过来的眼神实在太过炙热,楼空鱼迟疑着点头:“有所耳闻。”   楼空鱼这话说得并没有任何谦虚的意思,“有所耳闻”就真的是“听说过”而已。   或许是在茶馆、也或许是在路上、也或许是和沈大哥他们同行的时候,听谁提起过这个道号。   他现在的印象已经很模糊了,是竟然能被人提起,那必定曾是一位很厉害的大能。   但是青冶却并没有领会到他这话中实事求是的意思,在楼空鱼点头之后,便默认他知道令华道君的事迹了。   他松了口气,“你若是连令华道君都不知道,我都怀疑你是不是修界的人了……”   楼·真·凡尘界·空鱼:?!   因为被猜到来历,楼空鱼露出一点惊讶的表情,只是还不待他说什么,青冶却已经自顾自地接话下去,“不过也确实,令华道君以术法闻名……当年津落海上,禁咒之下、万里冰封,以一己之力封住了半条东海战线……确实令人惊叹神往……”   说这些内容的语气本该是激动的,楼空鱼也确实听得出对方话里赞叹,但他的神情却又带着些异样的失落。   “但是他曾经是个剑修…… ”   本能成为当世最出色的剑修……   青冶能说出许多当年令华道君为剑修时的事迹,都是那老头子醉酒后念念叨叨说出来的。   明明清醒的时候,一副不屑一顾、提都不想提的模样,但是等醉了以后,却全然换了一副嘴脸。青冶有时候甚至都恨不得那留影石给他录下来,等老头子清醒的时候去嘲笑,不过那臭老头实在太谨慎,青冶这么些年还没找到机会。   [剑道第一人]   他的语气那么笃定,就连未曾亲眼见过的青冶都相信了。   但是……那人为什么放弃了剑道?   明明霜华的剑灵尚在。   在铸造室的时候,父亲并没有回答他这个问题。   但是青冶猜测,他是知道的……他只是不想说、不想解释而已。   在那位道君早已故去几百年的现在,说这些……似乎也没什么意义。   “——霜华曾是他的佩剑。”   最后他只是如此解释说道。   话落的同时,青冶立刻感应到什么,下意识抬头。楼空鱼虽然因为修为的缘故,稍慢了一步,但也立刻感受到了那的沉沉威压。   两人现在身处剑阁之中,抬头便是屋顶,淡然什么都没看到。但这却不意味着,他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那股天道的压迫感,每个修士都熟悉无比。   ——是雷劫。   两人前后跑出剑阁,举头望向空中缓缓聚起了雷云。   青冶低声喃喃,“不愧是……霜华。”   他面上不由露出些神往之色。   有朝一日,他也……能铸出引动雷劫之剑。   楼空鱼:???   不是说,霜华已经损毁了吗?   ……   …………   楼空鱼直到将剑拿到手才知,原来青庸子所赠之剑是重铸的昔日名剑‘霜华’。   因为接连几日不眠不休,损耗精神甚大,青庸子将剑给他后,扔下一句“好好待它”,便离开去歇息了。   青冶则被他爹指派去收拾因为雷劫而一片狼藉的铸造室,只不过走前再三跟楼空鱼确认,说是他收拾完了那边残局,就要过来一览名剑霜华风姿,让他一定不能先行离开。   对方这段时日对他照顾良多,这点要求楼空鱼自然毫无疑问地答应下来。   得到承诺的青冶,脚步欢快的走了,总算有机会独处的楼空鱼倒是得了这几日难得一次的清静。   他打量着手中的剑。   ——剑身蒙着一层莹莹的蓝光、周遭寒气四溢……   这着实是一把美丽的剑,让人几乎联想不出它沾染鲜血的模样。   但那剑刃上的锋芒却昭示着这并不仅仅是一件漂亮的工艺品。   楚路再看见霜华,亦是感慨,就连他都没想到还有再见它的一天。   看着楼空鱼只是怔怔地盯着这剑发呆,楚路不由出声,[试着去和它沟通。]   楼空鱼:[唉?嗯嗯……好……]   因为前几日拍卖会上就遇到了一柄有“剑灵”的短剑,他这会儿立刻就明白过来楚路的意思,如霜华这样的名剑,合该是存在剑灵的。   他试着去静心感受,却只能朦胧恍惚地察觉到一点情绪。   楼空鱼迟疑:[它……好像很高兴?]   这还是楼空鱼第一次和剑灵沟通,他不太确定自己的感受是不是对的。   剑也会有这种情绪?   而且有上任主人作为对比,选了他这个普普通通、还格外穷困的修士,真的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吗?   楚路也稍微停顿了一下:[……嗯,它很高兴。]   但……在他神识感受中,那种情绪、与其说是“高兴”,不如说是“慈爱”吧。   感受着那信誓旦旦“我会保护好他”的承诺,楚路觉得这一人一剑的角色似乎有哪里不对。   总要慢慢磨合的……   对于“霜华”雀跃的保证,楚路简短地答应了一声,又安抚了几句因为终于能重新和旧主人说话而格外兴奋的霜华。他本打算收回神识。但是过去了这么久、才难得有一次近距离贴贴的机会,霜华下意识要追着旧主人的神识出去。   然后——   “唉?!女孩子!!!”   楼空鱼眼睁睁的看见自己手里的剑大变活人,变成了一个相貌精致的小姑娘,正从半空中往下掉。   楼空鱼惊讶一声,又手忙脚乱地捞住了“人”。   “剑灵没有性别。”   怀中的小女孩被抱住之后,一点也不慌张,甚至毫不见外的往上方蹭了蹭,伸手揽住楼空鱼的脖颈,离着他脖子上的魂珠更近了一点。   楼空鱼迷茫地“啊”了一声。   ——剑灵?   原来剑有剑灵之后会变成人吗?   他下意识的求助仙人前辈,却一时半会儿没有得到答复。   反倒是霜华继续开口,“不过这次是男孩子。”   是它照着前主人模样变出来的,当然是个男孩。   楼空鱼又是惊讶地“唉?!”了一声,紧接着连忙道歉“对不起!”。   试图和前主人近距离贴贴、甚至想把楼空鱼脖子上的魂珠拽下来挂到自己身上却被拒绝的霜华有点蔫。   它后退一步拉开距离,听着这道歉,对楼空鱼老气横秋地挥了一下手——   “没关系。”   正如它所说的,剑灵没有性别,它被错认这事并不在意。   而且这个外表真正的主人都没说什么,霜华更不在意了。   楼空鱼趁机观察了一下对方的穿着,发现确实是男孩的打扮,只不过相貌五官太过精致,他下意识的认成了女孩。   而那边被楚路拒绝亲近的霜华气鼓鼓的闷起了一个包子脸。   ——虽然现在这个小主人它也很喜欢啦,但是霜华还是想和前主人贴贴啊。   不成熟的剑才做选择。   它已经是可以化形的成熟剑灵了,当然是两个都要!!   剑修心情不好的时候会怎么办?   当然是打一架……不、是“切磋”。   剑灵也是差不多的选择。   楼空鱼只觉得手上一沉,刚才握在手里的剑又重新出现。对面那个男孩手里也多出了一柄一模一样、只是同比例缩小的剑。   它挑了挑唇,稚嫩的脸上做出一个锋芒毕露的笑,简短道:“来。”   旁观的楚路:“……”   他忍不住别头。   用他的脸这一点楚路倒不是很介意,毕竟作为相处时间最长的前任主人,霜华化形的时候以他为模板再正常不过。   但……   为什么要用他这张脸,做出谢荆的表情?! 第118章 掌门25   楼空鱼一开始其实还有点迟疑的, 毕竟对小孩子动手这,实在过不去心理那一关。   然后……他就被揍成了狗。   情况比上次青庸子动手还要严重。   毕竟青庸子只是意在试探,下手还是有分寸。而霜华刚刚化形, 论心性纯粹是个没轻没重的熊孩子。再加上楚路当年作为剑修的时候,遇到的对手要么是必须杀死的敌人、要么是比敌人还凶残的寒山剑尊……总之几乎没有留手的机会。主人如此,霜华自然也没能跟着学会分寸。   这会儿楼空鱼还能剩一口气, 一是因为他自己的修为多多少少限制了霜华的发挥,再就是属于剑主和剑之间的那点联系,成功让霜华下手的时候避开了致命伤。   找到新主人第一天就差点弑主的霜华完全看不出什么阴影来。   它甚至蹦蹦跳跳的绕了楼空鱼一圈, 然后发出感慨,“你好弱啊。”   完全陈述事实的语气。   楼空鱼:“……”   呜——   他刚刚艰难地给自己塞了一把丹药,躺在地上等身体恢复,然后心口就被狠狠地补了这么一刀, 他眼神涣散的仰视天空, 整个人都空茫起来。   发现新主人突然一动不动的霜华:?   它试探的拿剑鞘戳了戳。   ……没反应。   死掉了?   不、灵力还在……所以,是昏过去了?   某种意义上还挺称职的剑灵犹豫着要不要把新主人搬到屋子里面去。   毕竟这个新主人看起来这么弱的样子, 要是一不留神死掉了怎么办?奚路会难过吧, 毕竟他对徒弟弟们那么好。   想到以前的事,霜华的小包子脸又鼓起来。   #它绝对没有再吃醋, 也绝对没有在争宠#   它已经是个经历两个主人的成熟剑灵了,才不会因为这种原因不喜欢前主人的徒弟们呢。   ——它讨厌的原因是那两个人本来就很讨剑灵厌!   霜华沉着一张脸考虑怎么把这么大一个人拖到屋子里去。   然而,配上它脸上现在阴沉的表情, 更像是考虑怎么补最后一刀。   而那边,放空了半天的楼空鱼终于回过神来, “……对不起。”   霜华迷惑, “为什么道歉?”   楼空鱼不答反问:“你为什么会答应认我为主?毕竟……我……这么弱……比起你的前任主人、令华道君他……”   霜华非常耿直地打断了他的话, “就是因为你太弱了啊。”   奚路这次新养的崽真是太弱了, 和前两只崽崽都不一样,连它都打不过,一不小心就死掉了。当年奚路没那么喜欢的向晚涯重伤濒死的时候,他都好一阵紧张、不眠不休地照顾了好久,可见养的崽崽在奚路心里还是很有地位的,要是真的死掉了,他一定会难过。   它得帮奚路好好看着。   当年向晚涯刚入门的时候,卫猗秋不是也是这么照看师弟的嘛,奚路还夸奖他呢。   要是它的话,肯定做得比那只小白眼狼更好。   奚路也会夸他的。#害羞.jpg#   楼空鱼:“……嗯?”   他不是很明白这个话的逻辑在哪。   而那边霜华又自顾自地继续,“而且你怎么能和奚路比?奚路那么厉害!!”   楚路在旁听的头疼,霜华到底还记不记得眼前这个孩子是他选的新主人?   也这就是楼空鱼、要是换个人来,这会儿恐怕恨不得把这柄剑扔了。   然而还不等楚路出言阻拦,霜华已经熟练地开始了日常夸夸。   从头到脚、从外貌到剑法、从气质到品行……简直就是圣人在世、仙人转修,连头发丝儿都是带着金光。   楚路:[……]   […………]   [???]   他确实记得霜华有这么个一直没被纠正过来的“坏习惯”,比如说喜欢夸大其实,特别是在关于他的形容上。   但是为什么几百年不见,反而更夸张了?!   以前好歹还有点事实根据,现在……难不成是因为看不见人,所以干脆发挥主观想象力、主动创造了??!   而且……它这些年是一直跟在青庸子身边吗?   要是这些年它一直在青庸子耳边说这些话……   楚路好像突然就明白青庸子赶紧把它送出去的原因了。   而更让楚路不敢相信的是——   “——‘奚路’是令华道君的名讳吗?”   楼空鱼在跟霜华确认了这一点之后,忍不住点头感慨,“啊……那果然是位厉害的前辈……”   而且和仙人前辈是同一个姓氏呢,他好似听说过‘奚氏’是有名的修仙世家,家族中人才辈出,在整个修真界都大名鼎鼎,现在看来果然是真的。   楚路:……?   他信了?楼空鱼竟然相信了?!   那种“一扫两界”“拳打天魔脚踢魔龙”都恨不得直白的形容成“天下第一”……不、它已经在这么说了……不管怎么说,这种一听就是在吹嘘的假台词,楼空鱼竟然全都相信了?!   他该庆幸霜华起码没有把他形容成一个三头六臂的怪物吗?   不过“身高八丈”怎么都不太对吧?!   它说的是“八丈”、不是“八尺”!!   难不成是因为御剑飞在天上,把脚底下的空气也算作高度?   ……这还真是霜华能做出来的。要是真问了,它大概还要大言不惭的说什么“那片空气能被计算在其中,是它的荣幸”。   思及它以往种种歪理,楚路不仅是头疼,已经是心梗了。   而且再看看它现在的剑主,那个满脸信服只知道点头的小傻子。   小孩子在修真界孤身一人求生艰难,楚路记得自己当年绝对教过这孩子不要随便相信他人,也一定教过他一些分辨真话假话的技巧。   而现在……   ……那些话……   明显到处处漏洞、前言不搭后语的说法,楼空鱼竟然都相信了?!   这孩子的警惕心呢?!   楚路:[……]   累了,埋了吧。   他都是个死人了,还管那么些阳间事做什么?   最后嘱托了一遍霜华不要随便说起魂珠的事,楚路干脆收束神识、直接在魂珠空间内打坐起来。   ——眼不见心不烦。   *   而楚路却不知,就在他将神识收起来后不久,奉匣山庄内一位贵客造访。   正收拾着雷劫后残局的青冶听到仆从禀报的时候,差点跳起来。   “谁?!”他怀疑地搓了两下自己的耳朵,疑心是因为太累出现了幻听。   但又太过期待,甚至等不及那家仆回话,又立刻追问,“遥川剑尊?!”   抢语速这种事儿,整个奉匣山庄就没有人能比得过这位少庄主的,更别提那位家仆被拉住了前襟,这会儿只能艰难地点头。   青冶还是有点不敢置信。   一连重复了好几遍,才确认了这件事的真实性,然后想到的第一个问题是——   “我爹他还在歇息吧?”他问。   总算被放下来的仆从忙后退了几步,才谨慎回答:“应当是的,庄主回房之后便一直没有出来。”   “太好了!”   青冶脱口而出,又意识到不妥当,连忙补救道,“我是说……我爹他都那么累了,就让他好好休息,客人我去接待就好。”   他这么说着,风风火火就要往前厅赶。   但走到一半却突然又停下来,转头指了几个人,“你、你你……对对、你们几个……”   青冶飞快的指了几个仆从安排了任务。   先是让几个机灵点儿的守在他爹的房门前,务必在他爹产生想要出来接待客人的念头时赶紧打消、让他好好在房间里面休息;剩下的几个被安排在青庸子的卧房到前厅的必经之路上,就算前面几个人的任务没有完成,也有后面这几个通风报信,让他赶紧带着客人转移地盘。   实在不能怪青冶这么谨慎。   实在是他爹要是出来了,他以后能不能见到遥川剑尊都不一定了。   ……   剑修和铸剑师从来都是相互成就的。   就如同当年的令华道君成就了“霜华”这柄名剑,也成就了青庸子这个宗师……   也因此,作为一个在此道上还想继续精研的铸剑师,青冶想要接触厉害剑修的心情可想而知。   要知道,那可是遥川剑尊啊……修真界唯一一位大乘期的剑修,差一步就可以飞升剑仙了!   哪个铸剑师不想见见?不想见识一下对方的剑道?!   青冶依稀记得,自己年幼时是曾经见过对方的。那时候的记忆已经有些稀薄,但是仍旧记得某天一位气质斐然的剑修来访。   奉匣山庄作为铸剑山庄,每年来来往往的剑修不知凡几,有来求剑的、有来拜谢的、也有单纯只是来看看的……   青庸子并不耐烦应付这些世俗之事,大部分情况下都打发着弟子家仆应付了事。   但是那一次的情况确实例外,青庸子亲自过去了。   那是青冶第一次看见青庸子放下手中进行到一半的铸造。   青冶本来以为那是父亲的朋友,结果两人最后却不欢而散,父亲事后生了好久的气,那柄铸造到一半剑也未能成形,那也是青冶第一次看见父亲铸剑失败。他那时的感慨多放在“啊,父亲竟然也会失败”的惊讶上,倒是没有多在意那个气质不凡的剑修。   那之后,他有几次在山庄外看见了对方,因为对方那气质实在特别,青冶倒是将人认出来了,同父亲说后,还被安排帮忙传了话。   那时说的什么他现在自然早就记不清了,但绝对不是什么好话,而且当时他还特地背了好几遍,确定自己能一字不差的复述过去。   青冶回忆着自己的年少无知,脸色越发难看起来。   ——那可是剑尊、遥川剑尊!!   那个老头子自己阴阳怪气不算,还迫害到儿子身上!   别的不说,他就不怕遥川剑尊觉得冒犯,直接给他来个透心凉吗?!   而那次之后,对方果然没再来过。   一、次、也、没、有!   倒是太华宗年年有些稀有的灵矿送来,后来遥川剑尊收了徒,来送东西的变成了沈镜之,青冶这才知道那灵矿的来源。   撂完狠话还拿人东西。   不仅如此,还对人家的徒弟臭着一张脸……   青冶觉得,他爹能活到现在,一定是因为遥川剑尊大人有大量,看在太华宗先代掌门的面子上,不和他计较。   虽然还不知道这次遥川剑尊为什么过来……   但不管怎么说,在对方离开之前,不能让他爹知道!绝对不能! 第119章 掌门26   修真之人容颜不老, 百十年都不会有什么变化,青冶到前厅之后,一眼就认出了这是当年那个剑修。   让他意外的是, 遥川剑尊竟然对他也有印象。   不过等青冶想到这个印象可能是什么之后, 脸色一黑,觉得这还不如不记得呢。   毕竟是遥川剑尊,就算先前青冶没过来、仆从也不敢慢待,桌上已经奉了灵茶糕点, 不过对方显然没有碰到意思。   简单的寒暄之后, 青冶在对方开口之前, 主动出言,“不知剑尊此次前来所谓何事?”   他稍微停顿了一下,又道:“不巧父亲先前铸剑刚成,这会儿正闭关调息,剑尊若有什么事, 不若直接同晚辈说。”   看对方好似并无开口的意思, 青冶再接再厉, “……这些年您对奉匣山庄相助良多(送来的灵矿材料、就连打小在灵矿堆里长大的青冶都到了看了都忍不住吸气的程度)……您若有所求,奉匣山庄义不容辞(所以赶紧、趁他爹反应过来之前先跟他说了)……”   谢荆早先就猜过青庸子这会儿在调息的可能。   毕竟先前那场声势浩大的雷劫, 将半个荒州的目光都引了过来,谢荆那时正往奉匣山庄赶, 离得这么近, 不可能没发现。而“奉匣山庄又出名剑”的消息,恐怕转眼间就要传遍整个修真界。   毕竟和对方上次的谈话结果好像不怎么愉快, 他虽然按照“约定”一直送矿石来, 但是好像还没达到对方的要求。   (当年撂下一句“太华宗家大业大、遥川剑尊亦家资丰厚, 不如再铸一柄‘霜华’”的嘲讽的青庸子:……)   而且对方后来似乎还说不愿意在奉匣山庄看见他……以前也不是没有别人说过类似话, 那以后再进去就会麻烦很多,比方说一路打进去什么的……   ……   …………   不管怎么说,能不用强闯还是个好消息。   那毕竟是师兄旧日好友,是他离开修真界前“最后”(重音)去见的人,如果有可能的话,他并不想和对方交恶。   完全没有已经交恶自觉的谢荆如此想着。   他嘴唇抿得平直,脸上表情一贯淡漠,旁人无法从中窥得什么情绪。   一直等到青冶说完,他才淡淡点头:“多谢、不必,等他出关。”   各种明示暗示、费尽心思口干舌燥说了半天的青冶差点被这八个字噎死。   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能微妙理解他爹的心情了。   但是……   遥川剑尊、这可是遥川剑尊啊!   还是对剑尊阁下的敬重更胜一筹,青冶最终将原因归咎为自己说得太委婉、遥川剑尊没有听出其中的意思。   但是……这还要怎么直白?   再接下去,他都要直接说“依照我爹对太华宗的态度、不管你提什么要求,他都不会答应的,除非先把事情跟我说”、“那臭老头儿沉迷铸剑喝酒,早许多年都不管事儿了,山庄的事情大部分都是被找借口推到我这个儿子身上了,所以你有什么事儿直接找我还更快”……   在这种时候,为人子的心态不合时宜冒出来,阻拦了他把这一番话说出口。   青冶惊讶地发现自己竟然还不想在外败坏他爹的形象——那臭老头子真的有那种东西吗?   眼看着遥川剑尊大有坐在这里等到青庸子出关的意思,青冶头都要大了一圈。   不行,一定得在老头子发现之前问出对方是来干什么?!   想到先前的经历,青冶毫不怀疑,要是两人再一次碰见,恐怕遥川剑尊这辈子都不会再踏入奉匣山庄半步了。   ——这必然不可以啊!!   不过,青冶也意识到拐弯抹角的暗示对这位剑尊大概不管用,他咬咬牙索性直接问了,理由是一会儿好给他爹转达。   果然这次很轻易的就问出了缘由。   ——霜华剑灵。   他是为霜华的剑灵而来。   这个原因……   怪不得对方先前不同他说。   因为跟他说了根本没用……青冶在他爹重铸霜华之前,甚至都不知道剑灵还在。   而且遥川剑尊提起霜华的语气……   怎么听都透露着一股它本该归属于太华宗,这会儿是在理直气壮讨要的意思。   可对方明明说的是“借”字。   青冶最后只能将之归于剑尊阁下的压迫感太强,以至于让听者产生了这种错觉。   如果当年遥川剑尊对着他爹也是这个语气,青冶好像突然明白他爹当年怎么和这位剑尊不欢而散的了。   依他爹那把霜华当儿子看的心态,这位分明是来上门抢孩子——而且还非常理直气壮的那种。   但是这件事确实不是他能做主的。   不管是之前剑灵在他爹手里的时候,还是之后霜华有了新的剑主。   虽然青冶确实想和遥川剑尊打好关系,但是他还不至于就这么把新交的朋友卖了。   即便相信依照遥川剑尊的人品,并不会做出什么以势压人、强迫他人的事,但相信是一回事,主动吐露楼空鱼的消息又是另一回事了。   他想了想,低声询问:“不知剑尊要霜华所谓何事?”   误解了青冶先前所谓“转达”的意思,以为是青庸子不想见他,所以才派儿子在中间传话。因此这次被询问之后,谢荆全无隐瞒,简短地将事情涵盖在两句话中。   “我同江宗主追踪天魔封印转移所在,遇到师兄模样的活傀。”   “我疑心师兄神魂尚在人世、为奸人所控,故而来此借霜华寻师兄魂魄所在。”   青冶:?!   他第一次知道自己竟然还有说不出话来的时候,他被震惊得失语了好一阵儿。   虽然料到能惊动遥川剑尊的绝不会是小事,但事情大条到现在这种程度,还是远远超过他的预计了。   天魔封印?   那东西在修真界都快成传说了,竟然是真的!   ……师兄?   遥川剑尊的师兄,那不是……令华道君吗?!   青冶嘴巴张张合合,好长时间都没组织出一段完整的话来。   但是如果遥川剑尊所言属实的话,这种关乎整个修真界安危的情况、根本不是什么讲私情的时候,而明显的遥川剑尊还不至于为这点小事说谎。   青冶为自己得知这么一件大事咽了一口唾沫,正要开口说楼空鱼的事,却被另一道声音打断——   “霜华已经另行择主……剑尊若是有事,自行去寻新剑主就是。”   那声音顿了顿,又冷哼,“毕竟奉匣山庄就是一群打铁的,这种修界生死存亡的大事、恐怕帮不上什么忙……”   青冶:?!   听见熟悉的动静,他猛地抬头,看向来人,满脸惊愕:“爹……你怎么……”   话没说完就被他爹狠狠剜了一眼,大有回头找你算账的意思。   青冶僵硬地闭上嘴,看向他爹身后那几个家仆,目光所过之处众人纷纷低头、假装鹌鹑。   青冶:“……”   行吧,谁让他只是“少庄主”,他爹才是“庄主”呢。   *   这说到底还是大事,青庸子虽然嘴上仍不留情,但是行为上却很实际,早已经往前一步带路,往楼空鱼所在之处赶去。脚步之急,青冶差点都没能跟上。   路上,青冶作为小辈跟在两人后边,听着那对话只觉背后冷汗涔涔。   青庸子嘲讽:“九劫天雷之下神魂尚存?你当真以为他是大罗神仙吗?”   这话的语气冲得很,但依照青冶对他家老头子的了解,却能听出其中的动摇。   紧接着却听遥川剑尊回应:“不是。”   这回答斩钉截铁、半点都不拖泥带水,就像活生生把人希望的掐灭一样。   青冶:?   他听得一噎。   很显然被噎住的不止他一个,青庸子脸上嘲讽的表情也是一滞。   不明白旁边为什么突然沉默下来,谢荆转头看了一眼青庸子。   他好像思索了一瞬,短暂的停顿之后,“好心”解释:“师兄陨落时是大乘修为,还未飞升。”   除了先前同他说明求借霜华的原因,这简直是遥川剑尊说话最多的一句了。解释的诚意十足,青冶甚至能从他的表情判断出的诚恳。   然而,这样一来……不就更加嘲讽了吗?   青冶:“……”   虽然只是短短几句对话,他好像就有点清楚,当年他爹为什么和这位剑尊闹崩了。   假如这位剑尊说话一向如此的话……   他能活到现在、真的不是因为修为够高吗?   ……   …………   总之,青冶一路提心吊胆地跟在两人之后,生怕哪句话出了问题两个人直接当场打起来。但是好在青庸子显然比儿子更了解这位剑尊的说话方式,现在又有要紧事,后半程干脆保持了沉默。   青冶更是头一次这么主动的闭了嘴,并且真心实意的觉得沉默真是个好东西。   这诡异的沉默一直维持到了楼空鱼暂住地客舍外。   院门没关,半敞着露出地面上纵横交错的剑痕。   因为是专门为剑修提供的客舍,外面的院子自然可用以习练剑法。只是……单纯练剑可不会产生眼前这种痕迹,这分明是经历过一场打斗。   青冶蓦地想起刚才遥川剑尊所说的事情……   既然遥川剑尊都专程来奉匣山庄寻霜华剑灵,那敌人抢先一步、先寻到楼空鱼头上也并非不可能。   种种思绪在心底一闪而过,青冶人已经冲上去,推开院门,高声道:“空鱼?!”   院子里面。   浑身是伤、正艰难起身的楼空鱼听到动静抬头看去,一旁正搀着新主人的霜华也跟着仰头。   院内院外的人视线对上,双方的动作同时定格。   看见来人数量出乎意料的楼空鱼:?   对上霜华面孔的谢荆&青庸子:!! 第120章 掌门27   修士的记忆一向不错, 更何况谢荆是和师兄一起长大的,他瞬间就认出了这张脸。   小秘境里看见那具长相几乎和师兄一模一样傀儡的经历就在前几日,但是这次的感觉却有所不同。   不是师兄。   谢荆很确定这一点。   但……那股剑意、却非常熟悉……   因为这股熟悉感, 谢荆没有选择第一时间出手, 而是目光锐利地看向那个方向。   大乘期修士的威压之下,就连并非目标、而是仅仅被波及的楼空鱼呼吸都困难起来。他本来还能勉强自己使力,但这会儿已经保持着半跪的姿势,将身体的重量完全压在了霜华身上。   反而是作为被针对目标的霜华适应良好。   它盯着谢荆缓慢的眨了两下眼, 像是辨认出来人, 突然抬手挥了挥, 笑打招呼,“湛影,好久不见啊!阿荆也是。”   腰侧佩剑‘湛影’发出嗡鸣的回应声,谢荆瞬间便明白了这“孩子”的身份。   剑灵和人的区别在谢荆这等级的修士眼里还是非常明显的,通常情况下谢荆瞬间就能分辨出来, 而方才那情形, 只能说这外形对谢荆来说并非毫无影响。   谢荆转瞬就收起了那些外露的情绪, 点头道:“霜华。”   还在为这突然出现的孩子身份迷茫的青冶:霜霜、霜……霜华?!   他张了张嘴、却差点咬了自己的舌头。   剑灵化形这种事并非前所未有,但也绝对稀少到世所罕见。   虽然嘴上经常“老头子”“臭老头”地喊, 看起来对他爹一点尊敬都没有,但是青冶一直都很确信一点——他爹的铸剑之术当世罕有。   有这么一位父亲站在前面, 只要一抬头就能看见目标, 对青冶来说是极为幸运,却又同时背负着沉重压力的事。   但是即便如此, 青冶也没有想过, 有朝一日他能亲眼目睹“剑灵化形”。   还是出自他爹之手的灵剑。   但剑灵化形为什么会这么无声无息?!   不说天地异象、紫气东来, 那化形的雷劫总该有吧?!!   明明他先前看见还是剑, 一转眼就变成了人,从他上次离开这院落到现在有几个时辰没有?!   这期间有发生什么特别吗?   不、说起雷劫……   青冶一下子想起自己要收拾的铸造室内的狼藉。   所以……那原来是化形雷劫?   他爹竟然什么都没跟他说!!!这还是不是亲爹了?!   因为遥川剑尊在旁边压力太大,青冶生生把要说出来的话憋成心里的吐槽,只能以目光谴责他的老父亲。   ……   而那边,像是感受到院里的气氛的松缓,追过来后一直屏息在外的家仆终于趁这个机会上前,“启禀家主,九宫宗的江宗主来访。”   青冶:?   他思绪一断,这位鼎鼎大名的江宗主他自然听说过,但是对方跟奉匣山庄简直是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怎么突然过来了。   青冶疑惑看向青庸子:没听说他爹和江宗主有交情啊?   却见青庸子的目光落在遥川剑尊的身上。   青冶恍然,太华宗和九宫宗的关系密切,兴许遥川剑尊和江宗主私交不错。   果然,谢荆点了一下头,“亦西与我同来。”   实际上,通过霜华的剑灵来寻令华残魂的想法,就是在得知秘境内傀儡之后,江亦西提出来的。只不过在来这途中,对方像是又找到了什么线索,先去调查了。   谢荆没跟着一块儿过去。   他并不像江亦西那样擅长遮掩自己的气息,虽然不是说做不到,但是到底没有那么周全。   对方既动了天魔封印、又弄出了有师兄模样的活傀儡,显然所图甚大,背后不管是道修还是魔修都不容小觑,万一在调查过程中打草惊蛇可就得不偿失。   但比起在原地等江亦西的调查结果,谢荆选择先行一步到奉匣山庄来找霜华。   然而,江亦西却是在得知谢荆独身往奉匣山庄之后,这才赶紧放下调查到一半的情况追了过来。   虽说早知道谢荆是个彻头彻尾的行动派,但是江亦西也没想到,自己就是随口说了个想法,还根本没来得及切实分析其中的可行性,谢荆就先一步有了动作。   果然事情一旦涉及到令华,遥川这家伙表面上看着非常冷静,但实际上一点也没有冷静下来。   江亦西觉得自己实在不能计较这些。   毕竟比之当年来,谢荆现在起码是“看起来”冷静了,甚至还能按计划行动……没干出什么不顾后果、硬闯魔界的事儿……   也算是有进步吧。   ——江·真·闯到魔界十层·亦西如是想着。   原本奉匣山庄江亦西确实是打算去一趟的,但是却没有准备让谢荆过去。   毕竟依照谢荆那个性格、还有他和奉匣山庄的“恩怨”(虽然谢荆本人完全没意识到那是“恩怨”),他实在不是一个适合过去的人选。   只是没想到计划赶不上变化……   江亦西只觉得如果自己这会儿不快点追上去,谢荆被扫地出门都是轻的,大抵从此以后奉匣山庄外的结界都会把遥川剑尊列为拒绝往来。   所幸情况没有到最差的那一步,江亦西还是顺利见到了霜华的铸剑师。   还有……   江亦西一边跟众人解释着现在的情况,视线却忍不住落在旁边正襟危坐的‘霜华’身上。   他真没见过这年纪的令华。   虽然太华宗和九宫宗关系密切,两宗门下弟子多有来往。但是当年的寒山剑尊却又不同,其神龙见首不见尾的程度,就算再太华宗内都把自己活成了个传闻,他门下的两个弟子更是传闻中的传闻——存在感仅仅是宗门内给弟子点的命灯。   等江亦西真正和令华认识的时候已经是在道魔之战的战场上了。   ——那大抵是令人终生难忘的初见。   霜花落下,万籁俱静。   顷刻之间,原本喊杀声戛然而止,旋即才是从最外侧向这个方向倒下的敌人……伤口处被冰霜封住,没有一丝飞溅的血液。   与那堪称凶残的结果相比,过程却显得格外安稳又平淡。   就好像那些人只是暂时陷入沉睡一般,恍惚间、这万籁俱静的场景竟让人生出一种安然的静谧来……   那时奚路的佩剑还并非霜华,但是江亦西还是觉这个名字、真是再贴切不过了。   *   谢荆那将所有事情浓缩在两句话中的解释,显然不足以说明现状。   只不过青冶因为晚辈身份不好跟着追问什么,而青庸子又知道谢荆的性格,故而一句话也不愿意和他多说。所以一直到现在,等到江亦西来,他们这才有功夫了解事情的详细经过。   因为江亦西一直分了部分注意力放在霜华身上,几乎立刻注意到,提到令华“神魂或许尚在”时霜华那过于平淡的反应。   但这不对……   在得知令华或许神魂尚存的时候,就连他自己也有一瞬的不能冷静,但……霜华反应太过平淡了。   ……虽也刻意做出惊喜,但新生的剑灵掩饰情绪的功夫实在不到家,那点刻意在江亦西这个大乘期修士的眼中,简直比暗夜中的萤火还要明显。   它若是全无反应反而不那么奇怪,毕竟只是新生的剑灵,或许并不明白这些事意味着什么。   但是这种刻意……   反而像是早已提前得知,这时候在故意遮掩。   ——它在替谁遮掩?   ……   …………   察觉不对的不止江亦西一个人,莫说作为亲手打造霜华的青庸子,就连谢荆也意识到那不协调的地方。   三人的视线在霜华身上短暂相触了片刻,如有一致地转向楼空鱼。   楼空鱼:?!   他因为三位大能的注视压力陡增,但是下一刻却瞳孔骤缩。   铺天盖地的杀气压迫而来,那杀意凝练到如凝实质,就连皮肤都生出隐约的刺痛感,“他会死”这个认知几乎瞬间便印在了心上。   青冶完全不知道这瞬息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那比声音还快的动作,让他在一切终了之后,才听见一声铿锵撞击。   再看时,霜华不知何时已经化作剑身、被楼空鱼横档于前。   而正和他对峙的——   “江宗主?!”   青冶失声喊出,刚要冲过去,却被青庸子按住了肩膀。   青冶伸手去拨青庸子的手,试图解释:“这一定有什么误会!!”   虽然还是不太明白现状,但是有一点青冶还是肯定,这少年无论如何都不会是坏人。   青庸子压在儿子肩膀上的手使力,其力道之大,甚至都到了让青冶生出肩上骨头或许会被捏碎的错觉。青冶甚至用出来灵力,这才勉强从他爹手下逃脱。他回头去看,却见不对劲的不仅仅是江宗主,就连他爹脸上神情也十分异常。   整间屋内最正常的反而是遥川剑尊了……如果不看他脚下被踏裂的地面的话。   青冶尚迷茫不知所措间,却听见一道低沉笑声。   是江亦西以袖掩面,发出的动静。   笑声越来越大,而发出声音的主人已经撑着桌面重新坐了下,他放下袖子,眸光瞬也不瞬地盯着楼空鱼,眼神亮极,“我果然没猜错。”   ——猜错什么?   青冶迷惑地将视线顺着江亦西的方向落到楼空鱼身上,却、忍不住确认般的喊了一声,“空鱼?”   少年听到他的声音偏了偏头。   视线对上,青冶蓦地睁大了眼。   ——不、那不是……   不可能是楼空鱼! 第121章 掌门28   睁眼就面对眼下的情况, 是楚路怎么也没想到的事。   他本来正在魂珠里打坐修炼,听到楼空鱼的嘶声求救,才赶紧出来救场。   然而——   楚路:……   …………   ???   !!!   他打坐的时间满打满算有一个时辰吗?这期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为什么他一睁眼就要面对这个等级的修罗场?!   青庸子先不算, 江亦西和谢荆联手, 就算他全盛时期都要掂量一下。   楚路并不是多逃避现实的人,但是遇见这种情况,还是不由使劲闭了闭眼。   ——没救了,等死吧。   ……   …………   话是这么说,情况也确确实实如此,但是楚路显然不可能这会儿把楼空鱼换出来, 让他面对这一堆烂摊子。   短暂的沉默间, 霜华已经迅速跟他解释了方才发生的一切。   立刻明白是哪里出了问题的楚路:“……”   新生的剑灵还是太嫩了。   但察觉到剑灵那边传来的迷惑、不解、又委屈巴巴的情绪, 楚路最后还是没有说什么。   这还是个宝宝呢。   ——刚出生还没一天的宝宝……   说实话, 霜华那时候能够想到假装高兴这一点,对于一个剑灵来说, 已经很不容易了, 虽然也是因为这个才漏了馅儿。   “……师兄, ”是谢荆先开的口。   他往前走了一步,少年人的身高自然远远不及他, 谢荆并不习惯以这个视角和自己师兄说话,他往前倾了倾身,将视线压低在楼空鱼同一水平线上, 定定地注视着那双陌生又熟悉的眼瞳, “咱们回宗吧。”   他的目光一如既往。   就好像回到了很久远以前,师兄弟两人每一次被寒山剑尊丢到各种险境, 九死一生、好不容易才从中脱身的时候, 两人相携回宗。   这中间发生了那么多那么多的事情, 但是谢荆还是那个谢荆,一直没曾改变。   就如同当年被全修界追杀的时候,楚路仍旧选择相信这个师弟。   至于偶尔在对方面前表现出“重伤不低”的现状,让对方不得不放弃对他的追逐,转而去拦截追兵的事……   楚路表示自己的良心、确实有那么一点点受到了谴责。   但是这也是没办法。   当年那个情况,倘若他被追捕回修真界,那接下来的剧情就真的彻底完了。   ……   …………   总之,在当年诸事不顺、剧情线屡屡在翻车边缘行进的时候,多亏了有这么一位师弟在,楚路才能勉强的把剧情掰回正轨。   而现在——   楚路看着紧迫盯人的小师弟,再看着脚下已经渐渐成型的法阵——江亦西显然已经出手了。   楚路:“……”   过了吧?!   这可是当年封印天魔用的禁锢阵法!   就算用这个阵法对付堕了魔令华说得过去,但是他现在用的身体很明显只是一个筑基期的修士……用这个也太大材小用了吧?!   ……   …………   那个阵法最后也没能成形,被谢荆出手拦住了。   不过也有江亦西从一开始就没有想要完成的意思。   事实上,就连他方才那次出手其实也留有余地,就算楚路没有出现,江亦西也来得及在最后关头收手。只不过境界差距太大,楼空鱼完全没有察觉而已。   屋内一片凝滞的沉默,江亦西看着执剑挡在他面前的谢荆,又扫了眼看似什么动作也没有,但事实上已经引动整个山庄结界给他施压的青庸子,最后目光定格在谢荆身后、维持着戒备姿势的少年。   整个屋子里对现在情况最为迷茫的青冶已经快要控制不了自己瑟瑟发抖的双腿,在这群大佬气势的压迫下,他已经完全放弃了思考。   江宗主为什么突然动手?空鱼一下子像是变了个人又是怎么回事?……师兄、什么‘师兄’?谁的师兄?!遥川剑尊又怎么变成现在这样和江宗主对峙的状态?   ——这些问题他通通都不知道,也并不想知道!!   他现在只后悔一点,他到底是为什么跟进来、跟到这间屋子里面来?!如果能再给他一次选择的机会,他一定离得要多远有多远。   青冶默默地、默默地,又往他爹那边缩了一点,但是又不敢有太大的动作,生怕引动了别人的注意。   在场的另外四人,除了他爹,无论谁把视线落在他身上都很不妙啊!   ……   …………   这边青冶尽力缩小着自己的存在感,恨不得把自己缩到地缝里。   而另一边,保持着对峙状态江亦西脸色一点点沉下去,他气到一定程度,反而笑了——   “你以为我会做什么?”   他没有指名道姓,但是楚路却知道这个问题显然问的是他,而且这明显风雨欲来的语气……   楚路听到这个,反而松了口气。   他从谢荆身后走出来,抬手挡了一下不放心还想护在旁边的师弟,对江亦西认认真真说了两个字,“抱歉。”   ——是迟来了数百年的致歉。   然后……   “我不知道。”   这才是回答江亦西先前的那个问题。   他不知道江亦西会做什么。   不管是现在,还是当年……   从有史载以来就从未平息过的道魔之争,并非没有修士隐约感觉到是天道对于此界的压制束缚。   只是那数千成万年积累下的累累血仇……   但凡修界中人,谁没有亲友故旧、师长同门死于魔修手中……区别只在于多或者少罢了……   所以才会出现像是向晚涯这样的天命之子。   在世界运行趋于完善的时候,它需要这么一个在修界长大的魔尊,来平息这场横亘了整个世界过去的争戈。   这样的世界其实很难说是故事演化诞生了世界,还是世界需要才诞生的故事……   但是不管其中的原因如何,时空局工作人员要做的事其实都是一样的——维护那条既定的命运线。   虽然楚路确实一度非常担忧。   以那命运线对主角的丧心病狂程度,向晚涯比起救世主来、更可能变成一个一心只想毁灭世界的魔头……但是该说世界意识总算还是靠谱一回么?虽然剧情线上各种出问题,但是最起码主角的正直人格还是有保证的。   总而言之,楚路进入这个世界的目的就是为了维护命运线,而他的入魔只是既定命运中的一环而已、必不可少的一环。   但是对于这个世界与他相识相交的友人、彼此并肩互为后背的袍泽来说,恐怕没那么容易接受和理解。   正是因为在战场上互相交托过生命,楚路才能更深切地理解他们对于魔修的恨意。   同门死在魔修手上、道侣在战场上惨死、甚至于……父母都是被魔修折磨杀害……   而那些沾染魔气到了无可挽回地步的修士,有时甚至会恳请同胞,让在他们彻底堕魔之前求得一个痛快……   ……以道修的身份死去。   蔓延千百代的仇恨……这一切血淋淋的事实,都不是那么容易揭过去的。   所以说,令华的背叛才是这么不可原谅。   楚路也从没有奢求过原谅。   ……   …………   楚路并非不相信他和江亦西之间的友谊,或者说,他当年躲避对方的理由恰恰相反。   ——他相信他们之间的交情。   不只是江亦西和谢荆,还有一同交托生死的其他朋友。   也正是因为相信。   他不想逼迫那些人做出选择。   他们和谢荆不一样。   卉州江氏一族是为魔修灭了满门,只剩下江亦西一个遗孤;烟韵的嫡亲妹子被魔修凌虐致死,她寻过去的时候只余残肢;仁杞的兄长被魔修制成傀儡驱使;承宣的道侣、无相的小师弟……都是死在魔修手上……   这些事纵然心魔劫可以越过去,但对于每个人来说,都仍是横亘在心头的一道伤疤。   他不想见面,不想逼这些人做出选择。   无论是手刃旧友、还是放走魔修……   都是在给已经很沉重的记忆上,又添了一份重量罢了。   ……   没了谢荆的阻隔,两人的视线直接对上,在楚路那简短的三个字回答之后,屋内又是沉默。   角落里青冶已经连敛息术都用上了,生怕他的呼吸打搅到任何一个人。   他已经数不清多少次后悔自己为什么跟进来了……倘若能再给他一次机会,他一定连夜扛着铺盖离开奉匣山庄——离、家、出、走!!   只是半天之后,江亦西却是往后退了一步,重新坐了下来。   原本好似一触即发的氛围因为他这动作骤然松缓,青冶虽然不知道原因,但是也不由自主的跟着舒了一口气,不过吐到一半又想起现在的场合、赶紧憋住。   江亦西脸上的表情有点气恼,又有点好笑,“你这个人啊……”   “当年……那件事之前……”   “我母亲、在鹭州……被人杀人夺宝……”他说到这里稍微停顿了一下,显然这样的事对于当事人来说并不是什么好的回忆,但是似乎因为过去太久太久,那时的心情早已平复、他这会儿已经能语气如常地说出来,“我也没见鹭州人就喊打喊杀啊?无相不也出身鹭州?”   楚路:“……”   原来当年这人总在似有若无的排挤无相不是他的错觉。   虽然无意中发现了某个旧日真相,但楚路一时还是沉默。   两人都知道这并不一样,也并不是可以混为一谈的事。   半晌,江亦西露出了个“真是败给你”的表情,他叹气,“我知道那不一样,但是……这不是正是你所希望的?”   楚路:“不……”   他不知道对方是从哪儿得出这个结论,但是他真的一点也没有这种意思。   江亦西却好像并不在意他的否认,仍旧继续,“说实话,这有点难……对我、我们这些人来说……”   “但是等再过上几百几千年,我们这些老家伙陨落的陨落、飞升的飞升……那些小辈儿们……”   他说着,转头看了眼青冶。   到现在一句话没说、甚至仍旧在憋着气的青冶:!!!   “咳咳——”   “唔!……嗝……”   青冶使劲儿把吓出来的呛咳憋回去,结果把自己憋到打嗝。   所幸江亦西只看了他一眼,就收回视线。   江亦西继续,“至少那边小涯还在,我觉得我还是能忍上一段时间的……烟韵仁杞他们应当也是差不多的想法……”   当然,事实情况远没有他说的那么轻易。   当年甚至就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他追上去时到底是什么心情、或者面对了已然入了魔道令华后会如何做。   ——他想要问个清楚,问个清楚之后呢?   只是后来无法可想,他去了一趟月望楼,才从月望楼楼主口中隐约得知一些内情。   这个人……他还真是什么都喜欢往自己身上扛呢。   他们是朋友吧?不是什么需得他庇护的弟子……   江亦西有时候真的怀疑这事。   但——   世界的命运、修界的未来这种事情,显然不能被太多的人知晓。   多一个人知道也多一份危险。   就理智而言,江亦西是可以理解的,然而,情感上却依旧不能接受,当年令华但凡稍微透露一些,就不至于闹到那种程度。   江亦西紧盯着依凭在在楼空鱼身上的楚路,突然眯起了眼——   “你的魂魄……并不全吧?” 第122章 掌门29   江亦西这个问题的答案, 是毫无疑问的肯定。   九劫天雷之下能有残魂逃生已经是万幸之事,想要全身而退简直是痴人说梦。   楚路虽然一被拉回这个世界就面对这个烂摊子,但是对这情况还是接受良好。不过,其他人显然并不这么想。   果然, 在听到江亦西这个问题时, 原本在后的谢荆倏地抬头看过来。   楚路不必回头, 都知道自家师弟是个什么表情。再看江亦西现在的神情, 显然这时候提起这个来是故意。   神魂受损这种事,像是在魂体上挖了一个洞,力量不间断的从这个洞里露出去。   倘若只是细微的损伤, 修炼速度大于泄露速度, 那么自然会慢慢修复,但是破损程度严重, 那无论再怎么努力修炼也无济于事, 只是延缓消亡速度而已。   ——说到底, 单独的魂体本就不是修士存在于世的正常方式。   江亦西问的时候已经用上魂魄“不全”这个形容了, 可见楚路现在的情况比后者还要糟。而且再看当事人的态度,对待自己的状况显然是消极应对。   修真界能稳定神魂的东西虽然稀少,并也不是没有, 现在楼空鱼脖子上挂的这颗魂珠就是其中之一。   而现在屋内站的是当世十指之数的大乘修士之二,背后又靠着修真界的两大宗门,想要寻找那些东西并不是多艰难的事, 但前提是当事人肯配合。   楚路叹气:“我本就是陨落之人,何必如此多费工夫?”   再回到这个世界本来就是意外,要是修修补补再把神魂恢复起来, 那就真的打算在这世界停留成千上百年了。   谢荆:“师兄!”   他这么叫了一声, 薄唇紧紧抿成一条直线, 但是却不知道该如何劝……他总是说服不了师兄的,无论是当年还是现在。   但是这次……   抓在剑柄上的手收紧,他决定放弃语言,不管怎么说,先把师兄带回宗门。   在谢荆动手之前,另一边却传来一声短促的笑。   江亦西斜靠在座椅上,看姿态像是已经完全放松下来,也不知道从哪里拿出一柄折扇在手腕上转了一个漂亮的扇花,慢悠悠道:“你对你那两个徒弟还真是放心……”   他刷拉一下展开折扇,挡住了下半张脸,上挑的唇角被掩住,露在外面的那一双瞳眸显得幽暗深邃、隐隐有更深色的流光在其中游动,“那你倒是猜猜,我把今日的事告诉他们——”   他脸上的笑意更深,连带着那双无甚笑意的眼睛都跟着弯了弯,“那两人……会不会不管不顾地再掀起一场道魔大战?”   楚路:“……”   这家伙人模狗样装得太成功,就连楚路都差点忘记,这人的本质上“混乱中立”。该说真不愧是当了宗主的人么,修身养性这么些年,就连楚路都差点被骗过了。   卫猗秋和向晚涯怎么做楚路不太确定,但眼前这人、绝对会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两边拱火,争取让所有人打起来。   从楚路的沉默中得到了想要的答案,江亦西收起折扇在另一只手上一敲,露出下半张脸的微笑后,他身上那股危险的气息陡然消散,整个人就显得温雅又和善。   楚路:“……”   虽然那些年就旁观了许多次类似的“威胁”,但是这还是第一次迫害到他身上。   要是当年的令华,早就提剑揍上去了,但是现在……楚路默默评估了一下楼空鱼的身体素质和灵力储量,毫不意外的得出一个明显的结论——打不过。   ……他似乎又明白自己当年没被迫害的原因了。   而那边江亦西眉眼弯弯,显然心情很好的模样,他笑:“……我也不想这样的。”   毕竟他这么干也是冒着风险的,等有朝一日令华修为恢复,再想起这事儿、他绝对会被按着揍一顿的。   楚路看他笑的眼睛都眯起来的模样,一点也没看出“不想”两个字。   ——反倒像是早就想这么干了,到现在才逮到机会。   楚路:……   也意识到自己不能再这么幸灾乐祸下去,江亦西“咳”了一下,表示要说正事。   他道:“本来是想让霜华帮忙感应魂魄的位置,但如果是本人来的话、应当更准确些……”   楚路停顿了一下,皱眉:“你是说分魂?”   他这个问题之后,江亦西唇角的笑停滞了一下,身后的谢荆嘴唇抿得更紧、面上显出僵硬的肌肉线条,就连一直没什么动静的青庸子都冷哼出声。   刚刚趁着松缓的气氛舒了口气、人已经悄悄退到门口的青冶一抖,不知道为什么屋内的局势又重新紧绷下来。   他僵在原地,斜眼瞥着只有一步之遥的大门,表情狰狞。   ——不管发生什么,起码让他先出去啊?!!   青冶的无声嘶嚎没人注意到,察觉到屋内突然凝滞下的气氛,楚路也意识到他们的误会。   分魂之间是互相有感应的,特别是楚路现在还是有觉知能够沟通的主魄。   他不知道还存在其他分魂的原因只可能有一个,他从未去感应过。   天雷之下,魂魄尚存实属不易,但是幸存下来的主人却从未想要活下去。   虽然从刚才的对话中就透露了这一点,但是这么切实意识到证据还是让人难以接受。   江亦西几人忍不住去想,如果他们寻来再晚一些、如果没有小秘境的活傀、如果没有发现霜华的不对……   那这抹好不容易幸存下的魂魄……是不是就会这么无声无息的消散在天地之间?甚至都不会有人知道它的存在。   江亦西脸上的笑容慢慢变冷,最后完全消失;青庸子冷哼之后,干脆摔门而出,那半扇门超过了枢纽旋转的最大限度,压力之下直接倒塌,掉到地面上后才显露出方才灵力冲击的斑驳裂痕;谢荆脸上倒没有什么明显的神色变化,不过浑身紧绷的肌肉昭示着主人已经随时做好把人强行带回太华宗的打算……   慢了一步,没来得及跟上他爹的青冶:……?   !!!   爹、亲爹!您走就走,好歹把儿子带上啊!!!   然而屋内的气氛越发紧绷凝滞,青冶别说跟上去了、他已经完全不敢动弹。   ——他今天该不会死在这里吧?!   *   同样有话想说的还有楚路:“……”   ——不、不是他们想的那样……   他试图组织语言解释这件事——   虽然任由神魂慢慢消散,确实是他原本的打算。   但是!没感应到分魂却绝不是这个原因!!   时空局对下属员工的灵魂保护是MAX级别的,毕竟本来员工就少,每一个工作人员都是宝贵的财富,就算折损了一个也是极大的损失。比起每个世界都要更换的躯壳,其内里的灵魂才是保护重点。只是工作人员要去的小世界多种多样,其中也有灵体状态存在的角色,时空局不可能放任自家员工的灵魂毫无保护的暴露在小世界里——这风险太高——于是在灵魂外面再套一层保护壳就成了常规操作,对工作人员来讲这就相当于灵魂状态的躯壳。   所以楚路现在这属于令华的魂魄虽然是残缺不全,但是最核心、最本质属于自己的灵魂却是完整的——时空局当然不会放任自己的员工在小世界里出现灵魂分裂,那属于需要立刻中断任务、召回总部的高危情况——所以楚路虽然有现在令华的灵魂是残损状态的认知,但是并没有那么深的感触,更别说去感应分魂位置了。   但是这么一想,好像又没有什么可以解释的,因为他根本无从反驳。   ——不管是他完“全没有试图感应过分魂”、还是他就打算这么“默不作声地等神识慢慢耗散”……   楚路:“……”   “不……”   他艰难地吐出一个字,试图狡辩……不、解释——   “你们可能弄错了,如果真的有其他分魂……”系统会提醒他的。   楚路说到这里突然顿了住。   等等、等!   说起系统……   到这个世界之后,并不是第一次感觉哪里有些奇怪的楚路总算意识到某个问题。   ——他的系统呢?那么大一个系统。   *   与此同时,魔界十三层之外,在一片荒芜混沌中、突兀耸立的宫殿中,正骂骂咧咧和魔修抢夺身体的系统甚至隐约都带出了哭腔。   ——失误、重大失误。   足以被录入“时空局百年工作事故”、在下次更新的时候将相关数据包传给所有的分支子系统,被迫接受公开处刑的重大失误。   [在传送小世界的过程中,把宿主弄丢]   这种事……为什么会发生在它身上?   等系统进入这个世界后就发现,它孤零零一个统占据了宿主在这个世界的躯体。   又因为并没有被开启代管身体的权限,它根本没办法操控这个身体,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自己被困在里面。   被困第一天,   积极尝试各种联系宿主的方法,试图在时空局发现问题之前先一步解决;   第二天,   继续尝试感应宿主……仍旧失败,   已启用紧急状况强制条例,然而由于世界观限制,属于科技侧的技能在本世界背景下作用有限;   ……   第五十七天,   已经尝试了数据库内记录的所有可行的方法,无一成功,   开始重新进行第二次尝试……   ……   …………   第二百六十四天,   个人搜索宣布失败,将现状上报总局,等待处理结果;   第二百六十五天,   依旧等待总局处理结果中,甚至开始了脑补自己这次失误被录入到整个时空局的系统下一次更新包里,羞耻到数据流乱窜、程序运行轻微紊乱,开始自我修复;   ……   第三百二十八天,   依旧没有得到总部反馈,陷入惶惶不安,   已经从被当做教材公开处刑、脑补到这次任务回去之后就被关到数字监狱,再到被开除统籍、抹掉数据、格式化程序;   ……   …………   第六百九十一天,   依旧没有等到反馈,彻底陷入自暴自弃状态,决定……   ……打把游戏冷静一下;   第六百九十二天,   ……游戏真好玩!   ……   第八百三十七天,   游戏,好玩!   ……   一千零六天,   玩,游戏,好!   ……   …………   一直到今天,察觉到有灵魂想要强行进入躯体——   它被困在原本给宿主准备的壳子里已经够惨了,竟然有人还跟他抢位置?!   啊!不对!!!   被游戏占据了大半的内存条临时清理出部分空间,系统终于演算出现在的状况。   ——有人要抢它宿主的身体!   这必然不、可、以、啊!   你知道你在和谁作对吗?   愚蠢的人类。呵。 第123章 掌门30   虽然没人听到, 但系统仍旧高贵冷艳地撂完了狠话。   然后……   就被对方毫不费力地夺走了身体控制权。   眼睁睁看着宿主的身体被别人占了的系统:[耻辱!统生之耻!]   ——格老子**!你TM***!%^&@#$!!!   系统无能狂怒地破口大骂,然而并没有丝毫办法。   只要宿主不给它开权限,它就控制不了这个身体。   然而, 现在的问题是……它根本连宿主都联系不上!   或者还有一种方法, 等这具身体陷入濒危状态, 符合预先设定紧急情况, 自动切换控制权。   ——所以它还得期待这个垃圾赶紧把“自己”搞死吗?!那可是它家宿主的身体啊!!   系统骂得更狠了。   它骂了半天, 然而现在这个操控身体的小偷根本没有和他建立精神连接,基本相当于白瞎。   只是刚才那阵数据流暴动, 好像也不是全无作用。   CPU终于稍微降温的系统冷静下来, 意识到刚才……似乎、大概好像……感应到了宿主了?!   它连忙去调出刚才的数据记录。   ——!!!   果然!   系统激动地就要顺着检测到能量波动的定位找过去,却发现……它动不了……   哦, 他现在被锁在原本给宿主的壳子里, 和一个抢他宿主身体的在小偷一起。   系统:【……】   【…………】   ——宿主快来救命!   刚刚想起遗忘已久系统的楚路:……   *   能量地位波动当然是双向的,既然系统感觉到了楚路的位置, 那么反过来也是同理。   而如今队伍中有谢荆这个彻头彻尾的行动派,他们动作自然不会拖延,几乎是楚路确定了位置的同时, 他就准备带着魂珠动身。   被交换回来的楼空鱼下意识地要捂住魂珠, 挡住了谢荆伸来的手。   一大一小对视了片刻, 一时之间接受了太多信息以致还有点发懵的楼空鱼松开手,歉意道:“我……”   刚才几人交流的时候, 他也不是全无意识。   他当然知道这会儿要把魂珠交给遥川剑尊。   现在这下子,纯属下意识动作。   但是清醒过来之后……   楼空鱼也不是很想松手。   ——这还是仙人前辈第一次跟他分开。   而且, 如果顺利的话……之后甚至可能没什么办法见到仙人前辈了。   楼空鱼心情一下子低落下去, 但到底理智占了上风。   他迟疑着缓慢地移开了手, 结果胳膊还没放下就被遥川剑尊直接整个人拎起来。   楼空鱼:??!   谢荆想法:带魂珠去找师兄的分魂 魂珠在师兄新收的弟子身上 师侄不愿意把魂珠给这个只见过一面的师叔 = 带着师侄一起过去   (并不知道自己莫名其妙又多了一个好大徒弟的楚路:???)   从有印象开始, 就被寒山剑尊往各种险境扔,谢荆完全不觉得带一个筑基修士去魔界有什么大不了的。于是楼空鱼就这么被打包带走。   路遇刚才摔门而出的青庸子,见他们就完全把奉匣山庄当成自己家、进出连打招呼意思都没有的架势,气得吹胡子瞪眼。   但是到底也没有拦人……   刚才终于找到机会、从被他爹摔坏的门内出来的青冶:???   青冶:“他们这是打算去哪?”   他这会儿正小心谨慎的站在离他爹身后一步的位置,方便随时求亲爹救他狗命。   青庸子刚才虽然摔门出来,但却一直没走远,屋里后续的动静听得清清楚楚,这会儿对儿子的问题也没什么犹豫的:“魔界。”   青冶答应了一声,“哦。”   片刻之后,“……嗯?!”   遥川剑尊、江宗主……   这么两个站在修真界顶端的人物直接跑去魔界,真的不是过去宣战的吗?   不吧?!不会吧?!!   他有生之年还会碰到一次道魔之战吗?!不啊!救命!他可不像他爹那样剑阵用的得心应手,他只是一个战斗力连灵鹅都比不上的铸剑师啊!!这种存在,任凭铸剑术怎么高超,在当年也绝对是一开战就死的炮灰!   总之、不慌……先和未来剑修打好关系……   比如现在山庄里就有一个前途光明、背景不凡、难得性格也非常好的剑……等等!刚才遥川剑尊手上的……是不是楼空鱼?!   他们去的是魔界吧?!   青冶表情空白。   他确实听说过剑修教导徒弟的凶残,但是一上来就是魔界这种高难度等级是不是有哪里不对?那可还只是一个筑基期的孩子啊!就连镜之当年也没有凶残到这种地步。   *   而另一边。   因为身体终于有人控制,虽然只是一个偷了宿主身体的小贼,但系统的感知终于不像之前那样被屏蔽,开始采集周围的环境数据。   然后发现——   宫殿、超大超豪华的宫殿!   系统:!!!   啊啊啊啊啊啊——气死了!   这tm原本都应该是它和宿主的,宿主的也都是系统的,四舍五入都是它统的!!那个凑不要脸的贼、不仅占据了宿主的身体,还享受着原本属于它和宿主的超豪华VIP待遇……   等宿主过来,一定狠狠地揍他一顿!   ——感知到宿主隐约回应、已经开始默默嚣张起来的系统。   见渊:“咦?”   占据了这具身体之后,见渊发出了一声疑惑的单音,隐约察觉到其中的不对劲儿。   系统顿时安静如鸡。   毕竟真要论起来,现在这个身体的掌控权并不在它手上,那个胆大包天的贼真要发现了什么,把它强行剥离出去……   噫噫噫呜——   不敢再深想下去,系统拼命祈求:宿主你快点来啊!!!   ……   …………   见渊盯着那只已经属于他的手,僵硬地活动了两下,魂魄和躯体暂时还未协调倒是预料之中,但使自身体深处传来的那股鲜明的排斥感。   见渊喃喃:“竟然还有意识吗?”   他停顿了一下又倏地笑了,“不愧是……尊上……”   那笑声越来越大,在空旷的大殿上层层回响。   系统:?!   ——宿主!救!命!!   这个人非但是个贼,还是个精神病!#¥%……&*!   不要用它宿主的身体做什么奇怪的动作啊!!   系统的尖叫自然不是没有建立的精神链接的见渊能听见的,但是那越发鲜明的排斥感却被切切实实的体会到了。   见渊的眼睛却亮极。   他忍着那股躯体和灵魂不协调、还有自身体深处传来的斥力,动作僵硬缓慢地抬起了手,在手背上落下轻轻的一吻。   系统:???   !!!!!!   已经震惊过度的系统一片乱码,然后它听见那个神经病以一股变态变态的语气慨叹道:“尊上——我们会……融为一体的……”   这具专门制造出来的躯壳有着适应灵魂的特性,他想要以此得到尊上的力量,自然不会选择吞噬身体里的残魂,恰恰相反,他选择了主动接纳融合。   从未有人如此做过,也没有人知道这么做的后果。而融合之后的存在,到底还是不是他?   见渊并不在意这些。   毕竟……那又有什么关系呢?   ……力量、那么强大的力量……是他的了。   这已经……足够了。   ……   …………   系统在这个宫殿里看不见镜子,也不知道这个占据它宿主身体的贼现在到底是什么表情,但是先前那个变态发言、还有那越发急促激烈甚至有些黏.腻的喘.息声,让系统整只统都不好了。   系统: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   宿主你快来啊!!   再不来就要来不及了!!!   *   另一边楚路一行正赶往魔界。   还懵着就被谢荆拎了半路,等回过神来,挣扎了半天,总算获得“脚踏实地”权力的楼空鱼眨了眨眼,稍微有些疑惑:[前辈?]   眼见着同行的江亦西和谢荆都没有开口的意思,楚路正在给楼空鱼解释进入魔界的要注意的情况。   他其实也不赞同带楼空鱼去魔界,但是谢荆的行动力实在超然,楚路传个音的功夫,他人已经进了无妄海。看着因为自己的话,就打算这么把楼空鱼扔在原地的谢荆。   楚路:……   他还能怎么办?只能把人带上。   感谢当年寒山剑尊简单粗暴的教学方式,低阶修士如何在魔界求生,楚路现在甚至都能编出一套指南来。   不过依照江亦西和谢荆的速度,就算中间隔了个无妄海,去魔界也不过片刻工夫,楚路这会儿也来不及慢慢教什么,直接回忆着把最关键的如何抵御魔气侵蚀教给他。   他可不想带进去的时候还是个好好的道修,出来以后就入了魔。   只是,楚路的传音刚才突兀中断了片刻,楼空鱼不由露出些慌张的神色,确认般地叫了一声[前辈],得到楚路一句[没什么]的安抚。   然而不待楼空鱼松口气,就发现一旁的谢荆皱眉看过来一眼。   虽然对方什么都没说,但是楼空鱼就是从中看出类似不满的意思。   楼空鱼:?   他下意识低头道歉,并且开始反思自己。   然而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遥川剑尊脸上的神色更差了。   楼空鱼:QAQ   #好可怕.jpg#   楚路这会儿要是还定着神,自然会注意到跟楼空鱼解释,这是自家小师弟屡屡被误解的关心。   但是他这会儿却没注意到这些。   刚才,他有一瞬间和系统重新建立了链接。   然而对面那边只短暂地传来了一堆乱码就彻底没了动静。   ——该不会出什么事了吧?系统那边。 第124章 掌门31   见渊掌控身体的第一件事, 就是重新将那已经破损的封印恢复起来。   虽然得到了心心念念的力量,但是到底拿到新的身体之后还有一段时间的适应期,他可不想在这期间被醒来的天魔殿下撕成碎片。   重新设下封印过程并不顺利, 虽然早有准备, 也是趁着几百年间慢慢摸索出来的, 天魔沉睡最深沉的阶段。然而, 对方对尊上的力量实在太过熟悉, 又出乎意料地执着,竟差点误将之唤醒。   虽然出了点麻烦, 好在最后还是成功了, 然而那期间的动荡还是引来一位不速之客。   自然是也在追查天魔踪迹的向晚涯。   ……   …………   见渊看着闯进来后,像是见了什么不可置信的场景, 怔怔呆立不动的青年, 眼中飞快闪过一抹流光。   虽然是不请自来的客人……但应该说是,预料之中吗?   甚至省得他专程找过去了。   见渊控制着身体坐在宫殿最高处的座位上,冲着来人露出了一个细微的笑。   他声音温和,“晚涯……到师尊这里来。”   向晚涯有一瞬恍惚。   好像回到了许久许久以前, 一片混沌、毫无生机的黑暗中,突然照进来一抹光。   白衣仙人也是这样向他伸出了手——   “你可愿做我的弟子?”   于是,他有了[师尊]。   不……   应该说, 于是才有了[向晚涯]。   ……   …………   宫殿虽是宽阔, 但从殿门到高座的距离对于修士而言也不过瞬息,只是向晚涯却好像忘记了魔息、忘记了术法, 只是像个凡人一样,一步一步往前走去。   他最后停驻在台阶之下, 仰头往上看去。   那人垂眸浅笑, 眉眼舒展温和, 像是当年还在太华宗时神情。   见向晚涯停下,那人又唤了一声,“晚涯?”   眼中又是一瞬的恍惚,向晚涯踩着台阶一步步向上、神情是异样的空茫。   他走上了最高的层阶,半跪在了座位旁边。   在对方含笑示意下,犹豫地将头靠在他的膝上。   “你做得很好,”那手轻柔地落在他的头顶,连同声音一样,宛若云端飘来,轻缓又柔和,“这些年辛苦了。”   “接下来——”   说话人眼底闪过一抹暗色的流光,但是脸上神情却愈加柔和。   他的声音低缓下去,落在头顶的手也顺着发丝往下,停顿在脖颈处,“就交给师尊……唔!”   未完的话尽于一道压抑的闷哼,左侧的身体被一只手臂贯穿,见渊被牢牢钉在原地,连逃脱也不能。   见渊也没想着逃,他身上的气势骤然暴涨。   两股魔息交锋,身下的座椅连同高台都被这纯粹的力量压迫,化作了齑粉,两人同时落入地面的塌陷处。   但是,这一次,向晚涯才真正变了脸色。   “你是谁?!”   他本以为是什么幻术,但是那股暴动的魔息确确实实那么熟悉,熟悉到他绝对不会认错。   ——但是不对、这确实不是那个人!!   那个人……也从未对他露出如此温情的一面……   ……   …………   见渊低低地笑。   左侧身上的贯穿伤确实十分严重,不过倘若以魔息恢复,却很快就能愈合。但是见渊非但没有处理,反而故意阻断那处的魔息流动,制止着伤口愈合。   留下的腐蚀性魔息灼烧得伤口处皮肉狰狞,甚至因为缺少压制隐约有继续恶化的迹象,但身躯的主人却混不在意。   “我?……自然是令华。”   他犹带笑意地回了这么一句,对向晚涯接下来的攻击不闪不避。   只是原本致命的攻击在落处突兀转了个方向,向晚涯蓦地攥拳,如刀般四散的魔息汇聚,化为钝击,将人狠狠击飞出去。   见渊自废墟中爬起,呛咳了几声。   “还真是不留情呢……晚涯。”   向晚涯的神色已经冷厉至极,他又重复了一遍方才的问题:“你是谁?”   无形的力道在脚下炸开气浪,周身翻腾的魔息甚至让地面都被腐蚀掉数寸的高度——   “别让我问第三遍。”   然而从周遭蔓延而来的寒冰却缓慢地缩紧着包围,不知何时两人所在的宫殿已然变成了一座冰雪殿堂。   这熟悉的情形,向晚涯原本笃定的神情不由也恍惚起来。   但他稍微出神的这一瞬间,冰层已经顺着小腿往上蔓延,转瞬之间已经到了腰际。   向晚涯冷着脸炸裂着冰层,寒声:“画虎类犬。”   见渊却只是笑。   他知道倘若真的硬碰硬,他是敌不过这位现任魔尊的。毕竟虽然有天魔殿下慷慨给予的魔息,在这个身体到底只是个孕育了几百年、强行靠着魔息拔高修为的躯壳,再加上他的灵魂和身体并不完全匹配,还有自身体深处升腾起的排斥感……无一不昭示着他现在恶劣的状态。   然而……   前提是这位魔尊下得去手。   在发现这个躯壳的组成、在发现躯体内的残魂之后。   ……   …………   魔界这地方乱得几乎每时每刻都在打架,越往底层的战斗越是波及广阔,但是如今日这般大的动荡的确少有:蔓延开的毒雾让修为稍微低一些的魔修都不敢冒头,而从最底层漫上的冰层、还有几乎连带着整个魔界都降了好几度的温度,更是唤起了一些魔修堪称恐怖的回忆,让他们远远地躲开。   这反倒阴错阳差,为到魔界的楚路这一行提供了便利。   【宿主!!哇——!!!!】   等到楚路踏进魔界,终于和系统重新建立的精神链接。   而那声撕心裂肺的呼喊震得楚路神魂都跟着抖了两下,差点单方面切断这好不容易重新建立起来的联系。   在系统夹杂着咒骂、问候和各种[哔——]屏蔽词的解释里,他也终于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听完之后,楚路觉得问题不大。   不就是身体暂时被人占了吗。   但是系统不觉得,它觉得问题很大。   在在系统那一副[宿主你现在告诉我他是谁,本大爷立刻原地画圈圈诅咒……啊、不是后台连接世界意识搞小动作,让他下辈子下下辈子下下下辈子、总之转世轮回再也当不了人]的汹汹气势下,楚路发现他还真没办法立刻锁定人选。   可能是因为修炼速度太快,再加上魔气这种能量本身性质的原因,但凡魔修,精神多多少少都有那么一点点不正常……再加上魔界的大背景环境,“追求力量”真的是个再普通不过的目标。   单就系统的说法,他起码能锁定一二三四五……个以上目标,这还是根据能和天魔合作不被搞死的条件筛选出来的。   安抚了几乎气到螺旋爆炸上天的系统,楚路还分神让江亦西给楼空鱼设了一个护阵,才继续向着那个方向赶去。   正好目睹了徒弟弟被一道硕大的冰棱穿了个对串儿,哇地一口血喷出来。   楚路:!!!   ???   这情况不对?!   有系统露底,楚路当然知道“他”现在的身体到底是什么状况,再加上现在占据身体的灵魂和躯壳不匹配,实力能发挥出一半就已经不错了。   在这种实力对比下,向晚涯竟然会这么惨。   楚路合理怀疑,是这个世界的奇葩世界意识又给“亲儿子”挖了什么坑。   魂魄脱离魂珠凝成实体,楚路抬手拦住了江谢二人。   用不着这么麻烦。   本来就是同源同调的力量,他来动手更方便……   冻住地面的冰霜自楚路脚下褪去,比蔓延时开始还无声无息,贯穿了向晚涯身体的冰棱轰然碎裂,向晚涯意识到什么,霍然抬头向着某个方向看去。   没了支撑的身体向下坠落,似乎从遥远处传来一声轻叹,他被一道轻飘飘的力量托住,也终于看到了来人。   那道半透的身影。   简短的二字称呼到了嘴边,却像是咽住一样。   向晚涯嘴巴无声张合,却如何都发不出声响。   ……   …………   见渊发现自己的身体动不了了。   躯体内原本抗拒排斥的意识陡然加强,好像整个躯壳都在高声怒斥着让他“滚出去”。   有宿主过来撑腰的系统:嘿。   #洋洋得意.jpg#   楚路这会儿已经站到了这具身体跟前,两张近乎一模一样的脸对峙,但是其上的神情却完全不同,让人瞬间便分出区别。对比之下,虽然见渊没有做出什么夸张的表情,但是那股癫狂略显神经质的模样越发凸显。   楚路在魔界见多了神经病,倒也不在意这些。他想着系统先前的问题,观察着眼前的“人”,思索了好一阵儿,才开口,“……见渊。”   多亏了他记忆力不错,总算认出了这个昔日下属的名字。   说实话,虽然楚路上辈子在这个世界确实当了几年魔尊,但是他完全没有记魔界下属名字的习惯。   归根结底是魔界的死亡率太高,他今天记住的名字,明天可能就变成一堆枯骨。专门去记完全没有意义,况且就连本人也没有在意的意思。   然而楚路叫出这个名字之后,对面的青年突然笑起来,笑得几乎站立不稳。   楚路意识海里也同步响起了系统骂骂咧咧的声音,显然眼前之人不仅仅是在笑而已,还在抢夺身体的控制权。   不过,听系统的气急败坏的语气,谁站上风已经很明显了。   因为刚才和向晚涯的打斗,见渊身上也有许多处腐蚀性伤口,现在因为争抢身体控制权带来的动作,鲜血重新渗出,但是他本人却是毫不在意,目光灼灼地盯着楚路,笑出了森白的牙齿。   “尊上。”   他缓缓地念着,像是毫无防备地伸手,做出个拥抱的姿势,“您是来拿回这具身体的吗?”   系统高声提醒:【宿主小心!他打算在你进入身体的一瞬间,连你一起吞掉!!】   说实话,楚路完全不知道系统紧张的点在哪里。   按照时空局工作人员的灵魂强度,他是不可能被小世界内人吞噬的。   楚路迷惑着,也就这么问了。   系统;【……】   它能说,变态的杀伤力太大,它完全忘了这回事儿了吗。   而且这样不是显得它这个正跟这小偷撕扯争夺身体控制权的系统很菜么?   系统决定暂时不思考上面的问题,意识到宿主不可能出事后,它瞬间换了一副嘴脸,【咳!!宿主快上,别跟他瞎逼逼,直接把他踹出去!!】   楚路虽然做惯了反派,倒没有什么奇怪的职业习惯,在没有台词或者剧情安排的时候,大多数情况下,他动手之前话都不多。   他这会儿当然也没有跟昔年下属叙叙旧的情怀,事实上,两人之间也没什么旧可叙,就连这个名字都是楚路思考了好一会儿才回忆起来的。   楚路动手过程也非常简单,趁着系统控制身体的一瞬间,手指点在了那具躯体的额上,本来就是适合令华魂魄的躯壳,楚路很轻易地就占据了主动权。   然后干脆利落地将身体里多余的部分撕扯出来。   不出意外地遭到了对方的激烈反抗。   [不能!!尊上,您不能!!!]   原本还算安静的灵魂,在察觉到楚路的动作后陡然挣扎起来。   见渊在察觉到令华主魄到来的时候并不慌张,可能有的,不过两个结果——他吞噬融合了尊上的魂魄,或者是反过来。   若是在数百年前,他对于后者连想都不敢想,但是现在……   在经历了百年的消磨损耗,主魄更是流落凡间多年,就算是尊上恐怕也虚弱得紧,见渊觉得自己未尝没有一战之力。   况且就算失败了,也无甚要紧,不过是化作神魂的养料融入其中,他依旧是那力量的一部分。   ……力量、那强大到令人为之倾倒力量!!   不、他不允许!!   在楚路将那外来的魂魄彻底扔出去的前一刻,那魂体先一步支离破碎,试图和躯体灵魂融为一体。   同步观测着的系统迷茫:【魂飞魄散?!】   下一刻它尖叫出声,【什么东西?!别在老子的代码里混些奇奇怪怪的数据啊!!防火墙呢?!不不、这该杀毒吧?!】   在系统叽里呱啦乱叫的背景音中,楚路突然往后连跳了数步。   但以魂魄状态呆久了,刚刚拿到躯体,总有各种各样的不适应。   短暂的僵滞在这种时候显得尤为致命,瞬息之间,他被宛若流水一样突然出现的黑色漩涡吞噬其中。   “师尊!”/“师兄!”/“令华!”/“前辈?!” 第125章 掌门32   楚路先前之所以觉得天魔一旦苏醒向晚涯的魔尊之位岌岌可危, 不是没有原因的。魔界天然就是天魔的主场。天魔可以肆意改变周遭环境,随时随地开辟新的空间,这几乎算是这种生物的本能。   传闻魔界这迥异于修真界, 从下到上被分为十三层空间的情况就是某一任天魔所为。据说那位天魔殿下本打算仿照十八层地狱重塑一遍魔界,但是做到了第十三层就不耐烦了,于是在外部还留出了一大块混沌空间。   这传言虽然听起来像是开什么玩笑一样, 一点都不靠谱。   但是就楚路对这些魔修、或者说天魔的性格了解,这传闻里面有八成可能是真的,剩下两成可能是因为力量不足,或者觉得得不偿失之类的。   总而言之, 他刚才和谢荆等人赶去的宫殿,就是位于十三层之外的混沌空间。   而他现在所在的位置——   大概是现任天魔殿下新开辟出来的第十四层吧……   如果这个空间可以算做一层的话。   空间内的黑色雾气缓缓凝聚成一个数人高的狰狞恶兽, 但那恶兽仍在凝聚缩小, 最后从中踏出一个人形。   这人单看相貌五官竟然与令华有六.七分相似, 不过那张脸上张扬嗜血的表情却将这点相似全然掩盖下去,让人无从分辨。   天魔没有固定的形体, 对方一开始用的甚至不是人形, 是和楚路的打架打多了, 才变成现在这副模样。但似乎是气质差距太大, 没有人注意到这一点。要不然依照楚路这么些年的任务经验,这其中还不知道会不会脑补出什么兄弟情仇的剧本来……总之是对他的任务没有一点好处。   接连遇到两个和自己这么像(见渊甚至干脆是一模一样)的敌人,就算是楚路的心情也有点微妙。   而与他对峙的人已经大笑开来, 森白的锐齿尖端带着锋锐的光芒,瞳孔因为兴奋不住收缩,“许久不见啊, 令华。”   与这招呼声同时到来的, 是一道撕裂空间的攻击。   不、对于眼前这位来说, 后者才是他打招呼的正常方式。   楚路:“……”   他有点仓促的躲开这一击。   要不是刚才稍微适应了一下这具身体,他说不定真的就被这一下子被撕成两半了。   楚路一点都不想跟疯子打架,不管是过去、现在,还是将来……   然而在大多数时候,情况并不是他能决定的。   就像是今天,他其实打从一进这宫殿,就在防备似乎被封印着的天魔。   虽然那封印看似牢固,甚至像是刚刚被人加固过。   但……   在魔界封印天魔?他觉得见渊脑子确实不大清醒。   那种封印程度,楚路觉得天魔纯粹是睡觉期间懒得搭理见渊。   也因此,他方才阻拦江亦西两人的时候顺便做了个手势,依照那些年的默契,楚路相信对方绝对能意会他的意思。   ——他来处理那个占据他身体的魔修,江亦西两个解决天魔封印。   结果……最后还是慢了一步。   “太慢了!”   楚路正想着这种种,对面却传来一阵不满的声音,“难不成你睡了这么多年,骨头都硬了?……现在这模样、到底要如何取悦本尊?”   楚路:“……”   这具身体的骨头硬没硬不好说,反正他的拳头是硬了。   过去这么多年,楚路觉得自己对对方“精神攻击”的抵抗能力确实差了不少,要是以前,这种等级的骚话他根本不会放在眼里。   他抬手。   寒冰凝成细密的针雨,向着天魔的方向袭去,而冰针并非纯粹的莹白,尖端幽紫的颜色昭示它的威胁。   但是作为被袭击对象的天魔却只“哈”地笑了一声,语气中满是轻蔑,继续道:“你也变得这般无趣了吗?”   说话者轻而易举躲开了这阵针雨,却在撕裂空间转移的下一刻,被一道冰棱贯穿身躯。   涌动的魔气修补着身体的损伤,不管外表再怎么相似,天魔的构成到底和人类不同,伤口转身就被修复如初,就连一滴血液都没有流出来。   而天魔的反应也与正常人截然相反,“哈哈哈”的大笑声在这片空间里回荡,语气激荡的话语随后传来,“对、对,就是这样……”   “不愧是你……哈哈哈……再让我兴奋一点!!”   楚路:“……”   他僵硬着一张脸侧身躲过旁边的空间撕裂,面上的表情比脚下凝结的寒冰还冷。   ——所以他才不喜欢和这家伙打啊!   丝毫没有成就感不说……   对着这个同时兼具了抖S和抖M属性的神经病,不管打赢打输,都是他自己吃亏!而且每次打斗经历,都是一场精神迫害……还不能直接打死。   有比这更恶心的对手吗?   楚路觉得就算数遍他的任务经历,恐怕这家伙的程度也要排到前三。   ……   …………   就在这个空间的外部,江亦西看着脚下差一步就要成功的阵法,神色沉下。   ——这并非封印阵,而是为了将这方空间切割独立出去……   在魔界空间都为之掌控的前提下,想要在魔界封印天魔本来就是个笑话。   只差一点点。   江亦西盯着方才漩涡出现的地方,神色冷凝。   而他所注视的那个位置,此刻早已多出了一道极深的剑痕,显然是那一瞬谢荆意图阻拦,留下的痕迹,却仍旧没有拦住。   在场中人,最不安的还要数对情况几乎一无所知的楼空鱼了。   但是他也敏锐的察觉到,现场的气氛虽然冰冷凝滞,但还远没有到一触即发的地步。   他静默了瞬息,鼓起勇气向谢荆确认道。“前辈……令华前辈,他没事吧?”   先前江亦西那次毫无来由的突然攻击给楼空鱼留下了深刻的心理阴影,纵然对方后来的表现确实平易近人、并在过来的路上颇多照顾,但是楼空鱼还是下意识地与之保持了距离,转而去求助看起来更不好接近的谢荆。   谢荆垂眸收剑,果然给了回应:“无碍。”   他从来都相信师兄的实力,区区天魔……   不过是昔年手下败将罢了。   楼空鱼:“……”   您的表情可不想是“无碍”的模样。   但得到谢荆这一句话,他多少安定下心来,才有空想起了方才听到的那一声“师尊”,他忍不住将视线落到那个陌生的青年身上。   这就是仙人前辈的……弟子?   似乎是察觉到了他的视线,青年抬头看过来,血色的瞳眸让楼空鱼瞳孔骤缩。他突然意识到一个格外明显、却也正因此被他忽略的事实——   那是个……魔修吧?   而向晚涯一开始没甚意味的视线在扫到楼空鱼背负的长剑后,陡然凝住,他再看这少年时,又带上些别样的意味。   楼空鱼觉得那有点像是敌意,但又不那么确信,也好像对方只是在打量他而已。   而楼空鱼这会儿满脑子都是一个问题:前辈的弟子、为什么会是魔修?   ……   …………   其实也不能怪楼空鱼不知道这些。   出于种种考量,令华道君堕魔之事虽然在当年引得整个修真界追杀、在修真界上层都人尽皆知,但是在外界却流传不广。毕竟虽说是全修真界追杀,但是依照令华当年的修为,能参与到追杀而不是被杀的话,本就是当年修真界最顶端的那一群人,反而对于普通的修士影响不大。而对道魔之战彻底止戈之后成长起来的新一代修士而言,就更是如此了。   再加上当年的知情人都默契地保持了沉默。   ——毕竟不管是太华宗先代掌门堕魔,还是当年修真界各大宗门的掌门人被绑到无妄海,被迫立誓、和魔界达成协定……   这每一桩每一件,对于修真界而言,都是不得了的丑闻。   希望将之压下去算是人之常情。   只不过造成的后果……   太华宗先代掌门以一己之力平息道魔之战、却因此招来雷劫。   这种流言,大概是那些人最开始也没想到的。   等到意识到的时候,已经流传甚广,太华宗先掌门为平息争斗舍身成仁的事迹已经被编出了好几个版本打故事流传,而太华宗也成了名至实归的第一大宗门。   知情人:“……”   好像有哪里不对,但是仔细想想似乎又没毛病。   确实在那个魔头的威逼之下,以天道见证,修真界立下与魔界互不干涉的誓言,对方也确实在那之后,身受雷劫而亡……   但……那可是个魔头!!堕了魔的魔修!   流言传闻这种东西,可怕之处就在于其洗脑能力,听的次数多了,甚至连一开始传出流言的人都会陷入迷惑。   然而事情最后的尘埃落定,还是因为一贯隐世的月望楼出面,印证了这番猜测。   月望楼楼主亲口承认,太华宗的先掌门令华道君,乃是此界的[救世之人]。   如此一次盖棺定论之后,关于令华道君曾经堕魔的消息更是不能放出去了,毕竟就算修真界也要考虑救世主曾经堕魔对于普通修士的影响。   ……   …………   不过楼空鱼倒是和修真界一般修士更不同一些。   毕竟他交好的沈牧阮三人虽然年纪不大,但是在太华宗的地位和辈分都非同凡响,许多外人眼里的秘闻在他们这边只是听个故事罢了。另外两个先不提,起码沈镜之对于自己师伯的旧事还是一清二楚的——毕竟谢荆完全没有要对弟子隐瞒这些事的意识。   楼空鱼不知道这些,纯粹是因为楚路有意让他避开相关传言,到现在对令华道君的事都一知半解。   知道得最详细的一次,还是先前霜华给他的介绍——其中充斥着大量不实夸张和编造——关于此,楚路在后来跟他解释提醒过了。   然而就算如此,楼空鱼也无从得知堕魔一事。   毕竟霜华跟在楚路身边的时候,也只是在楚路进入魔界以前。再之后它就被送回奉匣山庄,对于后面的事情,它也知晓得并不多,自然也无从跟楼空鱼说起。   故而,在现在的楼空鱼认知中,仙人前辈,也就是令华道君,是霜华的前任剑主,曾经是位非常厉害的剑修,但不知的是遇到了什么意外转为法修,却也依旧出色,在道魔之战闯出了赫赫威名,令敌人听到名字都吓到闻风而逃(霜华语)。   所以……   楼空鱼盯着向晚涯陷入沉思。   ——仙人前辈是因为徒弟堕魔,大受打击,所以才不愿意再收徒了吗?   他抿了抿唇,面色沉重。   可是即便如此,方才前辈还是过去救了这个弟子。 第126章 掌门33   冰霜自最底层蔓延向上, 这格外熟悉的场景激起了不少魔修的心理阴影。   当年某位空降魔尊就是这样从第一层杀到了最底层,生生逼着众魔修承认了他的魔尊之位。   魔界的十三层原本并不是依照实力划分,也不是越往里去实力越强。而是每层都有几个赫赫有名的领主, 抢到的地盘在哪就是哪儿。只不过经过那一次血洗之后,还有命尚存、记忆深刻的魔修纷纷从最外层开始向内迁徙,生怕再遇到一次类似的情况。   魔界动荡了好长时间, 才在一轮又一轮的厮杀中,稳定到了现在的格局——魔尊宫殿于十三层中,剩下的魔修实力从内到外越来越弱,而居住在当年位于最外面的第一层的只剩一些新生的魔修。   但是现在……   这些年在厮杀中取胜, 获得内层居住资格的魔修现在只想骂娘。   从“那个人果然没死!”、“他又回来了!”到“这次为什么方向是反着来?”“怎么又是他们遭殃?!”,然而魔修对于危险的嗅觉绝对远高于一般水准, 不管是抱怨震惊还是不满, 在种种情绪到来之前, 他们的行动已经先一步为自己做出了决定。   ——离开这个危险的地方!!   席卷而来的冰霜无视一切阻拦,无论是攻击、防御、甚至于层与层之间的壁垒, 它将一切于瞬息之间都化作了冰与雪的凝结,这扩散出去的力量冻结了大半个魔界, 一直蔓延到五六层之间才终于止歇。凭借着速度逃过一劫的魔修终于吐了口气, 这才有功夫回头去观察后方的情况。   纵然早有预料,但是看清那全然有冰雪凝成的世界之后,却仍旧控制不住神情的惊恐。   那是与后方因为来不及逃脱, 而化作冰雕魔修近乎相同的表情。   ——这简直是远比当年还要恐怖的压倒性实力压制。   那个人会如何?他回来以后会如何?!他打算做什么?!   脑中各式各样的情绪来回翻涌, 却找不到一个合适的宣泄出口——   他会动怒吗?因为魔界出现了新的魔尊;亦或者他会不快吗?因为他们对他所指定的新任魔尊不足够尊敬;他这次回来是做什么?是打算重任魔尊, 还是扫平魔界?   ……   …………   各式各样的矛盾思绪碰撞着, 最后终结于一个问题。   ——他、他们, 现存的这些魔修……能活下去吗?!   *   楚路完全不知道自己在魔界这群魔修眼中到底被妖魔化到了什么程度, 他自认为自己这个临时魔尊当得虽不说“兢兢业业”,但也绝对称得上一句“无功无过”。   而且对比起历任魔尊——此处特指各有各的变态方式的历代天魔——楚路觉得自己甚至可以说是“心慈手软”了。   他起码不会因为随随便便一句“心情不好”,直接把自己手底下的魔将屠戮个干净。   应该说除了他刚到魔界、需要彻底立威的那一次,他几乎没有动过手。   而且就算是那一次,楚路严格来说,也只是在“防守反击”而已,除非对方主动挑衅,否则他不会率先动手。甚至到了后来,只要是对手求饶了,楚路甚至都没有在意里面有几分真心,体贴地给他们留了最后一口气。   这些简直是就算在修真界,都要被评价为“手下留情”的作风。   也因此,楚路完全不能理解当年那些不断更换的下属,在他面前战战兢兢、好像下一秒就会被他杀了似的表现。   说实话,在当年魔界里的那一群神经病里面,他可是最讲道理、最有理智的存在了。   ……   不过,那些已经过去的事倒是可以暂且不用提,但是这一次的冰封,却真的是意外。   天魔的存在只能封印,不能杀死。   而在魔界之中,天魔又天然地占据主场,想要封印几乎是不可能的。   ——先要把天魔从魔界中带出去。   那便自然而然的,就会产生这种想法。   然而对手虽然是个疯子,却并不是傻子,显然不会主动放弃自己的优势特意更换战场。既然如此,那就将这片空间彻底从魔界中独立出去,就像是江亦西先前打算做的。   只不过江亦西依靠的是阵法之力,楚路纯粹是依仗术法。   然而,造成现在的后果,却是楚路也没有想到的。   正如楚路先前对这具身体的状况判断,这种强行催长修为的行为隐患颇多,虽说修为相似,但是力量凝实程度远不如他当年,拖得久了对他不利。所以,他才选择找到机会就一下子释放全部力量、放了这么一个大招。   楚路本来不知道见渊到底怎么填补他修为的,但是遵循能量等价交换的原则,他这身体的修为显然不是平白来的。楚路本猜测是见渊压榨下属魔修,但是现在看来……这种对魔界具有异常控制力的力量……   要不是他意识到不对、赶紧停下,这一下子差点把整个魔界都冻起来。   楚路:“……”   他盯着那个被彻底冻住的天魔,一时脸上都不知道该摆出什么表情。   该说果然不要随意揣测疯子的思维方式么?   ……突破封印的第一件事是把力量借给敌人,让对方把他再封印回去。   楚路想了足足有一刻钟,愣是没有找到一条足够说服自己的理由。   他盯着冰层里那张定格在兴奋狰狞表情的脸上看了好一阵儿,缓慢移开。   ……恕他无法理解。   但是放着不管是不可能不管的。   不说为了向晚涯或是为了魔界什么的,就是为了他自己接下来在这个世界的安稳生活,楚路都得把这只天魔给好好封印起来。   但是也不可能封印在魔界……   虽然被逃脱了一次,但是思来想去还是无妄海最安全。   对此,江亦西几人也持赞成态度。   ……   …………   冰霜的主人离开,原本凝固的冰层缓缓消退。   从冰雕状态渐渐恢复神智的魔修:?   他们还有一瞬的茫然失措,但身后正在消退的冰雪迹线唤起了方才那可怖的回忆。   一开始是三两个跪倒在地,但随着冰层褪去,清醒的魔修越来越多、俯身叩拜的也越来越多,他们向着冰层的中心、向着这力量的来源方向,深深俯首——   “恭迎魔尊殿下回归。”   他们的表情各异,但是眼底深处却有什么东西是一致的。   恐惧中透着一股异样的狂热。   他回来了。   ——那个人回来了。   (向·真·魔尊·晚涯:???)   *   魔界的种种楚路还暂且不知道,他这会儿人已经在无妄海中了。   封印这东西,一回生二回熟,虽然比之当年,在场的人少了一点,但是不管是江亦西、谢荆,甚至是现在的向晚涯,他们的修为都足够填补那些人数差距。   吸取上次封印被外来者破坏的教训,谢荆更是直接在封印周围留了一圈剑意,就差把“擅入者死”明晃晃地写在地上了。   ……   但是有些事情解决了,有些事情却仍待处理。   等封印完成,一行五人便陷入了尴尬到令人窒息的沉默中,一时谁也没有开口的意思,其他四人视线都如有一致地落在了楚路身上。   江亦西:[既然事情解决了,现在该算算总账了。]   谢荆:[师兄,回宗。]   向晚涯:[师尊……]   最后是楼空鱼满脸写着“前辈我该怎么办”的求助目光。   楚路:“……”   “…………”   系统:【哦嚯,宿主——】   楚路预感到系统嘴里吐不出什么好话来,先一步警告【你闭嘴】,然后顺手开了屏蔽。   系统:???!   它和宿主这才是久别重逢的第一天吧,不、甚至连半天都没有到……宿主这么快就厌倦它吗?果然是这次的意外事故让宿主对他的能力产生了不信任,所以打算换系统了么?   ——不!它不答应啊!!   系统在意识海里尖声嚎叫,幸而先一步开了屏蔽的楚路成功逃脱了这一波戏精行为的荼毒。   楚路到这个世界之后,就打算等魂体慢慢耗散后自动脱离,到时候只需要跟楼空鱼告个别就行,完全没有想到现在的情况——他非但多了个身体,还要面对这么多故人。   楚路环视一圈,他决定从最容易解决的开始——   于是,他先是给了楼空鱼一个安慰的眼神,示意他稍安勿躁。   少年果然被这动作安抚到了,肉眼可见地松了口气,乖乖站到了楚路身后。   向晚涯却是神色一沉,他看了眼少年背负的长剑,又看了看两人现在的站位,嘴唇抿得更紧了。   江亦西瞧了一眼,没说话。   所以他才不愿意收徒弟啊,看令华现在这两个弟子就知道了:劳心费力……   他想着,不由又瞥了一眼楼空鱼。   ——新徒弟?   因为之前的事对江亦西格外警惕的楼空鱼立刻察觉了这一眼,不由往楚路身边又靠近了一些。   江亦西下意识瞧了眼向晚涯,果然发现对方的脸色又黑沉了点。   江亦西:“……”   行吧,这个还没收入门就要打起来。   他又不期然想起当年刚刚收向晚涯入门时候的情况,也就是令华自己觉得,那两个徒弟兄友弟恭……不、应该说那两个小崽子就在令华面前兄友弟恭。   身处修罗场中心的楚路并没有将这瞬息的眉眼官司放在心上,他转头看向谢荆,解释道:“我现在的身份恐怕不好回宗。”   谢荆拧着眉,蹦出一个单字来,“不。”   他说着,手已经搭在了剑柄上。   对师弟十分了解的楚路自动自发地在脑海里给这个字加上了翻译:没什么不好回去的,如果有人不愿意让师兄回去,先问问我手里的剑。   不过就表现来说,看他这模样更像是听见楚路刚才的婉拒,决定把人强行带回宗门。   也因此,楼空鱼有些紧张地屏住了气,向晚涯也终于把事先从那个背着霜华的少年身上挪开,戒备看向师叔。   一旁看透一切的江亦西:“……”   他又想扶额了。   就连这个师弟也是不省心的。   ——所以这根本不是徒弟的问题,是令华自己的问题吧。 第127章 掌门34   回太华宗是不可能回太华宗的。   这个选择根本从来没有出现在楚路的选项之内。   先不说一个曾经堕过魔的前掌门回去之后会造成宗门内怎样的动荡, 单看他那些年做出来的事,他一旦回去,太华宗恐怕立刻就会成为众矢之的。   楚路倒是相信, 谢荆干得出来让所有人都闭嘴(物理)的事, 但是——   他叹了口气:“我现在回去的话,猗秋恐怕不好做。”   起码也为小辈考虑考虑啊。   谢荆觉得这不是问题。   要是有人因为这个来找不痛快, 他绝对能痛快地让对方彻底没法再来。而且对于卫猗秋来说, 要是稍微有点“不好做”就能换得师尊回来, 他恐怕非常乐意接受这个“不好做”。   虽然理由有这么多, 但是谢荆从来不是一个擅长劝阻说服别人的人——他更擅长以(物)理服人——后者显然不能对他师兄起作用,于是他只能沉默。   自认为又解决一个的楚路收回视线, 在向晚涯和江亦西之间迟疑。   要是说难搞程度,自然是江亦西更上一层。   可是向晚涯……   楚路心底明白, 自己就这时候算什么都不说,转身就走, 向晚涯也不会阻拦,但……那点在无数次任务中已经磨练得刀枪不入的良心、有那么一点点痛。   江亦西立刻就看出了楚路的迟疑。   他好歹在令华“死”后帮忙看顾了那么多年徒弟, 江亦西哪里不知道他门下的那点破事。   但是想想令华那个“有什么事儿都自己扛”、“天塌下来头一个顶上去”的破性子,要他主动情况,那恐怕得转世轮回彻底换个人吧。   他想了想, 在后面使劲儿推了向晚涯一把。   虽然作为在场唯一一个对立阵营的魔修, 向晚涯这会儿该是非常警惕, 但另外四个人中有三个都是看着他长大的长辈,另外一个楼空鱼修为低微到忽略不计, 向晚涯简直说是这近百年间最放松的一次也不为过, 竟然真的被江亦西推了一个踉跄。   他茫然往后看去, “……江师叔?”   但江亦西已经招呼着谢荆往远处走了, 想了想又提醒,“无妄海没法动用灵力和魔息,他现在的身体还没经过了雷劫淬炼……想问什么问吧……”   向晚涯:“???”   楚路:“……”   向晚涯还没明白过来江亦西这话的意思,楚路倒是听懂了。   对方意思是他现在打不过向晚涯,要是真问不出来结果可以选择武力胁迫。而江亦西明明可以选择传音入密,但是偏偏选择这种直接说出来的方式……这话与其说是说给向晚涯,不如说是给他的。   因为毕竟依向晚涯的性格,根本不可能动手。   再者,武力值这种东西也从来不是看身体素质。   只是楚路不知道江亦西是对现状有什么误解,还是想要借这个机会算账。   他觉得倘若两人之间的那点破事真的白扯清楚了,向晚涯最想干的……恐怕是当场手刃师尊……   而听出了江亦西未尽之意的竟然不只楚路一个,楼空鱼脸色一变,就要阻拦,却毫无反抗之力地被拎走了。   等少年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是面朝黄沙、被人夹在腋下,上首传来一道慢悠悠的声音,“那是他们师徒俩师门内的事……”   本来想要挣扎的楼空鱼因为这句话陡然僵住,却听对方下一句道:“……等你入了门之后再掺和也不晚。”   楼空鱼:!!!   入入、入门……?!   他脑中反复循环着这两个字,一时之间整个人都像是运转失灵的机关、生生卡住了。   江亦西:“?”   他下意识颠了两下拎着的楼空鱼,不明白这少年怎么突然没反应了。   ——该不会他下手没轻重,把人伤着了吧?   *   而另一边,被江亦西特别清场后留下的两人却陷入沉默。   许久,楚路也意识到自己若是不提,对方可能就这么沉默到天荒地老。于是,他先一步开口,“像是亦西说的,有想问的、便问吧?”   对于曾经的作为,他没什么不好承认的。   向晚涯:“……”   长袖中的手收紧握拳,他不敢看向那个方向,生怕从中看出什么厌恶。   那个称呼在唇边几经沉浮,最后还是被他隐没在气音之中,“……您早就知道我是半魔体?……从第一次见……”   他声音有点发涩。   “是。”   就算不是因为剧情的缘故,楚路也是知道的。   毕竟他第一次见这孩子,对方就显露了体质。   当时的小孩子正处在跟当年楼空鱼差不多的境地。不过向晚涯却没有楼空鱼那么幸运,有楚路及时赶到救下。   是他自己救了自己。   这孩子在濒死状态半觉醒了血脉,当楚路终于找到赶过去的时候,那边已经变成了一片血海,向晚涯的血,和那些欺侮他的人的血……   可以说楚路赶过去要是晚了一步,大概就可以提前报告任务失败申请返回了。   也就是因为那一次的事故,楚路才发现这个世界的世界意识对自己亲儿子实在太狠了点,之后每到关键剧情点简直是恨不得寸步不离地盯着,生怕世界意识先一步把自己亲儿子搞死。   因为那时候既然已经知道了剧情,楚路自然是早就到了那一带准备捡徒弟。看剧情线就知道天命之子当时的处境说不上多好,楚路抱着“早捡到一天是一天”的想法,按照剧情推算到那孩子出生之后,那几年都在这附近游荡,然而一直都一无所获。   并不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的楚路立刻就明白是怎么回事。   ——是世界意识的阻隔,他还没到能够和天命之子相遇的时间点。   但是楚路仍旧不死心地在附近寻找,寄希望于偶然的概率。   毕竟几年的时光对于修士来说,不过是弹指一挥,对于在小世界中的任务者就更是了,但是对于那个孩子而言,却并非如此。   ……   …………   只是就连楚路也没有想到,他终于见到的时候,情况竟然恶化到那种地步。   当真是生死一线。   若非楚路那几年都在剧情点发生区域,那真是只来得及收尸了。   ……   …………   “是”,那个人回答了“是”。   这个早就预料到答案的回答,却仍旧让向晚涯呼吸一促,他垂了眸,遮掩了眼底的神色。   那些年耿耿于怀的差别对待也有缘由——   一个是倾尽心力培养被视作继承人的弟子,另一个只是个需要就近看管的半魔之子……   怎么会一样?又有什么资格一样?!   向晚涯脸色有点发白,但是因为功法的缘故,他面上本身就看不太出血色,这会儿倒反而不显了。   其实早已发现的、早都明白的……   他只是不愿意承认而已。   ……   …………   向晚涯沉默的时间有些久,但是楚路觉得他实在非常理解。   在这个世界中,就算在凡尘界,师徒关系也近乎父子,更别说求大道长生的修士了。   对于时光漫长的修士而言,凡尘亲缘转瞬即逝,而带领他们踏入道途的师父,才是修界更为认可的“父亲”。任谁确认了当年师尊收自己为徒的时候,其实是别有用心,心情都要复杂一段时间。   许久许久……   就在楚路都怀疑向晚涯是不是就打算这么沉默地结束今天这场对话的时候,却听见血色瞳眸青年再次开了口。   “师、尊……”   向晚涯简直用尽全身力气,才能克制住自己身上的颤抖。   他恐惧着对方拒绝这个称呼。   那时候师尊在魔界看见他一定失望极了吧?   明明在他身上浪费了这么些年的光阴,但是到头来他却仍旧是一块不堪教化的朽木、堕入魔界……   可即便如此,那人仍旧尽了引导着的职责,以最快的速度教会了他在魔界的生存法则。   ——在魔渊之中……没有比那个地方更快学会魔界规则的所在了。   唤出“师尊”之后,没有立刻听到那个人的否认,向晚涯似乎又生出些勇气。   他问出了那个纠缠他许久,一直如鲠在喉的问题:“我还是您的弟子吗?”   楚路忍不住看向这个面露忐忑的青年。   这真不愧是能被世界意识一直那么折腾,还总体上保持着正面性格的天命之子,单就是这个宽阔心胸就不是一般人能比的。   想想他做的那些事,收入师门后毫不遮掩的差别对待、对弟子的求助无动于衷、动不动就把人感到寒潭静心、徒弟弟追到魔界之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把人扔到魔渊……   结果对方现在只质问一句“还是您的弟子吗”。   楚路:……良心痛。   然而小世界内下意识维持人设的习惯根深蒂固,这会儿在向晚涯面前,他只是淡淡的一点头,漠然道:“你自己决定。”   向晚涯脸色一僵。   过了许久,他干巴巴问:“那、您之后……还会再到魔界吗?”   楚路:果然……   如果有的选的话,对方确实不愿意叫他这个“师尊”。   不过,就他干出来的那些事,这个师尊真是不认也罢……   现在问他会不会来魔界,是因为担心他这个“前任魔尊”的身份造成什么影响吗?   好歹剧情结束了,楚路也不打算继续迫害这个可怜的徒弟弟,当即毫不犹豫的一口回绝了。   向晚涯身体晃了晃,那股凉意从四肢传到心口,他感觉到自己嘴唇动了动,但是却不知道从自己口中到底吐出了什么字眼,耳边连同大脑都被嗡鸣声占据。   果然如此……   他想,“——果然如此”。   他又在期待着什么呢?   ……   …………   江亦西看着谈完之后脸色愈发差的向晚涯。   虽然之前就对这个结果隐约有一点点猜测,但是当真遇到了他还是感到一阵窒息。   这就是为什么他和谢荆相处起来还不错的原因,因为论“不说人话”程度,这师兄弟俩在某些地方一模一样,令华偶尔还更胜一筹。不过后者素日里遮掩得好,若非特别亲近的人根本察觉不到。   江亦西其实一直很奇怪,令华这人到底是怎么当了那么多年太华宗掌门,还没让太华宗四处树敌的。   这会儿,江亦西勉强撑起个笑来,问:“谈好了?”   被问的人全无自觉地点了头,一脸“问题都解决了”的表情。   江亦西只觉得胸口一堵,差点一口气没上来。   ——这感觉真是太久违了。   “都谈了些什么?”   对方转头看了他一眼,江亦西分明从他的眼神中解读出[特意让我们两个人单独谈,谈完之后却又当着众人的面问结果,你这样多此一举,实在太奇怪了]。   江亦西:“……”   令华比之他师弟的长进就在于,如果没有亲近的人特意问的话,他并不会把这些话说出来,单就表现出来的言行,他还是大部分时候都很“正常”的。   所以,除非特别亲近的人,并不会受到这种迫害。   #你以为我为什么要多此一举?!#   江亦西都快被这人气笑了。   似乎是察觉到友人的暴躁心态,青年想了想、平淡开口:“我日后不会踏入魔界半步。”   江亦西:“???”   他看了眼身形陡然一晃、连嘴唇都完全失去血色的向晚涯,又看了看这个毫无自觉、一脸淡漠的令华。   这真是久违了的胸闷气短。   ……果然人死了以后,一切形象都会无限美化,他单只记得这人的好处,完全忘了这人的毛病。   江亦西一时半会儿都想不起来,刚才到底是什么给他的信心,让他觉得对方能和向晚涯谈“好”的。   ——这人要是真能谈好了,他那两个徒弟也不至于直到现在都郁结于心、每次见面都是剑拔弩张。 第128章 掌门35   江亦西觉得要是让令华再这么下去, 他那两个徒弟早晚有一天会走火入魔。   他干脆地剥夺了楚路说话的权利,直接问:“你是担心前任魔尊再度出现,魔界人心浮动, 对晚涯不利?”   在一旁向晚涯猛的抬头,半是不敢置信的期待目光中, 楚路点了一下头。   一旁听的楼空鱼:???   前任魔尊?是指仙人前辈吗?   并没有理会楼空鱼的震惊, 察觉到令华有开口的苗头,江亦西当机立断地用话截断了对方一定会让情况恶化的叙述。   他又道:“……我听闻太华宗玉山峰上的寒潭虽是惩戒处罚弟子之所, 但亦有静心宁气、涤荡魔气之功……”   楚路还是点头。   向晚涯已经睁大了眼,他呼吸急促起来。   ——并不是不问对错只罚他一人,而是担心他身上魔气暴动吗?   ……不、要按这么说来, 那根本不是处罚……   江亦西本来准备继续问下去,但是在那个问题让他突然又想起一件事来。   太华宗的执法堂有专门用于处罚犯错弟子的禁地,但是玉山峰却从来不在其中。因为九宫宗和太华宗关系密切,他也时常过去,他记得那个方位的山峰一般都是……宗门长老闭关所在?而之前玉山峰所属, 该不会是寒山剑尊吧?   而且那口寒潭……   之前有过吗?   某个可能蓦地在心中浮现,猜测在脑中转了一圈, 他开口却是以半肯定的语气道,“玉山峰的寒潭不是天然形成的吧?”   玉山峰那边的环境,怎么看也没有诞生寒潭的条件。   果不其然,得到了对方的肯定答复。   旧日的记忆在眼前一点点浮现,他突然锁定了其中一幕,“那次在北原,你受着伤还追着那只快化龙的寒蛟不放……是为了找寒玉髓?”   楚路:“……”   想到那次差点拖累江亦西的经历, 楚路略微心虚地眨了一下眼。   寒玉髓这种能压制魔气的东西确实少见, 但本来因为那只蜃鲛的恩情, 他可以跟寒水宫交易到的,只是那次机会实在难得,反应过来之前,人已经追上去了。   江亦西这次是真的被哽了一下。   他料想到以令华的性格不可能苛待徒弟,他对卫猗秋和向晚涯的区别对待一定是有原因的,在观察之后也确实发现一些违和之处,等向晚涯那半魔的体质暴露后,一些先前想不通的地方也都有了解释。   但是江亦西觉得他已经想得很透彻了,却也没料到令华能到这种程度。   九死一生替徒弟找回来能压制体质的异宝,结果这么些年一直被对方当成“处罚”?!   江亦西顿时觉得一口老血哽在喉头,上不去下不来。   ——他还真是小看了令华了,各种意义上……   看江亦西脸上的神情不对,楚路还以为他想起了那次被他带累的经历。   虽然那次确实惊险,但是楚路现在想起来倒是不怎么后悔,甚至如果再来一次的话,他也会做出相同的选择。顶多中途想想办法吧江亦西甩掉,不让对方和他一块涉险。   ——能同时解决剧情要求和压制向晚涯的体质问题,哪里有比寒潭更合适的办法了?那块寒玉髓他势在必得。   看着楚路张了张嘴想要说话,江亦西这会儿已经懒得分辨他脸上的表情,同时毫不怀疑对方下一句话能生生把他梗死。   江亦西决定先下手为强,抬手做了个制止的姿势,完全不给楚路出声的机会,飞快地将接下来的话说完。   “……当年对小涯的求救信号无动于衷,是因为在他的法衣灵器上都有我设下的护阵,玉牌是你当年封印的剑意……就算整个秘境翻过来,他都不会出事……”   楚路:……不这因果关系不对。   他之所以不动,是因为那是个关键剧情节点,接下来向晚涯会遇到他的机缘。   不过,单就物理事实倒是正确的。   毕竟就这个世界意识对于天命之子的险恶用心,对方出门不做上万全防护,楚路根本不放心。说不定哪次徒弟好端端地出去,就直接横着回来了呢。   楚路觉得这个可以解释:“不……”   江亦西这次却直接冷笑一声,“当年做的护阵上面都留有追踪印记,虽然麻烦些,但是我现在也不介意再去一趟太华宗,把那些个灵器法衣一件件翻出来……”   楚路沉默了。   ……   …………   一桩桩一件件,如果说江亦西一开始说得还是那些讲究证据的内容,但是到后面已经是纯粹的猜测了。   而且还猜得特别准……   楚路:“……”   该说不愧是曾经交托生死的朋友么,他都不知道对方能对自己这么了解。   ……当年被追杀的时候,确实怀疑过他们塑料友谊的楚路觉得自己这会儿应该诚挚道歉。   ……   …………   “我听说,你那时候直接把小涯扔进了魔渊?”   江亦西先前的那些问题都让楚路感觉有点不妙,可这次终于和当年的剧情线吻合上了,楚路毫不迟疑地点头承认。   到了现在,一旁表情已经空白、好像踩在轻飘飘的云端,感觉一切都不真实的向晚涯终于稍稍回过神来……   心像是被泡在暖意融融的温水里,又像是飞到了天边,所有的一切都泛着一层朦胧的柔光,连无妄海一望无际的沙砾都显出几分甜蜜的色泽。   原来他想要的,期待的……早已被握在手中。   只是他自己却茫然无知而已。   而对于江亦西现在这个问题,向晚涯觉得自己明白的。   他连忙接下了江亦西的话,“江师叔你不必说了,我懂的,师尊这是为了我好……”   原本以为不会再有机会叫出口的称呼,就这么轻而易举的脱口而出,向晚涯下意识地屏息了一瞬,没有等到那个人的反驳,这才接着道,“魔渊是可以最快速熟悉魔界规则的地方,我……”   然而江亦西却哼笑了一声,毫不客气的打断了他的话,抬眼看向楚路。   他问:“你跟着吧?”   “小涯在魔渊的时候,你跟在后面的吧?”   楚路:“……”   这个世界的世界意识对自己儿子太凶残,稍不留神就把孩子折腾得奄奄一息,他只是不放心而已。   任务进行到最后关头,就差一点就可以圆满了,他在这时候提高警惕、密切注意天命之子的状态,有错吗?!   那必然是合情合理啊!!   然而向晚涯就在旁边直勾勾的盯着他,好像他一点头对方就要哭出来了。   哦,他都快忘了,这个世界的天命之子还是个小哭包。   当时他刚把人接回来的时候,鼻涕眼泪直接糊了一身,属于令华人设的洁癖发作,楚路简直是用尽全部力气控制,才没把人掀出去。   楚路沉默的时间过久,这次都不必他给答案,众人早就知道了那个真相。   向晚涯嗫嚅:“……师尊……”   ……   这是一行人已行至无妄海的边缘,遥遥看见那片与黄沙相接的翠色。   向晚涯许久没有回到修真界了,他甚至觉得看见的那些颜色明亮到有些刺眼。   修真界是这样的吗?几乎停滞了思绪无法给他回应,但是脑中浮现的一幕幕旧事却让他恍惚。   向晚涯突然意识到,就算没有江师叔说的这些事,他其实也是知道的。   初入山门、还未辟谷的时候,是谁准备的饭菜;重伤昏迷、意识半梦半醒中,谁寸步不离照料;体质失控、泄露魔气的时候,又是谁帮他背地里遮掩……   那些柔软美好到失真的地步,向晚涯一时有些分不清周围是真实还是幻境。他或许仍停留在大殿中的幻境没有醒来,但是又有什么幻境连记忆都能更改呢?   哽咽压在喉间,未愈伤口处的疼痛提醒着他。   不是幻觉……   是他真实握在手心的幸福。   ……   …………   “那么、我就再问最后一个问题——”   一行人踏出了无妄海的边界,与江亦西这话同时落定的,是一道直冲楚路而来的风刃。   楚路:???   这么说着说着话突然翻脸,楚路满是是疑惑。   作为一个合格的阵修,江亦西更习惯于谋而后定,当他真正打算动手的时候,对手便是已经没有退路的死局。这种冒冒然用术法的攻击实在不是他的风格。楚路也看出来他意在试探,只是一时不明白江亦西在试探什么。   这种不痛不痒的风刃,楚路当然能轻而易举地躲开,但是他身旁的楼空鱼就免不得被波及了。   不过这也实在不是什么值得为难的大事,楚路抬袖一卷,那道攻击就被揽于袖中,连半点波澜都没有激起。   他抬眼看向江亦西,却见对方突然捂着脸笑起来。   “果然。”   “哈哈哈哈——”   楚路:?   而一旁向晚涯不知道想到什么,脸色刷地白了下去。   他像是看见什么不可置信的情形一样,喃喃,“……师尊?”   那语气几乎哽咽。   楚路:??   结果到头来,还是谢荆给了答案。   他一字一顿,“师、兄,你刚才用的……是、灵、力……?”   本来还在迷惑的楚路一僵。   终于找到机会炫耀的系统得意洋洋地宣告起了自己的存在感,【不过是能量体系转换,有本系统大爷在……】   话没说完,被楚路反手一个[禁言]屏蔽了。   系统:???   ——这tm的为什么?! 第129章 掌门36   楚路当年为了按照剧情发展合理控制自己的入魔程度, 将之锁定在百分比的范围,他也确实和系统一块儿研究了灵力和魔息的转化,颇有成效。   而当年因为剧情的限制,什么时候入魔到什么程度、都是有定数的, 楚路只要跟着要求、按部就班地控制就行。   但是现在不一样。   没了剧情的要求, 作为一个修士本能, 他下意识地选择了能发挥最大实力的状态——特别是刚才跟天魔那一战, 他也不是全无损伤, 虚弱状态下更是本能提高警惕。   在魔界的时候用的魔息, 现在到了修真界自然是用灵力。   中间又经过无妄海这么大一块儿时间的空档,切换起来简直不要太顺畅。   楚路:“……”   急!这该怎么解释?   他现在只能庆幸, 这个世界已经脱离了剧情线的约束……   要不然出了他现在这么大一个bug,会不会法则崩溃、直接崩毁还两说呢?   楚路开始思索能不能把锅甩到这具身体上了。   他正思索着该怎么解释这件事(把现在的情况狡辩过去), 却听向晚涯颤着声开口, “是……是因为我吗?”   楚路:“??!”   为什么会产生这种误会?   徒弟是半魔体质和他研究灵力和魔息互相转换有什么关系?   好像说完全没有关系……有点牵强。   但……   不行,这件事是必然不能被误会的!   以他任务结束之后的“A 级”的评价为证。   “与你无关。”   楚路语气平淡, 像是在叙述什么事实,“在我遇到你之前,便已有入魔之兆……”   他这话还没说完,谢荆身周的气压就骤然降低, 楚路不用多想都能猜到, 对方这会儿必定陷入了“师兄受魔气所困、我竟一无所知”的困扰中。   楚路:“……”   师弟的问题可以回头单独谈, 总之先解决眼前的困境。   然而已经有人“善解人意”地提前一步给他找好了理由——   “所以,你那会儿正好遇到了一个半魔体质的孩子,‘收徒’之后, 正好可以在他身上试验抑制魔气的法子……”……并不是因为看见了这孩子未来可以预见的遭遇而心生怜悯。   江亦西这么说着, 脸上毫不掩饰地扯出一个假笑。   楚路:这会儿再承认总有点怪怪的……   但是那的确是事实啊!(震声)   ——按照剧情线上的解释。   看见楚路果真有打算点头的动作, 江亦西脸都黑了,“先在自己身上试过,然后再放在他身上的那种·试·验……”   他将后两个字咬得极重。   楚路:“……”   这个世界意识对天命之子这么不友好,他当然得好好尝试的法子,才敢往天命之子身上用。免得一不小心又出什么差错……   ……   …………   那天的情况相当令人头秃,幸而之后似乎有人传讯江亦西,让对方不得不提前结束了这长“拷问”行为,不过就对方走之前那个眼神,显然是“问题还没解决完、你给我等着”的意思。   楚路:“……”   总之,他目前暂且落脚在奉匣山庄。   倘若说一切不幸中的唯一一件幸事,那就是他和青庸子决裂多年的关系,在他答应对方重拾剑道之后飞快地修复了。   但好像也不能说是“修复”,因为青庸子当年就放话说“只认得剑修令华”。   而不管对待之后作为法修的令华道君、还是太华宗的掌门人,他都只是维持着一种“这人谁、我不认识”的冷漠态度而已。   ……   “去看看猗秋吧。”   楚路正抱臂看着楼空鱼的剑法,对身后突然冒出来的声音毫不惊讶——他早先便察觉到了江亦西的过来。   不过,对方这话却让他稍皱了皱眉。   已经意识到他要给什么答复的江亦西先一步道:“虽然你再次出现在太华宗可能有些麻烦,但是以你的实力……想要偷偷过去一趟、不被任何人发现,也算不了多难。”   楚路觉得这人说得容易。   当年他“叛宗”、还是“堕魔叛宗”,太华宗宗门的护山大阵绝对早已将他除名,恐怕还已经将他列为极度危险人物,在这种情况下,他想要不惊动任何人地回去一趟,想也知道多困难。   而且……   楚路摇头:“并无必要。”   他不觉得有什么一定要回去的必要,毕竟是自己一手带大的徒弟,楚路对于卫猗秋足够了解,也非常放心。那孩子能撑起太华宗,是再好不过的掌门人选,楚路完全没有放不下心一定要回去看看的想法,反倒是专门过去一趟,万一被发现了才会给卫猗秋带来麻烦。   江亦西也没料到楚路的回答如此干净利落不留情面,他下意识看了眼远处,道:“你和小涯先后入魔,这件事……对他打击很大……”   对于江亦西这情真意切的一番话,楚路的回应只有一个“嗯”字。   江亦西:“……”   他脸色一黑,神情陡然险恶下去。   察觉某种危机,楚路想了想还是开口解释:“如果是猗秋的话,没有关系。虽然有些事在所难免,猗秋他能走出来,他一向是最令人放心的那个。”   他停顿了一下,道:“我相信他。”   远处一阵细微的树叶窸窣声,楚路察觉到异常,立刻抬头看去,但是感受到那熟悉的气息,却又露出些迷惑的神色。   ——这不是他大徒弟吗?不好好在宗门呆着、怎么跑到这里来?   太华宗掌门有多忙,这一点楚路当年可是深有体会,连修炼都要抽空,可没有功夫在外闲逛。   卫猗秋迟疑地从藏身之处缓步走出来。   他本来不想露面、只打算远远看上一眼就好……   毕竟如果被师尊发现自己擅离职守,万一误会自己这些年没有好好履行掌门职责怎么办?   但是刚才一不小心弄出的动静让他不得不现身。   可等真正走出来,和那人面对面的时候,他又觉得刚才那点失误似乎也不是什么大事儿。   “……师尊。”   原来不是抛弃、不是扔下,而是“信任”啊……   但是这样沉重的信任,他终究还是辜负了。   像是回到了许久许久以前,明明被师尊寄予厚望,却连最基础的五行术法都不能融会贯通。   他一时快要被涌上来的羞愧淹没,低头:“弟子、弟子……有负师尊重托……”   明明师尊将太华宗交到他手上,希望以此缓和修真界和魔界关系,但看看这些年他做了什么?因为个人恩怨,将大局弃之不顾……到现在,两界之间仍是壁垒森严。   楚路迷惑眨了眨眼,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这么说。   他道:“不是做得很好么,猗秋?”   虽然楚路这些年在楼空鱼身边,确实没怎么往修真界核心区域跑,但是“太华宗是修界第一大宗”这种说法,他还是听过的。先不论这种虚无缥缈的“第一”到底是以什么标准来评价的,但是卫猗秋这个掌门当到这个程度可比他当年来得好多了。   做得很好……   做得好……   好……   那句话在卫猗秋脑子里面来来回回盘旋,他神情一时都有些呆滞。   思绪连同身体都轻飘飘,像是用御风诀飘在半空。   刚才弄出动静之后走出来真是太好了。   明明一息之前还在后悔的举动,这会儿却是满心庆幸——   要不然,他是不是就听不到这句称赞了?   卫猗秋俯身低下头。   他完全是无意识地做出了这个动作,但是等那只手落在他的头顶上轻轻拍抚了两下之后,他才反应过来自己在期待什么。   霞色从耳际蔓延而上,他几乎不能想象做出这种幼稚的求夸奖举动的是自己。   他可不再是那个因为学不会术法而偷偷藏起来掉眼泪的幼童了。   卫猗秋石头似的僵硬在原地,但是半晌之后、瞧见那个人一如平常的表情,他却蓦地释然了。   ——虽然不再是幼童,他却依旧是师尊的弟子啊。   重逢、认错、被夸奖……   这是他今天之前从来没有预料到的事。   虽然师尊完全没有怪罪的意思,甚至还表示了称赞,但是从来都过分自觉的青年还是愧疚地检讨了自己这些年的作为。   听得楚路睁大了眼——   等等,他什么时候希望修界和魔界和平共处、友好往来了?!   这是什么天大的玩笑?!友好?这个词能放在“道修”和“魔修”之间吗?想都没法想吧。   他回忆了一下当年自己逼迫那几个修士立誓的内容,觉得里面绝对没有类似的约束。怀疑太过,他甚至都忍不住戳了一下系统确认。   系统查询了一遍当年的记录,保证道:【立誓内容没有问题。】   【因为宿主当年拒绝参考C-78宇宙的‘星际联盟智慧生物友好往来并促进交流协定’这个在时空局备案中,实用性最广、包容性最强、最为完备的‘和平友好协定’……】   楚路:“……”   怎么想都不可能参考那个吧?数目高达六十四万多条目的条款……而且还在不停地补充。他就算让那些人跟着一句句念,都要念上好几天。   以当时那剑拔弩张、岌岌可危的局势,说不定还没念完,他就被捅死了……不、是“一定”、一定会被打断。   【参考当时的局势背景,扫描资料库得到适配性最高的选择,参考V-562世界的‘克罗夫特公约’,也称‘临时停战协定’,在针对本世界情况做相应调整后重新制定条款……】   【……】   【…………】   系统在公事公办地念了一堆报告式的文字之后,笃定道:【不可能是咱们的问题!是那群人傻[哔——]】   楚路:“……”   他熟练地屏蔽了系统后面的“问候”声。   他思索了一阵,又觉得有些理解。   到底每个世界的情况不一样,这个修真世界到底不是V-562世界,虽然都是强压下“签订”的协定,但在这里却不是一旦监管失效就会被撕毁的协议,而是以道统、以所拥有力量作为承诺、对天道立下的誓言。   他们承担不起违背誓言的后果,自然也不会踩线。   所以,才有了现下两界之间这么和平的现状。   本意只是临时停战的楚路:……   不管这背后种种由误会产生的纠葛,总之结果是好的就行。   他看着满脸愧疚,恨不得现在就去找向晚涯,师兄弟两人携手创建两界友好关系的卫猗秋。   楚路:“……”   年轻人有理想总是好的,他这个当师尊的似乎不好一上来就浇冷水。   反正魔界那边有向晚涯在,依照现下这师兄弟两人的实力又不会出什么事,楚路决定放手给徒弟发挥空间。   但是也不能这么瞎搞。   楚路想了想,让系统调取了相关的资料。   ——吸血鬼和人类和平共处世界、光明黑暗大陆分庭抗礼、多种族大陆如何和谐发展、星际联盟前身发展史……   眼看着师徒两人相谈甚欢,而旁边这么大一个人完全被无视。   江·真工具人·亦西:“……”   他冷笑:好、很好。   ——下次再管令华和他徒弟的那些糟心事,他就改跟令华姓“奚”得了! 第130章 掌门(完)   百年之后。   天边雷云聚集, 闪烁着电光的黑云一点点压下,那沉沉的压迫感让每个目睹这一幕的修士都心口一闷,但是却无人移开视线。   飞升雷劫。   对于大多数修士来说,一生遇到一次已经是极幸运的事了, 从中得到的感悟足够他们跨越壁障、更进一步。   江亦西站在九宫宗的最高处, 仰首注视着这一幕。   ——又让那家伙抢先一步。   他这么感叹着, 但是心中却没有一丝意外之情,甚至都有种“终于来了”“果然如此”的感受。   虽然经过那一次“复生”,令华身上的修为都是靠着外力填补, 本该根基不稳,再进一步恐怕难如天堑。   但是那个人本身就是为了打破常规而存在的。   若说“重塑道基”还有遥远典籍中的先例可循, 那能做到“将灵力和魔息任意转化”那便是闻所未闻了。   加上对方偶尔透露出那股超脱的态度,江亦西有时怀疑自己这友人是不是什么来下凡历劫的仙人……   想到这里他又忍不住摇摇头叹气。   ——倘若这是真的,那还真是一位怜爱世人、救苦救难的神仙呢。   ……   …………   收束回渐渐飘远的思绪,江亦西望着那边的雷云,掩不住面上的担忧。   亲眼目睹飞升的雷劫, 就算对于他这个修为的修士也是难得的机缘……或者也正因为修为到了这种程度, 能被他称得上“机缘”的东西才变得寥寥。   机会难得,但是江亦西这时却完全无法静下心来参悟。   毕竟雷劫本就是天道对他们这些逆天而行的修士的拷问, 飞升雷劫、九死一生……而那人分明还在雷劫下面死过一次。   但是比起他来, 恐怕还有另外两个曾经目睹过自己师尊死在雷劫之下的小子更急一些。   江亦西看着那瞬息之间出现,站定在离雷劫区域只有一步之遥的两个身影, 忍不住摇头:沉不住气。   ……不, 是三个……   江亦西看着磨了百年终于成功拜师、前些日子刚刚突破出窍期的楼空鱼, 觉得一阵头疼:小涯和猗秋那两个就算了, 以这小子的修为, 站那么近……要是被波及了……   转念又是脸色一黑:说起来这又不是他徒弟, 他跟着操什么老妈子心??   纷繁杂乱的思绪在脑海搅成一团,但是那道贯通天地的雷柱直冲云霄而下的时候,有一瞬间所有思想都被清了空,眼中只映出了那一抹裹挟着天地之威的亮色。   然后,江亦西眼睁睁的看着……   那抹劫雷的能量随着向下急剧耗散,它在空中时还肆虐着闪烁雷光、连带着周遭的空间都被扭曲,但等到了接近地面的位置却像是将爪牙都收起来、远远看见甚至有几分温驯的错觉……   江亦西:???   当然,所谓“温驯”当然只是对比之下的形容,那足有数人粗的天雷不管是威慑还是威力都是不容小觑。   但是有一开始那声势浩大作为对比,最后这场景显得像是儿戏一样。   而那像是被削弱了无数倍的雷光,落到历劫之人的身上,却被泛起的金色光芒遮挡住。   江亦西稍晃了一下神,蓦地升起一种明悟。   ——功德、那是护体的功德金光……   是令华的话,确实极有可能。   这一波三折的雷劈下来,以江亦西的目力都能远远看见毫发无伤的当事人。   他一时心情复杂到连紧张都生不起来了,果然比起中间正挨雷劈的那个,还是正在雷劫区域边缘的那几个小崽子更危险点吧。倘若一不小心踏进了雷劫区域,令华有功德护体不会出事儿,可那几个小子可就是十死无生了。   江亦西正想要出手,却见正在边缘处的几个身影突然退出了一段距离。   不、与其说是主动“退开”,不如说是被一股无形的力道“推离”,而推的人……江亦西看见那个在闪烁的光中露出些无奈表情的青年。   江亦西:“……”   雷劫之下,还有闲心分神去顾及这些闲事,这个人的存在,是为了气人的吧?   ……   …………   楚路还真的没什么压力,在这种位面的小世界所谓“飞升”,本就是个体力量超过小世界容纳极限,突破世界壁障,被排斥前往更高维的世界。   作为时空局的员工,楚路本就是独立于世界之外的存在,对于脱离世界这个流程,他早已经历过成千上百遍,简直是在熟悉不过。甚至于现在的雷劫不过是走个过场而已,不管成功还是失败他都无所谓。   ——甚至于如果成功了,他还得专门处理一下这个被他带离小世界的身体……   然而虽然要更麻烦一些,但是楚路还是更希望能成功。   毕竟上次被雷劈死的结局,好像给徒弟和好友们留下了不小的心理阴影,这次他更希望给这个世界的友人留下一个圆满大结局……   这个活就被不知道为什么格外积极的系统拍胸脯揽下来了。   类似的操作在时空局里有专门的备案,楚路倒是很放心地交给了系统,但是就眼下的情况,楚路有点怀疑自己是不是放心得太早了。   已经连续三道雷劫劈下来,别说受伤了,他根本连头发丝儿都没掉一根。   不说这个小世界的原住民,就连楚路都要忍不住就质问一句:   ——这合理吗?!   系统非但没有反思的意思,腔调中甚至还隐隐带着得意:【当然合理!!】   【……依照宿主在小世界内的工作经历和任务经验,维护了这么多小世界加起来的功德,就算是大罗金仙的雷劫都能毫发无伤,更何况只是区区的飞升劫雷?】   【说起来之前那次宿主脱离世界的劫雷,还是我特意联系的总局修改的参数,要不然那一群傻逼全都被劈死了,宿主恐怕都毫发无伤……】   楚路:……?   这么说起来,他上次能被雷劈死、还得谢谢系统了?   ……   …………   拨云见日,接引的天光从厚重的云层缝隙投出,整个世界好似都因此变得光亮。   应劫之人像是踩在天梯之上,一步步走向那条通天大道。   明明是刚刚经历过雷劫,可是他身上别说是伤口、就连新雪似的白衣都纤尘不染。   天幕之下,他扬起的衣摆与白云融为一体,身形渐渐在其中隐没。   那高踞于云端的姿态如此自然,甚至并不像是飞升仙界,而更像是“回归”。   仰望着这一幕的楼空鱼蓦地回想起——   最初的最初……   他看见的、那如新雪般洁白的衣角。   他不由喃喃:“仙人……前、辈……”   ……   …………   远处的江亦西则轻笑了一声。   ——历劫仙人吗?   倘若果真如此,那他还真是荣幸呢。   他抬手,灵力凝成的飞鸟衔起了手中的宗主信物、振翅翩翩飞远。   他则转身,向早已备好的闭关之地走去。   ……   …………   斗转星移,沧海桑田。   变迁的时光淹没了往日的故事,那些往事都化作了朦胧模糊的传说。   无妄海的黄沙似乎永远都是那样沉默。   但其上纵横交错的轨道却让它失去了往日的荒凉。   【游客们请注意、游客们请注意!接下来将进入[S级禁灵区域·无妄海],为节省能耗、灵舟将降落地面、进入机械运行轨道,届时会有轻微颠簸感……请注意安全……】   这略带僵硬质感的广播声循环重复了三遍,换做了另一个更加柔和亲切的女声——   【欢迎大家本次搭乘[令华号]飞舟,[令华号]应用了联盟最新技术,采用了灵石、魔石、以及机械动力三种方式混合供能,是联盟首个能够直接穿过无妄海、连通[修真界]和[魔界]的航线……为纪念这历史性的突破,飞舟以联盟奠基人[令华仙人]的道号命名……】   介绍的女声柔婉动人,采用的是最近大火的偶像、云音阁大师姐姝瑗仙子的声源。不过,这种场合之下的介绍无论用多动听的声音念出来,都无法让人的心神落到上面。   飞舟内部由九宫宗专门布置了降噪阵法,但是仍抵不住人们对这辆混合动力飞舟首次航行的新奇讨论。   “爹爹、我知道、我知道这个……令华……”稚嫩的童声清脆响起,“前些日子学堂里的先生讲过令华仙人的故事!”   “是哪个故事?”   父亲笑着应和回应,又做出思索的姿态,“是‘功德飞升’吗?修益以后也要多行善事,那样连天雷都不会劈呢。”   “不是、不是!”男童提高了声音,“那个故事我三岁就听过了,现在我都已经三岁半了!”   孩子的童言稚语惹得一旁的乘客善意地笑出声,对面有个女人忍不住笑问,“那这位三岁半的小弟弟,可以告诉姐姐你这次听的,是什么故事吗?”   突然被这么询问,男孩有点害羞地缩了一下,但旋即又强行挺了挺胸,试图表现出自己的小男子汉气概,“是‘封印天魔’,令华仙人把坏蛋打跑了了!!”   他说着,又有些激动地比划着,“就这样‘刷拉——’、‘哗——’、‘嗖’的……”   似乎想要凭借着几个拟声词将那个故事复述出来,又惹得一阵哄笑。   沿着轨道滑行的飞舟恰巧经过某个位置,立刻有人指着远处提醒,“……那里就是天魔被封印的地方……”   飞舟内的播报声适时响起——   【……您接下来经过的是,[A 景点·天魔封印],因为[天魔封印]的危险评级为‘超S级’,飞舟运行过程中会与之保持安全距离,请不要随意离开……】   播报的声音和小孩子惊叹的“哇哦”声混杂在一起,男孩几乎要将身体贴在了飞舟的结界上,一旁的父亲无奈的劝阻声,“……修益,好好坐着。”   男孩却迷惑地揉了揉眼,“爹爹,那边……是不是有什么动了?”   “是哪里?”   父亲也跟着去瞧,却没看出什么问题来,亦有人好奇张望,却都没发现异常。   父亲皱了皱眉,“……是不是你昨天没睡觉,这会儿看东西重影了?”   男孩立刻心虚撇开目光。   ……   …………   一觉醒来突然发现自己变成景点的天魔:??? 第131章 胆小鬼01   楚路这次刚刚进入新的世界, 还未来得及重新导入一次这个世界的记忆,就瞳孔骤缩。   他四肢躯干不住地颤抖着,皮肤表层的立毛肌收缩、显露出一个个小疙瘩,这全然的生理反应。   胃部翻涌滚动, 但是呕到喉间的全是铁锈味儿, 连眼前也蒙着一层红色。   危险危险危险危险危险危险危险危险危险!!!   大脑被这过载的危险感刷屏, 别说分辨危险的来源了,就是连基础的生理功能似乎都受到阻碍,他张开嘴, 想要以此辅助呼吸,但是周围好像一下子变成了真空、也好像肺部失去了收缩扩张功能,嘴唇不受控制地颤抖着, 却连一口气都吸不进去。   ——这样下去他会死……   在预警到的危险来临之前, 会先一步因为缺氧而死。   呼—吸—呼——吸——   楚路调整了好半天, 才终于重新找回了这个身体的呼吸。   肺部重新获得氧气的那一瞬间, 他甚至能听到大脑缺氧的嗡鸣声, 原本在极度恐惧之下一片静默的世界总算有了声音,但仍旧朦胧恍惚地像是隔了一层毛玻璃——   “喂, 这小子怎么回事?!”   “……该不会吓死了吧?哈哈哈,胆子这么小?”   “看他身上的衣服, 可是没见过的高档货, 说不定哪家大少爷过来找刺激呢……”   “……哈、这儿找刺激……”   还未完全恢复的知觉并不能确切地得知周围发生的事情, 连身体度僵冷到没有触觉的感知。   半晌, 隐约听见一道不满的抱怨, “……啧, 大少爷这么穷酸?……”   指着脑袋的硬物挪开, 令人头皮发麻的危机感总算稍微缓解了一点。   身上似乎又挨了几脚, 衣服下原本的伤口崩裂,渗出的血液让本就不高的体温又低了几度。   生命逐渐消逝的感觉实在说不上好,但是好消息是他多少适应了这具身体自带的、过于尖锐的危机感。   机体自我保护一样丧失知觉的状况总算在他主动调整下恢复了不少,身上的疼痛也姗姗来迟的唤起了大脑记忆。   但楚路仍旧没有睁眼,这具身体的五感连同对危机的直觉太过敏锐,他必须刻意控制着外界信息的获取才能勉强撑起自己的行动。而视觉对于大多数人来说,占据了他们所能获取信息量的80%,以他现在对身体的感官尚不能自如控制的情况,主动关闭视觉简直是最简单也是最便捷的办法了。   不要去看、不要去听……   只去感觉风拂过皮肤表面的触觉、嗅闻空气中的味道……   过于灵敏的感知和刻意训练过的思维成功只凭借后两者在脑海中构建出一幅类似于热成像的场景。   ——那些人离开了。   他也注意到刚才在那过于激烈的危机感下忽视的、他身旁还有一位……大概是共同受害者的少年?   ……   …………   艾伯纳在角落里蜷缩了好一阵儿,确认了那群人确实离开了,像从壳子里出来的蜗牛一样小心翼翼地将护在躯干中心的头探出来,等再次确认了自己现在的安全处境、这才长出口气。   想到这段时间的经历,他又没办法彻底松懈下来。   这种日子到底什么时候是个头?   听说……[碎星]已经接管了第十五星系,马上就要来了……   少年眼里又闪过希望。   但是这都只是别人口中听来的传闻而已,从未离开过出生星球的少年人并不知道星际跃迁需要多长时间,而第十五星系和他所在的星球之间又有多少光年的距离?   但是有一点是毋庸置疑的。   ——他们会来!   那之后,他们就不再是[上等人]口中的猪狗牛羊、随意消耗的牺牲品、用以取乐的物件……他们的权利也会被写到星盟法条中被保证,不会因为快要被打死之前下意识的反抗就被巡查警卫拖到监牢里。   想到后者,艾伯纳眼中一闪而过的阴郁,休那时候根本不是反抗、他只是抬手挡了一下那个即将击打到脑袋上的合金棍而已……至于那棍子的主人没有拿稳,反而被砸到了脚趾……   艾伯纳愤怒,但也只是无力的愤怒而已。   他什么都做不了,就如同当年眼睁睁的看着伙伴被用光枪指着拖走,再也没有回来一样。   等到[碎星]来后,就会好吧?   少年从未想过对方失败或被拦阻的可能。   [伊苏弗洛],碎星军团可是击溃那群高等人口中的“明亮之星”“永不坠落的星辰”。   ——那颗位于整个星盟最中央,宛若一个巨大阴影笼罩在所有人心头的[伊苏弗洛]都被毁掉了,还有什么能够阻拦他们的呢?   少年想到这里心情又明朗起来。   会好起来、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而且比起前几天,今天的情况已经好很多了,或许是因为有人跟他一同“分担”的缘故。   这大概是个“好心人”?   但是应当不是住在这里的人……   艾伯纳想着。毕竟在这里居住的存在,可不会多管闲事。   不过,那会儿对方站在巷子口一动不动的模样,比起想要帮忙来,更像是吓傻了。   但不管事实情况到底如何,出于“共历患难”的经历,艾伯纳觉得自己情理上还是要过去关切几句,或许也要提醒一下这个新来的这里的处事规则。   然而等他真看过去,却迟疑了,“你……没事吧?”   那人一动不动的躺在原地,若不是胸膛还有微弱的起伏,艾伯纳都要怀疑这是一具尸体了。   他所居住的三十六区因为所处位置的缘故,一天有三分之二的时间是黑夜,现在自然处在那三分之二的时长内。黯淡的路灯照亮了那人带着不规则暗色的衣服,艾伯纳本来以为是花纹或者是渗出的冷汗,但是走近了才发现……那是血。   从他身上渗出的血液甚至在地下起了小小的一滩,大部分因为外面过低温度已经被冻住了,只有新涌出来的部分还在流淌。   这个出血量……这人的意识现在真的清醒吗?   不、刚才那群人有用类似刀的锐器吗?   ……   …………   楚路掉到这个世界的第一天,被一个素不相识、同样被抢劫、且挨了一顿揍的少年捡回去了。   说实话,这一点确实出乎楚路的意料之外。   他从不否认人类的善念,但是在恶劣的生存环境下,优先保证自己的存活才是更深切的基因本能。   楚路甚至都打算好了,如果这个少年真的打算扒他的衣服——经过刚才那场搜刮之后,他身上仅剩的值钱的东西——的话,为了保证自己接下来再受伤失血且严寒条件下的生存率,他要怎么以最小的行动代价打晕对方。   却被捡回去了。   ——在对方的生存条件无论怎么看都不适合多支持一个人生活的情况下。   ……   …………   艾伯纳把这个轻得好像没重量的人背回来之后,也深刻反思了一下自己的行为——觉得他那会儿一定是被打坏了脑子。   但是人都带回来了,既然还留了口气,他又不可能这么把人扔出去。   简单给人处理了伤口——只是普通的重新包扎,他这里不可能有什么修复药剂连最低级别也没有——并且喂了一管营养剂之后,艾伯纳陷入了沉思。   他恐怕捡了一个大.麻烦回来。   艾伯纳在处理伤口的时候意识到了这一点。   那些纵横交错堪称可怖的伤痕,显然不是平常的殴打所能造成的,而且受了这么重的伤、身上这么多的伤口,却没有一道是致命的……   艾伯纳虽然没有经历过,但是一个词却自然而然地浮现在他的心底。   ——“拷问”。   这个褐发褐眼、有着在三十六区最平凡不引人注目长相的少年苦大仇深地盯着他捡回来的麻烦。   肉眼可见,他后悔了。   但是要就这么扔出去的话,艾伯纳不得不怀疑,一旦尸体被发现、自己也会被牵连。   少年凝重地看了一会儿占据了房间一角、只有胸膛在微弱起伏的人形,决定放任他自生自灭。   ——明天再看看吧。   如果活下来的话,就赶紧把他赶走;如果死掉了,就想办法处理掉尸体。   这么想着,艾伯纳最后又看了一眼对方,然后将自己缩到了那个恒温功能聊胜于无、上面还带着明显修补痕迹的睡袋里。   考虑到对方是个来路不明的陌生人,艾伯纳本来还打算在自己睡觉期间把他绑起来的,但是由于那人身上的情状实在凄惨,艾伯纳找了半天,竟然没有找出一个可以不让伤口恶化就将人绑起来的方法。   伤到这样,就算醒过来,也没法做什么吧?   想到刚才小巷中对方毫无反抗之力的姿态,艾伯纳心情一下子松了不少。   ——希望他能赶紧醒过来,然后……滚蛋吧。   少年迷迷糊糊的睡过去之前想。   ……看在那管浪费在他身上的营养剂的份上,最好还是活着。   *   艾伯纳的愿望达成了一半。   第二天,对方确实醒了。   甚至于以一个不可思议的康复速度,恢复了部分的行动力。   虽然说着希望这人“赶紧醒过来滚蛋”,但是艾伯纳对那种伤势也并不是全无判断力。那种伤口,恐怕就算是斗场中最强壮的斗士也要养上一个、或者起码半个多星历月——那还是在斗场为了避免“商品”彻底毁掉,主动提供恢复药剂的情况下。   事实上,艾伯纳已经快将自己的行为定性为“临终关怀”了……   然而那个人仅仅用了一晚上的时间,就能够坐起来了。   醒来之后发现这一点,艾伯纳立刻就浑身紧绷做出了攻击的姿势。   然而,对方接下来的反应,让他觉得是不是自己才是“小题大做”的那个。   那个人被吓到了。   ——浑身颤抖、连牙关都咯咯打颤,本来苍白的脸色甚至因为喘不上气而泛起了死一样的灰败……   艾伯纳:“……”   他发誓他只是表现出了一个生活在三十六区居民都会有的正常戒备心。而对方的反应,让他以为自己变成了一个下一刻就会暴起杀人的杀人狂。 第132章 胆小鬼02   家里临时居住的新成员胆子非常小。   艾伯纳很快就判断出了这一点, 因为这实在是太过明显,不必特意观察都能发现。   他住的这个地方,是三十六区最大的聚居点之一, 来往人员很多很杂,而每次附近有人经过时, 对方都会表现出不同程度的惊悸反应, 严重些甚至会到呼吸困难的程度。   说实话, 艾伯纳很怀疑对方到底是怎么活到这么大的。   艾伯纳当然不是无偿为这小子提供居所的。   那种滥好心的存在在三十六区是活不下去的。事实上那天把人捡回来, 对艾伯纳来说已经是迷惑行为了。   但或许某个人说的话还是有点道理:偶尔做点好事, 确实能得到意想不到的“回报”。   起码在这小子带来的麻烦到来之前,他给艾伯纳带来的回报远超于一管营养剂和那几捆绷带。   说是“小子”, 其实艾伯纳并不确切的知道对方的年纪。   他到现在对这人的了解也仅限知道对方的名字“凌路”, 这个明显是华夏星系的名字,而对方的长相也确实是和华夏星系的特征贴合。只是进入星历这么多年, 各个星系互相通婚, 已经很少有像眼前人一样显示出这么明显的星系特征的后代了,这也导致艾伯纳很难凭外表判断对方的年纪。   听说华夏星系的长相都比较偏年轻?   但是这小子未成年是肯定的, 而且怎么看也不会比他更年长。   艾伯纳决定以自己的感觉为准。   当然他这自顾自的决定到目前为止尚且没有任何意义, 两人的日常交流近乎于零,连交换的姓名都只是为了互相称呼方便而已。而艾伯纳后来也发现,在家里没有第三个人存在的情况下,连姓名交换都是多余的。   在大多数情况下, 那小子都在闭着眼发呆……   鉴于对方一直闭着的眼, 艾伯纳也没法确定,这人是在发呆还是在睡觉。   他也一度怀疑这小子眼睛是不是有什么毛病, 但是对方在房间内行动时, 又没有任何盲人会有的困扰(在闭着眼的情况下)。   艾伯纳:???   凌路身上实在是太多谜团了——   他的恢复力是怎么做到这么顽强的?人又是怎么突然闭着眼行动自如的?最关键的是, 又怎么知道三十六区的物资储存所?   ……   …………   总之疑点太多,问题太多。   每个问题深究下去都是细思恐极。   艾伯纳最后秉承着“知道的太多没有好处”的想法,一句也没有多问。   物资储存仓库所在的位置信息正是楚路在这里暂住养伤期间交的“房费”。   不得不说,这些东西暂时解决了艾伯纳的燃眉之急。最近三十六区的局势可说不上好,他已经连续好几次在领取基础物资的过程中遭遇上次的事了,接下来恐怕不会每次都是像之前那么幸运,而就现在都局势而言,基础物资发放也不知道能维持多久……   事实上,不只是三十六区,这整个锡特尼星都不安稳。   [碎星]军团即将到来的消息在整颗星球上都引出巨大的反应,住在中央零区的大人物惶惶不安,甚至稍微有些能耐的都已经向着更外层的星系撤离。   可不得不说,虽然那些肥猪们平日里不事生产,但是他们的存在确实是一种威慑,艾伯纳这时候确实不必担心那些闲得无聊的“上等人”来三十六区这种偏远的地方“巡视”、被对方心血来潮找麻烦,但是最近的混乱局势确实让本就不安定的三十六区更危险了。   艾伯纳正计算着这些天搬回来的物资到底能维持多长时间?   虽然那些仓库里面储存的东西确实非常齐全,如果他能够全部拿回来的话,恐怕之后一辈子都不用发愁了。但是艾伯纳还是非常冷静理智地只拿了自己之后一段时间生活的必需品,就连非常心动的武器都只拿了一把威力最小的小型激光枪和十块匹配能量块。   一次性拿太多物资在搬运过程一定会引起注意。   而那些一看就非常高级的武器,如果不会用的话,只能成为累赘……   在这里长大的孩子都有着比成人更理智的思维。   ——过于贪心的、活不下来。   ……   …………   “最近,别出去了。”   这突然冒出来的声音,让艾伯纳一时都不太确定对方是在跟他说话。当然这房间里面没有第三个人,这话的对象确实是他没错。   艾伯纳不确定的,只是他幻听了,还是对方真的开口了?   实在不能怪他这么想,凌路的存在感太弱,别说主动说话了,连动都不会多动一下,要不是那偶尔应激反应产生的颤抖,艾伯纳都怀疑自己房间里多了一个仿真机器人。不过,这小子可比机器人好养活多的了,那玩意儿听说一天就要消耗一块能量块,这个人需要的营养剂分量,却连他的三分之一都没到。   他不太确定的看了眼那边仍闭着眼的小子,想了想,说:“这几天物资拿的也差不多了,我也确实有这个打算。”   这话并不全是真的。   虽然这段时间拿回来了相当数量的物资,但营养剂、修复药剂、能量块储备……这些消耗品无论多少都不嫌多……   只不过最近他有点不大好的预感。   能在这地界活下去的少年对危险当然有超乎寻常的直觉,就算凌路没有提,他也差不多决定暂停一下最近几日的活动。   现在经对方这么一提,他更是立刻就决定收手了。   艾伯纳看见那个黑发小子下颌收了收,似乎做了个轻微点头的动作。   但是又因为动作太过细微,他并不确定那是不是自己的错觉。   虽然心里明白知道的太多没有好处,但是艾伯纳看着坐在那边一动不动的黑发小子,还是不可避免地产生了一阵好奇。   而这过于长久的盯视,显然给对方造成了相当的压力。   艾伯纳看见对方的手指控制不住地痉挛了一下,虽然很快就重新平稳下去,但是艾伯纳还是意识到什么,立刻就收回了视线,“对不起。”   楚路:“不,没关系。”   这确实不是这个名叫艾伯纳少年的错,正常人都不会因为视线落到身上而生出刀子刮过一样的疼痛感,他现在这样纯粹这具身体的问题。   虽然这具躯体上的麻烦颇多,赶紧处理才是要紧事,但是楚路还是破天荒地在一个地方停留了这么久——除了因为要养好身上的伤势外,更重要的是他得重新适应这具身体被人为放大无数倍的感知。   艾伯纳一开始对他恢复速度的质疑非常有道理,那确实不是正常人类该有的恢复速度,而是被人为加快的。简单来说,“凌路”这个身体是实验室产物,更确切的来说是实验室的失败品。   和‘生产力越发达阶级越是模糊’的道理相悖,在这个小世界里,纵然人类已经进入了可以星际航行的星历时代,但是阶级仍旧鲜明地分化着。   这大概与这个世界进入星际时代的原因有关。   似乎最初是某些人因为某种巧合得到了一个已经遗落的星际文明,为了保护自己以及子孙后代的利益,他们使之只能通过血脉的方式传承。随着时日推移、繁衍生息,那些人的后代就变成了高人一等的“上等人”、“贵族”,或者他们的自称[星辰之裔]。而他们守卫的核心[伊苏弗洛]便是那个遗落星际文明最后遗留的“图书馆”,不过虽然说是“图书馆”,但是被[星裔]们对它更常见的用途,是利用[伊苏弗洛]上的防卫和供能系统,将之用作武器库或者能量源。   而他们最常使用的知识,恐怕是为了获得和那个遗落星际文明相同力量而进行的人体实验。   凌路(06)这具身体就是其中一个实验体,全称为编号TY-376806。从编号就可以看出,他所属的TY计划,在他之前已经有376805个失败品了,就连他本身其实也是一个“失败品”,但是和先前的实验产物不同,他是唯一一个活下来的“失败品”。   TY计划意在通过相应的手段将人类的感官——视觉,听觉,触觉,味觉,嗅觉和连同对危机的直觉——开发到极致,再加上超强的愈合力、强悍的体魄……他们本来想培养的是一个“人形兵器”。   但是看结果就知道了,他们失败了。   别说前378605个死亡实验体。就连唯一活下来的TY-376806也是一个完全没有战斗力的“次品”。   前三十多万的死亡也不是全无意义的,研究人员初步判断,是因为过强的感官会在一瞬间接受大量的信息,大脑无法对这些信息进行有效处理,实验体被巨大的信息流淹没,连正常生理活动都无法进行,所以才会出现死亡。   为了纠正这个失误,才有了牺牲体质、转而开发大脑的TY-376806。   一个“成功的失败品”。   TY-376806的存活确实印证了研究人员的思路,但是这种毫无战斗力的存在与实验室的最初计划完全相悖——它没有意义。   后来TY计划因为投入和产出完全不成正比被叫停,而TY-376806作为TY计划唯一存活的残次品,将面对的自然是被销毁的结局。   不过恰逢天命之子所在的[碎星]军团攻陷研究所,凌路和其他实验体一起就这么被天命之子救下了。   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   [星裔]借助[伊苏弗洛]的武器系统、利用高压统治所谓“下等人”,自然会遭受激烈的反抗,而这个世界的天命之子就是反抗军[碎星]的首领,明照。   被救下来的实验体有的选择加入[碎星],有的选择离开,也被[碎星]安稳的安置在了大后方。   TY-376806的选择当然是前者,也有了“凌路”这个名字。   但是正如每个天命之子身边都有和他并肩作战的伙伴、忠心耿耿辅佐的下属,还有一个存在必不可少,那就是让天命之子经历心里上成长的背叛者。   凌路就是那个“背叛者”。   他的背叛几乎是必然的。就算这个失败品再怎么手无缚鸡之力,遇到点危险就瑟瑟发抖、呼吸困难,心率常年过速,随时在惊悸而死的边缘试探……   但TY计划最初培育的可是“人形兵器”。   这种危险的存在,当然在一切研究的最开始、输入[核心控制指令]。   ……   …………   楚路现在回忆起在这个小世界的任务,觉得本来一切进展都非常顺利。   就是最后脱离世界的时候遇到点小麻烦,他不知怎么被[星裔]认定为[碎星]派过来的卧底。   楚路:???   楚路觉得自己当时一定带着脑袋问号。   他特别想拉着那个表情狰狞的星裔问问:您记不记得眼前这是个无法违抗[核心控制指令]的实验体? 第133章 胆小鬼03   虽然“被质疑为卧底”这件事让楚路满心迷惑且无语, 但是他很快就说服了自己,并且表示十足的理解。   不就是天命之子的“猪对手”么?   他不仅见过, 还当过好多回呢。   ——不稀奇、不稀奇……   ……   楚路当时不下有一百种方法可以有理有据地说服对方,并且不着痕迹地暗讽一波他脑子有毛病。   ——简而言之,礼貌地喷回去。   不过他毕竟不像自己的系统那么暴躁,加上已经快脱离世界了,到时候所在星舰爆炸、大家一块儿死……和死人浪费口水实在没什么意义,楚路决定保持沉默。   当然其实还有最关键的一点。   星舰上的真卧底——某个和“下等人”母亲一块儿长大、憎恨着父亲一方,同时被主角强大的人格魅力感召、积极投身于反抗事业的星裔——还没离开。   按照剧情的发展, 这人现在应该已经带着“如何暂停伊苏弗洛防卫系统”的资料远走高飞了才对,但不知道为什么竟然还滞留在星舰上。   这点轻微的时间误差,在时空局员工的任务过程中常见到已经不稀奇的地步了,造成的原因多种多样, 比如路上停下来和谁多说了一句话、出门之后折返房间去取遗漏的资料、甚至于早餐不合口味吃得慢这种原因都有可能……   有世界意识的自动纠正, 这点小误差一般也不会像是蝴蝶翅膀一样造成什么大的风暴。   但是现在的情况明显不属于这种。   一旦楚路说服了对方, 让这个“猪对手”意识到不对, 他就是再蠢也知道要封锁星舰进行排查。   虽然楚路觉得以眼前人的智商,再加上那身为[星裔]的傲慢,也不可能怀疑到“自己人”身上……   不过说实话,虽然觉得对手是“猪对手”, 但是楚路觉得天命之子这个队友也能力堪忧。   对他送到眼前的情报资料都视而不见,甚至好几次差点暴露, 让楚路被迫替他扫尾(说起来他被怀疑“卧底”是不是还有这层原因在?)……总之,对方能安稳活到现在,纯粹是[星裔]身份的天然遮掩,   毕竟, 依照[星裔]们的傲慢, 他们绝对不会怀疑到“自己人”头上。   在他们眼中,自己这种“天生高贵”的存在,怎么可能会和那些“下等人”混在一起?   虽然楚路确信,这个“猪对手”就算查下去,也只可能会再闹出一出怀疑“实验体”的乌龙,但是问题是他们所在的星舰接下来可是会爆炸的……   如果对方真的封锁舱门,“真卧底”先生出不去,非但资料没有送出去、还陪着这一星舰的反派英勇壮烈,这才是大问题。   楚路几乎瞬间做出了决定,以自己为诱饵吸引这位猪对手的注意力,为那位真卧底争取脱离时间……   反正以对方能把实验体怀疑为卧底的智商,楚路骗起来简直毫无难度。   他现在身上的伤也是在那时候留下的。   说实话,明明有[核心控制指令]在,实验体根本无法反抗,但是对方还采用这么低效的“拷问”方式,楚路实在费解……   不过,看对方在他因为那过于尖锐的危险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时,像在看什么表演似的、满脸兴奋激动神情。   楚路:“……”   行了、他懂了。   他甚至怀疑“卧底”这个借口到底是不是对方临时想出来的?   ……   …………   不过当时这些事,对楚路而言,都无关紧要。   他更关心的在另一边,不知道那位卧底先生到底被什么绊住了,不但没有立刻离开,反而一直在星舰内来来回回游荡。   好像在寻找什么人或者寻找什么东西……   楚路不得不推测,对方是不是因为资料来得太容易而怀疑真假?   ——这不合时宜的警惕心要不要用在这种地方?!!差点触发警报系统的时候为什么不这么小心谨慎?!   这意外实在太突然完全出乎楚路的预料之外,他当时甚至都做好让系统违规强抢星舰主控、拖延爆炸时间的准备了。   好在千钧一发之际,对方终于离开了。   ……   …………   “最后一秒成功脱困”这种事情,如果在艺术作品里确实震撼人心,但对于实际经历者来说真是一点都不友好。   就算在时空局内,这种情况也是连续多年被员工评价为十大“最讨厌的剧情点”之首。更何况楚路这会儿对的还不是有世界意识的庇护天命之子,而是临时给自己加戏的重要配角。   在任务过程中,也会经常有这种不得不面对的突发状况,熟练的任务者对于这种情况一般会做好紧急预案,保证无论遇到什么突发情况,都有相应的计划进行应对。   楚路对那次的情况那么印象深刻,也是当时的事情发展确实脱离了他的预案能涵盖的范围。   这也确实给他好好上了一课——无论怎样周全的计划准备,总会有预料之外的突发情况,所以在关键剧情点中,要尽可能多的将局面掌控在自己的手里。   当然,这番总结在事后的任务复盘中,被同事们夸赞为“充满flag气息的反派boss宣言”。   (同事们:并没有在夸你!)   虽然语气微妙,但就他们的部门性质而言,这话确实算得上夸奖了。   ……   …………   只是那时候任务虽然完成了,但是楚路却没想过,自己之后还有再重新返回这个世界的一天。   所以他现在的身份——   在碎星这边是忘恩负义的叛徒,而对于星裔而言,他是碎星一方派来的卧底……   总之不管被哪一方发现他还活着,他即将面对的都是毋庸置疑的惨烈结局。   早知道会有这么一天,他那会儿就不默认下“卧底”这个身份了。   ——不、起码拦住那个不知名“猪对手”和[伊苏弗洛]一方的通讯……   总之,现在遍体鳞伤的情况、还未能适应的感知能力、还有同时上了两方通缉令的事迹……就算是楚路也难得觉得棘手。   *   虽然因为凌路提供的仓库位置,艾伯纳得到了足够的物资,就算之后一段时间36区真的暴乱起来,他也能呆在“家中”这个相对称得上安全的地点据守不出。   不过现在情况还没有乱到那种地步,这么早不出门,非但没有好处还会被盯上。   毕竟这种举动,在这地方,简直就是在明晃晃地说,“我这里有足够的物资储备、快来抢”,从小就在混乱区域长大的少年人不会犯这种低级错误。   不过,暂时的同居人提出“一起出去”这一点,还是让艾伯纳短暂地惊愕之后,陷入迟疑。   就算没有睁眼,但过于敏锐感官立刻捕捉到了对方的情绪,楚路想了想,道:“分开行动也可以,我不会被人发现的。”   “不、不是这个问题……”   艾伯纳抓了抓自己棕色的小卷毛,这么短暂的同居时间当然不至于建立什么深厚的感情基础,但是不可否认,艾伯纳对捡来的这小子的好感度还是维持到了基本水平以上。   像是在家里养了一只什么特殊品种的宠物……   安静乖巧还有点怕人。   这个在36区几乎不可能实现的童年愿望,以一种相当微妙的形式达成。   等意识到自己对对方的定位之后,艾伯纳在心虚的同时……   ……   …………   ……越看越像。   几乎不会发出什么声音,安排好位置之后,一整天都会乖乖呆坐在那里,就算出门也不用担心把家里搞得一团糟……   而且,还吃得少!   要不是物种不大对,简直完美地达成了他当年的童年愿望。   少年不可避免地生出了点身为饲主的责任感来。   “不是发不发现的问题。”   最近这附近这么乱,人员流动也比往常大了许多,突然多出来个陌生人这种事,只要不是那种特别有威胁的存在,并不怎么引人注目。   只是……这小子对自己的状况到底有没有明确的认识?   他以为36区还是他以前住的那些地方吗?难不成还指望这里的人碰见一个瞎子会礼貌地指路吗?不趁机把他身上的能量块搜刮干净,都是难得的好心人。   艾伯纳这么想着,却很难对那张软乎乎的脸说出什么重话。   他咬了咬牙,问:“你是需要什么吗?”大不了他帮忙去找就是了。   楚路摇头,“有事要出去确认一下。”   经过这几天的适应,他对这个身体的感官控制勉强到了可以正常行动的地步,不至于像刚过来的那一天,稍微遇到点标准线以上的危险就全身陷入应激状态,毫无反抗之力。   这几天周围的气氛不太对,但是呆在房间里能接触到的信息有限,他得出去确认一下[碎星]的先锋军团什么时候到这颗锡特尼星来,然后趁着最混乱的时候离开这个地方。   ——毕竟他现在的身份可是个大问题,要是选得时机不合适,妥妥地走不了了。   走得早了,这里还是星裔的地盘,虽然这会儿的星裔们大都人心惶惶、自顾不暇,但是他们应该并不介意处置一个[碎星]派来的卧底……不、应该说越是这种时候,这些“高贵”的星裔越想做点什么来彰显他们的“强大”。   凌路要是被抓住了,恐怕不仅会被处置,还会被处置得声势浩大。   毕竟那些人急需做点什么来彰显自己的“信心”——   一个没有战斗力、也没有反抗能力,还撞在他们地盘上的实验体,真是再适合不过的信心来源了。   要是走得晚了也不行。   真等[碎星]过来,想必对方也不介意顺手处理一个叛徒……   艾伯纳看见那小子偏了偏头,正好转到了他的方向,明明没有睁眼,可是他就是有一种正被注视着的感觉。   艾伯纳:“……”   少年烦躁地抓着头发,最后都变成了粗暴地扯。   过了好半天,才凶恶道:“你!……到时候跟紧着点儿!要是丢了,我可不会返回去找你!”   楚路“嗯”了一声,停顿了一下,又道:“谢谢。”   艾伯纳很大声地“啧”了一声,扭过头去。   楚路想了想,又认真地重复了一遍道:“非常感谢。”   艾伯纳:!!!   少年几乎炸毛,“你这个人……话真多!!” 第134章 胆小鬼04   得知宿主要出门, 系统自告奋勇提出帮忙投影附近地图,被楚路毫不犹豫地拒绝了。   他又不是真的瞎子,闭上眼就是为了减少信息输入量, 系统还专门给他投影, 那不是纯粹给这身体的大脑增加负担么?   ……   正如艾伯纳先前所预料的,三十六区发放的营养剂补助早在几天前就停了。   最近几天他去的都是回收站——这是他的日常“工作”, 从垃圾堆中选出能用的能量块、废旧零件之类的东西,转卖给西街的几家固定店铺。   “这个活干不了几天了。”   过去的路上,艾伯纳压低声音小声跟楚路解释,“‘斗场’已经有好几场赛暂停了, 那些大人物这会儿恐怕没心思取乐……票卖不出去,斗场里可不会养闲人……”   他好像就是随口说着, 也不指望楚路能明白其中的意思。   毕竟他虽然还不知道捡回来的这小子是什么身份, 但对方一看就不是36区这种贫民窟泥淖中挣扎求生的人, 不理解这地方的生存规则理所当然。   他这么说,主要是为了提醒对方,以后可能没什么机会出来,他如果想干什么——比如说给来救他的人留记号之类的——最好趁着今天的机会把事情办了。   艾伯纳听见凌路低低“嗯”了一声, 一时有点不太确定对方到底是听懂了他的意思, 还只是随口应和。   少年眉头皱得死紧,想了想决定还是说的更明白一些, 但是偏头的时候却对上一双纯黑色的眼珠。   ——这小子睁开眼了?   什么嘛、原来能看见啊。   倒也并不意外, 虽然这小子一直闭着眼睛,但是对于对方能不能看见这一点,艾伯纳一直秉承着怀疑态度。   主要是对方行动太过顺畅, 一点也没有一个盲人应有的素养。   出门的时候艾伯纳本来都想问要不要帮忙了, 结果去发现, 这小子不仅在房间里面,在外面也仍旧行动自如。   ……是在他不注意的时候睁眼看过了吧?就像现在这样。   不知道总是闭着眼是什么毛病。   不过睁开眼之后,显得年纪更小了。   凌路的眼睛很大,瞳孔和眼白分明清楚,眼尾轻微地下垂……   虽然身高和他差不多,还稍微高一点点。   但……小孩子吧?这是。   艾伯纳的猜测从某种意义上说,倒也没什么问题。   距离TY-376806所在研究所被捣毁也不过八年的时间,在那之前,所内研究人员花了半年时间确认了TY-376806没有任何实用价值,决定停止TY计划同时销毁实验体。所以,如果按照从诞生到现在的年纪来算,这个身体还是个只有八岁半的宝宝。   不过,所谓实验体,自然是从脱离培养罐的那一天起,就处于成年的状态。   这张过于幼态化的脸,最初是出于“降低敌人的警惕”“减少戒备心”之类的原因被设计出来的,不过TY-376806这个测试用的特别版本,为了更进一步开发大脑区域,舍弃了他没有活下来的兄弟们的体质。这张脸配上那没有威胁的瘦弱身体条件,一眼看过去真的像个小孩子,甚至能让人忽略身高的程度。   虽然最后TY计划失败,TY-376806也已经被证实没有任何战斗力,但是一些没什么用的设计,反而在意想不到的地方发挥着作用。   总之对上这么一张脸,艾伯纳甚至有一瞬间在反思,自己这些天的行为算不算是虐待幼童。   但是很快就反应过来,去TM的幼童!   36区有这种存在吗?那都是一群小恶魔。   而且这人的年纪也超过“幼童”这个范围了吧?!   再加上,不管是提供食物还是提供居所,他这些天的所作所为在36区就算作为监护人也是很少见的了。   有点恼羞成怒的艾伯纳又黑着脸提醒了一句,“快跟上!”   话落之后又忍不住怀疑自己刚才的语气是不是太凶了,但是意识到自己的想法之后,他却更生气了。   楚路倒是不在意对方那一瞬间的心理活动,随口答应了一声,又最后看了一眼那个在拐角处消失的灰蓝外套男人,重新闭上了眼、跟上了少年。   ……   …………   怀着某种别扭的抗拒情绪,艾伯纳并没有特地注意凌路后来的举动,这也就导致他并不知道对方到底留没留下求救记号(这是艾伯纳以为凌路出门的原因)。   但是也就是今天出去的这一趟,让他意识到之后出去的机会可能不多了。   他在路上看见了几个眼熟的人,可能是被斗场赶出去的低级斗士。虽然说是低级,但是对于许多人来说已经是不得了的噩梦,就如同那天抢劫能量块的那几人,他们就是连斗场都进不去的垃圾。   而那些斗士可不会介意杀人,不……应该说鲜血和残破的肢体只会刺激得他们更加疯狂。   想到那些,艾伯纳眼神略沉。   ——野兽、疯子……   [艾,不能这样了……这样下去,我迟早变得跟他们一样……]   ……   …………   艾伯纳抿了抿唇,问楚路:“你的事办完了吗?”   得到对方的轻声肯定。   艾伯纳仔细回忆了一下,还真没发现路上这小子有什么特别的举动。   硬要说的话——   “是那个人吗?那个……灰蓝外套的男人。”   他想起路上发现这小子突然睁眼的那会儿,对方好像是在看什么人。   楚路“唔”了一声,没肯定也没否定。   艾伯纳也意识到自己这个问题有点越界了,立刻道:“没什么,你不用回答。”   虹膜识别系统检测到主人的回归,房间门自动打开。   踏进去的同时,艾伯纳听见身后那个声音,那小子平静道:“你可以和他交换情报。”   这次轮到艾伯纳不置可否了。   36区有专门的情报贩子,他虽然偶尔有时候也会偷偷接点活,但是现在外面那么乱,他犯不着因为这种事和那些人起冲突。   艾伯纳没太在意“交换”这个词。   他想了想,用一股略带微妙的语气说:“这里面的东西没你想的那么简单,臭小子。”   这话对断句停顿和他平时的说话方式都不太相同,显然是复述了另一个人的话,连语气都在下意识地模仿。   艾伯纳说完后,唇角无意识地往上勾起来。   ——怪不得扎克那个混账那么爱说教,这感觉……还真不赖……   不过,这次听者的反应却与当年的他并不一样。   艾伯纳又听见那小子好像没有任何波澜的声音,“和他说一下附近的基本情况就好。”   “外来的吗?”艾伯纳这么问了一句,旋即陷入沉思。   要是只是想了解一下这里的基本势力分布的话,他倒是可以做,毕竟这种事随便找个人问问就能知道。这种小事儿,那些情报贩子应当也懒得去管。   他听凌路又模糊地应了一声,然后接着,“你可以问问他,你哥哥的消息,他应该……唔……”   那只突然掐住脖子的手让楚路未尽的话淹没在嗓子眼儿里。   身体的应激反应让楚路的脸色陡然苍白下去,不过这次显然要比之前好多了,虽然仍旧需要微张着嘴辅助呼吸、瞳孔也有一瞬的涣散放大,但是起码意识尚在。   对方这恐惧至极表现,艾伯纳下意识地松了劲儿。   但在意识到自己所作所为之后,手上的力道又重新加重。   少年眉头拧起,神色是先前未曾见过的凶狠冷厉,“你怎么知道扎克的事?!”   这并不是什么多大的秘密,知道的人也不少,但显然不包括眼前的这小子。   他确信自己从未对对方提起过这个。   楚路有些艰难地掰扯了一下掐在脖子上的手。   虽然少年一脸要杀了他的凶狠表情,但是手上的力道并不致命,甚至连恶意都没有那天刚回这个世界遇到的几个混混身上的强。   只是就算这个程度,已经足够激起这个身体的危机反应了。   他料到自己提起这个话题,对方会激动,但是虽然提前做了准备,这个身体的应激反应还是给他造成了一定的麻烦。   楚路控制着平复了一下呼吸,嗓子还有点发紧,连带着声音都有些紧绷,但是他还是尽力平静解释,“……我看出来的。”   “不可能!”艾伯纳厉声反驳。   那个混账刚刚离开的那会儿,他一气之下把那人的所有东西全都处理了。……那次清理得实在太干净,就算是后来想要找回些什么也没能找到。   那之后又过去了好几年,就算有生活痕迹,这个时候也完全消失了,这小子不可能在房间里发现什么。   艾伯纳的手无意识地收紧,楚路不由呛咳了几声,脸色更白。   他压着嗓子哑声,“……睡袋。”   艾伯纳愣了一下。   ……房间里有两个睡袋。   也是因为这样,楚路被搬回来的第一天,不至于满身是伤地睡地板。   但是……这实在说明不了什么,仅仅凭借多出个睡袋就猜他有个哥哥,这根本没有逻辑关系?   虽然还是满心怀疑,但是楚路的解释还是让艾伯纳手上的力道稍松了。   少年的神情依旧发冷,他说:“那只是个备用的睡袋。”   楚路的呼吸也还艰难,但是已经比一开始好多了。   他喘匀了气,接着说:“……还有这间屋子。”   艾伯纳脸上强行维持的凶狠表情有一瞬的僵滞,他听这个小子接着问:“是他留给你的吧?”   楚路前几天在房间里听着这里来往居住的人就有猜测,今天出去有了对比之后,就更证实了先前的想法。   ——现在这个住处可不是眼前这个少年能占据下来的,他有,起码是有过,一位庇护者。   艾伯纳微微睁大了眼。   他这次仔仔细细打量了楚路,有点怀疑……扎克那家伙不会又在外面捡小孩吧?捡了之后稍微养养就扔下,然后对方追着跑到这里来?   ……要是那个混账的话,好像也不是没可能?   ……   …………   就在艾伯纳脑洞大开,想着是不是要多一个新弟弟的时候,楚路已经趁着他手上松开力气的功夫,把自己解救出来,抬手整了整衣领。   本来就是为了测试现在身体的耐受力,得到结果之后,也不必维持先前的别扭姿势。   ——比预估的情况要差一点,但是也在能接受范围内。   回过神来发现手上已经空了的艾伯纳:???   不过他这会儿的心思已经不在这上面,只以为自己刚才走神的时候不小心松了手。   他盯着眼前这小子,一脸欲言又止,“你……”   楚路感觉到了艾伯纳的迷惑。   虽然觉得从少年身上感受到的情绪有些微妙,但是他也没有想到对方能脑补到那种奇奇怪怪的地方去,只是猜刚才说两个条件还不足以说服对方。   出于刚才把少年当做测试工具人的那一点点愧疚,楚路这时候的耐心还是不错的。   他想了想,又接着解释:“依照你的年纪和现在的身体素质,应该还进不去斗场,但是你对里面的情况却非常了解……不是从外部来的那种了解,显然你有关系亲近的人——按照你的年纪只能是家人——曾经在里面。”   “而且你提起它的时候并不高兴。”   “……不高兴,显然‘他’不是里面的管理人员,那只能是‘斗士’。”   “而且你非常警惕,受伤的机会应该不多。但是帮我包扎伤口的时候,却非常熟练。你对伤口处理很熟悉,特别是对处理别人的伤口。”   “不高兴但不是痛恨,他没有死在里面……但是也没有和你住在一起。”   “他离开了。”   “除了睡袋,其他的生活用品都只有一套,他离开有一段时间了。”   “但也不会太久,终身契约制被强令废除也没有几年,在那之前他不可能脱身。而你对他的担心却也只是在正常范围之内,说明他离开的时候并不是虚弱或者年迈状态,而是正值青年壮年。”   “不过这个理由倒也不能全然否定长辈的可能性。可你对他的态度并没有那么尊敬。”   “甚至因为他离开大吵了一架,把他的东西都扔出去了……如果是长辈的话,一般并不会这么做。”   “他可能是你的哥哥或者姐姐,不过这种地方……”楚路说着,往下撇了撇唇,“按照概率来讲,是‘哥哥’的可能性更大一点。”   楚路倒是没有提血缘关系之类的话,毕竟在这种地方,“家人”之间靠血缘羁绊的其实并不多。   ……   …………   沉默、沉默。   艾伯纳脸上的表情堪称呆滞。   他极为缓慢地眨了两下眼,似乎想要说什么,但是张了张嘴,只发出了一点介于“啊”、“唔”之间没意义的语气音。   “你——”   楚路做出侧耳倾听的姿态,却听少年在短暂的停顿之后,迟疑道:“其实……话还挺多啊……”   楚·话多·路:“……?” 第135章 胆小鬼05   虽然艾伯纳从把楚路捡回来的第一天就意识到自己捡到了一个大.麻烦, 也知道对方的身份没那么简单——毕竟一般人也没法那么详细地知道物资仓库位置——但他还是第一次这么深刻地认识到,不只是身份……这个人也同样不简单。   不过因为太过惊讶,反而没办法好好思考。   反应过来之前, 已经脱口而出那句话。   但也似乎也是因为这句话,误打误撞让原本已经紧绷起来的气氛一下子缓和下去。   其实那句话也是艾伯纳的心里话……之一……   毕竟这小子从被他捡回来之后, 大部分时候都安安静静、说话也惜字如金。这一下子开口说了这么长一段话,给他带来的震撼不下于里面的内容。   艾伯纳想了想,认真看着楚路, 再次强调了一遍。“那就是个备用的睡袋而已。”   楚路:“……”   对这一点还真是意外的执着呢。   感受到那直勾勾落在他身上、扎得皮肤都疼(字面意思)的视线, 楚路沉默了好一阵儿才勉强答应了一声。   艾伯纳并不在意他的勉强,得到回应之后就心满意足地收回目光。   虽然他确实想过, 万一哪一天那个混账灰溜溜地回来了, 总不至于连个睡觉的地方都没有……   但是他把这个睡袋带回来真的只是为了作为备用,毕竟36区晚上温度那么低……   对、就是这样!   ……   …………   总之, “误会”解除,艾伯纳看了眼对方脖子上正以肉眼可见速度消退的淤痕, 有点不自在地移开了目光,口中的道歉倒是干脆利落, “对不起。”   楚路自然而然地接受了这个道歉, 一点也看不出故意为之的心虚。   不过, 眼前少年人的“哥哥”还真是个不错的人, 能在这种环境下还能让弟弟成长到现在的模样。   足够警惕,但又不失善意。   而且相对于他所处的环境下,少年的教养称得上极为出色了。   ……   虽然怀疑解开,但是艾伯纳仍有不明白的地方, “你怎么确定那人知道我哥哥的情况?”   楚路也料到他会问这个问题, 平静解释, “他是[碎星]成员。”   反而被解答的那个人身体一绷,“你怎么知……”道?!   突然拔高的语调对上对面人没有睁开的眼,又陡地降下去,最后那个词更是被他吞到嗓子眼儿里去。   他本来是想问“你怎么知道扎克他离开这儿为了加入[碎星]”、或者“你又怎么看出来那个人是[碎星]成员”的,但刚才“哥哥”的事儿,他都听过对方的那一通分析了,这会儿再因为这个大惊小怪,又显得自己多无能似的。   虽然大部分时候都老练理智得不像是这个年纪,但是在有些地方意外孩子气的少年咽下了到嘴边的话,做出了一副“我早就看穿了”的态度。   然后艾伯纳就看见对方仍旧闭着眼点点头,敷衍的态度和刚才他说“那是备用睡袋”的时候几乎一模一样,好像在说“我看穿你所谓‘看穿’了”。   艾伯纳:“……”   他憋红了一张脸,没什么肉的脸颊都气得有点鼓起来的迹象。   半天之后,他终于找出了可以反驳的点,“就算是[碎星]……[碎星]里面的成员那么多,他也不一定知道……我哥哥……”   最后吐出这个称呼的时候,他稍微迟疑了一下、好像有点不太习惯。   确实并不习惯,他从被那人捡回来之后就“扎克”、“扎克”地叫,这还是第一次叫那人“哥哥”……虽然只是在第三人跟前,当事人并没有听见。   不过他的心底确实是承认那个身份的,所以才会在楚路进门后那句“哥哥”代指后,立刻代入了对象。   楚路:“他知道的。”   那个男人对36区熟悉又不熟悉。   他走的是在这里生活过的人才会知道的暗道,但是警惕性又过于高了,像是第一次走的模样。   这样子推断下来,明显是有人给他说过这里的情况、说不定还画过地图,但是这个人本人应当是第一次来。而告诉他情况的那个人,就算不是艾伯纳的哥哥,也是同一个地区出来的[碎星]成员……不过楚路觉得后者的可能性实在不高,简直就在百分之零点几的范畴之内,就算果真如此,告诉男人情报的那个人肯定也和艾伯纳的哥哥认识……   ……   …………   那边,艾伯纳眼巴巴的看着楚路,却半天没有等到下文。   他见那小子就那么闭着眼睛,不知道是在发呆还是睡着了。   艾伯纳:?   ??   他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人是不是生气了?因为刚才他说他“话多”?   少年睁大了眼睛,仔仔细细地观察着凌路,越发肯定了自己的想法。   ——什么嘛?果然是小孩子。   楚路当然不至于因为那点事儿就和一个真·小孩子计较,只是今天又是出门搜集信息、又是试探身体对危机耐受度的,从来到这个世界之后就无时无刻不在超负荷工作的大脑真的有点过载了,刚才那句话都是他强撑着给出回应的。   要是硬撑下去也不是不行,就是没有那个必要。   楚路都可以预见到如果自己一个个问题解释下去的没完没了,还不如就这么保持沉默。   ……   …………   凌路离开了。   艾伯纳并不意外。   先前对方提议让他去找那位[碎星]成员交换情报的时候,他就已经察觉了对方离去的意图。   他……又变成一个人了……   抹去了那点微不可查的失落,艾伯纳去看了对方留在桌面上的谢礼。   一枚……空间钮?!!   艾伯纳:?!   等他发现这是什么东西时候,拿着空间钮的手微微颤抖。   在他发现之前,这东西就这么大大喇喇躺在桌上……   要对方在他面前,艾伯纳简直想摇着那小子的领子,使劲晃两下:他就不担心他醒来之后没有发现?!或者在他休息期间有什么人闯进来?!   ——这可是空间钮!价值堪比一颗中等矿星!!   什么离别情绪孤单感伤,这样的冲击下全都烟消云散,艾伯纳捧着这个烫手的空间钮,觉得自己整个人都不好了。   如果被发现了……   他死定了吧?!   ……   …………   过于贵重的东西在这种地方不是什么好事,楚路当然知道。   不过,这短暂时间的相处也足够楚路认识到,虽然年纪还不大,但是那少年的警惕心和理智都足够保护好自己,他相信对方会好好利用这份礼物的。   *   三年后。   原本的联盟核心[伊苏弗洛]被毁之后,在它四周拱卫的四颗卫星成了新的中心,而新的联盟首脑,[碎星]总部就设在这里。   更确切的说,在四颗卫星上不断转移。   ——最初是因为还没有确定驻扎地,而[碎星]的核心成员中有一大半是坐不住的武斗派,又因为刚刚毁掉[伊苏弗洛],又被迫长时间滞留在这个地方稳定局势,于是才带着开发新地图的热情,每次举办会议都换一个卫星。   再之后,因为发现这种做法反而阴差阳错地避过了几次[星裔]的报复性袭击,索性就这么一直延续了下去。   而这一次,会议的地点定在了那颗名为“朱”的卫星上。   穿着笔挺军装的男人从会议室中走出来,他脸上带着些不太明显的疲惫之色,但是纵然如此,那股可靠的气质仍旧让人心生信赖。   这个人便是[碎星]的首领,也是如今联盟的“联盟长”,明照阁下。   腕间的光脑响了一下,有消息传来。   明照刚才从会议室出来,还没把光脑的静音解除,而这时候会响起的消息提示……   是兰洛星系出什么事了吗?   想到两天前接到的“有[星裔]试图在三大星港制造连环爆炸”的情报,男人原本疲惫的神色收敛,眼神陡然锐利起来。   但是待看到消息的内容后,却是一怔。   他眼底露出轻微怔忡,似乎有些高兴、但又像是期望落空许多次的难过,他先是转头问了一旁的金发秘书女士自己接下来的行程。   这位漂亮的金发女士对此已经见怪不怪了。她立刻熟练地调出了接下来的行程表,试图找出一两个可以临时推掉的活动,但是这次却没能成功。   半分钟之后,金发女士露出了为难的笑容,“十分抱歉,联盟长阁下。您接下来要接见洛河星系代表,与之商谈贸易往来……”   “之后要在星盟联播上露面……黎索湾出现了大量[星裔]制造的恐怖事件,需要您出面安抚民众情绪……”   “明天一早接见罗蒙阁下……”   秘书简明扼要的介绍了明照这接下来几天的行程,并且很遗憾的告知联盟长阁下,在接下来的半个月中,他恐怕都没办法抽出时间。   虽然对此早有预料,但是真到了这种时候,明照还是露出了些无奈的神色。   他转头看向另一边,一直静默站着没有出声的青年,轻声道:“玖。”   那个青年有着异于常人的银白色头发和银白色瞳眸,再加上那冷白的肤色,整个人都寒气森森。他本身的存在就像是一柄被打磨锐利的兵刃,带着金属一样无机质的冰冷。   无意中和对方视线接上,秘书女士不自觉地颤抖了一下,觉得膝盖都有点发软。   她整理资料的时候见过这人在战场上留下的影像,那根本不像是个人,简直是一个人形兵器。   ……也就只有联盟长阁下能那么平静地对待了。   不愧是联盟长阁下。   明照对凌玖点了下头:“你替我过去一趟吧。”   秘书女士发现这位一向令行禁止,服从命令程度让人怀疑到底是不是人工智能的青年,竟然没有立刻答应。   秘书:?   虽然还是害怕,但是好奇心驱使她抬头看了一眼。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竟然从青年脸上看出点迟疑的神情。   秘书:……?   假的吧?这位凌玖阁下是被人冒充的吧。   明照显然知道他在迟疑什么,他稍微垂了下眼,加重语气,“得快点把他带回来……如果再接着在外面的话,他的身体可能撑不住。”   就算不论凌路那被认为加强的感知对身体造成的负担,单就是星裔研究所里违背自然生长规律、强行催化胚胎成年的做法就会产生各种隐患。   [星裔]做出的类似的事情实在太多了,毕竟他们从未把自己看作和其他人相同的存在,拿活生生的人做实验这种事对他们来说甚至不会构成心里负担。[碎星]这些年毁掉的研究所只多不少,接触到的实验体也越来越多,改造、强化、从胚胎开始的基因编码……这当然不会毫无代价,寿命短暂甚至只是其中一个问题……   那孩子在外面这么多年,不知道现在的身体是怎么样的情况。   被从同一个研究所解救出来的凌玖神色一凛,立刻答应下来,“是。”   他抿了抿唇,“我会带他回来的!” 第136章 胆小鬼06   秘书女士其实对之前联盟长阁下和凌玖阁下之间的对话十分好奇。   但是能做到她这个职务, 个人性格如何不论,职业素养必然是过硬的。   在工作期间,她绝对不会、不会——   ……   明照看了眼旁边的这位刚刚上任三个月的年轻女士,温和地笑了笑:“你是有什么想问的?”   秘书女士:……!   如果是联盟长阁下主动开口的话……也不是不……   不、不行!   莎娜, 拿出你的职业素养来!!   你以首席的成绩毕业、连续三年靠着精力药剂压缩休眠时间维持清醒、拼命工作到了几度进救急室, 最后终于成功来到这里, 可不是为了八卦的!!   ——你不能给推荐你的魏女士丢脸!   想到那张布满了岁月沧桑和时光印痕却依旧优雅从容的面孔,莎娜露出了一个经过千万次练习, 终于成功模仿到自己偶像一丝精髓的笑容, 正打算“优雅从容”表示否认的时候, 却见联盟长阁下按了按额头、露出一点疲累的神色,“抱歉……这几天的行程太赶,谈的也都是一些严肃的事情,偶尔也想说一些稍微放松的话题……”   “打扰到你的工作了吗?哈里斯女士。”   莎娜·哈里斯:!!!   “不、怎么会?!”   她一着急,平常刻意放缓压沉以示沉稳的语调一下子拔高了。   事实上,这才像是更加符合她这年纪的声音,但本人显然并不能接受这一点。   莎娜深吸了口气, 掩饰自己羞愧涨红的脸色,然后压低了声音沉稳道:“这是我的荣幸。”   但是很显然, 就算联盟长阁下真的想要聊天,莎娜也不敢明目张胆地问八卦。   这位秘书女士思索了一下,问出了一个她确实也很在意的问题:“凌玖阁下离开,您的护卫工作没有关系吗?”   从三年前,[伊苏弗洛]被毁那一刻开始, [星裔]的失败就变得理所当然……不、或许是更早, 早在他们以[伊苏弗洛]为依仗, 将自己与其他“劣等”人类彻底划分开的那一刻, 他们就注定了结局。   这些年[碎星]的所过之处越是摧枯拉朽,针对联盟长阁下的刺杀就越是层出不穷。   那些人、那些[星裔]……他们好像也终于明白了自己早就无力抗争,于是开始倾力报复这个毁了他们信仰的存在。   也因此,联盟长阁下每次出行,身旁必定跟着四队以上护卫军。但是就莎娜仅仅三个月的任职体验来讲,那四队护卫加起来也都没有凌玖阁下一个人来得有作用。   明照显然对这个也早有安排,“瑟维斯最近要回来了,他会暂时接替玖的工作。”   莎娜松了口气,“莱尔军团长吗?”   瑟维斯·莱尔,[碎星]第三军团的军团长,单就个人战斗力的话是和凌玖阁下不相上下的大杀器,不过两人关系似乎有些不好,听说甚至已经到了绝对不会在同一颗星球上出现的程度……   不、快住脑,莎娜!   这可是严肃的工作场合,怎么可以把这种毫无根据的八卦流言带过来?!而且这种事情一个闹不好,可是会影响现在联盟稳定的……   莎娜正这么提醒着自己,却见联盟长阁下露出个沉思的表情,“玖这时候出发的话,说不定会在‘朱’的星港和瑟维斯碰面呢……”   莎娜:?!!   您刚才好像若无其事的说了什么可怕的事儿。   ……那两位大人碰面,不会把港口毁了吧?   “放心吧,不会的。”   莎娜:!!!   难不成她刚才一不小心把心里话说出来了?!   明照:“你脸上的表情很明显……嗯。”   这话最后带着一个小声“嗯”的尾音,更像是忍不住的笑声的变调。   莎娜:“……”   笑了吧,绝对笑了吧?!刚才联盟长阁下……   “抱歉。”明照停顿了一下,不知道想到什么,他神情又稍稍收敛了些,叹气道,“看到你这个年纪的孩子,忍不住就觉得活泼一点才好。”   莎娜·天生娃娃脸威严不足·由此造成工作上种种麻烦·最讨厌被称为“孩子”·哈里斯:“……”   ——就算是联盟长阁下也……太过分了!!   但是看到对方脸上的表情后,却无论如何也升不起怒气了。   怀念、叹息,又有些后悔……   莎娜没想到,会在这位“只要站在那里就成为所有人的依靠”、“好像没有什么可以打败他”的联盟长阁下脸上看见这种表情。   ……他这时候不像是摧毁[伊苏弗洛]、推翻全部由[星裔]构成的旧议会,成为众望所归的新任联盟长的英雄……   反而就像是一位普通的长辈一样。   她几乎下意识开口,“您是想起了您的孩子吗?”   明照怔了一下,沉思:“我倒是没想过这个关系……”   莎娜说完刚才那句话就后悔了,她只恨不得时间退回到自己登上星舰以前。   联盟长阁下并无儿女……虽然也有传言说是为了保护家人,将他们都藏起来了,但是这三个月间,亲眼看见对方的忙碌程度的莎娜却并不赞同这个说法。   这个人简直是将自己整个人生都奉献给了联盟……大概没有余力再顾及一份家庭了。   她怎么今天总是犯一些愚蠢失误?!   就在莎娜拼命想找话题补救的时候,旁边的人却好像在一番慎重的思索后开口:“如果这次能把他接回来,倒是可以问问他愿不愿意……”   “接回来?”莎娜迟疑了一下,问:“是凌玖阁下去找的那个人?”   那个人莎娜倒是有些了解。   从三年前的某一天开始,就有人主动向新联盟提供[星裔]的消息。   最初是一场[星裔]意图策划的极为恶劣的屠杀计划,对方试图以此向新成立的联盟示威。但当时[碎星]的大部分兵力都在往边缘星推进,留下的兵力堪堪足够驻守四颗卫星。如果将这部分力量调走,那时联盟的大后方恐怕就会陷入危机。   而且那来路不明的消息也不知真假,甚至还有可能是[星裔]专门设下的圈套,想要以此削弱联盟的大后方。   总之,这是个艰难的抉择……   大部分人都倾向于保守地按兵不动态度——主要是对那莫名的情报来源并不信任。   但是当时联盟长却不知从消息中看到了什么,力排众议地选择派人去营救人质,   不是没有人激烈反对,但是在一次会议之后,占据新联盟一大半高层的[碎星]核心成员都选择了相信这个消息。   当然那次事件的结果再一次证明了联盟长阁下高远的前瞻性和精准的判断力。   那之后,这个不明身份的神秘人又接连为联盟提供了数次消息,但是本人却一直没有露面,就莎娜所知情报部一直在找这个人,但是收效不大。   不过想也知道,这种能先一联盟一步得到情报的人,怎么想都不会那么简单。   而且还有一点与众不同,如果查到了线索,联盟长阁下甚至会亲自前往。   一次又一次。   就算是为了招揽人才,这也做到这种程度也已经太过了。   而且她好像还听情报部的朋友提起过,是联盟长曾说这件事是他的私人委托。   原来是联盟长家的孩子,怪不得这么……出色……   想到自己情报部的朋友从一开始的兴致勃勃,到后来的咬牙切齿,再到最后被打击到躺平的例行侦查……   ——不愧是联盟长阁下的孩子!   放松的气氛和突然转为家常的话题,让莎娜也不像最开始那么紧绷。   她想了想,试探问道:“是……‘离家出走’吗?”   能让整个情报部都束手无策,莎娜已经能想象出一个满脸傲气的臭屁小鬼了。   莎娜本人是个有些天赋的努力家,但是因为足够优秀,成长过程中也接触到了不少天才,他们大多都有各种各样的脾性,对比下来,离家出走好像也挺正常的。   明照苦笑摇头,“不……更确切的来说是‘被劫持’……”   莎娜:!!!   她声音一下子拔高,“……要联系军部吗?!”   明照比了个稍安勿躁的手势,笑道:“他已经自己脱身了,那孩子很聪明……”   “他非常聪明……”莎娜听联盟长阁下又重复了一遍,不过那语气比之正常家长的炫耀,更像是某种庆幸,“三年前那次消息传来之前,就连我也以为……他死了。”   这位总是带着温和笑容、好像无坚不摧的联盟长阁下露出些类似于疲累的表情,不同于先前因为行程太满事务太多而露出的疲惫,这更像是某种不得不肩负起的沉重。   这对莎娜来说非常陌生。   她想起自己在资料室里看见都那一行行文字记录,对她来说,这只是记录而已,但是对于联盟长阁下他们来说……那却是陷入永恒沉眠的同伴。   于是他们背负起逝者的期许、继续前行。   那是怎样的重量呢?   能让像联盟长阁下这样的人都露出这种表情。   那又是怎样一往无前的决心?   能让他们毁掉那沉沉压在每个人心头好似永远无法坠落的[伊苏弗洛]。   ……   …………   莎娜嘴唇嗫嚅了两下,似乎想要出言安慰,但是言语在这种时候又太过苍白无力。   倒是明照很快收拾好那些外露的情绪。   他其实已经很习惯背负这些,只是今天又收到那孩子的消息,到底还是没法无波无澜。   明照对那个被他吓到的小姑娘温和的笑了一下,语气轻快,“好在他还活着,不是吗?”   莎娜松了口气,但是又为逃避沉重的自己觉得可耻。   结果竟然还是她反过来被安慰,这不是太失职了吗?!   莎娜迟疑:“那孩子……”   有些人身上就是天然有一种感染力,让人不自觉的按照他的步调走,明照显然是其中的佼佼者,莎娜说话时下意识地带出了跟对方相同的称呼。   对“孩子”这个称谓格外敏.感的女士立刻就意识到自己的失误。   不、不对!   阁下??先生?少爷?少主?!   莎娜一时陷入了选择危机。   明照觉得魏阔推荐来的这个小姑娘还真的挺有意思。   或许就像对方说的,他确实该跟多接触接触了,免得还没到一大把年纪,就开始死气沉沉。年轻人   明照笑了笑,“叫‘孩子’也没错,他今年……也才十多岁而已。”   莎娜:?!   这么小???!   ——她以为对方起码已经成年了。   在联盟平均寿命突破200年的现在,30岁才是联盟法规定的成年年龄。   十多岁,那个年纪、她连大学还没有去啊!!   等、等等!   已知,对方今年才十多岁,联盟长阁下是在三年前收到消息后才确认他的存活,所谓“被挟持”应该是在更早以前,那么问题来了——   被挟持之后,又自己脱身的时候,那孩子多大?   而且……   虽然联盟长阁下轻描淡写地说了“被挟持”,但是那显然不是普通水准的星盗、抢劫犯之类的。   要不然依联盟长阁下的能力、和当年碎星的势力……不不、不,甚至只是凌玖阁下单枪匹马地过去,都足够把人救出来(莎娜:那可是能毁掉一个星球的战斗力!!)。   所以,那起码是一个当年[碎星]都感到棘手、不敢轻举妄动的敌人。   那个敌人,从来都只有一个……   一个十多岁、甚至还有可能不到十岁的孩子,孤身一人、从还拥有着[伊苏弗洛]的[星裔]地盘上脱身。   莎娜:“……”   她已经震撼震惊到了表情一片空白。   该说“真不愧是联盟长阁下家里的孩子”吗?!   ——不、这完全是已经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了吧! 第137章 胆小鬼07   被震撼得太过, 莎娜接下来的对话几乎处于半神游状态。   “那他为什么还不回来?”   她甚至连敬称都忘了用。   莎娜就听见联盟长阁下语气沉了下去,“可能……我们之间、存在什么误会吧?”   莎娜:?   哦,对啊。   ……身陷敌营却没有等到长辈来救, 被迫自己脱身……   那之后, 小孩子闹点脾气还是很正常的。   但……那种小孩子真的会闹脾气吗?   ——无、无法想象。   虽然莎娜成长过程中确实碰到过很多天才,但是这个天才程度的确超过她可以想象的范围了,以至于连形象都脑补不出来。   星舰到港,平稳地停下。   在离开之前,莎娜听见对方轻轻叹息了一声, “他大概以为……自己被当做叛徒了吧……”   但是没有啊, 从来都没有。   他相信着、一直相信着。   相信着那个一诞生就在忍受苦难,但却仍旧坚持对所有的一切温柔以待的孩子。   只是, 那时候……   他该更用心一点才好。   在那孩子拒绝接受一切有关[碎星]的机密情报的时候,他就该察觉不对的。   ……   莎娜:???   这是“误会”的程度吗?!!   ……   星舰舱门打开的一瞬间, 星盟联播的镜头就已经在下面等候。   莎娜立刻收起了脸上任何不该有的情绪,露出了一个模仿自魏女士的标准微笑。   加油!莎娜你可是专业的!   现在可是工作时间, 你要把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收好!   莎娜:……   …………   不、完全做不到!!   ——到底是为什么啊?为什么会产生那么可怕的误会?!   *   加拉赫星,公墓。   像是被喧嚣的世间遗忘, 这里是独属于亡者的沉默。   就连来来往往的人都下意识地放轻了脚步, 像是怕打扰这里真正的主人——那些沉睡在此地的逝者——的安息。   将姓名篆刻在石碑上, 避免被遗忘。   这似乎是智慧生物辗转世界、跨越时空的共识。   那个篆刻满当年在加拉赫那一役牺牲者姓名的石碑前, 不知何时出现了一道黑色瘦削高挑的身影。纵然每个来这地方的人都下意识放轻了动静, 但青年的出现也太过悄无声息, 看见他的人甚至都不确定,这人是一直站在那里、还是刚刚到来。   黑色的帽子将微卷的头发压下, 帽檐压得极底, 只露出底下墨镜的下缘。   立领的衣服则遮挡了还有些圆润弧度的下颚线, 整张脸上露出来的只有衣领到墨镜的这一小部分,好在那露出来的鼻子高挺又好看。   是个怪人。   但是又因为存在感太低,所以并不引人注意。而来这地方的人大概也没什么心情去注意别人奇怪的打扮。   这个遮得几乎看不见脸的人自然是楚路。   三年前,因为意识到[碎星]很快就会到来,楚路(不)告(而)别了那个好心收留他的少年,开始了他在星际的“流浪”生活。   虽然作为同时上了新旧联盟追捕名单的通缉犯,但要是真的说起来,楚路的日子过得倒也不怎么艰难,特别是这次系统主动帮忙的情况下。   事实上,要不是这个身体拖累,他都快把这一行当做“旅游”了。   这种漫无目的、一个个地点走过去,也确实是旅游吧?对一诞生就被关在实验室的“凌路”而言,这曾经是他连想都不敢想的……   至于路上偶尔遇到一些“违法犯罪事件”、再被他按照事件的紧急程度对应举报给新联盟官方部门,楚路觉得这是每个联盟公民应尽职责——虽然他现在大概率不是被新联盟承认的公民身份——实在不值得一提。   那之后引来意料之中的追查,楚路也非常放心地交给难得活跃的系统了。在这种世界观背景下,系统的作用就异常突出了。而且在世界已经稳定之后,系统也不必像当时任务中那么束手束脚。   不管是[碎星]还是[星裔]的追捕,在早有准备情况下,给楚路造成的麻烦都非常有限。   然而……在楚路独自上路前,他怎么也没想到,给他带来最大麻烦的是,这张看起来就很好骗的脸。   就降低威胁性和警惕心而言,这张脸的作用实在过于突出。   楚路这些年向联盟举报次数那么多,他这张一看就是“受害者”专用的面孔居功至伟。   非常适合的人质、绑架虐.杀对象……一看就不会反抗的那种……   ——至于到底会不会反抗?   楚路:微笑.jpg   他觉得那群人可以在新联盟的监狱中好好思索一下这个问题。   *   对此,楚路一开始怀疑,是不是因为自己总是闭着眼的“盲人”状态显得比较像是弱势群体,为此他还专门换上了眼镜戴上,那种特质的可以遮挡视线的眼镜,然而这并没有用处。   甚至在他选择单向——他看不见外面,外面可以看见他的眼睛——的镜片后,情况有愈演愈烈的趋势。   总之,在一路上各种失败的尝试之后,楚路敲定了好几套伪装的外貌,总算让自己接下来的行程稍微安稳了一点。   现在这个浑身上下裹得严严实实的造型是其中最简单的一个。   ——不用在脸上折腾什么,直接把它全挡起来就行。   缺点就是……看起来有点奇怪……   不过墓园这种地方,过来的人大概也不会注意这些。   楚路在这里站了许久,一直到来来往往的人都离开、周围的人声静寂,他才抬手、把脸上的墨镜往下拉了拉,从帽檐和墨镜的缝隙中扫了一眼那座碑上的名字。   这个身体的大脑处理速度惊人,他只瞥了一眼,石碑上全部信息混杂着上次在这个世界的记忆一起涌来,大多数都能和记忆中的脸对得上号。   这是理所当然的,因为加拉赫那一役,凌路就是其中的亲历者,而依照这个身体为适应过人感知而被强行开发的大脑的记忆力,他能记得那些人的面孔并不奇怪。   ——这可是系统在重新导入记忆包的时候,都多打包了几个文件的记忆。   不过要说是“亲历者”或许并不那么恰当,如果用更准确的词语来描述,那是——“背叛者”……   楚路上次离开加拉赫之前,并没有这座石碑。   毕竟那时候[伊苏弗洛]未毁,而[碎星]在[星裔]统治的联盟下,还是正在被通缉的反抗军,没人会为通缉令上的存在建纪念碑。   墨镜被重新推回正常的位置,楚路上前一步,双手将那捧白色的花束放到了石碑跟前。   他其实并不确定那些陷入沉睡中的人愿不愿意接受这束花,过来这一趟,本就在他的计划之外。   楚路其实本来没有什么故地重游的意图,加拉赫只是他所搭乘星舰的一个中途停靠港,楚路也是在星舰停泊期间看见这个刚刚建立不久的纪念碑介绍,这才临时起意决定过来看看。   (鉴于他现在被通缉身份的缘故,买星舰票也不是通过什么正常的手段,故而中途离开都不用特意办什么手续)   因为是临时起意,所以其实楚路什么也没有准备,就连这捧白色的花束也是进到墓园之前临时想起来买的。   他也是这会儿才意识到:以自己现在的身份,过来这里好像不太合适的样子。   ……   …………   楚路最后还是将花束留在原地、转身离开。   走出墓园,系统察觉到宿主情绪不高的样子,它试图说点什么来缓和宿主的心情,想了想、邀功说:【联盟有人追查你的踪迹,我把他们引到了蓝流星系。】   蓝流星系和赤幕星系遥遥相对,堪称整个联盟的两极,赤幕星系的核心星瑞德星是楚路此行本来的终点,对方去蓝流找他、怎么也不可能找到。   楚路那点稍稍低沉的心情也只维持了短短一小段时间,工作性质如此,他对此早就习惯了。对于系统拐弯抹角的安慰,他轻轻笑了一声、道了谢,心情到这时候已经明朗了不少。   他想了想,又提醒系统“不要做的太过”。   每次都挑着最远的地方把人往那引,时间久了反而会增加暴露的可能。   系统想要大声反驳“不可能”,这是在挑衅他系统的尊严,这个世界的技术水平在它看来非常落后,不管是逻辑内核、供能方式,还是运行速度……和它时空局出品的系统相比,都不知道差了多少个光年呢。   ——它会暴露,开什么玩笑?!   但考虑到宿主刚才明显不太愉快的心情,系统还是决定暂时保持沉默。   也就是说这话的是它宿主,要是别人,系统早就把对方骂的狗血淋头、让人领教一下系统丰富的词库积累。   #绝对不是害怕被禁言#   *   在联盟中心,与“朱”紧邻的另一颗名为“荼”的卫星上,明照看出了旁边临时充当警卫队瑟维斯的欲言又止。   明照恍然,“是玖快回来了吧。”   见他想起这个,瑟维斯明显松了口气,答应了一声。   明照失笑:“你还真打算一直躲着他?”   ——什么?什么?   虽然再三提醒自己这会儿是工作时间,但是莎娜还是忍不住竖起耳朵去听两人的对话内容。   听一下、只是听听……应该没事吧?   如果真的是机密事件,联盟长阁下应该会示意她暂时离开的……而且旁边的护卫队也没动……   不!莎娜,你给我清醒一点!!   你千辛万苦来到这里,是为了发光发热、成为一个在联盟历史中留下名字的优秀女性,才不是为了听八卦的!   脑中的挣扎纠结无人可知,但是单就外在的表现,这位金发女士确实足够专业。   在这些明显属于私事的谈话开始的一瞬间,她就往远处移了几步,留在一个保证不会听到那边的对话、又确定联盟长阁下一旦有事扬声叫她,她立刻就能反应过来的位置。   莎娜则是打开光脑板面,检查着联盟长阁下接下来的行程,确保其中并没有什么不合理的地方,同时第五次核对联盟长阁下接下来要用的演讲稿……   光脑的荧光映出了那张认真严肃的脸,只是主人的眼神却有些漂移。   ……好奇、真的好奇……   莱尔阁下和凌玖阁下的关系确实不怎么好,两人已经到了几乎不会见面的程度。   说是“几乎”,因为毕竟都是新联盟的核心成员,总有必须同时出现的时候。但是大多数情况,都会有其中一位用投影影像代替。   而现在,听联盟长阁下的说法,原来这几乎到了不见面的关系并不是双向的,而是莱尔阁下在躲着凌玖阁下。   但……为什么啊?   *   “想知道?”   洛尔斯会场的演讲结束,在之后前往奥拉顿的星舰中,莎娜听见联盟长阁下这么问。   在忙到快没空喘口气儿的行程里,在星舰上的时间已经是难得的休息,莎娜精神放松之下,脱口而出了一个“想”字。   莎娜:……   莎娜:!!!   她试图补救:“不,您误会了,我并没有……”   “没关系。”明照温和的笑了笑,“这并不是什么秘密。”   莎娜:那是她可以听的意思……吧?   而且联盟长阁下上次也说,希望可以在休息的时候谈一些轻松的事情,这或许是对方放松的方式……她该配合才对。   想着,她立刻做出了认真倾听的表情,却听对方:“瑟维斯重伤了玖的哥哥,差点杀死。”   莎娜:!!!   ——这是……“轻松”的事情???   明照看着这个震惊到表情空白、眼神都有些崩溃的小姑娘,他轻轻笑了。   虽然魏阔女士推荐对方的时候,说是位很好的助手。但是他觉得魏女士的期望可以拔的更高一点,比如说……继任者……   敛下的眉眼带着一如既往的温和笑意。   ——那么一个优秀的领导者,该怎么处理下属之间的矛盾呢? 第138章 胆小鬼08   凌玖阁下回来了。   让莎娜松口气的是, 在更前一天莱尔阁下已经先一步离开了,两人没有碰面。   ——不不、不,她这个外人为什么比当事人还紧张的样子?   而且莱尔阁下明显早有准备, 看对方的目的地就知道了——赤幕星系, 那和凌玖阁下先前前往的蓝流星系完全是联盟的两个相反的方向,就算中途时间差并不够,两人也绝对碰不了面。   *   “赤幕……加拉赫啊……”   瑟维斯离开的时候,随手选了个离蓝流比较远的巡视地点,但是等上了战舰、再次确定了目的地星系之后, 他才意识到这个地点的特殊意味。   他的心情一时复杂。   但是很快就下了决定, 等过去之后,去加拉赫一趟吧。   ……   …………   星际联盟时代的基建能力相当惊人, 那之后不过五六年的时间,加拉赫已经从被战舰毁得满目疮痍的废墟变成了一颗远近闻名的旅游星。   这毕竟是联盟三条重要航道的交汇点, 它所在的位置就决定了这颗星球的恢复速度必然比一般的星球还要快上不少。   虽然楚路是因为临时起意,才在加拉赫下了星舰, 但是之后却被系统拼命撺掇着留在这里。   系统这么做还是有原因的——   虽然这些年,宿主看似漫无目的的在星际里面游荡, 也达成了系统在最初的那个无任务世界的“星际旅游”要求。   但是……按照宿主给联盟送情报的频率, 系统总觉得自家宿主仍旧在追着[星裔]的消息跑, 暗中替这个世界的天命之子清除余党。   系统虽然没有证据, 但是最明显的按照概率来分析就不对。   它合理怀疑宿主背着系统干了什么, 不……也可能是光明正大的干、就是它没有发现而已。   系统痛心疾首:崽儿你不能这样!   你忘了那群白眼狼当时是怎么对你的?!你兢兢业业推动着剧情进展、为这个世界的稳定添砖加瓦、为他们不成熟的情报人员又是提供信息又是清理尾巴, 结果他们怎么对你的?!他们可差点把你捅死!!   它家崽儿可从来没有挨过剧情范围以外的打!   #老子记住了.jpg#   楚路并不知道自家系统不仅擅自乱了辈分、还在内存里设置了奇奇怪怪的分区(系统:记仇专用分区),对于对方想起一出是一出、非要留在加拉赫的做法, 他也怀着老父亲一样包容的心情答应了下来。   不管从哪个方面来说, 楚路都属于时空局里对系统相当不错的宿主了。如果原因合理, 他其实很少拒绝自家系统的请求。实际上,就算不合理……如果有机会的话,他也会帮忙达成……   比如说这次,他就兑现了在之前世界里,系统眼巴巴盼着的“星际旅游”,至于旅游过程中发现[星裔]残存的余党想要搞事,顺便追查一下线索、举报给新联盟,真的只是顺手为之而已……反正他本来就没什么确切的目的地,顺着线索追下去,还能让接下来的行程稍微有方向一点。   考虑到系统不知道为什么对这个世界的主角相当不满,楚路也对这一点做了善意的掩饰。   然而,因为宿主答应得太过轻易,反而让系统产生了怀疑。   ——是不是宿主本来就想在加拉赫调查,所以才中途从星舰上下来?那它这会儿是不是应该要宿主坚持原定的行程,继续去瑞德星?……不、不不,也可能是宿主早就猜到它会这么想,所以才这么轻易地答应,就等着它提出按照原定的行程往瑞德星……不、也不对,要是宿主答应了它也可以中途反悔,不、宿主也可能猜到它会反悔……   系统极速运转CPU,和空气斗智斗勇,一层层套娃终于把自己套晕了的系统发出了处理器过载卡顿的悲鸣声。   楚路:?   是太高兴了吗?   他没想到,系统这么喜欢这颗星球。   这样想想,也怪不得当年离开的时候对方那么生气。   (楚路:#我懂了.jpg#)   楚路本来还想在加拉赫逛完,满足系统想要深入游览的愿望之后再去瑞德星,但是看系统现在的表现,他决定找个机会把到目前为止的情报给这个星系的管理层发过去,剩下的让他们自己查就是。   应该没什么问题吧……   这次的[星裔]手上并没有重武器、只是一群普通的不安定因素。   楚路前前后后的思索了一下,觉得确实没什么问题了。   就算瑞德星守备力量不足,但是它旁边就是[碎星]第三军团的固定巡视驻扎地点,虽然按照往年的惯例,瑟维斯所率的军团核心还巡视不到这个地方,但是驻扎地点原本的守军就足够应付了。   考虑周全、觉得没有什么后顾之忧的楚路决定好好游览一下这颗系统格外中意的星球。   刚和空气斗智斗勇完的系统:!!!   ——这态度,果然有问题!   #警惕.jpg#   *   瑟维斯准备先去加拉赫,但是那之前却先一步被赤幕星系的执行官拦下。   对方一副终于盼到救星的模样,满脸恐惧地告知了瑞德星恐怕会遭到[星裔]袭击,又诚惶诚恐地将人请到了瑞德星坐镇。   那如临大敌的态度让瑟维斯一开始还以为会遇到一场什么恶战。   最后却发现只不过是一些流亡至此的[星裔]残兵,连一艘星云级别的战舰都没有,也就是能在星球内部制造一下骚乱,劫持一些普通人向新联盟示威而已——这也确实是他们本来的打算——总之是平常的安防力量都能解决的问题,甚至都不用专门出动军部,更何况是瑟维斯所率第三军这样的大杀器。   然而,执行官却全然没有瑟维斯这么轻松的心态。   [星裔]到底是高压统治了这个星际成百上千年,就算是在[伊苏弗洛]被毁掉的现在,其造成的阴影却也一朝一夕能消除的。对于赤幕星系的人来说更是如此。   毕竟当年加拉赫那惨烈的一役就发生在这个星系之中,[星裔]借助[伊苏弗洛]的力量,一击直接毁掉了加拉赫的一颗小卫星的强大威慑,仍旧让人想起来就心生绝望。   所以这次,不同于三年前楚路第一次给新联盟总部送情报遭到的猜疑,赤幕的执政官在得到那个消息第一时间就打起了十二万分戒备,抱着“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态度,简直做了所有能做的准备。   要是瑟维斯再迟来一步,他甚至考虑要不要启动星壁防护盾。   ——事实上,在接到情报的一个星历时之内,这项提案已经被以最快的速度推上会议桌,几乎得到了大半的赞成票。   至于每小时防护所消耗的能够让整个星系接下来一百年都陷入经济紧张状态的能源石……   那算什么?   总比连星球都一眨眼的功夫就没了来的好啊?!他们所要担心的是,星系现在内存的能源石到底够不够撑到支援到来……   好在瑟维斯·莱尔及时赶到,这才没让本来就财政陷入紧张状态的赤幕星系进一步陷入贫困。   不过后者的到来却让赤幕星系的管理层越发肯定了先前的猜测,一定是[星裔]要搞什么大动作,但被新联盟提前得知了消息,这才秘密派遣第三军团到达这里。   瑟维斯·真的只是临时起意改了巡视路线·莱尔:“……”   赤幕执行官那过于慎重的态度和最后事件如此轻易的解决相对比,让瑟维斯不免出现些“被耍了”的观感。   憋了一肚子气的青年心情实在说不上好,对待赤幕执行官那蹩脚的讨好话语更是连半点笑脸都没有。   因为心情太过激动,难得没有念白那些雕琢辞藻的套话,而是真心实意发出感慨的执行官先生:“……”   不过好在这位执行官先生并不知道内情,只以为第三军团长天生性格冷淡,因此对对方的冷眼也不以为意,“……这次多亏联盟提前预警……”   瑟维斯那冷淡的神态在对方无意中的一句话中骤然滞住,他猛的转头看向旁边的赤幕执行官,“你刚才说什么?!”   执行官被他这突然凌厉起来的态度吓了一跳,迟疑着将刚才的话重复了一遍,“这次多亏了联盟那边提前发来消息,要不然我们也准备不了这么周全……”   瑟维斯一点点的拧起了眉。   执行官还不知道自己刚才那句话到底有哪里不对。   在他眼里,虽然那消息是秘密送来,渠道并不可查,但是能有那种权限的也只有联盟总部,而后来赶来的第三军团长更是验证了这个猜测。   等等……“秘密”?   执行官觉得自己似乎知道原因。   “莱尔阁下,还请您放心。这个秘密渠道,赤幕的管理层知道的也只有三个人而已,不会随意透露的。”   瑟维斯勉强绷住了神色,答应了一声。   他生出一个猜测……   这些年,凌路一直在给联盟暗中传递消息。   虽然不知道联盟长阁下的判断方法,但是那既然是对方作出的判断,他们也不会怀疑,而三年中[星裔]一次次被阻挠的恶性事件更是证实了这个判断的正确性。   但是如果不仅仅是这样呢……如果他送消息的不仅是联盟总部。   像今天这样,将消息送到星系的管理层,而对方以为是联盟总部下达的秘密指令,自然不会多说。   那个人现在或许还在赤幕星系……   瑟维斯忍不住想,如果是自己的话,现在会在哪?   某个名字蓦地浮到眼前。   ——加拉赫。   ……   赤幕的执行官眼看见这位军团长不知道思索了什么,转头对他露出了点笑,“谢了。”   虽然这笑容也就是一丝丝,但是执行官先生还是在原地木了好一阵。   半晌,他突然露出了一个恍然大悟的神情。   果然,比起那些刻意练习过的语气和不知道修改过多少次的演讲稿,还是抱着一颗真诚感谢的心更容易打动他人么?   ——他懂了! 第139章 胆小鬼09   楚路暗中送消息的确实不只有新联盟总部, 但是像这次的这种情况其实也不多。因为在大多数情况下,这种小麻烦他一般就顺手解决了,用不着再麻烦别的什么人, 反而送消息的话,更容易增加暴露的风险。   而送到明照那里的情报,一般都是需要出动大量武装人员和重型武器,事后也一定会闹出不小的动静,比起他兴师动众地搞一波, 事后再想办法遮掩痕迹, 当然让新联盟官方直接动手更好, 还能刷一波民望。   ……   …………   楚路现在还不知道有个老熟人正往加拉赫来, 他这会儿遇到了另一个熟人。   是三年前, 他刚回到这个世界,把他捡回去的那个好心少年。   “唉, 喂!你……你等等!!”   熟悉的少年声音在身后响起,楚路却好像没听见一样, 丝毫回头意思都没有。   直到肩上被一只手搭住,   楚路皱眉回头。   “凌……”   看见转过头来这人的面容,褐发褐眼的少年脸上的笑容收了收。   艾伯纳停顿了一下,似乎不甘心地仔仔细细地辨认着这张脸, 过了好半天, 直到那张脸上露出了迷惑地神情,才道:“对不起,我认错人了,你长得很像我一个朋友……”   他有些蔫蔫地松了手, 却注意到被自己抓住的衣料处显出明显的褶皱。   艾伯纳:?!!   正常的衣服会这么容易被攥起褶子吗?!他想起了不久前一段时间, 听同学讨论的天然纤维布料, 那种布料好像在进入星际以前就已经不会广泛使用了,基本是上层社会当做炫耀的奢侈品。   而眼前人这一身打扮,从头到脚……   艾伯纳虽然不太认识奢侈品,但也有能认出来的……比如对方手腕上最新型明显特别定制款的光脑。   艾伯纳收回的手有些颤抖,“我……我可以赔偿……”   就是有可能赔不起。   ——扎克知道、可能会杀了他……   楚路扫了眼艾伯纳身上的学院制服,只一眼就把对方这三年来的生活猜了个七七.八八。   找到哥哥了,不仅离开了锡特尼星、还去了学校、考到了加拉赫这边的学府……   ——过得不是不错吗?连性格都开朗了许多。   他唇角略微扬起一点,说:“不用。”   话还没落,人已经在层层叠叠的人群中消失。   艾伯纳:“……”   说实话,松了口气。   毕竟……他真赔不起。   *   从被拍肩膀到现在,楚路连心跳频率都没有变一下。   他也实在没什么可慌的,要是伪装被一个什么训练都没有受过的少年看透,按照他现在身上背的通缉,楚路也不用在星际里旅游了,直接收拾收拾准备吃牢饭得了。   对方能冲上来拍肩膀,还是因为这次伪装和他原本的形象改变得不是特别大。   ——他选的是个富豪少爷的身份。   这也主要不是为了躲通缉(这点主要由系统帮忙代劳),而是为了解决另一个麻烦——他原本的长相太容易被人盯上了。   而现下的打扮,虽然看起来就是一身价值不菲的肥羊,但是也因为太过招摇,动手之前都要掂量一下暗地里到底有没有跟着的保镖,或者身上有没有自卫型保护武器。这样一来,有想法的人更多了,但是下定决心敢动手的反而少了。   至于这套行头的资金来源,算是他顺手解决那些小麻烦的附赠产品——那也算是一人一统旅游路费的主要出处。   不过,现在身上这身衣服,楚路打算等会儿回到落脚点,就把它给换了。   并不是因为今天这个意外担心下次再见被认出来或者其他什么,而是纯粹的……冷……   这种价格高昂的天然纤维容易损坏、难以打理,并且因为材质的缘故,很难在其中加入温控智能系统。   总而言之,这东西就是在恒温的室内穿出来给人看看的,并不是真让人穿着在外面走。   楚路本来也没打算穿这一身在外面晃悠,只不过在商厦里面闲逛的时候,发现了点预料之外的情况,这才放下了一开始的打算、连眼镜都没带就追出去,就是没想到竟然还会意外撞上熟人。   他显然不可能引着一个什么都不知道的少年往那种危险的地方跑,楚路只能临时换了个方向,完成了这次“被认错”。   这会儿再追过去,应该也已经来不及了。   这么想着,楚路放弃得也非常干脆,只要那群人还留在加拉赫,总会留下什么线索,也不急于今天一时。   ……倒是多亏了系统要求留下,不然他可能还要兜一趟圈子。   现在看来,瑞德星那边事情,应该只是替这里打掩护的诱饵罢了。   不过,因为掩护者并不知道自己的诱饵身份,竟然差点把楚路也给骗过去。   一阵冷风吹过去,身体不由自主的瑟缩了一下。   楚路小小地打了一个喷嚏。   ……确实有点冷。   楚路不打算硬抗,而且“凌路”这个身体的状况也经不住他硬抗,他本打算先找个店铺进去,然后再叫个车过来把他送回在加拉赫的落脚点。   只不过,他刚刚在原地稍稍站定的这一会儿,一辆亮银色、线条流畅的无人驾驶小型悬浮车停在了他跟前。   意识到什么的楚路:“……”   在周围惊叹羡慕,同时夹杂着对这辆悬浮车型号讨论的声音中,楚路脑海里传来系统的催促声,【宿主,快快、快上去!这是我刚刚新开了一个身份买的。】   旋即又不满,【他们送货也太慢了!】   楚路:……   每次用伪装的身份的时候,都会遭到自家系统莫名其妙地加戏。   *   瑞德和加拉赫同处于赤幕星系,又是这个星系的政治经济两大核心,两者之间的来往非常方便,甚至有专门开辟的星际轨道。   瑟维斯想去加拉赫很方便快捷,不管是采用哪种方式。但是等到了加拉赫之后,他才意识到一个问题。   ——他找不到凌路。   作为三大轨道的交汇点,加拉赫的体积其实并算不上大,甚至于就算在赤幕星系中也只是体积倒数的小型星。但是再怎么小……这也是一颗有数千万人常住的星球,在里面找一个人的难度不亚于大海捞针。   其实还是有办法的。   作为碎星第三军团军团长,他其实是有[临时搜捕权限]、有权让加拉赫的官方部门加以配合。这甚至算不上以公谋私,因为“凌路”这个名字就明晃晃地挂在联盟的通缉令上。   可事实上,[碎星]的核心成员都知道,那其实是一种保护。   那时候的情况,越果断越迅速地将人挂上通缉,他在[星裔]那边的价值就越高遭到的怀疑越少,也就越安全。   这种事他早就应该明白的,但是那个时候却被愤怒冲昏了头脑……   瑟维斯几乎还能想起对方那时惊愕不敢置信的眼神,像是不明白他为什么会突然动手,又像是不相信他动手的这个事实。   ……   …………   或许就是因为他当时的举动,才让那孩子直到现在这种时候仍然不肯露面,甚至于宁愿在外面隐藏身份、暗地里传些情报回来。   如果他当时能够更冷静一点儿的话,或许就不至于到今天这种地步。   如果是别人的话,这样在外面还好,但是凌路却不行,他不能一直这样下去……   当年被从研究所里救出来的人,这些年或多或少都出现了些后遗症。有关实验体的恢复已经成立了专门的医疗小组,在一年前才终于尝试出几个行之有效的方案,勉强稳住了他们的身体状况。   到现在为止,就连身体状况最为稳定凌玖也已经进了数次医疗室。   这也是为什么原本作为主战力的凌玖现在常年呆在联盟大后方、充当首领的护卫。   在前线、他的身体状况无法得到保证……不过“充当护卫”这个职责还是联盟长阁下的决定,毕竟要是什么都不安排直接把人按在医疗室里修养,对方怎么看都不可能乖乖听话,还不如就这么把人放在眼皮底下。   就连凌玖的身体状况是在医疗组的控制下才勉强稳定,但是凌路一个人在外,出了什么情况只能靠自己。   在联盟长阁下的授意下,医疗组已经根据当年的实验数据,建立了属于凌路的备案。就算是按照最好的情况来算,他现在的身体状况也不容乐观。   晚一天把人接回来都是风险。   但因为这个通缉的存在,凌路看见联盟官方成员一定会躲着走。   可通缉令却不能撤……只要一天不找到对方,就一天不能撤下这个通缉。   因为一旦撤下了,几乎是明摆着告诉[星裔],凌路就是被[碎星]安排混入其中的内应,他立刻就会遭到[星裔]的疯狂报复……就像是现在联盟长阁下面对的、好像没有止境一样的刺杀。   到时候凌路要面对的恐怕更加可怕。   虽然残留下的[星裔]是一些丧家之犬乌合之众,但是谁知道他们对实验体还有没有什么别的控制方法,就像是六年前那时候一样。   这简直是个无解的悖论。   而他们也不能借着“通缉”的缘由大肆搜捕。   因为当年的误会、对方必定会躲开[碎星]的成员,要是因为这个受伤,或者更差的结果……他再度落到[星裔]手里,那才真叫得不偿失。   所以,联盟长这些年才刻意放着那个通缉令不去管,而是借着寻找那位暗中帮助联盟的情报人员的名义去寻找对方。   一旦发现消息、都是亲自过去。   就算实在没有空闲,也会像上次一样,让凌玖前往。   这两人大概是[碎星]中现在唯二还能获得他信任的存在了。   本来……不必如此的。   瑟维斯又想起了自己将刀刃捅到那孩子的身体里时,那双黑眸中不敢置信的神情。   ——是他亲手毁掉的信任。 第140章 胆小鬼10   楚路有点儿低烧。   那天在外面溜达的一圈果然产生了不良后果。虽然后来有系统送车上门, 他也很快就回到了适宜的温度环境内,但是在那之前身体情况就有点不好了。   着凉发热并不是什么大毛病,在星际时代就更是如此列。   但是, 楚路不可能去医院, 先不说假身份在联盟医疗系统中留档之后的诸多麻烦, 就是他现在的身体状况, 也经不起检查。   这毕竟不是自然状态下成长起来的身体,不管是代谢水平、还是体内的激素水准,都和正常人不太一样, 稍微检查一下,人就要进重症加护了。再加上血液样本一上传联盟医疗系统,被发现简直是分分钟的事。   楚路在星网上买了点常见退烧药吃了,效果聊胜于无。   毕竟这具身体的代谢速度太快, 楚路一次性吃了常人三四倍的量,勉强起了一点点作用,甚至还是心里安慰的成分更大。   楚路在静养和继续追查那天的线索之间纠结了一下,最后换了套装备, 准备出门。   毕竟按照他的身体状况,就算静养,也得养个十天半个月的,到时候什么线索都凉了。   极高的代谢速度带来的强悍的愈合能力,却并不意味着多强壮的身体素质。就如同现在身上的这点小病,依照“凌路”已经十分脆弱的免疫系统, 恐怕不知道要拖上多少天。   TY计划的“人形兵器”本来就是打算投入战场搏杀的消耗品, 对研究人员来说, 只要成功了一个、有了实验数据, 后续的复制品再容易不过, 也因此,“长期保养”并不在他们考虑范围之内,或者说,那是之后压缩成本才会考虑的事。   而“凌路”现在的身体,已经远远超过了当初预定的使用寿命,对于现在这种情况,楚路倒也是早有预料。   这段时间楚路脸上的眼镜时带时不带的,倒不单单是因为他对感官的控制力又增强了,还有这具身体的感知在逐渐迟钝。   ——后者简直喜闻乐见,相比较而言,其他随之而来的症状都显得不那么要紧了。   楚路也就是发现了这一点,才一直拖着没有处理这个身体的问题。   ……   身体的健康状况到底对动作的敏捷程度有所影响,而且凌路这个身体本来就被刻意削减战斗力,这样一来,追踪的时候被发现简直理所当然。   他人当然没有表现出来的那么慌张害怕,毕竟眼下的情况也是预演中的可能性之一。   而且如果没有猜错的话,就反而是个机会——混进去的机会。   作为人质、受害者、被抓捕的实验品……   以上述身份,反过来掀翻的[星裔]基地,这三年期间已经变成楚路再熟练不过的操作了。中途偶尔也有些被误伤波及的星盗违法场所之类的组织,楚路也一视同仁地尽了自己热心公民该尽的职责——把自己的相关资料销毁之后,举报、交证据、告知所在地……一气呵成,之后的事就交给专业人员来处理了。   对于怎么合理“被俘虏”,楚路有着十分充足的经验。   ……   果然后退一步,一脚踩空,把自己“摔晕”之后,楚路听见了那边的交谈。   ……   …………   “四号组那边不是材料不够吗?这个怎么样?”   “不行。所长说了,这几天情况不对,瑞德星出的事儿还没过去,还是小心为上。”   “那群蠢货而已……”   ……   …………   这边几个似乎都是小喽啰,没有一个很明显的主事人,几人稍稍起了点争执。   楚路也是先前判断出这一点,才觉得这是个机会。   因为在这情形下,就算最后他们讨论得到的结果不如他意,他也可以在察觉到话题转向不利他的方向的时候,趁几个人争执的机会脱身。   好在之后的情况十分顺利,不必楚路再迂回什么。   最开始开口的那个人以“不管是毁尸灭迹还是带回基地,结果都是有人失踪”为理由,成功说服了同伴,在翻找证件、发现这只是一个来加拉赫旅游的外地记者之后,更是没了后顾之忧。   各方都得到了想要的结果,简直是皆大欢喜。   ……   不过,等楚路被这几人带到基地附近的时候,他立刻意识到情况和他所预料的还是有所出入。   嗅着空气中远程激光武器发动留下的空气解离的味道,感受着由风带来的、那边建筑轮廓中暗藏的防卫布局的解析……   这次恐怕钓上一条大鱼。   悬浮车还在往前,他立刻联系系统,让它在进入这个基地的一瞬间接管这里的内网权限——不然等他的身体情况被这个基地网络纳入扫描范围的一瞬间,这辆悬浮车、连同车上的所有人在高强度的激光下,恐怕要连灰都不剩。   同时被两位数以上的热武器瞄准的感觉真是久违了,纵然感官已经被削弱,但是这时候身体还是应激性地痉挛了起来。   车上立刻有人发现了这一点,问:“他是不是要醒了?”   这群人当然不至于完全相信楚路所谓“摔晕”,早在把人搬上车之前,就已经注射了相应剂量的麻醉剂。只不过依照“凌路”身体的代谢速度和抗药性,这个浓度麻醉剂的效果大概和生理盐水差不多。   那人的话提醒了众人,车内视线立刻聚焦在中间被绑着的瘦弱青年身上。   观察了一阵儿,有人忍不住笑出声,“这是做梦吓得发抖吧?”   这话引得周围的同僚们一阵赞同哄笑,这群每个人的脑壳起码有三柄以上的重型激光枪指着的人就这么谈笑风生起来,楚路甚至都能够听见随着他们的脑袋晃动、远处机阔的运转声。   不过这群人到底担不起出事的责任,说笑完了还是给楚路补注射了一针麻醉剂,看着那身体上的颤抖渐渐平复之后,这才放下心来。   当然,眼下的效果跟麻醉剂一点关系都没有,而是身体渐渐适应了这种程度的危险,掌控权总算重新落回了楚路身上。   有系统帮忙作弊,一行人当然很顺利地通过了检查。   威胁收回,就算是楚路也多多少少松了口气。   毕竟他那个时候全副注意力都放在了维持自己身体体征的平稳上,如果真发生了什么,根本来不及反应。   “量力而行”算是任务者基本素养,楚路早在发现这里的守备力量的时候,就判断出这不是他一个人能解决的情况。他一点逞强的意思也没有,立刻让系统把这里的情报打包发送给联盟总部,自己则是在“自行脱身”和“顺势将消息发送给加拉赫当地官方、趁混乱离开”之间犹豫了一瞬。   前者可能有翻车的风险,而后者……如果加拉赫官方处理不当,很有可能在联盟派人过来以前,就因为打草惊蛇,让这里的人察觉到风声,提前销毁信息撤离。   楚路想了想,决定还是选择前者。   有系统帮忙的情况下,他翻车的可能性不大,反而另一个选择,能在加拉赫内部建立这么大一个实验室,又有重型武装,加拉赫的管理层没被渗透的可能性几乎要降到小数点位数后的百分比,等联盟过来,这边恐怕早就是空壳了。   如何作为实验体脱身这第一点,楚路还是非常有经验的,无非是在一个相对安全的试验中假装死亡,然后被“处理”。这个“处理”过程,可谓是实验室的所有环节中,警备力量最低的一个步骤了。   而且在有系统接管内部网络、主动帮忙的情况下,无论是挑选“安全试验”还是进行过程数据伪造,都再容易不过了,他要做的只是让自己的身体在适合的时候陷入假死状态——对于无时无刻不在控制感官的“凌路”来说,这一点非常简单。   前提是不要碰到某个人。   ……   …………   本来一切都很顺利,然而在脱身的前一步,凌路格外敏锐的嗅觉从实验室里混杂着的气息分辨出了一个格外熟悉的存在。   TY计划的提出者兼首席负责人,瓦西里·阿纳托利·古尔德。   楚路;“……”   早就知道这个研究所不简单,却没想到不简单到这种程度。   他都不知道该说自己是倒霉还是幸运。   发现这一点后,他也顾不得一开始的打算,立刻让系统给加拉赫官方送消息。   现在已经不是考虑打草惊蛇不打草惊蛇的问题了,如果没有人帮忙制造混乱,他大概出不了这个实验室。   趁着旁边的实验人员转身瞬间,楚路当机立断用的夹带进来的刀片切断了身上的束带,轻飘飘地跳下实验台。他悄无声息地落到了那个实验员身后,在对方转身瞬间送了他一针麻醉剂。   ……   互换了衣服走出这个实验室之后,楚路没有选择往研究所外面走。   一个是这种等级的实验员,还没有随意进出研究所的权利。   当然如果只是权限问题,他还可以让系统帮忙搞定,但是他进来的时候也观察过,有几个关卡是人工把守,这恐怕是专门为了防止研究所内网络沦陷。   所以,楚路才让系统发的消息,他需要加拉赫的军方来这里制造混乱……   不管是这个研究所在加拉赫高层中的内应得知之后下令撤离,还是加拉赫的驻军包围这里,都是脱身的机会——当然,楚路觉得前者的可能性要大得多,毕竟这可是那个瓦西里的研究所。   不过,楚路这么快走,还有一个原因……   瓦西里恐怕已经发现不对了。   那家伙在实验上的天赋可怕到让楚路一度以为世界意识判定错boss了。   毕竟比起那些虽然掌控着[伊苏弗洛]的钥匙,但脑子却被腐化得差不多了的[星裔]长老们,明显是这个正在逐渐把[伊苏弗洛]内部的知识变现为事实的存在更可怕。   不过后来发现这位好像只是一位一心实验、对其他事情没有丝毫兴趣的科研狂人,楚路才勉强把对方的危险性削了个级。   但是这并不意味着这个人并不危险。   实际上,瓦西里在[星裔]内部的地位相当之高。毕竟TY计划不管是前期投资还是实验过程中的开销都是一笔天文数字,可这么一个项目,却在毫无产出的情况下,足足失败了3万多个实验体,才终于被叫停,从这方面就可以看出瓦西里在[星裔]内部的权力了。   甚至于后来被叫停,也是在他本人点头应允之下。   严格来说,楚路和这位TY计划的总负责人并没有太多的交集,毕竟作为一个验证思路的失败品,TY-376806唯一的价值只有存活下来的那一刻而已,并不值得总负责人在他身上再多花费什么心思。   相较而言,对方在接下来的项目过程中途似乎又有了什么新的思路,也因此作为TY计划衍生产物诞生的TY A-09才是一个更接近最初实验目标的半成品,瓦西里在对方身上倾注了更多的心血。   ……   …………   过去种种尚可以暂且不论,对方现在在这个实验室内,给楚路带来的麻烦才是切切实实的。   系统伪造的所有实验数据都是根据推演得来,不可能有什么差错。   但问题就出在这里——太过完美了、对于一个实验来说。   曾经在别的世界里作为药剂师的楚路当然知道这个问题,但是他并没有刻意纠正。   因为对于大多数的研究人员来说,得到这么一个标准结果,简直是谢天谢地,只恨不得将这个结果永久留在那里,绝对不会想不开,再做点别的什么。   但是对于少部分人而言,这种“完美”本来就是最大的问题。   楚路只要稍微交换一下位置思考,就知道眼下这个实验结果,对瓦西里而言,简直是一个不可能不发现的异常。 第141章 胆小鬼11   瑟维斯在接到联盟长传来的消息以后, 基本就确定凌路已经离开加拉赫了。   毕竟依照对方现在对自己和联盟之间关系的判断,绝对不会出现在事件的当场。而相对的,凌路既然能发现这里的情况, 也说明他绝对在这里停留过一段时间。   发现自己晚来一步、完美错过对方的瑟维斯心情当然谈不上好。   在和联盟长阁下简单地汇报了瑞德星的事件之后, 他雷厉风行地开始处理加拉赫这边的事情。   发展到这种程度的研究所和当地星球的管理阶层有交易基本已经可以确定为查都不用查的事实了, 但加拉赫上层的沦陷程度还是超出瑟维斯的想象, 几乎全部整个星球的上层都在为那个研究所打掩护。   瑟维斯本来是因为不耐烦扯皮,才先一步跟着明照发来的地址去研究所、让副官留下和那群人打着官腔。   但现在看来,这个决定竟然还没错……   要不然真等和那边扯完皮赶过来, 这个研究所恐怕早就成了一个空壳。   本来就不愉快的心情,因为这个发现更坏了几分,而且这个地方还是加拉赫。   他只恨不得一个强锁定星内导弹下去,直接把这个研究所炸了。   ……后者当然只能想想。   毕竟里面除了要抓的人, 还有要营救的实验对象、被胁迫的研究人员、有价值的研究资料等等。   对此,瑟维斯倒不是全无应对经验。   包围喊话劝降当然是最差的选择,理想情况是先一步潜入研究所,从内部解除其防御系统。   但是等瑟维斯赶到的时候, 整个研究所的情况肉眼可见的混乱。   他几乎要怀疑是加拉赫上层那边更先一步得知了消息,这会儿正在通知研究所转移地点,但是瑟维斯很快就发现不对,比起上述的猜测,眼下的情况更像是有人帮他把第一步已经做好了。   ——是谁?!对方想干什么?   心底满是疑虑,但是出于对自己和属实力的信任, 瑟维斯还是选择潜入进去一探究竟。   *   这个混乱当然是楚路造成的, 消息传给加拉赫官方之后, 研究所这边没有任何异动。   楚路觉得自己运气不错, 应该是那则情报落在了非研究所勾结的成员手里, 而对方显然知道同僚中存在研究所的利益相关者,牢牢将消息封锁住了,才会有现在的局面。   在这种隐瞒的前提下,对方所能调动的力量有限,对上这个研究所的防御体系,恐怕会非常吃亏。   虽然是想借助对方的力量脱身,但是楚路也不至于让人有太多的折损。   暂停防御系统中的武器自动锁定,对于已经身处研究所内部且有系统帮忙的楚路并不难,他一边摸索着往研究所外围走,一边顺手就做了。   不过,这个研究所显然在一开始就考虑过智能系统沦陷的情况,楚路甚至怀疑他们进行过相关的演练,因为比之之前他一旦让系统接管智控权,整个研究所就溃不成军的状况,这个研究所只在短暂的混乱之后,很快就恢复了有限程度的秩序。   楚路有点怀疑是不是自己这些年做的太嚣张了,现在已经到了让人提前有防备的程度。想是这么想,但是该做还得做,这个身体实在不擅长应对正面冲突,眼下的这种方法也是最为简单便捷的一种了。   ……毕竟就算以防万一,关键通道都有人力守卫,但是对技术的依赖,是科技发展到现在这种情况的必然结果。而这种小世界中的科技在系统面前就跟纸糊的一样,别的不说,就是那无处不在的摄像头和热成像仪就成了楚路的眼睛,他能轻而易举地看见到底哪里有人守着,只要绕过那些地方就好。   鉴于瓦西里也在这个研究所内,楚路决定稍微谨慎一点,并没有选择最快速地那条路,而是稍微绕了一下路。   不过就算这样,也总有些不得不经过的路口。   随着他往前,前进路上的智能锁“咔哒”一声打开,门已经自动打开,里面是一道狭窄的通道   楚路正要迈步进去,可是在脚下踏出了下一刻,危机感疯狂叫嚣,前方的区域在系统对研究所扫描得到地图中是代表“非常安全”的绿色区域,但是那近乎尖锐的危险感却在一瞬间席卷了大脑的感知。   楚路这会儿倒不会像刚来这个世界时那样僵在原地,立刻控制住自己的四肢,撤身要往后退。   可是在他撤身的同时,却听见一道声音——   “往前走。”   是一个因为许久没听过已经说不上熟悉,但也绝对不会陌生的声音。   特定的声波频率刺激着大脑中枢,本来就不流畅的动作一下子滞住了。   两股意识在脑中撕扯挣扎。   而那声音又重复了一遍,“TY-376806,往前。”   像是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原本僵滞站定在门口的身体往前迈了一步,彻底进到了这扇门之中,而前方墙壁上是密布的激光武器。   枪口的方向并不统一,但是确确实实将攻击范围囊括了这狭小过道上的每一点。   楚路每往前走一步,神经都尖利地叫嚣着危险。   也怪不得系统把这里判定为安全区域,因为这一块地方的武器都是纯粹的机械控制,并不在研究所的网络里,显然从研究所最初建立的时候就已经是这种布局了。   系统看见眼下的情况忍不住嚎叫起来:【宿主!!!】   他惊恐地叫了一声,然后又开始骂骂咧咧,期间夹杂着各种[哔——][哔——][哔——]的屏蔽词,把刚才发布指令的那个声音,连带着这个地方的设计者都狠狠的骂了一遍。   楚路:【……】   他还是忍不住:【你先安静一点。】   系统噤声。   楚路停顿了一下,接着:【……我一会儿放倒他,你帮我指示最快离开这个地方的路径。】   虽然意识中不断叫嚣着危险,但是敏锐的感官还是判断出了紧随他后跟进来的只有一个人,也就是刚才发出命令的那个,刺鼻的消毒水气味几乎要掩盖那人本身的气息,但是身体过于灵敏的嗅觉还是分辨出了来人的身份,瓦西里·阿纳托利·古尔德,TY计划的总负责人。   楚路虽然有点忌惮这个人,但是也确认对方的天赋点大部分点在研究上面,剩下的那小部分也是脑力相关——比方说弄出眼下这么一个相当麻烦的地方——但是如果真动起手来,解决起来还是很容易。   系统:??   【宿主你没事儿?!】   它本来以为刚才那个指令把宿主的身体控制住了。   楚路回应了一声。   倒也不是完全没有影响,他正艰难抵抗着这具身体服从命令的本能。   所谓[核心控制指令]归根结底也只是精神控制的一种手段而已,对于经受过特别训练又精神强韧的任务者来说,并不是完全没法解决。他当年的任务过程中,更多的因为这世界意识对于外来者的压制。现在毕竟不是剧情线内的情况,世界的规则并没有当时那么强的约束力,他稍微勉强一下,还是能夺回控制权的。   系统:【不愧是本系统的宿主。】   它下意识得意洋洋了这么一句,但又很快就对宿主的身体状况表现出了担忧。   “凌路”能进到这个研究所是伪造的身体检查结果,但是为了避免不必要的怀疑,在被注射药剂的过程中,楚路并没有避开。毕竟按照这个身体比别人快许多的代谢速度,大多数用于普通人剂量的药剂对他来说并没有作用。   事实也确实如此,只是……   加快了的代谢速度给本来就低烧的身体带来了负担,系统都能检测到宿主的体温现在已经高到了一种不正常的程度。   楚路倒是并没有把这个放在心上。   高热带来的乏力眩晕,远不如这满墙指着他的武器带来的危机感。   他简单地安抚了系统一句,然后就集中精力应对眼前的情况。   身后传来一道不紧不慢的声音,“TY-376806……”   这声音里没有一丝感情的波动,冷淡到几乎漠然的地步,好像在称呼什么无生命的物体。   这是瓦西里一直以来对待失败品的态度。   ——没有存在的意义和价值。   而且还只会——   “你给我……带来一场好大的麻烦。”   过于苍白的手指按在了门边的启动按钮上,和那道“别动”的指令同时落下,红色的激光在狭窄的过道上交织出一张细细密密无法逃脱通过的网。   楚路在他按下按钮的前一刻已经冲出去了,那声“别动”也只是让他动作在半空中停滞了一瞬,很快就衔接流畅。他好像是一个技艺精巧的杂技演员,刻意在空中做出那种危险的动作,让观者屏息凝神、最后却为那毫厘之差的逃脱满座华彩。   瓦西里自然不会为先前的危险屏息。   但楚路脱离控制的动作却让他蓦然睁大了眼,那玻璃珠一样带着无机质光的绿色瞳眸中终于出现些属于人类的讶异神色。   光刃的锋芒逼到近前,瓦西里那引以为傲的卓越大脑运转起来却好像慢半拍,等他终于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一直寡淡没有表情的脸上一点点扭曲,最终定格在一个狂喜的神情。   “是你……原来是你,TY-376806……没有失败……”   “哈哈哈哈……我没有失败……完美的、完美……”   “锵——”   光刃被那人身上弹出的防护罩挡住。 第142章 胆小鬼12   楚路确实有趁机干掉瓦西里的想法, 这人还或者,总是让人不那么安心。说不定一转眼的功夫,对方又搞出什么危险武器, 或者其他什么危险品。   但是在光刃碰到防护罩的瞬间, 他就当机立断放弃了这个想法。   A 级防护罩,就算瓦西里在那儿站着不动让他用砍,也得砍上几分钟的,特别是他还不确定对方身上有没有其他防护用具的时候。   这种情况也在预料之中——毕竟依照瓦西里的身份,他虽然仗着有[核心控制指令]的傲慢一个人过来,却不可能身上一点防护都没有——但是这并不影响楚路有点遗憾刚才一路往这边走的时候没有顺路摸一柄激光枪在手上。   毕竟是在对方的地盘上,拖得久了对他自己没好处, 楚路立刻利用已经打开的防护罩没办法移动这一点, 按照系统早就指示好的路线, 往远处跑去。   至于中途对方不死心想阻拦, 反而被楚路在胳膊上添了一道灼烫的刀口子这点……说实话, 楚路有点迷惑。按照瓦西里的性格,在那种情况下,绝对不会做出这种无用功的举动, 这让楚路一度怀疑,光刃上沾的血液会不会带有什么追踪物质。   虽然系统扫描并没有检测出什么特别的成分, 但保险起见,楚路还是把手中的光刃抛下,顺便连身上的外衣都换了一套。   楚路现在的身体状况的确不适合剧烈活动, 刚才那短暂的爆发之后,等周围的环境终于稍微安全一点, 大脑开始泛出一阵一阵的眩晕。   刚才那时候, 身体在危险环境之下过度分泌的肾上腺素暂时削弱了高烧带来的影响, 而虚弱的身体又让感官比以往迟钝,反而让身处危机的过激反应更小了。   是在来到这个世界后,难得感觉不错的时候。   楚路:似乎发现了什么新方法.jpg   *   楚路本来想趁着研究所的混乱状态溜出去的。   毕竟最外层的武器系统都被系统锁定,最差的可能就是正面撞上警卫,如果是全副武装的团队追击,楚路还可能会担心一点,但是只是零散的一两人的话,他还是有应付的自信。   而再之后,加拉赫官方那边应该也给出了反应。   不管是消息传到研究所知情者手上、对方下令赶快撤离,还是运气好遇上了确实会处置这件事的人,让警备力量包围研究所……两者都意味着研究所没有精力去追一个逃离的“实验体”,楚路也因此有足够的时间抹消自己的痕迹。   但是却不包括现在的情况。   脑中的眩晕在一点点加重,踩在地面似乎都有点软绵绵的错觉。眼下的环境并不能称得上安全,但是和刚才迫在眉睫的危机感比起来,又太过安稳,然而,这对他现在的状况可说不上是什么好事。   意识到自己再这么下去,别说离开研究所,就是不要中途晕在半路上都已经难得。所以他还是得先解决自己身体的状况。   呼吸都带出了灼烫的温度,烧得过头、身体反而一阵一阵的发冷,楚路斜靠在实验室平整的墙面上,思索着说出了几个成分的名字,让系统帮忙找到这几种原液所在的位置,顺便规划了最近的路径——该说幸亏这里是研究所,制药原材料一点都不缺。   ……   …………   高浓度大剂量、对于常人来说几乎可以说是致死量水准的“退烧药”喝下去,楚路在原地静坐了好一会儿,总算觉得身体状况稍稍好转。   这种粗暴的退烧手段不当然可能一点副作用都没有。   虽然因为虚弱可以同步削减感知的缘故,楚路对这个世界身体的健康状况一直不怎么上心,但也没有到想要刻意把自己折腾死都地步,他已经开始琢磨着从这个研究所出去,去哪找个“信誉”稍微好一点的医生。   楚路觉得后者简直是比干掉这个研究所还大的难题。   毕竟以他的状况,不可能去正规有资质、连入联盟医疗系统的医院,只能退而求其次去找地下黑医。   医疗人员在联盟的地位一向超然,成为地下黑医有各种各样的原因,高昂的回报是其中的一种,而他现在挂在两方通缉令上的金额,能找到一个愿意给他治疗、而不是上点麻醉剂直接把他打包带走的医生真是太艰难了。   所以还得自己来吗?   楚路正在考虑自己要不要在“卧底”和“情报贩子”之外,再在这个世界开辟第三职业……然而,就在这时候猝临的危险感让他汗毛直接立起,身体的本能疯狂催促着想要逃跑,但辨认出来人身份的理智立时否定了这个行动方案。   不能逃!   那种遇到危险的应激反应对认识“凌路”的人来说太明显了,一旦做出逃掉举动,瞬间就会被怀疑身份。   但是!!   ——瑟维斯怎么会在这儿?!   一般情况下,楚路并没有让系统特别监视“凌路”熟(敌)人位置的习惯。   毕竟在大多数情况下,他也不会直接用“凌路”原本的面貌,而这个身体过于敏锐的感知,也能让他更先一步察觉到对方的存在,到时候直接避开就可以,不是面对面的话,楚路有自信不被认出来。   瓦西里算是个意外。   毕竟那是个有潜质成为反派boss的存在,而且TY-376806毕竟是在他手上诞生的实验体,他对这具身体的了解恐怕比这个世界上任何人都深,所以那会儿楚路在在察觉对方存在的时候,当机立断做了赶紧离开的决定。   ……虽然结果还是被堵了。   ……   但是瑟维斯却对凌路没那么熟悉。   楚路觉得自己还是能蒙混过去。   楚路:【查查他为什么过来。】   因为宿主的问题,系统瞬间调出瑟维斯这几日的行程轨迹,楚路看得皱眉。   ——碰巧吗?   楚路其实有点怀疑是不是世界意识在故意针对他。   ……   …………   脑中的种种疑惑姑且不论,但是行动上却仍旧做出了应对。   楚路做出了这时候一个真正的实验员该做的举动,拷贝资料、准备离开,直到……被一把冰冷的匕首搭在了颈侧。   虽然早有预料,但是这种过于危险的处境还是让身体不自觉地颤抖起来,不过这仍是正常的人反应的范围之内,倒是不用过于担心。   楚路借着颤抖的动作,稍微调整了一下那柄军用匕首刀锋对的位置,免得对方刮到接缝、把他贴在脸上的那张仿生皮肤掀开角。   ……那时候可就真的解释不清了。   瑟维斯也因为被劫持的这个人身上高热的温度惊讶了一下,有一瞬怀疑这是不是个实验体,但是对方那不太明显的低咳声让他“明白”了原因:……生病了。   ——其实楚路也就诓着瑟维斯对研究所情况不了解。   瓦西里做的那些研究说是丧心病狂,但也确实要求极高,不管是对精密度还是其他什么的要求,这种身体异常的情况,避免污染实验室环境,研究员从一开始就不会被放进来。   凌路从“诞生”之后,在TY计划研究所呆的那半年,听了不少流言传闻,比如说“虽然全年无休还天天加班,但是所里病假批得最爽快”什么的。   ……   …………   这些内情瑟维斯当然不会知道,他在[碎星]时的定位也是武力威慑,虽然不是个只有拳头没有脑子的莽夫,相比较而言,骗起来还是挺容易的。   这么想想,楚路倒是有点庆幸过来的是这个人了。   ……   瑟维斯倒不至于因为劫持的是个病人而有什么手软。   但楚路也不怎么担心自己的生命危险。   这种研究所里面,其实也有很大一部分被挟持威胁或者被蒙骗的研究人员,不合法的组织当然不会暴露自己的不正当性,大多数不接触核心研究的外围的成员只是以为自己在为普通研究所工作——毕竟对这种职业来说,“保密”已经是家常便饭——基于这种事实,瑟维斯在没有判断清楚实际情况之前,是不会随意动手的。   瑟维斯简单问了研究所内的布局和现在的情况。   楚路以一个普通的外围实验员的角度一五一十地交代了,他已经做好交代完情况后被打晕的准备了,然而不知道是因为他给出的情报太多太全,还是装模作样的害怕不够真实……瑟维斯似乎打算挟持着他一起行动。   楚路:“……”   ???   ——这不对!!   他脑中飞速回忆自己刚才的每一句话、做出的每一个神情,确保自己除了“生着病”这个破绽外,绝对是一个正正常常的外围研究员。   就算退一万步讲,瑟维斯真的发现了什么楚路自己都没意识到的纰漏——并没有任何看不起人的意思在,但楚路觉得这个可能性不大——按照对方的性格,也绝对不会选择“劫持”这么没效率的举动,更大的可能是直接把他锁在原地。   有带上他这个拖油瓶的功夫,都够瑟维斯把研究所外围摸个来回了。   楚路思考了半天,觉得问题不在自己身上。   他试图挣扎:“所里的智控系统失效了……虹膜指纹的验证锁都自动锁定了……”   他尝试让对方明白,就算不谈一个普通外围成员的权限问题,在指控系统失效的现在,他也没了任何人形钥匙的作用。   瑟维斯“嗯”了一声,没有其他反应,翻墙之后,直接挟持着他往外走。   楚路:“……”   他虚弱道:“我、我……我不会告诉别人的,你要是不放心、可以把我打晕……”   这次连“嗯”都没有了。   楚路:“……”   ——这就离谱!   他怀疑这是不是自己刚才言语暗示、把他往瓦西里那边引的报应。   瑟维斯认得瓦西里的脸,也知道那个人的危险性。   一旦遇上了,瑟维斯一定会想尽一切办法把那人抓住,正好楚路也不放心把这么一个反派boss的预备役放在外面瞎溜达。而且瓦西里这种靠脑子过活的,恐怕最怕对上瑟维斯这种能动手就绝不瞎逼逼的行动派,特别在对方武力值还奇高无比的情况下。   这种做法不管从什么方面看,都是有合适的行动方案,但……   ——他可从没有想过把自己搭进去啊!! 第143章 胆小鬼13   楚路接连几次暗示, 试图让瑟维斯意识到带着他除了累赘之外没有任何用处,并且以实际行动给对方的前进造成相当程度的麻烦。   然而不知道暗示失败,还是其他什么原因, 瑟维斯完全没有放人的意思。   好不容易从中心区的地下跑到外围,然而又毫无反抗之力地被往回拎的楚路:“……”   他确实设想过自己意外被抓回来的情况,并且已经预设了几种再次脱身的方案, 就连遭到世界意识压制,没法反抗[核心控制指令], 被瓦西里亲自把他带回去这种情况都考虑到了, 但是任由他想破头,也没有想到会是眼下这种情形。   瑟维斯的想法其实并没有那么复杂,他只是隐约觉得自己不能放跑眼前这个人, 下意识的就选择了带人一起行动。   接下来的行动也确实因此屡屡受阻,手上带了一个累赘, 也极大地拖慢了他的速度。   瑟维斯思考了一下, 干脆临时调整了潜入计划,把从这个“研究员”嘴里问出来的消息发送给了从不同位置潜入的下属,干脆就带着楚路这么落到了后面。   曾经是[碎星]成员, 对其内部的暗语体系也有所了解。虽然凌路背叛之后又经过这么多年, 暗语也更新换代了好多次, 但是因为有一开始的大体框架, 所以这会儿楚路破解起来并不困难。   听懂了瑟维斯的交代的楚路:“……”   他觉得情况有点不太对, 这实在不符合瑟维斯的一贯作风。不过如果是这种安排的话,他可能就不必正面对上瓦西里了。   他刚才最担心的情况是, 他脖子上被瑟维斯架着刀的时候, 对面瓦西里来一句“TY-376806”, 就算用脚趾头想想, 都能想象出接下来是怎样血溅三尺的血腥场面。   ……这勉强算是不幸中的安慰吧。   *   楚路让系统抢夺来研究所网络的智控权之后,直接把所有的门设置为锁定状态,所以对于大多数的外围人员来说,就是研究所智控系统出问题,他们被莫名其妙地锁到了研究室里了。   当然不是完全没有出去的办法,暴力突破也是一种手段,就比如说先前楚路遇到的瓦西里,他一碰见对方就嗅到那人使用激光枪后,身上还未散的解离气息。   但是对外围不了解内情、手无缚鸡之力的研究人员来说,这实在太为难他们,呆在安全地点等待智控系统恢复才是大多数正常人的选择——这其实也是一种变相的保护。   总之,因为这个原因,研究所的地上部分的普通研究员几乎都被锁在室内。而没有被锁起来的警备人员也往更加重要的中心区走去,整条走道上空荡荡的。   这熟悉的场景唤起了瑟维斯一些回忆,也是两人一起走在狭窄的通道上,只是那时侧边并不是实验室惨白的墙壁,而那是两人之间接近的距离也并不是为了方便控制的挟持,而是……“保护”。   ……   明明首领离开前已经交代过了,“你这次的任务是保护他……不管发生了什么,你的任务从头到尾只有这么一个。”   那过于郑重其事、甚至重复了几次的强调,想来其实已经有点奇怪了。   但是瑟维斯那时候并没有多想,因为作为被保护对象的那孩子确实值得这么郑重以待。   他是“脑”。   如果说作为首领的明照是凝聚[碎星]的“心脏”,那孩子就是[碎星]的“大脑”,虽然后者从来没有承认过自己的身份,甚至隐约有些抗拒的意思。   当然“抗拒”只是那寥寥几次见面中,瑟维斯的猜测。   因为对方似乎并不愿意看[碎星]的一些内部资料,不过也可能是这些东西太过简单,在他眼里一眼就可以看穿。   和[碎星]的其他成员相比,其实瑟维斯和对方接触不多。   因为过度敏锐的感官,那孩子大多数时候都会待在经过特别隔音的屋子里面,如非必要情况,也不会有人过去打扰。   如果单看现状,倒像是被排挤、或者是被囚禁了一样。不过就那孩子的状况而言,这大概是一个相对而言更舒服的环境。   虽然见面不多,但是大概很少有人会讨厌那孩子。   只要见过一次就绝对不会忘记名字,交谈时无意识照顾谈话者所有微小的情绪,随口一提的内容都会被对方妥帖的记在心里……露面不多,但是在[碎星]中却意外的有不输于首领的人气。   而且相当可靠——   不同于首领那种包容的强大,让人看着便陡生安心感的气场,那孩子靠的是将近乎所有可能都纳入考量、就算遇到再糟糕的情况,都能从他的计划中翻出应对方案的周全。   所以说是“大脑”啊……   他对“保护对方”这个任务没有一点异议,甚至早有了豁出命去的觉悟。   对于[碎星]来说,这孩子活下去的重要性要远远高于他自己,而就个人意愿而言,他也愿意保护对方。   ……   …………   虽然对那一次正面接触可能有的惨烈结果早有准备,但是情况的恶劣确实超乎想像,就连作为大后方的基地也不再安全,那孩子作为被最优先保护的对象,瑟维斯的选择当然是带着他先一步撤离。   奇异的、就算情况恶劣到这种地步,他却并不如何慌张。   也或许因为是这一切早在对方的计划中罗列,让他们早有了准备。   明白了希望所在之后,这好似永寂的黑夜便不再可怕。   然而这并不包括在恢复通讯的一瞬间,得到的是首领传来的“不要相信凌路”的消息。   再联系前一段时间,碎星内一直在调查背叛者的事,这一条消息的含义几乎昭然若揭。   瑟维斯第一反应当然是“这其中一定有什么误会”,但是那一抹明亮的反光映入眼底,对方所指示的安全通道的尽头,是[星裔]的埋伏。   他当时想了什么?思绪太过纷杂混乱,已经分辨不出来。   只有一个念头分外明晰。   ——不能让他落在星裔手上!!   他太重要了,重要的这孩子一旦落到[星裔]那一方,整个[碎星]都会变得不堪一击。   鲜血在手上漫开,转眼却对上那双过分黑白分明眸子中的惊愕。   ……他没躲开。   瑟维斯亦是惊讶。并不是瑟维斯对自己的武力没有自信,而是他曾经见过凌路的训练,攻击如何暂且不论,对危险的躲避却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可以说只要体力能跟得上,他可以完全避过所有的攻击。   是因为将他认定为同伴、所以没有防备吗?   ↑↑↑   对于以上这点,楚路完全可以解释。   那纯粹是因为杀意太重、身体僵住了。   毕竟平时训练的时候都是点到即止,他虽然也能察觉到的危险,但就算躲不开也不是对着要害去的,身体对着危机的直觉预警尚在可以控制的范围内。   第一次直面这种状况,还是剧情外的突发事件,他一时没反应过来。   按照本来的剧情发展,这时候该是瑟维斯保护凌路离开,两人在出口处遇到了[星裔]的埋伏,在[核心控制指令]的操纵下,凌路反手给了瑟维斯一刀。   结果那会儿捅刀是捅刀了,但角色完全反过来了。   当然都到了这情况了,楚路当然没法补回去,剧情里的凌路能捅成功,靠得是瑟维斯的全无防护,而在对方提起警惕的情况下,凌路这个战斗力最高只有五偶尔还沦落为负值的文职人员能够伤到他就奇怪了。   虽然意识海里系统异常愤怒地撺掇着宿主捅回去,但是说实话,楚路觉得没那个必要。   然而,即便如此,瑟维斯伤得比剧情线里的还重,几乎是奄奄一息。   究其原因,是对方完全无视了[星裔]的攻击,异常执着的想要弄死他,最后都到了要同归于尽的地步。   楚路:???   他觉得自己在[碎星]里的人缘也没有差到这种程度啊。   ——在原定剧情中,“凌路”有这么招人恨吗? 第144章 胆小鬼14   瑟维斯也是后来才从首领口中得知那时的情况。   明照在[星裔]的基地里发现了凌路原本所属的TY计划原案, 在发现这个计划原本目的瞬间,他就立刻意识到了[星裔]必定对凌路有什么控制手段。   而那孩子先前种种所作所为也终于有了解释。   不管是尽全力削弱自己在[碎星]里的存在,还是一直只参与临场指挥、拒绝接受[碎星]内情报……   而这次, 那孩子的计划中,几乎将所有人派遣出去,将自己留在了“安全”的基地里, 只留下了有足够逃脱能力的瑟维斯。   临行前那不好的预感得到了印证,意识到对方可能想要趁机做些什么后, 明照几乎立刻变了脸色。   他迅速给瑟维斯发了那条消息, 却不知道这到底来不来得及。   但是等消息发出之后,他才稍迟了一步意识到那里面的含义有多引人误会,这才定了定神, 简短地将这边的发现整理了一下,让瑟维斯务必把那孩子带回来。   只不过, 后续的消息, 淹没在和[星裔]的战斗中,等到瑟维斯最后看见,已经是从医疗舱里醒来之后了。   再之后……   就是那张通缉的发布。   ……   …………   陷入的回忆让瑟维斯稍微有点晃神, 等到意识回到现实空间之后却发现自己和那个被他带走的研究员之间的距离拉得有些过于远了。   瑟维斯倒是不怎么紧张, 毕竟刚才观察的时候就发现这真的只是一个没有什么训练痕迹的普通研究人员, 身体素质比一般人还差一些, 这点距离对他来说也就是一眨眼的时间。   这会儿, 瑟维斯其实也有些犹豫要不要让人离开了。   毕竟这只是个并不知道研究所内部具体情况的普通外围成员,似乎是因为呆得久了, 对研究所的地下部分隐约有些意识, 但是再详细的却又都不知道了。   而想也知道, 地下那些秘密研究的守备情况肯定比上面严密的多, 这么把一个普通人置于险境……   他刚这么想着,便突然发出了一声刺耳的警报。   整个通道的灯光一暗,只有警报的提示红光闪烁,[警告,检测到外部人员、检测到外部人员——请访客出示通行码、请访客出示通行码——]   [密钥验证失败,启动I级应急系统。]   伴随着这个机械电子声,中间通道骤然出现的高压电网隔离带彻底将两边的人隔绝开来,瑟维斯看见那个研究员回头看了他一眼,然后转身就跑。   “喂!!那边危险!!”   不过显然,这个莫名其妙出现在研究所里还突然动手的瑟维斯,在对方眼里才是一个更加危险的人物,听到后面的喊话声,那人跑得更快。   瑟维斯:!!!   他气急捶了一下墙面,但在解决前面这个拦路的电网之前,只能眼睁睁看着对方跑远。   ……   研究所的智控权都在系统手里,这一波操作当然都是楚路让系统弄出来的。   之前那段路上没动作倒不是因为没机会拉开距离,而是没有遇到合适的机关。   这边的防御系统99.9%都是把人就地解决——就像是他进研究所的时候,同时被四五挺重型激光枪指住要害那种——这个防御系统的设计师以实际行动演示了什么叫做“最好的防御就是攻击”。   当然瑟维斯不是“凌路”这种菜鸡,就算是那种情况也能躲得开,只是免不了要受点伤。   楚路还指望着他去抓瓦西里呢。难得有这种机会,要是因为在这受的伤把瓦西里放跑,楚路心里得憋屈死。   事实上,楚路不是没发现,瑟维斯正在考虑把他放走,毕竟对方思索的表情在他眼里实在太明显了,而且按照他的推测,对方确实把他放走的可能性更大一些。   但是,“推测”、“可能性”……   在自己能做到的情况下,赌概率问题,将决定权交在另一个人手上实在太傻了。   毕竟……他那会儿还觉得瑟维斯会把他打晕在实验室呢。   前车之鉴就在眼前,楚路还没这么快重蹈覆辙,立刻就决定自己动手、彻底不给对方选择权。   反正作为一个被挟持的“普通研究员”,遇到了机会赶紧逃跑,这不是正常反应吗?   *   ……前提不是刚出狼窝又掉虎口。   楚路僵硬地对着这一群把他包围起来的警卫。   他怀疑研究所里现在所有能动用的武力都在这儿了。   经过先前瓦西里的那一遭,楚路在之后的行动中都有意识地避过系统标注中的“安全区域”,毕竟那在极大的可能上意味着脱离研究所网络、系统无法控制的武器。对他来说,那才是真正的“不安全”。   虽然现在,被一群人用枪指着也说不上安全就是了。   这边的通道的“防御”措施是激光网,楚路如果让系统打开,能够瞬间把这一群指着他的警卫切成块。   当然……后果是被包围在中间的他自己也完整不起来就是了……   在这个世界里处处受限的情况,让楚路忍不住怀念起先前世界时的情况,就比如说如果是上个世界的令华,这时候别说被威胁了,早就直接动手反过来把拦截的人干掉。   所以,果然下次最好还是先搞点防身的东西。   只是楚路还是不理解,瓦西里这会儿不赶紧拷贝实验数据、指挥转移实验体,专门过来浪费时间堵他?   楚路并不是指对方是个不记仇的人。   他今天干的事儿……别的不说,就是毁了这个研究所这一件,就足够瓦西里恨不得把他弄死好几遍,之前通道那会儿对方的做法就是明晃晃的证据。   但是有一点,眼前这人通常来讲,会理智的衡量利弊、选择利益最大化的做法。   比起追捕他来这种“小事”,对方当然会选择优先保证实验体和实验数据的安全。   瓦西里不是一个情绪化的……   ……?   楚路的思绪一顿。   他看清了站在警卫后方、正逐步接近的男人脸上的表情。   楚路:……   楚路有点怀疑,自己看到的是不是长着同一张脸的两个人。   “TY-376806。”   对方又叫出了这个编号,但是不同于先前每一次的毫无波动,他这次的语气可以称得上温和了。   ——温和?瓦西里?   不只是语气,他连表情都和缓起来,“不、是‘凌路’吗?他们似乎是这么叫你的。你自己起的名字吗?……真是个好名字。”   楚路:???   楚路根本绷不住自己眼底的迷惑。   ——这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然而对方接下来的行为,反而让人更加摸不着头脑。   只见他远远的伸出手,做了个邀请的姿势,“好孩子,跟我回去吧。”   说实话,要不是现在正在被复数以上的武器指着,这都好像是什么人贩子拐骗现场。   不过就算是“拐骗”也是不合格的那种。   这么明显一上来就暴露自己意图的人贩子,就算楚路顶着这个身体原本那张一看就很好骗的脸,也没遇到过。   但看看周围的情况,这根本不是商量、是“威胁”吧。   只要他一摇头,就把他干掉了的“威胁”。   像是看出了他在想什么,瓦西里神色温和地摇了摇头,“我的孩子,我怎么会做出那种事呢?这只是一些必要的手段……如果没有它们,你恐怕又要溜走了,这可不行。”   楚路:?!   就算是这会儿被用枪指着要害的尖锐威胁之下,楚路还是因为那一句“我的孩子”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他甚至从瓦西里脸上看出些“你真调皮”这种会出现在疼爱孩子长辈脸上的神情。   ——这个人是终于疯了吗?还是误给自己注射了什么会致.幻的药剂?   不、能有上面那些脑补的他自己才是因为危机过度产生了幻觉吧。   ……   这道人牙酸胃疼的注视目光还落在身上,似乎在殷切地等他答案,不过楚路耳中却捕捉到远处一点轻微的动静。   ——是瑟维斯。   楚路本来也没有指望那道高压电网能把人拦在原地,不过是在争取时间而已。   要不是中途被不知道为什么抽风的瓦西里拦住,他这会儿人说不定已经在研究所外面了。   所以,自己脱身?还是等他过来吗?   楚路简单的在脑中衡量了一下利弊,决定选择后者。   刚才瑟维斯并没有认出他,所以在对方的眼中,自己现在应该是一个普通的研究人员,瑟维斯如果看见这边的情况,被当做敌人的是瓦西里那一方。趁乱脱身,绝对比他自行解决眼下的情况可行性要大得多。   至于瑟维斯到底能不能找到这里,楚路倒是不怀疑。   那个人的直觉准的可怕。   所谓“直觉”,并不是那种虚无飘渺、毫无根据的东西,而是过往的经历在潜意识学习中形成的经验,有时候会更先于思维一步给出答案,而瑟维斯潜意识的学习能力简直可怕。   楚路至今为止都对当年那一刀耿耿于怀。   当然并不是系统的“记仇”,而是他之后对任务情况进行复盘,所有出纰漏的地方都进行了分析。但是在这里虽然分析报告写了一堆,楚路仍旧没有找到一个足够说服自己的理由。   ——“收到的消息”和“埋伏的[星裔]”。   楚路已知的只有这两项内容,瑟维斯却果断做出了判断。   “[星裔]的埋伏”是早在一开始做出作战计划的时候就分析到的可能性之一,瑟维斯是不至于有那么大的反应,那么关键点就在于“收到的消息”了。   但是除了明照直接发来“他是叛徒”指令的这一个可能,楚路实在想不出有其他什么能让瑟维斯做出如此反应的消息了。   而前者明显并不可能。   因为直到那一役的最后,都是按照他最开始制定的作战计划进行的。   如果明照判断出来他是叛徒,就算是为了避免动摇军心没有立刻宣布这个消息,也一定会临时更改作战计划,但是他并没有。而且,就连凌路的通缉令都是事后颁布的。   所以楚路猜那个消息应该就是普通的汇报。   楚路因为提前知道这一次会被[星裔]带走,做安排的时候也确实动了点小手脚——把[碎星]成员都尽可能地调开,以确保和[星裔]正面遭遇的只有他,还有一个命中注定该被刀一下、坐实凌路背叛者身份的瑟维斯。   因为潜意识里旁边这个人是个挺好糊弄的武力派,再加上那时候大部分心思还是放在怎么对付[星裔]身上,所以这边找理由的时候也没多走心。这么想想,被发现了也不奇怪,楚路在事后的分析报告上也是这么分析的。   但是这却解释不清楚对方下手为什么那么果断。   ——直接连“质疑”“询问”这个环节都省略了,那股杀意也不是作假,分明就已经十分确定了。   ……   …………   没有想到还有“信息传递失误”的这种原因,楚路最后只能将之归咎于对方在[碎星]内部已经十分出名的“直觉”。   想到这里,楚路又稍微有点迟疑——   等会瑟维斯……不会真的认出他吧? 第145章 胆小鬼15   想到过往的经历, 楚路突然有点不太确定过来的瑟维斯会不会认出他的身份。   如果被认出来了……   那简直是六年前的情况重演。   只不过[星裔]那边的领导者从一个不知名的小队长变成了瓦西里。   而瑟维斯六年前的选择也证明了,比起[星裔]来, 对方的仇恨值更多地落在他身上。   不过,楚路还是觉得现在的情况值得他冒险一试。   说不定趁机就能把瓦西里抓住了呢,放任这么一个危险人物在外面自由活动,他一点都不放心。事实上,楚路非常遗憾,自己当时脱离世界的时候怎么没把他一起带走。   而且就算瑟维斯先一步认出了他的身份, 决定将这个叛徒当场击毙,好像也不是什么大问题。   因为某个自称“老师”的混蛋上司将考核条件设置成了隐藏,楚路并不确定自己重新回到这个小世界判定“成功”的标准是什么, 只能在小世界中尽可能延长存活时间, 而且避免一切自.杀、他杀之类的意外死亡。   只是,“凌路”这个壳子的身体状况实在堪忧, 就连楚路也不能确定他能不能活到标准线那一天,就算这会儿意外身故因此判定这个世界考核失败, 那么也不过是之后多走一个世界罢了……   不、按照某个混账的一贯作风,这个数量很有可能是翻倍、甚至加位数!(咬牙切齿.jpg)   以上条件,还是勉强在楚路可以接受的范围内。   毕竟就算没有这次意外,他这个身体也可能撑不到判定成功的标准。   竟然做出了选择, 那他现在要做什么, 其实就很明显了。   ——拖延时间、等瑟维斯赶来。   并不难。   刚才瓦西里那句“怎么会”的反驳是真的。   虽然全身上下的要害都被指着,但是这些人确实没有杀意,要不然他的身体反应恐怕比现在强得多了。   楚路确实也很想知道,瓦西里宁肯放弃研究所中心区域的实验体和实验数据也要来堵他的原因, 还有那句让人听着就浑身发毛的“我的孩子”到底是什么意思。   相同之后, 他站在原地、没有一点动的意思, 冷眼看着那边的人,“你想干什么?”   瓦西里立刻就露出些“受伤”的神色,但是很快就收敛下去,关切看向他,“你的身体一直在恶化,现在……已经快撑不住了吧?”   楚路:不……事实上,就个人体验感而言,他觉得是“一直在好转”。   毕竟伴随着身体机能的不断下降,感官也不可避免地迟钝下去,楚路觉得再加把劲儿,他就能恢复正常人的生活——嗯、身体虚弱一点,也可能不止“一点”……的“正常人”。   不过“快撑不住”这个判断,应该是他现在正在发烧的情况误导了对方。   就楚路自己的估计,这个身体再撑上十年八年的、问题也不大。   然而,他和瓦西里的关系显然没有友好到可以讨论这种问题的地步,而且对方说这种话,还是以一种关切的语调说出来……   楚路:“……”   又是浑身发毛,甚至于一时半会儿找不出一个合适的反应,他忍不住再次怀疑这人真的是瓦西里吗?难不成是什么新型精神攻击手段?   他警惕地看着对方,冷淡道:“和你无关。”   然后,楚路眼睁睁地看着那张脸上露出些难过的神色,然后问:“是因为父亲以前忽视了你,所以生气了吗?”   楚路:……哈?!   他还懵着、意识海里的系统就先炸了,【#¥%……&*@】   尖锐的屏蔽词提示音响彻脑海,楚路只艰难的从中捕捉到了【你说谁的爹?!】这样的字句,显然是对瓦西里“父亲”这个自称意见颇大。不过,听着那一直在脑海中循循环环来回荡着的【哔——】【哔——】【哔——】声音就知道,意见已经不只是“颇大”的程度。   因为同时受了冲击,慢半拍把系统禁言的楚路接连受了瓦西里和系统这两波精神迫害,脸色不可避免地苍白下去,紧贴着脸的仿生皮肤如实反映出主人的状态。   好在有了后来系统的一波冲击,楚路已经冷静下来。   “凌路”的身体确实从最开始的基因链就由对方一手设计,从某种程度上来讲,瓦西里自称一句“父亲”完全没有问题。   虽然有点让人接受不良……   “古尔德教授。”   他是有点摸不准瓦西里的态度,突然又是“父亲”又是“我的孩子”的,明明几个小时以前的见面,对方还是漠然称呼“TY-376806”,还因为他破坏实验室的缘故,想把他弄死……   只是,这时候落到耳边的声音让他原本的提问稍微停顿了一下。   ——瑟维斯在接近。   他立刻咽下原本在嘴边的问题,顺着瓦西里刚才的话,刻意模糊信息问:“您能治好我的身体?”   “当然!!”   听着楚路话里模糊的“同意跟他走”的意思,瓦西里立刻激动起来,他甚至都推开身旁的研究所警卫,往前走了一步,脸上带着亲和又慈爱的笑容,好像是一位真正的“父亲”。   “你……”   圆球落地滚动的声音。   不大的空间内,烟雾霎时四散弥开,同时一颗麻醉弹突破防护罩正中瓦西里的肩膀。   ——是瑟维斯!!   这可真是比他预想的还要好的机会。   楚路唇角轻微挑起,顺着早就观察好的退路,堪称从容地从一片混乱中撤退。   慌乱中,也不知道哪位警卫开了枪,立刻被听到动静的瓦西里厉声喝止。   楚路这会儿总算确信了,瓦西里虽然不知道精神出了什么问题,但现在确实没有干掉他的意思。   他稍稍回忆了一下几个小时之前两人的那次见面,觉得问题大概出在最后自己抵抗住了[核心控制指令],联系对方口中意味不明的“没有失败”“完美”,和刚才见面时“父亲”、“孩子”的称谓,大概是因为某种缘故,他误认为TY-376806是个成功的“作品”。   然而……   楚路之所以能够摆脱控制,是因为他作为外来任务者的精神,跟“凌路”这个壳子实在关系不大。   等瓦西里发现了真实情况之后,大概疯狂的想要解决掉他吧。   楚路倒是不慌,毕竟债多了不愁,以他现在通缉上挂的金额长度,想他死的人再多一个问题也不大。趁着这会儿那两边打起来的功夫,赶紧走才是正经事儿。   至于瓦西里会不会把他的身份告诉瑟维斯,楚路倒是并不担心。   毕竟那两边也不是什么“友好”关系。先别说瑟维斯相不相信瓦西里的话,就算信了,他也肯定选择先解决眼前的麻烦,再来追捕。   楚路觉得自己的仇恨值还没有高到让瑟维斯因为一个不知真假的消息,放弃眼前的通缉犯。   ——他最多就是在一堆红名成员里,作为首个被攻击目标而已。   然而,因为情报并不充足的缘故,楚路明显低估了一个“完美作品”的存在,对于瓦西里这种疯子的吸引力。   ……   …………   “目前[星裔]现存所有成员的名单、基地所在、暗线名单……我可以全部给你们。”   被铐上镣铐的男人丝毫不在意自己手上的束缚,他甚至干脆的把被拷住的手握拳抵在肩上的伤口处,以疼痛刺激着神经的清醒。   把周围的杂兵全解决后,正准备让人物理昏厥的瑟维斯动作顿住。   他不快地眉毛蹙起,对于这个阶下囚并没有自己已经被抓捕自觉的谈判语气不满,“你以为你现在是什么身份?!”   瓦西里:“我给你三秒钟时间考虑答不答应我的条件,之后我不会再说任何一个字。”   明明手上戴着镣铐,这个银发男人却反而像是掌握主动权的一方,语气甚至带着些居高临下。   瑟维斯本来就因为某些原因,对这位不管从哪个意义上都鼎鼎有名的古尔德教授好感度在负值谷底徘徊他这时候没忍住用星际通用语骂了一声。   “三。”瓦西里却混不在意,已经神情冷淡地开始倒数。   瑟维斯没等到他接着数,干脆问:“什么条件?”   “TY-376806。”   瑟维斯瞳孔一缩。   六年前加拉赫那一役结束之后,瑟维斯将首领带回来的资料翻来覆去起码看了百遍。也因此对那个计划的名字在不熟悉不过,他表情控制不住地变了一瞬。   瓦西里恍若未觉,提起这个编号,他原本像是机器一样毫无波动的绿眸闪烁着异样的明亮,“或者你们叫他‘凌路’?”   “把他带回来、带回我身边……”   嘭——   瓦西里没说完,整个人就直接倒飞出去。   瓦西里脑中冷静地评估着自己的伤情:背部严重撞击,但是脊柱完好,相应的左胸下二条肋骨轻微骨裂……   但是,他很快就被人勒着领子拎起来。   “他在哪?!”   青年眉头紧紧下压,神情狠厉。   ……   …………   很快就发现自己真的在被追捕的楚路:???   他的仇恨值、真、的、有、那、么——高吗? 第146章 胆小鬼16   楚路的意识半梦半醒, 但是其实他不太想彻底清醒过来面对现实。   ……那天的最后还是被抓住了。   事实上,硬是要跑还是能跑得掉的,只不过他中途折返了。   因为就差最外面一层可以离开研究所的时候, 他嗅到了点不对劲的味道。   对危机的预感下, 大脑飞快地分析出那味道的成分——   CKXTP——罗尔塔星的一种特产物质——的氧化物。   前者是一种优越的培养液基底材料,而它的氧化物……有另一个更通俗易懂的名称——液.体.炸.药。   以他嗅到的浓度和份量, 是足够把整个研究所送上天的那种。   不管是快出来的他, 还是在里面没出来的瓦西里,谁也逃不掉……   楚路:“……”   楚路一直知道那是个隐藏(?)得挺好的疯子,但是没想到竟然疯到这种程度。   要是只有他自己和瓦西里, 楚路还可能真的考虑一下要不要干脆同归于尽得了。   但是先不说研究所里面还有瑟维斯和他的部下,还有一大半研究员还被他关在实验室里呢!就算现在系统远程操作把门都打开, 也来不及让人都跑出去。   明晃晃的陷阱。   虽然早有预料, 但是等顺着那气味的源头赶过去,对上瓦西里那双充斥着笑意的绿眸后,楚路还是无可避免地带上了点怒气。   ——他讨厌一切以生命为筹码的要挟。   虽然不知道对方凭借什么将他认作“成功之作”, 但是这并不妨碍楚路以此为筹码,和瓦西里谈判, 然而……两人的谈话还没开始,他就被敲晕了。   动手的是瑟维斯。   顺便一提、这一位的虹膜颜色也是不多见的绿色。   楚路:“……”   很好,今天开始, 他讨厌绿眼睛。   *   意识半清醒了几次, 又重新陷入黑沉。   除了他主观意愿上的缘故, 更多的是他周围的液体也有安眠成分。   ……修复液。   虽然清醒的时间不长, 连眼睛都没睁开, 但是足够楚路判断出自己现在的处境。   ——他正泡在治疗仓里。   新联盟这么优待俘虏吗?   楚路疑惑。   但转眼有有点了然:要是明照的话, 那确实不是没有可能。   被迫自闭了好长一段时间, 楚路终于勉强掀开异乎寻常沉重的眼皮,然后又对上一双绿眼睛。   楚路:“……”   不过他很快就意识到,那并不是对方本来的眸色,而是修复液和治疗仓外壳叠加上去的颜色。   反推回去的虹膜颜色应该只是普通的褐色而已。   站在附近的这位女士金发一丝不苟的盘在脑后,一身职业套装。   ……   不管衣服饰品还是脸上的妆容,都在刻意选择偏向成熟的样式,和大部分女性不同,对方非常讨厌自己偏向年轻的长相,再结合身上的职业装束,初步推测曾经因为长相的缘故,在工作上不被信任……袖口领口等地方都整理得没有一丝褶皱,连头发的纹理都仔细打理过,性格非常认真,甚至有点轻微的强迫症倾向……曾有长期服用精力药剂的经历……   ……   …………   睁眼的一瞬间,楚路差点被汹涌而来的信息量淹没。   不只是眼前的这位女士的个人分析,连身周的修复液、所在的治疗仓、以及外面陌生的环境也化作大量的信息流涌入。并且随着感官的渐渐恢复,情况愈加恶劣。从他的身体状况开始恶化之后,楚路很长时间都没有经历过这种程度信息量的洗礼了。   他有点难受的闭上眼,嘴巴里咕噜噜地吐出了两个泡泡。   虽然视野陷入了黑暗、治疗仓的隔音效果也堪称顶级,但是楚路仍旧从那感受到的轻微的震动感中,判断出旁边那位女士已经快速离开。已经从那短暂一睁眼中得到的信息量推测出了对方职务的楚路立刻就明白自己接下来要见的人。   ——不过应当也没有那么快。   联盟长所在的位置可没那么空闲,明照一时半会儿应该抽不出身来。   他这时已经敏锐的从自己现在的处境推测出当年的事情恐怕有什么误会。   但是又因为情报不足,一时半会儿找不出确切的原因。   毕竟那时候瑟维斯对他的杀意是真真切切的。   ……   …………   比明照更先一步过来的是瓦西里。   楚路:……   他确认自己现在是在新联盟的地盘上、而刚才离开的那位女士也绝对是明照的下属,那么在这里还能自由活动的瓦西里就显得格外可疑了。   不过楚路也很快,就从对方身上找到了定位器、监听器、以及用于拘捕的镣铐等等,确定了对方的“自由”是有相当限度的,瓦西里显然是以什么条件换取了现在的状态。   不管是作为旧[星裔]的高层、还是掌握了部分[伊苏弗洛]内部资料的研究人员,瓦西里手里的筹码都不少,但是能交换到这种程度的……楚路觉得对方现在的底牌也不剩多少了。   然而很显然,当事人对这个交换条件十分满意。   瓦西里进来之后,就去一旁的操作台上调整了什么,不多一会儿,充斥在楚路周围的修复液缓缓退去。   楚路立刻就明白“凌路”现在的身体状况是对方调整后的结果,而且他跟进一步心情复杂地发现,“自己”也可能是交换条件之一。   治疗仓的舱门下移了一小段距离,露出了楚路的头部,然后他就对上了一张带着温和笑意的脸。   要不是现在身体僵硬得动不了,楚路都快忍不住扭过头去了。   ——无论看多少次都觉得,这个表情和瓦西里搭在一起的违和感让人后背发凉。   但是显然被嫌弃的当事人并没有这个觉悟,他关切地问:“感觉怎么样?”   楚路:“……”   有种辛辛苦苦这么久,却一朝回到解放前的痛苦。   虽然身体状况是前所未有的好,但是更加扩展的感官却让他恨不得把自己关进禁闭室里……哦、不对,现在这个地方的构造就跟禁闭室差不多……   没有得到回话的瓦西里也不在意。   抬手在操作台上点了几下,似乎在继续调整修复液的配比。   他这时候的神情总算正常起来,有点像平常的研究状态。   楚路也从瓦西里一直以来的态度中确认了自己的猜测,而且他也大概猜到当时在加拉赫的研究所时,瑟维斯转而和瓦西里合作的原因了。   只能说瓦西里还真挺能下得了狠心。   不过那些东西……对这个人来说都无所谓吧。   楚路抬手摸索着治疗仓里侧的按键,舱门右下移了一小段距离,让恢复些力气的楚路总算能半撑着坐起来。   他冷淡地问:“您是不是误会了什么?古尔德教授。”   楚路知道TY计划的最终目的。   但是就他这种稍微遇到点危险就感官过载、别说战斗对敌了,情况严重一点可能连站都站不稳。不管从哪个方面想,都跟“人形兵器”这种词半点都不沾边吧?   到底是什么误导了瓦西里,让对方以为他是个“成功品”?因为能抵抗[核心控制指令]?这种情况对于TY计划而言,才是出了天大的纰漏吧?   “误会?”   正调整着修复液比例的瓦西里回过头来,声音有点惊讶的上扬。   他的表情又恢复了那种让人头皮发麻的温和,“不、我的孩子……我怎么会误会你呢?你是说以前吗?那都是我的错……我竟然没有察觉到……”   “你是成功的、完美的……”   “……只是需要成长的时间而已……”   他说着,脸上的神情越发灼热,甚至都忍不住抬起手来,似乎想要摸摸楚路那头湿哒哒的黑发,但是因为楚路眼中毫不掩饰的抗拒,还是遗憾地收了手。   可投注过来的视线仍旧带着诡异的热切,“……你跟他们是不一样的,从一开始就不一样……”   从一开始?!   楚路陡然意识到什么。   瓦西里仍在陶醉的解说,“无论多么强大的武器,都是用来保护,保护‘头脑’的,就像[伊苏弗洛]……”   “你是不一样的,”他又重复了一遍,视线专注地像是看自己挚爱的情人、延续生命的孩子、又像是凝聚毕生心血的结晶,“……和它们的存在不一样……”   接连强调的“不一样”,还有对方特意提起的[伊苏弗洛],楚路生出一种不太好的预感。   按照剧情,“凌路”确实是TY计划的一员,不过和别的实验体不一样,他牺牲了身体素质转而开发大脑,用以验证思路……然而验证的究竟是什么,这个疯子该不会……   瓦西里脸上的笑容疯狂得都有点扭曲了——   “你是新的、活生生的……[伊苏弗洛]……”   楚路:艹!   系统:!!!   系统连忙解释:【我、我……刚才可没出声儿!】   楚路:【……】   那句是他骂的。   疯子吧?!   把一整个星际的遗落文明输入到一个个体的脑子里,就算是只有一部分,也足够把人挤成白痴。   小世界形成过程中确实会因为种种意外造成关键人物缺失,这也是需要时空局派遣任务者前往的原因。但是“凌路”的情况,明显是人为吧!   楚路这下子总算确信,自己当年把这人认定成反派boss,真的一点错都没有。   而现在——   楚路确认自己的意识海里没有接受到任何多余的内容,“在小世界里随时打开精神屏蔽,不让躯体承受不住的溢出信息和能量污染自己的主意识”,这是某个不负责任的老师难得正经教导的一点。既然他没有问题,那只能是……   楚路对系统:【检查下你的内存盘,特别是上次来这个世界之后增加的内容。】   系统不太确定自己刚才的辩驳宿主信没信,它有点委屈巴巴地慢吞吞应了一声,【……哦。】   片刻之后——   【咦?!!!】   楚路:“……”   行了,他知道了。   瓦西里还在殷殷切切,像是看什么稀世珍宝一样地看着他。   而楚路已经抬头看向了门口。   褐发黑眸的男人出现在门后,他长相并不如何英俊或者迫人,但是周身却带着一种让人安定气质。   视线和楚路对上,男人温和地笑了一下,“你醒了。”   比之数年不见久别重逢的事实,这个招呼实在太平淡。说出口后,好像对视的两人是昨天才刚刚见过面一般。   但却让人莫得生出一种像是“回家”一样的安稳感。   这个世界的天命之子身上就是有这么一种奇异的感染力。   楚路其实有许多事情想要确认,但是看见眼前这个人,精神却一下子松弛下去。   他突然觉得那些事也没那么重要了,就连无时不刻不在极速运转的大脑都放松了许多。   他也如过去许多年一样,轻轻答应了一声:“嗯。”   声音中带了点轻微的笑意。   明照又关切问了他的身体状况,好像只是普通的生病痊愈后的问候,一问一答分外和谐,这段简短的温馨问候,最后被明照以“你好好休息”为结尾结束。   之后,明照转头看向瓦西里。   他眉眼微微凝起,虽然唇边还带着那抹让人放松的笑意,但是整个人的气势却沉了下去,让人立刻就相信了,这位就是[碎星]的首领、现如今的联盟长阁下。   他声音温和,却带着不容拒绝的语气:“古尔德教授,我想、我们该好好谈谈……”   “……关于[伊苏弗洛]、关于路路……” 第147章 胆小鬼17   系统清理内存, 清理出了一个在这个世界里本该被销毁的[伊苏弗洛]——瓦西里真的把一个遗落文明的图书馆全塞进TY-376806的脑子里去了。   当然,对系统而言,这种“低级文明”的资料除了占内存之外没有任何用处, 但是它骂骂咧咧准备清理的时候,却被楚路暂时拦了下来。   楚路在得知这件事之后, 其实一直在思考犹豫。   进入小世界的任务者不能过度干涉小世界的发展进程,那种靠外力强行提升的发展水平, 从长远来看, 对于世界的自我完善有害无益。但是现在的情况又有所不同, [伊苏弗洛]本来就是这个世界的产物……   所以……要利用起来吗?   [碎星]在摧毁[伊苏弗洛]之前在内部也爆发了一阵争执。   “知识”本身是没有对错的, 有对错的永远是利用它的人。   但是,[伊苏弗洛]的控制权被牢牢掌控在[星裔]手中。如果继续那样下去, 就如同加拉赫那次一样,只是接下来被毁掉的恐怕就不只是无人居住的卫星了。   所以……最后才下了那种决定。   可现在——   [伊苏弗洛]本来就是这个世界的东西,他或许可以将它重新留下。   而明照……楚路相信他一定是那个“对”的人。   并不仅仅是因为对方是受这个世界意识眷顾的天命之子, 而是因为他是“明照”——那个一手发展起[碎星]、改变了这个世界数百年格局的“明照”。   楚路下决定的速度其实很快,但是由于身体还在修复过程中, 意识时醒时断, 其实现实中过去了不短的一段时间。   而等到他能正式和明照谈一谈,已经是身体修复告一段落,人从治疗仓里出来的时候了。   “关于[伊苏弗洛]……”   明显那一次明照和瓦西里已经就这个问题谈过,楚路确信对方已经知道了大概的情况, 这时候也没有拐弯抹角。   但是明照听他这么说, 却先摆摆手打断他的话, “那件事先不急, 你先来看看这个……”   他说着用光脑传了一份文件过来, 然后抬头看向楚路, 脸上是期待的笑意,眼神隐带催促。   楚路:?   他虽然还有点迷惑、甚至还隐约有点不太好的预感。但出于对明照的信任,在对方无声的催促下,还是选择接收这份文件、顺势打开。   楚路:“……”   在看见文件开头的第一行字的时候,那不祥的预感就成了真。   他眼明手快地开了系统的禁言,避免像先前瓦西里自称“父亲”那次,再接受一波来自系统的二次冲击。   这之后,他才仔仔细细地又把这份文件看了一遍,确定自己不是输入信息量过多,眼睛终于出了毛病。   ——这是一份收养协议。   而他、“凌路”,是被收养的那个人。   楚路:“……”   “…………”   这长久的沉默,让明照脸上期待的笑意终于黯淡下去,他叹了口气,问:“果然不想改名字吗?”   男人似乎又有点遗憾的低下头,“我觉得‘明路’就很好听……玖那边也说过了,他会跟你一起改的……”   楚路深深吸口气,觉得脑子有点抽疼。   一时竟然有点分不清楚,是因为这下子摄入的信息量过大太震惊,还是意识海里的系统不满被禁言提出的抗议。   ——这是改名字的问题吗?!   #我把你当朋友,你竟然想当我爸爸!!#   刚刚被迫失去一段友谊的楚路盯着这份“收养协议”的年龄一栏上的“12”再度陷入沉默,要是按这个身体从诞生到现在的年份来算,这点确实没有错,但是……   明照知道的吧,实验体从离开培养罐之后,就已经处于成年状态,不管是心智还是身体,所以……这个“12”,他往上写的时候不心虚吗?而且真的会有人相信吗?   不、等等……   楚路不期然想起自己上次再见那位刚醒来时见过的金发女士,想起对方那句意味不明的“长得真高啊”的感慨。   楚路:“……”   竟然真的会有人相信?!#瞳孔地震.jpg#   *   楚路最后坚持没有改名。   当然不是他对自己的名字有什么执念——毕竟每个小世界都要换个名字,他对自己叫什么其实没有什么所谓——但是、跟明照姓……还是算了吧,   怪不得当年做任务的时候,相处起来总觉得哪里有些违和,偶尔也觉得对方的态度微妙。   现在看见这份“收养协议”,总算真相大白——   那分明是看儿子的眼神。   楚路:“……”   那边,系统已经果决地将明照拉到黑名单里,在它记仇名单排名位次上甚至还在捅了楚路一刀的瑟维斯之前。   后者在楚路身体状况稍微好转、能接受探视后,第一时间就过来就当年的事道歉。   对已经从明照那得知前因后果的楚路而言,瑟维斯当时的做法合情合理,楚路甚至都得感谢那过于巧合的时机,没有让对方看见接下来明照的传讯内容——当然,或许也有世界意识的干扰的原因在。   被捅一刀再被顺利确定为“背叛”,这要比接下来对方真就按明照所说的“想办法把他带回去”,来得让人轻松多了,要是那时候他真被带回了[碎星],那接下来剧情线都不知道要怎么推进。   不过具体的原因没法跟小世界里的人解释,于是楚路很干脆地接受了瑟维斯的道歉,又劝对方不要放在心上。只不过看对方的神情,好像收效不大的样子。   楚路:“……”   虽然被捅刀的是他自己,但是看见对方的这态度,他难免有那么一点点愧疚。   不过时空局员工的良心早在经年累月的任务里磨得不剩多少了,楚路也就意思意思愧疚了那么几秒钟,然后就很干脆的放任了。反正他现在人都好好在这,就算真有什么心结、时间一长,早晚也都能解开了。   而他更头疼的是自己被果断定性为“未成年”的身份。   楚路:……改名字是不可能改名字的。   但是监护权却依旧落到了明照身上。   楚路试图以实际例子来驳斥明照的做法,“凌玖的情况和我也差不了多少。”   甚至于对方是在他之后才诞生的实验体,真论年纪的话、比他还要小上好几个月。   然后第二天,楚路就目睹了银发银眸,整个人都泛着冷意、好像出鞘利刃一样的青年,面无表情称呼“父亲”的一幕。   楚路:“……”   ……这也太拼了。   他果断侧头避开了明照期待暗示的眼神,之后再也没提过更换监护权的事。   不就是“监护权”么……总比开口叫“父亲”来得容易接受。   当然,资料上的年龄信息在双方的互相妥协之下,最后改成了二十。   不管怎么说,十二岁也太不靠谱了。对于知道内情的原[碎星]核心人员还可以解释清楚,但是其他人那边怎么也说不通……   至于明照身边那位名叫莎娜的助理竟然真心实意的相信了这一点,楚路至今都不能理解。   *   虽然在这些方面的事情确实一言难尽,但是在“伊苏弗洛”上面,两人倒是飞快地达成一致。这对楚路来说,并没有什么难度——技术变革的相关资料在时空局内很容易找到,而且他在任务世界中也经历过不少类似的情况,对于如何把控发展程度、不至于让整个社会因为急剧变化带来动荡也有足够的经验。   他制定计划方案,明照根据更具体的情况进行细微调整,然后再由其他人员执行。   一时之间,倒是隐约有回到当初他还在[碎星]内部基地时的情况了。   而且因为瓦西里格外痛快的交代,对于[星裔]残党的的追捕情况也远比计划的快上许多,针对明照的刺杀也终于日渐稀少,最后几乎销声匿迹,凌玖也不必随时跟随在明照身边充当护卫了。   因为身体感知的缘故,楚路其实并不怎么出门,也刻意削减了自己能接触的信息量。   对外界变化多是通过那些能接触到的有限信息进行判断,比方说针对明照的刺杀减少,他都是根据那段时间凌玖到他这边的次数和时长陡然增加推测出的。   不太巧的是,最近这段时间他又推测出了些别的什么东西。   他看着对面以要“劳逸结合”为由,强行切断了工作用星网,试图开展“亲子时间”的明照,旁边还站了一个因为前些年的习惯、下意识保持护卫姿势的凌玖。   楚路:“……”   说实话,明照今天这个行为没什么奇怪的。   在新联盟发展步入正轨之后,这位作为所有人支柱、承担了多年重担的联盟长阁下似乎一下子松懈了下来。虽然在议会的一致反对票否决之下,他并没有卸任,但是肉眼可见的进入了养老状态。   就比如说……   经常会像是今天这样,不止自己逃避工作,还拉着别人一起懈怠。   但是,日期不对……   虽然明照说是“养老”,但是这人天生的责任感却没那么容易被消磨。   在新联盟成立10周年纪念日即将到来的现在,联盟长阁下突然消失,也不知道会给后续工作带来多大的麻烦——明照绝对不是那种会主动给人带来麻烦的性格,或者说恰恰相反,他永远是解决问题的那个人。   这么多年的了解,楚路倒不至于怀疑对方想干什么不好的事,只是觉得有点奇怪。   于是,他就直接开口问了,“你做了什么?”   明照闻言,脸上露出一个苦笑,“果然瞒不过你……我还以为起码能拖过今天呢。”   他倒是没先说是什么事,而是有点好奇的问道:“你怎么发现的?”   楚路将日期的问题和他说了。   明照似乎愣了一下,“我还以为、你对这些事情不大在意。”   毕竟前几年的纪念日,也没有见他对此有什么特别的反应。   楚路无言给了他个眼神——   “在不在意”和“知不知道”,完全是两码事。   明照显然也理解了他没说出口的话。   他似乎因为刚才的对话心情一下子昂扬了不少,唇边永远维持的温和笑意又深了几分,倒也没再多说什么,直接示意他打开光脑看看。   新联盟成立10周年纪念日将至,星网上到处都是新联盟旗帜上的白色飞燕标志。   楚路很容易地就在光脑上纷繁复杂的消息中找到了自己想要的那个,这其实并不难——既然事情都将明照也牵扯进来了,那肯定是联盟官方的事,楚路干脆地转去了联盟官方网站。他的账号当然是内部账号,看到的内容消息要比普通人还要多上许多,但只一眼扫过去,楚路立刻就发现了自己的目标。   楚路:“档案解密?”   该不会,是……“凌路”的吧?   明照点了一下头,又解释:“当然不是全部的档案……只是一部分内容……”   毕竟不管是实验体的事,还是后来的[伊苏弗洛]都是不适合向公众公开的内容……但是另一些内容开始可以公布的。   “这是瑟维斯和安唐的提议。”   后者就是当年那个在星舰上逗留时间过长,差点让楚路任务翻车的真·卧底。   虽然交集不多,但这个人是楚路在这个世界除了天命之子外印象最深的一位,即使对方用的现在并不是在[星裔]里的名字,而是改回了母姓。   楚路立刻就明白了他们想干什么。   ——是澄清他被新联盟通缉的这件事。   但是他觉得没有所谓,也没有必要。   毕竟他这会儿在首都星上呆得好好的,完全不用担心什么通缉不通缉的。   他正这么想着,头顶上落了一只宽厚的大手,明照似乎无声的叹了口气,手劲儿略微有些重地在那头柔软的黑发上揉了揉。   楚路:“……”   虽然大部分时间都能以朋友的状态相处,但是每当对方做出这种动作的时候,他总是忍不住想起那个糟心的“前监护人”身份。   已经到达新联盟法标准下“有独立生存能力年龄”的凌路当然早就脱离了监护关系,但是某人代入的长辈地位似乎有那么一点点根深蒂固。   明照没有意识到楚路无声的抗议,他眼睛弯起,轻声说:“总要让他们做点什么。”   “……而且,虽然你不在意,但是大家都不愿意看见这种事情。”   因为凌路的特殊性,他回到联盟之后,被保护等级立刻被提到了和明照相同的地位,所有信息都高度保密,就连他已经回来这个消息也是。   也因此,关于“凌路”的通缉也没有撤销。   他、他们不想……   在这孩子为了[碎星]、为了新联盟做了那么多之后,被提起的身份仍是联盟在逃的通缉犯、被认定的背叛者……   早些年因为[星裔]的缘故,为了对方安全、只能勉强如此。   但是到了现在,他们总要为之正名的。   “你值得的。”   值得更好的对待。 第148章 胆小鬼(完)   “怎么了, 艾?”   因为早年在锡特尼星的贫民区中见到了太多的死亡,在得到了选择自己以后人生的机会之后,艾伯纳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医学。虽然因为出身的缘故, 求学过程中也遇到了种种波折,但是比之当年在贫民区挣扎求生的困境,那甚至都算不上问题。   到现在,艾伯纳也已经是一位前途无量的青年医生了。   不过现如今这出身锡特尼星兄弟两人,一个是医生一个是军官,都是整日见不到一面的大忙人。难得凑了一个两人都有时间的假日, 作为哥哥的扎里卡以“许久未见弟弟”为由,把人叫了来。   于是就出现了兄弟两人排排坐着看,开着光脑看新闻这一幕——今天,是新联盟成立十周年的纪念日。   艾伯纳:“……”   连续三天高强度手术之后好不容易争取来的假期,正准备在家里蒙头大睡,却被哥哥的一个通讯打来, 对方说的语焉不详,艾伯纳还以为有什么大事儿,灌了一管精力药剂才勉强撑到这里来。   结果……就是一块儿看新闻……   没有当场弑兄,都是看在当年他被对方捡回去的情分上。   现在、这家伙还有脸问他怎么了?!   扎里卡笑眯眯地看着弟弟:“别臭着一张脸了,艾, 难得的纪念日……”   在这种日子, 突然想回忆一下过去,但是他孤家寡人一个,家里也空荡荡的, 只好把弟弟叫过来了。   这种的日子里, 联盟也会放出一部分过去的官方影像, 里面恰巧有自己参与过的战役, 扎里卡也顺势跟弟弟说起了自己那些年的经历。   艾伯纳虽然心里还憋着气,但是当对方真的回忆起过去的时候,他还是强撑着精神听了起来。   他对于扎里卡那些年在[碎星]的经历其实不大了解,对方很少和他说起那时候的事。这会儿扎里卡难得主动提起,他也没有打断。   扎里卡的讲述并不如何精彩,甚至里面的负面情绪居多。   有牺牲的同伴、有无能为力的局面、有退缩的惑然……   实际上,在面对拥有[伊苏弗洛]的[星裔]时,[碎星]大多数时间都是处于劣势的。   扎里卡说了许久,直到光脑投影换了一幕,变为了位于第一星域的阅兵,骤然转换的光影让他猝然回神。   他还有些恍惚,“抱歉,艾,挺无聊吧,也不是什么开心的事。”   “确实。”艾伯纳干脆点头。   这么利落的回应,反倒让扎里卡稍提了点声音,“喂——好歹给哥哥点面子吧?!”   扎里卡以为艾伯纳是在说他讲的东西无聊,但是实际上艾伯纳点头的是后半段。   ——那确实不是什么开心的事儿。   艾伯纳稍停顿了一下,又接着,“但是很值得不是吗?”   扎里卡愣了一下,看着光脑上投影出的影像……星舰列成了整齐的队列,在航行之中变换着形状。   片刻后,他忍不住哼笑,“当然。”   因为陷入回忆有些郁郁的表情一下子舒展开来。   ……   …………   光脑的影像还在继续播放,似乎是在讲述[碎星]的发展历程。   艾伯纳看见其中的一个人突然愣了一下。   “这个人……”   扎里卡对这段影像很陌生,看日期是在新联盟成立以前。   但是上面的脸却很熟悉,因为影像里的人——还活着的——几乎都在新联盟身居要职,这是当年[碎星]的核心成员。   而艾伯纳所指的,里面唯一的生面孔。   扎里卡并不认识这个人,不管是联盟高层还是烈士名单上,都没有对方的存在。   但这其实反而让身份变得好猜起来。   扎里卡只思索了一瞬,就恍然:“是他啊。”   艾伯纳:“他?”   扎里卡:“是当年[碎星]的‘大脑’,据说他还在的时候,[碎星]甚至可以应对拥有[伊苏弗洛]的[星裔]……不过后来……”   他说着拧紧了眉头,似乎想起了什么不快的事。   但是随着两人的注视,投影中个人的履历资料展开,扎里卡脸上的表情变化、最后定格为惊愕。   【星历578年,加入[碎星]】   【同年12月,指挥迪肯斯星系德尔塔HYJ0区域自卫战胜利,迪肯斯星系东部区域实际意义脱离[伊苏弗洛]监控】   ……   【星历580年,赤色一役,任[碎星]第一军团参谋长,夺取加拉赫为[碎星]临时基地】   ……   …………   【星历582年,执行特别任务,获得[伊苏弗洛]相关信息】   ……   【星历585年,协助[碎星]情报小组成员安唐携带S级重要情报[伊苏弗洛]相关内容安全抵达[碎星]基地】   ……   …………   他的个人履历很长,但是每一条扔出来都又足够的重量,一点点堆积成了最后辉光闪闪的成就。   与之相对的,他的影像资料却堪称稀少,就连在个人履历中的影像,也明显是从与他人合照中提取出来的,那张带点着稚气的脸上也很少做出什么表情。   扎里卡浏览视线顿住,久久停留在“特别任务”那段介绍之上,半晌又长出口气——   “原来如此。”   怪不得那张通缉在联盟内挂了这么久都没见联盟有什么动作。   毕竟对方曾经在[碎星]中地位特殊,手里说不定掌握了什么重要信息,在[星裔]已经不成气候的现在,没道理放任对方在外。   特别任务么……   能以那种身份,在[星裔]内部取得信任,该说真不愧是曾经[碎星]的“大脑”吗?那时候他才多大……   而艾伯纳则僵硬得看着影像中那张熟悉的脸。   还有一旁备注中那堪称辉煌的履历,再加上对方如今的职务。   艾伯纳:“……”   “…………”   按理说已经过去这么多年,他不该记得一个只是在锡特尼星短短相处了几天的人。   但是奈何对方给他的印象实在太过深刻,不管是性格、长相,还是那堪称神秘的身份。   ……在那人离开几年之后,他曾经还有一次差点在加拉赫认错了人。   说实话,到现在,他对那人的长相有些模糊了。   但是经过今天这一次……   艾伯纳觉得,自己这辈子都不会忘记这张脸了。   而那边,扎里卡接受现实的速度要比弟弟快些,他忍不住感慨,“可惜我加入[碎星]的时候,他已经离开了……要不然,还能认识一下……不、毕竟是这种大人物……就算在[碎星]的时候,也很难见到啊……”   “不过看影像的话,似乎身体不太好的样子……哈哈哈,也可能是他合影位置因为在莱尔军团长和凌军团长中间的关系……”   “……”   “…………”   良久的沉默之后。   艾伯纳突然开口:“……我认识。”   扎里卡唏嘘感慨的内容早就扯远了,一时半会儿还没反应过来弟弟这话的意思。   艾伯纳脸色仍旧有些发木。   他抬头示意了一下投影屏幕上,那里已经进展到了新联盟特等功勋颁奖仪式。   时隔这么多年,他终于看见了对方现在的模样。   说实话,长相没什么变化,但气色好了不少。   艾伯纳对着自己的哥哥,他平板地重复了一遍,“我认识他,”   扎里卡突然觉得自己有点听不懂弟弟说话了,“‘认识’是指……?”   也或许是因为他在军队里面呆久了,和现在的年轻人对词汇的认知出现了不一样的解读……   艾伯纳已经过了刚开始最震惊的时候,这会儿已经能够语气平淡地解释:“就是你以为的那个‘认识’。”   他紧接着以一个分外平静的语调,把扎里卡回来之前,他在锡特尼星认识这位凌路阁下的全过程叙述了一遍。   “啊、对了,”艾伯纳好像突然想起来一样,“那年你回来之后嫌弃了半天,最后给扔掉了那个睡袋……”   还有点恍恍惚惚、一脸好像在听什么故事表情的扎里卡呛了一下。他手中的杯子咕噜噜滚到地下,里面剩的半杯酒洒了一地,被触动的清洁机器人开始运行,他自己却全没顾及这些,猛地坐直凑近,一瞬不瞬地盯着弟弟,“该不会?!”   艾伯纳点头肯定了这个“该不会”,并且果断的给了兄长最后一击,“就是他睡的。”   扎里卡:!!!   看着表情空白、明显一副失去灵魂模样的哥哥,艾伯纳连续加班之后被一个通讯叫来的郁猝终于彻底散去,甚至还恢复了那么一点点精神。   “以别人痛苦为乐”确实不是什么好习惯,但是扎克又不是“别人”。   艾伯纳忍不住摸了摸被自己收藏了许多年的空间钮——经过这些年联盟的发展,这东西早就从天价奢侈品变成了现在的日常用品,但是艾伯纳还是保留了当年那一个——幸灾乐祸得心安理得。   然而……   看着突然低头操纵光脑的扎里卡,艾伯纳疑惑:“你干什么?”   扎里卡:“买票!回锡特尼!!”   艾伯纳:“……?!”   多少给我清醒一点啊!就算现在回锡特尼又有什么用?难道真打算把那个睡袋、从垃圾堆里面翻出来?不可能留那么久的吧?!真以为那边还是过去36区的老样子吗?!   *   而以为“档案解密”、再顺便去领个勋章之后就没有自己什么事的楚路,在下一个五年纪念日之前,收到了一部纪录片授权请求。   某位闻名星际都名导演希望以他的事迹改编一部电影。   曾经因为一部电影被拉回某个小世界的楚路:!!!   他突然警惕。   ——不、不行、不可以!   然而,某位仍旧以“监护人”自居的联盟长阁下:“试试又有什么关系?”   “路路要亲自出演吗?如果是你的话,当演员也一定能行的吧……最近也没有什么事情……”   楚路:“……”   不要随随便便给人起奇怪的昵称!而且,关于“最近没有什么事”这一点……因为新教育法的推行,已经连续六天没有睡觉靠着精力药剂勉强续命的莎娜女士听见、会哭的啊!一定会哭的!!   ——还有、他连授权都没有答应,为什么已经到了“选演员”这个环节?! 第149章 妖01   天上山。   这一整座山位于灵脉之上, 悬空而起,故得此名。   倘若翻阅古时典籍,这山也有别的名字, 但总不比“天上山”来得形象贴切、通俗易记。   而大抵“天上山”的立派祖师也是一个懒怠翻阅典籍的散漫人物, 选择在此地开宗立派之后, 便大笔一挥,所在道派便被命名为了“天上山”。于是, 这地方原本的名字越发不为人知。   天上山高悬地面百丈有余,平素弟子来往都是御剑而行、等闲之人不得入内。   但有一日是特殊,便是其大开山门、收纳门徒之时。   那一日,高悬于天的仙山降下玉阶, 传闻成功登阶者、便可拜入仙门, 于是这玉阶便被人称作“登仙梯”。   这话说的其实也没错,那玉阶亦是天上山开派祖师所留下的一法器,能试炼心性、磨练意志, 确实也被后来的天上山用于遴选弟子。只不过在非是收徒那一日时, 普通弟子亦可以在其中问心明志。然而, 只要是个人大抵都不喜欢自我折磨,天上山弟子要是没有特殊情况, 也不愿意去再登一遍这仙梯的。   于是, 每每到了收徒这一日, 便是这玉梯上最热闹的时候了。   不过想要登梯寻仙的人不少, 但往往最后能成功的,连十之一二也无。   非只体力不支,玉阶上有先人布下阵法。“明心问性”, 这才是这仙家法器真正用途。   燕处停在这个刚刚从玉阶中出来的少年身前。   这少年满身狼狈、汗湿的发一绺绺地黏在额上, 神情还停留在刚才幻境中死亡的痛苦扭曲之中。   燕处自然是看见了少年在幻境中的表现, 他神色不明,“为什么要杀它?它还没吃过人不是吗?……如果有人能给它一个好的引导,它说不定能成为一个好妖。”   少年意识尚且不太清醒,但是幻境之中,类似此种拷问心声的问题有许多,少年不知道那是他心底的迷惑,还是幻境主人给出的问题,但仍是回答,“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燕处沉默。   少年却挣扎着抬起头来,他看着来人。   这次的问题并不是从心底发问,而是由他人开口。然而,这少年好像并没有意识到其中的不对,也或许已经模糊的神智意识到了这点、却无暇思索背后的意味。   他只是执拗的看着这个发问之人,“你觉得我错了?”   他明显已经到了极限,不管神智还是身体,脸上也尽是疲惫之色,但那双眼睛却仍旧明亮。   “我没有错!”他这么笃定又肯定道。   “斩妖除魔,何错之有?!”   ……   …………   “掌门……”   少年说完那段话就晕过去了,徒留值守的弟子战战兢兢地看着突然出现的燕处,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   被叫了这么一声,燕处这才回过神来,他对那满脸忐忑的弟子笑了一下,安抚道:“没什么……我就是顺路来看看……”   他说着,顺手掐了个诀,把原本趴在地上的少年移到一边,并且摆出了一个相当安详的仰躺姿势。   然后好像就真的只是“顺路经过”一样,做完这件事之后就继续往前,路过的时候还顺便拍了拍那值守弟子的肩膀,道了句“辛苦”。   值守弟子立刻激动到脸色涨红、高声回道:“此乃弟子应尽之责。”   被燕处这一套行云流水的行为搞得晕头转向,等终于意识到那边是下山的方向的时候,掌门人早就离开一刻钟有余。   值守弟子:“……”   掌门又又、又下山“游历”了……观师叔知道,会生气吧……   值守弟子尚在犹豫要不要把此事上报给观荣,而作为罪魁祸首的燕处此时人早已离开天上山的范围,连身上的衣服都换了一件,变成了一袭不起眼的布衣青衫,像是一位误入山野的普通书生。   不过,换了这身衣服后,他脖子上的那条黑色的毛领就格外不和谐了。   青年揪着毛领的一端将之扯下来,这条毛领也终于显露出了它的真面目,是一只全身上下没有一丝杂毛的纯黑色狐狸——这会儿正被燕处揪着尾巴倒吊着。   睡得好好的,突然被揪起尾巴、脑袋朝下,那张狐狸脸上露出些人性化的茫然,但只瞬间就意识到了现在的情况,嘴巴一张、显露出了尖利的獠牙。   燕处在被咬之前就眼疾手快地先一步松手,趁着黑狐向上翻的时候,一把扼住了对方命运的后脖领。   他把狐狸拎得近了些,却保持在一个刚好不会被伸爪子挠到的距离,他长叹了口气,“小白,都这么多年过去了,你怎么还是这么暴躁?这样不好……”   黑狐做了个对狐狸来说高难度的翻白眼动作,短短的四肢垂下,似乎放弃了无谓的挣扎。   燕处又接着:“要是师兄知道了,肯定又要关你禁闭了。”   听到燕处提起那个人,黑狐耷拉下的眼皮掀了掀,看了青年一眼。它嘴巴旁的须须摇动了两下,隐约发出了一声类似人的嗤笑。   燕处却似乎没听见那点异常的动静,而是盯着黑狐不知道在思索什么,半晌,他开口,“你说,刚才那个孩子……我收他当徒弟怎么样?”   黑狐又回了他一个白眼。   然而,没得到回答的燕处却不罢休,拎着狐狸的后脖颈来来回回的摇晃起来。   最后……被抬起的狐尾抽了一脸。   黑狐则趁他松手之际,往前一跃,在他肩膀上借力,灵巧地攀上了青年的头顶。   同时,一道婉转的女声从上方传下来,“你们天上山的弟子,什么时候容一个妖类置喙了?”   这声音柔媚动人,微挑的尾音好像带着一把小钩子、软软地勾着人心痒。   可作为对话的另一方的青年却像个不解风情地木头人似的,一点儿也看不出有什么动摇。   燕处仍旧以和刚才一般无二的语调道:“别这么见外啊、小白,多多少少给我点意见。”   “我觉得那个孩子、”燕处有点不自然地停顿了一下,但只片刻就接上了下半句,“……和师兄有点像。”   黑狐:“……”   它决定讨厌那小子。   黑狐把尾巴盖在脑袋上,将自己团成一个球,顺便堵住了耳朵。   燕处恍若未觉,然后就自顾自的往下说去,“……也不知道观荣会会怎么想,会不会喜欢这个小师弟……”   这八字都没一撇的事,他却已经开始为师兄弟两人之间未来的相处真心实意地担忧起来。   虽然捂住了耳朵,但声音仍然模模糊糊的往里钻。   而燕处那些关于师兄弟两人未来相处的预设情形怎么听怎么熟悉。   黑狐:“……”   不就是把他当年和江路的相处搬上去了嘛,还擅自把师兄弟的身份倒换了。   黑狐觉得燕处的假设半点都不可能成真,别的不说,就有一点——这世上不可能再出现第二个像燕处这么欠的人。   事实上,做了这些年掌门,燕处的性格已经比一开始稳重多了。   但依旧让人头大。   真不知道当年江路是怎么忍受这么一个小师弟的。   黑狐不喜欢那个人,但是只在这一点上,它真是打心眼里佩服江路。   黑狐不耐烦听燕处打着担忧未来徒弟相处的旗号追忆过去。   ——也主要是那些事听得太多次,它耳朵都要起茧子。   蓬松的尾巴从燕处的头顶落下,在他脸前面轻轻摇晃了几下,引起了他的注意。   狐狸的眼睛眯起、粉.嫩的舌尖伸出来舔了舔鼻头,毛毛的脸上露出点人性化的笑来,但那里面绝没有什么善意。   “你既然这么想他,就把他放出来啊……”沙哑柔媚的声音并不掩饰主人试图引诱的目的,那双近乎和皮毛颜色融为一体的黑色眸中隐约有红芒闪过,“只要打开锁妖塔,对你来说很简单……不是嘛?你现在可是天上山掌门人……”   “至于其他人?那些不相干的人,又和你有什么关系?你……”   黑狐的话没有说完,就被扯着尾巴拽下来了。   猝不及防的,狐狸毛一下子炸开,变成了蓬松的一团。   燕处则是食指拇指比了八字抵在下巴下面,一脸研究意味着看着自己左手提的狐狸,“小白,你最近……是不是吃胖了?”   毛发炸开、露出獠牙利爪的黑狐一下子僵住了。   燕处则是拽着尾巴拎了两下,似乎是在认真评估。   最后的结论,“果然沉了好多。”   他抬手按了按肩颈中间的地方,并且煞有其事地转了两圈脑袋,感慨道:“……怪不得我最近总觉得脖子酸。”   黑狐:“……”   “…………”   “我杀了你啊——!!你这个混蛋!”   *   而与此同时,锁妖塔内顶层。   层层锁链封锁之下,青年睁开了眼睛,那是一双宛若泣血一样的赤红色瞳眸,透露着邪异气息的妖纹从左眼边缘出蔓延,一直隐没到了额际。   原本失焦的瞳孔一点点汇聚,像是躯体的主人终于恢复了神智。   似乎不太适应现在的视野,青年缓缓眨了两下眼,那血色的瞳孔转瞬便恢复了人类的漆黑。   【别!宿主!先等等!!】   系统的焦急出声终究还是晚了一步,在楚路眼睛恢复正常的瞬间,陡然生出了一股被盯上的毛骨悚然。   ——有什么要过来了。   身体的本能产生了这种预警,下意识的想要握剑,被锁住的手腕却只扯动着铁链哗啦作响。   而在这短暂停滞的瞬间,远处出现了密密麻麻的红点。   是眼睛……   妖的眼睛。   属于这个世界的记忆被重新唤醒,而他现在所在的地方也清晰明了。   ——锁妖塔。 第150章 妖02   这次小世界的剧情其实很简单, 这是个人妖斗争为主要矛盾的世界,这个世界内修行者修行并不是为了叩道长生,而是斩妖除魔。   比之楚路以前去过修真世界的修士, 他们其实更接近一个“侠”的概念。   这个世界的天命之子当然也与众不同。   在这个人妖势不两立的世界里,他坚持妖和人一样, 里面也有好有坏, 并不赞同这个世界的修者对妖不问是非、斩尽杀绝的态度。   当然, 既然是天命之子,他最后必然是得偿所愿。   彼时东海血蛟作乱, 洪水滔天, 如若放置不理、人间有倾覆之危。   天命之子和一直跟在他身边的黑狐妖少女联手,将血蛟封印到了锁妖塔中, 平复了此次倾世之危。   被妖救了的修行者无话可说, 自然不可能像之前一样的态度对待妖族。   而天命之子也因此一役, 坐稳了天下第一派“天上山”的掌门人的位置。   ……   …………   事实上,楚路对于这个世界天命之子的观点还是持赞同态度的。   毕竟他作为时空局的任务者,去过的世界太多太多、见过的物种类别也相当丰富。别说人妖和平共处,就是跨种族恋爱、克服生殖隔离共同孕育生命什么的,他都见得多了,完全没什么可稀奇的。   但是他的态度没有任何用处,关键的是他在这个世界所扮演的反派角色“江路”的态度。   作为这个世界天命之子的师兄兼反派,江路的观点跟天命之子完全相反。   他是这个世界主流观点的化身。   江路坚持“人妖不两立”、遇到妖类绝不手软, 甚至好几次都差点杀死跟在天命之子身边的黑狐妖少女。   这种角色的下场当然不可能多好。   作为天上山掌门首徒、门派的大师兄, 江路实际上是默认的下一任掌门继承人。   然而天上山的先掌门,也就是江路燕处两人的师父, 却在临终前直接越过江路, 将掌门一职传给了师弟燕处。   江路怎么可能服气?   于是, 他当众挑战了自己的师弟。   喜闻乐见的打脸桥段,作为被打脸的一方,楚路已经对这场面非常熟悉了。   众目睽睽之下,江路以一招之差落败于师弟手中,燕处的掌门之位名至实归。   不过,作为重量级的反派角色,甚至有好几次差点杀死了天命之子身边的妹子,江路的结局显然没有这么轻易落定,他的剧情也并没有就此结束。   那次的落败让江路认定了是因为自己的修行不足、不如师弟,所以才让已逝的师父做出如此决定。于是,他便开始下山四处游历,寻找提升实力之法。   ……   …………   传闻东海之滨有株龙血草,是昔年先辈斩龙,龙血浇灌而生灵草,食之可以得百年修为。   传闻是真的,江路也确实找到了那株龙血草。   不过,却有一点意外。   因为江路不是纯粹的人类,他身上有一丝妖龙血脉。   龙血草唤醒了他身上的血脉,又因为血脉太过淡薄,他化龙未成、成了蛟……   ——对、就是被天命之子和黑狐妖联手封印到锁妖塔的那只“血蛟”。   其实是通体银白的“霜蛟”,只不过那时江路刚刚化形、身上的鳞片都沾满了血,才被目睹之人称作“血蛟”。   ……   总之,作为一个认定了“人妖不两立”、坚持“斩妖除魔”的修行者来说,江路简直成了个莫大的笑话。   最后一心求死的江路,被不忍同门相残的师弟封印到了锁妖塔内。   ……也就是楚路现在睁眼的情况。   收敛妖气,恢复作为人时的气息,是这个身体的本能反应。   毕竟作为“江路”这个身份,对妖的厌恶简直深入骨髓,意外化蛟之后,更是一心求死。虽然因为各种原因被封印在锁妖塔里,但是他愿意维持妖的状态那才奇怪。   楚路清醒过来的反应没什么问题,完全符合人设,唯一有问题的是……地点。   这里是在锁妖塔内部。   锁妖塔,顾名思义,里面都是妖。   或者再具体一点,被天上山的先辈们封印在塔里、和人有仇的妖。   现在,里面突然出现了人类的气息。   楚路:“……”   系统小小声:【我都说‘等等’了……】   周围的妖越聚越多、而楚路被锁着没法动弹。   先前“江路”安安稳稳被锁在这里没有问题,那是因为身体在没有意识掌控的时候自我保护地释放出妖龙的气息、那天然的血脉压制让这些妖不敢来触霉头。   但是现在……   气息收敛之后,江路只是一个人类、还是陷入虚弱状态的人类。   也怪不得这些妖蠢蠢欲动。   还残留的属于龙的威压让这些聚集过来的妖一时不敢擅自上前,但是那也维持不了多久,除非楚路再刻意放出妖龙的威压。   然而江路这个角色不可能主动这么做……   楚路一下子陷入了“崩人设”还是“死亡”的魔鬼选项里。   楚路:“……”   “…………”   系统试图说服自家宿主:【反正剧情线都已经结束来、稍微崩点人设……也没什么吧?】   楚路:……这是在怀疑他的职业素养。   而且对于“江路”来说,“为了活下去、选择妖类的方式”,那人设崩得可不是“稍微”的程度。   他选第三个选项——   手腕扯动镣铐哗啦作响,上面的手猛的握拳。   灵力激荡而出,最靠近他的那只妖瞬间化作了一抔血花,鲜血的味道刺激了后来者,后方妖越发疯狂的往前涌来。   然后……   接二连三,它们都步入了最开始那只妖的后尘。   ……   …………   地面上的血液越来越多、浓重的腥臭味儿在这方空间蔓延。   从一切开始到终了,其实也没有过多长时间。   聚集而来的众妖已经化作了地上的血污。   以那个“人类”为中心、成了一个不太规则的半圆状的猩红环带,侥幸留得一命的妖做出了臣服的姿态、小心翼翼地退出了环带的最外缘,立刻四散奔逃。   这里又恢复了最开始、楚路还未清醒过来时的安静。   积成小洼的血水蔓延流淌,缓缓延伸到中心的位置,楚路抬了抬脚,想要避开淌过来的血、带动了脚上的镣铐一阵哗啦。   不过他很快就放弃了这无意义的举动,淌过来的血太多、他的活动范围又有限,根本避不开,而且身上脸上也早就被溅到了,不差脚下的那一点。   血泊中映出了宿主现在的模样,系统颤颤巍巍:【宿、宿主,你、您……没事吧?】   楚路:?   怎么看有事的都不是他啊……   还有,为什么连“您”都出来了?   虽然不解,但他还是回道:【没事。】   系统好像更紧张了。   ——任谁一进到小世界里,发现自己被锁着,心情都不会很好吧?   这种时候还有一群不长眼的来找茬,宿主简单粗暴做了个清场,也可以理、理解……嗝……   被惊吓到打嗝的系统幻化出一堆数据流,抱住了自己瑟瑟发抖的核心代码。   ——宿、宿主,他真的没事儿吗?   #瑟瑟发抖.jpg#   #不敢出声.jpg#   楚路虽然觉得系统的沉默有点异常,但是也没有多想,更没有料到自家系统被现在的情况吓到了。   毕竟他领的都是反派剧本,以前也不是没有做过类似的事情。   只是出于一点个人习惯,他一般都会把场面弄得很干净,不像今天这样狼狈。   ……不过,就这一点来说,确实不太舒服。   楚路想抬手抹掉脸上溅到的血,但是稍微一动,却又意识到手腕正被镣铐锁住,这动作不太可行。充斥着鼻腔的血腥味儿让他稍皱了皱眉,这样的环境确实令人不适,但以他现在的状况、清理起来又有些耗费灵力。   也并不是不能忍受……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十分随遇而安的楚路干脆放任了,毕竟锁妖塔里的灵力恢复缓慢,还要留着对付不识趣凑过来的妖,就别浪费在这种地方了。   对着一地血的系统:嘤嘤嘤QAQ   被这难言的沉默逼到窒息的系统,终于忍不住开口,【宿主,您接、接……下来要干什么?】   楚路:【……】   这个问题倒是一时把他问住了。   不管所扮演的角色性格如何,作为任务者的楚路其实是个目标性相当强的人。   在任务过程中,他要想的很简单,只有“维护剧情线、将世界导入正轨”这一点而已,在此基础上,再尽可能得到完美的评价。   但是现在被楚沉阳那个老混蛋重新放回小世界里,却没有明确的任务指示,他一时有点茫然无措。   大部分情况下,他会顺着原本要扮演的人设的追求,去接着完成小世界内角色的人生:就如同作为“路德”的时候,他在药剂师一途上继续精进;又因为“凌路”追求的“自由”,在星际之间旅行游历;当然,像“令华”那样想要“一统魔界和修真界”的愿望还是算了吧,他只是扮演反派、又不是真的反派,对搞风搞雨没什么兴趣……   只是,在上个世界的最后,明照的话让他多少有点触动。   ——毕竟“凌路”是个天生就存在缺陷的实验体,他的寿命要比正常人短得多,所有人中也确实是他先一步离开。对此,最不能接受的竟然是瓦西里,要不是楚路足够警惕,差点被他弄出一个克隆体来。   相对的,明照的反应要平静的多。   并不是不难过,而是那个人已经习惯了承担起生命的重量、背负上同伴的一切。   直到最后,他仍是温和包容的。   他说:“这一次……总算能好好道别了。”   楚路愕然地睁大了眼睛,那一瞬间,他甚至怀疑明照知道了什么。   但是那是不可能的……   在楚路满是震惊的对视中,对方只是给了他一个一如既往的温和笑容。   楚路有点猜测。   那毕竟是被世界意识钟爱的天命之子,他或许已经隐约察觉到什么异常。   但是他却并没有追问,只是认认真真地和“凌路”道了别。   ——不会再见的告别。   ……   …………   ……道别么?   如果在这个世界的话,需要告别的人……   楚路的语气罕见地带了点征求意见的迟疑:【我去找燕处……怎么样?】   系统:【!】   【宿主你等等!】   系统飞速登上内部论坛发帖求助——   #急!剧情线结束之后把天命之子干掉,会有什么不良影响吗?!!#   还不知道系统彻底误会了自己的意思,沾着一脸血的楚路沉思了一会儿,还是叹口气:【不、……算了。】   锁妖塔这地方可不是想进就能进,想出就能出的。   就这里面镇压的妖,要是被他捎带出去了一只,恐怕接下来就是天下大乱了。   就为了告个别,不值当。   他还是好好在里面消磨时间吧。 第151章 妖03   观荣在被传话小童告知燕处寻他后, 止不住讶异。   ——他师父竟然会主动来找他?!   作为天上山的掌门首徒,能被“天下第一”的燕处收为弟子,观荣一开始确实是兴奋且骄傲的。   但是那点正面情绪早就在和师父日复一日的相处中消磨了干净。   任谁遇到那样一个师父, 大概都尊敬不起来吧。   让徒弟跑腿、做饭、代为处理事务这些,观荣倒是没有怨言,毕竟“有事弟子服其劳”。   所以!   就算是大半夜的让徒弟下山去买烧鸡,冬天非要吃夏日的莓果, 心血来潮就差使弟子去月坛取寒露酒、等徒弟冻得哆哆嗦嗦拿回来又嫌弃太慢, 让他再放回去……   观荣也不生气。   真的一、点、都、不、生、气!   ——这都是试炼!   毕竟不是谁都有资格当“天下第一”的徒弟的!   至于对方教起弟子来,想起一出就是一出, 完全无视正常进度, 就看当天的心血来潮。   比方说某日到一断崖, 突然说要教弟子御剑,然后二话不说,直接把旁边的徒弟踢下去……身形急坠、头脑空白,在距地面只有毫厘之差的时候被拎着腰带拽起来,然后是某人一脸恍悟, “啊,忘了和你说法决了。”   观荣:@#¥%……&*   再比如,日常把徒弟拎到绝不是实力能匹敌的妖兽跟前, 在旁边袖手旁观徒弟被妖兽一顿胖揍,最后叹着气说什么“你这么弱可怎么是好呀”, 然后轻描淡写地把妖兽碾死, 视当天的心情而定看接下来继不继续放嘲讽。   ——这都、没、什、么!   都是磨练!!   但是,日常的放松休闲是“捉弄徒弟”……   这一点!才是真正让人难以忍受!!   比方说, 大半夜的某个天下第一突然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弟子床头, 再把迷迷糊糊醒来的徒弟吓了一跳后大声嘲笑。第二天, 早课时发现自己昨天半夜惊醒时的表情被画下来、贴在天上山弟子学堂的墙面上、被众人围观什么的……   观荣:!!!   按在剑柄上的手微微颤抖:总、有、一、天!   ……   …………   燕处确实不是个多有耐心的师父,自从确定了是徒弟的实力勉勉强强看得过眼,足够应付大多数的突发意外之后,他就干脆利落的把门派事务往弟子身上一扔,自己下山“游历”了。   就算偶尔回一趟天上山,也都找不见人影,很显然没有看看这个被他压榨的徒弟的意思。   然而,和燕处以前种种不做人的行为比起来,像他现在这样只是把门派的事物扔给徒弟,自己无事一身轻、一年中有三百多天下山游历的情况。   说实话,观荣甚至都有种松口气的错觉。   ——然后兢兢业业的承担起不属于自己现在该承担的责任。   ……   可对方这会儿突然说要见他……   鉴于某人的斑斑劣迹,观荣听见这个消息,短暂的惊讶后,第一反应就是警惕。   ——那人想干什么?!   但就算心里有一万个拒绝,观荣也不能不去,   倒不仅仅是因为师徒关系——如果可以的话,观荣简直想重金求换个师父:这掌门首徒,谁爱当谁当!——而是因为那个人绝对有一百种达成自己目的的方法。   #如果你让他不乐意了,回过头来他绝对能让你一百倍的不乐意回来!#   那人的性子如此,作为徒弟的观荣简直深有体会。   也因此,观荣暂时放下了手中的事务,心情沉重地往明心楼走去。   他一路上做足了心理准备,比如说一过去就被长相惊悚的妖兽贴脸、后面跟了个笑嘻嘻的师父,若无其事地说是“出门带回来的礼物”什么的。   就算遇到这种情况!他也绝对不会变脸色的!!   也不会因此让某人有可乘之机(比如说,把他当时的表情画下来贴到天上山匾额旁边、供人参观什么的…… #咬牙切齿.jpg#   观荣脚步沉重地进入明心楼,这是天上山掌门日常处理事务的地方,不过鉴于某位正牌掌门的不负责任,如果不是还有弟子定期来打扫,这里恐怕早都落灰了。   却扑了个空。   怎么说呢……毫不意外。   把人叫过来、自己却不见踪影,这种事确实是燕处能做出来的。   要是今天就是这种程度捉弄的话,观荣还真是大松了口气。   思及此处,观荣心情复杂地发现,他对自己师父的要求已经低到这种程度了。   观荣:“……”   “…………”   虽然在这儿等着也是办法,但是到时候那人过来,不知道又要折腾出什么花来。   观荣隐约猜到对方现在在哪,只是不确定自己要不要过去。   ——但要是燕处真的在那个地方,他还不知道要等多久……   观荣稍微迟疑了一会儿,最后还是往一个方向走去。   是天上山的禁地,锁妖塔。   虽然说是“禁地”,但是因为有某个不做人的师父的缘故,观荣很小的时候就被带过去过。   他那时候心里还没有“禁地”这个概念,被师父折腾的心力憔悴的小观荣只觉得,那座塔下面是天底下最安全的地方。   只有在那个地方,他那个无时无刻不在想新法子捉弄他的师父才会稍稍安静一会儿。   承受着当时年龄不该承受压力的小观荣也终于有了个放松的地方,甚至最后养成了“一心情不好、就往塔底下跑”的习惯。   当然,后来知道那是什么地方后,观荣也明白别说安全了、那个地方说是“天底下最危险的地方”也不为过。   ——锁妖塔。   里面镇压的是天上山历代前辈封印的穷凶极恶的妖魔。   别说万一从里面逃出一两只妖来,就算泄露点妖气,都足够要了当时没什么修为的小观荣的命了。   前者在天上山有记载以来倒只有屈指可数的几次,但每每都是人间大祸,而后者可没那么少见,要不然锁妖塔的周围也不会被列为门派禁地了。   从得知真相之后,观荣就很少到那边去了,这时候突然往那儿,竟然还觉得有几分陌生。   除此之外,还有几分意外的安心感。   观荣:“……”   果然,比起锁妖塔的妖魔来,还是他那个不做人的师父更有威胁么……   *   “绒绒,你来了?”   早一步就发现了弟子的到来,燕处没有丝毫意外,他收回了远眺塔顶的视线,脸上原本的表情瞬间收敛了干净,转眼就换成了平常那种漫不经心的笑。待视线中出现了观荣的身影后,又相当热切同过来的徒弟做了个招呼。   与之相对的,作为被招呼的观荣,可就没有那么好的脸色了。   观荣:!   他好不容易才控制住了自己的表情,不要太过扭曲。   ——不能生气、不能生气!生气了以后,这家伙就笑得更开心了!!   所谓“绒绒”并不是观荣的乳名,而是一个绰号。   至于这个绰号的由来……   是有次某个不做人的师父在徒弟头发上插了一朵绒花。   以天下第一的能耐,想要不惊动当时修为还不到家的观荣再容易不过了,于是,完全不知情的观荣发间簪着那朵绒花、生生戴了一整天。   当天、是七派大比……   观荣完全不能想象、自己那天的形象到底被多少人看见了。   ——不能想、不能想,一想拳头就硬了!!   观荣深吸口气,用自己多年来应对不做人师父的经验,无视了对方脸上故意挑事儿的笑容,平静的上前一步,规规矩矩的低头行礼,“弟子见过师父,不知师父召弟子前来、有何要事吩咐?”   然后观荣就听见对方低低“切”了一声,用一个他一定能听见的声音“小声”嘟囔道:“真是越长大越不好玩了。”   观荣:!   果然是故意的!   ——不、不能生气!   认真对这个人生气就输了!   不过也确实和以往一样,在锁妖塔下时,对方的行为总是收敛许多。   除了最开始的那句“绒绒”,燕处再也没闹什么别的幺蛾子。   “你说……我给你找个师弟怎么样?”   燕处随便找了个地儿一撩衣摆坐下,也不知道从哪里拔了根草用牙齿叼着,带着绒毛的尾端随着他说话声上下摇动,他吐出的声音也因此含混不清。   这过分随意的姿态实在不像是在说什么收徒的大事,但是观荣却知道自己师父不做人归不做人,但是除了故意捉弄人的时候,其实很少说假话。   现在既然这么说了,八成是认真的。   观荣的第一反应是“谁那么倒霉,被这家伙看上了”。   等意识到自己的想法后。   观荣:“……”   不、也不能这么说。   起码“天下第一”这个名头足够唬人,放在外面还是能招摇撞骗……不、是取信于人……   观荣仅存的良心让他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别人跳入火坑,他试图为这个未来可能成为他师弟的小可怜争取一下:“收徒一事、兹事体大,还需得慎重考虑。”   燕处仍旧维持他那种吊儿郎当的姿势,随意道:“慎重啊?嗯,慎重……我这次可慎重了,已经想了好几天了。”   观荣:“……”   这散漫的语气根本没有一丝一毫的说服力。   而且……好几天?,按照他对自己师父的了解,这个“几天”里绝对不超过三天。   观荣深吸了口气,继续:“收徒这事,还要讲究你情我愿……师父您、还是先问过对方的意见为好。”   燕处似乎有点诧异的挑了挑眉,“他会不愿意?”   观荣:“……”   “…………”   这过度自信的态度让他一噎,然而冷静下来之后却不得不承认,燕处这话竟然还挺有道理的……   毕竟是“天下第一”,在深入了解这家伙的恶劣本质之前,恐怕有的是人上赶着给他当徒弟。   想他当年被收做弟子之后,不也暗自兴奋了好长一段时间吗?   想到那些旧事,观荣不由心里深深叹息过去自己的无知。   而对于那个即将成为他师弟的小倒霉蛋。   观荣只能说:……对不起,你师兄我、已经尽力了。   燕处把嘴里的草呸出去,突然凑进到观荣跟前,以一个相对他而言颇为认真的态度问:“你呢?你怎么看?”   “如果我给你找个师弟,你会不高兴吗?”   “突然来了个外人,抢了师父的关注、分薄了身上的宠爱。”   “以后你就不是掌门的唯一弟子了,他还会危及你的地位……说不定有哪一天,我越过你、直接把掌门之位传给他了……”   观荣:“……”   “…………”   他终究还是没控制住自己,露出个“我是谁我在哪”的人间迷惑表情。   观荣以为这是例行捉弄,但是仔细观察了一下燕处的表情,发现对方竟然是认真的。   观荣:…… #心情复杂.jpg#   他一直以为燕处对自己讨人嫌的情况有明确认知,但是现在看来好像并不是如此……   师父的“关注”、“宠爱”……如果这个师父是燕处的话,那简直是要多少有多少,观荣恨不得都立刻打包送走。   至于“危及地位”、“掌门之位”……   因为某个撒手不管的师父的缘故,观荣十分年少的时候就开始处理门派事务、担起了实际上掌门该承担的责任。他不仅要提心吊胆地应付师父的心血来潮、还要承担起整个门派的兴衰发展……身上压满了他这个年纪不该承受的重担……   按燕处话里的意思,他是决定把这个包袱扔给未来的小师弟吗?   观荣不由想到对方刚才提过的那话——“越长大越不好玩了”。   是因为他“不好玩了”,所以燕处打算给自己找个新的“乐子”……不、是“徒弟”么……   观荣一个没忍住、用一种“你到底是什么禽兽”的表情看过去。   然后额头上就挨了一个重重的脑瓜崩。   观荣:“?”   燕处先声夺人:“我觉得你在心里骂我。”   “一点也不‘尊师重道’!”   观荣:……   想让别人尊师重道,那你自己起码有点师父样儿啊!   “你还没说呢,你到底怎么看?对你师弟。”   燕处似乎对这个问题的答案异常执着,又追问了一遍。   观荣:……   他发现对方的称呼已经变成了“你师弟”了。   观荣为这个注定逃不过的小可怜师弟默哀了一瞬,他想了想,肃容道:“我会好好保护他的,作为师兄……”   当年的他没有办法,这次却不一样,他一定会从师父的魔爪下保护住这个师弟的。   燕处似乎因为这个回答怔住了。   他在原地愣了很久,回神后下意识往锁妖塔最上层看,抬头之际却克制地收回了目光。   ……   …………   师徒两人之间陷入了短暂的寂静。   观荣:“师父?”   他觉得燕处的表情有点奇怪,像是在笑又好像要哭,复杂到让他一时竟分辨不清楚那情绪更偏向正面还是负面。   但那晦涩的情绪也只出现了一瞬,等燕处听见观荣的问声看过来的时候,他脸上的表情就恢复了往常。   燕处:“怎么了?”   他这么问了一句,对上观荣脸上的欲言又止,他又一副恍然的模样,“放心吧绒绒,就算有了师弟,你也是师父的心头宝。”   观荣:“……?!”   这话是威胁吧?!是威胁吧?   ——绝对是威胁!!! 第152章 妖04   楚路在锁妖塔内的日子其实挺无聊的。   毕竟他被镣铐锁着也动不了, 每天看的景色都一成不变。稍微有点变化的就是来找茬的妖的种类了,不过后者的数量也在肉眼可见的减少,大概用不了多久、这边又变成他一个人了。   ……不、这么说倒也不太准确。   旁边似乎有一个打算在这里安家, 跟他做邻居的妖。   楚路视线落过去的瞬间, 那个正在给自己搭窝的女童模样的妖一下子僵住了, 身体肉眼可见的哆哆嗦嗦, 几个呼吸之后, 头顶上冒出一对雪白的长耳朵, 整只妖抖得更厉害了。   楚路如果不移开视线, 接下来就要目睹对方当场昏厥了。   他对此没什么兴趣,很快就重新合上眼皮。   就如同刚才所见, 那是只兔妖。   妖力微弱到化形都只能维持幼童模样,一不小心还会露出本体特征。   什么样的妖会被封印到锁妖塔里呢?   穷凶极恶、为祸一方, 就连天上山当代的最强者出手,都无法保证彻底诛灭, 所以才将之镇压在锁妖塔内慢慢消磨妖气。   这只兔妖显然不符合这个特征。   楚路猜是哪位前辈封印大妖的时候, 不小心顺带把它捎带进来了。   这种事虽不常见,但是偶尔也会有、毕竟谁也没法保证当时锁妖塔的笼罩范围只有被封印的一只妖——这是个指定范围武器加限制种族,而不是指定对象武器。   但是在锁妖塔这样的环境中,像是这种被意外牵连进来的小妖怪大多都活不久,先不说里面对妖气的压制, 就是其他妖物也是威胁, 它们大多很快就会成为不知哪只大妖的口粮。   这只兔妖之所以能活到现在,大概是被哪只大妖当成了储备粮。要吃的时候被它逃出来了, 慌不择路跑到楚路的地盘上。   后面追着打那只大妖被楚路当成日常来挑衅的给处理了, 反倒是这只兔子, 因为身上的妖气太弱, 没被楚路判定为攻击对象,然后对方一脑袋撞到了他的腿上,晕过去了。   楚路:“……”   他本人是没什么奇奇怪怪见妖就杀的爱好,不过锁妖塔里面的这些妖,基本都沾着三位数以上的人命,他杀起来也毫不手软就是了。   但是这只兔子么……   楚路想了想,决定干脆放着不管了。   毕竟这么弱的妖,就算按照“江路”的意识来讲,也没有什么攻击的欲望。   于是,那只兔子清醒过来以后发现自己躺倒在血泊里,再抬头、又看见一个身上沾满了妖血、带着比妖还恐怖气息的人类,它干脆地两眼一翻、再度晕过去了。   这本来是跟楚路没什么关系的。   但是这只兔子重复了“清醒-被吓晕-清醒-被吓晕”流程三遍之后,就连楚路也忍不住眼角抽搐。   按这个状况发展下去,等眼前的流程再循环几遍,这只兔妖就得被活生生吓死了。   ……真要比起来还不如那会儿就直接把它杀了呢。   楚路没什么折磨人的爱好、折磨妖也没有。   他想了想,干脆用灵力把它隔空送出了一段距离,放在了血迹覆盖范围之外。   不过那兔子皮毛上粘的血迹他倒是没管——他自己还没清理干净呢。   故而,这次那只兔子颤颤巍巍醒来,虽然被自己身上已经被血染成红色的皮毛吓了一跳,但是好歹没有再晕过去。然后不知道对方出于什么原因,虽然怕的要死,还是在这附近安家了。   楚路对此倒是没什么意见,锁妖塔内灵力恢复缓慢,大部分对他没有敌意的生物他都懒得理会。   不过他很快就发现这只安家的兔子意料之外的作用——清理血迹。   对方自动自发地清理起了周围的血迹残骸。原本以楚路为中心,呈放射状的血泊被对方清理成了一个规规矩矩的半圆形。   至于楚路身前那道半圆以内的区域,对方颤颤巍巍、几次试图踏足,结果都以失败告终。   ——每次一踏入区域内部,她都是脸色刷白、浑身冷汗,几个呼吸时间就变回原型晕过去。   楚路:“……”   他干脆把那道半圆范围以内的区域,自己用清尘决清理了。   之前没有动作、是因为不想做无用功,毕竟他就算清理了一回,过不上多久就有新的妖找上来,到时候又要溅出血来,除了白白浪费灵力外没有任何用处。   这会儿既然有妖主动揽上了外围的清理工作,楚路就干脆把攻击范围放远,直接在那区域的外面把过来找麻烦的都解决了。   范围扩展了以后,倒是阴错阳差地把那只兔妖的居住区域囊括在内,单看举动倒像是在庇护对方似的。   没过多久,锁妖塔内部也就默认这只兔妖是他的储备粮了。   从某个求饶的妖口中听见这事儿的楚路:“……”   他虽然也吃兔子,但是并不吃妖……   但是显然,这只有了大妖(?)庇护(?)的兔妖在锁妖塔内获得了有限区域的活动自由,主要限于周围被楚路杀破胆的威慑范围。   然后,这只兔妖就开始原地“开荒”。   楚路:“?”   他确认自己没有看错,对方的行为确实可以被这么定义。   也不知道她从哪里搞来的土壤、种子。   总之等一段时间之后,楚路再看那边,已经是一片田园风光好的乡野之景。   楚路:……?   虽然楚路对这只兔妖的迷惑行为大为不解,但是系统却对此大加赞同。   他觉得宿主一开始的作为是因为一清醒过来发现自己被锁住压力太大,以至于心情暴躁。   但现在多好——   多看看绿色植物有助于舒缓心情,而且兔耳小萝莉哼哧哼哧刨地的场景多萌多治愈,没看见他家宿主最近都没怎么动手了吗?这还不能说明宿主心情好转么?   事实上,这跟心情好坏没有一点关系。   一开始敢冒头的刺儿头妖都变成土里的肥料了,剩下也都小心翼翼缩着不敢闹事,对这一块区域能避则避,来挑衅的妖少了,楚路自然没了动手的机会。   不过系统仍旧坚持自己的观点,并试图更进一步改善宿主的心情。   照顾花花草草也是舒缓心情的良好方法。   于是在系统扫描出那只兔妖攒的蔬菜萝卜种子里面混杂了几株灵花的种子之后,当机立断地将之重点标出,让宿主帮忙照料。   楚路:【?】   他觉得自家系统和那只兔子一样,画风都有点不太对。   系统理由非常充分:【这些灵花可比那些凡草娇贵多了,按照那只兔子的方法肯定养不活、它们连发芽的机会都没有……宿主,你忍心吗?】   楚路:【???】   这有什么忍心不忍心的?不发芽的种子多了去了,怎么就差眼前这一两颗了。   然而在自己系统声泪俱下的泣诉中,楚路最后还是妥协了。   大多数情况下对于自己系统的请求,他还是尽力满足的,他就是有点怀疑,上次回到时空局之后,系统卸载[伊苏弗洛]的同时,是不是又加载了什么奇怪的数据库,比如[xx农场][xx小屋]之类的。   ……   …………   系统说的确实没错,但凡跟灵气沾边的,不管说灵草还是灵花,都要比普通的植物要难养得多。   其原因之一就是它们的生长需要大量的灵气,也因此一般指生活在灵气充沛的地方,比方说天上山下方的灵脉附近。   而锁妖塔虽然也被放在天上山中,但是它内部自成一方小世界,这法器的主人想要用它来镇压妖魔、缓慢消磨被锁进塔内妖类的力量,里面的环境肯定谈不上多好,距离灵花适合的生长环境不说相差十万八千里,也能说毫不相干了。   不过好在楚路之前在这里杀了足够多的妖,血液浸透到地面之下,其中积攒的养料足够供给灵花生长。   就是能量形式和灵花需要的不太一样。   不过,能量形式转化这一点,不管是楚路还是系统,都是熟练工了。   经过前段时间那么密集的杀戮,最近敢来触霉头的妖也变少了,楚路倒是不必担心浪费这点灵力。   总之,虽然过程也几经波折,甚至大部分都因为种种意外枯死,但是还有那么几株成功的发芽开花了。就是因为提供的养料不太对头,开出来的花也和系统提供的资料里面不大一样……   就比方说那株名为“远岫”的灵花,其名取自“白云升远岫”,意指其花朵如远山白云一般飘渺无定,在系统给出的图像资料里也确实是如此,但是这株以妖血灌溉养大的灵花……不、或许称呼“妖花”更恰当,发生了点意想不到的变异——原本应该是白色丝絮状蓬松开的顶端变成了妖冶的赤红、远看像是蓬开的血雾,若是凑近了仔细看,还能看见中间夹杂着黑色的芯核、隐约又像是蠕动咀嚼,在吞噬什么一般……   总而言之,是一副“看起来就很不好惹”的模样。   也确实并不好惹。   原本被那只兔妖种在它周围的花花草草无一幸存,那一块地方笼罩范围内,只有这一朵花一枝独立。事实上,要不是楚路稍微用了点手段控制了一下,这一整片区域,除了这朵花,估计再也活不下第二株植物了。   与之相反,小兔妖对这朵花很上心,从在一堆萝卜苗里长出一个一看就不普通的带着红色脉络的枝桠的时候,她就时时关注,甚至因为怕争夺养分把旁边的萝卜苗全刨了。等它长出花苞的时候,这兔妖更是殷殷切切、恨不得寸步不离地守着。   并不知道这朵花彻底放开了以后,能让她这段时间辛苦的成果全都一朝回到解放前的小兔子精提心吊胆了好几个月,终于目睹了最后花开的时候。   不同于小兔妖那一脸“哇啊”的惊喜表情,楚路隐约都能感受到旁边植物的惨叫,它们也确实肉眼可见地蔫了不少。   ——可确确实实是一朵霸王花。   要是接着以妖血浇灌说不定还能生出妖灵。   当然,楚路不可能眼睁睁看着后者发生。   他干脆利落的切断了地面下这朵花张牙舞爪、试图越过他划定范围以外猎食的根系——还没生出灵智就已经这么麻烦了,他可不想亲手养出一只妖王来。   不过楚路觉得,这个霸王花对周围的影响不仅仅限于植物方面,应当还包括动物,就比如这只兔子精。   这只先前他视线落得久点、就会被吓出耳朵的小兔妖盯着这花看了一会儿,竟然主动往楚路这边走了过来。   虽然依旧走到先前那个半圆边界那里就颤颤巍巍不敢再往前了,但是这次竟然没有立刻就跑。   它连冒出来的耳朵一起哆哆嗦嗦,深深叩了一下头,磕巴道:“多、多谢大人,我、我……会好好吃饭、赶紧长大!!”   楚路:??? 第153章 妖05   蒲重锦从醒来之后就有点忐忑。   按说成功登上“登仙梯”、拜入天上山之后, 他该高兴才对——要不是有人告诉他,他从登仙梯上出来的时候,掌门同他说过话。   他其实对那一段记忆已经没什么印象了, 因为他最后被登仙梯上的幻境折磨到身心俱疲, 神智已经不大清醒了。他确实隐约意识到有人问了他什么问题,他也回答了, 但是他那时的精神状态其实不太对。   在幻境中, 再次目睹那天的那一幕,他的爷爷、他仅剩的亲人,被妖怪一口一口地啃噬, 从下肢到腰部,再接着往上……   老人甚至直到最后都是清醒的,清醒地跟他做着口型,“别、出来……别……出来……别……”   噩梦。   真实的噩梦。   他一度以为自己已经将那段记忆忘记了, 但是却又被重新唤起。   泪水、汗水、还是血水?   他分不清……嘴里咸涩又腥苦。   周遭的一切又像是蒙上了一层血色的光影,就连自己身处的环境都看不分明, 唯一清楚的只有老人痛苦扭曲的面容,还有那狰狞的妖物。   只是这次, 藏身暗处的他不再是手无寸铁, 而是拿着一柄短匕, 身体也不再是幼童的虚弱无力, 而是已经抽条长成的少年。   他可以……   这一次、他可以!   冥冥中有了这种感觉, 他握紧了手中的短匕冲了出去。   他杀了那只妖怪。   所在的幻境轰然破碎,身体中涌出的力量好似没有穷尽,蒲重锦却茫然无措地站在了原地、那是一片虚无的空白, 他本人的思绪也如这空白的环境一般。   ——那接下来呢……?   他能干什么?他该干什么?   ……妖怪。   对、他得杀妖怪。   蒲重锦想——他不想再经历一遍那噩梦般的经历, 也不想类似的经历落到别的孩童身上。   于是, 所在的场景随着他的心意变动。   他遇到了许许多多的妖怪,强大的、弱小的、凶狠的、狡诈的……   手中的短匕好像不会磨损、身体也失去了对疲累的感知。   不需要进食、不需要休息,只需要挥动匕首斩杀眼前的存在就可以。   他也终于意识到了自己的不对劲儿。   在鲜血沾染到身上、他竟然开始兴奋的时候,或者在更早之前……   然后渐渐的,在他眼中,人类和妖的区别,也变得模糊。   人类中,有行善布施的善人、亦有啖食同类血肉、与妖无异的禽兽;妖中,除了狡诈凶狠、天性残虐外,亦有生性温和、避世隐居之类……   但是不能、不能踏过那条线!   他朦胧的意识告诉自己:一旦杀了第一个人——纵然那是个十恶不赦、万死难赎的大恶人——自己也会踏入万劫不复之地。   那就不要多想、“斩妖除魔”就够了。   蒲重锦想。   幻境的最后、已经是一片鲜血洇开的赤红之色,蒲重锦自己都不清楚,到了最后、他到底有没有在幻境中杀人。   但在那种怎么看都不正常、人都杀疯了的神智下,被掌门问话……   想也知道,他肯定答不出个好答案。   听说那之后,掌门就暂时离开了山门。   蒲重锦怀疑对方回来的那一天,就是将他驱赶下山门。   虽然天上山的弟子基本都知道这位掌门所谓“游历”的实情,但是为了维护门派尊严,还不至于向新入门的弟子透露这些。   蒲重锦也只打听到那位掌门下山是有事要办,他猜对方是暂时忙着手中之事,无暇顾及他。   等对方想起来那一天,就是他被赶离门派的一日。   抱着这种想法,在有师兄来告知他被掌门召见之后,他不由生出点“终于来了”的松口气的感觉。   蒲重锦苦中作乐地想:来这儿一遭、见了两次“天下第一”的天上山掌门……起码也不亏不是么?   心情沉重之下,倒没有注意到一旁的师兄看他那复杂到都快溢出来的眼神。   传讯弟子:“……”   “…………”   ——能被掌门收为弟子确实是好事。   但是……如果那个掌门是燕处的话,情况就另当别论了。   想到观师叔以往种种经历,送消息的那个弟子竟然一时不知道是该恭喜这位马上就要晋为师叔的师弟好,还是可怜他好。   不过……   果然还是“好事”吧,毕竟师父可是那位“天下第一”。   虽说如此,恭喜的话到嘴边,却无论如何都说不出。   最后那弟子只能颇为沉重地目送着蒲重锦进入明心楼。   既然能被掌门看中选为弟子,那一定是心性坚韧、常人远不能及……   ——他一定能挺过去的!   虽然做好了心理准备,但是还是被这位师兄一脸送丧表情吓到的蒲重锦:他本来以为自己会被“逐出山门”,但是现在看……也可能是“清理门户”啊!!   #救、救命.jpg#   #他现在跑还来得及吗?!#   *   蒲重锦这次本以为是有去无回,但是出来以后却摇身一变成了掌门弟子——这可是那个天下第一燕处的徒弟。   被着巨大的反转和天降惊喜砸晕的蒲重锦:?!   他还有点晕乎乎的不敢相信,甚至怀疑是不是自己仍在幻境之中。   但是蒲重锦没过几天就意识到,这个“惊喜”中的“喜”还是有待商榷,与之相对的,“惊”倒是只多不少。   ——他这时候,已经很能理解那天给他通传的弟子那沉重目光的含义了。   ……   …………   虽然被掌门收为弟子过去也没多久,但蒲重锦总感觉已经过了半辈子那么长。   他身心俱疲的半趴在桌子上,一脸失去灵魂的空白表情。   他甚至一度怀疑,是不是因为自己从登仙梯上出来的那次表现太差,以至于师父这时候在故意磨练他。   蒲重锦也将这个想法和观荣说了。   不同于对师父的复杂感情,这位全身上下都充斥着可靠气息、甚至会在他被燕处折腾的时候主动伸出援手的师兄,迅速赢得了蒲重锦的尊重和感激。   这位师兄,说是他的“亲生兄长”……不、“再生父母”也不为过!   观荣:“……”   小师弟这单纯的想法,让他想起了当年的自己。   不过这会儿观荣已经能非常果断地给出答案——跟磨练不磨练的根本没关系,纯粹是那人的恶趣味罢了。   而且蒲重锦口中的幻境也让他颇为在意。   观荣仔仔细细的问了蒲重锦在幻境中的内容,听他说到后半段、脸色不由一黑。   登仙梯虽说是“试炼心性”,但到底是循序渐进。   只是入门弟子遴选,确认对方有斩妖除魔之志、又不会因骤得力量肆意妄为就已经足够。至于对方后半段的经历……   观荣勉强绷住了自己的神色,安慰了因为再度回忆起幻境内容而脸色苍白的小师弟几句,然后转过身后,脸色霎时一变。   ——他满脸咬牙切齿。   “登仙梯”是天上山立派祖师留下的法器,在天上山掌门手中代代相传,能掌控其中试炼幻境、还有更改之能的,也只有当代掌门了,也就是燕处。   然而,前段时日天上山收徒之期,然而某位下山游历前信誓旦旦“到时候会回来”的掌门迟迟不见踪影,观荣遍寻不到,无法可行、只得强行催动登仙梯。   但是现在看来……   某个人当时就躲在旁边看热闹吧?!   观荣都能想象出来对方到底是如何看着他着急跳脚又无可奈何,躲在旁边哈哈大笑。   观荣:!!   不、不能生气!   ——这种事他早就习惯了,不、是、吗?!   但是“擅自更改登仙梯上的幻境内容”这个,观荣觉得他还是有必要跟燕处好好、谈、谈、的。   针对神识的幻境本就危险至极,稍有不慎非疯即傻,“登仙梯”上的试炼已经是极为温和的版本,特别是被用来遴选入门弟子时。即便幻境试炼没有通过,也不会造成什么神识损伤,甚至当事人对幻境的记忆也会随着时日推移渐渐模糊。   但是,蒲重锦的情况明显不对!   除了小师弟的心理状况,观荣还得跟那个不靠谱的师父确认,对方到底在入门试炼上干了什么、又有多少人受到影响……   要是天上山开山门收徒,结果试炼失败回去的人全都疯了。   观荣;!!!   他根本不敢设想那时的场景。   ——天上山会被世人群起而攻之吧?!   而罪魁祸首……以他对某个人的了解,说不定对方还能闲磕着瓜子儿看热闹,顺便在旁边给两边鼓劲儿。   观荣脚底下的青砖被他一不留神踏出了一个深深的凹坑。   目睹的众弟子:!   ——掌门又双叒叕干了什么?!   竟然把观师叔气成这样?!   *   观荣翻遍了山门遍寻不到的燕处,这会儿却绕了一圈、又跑到了自己小徒弟跟前。   看见来人,蒲重锦眼角狠狠一跳,放在桌下的手微微颤抖。   他下意识的就想要跑,但是这段时间的经历已经足够他清晰地认识到,逃是逃不掉的,于是他开始搜寻起了师兄的身影。   而观荣、刚刚离开……   蒲重锦:“……”   “…………”   这次,燕处并没有干什么出格的事儿,而是抓着一只浑身黑色的狐狸捧到他的跟前。   燕处笑眯眯:“重锦要摸摸它吗?很乖的、不会挠你。”   蒲重锦看着那只被灵力束缚住四肢,但是仍旧露出寒光凛凛爪尖和尖利獠牙的黑狐。   蒲重锦:“……”   这像是不会挠他的样子吗?   他艰难拒绝:“不、不用了……”   按照这几天的经历,蒲重锦猜对方有很大可能会在他摸狐狸的时候突然放开束缚,然后任由他被挠出一脸血痕。   蒲重锦并不想经历这个可以预见的折磨,特别这事后可能还紧跟着他满脸血痕的画像在天上山弟子人手一份的悲剧。   觉得自己单薄的拒绝没有什么说服力,蒲重锦想了想又磕磕巴巴补充,“我不喜欢狐狸、不喜欢黑色的狐狸……狗、狗吧,我更喜欢白色的狗……”   依然是没什么说服力的理由,但是比之前那个好多了。   但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这话落后,那只被灵力锁着的狐狸突然抬头看了他一眼,脸上的表情不太友好。   蒲重锦纳闷着自己为什么从一只狐狸脸上看出不友好来,而那边燕处突然出声,他惊喜道:“太巧了,这就是一只狗,它就叫‘小白’。”   蒲重锦:??   指、指……狐为狗?   而且“小白”这个名字,真不是他师父刚刚起的吗?!   燕处已经低下头去,对那只黑狐,“小白,‘汪’一声。”   蒲重锦可以确定自己刚才看见的“不友好”不是错觉,因为现在这只狐狸脸上的表情已经不仅仅是“不友好”了,那简直恨不得一口咬死他。   蒲重锦:“……”   他明明什么都没有做、为什么会被记仇?!!   那只黑狐狸最后也没有“汪”出声,但是蒲重锦终究没有躲过他师父的迫害。   在摸与被摸的两方都极度不情愿的情况下,蒲重锦意思了意思轻碰了一下黑狐的脑袋。   他其实已经做好了自己脸开花的准备了,但是接下来的发展还是出乎他的预料。   一阵尘土飞扬之后,视线陡然急转,等蒲重锦意识到的时候,他已经被师父御剑提到了半空。   蒲重锦:???   尘土散去,原本他所在的地方已经变成了一个巨大的凹坑,坑的旁边站着一个眉目秀丽的少女。   只不过少女这会儿正满脸狰狞地看向上空,一脸“杀了你”的恐怖表情。   蒲重锦:!!!   那原来是只妖么……?   只是还不等他有什么更复杂的思绪,就听见上首正拎着他的师父轻飘飘地感慨,“看、我就说小白很乖吧,没有挠你。”   蒲重锦:“……”   确实没有挠……但是她现在的表情,简直恨不得杀了我。 第154章 妖06   先不提燕处那边如何和新徒弟鸡飞狗跳, 楚路在锁妖塔这里,倒是一片平静。   只是周围的景象和他一开始清醒过来的时候有些差别——从一片荒芜的死地,变成了鲜花簇锦。   那株变异“远岫”的盛开似乎给了小兔子精极大的鼓舞, 也不知道对方到底从哪里找来的花种,在周围种上了这一片。   好在这次兔妖用的只是普通的凡花花种, 没有再出现像那株“远岫”一样变异得厉害的妖植。只不过汲取大妖血液作为养料,那些花开得都分外张牙舞爪、颜色艳丽——长成了一片远远看过去就想让人避开的毒花花丛。   楚路:“……”   倒是作为园丁的小兔妖对自己的成果相当满意, 而且并不吝于表现于自己对这花丛喜爱,每天冒着中毒的风险都要在旁边欣赏上一阵子。   ——从普通的凡花变异成了能让妖类中毒植物,纵然那只是一个妖力微弱的兔妖,但也足够看出这些花的变异程度了。   似乎是托这花丛的福,那只原本被看上两眼就会惊吓到晕厥的小兔妖现在也能和楚路搭上话了。   ——最开始是这只兔子精颤颤巍巍地请教养花方法。   “江路”是没有这个技能点的,但是架不住系统资料库里有, 本意拒绝的楚路最后还是被系统、兔妖、还有那株开的张牙舞爪的“远岫”三面夹击, 被说服了。   都有了第一株了,再有第二株第三株, 好像也没什么……   楚路有一瞬的怀疑当时种远岫的时候系统在套路他。   但是他很快就打消了这念头——毕竟自己的系统自己知道,按照系统平时的智能模式分析, 他家的统儿还算不到这种程度。   不过和这只兔妖搭上话之后,偶尔会有些意想不到的收获, 就比如说楚路现在对锁妖塔里面情况的了解要比先前来得详尽多了。   毕竟这只兔妖不像楚路一样被锁在原地, 虽然因为顾忌妖生安全的原因, 活动范围有限——主要集中在楚路威慑力笼罩的区域——但是能得到的消息到底比楚路多不少,在发现楚路有了解周围的意图之后,这只兔子精更是开始了每天的巡逻汇报。   楚路:“……”   #这到也不必.jpg#   他觉得……这只兔子精实在有点过分自觉了……   之前误认为自己“储备粮”定位之后, 就开始自觉地开地种菜养自己;现在多了个“巡逻卫”的定位, 又每天兢兢业业巡查, 他怀疑这只兔妖早晚有一天走出太远回不来……好在到目前为止,对方行走的范围还是安全的。   对于楚路的忧虑一无所觉,这只兔子精发现自己从“储备粮”升级为“小弟”之后,一直敬业对待自己的巡逻任务,连今天“领地”里哪里多了棵草、哪里少了快石头都一五一十地向楚路汇报,生怕自己哪一次没有巡查好老大的地盘,导致重新降级。   只是在把今天鸡毛蒜皮的小事汇报完之后,这只兔子精迟疑了一下,明显想要说什么,但是等楚路一撩眼皮看过去,她又一个哆嗦、一屁股墩儿坐到了后面。   楚路:“……”   他至今不太明白这只兔子精的迷之胆子,都能在他旁边搭窝这住下来了,结果每次被他多看一眼,都好像会随时随地当场晕厥。   过了好一阵儿,似乎现在“小弟”而非“储备粮”的定位给了她一定的安慰,这只小兔子精在原地做了半天的心理建设后,终于再度鼓起勇气重新开口,刚刚吐字的时候还发出一点类似打嗝的奇怪声音,“大……嗝……大人,小的觉得下面一层有点奇怪……”   明明“大人”还是挺正常的称呼,但是和“小的”联系在一起,就变成好像什么山大王一样。这让楚路不管听多少遍,都忍不住眼角一抽,他倒是试图纠正过,不过对方似乎是把“小的”都这个词和“小弟”的身份联系在一起,楚路稍微透露点意思,这只兔子精就一副吓到要晕厥的模样,楚路最后只能默认。   这会儿听见这个,系统又一次在意识海打着滚儿笑出鹅叫。   兔子精对此浑然不觉,她头顶上因为刚才楚路扫过来一眼冒出来的兔子耳朵颤了两下,一脸严肃道:“小、小的,巡逻的时候发现下面一层一点声音都没有,好像没有妖了……”   楚路一愣,连系统的笑声也是一滞。   锁妖塔有多大呢?   虽然塔分九层,但理论上来说,它的空间是可以无限延展的,每一层都是如此。   锁妖塔抽取的是被封印在其内部的妖的力量——当然这其中必定有一个极限,不过到目前为止还远不到这它容纳的极限——现在更关键的是,因为上述原因,锁妖塔的内部的大小其实是根据内里妖的数量和强弱来决定的,强的妖能支撑起的空间更大,但是往往它们地盘范围也更宽广,所以大部分情况下,锁妖塔内的空间和妖是相对应的,不会出现某个地方突然空了的情形。   但有一种情况是例外,同一段时间死的妖太多,锁妖塔内的空间尚且来不及调整。   而楚路确信,自己前段时间虽然干掉了不少妖,但是绝对在锁妖塔的自我调整范围内,但是按照这只兔妖的说法,整个下一层都空了。   楚路脸色不太好起来。   将妖魔关进锁妖塔并不是万无一失,就比如说塔内大量妖死亡时、空间极速调整,这便是锁妖塔最薄弱的时候,按照天上山以往的记载,每每这种时候都会有妖趁机逃出、为祸人间。   但事实上,这种情况发生的不是很多,锁妖塔分为九层,就是为了将不同实力的妖划分出来,位于同一层的妖大都实力仿佛,不会轻易大量死亡。   不过,楚路被锁在妖力最薄弱的第九层,就纯粹属于内幕了。毕竟倘若真的按照他的实力把他往下放,依他现在被锁着的情况,不出几天就会被啃噬殆尽。   燕处是因为不忍同门相残才把江路关到锁妖塔内,可不是为了让师兄被妖杀死的。楚路现在身上的镣铐除了束缚他的行动,也有一定的固定作用,未免锁妖塔内调整时,将他落到下层。   但是现在要像那只兔妖说的大量妖死亡、整个下一层都空了……不、说不定空的还不止下面的第八层,那这绝对不可能是什么偶然情况,是有妖故意为之。   ——目的也非常明显,想要从锁妖塔里面逃脱。   这简直是被关进来每只妖的毕生夙愿……说不定还要加个屠戮天上山,为自己报仇。   不过后者实现的可能性实在不大,因为锁妖塔存在的缘故,逃出去的妖都是第一时间远远遁走——谁也不想被关进去第二回 。   当然也不是没有妖尝试过毁掉锁妖塔,但是看现在的局势就知道,当年的勇士尝试结果如何。   ……   …………   锁妖塔内的变故他不可能放任不理。   楚路只要一想到自己前段时间杀的妖也为锁妖塔的转变添砖加瓦,就觉得心里一堵。   那是属于“江路”这个角色的情感印记。   不过在这个世界里,他就是“江路”、“江路”就是他,倒也不用这么过于分别。   ……   现在……   楚路双手握拳往下扯,原本松散悬着的锁链被这力道绷直,环扣处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呀声。   激荡的灵力让兔妖惊恐地看向楚路那边,磕磕巴巴道:“大、大人……?”   然后,她眼看见绷直的锁链上的一环隐约有裂缝浮现,一声锁链被崩断的巨响之后,是链条拖在地上的哗啦声。   链条扯断、但镣铐还未解开,青年就那么拖着半段锁链走下了封印的高台。   锁链的尾端磕碰在台阶上发出清脆的响声,青年原本漆黑的瞳孔转为赤红,脸上也浮现了刚才因为全力施为而控制不住浮现的妖纹。   高台下方,随着楚路的接近,兔妖不由地深深俯首于地。   不知是因那股无可反抗的血脉气息,还是因为对方刚才挣开锁链时所显露的力量。   但无论哪一种……   ——强大、那是无可置疑的强大。   妖族,永远愿以强者为尊。   *   没注意那只兔子精的作为,再度收敛了妖了的楚路若有所思的看了一眼手腕上还在的镣铐。   虽然动手之前就有预感,但是还是有点……太容易了……   要是老祖宗留下的“困龙锁”是这质量的话,那天上山早就被前来报复的妖给屠了满门了。   楚路食指拇指并拢,覆在镣铐上展开感知。   果然……   虽然锁链外部都还完好,但是里面早已经被人预先用灵力破坏过一回了。   感受着上面熟悉的灵力波动,这么干的人是谁不言而喻。   楚路不是很想细究当时燕处拿着这条一扯就断的链子把师兄锁起来的心路历程,但是有一点——   锁妖塔、登仙梯、困龙锁……   是开派祖师留下的三样法器,说是天上山的镇宗之宝也不为过。   燕处说毁就毁,倒是一点都不手软。   也不怕两人已故的师父和天上山历代掌门人从棺材里面跳出来骂他……   *   楚路抬手掐诀、往那只兔妖所说的已经空了的下一层去。   正常来讲,被关进来的妖当然不可能这么随意出入不同的层级,但是“江路”情况要更特殊一点,作为天上山曾经的掌门首徒、默认的下一代掌门继承人,他知道锁妖塔法决。   想到这里,楚路不由又低头看了一眼自己手上的镣铐。   楚路:……   他心情更复杂了。   ——这已经不是“内幕”的程度了,是纯粹的“黑幕”吧?! 第155章 妖07   锁妖塔的动荡, 天上山不可能一无所知,但其内部到底是怎样的情况,在外面的人却难以判别了。   但是感受着周遭激荡的妖气,观荣心头那股不好的预感愈重。   虽然按照典籍记载, 锁妖塔确实会有妖气溢出, 但是到眼前这种程度, 未免也太过了。   观荣转头喝问:“师父呢?师父他在哪?!”   锁妖塔周围的气息实在太过混乱, 观荣还能勉强走到禁地范围以内, 而别的弟子只能在结界外面等候。   这少见的疾言厉色让一旁弟子也紧张起来:“掌门他……下山‘游历’了,还带着蒲师叔……”   观荣脸色一青, 看模样都快要止不住骂人了。   他立刻吩咐弟子传讯, 自己则是又往前了一步,却被一道看不见的结界拦在了原地。   意识到什么,他脸色陡变。   他将灵力灌注于手中的长剑之中、试图从外破除结界,但是在他出手的前一刻、原本激荡的妖气陡然平静下来、周围的一切都恢复了先前的平静。   他已经挥出去剑锋划破虚空,却什么都没有斩到, 好像先前的结界阻拦只是他的错觉。   朗日清风, 连乌云都已散去, 周遭状似无事发生。   见这情形, 在禁地外守着的弟子松了口气,但是里面的观荣神色却愈发严肃下去。   是障眼法……   从刚才开始, 他们看见的一切都是假的。   观荣并指点在额前,试图破除眼前的障眼法。   他的灵力不足以完全破除眼前的虚妄, 但是掩盖下的真实仍旧有一瞬间显露于眼前,那并非眼前的平和, 是一片大战后的狼藉。   刚才的动静并非什么妖气溢出, 而是有妖在此战斗。   ——是锁妖塔内的妖逃出?还是有妖悄无声息地潜入了天上山?   思及此处, 观荣有一瞬如坠冰窟,连呼出来的气都带着森森寒意。   无论是哪一种可能,都是大祸将至。   *   在这片大陆东南方的一偏僻村落。   一辆牛车轧过一道平平无奇的乡间小径,后面的车板上装满了木柴,满载的重量让车轮在泥土夯成的小路上也压出一道车辙。   蜿蜒的车辙延伸到远方,似乎这辆牛车刚刚从山上下来,再看车板上码得整整齐齐的木柴,这一行像是刚刚满载而归的樵夫。   但山路难行,可没有听说过哪个樵夫赶着牛车去砍柴的。   而看车后面的木柴数量,这倒更像是商贩载着购来的柴火去集市贩卖。   这本就路线奇怪的牛车,若是凑近看更显怪异之处。   被缰绳拴着的牛并不像普通的农家黄牛,而是通体漆黑、浑身油亮。它身形健壮、体型要比普通的牛壮上整整一圈,头顶更是生着一对粗壮的牛角,在阳光的照射下、尖端反射出锐利的光芒,让人毫不怀疑这对角能轻而易举的把人开膛破肚。   这种健壮的公牛被套上缰绳用来拉车未免过于浪费,若是有识货的商人见到,恐怕愿意以金计买入,然后反手卖给京中的斗场,这一倒手的功夫就能有十倍百倍的利润了。   但是车上的两人似乎也与一般人不同,不管是赶车的少年、还是后面车板上仰躺在稻草上的青年,虽都是一身的粗布麻衣,但仍不掩其龙凤之姿,让人一眼便能辨认出来,他们绝非普通乡野之人。   ——也不知是哪家贵人有如此兴致、跑到这偏僻地方来冒充一把樵夫。   这正是观荣遍寻不着、下山“游历”的燕处和蒲重锦两人。   不过两人与其说是樵夫,不如说是“监工”更恰当些。   不管是在山上披柴,还是这会儿拉着车往下运柴,都是这只黑牛妖一妖所为。   要是说蒲重锦还偶尔搭了把手,燕处只是在旁吃瓜看戏、再时不时地放放杀气,逼着这只牛妖好好干活、别动什么小心思(燕处语),不过在蒲重锦看来,他师父更像闲的无聊、纯粹捣乱。   这事情的来龙去脉,说起来也简单。   那日,蒲重锦半夜冻醒,发现自己一身中衣被师父拎在飞剑上,问过之后才明白这是他师父半夜突发奇想,准备带他出去游历。已经渐渐习惯燕处作风的蒲重锦对对方选择这个阴间时间出行竟然没有一丝意外。   但是——   蒲重锦:……   ……好歹让我穿上衣服啊!!   总之一番鸡飞狗跳之后,接着更加鸡飞狗跳的“游历”一行就这么开始了。   ——和蒲重锦预想中的“斩妖除魔”不能说毫不相干、只能说半点关系都没有……   吃吃喝喝玩玩。   当然,以上都是指燕处。   作为弟子的蒲重锦是被指使着去买吃的、买喝的、外加被玩的那个……   再又一次被师父指使着跑腿的路上,蒲重锦听见某个村子有妖怪作祟,简直都要热泪盈眶——终于能干点正事儿了。   是只化了形的牛妖,在这地界作威作福,欺压村邻、强索供奉。   ——也就是现在正被套上缰绳赶着车的黑牛。   这只牛妖虽然化形不久、但实力却不错,对付起来着实有些棘手,邻近村镇的人不堪其扰,也曾筹措钱财,请过不少修行之人,却都是铩羽而归。   而蒲重锦虽然正式踏入修行一途没多久,但是实力却不错。   “天下第一”毕竟是“天下第一”,被燕处收到门下这一段时间,蒲重锦的实力简直是突飞猛进……毕竟永远不知道那个不做人的师父下一次到底会干出什么来,作为当事人唯一能做的只有拼命锻炼自己,希望在遭受下次不幸的时候,有更多的自保之力。   当然有关弟子修行上的问题,燕处还是有问必答、毫不含糊的。   蒲重锦也只有在这种时候,才能稍微想起一点、对方是那位“天下第一”的燕处了。   ……   …………   不过这一回,蒲重锦想要动手的时候,却被燕处拦住了。   在蒲重锦的不解和牛妖的感激涕零之下,这只牛妖开始了自己接下来的老黑牛生活。   砍柴打水、犁地、开荒、甚至带孩子……   它把普通农家老黄牛该做的都做了、不能做的也都做了,期间还伴随着燕处各种突发奇想的压迫。   蒲重锦在旁看着,这只牛妖已经从一开始的“求求仙长饶我一命、我什么都肯做”变成了现在“求你给我个痛快吧”……   由此可见,对方这几天内的经历到底有多惨绝人寰。   蒲重锦:“……”   说实话,燕处的心思从他身上转移到这只牛妖身上,这让蒲重锦着实有机会喘了口气,甚至可以说是过了下山以来最轻松的几天也不为过。   也因此看着同样被燕处折腾的这只牛妖,甚至隐约生出些同病相怜的心酸感来。   而且就这几天的了解,这只牛妖虽然说不上什么好妖,但是也没有多做什么伤天害理的大恶事。   蒲重锦本来听说“索要供奉”,便下意识的以为“贡品”是人……最常见的是“孩童”或者“少女”。   然而这只牛妖顶着一张憨厚脸迷惑反问:“俺要人干什么?还是小崽子,不能干活、也不能用,还吃俺口粮,不干、不干!!”   对方把头摇成了拨浪鼓,也不知道想到什么、又一脸惊恐的看向蒲重锦,“你该不会叫俺带崽子吧?俺连媳妇儿都没有……可不会带崽儿。而且还是人的崽子、他们可难养了、一不留神就死了……”   蒲重锦:“……”   倒也不至于吧?   虽然蒲重锦没有这个意思,但是一旁听见的燕处觉得这个主意不错,于是当天就给安排上了。   牛妖:!!!   要是说一般的村民对这只牛妖还心存恐惧,担心燕处和蒲重锦走后他们被报复、不敢过分,那小孩子可没那么多的想法了,在发现这只大人口中格外恐怖的大黑牛果真任由他们摆弄,一群熊孩子立刻蹬鼻子上脸。   第一次见识到熊孩子威力的蒲重锦:!!!   能把一只化形成精的牛妖折腾得口吐白沫,倒地昏厥……   蒲重锦头一次觉得,师父平时对他还是不错的。   ……   …………   总之,鉴于这只牛妖确实帮他分担了下山以来未曾停歇的来自师父“拳拳照拂之心”,蒲重锦也能偶尔和对方聊上几句,就比如说这会儿在没什么人的小路上。   或许是在后山上折腾的太多失去了兴致,一般这种时候,燕处都是躺在后面的车板上仰头望天,很少插话。   蒲重锦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这好像是燕处故意给他留出来和这只牛妖聊天的机会似的。   但是、为什么……?   ……   …………   蒲重锦没问出口的疑问暂时无人解答,不过燕处那边“很少插话”,并不意味着“不插话”。   虽然自从遭遇这两个魔鬼之后,下山的这段路上对牛妖来说可谓是一天中最平静的时刻,但是燕处偶尔也会有心血来潮的时候,在察觉到身后拉着的车板上重心变化、似乎是躺在上面的人坐起来之后,黑牛正往前踏的前蹄一软,差点表演一个原地下跪。   等意识到之后,它连忙僵硬稳住脚步,生怕因为走得不稳颠到了车板上人,再被罚去带小崽子。   ——虽然就算走得再稳也可能会被找麻烦,但是如果走得不稳,一、定、会被找麻烦……   黑牛妖忐忑地等待着接下来的宣判,却发现对方似乎从坐起来以后就没有动静了。   它不敢停下来,也不敢扭头往后看,只觉得这会儿好像背驮着一座千钧重的石山、蹄下每一步都踏在刀尖上……   #牛眼泪都要淌下来了#   #那个魔鬼、魔头、大魔王!!#   ……   …………   蒲重锦本来也疑惑燕处为什么突然坐起来,但瞧见对方脸上的神情后,他一句“师父”连同接下来的问句却都卡在嗓子眼儿里。   他从未在燕处脸上见过这种表情。   倒不是说燕处平素的表情有多贫瘠。   事实上作为一个前辈高人来讲,燕处脸上的表情实在丰富过头了,不管是看弟子吃瘪时候的抚掌大笑,还是故意逗弄人时候的挑衅嘲讽,甚至连对弟子撒娇、一脸矫揉造作的小女儿姿态他都能做得出来……半点没有“天下第一”的架子。   但是即便如此,他依旧带着一种难以接近的距离感。   蒲重锦本来以为那是天下第一的实力带来的压迫,但是随着相处日久,他却渐渐发现,并非如此。   燕处只是展露出他想让外人看见的那一面。   并非虚假,他只是把一分的情绪表现出十分于外,而隐藏于其后更深、更真实的感受,却无人能知……蒲重锦甚至能感觉到,就算对方笑得最开怀、最不顾形象的时候,内里仍然是冷静理智的。   但是蒲重锦还是第一次见他像是现在这模样……   像是一下子失去了对脸部肌肉的控制似的,他只怔怔地盯着远处,整个人显露出一种茫然无措来。   虽然燕处和他未见面前所设想的“前辈高人”形象有所差别,但是那种“有他在、别的一切都无需担忧”的可靠,却是确确实实存在的。即便是我行我素到让人头疼的地步,但是总是明确的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并为之付出行动。   “迷茫”这种表情,蒲重锦从未设想过会在对方的脸上看到。   还有那一闪而过的……畏怯?   蒲重锦几乎疑心自己看错了。   但等他想要仔细分辨的时候,对方已经飞速收敛起脸上的表情,整个人御剑腾空。   “为师先回宗门一趟,你在此处稍待几日!”   燕处扔下一句交代,人已经不见踪影。   ——困龙锁断了。   是师兄……他终于想通了吗?!   ……   …………   燕处御剑而去,徒留被留下的蒲重锦和牛妖一人一妖面对被御剑腾空的劲风带落地面的木柴。   一言不合就被扔下的蒲重锦:……?   牛妖:??!   短暂的迷茫后,是条件反射的惊恐。   ——那个魔鬼是想搞他吧?搞他吧?!   他一定是故意这么做!   然后,一息之后突然折回来,指着地上的木柴说是它搞砸的。   牛妖:!!!   这么想着的牛妖甚至顾不得自己身上的缰绳,它飞速变回人形,以一个几乎带出残影的速度飞快收拾好了这一地的狼藉,扛起车板就往村落方向狂奔而去。   ——只要他在对方回来之前把活干完,那人就没理由来找他麻烦!!   再次被扔下的蒲重锦:??? 第156章 妖08   兔妖的判断没错, 锁妖塔内第八层没有动静,更确切的来说是一片残肢血海、确实是“死”一样的寂静,这可比最初几天楚路身旁的场景凶残多了。   毫不意外的、跟着楚路一块儿下来的兔子精看见这场景的一瞬间, 就两眼一翻、双腿一蹬, 变回原型晕了过去。   楚路:“……”   他稍微迟疑了一下, 最后还是拎着兔子耳朵把兔带走了。   毕竟按照这只兔子的实力,这一层万一有哪只妖没死透彻, 醒来之后分分钟就能把它吃了。   ……   楚路拎着兔子继续往下,并不太意外的发现不只是第八层, 第七层、第六层虽不像上面那一层一样全军覆没,但所剩的妖也只寥寥几只。   锁妖塔内的层级划分并非全无漏洞, 先不说楚路这样有GM权限的黑幕人员,可以在其中自由穿梭。   就算普通的妖, 如果刻意压制实力也可以变化所在层级, 但是一旦表现出超出本层应有实力, 便会一瞬间被排斥出去,所以就算刻意去了某一层也没什么意义。但就这一次楚路观察的痕迹, 好像却不能这么说了,那些死去的妖都是被敌人一瞬间暴涨的实力碾压而亡, 造成一整层血流成海的局面、显然不可能只有一只妖……情况就很好推测了、有某一层的妖合作了。   这其实是相当少见的情况,就算是楚路也是在排除其他所有不可能的选项之后, 才勉强得出这个结论。   妖族这种生物, 其实相当沉迷力量、崇拜强者。   让它们找一个实力远超自己的统帅、臣服于其脚下, 这很容易;但是要是让实力相差无几、妖力仿佛的妖合作, 这简直是比登天还难——最有可能的结果是谁也不服谁, 合作中途崩盘。   过去数千年的历史印证了这一点, 所以锁妖塔内才会如此设计。   但是事实证明, 智慧生物是会无限进化的,被困在一个地方成百上千年、就算是妖也终于学会了“合作”。   ……   楚路过去还是稍迟了一些、晚了一步。   等他寻着踪迹找过去的时候,塔的内部已经被妖强行撕开一道裂缝,而裂缝的附近妖尸堆积,对比上面几层血流漂杵的情况也不差什么。   ——这显然又是一次中途崩盘的合作。   只不过,这次崩盘在结局之前。   所以,仍有十数只作为胜利者的妖达成了自己的目的,它们正从那道即将闭合的裂缝中蜂拥而出。   楚路不可能放任这些妖跑出去。   他并指于身前,虽然手中并无武器,但锋锐的灵力却被任何法器都来得锐利。   未免得把那道裂缝撕得更大,他这一击相当克制。所幸经过方才那场乱斗,这些妖身上也都负了些伤,他这一下子下去,直接解决了大半,真正跑出去的只有六.七只。   “只有”这个词用在这里其实并不妥当,毕竟就算在天上山的记载中,从锁妖塔里面逃出去的妖最多的一次也只有四只,那一次可谓是天下大乱、人世倾覆,天上山差点都有灭门之危。   虽然合作刚刚崩盘,但是逃出去的那几只妖这会儿却默契的选择了不同的方向逃窜。   它们内心的呐喊这会儿也大抵重合了:这明明是锁妖塔吧?!里面为什么会出现一个人修?!!   这疑惑暂时无人解答,追出去的楚路直接根据气息强弱判别,对着最强的方向又是一击斩下。而那不在楚路斩击方向的妖心中一喜,刚要趁机遁走、就被挥回过来的锁链捆了个结实,是楚路手腕上还缠着的那半截镣铐——到底是老祖宗留下的镇派之宝,就算被两个不成器的弟子接连损毁,其中一个更是直接扯断,也不是一只身上仍带重伤的妖能挣脱的。   楚路追得及时,但是这边的异动引来了天上山的弟子,以这些弟子为盾,到底有两只漏网之鱼。   赶来的弟子大都是生面孔,楚路并没有在其中看到眼熟的脸,而这些新入门的弟子大概也不认识他,楚路正皱眉如何解释眼下的情况——他并不想和天上山的弟子起冲突,但是这些弟子也不可能放任一个突然出现在自己地盘上的陌生人来去自如。   但是楚路很快就发现,他其实根本不用解释——   提前有人在锁妖塔附近设下了障眼法,这些弟子只能感受到妖力涌动,其实并不能确切知道这附近究竟发生了什么。   这个“有人”,是什么人就很明确了。   毕竟不是谁都能在天上山的禁地动手脚的,除非天上山掌门亲自动手。   不管是破坏困龙锁,还是提前设下障眼法……   燕处还是真的准备充分啊。   ——为了随时让自己师兄从锁妖塔出来。   要是已经过世的先掌门知道,恐怕恨不得从棺材里面跳出来、打死这个徇私枉法的倒霉徒弟。   ……   …………   不管怎么说,不必费心解释的楚路自然愿意省了这个功夫,他当即追着那道稍强一些的妖气向远处遁去。   也只几息之后,晚回来一步,恰巧和楚路错身而过的燕处感受着宗门内混杂的气息,短暂的怔愣后,脸色立时严肃下去。   虽然门派内大多数弟子都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但是燕处的出现还是让已经陷入混乱的门派一下子安定下来,就连观荣被告知“掌门已归”之后也是大松口气。   情况紧急,观荣甚至都短暂的无视了“门派内部禁止御剑”的门规,立刻踩着飞剑去和师父汇合。   但远远看见燕处脸上的神色,他却心下一跳。   ——能让对方露出这种表情的……   还不等观荣预设更差的结果,就见那人突然露出一个得逞的笑,“吓到了?绒绒。”   观荣:-_- # !!   都到了这种时候了!这个人竟然还有心情捉弄他!!   他强忍下自己想要拔剑的欲望,正打算跟对方解释现在的情况。   却见那人只是随意摆了摆手,“行了,我都知道了,不是什么大事……我去解决。”   观荣:!!!   虽然仍旧生气,但是却莫名的安下心来。   如果有燕处在场的话,好像一切其他的事情都不必担心……因为需要担心的只有这个不做人的师父一个而已!!   按道理说观荣才是“看见”一切事的那个人,但是比起自己来,观荣更相信不在场的燕处的判断。   他问:“究竟发生了什么?”   燕处的语气依旧是轻飘飘的,“没什么,就是锁妖塔里面跑出来几只妖而已……”   ——哦,原来是锁妖塔里……?!   !!!   观荣脑子里将对方刚才的话转了一圈,差点从自己的飞剑上栽下来。   ——锁妖塔里的妖逃出来了!!还是“几只”?!!!   这是能用这么轻松的语气说出来的事儿吗?!   观荣头皮都要炸了,待要追问,刚才说话的人早就不见了踪影,只留下来一句,“你先守着宗门就行,我去去就回。”   似乎稍稍停顿了一下,他后半段的声音有些飘渺,“要是……你师伯……他回来了,传讯给我。”   观荣:??!   那可是从锁妖塔里逃出去的妖!   这个人到底怎么做到以一股“下山买个烧鸡”的语气轻轻巧巧说出“去去就回”啊?!   ——态度好歹端正一点啊!!!   这样真的没关系吗?!   ……   …………   担忧气愤不满等等复杂到如狂风暴雨、连自己都分辨不清的情绪在观荣脑海中轮番过了个遍之后,他突然意识到另一个问题。   是刚才燕处稍稍迟疑之后,补上的后半句。   ——师伯?回来?   观荣:???   他到底什么时候突然有了一个师伯?为什么他一点也不知道?   ——该不会又是他那个不做人的师父耍着他玩儿吧?!   *   那边观荣在疑惑之后,终于还是因为对燕处最后那不同寻常的语气格外在意,回去翻起了天上山历代弟子名录。   燕处从混杂的气息中分辨出两个分别向相反方向逃出的妖后,立刻就顺着稍微弱些的那方向追去。到底是曾经一块儿长大的师兄弟,就算没有楚路的灵力痕迹,燕处也能立刻判断出对方的选择,更遑论楚路刻意留下了提醒。   虽然没能赶上见面,但是这师兄弟久违的联手,还是让燕处忍不住眉梢眼角都带上了笑意。   一只毛茸茸的尾巴狠狠的抽在他脸上,燕处稍微有点走神,一时竟然没有躲开,脸上立刻就多了一道红印。   黑狐嘲讽:“蠢死了。”   燕处顺手就拽着尾巴把狐狸提起来,笑眯眯问:“小白你不也挺高兴的?”   黑狐连挣扎都忘了,狐狸脸上满是质疑:“哈?!你瞎了吗?”   燕处:“你还是挺喜欢师兄的吧?每次师兄对你冷脸的时候,你都特别伤心……”   黑狐:“放屁!”   它忍不住骂了句脏话。   燕处不以为意,接着道:“……师兄对你挥剑的那次,你都快哭出来了吧……”   “闭嘴!!!”   黑狐直接挣脱了燕处的手,跳起来在他脸上左右对称地添了六道抓痕。   燕处“嘶”了一声,却没在意,或者他本来就是故意被抓到,让小白解解气的。   虽然欠到天怒人怨,就连手底下的徒弟都隔三差五的想要弑师,但是燕处也知道有些疮疤是不能揭的。   ……刚才就是心情太激动,一不留神秃噜出来了。   又隔了一阵,燕处琢磨着小白差不多该消气了,伸手把跳到头顶上的狐狸薅到了怀里,顺手搓了两下狐狸毛,道:“那妖气太弱不太好找,小白你快帮忙闻闻……别让师兄抢到咱们前头。”   这话落,黑狐原本繁杂的情绪瞬间被汹涌的怒气压下。   ——“你真以为我是狗啊?!!” 第157章 妖09   楚路追着那道更强一点妖气离开天上山, 倒是很轻易的就把那只本来就已经苟延残喘的妖解决了。   但是很快就发现另一个问题,那道稍弱一些的妖气消失了。   ——并不是被杀、而是藏起来了,这点基础判断力楚路还是有的。   那到底是一只能被关进锁妖塔里的妖, 要是对方一心想藏, 真要找起来确实有点困难,而且“江路”的技能点也不在追踪这一方面。   真要说起来反而是燕处更擅长这个,不过刚才楚路从锁妖塔里出来时就发现,燕处并不在天上山内。   虽然天上山掌门职责之一就是驻守山门、镇压锁妖塔……   但是燕处那个性格, 会十几年如一日、乖乖待在同一个地方不动窝就怪了。对于对方不在山门内这一点,楚路也是预料之中——那本来就不是个多守规矩的人。   不过燕处到底是现任天上山的掌门人,就算身在门派外部、对锁妖塔的异动也能有所感知, 应该也会很快赶回来, 楚路刻意把自己的灵力痕迹留得很清晰, 意在告诉他自己追捕的方位, 这会儿燕处应该已经追着另一只妖去了。   不过以防万一,楚路还是打算追过去看一眼。   虽然妖力的痕迹很难寻找,但是还有另一种方法——卜算。   这是天上山的前掌门, 也就是江燕二人师父的极为擅长的一道。   只可惜收的两个徒弟都没有继承这方面的衣钵:“江路”是因为在此一道上资质一般,先掌门不想弟子将精力放在钻研这些旁门左道上, 而浪费他在剑道上的天赋, 故而不曾多教导他这方面;而燕处倒是有天赋,但是他纯粹是不感兴趣、懒得学……这把当年的先掌门气得吹胡子瞪眼, 却愣是没填鸭式地塞进去一星半点。   ——燕处真的想躲的时候, 有一万种方法逃避功课……   弄到最后, 反而是捉刀帮师弟代写课业的江路更擅长此道。   当然, 事情揭穿之后, 先掌门如何气得心口呕血又是另一回事了。   ……   …………   其实本来还有更简单的方法的。   这个小世界的地图, 楚路早在之前任务期间就踩遍了,也上传过系统空间备份,而刚才楚路和那几只妖对战的时候,系统本有机会在它们身上留下标记,到时楚路直接顺着标记在地图上的位置找过去就行了,完全不用这么麻烦。   但奈何问过之后,系统支支吾吾地表示,它刚才光顾着给宿主录像了、忘了做标记。   楚路:【……】   好在他早就对自家系统在小事上随时可能掉链子的习惯习以为常,这会儿其实也就顺口一问,并没有抱太大的希望。   不过……   系统什么时候多了个“录像”的习惯?   系统顾左右而言他。   系统在内部板块发帖求助、等待回复的过程里顺便转了转别的分区,在看见 #高燃!男神武侠世界打斗混剪# #这才是天命之子!主角部之光# #高光时刻!炮灰也有春天# 等等剪辑之后,常年沉迷游戏,很少关注内部板块的系统发出了打开新世界大门的“喔嚯”声,在暴风吸入几个G的视频资料之后,系统骄傲地下了结论,比起他家宿主来,这些视频里面的主人公差远了!   ——它要让整个时空局都知道,它到底有一个什么宝藏宿主!!   并不知道系统到底立下了一个什么宏图伟愿,在前段时间系统询问“可不可以将宿主往期的任务过程记录整理,发布到时空局内部论坛上”的时候,楚路很爽快地答应了。   他其实每次任务都有记录复盘的习惯,这个习惯还渐渐影响了整个部门,到了现在,每隔一段时间整个部门的成员都会聚在一起、进行阶段性的回顾分析报告。   他以为系统说的要发到内部论坛上的“过程记录”也是类似的东西。   虽然觉得每个部门都有自己的任务风格,这种跨部门的经验分享效果可能不是很好,但是如果能有人从里面学到什么,那也是好事。   他甚至隐隐约约生出一种“自家统儿懂事了”的感慨。   系统:#眼神游移.jpg#   ……   …………   津宁镇。   津宁镇不算是个小镇子,福悦客栈是镇子上最大的客栈.   刘狗儿在里面当小二这么多年,也自诩眼界开阔,见识的人物不少,就连那些斩妖除魔的仙人都碰见过一回,但是像是今天这么尊贵的客人他还是头一回碰见。   客栈里跑堂的当然得有眼力劲儿,不过比起气度这玄玄乎乎、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刘狗儿更信奉一句“先敬罗衣再敬人”的俗话,别的先甭说,看见穿着绫罗绸缎进来的、客气些准没错。   不过今天这回,他可真真长了见识。   青年往这一站,这地都像沾了仙气儿,哪还有功夫注意他穿了什么?   这样儿的人物,就算披个破布麻袋在身上,那也一准儿让人觉得那麻袋也是什么仙家法器。   不过对方倒是没有披麻袋身上。   青年一身朴素白衣、上面并没有什么花纹刺绣,依照刘狗儿的眼力,愣是没看出那是什么料子,又有这位客人的气度撑着,刘狗儿一时竟也分辨不出究竟是那料子不一般,还是因为穿在这人身上显得不凡。   但是不管哪种,小心待着总是没错。   刘狗儿想着诚惶诚恐地将人迎进来,但平时那舌灿莲花的口才这会儿完全不顶用了,总觉着他们这些凡尘浊人在这仙人似的人物跟前多说一句话都能污了对方耳朵。   但是招待客人总不能不出声。   一张嘴却差点咬了舌头,“客……客官,您是打尖儿、还、还是住店?”   刘狗儿愣是没想到,他这打小就灵活的嘴皮子,竟还有磕巴卡壳的一天,还是这句他一个月内少说也得问上百八十遍的话。   好在仙人宽宏大量,没跟他一个凡夫俗子计较。   是住店。   对方要了两间上房。   两间?   刘狗儿一开始还没反应过来,等都把人引到房间、回来算账的时候发现银钱不对、这才忆起对方刚才说是要“两间”。   怎么是两间?   刘狗儿正懵着猜不透仙人的想法,就看见门扇旁边探出来一对绑得圆鼓鼓的发髻。   刘狗儿还以为是镇上哪家皮孩子凑过来玩儿,他拧了拧眉,怕这些熊孩子冲撞了贵客,他正要出去赶人,却见那头顶往后缩了缩,又完全探出来。   等这张脸完全露出来之后,刘狗儿刚才还在思索的问题,一下子就闹明白了。   ——这仙人出行哪会孤身一人、身旁必然会跟着仙童啊。   就是这金童玉女一般都是一对一对儿的,不知道这会儿怎么就女娃娃一人?   不过刘狗儿很快就说服了自己:男娃娃都皮实,难得出来一趟,估摸着自个儿溜跑去玩儿了。   毕竟刚刚那仙人一看就是难得的好性儿,想来是不计较这些的。   自觉想通的刘狗儿,立刻慈眉善目地把那女娃娃迎进来了。   小兔子精像是对着情况早就习惯了,自觉地跟在刘狗儿身后,眼睛亮晶晶的,笑得也甜,“你们‘人’都真好。”   给她吃、又给她住……   刘狗儿对她这话不明所以,但是谁会真计较一个小娃娃话里的意思。   甚至因为女娃娃就这么眼睛亮晶晶的看着他,还忍不住绕路去后厨多拿了个蜜饯送给她。   小兔子精捧着蜜饯、“啊呜”一口,吃得两颊鼓鼓。   ——“人”真是太好了!!   *   这只兔子精自然是楚路顺带着从锁妖塔里带出来的。   毕竟要是不把她带出来,等楚路下次回去,估摸着这只傻兔子得被妖啃的连骨头都不剩。   这本来就是被误锁进锁妖塔的妖,楚路带出去,本打算找个地方放生了。   但奈何这只兔子精像是认了“山大王”一样,一直在楚路后面亦步亦趋地跟着,被楚路警告了几次,从明晃晃地跟着、变成了暗戳戳地跟着,偏偏还跟踪得很不专业。   楚路:“……”   从某间客栈里一觉醒来,发现某个兔子精正睡在客栈外面的马棚里。   #就、心情复杂.jpg#   ……   …………   一路行来,就渐渐演变成了现在的情况——楚路在前面付钱,后面自以为藏得很好的某只兔子精感慨着人类的善良。   楚路本来想着对方跟上一段时间无聊了,自然会走。   但是就目前看来,这个想法的达成似乎有点困难。   *   兔子精在这间客栈安顿下来之后,又过了一阵儿,津宁镇外,一个围着黑色毛领的青年正往镇子方向来,正是燕处和黑狐两个。   不同于卜算过后直接确定地点的楚路,这一人一狐追着妖气绕了一大圈,到现在、才寻着那隐约的踪迹到了这个镇上。   这只妖的躲藏功夫实在一流,追了这么些天,就连燕处脸上都带了些疲色。   他拽了拽那毛领的一端,叹气道:“小白,你真的确定它在这?你要么再好好闻闻,要不然咱们又白跑一趟……”   炸毛的黑狐在他指尖留下一个隐约渗血的牙印儿,冷哼:“爱信不信,有本事你自己找。”   虽是这么说着,它到底还是爬到了燕处的头顶、鼻尖耸动,捕捉着空气里残留的气息。   那边,嘴上说着交给黑狐,但也没有完全撒手不管,燕处也同时放开自己的神识。   片刻之后,一人一狐同时一僵。   反应过来的燕处已经一把薅下脑袋上的黑狐狸,以一个和来时沉重步伐截然相反的情况、飞速向远处遁去。   ……   客栈里的楚路若有所感地抬了一下头。   他刚才好像感受到燕处的灵力了,但是再仔细去分辨、又好像什么都没有。   楚路:?   错觉……吗? 第158章 妖10   薅起狐狸就跑的燕处一直窜到临镇范围以外, 才勉强舒了口气。   一人一狐在荒郊野岭的僻静小道上对着气喘吁吁。   片刻之后,从刚才惊魂未定状态中回过神来的燕处立刻指责,“明明是我抱着你跑的, 你喘什么?!”   正耷拉着耳朵吐着舌头的黑狐闻言一愣、它矜持地收回了自己的舌头,摆正蹲姿、脑袋上的狐耳也重新支楞起来。   旋即,高贵冷艳地“呵”了一声, 又道:“你跑什么?”   燕处振振有词:“那你也没拦我啊!”   岂止是没有拦,简直是再乖巧不过了,就连燕处情急之下薅下好几根毛, 都没有找他麻烦。   ……   …………   彼此都对真正的理由心知肚明,这场五岁小孩吵架的结果就是双方同时哼了一声, 别过脸去。   过了一阵儿,是燕处先打破沉默, 他戳了戳狐狸的黑毛, “喂, 你先去那个镇子上看看。”   黑狐身上的毛都炸起来了, 整只狐狸都因为蓬起的毛发大了一圈儿。   它往后跳了一步、冲燕处龇牙, “凭什么?!你怎么不去?”   燕处大声:“我不敢!”   他怂得理直气壮。   既然师兄从锁妖塔里出来了, 那肯定已经发现。   不管是困龙锁上动的手脚、还是锁妖塔外的障眼法……   把老祖宗留下的镇派之宝弄了个半毁, 还在锁妖塔外这种门派重地搞小动作,师兄会生气吧?肯定会生气的!   而且锁妖塔异动的时候, 他还不在山门之中。   想到两人最后一次见面(化蛟的那次不算, 那会儿师兄他神志不清楚),师兄让他“好好担起掌门之责”的交代,燕处难得有那么一咪咪心虚。   ……   …………   当年二人的师父自知寿数将尽, 最后一次替弟子卜算, 却算出大弟子命中有一大劫、他无法算出此劫内情, 只隐约指向与锁妖塔相关,而天上山历代掌门肩负镇守锁妖塔之责……   前掌门思索良久,将小弟子召来,二人谈了一夜。   第二日,天上山的掌门继承人便被定为了燕处。   不出几日,掌门逝世,于是燕处便顺理成章地成为了天上山的新掌门。   其实,也没有那么“顺理成章”……   天上山每一位掌门人收第一个弟子的时候都是再三斟酌,不只是天上山如此、其他门派亦是如此,因为那往往是默认的继承人。   一般而言,若非掌门首徒犯了大错,继承人轻易不会更换。   而江路岂止是没有犯错,他简直是一个模范大师兄,门派弟子的人心所向。   现在掌门直接越过了这位如无瑕美璧的大师兄,将位置传给了那个整个天上山闻名的小魔星。   一时之间,流言四起、人心浮动。   燕处倒是没把那些放在心上。   他本就是一个相当自我、行止由心的人,在和师父提出这个办法的时候,就已经能猜到当时的情形了,他对那些人的想法也一点儿都不在意。   ——有本事当着他面说啊?   看他不把人打得满地找牙。   打不过他就别逼逼,这是当年燕处横行天上山的资本。   但是别人无所谓,师兄那边怎么想?   燕处不知道,也不敢猜。   事实上在事情定下来之后,除了师父过世的丧仪,师兄弟二人再也没有碰过面。   是燕处在故意躲着自家师兄。   他不知道怎么同对方解释这件事。   那晚师徒俩交谈之后,一致认同将卜算的结果瞒着师兄/大徒弟。   ——按照江路的性格,就算这是个死劫,他也宁愿应劫而死,也不愿意牵连到别人的,特别是这个别人还是他师弟。   既然解释不通,就干脆躲着。   门派中的流言愈演愈烈,甚至连他谋害师父这种话都出现了,虽然燕处觉得师兄不会听信那些,但是有万分之一的可能,他也不想听到类似的质问从师兄嘴里说出。   但是到底是一块儿长大的师兄弟,对于燕处能躲的地方,江路再熟悉不过了。   毕竟以前每次燕处躲起来偷懒,都是这个师兄奉师命把人抓回来的。   于是燕处也没躲多久,就被堵了个正着。   江路向这位已经成为掌门的师弟下了战帖。   ——果然生气了。   燕处心想。   他甚至大概猜到这一次比斗之后,自己在门派里面本来就艰难的情况,会雪上加霜。   不过,他本来对这些就不在意。   要是师兄揍他一顿就能解气,好像也不错。   这么想着,燕处接下了战帖。   ……   ……他胜了。   ……   …………   将剑锋抵到对方的脖颈上的时候,燕处还有点反应不过来,以至于凌厉的剑气在对方脖子上添了一道血痕。   四周观战的门人鸦雀无声,整个擂台连同周围落针可闻。   燕处知道,并不是对方故意相让,师兄的性格做不出那种事……   但是和“相让”似乎也没有差别。   燕处这时候才想起,以往对阵妖魔的时候,师兄每次出手都是不留余地的杀招,那这种招式显然不可能被用到与人斗法、特别是和与同门切磋之间。   平日里,他们师兄弟二人虽然偶尔也有拆招,但却并没有正正经经的比斗过一回。而以师兄平素在山门中的地位和声誉,也不会有人敢提出挑战……   不同于隔三差五就被惹毛的同门下战帖上擂台的燕处,作为大师兄的江路其实相当不擅长与“人”斗法。   师兄他自己知道吗?   他肯定知道的,所以才特意如此、特意挑了这么一个场合……输给他。   燕处能感觉到,一旁观战的同门落在他身上、渐渐转变的目光——   好像前掌门越过自己的大弟子,将掌门之位传给他突然有了原因。   但是燕处知道的。   ……不是如此、并非如此。   那个人并没有任何燕处所担心的愤怒、质问。   在这么平淡的把自己当做“踏脚石”之后,他只是用一如既往的平静语气交代,“既然师父传位于你,那便好好担起掌门之责。”   他甚至连原因都没有多问。   他信任着、信赖着,不管是教养自己的师父,还是一同长大的师弟。   然后,便离开了山门。   他明白,如果自己这个曾经的大师兄继续留在门派之中,对于已经成为掌门的师弟没有任何好处。   燕处觉得,自家师兄一定是怕他成了掌门之后闯祸、在那句话上施了什么法咒、或者言灵也说不定。   总之,那天之后,本来是凑合着被推上去、打算随便当当的燕处,竟然真的耐下性子,认认真真研究起了怎么当一个好掌门。   虽然最初的缘由有些复杂,燕处当这掌门也并非本意。   但是事已至此,师兄都为了他做出这么大的牺牲,甚至都到了“有家归不得”的地步,燕处怎么也不可能抱着一开始把这当玩玩的心态了。   而且他越早能服众、师兄便越早能回到山门之中……   等到时候,他得和师兄再打一架。   那时候他的掌门地位不会因为一场胜负动摇,而实力也到了师兄下死手也不必担心的地步,那么他就可以光明正大、堂堂正正地输上一次了。   燕处:……?   ……似乎有哪里不太通顺,但是细节就不用在意。   燕处是这么想的、也是这么做的。   他本来就天资卓绝、透察人心,当真下定决心做某事的时候,少有做不成的。   可门下弟子那么轻而易举地接受了他这新掌门,又让燕处为自己师兄委屈。   于是,那段时间天上山的掌门像是抽风了一样,在“靠谱”和“搞事儿”之间反复横跳,不过总体来说,事情还是在向好的方向发展的。   这样下去,虽然风评奇怪一点,但是燕处最终还会成为一个合格的一派掌门的。   如果、没有那一次……东海之滨事变的话……   ……   …………   直到亲手把师兄封印在锁妖塔内,燕处才终于知道,那次师父所卜算出来的劫数究竟应在何处。   ……   燕处最开始就不喜欢卜算。   他一向对所谓的“机缘”“命定”的说法嗤之以鼻,他更加信奉想要什么自己去拿。   但是这一次,他却是真心实意的痛恨了起来。   ——这算什么?这又算什么?!   预测灾祸、趋吉避凶。   然而正是这小心翼翼千方百计地避开,才终究酿成了最后的恶果。   如果对一切都一无所知,那这时候师兄定然已经顺利接下师父的位子,好好在天上山当着世人尊敬、弟子爱戴的掌门。   他的师兄自污其名、远离门派,最后却落得如此结果……   笑话!   他的一切所作所为,就像是个天大的笑话!   ……   要不是那日值守藏经楼的弟子拼死拦阻,天上山内关涉“卜算”的典籍恐怕早就一本不剩。就算如此,现在的藏经楼里还有不少是弟子们绞尽脑汁冥思苦想回忆恢复出来的手抄本。   ……   …………   燕处不知道怎么面对曾经被自己亲手封印的师兄,也担心师兄因为自己的所作所为生气。   但是他更恐惧的却是——   当再度见面,他又一次听见。   ……那一字一顿、从师兄口中吐出的三个字。   “杀、了、我。” 第159章 妖11   一人一狐在原地大眼瞪小眼, 互相看了许久,谁也没有先一步妥协。   过了一阵儿,正盘腿坐着的燕处猛的直起身来, 动作大到把黑狐惊得往后一跳,却被眼疾手快的燕处更先一步伸手捞住。   他把狐狸举起来,信誓旦旦,“我有办法了!!”   黑狐脸上满是懵逼。   燕处眨眨眼, 一脸靠谱地笃定:“信我。”   黑狐:“……”   它一点都不信, 甚至还想给眼前这人一尾巴的。   *   半个时辰之后,通往津宁镇的路上出现了一大一小两个身影。   当今的世道虽也算得上安稳, 但是一个独身女子带着幼童上路却着实少见, 又加之两人走的是条小路, 荒郊野岭的没什么人烟……这明明还是大白天、却平添了几分志怪神异的味道。   有路过的行人看见,不由自主的缩了缩脖子,觉得后背有些发冷。   不过正心生恐惧之时,却见孩童仰头, 不知道和女人说了什么。他没注意脚下,被路边的碎石一绊,踉跄了一下差点摔倒。也正因此,刚才那点诡异的气氛霎时烟消云散, 甚至让人忍不住带了点笑。   那孩子到底没有彻底摔倒,被女人扶……拎、住了。   紧接着,女人直接就着这个姿势扯着后领, 一把把孩子拎起来了……单手。   路人:……?   那孩子看着年纪不大, 却也有五六岁大小了, 真要论起来, 分量也不轻。   这一下子大抵得让人不由感慨“女侠好臂力”, 似乎也知道对方敢孤身一人带着孩子上路的依仗了。   女人习以为常的把孩子拎起来,甚至一时举得点高,差点儿把孩子扛到肩上。不过稍微调整了一下,到底变成了正常抱孩子的姿势。   这场景远远看上去,倒也可以称得上一句“母慈子孝”。   路人多看了两眼,不由也想起了自己在家中等候的妻儿,一时之间归心似箭,连赶路的速度都快了不少。   只不过,倘若这路人的距离再近一些,能到看清这一大一小脸上的神情、再听到他们的对话之后,大抵就明白事实和他所想的实在出入甚大。   “女人”拧着眉,一脸质疑的看向怀中的男童。   “她”朱唇轻启,一开口却是清朗的男声,“你真的要这样?万一泄露出妖气来,被师兄发现就完了!”   男童冷笑一声,发出的声音倒是正常的男女莫辨的童声,只不过尾音似乎带着些奇怪的上挑,“你顾好你自己吧!”   让它染成白毛、还假装狗?   下辈子吧!!   燕处倒是对自己的变装相当自信,他微翘着尾指拢了一下鬓边的长发,眼波流转间,端得是风情万种。   别说江路了,就是两人师父重新活过来,都认不出这是自己的徒弟。   化形成男童的黑狐:“……”   人一旦不要脸起来,连狐狸都自愧不如。   燕处自信完了,还是不放心这只狐狸,他忧心忡忡地扯着男孩的头发上上下下检查,生怕黑狐一不留神露出耳朵来。   按说,依照黑狐的妖力,不至于犯这种低级错误。   但是这种事儿也不光是妖力影响,也与对术法的熟习程度有关系。此方世界的天道眷顾人族,妖类一旦化形,大多都以人身修炼,但是他养的这只黑狐狸却因为种种原因,大部分时间都宁愿保持原型、很少化人。   ——要不然刚才也不至于还不习惯两条腿走路,差点摔个狗吃屎。   燕处下手没轻没重,手指勾到对方的头发,不小心扯下了几根。黑狐被扯得脸色狰狞,下意识就想要伸爪子挠他,但是忘了自己现在化形的身体,结果人没挠到,差点把自己摔下去,重心不稳之下,下意识地挣扎了起来。   它这会儿可不是那个能被燕处一把薅起来的小狐狸了,这一闹动静,燕处不由“嗳嗳嗳”地嚎出声儿,道:“别踢!你别踢!我胸要掉了!”   黑狐挣扎的身形一僵。   片刻之后,质疑:“你不是用的术法吗?怎么会掉?!”   燕处动作别扭的把手伸进衣领里去调整,口中阵阵有词:“灵力得用到刀刃上,师兄又不傻,用得多了,他就看出来了……这种地方随便垫垫就得了。”   黑狐:???   难不成随便垫垫他就看不出来?   燕处像是看出来它的疑问,略带得意地笑了一声,“你以为我师兄是什么人?他会盯着这儿看?”   黑狐:……?   道理是这个道理,为什么被燕处这么特意点出来、就这么怪呢?   *   那边楚路虽然是根据卜算结果到了津宁这个镇子上,但是那只妖既然着意隐藏踪迹,根据妖气找起来仍旧困难。   而且,这镇子似乎有些奇怪。   ……太干净了。   连一般都山精鬼魅的气息都没有。   可分明客栈里面就住着一个兔子精。   像是有个看不见的结界,将里面的妖气全都隐藏起来,对于多数时候依靠气息寻找妖类的修行之人来说,简直是大麻烦。   ……   楚路本意是在此处暂留几日,调查看看这阵子上有没有什么奇闻怪事。   毕竟他卜算几次,结果都是落于此地,说明那逃出去的妖并非意外途径此处,而是逃离锁妖塔后一定会到这个地方。   考虑到那只妖现在身受重伤、妖力十不存一的状态,能让它执着到这个地方的,这镇子奇怪的遮蔽妖气的能力可能是一,但更可能的是这里有什么能让它恢复伤势的东西。   不过楚路很快就发现,他好像可以省下不少调查的功夫,有同行……或更准确的说,是“晚辈”,过来了。   就在他过来后没过多久,福悦客栈里面进来了一群少年少女,打头的少年一身玄色镶边蓝衣、背负长剑。   很熟悉的装扮,在天上山天天能见,曾被燕处评价为“穿上之后像挂了网的死鱼”,抵死不从,当然、最后还是穿了……在被当时的天上山掌门一顿狠削之后。   这少年是天上山在外游历的弟子。   少年身后跟了几个人,装束各不相同,但是也能一眼辨认出其门派出身。这几人在一起,也不知是巧遇还是结伴同行。   楚路是正准备出门调查的时候遇到了这行人,碰巧听了他们和小二的对话,得知这群年轻人是追着一只作恶的狸妖到此处来,但一入津宁镇就失去了妖气的踪迹,这才四下来打听消息。   在听闻那只狸妖开膛剖心,已经吃了十数人的心脏之后,小二的面色煞白、冷汗浆下,哆嗦着嘴唇道:“怎怎、怎么就到、到这儿来了呢?!”   想来是对那只狸妖的事迹有所耳闻。   那少年见小二害怕得厉害、说不出什么有效消息,立刻熟练地出言安抚,“店家莫慌,我等正是为了解决此事而来,倘若那妖再行恶事、必定有妖气泄露,到时我等必会察觉……”   或许是因为说话少年的神情实在冷静又可靠,小二表情虽还带恐惧,但是好歹能正常交谈了。   那少年立刻见机询问了最近镇上有没有什么怪事,或有有没有什么人突然暴毙。   被问及后者的时候,小二脸上的神情有一瞬的不自然,他眼神游移了一下,四下瞥了瞥,却终究不放心,又打着手势带着几人转了个弯儿,到了个被楼梯遮挡的隐蔽的角落。   大堂内的视线被隔绝,小二似乎因此松了口气,他压低了声音小声道:“要说‘暴毙’,也只有城东那一件了……”   “那边庄子上的徐老爷,前几天,说是‘病逝’,但是——”   小二说到这里又稍停了一下,似乎担心有人偷听。   他就说一句停半天,非得让人一点点往下挖的态度,着实让人着急,少年身后性子急些的同伴都忍不住露出焦心的神态。   少年倒是耐心十足,“店家放心,我方才过来的时候已经设下隔音结界,除非有人修为高于我,不然不可能听到此间谈话。”   刘狗儿诧异地瞪了瞪眼儿,小声低估了一句,“果然是仙家手段。”   然后一改先前的支吾态度,开始绘声绘色地说起了徐老爷尸体的惨状。   按他的说法,是“他妻妹夫家的远方堂侄在徐老爷庄子上当帮工”,这才碰巧看见了,不过就那声色俱全的描述,说是他亲眼所见也不违和。   然而,刚才还说被砍下来的右胳膊扔在湖里泡发了,这会儿又变成了吊在树上滴答着血……   这一会儿的功夫,那徐老爷已经长了四条胳膊八只脚。   他就算是个八爪鱼成精,这会儿也多了四个。   少年身后一个粉衣少女沉不住气想要说话,却被同伴轻扯了扯衣袖止住。   少年倒是一如既往的耐心,一直听到刘狗儿说得口干舌燥、意犹未尽地住了嘴,这才轻轻颔首,“我知晓了,多谢店家。”   这态度总算让刘狗儿良心发现一点。   他最后含蓄地表示,这些消息都是从“在徐老爷庄子上当帮工的妻妹夫家的远方堂侄”那听来的,不定真假。   一开始想说话的少女白眼儿已经快翻到天上去了。   ——这还“不定真假”?怎么想的都不可能是真的吧?!   虽然里面的槽点太多,但是总比他们一路打听来的东家丢了只鸡、西家少了颗蛋来得靠谱。   这也是为什么少年一上来就言明“狸妖杀人”之事。   ——实在是这地方排外得厉害,不把情况的严重性说明,根本问不出什么东西。   这会儿难得有了个线索,一行人便准备往城东的徐家庄去了。   刘狗儿也点头哈腰的送人出去,“小仙长们慢走。”   ——“小”仙长?   这略显奇怪的称呼,让领头的少年脚步在客栈门口停顿了一下,他侧头回望,正好看见了刚从楼梯上走下来的青年。   白衣墨发、气势凌人,但是云晦明却无法从他身上感受到丝毫修为。   要么这个人是个毫无修为的凡人,要么是他身上有遮蔽气息的灵宝,再或者对方的修行远高于他……   云晦明几乎立刻就断定了是最后那种可能。   似乎察觉到他的注视,青年也垂眼看过来。   眸光对上,云晦明下意识的站了个挺直,莫名生出些掌门亲临检查门下弟子修习的惶恐来,他不由自主的反思起自己刚才所为是否还有不周到的地方。   还是刘狗儿打破了这短暂的沉寂,他看着下楼的楚路,小心翼翼问:“仙长可也是为了妖怪之事来此?”   听得此言,楚路将视线从那位天上山弟子身上离开,落到刘狗儿身上,轻一颔首。   ——虽然不是为了他们追的那只狸妖,但也确实因为妖来此。   不过看对方犹带惊悸的神色,楚路到底没有再详细说明这小镇上还有第二只更危险的妖的存在……毕竟对于这些凡人而言,得知内情后除了徒增惊惧外,没有任何益处。   不同于刚才听那一行少年提起妖时的恐惧,这次明明眼前的仙人什么也没说,刘狗儿就露出了好像“事情已经解决了”松口的气神情。   他又恭恭敬敬地躬身,“劳烦仙长出手,小的先代镇上的百姓谢过您了。”   这毫无遮掩的差别对待,让已经走到了客栈外头的粉衣少女眼睛瞪得溜圆。   她一张俏脸涨得通红,似乎想说什么,但是看见那一身白衣的前辈,嘴唇翕合了几下,到底什么也没说出来。   她觉得……那小二的“差别对待”似乎也不是没道理…… 第160章 妖12   楚路最后在那位领头少年的邀请下, 跟这几位下山历练的弟子同行。   一行人简短地互通了姓名。   云晦明,天上山弟子;   闻不厌,云晦明同门师弟, 亦是天上山弟子;   荀鸣, 寒江落弟子;   千寻玉,四人中唯一的女孩, 是落霞境天境主的掌上明珠。   前两者是同门师兄弟, 而后面那两位虽没有明说,但无意识间的亲昵动作, 也一眼就能看出二人关系。   很明显, 这是同追狸妖的两拨人凑到了一起,现在又多加了一个楚路。   楚路的自报家门只说了“江路”这个名字。   这名字听得有点耳熟,特别是对天上山的两位弟子而言。   但是天上山掌门之争落败后, 江路在宗门的地位就变得尴尬, 待他离宗之后,那一代的弟子便甚少提起这个名字,而东海一事之后, 这个名字更是变得讳莫如深,毕竟谁也不想无意中提到什么不能提的, 被掌门半夜来找麻烦……   所以, 后来入门的弟子对这个名字并不熟悉也实属正常, 再者, “江路”不论是姓氏还是名,都不是多少见的字眼, 所以几个少年人只是在听见的时候疑惑了一瞬, 并没有深想。   比起这个来, 云晦明更在意的是另一个问题:“前辈不是为了那只狸妖而来罢?”   毕竟依照对方这他们连看都看不透的修为, 要是真的动手,那只狸妖根本不会有机会逃脱。   对此,楚路也并未有隐瞒,干脆的点了头,只是接下来的话却被前面的一阵骚动打断。   几人正往前走的路被几个仆役打扮的壮汉堵住了。   这是这条镇子上最宽阔的一条街道,这几个仆役倒是没有把路堵得结结实实,硬要说的话,还有不少空隙可以容人过去。只是来往的行人别说从中穿行了,根本连看都不敢多看一眼,纷纷低下头去、远远避开了这块地方。   这一切发生也不过片刻的功夫,等意识到的时候,小半条街都变得空空荡荡的,只余下楚路这一行和前面堵路的仆役。   这下子,里面传来的动静就格外清楚了。   “美人儿~跟了小爷回去、包你吃香的喝辣的……”   无需言明,眼下的戏码就已经清清楚楚了。   云晦明脸色一沉,他身后闻不厌的手已经搭到了剑上,而那位叫千寻玉的少女更是差点跳起来,又被身旁的荀鸣死死拉住。   楚路倒是隐约察觉点违和的地方,但是却并未阻拦这群少年人想要行侠仗义的心情。   不过,这“路见不平”到底没能成行,因为接下来情况的发展和少年们预料的实在有点差距。   他们听见从里面传来一声拖长的婉转轻笑。   这声音比寻常女子要略微低哑暗沉些,但依旧称得上动听。   本该被胁迫的女子似乎饶有兴致地“哦?”了一声,问:“香的?辣的?”   这过于悠然的态度不仅让围在周围的仆役浑身紧绷,就连外面本打算出手的云晦明一行也陷入迟疑。   只听那道女声仍旧不紧不慢地接着响起,“我口味偏重,吃不惯清淡,你家若有蜀地出身的厨子最好……关中、岭南亦可……要是有一手烤烧鸡的手艺,那就更好了。”   这不按常理出牌的回应让整个场面都静了一下,隔了好一阵儿,才听见一道虚浮声音急切回应,“有有有!你若跟我回去,就算家里没有,我也给你请回来!!”   女声似是满意的应了一声,又接着,“那说完了吃的,咱们再来说说喝的……晋地的蒲中酒、上虞花雕、绵竹春酒、苏合香……”   她一连串报了十来种酒名,这才意犹未尽地停下来,然后慢悠悠道:“这些酒、我也不指望都有,但是里头一两样,总还是拿得出来的吧?”   这一连串酒名下来,那恶霸大少爷早就被砸得昏头胀脑。   他大概并不是一个擅饮之人,支吾了半天竟是没答上来,好在旁边有狗腿子精研此道,连忙在旁压低了声音小声提醒自家主子,这递答案的动作熟练至极,一看就是在学堂夫子眼皮子底下练出来的。   大少爷得了答案,总算从那急得额头冒汗的状态恢复了游刃有余,他立刻利索地报了好几个名字出来。   只是,还不待他在撂什么漂亮话儿,围着的仆役只见那美人儿眼睛一亮,直接投怀送抱……哦、不,是伸胳膊勾住了自家少爷的脖子,带着就要往前走,“那还等什么?咱们赶紧走啊……”   恶霸少爷:?   众仆役:???   这可真是个高挑美人儿、生生比他家少爷高出一个头去。   而且、刚才这美人的声音是不是有点不太对?过于低沉了……   一激动起来差点露馅儿了的燕处:……   他咳了一声,重新掐起了嗓子,细声细气儿道:“我……不、奴家是说,奴跟您走~”   过于做作,反而引起了人的不适。   一直抓着“女人”裙角躲在他身后半步的男童忍不住松了手,往后退了半步,希望划清界限的意图十分明显。   不过这他到底没能走脱,被“女人”藏在裙下的脚一绊,差点摔了个狗吃屎,男童身形晃了两晃,五指成爪不知本来想干什么,但是看见那只白白嫩嫩的小手之后,脸色一黑,转而死死抓住了“女人”的裙摆,稳住身形——以一个几乎要将那裙子扯下来的力道。   这一番暗地里的机锋,真要论起来也不过一眨眼的功夫,围观的仆役自然无从发现,只以为那小孩是吓到了,所以抓着“娘亲”衣角的动作紧了紧。   恶霸少爷估计这辈子没遇到过这种“强抢民女”,压在他脖子上那只手臂铁钳似的,任他怎么掰都掰不动,他也隐约意识到情况不太对。   只是不等他再往深处想想,正搂着他的美人儿突然低头冲他一笑,露出了一口白牙。   恶霸少爷心头狂跳。   当然,他经常心跳、尤其是对着长得好看的美人儿的时候,但这一次却格外不同——心跳的同时面中生汗、汗珠顺着鼻尖滚滚而下,双腿都有点儿打摆子。   他听见对方压低了声音,轻飘飘问:“你莫不是、想反悔?”   这大少爷一个哆嗦,磕巴摇头,“不、不……没有……”   就算他本来确有此意,这会儿被这么问了,却也不敢了。   众仆役对情况发展也觉得迷惑,但是勉强一下、这也算是另一种意义上的“得手”了,于是便像往常一样,准备带着这位新“姨娘”回府。   这一让开路,就露出了先前一直被他们堵在后面的云晦明一行。   仆役:“……”   云晦明等人:“……”   按照正常情况,云晦明一行确实是要出手相助的。   但是听了刚才那出其不意的一番对话,那位姑娘……不、那位夫人——仆役让开后,终于露出了后面人的真容,是一个作妇人发髻的高挑美貌女子,后面还跟着一个幼童——似乎对此事并无不情愿。   云闻二人倒是隐约觉得那女子的相貌有些熟悉,但是又不好直盯着人家细看,只能暂且放下这疑惑。   就是现如今的情况,变成了两人之间你情我愿的事儿……   他们似乎不好多插手什么。   ……   …………   云晦明这一行陷入了迟疑,而那边这恶霸少爷的狗腿们却对这场面熟悉得紧——总比刚才熟悉——他们以前也常遇到这种爱管闲事的人、这几个看打扮就是外乡来的、虽然背着家伙、但那小身板却就那样儿、里面还有个姑娘,他们根本不惧。   不过他们却不知自家少爷是打算跟这群多管闲事的人计较计较,还是着急带着新得的大美人回去亲近。   跟着少爷混的狗腿最重要的是有眼色。   于是他们先是回头请示了一下自家少爷,见少爷还站在原地没有动的意思,脸色似乎也不太好。   也不必再多说什么,狗腿子立刻就“明白”了少爷的意思,做出了炮灰标准的趾高气昂状,“小子,我劝你们别多管闲事,你们知道这是哪儿呢?这可是津宁镇,你们知道我家少爷是谁吗?可是徐家大少爷……你们在这镇子上打听打听……”   狗腿子们熟练地撂着狠话,在听到某个词之后,云晦明一行人却不由对视了一眼。   ——徐家?是那个徐家?   再仔细一打量,这一行人,不管是仆役还是少爷果真身上都带着孝。   方才在客栈里,那小二也说了,那位徐家老爷妾室纳了不少,膝下却只有一根独苗苗,这会儿能被称作“少爷”的,自然是那位惨死的徐老爷独子。   这下子,对视的几人脸色都不好起来。   亲爹刚死没有几天、孝期还没出,就干出这种当街强抢女子的事,这位徐少爷行事未免荒唐太过。   而且看刚才路人那习以为常的态度,显然这位少爷这样的行事作风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恐怕徐老爷还在世时就是如此,这么想来,那位纵得儿子如此作为的徐老爷估计也不是什么好人,也不怪小二提起这位徐老爷惨死的时候,非但没有任何哀色,还隐约带着些痛快。   ……   徐家的仆役忙着跟这群管闲事的小子纠缠,完全没看见就在他们身后、自家大少爷已经快被脖子上的那条藕臂勒得翻白眼儿了。   不过这一次,燕处着实不是有意的。   他纯粹就是心下一慌,忘了控制胳膊上的力道——实际上多多少少还是控制了点,要不然这位大少爷这会儿就不仅仅是翻白眼儿了,恐怕颈骨都得被生生扼断。   若是刚才回头时,仆役再仔细多看几眼,就会发现,这位大少爷分明不是不想走,而是被勒得走不了。   燕处这会儿却无心关注这些无关人等的状态。   徐家仆役关注的是凑到跟前的那几个少年少女,燕处则是瞬间注意到了更远处的青年。   他稍微别了别脸,聊胜于无的遮挡了一下自己现在的面容,然后在心里一个劲儿的传音身后的黑狐,[你说师兄他是不是认出我来了?!他刚才好像朝我这儿看了一眼……绝对看了、一定看了!!]   黑狐强作镇定,就是传音来的语速有点快:[看了就看了!看了又怎样?!你还不让人看吗?!]   它状似平静地说完,却诚实地是往后躲了一步,把自己完全藏在了燕处的身后。   黑狐这会儿突然觉得燕处先前提出的让它装狗的提议也不是那么难以接受,起码江路不会怀疑到一只凡狗身上。   感受到黑狐的动作,燕处拼命在心底骂小伙伴的不仗义,他强自镇静,一个劲儿在心底给自己做心理建设,终于在下一次那略带疑惑的目光瞥来的时候,抬头回了一个“欲语还休”的眼神。   ……对方停滞了片刻,迅速移开了视线。   燕处:“……”   “…………”   他这是……被嫌弃了? 第161章 妖13   有关楚路到底有没有认出燕处这个问题——   其实最开始是否定的。   毕竟燕处这次可谓是做足了十二万分的准备, 绝对伪装得天衣无缝、让人看不出问题来……   当然这一点其实特指他身上的灵力气息。   ——这才是修行之人辨认身份的根本。   而其他的……比如说身形样貌,甚至女子的身份,反倒没有什么紧要的。   因为这些东西就算暴露也只是让人怀疑这个身份存在什么问题而已, 在没有已知前提的情况下,谁也不会将这联想到燕处身上。   这也是燕处选择了扮成女子的原因——最大限度的把现在的身份和自己割裂开来。   ……   只能说燕处对自家的师兄确实了解, 或者说在这些歪门邪道上总有意想不到的天赋。   楚路确实感觉到了正“被抢”的那个女子身上的异样, 知道对方没有表面看上去的那么简单,但是完全没有往燕处身上联系。   他本来猜测这也是个来津宁镇调查的修士,因为打听到徐府的异常, 所以这才伪装身份来故意碰瓷儿这位徐家少爷,想要借机接触到徐家更内部的东西……   楚路的猜测倒也不全是错的。   燕处虽不是故意碰瓷儿、是确确实实被人当街拦住,不过看出对方的身份之后,干脆将计就计,还打算办正事儿之前顺带着蹭几坛子好酒……   ——从这种意义上说,他确实是“追着妖的踪迹而来,想借机混到徐府里面调查、伪装身份的修士”。   就是伪装之前的真实身份、有那么“一点点”让人意想不到……   楚路看着系统对天命之子的特别标记、再看看那边胳膊勒住少爷的脖子、一副“强抢恶霸”模样的“大美人”。   他一时竟然不是很确定,到底是燕处为了潜入徐家做出了的牺牲, 还是他脱离这个世界之后的十数年间、师弟新发掘的什么兴趣爱好……   楚路本来是倾向于前者的。   但是在对方对他“娇羞”一笑的时候, 他突然不是那么确定了。   楚路:“……”   那他现在……   是该对师弟的爱好表示鼓励, 还是体贴地假装什么都不知道?   *   这边的剑拔弩张最后终结在那“大美人”含笑开口,邀请大家一同前往徐家。   那“美人”发号施令的态度实在太过自若,徐家家仆一时都没反应过来, 竟下意识的照着做了, 等回过神来想请示自家少爷的时候,已经走出好长一段路了。   作为仆役, 他们自然不能越过主人在前, 也无从看见自家少爷现在的脸色表情。不过这些仆役的态度也非常乐观, 既然少爷没有出声反对,那应当就是同意了,   这么想想,倒也不很意外。   他家少爷对刚到手的美人儿总有一段新鲜日子,那期间小美人若是识趣点,说是千依百顺也不为过。而这次的美人儿岂止是识趣儿,简直是上赶着往上送,看那脚底生风大步流星的姿态,回去得分明比他少爷还急。   ——在后面看着自家少爷被扯得脚下踉跄的仆役忍不住感慨.   真是抢的姑娘多了,什么样儿的都能遇上。   而且再看看被邀请过来的这一行人,里面也有一位相貌殊丽的少女。   于是,仆役自觉更明白自家少爷的心思了,等到了家里地头,把这几个男的一关,到时候不就是一桩“齐人之福”了?   跟在后面的仆役彼此对视,默契的堵住后路。   不过事实上,他们完全不用这么麻烦,被他们堵的人一点没有想要逃的意思,真正想溜的,另有其人才对。   徐少爷被这一行人夹在中间,面色煞白。   ……   云晦明等人这时也察觉到这女子有修为在身,隐约意识到对方的目的兴许和他们一致,只是这手段……实在是出乎人的意料之外。   云晦明本来打算拱手称“道友”的,但在对方眨着眼暗示下终究没能出口,想着对方或许之后还有什么安排,他这会儿戳穿,恐怕对对方后来的事情也有所影响,作为他们这一行中的默认交涉者,云晦明最终只是上前一步,道:“多谢……夫人。”   女子勾唇一笑,微微颔首,却没有说话。   云晦明默默松了口气,不知怎么的,他在对方面前总有种说不上来的忐忑。   不过他也很快给自己找到了缘由,从对方方才所为可见,这位道友的行事作风实在“不拘一格”,他现下应当也只是担心对方接下来又有什么出人意表的行动,自己这边配合不当、反而坏了事。   可接下来的一路上,这位道友都并无什么引人瞩目的作为,甚至连话都很少说。   这让云晦明着实有些意外。   果然是刚才的所作所为都是为了迷惑这位徐少爷么?   这位道友原是个少言寡语的性子。   燕处:“……”   他这辈子估计都没想到自己能跟“少言寡语”这四个字扯上关系。   然而这会儿……   他其实不大敢开口。   虽然过来之前,他信誓旦旦“师兄不可能看穿”,甚至于在街上隐约察觉到江路的气息接近,他都能毫不在意地接着套路眼前这个二傻子少爷。   但等真的面对面站了……   燕处:“……”   “…………”   他觉得自己做的准备还是太少了,应该更谨慎一点的。   燕处:[小白,你说……师兄他到底看出来了?还是没看出来?]   这一路上也不知道燕处是第几次传音跟黑狐问这个问题了,但是他每次问完,也没有要个答案的意思,立刻就口气一转,告诫道:[你可小心一点,别被师兄看出什么来,敛息珠带好了吧?万一妖气泄露了,我可不会救你。]   听听这语气,就差明着说“要是暴露了一定是你的错”了。   黑狐面无表情,只当他是放屁。   但是它却也敏感的发现一直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收在袖子里的手紧紧握拳,尖利的指甲时隐时现,如果现在还是原型,它一定是全身狐狸毛都炸开的警惕状态。   ——被发现了?!   虽然这些年人族妖类之间不像以前那般势不两立,但也远谈不上什么和乐融融,可落霞境天是这片大陆上少有的会收妖为弟子的门派……说不定会有什么辨认妖的方法。   黑狐连呼吸都屏住了,全神贯注地注意着那一行人中唯一一个少女的气息变化,从刚才起这少女的注意力就一直落在这边。   事实上……   一行人走得很快,千寻玉作为其中唯一一个货真价实的女孩子,虽然性格也谈不上温柔、但是到底也比旁人细心点,她看着倒腾着一双小短腿、艰难跟在后边的男童,犹豫着自己要不要提出抱着对方走。   但是、这孩子一直躲在他娘亲后面,好像很怕生的样子。   ……   一行人心思各异地到了徐府,庄子上还四处挂着黑布白幔,似乎还能隐约听见从里面传来的哀哀哭泣。   这样的气氛下,这位少爷能有心思出来抢女人、还真是难为他了。   似乎是因为回到了自己的地盘上,一路上都不敢吱声的少爷终于恢复了点嚣张气焰,他眼珠子滴溜溜地转了起来,从燕处到千寻玉……打的鬼主意倒是和早先身后跟着的仆役们不谋而合了。   千寻玉敏锐地感觉到了这目光,她嫌恶皱眉,但是看着前面被更露骨目光打量的燕处都没动静,到底强耐下性子忍住。   荀鸣虽是稍迟一点,也发现了这边的问题,他立刻拉着少女往后一扯,自己则是往前一步,挡在未婚妻身前,冷着脸回视过去。   突然被遮蔽了视线的少女一愣,脸上不由就漫上了霞意,她挣了挣被紧紧攥住的手腕,在对方像是被火烫到一样松手之际,滑下来的手指轻轻勾了勾少年的掌心,她小声:“算了,鸣哥。”   不过好像也不必她说这么一句,少年这会儿整个人煮熟了虾子似的透红,哪里还有与人对峙的气势?   ……   燕处在旁看得好笑。   他食指拇指下意识的打着圈儿,也不知道在打着“折腾出点儿什么事儿、让自己更欢快地吃瓜看戏”的主意。   然后,就注意到自家师兄瞥过来的目光。   燕处:!!!   他手下动作一重,差点把自己的指头掰折了。   意识海里传来黑狐的传音冷笑,燕处默不作声地把手指藏到了袖子里的。   隔了好半天,一直到楚路的目光移开,他才传音回去,声音幽幽,[小白啊,我要是暴露了,你觉得你能跑得了吗?]   而正好站在中间的云晦明和闻不厌二人,他们看了看后边一前一后站着同时脸红的荀千二人,又看看前面气氛微妙的江前辈和这位不知名道友。   云晦明&闻不厌:“……”   总感觉有哪里不对。   就好像七派大比的时候,明明年年夺得魁首的都是天上山弟子,甚至多的时候榜上前十能包揽大半,但是看着被踢下擂台后被同门或者不同门派师妹轻声细语安慰开导、最后双双携手而归的手下败将……总有点“自己还是输了”的错觉……   对、错觉!   一定是他们实力还不够强,而产生的错觉。 第162章 妖14   徐少爷出门在外前呼后拥, 阵仗本就不小,他这出去转了一圈,又多带回来六个人, 更是声势浩大。   这么一群人堵在门口,府里的人自然不可能不知道,不多一会儿就有一个身形不高却格外精干的中年人出了来,他冲着打头儿的徐少爷行了一个挑不出错处的恭敬礼节, 但是口中的话却没有那么客气了。   “老爷孝期未过,起码这些时日, 还请少爷收敛着些。”   大概对于纨绔而言,天大的事越不过一个面子去。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在大门口被闹了个没脸,这徐少爷一张脸涨得通红,立刻就大声嚷嚷了起来,“滕鸿远, 你以为你是谁?!你不过是我徐家养的一条狗!那老东西现在人都入了土了,我才是你的主子!!”   看身后跟着的人就知, 这中年人在徐府估摸着也是个有头有脸的人物, 这会儿被这纨绔少爷指着脸喝骂,他却也神色不变,仍旧是恭敬的低着头。   “您突然离府没了音讯, 夫人她十分担忧,让您回来之后立刻去见他。”   而与那恭顺的动作截然相反, 中年人语气冷淡地说完这句话, 便干脆无视了这正在狂吠的少爷, 锐利的视线落到少爷身后的仆役身上, 正待呵斥, 但是却更先一步注意到了这几位被徐少爷带回来的“客人”。   瞥见云晦明一行身上的打扮,滕鸿远的脸色一下子变了,他左手不自然的抽动了一下,但这点微小波动很快就被他压下去。   他“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冲几人行了一个郑重大礼,“仙人恕罪,我家少爷不懂事,冒犯了诸位仙长,求仙长饶少爷一命。”   那正在喝骂的少爷也被他这反应惹得一愣,回过神来又磕巴起来,“仙、仙……仙长?!”   各大门派在外历练的弟子其实并不难认,但是这显然不在纨绔少爷的知识范围以内,这会儿被这么突如其来的一个大消息砸晕,不只是少爷,就连身后那几个狗腿子都哆哆嗦嗦地跪下,带着哭腔恳请仙人饶命,也不知是哪位人才带的头,一时之间“啪啪啪”的自打耳光声音响彻了徐府门口。   第一次见这种阵仗的几个年轻人:?!   ……   …………   总之一番闹剧之后,一行人、连带着现在“身份不明”的燕处都被徐家奉为坐上宾,若是以往,燕处这会儿可不会客气,该吃吃该喝喝,吃饱喝足才有力气闹事……不、干正事。   但奈何这次……   感受着那近在咫尺、霜雪凝结的气息,一人一狐都老老实实坐在原地,眼观鼻鼻观心,配上他现在这一身装扮,简直像是个再规矩不过的大家闺秀,惹得楚路都有点怀疑自己最开始的判断。   而那边,这位滕管事听到他们的来意,也利索地跟几人说了徐老爷的死状。   不像福悦客栈的小二说的那样奇幻,但也确实是极惨烈的情况,开膛破肚、四肢俱被斩下。   本来看着被主人用来待客的点心实在好看,千寻玉小女儿心性打量了半天,到底忍不住咬了一口,还没有咽下去,就听见滕管事那过于写实的叙述,一时之间要吐不吐,脸色难看的很,荀鸣忙递了杯茶水过去。   注意到这个之后,滕管事连忙住了嘴、满脸歉意,“这位仙子、实在对不住……”   千寻玉仰头将荀鸣递过来的茶水一饮而尽,总算把噎的那口吞了下去,倒是飒爽地一摆手,“不妨事,是我的问题,您接着说……”   她到底是个修行之人,虽是被境主娘保护得比常人好些,但也不是没见过血。刚才那下真是赶巧了,她咬着点心的时候,那位管事正说到徐老爷尸身上的肠子是怎么被拖出来的?   ——呕。   不行,想想又要吐了。   ……   滕管事口中的惨状让几个少年人脸色都有点难看起来,楚路倒仍是神色不动地坐在最上首,而燕处则若有所思的看了一眼这位管事,唇角动了动、露出个似笑的弧度,但是在对方似有所觉、抬眼看过来的时候,他却已经收回目光。   滕管事:“府上虽是怀疑是有妖所为,但……”   他苦笑了一声,虽未明说,但众人也知他未尽之言。   虽然各大门派弟子都有入世之人在外行走,但比之四处肆虐的妖来、到底还是人手不足。   倘若这地方恰巧位于门派周围、自有附近山门照拂,再如京城、州府那样的大城池,也会有七派弟子专门派人去驻守……但是如果两者都不是,那就只能听天由命,或是求神拜佛、祈祷有路过修者……   津宁镇恰巧就是最后一种。   “府上后来请附近庙里的高僧做了几场法事,只是……”他长叹了口气,面色发苦,“老爷虽然去了,但这府里的生意还是要做的……不然这上上下下一大家子的嚼用,还不等那妖再来、恐怕就得生生饿死了……”   所以才瞒下了徐老爷的死状,对外只称病逝。   满屋沉寂中,却忽听得一道低低的轻笑。   燕处一个没忍住、一下子吸引了众人视线,“众人”里面还包括一个他师兄(重读),他立时一僵。   但是燕处是谁,他只停顿了一下,就掠过坐在最上首的楚路,若无其事的一个个回视回去,态度之自然,好像刚才那道声音只是他们的幻听。   总之,云晦明那一行就露出点自我怀疑的神色。   倒是滕管事皱紧了眉,问:“这位夫人,缘何发笑?”   燕处眼底露出点“竟然没糊弄过去”的可惜神色,但是那接下来漫不经心把玩杯盏的动作却实在看不出他有多可惜。   好似被戳穿,反倒无所谓了。   他声音中带着些戏谑的笑,“徐老爷死得不是挺好的吗?大快人心。”   身旁的“男童”忍不住仰头看了他一眼。   黑狐还以为燕处会再负隅顽抗一阵儿,没想到这么快就破罐子破摔了。   燕处没理它。   反倒是整间屋子都因为他方才的话气氛一滞。   云晦明等人露出些僵硬尴尬的神色,虽然早先就猜到这位徐老爷的风评可能不怎么好,但是就这么直接在人家家里说出来,真的没事吗?   ……而且按照各大派约定俗成的规矩,修行之人只是斩杀作恶妖物,并不参与凡人争斗。   不过到底只是“约定俗成”,真要遇到人渣败类,就比方说先前在街上遇到徐家少爷想要强抢女子的事儿,他们也不会放任不管就是……杀人倒不至于,扭送报官还是要做的。   再说徐老爷这事,他们虽然有所猜测,但到目前为止还是没有听到什么切实的流言蜚语。   按照他们一贯的作风,除非事情和妖有关,否则是不会主动插手这些的。   ……   不过,燕处的这话出,那位滕管事观察了他一阵儿,神色反倒松了松,“夫人可是和我家老爷有旧怨在身?”   燕处似有若无地笑了一下,“你猜。”   云晦明等:“……”   这种时候说这话,听起来、实在怪欠的慌……   相反,那位滕管事却像是确认了什么,叹道:“身死债消,夫人……还是想开些吧。”   *   云晦明等人并没有在徐府察觉妖气,但是这个津宁镇实在古怪得很,他们一行追的那只狸妖也是一头扎进这个镇子里就被抹消了踪迹,是以他们也不敢断言这件事到底是不是与妖无关,只提出想在府中再查探一下。   那位滕管事相当好说话,立刻就带着他们在府邸里转了起来。   虽然只是个镇子上的富户,但是徐家的府邸实在是过于宽阔精巧了,走在园子里,只觉这儿处处都有巧思、步步都有惊喜,一看就是能工巧匠、真金白银的才能建出来的景致,就算这会儿四处挂着白布,都不影响人观赏。   燕处悠哉悠哉地跟着人身后逛着,心底却有那么点后悔——   早知道兜不住就不装了,说不定还能趁机多讹几坛子好酒,徐家这么不差钱儿,想必酒窖里的贮藏比他一开始想的还丰厚得多。   不过前面的云晦明几人却没有那么悠闲的游园心态了,不管是徐老爷身亡的□□、还是他住的院子、甚至对方常去的姨娘院落,他们都被带着走了一遍,结果却一无所获。   但是又是这么断定不是妖所为,又担心有哪里疏漏。   倘若他们离开之后,又有妖趁势作乱,那便是他们的过错了。   想到这里,云晦明不由求助看向对着荷叶残败的池塘若有所思的楚路,“江前辈,晚辈等人并未在府中发现有妖的踪迹……但又觉得此事并没有那么简单……”   对上楚路看过来的视线,他有点忐忑接着询问,“可是晚辈有何处疏漏?还请前辈指点。”   他莫名就觉得,对方已经看出了这件事的来龙去脉。   楚路也确实看出点东西来。   不过……   他摇了摇头,“徐老爷的死,非妖所为。”   只是刚才那管事说话时,一直将几个人的思绪往那方面引,这几个少年人虽然修为还行,但是到底年纪所限、并不精于人情世故,就那么被人牵着鼻子走了。也是因此,这会儿他们明明什么都没看出来,却因为之前的先入为主,觉得是自身的疏漏。   但这宅子里确实有点儿他们没看出来的东西,还不止一件……   云晦明因为楚路过于干脆利落的回复愣了一下,但是却对这个断定并未怀疑。   等反应过来之后,就立刻要点头想问“要不要离开徐府”。   ——既然事情与妖邪无关,那接下来如何就不是他们该管的了。   结果还不待他说话,就看见旁边燕处并指略过虚空中的某处,一丝极淡的黑气闪现了一瞬。   “是咒?!”   云晦明失声道出。   燕处一脸“孺子可教”的表情笑眯眯点头、半点也看不出故意误导门下弟子的模样。 第163章 妖15   确实有人对徐老爷下了咒, 不过在那咒生效之前,徐老爷已经先一步被“人”杀了,后者实属于官府查案的范围, 但是显然因为徐老爷的死状太惨, 被认定为妖邪作祟, 也就那么匆匆地结了案。   但要是真按照那位管事所说, 徐老爷那般惨死, 这府中必有怨气, 甚至于戾气太重、会化鬼也未可知。但是正如楚路先前注意到的,这个府邸连同整个津宁镇都太干净了,不管是妖气还是怨气什么都没有。   不过没有妖气的缘故, 楚路往徐府这边走来的一路上, 就大概有些猜测了。   而徐老爷横尸惨死却无怨气, 那又是另一个原因。   楚路看了眼满塘枯枝败叶, 却别有一番零落意境、显然就算不应季也被人小心打里的池塘, 又看了看荷池旁边的那尊金光灿灿的鳖像。   要是没看错的话, 这尊鳖型铸像……恐怕是纯金铸造的, 它显然对徐老爷有什么特殊意义。   ……   鳖宝, 生于鳖腹之中,剖臂纳肉中, 啖人血以生。*   简而言之,这是一种可以让人“以命换财”的妖怪,也怪不得徐家明明偏居一隅, 却如此豪富。   而且不管是福悦客栈里面小二那过于夸张的转述, 还是方才在屋内时, 滕管事的“据实以告”, 这位惨死的徐老爷都被斩断了四肢……   恐怕其他的一条胳膊、两条腿, 甚至连带,尸身惨状都是为了那一条手臂做掩饰,那条养着鳖宝的手臂。   从来财帛动人心……   徐老爷的死并非妖所为,却因妖而起。   再加上以人身蕴养妖怪这么久,那位徐老爷身上的精气恐怕也早就耗得干净,魂魄亦不能全,恐怕也早已无力化鬼生怨。   而杀人夺妖的那一位。   每每抬手时左臂不自然停滞,明明身形尚算健壮,但脸上却露出生机丧失的苍白之色的滕管事,实在很难排除嫌疑。   不过这件事情既然是人为,以徐老爷的尸身惨状,凶手动手的时候必不可能一点动静都没有,但是这府邸里面却没有什么别的人被灭口……很显然,这件事已经谋划许久,以至于凶手行事没有任何疏漏,这位管事在府邸里必定还有同谋。   府外有人下咒欲戮之,身边的得力帮手暗藏杀心、府邸内还有人同谋,就连自己的亲儿子都是“那老东西终于死了”的语气……   燕处刚才在屋里说的那句“大快人心”,也不是毫无由来的。   不过楚路和燕处两人一眨眼就能看透的事情,对云晦明这几个经验尚浅的年轻人来说实在有些难了。再加上旁边有燕处这个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添乱,故意给几人指出错误的线索,一个劲儿的把人往歪道上引,这些少年人能看出来才怪。   在刚才被那管事的牵着鼻子走之后,这群孩子又毫不犹豫掉进了燕处挖的坑里面去,眼看着就认定了那个徐老爷是被咒死的,当即就要循着留下来的那点痕迹去找下咒之人。   至于如何找……   一下子被四个人八只眼睛盯住了燕处丝毫不慌,只要这盯的人里面没有自己师兄他就没什么好慌的。   略一想就知道燕处又打算折腾人的楚路根本懒得去看。   “这位……”   云晦明想称呼才发现,他竟然连对方的名字都没有问。   燕处笑眯眯:“我姓白。”   旁边黑狐:?!   虽然从来没有承认过“小白”这个称呼,但是突如其来被抢了名字的黑狐仍旧气得磨牙。   几人立刻恭敬道:“白前辈。”   修行之人之所以能根据灵力来辨认身份,就是因为这东西极难假冒,就连燕处也是费了大功夫,能显露在外的灵力十分有限,就像是个因为因缘际会、刚刚踏入此道没多久的新人。不过刚才他露的那一手已经露不凡,这会儿这几人称“前辈”倒是没有什么不妥。   不过燕处是一个“没有不妥”就能打发的人吗?   显然不是。   如果观荣在此处,会在发现自己师父心情有波动的时候立刻躲得远远的,就连被收为徒弟没多久的蒲重锦也已经练就出了这种直觉(……如果他们这会儿还能认出自己师父来的话)。   不要在燕处“心情太好”、或者“太不好”的时候凑到他跟前。   ——他心情好的时候不知道会心血来潮、想出什么馊主意来折腾人;而心情不好的时候就更简单了,他难道看着像一个愿意看别人在他旁边高兴的大度人吗?   不过燕处现在的心情并不能精准的归属于两者中的任何一个。   要是更确切地形容的话,他其实、有点慌……   师兄明显是已经认出他来了,却什么都没有说。   为什么?为什么不说?是恼他毁了困龙锁、气他没有驻守好锁妖塔、还是单纯的……和他无话可说?   ……   …………   燕处自不会把这种纠结的心情显露在外,可他这会儿可不愿意看见别人悠哉悠哉。   他瞧了眼围过来的巴巴看着自己的这群年轻人,似笑非笑:“前辈?”   他抬手摸了摸脸,又叹,“我竟也到了被称为‘前辈’的年纪……”   黑狐:“……”   ——好不要脸!   可不知内情的四人一下子窘迫起来。   千寻玉当机立断:“白姐姐。”   另外三人却有点不知所措,毕竟是今日初见,他们显然不可能用出这种过于亲近都称呼。   而对方刚刚露的那一手,明显修为不一般,称呼“道友”未免太过冒犯,但是像是不知内情的徐家人一样称呼“白夫人”又担忧陷入和刚才称“前辈”相同的窘境。   三人面面相觑,最后称呼“白道友”“白夫人”的都有。   燕处既没有点头答应,也没有摇头,只是唇边依旧带着那抹似笑非笑的弧度,也不知道满不满意。   千寻玉着看三个没用的男性同伴,干脆自己上前一步,软声道:“白姐姐,我们几个都不擅咒,徐家的事还要仰赖姐姐出手。”   诅咒、蛊虫之类的都可以被归为巫术,算是修行中一种比较偏门的方向,刚才四人在燕处将痕迹显露于人前的瞬间认出来,都已经足以证明这他们见识广博、是各个门派中下一代的中流砥柱。   不得不说,由千寻玉出面确实是再正确不过的选择。   天上山因为修行之法的缘故,女弟子凤毛麟角,每一个都是山门的重点保护对象,时不时的要接受来自同门师兄弟的关怀指点——大多数情况下,这是指擂台上的比试。   虽然性别这东西并不能阻止燕处又狗又欠的性格,但是相比较而言,他对于女孩子的态度多少要好上那么一点点……也就真的只有那么一点儿而已。   他一点儿也不走心的露出一看就是假装的疲累表情,表示“今天到此为止,有什么事等休息好了明天再说”。   几人虽是着急担忧,但到底是有求于人、不好强逼。   不过显然到这种程度,不足以让打定主意搞事儿的燕掌门满意。   他犹嫌不够乱地故意引着云晦明在过来的滕管事面前提起“回溯”的术法。   这其实是一种查看某个地方曾经留下的妖力灵力痕迹的术法,只不过在燕处刻意诱导下,这术法的描述听到普通人耳中,倒像是云晦明有法子重现当日发生的影像。   旁听了这些,那一脸精干的中年人面色一瞬惨白下去,但他很快就掩饰了自己的失态,只是再抬头时、看云晦明的眼神可都不太对了。   眼看着燕处越来越过、楚路终于还是轻咳了一声以示提醒。   他倒是看出了燕处历练弟子的心思。   这几个年轻人虽然修为不错,但是到底是涉世未深。对着没有修为的普通人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傲慢,殊不知……人心、有时候要比妖怪可怕多了。   照楚路对燕处的了解,自家师弟接下来绝对会暗中帮着滕管事,让这几个弟子在这儿狠狠栽上一个大跟头……终身难忘的那种……   虽然有燕处在旁边看着,不至于让门下弟子遇到什么生命危险,但是别的可就不好说了。   楚路示意他多多少少收敛点。   毕竟这里除了天上山,还有别家弟子呢。   楚路可不想这次之后,收获一个被落霞境天和寒江落联手追杀的天上山掌门。   说实话,燕处当了这么多年天上山掌门,天上山还没有成为各大派公敌这一点,确实让楚路非常意外。   不过想想又觉得可以理解……   毕竟比起偶尔受到迫害波及的其他门派,果然还是有这么一个掌门的天上山更凄惨吧。 第164章 妖16   燕处撂挑子不干活, 云晦明几人对“咒”了解不深,对此也是无可奈何。最后,只能照燕处说的明天再来查。于是, 楚路和云晦明一行折身回客栈, 而顶着“白夫人”名头的燕处则是流畅自然的接下了先前“当街被抢”的剧本,在徐府住下了。   云晦明几人:“……?”   当然, 并没有意识到某个不做人的前辈不仅打算在徐府蹭吃蹭喝, 还准备趁这个机会给门下弟子增加历练障碍的险恶用心,几个少年人还以为对方是准备趁夜查探情况, 并且不打算将他们也卷入其中。   一时之间为自己先前的“误解”甚感愧疚,非但赠了不少防身符篆, 还在传音玉中留下神识,让其遇到危险随时知会他们。   燕处顶着“白夫人”这张脸的盈盈笑意,将之全都接下了。   楚路:“……”   他都快不忍心看这几个少年少女了。   *   天色已经暗下,离开徐家之后,楚路直接回了客栈, 而云晦明一行则是接着在镇上探查狸妖踪迹。   ——既然徐老爷之死与妖无关, 他们自然要接着去找别的线索。   ……   月上中天, 楚路在客房里打坐修炼。   “叩叩叩——”   窗户被人轻轻叩响,床上之人睁开了眼, 只是神色略微讶异。   倒不是意外这会儿有人过来, 他对此早有预料, 甚至不用辨别灵力气息, 都知道来人是谁,只是……   燕处竟然学会了敲……窗?   毕竟, 按照以往的作风, 对方大概更习惯直接翻窗而入。   楚路不由有种“熊孩子终于懂事了”的复杂心情。   燕处不再是白天“白夫人”那身行头, 而是一身黑色劲装,倒是脸依旧是白天那张棱角柔和的面孔。   他被楚路放进来以后,干巴巴地叫了一句“师兄”。   然后,师兄弟两人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注意到楚路的视线略略落到他的脸上,燕处开口解释,“是我前些年在藏经阁里翻到的一种改头换面的术法,改骨绘皮……与一般都幻化之术不同,改换面容后并不需灵力维持,但施术者无法中断,只能待术法效果自然消退……”   楚路微微颔首,表示明白。   他这师弟确实对各式各样的偏门术法很有兴趣。   然后又是沉默。   不过到底是有正事要谈,不至于这么一直静默下去……   对于这镇子上的情况,楚路先提出了自己的猜测——   整个津宁镇应当是一个巨大的敛息阵法,所以进入镇子中的妖气息都被遮蔽,不管是两人追的那只从锁妖塔里逃走的苍狴,还是云晦明一行追来的狸妖,都一踏入津宁镇的范围就失去了可供追踪的气息。   楚路先前往徐家的路上就发现这个镇子上的道路布局有些奇怪,回客栈时易路而行,更是印证了先前的猜想。   其实御剑从高处看看更能确定,只不过楚路现在佩剑不在手边,普通的浮空之术支撑不了那种高度,若想腾云、只能妖化,而“江路”的身体本能地抗拒这个选项。   楚路从客栈到徐家走一遍就能发现的事情,在被那位徐少爷拦下之前一直在城里面瞎逛的燕处自然更清楚。   他还打听到了点别的消息,比如说徐老爷虽然有好色又贪财的毛病,但是在给镇上修路却一点都不吝啬,这镇子上的大半路都是他出资修的。   这原因倒是很明显,徐老爷还指望着他养着的那只鳖宝赚钱,自然不想这只妖被修行之人发现,所以才费了那么大劲弄出这个阵法来。   缘由倒是找明白了,但这里面的问题可多了去:先不说徐老爷一个凡人到底是从哪里得知敛息阵法的,要是法阵真能这么随便修修路就能修出来,巽宗弟子得要生生气死。   而且这阵法竟然还颇为高明,燕处御剑在镇子上转了一圈,愣是没找到阵眼所在。   对此,燕处稍稍游移了目光,“我已传讯给元驹了,但……”   楚路猜到了他的未尽之言——讯是传了,但对方来没来就不一定了。   周元驹,巽宗掌门,能在阵法为先的巽宗当掌门,其阵法造诣自不必说、实属是当世顶尖。巽宗和天上山的关系一向不错,天上山的掌门还是有面子能让巽宗的第一人离宗跑这一趟。   ……前提是这人不是燕处。   楚路对自家师弟的人缘从来不抱无谓的幻想。   他甚至一度觉得燕处能安安稳稳活这么大,而没被人打死,世界意识的庇护占很大一部分原因。   然而事实证明,楚路还是过于低估自家师弟讨人嫌的本领了。   燕处:“……他不一定收得到。”   楚路:??   这个世界的修行之人少有闭关的习惯,若说周元驹研究阵法入了迷,没有注意到传音也有可能,但是听燕处的语气……   ……他是神识标记被列入拒绝往来了吧?   也就是俗称的、“被拉黑”。   楚路:“……”   周元驹的性格他还是了解的,公事是公事、私情是私情,当年“江路”和对方是至交好友,也并不影响“江路”化蛟之后他果断出手。能把周元驹逼到这种程度,不顾公事、以天上山掌门的身份被列入黑名单,燕处也实在是厉害了。   楚路犹豫要不要自己传讯过去试试。但他从锁妖塔出来之后,便追着妖在外,手边没有传音玉,而且按照道理,他这会儿应该被锁在锁妖塔里……周元驹突然收到这么一个旧人传讯,会怎么想还真不一定。   看出了楚路的想法,燕处倒是提出了点别的意见:“我在徐家发现的那咒有点意思,咱们先去那里看看……说不定就和这事儿有什么关系呢?”   他停顿了一下,又道:“元驹那边倒是无妨,他最近也该来找我了。”   楚路:“……”   这个“也该来找我了”,让人听着就心里一跳……   楚路并不太想知道燕处到底对周元驹做了什么,以至于这么笃定对方会找上门来……或许是“打上门”来也说不定。   不过,燕处提的“先去找那咒的痕迹”倒是可以试试。   修行之人沟通天地,预感并不是普通的预感,这一点放在受天命钟爱的燕处身上尤为明显,比如少年时他在天上山,就靠着这样功夫精准的避过了一次又一次被套麻袋的危机……现在他觉得事情和徐家的咒有所关联、去看看也无妨。   *   两人这次是正正经经的从门走出去的。   虽然燕处心里腹诽“明明翻窗更快一点”,但是他这会儿人还心虚着,自然是怎么守规矩怎么来。   几乎是这边开门的一瞬,旁边房间的门发出一声“吱呀”的响声,这声音并不大,但是楚路和燕处的修为在此,不可能察觉不到。   燕处好奇地瞥了眼那条打开的门缝,楚路则是神色丝毫不动,继续迈步往前。于是,燕处自然而然的落后了一步。   趴在燕处肩膀上黑狐支楞起身来。   这只黑狐从燕处翻窗进来之后就一动不动假装围脖,毫无违和感地和那一身黑衣融合到一起,这会儿冷不丁地撑起个脑袋来,把燕处都吓了一跳。   并不理会燕处偷瞄着前面师兄的身影给它打手势的动作,黑狐眯着眼朝门缝里看了一眼,嘴巴咧了咧,露出两边的尖牙。   短暂的停滞后,那道缝隙“啪”地阖上,里面传来一声不算小的动静。   燕处吓得心跳都快停摆了,在前方的楚路回头前一巴掌把狐狸脑袋按下去,对转头看过来的师兄露出个若无其事的笑来。   楚路:“……”   到也不必。   楚路:“跟上。”   燕处连忙点头答应,快走了几步追到了楚路身后。   同时传音黑狐,[你刚才怎么了?!别仗着这里有敛息阵就胡来啊!差点被师兄看见!]   [……你要是真伤了人,我也救不了你。]   而且刚刚那个……是刻意恐吓吧?是吧?   黑狐冷笑,[那是只妖。]   虽然敛息阵确实能隐藏妖气,但是妖类之间、总是有所感应的。   狐狸声音带着毫不掩饰地嘲讽,[竟然和妖比邻而居,呵。]   竟然是只妖吗?燕处稍沉默了一瞬。   他想了想,抬手摸了摸狐狸头顶的毛,安慰:[别吃醋了。你想想……它只能住在旁边,我可是带着你登堂入室了。]   黑狐:?!   它愤怒龇牙,[你、说、什、么?!]   燕处语气带着做作的包容,[我知道,你被说中了心思恼羞成怒,但是老这么生气不好……容易掉毛……]   黑狐:!!!   #气到说不出话来.jpg#   一人一狐短暂的传音沟通以燕处胳膊上的五道交叉爪印、再加上食指上的一排整整齐齐的牙印告终。   不过都只是泛红的凸起,连皮儿都没有蹭破。   显然某人对自己这番话会遭受什么后果早有预料,甚至连强化肉体防御术法都提前准备好了。   ……   …………   刚才门口这动静对修者来说不小,但是对没有修为的凡人却只是一点响动而已。云晦明一行还在外寻狸妖的踪迹尚未回来,这客栈里的凡人自然无从察觉。   而楼下守夜的小二打盹打得有点懵了,他模模糊糊地看见下楼的两人,眼还没睁全呢,就跪地磕了好几个响头,口中还念念有词,虽是前言不搭后语的,但也能听出都是些求神拜佛的字句。   楚路:“……”   “…………”   燕处:“?”   “噗——”   都走出客栈了,燕处出才明白过来刚才到底是怎么回事,他没忍住往前赶了一步,撞了撞楚路的肩膀,语带调侃:“下回再遇见什么破庙破观的,师兄你往神像台子上一站,我在下面收香火钱……收回来的钱咱们兄弟俩五五分账。”   楚路:“……”   “……胡闹!” 第165章 妖17   楚路冷漠地拒绝了师弟不靠谱的提议。   但显然, 仅仅两个字都喝止不足以打消燕处的热情,他越发兴致勃勃地规划起来,甚至还勉为其难地将分账改成了“四六”。很显然, 他这几年掌门也不是白干的,说起计划来有模有样的, 一听就没少拿官话套路别人。   楚路没理他。   这是个越搭理越来劲的人, 一开始表明态度就行了, 等他闹够了觉得没趣了,自然会停下话题。   只不过对方这次兴致勃勃的有点儿久,一直到两人循着那咒留下的残秽踪迹找到了目的地,未免惊动目标, 他才勉勉强强住了嘴。   持续时间太长,以至于就算燕处闭了嘴,楚路耳边仍就有嗡嗡响的错觉。   楚路:……失策了。   该从一开始就直接用禁言咒的。   *   寻着那咒找到的地方有些偏,若说徐家的亭台楼阁是这津宁镇上最富庶最贵气的地方, 那这片蓬布枯枝撑起来的棚屋便是与之截然相反的存在。   不过,他们来之前也有所预料。   施咒总要付出相对等的代价, 想要一个人死,那自然也要拿另一条命来填。   以命换命的法子, 若非被逼到走投无路,谁会豁出去呢?   两人一狐最后停在一间尤为破烂的矮棚旁, 这地方自是没有门的, 一块破布挂在上面撑着的横木上,聊胜于无的遮挡了一下夜间肆虐的寒气。   那咒的另一端便是在这里了。   师兄弟两人对视一眼,燕处上前了一步, 轻敲了敲旁边撑起这屋子的木头柱子, 指节敲在木头上的声响不大, 但是只是手指碰触这轻微的力道却带着整间棚屋都摇晃起来。   后者确实是燕处没想到的,他忙掐了个决、把这个摇摇欲坠随时可能会塌的破棚子稳固起来。   不过刚才那点动静,已经足够惊动里面的人了。   掀帘出来的是一位妇人,五官周正、看上去底子不错,只不过这会儿人瘦得都有些脱形了,那双眼睛勾搂在眼窝里、眼神是没有一丝神采的木然、整个人都带着股沉沉的死气。   更为可怕的是,她的右半张脸上是狰狞纵横的疤痕,这会儿虽然已然愈合,但仍旧能看出当时是怎样的可怖……大半夜的出来这么一个人,要是换个人来,这会儿恐怕已经大喊着“鬼啊!”落荒而逃了。   但眼前这两人连真的厉鬼都见过好几回,自然不会被这阵仗吓着,只不过这次,连惯常口没遮拦的燕处都沉默了。   看那妇人脸上的疤痕方向,那分明是自己动的手……能逼得一个女子自毁容貌的,还能有什么事儿呢?   在某些方面上,徐家少爷跟他那死去的爹真是一脉相承。   薄云被风吹散,其后月光洒下,照亮了这棚屋前小小的一角。   看清两人装扮后,那妇人怔了一下,不知想到了什么,原本木然的眼神突然显出些光亮。   女子侧身福了一礼,纵然这会儿衣衫褴褛、却也能看出曾经的教养,“妾身见过无常二爷……还请二爷宽宥,容妾再回去看当家的一眼。”   楚路:“……”   燕处:“……”   在经历了出门被人当神仙后,这会儿又被当成了鬼差。   真是短短一晚上功夫,天庭地府走了个遍。   只不过这一次就连燕处也没什么打趣的心思了,他拦了拦欲要开口解释的楚路,示意师兄进去再说。   毕竟这会儿还在外面、人多眼杂,倘若被别人看见了,还不知道会闹出什么动静。   两人随着那妇人进了这棚子。   棚子低矮,进来的两人都得稍稍低着头才不至于顶着顶棚,而里面的空间亦是逼仄,加了两个成年男人往里一杵,好似连下脚的地儿都没了。   不过那妇人这会儿却无心在意这些,她脚步踉跄地走到棚屋一角稻草铺的“床榻”旁,拉住了上面正昏迷的男人的手,她张了张嘴好像想要说什么,但最后却只归于无声的哽咽,似乎是撕心裂肺哭得太多、这会儿连哭都哭不出声。   那无声的沉痛让跟进来的两个人都一时沉默下去。   女子哭过之后,转身看了来,“敢问无常二爷……我当家的寿数还剩多少?……若、若是……我夫妇二人可否同行一段?”   她虽是强自压抑着,但是语气还带断续的哽咽。   楚 & 燕:“……”   这还真的不好说。   这女子神情恍惚,却也不需二人答话,又接着自顾自道:“是了、是了,不能够……当家的他是好人……可不能跟我这个毒妇一起走……”   说到这里,她的神色又倏地狰狞起来,声音癫狂尖锐,“那个姓徐的老贼……哈哈哈……死了、死了……我要拉着他一块死!……哈哈……一块上路……”   真是说疯就疯……   完全不给人说话的机会……   不、人也或许早都疯了,只是刚才是难得的正常模样。   还什么都没来得及问、连黑白无常的身份都没能解释的楚燕二人:……   好在套话这种东西,燕处还是有点心得的。   折腾了大半夜的功夫,在燕处的刻意引导下,总算从这女子颠三倒四的叙述中提炼出了点儿有效信息。   ——津宁镇后山的神祠。   这女子是从那儿得知施咒方法的。   燕处过来找楚路之前,也在外探了不少消息,却没听说过后山有个神祠,想必是废弃已久。荒郊野岭的去找个废了不知多少年的神祠,要是没有去过的人引路,还不知道要花多少功夫。   但是在场唯一去过的人……   燕处看了眼那神色癫狂的女子,无声的叹了口气。   ——能问出点线索来已经是万幸了,还要对方帮忙指路那根本不可能。   ……   …………   熹微的晨光透过布帘的缝隙照亮了稻草铺成的床铺上正相拥的夫妇二人。   被这光亮刺激,妇人眼皮动了动,率先醒来。   她茫茫然地睁着眼,看着上方破旧的棚顶。   ——做梦?   明明她昨夜已经见过了二位无常大老爷,竟还是寿数未到、不得入地府吗?可这污七.八糟的人间,又与炼狱有何分别?   她怔怔然地盯着那道横梁,目露惨然。   还不如……   只是还不待她将那思绪付诸行动,身旁相拥的人却有了动静。   妇人猝然回头看过去,她看见了那双本以为再也不会睁开的眼。   她不敢动弹,生怕自己的动作惊醒了这一场幻梦。   而刚刚睁开眼的男人还有些迷蒙,模糊的视线里映出正无声泪流的妻子,他下意识的就要抬手去拭。   男人张了张嘴想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但是太久没出声的嗓子却只发出了一道嘶哑的涩声:“……三……娘?”   被称作“三娘”的妇人因为这声音一颤,终于明白过来这并不是一场幻梦。   泪珠子停滞了片刻、仍旧滚滚而下,这次却是喜极而泣,她呜咽着:“你可算、可算醒了……”   但是在夫君的手伸来的时候,妇人却猛地意识到什么,她仓皇地侧过头,抬手想要捂住那形容可怖的半边脸,但手下的触感却是一片光洁。   她又愣了。   抬着的手来来回回摸着那原本该遍布凹凸疤痕的肌肤,却哪里还有痕迹。   而另一边,男人的记忆终于接上了自己昏迷以前发生的种种,他顾不得身上的虚软,紧张地半翻起身来,死死抓住了妻子的手,“你怎么样?!那姓徐到老东西又找来了?!!”   女人怔怔泪流,又哭又笑,“没……他死了……老天开眼,那老东西死了……”   然后又接着,“无常老爷、是无常老爷……你魂都没了这么些天了、东边的罗婆子都说召不回来了,一定是被二爷勾回来……立牌位、咱们得给无常二爷立牌位……”   妇人的叙述颠三倒四。   男人慌忙安慰情绪激动的妻子,也终于从那零落的字句中拼凑出了自己昏迷的这段时日到底发生了何事,还有妻子昨日夜里的奇遇。   他亦是连连点头,“七爷八爷心善,咱受了这么大恩……是该立牌位,有咱一口吃的、香火就不能断……” 第166章 妖18   尚且不知道那些身后事的楚路和燕处二人到了津宁镇的后山。   大抵这些深山老林都有些妖怪吃人的传说, 是不是真的不好说,总归想不开敢来寻死的人不多,也因此这山人迹罕至、自然不用想有什么供人上山的小径,又因为要寻神祠, 两人也不好御剑从上方飞过去, 只能一脚深一脚浅地踩在树根盘结、坑坑洼洼的地面上。   不过, 说不定还真是找对了地方了。   这些人迹罕至的深山,多会有山精的存在,这种生物介于精灵和妖怪之间,对人类无益亦无害,最多有性格活泼一点的会捉弄上山之人,程度比小孩子恶作剧还轻一点,便是早些年人妖关系那般紧张的时候, 也很少有修行之人对其动手。   津宁的这座山显然非常符合山精诞生的条件, 但是两人一路走来, 却什么都没有碰见。   敛息阵能够遮蔽妖气, 却不代表把妖直接变没了, 现在这情况明显不对。   ……   一直趴在燕处身上假装毛领子的黑狐从进山以后就有点焦躁, 它忍不住撑起来刨了刨蹄子。修行之人通过妖气感应妖物,敛息阵遮蔽妖刀气息后便难寻妖类踪迹, 但妖之间却存在一种更加本能的感知。   就像黑狐在客栈的时候一眼就认出趴在门缝里往外看的那个存在是只妖,这会儿踏入后山的范围,它浑身上下的毛都控制不住地炸起来,本能拼命叫嚣着赶紧离开这个地方。   ——这是一只大妖的地盘。   不是那道从锁妖塔里逃走、奄奄一息的气息, 而是更危险、更强大的存在……   它咬了咬燕处伸过来手指, 试图阻止他继续往前走。   “放心吧, 不会出事。”燕处并没有在意手指上被咬出来的痕迹, 而是继续抬手往前,顺了顺狐狸身上的毛,停顿了瞬许,又接着安抚道,“……我和师兄都在呢……”   他这次倒是难得正经了神色,并没有搞什么幺蛾子。   虽说是追着从锁妖塔逃出的那只苍狴*的痕迹而来,但是如果这里有什么其他大妖,还是能让黑狐警惕至此的妖,他们也不可能放任不管。   燕处接着又问了黑狐感知到的妖的位置。   黑狐撑起身来,强忍着不适,四处嗅闻了一圈,最后却只耷拉下脑袋摇了摇头。   ——这里的气息异乎寻常的混杂,根本无从分辨。   燕处对这个结果也不意外,本就是抱着姑且一试的态度,现在既然分辨不出来,只能靠一开始的办法,一寸一寸的搜山过去。   倒也没有那么不容乐观,虽然他们察觉不到对方的位置,但是自己的地盘被侵入,此处主人却不会一无所知。   既然那是只连黑狐都要避其锋芒的大妖,它必然对自己的实力有相当的自信,两人在这山上多兜上几圈,对方说不定就要主动现身、出面解决他们。   想是这么想,但是还往前走了没几步,原本趴在燕处肩上的黑狐却突然撑起身来,看向某个方向。注意到自家师兄也同时转头看过去,燕处的神色一凛。   ——难不成是这么快就找上来了?!   在两人一狐的注视下,那边的草叶动了动,从里面蹦出一只身上沾满泥浆看不出本色的兔子。   燕处:?   不会吧……   倒不是他对兔子有什么歧视,只是妖类的秉性到底跟其原形跟脚有些关系,但凡有些实力、能为恶一方的大妖,其原形也多是猛虎恶狼凶蟒一流。若是天性并不好斗,化形之后也顶多跟之前在小村子里遇到的那牛妖一样,向周围的邻里百姓索要些供奉,而公牛尚有些好斗的凶性,可兔子?一只占了山头的兔子?   燕处一脸“长见识”的表情。   楚路:“……”   这当然不是只“占了山头”的兔子,事实上,这只兔子精来这儿跟他们应该就是前后脚的功夫。   这是从锁妖塔里面带出来,就一直跟在楚路后边的那只。   事实上,楚路也挺意外这只兔子精竟然跟过来了。   他这一路赶过来,在落脚的城镇发现当地有什么妖物也会趁夜出去解决,这只兔子本来确实是跟的,但是跟丢了几次并且差点被楚路甩开之后,兔子也学聪明了,意识到客栈这地方是老大的临时地盘,它只要老老实实在原地守着,老大是会回来的。   临时地盘也是地盘。   自觉背负重担的兔子精在老大出门在外的时候,复又开始了自己兢兢业业的巡视职责,期间抓获小毛贼若干、甚至连趁机捣乱的小妖都碰到过一次。   楚路:……   …………   虽然从头到尾都没有明白这只兔子精奇妙的脑回路,但是对方能老老实实待在客栈这点,多少让楚路生出点安慰来。   毕竟,他也不想解决妖怪的时候,还得分心注意着旁边不知道藏在哪个旮旯角落的兔子。   就是不知道,为什么对方这次竟然跟过来了。   而且……   楚路盯着这只不知道在哪个泥坑里滚过一回,生生把一只白兔子滚成花兔子的兔子精。   连幻化的术法都没有、真的就是在毛外面裹了层泥。   它该不会以为……这样、别人就认不出了吧?   在三双眼睛的注视下,这只裹着泥浆的兔子僵硬地从草丛里挪出来。   它紧紧盯着楚路,看了半天,见楚路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于是耳朵动了动,整只兔子都松懈了下来。   楚路:“……”   竟然是真的以为他没认出来。   它发出一阵“叽叽”的叫声,然后转过身去往前跑了一段,又回头看过来。   燕处看着这兔子的迷惑操作,忍不住开口:“它这意思,是不是让咱们跟上?”   他这么问着,但是一转头,却看见楚路已经先一步跟过去了。   燕处“唉?”了一声,忙纵身追上。   落后一步、搓着手指深思:他怎么觉得师兄好像认识这只兔子一样?   不过,这话还是待会儿再问吧。   要是现在这么问出来,倘若答案真是他想的那个,肩膀上趴的黑狐得要气死。   *   这只兔子精在锁妖塔里生活了那么久、周围都是可以随时能捏死它大妖,别的不说,对于大妖威慑的适应力堪称顶尖,楚路倒是不奇怪它能找出这片山林中妖的痕迹。   一行两人两妖,最后停在一座破旧的神祠前。   兔子停在神祠外几步远的距离,颤颤巍巍地不敢再往前了。   燕处看着眼前的神祠、一脸看什么稀罕物的稀奇表情。   眼下的情况也确实稀奇。   一般而言妖类的习性不同,选择洞府所在也各有偏好,但是择神祠回洞府的却着实少见。神祠毕竟受人的香火供奉,一般的妖都是敬而远之,连主动靠近都是难得,更别提择之作为洞府了。这情况,起码楚燕二人是第一次碰见。   正思索间,那神祠已然破烂的门扉却被人从内打开。   ——是“人”。   虽然四肢着地,五官狰狞扭曲化为兽态,但这确实是个人。   那只从锁妖塔里掏出来的苍狴果然在此!   ——化人为怪,令之食人……   是苍狴的拿手好戏。   但是这个人……   楚路瞥了一眼他身上的装扮,微微凝眉:观之衣着习惯,像是驭兽宗弟子,但他身上又非驭兽宗弟子服饰。   燕处则更准确地辨认出了这人的来历,“是驭兽宗这一代的天才,犯了宗门禁忌被废修为,后又盗宗门秘典叛宗而出……这人的通缉早些年已经被驭兽宗撤下,应当是他用什么法子骗过了宗门命灯,让驭兽宗以为他已经身亡。”   苍狴能化人为怪,却不是化尸身为怪,显然在苍狴来此之前,这人还是活着的。   燕处稍微停顿了一下,又补充道:“此人擅阵。”   很明显,那徐老爷在镇上所建敛息阵背后指点的高人就是这位驭兽宗叛徒了。   此人如此做的原因倒是十分清楚:虽说他有法子能骗过宗门命灯,但是驭兽宗特异之处在于能炼化妖兽精魂、加以使役,倘若他所使役的妖兽气息尚在,宗门自然有法子能找到他的所在……现在看来,徐老爷所得的那鳖宝,或许也是这人故意设计。   ——这个“人”对付起来并不难。   驭兽宗的长处在于使役妖兽,“召唤师”少有擅长近战肉搏的,偏巧天上山的弟子多是修剑的,也就是说,是近战的行家。本就是天克的局势,这会儿站在这人身前的又属当世最顶尖的两人,解决起来也就是一挥袖的事,甚至燕处连佩剑都未出鞘。   倘若换个人来,还有可能因为他先前是人而手下留情,但楚路和燕处却不会。   莫说这人本就是驭兽宗的叛徒,就算是别的人,二人也不会迟疑。   他们的阅历实在太多,类似的事情经历了不知凡几,若尚有一线生机他们自然竭尽全力,但若是救无可救,却也不会因此困顿犹豫。   他们终归还是人,就算是“天下第一”如燕处也不会自傲到能救下所有人。   ——但求尽力为之,问心无愧罢了。   但是真正的麻烦事还在这人“死”了之后。   失主的妖兽精魂被从识海中解放,霎时躁动起来。   驭兽宗的功法更倾向于靠强迫立下束缚,这些骤然被解放出来的妖兽精魂自然没有什么“为主报仇”的意识在,但是积年累月被使役累积下来的怨恨足够它们试图毁灭目之所及的一切了,尤其是人类。   这个数量,就连燕处也忍不住“嘶”了一声。   ——该说真不愧是能在驭兽宗得到“天才”这一称谓的人么?   对付当然是能对付的,但是这要是漏过去一只……山下的津宁镇恐怕就要遭殃了。   这种时候当然帮手越多越好,楚路和燕处同时想到了尚在津宁的云晦明一行。   楚路眼睁睁地看着燕处摸出了传音玉,掐着嗓子以“白夫人”的声线来了一段惟妙惟肖的求救、又在一声尖叫之后果断地掐断了传讯。   楚路:……   …………?   让云晦明他们过来确实没错,但——   燕处为什么、就不能选一个……稍微正常一点的通知手段? 第167章 妖19   虽然对自家师弟到了这种时候还有心思戏精的行为颇有些无奈, 但是看在导向结果都是一致的情况下,楚路还是暂时选择了保持沉默。   他们这稍稍耽搁的功夫,四遭雾气弥漫开来, 在被雾笼罩的范围内, 树木草叶以一种被比寻常的速度枯败下去, 化作地上一抔尘土。原本在燕处肩上的黑狐已经跃下,脚掌沾到地面的瞬间,化作数人高的巨大狐狸, 冲着神祠的方向哈着气。   ——是苍狴。   楚路皱了皱眉, 抬袖挥了一下。   灵力落下处,一双兔耳朵被拎起来, 紧接着这在变故出现的一瞬间就利落地缩到远处草叶里瑟瑟发抖的泥兔子被远远抛了出去。   看见这一幕的燕处愣了一下。   他眨了眨眼, 不知想到什么, 眼神极亮。   师兄他……   救了一只妖?   燕处偏了一下头,灼灼目光落到了楚路身上。   纵然这会儿的处境实在说不上好,他还是不由露出了个格外明亮的笑,“师兄, 你……”   未尽的话被一条覆着金鳞的蛇尾打断,楚路出手替走神燕处挡下了这一击, 沉声提醒, “凝神!”   燕处立刻就闭上了嘴,但是眼中犹带笑意。   他不知道师兄到底有没有想通,但是既然愿意救一只妖,这绝对是个好趋势。   ……   一击不成、飞速退回的蛇尾扫断了一根立柱,本就摇摇欲坠的神祠轰然倒塌, 弥漫的烟尘中, 神祠供奉的似虎石像映入眼中。   ——怪不得。   看清了那尊神像的一瞬间, 楚路燕处二人同时生出了这种想法。   ……怪不得那位驭兽宗的叛宗弟子会留在这个地方、也怪不得苍狴会逃往此处、甚至怪不得那女子能从此处得到咒杀徐老爷的法子……   这个神祠供奉的、乃是神兽狴犴。   这神祠必定也曾经香火旺盛,以至于供奉石像生灵。   那位驭兽宗的叛徒想必就是发现了这一点,才驻留此处、想要以所使役妖兽的妖气怨气侵染,使神兽灵智堕化为妖,然后收为己用、加以驱使;   而苍狴有狴犴血脉,恐怕是在逃窜之际感应到这一点,才转而至此,于妖类而言,同源之妖乃是大补之物、吞噬之后于己身大有裨益,这只苍狴大概就是在那驭兽宗叛徒和狴犴灵识相争之际趁虚而入,杀人夺灵;   而那女子误入神祠却得以全身而退,许是当时苍狴之识与狴犴相争、无暇他顾,而狴犴天性好讼、是守护黎民百姓的神兽,会回应那女子的冤屈并不为奇,只是到底为怨气所染,那女子最终所得是为“同归于尽”的咒杀之法;   ……   …………   但是明白归明白,一个吞噬了狴犴灵识的苍狴可没那么好对付。   只能说幸而两人来的及时,否则等到苍狴真的将神兽力量全然化为己用,那恐怕又是一场人世倾覆之危。   楚燕对视了一眼,经年配合的默契并未因为时间长久的别离而生疏,两人几乎在转瞬间交换了想法。   困龙锁霍然而出,层层封锁住了苍狴抽来的蛇尾,楚路手拽着锁链的一端,手背青筋凸起、他使劲儿一拉,那巨大的金色蛇躯在空中划过一个弧度,被狠狠地摔向一个方向,而蛇躯的落处是一道锋芒凛冽的剑意——燕处早就等待于此。   于是,苍狴人身与蛇尾相接的腰腹处,豁然多了一道血淋淋的剑痕。   它神色扭曲的张口,自喉间发出一道似虎的吼啸,紫黑色的烟气从他口中吐出,直面此遭的燕处却分毫无躲避之意,仍旧作剑招蓄力之态。   而与此同时,另一道锁链赫然扼住苍狴的脖颈,那吐出的毒烟刚刚冒了个头就被强行遏住、这只巨大的妖兽再次被强行调转了方向,待到锁链松开,蓄势已久毒.气终于释放,对着的却是那一群因驭兽宗叛徒身故而被释放的妖兽精魂。   锁链松开,但接连被耍弄的苍狴连鳞片都炸开了,他欲要追着那锁链主人而去,但是背后却是一道就连燕处也蓄力许久的剑招。   这妖再一次被重伤……   妖血淋头而下,地面上腐蚀出一个个凹坑。   苍狴半个肩膀几乎被这一招撕下来,它吃痛咆哮,金鳞覆盖的蛇尾狠狠地朝向用剑之人抽去,燕处像是丝毫没有察觉身后呼啸的劲风,他去势不减,接着方才斩击的冲力继续往前,剑锋直指刚才被楚路操控者锁链围困聚集到一起的妖兽精魂。   那一剑横扫之际,原本聚拢妖兽的锁链陡然撤开,交错着在燕处身后织成一张巨网,拦住那可劈金断石的巨尾。   这一剑之后,被聚拢于此的妖兽精魂十不存一,偶有一两只漏网之鱼,也被早就等候在一旁的黑狐撕咬吞下。而袭击被阻的苍狴再次被锁链拉扯着拽向另一边的妖兽群。   ……   …………   而接下来,虽然细节之处有所不同,但几乎是在重复这个过程——   楚路用困龙锁封住苍狴的行动、给燕处出手创造机会;待燕处和苍狴纠缠时,楚路则以锁链聚集四散欲逃掉妖兽精魂;燕处转而将剑招落于妖兽群中,楚路则以链网拦阻苍狴的追击……如有漏网之鱼,有一旁的黑狐补足……   …………   ……   接到传讯急匆匆赶过来的云晦明一行就目睹了这场景。   不管是身形庞大的苍狴,还是数量众多的妖兽精魂,在这两人的配合之下,都好似任人摆弄的泥塑木偶、全然无力敌之能。   ——震撼。   那是打从心底油然而生的震撼。   好似目睹了他们此生修行所求的终点,让人只恨不得以身代之。   他们皆都不由自主握紧了手中的兵刃,胸腔中翻腾起了一股亟待宣泄的热血。   ……   …………   但是那猝临于此生出的震撼之后,却是“震惊”了。   身为天上山的弟子,他们还不至于认不出自己掌门的剑招,但现在用出此等剑招的那人虽是一身男装,却分明是他们昨日所见“白夫人”的面容。   云晦明&闻不厌:?!   但这种事、也确实是他们掌门能做出来的……   云&闻:“……”   两人忐忑回忆昨日有无冒犯之举,只是眼前的一招一式却牢牢抓住了他们的心神,让人再无暇细思它想。   不止是激荡磅礴的灵力、精妙绝伦的招式,两人之间的配合亦是天衣无缝。   云闻二人系出同门,每每习得剑招皆是彼此演练、在外遇强敌之时亦能后背相抵、交托性命,但他们自问做不到配合至此——无需言说、无需交流,甚至连看都不必多看一眼,就能笃定地料到另一方接下来的应对……那是于对方多么了解,才至于此的默契?   倘若“白夫人”是他们的掌门,那另一位“江前辈”,又是何人?   “江路”这个名字……   不等,这几个弟子想出个所以然来,前方的情况却陡生变化——那边宛若戏耍一般的所作所为,终究没有一直持续下去。   伴随着“喀啦”一声细响,云晦明几人眼睁睁的看见那道锁链上现出斑驳裂纹。   在又一次结网拦住附着金鳞的蛇尾抽击之后,这锁链像是终于支撑不住,崩裂成了一段段零碎的链扣。   几个少年人皆都是瞳孔一缩,甚至顾不得自己正对阵的妖兽精魂、呼喊出声。   但是正在战局中的两人却都是神色不变,似是对眼下的情况早有预料。   困龙锁被燕处毁到那种程度,崩断是早晚的事,能坚持到现在还是楚路在对战时有意的以灵力填补,减少其直面的冲击,将这必然会发生的断裂拖延到了这会儿。   千钧一发之际,云晦明识海突然传来一道声音,紧绷的神经已经无从分辨其中含义,他下意识地应允了那请求。   “锵——”   一道金石相击的脆响,本该击向燕处的蛇尾被另一柄剑挑开,剑锋随即逆着鳞片缝隙刺入,让本就伤痕累累的蛇尾又添了一道血痕。   云晦明这才意识到,刚才在他识海里响起的那道声音是——   [佩剑借我一用。]   战局中二人先前的配合已经称得上天衣无缝,但是待到他们同时执剑,云闻二人却仍旧抑不住面上的愕然之态。   天上山弟子大多修剑,其中以剑招配合不知凡几,但观此战方知,他们所谓“合招”不过是将攻击落在同一敌人身上,称之为“配合”都是说笑。   而江前辈所用招式……确实是天上山的弟子惯用……   甚至比剑招里总带着些天马行空、出其不意的掌门更明显、更标准。   他到底……   ……   …………   少年人拧着眉思索,但眼前本该臻于化境的配合到底不是却无破绽。   并非人力之过,乃是兵器之责。   云晦明所携佩剑乃是天上山弟子惯用制式,在凡人眼中倒也可以称得上一句“神兵利器”,但是对阵如苍狴这般大妖,纵有灵力加持、也只能勉力与鳞片相击而不折,若想伤妖,也只有像最初那般、趁其不备逆着鳞片方向刺入……这却也只是伤及皮肉罢了。   显然,那只苍狴亦是发现了这弱处,开始对那道白色身影的攻击不闪不闭。   交错的剑芒逼近,人首蛇尾的大妖目露嘲讽:配合得再天衣无缝又如何?倘若只闪避其中一人的斩击再容易不过了。   鲜血喷溅,妖脸上嘲讽的笑容定格,它神色几是茫然地看着那软软跌落另一边的蛇尾,又缓缓低头,看向自己的下半身堪称“整齐”的剑痕切口。   ——明明、明明已经躲开了?!   它不敢置信的抬头望去,见那抵身而立的两人,却终于恍然。   原来不知何时,那两人竟交换了兵器……   它蓦地惨然大笑起来。   ……   那笑声化作了长啸,云晦明几个只觉识海一震、灵台不稳,脑中嗡嗡作响,眼前所见都带出了重叠的幻影,修为稍低些的千寻玉和荀鸣已经踉跄软倒在地,仍旧站着的云晦明和闻不厌亦是手脚发软,再无对敌之力。   幸而本该由他们阻拦的妖兽精魂也受此啸声所摄,无力再行奔逃。   不远处,那只苍狴上半截人身悬空而起,像是时光倒流一样,方才喷溅而出的鲜血连同跌在远处的断尾重新汇聚于身,但是那尾并未重新接上,而是在半空中蓬成一抔血雾,连同汇来的鲜血一起,将那本该苟延残喘的半身包裹于其中,形成了一个巨大的血茧。   这硕大的血茧疯狂地吞噬着周遭的一切生命,以之为中心向外蔓延、草木枯败,就连那些委顿于地的妖兽精魂,也像是被吞噬了最后的精气,变得虚软无力、终究彻底消散于天地之间。   云晦明一行只觉得一眨眼的功夫,目之所及就变成了一片生机丧绝的荒芜。   意识到之后,又是心下一惊,若非站在他们前方的两人,恐怕这会儿就连他们自身也要变成黄土中的一抔了。   而与之相对的,那枚吸食了大半个山头生机的血茧却像是孕育着什么一般。   通过血雾,他们看见内里被孕育存在的跃动。 第168章 妖20   燕处没有看那枚血茧, 而是转头看向云晦明四人。   少年们也终于从刚才目睹的震撼中回过神来,也不必燕处说什么就忙道:“弟子/晚辈这就离开。”   刚才那些妖兽精魂他们倒是能帮忙对付,也免得那边正对战苍狴的二人分神, 但是这会儿虽不知血茧中孕育着什么, 但是那绝对不是他们能应对的存在。   看方才两人对战苍狴时就知道,只是偶尔的攻击引导、就算是余波波及都能扫到一大片妖兽,而现下这孕育中的存在不知底细, 要是真的全力打斗起来,他们还留在这儿,要么被波及而死、要么就成了累得两位前辈分心的累赘。   云晦明几个已经反应够快了, 但还是没能来得及。   几乎是他们转身欲走的同时, 那枚血茧突然从中间裂开了一道缝隙。   与此同时,天地色变。   浩荡的威压之下,意欲离开的云晦明几个是毫无反抗之力地被压倒在地, 就连骨骼似乎都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嘎声, 莫说撑着身站起来了, 他们甚至错觉自己会被这巨大的压力生生将骨头碾碎。   ……   …………   神兽出世, 天地感应。   而堕妖的神兽……天道不容……   方才的苍狴正是自知无力回天, 干脆以己身血肉献祭, 为狴犴的灵识塑一具肉躯。而以妖的血肉精魂塑之,莫说狴犴的灵识本就因为那驭兽宗叛徒的缘故被怨气侵染, 就算是原原本本的灵识这会儿恐怕都要受之影响。   ……现下压在云晦明他们身上的, 可不仅仅是狴犴的威压, 还有这方天地的震怒。   猛虎外形的妖兽撕裂血茧而出, 它浑身赤红、毛发宛若被鲜血浸染。   虎首高昂, 一道低沉浑厚的咆哮响彻天地, 那是远比方才自苍狴喉中更沉更重的啸声。   纵然楚路和燕处联手相护, 委顿于地的四个少年人也是面色一白,鲜血自耳鼻处缓缓渗出,人已然失去了意识。   不说他们,在这等威压之下,就连燕处也不好过。   意识到再这般下去只能继续受制,燕处握剑意欲上前,却被一只白皙修长的手挡在了身前。   燕处:“……师兄?”   他诧异出声侧望,却见那半边脸上血色的妖纹蜿蜒。   燕处:!!   这陌生又熟悉的模样让燕处心头一跳,一些不愿回想的记忆再度浮现在眼前,他连呼吸都重了几分。   楚路:“先带他们走。”   燕处愣住,但是楚路却没有给他继续反应的机会,人已经飞掠向前。   青年的发冠在先前同苍狴的打斗中已被损坏,散乱的发随着向后的气流扬起,从发顶向下渐渐染上了如衣衫一般的霜白颜色。   那也本就不是普通的衣衫,而是霜蛟的鳞甲所化的铠。   沾染在身上的血色和霜白交织,如冰霜凝成、又似鲜血浸染,身上那股非人的特质越发明显,燕处甚至能从师兄裸露的脖颈上隐约看见鳞片的痕迹。   “……师兄……”   他忍不住这么喃喃出声,却转瞬定下了神色。   燕处转头对肩上的黑狐叫了一声,“小白。”   妖类对危机再敏感不过,黑狐从血茧形成时,就缩小身形重新跳回到了燕处肩上。   对于燕处这呼喊,黑狐狠狠翻了个白眼,警告:“没有下次。”   虽这么说着,整只狐却已经从燕处的肩膀上跃下,身形变大,叼着衣衫将那几个少年人甩上后背,只是动作之间到底有些迟缓。   事实上若非燕处借着和它之间的契约联系,帮忙分担了大部分压力,黑狐这时候的状态恐怕连那几个小子都不如。   妖族的血脉威压之下,下位者对上位者几乎毫无反抗之能。   ——而那可是龙子狴犴!   燕处离去之际转身回望,高声:“师兄稍待、我去去就回!!”   但是他唤的那人却已无暇应答。   燕处甚至不知,对方是否还有理智将自己这话纳入耳中。   妖的厮杀是怎样的?   无需武器,他们的锐爪獠牙就是最锋锐的武器;也无需防护,他们身上的鳞片皮肉就是他们最信赖的铠甲……   燕处回头的那一瞬,正正目睹了那本该白皙修长的手化指为爪,狠狠地撕下了狴犴身上的一块血肉,鳞片仍旧自手臂向上蜿蜒蔓入袖中。   燕处却立时收回了目光,他担忧自己再看一眼,就忍不住折身返回。   霜蛟染血……   他恐惧、惧怕着再看见那样的一幕。   ……纵然这次并非他所为。   虽然知道黑狐已尽全力,但是燕处还是忍不住催促了一句,“小白,再快一点……”   与此同时,原本就被他撑在外的结界灵光大盛,甚至到了能被肉眼捕捉的程度。   虎啸好似落雷带得整座山都隆隆作响,但是结界范围笼罩的人和妖却觉得身上压力陡然轻了,黑狐没有回应燕处刚才那话,而是自喉咙深处发出一阵嘶鸣,但是速度果然又快了几分。   它甚至放弃了躲避拦路的树木枝干,因为那些东西早在它撞上的前一刻,就会被燕处剑意搅碎。   ——快一点,再快一点!!   它几乎要化身林间一道黑色的流光。   狐背上的少年人恍惚恢复了意识,他们怔怔地看着远处。   银白色的鳞片好似那被黑云压下的天幕间唯一一抹亮色,连其上沾染的鲜血都带了圣洁的味道。   它以身躯绞住了挣扎不休的敌人,硕大的虎首临死反扑一样狠狠咬了上去,淋漓的鲜血溅出、又一点点渗进那月下霜华一样的鳞片缝隙……   明明该是极为可怖血腥的妖兽厮杀,但或许是因为那霜华之色太甚,也可能是因为蕴着力量的躯壳身形太过流畅,这一幕竟显出残月落花似的凄美来。   被绞住的狴犴渐渐不动了,它那在鳞片间隙露出的赤色毛发失却了原有的明亮,就像是原本流淌的血液凝固……   漆黑的天幕中一隙光蓦地透出,那光柱越来越大、也越来越明亮,在霜华血色外镀上了一层金色的边缘。   正在全力往前赶的燕处蓦地意识到什么,他猝然回头。   ——那道浴血的身影彻彻底底的被金芒笼罩。   “……龙。”   不只是谁喃喃出声。   那仅存于上古的传说中,已然踏足于神明领域的存在。   ——那、是、龙、啊…… 第169章 妖(完)   楚路这一架打得其实没有想的那么艰难。   狴犴毕竟是神兽, 便是一道因为经久受人供奉而生的灵识也不是那么容易被污染堕妖的,楚路一动手,就能感觉到对方身上两种意识拉扯带来的迟滞动作, 那种停顿在战斗中简直是致命的,特别是在妖类之间多循本能直觉行事的厮杀中。   不过, 就算再怎么样,那到底也是只狴犴, 楚路受的伤也不轻, 在确定这是狴犴是真的死了,他精神一松、意识就一阵一阵的晕眩。   好歹在倒下去之前, 记得把自己变回人形。   毕竟那么大一只蛟, 要是就那么躺在那儿了,就算燕处赶回来想搬他也搬不动啊。   只是彻底失去意识前, 觉得头顶有点痒, 好像有什么要长出来一样。   ——该不会打架的时候扯到头发、秃了吧?   抱着这种巨大的担忧, 楚路最后陷入了昏迷。   ……   于是等再次醒来的时候他下意识的抬手去摸头顶,手感果然不对。   他摸到了一个圆圆的鼓包,一边一个、还怪对称的。   楚路:?   难不成摔下去的时候撞了出来的?   在被系统在旁科普了一遍自己现在的种族之后, 楚路才意识到, 那原来不是包……是角、正在生长的龙角。   楚路:“……”   打了一架,竟然连品种都变了?! #震惊.jpg#   ……怪不得最后觉得哪里不对劲儿。   他运转灵力,总算把身上的非人特征都隐没下去,不过这调动灵力的举动惊动了外面守着的人, 窗户被打开, 已经恢复原本相貌的燕处翻窗而入。   “师兄你醒了?!身上可还有哪里不适?”   楚路撑身坐起, 摇头, “只是有些脱力, 现在已经好多了。我睡了多久?”   燕处回答了一个比他预想的要长的多的时间。   楚路一怔,但很快又明白过来:由蛟化龙可不是那么简单的事,他耗费过靡,到头来只是睡的时间长一点,恐怕都要多谢那只狴犴的相助。   ——终归是属于神兽的意识占了上风,楚路这会恢复了意识在思索,便意识到最后与其说是自己杀死了它、不如说是对方主动以血脉相赠、才力竭而亡。   注意到自家师兄略黯的神情,燕处立刻知道是什么回事了,后续毕竟是他过去打扫战场处理后事的,还是很轻易就能端倪。他连忙将重塑狴犴神像、再建神祠的后续说了。   这倒是惹得楚路多看了他好几眼。   燕处这个掌门到底是没有白当,若是搁到以前这人才不会想得那么周到。   燕处倒是并未在意自家师兄的此番感慨,他有些紧张地询问,“师兄,你……要回宗吗?”   楚路这次昏睡的很久,时间足够长到燕处将人带回宗门、再跑上好几个来回了。   但是那些并无意义。   如同锁妖塔内形同虚设的困龙锁和塔外设下的幻境……   就算他做足一切准备,只要师兄心结不解、依旧是被“囚”塔中。   而现在……   那日,山上所见种种,不管是救那只兔妖、还是主动妖化,都让燕处意识到师兄的心结有所松动,所以他现在才会有此一问。   但是,到底松动到了什么地步?是完全解开、还是只是情况危急之下的选择?   ……燕处说不准。   不知自己会等到一个怎样的答案,燕处问完之后就忐忑地立在原地,一脸“想立刻要回答却又不敢催促”的模样。   别说后半段那复杂的心理活动了,就是“忐忑”这个表情,楚路都没有想过会在燕处脸上看到。   ——他这个小师弟只会让别人心生忐忑。   眼下的情况稀奇到就连识海中的系统都冒了个泡,说已经录像保存。   同时列出了一长串的人物名单,表示宿主如果想跟这些人增进感情的话,将这段影像送过去,绝对能刷上一大截好感度。   楚路:“……”   这倒是不必了,师弟的性格狗虽狗了一点,但到底是亲师弟,他还不至于这么迫害对方。   不过楚路这时间稍长的沉默却被误会成了另一个意思,燕处心下一沉,但是脸上却竭力做出轻松的神色。他在楚路开口之前先一步打断、抢过话来,“其实倒也不急着回去!!师兄你已经好些年没在外面转转了吧?这些年山下变化可大了,反倒是宗门里、成百上千年的也没点变动,没意思透了……”   燕处也不知道憋了多长的一口气,一段话说下来,楚路愣是没有找到插话的机会。   一直等他说完才终于有功夫开口,“下山之事不急,先回宗门……经此一遭,锁妖塔内恐有不稳,阿处你身为掌门,还是坐镇天上山为好。”   燕处一下子僵住:要是师兄不提他都快忘记这事儿了!   ——急!翘班出去玩被师兄当场抓住、人赃并获,他该怎么办?!   燕处正着急忙慌,楚路却已经理了理衣服,站起身来准备出去。   躺了这么久,四肢都已经僵了,还是出去活动活动得好。   燕处亦步亦趋追在后面,试图将这件事糊弄过去,“师兄,你听我解释(狡辩)……”   但是等等、刚才那话——!   燕处“解释”的话到了嘴边,总算想起刚才那句话的另一个重点,他忍不住重复一遍确认,“师兄你刚才说……‘先回宗门’?!”   楚路自然是点头颔首,燕处被这突如其来的惊喜砸中,整个人都有点懵。   两人就这么一前一后走出了这间屋子。   ……   …………   院子中。   云晦明正拎着一只浑身湿淋淋的白兔子,兔子挣扎着蹬腿甩毛,淋了他一身的水珠,不过在那之前云晦明已经头发散乱了,本来捋到手肘上方的袖子有半只掉下来,身上的蓝衣布满深深浅浅的水痕,显然是刚刚经历过一场“大战”。   看见出来的燕处,云晦明眼睛一亮,立刻想要说什么,但是一句“掌门”刚刚出口,就被兔子趁他松懈之际逃脱。   它踩着云晦明的膝盖一跃,跳高之后后腿一蹬,正正中少年的鼻梁,然后接着这个力道直接飞掠了出去。   云晦明闷哼了一声,捂着鼻子嗡声嗡气地喊着同伴:“快!不厌,快抓住它!!”   同时单手掐了个控风决,试图把兔子拦在空中。   不过这兔子显然很有斗争经验,尚在半空中的身形猛地下压,避过了旁边同样一身狼狈的闻不厌伸来的手,落地之后更是脚下一蹬,扬起的泥沙在控风决的作用下,兜头罩来,糊了闻不厌一脸。   兔子则趁势又是一跳,眼看着就要逃到院子范围外了,云晦明都已经忍不住发出一声呼喊,他明知道会是白费功夫,还是忍不住伸手空抓了一下。但一道黑影更快掠过,踩着云晦明的脑袋一个借力,猛地飞扑过去,从半空中把兔子截获,叼着后颈把兔按到地上,是燕处的黑狐。   楚路:“……”   一出门就撞见这么个闹腾场面,他昏睡的这几天,外头还怪热闹的。   要是以往燕处自然乐得看弟子热闹,但是这次他刚刚“擅离职守”的过错还没混过去,这时候还是想着力塑造自己稳重可靠的形象。   于是,他咳了一声假装没有看见这如狂风过境般一片狼藉的院子,表情严肃正经地冲楚路解释:“这是那只在后山帮咱们指路的兔妖,我发现它时,它被狴犴的威压冲击波及、灵识受损……毕竟也是帮过咱们的恩人,我问它要不要一同回天上山养伤……”   显然这只兔子应该是答应了,要不然也不会出现在这儿。   但是,现在这情况又是怎么回事儿?   燕处也看出了楚路的疑问,眼神儿游移,“也没什么……这兔妖没什么外伤,身上又沾了不少泥,我让晦明、不厌二人帮它洗洗……”   就是不知道为什么这只兔妖非常抗拒沾水。   楚路:“……”   这真只是洗洗吗?   想到这只兔子精在身上裹层泥浆,就默认他认不出的前情,楚路也意识到它这么抗拒洗干净的原因了。   ——是害怕露馅吧?   他的目光落在那只被黑狐压在身下,正一动不动地缩着、试图以狐狸尾巴掩盖自己身形的兔子上。   燕处恍然:“师兄,你果然认识这只兔妖!”   楚路点了下头,将在锁妖塔里的经历说了一遍。   燕处怔愣了一下,忍不住露出个笑,“所以,师兄你这一路行来都带着它?”   楚路没有回答这句话,但是燕处也不在意,他也不知思绪转到哪里,脸上的笑意更深,几乎都要露出牙龈来了。   燕处这会儿也明白过来,想必那天小白在客栈里发现的那只妖,就是这只兔妖了。   依照这几天燕处对这只兔妖的了解,它显然对人类常识知道得不多,别说自己出钱住店了、就说识不识得银子还是两说……这样还能住在客栈里,显然是师兄在暗地里照顾。   燕处这边心花怒放,但是那边一兔一狐的气氛可就没那么和谐了,黑狐早在楚路谈到锁妖塔中经历的时候,那张原本平静的狐狸脸上的表情就险恶下来,它阴测测地盯着被自己爪子按住的兔子,似乎在琢磨从哪里下口比较好。   意识到自己再不开口可能酿成大祸,自顾自乐完了的燕处连忙传音,[小白,做妖可不能这么小气,你当年不也被师兄救了?总不能让师兄只救你、不救别的妖了……]   黑狐回了一声愤怒地狐鸣,竟然连人话都没有说了。   ——那能一样吗?!!   当时它还不是一只妖、只是一只普普通通的黑狐狸!!!   等它终于化为人形、想来报恩的时候,这个人到底是怎么对它的?!   都是妖,兔子就比狐狸高贵了?!这只兔子精凭什么?!!   ……   意识到自己的劝告起了火上浇油的反效果,燕处忍不住揉了揉鼻尖。   他觉得当年的事也不能全怪师兄——   这只狐狸精实在是凡人的话本子看得太多,它那么来“报恩”,没被一剑捅死、已经是师兄手下留情了……应当是没从它身上发现什么血气,这才没斩尽杀绝。   想是这么想,但是他要是真敢在小白面前重提旧事,恐怕这只恼羞成怒的狐狸拼着两败俱伤,也要把他的脸挠开花。   于是,燕处决定换个角度去劝,[你想啊,你和这只兔子都是妖,应该是同一方阵营才对……师兄对妖的态度好转,你不也受益?……]   燕处真想要气人的时候、总能够精准猜中雷点,让人瞬间气到跳脚,但是他要是真心实意的想要劝解他人,大概没几个人能挡得住,妖也不行……唯一一次的折戟,还是东海那次和自家师兄的对峙。   但是很显然,眼下的情况并不包括在“意外”范围内。   只听那只黑狐冷哼了一声,[谁稀罕他的态度?]   但是正按着兔妖的爪子却诚实地挪开了。   黑狐试图让自己的语气充满漫不经心、高高在上的优越。   它嗤,[不过就是仗着尚未化作人形……]   燕处听着这仿佛生吞了一百颗酸葡萄的语气,觉得情况不大妙,小白怕是没有意识到,眼前的兔子精正是在客栈时见到的那只妖。   燕处有心再给自家养的狐狸做做心理建设,但是狐爪松开的一瞬间,那只兔子便飞快逃脱、化作了人形。   身量不高的女童冲着楚路的方向叩了一首,小心翼翼:“大……大人,小的、小的并未不遵号令,只是碰、碰巧……碰巧……”   后面的声音燕处已经听不见了,他的识海被一声高亢尖锐的[凭什么?!!]给震得嗡嗡作响。   ——凭什么?!凭什么?!凭什么?!!!!   这到底是为什么?!同样是化为人形,这只兔子精可以安安稳稳地站在江路对面,而它当年就被提剑追杀了半个天上山,差点没了一条狐命!!   这只兔子有什么好?!它的毛有它顺滑、有它油亮、有它柔软吗?!!!   江路那个有眼无珠的到底图它什么?是图它修为差、图它没眼色、还是图它不洗澡?!!   …………   ……   燕处一时顾不得在旁边的师兄,忙纵身过去、死死按住正处于暴怒状态的黑狐,以免这只狐狸真的失去理智,把兔子精一口吞了。   暴怒是真的暴怒。   单拼力气,燕处竟然差点没有按住这只狐狸,他连忙示意院子中另外两个弟子前来帮忙,不过云闻二人这会儿正陷入到震惊状态,两个人都几乎掉色僵硬成了一尊灰败的石像。   ——掌门吩咐他们洗兔子的时候,可没有说这是一只能化形的兔妖!!!   云闻二人愣愣的看着那边跪在地上的小姑娘,不由想起二人方才到底是怎么围追堵截,强行把兔子按到水里的。   云&闻:“……”   现在去衙门投案自首,还来得及吗?   #沉痛.jpg#   ……   …………   混乱会归混乱,虽然过程鸡飞狗跳,但一行人最后还是回到了天上山。   回门派途中,燕处抵着下巴陷入沉思……   ——他是不是忘了什么事儿?   徐家的案子处置了、云晦明他们本来追的狸妖也在敛息阵破后很轻易地就找到了踪迹、狴犴的神祠也重新修缮……小白也安抚住了,甚至能和小黑(燕处给那只兔子精起的名字)和平共处长达一刻钟时间……就连师兄也答应回宗了……   这要是话本子,都可以圆满大结局、回老家了。   所以……   到底是什么事呢?   燕处思索得入神时,手指不慎碰到了脸上被爪子挠出的伤口,他“嘶”了一声,那隐隐约约、刚刚冒出点儿头的想法又被碰了个散。   ——算了,既然想不起来,那应当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   燕处这边放弃得干脆,而另一边被师父一句话就留在这个小村子里数月的蒲重锦:“……”   #今天也在怀疑自己到底有没有被逐出师门呢.jpg# 第170章 间章(上)   时空局的新人培训是出了名的又苦又累, 纵然本身是各个世界内筛选出来的顶级人才,但是在新人培训过程中也要经历一次自信都被彻底打碎,每天都陷入“自己到底是不是个废物”的自我怀疑中。   相较于其他在小世界内部各个领域臻于巅峰的同僚, 濮菲菲最为出色的天赋反而是她的稳定心态,于是在同期之中原本并不起眼的她却以最快的速度度过了那个自我认知被打破后的痛苦蜕变过程,并且发掘了新的兴趣爱好。   ——在局里内部论坛上看前辈们在任务过程中的影像剪辑。   增加经验、开拓视野、放松精神、还能顺便舔舔颜……   当然所有理由在心里所占的比例只有本人最清楚, 但是有一点毋庸置疑, 谁不喜欢漂亮又飒气的小哥哥小姐姐呢?   而且时空局的业务范围广阔,前辈们扮演的人设也丰富多彩。   祸国妖姬、倾城美人……   当然,这种任务的难度一般在B级往上,能接到相关任务的在局里也都是大佬,很少有将任务影像主动放出来的。   但是……能看到一个就是赚啊!!   先前的封闭训练刚刚结束,被迫和自己系统断连的濮菲菲再次连上自家系统之后简直热泪盈眶,“毛崽,快……快给我续一口……”   这次的封闭训练是战斗意识相关, 她的意识被投注到虚拟空间里,在里面活来死去、死去活来好几回, 出来以后整个人都有点发木。   被濮菲菲起名为“毛崽”的系统也立刻按照主人的指示, 打开了早先被主人专门开辟分区内下载储存下来的影像,投影展开,原本一片空白的房间霎时背景变换——   #十步杀一人, 千里不留行# #一笑倾人国、枭雄俯首、百炼钢化绕指柔# #甲胄加身、铁蹄所向、敌人闻风丧胆# ……   ……   …………   再次重刷了一遍所有珍藏,濮菲菲活过来一样长出了口气。   ——但还是太少了啊!   毕竟真正的大佬根本不会把自己的任务影像记录往论坛这种娱乐性质居高的地方发, 她现在珍藏的内容都是从贴主新人时期关注过来,是对方仅有的几次B级任务的成功记录。   为什么没有那种乐意公开自己任务记录的大佬呢?!   当然这不是时空局内有什么固步自封、打压新人的保守风气, 事实上, 能有资格获准进入时空局的人实在太少, 局里常年处于人手不足的情况,每一个员工都弥足珍贵。在培训的过程中,局里简直恨不得填鸭式地把前辈经验塞给新人,以避免在任务过程中产生意外折损。   但、但是啊!!   文字记录总结经验当然也好,但是明明是这种影像的方式更直观吧!为什么局里在这种地方还延续着那种老古板传统啊?!   濮菲菲咬着牙在心里抗议,但是在地面上连滚了三个圈之后,她还是连上了局内网络、诚实地打开了内部论坛。   ——还是找找有什么值得关注的帖主吧,在对方B级任务的时候,她一定要做第一个为剪辑出来的影像送上祝福的铁杆粉丝。   三维空间的全立体式环绕投影固然能让人身临其境,但是在寻找新的影像记录的时候,濮菲菲大部分情况还是会让自家系统降维成2D模式,虽然沉浸度差了一点,但是这可以同时打开多段影像,既能节省时间,还能根据弹幕内容及时回避高能场景。   ——自从被一个开头伪装成文艺小清新的鬼怪影像欺骗过一回之后,濮菲菲就坚定了自己的做法。   结果她一打开论坛进入自己常去的那个版区,就被一个冲上首页头条的hot内容吸引了眼球。   [XX世界编号yy影像记录节选]   濮菲菲:?   她不过封闭培训了一段时间,现在论坛里面已经开始流行这种复古风的标题吗?   在一众“震惊”“绝美”“第一xx”里,还、挺新鲜的……   濮菲菲新鲜完了,觉得有点梦回新人培训一开始“背诵经典案例”的理论课地狱。   ——明明资料这种东西存放在系统的内存库里,需要的时候随取随用就可以了……   为、什、么、要、背?!   他们这么做,让作为辅助的系统意义何在?!   ……   濮菲菲点开帖子的手微微颤抖,但最后还是坚定的打开了。   这可是断崖式的热度登顶第一的头条、万一错过了什么宝藏内容她得心里呕死。   不过是一点标题ptsd,努力一下还是能克服的。   开头黑色幕布刷满光屏的[宝藏][恭喜刷到宝藏][十六刷]之类的字眼让濮菲菲心下一定,觉得自己的珍藏库里又可以多一段内容了。   她连忙调整了一下弹幕位置,免得这些过于密集的词条遮挡接下来的影像内容。   但是刚刚调整完,就看见黑幕褪去后的情形,她的手登时烫到似的往后一缩,口中却忍不住发出一声惊叹的“嚯”声。   ——这真的是她不花钱能看到的东西吗?!   古朴沉重的锁链自石壁上垂下,另一端的镣铐牢牢束缚在一人腕上。   这不知材质的镣铐紧紧贴合了微凸的腕骨,古朴的玄色锁链和如莹玉般白皙肌肤对比冲击实在过甚,轻而易举地抓住了人的眼球。   在厚重锁链的映衬下,那腕越发白皙纤细、好似一不留神就会被折断,连被吊起的手微折垂下的姿态都像带着仙鹤引颈一般精致又脆弱的弧度。   只出镜了一只手一截手腕,濮菲菲都忍不住揪着领子发出鸡叫。   她眼疾手快的点了下载,生怕稍迟一点、这段影像就被管理员封禁了。   毕竟一上来就这么大的尺度,后面怎么样发展实在难说……   濮菲菲使劲儿揉了一把脸,克制着让自己不要露出太过变态的笑容。   比如说那只手带着颤抖死死握紧、最后却只无力松开;再比如说再怎么挣扎也无力逃脱镣铐的束缚,只带动铁链哗啦啦作响,在如雪似霜的手腕上印出靡艶的红痕……   ——她、绝、对、没、有、这、种、脑、补!   瞄了一眼弹幕上的绅士发言,濮菲菲越发脸红心跳地收回了视线,她这时候也并没有太在意另一波人在弹幕上留下的意味不明微笑表情符号。   ——那热血上涌已经过载的脑子也承担不了这么复杂的信息处理工作。   她眼睛眨也不眨随着镜头的移动继续往下,但是那白皙又纤细、甚至能透出皮下青色血管的手腕只露出了短短的一小截,余下的就隐没到了那霜色的衣袖中。   濮菲菲有点失望,但是她很快就安慰了自己。   ——没事、没事,穿得多点好啊。   现在穿得越多、一会儿脱得越……   咳……不是……   她是说、毕竟这地方看起来怪荒凉的,穿少了说不定着凉……   没错!她就是出自这么正直正义的心态!一点也没有想其他的!!   ——都是弹幕上那些绅士发言的错。   ……   …………   镜头继续运行,终于快等到脸入镜的那一刻,濮菲菲还是有点提起心来。   虽然看手就是个大美人,但是万一呢……   先入目是一段几乎与衣衫同色如月下霜华般的白发,濮菲菲不由在心底小小地“啊”了一声——是个白发美人儿啊,和这个环境有点儿配。   他的头无力的歪在一侧,散落下的发丝挡在了脸颊侧边,只能透过发丝的缝隙隐隐约约看见一个侧脸的轮廓。   这线条……   她能给99分,剩下一分是不给看正脸的怨念。   高挺的鼻梁下是颜色极淡的唇……   也不必弹幕提醒,濮菲菲一眼就看见了对方眼角位置似乎有抹红痕,宛若雪地上盛开的一朵红梅,分外抓人眼球。   是伤口?还是什么?   位置在眼睛旁边多多少少还是让人担心。   小世界里的躯壳对于时空局的工作人员而言到底没有那么重要,濮菲菲在出于人道主义意思了意思自己的关怀之后,就重又激动起来。   ——战损什么的、这有点儿会啊。   [嗷嗷嗷,我现在恨不得扒开屏幕冲进去!!]   [这到底是哪个小世界?标题上那个世界编号是真的吗?还是瞎编的?我要去!!我要去啊!!!!]   [已经在收拾行李了,前排等等、一起啊]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大家没注意小哥哥脸上的红色吗?是血迹吧?在眼睛旁边……不知道小哥哥的任务是什么,接下来不会受影响吧?]   虽然小世界的身体对于时空局员工并不重要,但是五感、特别是视力受限对于任务还是有一定的影响的,上面这位的担心不无道理。   [既然影像也发出来了,说明任务已经成功了吧?要是失败了,应该也没心思处理影像,光是收拾烂摊子就已经要焦头烂额了]   弹幕被带的歪了歪,就任务的成功失败稍微讨论了一阵儿。   又有人指出,[这是个大佬吧?]   所扮演的角色行动受限,是进入小世界的时空局员工最不愿意遇到的情况之一,这意味着在剧情线发生变动的时候,他们无法及时作出相应的应对。有相关情况的角色在派发任务过程中都会将任务等级在世界基础难度上再提一个大等级。   但就算这样,愿意接这些任务的员工也很少,基本都是拖到不能再拖了被局里强行指派出去。   又有人说:[而且这个角色要是一直被锁在原地的话,情报也会非常滞后,这很不利]   ……   …………   论坛的这个板块毕竟是一个娱乐性质居多的地方,那些略微正经的讨论只持续了一小会儿就被立刻带得跑了偏。   弹幕上充斥着各种意味不明的嚎叫。   [小小声说一句……想冲过去捏住他的下巴,强迫他抬起头来、就我一个吗?]   [排排排] [排]……[排排排排排排]   [强忍不甘又不得不屈从的表情、啊啊啊啊……硬了、我硬了……]   [前排的你们真是太过分了……怎么能只说不干!!]   于是立刻就有人接下来——   [手指在他肌肤上留下两道青色的掐痕]   [他身躯微微颤抖着,不知道是因为怒火恐惧或者是其他什么]   [却还是抵不住那强硬的力道]   ……   [雪睫微颤,两行血泪顺着面颊蜿蜒而下,终究……]   ……   …………   立刻就有大佬在弹幕里发起了小论文,虽然被冲得零零碎碎的,但是还是让濮菲菲直呼“好家伙”。   显然有此感受的不止是她一个——   [快快、笔给你!会写多写点!!]   [给大佬递膝盖茶水小零食]   [饿饿,饭饭!]   ……   要是说上面这些还都可以理解,但是时不时的夹杂在弹幕中的[微笑][叹气][摸狗头]之类的表情,就让濮菲菲费解了。   只是美色上头,濮菲菲和大多数人一样都没有深究这些表情背后的含义,而是继续紧盯光屏,生怕错过一帧的盛世美颜。   弹幕上扯皮的这会儿工夫,这个被镣铐锁住的小哥哥已经全身入了镜,纵然是现在这么狼狈的处境、即便尚在昏迷之中,他的脊背仍旧挺得笔直,好似怎样的困厄苦楚都无法令之折腰。   这姿态、这处境……   不用看弹幕上的群魔乱舞,濮菲菲自己都能脑补出一段成百上千字的背景小故事了。   她现在已经非常认同先前弹幕上分析这是个“大佬”的说法了,毕竟这种等级的角色起码是一个B级任务起跳、甚至还要更高。而且按照以往的惯例,这种影像记录既然发出来了,任务结算评价起码在C以上。   实打实的大佬啊……   她正在心里感慨着这些,里面突然传来一声极轻的“咔哒”声。   ——醒了?!   濮菲菲立刻抛弃那些杂乱的思绪、聚精会神地盯着光屏,生怕错过对方露脸的那一瞬间。   青年抬头的一瞬间,原本飞快滚过的弹幕陡然停滞了一瞬,在片刻的滞空之后,铺天盖地的各种拟声词嚎叫。   那些字幕似乎都要化作声音在濮菲菲脑海中炸开,她现在满脑子也只剩下“啊啊啊啊啊啊——”的尖叫。   ——太会了、太会了、这TM的也太会了!!   银发红眸、还有自眼角蜿蜒入额际的纹路。   浑身上下的素淡只越发衬托着那眼瞳的赤色鲜艳夺目,宛若鲜血在其中流淌着,而那自眼角而上的赤色纹路更是让这张脸上平添妖异……   青年阖眸沉睡的时候好似不染尘俗的仙鹤、被缚住双翅禁锢于此,让人心生怜意的同时,又隐约生出些看仙衣染垢、白璧生瑕的阴暗心思,但是待他睁开眼后,一切却变得不同了。   在赤色瞳眸和眼角蔓延开的艳色纹路映衬下,这原本该带着远离俗世的仙气面容陡然添上了艳色,秾丽到近乎妖异了。   正面面对这一波美颜冲击,众网友之人也忍不住叫出声来。   [我行了!!][我可以——]   [啊啊啊——我死了!!!]   [三分钟,我要知道这个角色的全部信息]   [有资料部门的大佬吗?有没有人去查那个标题上的编号到底是不是真的?如果是的话……]   立刻有人反驳:[大佬明显已经脱离世界了,是的话又有屁用]   [脱离的话也不止一种脱离方法吧,说不定……]   时空局的员工在维护完剧情线、功成身退之后,通常的选择是以“死亡”来脱离小世界的躯壳,这种方法最简单便捷不留后患。但是经常也会有些不以死亡为结局的情况,或者是只留下躯体的类似“植物人”状态的人偶,也或许是意识投影,让角色只留下小世界内的记忆,继续按照原本的生活轨迹行动。   上一条弹幕的未尽之意就很值得深思了。   [前排鸡笼警告]   [时空局最新出版的法条送你一本,兄弟一路走好]   ……   …………   渐转危险的话题在一群沙雕网友的引导下又重新欢乐起来。   但是话题的发展仍旧不太妙——   [小哥哥眼睛旁边那个红色纹身到底是什么啊?真是太色气了啊啊啊——好想扒开他的衣服看看身上有没有!!]   这条弹幕一出,后面立刻跟上了一连串的“排”字,其中也有去过类似背景小世界的观众,热心地对“妖纹”进行了一波科普。   而与此同时,原本稍稍沉寂了一会儿的[微笑][摸狗头]表情也又重新穿插到了弹幕里中。   濮菲菲瞥见这些她一直没琢磨明白含义的回复,心中出现了点儿微妙的感觉。   ——好像有哪里不太对劲儿?   弹幕上也有人提出类似的疑问,但是立刻就被影像内紧接着发生的变化掩盖了过去。   只见青年眼眸闭合须臾,原本如霜华般的银发染上了墨色、眼角的纹路隐没,再睁开眼时,那双瞳眸也变成了深邃的黑。   只是发色和瞳色的变化,但那原本妖异的气质却一下子消散了。   ——云中谪仙。   这模样倒是更接近一开始他的面孔尚被发丝遮住时众人对他形象的猜测。   弹幕中也纷纷提出推测——   [双……双重人格?!]   [盲猜一个,这个任务难度得上A了吧?]   [大佬、真大佬]   [噫噫呜——有生之年啊!YX区终于不再默默无闻了吗?!]   在极为短暂的膜拜完大佬之后,弹幕迅速化作了银发红眸和黑发黑眸两个阵营,二者为较高下让光屏上方霎时陷入了腥风血雨。   不过濮菲菲对那些争执并不感兴趣,她和大多数保持沉默的人一样,都有更为成熟理智的成年人的选择。   那当然是——   都要!!   双倍的小哥哥!双倍的快乐!!!   ……   …………   [是不是有什么过来了?]   这条弹幕淹没在两个阵营的争吵中并无人注意,背景里细微的杂音也被热血上头的人忽略了过去。   不过,那动静越来越明显、气氛也越来越压抑……   终于,就连为了己方“地位”厮打得天昏地暗的两个派别也注意到了。   [是……是不是有什么声音??]   [错觉吗?有点儿毛毛的]   [这什么恐怖片氛围?我家美人儿不会出事儿吧?]   弹幕里面没有猜测出个所以然来,画面却陡然急转,无数猩红色的眼睛瞬间布满光屏、密密麻麻。   众人:!!!   在濮菲菲刚刚结束的战斗意识培训中,类似这种突然出现的鬼怪类敌人也不少,她还不至于被这场景吓到做出什么原地尖叫出声、或者把手中的光屏扔出去的失态举动,但却还是抵不住手臂上起了一片的鸡皮疙瘩。   弹幕上也早就骂开了。   而随着那些影子逐渐清晰的显露出形态,原本骂骂咧咧的声音却渐渐转为担忧。   [不会出事吧?]   [好像来者不善……]   [前排的朋友自信点,把“好像”两个字去了]   [小哥哥和它们有仇吧,你看它们的表情。]   [虽然不知道前排到底是怎么从豹/蜘蛛/蟒(…)脸上看出表情来的,但是我怎么感觉、那模样……更像是、饿了…… #咽口水.jpg#]   [……]   […………]   [????]   [!]   [艹!草草草?!!!]   经这么一提醒,各种惊恐的表情和文字霎时刷满了屏幕,众人看模样恨不得把最开始提出“饿了”说法的那一位揪出来给生吞了。   那人也自知失言,从发了那一句话之后就开始默默潜水。   弹幕在短暂的混乱慌张之后,终于有人出来主持大局。   [大家莫慌莫慌,我刚才看了一眼进度条,这才刚刚开了个头……看看这些妖的数量就知道、吃也没有吃的那么慢的……]   虽然解释的方向略微有些硬核,但不得不说这话还挺有道理的,这段话也极大的安抚了躁动的弹幕。   发言的人见局势好转,又接着安慰:[这可是个能接到A级任务的大佬、如果这不是什么固定剧情点,大佬肯定有办法脱困的……]   后面这段话显然对众人更有说服力,于是弹幕彻底平静了一阵,但却极快地被人指出了盲点。   [……这个锁链锁住的是手和脚。]   说话的正是先前提出“饿了”说法的那位。   这句突然冒出来的弹幕意味不明,但是观看者中却也有人极快地反应过来,立刻扔上来个“脸绿了.jpg”的表情,紧接着就是各式各样“求闭嘴”的围追堵截。   这话的隐藏意思其实非常明显,被锁住的是手和脚,而非脖颈之类的要害之处,想要脱困其实有一个最简单的法子,那只要断去四肢即可。   而到底怎么断?   眼前这些虎视眈眈的妖怪、难道不是最好的“帮手”?   [该不会……] [不会吧?]   虽然慢了些许,但是经过后续弹幕的提醒,那话意思到底被人领会了,一时间各式各样[不要啊][求放过][这到底是什么阴间的发展?]刷过。   也有人小心翼翼的提问:[有没有二刷的大佬?给点提示呗,我就是来舔舔小哥哥的颜的,受不了血腥恐怖……如果真的是那样我就退了……]   经这句话这么一提醒,众人总算想起了那些从影像的一开头就意味不明的表情弹幕,连忙翻找起了相应的ID,但是那些人像是约好了一样、这会儿突然停止了冒泡。   心里不祥的预感愈重,只是还不待他们找出个结果来,影像内的情况已经危急起来。   有一只顶着鬣狗脑袋的妖往前迈了一步。   它这一下立刻打破了两方原本无声对峙的那条界限,它的下颚滴滴嗒嗒落着涎水,四肢也变成了爪状,看模样像是下一刻就要飞扑过去啃食被困的猎物。   与此同时,那些沉默ID终于有了动静,一排排[高能预警]陡然清掉了原本还在慢悠悠滚动的弹幕。   众人心下不由生出些“果然如此”的预料,已经有人不忍心再看,别过头去。   视线受阻但声音依旧传入耳中,只听一声锁链被扯动的轻微哗啦响声,液体喷溅洒落在地上的声音,之后却好像再无其他动静。   闭上眼的濮菲菲已经能想象出那位俊美的白衣小哥哥到底是怎么忍着剧痛一动不动,任由利爪刺破皮囊、獠牙啃食血肉……等……等等!   濮菲菲为自己想象中的场景激灵灵打了个冷颤,但是她很快就意识到了不对劲儿的地方。   ——声音不对。   看那只鬣狗脑袋妖的体型就知道它的分量,要是这只狗妖扑过去、锁链不可能响得那么轻,而且出血量也不对、这么大的动静,简直像是身上的血液一下子全都喷射出来一样。   注意到这些违和的濮菲菲忍不住悄悄把眼睛睁开一条缝。   ——她本来也不是害怕这场景的血腥恐怖(新人培训里类似的场面见多了),只是不忍心看小哥哥被一点点啃掉……   濮菲菲做足了看见各式各样惨状的心理准备,但是眼下的情景实在不在她的任何一种预设之内。   她不由陷入了迷茫——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她也就是一闭眼的功夫吧、怎么感觉像是错过了一整集?   那只狗妖呢?刚才还往这儿扑、那么大一只狗妖呢?   好像远远隔着网络感知到了她的疑问,这会儿已经变成了一片空白的弹幕频道缓缓地出现了两个字加一个向下箭头[狗妖↓],濮菲菲顺着箭头的指示看到了血泊的正中央,但是依旧迷惑。   然而以这个弹幕为起始,原本空荡荡弹幕又重新热闹起来——   [死不瞑目的狗妖↓][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狗妖↓][说没就没了的狗妖↓][我不就是想吃两口肉吗?委屈巴巴狗妖↓]……   ……   [狗子那么可爱,你怎么能下这么狠的手?看、狗肉都没了吧 #doge#]   [大佬:你在教我做事?#doge#]   ……   …………   濮菲菲看了半天稍微有点明白了,是这只狗妖是袭击不成反被杀。   但是这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在开始的时候弹幕上就有热心人士分析了,大佬身上的那锁链可不是普通的锁链、它具有相当的封印能力……   濮菲菲的疑惑很快就得到了解答,被血腥味刺激的妖丧失了理智,接二连三地跨过了无声对峙的那条线。   然后……   砰——   濮菲菲已经有点分不清到底是那段影像里真的发出了这声音,还是自己臆测出的音效,但是所有有了动作的妖都像是被什么无形的力道冲击,在半途中炸成了一蓬血雾。   鲜血喷溅而出,这方空间都像是蒙上了一层雾蒙蒙的血色。   只是这一次同时冲上来的妖太多,有几个速度快的已经贴到了进前,于是溅出去的血染红了那人的白色衣衫,甚至有零星几滴落在那人的脸上。   维持着黑发状态的青年缓慢地眨了一下眼,额上的那滴血沿着眉骨向侧边滑落,在眼角流下了一道异于妖纹但同样醒目的血痕,那双深邃的黑色眸底似乎有血气氤氲。   什么“云中谪仙”?   这分明是一尊彻彻底底的杀神!!! 第171章 间章(下)   这场景实在太刺激震撼, 出乎意料的巨大反转,让问号感叹号一时糊满了屏幕。   先前那几个发着意味不明的[微笑][摸狗头]表情的眼熟ID终于再次出现。   [哈哈哈……之前那几个捏下巴扒衣服滴蜡抽鞭子的呢?快站出来给爷瞧瞧!!!哈哈哈哈——]   [快快快、不是还查世界编号呢?你留个通讯地址,老子把查出来的内容星际速递给你 #doge#]   ……   [怕什么?别怕呀, 看大佬现在多么可怜无助又温柔,正需要你爱♂的关♀怀……只要让他摸摸头、不、连摸头都不用,只要走近他五步之内……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   …………   [别说了、别说了,腿软站不起来]   [刺球果已经买好了,正在上面跪着磕头认罪呢……]   [大佬求求给个机会吧,我一定改过自新、重新做人]   ……   [吓得我连夜扛这飞行器跑出二十光年去……]   [等、等等!捏下巴扒衣服就算了,后面那几个是什么鬼?]   [夹带私货可是要扣钱的, 小心大佬大半夜的去你家敲窗 #doge#]   ……   …………   [救救孩子吧, 有人知道到底怎么删弹幕吗?]   下面登时嘻嘻哈哈一排刷过[没救了][等死吧],里面又间或有好心人安慰[放心吧,很快的]。   ……   …………   原本以为是个小可怜,结果画风突变陡转大佬。   #你以为这是个omega原来其实是个alpha#   本来就没什么节操的观众抖S转抖M毫无停顿, 弹幕上的风向霎时一转,一片滑跪、各种花式叫[爸爸]的大有人在。   大佬真的是大佬, 就连一根手指头都不动, 敢过来挑衅的都被解决得干脆利落、连一秒钟都不待多活的。这么牛逼的存在,接下来挣脱锁链这个发展简直是理所当然的。   那“久违”了的银发红眸的形象, 又是让银发党一片嚎叫。   到了这会儿, 众人才终于意识到,这其实是一个打斗的剪辑集锦,就连配的BGM都是打斗剪辑最常用的那个。   就是最开头的引入场面太具迷惑性, 竟然让人一直没能发现。   ——A是真的A, 燃是真的燃。   应该说都属于论坛区天花板级别的了。   众人也终于重视起那个一开始嘻嘻哈哈调侃意味居多的“大佬”称呼。   [乖乖, 这个实力放在局里都数得上吧?]   [到底是哪位神仙下凡, 咱这小破区何德何能!]   ……   [可以用排除法了吧,那几个专出大佬的牛逼部门……]   [是‘主角部’吧?看大佬这气场、简直霸气侧漏,一看就是‘爸爸’等级的傲天……爹,您还缺儿子吗?]   [注意点儿影响啊,‘爹’是你能随便乱叫的吗?老子可没你这么个兄弟……]   [‘主角部’都多少年没进新人了?上一次准备进新人都是老黄历了]   [前排说的那次、该不会是那次吧?]   ……   [什么那次哪次的?求求话说明白点儿,消费点不够买思维接驳器的我给你转]   [前面那哥们才是刚回来吧?那次事儿闹得可大了,当时在总局里的人基本都知道]   [好像是主角部终于在小世界里找了个看好的新人,结果留下标记没多久就被兄弟部门给截胡了,气得秦部长去局长那里拍桌子,最后人也没要回来]   [既然有部门能和‘主角部’正面硬刚?牛逼了、乖乖]   ……   八卦当然人人都喜欢,特别是“主角部”这种就算在时空局里也带着光环的部门,弹幕上的话题一不留神就扯远了,直到有人说了一句,[这个任务角色、我好像在部里的档案室里面看见过]   这条弹幕毫无存在感地在一众飞快滚动的八卦中飘过,差点被已经忘记最初目的专注在瓜田里打滚儿的猹们忽略过去。   又过了几秒,另一条应和的弹幕缓缓飘过,[好像、我也……]   这两个一前一后的弹幕,不知道悄悄对上了什么暗号,ID冒了个泡之后就没再出现了,显然是转而私聊去了。   这如何能让广大吃瓜群众满意?   一时之间,各种花式喊话都冒出来了,一副不问出是哪个部门不罢休的架势。   ……   …………   又有人问:[我就想知道,就这大佬这气势、平常在部门里要是经常碰见……那岂不是压力山大?]   这句话得到了弹幕上的纷纷应和。   [要这么个大佬在我对面站着,我觉得气儿都要不会喘了]   [……我怕是一个不留神,就得给大佬表演一个当场下跪叫‘爹’]   [叫吧、叫吧,叫完你人就凉了 #微笑.jpg#]   ……   [哥们儿就问一句,你们部门的医疗资源还够吗?只要你把部门名字说出来,老子医疗包支援]   ……   …………   前面问部门的话一直没有被回应,反倒是这会儿弹幕上的皮皮虾们让那个ID忍不住出来又冒了个泡,[别瞎说!这明显是角色的问题,前辈平时在局里人特别好,对新人也非常照顾]   特别好?照顾?   众人看着影像里那个人狠话不多,正拎着锁链把长着人头的黄金巨蟒来回甩的大佬。   [这、这种……照顾? #咽口水.jpg#]   [惊恐][惊恐][惊恐]   那个ID试图解释,[都说了是这个角色的问题,前辈他在局里不会随便动手,除非是战斗指导]   [指、指导?!]   影像中的巨蟒被拦腰斩断。   弹幕上也应景刷过了一排[颤抖]的表情。   有人问出了众人的心声——   [这指导完了……还有命在吗?]   冒泡的ID试图解释,但是一群沙雕网友完美的诠释了什么叫“不听不听我就是不听”。   [别说了兄弟 #我懂.jpg#]   [行了,那什么部门名称我就不问了……兄弟,你给个地址,回头医疗包我就给你递过去 #沉痛.jpg#]   ……   …………   那个ID显然听不得这么说,开始一大段一大段地发弹幕——   [前辈他人真的特别好,对于刚进局里的新人都非常照顾,听早几年进到部里同事说,前辈在每个新人第一次任务之前,甚至会提前帮忙把任务要点梳理分析一遍]   [就是后来部里的人多起来,他才不一一指导,而是变成了老人带新人的传统]   ……   [……觉得任务把握不准可以过去问,前辈从来没有不耐心过……]   [听之前有和前辈进到同一个世界的同事说,那个世界的任务他本来都放弃了,结果前辈不仅想方设法的帮他过了,还给他设计了一套新的战斗体系]   ……   [前辈还会把自己的任务记录影像当成教学案例分析,给新人用来增长经验……]   ……   …………   [我已经快控制不住自己面目狰狞的丑恶嘴脸了]   [妈妈问我为什么在恰柠檬?]   [这年头、这种关怀新人的前辈竟然是真的存在的? #酸到变形.jpg#]   ……   [酸、酸死我了、第一次任务竟然有人带?我部那些刚来就一脚把人踹到小世界,美其名曰‘让新人经历一次失败洗礼之后才算真正成长’的前辈到底是什么魔鬼?!!]   ……   …………   [前排的给透个底行不?那个‘失败中成长’到底是个什么部门?我的新人培训也快结束了、快到填志愿的时候了……]   濮菲菲没想到还能在这找到自己的同期,但是比起和同期打招呼,她还是更关注自己的志愿避雷,于是忙紧紧盯住弹幕的回答,在对方回应了一个部门名称后,她连忙备注一波,把这个部门从自己的备选项里删掉。   不过,她更想去的是……   濮菲菲紧盯着那个在大段大段的解释之后又沉默下去的ID:那到底是哪个部门啊?   ——想去、非常想去!   显然有此想法的不只是她一个。   [这到底是什么神仙部门、神仙大佬?慕了慕了]   [只可叹君生我已嫁,恨不相逢入部前]   [前排诚意不够,要是真爱的话,刀山火海都可以闯一闯、不就换个部门吗?这根本不是事儿。我就不一样了,趁着考核期没过……快快,好心人快告诉我……]   ……   [教学案例分析?这到底是什么神仙福利?!兄弟借一步说话]   [滚滚滚、自己都说了那是福利、肯定是部门内部福利,你一个外人瞎掺和什么?我就不一样了……本人新人培训马上结束,各项成绩优异、心态稳定,能力出色……balabalabala……]   ……   …………   一连串的互相拉踩、恶性竞争之后,有人悄悄的扯开了话题,[话说大家看没看见影像标题下面的备注?咱们YX人是不是以后就有眼福了?]   什么备注?这话又是什么意思?   濮菲菲好奇死了,但是光屏上大佬的身姿皎皎,她别说切出去看了,就连把屏幕缩小都舍不得。   好在哪里都不缺热心科普,乐于分享的好心人,在前排的那条弹幕飘过去不多一会儿,就有人主动在弹幕里发出了标题连同下面的备注内容。   [标题:XX世界编号yy影像记录节选   备注:打斗内容相关分享]   ……   短暂的停顿了片刻,理解能力十级、在某些时候堪称显微镜或者推理专家的网友就从这短短两行字里面分析出了一堆内容。   [之前不是有人说了吗,大佬经常在部门内部做教学案例分析,那这会儿在YX区的分享……以后会不会也变成常态?]   [狂喜乱舞欣喜若狂喜不自禁心花怒放欢天喜地眉飞色舞啊啊啊啊啊啊——]   [神仙大佬、神仙大佬!大佬人美心善!!]   [这什么‘分享’?这就是‘指点’、是‘传功’!!]   [我一看这段影像就觉得打通了任督二脉,通体舒泰、功力大涨,大佬以后要是不来的话,在下恐怕有走火入魔的风险,求求救救孩子吧!]   ……   …………   弹幕上又是一阵群魔乱舞,但是等到影像中战斗步入尾声、蛟身缠住那外形似虎却尾覆坚鳞的妖兽时,众人却都不约而同地噤了声。   虎首临死挣扎的那一口撕咬更是让人的心都提起来了。   好在……最后还是赢了。   天光之下,那庞大的身躯游弋舒展、沾血的鳞片反射着粼粼的光,有细心的网友发现了蛟身前后的变化,又有人解释起了何为“化龙”。   龙这种生物,本身的存在就昭示着力量。   纵然形态不同、传说来历也各不相同,但是毫无疑问,在每个有这种生物存在痕迹的世界中,它都傲然而立站于巅峰。   ……   …………   画面定格,光屏重新归于暗色。   情绪在最激荡的时候戛然而止,濮菲菲有点怅然若失。   可等她一拉进度条不由眉头一皱,发现事情并不简单。   而与此同时弹幕中也发出了提醒——   [稳住稳住!大家都稳住、不要走!]   [彩蛋][不看错亿!!][发车了发车了][系紧安全带]   [这可是有勇士冒着生命风险替你们争取来的,让大家为他献花撒土(bushi)]   ……   …………   濮菲菲:?   她看着这些过于激动的弹幕甚至语无伦次的,不由心底也生出好奇来:在正片的质量已经过硬到这种程度的情况下,到底有什么彩蛋能让这些牲口嚎叫到这种地步。   而且,什么叫“冒着生命危险争取来的”?   抱着这个疑惑和好奇,濮菲菲终于看到了最后一幕。   濮菲菲:!!!   画面映入眼底,又经视神经传导入脑中,她眼睛睁大,嘴巴愕然张开。   #瞳孔地震.jpg#   濮菲菲没被一开始的妖兽围攻吓到,但是这一次却差点失手把光屏扔出去,等她颤着手把自己差点脱臼的下巴按回去的时候,牙齿又不小心磕到了舌头。   这细微的疼痛感终于让她回神。   艹艹艹!!这些人可真敢想!!!   说是彩蛋其实并没有那么准确,这顶多算个闪回、回到了这段影像最开始的情形。   对,   就是大佬被锁链锁着的那时候……   但是接在这里,意义就完全不一样了。   囚禁一个人,和囚禁一个美人,完全是两个概念;   而囚禁一个美人,和囚禁一个厉害到能一个打你十个的美人儿,那也不一样啊!!   美人落难、强者俯首……   无论是哪个,单独拎出来都足够让人心颤,如果叠加在一起的话,那刺激可就不只是一加一等于二的效果了!!   闪回只有非常短暂的半秒不到,刚好够人将那一个画面看清楚,紧接着就陷入了无尽的黑暗……给人留下了充分的脑补空间。   在这种时候自动跳转出来的评论区自然热闹非凡,没有弹幕抒发感情的余地,无数被这一场面刺激得鸡叫的lsp们自然转战评论区。   濮菲菲在第一条高赞置顶热门的评论里就看见了那位“冒着生命危险的勇士”,对方先是马屁精上身狠狠夸了一遍影像中流畅自然的打斗、又小论文分析了一波自己看完之后受到的启发,最后诚挚的建议制作者将结尾和开头衔接,意在通过今夕对比更好的激励观影者……   在最后的最后,这人说明了他自己也有一点点制作视频的经验(在此处毫不谦虚地列出了所得奖项若干),并表示如果对方不嫌弃的话,可以授权将最后的“闪回”交由他处理,并且立下保证说是绝对不会肆意改动前面的内容。   ……   …………   一段话说的诚意十足,一点儿也看不出什么私心,又被好事者纷纷点赞,最后制作者竟然真的同意授权了。   修改后的影像,也就是濮菲菲现在看的这个版本。   濮菲菲:“……”   这人这一套说辞冠冕堂皇,简直堪称满级“假正经”大师,要不是看见最终处理后的效果,就算是濮菲菲也差点被忽悠过去。   濮菲菲一边咬牙切齿地在心底骂着这个牲口,一边手上诚实地给对方点了个赞。   又犹豫了半秒不到,她抄起了输入器,仿照那个牲口的格式,先是彩虹屁和学习心得混合一波,最后透露出了同样的险恶目的——   [在这里有个小小的建议呢,虽然都是打斗场面、但是武器分类也很重要,特别是锁链这类小众兵器。为了更精准的定位受众群体,大大可以改个名字,更加突出一下武器,比如说‘锁链使用的一百种方式’……]   濮菲菲噼里啪啦一顿输出,回头一看又觉得这措辞太过轻浮,又费劲地修了一遍语气,力图让这段话正直正经再正常不过,濮菲菲颤抖着手按了“送出”。   紧接着深吸口气,退出界面关光脑往后一躺的行动一气呵成,生怕稍晚一点自己就没了那热血上头的胆子。   ……   …………   *   楚路从某个世界出来之后、刚要紧接着投入下一个世界,就被部门里的后辈一脸为难地叫住了。   鉴于某个部长的玩忽职守不负责任,炮灰反派部本部的事务之前大部分都有楚路在任务间隙处理,不过他这次被楚沉阳坑得在曾经任务过的小世界里来回穿梭,只能暂时把事情交给后辈们。   虽然楚沉阳并没有给出时间限制,但是就部门现在的情况,许多任务楚路不接就没有人手可以接手,积压下去完全不是个事儿。   在这前提下,楚路只能用尽一切办法赶紧把那个狗屁考核给通过了,忙碌程度简直可以说是来时空局后最甚的一段时间,连本部的事务都得交给后辈处理了。   不过忙归忙,精神压力倒是不大,毕竟他虽然频繁地去到小世界内,但是并没有什么非做不可的任务,甚至会再见许多本以为再也不会见到的朋友……   ——硬要说的话,也确实是楚沉阳所说的“休假”没错了。   话是这么说,楚路可一点都不感激。   一想到自己之后会迎来怎样的加班地狱,他就恨不得把那个不知道跑到哪个小世界去浪的混蛋揪出来揍一顿。   ……   …………   总之,这会儿被部门的后辈突然叫住,楚路还是有点奇怪的。   楚路思索了一下现在的时间段。   他因为连续去小世界的缘故,对总部的时间感已经有点模糊了,先是让系统播报了一下时间,才想起来现在是什么时候,也立刻知道这个后辈是为什么过来的了。   楚路:“是部门招新的事儿吧?这次又没人递申请吗?没关系……”   炮灰反派部本来就属于一个边缘部门,部长又是个不负责任的坑货,就算楚路整顿了这么长时间,里面也是小猫三两只,相比于其他部门来说人员少的可怜,每次招新都是一个凄惨对比:入部申请的数量画零蛋才是常事,偶尔有个“1”那都是运气不错。   楚路本来以为是后辈承受不住这打击过来寻求安慰,但是已经到了嘴边的说辞,却在发现对方神情不对的时候停下来。   ——看他那表情可不像受打击的模样。   果然后辈满面春风的摇头,连连否认:“不是不是,是这次递交申请的人太多、需要筛选,咱们部门从来没有这种先例,所以想来问问您,是面试、笔试?还是直接任务测试?我找了几个热门部门的筛选流程,好像跟咱们都不太符合,所以想请您定一下具体流程到底是怎样的。”   楚路:“???”   他怀疑自己听错了。   要不就是这段时间去小世界的频率太高,以至于精神压力过大都出现幻觉。 第172章 冠军01   因为新人入部筛选的缘故, 楚路不得不在总部待了好长一段时间,等到终于忙得昏头转向把事情处理完了、能够再进到小世界时, 已经隔了相当长的一段时间。   ——并不只是筛选人员这么简单,新人入部也需要培训,尤其是他们这个部门的特性就决定了成员必须拥有更好的心理素质,这才不至于在任务过程中迷失自我。   ……   …………   总之,等终于忙完了,到了小世界的楚路简直是筋疲力竭,只想好好睡上一觉。   恰恰巧, 这次投入小世界,他位置正好在床上。   床铺柔软舒适、房间里光线暗淡, 实在是个很催眠的环境,而周围也没有任何值得警惕的危险, 系统适时在意识海里告知了这个世界的安全等级,总而言之,是个很适合好好睡一觉的环境。   ——要是没有那些嘈杂的背景音的话。   [绝地反杀、极限反转,‘凌云’胜‘易水’]   [\'凌云\'惜败\'望烽\', 冠军一步之遥]   [\'望烽\'再铸辉煌 王朝不会终结]   ……   [法神\'落日\'泪撒赛场, 放言:明年再见]   [五冠王朝 烽火狼烟今岁依旧]   [周恃大神发布会宣布明年休赛调整,\'望烽\'王朝之路是否迎来终结?]   [机会、机会!明年的鎏金杯花落谁家?‘凌云’、‘易水’?‘寒刀’亦有问鼎之心]   ……   …………   楚路:……好吵。   对于这些慷慨激昂的陈词毫无波动,楚路这会儿只想安安静静地睡一觉。   目睹了宿主前段时间的忙碌状态,就连系统都没有选择立刻传输记忆,在检测到宿主的意识之后, 立刻凭借远高于这个世界的技术水平接管了房间内的智能管家权限, 关闭了正在外放的投影墙。   楚路迷迷糊糊道了声谢, 然后就放松了意识, 陷入沉睡。   被道谢的系统数据流扭来扭去一会儿炸成烟花、一会儿扭成毛毛虫, 自顾自地兴奋了一阵,才想起来录像的事儿。   它怼脸拍了好半天宿主的睡颜,又觉得这和宿主平时威武霸气的形象并不相符,不确定要不要把这段放到素材库里。   系统犹豫了一会儿,最后决定暂时存着,等到回到局里联系合作人问问。   ——没错,合作人。   为了让全时空局都知道它有一个什么宝藏宿主,系统现在也是一个有合作人的统了。   就是那一位在它第一次在内部论坛上上传宿主大杀四方的影像记录之后、帮它提出意见、并且热心修改的专业人士。   ——经过对方的修改之后,影像的热度果然更上一层楼。   系统对自己还是很有自知之明的,毕竟它作为一个人工智能,就算再怎么像人,再怎么加载情感模块,也终究不是真正的人类,在这一方面它也不吝于寻找别人的帮助。   ……   …………   就算系统这次这么贴心,楚路也没有睡多久,几乎是他刚合上眼没多一会儿,被扔到一旁的通讯就响起来了。   楚路陡然惊醒,从睡梦中翻身坐起,下意识做了个捞外套、准备出去开会的动作,一手抓了个空之后才想起来,自己这会儿并不在时空局了。   相比起来,现在在小世界确实是休假了……   然而一点儿都不感谢某个混蛋。   楚路坐了半秒钟不到,稍微清醒了一点就抬手去捞通讯器。   系统想起自己还没给宿主传导记忆,它登时紧张起来,刚想要拦,却被楚路摆摆手示意没事。   ——接个通讯而已。   毕竟是曾经的任务世界,就算记忆淡化了,也不至于什么都想不起来……就算有什么应付不来的,跟着身体本能行动就是了。   ……   这是一通视频通讯。   似乎也没想到会被这么快就接起来,对面那和楚路在这个世界的脸有五分相似的青年肉眼可见的愣了一下,但是等看见楚路这边的情况——尤其是他身后那昏暗的背景——之后,却狠狠地皱起眉来。   青年即将脱口而出的教训在对面一声“大哥”的称呼下,还是被咽了回去,不过眉头还是死死拧着。   林疏风借着通讯器投影出来的画面打量着小弟身后的环境,发现虽然光线暗淡了一点儿,但是并没有出现预料中的凌乱场面,这让他多多少少松了口气。   ——每年的这段时间,他都非常担心小弟的心理状态。   不过眼下的情况依旧不能让林疏风满意。   林疏风语气不大好地问:“睡到现在?”   楚路稍微迟疑了一下,还是点头。   他隐约回想起来这个世界的任务经历,觉得“自己”现在的处境有点奇怪,和他预想中大不大一样。   因为这个世界的安全系数过高,“林长路”又有亲人在,楚路不好用“死亡”来脱身,少见地用了意识投影的形式,让“林长路”继续延续以往的生活轨迹。按照楚路脱离世界时的预计,林长路这会儿应该已经脱离竞技圈子、开始帮助兄长打理家业了。   ……   …………   楚路在这个世界的角色“林长路”是一位全息游戏的职业选手,或者放在现在,更确切的说,是前·职业选手。   ……   人们对精神娱乐的追求永无止境,而这个世界里面最受欢迎的娱乐方式,那便是名为《异世》的全息游戏了。   这款游戏一经推出,就以最快的速度风靡了整个联盟,各家财团俱乐部纷纷进驻,瞬间挤占了同类的市场份额,成为一个类似巨无霸的存在。   而依托《异世》背景的职业竞技选手也拥有了远超现实明星的巨大人气、拥趸者无数。   楚路到这个世界的时候觉得吵的背景音就是刚刚结束的赛季相关新闻播报。   ……   理所当然的,这个世界的天命之子,就是一个《异世》的职业选手。   简而言之,这就是一个天才选手一路打怪升级战胜最终boss,登顶职业巅峰的标准爽文剧情。而楚路这个世界的角色就是那个最终boss大魔王,前《异世》第一人,也是主角周恃所在战队“望烽”的队长。   主角本来是作为林长路角色的继任者培养的,但奈何他的成长速度实在太快,隐隐威胁到了队长地位,后期在一次队内练习赛中,甚至靠着极限操作反杀了拿着神级角色的林长路。   练习赛的视频流传出去,主角的呼声一时登顶。   相关消息不利于队内稳定,这条新闻最后还是被望烽的官方压下去了,主角的赛季出场也因为种种考虑被冷藏了起来。   可偏巧那年的决赛前夕,队长林长路出了意外,无法继续比赛。   于是理所当然的,主角临危受命,接任队长承担重担,并在一众不看好的目光下延续了战队辉煌。   ……   比之楚路在其他世界的经历,这个世界的剧情可以说是轻松愉快了。   毕竟这只是个游戏竞技故事,赛场上在怎么打得你死我活,也不影响场下勾肩搭背一起去吃烤串儿。   都是一个圈子里的人,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平时私底下切磋也不少,哪里来的那么多深仇大恨?职业选手输赢都是常事,也一向奉行“赛场上的仇赛场上报回去”,说比赛输赢对关系一点影响没有那不可能,但说实话,影响其实也没有大众认知的那么大。   只能说为了博眼球,八卦媒体各种小料都能爆出来。   比起大家和和气气坐在一块儿打场友谊赛,那当然是彼此之间针锋相对气氛一触即发更能吸引人的注意,这么天长地久积累下来,反倒是粉丝应援团之间的关系比战队还水火不容。   而事实上,大众所知悉的消息和事实还是有所出入的。   就比如说林长路和主角这‘望烽’前后队长的关系,在一众新闻媒体连同大众眼里,两人是一山不能容二虎:支持主角的觉得林长路借势压人、欺凌新人,而林长路的粉丝又觉得主角目中无人、不尊重前辈。   ——总而言之,就是两人之间一定会走一个。   知道后续剧情发展的楚路明白这猜测不错,但对于战队而言,这可是两个摇钱树大宝贝,哪能让他们关系真的僵下去、甚至出走一个。   俱乐部可比他们本人紧张多了,心理咨询师时刻关注状态,定期关怀咨询、开解心结……这样情况下,关系差也不会差到哪儿去。   就算楚路现在回忆,他和主角的关系称不上多密切,却也没有外界说的那样水火不容。   也不同于外界对于主角成长过速威胁到队长地位而被冷藏的猜测,摇钱树谁会嫌多呢?俱乐部在发现主角的成长后,还提出了两人配合的战术,本打算作为奇兵出现在决赛场上,结果因为林长路的意外,那战术只能被动成了废案了。   ……   …………   楚路正挖着记忆回忆过去的时候,那边林疏风已经神态冷淡地下了指令,“家里可以养你,但是你也不能一直在家里呆着……出去找份工作,面试我已经给你预约了,地址发在你光脑上。”   林疏风的背景里传来小心翼翼提醒他开会的声音,这位大哥的神色一下子更冷了。   要说刚才还是“和风细雪”现在已经是“数九寒冬”,楚路隐约听到背景里那人已经带上了颤音。   楚路:“……”   他果断:“哥,我知道了,你忙吧。”   他这会儿也回想起林疏风的行程紧凑程度,为了不打扰自家大哥的繁忙工作,楚路这话落,也不多啰嗦,立刻挂了通讯。   而另一边,亲眼目睹了boss是怎么被挂通讯的助理气儿都不敢大声喘了。   ——他觉得自己今天恐怕得被冻成冰棍儿。   林疏风盯着腕间的光脑看了足足有三秒,终于把手腕放下,理了理袖口,抬脚往先走去。   助理小心翼翼:“林总?去哪?”   林疏风瞥了他一眼,声音像是带了冰:“会议室。” 第173章 冠军02   楚路在梳理了一遍这个世界的记忆和他脱离后这个世界发生的事之后, 总算明白了现在到底是怎么个情况。   这就得先从楚路在这个世界的角色“林长路”的身份说起了。   林氏集团是整个联盟都首屈一指的庞然大物,就连这款风靡世界的《异世》全息游戏,背后都有林氏控股。而作为林家的幼子, 林长路既没有生活上面的困扰、也没有需要承担家业的沉重责任, 可谓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人生唯一的波澜是叛逆期离家出走选择当一个职业竞技选手。   ——当然这其实是在林家默许的情况下。   不管原本剧情线里的林长路知不知道, 经历了许多世界的楚路当然一眼就看出来了。   无论是那顺利过头的签约试训, 还是后来战队突然多的大笔注资, 背后没有林家的手笔都奇怪了。   再说,最简单的一点,哪有离家出走,连账户都没被冻结的?   ……   总之, 林长路的前半生顺风顺水, 就算离家出走当了职业选手, 也因为过人的天赋和背后林家的保驾护航, 实际上半点委屈都没受。   (当年练习赛里主角打败林长路的视频,只激起了一点小水花,就被无声无息的压下去,也有这原因在)   对于这样的林长路而言,在关键的决赛前夕因为悬浮车事故、脑部受损无法继续比赛已经是极大的打击, 而在检查之后更是得出了“永远告别赛场”结论。   这对于从一有记忆起就是顺风盘的林长路而言,这简直是致命的打击。   因为任务结束留下的意识投影只有角色本身的记忆, 楚路担心自己脱离后按照人物性格推演, “林长路”走不出这个困境,离开前还稍微做了点自我催眠的暗示, 能让林长路在接手家业之后, 渐渐的将重心转移到工作上, 走出这段阴影。   他做的准备确实很好,但是奈何没有想到——   林家,或者说现在的林家实际掌权人的林家大哥,对这个弟弟实在过于宽容(楚路觉得应该说是“溺爱”才更恰当)。   ……请心理医生,让小弟出去旅游散心,甚至在心理医生表示林少爷现在的情况可能需要家人陪伴后,这位大哥干脆出差工作的时候也把弟弟带上、生生过了半年(这项举措最后因为林长路事故后的虚弱身体扛不住高强度的工作节奏、当众昏迷被紧急送往医院而告终)……   总之这位大哥都做到这种地步了,愣是没想起来让弟弟通过工作转移一下注意力。   倒也不是没想到……   楚路瞥了眼光脑上发来的地址。   ——就是想得有点晚。   很显然……   楚路当年留下的暗示,从某种程度上还弄巧成拙,成了“林长路”恢复的障碍。   *   楚路洗了把脸,终于彻底清醒过来。   他换了身衣服,总算在系统的指导下,磕磕绊绊地根据林大哥留下的地址到了地方。   楚路:???   系统:【……】   他其实走过来的时候就发现环境不太对了,但是这会儿看到最终目的地的这家……游戏厅(?),还是罕见的陷入迷茫。   他往前走了几步,发现游戏厅外面确实扭扭歪歪的贴了一张小广告似的招聘启事。   [招人:异世内打材料、带升级   要求技术过硬,菜的不要   待遇从优,速——]   这三无招聘启事,堪称小学生信笔涂鸦,甚至活不过第二天就得被街道清洁机器人给处理了。   楚路:……?   一开始信誓旦旦没指错路的系统也陷入了沉默。   系统:【宿主,要不你再跟你哥确认一下?他该不会发错地址了吧?】   *   与此同时,首都星。   坐落在和楚路现在相同经纬坐标的某金碧辉煌豪门俱乐部。   实习生看着西装革履,一脸严肃进到会议室的各个部门主管,满脑袋问号。   他压低声音问旁边的前辈,“俱乐部是有什么大人物要来吗?怎么这些大佬聚得这么齐?……孙经理这时候不是要和NQ娱乐谈合作吗、还约了对方的负责人,怎么也过来了?”   被临时叫过来负责布置会场的前辈知道得更多一点。   他说:“是面试。”   实习生:“?”   他当然知道这会儿是俱乐部面试,但这不是会议室被占了吗?连面试官都被赶出去了,今天的面试肯定告吹了,实习生都做好一会儿去通知面试者改期的准备。   前辈又说得更明白了点:“就是面试,地点不变。”   实习生:???   ——地点不变,那就是面试官变了啊。   但他更迷茫了,这次不就是招个普通文员吗?至于吗?   ……   实习生本来以为刚才那阵容都够震撼了,但是等到看见几分钟后,先后过来的俱乐部总负责人和几位主要投资人之后,已经快说不出话来了。   ——面试?面试以后俱乐部的老板吗?   实习生咽了咽口水,忍不住又确认了一遍,“要是我没记错的话,咱们今天……确实招的是文员?”   前辈:“文员当然也招,不过刚才临时又新增了一个岗位。”   实习生下意识:“什么岗位?”   前辈意味深长:“看他想干什么了。”   实习生:?   还能这么找工作的吗?   前辈看了眼实习生带茫然的表情,停顿了一下又提示,“你知道咱们俱乐部前段时间被林氏集团并购了吧?”   实习生:???   前辈拍了拍他的肩膀,留下个“你好好想想”的眼神,转身又继续工作了。   实习生:“……”   他不懂,但是他大受震撼。   *   而另一边楚路在那则“招聘启事”前面站了半分钟不到,就看见一个微胖的中年人从游戏厅里出来。   他暴怒地撕下这张小广告,嘴里骂骂咧咧着“小兔崽子”就要往回走。   于是楚路明白了,这还真有可能是小学生的信笔涂鸦。   然后……   他转头就看见了“小学生”。   一群少年人正勾肩搭背的往这边走,手里同时还比划着什么,其中有一个瘦高个儿双臂交叉在前,那是《异世》中盾战士格挡技能的触发动作;又有人空着手臂在前瞎挥,看着像是哪个法系技能的触发动作,不过没有系统引导,这人做的太乱,就连楚路都没看出来他到底是想放冰风暴还是点照明术……   远远的那边飘来几个词汇“BOSS”“当时应该这么干”“可惜、那会儿应该打断的”……   他们说得入神,其中有一个染了一头红毛还抓了个冲天造型的少年干脆背过身去走路,一边后退一边冲着同伴比比划划。   这么走路,一看就是摔得少了。   果然,下一刻,这少年就一不留神脚下一绊,眼见着就要歪倒。   不过红毛确实也反应够快,动作灵巧,生生的保持着半仰的姿势稳住了身形,又以一个非常花里胡哨的骚气动作来了个空中回旋跃。   不过这地方可没有同龄女孩子给他叫好捧场,只有同性相斥的同伴们统一的嘘声。   红毛也不恼,甚至还有闲心凹个造型,结果造型还没凹完,就看见撕了小广告往里走的中年人,人立刻就急了,“哥、哥!刘哥!您有话好好说,我们这儿招人呢……”   变声期的公鸭嗓,吵得人耳朵疼。   被叫做刘哥的中年人听着动静,也立刻转过身来。   认出来人之后怒气值瞬间飙升了三个度,大有爆槽的趋势,“小兔崽子,你还有脸说!你这破纸贴得,老子都被人叫去约谈好几回了!!人可说了,再有下次就得交罚款了,你给我出钱?!”   一群少年唯唯诺诺道歉认错求饶,一听说辞就知道是老熟练工了,但是就连局外人楚路都能感觉到里面一点悔改的意思都没有。   ——积极认错,死不悔改,大概说的就是他们了。   红毛试图说情:“等我们招到人……”   刘哥一点儿都不留情面,“我就这么说吧,你们这么搞、不可能招到人!”   这下子可是戳到红毛的肺管子上了,他那副公鸭嗓立刻高了八个度,大声反驳:“怎么不可能?!”   他这么说着,一转头就薅住了旁边还没来得及走的楚路,“这不就是!!!”   楚路:“……”   ……   …………   被红毛这神来一笔震撼到了,刘哥半天都没说出话来。   场面一时僵硬下去。   不过少年人显然没有这种自觉,他一边背着刘哥、眼睛抽筋似的拼命冲楚路打眼色,一边语气佯作镇定地问:“哥们儿,来面试的吧?”   楚路:“……”   虽然确实如此,但是——   他打量了一圈这几个少年人的年纪,问出了四个字,“……社团活动?”   红毛&同伴:“……”   杀伤力不大,侮辱性极强。   红毛当即就炸了,“ P的社团活动!!看不起谁呢?!战队战队,老子这是战队!!!”   他点开光脑,投影出了资格认证,差点儿把那光屏糊到楚路脸上。   确实是战队,G级战队。   楚路慢慢眨了两下眼。   怎么说呢……   这资格认证,有和没有没区别。   《异世》的职业竞技发展到现在这种程度,早就有了一套成型的规则,每年的冠军由在联盟最顶尖的24支队伍中角逐产生。如果这24支队伍被评定为最顶尖的S级的话,那么它下一级还有A.级、B级,这两个等级勉勉强强算是职业比赛的入门门槛,每一支队伍背后都有负责战队运行的俱乐部和大财团的注资支持,而C级再往下的话,就纯粹是业余玩玩了。   G级……   那基本是凑足了人头、再填个注册表,就能登记成功了吧。   哦,还得缴纳一笔保证金。   ……对于这个年纪的少年来说,确实是一笔极大的花费了。 第174章 冠军03   被污蔑为“社团活动”的红毛将此视为奇耻大辱, 一张脸憋得都快跟头发一个色了,拉着楚路就要进游戏厅里一决雌雄,一边将人死命往里拽, 一边嘴上嚷着, “看老子不打爆你!!”   一旁的刘哥急得脑门上都冒汗了。   他可不像这几个毛头小子,一眼就看出了楚路身上打扮不凡,这一套衣服不算饰品换下来,买下这个游戏厅都绰绰有余……不知道大少爷怎么心血来潮来这种地方,但他真是怕这几个小兔崽子不知天高地厚的惹上什么不该惹的人。   楚路也注意到对方着急上火的表情, 冲这个中年人摇摇头, 示意他不必担心。   ——他也不至于跟一群小孩儿计较。   ……   十分钟之后,这一行五个少年摘下头盔,怀疑人生地眼神放空。   他们连“那时候应该怎么怎么样”这种话都说不出来。   车轮战还是一连串儿的碾压局, 最后他们连牧师都上了(当然理所应当的输了)。   还什么都没反应过来呢……人就躺了。   又过了五分钟, 红毛不知道想到什么、突然跳起来, 高声:“再来一局!”   结果刚说完, 脑袋上就挨了一下。   叼着烟的刘哥不客气的捋了一把他那冲天红毛, 冷着声呵斥, “还来个狗屁来!人早走了……你们自个儿搞的, 给我把这收拾干净了,兔崽子们。”   红毛哪听他的, 转头说了句“滇川, 你带他们帮刘胖子收拾了”,拔腿就往外追, 也不顾刘哥在后面喊的“你再叫一句‘胖子’试试?!”   ……理所当然的没追上。   毕竟那会儿楚路都走出好长一段距离了。   ……   楚路也没把那天的事儿放在心上, 不过是一群小孩。虽然里面有几个还有点儿天赋, 不过林长路以前在职业圈里见到的有点天赋的孩子太多了, 能不能踏入职业圈子,中间的影响因素可多了去了。   久违的登录游戏,虽然也只有十分钟的“低强度”活动,还是让他的脸色有点儿苍白。   楚路回去之后扯开领带,连外套都来不及脱,就躺到床上昏睡了过去。   也理所当然的,错过了林家大哥打来的通讯。   ……一连三通。   都是响铃到不能再接,才被动挂断。   对于林家大哥而言,浪费的时间足够他在一个不错的位置买上一颗星球了。   楚路:“……”   他一下子清醒过来,也顾不得整理自己,连忙把通讯拨回去。   对面秒接。   “为什么不接……”   携着怒气的声音,在看见小弟现在的模样后戛然而止。   他停顿了一下,冷声:“你又上游戏了。”   用的是肯定语气。   在关心自己的家人面前,楚路有那么一点点心虚,但是倒也不至于撒谎,点点头承认了,又保证道:“下次不会了。”   林疏风看着小弟这一身还未换下来的正装,又想想自己今天安排的“面试”,不得不怀疑弟弟是因为看见相似的场景受到刺激,所以才又上的游戏。   ……有点怀疑自己收购俱乐部的决策到底是不是正确的。   倒是楚路想起来睡着之前那场闹剧一样的“面试”。   林大哥就算再想让弟弟去体验生活,也不至于安排成那样,明显是沟通中哪里出了问题。   “对了,哥,那个面试……”   楚路想问清楚是怎么回事,结果刚提了个开头,对方就干脆利落道:“不想去就不用去,家里又不是养不起你。”   楚路:“……”   可你明明半天前还催弟弟出去找工作。   这么反复无常,在商场上真的不会砸了林氏的招牌吗?   刚才那情况,显然是自己找错地方,林疏风那边有人通知他,弟弟没去面试,被林大哥误解成弟弟不想去找工作。   楚路还不至于天真到以为林家大哥真的想让他出去找什么工作。   最大的可能是,他买下一家公司,然后安排小弟去走个流程面试,完了之后想干什么挑什么干。   比起工作来,更多的是给弟弟找点事散心。   毕竟别说林家不缺钱,就是林长路作为职业选手那几年,攒下的钱也足够普通人过上好几辈子。   (当然,林长路的那些收入在林大哥眼里,大概只勉勉强强够维持小弟生活)   说实话,楚路还是挺想出去工作的,毕竟他还是需要个理由走出现在的“消沉期”。   不过兄弟俩还没说两句,楚路甚至都没来得及解释那个“面试”的乌龙,林大哥那边又传来了低声提醒催促的声音。   楚路:“……”   对哦,他哥是个大忙人。   于是,楚路再次扔下了一句“哥你忙吧”,然后就干脆利落的挂了通讯。   一天之内连续两次被弟弟挂通讯的林家大哥:“……”   他不由得产生了一个疑问:自己、是不是……被弟弟讨厌了?   于是,当天林氏集团的高层会议上,一度气氛冰冷到无人敢出声发言。   ——提案?提什么案?!这种漏洞百出的案子,提出来会被林总骂死的吧?!拨款?为什么超预算那么多?这里面绝对有问题!回去得在部门内部清查一波。   ……   最终这次会议以一个前所未有的和谐过程,结束得迅捷又快速。   *   楚路这边倒是没放弃找工作的打算,不过他也没把这事跟林大哥说。   一个是林家大哥本来就足够忙了,楚路还不想因为这点小事去烦他;再一个他就是找个工作、有个理由走出消沉期而已,还不至于兴师动众的到买公司的地步。   ……   楚路在这过程遇到了点麻烦。   倒不是找不找得到的问题,毕竟林少爷“离家出走”以前技能点点亮得颇为广泛,虽然没有什么相关工作经验,但是奈何这张脸长得嫩,像个在校期间出来打工的学生,面试的人下意识就放宽了在这一条上的要求。   而楚路对薪酬又没什么标准,这种宽松的条件下,要找到工作还是很容易的。   他的麻烦,硬要说的话……   还是第一次“面试”的遗留问题。   ——小学生涂鸦小广告的那回。   ……   “哥、哥……哥!”   楚路本来不打算停的,但是身后那声音越叫调越高,最后都变成了指甲刮擦混合板的刺耳动静,惹得路过行人纷纷侧目。   楚路:“……”   他从来不小看熊孩子的战斗力,而这个年纪的少年人分明比熊孩子还难缠。   等他一从悬浮车上下来,身后追着的红毛立刻赶到了前面,他脚下踩的悬浮滑板紧急制动,以一个颇为漂亮的甩尾横在了楚路身前。   楚路忍不住皱眉,“很危险。”   红毛不在意的摆手,“没事儿没事儿,这玩意我都玩儿了有近十年了,熟得很、不会出事儿……”   后面的话在楚路越来越不赞同的脸色中消了声。   他忙不迭地立保证,“不会了,不会了,我以后再也不这么干了!”   楚路点了一下头,就那么自然而然地绕过他继续往前走。   本来还在纳闷“自己到底为什么这么怂”红毛:!!!   他立刻放弃了追究自己的心路历程,一踩滑板边缘捞在手上,又忙不迭的跑了几步,保持着和楚路平行的状态,一边走一边说,“哥、哥,你先别着急走……你那天看见我们招人的消息了吧?我看你这几天也是在找工作,干什么不是干,不如就来我们这儿吧,虽然不那么正规,但是给的钱一定不比他们少,等以后……咳、咳咳咳……”   红毛脚下步子走得急、语速也不慢,终于唾沫星崩了嗓子眼儿、成功把自己给呛着了,咳到那叫一个惊天动地。   楚路停下了。   瞥见这一幕的红毛以为自己精诚所至,这事有门儿,连忙想要说话,但是咳嗽还没止住,只能一边咳着一边拼命的打着手势,生怕自己浪费了这大好机会。   楚路不忍直视的别过脸去(当然也有怕口水溅到自己的原因在),示意他咳完再说。   ……   等到红毛终于能正常说话了,已经是好一会儿之后了。   楚路先开口问:“你们招人不是为了打材料、带人升级,是想提战队评级吧?”   如果只是G级战队注册的话,凑够五人团人齐了就行。但是要在往上评级,还是要有替补的。   红毛愣了一下,又忙不迭的点头,一点儿都不含蓄地直白夸道:“哥,真不愧是我哥,一眼就看出来了,真厉害!”   楚路:……得亏他没这么一个弟弟。   倒不是“一眼”就看出来的,而是打了那一场之后。   虽然只是虐菜,但也看出来了这几个小孩确实比正常“社团活动”的水平高一点。   确认了这一点之后,楚路倒也干脆:“我不行。”   红毛点头转摇头无缝衔接,“哪能呢哪能呢,男人哪能说不行?!再说,哥你要不行,这整个东区一片儿就没有行的了!”   楚路没有理他这段促狭话,而是指了指自己的头部,语气平淡道:“我以前出过车祸、脑域受损,每天精神接入时间不能超过二十分钟。”   红毛愣住了。   楚路对他点了点头,转身离开。   ……   …………   又过了十分钟,那天红毛一行中一个同伴赶过来。   一眼就看见一脸失魂落魄的红毛。   凑近了一看。   嚯——   眼睛还是红的。   他慌了。   “哥、梁哥,你可别吓我啊,不就是被拒吗?当年校花不是还拒了你的表白、你也没这样啊……”   “天涯何处无芳草、大佬不止他一个啊!”   他一脸痛心疾首,紧接着又撕心裂肺,“梁哥,你可千万别想不开!!”   梁其显:!!!   “滚啊——” 第175章 冠军04   “你说?这人以前是不是职业的?冠军赛战队那种……”   那天楚路去的游戏厅二楼的包厢里, 几个少年人难得没登游戏,而是围着坐到一块儿,中间桌子上还放了几包半开封的零食和摆得七扭八歪的饮料罐。   梁其显闷了一口饮料, 霸气地把罐儿往桌上一放, 提出了自己的猜测。   他右手边的瘦高个儿深有同感的点头,“我觉得有可能,他打我跟虐菜似的。”   左边的黑皮听到这话立刻笑了一声,嘲道:“谁打你不跟虐菜似的?”   还不待瘦高个儿生气,他旁边的少年就扶了扶眼镜, 严谨地补充:“是打咱们跟虐菜似的。”   黑皮不吭声了。   眼镜少年继续, “不算路上、登入游戏、换人的时间,他打咱们保守估计还没用上三分钟。”   黑皮“哈?”了一声,虽然自己是被虐的那个菜, 但……   “怎么可能?!”   眼镜少年又推了一下自己的眼镜, 示意了一下曲着一条腿坐着的梁其显, “秒杀。”   梁其显脸黑了。   眼镜少年好像没看见, 又补充, “两次。”   梁其显:“喂!”   房间内顿时嘘声四起。   这种输了不承认, 原地复活再打上来的行为其实还挺没品的, 而两次都被秒杀,那不仅没品还丢人。   梁其显快炸了。   所幸眼镜少年很快就转移了目标, 又示意了一下黑皮, “被连击到死,别说攻击了, 连对方的脸都没看见。”   黑皮“呿”了一声, 也回忆起自己那天的懵逼茫然状态。   但是前面有个更惨烈的梁其显作为对比, 他这个战绩起码不是最丢人的。   眼镜又看了看自己旁边的瘦高个儿。   这人一点儿也不丧气, 甚至还得意的看了眼黑皮,主动就开口:“虽然也是被连招,但是我坚持的时间比你长。”   众:“……”   作为一个堆满防御和血条的盾战士,这种事不是应该的吗?   ……   …………   互揭了一波黑历史,要说惨还是梁其显最惨。   梁其显怒:“要不是我把他的大招耗了,你们上去不也是被秒杀?”   众人又沉默了一下。   哦,对,他们是车轮战,还是连回血回蓝时间都没给人家的车轮战?   有人发出了感慨,“这哥们儿脾气真好。”   要是换他们,早就受不了上去真人PK了。   ……   总之一番讨论之后,他们越发肯定梁其显最初的猜测了。   “我觉得不是。”倒是旁边从一开始就在专注吃零食,没有插话的小胖子提出了异议。   他说这话时正抬着胳膊试图倒出零食袋里的残渣,之后,一边舔着手心儿最后那点儿碎末,一边口齿不清道:“……梁哥不是说他找工作吗?要是冠军赛战队的不至于沦落到这地步。就算不能上场了,在二流队里混混、当个场外指导也绰绰有余,不至于到咱这地方。”   ……确实有道理。   但是对这群少年人来说,未尝不又是一重打击。   本来信心满满、踌躇满志,结果新手村还没出去,就狠狠栽了一个跟头。   一开始还能安慰自己那是关底大boss的等级,现在看可能就是普通的精英怪……   这叫人怎么不自我怀疑?   有人忍不住问了一句,“梁哥,咱们这战队还建吗?”   “……”   “…………”   消极的气氛在这小小的包厢里蔓延,最后终结于“啪”的一向猛拍桌子的声音。   “建!怎么不建?!老子家底儿都砸进去了……”他抬头环视一圈,“不想干的,现在就走,就限今天!过了今天、不许给老子说丧气话!”   几个少年面面相觑。   黑皮儿和瘦高个儿率先响应。   然而这中二的气氛终结于旁边戴眼镜的少年.   他推了推眼镜,平静地陈述事实,“课外活动学分还指着这个,不想学期末飘红警告……不会有人退的吧?”   “而且我一直都想说了,明明学校里面有活动室,为什么非要跑到这儿来?”   对于这一点,一旁的小胖子有话要说。   他扯了扯薯片袋子,解释:“学校活动室禁止带食物饮料。”   瘦高个儿:“设备太老了,用起来不流畅。”   黑皮:“吵的声音太大会被隔壁部门找过来,麻烦。”   ……   梁其显怒其不争:“咱们可是战队!!战队基地不得在一个更逼格的地方?!”   要是真的在学校活动室,那不真成了那人说的“社团活动”了!   他这话落,旁边四人都是一脸“哦”的表情点头。   ——懂了,   中二病。   ……   …………   一行五人在战队的\"例行会议\"之后分道扬镳,有人注意到了梁其显走的方向不对,不由迷惑,“唉?梁哥,你不回家啊?去哪儿?”   梁其显已经不见刚才包厢里的消沉,看表情甚至有点眉飞色舞,“去给咱们找个牛逼的场外指导。”   他觉得小胖子说的实在很有道理,既然冠军赛战队的成员都能退到二流队里面去当指导,那么这个大佬——别管以前是什么等级的大佬——指导他们,不是绰绰有余?!   *   楚路最后也没想明白,事情到底为什么会发展到现在这地步?   ——各种意义上的都是。   一开始是在面试一家餐厅的钢琴师的时候,得知老板有转让餐厅的意图,楚路想既然都是出来工作,当老板也算是工作的一种吧,于是面试和被面试者的地位瞬间调转……   最后没有谈妥。   主要是对方把他当做人傻钱多的好骗小少爷态度太明显,让楚路想要假装看不到都有点困难。   而且托那段时间被林大哥带在身边四处出差工作的福,楚路注意到这家店的账面有点问题——这东西本来不会给外人看,就算是即将成为老板的外人也不可能,但是现老板忽悠人傻钱多小少爷的心情太过急切,竟然主动给他看了。   楚路十分感动,在托词回去考虑考虑之后,走出店门就是一个举报。   ……   他并没有被这件事影响心情,甚至还受了点启发。   既然是老板、投资人,那当然选择“林长路”以前熟悉的领域更好。   楚路先是就近找了几家《异世》俱乐部的资料,却发现对方都没有出售的意向。   虽然只要价码开到位,所谓“意向”也不是不能改变的,但是楚路还没有这种强人所难的习惯,事情自然就不了了之。   不过楚路在找俱乐部的时候,正好碰见一间老板要出手转让的游戏厅,想着两者到底差别不大,楚路觉得试试也不错。   老板是个爽快人,在得知楚路连店里的员工都不准备辞退的时候,几乎以一个半买半送的价格完成了转让,这个过程中两人甚至连面都没有见过,一切在星网上完成。   不过等到楚路看见那游戏厅的地址时,就觉得微妙。   等到过去见了负责人之后更是。   “刘经理?”   原来那天那个中年人并非老板,而是负责经营管理的经理人。   ……   随之而来的……   “哥!我的亲哥!这是什么?!这就是缘分啊!!”   那天之后,怎么都找不见大佬、快放弃的红毛没想到还有这种峰回路转。   破锣嗓子嚎得惊天动地,看样子就差上来抱住楚路的大.腿痛哭流涕了。   楚路:“……”   突然有点后悔。   “求求您、救救孩子吧!”   楚路:“……”   现在转身就走,来不来得及。   ……   楚路到底没走成,开始了经营这家游戏厅,同时兼职“社团活动”的指导的日常。   虽说是兼职,但是后者所占用不管是时间还是精力,显然远远高于前者。   而与此同时,梁其显几人也开始了每天十分钟轮流被揍,剩下的时间复盘、研究战术策略、纠正野路子带来的坏习惯等痛并快乐的日子。   童一舟扶了一下眼镜,看着旁边或是对着视频全神贯注,或是对着战术板抓耳挠腮的同伴。   这群家伙……   听课的时候要有这一分的劲头,就不至于期末考试之前,找他拿笔记救命了。   心里默默吐槽腹诽完了,他又接着低下头完成自己的复盘报告。   童一舟:“……”   ——真是疯了。   *   几人沉迷训练,都快忘了他们要提升战队评级的话起码还需要一位成员,倒是在一旁观察了几天的刘怀,某次突然提起了这个。   梁其显一愣,登时露出“天塌了”的表情——   “c,我忘了!!”   说着,飞奔去找纸,看样子很想故伎重施、再在游戏厅门口贴个小广告。   然后被刘怀一把抓住兜帽衫后面的帽子给迫停了。   刘怀黑着脸警告:“再这么干,这头发老子给你削了!”   这些天过得天昏地暗的,梁其显这头红毛都忘了补染,底下长出了黑色的发根。   不过他还是很宝贝自己这头发的,当即抱着脑袋几步跳了远,义正词严:“我们主任都没动我这头发!!说吧,要手还是要脚?!大不了老子回头去安个仿生义肢,回头又是一条好汉!——头发不行!!”   刘怀:“狗屁!你怎么不说带假发呢?!”   ……   …………   一大一小吵吵嚷嚷闹了半天,刘怀都差点忘了自己本来的目的,好在最后没有被梁其显带着跑,终于把不知道已经偏到哪个星系角落的话题给掰回来了,“你们要是缺人的话,我这儿有个、可以给你介绍。”   梁其显愣了三秒,怀疑地打量刘怀,片刻之后双臂交叉在前,比了一个大大的“叉”。   他疯狂摇头,“我们虽然缺人,也不是什么人都要的!”   “宁缺勿滥,宁缺勿滥,懂不懂?”   刘怀刚想要说什么,却听这小兔崽子接着:“刘哥你……太菜了……”   刘怀:?!!   ——硬了,拳头硬了。 第176章 冠军05   “要真有这么一个人, 为什么之前不跟我说?”   对于刘怀推荐的人选,梁其显仍有疑虑。   对此,刘怀冷哼:“那孩子以后可是要进职业圈的, 怎么能跟着你们瞎搞?!”   这么说,梁其显就不服气了, “我们怎么就是瞎搞了?”   要是以往他早就大声嚷嚷起来了, 哪会跟这会儿似的只小声逼逼,明显是心虚了。   梁其显本来也觉得自己这“战队”挺正规的,毕竟不管是拿了压箱底儿的零花钱注册,还是找了这么一个“基地”, 再加上定时复盘、研究战术……都明显不只是玩玩游戏的程度。   但是真请了指导过来才知道, 他们之前还就真是“玩玩游戏”了。   ——不愧是职业战队里出来的, 这指导请得真值了。   梁其显本来打算“重金”聘请指导, 结果对方一转身成了游戏厅的老板,他们交的学费就成了没事儿在游戏厅里面跑腿打杂了。不过这活儿他们倒也熟, 在那之前就经常帮着搭把手,要不然依照他们先前那作劲儿,早就被刘怀扫地出门了, 哪还能容得这群小兔崽子在这儿四处乱贴小广告。   ……   这边梁其显憋着气儿小声嘀嘀咕咕,刘怀却也不接茬。   毕竟算是半看着长大的,刘怀可太了解这小兔崽子了,对于梁其显着连自己都没底气的反驳他只是冷哼了一声,又接着说:“人我带着你见一面, 来不来的还要看人家自己的意思。”   梁其显小声哼哼:“答不答应他来,还要看我的意思。”   “小兔崽子!”刘怀一巴掌拍在他的脊梁上, “别给脸不要脸啊。”   梁其显梗着脖子:“你不说我们瞎搞吗?!”   刘怀:“那是以前……”   刘怀说着忍不住看了一眼那边还在低头看报告的楚路, 小声嘀咕, “真不知道你们走了什么狗.屎运。”   离得这么近,就算刘怀说得再小声,梁其显也听得清楚。   他也明白刘怀这话指的到底是什么。   对于自己能请来这么牛逼的一个指导,梁其显一向非常自得。   当即脑袋瓜子一抬,下巴都快撅到和地平行了,“那是老子英明神武。”   ……是死缠烂打吧。   刘怀摇摇头,不打算和梁其显争辩这个。   这小兔崽子根本不知道自己撞上了什么运气。   他都快想让梁其显去帮他买张彩票。   ……   刘怀认出了林长路。   游戏厅老板人已经到了隔壁星系,转让的后续手续是刘怀帮忙代办的,他自然看见了新老板的名字和……签名……   ——够眼熟的。   ……人也是。   虽然发型变了,也没穿那身熟悉的队服,气质也不太一样,长相比当年更成熟。   但是,在知道名字的前提下,还是非常好认的。   《异世》的职业竞技发展的那么火,职业选手自然都是明星人物。   不过联赛方在这方面还是挺宽容的,想要露脸的可以去接商业广告,不想露脸的专心职业比赛。   反正技术提高、游戏角色封神,俱乐部照样可以靠着角色周边圈一大波钱,也不存在亏不亏了的问题——甚至于后者因为角色所属权在俱乐部里,不用像选手一样,担心合约到期选手走人,风险还更低。   基本大佬级的选手都会选择后一种,毕竟商业活动到底消耗精力,有时候甚至会影响到比赛状态。而且因为联赛初立的时候,发生了不少起恶性粉丝事件,甚至有人企图用场外的方式操纵场内比赛结果,那之后联赛方对于选手的隐私保护得非常到位。   但是再怎么保护,赛后采访也是要露面的。   不过隔着光屏和真人到底有些差距,而且联盟那么大,长得像的人也不少,职业选手又不指着脸吃饭,线下能认出的本人的还真不多,在役的选手都是这样,更何况一个已经退役多年的。   但是长得像,名字一样,连签名都一样……   这可不仅仅是巧合了吧?!   至于刘怀怎么认出签名的。   职业赛的周边那么多,回馈粉丝的签名角色卡还是非常常见的。   大多数时候都是签的游戏角色的名字,但是总有后面跟着操作者名字的限量发售版。   不巧,刘怀手里就有这么一张。   倒不是他欧到那种程度抢到了这款限量发售的角色卡,而是高价从店里的客人手中收购的。   ……   …………   这年头,不玩《异世》的人很少吧?   既然玩了游戏,有那么一两个支持的战队、还是挺正常的吧?既然都有支持的战队了,那粉上其中的核心人物、也一点儿都不意外吧……   ……   这个圈子实在更新换代太快了。   “望烽”五冠王朝的地位不可动摇,周恃操纵的“塞尘飞”被奉上神坛。   新人都快忘记了,在那之前,这个角色的操纵者也是《异世》之中当之无愧的第一人。   “塞尘飞”前后两代操作者的风格实在迥异,这让刘怀现在看比赛的时候,总有一种物是人非的唏嘘。   ——角色还是那个角色,赛场还是那个赛场,只是背后的操纵者到底不一样了。   没想到自己还带着点文艺细胞的刘怀觉得,再过两年自己说不定就自然而然地脱粉了。   看着在游戏厅里的小年轻,唏嘘着自己过往青春岁月的刘经理万万没想到……作为粉丝,他竟然还有亲眼看见本人的那一天。   ……   毕竟不是十来岁的毛头小子了,刘经理还是非常稳重的。   没有当场热泪盈眶,也没干出什么拿着自己堆了半间屋子的海报要签名的蠢事。   他只是在前任雇主同意的情况下,把新老板签名合同的最后一页备份了一份儿。   ——打印出来裱到相框里,和那张高价收购的限量签名角色卡一起,被供到了他那一堆收藏的最上层。   ……   …………   并不知道自己的日常里还有这么一个隐藏很好的粉丝,楚路看着被梁其显带到跟前,身上战队训练营的衣服还没换下来的小孩——大概就是刚上中学的年纪。   《异世》这么火,这年纪的孩子被送到少年训练营里面的也不少。   但是不在训练营里面好好呆着,跑到这里来跟梁其显他们一个社团活动里瞎搞……   “林哥!!”   楚路还皱着眉这么想,那小孩已经从梁其显的身后走到前面,猛地来了一个都快180度的大鞠躬,震声。   楚路:“……”   他这会儿庆幸现在人在包厢里了。   把大孩子小孩子先打发的到一边去了,他忍不住看把人带过来的成年人。   刘怀解释:“这孩子天赋好,一进训练营,人就说是以后一定要进职业圈的……”   楚路懂了他话中未尽之意,拉到这边单对单指导,总比训练营那里跟着听大课来得成长的快点。   对对方认出他这一点,楚路也不意外,毕竟“林长路”大大小小也算个名人……虽然“过期”挺久了。   他忍不住摇头,“训练营那边毕竟有专业的流程……而且我能登游戏的时间短,能给他的指导有限。”   说是这么说了,但是这位刘经理对他抱着莫名的信任。   而且,刘怀也有冠冕堂皇的理由:“早点接触比赛,也没坏处不是?”   楚路:“……”   不、从G级战队开始累积积分……碰上的菜鸡太多了,只能消磨手感。   大人们交谈的功夫,这新来的小孩已经跟那边打成一片,只见梁其显勾着那孩子的肩膀称赞,“行啊,有眼光……我跟你说,林哥可是这个!”   他这么说着,抬手向上比了个大拇指。   小孩似乎对这个说法非常赞同,眼睛发亮、拼命点头。   楚路:“……”   不知道为什么,从现在开始就觉得心累了。   *   半年后。   一艘往首都星的星舰上,几个半大少年坐不住,屁.股底下长刺儿似的在上面扭来扭去,看着前窗外面一成不变的星空景象都能发出惊叹的“哦哇”声,简直就跟头一次上星舰的土包子似的。   而事实上,这群人这半年有近一半时间都是在星舰上度过的。   “林长路”的风格从来就是要么不做,要做就做到最好。既然决定给这群孩子当指导,而对方的目标又是很明确的战队升级,那他自然而然的就规划了一个最快速的累计积分的路线。   大半年的时间,累计下的积分足够把刚刚成立的G阶级战队拉扯到了D级。   再往上的战队等级提升就不是靠打比赛、累积积分就能得到的了。   C级,算是职业和业余玩玩之间的分界线。   虽然在普通人眼里这已经算是职业等级了,但是在真正的职业圈里,这还是属于被归于业余的外围圈子。   而它之所以在普通人眼里被视为职业,是因为它和前面A.级B级、甚至冠军赛战队一样,有数量限制——都是24支战队,每年联赛的最后4名的降为D级战队,和当年D级积分榜前六十进行淘汰赛,前四名进入C级。   ……   这大半年楚路带着这群孩子刷积分刷得够勤快,堪堪拖着六十的尾巴加入这场淘汰赛里面。   对于这群孩子来说,大概是终于摸到职业的门槛,兴奋激动在所难免。   “一舟,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看网课?!咱们可是要打职业了!职业!!”   在一众兴奋的少年里,坐在最靠近里面的位置,正严肃着一张脸看光脑屏幕的童一舟分外格格不入。   带着眼睛的少年被兴奋的同伴一把揽住肩膀,试图将激动的情绪感染过去。   然而童一舟并不领情,只想把这个死沉死沉的小伙伴儿推开,他一手扶着自己被撞歪的眼镜,一手试图拉开梁其显搭在他胳膊上的手。   不过显然没有成功,反而让梁其显“咦?”了一声,以一个分外诧异的语气道:“你竟然没在看网课?!”   这么密集的比赛过程,显然不可能让这帮孩子兼顾学校课程。   不过这个世界背景下,学校非常鼓励学生以个人兴趣发展为主,中途休学跑去创业的都屡见不鲜,他们这种打比赛的就更不稀奇了……不过最终的毕业考核还是要过的,如果不想到头来三十多岁还被迫和小孩子在同一间教室上课的话,最好还是在创业或是比赛途中兼顾一下自己的学业。   然而这一行中有点这种觉悟的只有童一舟这个好学生了。   另外四个少年简直像是撒了欢的狗子,童一舟都能预见他们之后被迫补习的悲惨生活了。   童一舟努力了半天,总算把对自己的重量没有点儿自知之明的小伙伴从自己身上扒拉开。   对于梁其显的诧异,童一舟语气平淡,“你也说了,要打职业。”   他从来不是个天才,但是如果有了目标,踏踏实实一步一个脚印、总能走到终点。   [我有天赋吗?]   他想起了自己辗转许久,终于在前天问出的问题,唇角牵出一个小小的笑来。   ——既然有了目标,也有了计划。   那接下来,就是按部就班地实现它了。   ……   那边梁其显虽然被扒拉开了,但是脑袋还是往前凑,看见光脑屏上的视频之后,小声“咦?”了一声,问:“是周神的操作录像?这风格不太对啊?”   童一舟摇头,“是‘塞尘飞’的前任操作者,……”   他还没说完,就被旁边的梁其显抢白道:“我知道、我知道!不是那个谁么!!也是牛逼坏了,当时还有个绰号是‘魔王’还是‘恶魔’来着?‘支配者’?……”   梁其显抓着脑袋回忆,但是到底没有个准确的印象,抬眼就看见旁边走来的楚路。   他立刻把刚才的话题抛到脑后,抬起手来招呼,“林哥、林哥,这里!”   对话就这么不了了之。   童一舟:“……”   童一舟:“…………”   ——你知道个P! 第177章 冠军06   虽然C级每年联赛的最后四名会降级, 但是来来回回这么多年,C级战队的名单却没怎么变。   职业,就算是半职业, 和业余圈子之间也是有壁的。   毕竟专业的训练设备,训练营大量的人才储备, 还有背后的财团俱乐部重金引进已经崭露头角的选手……   这些都不是一个业余的战队能做到的。   所以就算偶尔有D级战队升级进入名单, 也很快会在下个赛季掉回去,当然有资本注资或者和其他俱乐部合并的,另当别论。   ……   梁其显抽签的手气不错,淘汰赛第1轮的组内循环赛没有抽中有降级队的组别。8个小组、4支降级战队, 虽然是1/2的概率, 但是足够梁其显吹嘘好一段时间了。   小组内的比赛都是对阵同样业余的D级战队, 梁其显几人感觉跟之前刷积分的时候没什么区别。   这年纪的少人年正是最不知道天高地厚的时候, 连赢这么多场,按理说尾巴早就翘起来了。   但是再怎么翘的尾巴, 在每天不管是车轮战还是团队战,都会在十分钟之内,被自家精神接入时间有限的指导杀了个片甲不留之后, 也会重新耷拉下来。特别是车轮战过程中,坚持最久的还是队伍里年纪最小的孩子,这让正处在自尊心最微妙年纪的几个少年人越发抬不起头来。   不过,谢天谢地,现在他们团队战的时间坚持得总算比车轮战要久了。   按照指导的说法, 他们终于懂了“一点点”配合。   梁其显对这个“一点点”的说法相当不满。   他可以指着自己背“四十六种经典战术”背出黑眼圈的眼眶发誓,他这辈子就没这么用功过。   当然, 队里“指挥”这职务并非他担任, 梁其显的性格本来也不耐烦研究这些。   但是在连续几天赛后总结里面, 要么被说是脱离团队不听指挥,要么被说是活动机械、没有半点自主性,本来只想快快乐乐当个暴力输出的梁其显只能咬着牙去看战术。   对于自家指导明明一句话都没有骂、连类似指责的语气都没有,偏偏就能用平淡却犀利的语气把人说的无地自容的能力,梁其显在背后暗戳戳给他起了个“大魔王”的绰号。   队友们对这个绰号表示赞同,但是没有一个人敢叫出口,只有梁其显叫了。   不仅叫了,还被当面抓住了。   梁其显没从指导平静的脸色上看出什么特别的表情,本以为那件事就这么揭过去了,毕竟他们指导性格温和、为人宽容……个鬼啊!   当天正常训练结束之后,梁其显被留下来进行了五分钟的“加练”。   只有短短5分钟的时间,但梁其显更愿意称之为……   ——“地狱”!   魔鬼!恶魔!   那简直就是个魔王!!   根本数不清自己在那五分钟里死了多少次,梁其显只觉得自己从身到心都受到了惨无人道的摧残,甚至于第二天看见游戏仓都条件反射的双.腿一软、恶心反胃。   于是,梁其显总算明白平常练习时指导对他们有多手下留情。   ——指导赛、指导赛!   那绝对是“指导赛”无疑了!!   ……   …………   不管签运再好,也有和“降级队”对上的那一天。   只不过,对于C级战队来说那是“降级队”,但是对于这些业余战队而言,简直是一座不可逾越的大山。   提前研究对手风格,作战习惯……   连以往对这个最不屑的梁其显都老老实实坐在跟前听讲,不过到底是这个年纪的孩子,等今天的分析告一段落,楚路宣布“解散”之后,梁其显已经高高举起手来,“指导,咱们能赢吗?”   楚路正在收拾刚才讲解用的虚拟投影器材,听到这话,稍微停顿了一下。   他看着下面排排坐着的一群少年,各个都眼含期盼,就连平时最稳重的童一舟和左申宇都看过来了。   后者是刘怀最后拉过来的那个小孩。   这孩子确实对得起刘怀那句“以后一定要进职业圈“的评价,他的天赋在楚路眼里也称得上一句不错的程度,估计就算不被刘怀拉出来,这孩子在辛红星的训练营也待不了多久,很快就会被豪门战队挖角。   选手的天赋从来都包括实力和心态两个部分。   而现在这个队伍里,比赛心态暂且不论,但就心智成长水平……楚路时常觉得完全是和年龄反着来的。   起码左申宇这孩子就比作为队长的梁其显成熟得多。   但再怎么成熟也是个小孩。   楚路环视了一圈,发现所有人都眼睛发亮的盯着他。   ——这群孩子竟然真的觉得会赢?   这临时拉扯起来才半年的队伍,人数堪堪达到淘汰赛的最低标准,队伍里更是只有一个小孩接受过专业训练,剩下那几个、楚路光是给他们纠正在游戏里野路子带出的坏习惯都花了好几个月……他们是多瞧不起职业联赛这个圈子?   想到这儿,楚路不由拿指节敲了两下桌子,露出点儿头疼的神色,他语带无奈,“我不知道到底什么给你们的信心……”   他这一开口,众人就知道要遭。   刚才还眼睛闪闪发亮的几个少年顿时低下头去,要不是楚路平时积威甚重,他们这会儿都要做出捂着耳朵连声大喊“我不听、我不听”的动作了,每个人都是一副“想要拔腿就跑却艰难止住”的姿态,其中梁其显的表现尤甚,看模样甚至恨不得跑上来捂住楚路的嘴,满脸都写着“哥求您别说了”。   楚路:“……”   他稍微停顿了一下,决定还是浇盆凉水,让这几个已经飘了的少年人冷静冷静、认清现状。   “要是我没记错的话,你们现在五个……算上替补、六个……六个打我一个的团队赛,迄今的最高记录还只有8分49秒。”   这甚至都不算是泼冷水,只是阐述事实。   众人:“……”   绝……绝杀……   几人摇摇欲坠捂住心口,一副随时都可能晕过去的表情。   楚路:“……”   倒也不必……   已经习惯了这群熊孩子的戏精行为,楚路看了一眼只是低头咬着嘴唇失落的左申宇,再次感慨果然这个队里的心理年龄和身体年龄完全成反比。   他不为所动地继续:“你们下一场赢的可能不大。”   楚路还想着待会儿怎么安慰这群臭小子,结果他后一句话刚落,本来“蔫头耷脑”更有甚者一副“赶紧送我去急救”模样的小子们瞬间支楞起来。   这一变脸的绝活让楚路觉得他们在这打比赛实在太可惜了,应该出门左拐、去逐梦演艺圈。   另一边完全不知道指导所思所想的少年人一个个又恢复了精神,梁其显更是整个人凑到跟前,眨着眼问:“林哥,你说的不大有多大?”   楚路:“……”   连这个场合下一贯的“指导”都不叫了。   楚路忍不住把正戴着的投影眼镜往上戳了戳,捏了两下鼻梁。   他觉得这帮小子的信心比他当年带的“望烽”还膨胀。   ——果真叫不知者不畏吗?   楚路忍不住拿手里的战术板敲了一下凑过来的那颗脑袋。   在对方极尽夸张的抱着脑袋痛嚎时,冷漠继续:“正常情况下,没有可能。”   刚才陡然升温的场面终于冷了下来,梁其显不死心道:“那‘不正常’呢?‘不正常’情况是什么?”   楚路:“……”   这真是过于执着了。   楚路还没来得及说呢,那边抱着薯片咔嚓咔嚓的小胖子举了举那沾着油光的手,“对方的航舰晚点、没有及时到赛场,被判为自动退赛?”   他起了个头,旁边的詹滇川看了一眼他手里的零食,忍不住跟上,“或者集体吃坏肚子,没法继续比赛?”   会议室里静了一阵儿,又有人接:“水土不服、中暑住院?……听说这次比赛的克埃星日平均气温很高。”   ……   …………   左申宇看看左边的高个子哥哥、又看看右边的黑皮哥哥犹豫了一下,试图融入集体,“……投资人卷款跑路,俱乐部解散?”   ……   楚路:“……”   “…………”   他忍了又忍,才没把手里的战术板砸出去。   本来担心这群小子一路顺风顺水,突然失败可能承受不住打击的他真是太天真了。   ——以他们现在这副乐观过头的心态,就该狠狠输上一次冷静冷静。   偏偏这群兴奋过头的小子完全没看出自家指导的黑脸,已经开始兴致勃勃的分析“异常情况”一二三。   甚至某个完全没有危机感的队长试图把指导也拉入讨论里,举着光脑屏幕重又凑到了楚路跟前,热切道:“林哥、林哥,你看看、哪种可能性高一点?”   话音落后,原本热火朝天的会议室顿时静下来。   半天后——   “我想起来了,上次比赛的复盘还没做好,资料在分析室,我现在就回去做!”   “我今天的训练任务还没完成,我就先去训练室了。”   ……   “我、我尿急,去厕所!!”   “刘……刘叔叔说……让、让我开完会去找他……”   伴随着最后显然不擅长撒谎、一张脸涨得通红的左申宇的撤离,会议室里只剩下楚路和梁其显两个人。   梁其显看着空下来的会议室,满脸不敢置信。   队友情呢?!说扔下他就扔下他……他们忍心留他一个人面对指导吗?!!简直无情无义、无理取闹!!!   他转头就对上了自家一脸“核善”微笑的指导。   梁其显:“……”   他眼神游移:“林、林哥,我……我……训练也……”   楚路微笑:“没关系,我和你一起。”   梁其显:“!!!”   #惊恐.jpg# #你不要过来啊.jpg# 第178章 冠军07   楚路那天说有赢的可能, 当然不是指那群臭小子瞎掰的天灾人祸。   他是指,如果“朔气”——也就是他们即将对上的那支降级队——比这群臭小子们还膨胀,那么他们确实有一点点可能赢下来。   这群孩子到底接触职业比赛的时间不长, 不管是技巧战术还是心态都非常青涩,每个人的优点缺点都相当明显。   楚路时间有限、只能尽力放大他们每个人的优势,至于说是改缺点, 那就不是一朝一夕能成的了。也因此, 只要对手稍微分析一下, 针对他们每个人的薄弱处做出相应的策略, 他们整体节奏立刻就要崩盘。   楚路不是没有应对的方式方法, 但是还是那句话——“时间太短”。   有许多东西真的需要大量、长期、且枯燥的重复练习才能完全掌握。   当年他做“望烽”队长的时候,自然可以让队员们去练。   但是现在带着的这群臭小子里,楚路能看出来, 有的真的就是玩玩而已, 有的连自己都没想明白……楚路这个指导本来就是当得半娱乐性质,除了对目标明确的左申宇有相应的要求(事实上这孩子也相当自觉),其他人基本是散养状态,安排训练计划表的时候,他会把必须完成的地方专门标出来, 而其余部分, 就全看他们自觉了。   说实话,那天童一舟来问他的时候, 楚路还惊讶了很久。   不过对于有天赋的新人, 作为前辈,自然是持欢迎态度, 对方既然真的下定决心, 他也不吝于指点两句。   ……   总而言之, 对于现在这支毛病多多、薄弱处有相当明显队伍,只要“朔气”赛前稍微有针对性的研究过一点,他们基本就没有赢的可能。   然而C级战队的名单都多少年没变过了,对方在淘汰赛里确实不可能有多认真。   梁其显这支队伍虽然在D级的程度里算是一匹黑马,但是之前一直没有对上过降级队,对方就算重视也程度有限……除非队长是“易水”卢想那种收集资料都到了轻微强迫症地步的性格。   不过能被楚路记得这么清楚,这会儿还被揪出来专门吐槽的性格,显然就算在联赛中也相当少见。起码就楚路知道的消息,这次朔气成员里面并没有这种资料狂魔。   *   赛前的两队握手,正常情况下指导是不用露面的。   楚路抱臂在后面,正好和对手的教练对上了视线。   不同于楚路那略微散漫的目光,对面已经不知道直勾勾盯了他多久,发觉到这一点之后,楚路稍扬了扬眉,对那人轻轻颔首。   那边显然认出了他,当即露出了一脸“活见鬼了”的震撼表情。   楚路:“……”   虽然他也觉得自己在个业余队里当指导有点奇怪,但、也不必如此吧……   他的站位不怎么隐蔽,对面的教练能看见他,场上正在握手的队员自然也能。   “朔气”那边有队员小声说:“队长,我觉得……那边的指导、有点眼熟……”   朔气队长倒也不怎么意外,他赛前还是多多少少留意了一下这次对手的资料。   和那过于年轻的资历相比,对方的成绩在业余圈子里实在是太过耀眼,应该是背后有“高人”指点,戴信衡早就猜是哪位退役同行闲起来搞的事情。   只是听见队员这么说,他还是下意识的往那边看了一眼。   结果……   差点忘了伸手。   还是旁边的队友提醒,他才凭借着自己多年打比赛的经验,勉强收拾好脸上的情绪,仓促和梁其显握了握手,只是心里的惊涛骇浪,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既然有“多年打比赛经验”,戴信衡自然是一位经验丰富的老选手了。   就如同最开始梁其显他们猜测楚路身份时说的“如果是冠军赛队的成员,就算不能上场也能去二流队里当个场外指导”,戴信衡就是差不多的情况。   他其实已经是在役选手的“高龄”了,精神力和体力都有点跟不上冠军赛战队的节奏,这才退下来找了个C级战队养老。   ——签约的时候还是C级战队,等他过来就降成D级了,这一点戴信衡却是没有想到的。   ……也怪不得俱乐部那么着急要请个外援。   虽然隐约意识到自己其实是被坑了,但是要为这个毁约也不值当。C级战队的名单多少年都没变过了,不过是多打一轮比赛而已。   ↑以上想法基本是C级所有降级队的共识,队内甚至不会因为这种淘汰赛变更原本的训练计划。   戴信衡其实也挺赞同这做法的,职业和业余毕竟有壁,C级和D级之间的实力差距可以说有断层了。   人的精力有限,有研究D级战队的那功夫,还不如多调查调查下个赛季的对手,免得之后再沦落到二进宫丢人的地步。   但现在戴信衡只觉得自己嘴巴发苦,后悔死先前带着那种想法的自己。   ——轻敌真是任何时候都要不得,赛前调查对手资料相当必要。   最起码、最起码对手的名单要来一份吧,包括教练指导的那种……   艹!   戴信衡这些年已经修养很好了,毕竟作为半个公众人物,避免造成不好的社会影响,他已经很少骂人了。   但是这会儿除了这个字,真的没有别的词汇可以表达他现在“哔——了狗”的心情。   ——这个人TM的为什么会在这儿?!!   现在的年轻选手只觉得“望烽”不可逾越,“周恃”是当之无愧的第一人,但是真该让他们回早几年去看看,当年林长路手里的“塞尘飞”是什么样的。   那才叫真正的赛场统治者。   现在的媒体报道,战队输在“望烽”手上还可以用“惜败”这个词,仍旧有队伍敢于对冠军发起冲击。   真要搁六.七年前,你这么试试……   林长路不给你削得连伸爪子都不敢。   那可是逼得异世官方亲自出手削角色的狠人。   ……也亏了对方在联赛里面没呆多久,从横空出世到突然退役也就短短两年半的时间,要不然还不知道现在都联赛格局是什么样的。   虽然望烽的官方消息说是“因伤退役”,但戴信衡一度觉得对方是抱着“这联赛里一个能打的都没有”这种无聊态度退下来的。   ↑他也十分确定有这个想法的绝对不止他一个。   所以……这个大魔王是觉得自己打比赛没有挑战性,转而去当教练,自己拉起一队人从最底层打起、重回联赛?   想到这个可能性,戴信衡觉得自己开始胃疼了。   他明明都退到C级战队里来养老了,为什么还要遭受这种摧残?!   ……   朔气的队员们本来抱着打个休闲赛的悠闲态度,但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赛前例行握手以示友好回来之后,不管是教练还是队长,表情都严肃起来。   凝重的气氛在准备室里蔓延,队员你瞄我我瞄你的互相看着,终于有人忍不住开口问了句“怎么了?”,却一时无人应答。   再过几分钟就准备上场,这会儿再做什么准备也来不及了,而且不管是朔气教练还是戴信衡都不觉得这会儿临时抱佛脚还有什么用。   ——那可是林长路啊!!   最后还是当年直面过大魔王的戴信衡心态更稳一点,他挨个拍了拍队员的肩膀,叹气:“尽力而为吧……之后、还有机会……”   队员:??!   为什么还没打就一副输了的语气,要知道对面可是一支货真价实的D级战队。   他们一脸惊悚地看向队长,又下意识去看旁边的教练。   结果这位一直以来以脾气暴躁著称的教练并没有对这提前泄气的说法有任何不满,甚至还带着一种默认的态度。   队员:???   他们不禁陷入了自我怀疑。   ——到底是我疯了,还是这两人疯了?   或者对面那只战队,不是什么普通D级战队?   *   并不知道对面准备室的情况,楚路这边,梁其显从台上下来就臭着一张脸。   楚路正尽着指导的职责,最后又交代了一遍注意事项,那边得不到关注的梁其显都快把嘴撅到天上去了。   发现自家指导从头到尾半个眼神都没给自己,梁其显忍不住开口,“指导,你不是说选手心态也很重要吗?你现在都不关心关心你家主力的心理状态?”   楚路:“……”   他觉得这整个场馆里就没有比眼前这个臭小子心态更好的人了。   念在这时一场很可能会惨败的比赛,考虑这群孩子的承受能力,楚路总算勉勉强强分出了一丝耐心,“你怎么了?”   梁其显几乎立刻:“那什么朔风还是寒气的,他们竟然看不起咱们队!!”   楚路纠正:“……是‘朔气’。”   他觉得这很正常,对方确实有看不起他们的资本。   而且连对手名字都没记住,梁其显真的有资格说这个吗?   楚路脸上的不以为意太过明显,梁其显忍不住更生气了——   “刚才台上,对面那个队长连过来和我握手都不屑!”   这倒是让楚路稍怔了一下。   ——不会吧?   一般而言,选手是不会把自己的态度表露得这么明显的,毕竟虽然D进C的淘汰赛关注度没有冠军联赛那么广,但是星网上也是有转播的,这种镜头被拍下来多多少少还是有些不好的影响。后期就算想要转会,俱乐部也要考虑一下选手身上类似的负.面.新.闻对俱乐部形象的影响。也因此,稍微理智一点的选手并不会这么做,起码不会在镜头下这么做。   而且,这次朔气的带队队长也不是这种刺头的性格。   不同于对面的轻慢态度,为了这帮小崽子不输得太惨,楚路还是费了点功夫收集了一波资料。他把对方去年比赛的录像,不管是个人赛还是团体赛,都整理了一遍,对于对面队里这个新聘来的队长更是好好研究了一波。   这位戴队长是朔气高价从寒刀挖来的,比赛风格稳扎稳打,前几场比赛录像看下来,也能看出这位队长很好的融入了原本的队伍,虽然说还需要磨合,但是也能看出来,朔气的俱乐部这次并不是撒钱瞎搞,而是真心实意的想自救一波。   楚路还不解,那边刚才一块儿在台上的童一舟出声解释:“对面应该不是故意的,只是没反应过来。”   梁其显“哈?”了一声,忍不住转头看向童一舟,一脸质疑,却发现自己的队友竟然是认真的。   梁其显回想了一下刚才的情景,竟然觉得还真的有点儿像,他忍不住喃喃,“这人属乌龟的吗?反应那么慢……这种人打比赛、没问题吗?”   童一舟没有理会自家这个正在替对手担忧的二傻子队长,他迟疑了一下,看向楚路,“朔气队长……好像认出您来了……”   “认出我?”   楚路这么反问了一句,又抵着下巴陷入沉思,“我突然有个想法……” 第179章 冠军08   童一舟进到游戏仓里的时候, 动作还有点僵硬。   他的手心都是冷汗,抓在旁边的扶手上都有点打滑。   [你来决定,你才是这个队里的指挥。]   ——上场之前, 他们的指导是这么和他说的。   在大多数联赛战队里,队长和指挥的职务都是重合的,毕竟队内两个核心很容易造成混乱。但是很显然,让梁其显这个战术素养在队内堪称倒数的队长当指挥, 是纯粹的自杀行为。   这二傻子可能做出要求牧师在内的所有人一块儿上的迷惑操作,用来震惊敌人倒还是不错, 但是用来比赛, 那还是省省吧, 于是童一舟被迫接手这个重担。   当然, 在大部分时间,这并没有什么难的。   他们的指导会提前定好战术,他只需要在赛场上进行合理范围内的细节调整, 做到简单的随机应变就可以。甚至于有赖于他们指导对敌人的精准判断, 赛场上需要细节调整的幅度也并不大。   所以事实上,虽然是队伍里的指挥,他所承担的压力并不大。   但是这一次……   这还是第一次, 队伍的成功和失败全都仰赖于他的选择。   是按照原本的战术, 按部就班地打下去,还是按照刚才指导所说的打法……   童一舟深吸了口气,但这却无法对那已经过速的心跳有任何平缓作用, 登陆的界面已经在眼前投影出来,他却仍旧没法作出选择。   选择前者, 虽然希望渺茫, 但是并非没有赢的可能, 而且就算输了也纯粹是实力的差距,他不必承担任何责任;而后者,倘若赌赢了、就是大胜,但是反之,如果被看穿了,那就是毫无回旋余地的惨败……而且毫无疑问,是他这个指挥的失误……   童一舟下意识想要寻找楚路的身影,但是又想起来这是赛场,教练和指导并不能过来。他只能退而求其次地把目光放在梁其显身上。   结果发现……   那家伙也没有登录游戏,而是一脸探究的看向对面队长的位置。   童一舟:“……”   这货绝对还在纠结刚才台上那会儿,朔气的队长到底是看不起他、还是反应慢。   ——还想跟这个二傻子寻求意见的他真是疯了!   就连左申宇都比这货靠谱。   左小弟弟对自家指挥腼腆地笑了笑,又眨了眨眼,示意他看对手。   童一舟循着他的暗示看过去,却发现对面的状态并不比他轻松。   一个个神情严肃、身体紧绷,都是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   这表现正常吗?   这段时间他们打过的比赛只多不少,大部分选手对待比赛的态度都相当认真,这种态度并不足为奇;但是放到这些准C级队上……就相当不正常了。   童一舟看过他们之前比赛的录像。   他再次深吸了口气,这次总算有了决定。   巨大的倒计时数字归零,广袤的虚拟空间在眼前展开,那是属于他们都赛场。   童一舟调整了一下自己的耳麦,在团队频道发言,“更改战术,按照R计划行动。”   ……   …………   出乎童一舟预料的顺利。   对方的谨慎甚至到了过头的地步,几乎他们所有的破绽都会被当做诱饵,好几次童一舟都以为自己这边要翻车了,结果反而是对方率先撤退。   ……   …………   比赛结束的双方都松了口气。   童一舟后知后觉地感受到自己心脏仍旧“咚咚”跳得很快。   并不是后怕……   他仔细感受了一下,确定了那种情绪更趋近于兴奋。   是他的选择导致的胜利……是、他、赢、了!   游戏仓内壁的反光映出了他脸上的笑容,童一舟赶紧拍了拍脸试图恢复表情。   ——用现在这表情出去……会被打的吧?   *   对手的态度出乎意料的平静,似乎对于失败的情况早有预料,一点也没有什么输给一个刚刚成立一年不到D级战队的恼怒。   硬要说的话,童一舟甚至觉得对面也是松口气的状态。   童一舟:???   在赛后告别的时候更加确认这一点的童一舟满心困惑。   他知道这是自家指导的原因,但是……那个性格好到都能容忍梁其显这个二傻子的指导,怎么也不至于给人留下这么大的阴影吧?   要是戴信衡知道他的想法,恐怕忍不住大声反驳,“至于、真是太至于了!!”   他松了口气也是确确实实的。   在上场之前,他一度担心自己现在所在的战队被对面打崩了。   没直面过林长路的对手永远不知道这人的恐怖,看对方横空出世后的第一赛季的赛程表和比赛结果就知道了,和望烽打过之后的队伍再接下来一段时间的比赛中基本都跟翔一样的不能看,什么低级错误都可能犯出来。   ——纯粹是心态崩盘一时半会儿调整不过来。   那种跟AI一样可怕的计算力和预判能力,无论什么招式战术都在对方的预料之中。   这样一场处处受制,好像被读心一样的比赛打下来,陷入自我怀疑简直是理所当然的事。   虽然是退下来养老,但戴信衡可不想自己签约朔气的第一年,被迫打上一整.年D级比赛。   ……心态没崩就好,接下来还有赛程,他们还有机会。   事实证明,和林长路那样的变态这么多年也只出了他一个,就算是他亲自拉扯出来的战队,里面也不可能个个都和他一样。   要是后者才真是恐怖故事吧。   戴信衡想象一下,如果自己要面对一队林长路……他面色惨白地打了个寒颤,拒绝继续想下去——联赛里要是真出了这么一只队伍,恐怕第二年所有的选手都要因为心态问题选择退役。   ……   这么一只准C级队输给D级,当然是个大新闻,比赛结果一出来,戴信衡的通讯就被挤得爆满。   他在寒刀的人缘不错,自然有老队友过来问候关心,问是怎么回事。   不过冠军赛队的训练量在那里,得知消息的速度还稍慢一点儿,最先关注到这一点的还是原本他们下场比赛遇到的对手。   戴信衡看着那段里面内容充斥着幸灾乐祸和嘲讽的短消息。   ——发消息的人也是老朋友了。   冠军赛队的成员到了一定的年纪如果不想退役,转而签约C级战队算是圈内的一项常规操作,对面那个老朋友也是如此。   不过,两人的关系看那短讯的内容就可以预见,相当恶劣。   ——倒是与个人私交无关,纯粹是两人的老东家是同一个星系的死敌,针锋相对的次数多了,成员也带出了点儿真火气。   只不过两人现在都已经脱离原本的俱乐部,又不是当年热血上头的小伙子,专门发消息来嘲讽一通老对手着实没什么必要,更多的原因还是来打听情报。   戴信衡会老老实实告诉他?   开什么玩笑?!他又不是慈善家。   果然,那边在一开始的嘲讽之后又话锋一转,表示毕竟都是多年的老朋友了,下场比赛一定给他们报复回去。   对此,戴信衡冷笑一声。   既然是“朋友”,那当然是同踩过一个坑才叫“朋友”。   戴信衡在编辑界面删删改改,最后发了一长段话过去。   当然不是什么友情提示,而是半遮半掩地发着牢骚吐苦水。   什么队员排挤、教练不信任、俱乐部方的压力、他这个队长当的没有威严底下的队员都不听指挥什么的……这个圈子里也不都是光鲜亮丽,有人的地方难免就有这种问题,戴信衡在圈儿里呆的时间久了,见得也多,这会儿编排起来倒是有模有样的。   ——力图把对方的想法引到队内关系不和谐,所以才输的比赛上面。   对面的人看到这么一大段消息,果然“嘶”了一声。   但是看过去之后,却忍不住皱起了眉头,不大相信,“真的假的……也不至于混成这样,不是诓我的吧?”   但是好像除了队伍内部原因,也没法解释怎么会输给一个圈外的D级战队。   想是这么想,但是在不走心的塑料安慰几句之后,那人立刻联系了现在队里的教练,到底是不是的,听一面之词可不是什么好习惯,还是让教练那边的渠道确定一下。   戴信衡这边则是和对方几乎一模一样的行动模式,在编辑完那条短讯之后就立刻联系了朔气教练,将事情的前因后果这么一说,又顺便让对方再提醒一下俱乐部方面,注意别泄露消息。   “朔气”和对方俱乐部倒不像是戴信衡和那人的老东家一样的死敌关系,但是这会儿同在一个淘汰赛里,给对手制造障碍难道还有关系好不好这一说吗.   俱乐部那边虽是答应得痛快,但是却觉得不至于谨慎到这程度,实际上没有多往心里去。   结果……   之后、还TM真有人来试探!   “朔气”这边自然是按照戴信衡说的给了回复。   亲眼目睹了一句话里怎么解读出三个意思,又怎么绕圈子打太极把对方往沟里带。   “朔气”相关负责人都被这一套操作看麻了。   ——该说真不愧是该冠军赛队出来的人吗?   #服气.jpg#   *   而另一边,赛后庆功宴上好好吃了一顿,童一舟的兴奋终于被压下去。   冷静下来之后,他又忍不住叹气,“可惜这种办法只能用一次。”   等他们指导的身份透露出去,对面有了准备,这就没法再用。   楚路笑了笑,“那可不一定。”   童一舟愕然睁大眼睛:“您是说……朔气那边……”   可能主动帮他们隐瞒?   ——真的会吗?   他忍不住这么询问看向楚路。   对方却只是说:“这就需要指挥的判断了。”   童一舟愣住。   半晌,他重重点头,“我会好好看的。” 第180章 冠军09   下一场比赛, 楚路在再次目睹了那副“活见鬼”表情之后,就知道这次该用什么战术了。   同时,有了上次经历的童一舟也做出了相同的判断。   赢下来似乎是理所当然。   ……其实也并没有那么容易。   毕竟有了朔气的前车之鉴,避免自己阴沟里翻船, 盛孟辉还是研究过朔气前一次的比赛视频, 连带着那支D级战队之前的比赛录像也挑了几场看过。   得出的结论就是“不足为惧”。   挺有发展潜力的, 但是现在还嫩了点儿。   那会儿盛孟辉倒是真心实意的相信了戴信衡那“朔气队内不和”的说辞, 甚至琢磨着等比赛彻底结束之后,请老对手出去吃一顿, 好歹这么多年交情下来, 看人现在混得这么惨, 安慰一下还是应有之义。   赛程中就算了……   免得被人看见影响不好。   但是现在?还吃个屁吃!   他恨不得把饭盆子扣到那张老脸上!!   一看见对面队内指导的那张脸,他就眼前一黑, 立刻就知道是怎么回事儿了。   他就说那姓戴的一肚子坏水鬼主意,谁混得惨他都不会吃瘪, 哪能放自己沦落到那地步。   ——原来是在这儿等着他呢!!!   盛孟辉的情况要比戴信衡好一点,因为朔气的翻车,他提前调查过对手的资料,不像是戴信衡那样两眼一抹黑,只知道对面指导的身份。   但是其实也好不到哪去。   那边带队的可是林长路啊、那个林长路啊!!   他不得不思考这么一个可能性:自己之前看见的录像都是假的, 是对方故意隐藏实力。   于是下指令的时候,理所当然地陷入了迟疑。   赛场上的这种纠结犹豫都是要命的, 特别是在知道对面的指导是林长路之后, 他再看对手的每一个破绽都像是诱饵, 冲上去之前都要考虑好退路, 也因此越发束手束脚。   ……   而梁其显这边则是恰恰相反, 他充分贯彻了场内指挥和场外指导的核心思想, 不用关心有没有破绽,放开了打就对了。这有恃无恐底气十足的态度,反倒让盛孟辉陷入了更深的怀疑。   隐约看出来这一点的童一舟:“……”   不得不说,自家队长是个没脑子的二傻子这件事,偶尔还是有些帮助的。   ……   …………   总之,比赛结束后拿回光脑的第一时间,盛孟辉就拨了那个通讯号,毫无意外地一片忙音没有接通。   有本事坑他、有本事接通讯啊!!   他咬牙切齿地发了一大串激.情辱骂的语音留言,对于对面这不厚道的行为致以最深切的谴责和鄙视。然后,转头就联系自家俱乐部,务必把“对面指导是林长路”这件事死死压下去。   ——同样的坑不能只有他们两家栽进去!!!   *   场馆外,两支队伍离开的时候碰巧撞见了,对面愣了一下,主动迎上了来,“林队……”   抬头看见后面跟着的梁其显,想起这位现在才是这支战队的队长,盛孟辉卡了一下,又更改措辞,“林指,好久不见。”   “盛队长,好久不见。”   盛孟辉:“……”   说实话有点受宠若惊,没想到对方竟然还记得他。   不……也可能只是客气客气而已。   不过这些倒也不是很重要。   盛孟辉暂时压下那些乱七.八糟的思绪,看了一眼楚路后面跟着的那一队少年,“您这是……有什么打算吗?”   他的猜测其实跟之前戴信衡的差不多,觉得这位是自己职业赛打无聊了所以才找几个年轻人、自己拉扯一支队伍来打比赛。   见他这模样,楚路也是无奈了。   ——这一个两个的、为什么看见他的态度这么奇怪?   先前那“活见鬼”的表情×2就算了,他可以勉勉强强将其理解为惊讶,毕竟按照他的情况,几乎不可能重回赛场。但是这会儿这么慎重其事,好像他准备搞出什么大新闻一样的态度又是怎么回事?   ……   …………   他只不过在找工作无果之后,试图在一个自己稍微熟悉的行业当老板,碰巧遇到一家游戏厅出售、顺势买下,然后没有抵住店内常客的几个少年的请求,友情地出任了一下对方社团活动的指导而已。   这群人这样的态度,会让他以为自己是什么“被打败之后却死而复生,卷土重来、准备搞事儿的反派大boss”……   这种设定早就过时了吧。   连《异世》里的boss模板都不会用这种背景故事了。   他忍不住瞥了一眼梁其显,开始怀疑自己答应出任这个指导是不是个错误。   然而罪魁祸首没有一点自觉,并且完美领会错了自家指导的意思。   当即往前踏了一步,昂首挺胸地宣告目标,“当然是打进职业联赛、然后拿冠军!”   楚路:“……”   童一舟:“……”   发现二傻子队长准备往前走的时候就觉得不对,想拉住人,终究慢了一步、伸出去的手却被完美错过。   中二期的少年总觉得老子天下第一,梁其显说这话的时候完全没有半点不好意思,一副“理直气壮”、“老子一定能行”的气势。   童一舟忍不住羞耻捂脸,十二万分的想要假装自己不认识这个中二病。   其他队友也多多少少是相同的反应,甚至一点儿也没有队友爱地集体往侧边走了一步,想要拉开距离的态度十分明显。   只有年纪还小的左申宇还存留了一点良心,停在原地试图给梁其显辩白几句,结果却被一旁的詹滇川借着自己高个的优势直接抱起来、拉到这边的阵营,旁边一向爱跟他呛声的黑皮儿这次都没干什么,而是难得统一了战线,在小孩耳朵边上不知道嘀咕了些什么——虽然没有听清,但是猜也知道无非是别被中二病传染之类的话。   因为半侧身,完全把这一系列动作收到眼底的楚路:“……”   就冲他们这稀烂的团队精神,别说想拿冠了,这次淘汰赛能不能出线晋为C级都相当难说。   楚路还想解释点什么,那边盛孟辉已经一脸慎重地点头,又仓促客套了几句,然后才带着自己那边的队员转身离开。   后边小胖子掏零食的动作一顿,保持着拆奶糖包装的姿势,却忘了张嘴,他眼明手快地一把捏住差点被挤到地上的糖,不敢置信地喃喃:“刚才那个人……他真信了啊?”   还凑在左申宇耳朵边儿嘀嘀咕咕教小孩的黑皮儿愣住,“不会吧?”   比所有人都高出一头,但其实曾经兼职戏剧社编剧的詹滇川“就是写剧本都没这样的。”   ……   “喂、喂,你们什么意思?!”   反应了一下才意识到队友话里意思的梁其显霎时恼羞成怒。   …………   ……   没有理旁边已经吵成一团的队友和队长,童一舟推了推眼镜,忍不住以一种全新的仰视目光看了眼走在最前面的指导。   虽然之前查资料的时候就意识到了。   但是这一次真的再次确认,自己队里这个指导的厉害程度……真是超乎想象。   童一舟觉得他得对自己战队的队长的评价再高一点。   ——就算那是个二傻子,也是个运气爆棚的二傻子。   大概是用比正常人长得多的中二期换的运气吧。   *   童一舟本来以为相同的战术用一次两次已经是极限了,不可能再用到第三次……然而事实证明,它不仅可以用第三次、还可以用第四次。   当然之后几次并没有前两次那么容易。   毕竟是接连战胜降级队的D级队,就算输了的队伍都不约而同的选择了隐瞒情况,但是接下来的对手不可能不提前调查。   得出的结论自然是“不足为惧”。   对于从同为降级队那边打听出来的五花八门输比赛的理由也只好将信将疑。   然后……   就看见了林长路。   ——表情和反应相似到几乎同步。   童一舟最后也意识到了,对面那边未必不知道他们的真实水平,但是只要一想到他们有个叫“林长路”的指导,就下意识陷入了选择迟疑,童一舟最后都学会了专门针对这一点设下陷阱。   从这一点上看,他们的指导还真是一个不必上场就存有高度威慑力的“战略性武器”。   不过,就算是童一舟都可以在比赛过程中飞快进步,学会有效利用自家指导的身份创造优势,对面那些历经比赛的老手自然更快的想到了解决办法。   ——换指挥。   让没有切身经历过大魔王恐怖的年轻人上。   ……   硬实力的差距无可避免,在对方反应过来之后,他们自然只能以败局收场。   楚路觉得其实挺好的,毕竟要是再不输上几场,这群臭小子都快上天了。   不过,虽然最后确实是输了,但是有前面的胜局奠定基础,真的被他们争取到了C级战队的名额。   ——在参赛之前,就连楚路也没想到会有这么个结果。   于是,这群刚蔫了没几天的臭小子瞬间支楞起来,还偷偷摸摸搞了个庆功宴。   第二天,闻到一屋子酒气的楚路:“……”   他面带笑意的把人一个个叫起来……   ……   那天屋子里的当事人拒绝回忆之后的经历,并从此之后对酒水这类的饮料产生了不可言说的恐惧之情。   ……   …………   而在C级战队正式注册之前,楚路收到了一笔就算对于他来说也是巨额的转账,紧跟着是林家大哥的通讯。   在听完通讯对面的叙述之后。   楚路:“……”   “…………”   楚路:“不、哥你误会了,我暂时还没有这个打算……”   淘汰赛那会儿被对手误会也就算了,为什么现在就连亲哥都以为他要重组战队、杀回联赛?   他有哪里透露出这意向吗?   还是他就长了一张很有野心的反派脸?! 第181章 冠军10   楚路本来试图拒绝这份来自亲哥的沉重关怀, 但是林大哥实在是位工作效率极高、且行动力超群的霸总。   消沉了这么多年的小弟,终于有了重新振作起来的趋势,这位当哥的做的怎么可能只有转账这么简单?!   楚路同步收到了几份企划案。   或者是从无到有建立一个新的俱乐部、或者从市面直接收购合并一个已有的俱乐部……   对于前者, 林氏那边甚至连俱乐部内关键职务的员工都接洽好了, 只要楚路一点头, 第二天就能召开发布会, 他名下立刻就会多出这么一个俱乐部;对于后者, 林大哥也给列出了一串名单, 后附详细的商业角度优劣分析, 那个刚刚在淘汰赛中被踢出C级的降级队赫然在列……   楚路:“……?”   这也有点太狠了吧?把人家踢出C级还不算, 还打算直接抄家?   林大哥在商业行为上一向不会夹带私人感情,对此也并没有什么多余的同情心,只是又在通讯内告知楚路,过段时间他会派个助理过去, 俱乐部的事情只要他选好了方案,就可以全权交给对方、不用操心。   但是战队的事……   林大哥表示自己没有小弟了解的那么清楚,所以并没有擅作主张, 但是已经预留了足够的转会费, 如果小弟有看中的游戏角色或者选手,可以直接把人挖过来。   楚路试探:“哥, 你说的转会费是指……刚才的那笔转账。”   他觉得有点奇怪,因为林疏风是个将公事和私事分得很开的人, 正常来讲,不会将这种汇款转到他的私人账户上。   但是想到这里, 他又忍不住摇头。   这是林家大哥支持小弟事业, 根本不是公事吧。   因为对方的企划案搞得太正经, 他下意识的就把它当成林氏集团的项目了。   他刚想劝自家大哥把钱收回去, 就听那边以一个相当惊讶的声音反问:“那怎么够?”   然后对方语气平淡地表示那些钱只是他的私人赞助,算是给小弟的零花钱,不管用来改善生活还是投资战队都看他的个人意愿。   至于之前对方所提的“转会费”,林大哥表示那份企划案内已经有了预估金额,说了一个页码让他自己去看,并且更进一步表示如果不够的话他可以私人出资。   楚路按照林疏风说的翻找着企划案,在看着那一连串的零后,陷入了短暂的默然。   ——自家大哥是打算让他把整个联赛的封神角色打包选手一块儿买下来、打造一只全神级战队吗????   楚路:“……”   人不能、起码不应该……   他沉默的这一小会儿,林疏风那边不知道又有什么急事。   他语速极快的交代了后续,又再三叮嘱小弟注意身体,一连强调了好几遍“只要开心就好”,才在背景里已经变得焦急的催促声中,仓促挂断了通讯。   之后半秒不到,楚路又收到了一笔巨款转账。   似乎是因为先前的误会,这次还特意备注了“生活费”的字样。   楚路:“……”   他觉得林家大哥似乎对“生活”这两个字有什么不得了的误解。   ……   楚路本来打算等林大哥稍微空一点儿,再跟他打电话解释说明这件事。   但奈何对方的行动力实在超群,他挂断通讯之后三小时不到,那位林大哥在通讯中提到的助理已经风.尘仆仆地赶过来。   所以根本不是所谓的“过段时间”,绝对先前通讯的时候,这位助理就已经在路上了吧?!   ……   …………   总之等意识到的时候,这群臭小子已经聚在会议室里,兴致勃勃地讨论战队的名字了。   在升到C级以前,战队在联盟官方没有正式的名字,都是采用地区加编号的形式。   当然如果硬是要自己取名,叫一叫也没什么,只不过官方那边不会承认而已。   作为队长的梁其显对自己的战队能够晋升C级有足够的信心(童一舟:不、他只是傻而已),并不屑于搞提前命名的那一套操作,故而直到这会儿才开始讨论战队的名字。   不过某人对此显然早有打算了。   几乎是一进会议室,梁其显就忍不住激动起来,“‘狼烟’、‘狼烟’!叫‘狼烟’!!这名字多霸气!”   霸气的词当然不止这么一个,但是因为“望烽”到现在几乎可以说是不可撼动的王朝地位,屡屡见报的“烽火狼烟”这个词的后半段似乎也多了一种神奇的buff。   但是……   有人稍微迟疑了一下,提出:“这名字应该已经被人注册了吧?”   虽然只有C级以上战队可以正式注册名字,但是如果重新降级回去,已经注册的名字却不会被注销。   虽然现在联赛里的知名战队没有一支叫“狼烟”的,但是想也知道,和梁其显抱着相同想法的人肯定不在少数,这么热门的名字不可能没被注册。   西装笔挺、外套上没有一道折痕,一身精英打扮的新上任经理人在旁适时开口,“可以收购。”   几个少年人在这带着分外明显精英气息的社会人士面前有些拘谨,但是梁其显还是提出了疑惑,“战队的名字是不能交易的吧?”   好像是为了避免有人恶意抢注战队名称再转售。   社会精英露出了含蓄的笑,然后以更含蓄的口吻解释:“如果操作得当,可以。”   却没有说是怎么“操作”。   几个少年人立刻露出了“不明觉厉”的敬佩神色,不知道谁带头,竟然鼓起了掌。   精英助理脸上的笑容一滞,他不太明显地瞄了一眼坐在最前面的楚路,但是很快就收回视线,一脸镇定地接受了这掌声。   这之后,会议室里就安静下来……   一时之间谁也没有说话,就连一贯开会的时候从没停过嘴的小胖子都停下了咔嚓咔嚓咬薯片的动作,换成了更安静的棉花糖。   “小林总,”最后还是这位见多识广的助理最为镇定,他转头向着坐在对前面的楚路致意,“如果您有意向,会议结束后的两个小时内,我会向您提交方案。”   于是几个少年坐得越发僵硬。   楚路甚至都看见那小胖子在接不接着吃上纠结了半天,最后选择了“啊呜”一口把整块棉花糖都咬掉、死死地闭紧了嘴。   楚路:“……”   真是难得见这群臭小子这模样。   他忍不住扶额,“不用,让他们再想一个。”   助理颔首,“好的,BOSS。”   见楚路没有再开口说话的意思,他又表示自己来时的路上查了一些资料,问要不要放出来。   楚路点头之后,精英助理走到前面操作了几下,会议室的投影的光屏打开。   “考虑到我们的战队还没有命名,我过来的路上稍微查阅了一些资料。”他说着抬手示意了一下光屏上密密的列出了一整屏的名单,“这是现在《异世》联盟官方已注册的战队名称,出于个人的一点意见,并不建议大家选择已注册战队名称……”   “……”   “…………”   楚路真是好久没开过这么正经的会了。   毕竟这几个少年说是战队,却还是玩性居多,也只有从正经训练营里面出来的左申宇在队内会议的时候还有点严肃的模样(事实上现在已经快被带歪了),其他人基本是把这个当成聚会来的,没搞成轰趴现场还是因为有个楚路在上面压着。   总之一次格外严肃的会议结束之后,战队终于有了名字——“天阙”。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非常符合梁其显中二病设想。   ……   会议结束,助理因为还要办战队相关手续,先一步离开,楚路领着几个少年人往外走,路上还延续着刚才会议室内的沉默。   似乎因为刚才那格外拘谨的会议原因,几个人的走路姿势都下意识正经了起来。   楚路扫视了一圈儿这几个不知道在想什么的少年,又想起刚才得知来人是要帮忙组建俱乐部时,他摁都没摁住的窜天猴,再看看这几个显然没窜到天上反而掉水里的落汤猴。   他相当头疼的按了按额角,试图趁着这个机会、彻底解决这一桩麻烦事,“你们也看见了,真的建了俱乐部、彻底踏入职业圈之后,和你们现在这么玩玩可不一样……趁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他也好联系一下林家大哥,把这个处处都透露着精英气息的助理给退回去。   楚路正这么想着,却听见一声语气和他预料中的不太一样的反问,“后悔?”   他心里有点不太妙的预感,侧头却对上了梁其显一脸压抑着兴奋的表情。   楚路:“……”   预感梁其显接下来又要口吐什么惊人之言,他甚至微妙的生出了想要捂对方嘴的冲动。   果然——   “林哥,你不觉得刚才那有点帅吗?”   他一脸唏嘘感慨,“……原来战队内部开会都是这样啊!”   ……   楚路本来觉得这只是梁其显的个人想法,但是抬眼却看见或多或少同样带着激动神色的另外五个人。   楚路:“……”   他已经有点理解不了现在年轻人的思想了。 第182章 冠军11   楚路头一次这么深切地觉得这真是一帮缺少社会毒打的臭小子。   他满脸冷漠地表示, 如果真的想成立俱乐部、正式踏入职业圈的话,战队内会定下队规。   在一群人“欸——”的拖长叹息声中,左小弟弟挺身而出表示了对自家指导的支持。   左申宇:“以前训练营的时候也有。”   童一舟也推了推眼镜, 对定规矩的行为表示了赞同。   余下四人对这两个“叛徒”报以目光谴责。   ……   楚路:“首先, 第一点, 训练室内不准带入食物。”   感觉自己被针对了的小胖子忍不住握紧了从会议室里剩出来的半包薯片, 小小声, “我抗议。”   还不等楚路表示抗议无效的, 他这微弱的动静就被同伴镇压了。   滕泓:“每次打扫训练室的时候都清理出一堆碎渣, 你反思一下。”   詹滇川:“你之前饮料洒到游戏仓里了!我沾了一身!!”   梁其显的理由则更清奇一点:“我上次都快饿死了, 那半包虾条你竟然一口都没分给我。”   小胖子振振有词:“佳W限量口味的,那可是最后的存货了!!”   ……   …………   甚至不等楚路说出第二条队规,四人小团体霎时分崩离析。   楚路:“……”   这支战队到底是怎么升上C级的??   *   那天的话题最后发展成了走廊里的混战,到底没有聊下去。   不过楚路还是抽了个空整理出一套“队规”发到他们每个人的光脑上, 另附未来训练计划表一份,试图劝退。   倒不是他觉得重新组建战队麻烦之类的缘由,而是这个圈子里其实相当残酷。   天赋、努力这二者缺一不可, 但是仅仅有这些却仍旧不够, 有时候还需要一些运气……   按照他对那群孩子们的了解,楚路实在很难相信他们对此有任何清晰的认知。   ……   …………   然而, 少年的倔强偶尔也会出现在某些不合时宜的地方。   最后还是答应组建了俱乐部的楚路:“……”   虽然……但是……   还没开始,人已经心累了。   *   半年后。   ZU星, “易水”训练室内,几个年轻人在训练中间休息时段凑到一起嘀嘀咕咕。   其中一个挑染着黄毛的青年压低声音, 小声道:“你们猜我刚才经过队长休息室的时候, 看见队长在看什么?”   这藏着又掖着的神秘态度立刻就引起了众人的注意, 一时之间猜什么的都有。   什么美.少.女手办、毛茸茸治愈短片、某个以身材热辣著称的女偶像的演唱会……   从这乏善可陈的猜测里面就可以看出这群年轻人贫瘠的精神生活。   “是不是在看‘XYz’?”   某个长相略凶的寸头青年提出了一个名字。   这是一部最近在ZU星很火的儿童向卡通片, 火到就连本来对这些应该不怎么了解的年轻人都知道。   脑补了一下自家队长满脸严肃地看着卡通片,甚至还可能会低下头去记笔记的模样……凑过来唯一一个女生忍不住“噗”地一声笑出来。   最后还是围过来一群人中看着年纪最小的兜帽衫少年说了句公道话,“前些天不是听说,队长家的小侄子暂时住到他家里去了吗?队长可能在找和孩子的共同语言。”   啊……这……   确实是他们队长能干出来的事。   不过这样——   丸子头的女孩开口,“肯定会记笔记吧……”   几人脑补了一下这场景,都忍不住闷笑出声,一时之间训练室内充斥着各种奇奇怪怪的猪叫、打嗝声。   最开始那个黄毛青年见话题被莫名其妙引到了奇怪的地方,忍不住崩溃脸:“队长怎么会在训练时间摸鱼?他在看比赛录像啊!!!”   原本的笑声停下,所有人都露出一脸无聊的表情。   就这?就这?   虽然没有明说,但是每个人脸上都表露了这个含义。   “队长看比赛录像有什么奇怪的?”   “队长不是天天看吗?”   ……   “难不成之前和‘青湖’的友谊赛还没复盘完吗?不啊、我实在不想再写比赛分析了,都快写吐了!”   ……   …………   众人稀稀拉拉地抱怨,眼看着就要散开。   意识到自己再不说恐怕就没机会说了,黄毛青年连忙补了下半句:“可他看的是C级战队啊!!”   正往外走的众人眼神瞬间犀利起来,往外走的脚步一顿,重又退了回来。于是,本来已经半散开的圈子瞬间又挤挤挨挨围成一团。   ……   “不是吧?队长现在连C级都不放过了!”   “A.级我可以理解,毕竟是以后可能升上来遇到的对手,B级勉勉强强,万一里面有黑马呢……但是C、C级,队长这也太丧心病狂了吧?!职业圈已经阻止不了他了吗?!”   ……   有人表示质疑:“琨儿,你可看清楚了,那真的是C级?不是你认错了或者记错了的B级?……那些战队名又不熟。”   黄毛点头肯定:“是C级!”   就是因为不敢相信,所以他还特意记下了战队名字,在联赛的官网上查了一遍资料。   他说着,拿出自己刚才查的结果,投影在众人眼前。   ——两个战队都没什么稀奇的,甚至都不是B级降下去的降级队。   看历史战绩,一队常年在C级中段徘徊,虽然没有沦落降级的风险,但看起来也没有晋升B级的可能。   而另一队……   有人奇怪:“怎么就今年的结果?连历史战绩都没有、这破网站又崩了?”   黄毛沉痛,“没崩,就是没有。”   问的人“啊?”了一声,还有点儿没反应过来。   而有人已经喃喃:“不会吧?”   没有历史战绩意味着什么?   这是一支刚刚升到C级的战队啊!!   众人红红火火、恍恍惚惚——   “队长真竟然真的、把毒手……伸到D级了吗?”   有人乐观:“说不定、这就是队长的兴趣爱好呢……”   这话立刻得到了众人的赞同。   “平时复盘分析那么累了,看点轻松的比赛,松松脑子也有可能啊。”   虽然这边围圈的众人都不觉得这是个多好的放松娱乐方式,但是如果放在他们队长身上,却也说不定。   于是,原本紧绷的、略显凝重的气息一下子散开,众人也准备回到各自的位置。   要不是听见有人随口说了一句,“反正队长总不会拉着咱们一块儿分析……吧?”   说话的那人在众人猝然回头的目光逼视下,默默闭了麦,这是个队里臭名昭著的乌鸦嘴   乌鸦嘴被看的脑门上汗都快流下来了,他干笑两声,试图缓和气氛。   “想想就知道不可能,你们至于吗?”   还站在旁边的黄毛拍了拍他的肩膀,“虽然我也觉得不可能,但是从你嘴里说出来……啧——”   那个“啧”就很意味深长了。   黄毛就被追着捶上了游戏——单人PK。   *   说是这么说,但是直到下午例行战术分析时间、看见自家队长打开比赛录像之前,众人都没把上午的话往心里去。   结果比赛双方两边的队名一出来,“乌鸦嘴”立刻受到了队友们的死亡凝视。   戈旌辰:“……”   能不能讲点儿道理啊?!这事跟他有半毛钱关系吗?   注意到底下队员们的暗潮汹涌,卢想暂停了一下录像,转头问:“怎么了?”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是最先带回消息的黄毛发言,“队长,你是不是放错录像了?这不是之前咱们和‘青湖’的比赛。”   卢想点了下头,还不等众人松口气,就听他道:“确实不是,不过这场更重要一点,你们先看,看完了跟我说说感想。”   众:“……?”   虽然不知道这种档次的比赛有什么感想可谈的,但是卢想在队里的威望实在过硬,现在他都这么说了,众人也无一反驳,一个个都像平时一样,打开光脑的笔记界面准备记录。   ……   …………   比赛结束,投影的光芒暗下,放映室内的灯光自动打开。   卢想回头看向队员,问:“怎么样?”   众人一个个都面露怀疑,没有说话。   半晌,有人忍不住小声感慨:“好菜啊……”   是那个挑染的黄毛。   他这声音的确不大,但是在一片静默的分析室里,却被人听得一清二楚。   黄毛忙不迭地捂嘴。   他真的没什么恶意,就是真心实意的感慨而已。   虽然之前就查过资料,对于C级战队的实力水平也有预料,但是毕竟是被队长专门找出时间来给他们看的,还说什么“这场更重要”,他看之前自然而然地就拔高了期待,以为里面会有什么精彩的反转之类的。   结果,全程聚精会神地盯下来……   倒不能说一丁点亮点都没有,比如说那个影者,虽然还有生涩的地方,不管是操作还是战术素养都称得上不错,再比如说那个剑士,偶尔冷不丁的一下子确实让人后背冷汗直冒(不过那家伙后来走位走过了吧?都完全脱离团队了)……   林林总总,如果硬要说的话,还是能挑出不少点的。   但是,怎么说……   ——和期待的相差太大了。   完全没找到他们队长放弃复盘分析、专门让他们看这场比赛的原因。   得到“队长の注视debuff”的黄毛:“……”   他磕磕巴巴地想要补救,结果舌头跟打结似的,愣是没说出个所以然来。   然而……   他得到了队长的认可点头。   卢想:“说的不错。”   已经打算低头认错,准备写检讨的黄毛:“???”   ——这是让他们时刻警惕、不可以小看任何一个对手的队长?!盗号了吧? 第183章 冠军12   在完全摸不着头脑的这次来回对话之后, 他们开始了以往复盘的惯例阶段,也就是每个人指出录像中的失误。   ……太多了。   今天恰巧轮到第一个发言的黄毛刚只开局就给对战的两边都指出不下五个问题,有那种个人失误的小毛病, 但是也有一不小心就能直奔GG结局的大失误。接下来的人也都是差不多的状况。   ……   “8分49秒的时候, 法师反应慢了,要不是对面失误,这一下子就被带走了……”   “……”   “12分整, 对面失误、有好大一个漏洞, 这个骑士怎么想的、竟然没有上去趁他病要他命,反而退了?这里他要是上去,基本整局比赛就结束了。”   “……”   “…………”   “那个剑士是打上头了吧, 直接跟着对手跑了……他们队指挥应该是个诱饵作用, 那个剑士本来的站位是要随时准备回援……就是那里、35秒的那里……咳~对不起, 但是……哈哈……他队里的指挥转过头来才发现人没了吧?……咳咳, 对不起对不起, 但是……指挥这个‘震惊又迷惑’的表情、实在太好笑了……”   一开始的复盘分析还算正经, 但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 情况渐渐变得奇怪起来。   ……而随着分析的继续,事情越发不可收拾。   “噗~那个人、那个术者……他‘魅惑’竟然扔歪了, 噗哈哈~要再歪一点就扔到队友身上了……”   “第四次了,这个骑士、他又犹豫了……这个人、这个人难不成是传说中的‘对面派来的卧底’?哈哈哈……”   ……   …………   复盘分析室内的头一次这么充满欢声笑语。   毕竟以往, 要么就是没有话说,要么就是批斗大会。   如果哪天话多了,那才是摊上大事儿了,那情况, 谁还能笑得出来?   ……   总之, 都是年轻人, 情绪一激动就容易上头。   一时之间,拍桌的、拖凳子的、笑出鸡叫鹅叫鸭子叫的……   等冷静下来之后,才终于想起来坐在前面一直没说话、存在感被削得无限低的队长。   众:!!!   队员一秒恢复正襟危坐、假装认真分析。   也意识到自己这边几人刚才嘲笑得实在太过分了,有人咳了一声,试图找找亮点补救。   “这个影者就很不错啊,隐匿做的很到位啊,就算第三者视角旁观,有时候也会把他忘了,然后……‘一击必杀’!”   正好播到这段影像,说话的卷发青年忍不住稍微提高了声调,他的游戏角色虽然不是‘影者’,但是职业定位也有重合的地方,都是游离在队伍之外,然后关键时刻给出“致命一击”甚至“以命换命”的刺客型角色,所以刚才第一次看录像的时候就格外留意这个“影者”。   卢想点了一下头,顺带解释,“十三岁。”   众人愣了一下,才意识到队长说的是这影者操作者的年龄,立刻就有人“嘶”了一声,好像有点明白队长让他们看这录像的原因。   是未来队友?   把这种天才放在C级战队里面磋磨实在是太暴殄天物,战队这是有意招揽?   卷发青年心情更复杂一点,毕竟两者的职业定位实在过于重合,如果在一个队里,必然是一个主力一个替补……   但是转念又想到,对方才只有十三岁,技术虽然好,但是也有青涩的地方,目前来看还不是威胁。   如果不看作竞争对手,而视为继承者的话……   毕竟定位这么重合,对方到战队里,肯定是他来带。   ——能教出这么个天才来也不错。   这么想着,他心情总算稍定了定。   卢想自然是注意到了队员们的心情波动,但一时也没有解释,只是示意他们继续分析下去。   因为有了这么一层“未来队友”的关系,众人接下来的分析总算不那么脱离感情高高在上了。   不过,这么一关注,还真关注出点儿不一样的地方。   戈旌辰稍微“咦?”了一声,“这个骑士,好像大局观很不错啊……竟然不是指挥?”   他说完自己也哑了一下,毕竟这个骑士先前已经有足足四次机会到眼前却放任流走的迷惑行为,虽然不知道真正原因到底是什么,但让这种疑似“对面派来的卧底”当指挥,是嫌输得不够快吗?   这一次卢想却更干脆了,直接给了个名字,“娄劭。”   这……   ……   …………   分析室内静了一阵儿,半晌才有人干笑着接话:“确实和娄前辈有点儿像啊。”   娄劭是去年才离开“长风”的前队长。   这位在“长风”的时候,就因为打法太过保守而受诟病,也经常因为想太多而错失机会,但到底是冠军赛队的当家指挥,还不至于犯这种低级错误。   众人忍不住迷惑:没听说队长和娄前辈关系不好啊,而且“易水”和“长风”之间也没什么大的矛盾,队长不至于这么背后diss对方啊。   “说起来,娄前辈也签约了一支C级战队,好像叫——”   那人说到这里突然一滞,毕竟上午才被黄毛拉着看了两支战队的简介,这么一回忆,似乎、仿佛……   “就是他/它。”   卢想点头回应了队员,也不知道是说这个骑士就是娄劭本人,还是说娄劭签约的C级战队就是眼前这一支。   但不管哪种,其实含义都差不多。   众人目瞪口呆之余,不由有些恍惚:去打C级、水平会降这么多吗?   这……这不对啊……   娄劭单论操作其实在联赛里并不出彩,甚至训练营的孩子稍微出色一点的,单人PK都能压制住他,他能在长风稳稳坐住队长的位置,靠的是指挥水平。   后者跟年龄的关系其实不大,不如说打的时间越长经验越足,反而越容易考虑周全。   在娄劭转签C级队之前,他们一直以为这位前辈还会在联赛里再打上几年。   ……   不不、不对!!   这场比赛里,娄劭根本都不是指挥!   这些年轻人的脸色一时都十分精彩,眼见着脑补就向着各种黑暗龌龊霸凌排挤的方向去了。   卢想用指节敲了两下桌子,示意他们把注意力重新放回比赛上。   但是似乎收效不大,后半段分析众人几乎全程梦游着下来的,连那个疑似未来队友的天才影者都忘了关注,几乎是直勾勾地盯着骑士,似乎想透过那个游戏角色看出背后的操作者到底是什么情况。   卢想却也不怎么在意这个,等彻底分析完了,他又问了一遍和最开始差不多的问题,“有什么感想?”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又都是沉默。   要是硬要说的话,黄毛最开始那句“好菜啊”已经囊括了他们的全部想法。   操作不到位,技术不到家,合作意识有是有……但是脱离团队擅自行动的也不少……   最让他们不理解的,大概是娄前辈的种种迷惑操作。   而且那个战队怎么回事?!高价挖了个冠军赛队指挥回去放着不用??   娄前辈这是在比赛中表示抗议吗?   众人一时没有说话,但是卢想却点点头,好像是在表示明白。   他紧接着,“今天就到这里吧,先解散……旌辰留一下。”   后者虽然是队里有名的乌鸦嘴,但却也是卢想着力培养的接班人、“易水”的下一任指挥,经常被“留堂”,现在这情况倒也不怎么稀奇。   不过这回,因为这场比赛,戈旌辰还是受到了众人同情的目光。   他们转念又想到这次莫名其妙的比赛分析,这只乌鸦嘴绝对要占相当一部分原因,于是目光又接二连三的收回去了。   戈旌辰:你们这些人、怎么回事?!还有没有点队友爱了?!!   ……   戈旌辰也没有留多久,队长只问了他一个问题,就让人离开了。   ——[如果你是这支队伍的指挥,你要怎么赢?]   队长指的是作为娄前辈对手的那支刚刚升上C级没多久的队伍。   戈旌辰:……?   戈旌辰:!!!   *   而楚路这边,梁其显从上次比赛结束之后,就开始了他夹着尾巴做人的生活。   具体表现为总结会议上安静如鸡、如非必要绝不开口,主动承担买饮料、拿外卖等等跑腿活动,甚至于吃饭的时候都会给队里指挥拉椅子(当然这举动如由于太过恶心,被童一舟强烈抗议之后不了了之)……   然而即便是做到这种程度,梁其显也不知道自家指导消气了没有。   没法从指导那一脸平静的表情中看出什么端倪(梁其显:这人血虐完他们从游戏仓出来也是这副表情),梁其显只能退而求其次转道求助别人:“一舟——”   这几天都快被梁其显折腾得神经衰弱的童一舟条件反射的一个激灵。   ——他是真不知道这二傻子又抽什么风!!   梁其显期期艾艾又小心翼翼问:“林哥……他消气了没?”   童一舟:“……?”   他先是被梁其显这小可怜似的态度恶心了一下,又迷惑——   指导生气了?他怎么不知道?   而那边被“沉默拒绝”的梁其显一脸沉痛地低头认错,深刻的检讨了一番自己在上一次比赛的时候擅自脱离团队行动,差点把指挥坑死的做法。   童·指挥·一舟:“……”   明明他才是那个差点被坑死的吧?为什么只担心林哥生气?!   而且这几天……   这货是嫌比赛里面折腾他还不够,打算赛场外恶心死他吗? 第184章 冠军13   事实上, 童一舟一开始并不能理解梁其显的紧张和不安。   毕竟这货不听指挥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和那经常灵光一闪、做出的连指导都惊艳的操作相比,这家伙的战术素养简直差到令人发指。   童一舟和自家指导讨论作战方案的时候, 光是应对梁其显的突发状况,就做了不止一套备案。那天梁其显打上头了之后被对手拉走的行为, 完全在备用计划的涵盖之中, 要不然这猝不及防的, 他可能就真的被一波带走了。   但是……   梁其显好像并不知道后者的样子。   童一舟看着自家这个正低头检讨的队长陷入沉思。   说起来, 讨论备用方案的时候, 梁其显好像不在场啊……因为对方实在坐不住又听不进去的模样,指导索性直接放人出去训练了。童一舟回忆着当时欢呼“林哥万岁”欢天喜地跑出去的二傻子队长,又看看现在这会儿像是个耷拉着耳朵狗子的梁其显。   童一舟:“……”   他有点怀疑指导是不是故意的。   *   童一舟最后还是就这事询问了自家指导。   得到对方一个意味不明的微笑。   童一舟:“……”   总觉得得知了什么不得了的事。   ——彻底明白之后会被灭口的那种。   不过……   看着接下来几场比赛都老实听话到甚至让人产生困惑的梁其显, 他还是选择了闭嘴。   这挺好的。   真的。   *   一个赛季打下来, 这只队伍勉勉强强挂到了C级中段。   对着这一群抱着玩玩态度的孩子, 楚路也只能说是“尽力而为”了。   要是说对此一点察觉都没有, 那不可能,最后就连队里最迟钝的梁其显都模模糊糊意识到什么。   于是,赛季结束的那天晚上的“庆功宴”——其实也不能说是“庆功宴”, 毕竟当天的比赛输得还挺惨——楚路被抱着大.腿被迫听了半天声泪俱下的剖白心声。   觉得不对劲的他第一时间就检查了今天几个人喝的饮料,意料之中的发现了酒精含量百分比。   楚路:“……”   “…………”   他撤退才慢了半步, 就被一群被饮料放倒的醉鬼联合起来摁住了。   最后还是没联系上老板的精英助理发现了不对, 这才过来把被一声声撕心裂肺的“林哥”叫得耳朵已经快被震聋了的楚路给解救出来。   ……   …………   这顿“散伙饭”之后, 留在队里的也只有三人:一开始就是被从训练营带过来的左申宇、早早就下定决心的童一舟,还有中二期还没毕业、打从心底里认定“老子天下第一”的梁其显。   接下来就是趁着休赛的转会期招人磨合了。   虽然林家大哥壕气地给了一笔能买下半个《异世》联盟的转会费,但是很多事情还真不是钱能解决的。   毕竟他们现在还是一个要啥啥没有、成绩也不甚出色的C级战队, 对已经在上层战队崭露头角的选手来说, 他们得是疯了才堕.落到一个C级战队来自毁前途。   ——虽然“钞能力”确实能解决不少问题……   但是楚路自问, 自己还是一个非常讲究“心甘情愿”的人。   于是他瞄上了各家训练营和战队里的冷板凳。   ……之所以成为冷板凳,有时候不仅仅是实力的缘故,其中还有被不被需要的问题。   这种说法确实十分残酷,但是却是事实。   就比如说一个治疗的手法再高超,也没有办法在“鬼刹”出头——这支战队是联赛里有名的暴力输出队,他们一线队的固定配置里面根本没有治疗这个位置。   除非个人天赋强到战队愿意为之改变风格。   但是这样的天才又有多少呢?   当年的“林长路”算一个,现在的“周恃”算一个……纵观整个联赛历史也没有几位。   更何况就算有“千里马”,还需要一个能发现的“伯乐”。   从后者的意味上看,接连发现两匹千里马的望烽教练说不定才是联赛史上的大boss。   *   总之,林家大哥给拨的那转会费还是被充分利用起来了,楚路趁着休赛期调整,总算把缺斤少两的战队补齐了一整套阵容。   ——要不然等下个赛季一开始,他们恐怕就要因为人员不足被踢出联赛。   *   “友谊赛?”   楚路正愁着拿什么让新团队磨合一下练练手,就被一脸恍惚的刘怀告知了这个消息。   俱乐部成立,原本那家游戏厅二楼的包厢也正好改建成了战队基地,楚路也以此为由,婉拒了林家大哥准备让林氏投资专门建一栋大楼的沉重好意,而作为游戏厅经理人的刘怀自然也摇身一变,成了俱乐部的元老。   他刚想到战队磨合问题,就有人来约友谊赛,这巧合让楚路觉得有些微妙。   而等听到约友谊赛的战队名字的时候,他更是忍不住挑了一下眉。   ……易水?   这支冠军赛队有这么闲吗?   比起楚路这过于平淡的态度,刘怀就要激动的多了。   他刚才接到对方的联系后,忍不住反复确认了好几遍,才确定不是自己听错了。   甚至直到现在还有一股不真实感。   那可是冠军联赛中稳进季后的王牌战队啊!   怎么会随随便便跟他们一支C级战队约友谊赛?!而且还是对方主动要求。   虽然刚才就确认了那确实是易水对外的官方账号,但是刘怀现在还是有点怀疑对方是不是被盗号了。   ——不、不只是“有点儿”的程度。   想起这个可能,刘怀忍不住生出些恍然大悟的感觉。   虽然被盗号的可能性不高,但是对方主动约一个C级战队的可能性也是差不多的低啊!!   还真不一定是哪一种。   楚路拦住了风风火火想要跑回去确认的刘怀。   “我直接问问吧。”   刘怀:?   问问?问……谁?   他还没有问出口,就看见对面青年已经熟练地调出通讯录来翻翻找找,然后拨出去一个号码,响了没几声就被对面接通,楚路率先打了声招呼:“卢队?”   刘怀:?!   卢卢、卢队?……卢想?   易水的队长?!   他先是震惊。   完了又觉得这“震惊”完全没道理。   这可是“林长路”啊,他认识卢想不是理所当然?当年林长路在联盟里大杀四方的时候,这位易水的当家还是位刚刚展露头角的新人。   ——甚至连“天才新人”都称不上。   在前面有这么一个断崖式对照组的前提下,林长路之前之后几年间所有出道的选手都被衬托得黯淡无光。   像是再漂亮闪烁的星光,在能照亮整个夜空的璀璨日芒之下,终究无从显露。   只有在那日轮坠.落之后,人们才终于注意到了那些夜空之上的灿亮星辰。   然后……   逐渐忘记当年的那轮明亮灼目的太阳。   ……   …………   楚路并没有注意到旁边还藏着一颗文青内心中年人的唏嘘感慨。   他在打完招呼之后,干脆地直奔主题,确认这场友谊赛的真假,“我听说易水要和我们约友谊赛?”   他得到了肯定的答复。   卢想:“是我向俱乐部打的申请,贺队也同意了。”   他口中的贺队全名贺杉,是当年林长路还在望烽时易水的队长,不过对方在林长路出道的时候就已经是前辈了,这会儿自然早就退役,这位倒是没选择去C级战队养老,而是留在俱乐部继续发光发热。   想到易水的一贯谨慎作风,对于在进入冠军联赛之前,被约友谊赛的情况,楚路倒是早就猜到了。但是他以为这起码等战队升到A.级以后,没想到对方这么着急。   楚路忍不住感慨了一句,“你这也打算得太早了。”   卢想:“事实上,我认为这个时候恰到好处。”   楚路不怎么赞同这个说法,“这会儿收集起来的资料用处可不大……再说我们能不能打到冠军赛还不一定呢,说不定你们辛辛苦苦调查了半天,结果却白费力气。”   对面语气四平八稳地回复:“前辈谦虚了。”   楚路:“……”   行叭。   其他战队的想法楚路不好干涉,反正这场友谊赛对“天阙”的好处绝对远远超过“易水”,既然对方都不嫌浪费时间了,楚路当然欣然接受。   ……   …………   楚路给卢想打通讯确认的时候,那边易水的负责人其实也正好在跟战队队长汇报这件事。   好好的冠军赛队,专门去找一个C级的战队打“友谊赛”。   不只是被联系的刘怀满心震惊不敢相信,易水这边负责联络的人也是满头雾水,跟上级确定了好几遍,这才恍恍惚惚自己没有听错。   这会儿看见最初提案的卢想,忍不住就开口问了:“卢队,咱们为什么要约那只队伍啊?那边才只有C级,就算是真的有潜力,等一级一级的联赛打上来,也要两年多以后了,到时候再约……”   “那时候就来不及了。”   卢想摇摇头打断了这位负责人的话,“这时候时机正好。”   他是让队员去建立信心的,而不是去受打击的。   有那个林长路在,真放到两年后,还不知道队伍成长到什么样子。   卢想不由想到当年林长路还在役时的情形……   真到那时候,就不是约友谊赛了,而是纯粹搞自己人的心态。   这位易水队长的打算,简而言之,可以概括为一句话——   刷boss当然要趁对方没满级的时候! 第185章 冠军14   并不知道自己被当成boss刷的楚路在战队内宣布这个消息的时候, 还引起了好一阵震荡。   楚路这次虽然挖了不少人过来,但是大多数之前都是B级战队的二线成员,甚至连A.级的都少, 更别说冠军赛队了。毕竟能够进入冠军赛队的,别说二线成员了, 就算是个练习生, 想让对方退到C级来, 也是要费一番功夫。   毕竟楚路要找的都是当打之年, 甚至年纪还更小一点的成长期选手, 而不是快要退下来养老的队员。   对于这些人来说,就算在原本的战队, 也没有这种能够近距离和明星赛队接触的机会。   ……   某“养老”成员在旁边抱着手臂看这一群难掩激动的少年人,忍不住摇头。   这人正是前长风队长,现在退到C级战队的娄劭。   娄劭和那家C级战队签约时间不长,只有一年,他本来的打算是趁着一年修养一下、散散心,顺便考个证,为之后再回到长风当助理教练做准备。   然而,实在是计划不如变化快。   起码他签约C级的时候, 没想到自己会有再和林长路打比赛的这一天。   娄劭:“……”   他差点以为是噩梦重现!   但往好处想, 至少不是林长路本人亲自上场。   要不然这一年就不是散心了,纯粹是锻炼自己的心理承受能力。   ……   比赛结束之后, 两人倒是在场馆外碰巧遇见, 稍微聊了几句。   在得知他和战队的约只有一年、而且马上就要结束的时候, 对方顺势抛出了橄榄枝, 问他要不要过来当教练。   娄劭:“……”   万万没想到自己打个比赛还能收到offer。   “冠军赛队的助理教练”和“C级站队的教练”, 稍微有点上进心的都会选择前者。   但是要是这个C级战队是林长路带的队呢?   娄劭思考了相当长的时间。   但在得知“天阙”的人员变动之后, 下决定还不到一秒。   ——打不过当然是加入啊!!   他先前纠结犹豫的点主要在于,看天阙战队成员实力和不那么合适的职业配比就知道,林长路好像就是随便玩玩而已。   虽然娄劭从不怀疑这人就算是“随便玩玩”也能把一群业余选手拉扯到职业圈,但是这到底是有上限的,除非林长路本人亲自上场。   只是就现状看,对方又明显没有这个打算。   可现在对方这大刀阔斧的人员变更说明了什么?   说明他是认真了啊!!   现在回到长风、两年多之后被杀回冠军赛的林长路血虐,还是跟着这只明显前途坦荡的战队、一路从C级杀回冠军联赛……   虽然有点对不起自己的老东家,但是这个选项做起来真的一点难度都没有。   踏入这个圈子里,谁不想赢?   谁不想拿冠军?!   狗屁的“友谊第一”!!   老子叫句“朋友”,你到是把“冠军”让过来啊!   在经过一番一点也不激烈的思想斗争之后,这位长风前队长带着比楚路本人还要高的自信心,毫不犹豫鸽了自己的老东家,成了天阙的现任教练,摩拳擦掌的准备大干一场。   楚路:??   这位娄队,以前是这种性格吗?   *   不管新上任的教练如何想,但是在“天阙”大部分成员的殷殷期待中,这场友谊赛约定的时间终于到了。   比赛一开始,梁其显从头到尾又从尾到头来来回回将对手的ID和姓名看了三遍,却没有发现那个如雷贯耳的名字,他忍不住在团队频道发出一声极为失望的叹气声。   因为是随机选图,在进入场地之后第一时间收集环境信息的童一舟肩负重任,但一听到这声音,从小到大的交情再加上这近一年的队友默契,他立刻知道梁其显想了什么。   童一舟脸上一黑,压低了声音警告,“那可是‘易水’!你给我端正一点态度。”   他知道梁其显到底在失望什么?   对面的队伍并没有“一问”这个角色——异世职业联赛24位封神角色之一,今年的排名甚至挤进了前五,现任操作者是易水的队长,卢想。   都是打游戏的,谁没有期待过和神级角色共处一个赛场?   要说童一舟一点失望也没有,那倒不大可能。   毕竟他也是第一时间注意到了对方队伍里并没有“一问”。   但是对于这一点,早在赛前会议上众人就已经有了预料,就连指导也点头肯定了这个猜测。   本来都没有抱太大的期待,这会儿失望也是意料之中。   毕竟对方可是冠军赛队,能够纡尊和他们一个C级战队打友谊赛,已经是看在指导的面子上,难不成还指望着对方主力尽出?   不过预料之中是预料之中,谁知道自家二傻子队长能干出什么事来?!   童一舟生怕这人又闹什么幺蛾子,又专门分神提醒了梁其显好几遍,让他端正态度,免得浪费这次指导好不容易争取来的友谊赛机会。   ——虽然队里没说这场友谊赛到底怎么回事,但是想也明白,他们整支队里能和冠军赛队牵扯上关系还有那个面子能约到比赛的,也只有指导一个人了。   这显然是指导用人情换来的陪练机会,要是这么浪费了,那二傻子直接以死赔罪吧!   楚路还不知道自家队伍里的队员完全弄错了这场友谊赛的发起方,顺带还给他记了个大人情,他这会儿的关注点在另一边。   看见对面易水的成员,他忍不住稍微讶异地“咦?”了一声。   楚路本来的猜测和童一舟的差不多,毕竟收集资料么、让二队来就绰绰有余了,能打探的、该试探的也差不多就够了。   但是现在这配置……   这是易水的下一代核心吧?   楚路不由再次产生疑惑,他忍不住转头跟旁边的娄劭确认,“现在的联赛……有这么闲吗?”   娄劭:???   娄劭脸上“你在说什么”的表情太明显,楚路不由多解释了一句,“我还以为只是收集资料,让二队的来探探底就差不多了,没想到卢想竟然把主力阵容都派出来了。”   娄劭:?!   这到底是因为谁?你自己心里没有点儿数吗?!   然后,他就发现林长路真的没有数。   娄劭:“……”   毕竟自己也是初来乍到,给人打工的。   他在心底连念了三遍“心平气和”,这才艰难地微笑了一下,礼貌道:“可能是卢队比较谨慎吧,他一向如此。”   楚路点了点头,算是勉强认可了他这个说法。   娄劭:“……”   这个人……   他对自己当年在赛场上给对手留下了多大的阴影,还真是没有一点儿自觉……   *   要说“天阙”这边能有谁对卢想的想法最能感同身受的话,那必定属娄劭无疑了。   毕竟曾经是长风的队长,两人的处境还是非常相似,稍微换位思考一下就能明白。   如果他现在还在长风,不管是队长还是教练助理,在得知这个人打算重组战队杀回联盟,绝对会有跟卢想一样的选择——   趁对方还没成长起来的时候,赶紧多打几场。   这当然不是为了“一血前耻”、“以报当年的战败之仇”之类纯粹争一口气的理由,而是为了打破那种无形的心理恐惧。   只有经历过当年林长路带领望烽统治赛场的时期,才知道这人恐怖到什么程度。   ——那根本是让人比赛之前就确定自己会输的绝望。   在竞技项目上,士气这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有时候影响会变得尤为重要。   不管真实的实力对比到底如何,在那种“注定会输”的心态下,实力能发挥个三四分,都算是超常了。   越是输越是如此,越是如此越是输。   简直陷入一场恶性循环之中。   想要打破这个圈儿其实很简单,只要赢。   赢下起码一次就可以。   但是对当年气势如虹的望烽来说,这何其艰难……   要不是林长路突如其来的退役,这都要变成一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好在现在的“天阙”还没有完全成长起来,不趁着这个机会多赢几次,那怎么说的过去?   *   事实上,不管当年粉丝们怎么天崩地裂,但是对于职业圈内的人而言,林长路退役,真的让除了望烽以外的所有战队都松了口气。   只不过这会儿知道了这位当年退役的真正原因之后,娄劭也不免唏嘘感慨。   其实真正原因一直很简单,和望烽的官宣一般无二。   ——“因伤退役”。   只不过因为种种原因,这个显而易见的真实理由一直没有被人相信而已。   不仅仅是圈子外里的粉丝,就连职业圈内,除了个别和林长路有点私交的大神,剩下的人其实也持怀疑态度。   当年还只是个二线选手的娄劭自然也是兴致勃勃跟着吃瓜的一员。   毕竟不管是当时被意外拍到的望烽休息室内紧绷气氛,还是之后相关人士都脸色难看的闭口不言,都是明显一副“背后有故事”的模样。   一时之间,各种流言蜚语甚嚣尘上。   什么望烽队内不和队长被排挤、和高层有矛盾愤而出走、新来的天才成长、“塞尘飞”的使用权之争、队内的派系斗争……星网上的各种小道消息有模有样,背景、配图、前因后果,连当年望烽队内流出来的指导赛录像都成了证据。   ……哪一个看着都像是真的、每句话听起来都像是事实。   情况复杂程度都快要赶上星网那年大火的政.斗巨制了。   事实上,这背后确实有“故事”。   不过,这“故事”要比星网上那些“有理有据”的推测来得简单多了……   ……但也、残、酷、得、多。   真的就是因“伤”退役而已。   只是那“伤”的严重程度却远超每个人的想象……   娄劭想起自己第一天来“天阙”的时候,青年轻描淡写提起自己“精神接入时间有限”的态度。   他当时心情复杂到甚至完全无法做好表情管理。   ——震惊愧疚,唏嘘感慨,之后却又忍不住生出敬佩。   得知真相后的震惊,紧接着就为自己当年一无所知、在星网上兴致勃勃地浏览那些“故事”而感到羞愧……   明明有着那样出色到甚至碾压的天赋,但是仅仅因为一次意外,就彻底告别赛场,甚至连登上游戏都成了困难。   林长路的职业生涯就像是流星一样,在极致的璀璨之后猝然坠.落。   现在想想……   那时候媒体揭露的所谓“休息室的紧绷气氛”、“知情.人的闭口不言”……这不都是理所当然的吗?   别说作为队友、作为朋友,就算身边任何一个只见过两三面的认识的人,身上发生这种事情也笑不出来吧?而这也绝对不是可以拿来当茶余饭后谈资的娱乐消息……   再想想对方现在这释然又轻松的态度。   娄劭不禁去想:如果是他的话,恐怕不管过去多少年,都不可能用这种轻松的语气说出来吧?   也是因此,得知真相之后种种复杂的情绪中,有惋惜、有感慨、有唏嘘,却唯独没有“怜悯”。   对着像林长路这样的人,实在没法让人生出这样可以说是“居高临下”的情绪。   各种意义上说,都很可怕啊。   这个男人…… 第186章 冠军15   ——“有点可怕……”   那场友谊赛, 易水理所当然地赢下来了。   毕竟是易水下一代的主力阵容,要是对战这样一个刚刚重组、尚未磨合好的C级战队还能输,那就干脆回家洗洗睡了得了、别谈什么征战冠军赛。   但是赛后复盘被询问感受的时候, 曾经在同一间分析室里看过这支战队的另一场比赛的易水队员们还是忍不住发出这种感慨。   比起之前在录像里看到的,这支战队简直说是改头换面也不为过, 先不提那些新加入的成员,就连依旧留在战队的那三个人的进步速度也远超意料。   黄毛有点不敢置信道:“我都那么挑衅了, 那个剑士竟然还没有脱离团队?”   既然提前看过录像, 他们自然会针对对方的弱点制定了相应的战略。   虽然对手也会有针对性地进行调整,但是弱点这种东西之所以被称之为弱点, 就是因为它难以改正。而且这种脱离团队的独狼式行为就算在冠军联赛中也不少见, 经常出现在新人身上。林长路退役后第二年, 望烽的连冠被截断,靠的就是把望烽的新任当家周恃逼出团队。   就算大神如周恃在新人期都免不了这个问题,那个一看就很冲动、非常适合挑衅的剑士,到底是怎么在短短一个、不……半个赛季里改了这个毛病的?!   他觉得各家的指导、教练一定都很想和那位林神探讨一下经验。   *   友谊赛结束后,双方都在复盘反思, 不同于易水那边分析对手情况寻找克制办法, “天阙”这里更多的是对内情况的调整,毕竟正式比赛遇到易水, 对他们来说还是一件很遥远的事,先整合团队才是当务之急。   磨合团队只打这么一场比赛当然不行, 但是在筹备新的练习赛之前,楚路还要解决另一个问题——   一个包袱款款跨越星系来投奔“天阙”的少年。   “林神好,我是乐远帆!”   这孩子来的时候, 楚路正巧看资料闷了出来透透气, 被着突如其来的动静惊了一下, 但是听清了对方的名字之后,他眉头一跳。   保险起见,楚路又确认了一遍,“易水的乐远帆?”   少年浅色的眼睛亮了亮,在阳光下都有点闪闪发光的错觉。   不只是虹膜,他头发颜色也偏浅一些,这会儿拼命点头的动作像是只正在摇尾巴的金毛,“对对,是的!队长说您提起过我。”   楚路觉得他需要给卢想打个通讯确认一下。   ——现在这情况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只是在比赛结束时,顺嘴跟对方提了一句,易水队里某个小孩或许更适合当个“附魔武者”,后者也正是林长路曾经的游戏角色“塞尘飞”的职业。   毕竟是曾经专门钻研过的职业,楚路自问对它的了解,就算在职业圈里也是数一数二,所以才敢给出这个建议。   但是影响一个选手职业的不仅仅是个人天赋,有时候战队的需要也是因素,后者的影响甚至还更大一些。   楚路本来是抱着感谢卢想专门约的这场友谊赛的心态才提醒了这一句,至于采用不采用的,那要看易水队内的安排了。   但是万万没想到,卢想竟然直接把人打包扔过来了?!   楚路:???   他敢保证,就算是当年的贺杉都没有这么厚脸皮,当他这里是什么培训中心吗?!   ——这完全是另外的价钱。   ↑↑除非易水花上一整个休赛期,天天拿着主力阵容和他们打磨合。   不过以上条件想也知道不可能,易水怎么也不会为了一个人放弃了自己的主力团队,要是真的这么干了,易水下赛季的成绩绝对会“漂亮”到没眼看。   所以,当然是“拒绝”!   但等楚路点开光脑、手指按在通讯界面上差点拨出去的时候,却听这小孩激动说:“不过我现在不是易水的了!我前两天已经退出训练营了!”   楚路:?   他在通讯界面的手一抖,总算险险地擦过通话按钮,停到了光屏界面的最上方。   ——该不会是他想的那个意思吧?   然后就听着孩子接着,“林神您这边还招人吗?!我可以来试训!!”   楚路:“……”   “…………”   幸好刚才那通通讯没拨出去,他觉得这会儿卢想大概想跟他真人PK。   他真的、真的……只是出于感谢的意思提醒一句。   并没有任何趁机挖人的想法。   还有……   这孩子原来只是个训练生吗?他还以为有这种天赋的小孩早早的就会被拉着签约。   *   至于“天阙”到底缺不缺人这个问题……   当然缺!   战队一没有战绩二没有过往历史,别说有训练营提供新鲜血液了,就算现在的战队成员都是他亲自去各大战队挖角来的,这才勉勉强强凑出一套半阵容来,平时自家队内也可以打打缺胳膊少腿的练习赛。楚路觉得,现在没有哪家C级战队,或者范围更广阔一些,没有哪家打联赛的战队比“天阙”更缺人了。   但是再怎么缺人,楚路也没有坑蒙拐骗一个小孩子的意思。   他相当详细的说明了天阙现在的状况:他们现在只是一支C级战队,就算一切顺利,打上冠军联赛也要两年多的时间。而看卢想在上次友谊赛中派出的阵容,如果这孩子留在易水训练营,下个赛季、最晚下下个赛季就可以正式签约出道,完全没必要来天阙赌一个挑战赛能不能成功的风险。   楚路把利弊都明明白白地给人剖在了眼前,但凡脑子清醒一点的就知道怎么选择。   对方也确实非常清醒。   立刻就“您说的对”“您说的有道理”“我明白”三连。   虽然语气有些奇怪,但是确实是给了肯定的答案。   就在楚路欣慰点头,以为自己可以把人哄回去的时候,对方话音一转,“那我可以来试训吗?”   楚路:???   他开始怀疑,这孩子刚才是真的明白了吗?   兴许是楚路脸上的质疑神色太过明显,乐远帆眨了眨眼,“但是只是挑战赛而已,有林神在,一定没问题!!”   一副比楚路本人还有信心的样子。   他接着情真意切:“而且我今年才十六岁,就算再过两年……两年半之后才能进到冠军联赛,我也正好是巅峰期,完全没有影响啊!”   楚路:……   这还打算得挺周全。   自觉解释完原因之后,乐远帆开始滔滔不绝地吹“林长路”的彩虹屁。   从“林长路”出道以后的第一场比赛开始吹起,对里面的每一个细节都像是如数家珍,有些连楚路自己记忆都模糊了的地方,他也能夸的头头是道。   ——俨然一副迷弟上身、失了智的模样。   楚路:“……”   他觉得自己好像知道这小子为什么操作狂战士也带着一股附魔武者的味儿了。   这小子……是把他当年每一场比赛都背下来了吗?   楚路按了按有点抽疼的额角。   既然这孩子都了解一切后果,却还这么坚持,楚路也不至于这么“善良”到将人才拱手让人。   但是,还有一个问题——   “你到这里来,家里人同意吗?”   除了极个别的情况,这个年纪孩子选择训练营大都是跟着父母工作所在地点确定的。   “天阙”所在的辛红星和“易水”的ZU中间可是跨越了大半个星系,一般的家长都不会同意家里的孩子一个人跑那么远。   可看着乐远帆现在精神亢奋、身后只背了个小包作为行李的状态,恐怕是脑子一热就冲过来了,有没有跟家里说还不一定……   楚路可不想自己的战队还刚刚起步,就面临家长“拐卖未成年”的法律控诉。   他这么问着,脑子里已经开始思索,如果这孩子的家长不同意、他要怎么说服对方。   类似的情况在“望烽”也有,不过那时候有俱乐部专人负责这一方面的协商和沟通。只是“天阙”到底刚建立没多久,虽然因为林大哥那边的帮助和策划,该有的部门差不多都有了,但是相关经验到底不足。   而且这孩子会这么莽地跑过来,多多少少(好吧……绝大部分)是“林长路”的原因,楚路觉得自己还是应该负起点责任来。   他还在思索着和对方家长沟通的方法,就见乐远帆颇为潇洒的一摆手,“没关系,家里那边不用担心。”   楚路正以为这是个通情达理、氛围开明的家庭,却听那孩子紧接着,“我已经离家出走了。”   楚路:???   !!! 第187章 冠军16   刚刚发表了问题宣言的乐远帆立刻察觉到楚路脸色不对, 他连忙补救——   “不是不是,林神、不是你想的那个意思!”   “我不是因为要来‘天阙’所以才离家出走的,而是之前、在去易水之前……就已经离家出走了。”   楚路:“……”   这中间区别很大吗?   所以现在根本不是招不招队员的问题了, 而是赶紧把某个叛逆期的小屁孩儿送回家里。   乐远帆从楚路的表情里看到了他接下来的打算,但是还想要试图挣扎一下, “我在辛红星有住处,我、我……家就在这儿!”   这强行理直气壮的模样, 显然刚才那句话里面水分颇多。   楚路稍微打量了一下这孩子从头到脚的行头, 就大概猜到是怎么回事儿了。   辛红星因为气候和环境的缘故,是个全星系知名的疗养圣地, 这也是为什么林长路之前住在这里。也同样因为这个理由, 不少人都会选择在这里置办房产以供休养, 显然乐远帆刚才说的“家”就是这么回事儿。   楚路没拆穿这孩子的这点小心眼儿,开口直接就想问他家长在哪里,但是这一打量,突然发现对方有点眼熟。   而且“乐”这个姓氏……   他不由生出“不会这么巧吧?”的错愕,但还是问了一个名字。   乐远帆撇过头去不说话了。   楚路:“……”   行了、好了, 他懂了。   他和乐远帆比了个暂停的手势, 然后拉开通讯录。   作为没有接触家业的幺子,“林长路”和那位乐先生没多大的交集, 但是林家大哥就不一样了。不过楚路的手指在林大哥的名字上停了一下,还是决定不让这些小事打扰自家大哥了。   他正打算让系统帮忙找一下乐氏集团总部的对外联络方式, 但在那之前、却先一步在自己的通讯录上找到了目标。   ——楚路自己倒是印象不深,大概是被林大哥带着四处出差那半年期间加上的。   经过秘书转接等待之后,终于联系到了人。   “乐叔叔, 是我, 林长路……”   “不是项目的事, 抱歉,我不怎么接触那些……”   “是远帆……是这样的……”   ……   “嗯、好的。”   “……不、您客气了,并不麻烦。”   ……   …………   乐远帆最开始扭着头不说话,但是听到最后,却从楚路这边的应答声中意识到什么,转过头来眼睛亮晶晶的盯着楚路看。   等到楚路一挂断通讯,他就忍不住雀跃开口,“林神,我能留下了?!”   楚路恍惚都能看见他背后有根蓬松的大尾巴摇来摇去。   再次确认了到自己刚才在通讯里答应了一种麻烦事的楚路:“……”   他先一步讲明了条件,“天阙有固定的假期,我刚才和乐先生说了,你每个月至少要回家一次。”   乐远帆沉默了一下,露出了明显的不情愿的表情。   楚路:“否则试训免谈。”   乐远帆忍不住睁大了眼,他又看了楚路好几眼,却见青年完全没有动摇的意思。   他这才好像做了莫大的牺牲一样,勉强点了点头:“行吧,既然林神这么说……”   楚路:“……”   这么勉强还真是对不起了呢 :)   乐远帆但所谓“离家出走”,完全是单方面的。   在刚才那通通讯里,乐父完全将之行为定性为“儿子心情不好、跑出去散心”。   虽然一散散了好几年,中间没有一次回过家。   ——从某种程度上说,对面那也是一位心很大的父亲了。   楚路不太方便插手人家的家务事,毕竟虽然叫着“叔叔”,但说到底也只是林家诸多合作伙伴中的一家而已,私底下并没有太过亲近的关系。   而且由于林长路并没有参与家族事务,而且离开家的时间也比较早,他和这位“叔叔”的见面也只有某些宴会之类的场合上的寥寥几次而已,交谈的话加起来总数估计都没有今天这通通讯中的多。   而且易水那边……   楚路觉得,最起码今年之内,卢想不可能想和天阙约定第二次友谊赛了。   楚路想到这里,忍不住又回头看了一眼这个隐藏得很好的问题儿童:“……跟上。”   不知道站在俱乐部的名字下面想什么的乐远帆慢了一步才回过神来,“嗯?……嗯嗯,好!”   他几步蹿到楚路身后,又跟在后面亦步亦趋,满脸纠结犹豫,不知道在想什么。   楚路:“怎么了?”   要是现在后悔了,还来得及走。   不过,两人想的显然不是同一件事。   被问到乐远帆涨红了脸,磕磕巴巴答:“林、林神,等会儿您能给签个名吗?To签的那种。”   楚路:“……”   刚才那么一折腾,他差点忘了这个问题儿童身上还有这么一个设定。   “您、您要是觉得麻烦,不用to签也行、就、就签个名……”   他一边说着,一边伸手往后摸,顺利的从行李的侧兜里摸出了签字笔和角色卡集——“塞尘飞”的不同皮肤合集。   楚路:……   这准备还真是怪齐全的。   他答应着接过来,落笔的时候却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   等等、等,   “离家出走”这个、该不会……?   突然想起“林长路”设定的楚路:……   楚·真的只是走剧情·路:不……这个锅、他可不背!!   *   两年半之后。   每年冠军赛新赛季开始之前,星网上都有一波造势的预热宣传,今年自然也不例外。   只不过和往年“刀光剑影”、“气氛一触即发”等等说法不太一样,今年的新闻格外标新立异一些——   【王者归来:阔别多年、“他”终于重返赛场】   【隐藏在背后的人】   ……   【这只神秘队伍或许会成为本赛季最大的黑马】   ……   【揭秘:屡战屡胜,原来制胜秘诀竟然是“他”】   ……   …………   总而言之,气氛一点也不火热沸腾,反而搞得像是什么要上映的悬疑解密大剧。   楚路对星网上这些新闻不感兴趣,也很少去看。每年新赛季之前都有这么一波,他都已经习惯了。   但是对于第一次参加冠军赛的少年们来说,显然不是这样。   楚路从自己的办公室里面走出来,看见围在一起不知道在讨论什么的战队成员,他不由扬了一下眉。   注意到他出来,原本围在一起的众人慌忙散开,有去接水的、有看天花板的、有研究地面花纹的……总之就是没有人和他视线接触。   楚路:???   这过于奇怪的态度让本来只是经过的他脚步一顿,忍不住问了句,“怎么了?”   一时没人应声。   最后还是明显也是经过的娄劭回答了他的问题,“他们正在看星网上的……”   “教练!”   他话没说完就被旁边的梁其显往侧边一拉,物理阻止了接下来的内容。   娄劭踉跄了一下,坐在沙发上,旁边就是刚刚接水回来的左申宇,这位直到现在也是队内年纪最小的少年顺势把手中的杯子递了过去,殷切,“教练您喝。”   娄劭半沉默地看着杯子里还冒着滚烫热气的液体,这一口喝下去,他估计就得送医院了。娄劭不由怀疑这群臭小子是不是打算让他永远闭嘴。   不过递水的是队内唯一良心的左小弟弟,他终究还是打消了这个怀疑。   后面那一群活宝已经开始拼命打手势、使眼色,满脸恳求地让他“不要说出去”的意味非常明显。   娄劭:“……”   他觉得林长路不是在意这些的人。   “天阙”毕竟只是一个刚刚升上冠军联赛的战队,所占的板面相当有限,也就是队伍里有了个林长路,所以才引发了媒体的关注,有了那么一点点介绍,还是很中性的“神秘人”“X”之内形容。   当年在望烽的时候,林长路什么大场面没见过,好的恨不得把他捧到天上去,坏的就差指着鼻子骂他“挂逼滚出职业圈”了,那么极端的内容都不见他有什么特别的情绪波动,就这点不痛不痒的小新闻实在不算什么。   但是看那边又是双手合十、又是点头哈腰的队员,娄教练还是善良的保持沉默。   楚路也没在意娄劭那只说了一半儿的话,只听了前半句就把情况猜的差不多了,他安慰了一句明显陷入紧张的队员,“不用太在意星网上那些报道,都是炒气氛而已,十句里面半句真的都不一定……你们不用紧张。”   一群人听这话就知道敷衍过去了,纷纷松了口气,“嗯嗯啊啊”地答应着。   然后……   放松之余,不知道谁不小心碰开了光脑的投影模式。   众:!!!   那个倒霉蛋儿眼疾手快地按掉了,但是大写加粗的标题还是瞬间落入视线,是各大战队例行的赛前采访。   【寒刀队长:最不想在赛场上碰见的人   凌云:……】   对方关得快,楚路只瞄到了最上面一行,但他倒也不是很在意,又随口说了句,“报道上总是爱夸张,你们不用太在意……”   众人听后立刻拼命点头应和,试图把这个话题敷衍过去的意图表露无遗。   楚路本来出来是去资料室里面拿储存卡的,这时候也没往深处想,就那么点点头,出了休息室。   但是往外走的时候,到底还是下意识猜了猜那个寒刀队长“不想碰到的人”是谁。   他觉得这也很好猜,无非就是“望烽”或者“凌云”那几家战队中的成员,再想想打法克他的,立刻就能找到好几个目标……   不过楚路很快就放弃了这个无意义的思绪,这些赛前采访不过是联赛官方造势而已,说点略微挑衅的话也非常正常,就算战队的发言人真那么谨慎什么也没说,写稿的人也能断章取义、摘句写出一篇火药味十足的檄文来。   只要不是太过分的歪曲事实,战队一般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毕竟大家都是要吃饭的。   但这次写稿子的,难道是个寒刀黑?   不过……也可能只是吊人胃口而已。   接下来应当就是官面上的套话“寒刀不惧怕任何挑战”之类的。   *   而不同于楚路这边还需要猜测排除,休息室里同样看见那一句投影的娄劭立刻就锁定了目标。   娄劭:“……”   他看着一无所觉,就那么平静走出去的楚路,不由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新闻上的媒体惯爱夸张事实不假,但是这次……   娄劭又把那采访稿重新从头到尾看了一遍。   他以自己“长风”前队长的名誉保证,那上面的话绝对是字字血泪的心声。   ——林大魔王对自己的风评还真是一无所知啊。   ……   …………   翻来覆去把相关新闻看了几遍,娄劭肩膀越缩越紧、头也越来越低,最后终于忍不住“唉嘿”地笑了出声。   打不过就加入。   有一说一,跟着林大魔王混真是太舒服了!   ——他真是太有先见之明了!!   #机智如我.jpg# 第188章 冠军17   虽然“天阙”是第一年升上冠军联赛, 但要打比赛的队伍都不怎么陌生,其中80%以上的战队都和他们打过友谊赛,大多数约的还不止一次。   就连楚路都没有想到自己在职业圈里的人缘那么好。   无意中听到这感慨的娄劭:“??”   他非常想说这跟“人缘”没有半毛钱关系, 但旁边的乐远帆已经先一步出声,“不愧是林神!”   娄劭:“……?”   他随即痛苦地发现,清醒地沉默着的只有他一个,这群小崽子已经开始疯狂吹起了林大魔王的彩虹屁。   娄劭忍不住把视线投向乐远帆——这个罪魁祸首。   自从这个林长路的粉头子来了战队以后,队里的气氛都变得奇怪起来。   当然从战队教练的立场上, 这种好苗子他恨不得有多少来多少。   不管过去多久,只要一想起当年林长路“不过是打了一场友谊赛,就把‘易水’的练习生拐来”的震撼事迹,娄劭都忍不住肃然起敬。   骚不过、骚不过。   他打职业这么多年, 就没见过这么牛逼的操作。   ……   他当时得知这件事之后,就忍不住生出一点小小的“想法”。   比如……让自家的老板兼指导充分发挥“个人魅力”,在接下来的友谊赛中也再接再厉, 争取把对面的好苗子都挖角过来。   当然出于诸多考虑, 这想法最后还是不了了之。   ——主要是娄劭觉得, 像乐远帆这样情况出现一例都是难得了,怎么也不可能出现第二回 。   ……   再之后……   他就亲眼见证了后来来打友谊赛的各家队长一次比一次严防死守的态度。   ——最后就已经到了半句友好交流都没有, 见面就打、打完就走的嫖.客作风。   娄·后知后觉·劭:这TM还真的能行?!   失策了!!   感觉自己错失一亿的娄教练痛心疾首, 同时对自家指导越发敬畏。   ——果然不管在不在赛场上,这位林大魔王都是一个当之无愧的大杀器!   *   万众瞩目之下, 异世职业联赛冠军赛常规赛第一场终于开始。   一开始就是一个大爆点,“望烽”vs“天阙”,一个是异世职业联赛当之无愧的王者, 另一个则被誉为本赛季最大的黑马, 赛前就被各家媒体拼命报道, 造势炒得火热。   这场比赛还未开始就为今年的联赛吸引足了眼球,星网上观看直播的人数以一个恐怖的速度节节攀升。   ……   “大家好,欢迎收看异世职业联赛冠军赛常规赛第一场‘望烽vs天阙’,我是本次的解说,元励飞。”   “我是蒋嘉。”   星网的直播间内,选手的入场结束后,镜头接到了解说室,两位观众一点也不陌生的解说出现在众人面前。这两位也是异世职业联赛解说界的名嘴了,粉丝们对这对搭档的脸甚至比有的选手还眼熟些。   不过,这两位惯例出现在冠军赛的最终决赛赛场上,这次常规赛第一轮就出面,实在是这场比赛的关注度太高,而且两人本人对这场比赛也确实有些兴趣,所以才接下了这任务。   元励飞:“这场比赛的热度很高啊,赛前大家都很期待,让我们看看现在的在线人数……嚯,蒋嘉,我这是没看错吧?还以为到了决赛呢……”   当然没有那么夸张,不过比起平时的第一场,这确实算是热度爆棚了。   元励飞惯常在开场调笑了几句,让伴随着选手入场而陡然热烈紧绷起来的气氛稍稍松弛下去。   不过,他也很快就引入正题,“好,话不多说,我们来介绍一下今天对阵的双方。”   “主场战队‘望烽’……”   “想必对异世联赛稍微有些关注的观众都不陌生,联赛最高连胜记录创立者、联赛最长冠军记录保持者,如果为这个时代命一个名字,我愿意称之为‘望烽时代’……”   解说也是人当然也会有自己的立场,有这么一支连战连胜、缔造王朝的战队,就算出于人性本能的“慕强”心理,对这支王者之师也不免多几分偏爱。   “稍微了解一些消息的都知道,三年前‘望烽’的当家大神周恃,因为身体缘故暂时休赛调整,那之后‘望烽’连冠王朝遗憾被‘凌云’截断。”   “……不过,一年的调整磨合之后,‘望烽’再度强势归来,又重新夺魁……”   “这次的赛前采访中,望烽负责人也表示,望烽的核心周神已经度过了调整期、目前状态良好。大家阔别已久的‘塞尘飞’重回战场,魔枪亟待饮血……”   ……   “另一支战队大家可能就不怎么熟悉了……”   *   与此同时,首都星的某一户人家爆发了一场小小的投影屏争夺战。   有点尖锐的少年声响起,“不!不不!!我不让!今天可是异世的职业赛!!”   另一道声音虽然声线相似,但却更沉稳一些,透着些熬夜后遗症的沙哑,不过依旧响亮,“让开!今天是小伊妮的演唱会现场!”   ——伊妮德,星际有名的虚拟歌姬。   ……   …………   争吵的两人虽然长相不同,但是那双相似的几乎像是一个模子印出来的眼睛让人很容易就看出他们的血缘关系。   弟弟高声:“演唱会而已,反正你又没有抢到现场的票!直播和录播有什么区别?!”   哥哥不甘示弱:“才常规赛第一场,有什么好看?!!等季后赛之后我保证不跟你抢。”   弟弟:“那是你也要看吧!!”   哥哥并没有任何被戳破心事的羞愧,而是振振有词:“虐菜局有什么好看的?”   弟弟愤怒,“谁说的虐菜?!这场比赛很重要好不好?!!”   手握遥控器占据了主动权的弟弟,把音量调到最高,音响里面适时传出元励飞对于“天阙”的介绍,“……三年前这些战队才正式命名,一路从C级战队进入现在的冠军联赛,披荆斩棘,势不可挡,可谓是备受瞩目的一批新人黑马。今天这也是他们首次在冠军联赛中登场,这只战队能否在这场比赛中也爆发出以往的气势?让我们拭目以待……”   年纪更大的兄长对弟弟的天真想法抱以嗤笑,“为了收视率而已,你以为说是黑马就是黑马了?!一支刚刚升上冠军赛的战队而已,就是骗你这种小傻子。”   这显然已经从就事论事进展到了人身攻击。升级之后的争吵越发激烈。   最后,这场“战争”以弟弟的胜利告终。   因为作息不规律、昨天又熬了大半夜战斗力骤减的哥哥失去了用客厅大屏幕播放伊妮德演唱会的机会,但是在“回自己房间用小屏幕”和“直接在客厅使用光脑投影”中,他果断选择了后者。   ——来啊,互相伤害!   兄弟俩不断调高的音量比拼,最终终结于智能管家的噪音警告中,堪堪维持在一个不至于扰民的程度。   不过,这对于处在生源中心的兄弟两人就不那么友好了。   本该让人沉浸其中的柔和女声混上了解说中气十足的男中音,硬生生让哥哥听得一脸菜色。   就在他精神动摇,对“互相伤害”这个选择产生怀疑的时候,却陡然意识到不对。   ——只不过是个虐菜局,至于解说的这么慷慨激昂、抑扬顿挫吗?   再配上这熟悉的声线,他都快误以为是决赛了。   这赛季冠军联赛开始前,这支刚刚晋级的战队“天阙”就已经格外出名。   和他相关新闻报道铺天盖地,各种传言几乎占据了小半个星网。   那时候,这位刚才嘲讽弟弟“小傻子”的邰一诚不免也心生动摇。   ——难不成这真的是一匹黑马?   不过这动摇持续到他看见了各大战队的赛前采访稿。   各支战队代表人都众口一辞地表示了对这支新战队的忌惮之意。   邰一诚:???   比起相信这些冠军联赛的老牌战队是真的忌惮这个名不见经传的新队伍,果然是……   ——营、销、咖!   别的不说,就连那个谁都看不起,对上望烽都一脸“老子不把你放在眼里”的寒刀队长都那么说。   ——谁相信啊?!   抱着这种心态再回顾那些报道,不禁让人啧啧感慨“资本的力量真是无穷的”。   经过这么一遭,这支新战队已经彻彻底底在邰一诚心里被打入了黑名单,被定性为“稍微有点实力、幸运进入冠军赛”的垃圾队。   因为自知实力不足、只有一轮游,所以趁机造势,准备卖个周边圈一波钱就走。   ——这丑恶的资本行为!   邰一诚如此定义着。   ……也就是骗骗双意那个小傻子。   毕竟邰一诚算是半个望烽粉,要是平时,就算是常规赛他也不会错过,这一次是纯粹不想给那个需要宣传的战队增加人气才忍痛放弃观看直播。   结果这个傻弟弟就那么被人骗了。   邰一诚痛心疾首之余,半只耳朵却忍不住落到那边解说的男声上。   他可没有故意去听,是那边的声音太吵!   ……   “我们可以看到,天阙的战术意图丝毫没有遮掩……他们是打算将‘塞尘飞’从团队中切割出来?!”   邰一诚不屑:这算什么战术意图?   所有人都知道,望烽永远都是这么一个作战核心,打这支战队的最优解法就是先解决“塞尘飞”,但是有人成功过吗?!他们把自己的弱点暴露的格外明显,但是当这弱点足够强硬的时候,便称不上弱点。   男中音拔高:“可惜!好可惜!!”   邰一诚眼神忍不住往那边瞥去,但是身体仍固执地保持着侧向,脑袋也只是稍微偏了一点。   不过解说的声音又紧接着低下去:“只差一点点、差一点就成功了!!”   邰一诚:呵。   什么差一点儿?!差了半个星系那么远的一点儿?!   ……   半分钟后。   “成功了!成功了!他们成功了!”   邰一诚眼角一跳,终于忍不住把脖子扭了过去。   ——他就看一眼!   ……   …………   “我们可以看到,周恃操纵的‘塞尘飞’被卡到了地图角落,而望烽的其余成员被地图上的峡谷隔开,他们想要回援……被挡住了!被地图挡住了!!……”   ……   “啊!可惜!!”   和音响中解说声音同时响起的是在耳边炸开的一句,“艹!”   邰双意被这动静吓了一条,不由自主往旁边一窜,转过头来才看见不知道什么时候凑到旁边的哥。   这位把弟弟惊走的兄长毫不犹豫地占据了最适合观影的正前方。   被吓了一跳,还没缓过来的邰双意:“!!!”   发现自己位置被抢的弟弟瞬间炸毛,他怒斥:“去看你的演唱会啊!!”   而且,还有——   “你不是望烽的粉吗?!”   这会局面翻转,望烽重新占优、你骂什么?! 第189章 冠军18   输了……   并不是第一次输, 甚至对现在的情况早有准备。   毕竟依照“林长路”和望烽的关系,后者自然也在和天阙约友谊赛的那80%的战队中。即便是在周恃因为还在休养期没有上场的情况下,他们也是输多赢少。   但是有心理准备是一回事, 真正输了之后又是另一回事。   赛场后台的休息室里一片静默。   天阙的成员年龄普遍偏小,就连年纪最大的梁其显也不过刚刚20岁多一点(虽然本人的行事作风让人经常怀疑5岁最多了),这个年纪的男孩子能安静坐下来的时间实在太少,也因此战队里经常是吵吵闹闹,像现在这么安静压抑的时候几乎没有。   娄劭有点不习惯这气氛, 但是也知道这种开局失利的情况对这群少年有些打击,他们大概需要点时间接受。   他拍了拍手,试图引起众人的注意,“今天的表现不错、几乎没有失误, 大家做的都很好。”   这话显然并没有安慰到这群少年,反而让气氛更加低落起来。   ——是啊,并不是他们的“失误”, 甚至于这是一次难得的可以被评价为“完美”的发挥。   他们只是……实力不足而已。   娄劭又接着说了几句, 却并没有取得预想之中的结果。   他叹了口气, 觉得这实在不是他擅长的领域,他低头看了眼光脑上的时间, “10分钟, 给你们10分钟时间休息,10分钟之后收拾东西准备离场……你们林指一会儿回来, 跟着他走。”   娄劭自己得赶着去接受赛后采访。   本来是可以带上队员的,但是娄劭环顾了一圈,发现没有哪个人现在有精神跟他去应付媒体, 也只能自己去了。   他这话终于得了一道有气无力的应声。   门旁边正瘫在椅子上、拿毛巾盖着脸的梁其显举了举手, 示意自己听到了。   娄劭看了他一眼, 怀疑这小子是不是哭出来了。   但是到底是赶时间,而且年轻人的自尊心这东西……他要是真戳穿了,这小子就得恼羞成怒了。   他最后也没说什么,转身出去。   休息室的门“咔哒”一声关上,里面又陷入了一片安静。   梁其显保持着毛巾盖脸的姿势“安详”地一动不动,童一舟眉头紧锁对着光脑写写画画,左申宇双手捧着水杯盯着水面上的倒影发呆,乐远帆则是视线落在虚空不知道在想什么,而队中其他队员也是差不多的神游天外状态。   这样的安静下,门被敲响的动静就格外明显了。   不是林长路,毕竟他们指导回来不需要敲门,应该是这边场馆的工作人员。   这意料之外的声音终于让队内的成员有了短暂的眼神交流,但是谁都没有出去开门的意思。   门被格外礼貌的轻敲三下就停顿了下来,又隔了几秒,再度响起了“咚咚咚”的指节撞击声。   作为队内唯一良心的左小弟弟最先有了反应,他把水杯放下、准备过去开门。   不过他动作之前,离门最近的梁其显已经“腾”地翻身坐起,他单手扣住因为重力作用下滑的毛巾,粗暴的在脸上擦了几下,把皮肤擦得通红,这才一边把毛巾往脖子上挂,一边伸手去开门。   但是门外这个人却是谁都没有想到。   “……周、神?!”   队内有人惊讶出声。   周恃作为职业联赛的一线大神,从出道开始就拿冠军拿到手软,类似于本赛季最佳MVP、单挑之王的个人奖项也数不胜数,一直以来都有异世“第一人”的称谓。别说圈外的粉丝,就是职业圈里面他的崇拜者也不少,比赛过程中被人要签名的时候都曾经有过。这种崇拜者在整体年龄偏年轻的天阙之中当然也有,听刚才那句脱口而出的“周神”就知道了,不过这个气氛下,大概谁都没有心情去要签名。   梁其显倒也没怎么在意自家队员的“投敌”行为,而是疑惑地看向周恃,“周队突然过来是有什么事儿吗?”   ——虽然一直被童一舟吐槽为“二傻子”,在队内的评价也是“最多5岁”,但是经过这几年的比赛磨练,梁其显在外面撑撑队长的场面还是能行的。   不知道是因为身上的大神光环,还是天生长相就是如此,这位看起来就充满了“不好接近”气质的青年沉默了一下,整个人显得愈发高冷。   梁其显:“……”   说实话,这么和成名已久的大神面对面站着,他有点怂了。   不过,本人显然不会承认。   他露出了虚张声势的不耐烦表情,又问了一遍刚才的问题。   周恃:“我找……队长……”   这位大神的声音如长相一样冷淡,但这会儿却带着些不太流畅的停顿,梁其显甚至错觉对方比他还紧张的样子。   不过、找队长?   梁其显:“我就是……你……”   找我有什么事儿吗?   后半句话被他生生吞回去了。   毕竟赛前还互相握过手,这位大神就算再健忘,也不会不记得他是天阙的队长,那对方这会儿这么说,显然找的“队长”并不是他。   迷惑间,后面的童一舟已经走了过来,“周队是来找林指的吧?”   梁其显:???   找指导?   !!!   ——对啊,他们指导以前是望烽的队长!!   不提梁其显最开始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是什么心情,但是现在这会儿他的警惕雷达“嘀嘀嘀”地响个不停。   这人什么意思?!都这么多年过去了,林哥都离开望烽这么久了,怎么还叫“队长”?!“队长”是他能叫的吗?   他想干什么?过来挖墙脚?!不可能!!林哥现在可是他们天阙的指导!   短短几秒钟的功夫,梁其显已经头脑风暴出了一整部连续剧。   他要是个猫或者狗,这会儿恐怕全身的毛都要炸起来了,不过现在的情况也差不多,他的警惕戒备就差写在脸上了。   梁其显:“周队来找我、们、指、导干什么?!”   “我们指导”四个字被他咬得格外清楚,好像生怕对方听不清楚。   他说着这话的时候,又非常刻意地整理了一下自己身上因为刚才仰躺皱成一团的队服,并且尤为不自然地把队徽的位置露出来。   因为离得近,看见了梁其显从头到尾一系列动作的童一舟:“……”   在自家队长丢人到扯着队徽怼到对面大神眼睛上之前,他眼明手快地拉住了人,并且接过了社交重任。   “林指刚才出去了,应该过一会儿就回……”   童一舟话还没说完,就听见外面传来一声疑惑的询问,“怎么都在门口?”   这熟悉的声线让童一舟大松口气,他总算不用担心自己一个人拉不住家里的二傻子队长,导致丢人都丢到别人家门口了。   “指……”   他刚刚出口了一个字,但是看见灯光下对方的衣服后,却卡了个壳。   这位周大神应该是比赛结束没多久后就找到这边来的,身上望烽惹眼的红色队服还没有换下来,而后面他们指导拿着队服外套兜住了一兜的零食饮料,只穿了里面内搭的私服,也是同样的红色调,就连衣服上火焰的花纹,都微妙的像是望烽队徽。   如果硬要说的话,其实不管是颜色还是形状都没有那么相似,但是奈何天阙的队服是白色,对比起来差异就格外明显了,再加上他们指导现在正好对面队长的身后和他们面对面对峙的站位……   童一舟:“……”   他觉得自己一定是刚才梁其显刻意显摆队服的操作污染了他的脑子。   显然这么想的不只是童一舟一个,因为梁其显刚才那话里的刻意强调,这时候休息室的众人都忍不住产生了微妙的观感。   而梁其显本人。   他瞳孔地震,像是不能接受现实一样往后退了一大步。   甚至揉了揉眼,试图将眼前的情况定性为“幻觉”,但这举动显然失败了,他最后已经是一脸天崩地裂的表情,眼中渐渐失去高光。   迎面走过来,就看见梁其显这表情的楚路:???   输了这场比赛,打击这么大的吗?这可比他预料的要严重多了。   楚路有点迟疑地看了看自己带回来的零食。   ——要是这样的话,可能需要翻倍的分量……   *   半分钟之后,休息室的门关上,房间里的气氛不似方才的低落,但是却弥漫着一股异乎寻常的凝重。   就在刚才……   他们眼睁睁的看着自家指导放下零食之后,跟着对面的队长离开了!!   梁其显:这能忍?!   这必须不能忍!!   ——这可比什么输比赛严重多了!!! 第190章 冠军19   毕竟曾经当过周恃几年的队长, 楚路还是知道这个世界的天命之子的性格的,这其实是个隐藏的很好的社恐。   ——会因为一场聚会提前半个月开始心慌气短的那种。   但是因为那天生很有距离感的长相、稀少的面部表情、再加上身上的天才光环,在大部分不熟悉的人的定义中就变成了“高冷”。   而实际上——   刚才天阙休息室门外的那会儿,要不是楚路突然回来, 周恃估计已经僵硬到说不出话来了。   毕竟算是半个公众人物, 楚路本来以为过去这么多年, 天命之子身上这个毛病多多少少会有所改善,但是现在看来,这种接近于人物设定的性格大概是很难改变了。   硬要说的话……   倒也不是一点进步没有, 起码对待媒体采访的时候已经完全看不出来了。   ……   虽然不清楚对方这会儿来找他干什么,但是楚路还是以最快的速度把周恃从那个面对一屋子陌生人的“社恐地狱”中带出来。   往外走的时候才发现,其实几分钟之前, 对方已经提前发了消息告诉自己要过来的事。   不过那会儿他自己应该正在抱着一堆吃的往回走的路上,没注意到光脑的动静。   楚路对着消息界面稍微怔了一会儿。   就在周恃告知他“要过来”的上一条消息, 还是许多年前那一条留言——   [我会赢,队长。]   真是过去太久了……   楚路稍微出了点神儿, 但是脚下还是熟练地把人带到了一个适合谈话的僻静地点。   虽然天阙这次是客场作战,但是望烽场馆的格局这么多年都没怎么改,楚路还是有点模糊的记忆。   一路上, 周恃就那么乖乖跟在身后亦步亦趋, 一直等到楚路站住了转身,他才停在后面和楚路一个身位的距离。   楚路:“……”   感觉像是带了个什么大型跟宠。   他定了定神, 把这个错觉甩到了脑后, 直接问:“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周恃没说话时, 抬手递了一个不大的袋子过来。   楚路倒是挺习惯他这“不怎么说话、大部分时间都是直接动手”的作风, 但是对对方递过来东西这行为还是迷惑的。   ——难不成是作为东道主的见面礼?   想着, 又有点后悔:刚才给天阙那群小崽子买吃的的时候应该多买一份, 当回礼也好。   虽然如此,但是楚路还是痛快地把袋子接过来了,但看见里面的东西之后,却稍稍愣了一下。   ——是冠军戒指和奖牌。   是“林长路”出意外的赛季。   奖牌倒也还好,但是这个“冠军戒指”……   楚路把那个单面透明的饰品盒从袋子里面拿出来,“这个给我,没关系吗?”   异世职业联赛的冠军奖品——鎏金杯、冠军戒指、金牌。   鎏金杯在取得冠军的战队存放一个赛季,之后便要移交给下一个赛季的冠军;冠军戒指和金牌这两样东西倒是可以一直留下,金牌队伍里每个成员都有,但冠军戒指却只有一枚,一般是交给战队队长保管。   而现在,对于楚路这个问题……   在这个圈子里已经封神多年的青年格外严肃的看过来,“是您的。”   他停顿了一下,又认认真真称呼了一遍:“队长。”   连语气和当年都没什么变化。   楚路有点无奈地笑,“我现在可不是你们‘队长’了,不过——”   他摇了摇装戒指的饰品盒,“这个我就收下了。”   周恃唇角微微动了动,虽然脸上的表情没什么变化,但是楚路还是以自己的经验判断出,对方是在笑。   真是一点也没变。   被对方带得生出点轻微的时空错乱感,楚路下意识开口,“今天的比赛,打得不错。”   似乎被这意料之外的夸奖惊到了,青年眼底闪过一抹错愕。   但是睁大的眼只维持了一瞬,就被肌肉牵扯着一点点弯起来。   这是个比刚才还要明显多的笑,“……谢谢队长。”   楚路:“……”   “…………”   压下那点微妙的情绪,意识到这会儿娄劭应该都要在场馆外等他们了,楚路最后对周恃点了点头,示意告别。   但没走几步,却被身后的声音叫住。   楚路闻声回头——   因为是晚场的比赛,这会儿天已经完全黑下来,青年的眼中倒映着远处的灯光,显得灿亮又清澈,似乎和当年没有丝毫的变化。   他一字一顿,“望烽不会输。”   楚路不期然地想起了刚才看到的那条相隔多年的消息。   ——[我会赢,队长。]   但是这会儿的意味却完全不同了。   楚路莞尔,“我们也不会。”   ……   赛场见。/赛场见。   *   楚路其实没走出去多远,他仗着对场馆的熟悉,稍微绕了个路又走回原地。   然后,果然看见……   一群狗狗祟祟、大晚上的穿着白衣服,在人家场馆里乱晃的小崽子。   ——就在他刚才和周恃谈话地点一旁的拐角处。   明显是领头干坏事儿的梁其显正背着身、动作幅度很大的比比划划。似乎是因为比划得太投入,就连楚路刻意放重的脚步声都没有惊动到他,最后还是被因为方向问题和楚路正对上面的队友提醒,这才不明所以地转回身来。   梁其显:!!!   楚路:“……”   看着僵硬到一动不动的少年,楚路无奈:既然会被吓到,就不要干这么奇怪的事啊!   都快忍不住老父亲叹气的楚路最后还是把这一帮小崽子带回了外面的悬浮车上。   ——也多亏他对望烽的场馆足够熟悉,这才能带着人从内部绕出去,要不然可真的是丢人丢到别家跟前了。   *   楚路是回去之后才发现,那袋子里面不仅有冠军戒指、奖牌,还有一张照片——明显是后期合成的。   倒不是楚路对这个技术有多少研究,而是这张照片拍照的时候,他人应该还在医院里,明显不可能像是照片上一样被拥簇在颁奖现场。   楚路稍微对比了一下,很轻易的就判断出来上面的“林长路”是从前一个赛季颁奖现场的照片中抠出来的。   不过照片被处理的非常仔细,几乎看不出拼接的痕迹,而且看这张处理后格外和谐的站位就可以知道,明显拍照的时候就已经预留了“林长路”的位置。   楚路盯着看了一会儿,也忍不住笑起来。   他用光脑拍了张拿手抓住那照片的图发了过去,备注,[多谢,费心了,也代我谢谢他们。]   对面迅速回了一个[。]。   不同于有的社恐线上线下完全两个表现,周恃实在是一个线上线下都统一风格的究极社交恐惧症,不过凭着那些年的了解,楚路还是很容易的就从这个句号里面判断出了对方想要表达的意思——翻译一下大概是“不用客气”、“不麻烦”、“好的,我会转达他们的”。   他莞尔。   *   另一边,天阙的那群小崽子一路上把零食饮料瓜分完毕,立刻原地满血复活,也终于想起来要过来感谢一下出资的指导。   自告奋勇来当代表的梁其显正好看见自家指导正对着那个礼品袋,笑得好像格外开心。   ——袋子上望烽的队徽直剌剌地撞到眼睛里。   梁其显:!!!   那个混蛋果然图谋不轨!   ——卑鄙无耻、竟然妄图收买他们指导!!   就算是大神也不能原谅!!!   给我等着!   *   楚路觉得最近队内的气氛有点奇怪。   硬要说的话,是战队的人都太自觉了。   倒不是说以往他们没有这种自觉性。   每天的训练量都是按时按点的完成,很少有人偷懒的。   但是,这次却不一样,不仅仅是按时按点,而会主动加量。   楚路:??   虽然对此有那么一点点欣慰,但过度训练可不是什么好事儿,特别是在比赛期间。   楚路严厉禁止了数次,却仍旧好几次抓住晚上偷摸训练的队员。   这无缘无故的,实在太奇怪了。   楚路本来以为这是因为他们之前在常规赛第一场输给了望烽,所以才激起了这种不服输的状态,但是这个过程持续的未免也太久了,在那之前他们又不是没有输给别家,也没有像是现在这样啊?   本来依照这群小崽子的心大程度,没有什么不是一顿零食就能解决的,如果一顿不行那就两顿。   楚路决定从根源解决问题。   他盯上了似乎知道些内情的娄劭。   娄劭:“……” #僵硬.jpg#   “他们就是之前输了,不服气。”   楚路笑了一下。   娄劭:“……”   在林大魔王的含笑盯视下,他更僵硬了。   沉默半天,他小声试探:“要是这次没夺冠,你接下来……有去望烽的打算吗?”   楚路:???   娄劭看楚路脸上的表情,终于松了口气,“没事没事,我就问问。”   他就说嘛,都是那帮小崽子瞎猜。   什么叫“如果不赢,指导就要重新去望烽当队长”?   说得信誓旦旦的,连他都开始忧虑自己的前途了。   楚路:“……”   如果他没记错的话,这家俱乐部是林大哥出资,记在他名下的产业。   听说过“选手”转会的、也听说过“教练”转会的……   但是,有听说过“老板”转会的吗?!   ——他去望烽?   是让他带着整个天阙俱乐部一块儿加入合并吗?! 第191章 冠军20   关于天阙指导的身份这一点, 其实在职业圈里面不是什么秘密。   毕竟打了那么多场“友谊赛”,该知道的、不该知道的,基本全都知道了。   而联赛开始之前, 星网上各种“神秘人”“幕后黑手”之类的说法, 纯粹只是为了搞噱头炒热度, 吊人胃口而已。   宣传部和战队完全是两个独立的部门, 在这方面上,楚路对林家大哥安排的人有足够的信任,也就任由他们操作了。   果然第一场常规赛结束之后,星网上又顺势掀起了一波新的热潮,各种“震惊体”标题层出不穷, 什么“震惊!原来是他”“泪目、再度归来”的说法让无意中瞄到的楚路果断退出星网。   打比赛才是要紧事, 其他什么的……   就自然而然地让他去吧。   天阙的宣传部门也趁着这个热潮推动了一波林长路以前比赛视频的精彩操作剪辑。   ——这本来是一个需要相当工作量的工程,但是似乎有一个技术高超的神秘粉丝提前代替他们完成了大部分处理,这让工作人员不由唏嘘感慨,林神不愧是林神,就算过去这么多年,依旧有死忠的铁杆粉。   系统: #骄傲挺胸.jpg#   #剪视频,我可是专业的#   热度带起来, 接下来就好办了。   总有人自动自发的入坑产粮, 为这波热潮再度添砖加瓦。   只是想起林神大杀四方的精彩操作同时, 当年那渐渐淡去的、关于林长路突然退役原因的猜测也卷土重来。   那时候,望烽俱乐部方给出的理由是“因伤退役”, 但是由于林长路出事之后受到林家的严密保护, 担心弟弟再受刺激的林大哥一力挡下了几乎所有跟职业圈有关的消息。   俱乐部那边只有各种声明资料、伤情说明。   这个没有本人出面的退役激起了相当多的阴谋论说法。   而这会儿, 林长路重回联赛、却没有选择老东家, 而是直接重组了一只战队, 从最底层一级一级的打上来……这简直给广大吃瓜群众提供了广阔的脑补空间。   望烽那边承受的压力可想而知。   不过两个俱乐部都有林氏集团的注资,在这方面还是有相当程度上的合作。   在舆论彻底发酵起来之前,两个俱乐部联合发表声明,主动出面解释当年林长路的退役情况都属正常流程。楚路也应自家俱乐部的要求,提前录制了一段表明态度的影像,免得这口又大又圆的黑锅彻底扣到了老东家头上。   望烽这边更是为了这件事直接召开了一场发布会。   大概是受到最近星网上大火的操作集锦的启发,望烽官方在发布会最开始就播放了一段剪辑的视频。   ——特别邀请了某位在星网上最近大火的剪辑视频主亲自操刀。   #突然能赚钱养家的系统:骄傲.jpg#   不过剪辑用的材料显然是望烽内部提供的。   一开场就是望烽的大门口,穿着简单的T恤长裤的少年用手搭了个凉棚,仰头看上方“望烽”的标识。   画面定格,又渐渐淡去。   再度清晰的时候少年身上已经换上了训练营的队服,他抿着唇套上了游戏头盔,镜头对于面孔的高清特写甚至能看清那根根分明的睫毛。   [啊、这……]   不管是气势汹汹来找望烽要个解释的粉丝,还是望烽的支持者,甚至只是碰巧点进来看看热闹的吃瓜路人都被这开屏的美少年暴击惊得失语了一声。   还不待他们产生疑问,训练营队服胸前那已经失焦模糊的铭牌渐渐清晰,一条条随之而来的弹幕昭示着观看者的震惊懵逼。   [???] [林神?]   [这是那个横扫赛场、提起来就让人膝盖一软的林神?!]   [我——不——信——!!]   [原来林神也有这么奶的时候,我行了,我可以! 哧溜]   [竟然还用的游戏头盔?我还以为望烽这种豪门都是人手一个游戏仓]   [那时候还不是豪门吧?我记得那个赛季望烽好像还差点降级]   [望烽?降级?这是两个能放在一起说的词吗?猫猫头问号.jpg]   ……   [高价收购林神用过的游戏头盔、旧队服、铭牌……一切周边……望烽你开个价吧]   [ 前排警告,那已经完全不是周边了吧?!你敢把省略号里面的内容打出来吗?]   ……   …………   交错着训练营生活和队内练习的影像飞快滚过,而下面的弹幕也完全变了一个调调。   [这真的是战队训练营,而不是有什么偶像练习生基地吗?]   [少年、少年林神,我可以!! 安详.jpg]   [望烽的训练营还招人吗,虽然我技术不行,但是我勤奋刻苦!]   [+1+1 虽然我又菜又懒,但是我可以端茶倒水]   ……   这段影像过得很快,林长路本身就没有在训练营待多长时间,可剪辑的素材实在有限,很快就变成了少年身披队服走上赛场的一幕。   弹幕短暂地停滞了一瞬,又紧接着爆发——   [望烽的队服是不是有什么神奇的气场buff?!]   [+1+1 虽然美少年还是那个美少年,但……]   [穿着训练营的衣服 我:崽崽好可爱]   [穿上队服……我只想跪下叫爸爸……]   ……   [不愧是王朝望烽,队服都带出了‘龙袍buff’]   弹幕上的内容渐渐歪到了服装设计技术探讨,视频已经变作了林长路操纵塞尘飞的出道首秀。   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是每一次看都是震撼,瞬间一连串的[卧槽]刷过屏幕。   [?开挂了吧这是?!]   [坐下坐下这都是基本操作]   [前排一看就是新人]   [我林神的预判就是这么牛逼]   ……   [就是这里入了坑,简直是丝滑到极致的享受]   [不管看多少次都是一句“牛逼”]   ……   [想求对面格斗家的心理阴影面积]   [完全放弃操作了呢、最后]   [透过游戏角色都能看出操作者的绝望]   ……   [嘶--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   …………   出道即封神,一路高唱凯歌。   在一众队友的拥簇下,少年举起了那恍若光芒汇聚的璀璨金杯。   ……   第二年。   褪去那本来就几不可察的青涩,少年以一个更加锐不可挡的姿态横扫了整个赛场,然后从容地站到了最高处。   那慷慨激昂的配乐之下,众人恍若目睹了一个冉冉升起的王朝。   而之后的事实,也证明了,这的确是一个“王朝”。   再接着,第三年……   不复第一年初出茅庐的青涩,第二年锋芒尽露的锐利,他好似巍峨高山、像是广袤星海……那仿佛见证着奇迹诞生的期待是如此的浓重,甚至让人短暂忘却了已知的事实。   然后,“奇迹”消失了。   比那横空出世还要突然的、消失了。   根基尚不稳固的王朝风雨飘摇。   剩下的人艰难支撑着,终究重新站上了领奖台。   ……   作为背景的BGM似乎与上个赛季并无不同,但是被众人拥簇的中心却突兀地空缺了一块。   画面渐渐虚化模糊、又隐约与逐渐清晰的上个赛季影像重叠,在最终模糊的临界,那个意气风发的身影似乎再度捧起了奖杯。   ……   …………   [噫噫呜——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就是好好哭……]   [狗.日的望烽骗老子眼泪]   ……   [不、我不啊!!我还想再看我林神君临天下啊!!]   ……   [山河未平、大局未定,您怎么就传位给太子了呢?!他还小啊!!]   [艹!老子正哭着呢,上面那句生生把我逗笑了 @周神@周神 他说您小,您怎么看?]   ……   …………   [现在都流行把人骗进来杀吗?苟还是望烽狗]   ……   现场自然看不见星网上这一波波弹幕,在播放完这段剪辑之后,镜头便切换到现场,望烽负责人四平八稳地念起了发言稿。   大意是感谢林神那些年对于战队的付出、他带队取得的好成绩会永远记载在望烽的队史上,并且再一次解释了对方退役的原因与当时战队公布的内容完全吻合,请广大群众不信谣不传谣,对于星网上那些不实谣言,望烽保留追究法律责任的权利。   [……]   […………]   弹幕上立刻刷过一排排代表无语的点点点。   倒不是说这发言有什么问题,毕竟是官方表态,大部分情况都是这么一板一眼、充斥着书面用语的说明,望烽的官方尤甚。   毕竟树大招风,战队成绩有多牛逼,官方就有多谨慎。   倒不是说胆小怕事惹不起,而是战队成绩已经是对外最有力的回击,官方的对外态度自然不必那么讨人嫌,这大可以说是以实力作为底气的谦逊了。   理解是理解,明白也是明白,但是刚才那一个“开头美颜暴击中间意气风发所向披靡,结尾悲怆又激昂”的剪辑视频结束之后,接上的是这么一套四平八稳的官方发言,总叫人有点在情绪正上头的激动时刻突然萎了的感觉。   好在台下正等待的媒体没有那么容易放过望烽。   虽然刚才那段剪辑里面一切都看着很和谐,好像林长路和望烽队员关系友好、配合默契,没有一点毛病,就连那场遗憾错过最终赛季的夺冠合照时,望烽队员都下意识的空出了队长的位置。   但是在这个圈子里混久了就知道,剪出来的视频的“真实性”实在有待商榷,不提伪造的问题,有时候拍摄角度稍有偏移,就能够让同一场景显出完全不同的含义。   而且很显然,比起其乐融融、一团和气的局面,明显是队内不和队长被逼出走更有爆点。   “望烽官方一直宣称林先生是因伤退役,但望烽要怎么解释,对于退役这件事林先生从头到尾都未露面。”提问的记者推了推眼镜,表情十分犀利。   “要知道‘被退役’这种事,在异世联赛的历史上也不是没有发生。”   这火药味十足的提问一下子就让刚刚平稳下去的弹幕重新炸开了锅。   联赛早些年,曾经出现过好几起俱乐部官方代表选手表态,选手被迫退役的案例,其中也不乏大神级选手。   事情暴露之后,在当时激起了轩然大波,那之后异世官方也出台了一系列强硬措施,避免类似的情况出现。不过,经过那次的事情,未免自家战队被扣上这种帽子,之后的选手退役都是召开发布会现场本人亲自宣布。   林长路这种情况属于特例中的特例。   望烽的发言人并没有因为这个问题有任何动摇,继续以他那官方语气,不紧不慢的解释道:“有关这位先生的问题……林神当时的身体和心理状态并不适合在公众场合出面,这是医院方给出的判断,也得到了家属的支持……俱乐部对此表示理解。”   这回答实在不能让人满意,提问记者并不打算就此罢休,但是正待继续追问,却不知道被身旁的人提醒了句什么,他神色几经变换,最后还是颔了一下首重新坐回去,算是认可了望烽的发言人这个回答,表示这个问题到此为止。   不过弹幕的观众却没那么容易被打发,虽然经过刚才那段视频,这会儿站在望烽角度的是大多数,对这个回答表示理解,但不依不挠的要个解释的也不在少数。   这很正常,人们总是愿意去相信自己相信的,有时候甚至和事实无关。无论怎样完美的解释,都不可能让所有人满意,望烽官方也没有抱着这种不切实际的想法。   弹幕里吵吵嚷嚷,粉黑混在一起,有支持的、有质疑的、也有稳坐钓鱼台吃瓜看热闹、顺便当当理中客来搅浑水的。   那些质疑望烽的,倒也不全是不依不挠想为林长路讨个说法的粉丝(应该说这种人才是少数,毕竟事情已经过去那么多年了,就算当年星网上再义愤填膺的暴躁老哥,这会儿也早就成熟稳重),更多的是想趁这个机会往望烽身上扣个屎盆子的黑子。   正吵得不可开交之际,有一连串儿格外显眼的红色内容飘过。   [前面的傻逼,我真的快受不了了]   [吵着让林神站出来,站出来个屁!宁眼睛好吗?宁耳朵好吗?没听见望烽那边说的诊断结果]   [大脑中央回沟右侧海曼斯区域有轻微损伤]   [脑受伤这个情况有多严重就不用我说了,人那会儿说不定生死一线在抢救室里夺命呢,从手术台上下来给你完完整整办个退役仪式?!讲点良心好不好?]   ……   [后来?你说后来?!]   [海曼斯,这三个字眼熟不?不眼熟回去多看看书!]   [这个区域的危险性和重要性我就不多说了,反正大家不是学医的,知不知道都不要紧]   [但是有一点,全息游戏之父海曼斯,这个还是属于常识类吧?]   [要是我没猜错,林神那次意外之后,别说打职业了,能不能精神接入登上游戏还是两说]   ……   …………   这话一出,弹幕里一片哗然。   虽然早就知道林长路是因为那次的意外被迫退役,不过到底已经成了既定的事实,这些人的情绪也不像当年那么激动,但是现在突然听见这种情况,还是忍不住生出些触动。   [说起来,刚才望烽那边也说了吧……是身体和心理状态……]   [所以说当时林神也接受不了吧?]   [正常吧,谁能受得了?本来前途无量,结果突然就连游戏都不能上]   [说起来林神那会儿才十几岁吧?……卧槽,竟然还是个孩子]   [噫噫呜——崽崽不哭]   ……   [望烽还是很有人情味儿,起码那会儿宁愿自己背黑锅、也没让林神出面]   [这就有人情味儿了?这标准可也太低了]   [很不容易了啊!!你以为当年林神的人气是什么样的?!望烽能顶住这都得说句“牛逼”]   [+1+1……我好像听说当年的粉丝都差点把望烽总部爆破了]   ……   实际上,就算是当年,望烽也并不想背负这股沉重的压力,他们更倾向于让林长路出面解释,就算短暂露个面也好。   但是奈何……来自林家、特别是林家大哥的压力,更加让人头秃。   那可是“金主爸爸”。   ……   …………   [u1s1大家有没有注意到啊?望烽这边发言人虽然一本正经说官腔,但是叫的都是“林神”唉?]   [“林神”怎么了?我不仅叫“林神”还叫“老公”呢!!]   [啊这……]   [突然有点好磕! (捂头小声:一定是最近剪CP拉郎配视频剪多了]   还有人不明所以:[怎么了?“林神”怎么了?不是“林神”吗?]   [他称呼“林神”啊,你听听记者那边是怎么叫的?]   弹幕上正什么吵着,可巧现场有一位记者发言。   她问出了一个相当尖锐的问题,“既然林先生有意重返赛场,为什么不选择望烽?” 第192章 冠军21   “既然林先生有意重返赛场, 为什么不选择望烽?”   ——林、先、生。   经这么一提醒,就算之前还没意识到不对劲的观众,这会儿也明白过来。   [2333一本正经地喊‘林神’什么的, 暴露阵营了啊]   [仔细看看小哥哥也眉清目秀的……]   [友军、结果竟然是友军……抱歉我刀收不回来了, 厚葬了吧]   [y1s1那几年进望烽的,很少不是林神的粉吧?]   ……   …………   这些欢乐的弹幕中, 也夹杂着一两条对于这位女记者提出问题的关注。   [所以果然还是有矛盾吧,要真像视频里剪得那样, 林长路干嘛不直接回望烽?]   [SB吧,我林神爱去哪儿去哪儿、爱组什么战队组什么战队!!你住星系观测站吗?!管那么宽?!]   有这么几句开头,弹幕上登时又重新吵起来了。   而事实上这位记者提出的问题也确实非常尖锐。   不过望烽这边刚刚被称赞为“眉清目秀”的发言人显然没有看起来那么软和。   他打太极功夫十分熟练,显然经验老道, 仍是那一副笑眯眯的表情,“我们一切尊重林神自己的想法……不过像林神这样优秀的人才,恐怕哪家俱乐部都会敞开大门欢迎。只是希望林神看在老东家的情分上,如果有跳槽的意思,一定要优先考虑望烽。”   ……   …………   总而言之, 这场发布会虽然有波澜, 但是落幕的也算圆满。   不过同样的事情, 落在正看直播的梁其显眼中完全是两码事了。   “图谋不轨!这绝对是图谋不轨!!”   在背着楚路召开的“天阙队内第二次紧急会议”上,梁其显痛斥着发言人的险恶用心。   他一开始还觉得只有望烽的队长对他们的指导心思不纯,现在看来整个望烽都是他们的阶级敌人。   觉得自己是在场唯一带着脑子的童一舟忍不住捂脸:这二傻子……   ——语文没学好就不要随便乱用词啊!!!   而且这明显是不可能的事儿啊!林指如果想要走早就走了。   这二傻子难道以为把一支战队从无到有拉扯到现在这个地步很容易吗?!要是有这功夫, 对方到望烽早就拿了好几个冠军了!!   而且退一万步说,就算林指真的想要走,就凭他们、能拦得住吗?!   童一舟完全不想掺和这种无意义活动——有这时间, 还不如给上场比赛来场复盘——但是他最后还是留下来了。   没办法……   这几个人背着教练和指导搞事, 要是他再不好好看着, 指不定就闹出什么大新闻来了。   明明是在自家队内,童一舟却硬生生的过出了“卧底”的心酸感。   这大概就是在一群暴力输出里当指挥的格格不入吧。   他扯了扯一群人中最冷静的、还稍微有点儿救的左弟弟,坐到了最远的角落里。   ——别离得太近,“傻”这种东西是会传染的。   ……   童一舟怎么也没想到,他都做出那么大的牺牲了,结果还是没拦得住。   在某次的赛后采访里,不知道哪个提问踩到了梁其显的点,他们队长直接抢过话筒,“死心吧!这是我们天阙的指导!!望烽没可能的!”   童一舟:!!!   底下的媒体瞬间沸腾——   “请问梁队,您这是指望烽已经向林指导抛出了橄榄枝吗?”   “梁队对林神留在天阙很有信心啊?是什么理由呢?”   ……   “据说林神和望烽高层有矛盾,请问这是您确定林神不会去望烽的原因吗?”   ……   …………   媒体们可真是太喜欢这个口无遮拦、说话直来直去的天阙队长了。   童一舟:“……”   (痛苦面具.jpg)   *   总之,在那次差点掀起一阵腥风血雨的赛后采访翻车之后,梁其显被限制了发言。   这位被禁言的队长化悲愤为动力,把想要说的话都变成了赛场上的伤害值打出去了。在常规赛结束后,天阙以总积分排位第四的成绩挺进季后赛。   对于一个第一年参加冠军联赛的战队,这是一个当之无愧的好成绩。   但是如果这支战队的指导是当年那个“传奇”林长路的话,这种好成绩就变得理所当然了。   人们甚至无意识地对这支战队有了更高的期待。   ——希望它延续“林长路”没能在赛场中继续下去的奇迹。   *   不管观众到底如何期待,异世职业联赛冠军赛的季后赛还是如期展开。   “天阙”季后赛的第一场,对阵“长风”,也就是他们教练的老东家。   不过娄教练没有丝毫手下留情的意思,早在常规赛时,他已经详详细细把“对手”的弱点分析了一遍,这会儿季后赛再一次遭遇,更是生怕他们忘了似的,反复提点。   毫无疑问,“天阙”胜。   季后赛第二场,对阵“惊雷”,胜。   ……   …………   一路连胜下去,直到第八场,他们再一次输给了“望烽”,队内的气氛一下子凝重下去。   接下来,第九场,对“凌云”,艰难的焦灼之后,“天阙”险胜一筹。   最后的最后。   今天,决赛——   “天阙”vs“望烽”。   ……   主持人的声音慷慨激昂。   而候场室中,童一舟听着从前面传来的动静却有点恍惚。   他低头看向自己的手,虚虚握了两下,似乎在验证眼前的情况是否是真实。   竟然……真的走到今天这一步。   明明最开始,打职业比赛什么的,完全不在他的人生规划上,连那个所谓战队都是被梁其显强行拉着过去凑数的。   童一舟恍惚的视线落在旁边正抱臂看向前方的青年。   最开始带来改变的,是这个人啊。   似乎他注视的有点过于久了,那人侧头看了过来,表情有些疑惑。   但是看见他脸上的神情之后,却像是明白过来什么,露出一个笑来。   真是神奇,好像只要被他注视着,就陡然生出一种心安来,就连与那恍惚同时涌上来了的紧张都消散了去。   安下心来之后,童一舟顺着楚路示意的方向看过去。   是梁其显。   这位队长一如既往的没什么坐相的大爷坐姿,但是童一舟却先注意到梁其显坐的椅子不太正常的颤动。   不、不是椅子……   是人。   他在发抖。   童一舟:??   他真没想到有一天会看到心大如梁其显的紧张模样,对方神经大条到让他一度怀疑是不是和其他人的大脑构造有什么不一样。   但是看到梁其显脸上的表情之后,他立刻就否认了自己的猜测。   ……那可不是什么紧张。   已经有了些成熟轮廓的少年眼神却一如往昔的纯粹,他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前方的比赛场地,台上的灯光映照在他的眼里,闪着晶亮的光芒,他唇角不自觉的往上翘起,露出点尖尖的虎牙。   他在笑。   兴奋地在笑。   童一舟心情一时有种说不出来的复杂。   这人到底搞清楚状况没有?!   他知道他们的对手是谁吗?   “望烽”。   ——那个打破多项异世职业赛记录的望烽、那个他们一周前拼尽全力却才刚刚输过的望烽。   ……   …………   “走了。”   童一舟不知道自己走神了多久,直到被人一拍肩膀惊醒,“该入场了。”   这么快?   他下意识的跟着站起来,本来在他前面的人却脚部顿住,回过头去。   梁其显脸上的笑容灿烂又自信,他朝正抱着手臂站在不远处的青年比了个拇指,停顿了一下又指向自己。   ——交给我吧。   我会赢!   楚路也因为梁其显这突如其来的动作有些许惊愕,但最终还是浅笑着颔首。   童一舟:“……”   莫名有种输了的感觉。   不过要论“耍帅”的话,这二傻子确实有那么一手。   队友们从身边走过,童一舟停在原地,迟疑了一下,最后对着他们的指导比了个口型,同样得到对方一个点头后,这才像圆满了一样匆匆跟上。   ——[我会看住他的。]   真的要让那二傻子自由发挥才是灾难呢!!   从头到尾被无视的娄劭:???   敢不敢给你们教练点儿尊重?!   *   首都星,邰家。   邰家两个几乎没有达成过一致、几个月前还为客厅内投影屏使用发生争夺的兄弟俩,这次难得统一了意见,打开了异世职业联赛冠军赛的决赛直播。   当然过程中,为了谁拿遥控器、谁坐左谁坐右这事,兄弟俩还是发生了一段时间不短的争执。   不过总的来说,眼下的场景算是这个家中难得的和谐景象了——是被家里两个麻烦精逼到离家旅游的邰父邰母知道也要痛哭流涕的程度。   邰双意的立场相当简单纯粹,或许是因为“天阙”进入职业联赛第一场就开始关注的养成心态,这短短一个赛季间,他已经成了“天阙”的铁杆粉丝,这会儿自然是旗帜鲜明地站到了自己支持战队的立场上,为之加油鼓劲儿。   邰一诚的情况就要稍微复杂些。   之所以说他算“半个”望烽粉,因为他实际上是个冠军粉。前年凌云截断望烽的冠军,他毫不犹豫转投凌云阵营,去年望烽重新夺冠,他又重回望烽。   这反复横跳的行为被邰双意致以深切鄙视。   但邰一诚本人不以为意,甚至觉得弟弟选择对某支战队真情实感表示不理解。   冠军粉多好,不管谁赢谁输,他只要支持赢了的那个就可以。   邰一诚将之定义为“年长者的智慧”,他那个傻弟弟是不会理解的。   但是这想法很快就被打脸了,甚至还不是被现场比赛,只是被以前比赛的剪辑打的脸。   ——是前段时间特别火的,天阙指导同时也是望烽前队长的林长路的比赛。   那个人站在赛场上好像在发光一样。   让人莫名相信,只要他在、就不会输。   正如邰一诚对战队的态度,他对选手也没什么特别的感触。   谁是当赛季最佳MVP,他就是谁的“粉”,这同样被弟弟痛斥为“墙头草”的行为,邰一诚本人却不以为意。   但是这一次他豁然开朗。   原来不是他不追星,而是他追的选手退役了。   ——生、不、逢、时、啊!   邰一诚这么感慨的同时,开始高价收购男神周边。   说实话,这非常艰难,毕竟林神都退役这么多年,现在所有东西都是绝版限定,还好好留存的都是铁杆粉丝,转手的可能性实在不高。   ……   不过听说异世官方那边想要趁这波热度发售一次“怀旧专题”,到时候倒是可以冲一波。   等赛季结束去官方选题上投个票吧,还要拉个票。   务必让异世官方把这次的主题定下来!   ……   不过那都是赛季结束以后的事情了,而眼下的这场比赛“望烽vs天阙”。   一个是他男神以前的战队、里面还有他游戏角色的继承人,另一个是他男神现任指导的队伍。   要是他男神能上场,邰一诚肯定是支持天阙……   但是现在么?   邰一诚决定贯彻自己“冠军粉”的自我修养,谁赢了他支持谁!   ……   “我们可以看到,天阙的战术意图一直没有遮掩……将塞尘飞逼出团队……”   “在以往的三场比赛中,天阙有两场都成功达成了目的……但是很遗憾,最后都……”   “不、不是!”元励飞突然拔高的声音打断了搭档的解说,“是强杀!他们打算强杀塞尘飞!!”   “我们可以看到,天阙的主力,队长梁其显的剑士‘十四州’和乐远帆的附魔武者‘夜中归’直接冲进了望烽的团队里!!”   “他们打算强杀塞尘飞!!”   “双方的血条下降得非常激烈……半分钟,天阙队长操纵的‘十四州’已经红血,而他们的牧师正在往这边赶来……但是来不及!……”   “‘夜中归’也危险了!!”   “退了、‘夜中归’退了!但是‘十四州’没有他还在往前……我们可以看到,天阙队长已经完全脱离了团队……”   就算是在竞技场里1vs1,作为新人的梁其显战胜的周恃可能性也不大,后者在联赛中纵横数年、早已经封神,更何况梁其显现在的角色只剩下一点血皮儿,还莽到直接冲到对方的队伍腹地。   ——这简直是明晃晃的“送人头”行为。   解说已经开始叹气:“在本赛季中,天阙队长不止一次出现了这种脱离团队的举动……”   “……常规赛第八场,对阵‘烈焰’……”   “……季后赛第三场……”   稍微点评了一下这位天阙队长的黑历史,元励飞又话音一转,开始夸起了他本赛季的几次精彩操作,“……对阵‘惊雷’是,那一次剑光闪用得恰到好处……上一场比赛,对‘凌云’也是可圈可点……”   他最后总结,“总的来说,作为首次参加冠军联赛的新人,梁其显在本次联赛中的表现可谓亮眼。”   和他这段语速极快的点评落下的同时,梁其显所操纵的角色‘十四州’已经化作一道白光退出赛场,昭示着他本人这个赛季的彻底结束。   元励飞正要接着点评几句梁其显这莽撞行为对于天阙接下来战略部署可能造成的影响,却看见紧跟着‘十四州’,另外两个角色的血条也迅速下降、直归于0。   其中一个正是刚才周恃操纵的“塞尘飞”。   “发生了什么?!”   元励飞脱口而出和屏幕前观众相同的疑惑。   ——到底发生了什么?   节目组也适时将刚才的镜头慢速回放。   在剑士被杀下线的同时,‘塞尘飞’角色旁边模模糊糊出现一道影子。   解说室的两位解说异口同声,“影者!‘同归于尽’!!”   “是影者的60级技能‘同归于尽’!‘止戈’!左申宇操纵的‘止戈’!!”   “……‘十四州’正面强攻是为潜行的影者做掩护!!……”   “……”   “…………”   赛场中,童一舟长出口气。   ——别的不说,那二傻子当靶子真的好使!   这人总算有一次能好好完成战术任务了。   ……   虽然把“大boss”送走了,但接下来才是硬仗。   人数劣势……   对面可是那个望烽。   ……就算没有“塞尘飞”也不容小觑。   ……   …………   赢了。   他们赢了。   ……   …………   恍惚有人声嘶力竭:“本赛季冠军——”   “‘天阙’!!!” 第193章 冠军(完)   赛场上主持人声音振奋地宣告着什么。   经过扩音器放大的声音撞到了场馆墙壁又返回, 在赛场上层层回荡。   零碎的字句落入耳中。   “……黑马……”   “冠军……”   “……祝贺……天阙……”   ……   电子烟花投射的虚影在台上炸开,观众席上属于天阙那边是震耳欲聋的欢呼。   就连队内最冷静理智的童一舟,这会儿脑子都有点晕乎乎的转不动, 更别说梁其显这个大部分时候都由情绪驱动的单细胞生物了,他几乎是按照引导司仪的只是一个指令一个动作。   直到双手捧上了那在灯光下璀璨至极的鎏金奖杯。   他这才像是猛然惊醒, 把奖杯往旁边童一舟怀里一扔、人已经跑下台去。   童一舟:???   天阙队员:???   现场人员:???   梁其显这举动太过出乎意料, 连现场的欢呼声都滞了一瞬。   而几秒过后,他拽着另一位青年重新回到场内的时候, 欢呼迎来了另一波新的高潮——   “林神!”   “林神!!!天阙!!”   梁其显刚才下场把教练席的楚路拽上来了。   手忙脚乱差点没接住奖杯的童一舟已经在心底痛骂了梁其显八百遍,但看见眼前这一幕,总算暂停了谴责。   ——回去以后再找他算账!!!   这么想着, 他向前走了几步,把手中的奖杯递了过去。   楚路下意识转头看向一同上来的娄劭。   娄劭笑着摆手:“我可不敢当。”   虽然担着教练的名头也领着教练的工资,但是他对自己的水平定位认知还是十分明确的。   #一个跟着躺赢的还要什么自行车?#   “客气什么?!娄哥!”   娄劭正推脱着, 而后边强行把人拽上来的梁其显已经一巴掌拍上了他的后背, 把人往前面一推。   娄·差点背过气儿去·劭:!!   他看这死小子是想训练翻倍!   ……   …………   这一片欢声笑语的激动, 另一半赛场却沉默异常。   输了比赛,气氛低迷理所当然, 不过到底是身经百战的老牌战队,不至于如何失态。   望烽的副队看着自家心情异常低落的核心,上前一步捶了捶他的肩膀, “明年再来。”   周恃深深看了眼那边被拥簇在中间高举奖杯的林长路, 点头应了个单字, “嗯。”   停顿了一下,又道:“明年, 也。”   望烽副队点头点到一半突然僵硬。   他看了看那边被拥簇在中间的林神, 又看了看自己队长。   副·周恃语十级·队:“……”   ——不、不会是他想的那个意思吧?!   而那边周恃又看了一眼, 另一边的庆祝、抿唇开始收拾东西。   看起来非常冷静冷漠,但是望烽副队敢拿这么些年的配合打赌,这位现在绝对是斗志最高的时候。   第二次确认队长想法的副队:!!!   ——不!不行!!   队长,求你清醒一点。   就算明年咱们夺冠了,你也不能拉着别人队里的指导送奖杯啊!!!!   人家拉着自己队里的指导庆祝合情合理?!   你过去算什么啊?!!挑衅吗?!   ……   副队忧心忡忡,已经做好了明年一旦夺冠一定首先按住队长的打算。   他甚至都有点庆幸今年决赛输了这一场。   要不然他们队长抱着奖杯跑到天阙的队里……   那画面太美,他不敢接着想。   ——比赛输一场不要紧。   核心要是没了,那才是真完球!   *   对望烽现任队长的打算和副队的忧虑一无所知。   天阙队内的兴奋劲儿一连延续了好几天,其主要原因还是这群精力旺盛的少年不知道从哪里确认了林长路的生日——正好在决赛结束的一周后——于是这群小崽子借着夺冠的激动,兴致勃勃的要策划一场生日宴。   楚路其实一开始是拒绝的。   他预感这帮小崽子最后弄出来的东西绝对会让人非常窒息。   但是娄劭说服了他。   与其让这群兴奋过度的少年人搞东搞西,不如让他们把精力放到这上面。   *   但是现在……   楚路后悔了。   看着战队墙壁上贴的海报、旁边一人高的立牌,投影屏上循环播放的操作视频……   楚路僵硬着脸走进了这好像是什么个人(特指林长路)专题纪念展的地方,在旁边梁其显一脸期待又炫耀的表情下,好不容易才没有露出抗拒的神色。   ——被自己的签名包围是什么感觉?   反正不太美妙就是了。   楚路缓了好一会儿,才忍着那别扭接受了现实。   他忍不住问了句,“这些……都是哪儿来的?”   林长路退役了这么多年,现在这些东西,不管是签名海报还是当年塞尘飞的手办模型,大多数都是绝版,能找得这么齐全也不容易。   像是早知道他会问这个问题,梁其显立刻热切介绍,他快速指了几个模型还有几张海报,“这是刘哥的。”   又指了另一堆,“那些是远帆带过来的。”   “这个、这个是后勤的孙哥……那边的两个……”   楚路:“……”   对于梁其显这如数家珍,他已经做不出沉默以外的任何回应了。   梁其显林林总总从头到尾介绍了一遍,最后补充,“除了刚才说的那些,其他都是徐哥带过来的。”   梁其显说的“徐哥”就是那个被林家大哥打包送过来的精英助理。   要是说其他人,特别是乐远帆,楚路多多少少还是有点感觉,但是这位……   楚路诧异地看过去,后者镇定地推了推眼镜:“我只提供了很小的一部分,其他的都是林总送来的。”   助理现在说的“林总”,当然不是指“林长路”,而是……林疏风。   楚路:“……”   林大哥,没想到你是这样的、大哥。   ……   这顿生日宴不出意料以鸡飞狗跳结束。   那个被做了足足有四层(分别对应着林长路在望烽夺冠的两个半赛季和本次夺冠的赛季)、最上层还是放着鎏金杯等比例复刻模型的蛋糕,一口也没被吃进肚子里,全被不知道谁起头的蛋糕大战糟蹋了。   楚路凭借出色的闪避技巧,总算没有糟蹋身上这件六位数起步的正装,但最后回到家也是精疲力尽,紧接着,又对上了房间里被堆成小山模样的礼品盒,陷入沉默。   虽然刚才在天阙的时候就收到智能管家叮叮咚咚的提醒,但是万万没想到会是这么夸张的场景。   他沉默了数秒,决定趁着现在还有点体力、先拆掉一部分。   ……   大多数都是职业圈里的人,楚路一边拆着礼物一边回复感谢。   但等拆到最里层却愣了一下。   那是一个体积格外巨大的箱子,送来的礼品之所以达到堆了小半个房间的程度,这件占一半的原因。   楚路向盒子外的包装——   游戏仓?   林大哥送的?   而且比市面上正常游戏仓要大很多。   林大哥不会无缘无故的送这个来,楚路心底隐约生出些猜测。   楚路正拆着包装箱,光脑上却显示了通讯请求。   是林家大哥。   林疏风说话一向直奔主题,在打过招呼之后直接问:“收到了吗?”   楚路拆包装的动作不停,一边点头答应。   外放的听筒收录了这边的窸窣声,不必楚路出言解释,对面也判断出了他现在在干什么。   沉默的等待着,一直到楚路都已经完全将包装拆开,翻出了这个特殊的游戏仓说明书,那边才终于开口,“喜欢吗?”   楚路看着说明书最上方,[由林氏集团旗下xx研究所和‘异世’合作研发……对脑部刺激极弱……适合于海曼斯区损伤……]   楚路忍不住笑:“当然,谢谢哥。”   林大哥似乎有点不适的清了清嗓,然后接着道,“这是第一版的型号,虽然不限制登录时间,但是进去之后只能进行特定动作,研究所那边还在改进……预计用γ材料取代……对脑部刺激更小……能进行的动作更多,但是还需要时间测试……”   林大哥说的很详细,他并不是专业的研究人员,而林氏集团虽然也有对研究所的投资,但是这种事情有专门的部门进行风险评估。原则上,林大哥只要把握大方向,完全不必对内容细节如此了解。   但是他还是这么做了。   这对他而言,不仅仅是一个投资项目。   林疏风说得很详细、也很长。   楚路却一直没有打断,耐心听他说到了最后。   心底像是被什么触动一样,温暖又柔软。   并非第一次生出这种感觉,但还是忍不住感慨——   能再回到这个世界、真是太好了。   能再见到这些家人朋友,真是太好了……   他忍不住再一次,“谢谢哥。”   对面咳了一声,飞快说了句“生日快乐,长路”,然后又更迅速的恢复了平日的语调,“早点休息,我这里还有工作。”   “嗯,哥,你也是……别太辛苦,注意休息。”   *   林氏集团总部。   因为时差的缘故,林疏风这边还是工作日的白天。   这一天,每个从总裁办公室里送报告出来的部门经理都一脸“我是不是在做梦”的怀疑人生的表情。   ——林总、那个林总。   他竟然在笑?!   然后紧接着,又接到了人事部的消息。   从今天下午开始,各个部门轮换,每个人都多了半天的带薪假期。   林氏员工:???   这是什么天降喜事? 第194章 将军01   满城尽皆缟素, 出入者皆披麻衣带孝服。   启帝以战败之罪为由、罢官免爵,使之不得以公侯之礼入敛。   然——   “‘倾城之葬、举国之悼’,不过如是。”   说话的是一个面容普通的中年人, 他穿着打扮与身旁来往之人并无不同,连脸都带着这久战之地百姓常见的苦难,但是那双眼睛却极明极亮, 让人对视的一瞬间就能意识到此人的不凡。   他身侧之人垂首应和, “主……人所言甚是。”   两人状似并肩,但倘若细看便可察觉, 答话的人永远默不作声地落后半步——以护卫的姿态。   他确知两人的身份一旦暴露,这满城的百姓恐怕要即刻蜂拥而至, 便是他再有以一当十的武力,也无法与一城之人相抗。   主人家拍了拍他的肩, 开解道:“德会不必如此。”   熊节再次沉声应是, 但也只是从明面上的警戒转为暗底里的戒备, 并无丝毫放松之意。   陈煜见状也并不再劝, 只是以与刚才一般无二的速度, 缓步踱至河畔。   二人入城时天色已暗,这会儿一步步走过来, 更是夜幕完全落下。   启朝是有宵禁之制的, 但如今天下大乱、民不聊生, 百姓无以为继落草为寇都不在少数, 所谓律制不过是一纸虚言罢了。   况且今日本就是个极特殊的日子。   一盏盏河灯顺着水流蜿蜒向远处,河畔之人神情肃穆的将手中的灯放入水中, 然后双手拢于胸前默默祈愿。   ——今日原是中元鬼节。   只是连年战乱之下生存何其艰难, 百姓连活下去都已是拼尽全力, 更遑论节日祭典。   但眼下的场景本就不是为了庆贺。   ……   中元之日, 鬼门大开。   在河中放一盏明灯,传说找不到归途的魂魄就会托身其上,得以引渡至幽冥。   而现如今,这河上千百盏明灯、皆为一人所放。   烛火映入水中、又照亮天际,倘若真的得引幽冥之途,那他这一路必定坦坦荡荡、明光万丈。   “我从未见过那样的人、也未曾想这世间竟然有这种人。”   那面容普通、好似泯然众人的中年人突兀开口。   他身侧的人因为这突如其来的话愣了一下,像是想要接话,但是却不知道怎么说,于是一脸难色地卡住了。   不过显然开口的人并不在意这些,他继续说了下去,“为官,护一方百姓;为将,佑一片安宁;为臣,便以死相殉、不事二节……”   他言及至此,低低叹息了一声,“倘若为友,那便是毕生知己罢?”   他说着,接过身侧之人递来的河灯、放入水中。   灯座在水面上打了个旋儿,带起了烛火摇曳,然后便顺着水流而下,汇聚到远处的点点明光之中。   中年人目送着那灯火远去,心中默念。   ——[愿君来世、平安喜乐]   [不经离乱之苦、再无战乱之哀]   他沉默的太久,以至于身侧的人忍不住低声问询:“主公?”   像是被这动静惊动,中年人终于将落在河面上的目光收回。   他站起身来,道:“走罢。”   ——即便为敌,这也是世间最可敬的对手。   君有治世之才、救生之德,奈何……   生逢乱世、又蒙昏主。   *   [安平六年,七月。   镇威将军谢路驻守岱城,遭叛军围攻。   谢以地势之利、固守不出,启帝亲下诏书,责令其速速出兵。谢将军上表陈情,帝不闻,令其领剿匪之责、以十日为期,违令斩。   圣旨三下催之,谢将军领命出城,于平桦坡战败身陨。   帝大怒,夺其封号官职,命不得为之葬。   ……   时盛夏飞雪,乃天感其冤。   ……   九月,京城城破。   启哀帝于昭华宫自.焚而亡。   宫人闻宫内恸哭之声,“若谢公尚在、何至于此!何至于此!!”   *   新朝立,国号“昌”。   太.祖以功臣配享太庙,却移前朝镇威将军衣冠冢于帝陵。   太.祖言“谢公于社稷百姓之功,天地可昭”。   天下赞新帝之气魄。]   ……   [大昌立国二百余载,天下太平、无有兵戈之事,兵疲势衰、无有良将。   天洪十五年,北地胡虏南下,十日之内连掠数城,直逼京师而来。   天洪帝仓促率后宫并子女南下避难,南迁途中兵变、皇十六子意外坠崖、生死不明。]   ……   …………   这位坠崖之后大难不死的小皇子看着眼前的场景,愕然睁大眼睛。   厚重的冰层内部冻着一位身着铠甲的青年,肌肤毛发都栩栩如生、好似陷入沉睡。   许是他的视线太有存在感,冰层内的青年眼皮颤了颤、缓缓睁开。   ——这、这……这是个活人?!   陈因震惊到连嘴巴都合不上。   *   楚路觉得这就离谱。   被冻了二百多年的冰块重新复活,在这么一个正正常常没有任何特殊力量的世界,几率可想而知。而且要是复苏的记忆没有出错的话,他在这个小世界“死”的时候可是夏天,这到底是怎么冻起来的?!   但是离谱归离谱,既然被拽回来了,他还能怎么办?留下呗。   ——顺便还得养活一只醒来时撞见、自称“失忆”了的小拖油瓶。   ……说实话,这并不容易,因为楚路从那个悬崖半腰的山洞上出去以后才发现,外面在打仗。   无论在什么背景的世界里,一旦涉及了战争,在这期间,活下去都变成了相当艰难的事。   但是这也有好处,他们一大一小两个黑户找身份就变得容易得多了。   ……   …………   楚路很确定自己在这个小世界里没有留下什么后人,对于这个隔了二百多年,还大言不惭的叫他“爹”的小孩,他纠正了几次无果之后,最后只能沉默放任了。   对此陈因松了口气,他知道在这个环境里,自己一旦被抛下,肯定活不下去。   利用身边一切可利用的,是他在那个地方学会的。   如果一个称呼能让他的处境稍微好一点,陈因一点都不介意多认一个“父亲”,而且早在落下悬崖的那一刻,他对这个称谓就没有了任何多余的期待。   看——   血浓于水、骨肉相连……   ——最后也不过如此。   *   既然是黑户,那最先要解决的问题当然是身份证明。   倘若是在太平盛世,楚路可能考虑一下造假,但是现在这混乱的时期,便有了更简单更安全的办法。   *   姜州,鞍明乡。   楚路拿着从这位地上躺着的大兄弟身上翻出来的照身帖,对着自己比对了一下,颇为遗憾地发现虽然体型相仿,但是两人的外貌实在差距有些大。   用不了。   他叹了口气,给这位大兄弟合上了眼,又整了整他身上满是刀痕已经残破不堪的衣衫,就地在旁边刨了个坑、让人入土为安。   系统对宿主这自找麻烦的行为颇为不解,已经好几次提醒,如果它帮忙的话完全可以做出“以假乱真”的身份证明,宿主不必如此麻烦。   对于系统这提议,楚路不出意料地再一次拒绝了。   “以假乱真”毕竟不是真的,系统在科技侧世界作用强大,但是在这种小世界里,能力就相当受限了。   如果是他一个人当然没什么所谓,但是这次这个小孩的身份……   楚路叹气:[还是谨慎一点吧。]   系统察觉到宿主的想法,但还是不解:[那小鬼怎么了?]   楚路迟疑了瞬间,又觉得让系统帮忙确认一下也没坏处,[虽然只是我猜的,但是你可以试试……追溯一下他的亲缘关系。]   ……   十几秒后,系统开始骂骂咧咧。   楚路:[……]   行吧,他知道答案了。   系统自从有“事业”之后就稳重了许多,楚路好久没有遇到它这么暴躁的时候,一时半会儿竟然还有点不适应。   但是也就是一瞬间而已,他很快就找到了静音选项,熟练地一键屏蔽。   系统:[!!!]   ——宿主他变了!变了!!   竟然为了别人把它消音!   系统熟练地转移仇恨。   ——它决定在这个世界和那小崽子势不两立!   *   寻找“身份”是个细致活,里面有很大一部分的运气成分在,楚路本来都做好了长期抗战的准备了,但是意外的运气不错,没过几天就找到了自己想要的。   回去的时候,看见一个小豆丁正正襟危坐在门口。   明明只是个六.七岁的小孩,但是面无表情的时候神情竟显得有些阴郁。   楚路观察了一下,觉得这一定是太瘦的原因。   系统不赞同,它冷哼:[虎狼之相!跟他祖爷爷一样,一看就不是好人。]   楚路:[……]   他家系统总在奇奇怪怪的地方点许多他都不知道的技能点。   而且好不好人这个问题……   陈煜毕竟是结束一个乱世的天命之子,单纯以善恶论,实在太狭隘了。   真要说的话,他在这个世界,才是个杀人如麻的刽子手。   而对着眼前这个声称连自己名字都不记得的小豆丁,楚路神情软了软:[这还是个小孩子呢。]   系统:[!!!]   年纪小就有理吗?!   ——这是个什么虎狼之相的狐狸精! 第195章 将军02   比昨天迟……   这是一个郊野之中被简单收拾出来的破败庙宇, 周遭没有日晷更没有滴漏,陈因无法判断准确的时间。   但是他很确定,比昨天晚了。   昨天的这个时候, 那个人已经回来了……   那么今天呢?   他为什么还没回来?   是遇上什么危险了吗?   不、不会,那可是……啊。   是被什么绊住了吗?有可能。   或许是今天走得远了一些,花费的时间更长;也或许路上遇到了什么人……传闻谢公善施好义,许是因为路遇不平之事施以援手,所以费了些时间……   陈因一边胡思乱想着, 一边忍不住焦虑地抠着自己的指甲。   他在抗拒着那个不断浮上脑海、挥持之不去的猜测:他是不是不会回来了?他真的会回来吗?   他一个人可以过得很好。   纵然睁眼便是二百余年,沧海桑田、物是人非, 他还是以一个极快的速度重新融入了世间,快得好像那天他在冰层里看见的穿着前朝式样铠甲的将军只是一场幻觉。   更难活下来的反而是他。   ——他是个麻烦、天大的麻烦。   陈因有如此明确的认知。   就算不提身份, 亦是如此——   男孩的拇指无意识地抠着指甲, 但是掌心却攥紧了一点布料。   这衣衫全然不能和他以往穿的相比,不管是样式还是料子都远远不及, 但这已经是更换过的结果。   从那崖腰的洞口出来后, 对方第一次找来的孩童衣服穿在他身上几乎立刻在皮肤上磨砺出一道道红痕,堪堪半天的功夫、袖口臂弯的位置甚至都见了血,那人发现这一点之后沉默了一阵,再次回来便给他带回了身上的这件。   还要买药……   几乎是安顿下来没有多久, 他便不明原因的发起了高热,直至前几日才刚刚退下。   不能进城, 因为他的气质与这地方格格不入, 而两人的身份都经不起探查。   那人气质也是如此, 但是和完全无从遮掩的他不同, 如果那个人想、便可以瞬间收敛身上的杀伐之气。他可以是游侠、可以是农夫、也可以是山间猎户……他被安置在草丛中, 看着那人以各式各样的身份游刃有余地同过路人搭话, 然后拿到想要知晓的信息。   ……   …………   所有的麻烦、所有的困境,都是因为他的存在。   只要把他扔在这里,一切都能迎刃而解。   看吧。   对方完全没有理由继续带着他……   陈因这会儿尚能安静坐在这里等待,不过有赖于对方走前的一句“入夜前归”的承诺。   ——史载“谢公重诺,时人千金求之”。   但随着时间的推移,天边渐现暗影,这单薄的理由终于不足以继续支撑下去。   陈因被巨大的恐惧淹没。   他会死吗?!   就这么悄无声息的死在这里。   指甲被抠得鲜血淋漓,那被强行压制的负面情绪又涌现上来。   恐惧,不甘,怨愤!   为什么他要死?!为什么死的会是他?!!   ……   恍惚间眼前又出现了幻影,是这几天间每日每夜纠缠他的噩梦。   他从扯着他的宫人怀中挣脱出,却看见……   母妃横剑于颈,鲜血漫出。   好像有什么滚烫的液体溅到了脸上,灼烫得人忍不住瑟缩。   认知变得迟钝模糊,眼中映入了现在的场景,大脑却无法处理,旁边有人嘶声叫喊着什么,却像是被无形的屏障阻隔,完全无法落入耳中。   他木愣愣的睁着眼,无法理解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为什么?为什么母妃躺在了地上?   地上脏、母妃最喜欢的留仙裙都蹭上了泥。   他跑过去想要把母妃拉起来,但是好沉、好重、他拉不动……   父皇。   对、父皇……   他抬头看向自己的血缘父亲、自己的父皇。   ……他的父皇也在看他。   那个会哄着他、逗着他……笑着跟他说“不管因儿想要什么父皇都能给你”……的父皇……   他脸上是陈因从未见过的狰狞表情。   视线对上,对方露出一个笑。   他眼角脸侧好像被颜料溅上的暗红色痕迹扯动,那表情狰狞得好像恶鬼。   他说:“因儿,快、到父皇这儿来……”   巨大的恐惧袭上心头,陈因不由自主地松开了拉着母妃的手,手脚并用地往后退了一步。   这举动好像触怒了父皇,他立刻冷下神色:“因儿,过来。”   那是他从未听过的冰冷语气。   陈因看见……   父皇捡起了那柄剑——沾着母妃血的那柄剑……   某种求生本能的驱使下,陈因再一次违抗了父皇的命令,他忍不住后退、继续后退。   直到、撑着身体的手臂一下子摁空。   他愕然回头。   身后是深不见底的万丈悬崖,摁空的手臂带动碎石滚下,却连回音都听不见。   而他的前面、是仍在滴滴嗒嗒淌着血的长剑……   ……   …………   最后的最后,他看见了母妃对着崖边睁大的双眼,空洞的、没有一丝神采。   ……   失重的下坠感中,陈因不期然想起了昨夜母妃环抱着他、一遍一遍地摸着他的脸,声音嘶哑地嘱托,[以后……好好听你父皇的话。]   是因为他“没有听话”,所以——   父皇才生气了吗?   ……   …………   ……痛苦、好痛苦……   呼吸困难,就算拼命张着嘴都吸不进空气。   疼啊,母妃,因儿好疼啊……   不知道是树叶刮蹭还是劲风割伤,浑身上下裸露在外的地方都只剩下了疼痛。   耳边的嗡鸣声急促又尖锐,疼痛久了好像连感知都麻木了。   ……冷。   好冷……   *   手腕突然被人抓住了,那滚烫的温度让陈因一惊,像只炸了毛的猫一样跳起来。   还是楚路伸手垫了一下,才免得这孩子后脑勺和墙壁亲密相撞。   对于陈因这好像应激一样的反应,系统毫不吝啬的发出了最大分贝的嘲笑,但是它能吵到的,也就是宿主一人而已。   楚·受害者·路:[……]   把静音模式关掉是他的失误。   在系统意识到不对的嚎叫认错声中,楚路冷漠地重新禁言。   “你回来了!”   陈因看见回来的楚路,脱口而出。   顿了一下又强装自然地补上一句,“爹!”   当然在楚路的感受里,这后来加上的称呼干巴巴的意味就非常明显了。   楚路:“……”   “…………”   他忍不住露出点一言难尽的表情。   倒不仅仅是因为一觉醒来多出个好大儿,更多是因为这个称呼,不管是叫的人还是听的人都倍感不适,但是这陈因实在对此带着莫名的坚持。   楚路简短地应了一声。   当然不是答应那句“爹”,而是回复陈因先前的那句“你回来了”。   至于这个称呼……   出去找“身份证”期间,他也大概听说最近发生了什么,对这孩子可能的遭遇有所猜测。既然这么叫能让这孩子多多少少增加点安全感,楚路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由着他去了。   反倒是系统没对对方这个称呼发表什么意见,让楚路有点奇怪。   惨遭禁言的系统:[@#¥%……&]   ——叫宿主“爸爸”的人多了去了,这小子想当“儿子”还得排号呢!   楚路当然没法从系统这微弱电流滋拉声判断出它真正的含义,他这会儿正抓着这小孩冰凉的手把人往里带,小心的避开了他手上的伤口。   这孩子食指指甲旁那块肉已经被他自己抠得鲜血淋漓,但是本人却好像没有感觉一样,这会被楚路拉着,倒也没反抗,只是仰着脸看人——   过了片刻,他僵硬着语气:“你说‘入夜前归’。”   听得出这孩子已经在极力克制了,但是这语气仍旧带着些质问的意味。   楚路倒是不怎么介意。   这短暂的相处已经足够让楚路推断出来,这个孩子绝对是被宠大的,恐怕除了前段时间横遭的变故,再往前可能半点不顺心的事都没有,这样的情况,只是偶尔冒出一点点骄横、已经是极难得了……说到底,这还只是个孩子。   楚路没说话,只是向外示意了一下天色。   虽然天边已经有些暗影投下,但是无论怎么说都到不了“入夜”的程度。   男孩抿了抿唇,不说话了。   像只乖巧的小黑猫,被楚路拉到里面坐下,然后拉出受伤的爪子包扎伤口。   当楚路给充当绷带的布条打结的时候,他突兀开口,“你回来得比昨天晚。”   [……他等了好久好久。   甚至都以为他不会回来了。]   话落之后,陈因就僵住了。   他不该说这种话的……   他没有资格说这种带有“指责”“怨怼”含义的话。   陈因眼中甚至露出些无措来。   过往的经历无法告知他这时候该做出什么举动。   说错了话该怎么办?   他脑海中浮现的是宫人们自扇耳光或磕头求饶的场景,是他去寻三皇姐时在玉妃娘娘的殿中看见的。   母妃不会让宫人们这么做。   他偷听过宫人们说话,母妃是这宫里最善心的娘娘了。   但是为什么?!   为什么刻薄宫人的容妃娘娘没有被骂、人人惧怕去殿内当值的玉妃娘娘没有被骂……反而是他的母妃被指为“妖妃”?明明他们说了、母妃是“善心人”!!明明他们这么说了!!   不解、愤恨、委屈……   他下意识地想要抠挖指甲,却被缠的厚重的布带挡住。   头顶上落上了一只生着厚茧的手,不轻不重的在他头发上揉了两下。   然后,是低沉的男声。   那个人说——   “抱歉,下次不会了。” 第196章 将军03   等到陈因从那不安的情绪缓过来之后, 楚路将两份照身帖放到了这孩子面前,他相信以这孩子的聪明,知道他暗示的意思, 也知道该怎么作出选择。   陈因也确实看出来了。   他忍不住往后退了一大步,惊疑不定的看向楚路,但是却在年长者丝毫没有变化的神情中低下头去。   他讷讷:“您知道了?”   知道他还记得自己的过往、知道他是故意伪称父子。   陈因的假装其实并不高明,就算不是楚路,换做任何一个稍微细心点的成年人都能察觉其中的不和谐之处, 不过对于一个只有六.七岁且骤逢变故的小孩来说,他这已经是远超自己年龄的谨慎了。   楚路点了一下头, 肯定了他的问题。   但是陈因心头却仍旧盘亘着浓重的顾虑,他不知道对方知道了多少, 又了解到何种程度。   谢公知晓, 他是……陈氏后人吗?   那个灭启建昌,与他有灭国之仇、杀身之恨的陈氏……   陈因只觉得从指尖一点点泛上凉意, 刚刚因为进到屋中而恢复点热气的身体重又冰冷下来。   只是不待情绪更深一步发酵, 头顶上再次落下一个温暖厚重的手掌。   这小孩的心思其实还挺好猜的,楚路一眼就看出他现在在纠结什么。   他想了一下,开口,“我乃已死之人, 你不必心怀顾虑。”   ……   …………   楚路并没有催这孩子立刻做出选择,但第二天一大早, 对方就拿了其中的一份照身帖交给了楚路, 同时也变更了称呼, “叔父。”   楚路对他的选择并不意外。   那两份照身帖的主人生活轨迹不尽相同, 但最为显著的不同点是一人有个年岁与陈因相仿的独子, 另一个人却孑然一身。   楚路让这孩子做出的选择也很明确, 要么彻底抛弃过往、开始一个新身份——他并不介意多一个儿子养,要么仍旧带着原本的身份、随时准备回去。   不过选择是给了,楚路却早就猜到了这孩子最后的决定。   ——毕竟就陈因这几日的表现,怎么看都不像释然的样子,那也却非可以随随便便释然的事。   没了那个让两人都牙疼的称呼,楚路心情不错的点点头,收下了这份照身帖,但还没等他说什么,就差点被陈因接下来的一句话呛死——   小孩子目光灼灼、语气坚定:“我要谋反!!”   楚路:“……”   “…………”   不行、不能等了。   孩子的心理教育得赶紧提上日程!   *   十年后。   康平十年,这个南迁之后更改的年号大抵寄托了帝王的心底的祈愿。   胡虏南下侵占土地,北府六州早就名存实亡,但是昌帝在最初南迁的惶惶几年过去,发现自己的日子并没有什么变化,且有大江天险阻隔,也不必惧怕那些胡蛮子越江南渡。   人身安全有了保证,昌帝很快就沉浸在江南美人的吴侬软语、袖底香风之中,却也不忘吟诗作画,以念韶华早逝的月贵妃连同两人那幼年即夭的孩儿,江南文人闻此,皆以“情痴”赞之叹之。   倒是北地的一封捷报,终于把近些年愈发怠于政事的昌帝从美人榻上拉了起来。   原是北地有义士组织青壮抗击胡虏,现如今已复三州,有臣上表为之请封,以正师之名,彰其复土之心。   昌帝的面色不大好。   不同于那些根基家业都在北方、时不时地叫嚷着要北上复土的世家,昌帝并不觉得现在的日子与以往有什么区别。他一点也不想回忆当年仓皇南下时的狼狈,若非朝中之人每隔几日都要提起一次“北上”,他几乎要忘却了大昌的帝都本不在此。   ——但是这又有什么关系呢?   朕是这大昌的天子。   朕在的地方,才是国都。   但是封还是要封的。   就算这些年再怎么懈怠,作为一个在位已有二十五载的帝王,昌帝该有的皇帝本能一点都不缺,他立刻从中嗅出了对自己的威胁。   胡虏年年南下劫掠,却无治土之心。故而北府六州虽实已沦陷,但名义上还是大昌的国土。   可倘若这时候突然冒出来一个人,收复了“失地”,那就相当于半壁江山落入人手……他这个皇帝可就危险了,再者虽名为“义士”,但若真的收复六州之土、据北方之地,那人会对南下没有半点想法吗?或者,那真的是“义士”吗?   昌帝越想越觉得心惊、越想越觉得屁股下面的龙椅开始烫人。   不仅要封,还得赶快地封。   越早把那支义军安上“大昌”的名头越好。   不管那人到底是个什么,得牢牢的把他钉死为“义士”、定为大昌之臣。   ……涉及了自己的安危和座下龙椅的稳当程度,无论哪一位皇帝,行动都会变得迅速起来。   只到了第二日,使者便携封赏北上。   “可巧”,这去使正是昌帝感念与已故月贵妃的旧情提拔上来的月家人。   ……   …………   但是数日后传回来的消息却让昌帝惊愕不已。   原来那位以一己之力征召青壮、收复三州的义士竟是一位尚未加冠的少年,且据使臣言,这少年眉眼竟与族姐——也就是那位已故的月贵妃——有七.八分相似。   虽然使者因为不好揣测天家之事没有明说,但这些消息的含义却已十分明了。   ——这位“义士”极有可能是十年前坠崖未死的十六皇子。   *   北地。   陈因抓着信的手微微颤抖,他几乎要用尽全身克制控制手上的力道,才不至于将这上好的雪宣生生扯烂。   一口银牙几乎咬得嘎嘣作响。   ——他怎么敢?!那个人怎么敢?!!   营帐被人掀开,陈因下意识的收敛了外露的表情,但是很快就意识到能不经通报进来的人只有那一个,他便没有再继续遮掩自己的心情。   只是最初的愤怒过去,他现在的神情更近乎于悲哀。   “叔父……您料对了,”   他看着眼前的年长者,努力牵扯了一下唇角,但是很显然并不成功,“他让我回去。”   陈因知道他那生身父亲极善风花雪月之事,不管是吟诗作对还是丹青笔墨都堪称大家,兴致来了甚至会亲自谱曲作调、拨弦弄管……   这后来被快马加鞭送来的一封长信显然是他亲笔所书,字体挥洒自如又内蕴筋骨,让陈因万分笃定所谓“字如其人”不过是放屁。   信中一字一句皆凝血泪,通篇舐犊情深、拳拳之意透纸而来。   但是陈因只觉得愤怒,愤怒到他几乎想要忍不住冲到那人面前质问。   ——他怎么敢?!怎么能?!!   那个人明明在十年之前逼得他母妃拔剑自刎,又转而执剑向他、将他生生逼落悬崖。   然而这一切的一切在对方眼中好似什么也不是,只堪堪过了十年,他便能毫无异样地在信中作出一副慈父之态。   那个人凭什么?!   像是要确认写信的人到底是何种心态,陈因强迫性地让自己的目光再次落在那白纸黑字上,但那墨迹印入眼底,只让他胃部不适地翻涌、连食管都隐约抽搐起来。   ——恶心得人几欲作呕!   手中的信纸被人抽走,一杯凉茶递到跟前,陈因下意识地接过、狠灌一口,然后就被那又苦又涩的味道激了一个激灵。   他“噗”地一下全喷出来,又往旁边呸呸呸了好几口,一把捞过墙上挂的水囊,又是漱又是吐,折腾了大半天才重新抬头,控诉看向眼前的青年,“叔父,你干什么?!”   “柚子叶、清火,”楚路简短地解释了一句,又问,“冷静了?”   陈因不说话了。   他现在还觉得舌头上一股怪味儿,绝对不可能只是“柚子叶”那么简单。   又苦又涩不说,回味一阵儿还带着点酸味,里头绝对加醋了,舌根发木、口腔里又火辣辣的,他怀疑里面还掺着麻药跟辣椒水……   还不等他抱怨什么,对面就递过来一包油纸包的蜜饯。   鉴于刚才那杯“柚子叶茶”,陈因这会儿看这蜜饯也十分警惕,脸上明晃晃地写着“里面没加什么不该加的吧?”,不过还是在递出来的人透露出收回的意思前一刻,一把接了过来,同时嘀嘀咕咕,“我又不是八岁。”   陈·不是八岁·因·小朋友用了半炷香不到的时间把一包蜜饯吃了干净,同时脸上还不自觉地带出了点儿“还想要”的表情。   楚路见他真的冷静了,才最后一次确认,“你确定要回去?”   陈因脸上因为刚才那一通闹腾而变得轻快的表情收敛了下去,他死死抿紧了唇,脸上又露出那种不符合年龄的沉重与压抑。   语气却是斩钉截铁,“回去!当然要回去!!”   他谋划了这么多、准备了这么些年,事到临头了怎么会退?   楚路预料到了这回答。   只是点了点头,答应了一声,并未再多劝阻什么。   陈因却有点别扭。   到了这时候他才发现,他竟然是希望对方挽留他的。   但是,他又确定地知道,自己绝对不会放弃。   ——怎么可能放弃?怎么可能忘记?!   他清楚地记得母妃那双好像映着满天繁星的眼瞳是怎么变成空洞又灰暗的,一刻都不敢忘记。   甚至就连最后的最后,母妃都以为他能活下去。   她希冀以自己的自决、换爱子的一条生路。   可那个男人、口口声声说爱她的男人,从来都没想过信守承诺……   不……   那从最开始就是蓄意编造的谎言,又谈何“承诺”? 第197章 将军04   陈因被召回京师, 这次刚刚被封为“苍狼”的军队自然被避居南方的朝廷派来了新的将领来接管。   昌帝那么着急地召回这个大难未死、十年未见的儿子,其中有多少是念子心切,又有多少想要顺理成章接管这支军队的想法, 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当然新来的统帅也不简单,这种明显摘桃子抢功劳的职位,来的要么是昌帝的心腹、要么是在朝中极有势力。   柴铎恰巧两样都占了, 领了抚北将军的头衔,作为朝廷钦使北上。   他本想着可以催促这支军队继续北上、直至收复北府六州, 他也能建功立业加官进爵,但孰料来了之后才发现, 事实和他预计的实在相去甚远。   按照他的想法, 十六皇子突然被调走,苍狼军骤失其首, 正是群神无主、可以趁虚而入的时候, 这时候他这个朝廷派来的钦使可谓是名正言顺。   虽然这只是支杂牌军,但柴铎也没有指望只靠皇命就让其俯首称臣,只不过有人的地方就会有纷争, 这么一支军队里面必然有各种的派系, 怎么利用自己钦使的身份, 分化拉拢捧一打一,他于此道可谓精通。柴铎也正是靠着这一套在昌军中站稳脚跟,深受昌帝信任。   军队么……哪里都差不多, 他深信自己只要略施些手段,很快就能让这支锋锐之师归于他的手下。   但是,到了北地才发现,情况跟他想的何止是不同,根本是南辕北辙!   这支军队哪里有半点失去统帅的模样?   简直是坚如壁垒, 无从下手。   柴铎很快就意识到了问题所在。   ——他们被骗了!   这支军队的领头人并非十六皇子,根本另有其人。   说到底一个尚未加冠的小子,就算是天上武神下凡转世,也没法在这么短的时间从无到有,整合出一支令行禁止、战斗力非凡的军队。   发现这一点后,柴铎同时又产生了一个新的疑问。   那个去京城的“十六皇子”,到底是真的“十六皇子”吗?如果是,他们为什么假称十六皇子为主;如果不是,他们让这么一个人去往京城,又到底意欲何为?   柴铎这么想着,只觉背后泛起了一阵一阵的凉意。   不管如何,他得赶紧把这个消息送回京城。   ……   那之后,第二日。   驻地外围便出了点不同寻常的动静,柴铎正是满心警惕草木皆兵的时候,连忙差带来的属下前去打听,结果是听闻昨夜军中抓住了一个细作。   柴铎脸色陡变,忙问那细作模样。   下属不明其意,讷讷:“属下并未细看。”   柴铎气了个够呛,连声喝骂“废物”,将人狠踹了一脚,又喝,“还不再去看?!”   下属诺诺应是,踉跄着远去,半刻钟之后又惨白着一张脸回来,抖着声音回禀,“大、大……大人,是、是……小五……”   所料成真,柴铎只觉得腿下一软,竟是一屁.股跌坐到了地上。   又不过片刻,外面通禀苍狼军中来人,柴铎还不及起身说“进”,就见一身长八尺的大汉像是提溜鸡仔似的,拎着一人进到帐内。   那人还未到,那如洪钟般的声音就先一步传入:“咱军中昨夜抓一细作,这贼人甚是狡猾,竟说是柴大人仆役……咱等如何肯信?这不特带人来,让柴大人来认认。”   来人说话并不客气、用词也甚是粗野,柴铎虽是个武官,但平素也以儒将标榜,若是以往听如此用词必定皱眉不悦,但是这会儿……   他看着那被一把扔到地上的粗布衫男人,正是他昨夜派遣去京中送信的信使,在这次来的一众仆役中,也是勇武之士,但是这会儿在来人手中,简直像是个毫无武力的稚童。   这仆役甫一被放下了,便涕泗横流地要往前扑,口中求道:“大人救我!!大人救我!”   柴铎哪里肯应。   这两人进来得突然,他本就未及起身,这会儿更是连连手脚并用后退,直至避无可避之际,一脚把人踹开。   这一脚踹得极狠,那人往后滚了几圈,竟半天没有站起来,这在原地蜷成一团、哀哀痛呼。   柴铎这才冷静下来。   他站起身来,理了理衣衫,似乎要借这个动作拂去身上的狼狈,又只眨眼的功夫便恢复了一身官威,他佯怒呵斥,“贼子何人?!竟污朝廷命官!……此乃祸及家门的死罪,本官劝你好好想想清楚。”   那人闻此似是蜷了一下,好半天才艰难起身,叩首道:“小人糊涂!小人糊涂……”   柴铎这才转向那八尺大汉,“贼子如此,其心可诛,念之悔过及时,将军不若给他个痛快?”   苍狼的军制和大昌有所不同,柴铎初来乍到一时也没摸透彻,不过这汉子一身甲胄显然不是平常的小兵,称句“将军”总不会出错。   柴铎不过是念及自己初来此处根基不稳,方才出此“弃卒保车”之下策。本道是双方各退一步,也算全了脸面,奈何对方全不按常理出牌。   只见那人扯出个皮笑肉不笑的表情,直接道:“既然并非柴大人仆役,那咱便放心了。至于此人如何处置……军中自有规制,就不劳柴大人费心。”   他说完这话,也不等柴铎回答,像来时一样,扯着腰带一把把那瘫软在地上的男人拎起,大步流星地走了出去。   ……   被抛在身后的柴铎一张脸气得通红,待人出了营帐,忍不住喝骂:“无礼至极!无礼至极!村野鄙夫、竖子何敢?!!”   ——这些人眼里到底有没有他这个朝廷钦使?!   如此不识尊卑上下目无王法之辈,道是反贼也……不为过……   柴铎思及此处,原本的怒气霎时一滞,像是兜头一盆冰水浇了下来,他脸色陡然青白起来,原本紧咬的一口牙也松开些缝隙、颤颤巍巍地彼此撞击出响声。   倘若果真如此,那他……   背后的冷汗犹如浆下,一瞬间浸湿了内衬,他滩软在桌旁的椅上,几次想饮茶水压惊、哆嗦的手却连茶盏都拿不起来。   *   与此同时,走出营帐的张姜面色骤然转冷,他往旁边狠狠地啐了一口,“呸!狗官!!”   还没走出几步,就被人团团围住。   一群人嬉笑的凑上来,“怎着?吓着没?”   张姜嗤笑,“我去的时候他人还坐地上呢!”   又扯着腰带摇晃一下手里的“细作”,“这货一叫,那狗官吓得屁滚尿流的往后爬。”   围着的人一阵轰然大笑。   笑过之后又有人忧心忡忡,“要是将军回来之后知道……”   立时有人反驳,“叫你‘耗子’还真‘耗子胆儿’啊?”   旁边一个龅牙屈肘给了一开始说话人一拐子,道:“将军带人去古焦那边儿巡视了,这一趟下来,就算再快也要五天、要是慢点儿十日光景都能有,等将军回来,什么手脚都处理干净了。再说了……咱们又没动他……”   “就是、就是……”这话又得到了旁边人的应和,“没缺胳膊没少腿儿的、好吃好喝的供着,咱就过去问了问……就是知道了又能咋地?”   “那可是南边来的狗官,难不成还真打算供着,然后再替他们卖命?!”   强敌来犯,他们的土地、他们的家被践踏。   他们沉默地忍耐着等待着,最后等到的却是被抛弃、被他们的国家抛弃……   ……   …………   众人七嘴八舌地定下来基调,仍旧有人迟疑,“咱这么干,少将军那儿不会出事吧?”   陈因的身份在军中确实激起了一阵波澜,虽然本人承认的现在,众人还是有一种如魔似幻的不真实感。   军中的大多数人对南方朝廷都有些敌意,这其实是一个处理不好容易引起哗变大事,但是楚路走过的世界实在够多,是连信息爆.炸的娱乐时代都经过的人,这种事情解决起来连入门级的难度都没有……不过这次的事倒是陈因自己动手,在算计人心这方面,就算楚路也不得不承认那孩子实在是个天才。   有关于已经入京的陈因的担忧,最后被他们以“京城那么远,只要不让那狗官把消息送回去就行”为由说服了自己。   ……   …………   再回到这边帐内,柴铎如惊弓之鸟惶惶怯怯坐立不安,但是他思来想去,觉得还是要把这边的情况送到京城。   倒不是他忠心耿耿到如此程度,而是他现在身陷敌营、孤立无援,要想能被救出去,只能指着京城那边使劲儿……但是也不能全都说了,要是圣上那边真的认定了他们是反贼发兵围剿,那身在敌营的他还不得被杀了祭旗?   怎么说、说什么,这都得好好思量思量。   ……   …………   柴铎整整熬了一日一.夜,才将一张写满蝇头小楷的字条放入竹筒,轻轻绑到鸽子腿上。   他这会儿动作可比遣使送信的时候来得小心得多。   这千金一只的信鸽对他而言,也确比能随意舍弃的家仆要金贵得多了。   把鸽子放出去之后,柴铎满心忐忑地等着京城的回信。   但当日夜里,据说是因为抚慰柴大人舟车劳顿,特为之加灶,但看着端上来的那道菜,柴铎只觉得眼前一黑,举箸的手都有些发颤。   ——清炖鸽子汤。   领了兵卒的活、特地来送汤的裨将笑盈盈地捡起了柴铎掉到地上的筷子,不容拒绝的塞到柴铎手里,“柴大人怎么不吃?可是不合胃口?”   他停顿了一下,脸上的笑更深,“还是担心里面有毒?”   柴铎:!!!   他脸色霎时比白水煮出来的鸽子肉还白,脸上的肥肉颤动,好半天才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来,“将、将军说笑了。” 第198章 将军05   “将军说笑了。”   听见柴铎这么说, 程荣唇角一牵。   “这倒也不一定,给大人添灶的那伙头兵,早些年叫胡人射瞎了一只眼, 平素里惯常眼神儿不好,又因为军中老大夫救过他的命、惯爱往伤兵营里跑。”   他说着,又灿然一笑, 露出一口白色森森的牙,“……要是一个不小心, 把拿来的砒.霜当成盐加进去也未可知。”   柴铎这会儿已经分不清是坐下的凳子磕着地面打颤,还是自己的牙关碰撞的哒哒声。   他声音发抖, 但还是顺着程荣的话、同仇敌忾:“胡虏可恨!”   程荣点点头, 认可了他这话。   紧绷的气氛好像终于松下去点,柴铎在对方一瞬不瞬地盯视下, 还是颤抖地拿起汤匙, 食不知味地喝了一口。   汤一入喉,就见对面的裨将拍了拍脑袋,作恍然大悟状, “瞧我这记性……他那只眼不是胡人射瞎的, 是当年南渡的时候阻了贵人的道, 被生生打瞎的……”   “噗——咳咳咳——!!”   程荣立刻一脸忧色地起身上前,一面拍着背给这位钦使大人顺气儿,一面口中道:“大人这是怎么了?莫不是还认识那贵人?”   落在背上的力道半点不含糊, 柴铎差点被他“顺气”顺得背过气儿去,但口中还是艰难的否认着,“不不、不……南、南渡之人……何其之、多!……本官……怎会得知……”   *   刚走出营帐范围,程荣身后一直面无表情跟着的亲兵就忍不住笑出声来,“哈哈哈……程将军还是您有法子, 您看狗官最后那脸色……我打赌他今晚都睡不好了……”   程荣捏着鸽子的腿骨,咬了口肉,含糊不清:“何止是今晚?”   那亲兵闻言乐得更厉害了。   程荣这边仍在专心致志地解决着刚才顺出来的鸽子,他吃得极快、稍微小点的骨头都被嘎嘣嚼着咽了,等那亲兵笑完了,他手里的鸽子也就剩了个骨头架。   他拿着那个腿骨,随手一扔,正中亲兵的脑门儿。   在对方不明所以的视线里,又一个咧嘴,“笑够了?够了就想想,等将军回来怎么请罪吧……”   亲兵摸着脑门:“啊?”   程荣翻了个白眼儿。   啊个屁啊?!真觉得那一群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家伙能把将军瞒住了?   你以为他这次被留在营里是干什么的?   就是免得那群人一个冲动惹出什么大乱子来,到时候就都救不回来。   ——他是给他们擦屁.股救场的啊!   至于他今天……   他今天干了什么吗?不就是请那位被他同僚吓着了的倒霉蛋儿喝了碗鸽子汤吗?   价值千金的鸽子。   程荣咕嘟嘟地连同剩下的汤一块儿灌了,深深吸了口气。   他敢打赌,这是他这辈子吃得最贵的一顿了。   又隔了半刻钟不到,程荣终究还是没忍住,拿着一旁的酒囊,灌了一大口下去,使劲儿漱了漱。   呸——   真他娘的难吃!   那睁眼瞎不知道又把从刘大夫那边顺来的什么药粉当成盐放进去了,一股子怪味儿。   *   那边柴铎是真的慌了怕了,短短几日的光景,他硬生生的瘦下了十多斤,肉乎乎的脸上竟然显露出些骨相的轮廓,但皮肉松垮垮的挂在身上,却有些滑稽。   他意识到这并不是他擅长的领域。   他在这里……手无寸铁,且孤立无援……   如果那些人想的话,可以随时给他一个“水土不服病逝”的理由,让他悄无声息地死在这北地。   京城那边甚至都未必会察觉出不对,从那边欢欢喜喜地迎回去一个“十六皇子”就能知道,他们对北地所知的一切都是对方愿意放出来,想要让他们知晓的内容……不、就算退一步讲,京城那边察觉到了他的死有蹊跷,但碍于情势也不会深究,就如那日他舍弃那个被当做“细作”抓捕的送信仆役一样,对于京城、对于朝廷来说,他也是一个可以被随意舍弃的马前卒而已……   柴铎出身不低却也不算显赫,他能在那鱼龙混杂的朝廷中顺利攀上高位,自然有自己的手段,而“识时务”这一点在他所有的特质里是尤为靠前的一项了。在自觉生命受到威胁的情况,他果断选择转换阵营。   思维这么一转换,他顿时觉得有安全感多了。   他意识到,对于这边的人来说,他还是“有价值”的……既然有价值,就不会轻而易举地“被病逝”……   这么想通了之后,这位已经快被自己脑补吓破胆的柴大人总算重新支楞起来。   ——他得活下去、他想活下去。   他要想法子让“有价值”的自己“更值钱”一点……   那么首先、让自己“更值钱”的第一步,他对话的人身份不能低。   ——得是这支军队真正的主事人。   ……   这时候,楚路还完全不知道,远在千里之外的驻营里,多了这么一个殷殷切切盼着他赶紧回去的钦使大人。   他这次带一队人出去,运气不能说好也不能说不好。   “好”谈不上,毕竟遇见了一波南下劫掠的胡人,但是要是“不好”也不至于,这队人规模不大,甚至不必回营求援,就直接解决了。   不过,这耽误的几日光景,楚路确实有点担心营中情况。   若是平常当然不会如此,但是这回的情况到底有所不同。虽然特意将程荣留在营中,不至于出现什么情绪上头直接把人弄死的麻烦事,但是楚路还真挺担心自己若是晚几日回去,见到一位缺胳膊少腿的钦使大人。   *   营地哨岗上执勤的斥候最先发现归来的那一队人,驻守的士兵忙挪开营门处的拒马,拉动机关、放下壕沟上的通行道。   马蹄踏到木板上,发出笃笃的响声,但除此之外,这只骑兵却再无别的动静,训练有素可见一斑。   在最后一匹马通过入口,机括的转动声重新响起,原本畅通无阻的道路重又变成了处处藏着危险的堡垒。   ……   楚路回来的动静不大不小,毕竟巡视算是日常任务了,要是每次回来都兴师动众、那营地早就乱套了。   但是这动静在这几天盼星星盼月亮、精神紧绷到都有点神经衰弱的柴铎眼里简直是再明显不过了,他立刻就意识到了自己心心念念的人总算等回来了。   忙不迭地穿上他那一套紫衣官服,又在配上金饰鱼袋——务必显出自己在大昌朝中举足轻重的地位。   柴铎本意是等人来请,无论何时,“待价而沽”总比“主动送上门”去来得“值钱”。   但这几日的惶惶不安,已经让他不复最开始的冷静笃定,在自己帐中来回踱了两圈,还是决定主动过去。   于是,楚路这边刚一到营中,还未及下马,就见远处一个和军中气氛格格不入的紫衣身影快步而来。立刻意识到来人是谁,楚路打了个手势制止了想要去拦的亲卫,甚至为表友好、下马相迎。   然后他眼睁睁的看见那一身华服、白白胖胖,和整个军中气氛格格不入的使者,和他对上视线,一下子就哆哆嗦嗦僵住了。少顷,他双眼翻白、直挺挺的往后一栽……   竟然一句话未及说,就那么晕过去了。   楚路:“……”   楚路:“???”   他立刻就将视线投向几个祸头子。   该说他对自己的下属实在够了解,看过去的人有一个算一个,都是这几日在柴大人骤降的体重和眼底的青影上掺了一脚的……连送了碗鸽子汤的程荣都没被放过。   人群中因为个头最大、均摊到视线最多的张姜率先抵不住了,他双手高举以示清白,“这次真不是俺干的,俺刚才没动他!!”   旁边在尽力缩小自己的存在感的程荣已经露出不忍直视的表情“这次”“刚才”……   ——脑子真是个好东西,可惜他的同僚没有。   他飞快的说了句“属下这就去找刘大夫”,果断先溜为敬。   剩下想到一处的同僚顿时露出了“竟然让这混蛋抢先一步”的扼腕表情。   之后该怎么处置下属是之后的事,现在当务之急是看看人到底有没有事。   虽然没把这位钦使放在心上,但是死在这里到底是件麻烦事。   *   但凡当军医的总是个利索人,不多一会儿,一个精神矍铄的小老头就大步流星走了过来,速度之快、就连后边帮忙拎着药箱的程荣都得赶着步子。   刘大夫上来道了句“见过将军”手上也不耽误,上前翻了翻眼皮、捏着下巴看了眼舌头,又相当随意的搭了把脉,整个流程下来也不过三五息的时间,然后抬头看向楚路,“没什么大事,就吓着了。”   吓着了……?   这几天为这三个字作出卓越贡献的众人一时眼神乱飞、看天看地。   不过楚路倒是似有所觉地低头看了一下自己,果然看到一身已经凝固发黑的血。   因为怕出事、急着赶回来,他路上还没来得及收拾。   该不会……   他猜想间,那边刘大夫已经一伸手,拿出一根寒光闪闪、粗细程度远超一般规格的银针,道:“等他自个儿醒也行,不过将军若是有话要问,小老儿倒也有些法子。”   楚路:“……”   “…………”   他没忍住、露出了个一言难尽的表情,“不、这就不必了。”   虽然他刚回来还只一刻钟没到,就已经察觉到这位钦使大人这段时日在营中生活的水深火热了。 第199章 将军06   昏迷中的柴铎尚不知道自己已经逃过一劫, 不过倘若能选的话,他愿意选那个还真不好说。   他这会儿整个人陷入噩梦之中,时不时发出惊悸的梦呓。   在苍狼的这几日, 柴铎已经深刻感受到这到底是怎样一个龙潭虎穴。   有一日早起,看见过这军中的操.练。   刀光凛凛、寒芒烁烁,一招一式都带着血气……柴铎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看出来的, 但是他确定的知道这些人都杀过人,还不止一个。   和昌军不一样。   没有那些被强行抓来畏畏缩缩的兵役、也没有遵循古制不得不入营的公子哥……   ——这支军队和他们截然不同。   总归是个顶个的凶人。   从那次以后, 他就老老实实在营帐里缩着了,如非必要绝不出去半步, 生怕一个不小心惹着什么人, 对方手起刀落,他脑袋就和身体分家了……   与此同时, 他原本打算跟这苍狼军的领头人说的话也一改再改, 把自己的姿态放得一低再低。   在柴大人的想法里,那位能压制住一众凶人的领头人,早就是一副貌如恶鬼、面若夜叉的形象了, 就是那人有三头六臂、额上生目, 柴铎都不奇怪。   他做足了心理建设出去迎接, 却发现自己还是低估了对方的凶残程度。   血气扑面而来(楚路:只是没来得及清理)、随之而来的巨大压迫感(楚路:骑兵自带高度压制、更何况还是一队)让人双股战战(楚路:马蹄踏到地面的震动传导……吧?)、他翻身下马(楚路:明明在表示友好)、带动了马鞍旁的人头晃动(楚路:……??)……   ——人、人……人头?!   这样东西简直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这让本就连日深陷恐惧、精神紧绷的柴大人一瞬间崩断了那根弦,双眼一翻、就那么彻底的陷入了黑暗。   ……   …………   而事实上……   柴大人眼中的“人头”只是几个咸菜坛子而已。   回程途中镇上的百姓实在过于热情, 每次经过都试图给他们塞点东西。   将士们自然推拒,于是就改塞为扔,一开始还克制地知道扔点轻薄的东西,但是自从发现他们的大将军不管扔什么都能接住之后,抛过来的东西越来越五花八门。   ……上次的鸡蛋就算了, 竟然连咸菜坛子都开始扔了。   楚路觉得他得尽快找出解决办法来,不然说不定哪天他得被活活砸死。   楚路办法还没想出来,倒是有士卒前来禀报说是那边的钦使柴大人已经醒了。毕竟人极大可能是自己吓晕的,于情于理他都该去探望一下。   楚路想着,又低头打量了一下自己,那身沾了血的甲衣一早就脱了让人洗刷去了,他现在换了一身常服,换衣服之前又稍微收拾了一下,身上的血气也被洗去。   这样总不至于把人吓着了……吧?   *   “扑通!”   楚路刚一进来,就看着挣扎着想要起身的柴大人,还不待他说什么,对方直接给他来了个五体投地的大礼。   楚路:“……”   要知道这营帐里的地面可不是什么石板地砖,就是普普通通的泥地,这一下子磕出这么大的响声、力道可想而知。   楚路默然了好一会儿,才做了个伸手虚扶的姿势,“大人何至于此?路愧不敢当。”   之所以没过去真扶,因为他只要稍微靠近一点,对方就一副随时准备再次撅过去的模样。   “当得起、当得起……将军连复三州,实乃国之栋梁、社稷之柱……得将如此,乃是昌之幸事……朝中上下无不深感念之……铎不过屈屈,虽奉皇命而来、亦感将军复土之义,您当得起、当得起这一礼……”   虽然柴铎说的磕磕巴巴,但这话就很有意味了。   楚路倒不意外,他看出了已经入京的陈因并非这军中主事之人。   这位钦使都在这里呆了几天了,要是再看不出来,那就是真的傻了。   至于先前“没看出来”的使者月大人,虽然当时也有陈因刻意放出流言和楚路带着亲兵回避的原因,但到底是“真没看出来”还是“假没看出来”,只有那位月大人自己知道了……毕竟比起已故族姐那微薄的情分,还是有一个站在自己阵营的皇家血脉更符合他们的利益。   而且称他“将军”?   昌的朝廷那边虽然允诺了不少官衔,但是对于这边的将士来说,那玩意儿还不如一顿吃呢。   他们对昌的认同感实在不够高,就算现在随便找个将士问军队名号,他给出的回答也绝非朝廷封下来的“苍狼”,而是他们本来的称呼“北定”。   ——北定疆土。   这并非什么收复失地的雄志,也不是什么开疆拓土的野心。   只是一群被抛弃被掠夺……无国无家、流离失所的人被迫拿起来武器、护卫自己的家园而已。   北定军中对朝廷封赏的态度如此,可想而知对那些官衔的处置之草率。   本来因为“谢路”的缘故,北定军制就是沿袭的前朝,与大昌并不相同,而昌朝廷给出的那些职务也都是只有名头,无权无职的空许,甚至因为北地早就名存实亡的缘故、连官吏俸禄都没有,真真只就一纸空名而已……对此,军中真就是随便画了两笔、糊弄过去了。   既然是随便填填的,他们自然不敢拿将军开涮,楚路敢确定,不管什么职务、“谢路”都不在其列。   这位本该是朝廷来的钦使,他的立场自然是南边大昌朝廷的立场,可这会对方却叫他“将军”。   楚路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一眼——   胆子不大,心眼儿可不少。   楚路这略微思索的功夫,柴铎已经快靠着脑补把自己吓疯了。   他只恨不得给自己一个嘴巴子。   听听刚才说的那是什么话?!   朝廷、皇命……这是能在“反贼”、不不、“义军”跟前说的吗?!是嫌自己死得不够快吗?   明明这是早先已经打了无数遍腹稿的说辞——   毕竟比起一个不知底细一见面就好无缘由投诚的陌生人,他在摆正自己来使身份的立场下,不着痕迹地表露出自己对于苍狼军的好感和偏向、暗示出可以合作才更为合适。   但、但是!!   他那之前也不知道这是个随身挂着人头的狠人啊!   万一对方一个不顺耳,直接抽了刀子,把他颈项上这颗脑袋也做成装饰、挂马背上呢?!   楚路可不知道这转瞬间的地上这人转过这么多的想法。   按照他本来的打算,如果大昌朝廷这次派来的是个识时务的人,那他也不介意这里面多个摆设、好好供着,毕竟人真死在这儿,陈因初到京城还未立稳脚跟,多多少少会因此有些麻烦。   只是没想到,“识时务”是“识时务”,这胆子实在有点过于小了……   楚路想了想,用一个和刚才比起来稍微软化的态度开口,“柴大人不必如此,起来说话罢。”   柴铎:“……”   他刚才提起的气儿霎时一松。   万幸、万幸,听这口气儿不像是动了气的模样……   他小命暂时保住了。   但……   他使劲儿咬了咬舌尖,勉强把出口的话捋直了,“将军英武不凡、气宇轩昂,实乃将星转世武曲入凡……非凡人可视之姿,下官、下官……跪着说就行……”   楚路:???   跪着说?什么毛病?   柴铎:……   实不相瞒,他……他这会儿还真起不来。   浑身都是软的,估摸着一动、人就得趴地上了。 第200章 将军07   虽然对话姿势颇诡异了点,?但是经过两方的“友好”协商,还是都达成了自己想要的结果。   ——楚路顺利地让这位钦使大人答应了当个吉祥物,这位钦使大人也成功保住了自己的小命。   楚路本以为这事就到此为之了,?也不打算多做什么。   但奈何另一边并非这么想的。   楚路:“……”   他真是从未见过如此积极倒贴的二五仔。   ……   朝中情况,其实对北方这里影响并不大。毕竟分隔近十年下来,?朝廷对北方的统治力早就到了近乎于无的地步,?更需要这些的,大概是在京中的陈因。   *   京城。   陈因刚刚赴完一场宴回来,?身上还带着些未散的酒气和脂粉香。只是他刚一进马车,?脸上的醉态和迷蒙霎时一收,?脸上的表情变得冷静到甚至冷酷的地步。   ……习惯了北地的烈酒,?京城这些宴酒,喝在他嘴里跟白水没什么区别,他还不至于这么容易醉了。   入京的这几个月来,他不是在宴会就是在去宴会的路上,一副从贫苦之地刚刚进到京城、被这纸醉金迷的浮华迷了眼的模样。   这模样,大概是许多人放心且乐见的吧?   尤其是他的好父皇。   ……或许还有那几位好兄长。   想到这里,他不由露出点冷笑。   这些人、这个皇宫、这整个京城……都如同那封长信一样,一切的一切,都恶心得让人要吐出来了。   ……   陈因压下那些阴郁的情绪带来的反胃,?皱着眉扯了扯半松散的衣襟,又颇嫌碍事地把那宽大的袖子打成结——广袖长袍,这是南都世家中进来流行的风尚。   整理完身上的累赘,?他这才熟门熟路地从车厢里的暗格里翻出一本小册子来,?拿着炭笔,恶狠狠地把上面的几个名字抹掉,那咬牙切齿地狰狞劲儿,?大有把名字主人一块儿咬死的模样。   但是那之后,他沾着炭灰的指尖又停在被划掉的名字旁边,似乎想要再添个新字,但这次可要纠结犹豫多了,半天也没动笔落下一个字。   ……   要是只想着报复、只想着毁掉一切,那事情就变得简单的多了。   但是这些年跟在叔父身后看了那么多满目疮痍、见证了那么多流离失所,纵使他再痛恨再愤怒,也不可能不管不顾地毁了眼前的一切。   他亲眼见证了毁坏后的破败之景,无法心安理得地为着一己之私让半壁江山再落动荡。   ……   等到从马车上下来,陈因脸上真切的露出些疲态。   摧毁容易,但在一个本就岌岌可危的高楼上修修补补,那便要艰难多了……   ……还不若彻底推到了重来。   脑海中转着这不妙的想法,但他还是按着额角缓解着因为车内颠簸带来的昏胀感,一边晃晃悠悠地往里面走。   甫一进到府内,立刻就有人迎了上来,在陈因身旁耳语了几句。   陈因脸上露出点讶色,但是很快就收敛下去,只是再往里走的步速却快了很多。   走过一道拱门之后,他立刻迫不及待的伸手。   “快快快,哪呢?李叔、赶紧给我!”   他说这话的时候,脸上终于显出些属于这个年纪少年人的生动来。   这所昌帝亲赐的府邸,里面免不得有许多各家派来的探子,数量多到陈因都懒得探究他们背后的主子是谁了、或者哪几个了,他倒也来者不拒,只是通通把人打发到外院去。   这会儿过了拱门,一进到“自己的地盘”,陈因立刻就原形毕露,都忍不住绕着人转起了圈,要是这位李叔动作再慢一点,他都恨不得亲自上手。   刚才在门口时,那人耳语的是“有家信”。   对于陈因而言,所谓的“家信”指向从来都很明确——叔父来信了。   虽然进京之前为了谨慎,早就决定减少与北方中的交流,但是在京城这几个月,他的情绪日趋暴躁,恐怕再熬上一段时间,他都要忍不住自己主动写信过去了。   他迫不及待地接过信来,连书房也不及去,就那么直接拆开封漆、将里面的信纸抖开,但是目光略过几行字之后,脸上的笑意却一点点收了下去。   他抿了抿唇,在众人不解的目光下把信纸折起,然后往书房去了。   被留下的人面面相觑,不明白他这奇怪情绪转变。   有人小声开口,“难不成是少……殿下,他挨骂了?”   ……   当然不是挨骂,只是信中的内容和陈因所期待的实在相去甚远。   倒也不是没有关切之语,不过比起那些来,更多的是有关于朝廷的情报,像是各个官员派系之间盘根错节的关系网。这些内容在这段时日里陈因也查出来不少,但却远不如信中这般详细。   陈因一眼就看出来,若非为了送这些情报,根本不会有这一封“家信”。   他当然不是有什么不满……   这东西能帮到他的实在太多,他又有什么可不满的?   至于信中宛若军报一般的语气,叔父的性格一向如此。   比起“言传”、他更多的会是“身教”,比起那些虚无缥缈的关切空许,他更多的是直接行动,就像现在这般、直接将他所需要的东西送到面前。   他只是觉得和那人相比,自己实在卑劣极了、又无能极了……   当年若非叔父,他纵使有幸坠崖未死,却也无从从那险地脱身、更别说在纷乱的世道下活下去了。   对方救了他,让他活下去,教他做人、让他立身……   如师亦如父。   就连现在,虽非本意,但叔父一手组建的北定军确确实实成了他最坚不可摧的后盾。   那是他重回这漩涡中心的底气,甚至于就算万一、万一筹划失败……有北定尚在,他仍旧性命无虞……   ……   …………   陈因在书房坐了良久。   直至夜幕降下,屋内暗影笼罩。   他起身点灯,注视着那一豆灯火,却微微出神。   ——倘若事成之后,他改国号为“启”……   叔父、他……会高兴些吗?   或者到时、他寻启帝后人,   收为义子、归入宗庙,待到局势稳定,便传位大统……   叔父、会愿意吗?   ……   至于这陈氏江山?这大昌?   那……与他又有何关系?   他甚至恶意地想着,若能让现如今帝位上的那位眼睁睁地见证者这一切的发生,不知他会是怎样的表情。   ……   …………   灯油添了几回,天边渐渐泛起了鱼肚白。   陈因将笔洗净挂好,再度通读了一遍这封彻夜写就的回信,想到收信之人,他唇边不自觉地带上了轻快的笑意。   只是待信上墨迹彻底干涸,他折纸欲要塞入信封的时候,动作却陡然顿住。   他僵硬地将信纸重新展开铺平,然后在另一侧摆上了那封自北地寄来的“家信”。   两封信上字迹相似之处颇多,毕竟陈因早些年在宫中的时候虽也被教了认字识字,但是小孩子心性,是绝对不耐烦苦练大字的,也因此,他现在的字形筋骨都是后来那人一笔一画教出来的……   但是相似的也只有字迹而已。   他看了看右手边那宛如军报,一字一句浓缩精炼、绝不多添一笔私情的“家信”,又看看左边洋洋洒洒、但细看之下却通篇琐碎小事、无意义废话的回信。   后者让他不其然的想起了另一封信……   词藻华丽、言辞恳切,但细察之下却是满纸空洞甚至恶心到令人作呕的虚言。   ——来自他血脉上的父亲。   这骤然而起的想法,让陈因本就因为一夜未睡而略露疲态的脸色更加难看下去。   他全然忘了刚才执笔回信的亢奋,只觉从指尖泛起了点点凉意,那冰凉的感觉一直蔓延到心口。   是不是……就算他再努力再拼命的靠近那个人,来自血脉的束缚、依旧将他困索在原地……?   让他总是在一些不经意的地方,显露出些令人作呕的相似来。   ——为什么、他为什么是那人的儿子呢?!   陈因阴沉着一张脸拨开灯罩,将那写了一整夜的信递入烛火。   火舌吞吐着窜高,他却全然不在意几乎要被烫伤的手指,执着地一点点将信纸往前递去,直至那沾满了墨迹的白纸彻底化为灰烬。   他抿了抿唇,重新铺展开一张新纸。   对照这那封寄来的家信,揣摩语气,一字一句写起了回信。   不!   他绝不会成为那样的人!!   ……   十数日后。   收到一封简短到只有半张纸回信的楚路:“……?”   作者有话要说:   #   楚·老父亲·路:这孩子怎么回事?叛逆期?闹别扭了?   #忧心忡忡.jpg# 第201章 将军08   陈因离开的时候是春末夏初,?但是转眼间几个月过去,时已近入秋,军中气氛肉眼可见地紧绷起来。   胡虏南下劫掠与气候时节皆有关联,?春夏二季水草丰美他们自然不必南下,但等到了入秋,?万物枯败、草木渐衰、且要为接下来的冬日休养贮存足够多的草料,?南下劫掠便成必然,也因此中原之地素来便有“秋防”一说。   不过和日渐紧绷的北定军不同,?这位朝廷来的柴大人却比之以往轻松了许多。   虽然比起刚来的时候,?这位钦使大人的生活条件差了不止一星半点。除了还单独有一个营帐隔开,?其他的吃住条件几乎与北定军中士卒一般无二。   说实话柴铎前半辈子没吃过这么糙的饭、过过这么寒碜的日子,?但是比起活命来,吃这么“一点点”苦算什么?   柴铎一边把那个咬了半天都没撕下来一口的硬饼子搁稀粥里泡着,一边苦中作乐地想。   好吧。   这“苦”,对于养尊处优的柴大人来说,确实不止“一点点”的程度,但是比起每日担惊受怕、生怕哪一天醒来脑袋被挂到马鞍上,柴大人觉得这饭也不是不能吃。   ——最起码不用担心这里面被单独下了什么毒啊!   而且他现在这待遇说明什么?   说明谢将军没拿他当外人看了啊!   ……他这算是“投诚”成功了吧?   柴铎觉得自个儿简直迈出了历史性的一大步。   稍稍振奋完了,他又咬了口那被稀粥泡得稍微软点儿的饼子,开始思索下一步做法。   总的来说,?这位柴大人实在是个很有“上进心”的人,要不然也不会在大昌朝廷中攀上高位。   这会儿生命安全得到了保障,他自然开始琢磨着怎么上位。   他心知,?以自己现在刚刚背叛了朝廷的身份,?得不到什么重用,而且因为有着这一层缘故在,新主很大程度上会对他心怀芥蒂,?他再获取信任肯定是千难万难……   但是“信任”可以慢慢培养,他首先得要做到“有用”。   柴铎本以为后者一点也不难,再怎么说他也是寒窗数载、为官多年,比起军中一群目不识丁的大老粗,他有用的地方多了去了。   但是他很快就发现,自己这想法实在太简单了。   先不说谢将军身旁的高级将领,就是军中普通士卒虽然认字不多,但是确实是识得几个字,他们甚至都能简单地写封家信。   这个发现让柴铎比起惊愕来,更多的是茫然。   眼下的情况打破了他一贯以来的认知,甚至让他有点不知所措。   这个人想要干什么?   柴铎于人情世故、名场钻营可谓是一把好手,但若是涉及这些方面,他却实在造诣不高,那世家出身所产生的隐约危机感被更迫在眉睫的惶恐压下,他更为迫切地想要在这里找到自己的定位。   最起码的一点,他不能变成“无用”的……   于是他就有了现在这个出去采买的职务。   当然不是采买粮食。   军粮是何其要紧的东西,说是把控整个大军的命脉都不为过,这活要是真派给他了,他恐怕怀疑对方是不是打算趁这个机会、找个办事不利的理由把他干掉了。   他要买的只是一些可有可无的杂物,这边的交易用的也并非金银铜币,而是直接以粮相易。   北定——为了融入其中,柴铎一点也没犹豫地跟着军中之人改了称呼——军中并不缺粮,北定沿袭了数代之前的军屯之制。   大昌早些年也有此制度,只是后来因为兼并成风,土地渐归世家大族手中,连军田都不在了、军屯自然无从谈起,只是现如今,世家都避祸江南,这军屯之制倒是重新成行,甚至都能有余粮同附近百姓换些其他用需。   虽说现如今交于他手中的并不是什么要紧活,但是到底是上头交代下来的头一件事,他能不能被信任就在次一举了,柴铎打定主意办得漂漂亮亮的。   再说,他也并没有出现被刻意为难的情况。   虽然对北地这里的物价了解不那么透彻,但是柴铎也能察觉到,这次以粮换物,军中给出的预算已经是足够公允,只要不遇上刁民闹事,他很容易就能达成目的。   若是真遇上闹事的人……   柴铎神情发冷,既然是不服管教的“刁民”,那处置了就处置了。   也是因为这一层考虑,他在选择押运护卫的时候,特意选了几个格外凶悍的……倒也不必“特别注意”,反正就柴铎看来,这军中就没有一个好相与的,就连那个看起来笑眯眯、最有文人气度的程副将,揍起人来也不含糊……   柴铎心里明白,这些人名为“护卫”,实则也领了一部分“监视”他的职责,但是这也没说他不能反过来利用了啊?有这群军爷在身后跟着,他就不信哪个不长眼的敢闹事。   ……   …………   柴铎怎么也没想到,他遇到的问题——   竟然、是给的价高了??   柴铎在朝廷的时候,虽然也干过不少抢人功劳、半道截胡的缺德事儿,但是说句公道话,他也算是那个朝廷里难得干过实事的人。像是征税征兵征收徭役,虽然不必劳动他这个领头的亲自动手,但是场面还是见过不少的。哪个不是哭爹喊娘、多要个子儿跟要命似的。   他这辈子没遇到过这么上赶着白送的架势!!!   白捡的东西谁不要啊?   柴铎差点都要点头答应了,脑袋刚一晃荡,就瞥见旁边就算面无表情也一脸凶相的军爷。   柴铎:“……”   点头是不敢点,他觉得自己这一下巴点下去,再抬起来脖子都得给人拧下来。   旋即,他惊恐地发现……   他特意挑出来这些震慑“刁民”的军爷,到头来震慑住的只有他一个。   别说凑过来的老丈老妇一副看着自家儿孙的态度,拉着那快赶上大.腿粗的手臂拍拍打打,就连三五岁大的孩童,都敢扯着他们裤脚,扒拉着往上递糖块,柴铎眼尖看着,上面还黏糊糊地沾着口水。   柴铎:?!!   #瞳孔地震.jpg#?#你们不对劲.jpg#   虽然早就听闻北府六州民风剽悍,自古多出悍勇之士,但……但是……   这也太剽悍了吧?!   #肃然起敬.jpg#   *   正如柴铎所想的,派给他的任务既不关键也不紧要,楚路只要确定这个“过于识时务”的钦使不要死在外头、免得朝廷那边再派个麻烦人来,其他的就不怎么关心了。   他这会儿正在给京中的陈因写信。   倒是多亏了柴铎卖旧主卖得干脆,这才有了楚路往京城送信这一遭,也因此收到了陈因那别别扭扭、怎么看都不对劲儿的回信。   楚路也意识到自己掰了十多年,好不容易掰正的心理状态又有重新钻回牛角尖的架势。   楚路:“……”   这才过去多久?京城那地方有问题吧?!   之所以笃定是地点问题,是因为楚路确定,自己的心理教育方针绝对没有毛病。   陈因的这经历,楚路翻翻自己曾经任务过的世界,起码能找出两位数起步的类似情况。   作为一个高效率的任务者,怎么有效自我开解、迅速脱离任务世界的情感——不管是正面的还是负面的——是一门必修课。这一次只是把针对自己的变成针对别人而已,对此楚路的应对经验也足够丰富,毕竟碍于某个撒手不管的顶头上司,他也是个带过不少部门后辈的人了。   事实也证明了,除了对“报仇”这件事格外执着外,陈因的性格和“正常”这个年纪的少年人并多大什么区别,有哭有笑,早些年撵鸡逗狗的事儿没少干,又鬼精鬼精的、让人想要吊起来打都找不着把柄。   哪里像是现在,隔着信纸都能感觉到对面的苦大仇深。   ……   …………   正巧楚路刚刚落下最后一笔,外面传来士卒通报的声音。   来人竟是护送柴铎出去的护卫之一。   他这会儿身上的伤处还未来得及包扎,全身上下尽是血污、看着得狼狈的很,一进来就跪地请罪。   “属下保护不力,还请将军责罚。”   楚路皱眉让他细说。   自己派出去的人他心里有数,除非被刻意伏击,不然就算意外遭遇了敌人也能从容脱身,但是那一行身上实在没有什么值得专门设伏的价值。   而且眼前的人身上的伤口虽多,但却都不致命。   楚路怀疑他是被故意放走,回营通风报信的。   他的猜测没有出错,来人简短地说明了回程路上遭遇之后,又呈上一封书信,“这是那领头人最后用箭射来的。”   楚路身后侍立的亲兵上前接过这封信。   而来人显然也知道自己最后跑出来的原因,惭愧低头,“属下无能,若非对方刻意放开缺口,亦逃脱不得。”   楚路倒是没有动气的意思,对方人多势众、又提前早有准备地埋伏,他们被打了个措手不及也情有可原,他直接命人先去包扎,至于任务不利的处罚自然是得伤愈之后。   那边亲兵也将检查过后确认安全的书信交给了楚路。   楚路瞥了第一眼就知道刚才那将士为什么受伤不重了。   这是一封“求盟书”。   ——这倒是稀奇。   并不是说北方胡虏并不会结盟。   因为草原上的风雪不定、与自然搏斗的恶劣环境,他们更加敬重天神笃信上苍,几乎不会背叛对着长生天所言到盟誓,就这一点而言,他们的盟约誓言可要比中原种种契书协定来的有效多了。   但他们不会与汉人结盟。   就如同汉人觉得那些胡虏茹毛饮血不通教化,这些被汉人称作“胡”的存在也觉得中原人卑鄙无耻、常背信弃义。   楚路扫了一眼这份求盟书。   来信的人楚路并不认得,但却也不陌生。   更确切的说,楚路认得的是他的父亲,那位曾经叱咤草原统领各部、被奉为共同大汗的巴尔合台。也正是这位的存在,大昌才有六州沦陷、举朝南迁的耻辱,若非这位大汗突如其来的病重,那十年之前大昌的朝廷可能不仅仅是南迁了。   对方病愈之后,南下被阻,却是因为“谢路”的到来。   就谢路的本心,他对灭亡故国的南方朝廷并无丝毫善感,更无意出手相助。但巴尔合台所过之处,尽是血流成河、屠城灭种的惨事,谢路深知慈不掌兵,他为将之时也绝非心慈手软之辈,但即便为了立威,巴尔合台所作所为也太过灭绝人性。   ……   一梦百年,再度睁眼便是物是人非。   国已不再,家更休言。   唯一未曾变的,便是这片土地上流离失所的百姓吧?   百年前如此,百年后亦是如此。   这让他怎能无动于衷。   ……   …………   这次来信的正是巴尔合台的幼子。   那位盘踞草原的霸主现如今已入暮年。   头狼年老体衰不负当年雄壮,于是底下的小狼崽子们都生出了各自的心思,这位幼子正是其中之一。 第202章 将军09   不同于中原皇族世家固守千年的嫡长子之制,?草原人的传统乃是“幼子守灶”,年长的孩子成年后都会带着一部分财产分居出去,最后由最小的孩子继承家业、赡养父母。   按这个道理来说,?这位巴尔合台的幼子该是他当之无愧的继承人。   但是所谓的“幼子守灶”,也是嫡子中的“幼”,?巴尔合台的妻子乃是另一个草原大部落出身,?可并非来信中人所谓的汉女母亲。   就语言造诣来说,这位在草原长大的王子实在天赋非凡,?这份求盟书信写得颇为令人触动。   盟书中的条件也简明扼要,?令人一目了然——   北定军助他一统草原。   事成之后,?他助谢将军复辟前朝。   ……   …………   看样子,?这位草原王子非但字写得漂亮,中原话学得不错,就连中原史料也颇为了解。   楚路拆信的时候并未避讳,他身侧的亲兵还未退开、正好看了个正着,但这人却连眼神都没有多动一下,好像没看见“复辟前朝”那大逆不道的四个大字。   在楚路起身往外的时候,甚至问了句,“将军,咱们答应吗?”   楚路瞥了他一眼,?没有回答,而是简短道:“点兵,去救人。”   先别说他对“复辟前朝”这个提议没有一点兴趣。   就是这位小王子提的条件……   一边出兵出力,?另一边却是空口许诺。   这不叫“求盟”,?这叫“空手套白狼”。   *   柴铎觉得自个儿今岁真是流年不利、倒了血霉。   得去庙里驱驱邪的那程度。   先是喜滋滋地抢来北上差事、准备更上一层,说不准就混个封疆大吏、青史留名,到头来发现自己奔赴的根本不是什么锦绣前程,?而是一个活生生的龙潭虎穴。   他好不容易凭借着自己这些年在朝中斡旋锻炼出的机警敏锐躲过一劫、保住了自己的一条小命,等他又踌躇满志地准备开始新的生活时,却遭了当头一棒。   ——胡人!!   那些鞑子!   尚有十年前京师被围困记忆的昌人很难不对之产生恐惧。   大昌龙气所在、国之根基,就那么被兵临城下。   原本以为坚不可摧的堡垒,事到临头才知、竟然只需十日不到的光景,便可被攻破。   从北方边境跑马至京又需要多久呢?   所谓关隘、所谓屏障几乎像是纸糊的一样,连片刻阻拦都未能成形。   沉浸于罗帐暖锦、笙歌弦乐的京城贵族被迫从那虚假的、盛世安好的美梦中惊醒,面对着森冷的箭簇和染血的兵刃……现实将一副强行粉饰的盛世画卷生生撕裂,露出了破败不堪的内里……   但是却无人愿意接受、无人敢于承认。   于是在胡虏不知何故突然撤兵退去的时候,他们一边高呼着“龙气所佑”“胡人为大昌势威所摄”这种自欺欺人的借口,一边以最快的速度向南撤去。   就连原本最反对迁都的世家们都闭了嘴。   ——比起家业积累,当然还是命重要。   于是南都之中,又重现了当年京城的繁花盛景,靡靡之风甚至比之当年更甚。   醉荫楼一掷万钱的豪客比比皆是、斗盏千金可换的美酒被随意挥洒于地,黄金为盘玉做箸、蓝田铺地珠为衬……几乎是被驱赶着离开故土的贵族们迫切地想要以此来彰显旧日荣光……   他们似乎成功了……   无人再记得当年仓皇难逃的狼狈,柴铎也觉得那些旧事早就随风而散、彻底淹没在旧日的尘埃里。   可是当再一次、再度遇见这发辫服饰都与中原迥异、身背长弓腰佩刀匕的胡虏时,那打从心底生出的战栗让他几乎软倒在地。   柴铎觉得就算是换个人来——任何一个经历过当年京师遭困之危的人——表现都不会比他更好了。   直到败落被俘,他才从那僵立中回过神来。   ……活……下来了?!   他没死?!   柴铎颤颤巍巍地出了口气,感知着劫后余生的惊喜。   也多亏了前几日直面那位谢将军的经历,这极大地锻炼了他的心里承受能力,这会儿飞快地恢复了思考能力。   这群人来势汹汹,但是好像是为了抓活的?   需要俘虏?这是要讲条件?   对生存灵敏的嗅觉让柴铎迅速地意识到现状,他飞快明白过来对方需要人质,也就是说,只要他们足够配合、足够识相,似乎不会有生命危险。   “识时务”这一点,一向是柴大人的优势,他飞快地松了口气。   然而,这口气还没吐完,差点就岔了。   “没种的@¥#,有本事恁死老子!”   “……马X的狗杂种……等老子……”   “……”   “…………”   柴铎:!!!   不堪入耳!不堪入耳!!   ——被抓到可不只是他一个,而其余人等显然没有柴大人这“觉悟”。   若是只是这样开口喝骂还好,毕竟语言不通,虽然那些胡人能从语气里判断出这不是什么好话,但是却听不懂里面的内容。   只是一个性格暴躁些的胡人忍不住抽巴掌扇过来的时候,喝骂之人一口咬住了对方的手掌,显然是下了死力气,鲜血从他的齿间漫出,待到挣脱之后,那胡人的半边手掌血肉模糊,小指以一个极不自然的角度垂落着。   咬人的汉子往旁边啐了口血,明明他刚才在挣脱的时候被重锤了好几下脑袋,脚下都有些眩晕不稳,他却毫不在意地朗声大笑,露出一口沾了血牙来。   柴铎只觉得恐惧。   他自然是恐惧着胡人的,但是这一刻,他同样恐惧着本该归属同一方的北定之人。   ……那是面对野兽露出獠牙时,人类本能的自我保护。   原来同为昌人,竟然还有这样的一面。   但是在看见那带着手伤的胡人拔出腰刀之后,柴铎却面色陡然煞白下去,眼前甚至都浮现了顷刻之后、血溅三尺的场景。   但是预料中的那一幕并没有发生,那胡人被人摁着手拦住了。   柴铎听不懂这些胡人的语言,却能从对方的神态判断,在叽里咕噜一阵不知道是什么内容的对话之后,那个半只手掌都鲜血淋漓的胡人满面不甘地收回刀去,被推搡着到了前面。   阻拦他的胡人转过头来,用生硬的中原话警告,“老素(实)点!”   自然是没人理会他的,那个刚刚咬了人的北定军中人甚至又往旁啐了口。   ……没有人动手。   这情况实在是出乎预料,柴铎甚至有点怀疑是不是自己生出了幻象。   但是事实又确实如此。   ……   渐渐的、柴铎缓慢意识到一个在他看来近乎荒谬的可能。   ——这些人、这些胡人……他们竟然惧怕着北定军?!   这猜测过于让人震惊,以至于他思索的时候都下意识以可能性概之,但是除此之外,他却分析不出第二个缘由来。   除了惧怕,还有什么能让这些胡人在手握这么多人质的情况下,却依旧不敢杀其中之一。   他们恐惧、恐惧于这举动会激怒北定军,造成他们无法承受的后果。   十年前围困京城、令大昌举朝南迁的胡虏,竟然也会惧怕?   ……   而他北上之前,这支军队在朝廷中又是被如何评价的?   一群聚在一起、不足为惧的乌合之众罢了。   连封号都是恩赐般舍下,甚至妄想着随便派一钦使来,就将之握入掌中。   柴铎觉得眼下的情况实在荒谬到几乎可笑的地步了。   他们将狼群当做了家犬,竟妄图使之认主。   ……   …………   有着先前的那震惊打底,等到入夜之后,同行之人挣脱麻绳、放到看守,甚至趁机在这胡人营地放了一把火的时候,柴铎甚至生出点理所当然的感觉。他躲在暗处,看着本该被俘的“同僚”又悄无声息地放倒了数人、熟练地扒了衣服改换发辫,顺利混到已经变成一片混乱的胡人大营中。   整个过程像是演练了千百万遍,流畅又自然,他甚至看见对方神态自若地同胡人交流了几句,一点也看不出刚开始被抓的时候那暴躁挑衅的模样。   柴铎:???   !!!   “他们会说蛮子话?!”   惊讶太过,他都忍不住问出了声。   旁边仅有的一位留在他身边的护卫半点不客气地把他的脑袋往下一摁,压低了声音警告:“小点声!”   柴铎:“……”   他觉得对方警告的动静可比他刚才不小心问出话来的声儿大多了。   柴铎自然没能跟那几个军爷一块混到胡人里面。   按照那几位军爷的说法,他就是换上衣裳也装不像,混进去一打眼就暴露了。   被从头到脚嫌弃了一遍的柴大人总算没被彻底抛下,一通柴铎完全没看懂的交流之后,留了个人在他身边看护着。   虽然没看太明白几人内部交流,但就是知道自个儿被当成包袱甩了的柴大人:“……”   但是柴大人惯会审时度势,就是再有什么想法,这会儿景况下,他也老老实实憋住了。   ——他这条小命还指望着人保下呢。   不过兴许是这群人从头到尾的态度都太镇定,连带着明明深陷敌营,柴铎这会儿竟然没生出什么生死关头的危机感。硬要说的话,他的心情甚至比最开始被抓来的时候镇定多了。   也是因为心情松弛,才有心思想东想西,他脸上的疑惑和好奇简直压都压不住。   兴许是柴铎的识时务让人安心,那护卫终于施舍了一个眼神,一副“你这就大惊小怪”的模样,随意道:“不会……能说几句应付应付场面就够了。”   柴铎:“……”   他回忆着刚才目睹的那一番有来有往的对话,觉得这可不仅仅是“应付场面”而已。   但是看见护卫已经有些不耐的眼神,他还是适可而止地闭了嘴。   不得不说,这群人这一连串的举动又一次打破了柴铎的认知——   别说这群人刚才那流畅自然的脱困之举,就是说刚刚被俘时就连他这浸淫朝中多年的老油条都没发现不对劲儿的“蛮横莽撞”的表现……   北定军中还真是卧虎藏龙……   柴大人又以一个全新的敬畏目光看待这几个本来被他认为是“护卫”的军汉。   ……   …………   这驻地本是因为一开始的火光而发生了小范围的骚乱,但随着救火的进行,却又越来越多的地方漫出了火光,火势冲天而起,营地内的骚乱愈甚。柴铎不必多想就知道,这是混在胡人里面的北定之人干的。   在草丛里趴了又有好一阵儿,柴铎的下.半.身其实都已经发麻了,见和他蹲在一起的这位大兄弟还没有动弹的意思,他忍不住问了一句,“孙兄,我等何时离开?”   这话问得惹来旁边一个眼神,“走?”   柴铎:??   他们这会儿放火烧营,不就是为了制造混乱乘机逃脱吗?   那位“孙兄”看了他一会儿,突然咧嘴一笑,白森森的牙在夜色中格外晃眼,火光的映衬下,柴铎甚至能看见牙缝中还未来的及清理的血迹。   “跑他老娘的个屁跑?!这群小鳖孙孙们好容易把鳖脑袋伸出来了,不给他剁下来、走个几吧……”他说着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后脑,“老子可不白挨这几下、这回不操得他们哭爹喊娘滚回老家去,俺改跟那帮孙子姓……”   柴铎:?!   #惊恐.jpg#   #要冷静啊.jpg#   #求你看看人数对比#   #在下只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官员,为什么要遭遇这种人间疾苦?#   #可怜弱小又无助.jpg#   #这地方太危险了、我要回南都# 第203章 将军10   “来了。”   就在柴铎绞尽脑汁想着怎么委婉地劝着帮人不要去找死的时候,?却听旁边突然来了这么一句。   柴铎:?   什么来了?   还没等他将疑惑问出口,就被人往地上一按,“在这儿趴好了别冒头,?死了老子可不管埋!”   那人这么撂下话来,人已经从遮掩处翻了出去。   柴铎:!   ——别啊!!救命!!!   只自己一个人被留在这儿没着没落的、还在胡人的大本营里,?柴大人那本来就不太好的小心脏瞬间又扑腾起来,?冷汗哗啦啦的流,脸色一瞬间就白了下去。   他哆哆嗦嗦的抓紧了这位孙姓大兄弟走之前扔下的那柄匕首,?脑子里不由自主地想着,?万一被发现了……自己是自尽呢自尽呢还是自尽呢?   自己动手起码求个干脆!   柴大人浑身发抖、已经脑补出自己一百零八种死法,?甚至都想到了自己死讯传回京中老妻如何以泪洗面、那几房离京之前刚纳的美妾又怎么转投他人怀抱,?顿时悲从中来、泪如雨下。   就在这时,地面却传来一阵震动。   ——地、地龙翻身?!   柴大人颤颤巍巍地在自己的死法上又多加了这么一条,现在已经是一百零九种了。   但是营中骤起都呼喝声让他回过神来,朝廷中人自然是不屑于学那些番夷之语的,但是他却从那呼和中听懂了两个字——   “北定”!   柴铎的第一反应是“那几个人被发现了”?   但是他很快就察觉到不对劲儿,倘若真的被发现,这些胡人应该是愤而追捕,而不是像现在一样语调中甚至带着些惶急和……强自掩藏但亦然透出的恐惧……   他意识到什么、缓慢的转过头去、向着振动传来的方向。   ……   …………   将军披甲执锐、头顶的红缨随着马匹带出的风向后飘荡,冲天的火光在他脸上映出了明暗的色彩。   与敌人的惶恐不同、与身后追随的将士的兴奋亦不同,?他脸上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也无需表露情绪。   他只是在那里,就像是锋锐无匹的长.枪、坚不可摧的城墙。   这与对方平素在军中的气质截然不同,?若是形容、像是小憩的雄狮终于睁眼、又像只是在巡视的头狼露出了捕猎时的尖牙利爪……那股气势扑面而来,?让人不由得屏住呼吸。   柴铎在这之前只见过一次这位将军着甲的模样。   是初遇的那一回……他被对方身上的气势迫得生生晕厥。   但是这一次,不是作为预设的对立面,而是作为友方、作为被营救者……   巨大的心安一刹那间涌上,?那股得救了的庆幸甚至先于理智地让身体上由惊悸而生的种种不适退去。   他有一瞬间,甚至理解了对方身后追随者那狂热到近乎信仰的表情。   有这个人在,怎么会败?   跟随在这个人身后,又怎么会输?!   ……   …………   势如破竹的胜利确实能够冲昏头脑,当马蹄戛然而止、掉头向后的时候,柴铎几乎要忍不住追问一句“为什么不追”,仅有的那几分理智唤回,他才堪堪压下差点脱口而出的疑问。   “穷寇莫追”这个道理,纵然不读兵书的人都耳熟能详。   但是知道是一回事,当真遇到了,能不能做到又是另一回事。   柴铎压下心底的澎湃之情,看着自己手中染血的匕首。   他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刚才竟然杀了人、杀了一个胡人……   柴铎确实不是个好人,但是亲手取人性命,这还真真切切的是第一回。鲜血喷出,溅了他一头一脸,好长的一会儿工夫,眼前的视野都是红色的。   那会儿热血上头不觉得有什么,但这会儿平静下来、回忆中的画面清晰闪过……   柴铎忍不住扶住一旁的树干——   “呕!”   并不是因为淋了一身血水的恶心,而是另一种因为剥夺同类生命而打从心底生出的不适。他第一次意识到,人体的结构是如此脆弱,只要刀子捅进去再拔.出.来,那血止也止不住……   俘虏的待遇可不怎么好,被抓住的这半天半夜他水米未进,干呕了半天,却什么也没吐出来。   眼泪顺着脸滑下去,但是半晌,他却忍不住捂着脸闷笑出声。   笑声越来越大。   ……   …………   柴铎以为自己在朝中摸爬滚打了这些年,早就心冷了、心硬了。   麻木地往上爬有什么不好?那点良心能换得几两金银、能拿来多少权柄?不、那良心根本让人连活下去都不能。   他眼前恍惚现出旧日记忆。   几位年轻人拍桌怒喝——   “胡虏欺人太甚!!”   “此乃我大昌之根基,岂能弃而逃之?!”   ……   “君子六艺、骑射亦在其中,括虽一介书生、亦可挽弓上马……”   ……   …………   “……若想……踏吾尸骨而过……”   ……   然后——   那铁蹄就真的踏着他们的尸骨过去了。   ……   瞧,什么热血、什么报国之志?!   只是教人死得更快而已!!   最后活下来的,只有他这个懦弱的卑劣者而已。   这世道,能活下来的……也只有他这样的人……打碎了脊梁又怎么样?年年北贡的屈辱又如何?   说到底、还有什么能撑起这烂泥一样的世道吗?   没有!根本没有!!   秣马厉兵?再挥师北上?   笑话!天大的笑话!   像他这样的人,都能爬到军中高位。   武将、哈,这武将怎么来的?给够了金银、打点好了关系,畜生都能坐上去……不、上去的也就是畜生,会对着上峰摇尾乞怜、汪汪应声的畜生。   畜生又如何?最起码他还活着啊!   ——他真的……还、活、着、吗?   ……   …………   “受什么刺激了?”   “疯了?”   “……不至于吧……这胆儿也忒小了?”   ……   旁边传来一点也不小声的“窃窃私语”,柴铎这会儿却完全无心理会,他抬袖一点一点擦干净脸上那被泪水冲开的血和泥,仔仔细细又看了一遍这支自称为“北定”的大军。   胡人顷刻之间溃败四散,北定军这会儿正在收缴大营里的战利品。   柴铎虽然名为武官,但实际上没有带兵打过一次仗,甚至连军营都很少去,但是这并不妨碍他知晓这本该是军中最容易产生骚乱的时候之一。每个人都想多拿一点、多藏一点,又正是刚刚追击敌人热血上头的时候,若是一不留神、为此大大出手起内讧都有可能,前朝末年乱兵四起,多少支队伍就是因此分崩离析,甚至自相残杀的。   但是眼下却并没有任何柴铎猜测的状况。   就连这种时候,这支队伍甚至都是条理分明的秩序,是早有规章条例的分工合作。   柴铎甚至生出一种荒谬的想法。   ——这简直比他在南都去过几次的乌烟瘴气的军营、还像是正规军。   不、不是“想”。   是摆在眼前的事实。   ……   …………   他打量间,有人押着一个衣衫褴褛的年轻人走了出来。   这青年似乎是被吓坏了,口中磕磕巴巴地解释着什么,看模样就像是个被不幸卷入战场的倒霉蛋儿。   柴铎唏嘘了一阵儿这小子的倒霉,但是又觉得他也还没倒霉到家。   毕竟按照他这一路所见北定军在这边的民心民望,就可推知他们平素对待百姓的态度,多半是例行盘问两句就放了,运气好的话甚至还会被护送到附近城镇。   孰料……   那位谢将军只是看了这年轻人两眼,一句话没多说直接命人押下去。   柴铎:???   这和他想的不一样!!   正茫然不解间,被拖下去的人突然大叫起来。   而对方情绪激动之下,叫嚷出口的语言却是他全然陌生的另一种体系。   柴铎:……!   他恍然大悟:既然北定军中的人能够伪装成胡人在敌营中作乱,那逃脱不及的胡人当然也可以换上中原的衣衫来趁机脱身。   知道结果以后再回想方才那青年的举动,处处都是破绽。   最简单的一点,柴铎可是亲眼看见这北地的百姓到底有多“胆大包天”,连三岁的孩子都敢扯着军爷的裤腿往上爬,那年轻人刚才那畏畏缩缩的模样,简直就是明摆着告诉人“我有问题”“我不对劲儿”……   柴铎:“……”   柴铎听旁边什么“大鱼”“不亏”之类隐隐约约的议论,似乎那伪装功夫不到家的年轻人还是什么重要人物。   不管那一队胡人最开始到底是什么打算,这一次可真真的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   这场一触即离的战斗本来就发生在后半夜,等到终于清扫完战场,准备回归的时候,天边已经泛起了亮色。   柴铎看着那越过地平一点点明亮起来的天空。   他不是第一次见到日出,但这是与京城中城墙高楼遮蔽中全然不同的景象。   辽阔的旷野下,自最远处的天地交界一点点染上赤色,那是一种人力所不能致、独属于自然的伟力。   他好似目睹了一轮循环。   在至深至暗的黑夜之后、终于重又等到了天明。   那么……   这个已经烂透了的世道,会有重新好过来的那一刻吗?   柴铎忍不住探究地看向最前方的那位披甲将军。   ——这位谢将军……   会是带来黎明的那个人吗?   而这位将军……究竟、又是什么人? 第204章 将军11   这场短暂到称不上“战役”的接触结束得迅速到柴铎都有些反应不过来,?甚至最后还俘虏了那位草原可汗颇为宠爱的幼子。   后者是柴铎在回程的路上,和北定军中人交流得到的消息……   明明一开始是被胡人设伏围捕,但却不知怎么的,?双方都角色竟然完全反转过来,甚至演变成了后来的追击溃军。   柴铎也是后知后觉才意识到,?那会儿几个护卫扮作胡人放火,?并非单单为了造成混乱,更多的是为之后赶来的北定军主力指引方向——黑夜中的火光就如同白日狼烟,?是再好不过的传讯手段。   若非自己是其中亲历之人,?柴铎都无法相信这只是一场临时起意的配合,?而非早就筹划好的计划。   他甚至无法理解那理所当然的信任——   若是大军主力没有赶来呢?若是他们无人接应呢?   对于他的疑问,?似乎在短暂的保护中有了那么一丝丝标准线以下的同僚情谊,那位“孙兄”勉强给了个回答。   颇为不在意道:“那又如何?……干一个不亏、干两个赚了……老子多活了这么些年,早就赚翻了,临死多拉几个垫背,也不亏!”   柴铎:“!”   疯子。   后知后觉自己其实在生死线上走了一回,柴铎忍不住在心底骂了一句,同时默默地离这位大兄弟远了一点。   柴铎:北定军里果然没有一个正常人!   从来都是以活命为第一准则的柴大人再一次(在心里)十二万分地感谢了一遍及时赶到的谢将军,并决定以后如非必要,再也不出北定的势力范围一步。   但是,?与此同时,他生出了另一个疑问——   “谢路”是谁?   这个问题其实很好回答。   北定军的统帅。   这个人在极短的时间内在已经一片废墟的北地里训练出一支堪称精锐的军队,又迅速地将于胡虏控制之下的六州之地夺回了半数。而就柴铎的观察,?对方的目的必定不止于此,?他也隐约猜测出了现如今这蓄势待发,恐怕是为之后一击必中、速战速决做准备。而且这并不是一个只懂打仗的武夫……看他在这北地堪称恐怖的民望就可知一二。   这样一个人,他的前半生不可能籍籍无名。   可事实上,?这个人就像是突然冒出来一样,突兀地出现在这片土地上。   但这么大一个人,是不可能凭空出现的。   那么在身为北定军的统帅之前、甚至于在“谢路”这个名字之前,他又是什么人?   这人的出身绝不普通,别的不说,就是眼下这分外有条理的军规军制便不可能是一人之功,若无数代积累、如何能成此形制?   ——此人必定是将门之后。   但是姓“谢”的武将……   柴铎搜遍自己的记忆,也没在朝中找到类似的存在。   倒是前朝末年,有位素有“军神”之称的谢远道谢将军……   柴铎:?!!   谢远道!   谢路,字远道!!   而且这“北定”的军制……   柴铎整个人惊到打了个激灵,他拼命在脑海中回忆这位谢将军的长相。   但这对柴大人来说实在有点艰难。   因为对方身份和气势的缘故,柴铎几乎不敢直视那人的面容,视线永远落在衣摆裤脚等地方,就算必须抬头也将目光固定在对方下半张脸上,生怕冷不丁的再来一个对视,让他受不住生生晕过去……   但是柴铎还是艰难的把自己更熟悉的下半张脸和以往在凌云阁里见过的画像对上了。   凌云阁本是太.祖为纪念开国功臣所建,里面的画像自然是追随太.祖共建大业的功臣,至于为什么混进去一个前朝将军……   只能说圣心难测,又有谁敢肆意揣度呢?   更何况这可是一位开朝帝王,别说只是挂个画像,就是他把人家的坟迁到太庙里面配享祭祀,满朝之人也愣是没有一个人敢反对。   虽然野史逸闻上有种种不着边际的杂撰,就连两人是失散多年的亲兄弟这种说法都有,不过若是以正史论,太.祖此举只意在抚慰民心。   柴铎本来是不相信后者的,但是现在当真亲眼见证了“现在”这位“谢将军”在北地的民望之后……   柴铎:“……”   他只能说,连这办法都能想出来、真不愧是开国皇帝!   ——不管是脸皮厚度、睁眼说瞎话的技能,还是作秀的能耐都是常人所不能及。   ↑当然这话柴铎也只敢在心里想想,打死不敢说出半个字来。   总之,当年若不是那位谢将军被自己人坑死,启朝的国祚说不定还会延续个百八十年,谁知道这期间会不会突然蹦出个什么明主、让那个本来步入飘摇末年的王朝重唤生机……从这个角度而言,这位谢将军的死,确实是大昌立朝一大功业。   柴铎当然不会傻到以为那位已经死了二百多年的谢将军诈尸重新活过来(陈因:。),稍微动动脑子就知道,这明显是位谢氏后人。   而且还特意继承了先祖的名字。   这意味着什么?   柴铎不敢再继续往更深处想了。   ——即便现在答案几乎是明晃晃地摆在了眼前。   那位十六皇子、被召回京城的十六皇子。   ……真的是曾经坠崖的皇十六子吗?   而不是……   ……   …………   柴铎拿凉水泼了一把脸,打断了自己的思绪。   他惯会做聋子瞎子哑巴,必要的时候……也会做个“傻子”……   说到底这些又跟他有什么关系呢?   他现在只是一个远离京师、被扣押在外,弱小无助又可怜的钦使罢了。   有心无力啊。   有、心、无、力……   他来来回回的念叨了几遍这四个字,然后干脆利落的把方才的联想连同对这位谢将军身份的猜测一块儿踢到脑海的角落里、试图忘得越干净越好。   他从来都明白一条朴素的道理——   知道的越多,死的越快。   *   五年后,京城传来昌帝病重的消息。   而早在三年之前,那位叱咤草原的雄主巴尔合台已经先一步病逝了。   那年,楚路也并未客气,在拿到这位大汗病重情报的第一时间就整兵北上,一举收复了剩下的失土……很难说这位草原雄鹰到底是病死的,还是得知兵败消息怒急攻心、被生生气死的。   巴尔合台病逝之后,因为这位首领强大的个人号召力聚集在一起的草原各部霎时分崩离析,就连他本人的部落也因为儿子之间的互相争夺而分裂。   这样的情况下,楚路简直不费吹灰之力地就把人驱赶到了草原深处。   ……   而大昌那边。   早年的担忧成了真,放任这么一个占据半壁江山的虎狼之师在北方,昌帝真是夜里都睡不好觉。   几次书信试探北迁都城,但是送出去的信如泥牛沉海、一丝回音也没有,昌帝更是心凉了半截。   但事实上,就算北定军真的摆出一副恭迎圣驾的热切姿态,昌帝也是不敢去的。   ——谁知道这是不是故作姿态,准备把他骗过去以后要他的命呢?   在“惜命”这一点上,整个大昌朝廷从上到下可谓是一脉相承。   于是,昌帝的选择是一边对在京城中的十六子严加看管,一边不断的派人到北方来,是为探路、也为收集情报。   不过,经年下来,收效实在微薄。   这些自京中而来的人,有的直接“病逝”,有的不过几月就上表请辞,还有的——   “将军,这是今岁……禄州……”   柴铎看着拿着文书正侃侃而谈、禀报今年军中收支情况的中年文士,表情有一瞬间变得极为险恶。   ——对、是的。   还有和他抢饭碗的!   柴铎:#气成河豚.jpg#   这能忍?!这必然不能忍!   觉得自己地位受到威胁的柴铎立刻在公务上付出了十二分的心神。   柴大人实在是一个能格外适应环境的人物。   在京城时,溜须拍马、往来逢迎才能登上高位,柴大人一点不吝展现自己圆滑的一面,而到了北定之后,他很快就发现这位谢将军是位赏功罚过、奖罚都十分分明的主上,于是他立刻就息了钻营的心思、好好干活儿。   当然还有一项重要原因,他在这儿钻营也钻不动啊!   这边和京城那一块儿截然不同,他就算舌灿莲花把人夸成了神仙、还不如上校场上真刀实枪地比划一顿;而要是想法子行贿,柴铎保准自个儿今天送了礼过去,翻不过夜去、他就得被挂出去军法处置……   和这些怎么看风险都很高的法子比起来,老老实实干活竟成了最合算的做法。   ……   …………   不过这么些年过去,柴铎越发肯定了自己当年的猜测。   那位入京的“十六皇子”,恐怕当真是前朝血脉。   在彻底收复北府六州、将胡虏完全驱逐入草原腹地之后,这位已然占据大江以北半壁江山的谢将军人心民望立时达到顶峰,便是当场扯了皇袍称帝、恐怕也是响应者众。   但是这位将军却没有展露出一丝一毫的野心,甚至恰恰相反。   他将原本的北定军一点点拆分出去、变作了各州的戍卫,与朝中这两年来渐渐配合的旨意相和,竟是打算把这个本在他囊中的北地悄无声息地重新融回大昌的疆土。   这甚至是一条比称帝称霸更为危险的道路。   历来乱世豪杰为何响应者众?   从龙之功、拥立之绩,足够子孙后代绵延百代富贵、衣食无愁。   而这位谢将军的所作所为,简直是把自己架在火架子上烤。   稍有不慎便是众叛亲离。   所幸对方在军中威望确实无人能及,这种过悬崖栈道、一步踏错便万劫不复的做法竟然真的被他做成了。   做到这种程度,柴铎有时候甚至怀疑,那根本不是什么前朝血脉……   那是他的亲儿子吧?! 第205章 将军12   京城。   昌帝已经病重了好些时日,?别说临朝了,连召见大臣都是有心无力。   而他素来宠爱的几位儿子正在外头争得面红耳赤、你死我活,无暇到父亲病榻前尽尽孝道、表表平日里的父慈子孝……也或许是现在这个病入膏肓、大权旁落的父皇并不值得他们再多费这种心思。   这会儿还有“孝心”前来侍疾的竟然只有那位大难不死却遗落民间整整十年的十六皇子了。   陈因从内侍手中接过药碗,?面带笑意地端到床榻前。   大半个身子都无法动弹,这会儿只能直挺挺的躺在床上的昌帝对他怒目而视,?他身侧的手微蜷起、颤了几下,?手臂竟然抬起了半掌的高度。   床边侍立的小太监简直吓得魂飞魄散、忙把昌帝的手臂按住了,跪地请罪,?“殿下恕罪!殿下恕罪!奴照顾不周……奴罪该万死、罪该万死……”   他按住了“陛下”的手,?口中却道着“殿下恕罪”。   但是这本该荒诞的场景却无一人提出异议,?整个寝殿呼啦啦跪了一片,?对着的却是床侧站立的青年。   陈因笑了一下,“不妨事、当是父皇见着我太高兴了……你们都下去吧,我和父皇说说话。”   底下一片唯唯应是,一众内侍都躬身后退,次第离开了这寝殿。   本该是自己的近人,这会儿却被儿子如指臂使,躺在床上的昌帝气得两眼翻白,整张脸却涨得通红,他脖子上青筋绷起,?嘴唇艰难翕合、发麻的舌根颤动,极为艰难的吐出了两个字——“畜牲”。   或许他本意是在怒喝,但是以他现在的情况,?发出音节已经是极为艰难的一件事了,?也因此这两个字含糊不清、好似耳语。   不过,陈因听见了、也听清了。   他没有在意,甚至还笑了,?“父皇说的是,我是您的儿子,自然是畜牲。”   昌帝被他气到浑身抽搐,眼中都绷出血丝。   陈因却依旧神色未变,他把昌帝的上半身垫了高,又重新拿过药碗,握着手里的汤匙在药汁里转了两圈,然后舀了一勺汤药喂了过去。   这一次昌帝额上都冒了汗珠,他简直是拼了命调动麻木的舌头,地将这勺汤药往外推拒。   他成功了。   陈因那一勺药几乎一滴不剩地被吐了出来。   陈因并不是宫中长大的皇子,论照顾人来,经验并不少。   他当年年纪小力气不足的时候,被楚路带在身边,也常混迹伤兵营帮忙,包扎喂药都是一把好手,就是食管豁了个口子,他都能给人把流食灌进去,这会儿没把这药喂进去,除了他本人确实没走心之外,也只能说明昌帝的求生欲实在够强。   陈因几乎不用想就知道他这位父皇在想什么。   他也不勉强,直接将药碗放到一边,笑了一声,看表情甚至有点心平气和,“您不必如此,这确实是药。”   昌帝充耳未闻,仍旧执着地往外吐着那残余的药汁。   陈因看着这个堪称狼狈的帝王,脸上的神色更温和了。   “儿臣知道,您觉得您这‘病’是我干的。”   昌帝艰难地转动眼珠,对他怒目而视,陈因却仍旧维持着表情不变,“那您真是误会儿臣了。”   “弑父之行有违伦常,您毕竟是我的生身父亲,他……”   “必定不愿意看见我做出这种事的。”   “您该庆幸、该感谢的,当年救下我的是那么一位品行高洁的君子。”   ……   “……那人教我立身、让我明白人生在世何为担当、何为责任……”   ……   …………   “虽然您不信,但是您的‘病症’确非儿臣所为。”   他只是旁观了兄弟的出手,没有阻拦而已。   “您该信任儿臣的、您也只能相信儿臣……儿臣恐怕是这宫里唯一盼着您活下去的人了……”   他当然盼着他活着、最好活得久一点,活着才能看见这一切。   “毕竟、您当年也并未‘杀子’……礼尚往来,儿臣也实在无‘弑父’之意。”   亲眼见证权柄一点点落入他人之手,那恐怕对这个人而言,是比死还痛苦的折磨……   昌帝因为陈因前面的解释而渐渐放松下的神情因为最后这一句话重又变得惊恐,他瞳孔惊悸骤缩,费力地张着嘴,似乎想要说什么。   但是不管是之前的喝骂还是刚才的推拒汤药,都耗费了他极大的力气,他这会儿只能模模糊糊发出些气音。   陈因总算收起了脸上那温和到虚假的表情。   但是他也并未动怒,只是以一种平静——让人毛骨悚然的平静——表情看着榻上这位暮年帝王。   半晌,他突然扯了一下唇。   ——这并不是笑。   连虚假的笑容都不是,好像只是主人不知道做出什么表情时候的下意识举动。   他默然了好久,才以一种奇异的感慨语气,慢吞吞地开口:“原来、您竟是记得啊……”   病榻上的昌帝发出像是被扼住脖子一样奇怪的“嗬嗬”声。   而陈因却没有对此再做出什么反应,似乎牵扯唇角的动作太过费力,那细微往上的弧度终于归于平直。   他沉默地、沉默地注视了这位帝王良久。   ……   …………   “因儿!”   就在陈因彻底离开这座宫殿的前一刻,病榻上的人也不知道何处来的力气,竟然字正腔圆地喊出了这两个字。   陈因脚步停顿了一瞬,但也只有这片刻的停滞而已,旋即便头也不回地踏出了宫殿。   陈因不知道那人叫出这个名字的时候到底在想什么?   ——也并不关心。   *   这场因为昌帝病重而带来的京城漩涡一直持续了整个冬日,就连中间的年节都未阻挡,京城各家人心惶惶。   一直到来年开春,一切似乎有了定局。   皇三子设宴芙水阁,令死士埋伏于水下,弑长兄、五弟、九弟,又重伤七弟——这一下子几乎将在年前争斗中崭露头角的皇子全都废了,他径直转道、直接携兵入宫。   当夜昌帝“病逝”,皇三子登基大典。   这残暴的行径自然遭到了朝中原本其他皇子派系的愤恨声讨。   然而……   当天夜里的血直接从宣和殿流到了东大门。   经此一夜后朝中一片沉寂。   与此同时,各地讨伐“伪王”的声音却越发大了起来。   ……   …………   远在北地,与朝中无甚联系的北定军也收到了驰援京城调兵讨伐的书信。   京城中能把信送到这里的人没有几个,楚路沉着脸盯着那封某个小兔崽子的亲笔书信看了半天,低气压地去点将调兵。   楚路当然看出了陈因的意图?   希望北定去京城。   希望送出这一份拥立之功。   楚路对于陈因的能耐还是信任的,既然能把事情搅到这地步,他肯定有处理残局收场的法子。   可这会儿偏偏紧急来信求援。   一副“叔父您再不来、您侄子就死定了”的语气。   ↑这说法还是真的   自个儿去涉险?   还是故意的。   真是几年不见,胆子肥了……   就不怕玩脱了,真的把小命送了?!   *   另一边,无意中得到消息的柴铎简直是着急上火到嘴边起了一圈的燎泡。   在大多数情况下,柴铎都愿意装聋作哑,必要的话当个傻子也没问题。   但是眼下这明显不属于“大多数情况”啊!   他要是再当聋瞎下去,以后说不定就成了个真聋瞎了!   ——那封调令……求援信……总之不管是什么,它肯定有问题啊!!   六州收复之后,北地和南方也不再像以前一样毫无往来,南方的消息也会传到这边,更别提柴铎在京城里经营了那么些年,也有些自己的渠道。   因为早知道那位十六皇子不可能是什么简单人物,他对此也多有留意,果然发现了些蛛丝马迹。远的不消说,就是驻守京北的虎营、狭涉关的驻守,里面都绝对有他的人。   在北定的这些年,柴铎对“手里有兵的是大爷”这个道理可谓是再明白不过了。   而且那位刚刚称帝的三皇子现在是什么名声?   “十六皇子”现在动手,甚至都能称得上一句“人心所向”。   可他偏不、偏偏不动!   多此一举地调驻守在边疆的北定军。   在这个多等一天就多一天变故、多一天危险的时候,他却故意舍近求远,调了就算急行军也需数日到京城、中间还要渡河的北定。   ——要知道现在的“北定”可不是当年的“北定”。   六州收复之后,这位谢将军就有意地在削减军队规模,或是送返回乡、或是为各州戍卫……   如今还留在军中的,虽然却是精锐,但论规模也只是一只普通的驻守边疆的戍军而已。   柴铎脑中一瞬间闪过数个“兔死狗烹”“鸟尽弓藏”的事迹。   史书上这些典故简直多到不能再多,历来功高震主的有几个有好下场?!   作为同盟,谢将军为那位“十六皇子”是呕心沥血了。   但是问题就在于他们现在还是“同盟”吗?   那位“十六皇子”离登临帝位可只剩一步之遥了。   要是他的身份真如柴铎所猜测的,那这会儿可是消灭这个“秘密”最好的时机。   ——任何一个皇帝……不、任何一个人,都不会放任自己的身家性命系于别人之手……   柴铎越是想,越是觉得这就是个明晃晃的“陷阱”。   看看这位“十六皇子”的手段吧……   兵不血刃地干掉了所有竞争者,甚至都不必他亲自动手。   不管是屠戮兄弟还是弑父之罪,所有的罪责、所有的骂名……都是那位三皇子,也就是现如今的新帝一力扛起来。   他却干干净净的,一点儿都不沾。   甚至事成之后,还能捞上个“讨伐暴王”的美名。   一箭双雕。   如此心机手腕,简直令人胆寒。   柴铎都能猜到接下来的发展——   谢将军南下遇伏身亡,皇十六子痛而为之报仇。   又是一次“一箭双雕”之计。   既彻底解决了“谢路”这个隐患,又赢了“北定”的军心……   甚至于三皇子若还有残党,这一下子就和北定不死不休了。   这分明是“一箭三雕”!   至于设伏的真正幕后黑手是谁?   死人是不会说话的。   ……不管是谢路、还是三皇子。   作者有话要说:   #   柴铎:#我真是害怕极了.jpg# 第206章 将军13   柴铎急到现在这模样, 当然不是忠心耿耿到为谢路的生死担忧。   “忠心”这个词就连柴铎自个儿都不会把它和自己扯上关系,要是他真有半点这东西,必定活不到现在。   但是眼下的状况可不止谢路一人的生死。   那位“十六皇子”接手北定的第一件事会是什么?   柴铎可太知道了, 哪位新官上任不会对前任的亲信来一波大清洗?性子仁厚些的,把人打发犄角旮旯领个闲职,若遇上那些心狠的,到时候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柴铎知道自己在北定军中还远远称不上“亲信”的范畴,甚至于信任度比一个普通的将士还要低些,但是他的情况又跟那些人不一样。   但凡读些史, 又在大昌当过官,特别还是武将, 对于“谢路”这个名字都不会陌生。   他又整整在北定军中呆了五年,只要不是个傻子, 这么长时间、必定有所猜测了。   柴铎是真的愿意当个“傻子”的。   但是他愿不愿意但又有什么用?!重要的是对方得要相信啊!   而信不信这个问题……   不是还有句俗话叫“宁可错杀不可放过”吗?   就看这位“十六皇子”在京城的所作所为,像是个心慈手软的仁善人吗?   反正柴铎是不信的。   柴铎:“……”   他左思右想,好像哪哪都是死路,顿觉眼前一黑、前途无亮。   当年这位谢将军开始着手裁减军队的时候,他就应该拼死劝谏、舍命阻拦的!!   那是一群不通政事的榆木疙瘩,难不成他也是吗?!   早在那时候,他应该就料到今天这一日的!   好在现在也不晚。   有谢路的民望在, 此刻振臂一呼,必定响应者云, 在北地称王立朝不消说, 说不定还能趁机渡江南下、一统疆土。   想到这里柴铎的心不由砰砰跳了起来。   ——从龙之功啊。   要是事成, 那……   *   柴铎打了一肚子腹稿,但是到头来半句没派上用场。   他根本连谢将军的面儿都没见着,就被人堵住了。   这位一向小心谨慎的柴大人难得硬气了一回, 挺直了腰板斥道:“你让开!我有要事……”   根本没说完,就被人单手擒住了肩膀,半推半搡地带了出去。   柴铎:“……”   在这一群军汉中间,他就像一只可怜无助又弱小的小鸡仔。   当然,若以体型来论,或许“小猪仔”更贴切点。   ——没了要揪心的生死危机,就算军中的粗糙伙食也遏制不住柴大人年复一年横向发展的体型。   程荣把人薅出了营帐就松了手,但是他人也没走,就那么双手抱臂、正堵在柴铎准备往前的路上。   柴铎憋了满肚子气撒不出去,但是愣是没敢骂人。   虽然就体型来说,柴大人占据优势,但是像他这种柔软的胖子,对面那位一拳能打死三个。   一直以来都非常识时务的柴大人吸气呼气了好几回,终于把那到嘴边的喝骂压下去,挤出了一个不管怎么看都很勉强的笑,“不知程将军有何事要与某商谈?若是不急,不若改日某亲自上门相访,今、今日……某实有要事要同将军禀报,不知程将军可否行个方便?”   程荣没让路,但是倒是放下了抱臂的手,背着手用指节敲了两下刀柄。   他半眯起眼好像笑了一下。   这位程将军的笑惯常带着点儿让人手痒的挑衅意味,不过这一次却不大一样。   柴铎只觉背后汗毛一竖、冷汗都下来了,他不期然想起了自己刚来北定的时候,对面送他那碗鸽子汤,再开口时,忍不住打了个磕巴,“你、你……”   程荣好像没有看见他这吓得快撅过去的模样,而是慢吞吞道:“好歹也共事这么多年,有句话还是要送你的……”   “什、什么?”柴铎咕咚地咽了一口口水,觉得腿有点儿打摆子。   “这几日将军事忙,恐怕没空听你那些废话。”   柴铎:“什么?!”   他又重复了一遍这两个字,但这次的腔调却完全不同。   忙?!忙什么、还能忙什么?!   那是去送死啊!   觉得自己每晚一步生命都危急一刻的柴大人差点儿跳起来就往前冲。   之所以没能成行,因为对面的程荣指节一拨,腰间的长刀就出了鞘。   寒光凛凛的刀刃差点闪瞎了柴大人的眼。   柴铎:!!!   他立刻认了怂。   柴铎双手举过头缓缓往下压,一边注视着对方后退,一边忙不迭道:“有话好好说!好好说!!”   程荣似乎叹了口气,但又好像没有,他道:“这话正要送给柴大人,有些话说出口了可就收不回去了,柴大人开口前还是再好好想想罢……”   他将出鞘的那一截刀刃推了回去,但却像是突然对刀鞘上的花纹感兴趣似的,将整柄刀拿在手上翻来覆去的比划着,口中慢吞吞道:“这些年和柴大人共事还算愉快,若有可能,程某还不想明岁今日去祭拜同僚的时候,顺便‘探望’‘探望’柴大人。”   柴铎:!!!   威胁吧?这绝对是明晃晃的威胁吧?!   而且说什么“共事愉快”,把不想干的、难办的、磨人的活都扔给他……   他们可不就“愉快”么?!   柴铎想说什么,程荣手中那刀就蹭地出了鞘,他只觉得脑袋旁边一缕风略过,几缕碎发摇摇晃晃地从他眼前荡过。   柴铎:!   他现在还能站得住,都多亏这几年历练。   程荣已经彻底收了笑,“柴大人莫不以为程某是玩笑话?”   锃亮的刀刃还反着光,柴铎要是以为这是“玩笑”就怪了。   要是以往他早就怂了,但是这回不一样。   要么现在死、要么以后死,左右都是逃不过,他还不如搏一把!   程荣当然看出了他这一脸“咬牙豁出去”的表情,他有点惊讶这次这位柴大人竟然没被吓唬住。   虽然存着点刻意吓人的心思,但是程荣这次说的也确实都是实话。   不管是“共事愉快”,还是“不想明年今天给他上坟”都是。   这位柴大人胆子不大、但想的却是不少。   北定军中不都是蠢人,早些年军中裁人的时候,就有人看出这位柴大人的心思了,但是以他的胆子,要真让他说出来,恐怕得要了他的老命。既然连将军都没说什么,众人也就当做自己不知道、甚至乐得共事的有这么一个任劳任怨、能力还不错的“工具人”。   这一次也是和上次差不多。   程荣本以为稍微吓唬吓唬,以这位柴大人的胆子,人就被吓回去了,没想到竟然不管用了。   好歹柴大人这些年任劳任怨、替大家伙儿扛了不少苦的累的,要是有可能的话,程荣还是挺愿意继续有这么一位“工具人”同僚的——起码文书写得又好又快,让大家伙儿得了不少空闲。   只是,想是这么想,但有些“大逆不道”、“诛九族”的话一旦说出口,恐怕就算是为定军心,这位柴大人都没法活着走出这个营帐了。   程荣本来打算再吓唬吓唬的,但是看着这位柴大人脸上连惊悸都藏不住的热切,突然又觉得有点无趣。   说到底、他们从来都不是一路人。   不……   也并非如此。   大军在握、坐拥半壁疆土,却仍旧本心不移、初心不改……   这样的人,又能有几个呢?   就算从最初跟着谢将军的铁杆嫡系,敢说这一路走来、没有丝毫动摇吗?   只不过,他们前面从来都站着那么一个人。   如同战场上的帅旗、抬眼便能看到。   带着他们始终不偏不倚地走在最初的道路上。   他们要做的只是跟着,跟在他身后。   最初的最初、他们想要什么?   不过是一群流离失所的人想要片瓦遮身,想求粟米果腹而已……他们想要自己所在的土地再无铁蹄践踏、希望自己的家园再不残破流离……   若是为了一人或者某几个人的野心再掀战乱,那不是本末倒置吗?然秀丽江山在畔、赫赫权势唾手可得,又有几个人能坐怀不乱?……幸而他们跟着将军、也幸而是将军。   程荣有时候都疑心,是不是上天看他们过得太苦,才于心不忍,派遣下了这么一位心怀仁慈的神明。   他给予他们太多太多、却一无所求。   若非神明降世、那只能是天生圣人了吧。   至于朝廷京城那边……   他们、相信将军教出来的孩子。   到底出于共事这么多年的情分,程荣收刀入鞘、转身准备离开之前,还是聊胜于无地提醒了一句——   “这里可是北定。”   ……收起你在京城的那一套。 第207章 将军14   三月。   这支从边塞而来的精锐之师终于到了京城。   因为有人接应的缘故,?这支彻彻底底的陆上军队倒是没有遇到楚路担心的水战。   倒是楚路的脸色越发冷了。   ——能抽调人手水上接应,却没有人手自救,只能边塞求援?!   主将周身寒气数尺,?就连本次前来的副将都退避三舍、不敢近身,?其余人等就更不必说了。   没了水战,?京城那些早就被养废了的兵卒当然不是这只血火历练出的边关精锐得一合之敌,几乎是刚一接触便溃不成军。   ……   康平十六年,?皇三子弑兄杀父、矫诏称王,?其行之残暴、天理不容。   谢率军南下、驰京相援,?伪王于昭平殿伏法,皇十六子携先帝遗诏登帝位。   ……   …………   那位已经伏法的伪王虽然在位时间不长,?但杀人却杀的不少,?开个朝会大殿上都是可怜巴巴的几个人,整个朝廷连最低限度的运作都差点撑不住,?新帝的当务之急是赶紧选人把朝廷填满。   不过在那之前,这位年轻的新帝先下了两封旨意。   一则是将救驾有功的“苍狼”军改名号“北定”,又赐赏赐若干。   另一则——   “……谢将军勇力过人,驱逐北方胡虏、平定六州之地……”   “此乃千秋之功业……”   ……   …………   “……治军有方,乃不世之将才……”   ……   功绩和夸奖混着一块来,一份卷轴竟然都写不下。   宣旨的小黄门一开始还中气十足、感情充沛,?但是换到第三份卷轴之后,?嗓子已经有点哑了。   楚路:“……”   小黄门:“……”   就算心里再怎么怀疑人生,?该念的还得念下去,小黄门甚至觉得自己得站在这儿、把人夸到天黑。   好在这长度实在超标的夸夸终于有结束的时候,?但是等看到接下来封赏之后,小黄门只恨不得一直把人夸到天荒地老。   他微不可察的停滞了一下,语速放得极缓极慢,?只希望把最后那段赞词无限期的延下去,但同时一心二用瞥下去的内容已经让他额生冷汗了。   [殿前不跪]、[准着履佩剑]、[坐九锡]、[行可六马]……   若说这些还只是礼仪上的优待。   ——与天子同礼的“优待”。   那接下来可就是实打实地封爵分权了……   ……   …………   小黄门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怎么宣完这封圣旨的,一开始他还能觉得嗓子干哑,但是现在这点儿极轻微的身体上的不适已经无法唤起他的注意了。背上的衣衫已经被冷汗打湿,他甚至怀疑现在稍微拧拧就能拧出一把水。   “北定”乃是新帝根基,这位刚被封为“安国侯”的谢将军自然是新帝心腹,按理说这是个巴结的好机会,但是一上来就到这封无可封的地步,反倒教人没法安稳了。   到底是在皇城里看了这么多年的,小黄门只觉得这旨意宣得他心里发颤。   说到底,这神仙斗法哪里是他们能掺和进去的,一不小心就是个“死”字。   终于哆哆嗦嗦念完了最后一句,小黄门凭借在宫中多年的素养挤出一个看起来相当真诚的笑来,掐着嗓子放缓了声音,“谢侯、还请接旨吧。”   这一封圣旨之后,眼前这位已经从“谢将军”变成了“谢侯”。   ……   …………   可以随意出入宫闱,是方才那封圣旨中的诸多特权之一。   楚路绷着脸接过旨之后,就进了宫。   ……   而新任的帝王这会儿正很没形象地趴在寝殿房梁上,一身几乎和阴影融为一体的玄衣,不像是个皇帝、倒像是个潜入进来的刺客。   大殿里的内侍早就退下了,只剩下一上一下对视的两个人。   早年的记忆已经模糊,陈因早就不习惯出入都是一大群人前呼后拥的做法,就算是这些年重新回到京城,平素身边伺候的人也不多,这回提前知道楚路要来,更是早就摒退左右。   ……一会儿挨揍的时候他不得留点面子啊?!   楚路沉默地看着房梁上那探头探脑的新任皇帝,半天才道出两个字:“……下来。”   陈因:!   他肉眼可见地抖了一下,觉得这次的事儿可能比他想的还大条。   他试图讲条件,“叔父你得先答应不揍……不、起码别打脸……”   显然,说话者本人都觉得自己这次干的事儿纯属欠揍了。   ——不管是拿自己的安危做赌,逼着叔父调兵京城,还是那封毫无预兆完全超出“合适”、甚至“合理”范围的封赏。   楚路没搭他的话茬,又重复一遍那两个字,“下来。”   什么揍不揍的?   虽然这个小世界的时代背景下,确实有“棍棒底下出孝子”的说法,但是楚路又不是小世界土著,这会儿没什么一定要逼着人丧心病狂的剧情线要走,他平时动过这小兔崽子一根寒毛吗?……除了习武的时候。   完全不知道楚路想法的陈因:!!!   他小心翼翼地看了几眼叔父脸上的表情,一如既往地没从上面看出什么特别的情绪来。   他这会儿就特别不喜欢叔父这喜怒不形于色的修养了。   陈因想了想,哼哧哼哧往前蹭了半寸——   “叔父,您先别生气?听我解释。”   ……听我狡辩。   陈因:失策了,这次程叔竟然没跟过来,他提前找人通通气儿都没法通。   ……   …………   最后陈因还是下来了。   他觉得自己再继续在房梁上趴下去,待会儿可能就不止是一顿胖揍的事儿了。   叔侄两人相顾无言。   沉默久到陈因忍不住期期艾艾了一句,“叔父?”   楚路:“解释。”   他从来不是那种不给孩子解释机会的大家长。   “哦……哦、嗯……解释……”   陈因磕巴了一下,这才想起来,他光顾着慌了,竟然忘了准备“狡辩”的理由了。   但是准备了估计也没什么用,陈因这辈子就没成功在叔父面前说过谎,对上那双好像看透一切的漆黑眼眸,什么假话都说不出来了。   他本来以为在京城呆了这么久能有点长进,但是很显然长辈的威严根深蒂固,陈因支吾了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最后干脆自暴自弃,他直接问:“要是我不送信求救,叔父会来京城吗?”   楚路:“不会。”   真是一个干脆利落到叫人一点幻想都没有的答案。   陈因立刻露出了一脸“我要闹了”的表情。   “……叔父你好歹骗骗我吧?您这次要不来,咱们爷俩以后再见可就难了!”   一个在京城,一个在边疆,都是轻易不能离开的位置,特别是陈因日后是要钉死在这四方皇城了。   “您养我这么大,就算不是亲侄儿也差不多了!您侄儿眼看着都要蹲一辈子大狱了……”   要是这是“大狱”,那真是这个世上最豪奢的大狱了。   陈因仍旧在假模假式地装哭,语气好像自个儿下一刻就要告别人世。   “……我可是您养了整整十年的侄儿……您连来看一眼都吝啬……”   “……”   楚路没有搭理他这试图掩盖自己焦虑的啰啰嗦嗦,径直道:“‘君子不立危墙之下’,这话我当是教过你的。”   陈因念经似的哭诉一顿。   沉默了半晌,他才正经了语气,“有得便有失,这世上哪有不冒风险的事,这一次……我不就赌赢了?”   他以自己的安危为赌。赌叔父会放心不下,亲自带病过来。   ——他赢了。   有些事情会一辈子烙印在性格上,就算平日里表现得再怎么开朗活泼,在幼年亲眼目睹了生父逼死母亲又转而向自己之后,陈因也不可能毫不受影响。事实上,就连“开朗活泼”这个性格,陈因也已经弄不清这到底是自己的本性,还是他觉得叔父更喜欢这种孩子,所以刻意表现出来的。   好在他不需要掩饰,他清楚地知道眼前的人会包容接纳他的一切——   不管是正常的、还是不正常的。   事实也确实如此。   在一顿思想教育心理辅导外加课后作业,陈因简直是赌咒发誓“没有下次”,这次的事儿总算可以揭过去了。   然而,这还只是“书信求援”这一件事而已。   至于另一件……   这回陈因诚诚恳恳认错,“叔父,我错了。”   楚路:“无功者赏、无过者罚,上位者以个人好恶肆意封赏处罚,此乃昏君之相、亡朝伊始……”   “并非因此!”   陈因少见的态度激动地打断了他叔父的话,“并非因个人好恶……叔父当得起!”   “驱逐胡虏、复半壁江山……治农事、活百家姓氏……叔父之功可比古之徐侯吴公,没什么当不起的!”   楚路:“……”   虽然一直知道因为当年救了人一命的缘故,这孩子看他一直带着点奇妙的滤镜,但这已经不止是“滤镜”的范畴了……盲人墨镜吧?闭眼瞎吹那种。   楚路这短暂的沉默显然是被误会成什么别的意思。   只是到这时,陈因情绪反而冷静下来了——   “我知叔父一生忠正、不变二节,此次加封违背叔父本心。”   陈因知道,自己这次的做法恐怕已经触及叔父的底线了。   但是,等他终于大仇得报、纠缠他那么多年的梦魇了结之后,陈因终于意识到自己以前忽略的东西……他的事情了结之后,叔父恐怕就要离开了。   “谢路”究竟是什么人呢?   陈因知道,这个世上,恐怕只有亲眼见证对方从冰层中出来的自己才知道对方的真实身份了。   而那位谢公又是位怎样的人?   是在那个乱世飘摇、人人拥兵自重的年景中,说出“谢家世蒙皇恩,乃为启臣”的人。   那个群雄并起、人才辈出的时代,说出比这个好听的话的人多了去了,但是言行如一、至死未变的也只有谢公一位而已……若是大启能再多一位“谢路”,甚至于谢路能活得再久一些,那个时代最终如何落幕,恐怕无人可以预料。   陈因跟了对方十年之久,他自是知道叔父从未有改节“昌臣”等意思。   他只是……看不下去那生灵涂炭的景象而已。   陈因年少时,曾经一度觉得对方会北逐胡虏、南灭大昌,重立新朝、建千秋不世之功。   那时的他满心仇恨,甚至希望这个过程快一点、再快一点,他甚至迫不及待地想要见证那个人国破家亡时的表情了。   但是,相处时日愈久、心智愈成熟,陈因就越知道,自己幼年时的祈望不能成真了。   ——那个人、被他称作“叔父”的那个人,是绝对不会主动南下掀起战乱的……   他是天底下最厉害的将军,但是却比谁都厌恶战争。   所以陈因最后才选择带人南下。   ……   收复六州之土,不必看同胞在胡虏手下被如畜牲般驯养驱赶。   早在三年前,叔父想做的已经做完了,而之所以留到今日,只是担忧他的安危罢了。   那既然三年前如此,三年后呢?   他想要对方留下……   “阳陵侯后人居于丘行,其十二世孙虽年尚幼、却显聪慧之资……陈氏宗室有数位与之年纪相仿……”   ——“阳陵侯”便是大昌对启朝末代血裔的封号。   “我以宗室子的名义将之收为养子,叔父可愿为‘太子太傅’亲自教养?”   楚路:??? 第208章 将军(完)   就连楚路也没想到,?陈因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   这可还真是惊吓到他了,一半惊、一半吓。   京城这个地方果然是有问题吧,好端端的孩子才来了几年就被刺激成这样,?这还是他时不时写信来心理疏导的前提下,?要是放着不管还不知道会发展成什么样呢。   系统对宿主这把过错推到环境上的包庇行为表示了高度谴责。   【明明是这小子太难搞了,?咱们部里的剧本被他惨的多了去了,也没有他这样的啊?!】   楚路并不同意这个标准。   局里的员工不管在小世界里的经历再怎么样,?那也是以一个心智成熟的成年人为标准的,?而陈因身上的变故发生的时候,?他还货真价实只是个孩子而已。   楚路和系统短暂交流期间,陈因的发言已经越发危险起来——   “……倘若从现在开始筹划……”   “等到过些年时机成熟,?未尝不能变国号为‘启’……”   ……   …………   楚路:“……”   陈家祖宗要是听到这段话,?大概要被这个不孝子孙生生的气活过来。   陈因死死攥拳咬牙。   到了这个时候,他才发现果然自己的血脉里还是流淌着那个人的血。   他就算再怎么学、再怎么模仿,?永远也无法像叔父那样心怀天下、以黎民苍生为任……他愿意做这一切,但是一切都是在于自己的所求所愿没有冲突的前提下。   ——他想要这人留下来。   他一边痛恨厌恶着这样的自己,一边却又无比的希望可以借此将叔父留下。   ……   …………   头顶上落下了一只宽厚的手,上面有常年握刀留下的厚茧。   这落在头顶的重量,熟悉又有些陌生。   陈因看到对方手臂抬起的弧度,终于意识到自己不再是当年那小小的一个孩童。   他已经成长到快要和叔父比肩的高度。   他听见对方的声音,?低沉又带着淡淡的沙哑。   “因儿,?你长大了。”   “……明事理、知是非,?知何事可为、何事不可为……”   “……启朝气数已尽,以一己之力强行扭转、本就是不智之举……”   “……”   陈因知道、他何尝不知道呢?   况且倘若叔父真有复国之心,?何必等到今日……   他只是不甘心!一点儿也不甘心!!   万一呢、万一叔父会为此留下呢?   ……   …………   “京城的事,你能守住本心,这很好。”   “就像我曾经对你说的,?你可以‘仇恨’、你完全有理由‘仇恨’,但是你不能让它成为你的一切。”   “……”   陈因一点点蹲下身去,试图把自己缩到和当年相同的高度。   ——幼鸟长大离巢,这种事是这么理所应当。   但是他已经从悬崖上跌过一次、差点粉身碎骨……   纵然这会儿身躯已成、翎羽已坚,他还是踟蹰恐惧地紧紧抓住那曾经救过他一命的枝干,不敢稍离片刻。   ……   …………   “程石青有为将之才、可统领一军。”   “……张于窖虽性情直爽,但粗中有细,为副手可……”   “……阮塾……”   “……”   听着对方这一点点的交代,陈因忍不住借着蹲身的姿势,像当年一样,拽住了年长者的袖口。   他本想问的是“您可以不走吗?”,但是嘴唇几度翕张开合,最后吐出的却是,“您会……回来看我吗?”   “——会。”   *   启新十年。   正是秋收时节,田地劳作的老汉蹭了一把额上渗出来的汗珠,对着地里的庄稼绽出了心满意足的笑,那半边脸上的狰狞伤疤似乎都隐藏在因笑而起的沟壑皱纹之中——那是当年胡虏铁蹄留下的印记,却也并不仅仅只如此,若是细看这人走路时还带着些跛意,但是他好像早都习惯了,连走路速度都与常人一般无二。   二十多年前的山河寥落、满目疮痍好似昨日一梦,疤痕犹在、但是那皮下的骨肉却已经愈合。   兴许是历经的苦难太多太重,百姓对于苦难的容忍程度也上升到了一个不可思议的阈值,只要稍稍有些喘.息之机,便能极快地恢复生气。   况且这并不仅仅是什么喘.息之际,新帝登基后第二年便重新迁回北都,十年的励精图治,正如“启新”之年号所示,原本已显衰退之势的王朝重焕生机,大有中兴之态。   时帝王诞辰,各地献礼连同小国朝贡送入京城,京中百姓可谓大开眼界。   ——足有一人高的血珊瑚、通体雪白没有一丝杂毛的白鹿、虽然没有亲眼看见但听说足有小儿拳大的夜明珠……   若说这些还只能让百姓们过过眼瘾,那么那些红毛蓝眼珠子的异族走商带来的些稀罕玩意儿却能够让他们买回去把玩一二,天子脚下皇城根儿里的百姓这点儿闲钱还是有的。   ……   不过不同于外面这喜气洋洋一片的热闹,宫城里过生辰的这位中兴明主现在的心情可不怎么好。   当然,帝王天威难测,就算不高兴也不会表现在脸上。   不过李全儿毕竟在这位跟前伺候了这么些年,要是连这点眼色都没有,哪还能安安稳稳的当着这个大总管。   况且比之平日,这次这位的情绪波动已经是格外明显了。   从收到那封信和随信而来的生辰礼之后。   李全儿知道,提前送来信和礼的意思——那位今年又被事儿绊住了,不能来。   他赶紧提醒着底下小的,这几个月都把皮绷紧着点儿。   要真是没眼色在这个节骨眼上犯了错,必定是从严处置、“说情”那是更别提了。   ……   随信送来的贺礼是一块巴掌大的怀表。   随着这两年的海贸,京城里洋玩意儿也越来越多,但是这怀表还仍旧是个稀罕物,现在陈因手里这么精巧也是独一份的。   虽说如此,给帝王献上来的贺礼哪个又不是独一份儿呢?   论巧思、论价值、论吉祥寓意,这怀表都排不上号,又何德何能被皇帝随身带着时不时拿出来把玩……   但话可不能这么说,还得看送这礼的是谁。   见陛下盯着这怀表看,李全儿忙带着笑开口——   “这东西精巧,老奴活了这大半辈子就没有看见过这么精致的玩意儿……”   “……您瞧瞧上头这雕花,跟御花园里的花活了似的……”   “……”   “……您瞧这刻字、大家风骨啊……”   ……甭管怎么样,夸就行了。   往死里夸。   他最后掐着嗓儿总结道:“……安国侯这礼,可真真是费了心思的。”   正坐着青年不辨喜怒地哼了一声。   李全儿琢磨着这是不是还没夸到位让人不高兴,却听那位哼完了接着道:“在这上面费心思有什么用?哄孩子的玩意儿。”   李全儿:懂了,这还是怨人没回来。   ……但这话可不能提,提了就是捅了马蜂窝。   他连忙挤出一个满脸褶儿的笑。   “老奴斗胆说句僭越的话,还请陛下饶恕则个……”   “……这孩子不管多大,在上辈儿眼里都是孩子……”   “奴在宫外有个养子,这几年到了长个儿的岁数,好像就转个眼儿的功夫,比老奴都高了那么一大截。”   “……但是老奴素日里看着,总还记着他刚抱来的时候,才那么大一丁点儿,啃着手指头对老奴笑。”   “……”   “……就是他再大出多少去,在老奴眼里、这也还只是个孩子……”   ……   …………   啃手指头、吹鼻涕泡,被小伙伴揍得哇哇大哭、回来找长辈……   陈因稍微沉默了一会儿。   他忍不住开始回忆,自己当年在叔父跟前没干出什么类似的蠢事儿吧?   陈因:“……”   “…………”   少顷,他面色微妙的打断了李全儿的话,沉声,“你先退下去吧,朕一个人待一会儿。”   想起来的黑历史太多,他需要一个人静一静。   ……   …………   带到殿内空旷下来,陈因盯着手里的怀表看了一阵儿,从袖里摸出了一块竹片。   ——这是一份照身帖。   当年谢公让他选择身份。   他将选定的那份照身帖递还给了叔父,另一份却不知出于什么心情、保存了下来,一直贴身留到了现在。   他摩挲了一下这因为经年累月的摩擦已经变得光滑的表面,人有些出神。   陈因其实并不后悔当年的选择。   因为他清楚地知道,无论重来多少次,他都不可能放开仇恨,任由那个人在逼死母妃后,仍旧做着他那逍遥快活的痴情帝王。   只是有时候他想、忍不住去想……   如果自己当年选择了另一个身份,会是如何呢?   ——大抵现在正跟在“父亲”身边,或乡野之中结庐隐居、或徜游四海天地逍遥……   大抵是想一想,就让人唇边忍不住带上笑的生活吧?   ……   …………   #时空局#   楚路都已经开始习惯这种不断返回任务小世界的生活了,突然被系统告知只剩下最后一个目标世界时,还有点惊讶。   惊讶之后紧接着就是咬牙切齿。   等“考核”结束权限解锁之后,第一件事就是定位某个老混蛋的位置过去。   ——不揍他一顿,实在难解他的心头之恨。   虽然才刚刚从前一个世界出来,但是在这种情绪都激励下,楚路还是立刻又躺回了传送舱。   只是这次的世界编号出来以后,他却稍微愣了一下。   时空局下属的小世界以兆亿计,光名字编号都已经是一个极为复杂的系统,一般而言,任务者不会把自己的记忆浪费在这上面,就连任务记录的整理都是以特定的方式作为简称。   但是这个世界又有所不同。   楚路记得它的编号。   这是他的世界,他出生的世界。   虽然如此,但是他并没有在这个世界做过任务。   它不应该……出现在这里。   但想到楚沉阳在留言影像所说的“升职贺礼”,楚路隐约生出一点明悟来——   比起前面那明显是在折腾他的“休假”,这恐怕才是真正的“礼物”。   他心情复杂了一瞬,但是……   ……   …………   楚路:果然还是一点都感谢不起来啊!   ——那个老不死的混蛋!! 第209章 正文完   不同于之前所有世界那对外来者的隐约排斥,?他这次是被近乎急切地拉到了世界内部。   像是母亲接回了远归的游子,那是一种从灵魂深处生出的温暖又柔软的感觉,又像是回到了生命最初孕育的羊水里,?舒服得让人只想好好睡上一觉。   等等、等!   羊水?!   随着触感被唤醒,?楚路很快就发现并不是什么错觉,?而是自己现在就泡在水里。   他去过的小世界太多,就算是水生种族也不少见,?但是眼下的这个世界显然不是。   楚路有点费力地睁开眼,?透过自己所浸泡的液体观察着周围的环境。   ……实验室。   这个发现让他心情立刻糟糕了下去。   这是他出生的世界。   一切正常的某一天突然不明原因的爆发了某种病毒,?感染者失去理智、食人、没有心脏跳动。   ——丧尸。   像是突如其来的世界末日。   猝不及防之下,人类社会的秩序迅速崩溃,?人口在极短的时间内锐减了一个相当恐怖的数字,?虽然后来有学者将之称之为“大进化”,但是对经历了这个过程的当事者而言,?这不啻于一场地狱般的噩梦。   楚路出生的时候,人类社会以几个幸存者基地为中心恢复了相对的秩序,但是生存仍旧是一个巨大的问题。   在这种环境背景下,实验室——即便是官方机构的实验室——也绝对不是什么好地方,和平时期的伦理道德在种族的生死存亡面前实在太脆弱了,而且眼前这个实验室,?也并像是官方机构。   他正思索间,?原本一片光滑的墙壁上突然出现一道缝隙,?壁面通过滑轨向两侧打开,从外面走进来一个穿着白大褂的青年。   楚路:“……”   看见这张熟悉的脸之后,?楚路的表情一时变得非常精彩,硬要形容的话,大概就是咬牙切齿咬牙切齿和咬牙切齿了。   但是与表情相反的,?他却下意识的放松了身体。   青年几步就凑到了楚路跟前,半长的头发从耳边落下几缕,他露出一个与这张斯文败类面孔完全不相符的灿烂笑容。   [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隔着培养罐听不见对方的声音,但是以楚路对眼前这个混蛋的了解程度,就算不看嘴型都知道这个人说的是什么。   ——只有惊没有喜!   楚路愤怒地咕噜出一个泡泡,艰难地抬手锤了一下玻璃壁,当视线落到那个因为有了对比而明显稚嫩的小手上,他的怒气值又往前走了一个槽位。   故意的!   这个人绝对是故意的!   虽然进入小世界任务的时候经常要重历幼年期,楚路对此接受良好、甚至早就已经习惯了。   但是绝对不包括在这个苟上司面前!   在楚沉阳操纵着操作板打开培养罐的一瞬间,就被兜头浇了一脸的水。   “异能”它自己动了。   与丧尸同时出现的,还有人类中的异能者,楚路在这个世界的异能[控制液体],与他离开这个世界之前能瞬间抽干一个八级丧尸的能力不同,他这会儿能力退化到也就能给人洗个脸了。   与此同时,抬脚往外迈的楚路……   ——“啪叽”。   幼儿的腿骨根本撑不起身体的重量,没了培养罐里营养液的支撑,楚路往外迈的第一步就变成了标标准准的四肢着地。   楚路:“……”   楚沉阳:“噗——”   楚路:!!!   正常情况下,他当然会注意到这种细节。   但是旁边站了一个只要在那里就能让人血压飙升的楚沉阳,楚路真的很难冷静下来仔细分析眼前的情况。   唇红齿白、小小一只的小孩,摔倒了也不哭,只是抿着唇、满脸大人一样严肃又正经的表情,还试图借住旁边的支撑,重新站起身来。   楚沉阳一点也不在意地抹掉了脸上的水,笑得越发欢快了。   楚路只觉得身上一轻,视角迅速升高。   他被人掐着腋下提起来了。   青年笑得一双桃花眼都快成了一条缝隙,语气亦是毫无遮掩的笑,“来,路路,叫‘爸爸’……”   楚路:“……”   他脸一下子全黑了。   一个在福利机构长大、从来都没见过父母的五岁小孩,在某一天突然遇到一个知道他的名字、了解他的习惯,和他相同姓氏、并且对他格外关注的青年人,他会怎么想?   如果能够重来一遍,楚路一定要死死拉住当年那个年少无知跑过去叫“爸爸”的自己。   ——毕竟你永远也不知道你叫的“爸爸”到底是人是鬼!   更离谱的是,楚沉阳他沉思了几秒,居然还答应了!   直接答应了!!   骗小孩很好玩吗?   ——骗一个只有5岁的小孩?!   “爸爸”都承认了,时年五岁的小楚路自然是对此坚信不疑。   碍与某个大人几乎三级残废的生活技能,五岁的小楚路开始了他的养爹生涯。   ——当然很久很久以后,楚路知道所谓的生活技能残废什么的,全是这个苟假装的……那可真是太久以后了。   小楚路养爹养到自己18岁。   他的爹给他留下一个“爸爸去拯救世界了”的字条,一走了之、不见踪影。   楚路:“……”   楚路:“???”   他开始满世界的寻找自己的大龄中二病的老父亲。   当然,他后来知道了,真的是“拯救世界”。   ——当反派维护剧情线,四处给他挖坑找麻烦的拯救世界。   *   重新在自己的世界长大一遍,楚路在这个世界生活还算愉快。   ——当然要是没有那个每天逗他叫“爸爸”的苟上司就更好了。   这天,他看着摆在跟前的蛋糕,第一反应是警惕。   那个四肢不勤五谷不分的楚沉阳会买蛋糕?   在得知是对方亲手做的之后,楚路简直更警惕了。   楚沉阳好像全然没看见那张小包子脸上的戒备神情,热切地招呼“路宝宝”来吃蛋糕。   这个称呼……   楚路的脸又黑了。   反抗无能的小楚路最后还是被拉到了桌子跟前,手里被塞了一把蛋糕刀。   楚路终究还是妥协开口:“今天是什么日子?”   因为这个世界并不是他的任务世界,自然就没有系统重新导入记忆这个流程,楚路对这个世界的一切全靠着自己回忆,但是过去那么久,记忆早就模糊了,不管是他的生日还是楚沉阳的生日,他都记不起来了。   而且他不觉得楚沉阳会那么好心给他过生日。   果然,楚沉阳打开电视。   #沉痛哀悼楚上将和丧尸皇同归于尽十周年纪念日#   楚路:“……”   “…………”   原来是他的“死亡”纪念日。   ——他、就、知、道!   *   不管再怎么气,蛋糕还是要吃的。   出乎意料的,味道还不错。   楚沉阳就在旁边捧着脸看“儿子”一本正经的吃蛋糕,幼童对肢体的控制能力有限,就算楚路再怎么努力控制,脸上还是不可避免地沾了奶油。   理智上知道这很正常,但情感上……   他真的一点儿都不想在这个苟面前变成这样,特别是对方还在不客气的大笑的时候。   笑够了之后,楚沉阳看着电视回放的当年楚路打丧尸皇的录像,又开始长吁短叹地叹气——   “冬天啊,那可是冬天,你这傻孩子就不能挑个好日子?”   那只丧尸皇的异能是精神加控冰的双系,楚路在这个世界的异能力是控制液体——不管成分是什么,只要是液态的他就能操控。   很显然打尸皇的时候,如果是夏天,楚路会更有优势。   特别是对方的异能还有一个控冰,楚路简直是debuff削弱以后、对上buff加成的BOSS,怎么看都不是理智行为。   楚路看了楚沉阳一眼,死死闭上了嘴、不想说话。   楚沉阳盯着他看了三秒,突然笑起来。   楚路:“……”   怒气值upup   楚沉阳笑的越来越厉害,甚至有点上气不接下气——   “你、你……该不会以为……我……我在那附近吧?”   楚路:……不想说话。   他被猝不及防地给了个“爱的抱抱”。   楚路:“……”   他满脸拒绝,并且向对方扔了一个#嫌弃.jpg#   但是再怎么嫌弃,凭他现在的小体格也推不开人,不仅被抱了,还被按在怀里使劲搓了好几把脑袋,一头软蓬蓬的黑发被搓得四处乱翘。   楚沉阳笑眯眯:“好儿子!”   多亏他下手够快够迅速,要不然这么好的儿子就要被别的部门抢走了!   ——当年的楚路可不知道什么时空局、什么任务的……   他真的是为了便宜爹和丧尸皇拼命去了。   楚沉阳:“爸爸真是太感动了!”   楚路(忍耐):“……”   楚路(再忍耐):“…………”   不行,忍不住了——   “你给我放开啊!!!”   #掀桌.jpg# 第210章 番外   那场被楚沉阳各种夹带私货、对楚路简直是无妄之灾的“考核”终于结束,?楚路也如之前预料的一样,迎来了一波加班地狱。   好在前段时间部门加入的新人不少,这个一向冷门的部门一下子热闹起来,?任务分担下去,?积攒下来的倒是比楚路预想中的要少得多。   但是部门人数增多也同时意味着部里的事物增多,?对于刚刚升任部长的楚路而言,同样意味着工作量的增加。左边也是加班,?右边也是加班,?选哪个好像都没什么区别。   哦,?对了。   虽然楚路现在成功升职了,但是苟上司依旧是他的苟上司……   因为苟上司也升职。   楚路非常怀疑,?让这种人当局长,?真的不会让时空局完蛋吗?!   这个怀疑可以先推后不论,楚路最近发现部门里有点不太对劲儿。   至于具体怎么不对劲法……   就像现在——   他刚刚结束一个任务,?正要从自己的传送舱里面出来,遇到门外正要往里走的后辈,对方下意识地往前抢了一步,提醒:“小心!”   楚路:“???”   这已经是他这个月来第三次被不同的人提醒这一点了,好像他从传送舱里面出来就会摔倒似的。   顶着楚路迷惑的眼神,后辈尴尬摸头,?强行解释:“传送室地滑……部长您小心。”   楚路:“……”   连解释借口都差不多一样,?真的让楚路很难不去多想。   ……   …………   楚路回到办公室准备任务报告,?发现桌子上不知道被谁放了一杯温牛奶。   ——特别贴心童趣、儿童专用的那种牛奶杯。   楚路:“……?”   负责整理资料的新人磕磕巴巴,说是部门团购、每个人都有。   楚路:“……”   虽然但是……不觉得这个杯子有点不合适吗?   可能是什么年轻人中的新潮流吧。   ——楚路最后只能这么艰难的说服自己。   ……   但是楚路走在局里,?总觉得落在他身上的眼神也不太对。   说不上哪里奇怪,但是就是不对劲儿。   *   这个疑惑最后解答于同隔壁部门的交流会。   对面的女配被部长,一位风情万种的大美人,?看见他之后足足愣了三秒,脱口而出,“崽崽?!”   楚路:“……”   “…………?”   当天的交流会虽然气氛微妙,但总的来说还是圆满落幕。   ……   但是楚路还没忘记一开始的变故,回去的第一时间就让系统去查“崽崽”到底是怎么回事。   ……   …………   破、案、了。   楚路看着系统找出来的这个名为“儿子什么时候叫爸爸”的系列影像,脸色一时非常精彩。   特别是看见幼年版的自己的大头照出现在封面上的时候。   他心情复杂的点开系列影像的第一部。   软乎乎肉嘟嘟的小男孩似乎想迈腿从培养罐里出来,刚摇摇晃晃迈出了第一步……   ——“啪叽”。   [开屏暴击]   [awsl]   [阿伟快出来走流程]   [再来亿遍]   [这才是猛.男该看的影像]   ……   …………   楚路:“……!”   “!!!”   开、屏、暴、击!   ……   …………   ——楚、沉、阳!!   看着暴怒站起来、想去找上司拼命的宿主,系统瑟瑟发抖地裹紧了自己的数据流小棉被。   ——小世界期间影像记录是宿主允许的,对楚沉阳开放等同的系统权限也是宿主默认的……   它能怎么办?   它只是一个可怜弱小又无助的小系统而已!   作者有话要说:  结束啦,这篇写得比预计的长好多……#趴.jpg#   感谢大家支持哇~??#支楞起来、啵啵#   新文有兴趣的话,可以预收一波啊?#打滚.jpg#   《我可真是个演技天才(快穿)》   爱你们~?#超大声.jp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