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乱葬岗挖坑的我是否做错了[穿书]》作者:白孤生   文案:   天下第一美人颜如玉,是个众所周知的草包美人。   美则美矣,却没点本事。   颜如玉看了看自己娇弱的身子骨,痛定思痛觉得颇有道理。   尤其他还是个穿书的怂货。   而且他穿书的时间是在比反派还要反派的主角出生前的几十年,只要活得好,再怂都不算事!   某日,他在睡梦中醒来,天地大变,蒙蒙一片。   起身,一脚一个坟,一脚一个坟。   颜如玉脸色大变,这不就是乱葬岗吗?   一个踉跄,他那破身子栽倒在地上蹭了一大片血,正好抹在一面无字墓碑上。   血光闪过,墓碑露出几个大字。   赫然是“公孙谌之墓”!   颜如玉沉默了很久,才从荒废的脑子里挖出来尘封许多的记忆。   这个公孙谌,大概,或许,可能,应该是这本书的主角?!   麻爪了咋死这了?   *   【史载】   颜如玉,出生于天乐二十三年,死于献祭大阵,享年一十五。   公孙谌面无表情地合上卷宗。   一个死在六十年前的草包蠢货,是怎么频繁出现在他的梦中的?   还是一个他已经死了埋地里坟头都长草的梦!   *   内容标签: 穿越时空 仙侠修真 穿书   搜索关键字:主角:颜如玉 ┃ 配角:公孙谌 ┃ 其它:   一句话简介:我在乱葬岗挖出了男主?!   立意:为拯救世界而努力奋斗 第1章   这是一片阴暗潮湿的乱葬岗,偶有呜呜作响的风声,泥泞的土地上铺陈着残缺的砖块,或许不知多少年前曾是华丽的路径,此刻却只是为这破败不堪的天地增添了些许狰狞。林立破碎的墓碑与或大或小的坟包错落,枯朽不堪的气息让人憎恶。   天空晦涩昏暗,地面黯淡无光。   唯独有个身着中衣的少年踉跄,踩着砖块,深一脚浅一脚地越过或大或小的坟包。   他在勉力躲过那些坟包挣扎出来的骷髅。   尽管这少年神色苍白,可慵懒狭长的眼眸犹带着惑人的色彩,仿佛已经是镌刻的印记,仓皇间的脆弱更显漂亮精致,让人平生一种摧毁揉捏的野望。越是美丽清透的东西,损毁的瞬间,才越发能止得住喉咙的渴望。   他好看。   好看得仿佛在晦暗中散发着微光。   可颜如玉压根不知道自身现在是何模样,他正在挣扎着,试图赶到墓地的最中间。   那块墓最大,却也立着无字碑。   他呜咽着越过那些试图抓挠他脚踝的墓,脚踝的刺痛让他一下子栽倒在无字碑前。   颜如玉吃痛地捂住脑袋,刚才的躲避还是稍显来不及,脚上又被抓伤了。但是他已经抵达无字碑了,只要靠在无字碑前,那些蠢蠢欲动的不死者就不敢靠近了。   是梦。   可疼痛非常真实。   颜如玉从三日前开始频繁做这个梦。   入梦后,他就会出现在这片乱葬岗中,待久了不动,藏在葬身之处的不死者就会爬出来,届时整片乱葬岗都会是那腐朽不堪的腐臭味,甚至上演了好几次宛如丧尸追人的惨景。   颜如玉也是费了一番功夫才知道逃到这无字碑前,那些东西就不敢靠近了。   在这里受伤,出去后,同样的位置也有伤痕。   颜如玉不敢想象他要是死在这里……   罢了。   他捂着流血的额头靠着无字碑滑坐下来。   这具身体着实是太娇弱了,弱鸡到连跑动几下都容易摔倒,这让颜如玉无比怀念他以前强健的体魄啊可恶!   他没有留意到染血的无字碑开始微亮起来。   …   颜如玉其实算是重活了一回。   还是重活到一个修仙世界。   听起来很美好,不过颜如玉这身体是个废柴少年。   手不能提肩不能抗,出门容易踉跄摔跤,是窝家都会受伤的体质,让曾经是篮球狂热boy的他痛不欲生。   他的父亲颜辉非常严肃,又是赫赫有名的牡华天宗一脉的尊者,少有能见面的时候。他的娘亲性情冷傲,修为高深,知道他没有修炼的灵根后,便不再看他一眼。家中有优秀的兄长姐姐,两位都拜入了牡华天宗的门下,皆是天资聪颖的天才。底下还有个后生的弟弟,年纪小小,却也是早早检测出水木双灵根。   一家子里,唯独颜如玉是个不能修炼的废物。   除了那张脸,好像也没有别的用处了。   颜如玉长得极美。   那张面容,便是称之为仙也不为过,哪怕是气质卓越的其姐颜霁,在这个不中用的弟弟面前,却也是略逊一筹。   那是让人惊艳,哪怕在唾弃他是废物的同时,也不得不承认的美丽。   但是不管怎么说,颜家待他还不错,锦衣玉食,奴仆环绕,却是从来少不了他的。   除了这张脸和身体娇弱之外,颜如玉对于这偷来的新生还是挺满意。   不能修炼便不能修炼罢,生活富足,平安度过这悠悠岁月,自也是一种活法。   颜如玉也不贪多。   今日他本来只是打算好生睡个午觉而已,结果一觉醒来又到这里。   颜如玉头疼,这个噩梦已经是第三次了。   难道要同这一世的父亲说?   他一边想一边试图撕下袖子捂住额头的血。   撕……撕不动。   “这破身子……”颜如玉无语了。   简直比深闺小姐还深闺!   在他和衣袖搏斗的时候,他隐约觉得这乱葬岗越来越亮了。   咦?   颜如玉微愣。   他来的这三两次都是阴郁得可怕。   他心头一动,猛地回头。   但见他所靠着的高大无字碑亮着微光,仿若是有光华凝聚,让这片逼仄的空间都显得透亮起来。颜如玉站起身,认真打量着被他看做庇护之所的无字碑,勉强从上面辨认出变幻的字体来。   公……孙……公孙谌?   公孙谌之墓!   墓碑上乃是龙飞凤舞的五个大字。   颜如玉的小细腿刚支棱了,觉得刚才的跑动腿软,又啪叽一下坐下。   破烂身体。   但是……公孙谌?   他怎么觉得有点眼熟?   要求一个被养废了十五年的人开始动脑,着实是有点难了。   “公孙谌……公孙谌……北玄大陆倒是有公孙世家,但是出名的几个天才里有叫公孙谌的吗?”颜如玉使劲回想。   不对,这个名字不是在此间,不是在这十几年听到的。   应该是在更遥远,在他上一辈子的事情……可是上一辈子的事情他怎么还记得住?   又不是什么小说主角随随便便就能记住!   等下……   颜如玉的小脸一皱。   公孙谌,修仙,小说……这几个词语凑在一起,就越来越不妙了。   颜如玉开始回忆起丁点残缺的记忆。   他前世就是个热爱运动的大学生,平时除了专业课需要苦恼外,就是浪迹篮球场和窝在被窝里看小说,而在穿越前,他看的最后一本小说隐约记得是当年最流行的黑残流主角。   主角名……好像就是公孙谌!   一旦开始想起点东西,紧接着更多的记忆就喷薄而出。   那本小说好像叫什么……《风起云涌》?   起着这么文绉绉的名字,却偏生塑造出来一个杀星主角。   这是一个非常俗套的天才受了挫折后一路复起的故事,但是唯一不同的是,或许是受了当年浪潮的影响,主角在起复后彻底黑化,一路干尽了只有反派boss才会做的事情。当时追连载的读者都纷纷大呼受不了,头一回希望反派能彻底制裁黑化主角!   能搞到这一步,足以看得出来公孙谌多么残暴恐怖。   颜如玉的脸色古怪了起来。   所以时隔十五年,他总算发现他这是穿书了?   还是穿到了公孙谌已死的年代?   他抱着这样迷迷糊糊的想法,合着薄薄里衣,靠在墓碑前不舒服地睡着了。   等他在梦中半睡半醒……这样的形容是不是有些不对……之后,他猛地从床上坐起身来时,已经是日落黄昏的时节了。   伺候的婢女对他的受伤见怪不怪,只是埋怨了两句,又张罗着给他疗伤。   等到额头恢复光滑,脚上的伤势也正常之后,颜如玉借口要去看书,溜达到了仙府的藏书阁去了。仙门的藏书阁包罗万象,颜如玉埋头其中,到夜半时分,总算找到了些许记录。   世间共分有数块大陆,东游大陆便是以牡华天宗、宣明阁等几个仙门为主的修仙者与凡人混住的地盘;北玄大陆则是以公孙家、赵家、北堂家等八大世家为首的修仙世家掌控,行事多亦正亦邪;以及以魔修为主的南华大陆。   公孙家作为北玄大陆赫赫有名的修仙世家,牡华天宗的藏书阁自然收纳了不少相关的资料。   至少最近几年公孙家有名的天才都名列其中了。   颜如玉瞧了大半天,硬是没找出一个叫公孙谌的。   难不成他猜错了?   他小脸一垮。   正在他要阖上卷宗的时候,余光瞥到一个名字,让他的动作一顿。   颜如玉瞪大眼看着上头的公孙明月。   他顺着看下来,猛地掀开下一页,果不其然又看到了公孙壶。   这两个名字很不起眼,在公孙家的排行中算不上前列,可颜如玉那时而灵光时而不灵光的记忆在这一刻发挥了一点作用。   这两个名字,是公孙谌的爹娘。   没错,公孙谌是近.亲.相.奸的产物,也正是他后来道上埋着的祸根之一。   此世间,认定这样的血脉乃污秽不祥。   而现在这两个该是公孙谌爹娘的人……刚刚初出茅庐,也便是说,这还是那本小说,只不过是在小说主角还未出场的时间。   他穿到了《风起云涌》开场时间线的几十年前!   现在不过是天乐三十八年!   真是操.蛋啊。   等下,这不应当啊?   那他梦里是何意?   那摆明了是公孙谌的墓碑……这时间线对不上啊!   颜如玉一边痛苦思索一边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捉急,但困。   该睡觉了。   他没有灵根,就是个凡人身体,泡在藏书阁连饭都没吃,熬到夜半中天,自然是困的。   颜家在仙门的地位尊贵,连带他这个无灵根的废物也得以在庇护下住在外门,他往返外门和藏书阁,也是借用了颜家的仙牌。   只是刚出了藏书阁,仙门的月下夜景过于瑰丽,一下子拂去了他的困意。   颜如玉便升起了走走的心思。   踏上锁桥,肉眼看不到的小花仙落在颜如玉的肩膀,鬓发,衣袖上,摇摇碎光,亮眼得不可直视。他抬头望天,星辰沉浮在他的眸子,熠熠生辉。   多么神奇,如此恢弘的景象,这当真不过是一部小说的世界吗?   灵植吞吐着天地灵气,又孕出无数雾气,显得前路越□□缈起来。   绰绰身影,便宛若天外来仙。   “那是谁?”   塔楼上,有人问道。   “颜家那位闻名的美人罢,也唯有他会随身带着仙牌。”   “哈,花精倒是粘着他,当真没有灵根?”   “不过是个废物……”   “待你们瞧见他的面容便知……”   “再好容颜,凡人易逝。”   玩味嬉笑的话语尚未散尽,有人先住了口,循着那人的视线,在座诸位一瞬屏住呼吸。   星幕下,仰头望月的瘦削身影仰头,仿若乘风,广袖猎猎飞舞惊起了数只小小花精,散开了无数光晕。   方才戏言凡人无用的人止了口。   错了……再是光阴荏苒,可极美的东西,永是无法轻易挪开视线。 第2章   【天乐三十八年】   事实上,颜如玉那一夜回去睡得贼香。   接下来的几天也从未入梦,就好像他那一日的辗转反侧都是徒劳。   当他开始觉得这可能只是个“美丽意外”时,已是某日午后,慵懒无事的他总算松懈下来,打算睡个久违的午觉。   …   “睡个屁。”   逼仄阴暗的幽暗弥漫在无边际的空间里,颜如玉顶着一张美人脸面无表情地骂自己。   各种上辈子的国骂在心里乱飞,他苦闷地面对着高大墓碑坐着,感觉之前太过乐观的自己简直是个傻蛋。   他再一次入梦了。   松懈之下,他这一回的逃窜比之前还要狼狈,连衣服下摆都被撕碎了。   干坐着还不如找线索,颜如玉在气闷后,索性开始检查起这座坟墓。   这片地域虽被颜如玉称之为乱葬岗,实则上广阔无垠,肉眼所及之处皆是大大小小残破的墓碑,哪怕眺望也无法看到极致。   便是这样连绵无尽的晦暗中,公孙谌的墓碑也定然是最瞩目的。   颜如玉绕着走了一圈,最终站在坟墓的侧面,盯着一道裂开的缝隙喃喃自语:“之前的梦境中有这么道缝隙吗?”   想不起来。   毕竟颜如玉在早几次做梦都只当做是噩梦,直到开始受伤才渐渐上心起来。   而除此之外,这庞大墓外每隔九寸,就钉下一根碗口大小的桃木,高不可及。   颜如玉绕着坟墓走了一圈,发现一共九九八十一根,密密麻麻像是拱卫,又像是禁锢,外表来看赫然是一层牢牢的束缚!   那道裂缝,正在七十九和八十的两根中间,足有半人大小。   足以看出这墓究竟多大。   颜如玉犹豫了片刻,倒退回到墓碑的正面,瞧着那光滑硕大的原无字碑。   相较于这墓碑,其后原本显得高大的墓又一瞬间又好像窄小了些。   这层层的压抑,再加上桃木的镇压,不由得让人升起不太美妙的念头。   这一次入梦醒来后,颜如玉把更多的时间泡在了藏书阁里,搜罗了一大堆关于墓葬的禁.忌事项。   颜如玉:……那些桃木是用来镇压的吧?!   还有什么所谓墓碑不能太过高.耸,否则对墓主不利……他回想了一下那接近高.耸入云的墓碑,忍不住咧了咧嘴角。   呵,那墓内里必然还另有手段。   倘若那真是公孙谌逝去的年岁,那些必然是镇压他的种种法门。   待下一次入梦的时候,颜如玉“轻车熟路”逃过了不死者的袭击……才怪,他狼狈地靠在高大墓碑前,有种这个该死的地方在渐渐“活”过来一样。最开始颜如玉出现在这里的时候,他可以轻易躲过那些苏醒的僵尸骷髅什么都好的不死者,但是这两次要避开,都是靠着玉镯的屏障了。   他就算再弱鸡,也不可能在短短时日变得如此废柴。   也即是说,这片土壤上苏醒的不死者在逐渐强大……这对颜如玉绝不是好消息。唯一庆幸的是,现在无字碑的作用显著,那些嗬嗬作响的生物不敢冒进。   颜如玉不想冒险,却也不得不如此了。   再不搞清楚,他可能真的要死在这奇怪的噩梦里了。   只是在这样重重压力之下,他的生辰要到了。   他的两位兄姐在昨日从内府赶回来,私下都给他送了礼物。小弟虽然看不起他,却也不许旁人欺负他,今日清晨不情不愿地跑来他房间,给他塞了只防护的玉镯,简直把傲娇发挥到了极致。   颜如玉哭笑不得。   他被迫套上那只玉镯去见他这一世的娘亲。   龙丘灵待他不过淡淡,回来也只是偶然,被提醒是他的生辰,也便是随便点了几件东西算是庆贺,只是在让他退下的时候,眼一错便看到他手腕上的玉镯,登时冷傲的脸色微变。   “这玉镯怎在你手上?”   颜如玉恭敬地说道:“是竹儿赠予我的。”   龙丘灵的脸色并不好看,却也没说什么,让他离开后便立刻把颜竹给叫来。   颜竹容貌出众,自小备受爹娘宠爱,性子矜傲了些,却是理所当然。   便是被龙丘灵意外叫来也是不惧。   “娘亲,叫我来可是有事?”   龙丘灵在面对颜如玉的时候姿态冷傲,丝毫不见柔软,待颜竹却是一等一的好。   她轻笑着,便如同霜雪化去,“这般急匆匆作甚?慢些也不打紧。”   颜竹笑着说道:“娘亲有令,自然得紧着些。”   龙丘灵便笑得越开怀。   只是她边笑着,便又蹙眉,无奈地说道:“我前些时候让人带回来的护身宝器,你就这般大咧咧给了他去?”   虽不是什么珍品,却是能自发护住主人,无需灵力激发。   这点便是难得。   这个“他”说的是谁,两人彼此是清楚的。   颜竹面不改色地说道:“那宝器的防御不错是不错,可难道娘亲不信孩儿?我才不稀得那东西护我,巧的是他生辰要到了,便给了他去。难不成娘亲要为了这事训我不成?”他娇娇地拖着声音,对比起在外头的骄横,可是乖巧多了。   龙丘灵被他痴缠地没法子,只得让颜竹避了这话题去。   只是颜竹却也是知道,龙丘灵对颜如玉的态度一贯是这么冷漠,偏心他们几个偏到没边了,哪怕是矜傲自持如颜竹,也是有些看不过去,这才会稍稍看护一些。   可颜家血脉皆是修仙之人,便是颜如玉与他们有血亲关系,却也无法抵过百年岁月,眨眼便是黄土。   那厢,颜如玉回到自己院子,倒是没把龙丘灵的态度放在心上。   颜家人待他总是隔了一层,毕竟会在短短百年内逝去的人,有太多的感情也是不必要的。   颜家对他没有多大期待,颜如玉也乐得当条咸鱼。   这也是他在犹豫是否告知父亲那个梦境的缘故,毕竟虽说是家人,但他与那个父亲更像是陌路。   不如靠自己。   颜如玉给自己打气,为了今夜的入梦,他就做足了准备。   除了颜竹的玉镯外,他还带上了兄姐给的宝器,还有从前杂七杂八有点作用的东西。   颜如玉打算进去墓室内。   但凡长点脑都知道此事不简单,不冒进才是正道。可是颜如玉的时间不够多,这一回暴起的不死者速度已经比常人要跑得快,而宝器玉镯的屏障是有极限的……再多几只啃咬,就保不准会不会碎。   还不如冒进一把。   是夜,颜如玉“轻车熟路”避开不死者的追逐,手臂在往下滴血。   不死者真的在变强。   颜如玉有点绝望,他这人还没进去呢就受伤了,简直是出师未捷身先死!   他绕到裂缝前,赫然发现那道半人高的裂缝裂得更开了,已经是颜如玉侧身能挤进去的程度了。怎么有种故意在等着他的感觉?   颜如玉蹙眉。   他站在坟墓的交界处,迟疑了片刻,最终还是决定进去。   当他的身影挤进缝隙的时候,颜如玉没有察觉到在昏暗之下,那些滴落的赤红正渗入墓室,被吸纳往最中间而去。   而那里……正安静陈列着一具硕大银白的棺木,亘古长眠的森冷气息让人不敢肆意靠近。   …   当颜如玉挣扎着爬出来的时候,他的模样可与进去前截然不同。   他浑身上下沐浴着血色,也不知在里面经历了多少的痛苦折磨,怀中鼓鼓囊囊不知抱着什么东西,让他显得鼓胀。   他狼狈跪坐在原无字碑前,其身影在高.耸的墓碑下显得极其渺小。   颜如玉喘息了几下,只觉得眼前还有血色与黑雾交织。   他进入墓中时果不其然发现了一大堆限制,那一层又一层的束缚几乎叠加在任何一处,让人避不可避。   墓室在外头看来压根内里没有那么庞大,他几乎找不到通畅的道路,只能多次勉强尝试。   颜如玉差点在其中绕晕了道,最终才得以看到那被无数赤红锁链密密麻麻缠绕住最中间的巨棺。   该怎么形容那瞬间的震撼?   巨棺极其庞大,在目及时,视野便挤满了其存在。那些赤红锁链是缠绕在银白巨棺上,如同封印。   那的确是颜如玉最开始瞧见的东西,之后纳入眼中的便是数以百计悬浮的青铜石像,那些石像乃是悬浮墓室半空,漆黑幽暗中难以看清,只隐约窥探到那些青铜石像的尾部皆坠着碗口大的黑锁链,巨型锁链或是埋入地底,或是通往墓室上方……颜如玉一一看去,呼吸微窒。   这布置,赫然是镇压这那银白巨棺!   锁链的尽头,或上或下,皆是在巨棺的附近。   没有所谓的陪葬坑也没有其他的房间,仿佛是在告知任何一个来人,唯独那棺材是不可触犯的禁.忌。   那一瞬颜如玉仿佛褪.去的自身的意志,他分明看到了这般凶煞镇压的姿态,却如同猫儿般轻巧穿行过那些青铜石像,站在了银白巨棺前。   巨棺如此之大,颜如玉甚至需要仰望少许。   他伸手触碰到了巨棺的表面……   那手上沾染了方才受伤的鲜红……   好冷……   痛……   颜如玉打了个哆嗦,他的记忆从这里就中断了,紧接着恢复意识便是他抱着一颗光秃秃的骷髅头逃窜的狼狈!   显然墓室的法阵启动了。   除此之外……果然这墓室内也镇压着不死者。   开馆的同时,似乎也释放了他们。   颜如玉必然是只弱鸡,以他的身手能逃出来简直是谢天谢地。不知为何,每每差点陷入险境的时候,就会莫名其妙有好运眷顾,让他即便狼狈还是能手脚并用逃出墓室。   颜如玉晃了晃头,不再回忆墓室的恐怖。   他抱着骷髅靠在原无字碑上瑟瑟发抖,感觉肩膀脖子手脚哪里都痛。   得亏的是那些东西似乎出不了墓。   颜如玉微顿,墓里有东西,乱葬岗也有东西。一个靠近不了墓碑,一个出不了墓,或许原因都是一致的……他下意识看了眼高大的无字碑。   “到现在还能无视我的,你是头一个。”   冰凉阴鸷的话滑过颜如玉耳边的时候,他忍不住哆嗦了两下,下意识低头。   他好像忘记了怀里还兜着个“大宝贝”,哈哈哈原来这个世界的骷髅头会说话……呜呜呜这根本不可能骷髅怎么会说话啊救命!!   骨头裂开森白的牙齿。   “你叫……什么?”   …   【天乐九十八年】   公孙谌蓦然起身,惊起一片飞鹤。   在素白的翅膀下,无数浓稠鲜血蜿蜒爬行,如同扭曲的恶蛇。   随行的友人荀尚平望向他。   公孙谌那一双浓黑阴鸷的双眼微有波澜,再看他惯常淡漠冰冷的脸庞透着薄薄的汗珠,虽然不言不语,却像是刚从一场长眠的噩梦中将将苏醒。   他的身材高大,肩膀宽阔,静坐在坐骑上肃静安然的模样,丝毫看不出昨日刚刚屠戮了三十万只魔兽的凶残。   如同飞舞在公孙谌身旁的无数洁白仙鹤,羽翼下悉数是血腥。   荀尚平低声道:“可是有异样?”   “不。”公孙谌淡淡地说道。   他屈起膝盖,淡漠地越过飞行的坐骑,望着底下铺天盖地宛如赤潮的魔兽。   一个不值得一提的梦罢了。 第3章   他收手的时候,秘境几乎被他搞得天翻地覆。   荀尚平笑着说道:“你还是点到为止了。”这秘境兽潮百年一回,也是各大世家训练弟子的去处之一,只是今年有人在秘境投毒,致使兽潮比往昔更为疯狂,有数百世家弟子在这一次兽潮受伤,失去的也不在少数。   公孙谌是临危受命前来阻止的。   如何为下一波兽潮留下种子,却又能真的阻止发疯的万万兽,这界限却不是那么容易把握的。   但荀尚平看得出来公孙谌并未下死手,他总是如此克制。   公孙谌:“东游大陆的牡华天宗来人了?”   荀尚平哈哈大笑:“来不来人,你自己不知吗?他们是巴不得将你拉去做女婿,那可是掌门之女。”   公孙谌无奈摇头,语气稍显冰凉。   “我以为,此事已经否了。”   当他这么说的时候,便不是一句空话,也不是质问,只是称述事实如此。   公孙谌做了数日的梦。   尽管如此,在处理秘境兽潮的事情上,他还是完成得干脆利落,提早归府。   正巧遇上公孙家的盛事。   公孙谌与会的时候,凌冽刺骨的寒霜与他一同降临,让热闹的宴会瞬间冷却了不少。这是公孙世家十年一回的收徒盛事,仙台下站着的都是这回挑出来的优秀弟子。   只是再天才的仙脉,在惊才绝绝的公孙谌面前,都不得不甘拜下风。   公孙谌是公孙世家最傲然的天才,有他在,只要不陨落,他的存在最起码能保公孙威名千年!   年纪轻轻就有如此威慑,早早胜过其他大陆的所谓天才。   “你来做甚?”   公孙家与他关系唯一还算不错的公孙离挑眉,“你不是说今日必定不会出席的吗?”   “嗯。”公孙谌随意地应了一声,浓黑淡漠的眼眸往下扫了一圈,并不回答,反而屈指揉了揉太阳穴。   公孙离知道他昨日刚从秘境归来,那浑身屠戮戾气还未散尽,也不再扰他。   公孙谌冰凉地看着底下的新鲜血液,心里却蓦然想起昨夜梦里那具柔软、生动的身体,像是从亘古长凉的雪地中挣扎而出的鲜活……他叫什么来着?   一闪而过的暗影下,公孙谌的眉头微蹙。   不对劲。   昨日梦中那人的惊慌,却不知为何让他平生了少许……   公孙谌面无表情地搓了搓指腹。   …   【天乐三十八年】   颜如玉已经几天没睡了。   他困顿趴在窗边上,整个人都将要晕厥过去。   维持几天几夜不睡,对他来说实属负荷过重,可无论如何,颜如玉也不想睡。   “三弟。”   颜霁来寻他的时候,便看到自家美人弟弟东倒西歪缩在软塌上,那模样横竖是要昏睡过去。   听到呼唤,颜如玉猛地坐起身,稍显惊慌地左右探看,发觉仍是熟悉的寝室才松了口气。他本就瘦弱,熬夜让他更显脆弱苍白,宛如将要破碎的琉璃。   原本只是来道别的颜霁不由得穿行过门窗,落到软塌前,有些无奈地说道:“说吧,遇到什么事情了?”   颜霁容貌柔美,脾气却是外向。   在颜家,颜如玉与她的关系或许算得上最好。   “我没……”颜如玉的话还未说完,颜霁就打断他的话,“没事的话,几日前你的侍从为何急匆匆地闯进我的居所让我救你?”   一想到这里,颜如玉就悚然一惊,下意识握住了肩膀。   他掏出骷髅头的那一日,因为惊讶于骷髅会说话的事实,颜如玉从梦中吓醒了。   第二天他战战兢兢睡着,醒来后却没发现那那颗脑袋的去向。   可紧接着,不死者安静了下来。   他们不再试图抓挠颜如玉,也不再追逐他,反而是瑟缩在自身残破坟墓内,好像是畏惧什么天敌。   颜如玉虽然心中警惕,却因为寻不到踪迹而放弃。   那颗会说话的骷髅脑袋,当真是公孙谌罢!   显然这位大佬的出世,确实解决了颜如玉的燃眉之急。   本该如此。   三日前,颜如玉再一次入梦。   原本应该是与先前一般的事情,却在将将出现的瞬间就被掐住了脖子,窒息感刚袭来,便换做了肩膀剧烈的痛苦。突然的袭击让颜如玉差点死去,醒来的时候,腥浓的血味爬行在整张素白的床铺上,惊得伺候的侍从叠声尖叫,在无措的情况下闯进了颜霁的居所。   虽然不是致命伤,却痛得颜如玉面色苍白,无论是垂落的眉眼与沾染泪水的面容,都让人望而生怜,恨不得以身代之。   颜如玉苍白着小脸,轻声说道:“还未谢过二姐相救。”   公孙谌不愧是原书里最黑的一个,说动手就动手。   在掐断脖子和碾碎肩膀之间,那日颜如玉只感觉到一瞬的停顿,肩膀就已然受了重伤。   他甚至不知道大佬为何发疯!   只是依稀在重伤之际,他听到了乱葬岗那边天地的哀嚎与窸窣,隐约是有什么巨大的动静。   颜如玉撑不住晕厥过去,就在现实中痛醒。   剧烈的疼痛从梦境蔓延到现实,让两辈子都没遭过大罪的颜如玉好受了一番摧残。   “难道是跟几年前内府那群小疯子一般,有人在偷偷戏弄你?”颜霁自顾自地说道,“可伤你至深,他们也没哪个胆……”   她捋了一遍,又回到原点。   以颜如玉日常的生活和颜家的名头,他理应不会遭到这样的伤害才是。而且颜如玉但凡出行,基本都记得带面纱,也少有再直视他面容引发争执的事情了。   颜如玉苦笑,他怎能和自家二姐说,他之所以受了那么重的伤势,是因为他在噩梦里招惹了一个核.弹级别的□□?   颜霁最终还是没从颜如玉的口中问出答案,无奈之下只能褪下手腕上的一个镯子套在他的右手上,刚好一左一右对称起来。   “没什么用,但是连凡人的魂魄也能庇护一二。虽我不知你惹了什么事,但看你整宿不睡,怕也是与此有关。聊胜无于的东西,且先用着吧。”她道,“我要去北玄大陆办点事,少说三个月,回来的时候可别死了。”   该是牡华天宗的师门任务。   颜霁用力揉了一把他的脑袋,踩着点出门了。   颜如玉在软和的床铺上打滚,倦怠爬上他的眉梢,就连耷拉的头发都藏着困意二字。   尽管他不想睡,但在日暮时分,他还是不小心闭了闭眼。   …   颜如玉在噩梦里惊醒。   一个冰凉的触感贴上他的耳边,不疾不徐的嗓音吹拂着寒意,“就这么怕我?”伴随着那句话,一道透明身影出现在颜如玉的身旁。   好听。   如同醇厚的酒。   在意识到声音的同时,颜如玉浑身僵硬。   甚至都能在脑子里描绘出这样一幅景象,他一直戏弄地观察着颜如玉的言行举止,就像是街边的耍猴,又好像是有趣的小雀,总之不当是对等的东西。在终于玩弄够后,他戏耍般地在下一次出现时瞬移到颜如玉的耳边,轻轻地说:“许久不曾有人让我等够三日。”   颜如玉受惊地窜开,猛地回头。   看到了一个……人?   那应当是人吗?   身影透明,若隐若现,一身极其繁复宛如祭袍的宽大白袍,袖口滚金边的纹路宛如法阵又似云纹,显得更为出尘华贵。可那张脸却是冰冷如玉,硬朗的棱角让人心生畏惧,望一眼,便仿佛从骨髓缝里都泛起了寒意。   像是刚才蕴含的笑意已经全然收敛。   是,公孙谌。   颜如玉从未想过自己和主角大佬的见面会是在这么猝不及防的情况下……尽管之前的两次“见面”都异常不健康。   不管是骷髅头还是碾碎肩膀都有哪里不对啊!   颜如玉硬着头皮说道:“仙上如此英姿,小儿不敢亵渎,让这般污秽姿容污了眼。”我不行了大佬,大佬你别靠那么近!   诚然公孙谌俊朗好看,可那双浓黑的眼眸却让人望而生畏,仿若藏身暗冥无底的幽凉。这头凶煞之物偏生套着人皮显出几分人样,可刚才的话,让颜如玉早就恢复的肩膀开始他妈隐隐作痛了!   肉.体记忆,无法。   “原是如此。”   公孙谌慢悠悠拖长着嗓音。   他越靠越近,便有一股似有似无的腐朽血腥味传来,这些年娇养惯了的颜如玉压根受不住,咽喉反射下意识既想吐。   在没拦住身体的自发反应的瞬间,他便觉不好!   “嗬嗬……”颜如玉被一只苍白透白的大手掐住脖子拎起来,窒息的痛苦让他挣扎了起来,忍不住踢着腿。   像是觉得这孱弱的挣扎很是有意思,公孙谌笑了,却是比起几日前更森冷可怖的杀意。   “我……”颜如玉挣扎着挤出两三个字,“杀了我,就破碎……了……你不一定还,能活……”他唇面发紫,人哆哆嗦嗦打起了摆子,呼吸逐渐微弱了下去。   他从未有如此鲜明感觉到死亡的气息。   “你在威胁我?”   公孙谌像是听到什么有趣的事情,肆意大笑在寂静的乱葬岗上空回荡。   乱葬岗是别样的安静。   这份安静过于异样,若非颜如玉将将出现的时候,就在生死之间,他也应当会发现这其中悄然的变化。   乱葬岗这一片宽阔无边的天地不知有多少尸体,不知有多少亡魂……他们死而复苏,犹如不死。在每一个夜晚,在每一次颜如玉入梦的时候,那鲜活的肉.欲耸动着他们,如同恶欲窥探。   公孙谌嫌吵。   数日前,他悄无声息自无字碑上的骷髅幻化出人形,一跃追逐着那些溃败的不死者。   他捏碎了每一具白骨的脑袋,撕裂了每一个亡魂的残躯……这处有不知其数的不死者,却悉数在那一夜被绞杀得彻底。此地有无数凶煞之意,被镇压了不知多少年的恶念反扑,势必要拖他入水。   可是半疯半癫的公孙谌却是混不在意,甚至在血红腥臭中开怀大笑,尽情吸纳无数膨胀的恶意,搅得这片天地不得安宁。   像是在发泄这无数年镇压的不快,又像是当真享受杀戮的快意,死而复苏的不死者被一一碾碎,踩爆的眼珠在脚底摩擦,与之同行的乃是墓室内齐齐大作的铁锁声——   只是禁锢的对象已然不见。   那日颜如玉一头扎进来,没被暴走的公孙谌碾碎,已经是万幸。   可是他为何那瞬间会手下留情?公孙谌骤然收敛笑意,阴郁地看着颜如玉那张狼狈不堪的脸。   但以公孙谌的眼光来看,倒是觉得这般时候,也是好看的。   就像是垂死的白鹤,可怜又可爱。   就在公孙谌手指收紧,当真要捏死这可怜的白鹤时,一股无名的暖流自他的掌心窜进体内。先是柔软,继而炽热感肆虐,仿若滚烫的浓浆。绝望痛苦反而让其透出脆弱的美丽,平生出一种彻底碾碎摧毁的恶念。   感觉?自他从墓中复苏以来,他还从未有过任何的知觉。   浑身素白的公孙谌松开手,任由这只垂死的白鹤摔落在地,可冰凉的呼吸打在他的脸上。他竟是悬浮着,肆意贴近打量着颜如玉。   …   又是梦。   年且二十六的公孙谌漠然想。   那是纯黑、暴虐、凶煞交织的森冷噩梦。   唯有永夜。   枯萎森然的大墓禁锢着可怖的骸骨,纵然过去了千百年,乖戾暴虐的气息依旧强横,震慑着此处的无数不死者。   他感觉到浓浓的憎恶。   撕裂万物的杀意在心头涌动,血液的腥气就在鼻尖,匍匐的生灵乃是碍眼的绊脚石,一切皆是障碍。腐朽、封闭的空间内,沉积了过久的凄厉恶意不甘翻涌着,冲击着禁锢的森白巨棺,无数铁锁齐齐震动,再以无比的威势镇压——   “我怎么抱着个骷髅头?!”   惊呼的嗓音。   “救命——”   聒噪,惊恐的惨叫。   “跑错方向了,可恶……”   无奈自嘲。   “不会吧不会吧难道我精神恍惚那会真挖了人的坟起了人的棺?”   干净,香甜,纯洁,柔软的肢体,鲜活的气息扑面而来。那么柔弱,纤细到一捏就断的脖颈颤巍巍,肩膀微微发颤,像是已经知晓厄运的袭击。像极了孱弱、可怜,却不得不扬起纤长脖颈的白鹤。   是梦。   床榻上平躺的人微微蹙眉。   那哀怜的痛苦呻.吟有些许动听。   白骨亮起两团森绿鬼火。   是骨骼。   公孙谌睁开眼。   是人。   森然噩梦中,软和床铺上,平躺的公孙谌悄无声息坐了起来。   他和衣而眠不过一刻,起身出门时,奴仆悉数跪下不敢直视,直到那道漆黑的身影消失在门穴外,才软倒在地。   尽管公孙谌没有刻意外露气息,他们却过分畏惧。   昏暗经阁内,身着黑衣的公孙谌正在翻检着什么,最终在最疙瘩角落里,寻到了他想要的东西。许是不耐,他微一挥手,那卷宗便“啪”一声在他的面前彻底打开。   公孙谌苍白的手指在卷宗上滑过。   【史载,天乐三十八年,东游大陆遇劫,牡华天宗自愿设阵抵劫,殉阵者……】   往下,指尖停住。   ——颜如玉。   公孙谌面无表情。   他的视线落在颜如玉的生平记载上。   一个死在六十年前的……废物,寥寥两行字就记住了他的一生。   为何会频繁出现在他的梦境? 第4章   【天乐三十八年】   梦,乱葬岗。   颜如玉蜷缩着身体拼命咳嗽起来,脸上胀红得发紫,整个人狼狈不堪。他急促的呼吸着,甘甜的空气涌入他的肺腑,让干涸的生机再度滋润起来。   “你为何手下留情?”颜如玉沙哑地说道。   很痛。   他的皮肤本来就稚嫩,方才那暴力的虐待之下,皙白脖子上紫红的印记鲜明得紧。   “你便不怕?”   公孙谌飘在半空淡漠地说道。   颜如玉:……大佬!这话你问出来不亏心吗?!你说我怕不怕?!我可怂,怂成球了好嘛!   他狼狈站起来:“如果我对你有用,好歹还能保住这条命。”   “你很聪明。”   公孙谌盯着他,那视线带着□□的探究,那感觉太过危险,让颜如玉感觉自己被彻底剥皮扒骨,连着筋带血都嚼了个干净。   颜如玉清楚熬过了这一关,他的命或许才能留下。   只可惜他遇到的是已经逝去又不知道怎么活转过来的公孙谌,如果他遇到的是还未出事前的公孙谌就好了。   尽管原书里的公孙谌后期简直就是灭世魔头,然在最初的时候尽管他的性格冷硬,行事果断利索,勉强称得上是一位正人君子。   “这是何处?”   “许是依托我的梦境而成,每次都是在入梦后才抵达此处。”   “现今是几年?”   “天乐三十八年。”   哪怕是年份这种难以出口的问题,颜如玉也没有犹豫。不管再奇异扭曲的事件,面对公孙谌,坦诚比谎言更顶用。   真是挖坟挖出个祖宗来!   颜如玉在心里吐槽,浑然不去想是他先刨人家坟的。   “天乐,三十八年?”   这确实是个有趣的时间。   毫无温度的视线落在颜如玉的身上,公孙谌勾唇。   那个冰冷的笑容让颜如玉怂了下来,软不啪叽地说道:“我真没骗你,现在确实是天乐三十八年,明日我把记录的年轮带进来……”怂到极致。   “不必。”   公孙谌淡淡地说道。   “颜姓颜虹,与你是何干系?”   颜如玉敛眉,这个名字出现在公孙谌的口中可真是稀奇。   “那是我兄长。”   牡华天宗的颜氏一脉,算得上最根基雄浑的一支,连绵不断涌现的修仙人才让颜氏经久不衰,从未动摇过地位。   可颜虹也无法和公孙谌相比较。   公孙谌是不世出的天才。   不是第二,不是第三,乃是独一无二,天下无双的骄子!若非作者虐主,以他最初的秉性,天赋,资历,无人能出其右。   “既是颜氏的人,却是赶巧了。牡华天宗的藏书阁第三层,有我要的东西。你且去取来。”   大佬就是大佬,公孙谌随口砸下来的命令让颜如玉愕然。   可他的仙牌只能够让他进到第一层,二三四五层那是万万上不去的!   颜如玉痛苦面具。   …   数日后清晨,颜氏住址。   便是内府赫赫有名的颜氏一脉,颜家除了入了内府外的子弟,那些只余拙劣天赋的仍旧是在外门生活。颜如玉所居,不过是这片住址上最不起眼的一处院子。   数位筑基期的侍从负责着此处,因着颜如玉的散漫与宅性,也不是什么难干的活计。   “三少爷最近似乎经常去内府呢。”   清扫屋内的筑基期侍从悄悄和颜竹说道。   来找颜如玉扑了个空的颜竹蹙眉,面带薄怒说道:“最近牡华天宗刚好招收门徒,仙门内正是乱的时候。他去内府做什么乱?你们几个也不拦着些?!”   他精致的小脸上透着隐怒,但还是摔袖往内府去。   颜竹岁数虽小,可已然测出了极好的仙脉,已经是板上钉钉,在年后就要拜入内府的钦定子弟。如今是筑基期大圆满的他微微动怒,屋内外的侍从便小心地屏住呼吸。   直到他离开后,气氛才松活了起来。   负责做点心的阿萍皱眉:“你是三少爷的人,何以嘴上没把门,随随便便就把主子的行踪泄出去?”   侍从哈哈大笑:“只你蠢罢了,这屋里内外,除了你谁还这么实心眼?难不成你真看上他那张脸不成?”只是个,区区凡人。   这般想的时候,那人回忆起平日颜如玉的宽厚,紧接着的恶语还是收了收。只不过还是不为人知咽了咽口水,就是可惜了那张脸。   那厢,正在藏书阁的颜如玉不知他的行踪泄给了幼弟,正抱着一部古籍大块头藏在角落里,一边头疼地揉着额角,一边辨认着那上头的记载。   颜如玉这数日过得可不快活。   他试图委婉告诉大佬自己大概是做不到的,然那阴晴不定的公孙谌一甩袖,他直接飞到了无名碑的庇护之外。   正以为要死的时候,却发现以往密集的不死者就剩下三俩小猫,且都匍匐在地,瞧那瑟瑟的模样,哪怕是没有神智,也浑是畏惧。   得,死也公孙谌,救也公孙谌。   这群被公孙谌所威慑,哪怕鲜活的颜如玉就在边上,也没哪个敢伸爪子。   看来之前乱葬岗的动荡,确实是大佬发疯了。   就他窝着的那地头,肉眼可见的墓碑全都倒塌,横七竖八的白骨碾碎得不成模样,也不知究竟弄出了多大的动静。而且原本几乎无法用眼神数清的不死者数量居然已经稀少到只剩下寥寥几只……也不知道大佬究竟屠戮了多少。   若真的来说,那日公孙谌对他还真的留情了。   颜如玉这么熬到醒来,头疼欲裂。   这梦里好一番折腾,他这睡眠质量直线下降。可即使如此,翌日,他还是硬着头皮入眠了,只因为在前一日在他的身影自梦中剥离的时候,一道冰凉却暴躁的嗓音刺入他的耳郭。   “不来,便灭了颜家上下。”   颜如玉回想那刻森然的杀意,丝毫不敢认为眼下这位彻底崩坏的大佬在开玩笑。   他虽然对颜家没什么感情,却也不愿意造杀孽。   而且他自暴自弃归自暴自弃,能活命,自还是想活着的。   主角大佬想让他去取的东西听起来是一块晶莹的白石,就在藏书阁的第三层某本古籍内。   那日当颜如玉不懂就问,颤巍巍举手的时候,公孙谌扫过来的冰凉视线让他差点以为要被剁手了。   “那本古籍,大佬可有印象?”   他边说着,边下意识把手往后藏。   那无意识的动作在公孙谌看来,就像是孱弱的幼兽在做些无谓的举措。   “和淬炼仙脉有关。”公孙谌薄唇微动。   颜如玉不着痕迹地用袖袍盖住了微微发颤的手指。   他其实还是有点害怕眼前这个公孙谌的。   原书描写中,最初的公孙谌虽然性格淡漠严肃,可到底还算是个好人,行事克制周到,虽然下手果断而残酷,却也从未越过线。   简而言之,就是个性格冷淡的正常人。   就是不爱笑了些。   经历过种种彻底崩坏后的公孙谌不仅一改之前喜欢穿着黑的习惯,常年白袍加身不说,性格更是扭曲残暴,喜怒完全捉摸不透。凶残暴走的核.武.器,是一丝一毫都不容懈怠。   在梦境即将散去,颜如玉因着脑中种种思绪,在愣愣看着公孙谌那身繁复漂亮的白袍的时候,不经意的话就这么从嘴里溜了出来。   “大佬为何喜欢穿白的?”   随意栖在高.耸的无字碑上,公孙谌今日待多话的颜如玉似乎稍稍宽容了些,甚至乐意回答他这个没头没脑的问题。   “不觉得纯白抛上鲜红,很有趣吗?”   从梦境爬起来的颜如玉抱着被子呆坐了好久。   纯白,鲜红……小说中确实存在大片大片公孙谌屠戮时的文字记载,他依稀记得的片段是怎么描述的来着?   【……公孙谌随手摘下了颗人头,赤红泼在他的袖上,涂抹着鲜艳的色彩……】   【碾碎的肢体在地上扭曲,分明是赫赫威名的大能,却在残暴的凌.辱下不成人形,那赫然是赤瓟师叔的尸体,却零碎得几近辨不出来。站在残髓、鲜血、脑浆的中央,乃是一个被鲜红涂染的身影,原本的白袍已经彻底不见原样。】   【他大笑着撕裂身上染红的白袍外衣,踏入了剑林中。】   颜如玉悲从中来,这真的是个狗逼的变态啊!   本该遗忘在遥远过去的文字蹁跹出现,再度回忆起公孙谌凶残的颜如玉绝望抱头。他的记忆力什么时候这么好过啊啊!不要在这时候再增加大佬的残暴度了,他已经知道得够够的了!   颜如玉:救命.jpg   此时,此刻,缩在藏书阁第一层的他抖了抖身子,把不小心又回忆起来的残暴再度关在垃圾箱,决定一脚踢飞它此生不复见。   他已经徘徊在藏书阁好几天了。   因为颜如玉偶尔也会这样,倒是不会引起看守的藏经人注意,可哪怕他费劲种种办法,在这几日还是不得越过第二层的楼梯。   如果不是有仙牌,他连藏书阁都进不来。但也正是因为有这个牌牌在,仙门内的人都不敢冒犯。   虽然偶尔出行的时候能察觉得到异样的视线,但是颜如玉都忽略不计了。   不过最近人多,他多少还是有点防范的。   他痛苦抓了把头发。   颜如玉其实已经有了不睡觉的办法,虽然需要付出点代价,但是……说不定不用入睡后,他就与那个噩梦彻底隔绝了呢?虽然主角的威胁犹在耳边。   是的,噩梦。   有崩坏主角存在的梦,不是噩梦还能是什么?   但是吧有那么点微妙的是……颜如玉能够在时隔十五年依旧想起小说的内容,除了那莫名其妙绝佳的记忆力之外,还是有那么一丁点原因的。   颜如玉很喜欢早期《风起云涌》里这部小说里公孙谌的人设。   强大,冷静,克制,却不呆板,游刃有余地解决所有的难题……可以说吸引他看这部小说的初衷,就是因为公孙谌。   尽管这不过是网文中最普遍的人设,可喜欢便是喜欢,能有什么法子呢?他甚至冲了大量的币打赏,就生怕作者突然腰斩。   可惜后来的剧情却一路崩坏,走向无法挽回的地步。   最初也最痛的一刀来自公孙谌的父母。   公孙明月和公孙壶是兄妹,在一次失忆后他们逐渐拥有了感情,最后在远离世俗的秘境中诞下了他们的爱情结晶,也便是公孙谌。   两年后,公孙明月突然恢复记忆,骤知此事的她发疯了,险些亲手掐死了公孙谌。公孙壶无法,给小小的孩童佩戴上了公孙家的配印,随后送回了公孙家,自行带着公孙明月远去。   但是时隔二十余年,在公孙谌即将突破的大典上,公孙壶回来了。陷入癫狂的他亲手戳破了此事,踏上了后尘——他欲杀了公孙谌。   因为公孙明月死了。   是自.杀。   她的自杀唤醒了公孙壶的记忆,同时也让他被悔恨与憎恶的情绪控制,只把一切罪责都推给公孙谌。   那时的公孙谌正在突破的紧要关头,公孙壶的言行让他圆润的心境出现破绽,最终在父子相争中,心魔控制着他杀死了亲生父亲。近.亲.相.奸,心魔附身,弑父,种种行为让公孙谌身败名裂,也在当即被公孙家除名。   颜如玉在看到那章文字的窒息,想必都比不得主角的万分之一。   他想做些什么。   他在那天打赏了网站的最高金额,把自己半个月的生活费给砸进去了,然后留言希望作者对公孙谌好一点。   作者说好。   然后下一章公孙谌就遇到了奇遇与美人。   这很不错。   只是没等颜如玉高兴两天,美人是蛇蝎美杜莎,奇遇是掺和着毒的美酒。   他数不清公孙谌到底遇到了多少苦难。   他试图做些什么,可是书中公孙谌每一次短暂的美好后就是更深层的苦难与背叛。   颜如玉眼睁睁看着公孙谌从还带点温情的守序善良直接崩坏到混乱邪恶,再也回不了头。气得那几天他连灌小啤酒,惊得室友以为他失恋了。   颜如玉哀怨地想到,要是失恋那就好解决了。   他又不能把刀架在作者脖子上!   作者你是真的恨他啊!   颜如玉只要回忆起剧情就头疼,再想想还供在他噩梦里的大佬就更头疼。   这喜欢是喜欢,可喜欢也不能活命,尤其是这位黑化的主在彻底碾碎了乱葬岗所有的白骨后,似乎把注意力转移到他身上了,每夜入梦都会感觉到一股幽幽的视线落在他身上。   头皮常常发麻,但是又得睡。   命苦。   他边焦虑边看完手里的大部头,顺带啃完了侍从塞给他的零嘴,并被熟悉的年迈藏经人再一次数落不要在藏书阁内吃东西。   颜如玉:阿萍做的零嘴真好吃,就是有点咸。希望下一次能做点甜的。   第不知道多少次被年迈藏经人给赶出来,站在门口的颜如玉直接与颜竹对上眼。颜竹那张精致的脸蛋在看到颜如玉嘴角的零嘴碎屑,脸色扭曲了一瞬。 第5章   颜如玉一看颜竹的表情,立刻轻车熟路开始顺毛。   “你来寻我,必定是有什么要事。都怪我今日出门,才让你扑了个空。兄长给你赔个不是,回头给你送个礼谢罪可好?”顺带偷偷擦嘴,可恶,老头肯定看到了,居然没有提醒他!   颜竹无语地说道:“莫送了,你每次送来的都是什么东西……堆仓库都嫌碍眼。”他不耐烦地摆了摆手,虽然还是嫌弃,可怒气值显而易见落下来。   这孩子素日脾气暴了点,可要是临时打岔,让他一时错过去,怒意登时就熄灭了大半。   颜如玉看着炸起的毛落下少许的颜竹,在心里默默给自己点赞。   “别的且不说,你怎来寻我了?”颜如玉道。   他一边说着,一边在袖口里掏啊掏。   颜竹皱眉:“我本是去叮嘱你过几日母亲要回来,却没想你入了内府来。近半月仙门正在挑选新进弟子,内府开启不限外客。你就这么出来……”   他的话还未说完,就见颜如玉掏了半天,总算一条东西给掏出来,然后一把子捂在,哦不是,戴在自己脸上。   那是漆黑的面纱。   或者说布更合适,有些微厚过头了。   颜竹:?   颜如玉洋洋得意地说道:“我便知晓竹儿是担心我,莫怕,最近我虽不知内府收徒,却也知道人来人往不方便,出行时都是伪装行事。”   颜竹的手指微微颤抖,指着颜如玉那漆黑的面纱痛斥:“谁,谁会在大白日戴黑面纱啊!!”他这笨蛋兄长!   颜如玉不在意地拉着颜竹往外走,笑着说道:“可是那些白纱说是蒙面,却做得好似故意让人探究似轻飘飘,浑然没有盖住的效用。这黑布虽然鲜明了些,却实实在在都遮掩住了。竹儿莫怕,不会再发生上次的事情了。”   听到颜如玉提及上次的字眼,颜竹的眼神骤冷。   他的眼神不着痕迹落在他那兄长的脸上,尽管已经被黑布遮掩了大半,可那双冲着他微弯的眉眼极其美丽,仿佛会说话,像是在告诉他安心那般。   颜如玉的皮肉骨相是当真好啊。   那张脸简直无一处不是,见之无法忘怀,望之令人心动。   便是颜竹这等知道笨蛋兄长的疲懒秉性之人,偶尔也会被那张绝美的面容恍了神去,更别说那些从未见过的俗人。   仙门的人知晓颜如玉的身份,哪怕有恶念也不敢妄动,可是外界之人……   两年前,颜如玉不过十三的年岁。   那时他几乎从未遇到过牡华天宗之外的修仙者,恰在一次仙门大开时撞上欢喜宗出身的尊者。那人何尝见过这样的面容,见之直接强行掳走了颜如玉。   欢喜宗的人做事虽然邪性了些,却到底是正派,如此狂肆的举止却是从未有过!   那会堪堪踏入筑基期的颜竹压根无力相抗,更别说是身体娇弱、手无缚鸡之力的颜如玉。   差点酿成大错!   得讯赶来的颜辉尊者在那欢喜宗尊者将将离开仙门前拦住了他。   两位尊者的交手甚至引来了仙门的关注,最终在面对牡华天宗这座庞然大物,欢喜宗尊者不得不交出了被他困在袖里乾坤里的颜如玉。   颜如玉苍白地靠在父亲颜辉怀里时,无数道视线投注在他身上,或是惊艳,或是淫.邪,或是贪婪,或是占有的丑陋欲.望。当一物到了极致,却没有自保的力量,那确实是……怀璧其罪。   有此一事后,颜如玉的身上才会多了一块颜辉的仙牌。   那不仅能够让他在内府外门畅通无阻,也能够让进犯者依稀感觉到颜辉留下的仙尊气息,不敢肆意胡闹。   所以说颜家尽管待颜如玉冷冰冰,颜如玉也不乐见颜家当真被大佬灭了的原因便在此。   虽然家人的关系不太好,却也没有真的弃之不管。   …   颜如玉对于发生过的事情确实心有余悸。   不过并非旁人所想的后怕,颜如玉只是对那种在众目睽睽之下出道的方式异常尴尬,尴尬到想要脚趾抓地。   两位尊者的争夺让他成为了前世的海伦,在牡华天宗的大打出手便恰好成了□□的特洛伊战争。   颜如玉:泻药,想当场自杀!   他不是不知道自己皮肉骨相挺好的,可一个男人怎么也不至于真的美到天上有地下无的地步。怕是他的面容刚好戳中那个傻.逼尊者的性癖爱好,才会做出这样恶心人的事情……可偏偏因为这一出乱子闹大了,让颜如玉平白得了个所谓天下第一美人的称号。   当他知道此事的时候正在家中休养,闻之,当即就在告知他此事的颜霁面前一蹦三尺高,撸起袖子就想骂街。   那破榜的拟定者见都没见过他就单凭这破事定个第一美人的称呼不亏得慌吗啊?!   颜霁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安慰他说道:“这世间可还未出过两位尊者争夺的美人,想来这样的热……稀奇事少有,待风波过去便是了。”   颜如玉:……你刚刚是想说热闹吧?!   回想起过去的事情虽然确实悲从中来,却也不至于真搞崩颜如玉的心态。他信誓旦旦地说道:“你瞧我这朴素的样子,再看我这粗劣的黑布,谁都不乐见我。”   颜竹理也不理他。   好累,不想看这个笨蛋兄长了。   他没说的是,这半月内府进出的人,除了为了争夺那收徒名额的,却也有别有目的之人。   如果让那些心怀好奇或恶念的人知晓那所谓天上有地下无的绝美面容,就是套在他身旁这个大白天蒙黑布,大咧咧到粗神经的笨蛋身上,不知道会不会幻灭?   “明年我入内府,你在外门不要乱跑。”颜竹语气不耐地说道。   颜如玉笑眯眯地说道:“你入了内门后,我应该就会搬出去了。”   颜竹的脚步微顿:“你要搬出去?”   他们没有乘坐飞兽,而是在地面缓缓而行,颜如玉的语气很平静:“你入了内府,我在外门也不必再待下去。我本就没什么资质,空耗家里也是浪费。还不如搬到外头的仙城居住。”   颜竹的脸色变得有些难看。   颜如玉像是知道他在想什么那般,笑得开怀:“仙家手段总归是有的,我问过二姐了,还是有些法子能换个模样。我留在外门,对颜氏总不是什么好名声。”   仙门内生活的最次等也是筑基期,寻常的百姓是要去往依附仙门的城池居住的。   颜竹沉默半晌:“你若想好了,那也随你。”   到底关系没到那份上,犹豫了片刻,颜竹也觉得那或许是好事。   虽然颜如玉勉强拖着颜竹走了一段,到底他还是不耐烦这般慢吞吞,拎着颜如玉就去乘坐飞骑的地方了。盖因仙门的热闹,此处来来往往停歇的仙兽繁多,倒是别有一番趣味。   颜竹取了牌,默不作声地输进去一道灵力,牌上便显出牡华天宗的印记。   看守的弟子笑道:“原是同门师兄弟,快快上来。”   牡华天宗的飞骑皆是漆黑的鸟兽,展翅之时悄无声息滑翔,又快又稳。颜如玉虽然也喜欢坐,只不过他没有灵力,每次都得取颜辉的仙牌,那便要引来格外的关注。   因着不喜,颜如玉便很少如此,时常只是用仙牌来往。   牡华天宗作为一个庞大的仙门,占地面积便无法计数。其内府又有无数仙山,以七脉为要,颜氏便占据其中一脉。如此广阔的面积,若非鸟兽,便只能仙人自身驱使飞行了。   颜如玉被颜竹扯到兽背上坐着,不多时坐满的鸟兽便悄然展翅。   天际的流彩瑰丽绚烂,如同云雾流动着,那是浓郁到几乎要滴落的灵气汇聚而成,是不可多得的盛景。巨大的鸟兽自中间擦边而过,截然相悖的色调让一些别门的来客啧啧称赞。那瞬间变幻的云景不由得牵引颜如玉的视线,人也望那边瞧去。   颜竹绷着青筋压住颜如玉,阴测测地说道:“你跟个土包子折腾作甚?”   颜如玉笑眯眯地坐回来,继续顺毛。   “不过是兄长见识浅,少见这些罢了……”他正说着话,前面传来一阵惊呼。   原是有两伙人正在争执。   颜如玉便顺势看了过去,听了片刻,两边都是仙二代,从前就有过摩擦,不巧在坐骑上相撞,便又起矛盾。   从前在小说中常看的场景发生在自己眼前,不由得让颜如玉吃起了瓜。   可惜少了个主角。   这等感慨刚升起来,颜如玉就想起梦境里那个死去活来的祖宗大佬,登时垮了小脸,这种崩坏主角还是不了不了。   那边的吵闹已经升级到了抄家伙,一言不合就干架。   牡华天宗的看守弟子见势不对已经从兽头飞了过来,可那速度再快也比不上这俩仙二代身上的宝器发动速度,登时流光四散,又有一股强劲的狂风在兽背上拍过。   颜如玉只觉脸上一凉,便发现脚下也摇晃了起来。   巨大的黑鸟受惊了。   正此时,一道青衣身影从尾部飞来,极其瑰丽的剑影劈下,生生拦截了两人的对峙,无人敢直面那样锋利的剑意!   他行事干脆利落,那身修为也牢牢压住了两位仙二代,让得他们也不敢妄言。   “大哥——”   颜竹脱口而出,眼底露出孺慕的神色。   颜如玉勉强站稳,也循着看了过去。那挺身而出的青年俊朗可亲,确实是他们的兄长颜虹。   颜虹解决完此事,正好仙门的弟子也安抚了巨大的黑鸟,待事态平复下去。他在踱步走了过来,看着两个自家兄弟微微蹙眉。   “竹儿,你怎带着你三哥出来胡闹?”   眼见着傲娇猫又要炸毛,颜如玉连忙说道:“是我来藏书阁看书,竹儿担心,才特地来接送我的。”   颜虹语气宽和地说道:“你还是那般爱看书。”   颜如玉看着眼前俊俏的大哥,突然眼前一亮。他上不去藏书阁三层,可是他这位好大哥却是上得去的!虽然他们很少说话,但是怎么也算是亲兄弟,从这方向入手或许大有可为。   正当他搓搓手准备给自家大哥挖坑的时候,颜竹突然语气厌烦地说道:“我便知道……”他的声音又快又轻,也就只有颜如玉和颜虹能听到。   颜如玉挑眉,正想问是何事,便听到一道清越的嗓音含笑。   “颜虹,不与我介绍一下这两位是谁?”   颜如玉微愣,循着声音看去,瞧着是位面生的小哥,正站在颜虹三步开外冲着他笑。他反射性礼貌地回了个笑容,却不知为何对方的眼神闪动着异彩。   颜竹在背后一拧他的肉,咬牙:“掉了。”   颜如玉吃痛,想问是啥掉了。   眼一瞥,一条黑巾正婀娜多姿躺在颜虹的脚下。 第6章   尘客行是宣明阁的弟子,与颜虹是在一起秘境试炼中结识的。两人皆是天之骄子,各自出身又是大派,性情相同利益相合,自然关系不错。   从前尘客行就听说过颜氏一脉出了一位极其美丽的少年,连一位修为高深的仙尊都忍不住心生邪念。   这简直如同天方夜谭。   需知能抵达仙尊这样的地步,无不是道心极为稳固的人。就算当真看上了什么东西,尤其是颜如玉这样的身份,也不该直接做出掠夺的卑劣行为。   颜如玉是不知道这个行为如何恐怖,其代表着异数。方才一直对那个第一美人的名头非常不满,若他知其内义,怕就不会如此简单。   这也是颜竹偶尔看他犯蠢总是忍不住拉一把的缘故,虽然他也不知道那究竟是为何,在他的眼中这个笨蛋兄长虽然好看,也着实是美丽,却也不至于冲动到直接掠夺的地步吧?   欢喜宗闹出这一波事情,最后可是被牡华天宗啃下来好大一块肉。   尘客行还试探着和颜虹说过几次,想要和那个人见上一面,只不过都被他给避而不谈。   尘客行也便识趣不问了,只是不曾想到今日猝不及防之下却是见到了。百闻不如一见……当真是令人蠢蠢欲动,欲要触碰却更想摧毁的存在。   尘客行对上颜虹警告的视线,饶有趣味地勾起唇角,笑着说道:“颜虹你真是不地道,把两位弟弟藏得可紧了。”   他面上说的是两个弟弟,可实则两人心知肚明,尘客行所说究竟是谁?   颜虹头疼地留意到伴随着尘客行这花枝招展的言行,留意到这里的人越发多了,而颜如玉也显而易见沉默了下来。   他虽然很少和颜如玉交流,却也知道这位三弟身体娇弱,时常闷在外门住址。再加上从前的事情,这等聒噪的言行与窥探的视线想必会让他想起不好的回忆。   他化出一条面巾交给颜如玉,又在飞行坐骑在外门点停下的时候一改原本的既定路线,打算先把颜如玉和颜竹给送回去。   只不过尘客行死皮赖脸地跟着一起下来了。   颜虹无视了他,老神在在地御剑驮着俩弟弟回家。   作为目光焦点的颜如玉默默把自己缩在了大哥伟岸的背后!   然后戳了戳伟岸的背。   “大哥,你是不是最近要在内府留一段时日?”   颜虹淡淡应是。   伟岸的背又被戳了戳。   “大哥能上藏书阁几层啊?”   “四层。”   颜虹脾气挺好,颜如玉戳一下他回答一下。   颜如玉大喜,探头逼逼:“那哥有空的时候,能不能捎带我上去第三层,我保证只是看看!”他这保证就跟那些在说我只是蹭蹭不进去的狗男人一样在放屁!   可颜虹不知道啊!   颜如玉那张脸太有迷惑性了,尤其是那面纱约等于无的情况下,看着自家羸弱弟弟的恳求,颜虹动摇了几分。   颜虹不比颜竹,他对颜如玉的秉性知之甚少。   颜虹思索再三,低头说道:“三日后是收徒大会的落幕,那会的视线都在前头。我先带你去瞧瞧,待我回来再接你。”   他没问颜如玉要上去作甚,左不过那些无法被窥探的古籍多少有灵性,凡人是触动不了。而往上四层,才会有危险。   他也有自己的心思。   明面拘着颜如玉不给出门终究不合适,但如尘客行这种狂蜂浪蝶却不在少数。还不如顺着颜如玉的意思让他去藏书阁,至少那里能进去的只能是仙门的弟子。   颜虹一口应下,让颜如玉看到了任务完成的曙光。   简直是感天动地。   待颜虹把两人送回去,他方才看向一路随行的尘客行,淡淡地说道:“不管你想什么,都收敛些。”   尘客行嬉笑起来,反而说道:“你家三弟不是修炼的命,为何强留在仙门?让他见识到自身与你们总不是一路数,当真好吗?”   颜虹迟疑。   别处脉主似乎也有过这般毫无修炼天赋的子嗣后代,但是那些都被送出去在外头的仙城居住,也是一生无忧。   尽管牡华天宗几乎无边无际,可颜如玉还是其中最显眼的“异类”。   颜虹他三言两语打发了尘客行的试探,却御剑往内府去。   本来今日见到颜如玉和颜竹,他的心中还想过两个弟弟的长成速度太快了,现在想来,其实是他从未认真思索过凡人的时间与他们从不相同。   颜如玉,今年过的可已经是十五生辰了。   剑意掠过长空,内府的模样在颜虹的面前卷卷展开。   是用眼睛用神识都无法一瞬掠过的广阔,无数山脉阁楼巍峨伫立,气势磅礴的灵脉自地表喷涌,凝聚出无数绚烂的彩霞,沐浴其中,便是体表都刺刺生疼。内府一共有七脉,七脉之下无数洞天小门依附其中,又纠叉出无数分支。寻常要记清楚这些关系都极其困难,更别说这数以万计的门派子弟,有的终其一生都不曾踏出过牡华天宗。   但颜如玉不是这些人,方才尘客行的话点醒了颜虹。   这是修仙者的生活,却不是颜如玉该有的生活。   他乃是凡人,尽管有颜家的威势,可牡华天宗的这些修仙者对他来说无疑是能一只手指就碾碎他的猛兽,生活在群兽环绕之下,终其一生无法恣意,那显然不是好事。   平凡,普通,却是在做自己。   无需时刻担忧。   便是颜辉从未说过,可是颜虹也多少猜到颜如玉那美丽的姿容是过于奇异的,可不知为何父亲却从未想过旁的手段。   他在青华山脉徐徐落下,畅通无阻入了主峰碧落。   仙尊颜辉的居所便是在此,除了他,就连他的妻子龙丘灵也不会在此久住。   “父亲。”颜虹恭敬地朝着一位中年男子行礼。   颜辉的相貌看起来半点没有已经两百余岁的模样,他是在五十年前才与道侣龙丘灵结合,然后在接下来几十年陆陆续续有了四个孩子。   颜辉:“三日前不是来过?”   父子间的交流很是直接。   颜虹:“我来是想问过父亲,对三弟可有安排?”   颜辉:“安排?”   颜虹拱手道:“是,三弟已经十五,再留在外门或是不太合适,不如寻一处仙城,让他好生居住。”   颜辉面沉如水:“是如玉让你过来的?”   颜虹微讶,摇头说道:“并非如此,三弟并未与我说过这般念头。”他想起那个柔弱的三弟,在听闻兄长愿意带他去藏书阁后,那双眸子熠熠生辉,让人心生怜爱。   “是吗?”颜辉若有所思,淡淡地说道,“你说得不错,不过此事再议。你来得正好,昨日掌门与我说过‘那地方’再起动荡,不知是不是禁制松了,你即刻出发去瞧瞧。”   颜虹神色一凛,立刻领命。   只是出了碧落,他微一蹙眉,先前已经答应三弟去藏书阁的事情。   不能失约的话……   数来数去,俊朗的面容微妙浮现出了些许嫌弃。   颜辉看着颜虹离开的背影,背着的手里回转出一颗硕大透明的圆润珠。轻轻一掐,便自动放送起来。   “你入了内门后,我应该就会搬出去了。”   “你想搬出去?”   “……是啊,想好了,等明年……”   颜辉面无表情捏碎了这颗圆润珠子。   …   很快就到约定的日子了。   这几日颜如玉和大佬的相处都很平静,他给自己找到了最适合在梦中睡觉的地方。   就是原无字碑前面。   虽然有些冷,但是却有台子可以躺着,硬是硬了点,但是玉镯里能带些枕头被子进来,勉勉强强还是能度日。   真是稀奇。   他在梦中睡觉。   每日要真的睡着,得重复两次。   虽然大佬的视线偶尔扎得慌,但是人是有耐性的,扎着扎着就适应了。死猪不怕开水烫,颜如玉彻底淡定了。   要死要活随便折腾吧,他搞不动了。   临到出门的时候,颜如玉发现陪同的人换了,尘客行站在外头笑嘻嘻地等他。   原本不打算一起去的颜竹在看到尘客行的那瞬间扭头看向颜如玉,咬牙切齿地说道:“我与你同去。”   颜如玉还在想他哥咋了,一时间没反应过来,“你不是还要去看大比吗?”收徒落幕的盛宴上,还会有各大门派优秀的弟子大比,颜竹不是还挺想看的吗?   颜竹阴沉着小脸说道:“我现在觉得那些吵闹,不成吗?”   “成成成,”颜如玉熟练开始撸毛,顺手塞给他一杯清凉下火的灵液。   颜竹捧着灵液狠狠瞪了眼尘客行。   尘客行面上带笑,心里却是在想不是说颜家兄弟姐妹几个关系不冷不热的吗?从昨天来拜托他的颜虹再到这颜竹的表现,却好像不是那回事。   若是颜如玉知晓他内心的想法,当即是要翻白眼的。   果然修仙修久了,就忘却了人情。   他与颜家几个手足的关系确实有些淡淡,可怎么说都是自家人。   自家人护着自家人,难不成是什么稀奇事?   就好比他身边这个幼弟,尽管心里是瞧不起他,却也护着他,遇到外人就巴巴地看着,如同一只自家地盘被侵占炸毛的猫儿。颜如玉惯来不怕有色眼光,更觉得颜竹这样表里不一的行为可爱有趣,总是爱逗弄几下。   尘客行果然如他所说,是被颜虹拖来帮忙的,有他的一路看护,他们畅通无阻地进了牡华天宗的藏书阁。   颜如玉:“先前兄长不是说过,藏书阁外人不许进来吗?”   尘客行看着戴着黑巾的颜如玉,含笑说道:“是上一届大比的奖励之一,便是可以借阅藏书阁的任一书籍,为三次。”就算颜虹不嘱托他,过些时日,尘客行也是要过来的。   牡华天宗的藏书阁,那可是包罗万象的珍宝。   许是颜虹先前打过招呼,在尘客行带着颜如玉和颜竹上楼的时候,藏书人的目光虽然落在他们身上,却没有阻拦,让他们顺利上了三层。   尘客行想要去的地方不止是三层,眼见人送到了,他冲着颜如玉轻轻一笑,抬手在他的鬓发摩挲了一下,便径直上了四楼。   颜竹凶巴巴地说道:“你作甚让他摸你?”   颜如玉:“你能拦得住他吗?”   颜竹不能。   所以颜竹生气。   颜如玉继续给他塞清心的灵液。   他不是不知道尘客行心里怕是有点想法,但是颜虹能让他过来护送,应当不会出事。   颜如玉的猜测没错,不管尘客行有何想法,都不会浪费在这次藏书阁之行。外人想要进来牡华天宗是何其难,美人和秘密再重要,如何能重要得过自身的修炼?   颜竹气闷地躲到边上去了。   留下颜如玉一人站在楼梯口。   甭听这藏书阁究竟有多大的名头,然进来便知其返璞归真,一切皆是普通模样。只不过这座看起来普通的藏书阁内,蕴藏着近乎无尽的藏书。   一眼望不到头。   颜如玉迈步踏入这无穷尽的藏书中。   他的机会只有这一次,该怎么从这浩瀚书海中寻到公孙谌要的白石呢?   仙脉,指代的不仅是仙山灵脉,同时也能代指人体内的灵脉。   此脉乃天生,何以淬炼?   尽管颜如玉不识修仙之道,却在听到公孙谌那般说的时候,心中便有些不安。   他确实上来第三层了,可那些书籍却不容他触碰。   想来是因为他没有灵气修为,无法让这些通灵性的古籍接纳。而且第三层浩瀚无边,一本本看过去简直要命。   思索片刻后,颜如玉改变了方针,不再细看那些书籍的名字,而是用手指快速掠过一排排书脊。   那些不愿接纳他的,自然灵活跳开。   这里肯定有这本书,只是端看怎么找到。虽然大佬很崩坏,可颜如玉看不出他故意诈自己的需要。   回想起梦境中那座镇压的墓室,里面的巨棺却只有一颗骷髅,不得不说这让颜如玉想到了其他不太美妙的东西。   他一边思索一边快速擦过一排排书架。   如果乱葬岗这墓室里只有一颗脑袋,那是不是意味着……在其他的地方,还有公孙谌被分尸镇压的其他墓室?   这并非不可能。   大佬轻易灭除了乱葬岗绝大部分的不死者,颜如玉也推测不出他恢复到什么地步,但他陷入杀念时确实狂暴,半疯半癫险些把他也给随手咔嚓了,对于这点他还是心有余悸的。   只是……   颜如玉脚步一拐,不知不觉转进了一处幽暗的地方。   这层的藏书人眼皮子耷拉了一下,见那只是个毫无灵气波动的孩子,便知是谁,眼皮又阖上了。   那厢颜竹也沉入书海,正在翻阅他现在所能读的卷宗。   只有颜如玉的脚步一下一下敲打在木板上。   只是这时间线不对啊。   眼下是天乐三十八年,直到主角公孙谌出场的年岁,还有几十年的时间。   梦境中的大佬赫然是经历过小说种种磨难遭遇毁天灭地的Boss状态,那必然得是几百年后顺着小说结局被镇压死去的公孙谌,这又是如何在他的梦境死而复苏呢?   颜如玉闹不清楚这其中的关键,只觉得这该是件很重要的事情。   他牢牢记住这瞬间心中的疑窦。   啪嗒,啪嗒,啪嗒——   这是一本本避开他的书籍卷宗,听久了反而好听。   有那么一瞬间,这个律动感停下了,而颜如玉感觉他的手指碰到了什么。   颜如玉信手握住书脊抽了出来。   那是本平平无奇的书籍,比起它的兄弟姐妹,它的封皮甚至有点剥离,显得萧瑟可怜。那么问题来了,这本书薄的感觉就只有几十页,又怎么可能藏得下一颗石头呢?   颜如玉拎着这本书晃了晃,觉得自己是不是找错了。   这么可怜巴巴的书,说不定也是个压根没法拒绝凡人的小废柴。   而且封皮并没有写上名讳。   颜如玉随手打开扉页。   颜如玉盖上。   颜如玉再打开。   颜如玉:这不科学!!!   在他打开那本书的瞬间,他就看到一颗方方正正的石头正镶嵌在书页的中间。   那长度分明不该也不可能放在这本薄薄不过分寸的书籍里面啊!   或许可修仙世界什么事情都有可能发生吧……颜如玉的科学观碎掉了,面无表情做出了一个取的动作,然后快速塞进了他右边的镯子里。   东西比想象容易要到手,让他有种不踏实的感觉。   颜如玉把那本书重新塞回去,但是塞到一半的时候,又取了出来。   再重新打开的时候,那个空缺消失不见了。   颜如玉微蹙眉头,此处不知为何显得比别处要昏暗,他辨别上面的字迹有些吃力。诚如大佬所说,这是一本讲述如何淬炼仙脉的古籍……   仙脉乃天定,这是修仙者的常识。   如果一个人体内的灵根能够被随意拿捏的话,这世界上就不会有那么多苦苦蹉跎的修仙者了。   可这本书上却的的确确讲述了一个能够淬炼的办法,又或者说这其实并不是在专门讲如何淬炼灵根,它只不过……是在讲一个故事。   一个朴素的传说故事。   它说,世有一兽,名为虚。   虚沉睡时,便会吹出一个大大的气泡,便诞生了一个世界。   无数生灵生活其中,无知无觉。   受虚钟爱的生灵,便有灵根。   越喜,便越强盛。   但只有一个是祂真正喜欢的,也唯独有一个是祂真正钟爱的。   此子便是根基。   伊出生,便立于云端,万万物都在伊手中。   于是便有丑恶将其抽筋扒皮,洗髓填补,埋入万万物之中,于是万万物,也有了灵根。 第7章   颜如玉看到这里的时候,忍不住扶额。   这故事的开头给他一种莫名熟悉的感觉,这不是克O鲁吗?但是往下看去,便是一个没滋没味的献祭结局。里面极其详细地描述了要怎么将伊献祭的过程,连带他看了都有点反胃。   挣扎着把最后一点内容看完,颜如玉迫不及待把书丢回未来的位置上,脚不停地离开了这里。   当他从昏暗的那排书架出来时,眨眼间颜竹就出现在他的面前。紧接着是尘客行,两人的脸色都有些不好看,在看到颜如玉的时候,明显是稍稍放松了些。   “你刚才去哪里了?”颜竹硬邦邦地问道。   颜如玉:“我随便走走,刚刚是……”他指了指身后,刚想说是身后那排书架,可转身一看,哪里有什么书架,不过是一堵墙。   颜如玉满脸愕然,来回看了两遍,大为不解。   “我方才,明明是从这里出来的……”   一道身影悄然出现在他们三人之后,淡淡地说道:“藏书阁有些地方有缘才能进去,如玉刚才应当是去了其中一处。”   这声音熟悉又陌生,听之,颜如玉立刻低下头。   娘咧是亲爹来了,他的脸色可还蒙着那奇奇怪怪的黑布呢!   “原来如此,多谢父亲告知。”   颜辉这位仙尊一出现,尘客行和颜竹便没声了。   一位仙尊给予人的压力非同寻常。   只听得他平静问道:“可遇到什么危险?”看来这做爹的还是心胸宽阔见多识广,并没有对颜如玉这幅尊容说些什么。   颜如玉老老实实地说道:“那地方有点昏暗,但是瞧起来与别的书架通道也并无差别,只不过有些看不清楚道路,摸着走了一段就又出来了。”   颜辉见他无事,便点头让他们离去。   待他们几个的身影消失在楼梯道上,一道黑影在颜辉面前跪下,他所说的话和颜如玉并无差别。   乃是第三层的藏书人。   颜辉挥手,他听到颜如玉的话,便知道他进了哪里,闪身也进了那地方。   这牡华天宗的藏书阁对颜辉来说完全是开放的。   他一步步走了过去,在颜如玉原先停留最久的地方站定,目光逡巡了片刻,最终落在一处摆放不大和谐的一排书上。   寻常书架上所有的书籍都应当是密集摆放,并无多余空间。   可唯独这一处有一本斜放着,占满了应该原本有两本书的空隙。   颜辉的手在上面挥了一下。   无事发生。   他微蹙眉头,又挥了一下。   还是无事发生。   他收回手,背在身后。   如果此处在半个时辰内真有什么东西在的话,应该会显露出那时候的虚影,可是他连施了两次法术,都毫无发生。   如玉当真只是在此处迷路了半个时辰?   …   颜如玉直到爬上漆黑巨鸟,才松了口气,无奈地同颜竹说道:“就算你以为我失踪了,怎么也不该惊动到父亲啊。”   颜家人里,他最不会应付的便是颜辉了。   一直待他冷漠的龙丘灵都比他好相处。   颜辉其实对他不错,但是颜如玉就总是有种莫名的感觉,最终归结于他此生的父亲与从前的老父亲过于不同,让人难以接受吧。   颜竹冷冰冰地说道:“我没叫,是你消失后,父亲便亲自过来了。”   颜如玉诧异地看着颜竹,迟疑半晌说道:“那你这么生气作甚?”难不成是嫉妒父亲对他的疼爱?那不能够啊,颜辉待几个有修仙天赋的孩子还是更好些的,没看取名都和自己一样是单字?   唯独颜如玉是双字。   颜竹不理他。   尘客行坐在他们前头,打圆场说道:“颜竹也是担心你,不过仙尊是有些发怒的。”他隐晦地说着,一个仙尊的怒意,是他们不能承受的。   颜如玉眼神的茫然不似作假。   一路无话,直到外门颜家,颜竹摔袖离开,颜如玉才发觉这回幼弟的生气可不是能简单了事的。   尘客行含笑说道:“不必记挂,只是小孩闹脾气,过些时日便好了。过两日是新月,不知如玉可有空,与我一起出来赏月?”   颜如玉把他给敷衍走了。   赏个屁赏月,醉翁之意不在酒,他可不想搞基。   他十分平静地去换了衣服,吃了晚饭,沐浴,再安安静静躺在床上。似乎今夜格外难以入眠,他直到夜半三更,才勉勉强强合眼。   眼一睁一闭,又到了熟悉昏暗的乱葬岗。   颜如玉这一回是直接出现在大佬的墓碑前,他也没立刻起身,而是缓慢把自己团成球,抱在膝盖上的胳膊极其用力,甚至能看得出扣住手指的痉挛。   “东西取到手了?”   一道冰凉的嗓音自他耳郭穿行而过,冻得他打了个寒颤。   颜如玉从玉镯把东西取出来,恹恹地说道:“我也不知道是不是这东西,大佬看看?”   虚影在颜如玉的面前幻化出来,取走了那块方方正正的白石。   “是这东西。”   他低头,看着闷闷不乐的颜如玉冷不丁笑了起来,声音里噙满了恶意。   “怎么,总算发现你父亲待你,异常不薄?”   颜如玉抖了一下。   他对颜辉的印象并不深刻。   他是穿越……书的人,甫一出生就有记忆。所以他从最开始便感觉到了母亲的憎恶冷漠与父亲的殷切期盼。   外人以为龙丘灵是因为他无法修炼才不喜,可是颜如玉知道不止如此。   所有孩童都需得是在七岁才能检测出灵根,可龙丘灵却是在一开始就……颜如玉思忖过为何,可他终究是重来一次的人,也不会过于纠结。   此一生能重来便已经幸福不已。   可颜辉则不同。   颜如玉极少与他见面,在小时候还草草有过几次,待大了,最亲密的那次,或许只有他差点被抢走那一回。颜如玉从前只以为他是勤于修炼,所以才少露面。   毕竟身为仙尊,已经将要摸到最上层的境界,如何还会在凡尘俗世所谓亲情上花费时间?   他这么想,怕是颜竹也这么想。   可今日……   颜如玉挣扎着,犹豫着,稍显怯怯地说道:“大佬……”他抬头,异常认真地看着身前的虚影,他的手指痉挛着,却掐得更深,像要掐进肉骨里去。   “我身上,难不成有什么地方不对?”   颜竹不是生气。   他是在畏惧。   在藏书阁那一瞬,颜辉是真的动了杀意。   仅仅是因为他的身影消失了一小会。   颜如玉神色苍白,他同样感受到了血脉里点燃的怒火。   公孙谌居高临下看着他,赤足踩在晦暗的地面上,脚踝若隐若现的青色血管让人恍惚以为这当真是个活人。颜如玉看着那近在咫尺的赤足挪了挪视线,仿佛能感觉到那幽冥般的视线在他身上逡巡,让人如同被掐住了后脖颈那样僵硬着。   “倒是不蠢。你身上有他下的禁制,所有往来对话他都会知晓。”   只是给出来的答案,让颜如玉如坠冰窟。   他沉默了半晌,勉力站起身来,有些迟缓地抹了把脸,像是把面上的惊恐也一并擦掉。他这辈子的爹看起来不太正常,尤其是这等行为也他妈是个变态!   颜如玉靠着墓碑,低头,瞧着有些可怜,那柔弱的脖颈让人蠢蠢欲动,如同垂死的白鹤……公孙谌的眼神微眯,他怎么又想起那漫天的白鹤?   在他初初涉世时,公孙谌这个名头确实是与仙鹤相连。他若出现,便有无数仙鹤展翅,与他同行。其景宛如谪仙登台而去,常使人称赞。   那是许久之前的事了。   公孙谌:“你觉得你这张脸,怎么样?”   他问得稀疏平常,颜如玉犹豫片刻觉得没有陷阱,“长得还挺好看吧。”说自己好看像是在自卖自夸,但他也不能昧着良心说自己丑。   公孙谌:“我听他们说,你是此间的第一美人?”   “他们在放……”颜如玉的粗鄙之言吞下一半,“一个男人有什么好看不好看的?”   公孙谌奇怪地看他一眼:“女子可英姿飒爽,男子自然可以为美。”   颜如玉面无表情,哦,还是一位具有超前意识的主角。   “大佬,你想说什么就直接说吧,哪怕你说我明天就要死了我也接受了,给我个痛快吧。”颜如玉不想明天醒来的时候还要纠结这件事情。   公孙谌把玩着那枚白石,明明之前是他让颜如玉去取的,可看他肆意把弄的模样,又看不出到底有多少上心,“你确实是要死了。”   颜如玉看着那白石轻巧往上一抛,坠下的时候,那枚白石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朝着他的脑门飞来。在将将融入他额头的瞬间,白石裂开泄露出白莲般跃动的火焰,冷白的烟火迅速被皮肉吞噬,附骨之疽在他的体内攀爬肆虐,疼得颜如玉的脸色都发白。   公孙谌森冷笑起来。   这一颗白石,从一开始就是为颜如玉准备的。   他猜得没错。   诞生在颜家,他怎么可能只是个没用的废物?   颜辉娇养了这么多年,可不是闲着没事干。   颜如玉整个人摔落在墓碑前痛苦痉挛,他甚至已经感觉不到手脚四肢,处处痛,也处处在消融,他的骨,他的肉,他的魂魄,皆在白莲火焰中灼烧。   他痛晕了过去。   公孙谌定定看着昏厥的人,苍白的脸上泛着薄薄的汗,那脆弱无力的模样就跟他本人留给别人的印象一模一样。   他知道颜如玉已经得到了能不再入梦的法子。   虽然说有些痛苦,但修仙界其实有一种果子叫无眠果,只要吞下去,凡人这一生都睡不着。尽管会以折损一点点寿数为代价,但不失为一件好事。   可颜如玉没有这么做。   他依旧默默入梦,默默在墓碑前窝着,默默思索如何完成他的任务。   公孙谌冷漠地看着颜如玉的脖子,昏暗的乱葬岗几乎毫无光线,甚至看不清他脸上诡谲的暗影。   他勾起唇角。   这已经是他第三次徒生杀意,却没有真的动手。   从未有人在他的手中逃脱那么多次。   然颜如玉总是活下来了。   可还得有人死。   借由那正在颜如玉.体内灼烧的白莲火焰,公孙谌轻易地在他的魂魄与身躯中打开了一道通道,顺利地抵达了现世。   他从银白巨棺中苏醒,在梦境中温养,只能以残缺不全的魂魄现身,仅仅只能动用极其弱小的部分力量,但他漫步在牡华天宗的内府如同自家后花园般肆意。   “与日后倒是并无差别。”   公孙谌淡淡说道,宽大的白袍在空中猎猎飞舞,仿佛也被灵气罡风所引动。   他感应了一下那微弱的联系,眨眼间瞬移出现在了仙门外客宿着的居所。他的手指微微一勾,便有一人愕然从打坐中被拖行出来,狠狠摔倒在他的面前。   公孙谌用脚尖踩了踩那人的脸,“你的眼光不错,颜辉藏了那么多年的隐秘,居然被你给挖出了少许。”尘客行在鞋底下挣扎,满脸惊恐。   他完全失去自身的掌控,连一丝灵力都无法动用。   他从未有如此弱小之时。   公孙谌面不改色地踩爆了他的脑袋,给衣襟添了几分血红,蜿蜒的鲜血爬行出腥臭的味道。白袍下摆染红了,正是赤焰。   他真是乐善好施。   “什么人?”   毫无掩饰的爆裂声与惨叫显然吸引了仙门的巡逻弟子。他们在发现这惨剧的第一时间便捏碎了符咒,同时八人齐齐飞扑过去,八柄长剑布阵。   少顷,公孙谌满足地碾碎所有人的神魂。   如诗如画的仙境骤变,血沫横飞,令人作呕。   而下一瞬,他出现在牡华天宗的藏书阁前。   在颜如玉眼里如同普通书楼那般的藏书阁,落在公孙谌的眼中,却是占地广袤的庞大书海,这片书海已经存在了几万年之久,乃是牡华天宗最为要紧的根基之一。   是他派渴求不已的极大财富,知识永远是最宝贵的!   公孙谌露出个诡异的笑容,慢慢地伸出手来。   一朵小白莲娇嫩地吐了出来。   那是真的小。   比不得巴掌大,却在徐徐落下的瞬间,点燃了那澎湃不熄的书海。各层的藏书人将将睁开眼,便无声无息被白莲火焰吞没了。   那火势无边无际,在灼烧着藏书阁的同时,也开始吞噬着灵气。   当——   那一瞬,钟声响彻内府。   亘古悠远的清浊古钟应激而发,多少年,多少年牡华天宗从未响起如此催命的钟声。   七脉一掌八位仙尊几乎是同时出现在书海的上空,甚至有两位脉主本该在闭关!他们脸色铁青,齐齐出手镇压,却只能稍稍阻止那无边无际的白焰,而不能完全熄灭。   “灭世白莲,究竟是谁炼化了这异宝?”   一位白胡子老道沉声说道。   “如何止住这火势才是要紧!”   “掌门……”   “掌门……”   几道声音几乎同时响起,颜辉严肃地说道:“掌门,请甘露吧。”   此甘露,乃牡华天宗最古老的灵山石笋每隔一千年才有一滴的灵髓之最。就算是仙门有几万年的传承,这甘露的存量却没有多少。   可要熄灭这席卷了浩瀚书海的白焰,唯独此物能扛上一扛。   牡华天宗的掌门名为蓝叶舟,是个面相和善的中年男人,可他少说已有几百的岁数了。只见他右手成爪,在身前虚空用力一抓,便活生生抓出了一只纯白玉瓶。   这玉瓶一出现,灼热的温度瞬间就平息了不少。   “颜辉,蓬立云两位脉主留下,其余诸位,还请快快将今日作乱的妖人抓拿。”掌门蓝叶舟的语气不疾不徐,听着很是冷静平淡。   可熟知他的人却已知他眼下正是勃然大怒。   …   当公孙谌回到外门颜家的宅院时,惯来素白的袍子沐满了猩红,拖曳的下摆在地上画出几道血红,在跨进门槛的时候,他像是想起了什么,突然打了个响指。   偏院几个正在打坐的侍从猛地炸开,黏黏糊糊的血浆糊满了房间四周,几乎寻不到完整的尸块。   唔,但是公孙谌留下了那个做零嘴的。   后来的甜口做得不错。   他拖着湿漉漉的红袍,回到了颜如玉的床榻边上。   颜如玉像是熬过了剧烈的痛苦,眉心的褶皱已经消失,正睡得香甜。   这或许是他最近这段时日睡得最安稳的时候了。   他的面色如玉,比之从前还要美丽。   血红的手指在细嫩皮肤留下几道印痕,公孙谌看着那红色古怪地笑起来,然后阖身躺了下去,如同一道僵硬的尸体躺在了颜如玉的身旁。那身影渐渐虚化,紧接着化作一道虚影融入了颜如玉的身体。   此时,黎明破晓。   牡华天宗这个庞大的仙门有无数子弟,光是洞天都不知有成百上千个。尽管如此,每一个拜入内阁的弟子都会取一枚印记制作生牌。   此一夜,负责存放弟子生牌的命阁破碎的声音自响起的那刻,就不曾停下。   …   颜如玉醒来的时候很是颠倒错乱。   在他昏迷前最后的印象就是骨髓都要融化的剧烈痛苦,可一觉醒来却身体轻盈,好像昨夜的事情全是幻影。他总感觉轻飘飘得过头,好像动作一大就能飞起来似的。   他小心翼翼坐起身来,发觉这压根不是他熟悉的地方,这就让颜如玉大为不解。   他轻吸一口气,掀开崭新的被褥下了地,赤足走动了两下,便对上推门进来的阿萍。   阿萍是负责他的侍从之一,可眼下她的脸色惨白,端着水盆摇摇欲坠。   颜如玉蹙眉,这不可能。   阿萍虽然修为低,可是筑基期也不可能会握不住凡物。   “发生何事了?我们为何会出现在……”他打量了一圈这截然不同却精致奢靡的布置,吐出“内府”二字。   阿萍:“三少爷,昨夜仙门出了大事……”   她看了眼懵懂刚醒的少年,把声音放得更低。   “咱院子,只剩下咱们两个了。”   就连少爷的房间也被侵入了,只是不知道为何那妖人只在他的脸上留下几道血痕,却也足够让赶来的颜仙尊勃然大怒,立刻就派人把留在外门的三少爷与四少爷一并挪入内府。   眼下他们正在颜氏一脉的主峰碧落。   颜如玉倒抽了口气,简直难以置信牡华天宗这么大一个仙门居然会被人袭击至此!这可是这片大陆最为顶尖的仙门了,怎么会有……   等下,这个场景有点熟悉。   颜如玉退了两步在床榻坐下来,他依稀、大概、隐约记得公孙谌和牡华天宗确实……有那么点仇怨。   好吧,不是一点,是很大点。   在小说中期捣毁了牡华天宗的人就是公孙谌。   靠,难道是大佬半夜不睡觉跑出去大杀特杀吗?! 第8章   无数巍峨山脉拱卫之中,落座着一高.耸山峰。层峦叠翠,横竖成峰,变化多端。有时看着是高山,有时看着是矮峰,可论它是什么模样,那璀璨的法阵确保了没有任何可能的疏漏。   殿内除了脉主左近,所有物什全都震碎。唯独数位脉主落座之处,还保持着完整。   他们这位掌门,本也不是个好脾性。   蓝叶舟:“灭世白莲被带走,书海损伤严重,无数弟子惨死,连个人都抓不到?”他语气幽幽。   蓬立云:“掌门,那人异常熟悉仙门的所有仙阵脉络,几处护门大阵的核心都被破坏了。”这才是仙门没有第一时间收到预警的缘故。   另一位脉主贺林春道:“仙门的损失已经清点完毕,所有主峰门洞都在彻查中。另有几处其他仙阁门派派人过来询问。”   毕竟昨夜牡华天宗的护门大阵频频异动,一夜未关,同片大陆之下的仙门谁不知晓?   “这些暂且放放,”蓝叶舟阖眼,“‘那地方’情况如何了?”   颜辉:“颜虹传回消息,锁崩坏了一半,已经在重新布置。”   “坏了的东西就是坏了。”一位脉主冷傲地说道,她是一位看起来极其美.艳的女子,与龙丘灵有些相似,“已经无法弥补了。”   她说话冷硬,却没错。   “那就重新来过。”蓝叶舟语气冰冷地说道。   霎时间,便有数人的眼光悄悄落在颜辉身上,只见一身法袍的颜辉平静拱手。   “掌门说得是。”   便有人附和。   “是啊,这也是为了大家的福泽。”   “大陆受益,仙门受益,百姓也当受益,自该如是。”   “颜仙尊大义!”   如此云云,瞬息便停。   仙门如今所有护门大阵全部激发,森然肃杀之下,任一鸟兽虫飞都会被盯得死紧。守门人确认并无人离开仙家大门,那惹出大乱的妖人必然还在牡华天宗之内!   七脉一掌,无数洞府都纷纷彻查,势必要抓出这罪魁祸首。   “停停——”   颜如玉瘫在床柱上,一副要死了的样子。   他听阿萍讲发生的事情,头都大了。一夜之间被屠戮了这么多条人命,哪怕是他心中有数都有些如鲠在喉,在其后听说藏书阁的事情,更是有些神伤。   阿萍还未说完,颜竹就飘魂似地出现在颜如玉的屋子前,“滚。”   他赤红着眼看向阿萍,语气全然不似往日的平静。阿萍噤若寒蝉,立刻倒退了出去,连背影都显得瘦小了几分。   颜如玉蹙眉:“不要恐吓我身边的人。”说出这话后,他意识到他身边就只剩下阿萍了。   颜竹不理这个。   “你知道父亲对你的关注过于……”他似乎想不出一个合适的形容词。但在颜竹能说出来之前,颜如玉一把捂住了他的嘴。难以相信身子娇弱的颜如玉会有这样敏捷的动作。   颜如玉蹙眉,冲着颜竹缓缓摇头。   他的手没有挪开位置,另一只手冲着颜竹指了指自己的嘴。   颜竹的眼底混进了更加暗沉的色彩。   他木着脸比划了一下嘴巴,颜如玉沉默了片刻点了点头。颜竹便从自己的空间宝器取出了纸墨笔砚。   颜如玉看他写道:“你屋子里所有的下人都被屠戮个干净,尘客行也死了。父亲知道那袭击者去找过你很生气,把你与我带进了内府。”这是阿萍讲了一半的故事。   但是颜竹写完后,又把“生气”两字给圈起来。   这一次,是血红色。   颜如玉提笔写道:“我身上有禁制,我与什么人说过话,父亲应当是知晓的。”   颜竹的脸色变了又变:“我中午和兄长联系上了,他说他那日去寻父亲说想让你离开的事情,正巧赶上有要事,父亲就派他去了。”   颜如玉看得出来,颜竹在下笔的时候很迟疑。   他的小脸带着些微惊恐,对颜辉的孺慕是真,可一直以为父亲正直也是真。年纪尚小的颜竹虽然确实矜贵骄傲如猫,却还未染上一些不该有的色彩。   孩童的世界黑白分明,对便是对,错便是错。   颜如玉苦笑。   颜竹确实太聪慧了,就连颜虹都给打发过去的手段,可在这么小的孩子眼中却存在漏洞。他必然是在和兄长对话过后,就立刻来找颜如玉了。   颜如玉慢吞吞地写道:“你不该来找我。”   他一动,颜辉也会知道。   那是错的。颜如玉看到颜竹的小眉头微蹙,认真地用嘴型说道。   尽管颜竹还想不出来为何父亲这么做,可在这其后必然不会有什么好的蕴意。   颜如玉心中泛起一股暖流。   “谢谢竹儿。”他用力抱了一下颜竹的肩膀。   这对他们兄弟俩算是从没有的亲密,颜竹出去的时候都同手同脚,甚至在门槛那里踉跄了一下。   颜如玉忍不住笑。   颜竹跟只炸毛的漂亮猫儿一般逃走了。   随着颜竹离开,颜如玉渐渐沉寂下来,望着窗外沉默了许久。   颜辉对他必然是有所图谋,而大佬显然是知道什么。昨天晚上……他下意识摸了摸额头,那处的灼烧已经不再,可痛苦犹在骨髓。   他躺回床上,说服自己需要继续睡觉。   …   当他再度醒来的时候,他不在地上,不在无字碑前,颜如玉觉得自己正在一处冰凉的冻窖内,无处不冰冷,无处不坚硬,甚至让他的肩膀隐隐酸痛。   不对。   颜如玉头皮发麻地盯着他脚踝上那只手。   冰冷苍白,坚硬如铁。   属于公孙谌的手。   大佬不会是突然兴起想要扭断他的骨头试试嘎嘣脆吧?   他这才发现他正躺……不,用缩更为合适,他正缩在公孙谌的怀里。那冰凉彻骨的怀抱压根没有半点暖意,直接夺走了颜如玉浑身的温度不说,那寒意还在不断侵蚀着他。   好他妈冷啊!   颜如玉在心里cos呐喊,面上稳住:“大佬,真是对不住,这随机好像出了点问题……”他一边说一边试图从公孙谌的怀里挪出去。   “再动,你就摔死了。”   这甚至算不上一句威胁。   颜如玉低头一望,离地万丈高。   他立刻就贴了回去,哪怕那胸膛也冷硬冷硬。这高度这一松手人可没了!   大佬喜欢躺在无字碑上,那地方宽敞高大,躺个人上去也不在话下。但是多了一个颜如玉可就不保险了,至少他从上面摔下来肯定成一滩烂泥。   公孙谌除了发表刚才那句话外,就沉默不语。   但是脚踝的那只手已经逐步往上,正在小腿处徘徊,如果换做是任何一个人,这种行为必定称得上性.骚.扰,可落在公孙谌身上……那大概是纯粹研究的冰冷欲.望。   “昨夜,”颜如玉试探地说道,“大佬出去了一趟?”   他非常委婉。   公孙谌:“放了把烟火,烧起来很好看。”他甚至还笑了起来,颜如玉能感觉到背脊与胸腹相贴的地方隐隐的起伏,固体传导的笑声甚至比空气还要快。   颜如玉闭上嘴巴,他绝不认为现在的大佬真在高兴,这笑听起来毛毛的,有些微诡异。只是那手已经顺着小腿往上摸,就算再怎么……   公孙谌低头,看着那只胆大妄为抓住他的手。   颜如玉:“……”大佬,往上再摸就真的是性.骚.扰了你回头吧?!他没收回手,用眼神坚定地透露了自己的想法。   公孙谌仿若无事地收回了手,好像刚才的事情与他没有半点关系。   颜如玉在心里疯狂念叨着昨晚上公孙谌的杀业,拉回理智,甚至还捡回了一点害怕的心理。   “你可知颜虹去了哪里?”   公孙谌突兀的问题让颜如玉冥思苦想,然后摇头:“兄长并未说过。”   “他的气息在牡华天宗,可昨夜我没找到,看来是藏在了不知山处。”公孙谌的手里跳动着一朵浑然森白的小火焰。   那焰火安静地燃烧着,浑然没有昨夜毁天灭地的恶感。   没找到才是好事吧?颜如玉可不希望颜虹也被大佬给踩爆脑袋,捏碎神魂,连投胎都没有可能。   “不知山处?”颜如玉坐正了身子,头不自觉擦过大佬的锁骨,他却浑然不觉。   这名字听起来有些耳熟。   可……他理应……等下,这种熟悉的感觉是怎么回事?   颜如玉:“……”这拼了命在记忆里挖掘的狼狈怎么像极了玩黄金矿工时候屡屡错过的他?   但最终颜如玉想起来一段描述。   【公孙谌奇怪地望过去,只见牡华天宗掌门的女儿蓝岚俏生生地站在神树上,冲他笑着说道:“你寻的难道是不知山处吗?几十年前那场献祭之后,不知山处就已经彻底封闭了。只有我父亲与我才能进内,我可以带你进去。”   是靠着血脉才能解除的禁制?公孙谌想着。   “多谢。”他冷淡颔首。   蓝岚并不在意他的淡漠,从神树轻巧落下,她笑眯眯地跟在公孙谌的背后,“你不想知道更多的事情吗?比如当年献祭的颜家人?或者是不知山处的详情?你想知道的我都可以告诉你。”   公孙谌:“不必。”他不想让蓝岚卷入其中,过于危险。   蓝岚:“那有何惧?我们不是已经订婚了吗?”女子脆生生笑起来,甜得如同不可及的梦乡。】   是了,这是一幅非常温情的画卷,甚至当初颜如玉看到这章的时候,泪流满面给作者疯狂打赏误以为能看到曙光。书中确实曾经讲过不知山处,但那只在这里一笔带过,甚至没怎么描述公孙谌和蓝岚进入其中后发生了什么事。   读者们只知道,最先出来的是蓝岚,她带走了公孙谌的灵根。   而后再度现世的公孙谌,便是从地狱重新爬回来的恶鬼。   颜如玉:窒息.jpg   他掇拾掇拾了时隔十几年的心碎,反复琢磨着这段话。   不知山处,献祭,颜家人,颜虹……   颜虹至少活到了几百年后,至少公孙谌记得他。没有提及的颜霁和颜竹也都是龙丘灵的掌中宝心肝肉,就算颜辉有什么算计,可身为脉主一系的龙丘灵不可能护不住他们,至少不可能全无抵抗。那……   只剩下他。   颜如玉在心里小小“啊”了一声。   原来他不是个路人甲。   他只不过是穿进了比主角早诞生了几十年的时代,成为那个在后世聊聊一笔带过的人物。   一根手指抬起了颜如玉的下颚,公孙谌看着他。   “我怎么觉得,你听说过这里?”   若有所思的视线几乎要扎透颜如玉的身骨,把他牢牢钉在原地。   颜如玉:“……我只是觉得,这名字取得不够好。”   公孙谌挑眉:“哪不够好?”   颜如玉:“摆着就让人知道此处有大秘密。”   公孙谌忽而笑了起来,“你知道我让你寻白石是为何吗?”   颜如玉诚实地摇头。   公孙谌道:“那白石其实藏着万年不熄的灭世白莲,据说一直藏在牡华天宗的书海里。可是直到我踏碎了书海的每一寸脉络,都没有找到这个东西。”   颜如玉悚然。   他甚至在思绪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身体就不自觉一僵,如同畏死的幼兽。   公孙谌:“我让你去,只是寻个由头,想杀你。”那日已经是他第二次没下手,可逃过去的东西,他看着碍眼。便寻个由头让他做事,做不成,自然要用命赎过。   可颜如玉找到了,也带了回来。   在灭世白莲即将吞没他的时候,公孙谌却又不想他死了。   他炼化了白莲,也炼化了颜如玉的魂魄,将他的魂魄与公孙谌的一缕给捏在了一起。现在,只要他心念一动,颜如玉就必死无疑。   …   【天乐九十八年】   公孙谌在静室。   他的额头渗着薄汗,面色肃穆,在历经了一场极难的冒险后,他睁开了眼。   失败了。   他本不该做梦。   他甚至不需要休息,只是稍稍闭眼休憩的瞬间,就会被拖进那个纯黑的梦境。   公孙家的长老听说过此事,也曾为他寻求办法,然并无用。   那个梦是不重复的,跳跃的,不连贯的,多数时候,他只是一个简单的旁观者,可是少数时候,那个白袍公孙谌的所有杀意与暴虐又一瞬间涌进他的肢体魂魄,带着破坏一切的恶意与冲动,最终被克制的公孙谌压下。   那不是他,或者是他过于极端、偏执的一面。   但是现在,那片漆黑魅影中硬生生挤进来一块纯白的碎片。 第9章   公孙谌谨慎地审视着自身。   那不是梦。在度过了这漫长的时间后,他必须承认这点。   他的手指微屈,抵在了额头。   在他的神识里确实出现了一小块驳杂的存在。   柔软,脆弱。   他尝试拖拽了一下,那片纯白轻巧地躲过了袭击,安静蛰伏在深处。   六十年前,天乐三十八年,牡华天宗,颜家人……   公孙谌从静室出来的时候,荀尚平和公孙离一起找上了他。   公孙离:“牡华天宗的态度强硬,如果那几位长老还想促成这段联姻的话,非你莫属。”事实上,牡华天宗就是冲着公孙谌来的。   蓝叶舟就一个女儿,如宝如珠护着,若非公孙谌这样的天才,他如何肯交付出去?   荀尚平含笑道:“这也不失为一件好事。”   公孙谌冰凉的视线擦过这两人,“没有别的话了?”   僵持了片刻,公孙离最先败退,摊手道:“长老要你去牡华天宗一趟。”   公孙世家是一个修仙世家,顶端的权力皆由几位长老掌控,那是世世代代扎根的权势,眼下让公孙离传达的含义,公孙谌也心知肚明。   上头愿意顺从他的意思,可如何拒绝牡华天宗,便成了公孙谌的职责。   “你呢?”公孙谌看了眼荀尚平。   荀尚平:“看戏。”   一只白鹤扎穿了荀尚平的衣襟,在他快速退离后,它乖巧顺从地收敛了翅膀,贴服纤长的脖颈靠在男人的手背上磨蹭,几根洁白的羽毛在风中跌落的时候,擦过了公孙谌漆黑的衣裳下摆。   “你养的这群小宠可真是不听话。”荀尚平抱怨地说道,“你不想去可得快些寻个由头,下月就是蓝岚的生辰宴了。”   出乎意料的是,“不。”   男人剔透冰冷的瞳孔动了动,矜傲地说道:“我会去。”他抬手摸了摸乖顺的白鹤,丝滑的触感让公孙谌冷硬的眉峰微柔。   不知山处。   颜如玉。   他会找到他想要的。   …   颜如玉做了梦。   他在梦里看到了公孙谌。更年轻的那个。   颜如玉有些渴望地凝视着那道身影。   那是他曾经喜欢过的角色,是他最初喜欢的设定,是最亮眼澄澈的阶段……那个漆黑的男人在无数仙鹤的簇拥下,宛如天神降临。他握萧,吹出了悠远绵长的曲调,在不疾不徐的篇章中,穿透万里,他捕捉到了颜如玉的视线。   那是一双漆黑幽深的瞳孔。   颜如玉猛地惊醒。   坐在内府精美的床榻上,他紧张地抓住了心口的位置。   他什么时候这么痴汉了?梦里乱葬岗看大佬还不够,还去梦人家年轻的时候?那黑与白的对比还真是鲜明。   然后他的脸色古怪起来。   他睡觉做梦,去了乱葬岗,在乱葬岗睡着,再继续做梦,梦到了几十年后的年轻公孙谌,然后再惊醒,回到了现实……这简直是无限套娃。   颜如玉哀叹了一声,爬起来穿衣服。   今日颜辉要见他。   经过这两日泡在乱葬岗和大佬的试探,颜如玉已经从大佬的口中得知牡华天宗确实是有过献祭,据传是为了整片大陆。   但大佬的记忆并不完全,设想他现在的情况,那也理所当然。   颜如玉沉吟,在龙丘灵和颜辉的眼中,他不是他们的孩子,而是利用之下的产物。   这也能解释许多的事情,为何龙丘灵厌恶他,为何只有他的名字是双字,为何只有他没有灵根,为何颜辉对他有着诡异的上心,为何在他身上下了禁制……再加上他想起来的小说描写。   在《风起云涌》这部小说的设定中,在故事开始的前几十年,牡华天宗为了大陆设下了一次献祭,而在那次献祭中死去的人,或许是他,颜如玉。   而从颜辉的态度来看,这献祭的人或许并非随机,而是从一开始就被选中了。   颜如玉若有所思地佩戴上腰饰。   还有大佬所说的白石,如果连公孙谌都找不到的话,他又是怎么从藏书阁给扒拉出来的?他握了握拳头,还是这样孱弱的力量,这具身体究竟藏有什么秘密?   …   “父亲。”   颜如玉恭敬地说道。   主峰碧落,是外人难以涉足的、颜辉的领域。   颜如玉和颜竹暂居此处确实算得上安全。   “你看起来很好。”颜辉宽厚地说道,在他说话的时候,他看起来不像是高高在上的仙尊,而是如同普通父亲一般温和。   颜如玉:“碧落很安全。”   颜辉显然赞同这个观点,他含笑说道:“没有人敢在此处撒野。”   黏糊糊的、潮湿的视线擦过身体的轮廓。   颜如玉藏在袖里的手指紧握成拳,他抬头轻笑道:“父亲今日唤我过来,可是有事?”   颜辉并没有收回打量的视线,只是更光明正大,更祥和平静,他笑着,冲着颜如玉伸出手来,“你和尘客行相处如何?”   这是个意料之外的提问,颜如玉眨了眨眼,任由那只手搭在他的肩膀上。   “轻佻,但有能力。”也很聪明。   颜辉:“但是他死了。”   颜如玉:“死了很多人。”他应着。   颜辉赞同:“但他是特殊的一个。”他让颜如玉在对面坐下,那是块柔软的蒲团,至少比起颜辉底下的那个好上许多。   颜如玉坐下来的时候甚至感觉不到任何凉意。   “出事当天,他是最早丧命的。”颜辉的声线透着些许沉思,“那人的目的很明确,他在杀了尘客行后,直接撕碎了他的神魂,没有留下任何可以追寻的后手。”   他仍然打量着颜如玉,轻笑着,温柔着问道:“如玉觉得,他是为什么触怒了那个人?”   颜如玉干净的眉眼透着困惑,“触怒?”   这是一个居高临下的词。   颜辉:“能闯进牡华天宗,在无数大阵中来去无踪,这样的人,能耐不在我之下。他几乎真的重伤了藏书阁,如果他首要的目标是尘客行的话,那便说明尘客行做了什么引起了他的关注。”   而在这之前,尘客行是与颜如玉在一处的。   颜如玉对颜辉的猜测之深并无意外,他知道颜辉能猜透这点。   他道:“尘客行与兄长是好友,原是替代兄长带我们去藏书阁见见世面。他曾邀请我去赏月,不过我不想出门,便婉拒了。”   颜如玉三言两语总结完他们的碰面。   颜辉若有所思,他的手指在桌面敲了敲,一只茶壶跳了起来,给突兀出现的一个茶杯斟茶,随后茶杯滑行到颜如玉的面前。   颜如玉自然碰过茶杯,道谢,吃了两口。   颜辉的笑意更深,他在这之后没有刺探什么,只是在颜如玉吃完这杯茶后,将他送了回去。   颜如玉原以为他会问自己为什么要去藏书阁三层,这不对劲。   入夜,躺在床上准备睡觉的颜如玉气息平和悠长,完全感觉不出他思绪万千。   他没有在颜辉身上感觉到任何杀意,只是湿润、粘稠、徘徊不去的视线让颜如玉觉得头皮发麻,如果他愿意承认,那有些熟悉。颜如玉躺着,双手抓紧了柔软干净的被褥,那种窥伺,独占的眼神……他干呕了两声,艰难翻了个身。   他趴着睡着了。   …   颜如玉已经习惯了时不时出现在公孙谌怀里的随机了。   最开始他还会一惊一乍觉得大佬会给他来一下,但是人是有惰性的,在时不时、间歇出现这种事情后,颜如玉选择躺平。   他清楚感觉到后腰贴着一只冰冷的手。   公孙谌似乎是喜欢与他肌肤相贴的感觉,肌肤饥.渴症?他感觉自己像是一只大大的抱抱熊,大佬时不时摸摸蹭蹭,或者是芭比娃娃?   这远比粘稠的窥探舒服,只是有点冷。   最近大佬像是一只倦怠的巨兽,总是懒洋洋躺在某处,揣着一只颜如玉阖眼休息。也不知道他究竟是睡了没睡。   不过颜如玉发现,在这种情况下,公孙谌会显得比较好说话。   比如此时此刻,他躺在大佬怀里,任由大佬把玩他的头发,突然抛出一个问题。   “大佬,是不是还有其他的墓室?”   “嗯。”公孙谌从胸腔挤出一声应允,带着模糊的随意,“至少还有五个。”   脑袋,四肢,当然,还有躯干。   颜如玉:“也是像这种……”他环视着这冰冷幽静的乱葬岗,在公孙谌彻底清除了所有不死者后,这里便陷入了永恒的寂静。   “我的记忆不完全,”公孙谌道,他的手指似乎正在卷着颜如玉的头发,感觉已经不小心扯断了一两根,“但分开镇压是最合适的主意,防止我苏醒。”   他似乎觉得这句话很好笑,便轻轻笑起来。   “不过我还是被一只小老鼠给吵醒了。”   颜如玉背对着他翻了个白眼,是是是,我不该乱挖坟把您老给挖出来,真是致以万分的歉意。等下,公孙谌这句话的暗喻岂不是他死不了?   只能是某种程度的镇压?   公孙谌:“时间快到了。”   颜如玉正在思绪里泡着,一时之间没反应过来“啊”了一声,然后他睁大了眼,背脊猛地一僵。   公孙谌站起来,赤脚走在光滑的石板上。   颜如玉得以夺回自己的头发,发现发尾毛毛躁躁的,看起来像是被什么东西灼烧了一般。   颜如玉:“……”该感谢没烧成秃头吗?   公孙谌嫌弃地看他一眼,“就你这身板,该是回不来了。”   颜如玉摸了摸毛躁的发尾,木然地点点头。如果要献祭的那个人是他的话,那他确实是活不回来了。   “你想死?”公孙谌的脸色阴沉下来。   颜如玉压根不知道他为何生气,想了想说道:“我不想,可如果真的是祸及大陆的灾祸……”话又说回来,他有得选吗?   公孙谌森冷地笑起来,没给他说完的机会,“我却是不知道你是这等舍己为人的性格。”素白的衣袍在颜如玉的面前堆积下来,阴冷森然的气息扼住他的喉咙。   “我偏不让你如意。”   颜如玉:……大佬你听我说的话了吗?!谁想死了?! 第10章   青华山脉下有七百三十九洞天,主峰碧落是最为独特的一脉。   其地势与天气变幻莫测,难以捉摸。   不过这对颜如玉没有任何的影响,他宅惯了,别说是出门,就连等死都是瘫着等死。   颜如玉抱着零嘴坐在窗边。   他在过去的十几年如同懵懂无知的幼兽,全然不知自己走在怎样的厄运上。   颜竹抓到过一次机会,在他们的笔谈之后。   当时他的情绪已经平复了,比颜如玉矮了半个脑袋的他扭头打量了一下屋内的摆设,低声道:“这里看起来比我那还要精致舒适得多。”   两人同时陷入沉默。   这就又回到原来的那个问题上。   颜如玉止住回忆,他还想多吃点东西。   但,不管是小说还是大佬残缺的记忆,都摆明了那次献祭是真的发生过,那与颜辉表露出来的那种……相悖。   颜如玉给自己猛塞了两口零嘴,这其中有哪里不对劲。   地面摇晃了起来。   一瞬。   颜如玉抬头,无数激发的阵法一牢牢护住这间居所。   在璀璨绚烂的光华中,他窥见了天崩地裂,惊飞的仙兽在天际乱窜,极遥远处一座山峰轰然倒塌,激起溃散的乳白灵气。   但是很快,那些破碎和动荡就恢复了。   颜竹在这天下午匆匆来过,解释了一下颜虹负责的地方出了问题。   他没多说什么,很快就离开了。   但是几日后,颜如玉收到他送来的消息。东游大陆出现了几次地裂,好些仙城都受损严重,灾民无数。   那时他正在吃阿萍做的冰饮,冰块的寒意沉沉地坠在他的胃部。   颜如玉长出了口气。   如果没有公孙谌的意外,他得知了这个消息会做什么呢?   颜如玉闭上眼,按着他的性格揣测,他无端穿越到这个世界,享受了十几年的平安喜乐,过着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富足日子,当整片大陆都在脚下哀嚎的时候……   他会同意。   …   牡华天宗邀请了东游大陆几乎所有顶尖的修仙门派,齐聚仙门共讨这次突如其来的动荡。宣明阁是到得最快的那一批,他们距离最近,与牡华天宗的关系最好。   只是领头的换了个人,是尘客行的兄长尘宣云。   他的脸色在进了牡华天宗后一直很阴沉,尤其是看到来迎接的人是颜虹后,更是有些难看。只是最终他还是忍下了埋怨,去往了牡华天宗待客的院落。   出奇的是,他们这一回落脚的地方并非从前的地方。   颜虹解释道:“出了事后,仙门决定换一处更安全的地点。”彼时他们正乘坐黑色巨鸟穿梭过两道水帘幻影,扑面而来的冰凉让尘宣云知道他们已经不在先前的空间了。   这是一处秘境。   秘境何其稀有,里面多数是上古秘宝,又或是险要之地,藏有各类魔兽,可供修仙之人锤炼修行。就算是各门各派,只要发掘了一处秘境,无不是掌控在自己手中,当也有共同持有的秘境,不过那也基本是被探索完毕,只留待子弟修习之所。   如牡华天宗这等直接拿出一处秘境来招待客人的行径,简直是财大气粗,又极其罕见。   尘宣云的脸色变了变,最终还是缓和了下来。   他感觉到了牡华天宗对这次事件的重视,以及对他们的歉意款待。   颜虹是此次负责仙门招待的人,等到仙门都抵达秘境,有了商议之势,他才得以解脱,去了青华山脉的主峰碧落,想要与父亲见上一面。   可惜没找到,却在山巅见到了颜如玉。   彼时他站在高高的山巅,无数狂风乱卷,让   单薄少年的衣襟随风而舞。他很美,美得如同陡峭春寒之下独独绽放的丹天雪莲,又似是无数冰霜之中唯一一抹鲜活。再近些,颜虹便看到那双漆黑的瞳孔印着无数山河,苍白美丽的脸上面无表情,只余下浅浅的哀倦。   脆弱,又苍凉,像是眨眼即逝的晨露。   颜虹知道自家三弟的美丽,是外界所疯传的珍宝。   那张脸已经看过无数次,却独独在他突破归来的今日,突然有了如此摄人心魄的诡艳,像是一瞬间抓住了他所有的思绪……颜虹脸色变了又变,猛地抽了自己一巴掌。   这闹出来的动静,自然也引来了那少年的注意。   颜如玉看向不知何时站在他身后的颜虹,困惑偏头。   颜虹必然是下了死手,那右脸都肿起来了。   “兄长这是发疯了吗?对自己下这般重的手?”   他跳下石块,走过来,想要从镯子里取出药散给他。颜虹猛地按住颜如玉的手,那双眼睛仔细打量着颜如玉的眉眼,又好像是烫手般抽了回去,“不必,我无事。”   颜如玉叹了口气,“那你回去定要给自己上药。”   颜虹胡乱点了下头,这不对劲。他一直都知晓颜如玉长得非常好看,回家的次数虽然少,可颜如玉那随着岁月越发动人心魄的美丽,他这做兄长自然是知晓的。   可是从来,从来不该有这样的非分之想!   颜虹拼命按下那要浮出水面的渴求,心里蓦然闪过当年欢喜宗闯下的大祸,或许,或许那也只是一个被蛊惑……   不对。   做错事的人本就是欢喜宗尊者,又如何该去责怪本就是受害者的颜如玉?   颜如玉若有所思地看着仓皇离开的颜虹,那避之不及的态度错以为他是豺狼虎豹。   他看了下自己的手,刚才颜虹刚碰到就立刻避开了。   这种生硬的态度有些不对。   但是现在颜如玉已经没有那么多余裕思考这些。   如若不错,他在两日后会迎来既定的命运。至于公孙谌这位大佬,事实上在他发表了那番“不允许”的言论后,颜如玉入梦时就不怎么看到他了,只会在半睡半醒间偶尔感觉到些许触碰。   有点粗鲁冰凉,但很干燥。   他安静站着,叹息着摇了摇头。   …   不知山处原来是一处秘境。   瑰丽绚烂的仙境骤然变幻作冰凉彻骨的万里雪山,绵延无数的白雪皑皑宛如天上来,至于巅峰,乃是万里无一的森森绿意。   颠倒错乱,狂风呼啸。   巨剑朝着那森绿飞去,此处的法则似乎与外界不同,在铺天盖地的白雪中,却偏是最不可能之处诞生了唯一的生机,显然会场就设在那里。   高低起伏的白玉柱子连绵无数,白云与浓绿交织在一处,其上落座着许多人。   当颜辉露面的时候,显然带来了更多的注视。   “那是……”   远处有人说道,只是还未说完,就被更上头的人打断了。   “天玄道人,”蓝叶舟老神在在地说道,“方才的话,还未说完。”   天玄道人沉下脸色,“天降灾祸,世人受难,牡华天宗若是有主意,自当提出来一同商议,如此吞吞吐吐,却是为何?”   “是啊,倘若牡华天宗有法子,便一同商讨才是。”   “这不便是我等来此的缘由?”   “昨日又一次变动,西北坍塌了两座仙山……”   “大祸!”   面对诸位的纷纷议论,蓝叶舟温和地说道:“想必诸位也曾听说过牡华天宗确实是有过一个大阵,或许能够取得天道垂怜,让得灾祸平息……可是如此大阵,却非轻易能够使用。”   天玄道人眼前一亮,这绕了几天,总算让这老狐狸松了口。   蓝叶舟悲天悯人般,叹息着摇头,“这会让牡华天宗付出极大的代价。”好像这是多么痛苦的事情。   “那自然不能由你们一力承当!”   “该是大伙出力的时候。”   当这声音传到他耳边的时候,颜如玉正在那无数白玉柱子之下的密室。   被强迫着褪.去原来的衣裳,换上素白轻薄的长袍,他的所有随身物品都被带走,哪怕是手上的镯子。   在认出来另一个是颜霁给的后,龙丘灵的脸色更冰凉。   颜如玉:“母亲想做什么呢?”   他一觉醒来,就发现自己换了地方,眼前只有许久不见的母亲,以及一个看起来就不太对劲的密室。室内的光线太昏暗了,颜如玉只隐约看出这上下周边墙壁,全都刻画了无数繁华的纹路,那可谓盛大。   他摩挲了一下手腕,有点痛,那是在强行褪下玉镯时留下的挣扎。   龙丘灵冰冷地说道:“别叫我母亲,听着就令人作呕!”她的语气,像是埋藏了多年的怨毒与恨意,喷溅出来的毒汁恨不得直接将颜如玉吞没。   颜如玉:“……”这就是不长不幼的悲哀吗?不爱也勿要伤害啊妈!   他一边这么想一边不着痕迹试图往后退。   只不过再微小的痕迹,在同样是仙尊的龙丘灵眼中却再鲜明不过。她只是冰凉恶毒地看着他,语气却突然轻柔下来,“想跑?这里可是天底下最不可能逃脱的地方。   “你非我儿……你不该诞生,你从不是我儿,你只不过是霸占了他的身躯诞生的妖魔。   “世人贪恋你这张人皮,更是令人作呕!”   她哈哈大笑起来,状若癫狂。   “你只是个凡人废物,便是上天对你的诅咒!现在他们选中你来做祭祀大礼,合该是你偿还的时候了。”龙丘灵的笑意收敛,骤然变回原来的冰冷模样,“为了这一日,我足足忍耐了十五年——”   “废话真多。”   在理应只有颜如玉和龙丘灵的密室内,出现了第三个人的声音。   那声音比千仞雪还要冰冷,比铁索还要冷硬。   他自颜如玉化身而来,脱胎于他瘦弱的肉身,一道同样浑身素白的身影显露,幽幽地注视着龙丘灵,“舌头,还是手,选一个?”公孙谌的问话压根就不是真心,白莲自指尖幻化,直直朝着女人飞去。   “大佬别——”   颜如玉下意识就扑了上去。   这身体快过脑就是不行,他埋怨,大佬那是幻影……等下,他径直扑入了一个冰冷的怀抱。那熟悉的寒意让他一下子愣住,抬头就对上公孙谌高深莫测的脸。   公孙谌一手搂着他,一边不耐烦地露出实体,“你没听到吗?她不是你娘。”言下之意烧了也没什么。   颜如玉尴尬地说道:“但实际上她还是我娘。”至少是这身体的妈。不管龙丘灵究竟是感觉到了他的穿书还是在发疯,她的怨怼并非毫无缘由。   公孙谌下一个动作就是在颜如玉的后脖颈捏了一下,他登时就控制不了自己的身体,直直躺平了下去。但是意识还是存在,只是被困在躯壳中。   而龙丘灵,公孙谌一挥手,那白莲便将她吞没,然后悉数融入了她的身体。   颜如玉的身体已经昏迷,可他的意识却能看到龙丘灵的眼珠跳动着的白焰,只是下一瞬就全部消失,转头对上进来的颜辉。   嚯!   ‘龙丘灵’冰冷地说道:“就怕我对你的宝贝提前动手?”   颜辉温和地说道:“如玉的存在,便是最大的恩赐。你的无端猜忌,让他在过往十几年都过得有点难熬。”   女人简直要暴怒,但是很快她收敛住心神,冷漠地说道,“不论如何,一切都要结束了。”   对于这点,颜辉倒是赞同地点头。   “一切都要结束了。”   颜如玉留意到他看着地上那昏睡身体的眼神,依旧是温柔的、眷恋的,他道:“如玉是独一无二的造物,也会是最好的祭品。”   ‘龙丘灵’闭眼,厌恶地说道:“你们都被他蛊惑了!我受够了,我真是受够了!”她转身离开了这个密室。   颜辉在这里停留了很久,视线挥之不去。   但是最终他也离开了。   颜如玉看了眼还躺在地上的自己,苦恼地说道:“就把我丢在这里了?有够随便的。”龙丘灵看起来还活着,至于是哪种姿态活着,那就不关他的事情了。   他能做的也仅限于此。   公孙谌诡谲地笑起来,“你躺的这里,就在阵眼的下方。”似乎当他不想要人看到他的时候,就算已经是仙尊的颜辉,也没有发现他的踪迹。   当然也没有发现颜如玉的异样。   颜如玉打量着这灰扑扑的地方,撇撇嘴地说道:“要死在这里也太昏暗了点。”   公孙谌赞同地颔首:“你说得不错,该去更为敞亮的地方。”   颜如玉:?他倒也没这么说。   颜如玉被大佬轻飘飘推回身体,然后又搓了个火丸子丢了下去,搂着腰离开了这道密室。   这密室这么容易就进进出出可真是愧对它的名头……还天底下最不可能,这天下倒数第一吧。在出了密室后,他们就在急剧往上窜,那让颜如玉冷得牙齿都在打颤。   “你冷?”公孙谌奇怪地问道。   他把颜如玉抬起的脑袋按了回去,正啃上自己的锁骨。   颜如玉装死。   公孙谌掐了下他的腰,让他成功破防后打了个喷嚏,不得不被迫开口:“如果大佬还记得的话,我是个普通凡人。”   他在普通和凡人上重音,任谁都听得出他的意思。   “你不是。”   公孙谌的眼神很冷,凉飕飕,但嘴角的笑容却越来越明显,异常诡谲,“如果你是,你怎么会在这里呢?”   他的手掌伸进那轻薄的衣物内,紧紧贴在颜如玉的后腰上。暖流顺着那皮肉接触的地方奔腾到四肢,颜如玉几乎要喟叹,他感觉活了过来。   这反差让颜如玉刚提起来的心又猛地放了回去。   这不应该。   颜如玉告诫自己,他不该对公孙谌这个行走核.武.器放松。   放松又不会有坏处。   另一个声音小小地说道。   总不会比既定的结局更糟糕了。   …   会更糟糕。   颜如玉面无表情地想。   天真。   真是太天真了,他怎么会以为相信一个行走核.武.器会有什么好主意呢?比起任何其他人,他的存在本身就是极致的破坏与最坏的结局!   公孙谌抱着他闯入了不知山处的会场。   重复一遍。   大佬,抱着他,闯进了,有几百个修仙者大能,的,不知山处会场!!!   “是你。”   蓝叶舟在看到公孙谌的瞬间,就猜到他是在牡华天宗放肆之人。   公孙谌:“老奸巨猾,你的脑子总是转得快。”   蓝叶舟蹙眉,这话不中听,可听起来却是认识他的。可他从来都没有见过如这等气势的男子,但凡见过,他不可能没有印象。   颜辉的声音紧随而来,“放下我儿!”   只露出个后脑勺的颜如玉:“……”眼睛真尖,早知道就换身衣服。   公孙谌冷笑,“你的婆娘却是不肯认他呢。”   此话顿时引来旁人对颜辉投去视线。   颜辉脸色一冷,一把巨剑在他脚下出现,“无耻小儿,住口!”   公孙谌却是松开手。   颜如玉一惊,险些以为自己要跌落下去。却发现脚底踩着硬物,低头一瞧,是一只黑鹤。其背微弯,翅膀却是冷硬,散发着铁羽光泽。他看了下四周,原本空荡荡的半空充斥着无数只铁羽黑鹤,它们眼眸死寂无光,是早已死去的荒芜气息。   可一只,与百只,千只带来的恐惧感是截然不同的!它们密密麻麻挤占了天际,是铺天盖地的暗色。   然有人叫出了他的名字。   “如玉?他是颜如玉?”   “那个天下第一美人???”   踉跄站稳的少年循声抬头,那张脸印入无数人的眼眸。   是惊鸿。   是极致的苍雪。   蓝叶舟猛地站起身,“不好!”他们藏了如此之久,恰恰是为了避免这等情况!   与此同时,公孙谌冰凉的嗓音滑入颜如玉的耳朵,与那漫天的窃窃私语一起化作了无形的牢笼,层层禁锢住颜如玉软若无骨的腰身。   “可知为何颜家藏匿你这般多年,是为护你?”   他道,“不,是为护他们。”   公孙谌悄悄地,像是在说一个秘密。   “越是强大者,便越不敢直视动摇的心境,不堪诱.惑的自身,自以为傲的境界,你抬眼的瞬间……”皆是要吞噬下腹的欲.望,是连血脉也无法阻遏的疯狂!   颜如玉本身,便是最妖异的造物。   脚下,破裂的板石在白莲灼烧中融化,绵延铺开的火海是在密室开始点燃,继而吞噬着阵法脉络,追逐着灵气奔腾而来,腾空千里——   毁天灭地的吞吐动摇着会场,也动摇着深埋的大阵。黑鹤暴动,开始了成群结队的厮杀!   只有一只黑鹤没动。   站在其上,被搂抱在大佬怀里强迫着听了自身隐秘后,颜如玉疲倦微笑中透着绝望。   现在割了这张脸还来不来得及?他现在想回去密室躺着了,阿门。 第11章   不知山处常年沉寂,是一个极其特殊的秘境。   其内无秘宝,无魔兽,无锤炼之地,只有万年不化的苍雪与空寂呼啸的狂风,这本该是苍凉的死境,却独独留下了一片颠倒的绿意生机。只是那涂抹大片大片空间的,依旧是死寂的白。   肃杀的苍白染上猩红时,颜如玉发觉处于乱局的公孙谌越发快意,暴虐的杀意让他撕开一人的躯壳,然后又带走两条人命。   “竖子尔敢!”   蓝叶舟暴怒,如此杀局落在牡华天宗,让原就遭受一次入侵的仙门只会处境更加难堪!而其他仙门的人在遭到攻击的第一瞬间就迷糊开始反击,完全称得上血腥凌乱的恶场。   在厮杀暴喝中,颜如玉正坐在黑鹤上发呆。除了这只老神在在驮着他的黑鹤外,此刻他的上下左右还有好些黑鹤,堵死了所有袭击他的空档。   他有些担心公孙谌,尽管他猜到了大佬最近肯定做了些什么,才得以这么顺畅将他偷出来,但此举却仍旧太疯癫。   公孙谌远不是全盛时期,独自.杀入这场盛宴,总有力竭时。   他总有种错觉。   大佬不会是故意的吧?   “如玉,”儒雅温和的嗓音传来,“为父救你出去。”   回神的颜如玉默默往后缩了缩。   出现在黑鹤包围圈外的颜辉默然了一瞬。   “那贼人是否说了些什么,才让我们父子离心?”颜辉叹息了声,一直随身的巨剑劈开一只阻碍的黑鹤。   颜如玉原以为那些黑鹤已经死去,却没想到颜辉劈开的瞬间,它昂首惨叫了声。   那只小生灵在世间咽下最初的叫声。   这似乎惊动了打算沉默到底的颜如玉,他越过在颜辉周身翩跹飞舞的黑鹤望向更遥远的地方,注视了片刻,才抽回看向颜辉。   “关于我的存在,您没什么要说的吗?”   颜辉:“你是我儿。”   那些惨叫对他来说不过浮毛。   颜如玉:“你却不是我父亲。”那无数扎穿他的视线显得轻浮而奇怪。   他感觉自己的意识分割成两部分,一部分依旧是他,无奈恼怒的情绪在流窜;而另一部分的他却透着愉悦,为那些厮杀中仍为他分神的尊者,为这血流成河的献祭大礼。他不是很喜欢另一部分,把浮出水面的情绪压了下去。   “如果不是他救我出来,您便是打算送无知无觉的我上祭坛吗?”颜如玉叹息着说道,“不如直白些好,您觉得呢?”   显然这是只有牡华天宗才知道的算计,那些参加会议的其他仙门正毫不知情地抵御着大佬的疯狂攻击。   颜辉:“如玉会答应?”   颜如玉:“若没有他,我会答应。”从这点来说,认为公孙谌带坏他无可厚非。   他们一起听到了大笑。   是公孙谌在笑。   颜如玉常常听到他冷笑,狞笑,阴冷地笑,却从未听过如此恣意放纵的开怀大笑,好像这泼天的血腥,这尸骸血海,正让他享受着极致的愉悦。   公孙谌在血色中回头,“从他身边滚开。”   他的笑意犹在,声音却是冰凉。   颜辉看着他:“你会死。”   这话甚至都不是疑问。   颜如玉也看到了公孙谌身上淌着的腥血,那灼烧的白莲确实给他带来了助益,可灼灼燃烧的灭世白焰,却也需要无穷尽的供养。恶火不噬主,只不过因为其主比其更凶恶。公孙谌那一袭白衣已然染红,却依旧散发着淡淡的光芒。   那当是一件极其厉害的法衣。   公孙谌哑声道:“是吗?”   漆黑的眸子盯着不愿离开的颜辉,“猜猜我给你们送来什么礼物?”他一挥手,爆裂的地动山摇,自白玉柱子始。   当蓝叶舟和颜辉看着那些白玉柱子开始摇晃起来,他们脸上头一回闪过名为恐惧的情绪。蓝叶舟与其他数位仙尊疯狂攻击公孙谌,好像那样就能够阻止紧随而来的轰塌。   黑鹤崩裂,一只二只三四只——   依次破开的爆炸声让聚集在公孙谌左近的缠斗者不得不闪离,只给他留下片刻的空隙。蓝叶舟的面目狰狞,一招灭除了公孙谌泰半的黑鹤,这般大招对他来说也不是容易,额角留下些许汗渍,却更恨不得将眼前这个陌生的袭击者抽筋拔髓!   “你不过一人。”蓝叶舟不用示意,就已经有数人扑往下方,包括颜辉,想要遏制住倒塌的巨柱,“而我们,你敌不过。”   公孙谌抬手,残余的黑鹤铁羽皆化为利刃,刀刀催人命。   他的声音阴冷下来,“再瞧瞧呢?”   又是一道轰鸣,像是有火球炸开。   那是极其酸牙的倒塌声,像是支撑天地的石柱歪了一角,是不可避免的轰塌。站在远离战场的地方,颜如玉清楚地认识到这些白玉柱子才是重点,不然蓝叶舟和颜辉等人不会如此着急。   他想起之前公孙谌说过他寻不到颜虹气息的事情。   难道那些若隐若现的日子,大佬早就找到这不知山处的秘境,埋下了后手?也是,对此时的公孙谌来说,这些都是早就发生的过去。   浓郁的血腥扑面而来,一个湿漉漉的怀抱拥着颜如玉。   他头皮发麻,肩膀便是一沉。那件原本穿在公孙谌身上的法袍披在了他的肩头,冰凉侵袭而来。   哪怕那染满赤红,可淡淡的微光依旧流传,正是法袍运作的模样。   公孙谌:“穿着。”   他从血海尸山走了出来,大朵大朵的白莲燃烧起来,是地下,是白玉,是摇晃的浓绿,是岌岌可危的崩裂。   颜如玉:“大佬做了什么?”   公孙谌浸泡在杀意中的思绪并未回神,他只是下意识脱去法衣盖在颜如玉身上,只因为方才颜辉凑得太近了。他厌恶那些人的味道,便用更深更熟悉的血腥遮盖住,将少年笼罩在自身气息之下。   “……那些柱子,才是真正的阵脚。”公孙谌道,“你是阵眼,他们是佐料。”   这一次仙门大会,从一开始便不是仙门勾心斗角盘旋的开端,而是秃鹰啄食的结局。牡华天宗从未说过这个大阵的详细,自然也无从让人知晓这里陈列的每一根白玉柱子,皆串联起了底下繁华纹路的大阵!   整个不知山处都是阵法的所在,其阵心便是白雪中仅存的浓绿生机。当数百个仙尊气血齐齐压阵时,才构成了阵法运转的起点。   公孙谌确实只记得部分的过往,可当他在夜晚循着颜虹的气息闯入不知山处时,望着那熟悉又陌生的无数白玉柱子,徒然而生皆是暴虐的杀意。   颜如玉:“东游大陆的灾祸,是真的无法遏止吗?”   献祭他究竟能获得什么?   小说中那已经是过去几十年的事情了,早就平复的灾祸也没什么记载。不过现在中止的献祭,倘若真的于大陆有用……   “倘若你之献祭当真有用,你要献出脖颈任人宰割不成?”公孙谌不耐烦地捏住了颜如玉的脸蛋,把那张极美的面容握在掌心揉捏,掐出了嘟嘟嘴。   颜如玉被掐住嘴说不出话来。   公孙谌如鹰隼的视线紧盯着他,像是穿透了他的魂魄看到了所有隐藏的秘密。仿佛被扒光的感觉让颜如玉极其不自在,尤其还是在这激烈交战时,无数或明或暗的视线正穿透那炙热燃烧的白莲望来!   他有种预感,不管接下来大佬到底想说什么,都不能让他说出口。   颜如玉的眼神乱动,最后朝着大佬扑了过去。   在乱葬岗日夜的抱抱熊状态让公孙谌勉强对他放开了些禁制抱了个满怀,湿冷与温暖两种感觉纠缠而来。湿冷的鲜血,温暖鲜活的肉.体,颜如玉几乎要把自己扎进大佬的怀里。那很冷,他颤抖着说道:“我是个普通凡人……”   他听到公孙谌的嗤笑。   他不理。   他坚定地说下去,“一个普通的凡人,总会有点英雄梦,去救人,或者做点什么,在我能做到的时候。”   可一切都有个但是。   “但是,不是以你为代价。”   颜如玉难得强硬地指出这点,“大佬压根就打算与他们同归于尽吧?”   在那些火焰巨浪之下,颜辉说得不错。   公孙谌会死。   因他本就是从地狱爬回来的恶鬼,仅仅残余着仇怨怨毒的亡魂,是不需要后路的。   这片狼狈轰塌的秘境,自公孙谌寻到起,就每夜,每夜被灭世白莲灼烧,只不过那些火苗都深埋在无数白雪之下。火种潜伏着,期待着,在既定的日子被主人痛快引燃。   热浪已经扑到他们跟前,公孙谌冷冷地看着他,“怎么,你现在是想做我的英雄了?”他的瞳孔倒映着小小的颜如玉,阴毒的话已经到了嘴边,你以为我是为了救你才如此?   颜如玉的脑海掠过无数《风起云涌》描述的片段,最终却只落在掀开的一页。   【公孙谌埋在白雪里,冰凉彻骨的寒意让他感觉不到脚趾,在失去所有力量后,被大陆所仇杀的魔鬼也不过是个二十余岁的青年。他疲倦地、厌恶地皱眉,像是躲避着雪山里难得晴朗的太阳。那些可恼的光线扎透不完全的雪堆,落到了紧闭的眼皮上。   又冷,又热。   可他感觉到了长久难得的平静。   这是个好天。   公孙谌自雪山来,拖曳着长长的痕迹。   可以。   他与自己再下了一盘棋,一次赌约。   如果这回出去遇到的第一个人没有骗他,那他会再重试着回到正途。】   他也曾有过期待。   颜如玉把公孙谌冰冷的身躯抱得更紧,低低说着话,听不出究竟是害怕还是哽咽,“我是在救我自己。”   他很暖。   公孙谌想。   他的手指划过颜如玉的脖颈,鲜活的味道让他能感觉到。这复生后的世间如此苍凉,他存在于此,却也不存在于此。   公孙谌感觉不到任何东西。   只有纠缠不清的怨毒,影影憧憧的徘徊间剩下森然乖戾的杀意。浓黑的执念与凄厉恶意不断翻涌,却依旧无感。他冰冷地审视着自身,他不知痛,不知伤,那灼烧的热意带来的是惯性的亮度,却也是记忆留存的东西。   他感觉不到任何的东西,只除了颜如玉。   他抱紧颜如玉。   这很暖。   好吧。   他注视着漆黑里独有的那片纯白,好吧。   公孙谌:“你想救世,又想救己,过于贪婪成性了。”   颜如玉闷闷说道:“人性就是丑陋的。”   公孙谌从心口掏出了件什么东西,颜如玉这个姿势看得一清二楚。那是他从藏书阁取来的白石,他原以为炼化了,但这又是什么?   “这是灭世白莲寄宿的核,这世上,还没有什么能抵挡得了它的吞噬。”公孙谌冷漠瞧着还在崩塌的白玉柱子,“哪怕是通神通天之物,也毫不例外。”   在他捏碎白石的瞬间,紧接着有一道冰凉的屏障附着在颜如玉身上。   “东游大陆不会有事,”颜如玉看不到公孙谌,却听到他说,“你也不会死。”   白焰熄灭,让其他追杀的尊者误以为将见曙光,入侵者将要死去。他们是听从胜利号角的猎人,径直扑往了此处,可他们敏锐的五感让他们能听到公孙谌那句话。   那一刻心悸,是疯狂涌现的危机感。 第12章   猎人,变成了猎物。   公孙谌大笑着踏入战局,只是此时此刻,那碎裂的白石融化的核心与他本身相随,幻化出最本源的火灵。   铁羽化作的刀刃也勃然而生无数焰火,那灼热的温度压根无法靠近,裹挟着将要融化万物的气息!   蓝叶舟不必回头望,也知形势严峻!   好在白玉柱子的倒塌已经被遏止,只是此地此镜,他们的对话不知被多少人听到……   他眼里闪过几丝疯狂,但是更快被其他的神色掩盖。   他舌绽春雷,声音如洪,在狂肆苍凉的空间回荡:“诸位,无论贼人胡言乱语,此贼只一人,我等协力,定能将这祸患拿下!勿要为了一介外人,动摇我等同盟之约!”他之气息悠远,无疑让人信服。   原本稍有动摇的几个仙门大派,也确实被蓝叶舟给安抚下来。   颜如玉深知蓝叶舟其人能为牡华天宗之主,除了修为深厚福泽之外,便是他天生面相宽厚仁和。   但凡所见,无不认为他是值得信任的正人君子。此乃天生的面貌气质,与心性无关。如非随着《风起云涌》的讲述,前期读者们还一直以为他是主角稳稳的师长经验包。   颜如玉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公孙谌的踪迹,只是他们修仙者的速度,对他一介凡人来说还是太快。   那冰蓝的屏障看久了人眼也迷糊,还困顿了起来。   颜如玉:“……”雄起啊!在这时候发困真的合适吗脑子?!   他忍不住吞下一个哈欠。   看来脑子不理他。   颜如玉靠着屏障坐下来,也不是没人试图越过那仅存的几只黑鹤来袭击他,但都被大佬留下的屏障给挡得死死的。   他听着砰砰砰的声音反倒是更有困意了。   这不行,这不可。   颜如玉拧着大.腿,挣扎着从困意爬起来。   公孙谌身上的伤势越重,他的杀意就越浓。仿佛不知什么是畏惧,也浑然不怕游走在生死的界限。   或许因他是魂体,所有撕裂伤对他来说并无效用,可那增添的伤势却足以滴血成海,溅落的血花染红山巅的白雪,混淆在一处的暗红压根分不清究竟是何人流淌的血液,只知杀了个疯狂。   他一直在不断闪挪位置,只在仅仅几次瞬间才让颜如玉捕捉到了身影,随后又是被围攻重击,这让颜如玉不由得担心起大佬是不是伤势过重了。   他都能如此担忧,那些围攻追击的人如何不明白?   他们心中大喜,更是倾尽全力,万不能让他逃离!蓝叶舟与几位相熟的他派长老不过照面的功夫,便已然达成共识。   且由蓝叶舟在前牢牢挡住三息内公孙谌的全部攻击,那炙热的温度被隔绝在外,趁着公孙谌无力分心的瞬间,几位长老齐齐使出他们最引以为傲的招式——   锵!!!   公孙谌闷声吐了口血,身影坠.落了下去。   颜如玉猛地从困意中爬起来,眼睁睁看着大佬坠.落如流星,灼烧的白莲安静地包裹住他。   紧随着扑下的数十道身影便是悬崖苦等许久的秃鹫,如同饿极扑肉般凶恶,他们将将要包围住那颗星辰——   星辰更快地砸入了地表。   颜如玉愣住,那个位置……他伸出手比划了两下,是不是会场中心来着?   也便是那无数白玉柱子的核心。   颜如玉:“……”大佬莫不是故意的?!   巧合也不可能这么巧吧!   他们实在是杀得太狠,也杀得太疯,甚至没留意到在边打边退的挪移中,堪堪露出了最大的破绽。秃鹫还未啄食到肉块,便已经被爆裂开的白莲焰火彻底掀开。   那火……   远比之前还要绚烂炽热。   若说先前的火乃是不败的白焰,现在跳动灼烧的焰火才是真正的灭世白莲。那恐怖毁灭的气息让原本已经稳固的无数根白玉柱子再次摇动,而这一次是无法阻止的彻底崩塌!   蓝叶舟脸色大变,公孙谌竟是故意的!   他彻底引爆了灭世白莲的核,那爆裂的毁灭焰火会彻底吞噬掉整个山头。连带着已经暗自启动的献祭大阵都会被迫更改!   不知山处虽有奇特,不管有再大的变动,那献祭大阵本身就是秘境的整体。无法抹除,却能借由外力强行变更。   如今公孙谌所为,便是如此!   蓝叶舟已经能感觉到原本在他们掌控之下的法阵内核异变,无法再轻易操控。   “灭世白莲……”   他抿唇,若非这玩意有毁天灭地之势,如何让他们如此避之不及?!   灭世白莲之所以被封印在牡华天宗藏书阁中逾千年无人问津,并非无人想寻,而是无人能寻。   这是一朵恶火。   其安静漂亮的外表不过是伪善的假装,其根本便是毁天灭地的恶质。   在这之前的最后一任主人在无法控制住这恶火前,倾尽所有修为,以仙尊之位为这朵恶火设下封印,将其牢牢封锁在牡华天宗书海的第三层。   谁都知道这朵灭世白莲在第三层,却也从无人能取得。   因为封印需要一位凡人解开。   可凡人无法触碰灭世白莲,只会在那瞬间被吞噬。这便是那位主人留下的最后善念,无人能解开,便也无从再让这朵恶火现世。   到底是谁……   蓝叶舟怒笑起来,在暴怒极致时,他脸上的神色反而平静了下来,从仅存的人中找到了颜辉。   已经无力回天,就只能兵行险招!   蓝叶舟的声音冰冷地传入颜辉的耳中,“你我二人须得出去。”   颜辉的眼睛眨了眨,在高温下几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他们自身带有离开此处的秘宝,两人眼神一对,只留下闪电般的身影。   甫一出了秘境,温度骤降,连带着压制的灵力都能快速运转起来。   蓝叶舟脸色阴沉地说道:“吩咐下去,立刻把今日发生的事情通传东游大陆,就说牡华天宗被南华大陆的魔修入侵,致使秘境被迫关闭,只留下我等两人逃脱。”   颜辉面无表情地说道:“你想把他们都困在里面。”   “不够。”蓝叶舟阴测测地说道,“他们全都得死!”   眼下无法顺利利用颜如玉献祭,而不知山处已经乱成如此,那蓝叶舟索性舍弃这不知山中所有性命,以这些灵性血肉相抵,满足献祭大阵的要求!   这场献祭,一经启动,是无法停止的。   最合适的颜如玉已经不在阵眼,那些纠缠公孙谌而在左近的人便成为合适的替代品。   蓝叶舟似乎已经做出了一番决策,就连神色都缓和了下来,“虽然这一回是乱了些,然那里面可是几百位仙尊的供养……倒也能勉强满足献祭大阵启动的条件。”   他语气轻松得仿佛不是在说困杀几百名仙尊,而是在说今日天气如何。   “你是想以他们来替代如玉。”   蓝叶舟眼眸幽深,“如玉不在阵中,着实可惜了些。不过献祭大阵一经启动,他的血肉还是能弥补少许。颜辉啊,他只不过是重新归于天地,天地间的每一人都会得到他的恩泽馈赠,你又何须介怀?”   颜辉紧绷着脸,片刻后点了点头。   蓝叶舟松了口气,扭头关闭了不知山处的所有通道。他幽幽叹息,这也不能怪他,那献祭大阵一旦启动,便没有回头路可走了。   可惜啊……   …   不知山处燃烧起来的焰火融化了万年冰雪,那堆积白雪潺潺流水,倾泻而下,宛若崩腾的山海,逃离着极其可怖的山巅。   这本该是最后一处生机的绿意变做困杀的磁石,把所有将要逃离此处的人牢牢吸附。   在最后一声逃逸的惨叫消失许久后,跳动白莲的中心,有一道人形火焰慢吞吞抬起脚。   他站起来,踩在一具尸体身上,那尸体便瞬间化作灰烬,被抽干了所有血液与水分。那些川流不息的澎湃生机灌注到地底而去,像是永远填不饱的饕餮。   人形火焰慢吞吞地走了一路,然后凭空拾级而上,一步步走到了黑鹤的面前。   而在行进的过程中,那焰火也逐渐剥落,像是次第拨开花蕊,最终得见内里的存在……一只血糊糊的手穿透了冰蓝的屏障,摸着半睡半醒的少年。   颜如玉不是真的要在这么紧张的关头睡觉,可诡异的困意拼命拉着他入眠,他能撑到现在已经是奇迹。   脸上滚烫湿润的触感让他勉强睁开眼,看到了一个几乎成了血人的公孙谌。   颜如玉勉强着自身爬起来,扶着通体滚烫的大佬踏足黑鹤。   当他扶住大佬站稳的下一刻,有种一种玄之又玄的感觉降临。   那让他舒适得仿佛回到了母体羊水般温暖安全,又透着异样的熟悉感……温柔却宏大磅礴的气息扫过,像是天,像是地,又变作是万物——   颜如玉在那短暂又长久的一瞬意识到,大佬真的做到了。   以这不知山处现在的死寂为代价。   以尸山血海为代价。   不知那气息降临了多久,在抽离的瞬间,颜如玉听到了滋滋的灼烧声,但是他扶着公孙谌的手依旧稳当。他道:“大佬是故意的吗?”   眼看着这团大火人从焚烧的烈焰中出来,如何能猜不到公孙谌怕是从一开始就在设局?   黏糊滚烫的液体浸湿两人接触的衣物,公孙谌哑声道:“在大会开始时,牡华天宗便已经开启了献祭的大阵。唯独用灭世白莲贯穿其核心,才能稍稍更改。”   他没说更改什么。   颜如玉也没问。   就像他也没问为何最初献祭会是他。   公孙谌身上的伤势太多,流淌的血也太多,颜如玉捂住这处,便漏了那处,索性脱下法袍罩在公孙谌身上整个给搂住,抱了个囫囵。   “多谢你。”   公孙谌嗤笑了声,慢慢说道:“谢我什么?谢我送你一程吗?”他懒洋洋地躺着,那模样像是与那焚天吞地的动静毫无干系。   颜如玉看着公孙谌身上的伤势,正在懊恼之前龙丘灵丢他玉镯的时候没拿回来,现在手边没药,边漫不经心地说道:“又不是第一回 让我等死。”   公孙谌:“……”   颜如玉试图撕下衣袖给公孙谌包扎,奈何撕了半天撕不动。然后开始伸手在大佬身上乱摸,试图在他身上找到一把利刃,哪怕是小刀也好啊。   公孙谌躺在颜如玉的膝盖上,用一种很莫名的眼神看着那只乱摸的手,他还没见过这么胆大妄为的。   颜如玉无视了大佬的冷漠视线。   那火看起来像是止不住了,如果公孙谌控制不住被反扑,那他们在瞬间就会跟那些尸体一样烧成灰烬。   横竖是一条绳子上的蚂蚱。   颜如玉在他身上摸索半天无果,最终把目光投向了他们屁.股底下的黑鹤铁羽,瞧着就挺锋利,准能行。   他扯开袖子在铁羽附近比划,在失之交臂两次后,颜如玉留意到他手指在颤抖。   颜如玉微怔。   公孙谌:“怕了?”   颜如玉用那只哆嗦的手自额头穿插过松散的头发,束发的竹簪早就不知遗落在何处,徒留一副颓废邋遢的样子。   只是面相好看的人,就算再怎么糟蹋,那以手梳发的瞬间,依旧有种令人动容的慵懒美丽。   他看着公孙谌,这个男人疯狂又变态,前脚屠戮了不知多少条人命,后脚又施计拖了所有人葬身此处,简直称得上坏种。   可公孙谌也应允了颜如玉一个贪婪的请求。   他该知道的,不管公孙谌多疯癫,有些本性仍旧不变。   公孙谌不会毁诺。   只要他承诺过的事情,不管是黑的白的,踏碎星河都会做到。那些人的死……颜如玉感觉仿佛有秤砣塞进他的喉咙,沉沉压在他的肚子里。   他会实现的,不管是用多么扭曲的手段。   颜如玉把颤抖的手指按在掌心:“是你迫使蓝叶舟不得不做出舍弃全部人的决策……”   “嗯哼,他也可以选择不做。”男人说得随性又暴虐,两种极端的气质在他身上共存。倘若蓝叶舟不选择献祭全部人,公孙谌也会将他们全部拖死在此处。   这个人就是如此恶劣。   他想要这么做,却拐了个弯让蓝叶舟成了帮凶。   修仙道讲究债,这一笔血债再加上他送给蓝叶舟的伤势,足以让其心境停滞不前几十年。蓝叶舟此人如何能忍受自己的破败不前呢?可愈是如此,便愈不能跨越劫数。   公孙谌都想大笑几声,亲眼见见那厮扭曲挣扎的脸。   颜如玉的手也被公孙谌身上染红了,他看着湿漉漉的血出神了片刻,冷静下来戳了戳公孙谌夸张的笑脸,“大佬,回去休息吧。”   不管他再怎么强大,这般大闹了一场,总归不能完全无事。   公孙谌偏头看他,“你会掉下去。”那冰凉的嗓音,好似真的在关切一般。   尽管颜如玉知道是错觉,这个男人是没有心肝的,至少是现在的这个版本。可不管他是一时兴起也好,扭曲变态也罢,他答应过的事确实做到了。   颜如玉:“那寻个安全的地方放我下去。”   “底下全是熔浆和汪洋。”   颜如玉探头看了眼,又默默缩了回来,确实,水火不相容。   罢了,既然大佬都无所谓,他较劲个啥呢?   他其实已经被突如其来的困意拖得连眼睛都睁不开了,混沌间有一只血糊糊的手摸了摸他的额头,将他抱在冰冷的怀里。   颜如玉半睡半醒间意识到大佬的抱抱熊状态,但很快挣扎不过困意,还是睡着了。   …   【天乐九十八年】   “天乐三十八年的时候,这里发生过一次大灾祸,南华大陆的魔修入侵了仙门,导致秘境自毁,害死了当时七百三十六名仙尊。”一位相貌俏丽,声音甜美的女修说道,她正温柔地看着站在前方的一位高大俊朗的男子,任凭是谁都能看得出来她眼底的爱慕。   荀尚平笑道:“蓝岚,那可是发生在六十年前的大事,如今我等进入这里,合适吗?”   他不着痕迹打量着这片残破的秘境。   这里充斥着大量混杂的气息,灵气驳杂,只有坚固的寒冰与晦涩的天色。大块大块奇形怪状的坚冰把地形凝固成险峻的冰洞,他们必须顶着寒风往前走。   甚至无法用太多灵力御寒,不然有可能会引起秘境内的灵气风暴。   那甚至能撕裂仙尊之下的修仙者。   蓝岚的笑声在冰原上荡开,笑吟吟说道:“此地虽能缓慢复原,但也基本成了废址。既然公孙大哥想来见识,为何不可呢?”   他们抵达牡华天宗,正是第三日。   公孙谌那一袭黑衫在冰原上极其醒目,他行走在冰与风中,宛如天然契合。他的灵根仙脉在他的体内吞吐着,像是感觉到了某种意外的躁动。   他在原地停下,过了片刻,在荀尚平和蓝岚等人将要赶上他的时候,公孙谌淡漠的嗓音响起:“莫要靠近了,灵气风暴诞生了。”   数人悚然,下一瞬便是遥遥撕裂的风声。   “各自躲避,回头再会。”蓝岚果断地说道。   毕竟灵气风暴不是什么好易与的。   公孙谌负责殿后,在所有人都安全离开后,他也需遁去。   本该如此。   如果他没有蓦然回头,像是看见着什么不可知之物的话。   下一瞬,公孙谌忽而敛下所有动作,任由着灵气风暴穿透而过。   遥遥在远处看到此景的荀尚平尖叫,“啊——” 第13章   蓝岚有些担忧,但很快冷静地说道:“灵气风暴过于强劲,有时能贯穿时空,让人看到诡异神奇的东西。说不定公孙大哥就是看到了什么,所以才放弃抵抗。”   荀尚平强自平复焦躁的情绪,趴在冰洞里摇头。   “那灵气风暴的害处,你与我皆知,他怎会不知?”那得是看到多要紧的东西,才会贸然涉险?   荀尚平紧蹙眉头。   现在来看,公孙谌答应来牡华天宗,必定是从一开始便有主意。   …   颜如玉挣扎着爬起来,感觉浑身躁意已经褪.去。   火灭了?   他在迷瞪中,隐约感觉到似乎在其后刮起了一场迅猛的风暴。颜如玉察觉到了危险,但是困劲拖着他无法脱身,径直昏迷过去了。   等他醒来,这才发觉那困意多奇怪。   那一场大战多严峻,颜如玉多心大才能困成这德性?   他盘膝坐着,痛定思痛,怎么都觉得不正常。   颜如玉边想着边打量着周围的环境,现在是在哪里?冰凉剔透的冰墙圆润,清透的冰石甚至能照出少许模样来,他靠近看着那两团暗影,看来就是……   等下,两团?   他蓦然看去另一团暗影的位置,看到了正在打坐调息的公孙谌。   大佬脸色微白,瞧来重伤不浅。   也是,之前连番的争斗加上半睡半醒间的风暴,他肯定需要调息。只不过他什么时候换了一身衣物,还是黑的?   颜如玉绕着冰洞走了一圈,发现这里完全封闭。   就像是有人凭空在冰山内部凿开了一个半圆形的洞,除了原本他躺着的地方宽敞点,其实走不出十步就到尽头。   他不得不走回来,坐在大佬的对面。   颜如玉蹙眉,那他怎么不冷?   他这才有心思打量自己,发现他披了一件大氅,怨不得刚走动的时候重得很。但是这大氅也在不断给他互补着热量。   他狐疑地看向还在打坐的公孙谌,这衣服难不成是大佬的?但这周边剧烈的变化让他有种不是昏迷了一会,而是睡掉二十年的错觉。   颜如玉坐了一会,才看到公孙谌慢慢睁开眼。   他对上视线,讪笑着说道:“大佬,先前我晕过去了,倒是没留心之后的事情,多谢大佬顺手捞我出来。”   公孙谌微蹙眉,淡淡嗯了一声。   颜如玉其实和大佬很少有坐着交流的机会,除了偶尔神出鬼没将他当做抱抱熊,基本上那些时日很少能见到他。不过经历了扭转献祭大阵的事情,他多少还是能猜到现在的大佬估计是暂时熄了杀他的心思,那自然胆儿就肥了起来。   干坐不住,颜如玉问道:“大佬,你可知那场风暴是什么?”   那猎猎风声爆裂如雷,哪怕他半睡半醒还是听见了。   公孙谌:“灵气风暴,乃是纯粹又狂暴的灵气汇聚而成。误入者,易神魂俱碎。有时,灵气风暴也会撕裂时空,出现奇异的迹象。”   颜如玉看了下四肢俱全的自己和面色苍白的大佬,倒是有点小内疚。   公孙谌神色莫测地看着他,少顷,道:“颜如玉。”   大佬甚少叫他的全名,这一叫让颜如玉瑟了下,总感觉这声线淡漠薄凉了些,少了之前肆意狂纵的味道。   颜如玉:忍住喊“到”的冲动.jpg   “你可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   颜如玉:“蓝叶舟和颜辉他们在不知山处接待各大仙门,其实早就布下局,只待他们落座白玉柱子就位,就能够献祭我了。”他思索着他所知道的事情。   “不过大佬最终还是改变了法阵的一部分,最终让献祭的对象发生了改变,将那几百名仙尊……”颜如玉快速掠过那个词,“最后应该是成了吧。”   他从他的角度梳理了一遍。   公孙谌淡淡颔首,那微敛的眉眼,也看不出他是什么想法。   颜如玉:“大佬的伤势可好了些?”   公孙谌的伤势必然不轻。   公孙谌:“无碍。”   颜如玉一边点头一边起身,像是要凑前去仔细观察公孙谌是否说了实话。公孙谌平静坐着,目视着这胆大包天的少年蹑手蹑脚地走过来,然后摸了摸手心。   他发呆了一会。   然后默默收回了手。   颜如玉:“你是暖的。”   公孙谌:“我是活的。”   哈,好像这就能回答所有的问题,颜如玉泄气地垂下肩膀,“你不是大佬,”不对,他修正了自己的错误。   “你不是现在的公孙谌。”   他那个大佬就是那种酷帅狂霸拽的疯子,也是个半残的魂体,通体冰凉,不可能会有这种温暖的体温。   颜如玉的视线不由自主落在身前这个公孙谌上,那身衣袍,是纯黑的。他怎么忘了,原来的那个大佬喜欢素白。   他的呼吸不自觉轻了下来,眼前的公孙谌的态度虽然淡漠,可实则不难亲近,他刚刚当着他的面做出试探的动作,公孙谌也随他去。   这是《风起云涌》里,公孙谌最开始的性格。   公孙谌道:“你现在的时间上没有公孙谌。”   “你说得对。”颜如玉沉思,“理论上来说,公孙谌现在还未出生。”   公孙谌挑眉:“你怎知公孙谌的出生年月?”   颜如玉:“……因为我去查过,牡华天宗的记载中,并没有公孙谌这个人。但如此惊才绝绝之辈,不可能没有留下任何的记载,再加上那奇怪的墓碑,所以我推断或许也有可能,天乐三十八年这个时间,公孙谌还未出生。”   好险!   他刚刚差点顺口暴露了。   他的说法勉强有理,看起来年轻的公孙谌是接受了。   颜如玉松了口气,抱膝坐下来。   等下,方才他认为此公孙谌是彼公孙谌,是因为他睁开眼就轻松叫出了颜如玉的名字。那他怎么知道颜如玉的?而且为何出现在这里?   他俩的时间线这他妈也对不上号啊!   公孙谌:“我也遇到了灵气风暴。”   仿佛这就足以解答颜如玉的困惑。   颜如玉:“……”这丫是会读心还是怎样?   但这也只解释了一个问题。   “一月前,我频频入梦。”不得不说,公孙谌不会是个合格的讲述者,冰凉冰凉的,反倒让人畏惧,“在梦中我看到了‘我’,也看到了你。”   颜如玉默了,Double kill!   这可真是有些操.蛋了。   他本来以为要面对的只有一个公孙谌,结果是复数的公孙谌吗?!   颜如玉:“我……”   “灵气风暴造成的交叉不会太久,半个时辰已过,再有一盏茶的功夫,你我皆回各自时间。”公孙谌平静说道。   颜如玉咽下要说的话,仔细打量起现在这位黑大佬。   先前是他没有细看,黑大佬和白大佬还是有差别的,一个喜黑,一个喜白。黑大佬棱角分明,却少了白大佬撕裂万物的戾气,仿佛是一片平静的汪洋大海,难以窥见底下的波涛骇浪。   他的温和,是比之白大佬的温和,实际上也是极其冰凉。   但确实好说话了点。   颜如玉偷偷对比了一下,难掩喜悦。   他美滋滋地想,年轻的黑大佬耶,那可是最开始小说设定中的主角!谁能跟他似的真的亲眼看到喜欢的人物?   颜如玉又看了眼公孙谌,嘿嘿。   现在的大佬什么肮脏的事情都还没遇见,正是最意气风发的时候——   草!   他在心里猛地爆了粗口,一下子扑过去抓住大佬的胳膊,“不要相信蓝叶舟,不要信任牡华天宗的任何一个人!”历史啊历史,可别跟之前一样操.蛋的发展了啊!   “你又是……”公孙谌仅仅说出三个字,便收了声,他拧眉看着颜如玉,沉声说道,“在我进来灵气风暴的前一刻,我的记忆里,献祭大阵里死去,还是只有你一人。但是其他人的记忆,已经发生了变化。”   蓝岚道有七百三十六名仙尊陨落,可公孙谌完全不知。   颜如玉没明白为什么公孙谌突然说这段话,他的小脸裹在大氅里,如瀑的青丝乱在外头,懵懂的神情让他显得格外瘦削孱弱。   “颜如玉,你生活在我之前的六十年,在你的时间里,你刚刚和一个疯子改变了献祭的现实。可在六十年后属于我的时间里,这一件事已经是历史。可现在历史在我记忆中并未改变,说明这改变还在持续,尚未完结。”   所以他这个当事人还记得原本还未改变的历史。   颜如玉仿佛在听天书。   每一个字他都听进去了,但是合起来就是听不懂。   不过他还是顽强指出来,“你骂你自己。”   公孙谌显然并不把那个疯狂的魂体当做是自己。   他平静地说道:“如果你的现在是我之世界的过去,倘若真的发生了修改,需要承受的代价是极其恐怖的,历史收束修正的作用,会反加于你们身上。”   颜如玉这下明白了,喃喃道:“以一个故事线来说,总会有一个现在进行时。倘若你才是‘现在’的话,我于你而言就是过去。过去的历史倘若改变,插手历史的人将会承受收束的代价。”等到彻底收束的代价过去,才算是完结。   可他平安无事!   颜如玉猛地抬头:“大佬!”他说的是白大佬。   诚如黑大佬所说,历史的收束还在完成,可他平安无事,或许是因为他本来就是过去的人,该做什么对他而言是在“当下”,可是白大佬不是,他赫然是从更远的时间莫名与颜如玉链接上的,倘若这般收束作用全加于他身——   一场影响大陆的献祭,七百三十六名仙尊的陨落,绝不可能是小小的代价!   “我……”仓皇间,颜如玉想说什么,却发现身前的公孙谌身影已在渐渐淡去。   时间到了。   那人平静的声音继续说道:“那件大氅会保你在灵气风暴中无恙,等回去后便好好活着,放弃他便是了。”   下一瞬,公孙谌彻底消失,冰洞在他眼前坍塌成无数白茫茫。   强烈的坠.落感让颜如玉心砰砰直跳,紧接着是撕裂的风声刺痛他的耳朵。突如其来的风暴席卷了他所有的五感,只充斥着咆哮与恐惧。   可诚如黑大佬所说,那件大氅似乎是什么了不得的宝物,哪怕是在灵气风暴中都牢牢护着颜如玉,直到这场狂猎的风暴往远去席去。   颜如玉狼狈地趴在地上,干呕了几声,才勉强坐起来。   龟裂破碎的大地赤红,但在灵气风暴下逐渐冰冻,他站在干裂的土地上,仿佛一点一点看着往后不知山处会有的进程。融化的雪水逐渐凝固成冰,眼下他坐着的地方还算是干燥,仿佛是某处悬崖峭壁之上。   他寻了处干燥地裂缝躲了进去。   刚才他看过了,天上地下没有任何的变动,除了那肆虐的灵气风暴,不知山处跟无人一般死寂。   颜如玉按了按肚子,他感觉到了强烈的饥饿。也不知道过去了多久,再没吃的他估计会饿死。   颜如玉苦笑起来,年轻的公孙谌对白大佬似乎颇有敌意,或者在他看来那个疯癫之人不可能是他。   但是颜如玉又怎能放手不管?   如果刚才公孙谌所说是真的,历史的改变收束是有代价的,那现在不知山处如此寂静,大佬应该不会在这里……不在现世……难道是在乱葬岗?   颜如玉决定立刻裹着大氅躺下睡觉。   他本以为自己会花费很长的时间才能入睡,可实际上他怀疑他的后脑勺刚碰到地面的那瞬间,他就嘎嘣失去了意识,直接遁入了梦境。   眼皮一暗,颜如玉摇晃着站稳,还未看清周围的景物,便隐约感觉到自身扭曲模糊了一瞬,却又强停在原处。   颜如玉挣扎着看清楚周围的情况,发现确实是在乱葬岗。   却也不完全是乱葬岗。   原本该有的无数石碑扭曲破碎,时而模糊时而显露,而最中心的原无字碑诡异地坍塌了一半,余下的呈现扭曲状态,模模糊糊看不清楚。昏暗晦涩的天地间,一股玄妙排斥的感觉降临着,扭曲着,像是要把什么东西彻底排除出去。   颜如玉定睛一瞧,那靠坐在原无字碑下的身影,不是公孙谌,却又是谁呢?   他急切地小跑过去,无视了所有的扭曲模糊,跪倒在公孙谌的身边,下意识便去摸他的鼻子底下试探呼吸。   “为什么回来?”   公孙谌睁开眼,显然他只是在假寐。   颜如玉:“你是故意的?”他还以为是不小心的失误才会把他抛在灵气风暴里,可听这话的意思……   这种本想并肩作战却被抛出去的感觉是怎么回事?   气成河豚。   公孙谌奇怪地说道:“你很生气?”他拧眉的模样,与年轻的他出奇相似,即便狼狈成这样,“我都高抬贵手放过你了还比比”的傲视还是展露无遗。他抬手胡噜了下颜如玉的脑袋,又往下不耐烦捏了捏他的后脖颈,赫然是随便糊弄的姿态。   但是摸着摸着还不撒手了。   颜如玉:你在摸狗吗大佬?这呼噜个没完了都!   公孙谌哑声道:“我在你身上留了道禁制……”   他吐了口血。   “你不会死。”   颜如玉眨了眨眼。   他想救世,又想救己。   公孙谌在回应他的承诺,这两桩事情,他都做到了。   颜如玉心中升起一种莫名的感动,正想说话,却看到刚刚还半死不活的公孙谌坐了起来,他的眼神犀利地看着颜如玉,从他的眉眼到他身上披着的大氅,他沉着脸,“你遇到了谁?”那杀意浓重得哟,一下子就赶走了所有的感动。   他掀开那件大氅,“公孙谌?”那冰凉厌恶的感觉,完全不像是在提及他自己。   颜如玉:“……”这他娘是怎么认出来的?而且黑大佬觉得未来的自己是疯子,白大佬讨厌年轻的自己,这还怎么搞?! 第14章   相看两厌这种事情,常出现在针锋相对的人身上。   但如果这两人实则是同一人该如何?   颜如玉头疼。   但现在最头疼的还不是此,而是这扭曲幻化的环境。他看着靠坐在原无字碑上冷漠看他的大佬,“那也是大佬,且他说改变历史需要付出代价……”   “他说什么,便是什么?”公孙谌扬眉,“你就这么听他的话?”   重点是这个吗大佬?!   颜如玉:“言之有物,为何不能听?”触手可及的温度越发冰凉,已经几乎和之前在摸冰块的触感一样了。   他着急起来,却是不可能再见这么下去。   颜如玉握住公孙谌的手掌抵在自己额头,“把灭世白莲召唤出来,它是寄宿在我体内的对吗?我既回来了,你当然可以使用才对。”   很多时候他不说,不是不知道。   只是懒得。   颜如玉在这里生活了十几年,早就习惯了藏拙。虽然他也没什么好藏的,但对于发觉的事情,没必要大声嚷嚷得所有人都知道。   灭世白莲只可能寄宿在他的体内,每一次调动时都会消耗颜如玉的魂魄,这才是他在火焰倾巢而出时困顿得不行的缘故。   虽然只是猜测,但是八.九不离十吧。   公孙谌的脸色变了变,古怪地看着他片刻:“灭世白莲最初确实是寄宿在你的体内,不过在取出白石和献祭大阵相融后,受损严重。”他用力一记拍在颜如玉的额头,弹得通红后,随意地扯过大氅重新丢在他的肩膀上。   他靠在墓碑上,一手搭在屈起的膝盖上,不紧不慢地说道:“你没察觉吗?你出现的时候,那些扭曲就中止了。”   颜如玉挑眉,错过身去看周遭的环境。   公孙谌背靠着的墓碑原已经扭曲成混沌,可是现在隐约能见其静滞的模样。像是有什么在一瞬间按下了暂停键,让所有的事态都保留在最狼狈的瞬间。   这是他引起的?   颜如玉转过去的头被公孙谌给扭回来了,他诡异地笑起来,“历史修正的收束轰塌了这里,倒是帮了我个大忙。可瞧来,你是它们钟爱之物,半点都不肯损伤,连带着这收束线的修正都被迫停滞了。   “我原本丢你进灵气风暴,那足够让你离开不知山处。”   现在不知山处到处是裂缝,尽管有人施加外力封闭了秘境,可内里的动荡与天地气息终究还是外泄,他强行施加的禁制,本来应该能够让颜如玉离开不知山处。至于出去后到底会不会被牡华天宗的人抓住,那就不在考虑范围内了。   颜如玉知道大佬此举,已经算是仁至义尽。   只是不知为何出了差错,他没出去不说,反而和小说时间线上的公孙谌见了一面。   颜如玉:“那……这是没事的意思了?”   公孙谌随便地看了眼周围的环境,并没有回答颜如玉的话,反而挑着他刚刚岔过去的话头回来,“你见到的公孙谌,是什么岁数?”   颜如玉:“看起来二十岁出头,看起来虽然冰冷淡漠,但是脾气其实蛮温和的。”他想着黑大佬的告诫,不由得说道。   公孙谌神色微妙,“你把他当做好人?”   颜如玉上下打量了眼公孙谌,他是万万说不出眼前这人是好人这个评价,但是几十年后的黑大佬,他毫无疑问地点了点头。   小说里最初的公孙谌虽然不完全是善良守序阵营,可好歹也站在正义的一面。   那好人这个评价也勉强合适,更别说在那短短的相处中,颜如玉并未感觉到如现在这般隐隐发毛的恐怖。哪怕是现在,他已经能够坐在在这个男人一臂的距离,但危险的感觉从未散去。   公孙谌笑了,并起双指指了指他的太阳穴,“你看到的公孙谌伪装得倒是不错,倒是蛮会克制。”   颜如玉:“我不认为那是伪装。”   公孙谌嗤笑了一声,薄凉地说道:“公孙谌彻头彻尾就是个疯子,倘若你现在瞧着他克制如君子,那不过是假象。”   颜如玉默默把大氅掩得更严实点,“你们似乎都很排斥对方。”   公孙谌:“给你一个忠告,不要相信任何一个公孙谌。”   颜如玉在心里翻了个白眼,这种将对方完全排他的态度可真是完全一个人,就这还能互相看不上彼此呢?   他边敷衍地点头边低头看着重新覆盖住他的大氅。   说实在的他还蛮喜欢这件大氅,低调纯黑,能够保持他的正常体温,甚至还吸收掉那些血污,让他整个干干净净。有时候这修仙界的东西,也还是蛮便利的。   公孙谌敛去笑意,危险地看着颜如玉……身上的这件衣服,然后下一瞬它的残骸就碎裂在地上了。   颜如玉:?草!我哔哔你大爷!   他刚刚在心里表达完对这大氅的喜爱之情,这件能在灵气风暴中存活的宝器就这么活生生被公孙谌给毁了!   阴晴不定、变化甚至比夏日雨还要快的大佬起身,将颜如玉随随便便地搂在怀里。他眼前一晃,他们从乱葬岗出来了。   那寒冷干燥的缝隙如旧,公孙谌抱着他走出了那里。他抓紧大佬的衣襟问道:“所以历史的修正收束对你真的没有影响吗?”   颜如玉不得不把惨死的大氅抛在脑后。   阿门,我会永远记得你的,苦命的大氅。   公孙谌面无表情地盯着他拽着衣襟的手,然后又上移瞧着他的脖子,这在短暂的几个呼吸内,颜如玉有种脖子或手要保不住了的错觉。但是最终大佬似乎移开了视线,平静地望着前面,“历史的收束随着事态变化的大小而存在定量,扛过去便无事了。”   实际上,当一段历史发生剧烈的改变,历史长河自然的收束会将那个“变数”泯灭或直接抛回他该存在的地方。身为“变数”,公孙谌也理应如此,可是当他与那股强大的力量撕扯的时候,颜如玉贸贸然闯了回来。   他的存在,隔开了历史的修正收束。   像是它们不愿意,或者无法伤害颜如玉。   这可真是有趣。   颜如玉缩在了大佬的怀里,其实他想争辩自己能走,但是在大佬无视了他第一次的建议后,他安分地闭嘴了。   现在的大佬看起来很好说话,但他可没忘记自己之前的受伤。   只不过当他看着大佬干脆离开了不知山处,甚至凌空走在牡华天宗的内府,油然而生一种这个人究竟多强大的疑惑。   他先是和几百个仙尊扯掰了一顿,然后把自己硬生生砸进大阵,扛了一顿灵气风暴的撕裂,最后直面历史的修正收束……而现在,他肆意地行走在半空中,脚底下是绚烂多彩的云雾,如同雾气般丝丝成缕的灵气汇聚的彩霞倒挂在天际,公孙谌就这么面无表情地踏了过去。   颜如玉现在有点猜到为何最终公孙谌只能被镇压,或许只做到这点,他的敌人们就已经付出了无数的代价。   他看到公孙谌皱眉,扣在腰上的手指动了动。   颜如玉敏锐地按住了那只手,“大佬想做什么?”他不知道公孙谌是怎么出了不知山处,但他们现在可是在内府!   公孙谌:“杀了这些碍事的小花精。”   颜如玉:?花精?!   他立刻扭了扭脖子,试图在他们周身看到任何一只小小精灵。   那惊讶喜悦的神色流露于表。   公孙谌慢吞吞地说道:“你见识过几百个仙尊大战,见识了灭世白莲,也遇过时空交汇的罕有之事,可这里面最触动你的,反而是一只小小的花精?”   颜如玉:“……但那不一样!”   仙侠故事看多了,电视里吊威亚飞来飞去的仙人也不是没有。特效做足了倒也看得爽快,可是花精这种非人的小生灵怎么一样?!   那可是精灵!   公孙谌显然没看出来有什么不一样,他面无表情地将一只小小花精砸在了颜如玉的肚子上。   他小心翼翼地用掌心拢住这只晕头转脑的小精灵。   为此,颜如玉甚至能原谅自己现在这个不得体的公主抱。   在大佬施法之下,他能够清楚看到那只小小花精的样貌,尖尖的耳朵,散发着淡光的小脸,精致类人的存在背后有着小小的翅膀,可爱得捧在手心都止不住。   这些小花精很喜欢颜如玉。   在颜如玉还未得见的虚空中,聚集而来的小小花精是如此之多。它们似乎不畏惧公孙谌的杀意,只一心朝着颜如玉身边凑。   那会暴露他们的踪迹。   公孙谌不耐烦地看了一眼,抱着颜如玉掠向远方。   他的速度极快,颜如玉拢着小花精无法抬头,额头抵在冰凉的胸膛上,只感觉到不断擦过的风声。   那如同一道光,只是无人瞧见,在掠过内府后,径直朝着外门扑去。内府,外门,牡华天宗……熟悉的一切正在被不断地抛在身后。等到公孙谌终于停下来的时候,颜如玉耳边传来陌生,却有点熟悉的声音。   叫卖声,吆喝声,是窃窃私语,是大声喧闹,是人声鼎沸,是人间烟火气。   他们在人间停下。   这座仙城是距离牡华天宗较远,虽然归属于牡华天宗,但实际上现在仙门闹出的事情应当还未传到这里。或者说就算传到这里,也应该只有城主那些人才知道。   底下的百姓修士们依旧正常生活,这市集也是如此吵闹。   颜如玉少说得有十几年没感受到这种热闹了,牡华天宗人多是多,却从来都没有这种充足的人味。   公孙谌毫不在意地显露了身形,自然地走进了一家专门为修仙者服务的仙绣坊。侍者们迎了上来,对客人们的姿势毫无疑义,颜如玉甚至怀疑他们的笑容都没有半点动摇。   “两位需要什么呢?咱这有着最上等的云织纱,两天前还刚到了一批天蚕丝,是制作法衣上好的材料……”她叭叭的介绍还未说完,就被公孙谌打断。   “我要一位天娘制作的法衣,三天内要拿到。”   公孙谌冷冷地说道:“比照着他的身形做。”这说的显然是他怀里的少年。   侍者心里闪过无数个情.人宠物的猜测,面上镇定地说道:“正巧坊内有位天娘有空,不过我们需要量一量这位公子的身形,以及您要选的材料……”她正说着倒背如流的话,但见那原本安分呆在那位冷峻强大的修仙者怀中的少年动了动,从他怀里抬起了小脑袋打量起坊内的情况。   侍者直接就看到了那张脸,一瞬间失去了语言的能力,甚至连呼吸都屏住了。   对上那张绝美面容的冲击无法形容,慵懒的眼眸犹带惑人的神采,却有些懵懂,纯粹干净的精致更让人生出几分渴望,难以抑制住喉咙爬起来的灼烧。   那少年看了一圈,又懒洋洋趴回去,好像说了句什么话。   侍者用尽一切的毅力让自己专注。   是的。   他要专注,比如想想刚刚那位少年的话。   他说了什么来着?   哦,他说,我们有钱吗?   哈哈,侍者眨了眨眼,他这份专注还是有点用的……等下?他猛地用狐疑的眼神望向那位强大的修仙者。   事实上,颜如玉搂着小花精开始苦恼起来。   在丢了所有的宝器后,他浑身上下可摸不出来半个铜子。   公孙谌面无表情地捏住颜如玉的后脖颈,把不安分的少年重新按了回去,阴沉沉地说道:“淬上十三叶与流金砂,三日后,我要看到最上等的法衣。”   比那件大氅,还要好之。   颜如玉沉默了。   他隐约感觉到两头互相龇牙的凶兽,在隔着时空对视。   而他,就是不小心夹在其中的可怜虫。   下一瞬,他们的身影消失,一个沉重的袋子砸进柜台。   还未系好的袋子砸开口子,滚出七八颗晶莹泛蓝的灵石,侍者看到时倒抽了一口气,忙不迭地扑过去一把子捞起系紧。这可是修仙界最顶级的灵石,就算完成方才的要求也还有多余……毕竟晶莹泛蓝的灵石,就意味着是在最纯粹的灵气之中才能萃取得到。   所以要么在顶级灵脉,要么是暴虐的灵气风暴,非二者不可得。 第15章   最刺激男性荷尔蒙的可能是两位强者的争夺,如果这个复数其实还是“自己”与“自己”的话,那种强烈霸占的欲.望反而会直接成为斗兽场,彼此争执不休。   以上全都是颜如玉乱七八糟的屁话。   他之所以这么废话,是因为他很闲。   他现在身上那件滚金边素白的衣袍稍显宽大,却更有飘飘出尘之感。不过他怀疑之所以宽大,是因为大佬带他走得太快,压根没给人量身的机会。   这便是仙绣坊在三天内由技巧最精良的天娘赶制出来的法衣,冬暖夏凉不说,防御能力也是杠杠的,由于淬上了十三叶,对于使用者也有一定的朦胧功能。   颜如玉穿着这法衣时,旁人记不清他的相貌,过后在记忆里会越发模糊。除非有仙尊阶的修仙者特意去看,不然无法穿透法衣造成的效果。   取了法衣后,公孙谌显然心情不错,具体表现在他甚至给颜如玉的小花精搞了个小笼子。   此后接连半月,他都再没见到公孙谌。   公孙谌消失前留下了好一大袋灵石,颜如玉虽然是个凡人,可好歹在仙门里面生活了这么多年,看得出来这些灵石的品相绝佳。   颜如玉回过味,这听起来甚是不妙,有种被包养的错觉。   当然他曾经抢着想把钱塞回去,然后就被公孙谌冷冷砸了回来,“不要就丢了,碍事。”   颜如玉:好一个挥金如土的大佬!   被迫包养达成,颜如玉反而躺平。爱咋咋地,花就花!他准备让自己走向另一个极致,成为个彻底的败家子!   不过每日夜里入梦,他还是会回到乱葬岗。   那乱葬岗好像恢复了原来的模样,泰半碾碎的杂乱墓碑坍倒在来路,等颜如玉一步步走过去的时候,那依旧耸立的巨大墓碑上似乎躺着一道透明的身影。   只是看不清楚。   而白日,颜如玉呆在这间闹市的居所客栈,却是不见厌烦。   他喜欢每日趴在窗台上看着热闹街道上来往的行人,哪怕是最吵闹的争执,也能让他看得津津有味。   “小郎君,您的东西送来了。”   侍者从不过问当日进来时的另一位强大修者去了何处,只是见着这位小郎君到了饭点还依依不舍地靠在窗边上往外瞧,心中升起了少许怜悯。   这就是被囚禁的笼中雀。   哪怕再渴望外面的热闹,却不敢往外试探一步。   侍者在心里非常痛快地给颜如玉的身份盖章,却甚至忘了他压根记不住这位小郎君究竟什么模样,只是每次在关门出去时,残留着“美”的最后印象。   “郎君若是喜欢,可出外走走。”侍者维持着职业笑容说道,“这附近是兰亚仙城最富裕繁华的街道,不会有什么危险的。”   正慢吞吞走回来坐下的颜如玉眼前一亮。   …   兰亚仙城最繁华的市集,其实就在城主府外面。   此地的城主喜欢凡人。   最大的街道,莫过于颜如玉他们住着的那条街,此时此刻,他正抱着茶壶倒水听着外面的热闹。他坐的这里,是兰亚仙城的拍卖会,承办者是杂宝阁,是个听起来有点俗气的仙门。   可实则杂宝阁在众多仙门也能跻身二流,不可小觑。   财可通神,这话在杂宝阁是适用的。   哪怕举办的是仙家拍卖,可凡人只要能够缴纳足够的灵石,自然也能够进来见识。   颜如玉就是走这条路子进来的。   守门侍从在看到那颗灵石的纯度时,眼里闪过一丝诧异,随后恭敬地引着颜如玉去了个包间坐着。   包间内外足以挡住大部分窥探的视线,能让参加的凡人买家安全地待到最后,如果凡人买家出钱,甚至杂宝阁还会临时充当一回护卫送他平稳回家。   杂宝阁敢做这样的生意,自然考虑到了方方面面。若没有多种措施,若有凡人拍下了仙物,岂不是要被强大的修仙者追杀?   颜如玉托腮等着拍卖会的开始。   他这些天确实在外面浪。   如鱼得水莫过于此,毕竟他都快忘记了和普通人接触是怎样一种感觉。   为此他其实很感谢颜虹,尽管现在颜如玉已经远离牡华天宗,可当初从颜竹那里得知颜虹曾为了他与父亲争辩后,颜如玉便深深感激。   不管有没有做到,这份心意是好的。   在远离了仙门之后,他一点都不惦记曾经在那里的生活,唯独有些怀念几个手足。   最近半月,仙城的繁华之地都被颜如玉逛得差不多了,昨日在听说最近有场拍卖会要开,这才寻到这里来。   在无数小说中,拍卖会要么为主角引来异宝仙物,要么为主角带来强大的敌人,往往是事故高发地带。按理说颜如玉应该避得越远越好,可现在主角大佬还在梦中乱葬岗休息呢,只留下他到处乱逛,倒是不担心引起什么变故。   拍卖会将要开始前,有侍女送来灵果,然后温和说道:“您有何吩咐,都可以随时召唤我。”然后便退居一旁候着。   颜如玉想了想,让她坐下,然后分别给他介绍外面拍卖的究竟是啥。   侍女微讶,也大方坐下。   不多时,拍卖开始。   “第一件是北玄大陆极寒之地的寒玉,只存在于万年不化的冰雪中,用来锤炼冰属宝器是再好不过了。”   颜如玉塞了口灵果点头,看起来贼拉漂亮,就是起拍一万灵石,钱包受不住。   “那是在沉冤海里抓到的人鱼,其歌声曼妙无比,能够净化戾气。不过生性凶残,喜欢虐杀猎物,若是修为不够,容易反噬。”   极其相悖的属性。   颜如玉坐在包间隔着遥远的距离打量了一眼,发觉就是他想象中的美人鱼。那道身影在透明玉石铺陈的水箱中摇曳,飘飘的长发覆盖了赤.裸的上半身,美.艳动人。   只是猛地一瞬她抬起头,冲着他的方向呲牙,露出了几十颗尖锐的利齿。   噢,血盆大口。   他摸了摸脖子,这凹凸的利齿真白啊。   接下来的拍卖品也在侍女的介绍下一一过去,颜如玉时不时感叹几声,倒是没有举牌牌的打算。   待他心满意足地感受完几波争相加价后,他才重新摸了个灵果吃。   等到拍卖会临结束,负责拍卖的大汉笑着锤了下拍卖槌,“接下来就是我们杂宝阁惯有的休息时间,将会有十个拍卖品被随机掩藏在序号下,只需付出起拍价,就能够取得该物的所有权。”   同时包间内,侍女给颜如玉解释,“场中的十个拍卖品有好有坏,根据起拍价不同可以大致猜测出是否有用。但仍然有可能高价买得废品,低价夺得珍宝。所有序号都会直接在场中公布结果。”   颜如玉明了,就是有点赌博性质的福袋。看起来像是炒热气氛,大概是为了最后的压轴商品。   拍卖槌锤了三下,就有十个侍从端着十个盘子上来,上面都摆着一张牌,顶上是序号,底下是起拍价。   从一百灵石到一万灵石不等,陆陆续续都有人拍走了。   颜如玉看着有趣,随口点了个一百灵石的东西。   侍女去举了牌子,居然也拍到了。   颜如玉想了想也是,一百灵石也是钱,之前想必也都没开出来什么好东西,导致大家对这档兴致缺缺。他抱着灵果挪到最边上去,想瞅瞅这福袋里头到底是啥玩意。   等都拍完了,拍卖的大汉开始揭晓谜底。   一万灵石开出来一只地级的灵宠,让那人赚了个盆满钵满。   剩下的几个都没什么特殊的,就连一窍不通的颜如玉也看得出来那些东西只是勉强符合价位,毫无惊喜。   等到了他那个一百灵石的福袋时,已经没几个人在看了。   颜如玉摇头,这当然是得打散着开,怎么能从最贵的开到最便宜?这预热效果铁没了。   他漫不经心地舔了舔咬开的灵果,那道口子能让他吸里面的果肉。这淡绿色的果肉如液体,一吸溜就滑入嘴里,实在是甘甜香浓。他感觉吃撑了,但还是想吃。   外面突然静了下来。   “魂石?”   “……什么?”   “魂石!”   “这……疯了吗?!”   骤静后,是瞬间炸开的油锅。   无数道视线扎透这个包间,下意识想要查看内里是何人。只见包间应激而发,有三道横符拦住了所有的手段。   同时台上的大汉哈哈大笑,双手捧着那一小块乳白的圆石道,“恭喜三十七房的客人拍下了魂石。”   颜如玉默默吸溜了最后一口灵果,感觉不妙。   “魂石是什么?”   侍女的脸上也满是惊讶,“魂石可以滋养魂魄,哪怕是再强横的修仙者也可以容纳,是极其难得的宝物。上一回杂宝阁拍卖出的魂石价格,是九千三百万顶级灵石。”   她轻声说道:“您也可以选择现在就将此物出售。”   颜如玉明白她的意思,他是凡人,带这东西出门,前脚刚出去后脚就被秒了。但是这不对劲吧,以杂宝阁的爱财习惯……这可是魂石啊!   这东西真能白送?   与此同时,那拍卖大汉悠悠地说着话。   “不过这魂石已经破裂,凝聚定魂的滋养效果基本不存。”   这他娘的大喘气!   颜如玉和侍女同时长出一口气,他拎着茶壶倒了两人份的茶,一杯推到侍女的面前,一杯自己猛灌。   好险好险,外面的嘘声简直是颜如玉听过最美丽动听的声音。   很快那魂石被送到了颜如玉的包间,他凑过去打量着这所谓魂石。那躺在盘上的乳白石块确实很有光泽,但是背面确如所言,裂开了一条细缝。   只这一道,就彻底破坏了圆浑的美感。   颜如玉若有所思,“压轴的拍卖物,不会是魂石吧?”   侍女微笑。   拍卖槌声声敲下,朗朗大声,“接下来是最后一件拍卖品,正是与刚才同出一源的魂石,当然诸位请放心,这块魂石是完美无缺的。请看——”足有拳头大小的乳白魂石被安然摆放在台上。   “起拍价,一百万灵石!”大汉笑眯眯地说道。   那场子早就在刚才那一瞬间被炒热了起来。   “三百万!”   “八百万!”   “一千五百万!”   “三千四百万!”   一时间,最顶端那几个基本没出过价的包间齐刷刷出牌,那价位简直是翻天了往上涨。   颜如玉摸了摸他手里那小块乳白魂石,看来那些人早早就得到了风声,纯粹是为了那块压轴魂石而来。   他准备走人了,趁着大家的视线被压轴品牢牢吸引住,还是先溜走为妙。免得有人拿他开刀赌个万一“破损魂石”有用,那他就玩完了。   正待他打算起身时,一道多日未听的嗓音幽幽响起来。   “出价,买下来。”   颜如玉:哈,肯定是幻听!   他站起身。   “你更喜欢杀人越货?”   颜如玉嘎嘣一下就坐了回去,对侍女说道:“我要出价。”   侍女微愣,举着牌子有些迟疑,“您……”她的视线隐晦在颜如玉身上扫了一圈,这位可是货真价实的凡人。   颜如玉面无表情。   颜如玉想躺下,别看他了难道他不要命吗?   他痛苦掩面,小说诚不欺他。   大意了!   “三十七号房,举牌八千万!” 第16章   上一次出价是五千三百九十五万,三十七号的提价一下子翻了近三千万,不由得让拍卖会的目光都投注了过去。   福袋开出来的当下,刺探的目光换来的只是包间的阻拦。尽管没有十分的把握,不过看起来三十七号是个凡人。   可一个凡人,拿得出来八千万灵石吗?   三十七号侍女也在想。   八千万的价位喊出来后,喊价就暂停了片刻,直到拍卖槌扣到第二下。   “八千一百万。”   是七号房出价。   颜如玉听着外面喊价,面无表情地抱着最后一颗灵果猛吸。   等价位逼近九千万的时候,他示意侍女去喊价,“一亿。”   满室俱静。   哈,他心里的小人在翻滚,这可能是他上下两辈子能花出去最多的钱了。谁不想试试看从嘴里喊出一个亿是什么滋味?   上辈子是谁说的来着,成功的一小步就是挣他一个亿。他现在花都花出去一个亿了,那简直是成功的一大步!   他吸溜完最后一口,冲着侍女说道:“任何人提价,都往上添十万,直到东西归我为止。”   侍女为难地说道:“上一个捣乱会场的客人没能走出去。”她隐晦地指出。   颜如玉对她微笑,微笑中透着她也不懂的疲倦和亮意,“你只要加价。”   包间侍女是无法拒绝客人要求的,她只能祈祷这位年轻有礼的客人真的能掏出来这么多灵石吧。   最终价位在一亿两千五百万的时候停下。   显然三号房的客人迫切想要得到这最后的拍卖品,可三十七号的加价永远比他多出十万,这平日里的小数目在最终的胜利前如此沉重。   他离目标永远只差十万,却无法企及。   拍卖台上,大汉笑着敲下了第三下。   “恭喜三十七号获得了这块魂石——”   与此同时,颜如玉慢吞吞掏出了一个小袋子。说真的那小袋子是真的小,小到侍女看到的瞬间都有点绝望,认为在里面一定掏不出那么多的灵石。   颜如玉开始掏,一颗两颗三颗四颗……直到他开始厌烦,决定让已经在门外等着的大汉,对,就是那个负责拍卖的人进来,然后把这个神奇的袋子交到他的手上,“你帮我甩几下,这么掏太累了。”   大汉:?   他迷惑但顺从颜如玉的话行事。   啪嗒啪嗒啪嗒——   晶莹剔透的灵石滚落下来,在地上汇聚成小山堆,颜如玉看着铺满包间的钱,又看着甩袋子甩得虎虎生风的大汉,诚恳且带着歉意地说道:“这可能需要花费一点时间。”   侍女的神色从惊讶转变到震惊再到好笑,“在杂宝阁,只要有足够的钱,您永远都是贵客。”她揶揄地说道。   “嘿,说到咱跟扒财鬼一样。”正在费劲的大汉叫了一声。   在过去整一个时辰后,杂宝阁迅速理清楚了一亿灵石并直接收走,同时那花费巨款的魂石交到了颜如玉的手中。   侍女:“您如果想要护卫的话,可以额外支出费用。”   这位好心的侍女给他做的够多了,颜如玉冲她笑起来,把两块魂石收入藏物的空间里,“不必了,会有人来接我。多谢。”   他轻轻颔首,擦肩出了门。   还留在包间内的大汉若有所思,他看得出来这位奇怪的客人身上衣服价值不菲,听说之前仙绣坊甚至推掉了宣明阁的单子……   …   颜如玉离开是从秘密通道走的,这大抵是杂宝阁给贵客的待遇。   当他走到繁华街道上,甚至还平安抵达落脚的客栈居所时,颜如玉还来得及给自己倒了杯茶,然后抱着茶杯端详了起来。   “我想,”他自言自语,“这陈茶不会下了毒吧?”   藏在暗处的人感觉到一种莫名的危险,劈手就是一道引雷,那爆裂的紫雷贯穿到安坐的少年身上时,只在最后激烈闪光了两下,又安静了下来。   颜如玉:“哇哦!”   这衣服防御能耐真的不错啊!   他看着突然显露身形的三个人,哪怕是宽敞的房间,也被这突然多出来的人数挤得满满当当。   颜如玉:“我猜,你们是七号派来的?”   这三人并没有多话,身为修仙者的他们对一个反常的凡人已经足够重视,在引雷没有成效后,左右两人快速掐诀,中间那人做出了最平常人的做法。   他举着大刀砍了过来。   颜如玉的呼吸急促了一瞬,可他没有挪开。   那让他看起来像是吓傻了一样,第五人的声音在这空间内响起,“为何不猜是三号?”拍卖会的竞价中,三号和七号是最势在必得,可只有三号跟到了最后。   公孙谌的声音里透着懒洋洋,像极了从一场长眠中苏醒过来。颜如玉不自觉把他的声线和年轻的那个相比较,发觉尽管声音如此相似,可透露出的性格却截然不同。   “在三十七横空出世前,三号显然更警惕七号,但是七号退出得太快了。”七号甚至在三十七刚出价两次的时候就放弃了抬价。   颜如玉:“说不定他只是想守株待兔?”   公孙谌:“好词。”他甚至显得有些礼貌。   在从颜如玉身上浮现后,他随意地看了几眼周围的人,思考着颜如玉在拍卖会上的高调有多少是为了刻意报复他?公孙谌碾碎最后一人的脑袋时这么想,回头看着颜如玉的位置,却发现他的人已经窜到了门口,正捂着嘴试图让自己别做出什么不文雅的事情。   公孙谌把刚才的主意抛开,饶有趣味地说道:“你甚至猜到了他们在茶水里下毒,还面不改色不招护卫走了回来。可你现在却为了几具尸体难受?”   颜如玉靠在门上,他觉得自己柔弱无力又可怜,“我这是信任大佬。”   谁会面对满地血浆面不改色?!   公孙谌觉得颜如玉很奇怪。   他已经亲眼见证了数百人的死去,却会为了这区区数条性命而反应剧烈。   颜如玉死鱼眼被大佬拖了回来,得亏沾满脑浆血液的是靴子,而不是手。他木着脸,试图不着痕迹安抚自己炸开的精神,“这些天,大佬的休息足够吗?”   公孙谌不语,搭在他胳膊上的手开始摩挲起来,最后冰凉的触感停留在手腕上。那力道很强硬,却莫名让颜如玉不自在。   过于亲密了,仿佛是按着他的脉搏,像是,像是在倾听。   “有些时候……”公孙谌的声音有些含糊,通常这种时候是他在思考,还未彻底转变成情绪,“你让我惊奇。”   如此评价,让颜如玉的脑子尖叫着危险。   他试图从大佬的手里挣脱出来,就像一条竭力扑腾的咸鱼,但是凡人之力如何挣脱呢?   在发现无果后,咸鱼躺平了,“除了这张脸,我愣是看不出来我身上有哪里值当大佬称赞。”更不如说听到这话后,颜如玉开始考虑自己的脑袋是不是还安然无恙。   公孙谌:“你看人,看万物,像是隔着镜花水月,饶有趣味,兴致勃勃。”   颜如玉:?   公孙谌每抛出来一个词,他脑袋上的问号就越大。   他的茫然困惑是真实的。   “我只是没有和普通人相处过,所以好奇人与人相交会有什么不同。”   “是吗?”公孙谌冷冷地说道,也不知他如何动作,一时间屋内半空悬浮着大大小小的光影,每一个,每一个如同窗口的光影内,都是颜如玉。   颜如玉在吃东西。   颜如玉趴在窗边。   颜如玉倚靠在栏杆上听曲儿。   颜如玉大笑。   颜如玉……   喜悦在美丽的容颜上绽放,如同娇艳的春花。柔软的肌肤,漂亮的容颜,在皮肤上刻画不同的纹理。   可心跳一直平稳如昔。   公孙谌曾经扒下人皮,就为了体会那所谓柔软的触感是什么模样,可在失却了温度与填充的肉块后,人皮皱巴巴,泛着苍白酸臭,比揉皱的兽皮还不如,令人乏味。   现在捏的这寸手腕却柔软得不可思议。   光影出现的一瞬,那脉搏从平缓滑到紧绷,也就是眨眼的事情。   颜如玉的面色苍白,他很聪明,他意识到公孙谌在说什么。   这古怪扭曲的祖宗露出个森冷的微笑,“你是凡人,可你在众生中观察,却超然众生。你巧妙地关注着一切,欢喜着一切的变化,却纯粹不夹杂任何的情绪,就像是在看一本书,一场戏。   “……而你不在其内。”   一直平缓从容的心跳在戳破了现实后,那骤变的跳动如此美妙,绷紧乐弦在崩断一瞬发出的惨叫最是动听。   心跳。   颜如玉的心跳在狂飙,散发着恐惧的味道。   “你一直……”颜如玉虚弱地说道,“在听我的心跳?”   像是感觉到什么别样的意味,公孙谌阴郁地皱眉,“那又如何?”   恐怖,又让人颤栗。   颜如玉干笑,“没什么。”远比侵犯隐私更重要的事还摆在眼前,公孙谌过于敏锐,也过于犀利,他所发现的事实连颜如玉自身都没有体会到。   他或许一直在用某种游离的态度在好奇地观察这个世界,那称得上傲慢,或许更多,是亵渎。   “我真的,”颜如玉努力吞下喉咙的硬块,“没有发觉这点。”   他出神地想了想,“我没有理由和借口。”告知公孙谌,这个世界其实这是一本小说,会带来什么后果?   颜如玉不敢尝试。   他的仓皇虚弱不是假,他是当真无法解释。   公孙谌神色莫名地盯着颜如玉,半晌,他敛去那数十个光影,然后抬手,颜如玉猛地缩了下脖子。   他恶狠狠地掐住颜如玉的脸,最后捏成个小鸡嘴。   “我的魂石呢?”   他的话题跳跃到让人难以招架。   颜如玉呜呜着好一会,慢了半拍从藏物的空间取出了两块魂石,它并不重,哪怕是拳头大小的那块也显得轻飘飘。   公孙谌从他的手里取出了小而破损的那块,打量了几眼。   颜如玉:“大佬是想用魂石来滋养魂魄吗?”他默不作声地揉了揉脸,大佬下的力气可不小,他都以为脸要被捏肿啦。   “不。”公孙谌漫不经心地说道,“魂石对我没用。”   颜如玉:!   他艰难地看着那花了一亿两千五百万买下来的魂石。   这下是真的败家了。   公孙谌观察时,像是愉悦又像是愤怒,扭曲的杀意膨胀起来,猛地捏碎了手里的乳白魂石。他阴鸷地抬头盯着颜如玉掌心捧着的那块拳头大小的魂石,那蠢蠢欲动的烦躁暴怒像是打算再痛下杀手。   颜如玉小声逼逼:“一亿两千五百万呢。”   公孙谌:“你觉得我没钱?”   颜如玉超大声:“不敢!”   “魂石是镇压我的必备之物,那巨棺绝大部分都是魂石淬炼成的。”大佬慢吞吞地说道。   颜如玉:“大佬是想找其他被镇压的部分……但是现在的时间线对得上吗?”他忧愁地说道,毕竟这相隔的时间可不是一年两年,可是几十年,甚至几百年。   公孙谌露出个古怪的笑意,“你以为我的脑袋,被镇压在哪里?”   颜如玉:?牡华天宗内也有问题?不过轮到镇压那会,牡华天宗只剩下遗址了吧……但这么自然说出自己的脑袋真的好吗?   不膈应吗大佬! 第17章   白天的闹剧在公孙谌的挥袖下,血浆残骸都消失得一干二净。   颜如玉换了一间房。   对于雷暴和惨叫,侍者们非常默契没有任何询问,或许这就是修仙者的日常?   寻仇或者被寻仇,没有留下证据,就不会引来质问。   此时此刻,颜如玉独自一人坐在墓碑前认真琢磨着今天发生的事情。   他在拍卖会拍下的魂石并非是用来滋养的,是为了让公孙谌根据气息追寻到其他几处被镇压的所在。魂石与魂石之间会产生感应,而镇压公孙谌需要大量的魂石,所以除了就地造棺外,镇压的地点也可能是在魂石充裕的地方。   所以牡华天宗的内府其实藏着一条魂石山脉。   那是公孙谌脑袋被镇压的场所。   颜如玉在心里疯狂吐槽“公孙谌脑袋”这五个字并列出现的诡异性。   时间相差数百年,可是颜如玉却能在牡华天宗内与乱葬岗梦中相连,或许公孙谌是打着这个主意,待他们寻到下个地点,也能借由颜如玉因此联系上其他的地点?   他思忖着,想到这里忍不住蹙眉。   他现在的梦就足够无边无际了,要是日后再跟拼图一样搭上那么多的碎片,那可真是广袤无垠啊!   且先把这个麻烦事推到一边。   颜如玉捏住自己的眼角,开始痛定思痛起来。   他过去的时间,是轻飘飘的,没有实在感的十五年。大佬没有追问下去,已经足够让颜如玉庆幸,只是将自身异样联系起来……或许在不知山处时大佬就隐约有所察觉,现在只不过戳破了这点罢了。   他掐了掐脸,叹了口气。   自我认识到自己可能出问题的感觉并不十分美妙。   罢了,他打了个哈欠,缩到了简易的被窝里,决定给自己好眠。   日后的事有日后忧愁。   一连几日相安无事,颜如玉等到神经都放松了下来,公孙谌就神出鬼没地出现了。他随手抛给颜如玉一块石头,他手忙脚乱接住,才发现是那块乳白魂石。   但是相较于之前的拳头大小,几乎只有拇指大了。   “戴在身上,循着方向走。”   大佬说完这话就消失了。   颜如玉:?往哪个方向走?   他看着手里小巧的魂石,往桌上一抛。魂石滚动了几下,然后安静趴在原地不动弹了。   颜如玉:“……”搞毛啊!这指示要怎么看啊!   他无奈坐下来,从储物空间取了根之前攒的红绳编织了个小兜兜将魂石兜住,然后又编了一小串足够长的绳子能够挂在脖子上。   颜如玉收拾了东西,出门去退房,他决定换种法子试试。   然后去了御兽门。   这个宗门几乎揽过东游大陆所有最便捷的出行方式,哪怕是凡人也很习惯乘坐各种不同的仙兽出行了。   等到颜如玉抵达御兽门的时候,他才明白公孙谌那句“循着方向走”是什么意思,那块被红绳彻底兜住不留任何缝隙看不出乳白的魂石突然飘起来,扯着脖子指向西边。   他盯着这块不受控制飘起来的小红石,开始思考这玩意到底他妈怎么知道他要出门的?   无果。   颜如玉交了十颗灵石,然后坐上了一只往西行的仙鹤。   这是他在数种仙兽里面点兵点将选出来的。   等到颜如玉乘坐的仙鹤飞走半炷香后,才有人匆匆赶到御兽门,却扼腕发现要找的人早就消失无影。   他们最近派出去三波人全都消失得无影无踪,直到今日清晨,他家主子落脚的仙居突然下起了血雨!   那黏黏糊糊的血肉和腐朽的腥臭充斥着鼻端让人作呕,碎骨肉沫沾满了屋檐廊下,简直是人间炼狱。就算是遇上魔修都没有如此凶恶残酷的手段!   主子大动肝火,挖地三尺也要找出是哪个不长眼的。可随后他们在肉泥里发现了熟悉的腰牌……那些全都是他们之前派出去的人手。   十几个精锐的中阶修士就这么全部折损,让主家暴跳如雷,势要亲自出手。   只是等他们循着线追来,那凡人已经离开兰亚仙城了。   这可真是……   他的心颤抖起来,这回去禀报,必定落不到好!   …   颜如玉在仙鹤上吃好喝好,甚至和隔壁间的修士小姐姐成了酒友,偶尔小酌几杯,美哉妙哉。   那女修士性格极其豪爽,在吃了几杯颜如玉带上来的好酒后,就拍着他的肩膀说要认下他这个小弟,并且硬塞了他一把乱七八糟的符箓。   颜如玉:“这太不好意思了。”   女修士苏眉儿笑嘻嘻地拎着酒壶,“谢意就不必了,还不如再给我几壶酒得了。”   “我便知苏姐是贪图我的酒。”颜如玉边笑着边掏出两壶推到她面前去,“再多可没有了,全都被你吃完了。”   苏眉儿捧着两壶酒媚眼如丝,仿佛这俩是她的冤家情.人般。   “行行行,你说什么便是什么。”   只一夜,苏眉儿再一次喝得烂醉。   颜如玉:……拖不动。   他捂脸沉思,男人在发觉自己不行的时候,自尊心还真是微妙受挫啊。   苏眉儿趴在楼阁上烂醉,夜虽深,颜如玉也只得作陪。他小口小口抿着最后一壶酒,倚靠栏杆看着那仙鹤翩翩飞舞的羽翼,洁白的散光驱散了暗夜朦胧,那轻柔的光辉能让同行者很好地避开,毕竟他们正悬浮在云雾之上。   小花精从颜如玉的袖口溜了出来,眷恋地趴在他的耳朵上。   小小的翅膀扑闪了两下,有些痒。   颜如玉小口吞下嘴里的酒液,从脖颈拽出一颗红线球,炯炯目光像是能穿透他自己编织的毛线看到里面的乳白色,他总觉得……   这颗魂石开始烫起来?   滚得他心口发慌。   他晃了晃手里的酒液,发觉大概剩个壶底,把魂石给取下来丢进酒水里泡着。   然后揉了揉心口。   “淡了点。”   颜如玉:“我酒量不行,这种刚刚好。”   他晃着酒壶的动作停下。   颜如玉:嚯!   颜如玉恭恭敬敬把酒壶给放回去,趴在桌上看着这瓶小小的酒壶,“你怎么突然能出现了?难道是这附近有灵气风暴?”这声音熟悉得紧,清冷严肃,不正是黑大佬吗?   这两把声线的差别,近来颜如玉可是琢磨透了。   公孙谌:“那疯子把魂石和墓室放在一起炼化,出了点差错,那种感应牵连到了我。”他的声音冷冰冰,不由得让人想起万年不化的寒雪。   颜如玉蹙眉,这就是最近白大佬很少出现的原因?   不过黑大佬继续我骂我自己,可是能牵动时间,让他和“现在时”的公孙谌联系上,这等炼器法门要是传出去,可不知有多少人要疯魔!   这是禁忌,却也让得无数人痴迷。   颜如玉斟酌着说道:“我一直不懂为何会有这样的变故。”见到不同时间线的主角就算了,还一来来俩,这可是复数大佬!   他边说着忙把魂石给捞出来,用手帕擦拭着酒水。   公孙谌:“你有其特殊性,才会被牵扯其中。”   颜如玉扯了扯嘴角,“我也觉得。”   公孙谌:“若你不喜,我可想办法让你与我等二人割裂,不再卷入这些是非。”他的声音端庄克制,清冽如玉。   颜如玉抿唇笑了。   黑大佬真是人美心善,一时之间他心中那种欣慰感无法用语言形容!   颜如玉道,“倒不是说我不怕他,可他救我数次,现在白大佬既然想寻其他镇压的墓室,那我自然作陪。”虽然他不确定找到了正确地点,还能不能像之前在牡华天宗那样勾连上。   魂石安静了少许。   “如你所愿。”   此夜,这是冷冰冰的黑大佬留下的最后一句。   第二个夜晚,他告知了颜如玉想要和魂石沟通的办法。   ——泡在酒里。   为了这,颜如玉不得不在仙鹤中途靠站的时候紧急采买了一堆酒,塞满了自己的储物空间。同时也塞满了苏眉儿的镯子。   他们在仙鹤背上待了一个多月了,这颗兼具多功能的魂石一直安静如鸡,没有任何指明方向的打算。   而颜如玉也不敢贸贸然用它来找黑大佬。   但他心里那叫一个偷乐啊,这不跟电话一样?他有了黑大佬的电话能不高兴吗?那可是他最爱的角色啊靠!   在仙鹤上闲着没事干,苏眉儿开始教他练功。   当然不是修仙法门,只是强身健体的手段。   但是在颜如玉第三次把自己绊倒的时候,苏眉儿选择放弃。   她翻了个白眼,“你比我家九十五高龄的姥爷还笨拙。”   颜如玉:“淑女不该侮辱别人。”   苏眉儿:“我不是淑女,我是酒鬼。这也不是侮辱,是事实。”她霍霍光了今天酒的额度,开始无聊到想把自己佩剑的穗儿扯下来。   颜如玉:“你的目的地还没到吗?”   他听说了明日会抵达这一次班鸟的终点站,叫极西鬼林。   苏眉儿扯着剑穗儿摇了摇头,双脚一蹬踩在椅子上,“我领了个师门任务,要去极西鬼林。”   颜如玉挑眉,他看苏眉儿穷得响叮当连酒都吃不起,还以为她是个散仙呢。   苏眉儿看他挑眉就猜到他在想什么,略显羞涩地说道:“刚出来的时候误入了杂宝阁的酒窖,不小心吃完了一半的酒。”   颜如玉:“……如果你没被发现的话,是不是要将另一半也都吃空?”   苏眉儿嘿嘿笑道:“杂宝阁的千年美酒可是难得,吃多了不亏,吃少了尝鲜。”这胆大包天的口气真是绝妙。   颜如玉算是知道她穷得如此的原因,估计被杂宝阁榨干了钱袋才得以平安走出来。   苏眉儿:“你莫要告诉我,你也要去极西鬼林,那地方不安分得紧。人心都如鬼蜮,你这干净得跟剥壳鸡蛋般,去了怕不是连骨头都被吞了。”   颜如玉摊手:“我走到哪儿算哪儿。”这旅途的终点,可不由他来定的。   如果往西指的不是往这条路的话,他或许还得改换仙兽去西北或西南看看,保不准说的不是正西呢?   翌日,巨大的仙鹤闯入鬼影幢幢中,阴湿暗黑的天空让人觉得连呼吸都挤满水分,风声呜呜作响,似鬼泣似凄叫。颜如玉想裹紧自己的小被子,他感觉自己好像闯入了鬼片片场。   希望不是这里,阿弥陀佛。   等仙鹤徐徐停下,他垂在心口的魂石自己蹦跶了下来,滚在地上。   颜如玉:“……”好吧,老天不保他,看来这鬼片片场进也得进,不进也得进。   他幽幽地跟着苏眉儿下了仙鹤。   他的动作过于安静,连苏眉儿起先都没发现他,等看到面色苍白,可怜弱小又无助的小弟后,她登时瞪大了眼。   颜如玉幽怨地看着前远方的人影幢幢,阴冷的怨气几乎要扒进骨髓。风透着潮湿粘稠的气息,卷得他的衣袍猎猎飞舞。   想给这冷意跪下来唱征服,他膝盖是不是麻了?   法衣能帮忙抵御寒意与部分怨气,可他毕竟是凡人,在极西鬼林这种特殊的地域是很难撑住怨气的侵蚀。能在此间活下来的,都不是善茬。   心口的魂石滚烫起来,一股暖意流遍全身。   “莫怕。” 第18章   极西鬼林乃是不祥的地界,普通凡人在这生活不过半年就会遭受各种疾病痛苦,而修士哪怕有灵力护体,时日渐久也会身体受损。   苏眉儿跟护小鸡崽一样护着颜如玉,谨慎地看向周围,“这边很是混乱,截杀围堵也不少见。夜晚是绝对不能在外面过夜的。”   她带着颜如玉快步走入一间客栈,不容置疑地说道:“今夜你与我同住。”   颜如玉速速拒绝。   苏眉儿直接发动武力说服,强行拖着他进了房间。   颜如玉:“……”他哀怨地捧着魂石,就他现在的武力值,在这里岂不是等死?   苏眉儿在安置好颜如玉后,就出去打探消息。   颜如玉也没有冒然行动,在苏眉儿离开后,他打量了一圈这个平平无奇的房间,目光停留在狭长的桌子上片刻,决定那就是他今晚的窝了。   他轻巧地走到窗边,推开一条缝隙观察着外面的街景。   如苏眉儿所说,这里暗无天日,街道上零散地亮着暗红的灯笼。如丝如缕的雾气漂浮充斥着每个角落,潮湿腐朽的气息粘稠,仿佛凝结成实体压在心头。偶尔街上会有人影,但透着薄弱的光芒,颜如玉总觉得他们脸色青白,透着死气。   他关上窗户,坐了回去。   “大佬,你还在吗?”颜如玉道,他手里捧着的魂石还是滚烫的。   公孙谌:“直接称呼名讳便是。”   颜如玉:“公孙……还是怪怪的,大佬,你听过极西鬼林吗?”   他看小说的时候都是只关注剧情,大致记得发生了什么事情,尤其是关于主角经历的惨事更是重中之重,可除外的地点什么的却是难以记住。   颜如玉对这个地名有印象,却死活想不起来发生了什么剧情。   公孙谌:“极西鬼林是活着的野林,栖息着的妖物魔兽都偏于诡谲。若为了魂石而去,可先去旧坊探探消息,那里的消息门路最快。”   大佬果然是大佬!   颜如玉支棱了一会,又趴下了。   以他现在这身子,能进去算有鬼了。苏眉儿有事在身,他不能总是麻烦她来帮忙。还是得想想法子……不知白大佬恢复了没有?   他凝眉思索起来,不自觉摩挲着那颗滚烫的魂石。   等苏眉儿回来时,都临近日暮了,虽然这里日出日落看不出多大差别,但外面亮起的灯笼越来越多了。她皱着眉,俊俏的脸色满是凝重的神色,“极西鬼林最近多次异动,比鬼月还要闹腾。”鬼月是七月。   她背着手在窄小的房间踱步,看起来很是忧愁。   颜如玉:“苏姐是遇到了什么麻烦事?”   苏眉儿叹了口气,“我仙门在这里是有负责联络的师兄,我本是打算先去找他探探情况,结果屋内的灰尘看起来少说有十几日没有人进出了。”   颜如玉:“听说这里有探听消息的旧坊,苏姐不妨去试试?”   苏眉儿挑眉看向颜如玉。   眼前这少年的模样,时至今日她都留不下过多的记忆痕迹。她在察觉到缘由后,出于礼貌也从未去探查过。她只当他是路上遇到的一个有趣的凡人玩伴,却未曾想到颜如玉会跟着她一起下了仙鹤。   可一个普通人,为何要到极西鬼林,又为何知道这连她都不清楚的隐秘?   她笑:“明日可要和我一起去?”   苏眉儿这话简直正中颜如玉下怀,单要他一人是绝对无法前往的。   尽管方才苏眉儿的谨慎打量让颜如玉清楚苏姐多少是有点怀疑他,可只要目的达到了,总会有时间抹掉这猜忌。   入夜后,苏眉儿把门窗紧闭,“就算听到外头有再大的动静,也决不许出去。不然就算是我,都无法把你捞回来。”   颜如玉蹙眉,正吃着的糕点都不香了。   “夜里究竟有什么古怪?”   苏眉儿摇头,扯着剑穗儿说道:“不好说,我也是头一回来极西鬼林。听说但凡夜里出去的,都没有回来的可能。你这小胳膊小腿还是莫要掺和,给我老实休息去。”   他被苏眉儿不由分说按在屋内唯一一张床上,然后自个儿利索翻坐到桌上打坐入定。苏眉儿的动作快如闪电,人被推到床板上时,她就已经闭眼了,连让颜如玉说话的时间都没有。   颜如玉:“……”他闷闷不乐地抱着被子卷起来,好生气。   他侧过身,将魂石放在枕边。   这地方的床板被褥都散发着腐朽的味道,颜如玉直接合衣睡下。   “大佬晚安。”   “何意?”   “……睡前祝福?”   “晚安。”   公孙谌的晚安可比颜如玉冰冷多了。   他抖了抖,握着逐渐冰凉下去的魂石开始试图入睡。   …   菩提瀑布下,荀尚平正迟缓从寒池爬出来。   “你在和谁说话?”   荀尚平听到公孙谌那句冰冷却带着温情的话,忍不住皱眉。   却又带着好奇。   牡华天宗一行并不愉快。   在公孙谌平安无事离开灵气风暴后,他便同牡华天宗的掌门婉拒了此次联姻。可蓝叶舟的态度暧.昧不明,不肯松口。   公孙谌并未久留,过了数日便启程离开。   原本荀尚平是要回到自家去,只是中途被卷入了一次拍卖会风波,他们俩和杂宝阁的少阁主倒是不打不相识,拐着他们来这菩提瀑布寻机缘了。   菩提瀑布每隔百年开启一次,可以洗髓经脉,淬炼神识,是难得的灵池。少阁主许多多待他们着实礼遇,就是每次荀尚平想起少阁主的名字,都忍不住笑。   多多和杂宝阁,可真是昭然若揭的想法。   公孙谌:“有个朋友陷入险境,我在隔空传音,告知他如何解决。”   荀尚平越发好奇了,“你什么时候又有了个朋友?”他这话虽然有些直接难听,这也并非虚假。能成为公孙谌的朋友寥寥无几,全都是天之骄子。   荀尚平本身也是个厉害人物。   “前些日子遇到的。”公孙谌淡漠回答,“有些胆小。”   荀尚平哈哈笑起来:“那也不必这么事事周到,总得经历风雨才能长成。”他赤.裸着上身,肩膀上正有冰霜浮现,又慢慢消融。   如此重复的过程本该难受至极,可荀尚平俊朗的面容丝毫不改笑意。   公孙谌:“‘我的’东西太过脆弱,自然得小心看护。”他的语气没有任何的起伏,却让荀尚平的笑意突然收敛。   他突然想起了一桩事情。   几年前他们几个友人曾经一起去了一处秘境试炼,那道秘境对于当时的他们来说过于危险,他们九死一生,才闯出了一线生机。   那时候打头阵的公孙谌几乎浑身沐血,伤势严重,却在他们即将突围的时候遇到了另外一路与他们敌对的世家子弟。   两个世家本来就矛盾,底下弟子互有厮杀也是常事。那时候对面的人手远比他们要多,又赶上他们力竭之时围堵截杀他们。   公孙谌力有未逮,被掳走了惯用的法器,可以说那是他们不曾有过的耻辱。   连带荀尚平等数人都有些绝望,而那时候只剩一口气的公孙谌衣袍无风自动,面无表情地处在包围圈中。   然后他发了疯。   可谓修罗!   公孙谌那一日杀光袭击的敌人时已经长发散落,空洞的瞳孔满是冷厉杀意。那是“他的东西”,已经打上了他的标记,就再难容忍他人掠夺。   他拿回了“自己的东西”,却也亲手掰断了那把法器。   荀尚平又累又乏,还有些无法理解。感觉经脉都要被他榨干了,枯竭发痛的丹田让他忍不住揉了揉,沙哑着声音问道:“你花费心思将它抢了回来,又为什么要毁了?”   公孙谌:“不独属于我,便不能用了。”   浓烈的杀意自舌尖绽开,仿佛千仞雪下其实裹着滚烫炽热的岩浆,却被强压在冰冷肃穆的语气下,偏执压入骨髓,戾气束缚在克制的表皮下,疯狂被安放到寂静的笼子。   各归各处,公孙谌仍是那个克制冷静的模样。   可从那时候开始,荀尚平便知道他这个朋友看似淡漠冷静,实则骨子里满是疯狂。   克制守礼的人皮之下,藏着一头蛰伏安眠的疯兽。他将所属都打上了自己的标记,攥在手心里,宁愿捏碎毁掉,都绝不容忍他人侵略半步。   但以往都是物品,还从未有人……   荀尚平默默穿上了衣服,开始给那被标记所属的“某个人”默哀。   他和公孙谌幼年相识,而今十几年的光阴,他才堪堪意识到对公孙谌来说,冷漠是表皮,疯狂在骨髓,克制是天性,容忍是本能。伪装浸满骨髓,他便是矛盾的本身。   荀尚平回头望,公孙谌已经闭目打坐。但仔细看,却是入了眠。   荀尚平蹙眉,说起来近些时日,他常常如此。   无边幽冥,漆黑腐朽,万物俱寂。   公孙谌睁眼,在幽暗梦境中瞧见了蜷缩在墓碑下安然入睡的颜如玉,微弱的气息与小小的起伏,这便是他存在的证明了。   他倚靠的身后,那墓室安静得过分,原本的裂缝已经全然封锁,时而有外泄的炽热,时而又裹挟着阴冷。可都避开了墓碑前小小的颜如玉。   正此时,有诡谲的形状在天际凝聚,像是要挣脱无形的束缚,化为人形。   多次后,又悄悄散去。   且不够。   公孙谌闭眼,连意识都彻底遁入其中。   宛若有轻笑起。   但时间,尚是足的。   这片地方,正是毫无防备之时。 第19章   有人穿着木屐在缓缓走动。   咔!   哒!   苏眉儿听到异动睁眼时,留意到床板上酣睡的颜如玉也正在爬起来。她心里的疑惑愈多,人却先闪身贴近窗边,悄无声息。   颜如玉其实不是被声音惊动,而是被无形的寒意给惊醒的。   半睡半醒间还以为没盖被子,他迷糊摸索了一下,感觉到苏眉儿那边有动静才痛苦睁眼,可困顿的睡意在看到苏眉儿不去听门而是靠窗时,全给吓跑了。   毕竟他们落脚的客栈是环形,窗口朝外,门是朝内。   而窗外,好像有什么动静。   很近。   近得擦着窗口。   颜如玉安静地坐在床上,放缓了呼吸的频率。   那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走过了他们的窗前,消失在了远处。   待他们屏息凝神,确保那道声音彻底消失之后,苏眉儿低声道:“看来其他人也感觉到了不对劲。”她耳尖,已经听到了隔壁甚至上下两层轻微的走动声。   不论里面究竟是修仙者还是凡人,确实有人也听到了那道声音。   颜如玉:“那边是窗户,这里是四楼。”他抓着魂石挂在了脖子上,然后翻身下床穿上了靴子。   那道声音着实有古怪,凭空哪来的脚步声?   苏眉儿没有点蜡烛,颜如玉靠着模糊的轮廓辨认出她的位置。   “但也只是声音,没有实……”苏眉儿后面的话还没说完,窗户突然剧烈颤抖起来,两人齐齐停下对话。   颜如玉看不清暗夜,但听到了急促拍打的声音。   听起来就像是有无数只手扒拉在窗台上拼命敲,让人毛骨悚然。   苏眉儿猛地护着颜如玉倒退好几步,颜如玉在黑暗中视野受限,看不清楚窗外是什么,可苏眉儿却看得清清楚楚。   那透明坚硬的窗台上,黏黏糊糊的丝条缠绕成团,密密麻麻爬满了窗台,张牙舞爪的姿态互相纠缠,又如同巨锤敲打在窗上。每一下窗户都剧烈颤抖起来,显然要超出承受范围了。   大团大团黏糊的液体吐出来,顺着窗滑落下去。   她一点也不想知道那些汁液是什么。   古代的窗是纸糊的,但修仙界不是,而是用一种名为透石琉璃的东西,有点接近从前世界的玻璃,但透明度没有玻璃那么高。可其硬度足以比拟任何材质,若不是他没有其他任何附加属性,将会成为极好的锻炼材料。可在看似柔软丝线剧烈敲击下,那坚硬的窗户龟裂出几道裂缝。   苏眉儿眉头紧蹙,颜如玉听着那些不祥的声音,从储物空间掏出了一壶酒,蹭儿地把魂石丢进去泡着。   有事找大佬!   “出门。”苏眉儿急促地说道。   她用力一掌拍在颜如玉的身后,把他硬生生推出了房门,然后剑穗儿一甩,把门又带上。在房门将将关上的瞬间,颜如玉听到了一道不祥的破裂声。   窗被敲破了。   颜如玉不敢背对着房门,余光一扫其他几个房间,也有人打开了房门,只是他们似乎不像苏眉儿颜如玉这般遭受袭击,只是远远看着,不动手,也不上前。   颜如玉心知肚明这大概就是苏眉儿所说的民风,此地大概没什么友好互助的习惯。   他手里的酒壶都几乎要被他捏碎,待他感觉到酒壶的颤抖时,才隐约听到了里面一下又一下的撞击声。   颜如玉将魂石拉了出来,就着冰凉酒液握住了滚烫的魂石。   “大佬?”   “我在。”   颜如玉不自觉松了口气,低声快速将刚才面对的事情告知公孙谌。   在他低头和魂石说话的时候,有几道目光隐晦落在他身上,以这距离,哪怕说话声再低,也能够让修仙者者听清楚他说话的内容。   公孙谌:“缠魂丝,是极西鬼林的物种。它们喜阴食脑,常聚集在密林暗处,不着痕迹附着在人之后脑,吸食脑髓。你们刚刚落脚,并未靠近鬼林,按说这种活在深处的魔兽不该出来才是。”   颜如玉甚少听到黑大佬长篇大论,待听完他冷静平淡的话后,心中的焦躁也被抚平。   颜如玉快速扫过这上下两楼和同一层的情况,“……只有我们房间受袭。”   话音刚落,他们左右两间房同时爆出破裂声,紧接着是凄厉的惨叫,那扭曲癫狂的样子像是见到了什么恐惧害怕的东西。   颜如玉隐约记得,左边的房间住的是个普通凡人。   他妈的,打脸也不必这么快!半夜扰民罪不可恕啊!   他一边想着一边用脚替左边屋内的人踹开房门,就见一人连滚带爬跑出来。   而颜如玉在踹开的那瞬闪身往楼梯跑。   他心中隐隐约约有个猜测,却不敢在此刻秃噜嘴。   盯着他的人不少。   他们租住的房间在客栈四楼中间,一共五层,随着吵闹越来越多房间有了动静。这里毕竟是极西鬼林极少的落脚点,虽然入了夜跟死地一样,但其实还是有不少人在。   可为了下楼,颜如玉得绕好大一圈,冒险从那些开了门的房间门口经过。   不过也不是没有别的法子,就是危险了点。   颜如玉蹙眉,但这或许值得。   他脚步一顿没再往楼梯跑,而是翻过栏杆纵身一跃,身上的法衣微微亮起,替他抵挡了下落的冲击。闷痛传来,他直接从四楼跳到了一楼大堂,而本该有掌柜小二上夜的柜台寂静无人。   只留着一盏昏暗的油灯照亮斗大的地方。   颜如玉紧握着魂石翻过柜台,躲到了里面。   在他刚刚藏好的瞬间,重物狠狠砸落在地板上的声音紧随而来。有硬物相交的金戈声,他探出脑袋去,在略显宽敞的大堂内,已经有人和那怪物缠斗。   借着微薄的光亮,颜如玉勉强看清那是一团粘稠纠缠的丝团,但用触须形容更为贴切。那舒展的触根滴落浑浊的粘团,看似柔软,可与利器相接,却会迸发出清脆的声响。   虽有别的可能,但颜如玉总觉得这东西是追着他跳下来的。   是他引起了这场夜半惊魂?   房间内,苏眉儿干脆利落地用灵剑刺穿了缠魂丝的核,然后一脚踹开屋门,一扫屋外脸色就难看下来。虽她早有所感,但是外面的混乱也实难预料。爬进来的缠魂丝不止一团,眼下正有数个地方也在与其交缠。   整个走廊布满粘稠恶心的液体。   她开了神识,好不容易在底楼发现了颜如玉的踪影,却感知到了意外的变故。   苏眉儿厉声道:“颜如玉,后背!”   舌绽春雷,满室俱静。   颜如玉下意识压低脑袋,闪过刮来的劲风。   就在几息前,有暗影自颜如玉的背后露出狰狞的鞘翅,冲着他的后脑狠狠削下。   颜如玉头也不回,避着那嘶嘶声与迅猛的劲风就地打滚,直接滚进柜台最里面。稳住身形后,他才得以看清楚躲在他后面的是什么。   那是一只巨大无比的……虫子?   他很难用虫子来形容,因为除了有点眼熟却能断金的鞘翅外,那只魔兽简直是用各种拼接物凑起来的稀奇古怪。支撑的四脚是人腿,躯干却坚似铁,反射着柜台微弱的光线,连接鞘翅的部分正是身躯两侧,还在不断往下渗透着黑汁。   每一个部分都透着异样,看久了胸闷作呕,感觉视觉遭到了践踏。   论起恶心,比缠魂丝也不为过。   极西鬼林的东西都这么伤眼的吗?!   苏眉儿及时拦下了这只大虫子的下一次劈削,然后一脚踹飞了鞘翅。   苏眉儿:“不对劲,量越来越多了。”   颜如玉不必探头也听到了各处的惨叫和交战,不过涌进来的魔兽大多都被居住在这里的修士拦下。都到了如此危急时刻,却也容不得藏私。   这些来袭的极西鬼林魔兽并不算穷凶极恶,恶心归恶心,可以苏眉儿的修为,在一对几的前提下还是能不伤自身。她少说有半步仙尊的修为了。   如此,若是能撑过黑夜,待白日来临,这些魔兽自然散去。   似乎极西鬼林的夜晚百无禁.忌,无神也无佛。   颜如玉紧张之下,不曾关注他紧攥在手里的魂石滚烫已经褪.去。   他正在思索某件事情。   在顶上传来肢体碾碎后的惨叫声时,颜如玉下定了决心。他吹了声口哨,一只小小的花精从他的袖口爬出来,“麻烦你了。”   颜如玉轻声说道。   那花精像是明了他的意思,扑闪着小翅膀停在了颜如玉的背上,稍一使劲,他就从苏眉儿的保护下腾空而起,下一瞬隐去身影。   被小小花精的能力藏匿起来的颜如玉正“飞”向门口,在穿透了客栈大门后,他确实看到了他猜测的真实——为何修士们都困居客栈,而没有人想过脱困?   爬满整座客栈的怪物太多太多,几乎密密麻麻挤满每一处。   街道上反而干净些,仿佛它们只钟情于客栈。   可当颜如玉穿透大门后,那些热情如火舔舐破坏客栈一砖一瓦的魔兽们都愣了愣。或是有鼻子的,或是没鼻子的,它们古古怪怪地蛰伏下来,像是茫然,又像是失去了目标。   不知为何,集火客栈的攻击减弱了不少,等苏眉儿一脚踹翻一只长满几十只眼睛的魔兽后,蓦然发现本该藏在她身后的凡人不见了!   “嗷呜——”   被花精拎着飞的颜如玉默默吐槽,这他娘哪家的魔兽叫起来是狼声啊!作者究竟有没有好好刻画细节?!   等飞了一段距离后,颜如玉嘘嘘了两声,让小花精给他放下来。   那藏匿的能力可以保持一刻钟的时间,但小花精只能拎着他飞一会会。他捧着小花精蹭了两下脸,然后推着她回去休息。   他从储物空间里取出个代步的圆盘,镶嵌上灵石,上去踩住启动的法阵,登时微光浮现纹路显出,圆盘随心而动,眨眼间带着颜如玉这祸根离开。   等他远远居于半空,确信客栈聚集的魔兽减少后,他才送了口气。   魔兽这半夜来势汹汹,难不成也惦记着他这几斤肉?   正思忖,颜如玉身上的法衣蓝光忽而暴起,正如外界天空明月般耀眼。猝不及防之下,他只感觉脑袋嗡嗡剧痛,一口血呕了出来,连人带圆盘往下跌落。   好悬他意识挣扎着控制住圆盘,免遭摔死的厄运。   “咳咳——”颜如玉以袖口捂住口鼻,恶臭味让人几近无法呼吸,法衣流光溢彩,正快速闪烁着种种纹路,像极了某种预告与不祥。   他蓦然抬头望,天空出现一个硕大无比的脑袋,那脑袋宛如烂泥,又像是被车轮碾过无数次般诡异,只在最中间露出一只紫瞳。那只眼睛眨了眨,然后整颗脑袋密密麻麻地爬出无数只细碎的小眼珠子,皆是发脓的灰。   紫瞳与无数眼珠子齐齐盯住颜如玉。   刚刚一击显然是它主导。   而它似乎与来袭魔兽有关,当那些丑陋可怖的眼珠子盯住颜如玉时,恐怖的喧嚣再度袭来。   那些魔兽定位了颜如玉。   毛骨悚然爬上后背,下一瞬强烈的剧痛再度袭来,仿佛脑子遭受无数尖针穿刺,颜如玉疼得无法再控制,彻底从圆盘摔落。   苏眉儿抢出客栈时,便遥遥看到昏暗月下,有一道瘦削身影自半空跌落。下方,正有争前恐后的魔兽,无数只簇拥的恶意混杂其中,仿若鬼魅丛生,乃炼狱!   她惊呼一声,立刻御剑赶往。有她在前,其他修士或是冷漠,或是疲倦,却也多数一起上前。   这是极西鬼林极少的安居地,若是被彻底毁坏,御兽门不一定会再在此驻扎了。   断了来往的渠道,于他们而言万不是好事。   有仙尊凌空劈下紫电,也有修士撒下豆子成兵,更有火光冲天而起,皆是灵根不同的修士在抵御,减少了兽潮的破坏。   只是这魔兽极其古怪,其神识攻击甚至能穿透仙尊的阻拦。有更多的身影跌下,那些仙尊合力之下,却堪堪只压制住了那眼睛怪物对魔兽的操控,却无法抵挡那莫名的神识攻击。神识一旦受损,实力难以存半。   苏眉儿急急在魔兽潮的上空停住,神识放了出去,不管不顾地四散开来,不管颜如玉究竟藏有什么秘密,那仙鹤背上,她可吃了他不少好酒,总不能让这少年就在此丧命了去!   在……那里!   苏眉儿收回神识,脸色已是苍白,正欲扑下救人时,无穷尽的冰寒雪色蔓延冲开,爬满了整片兽潮。   在那其中,有一高台托起少年,其势头不可挡!   唯有那高台如山如林,宛如万物冰寒之中蕴含的一点鲜活。自其之外,一股锋锐、刚硬、彻骨冰凉的杀意蛰伏在死寂的苍凉寒雪中,天地一顿,万事万物都为之静寂。   在那激斗的场下,高台之上,扭曲的魅影像极了无数法理闪烁,最终被强行定格在一瞬间。   一只漆黑的靴子踏足了高台。   颜如玉在剧痛中被冰冷的暖意包围,溃散的精神没有余力思考“冰冷”和“暖意”是如何并在一个句子里的。   熟悉又陌生的气息笼罩着他,一只手按在他的太阳穴上,用力揉搓了几下,那种让他精神溃败的痛苦就轻易被拔除了。   颜如玉咳嗽起来,呕出的血染红了来者的衣襟。只是那红色融入漆黑,也只是隐约残留着痕迹,并不如何显眼。   颜如玉:“……大佬?”   他抬头,正得以看到公孙谌冰冷的侧脸。在他的身后天空,高悬的月亮是漆黑的,只有圆边上有着浅浅的光。   公孙谌:“我在。”   黑大佬如此回答,在他脚下,愈多寒冰冲天而起,托举着他们两人直上。   这突如其来的强者加入,让局势一瞬间陷入凝滞。   公孙谌将颜如玉放下,褪.去外裳盖在他的肩膀上,轻声道:“莫怕。”   如此温和。   冰冻千里,寒意渗骨。   如此冷绝。   魔兽来不及逃脱,就被蔓延的冰天雪地覆盖,仅仅只是心意一动,那充斥空间的无数魔兽就被彻底冻在死前最后的模样。   公孙谌冰冷的视线投向那颗粘稠丑陋的脑袋,极其凌厉的气势冲破云霄,绞碎所有袭向颜如玉的神识攻击。   理应让硬骨都跪下求饶的剧痛只换来公孙谌微微一晃,甚至于那冲天的杀意愈发强劲疯狂,已然化作冰冷可怖,至坚至强的剑意——   公孙谌在斩断法器时,便再无法器相随。   至于小说中后来,牡华天宗不知山处被剥落灵根前,他唯有无数仙鹤与剑意作陪。   丑陋脑袋与挤压的眼睛摩挲间正有起起伏伏的尖啸,那些精神污染让参与的修士控制不住身影,更多摔落下去。好悬那底下已经不再是魔兽,而是稀奇古怪的冰层。   苏眉儿躲在远处看去,本是为了看看颜如玉的安危,在对上那月下身影的模样,连呼吸都停滞住了。   许是那法衣失去了效用,全然露出了颜如玉的面容。   那个少年……   那种好看,那种美丽,让人滋生无数野望。   “嗷呜——”   巨响打断了所有的愣神。   颜如玉:卧槽,这狼叫原来是这破烂玩意的叫声?!   不过是一顿,不过是一息,就在分神的刹那,极致的冰意与杀气锤炼出的剑意斩断冥冥中的凝视,彻底断绝了怪物的紫瞳定位。   再一剑,万物俱寂。   那让无数修士挣扎的魔兽僵硬在半空中,逐渐被冰霜冻结。   在公孙谌落于高台时,那巨大冰球也随之砸落地面,裂成无数碎块。   在那震天巨响中,颜如玉蹙眉。   “你受伤了。”   公孙谌:“过来时受的小伤。”   颜如玉的心中顿时闪过无数之前所说的修正问题,“这岂有小伤的可能?”   公孙谌眼神稍稍温和,正欲伸手握住颜如玉的肩膀,岂料下一刻无尽白莲焰火铺陈开来,一道充满恶意与极致杀气的嗓音幽幽响起。   “你碰他试试?”   自颜如玉身上,幻化出一道素白身影。   极致相同的容貌,像是在照镜子般。却是一黑一白,一冰一火,天差地别!   一身漆黑的公孙谌漠然道:“疯子。”   素白的公孙谌手沾白莲,阴沉笑了起来,“你倒是有种。”   竟是两个公孙谌! 第20章   左边火舞, 右边冰霜,夹击在中间感受冰火两重天的正是颜如玉。   黑大佬是为了救他才跨越时空前来, 白大佬也应该是感觉到危险才现身,不管单独哪一个都该是打怪救人后的美好结局,可偏生遇到一起。   冰火相冲,两极相对,那凌厉肆虐的杀意,在祸根中央的颜如玉感觉至深。   然颜如玉能感觉到的只是一隅,冲撞的冰火杀气如浪扫过大地,原本陷于其中的修士纷纷逃离, 生怕突遭不测。他们所感知到的恐怖疯癫远甚于颜如玉,两股气息在擦过颜如玉时还会稍加收敛,待其他人可从不留情。   苏眉儿也是逃离的一部分。   她的伤势不浅,在磅礴气势引动下.体内的气血翻腾起来,勉强才忍住吐血的动作。   颜如玉还未看清场地中是如何动作,就感觉到一股冰凉的轻柔力道推着他离开, “去吧。”那听起来是黑大佬的嗓音, 人已经被卷着飞离。   出乎意料的是,白大佬没有出手阻拦。   两位公孙谌一起看往颜如玉离开的方向, 直到他被一个女修士手忙脚乱地接下来, 才又看向对方。一边焰火如白莲洒遍大地, 毫不留情地灼烧着原本属于冰原的领域;一方面无表情, 冰锐刚硬的寒意自脚下攀升,势不可挡!   素白的公孙谌语气阴鸷:“毛头小儿,枉自称大!”   脚踏冰霜的漆黑公孙谌不语, 当空剑意斩下!   才道:“那便, 请赐教。”   炽热灼烧的白莲焰火与万年不化的冰霜剑意, 让得此处无人敢靠近。   离得最近的,偏是颜如玉与苏眉儿。   苏眉儿猝不及防接下颜如玉时,尚未料到此景,她只是匆匆忙忙检查起了颜如玉的伤势,在触及到他面容时又不自觉地挪开视线。   颜如玉这些年对旁人视线很是敏.感,在察觉到苏眉儿的异样后他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脸,“苏姐,你能看到了?”   “……对。”苏眉儿把伤药塞给他,又忍着别开脑袋的欲.望打量了两眼身旁美丽得不可方物的少年,低声说道,“你想要遮上,也是正常。”   她扭头看向烈火涂满半边天的赤焰,又看着冰凉刺骨的霜降,叹息着摇头。   “你这份情债可不浅啊,而且还是惹了这么一对双生子。”   颜如玉慢半拍地“啊”了一声,“我与他们,不是这样的关系。”   苏眉儿扑哧笑起来,顺搜揉了一把他的脑袋。这个习惯性的动作似乎缓解了她面对颜如玉时那种奇怪的僵硬感,她总算放松下来。   但她还是没有靠近颜如玉,在护他下来后,一直离他有好几步的距离。   “你同我说有什么用,你去与他们两个说。这兄弟俩一个看起来爆裂如火,一个冰冷如霜……这还蛮极端的。”   颜如玉仔细回想了一下白大佬造成的尸山血海,再想想黑大佬一出场就破局灭怪的干脆强硬,头都大了。现在两位自己干架,他不是没想过要阻止,可是他要怎么做?   冲进他们中间大喊你们不要再打了?   那话听起来真特么奇怪!   不过更大的可能是他还没碰到两个大佬就直接暴毙当场了,他心有余悸地看着贯穿天地的冰火,感觉特别莫名。   无法形容现在是怎样一种操.蛋的痛苦。   颜如玉:“苏姐,有什么法子可以阻止他们两位吗?这里快要被毁得彻底了。”   苏眉儿看了下上面那危险的炼狱,再看了眼手无缚鸡之力的颜如玉,“你想送死?”   颜如玉:?他想救人!   不过他也看了眼那完全不在乎对方是自己过去未来的两位公孙谌,打得跟生死仇敌似的。他痛苦地闭上了眼,也是,他修正一下自己的错误。不只是他,不管谁冲进去,那都是直接白送人头。   苏眉儿:“极西鬼林只要不是被魔兽毁掉的落脚点,都会重建起来的。倒是不必担心这个……”她的话稍稍犹豫停顿,又猛地压下声来。   “颜如玉,你可知我现在为何不敢靠近你?”   颜如玉:“……因为他们两位?”他犹犹豫豫地憋出来一个答案。   苏眉儿心不在焉地扯下了自己的剑穗儿,挂在手指上晃动了两下,又晃了回来,最终捏在手心,也像是拿捏住了主意。   “我的长辈中,有一位是皈依入佛宗的叔祖。当年我周岁时,他曾经回来过一次,也曾在我额间落下祝愿。虽然有些久远了,但清心咒还是有在发挥作用。你的法衣失效后,我看到你的脸,”说到这里的时候,苏眉儿忍不住去看了眼颜如玉,然后立刻别开头,“就会感觉到一股冰凉从我的额间神识荡开。”   颜如玉:“……久远,是多久?”在万般有可能的问题中,他抓住了最歪的那个。   苏眉儿面无表情地一巴掌拍在他的后脑门上,把颜如玉拍了一个踉跄,管她之后会不会被那两个杀神对上,这问题便是不雅。   颜如玉笑着揉后脑门,“我错了。”   然后他的笑意淡下来。   “是不是间或性有种,感觉自己被引诱了的感觉?像是自己的理智不受控制……”   苏眉儿顿了顿,“不。”   出奇的是,她摇了摇头。   她终于回头,认真打量着颜如玉的眉眼,眼里的惊叹并非作假,“如果有人因此而做出错事,那是自身定力不坚,与你可没有半点关系。”   颜如玉苦笑:“苏姐,莫要安慰我了,今夜的魔兽,还有可能是我引来的呢。”   从他出了客栈后,围攻袭击客栈的魔兽数量肉眼可见减少了。   这几乎证明了之前颜如玉的猜测。   苏眉儿并不动摇,“体质乃天生,容貌是天赐,这与外力无关。按照你这么说,那些天生是炉鼎体质的人也须得是责怪、认为自己要为这份受苦掠夺承担责任吗?”   这不公正。   她像是还想说什么,可烈火如涂,寒霜自天降,淅淅沥沥的血雨浇灭了地上的火苗,更带起炽热滚烫的灼烧。旋即寒意侵蚀,寂灭万物,让得一切只剩下纯粹的杀意。   苏眉儿抱着颜如玉连蹦三.级跳,直接踩在此地最高处,底下刚才的地方已经塌陷。   苏眉儿:“我现在知道他们为什么把你抛给我了,这是让我来当老妈子啊!”   她听起来很绝望。   颜如玉:“……”他内心其实更绝望一点。   他低头看着自己腰上的手,有气无力地说道:“苏姐,别搂我腰了。虽然我知道我只是个小弱鸡,但是如此鲜明地感受到还是万分心痛。”   苏眉儿笑嘻嘻地撒开手,“我才害怕咧,要是你家那两位把我看成眼中钉可怎生了得?”   颜如玉无奈地解释:“我与他们真的不是这样的关系。”   他其实已经分不出到底哪个是白大佬,哪个是黑大佬。可端看领域中哪边炽热滚烫,哪边寂灭万物,也隐约能猜到。   白大佬虽然对他动过几次手,从杀到不杀之间,此中的态度转变他是感觉到了。可是黑大佬……他尴尬地揉了揉脸,他其实看不出黑大佬何以对他这么上心?   倒不是说颜如玉不为此高兴,喜欢的角色站在面前表达出自己的关切,这让哪个喜欢角色的读者不欢欣雀跃?   颜如玉都要高兴死了!   可在高兴之余,要是为此让黑白大佬杠上,也绝对不是什么好事啊!   所以这是为啥啊!   万里高空之上,素白的公孙谌也满是恶意地说出同样含义的话:“你与他相处,不过短短半个时辰,便如此死去活来?   “我怎么不知道,我当年,还是个痴情种?”   鲜火在他的身上跳跃,白莲匍匐在他的脚下,蔓延无边的白火随着情绪暴涨起来。   袖袍漆黑的公孙谌伸出一只手,无形的寒意杀气凝结在他手中,锻造出一把无形的长剑。他淡漠地说道:“那就让你的情绪收敛些!”   他厌恶地看着素白的另一个。   “那道梦境与你我相连,是你故意的。”他冰冷地说道,“你借由颜如玉逃出镇压,妄想要逆改天命。可单凭你这疯癫的状态压根无法彻底挣脱束缚,便强将因果附加我身,与你一起承担!”   这也便是他时时入梦的缘故。   需知修士压根不可能做梦!   那时时牵连的梦境让强烈的欲念勾起链接的桥梁,当墓碑前的公孙谌选择将白莲消融于颜如玉.体内,将魂魄相连的瞬间,他也曾在自己的意识海中捕捉到那片纯白。   爱恨无法共通,欲念无法相融。   可两个公孙谌终究有相同处,白欲冲着颜如玉张开獠牙,黑念也徒生霸占的恶欲。   这当真不知哪个才是因,哪个才是果!   素白公孙谌阴郁大笑,那笑声响彻天地,古怪中掺杂着扭曲人心的恶欲,“你可当真是高看你自己了,我会为了改变过去扭转因果?”   白莲吞噬万物。   “别开玩笑了。”   恶念窜上眉心,邪肆爬上骨骼。   “我巴不得你陨落当场!”   漆黑公孙谌提剑,冰冷平静的话语下藏着扭曲的恶念,“来便是。”   颜如玉:“……”   虽然大佬打架,底下的是不知道内情,但是那两位在对话的时候声音都如同舌绽春雷,蕴含着袭击对方的灵力,这导致还身处战局边缘的两人听得一清二楚。   颜如玉痛苦地捂住了脸。   白大佬,莫要再说叨!   祖父理论告诉我们,不要妄图去杀掉过去的自己,当过去的自己被抹除的时候,未来的自己也不复存在!!!矛盾了大佬!   他忍住心中澎湃的吐槽之魂,突然想到一个问题。   他问苏眉儿:“过去有没有人误入灵气风暴然后又走出来的人,他们会有可能遭到时空乱流吗?”   苏眉儿:“时空乱流是何意?你问的是历史乱流?”   见颜如玉点头,她才继续说道:“灵气风暴的诞生确实恐怖,容易造成严重的威胁。但是要涉及到历史乱流是极其罕见的,也只有寥寥几人遇到后能活着出来。”   这些听起来更像是遥远的历史,所以苏眉儿认真思索了片刻。   “遇到历史乱流是很危险的,你不会知道被抛往过去还是未来。如果被抛往了过去,那总会有人试图去改变过去,可改变过去是需要承担代价的。或许会把‘现在’导向一个更不好的方向。而至于未来,危险倒是小些。尽管能知道未来的发展如何,可‘现在’才终究是‘现在’,就算回去做出了什么改变,那也是‘现在’的你能够做得到的。”   颜如玉:“可要如何知道‘现在’?每一个人活在当下,都会以为此时便是‘现在’,可要是我们其实只是生活在‘过去’呢?”   苏眉儿哽住,像是从未想过这个问题。   “有趣,”她道,“经历过的人太少了,还从未听闻过这种说法。”   她想去扯剑穗儿,才发现那剑穗儿早就被她扯下来了。苏眉儿瞪了眼手心的剑穗儿,闷闷给挂了回去,“我的师尊曾经说过,历史长河乃大势,不可更改。倘若有支流试图改变主干,会遭受极大的反噬。熬不过去可能是身死道消,或者被直接剥离此刻抛往来处,一个不经意就会彻底泯灭。不是轻易的事情。   “她还道,莫要和牡华天宗走得太近。”   这两句话前后衔接过于生硬。   颜如玉沉默,他的眼眸望着死斗不休的上空,仿佛映出了其中的争鸣。   “苏姐认出来我了。”。   这是肯定的语气。   苏眉儿:“牡华天宗出了那么大的事情,前去参加拜访的,也有我的师叔。”言下之意,数百位仙尊陨落在牡华天宗,必然是一件大事。哪怕苏眉儿是在外有任务在身,却也对其中内情有所了解。   “师尊言道,牡华天宗所谓的魔修,多半是个幌子。可是南华大陆在数日前,也有穷凶极恶的魔头放出风声认下了此事。这其中必定有古怪,在师叔临行前,师尊就曾给他卜算了一卦,认为其中必有火患,让他切莫参与牡华天宗的事情,可他不听。”   火患……   颜如玉想起白大佬的灭世白莲,大概知道苏眉儿是怎么认出来的了。   苏眉儿虽然不曾说过自己师从哪里,但是从她的言行举止可以看得出来她家学渊源,师门也必定是大派。以她的眼界,要猜出这无边白火是灭世白莲并不难,尤其这异火还有极其鲜明的特征。   这是牡华天宗的异宝。   再加上颜如玉这张脸还有他没有造假的名字……   颜如玉:“多谢苏姐。”   苏眉儿没有动手,反而是三番两次救他,这实在是以德报怨。   苏眉儿哈哈大笑,旋即摇头,“我师尊已经告诫过师叔了,也曾经告知过他远离的一线生机。可他还是陨落其中,那便是自身的贪欲让他失却了判断,怨不得人。”   她看向颜如玉:“走吧,我送你去安全的地方。等他们打完了,都不知道要什么时候。上回薄命秘境打开的时候两位仙尊都打得半年,你可不能在这里空耗。”   颜如玉迟疑,他不认为苏姐是想害他,但是……他也很怀疑他真的能够离开?   他可记得白莲是寄宿在他的体内,要是他离开了,那白大佬岂不是要被黑大佬给劈了?而且黑大佬究竟是怎么过来的?这穿越时空两个“自我”相互见面真的没有问题吗?!   颜如玉后知后觉意识到这些科学伦理问题,登时都麻爪了。他在穿书之前也不过是个小小的大学生罢辽,读的还是没半点用处的万金油专业,这种哲学性的问题他是半点都搞不懂。   颜如玉正想拒绝苏眉儿,但见脚下的高楼突然开裂。   天地,摇晃了起来。   苏眉儿想要抓住颜如玉飞起来,却见他已经漂浮了起来。定睛一看,苏眉儿才发现有只小花精正提着他的衣服,努力地扑闪着小翅膀。那闪闪发亮的碎光弥漫在颜如玉的周身,哪怕是在眼下她都忍不住分神去感慨一声好看。   苏眉儿脚下踩着自己那柄长剑,回神去检查周围,却发现并非是天地摇晃。而是有什么剧烈响动起来,那动静让人恍惚以为天地俱变。   她的神识放开,小心绕过战场,直扑最严重的地方,顷刻,她的脸色就发白,吐了几口血出来。   颜如玉正在掏飞行宝器,见状加快速度,拿出来一个和之前一模一样的圆盘,啪叽拍上灵石后,他一手小心护着小花精,一边驱动着圆盘去往苏眉儿身旁。   “苏姐,你且在我这站站吧。”颜如玉让开点地方,让苏眉儿可以省力站着。   苏眉儿握着回来的佩剑,神色坚毅地说道:“极西鬼林活了。”   活了?   颜如玉只能在瞬间闪过黑大佬曾说过的一句话。   “极西鬼林是活着的野林。”   怎样算是活着?   颜如玉看向轰鸣的来处,尽管他什么都看不见,但是苏眉儿神识刺探却受了伤,想必那不是什么轻松愉悦的事情。   两道流光几乎同时抵达颜如玉的面前,几乎一模一样的面容在近距离时面对更有冲击力,颜如玉不得不咬牙硬生生抗住这双倍大佬的存在,主动开口问道:“大佬,极西鬼林出事了吗?”如果不是出了事,颜如玉压根不相信这两位会突然收住。   “你在叫谁?”白大佬不满地啧了一声。   黑大佬面无表情地说道:“暴动了。”   两位的脾性真的是天差地别,冰火不相容得让人头疼。   但是黑大佬的那句话让苏眉儿上了心,她久久凝望着出事的地方,回头对颜如玉道:“既然他们二位已经停手了,你安全了。我先……”   颜如玉打断了她的话:“苏姐是要去极西鬼林吗?”   从在仙鹤上的时候,苏眉儿就说过她的目的是极西鬼林,而她也有师兄在这里坚守。她必然是为了某件事而来,现在野林活化,苏眉儿还要强行入内,那只能说“这件事”比想象中还要重要。   苏眉儿:“我有一位很珍重的朋友受伤濒死,想寻魂石来救人。原本我是在杂宝阁想要拍下那块,可惜被人高价买走了。而后师尊告知我鬼林内或许会有魂石山脉。可常人入极西鬼林,能保住命就是难得,少有人真的敢涉足其中探寻,所以也只是一条传闻罢了。”   颜如玉:?   颜如玉:!   卧槽,那个与他相争的三号?   唯独三号跟他竞争到了最后,也符合苏眉儿的说法。   颜如玉偷偷看了眼素白的公孙谌,被他阴鸷的瞪了一眼,但比起之前铺天盖地的恶意好上许多。   “我心中有些疑惑,两位大佬就且先不要再打了。”颜如玉苦心孤诣,甚至都要捶胸顿足,“之前白大佬不是还在炼化吗?黑大佬不是说不能乱改吗?怎么两位直接就干架起来了。”   如果之前他是半心半意,那他现在多少是真心诚意了。   苏眉儿的话让颜如玉多少心生了些许愧疚,尽管那是大佬要的东西,但是看苏眉儿这等情形还是想要入内一试,想必那人对她来说极其重要。   黑大佬低沉着嗓音说道:“略有突破,既感觉到危险,便过来看看。”   白大佬毫不留情地嗤笑起来,阴测测地说道:“说得好像万般从容,可再随便,没有多方尝试,你是如何过来的?”   颜如玉干巴巴转移话题:“所以白大佬,你可是恢复了?”   大佬在牡华天宗闹得那一出多少还是伤及了根本,再加上之后炼化魂石与墓室的种种举措,确实耗费许久的时间。颜如玉每次入梦都不再能在熟悉的地方看到白大佬歇息的模样,倒也有些不大习惯。   素白的公孙谌神色有点古怪,“白大佬?”   颜如玉尬笑,“你们二位……我总得,稍稍区分一下。”他说这话的时候略有心虚,毕竟他是简单粗暴按照他们各自的服饰来区分的。   白大佬并没有对此说些什么,他只是神色莫名看了他一眼,“你找对地方了。”   他答非所问,却也让颜如玉松了口气。   眼见着气氛从紧绷恢复到平和,颜如玉说道:“今晚在客栈的时候,那些魔兽有可能是被我引来的。在我离开客栈之后,他们并不再执着于攻击客栈。”   一身漆黑的公孙谌若有所思,淡淡说道:“牡华天宗能执意让你来,定是知道些什么。假以时日杀回去,拿了你父亲过问便是。”   颜如玉:?等下,他听错了吧?   这话不是应该白大佬来说吗?为什么会从黑大佬的嘴里溜出来?难道他刚刚其实分错了两位大佬,还是他们突然改变了衣服的穿着哈哈哈哈哈怎么可能!颜如玉抹了把脸不再自欺欺人。   他看到了白大佬那似笑非笑的模样,像是在对他说“我早就说过”诸如此类的话。   没事,切开黑也是也可以的,白切黑更是常有的事情!   没什么大不了的!   颜如玉很快就安慰了自己。   想想看现在白大佬的样子,那往回推算黑大佬其实底子是黑的好像也……呜他的心好痛,他心里的黑大佬从一开始就OOC了。   颜如玉如同雨打芭蕉那样蔫吧了下去,但还是强提精神,“黑大佬,你如此遥远赶过来,怕是消耗良多,要不还是先行回去?”   黑大佬从几十年后过来,白大佬从几百年后过来,齐聚一堂,全都拥挤在这过去的浪潮中。这一个不对劲,引起的可真是惊涛骇浪。   “不必。”浑身漆黑的公孙谌冰冷地说道,“在你身旁,修正的力量几乎约等于无。”   白莲突然袭面,他甩袖,一道冰剑直冲另一个公孙谌的脑门。   他的声音骤然如万年雪,“你想打,我定奉陪到底。”   这会儿由不得颜如玉犹豫了,他嘎嘣一下就窜到了他们两人的中间,无奈地说道:“莫要为此争吵。”   如果不是这局面不太对劲,他都想学学言情剧里面的女主高喊一声不要为我打起来了。   当然他知道这个事儿起因压根就不在于他。   两位大佬对于自我有着强烈的认知,他们压根就不把对方当做是自己,只当做是完全排斥的个体。或许他们本来同源一体,反倒对对方产生了极其强烈的杀意。   就像是自身的领域被侵犯了那样,完全不可饶恕。   疾风狂舞,颜如玉的身体突然从原来的位置转移到了数丈开外。在他原来站在圆盘之上停留的位置,几根疯长的藤条正在往上窜,假使他还停留在那个位置上,只会直接被串成糖葫芦。   苏眉儿神色严峻:“极西鬼林的活化已经蔓延到这里了。”   颜如玉心有余悸,他不知道刚才是哪位大佬出手,但是看这么简单粗暴,想必应该是白大佬。   他看向两位,他们总算不再想要袭击对方,而是凝神观看着极西鬼林的情况。   颜如玉蹙眉,他确信自己对极西鬼林这个名字是有点印象,但是奇了怪了,他怎么就死活想不起来这个地方究竟发生过什么事情呢?   当他这么想的时候,他的脑中突然一片清明,好像有一本书正在他头脑中翻开,最终落在了一页书面上。   【他们一行人为了替杂宝阁救回被南华魔修掠夺的数名弟子,一路追杀到了东游大佬的极西鬼林。   在进入前,许多多拦住了他们,语气严肃地告知了这片地方的危险。   荀尚平等人并不清楚,倒是公孙谌道:“极西鬼林不可以常态而论。大部分时候这一片地方如同普通的森林,可其实其具有活性,一旦激起了它的异化,便会极其凶煞。”   荀尚平苦恼地说道:“关于东游大陆的事情,你家记的东西比我家多。但我总归闹不明白,为什么还放任着这片危害性极大的活林存在。”   公孙谌的语气有些冷漠:“因为无法根除。”如同北玄大陆上存在的诸多异样,只能短时间内镇压,却是无法彻底束缚灭除。   这仿佛是三块大陆共有的通性。   许多多叹息着摇头:“尽管如此,东游大陆上的宗门,早在从前就有祖辈合力封印,将其牢牢束缚在禁锢之中。就算彻底活化,也只能在禁忌之内,只是在彻底异化期间,此地就不能再有人进出了。”毕竟进来就是个死。   而现在,就是异动期。   许多多有些踌躇,毕竟这可是要命的事情。这也或许是为什么魔修会选择这里遁入的缘故。他自己带人也就算了,公孙谌和荀尚平却是他的朋友……   公孙谌默不作声化出剑影,率先踏入极西鬼林。那背影坚毅瘦削,并无半分停顿。】   颜如玉:好特么帅气!   等下。   他之前分明半点都想不起来小说的内容是什么,可是在他痛苦纠结的时候突然又回想起来了,而且字字鲜明,如同他刚刚才看过一样?   这种感觉就如同他先前回忆起诸多关于大佬的小说内容……   颜如玉屈指敲了敲自己的太阳穴,别是他脑子也有问题吧?   罢了。   他身上的问题又岂止这一桩?难以解答的问题就稍稍往后放,要紧的是当下。   在那段剧情之后,公孙谌他们一行人闯入了极西鬼林,在里面历经重重危险,最后击杀了那个魔修。可惜的是他们来得有些迟了,最终还是没来得及救回那几个杂宝阁弟子。而魔修在死前不知引动了什么,彻底激怒了极西鬼林,让这片异化的活林彻底暴走。   然后又是一段冒险,只除了主角一人单独在外,遇到了一个名叫徐天敏的女子。她乃是个魔修化身,修炼功法极其独特,可以掩盖自己的身份不被人看出。   她爱上了公孙谌,可公孙谌不爱她。   而相对的荀尚平爱上了徐天敏,这也成了最后他背叛公孙谌的导火索之一。   纵观全文,荀尚平算是前期和公孙谌关系最好的友人之一。虽然有点憨直,说话有些直率,可他也是以年少之身得登天榜的人物。皆是年少有为,又是竹马竹马,背叛起来可真是痛苦。   不过这其中大部分原因倒是与徐天敏有关,这里按下不表。   在颜如玉快速回忆的时候,那些张牙舞爪的藤蔓树杈已经蔓延到了脚底。原本那些被冰冻又被火烧过的魔兽都逐渐被极西鬼林吞噬。   要让极西鬼林平复下来的法子不是没有,但是那太过冒险。大部分时候,东游大陆都是等它自行安静下来,大致要花上百年的时间。   可公孙谌自然等不了这般久。   “蠢物再过百年,也依旧是蠢物。颜如玉,过来。”素白公孙谌冲着颜如玉伸出手来,语气里满是不耐烦。   颜如玉:“……”   他抬头看着堵在他眼前这漆黑,一时间无语凝噎。   黑大佬是什么时候闪现过来的?   漆黑的公孙谌挑眉,如霜如冰的脸上竟然有着如同笑意的痕迹,“他不是能任由你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东西。”   对面与他如同照镜的公孙谌冷笑:“他不是‘我的’东西,难不成是‘你的’东西?”尽管他只拥有残破的记忆,却异常清楚怎么对过去的自己捅刀。   捅得那叫一个又快又狠。   手上凝结着冰霜的公孙策并没有因为他的话语动怒,反而笑意越扩越大,“却又如何?”   两双相同的眸子闪烁。   本是同根,自然清楚对方的意思。   对于“现在的”公孙谌来说,不管几百年后的魂体也好,不管颜如玉生存的是在“过去”也好,他之现在就是现在,他完全可以杀了眼前的魂体,然后直接抢走颜如玉回到原来的时间。   他并非不想这么做。   只不过是这如镜子般对立的一人一魂,不相上下罢了。   倘若对面有任何一招一式的疏忽,他都会彻底露出獠牙,嚼碎对方的魂魄。   如此霸道,如此强占的欲望,又如何能舍得分割?黑的想要彻底绞杀白的,白又何尝不想驱除黑的?   牢牢站在战场之外的苏眉儿冲着颜如玉摇头,那看好戏的样子让颜如玉手痒痒的。他拼命念叨着“不可与女子动手”与“醒醒吧你压根打不过她”方才气定神闲,四大皆空地说道:“两位要是再继续吵下去,怕是我们来不及了。”   极西鬼林的月亮是黑色的,只有边缘有一层淡淡的白光。压根提供不了多少的亮度,只是极西鬼林的枝蔓好像本身就自带着微微的亮光,让他能够以肉眼凡胎看清楚那活林蔓延的方向。   他感觉那速度越来越快了。   颜如玉诚恳地说道:“白大佬想要进内,那还是得趁着它们还未彻底异化的时候。不然压根无法入内,若是黑大佬不想提前离开,那烦请一路随行,莫要再起争执了。”   站在他身前的公孙谌回眸,淡淡说道:“你想要帮他?”   颜如玉好笑又无奈,“尽管你们二位并不把对方当做是……”碍于苏眉儿在场,他并没有把话说得非常之明白,“可帮他,也是在帮你不是吗?”   尤其是这中间还搭上了一个剧透小能手颜如玉,他可是鼓足干劲想要给公孙谌改变小说的结局,要是这搁自己打自己去了,那他岂不是白忙活?   漆黑公孙谌叹了口气,“罢了。”   他之长剑化影,如龙吟,如尖啸,在无边际的活林中贯穿,强硬撕裂开一处豁口。   “从此处进,可省却时间。”漆黑公孙谌淡淡说道,“可要与我同行?”   他冲着颜如玉抬起胳膊。   颜如玉不用抬头都感觉到了另一边传来的灼热的视线,他都仿佛以为自己要被烧死了。   颜如玉僵硬着,想要驱动圆盘往后退。   圆盘纹丝不动。   圆盘啊圆盘,你怎么能够在这个时候抛弃我?!究竟是哪个大佬暗自使劲?   其实如果他能够感觉到灵力,他就能够察觉到在圆盘的底部,正有两股全然不同的力量在相持,让得圆盘隐约显出了崩溃的迹象。   颜如玉欲哭无泪,不得不硬着头皮说道:“我觉得我和苏姐一起走合适些。你们两位战斗力太强,我要是跟在你们身边,妨碍了你们发挥实力!”   颜如玉觉得他在放屁。   还是在胡说八道地放屁。   他坚定地无视了苏眉儿眼里宛如被背叛的震惊与拉下水的错愕。   但是出乎预料的是,这通篇放屁的废话居然被两位大佬接受了。漆黑大佬收回手,沉思了片刻,道:“也可。”   白大佬更是冷嗤一声,磨着牙说道:“颜如玉,你好有本事啊……”他拖着长音,不紧不慢的腔调让颜如玉头皮发麻。   “你给自己束缚了一只怪物,还是一头不懂情爱的恶兽。真想看看你被抽筋扒皮时的模样,”他的唇色愈红,眼中闪动着恶意,“那肯定很好看。”   黑大佬眼皮也不抬一下,淡漠地说道:“我不懂,你懂?”   颜如玉在僵持中一把抓住了苏眉儿的手,顽强坚持地讲话题扭回正途,“咱们走吧。”   苏眉儿和颜如玉身先士卒,如同一道流光扑入了洞开的极西鬼林。   在活林四处爬行衍生的时候,那家冰冷剑意洞开的豁口还一直勉强停留着,足够他们穿透而过。   两道流光后发先至,绞碎了近处所有蠢蠢欲动的藤蔓。   颜如玉惊叹地发现,极西鬼林这个恐怖的名头下,那里面却是闪烁着种种不同的微光,渲染得有些瑰丽出奇,仿若幻影丛林。   倘若不知闯入其中,或许只以为是哪片奇幻绮丽的梦境。   趁着他们在前,苏眉儿一把揪住颜如玉,“你们这三位错综复杂的感情纠葛不要牵扯到我啊!”女声透着无奈,却也没掩藏住一丝看好戏的趣味。   颜如玉:“……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你和我二姐或许很有共同语言。”尤其是在看他笑话这件事上,可能真的是个完美的朋友。   小小的花精停留在他的额间,冰冰凉凉的碰了一下,像是在安抚他。   可爱!   颜如玉的心情刚好上那么一瞬,就眼疾手快抢在“误伤”的流光下抢救了小花精。   颜如玉:呜,弱小可怜又无助.jpg   这冰火两重天什么时候能结束啊?! 第21章   极西鬼林内外部狂舞乱做, 藤蔓枝叶疯长,吞噬着肉眼可见的所有东西。可在内外相交之间, 仿佛有一层薄膜隔开。往上是抽条疯长的活林,可往下却是看似正常幽深原林。   颜如玉在翻他的储物空间。   之前的法衣是足够,但也是不足的。尽管仙绣坊的天娘足够厉害了,可毕竟不是专门锤炼仙器的,防御总归是有上限。   他的储物空间里堆了一些杂七杂八的东西,他记得之前还是有防御的法宝的,只是不晓得被他随手放在哪里去,正在试图挖掘的时候, 一只温暖的手握住了他的手腕。   一身漆黑的公孙谌给他扣上了一枚黑色的镯子,上面隐约有小字游动,可单凭活林内的光亮不足以让颜如玉看清。那镯子似有灵性,在戴上手腕后迅速爬升,滑到了颜如玉的上臂才束缚落定,那牢牢贴服的冰凉触感让颜如玉微愣。   黑大佬淡淡地说道:“戴着。”   话罢, 他并未停留, 脚步一点,人已远去。   火光燎原, 冰天雪地。   两种妖异极端的法术在前头开路。   苏眉儿几乎没有用武之地, 只在后面护着颜如玉紧紧跟上两位大佬的步伐。直到将要天明的时候, 他们踏足过的地方, 正有无数丑陋庞大的魔兽倒在沿途,无法估量。   但是这不对劲。   颜如玉的脸色有些苍白,除了是因为赶路, 更是因为这前仆后继的魔兽。底下铺垫着层层的尸骸, 在倒下的同时, 他们依次被活林给吞了。   它只吃死物?   在内林的魔兽它不会伤害?   在最初进入内林后,其外那些张牙舞爪的藤蔓就再未袭击过他们,是因为内外分明,奉行的不是同一套法则?   可是魔兽太多太多,即便苏眉儿仅做防守,都已经拼尽全力。   前头稍作休整时吞下的灵药不足以在短时间内恢复苏眉儿的伤势,颜如玉都能听到她粗重的喘息声,怕是又牵动内伤了。   颜如玉抿唇,极西鬼林是有活性,这也意味着它拥有着魔兽都有的核。   他闭眼,拼命思索着书上的内容。   极西鬼林之所以难以镇压,便在于它的核是可以复原的,哪怕千百次重创毁灭,都会重新再生。而那再生的核,就在于极西鬼林深处的深潭里。   而另一个他们追寻的东西,或许也在其中!   “大佬,这附近可有活跃的水属灵气?”   颜如玉劈着嗓子说道。   没辙,这行进速度太快,他都觉得自己的声音在风声中撕裂起来。   猝不及防的,两道流光迸发出激烈的闪耀,旋即猛拐了个弯,往活林更幽暗的地方去了。   苏眉儿的声音若隐若现:“你小心些。”   这告诫来得又快又突然,在颜如玉还未反应过来的时候,苏眉儿就骤然加速直接赶了上去。   他不想再吃一嘴的风,只能闭着嘴思索。   这说的究竟是极西鬼林内的情况,还是……在指两位大佬?   几道劲光穿透幽暗的原林,丑恶、凶残、诡谲的恶物紧随而上,粘稠爬行留下无数蜿蜒的痕迹。或是白,或是剑意,或是火光燎烧后,便是纯然的寂静。   可寂静只是一瞬,其后恶物更是前仆后继。   …   修士某些时候当真是怪物,在越过轰然倒塌的巨物后,他们堪堪停了下来。   期间已经不知宰杀多少魔兽。   颜如玉感觉到扑面而来的寒凉,比之霜冻还要刺骨,比之杀意还要锋锐,像是要层层片下肉来的透骨冰凉,让牙齿战战兢兢。   摆在他们面前赫然是一汪深黑潭水,望不尽究竟有多宽广,却吸纳了所有的闪光,仿佛粘稠涌动的泥浆。寒气逼人,连仙脉运转灵力都有些凝滞,神识无法刺探,就连魔兽也不敢越过某条鲜明的界限。   颜如玉回头,无数或是丑陋或是巨大的魔兽堵在深潭的一丈之外。   它们咆哮着,挣扎着,浓稠与恶臭的汁液喷溅出来,在触及某条肉眼看不见的界限时,那些液体全部消失了。而在这微小的变动出现后,那些毫无理智的魔兽匍匐下了身,竟然瑟瑟发抖起来,做出一副伏低做小的姿态。   颜如玉:“这里是极西鬼林的核。”   假如小说没有骗他,整块极西鬼林,也只有这么一处深潭。   他现在已经有点破罐子破摔,在身上出现这么多奇异的事情后,他是个穿书者好像变成了其中之一桩事,不再是最稀奇的了。   毕竟这连时间线都能反复横跳,岂不是比穿书者牛逼?   冰水相近,水火不容。   不管是黑大佬还是白大佬,都应该能鲜明感觉到之类活跃的水属灵气。   黑大佬连看都不看白大佬一眼,对颜如玉嘱咐:“我去看看情况。”   凌冽的冰寒剑意冲天而去,留下淡淡的寒凉。   素白的公孙谌神色阴郁,径直跨过这中间数十步的距离,一步走到颜如玉的面前。他随意地扯去了颜如玉身上披着的漆黑外衫,直接抛到了寂静的深潭。   颜如玉:“……”好吧,那是黑大佬的袍子。   我总该意识到会有这么一天的。   大佬诡谲的视线在法衣上徘徊,那锋锐的眼神让颜如玉恍惚有种被扒光衣服的羞耻感。他低头看了看这法衣边角的些微破损,以为猜到了大佬的话,便说道:“这件法衣助我良多,只是有些破损罢了,等出去便能够修补……”   公孙谌:“没用的东西。”   颜如玉:?昂,大佬,人身攻击要不得。   冰凉的手指触碰到了颜如玉的下颚,被迫昂起下巴,那处细腻柔滑的皮肤被摩挲了几下,颜如玉当即寒毛炸起,便感觉到衣襟被解开了两颗扣子。   他下意识反扣住素白大佬的手腕,小心翼翼地说道:“大佬,你骂的是这件衣服?”   公孙谌不耐烦地挥开颜如玉的手,神情暗含乖戾暴虐,“你的脆弱难道我是第一天才知道的?”   颜如玉:得,这人身攻击也很犀利,很写实。   大佬手指用力,彻底扯碎了法衣的领口,直接破坏了上面回转的纹路,而后将这件衣服撕成两片,再次抛到深潭里。   颜如玉可惜地看着惨死的法衣,他原以为白大佬的暴躁毁衣症只在黑大佬身上发作,没想到连他自己送的东西都看不顺眼。   “看什么看?”公孙谌薄凉道,“连地级魔兽的神识攻击都拦不住,要它何用?”   魔兽与仙兽都分为天地玄黄,地级已经是很厉害了大佬!   颜如玉只敢在心里哔哔,看着公孙谌从怀里掏出一个素白的镯子,然后仿佛在颜如玉身上看到了什么,眼神变得更加恐怖。   颜如玉:遭,大佬肯定是感觉到上臂那黑镯子了!   他生怕大佬又做出毁镯子还是毁镯子的事情,连忙抓住大佬的手,异常诚恳地说道:“这个镯子很好看!”他这辈子就没用过这么温柔可亲善解人意的语气说过话!!!   公孙谌幽幽地说道:“你喜欢黑的还是喜欢白的?”   颜如玉眼神死。   这种死亡问题不太合适吧大佬?   “真是个好问题。”冰凉的嗓音轻飘飘落下,“我想那等虚伪恶心的白色,定然不会是如玉的首选。”   颜如玉一个激灵。   不管是哪一个公孙谌,他还是第一次听到这个稍显亲近的称呼。   黑大佬显然已经探查回来,看似周旋的话实则是在添油加醋。白大佬的眼神愈发恐怖如斯,眼刀如果也算是武器的话,那现在黑大佬已经死透了。   颜如玉回过神来后继续眼神死。   颜如玉:“黑白都很好看!但是……硬要说的话,我更喜欢绿色。”   他艰难地憋出自己的回答。   “充满生机的绿意,是我最喜欢的颜色。”   这一句他超大声!   咔哒。   颜如玉的右手套上了白镯子,只这个镯子不像是之前那个那般灵动,只是安静贴服他的手腕上。只是偶尔在颜如玉低头细看的时候,总有种那上面有什么在微亮的错觉。   素白大佬蓦然转身,那动作让他的衣裳下摆如同飞舞起来。   漆黑的公孙谌手握寒霜。   慢半拍的,一直在看戏的苏眉儿道:“有东西来了。”   死寂的,寒凉的深潭“咕咚”“咕咚”起来,自底下冒出来一颗颗破裂的气泡,让人恍惚以为是沸腾后的水汽。而后平整的水面裂开,无形屏障隔开那粘稠深黑的潭水,一道身影渐渐显露了出来。   那漆黑的身影极其高挑,约莫比公孙谌还要高出半个身,细长的脖颈和不匹配的肢体晃动了两下,隐约间颜如玉好像看到了腰间还长出来第三只手……?   那一闪而过的异样快速收敛,那诡异的瘦长人形像是在细细端详着他们的模样,然后将不匹配不和谐的部分都收缩了回去,只剩下正常的躯体和四肢。鼓胀的眼球收缩,变得正常纯黑。   他湿哒哒地跨过分开的深潭上岸,用着那双眼眸含情脉脉地看着手上拎着的布料,深深吸了口气,然后又看向三人之后的颜如玉,语气激动地说道:“ζξσДǒΞΥοξ……”   颜如玉:“……抱歉听不懂。”   瘦长人影停滞住,他的喉咙嘎达嘎达响动了起来,硬要说的话像是骨骼扭碎再重新组合的奇怪感,“嘶——你终于来了——”   颜如玉默默往苏眉儿的身后缩了缩。   这一刻尊严什么的不存在的,他总算看清楚瘦长人影在闻的东西……不是刚刚被白大佬丢下去的衣袍碎块吗?!   变态啊!   连话都没有,灭世白莲腾空落下,面无表情的白大佬凶残地铺陈了连绵的火海,着实残暴。那瘦长人影在火势中快速消融,然后再于深潭上重生。   他的声音变作了两道。   “你来了——”   “你来了——”   “嘻——”   “嘻——”   “会,高兴——”   “会,高兴——”   声音又重叠在一起。   “来。”   他伸出了邀请的手。   凌厉剑意当空斩下,那节手臂掉了下去。   黑白大佬跟黑白双煞似的,难得一致对外。   瘦长人影“咕”一声,毫不在意又抽长出原模原样的胳膊,就是在生长那瞬间,颜如玉看到了那些细小扭曲的丝条纠结,宛如缠魂丝的恶心模样让他闭了闭眼。可这瘦长人影的话,听起来颇有古怪。   他缓了一下才说道:“我是什么?”   这是颜如玉深藏许久的疑惑。 第22章   这古古怪怪的人影看起来稀奇恐怖, 不管是那扭曲舒展的身体,还是那看不清面目的混沌,都透露出了一股邪恶的感觉。   苏眉儿:“那是什么?”   他们没有听到瘦长人影对于颜如玉问题的回答。   颜如玉:“说不定就是这片极西鬼林的化身呢。”他谨慎地观察着一动不动的瘦长人影, 至少刚刚的神神叨叨怪吓人的。   “过, 来。”   在意识到颜如玉不打算动后, 瘦长人影有些暴动了。他焦躁不安地搓来搓去,两只胳膊都搓掉了不少肉块。   那声音也逼近疯癫。   “过,来!”   莲火铺开,炽热消融,暴涨的白莲瞬间吞噬掉了他, 白大佬从不是什么好脾气。   而那怪物重复再次诞生,如此反复再三之后, 浑身漆黑的公孙谌往前走了数步, 脚踏无数寒冰, 那霜冻扑向深潭, 绵延无数里, 冰冻所有生机, 彻底隔绝了怪物与黑色深潭的接触。   素白公孙谌冷哼一声, 滚金白袍一甩,那无数白莲绽开, 径直吃掉瘦长人影的所在。这一回像是真正使得他受挫, 也让他从痴迷颜如玉的状态中清醒, 仰天咆哮了一声,“汝敢——”   随即界限破开, 被挡在外面的魔兽冲了进来。   苏眉儿眼疾手快想要抓住颜如玉, 却发现他左胳膊右手腕上都有着淡淡光芒散发, 挡下了所有魔兽对他的触碰。硬要说的话, 他整个人似乎都在魔兽的视线中消失了。   尽管魔兽们前仆后继扑而来,但是却在要靠近他的时候,不自觉地挪开身体。   颜如玉挑眉,怪不得大佬们自从进来后对他如此放心,不怕他轻易死在哪个疙瘩角落里了。   黑大佬丢下冰封万里的寒潭就不管了,轻易一剑扫除无数魔兽。白大佬跟逗弄傻子一样在不断试探着瘦长人影的界限,他能够操控极西鬼林的魔兽,又出自于深潭,颜如玉思忖着他的身家来路,唯有极西鬼林可说。   白大佬杀得起性,双目嗜血,再度踏碎了瘦长人影的脊椎。   瘦长人影似乎没有太多的战力,可他能不断再生,即便在黑大佬隔绝了深潭勾连的现在,他的再生速度也只是放缓了许多。   只是白大佬对他的伤害是层层叠加的。   “嘶嘶——”   他发出如同蛇形的叫声,迅速液化成一滩漆黑泥浆。在白莲火铺天盖地之时,正有一块小泥点玄之又玄地避开了袭击,跃到了一线之外。   那便足以让他重新展露形状,嘶嘶扑向颜如玉。   冰霜剑势与白莲焰火先后而来,可两者本就是极不相容的气息,互相牵引得对方的速度慢了一瞬。   也仅仅是一瞬。   有那么一小块黑点溅在了颜如玉的靴子上。   “你是,芽孢。”   一道声音猛地灌入颜如玉的脑子里,疼得他弯下了腰。   他软绵绵倒了下去,仰望上空的眸子无神,好像被什么霸占住了全部的心神。   …   颜如玉喘息着爬起来,手软脚也软,就跟面条似的。   他摸了摸脸,掐了掐虎口,发现该在的地方都在,这才松了口气。   颜如玉环顾四周,发现他原本是躺在墓碑底下。他这是……回到了乱葬岗的梦境中?他抬头看着昏暗的天际,那确实与从前很是相近。   他的身体还很虚,站起身,还差点摇晃了一下。   但……   颜如玉的动作停下。   他的目光停留在墓碑前面的道路。   乱葬岗从来没有任何一条可以称之为道路的东西,只有从前被不死者踩得乱七八糟的坟地与墓碑,只是那些都随着不死者被大佬给灭除后,就再也没有了动静。   但他现在听到了水声。   颜如玉微愣,感觉到了皮肤的刺痛发凉。他才想起来之前白大佬毁掉他的法衣后,他只穿着件单薄的里衣。他在储物空间里掏了下,换上一件简单的衣袍,一边理着袖口一边踏上那条路。   有些莽撞,但也有些试探。   这条路,这条新路,有些潮湿。   靴底有滑腻的感觉,颜如玉每一步都走得很谨慎。   他走进了灰蒙蒙中去。   “嘎牙——”   刺耳的声音若隐若现,还有咕咕冒泡的水声,如同在外面黑潭的动静。他边走着,边回想起瘦长人影,或者该说极西鬼林最后留给他的那句话。   芽孢?押宝?牙包?鸭煲?   颜如玉只能勉强赞同“芽孢”这个可能性。   可如果是芽孢,这个词听起来更应该出现在生物课本中,他都不知道多少年没听到过类似的现代化词汇了……还是说,因为对象是他,所以才特地采用了这种口吻?   极西鬼林,或者极西鬼林背后的“人”知道他穿书的身份?   狂风呼啸,颜如玉礼节性地抖了一下。   话又说回来,极西鬼林那一刻说的“会高兴”省略了主语,这个“人”又是谁呢?谁能操控这不知随着修仙大陆存在了多少万年的极西鬼林?   啪嗒——   颜如玉不小心踢到一块石子,它以极快的速度往下滚。   他停下动作,谨慎地观察着那颗消失在道路远处的石子。那颗石子滚动的速度太快了,哪怕颜如玉用尽全力去踢也不可能滚个十几二十米还没停下来……除非他的方位感知错了。   颜如玉感觉他是在往前走,可实际上他是在往下走,或者说是斜着下去。   哇哦,他面无表情地给自己鼓掌,那看他究竟会走到哪里去了……毕竟回头看,乱葬岗已经消失在了灰蒙蒙中。   雾气淡去了些,颜如玉深吸一口气,感觉到了相似的潮湿感。   粘稠、阴冷,仿佛走在水边。   颜如玉一脚踩进水里。   水雾散去,直到此刻他才能看清楚眼前的景致,幽暗的水面上散落着无数茧子,那些茧子仿佛是用丝线缠绕住层层包裹了起来,犹如蜘蛛吐丝的那种感觉……可若是只有一个,两个,那也便罢了,却是百个,千个,万个——   密密麻麻,挤挤挨挨的茧子浮在漆黑水面上一动不动,犹如一场幽暗的水葬。   颜如玉幽幽地想到,这里面不会全都是尸体吧?   路就只到水边,颜如玉想要去探探情况,就只能想别的办法。   颜如玉掏出了第三个圆盘,也是他最后一个。   他拍了拍圆盘,把灵石给镶嵌上,腾空而起的同时决定等回去再买上十个八个存起来。颜如玉操控着飞行圆盘往水面上飞,潮湿厚重的水汽似乎也对圆盘造成了影响,它飞行的速度慢上许多,但也还是坚定不移地往前挪。   越过底下无数的安静茧子,颜如玉试图找到他想要的东西。   公孙谌的墓室。   毕竟小说中曾猜测过魂石山脉就在极西鬼林的核附近。   只不过这作为一个小副本,并没有过多被作者描述,所以他先前开口指引来极西鬼林的黑潭,也是为了这份可能。   异变产生,颜如玉自然是要去探寻,哪怕孤身过分危险。毕竟两位大佬要是能够进来,在他清醒的时候早就有动作了。   至少白大佬应当进出顺畅不是吗?   既然后援无法等到,颜如玉只能靠自己,好歹被塞了一堆法宝灵石,总不至于连冒险都做不到。他身体确实脆弱,却不能当真将自己养成了废物。   圆盘懒洋洋地飘着,突突突带着他在水面上转悠了一圈。   有别于这些茧子外的东西倒是没看到,但是这片水域也过于无边无际了,颜如玉估摸着自己都兜了半个时辰了,还是没有找到关键所在。   难道是欠缺了什么?   颜如玉闭眼回想着他当初究竟是怎么和白大佬勾搭,呸,遇上的……他栽倒在无字碑上,擦伤了额头,血滴在了墓碑上,露出了“公孙谌之墓”,而他进去公孙谌墓室时,也是受伤流血的状态……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手腕,犹豫着掏出一把小刀。   划拉一刀不难,但要是跟之前不死者那样暴动了该如何?   颜如玉思忖片刻,咬牙决定死就死,反正到时候出大事了就拖着圆盘跑路!   割开的手腕很快渗出血来,如珠连串往下滴。   水波荡开,一圈圈的圆痕往外扩散,有的在触碰到那无数僵硬茧子时停顿下来,有的沿着水面散到了极其遥远处。   颜如玉没给自己止血,再加上从清醒就有的虚弱,让他的头疼愈发严重。   他跌坐在圆盘上,感觉到那股潮湿阴冷都侵入了他的肺腑。   轰隆隆像极了有什么重物在上升挤开水流的声音,那潮湿与粘稠的感觉在皮肤上徘徊不去,颜如玉蓦然收回手,掏出灵药随便撒了几下。   然后便立刻去看水面。   巨大漆黑的茧被无数根赤红的铁链拖拽起来,随着它破开水面的那瞬间,幽暗冰冷的气息愈发沉重,颜如玉连呼吸都觉得压抑。   哐当!   铁链震荡起来。   哐当!   那些无数茧子在水面的波动下晃动。   哐当!!   粗大的赤红铁链条条绷紧,彻底束缚住巨茧,在铁链震荡中,颜如玉才得以看清楚巨茧上还缠着细细小小的黑色链子,只是那跟巨茧本来的颜色过于相近,实在难以辨别。   他竭力去看清楚那上头的字。   那巨茧上有字。   “……诸因之罪?”   那个字符不是修仙界任何一种熟用字。   颜如玉如遭重击,感觉脑子剧痛愈发严重起来。他用力捂着头,力道之大连伤口都重新崩裂了,“不。”   读那种文字给他带来的痛苦,远不如他的抗拒。   “不!”   那上面的字符不管是哪一种文字,颜如玉都绝不赞同。   原书中公孙谌黑化后是有错,是有过,他遭受如此镇压之刑,是他罪有应得。可颜如玉也有私心,故他想试图去改变原书中的剧情,或是救下在结局后的大佬。   可论及“诸因”,却远不该是公孙谌!   尽管黑大佬向颜如玉展露了先前从未有过的一面,可人之心有恶欲,却在任何时候都能强行忍下,不就是好事?便是那善意是伪装又如何,能强忍百年,千年,直到最后死去,谁又能不称道一声“大善”?   公孙谌本该如此,他本能如此。   他看着作者写他登上高峰,他看着作者写他跌得粉身碎骨,他看着作者写那公孙遭受无数欺骗,被无数人背弃,因爱而恨,因恨而憎,愈发堕落疯癫,愈发不可挽回。   颜如玉不甘!   他不甘看着自己喜欢的角色走向这样的歧途。   颜如玉驱动着那圆盘降落在巨茧上,甚至忽略了那无数茧子的异动。他踉跄了一下,重新取出了小刀。他将崩裂的伤口划得更深,深到那血澎涌而出,洒落在那诡异的字符上。   鲜红的血液在巨茧上爬行,逐渐覆盖住了那层字符。   彻底抹除了那存在。   咕咚、咕咚、咕咚……   仿若有心脏起跳,失血过多的颜如玉捂住了耳朵。青丝如瀑散落,赤血擦过他的脸颊,染红了袖口。他的声音浅浅、淡淡、在窸窸窣窣的水面上响起,“我不答应。”这世间要定他刑,判他死,让其痛苦绝望,万世不得超生,可颜如玉不答应!   黑如何,白如何,哪怕性格大变,遭遇万千,在他的眼中,他们都是公孙谌。   只是公孙谌。 第23章   颜如玉记不大清后面的事。   他隐约好像是失力后掉进水里, 整个人被阴冷冰凉浸过,最终彻底失去意识。   待他醒来时,他正躺在黑潭边。   眼睛酸痛得紧, 一眨, 不自觉落下泪。   眼, 酸;心,也痛。   他不会是真的掉进那一堆尸体的水里了吧呕!   耳边传来倒抽一口气的声音,让颜如玉不自觉偏过头去。苏眉儿正持剑站在边上戒备,方才的声音便是她传来的。   苏眉儿:“若你再不起来,我可快要蠢蠢欲动扑上去了。”不得不说美人红眼垂泪, 当真是好看,尽管这红眼垂泪另有他因罢, 也是无法移开视线。   颜如玉忍不住笑了笑, 软着手脚爬起来时, 这种熟悉的酸痛感让他出神了一会。方才在梦中的情绪波动已经耗费了心力, 此刻他显得有些软乎无力, “你现在扑过来也不是不行, 就是记得去潭里捞我。”他后面可正是幽深的黑潭。   “我的眼睛这是怎么了?”他嘟哝了一句, 这酸痛可真是难捱。   苏眉儿走过来,一把将他扯了起来, “你先前睁着眼就倒下了, 那两位尊者可真是发了疯。”她的剑压根没出鞘, 拎着剑比划了一下周围。   “他们的灵力是无穷尽的吗?”她好生羡慕啊!   这一路奔袭过来,就没看到他们力竭的时候, 苏眉儿这个半步仙尊都要累坏了。尤其是发作的瞬间, 那毁天灭地的力量倘若不是在极西鬼林, 可能真的要惹来许多仙门关注。   颜如玉:“他们两位呢?”   他扫过那些遗址, 确实难以入目,过于狼藉了。只是现在太过安静,至少在他昏迷前,极西鬼林可不是现在这样。   苏眉儿:“方才还在,但是那个白衣尊者不知为何停下,身影如同泡影般消失融入你体内。漆黑的那位速度慢了些,但是很快也消失不见。”   天道才晓得她那瞬间的绝望,险些以为他们要被余下的魔兽浪潮吞噬殆尽。   可没想到在两位消失后,那些魔兽一瞬间也停下,它们瑟缩着、畏惧着、尚且处在界限内的都惨叫着消失了,而处在圈外的魔兽不敢上前,全都趴跪着,也不知是何情况。   颜如玉:“……真是辛苦苏姐了。”   想想那瞬间只剩下自己一人的惊悚,苏眉儿能撑到现在可真是坚韧。   至于那两位消失去了哪里,颜如玉的心中倒是有些猜测。   不出他所料,这附近确实是有魂石山脉,也的的确确在数百年后镇压了公孙谌的墓室。在颜如玉到达这里的时候,那莫名其妙的联系让他在梦中看到了另外一处墓室……犹如水葬。   他幽幽看着那望不见底的深潭。   白大佬铁定是在梦境中,黑大佬就说不准了。但是从前他说过他也能透过梦境看到他们,或许也跟着白大佬一起进去了?   这两位毕竟是一体的。   苏眉儿叹息着晃了晃手里的长剑,无奈地说道:“无碍,若不是有你们在,我自身也要强行入内的。”   且这里面的乱局实难想象,若不是跟着颜如玉他们一行人进来,她铁定不能深入这里。   听苏眉儿提起这事,颜如玉想起之前仙鹤上她表现出来的穷困潦倒吐槽:“所以苏姐你其实不是没钱,而是在杂宝阁没拍到想要的魂石后,破罐子破摔了?”   当时三号的跟拍都上了一亿,这可是一条灵脉五年内能产出的全部份额。   不然为何会满座哗然?   苏眉儿其实也是个大富婆。   颜如玉沉默,话说白大佬当初是在灵气风暴里面一颗颗捏的吗?   想想那个画面,着实有些好笑。   整整一亿多颗捏过去,手指要抽筋了吧!   苏眉儿惆怅地说道:“这不是挥金如土没做到,结果人一发愁,不由自主就放肆了些。”亏空了杂宝阁的酒窖后,她还是给自己留了不少余地。   蹭颜如玉的酒,不过是看他这小子过分有趣。   她在离开前,还是在颜如玉的屋子偷偷塞了不少灵石,现在看来,她这小弟压根没有发现。   “你出去后,给自己捏个假名罢。”苏眉儿道,“七百多名仙尊,对东游大陆来说可谓不小的损失,眼下牡华天宗也只能算勉强兜着,若是那位白衣大佬和你没死的消息暴露出来,蓝掌门可不会放过你们。”她虽不知来龙去脉,却也猜得大差不差。   苏眉儿这告诫来得诚恳,颜如玉自然听了进去。   他站了会,还是脚软,人又坐下了。   颜如玉曾经有想过要把事情的原委告诉苏眉儿,毕竟这事儿关乎她的师叔,但他相信苏眉儿,却不一定相信她的师门。   苏眉儿的出身来历虽然没说过,但颜如玉猜是叄清宫或者是宣明阁之一,都是东游大陆上的大仙门。这几个仙门内剑修不少,也有底蕴说出那句“莫要和牡华天宗走近”的话。   颜如玉饱览完大佬们留下的痕迹后,觉得歇息好了,又爬起来。   右手一使劲,他霍然发现他的右手一直是紧握着,只是不知为何从他醒来到现在,不管是他和苏眉儿都没有发觉这一点。   颜如玉松开手,发现掌心躺着一颗翠绿翠绿的晶石。   这是何物?   不知何时凑过来的苏眉儿端详片刻,断然道:“是核。”   颜如玉有些微茫然,看着手里这块冷冰冰的绿石头,“魔兽的核?”   苏眉儿颔首,又摇了摇头,推翻了自己的结论。   “有点像,但不完全是。魔兽的体内会有结晶状的东西,击碎核或是取出核,都可以灭除魔兽。但是这块给人的气息又有些寡淡……”   颜如玉:“不管是什么东西,怎么会在我手里?”   他看着这块漂亮翠绿的核,倒是有些喜欢。   可大佬不在,来路不明的东西,却是不能忽略过去。毕竟这可是从他醒来的时候就一直被他抓在手里的,想想都有些不可思议。   颜如玉捏在手中,正犹豫着是丢进黑潭还是收进储物空间等着,苏眉儿就用剑柄拍了拍他的肩膀,低声说道:“看外面。”   这里面是黑潭,外面自然是黑潭和极西鬼林的界限。   颜如玉望向那遥遥的距离,只见那些界限外的魔兽焦躁不安,正窸窸窣窣动弹着,也不知道是皮痒了还是肚饿了,反正那此起彼伏的叫声让人心烦,毕竟每头魔兽的声音不尽相同,更有能神识攻击的,虽然颜如玉巍然不动毫无察觉,但看苏眉儿难受的模样,怕是不得行。   他原想走近观察一下,左不过现在魔兽们过不来,他身上也有法器护着,应当不会出事。可颜如玉越是往前走,那些魔物就呜呜往后退。   颜如玉:?   他倒也没这么面目可憎。   颜如玉看着手里握着的翠绿核,犹豫着往前递了递。   少焉响起的各种声音简直是蜩螗羹沸,刺耳得紧。整个世间好像只剩下聒噪的尖叫声,让人几乎眩晕呕吐。   颜如玉忍不住喊了声:“停下!”   那一瞬寂静下来的世界让人想喊感谢上天,可身后传来了扑通声。   他僵硬回头,只见苏眉儿已经单膝跪下,正住着剑拼命忍耐,那呕出来的两口血让他莫名心虚,立刻小跑回去将成堆的灵药塞给她。显然刚刚的叫声中有神识攻击。   颜如玉心中有个猜测,他扶着正挣扎着吃药的苏眉儿:“苏姐,我晕倒后,那瘦长人影有再生吗?”   苏眉儿虚弱地说道:“没有,白衣服的那位尊者将他烧了个一干二净,再没看到他出现。”   看来就算是再生也是有尽头,等走到了尽头,就是沉寂的时候。   这种熟悉的变化,与极西鬼林的核岂不相似?再加上之前颜如玉就猜过瘦长人影是不是极西鬼林的化身……他抛了抛手里这颗来历不明的翠绿晶石,这难道是极西鬼林的核?   小说里所说,这核哪怕死去也能再生。   如今这状态是之前白大佬发疯久了彻底炼出来的原形?待时日渐久后,或许会重新恢复原来的模样。   先前瘦长人影表露出来的作为,赫然是能够操控这极西鬼林的魔兽。   手握这颗翠绿晶石,也能有同样的效果?   颜如玉试探着说道:“趴下。”   轰隆隆的响声此起彼伏,庞然大物皆砸出巨坑扬起尘土,小只的更是直接就砸到坑底,爬都爬不起来。如此鲜明的效果,让苏眉儿的眉头都快挑破了。   颜如玉把核递给苏眉儿:“苏姐,你试试看?”   苏眉儿的指尖刚碰到这颗翠绿晶石,就蓦地往回抽,摇头说道:“越靠近就越气血沸腾,碰到的瞬间连经脉的伤势都要压不住了。”她有种奇怪的预感,如果她真的拿住了这颗核,怕不是要当场天人五衰!   如此恐怖的预感让苏眉儿不敢再试。   颜如玉:“听说几块大陆上,都有如同极西鬼林这样诡异的地方,不知日后会不会有机会去看看。”他现在怀疑他的身世和这些地方有关联。   其实最好的方式就是像黑大佬说的那样将颜辉捉来问个究竟,或者龙丘灵也成,那日白大佬将人控制后留了她一命,也不知他现世的母亲如何了。   苏眉儿看着颜如玉把玩着那颗翠绿晶石,“你看起来好像不怎么担心那两位消失的大佬?”她看不出那两位的修为如何,但必定不只是普通入魂境仙尊。   仙尊已经是大部分人无法企及的境界,不过能称为仙尊的不仅仅只是入魂。   修仙界一共分为筑基,炼气,化精,入魂,踏境,破虚等几个阶,入魂和踏境都被称为仙尊,再往上的破虚,已经许久不曾听闻过了。   牡华天宗出事的那几百位仙尊,便多数是入魂境。   颜如玉:“我自然是担心,可我信他。”   有些难关只能自己度过,旁人的相助尚有尽头,他能做的都做了,余下如何破障,就端看公孙谌自身。   着急也是无用。   他对主角大佬的信任可不是一星半点。   颜如玉在多次尝试了这颗翠绿核有用后,就用它驱散了周围聚集的魔兽,只留下了一只娇.小的物种。这只浑身漆黑,有着诸多尖刺,看起来有点像刺猬,却比刺猬恐怖百倍,每根尖刺旁边都有小细口,密密麻麻看了让人生厌。   颜如玉用它来找魂石。   这本是个尝试,毕竟魂石山脉必定就在附近,与其坐等大佬出现,还不如自行寻找。苏眉儿踌躇片刻也认同他的话,她便是为此千辛万苦,自然不能错过一丝可能。   但这只魔兽有些憨,最初的两次带路都寻到了死去魔兽的核,虽那东西也是值钱,却不是他们要寻的魂石,等到第三次歪七扭八绕了一段路后,总算在幽暗的活林某处停下。   失却了瘦长人影的极西鬼林,同样也失却了最初入林时的那种活性,那笼罩在心头上的奇异感早就散去,同时也没有了淡淡的微光。   苏眉儿可以靠着自己的神识看清周围,颜如玉则是纯粹靠法器。   苏眉儿:“你怎么什么法器都有?”连这种只有照明功能的法器都有。   颜如玉幽幽道:“当你是个凡人却不得不多次涉险时,你会懂我。”   苏眉儿:“……”不无可能。   他们停下的地方,距离原来的黑潭并不远,绕路去了些时间,但地表的颜色显然与其他地方不一样。在昏暗的地面上,透着浅浅的乳白色光辉。   苏眉儿微愣,下意识扑了过去,用剑鞘凿开一处地面,便发现了乳白的魂石。   如此轻便,让她整个人都蒙住了。   苦求不得的东西蓦然出现在眼前,这种落差与狂喜让苏眉儿一时间无法形容心中的情绪。   “苏姐,现在不挖正待何时?”   颜如玉探头发现苏眉儿脚下的乳白魂石,忙推了推她。   苏眉儿回过神来,立刻并指化剑风,割开了一块方正的魂石。当那东西落入手里,她仿佛才踏实下来,心中的浮躁扫去,就连她这样爽朗的性格也忍不住喜极而泣。   颜如玉看着她微红的双眼,也有些感慨。   一直安静的小魔兽突然叫起来,那声音极其刺耳,如同指甲划过玻璃的尖锐感,如此重复着实让人背脊发麻。   苏眉儿出声:“有人!”   紧接着是几道光箭射来,将小魔兽追逐得连滚带爬。因为之前颜如玉对它下了指令,让它不能随意攻击,所以它只能用过人的速度避开攻击。   颜如玉微蹙眉,解开禁制后任由那小魔兽跑掉了。   苏眉儿下意识拦在颜如玉的面前,厉声说道:“前头是哪位道友如此率直,却是不知这里还有人在吗?”那几道光箭简直是乱射,若不是小魔兽刻意引开,险些要扎在颜如玉身上。   苏眉儿心下倒是诧异,这些魔兽或许不止是只听从颜如玉吩咐这么简单。   毕竟之前颜如玉可从未给小魔兽下过保护的命令。   “敢问前面可是叄清宫苏师姐?”   一道清爽的女声响起来,不仅让苏眉儿感到熟悉,被她强硬按到后面去的颜如玉也冒了出来。他幽幽戳了戳苏眉儿的后背,“苏姐,你怎么不说你和我二姐认识呢?”   那道声音,颜如玉可再他妈熟悉不过了!   那不是他二姐颜霁吗?!   苏眉儿努努嘴:“你说二姐的时候我可没对上这号人。”   哟,颜如玉挑眉,这话听起来可不太对头。   显然对面那行人也听到了颜如玉的嗓音,尤其是打头的那个更是听得清清楚楚,吓得整个人都飞了过来,身法轻巧地落在了两人的面前。   英姿飒爽,只是稍显狼狈的颜霁看了眼挡在前面的苏眉儿,又越过她去拉颜如玉的手,震惊地说道:“如玉,你怎会在这里?”   颜霁是真的吃惊,就连在此处看到苏眉儿她都不再记挂,一心只看着她这个柔弱的三弟,满心满眼都是“不可能”这三个大字。   她是清楚颜如玉这娇弱的身子,别说出宗门了,就算外出也是极少,更别说来极西鬼林这等穷凶极恶的险境,一想到这其中可能的种种危险,颜霁就头皮发麻。   颜如玉:“说来话长……”   颜霁打断他,“那就长话短说。”   那干脆利落的样子,可当真是他二姐。   颜如玉小小声说:“现在不太合适吧?”他示意二姐后面还跟着的人,讨饶地看着颜霁。   颜霁看着自家美人弟弟这熟悉的撒娇味,可真是好气又好笑。她掐了掐他的耳根,到底没在这会逼问,而是与苏眉儿说起话来。   从语言的交锋中可以看得出来两位女修士隐隐在别苗头,不过针对中又有着对对方的钦佩赞叹,让颜如玉有点摸不着头脑。   “颜霁,不与我们介绍一二?”   听到陌生的声音,颜如玉便下意识往颜霁的身后躲。   这是他的老毛病了,以前在宗门要是出门,他自然是蒙着脸,要是与自家人一起走,那就基本上靠他们的遮掩,如此少惹来旁人的关注。   颜霁习以为常,与那几人说道:“这位是叄清宫的苏眉儿苏师姐,后面是我不成器的弟弟,有些害羞,诸位见谅。”熟知颜如玉秉性的她开始胡诌。   苏眉儿心里的白眼要翻不过来了,颜如玉怕羞?怎么不看看他撩拨的那两位尊者?   “啊,原来是苏师姐,与那位天下闻名的第一美人呀?”那道男声由远而近,也带来了三四个脚步声。   他手握着弓.弩,身上的衣袍稍有破损,身后的数人也是如此,男男女女身上基本都带伤,要么是脸色铁青,看起来在极西鬼林内也讨不到好去。   颜霁蹙眉,“木桐,莫要打趣。”   她明显的维护,让其他人倒是好一番诧异。   毕竟颜家人不喜颜如玉的风声,外界多少有所耳闻。牡华天宗尽管出了事,但毕竟还是东游大陆的第一仙门,从前至于现在,都是修仙界关注的焦点。   七脉之一的颜家更是如此。   木桐:“可不是打趣,只不过美人常有,世间第一美人不常有。人有好奇,也是常事。”他的话并不轻佻,只是带着些有趣的兴味。   颜霁哼笑了声,“那与我何干?”   看来只是路上搭伙的小团体,颜霁与他们并不亲密,更像是游离在外的人。   颜如玉不想二姐与他们打机锋,便说道:“二姐,此地有魂石。”   这话倒是一石激起千层浪,让得那几个人都忍不住低头探查。先前他们的注意力都被颜家姐弟的交谈引去,现在一看地上那显而易见的魂石,哪怕再镇定的木桐都忍不住流露出了惊叹之色。   魂石在外的价值几何,确实难以衡量。   可这般多,简直是白给!   魂石要取容易,要存也容易,难的是寻到它们。   就连颜霁都忍不住去取了几块魂石藏于储物中,摇头叹息道:“先前我们入了极西鬼林,不知击杀了多少魔兽,却始终无法出去。木桐队伍里有几个半步仙尊,修为尚是不错。我与他们联手,勉强能够躲过魔兽的袭击。”   到了最近还好些了,遇到的魔兽虽然暴躁了许多,可数量却奇怪锐减,让他们好一番担心是否出了变故。   颜如玉:“……你可还记得,你先前和我说的是去北玄大陆?”   颜霁拍着颜如玉的肩膀爽朗笑起来:“我便是从北玄大陆回来的,从那里得了些线索,所以赶来极西鬼林看看。”   她顿了顿,复看向苏眉儿:“你的师兄赵庆华,死在魔兽潮里。”   苏眉儿的神情有些肃穆低沉,“先前在他的落脚处,便已经有所察觉了。”   修仙之路漫漫艰难,轻易便容折损,此乃历练,谁也无法轻松越过。   他们三人顾着说话,倒是忽略了那几位正在挖掘魂石的修士。木桐是最早住手的人,他总觉得过分轻松,心中有些不安,故避开了去,正观察着周围的情况,戒备着有可能冒出来的魔兽。   余下的两男一女贪欲过旺,难以割舍,正是埋头挖掘的时候。   “咦?”   其中一位修士忽而蹙眉,手中法器不能动弹了。他没有妄动,正欲去叫木桐,可那眼一错,却不自觉落在了颜如玉身上。他正同颜霁说话,眉眼皆是笑意,那快活的喜色呀,正像极了清风化雪的瑰丽,让人心神荡漾。   这眼对上,便难以移开。   他的心跳在胸腔砰砰直跳,经脉里奔腾着呼啸的欲念,人便难以自控。   等他回过神来,已经抢身出现在那三人的面前。   苏眉儿和颜霁的反应极快,两位女修一起出手拦下了他,而颜如玉在看到这熟悉又陌生的反应时,立刻往后倒退数步,以袖子遮住了脸。   这种事情怎又再次发生?   他眼神一眯,想起来之前在牡华天宗时的事情……颜虹是半步仙尊,苏眉儿也是半步仙尊,颜霁在历练归来后也跻身半步仙尊,而刚才袭击他的人,也同样是这个阶等,怎么同个阶等的不同修仙者,反应还各有不同的?!   颜霁和苏眉儿并未下死手,可那半步仙尊却满目通红如同化兽,狰狞着面孔,招招过激。   若是真的被他得逞,颜如玉会遭受什么……难以想象!   木桐见势不对,正要上来分开两边,却听到一声漫不经心、显得极其诡谲的嗓音从头上砸落,“一双手,还是腿呢?”   “不如一双眼睛罢。”   后至的这道嗓音冰冷彻骨,近乎侵入骨髓的寒意让人打了个寒噤。   颜如玉:“且等等!”   他的声音喊得比谁都快,那几乎是应激而发。   却是有些来不及了。   一身素白,袖袍滚金的公孙谌出现在那人前面,一手按着他的脑袋狠狠地砸在地上。   颜如玉:!   “大佬留他一命。”   他心里且还有困惑需解,更想知道为何有种种冲动,大佬可莫要直接掐爆那家伙的脑浆了!   公孙谌正按着那人的脑袋往地上撞,一下比一下更重,砸得头破血流,惨叫连连。他笑眯眯地,甚至拖长着嗓音奚落道:“这一点痛就清醒了?那方才怎么如此放纵,嗯?他瞧起来,是不是极好看?”   他没有动用灵力,仅仅靠着肉.体蛮横地按着那家伙的脑袋,将整张脸都撞进坑底去。   颜如玉刚往前走了一步,却看到一身漆黑的公孙谌就站在他前面,那浑身犀利寒冷的气势从未有过。   不,他蹙眉,并非如此。   小说中的公孙谌确实便是这样的性格,平日里总是浑身冰凉,散发着寒意,在旁人看来是难以接近的高傲之辈,实则与他接触多的友人尚知道他的性格还算温和好说话。只要不触碰他心中的原则,就不会产生太大的矛盾。   可如此刻意外露的磅礴气势,却不像是他的风格。   颜如玉的眼神不自觉看向大笑的素白公孙谌,心中奇怪了一瞬,他怎么隐隐觉得,黑大佬某种程度上被同化了呢?   “如玉?”   公孙谌道,漆黑的袖袍稍稍滚落,正露出灼伤的手腕,他慢条斯理地将颜如玉散落的头发掩在而后,意味深长地说道:“那疯子,找到他的左手了。”   这话暗示了那水葬墓室确实是镇压的地点之一。   以及。   他贴近颜如玉的耳边,低低的、有趣地说道:“而我,闻到了不甘的味道。”从颜如玉的皮肉、骨髓、以至于魂魄,都昭示着这点。   那滋味从踏入墓室就让人魂牵梦绕,着实鲜明得紧。   那疯子闻不到,他却嗅得清清楚楚。   颜如玉敛息,对上黑大佬的视线,犀利冰凉的瞳孔仿佛带着笑意,背脊窜上来极快的酥麻感却让他通体发凉,有种隐秘都被剥落的畏惧。   咔哒。   一声极其酸牙的声音。   颜如玉闭了闭眼,白大佬在踩碎那人的一只胳膊后,像是如意里般悠悠起身,勾起个暴戾的笑容,“说什么悄悄话呢?”   颜如玉蓦然回头,感觉到了前后两股截然不同的杀意。   他仿若察觉到两位的对立好像更严重了些,眼也不眨地说道:“我在想,同样是半步仙尊……”   他的视线在苏眉儿和颜霁身上擦过,又落到那血肉模糊但还留着一口气的袭击者身上。   “又有什么不同?” 第24章   公孙谌下手又快又狠, 木桐倒不是不想出面阻拦,但颜霁冷脸阻止了他。木桐衡量了一下,也忍住了。   毕竟方才这事, 本身就是那人没理。   颜霁面不改色地说道:“如玉,你且过来。”   颜如玉默默小跑了过去。   颜霁一手拉住三弟, 淡笑着面对两位面貌相近、神色不同的尊者, “如玉是我弟弟,若是他有哪里得罪两位尊者, 颜霁在此替他向二位致歉。”她话里话外暗含的警告,让颜如玉的神色都不由得柔和了下来。   咳, 虽然他从这个角度看不到两位大佬的脸色,但是地上某人突然又惨叫一声, 也倒是能看出些许变化。   颜家父母待颜如玉都不好, 可是手足情却当真实在的。   颜虹是个好大哥, 颜霁一直护着他, 颜竹即便面上不显, 对他也是多有维护。管他此身父母如何, 这般手足却当真让人欢喜。   不过也由此可见颜霁是当真不知牡华天宗出事的内由。   颜如玉不等两位公孙谌回答,便抢先与颜霁说话,“二姐莫怕,他们看来性格不好, 可实际上……”   想了想两人一个暴戾无常, 一个内敛却也冷漠无情, 他轻咳了下,“也确实不好。”   颜霁好笑地瞪了他一眼。   颜如玉握着她的胳膊晃来晃去, “我一路走来, 也确实是靠两位援手, 才一直安然无恙。方才我求情,他也听进去了不是吗?”当着大佬的面说他们好话,颜如玉着实有些怪怪。   可他说的又非虚假。   颜霁沉吟了片刻,这才稍稍松懈了些。以她的敏锐,自然察觉到了那两个莫名其妙出现的双生子修为高深,全然无法看透。可便是如此,也不能让如玉亲身涉险,若有可为,还是得早些送他归家才是。   她道:“你方才说那话是何意?”   颜如玉:“二姐说的是半步仙尊的不同?”见颜霁颔首,他才若有所思地看向地上的人,木桐正站在旁边,好像是在查看他的情况。   “二姐看着我的脸,有什么感觉吗?”   颜霁闻言,捏回他的下颚看来看去,满意地说道:“如玉长得就是俊。”   颜如玉哭笑不得,那亲昵之色更是流露出来,浅笑着说道:“二姐和苏姐都是半步仙尊,看到我都没什么感觉。”   苏眉儿懒懒说道:“倒也不是没有,方才你笑的时候,清心咒又起作用了。”她其实也挺烦清心咒发挥作用的瞬间。   整个人失却了世俗的欲.望,感觉平地都能出家。   颜霁微蹙眉头,看向颜如玉。   颜如玉:“先前在碧落时,大哥的行为也曾有异样。”他说这话的时候斟酌了许久,很是谨慎。   “什么?你便是为此离家出走的吗?”   颜如玉连忙拉住险些暴走的颜霁,疯狂摇头说道:“不不不,大哥没有对我说什么。他有点像苏姐,但是苏姐有清心咒,大哥没有。”   他加快了速度,免得二姐误会。   “我只是有些困惑,二姐是半步仙尊,可看我并无感觉。苏姐和大哥也同样阶等,稍稍有些变化,而严重者……”颜如玉看向木桐旁边的家伙。   颜霁叹了口气,“欢喜宗。”   她明白过来颜如玉的意思了。   颜霁:“木桐,你看着如玉有何感觉?”   颜如玉:?   他姐有些时候过于勇猛了。   木桐将视线从地上的烂泥移开,幽幽叹了口气,“你猜我为何一直看着邓定的伤势,难不成是因为我对他特别上心吗?”   他往边上挪挪,就能看到颜如玉的模样了。   有那么瞬间,他也体会到了邓定冲动的原因,但他还是能压制住自己的念头。毕竟好看归好看,就算再动人心,那种被压着暴揍的屈辱还是不想感受的。   颜霁大笑。   颜如玉也忍不住闷笑了两下。   但木桐的话也显然表露出他的意思,这就当真让颜如玉有些迷惑。怎有些人能控制,有些人便完全不受控呢?   “欢喜宗?”   漆黑公孙谌的视线对上素白公孙谌,两人的声音几乎是同时,低沉与轻笑的嗓音融合在一处,几乎听不出是两人。   “如玉,”漆黑公孙谌淡淡地说道,“灵根越是纯粹,修为越是高等,就越发能体会到那份骨髓里的诱.惑美丽。   “不过莫怕。”   尽管语气冰冷,但是那宽慰之意流露于表。   颜如玉:“……”他打了个寒颤。   “诱.惑美丽”那四个字从黑大佬的嘴里说出来哪哪都不对劲!让人头皮发麻又哪哪都酸涩,脚趾扣地都忍不住的奇怪。   而且那又是什么古怪的说法,酒越酿越香吗?也不对啊!   颜霁:“他的灵根还比不得我。”她指了指底下那个昏迷的人。   其实半步仙尊这修为,肉.体也应该抗揍,方才被狠揍了一顿看着凄惨,就算断了胳膊,也不可能跟现在似地半点都不动弹,其实都清楚那素白的尊者估计下黑手了。   但人还活着就成了。   “心性不坚。”素白公孙谌嗤笑了声,漫不经心地摇头,“遇一个宰一个便是了。”   他道:“颜如玉,有何惧之?”   他全然不把这件事放在心上,又像是把人完全拢在自己的保护区内。   颜霁眼神微眯。   何其聪慧,这两人不过开口说几句话的瞬间,就让她觉察出不妥。那两人一个外露一个内敛,可是对如玉却仿佛有着同等执着。   在她心里,颜如玉自然是千般万般好,可仙门内有人看不上如玉,毕竟无法修仙便意味着此生无缘,就算是筑基期都有两百的岁数,凡人一生且挨不过百年。连自家父母都有些不妥,更何况是外人。   但是那些伺候的侍从,颜霁但凡回去,都会敲打一二,时不时再换些人。   来来去去,也就个阿萍留得最久。   颜如玉从来不问为什么换人。   这孩子什么话都不说,但其实什么都清楚。   他为什么会无缘无故离开仙门出现在这里,现在颜霁还没有头绪,可他否决了颜虹的缘故,只能让颜霁想起家中父母。如果有什么外力能逼迫颜如玉不得不离开颜家,那唯独只有颜辉和龙丘灵不再庇护他了。   想明白这点,颜霁立刻否决了之前准备送他回家的打算。   可是不送颜如玉去虎穴,不代表要让他去狼窝。   白色的那位性情暴戾毫不留情,黑色的那位冰冷淡漠却过分严峻,站在姐姐的立场上,她自然是愁。尤其是颜如玉手无缚鸡之力,要是真受欺负了,压根无法反抗,这怎能轻松过了去?   颜如玉自然是不知道颜霁在想什么,要他知道的话肯定无奈。   公孙谌能看上他什么?   顶多是看上他那点连他现在也不知道是啥的秘密以及这莫名其妙的联系,不然最开始碰面他连自己的小命都保不住。   那种暧.昧的感情铁定不可能。   毕竟颜如玉也看清楚了,这两位争锋相对的模样更像是自己的地盘被入侵了后的凶兽。   彼此都不满意有另外一人来侵占自己的地方,可却无法将对方驱逐出去,这种憋屈怕是他们甚少碰到的。   可偏生这还是他们自己给自己找罪受。   想来也是有趣。   可颜如玉万万不敢泄露出这种情绪。   就算是“和善”些的黑大佬,也不是易与之辈。   木桐:“你们不觉得有哪里不对劲吗?”   他手持弓.弩,谨慎地打量着四周的情况,言语之间透露出些许忧愁与不安的情绪,“先前我们在极西鬼林待了一月有余,何尝有过这种漫长歇息的时间?”   他们一群半步仙尊在外面被人捧着赞着,在极西鬼林内却被撵得半死不活,连喘口气的时间都没有,直到最近一两日才好些。   现在过于安分寂静了,反而让人头皮发麻。   生怕是有什么大个子没被发现,正在伺机而动,不然无法解释为什么会有这么长一段时间的安静。   颜如玉:“……”   他都忘了。   先前他为了让那些魔兽不要凑上前来,除了那只放走的小魔兽之外,他告诉他们不要靠近他。只要颜如玉在任何人的周围,那些魔兽都不会靠近骚扰的。   这某种程度上也印证了颜如玉心里的猜测,那块核应当是极西鬼林的核。   就只剩下为何会出现在他手里这个难以理解的谜团了,难不成还是极西鬼林主动白给送的?   眼见气氛突然凝滞下来,先前那两个一直不说话的修士也不由得往木桐身旁凑,就知道先前他们在极西鬼林内究竟吃了多少苦头。   毕竟日夜厮杀不停,就算对修士而言无需睡眠,可谁也不是铁打的身体啊!   颜如玉看了看木桐那三个人,地上只会喘气的不算,又看看他这边两位大佬和苏眉儿颜霁,怎么看都是他们这边占优势,便同两位公孙谌说道:“其实,在你们消失后我就醒了,那会我在手里发现了这个。”   他将那翠绿核拿了出来。   颜如玉随身携带的发光法器正挂在脖子上,散发出来浅浅光晕打在核上,那清透圆润的光泽很是舒适,是极其好看的绿色。   他酝酿了一肚子话要说,顺带想要暗示一下这核估计有控制魔兽的能力,但是那嘴刚张开,还什么都没说,就看漆黑公孙谌双指捡走了那颗翠绿核,淡淡地说道:“绿色?”   素白公孙谌原没在看这个,听闻这话,阴沉地笑了笑,“绿色?”   颜如玉:“……绿,绿色怎么了吗?”   他觉得绿色还挺好看的。   苏眉儿闭眼,没救了,颜如玉必然是忘记了他之前的随口胡诌。   漆黑公孙谌兴致缺缺,将这玩意抛给对面,颜如玉福至心灵,看着那东西抛物线砸往素白大佬,张口就来,“留命啊大佬——”   可别整碎咯!   他现在宁可大佬把先前那个人干掉得了!   颜如玉忙跟了过去,小心翼翼地抓住大佬的手,就差望穿秋水了,“大佬啊,这玩意或许可以操控极西鬼林的魔兽!捏碎了咱们怎么出去?”   公孙谌不耐烦地捏住他的脸,“不用这东西,就出不去了?”   颜如玉虽然被捏出了小鸡嘴,但是闻言想了想他们进来时两位黑白大佬的大杀特杀,一时之间没话讲。看看木桐颜霁一行人的样子,再回想大佬这句降维打击的效果,“但是,这绿色难道不好看吗?”   颜如玉绞尽脑汁从其他的地方为这颗核寻求一线生机。   旁听的苏眉儿面无表情,甚至还想嗑瓜。   呵,颜如玉这话岂不是在火上浇油?   公孙谌的脸色一臭,掌心作势一握,急得颜如玉扑了过去,整只胳膊都抱住了。爹啊哥啊大佬求求了留核一命啊!   旁边的漆黑公孙谌看不过去了,将颜如玉带下来的时候,他淡淡地说道:“这核你捏不碎,就别作态了。”   “谁才是惺惺作态的那个?”   白大佬瞥他一眼,嘲讽地说道。   虽然火.药味比先前浓郁了不少,但是好歹两位都很克制,完全都没动手的打算。让颜如玉一颗心提了又放,猜测是否入了水葬中,这两人有了什么不同的遭遇。   但是这话不适合在眼下提。   颜如玉:“如果关于我的特殊就这么点的话,以后出门我记得戴面纱或者换种能遮掩的法宝就成了。至于这极西鬼林的核,如果不能毁掉的话,反正于我们也无用,不如重新放回黑潭里去。”等他们离开极西鬼林后,谁晓得几百年后才回来,这东西带在身上还真的是半点用处都没有。   苏眉儿不赞同地摇头,“你带着身上有何不好?说不定等出去后,你还能召个魔兽试试呢?”而且她的视线那两个人身上停留了片刻,怎么他们两个碰了就没事儿?   颜如玉:?   这世界没得召唤师这职业吧?   白公孙谌将翠绿核丢进颜如玉的怀里,“收着,进储物空间。”   习惯了的颜如玉一个指令一个动作,东西麻溜儿收起来了。   黑公孙谌的手指搭在颜如玉的手腕上,神色莫名地看着那个白镯子,语气冷静地说道:“魂石拿到了,你的事情也处理完了。该走了。”颜如玉下意识点头,就看到颜霁幽幽的视线。   这两人怎一个比一个还熟稔?   然后她过来将自家的傻狍子给薅走了。   …   木桐等人借助这新来的一行人的助力,离开极西鬼林那叫一个顺利,甚至压根没用他们动手,就舒舒服服出来了。   这种轻松平常在半月前难以想象,只是出了极西鬼林后,外面的荒芜也让人绝望。   毕竟魔兽潮刚刚毁掉了这里,即使过段时间会有仙门来平定极西鬼林的问题,迎回御兽门的驻点,可少说也得一年半载了。   只是在他们刚脱离那片活林时,两柄冰剑从天而降,突如其来杀了死了跟在木桐身边的两人,干脆利落到让人恐惧。   在杀意显露之前,甚至没有半个人觉察到,唯独只有后面白色的公孙谌恶意笑了笑,然后浑不在意地抱臂看着。   木桐又惊又惧,下意识抬头看向那个黑色长袍的男子。   这些人中,唯独他的气息最冰冷,而方才出手,他也肆无忌惮,没有留任何后手。   黑袍公孙谌冰冷地说道:“长刘宗的门徒,却没有发觉他们两个是魔修,当真是堕.落了。”他出手得无声无息,就算是距离最近的木桐也是最后一刻才发觉的。   木桐气急败坏,他的袖里乾坤藏着邓定,眼下又有两人死去,还是因为这等荒谬的缘由,他岂能接受?!若当真是魔修,怎么会到现在都没有发觉?   魔修的魔气是无法掩盖的。   颜霁拦住了发怒的木桐,蹙眉说道:“且慢,看看他们的脸。”   木桐低头一瞧,只见那两人的身影渐渐变化,还当真是化作了两个完全不同的人,那两张脸完全陌生,不知从何而来。   他心中耸然一惊。   不管是为白袍剑修叫破他的身份,还是为了这两个陌生的人……   木桐忍了忍心中的躁意,拱手说道:“是我过于急躁了。”   公孙谌:“不必。”   若非他刚才感觉到那两人的注意力停留在颜如玉身上过长,他也懒得出手。   从出现至今整整两日,公孙谌感受到的历史修正越来越大,但只要停留在颜如玉左近,就能及时中止那种收束。   再结合极西鬼林这奇怪造物对颜如玉的亲近,公孙谌对他的身世隐约有了猜测。   那疯子理应也有所感,可是他始终不曾开口。   自然是有缘由。   他遥遥与那疯子对上一眼,两人露出几近相同的嗜血笑容。 第25章   牡华天宗, 碧落。   “父亲究竟是在作甚?”   颜竹小脸通红,却是气得,他背着手站在母亲龙丘灵的面前, 却是深深的失望。   一贯疼爱他的龙丘灵铁青着脸,一掌拍散了桌子,“竹儿, 莫要以为我宠你便这般无法无天了!你父亲与我想做什么,难道还需要告知你吗?”   颜竹又是焦急又是愤怒,双眼发红, “三哥失踪了这么多天,两位半点不上心,这也便罢了。昨儿传来所谓的消息,便是三哥叛逃出仙门?这话说起来不亏心吗?三哥那娇弱的身子和手无缚鸡之力的能力, 别说是背叛师门……他有师门吗?!”   牡华天宗算得上吗?   他一介凡人, 哪来的师门?   昨日他听到那传回来的话都气笑了。   就算在外界看到颜如玉了,就算在仙鹤上听到这个名讳了, 那又如何?没凭没据甚至连一张画像都拿不出来, 又算得上什么证据?他爹娘是疯了吗?牡华天宗是疯了吗?怎么会信这样的鬼话?   尤其是看宗门的架势,还真的打算广发号令, 让各处仙门看到颜如玉就立刻抓了送回仙门……颜竹一想到他笨蛋兄长的脸,就觉得这是徒劳无功。   尽管他一直吐槽颜如玉,可要是真的有谁抓住了颜如玉……谁会舍得送回牡华天宗啊!   那张脸就是祸水!   龙丘灵冷傲的面容狰狞了一瞬, 冷冷地说道:“他生在颜家,所有嚼用都是颜家所出。颜家乃是牡华天宗的脉主之一, 他身上又有什么不属于牡华天宗?”   颜竹与龙丘灵不欢而散, 气得挥袖离开。   龙丘灵更是大怒, 让人看着颜竹, 不许他离开碧落主峰半步!   待颜竹离开后,龙丘灵深深闭眼,其涵养让她不再流露情绪,可屋内的冰寒足以看得出来这位入魂尊者的怒意。   “何必如此大怒。”   颜辉出现时悄无声息,半点都不让人发觉。   龙丘灵睁眼,冷冰冰地说道:“你怎不去做这个恶人?”   颜辉神色平静:“竹儿听你的。”   一提到这个,龙丘灵就满脸憎恶,她恶狠狠地说道:“当年就不该生下颜如玉,他从一开始就是祸根!是你与蓝叶舟过分贪婪,才招惹来这般大祸!”   几百位仙尊的陨落,可让牡华天宗好吃了一番苦头!   颜辉:“丘灵。”   他声音淡淡,却让得龙丘灵瞬间收声,不敢再言。可脸上的厌恶是抹不去,这个冷艳高傲的女人像是彻底撕下伪装,压根不愿再有任何遮掩。   回想当初,龙丘灵只恨当年没有快刀斩乱麻。   女修怀孕会影响经脉循环,体内灵气会分出部分供应子嗣。但凡女修产子,多是在安全的落脚点休息。所以龙丘灵在生下颜虹与颜霁后,就已经满意,甚至用了法子,让得自己以后不会再有这个苦恼。   可她还是怀上第三胎。   一切的征兆,从十五年前怀上这个孩子开始。   起初是龙丘灵体内经脉的灵力大量消失,哪怕鲸吞再多的灵气都如泥牛入海,毫无反应。颜辉请了仙家医者来看,却说大人小孩皆平安,并无其他问题。等到怀胎五月,龙丘灵如同凡人,脆弱的感觉让女修难以忍受。   那日她腹中痛苦,夏日辗转反侧,都无法入眠,便是法阵运转,也无法阻止她的焦躁发热。颜辉便领她去了不知山处,那里严寒,又有颜辉灵力庇护,总算让她情绪平静下来。   一来二去,她便常去。   不知山处便是山峰也是狂风呼啸,隐隐只有玉柱下才有一点生机。龙丘灵去的次数多了,那绿意遍布,爬满了整个山巅。   这样的变化,引起了蓝叶舟和颜辉的注意。   不知山处是牡华天宗自创立就有的秘境,不为外人所知。只有七脉内,仙尊以上的人才可能知晓。若非颜辉是脉主,也不可能这般任意妄为带着龙丘灵入内。   狂风褪.去了些,生机展露无遗。   不知山处的变化是好的,可引起不知山处变化的起因,又是什么?   在查遍无数都没有缘由后,他们将目标放在了龙丘灵肚中的孩子。龙丘灵依旧记得那一夜,离去半月的丈夫与仙门宗主欣喜若狂地冲入碧落主峰,两人的视线诡异地落在她微微凸起的小腹上,神色如痴如狂,更似癫疯入魔。   “……可是,如何确定?”   “只能等……”   “……生……”   失去了修为后,龙丘灵不能跟从前一样轻松听到外间的对话,只能隐约捕捉到几个词,却足以让她心中发毛。   等蓝叶舟离去后,龙丘灵等来了颜辉的解释。   “我与宗主都认为,或许你肚中的胎儿,就是传说中的芽孢。”   牡华天宗自上古就有秘闻,有些人出生便生而知之,引来天地异象。虽是普通人,却美得不似凡人。任其成长,不足二十便足以让万物为其折服。   其为芽孢,乃天上钟灵之物。   龙丘灵听完只是摇头,认为这不过是虚言。   颜辉收敛了笑意:“这只是表象。其重要点在于,倘若将其献祭于天,万万物都会受到恩泽,尤其主导的仙门,会延绵万年无忧!”   龙丘灵不可能信任这种所谓秘闻,更认为她丈夫发了痴。   一个普通的孩子,怎有可能这般能耐?   真是荒谬!   颜辉那时只道:“是与不是,生下来便知。”   生产那日,龙丘灵倒是比前头两个孩子还要顺利,待孩子生下后,她的修为境界一瞬间全都回来了。且在怀孕前一直无法突破的心境自然浑圆,直接突破抵达了入魂境,成为仙尊。   溢散的灵气,不过是产房中最不特殊的一件。   牡华天宗的花啊,一瞬间都开了。它们垂伏下来,树静,风也止。   异象天生,万物垂怜,室内异香阵阵,仿佛天道钟爱。   龙丘灵抱着那个哇哇大哭的孩子,当真有过一瞬的怜爱。   直到她丈夫浑身浴血走来,他的手抱在襁褓上,留下两个血手印。   他欣喜若狂地看着这个孩子,忍不住哈哈大笑,直到收敛笑声,方才告知龙丘灵发生了什么事。他道:“有几位修士发了狂冲击碧落,被我杀了。”   而待龙丘灵亲眼所见,才知那不是“几位”这么简单,是成百上千个修士!   蓝叶舟彼时也一直守在外头,与亲信心腹一起守在此地,对外,只说是牡华天宗清理门户。后来她才知道,那一夜有无数人突然生了欲.念,有了心魔,无法自控袭击了碧落。蓝叶舟下令血洗不留活口,尤其她兄长,也死在其中。   那一刻,龙丘灵的心态瞬变。   祸事将至!   祸根!   孽种!   龙丘灵看着手中襁褓,想要将它活活摔死,却有无数小花精涌入其中,将其牢牢托伏背上。她们尖叫着,头一次露出狰狞的面孔。不过极其、极其低劣的物种,也敢如此放肆!   龙丘灵失控毁掉了半座碧落,却也召回了颜辉。   他一招止住龙丘灵的发疯,冷声说道:“丘灵,莫有下次!”   他话里的森然,让龙丘灵冷静了。   她冷眼看着那祸根孽种在外门长成,看着他内敛沉默,看着几个颜虹那几个蒙在鼓里的关切,也看着他……一日比一日还要美丽,让人发痴发狂!   就连颜辉……   她为他引来欢喜宗仙尊,看着他在万人面前受辱,为那张不堪的面容羞愧!龙丘灵的指甲划破桌面,面无表情。   他怎么就不去死?!   “丘灵……”   “丘灵。”   是有一日,颜辉用他熟悉纯厚的嗓音唤她,“再过几日,如玉便十五了。蓝叶舟准备开启大阵。”   龙丘灵的眼波微动,“不知山处的大阵,几千年未动过。”   那里沉睡着一道献祭大阵,传闻是在生死关头可用。用尽一切世间最纯粹的东西向上天献祭,得天道垂帘,降下恩宠。   然寻到纯粹之物何其难?   修为越高者,越是纯粹,可越是修为高的修士,便是宗门内的战力,谁又肯轻易舍去?   颜辉:“已经着阵师探过,所有阵法只是沉寂,并未有损。”他的声音有着低低的渴望。上千年遗留下来的法阵,却居然未有所损。岂不是一切都在铺路?   龙丘灵的指甲划了划,淡淡说道:“你舍得?”   颜辉轻笑:“他是我儿,他会懂的。”   龙丘灵哈哈大笑,笑得弯了腰。   是啊,颜辉这样的人,就算当真爱上了什么,却哪比得过自身利益熏心呢?   可谁又能想到,一切看似顺利的铺路,在即将啄食胜利果实的瞬间,却突然翻盘,一切损失苦果,却是牡华天宗自己吞下……龙丘灵竟然不觉得可惜。   也挺好。   龙丘灵张开嘴,难得轻柔地说道:“颜辉,这不是挺好的吗?”   她咯咯笑起来。   “善恶到头,终有报。”   …   颜竹回到房间,原本小脸的怒意全然消失,变得有些颓废。   他独自一人坐在屋内,表情阴晴不定,瞧着不像是个小孩该有的神情。数日后,颜虹匆匆回来,见过龙丘灵后,才去与颜竹碰面。   颜竹见他便道:“你要是给母亲做说客,就别来同我说话了。”   颜虹在他对面坐下,宽厚地摸了摸他的脑门,“我已经同母亲说过了,解了你的禁足,待会收拾一下去我那里住。”   原本牡华天宗的内府弟子自有住处,可脉主一系便随性了。   颜竹的喜悦不过一瞬,随后便是乏味。   颜虹:“你在想三弟?”   颜竹有气无力地说道:“我真不知道母亲为何这么怨恨三哥?再怎么样,也就百年的时间,何至于此?”   颜虹想起不知山处发生的事情,以及“那地方”在那之后的平复,心中闪过种种猜测,最终只是揉了揉颜竹的脑袋,“你信如玉会做出来这样的事吗?”   那些说他与魔修,与不知山处有关的风言风语。   颜竹精致的小脸挤满困惑,“他怎么做?用他那连自家院子那些吃里扒外的侍从都赶不走的小胳膊小腿吗?”   话里话外的小嫌弃流露于表。   颜虹忍不住笑起来,“如玉听了会难过的。”   颜竹嘟嘟哝哝,那笨蛋才不会,说不准还会笑呵呵说没什么。   颜虹还想说些什么,却感觉到袖中隐约有震动感。   颜竹就见他大哥从袖中取出一物,那物光滑亮丽,正是一面镜子。颜虹的手指在上面快速点了几下,灵气注入,登时就荡开水波。   光滑镜面上,颜霁的面容出现在上面。   “二妹!”   “二姐!”   颜霁:“……别叫二妹,大哥,我都说多少回了直接叫我名字便是。”   颜虹好脾气地说道:“好。颜霁,你可算是回来了。”   颜霁哼了一声,“若不是我回来了,我都不知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她自旁边不知抓了个什么东西,嗖地塞进怀里揉捏。   “那么大一个如玉都差点丢了!”   颜如玉一脸茫然被扯过来,正捧着灵液在喝,眼睛猝不及防和颜竹对上,但见他那幼弟的眼睛瞪得跟幼猫一样圆润。   随即肉眼可见生气了!   颜竹好气!   他这边为颜如玉担心得要死要活,结果那头这笨蛋兄长活得有滋有味,偷偷去投奔二姐还不跟他说!   颜竹气死了!   颜如玉看着那熟悉过头的猫炸毛,下意识把灵液往前递了递,“你吃?”   没想到他手这么一碰,还真的连手带灵液穿过去了。   嚯!   颜竹凶巴巴拍开颜如玉的手,超大声:“我不吃!”吃个鬼啊破兄长! 第26章   颜霁和在牡华天宗的俩兄弟沟通完了, 将法术散去,才看到颜如玉正抱着灵液坐在一旁发呆。说话前喝了一半的灵液,现在也还剩下一半。   “在想什么?”   颜如玉:“大哥和竹儿不会有事吧?”   颜霁抱着胳膊站在窗边, 一身大红长衫加身,在午后显得更为浓烈,“父亲信重大哥,母亲疼爱竹儿,若非大过,他们俩不会出事的。”   只是颜如玉听来二姐的声音,倒不像是好的, 显得有些倦倦。   颜霁:“如玉,不知山处发生了什么?”   方才在镜中对话,碍于是在碧落主峰, 他们并没有说上太多。她匆匆报了平安后就掐断了法术,生怕引起颜辉的注意。   颜如玉叹了口气:“原本在不知山处要拿来献祭的人,是我。只是大佬救了我, 之后的差错变故, 许是掌门……与颜辉做了些什么手脚, 献祭大阵还是发挥了作用,大阵内所有仙尊全部殒身殉阵。”   颜霁:“……全部殉阵?”   她自然留意到颜如玉的称呼改变, 可那也是没法子的事情。任凭是谁知道被养育了十几年是拿来当猪宰, 怎能轻易接受?   至于不知山处……   便是她在牡华天宗见识多了,可是七百多名尊者就这么陨落,决然不是小事。再加上外界疯传是魔修袭击, 眼下得知事情是自己父亲捣鼓出来的, 一时之间颜霁也不知说些什么。   “唉。”   她幽幽叹了口气, 学着颜如玉的模样, 坐下来后揉了揉他的脑袋,“本来我是打算带你在身旁的,可此事与父亲有关,这下便不妥了。那两人,是怎么回事?”   眼下他们是离了极西鬼林,到了别处落脚。   这是一个边陲小镇,少有人来往。他们这四五人已经算是难得的远方来客,倒是让空荡荡的客栈有了人气,小二喜气洋洋地腾了最好的几间房间供他们落脚。   颜霁也不理他们怎么分配,拉着颜如玉就率先进了一处。独留下那另几个,也不管不顾苏眉儿和木桐两人单独面对公孙谌们的恐慌。   但唯独颜如玉知道,在他们入了屋后,两位大佬都皆回到了那处梦境。   毕竟这凉一阵热一阵的,颜如玉怎能不知?   就是不知道原来黑大佬也能入体啊?   颜如玉:“他们是我的……恩人?”他的声音有些奇怪的上扬。任是谁看到那两个,至少也要喊一句黑白双煞,说句恩人善人实在是难以出口。   颜如玉正是猜到了大佬们在颜霁心中是什么形象,故说得犹犹豫豫。   颜霁挑眉:“他们当真不是看上你的脸了吧?”   这话说得直白,闹得颜如玉无奈。   颜如玉:“按照他们的说法,他们灵根纯粹,又是极高的修为,对我可没什么反应。这岂不是说明他们心性坚定,不是那等容易动摇之人?”   他的眼眸清澈,声音清亮,可当真是字正腔圆,一本正经。   颜霁有那么一瞬是真的差点被颜如玉给说服了。   旋即她摇了摇头。   她是女子,看人更为心细。   哪怕那两位对颜如玉不是什么情感问题,可那份若隐若现的执着却更成问题。不管这份因是为何,可“偏执”这份果是在的。   人心总归是独占自私,谁又愿意与旁人分享?   就算是手足,也是无法答应。可如玉就这么一个,保不准日后出事遭殃的人还是他自个。   颜霁越想越是烦恼,“别的且先不说,你招惹一个便罢了,怎还惹来一家兄弟?”这左也不是,右也不是。   颜如玉:……谁他妈知道会有复数的公孙谌啊!   《风起云涌》里的公孙谌也就那么个独苗苗,谁知道自家的主角还会分身术大变活人,又不是孙悟空!   颜如玉痛苦:“如果我说我最开始以为只有一人,姐你信吗?”   颜霁:“信倒是信……”那两位看起来那叫一个相似,可谓是一个模子里印出来的。   她也曾经见过一母同胞的手足,却从未见过如那两个一般一样的同胞兄弟,尽管气质大有不同,可感应之中却如同一人,让她恍惚以为神识出了问题。如此相似的双生,又是如此孤傲的天才,怎会在东游大陆上一点风声都无?   当真是稀罕。   颜如玉想,这信了就好办了。于是他就开始胡诌,“他们既救了我,便是我的恩人,我是不能走的。二姐也不必担心我的安危,想来也没几个能打得过他们。”   颜霁:“……你是想留下来报恩,还是想让他们当打手?”倒不是这做姐的嫌弃,可就如玉这样子能作甚?   颜如玉疯狂摇头,头发乱飞,“这可是亵渎!”   ……当然也不是说他没那个意思,嘿。   虽然跟着主角大佬会发生任何劫难都是主角定律,可好歹跟着公孙谌不会有被切片献祭的危险……尤其是现在牡华天宗已经将他“叛逃”的消息广发东游大陆,日后想要行走可不是简单的事情了。   颜霁微眯着眼,“如玉,你有事瞒着我。”   颜如玉抱着灵液一僵。   颜霁:“你从头到尾说的是旁人的事,却从未告知我,你为何要亲身涉险?”   颜如玉张口就来,“因为我要报恩……”   颜霁猛地拧住颜如玉的耳朵,疼得他倒抽一口凉气。   “你那些话唬旁人就算了,连我都糊弄上了?如玉啊,你生来十五载,心明眼清却疏离在外,明事了情却不肯多思。他们二人便是你恩人又如何?依你往常,等个日后有缘报恩便是,万没有这般舍身为他人的冲动!   “你却是同我说说,他们待你不是那个意思,你待他们,又是几个意思?”   …   这意思来意思去,便成了没意思。   当颜如玉揉着滚烫肿痛的耳朵委屈入睡的时候,已经是颜霁翻来覆去拷问他大半个时辰后的事情了。   颜霁对颜如玉的“报恩说”半信半疑,连赶他去睡觉的时候都带着些许敷衍粗暴。   颜如玉不敢惹她,只能闭眼催眠自己。呜,两只耳朵都要掉了哦!   他的睡眠习惯一向是好的,这边苦兮兮得脑瓜子沾上枕头,待颜霁转头,就睡得异常香甜,让她无奈摇头。   那厢颜如玉入了梦,便感觉到沉闷的困意。   思来想去,他竟然是一天多不曾入眠。   但是这入了梦来,总归得看看两位大佬才能再睡一回。   他用袖袍挡住哈欠连天的姿态,一边打量着周围不同的景致,这阴郁昏暗的天地,像是稍稍亮了些。原本黑压压让人心头喘不过气来的漆黑压抑减弱少许,就足以让人脚步轻快些。   颜如玉抬头看着熟悉的无字碑,没瞅见大佬们。   这片乱葬岗如昔,并无其他的变化,唯独多了一条路。   颜如玉看着灰雾散去后的模样,与乱葬岗没有差别,只在道路两旁多了些枯萎死去的黑树。他走上去,便是踏上了同样的去途。   没有先前灰雾遮掩的漫长,尽管在踏足时一眼望不到边,可颜如玉只感觉自己没走两步,眼前的景物就变幻莫千,露出了黑沉的水面来。   那无数死尸茧子安静漂浮在漆黑水面上,仿佛千年万年皆是如此。   在水边上,颜如玉看到了一身漆黑加身的公孙谌,正背着手站着。   颜如玉加快脚步走了过去,“黑大佬?”   睡前颜霁就已经埋怨过他这称呼奇奇怪怪,只是颜如玉倒也是愁。   最初见到白大佬,那会子给他一百个胆子也不敢直呼其名,这后头熟悉了些,有了黑大佬的出现,他这一叫公孙谌俩回头的,颜如玉可不敢想象那场面。而最近他被牡华天宗发现了身份,不就是因为他在御兽门仙鹤上使用了自己的名讳?   这仙门恐怖如斯,掩盖了面容也没用。   颜如玉生怕要是他向谁暴露了大佬的真实名讳,先是让各大仙门知晓了,再然后影响到历史的进程那可就不好了。   需知他们现在是“过去”。   “耳朵肿了。”公孙谌语气平平无奇,却让颜如玉尴尬地揉了揉。   确实热辣滚烫。   他姐下手没白给。   颜如玉:“大佬不回去,没关系吗?”   公孙谌:“是要回去的。”   他平静地说道,“不过还差了点东西。”   颜如玉:?这是为何?尽管他不知黑大佬是怎么来的,但他是“现在”来“过去”的人,要回去只要不再与历史修正收束的力量对抗就成了。当然,这是不安全的法子,毕竟谁也不知道收束力量会怎么让人回去……   说起来,黑大佬之前是怎么过来的?   说话的时候,颜如玉正瞅水面,这还差二分之一的大佬呢?   公孙谌:“寻他?”   颜如玉干笑。   公孙谌:“你寻到魂石的速度过快,他刚炼化了前一道墓室,你便为他寻来被镇压的左手。他本就魂魄残缺,若不闭关融合,只会愈发疯狂。”实力增长的同时,也需要有匹配得上的意识。   颜如玉忧郁,这倒是个实在的问题。   公孙谌:“他的力量在快速恢复,就算现在我能与他相抗,可在此间天道束缚,待到后来时,我会逊色于他。”   他已经能够感觉到那疯子传来的隐隐威慑。   如此敏锐,平衡将要打破。   黑大佬说起这种事,语气虽然冰冷淡漠,却也平静如水。   全然没有先前争锋相对的疯狂。   颜如玉:“但你是‘现在’,白大佬乃是‘未来’,如此也是正常?大佬若是缺了什么,尽管同我说,我必定会想办法为你取来。”   他回头看着与他并肩站着的黑大佬,一不留神夸下海口。   公孙谌:“弱者无需借口。”   颜如玉:……强者则无敌,他懂不了这种大佬的痛苦。   所以黑大佬这是打算……那猜测还没出口,就看黑大佬抬手碰了碰颜如玉肿胀的耳垂,指尖迸发出少许凉意,舒服得他微微眯起眼来。   公孙谌看着那张好看到极致的面容,慢条斯理地说道:“你方才说,不管我缺了什么,你都会为我取来?”   颜如玉:“……是吧?”   大佬这么一问,搞得他心里一突的。   公孙谌绽开浅浅的笑容,眼底一闪而过的偏执暴戾掩藏得极好,他长袖一卷,“正好。”话罢,乱葬岗天地忽变,混沌漆黑的雾气汇聚而来。   颜如玉:?   冰霜覆盖万里,直冲那汇聚的雾气。   那奔腾的狂啸带动了死尸茧子的焦躁不安,死去的亡魂被打扰了沉眠,开始试图挣扎突破那茧子的束缚,吞噬饮尽天下血。第一个破茧而出的亡魂飘了出来,旋即是第二个,第三个,第四个……   颜如玉冷不丁一回头,被狰狞恐怖的魂魄吓得嘎嘣又转了回去。他是不怎么怕尸体,却怕这些神神鬼鬼的东西。这里面原来不是尸体吗救命!   一个物理攻击,一个精神攻击,这完全不一样!   公孙谌低低笑起来,“莫怕。”   他抬头,漆黑如墨的眼眸蕴含着击杀万物的冰冷,“既死了,便莫再活回来了。”   颜如玉:……他怎么觉得大佬这话里有话?   以冰霜凝结的无形之剑极寒极凶,裹挟着无尽肃杀之意重重砍下。   死去复活来,本便不该!   杀意冲天,冰雪覆身,公孙谌连眸子皆是苍白。   亡魂惨叫连连,被杀意之剑擦过,愈发痛苦。可颜如玉辨认少许,却认出来这是“活人剑”,因为魂魄仍在!即便痛苦发狂,可魂魄不会消散,而是会受阴差接引后再入阴司。可“活人剑”会损耗大量的精气神,大佬这是在作甚?   剑锋越锐,亡魂越凄,公孙谌吐出一口舌尖血,登时天地间阴风凄凄,只余下亡魂狂啸,阴气溃散。这一方圆内,杀意凝聚成实物,阴气充斥其中暂时无法分割,直裹着那冰寒杀意撞到那先前汇聚而来的漆黑雾气上。   活魂于其中,为冰霜,为门槌,寸寸冰裂!   那无边雾气终扭曲出一道近乎门的虚影,时而消失,时而凝实。   “且与我同归罢。”   颜如玉猝不及防之下,被公孙谌卷入流光,直直投入那道虚影之门。   砰!   漆黑幽暗的水面轰然炸开,水面之下灼烧起炽热白莲,宛如恶鬼的素白公孙谌睁开猩红的双眼,阴鸷扭曲地笑出声来,“好啊,好啊!” 第27章   颜如玉睁开眼时, 一张俊朗宽厚的大脸正横在他的面前,唬得他身上的两件宝器应激而发,冰剑与火莲齐扑, 惊得那人暴退数十步, 惊甫未定站在远处。   他趁此时机坐起身来,正打算继续在储物空间里掏家伙,便听到熟悉的冰冷嗓音响起,“荀尚平,你是还想再下寒潭?”   公孙谌只是下水片刻,便给荀尚平寻到时机作怪了。   菩提瀑布下有一处寒潭, 一次浸泡却能抵得过数年的修行, 实在是不可多得的宝池。可就算是修士也只能在里面泡上半个时辰, 不然就连灵根都会受损。   多了可不行, 荀尚平今日刚从那里上来。   荀尚平跳脚:“你宝贝成那样作甚?他长得这般好看精致,我不得好生瞧瞧那上头是不是□□!”   颜如玉:……他看小说的时候, 倒是没记住荀尚平原来还这么会脑补哈。   “沙沙——”   颜如玉抬头望, 人便愣住。   只见公孙谌披着外衫, 胸膛却是赤.裸,只着深色下袍, 赤足踏过白雪。瀑布飞流,溅落无数晶莹水珠,正擦过他手上提着的细长冰柱。   冰柱上串着几条雪白剔透的鱼, 瞧来只有拇指大小。   公孙谌在颜如玉身旁半蹲下, 将最顶上的雪白小鱼扯下递到他的嘴边。   “尝尝。”   颜如玉下意识就咬了一口。   那雪白小鱼触碰到他的唇舌便融化成液体,直接顺着喉咙吞下。其味无比甘醇香甜, 仿佛酒味又像是果香, 无法形容那是怎样的一种纯净甜味, 只感觉吞服后整个人都轻飘飘起来。   公孙谌喂了他三条,便不许他多吃。   颜如玉舔了舔唇,眼巴巴地看着,“再一条也不许多吗?”   公孙谌:“不可。”   他冷酷无情地吃掉了剩下的两条。   颜如玉:“哦。”   他从储物空间取出两杯灵液,一杯递给大佬一杯自己吃。虽然这鱼肉不腥甚至完全甜香可口,可是习惯性在吃鱼后要吃点什么去去腥味了。   待他解决完灵液也收好大佬递过来的竹杯后,他总算才问出了那句“明知故问”的话,“大佬,你是把我带到你的时间来了?”   公孙谌淡定颔首。   很好,很有主角范儿。   他现在是要开始担心的是白大佬会不会做些什么……他绝望的闭了闭眼又重新睁开。   还有与他一个房间的姐姐……   虽然不知道黑大佬究竟是怎么做到的,但显而易见他是连魂带人都掳了过来。   罢了。   颜如玉指着仍然在瀑布底下的人影,“那是许多多?”   公孙谌依旧点头。   颜如玉有些出神,他下意识盯着许多多不放。   荀尚平走路细无声,公孙谌斜睨一眼警告,让他反倒笑嘿嘿起来:“我说公孙啊,你这失踪了两日,回来就带了个美人,问你来龙去脉,便只做个锯了嘴的葫芦,甚都不爱讲。你瞧许多多都在瀑布下多待了一日,足见魅惑之大啊!”   方才颜如玉吃的那雪白小鱼,就是菩提瀑布下才有的一种特殊存在,其肉鲜美无比,入口即化。食之延年益寿,也能开眼看些普通人看不到的东西。   更有种种奇特效用,只是不能多吃,一人命格顶天就是三条。   而且忒难抓。   他和许多多在这里待了几日,也就抓到过两条。   颜如玉迅速抓住要点,“我昏迷了一天?”   公孙谌:“你的身体弱。”   颜如玉:“……哦。”   荀尚平见公孙谌速答那绝世美人的话,却对自己爱答不理,当即哀怨了起来,“只见新人笑,不见旧人哭。咱们这二十来年的交情,怕是都白费了。”   颜如玉:呕,这荀尚平版不对货吧?   他在心里疯狂翻过自己还记得的内容,里面的荀尚平仅仅只是个憨厚老弟,可不是什么戏精啊靠!   一柄飞剑险些穿透了荀尚平的脑门,荀尚平用指间猛地夹住,却被冻得直晃手。他叹了口气,摸着俊脸说道:“得嘞,公孙这下着了魂,等回去不知道多少人要嫉妒垂泪……”   他对上颜如玉探过来的视线,再看那张脸,沉默了片刻。   改口,“等回去不知道多少人要羡慕嫉妒公孙谌。”   这真是美得晃眼,他现在都考虑要不要和许多多一起再跳菩提瀑布静静心。但是他今天才从寒潭爬起来,要是再去菩提瀑布,怕不是得直接立地成佛,再无人欲?!   荀尚平凑过去想听他们说话,却发觉他们压根不说话。   一个呆呆出神,一个看着对方出神。   简直莫名其妙!   颜如玉在荀尚平炽热的视线中回过神来,他刚刚其实是在仔细回忆剧情,捋一捋现在的时间线。   来都来了,他还能咋整?   还不是只能抹着泪把大佬原谅,再瞧瞧该怎么拐跑这该死的剧情!   小说中,公孙谌与牡华天宗的蓝岚定亲后,亲自送礼去了一趟牡华天宗。而在归来的途中,他们与杂宝阁的少阁主许多多不打不相识,被邀请来菩提瀑布体悟。正在此时,杂宝阁给少阁主许多多传讯,说是有南华大陆的魔修抢走了杂宝阁的货物不说,还掳走了他们好几名弟子。   善良守序的荀尚平和不那么善良守序的公孙谌自然挺身而出,为此事奔赴极西鬼林,继而引出了徐天敏,以及爱上徐天敏的荀尚平这么个故事。   徐天敏的戏份甚至算不上女二,可造成的影响可比女二厉害多了。   修道修仙,也是修人,心不正,则道倾。   对公孙谌重要的人实在不多,早期的公孙世家和荀尚平算是一个,结果这俩双双给主角暴击,让他的根基直接崩坏了一角。   他琢磨着当初荀尚平和徐天敏的初见。   【荀尚平听见奇怪的声音,便提神往那里走去。却不想撞见了与他们离队许久的挚友公孙谌,只见他浑身覆满冰霜,双目苍白,正是灵根运转到极致的表象。在他之前面,有一只巨大的魔兽与他缠斗。   他不欲惊扰了公孙谌,却是打算绕到背后去。   只是还未行动,公孙谌与魔兽便齐齐撞到一旁,露出其身后护着的女子。   那女子面容惊鸿,乃是绝美。荀尚平此生从未见过如此好看之人,瞬间心神俱荡,难以自持。】   颜如玉:……怎么看都觉得是个死颜控。   他回忆着书中的内容,幽幽地看着荀尚平。   荀尚平被他盯得毛毛的,不由得捅了捅公孙谌,结果一下没捅着,他翻了个白眼,无语地说道:“你家美人怎么回事?”   他突地皱眉,“莫不是瞧上我了?”   旋即颜如玉道:“荀尚平,你觉得我长得如何?”   荀尚平当真得了这么一问,却吓得连忙蹦起,远离他们两人。   “我喜欢女的。”   “正好,我也喜欢女的。”颜如玉不耐烦地说道,“所以我美吗?”   荀尚平:……   他憋屈地看了一眼。   又看了一眼。   “绝美。”   这词下意识就蹦出来了。   荀尚平:“……就算你是世间第一美人,我也绝对不会看上你的!我不是会为美色动摇的肤浅男人。”   刚刚爬上岸的许多多恍惚了片刻,转身又跳下了菩提瀑布。   完了,他是个会为美色动摇的肤浅男人!   真是不配与两位相交。   荀尚平默默抹了把脸,许多多跳下去的动静有点大,溅到他了。   颜如玉:“好!你说的,你不是个会为了美色动摇的肤浅男人!”他从荀尚平那里得了这么句话,当即就转头与公孙谌说话。   “大佬,你和牡华天宗……”   “退婚了。”   颜如玉点头,哦,退婚了啊,那剧情……   颜如玉:?   颜如玉:!   等下,退婚?!   这不对啊!   按照小说剧情,公孙谌应该与蓝岚定下婚约,然后才会有公孙谌的父母出现,然后逐出公孙家,众叛亲离,再去不知山处寻根源,以及被蓝岚坑了……哦,忘了说,去不知山处之前,荀尚平就已经背叛了公孙谌。   所以那会的剧情里,他才会独自一人潜进牡华天宗,然后遇到蓝岚。   颜如玉清楚他们现在是在遇许多多这条线上,说明公孙谌已经去过牡华天宗了!那理应完成订婚才是,怎么会……   颜如玉:“大佬,你先前去牡华天宗,不是为了履行约定订婚吗?”   荀尚平在远处插嘴说道:“不是啊,他去牡华天宗是为了退婚,他从来没打算和蓝岚订婚啊。”   颜如玉忽而想到什么,看着公孙谌一字一顿地说道:“大佬,如果没有梦的话,你会不会答应牡华天宗的婚事?”   公孙谌低头看着少年。   他稍显紧张的模样,让得公孙谌眉宇浮现极浅极浅的笑意,“不会。”   他平静地说道。   世上没有“如果”,一切因缘自梦始,便朝着浩浩荡荡的大河奔去,自来没有回头的道理。   待日暮,果不其然有侍从来报信,说是杂宝阁出了事。   彼时颜如玉正缩在厚实大氅里,闻言看向那几个正在商议的修士,“我觉得是陷阱。”   他作为一个凡人,本来所有人都没有想过他会在这个时候说话。   公孙谌:“如玉为何有此看法?”   颜如玉诚恳:“直觉。”   众人哽住。   颜如玉:“如果是魔修,通常被他们掳走的人,不是炉鼎体质,就是修为高强,再不济也得是个貌美如花的吧?”   荀尚平:“你不过是个凡人,能懂些什么?”他虽然这么说,却已经开始思考颜如玉说的方向了。   颜如玉:“凡人怎么了,我看过的书比你吃过的米还多!我知道你今年二十八,与公孙谌交好二十二载。金单灵根,尚刀却喜剑。平生最好酒,重友情却容易冲动,喜欢美色,容易软耳朵被吹枕头风!”   荀尚平的脸色先是一白继而一红再是一青,他跳脚嚷嚷起来,“谁说我容易被美色迷惑?”   颜如玉吃惊:“我不正是说你容易为情所动吗?这是好话呀!”   荀尚平:?   “是,是吗?”   颜如玉斩钉截铁:“当然。”   那厢公孙谌已经和许多多说话,“如玉说得不错,而且地点是极西鬼林,怕是要引你去那里好做些手脚。如若真的是那个魔修自己所为,那不如去原址探探,说不定那些被劫走的东西,其实还藏在原地。”   颜如玉在心里疯狂拍肚皮,真不愧是大佬,一猜就中! 第28章   得了公孙谌的分析, 许多多没有冒进,而是驱人前去试探。他则是打算带人回去,准备查查出事的地方。   毕竟杂宝阁遗失的东西还算是重要,不能轻易而论。   与许多多等人告别后, 便只剩下公孙谌颜如玉与荀尚平等三人。   作为纵观全文, 只差了个结局的颜如玉来说, 在“现世”比在“过去”得用多。   于他而言,这些讯息不过是信手拈来, 哪怕他的记忆模糊, 在思索之下仍然是能记起全部,就好像他只是在潜意识内将原本记住的内容掀开。   在意识到现在的时间点后, 颜如玉压下穿梭时间的怪异感,决定至少撑过大典再做准备。   公孙谌和荀尚平原就是要回北玄大陆,只不过能飞跃大陆与大陆屏障的仙兽尤其少, 每月只有两次往返,不巧他们错过了昨日的仙兽,只能再等十四日。   他们便在旁的仙居住下了。   他们抵达的那日,公孙谌似有所感紧急闭关了, 只留下颜如玉和荀尚平相处。   荀尚平:?   “他对你这样上心,怎可能就这么丢给我?”   他果然是和公孙谌相交甚久的朋友,早就知道公孙谌皮子底下可不是纯善性子。   就这样把明显上心的人放到一旁去闭关打坐, 不是他的习惯。   颜如玉默默捞起左边的长袍袖口, 露出了那定居在上臂的漆黑镯子。   荀尚平盯着那玩意许久, 长吐了口气, “他连这东西都给了你。”   白大佬和黑大佬给的镯子各有不同, 但颜如玉感觉本质是相似的东西。见荀尚平知道来源, 便问他是何物。   荀尚平:“这是公孙世家的秘法, 怎么做的我也不知,但是做出来后就依据个人的不同而形式不同,但都是庇护的上好宝物。只是向来这东西,公孙家的人都会赠予亲近或道侣,尤其道侣为多,所以也常是他们家的定情之物。”   他边说边看着颜如玉,目光灼灼,显然是要看出个究竟来。   颜如玉:“……”他别开脑袋。   别看我了大哥,你的眼神过于炽热了。   荀尚平回头看着身后紧闭的屋门,哪怕已经设下阵法,却还是隐隐能感觉到其中的波动,看来菩提瀑布这一行,公孙谌收获甚大,不日就能突破了。   荀尚平再看那颜如玉,停下对话后的他捧着灵果正在啃,靠在窗边晃着脚,怡然自得地看着外面的景致。这里乃是供修仙者落脚的居所,自然是比外头的客栈要轻灵三分,庭院中的草木精灵蕴含着灵气,吞吐间有着淡淡的白气。   一只小小精灵顺着颜如玉的袖口爬出来,扑闪着小翅膀高高兴兴地落在了他的手指上。   颜如玉见之,也露出欢喜来,小心捧着那花精,同它说话。   那模样可是完全自在。   荀尚平:“你不是被公孙抢来的吗?怎如此淡定?”   他犹记得失踪了两日的公孙谌出现时,怀中就横抱着昏迷的颜如玉。他问那少年是从何而来,公孙便答“抢来的”,那时可把荀尚平和许多多吓得够呛。   公孙谌不爱开玩笑。   他待荀尚平,也确实不曾撒过谎。   他说抢来的,那便是真抢来的。   颜如玉总算露出个愁容来,“你打得过大佬吗?”   荀尚平:“……打不过。”   颜如玉:“那你问了也没得用。”   荀尚平翻了个大白眼。   颜如玉一路走来,入夜歇息照旧能进入乱葬岗。而那通往水面墓葬的岸边小路,也仍是在的。只是他在岸边再看不到那具巨大的茧子,只隐隐约约还是能感觉到他和白大佬之间的联系。   他原以为白大佬是寄居在他梦境,如此看来和时间也是有关。   颜如玉不是不着急被掠来现世,只是甫一出现在此间,发现剧情刚要迎来第一个大高潮,他当即变了想法只道来得好。   颜如玉除了要救白大佬之外,却也是要改变黑大佬的剧情!   他想到这里,把果核收起来,捧着小花精主动去寻荀尚平,“你和大佬认识多年,你觉得公孙世家如何?”   荀尚平:“人才辈出。”   这话倒是没错,公孙世家独占鳌头已有几千年,可如今还有公孙谌这般的人物,自是气运加身,连绵不绝的征兆。活跃在北玄大陆的仙尊中,十之二三都独出公孙世家,便足以看出底蕴深厚。   “你与公孙是怎么认识的?”荀尚平好奇地说道。   前脚公孙谌刚拒绝了与蓝岚的联姻,后脚便带回来这么个好看的人,实在是让荀尚平不得不多思多虑。   颜如玉慢吞吞地说道:“在灵气风暴中。”   荀尚平惊叫道:“牡华天宗那次?”   颜如玉哪里知道公孙谌那次进灵气风暴压根不是误入,闻言好奇,“他是在牡华天宗入的灵气风暴?”   荀尚平:“他在那秘境不知山处见了灵气风暴,头也不回地走了进去。我还当他是为了什么,原是看到了你。”他喃喃自语,心中却有惊疑。   他原本猜测公孙谌去牡华天宗除了退婚还另有他意,结果这“意”应在了颜如玉身上?   颜如玉拢着小花精的手下意识合住,微愣之中更有几丝疑虑,“我原以为他会答应婚事。”   荀尚平笑道:“他冷情冷性,你对他还是不够了解。”   颜如玉淡淡地说道:“既是冷情冷性,这些无关紧要的事情,他何须拒绝?”若说了解,世上无人比他更加了解《风起云涌》里的公孙谌,在那些更新不够吃的日子里,他翻来覆去将小说看了多少遍?   相隔十几年,他记住那些剧情尚且吃力,可重新回忆起公孙谌,那性格鲜明跃然纸上,却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忘却。   正是因为不在意,所以公孙谌会答应。   是牡华天宗的蓝岚也好,是宣明阁的红岚也罢,无关紧要,便没有所谓。   荀尚平微愣,重新打量起颜如玉。   他倒没有那种瞧不上凡人的做派,只是觉得这寿命不同,无法长久,所以甚少与普通人来往。便是修士也是人,有心有肝,有情有义,虽他现在还没到岁数,却也已经体会到这种漫漫长久的感觉了。   他忽而说道:“我与公孙相交甚久,但他实乃奇才。我如今不过是化精境,他已经一脚踏入魂了。”   常人入筑基需十年,化精需百年,如荀尚平这等单金灵根,以短短近三十岁踏化精,已经是世人罕见。可放到素日里被津津乐道的天才,在公孙谌的光辉下只会被掩盖。此方世间,如公孙谌这等不到三十,便一脚踏入魂的好根骨从未有之!   公孙谌只要在一日,世人就需得被他的奇迹牢牢压住脊背,再未有复起之日。   荀尚平:“待回了公孙世家,不出三月内,他必定突破,届时必有大典。”   颜如玉敛眉,荀尚平说得不错。   且境界与境界之中,也有不同。别看素白公孙谌在不知山处和一堆仙尊斗得那么凶狠,但他与漆黑公孙谌的实力之前大差不差,也便意味着公孙谌的修为确实未破入魂。   将踏入魂的境界,却能够相斗无数仙尊,这便是主角的魅力。   其才堪称罕有。   他突破入魂那日,也必然是公孙世家举办大典之时。   北玄大陆对待突破这事不同于东游门派的拘束,东游大陆这边崇尚深山老林突破,可北玄大陆却习惯于在声势浩大的大典中突破境界,这便是两块大陆截然不同的习惯了。   颜如玉与荀尚平相聊起来,不知不觉过了数日,倒是彼此对了胃口,勉强算是朋友了。   公孙谌是在倒数第二日出关,那时荀尚平看他一眼,便觉两眼刺痛,寒意遍体。他道:“你快到时候了。”   先前几日他还感觉屋内气息有些飘忽不定,还以为是负伤在身,可近来两日却锋利如刀,寒意令人无法靠近。   这才让荀尚平放下心来,   公孙谌慢慢点头,“已经去信家中。”   此刻,就连他说话中,也只余下薄凉的寒意,再无半点温和。   即将突破之时,灵根所属会在修士身上得到最鲜明的体现。如公孙谌是变异冰灵根,便只会愈发淡漠冰冷,连说话都会只觉得是在跟冰块说话,寒气逼人。   荀尚平正思忖间,便听到公孙谌道:“如玉何在?”   …   颜如玉正在拍卖会上待着呢。   杂宝阁的生意果然是做大做强了,六十年前这还没开到北玄大陆来呢,这六十年后还是撬开了这个大陆的一角,迅速挤占起了本地市场。   他的肩膀上趴着小花精,脸上蒙着荀尚平友情赞助的面纱,正边看着拍卖会上的盛景,边思索着某些哲学性的东西。   比如他被掳到六十年后来,那按理说现在的时间线上,其实他二姐他们也都还健在。假如碰面,对于他们而言,就是六十年后再相逢,这很科学。   但……白大佬呢?   颜霁他们不可能跨越历史时间,但白大佬真的会安心等待吗?   “砰!”   “三百七十二万!此物归属于七十三号房。”   底下拍卖不疾不徐地进行着。   颜如玉这回半点举牌的欲.望都没有,纯粹就是来蹭的。   他吃着灵茶,同正在屋内的侍从说道:“听说你们酒窖里的灵酒不错?”   那侍从很知情知趣,笑着说道:“这就给您取来。”这位客人是靠着少阁主的令牌踏进杂宝阁的,他们自然不敢怠慢。   等人出去后,颜如玉靠在窗边瞧着下面的拍卖,心神已经想到别的地方去了。   明日他们就要去往北玄大陆,据荀尚平的说法,公孙谌的突破就在眼前,等到了公孙世家,就是下一个剧情触发的时间。   公孙壶。   公孙谌的父亲,也是开启公孙谌悲催命运的人。   他这个人在《风起云涌》中占据的篇幅不到千分之一,作者压根不可能对他详细描述。但是作为读者还是比文中的角色要清楚多一点,公孙壶之所以会在公孙谌突破大典上搞事,皆因他想起了过往所有的事情,认定他们犯下了罪孽。   诸因之罪。   颜如玉蓦然想到这个词,便蹙起眉头。犯下过错的人是公孙壶与公孙明月,可在他们眼中,公孙谌也同样代表着罪孽的流传。   “唉。”   他轻声叹了口气。   他可管不得这般多,公孙壶如何那是他的事情,而他是决计不能看着大典被破坏。   刚进门的侍从愣了一愣,下意识声音轻柔了起来,“郎君可是有什么苦恼的事情?”他将端上来的酒壶并着酒具一同放到桌上,轻手轻脚给颜如玉倒酒水。   这位陌生来客遮着面纱,本是做遮掩行迹之举,但是在杂宝阁这些人来人往的人眼中,却是落了些痕迹。毕竟他们做这些杂生,眼睛和心总得比别人多生出来一瓣才是。这位贵客出身不凡,举止神态慵懒,浑身上下唯有那双眼睛露了出来,却好似会说话那般,便是方才那轻声的叹息,就仿佛挂着清愁,仿佛要酥到骨子里去。   颜如玉轻笑,“只是些琐事罢了。”事情着急,确也不能过于心切。   他盯着送来的灵酒,决定尝试一番。   他只是抿了一口,登时就知道为何这酒能抓住苏眉儿那老酒鬼的舌头和胃。   颜如玉也有点好酒,不然他为何在仙鹤上总爱和苏眉儿拼酒?这忽得好酒,兴起而至,便一壶下肚。   这酒算是杂宝阁的招牌,也是半卖品。   寻常人是半点都买不着,颜如玉要喝,那侍从却是一壶一壶地上。   颜如玉心里惦记着要走的时候可得给钱,莫要靠着许多多给的令牌贪酒吃,一边却是不经意间越吃越多,就连脸上眉眼都开始烧红起来。   他撑着额头,指间夹着壶口晃了晃。   好酒。   侍从眼见也是心惊,他是知道这位贵客是凡人。这种酒普通人吃多了也不好,一壶便醉人,只有修者能多吃,却也唯独老饕爱不舍手,盖因此酒后劲极大,就连顶顶仙尊吃多了,也会烂醉如泥,一睡十日。   所以这酒也有个别名,叫十日醉。   可从方才到现在,这位客人一边听着外面的槌声一下一下,这酒却也跟着一壶一壶,转眼七八壶酒下肚,人半点事都没有,这眼透亮清明得很,唯独眉角大片大片烧开的红晕染了几分艳丽,让人难以移开视线。   这单露了一双眼,却比那些美人俊客分外诱人,着实让人心中打鼓。   侍从在心中愁眉苦脸,难道他这定力当真就这么一点?   心神荡漾之际,他腰间的令牌灼热起来,侍从不敢懈怠立刻握住令牌,从中似乎得到了什么消息,面露惊讶神色。   他得到消息,说是那公孙世家的公孙谌来访,目的……似乎便是为了这位客人?   要说起公孙谌,整个北玄大陆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他最初闻名,乃是在他八岁。   公孙世家自八岁便会将足够资格的子嗣投入秘境锤炼,那一年正是食月,天象异变之下,秘境内大乱,正有祸事生。   公孙门人赶到,担忧子孙一脉或是将损,心急如焚之时,秘境内稚子以心中冰剑平祸事,斩杀魔兽,救同族,待破秘境而出时,已摸到化精入门。   三千白鹤已归顺,冰寒心剑始于冬。   八岁的化精修士啊!   天晓得送进去乃是筑基入门的公孙谌是如何跳过阶等,直接踏入化精。时人猜测,许是他在秘境得有大造化,可而后一同入内的公孙门徒否认此事,言道乃是公孙谌心性坚定,在秘境中悟出心剑,始有破境之能。   稚子初啼,再无人可挡。   一晃二十载,北玄大陆再无人敢忽视这个名号。   侍从弯腰送着这人进门,那凌冽肃杀的寒意,也在瞬息间侵染了整个房间,仿若万年不化的冰雪落下,凌厉冰冷中透出一丝薄凉的戾气。   “如玉?”   他听到入门来的青年这般唤道。   得言如此,正托腮看着堂下热闹的人总算回头,一切面容皆遮盖在面纱之下,唯独那双眼眸潋滟,正泛着红,仿若垂泪。   这弥漫室内的冰冷可远比春寒料峭要唬人得多,颜如玉在感觉到这气息后,却冷不丁笑出声来,边笑着边试图起身,手中拎着的酒壶也不落下,“你可算是出关了。”   那懒懒上扬的尾音透着惑人,就跟一把小钩子似的。   侍从还欲再听,便被直接扫地出门。   只是隔着一道门,他也能感觉到原本透入骨髓的寒意在慢慢褪.去。   屋内,颜如玉还在扑腾。   他已经有了醉意,眼前看着的一个公孙谌,这么一晃眼,就变作了两个。   他迷迷瞪瞪心中一惊,咕哝起来,“怎么,有两个?”声音低下去,变得软绵轻柔,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迷糊着事情。   “一个,公孙谌?”   “不对,是两个了。”   “可都是黑的?”   说到最后那句话,便是呢喃着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了。   公孙谌光是看着屋内的酒壶,就知道颜如玉吃得不少酒。更莫论那借着酒劲说话的软绵,在他清醒的时候,可是从未有之。   颜如玉的手一轻,酒壶被他人取走。   他用那双迷茫的眼瞧着,那一个、两个公孙谌拎着酒壶吃,酒香溢散,他便生了不满。将那迷糊的事情丢到脑后,他撑着桌面起身,踉跄着扑了过去,撞入温暖的怀中。   眼只看着那酒,馋着呢。   却也缠着。   “也给我一口。”他伸出小尾指,掐着比划,“最后一口。”他讨饶着说,那乖顺的眼便往公孙谌的手中瞧,只欲再喝上一口两口三四口去。   公孙谌摘下颜如玉的面纱,那张粉红如桃李的面容就露在他的面前,那透红的眼尾也有了来处。   “不能再吃。”   公孙谌用着在菩提瀑布旁的口吻说道。   可眼下的颜如玉却没再那么听从了,他只觉得肚中在烧,心尖也在烧,便要吃些冰凉的来浇灌那灼热。听着那冷冰冰的人拒绝了他,他便扁着嘴,试图去扒拉公孙谌的胳膊。   清醒的颜如玉从不会主动靠近公孙谌,不管是哪一个都是。   但现在他可是鼓足劲儿,打定主意一定要再偷咪上一口。   公孙谌的眼里闪过极淡的笑意,见他缠得紧,便当着他的面一口饮尽壶中酒,再当着颜如玉的面将壶口倾倒,放入他的怀中。   就算是再迷糊入醉的小酒鬼,也该明白是半点都不剩下了。   颜如玉抱着失而复得的酒壶懵懵着,歪着脑袋看公孙谌,那清透的眼眸如同雨蒙蒙般有着水汽,不一会,那眨了眨眼,水珠如串,竟是无声无息哭了。   公孙谌浑身冰冷的气息一顿,手指轻柔擦去他眼角的泪痕,“怎这么缠人?”   颜如玉抱着酒壶抽抽噎噎,跟个小泪壶一般,说哭便不带停的,当真是万年坚冰也要让他哭得融化了。   公孙谌抱着他,就跟抱着个小宝宝一般,大手拍着他的背脊,好端端一个修士,竟成了哄人的姿态,“莫要哭了。”   却也是不会哄人。   这声听着比外头的承重柱还要硬。   眼下正好是公孙谌要紧的时间,气息与境界如此,当真是如寒冰一般,就连性格也是冷硬如铁,不容有变。只是那怀抱却是暖的,拍在背上的大手也一下一下,让人倍感安全。   颜如玉便小声了些,仍哭着,却也说话,“你抢,人,不对。”   他竟是一副要从头算账的模样。   公孙谌也听着,“对。”   这个“对”,也不知道是应他那句话,还是强说抢人是对的。颜如玉也懵了一懵,只当他在附和自己的话,便高兴了一点。   他抱着酒壶愣着,过不多时,他像个小老头般长长叹了口气,连哭也停了。   “算了,也是,好事了。”   他慢吞吞地说着,小脸愁愁的,也是极好看。   “刚好,救,不会,再出事。”   他说得颠三倒四,也理不清他的逻辑。   公孙谌想要将他怀里的酒壶给拿走,颜如玉却是一使劲,揣进怀里不给动弹了,小.嘴一瘪就是气,“我,跟你说,我也会生气气的……”他打了个小哈欠,原本的生气被拖得长长的,变成了生气气,有了三分怪异的可爱。   却是不理,拧着眉头继续说道:“不要,总吵架。劝不听,真是,烦人……”   他边说着烦人,却边扯着公孙谌的袖子。   “我想救你……”   公孙谌声音轻轻的,冷冷的,“你想救我,还是救那个疯子?”   攥着漆黑滚金边的袖口,颜如玉认认真真思索了一盏茶,然后又变成小泪壶,“呜,欺负人,那,那不一样吗?”十日醉的后劲开始起来了,在他的眼中,原本或一或二的公孙谌,这下真彻底变成两个了。   这让颜如玉当真有了种黑白交加的感觉,这迷糊中一着急!   他更馋了。   他边哭着,边慢吞吞将酒壶倾回来,然后软着劲去瞅壶里有没有酒。   可真是愁人,也不知这将喝的是酒水还是泪水。   公孙谌无法,取了灵液塞到他手中,又用了巧劲将酒壶给取走。颜如玉捧着灵液蒙了下,惯性吸了一大口,熟悉的味道充盈着唇舌间,让他也安静了下来。   “自然不一样。”   他听到有冰凉如刀的声音擦过。   “抽刀断水,命脉已绝,他此生不再有‘过去’。”公孙谌薄凉如冰,“舍弃记忆,舍去过往,彻底堕.落自血脉诅咒——”   颜如玉哪怕沉于醉意,也被敲醒三分。   血脉这词何其敏感,直叫人遍体发凉,难道他已知自己过往身世岁月?!   公孙谌分明感觉到那瞬间的僵硬,却摩挲着他细嫩的下颚,像是压根不放在心上,只去说别的事情。   “如玉常将我与他看做一人,那哪种性格,更让你欢喜?”   酒意正浓,惊悚的劲儿过去了,缠人的困意又爬了上来。颜如玉总觉得公孙谌不大对劲,偏还去细想那个问题。   他本就醉,再有那乱糟糟的记忆在脑中穿行而过,那话一不留神就从嘴里跑出来了,“我怕他……也信他。”那不自觉流露的亲昵之下,却有寒意刮骨,连带桌椅摆设都结了一层冰霜,正是气息外露之象。   整间屋内,唯独他们相拥这方寸之地,还留着生机。   颜如玉觉得有点冷,便缩了缩。   白大佬翻脸无情,暴戾恣睢,当真是晴也有时阴也有。初见时接连的痛苦至今难以忘却,毕竟可算是他两世来濒死次数最多的时候。   可在不知山处,他应了颜如玉的贪求,也踏着白莲做到了这点。他肆意妄为,却也守诺,数次救人,心中已然有诸多信赖。   而黑大佬……   颜如玉想到这,便去瞧他。   此刻小酒鬼眼里,两人又变作一人,漆黑的长袍清晰可见,自是黑大佬。   冷冰冰,以为是个白团子,其实是个白切黑。   心里的暴戾疯狂少不了多少,说是好人却更是个恶人。回归时的活魂说撕便撕,强行挣开能让凡人穿过的缝隙;分明重伤却又不说,打坐是说突破却分明是疗伤。   强把人皮裹凶心,最是表里不一。   是他最喜欢的主角,却也不是他想的主角……他终究是迟了些。   但是……   小酒鬼伸手去摸了他的脸。   又摸了摸手心,跟个骚扰的小混.蛋似的。   是暖的啊。   他叹息了一声,满足地眯起眼:“我最是喜欢你了。” 第29章   颜如玉一醉十日, 清醒的时候,盯着头顶陌生的床帐发呆。醒来后的记忆在脑子里过了一遍,他只想表演个当场晕倒再睡个十天。   十日醉当真好喝, 但是这嘴巴, 也确实是没堵门。   颜如玉痛定思痛, 酒, 还是得喝。   但是得避开公孙谌来喝。   不然酒后可不知道还会再说些什么乱七八糟的话!   思痛完, 他开始打量这间屋子,色调极其淡雅, 干净利落, 没有多余的摆设。他再低头,身上盖着的薄被是纯黑, 只有枕头是湛蓝。   这种奇怪的组合让他想起《风起云涌》里的描写。   这是公孙谌的屋子?   他到公孙家了?   颜如玉蓦然起身, 身上素色的里衣让他抓了抓头发,打算在储物空间里扒拉件衣服来穿。只是刚下了地,就发现边上的架子放着一套显眼得无法忽视的衣裳。   他瞧着那极其繁华滚金的服饰陷入了沉默, 就算是在颜家, 他也从未穿过如此奢华的衣裳,这北玄大陆的风格与东游的内敛着实是不同。   他比划了两下,发现正是合身。   得, 确实是为他准备的。   颜如玉慢吞吞给自身套上了,唯独在最后的腰佩上废了点功夫。他低头打量着这身大红如火的长袍, 有些不太自在。   他从未穿过这般鲜艳的服饰。   “叩叩——”   门很有礼地敲了两下,旋即公孙谌出现在门外。   归于公孙世家,他身上换的衣服虽仍是漆黑, 却更显奢华靡靡, 让颜如玉原本有的尴尬散去, 忍不住笑起来,“这是家中习惯?”他捋了捋袖口,指尖摩挲到繁复的纹路。   公孙谌冷道:“公孙尚黑红,重容颜,好打扮。”   颜如玉挑眉,这些细节可不会在小说中出现,闻言他忍不住弯了弯眉眼。   这岂不是□□裸表达了公孙家人是颜控?   公孙谌:“可要出去走走?”   他的声音冰冷无情,语气更是硬邦邦,毫无柔软之处。颜如玉却连连点头,走到门边扯了扯他的袖子,那鲜活神色流露于表,赫然没被那冷气侵蚀。   路上,颜如玉才问道:“可是到了要紧时候?”   公孙谌:“将要突破,气息无法遏制。”本该收放自如的气势在此刻只会愈攀愈高,毫无遮掩可能。   颜如玉敛眉,这便是“欲与天公试比高”?每每突破新的境界,必定是要得天道锤炼,此刻渡劫,万没有留手退步的可能。   两人并肩而走,只是为了让久睡的颜如玉活动筋骨罢了。   可这般景象,却已经惊呆了无数人。   公孙离目瞪口呆,下意识用鞭柄戳了戳身旁堂兄弟的腰眼,“是不是昨儿的幻术还未解开,还是说我眼瞎了,出现了幻觉?”   堂兄弟的脸色更加难看,幽幽说道:“咱们余毒未清吧?”怎么会幻想出有人与公孙谌并肩而走的温情景象?!   公孙离发了会愣,把九节鞭收了起来,匆匆赶了上去。   “不成,我不信!”   那堂兄弟与公孙谌的关系没公孙离那么好,也没追赶上去,只是站在原地顿了顿,飘魂似地回了药堂,决定再取些灵药治治眼。   北玄大陆的世家并不像东游门派那般疏远人世,反而是与凡人混住仙城。寻常人家也是流传着仙家的故事,也有凭借人间供奉修行的香火道,实在别具一格。   而公孙世家,其本家也是在始安仙城扎根,分家无数。   “东游因仙迹少有显露,俗世以皇权为上。北玄世家不忌踪迹,故皇权敬仙,少有霸主。”颜如玉津津有味地听着公孙谌讲古,余光看到有人自后面赶上。   颜如玉:“大佬?”   公孙谌:“公孙离。”这话像是在给颜如玉介绍,又像是在叫公孙离的名字。   颜如玉恍然,这名字他也是有点印象的。   这位仁兄在公孙离出现时,还为了渡劫的公孙谌挡过一剑,只不过应当是个路人甲,后期压根没出现。如果他不是为了颜如玉的宝贝主角挡枪过,也是难记住这名字。   既然是对大佬好的难得人物,颜如玉粲然一笑,“你好,我叫颜如玉。”这介绍可是一点都不古意,可公孙离正眼一瞧颜如玉笑吟吟的模样,当即觉得心脉不正常。   仿佛心中有小动物乱撞,像极了要扑腾出来的模样。他心道不妙,立刻去瞧公孙谌冰冷的脸——   小动物摔死了,公孙离安心了。   这位小郎君再好看,他也不能夺他人所好不是?   他道:“如玉如玉,这可正是个好名字。你是十七郎的朋友?”   颜如玉眨了眨眼,笑意更浓,“十七郎是公孙谌的排序?”   公孙离:“这是主家的排行,我虚长些年岁,排行第八。”   颜如玉得了这些小细节,忍不住去瞧公孙谌,笑着说道:“那我还不如叫你十七哥得了,那不至于分不清楚。”   他本是玩笑,却看到公孙谌颔首,淡淡说道:“可。”   颜如玉有些手足无措,面色微红,“那……我真叫了?”   公孙谌低头看他,面无表情,只那双漆黑的眼眸一直瞧着他,那模样仿佛是在等。只不过是个简单的称谓,却因为双方的在意而显得暧.昧。   颜如玉犹豫片刻,心一横,不过是个口头称呼,又是自己提起的,有什么好迟疑不前的?   “十七哥。”颜如玉道,“日后,可要多多指教了。”慵懒狭长的眼眸透着促狭的笑意,他半心半意地作揖行了礼。   对面的公孙离揉了揉眼,他方才是错觉?   怎么会觉得那一瞬,公孙谌眼中闪过了阴郁的独占暴虐?这种激烈的情绪可真不像他,尤其是当下将要突破的时刻。   那浑然一身的冰霜已经足够覆盖他所有的情绪,也正是现在没多少敢靠近他的缘故,只会被寒意冻结。   ……虽然从前也没几个敢便是了。   颜如玉作揖时,正酣睡在他肩膀上的小花精循着动作滚下,他一惊,忙去捞住,双手合拢捉住那小宠,精致脆弱的容颜露出几分莞尔好笑,无奈又有趣地戳了戳花精的小脸,“自个就长着翅膀,怎还能摔下?”   那小花精爱娇地蹭蹭颜如玉的指腹,身后亮闪闪的小翅膀扑了扑。   这一小小意外,却是错过了他称呼时公孙谌的神情。等他抬头,便看到公孙谌若无其事地说道:“可要出去逛逛?”   颜如玉本要作答,却忽而想起一事:“你的大典在何时?”   公孙谌:“五日后举行。”   颜如玉:?   五日后!我擦这时间怎么突飞猛进?!   颜如玉拢着小花精眉头微蹙,看了眼公孙离,将想说的话吞下去,“回去。”他语气有点凶,像是知道了公孙谌偷跑的事情。   两人对上视线,颜如玉的声音又软下来,“十七哥,你该回去了。”   公孙谌他伸手捏了捏颜如玉的耳垂,轻声道:“有事可寻公孙离。他知荀尚平在何处。”那身影如泡沫消失在他们眼前。   公孙离:“……我便说他这时候不该在,原来是幻影。”   他看向颜如玉,这位估计便是公孙谌回来时带着的昏睡不醒的朋友。今日便是为了他的清醒,才在这时候强行分神。   颜如玉叹息了声,嘟哝着说道:“五日后大典,这岂不就是近在眼前?”这时间当即就从充足的三个月骤然缩短成五天,可真是一寸光阴一寸金,能不能氪仙石换时间啊靠!   公孙离:“原本是在三月后,但是长老们见过十七郎后,便说时间来不及了。”   公孙谌那修为压根就随时能突破临界点,可不是能强行压制的模样。长老们未免夜长梦多,便直接定了时间。管他们的请柬发出去后究竟能不能赶来,左不过赶不到亏的也不是他们。   渡劫大典能给予同辈以下修士不少感悟,若是旁观够多或是天赋异禀,甚至能为自身渡劫少去许多的磨难,故而这种渡劫大典只是惠泽其他修士。北玄大陆这种互帮互助的习惯由来已久,已经成为了习俗。   颜如玉蹙眉,公孙谌不是这等不知轻重缓解的人,不管黑白哪一个都不是……今日的行为虽让他感觉到重视与心暖,却也有焦躁不安。难道那日强行带他回到“现世”时受伤过重?还是另有别的原因?如果是受伤,现在还要突破渡劫,当真是安全?   “敢问方才,你可有感觉到十七、十七哥的气息?”颜如玉在念到十七哥的时候,还是有点卡壳。   得亏现在公孙谌不在,他还能多练习练习。   公孙离以为他在担心公孙谌方才分神幻影的事情,便道:“不必担忧,其实大典说是在五日后举行,其实现在十七郎已经在渡劫峰闭关了。这五日,不过是族中长老推算天劫降临的时间。有长老们加持看护,他不会有事的。”   说是大典,自然不可能真的跟宴席一般人来人往,只是在渡劫前后,允许与会者远远旁观渡劫时的天象与渡劫之人如何破劫而已。   颜如玉心中稍安,既然修士都说无事,那应当是真的无事。   既然大典近在眼前,颜如玉自当着手准备起眼前最要紧的事情,那便是公孙壶。   对于这段开启了大高潮的剧情,他记得清清楚楚。   【眼见公孙谌正在要紧关头,有一人自天而降,手中持有一剑,借天雷之势劈向公孙谌。公孙离眼见不对,甩出九节鞭替公孙谌担下这一剑。   公孙家有两位长老从旁飞来,手中结印,正要拿下那冒入之客,却听他舌绽春雷,声音宏正:“公孙谌,你之血脉乃天咒,实在不该延续下去。今由我来断绝,正是该有之道。”   “天咒”是个特殊的词,在北玄大陆上,只指代一个意思。   近.亲.相.奸的血脉。   那人此话,顿时让参加大典的人哗然一惊。   盘膝坐在渡劫峰上的公孙谌连眼也未睁,手指却微动。   那两位长老面面相觑,左边那胡子花白的老者冷声哼道:“休得胡言!今日.你坏我公孙家大典,便以为胡言可避过罪责吗?!”   来者哈哈大笑,笑声却凄然,“三长老,您难道还没认出来我是谁吗?”他抬手化刃,刮去长须,只露出净白面容。   “我名公孙壶。”   三长老愕然,看着那熟悉又陌生的脸,心中隐隐约约浮现出过往的记忆。他皱眉,“就算你是公孙壶,十七郎乃是你的子嗣,可那……”   公孙壶露出森然笑意,“因为他也是明月的孩子。”   “是明月,与我的孩子。”   逝去二十余载,令公孙明月发疯的往事,就在此时,就在当下,被公孙壶一言揭开。】   始安仙城外,正有修士大批入城。   此城乃公孙本家驻扎,看护城池的也自是公孙门人。   始安仙城除公孙本家领域外,禁止飞行。   有那胡子拉碴的修士与公孙门人擦肩而过,大步踏入仙城中,只带一剑,悄然混入了来往人潮。 第30章   时不待人, 颜如玉方才明白一寸光阴一寸金,寸金难买寸光阴的痛苦。   荀尚平与公孙离胜利会面,正兴致勃勃说着话。   无奈颜如玉那边愁云惨雾的模样, 他忍不住说道:“你这垂头耷脑的模样, 是生怕回头公孙谌出来看到不削我啊?”   颜如玉:“我郁闷跟他削你有什么干系?”   那本来就是荀尚平欠削吧!   荀尚平看着憨实, 但是相处久了便清楚这家伙性格有点狗, 手欠嘴也欠。   要不是这性格, 还真架不住公孙谌的淡漠。   荀尚平:“……那你愁什么呢?”   他这龇牙咧嘴的,看得公孙离饶有趣味。荀尚平和他也熟悉, 见他那挤眉弄眼的模样, 当即就猜到他想说什么疯狂摇头。   笑话,谁想要和颜如玉扯上关系?   他可不想和公孙谌对上。   颜如玉懒得理会他俩的眉目传情, “渡劫的时候, 所有人都能靠近吗?”书中描绘的时候就那么一笔带过渡劫峰的详情,但现实自然是会补全的。   他忧心忡忡。   公孙离摇头:“渡劫峰只允渡劫之人上去,其余等人不过是在旁的山脉观看罢了。不过在渡劫峰的周围早就有阵法,除了公孙血脉, 旁人也无法上去。”   颜如玉:“……”是啊,谁知道半路杀出个公孙壶呢?   “我来的路上,曾听说过‘天咒’乃是不祥, ”颜如玉突兀地说道, “可这份不祥,究竟意味着什么?”   他拐得生硬, 惹了荀尚平嘟囔一句。   “你这一路上甚时候听说过这话了?”颜如玉根本就是睡过来的吧。   颜如玉面无表情:“我在杂宝阁蹭吃蹭喝的时候听说的。”他原是想着在临走前趁着酒意还未发作记得给钱的,结果后续就这么直接昏睡过去。   这蹭吃坐实了, 他也自暴自弃了。   好在他在彻底醉倒之前, 想做的事情倒是做完了。   荀尚平:“……”   公孙离觉得他们对话有趣, 也记得颜如玉的问题,便说道:“有‘天咒’之子诞生,便有不伦之事在前。此举违背伦常,既是错事,自当引以为戒。   “其二,乃是因为‘天咒’之血脉,虽大多数都是混混沌沌之辈,不足为惧,却有极小的部分极其优越,拥有常人所不能有之大智慧大毅力,其人性格残暴,乖戾跋扈,常为祸世间,造了无数恶事……此有前例,比方说赤祸道人。”   赤祸道人?   这名字听着有点耳熟。   荀尚平接口道:“赤祸道人原名叫何长,父母是东游大陆一小派寻梦阁的弟子。两人既是兄妹又是道侣,产下何长后,他们的事情败露,何母被杀,何父自刎。   “因何长年幼,阁主动了恻隐之心,将他留下收为门徒。然何长三十八岁那年,趁着阁主不备,盗窃了寻梦阁中所有的经典,遁逃十年后再度返回师门,屠光师门上下五百余条人命。”   寻梦阁就此灭派。   但何长做事,显然不是无的放矢。   他屠戮光寻梦阁,除开报仇,也是为了炼化他在逃亡中寻到的一件异宝“千变万化针”,如其名,要达“千变”与“万化”,就需得一千条,一万条魂魄来供其驱使。   何长此前袭击寻梦阁或许还有“报仇”为借口,此后在东游大陆上掀起无数血祸,每到一处就必有灭门,就纯粹是一己之私与全然恶念。   手段残忍,令人发指。   “此人极其狡诈又天赋异禀,最终引来大门派亲自出手,这才了却此事。”   公孙离道:“这种事不常有,可每一次都是世间大祸。”   这些邪魔歪道偏生有个好脑子,也有强大的修为,每一次作乱都会搅和得天翻地覆,让人惴惴不安,仿佛他们的诞生,便代表着厄运。   不光父母的结合代表着不伦,就连子嗣后代都饱含着罪恶的血脉。   必须彻底根除!   颜如玉听完这个故事后:……修仙界也讲究科学啊?   毕竟近亲的产物有可能会增加遗传病的概率,也可能会生下智障儿,甚至有可能诞下绝顶聪明的天才。性情会有问题,那也是意料中的事情。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禁止近亲也是件合理的事情。   修仙也讲基本法。   从另一个角度来说,绝大部分这类人处境都不好,先天性的问题再加上原生家庭的恶劣,最终会生出怎样扭曲恶意的怪物还真不好说……   但,小说里出场的公孙谌是不同的。   颜如玉敛眉。   公孙家这么多年,倒是真的没有亏欠过公孙谌,相反从他被送回来,到他显露出灵根,再到后来扬名大陆……公孙世家在其中也助益良多。   颜如玉回忆着书中的内容,忍不住悲从中来,多好的公孙世家,多好的原生家庭,多好的主角大佬叨!   剧情怎么就能那样呢?!   虽然后面公孙世家大义灭亲的速度着实是快了些,可好歹前头也仁至义尽了……这或许是大佬在书中先灭了牡华天宗后,才去动公孙家的缘故。   时也命也,小说中是小说中的剧情,眼下颜如玉人便在这里,怎可能再看着事情重蹈覆辙!   …   公孙壶清醒,已经半年有余。   亲眼看着公孙明月在自己面前自刎,大受打击之下,无数残缺的记忆灌入他的脑子,在剧痛中,公孙壶始明悟为何当初明月会如此抗拒痛苦,又为何试图杀死亲生孩儿……这一切的一切,都始于他们的不伦。   从他浑浑噩噩埋葬了明月后,他的情绪就时高时低,就连面容也懒得打理,落得一副草寇的模样。只是他修为已经在数十年间踏足仙尊,气息磅礴,旁的修士倒是不会认错了去。   回到熟悉的始安仙城,公孙壶对于将要做的事情已有决断。   他和明月犯下的过错乃是世间最不能容忍的罪恶,而延续下来的血脉……更是一切的祸根!那孩子不能活下去,他们一家三口,都需得为此葬身才是!   谌儿……会谅解他的。   公孙壶半疯半癫地笑了起来,他的手中,不知何时夹着一张赤红请柬。   …   落霞满天,白气隐显,占据了泰半始安仙城的面积的公孙家敞开正门,迎接着手持请柬的来客。那些修士踏足宅院,障眼法便自然散去。   显露在诸位面前的,毅然是亭台楼阁,奢华殿宇,与外界所见大有不同。通往渡劫峰的路上仙乐奏鸣,彩霞飞舞,正有仙鹤腾空起,掠过他们飞往前方。   有熟悉公孙谌的修士便道:“要开始了。”   那些仙鹤正是公孙谌所豢养,它们有了异动,岂不正是说明了公孙谌的状态?   渡劫峰边上,颜如玉披着大氅,倒抽了口凉气:“这般下去,我估计要冻死了。”借着公孙谌的光和公孙离的努力,颜如玉得以站在了最近的峰头。   虽然这对他一个凡人来说并没有差别,是近是远,渡劫峰上的画面,他都瞧不清楚。   但是这凉意,切身感觉到了。   荀尚平:“现在公孙谌的气势外露得张狂,怕是……”他的话还没有说完,神识就已经感觉到了天上的雷云正以不正常的速度聚集着。   来了!   天色愈来愈黑,云层越来越厚,在那厚实的云堆中,偶尔有紫色电龙吞吐而过。只是分明已经是磅礴之势,却不见雷劫打下来。而那聚拢的势头依旧继续,让人心生不解。   颜如玉,作为小小的凡人,自然没有感觉到除了天雷之外的东西。他只是在好奇荀尚平都说“来了”,可这雷为何还是久久不来?   但这仅仅是他关注的第二件事。   排名第一的依旧是那个到现在还未出现的不定时炸.弹。   颜如玉:“你们两位可别忘了答应过我的事情。”   公孙离皱眉:“你当真确定会有人在大典上捣乱?”   荀尚平的脸色也有些难看。   他们两人都在化精大圆满,还没有触碰到入魂的边缘。可颜如玉却在数日之前,突然说会有仙尊会在大典上捣乱!   这话若不是颜如玉所说,他们只会以为荒谬。   毕竟仙尊何至于来大典?   可是颜如玉说得认真,而且态度异常坚定,这也让他们不由得心中打鼓,担忧了起来。境界的碾压是存在的,如同公孙谌这般轻易能跨境界挑衅的人才是少有,就算他们有两个人,可是在对上一位仙尊的时候,还是不够看。   而公孙谌……在如此要紧的关头,要是真的泄了口气,那可真是要命的事。   好在大典上还是有长老盯着。   颜如玉只对两人提出了一个要求。   假如真的在大典上出现了这么个人的话,他们两个只要替大佬挡下一次,用兵器,就足够了。   公孙离若有所思看着他亮闪闪的九节鞭,就在今日他们见面的时候,颜如玉匆匆把一个东西递给了他们,请他们将瓶子里面的液体涂到兵刃上。   确定了那东西的无害之后,两人并没有拒绝,只不过心中对于此事的好奇确实越来越浓郁了。   只是颜如玉紧张兮兮的,让两个大老粗也不忍去打扰。   眼瞅着半个时辰过去了,那雷劫只是一层一层叠着,声势浩大,越发震撼惊骇,却死死没有劈下第一道。   荀尚平警惕地观察着渡劫峰上的动静,以至于公孙壶动手的时候,他竟是慢了一瞬。公孙离的速度极快,九节鞭抽打出去。   荀尚平的灵刀随心而动,后发先至,狠狠地砍在一道突如其来的陌生灵剑上。   “唰!”   而九节鞭在灵刀掠过它的瞬间变更方向,直直朝着袭击者的方向打了过去。   那力道毫不留情。   颜如玉慢了半拍才发觉,一见得手,心中登时松了口气。也不枉他之前费劲千辛万苦……最终还是给他买到了想要的东西。   九十九步都走了,就差最后一哆嗦。   颜如玉紧张地盯着。   场下,那袭击的人已经被两位公孙长老给揪了出来,正怒气冲冲地对峙着。   那胡子拉碴的仁兄悲哀地摇了摇头,手指摸了摸自己的喉咙,正要舌绽春雷将自己的声音放大的时候,却发现他无论什么动作,都不能够发出声音。   哑炮了。   他竟然是无论怎么使劲儿都说不出话来!   颜如玉猛地一拍手:“成了!”他快活地搓手手,甚至还想给荀尚平和公孙离两人来一个拥抱。   其实如何解决公孙壶,颜如玉心中曾经想过几个念头,但最终发现,最简单的就是阻止在那个紧要关头说出那句话的公孙壶。   公孙壶如何处置,颜如玉无法替公孙谌做决定,但如何阻止公孙壶,他倒是没了主意。   毕竟他所能想出来的法子都需要靠近公孙壶,可他压根做不到。   比如眼下这一出,就是荀尚平和公孙离给他打的配合。在他们两个人的兵器上,其实都涂了颜如玉从杂宝阁买回来的“禁言之水”,顾名思义,这玩意儿就是用来给人消音的。   这东西鸡肋得很,偏生原材料料极其昂贵。还是从前在仙鹤上,苏眉儿告诉他的。   颜如玉在公孙谌闭关的十几日一直在外头乱逛,也是为了碰碰运气看能不能找到。最终在杂宝阁找到了这个压箱底的囤货,也算是意外之喜。   不然他就算再爱喝酒,也不会在那个当口喝。   自然是因为高兴。   “禁言之水”在触碰到之后,甭管是谁都无法抵抗这灵药的力量,在十二个时辰内不再会有声音。   但唯一麻烦的是这玩意儿需要擦在贴身的东西上……这思来想去,岂不就是就只有武器最贴身,最容易触碰到了?   此举其实异常简单,但是负责最后一哆嗦的荀尚平和公孙离却无形中背负着极其要紧的责任……   不过颜如玉也留有后手。   为了阻止此事,他必然不可能只把宝压在这一件上。   他的手中其实已经牢牢握住了极西鬼林的核。   他试过了。   只要他心意一动,还是能够调出几头魔兽来的,只不过不能太多,像是有什么限制。如果荀尚平和公孙离做不到的话,下一瞬他立刻就会召唤出魔兽,而且指定地点在公孙壶的脑袋上,只追着他一人狂踩。   颜如玉对于极西鬼林的魔兽还是挺有信心,届时公孙壶肯定无暇他顾。   只不过这一招太过声势浩大,颜如玉担心影响到大佬度天劫,就放在了备选项上。   眼下因为公孙壶说不出话来,两个长老压根不等他再比划什么就直接把他拿下,捆成一团收了起来。   颜如玉直到此刻,才放心下来。   应当是无事了。   这小小的插曲并没有引起大家的关注,反而这气氛越来越浓重,甚至透露出几分诡异。   直到有人开口:“为何还不开始?”   话音刚落,一道如蛟龙出海的紫电疯狂劈了下来,只是第一下,就让渡劫峰头削去了一半!   几乎毁天灭地的势头,让人仿若以为这雷劫是在捶打什么仇人般阴狠。   颜如玉受了惊,瑟缩的瞬间,左胳膊右手腕都温热起来。他握住自己的胳膊,方才那瞬间的僵硬酥麻犹在,“为什么……”   他喃喃自语。   这不对劲。   渡劫峰上,一直毫无动静,任由着冰霜蔓延的公孙谌睁开了眸子。   那眼,是赤红渗血的。   登时围观等候的修士们大惊,有一人尖锐地说道:“心魔——”破音的嗓子暗哑难听,在雷声轰鸣中听不大清楚。   只见渡劫峰上,公孙谌慢吞吞站起身来,轻易撕开了刚刚破碎的外袍。   那上好的法衣,也只勉强挡了一下。   第二道雷只比之前更快更猛更凶残,公孙谌却不避不让,反而裹挟着无数冰流冲进了电闪雷鸣,彻底沐浴在了雷光之下。   那双异眸,也彻底显露在众人眼前。 第31章   颜如玉几乎捏碎了极西鬼林的核, “这不可能!”他的声音绷紧,荀尚平回头时,竟然看到了他脸上凌厉的怒意。   这个娇弱美丽的凡人, 似乎头一次燃烧起如此愤怒鲜明的焰火。   他的眸子太亮,亮到让人无法直视。   禁言之水,极西鬼林的核, 甚至他的储物空间里还藏有大量诅咒的宝器,能在开口的瞬间给指定对象下咒……这些都是颜如玉在有意无意间收集起来的东西,就是为了今日,就是为了此刻, 为了让公孙谌远离心魔,安然渡劫!   可为什么公孙谌还是有了心魔?   公孙离:“……真确定他有了心魔吗?”   他的眼睛看得比颜如玉还要清楚, 听得也比颜如玉还要明白, 那双血眸确实是出现心魔的表象……可是谁出现心魔不衰败不说, 反而还迎难而上,悍然冲进了雷劫中?   尤其这天劫如此与众不同, 瞧着气势磅礴, 赫然是不杀了公孙谌就不罢休的模样。   这又是怎么回事?   颜如玉问出了相同的困惑, “那雷劫是不是不对劲?”   何止是不对劲?   荀尚平:“入魂境的雷劫难渡, 是因为这次渡劫涉及神识魂魄,稍有不慎就容易损毁。却不是这等疯狂暴戾的雷击……”   这看起来更像是天.怒雷罚。   雷声阵阵,紫电抽长, 咆哮的天地间,公孙谌踏步虚空,如入无人之境地撕开劈下的粗大紫雷。   在这暴戾之中, 被封禁了修为的公孙壶闭上了眼。   如此天罚, 也算是上天有感。   而至于无数旁观的修士, 便是瞪大了眼,瞧着那公孙谌是如何破劫的。   他们有的见多识广看出了不对劲,也有浅薄的只以为是公孙谌盛名之下其实难副,竟然徒生了心魔……如此种种言论,或是细弱,若是粗犷,都传达进了公孙谌的耳中。   他平静內视着自己的心魔,那娇弱可怜的凡人幻影轻柔缠绕了上来,呢喃说道:“你当真不爱我吗?”极其可怜,极其柔媚的姿态,将白皙的脖颈露在他的面前,颤抖纤弱的身子匍匐,抖得如同纯洁的小羔羊。   是假的。   血眸动了动,寂灭的冰冷冻结了所有的冷意。   他推开了那虚影。   虚幻的假象,他并不需要。   从掠夺颜如玉至于现世,他就发现了心魔的诞生。不过是为了观察,也为那张脸,他不想动手,才一直留着。然心魔也确实会反馈影响于意识海,这是无法更改的法则。   也是公孙谌敢如此行事。   杀意凝聚成实体,公孙谌随手化剑,巨大的意象冰剑冲天,与劈砍下来的雷电撞在一处。霎时间天地巨响,渡劫峰也摇晃了一刻。他的血眸愈浓,有赤红自他手臂蜿蜒而下,一点一点溅落在地上冰冷严寒的雪景上,温暖血红与寒冷素白纠缠在一处,最终冻结成了坚硬的冰块。   颜如玉:“心魔要怎么破?”   大佬踏上虚空后,他倒是能看清楚些,也能隐约看到大片大片的流血。雷劫是最刚硬悍然之气,就算是硬抗,也确实艰难,更有那所谓心魔拖着后腿。   公孙离迟疑:“每个人的心魔都各不相同。”   荀尚平:“打败外物简单,可要打败自身却不是简单的事情。”   颜如玉心生焦躁,他从未厌弃过自己出生没有灵根。   虽然是弱鸡了点,可是该有的都有,日子也照常过,也没说穿书前就是个普通人,穿书后还硬要个高大上身份的,能活着就算是不错。虽然他现在这具身体看起来也不是简单人物,还有无数需要挖掘的秘密,可到底这面上还是凡人。   凡人,凡人,凡人……   颜如玉神色肃穆,凝望着虚空。   他捏紧了翠绿核。   可此刻是这种身份束缚了颜如玉,让他无力做太多的事情。   他无法用自己的力量阻止公孙壶,也无法在此刻为公孙谌做些什么,更是只能眼睁睁在一旁看着巍峨浩瀚的气息磅礴降临。   雷劫的气息凶煞至极,紫电狂卷,公孙谌苍白的手指插入电闪雷鸣中,轻易撕裂了劈下的紫雷。   荀尚平皱眉:“不成,他的心魔不除,还是有影响。”   如果是往常,公孙谌不会做这种主动硬抗天劫的行为。等待天雷劈够次数就行了,可是现在他反客为主,怕是猜测到自己一旦念起,容易后继无力。   心魔的影响,可不是轻微的小事。   颜如玉面无表情,他都觉得自己要生心魔了快,这兜兜转转要还是回到原点,他还不如就这么跳下去一头碰死得了。   毁天灭地的紫电不断劈下,便仿佛是无尽的攻势!   吞吐着寂灭的紫雷裹挟着厉风,雨声,暴雷声,风愈烈,雷愈响,吞吐着云雾的紫电雷蛇蕴含着肃杀的恐怖。   原本还有点的杂音渐渐低了下去,与会的修士们寂静地看着。   从无人能如此对抗天劫。   从无人有这等悠闲的姿态。   从无人能与天相抗,如此恣意放肆!   那道悍然的身影依旧踏在虚空,肆无忌惮地撕裂恐怖的紫电,待他裂碎最后一道紫电时,他抬头望那安静的天上——   滚滚如烟的浓雾被雷云吞噬,天色愈发暗淡,仿佛天地间最后的光亮也消失不见。   颜如玉咽了咽口水,谁都能看得出来那并非天雷截止,反而是在汲取力量。   正此时,荀尚平看到公孙谌做了一个轻微的动作,他一手持着冰剑,另一只染血的手却像是往外推开般。这个细节让他惊叫:“他已经能够看到心魔了!”   心魔外化,绝不是好事!   可如此,荀尚平却更为迷惑。他原以为公孙谌的心魔诞自内心,无知无觉。可眼下来看公孙谌分明是知晓的,可他为何不动手?   颜如玉的心不由自控地跳动了一下。   狂风呼啸,大红衣袍猎猎随风,他遮着面纱站在山巅,着实不太起眼。若非他的左右站着荀尚平和公孙离,倒也没几个人就看过来。   他紧紧握着翠绿核,心中无数猜测,最终定结在一个念头上。   颜如玉惊讶地发现自己心中闪现的情绪,依旧是无法遏制的愤怒,熊熊燃烧的怒火点燃了他的眸子,让他在当下此刻召唤出一只庞大的魔兽。   魔兽恭敬地匍匐在山脚下,但脑袋却已经触碰到了山巅,足够与山齐平。   在所有人都来得及察觉前,颜如玉轻巧地掠过数人,跨过了虚妄的山涧,踏上了魔兽的脑袋。   这只魔兽相貌凶恶,比起极西鬼林其他丑陋可憎、奇形怪状的魔兽来说,它已经算得上眉清目秀,就是眼睛少了点,浑身紫瘤上,只有一颗斗大的竖瞳。   荀尚平迅速握住手中出现的灵刀:“颜如玉,回来!”   这突兀出现的魔兽引起了修士们的哗然,再加上荀尚平的那声暴栗——   颜如玉是何人?   魔兽随颜如玉而动,载着渺小的人族,一步一步往渡劫峰而去。   荀尚平和公孙离生怕族内长老活刃了干扰的颜如玉,急急踏风而行,两人一前一后落在了巨大魔兽的脊背上。   颜如玉没有去看他们,也没有阻止他们的行动。   那魔兽的行动速度极快,从出现再到穿行过禁.忌走到渡劫峰前,也不过是眨眼的事情。颜如玉抬头看着更近了些的山峰景象,其上蔓延无数冰冷霜冻,炽热的活血并不能在此间停留多久,只有愈演愈烈的寒意侵蚀肉.体,连带吐息都掺杂着凌冽的杀意。   颜如玉:“十七哥,杀了他。”他干脆果断地,在不能再靠近的同时厉声喊道。   他的声音在狂风呼啸中算不上大声,可身处虚空的公孙谌却动了动,血色眼眸准确地望向这个方向。   颜如玉见公孙谌瞧来,分外清明,又利落地伸手指着一个方向。   “留着假的有何用,十七哥有什么想问的事情,难道我会隐瞒吗?何必对着虚妄的心魔!”   公孙谌闭眼,眼前仍旧有那道浅浅的暗影。   “他”可怜兮兮地站在公孙谌的面前,吐气如丝,“你当真要杀了我吗?杀了我,你就以为他会喜欢上你吗?”   公孙谌眉峰微动,如霜的白覆盖住他的眉毛,显出几分滑稽的肃穆。   那幻象以为有戏,那嗓音越发柔媚,仿佛能掐出一把水来,温温柔柔地说着掏心的话,“我便是他最完美的替身,你不舍得动他,不舍得戳破那层庇护的假象,那些让你烧心痛苦的欲.望,尽数向我倾泻,岂不正好?   “他”摇着腰身,都快爬到公孙谌的身上去了。   颜如玉:?   他是幻听了吗?   他分明什么都看不到,却隐隐约约听到了一些……不得体的话。   还是他的声音!   心中的猜测落了实,颜如玉不喜反怒,怒上加怒,“放屁!你搁着侮辱他还是侮辱他呢?将那些不雅的念头塞回去!莫要亵渎了十七哥,听了都晦气!”他气得跳脚,粗鄙的言语积攒在心口,恨不得对骂。   搁那蛊惑就算了还他娘用他的声音,他好好一个冰清玉洁的大主角摆在那里都要被玷污了!   真是脏了耳朵!   那幻象却是快爬到公孙谌的身上去了,他此前从未真的触碰到肉.体,眼见着这一次居然突破了界限摸到了肉身,心魔的脸色变得越发红润满足了起来。   只见他将要施展十八般手段来诱.惑其主时,一把意念化剑横在他的脖颈上,拦住了他接下来的动作。   公孙谌自言自语:“我喜欢他?”他的声音冷而平静,所有情绪都层层冰封在冰雪之下,毫无感情起伏,更透着冷酷漠然的肃杀。   仿佛在说的不是一道情.人絮语,反而是沉寂冷厉的怨毒。   颜如玉硬生生打了个寒颤。   心魔眼中的得意被冰封,敲碎开一地的愕然。   这,都搞出心魔,搁这搔首弄姿了好长一段时间也没戳死,结果到头来连喜欢不喜欢都不知道?!   公孙谌缓缓撩起低垂的眼皮,冰冷的倦怠栖息在他的眉间,正是与天劫死斗后的痕迹。此刻顶上雷云正无声酝酿着,愈发磅礴的气息重重压下来,反而滋长了心魔的力量。不管方才的话是真是假,心魔只欲欺身而上,语气低柔,“你自然是喜欢‘我’的……”   心魔巧妙地将两个身份重叠在一处。   颜如玉:……滚啊冒牌货!   他都不敢直视大佬了!!   冰冷沉寂的霜雪凝聚在公孙谌的血眸中,显得有些冰凉的可怖。他的脸色在昏暗的天色中白得有些森然,苍白的手指散开冰剑,在心魔的眼中便是解除了戒备的意思,当即脸上一喜,口称:“我便知道你是喜欢我的……”   一边抱了过去。   “我这般美……”   他的话还未说完,心口登时一痛,低头一看,一只手穿透他的胸.前,正握住他冰冷的心。   心魔自然是没有实在的心。   公孙谌想,如玉的心,会是鲜活的吗?   乖顺,扑通,有活力,如此的魅惑……比之血腥,还要引人。沉浮在记忆中的凶残幽暗被强行压了下去,不该回溯的“未来”压制在意识海最底下。   那与他无关。   与现在的公孙谌无关。   他的耳边,还残留着方才颜如玉担心气愤的质问,让原本想答是为了观察才留下心魔的公孙谌停了片刻,不知为何选择了沉默。   他不喜,便不留着了。   公孙谌手指一用力,捏碎了心魔的挣扎。   与此同时,颜如玉被那个肆意妄为的心魔气得摔了面纱,“你美?能有我美吗?”他真的是气疯了才会在那一刻想到从前第一美人的称号,也在当下脱口而出。   他恨极了有“人”顶着他的脸招摇撞骗不说,还他娘蛊惑到大佬头上去了!   什么时候惹过来不好,偏生是在这渡劫当口,找死啊!   在蠢蠢欲动的雷劫将要劈下的当口,颜如玉仰头,大红如火的张扬衬得面容更加漂亮精致,让人平生一种摧毁揉捏的野望,又更想彻底将之据为己有,只让那容颜笑靥独独为自己绽放……凌冽怒意在精致的轮廓上绽放,如同炽热的焰火,将肃穆的死寂撕开鲜活的口子。   他的脸,他的神采,他的存在,在这幽暗的晦涩中仿若有光。   “你,是最美的。”   公孙谌僵硬地说着,他的声音毫无起伏,情绪被层层覆盖,只有呆木刻板的语调,却强行描述着他心中所念。   他的声音敲碎了寂静,与此同时——   轰隆!   那酝酿了不知多久的天劫,仿佛已经到了最后极致,无数粗大的雷蛇吞吐着幽冥气息,自天贯穿至地!   玩弄历史,并非毫无代价。   轰隆隆!!   公孙谌一挥手,一道轻柔的凉风抽向魔兽,将之推离了渡劫峰。   那道漆黑的身影转身踏入了至高的雷云中。 第32章   颜如玉眼不错地盯着雷云。   自从公孙谌踏入雷劫后, 他们就再也没看到紫电劈下来,只是从雷云轰鸣的咆哮中,看得出来公孙谌这个猛人正在和天劫大杀特杀。   就连见多识广的修士也忍不住愕然。   还有人这么渡劫的?   荀尚平幽幽地说道:“你就没有感觉到什么吗?”   他说话的对象显然是颜如玉。   在竖瞳魔兽的左近, 正有两位古板的老头子凌空站着,如同鹰钩的视线正死死盯着颜如玉。   颜如玉头也不回地说道:“我只在乎十七哥能不能顺利出来,旁的事情与我无关。”他说得大义凛然, 清透漂亮的脸上甚至透着几分决绝。   实际上……   颜如玉能不知道那两道紧迫盯人的视线吗?!要不然他能连头都不敢回,只一心一意看着上头的劫云?他的脖子又不是铁做的盯久了不酸!   他刚松了口气就发觉那紧迫盯人的视线了,尤其令人发毛。   公孙离幽幽地说道:“任是谁家中蓦然出现一只凶险的魔兽,尤其还是在这么要紧的关头, 不惊讶才是奇怪吧?”   荀尚平:“确实。”   先前是因为凶险,他们连问都没来得及问就跟着上了魔兽的背脊, 眼下事态松缓下来。他才低头打量着这头魔兽, 光是打量还不够, 他御刀而行,飘然而去, 用神识上上下下观摩过这只佁然不动,平静“无害”的巨大魔兽, 方才重新回来。   “略丑。”   但气势如刀。   必然是头凶猛的魔兽。   颜如玉默默低头看了眼魔兽, 确实看到了几个紫瘤,他的心里“yue”了几下,但面上必然不显, 镇定地说道:“少见多怪, 这可是极俊俏了。”   这都嫌丑, 拉你去极西鬼林见识一下。   嚯, 那岂不是要被吓死!   荀尚平啧啧称奇, “你是怎么召唤出这么一只魔兽的?”   “我自有妙招。”颜如玉糊弄着说道。   公孙离却是不信。   这里是在公孙家的领域内, 尤其这里是渡劫峰,为了杜绝一切可以干扰的因素,渡劫峰的周围必定下了层层的阵法,就是为了保护其中的人可以安然渡劫。   可是先来了一个当场试图刺杀的公孙壶,后脚又来了一个脚踩魔兽的颜如玉……尤其颜如玉,哪怕和公孙谌相识,更有着某种情感的纠葛,可这其中的不对劲不可能会轻轻放过。   在最开始渡劫的时候,大部分修士都是在认真观察着公孙谌和雷劫,那在颜如玉出现后,便有相当一部分人是在偷偷打量着颜如玉了。   公孙谌和颜如玉的对话一来一往虽是简单,可那其中透露出来的暧.昧却足以勾起任何一人的八卦心肠,再加上颜如玉那可是当真好看。   他摔下面纱后的话语虽是有趣,可那之后公孙谌坦然承认的美丽是真的美到心尖上去了。   娇弱美丽的少年,凭靠着一头强大丑陋的魔兽,这种诡异悖谬感让人心生猜忌,却也心生……动摇与渴求。   颜如玉不是没有注意到那些错乱的视线,那如同当年在牡华天宗和欢喜宗相争的厌恶感再次浮上心头,那一刻无数人的欲.望投射而来,让他脸色沉下来。   毕竟谁也不乐意见自己扬名天下居然是为了这事!   只不过时隔六十年,许多事情也消失在尘埃中。   原本颜如玉气急才会扯下自己的面纱,事后担心会有人与从前的事情联系起来,只是思前想后,这个可能倒是不大。   修士修仙,黄土百年,谁又会惦记着谁?   颜如玉眼下只担心公孙谌的雷劫,因为这天雷看起来就与原著中的记载截然不同。   在《风起云涌》中,对主角这一关最大的麻烦不外乎两个,一个是公孙壶,一个是心魔。   可现在前者被颜如玉乱拳打死老师傅的做法给拿捏了,后者直接被公孙谌穿心弄死,不论是哪个都不可能再影响到他,可偏生这雷劫却有种不搞死公孙谌不罢休的姿态,直到现在还在吞吐着硕大的紫电雷云。   颜如玉:“从前……有人的天劫,如此艰难吗?”   荀尚平摇头:“天劫与个人休息相关,无法一概而论。然这等不罢休的姿态,还从未有过。”   公孙离自言自语:“难不成当真是天不见英才降生,真要让十七郎陨落在此?”   这话不是无的放矢。   公孙世家有仙尊一路相持看护,可就在方才已经传话,说是雷劫有所不对。   寻常仙尊渡劫,在方才的八十一道天雷后,不管死与不死,成与不成,劫云都会散去。   可分明九九八十一道天雷已经贯落,为何劫云还会再生重聚?!   且那气息越发幽暗暴戾,有修为弱者已经迫于威势跪倒在地,无力相抗。这等惊雷滚滚落下,磅礴愤怒的紫电在雷云中狂轰乱炸,从未间断。密布天际的劫云仿佛比先前还要狂暴凶残,只有肃杀灭除的本能。   “呕……”   是有修士撑不住天威,直接吐血晕死过去。   雷声太响,颜如玉甚至听不大清楚荀尚平和公孙离的话,也无暇注意诸多山头的变化,他只是忍不住为方才公孙离的话蹙眉。   “陨落此处?”   这话说得,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就算要劳其体肤,也不能是奔着折损的目的去的吧?人要是都死了,这磨砺也没什么用!   天生杀劫,必有缘故!   大佬可是主角……颜如玉心中惴惴不安,总觉得自己遗漏了什么。   他在心里数着人与事,与小说中不同的事情,还有哪里?   除了公孙谌没有与牡华天宗的联姻,还有他没有去极西鬼林的探险……而他之所以没有去极西鬼林的探险,是因为他已曾跨越到六十年前去历练过一遍了,极西鬼林的核现在就捏在颜如玉的手中……   颜如玉的脸色难看。   完蛋,他怎么就忘记了?   那个不属于这里的人,是他!   不管是哪个公孙谌,都曾经告诉过他,历史是会有自动的修正收束,也是会有代价的。时间在来回跳动的过程中,历史不可能会那么轻易被更改动摇。   黑大佬不禁回到了过去,还将他从历史长河掳走抵达现世,这修改……   等下。   这也不对!   小说,历史,剧情里的颜如玉,应该死在六十年前,所以就算公孙谌真的将他带到了现世,某种程度不正是暗含了历史吗?   那为什么还会有这样的变化?   而随着这个念头想起来的另外一件事。   历史的修正收束在他的身边不会起任何的作用,一切的流速都会被停止。   这个念头刚刚浮现,颜如玉便有了动静。   尽管他觉得自己在发疯。   如若猜错,死的人就是他了。   只是他还未动弹,荀尚平就跟背后长了眼一样按住颜如玉的肩膀,“你要做甚?”此前出的事情,就足够让荀尚平把精力放在颜如玉身上了。   先前不过是没有察觉,才会让颜如玉能够在眼前做出这样大胆的事情,眼下有了防备,荀尚平自然不会压制不住一个普通人。   颜如玉:“你觉得天雷有可能停下吗?”   荀尚平沉默。   耳边雷声大作,越发恐怖,底下晕倒吐血的修士越来越多,这般雷劫必定有问题,而公孙谌步入雷云中厮杀,不管是他还是公孙离,心中都有压抑与担忧。   可已经任由颜如玉放纵过一回,再来一次,就算公孙长老会放过他,他们都担心天雷不放过他!   渡劫时要是有人凑得太近,向来是跟着一块轰的!先前要不是刚好赶上了雷劫酝酿的时候,又怎么可能让颜如玉有时间和公孙谌唠叨?   颜如玉只是个凡人,倘若招惹到天雷,那是挫骨扬灰都不为过。   原以为是轻松突破的大典却闹出了这般多的事情,任是谁都不愿再出现任何意外。   颜如玉却不能再等。   迟恐生变。   在荀尚平意念生起,正打算将颜如玉用袖里乾坤兜起来的时候,原本那只硕大的竖瞳魔兽已经消失,公孙离猝不及防掉落下去,刚强行稳定了身体,两只飞行魔倏地出现,急急掠过荀尚平和公孙离。   迅猛的攻击逼得他们不得不抽身回防。   颜如玉消失了。   正有花精奋力地抓着颜如玉的肩膀,遮蔽住他的存在。   在天劫狂轰的现在,谁都不敢在如此近的距离外放神识窥探天威,便也暂时发觉不了颜如玉的所在。   这短短的瞬息让颜如玉得了空隙,他握紧极西鬼林的核,一只神情暴虐的两翅骨兽出现在他的下面,托伏着他展翅往上。   颜如玉大概摸清楚了他的极限,他现在一次性能够召唤出五只魔兽,魔兽的能力上限没有要求,只有数量的限制。   他骑着的这只骨翼魔兽速度极快,瞬息就出现在了云层之上。   但是天威与雷怒让骨翼魔兽颤抖起来,哪怕是再强大的魔兽,都畏惧天威,害怕至精至纯的刚强雷威。   颜如玉蹙眉,距离他想要抵达的地方尚差了点,骨翼魔兽却已经支撑不住,神形溃散开来,自回去极西鬼林不提。   他沉沉跌落下去,双手摸着极西鬼林的核,新生的魔兽正在酝酿,却有一道柔软的力道接住了他。   颜如玉微愣,感觉自己趴在一片光滑温暖上。   甫一睁眼,正是一片雪白。   熟悉又陌生的感觉让颜如玉愕然,他的手心底下正是柔软的羽毛,纯白的色彩铺满他的眼前,展翅高飞的仙鹤昂着长长优雅的脖子,朝着青天劫云直上,势如破竹。   那是公孙谌的白鹤。   一只,两只,三只……旋即铺满了整片天空,三千白鹤簇拥着为首的硕大白鹤,正是那只头上有丹红,翅膀比雪还要纯净洁白的仙鹤。   它们的出现,止住了公孙长老们的追赶。   仙鹤其主为公孙谌,它们的加入,天道不会不认可。   可那颜如玉……   荀尚平的心都提到了喉咙里,他是万万没想到,看起来柔软娇弱的颜如玉是这般有主意,不管是先前还是现在的举措,那种凌然不惧的坚毅冒险,他以为不会在娇宠长大的少年身上出现。   颜如玉望着越发靠近的劫云,那几乎毁天灭地的气息咆哮着世间万物,他的眼睛看不清劫云内部是何模样,但是——   有一瞬,颜如玉感觉自己被劈开成两半。   一部分的他仍然在担忧着这纠缠不清的劫云,另一部分的他却有种嗤之以鼻的轻蔑。   他的感官迅速抽离,欢愉畅快在胸腔流淌,他仿若身处在第三视角,居高临下地看着正漠然渡劫的公孙谌,也看着正趴俯在仙鹤上望着劫云的自己……   颜如玉不知如何形容那种感觉。   属于人类的情绪快速褪.去,他微一眨眼,便感觉到了一股莫名悠远亘古的气息降临着,正与其上磅礴恐怖的劫云纠缠一处。   正是这股亘古气息,让劫云永无止尽。   顷刻间,颜如玉明了,不彻底灭除公孙谌,亘古气息之下,劫云绝不会罢休。   颜如玉身处这种状态越久,情感越发淡漠。   一切都在快速远去,他的意识,他的肢体,他的存在……   嘶!   他慢吞吞捂住脑袋。   就像是有人在拔他的头发,就像是有什么尖锐的东西刺痛着他的魂魄,让颜如玉抓住一丝清明。   他收回手,合十握在心口前,下意识的动作,像是刻在骨髓魂魄,从容不迫。   双手之间,正有那块翠绿的核。   高高在上的颜如玉,双手合十的颜如玉,那一刻合二为一,“滚——”非人的寂静淡漠与温暖的担忧情绪合二为一,像是一人在说话,又像是二声在重叠。   亘古气息倒卷而去,顷刻间抽离。   颜如玉只感沉沉骤降,仿佛意识跌落,猛地摔回原来的躯壳。   他的声音很小,掩盖在咆哮不绝的雷声;他的声音很清,落在公孙谌的耳中。   幽暗沉浮的意识海中,纯白可怜兮兮地窝在漆黑里,之前被撕开的缝隙正被温柔补给上,纯白懵懂茫然,像是不知道为何刚刚漆黑疯狂撕咬,疼得纯白在意识海里乱跑。   公孙谌冰冷地注视着那片纯白,相融在一起的魂魄逃脱不得,最后重新被漆黑吞下。直到纯白重归大片大片的漆黑里,公孙谌方才散去那不死不休的疯狂。   长久与他相持不下的亘古气息散去,那为人所惊骇的雷劫不过是他必经之路,冰霜幽冷冻结住劫云,将那高高在上的紫电雷云悉数化为无情的冰封。   霜剑冰刃挡住无数的疯狂电蛇,强行将雷云冰霜压得下降。   公孙谌的眼眸霜白,无数冰剑合为巨大霜刃,重重劈在绵延无数的冰层上。   咔哒——   冻结在冰霜中的劫云缓缓开裂,旋即裂开成无数冰冷的雨水。   啪嗒啪嗒啪嗒——   肃杀的渡劫峰周围,下起雨夹雪。   公孙谌踏碎雷云,脚步轻点,缓缓落在那头巨大的仙鹤背上。   高洁纯白的仙鹤低下头颅,无数白鹤展翅,恭迎其主回归。   此刻,公孙谌已踏入魂,浑身上下所有的毛发都化为银白,正是冰灵根催发到极致的表象。他的吐息融为霜雪,轻易变更周围的环境气象。气势锋利如刃,无人敢以神识相迎,只敢远远观察他的动作。   一步。   公孙谌的毛发化为漆黑。   两步。   眼眸褪.去霜白。   三步。   凌厉暴虐如残冬的气息收敛,硬生生压在体内。   公孙谌弯下腰去,手指在触碰到颜如玉时,就已经彻底恢复了温暖的体温。他抱起昏厥的颜如玉,意识海中那片纯白也安静下来,像是沉沉睡去。   颜如玉睡相很乖巧,怀里还抱着那颗翠绿核。   只是看起来似乎缩小了一圈。   公孙谌冷冷地看着那块缩小的翠绿核,抬手一挥便收走,免得碍眼。   他在意识海内幽冷说道;“暗算我的滋味如何?”   另一道疯狂残暴的嗓音森森响起:“当然是非常快活。”只可惜,没真的让他彻底陨落在天劫之下。   漆黑公孙谌的所作所为都踩在临界点上,绝不可能引来天劫如此狂暴。   除非有个知己知彼的“自己”。   公孙谌抱着昏迷的颜如玉倚靠在仙鹤上,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刺人心魄,“遭你暗算又如何?我愈痛苦,如玉便愈不能放手。”□□爱憎,公孙谌不过初学,就已经明了其中三味真意。   与他相差无几的疯狂声线沉沉压下,“你没几日快乐的时间了。”   此次渡劫,已经足够那位寻到踪迹。   公孙谌敛去冷意,甚至露出温柔的笑容,“我可等着你来。”   颜如玉右臂手腕上的镯子莫名燃烧起森白的焰火,暴涨的火焰倏地吞噬了公孙谌的半条胳膊。他干脆利落地砍断这条胳膊,将燃烧的白莲火焰与胳膊丢了下去。   到了入魂境,肢体重塑并非难事,最要紧的还是魂魄与意识海。   那强硬突破的白莲,不过是另一人暴怒的前兆。   虚空仙鹤之上,只有公孙谌一人清醒,却仿若有两人针锋相对,乃世间最不可相融的冰与火,是两头欲壑难填的凶兽。   凶残恐怖的尖角抵住双方死穴,已是不死不休。 第33章   颜如玉醒来的时候, 手脚发软,就连胳膊都抬不起来。   他仰躺着看顶上的床帐,意识昏昏麻麻, 但是耳边始终有道不疾不徐的声音, 像是在说话。颜如玉侧耳听了好久,才想起来是公孙谌的嗓音。   除此之外, 还有一道较为高昂愤怒的声音, 不太熟悉, 但肯定是在近期听过。   颜如玉又花了更多的时间, 反应过来是公孙壶。   公孙谌和公孙壶在对话。   这个念头滑过颜如玉的心里,倏地让他从那种浑噩的状态苏醒过来。他勉力爬了爬, 试图让自己坐起来。   身体的酸软痛苦让他闷哼了声。   声音立刻停了下来,公孙谌出现在颜如玉的面前,就像他一直都在那般。宽大的手掌捂住颜如玉的额头, “总算不烧了。”   颜如玉慢半拍地啊了声, “我怎么了?”声音沙哑, 每一个字都让喉咙痛苦。   公孙谌:“你高烧不止,已有三日。”   颜如玉疑惑地抬头, 那只大手滑落在他的肩膀, 温暖的温度让他茫然的心落下, “与那日的事情有关?”   他记得那日自己的失控。   那很奇怪, 就像是身体内突然藏着另外一人。   颜如玉:“那时候……是大佬救了我吧?”   他记得那瞬间的刺痛, 是自灵魂贯穿的痛苦,虽然只是一刹那, 却足以将他拉扯回来。   他不喜欢那个漠然的自己。   公孙谌:“是你救了我。”   他的声音已经恢复了温和, 说这话的时候透着平静的坚定。之前所有外露的气息都彻底收敛己身, 眼下是颜如玉熟悉的模样。   颜如玉:“我以为……”   他微顿。   “我以为那天劫有异, 与历史收束有关,或许可以中止那纠缠不休的天雷。”   这话说起来有些自大,可颜如玉也不过是想救人罢了。   公孙谌平静地说道:“是与不是,眼下暂且不知。不过你确实阻止异变的继续,只不过那对你消耗巨大,就算是找药修来,也无法让你康复。”   颜如玉恍然点头,怨不得他的身体如此疲软。   修士的灵药对他是有用的,所以这么多年来,除了受伤外,颜如玉还真的从未生过病。他摸了摸还有些声音沙哑的喉咙,“方才在外头,十七哥是在和谁说话吗?”   习惯成自然。   当颜如玉与荀尚平等人说溜嘴后,在面对公孙谌时再吐出“十七哥”几个字眼,便不觉得赧然了。是男人叫个兄弟哥们怎么了?!   颜如玉垂下眼,谨慎地封印住之前那些掠耳而过的胡言乱语。   公孙谌淡定地说道:“先前袭击我的人,家中长老已经拿下。不过我好奇他究竟为何要刺杀我,便审问一二罢了。”   好奇这个字眼出现在公孙谌话里就很奇怪。   “他的身份,你……”   颜如玉大病了数日,被褥卷到身上,只露出一小截细白的脖颈。他分明苍白羸弱,面有恹恹病气,唇色却越红,红得仿佛渗血。倦色难免栖息在眉间,连带狭长慵懒的眼眸都低垂下来。正用袖子捂住口,撑不住倦意地盖住了一个将打未打的哈欠。   他的话还未说完,就被这哈欠给拦住了。   公孙谌:“我知。”   简单的两字,让颜如玉的动作都僵硬住。   他不期然想起了那日吃醉时,仿佛听到公孙谌说过一句“诅咒”,那时的困顿与下意识的回避让他没有再提起此事,可眼下公孙壶的出现,再加上公孙谌的话,就已经让这件事避无可避。   颜如玉是不希望他知道的。   因为原书中,主角的一切痛苦由此开始。   可他又无法真的拦住公孙谌去知道些什么,以己度人,颜如玉是不愿旁人瞒着自己。   于是他慢吞吞地抠着袖口,“那你,打算怎么对公孙壶?”   他这话,就也是表明他清楚了一切的过往。   公孙谌漆黑的眼眸望着颜如玉,“如玉不希望我杀了他?”他没有问起任何关于如玉是怎么知道公孙壶的话。   这话很平静,可其中森然的杀意却让颜如玉毛骨悚然,他的手指软着勾住了公孙谌的袖子,轻声说道:“你不喜他,想做甚都可以,可唯独杀了他一事……”   就算借刀杀人,都好过自己下手。   “如玉,”公孙谌温柔地看着他,“这不过是自欺欺人。”   颜如玉掐腰,有点疲懒地生气,“有什么不好?这还是你教会我的。”   公孙谌勾唇:“我可不记得我教过你这些。”   颜如玉又困了,他的困劲上来,便使着性子说道:“反正我不愿见你杀他。”哪怕在大佬心中,杀了公孙壶也浑然不惧,可颜如玉却清楚没有所谓惧与不惧,但凡公孙谌动了手,就是重新走回老路。   公孙家不是傻子,公孙壶的出现他们必然会去调查,或许不一定能查到他们的父子关系,可公孙壶的身份却不是隐秘。   只要这点在,公孙谌永远不能安枕无忧。   宽大手掌重新贴在颜如玉的额头,“那便不杀他。”公孙谌轻声说道。   这是颜如玉在睡着前听到的最后一句话。   他确实太倦了。   仍有想说的话,却还是来不及说。   待公孙谌将颜如玉重新安置好后,才出现在原来的地方。   公孙壶正被无数锁链强行束缚在半空中,越是挣扎,那锁链就更入骨髓。有锁灵链在,就算是再强大的修士都会被禁锢所有的力量,虚弱得跟个凡人似的。   他的脸色惨白,像是遭受了什么巨大的折磨。   可实际上,公孙谌并未对他做什么,所有一切都是锁灵链的效果。它会持续吸收干净修士体内的灵力,任其空荡荡的筋骨干涸无力。   公孙谌慢吞吞地坐下,手中那杯热茶,还是方才那般温度,只是一去一来,便已然不同了。   “咳咳咳咳……”   公孙壶开口便是咳嗽,看起来不过是三十几的岁数,可实际上他的年龄已有一百余岁,一百多岁的入魂境修士其实很年轻。   如果不是天底下出了一个公孙谌的话。   公孙壶:“你有了在意之物。”   公孙谌并不搭理他,反而是看着那杯热茶出神。   公孙壶也不恼,自言自语了起来,“你的眼睛很像明月……但是可比明月要无情得多,我听多了你的事迹……便认为你是那种……不慈不善之人……”   “见了,便生后悔?”公孙谌挑眉。   公孙壶微顿,旋即哈哈大笑。   “不。”他吐了一口血。   公孙壶:“我不悔。”   那幽幽悲凉的嗓音拖着暗哑,“你已经知晓我是谁了,只要我活着一日,你我便是不死不休。”   公孙谌的眼眸冰凉地看着公孙壶。   颜如玉说得不错,他是想杀他。   倒不是为了所谓的父母情,而是公孙壶必然是会纠缠不休的人。这世间有些人能轻易说服,有些人却是不能。   非但不能,还要惹出麻烦来。   公孙壶已经半疯半癫,此事如同他的执念,绝不可能消除。   公孙谌:“不。”   他的嗓音比之公孙壶还要稍轻些,“不必。”与他不死不休地另有其人,而公孙壶……呵。   他道。   “我送你去见她,如何?”   …   颜如玉蓦然惊醒。   他捂着脑袋靠坐在墓碑上,自言自语地说道:“十七哥真的不会杀了他吗?”   他又回到乱葬岗。   公孙谌看起来是冷静,而且说话的语气态度都恢复了从前。   可颜如玉心中便是不安。   公孙壶杀了便杀了,其实颜如玉也不在乎。他在意的是若是真的杀了公孙壶,对公孙谌来说便是犯下了无法接受的大罪。   弑父杀母,于道不利。   他想杀世间千千人,万万人,都好过杀公孙壶。   颜如玉捂着脑袋的手转移到了脸颊两边,揉着叹息,“我什么时候也变作了这种冷情冷性的性格?”不成,这种冰冷的想法不该出现。   先前闪过的那个念头,让他有些害怕。   当初在牡华天宗一闪而过的微妙变化太细小,难以觉察。可是这一次在天雷下,颜如玉是清楚地意识到……有那么一刻,他是纯然冰冷淡漠的化身。   那一瞬,他甚至怀疑就算公孙大佬死在他的面前,他也毫无感觉。   这怎么可能?!   如果不在乎公孙谌,他忙前忙后是作甚?还不如一走了事避世过日,反正对他来说也就是几十年的时间。   而且公孙谌的记忆……   颜如玉靠在墓碑上,轻声说道:“十七哥虽然说,白大佬断绝了过去未来,可实际上……他们还是互相影响才是。”   不然黑大佬是怎么知道这些记忆?   这些是属于白大佬已经经历过的事情啊!   颜如玉的心里蒙上尘埃,倘若是这般,他改变现世的事情,对于黑大佬来说究竟是有用还是无用?   冷风吹过,颜如玉抖了抖,默默从储物空间里拖出了一床厚被子。   将自己裹成了球球。   体虚。   他先前这般温度,可是熟视无睹的。   “唉,十七哥……”   “十七哥?”   几乎两道声音同时响起。   一道柔软困惑,一道冷然暴烈,颜如玉在初初听到心头便有重击,他昂着脑袋四处打量,“白大佬?”声音里的高兴是显而易见。   那人的脾气似乎被稍稍安抚了一瞬,却又透着阴郁与不满。   “你何时与他这般亲密,连十七哥都叫上了?” 第34章   乱葬岗的气氛很是森然, 颜如玉一时之间不知要如何回应白大佬的话,同他说也叫十七哥?   那自然不妥。   一来这压根区分不出是在叫谁,二来想必白大佬也不愿意与黑大佬同个称谓。   再细想黑大佬得知后的脸色, 颜如玉只觉得危!   “不说话,便是默认了?”白大佬幽幽地说道, 那气氛越发森冷下来,颜如玉裹在被子里面抖了抖, 觉得今日这床被子兜对了,免得直接被冷气冻死。   颜如玉:“白大佬是已经出关了吗?先前每日入梦时,都不能看到你的踪影。”   他机智转移了话题。   白大佬的嗓音里带着轻笑和阴冷,“他的时机踩得这般准, 恰是在我不得不炼化闭关之时。若非他这次渡劫泄露的气息……”   那拖长的语气中,不言而喻。   颜如玉:“……”得,他直接踩坑。   显然他的转移话题并没有成功,白大佬在说完那话后,又将攻势转移回到颜如玉身上:“那称呼的问题,你倒是还未说个明白, 怎么?你还想替他说句话不成?”他的声线可比黑大佬要愉悦轻松得多, 可他话里的笑意越浓,颜如玉就抱着被子抖得更厉害。   “你在家中排行十七,也不曾告诉过我呀。”颜如玉嘟哝, “整日叫你白大佬,我也觉得好生奇怪。”他竟是倒打一耙。   若非现在白大佬着实是只能传达声音, 现在他的脸蛋就甭想要了。   白大佬的声音几乎是从牙齿里憋出来的, “我不说, 你便不问吗?”   许是在乱葬岗的氛围过于熟悉, 又或许是太久不见白大佬, 颜如玉的胆儿都肥起来,他嘀嘀咕咕开始说白大佬的坏话,“你好凶,说错话就捏我,我哪敢?”   每次都掐他小鸡嘴,丑死了。   白大佬危险地说道:“你现在不就很敢?”   颜如玉:“现在不是只能说话嘛……”他倒是聪明,一下子从这奇怪的对话中感觉到了白大佬的情况,许是现在还不能穿过来。   他可不想在这危险话题上继续打转,连忙说道:“前几日,十、黑大佬渡劫,却莫名遭了奇怪的天劫,白大佬知道是怎么回事吗?”   毕竟这可事关他们两人的大事,白大佬再不济也会稍稍上心。   “嗯?”尾音轻扬,白大佬先是笑出声来,旋即是哈哈大笑,声音里满是畅快,“我送的这份大礼,不够好吗?”   颜如玉:?   他的脑袋扎满了无数的问号。   如果他没有意会错的话,好家伙这里面还有白大佬的插手?这是插手要救黑大佬,还是插手要搞死黑大佬啊?   颜如玉这思前想后,总觉得后者的可能性更高。   他先前虽然知道两人针尖对麦芒,却也从未想过他们当真会对彼此下狠手。黑大佬想必是知道的,可他在昨儿颜如玉醒来的时候,却半点都没提。   是不想让他担心……还是因为此事,也是他践行之道?   他待白大佬,也是如此。   颜如玉:“……我虽知道你们不喜彼此,却也从未想过你们当真如此敌视对方。大佬我是真的不懂。”他的声音透着沮丧软绵,像是低落到了骨子里。   “缘何不懂?”公孙谌笑意过后,慵懒地说道,“若是世上还有另一个你,你岂能乐意?”   颜如玉想了想自己最近接连的遭遇,以及那个冷漠的自己,他着实是不乐意。可要是能有一个与他脾气相貌一模一样的人,有时候又觉得是一种快慰。   世上不单只有自己如此的安全感。   可是对于公孙谌而言,不论是哪一位,想必都不乐意见到世上还有另一个自己,哪怕原就站在过去与未来的首尾两段。   颜如玉幽幽叹了口气,“想想也能理解。可你们分明不在一道时间线上,如何就硬搅在一处,让你们彼此相爱相杀呢?”   “相爱相杀?”   公孙谌玩味地说道,“你是这么看待的?你也想体会一下这般‘相爱’又‘相杀’的滋味?”他若有若无的威胁冷意覆盖在颜如玉的脖子上。   恰好一小截漏网之鱼露出来的皮肤细嫩白净,冷得他哆嗦了两下,连忙将那细白的脖子也缩了回去,只露出一个脑袋。   他哀哀叹息,“那还不如不再相见,想必就不会再出这样的事情了。”   见面就相杀,还不如不碰面,不然岂不是要在他的面前上演胡乱坑杀的惨剧?   这让他站在谁的那一边都做不到好吗?!   “绝无可能。”   这词从公孙大佬的嘴里吐出来,就象征着最后的希望被扼杀。   颜如玉愣住。   “你自十五岁生辰起,便彻底与我相连,你我死生一体。那小子的脾性我清楚,任何一件属于自己的东西都不可能撒手,除非他死。”   再加上……   隔着时空界限,公孙谌的眼眸暗下来。   颜如玉不同寻常。   会与现世的公孙谌相见,那本就是颜如玉的希冀。   这份喜欢,足够让一些事情发生,哪怕那不该存在。   颜如玉害怕公孙谌,如同世间害怕他的每一人。可他却也带着一腔孤勇一直向前,仿佛他压根不惧怕在公孙谌手底下讨活……   就如同他深知公孙谌的每一件事。   那绝世异常的美貌,那动人心魄的魅惑,那止住历史收束的能耐,极西鬼林的服从,喝退“天罚”……此般种种,倘若还真的把颜如玉当做什么普通的凡人来看待,那也未免太过小瞧颜如玉。   只是这些事情,颜如玉是知道,还是不知道呢?   那厢颜如玉不知公孙谌心中已经转过无数念头,正无奈地说道:“大佬你这炼化收回自己的身体,也会影响到黑大佬的吧?不然他不会知道公孙壶的事情。”他不想再探那个你死我活的话题了,真是晦气。   他搁着两人中玩绝境求生呢?!   公孙谌:“那又如何?”他低低笑起来,残暴阴冷的笑意比起刚才可是差上太多,颜如玉当即就缩了缩脖子。   然后发现已经没有地方可以缩了。   颜如玉索性躺平,整个人摊在石板上看着昏暗的天地,自言自语地说道:“我其实已经泄露了好多好多痕迹,但是你们都没有哪个打算问我。”   他试图拯救公孙谌的行为,包括探头探脑的一些隐秘,瞒过其他人也便算了,可是公孙谌是决计瞒不过去的。   不管是哪一个公孙谌。   “如此坦白,便是打算告诉我了?”公孙谌饶有趣味地说道。   颜如玉:“不。”他迅速改口。   换做是其他人也就算了,可是告诉大佬……倘若告诉大佬这不过是一本书,以公孙谌的傲气如何能接受这种可能?   书中人,书中物,便是三维和四维的差距。   公孙谌绝不容许自己低人一等。   颜如玉:“我们还是来聊聊别的话题吧,大佬,你什么时候能过来?过来后能不能不要和黑大佬打打杀杀的了?你们可是过去和未来的关系,如果你杀了黑大佬,岂不就意味着你的过去也没得了?”这样,难道你不死吗?   公孙谌漫不经心地说道:“难道他未曾告诉过你,我已经斩断过去。”   颜如玉诚实地点头:“说了,但是我不信。”   公孙谌:“……”   一瞬间的沉默,让颜如玉再度感觉到了那捏脸的恐惧感。   他迅速说道:“这听着确实不大可能呀,一个人的过去和未来是在一条线上,怎么可能杀了过去的你,未来的你还能存在呢?这不可能。”   公孙谌:“寻常,确实不可能。”   他只是丢下了这句话,就任由颜如玉再怎么问都不说话了,而等到他次日浑浑噩噩转醒之前,耳边传来白大佬阴鸷冰凉的话语,“不许再叫他十七哥。”   颜如玉半睡半醒,吚吚呜呜,“那叫你?”   公孙谌:“……唤我莲容。”   这话一出,颜如玉登时就吓醒了。   他抱着被子懵懵坐在床上,脑子里将刚才的话颠来倒去,怀疑是自己做梦脑子坏掉了。   《风起云涌》的作者估计是懒得给角色设置表字,所以一概带过,基本上都是用姓名相称。但是唯独有几个角色是有表字的,身为主角的公孙谌自然是首当其冲。   小说中,表字是有灵性的。   甚至有时候可以化解灾难,强行逆命。   莲容这个表字,就是公孙谌在弑父屠族后,一位有大功德大毅力的老和尚给他取的表字。这位老和尚是用一身修为功德试图度化公孙谌,乃是强行逆行倒施,将一切都刻入天道石上再无回旋余地,而后坐化。   能够让公孙谌吃瘪的人没几个,老和尚算是其中之一。   莲生怜悯,有容,德乃大。   是束缚,也是劝谏。   老和尚此举是救世,却也是为救人。   倘若老和尚没死,主角必然生撕了他,可后来公孙谌却也不在意。   带着种戏弄,有趣,嘲讽的姿态。   表字表字,自然是得有人敢叫,才能有用。   然天底下,又有何人敢这般称呼?   颜如玉思来想去,默默打了个寒颤。 第35章   颜如玉休息了几日, 身体总算是好全了。   这细胳膊细腿总算不再有酸劲,这让他已经是心满意足。好久没感觉到身体这么虚弱,颜如玉都觉得有些不得劲了。   这几日公孙谌一直守着他,周到得让颜如玉不大好意思。   “十七哥, 你既渡过天劫, 可需要闭关?”颜如玉吃着粥, 好奇地问道。以前常看小说里面动辄闭关几十上百年的, 一出来天地都变了, 时光流逝饶是有趣。   公孙谌:“倒是不必。”   修士已经辟谷,是不需吃东西的。   所以偶尔公孙谌作陪,也还是颜如玉自己一个人吃。   说到十七哥的称呼, 其实颜如玉醒来时,是记得白大佬的告诫。奈何对上黑大佬那双幽黑的瞳孔,他这将说未说的话就塞到肚子里去了。   就算给他一百个胆子,也不敢对着黑大佬说啊!尤其是他现在面对黑大佬总有种莫名弱小的可怜感, 自打天劫后, 他就不太敢去看公孙谌的眼。   颜如玉:我恨心魔!   颜如玉恹恹,直接卷吧卷吧塞到肚子里去了。   他决定之后好生琢磨一下,如何在两位大佬中机智求生!   这可真是个要命的论题。   假如上辈子颜如玉的期末论文是写这个, 他都能够写够八千不带停的!   颜如玉将最后几口粥吃了, 觉得今日身体总算是好全, 不由得高兴起来。他寻思着起了个话头,“十七哥,那极西鬼林的核,最后可是在你哪里?”   他到今晨才想起来此事, 翻遍整个储物空间都没找到, 思来想去应该是在公孙谌那里。   公孙谌:“在这。”   他虚空一握, 也不知是从什么地方拖出了那块晶石。   只是落在颜如玉的手中,他捧着这翠绿核看来看去,犹犹豫豫地说道:“十七哥,这是不是,小了一圈?”   原本需要两手握着,现在看起来单手就能拿住了。   公孙谌颔首。   颜如玉敛眉细细思索起来,他那日性格突然变得冷漠的时候,被强行唤醒,最终还冲着那股意外的“气”喝了一声,没成想还真的救了公孙谌……   当时这块核就是握在他的手中。   这极西鬼林的核会触发他这种状态?还是说,这颗翠绿核能够作为他某种力量的驱使媒介?   公孙谌:“当初极西鬼林的化身,待你的态度就非同一般,也只有你能够驱使极西鬼林的魔兽,这或许是一条线索。”   颜如玉的心头一跳,“什么线索?”   公孙谌温和说道:“你的身世。”   颜如玉:“……我确实是龙丘灵之子。”刚出生的记忆他还是有的,他是不是颜辉的孩子不好说,但一定是龙丘灵生下来的。   “并非说你的血脉,”公孙谌道,“你便不好奇究竟是什么原因让你偏生成为献祭大典的首选,又是怎样的原因驱使你能够驾驭极西鬼林?”   颜如玉很想说他不在意。   他的手足皆是修士,故不清楚。可他两世为人,尽管是古现代不太一样,可生为寻常人,他多少还是能猜到颜家父母是在刻意封锁他的生活圈。   可颜如玉懒。   他不想去思考太多的事情,得过且过,有一日算一日的咸鱼生活,才是他最安逸的日子。若非为了主角,若非为了公孙谌,他的命数怕是截止在不知山处。   颜如玉在这边纠结,公孙谌便温柔笑起来。   公孙谌今日穿了一身繁复花纹的宽袍大袖,那层叠的衣袖滚边祥云,端得是飘飘欲仙,像极了画上的仙人。只他本就是修士,那仙气便做了真,显得愈发出尘高洁。   颜如玉心道,也无怪乎两位大佬针锋相对,死活不承认对方是自己。   这两人的性格南辕北辙,如此极端强烈,当真难以相容。   “如玉,你很有趣。”   大佬这么说,颜如玉便提了三分神。他抬眸看向公孙谌,像是在问为何?   公孙谌:“乱花繁景,世间一切在你眼中如白马过隙。你在意,却也不在意。有些时候,我甚至觉得你不在意你这条命……若拿你的命来要挟,还比不得拿你那几个手足。”   至少危及颜虹他们几个,颜如玉肯定会奋起做事。   颜如玉:“……我倒也没有那么舍己为人。”他慢吞吞地摇头,手中摩挲着极西鬼林的翠绿核,突地想到一事。   “十七哥,先前听说几块大陆上,都有如同极西鬼林这样诡异的存在,永远无法根除吗?”   公孙谌:“确实是有,东游大陆实有两处。一则是极西鬼林,二是浮游天。北玄大陆有两处,南华大陆有三处。”   颜如玉挑眉,南华大陆是在小说中后期才会涉及到的地图,确实幽暗诡异,怨不得一共三处。   公孙谌又慢慢道来那几处的名字,颜如玉发现其中大部分都曾经在小说中出现,或是作为主角历练的副本,或是作为他被背叛的重要场所,实在是令人窒息。   颜如玉将东西收回去,道:“十七哥接下来想作甚?”   “无尽夏。”   颜如玉闻言,忍不住好奇:“这不便是大佬刚才提起的地方?”   公孙谌:“我与他相约,在那里见一面。”   颜如玉:“……”   他脸都憋红了才憋出一句,“你和谁约好?”   公孙谌侧坐在他的边上,那身看起来就很贵的漆黑衣袍曳地,微微摇晃的玉佩晃着人眼,乃是极其冰凉剔透的质地。伴着主人同样淡漠冰凉的嗓音,让人如度冬日雪,“如玉猜猜看?”   平静淡凉的声音,让颜如玉的心也哇凉哇凉的。   …   无尽夏在北玄大陆上,却极其靠近南华大陆,也是公孙谌介绍的七个地方之一。无尽夏这个名字听起来极其动人,据说只是一片普普通通的草原,但是进去的人,却从来没有出来过。   它并不过分诡异,却从无人生存。   别处的危险可以说是十不存一,可这里却是无人生还。   颜如玉记得这地方。   原文中的主角大佬在出了雪山后,在那里暂住了半年,经历了一些事情后,他的身份败露,又遭遇背叛追杀。   那个原本躺在雪中仍然带着一丝希望的公孙谌彻底消失,堕入无尽夏这处无边地狱。   而后三十年,他从无尽夏走出,身旁跟随着巨人后裔,连屠十八宗,最后屠上牡华天宗,踏碎所有傲骨脊梁,彻底灭除了东游大陆第一大派的传承。   在杀光了牡华天宗后,公孙谌反手杀光了他身边的巨人后裔。   染血千里。   这也是导致那老和尚追他万里,最终以八百年修为试图渡化他的凶煞,赠字莲容。   莲容莲容,颜如玉琢磨来琢磨去,只想吃莲蓉月饼。   只可惜这话他是必然没胆。   说不准小鸡嘴就要在他脸上当常驻嘉宾了,他可不要!   准备出发去无尽夏时,公孙离和荀尚平也一起跟来。除此之外,公孙家共有五人相随。再加上荀那边的人手,凑成了一支十几人的队伍。   御空飞行的仙兽倒是无需准备,人皆由公孙谌的仙鹤驮着。   再加上飞行阵法,这一路倒是很顺。   颜如玉白日就琢磨着极西鬼林的核,夜里偶尔能遇到白大佬说几句,日子倒是过得平静。只是偶尔公孙谌会消失一小段时日,原来只是偶尔,但是随着次数上升后,颜如玉自然是注意到了。   他逮着一个公孙谌不在的时间薅荀尚平,“难不成这一路危险重重?”   荀尚平的脸上露出一个很微妙的神情,他揣着手上下打量着颜如玉,那眼神都快让人发毛。直到颜如玉默默握住了翠绿晶石,打算送荀尚平一爪子的时候,他才不紧不慢地说道:“他去处理你惹来的幺蛾子了。”   颜如玉:?你放屁!   颜如玉这些时日可乖巧可安静,就连一只试探的脚都没迈出去过,搁哪儿惹幺蛾子哦!   荀尚平:“你在渡劫峰上的作为,倘若没有公孙谌的力保,你以为你能走出公孙家的大门?”   颜如玉奇怪地看着他,“有十七哥在,我本就无需担心这个。”   荀尚平噎住,旋即换了个说法,“你那日表现出与公孙谌的熟稔,再加上你的容貌言行,惹来了许多人的好奇。”   只是贪慕容颜的,为了心魔而来的,想要追寻天劫隐秘的,想要试探公孙谌的……他们这一行出行,本就不够平静。   不然公孙家何以让族中的修士跟着公孙谌?   颜如玉:“那你呢?”   荀尚平:“又有我什么事儿?”   颜如玉:“你分明说要回家去,却跟着公孙谌渡劫,现在又跟着他一去无尽夏。你又是为了什么?”   荀尚平朗声大笑:“自然是为了朋友。若非担心他在无尽夏出什么事,我眼下早在家中了。”他的家中打算为他定一门婚事,已经催促多次让他归家了。   颜如玉得知内由,忍不住想道这北玄大陆和东游大陆的行事可真是不同。怨不得是世家,这种大家族的氛围浓重,就连婚姻大事也多少带着父母的态度,而不是东游的随性。   他还是喜欢东游的散漫自由。   说话间,公孙谌已经回转,他身上带着淡淡肃杀血腥的气息,就连站得远些的颜如玉也闻到了。他道:“十七哥,可是出了什么事?”   黑大佬动手就是冰封万里,少有染上浓重的血腥味。   “无尽夏附近的敖国出事了。”   敖国?   颜如玉一听,眼睛登时就亮了。   公孙谌在避入无尽夏前,就是在敖国落脚的。 第36章   东游门派喜欢避世, 北玄世家放诞不羁。   居于北玄大陆的国家多少都会举国之力供奉修仙世家,而敖国因与无尽夏相连,在早年间是无人理会的。   也是碍于此,敖国是北玄少有的皇权为上的国家。   《风起云涌》里, 主角大佬得人相助, 曾经在这里落脚半年。   这已经是极其难得的善意, 尽管是有原因的。   敖国灵气稀薄,与无尽夏相连,这让敖国少有修仙者来往, 不过想要去往无尽夏,就必须从敖国经过。   颜如玉捧着温热的茶杯小口小口吃着茶, 耳边听着公孙谌等几个人说话。   三月前,敖国皇权变更,太子继位。   新皇贤良宽厚,是明君之才,举国欢庆。   却有南华魔修潜入敖国, 试图窃取国运, 以渡自身劫难。   敖国少有修士来往,却并非全无修士。也有见敖国危难, 试图伸出援手的修士, 只不过那魔修过于强大,让那几个修士无法相抗, 不得不逃出敖国。能遇到公孙谌已经是强弩之末, 只来得及说清楚敖国发生的事情, 便直接陨落。   想来是魔修的手段极其阴损。   颜如玉:“不是说在北玄皇权衰落吗?窃取龙脉国运真的有用?”   《风起云涌》中出现的敖国的时间线是在几年后, 乃是继渡劫大典后的第二个高潮前夕, 毕竟主角在被逼入无尽夏后, 时间线一跳三十年,出来后悍然掀起了修仙界最大的风波。   当时不管是哪个读者包括颜如玉,看到那段都忍不住拍手称赞。   前面轮番虐主,各种背叛遭劫,从公孙世家再到牡华天宗,从雪山到草原,公孙谌在那数年间就没遇到好的,如今一口气宣泄出来,别说是当事人了,就连旁观的读者都快活得直拍肚子。   如果不是后面公孙谌越来越疯,倒也……   颜如玉轻声叹息。   公孙谌捏了捏他的耳根,淡淡说道:“不是想问国运的事情,怎情绪低落了?”   颜如玉:“好人遇了坏事,难道不能感伤吗?”   他一语双关。   公孙谌:“实力不济,方有此事。”他的语气很是淡漠。   颜如玉也不知他是猜透了还是没猜透,索性当做不知,只道:“敖国上下都是凡人,要凡人去相抗魔修,这未免太强人所难。”   他边说着,脑子里疯狂回忆那会在小说里出场的敖国是什么模样,他依稀记得那时候敖国很是安静祥和,但君主是个冷漠严苛的男人,与方才所说贤良宽厚不同。   凡人百年,数年就换了君主,想必是真出了事。   荀尚平:“这也实在。方才所说的国运,是有的。”   公孙琅嗤笑:“你的身骨比寻常人还要娇弱,难不成还想救人?”公孙家也不是所有人都看得起他,这位仁兄就是鼻孔朝天看人的架势。   只不过公孙谌冷脸在前,他不敢过于冒犯,只是偶尔说话夹刺。   颜如玉老神在在地想,美丽就是让人羡慕令人憎恶,他也好生无奈呀!   从之前无语这张脸到现在破罐子破摔,他成长了!   那厢公孙离正在解释先前那句话。   有灵根的修士占少数,哪怕牡华天宗看起来是个庞大的小王国,可天下百姓的数量只会是百倍千倍,这些安静平淡生活着的百姓,天道自有另一套不同的法则。国有国运,帝王有龙气庇护,若国家强盛,自然国运昌隆;若国家衰败,则龙气自散。   也有邪魔外道利用国运龙气来修炼的。   颜如玉听完后,“你们是在讨论救不救人?”   公孙离哈哈大笑,“自然不是。那魔修再有能耐又如何?只是敖国皇权为上,国运龙气加身,正是人气最足的地方。像敖国太子那种天道庇护的皇室中人,能够被魔修突破,想来是有些手段,不能贸贸然行动。”   其他人的态度也是如此。   救自然是要救。   这一群皆是北玄大世家出身,天之骄子,哪一个不是心有自信,怎可能退让?   …   敖国。   这个国度虽荒凉,但是自来风调雨顺,国泰民安。又因为地处偏远,此地百姓骁勇善战,热情好客,不管是女郎还是郎君都有一身好武艺。   虽临近无尽夏,敖国百姓经过皇室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告知,百姓们对边境几十里开外的大草原早就心怀戒备,不敢涉足。   除此外,敖国的生活一直平静祥和,就算皇位更替,也本不该有任何的变化。   “放下女郎!”   “救命——”   “啊!!”   “赵家三郎死了——”   “快走,不必回头!”   白鹤将至,放出去的传音鸟就不断回送痛苦的哀鸣,临近边疆的庆城已经沦为人间炼狱。   站得近的修士脸色都难看起来。   谁又能枉顾这些悲惨的痛苦与人命?   哪怕是最边上那个一直很高傲的公孙琅都握紧了法器,眉间的皱痕能夹死苍蝇。这种鼻子朝天看人的家伙,没想到眼下遇事,倒还有几分善心。   仙兽的速度极快,传音鸟的消息刚回,不到片刻,他们已经抵达附近的城池。   颜如玉蹙眉,他不知为何看到了那座城池上空飘着一层若隐若现的血雾。   再细看,才发觉那些血色是自地下飘起来的。但凡有人痛苦死亡,缕缕血气就会飘到半空,与那层血污结合在一处,以至于整座城池都笼罩在这薄薄的血雾中。   颜如玉:“人在国在,人亡国灭。国度以人为根本,人都不在了,国运还可能昌隆旺盛?”真的要窃取国运,这人都死光了,怎么可能还有龙气?   公孙谌冷冷说道:“那便说明不止为此。”   修士们心有热血,见此便不耽搁,纷纷使出各种手段先救人。此刻也顾不上谨慎,而公孙谌在给颜如玉留下几十只仙鹤后,也当即离开。   颜如玉坐在仙鹤上环顾周围的白鹤,心道就算再不同又如何?   黑白大佬这留鹤庇护的手段,倒是一样一样的。   颜如玉看不清底下的情况,思来想去召出一只小型魔兽,只有拳头大,却有共享视角的能力。他将这小魔兽给放出去,隔得老远就能看清楚底下发生了什么。   修士们扑杀下去,最先做的不是救人,而是将那些追杀的东西铲除干净。   毕竟只有根除了祸源,才反能救人。   待颜如玉看清楚底下东西的长相,他当即坐起身来,紧蹙眉头,“这件事,居然与牡华天宗有关吗?”   他自言自语。   小说中公孙谌与牡华天宗是真的有仇。   除了蓝岚那姑娘背叛剥离了公孙谌的灵根外,自然还有更多。   不然单单只有蓝岚一人,公孙谌顶多就屠光蓝叶舟一脉,不至于要杀光人家全宗。   牡华天宗和南华大陆的魔修私下有往来。   不然不知山处的事情,怎会有南华魔修出面认下?!   在过去数千上万年间,他们私下的密谋牵扯到了太多,其中也包括了为何要剥离抢夺公孙谌的灵根,这些皆是有缘由的。   小说里公孙谌在不知山处被暗算后,在其中镇压一年才挣扎着爬出雪山,虽有奇遇让体内灵根重生,却也饱受无比的痛苦。习惯于冰性的身体要适应炽热的火属性本就极其艰难,冰火不相容,他却是硬生生抗了下来。   其后蓝叶舟察觉到了他仍然活着,派出无数人追杀他,绝杀令自东游而至于北玄,让他不得不从东游逃到北玄的最边上的敖国,在此休养半年。   只是在这敖国,最终还是遇上了牡华天宗亲率的围剿,最终退入无尽夏。   公孙谌被牡华天宗逼至绝境,也无怪乎日后如此狠戾。   思及此处,颜如玉微顿,不对。   有什么地方被他遗漏了。   他紧蹙眉头,盘膝坐在仙鹤上,滑顺羽毛蹭着他的脸,让人惊叹这与铁羽黑鹤截然不同的触感。这些高洁纯白的仙鹤在经年后变作是那般截然不同的模样。   等下……   铁羽黑鹤,白大佬……   他蓦然想起一场对话。   ——“颜虹是你什么人?”   ——“是我兄长。”   颜如玉记得很清楚,原文的描述是公孙谌屠杀了整个仙门,尽管必然会有漏网之鱼,不可能全部屠戮干净,但是颜家身为七脉之一,颜辉更是与蓝叶舟臭味相投,身为他的嫡亲长子,颜虹又是怎么逃过一劫的?   倘若大哥真的没有死,那大佬放过他的原因又是为什么?   颜如玉想起了家中几个手足与颜虹龙丘灵截然不同的态度,深深怀疑在这其中他大哥可能做了什么小说原文中没有描述详细的事情。   时至今日,他已经清楚原文没有描述或者一笔带过的东西,这个世界是会自动补全的……或许得想个法子联系一下颜虹,至少得知道他究竟清不清楚牡华天宗和魔修的联系。   毕竟牡华天宗绵延至今日,究竟祸害了多少无辜的性命……   颜如玉看着视野共享出来的怪物,已经有了些猜测。   底下为祸敖国的血尸正成为证据。   血尸!   这个关键词显然给颜如玉的脑子一记重拳,让他痛苦地呻.吟了一声,捂住脑袋的手微微颤抖,这如流水灌进来的文字太多了!   血尸这个词,追《风起云涌》到中期的读者都不会不清楚。   它与一道诡异疯狂的煞相连。   颜如玉当时总觉得作者是写到这里突然卡了,然后随便从风水文里拽了个词。   血尸源自于南华大陆,这些奇怪物种能与气运相连。   它们在杀掉敌人后,可以掠夺对方的气运。   每杀一人,自身气运会稍有改变,譬如在短期内幸运值翻倍等等……更是有种种诡异。   浑身浮现赤红经脉,像是彻底去掉了皮,只余下通红腥臭的肉块,脑袋长满瘤子,每一个瘤子里都藏有血色剧毒,一旦击碎,便会瞬间感染修士,更是会短时间内让敌人遭遇不幸,防不胜防。这种幸运与不幸的bug实在是过于强大。   虽然颜如玉不玩游戏,但是这种能加幸运值的东西,在所有游戏里面都是最昂贵的一档。掌握了这种奇特血尸的秘密,带来的好处无法想象。   而文中就存在这样一种煞,可以强迫血尸认主,汇聚血尸屠杀获得的气运。   由于这诡异的煞,甚至能遮蔽天机,就算天道有惩也只会制裁血尸,作为血尸主人只会受到血尸死亡的一些牵连,自身受损不会太过严重。   此等恶毒的存在,作者在写出来的时候,读者就大为吃惊。   比如颜如玉。   他当时就留下了好几条“这样也可以?”的留言,对于他这个打赏大佬,作者的态度还蛮温和,特地回复说“整本书都是他创造的,这样为什么不可以”。   得,这很合理。   颜如玉就此罢休。   可这种血尸既然是要靠屠杀来换取气运,自然代价极大。   指的是可怜的受害群体。   颜如玉回忆着书中的内容。   南华大陆至少在万年前,就有魔修在私下钻研这种东西。那个魔修的名字在小说中没有出现过,其在各处历险的途中遇到了牡华天宗的老祖宗之一,那时候牡华天宗虽然已经是东游第一大门派,却已经古老腐朽,面临着岌岌可危的局面。   牡华天宗的老祖与这位魔修不打不相识,而后两人携手一起研究,最终在一处古迹寻到了可以利用血尸气运的煞。   他们如获至宝,纷纷回宗尝试。   于是东游的第一仙门,至今为止仍旧是牡华天宗。   而南华大陆,有一后起的新生门派“入梦来”迅速蹿升,在短短几百年内覆灭了许多魔修大派,最终踏着无数血腥登顶,稳坐南华近万年!   要维持如此强盛的气运,就绝不是屠杀简单的凡人所能带来。   颜如玉揉了揉额头,有些发胀。   他每每想起一处事情,原文的内容才会倒灌涌入,如此大的文字记忆总是让他有些发昏,需得好生整理才行。   【蓝叶舟哈哈大笑,看着蓝岚带来的冰灵根,含笑说道:“岚儿,做得好。果然你未婚妻的身份,还是能让那小子稍稍卸下戒心防备。”   剥落了公孙谌的功法,再将其镇压在不知山处。   他已经去看过,公孙谌此子必然不可能再度逃脱!   蓝岚笑得娇俏甜美,摸着秀发说道:“爹爹同我说,若是我这一回能给您带回来公孙谌的灵根,便告知我来龙去脉的。爹爹可不能欺骗岚儿,不然岚儿可要生气啦。”她撒娇的威胁,惹得蓝叶舟的笑意更浓,看着她的眼神满是慈爱。   “很好。为父膝下只有你一女,日后这牡华天宗,也是要交到你的手中,有些事情,也确实是时候告诉你了。”蓝叶舟道,“你从前曾问过我,为何看重颜辉这一脉,可还记得我当时的回答?”   蓝岚:“爹爹说,颜家的血脉是最合适的。”只是这最合适指的是什么,蓝叶舟并没有解释。   蓝叶舟背着手,看着巍峨的山峰笑眯眯地说道:“那是因为,颜家祖上,有仙兽血脉。”   蓝岚惊讶,“竟然有人与畜生为伍?”她的神情中可见嫌恶,先前她观颜虹姿态俊朗,还曾觉得此人不错,眼下却平添了几分恶心。   仙兽再如何得用,可不过是使唤的畜生罢。   蓝叶舟颔首,却面带笑意:“但也因此,颜家后代天赋卓越,尤其是当年献祭之物,倒是省却了许多的功夫。”   蓝岚咯咯笑起来,“那次献祭显得宣明阁等几个仙门皆是废物,只将我们的话当做真。竟也是半点都没察觉当年的大陆动荡,乃是出自于爹爹之手。”   “胡闹,”蓝叶舟爱宠地说道,“那群蠢物自然是无处可察。那地方眼下算是吃饱,不会再惹来太多的麻烦。短期内,仙门不必再担忧了。”   若非东游门派以为是大陆出了问题,他们如何能够这般轻松得了其他仙门的珍藏?   他们误以为牡华天宗为献祭付出良多,花费无数珍宝。可实际上只有人祭才是真的,其他不过是假象。   蓝叶舟娓娓道来。   “那地方”的血尸每隔数百年都要喂足足够的材质,方才能确保气运。从前为了这个数量,可要费尽不少功夫,可先前颜家小儿单一人,就足以撑过许多年,甚至让牡华天宗更上一层,蓝家也有厚泽无数。   这种独一无二的材质,让蓝叶舟喜出望外。   而公孙谌的材质仅次于他,蓝叶舟绝不可能放过。   虽下一次献祭尚不知何时,可公孙谌的天赋实在过高,倘若当真等到期限,此子指不定更难掌控。眼下蓝岚剥夺了公孙谌的灵根,又将他镇压在不知山处苟延残喘。待时日已到,再将此子喂给血尸,便能再获得气运恩泽,这区区代价,自然是合该的。   这总比喂足人数简单。   资质越纯,总比以人数取胜好得多。   蓝岚面露惊讶之色,“难道爹爹先前所说的气运……那颜家废物,当真有此能耐?”   蓝叶舟:“他可是最得用的材质,可惜万中无一。那地方有什么东西,我也曾给你瞧过,之所以瞧上公孙谌,也是因为他资质仅此于之前的那块材料。”   蓝岚:“原来是那些怪物瞧上了他。”】   这些复杂的文字挤占了颜如玉的脑子,让他眩晕了好一会才清醒,捂着额头发闷。   这些东西仿佛就藏在他的记忆里,如非他真的想到,是万万不会浮现出来。待颜如玉重新浏览一遍后,十分后知后觉地发现当初看文时一眼带过的“最得用的材质”“那块材料”原来指的就是颜家颜如玉。   也就是自个儿。   颜如玉:……真他娘晦气。   更多的文字浮现上来,颜如玉一眼十行,大致清楚了来龙去脉。   这种靠残杀掠夺气运的方式,牡华天宗内七脉主皆知,只是血尸煞从来都被蓝家一脉相承,死死拿捏在手中,从不外泄。   蓝家将这个秘密藏得极好。   但是不知山处的献祭大阵又是怎么回事?   当时颜如玉是真的感觉到了一种降临的温暖,个中缘由,果然复杂。   颜如玉敛眉,幽幽地看着底下正在肆虐的血尸,它们力大无穷,浑然没有怕死的念头,就算是四肢散了,只剩下个脑袋都能啃咬,偏生溅落的血液还带有毒性,在遇到几回后,参与的修士都小心谨慎,不再妄为。   如果牡华天宗不需要……那这里出现的血尸,是谁放的?   南华入梦来?   但是眼下颜如玉更加好奇的是白大佬为何偏生与黑大佬约见在无尽夏,而黑大佬……又究竟知不知道内情呢?   底下的血尸一共百来头,倘若没有修士施以援手,短时间就能杀光整座城池。   就算有修士出现,在彻底杀光这些血尸,也花费了将近半日的时间。   待整座城人获救,已经死伤数千人。   庆城人极其痛苦,却还不能收敛尸身,因为在修士斩杀血尸后,那铺满的血液都含着剧毒。眼下公孙家的人正在御空飞行,将所有的剧毒血液收集起来。   许是此中都是佼佼者,尽管有人沾染血迹获得不幸,但也只是些偏差的影响,没有过重。   公孙谌回到了颜如玉身旁,听到他问:“十七哥,白大佬为何约你在无尽夏相见?”少年坐在白鹤背上,说出这话的他显得有些恹恹。   脸色瞧起来苍白了些。   他想。   大手盖住颜如玉的额头,“是我与他的争执。”   语气虽然冰冷,掌心却是暖的。   公孙谌不会骗他。   颜如玉将此事压在心底,然后拉着公孙谌的衣袖嘀嘀咕咕,将他方才知道的来龙去脉告知公孙谌。   公孙谌不问他从哪里知道,在平静听完后,“血尸煞可有解除的办法?”   颜如玉绞尽脑汁想了想,却想不大起来。   可恶!   这咋时好使时不好使!   公孙谌看他可怜兮兮的模样,便又捏了捏他的耳根,淡淡说道:“足够了。”   颜如玉:“血尸出现在这里,敖国其他的城池估计也遇险了。”虽然知道原文中敖国还存在,但是再加上方才公孙谌遇到的那些死去的修士,恐怕敖国现在遇到的不止一桩事。   公孙谌颔首。   颜如玉看着那些不散的血雾,心下焦急,“那些血雾也不知是怎么来的,落在上空看得人心中发慌。”   公孙谌微顿,“什么血雾?”   颜如玉指着庆城上空,讶异地说道:“就在上面。”   公孙谌:“上面空无一物。”   他放出神识去观察,结果确如他所说,只有晴朗的天空。   连大佬也看不到?那他为什么会看到那些血雾?那血雾与血尸煞有关?杀完人后的血气是会飘到那血雾上的,这究竟意味着什么?被掠的气运?   颜如玉鹌鹑状,心里却开始疯狂头脑风暴。   待他们一个个城池清理过去,直到敖国国都时,已经过去三日,那天上的血色越来越重,尽管每到一处救人,都会中止血气血雾的汇聚,使得再无相连,但是那层血雾并没有散去。   显然最重要的核心,尚在国都。   甫一看到敖国国都,颜如玉便先为那云层之上的虚弱金龙惊讶到了。那条若隐若现的金龙盘旋在血雾中,时不时有金光流失,被血雾彻底吞没。国都的血雾比其他地方要浓郁得多,但是整座城池都很寂静,静得不像话。   公孙谌冷声说道:“杀掉那些血尸,幕后主使怕是早就有所感知。眼下国都情况未明,各自小心。”   荀尚平的脸色在这三日的奔波已经是极为难看,倒不是疲惫,而是见到了血尸的残忍与恐怖。   血尸煞的事情只有颜如玉和公孙谌知道,可这眼下的伤亡却是谁都能见,但凡有点心的都不可能会无动于衷。   公孙离叹息道:“金龙若隐若现,那新皇怕是要撑不住了。”   修士们虽然看不到血雾,可是金龙乃是国运,道行高些的修士都是看得见的。   而在颜如玉的眼中,国都上空的血雾明显是在汲取吞噬着金龙,等到金龙被彻底吞噬的时候,怕是这满国都的百姓也保不住。   他们施了隐匿法术,在藏起身形后分散在各处探查。   公孙谌带着颜如玉掠过无数屋顶,飘飘落在皇城墙上。底下青瓦红墙,也同样寂静。像是整座宫城都没有一个活口。   敖国宫城并不华丽,甚至有些古朴残破,掠过的几处地方瞧来年久失修,只维持着表面的正常。越往里面,血气越浓,建筑物也显得正常了些。   颜如玉气声说道:“那里是皇帝寝宫吧。”   他所指的地方,正密密麻麻聚集着血尸,只见它们摩肩接踵,窸窸窣窣,将整个殿宇都围在中间,像是看守,又像是渴求。百头恐怖血色尸体聚集在这里,彼此嚎叫摩擦,表皮的经脉裸露在外,瞧着异常恐怖。   它们试图靠近殿宇,只是在触及宫门时,一道若有若无的金光牢牢将它们挡在外面。   龙气未散,金龙犹在,容不得进犯。   公孙谌抬起手在颜如玉眼前擦过,清凉过后,他的眼睛能透过宫墙看到里面。只见寝宫内躺着十几个侍从,胸口稍有起伏,应当是昏迷了。   而再往里面,站着一个身披紫衫的高大男人。   能将紫色穿得好看可真是本事,这男人神色虽然阴鸷,可相貌却是不错。   他站在床沿,看着里面,像是在同人说话。   床上那人半坐着,看不清相貌。   公孙谌再在颜如玉的耳根捏了捏,他便能听到了。   只是……   最近十七哥似乎很喜欢捏他的耳朵?   不要啊黑大佬你怎么也染上捏捏的恶习了!   “……你坚持不了多久了。”紫衣男人的声音低沉暗哑,虽然显得有点冷,但不知为何颜如玉听出了几分关切。   半坐在床上的人似乎摇了摇头,“不必强求。”   “不必强求?”相同的字眼,在紫衣男人的嘴里,却偏生咬出了些许怨毒。   “祝尤,我不可能眼睁睁看着我的百姓子民送死。”   那床上的人,是敖国新皇。   他的声音清润虚弱,却自有坚毅从容。   祝尤横眉冷眼,“那你就要自己去送死?你焉知不是在骗你!”   新皇叹道:“已经没有选择了,不是吗?”他动了动,坐起身来,那道清澈犀利的视线看着祝尤,竟比刚才愤怒的男人压得平息了下去。   “……你知道了。”   新皇只是浅浅笑了笑,扫过地上躺平的侍从。   公孙谌:“祝尤是魔修。”   颜如玉想起那些死前说有人要窃取国运的修士,难道就是这祝尤?但是看他和敖国新皇的对话,又隐隐透出他想要救人的意图。   他抬头看了看,那金龙与新皇的虚弱,倒是对应得上。   屡屡金色自龙体剥落,只是源源不断又有淡淡白色补充到金龙内,短暂形成了互相抗衡的局面。   那是敖国百姓的人气信念。   有着这份信念,新皇才能坚持到现在。   这也是血尸为何要屠戮百姓的缘故,敖国百姓越少,金龙就越虚弱,新皇就无以为继。而对新皇来说,百信却是最重要的。   他不能坐以待毙只看着百姓送死。   “祝尤,”新皇道,“我答应了。”   话音落下的瞬间,金龙昂着脑袋长吟了一声,悠长的龙吟里满是痛苦与眷恋,旋即原本还能与血雾抗衡的金色迅速衰落下去。   血尸开始骚动起来。   不必多说,颜如玉都猜到了新皇想要作甚。   显而易见血尸盯上的是敖国新皇,可一国之主有国运龙气庇护,血尸短时间内无法突破。血尸背后的操控者就让血尸屠城,而新皇收到这个消息后,便决定放弃抵抗救下自己的敖国子民。   祝尤暴躁起来,拽着新皇的衣襟拖起来,“你怎知道我不会欺骗你!待你被吞噬干净后,说不定我会将余下的敖国人杀个干净!”   新皇冷静地说道:“所以我求你,趁着我还有一口气,你想作甚就作甚。待我死后,看在这份情谊上,望你能庇护一二。”   祝尤的脸色扭曲起来,“你可真是连骨头渣子都要利用彻底啊!”他好不容易等来的松口,却偏是在他临死前!   新皇的神色冷硬。   “我乃敖国之主,我之身后是无数需要我看护的子民,我不能弃之。”   颜如玉微愣。   倘若新皇的名字为敖木,而没有修士抵达这里的话,那敖木将在此次灾祸中死去。可小说中,数年后掌控敖国的男人,也名为敖木!   颜如玉蓦然看向站立的紫衣魔修,心中有了猜测。   祝尤的脸色极其难看,实际上他在两日前就收到了消息,有一伙修士闯入了敖国,在用极快的速度解决各地的血尸。   以他们的速度,至多半日后就会闯至国都。   眼下祝尤便要负责在此之前搞定新皇。   不然此次功亏一篑,入梦来那头的惩罚不会低。   哪怕祝尤是入梦来的掌门首徒。   魔修惯来自私,入梦来的惩罚极重,祝尤自不想体会。可敖木站在他的眼前,面容秀丽苍白,一字一句都吐露着寻求死亡的叹息,只在隐晦间留下些许情愫,却决计不愿意祝尤救他。   祝尤愤怒暴躁,敖木如此自大,怎就确定他真的想救他?!   “待我死后……”   “不许再说那个字!”   魔修跳起,冷酷的恶意在他眉间闪烁,“……跟我走。”   敖木微愣,他的眼里露出些许柔软,却慢慢摇头。   祝尤压根无法控制住自己的嘴巴,“有一伙修士,他们已经赶至敖国,再过半日不到,应当能抵达国都。你的其他百姓……都没什么事。”在魔修的眼中,一座城只死了千把人,当然算是小事。   “可那些怪物……”   祝尤话都说了半截,索性全都说了个干净。   “血尸是为你而来,只有你才有用。这点你清楚得很,只要你不再是敖国之主,或者随我离开国都,自然不会再盯上敖国。”至于之后入梦来会不会冲着敖国泄愤,就看敖国的福分了。   只是这话祝尤没有说出口。   可祝尤不说,敖木如何猜不到呢?   “再听下去,这份爱恨情仇,怕是连话本都能凑全个起因经过了,还尤其跌宕起伏。”   一道陌生软绵的嗓音突兀出现在两人中间。   祝尤的反应极大,他下意识挡在了敖木的身前,双手握住一把凶猛大刀,其上有浓重血腥,像是饱含无数血液。   那声音的主人并不露面,笑嘻嘻说道:“你们一个求生,一个求死,不如且等等,让外头的血尸先安静下来可好?”   祝尤心中一动,立刻觉察到外面的冰天雪地。   事实上,灭除血尸的主力一直都是公孙谌。   倘若没有公孙谌,修士一路突破的速度不会这么快。   一个血尸需要三两个修士才能牵扯住,可是公孙谌一人便能同时御敌数个,这种无形的差距,让队列中那个叫公孙琅的总算服气,这两日总算没再昂着下巴看人了。   “嗳,你想要去拦着?”   那道嗓音软绵轻柔,透着无形的蛊惑,只是说话间的吐息,都让祝尤的眉头蹙起。   魔修修炼的功法寻求自由放纵,从不压制自己的欲.望。这也是祝尤在发觉自己居然看上敖木的时候,也并无掩饰的原因。   既然是放纵欲.望,在察觉到欲.望时,也常有不忍耐,公开场合做事的时候。   眼下祝尤就有那种隐约的冲动,像是前面摆着一个香饽饽。   可敖木在他身后,祝尤是不可能让开的。   “阁下可是最近抵达敖国的那批修士?”祝尤谨慎地问道。   颜如玉笑道:“是如何,不是如何?你不想救你后面那人了?倘若你想救,就装瞎一回,左不过再耗下去,你的心上人必定是要为国捐躯的。”   祝尤的脸色阴沉下去。   “装神弄鬼!”   在来回对话的期间,他总算捕捉到了来人的位置,那把血腥大刀狠狠地劈向颜如玉!   颜如玉所化魔兽还未出现,那彻骨寒凉的霜雪竖起了屏障,无论祝尤怎么砍杀,都无法伤害里面的人。   而站在祝尤身后的新皇眼中异彩连连。   颜如玉显露身形,袖手站在屏障内含笑说道:“不必尝试了,你破不开这屏障的。而你,世上无两全,倘若你想救下你身后的人,就莫要想着还能回去入梦来了。”   祝尤猛地抬头,阴鸷的视线紧盯着颜如玉。   看破他魔修的身份并不难,可要指出他来自入梦来就是难上加难了!   这些年,也偶尔有人见过血尸这种怪物,却从未有人将其与入梦来联系在一起,只认为是南华特有的强大魔兽。   颜如玉心中哔哔,实际上他不止知道他是入梦来的门徒,也知道在小说中为公孙谌遮盖行踪,让他得以在敖国落脚的人便是祝尤。   不然他何必浪费口舌?!   那时候主角虽然逃离了牡华天宗,可每到一处还是容易暴露行踪。只要他露出一点行踪,任何一个知道“公孙谌”这三字的人都会用最快的速度泄露出去。   只唯独敖国“敖木”。   “敖木”隐瞒了公孙谌在敖国的消息。   而因为敖国的特殊,这个消息也真的足足瞒了半年,直到彻底无力回天的时候,“敖木”才告诉他不得已便进入无尽夏罢。   尽管无尽夏从来无人生还,却好过将一身血肉供给牡华天宗。   当初看文的时候,颜如玉只嗷嗷高兴有还是有点好人的,尽管这个好人冷冰冰地说道他只是为了弥补而已。   想必那有很长的一段情。   而现在站在“这段情”的面前,颜如玉方才确定此敖木非彼敖木。   那文中的“敖木”不过是物伤其类罢了。   可这便足够了。   尽管魔修祝尤私心满满,可冲着小说中他的作为,颜如玉自然投桃送李,及时出声,免得陷入来不及挽救的局面。   颜如玉无视了祝尤的虎视眈眈,“入梦来盯上了敖国,除开新皇敖木外,也不外乎此处少有修士,容易入侵。但是我有法子能够让入梦来放弃敖国,如此,岂不是两全其美?”   祝尤冷声说道:“就算你是修仙世家出身,除非公孙,否则谁敢和入梦来相抗?”   颜如玉露出个奇怪的神色,慢吞吞地撸起袖子,甚至露出了上臂,直至那个繁华古朴的镯子出现在眼前,“这个证明,足够吗?”   他倒是想喊大佬来证明,但显然大佬现在正在外面大杀特杀。   而他浑身上下,能证明和公孙世家有关的,便只有镯子了。只是碍于这镯子的含义,颜如玉的动作有那么点不情不愿。   “这镯子?!”   殿宇外,正一道冰剑抹穿了血尸的公孙谌微微一顿,露出个绝代风华的笑容。   只可惜此刻,唯独风雪与血尸共赏。   飞起的血尸头颅死不瞑目。 第37章   祝尤怀疑的视线落在颜如玉身上, “你是何人?”公孙世家前些时候还在为他们那个族内天才渡劫忙活,眼下在此处出现公孙家的标志,可不知道是好事还是坏事。   而且这镯子……   倘若颜如玉现在没有戴着面纱,恐怕祝尤的视线都要将他扎穿。   颜如玉淡定地说道:“你的时间不多了。”   祝尤只会比他们还要着急。   他迟疑的时间并不长久, 在意识到颜如玉所说的是真, 祝尤转身握住敖木的肩膀, 层层锁链般的动静响彻,敖木的身体软倒了下来,彻底昏厥过去。   但与此同时, 他的脸色迅速红润。   锵!   无声铮鸣。   公孙谌踏着冰霜走进殿门。   肆虐的寒意一同卷进殿宇,祝尤抬手替敖木拦住了这波风雪,这种锐利无比的冰冷, 他已经知道来人是谁了。   洞开的殿门, 腥臭浓重的味道也裹在素雪的寒凉中, 让祝尤清楚知道那些血尸已经全部都失效了。   入梦来一直有饲养血尸的习惯, 但是这些也只有核心弟子才会知道, 就算是知道,也只清楚这些东西有效用, 却不清楚是为了什么。   而这些血尸力大无穷,刀剑不入, 就算是入魂仙尊, 十几个血尸也能扛上一扛。   可这来人下手却极其狠厉快速。   公孙谌果然名不虚传。   颜如玉背着手, 好奇地看着祝尤:“你要背叛入梦来。”   入梦来这个南华门派听着有些风雅, 可是能借由这样的方式稳坐第一万年, 门派内的血腥残酷可想而知。   祝尤乃是入梦来的首徒, 却也清楚背叛的下场。   但是方才那瞬间, 祝尤解开了敖木身上的禁锢。   颜如玉听到了龙吟。   祝尤冷着脸说道:“血尸屠杀他百姓者众, 不妥善解决,他过不去这道坎。”   啊。   是个痴情种。   尽管颜如玉从小说中已经察觉到这种可能,可当祝尤表现出来的时候,他还是忍不住感觉道,“你可能会死。”   入梦来可不是那种说来就来说走就走的门派。   小说中祝尤得以长期在敖国逗留,想必是敖木决意赴死,血尸煞成功了,他不用直接和入梦来违抗。可如今血尸煞失败,入梦来决计不会放过祝尤,更何况祝尤还打算保下敖国。   这便是彻头彻尾的背叛。   祝尤露出一个古怪的笑容,幽幽地看着颜如玉,甚至不去看进来的公孙谌:“这不是有你吗?”   …   有个屁。   颜如玉嘟哝着站在门口,抬头看着天上。   那条金龙初一得到解放,便畅快地在虚空遨游,上下沉浮间,原本的金色光辉落下,循着气流飘往了整片敖国。它的体态轻盈优雅,所有的鳞片在日头下闪闪发亮。   尽管颜如玉不知道是否自己幻视了,毕竟这是一条普通人肉眼看不到的龙。   只是那些血气汇聚而来的血雾还是没有散去,只是沉闷地悬浮在虚空中,任由着原本禁锢的金龙扎上扎下,好不热闹。   颜如玉:……也成吧。   如此看来,他的身体必然有什么地方出现了问题。   公孙谌替他检查过,却没有发觉异样。   而且……他招来一只小魔兽,轻巧地站在了高高的城墙上。敖国的皇城是最高的建筑,借由这个高度,他可以远远地看到那片绿意。   敖国国都其实才是距离无尽夏最近的城池。   这里才是最危险的地方。   他遥遥地看着那片绿意,像是在看到了什么厚重的东西。他的手指握住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他掌心的极西鬼林的核,下意识屏住呼吸。   他感觉到了呼唤。   一种,熟悉的感觉。   遥远。   颜如玉几乎迷惑般地踏出第一步。   然后他落在了公孙谌的怀里。   公孙谌不知何时掠了出来,轻叹道:“我却是不知你有这种寻死的念头。”   “我没有。”   颜如玉小声。   但是他这话很没有说服力。   那宫墙极高,栽下去很危险。   “是吗?”   颜如玉假装自己睡着了,趴在公孙谌的肩头一动不动。   他本来想说自己其实会召唤魔兽,但是看着翠绿核,他莫名又觉得这句话说出口后更危险。跳下去,总比想坐着魔兽飞进无尽夏这个答案要好得多。   远处抵达的公孙离和荀尚平等人似乎是在说些什么,但是他一句也没听到。   公孙谌的身体很温暖,就算是方才造成大殿前无数血腥的双手,也是稳定宽厚,触碰到颜如玉脖颈时,些许的瘙痒让他避了避,却因为重新压在后脖颈的力道而不得不停下。   “那如玉是想作甚?”   “我只是突然很渴望去到那里。”   颜如玉闷闷地说道。   他也知道这种情绪是不对的,如果刚才不是公孙谌及时抓住了他,他可能无知无觉就走进去了。   他趴在公孙谌的怀里默默地说道:“我在想,这些古怪的地方,是不是藏着你所说的线索。”   “也可能是坟墓。”   公孙谌意有所指。   颜如玉整理完自己的羞愧心后,试图扑腾着下来。他刚才已经听到其他人赶了过来,不想让他们看见自己这幅丢脸的样子。   公孙谌:“祝尤已经决定回去。”   负责此事的魔修不止他一个,只不过那些后来都给祝尤收拾了,至今昏迷不醒。   颜如玉胡乱点了点头。   他发现自己的扑腾没成功。   公孙谌:“为何要躲出去?”   颜如玉在祝尤提起镯子的时候就立刻转身离开。   身上少年挣扎的动作一僵。   实际上,他这番挣扎其实也无济于事,公孙谌握住他腰的力量极大,挣脱的姿势反倒让他们过于亲密了。   颜如玉:“他将我误会成你的……”最后那两个字含在唇舌间被糊弄过去,像是含含糊糊吞在喉咙里。   公孙谌疑惑地挑眉:“你说什么,我听不清。”   颜如玉大怒,猛地从公孙谌的肩膀上抬起头,靠在他的耳边超大声,“他误会我是你的道侣!!”   臭狐狸精玩什么聊斋!   听不清就有鬼了!   公孙谌面不改色抱着比之前还扑腾的颜如玉,清冷的眸子一眨便泛出些许笑意。   颜如玉这下可是死命挣扎,到底是给他下来了,然后一骨碌头也不回地小跑走了。   整个敖国都需要休整,尤其是那些血尸寻常人是无法处理的。故而修士们承过了这个活计,索性是送佛送到西,总不能事情做了一半就撒手。   在处理这些血尸与其恐怖血液需要小心,所以他们在敖国已经停留了数日。   敖国新皇敖木对这些修士很是尊重,尤其是面对不能参与后续处理而塞给他照料的颜如玉,更是礼遇有加,让颜如玉不大适应。   这位新皇的脾性确实好,也着实有能耐。   敖国上下出了这么严重的事情,必然会招惹百姓不安。但是他写文章下放到各个城池安抚百姓,同时派出朝中重臣奔赴各处处理后续,期间寝宫灯火通明,连日连日几乎就不曾暗过,几乎没有停歇的时候。   颜如玉肩膀上坐着一只小精灵,如入无人之境地跨入敖国皇帝的寝宫。   已经深夜,敖木看起来还在处理政务。   一杯灵液突兀地出现在他的手边,颜如玉的身影也逐渐显露出来。他淡淡地说道:“便是年轻底子厚,也不能这般苦熬。”   敖木一惊,回过神来,从座位起身,正要行礼的时候被颜如玉给扶住。   “我不是什么仙师,与你一般都是普通人。”他点了点那杯灵液,“但这些有灵气的东西吃吃也无妨,好歹强身健体。”   那日颜如玉现身在敖木和祝尤的面前,几乎给他带来了新的生机,颜如玉于他于敖国,同样也是有大恩。   敖木并不怀疑颜如玉,将那灵液吃下后,顿时有一舒适的感觉蔓延到四肢,一下子驱散了体内的虚弱困意。   颜如玉:“事情处理不完的,眼下血尸的问题暂退,祝尤也回去复命。就算着急,身体也要紧。”他看得出来这新皇的身体也是瘦削单薄,不像是那种耗得起的。   敖木苦笑道:“国家出现这般灾祸,一切在我。若不能尽早让百姓恢复从前的生活,我如何有脸面对列祖列宗?”   颜如玉挑眉,“你是受害的人,为何要将加害的责任拦住自己身上?”这皇位不是他来做就是别人来做,对入梦来都是没差的。   敖木只是摇头。   肃穆与沉默笼罩在这个在十九岁成为君主的半大青年身上,他比颜如玉现在的岁数也大不上几岁。他的眉间夹杂着痛苦,以及一些更深沉地、难以捉摸的痕迹。   颜如玉石火电光间想起了什么。   “你在担心祝尤。”   敖木的身体僵住,面无血色。   颜如玉试探着说道:“我以为你会恨他。”尽管入梦来派出来十几个魔修与大批的血尸,可主事的人依旧是祝尤。   祝尤是传统正规的魔修,每座城池死去的上千人对他来说不过是习以为常的数字。   他只是为了敖木,才勉强回头。   这份情感不够光明磊落,不够勇敢,不够干脆,但足以让祝尤让敖木逃命,哪怕自己将可能会死。   敖木缓缓说道:“敖国遭此大劫,皆因魔修掠夺国运而起,是我之过,也是魔修之过。一别两宽,如此便好。”   颜如玉敛眉,他明白了。   恨不能阻止爱意萌芽,可爱也不足以让恨意消融,祝尤或许不会得到他想要的结果。   颜如玉回想起原文的内容,却觉得祝尤或许不会就此放手。   只不过眼下这局面已经比记载要好上太多,至于此后走向如何,那便是现实中的人自己做出的决定了。   这是颜如玉不能干扰的事情。   敖木稍稍吐露了些许情绪,人显然变得稍微开朗清明些,“恩人若是无事,也可在敖国多留几日。虽国无长物,倒也是有些趣味可瞧。”   颜如玉摇头:“我们是为了无尽夏而来。”   实际上,公孙世家乃至于跟着一起来的人,都不知道公孙谌的目的是为了进入无尽夏。他们只知道公孙谌有事要来无尽夏的边界,却无人知道他打算进去。   若是清楚,公孙家不可能这么容易应下。他们虽然很少拘束门内弟子,尤其是优秀族人想做之事,却也不可能眼睁睁看着公孙谌这样绝佳的好苗子去送死。   敖木皱眉,低声说道:“那处可是诡境。”   颜如玉赞同地说道:“已经有所耳闻,那地方当真无人生还吗?”   敖木:“至少敖国误入的百姓从未出来过。”他斟酌着说道。   颜如玉回忆着无尽夏对他的吸引,冥冥之中有种感觉他们或许真的能在那里发现什么……如果他们真的能走出来的话。   毕竟……   颜如玉按了按他的额角。   公孙谌便是在无尽夏发觉了血尸煞的秘密。   “恩人……”   他的思索被敖木给打断,颜如玉循着声音望向敖木,这位深夜在寝宫还在奋斗公务的皇帝脸色苍白,轻声说道:“您与那位,也是那种关系?”   突兀又奇怪。   这句话对敖木来说已是私心,脱口而出的瞬间就立刻被摁住,他摇了摇头,“我真是无可救药,恩人不必理我。已经夜深,我会去休息的,也还请恩人……”   “我不知。”   敖木微愣。   这世间男子喜欢女子才是正道,若有偏差,便招惹无数流言蜚语,轻易将人压死。   他没想到颜如玉会回答他的问题。   颜如玉说得很慢,像是在边想边说,“我可以为他不计生死,我也喜欢他鲜活生动地存在这世间,但是……”   他顿住,想起了心魔。   公孙谌的情况太特殊了,对颜如玉来说,他是希冀有美满结局的主角,是暴烈如火的保护者,是肃穆却宽厚的兄长,不管是黑的白的都是一体……可偏生他们彼此对立,恨不得吃其肉啖其血的地步,已经是疯狂对立。   可再是暴烈的两极,爱一人,也必将爱其全部。   颜如玉爱他们吗?   他从前,从来没想过大佬们也可以是这种对象。   尤其还是男男的和谐关系。   沉默的时刻间,在颜如玉秀雅繁复的衣物下,两枚镯子逐渐泛起了光。 第38章   颜如玉终究没有答案。   回到住处, 他掀开袖口看着两枚微亮的镯子。   他曾经尝试过取下,却做不到。当初荀尚平粗粗的解释,如今看着祝尤的反应, 却必然不止他所说的那样。   这真的仅仅是普通珍贵的镯子?   …   直抵无尽夏前,荀尚平看着那条分明的界限摇头。   敖国的经历对他们而言只是一次简单的除恶, 眼下这两种截然不同的草木, 才是吸引他们的缘由。无尽夏不如其他诡异之地会主动扩张, 它甚至不会有引诱的手段, 只要保持心智不主动走进去, 它对于任何生灵便永远是无害的。   但是无尽夏的绿意……非常纯粹。   异常亮眼的绿色,远比一寸之外郁郁葱葱的密林要鲜艳得多。   前人有言, 要分辨出无尽夏和普通草原树林很简单, 因为无尽夏的异样从未遮掩。   那是一片看不到头、充满着跳跃绿意的平原。   荀尚平:“敖国附近皆是密林,却独这里便是天地接壤的草原, 与东游的魔兽平原有些接近。”只是东游大陆的魔兽平原基本上风萧萧血冲天, 压根没有现在望之透着的静穆与祥和。   颜如玉:“你倒是谨慎。”   荀尚平虽然离那界限很近,却慎之又慎将灵器都拿了出来, 同时脚上有灵光阵阵, 像是将整个人都压在了原地。   荀尚平:“二十年前,我爹有个兄弟不信邪,硬是拽着他的坐骑飞了进去。结果别说出来了,进去后祖庙里的命灯都熄了。”   他到底惜命。   颜如玉:“刚进去就熄了?”   公孙谌缓缓而道:“无一例外。”   也便是说, 那与各位修士性命相连的命灯命牌这些东西, 在他们进去无尽夏的时候,就立刻判定了他们的死亡。   公孙谌:“你们回去罢。”   此话一出, 荀尚平和公孙离齐齐看向他, 一个脸色严肃, 一个眉头微挑,说出的话却是相同。   “你想进去?”   “你要进无尽夏?”   公孙离脱口而出后便摇了摇头,却是在说自己,“我便知道以你的性格,怎会好端端说要来无尽夏,家中那些长老要是知道你如此任意妄为,那可真是要将自己活活气死才是。”   公孙谌淡漠地说道:“他们拦不住。”   荀尚平的脸色青一阵白一阵,他拔出一只脚,那沉重的力道像是用土系功法沉沉压住,直到他走到公孙谌的面前,“……我要一个解释。”   这也是颜如玉想知道的事。   昨夜入梦去,他再一次听到了白大佬的声音。白大佬的嗓音难得温和平静,似乎越接近无尽夏,颜如玉和白大佬的联系就越清楚。   他其实怀疑白大佬或许就在无尽夏!   可为何非得去无尽夏呢?   书中的主角九死一生,不得已进入无尽夏饱受煎熬,可现在呢?无尽夏并没有魂石山脉,而这地方的诡谲,也让其压根不可能成为镇压白大佬的墓穴之一!   谁敢进去送死?   颜如玉在如潮水的质疑中沉默地看着公孙谌,他遮着面纱,却从眉眼,从凝望公孙谌的长久视线,足以看得出来未尽的话语。   ——为何?   漆黑寒霜的眼眸看着他,长久的对视让他呼吸都将停歇。   久悬之锤重重落下。   ——“为你。”   疼痛感在血脉倏地崩塌。   刺痛、滚烫、如同毒液的热流扭曲成蛇,狠狠地扎进他的心口。   …   颜如玉惊醒过来,他的头很疼,从后脖颈蔓延到了太阳穴,如果他愿意承认的话,他的肺部还如同火烧一般。   他弓着腰咳嗽了几声,手心按在地上。   嘶——   他的手心被草根扎破了。   几滴血落了下来,草根吸收了血液后变得更加挺立滋润,挨挨蹭蹭着颜如玉的手。他伸手碰了碰,草叶机灵起来,快活地抖擞着几片嫩芽。   这里是……   颜如玉坐直了身,扎破的掌心搭在膝盖上。   大片大片无边荒凉的绿色铺陈开去,仿佛与天地相接,就连最遥远之处都染上绿意。充满着生机勃勃的绿色本该让人感觉到欢喜,却因过于旺盛滋长而让人惶恐。绿得太过真实,就像是一副色彩饱满鲜艳的油画,因为真过头,反而像假。   铺天盖地的绿。   他没有听到任何的声音。   包括风声、虫声、鸟声……毫无生机。   他是怎么来的?   一颗翠绿核躺在他不远处,饱满的绿意几乎要滴落。   无尽夏。   颜如玉看着躺平的翠绿晶核时,心中浮现了这个词。   但是他完全不记得他是怎么进来的。   他最后的记忆片段,是停留在公孙谌那双漆黑透亮的眼,那眼神太亮,亮到他心悸。   颜如玉咳嗽了两下,捡起了那颗翠绿核。   或许在他没有意识到的时候,就已经出现了奇怪的举动。不然黑大佬不可能轻易赞同白大佬的说法,就冒然将他引来无尽夏。   为他。   颜如玉闭上了眼,感觉到胸口仍然沉闷。   无尽夏。   颜如玉所能知道的是,这里并非没有生灵存在,但外界之人进来,却是会在瞬间就被无形的屏障抹去存在,继而逐渐消融、或者被异化。   倘若有人试图走出去,沿着一头走上几天几夜,最终也还是会走回原来的位置。   出不去。   这便是此地存在的意义。   无尽夏,只进不肯出,如同饕餮。   他慢吞吞地走着,无数绿叶矮倒,让开了一条单人行走的路。   颜如玉是什么?   生于颜家,为颜辉与龙丘灵之子,是穿书之人,被原书判定已经死去,活在现世的过去之人。   极西鬼林说,他是芽孢。   魔兽供他驱使的同时,似乎也在无形间影响着他。但是眼下只有他孤身一人的情况下,颜如玉又不得不使用它。他用晶核召出了一只魔兽,费劲爬到它的身上眺望着远方,除了一如既往的绿色,他什么都没看到。   他的脑袋疼得要晕过去。   颜如玉躺在魔兽身上,决定睡个觉。   …   “咳咳咳咳咳……”   颜如玉挣扎着破水而出,整个人都彻底清醒了。   他会游泳。   只是十几年没动过了,最开始的几个姿势还很僵硬,但是在划水习惯后就立刻上手,迅速地游水到了岸边,整个人靠在边上喘气。   他差点溺死在自己的梦里。   颜如玉爬上去,整个人在寒风凛冽中哆嗦,感觉连手脚都麻木了。整片乱葬岗和水域一直都是寒冷逼人,阴郁的环境从来没有改变过。   他迅速脱下外面几件衣服,只留着单薄的中衣,然后扒拉着储物空间想要找一件合适的大氅先抵过去,然后再生火。   ……说起来,梦中的乱葬岗,能烧火吗?   “你进无尽夏了?”   他没有听到脚步声,只以为与从前一样是听到了白大佬的嗓音,便沮丧地说道:“我也不知。”他的记忆里完全空白,不知道自己究竟做了什么,也不知道黑大佬等人去了哪里,他还从未有过这种奇怪的遗落,让他总有些不安。   白大佬阴郁地说道:“只有进了无尽夏,你才能见我。”   见他?   颜如玉恍惚,抓紧了手里的衣物。   有一只手,极其冰凉、刺骨的寒冷,它贴上了颜如玉单薄的脊骨。落水后的中衣完全无法遮挡少年瘦削的腰身,白得晃眼,让人恨不得掐住那一截细腰。   他颤抖起来,弱小得如同幼兽。   干燥滚热的温度自后腰爬生,立刻窜流到四肢,驱走了严寒。   颜如玉:“……谢了。”   他甚至连句称呼都没叫,就有些慌乱套上了衣裳,低头理着乱七八糟的衣襟。只是那忙乱的动作,无形间透露出一丝虚弱。   立于身后的素白公孙谌微眯起眼,阴鸷扭曲的视线停留在颜如玉白皙的脖颈上。   颜如玉待他曾有过浓重的戒心,可是自不知山处后,他就活似个在他面前彻底扒去所有伪装那般赤.裸,莫说是遮掩,就连心思也总是让人猜个七八成。   这种羞涩般的避让与慌乱谨慎,让公孙谌很不喜欢。   这不是他带给他的。   原本的纯白,在遗失的时刻染上了不该有的色彩。   大手捏住颜如玉的后脖颈,如同把玩着生灵最畏惧的弱点,轻描淡写地说道:“他同你说了?”分明是连衣襟都燃烧起白色的焰火,阴测测的寒风却丝毫没有升温,无形之间,水边的温度急剧降下。   冷得颜如玉颤抖起来。   他感觉自己的牙齿都在打颤,“十……黑大佬?他什么都没有告诉我,我只记得他说,你们两位要来无尽夏,是为了我。”   那句“为你”如今犹在耳边,让颜如玉的心跳都漏了一拍。   那种奇怪酥麻的感觉,颜如玉不愿再体会。   他下意识转移了话题,尴尬地拍了拍衣袖说道:“黑大佬不愿意告诉我,那白大佬可愿意说个明白?这种不受控制的事情,我不想再继续发生了。”   “转过身来。”   颜如玉一顿,小心翼翼地转过头来。   入眼是繁复华贵的纯白宽袍,袖口若隐若现的金色纹路愈发出尘,白大佬喜白,俊美得宛如谪仙。   ……如果不是这位谪仙阴沉着脸色仿佛见了鬼。   公孙谌阴测测地说道:“你该叫我什么?”   有两个字封印在颜如玉唇舌,许久才撕开阻碍,从喉咙挤了出来。   “莲容。” 第39章   荀尚平插着腰看着这片浓绿的平原, 一眼望不到头的平地上,唯独只有他们几个活物。   原本的队伍只剩下零散的三四人,都是因为方才突发的变故, 才会导致这场分散。   无尽夏虽然诡异, 但在几大排行上从来不会名列前茅,便是因为它从不曾主动掠物,靠得全是愿者上钩。   极西鬼林的魔兽出得去鬼林, 可无尽夏的绿草莹莹却不会主动伤人。   但这个铁律在方才被推翻。   他们亲眼看到有无形之物一把将颜如玉掠夺进了无尽夏, 而就在他一臂之外的公孙谌就这么冷冰冰地看着,目送着那少年仓皇的背影。   倏地,地动也山摇,死寂的苍绿晃动起来, 一下子将最近的数人也吞了进去。   如今想来,公孙谌的模样, 分明是早有准备。   可不论公孙谌如何, 先前待颜如玉的上心不是作假, 所以他不得其解为何不救人。只是这话, 眼下不好说。   他瞧着公孙谌的情绪不大对。   公孙谌淡淡说道:“让你们早些走, 便是不听。”   那薄凉的话语透着早知如此何必当初的嫌弃,倒也是在面对他们几个熟悉的人才会有的浅浅情绪了。   公孙离嗤笑:“你小子真狗啊, 就不怕真出不去?”   公孙谌眼眸微敛,盖住几分猖狂放肆,丝丝如缕的暴虐缠入骨髓,“我焉不能?”   …   “为什么?”   颜如玉跋涉在偌大不见边际的平原上,嘀嘀咕咕着心里的困惑。   他刚刚从四个时辰的严寒熬过来, 这无尽夏只有白昼, 但是每隔十二个时辰气温就会骤降, 第一天睡着的时候还是白大佬将他从梦境踢出来,让他得以哆哆嗦嗦穿上防寒的衣裳。   “问什么呢?你那好情郎为何抛弃你?”白大佬阴阳怪气的声音让颜如玉默默翻了个白眼,随手拉住一根扯着他的草穗儿。   颜如玉:“我修正一下,黑大佬不是情郎。”   顿了顿。   “你们俩分明是提前通过气,为何不同我说?”   颜如玉就是好奇这个,就算他们先与他说了,难不成他还能闹跑了还是怎的?怎么瞒得这么死紧?而且他们俩不是不对付吗?什么时候居然还能一起携手共进了?   这怎么看都有些奇怪。   公孙谌古怪地说道:“你现在倒是胆儿肥了,居然敢同我这么说话?”   颜如玉:“……”   这是个好问题。   之前在和白大佬说话时,就算再有信任,那语气还是显得万分敬重,甚至还有点瑟缩。颜如玉是知道自己多么怂包的样子,而眼下拉着大佬扯掰的语气态度……   是黑大佬无形中娇惯出来的,他就是有这样润物细无声的能耐。   颜如玉却不好拿这样的话来讲。   公孙谌不紧不慢地说道:“原是你的十七哥。”   森森冷意入骨,颜如玉:“……”那还不如阴阳怪气呢!   过了半日,白大佬才与他说话。   公孙谌:“你的机缘在此处,若我们插手,便无追寻到的可能。”白大佬难得有这么温和说话的时候,语气很是平静少有暴虐。   颜如玉沉默,这或许是黑大佬不在此处的原因。   白大佬虽然能在梦中相见,逻辑上来说也勉强算是不在身边。   不过这样一来……   黑大佬大概会不高兴吧。   先前他醒来的时候,魔兽还呆在原地等他醒来,有点憨憨的。颜如玉摸了摸它,就让它回去极西鬼林,自个随便挑了个方向在这里随便乱走。   白大佬告诉他,他的身世或许可以在这里解开谜团。   他不缺食物,在走了一日后,摸出了代步的飞行圆盘,坐在上面慢悠悠地往前飞。   小花精抱着他给的灵果坐在肩头大口大口地吃,小翅膀扑闪下来的碎光擦过颜如玉的耳郭,让他有些痒痒地扭过去头。   无边无际毫无变化的平原上,似乎闪现过一道黑影。   熬了好几日,总算看到个不一样的,颜如玉一时激动,连忙让飞行圆盘换了个位置,朝着西边猛追过去。   那先是小小的一点,然后是巨大的墨渍,仿佛在水中荡开后最终凝结成巨团,颜如玉仰头看着这高.耸入云的巨大体魄,有些无语凝噎。   他是怎么在遥远之处将这么大只的巨人看成小黑影的?   这分明是巨大黑影!   也即是能够生活在无尽夏的唯一一种生灵。   独眼巨人。   他倒是还记得小说的内容。   他们动作迟缓,力道极大,走过去的每一步都会让地面颤动起来。健硕巨大的肉块纠结在大.腿胳膊上,如果等比缩小,那应当是极为健美的身躯,只是眼下近距离观看,颜如玉只能下意识强迫自己降落,将整个人藏在草堆中,以免这些巨人发现他的存在。   “好大。”   颜如玉喃喃自语。   他不仅感觉到了地面的颤动,还仰头看到他们几乎看不清楚的面孔。   他们很类人,表皮泛红,四肢与躯壳的比例有些不大协调,是直立行走的生灵。可整张脸上只有一只大大的竖瞳,以及头颅上两个小小的尖角。他们穿着普通皮毛,甚至有的只在腰上围着粗糙的布条,这让颜如玉看哪儿都不合适。   “嗷嗷嗷——”   他们的叫声很响亮,但是有些含糊。   颜如玉侧耳。   “ζЛΞБs——”   颜如玉微愣,这种语言有点熟悉。   他好像……   嘶!   手心原本破了的伤口刺痛起来,手里拿着的翠绿晶核开始活跃起来。   颜如玉摸着晶核温暖的表面,微微蹙眉。   巨人们不是很爱说话,偶尔响起的交流很少,更多的时候,他们是站在平原上一动不动,也不知道在做什么。   多的是彻底躺平在地上,呼呼响起的呼噜声很大。   下一个严寒要来了。   之前颜如玉都是在储物空间找能避寒的东西,可那到底睡觉不大舒服,每次从乱葬岗醒来的时候,他都感觉到腰酸背痛。而且随着时间推移,颜如玉也意识到他再这么继续下去,可能真的要生病了。   他剩下的药物不多,还是得节省着用。   颜如玉羡慕地看着正呼呼大睡的巨人,他们是不怕冷的,赤膊睡觉也很常见。   他熬了两日后,终于趁着一次大部分巨人都睡着的时候,悄咪.咪地藏在一个巨人的脖颈处。那温暖的劲儿让颜如玉整个人都舒坦了。   为何不选择巨人手脚其他的地方也有原因,那些地方一动颜如玉就直接压实了,脖颈这里还能逃跑的余地。他将自己折腾出来的简易睡袋挂在巨人的耳朵上,就藏在那里睡着了。   等颜如玉在乱葬岗也睡得乱七八糟的时候,突地被白大佬冷着脸拽起来。   他也是迷茫困惑,一下子给拖出梦境,直接回到现实。   这一醒,颜如玉便觉不对。   他现在是整个都挂在巨人的耳朵上摇晃。   睡袋束缚着他不会掉下,可他挂在巨人好大哥的耳朵上真的好像是蚕茧哦!   颜如玉裹在睡袋里往外看,发现原本那些静如处子的巨人开始动如脱兔了,他们正在追赶一些小小的影子。他困在上头眯了好久才勉强看出来应该是人,只是那连滚带爬的模样一看就不可能是大佬。   巨人们咆哮着碾碎了那几个小点点。   “ζЛsζЛ!!”   “eφζЛsΞБζ!!”   他们肆意宣泄着愤怒。   与他们一起“赶路”的颜如玉挂在上面摇晃,感觉自己就像是个耳垂上的耳环吊坠。   一个靠近颜如玉这边的巨人转过头来,正想抬手拍拍颜如玉所在这巨人的肩膀,那只竖瞳却猛地僵掉了。   颜如玉也僵掉了。   那只竖瞳猛地凑到前面来,大片的苍白占据了颜如玉的视野,旋即整个人天旋地转,小心翼翼地被放到了手掌上。   巨大的手掌上坐倒下去一只小小的人,若非睡袋限制了他的动作,现在颜如玉绝不是这种躺平的姿态,他绝不想体会两脚翘起的尴尬。   但是眼下这四面八方都是竖瞳的诡谲恐怖却也不是他想知道的体验,他默然看着那一只两只三四只五六七八只竖瞳,毛骨悚然的同时,预警出现过多,连他的头皮也开始发麻。   完了完了!   他想起方才巨人们踩踏下去的迅猛,就跟踩死一只小虫一般简单。如果能选择一个死法,他绝对不要被踩死!   “ζξσДǒΞΥοξ!!”   捧着他的那只巨手开始颤抖起来。   还是那种奇怪的语言,正在颜如玉的耳边叽叽咕咕,但是很快他发现他听懂了。   “芽孢!”   “芽孢!!!”   “他,可爱。”   “小小的。”   “白白!”   “可爱!”   “好看!”   “喜欢!!!”   颜如玉:……   他被这些简单直白、甚至只能一个词一个词往外蹦的浓烈欢喜砸得有点蒙。   他从睡袋里挣扎出来,又引发了好一堆惊叹。   在巨人的眼中,这个小小人做什么都是可爱至极的,他们甚至伸出一根手指想要去帮忙,却吓到了小小的芽孢,他立刻将自己瑟缩在那层布料下,鼓起个小鼓包。   “真可爱!”   颜如玉听到有巨人在说。   颜如玉:“……”他恹恹扯下那无效的防备,抱着睡袋抬头望。   一个个看去,都是红脸竖瞳的硕大巨人。   可一个两个都蹲着,凑在边边上,挤得胳膊擦着胳膊,肩膀撞着肩膀,就为了试图瞧一眼那瘫在巨掌上的芽孢。   颜如玉绝望闭眼,躺平试图睡觉。别看他,求求了。 第40章   颜如玉神色倦倦地靠在身后的五指山上, 感觉自己弱小,可怜,又无助。嘤。   大佬无声无息, 镯子也安安静静。   应当是没有什么危险的感应。   可独眼巨人不是真的无害之物, 方才狂暴状态历历在目。   但是芽孢这个词……   这是颜如玉第二次听到了。   他抱着睡袋,看着那些苍白竖瞳,试图与他们交流, “你们刚刚, 说,芽孢,是什么意思?”为了避免他们听不明白,颜如玉说话的速度极慢, 还拆解成好几个词。   “说话,不懂。”   捧着他的独眼巨人摇头。   声音轰隆隆。   颜如玉说出的话似乎是大路通用语, 而不是巨人和极西鬼林会的那种语言。他回想着之前独眼巨人说话时候的音调和起伏的节律, 尝试将舌头上抵。   “σДǒ……”   颜如玉说出了他也不能理解的词。   “ζξσДǒΞΥοξ!”   巨人:!   他快活地捧着颜如玉跳舞, “说话, 说话, 说话。”   颜如玉被转得晕头转向,只能死死抓着硕大的五指山, 连睡袋都被甩飞了。   “停。”   有一个更加粗壮的巨人迈步走了过来,一巴掌拍在他的脑袋上,“芽孢,晕。”他非常坚定地训斥了一顿跳舞的坏巨人,然后将颜如玉接过来。   然后。   “嘿嘿嘿。”   晕头转脑的颜如玉闭眼, 这又一个傻乐大个。   在磕磕绊绊的交流中, 颜如玉只弄清楚芽孢对他们来说很重要, 但是为什么重要却不清楚。这群独眼巨人的智商如同幼童,头脑甚是简单,却拥有极其强大的力量,强悍的肉.体硬度足够他们横扫入侵者。   为首的独眼巨人将颜如玉放在脑袋上,朝天嘶吼了几声。   如同聚集的征召令,有更多的巨人逐渐出现在眼前,颜如玉抓紧几根头发,越过茂密的头发往下看,这个高度摔下去必死无疑。   他默默挪了回来。   躲在头发里面,就跟躲在红色密林里面般。   巨大红色的独眼巨人身上没有异味,哪怕藏身在头发里,也只闻到了淡淡青草的香味。颜如玉想起来这些天,基本上没有看过他们进食。   他们是不需要食物?   无尽夏里面生活着的这群巨人,就是小说提及到随着公孙谌杀上牡华天宗的那群巨人后裔,如今颜如玉抱着粗大的发根坐在这个巨人的发顶,突然怀疑起了小说的内容。   这么乖傻的独眼巨人,怎么会变成小说中悍然无惧的杀器?   原本游荡在各处的巨人被吼叫声召唤了回去。   有一个巨人嗷嗷嗷叫了几声,垂着脑袋慢吞吞走回去了,身后的平原给他砸出了硕大的几个坑。   过不多时,这个看起来毫无人烟的地方突然显出了两个人的身影,荀尚平叠声说道:“我却是知道为什么进来就是个死,要是都遇到方才这些巨人,岂不是连魂魄都要被踩碎了?”   他们第一日就遇到了独眼巨人,但是那时候的那几只大个子正在追着戏耍几个魔修。最后魔修被撕碎了四肢凌乱地丢弃在平原上,也有被彻底踩烂的。   连着几日观察,直至昨日,他们尝试去招惹了一只独眼巨人。   结果倒好,居然被追了一整日。   看着笨拙愚蠢的巨人却几乎防御所有的攻击,兵器砸在他的表皮上,也只能留下发白的痕迹。这肉.体的硬度可想而知,他们磨了整整一日才确定这独眼巨人的要害在脑袋上那对小尖角上,可偏生他护角护得死紧,要近身却是不能够。   若非刚才的吼叫将他给引走了,荀尚平就要思考出杀手锏了。   荀尚平无奈:“公孙谌这家伙究竟到哪里去了?”   在引到这只巨人的时候他们就分散了,如今却是连人在哪里都不知道。还有那公孙琅,也是不见踪影。   公孙离摸了摸下巴,“你觉不觉得,十七郎自从进了无尽夏,就有哪里不对劲了?”   荀尚平撇嘴:“那是从无尽夏开始吗?那是从遇到颜如玉开始吧?”   公孙离砸吧了一下,困惑地说道:“如玉的失踪,他居然是最安稳的那个,当真不可思议。”   荀尚平已经回过味来,他高深莫测地说道:“我看公孙谌这回特地来无尽夏,就是为了颜如玉的,他搁那装什么镇定老王八,心中肯定虚浮如萍。”   公孙离:“你趁他不在,倒是挺会说。”   荀尚平嘿嘿直笑,“渡劫的时候玩出个心魔来,这嘴会骗人,心魔总不会骗人吧?”   公孙离想了想也的确是这个道理。   “倒是背后会说人,北堂梦待你的说法却是不错。”   一道冷冰冰的嗓音骤然出现,将正在说笑的荀尚平吓得一窜,倒是直接双脚离地,临空倒退了好几下。   北堂梦便是荀尚平家中安排的未婚妻,他们俩少年时期倒是不打不相识,只是北堂梦的性格太过刚烈,荀尚平并不喜欢。但北堂梦是北堂世家最优秀的天才修士,他们家中很满意。   荀尚平已经决定日后与她做一对相敬如宾的夫妻,彼此互不打扰了。   北玄世家婚姻一事到底会有不如人愿。   荀尚平:“北堂梦那是我与她的事情,倒是你,失踪这一整日却是去了哪里?”他的心里嘀嘀咕咕,对着颜如玉总是温和有礼如春日一般浓烈,待他们这些朋友就是如冬日一般严苛,公孙谌你个见色忘友的!   公孙谌:“去看如玉。”   此话却是让他们大吃一惊,连一旁眼观鼻口观心的公孙离都忍不住说道:“先前那般纵意,现在倒是上赶着去看了?他人怎么样?”   公孙谌:“……”   可怜,又可爱。   他垂眉。   被无数巨人包围的颜如玉小小的,可怜兮兮的,却又得到了那些巨人后裔无比的喜欢与钟爱,他们任由着小小人骑在脑袋上,哪怕是他触碰到最重要的尖角也无所谓,此起彼伏的吼叫都蕴含着轻轻低低的怜爱……   如此、如此轻易捕获了一族的偏爱,这让旁观的公孙谌莫名暴躁。   公孙离:?   不说便不说,这看人便看人去,怎还看出一脸杀意来?   “那些巨人,你可有头绪?”   公孙离瞧着十七郎的脸色越发冰凉,连忙转移话题。   从公孙谌的话里,他们得知了无尽夏的独眼巨人是巨人后裔,惊得公孙离几个后怕不已。   巨人据说在数万年与他们的先祖并列生活在大陆上,只是后来不知出了什么变故,他们大批大批隐匿,此后基本寻不到他们的踪迹。   北玄大陆的北边倒是有许多身高一丈,远超常人,那些都是传说的巨人后裔。   可入了无尽夏看到的都他娘好几丈高了!   …   “可爱又可怜”的颜如玉薅着长长的头发,坐在人脑袋上睡了一觉。   睡梦中甚至连白大佬也没瞅上一眼。   颜如玉醒来后认真琢磨,这黑白两位大佬都避让的缘故,难道是他此行要遇到的人很讨厌外人?还是不喜欢大佬?   巨人们的脚程很快,一天一夜便穿行过无数平原,直直往最深处无人能靠近的地方走去。颜如玉揪着头发,然后开始摸水果吃。   但是一顿一顿地走,这样就坐不稳了。   顶着颜如玉的巨人看起来最聪明,在察觉到颜如玉的困境后,他将小小人摘了下来,安置在了自己张开的巨掌上,稳定不动的手掌倒是另一个好去处。   就是他这么一放,能看到他的巨人又多上好多,颜如玉就感觉自己被三百六十度无死角旁观,就连吸灵果的动作都僵掉了。   小花精倒是吃得不亦乐乎,甚至还绕着颜如玉上下飞舞了两圈,爱娇地蹭了蹭他的脸颊。   小小人和小小花精,又一个巨人安详躺下了。   驮着颜如玉的巨人不耐烦地踢了一脚。   “ǒΥοǒΥξ!”   听在颜如玉的耳边,就是一个振聋发聩的“滚”!   那巨人就嗷嗷嗷滚走了。   颜如玉:“……”叹为观止。   就算以巨人的脚程,他们都走上将近半个月才抵达目的,然后将吃了睡,睡了吃,偶尔扒着手掌看外面的小小人拢到肩膀上。   颜如玉踩着脚下的肉肉,凝望着那与众不同的天倾瀑布,油然而生一种奇怪的质疑。   他看到了云雾化水,自天上倾倒冲至地下,砸穿地表的瀑布溅起水花,又纷纷化成无数的雾气弥漫,以至于此处如同仙境般缭绕着雨雾,让人飘飘欲仙。瀑布下,有个极其广阔的湖面,正丝丝如缕地冒着烟雾。   实际上,在看到此情此景的瞬间,颜如玉怀疑起了他曾经看的小说。他确实是穿书了,可小说中的内容,与他的所见却有不同。   曾经能够用自动补全来圆上逻辑,但是现在来看却满是漏洞。小说中描述的内容也仅仅只是部分内容,也更像是……   片面的真相。   颜如玉若有所思。   当巨人们带着他抵达这片天上瀑布时,他们纷纷矮下身来,将小小人放到一处平稳的地方。   “ξσΞДǒ!”   为首的巨人有些兴奋地叫起来,“ζξσДǒΞΥοξ!”   颜如玉认真辨认,才听得出来是两个词。   一个是鱼,一个是芽孢。   不多时,从破开的水面里渐渐露出一个身影,颜如玉远远瞧着上半身像是赤.裸雪白的人体,但是一下下拍击水面的声音,又像是长着条细长的尾巴。   那半人半鱼扭过身来,默默地看着被牢牢护着的颜如玉。   “欢迎回来。”   那人鱼轻声说道,声音空灵虚无,像极了天外之音。   颜如玉微愣,感觉意识又有了那种危险的变化,却在将要动摇时,意识海内的漆黑猛地吞下纯白,消弭了所有的动摇,恍惚好像有白莲牢牢护住了他的意识,温暖住将要淡漠下来的情绪。   而在外,温暖熟悉的体温自背脊传来,搂住了还有些茫然的他。   颜如玉低头看到身前熟悉的布料纹路,“十七哥?”   漆黑肃穆的公孙谌应了声。   脑海内有一声暴躁的冷哼。   “莲容。”   颜如玉复道。   这两人突然一齐出现,颜如玉心中惊讶有之,喜悦有之,但……   白莲幻化,漆黑公孙谌敛眉避开,那炸开的白焰硬生生将他拥在怀里,不容得他人靠近。   颜如玉:“……”   他就在担心这个,康康远处还在的人鱼好吗?! 第41章   说是人鱼, 其实应当称为鲛人。   鲛人古云浮在水面,只露出上半身。   他谨慎地观察着就在岸边的颜如玉,那双兽类的竖瞳与巨人后裔如出一辙,但是光洁发白的皮肤却与独眼巨人完全不一样。青绿的长发及腰, 随意地浮沉在水里, 有几尾小鱼悄悄游过, 被有些烦躁的大尾巴一下拍进水里。   古云对黑大佬的抵达很是反感排斥, 却不愿意颜如玉跟着公孙谌离开。   公孙谌平静地坐在不远处,膝盖上横着一把冰封长剑,那闭眼打坐的模样让身旁围着的好几只独眼巨人好奇地观察着。   而更远处, 压根没有踏足这片地方的两人沉默地坠在后面,生怕出了口气就被抓包了。   但是距那只鲛人遥遥看来的视线, 他们的神识不大自在。   仿佛是被发现了。   古云在水域上下了好几次, 最后稍稍靠近岸边,与颜如玉说起话来。   除去警惕的态度,鲛人古云很善谈。   鲛人与独眼巨人共生相存, 这是无尽夏独有的共生系统。   独眼巨人的体魄极其强大, 但智商如同幼童, 无法理解过于复杂的情绪与词汇, 但是他们脑袋上的两只小尖角能够增强鲛人掠夺气运的能力。   古云告知颜如玉, 预知与掠夺气运的能力是人员天生而来。   当颜如玉听到“掠夺气运”这四个字的时候,就已经忍不住震惊与疑窦。   但他仍然安静听下去。   鲛人无法长时间离开水域而活,独眼巨人没有过于强大的智慧, 于是在漫长的岁月里, 无尽夏的独眼巨人与鲛人互相依存而生活。鲛人确保着独眼巨人不会被人蛊惑, 而独眼巨人保护着这方水域的安全。   所有鲛人首领与每一代的独眼巨人都签有契约, 在有外人的情况下, 绝对不会主动抵达这片瀑布水域,这便是无尽夏最大的秘密。   颜如玉听完后,只是轻声说道:“这既然是你们最大的秘密,为何要告诉我?”   古云:“你是芽孢。”   鲛人很聪明,他甚至在看到颜如玉的打扮时就直接用了大陆语,而不是那种颜如玉还在磕磕巴巴的神奇语言。   他的声音透着清脆空灵的冷意,但那里面万古的厚重悠远却沉沉压在了他的心头。   如此善意,是为了他?   “芽孢,是什么?”   颜如玉已经对着三种不同的种族问出相同的话,可唯独这一次他是真的觉得自己会得到一个准确的答案。   但是鲛人古云摇头。   “芽孢就是芽孢。”   那道平静谨慎的声音柔和下来。   “我们等了你很多、很多年。”   那话里沉浸的深沉意味,甚至让人不敢轻易触碰。   颜如玉:“等到我之后呢?”   他边说着,边掏出了极西鬼林的核。   “他变成这样了。”   低下来的软绵嗓音透着一丝沮丧,如若都是好意,那当初他们却是做错了。只是颜如玉在心虚后,却也意识到不管这些存在待他究竟多么友善,他们对旁人就是如雷暴般猛烈残酷,从不曾手下留情。   说来极西鬼林会变成这幅德行,还是被两位大佬搞的。   鲛人古云:“我知道。”   他青绿的竖瞳扫过翠绿晶核,平静地说道:“原本该发生的,没有发生。不会发生的,已经发生了。   “你是芽孢,你改变了这一切。”   颜如玉握着晶核的手一僵。   如果说预知和掠夺气运是独眼巨人与鲛人最大的秘密,那刚才古云所说的或许就是颜如玉最大的秘密。   他下意识要转头去看身后的公孙谌,却听到鲛人古云淡淡地说道:“他们听不到。”   颜如玉挑眉,捕捉到了一个词,“他们”?   鲛人古云意有所指地看着颜如玉。   毕竟古云都说过,预知是他们的天赋,哪怕不必刻意去探寻,许多事情也会自然揭开幕布,让他们无需去探寻藏在后面的奥秘。   颜如玉:“他们应当是认为有人跟着,或许你不会愿意见我。”   说是如此,可偏一个两个远远跟着,显得笨拙而有趣。   但面对那两人,颜如玉却是不敢说出口的。   古云道:“芽孢喜欢他们。”带璞的手掌落在水里,有意无意地划出几道纹路。   颜如玉:“无论哪个,我要他活。”   他平静从容地说道。   鲛人的尾巴拍了拍水面,隐隐约约能看到雾气水面下还藏着水波滑过的痕迹,也不知底下究竟有多少只鲛人。带璞的手摘下颜如玉的面纱,古云古井无波的脸上露出淡淡的傲然,“这世间,总会聆听您的意愿。”   他的存在,每一寸的线条、每一寸的肌肤皆是呕心沥血地雕琢,是世间最美的容颜,是财富,权力,无上荣光都换不得的希世之珍。   将其遮掩,才是最大的憾事。   …   轰隆隆的动静响起,是独眼巨人挪开的动静。   他们一个两个全都趴在地上,整个大脑袋好奇地望着漆黑长发的冷漠修士,如今他们眼中的小小人要靠近这冷冰冰的东□□眼巨人自然得挪开位置。   于是就有最靠近的俩大个子翻了个身,挪开了两个大脑袋的地盘,得以让颜如玉穿行而过。   无尽夏平原的鲜艳饱满到了深感虚假的程度,哪怕有珍奇鲛人游动,有独眼巨人行走,也正是最虚幻不可及的造物存在。   可层层虚幻云雾里,唯独颜如玉是真实的。   长袍衣裳乃是大红,艳丽的色彩涂抹在身,如若鲜活朝花破开缭绕的水雾,走来的每一步都有嫩草匍匐在地,欢腾喜悦地簇拥着他。   张扬的大红衬托着肌肤的细嫩皙白,赤.裸的脚掌踩过草地,再尖刺的草根都软乎下来,挨挨蹭蹭着踏过的每一处。   颜如玉在公孙谌的面前跪坐下来。   一道虚幻的白影浮现出来,正落在他的身后。   “公孙谌,”他轻笑道,“多谢你们。”   …   荀尚平捅了捅公孙离。   公孙离踉跄了一步,差点离开隐蔽地。   “我瞎了吗?”   “我猜没有。”   “为什么会有两个公孙谌?”   “我觉得你可以去问问他本人是不是有个兄弟。”   原以为是自己的神识受到了影响,但不管是荀尚平还是公孙离都没有感觉到异样。   “难道是……”   荀尚平忽而皱眉,“当日在渡劫峰露面的公孙壶莫不是十七郎他爹吧?”   公孙离已经平静下来,“他默认过。”   公孙壶大闹公孙家一事,最终族内将这个人交给公孙谌去处理,只需要他在最后给出个合理的解释便是了。但是那日公孙谌在议事大会上将缘由告知后,最终公布的消息仅仅只道人已经被关押起来。   后面公孙离倒是得知了点来龙去脉。   亲爹闹事这样的说辞毕竟不好听,在内部这消息也是封锁着的。不过族内长老确认过公孙壶的性命安全,便没有对公孙谌的做法多加置喙。   一个族内天才,一个失踪了十几二十年的族人,孰轻孰重长老们还是分得清楚。   只要公孙谌没有犯下弑父的恶事,谁又管他想对公孙壶做甚?   这种冷冰冰的利益关系,荀尚平也习以为常。只是循着公孙壶的事情开始在怀疑他爹是不是在外面给他又捏造了个兄弟出来了……   不然这脸这长相这身材怎么看都是一模一样啊!   只除了那浑然不同的气息。   荀尚平倒抽了口气,神识立刻回归意识海。这个可不是冰人,这可他娘是火.辣辣的火灵根啊!   差点没将他的神识烧伤。   …   “一点长进都无。”   素白公孙谌懒懒地训斥,那话里倒是没多少指责的意思。小心翼翼坐在两人中间的颜如玉侧头看他,“这是何意?”   一身漆黑的公孙谌缓缓道:“他说的是荀尚平与公孙离。”   颜如玉微讶,“原来他们也一起进来了。”   回想着还未出事前的情谊,这两位与主角的关系确实上好,是能豁出去性命的存在。哪怕前面是无尽夏,也没有退缩的道理。   “问我的话,与你有何干系?”   白大佬敛眉的模样看似温顺,可遮不住阴郁森冷的诡谲感。他拖长着嗓音慢悠悠开口,温柔得不像话,却让颜如玉下意识挪了挪位置。   有点阴冷过头了。   仿佛阴鸷的毒蛇盯上,说不出的渗人。   膝上横着冰剑的公孙谌淡漠地抬起眼皮,幽深的眼眸宛如冰冷炼狱。当他肃穆时,冷峻的脸庞有一种异样的凝固感。   隐约透着病态白皙的脸上牵扯出一抹冷淡的笑容,“说你名字了?”   白大佬的平静果然只有一瞬,下一刻便露出择人而噬的疯狂,他扭曲其眉眼,露出个纯然诡异的大笑,“颜如玉,你在叫谁呢?”蛰伏在他眼底的诡谲恶意蓬勃而出,暴戾残忍的杀意缠.绵地拥向中间的少年。   横卧的冰剑猛地断裂,溢化出团团冰雾拦在颜如玉的面前,以免杀气侵蚀。   黑大佬的笑容还在脸上,愈发温和,“是啊,真是个好问题。”   颜如玉想假装自己哑了也聋了,他前头还在跟人道谢呢,这后脚就针锋相对发疯了,这让颜如玉开始怀疑起他们俩是真的说好的吗?还是黑大佬诓他呢?这别说合作了,别戳死对方都算是好的了吧?   他痛定思痛,决定破罐子破摔,爱咋咋地。   “莲容,”   他先是看向白大佬。   “十七哥。”   然后望向黑大佬。   “你们不觉得有点幼稚吗?”   颜如玉字正腔圆地说道。   称呼是他们让叫的,哪怕被盯到浑身寒毛倒立,他也权当不知。   或许正如白大佬所说,他真的是胆儿肥了,不仅肥了,在吐槽完他们后还立刻转移了话题,严肃正经地说道:“你们借着我来此地,不会只是为了见见鲛人多么稀有吧?”   他的眼很亮,亮到让人不舍得移开。   漆黑大佬被吐槽完了并不生气,反而平静地说道:“那家伙炼化墓穴与肢体时,偶有短暂片段融入,与巨人后裔相关。   “不过那些巨人只有蛮力,后头必有人引导。他寻了十天十夜都没找到入口,便只能放弃,最终挑拨这些巨人后裔随同他出去复仇。”   他与颜如玉说话,可代指素白大佬的语句漫不经心到格外傲慢。   “哈,又是哪个自负能出得去,最终只能灰溜溜来寻人自扰呢?”素白大佬阴阳怪气,手中白莲一会安静燃烧,一会在指尖跳跃,灵动得有趣。   偏生颜如玉不敢往那边看去,生怕大佬一个暴怒火球就直接抛过来了。   颜如玉深感他这一回要是能平安无事出去,必然要去寺庙拜拜佛。   这他娘要命啊!   啊,他快扛不住这俩疯逼了,这疯的还不是一个方向。   他深呼一口气,看在两人还没有动手的份上,继续隐忍地说下去。   “你俩都还是别说话了。”他揉了揉眉间,“当年莲容应当是没有遇到这些鲛人的。方才古云说道,‘一些本该发生的事情,没有发生;一些不该发生的事情,发生了。’然后看着他,我方才醒悟过来有些事情是怎么回事。”   小说中只提了公孙谌是在无尽夏发现了血尸煞的秘密,却从未详细解释血尸煞究竟是什么。   可方才鲛人古云的解释坦然告知了颜如玉,血尸煞便是由“他们”做成的。   鲛人,与独眼巨人。   巨人后裔之所以愿意跟着主角冲上牡华天宗,最后又悉数死于公孙谌之手,也或许有了答案。   那时候的鲛人应当不复存在了。   可颜如玉不解的是,既然无尽夏如此恐怖,本身会抹去修士的存在;独眼巨人很是强悍;鲛人又拥有预知和掠夺气运的能力,三管齐下,是如何走到灭亡的结局?   魔修是如何重复进入无尽夏的?   无尽夏多年来的无人生还的名头岂不是弄虚作假?   彼时鲛人古云只是看着颜如玉手中的翠绿晶核,平静到漠然地说道:“该来的总会来,拦不住;不该至的,总会大浪打去,再不复现。”   颜如玉:“……”   或许是通晓过去未来的种族总爱这么神神叨叨。   鲛人古云也无法解释芽孢为何而生,但他至少能告诉颜如玉,芽孢确实是自人之母体诞生,出生便有奇异,绝不会弄错。   好歹解释了颜氏父母的问题。   而后古云想要让一尾小鲛人同他出去闯荡世面,这才是颜如玉回来想要找俩大佬商量的事情。   但是如此冰火相对,倒是让原以为两人可以放下芥蒂合作的颜如玉面无表情,大彻大悟了。要相信他们两人能往事不究,简直是痴人做梦!   颜如玉决定自己拿捏,就此拍板了!   正在他自顾自下了主意,不打算再想两位大佬的时候,漆黑公孙谌微微蹙眉,霍然起身。   颜如玉以为要开打了,猛地抓住他的袖口,“十七哥,您要不再忍忍?”   莲容的脾气臭归臭,方才好歹没说话了!   漆黑大佬像是明白颜如玉所思所想,冷淡的眉目扫过那头的素白,低头对颜如玉温和地说道:“莫怕,是荀尚平出了点事。”   颜如玉一愣,被公孙谌一抓之下轻巧站了起来。   他的脑子里蓦然闪过无尽夏的诡谲之处,大惊失色立刻反过来推着他,“快走快走。”着急中他往前小跑了几步,又想起落在后面的莲容,又回头拖着素白大佬就跑。   素白公孙谌:“……”他阴测测地看着如玉抓着他的手,这五根纤细的手指倒是悍然不怕死,一根根掰断嘎吱脆的声音想必极好听。   他的手搭了上去。   颜如玉嘟哝着说道:“莲容你的手好冷。”   他走得急匆匆,却将两手反握住那只冷冰冰的大手,试图用自己的体温去温暖一下。   说来也是有趣。   素白大佬自带灭世白莲,却是连骨髓都透着冷;漆黑大佬原是冰灵根,那双手一直都是温暖如初。极其相悖的存在放在两人身上,又有异样的和谐。   公孙离已经扶着踉跄的荀尚平躺倒下来,他的手中正取几颗灵药往他嘴里灌。   颜如玉远远看了一眼,便发觉荀尚平的四肢不太对劲。   原本健硕的身体像是变得软绵绵了起来。   漆黑大佬矮下身去检查,片刻后冷声说道:“他的身体开始异化了。”   无尽夏的消融和异化都是突如其来,毫无缘由的。   但外界过于缺乏相关的消息,毕竟无尽夏算得上最闭塞的诡境之一。   颜如玉蓦然起身,提起衣襟小跑了回去。   他是去水域旁。   素白公孙谌漠然地看着他远去,那倏地消失的温度让手心空落落。原本想要扭断手指听个响的念头早就淹没在那浅浅的温色里。   他漫不经心低头看着身体开始软化下来的荀尚平,“没救了。”仿佛所有仇怨都离他而去,他懒懒地出声提点了句。   行至于一半的颜如玉听到了那句话。   他忍住了没回头,脚步急切到了水域旁,已经潜下去的鲛人古云不知道是猜到了他的心思,还是已经预知到了,上半身已经重新浮现出水面。   那把轻灵空悠的嗓音响起,“这是无尽夏的伟力。”   颜如玉跪坐在边上,“何意?”   古云轻飘飘地说道:“凡未经允许踏足无尽夏,都有可能异化成诸天云雾,或者是逐渐被消融存在。他的身体开始变软,应当是要异化。”   诸天云雾?   颜如玉蓦地抬头,天上自有云水来。   那滔滔落下的天上瀑布,来源之一竟然是如此恐怖?   “你想救他?”   古云奇怪地说道:“芽孢的意愿,无尽夏会听从的。只不过是一些普通修士,放着不管也没关系。”   颜如玉蹙眉想着古云的前半句,干脆地站起身。   “不是我想救他。”   他踩着软绵绵的草地小跑回去。   是漆黑大佬想救他。   颜如玉在荀尚平的身边跪下,正是他的皮肤都胀红泡软的时候,感觉身体正膨胀了一小圈,但是按下去,都是软绵的水分。   他忍住那种诡异的滑腻感,双手握住荀尚平的胳膊。   他回想着古云的话。   倘若这是无尽夏本身便存在的诡异之处,那么……   他闭眼。   离开。   离开!   离开!!   颜如玉感觉自己的意识正在手舞脚踢,异常疯癫。   但是玄之又玄的是,好像真的有什么附加的外力被浅浅地推开了。   “好了。”   漆黑大佬清清冷冷地说道。   颜如玉猛一睁开眼,正好对上荀尚平转身呕吐的动作。   yue!他迅速往后退了几步。   荀尚平大吐特吐,吐出了一肚子水,整个人狼狈得不行,但是命好歹是保住了。   漆黑公孙谌确认了他的生命安然无忧后,回头看颜如玉,却发现他正懵懵地看着自己的手,喃喃自语:“我真的推开了?”   超凶的那种。   同时听到他那话的公孙谌,不管是哪一个都默然了一瞬。   他们不约而同想起意识海里那片小小纯白张牙舞爪拳打脚踢的样子,看着奶凶奶凶,却只是在漆黑中打了几个滚。   颜如玉:“他这样就算是恢复了?”   他躲在漆黑大佬的身后看着呕吐不止的荀尚平,他就好像一瞬间吃下无数的水分,差点没鼓破身体,将那些过量的水吐出来后,人就彻底躺平了。   “我觉得我要死了。”   他幽幽地说道。   公孙离用脚尖踢了踢他,“活着呢,颜如玉救的你。”   荀尚平眼也不睁开,显然人还在难受,“谢啦,颜如玉,以后你和公孙谌那家伙要是遇到了家族阻力,我一定站在你那头——”   他的声音很是沙哑,却边咳嗽边笑着说话。   这家伙刚从死里逃生,却还有心情打趣大佬,这份活力和心性也确实是稳。   颜如玉好笑地摇头,只是下一瞬却有点奇怪。   他背着手,慢吞吞地从漆黑大佬身后再挪了点出来,“莲容?”   素白大佬没有回应。   可颜如玉对那道阴冷的杀意很是敏.感。   颜如玉几步过去,摸到了素白大佬那只痉挛发硬的手,暴烈的恶意阴森盘踞,让他几乎瞬间猜到了这是为何。   “我没有背叛你,”颜如玉犹豫着伸手,抱住了公孙谌僵硬的胳膊,“但他不是你的荀尚平。”   他知晓这世间多少人背叛憎恶过素白大佬,他待这世间也毫无留恋同情。可总有些人透着意义不同,总有人背弃时沾染着最恨的杀虐。   背弃死去的憎恶不会消失,痛苦灼烧的阴冷永久徘徊,这是无法纾解的怨毒。   荀尚平是其一。   此刻漆黑大佬与他关系多好,素白大佬便有多痛恨他。   可属于素白大佬的荀尚平已经被他亲手杀了。   现在这个荀尚平,已经不是那个荀尚平。   时间的一小个支点支流,能改变的事情实在是太多太多了,现下的荀尚平走在不同的路上,是漆黑大佬的朋友,他从未做过任何背弃公孙谌的事。   那这个,颜如玉自当救。   “既然他们都属于他,那你呢?”   他就像是最危险的猎人,最恐怖的凶兽,生硬扭曲地挤出最幽暗不明的词句。 第42章   憎恶, 怨恨,这种情绪并不陌生,那甚至是素白大佬得以存活的缘由。哪怕那问话以一种凌冽强势的姿态砸落,却让颜如玉心口酸涩。   被背叛到骨子里的怨毒, 倘若不是噙满毒汁怨恨, 又怎可能从冥国而归?   如铁箍的胳膊搂住少年的腰身, 安静灼烧的白莲铺陈在平原上,拦在了抢身的漆黑修士面前。素白公孙谌一手掐住颜如玉的下巴,“你的答案?”   沉重的压迫感渴求着一个期许的回应, 眼神锋利得可怕。   “……若非要在十七哥与你之间选一个, 我都不选。”   颜如玉很痛苦。   这种痛苦深入骨髓, 非是言语能描述。苦涩从指尖蔓延,绝望的獠牙深深扎入心脉, 再无回天之力。   “我只属于我自己。”   他可以骗他。   但他偏不行。   曾经世间所有人都恨他憎恶他, 愿他永世不得超生。颜如玉怎能在同一件事上让他再栽跟头?明明知道脱口而出的话语不会是对方想要听到的答案,却无法隐瞒住最根本。   与他们背道而驰的念想扎根, 他们于他本是一人。   “很好。”   白袖随风去, 公孙谌轻道。   咯咯作响的骨骼痉挛深藏在暴戾恣睢中,编织成灼烧的渴求疯癫试图挣扎破土,却偏生撞到一个阴森扭曲的主子手中。   不明就里, 却不肯相让!   “既不归于我……”   意识海里的纯白惊惑地瑟缩在漆黑的包裹中, 在无边感触下,大片大片的漆黑化作毒蛇,阴森恐怖地扑向唯一的猎物。   “旁的人也休想沾染。”   铺天盖地的白莲灼灼燃烧,正是灭世焰火最初最彻底的不羁, 火势无边无际, 难以阻遏!   焰火中, 只伫立着漆黑大氅的公孙谌。   灭世白莲舔舐着衣襟,破碎布料随风卷走。他道:“放下如玉。”   公孙谌平添三分戾气,“没听到他的话吗?”   意识海里的毒蛇将要吞没纯白。   浑身嘶吼的焦躁暴怒几近凝成实体,他冷酷残忍地说道:“你与我,不过是被他怜悯的可怜虫罢了!”   持冰剑的公孙谌踏莲走来,脚下步步冰莲与白焰相融冲撞,渺渺水雾散开,隔开了白莲与他之间。   他持剑垂眸,平静得正如同冷峻严肃的神像,剑指邪崇。   “何必虚张声势?你若真要他死,眼下如玉必不可能活。”剑意磅礴而凌冽,漆黑公孙谌浑身缭绕着杀气,“让开!”   无法映照自身,亦如混沌,只作蠢物!   他无法容忍这样的“未来”与他争夺颜如玉的存在。   在凛冽的剑意与灼热的白莲中,颜如玉只觉得浑身虚软,像是泡了太久的温泉浑身软绵绵那般,使不上力气,也喉咙干渴。   颜如玉软着手抓住了素白公孙谌的手腕,那几乎是他全部的力气了。他感觉到胸腔有团火在烧,倒逼得他眼角发红,声音软糯到无力,“我不会骗你。”   他的眼睛亮到惊人。   “我,”颜如玉呕出一口血,“我永远不会骗你。”这口血仿佛是他的心头血,在吐出来后整个人急剧苍白了下来,恹恹地趴在素白大佬的胸膛上。   素白公孙谌僵在原地,那口热血溅在他的手腕上,烫到冰冷骨髓都要热起来。   漆黑公孙谌却不会给他停留的可能,冰剑杀意擦过,素白与漆黑交起手来。   整片无尽夏都充斥着截然不同的力量与色彩,相斥相生的浓墨泼洒在天际,无边萧瑟落雨滚下,被寒意凝结成杀气,再在白焰中消融。   素白公孙谌满脸戾气,漆黑公孙谌浑身冷彻。   招招皆杀招,毫不留情。   被素白大佬强箍在身旁的颜如玉只觉得身软,头也痛。   他没死。   漆黑大佬的话并没有错。   莲容是真的动了杀意,可漆黑啃着纯白磨牙,也没一口咬散。   比起从前他随意捏碎了骨头的自然随性,眼下可不知道好上多少倍。   颜如玉只是觉得难过,他知道素白大佬想要的答案,却无法给他。   漆黑大佬现在的力量是稍逊于素白大佬,但素白大佬边上还多了一个他,这就让两人在厮杀时下意识都留手谨慎,反倒是斗了个旗鼓相当。   “古云……”   颜如玉趴在素白公孙谌的胸膛上喃喃低语,“让他们停下来。”   时间诡异地凝结在这一瞬。   哪怕仅仅只有十个数的时间,却也已经足够两道轻巧的身影越过战线,将颜如玉从素白大佬的怀里抢了过来,极速地擦过另一道漆黑的残影涌向水域。   十个数的时间短暂如流星,在颜如玉砸落水中的时候,他已经感觉到了凝滞的流转。   两位上岸抢人的鲛人在水下重新双.腿化成鱼尾,拱卫在他的身旁摇动。更远些,青绿鱼尾的古云正戒备地往上游去。   但他的那张脸依旧平静到了极致。   颜如玉恍惚在想,古云在看到他的时候,是否已经意识到了这个可能与未来?   磅礴强悍的力量袭来,在水里缓缓下沉的颜如玉重新游动起来,迅速往上破开水面。他忍下喉咙口的腥甜,毫不意外在岸上看到黑白大佬的身影。   颜如玉正想开口阻拦他们再继续打下去,却听到鲛人古云轻飘飘的话。   “你们想知道的事情,亲自去看不就知道了?”   鲛人的声音空灵出尘,仿佛空谷回音。   颜如玉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就感觉意识沉沉下坠,整个人栽倒在虚幻里。   “亲自看看芽孢的选择。”   古云彻底撕开历史长河的大门,诡谲神秘的力量疯狂涌动。   涌现出无数的可能。   …   烈火冰霜充满着整个战场,颜如玉弓腰躲过一记伤害,小小地钻进了前面的洞穴。   他刚刚已经将素白大佬拖出去了,眼下只剩下漆黑大佬。   等他拼死拼活将人救出来后,刚被他抢救下来的两个人已经醒了,正一左一右地看着他。   “你要选哪一边?”   …   “你们一共几个人?”   “两个。”   颜如玉笑嘻嘻地说道。   …   “你只能保得住其中一个,颜如玉,你必须做出选择!”   立于魔兽之上的美丽少年沉默着。   他的神色肃穆,是从未有过的严峻。   “没听到我说的话吗?”   他侧过头去,有无数被其蛊惑的修士魔兽匍匐在他的脚下,艳丽的眼角泛着红。   “哪一个,我都要他们活!”   …   “你已经带走了一个,剩下的一个不行。”   “放屁,他们本就是一人。”   颜如玉总觉得有些奇怪,他仿佛见证过这个画面无数次。   他将要在下一刻做出选择,选择哪一个更为合适。   可……   颜如玉露出迷茫的神色。   站在眼前的分明是一人,何来的选择?   …   无数,无数个可能在历史长河奔腾咆哮,如浩浩荡荡的江水,丝毫不能阻止它的去势。所有的支流在被席卷而过的瞬间归于主干,只留下无法势不可挡的潮流。   鲛人古云的能力,足够让本来就在时间线上穿梭跳跃的两位公孙谌短暂停留。   也足以,让他们看得清楚每一次虚妄中颜如玉做出来的选择。   每一个可能存在,却在主干呼啸而过时消失的分流。   都是一次可能的变幻。   咆哮不可阻遏的浪潮席卷过又一个支流可能,将不愿意放弃救下任何一个公孙谌的颜如玉幻影拍打进虚无中。   也清晰听到了鲛人古云的缥缈嗓音。   “芽孢观人,非是肉.体容貌,你们本是一人,你们本是一体,过去、现在、将来的共存溶于你们一身。在他眼中,便会是一人。”   这个争夺,这个抉择,对颜如玉来说从头到尾都是无解。   这永远不会有答案。   …   颜如玉感觉到疲倦。   不知是魂魄还是身体传来的倦怠感正侵蚀着他,但是他停不下脚步。   有个目标一直驱使他在前进。   他永远没有办法看着公孙谌在他面前遭受任何的磨难。   不管是哪一个公孙谌。   他起初只是喜欢身为主角的公孙谌,继而为了能够让他在作者笔下过得更好而不断打赏,原本想要看的……只是一段美满的结局。可作者的意愿似乎从一开始就与他相悖,短暂的温馨甜蜜后只会伴随更残酷的背弃与憎恶。   永无停歇之日。   当他看到临结尾的时候,颜如玉就弃文了。   不是无法看,只是不想看。   他无法忍受看到那样的结局。   作者究竟是在折磨公孙谌,还是在折磨他?   倘若从一开始就没有他的干涉,让主角从最初就彻底失去对人性的期待,又会不会是更好的未来,更好的结局?   没有念想,便不会痛苦。   颜如玉曾经以为已经忘记了。   他是后悔的。   毕竟整整十几年的时间,他甚至都没发觉自己穿越到了小说。在这漫长的时间里,他一次都没有想过这部让他难受痛苦的小说,想起那个让他一见就喜欢的主角。   尤其是在旁人看来可笑得过分,毕竟那不过是一部小说,不过是任意人涂改的笔墨,不过是……一个虚假的符号角色。   可当颜如玉真的见到公孙谌,真的参与其中,所有的一切都重头开始,或者有了改变的可能,可素白大佬的存在依旧鲜明地提醒着他。   他的后悔。   这些后悔隐藏在骨髓,隐藏在脉搏,隐藏在无声无息的时间,在偶尔想起的瞬间刺痛着颜如玉,让他无法释怀。   身体再疲软,意识再混沌,只要那人出现在他的面前,就无法拦住不由自主动起来的自己。   他总是如此奔向公孙谌,如同奔向光。 第43章   独眼巨人的首领, 单字叫郜。   这是古云给他起的名字。   郜坐在平原上,双脚并起来,两只手小心翼翼地捧着靠在膝盖上。   在他的两手之间, 躺着一个小小人。   古云说, 守着他。   郜就乖乖捧着小小的芽孢。   他可真小。   身子软软的,头发细细的,小脸白白的,躺在巨掌中沉沉睡着的模样,让郜一点都不敢说话。蹭在他身边里三圈外三圈, 围着好多独眼巨人。庞大的身躯尽全力缩成最小, 就为了在自己能看清楚芽孢的同时,还不挡到他的光。   漆黑公孙谌淡淡地说道:“你让他来, 原就是为了古云。”他站在水域旁,抬头却是看着无数独眼巨人遮挡的地方。   仿佛在这么远的地盘, 他也能够看到颜如玉。   素白公孙谌站得高些,他踩着一个独眼巨人的脑袋, 那一抹白色极其刺眼,底下的独眼巨人龇牙咧嘴, 却是不喜欢被这人戏弄。   “你何尝不是猜到了我的想法?”   他当年只走到了水域之外, 只带走了独眼巨人。可他在九死一生中知道在这无尽夏的深处, 曾存在着鲛人一族。   他不是鲛人期待的人。   鲛人不愿意见他。   而他也来得太迟, 鲛人几近灭族, 几乎再无复起可能。   “但你发了疯, 又是何必?”漆黑公孙谌抬眸,看似漫不经心地捏了捏指骨, “抽刀断水的是你, 刺探的也是你, 于他面前做这场秀,不觉有些无耻?”   “笑话!”飘飘的白色自上面飘落,长身而立的白色男人眸色如刀,“倘若不喜,你为何不在他面前戳破我?”   两人如同照镜,深黑如浓墨重彩,淡白却灼烈如火。黑与白对立而站,这或许是他们最和平的时候。   素白男人懒洋洋地站着,他的脾性来得也快去得也快,先前暴戾恣睢地发狂,眨眼间又蛰伏下来平静安逸,仿佛在半日前发疯的不是他自己。   “你不也是期待一个答案吗?”   他这话莫过于一语双关。   既是为了先前的算计,也是为了素白公孙谌方才那一出戏。   黑衣公孙谌表现得再怎么淡然从容,如何能抵得过那瞬间同样渴求的答案?独占与憎恶在胸腔燃烧,不论是哪个都不愿割舍一半,只想彻头彻尾的独享。   如此浓烈的情绪,不过是被黑衣公孙谌强行压在冷硬的躯壳内罢了。他之所以动摇,之所以被另一个自己说服……同样也是为了寻求一个答案。   抽剑如风,冰凉刺骨的杀意擦过白衣公孙谌的鬓发,他侧头,有几根断发轻飘飘地落了下来。   黑衣公孙谌肃穆冷硬地说道:“莫有下次,他不是你的棋子。”   白衣公孙谌哈哈大笑,眉间满是放纵恣狂,“你难道后悔了?可便是如此,你又有何颜面斥责我?如今这般为他着想,难不成当真陷在这情爱中?   “这未免太蠢了。”   一直冷静平淡的黑衣公孙谌仿佛释去冰封,淡漠的面容逐渐爬上戾气与暴戾,铺天盖地皆是寒意,就连眸色都蜕变发白,宛如雪神降临。“设局,谋算,刺探,诸如种种,你以为他会不知?   “孤高自得,自以为是。”   黑衣公孙谌声音绷着寒意,浩瀚磅礴的杀意凝结成剑。通体透白璀璨,如同天上银河,高高悬在对面男人的头上。   “日后总有你后悔时!”   …   颜如玉感觉自己在做梦。   他沉沉浮浮在意识海中,殊不知自己已经睡了好几日。连续不断的碎片在他眼前闪过,红的,蓝的,小小的气泡在眼前飘来飘去,仿佛里面承载着一小段人生、一小段记忆。在那气泡的窄小空间里,有人来,也有人往。   颜如玉舒展四肢,仿佛躺在柔软棉花上。   整个人都在发飘。   奇怪?他不是在做梦吗?怎么会有这么清晰的意识?   出不去,进不得。   是他难得安静孤寂的时刻。   在沉浮的棉花里,颜如玉半睡半醒。   但是意识却莫名清楚。   真是奇怪。   在这奇怪的梦境里,颜如玉总算想明白了这一次无尽夏究竟是怎么回事。   素白大佬有所算计,怕是想知道无尽夏的隐秘,哪怕当年他没有遇到过鲛人一族,可在与巨人后裔的接触中就已经察觉到了部分。   他想见鲛人古云,或许是为了那份预知的能耐。   以及血尸煞的来由。   这是当年牡华天宗害他的原因之一。   他还说服了漆黑大佬,尽管颜如玉不知他们究竟达成了什么合作。   还有哪令人难过的诘问……应当也是引子。   素白大佬原先看着他救人并没有说什么,却偏偏在人活了后才发作。   这哪有在人救活了后才开始发疯?   哪怕是真的为此生气,也不是这等突兀的姿态。   仔细想来,还是别有用意。   半真半假,亦假亦真,这才能在当时瞒住了愧疚的颜如玉。   他们想试探古云什么?   在弄清楚一切事情后,颜如玉倒也没有特别心伤。   公孙谌的性格本来就是如此,若说因为这短暂的陪伴,就能让他们信任如己,那也是荒谬的期待罢了。   所以才会在颜如玉几次询问下,依旧没有告诉他,即使直接告诉他,颜如玉也会欣然答应……毕竟他还是不值得信任的人。   先前,是他过于自得了。   颜如玉只是有些倦。   他想,再睡一觉应该就好了。   …   结果他这一觉,整整睡了十天十夜。   他醒来的时候,正是漫天繁星,月上柳梢头。   颜如玉望着天上圆月,愣了好一会才觉得不能那般形容。毕竟这无尽夏没有树不说,这月亮与星星,又如何能并存得如此鲜明?   这不科学。   耳边叽叽咕咕的声音超大,颜如玉坐了起来,就感觉身下躺着的地方波浪线地动起来。   “芽孢。”   “醒了!”   “可爱,揉眼睛。”   “看天。”   “芽孢,芽孢。”   “嘿嘿。”   颜如玉舔了舔唇,听着熟悉的嘿嘿,基本上是猜到了他躺在哪里。   果不其然脑袋一抬起来,身边围坐着好多个独眼巨人,凑得最近的莫过于之前带着他抵达水域的独眼巨人。他的个头比寻常的巨人都要大上一圈,能说的话也更熟练一些,就像是七八岁的孩童。   巨掌捧着颜如玉,就像是在哄孩子那般晃动起来。   “芽孢,累,睡。”   郜轰隆隆地说。   这声音超大,想来在他睡着的时候这些独眼巨人都憋坏了,一句话都不敢说。   颜如玉:“不用,睡饱了。”   他慢吞吞地说道,非常勉力地用那种语言与郜交流。   “谢谢。”   郜更高兴了。   见状,颜如玉哪怕有些倦怠,还是忍不住笑起来。他也不知道是怎生回事,明明都睡了一觉,起来还是感觉整个人很累,就像是有人悄悄趁着他睡觉的时候拉着他长跑似的。当郜提出要送他去见鲛人古云的时候,啪叽躺下去的颜如玉挪了挪脑袋表示赞同。   郜就高高兴兴去了。   天上瀑布溅落的时候,响彻的水声很是连贯,水面上下正有几尾鲛人正在游动。当听到沉重熟悉的脚步声时,有几个胆大的探出脑袋来。   颜如玉扒拉在郜的大手掌往下看,瞧见了红尾巴黑尾巴蓝尾巴……   这些鲛人的尾巴似乎都很随机,什么颜色都有。   但是很快那几尾鲛人就沉了下去,蓝绿尾巴的古云冒了上来。彼时颜如玉也在郜的帮助下坐到了水域旁,正挨着靠近过来的鲛人。   颜如玉为先前鲛人们的帮助而道谢。   古云:“这是你的意愿。”   他并不把那件事情放在心上,而是抬手去摸颜如玉的额头。   “你知道了。”   颜如玉微愣,轻笑道:“在你面前还真是什么都瞒不住。”   古云淡淡说道:“观旁人,观自身,观天命,却无法救自身。我等预知只是小道,若是一味执着并不可取,只会自取灭亡。”   他这话说得有些意思。   如果不是他们正活在当下,颜如玉有种他在说的是已经发生过的错觉。   古云:“你已经睡了十日。”   颜如玉眨了眨眼,那稍显淡漠的美人脸终于忍不住惊讶神色,“十天?”他摸了摸肚子,他居然没有饿死,可真是奇迹。   他抿唇,“他们两个,都来找过你吗?”   古云:“需要我将他们与我的对话告知你吗?”   这便是默认了。   颜如玉敛眉,片刻后摇头。   “这是他们与你的事情,不必告知我。”   只希望他们都能得到想要的结果。   颜如玉:“还望你莫要怪罪他们,对莲容来说,有些事情是他心中执念,不探寻个答案,他怕是无法释怀。”   大佬最终要引出的还是鲛人一族,倘若首领古云因此记恨,对公孙谌他们也很是不利。   古云轻飘飘地说道:“那是你的意愿。”   这句话,古云已经重复很多次了。   颜如玉微顿,他不认为鲛人会无的放矢,说些无用功的话。   但那意味过于深沉厚重,一人一鲛人对视片刻,古云道:“芽孢无需我告知未来的方向与抉择吗?”   虽然那只是一个可能,却也是一切可能中最有可能的可能。   这是个意料之外的问题。   可偏生颜如玉从来都没有想过。   颜如玉摇头。   “我已经知道背负未来是一种怎样的感觉,知道太多,未必是一件好事。”   他意识到自己是穿书后,原以为靠着小说内容可以改变许多悲惨的事情,可如今看来有些事情不过是他一厢情愿,甚至于小说的内容还需再三斟酌,不能一味相信。   但是回想近来所做的事,颜如玉却不后悔。   他是喜欢他们的,哪怕那些喜欢现在看来过于莽撞浅薄,可他想为他们做些什么。   即使在这之后会再次被利用也没什么,便算是偿还那一份只有他才知道的悔恨就是了。   如同他告诉古云的话,不管是哪一个,颜如玉都不可能看他们再度堕入深渊。   他要他们活。   只不过他不能再和之前那般肆意了,有些行径还是需要收敛。   颜如玉弯腰,不顾那些水迹抱住了古云,低笑道谢。即便是为了那他也不知内情的芽孢身份,但古云也帮了他不少。   片刻后,他坐回原位,小心地问道:“古云,他们已经离开了吗?”问出这话时,他有些难得的犹豫与不确定。   鲛人摇头,声音空灵。   “有两人已经被郜他们送走。公孙谌则在你身后。”   颜如玉挑眉,回身看着身后的位置。   黑与白的对比如此鲜明,黑白大佬们正站在不远处。   只不过看起来应该是听不到他和鲛人的对话。   颜如玉起身,正想走过去,却有一尾小小的鱼儿跳入他的怀中,化为一块鱼状玉佩,“让蓝随你一同离开罢,或许有些用处。离开无尽夏后,可去东游大陆,解开公孙谌第三道封印的地方,当是在那里。”   他蓦然转身,水域已经是水花溅起,鱼尾下沉。   “走之前,再来一趟水域罢。”   古云离开了。   颜如玉捧着鱼状玉佩沉默了片刻,脚步再起,走向了两位大佬。   …   在古云的提点下,颜如玉意识到就算是在时间上跳跃,接触镇压的墓穴看来只能是通过他,所以六十年前和六十年后的差别并不大。   只要颜如玉在,依旧可以揭开封锁的墓穴。   大陆与大陆之间的仙兽,有飞行仙兽,自然也有游海的仙兽。   这一次前往东游大陆,出于对随行小鲛人的考虑,颜如玉并不打算乘坐飞行仙兽,而是坐那海上仙兽过去。   速度虽然慢了一点,却也很是平稳。   那渡海的仙兽体积十分庞大,圆扁圆扁的身材漂浮在水面上,只有偶尔兴起才会彻底扎入海底,显露出大陆海底的幽暗恐怖。   不过仙兽的背上都施有法阵,倒也不会让修士们淋湿一身。   颜如玉特特要了三个房间,在付账后,顺手将储物袋递给了素白大佬。   白衣公孙谌微挑眉,“你拿着。”   颜如玉笑道:“出门在外,总有不方便的时候。十七哥肯定有钱袋,但是你嘛,身上肯定不会备着,还是拿着罢。”   说完后,他也不等素白大佬继续说话,便直接将储物袋放下,径直进了其中一间房。   颜如玉提出要去东游大陆的时候,两位大佬并没有反对,非但没有反对,他们也不询问颜如玉是为何。这虽然少了解释的紧张,却也让颜如玉有些疑窦。   只不过现在他不会傻乎乎去问了。   颜如玉从来都是得过且过的咸鱼,许多事情都懒得思考与动脑,却并非是真的愚笨。当他意识到其实两位大佬与无尽夏事件背后的联系后,颜如玉便收回了之前的咸鱼心态。   有些事情是他逾距了。   想来也是,他这般恣意,也会惹人不喜。   不管是之前收用了素白大佬那么多的灵石,还是在后来随意插手漆黑大佬的渡劫大事,这都属于过界。   如今意识到这点,自当改正,总会有更合适的法子和分寸。   颜如玉一个普通凡人当然凑不全之前用过的灵石,但是古云却临走前,让独眼巨人给颜如玉送了两个储物袋过来。   这便是他让颜如玉最后去一趟水域的原因。   颜如玉忍不住摇头,这说是无主之物,可是灵石存在水域底下却不知多少年,便是鲛人的。眼下现世,也必定是鲛人去弄来的。   想来古云早就“看到”了这一幕,知道他囊中羞涩的痛苦。   他唉声叹息,将鱼状玉佩摘下泡在水里,又将小花精给放出来,然后才整个人躺了下来。   单薄的身影显得异常颓废。   重来活了这么些年,他还从未因为钱担忧过。   但那些都不是他的。   认真想来,颜咸鱼还从来没有真的发愤图强过,这可不行。   就算是还上了先前抵用素白大佬的灵石,却不过是将这笔账转移到了鲛人身上。还是得寻摸个时间整整灵石,他倒是清楚好几条无主的绝顶灵脉,只不过以他现在的能力……   不对。   颜如玉重新调整自我认识,他现在已经不是个普通凡人了,至少他可以利用极西鬼林的魔兽。   他决定等解决了素白大佬的第三重镇压后,就抽空先去搞钱。这样不仅能够还上两位大佬的灵石,之后也不必再用鲛人的。   往后行事,也当是注意些。   他谨慎地盘算完他的“欠债”后,才忧心忡忡地睡下了。   颜如玉的身体现在还是凡人,负担不起太多的负累。   小花精在屋子里上下舞动,好奇地靠在大水碗边上瞧着里面的一尾小鱼。那鱼苗苗可真是小,瞧来只有一指大,正在干净的大水碗里上下游动,频繁吐着泡泡。   小翅膀奋力地扇动起来,小小的精灵又往上飞。   只是倏地在房间的上空裂开一道豁口,那闪闪发亮的小花精被蓦然吞下。   倏忽,小花精出现在另一个房间内,猛地栽倒在花盆里,翅膀扇动还未挣扎出来,就有术法压在它的小小身躯上,接连几道低低的言咒,一道水镜在他们面前幻出。   里面出现了隔壁那位少年的身影,一刻一片皆是惊鸿美丽,却偏有些不同寻常的动作。   颜如玉坐在床边叹气。   颜如玉解开储物袋数灵石。   颜如玉数完灵石,可怜弱小又无助地躺平。   颜如玉开始起来画地图。   颜如玉将地图收起来。   颜如玉继续躺平睡觉。   方才短时间内发生的事情都被强硬的手段摄出,投入到幻化的水镜里。   “他是何意?”   白衣公孙谌的脸色并不算好看,他阴鸷地看着水镜里的画面,阴郁感让他的脸色更加苍白,望着水镜的凌厉仿佛要捏碎造物。   出手掠夺小花精的人是黑衣公孙谌,动手挖掘记忆的却是白衣公孙谌。   虽原有嘲弄漆黑公孙谌的缘故,可当白衣公孙谌看着水镜内的画面,却忍不住生了怒意。   抱臂站在窗边的黑衣公孙谌并没有回头看着水镜上的画面。他沉沉地望着窗外的海天一色,心中却回想着无尽夏的事情。   那一日如玉从长睡醒来,在独眼巨人的带领下去见了鲛人古云,而后才朝他们走来。这不过是个轻微到再轻易的顺序,却让他升起一种不对劲的模糊感。   他知道未来的他暴戾恣睢,记忆不全,是个半残半疯的存在,这等细节他暂时发现不得,可黑衣公孙谌却从那日就谨慎观察至今。   ——从前如玉,哪怕在昏睡中醒来,下意识最先关注的只会是“公孙谌”。   他缓缓回头,注视着被白衣公孙谌随意砸在桌上的储物袋。   “你当初,送了多少灵石给如玉?”   他低低地,暗哑地问道。   白衣公孙谌古怪地反问他,“这种小事,你会记得?”   “打开看看。”   黑衣公孙谌的脸庞肃穆,仿佛一桩亘古不变的雕塑。   白衣男人似乎意识到了什么,他甚少会听另一个自己的话。但是此刻,储物袋无风自动,系紧的口子松开,他的神识快速探入其中——   他缓缓起身,脸色难看得仿佛泼洒了墨色。尽管他不   记得当初随手丢了多少钱给颜如玉,可眼下这储物袋里的灵石只会多不会少。   灵石对于公孙谌来说,从来都是小事。   不管是哪一个。   对颜如玉而言也本该如此。   可当他开始在意起这些小事,甚至开始斤斤计较、以这样辗转的方式归还时,就不再是小事了。   颜如玉在疏远他。   白衣公孙谌的眼神极其恐怖,僵硬的手指紧握成拳,像是要捏碎一切的狠戾压在伪装的平静下。可屋内一应事物除了他座下的床铺外,皆在顷刻化为粉碎。   窗边站着的一袭黑衣的公孙谌垂眸,恐怖与黑暗收缩在眼底诡谲的暗色下,他快要压制不住破碎的情绪。   他所修行的冰系功法,本来就不能过分动情动欲,偏偏屡屡在那人身上破戒。   如玉在试探。   试探着退回该有的界限,不再过度。   他像是个吝啬的果农,在发现有不受控制的枝丫越过墙垣之后,便心狠地咔擦一声直接剪掉。那些随性的亲昵,下意识的信赖,不经意的笑靥……   曾经习以为常的东西,正在一点一点地收回。 第44章   小鲛人蓝趴在大水碗上和颜如玉说话。   “如玉如玉, 魂石。”   他的声音尖尖细细,很是稚嫩。   蓝的提醒让颜如玉想起来魂石对墓室的定位。   古云只说了往东游大陆走,却是没有提起具体的方位在哪里。   那条魂石项链在跨越了时空后就被颜如玉收拾了起来, 闻言在储物空间翻找了半天,总算给找了出来。   他看着上面鲜红依旧的红兜兜忍不住失笑,随手将它放在大水碗边上。   现在白大佬离体也能正常生活,大概是乱葬岗对其的约束力越来越小了,若非现在还必须通过颜如玉才能够勾连那不知岁月几何的镇压墓穴, 他的作用应当就没有了。   颜如玉趴在桌上与小鲛人说话。   据蓝自己说, 他的岁数只有一百五十三岁。   当颜如玉听到这个“只”的时候, 那着实是……两个世界的层差。   “蓝, 你说我要不要告诉他们。”   至于能不能说……从前到现在, 颜如玉担心的从来只是公孙谌能不能接受,对于别的倒是从来都不担心。   他先前几次泄露剧情都没有任何阻遏。   小鲛人在大水碗里甩着鱼尾巴, 冒了几个泡泡再浮现上来。他虽然不知道颜如玉在问什么,但是……   “如玉不会不甘心吗?”   他的声音小小的, 细细的,软软的。   却像是一小把尖尖的刀。   颜如玉失笑,去给小鲛人换水。边换水边说道:“这不是好事吗?”毕竟就靠着他这自己都弄不清楚的神秘出身,再加上不时会有的意外变故, 他已经不确信小说原文的真实性了。   如果公孙谌他们靠着原文能够绕过巨坑, 反而是好事。至于甘心不甘心……这世间让人不甘的事情多了去了,又何止一件一桩?   大水碗里面的水一日两换,小鲛人躺得很舒适,甚至不想入海去游动。   蓝色的小尾巴甩来甩去, 他的小胳膊撑着小下巴认真思考起来。   他是鲛人族里年纪最小的一尾鲛人, 预知的能力尚不完全, 只是朦胧的一层感悟。   但蓝知道坐在桌边正在摆弄着魂石的少年并不开心。   这一回行走在外,颜如玉并没有遮掩容貌,甚至也懒得关注这些身外事,显然事情是从无尽夏开始。小鲛人懒洋洋地翻了个身,吐出了好几个泡泡来。   “可是蓝不要如玉不开心。”   当小鲛人滋溜从大水碗里爬出来的时候,小鱼变成了鲛人模样,然后透蓝的尾巴化作双.腿,一下子软倒在了桌面上。   颜如玉连忙伸出一根手指头给予帮助。   蓝的小手抓住颜如玉的手指,开始费劲锻炼起两条软不拉几的腿来。   “如玉,我去蹭他们的气运回来给你。”   撑着颜如玉的手指,才三寸高的小鲛人走了几个来回就挂在手指上不动了,挂了几息,他突然用小脸蹭蹭指腹爱娇地说道。   颜如玉微愣,继而笑起来。   “我要他们的气运作甚?”他用另外一只手点了点小鲛人的脑袋,“我倒还嫌弃他们气运不够。”   挂在手指上当咸鱼的小鲛人活了过来,晃着小脑袋说道:“没有,错了错了,他们气运多多,好多好多。”为了用手比划,蓝还扑腾进大水碗化出尾巴解放双手,然后比划了一个比他脑袋还大的圈圈。   颜如玉用布擦了擦湿润的桌面,没有说话。   这已经是他们在海上的第十三天。   等明日过去,他们就要抵达东游大陆了。此刻大水碗边的魂石在他的摆动下咯咯滚动,最后笔直飘起往东南的方向。   颜如玉试了几次都是这个方向后,他将魂石收了起来,原本预备去告诉两位大佬。但是转念一想,这魂石本来就是素白大佬给他的,焉能等到他来告诉方向?   他从花间将小花精给揪出来,将大水碗抱到床边的边缘上,准备躺下睡觉了。   小鲛人挂在大水碗边上,赤.裸的上半身都是水,伸手去戳小花精。   小花精的脾气很好,就任由他戳戳碰碰。   “呀,如玉如玉,它要被抓走了。”   小鲛人捂住自己的脸,像是在刚才那一瞬看到了什么画面。   颜如玉一惊,将飞出去的小花精重新拢到手心,“是谁?”他紧张地问道。   小花精跟着他走南闯北,已经是再习惯不过的小同伴了。要是丢了,他可得难过得要命。   小鲛人唔唔了两声,没折腾出来个结果,于是生气地一头扎进水里。   气呼呼地吐泡泡。   颜如玉知道古云让蓝跟着他出来就是锻炼,也不气馁,安慰了他几句,就将大水碗挪到柜台上,然后自个儿抱着小花精躺下了。   “小一,你可莫要走丢了。”   颜如玉将小花精捧在掌心说话,想来想去,又将当初白大佬所做的小笼子取出来,那精致华丽的小住处还有点庇护的阵法,他哄着小花精进去休息,思量着要是醒来蓝又说了什么,说不准还得拉下脸去求求俩大佬做点什么,要是小一真丢了可不行。   睡着前,颜如玉是抱着小笼子睡着的。   小鲛人的脑袋磕在边沿上,正不服气地看着精致的小笼子。   原本这个时间他也该睡觉了,可方才怎么都看不清楚究竟是谁拿走了小一,这让小鲛人睡都睡不着。他在大水碗上下游来游去,小尾巴甩了好几下,将柜台都溅了几点水花。   呼哧呼哧——   轻微的动静吸引了正在水里的他。   大水碗边沿上又慢吞吞浮现出一颗小脑袋挂在上面。   嚯!   …   “如玉如玉——”   颜如玉半睡半醒间听到了鲛人那尖细的嗓音。   他挣扎着醒来,嘟哝着说道:“蓝,怎么了?”睡懵了的软糯困顿让他声音都像是从喉咙里飘出来似的。   “小一不见了。”   从大水碗一路爬过来的小鲛人撑在枕头边上,很有预见性地往后避了避,没被颜如玉猛地坐起给带倒了。   颜如玉低头看了一眼,笼子依旧在,小花精却不见踪影。   卧槽!   他在心里爆粗口,眼神登时犀利起来。   在被窝床上翻了个遍发现真的没得踪影后,颜如玉迅速提着小笼子下了床,脚上都来不及穿鞋,急急往外面走去。   “如玉如玉,衣服,蓝!”   小鲛人连忙提醒他忘东西了。   颜如玉走回来披了件衣服,捞起小鲛人趴在自己脑袋上,就急忙出了门。   …   黑衣公孙谌抱臂,看着白衣公孙谌把玩着那只脆弱的小花精。   这是海上的第十三日,也是颜如玉窝着不动的第十三日。   他想,如玉伪装的手段当真是不够。   如果真的要不着痕迹地避开一些人,那至少是需要循序渐进,如此明显的避让,只会让人愈发想要探知因果。   “叩叩——”   门外传来急促的敲门声,白衣公孙谌只是厌烦地将小花精抛开,那模样像是想掐死在外面的任何一人。   黑衣公孙谌看着那只懵懂可怜的小花精,再看向门外。   他开了门。   门外的颜如玉只胡乱披了件衣裳,显得脆弱可怜,这么冷的天气却赤.裸着一双玉足,细嫩的脚趾都通红,像是不忍这严寒的温度。他却顾不得这些外因,看到漆黑大佬的那瞬间就忍不住抽了抽鼻子,“十七哥,小一不见了。”   他还来得及细想为什么奔着白大佬的屋去却撞见了黑大佬来应门,就一下子被黑衣公孙谌给抱起来,跨过门槛进了去。   “莫急。”   黑衣公孙谌平静说道。   颜如玉惊得搂住他的肩膀刚想说话,却一眼看见了莲容揪着小花精的翅膀。   颜如玉:“……”彳亍口巴。   他知道莫急说的是什么了,这偷家的原来是自己人!   黑衣公孙谌将抱着的颜如玉安置在靠椅上,随手召来了一蹦一跳的木盆,冰霜冻结后又快速融化成水,两颗火石丢了进去,满盆冰水瞬间化为温热。   颜如玉一愣一愣看着漆黑大佬这连串的动作,急忙在他要去捉的时候,将两只发红的脚藏在衣服下,嗫嚅地说道:“我,我自己来,就好了。”   他怎么能让公孙谌给他洗脚?   漆黑大佬面无表情地捉住脚腕,大手温暖的触感让颜如玉颤了颤,这才感觉到冷。大佬用手心暖了暖冰冷的脚底,随后才按进水里,水温烫得如玉倒抽气,却因为那双如铁箍的大手动都动不得,只能委委屈屈地忍着。   好在适应了水温后,那胀痛慢慢转化成了舒服。   只颜如玉还是不能接受公孙谌在他面前矮着身子给他洗,终还是扭了扭往后退,“十七哥,你放着就成了,这脚我自己泡还不成吗?”   原本空荡荡的背后撞上一堵肉墙,莲容冷飕飕的嗓音从上面飘过来,“颜如玉,你来得倒好。”   颜如玉寒毛耸立,警惕地扭头看着素白大佬。   这话怎么听着一股讨债的意味?   “啊,如玉如玉,他是偷小一的人!”   小鲛人的声音在脑袋上响起来,因为激动甚至还有点破嗓子。   颜如玉:“……”知道辽知道辽。   他小心翼翼将蓝从脑袋上取下来塞进怀里,生怕莲容一个生气将小鲛人给捏死了。   “怎么,怕我一个不小心直接弄死了?”   素白大佬嘲讽。   颜如玉进退不得,只想挺尸。   奈何脚下漆黑大佬一个使劲,疼得他嗷了一声,瞬间挂了包泪,还不得不回素白大佬的话,“那个,莲容将小一带过来,是有什么事吗?”没想到漆黑大佬洗脚还不够,这都按摩上了。   可捏得颜如玉死去活来,整个人都软下来。   素白大佬的手搭在颜如玉的肩膀上,幽幽地说道:“我对它没什么兴趣,倒是有些话要问你。”   颜如玉松了口气,却在意识到素白大佬说的是什么意思后又猛地提起心来。他僵硬地说道:“莲容想问什么就问吧。”   他能怎样?   说现在有事要回去?   脚腕都握在漆黑大佬的手里动都动不得,他连跑都没地方跑。   黑白大佬都是敏锐的人,或许是近来颓废退让的姿态有些明显,他倒不是没有说辞可以混弄,但是偏生……颜如玉叹了口气,他将脸埋在双手里。   “问吧,我不会骗你们。”   “骗了又如何?”说话的是将毛巾搭在膝盖上,然后挪着两只泡得红通通的脚踩在上面擦拭的其黑大佬,“你待这件事严肃过头了,如玉。”   颜如玉闷闷地说道:“这本来就是一件严肃的事情。”   漆黑大佬挑眉,将擦干的毛巾丢在一旁去,慢条斯理地给颜如玉穿鞋。   摩擦的声音响起。   颜如玉不敢抬头,除了身前温和的漆黑大佬外,站在身后搭着他肩膀的素白大佬一直没有说话。   等漆黑大佬给他穿好鞋子,将两只脚放回地上时,颜如玉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蹭蹭躲到最边上去。小花精颤巍巍地拍起来,呜呜地扑入了颜如玉的怀里,被小鲛人给拎了过去一起窝在如玉怀里。   颜如玉瞧着那俊美冷漠的两个男人,一口气藏在心里吐也不是不吐也不是。   “莲容想问什么?”   他有点焦躁,扯着衣裳的下摆把玩,揉过来又揉过去。   “我懒得问了。”   素白大佬乖戾地看着他的动作反反复复,那阴鸷的模样生生要盯出几个洞去。   黑衣公孙谌叹了口气,他走到颜如玉的身旁将人抱了起来,转身出了门。   白衣男人没有拦他,阴冷的视线看向窗外。   下一刻屋内的人已失去踪影。   …   颜如玉在被抱住的时候就装死了,等到他重新被放下来的时候,正是黑衣公孙谌自己的住处。   “想问我为何与他和平共处?”   漆黑大佬在颜如玉刚有动作的时候就蓦地说道。   颜如玉抿唇。   公孙谌道:“我们杀不死对方。”   颜如玉猛地抬头。   一身漆黑的公孙谌取了件大氅,慢条斯理地披在颜如玉的肩上。   “你们,什么时候?”   颜如玉嘶嘶问道。   “无尽夏。”   颜如玉握着不知何时塞到他手里的热茶发愣。   无尽夏……那就是在他昏迷的时候,这两人已经争锋相对互相厮杀……这种泼天的厌恶与排斥,着实让人心惊。   便是那句“杀不死对方”的话,也不足以让人安心。   “你难过,是因为知道我骗你?”公孙谌在颜如玉面前半跪下,双手按在他的两侧,这姿势虽未彻底侵占如玉的个人空间,却也透着隐隐的强势。   颜如玉紧张地吞了两口热茶。   他清了清喉咙,“我只是觉得我有些事情做得不够好……”   他想。   是真的不够好,所以才会得不到信任。   “如玉。”   公孙谌的声音有些无奈,他道:“我不同你说,是因为我的私心。”   他的声音像是冰山消融后的温柔,荀尚平等人还曾埋汰过他只会用冷冰冰的话语同他们说话,压根就是天差地别。   “那疯子虽说斩断过去,了断因果。可他在解救自身时,倘若我也在同一处时空,那些记忆碎片也会相对与我融合。”   颜如玉的脸色微变。   这就是漆黑大佬早就知道公孙壶的原因。   “你的父亲……”   颜如玉忍不住问道。   他有点担心大佬不会真的将他爹给杀了吧?   虽然公孙壶不是什么好人,可对生父动手仍然会对道有阻遏。   公孙谌:“他既怀念与妻子不知因果生活的时候,我自然是随了他的意思。”   颜如玉抿唇,明白了他的潜在意思。   那对公孙壶来说,或许是最大的惩罚。日复一日地重温与妻子的相处,却是在清醒的时候,以他那种心性,怕是会发疯吧?   他看着正温柔说话的公孙谌不语,公孙谌却在掩好大氅后,继续同他说话。   “知晓了部分将会发生的事情,倒也不是心中一概平静。就在渡劫后,疯子说,他已经到了无尽夏。”   那时候白衣公孙谌的人已至无尽夏,且有了颜如玉在过去的定位。   就算漆黑公孙谌不应,他也随时都能踏破时空过来寻人,所以去与不去倒是都两可。只偏生那疯子提及了无尽夏深处的隐秘。   “无尽夏的鲛人一族极其隐秘,巨人后裔是看守,也是看护。他们本不能出无尽夏,因为那便是他们的圈养地。”   颜如玉:“……圈养地?”   他下意识护住身前,那里两个小生灵正挤挤挨挨睡着了。   “你不是好奇为何魔修可以频繁进入无尽夏,却不会被无尽夏同化吗?”黑衣公孙谌淡淡地说道,“那是因为他们进入时,都会佩戴足量的魂石。在魂石消耗前,他们不会遇到荀尚平那种事情。”   顶多就是遇上巨人后裔被撕碎,不过到底无尽夏最恐怖的就是那无边际的伟力,一旦被避免,面对巨人后裔与鲛人一族,便是力与智的搏斗了。   颜如玉怔怔地看着公孙谌,“如果你早就知道,为什么……”   为什么不告诉荀尚平?   为什么要引他们过去?   为什么……   公孙谌捉住颜如玉的手轻笑:“如玉,你猜是为什么呢?”   哪怕裹着厚实的大氅,手里抱着滚烫的热茶,颜如玉的手指还是如坠冰窖一般冰凉发冷。   “他什么都没有做。”   颜如玉听到自己软绵轻飘的声音。   “所以他没事,不是吗?”   公孙谌揉了揉颜如玉的手,觉得冷,又将那只手放回去,与热茶一起贴着。   颜如玉捏紧茶杯,心里小人哭得死去活来。   这漆黑大佬怎么悄不蔫就黑了?   呜呜。   公孙谌缓缓道:“入梦来和牡华天宗早就知道此事,所以在长达万年间一直在不断捕获巨人后裔与鲛人。巨人后裔一具身体就能用上许久,鲛人却不是。可偏是鲛人的生育能力甚低,万年的消耗难以为继,如今天上水域,只剩下十几尾鲛人。”   蓝是两百年内,鲛人唯一诞下的子嗣后代。   所以《风起云涌》里的主角进入无尽夏的时候,便只有巨人后裔了。   “古云,早就看到了?”   颜如玉感觉身前的软物重得出奇,他将茶杯放到边上,捂着那两个小生灵闭眼,怨不得古云说了那番话。   那就像是早就命中注定,且鲛人一族早就预知到了不可为的未来。   这可当真让人痛苦,原以为还有再见之日,难不成只能这么眼睁睁地看着鲛人灭族?这种任由人宰割的姿态可当真令人厌恶。   “那疯子有他想知道的事情,我自也有。”   公孙谌低低叹息,“我想知道如玉的事情。”   颜如玉:“我没有什么是你们不知道的事了。”除了穿书这件事外,他的家底都基本上清清楚楚,没什么是值得花费心力去探寻的。   当然,他自己都不知道的事情,那自然是没办法。   “如玉,尽管你身上还有诸多秘密,可你现在仍是凡人之身。”公孙谌俊美的脸庞染上阴郁,“倘若你的寿命真的只有百年……”   他的声音透着些许痛苦与难以忍受的苦楚。   颜如玉是头一次在漆黑大佬身上感觉到如此浓烈的情绪。   凡人身,百年寿。   此乃天注定。   《风起云涌》里写得极其清楚,尽管凡人能够用灵药,可延年益寿的效用不会出现在他们身上。   百年是铁律,不可能有任何的变更。   所以常有修士爱上凡人的悲剧,却只能在时间流转后目送爱人老去。虽从未有门派世家禁止过此事,可目睹前人悲剧,后世人自然遵从。   “就算只有百年……”这件事颜如玉是知道的,“那也足够了。”   这和上一世的寿命也并无差别。   “足够?”   公孙谌的眸子逐渐变白。   “能无病无灾活百年,这不是最好的事吗?”颜如玉想想曾经的梦想,都觉得活上百年是个了不得的梦。   “看来如玉一直不将我放在心上。”   公孙谌叹了口气,他伸手掠过头发,那模样看起来很是无奈。   颜如玉正想辩驳,但见半跪的俊美男人骤然起身,捉住颜如玉的下巴咬了一口唇。疼得颜如玉抽气,“十七哥,你……”那半点旖旎气氛都无,只剩下泪汪汪的刺痛。   可心尖搏动的速度越来越快,男人的声音也低沉得悦耳极了。   “如玉,十七哥喜欢你。”他低低笑起来。“百岁,可远远不足矣。”   颜如玉捂着被咬红的嘴角怔然。   那,便是公孙谌的私心。   公孙谌欺身,阴影挡住了颜如玉的身子,“如玉索取的信任,若非极亲近之人,也不可能坦诚相露,毫无谎言。   “那如玉对我,又有过什么期待?” 第45章   之前的失落那不成当真如十七哥所言, 是因为有所期待,才会为此难受?颜如玉被公孙谌的话饶得有点心乱。   他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轰!!”   窗外猛地劈下几道紫雷,穿越天际狠狠砸在水面上。   原本一直很安静的海仙兽摇晃了一瞬, 发出了“姆姆”的预警音。   颜如玉被这惊雷吓得一窜, 直接撞进公孙谌的胸膛, 两只正在颜如玉怀里挨挨蹭蹭的小东西惊得窜了出来, 在他身边乱飞。   他捂住酸涩的鼻子,呜呜说道:“外面,怎么了?”   “外面出了点状况。”   公孙谌的眸色仍旧雪白, 诡异如鬼神。只是颜如玉并不害怕他那样的眼睛,也觉得很好看,甚至有点想摸。   “这种航行商路,真要出事, 背后的仙门不会善罢甘休,本就是吃力不讨好。”颜如玉微微蹙眉,“这可真是奇怪。”   就算是拦路抢劫都甚少会去动这些仙兽。   公孙谌低笑道:“不怕了?”   感觉了一下环抱自己的温暖宽阔的胸膛,颜如玉直接呆掉。他倒也没有立刻钻出来, 愣愣蹭了下,“……还挺硬。”   公孙谌:“如玉想要软些的?”   颜如玉幽幽吐息,“之前谁想的不是软香可爱的小姑娘?”虽然他还没想过这个问题,但是却也从来都没考虑过硬邦邦的男人啊!   他现在鼻子痛嘴巴也痛,鼓着气说道:“如果我说不答应,十七哥想要硬来吗?”身为深知□□存在的男人, 他是最懂其劣根性了。   十七哥要是硬办, 他岂不是只能摊平任操?   “女郎却是没有, ”公孙谌侧耳, 像是听到了外面的动静, 片刻后看向如玉,低头在他唇上偷亲了一下,“自然是等到你愿意。”   那亲吻轻得不可思议,连颜如玉都没反应。   公孙谌:“你且在屋内待着,只要袭击者破不开我与他,就不可能会伤到你。”   下一瞬,屋内除了颜如玉再无旁人。   颜如玉在床边坐了一会,哀嚎着躺倒了下去,整个人在床上翻来覆去地打滚,将自己卷成毛毛虫,再重新滚开瘫软到了最边上。   十七哥这番迅猛攻击,让颜如玉有点慌。   果然自欺欺人是没用的。   要说颜如玉有没有感觉……那大抵,或许,应当是有过那么一瞬,可公孙谌之前的性取向是饮食男女的情情爱爱啊!   虽然最后结局比较惨烈吧,人蓝岚最后直接被扒了人皮,但不管怎样好歹是个女的啊,找个男的怎么都有点……   颜如玉一巴掌拍在自己脑门上。   得,就算是这个局面,他下意识还是在给公孙谌想法子,他真是没救了。   不会十七哥说他心有期待是真的吧?   颜如玉耸然一惊,立刻将这个念头丢到脑后。   不得不说,黑衣公孙谌的嘴皮子确实是比白衣公孙谌要厉害些,或许是因为他的表皮面相,总是容易让颜如玉心软,瞧着他就想到当年的剧情,这一下子就没法坚定怀疑了。想想他的解释还有无尽夏的事情……颜如玉心里的疙瘩小了好多。   “轰!!!!”   耳边炸开的巨雷将小鲛人都惊得蹦了起来。   “哇。”   小鲛人呆呆地说道:“好大。”   颜如玉将两小只搂在怀里,心有戚戚地点头。   好大声!   颜如玉走到窗边瞧,发现原本天清一色的海面变得浑浊不堪,汹涌巨浪一道道拍上海仙兽,卷起无数浪花。海仙兽沉沉低吟,悠远的声响击退了侵蚀而上的骇浪。   两块大陆之间,也有不平静的海域。   之前有两处极其凶险,还是海仙兽上坐镇的仙尊出手,才压住了海面的震荡。可这一回显然是人为造出的大浪,哪怕已经有仙尊出手稳定海上局面,却还是有连环不绝的破坏。那灵光四泄的海面上,不知有凡几修士在抵御。   “好危险哦。”小鲛人趴在颜如玉的胳膊上捧着小脸说道。   颜如玉:“蓝看出来什么了吗?”   蓝:“好多黑色,丑丑。从水里钻出来,跟着黑色一起走。”   颜如玉若有所思:“如果不是有人试图袭击,而是这只海仙兽刚好经过了不得了的地方,撞上了不该看的东西呢?”不然袭击运载有过陆修士的仙兽,会引来的麻烦可实在是太大了。就算只是小事,都会引来背后仙门的关注,为了杜绝此事再次发生,他们只会彻查到底。   毕竟这种来往方式能占据将近完全的市场,凭借的就是安全稳妥快速啊!   颜如玉琢磨了一下,用上个世界的思想自我辩驳了一下,然后随着海仙兽的剧烈摇晃,整个人又回过神来,揣着俩小只爬上.床。   再在窗边站着,这人都要晃得站不稳了。   既然漆黑大佬出去御敌了,那素白大佬呢?   颜如玉想,方才的问题,他可还没问。   …   公孙谌静静地看着眼前丑陋如泥的怪物,整片海域都被这种污黑侵染。污泥般的怪物爬行过的时候,留下的泥泞将海水逐渐玷污,然后渐渐凝固成凝胶状,连海仙兽也在里面寸步难行。   他记得这东西。   在零碎的记忆里,他在后期一直在杀这些东西。   令人憎恶。   厌烦。   丑陋。   他厌恶这种东西散发的气息。   水中燃烧起安静的焰火,伪装得乖顺的白莲化成一朵朵,将正在肆意扭动穿行的怪物一口口吞下。蛰伏安静的外表下实则是暴戾疯狂燃烧的恶意,白莲在白皙的指尖下飞舞,彻底清空了海仙兽底下那一大片海域。   他舔了舔指尖渗出的血,阴鸷的眉间并未恢复。   他仍旧暴躁疯癫。   杀戮并没带来平静,反而愈激发他勃.起的恶意。如果不是嫌弃眼前这些怪物实在是太恶心,他倒是想亲自动手撕裂他们的四肢。   ……这些东西有四肢吗?   “哔——”   极其轻微的哨声响起,穿越海浪与暴雨,仍旧砸落在海底。   那些被白莲焰火追赶得无处躲藏的丑陋泥泞怪物像是得到了口令般,一个两个都试图冲过海面与其会和。它们原是在海底穿行而过,将在某处与人会和,可这一大波的怪物迟迟没有给予反应,让他们有些着急了。   着急得好哇!   公孙谌在海底漫步而行,与在平地无异。   他挥散灭世白莲,安静得如同一道暗影悄悄地跟在了怪物潮的后面。失去了白莲焰火的干扰,那些怪物们迅速逃离了原先的地方,朝着哨声聚集。   那处干净的海域,便也立刻变得漆黑玷污。   “真是晦气,怎么就剩下这么点?”   海面上,有脾气暴躁者看着冒头的数量,语气越发焦急。这寻常“引路”也不是没有走失的,却从未有过这等大的数量。   “到了就成,比郑顺那头好点。他们直接撞上了海仙兽。”   这话一出,原本暴躁焦急的人就转移了注意力。   “海仙兽,他们疯了?”   “那海仙兽生有隐匿的海角,发现的时候就来不及了,你带人先将这批引走。”   “杀了?”   “不留活口。”   窃窃私语,是用秘术才能听到的对话。   公孙谌的衣带在水下飘飘,白得看不清楚。他的眼神准确地钉在远处,像是穿透层层骇浪看到了谁,忽而勾唇笑了一下。   “真有意思。”公孙谌阴冷地笑着,“爬虫也会说话了。”   暴涨的莲花从水面破开无数的浪潮,直接吞噬掉所有的怪物!   公孙谌的身躯变得更冷,像是爬满冰霜,如同死人一般。他上挑眉头,踏浪而出,干净素白的长袍半点不曾沾染水下的污垢。他叹息了声,信步悠闲地走在海面上,随意闪现捏碎了一人的脑壳,将他的身躯随意地抛到海上,被巨浪吞没。   “是公孙家!”   “公孙谌!”   “走——”   急促的短句砸在公孙谌的耳边,他嗜血地笑起来,“这才想走?”四面燃烧的火墙自海面起,他肆意地捕捉着猎物,将之彻底踏碎碾压。   “迟了些。”   同一个海面上,相距几十里外,一身漆黑的公孙谌立于海面上,若有所感地看向后方。   那里可真是血的盛宴。   “这些人是疯了吧?”不远处有雷系修士啐了口,浑身缭绕着爆闪的雷鸣。   先前的几道引雷就是他贯下的。   这只海仙兽上难得待着不少修为高深的修士,在跟随的仙尊出手后,他们也纷纷出手将那些试图上来的袭击者斩落。可这些袭击者悍然不怕死的姿态着实让人震慑,哪怕有人尝试着捕捉个俘虏,在确定不敌的那瞬间他们就自毁神魂,连阻止都来不及。   这等狂烈的手段让他们心下吃惊,也有深深担忧。   这些袭击者如此悍然不畏死,甚至不在乎数量的冲击,难道打的是彻底灭杀的主意?   而且海仙兽的速度也不知是怎么回事,在方才近乎凝固动弹不得,已经有好几个水系修士下去查看了。   “姆姆——”   海仙兽忽而仰头咆哮了一声,停滞不动的速度突然恢复,短短的鳍用劲儿一拍,整只巨兽如同流箭般窜了出去,在海面上疾驰。   “姆姆姆!!!”   “海仙兽生气了。”   小鲛人躺在颜如玉的怀里说道。   他们同为异种,能鲜明感觉到它的情绪正是愤怒不休。   颜如玉:“速度恢复了,对修士来说是好事。”   试图击杀海仙兽的袭击者不在少数,但是这些穿行在大陆间的仙兽上防御法阵不知几何,就算大部分攻击都真的落在海仙兽身上,也不可能在短时间内破开海仙兽的防御。   但是方才确实有几次是危在旦夕,因为他们不知怎的知道了海仙兽的弱点,一个劲儿地往它的鼻子钻。   天生弱点哪怕有防御也难以为继,如果海仙兽持续停留在一个地方,那还真的有可能被钻进去从内部击破。   如果不是颜如玉局限在屋内,他其实想去看看外面究竟如何了。   袭击者络绎不绝,杀得海上皆是血色。   太多了。   公孙谌想。   他分神听着屋内颜如玉和小鲛人的对话,别让他担心。   一直维持的漆黑眸色骤然变得雪白,肃杀冰冷的寒意砸落水面,追溯着所有试图活动的生灵。眸色,头发,皆是冰冷肃穆的白,他凭空抽出了一把晶莹苍白的长剑,剑锋上还残留着冰霜的碎片,“为了他能快活些,还是快点罢。”   如同雪神降,剑意之下,无人生还。   …   颜如玉打了个寒颤,醒来的时候,他们已经抵达了东游大陆。   那场袭击至今还未查到主谋是谁,但是一应人士包括海仙兽都平安抵达,就足够随行的仙尊松了口气。   余下的事情就轮到仙门去担忧追查。   传闻是公孙世家的公孙谌解决了此事,也是少有人知这位北玄大陆的天之骄子居然与他们一块乘坐,登时议论纷纷。   “说是他一身素白……”   “哪里的话,公孙谌喜黑,你们不知道?”   “奇了怪了,还有人说曾看到两个公孙谌……”   “哈哈哈哈那人是吃了醉仙坊的仙酒,大醉不醒吧!”   颜如玉默默听着那些热闹的对话,不想出门了。   “叩叩——”   门被敲响了。   “如玉,到了。”   修士们一个个自行离开,身影消失在无边云海中。颜如玉磨磨蹭蹭拖到了没几个人的时候,才快速地跟两位大佬溜走,迅速地消失了踪影。   既然是在东游大陆,且魂石的指向是在东南,那基本是确定了地点。   魂石本就难得,只有在极其险峻的地方才会存在。就算是东游大陆上也没几条,只一条隐藏在牡华天宗,一条在极西鬼林,东南藏有一条在诡影深湖,还有两条藏在熔浆里。   “熔浆?”   颜如玉吃惊。   白公孙谌淡淡说道:“东游大陆往南华大陆的海域边上,藏有两条魂石山脉。但都靠近火山口,只有在熔浆喷发的时候才能靠近挖掘。”   可便是修士,也难以抵抗世间伟力灾祸,要能够在熔浆中探囊取物,那少说得是踏境仙尊。   颜如玉了然。   怨不得魂石的数量这般少,所有富藏的地区都稀奇古怪,谁能够轻易获得?   除了牡华天宗。   这样一来,无尽夏那些魔修几乎取之不尽的魂石也有了来源。入梦来与牡华天宗本就联系紧密,这手互通有无肯定做得不赖。   “还在想无尽夏的事情?”   他们正在一处仙城落脚,正是宣明阁所属的仙城,在这里诞生的有仙脉的苗子都会优先送往宣明阁。   黑公孙谌的问话让掏钱的颜如玉动作一僵,“嗯。”   他简短急促地应了声。   交钱后匆匆地跟着接引的仙侍往后面院子走去。   修士落脚的居所自然仙气飘飘,无数繁花绿树陈列在廊下,让人眼前一亮。   颜如玉租了个小院,左不过身边两个都是修士,住在这种地方对他们来说才是习以为常。颜如玉已经习惯了他交钱的时候对面人诧异的眼神,但更多是痴迷。   不是所有人都认识公孙谌,在最初的几十年间,他声名最响亮的还是在北玄大陆,大多数人只闻其名不闻其人,待他将牡华天宗灭门后,他的容貌才彻底为天下所知。   所以盯着他们的人虽然多,但很多更是诧异于他们容貌俊美还是双生子。   是的,白大佬自从登岸后就再没有回去乱葬岗。   似乎现在这具身体适应良好。   颜如玉倒是每晚睡着前必定回去乱葬岗兜一圈。   至于颜如玉……   他迎上仙侍第不知道多少次回眸,那撞上的视线里有些羞涩好奇。   颜如玉:我的笑容绷不住了。   “再看就挖了你的眼。”白大佬阴测测地说道,那凌厉的杀意全不是作假。   仙侍悚然,不敢再有动作,僵硬着将人迎了进去。直到他离开,他额间的冷汗都不曾消失,两条腿都软得发麻,就像是背后依旧有猛兽盯着。   等小院的门关上,颜如玉才叹了口气,无奈地说道:“我怎么觉得以前没这么严重?”他早就习惯被人盯着,但是这种屡屡回头还不罢休的模样,就显得过头了。   白公孙谌:“你没怎么照过镜子?”他的声音带着懒懒的上扬,那平静语调让颜如玉稍稍放下心来。   最近莲容的脾气看起来还是挺好的。   颜如玉:“出门在外,哪有时刻照镜子的功夫。”他本身性格有点糙,这种事情向来不放在心上。有段时间他不喜欢自己这张脸,整整两年都没有看过。   “那现在看看。”   白公孙谌随手招来了一面水镜悬浮在颜如玉的面前,他猝不及防看到了镜中的自己,掂量着看来看去,又掐了掐脸,喃喃自语,“完了,怎么看起来又白了点,这不就像个雪鬼?”   他看着镜中自己狭长的眼眸慵懒地抬着,漂亮的脸蛋让他自己都不太敢直视,忍不住挪开了脸。   “挪开作甚?”漆黑大佬慢吞吞说道,“如玉这么好看。”   清冽的话语说着毫不兼容的话,颜如玉悄悄往边上走了一步,才道:“十七哥,我看我自己的脸有什么好看不好看的。”   就是有些看不大惯,他也懒得去想了。   他说完这话后急急说道:“一路上奔波也是累了,你们赶紧休息。”他们是没什么行李的,直接随便推开一间屋子的房门就可以歇息。   颜如玉关上门就叹息,他觉得自己的反应实在是没眼看。   但是他又忍不住在漆黑大佬说话的时候瑟缩僵硬,从那天之后,漆黑大佬并没有坚持要一个回应,可是语言与接触却亲密了很多,仿佛之前若有若无的疏离与距离感全都消失了。   如果是从前颜如玉,自然不会多想。   可是现在却很容易一惊一乍,生怕在某个时候大佬突然要他回应这份情感。   颜如玉将小笼子取了出来,然后一直缩在他袖子里的小鲛人一个猛子扎进了水盆里。小花精紧随其后,扑闪着翅膀在笼子里飞来飞去。   原本小花仙对这个笼子是可有可无,更喜欢呆在颜如玉身上,但是小鲛人出现之后,因为他特别喜欢笼子里那个放水的小盆子,时常钻进去鸠占鹊巢。   所幸那一份喜欢感染了小花精,让它也开始喜欢在里面钻来钻去。颜如玉很少把笼子的门关上,任由它们玩耍,随后才打量了屋内的摆设。   小院的布置很素雅,最值得十枚灵石的价格是因为布置了中级的聚灵法阵。虽然现在这些聚灵法阵对于大佬们来说并无必要,但是既然能有,为何不要?   颜如玉背着手在屋内走了两步,心想着等到了那片诡影深潭,可得先做足了准备再去细想如何探索的问题,再不能如之前那样莽莽撞撞就冲了过去。   想起无尽夏,颜如玉的眼眸黯淡。   无论如何他还是不希望鲛人一族真的出事。   “想什么呢?”   尾音上扬,带着随意散漫的悠哉,一道略重的力道弹在他的额头上。   “莲容?”   颜如玉捂住脑门,咽下一口痛呼。   他的眼神一扫,发现在整洁的床铺上不知何时倚靠着白衣繁秀的大佬,宽大的袖袍委地,那双漆黑幽暗的眸子紧紧盯着颜如玉。   他的皮肤本来就白,捂住的地方很快就通红起来。   “真是娇气,过来。”   白大佬这个人可真是可恶,自己随手弹出去的力道砸了人脑袋生疼,现在又反来怪人家娇气不吃苦。招人的姿态跟招阿猫阿狗一样,颜如玉还不能不挪着过去。   公孙谌捏着他的脸看来看去,幽幽说道:“你脑门光光的。”   颜如玉:“……”不会说话可以不说话!   看着颜如玉眼底的气鼓鼓,公孙谌忍不住勾唇笑起来,一道温热的暖流点在他的眼角,循着经脉循环了片刻,那额头的热意肿胀消退了。   颜如玉:“莲容,你这手要不也放放?”因为公孙谌捏得他小鸡嘴,连说话都是闷声闷气。   公孙谌拖长嗓音,慢悠悠说道:“那可不得行,我还有话要问你。”他揉着如玉的脸,像是满意手感,又掐了掐。   颜如玉:我脸不是发面团子!   "问什么?”   颜如玉的危机感还不够强烈。   倘若有感,此刻不该是发问,而是早早转移话题跑路为上。   公孙谌变脸跟变天似的,转眼阴沉下来,“问你和他,之前发生了什么?” 第46章   “我和谁?”   颜如玉纯粹是下意识跟着再问了一句, 那脑筋还没转过来。   公孙谌不怒反笑,捏着如玉的小鸡嘴晃了晃,“跟我玩儿呢?”他低低的笑声与漆黑大佬有些不同, 哪怕是笑着, 都透着几分阴郁。   颜如玉:“……我仰慕十七哥与莲容的伟岸,不敢过于亲切。”   素白大佬呵呵那两声,直接呵到他骨子都麻了,还能不知道在问和谁呢?   “那真是有趣, ”公孙谌挑眉,“那怎么不靠过来?”   他总算松开手,展开臂膀。   颜如玉:“昂?”   他发出了一节疑惑的音符。   公孙谌慢悠悠地说道:“不是仰慕伟岸,我这胸膛臂膀,不够伟岸吗?”   颜如玉:“伟岸,您伟岸极了。”他凑过去敷衍地摸了摸胳膊。   摸着摸着, 颜如玉就从敷衍变得真的羡慕了,大佬这身子真有劲, 这胳膊捏着都是硬邦邦的, 不应当啊, 衣服穿上都丝毫不显, 难不成是穿衣显瘦的身材?   可恶,他这破烂身子是半点都锻炼不得, 就算曾经想着早起跑步锻炼身体, 七日内摔破了两次膝盖, 自此后颜如玉就放弃了这个念头。   四体不勤说的就是他吧。   公孙谌微挑眉头,看着在他胳膊乱摸的小手肆意妄为地往胸膛爬去。   他却也是不阻止, 饶有趣味地看着那手上下乱摸, 摸着摸着突然就僵直不动, 像极了惊恐蛰伏的猎物。   显然主人这会才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的“冒犯”之举。   公孙谌:“我看出来你是多喜欢这伟岸了。”   颜如玉默默地收回了手。   冷嘲热讽,莫过于此。   他要将伟岸这个词彻底打入冷宫,短时间内再也不要见到。   颜如玉:“先前……”   他正要起一个新话头,公孙谌却懒洋洋打断了他。   “你还未回答我的问题,你与他之间发生了什么?”他拖长着嗓音说道,“你可说过不会骗我。”   他的声音放缓下来,却莫名藏着威吓的意味。   没救了,颜如玉想,他就是有点怕素白大佬。   “十七哥,同我说了些话。”颜如玉慢吞吞地说道,“让我开始思考起我与他的关系。”   “哦?”   那上扬的尾音显而易见带着恶意与趣味。   颜如玉既然决定说,就没打算真的讲半截,“我只是在犹豫要如何答复十七哥,所以最近才不大敢同十七哥说话。”   他虽然说得够委婉,但是个人都听得出来他是什么意思。   说完后,颜如玉走到桌边坐下给自己倒了杯茶水,这小院早就备着热茶,吃下去满嘴甘醇回香。   吃口热茶压惊。   “他喜欢你?”公孙谌古怪地挑眉,“所以你要答应他?”   颜如玉:“莲容,这毕竟是我的私事。”   他悄咪.咪示意。   实际上颜如玉也不知道要怎么回应,因为他惊恐地发现那亲吻虽然一触即离,但他心里居然没有排斥的念头。   他原以为是这吻有跟没有一样,所以他才会不排斥。但是当他认真想着如果跟之前关系不错的苏眉儿、荀尚平或者是公孙离他们……却不能接受。   这让颜如玉有些惊悚。   不能细想。   “你是我的,我为何不能知道?”   公孙谌奇怪地反问。   颜如玉:?   他突然觉得有些不对,便转身去看素白大佬。   “莲容,你是怎么看待我的?”   公孙谌理所当然:“你是我的东西。”   颜如玉陷入沉默。   他竟然半点都不觉得奇怪。   颜如玉开始摸鼻子。   不过看现在素白大佬的态度,应该还好……   心里想着的那个“吧”还没出口,颜如玉登时天旋地转,整个人躺倒在床上,咫尺距离是公孙谌沉沉压下来的身影。   公孙谌挑开他的衣带,拨开他的衣襟,那动作随性恣意,直接将外衫给撕裂了。   颜如玉躺在床上望着床帐,力求心平气和地说道:“莲容,你想干嘛?”   公孙谌俊美苍白的脸上露出个充满阴鸷的笑容,“你说,当我先下手为强品尝一番,事后他会是什么样子呢?”   分明是与先前一般逗弄的意味,颜如玉却仿佛被当面泼了一桶冷水。   颜如玉:“……可能当做被狗咬了一口。”   公孙谌的笑容冻结在脸上,爬满了阴郁幽冷,“是我待你太宽容了。”   颜如玉:“哦,那我可能没看出来。莲容,你是对十七哥有多怨念,就连做那档子事的时候都想着他?你要是真想这么跟他争风吃醋的话,我建议你可以直接对他表达你的情谊。”   话罢,颜如玉试图从两臂间的距离钻出去。   从头到尾他的脸色都是平静无波,但他是真的生气了。   强硬的臂膀按下他的肩头,颜如玉整个人贯到床铺上,公孙谌欺身压住他,眼里满是阴翳,“有什么值当你这般生气的?他要夺走我的东西,还不许我发火了不成?”   颜如玉:“可我以为我起码是个人,而不是你们两人争夺的玩具!”人好歹还能挣扎一下自己的地位,玩具却是得认清自己的地位。   素白大佬说话确实一贯夹枪带棒不好听,可从未让颜如玉这般感到屈辱。他双手抱住公孙谌的脖颈,用力将他拉了下来,紧紧盯着那双漆黑幽暗的眸子。   “莲容,你倒是告诉我,我究竟是什么?”   愤怒,痛苦,难过的情绪在身下这具瘦削的身躯回荡,直至触碰这具鲜活的肉.体,公孙谌才重新平常到活着的气息。   他直起上半身,哪怕如玉的胳膊也只能无力垂下,无法阻止他的动作。冰凉幽冷的手指在如玉脖颈处摩挲。   突突跳动的血脉涌动着愤怒的气息,正是奔腾贯穿的潮涌,千军万马奔向心脏。   指尖往下,戳在单薄的胸膛上。   正下是心。   扑通,扑通,扑通——   正在剧烈的跳动。   公孙谌俯下身去,趴在颜如玉的脖颈嗅闻。   有恐惧的味道。   他舔了一下,也有性.欲的气息。   左手仍然牢牢压住如玉的肩膀,在心上徘徊不去的手指总算划下,在腰间摩挲不止。   细嫩,柔滑,皙白的皮肤。   在摩挲下紧绷起来。   惊恐的味道又浓郁了起来。   公孙谌稍稍挪开头,靠在如玉的肩膀上看着他望着上方的脸庞,那精致绝美的面容僵硬,就连呼吸都沉郁下来。   眼神有些空洞,却让人平添了几分快意。   方才吐露愤怒字句的唇.瓣紧紧抿着,抿住了愤怒的唇线。   柔弱,可怜,无力的雀鸟。   拢在掌心,轻易一掐就能捏死的脆弱。   咚,咚,咚……   冰冷的唇贴上如玉的脖颈,隔着浅浅皮肉用力舔舐着鼓动的血脉。   高高低低的声音充满整具身体,如战鼓,如轻吟。   他独爱这种燃烧血液的跳动。   “我要你。”   紧贴脉搏的唇舌吐露出幽冷的毒液,他咬着那块皮肉研磨了两下,“与外物无关。”   认认真真确认了一番的公孙谌重新撑着身子,低头打量着被他扯破衣裳、在碎布中赤.裸着上身的如玉,怒意灼烧着他的眉眼,眼尾的嫣红如同擦染了胭脂水粉,让人忍不住想用指腹再细细擦上几遍。   颜如玉不想动。   他觉得素白大佬简直不是人。   他可能压根没搞懂颜如玉为什么生气,也一点都不关心,简单粗暴地用身体证明了他看上的是他的人,而不是为了与人争夺。   要说生气吧,如玉还是生气的。   可要说真的暴跳如雷,方才的怒意已经泄气了太多。   他道:“莲容,你让我起来。”   公孙谌不满地掐着他的脸,“怎么说话的?”   倒也是让他坐了起来。   颜如玉拢着凌乱的衣服有点出神,素白大佬待人处事一向直接,我行我素,恣意妄为,想到什么就做什么,如此……   也算是正常。   “莲容喜欢我的脸?”   颜如玉索性将那些撕碎的布料扯下,零零落落在地上堆积起来。   公孙谌打量着他完全光滑赤.裸的上身,间或在几处隐秘的地方落着红痕,是方才肆虐留下的痕迹,他的心情很好,“还算入眼。”   颜如玉轻哼一声,他的脸要是只能算入眼,那世上就再无其他人能看得下去了。   可如果不是为了脸,颜如玉着实想不通。   他从储物空间取出件新的衣裳,动作间露出了胳膊上那只紧箍的漆黑镯子。   公孙谌盯着看了几眼,神色暗沉下来。   背对着他穿衣的颜如玉没看到,待他重新理顺,又变作人模人样的时候,他才轻声说道:“可我还在生气。”   公孙谌:“……”   他不可思议地扯了扯颜如玉的头发,像是没想到颜如玉居然如此胆大包天。   颜如玉起身快走了几步,站在桌边看着公孙谌,“莲容,我不喜欢被人强迫,也不乐意成为泄欲的工具。”   他太清楚素白大佬的性格了。   公孙谌做惯了□□者,压根不会管顾旁人的意见。想要的东西便去掠夺,喜欢的东西便要霸占,强硬扭曲的姿态不容人退缩,却会让人窒息。   在素白大佬看来,方才已经算是告知,日后再发生相同的事情已是必然。   可颜如玉不愿如此。   且不说两个大佬之间剪不断理还乱的敌对,公孙谌的霸道独占必然会与他发生冲突。如果是对等的关系那还有牵制的可能,如若只是依附的娇花,那便只能彻底被其灌溉,日后如何生长修剪全然不遂人愿,他压根不想做那等委身于人的废物。   公孙谌:“你想让我与那厮一起做你的裙下臣?”他的嗓音低沉阴冷,听不清辨不明的情绪在缓缓流动。   颜如玉想踩他一脚,想想又不敢。   只能在心里过瘾。   “你在想什么?在骂我?”岂料公孙谌还挺敏锐。   颜如玉立刻摇头,“没有,我的意思是,我不愿意与人当炮.友,你想打.炮去约别人,我不约。”   他看着公孙谌拧起来的眉,还好心解释了一下炮的意思。   公孙谌:“……你给我过来。”声音里听不出是高兴还是不高兴。   颜如玉谨慎地往后倒退了一步。   公孙谌露出狰狞的笑容,抬手弓起,像是要硬生生将颜如玉给拖曳过来。   颜如玉一惊,下意识再往后退,原以为背后是一片空余,却一脑门撞上了坚硬的触感。   ……这怎么感觉有点熟悉。   他抵着那东西往上瞧,只看到一片苍白。   冻结一切生机,冷得让人发颤。   “如玉。”   漆黑大佬握住他的肩膀,将踉跄的颜如玉扶稳。   倚靠在床榻上的公孙谌慵懒地瞥了一眼,“晦气,还是给你进来了。”   从此话中,颜如玉可以脑补出一万字的尔虞我诈。   但此时此刻颜如玉是万分感激漆黑大佬的出现,甚至想抱着他亲上两口。   要不他就真的得考虑是和素白大佬打起来还是躺下失.身算了……他那些魔兽真的能抵得过白大佬十招吗?   黑白大佬森冷地对视许久,最终黑大佬将如玉抱起离开了。   黑大佬并没有带颜如玉回到屋里,而是将他引到院子坐下。然后抵着嘴闷闷咳嗽了几声,指缝有少许血丝,惊得颜如玉猛地站了起来,扶着他的胳膊惊怒,“这是怎么回事?”   “无碍,他也讨不到好去。”   大佬的声音有几分沙哑,“你可有事?”   颜如玉肉眼可见僵硬起来。   黑大佬叹了口气,他重新让如玉坐了下来,很谨慎地没有碰到他。   “那疯子肆意妄为,让你受惊了,是我没有及时赶到。”   各自入屋后,察觉到隔壁的不妥,他已经是最快速度赶去了,只是疯子特特布置了阵法,为了破解他颇费了一番功夫。   颜如玉:“怎能怪你,我没事。”   他的脸色有些苍白。   就算他在白大佬的面前那么镇定,甚至还开他的玩笑,实际上颜如玉的神经一直紧绷着,不敢有丝毫的懈怠。   他对莲容说的话乃是真心,倘若真的成了笼中雀,那可真是令人痛苦。   倏地,他听到十七哥轻声说道:“我不会如此待你。”   他低头撞上那双依旧苍白的眸色,此刻眼底载满了温柔。 第47章   这座仙城归属于宣明阁, 偶有出入的修士自然也与他们相关,偶尔往来间,还能看到寥寥几张熟悉的面孔, 仿若几十年前曾在牡华天宗见过。   颜如玉恹恹地在街上走着,肩膀上趴着一只小花精,鲛人则是化为鱼形玉佩正坠着腰封。   他的心情不太美好。   小院的气氛压抑逼仄, 让颜如玉无法久留。   昨日……   他怔然望着路边一座酒肆, 耳边却回响着黑大佬温柔的话语。   尽管他心知肚明这不过是趁虚而入的柔化手段,可确实戳中了颜如玉的担忧。   白大佬肆意妄为惯了,不管昨日是因为什么而戳中他的兴奋点,当他意识到如玉是他欲.望的集合时,他不会让步,更不会像黑大佬那样留有余地。   虽然黑大佬也不可能善罢甘休就是了。   他是偷溜出来散心, 但瞧来瞧去, 这行色匆匆来来往往的人与他不同。他们各有牵挂, 在世上有让他们奋不顾身的人, 可能让颜如玉记挂住的却依旧只有那么寥寥几个,除此之外,他在此间当真是孑然一身。   小花精似乎是觉察到了颜如玉的心思, 飞到了他的前面, 用短短小小的胳膊摸了摸如玉的鼻子。   隔着一层面纱。   颜如玉失笑,伸手去捉小花精,将它握在手心,“莫要担心我。”   他迈步往前走。   实在是无趣, 不如去老地方散心罢了。   在他的身影消失在街尾后, 身后那座酒肆三楼有人推开了窗户, 若有所思地说道:“赵柳, 你跟上去瞧瞧。”   一道暗影从屋内消失。   屋内有人说道:“你让赵柳去作甚?好不容易得闲出来吃酒,不说要品尝这凡人酒水滋味吗?怎又去看别的?”   先前说话那人嗤笑道:“你们凑的局,我可甚都没说。只是看到个眼熟的人罢了。”   当真奇怪,那人应当已经消失了几十年才是。   按他如今的岁数,已经是白发苍苍,行将朽木的时候了。   …   颜如玉轻车熟路地在包间坐下,同杂宝阁的侍从说道:“不必留人伺候,我一个人看看就行了。”   这是他第三次进杂宝阁,对一套流程熟悉得紧。   他取着的令牌让杂宝阁待他很是尊敬,闻言送完东西就一应退下。   杂宝阁每十日会有小会,每三十日会有大会。   平日会有杂流。   杂流说的是被鉴宝师觉得不入流但有趣的东西,偶尔也会有人在杂流里捡漏。今日不是小会,也不是大会,底下是敲定的几件都是杂流,价格并不高。   颜如玉听着闻着,也觉得很有意思。   毕竟能上小会大会的都是叫得出名号的贵重物品,可杂流就稀奇古怪了,有的甚为有趣,听得他津津有味,甚至还拍下了两件小玩意收起来。   在杂宝阁坐了一个时辰,钱花出去了,心情也好了一点。   他晃了晃茶杯里泡着的小鲛人,“灵茶好喝吗?”   鱼形玉佩化出的小鲛人腆着肚子,娇娇地说道:“饱了。”   今日为了小鲛人,颜如玉可是连着续了好几次灵茶,这小家伙居然喜欢上了杂宝阁的特质灵茶。他与苏眉儿想必很有共同语言。   颜如玉的手指沾了水在桌面上胡乱涂抹,他在思虑是否要联系颜家人。   特指几位手足。   已经六十年了。   也不知道他们还会不会记得他?   颜如玉叹息一声,眉眼垂落,闷闷地看着桌上的水渍。旁人看来,便是这位娇客先露出笑靥,不过片刻又有清愁栖息眉间,让人生怜不已。   忍不住留神,忍不住细看,便忍不住泄了气息。   这一落痕迹,便让小鲛人察觉,尖叫道:“如玉如玉,登徒子!!!”   那后面三个字可谓是尖利,惊得里外都吓了一跳。   颜如玉蓦然起身,杂宝阁的侍从也猛地冲了进来。他们本就是修士,尤其有两个化精期修士,敏锐觉察到了屋内除了客人外还有几道气息,当即沉下脸色,“何方宵小!”   有三个身影逐渐显出来,面露尴尬。   毕竟他们这般行径确实是不妥。   尤其是袁成和徐若,若非尘缘生硬拉着他们,也做不得这种偷偷摸摸的举止。   一刻钟前,赵柳回去不知和尘缘生说了什么,他就仿佛得了癔症喃喃自语,说着些什么不可能啊,不应当这样的话,最终强拉着他们潜行入了杂宝阁。   今日只是杂流,没有小会与大会,珍贵的物品也不会开启。杂宝阁的守备虽然严谨,却也不至于像大会与小会那样滴水不露,居然真给他们悄然进来了。   只是……   袁成和徐若看向那娇弱少年,杂宝阁的侍从正牢牢将他护了起来。   如果是为了那张脸,那种惊世的容颜,却也无怪乎尘缘生会这般莽撞冲动,栽在这美人坑里。   他们的眼神闪烁,游离不定。   毕竟就连他们,在看向那人时,也总控制不住心神的瞬间动摇。   着实蛊惑。   “颜如玉。”   尘缘生的声音艰涩,“没想到你还活着。”   这把声音有点熟悉,就像是在很久前听到过。颜如玉循声望去,为首的年轻修士也正看着他,面上依稀有些许旧时痕迹,让他泛起记忆的涟漪。   原来是他。   尘缘生的尘姓如牡华天宗的蓝家一般,掌门往往出自一脉,在宣明阁中是大姓,修士众多。被白大佬恁死的尘客行与尘缘生应该有不远不近的血缘关系。   颜如玉:“好久不见。”他简单打了声招呼。   不知为何得了这句话,尘缘生的脸色反而更沉重。   既然人认识,而且就有杂宝阁的人守在外面,也做是虚惊一场,各自落座了。   等到屋内只剩下四人的时候,颜如玉虽未邀他们坐下,神色却也还算平和,“尘缘生,你有事找我?”这人都入门来了,说是平白无事也是不可能。   尘缘生神色莫测地看着他:“是啊,没想到还能再见。”   颜如玉对尘缘生的印象不好不坏。   当年各自岁数还小,尚未确定灵根。那会的颜如玉就是个粉雕玉琢的小团子,喜欢与他玩的人倒不少。这些玩伴有好些都是各大仙门所出,尘缘生也是其中一人。   可是后来不到一两年,这些好苗子一个个都测出来灵根。   便天然有了区别。   人有了差别,便会分出个三六九等,更何况还是这等大事。   孩子是最纯粹,这份纯粹,分好,也分坏。   有了差别,便有了亲疏远近,从前颜霁嘴里说的那些欺负他的内府小疯子,多数就是那些小玩伴。   尘缘生不过作壁上观罢了。   都是小孩子,有的恶意也不过是懵懂无知,只是长成后境遇各有不同,偶尔几次遇到尘缘生他都是匆匆而过,倒是没想到还能再见。   且遇到尘缘生后,颜如玉才真正有了一种实感。   修士与凡人当真不同。   六十年过去了,尘缘生现在的岁数已经八十好会几,可他的相貌如青年挺立,顶多只有二十岁出头。若是如玉来历经这几十年的光阴,现在已经是白发苍苍的老头啦。   如此,颜如玉待黑大佬先前所说的恐惧有了少许莫名的理解。   倘若易地处之,眼睁睁数着倒计时,看着亲近的人逐渐死去却毫无办法,这种恐慌足以让人绝望。   尘缘生站在颜如玉的对面。   他看着少年美丽如昔,不,应当是更胜从前的精致面容,除了不可避免的心神动摇,却也充满着怀疑。   他清楚颜如玉的身份。   他不可能在现在仍然保持着这般模样。   当初天下得知颜家出了个第一美人,两位仙尊为此争夺不已,这般传闻虽然确实被刻上榜首,也有诸多人对此记挂,深感有趣。   可真的全然上心的,除了当真见过颜如玉面容的,又会有几个?   只有真正看到颜如玉,方才知晓这般模样是如何魅惑人心,哪怕是现下,他那两位友人正发痴地盯着少年看得入神。   连眼都直了。   尘缘生不怪他们,因为这实在正常。   可没见过颜如玉的人却只把这名头看做趣味,也不将此事放在心上。盖因凡人的寿数实在太短太短,过了炼气筑基,人就能突破两百寿数,等到了化精,那更不必说。就算只停步在最初的两个阶段,可是任何一种延年益寿的手段都可以尝试。   他们脚下有无数大道。   可凡人没有。   颜如玉是凡人。   就注定了他的存在会如朝露般轻易逝去。   颜如玉迎上尘缘生的眼神,忽而捂着嘴闷闷咳嗽了起来,他咳嗽的声音发闷,仔细听来,又有点像胸腔里含痰的样子。在苦苦咳嗽了好久后,他才哑着声音说话,“见笑,这把身子骨有些虚了。”   尘缘生的脸色微变,他细细打量着颜如玉,试探着说道:“你的身体……”   “老了。”   颜如玉:“我与你可不一样。”   他的咳嗽,就像是老人垂暮,连胸腔都堵满了痰那般发闷难受。就连说话,其实也是上气不接下气,说得很慢,也很细。   青春永驻比起延长寿命来说可要简单,如此,尘缘生心下好笑,只觉得自己方才是昏了脑袋,什么都想不到,还以为颜如玉当真找出了能让自己突破寿命限制的法子……如果真是那么简单,也就不会有那么多悲剧发生了。   尘缘生:“牡,你家的告示还未撤下。”   颜如玉听得懂他的暗示。   他说的是在他跨越时间线前牡华天宗下的命令,说是他与外人勾结的那条,若是有人能寻到他的踪迹,就能够捉去牡华天宗领赏。   尘缘生出身宣明阁,自然不会去贪图牡华天宗的赏,只是隐晦提点了颜如玉后,他也没有继续逗留,只在临走前淡淡说道:“下次再见不知何时,当年……抱歉。”   说完这话后,尘缘生拎着两个不愿转头的友人匆匆离开。   即便清楚颜如玉的真实年纪,可看着他那美丽到让人移不开眼的容貌,确实会心生动摇。他不愿幼时玩伴在垂垂老矣的时候,还要为了自家的昭令奔波逃亡。   他身边的这两人也是出身大家,方才他又不小心直接呵破了颜如玉的名字,要是让他们一个不经意间想起来,那就糟糕了。   毕竟尘缘生不会为了牡华天宗动摇,可旁人会不会……   尘缘生想起蓝岚,面无表情地想,那可就不好说了。   杂宝阁内。   颜如玉没碰从头到尾都在装鱼的茶杯,另取了个杯子吃了几口茶,指腹时不时摩挲着茶杯,那模样有些出神。   小鲛人从茶杯里探头,在刚才意识到事情解决了后,他就一直缩在茶杯里装鱼。   索性他提点的时候只那道声音最响亮,无人发现有尾小鱼躲在茶杯里。   “如玉如玉,”小鲛人从灵茶爬了出来,下肢不太给力,他挪动着小手手爬到了颜如玉旁边,蹭了蹭他的胳膊,“他欺负如玉?”   颜如玉将手递给小鲛人做支撑,摇头道:“他没有欺负我,当年的事情不过是小孩玩闹,都过去那么久了,我没想到他还会放在心上。”   说是玩闹,其实也不止步于此。   他并非是出生便只留在外门的,在最小的那会,会走动后,他就常常会和其他的小孩一起去到内府的一处地方玩耍。   说是读书写字,不满三岁的孩子哪里会呢?   那到底还是在玩的。   既然是类似学堂,又是在内府,那自然是连蓝叶舟的独女蓝岚也在其中。   是的,蓝岚其实比颜如玉还虚长几岁。   如果她和主角的婚姻能成,那是不是要算作姐弟恋?   幼时的记忆,因为他生而知之,所以还是记得。   他记得,蓝岚其实很不喜欢他。   尽管他和蓝岚的接触只在幼年,但也正是因为幼年稚嫩,所以天生聪慧刻薄的小蓝岚才会没有掩饰住那恶意。   如果是长大后的她,想必会笑靥如花,就连行事也不露端倪。   他很清楚那群小玩伴的异变产生,是在蓝岚检测出了灵根的时候。小时候的玩伴里,就属他和蓝岚最惹人关注,他们俩都长得可爱好看,尤其是颜如玉,他虽然是个懒娃娃不肯动弹,却总有人愿意粘着他。   等蓝岚有了灵根的消息出来后,原本和睦的小团体便逐渐出现了矛盾。   颜如玉大概猜出来这妮子到底做了什么。   那会没想起来是穿书,眼下回想起当年的事情,蓝岚真不愧是原著中阴了一把男主的未婚妻,从小就鬼灵精。   大多的挑衅与小打小闹他都没有放在心上,唯独一次真的快出事了,是颜霁偶然遇到救了他。她将颜如玉救下来后,按着那几个闹事的小疯子一顿狂揍,就连蓝岚也不例外。   想来也忒解气。   那会颜霁抱着受伤的小如玉回家,禀告了父母后,颜如玉就彻底住在外门,不再去学堂。   直到他检测出没有灵根后,也没离开过外门。   在那群孩子中,尘缘生确实没对他做什么,却也什么都没有做。   颜如玉懒得去跟不慈不爱的父母告状,每日定时定点跟着侍从来往外门和内府,跟上幼儿园一样。所以他被欺负的事情,也直到颜霁揍人那会才得以揭开。   但都岁数太小了,就当做童年无知过去了。   颜如玉原也是这么想的,直到他发现自己身份的特殊,得知蓝叶舟和颜辉等人对他的过度关注。对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些修仙巨擘的后代幼儿园有了自己的答案。   牡华天宗的内府有一处学堂,说是给幼童读书识字,可底下全都是各种阵法,尤其是聚灵阵。在那样的环境下泡久了,人之开智和灵根会更为纯净,这也是宣明阁和其他交情好的仙门会巴巴将人送来的缘故。   但他能进去的原因与他们必然不同。   颜如玉猜测那上头几个是想观察他会不会有什么变化。   看似重视,却也漠然。   他几番出事,暗地关注的人不可能不知,颜辉更是如此。   如果不是颜霁及时赶去,那次“意外”或许真的会要了他的命。又或者颜霁能及时赶到压根不是偶然呢?   毕竟她按着蓝岚揍得贼狠,一个小姑娘鼻青脸肿地回去,还是掌门的独女,不可能一点惩罚都没有。但颜如玉记得那段时间颜霁整日进进出出照顾他,那鲜活飒爽的模样可看不出受过惩罚的样子。   试探。   由尘缘生带来的回忆,让颜如玉开始审视幼年的事情,当他得了这个结论,心中并不诧异。以他们的心性,不从小盯着那才叫奇怪。   他只是有些兴意阑珊,毕竟回忆过去不好的事情,也不让人舒服。   他戳了戳小鲛人的脑袋,将他重新收了回去。出门的时候,他问杂宝阁的侍从买了好一批灵茶。等回去就将小鲛人的水全部都换成灵茶水,让他一次性泡个够。   底下大堂的杂流还在进行,颜如玉却不去理会,正要穿行过走廊往大门,却被杂宝阁的侍从拦下。   颜如玉认出那人是刚才预警时最先冲进去的修士之一。   那化精修士诚恳地说道:“贵客若是要离开,可从后门走。”   颜如玉:?   他上下打量着眼前的修士,沉默了片刻,“有人在蹲我?”   化精修士苦哈哈地说道:“请贵客莫要问了,后门有几位化精修为的从者候着。等您出去了,他们会带您平安离开。”   颜如玉瞧得出来他没撒谎。   在他带着许多多令牌的前提下,杂宝阁对他一直都很友善。就连他买东西都是八折,当真是让人落泪,能让抠门的杂宝阁吐钱可真不容易。   如果这个修士没有骗他,可这般模样却是顶着压力在做事般……顶着什么压力?方才尘缘生在杂宝阁叫破了他的名字,难道是被人认出来了?   颜如玉在包间内坐着,只有他和两小只在,又要吃东西,自然会把面纱摘下来。   闯进去的杂宝阁修士都看到了他的长相。   姑且信任杂宝阁修士不会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将他的消息卖了出去,那消息又是从哪里泄露的?便是尘缘生那家伙,也才刚带人走不远,不带这么快的。   除非是……   颜如玉:“有一个与你们杂宝阁相交甚笃的贵客,方才的骚动惊扰了他,让他得知了我的身份?”   他揣测,并且在化精修士脸色微变的时候继续补充。   “他对我有恶意,让你们杂宝阁留人,可我偏偏用了许多多的牌子进来。一面是不能得罪的贵客,一面是自家少阁主许多多,你这算是从中盘旋另谋法子,想拖延时间让我跑路?”   化精修士心下大惊,他说的话猜中了八.九。发话的那人确实是杂宝阁不能抗拒的贵客,可将少阁主的客人送过去又成什么样子?   自然是不能够的。   眼下已经送消息回去,只要拖延上片刻,就会有大能赶往此处,务必会稳住那发作的贵客。   颜如玉笑眯眯地说道:“多谢你们这番苦心,不过这会让你们得罪客人,却也是不能够。”他戳了戳在肩膀上的小花精,温柔地对它说了几句话,便见它翅膀扑闪,立刻飞了出去。   而颜如玉则是悠哉悠哉地左顾右看,“那贵客,门牌号多少?”   …   七号房。   越往前的号码,就意味着越尊贵。   可这个房号的客人却不是为此,而是他偏爱七这个数字。   不论他走到哪里,他总爱住在七号房。   眼下,他正慢条斯理地亲自烹茶,袅袅茶香在室内散开,沁人心脾。如行云流水的动作当真是赏心悦目,甚至盖过了屋内十几个冷冰冰的黑衣侍者。   这些黑衣侍者浑身散发着冷厉的杀气,像是一具最得用的凶器,望而生畏。   颜如玉在化精修士的陪同下进来,一眼便望到那十几件把杀器,沉默片刻后,他轻笑出声,“我知道是哪位尊上了。”   话音落罢,热茶也将将煮好。   七号房的主人拎起茶壶,“请坐。”旋即便是茶水冲下。   他给颜如玉留了个位子。   颜如玉信步悠闲,淡定地在位子坐了下来。   “您的手艺不错。”   他在吃了一口茶水后赞叹。   “谢谢。”   七号房的主人也很有礼貌地回答。   等各自啜饮得差不多了,这人才又说道:“我道是谁呢,原来是颜家的崽子,却是爱胡闹。”那不轻不重的训斥,就像是在责骂自家小辈。   颜如玉出来是遮了面纱的,可修为高深的修士,想要看透也不难。   毕竟这面纱也仅有少许遮掩的能耐。   “尊上与我父亲认识?”   “自然是认得。”   这一来一往的平静祥和,让门口守着的那位化精修士都有些茫然,都差点以为先前这号房的主人阴森恐怖的口吻,如若磨牙般地念出“颜如玉”这三个字来。   那森然的杀气可不是作假。   颜如玉这名字听起来是耳熟,当场想不起来,可闹完事回去,再认真琢磨下,化精修士也便想起来究竟是谁了。   可不管是谁,他都是少阁主的朋友。   那也是杂宝阁的朋友。   对坐吃茶的两人已经吃上第二杯了,颜如玉含笑问道:“不知尊上留我,却为何事?”   对面那中年男人不紧不慢地吃完第二杯,将茶杯放在桌面上,发出轻微咔哒的声响。这声音如同信号,七号房骤生冷意,杀意密布。   十几个黑衣侍者的视线皆扎根在颜如玉身上,倘若眼神如刀似箭,已经能够彻底戳烂他的身体。   中年男人:“当初你拍下的魂石,如今可安在?”   颜如玉恍然大悟般在储物空间里寻摸了片刻,最终掏出来一颗小小的红石,乳白的光辉悉数被红兜兜遮盖,半点都看不清楚。   “原来您是为了这个?”   中年男人死死地盯着颜如玉手中那不足大拇指大小的魂石,耳边还听得颜如玉在说:“这颗是我兄长想买的,这做兄长的想要,做弟弟的自然不会不给。却没想到夺了尊上所好,罪过罪过。”   颜如玉在问出来是七号房的主人时,就多少猜到了起因。   要是七号房,杂宝阁,这两者结合在一起,能想起来的也就那一件事了。   当时三号、七号与颜如玉争夺魂石,因为白大佬给的钱够多,最终是颜如玉不计代价给拍下来了。   事后,曾有人追杀颜如玉,不过都被白大佬给摆平了。   三号房是苏眉儿,这七号房,自然是眼前这位中年男人了。   他自称严以鸣。   颜如玉在进门时,就感觉到了刺痛的杀意。尽管方才的对话你来我往,皆是含笑从容。可他从严以鸣的眼底看不出任何的笑意。   这是一个深不可测的人。   “你的兄长?”严以鸣挑眉,暗含恶意地说道,“我却是不知道,颜虹到了这里。”   颜如玉晒然,跟这种知道身家根底的人说话就是麻烦,扯个谎言都更费功夫。   “尊上也当知道我的情况,这些年东躲西藏,要是单凭我自己,如何能够避开家门的追查呢?那自然是要再认上几个干哥哥,这做事才算安稳。”   颜如玉脸不红心不跳地胡说八道。   他哪来的干哥哥?   倒是有俩想要哥哥干的,尤其愿意做个情哥哥。   严以鸣昂首,身后像是有黑衣侍者得了命令上前来,门口站着的化精修士脸色一变,伸手握剑,只那一瞬,黑衣侍者却是扯下了颜如玉的面纱。   分明他伸手就能做到的事情,却偏生要让侍从来。   待严以鸣亲自用眼看过颜如玉的容貌,眼底登时闪过一丝暗色,低哑地说道:“这张脸,却是有几个好哥哥都不为过啊。”   颜如玉:?你变态啊!   他立刻察觉到严以鸣的神色微妙变了,如果先前是布满杀意,现在是在杀气中还夹杂着情.欲,真叫人晦气。   这厮太过摆谱,原以为上来就是干,结果却爱瞎弄什么逼格,丝毫没想过往往失败死于话多啊!   颜如玉:“……我已经七十几了。”   他用全身心表示抗拒,便丢了一脸年龄暗示。   严以鸣的欲.火却更上一层,笑着说道:“那岂不是更好?”   脸好看就足够了,看那外露的细嫩皮肉,层层衣裳包裹下的躯壳自然也该有相应的模样。这小子得罪他不浅,当年可杀了他好多侍者。虽然只不过是中阶,可要培养出来全心全意、得心应手的却是有些麻烦。   如今便要他肉偿,再将他活生生作弄死在床榻上,岂不乐哉?   虽是颜家出身,可毕竟是个弃子,想必就算消息泄露了出去,牡华天宗也不会说上什么。   严以鸣的笑容更深,眸色越浓。   颜如玉:妈的,超级无敌大变态!   他yue了!   怎么连老头子都下得去嘴啊!   颜如玉不想跟他绕圈了,直接挑明了矛盾,“当年追杀我的人,是你派出去的吧?”   严以鸣:“是我又如何呢?你那个手段残暴的干哥哥,眼下不在这里吧?倘若是在,你又何必发抖呢?”他怜惜地看着颜如玉细腻的皮肤。   那视线粘稠恶心,让颜如玉感觉看到的地方都瘙痒起来,恨不得挠上两下。   颜如玉:“我毕竟是凡人,面对恶意杀气,不这般才奇怪吧?”他一边说着,一边把玩着从进门起就一直拿在手上的翠绿晶核。   那翠绿晶核看起来圆润剔透,当是上品。   黑衣侍者们在进门的时候就用神识查探过了,没有检查出什么来才默不作声让颜如玉进去。   眼下,颜如玉摸着这翠绿晶核,实在是忍不下去了。   砰!   一道重重的落地声,像是有什么重物砸下,让地面都摇晃起来。   “啊!”   立刻就有尖叫,“魔兽——”   话音刚传进包间,这包间的墙壁就剧烈摇晃起来。   咚咚咚!   是沉重用力的敲打声,严以鸣的神识外放一瞧,当即脸色就变了。   此刻扒着包间外墙的,正是一只通体发黑的魔兽,这魔兽只有一只独眼,长在下腹。可浑身上下却有无数个尖角,尤其是在左右两条如同烂泥的胳膊上,更是镶嵌着极其密布的利齿。这头硕大无比的魔兽正昂着脑袋尖啸,两条胳膊用力地贯在墙体上。   正当所有人的神识都留在外面,忽有一道小小细细的惊呼,“屋内也有!   说时迟那时快,严以鸣心中预兆刚生,整个人就莫名矮了三寸,险而又险地避开身后弹出来的一条油腻湿滑的舌头。那舌头不甘心往下一卷,严以鸣早就爆闪离开,一下子出现在屋外,只听他恼怒地说道:“你们杂宝阁就这么放纵魔兽闹事?”   “哟,在这里呢。”   远比刚才还要凶险万分的险兆出现在严以鸣的心头,他的心跳很快,快到几乎要崩裂,整个人下意识闪身,却避不开最险要的那只如白玉的手。   那只手出其不意从背后穿过了他的胸膛,捏碎了他的心。   可那只鲜血淋漓的手抽出来后,严以鸣那具尸体却重重砸在地上,化作了一个小木人。   “替死”!   白大佬挑眉,那视线定格在刚才严以鸣破窗离开的室内,那只手隔着一堵墙慢慢收紧,像是在拉扯着什么。   刚逃过一劫附身在黑衣侍者中的严以鸣不得已,闪身逃到了大堂。   方才的喧哗让还在拍卖杂流的大堂彻底空了。   严以鸣出事,那些黑衣侍者自然哗啦啦跟着出去,且随着人数逐渐增多,化精修士的脸色越来越难看。   颜如玉同情地拍拍他的肩膀,毕竟那足足有百数之多,压根不知道藏在哪里。   这简直是完全不把杂宝阁放在眼底。   颜如玉:“这到底是哪个主儿?这么肆意妄为。”   化精修士苦笑:“他是宣明阁阁主的独子。”   颜如玉认真想了想,“这不对啊,宣明阁阁主只有三个女儿吧。”这儿子是从哪里来的,而且还姓严。   现在的宣明阁阁主应该姓尘。   “私生子。”   化精修士言简意赅地说道。   然后再悄声说,“听说阁主有意让他儿子入族谱,只是他的道侣启天夫人也不是好说话的,至今不肯答应。”尤其是有小道消息,说是阁主想将阁主候选人的资格给了严以鸣,而不是家中三位女儿。   足以看得出来宣明阁阁主对严以鸣的看重。   颜如玉:“渣男。”   化精修士无奈地说道:“这里就是宣明阁的地盘,杂宝阁明面上还是不想跟他们起冲突的……”他言语间透露出一种“刚才你要是听我的就好了”的沧桑感。   颜如玉挑眉:“原来是这样,你放心好了。”   化精修士:?   我放心,我放什么心?   我就是一百个心都放不下啊?!   边说着,他总算望外瞧去。   只一见,他便毛骨悚然。   端看方才那挤满黑衣侍者的大堂却空无一人,神识外放,便窥见无数血色。地面,墙壁,桌椅,柱子,乃至于高高的天花板,都染满了鲜红。撕碎的肢体与骨骸胡乱丢着,粘稠的脑浆和滚烫的鲜血搅在一起,红红白白恶心得要命。   唯一站着的人,正一下、一下地踩着一滩烂泥。   不。   那不是烂泥。   那是血肉和骨骸融化的血泥,两颗咕噜转动的眼珠子充满恐怖与畏惧,却还是活着的!   公孙谌一脚踩爆一颗眼珠子,幽冷地说道:“我都还没动过他一根手指头,你这双眼睛却是爱看。”脚底用力碾了碾,整滩肉泥痛苦痉挛起来。   一张嘴裂开,声音是无穷尽的绝望与痛苦,撕裂得几乎是在尖叫。   “绕过我,绕过我,我爹,我爹是宣明,宣明阁阁主,放我,放过我……”   话到最后,更是如同野兽嘶吼。   公孙谌面无表情地踩碎另一颗眼珠子,“啊,我想起来了。我听说他努力了几百年,总算生下来一个儿子,如宝如珠地看护着,原来是你啊。”   他心满意足地将一截手臂扎穿严以鸣的嘴巴。   “那正好,待会我就去送他上路陪你。”公孙谌懒得去管顾那厮的垂死挣扎,在他的操控下,严以鸣只会不死不活地感受着这极致的痛苦。   “如玉,”他狷狂肆意站在血泊中张开双臂,素白的衣襟布满血红,连脸上都溅着几滴猩红,“不来抱抱我吗?” 第48章   化精修士自然知道颜如玉的身份, 但那又有什么关系?   自家少阁主的朋友,自然是得护着些。所以当他看到颜如玉跨上栏墙时,整个都吓住了,连忙去抓。   指尖却与他的衣襟擦边而过。   颜如玉跳下栏, 身形轻飘得如同一阵风, 落在了公孙谌的怀中。   “不怕我了?”   “自然还是有点。”   颜如玉幽幽地说道,不敢透露他最开始给小花精暗示的是去找黑大佬, 没想到将白大佬给寻来了。   这要是给白大佬知道那可得是一番好脾气。   公孙谌抱住颜如玉, 大步往外走,身后留下的血污兀自燃烧起来, 连同墙壁都冒出无形的白焰,最终除了中间那摊血泥消失不见外, 其他的残骸遗体都被大火吞噬。   就连神魂也没留下一星半点。   “莲容, 我们去哪?”   白大佬跟抱小孩似地搂着他,颜如玉不得不伸手扶住他的肩膀脖子。   “去宣明阁。”   公孙谌的眼眸深沉,那厮已经去了。   …   颜如玉他们落脚的这座仙城是归属于宣明阁, 但宣明阁并不是落座在这仙城中。东游大陆讲究避世,所以除开仙城外, 还是有许多国家生活在大陆。   有的偏远边陲小国甚至从未见过仙人, 只依稀听过口耳相传的传说。   宣明阁正是落在无人之处。   僻静悠远。   宣明阁阁内有几十条仙气磅礴的灵脉扎根, 亭台楼阁, 殿宇轩昂, 起起落落的山脉蜿蜒, 正棋布着一个古怪庞大的法阵。此阵法世代相传,经过几万年的不断增删, 除了阁主外, 压根无人能彻底掌控。   这道大阵, 彻底束缚住所有外泄的灵气,也庇护着宣明阁内所属的任何修士。   宣明阁的弟子,在入门后,都会取一滴心头血炼制灯芯,等自身的灯点亮后,自家师长便能依此确定弟子的安危。灯在人在,只要灯芯永远燃烧着,便说明其平安。   阁主一脉的命灯,安置在最里面。   等看守的人发现严以鸣的命灯黯淡下来,已经是两刻钟后的事情了。   他们心下大惊,不敢有任何懈怠,立刻传讯将此事直接上报到阁主案前,当宣明阁阁主收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启天夫人自然也收到了。   两位一体,虽然启天夫人与阁主的关系已经一般,但还是仙门内的长老之一。   启天夫人是一位相貌普通,气质独特的女修。   她和阁主的修为已到踏境大圆满,正是最顶尖的修士之一。当她得知此事时,她的长女正在殿内。   尘归:“娘亲,可真是报应不爽。”   她可当真不喜那严以鸣。   严以鸣仗着阁主的宠爱,私下的行径令人厌恶。可偏生他的修为的确不错,阁主还给他拨了不少侍者保护,就生怕启天夫人对他这眼珠子动手。   启天夫人眉眼泛笑,“他心里有鬼,看我便也生了鬼怪。我何苦去让自己沾了血腥,就为了除掉那蠢物?我当年算得他有杀身之祸,劝他莫要将严以鸣带回来养。他偏是不听,认为我是嫉妒,偏要将人带回来……真是愚不可及。”   言语间待阁主,却不是丈夫妻子间的亲密,反而透着淡漠。   “娘亲,您所提及的杀身之祸,是什么?”   尘归有些讶异,她还是第一回 听启天夫人提起此事。   启天夫人对几个孩子的态度都很温和,见尘归问起,也不隐瞒,“当年你父亲想与我结合,多少是看上了我血脉里有一丝预言的天赋。不然以尘莫回的性格,娶我这位相貌一般的道侣,怕是不能称心如意。   “我图宣明阁可以让我安稳修炼,自也是答应了。两百年间,我为他预知了八次,前面七次都灵验了,直到他登上阁主之位。”   尘莫回的阁主位,才坐了约莫百年。   走到阁主之位,尘莫回已经不需要启天夫人了。可启天夫人为他生下三个女儿,境界又是与他一般的踏境仙尊,就连仙门内也有许多人为其折服。   尘莫回不可能任由自己的性子换掉道侣,也不会这么做。   他喜好颜色,私下做什么,启天夫人也懒得去理。   只他开始在外沾花捻草后,就再也不曾与他同房而居,后面更是带着几个孩子搬出了主阁,另辟住所。   尘莫回也由她,直到六十年前,一直与他淡淡的启天夫人突然找上他。   说是做出了第八次预知。   尘莫回虽然不再那么倚靠预知,却也清楚启天夫人的能力,闻言便正襟危坐起来。   “你寻到你流落在外的私生子了?”   岂料第一句,就让尘莫回彻底变了颜色。   尘莫回长相英俊,气势绝佳,正是一位翩翩美男子。启天夫人与他站在一处,确实显得普通。而这些年她不管他在外面胡闹,尘莫回心中也有愧。   但若是启天夫人要对那个孩子动手,他却是不能容忍。   他盼了好些年,才得了这么个儿子。   启天夫人虽与他没有情爱,可毕竟这么多年,一看他脸色微变就知他在想什么,却也是好笑又有些恼怒,“收收你的心思,我懒得去动他。我来只是告诫你,那小子在外面不知闯了什么祸事,在将来会反噬到你自身。想要他与你都活命,就莫要联系过密,将他好好安置便罢。”   尘莫回信,也不信。   严以鸣的性格不好,在外面确实偶会惹祸。但他修炼的天赋却也很不错,尤其是那张脸与他相近,瞧着心中便舒坦。   启天夫人生下的几个女儿虽然气质独到,却与他半点都不相似。   且近来尘莫回正有打算将严以鸣认祖归宗,纳入族谱来。只要是尘家人,往后便是名列阁主候选人,也会省去很多试炼。   他不知启天夫人是否看出了他的意图,才用预知来警告他。   两人不欢而散。   自此启天夫人就再也没有去管尘莫回和严以鸣的事情。   尘归好奇地说道:“娘亲所说的预知,是真的还是假的?”   启天夫人笑眯眯地将尘归拢到身旁,唇下那颗红痣鲜艳得紧,“自然是真的。”   他们口中提及的那位尘莫回阁主,如今正在主阁内坐着,只脸色铁青一片,几位长老面面相觑,不知是出了何事。   方才他们正在商讨仙门招收门徒的事情,岂料有管事送来信鹤传音,阁主听到后便雷霆大怒,其气势笼罩着整座主阁,不知有多少人都趴到地上不能动弹。   一位踏境仙尊动怒,便如同裹挟着天威。   “阁主,可是发生了什么?”   尘莫回:“我儿,生死不知。”   诸位长老是知道尘莫回和启天夫人那档子事,也有人看不起尘莫回的好.色,可那些都在私下,面上是不可能提起。不仅不能,相反还要表现出担忧关切。   “可是命灯出了问题?”   “鸣儿定然不会走远的。”   “阁主可知具体定位?”   “还是赶紧派人……”   尘莫回勉强稳住心神,他在严以鸣身上下了禁制,清楚他最后去的地方。可那里正是宣明阁管辖的仙城,谁人不知道他的身份?   怎可能让他出事?   所有的黑衣侍者一应全都断了息,这是什么人才有的狠辣?   他速速召人前往,有两位长老带队,数十个化精入魂修士,这等战力,就算是去灭门小派也是足够的。   等人离开后,他才打起精神将招徒的事宜安排完,就不再见人了。   半空中浮现着一盏灯的模样,那正是严以鸣的命灯。   命灯几乎黯淡到看不见亮,只有隐隐约约的火苗频频摇曳,仿佛是将死之相。   尘莫回本来是打算亲自前往的。   可偏是在他将要下决断的那一刻,他蓦然想起了六十年前,他道侣深夜来访警告他的事情。   那一夜他们不欢而散,整整六十年一直在冷战。   尘莫回摇摆不定,阴沉着脸色站在主阁中。   “罢了。”   他甩袖,准备去见启天夫人。   尘莫回要问清楚,那所谓的杀身之祸究竟是什么!   以他的修为,这世间能动他的人,可几乎是没有了的。   ——一柄冰剑悄无声息地穿过尘莫回的后心。   尘莫回握住胸口穿出来的剑尖,叹息着说道:“说什么,就来什么。”   显然是痛的,但尘莫回的罩门不在此处。   他彻底消融了心口那把冰剑,然后心神一动,就要引动副阁的守卫,却发现原本紧密相连的主副阁好像是被分割在两个空间,压根就联系不上。   主阁为上,副阁有无数。   这其中都倚靠着大阵互相牵联,不容有失。这等情况下居然能够隔开主副阁,这动手的人显然很清楚宣明阁内的情况。   尘莫回沉默了半晌,在安静无人的阁内,突然有四朵妖异的红火扑向右上。红火连天,赤红映日,他是火系单灵根,对于与自己相斥的灵根自然要更加灵敏些。   原本隐蔽的修士露出了身形。   尘莫回眼中满是诧异,他认得这修士。   “公孙谌,你来进犯我宣明阁,所欲何为?”   一身漆黑的公孙谌平静地说道。   “杀你。” 第49章   “啧。”   公孙谌有些不满。   他抱着颜如玉踏足云端, 懒洋洋地说道:“来迟一步。”   站在彩霞上,颜如玉抱着公孙谌的肩膀往下瞧,正看到了底下正阁的乱象。火海与冰天融为一体,互不相让, 堪称一绝。   说是阁, 偏生比殿宇还要广阔,此间争斗如此凶恶, 本该会有人发觉才是。   白大佬像是知道他的所思所想, “宣明阁有一上古流传至今的法阵。这道法阵牵连无数,整个仙门都在其上, 息息相关。透过法阵,正阁与所有副阁相连, 只要主阁的主人心神一动, 副阁的人就会立刻收到消息。   “不过他切断了联系。”   又是阵法。颜如玉在心里吐槽,这东游大陆的仙门不给自己搞个天上有地下无的阵法就不配当大门派还是怎的?   颜如玉:“十七哥是怎么切断联系的?”   白大佬淡淡道:“用他的血。”   他阴森笑起来。   “我与他都是跳跃几次时间的人,哪怕历史的修正无法对我们做甚, 可是体内早就蕴含着恐怖的历史长河气息,在对某些东西, 总归是有些作用的。”黑衣公孙谌用自己的血, 将宣明阁的大阵节点涂抹得彻底, 联结中断。   哪怕他没有亲眼看到, 他也知道他那么做了。   或许某种程度上, 如玉的痛苦挣扎并不是错, 他们两个本质上也是一人。   只是这种若有若无的感觉不仅没让他心情好起来,反而愈发暴躁。他将颜如玉放了下来, 若有所思地看着下方。   颜如玉:“十七哥连遮掩都不做, 要是传出去可怎办?”   在看到黑大佬和宣明阁阁主后, 他就放弃了劝说大家放下屠刀的打算。公孙谌的脸已经被宣明阁给看到了,他们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尘莫回必须死。   “所以他才断了主阁的联系。”公孙谌说这话的嫌弃,就跟觉得如玉这问话贼幼稚般。   颜如玉鼓了鼓脸,眼瞅着尘莫回伤了黑大佬,脸色登时一变,眼也不眨地翻出来了翠绿晶核。他还未动,公孙谌就抓住了他的手。   公孙谌的语气透着幽深,“这晶核虽能让你驱使,却不可能毫无代价。如玉这般恣意使用,不担心吗?”   他是笑着的。   颜如玉:“我都不定能活过百年,这时候担心也太早了些。”   横竖他是个短命鬼,短视就短视了,不然搁在俩大佬的身边当拖油瓶,这才是他无法忍受的事情。   颜如玉看得出来,黑大佬想要将尘莫回拿下很是艰难。   他们直接差了一个阶等。   这与当初在牡华天宗的献祭不同,踏境大圆满一人,就足以抵得上百个刚至于踏境的修士。   何况公孙谌才入魂。   这种恐怖的阶等,尘莫回足以自傲。   就连牡华天宗,真正破境大圆满的人不是没有,可掌门蓝叶舟却偏不是。   可如玉信他。   既他孤身前来,便有把握。   他不能也不可以替他向莲容求助。   但是……如果是他动手呢?   “区区入魂境的狂徒,”尘莫回哈哈大笑,“公孙谌,你的天赋确实举世罕见,踏足入魂也不满三十,或许百年后,你还真有可能威胁到我……可眼下,你不过是一只爬虫,任我宰割罢了!”   有火盛开,冰雪消融。   尘莫回虽然口出狂言,却小心谨慎。   他的阶等强横直压公孙谌,可他需要留下他一条命来拷问究竟是如何让主阁与副阁断了联系。主阁副阁与大阵是宣明阁的秘密之一,绝不容有失。   漆黑公孙谌面无表情。   他伸手往后,像是握住了什么般用力,旋即慢慢地抽出了一截冰冷的骸骨。   那骸骨将露面,整座主阁的温度便快速下降,冰霜布满整个亭台楼阁,将所有运转的防御法阵都彻底冻结。他的眼睛化为苍白,头发快速抽长落地,如霜雪般落满人间。   那节骸骨,是公孙谌的命脉所在。   他的灵根,他的存在,他的一切,都因此而存留。   冰系灵脉!   尘莫回的脸色骤变,“你疯了!”   凡是修士都知道自身的灵脉,不在丹田,自在脊椎上三寸。   这是每一个修士的根。   将之活生生抽出来的疯狂行为却从未有过!   尘莫回看着公孙谌那张冷漠肃然的俊脸,不知为何升起了一种荒谬的恐惧。   他一个踏境,居然害怕入魂?   这简直可笑!   尘莫回压制住心头的恐慌,引来数道烈火,其心自空,仰头而上,正要将公孙谌连人带骸骨彻底吞噬。岂料那能燃烧万物的焰火在触及公孙谌的躯壳后,便仿佛撞见了什么畏惧之物迅速逃离,整朵火苗嘎吱嘎吱颤抖起来。   尘莫回拥有的异火,是有少许神智的。   为了镇压它,平日里尘莫回都很少会竭尽全力。   有意识的异火,便有可能会反扑。   他经验老到,怎可能留下这样的祸患?   火苗的颤栗畏惧,实在是出乎尘莫回的意料。他愕然地看向将骨骸握在手中的公孙谌,只见除了他身上那身漆黑布料,他上下皆是霜白,抬起的眸色冷然死寂,像是在看一具尸体。   “你为何而来?”尘莫回急促地说道。   他原本是打算在拿下公孙谌后再拷问,但是此刻这话脱口而出,便说明他的心乱了。   公孙谌敛眉:“为一人而来。”   尘莫回的脸色铁青,他再次想起了从前道侣的警告,神情先乱了三分。   “真是令人憎恶。”   白公孙谌看着黑公孙谌,森冷的杀意与厌恶流露于表。   如此敏锐的洞察力,已经勘破了部分世间法则。当年他在痛苦挣扎中才得到的讯息,那厮却如此快速便跳过了种种阻遏,将其总结归得。   他真该好好感谢如玉才是。   白大佬不许颜如玉动手,将人束缚在自己怀里。只是这句话透出来的厌恶感,让颜如玉下意识挣脱白大佬的束缚低头去瞧。   正看到黑大佬贯穿了尘莫回的胳膊。   相较于先前尘莫回压着他打,眼下的黑大佬仿佛得了与他相持的阶等,与他斗得旗鼓相当不说,尘莫回受伤也越来越多了。   颜如玉看得出来尘莫回的畏惧。   “这是,怎么回事?”   颜如玉错过了黑大佬从自己脊椎抽出骸骨的动作,但是他手上握着的东西却分明是一截白骨,是冰天雪地的白。   他不知怎的,默默咽了咽口水。   白大佬敏锐留意到颜如玉的反应,眼里闪过讶异,其后便是浓烈的笑意,他低头,幽冷亲密地在如玉耳边呢喃,“你想吃那东西?若真想要,我现在就给你取来。”那笑声里满满的恶意与快活毫无收敛,让如玉冷不丁打了个寒颤。   “……不。”   颜如玉咬牙说道。   他能感觉到一股从未有过的饥饿燃烧起来,就像是百年,千年,万年都不曾饱腹过,就像是天上有地下无的美食摆在他的面前,烧得他的眼角都发红。   如玉好饿。   他感觉得到那香味与诱.惑是从十七哥的骸骨而来。   可那截骸骨,怎么看他妈是脊椎骨啊!!   在认出来后颜如玉大惊失色,就算那香味再诱.惑都难以沉迷其中。   脊椎骨,灵根!   《风起云涌》连载到主角被未婚妻蓝岚背刺,剥离出灵根后埋于不知山处镇压,一年后破山而出,继续逃亡。   当时所有人都以为灵根自然是在小腹丹田。   所有的小说都会是这么写的。   但作者说过不是。   颜如玉记得很清楚,是因为他曾经留言问过。   《风起云涌》的作者似乎很喜欢颜如玉,尽管他不是打赏最多的金主爸爸,却是得到作者回复最多的金主爸爸。当时都到凌晨两点,颜如玉留言完就准备去睡觉。   睡前刷新了一下评论区,发现作者居然秒回他了。   ——如意如意按我心意快快显灵[盟主]   灵根是在丹田的位置?   ——作者回复   在脊椎。   颜如玉再刷新的时候,他的那条评论就显示删除了。   灵根不在丹田,在于脊椎。   颜如玉看完后默默地摔了鼠标,把俩室友给吵醒了。   所以蓝岚生生剥了公孙谌的脊椎骨。   可现在是怎么回事?   黑大佬将自己的脊椎骨抽出来了?这人失去了脊椎骨,如何还能够行动?尤其他追击痛打尘莫回的姿态,那可当真是狠厉毒辣,全不像是个伤残者。   白大佬慢悠悠地说道:“骸骨仍与他相连,只要一脉不断,那空缺自有能补上的。”   颜如玉看了眼莲容,再看了眼莲容。   白大佬显然对黑大佬的异样很清楚,抽出脊椎骨相当于剥离灵根,可为何抽出灵根,这实力却偏偏暴涨?   公孙谌脸上带着诡异森冷的笑意,他摩挲着如玉的后脖颈。   “人的躯壳其实不过是个累赘,当灵根剥离出来的时候,才是最强悍的时刻。你瞧……”如玉的脸被摆正,怔怔地看着黑大佬将尘莫回踩在脚下。   这俩人都这臭毛病。   打架贼羞辱人。   漆黑公孙谌的眼眸亮得出奇,白瞳幽幽地望着底下呕血的尘莫回,在他脸上看到了难以置信。整个人都哆嗦着,颤抖着,憎恶地说道:“你是个怪物!”   在濒死的时候,尘莫回已经认出来公孙谌究竟在尝试什么,在意识到灵根离体后,人竟然能如此强大,尘莫回自然也想过要动手。   可是他做不到。   公孙谌碾碎了他的脊椎。   “疯子!”   尘莫回并不真的害怕,就算他死在这里,公孙谌也不可能彻底杀了他。因为踏境的神魂已经得到彻头彻尾的淬炼,压根不可轻易伤之。   等他逃出去,还可徐徐图之。   可浑身修为毁于一旦,他如何不恨!   “疯子。”   漆黑公孙谌浑身都是血,粘稠的手掌将骸骨反插,缓缓地重新压了回去。磅礴汹涌的冰霜总算愿意蛰伏下来,蠢蠢欲动地公孙谌的经脉里冲刺。   “灭世白莲。”   简短的两个词语,颜如玉原以为白大佬会不听。   可掩藏在彩霞上的白大佬嗤笑了一声,却是从身体剥离出几朵小巧精致的白莲。有一朵还绕着如玉转了一圈,这才扑向云下,露出凶狠狰狞的一面。   哪怕濒死,在觉察到险境时的尘莫回立刻召出几朵红火。   虽然主人要死了,但是这异火暂时还没有反噬自身,乖乖听令。只是原本在黑大佬身上折戬沉沙的红火再度遇到灭世白莲,整团火焰都颤抖起来。   如果火焰也能有声音,必然满室都听到尖叫。   异火迅速朝外面扑去,正是逃跑的姿态,将主人彻底抛在后面。   看起来安静的白莲凶猛地追了上去,裂开狰狞的大口一下子吞下了异火火种,暴涨的焰火将整个主阁都烧得亮堂起来。只是大部分地方还铺着冰霜,烧了几个地方灭世白莲就收敛住咆哮的恶意,慢吞吞地飘了回去。   落在了尘莫回身上。   他已经死了。   被漆黑公孙谌捏碎了心脉。   可神魂犹在,正被黑大佬牢牢禁锢在体内。灭世白莲降落的瞬间,他的惨叫如云,只落在黑白公孙谌的耳边。   那惨叫过于凄厉痛苦,假若如玉能听到,或许是要心软的。   漆黑公孙谌慢吞吞地按住剧痛的脖颈。   啪嗒——   灯芯栽入灯油,宣明阁阁主尘莫回的命灯灭了。   …   白大佬抱着颜如玉跳了下来。   如玉看着主阁的惨状,绕过地上烧得不剩的骨灰,走到黑大佬的身边。   他忍不住又咽了咽口水。   黑大佬浑身都是霜白,望来时的冰冷,让如玉不自觉打了个寒颤。那些外泄的气息,与先前黑大佬将要渡劫时的状态差不离,却比之前还要凶戾暴虐。   仿佛不是个冰系。   “饿了?”   他冷冰冰地说道。   偏生颜如玉感觉得到他原是想温柔问话,可这气势不散,冷漠依旧。想到这个反差苦恼,如玉忍不住笑起来,便也放松下来。   “他是嘴馋你的灵根。”   素白大佬对于主阁的胡乱很是厌恶,那嫌弃在脸上明晃晃,仿佛之前在血海滔天中穿杀个来回的人不是自己。   若非来时,颜如玉强烈要求,他们现下两人身上的血污,可不比黑大佬少上多少。   颜如玉被白大佬戳破,可怜兮兮地看着黑大佬。   他也不想的,可闻到味道就下意识有反应。或许是因为灵根刚刚回归,还残留着若有若无的气味,那气息香甜到颜如玉觉得自己可以吃下一头牛!   他摸了摸明明不饿的肚子,生硬地转移了话题。   “尘莫回就这么死了,我们真的还要站在这里聊天吗?外面肯定闹得翻天了。”而且击杀一个大仙门的掌教居然这么简单,让颜如玉有些恍惚。   当年原著里可是搞生搞死才得了的机会啊!   黑大佬淡漠地说道:“有人也想他死。”   尽管如此,颜如玉却还是又感动又难受,他清楚黑大佬拼死杀了宣明阁阁主,是为了他。尘莫回极宠爱自己的独子,甚至力排众议想让他成为候选人之一,却独独不考虑自己其他的三个女儿。以这种重视程度,在听闻严以鸣的惨死与颜如玉有关后,必定不会放过他。   可千里迢迢赶来,于一宗杀一人,实在是过于险恶了。   白大佬不满地掐住如玉的脸,“我救的你,你却为他感动?”   颜如玉反手拽住白大佬的胳膊,反客为主地搂住,“自然是双份感动!”哪边都不少一分。   漆黑公孙谌:“该走了,再不走,他们就要来了。”   素白公孙谌裂开唇,笑得阴森恐怖,“那不是正好?”他任由如玉抓着一边的胳膊,另一只手却蠢蠢欲动。   颜如玉看得出来素白大佬是真的想杀人。   是为了何事?   他心中的暴虐森冷正爬上眉骨,冷硬的寒意让颜如玉也仿佛感同身受。憎恨,厌恶,不喜,阴冷的气息充斥着整个主阁,犹如毒蛇紧紧盯着各处察觉到异样的副阁。   嗜血的杀意将要控制不住冲出牢笼。   颜如玉来不及多想,整个人挤进公孙谌的怀里,踮脚捧住他的脸。   森冷漆黑的眸子里仿佛跃动着灼烧的白莲。   “为他们受伤不值得。”   从黑大佬的话中,如玉足以猜得出来宣明阁的人肯定是察觉了。眼下白大佬杀性骤生,若是在此大开杀戒,必然血流成河。若是这样便算了,反正各大仙门里面有哪几个跟公孙谌没仇?可宣明阁可有不少踏境仙尊,阁主一死,他们必定倾巢而出。   大佬的实力还未恢复巅峰,怎能为此冒险?   “为你便值得?”   白大佬阴森低头,看着正在怀中的少年。   他的身骨娇弱,就算在怀中也显得小小一只,没有多少斤两。   “也不值得。”   颜如玉一口说道。   “我希望你们都好好的。”   白大佬被他念叨得烦了,抛下满室的白莲,转身离开。只眉间双目依旧烧得赤红,行云间鬼气森森,引得宣明阁巡逻人的注意。   有人探查,便直接被公孙谌掐碎了脑袋。   只是虽然闹出了几条人命,但他的速度如流星划过,终究没停留下来。   下一瞬便是黑大佬抱着颜如玉穿行在云间了。   这交错的速度让人吃惊,颜如玉懵懵地看了好一会云,才道:“他去哪里?”   “带你走会失控,他自去旁处撒气。”   颜如玉心下一惊,连忙要坐起,黑大佬却淡淡地说道:“他既然离开,便是听进去你的话了。只不过你在言语中提及到‘你们’,他不高兴罢了。”   原来这就是所谓的“失控”。   颜如玉又缩回去了。   半晌。   “你也会不高兴吗?”   淡漠肃冷的嗓音在颜如玉耳边响起,“嗯,我们都善妒。”   颜如玉:? 第50章   启天夫人破开阻碍, 带人赶到主阁时,哪怕心中已有所感,却在发现主阁几乎要被燃烧殆尽后, 面露震惊之色。焰火已经熄灭, 整个主阁找不出尘莫回的尸身,还得是启天夫人开了阵, 方才寻到一小撮骨灰。   宣明阁的长老们震怒, 愤怒中更有惊惧,究竟是何人才能潜行进宣明阁, 于青天白日下杀了尘莫回,还封锁了大阵的联系!   尘莫回可是宣明阁的阁主, 这是奇耻大辱!   启天夫人若有所思, “我闻到了历史的味道。”   靠得近些的一位女性长老皱眉, “历史长河?”   他们之中, 正是她曾经不幸,也是有幸曾经跌落历史长河去往了未来。她究竟在未来中看到了什么,她并不曾透露。只是在这之后她修炼的速度极快,几乎是一日千里,三百年内成为了宣明阁的长老,这对一个万年大宗来说已经是强悍。   毕竟尘莫回和启天夫人,已经将近七百岁。   踏境大圆满的寿数极长, 也很少有什么东西能真的对他们造成伤害,毕竟他们已经是站在修仙界巅峰的人了。   “找到是什么东西在作祟了吗?”启天夫人沉声问。   她是阁主的道侣, 更是踏境大圆满,这话由她来问并不奇怪。   “派出去的弟子们回禀, 就在咱们破开主阁屏障的时候, 有金红火苗自主阁窜流而下, 所烧之处除了阵法本身的刻画,留不下任何的东西。”   就连所有的踪迹都消失了。   “火?”   启天夫人抬头看着这主阁内的灼烧痕迹,自言自语地说道:“我记得他曾经收服过异火……”   “夫人的意思是?”   启天夫人道:“我闻到了冰与火的味道。冰系自然是那入侵者,可是这火系……”她若有所思,尘莫回确实是火系灵根,可是方才那隐约灼痛却当真是尘莫回的异火能带来的吗?   那异火是尘莫回的底牌之一,轻易不会动用,能看到的人也在少数。   “能正面与阁主相抗的冰系修士,这世上可没几个。一个个排查过去便是了。”   启天夫人平静地说道:“但先封锁消息,除进主阁的人外,莫让任何人知道阁主出事。等选出新的阁主后,再将消息公布出去,此间不许有任何人违抗,违者一阁皆要受罚!”   每一副阁,便是一阁。   “是!”   诸位长老看得出来启天夫人的情绪不高,自是先退出去,留下些许时间与地方,让夫人能与阁主说会话。   等整个主阁都空无一人的时候,启天夫人盯着那被收捡归在锦盒的骨灰,默然了许久。   才露出一个温柔的笑容。   “我与你说过,你偏是不听,自要走上那条不归路,我有什么法子?”   她不是没给过尘莫回机会。   启天夫人清楚自己体内的那丝血脉从何而来,与无尽夏的鲛人有关。只有他们一族才会有这样的能耐,尘莫回也清楚。   在还未得势的时候,他对启天夫人千依百顺,成为阁主后,便对当初虚与委蛇的启天夫人有些不喜。他们本就是互惠互利,启天夫人压根不在乎尘莫回是什么态度,可他那种隐藏得很好的嫌弃与高高在上却刺痛了启天夫人。   这些人既要她的能力,却偏要觉得她低劣恶心有着兽类血脉!   这才是尘莫回怎么都喜欢不上她所生三个女儿的缘故,他绝不容许任何一个血脉不纯的人成为候选人。   细长的手指摩挲着锦盒,她咯咯笑起来。   “当年看在你是她们几个父亲的份上,我去与你说过此事。若你态度好些,愿意听我诉说。我便会与你说清楚,你的命数本不该如此,虽跌宕起伏,但好歹能再活个百八十年不成问题。然后我也会告诉你,导致你命数变动的缘故……”   命数本是有定,长河总是漫漫。   咆哮的主干席卷支流,横生的变故总有原因。   她能看到的不多,也不能像鲛人那样自如地使用。   但每一次能看到的东西就足够了。   便是看不到,光是追寻严以鸣也可行,毕竟这场无妄之灾,皆由严以鸣引来的。   可惜了。   启天夫人的指尖夹着一张信纸,上面只潦草写着三个字。   ——颜如玉。   火苗自起,这张纸烧毁在锦盒中。   随着启天夫人将锦盒盖上,再无人知道起因。   …   十天后。   颜如玉坐在一处碧湖垂钓。   这面湖煞是好看,碧波蓝天,平静无风的湖面就跟镜子一样。他坐在湖边,草都挨上他的腰了,抛下去的鱼饵迟迟不动,他也老神在在坐着。   鱼鳔突然动了!   颜如玉的手腕一动,就要将鱼竿扯上来,一颗小石子准确地砸进水里,一下子洞穿了上钩鱼儿。   颜如玉泄气:“莲容!”   回来后的白大佬非常阴阳怪气,每天都给如玉找茬,扯头发捏脸拍肩膀这种事情做多了,颜如玉整个都被迫淡定从容了。   莲容才三岁三岁三岁三岁吧?!   好一个三岁暴躁霸总。   只不过寻常霸总不像他那样,一旦发疯就要杀得血海滔滔。   素白大佬漫不经心地说道:“不去看他?”   “还在睡。”   颜如玉索性不钓鱼了,他将鱼竿插回去,然后拎着木桶下水,将那条可怜的鱼儿捞了回来。   抽出自身灵根的做法果然极其冒险,回来后黑大佬就一直自我调息,只不过那气息很弱,最开始如玉以为他要死了,吓得给他塞了满嘴的灵丹妙药。   结果其中有颗灵丹的药力太强,黑大佬为了消化不得不自我克制沉入睡眠。   留下颜如玉一人冥思苦想许久,才想起来那颗灵丹妙药是在杂宝阁拍下来的宝物之一,结果让黑大佬虚不受补了。   所以等白大佬找到他们的时候,颜如玉正抱着黑大佬的脑袋坐在魔兽上发呆。   颜如玉:找是找不到白大佬的,这一辈子都找不到的。   还不如坐着等白大佬自己回来。   公孙谌嗤笑一声:“废物。”   颜如玉心里的小人默默翻了个白眼,这还算废物的话,那别人又算什么?十七哥这可是越级挑战大boss耶。   “其实不杀他也可以,但为何莲容与十七哥都觉得尘莫回非杀不可呢?”   颜如玉拎着木桶爬上来,好奇地问道。   公孙谌答非所问:“你很美。”   颜如玉:?   他湿漉漉的手摸了摸自己的脸。   他确实好看。   但是这有什么干系?   公孙谌:“尘莫回向来好.色,他找过你几年。”趁着牡华天宗广发昭令的那几年。   颜如玉茫然。   他知道宣明阁阁主尘莫回,也知道他好.色,但是这跟他找不找他……等下!   “再好色……他男女不忌?”   “那不然,你觉得他找到你会做什么?”   颜如玉沉默,再加上严以鸣的仇怨,那真是悬了。   “就算杂宝阁将我供出来了,他们也轻易找不到我。”颜如玉道,毕竟他们就连下个地点会去哪里还不确定呢。   “百密会有一疏,他的道侣有鲛人血脉,能预知。”   只不过现在看来那个女人也想他死就是了。   颜如玉讶然,下意识看向还在湖里扑腾的小鲛人。如果是这般,那确实严重。   木桶里已经有好几尾鱼,只有两条是还活着的。   如玉道:“十七哥将灵根抽出来的时候,我很饿。”他说起别的事情,抱着自己的胳膊坐在地上,整个人缩得小小一团。   “很甜,很香,我很想一口吃下去。”   颜如玉从前没有过这样的欲念,那如此强烈,甚至如果那人不是公孙谌,他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保持住理智不扑过去。   不过话又说回来,他这么细胳膊细腿,就算真的扑过去,又能做什么呢?   真的按着人啃?   不给恁死就不错了。   公孙谌:“鲛人说你是芽孢,你对这个身份,有何理解?”   颜如玉沉默片刻,手中绕着一根落草,许久后才说道:“芽孢,当是什么存在的一部分吧。如果是这般的话,想必下一个我们抵达的诡影深潭,也会有什么与我相关的变故。”这些诡异之处,也就堪堪七处。   可不管是极西鬼林还是无尽夏,待颜如玉的态度都异常温和,甚至是恭敬。然这些地盘对于别人来说,却是要命的险境。如非必要,是不会有人去这些地方试炼的。   如此鲜明的对比,很难不让人联想到一些掉san的事情。   “颜如玉,当初我让你去牡华天宗的书海取灭世白莲,夹着灭世白莲的那本书呢?”   公孙谌蓦然问了一个风马牛不相及的话题。   颜如玉:“我没带走,不过那本书……”   他猛地想起那本书内的文字。   虚,灵根,钟爱之物……   颜如玉的脸色煞白,那不可能,他分明是书外的人,又怎么会……   嗡!   追赶的知识灌得人痛苦挣扎,整个脑袋都剧烈疼痛起来,像是有无数大锤子在猛烈敲打,颜如玉痛晕了过去。   …   颜如玉懵懵爬起来,发现公孙谌半跪在他身旁,眉头紧蹙看着他。   他甚少看到白大佬这般模样,不由得问道:“莲容?”   公孙谌伸手去摸了摸他的脸,冰凉得如玉打了个颤,“可还记得晕倒前发生了什么?”   颜如玉便费劲去想。   晕倒前他和白大佬正在说话,提到了鲛人,灵根,还有哪些诡异之处,白大佬似乎问了他什么。一个很久远的问题,是什么呢?   ——“你可记得夹着灭世白莲的那本书?”   这句话窜进脑袋的时候,颜如玉如遭重击,整个人直直地往后倒去,瘫软在公孙谌的怀里。   …   颜如玉再一次爬起来。   他怔然。   不对。   他为什么要说“再”?   他发现自己被两条胳膊紧紧抱住,就连身子也非常舒服地窝着,这种浑身冰凉的熟悉触感,“莲容?”   他的声音沙哑,就像是刚睡醒一样。   公孙谌的牙齿抵在他的后脖颈,正慢吞吞地咬着块肉研磨。   颜如玉嘶了一声,有点痛。   “我睡着了?”   “你昏倒了。”   颜如玉:?   他晕倒了?   他开始回想他之前发生的事情,他坐在岸边钓鱼,大佬与他胡闹,然后他们两人开始交谈,然后白大佬问了他一个问题……   “别想。”   公孙谌捂住他的眼,可在黑暗里,他的脑子还是在快速转动。   是什么来着?   ——莫要去想!   颜如玉皱眉,想得很认真。   ——莫要去想!!   好像是……   ——莫要去想!!!   “你可记得夹着灭世白莲的那本书?”   颜如玉呕出一口血,晕厥了过去。   …   吱呀!   碧湖的木屋,有人推开了门。   黑公孙谌一步步走了出来,他的神色苍白如雪,就连眉间都栖息寒霜,但眼眸的色彩已经恢复了墨色。他的肩上简单披着件衣裳,显得衣冠不整。   “你太心急。”   漆黑公孙谌冷厉地说道。   倘若有些事情如他们猜想的一般,现在还不到时候,如玉的身体承受不住。   拥抱着昏迷少年的白公孙谌冷冷地说道:“废物倒是会挑时间爬起来。”   “将他给我。”   黑公孙谌不理会他的刻薄,往前走了一步。   对面的白公孙谌却将睡美人拥在怀里,轻巧地避开那只手,“还从未有人能从我手里夺走我的东西。”   “他是人。”   “那也是我的!”   正在这当口,短暂昏迷的颜如玉将醒未醒,就觉满口腥味。   他下意识抬手去碰,便摸到了嘴角的血痕。   他眼皮微挑,看自己现在被白大佬紧抱在怀里的姿态,再看看不知什么时候醒来的黑大佬的肃然,“……我要死了?”   不然他为什么会莫名其妙又是晕倒又是吐血?   别的不说,这血腥味有些令人作呕。   如玉伸手推推大佬,意思是想要下去漱口。甭管他晕厥前究竟发生了什么,可这满口血味就是不得行!   他要yue了!   颜如玉推拒的动作不仅没有让白大佬顺势而为,反而紧锢力道,几乎要将如玉整个人揉进骨髓里。   强硬的力道捏着他的下巴抬起,公孙谌吻住如玉,又一口咬住他的舌尖,用劲之大疼得他连连挣扎。   粗厚的舌头伸进嘴巴里扫荡,津液相交混在一处,那浓浓的血腥味被公孙谌所掠夺淡去,取而代之的是那条舌头极其鲜明的存在感。偏它在最后一丝血色消失在唇舌间时仍旧不满足,裹着如玉的唇舌舔舐,疼得他舌根都在发麻。   “松……”救命!   颜如玉用力拍着公孙谌的肩膀,拍得手心都通红起来。   寒霜擦过,一把冰剑抵在白公孙谌的脖子上。   “放开他。”   黑公孙谌冰冷地说道,那眉心的丘壑几乎能夹死虫子。那凌冽的杀意不似作假,下一瞬就要削掉他的脑袋。   白公孙谌慢悠悠地直起身,“你可真是他的一条好狗。”   话音刚落,他一顿,神色莫名地低头。   如玉正用力踩他一脚。   不过怔愣一瞬,黑公孙谌迅速将人拢在自己身后。可饶是如此,方才拼命抗拒的颜如玉却挣扎着从黑公孙谌的身后冒出颗小脑袋,超大声说道:“莲容是傻瓜!”   那嘴巴忒难听了!   说什么十七哥……那种话能乱说吗?   方才还逮着他乱亲,这不是又回到先前那德性了吗?!!   说完小脑袋又立刻缩回去。   素白公孙谌悠悠地迎着黑公孙谌杀人的眼神,又撇开视线去看如玉。那小傻子正躲在他那十七哥的身后抹着唇,双颊微微泛红,也不知道是羞恼还是生气。   却是半点都不再试图去回想之前的事情了。 第51章   如玉生气了。   入夜时, 他推着黑大佬进屋休息,却半点都没招呼白大佬。等蹑手蹑脚将门窗都关上后,又坐在门边上揣着手, 那生气鲜活的模样煞是好看。   公孙谌状似不经意地问道:“如玉还在想着今日的事情?”   颜如玉闻言动了动, 伸手抱着膝盖,软糯地说道:“再怎么样也不能够……莲容肯定是故意的。”   他将人关在门外, 又小心翼翼坐在门边。   分明是生他气,却还在担心莲容会不会气走了, 这种两难谁懂!   先爱上的人就输了果然是铁律!   心里义愤填膺了片刻, 颜如玉叹了口气。   算了, 这世间谁能跟他一样死了还能遇到自己喜欢的角色的?虽然这角色,这俩角色都有点、有点走错方向了,给他喜欢香软可爱的女孩子啊!!   不要头撞男墙也不回,你们会后悔的!   …   他确实是故意的。   如玉说得对。   公孙谌想。   疯子分明有那么、那么多种办法, 却偏生选了这一种转移如玉的注意,自然是在他面前宣告所有。   “不过我昏迷过去, 显然是发生了什么我不知道的事情。”坐在门边的如玉很快整理心绪, 头疼地说道, “不知为何, 心里好像有声音在阻止我让我不要想起来。”   就好像一旦想起来, 就会面对什么险恶的事。   公孙谌:“他过于心急了。此刻与你提起,你的身体承受不住,只会不断昏厥以避免祸事发生。”   颜如玉沉默。   黑大佬的用语, 让他心生不妙的感觉。   用语含糊不清,说话很是谨慎, 就像是在竭力避免他想起那场所谓的对话。结合他之前晕倒在白大佬的怀里, 以及那之后暧.昧不明的亲吻, 难道也是在让他不要再回想?   那场对话里有什么,不就是一句话?   一句什么话来着?   颜如玉猛地按住自己的脸,可不能再想下去了。   他不能再晕了。   “十七哥,你的身体怎么样了?”如玉问道。   公孙谌:“恢复了。”   他说话很简短,颜如玉却露出了不赞同的神色,“你可是将灵根抽出来了,就算是……”他着急之下差点说出原著的内容,及时止住顿了顿,才又说话。   “你就不怕灵根抽出来后,活不下去吗?”   灵根无法淬炼,无法转移,所以很少会有人将主意打到这个上面。基本上只有在对战的时候才会思考碾碎对方的脊椎,可那既然是每个修士的弱点,自然也是每个修士最严加看护的地方。如果不是黑大佬抽出灵根狂暴了一回,他还不能轻易踏碎尘莫回的脊椎,这般冒险……   “不尝试一次,怎能知道?”   黑大佬平静地说道。   颜如玉抿唇,十七哥看起来沉默肃穆,冷静自持,实际上心底却也是个疯狂的秉性。如若不疯,谁又会在压根没有保障的时候做出这等事?   要是猜错了呢?   “所以这灵根离体,是怎么回事?”   颜如玉皱眉,他翻来覆去,确定原著中从来都不曾提过这件事。除非是在他还没看到的结局,不然……他心中一沉,这说明他对原著的态度是正确的。   这本书,记载的只是表层。   整个世间自有其真正的面貌,并未在笔墨下提及。   公孙谌:“那日如玉也看到了我与尘莫回的交手,灵脉抽离后,只要能忍受剧烈的痛苦与将死的窒息,就能彻底解放自身。”   解放?   如玉想起那日白大佬所说的话,脸色微变,“肉身的存在,反倒束缚了你们?”   “不是束缚了我等,是束缚了灵根。”   公孙谌的声音很淡很冷,那平静淡然的模样,仿佛他在说的不是世间最大的秘密之一,“灵根原本就是外物,是掠夺得来的宝物,就算强行使用,也不能完全发挥。”   颜如玉:“……”   但如果从这个角度解释,那就不难理解为什么灵根离体后,黑大佬会实力暴涨。   可黑大佬的话似乎在暗示什么,而且那说辞也非常熟悉,他好像在很久前曾经听到过、或者看到过类似的内容,只是不知道为何脑海中总是朦朦胧胧想不起来。   这番话揭露的可是世界观的问题,修仙界都认为只有具有天赋的人才能够身怀灵根。   资质越高的人,怀揣的灵根就越纯粹,越是可能出单灵根。资质越浅薄的人,就有可能有好几条灵根,粗细都有。至于普通凡人,自然是半点仙缘都无,一生都不可能踏足修仙界这条漫漫大道。   “如玉。”   在他沉思的时候,黑大佬不知何时走到他的面前蹲下,那凌冽的气息靠近,却有些好闻。有种平静的温柔逐步逐步侵蚀着如玉,让他下意识放松了警戒。   “十七哥?”那声浅浅的呢喃落下,公孙谌伸手用住了他。   “你没事便好。”   过去了足十日,公孙谌才轻柔后怕地说出这句话,当即让颜如玉的心里一酸,原本要推开的手也顿了顿,反而拥着他宽厚的肩膀拍了拍,真心地说道:“多谢十七哥。”   小花精回来后,蓝和它嘀嘀咕咕半天,然后说是求救的半路被白大佬劫走了。   对小花精来说,两个一模一样的人,确实有点脸盲。气息虽然不同,但是逮着哪一个都成,可想而知黑大佬知道事情来龙去脉,定然是晚了些,等觉察到欺辱如玉的人是谁后,他只身前往了宣明阁。   “尘莫回找过我行踪的事,是十七哥查到的?”颜如玉埋在黑大佬的怀里,感觉拥抱的力道很大。他虽然不太适应,却没有挣扎。   半晌,他听得公孙谌轻叹一声,清冽的话语砸落。   “你常入梦来。”   还未相逢的夜晚,总是会频繁地做那个漆黑的梦境,除了如玉与疯子外,也常有些其他幽深的画面。他醒来后,自会去搜查,尤其是与如玉相关的事情。   其实历史还未变动,流传下来的记录不过是个消失在几十年前献祭的废物。   而后发生改变,就成了失踪几十年的牡华天宗罪人。   当年牡华天宗发令,明面上私底下找过如玉的除了真心关切他的寥寥几个外,哪个不是对如玉垂涎三尺,怀揣着令人憎恶的欲.望?一过六十载,在如玉眼中只不过半年有余,可于这世间,却是实实在在翻篇过许多丑陋肮脏的事情。   在杂宝阁外拿到严以鸣身份时,神识一瞥,他看到了如玉轻飘飘落入了疯子的怀中。   他头也不回地踏上宣明阁。   那些人丑恶,恶心,狗彘不食,其心丑陋不堪。   可他与他们有何区别?   外表温顺的狰狞巨兽笼罩着猎物,饥.渴难耐的欲念来回挣扎,将将要忍不住了。   …   他们在这碧湖停留没多久,就继续踏上去东南的路。   颜如玉的关门大计实施到第二天的时候就失败了,在他知道白大佬也是为了保护他后,如玉也不可能真的再生气。就是悄咪.咪去寻了白大佬约法三章,尽管临到头可能屁用没有,但这东西不就是为了个心安嘛。   白大佬似笑非笑地答应了,看起来丝毫没有为颜如玉将他关在门外而生气。   骑在魔兽上飞行的颜如玉忍不住开始嘀咕起来,最近白大佬的脾气一天比一天好,这感觉还是有哪里不太适应啊……   如玉意识到自己的想法后速速中止,这人不可,至少不应该抖m。   莲容脾气好了难道不应该是天大的好事吗?!   一路上很是安静,再无波澜,等到他们抵达最后一个离诡影深湖最近的仙城时,宣明阁下一任阁主已经宣布了。   是一个如玉有些陌生的名字。   尘徐阳。   颜如玉:“宣明阁的阁主是只在尘姓挑选?”   他们并没有进仙城,掠过了那座人口诸多的仙城继续向东南。   黑公孙谌:“与牡华天宗相似,尘姓是当初创宗的祖师爷,故尘姓人多。但何人为阁主,需要得到宣明阁的诚心石检验。”   这般,也常有不是尘姓成为阁主的,只是刚好这两届都是。   颜如玉若有所思。   宣明阁既然将消息透出来,便说明内部已经稳定了。   只是在他们三人看起来平静的一则消息,却引起了东游大陆的轩然大波。   宣明阁的前阁主是踏境大圆满,在两万年都不曾出过破虚修士的前提下,踏境大圆满就是世间最顶尖的修为,这样一个大人物居然悄无声息陨落了,而且宣明阁这么快速地有新阁主上位,说明这其中的隐私手段……   只是宣明阁给出来的消息,说是前阁主尘莫回在冲击破虚境的时候陨落。   “可笑,”一座青绿山头上,蓝叶舟摇了摇头,“他有那个胆子?”   此时他不在牡华天宗,不在东游大陆,不在任何一个世人认为他该出现的地方。   他在南华大陆。   南华与东游北玄甚少接触,在其他两块大陆人看来,南华的环境想必十分险峻。   天是该黑的,地应是干涸的,有着世间最崎岖险恶的生存环境,这才生出这么一批桀骜不驯凶残到极致的魔修。   可偶有往来南华大陆的蓝叶舟却很清楚那些不过是变味的传闻。   即使是南华大陆,大部分能生存的地方也与别处相同,只是偶有几个恶劣之处,可哪个大陆没有呢?   致使南华大陆这种特殊风气,以至于所有人都斥其魔修,不与其为伍的缘由,是因为这块大陆的灵气不足。可偏偏又是这里,诞生有灵根的修士数量,却比外界多上两层。   有灵根可修行的人多,偏生灵气又比其他大陆稀薄,这造就了此地争夺杀戮的手段,尤其助长了掠夺血腥的风气。   以至于长年累月下,他们有着一套独特的修行法子,用以各种手段来抢夺旁人的修为,如炉鼎,吞噬等等手段,整体偏阴暗偏激。   袖手站在他边上的男人穿着一身血红长袍,只在眉心有颗红痣,显得相貌格外妖艳。   “尘莫回的天赋不错,到了踏境大圆满后,以他的性格,是绝对不可能再做尝试的。”他的声音偏向阴柔,“毕竟他贪生怕死,又得陇望蜀,怨不得恋姬会抛弃他。”   蓝叶舟:“恋姬与他并无情爱,尘莫回这劫渡不过去,也是正常。只是分明算过一回,尘莫回那条老狗不应该陨落在这时候才是。”   “变数。”红衣男人幽幽地说道,“我的消息,你可看到了?”   蓝叶舟:“自然,来时,我亲自去无尽夏查看过了。”   “如何?”   “我进不去。”   这是个意料之外的答案,就连红衣男人也忍不住惊讶。   “无尽夏只许进不许出,从未拒绝过任何人进去。”红衣男人自言自语,“看来在我们不知道的时候,发生了什么奇妙的事情。”   他的声音仍旧是温温柔柔,像是在说着最可亲的话。   “红染,倘若无尽夏不能再进,那些东西……”   蓝叶舟面露阴沉,想到令他们头疼的事情。   红染:“莫要着急,数量自是够的。原本鲛人就快要灭族了,剩下那十几尾不过是养着后备。你以为我这么多年要你供应魂石,只不过为了进出无尽夏不成?”   蓝叶舟面露喜色,“难道那东西……你弄成了?”   红染:“快了,但差了一物。”   蓝叶舟:“何物?”   “本来算得是在那公孙谌身上,如今看来,还有更上等之物。”红染低低笑起来,妖艳的红痣仿佛灼烧,“那人,与你牡华天宗,合该有点关系。”   …   诡影深湖如其名,藏在东南幽暗处。是东游另一处世间诡异的地点,湖边有无数灰雾笼罩,有剧毒;湖中有水下魔兽,种类繁多,只是每种魔兽都食肉,极其凶猛。   但倘若只是这样,诡影深湖与别处秘境试炼,倒也没什么不同。   一年中,诡影深湖有四个月会散去周边的灰雾,只在那时候可以靠近。   只不过是更难进去了些。   诡影深湖,据说有可能看到过去的幻影。试图去捕杀魔兽的人,都会在任何时间任何地点看到诡谲的幻影。每一个人能够看到的东西是不一样的,甚至有人曾经与过去的自己对话。   有大把大把的人都会被湖中诡影带走。   看到诡影的人十不存一。   而基本所有人都会中招,所以如何不“看到”诡影,便成了前往诡影深湖的重中之重。但是再怎么简单,诡影深湖都比无尽夏要好些。   而之所以会有人前仆后继师徒来这里击杀魔兽,除了锻炼自身的缘故之外,也有这里的魔兽晶核,有极大效用。只要能够获得足够的魔兽晶核,这一趟就不算白来。   收获越大风险越大,这也是世间代价的道理。只是因为这里毕竟还是有很大风险,所以会来的人都是较为穷凶极恶之辈,也有一些大仙门的□□来这里锻炼自身,生死由己。   毕竟无尽夏那进去了基本就出不来,这里怎么都比无尽夏要来得安全些。   “不知道荀尚平他们怎么样了?”颜如玉他们在诡影深湖边上的营地落脚,巧妙融入了这一大片地方的修士,“之前他们进去过,不知回去后会说些什么。”他边说着,边眼睛亮亮地盯着篝火上的鱼。   这片营地是无数人在磨砺之中试探出来,可以靠近的湖边最近距离,再往前一段就有可能遇到诡影了。   黑大佬:“不会。”   颜如玉先前将垂钓上来的鱼儿都丢进储物空间里了,在营地落脚的时候,虽然很多修士都不吃东西,但是也有小部分保留了之前的习惯,就算不需要也会吃点。颜如玉弄篝火烧烤的举动,在这其中并不显眼。   显眼本身是为了他的容貌。   此时营地内的人本来就有不少,从各处落脚来看,可以辨认出来有大小不同几十个小队伍。而在这其中有不少人频频把视线投向颜如玉,仿佛被他的容貌所摄。   只是在其人左右,正有两位修为看不出深浅的双生子,不敢轻易靠近。两人的气息各有不同,可高深莫测,辨认不出究竟到了什么地步,这种情况下反而没有人敢逾越雷池。   只是公孙谌的相貌毕竟不是秘密,过不多时还是有人认得出,可有人听说过公孙谌有过兄弟姐妹的吗?   黑大佬淡淡地说道:“要焦,翻身。”   如玉闻言,迅速给鱼儿翻了个身,另一面果然焦香透红。他将佐料撒下去,登时散出味道来,他闻了闻,有些饿了。   他烤了四条鱼。   一人一条给左右俩门神,然后真正需要恰饭的自己吃两条。   一口下去,颜如玉惊了。   这鱼的味道这么美味!   白大佬盯着手里这条死不瞑目被贯穿脑袋的鱼儿,慢吞吞地说道:“能将这鱼烤成这德性,也亏得是你有法子。”这些鱼就算是生吃也是极为鲜美的,没想到在颜如玉的折腾之下,居然有这般悲惨的死状。   真是浪费他特特带他过去一趟。   颜如玉嘀嘀咕咕:“我第一次弄这个,算是不错了。”他给自己的才是品相最丑的那两条好吗?   但鱼是真好吃,颜如玉三两口吃了两条,犹是不满足。索性将储物空间里剩下的几条也一并拿了出来架在上头烤火。   人嘛,总要勇于高估自己的食量,他一个大男人恰两条鱼怎么可能饱呢?   颜如玉一边美滋滋刷佐料,一边留意到有人朝这边走来。   “公孙谌,原来真是你。”   颜如玉往边上挪了挪,原来是大佬的熟人,那自然要让开位置让他们叙叙旧。   只是……   拎着树杈的颜如玉哽住,这里的公孙谌可是有俩!   白大佬懒懒地从烤焦的鱼上移开视线,投向那不请自来的“客人”,“滚。”他的声量不高,在稍显嘈杂的营地里却听得清清楚楚。   颜如玉:“……”   他收回白大佬脾气变好的那句话。   这不还是那样吗?   他手底勤快给鱼翻了个身,然后又刷了两遍佐料。有了之前的经验,现在他动起手来可熟练多了。等弄完这头的事情,他才去看那凑过来的人是什么模样。   颜如玉与他对上视线。   那人有点面熟,颜如玉还没认出来他是谁,那人原本尴尬的神色微变,换做了震惊的神色。他且要说话,一朵不知何时出现的火苗就滋溜儿地闯入他的体内。   他一声惨叫,在地上连连打滚,就连话都说不出来。   不到半息,熊熊白火在他身上燃烧成莲,立刻化为灰烬!   他的道友猛地站起,目眦尽裂。   于这等混乱中,颜如玉握着烤好的鱼,总算想起来那人是谁。   他是牡华天宗的人。   怪不得白大佬下手那么狠。   猛地围上来几十号人,为首的人厉声说道:“公孙谌,你这是何意?难道公孙世家想要与我们牡华天宗开战不成?”   方才被火活活烧死的那个人是他们一位师叔,这一次是特地带他们来这里长长见识的。   虽然他的修为并不比为首的师侄要高,但是他活了三百多年,见多识广,此处也来了好几次,是最为得用的活地图。   眼下他们人还没有进去,这人就出事儿了,怎能甘心?   白大佬慢吞吞地说道:“公孙世家与我又有什么干系?你找他去?”那根树杈毫不犹豫地横扫至黑大佬的面前,打断了他正在慢条斯理吃鱼的动作。   漆黑公孙谌吃完最后一口,“一起上吧。”   没头没尾,却是认下了那句话。   牡华天宗的人登时就气歪了脸,他敬公孙世家一杯,想要个说法,若是他师叔与公孙谌原是有仇,这私下再做不成?   至少他回去也能有个由头让仙门信服,不至于为难太过。结果可倒是好,这般姿态,难不成公孙世家真的对他们怀有怨念?   毕竟公孙谌的地位不容小觑,不可不防。   为首的那人回想着师叔先前的动作,他是低头看到了什么?   他低头扫了一眼,那里只剩下篝火堆和上面正在烤着的几根树枝,却没有再看到旁人的身影。   颜如玉早就偷偷躲在了大佬的背后。   他是个普通凡人,压根就没有被他们放在心上。就连先前细微的动作,在牡华天宗的人眼中,也就如同蚂蚁在动弹,怎么会细心去记得呢?只不过为首的人不记得,后面的却有人留意到了。   毕竟颜如玉的存在实在难让人移开眼,哪怕他们感觉到是个凡人。   可从刚才凡人和公孙谌的互动来看,至少他们待这凡人是重视的。   身后有人低低在为首的弟子耳边说了什么,他的神识一开,确实捕捉到了颜如玉的身影。   可谓是前面无形的刀光剑影齐飞,他在身后偷偷吃鱼!   那人本来还在说话:“你们两位,究竟哪一个才是公孙谌,莫要糊弄……颜如玉?”他的声音起先是洪亮严肃,正是要来讨债的态度,在发觉自己究竟发现了什么后,那声音骤然降了下来,如同在耳语一般小声,只是左近的这些人都是耳聪目明的修士,怎能听不见?   白大佬舒展着腰身,懒洋洋地站起来,“要问我是谁啊?我是他的心魔咯。”他骤地出现在牡华天宗的人面前,抬手掐断了那人的脖子,然后白焰扑了出来,一下子吞噬掉他离体的魂魄。   素白的公孙谌咧开嘴,扭曲疯狂的杀意在他身上展露无遗,笑得让人发冷,“自找上门来的蠢物!”   这一下,惨叫与血腥在这营地荡开。   颜如玉有些吃不下了,他忧伤地看着剩下的鱼,“任由莲容这般好吗?往后你在大陆上的声名……”   毕竟前期和中后期的主角,在大陆的名头可是天差地别。   一个是人人尊敬,让人惊艳的天才;另一个是人人得而诛之的罪人。先前在杂宝阁出的事,有许多多收尾,后续不会再传出去,但是这里这么多人,除非公孙谌一个个杀了个干净,不然这个消息会用最快的速度传出去。   颜如玉当然试图劝说过他们遮掩容貌,但这两位哪个是乐意的?   尤其是近来如玉自己也放弃了。   黑大佬淡淡地说道:“他不是给出了一个很合理的解释吗?”   颜如玉哽住。   谁家的心魔不仅与主人的灵根完全不同,甚至还能够离体活动的啊?!不对,更严重的是哪家的心魔别人还能够看到啊?!   颜如玉幽幽地想,这是大家的心魔吧?   尤其是牡华天宗的。   “但那也与你有关,”他低声说道,“十七哥,你同我说实话,每一次开启的时候,那些情绪与记忆,与你的牵连到底有多深?”   颜如玉不是傻瓜,他感觉得出来黑大佬逐渐的变化,那很是潜移默化,却无形中改变了他。不然当初他为何要试探荀尚平和公孙离,这两人在现在的时间线下压根不可能会背叛他!   “……所有。”   公孙谌轻声说道。   憎恶、厌恨、绝望、背叛,一切的一切都在他身上重现,那些咆哮的恶意穿刺着骨髓筋脉,连带着血与恨,彻底融入了魂魄。即便他清楚那是还未发生的事情,可直视那疯子的存在的同时,便意味着曾经有过这么一个时间,所有的一切都背离了他。   他感觉到如玉的呼吸都滞住,少顷,他抵住了公孙谌的后背,整个人埋在了宽厚的背脊上。   颜如玉很不想承认那份不甘心。   可他在救白大佬的同时,却也意味着将利剑狠狠扎穿黑大佬的心脏。这让他如何不痛苦后悔,他本该能,他本应能找到更为合适的法子。   黑大佬像是猜到了如玉心中所想,低低笑了起来。   “那是我应该知道的事情,如玉。”   他道:“我很高兴,至少它将你送到我的面前来。”   公孙谌转身,手指擦过如玉的眼角,湿润让他眼里笑意更浓,仿佛冰雪消融,气息都温和了下来,“你让我看到了世间的真实一偶。”   话罢,公孙谌成名的冰剑显露,头也不回地穿过一个靠近的牡华天宗门徒。他下手又快又恨,与那场中屠戮的白色又有不同。   如果那漆黑公孙谌不下场,他们还能说服自己真的是所谓心魔驱使,可当黑白双煞都投入其中时,牡华天宗剩下的人心都凉了。光是那道白色就如同发了疯,那白色心魔像是极其喜欢血色,最爱将人的肢体弄得乱七八糟,残骸与血浆脑汁混在地上,恶心到令人作呕。而漆黑的公孙谌剑剑致命,却也是不落活口,寥寥几个可有神魂残留的,也被彻底抹杀。   营地乱作一团,原本有修士试图去帮忙,但是在见证了两人的疯狂与修为后,他们正在犹豫两间,有个软糯轻柔的声音说道:“他们只对牡华天宗动手,诸位不会愿意与我们结仇,是吗?”在那厮杀的场中,唯独有一人是安逸的。   他的双手捧着一小块翠绿晶核,在篝火下显得晶莹剔透。   可最引人注意的,偏生是那一张脸。   他在笑。   狭长的眼眸眨了眨,遮不住那诱.惑的气息,甚至有人忍不住往前动了动。   一把冰刃凶戾地扎穿在他的前面。   警告的意味昭然若揭。   至此,有人逃离,有人远远旁观,真正试图去救牡华天宗的人还没真没有几个,等到整片营地都变作了血海,连最后一人都被捏碎后,颜如玉踩着血泊走进了中间。   他隐隐感觉到了其他两人的杀意并未因此而终止,就像是裹着冰铁般,仍然有着无法遏止的冲动。余下的人显然感觉到那咆哮的恶意,无不脸色一变,生怕自己做了个鬼。   颜如玉:“他们已经死了。”他握住两人的手,一只冰冷如刀,一只温暖如春。   两具杀神一言不发,就这么轻轻被他带走。   …   牡华天宗。   颜辉刚刚收到掌门蓝叶舟的传讯,门下就有人寻了上来。   近日,掌门因故出门,这仙门内外的大事暂时就交给几位脉主处理。颜辉也早就习惯了,他挥散了传音,让人进来。只见有弟子急匆匆从门外赶来,大声说道:“脉主,那命阁出事了!”   颜辉微蹙眉头,“仙门这般大,便是有人陨落,也是常有的事情。”   不该这般乱糟糟凑过来。   弟子摇头,急促地说道:“不止如此,木华师叔带着几十位师弟师妹们去了诡影深湖,本来是为了历练。但是今日刚刚抵达,消息刚传回来,就在下一刻,他们所有人的牌子都先后碎裂了!”   颜辉:“你确定他们还未进去?”   “正是,消息传回,与命牌碎裂,就在一刻钟前后的时间!”   按着木华师叔谨慎的脾气,是不可能立刻进去的。   颜辉若有所思,正要说话,腰间有什物微微一热。他先取了出来,那是一面小巧的镜子。镜面上自动浮现出一张苍老的脸,瞧着是历经世间沧桑。   颜辉心中一动,此人与他算是朋友。   眼下,正在诡影深湖。   “你唤我,可是诡影深湖出了什么事情?”   那老者嘿嘿笑了起来,声音稍显阴冷,“我可是来给你报丧的。你牡华天宗七十三人,悉数死在北玄公孙谌的手中。”   颜辉登时皱眉,“那不可能。”   牡华天宗和公孙世家算不得世代交好,可是他们从前既然有联姻的打算,那自然也算不上差。公孙谌身为公孙世家新生弟子的领头人物,怎么可能会做出如此凶残挑衅的事情?   “你自己看罢。”   那老者也不知道施出了什么手段,将一段画面投注在他们的面前,只见在若隐若现的光火中,只有连叠不停的惨叫与血色,出手的两人相貌几乎一模一样,可手段却截然不同。颜辉的眼神停留在那道白色身上,浑身的气息幽冷下来。   碧落主峰的仆从有耐不住气势,忍不住跪倒了下来。   他们脉主发怒了!   颜辉慢慢说道:“是他。”   那老者的声音传来,“他自称是公孙谌的心魔,将你们的人杀了大半。而后那正主也动手了,说来也是奇怪,我居然在他们两人身上感觉到了极度的危险,嘿嘿,本来是想给你们帮忙,可惜这把老骨头……还是不凑热闹了。”   颜辉的眼神极冷,如若没错,那道白色身影。   他是认得的。   画面到了尽头,老者正要收回去,却蓦地听到颜辉打断。   “且慢!”   颜辉的声音激动有之,震惊更有,难得听到他如此情绪外露的时候。   那老者停下动作。   颜辉死死地盯着画面最后那个出现的身影。   那面容,那身形,那一颦一笑,那精致的眉眼……不会有错。颜辉的眼里如同燃烧起了一把火,又重新烧到了心头,“如玉!”   他活着。   他果然活着!   蓝叶舟的话,却是真的!   “他们现在在哪?!”颜辉不再犹豫,决定立刻带人,亲自赶往诡影深湖。   务必要在如玉再度逃走前,将人彻底掌握在手中!   “父亲?”   正此时,门外有了些许动静,身形修长的颜竹跨了进来,奇怪地说道:“您为何发怒?碧落都冰霜冻结了,如此灵草可是要受……”他的话还未说完,那眼神直直落在还未收回去的画面。   那一左一右勾住两个男人的少年,烧成灰他都认得!   他的好三哥颜如玉!   颜竹在心里磨牙,好呀颜如玉,失踪六十载,你他娘就是偷偷搞男人去了?!   还一搞搞俩!左拥右抱!   颜如玉,你不要脸! 第52章   “我觉得有人在骂我。”   颜如玉在一片寂静中勇于发言, 全然不顾凌冽的杀意,甚至还忍不住打了个小喷嚏。   颜如玉带着两位大佬离开的时候,万万没有表象看起来那么唯美自然, 实际上他的心中捏了一把汗。生怕两位大佬不肯动弹,在这里直接大开杀戒。虽然也不是不能够,但是颜如玉牢牢记得健康向上发展的基本方针,总归还是希望他们的修仙路途顺畅一些。   牡华天宗是大敌,他们的仇恨已经牢牢扎根在心底, 无法动摇,这些人杀了就杀了。   颜如玉也没有那么圣母。   漆黑大佬的手指动了动,很快颜如玉就感觉到一阵温暖包围了他, 久久不去, 那一瞬间的阴冷立刻就消失了。   颜如玉:这种法术倒是很像哈利波特里面的保暖咒, 如果不是他没有灵根,他也挺想学学。   可真是实用。   “你若是让我把他们都杀了, 那自然不会有消息泄露出去。”白大佬似笑非笑说道。   颜如玉:“莲容分明也不打算动手,又何必说我?”事后重新想想,他能够轻易的将两个人拉开,不就意味着他们心中也是有这样念头, 不然又怎么会轻易的让他给拖动呢?   他,活生生一弱鸡。   白大佬轻哼了声, 漫不经心看了一眼周围的环境, “倒是凑巧, 已经到了湖边。”   颜如玉:?   他当时试图去拖两位大佬的时候,身边还有一只会隐形的魔兽在帮忙, 两人都拖上之后就风驰电掣离开了血案现场。当时他心中的想法是离得越远越好, 倒是没有圈定一个指明的方向, 没有想到那头魔兽竟然将他们带到了湖边。   颜如玉:“不过就是可惜了我还没有吃完的鱼。”   这份惋惜的心情,那可是真真切切。   白大佬:“……”   夜晚的诡影深湖是寂静的,颜如玉站在边上,望着湖面在繁星的照耀下,他隐隐约约看到了水下偶尔有亮闪的东西,悠闲滑过。很少会有人在晚上靠近这片湖,因为晚上的危险远远大于白天。   这片湖巨大,肉眼无法探清面积的广阔。颜如玉竭力眺望,也只看到在湖中间似乎有什么凸起的轮廓,但真的要看清楚也只能等白日了。   今日闹了这么一出,颜如玉已经困了,在外面风餐露宿,行装也很简单。没有客栈的时候,他是随便在魔兽身上也能趴着睡着,只不过先前还能够各自分开,可现在得随便找个地方躺一躺。   “两位还睡觉吗?”   颜如玉问也不是,不问也不是,最终还是问了。   黑大佬:“我们无需入眠,你且歇息就好。”   颜如玉倒也不推辞,得了答案之后他自去整理了休息的地方,很快就盖着从储物空间里拿出来的被子睡着了。   他睡觉很是安稳,不打呼噜也不磨牙,甚至连翻身都几乎没有。偶尔在寂静的夜晚看去,仿佛就如同没了呼吸。   黑大佬盯着沉睡的少年看了许久。   “经此一事,牡华天宗若是没有反应,便说明东西还未完成。若是反应过激,那便快了。”   在幽冷寂静的湖边,这一道声音阴森得仿佛从地狱里爬出来。   一时之间竟分不出来到底是黑大佬还是白大佬在说话。   “他还不能承受。”   “身子太娇弱。”   漆黑公孙谌回眸望着白色男人,“我与你合作,只是为了他。”   颜如玉的寿命始终是一根刺。   “哼。”   …   颜如玉感觉自己在睡觉。   真是奇了怪了,既然是在睡觉,又为何有感觉?   他已经非常习惯地在乱葬岗中醒来,然后再靠着乱葬岗睡过去。但是这一回他在乱葬岗睡过去之后,总是有点飘浮不定。   他有些烦躁地在梦中翻了个身。   总感觉有点聒噪。   可这不对劲。   乱葬岗除了偶尔的风声,本不该有其他的声音。   “颜如玉?”   “如玉?”   “黄金屋!”   他感觉有人在猛劲儿拍他的肩膀,如此大的力道,惊得他立刻坐了起来。   已经好多年没有人叫过他黄金屋了。   书中自有颜如玉,书中自有黄金屋。   这是以前世界的名言名句,他的名字叫颜如玉,从小到大,黄金屋就成了他的外号之一。只不过到了大学,这名字叫起来些许别扭。   除了大学室友,也没什么人会这么叫他了。   颜如玉睁开眼,和眼前的人面对面。   沉默了几秒钟后,他抱着被子又躺了下去,自言自语,“我一定是在做梦。”   他看到另外一个自己。   不是现在的模样,是上一辈子的自己。   “喂喂,我好不容易把你给弄醒来,你难道又要睡过去?”另一个颜如玉不满地说道,“可恶,你都到这湖边来了,难道不知道这湖是什么鬼德性吗?”   颜如玉慢吞吞蠕动,痛苦万分,最后才爬了起来。   “我要死了。”   他宣布。   另一个颜如玉:?   “你发疯,我等了你那么久,你要是真死了,我可不是得气吐血?”这位英俊小伙儿硬生生把颜如玉给拉了起来。   当颜如玉仔细打量着自己从前的模样时,他忽然发现,其实以前的自己和现在的自己,五官上是有三分相似的。只不过从前的自己显得更为硬朗,男性荷尔蒙十足,至少一看别人会说是个帅小伙,而不会脱口而出就是一句美人。   颜如玉忧伤地说道:“你等我这么久是为了什么?你的脸能跟我换换吗?”   另一个颜如玉:“……”   “你是在拖延时间,想等他们过来吧,这里他们是进不来的。”另一个颜如玉好声好气地说道,“我不骗你,就是想和你说说话。”   颜如玉更悲伤了。   诡影深湖的诡影和他说只是想说说话,这话能信吗?他不会一下子就人嗝屁了吧?   人虽然痛苦,但还是得坚强。   颜如玉:“这里是哪里?”   “诡影之处。”   另一个颜如玉看颜如玉死命不动,索性席地而坐,坐在了他的对面。   颜如玉:“……哼,果然如此。”   另一个颜如玉啧啧称奇:“没想到我也有这么好看的一天,绝了。”   颜如玉:?   你现在这张脸才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好吗?!   “你说你不想要我的命,却又说等了我很久,那你究竟想作甚?”颜如玉决定快速跳过互相称赞脸的环节。   另一个颜如玉说道:“我并不能算真正的人,只不过是借由着诡影深湖所诞生的一道鬼影,只不过我的出现并不是在你们抵达这里的时候,而是在你刚刚穿书时。”   颜如玉敛眉,这个秘密,如今世上只有他一人知道,如果说这人是旁人伪装来骗他,那至少是说不出这两个字的。   他心里的警惕,稍稍放下了少许,却仍然怀揣着戒备。   “你还记得是为什么穿越吗?”   对面那人,问了他一个猝不及防的问题。   颜如玉微愣,他记得自己是重活了一回,记得上一辈子大部分的事情,也在意识到自己是穿到了小说里面之后,回忆起了曾经看过的原著内容,但他的的确确不记得自己究竟是怎么死的。   颜如玉:“出车祸?”   这是惯常有的原因。   另一个颜如玉摇了摇头:“你是在去图书馆的时候在桌上睡着了。”   颜如玉:“然后?”   另一个颜如玉笑起来,“没有然后了。”   颜如玉:?   “我就在图书馆睡了一觉,就穿到小说里了?不是,这个穿越法子也过于稀奇古怪的吧?”颜如玉疯狂吐槽,“我是在桌上直接睡死了还是怎么地?”   另一个颜如玉爽朗笑起来,“事实确实是如此,只不过那个时候你还和一个人约了见面。但是你忘记了。”   颜如玉蹙眉,他仔细打量着另一个自己的眉眼。   他自然是熟悉自己的模样,也熟悉自己的小动作,方才那句话的意思带着揶揄,也带着少许阴沉。揶揄与阴沉?   “《风起云涌》的作者。”   尽管颜如玉半点都没有想起来,但他仍然笃定地说道。   “不错。”   另一个颜如玉看向颜如玉,两人四目相对。   “你弃文后,过了七天,有一个奇怪的电话打了过来。对话的人问,为什么不继续看下去了。你觉得奇怪,但还是回答了他的问题。你说,‘因为结局不是我想要的结局’。那个人自称自己是《风起云涌》的作者,告诉你只要你和他相见,重新讨论一下剧情逻辑。你心里的奇怪更甚,但出于对主角的喜爱,和对后续剧情的渴求,你们约在了学校图书馆见面。   “你们学校图书馆是世界闻名的,据说养了几条有趣的狗。图书馆内的书籍也是极多,犹如书海。你在等待他的时候,无聊地在禁书区逛了一圈,不知为何突然觉得很困,就趴在桌上睡着了。”   颜如玉其实有些毛骨悚然。   因为另一个颜如玉讲述的方式是代入第二人称且非常淡漠,那一段话说出来,他的背后都爬满了冷汗。   他很少去他们学校的图书馆。   因为那里的守门人显得很是阴郁恐怖,还养着好几条大狗,站起来能有一人高。他虽然不害怕狗,但是几条大狗围上来总归是要命。   所以当另一个我说,他和作者约见在了学校图书馆时,他心里是排斥的。   但是……   颜如玉虽然想不出来这些事情,但是心里却莫名认定他说的是真的,因为有几分突如其来的熟稔。就像是记忆在他描述的时候,翩跹隐约显露出了痕迹,虽若隐若现不大清晰,却让人留下了痕迹与印象。   颜如玉:“所以那个作者……有问题,对吗?”   他喃喃。   他认为的《风起云涌》是有问题偏差的,那身为主笔的作者,是否也有问题呢?   “问题不在他身上,是你。”   另一个颜如玉笑起来。   “时间到了,如玉,之后再见。”   就这坐着的姿势,颜如玉感觉自己肩膀被狠狠一推,整个人就跌落在了软绵黑暗中,长睡不醒。   白大佬在清晨的时候回归了颜如玉的体内。   那时颜如玉半睡半醒,只捕捉到了虚幻的身影破碎的时刻,活生生被吓得清醒了。   公孙谌:“他感觉到了方位。”   颜如玉:“难道距离越近,他就无力支持?”   公孙谌摇头,淡淡地说道:“是怕他发疯。”   颜如玉:?   黑大佬却没有解释更多,给他递来了两条已经烤好的鱼。   颜如玉眼前一亮,忙去漱口,欢快地啃了一大口。   这鱼肉过于鲜甜,再加上公孙谌的手艺高超,让颜如玉吃得实在快活。   “不过这鱼不都被我糟蹋完了吗?”   黑大佬平静地说道:“昨夜疯子去杀人,回来的时候顺手给你带的。”   颜如玉:“……”   他默默低头啃鱼,不去问白大佬究竟做了什么。   黑大佬和白大佬最近,似乎有了默契。   诡影深湖的危险,在白日就显露了出来。   颜如玉看到有修士穿梭在浪尖,一不小心就被丑陋的水下魔兽咬死;也看到有人恍恍惚惚行走在水上,任由道友怎么呼唤都不回头,不知走往了哪个深处。却有更多修士在水中肆意搏杀,与魔兽兵刃相见,搅和得整片湖面不得安宁。   黑大佬带着他掠过湖面飞行。   诡影深湖之大,他们疾行了整整一日,都还未抵达要到的地方。   颜如玉一日吃了三顿鱼,已经为黑大佬的手艺折服。   就是在冰剑上烤鱼怎么都不得劲,感觉亵渎了这柄冰剑。   颜如玉在心里致歉,同时忍不住说道:“我从未吃过这般鲜甜的鱼,除了上次在瀑布那会,这鱼该有独到之处吧?”   而且他感觉得到黑大佬也是乐见他喜欢的。   公孙谌淡淡说道:“这鱼,有延年益寿的功效。”   颜如玉挑眉:“延年益寿?我现在这岁数吃有点……”他看了眼公孙谌的脸色,还是将话忍了下去。   吃就吃。   夜深,颜如玉已然困顿,盖着被子倚在大佬身旁睡着了。   颜如玉在乱葬岗刚刚醒来的时候,只觉得好像有什么阴影笼罩着他,猝不及防刚一睁开眼,就看到了白大佬近在咫尺的脸庞。   他实际上已经吓得寒毛耸立,但脸上依旧镇定,只是因为还没有从睡眠状态醒来。   “莲容再吓唬我几日,我怕是要魂归西天。”   颜如玉吐魂。   公孙谌:“你身上有些奇怪的气息。”   颜如玉心头一跳,他想到了昨天晚上做梦时候看到的另外一个自己。只是他还没有确定那人究竟是敌是友,是不是真的如他所说的那样,只不过是一个幻化出来的鬼影。   “什么气息?”   颜如玉镇定说道。   白大佬直起腰身,宽大的衣袖垂落,淡淡说道:“诡影深湖的味道。”   颜如玉诚恳地说道:“咱们现在不就在这上面吗?”他今晚上睡觉甚至还浮在湖面上睡的呢。   他站起身来打量着乱葬岗的情况,“莲容可是身体不适?”他仍然记得黑大佬所说的话。   公孙谌懒懒说道:“在外面待着头疼。”   颜如玉蹙眉,难道真的是因为靠近了下一个墓室所在的缘故?   那厢,公孙谌拖长着声音慢悠悠地说道:“无尽夏现在已经不许外人进入了。”   这句话来得有些突然,颜如玉愣了愣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大佬这句话所代表的意思。他露出喜色,高兴说道:“这样一来,是不是再也不能有外人能够骚扰他们的休息了,只是这无尽夏向来是许进不许出,怎么突然又不给进了呢?”   公孙谌深深凝视了他一眼,抬手,轻而易举就在颜如玉的储物空间里摸出了一块翠绿晶核。极西鬼林的翠绿晶核在他的手里抛了抛,“它们听从你的意志。”   颜如玉的视线跟着那块翠绿晶核上下挪了挪。   “……因为我不想有人再打扰他们?”   扪心自问,颜如玉的的确确是有过这样的念头。在离开无尽夏之后,偶尔看到小鲛人自由自在的游动,他都会冷不丁想起了无尽夏的那些鲛人一族,他不希望鲛人因此而毁灭。   哪怕是他们承认的未来。   他大概、可能、也许想的次数有点多,但是他何德何能啊!   公孙谌的身影飘飘往上,颜如玉的视野猛地一转换,整个人就随着他一起躺在了硕大的墓碑上。大佬压根没有躺着自己墓碑的感觉,将颜如玉随意拢在了怀里,幽幽的冷香侵蚀着。   他感觉自己躺在了冰块之中,像是一只抱抱熊被强有力的臂膀禁锢着,不容有任何挣动。   已经许久不曾被当做抱抱熊的颜如玉重操旧业,睡得非常不安稳。   但是磕磕绊绊,总归是睡着了。   等他睡着,公孙谌的眼睛悄无声息睁开,冷冷地盯着颜如玉。没有任何血色的苍白手指捏了捏他的脸,他盯着他的睡脸,看了许久许久。   …   颜如玉:“……”   “你知道一晚上睡了三回,醒了两回多痛苦吗?”   他强作镇定,忍住满腔的悲愤。   在见到另一个自己的时候,他一点都不高兴,这意味着他今晚还要努力睡着第三回 。   可他已经没有半点睡意了!   这一次就够了,怎么还有第二回 ?   另一个颜如玉嘿嘿笑了起来,“我昨晚上不是同你说过下次再见吗?”   “下一次,可能是十天后,可能是二十年后,没跟我说就是今晚上。”颜如玉闷闷在被窝里打滚,最终还是带着满头乱草爬了起来。   他决定速战速决。   “你说那个作者约我见面之后怎么着了?”颜如玉主动发问。   另一个颜如玉摇了摇头,“今晚上咱要说的重点不是这个,你有没有发现,你有些时候不太对劲?”   颜如玉看似漫不经心说道:“你想说我身体里面有另外一个我,那不就是你吗?”   他隐含试探。   另一个颜如玉:“我并不是你,我只不过是一道残影,记得一些别人不希望你记得的事情。”   颜如玉:“你确定是‘人’?”   另一个我咧开嘴笑了起来,“也有可能不是人。言归正传,你最好不要再陷入那种状态,如果多次出现的话,你可能就回不来了。”   颜如玉:“……至少两次了。”   牡华天宗不知山处一次,渡劫峰一次。   “毕竟,你想救下公孙谌不是吗?那一切该怎么做,可都掌握在你的手里。”   颜如玉:“……”他突然觉得另一个自己很有神神叨叨的天赋。   而且他说的话如果换做另外一套词措,听起来有点耳熟。   颜如玉思索了片刻,突然想起了那种莫名的熟悉感,究竟从何而来。   当年他在藏书阁找灭世白莲的时候,藏着灭世白莲的那本书,是一本非常奇特的薄薄的书籍,当时颜如玉在取得了灭世白莲之后,不由自主把那本书籍看了一遍。   书中记载了一个故事。   另一个人容易讲话的方式,以及那里面透露出来的荒谬感,就跟他当初在看那本书的时候一模一样。   当颜如玉想到这里的时候,他自然而然回想起了先前在外面屡次三番晕倒……他的身体在劝说着他,不要回想起来。   仿佛是到了一个临界点之后,身体就会晕厥过去,避免自己直面什么恐怖的东西。   可不过是一本书,他之前也曾经读过,怎会如今回想起来,却如此艰难?   “这里与外界有所不同。”   另一个颜如玉突然开口。   “浑浑噩噩,界限不清。因果混乱,时间驳杂。”他道,“你在这里想起来任何不该想的事,对身体不会有负担。”   颜如玉敛眉,这话不就是在说明那本书确实是什么掉san的东西?   “所以你想说,那个故事是存在的?我也不过是一个神降的容器?”颜如玉思考了片刻,勉强将那故事里面的虚替换作了神。   不然他可想不承认那个冷漠无情的意识是自己,而另一个我所要他束缚的,不也正是这道淡漠的意识吗?   另一个颜如玉:“我不知道什么故事。你在外界所经历的事情,只是独属于你的东西。我只是感觉到了你的情绪……以及,等你出去之后不该记得的事情,你还是会重新忘掉。”   颜如玉:“……”这不是脱裤子放屁多此一举?   他醒来还是会忘记的话,他现在记起来有什么用?!   之前看到的那个故事和大佬们谈到的灵根结合起来,他最终得出了一个古怪的结论。   如果那个故事里面所讲到的事情绝大部分都是真的,那么就意味着这个世界所有的灵根都是从那位被神所钟爱之物身上得到的。   将他埋葬,将他献祭,将他葬于万万物之下。   方有灵,才有灵根。   大佬说,灵根饱受受束缚,肉.体就是它的束缚,只有脱离了肉.体,灵根才能够发挥完全的作用。为什么本来就生长于体内的灵根,肉.体却偏是它的束缚呢?   除非从一开始灵根就是外物。   是掠夺,是剥削,是献祭得来的。   颜如玉:“下雨了?”   他轻喃。   “不,是你哭了。”   颜如玉抹了把脸,方才发现自己泪湿了整张脸,却误以为是下了雨。   有一种亘古悠久,怅然悲凉的情绪回荡着,仿佛揭开了不该揭开的幕布,徒然升起荒谬的恶心。   “我……”   “你该走了。”   相同的力道推在他的肩膀上。   “明夜再见,也是最后一次相见了。”   颜如玉栽倒在漆黑梦乡中,沉沉睡去。   …   颜如玉恹恹地坐在冰剑上,感觉自己像是一整晚都没睡。   头疼。   掠过的湖面,已经是寂静无声。   这般大的深湖,可是敢于深入一日行程的水面,就已经是大部分人的极限了。只有寥寥很少的人,才敢再继续往里面走。越往里面,遇到的魔兽就越强大,也越容易遇到诡影。   “十七哥,诡影深湖遇到的诡影,究竟是什么?”   颜如玉道,他低头看着深蓝的水面,仿佛能看到底下游动的魔兽。不知怎么回事,他们似乎无时无刻都能够看到魔兽,不是听说这些水下魔兽还挺难找到踪影的?   小鲛人化作鱼状玉佩呼呼大睡,他压根就对诡影深湖没有兴趣。   公孙谌:“诡影因人而变,遇见的皆有不同。他们会是你心中所想,与心魔类同。只是由外物而生,难以斩断。”   颜如玉若有所思,这听起来怎么都不太美妙。   公孙谌:“如玉可是遇到了什么烦恼的事情?”   颜如玉回过神来,笑着说道:“十七哥怎么这么说?”   公孙谌温暖的手指碰了碰颜如玉的眉心,低声道:“皱起来了。”   一触即离的温度让颜如玉抿了抿唇,“我只是在想,从前莲容在不知山处大开杀戒,唯独蓝叶舟和颜辉逃了出来。那时因莲容有同归于尽的念头,故厮杀疯狂,手段惨厉,可他没有遮挡容颜。   “而你亲去牡华天宗辞婚,难不成他们没有认出你来?”   颜如玉心知肚明,这不可能。   如此相同的相貌,就算是傻子都不可能认不出来,何况是蓝叶舟那般心思狡诈的人物。   公孙谌:“自然是认得出来。”   他的语气从容而淡漠,好像不是在说自己的事情,“我与蓝叶舟初见,并非在牡华天宗。而是当年的摘榜大会,那时他待我,便有不同的礼遇。”   摘榜大会是东游北玄大陆上各自有名的仙门世家联合在一处举办的大会,与比武大会,与百人大斗等等也并无差别。只是换做一个好听的名字,得了名头的人,自然是百年内最杰出的年轻修士。   公孙谌刚好赶上了这百年罢。   不是说上了摘榜大会的榜首,就一定是最卓越的。可公孙谌却是实至名归,他在的那一届摘榜大会,结束时间前所未有的短暂。   短短三日内,他便摘下了榜首。   公孙谌:“当时所有人都以为是因为我取了榜首,蓝叶舟才对我青睐有加。只是还未开始前,他便已经留意到我。”   相貌相同,修为灵根虽有不同,可偏是这容貌,就足以引起蓝叶舟的芥蒂与怀疑。可想而知,从公孙谌名动天下,在蓝叶舟等人身前露面后,就已经无法逆转。   颜如玉:“……”啊啊,他是个笨蛋。   悔恨的宽面条流了下来。   他再一次体会到了人.皮.面.具的重要性。   尽管两位大佬喜欢裸走天下,但是不能够啊!   公孙谌轻笑:“如玉,锐不可当是我的秉性。倘若遮遮掩掩,反而不利于我的道。至于那疯子,本性张狂外露,再有灭世白莲相融,更加不可克制。那本就不适合我们,倒也不必将责任压在己身。”   温暖的手指敛了敛他的头发,让颜如玉那头乱发柔顺了许多。   然后那两根手指又滑落下来,捏着他的耳根揉搓起来,似乎那块软肉真有什么吸引人的地方,足够他慢条斯理地品尝。   颜如玉:“……”呜,耳垂都要被揉掉了。   他咽了下口水坐正身子,自然拉开了距离,有点心虚地说道:“啊,不知道还距离多远,不如让我们来瞧瞧神奇魂石吧?”   他忙不迭从储物空间掏出了红兜兜住的魂石,却见这魂石毫无反应。   颜如玉:?   他晃悠着这小颗魂石,然后又甩了甩。   毫无反应。   颜如玉沉默,关键时候就掉链子,这尴尬的气氛谁懂?   他怕大佬突然来一句让他看什么,那连脚趾都要开始抓地。   公孙谌不紧不慢地说道:“已经到了。”   颜如玉下意识哦了一声,“原来已经到了……什么?到了!”他低头看着一动不动的魂石,仿佛感觉到它发来的嘲笑。   这笔直垂落的意思,不就意味着地点就在下方吗?!   公孙谌伸手一划,随意地在寂静的深蓝湖面画了个圈,霎时间轰隆隆的水声作响,有两道水墙被排挤到了两边,露出了深不见底的缝隙。就在水墙中,颜如玉总算看到了水下的魔兽究竟是什么模样。   它们或是三个脑袋,或是四个脑袋,在中间的那颗脑袋上挤满了肉瘤般的眼睛,密密麻麻,数过来少说几百颗挤在一起,齐齐地盯着悬浮的两人。左右的两个或是三个脑袋则是千奇百怪,要么是凹凸不平粗糙的表面,要么是光滑如镜的秃顶,还有的密布了无数幽黑的长发触须,猝不及防一看仿佛见了鬼,整个人都要厥过去。   颜如玉:“……长得都非常有特色。”   让人恨不得自戳双眼。   公孙谌淡定带着颜如玉往下飞去,“不要直视它们,容易头疼恶心。”   颜如玉嘀咕:“就这不敢恭维的相貌,那确实是挺容易犯恶心的。”   将近一日多的疾行,哪怕是以公孙谌的速度也走不到湖中心,若是换做普通人划船,怕是一辈子都要出不去。   强行挤开的水墙不死心地碰撞着不少魔兽,那蠢蠢欲动的眼珠子紧盯着他们,随着他们不断下潜。颜如玉闲得没事,开始在那计算水压,有些弱小的下潜到一定地方,就不得不重新游开了,强大的魔兽却继续跟着他们往下,直到他们在湿滑的水底站定。   颜如玉抬头看着他们来时的大缝,那小小的天际已经窄小得几乎要看不清了。   这诡影深潭也太他娘深了。   怨不得连名字里都带着“深”,那可不得使劲标榜一下特殊。   颜如玉:“魂石山脉就在这附近?”   湖底乱七八糟的东西还真不少,各种各样的尸体,爬行的水草,挣扎的小鱼,湿腻硕大的石头,颜如玉试探着走了几步一个踉跄,不敢再试探自己的平衡能力,赶紧扒拉着大佬的袖子,免得一摔一个屁墩。   “魂石有感,是在附近。”   颜如玉琢磨了一下,自己却是什么感觉都没有。   先前的两个墓室,一个是在牡华天宗,一个是在极西鬼林,他究竟是怎么入梦去找到墓室的,颜如玉是半点都不知道。只记得自己昏迷入睡后,醒来直接就是新天地了。   公孙谌并没有问颜如玉法子,而是抱着他在湖底慢慢走。   幽冷的气息被大佬施加的保暖所驱散,颜如玉仔细观察着周围的环境,不多时在前头发现了淡淡乳白的光芒。魂石的乳白是本身的色彩,能够直接散发出淡淡的乳白光芒,那得是有多少魂石堆积而成。   颜如玉挑眉,“要是杂宝阁知道极西鬼林和诡影深湖有这般多的魂石,怕是前仆后继,也要强行让人开路,开采大量的魂石回去吧?”   公孙谌:“不会,如果他们真的挖开了魂石山脉,极西鬼林和诡影深湖的所有魔兽都会彻底暴动,没有任何一个仙门可以遭受这样的冲击。”   兽潮,本就是最难解决的灾难之一。   所以牡华天宗的那条魂石山脉是多么得天独厚的存在,可惜是在烂人的手里。颜如玉的手指下意识勾住公孙谌肩膀上的衣服,小花精从他衣襟里冒出个小脑袋来,激动地咿咿呀呀,奈何一句都听不清楚。   “魔兽妖精对魂石很敏.感,牡华天宗能养那般多的仙兽,也是为此。”   闻言,颜如玉怜惜地摸了摸小花精的小脑壳,可怜了这娃被大佬揪来陪他。不过总比惨死在白大佬手中好得多。   “我们……”   颜如玉的话还没说完,那一直被猛烈撞击的水墙似乎走到了尽头,在哗啦啦的水声拍击下,一颗硕大无比、挤满了肉瘤眼睛的脑袋扎穿了墙壁。   颜如玉:“……”呕,实在对不住,的确丑过头。   丑到眼睛都被伤到了。   他连忙盯着公孙谌洗眼睛,极致的丑陋与好看的俊脸形成了强烈的反差,颜如玉觉得自己甚至能抱着大佬的脸亲上一口以谢救命之恩。   心,不自觉动了一动。   公孙谌:“好了,都走了。”   他摸着颜如玉的后脑勺,幽冷地看着眼前碎裂的肉块,温柔地说道:“丑到了?”   颜如玉咸鱼趴着,上下挪了挪脑袋。   “嘶——”   不成,他觉得刚才的心理活动不大对劲。   心动可以,可为男人心动?   不像话。 第53章   啪!   啪嗒!   颜如玉恍惚回过神来, 他看着四面乳白的通道,却寻不到公孙谌的踪影。   奇怪?   孤身少年茫然四顾。   有水声。   啪嗒——   寂静的乳白通道里,有什么地方在滴水。   颜如玉独自一人站在这里浑噩半醒, 他困扰地, 犹豫地往前小步小步走着, 跌跌撞撞,寻不到方向。   他依稀记得, 他们现在还在魂石山脉的入口。   魂石山脉有道密封入口, 只在彻底无水的时候才能打开, 公孙谌强行破关时, 水墙两侧的魔兽冲击得越发凶狠。不过片刻, 那看着封闭的山脉就霍然露出了一个圆窄的穴口。   那时的颜如玉表示要一人独美自己走, 他不敢再在黑大佬身上赖着,生怕一个不小心出点意外。   公孙谌在前,颜如玉在后。   他们深入了魂石山脉,那乳白的魂石并不足够坚硬, 当公孙谌破开剑缝,足够他们通行的时候, 那久久悬挂的水墙破裂, 自高悬砸落, 隔离许久的水下魔兽咆哮起来,迅猛地追咬过去,奈何那道入口很快就关闭,再也寻摸不到。   颜如玉咂摸了一下,吃了闭门羹的感觉, 想必会让它们愈发不爽罢。   小鲛人从腰间爬到颜如玉的肩膀上, 带着鳞片的小手吧嗒住他的脖子, 小声说道:“危险。”   小鲛人的预知,让颜如玉有些担忧。   他跟在公孙谌的身后打量着乳白的通道,魂石山脉的通道不同外面的湿滑,反而更显干燥。然通道看起来像是天然形成的,颜如玉的手指摸上去,没有感觉到任何人工的痕迹。   当成百上千的魂石聚集在一处后,小花精整只都飘飘欲仙起来,醉倒在了颜如玉的头发上。   想到这里,少年茫然地抬手在脑袋上摸了摸。   他没有摸到小花精。   摸了摸腰,小鲛人也不在。   颜如玉瘪了瘪嘴,就算是在做梦,这也太过孤立无援了。   “黄金屋?”   有人在叫他。   颜如玉懵懂抬头,对这个名字有点反应。   有个熟悉的人出现在他的眼前,看着颜如玉恍惚的状态扼腕,“果然强行拦下来后,都变成个小傻瓜了啊……”   颜如玉委屈了,他慢吞吞说道:“你~才~傻~子~”   那人轻笑:“连话都不会说了,倒是知道我在骂你,我先带你走。”他想要去牵颜如玉的手,但却得了他慢慢地摇头。   颜如玉站在原地想了半天,屈尊伸出两根手指头牵住了来人的袖子。   来人也不恼,就这般牵着颜如玉往前走。   脚下是软绵绵的道路,颜如玉感觉自己轻飘飘,都要飞起来了。   他摸了摸顶上的通道。   哦。   他迟钝地想,真的飞起来了。   底下那人好气又好笑,却是不给颜如玉松手了,抓紧他的袖子就将人往前面拖着,很快就带着他在无数乳白的道路里狂奔,逐渐远离了那持续滴落的水声后,颜如玉双眼里的焦距渐渐凝实,一眼看到了正在前面的另一个颜如玉。   “你怎会在这里?”   他停下脚步,回望着之前的来路。   明明只是非常安静的乳白通道,却莫名让人打了个寒颤。   “你在即将抵达墓穴的途中被我给抢了过来,毕竟,我们的第三夜刚刚开始,不是吗?”   另一个颜如玉回头看着他,笑得爽朗。   颜如玉:“……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另一个颜如玉很无奈,“长了一张这么好看的脸,却说出这种话,我原来性格这么恶劣暴躁的吗?”   颜如玉死鱼眼。   另一个颜如玉笑起来:“算了,我的时间也没有多少了,只是想让你看些东西。”他带着颜如玉快速在这个通道里跑起来。   颜如玉隐隐约约感觉得到他们现在所在的空间必然不是魂石山脉,像是在某些时空隧道一般,两侧掠过很多看不清楚的画面。   等到另一个颜如玉停下来的时候,他和颜如玉并肩站在某个洞口的平台上。   从洞穴望出去,那里栽种着一棵硕大无比的古树。底下是粗壮的树根,树干挺拔,有澎湃充沛的生命力在无数枝条上流动,那翠绿鲜艳欲滴,蕴含着无限的生机。往上看,繁盛的树冠彻底遮盖住整个穹苍,挡住繁天星辰,仿佛呼吸间都是脉搏的跳动与盈盈的生机。   这是一棵古老的苍树。   一眼望不到头。   甚至于在看到这棵树木的瞬间,人的存在显得如此渺小。   颜如玉的心扑通扑通跳动起来,就像是整个人都在为此而战栗。他想要,他甚至想将整个人都与其融为一体。   就好像那棵树与他息息相关。   “你看看底下。”   另一个颜如玉提示道。   颜如玉强迫自己收回视线,低头去看那苍树底下,在盘结纠缠的粗大树根中,他看到了无数骸骨。   不,那不是普通的骸骨。   他辨认了许久,整个人脸色苍白地说道:“那些是被剥落的灵根。”   那像是一节节被斩断抽离的脊椎骨。   无数骸骨像是供奉,像是献祭,摆着古怪的形状,安放在庞大的苍树树根下。   就像是……   在祈祷苍树能给予他们回应。   颜如玉听到自己的声音空落缥缈,仿佛从另一个世界飘来,“这是何意?”   另一个颜如玉站在他的身后,轻声说道:“他们在祈祷,在祈祷这棵古木的存在,能够赐予他们更纯粹的灵根,更精纯的力量,如同这万万年一般,奢求更多、本不该属于他们的东西。他们还没有唤醒这棵苍树,还缺了一味引。   “从前他们选择了公孙谌,如今,他们选择了你。”   “是吗?”   颜如玉感觉到他的眼睛有些发热,他抓紧了另一个自己,“那你呢?你想要什么?你说你只是诡影深湖的一个鬼影,可如今展现在我面前的东西,总归不可能是区区一个鬼影能够展示的吧?”   “你忘了一件事情。”   另一个人犹豫着,轻笑着说道。   “诡影深湖,可以让人看到任何想看的东西。如同自己的心魔,只要有需要,就能够将世间万物展露在你的面前。   “我也只不过是代表着你另一道意念罢了。”   颜如玉显然没有想到会得到这样的回答。   他们四周的景象已经渐渐消失,那残酷血腥扭曲的献祭场景凭空抹去,只留下一片虚白空无,就如同先前两个晚上,每一次见面时候会看到的场景。   两个人对立而站,只听到其中一人说道。   “这个世界上总会存在一些稀奇古怪的东西,而绝大部分人都不会知道那其中究竟意味着什么?你本来可以选择无视,但是你没有这么做,当你希望能够改变主角的命运时候,你就已经插手其中。   “希望你能如愿。”   他的身影渐渐虚白,如同这周围。   颜如玉:“那作者究竟是什么,我又是什么?那棵树……”   “你心中已经有了答案不是吗?”另一个颜如玉大笑起来,“这个世间在你面前,从来都是真实的呀。”   所有的一切在颜如玉的面前崩溃坍塌,迅速消失。   他整个人也随着碎片跌落。在快速下沉的时候,他突然有一种莫名的感悟。   有些时候知道的更多,反而不是一件好事。   颜如玉感觉自己砸入了一片水中,他在水里面猛地咳嗽了好几下,却突然发现自己能够在水下呼吸。他试探性松开原本慌张挣扎的双手,在水底滑行了两下,发现真的畅通无阻。   当他放松下来的时候,他的身体还在往下沉。   周边掠过无数的黝黑棺材,比之前在乱葬岗看到的棺木还要多。在一片寂静肃穆的广阔水底,密密麻麻陈列着不知多少具安静的尸体。   他们并没有躺在棺材上,而是一一被束缚在黝黑的棺材底下。   当颜如玉在往下沉的时候,他甚至与几具尸体擦肩而过,与那僵硬青灰的面孔面面相觑。   颜如玉:“……”这可真是个难忘的体验。   他先是在梦中被另一个自己告知了一个大秘密,然后又半遮半掩回答了他的问题,如今转过神来,他就泡在水里和无数尸体打招呼。   颜如玉屏息凝神发誓他绝对不能够呛到一星半点水。   这全都泡过尸体不知道成百上千年了,都他爹是尸水!   当他的背部触及到底部的时候,他整个人愣住了,试探着在水里面狗爬地抓了一下,他将自己掰正过来,总算能站起来。   颜如玉低头看着脚下刚刚咯到背的地板凹凸不平,不知道上面究竟雕刻着什么花纹显得凶神恶煞。不只是他脚底下这么一块巨大的石板,他站在石板上往旁边瞧,还摆着更多、以及更多。   那些巨大的石板一块一块铺陈着,像是在镇压着什么凶险的怪物,而那些漂浮在水中的棺材所牵连的铁索都汇聚在此处,牢牢地捆绑在每一块石板上。   哐当——   颜如玉听到了一个不妙的声音。   他头也不回地在石板上看来看去,然后顺着铁锁爬到了另外一块石板上。   哐当哐当!   既然这里已经是最底下了,那他应该能够在这里找到他想要的东西才是,他在发现了规律之后,绕着几块石板跑了一圈,最终确定了中心是哪个方向,就迅速往那里跳跃。   水中的压力很大,颜如玉花了好一番功夫才爬到了最中间的地方。   只有那块地方缺了一个石板的位置。   颜如玉趴在石板的边缘上往下看,就在比寻常承重石板矮了一点的位置,正束缚着一条腿。   颜如玉:“……”   他其实憋不住想笑,但是又觉得在这个时候笑出来非常不道德,尤其他又不想喝水,便强行抿住嘴角,力求不让他有任何翘起的弧度。   之前大佬的身体部位都是被镇压在墓穴底下,不管里面究竟是什么模样,但好歹还是不会就跟这样捆猪蹄似的,有无数铁锁缠绕着尸体本身。但是恰好这一处,不知道奉行的是水葬还是怎么的,竟是这么赤.裸.裸地将部分尸体裸.露在外面。   颜如玉看着那些铁锁,从储物空间里掏出了不少法器,在尝试了片刻之后,他宣告失败。   也不知道当年那些人究竟是从哪里搞来这么多水火不侵的铁链,这种镇压方式必然是几块大陆一起联手,不独哪一家才能有这么奢侈的行为。   哐当!   哐当!   哐当!   如同鼓点一般,疯狂抖动起来的铁链已经意识着那些尸体的苏醒。   在颜如玉没有回头的背后,那无数在幽深水底浸泡了不知道多少年的青灰尸体,全部都幽幽睁开了眼。他们的眼眸惨红,指甲已经长得弯曲,枯萎的皮肉紧贴在骨头上,如同骷髅一般,“嗬嗬——”水中分明应该是寂静的、只有水流晃动的深水之下,可他仿佛听到了怪物在喘息的声音。   之前两次与现在的差别在哪里,之前,他究竟是怎么解决掉这些镇压的铁锁的?   颜如玉上两次解救被镇压墓穴的时候,状态都是有些半醒半昏,尤其上一次的他是冲动的,几乎被愤怒灼烧了理智。   如果不是这一次他被另一个自己及时唤醒的话,想必他也是在有些茫然的状态下去做这件事。那个时候的自己如同有人指引一般,可现在他是只能靠自己去归纳经验。   血。   颜如玉的眼睛亮了起来。   他在储物空间里摸索了起来,最终拔出了一把犀利的小刀。他毫不犹豫的握着那把小刀跳下了那个空缺,整个人摸着那冰冷粗大的铁锁,以及那被层层铁锁包围起来、几乎看不清楚的部分残缺尸体,毫不犹豫割开了自己的手腕。   不知道出去之后伤口会不会感染?   他后悔了,他上一次不该吐槽得那么狠,这一次的水葬可比上次厉害多了。   呼啸而来的腥臭仿佛要扑到近前,颜如玉头也不回,只将手腕悬在铁锁上方,溅落的血液跟不要钱似地循着水流乱飘。   麻烦。   颜如玉就地打滚,躲开了身后的飞扑。   果不其然,那最前面的几个怪物已经靠近了他。   颜如玉眉头狠狠蹙起,这是在水下,他倒是忘记了这水流会在血液涂抹在铁链前就冲走。最先赶到的这具尸体满脸青灰色,在水中几乎被泡软了的皮破破烂烂,在枯长的手指抓挠过来的时候,他隐约听到了嗬嗬的声响。   颜如玉面无表情。   这不科学。   死了的东西就不该再活过来。   就跟他的身体不可能那么灵活,他甚至在水下行动自如,这可能吗?!   颜如玉和那只僵尸绕着跑,皱眉留意到有更多的尸体或者是僵尸已经将要聚集此地,他们干涸的脸上流露出狂喜的色彩,像是被什么东西煽动,想要将眼前的一切东西都彻底撕裂。尖尖的爪子有好几次都要抓到颜如玉的后背。   水会将血液给荡开,如果出血口就在底下呢?   颜如玉脚步一顿,不再继续逃跑,相反转身冲着那头死而复苏的怪物冲了过去,他的双脚在地上一蹬,整个人轻巧地自怪物的肩头翻越了过去,随后冲向他身后的铁链。   他重新换了把利器,整个人往后倒了下去,高高举起的短剑扎穿了颜如玉的右胳膊,连带着尖锐的剑尖刺穿了皮肉,然后整个人摔倒在地上。大片大片的血液从伤口涌出来,爬遍地下无数纠结盘旋的铁链,哪怕有水流的冲击,也在凝而不散中逐渐覆盖了下来,彻底包裹住了那残缺不全的肢体。   那将要抓挠到颜如玉眼珠子的爪子狠狠僵住。   颜如玉目不转睛地看着那只青灰色的爪子,只见那怪物颤抖地往后瑟缩了去,整只都打起了摆子,仿佛是看到了什么极其恐怖的东西。   原本围在石板附近的无数不死者尖啸了起来,腐烂枯朽的味道令人作呕,颜如玉蜷缩在石板上干呕,连带着受伤的剧痛,整个人都控制不住地发颤。   来不及了。   怪物们痛苦地尖啸翻滚,铁链震声作响。   “真是狼狈。”一只冰冷的手摸上了颜如玉的侧脸,“连嘴巴都咬烂了。”   颜如玉吃痛地晃了晃,他的腮帮子确实是被咬烂了,在剧痛袭击的瞬间,他早有预感,却生怕自己挣动挪开了位置,不得不用别的手段让自己转移注意力。   一根手指在颜如玉的嘴唇上摩擦,疼得他瑟缩了起来,却死活不肯张开嘴,让来人检查情况。   他嫌水脏。   “啧。”   来人似乎是觉察了他的想法,不过片刻干燥的感觉就笼罩着颜如玉,旋即熟悉冰凉的嗓音咬着他的耳朵说话,“再不松开,你就要流血而死了。”   颜如玉疼得恍惚,不明白张开嘴和自己失血究竟有什么干系,但迷迷瞪瞪开始张开了嘴巴,任由那根手指捅了进去。   “好可怜。”那阴冷的男声古怪地说道,“软软烂烂的,还流着血。”   他边摸着颜如玉的口腔里的烂肉边说道。   颜如玉瘪嘴,这可真是没良心的。   他要开口说话,那根手指却捅得更深,摩挲着里面的舌根,像是觉得有趣一般,又捅一根手指进去,两根并起来玩弄着颜如玉软软的舌头,搅和着血沫与咽不下的唾液,令人狼狈不堪、脆弱到了极致。   可偏生是这种破碎痛苦的神色在少年身上,却平白让人升起更加汹涌的摧毁的恶念。   公孙谌一袭白衣,看起来冰清圣洁,可脸上诡谲阴冷的笑容,却莫名如同那被无形排斥在空气外的不死者一般幽冷,做着极其恶劣的事情。   颜如玉拼命咳嗽,舌根酸涩到无法动弹,就连意识都逐渐飘远。   他受了伤,又在水下费了好一番体力,压根无法和公孙谌的力量相抗。他没有受伤的那只手柔弱地搭在公孙谌的手腕上,想要挣扎,却像是在无力抚摸般。另一只受伤的手无力垂落下去,不断渗透的血液滴在铁链上,引起更大的震荡。   仿佛在遥远处,有什么在为此震怒,在为此恐惧。   惶恐不安的情绪传递到公孙谌身上,他的心情突然好了起来。   他抽出手指,将颜如玉拥进怀里,血色染红了他的衣袖,他却怜悯地吻掉少年脆弱的眼泪。   “睡吧。”   在怪物嗬嗬的群声中,他微笑着说道:“等你醒来的时候,他们会为你的血而殉葬。”   颜如玉在昏迷的前一瞬挣扎着想说话,他想说这话听起来忒中二了,更想说明明弄得他快窒息的人不就是他自己吗?只是逐渐虚弱下去的意识无以为继,他的手指彻底无力地垂下去,像是真的睡着了一般靠在了公孙谌的肩头。   白公孙谌撩起颜如玉的衣袖,观察着他受伤的皮肉。   灭世白莲在他体内蠢蠢欲动,它一直都对颜如玉的血液有着极大的兴趣。只不过公孙谌一直冷酷无情地镇压了它这个念头,压根连一点满足的机会都不给白莲。   他俯下身,鲜红冰凉的舌头舔过那流血的伤口。   眼眸微冷,他可得是闭上眼,才能忍住那吞吃下腹的欲.望。   急剧攀升的气势震慑着靠近的不死者,在分明幽冷安静的水底下,他们尖啸着、痛苦着、挣扎着在水中翻滚,如同被火灼烧一般沸腾起来。   熟悉的痛苦与仇怨在经脉冲荡,无法忍受的愤怒再次爬上眼底的时候。男人偏头闻了闻颜如玉的头发,将散乱的发丝一点点给抿回去。   “睡吧。”   他低低地说道。   …   诡影深湖最近热闹了起来。   这里虽然常有修士往来,可这数量却是比不得其他的试炼地。毕竟在这里陨落的可能远远大于在其他的地方,毕竟这也是几大诡异之地,不容小觑。   来此的仙门是牡华天宗。   有消息灵通的人自然是清楚牡华天宗此番,是为了寻仇来的。   “听说他们的人在这里被屠杀了个干净。”   “也不知道是哪个魔修如此凶残?”   “不是魔修,可正是公孙谌!”   “公孙世家哪个公孙谌?”   “不然还能是哪个?”   “公孙世家与牡华天宗难道结仇了?”   “有趣。”   “但是他们有两个,说是心魔,谁家的心魔是可以被人看到的?”   “听说还有个……”   “那排行榜你没有看到?原本排名第一的是百花仙门的琼玉仙子,现在已经是名列第二了。”   “第一是谁?”   “颜姓,颜如玉!”   颜竹面无表情地跟在父亲颜辉的身后,在牡华天宗的清场下,原本窃窃私语都一扫而空,无人敢在牡华天宗的左近撒野。   这一次跟着颜辉来的,还有兄长颜虹。   他已经是颜辉的左膀右臂,正负责此行的一应事务。   偏是只有颜霁没来。   颜竹留意到整个牡华天宗,跟着一起过来的高强修士不在少数,这一次父亲说是要接三哥回家,可看这架势,更像是来寻仇的。   自也是来寻仇。   毕竟牡华天宗可是东游第一大仙门,丢了这么大一个脸面,肯定不能够就这么算了。   他们抵达的时候,已经是深夜。大仙门的做派,自然不像是普通修士那么简陋,他们中有修士从袖中取出一只小巧的船只,口中念诀,金光闪动,那只小巧的船只立刻落到湖边逐渐变大,最终托着亭台楼阁的一只大船出现在众人的面前。   他们的住处不用担忧,这艘宝船上也刻画了不少阵法,足以短时间内抵御掉大部分的诡影。   但也只是暂时的,这毕竟是外力的作用。   颜虹回到自己的房间打坐,不多时等到了轻轻的敲门声。   他睁开眼,清润的眼里似有无奈,“竹儿,进来罢。”   大门打开,从外面跨进来的人,当真是颜竹。   颜竹如今七十几的岁数,在修仙界中算是年轻,整个人的相貌都固定在二十出头的俊秀好看上,只眉宇间的矜傲仍然依旧,留着过往的痕迹。   “大哥,为何不让二姐与我们一起过来?”   “二妹正在南华大陆,是赶不及回来的。”   “这不过是借口。”   颜竹面无表情地在颜虹的身旁坐下,“父亲就是不想二姐跟着过来。”   颜虹叹息:“二妹极其疼爱如玉,如果让她知道的话,那此事必然会闹出乱子。”   颜竹:“闹出什么乱子?难道父亲此次来,不是为了接颜如玉回去?”   他仍然在生气颜如玉这六十年分明活着,却不与他们说上半句的事情,但硬邦邦的语气里,多少还是掺杂着担忧与关切。   “竹儿,你信吗?”   当年牡华天宗接连出事,而后又广发消息,正是人心惶惶的时候。颜霁抱着如玉将消息传回告诉他们两人,告知了部分内情。   可后来不知发生了何事,颜霁急疯了找不到如玉的踪迹。   这一过,就是整整六十年。   对于普通凡人来说,这命数已经快走到尽头了。   颜竹:“我信,也不信。你这些年在帮着父亲做事,难道没有任何的察觉?我不喜欢蓝叶舟。”   他就是矜傲如猫儿的脾性,有他看不上眼的,就算身份再如何吓人,他也还是会辩上一辩,绝不会轻易低头。   颜虹的神色暗淡下来,他知道的事情要比颜竹要多上少许。   对于父亲和掌门的一些做派,他确实是不喜。   只不过……   外面突然传来惊呼,旋即稳定如平地的船只微微摇晃了起来。   两人面面相觑,立刻出了房门看向湖边。   只见原本幽暗平静的深湖不知为何有着涟漪,那淡淡的涟漪砸在船体上,分明轻柔如浮萍,却一下下让大船缓缓摇动着。   颜虹的脸色逐渐严肃起来,“底下有东西。”   此番带队的人是颜虹与另一位龙脉主,他们两人齐齐出现在船头的时候,就如同定海神针,让有些担忧的牡华天宗修士们安下心来。   “是不死者。”   颜辉:“湖面地下,皆是死尸。”   在这虚幻与现实交错之际,原本只该存在于梦境的存在与诡影深湖勾连起来。   嗬嗬嘶鸣的不死者嗅到了血食的味道,不畏惧生死地破水而出,前仆后继地涌向了牡华天宗的修士们!   那近乎无尽的数量,如同浪潮!   …   颜如玉猛地醒了过来,来不及观察周围的情况,就翻身捂着心口拼命干呕,仿佛那感觉还残留在他的嘴里,难受又恶趣的做派让他咳嗽得连都发红。   幽冷的淡香靠近,漆黑公孙谌矮下身来,将两颗散发着幽香的小丸子塞到了颜如玉的嘴里。   他的难受在吞服了两颗小丸子后得到了缓解,整个人失力地靠在黑大佬的怀里,整个人汗津津,像是刚从水里拖出来那般。   “你在发烧。”   漆黑大佬淡淡地说道。   颜如玉歪在他的怀里,难受地抬起了胳膊,在发现上面包扎起来的伤口时哀哀叹息了一声,“这一次是在水底,水和血混在一起,就直接被冲走了。我只能靠在地上将伤口撕裂得更开一点……”   只是颜如玉忘记了他在乱葬岗那些梦境里面受过的伤势,也会同样出现在现实里面。   所以醒来这伤口也不意外。   颜如玉:“是我太虚弱了。”果然在梦里那种健步如飞的状态是他不能拥有的,只能短暂过过瘾这样。   白大佬没有出现,应该是去炼化去了。   只不过这一次都在水下,颜如玉拿不准这炼化墓室,究竟是炼化哪一块?而且那是在幽暗不可见的水底,也不知道那些复活诈尸的不死者们究竟有多少。   公孙谌听了颜如玉的讲述,淡淡地说道:“如果是这般,那些石板应该都是就地采用魂石搭建的,地点应该就在这附近。既然要炼化,自然是将所有的区域一起。”   颜如玉:?   这水葬可真牛逼,那可得是水底好大一个范围了。   颜如玉软在黑大佬的怀里好半天,才积攒了一点力气坐起来,打量着周围的环境。他们显然还在魂石山脉里,只不过却是一片宽敞的地方,底下坐着的是一个小小的平台。   小花精和小鲛人正担心地趴在他的腿上,那俩小只皱巴巴的小脸蛋,看起来可怜又可爱。   颜如玉:“我没事了。”   先前直接被拖进去梦境,颜如玉也很是猝不及防。那骤而转变的种种非常意识流,感觉变幻莫测又不知从何说起。   小鲛人委委屈屈地靠着小花精,“如玉如玉,蓝说危险了。”   他并没有准确看出来发生了什么,只模模糊糊知道会有危险。待看如玉突然陷入睡梦中,再蓦然受伤流血,他哇哇哭声都比任何声音要大。   颜如玉无奈地说道:“总有些事情是知道危险,还是要去做的。”   他说到这里的时候,蓦地想起黑大佬也会受到影响,原本舒舒服服的背脊立刻僵硬,整个人猛地弹坐了起来,转头看着漆黑大佬,“十七哥,你可还难受?”   他的手急切地摸上了公孙谌的脸颊,担心他在逞能,人又凑近了上前,牢牢地盯着公孙谌的眼睛。   公孙谌的眼眸漆黑,平静地笑了起来,“只是有些微弱的影响。”   颜如玉却是不信。   如果只是微弱的影响,那不至于连性格都悄悄改变了少许。人的性格乃是天生与幼年的经历慢慢促成,如非遭受剧变,是不可能在朝夕间发生巨大的变化。   公孙谌垂眸,淡淡忧色浮现在眉间。   “如玉,你也知道你的身子弱。有些话若是说了,你承受不来,便是对你的伤害了。”   颜如玉知道公孙谌在暗指的是他之前几次晕倒,那更像是身子为了保护意识,在临界点抵达前就切断了意识,让他半点都感觉不到。但是或许是他在梦中多次看到了自己的诡影,那位自己给他送来的大礼,即便他在清醒的时候,都记住了梦中大部分的对话,甚至想起来当日白大佬问他的那句话是为什么。   “我记得,那时候莲容让我去找灭世白莲。藏着灭世白莲的那本书的内容,被我无意间从头看到尾。”   颜如玉喃喃地说道。   “我记得了。”   他的身子已经能够承受住重新想起来的代价。   知识并没有好坏之分,只是在还未意识到那份知识的重量时,那份知识并不会对颜如玉造成什么危害,偏生在开始意识到的时候就如遭重击,花费了好些功夫,才得以重新想起来。   公孙谌稍显惊讶,“那本书,其实疯子自己也没看过。”   颜如玉:?   如果没有看过,那白大佬特特问他作甚?   还搞得他昏迷了七八次,最后用那种糟糕的方式让他转移注意力。   公孙谌:“灭世白莲从被封印起来,就没有人能够找到他。直到你在藏书阁找到了它的踪迹,既然灭世白莲消失了那么长的时间,甚至在疯子的未来也不曾找到过,那实际上也意味着他不可能看到过里面的内容。”   颜如玉微愣,漆黑大佬说得有理。   “他没看过,只是他问过鲛人相关的问题,知道答案就在那本书中。”公孙谌淡淡地说道。可是那本书变幻莫测,就算是取其封印的先人,也未必就知道其中的内容。   只有问颜如玉。   颜如玉陷入沉默,那本书的内容因为太过荒谬恶心,实际上到今日他都记得清清楚楚。   虚无的存在,献祭的痛苦,灵根的淬炼剥夺,还有那可怜悲惨的世间宠儿。   颜如玉:“那是关于……”   漆黑大佬的手指抵住了颜如玉的唇.瓣,指腹轻轻摩挲着他嘴角的伤口,轻声说道:“不必,不必在这个时候告知我。”   漆黑的眸子紧紧盯着颜如玉。   有那么一瞬,他差点以为自己要被吞食入腹。   他感觉自己变作了垫板上的肉,漆黑大佬好像猜到了?又或者是远比他想象得要多得多,毕竟他们俩人私下必定是在合作,如果不是合作,黑大佬为何要辛辛苦苦为白大佬开辟道路,一点点探寻墓穴的踪迹?   难道因为漆黑大佬是个好人吗?   虽然他确实是个零点五的好人,但面对素白大佬不露出凶残的杀念就不错了。   颜如玉:“我觉得我休息好了。”   还是赶快走吧,要是和黑大佬待在这种莫名暧.昧的氛围下,再发生点不和谐的事情,颜如玉就真的想远离这个世界了。   白大佬的肆意尚且还能说是他无力抵抗,身体发虚,难不成现在也不行?   “如玉既允他碰你,我却不能吗?”   公孙谌叹息了一声。   颜如玉惊得想要一跳三尺高,可腰间的力道让他不得动弹,甚至还有点害怕。   颜如玉:“我没有答应!”   这事关男子汉的尊严,颜如玉是说得义正言辞。   要不是这破烂身子,他早就一拳将素白大佬给拿下了,怎能让他胡来?   颜如玉沉默,说来小说中能打过他的有几个?   除去前期用各种的手段坑过他的人之外,基本上五根手指能数得出来,到了中后期那就是强者则无敌,打遍天下无敌手了。   颜如玉显然走了神,公孙谌也不恼。   他慢吞吞地捏着如玉的耳根,将小小软软的耳垂揉捏得发红肿胀后,手指又恋恋不舍地在整只耳朵上徘徊,细密敏.感的触感让靠近的少年瑟缩了下,下意识避让了开。   “大佬,莫要再弄我的耳朵了。”   颜如玉的耳朵原本还不算敏.感,只是不喜欢有人靠近他耳边说话,那会让他猛地缩住脖子。但是除此之外朋友间打打闹闹碰到或者是挤压到,半点感觉都没有。   可偏是黑大佬喜欢有事没事就揉搓着他的耳根,玩弄了耳根还不够,顺着耳垂就去挠耳郭,然后若即若离地描绘着整只耳朵的边缘。   那一阵一阵的麻意起初还是能忍受。   毕竟那就像是白大佬爱捏他的脸一般,捏耳根也只是亲密了点的行为。   可许是次数多了起来,颜如玉的两只耳朵变得敏.感,有时候看见漆黑大佬的手指,都忍不住背脊窜到后脖颈的麻意。   这便不正常了起来。   漆黑大佬低低笑出声来,“如玉的耳朵小小的。”   颜如玉:“就算是大大的,长着耳朵也不是为了能给人捏的。”   公孙谌从善如流地说道:“说得有理。”   那就把手指给我放下啊!! 第54章   颜竹面无表情地操控法术将不死者给抽碎, 压根不让那恶心粘稠的东西近身。   在甫一接触时,仙尊颜辉便说过这些不死者都是虚幻的。可便是虚幻,眼下瞧着便是真实, 不仅是真实, 那扑面而来的腥臭腐朽, 让爱洁的颜竹恨不得在百里开外就直接将怪物给弄死。   原本光鲜亮丽异常漂亮的大船很快被尸体粘液覆盖,那甲板上黏糊糊得颜竹压根不想落脚。   他想走了。   颜竹冷冰冰地想。   他就不该想着要来看看颜如玉,那家伙有什么好看的?没有良心的坏胚子, 怨不得走到哪里就被人算计到哪里, 当真可恶。不知道是哪个爱折腾的蠢货将这消息又传了出去, 谁家仙子仙姑看到那排名, 不会再将这视线聚集在颜如玉身上?   纵使原本他可以安静度日, 眼下也必定惹来好一番喧哗热闹。   真是……   颜竹狠狠地用藤条劈碎又一只嗷嗷叫的死尸。   “兄长, 这些腐尸像是被什么驱使一般。”颜竹冷声说道,“他们并无杀意。”   这话或许算不得准确。   应当说这些腐尸虽然在攻击他们, 可隐约间更能看得出来他们渴望血肉的同时,也有间或想要逃走躲避的姿态, 只是在僵硬一瞬后又继续投入攻击浪潮中,就好像被什么操控了。   颜虹早就留意到了。   这些腐尸虽然多, 也的确带着腐烂的恶意, 但这股浓厚的恶意似乎并不是冲着他们来,反而是裹着急切的怨恨冲着别处。   他们支撑了一夜。   等到翌日清晨, 东方破开第一缕日光时,那些如潮水的不死者全都僵硬地融入了水里。   颜虹清点完损失,回去禀报。   颜辉笑道:“这也是场不错的试炼, 总该搓搓他们锐气, 免得出了仙门就不知天高地厚。颜虹, 你做得不错。”   颜虹只是笑笑,不说话。   几位脉主早就看出来这一次不算严重,只是恶心了些,便放开手让仙门下的修士去磨炼了。   伤害不大,侮辱极大。   等结束后,他们或多或少身上都沾满了恶心的粘液,就连颜竹也不例外。   好在天亮后,少了不死者的干扰,甲板和外墙那些很快就自动清理干净,他才勉勉强强愿意落脚。他站在船头,眺望着颜色奇特的湖水,幽幽地说道:“也不知道从前是谁起的名字,这么宽广,居然还能叫湖吗?”   “不叫湖,那叫什么?海吗?”   身后传来个爽朗的笑声,康红柳走到他的身边与他一起站着。   康红柳是颜辉收下的几个弟子之一,身为大师姐的她正是底下的榜样,与颜家几个人相处也还算不错。颜竹懒懒地看她一眼,冷漠地说道:“你不在父亲的身边待着,找我作甚?”   康红柳:“你是不是心里不高兴?”   她笑眯眯地问道。   康红柳的长相很有韵味,嘴角有一颗美人痣,笑起来的时候,小年轻都忍不住瞧上几眼。她如今的岁数,可比颜竹要大上一圈,也沉稳许多。这种话颜虹来问不合适,她来问便多了点长辈的宽厚。   颜竹:“你觉得失踪了几十年的兄长死而复生是好事吗?”   康红柳:“你二哥应该没死过。”   颜竹:“有差别吗?没有任何音讯不就跟死了差不多?”   这话听起来可真有怨念。   康红柳若有所思地说道:“眼下他与公孙谌在一起,传回来的消息也说他的相貌与从前相似,或许……”   颜竹烦躁起来,不满地打断了康红柳的话。   “大师姐,你想说什么?倘若颜如玉真的相貌不老,你想问他是为何能保持容颜?还是想知道他是不是真的打破了界限,延长了寿数?这些你来我这里试探,难道就有答案?还是说你以为他会联系我?那你便想错了,这些年他半点消息都没有。”   颜竹难得说话的速度这么快,也很不客气。   康红柳没有生气,反而笑着摇头:“我们对他的看法不重要不是吗?重要的是,师父是怎么看的。”   颜竹的脸色阴沉下来。   …   “有人来了。”   蓝趴在仙鹤的背上,小手薅着一根羽毛,翘着小尾巴说道。   他刚刚在仙鹤上玩了几次立定跳水,然后再滑不溜秋地追上仙鹤,将湿漉漉的水擦在仙鹤的羽毛上。得亏这位仙鹤大哥的脾气好,什么唠叨都没说,甚至还贴心地放慢了速度。   颜如玉摸了摸他光滑的鳞片,“蓝知道是谁吗?”   小鲛人懒洋洋地翻了个身,拍了拍尾巴开始努力想。   “如玉的,家人!”   最后蹦出来几个字眼。   颜如玉托腮。   来的会是他的手足,还是他爹娘?   思来想去,还是他那对爹娘的可能性大一点。   果不其然在消息传出去后,颜辉有些迫不及待了。这行径倒是对得上之前另一个颜如玉在如梦似幻的虚影中让他窥探到的景象。   公孙谌:“不高兴?”   他冷冽的嗓音刮过颜如玉的耳朵,让他不自在又往仙鹤的脖子凑了凑。   颜如玉:“先前在进入墓穴前,我其实一直都看到了诡影。”   他不打算瞒着。   公孙谌:“是不是另一个你?”   颜如玉:“!”   大佬这么厉害一猜一个准。   颜如玉:“对,我看到了不少事情,如果那些是真的的话,那他们来得这么快,也就有了原因。”   颜辉和蓝叶舟需要他。   需要他这一枚曾经就能够为献祭充当能量,如今又能为苍树做出贡献的废子。   公孙谌:“他们想要捉你去献祭。”   颜如玉:“……你们都知道了?”他现在开始怀疑自己的剧本了,虽然原著只是表层还有可能有问题,但也不至于比俩大佬知道得还少吧?   公孙谌漫不经心地用冰雪凝聚成一棵剔透的大树,旋即手指在上面轻点了一下,晶莹剔透就变幻做了难以形容的翠绿。那棵绿树之所以如此吸引颜如玉的注意,便是他在梦中所见也是这一棵树。   公孙谌:“当年那疯子被剥落后的脊椎,就送到了这棵树下。”   颜如玉微愣,他仔细回想原著里的文字。   蓝叶舟对蓝岚可不是这么说的。   他娘的,这老匹夫连自己的女儿都骗,他的嘴里到底有几句是真的?   颜如玉:“莲容知道这棵树是什么吗?”   公孙谌摇头:“起初不知道,后来,也猜到了。”   颜如玉叹息了一声,躺平说道:“人怎么就这么贪得无厌,得过且过难道不好?天赋如此,怎还能强求?”   公孙谌:“若不强求,不与天争,怎能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颜如玉蓦然坐起,看向公孙谌。   “十七哥……”   他心里有些惴惴,别的还好说,若是公孙谌也要做这般的事情,那他可不知道是要阻止还是阻止……果然还是不行吧!   这忒遭天谴了。   他还记得在那棵苍树下看到的尸骸,甭管那到底是灵根还是骨骼,惨死的人不知有几何。   哪怕颜如玉没心没肺,到底做不得这种恶人。   公孙谌笑,“如玉,你且过来。”   颜如玉犹豫。   他不想掉耳朵,但是现在大佬的口吻有点恐怖。   颜如玉挪了过去。   公孙谌像抱小孩那样抱住他,双手拢在颜如玉屈起的膝盖前,然后低头吻了吻他的头发,“暂时还没到那个地步。”   颜如玉如坠冰窖,从十七哥平静的口吻下,颜如玉探出了几分惊涛骇浪。   使得他不得不想起还有一个严峻的问题。   他的寿命。   不管颜如玉究竟在未来会不会与他们有亲密的关系,但想要相伴长久些,这就是永远过不去的坑。就算只是做普通朋友,以漆黑大佬的偏执,也必然不许颜如玉只有短暂的百年。   糟心。   颜如玉死鱼眼地窝在大佬的怀里,挣动又挣动不了,只能当咸鱼这样勉强过了。   入了夜,公孙谌守着睡着了的颜如玉,手指撩开他额头的头发,盖住了还有些温热的额间。白日里,颜如玉的身体还因为发烧有些虚弱,睡了好几觉,晚上也早早就睡着了。   他晓得在夜晚入眠,如玉总会再与那疯子相见。   梦里的如玉,是疯子的世界。   可是……   公孙谌宽厚的手掌往下盖住颜如玉的眼,像是掩耳盗铃,小心翼翼地吻住如玉的唇。   他亲了亲如玉的唇珠。   亲了亲鼻尖。   然后亲了亲额头。   盖住眼睛的手掌滚烫,公孙谌的脸色发白,唇间渐渐溢出一丝鲜血。   小鲛人猝不及防在梦里惊醒,混混沌沌地爬起来,一眼看到了正抿唇的公孙谌。那一堵黑色让蓝瑟缩了下,尽管他们是这样得天独厚的种族,可是小鲛人总是畏惧着那两位一模一样的黑白大佬。小花精或许会时常认错他们,但是小鲛人不会。   因为在他眼里,这是极致对立的存在。   蓝犹犹豫豫,支棱着小胳膊想要蹭到颜如玉的边上去。   他原本是靠在颜如玉的胳膊睡觉的,不知道怎么就滚到了这边上。但是那气息沸腾诡异的漆黑公孙谌又抱着如玉坐着。   白鹤在诡影深湖上翱翔,掠过的暗影打在湖面上。惨白的月光只照亮了公孙谌半边的脸,让他莫名显得阴森恐怖。在白日里会对颜如玉流露的温柔,似乎在他睡着后彻底冰封。   这让小鲛人压根不敢过去。   不仅不敢过去,有话塞在嘴里,也是犹犹豫豫,迟疑了老半天,才小小声地说道:“你需要稳住情绪。”   公孙谌慢慢地看向小鲛人。   抱着酣睡少年的他迎着月光露出整张俊脸,漆黑的眼眸无光,淡淡地说道:“你看到了什么?”   小鲛人又哽住,眼泪都要流出来了。   哇!   他想要如玉呜呜。   蓝在公孙谌冰冷的视线下抽抽噎噎地说道:“没,没有,但是,你不是不能,动情动欲吗?”是了,公孙谌修行的功法虽然不是无情道,却也确实要求着道心古井无波。   任何强烈扭曲的情绪,都是无需存在的。   公孙谌的掌心越来越滚烫,身体却越来越冷,他突然笑了下,“你猜如玉知道后,会说什么呢?”   是更害怕?   还是更动摇?   一想到那不论是哪个可能,都会让公孙谌颤栗,却是强行克制着激动与欢悦。   他不能够这么做。   如玉总是很聪明,像是他的骨子里就知道如何安抚这两头凶猛的恶兽,哪怕已经到了破败不堪的临界点,却仍然颤巍巍地守在了最危险的线上。   公孙谌在笑,可他的笑容却让小鲛人哆嗦起来,将整张脸猛地埋进仙鹤的羽毛下。   何时呢?   何时如玉会不慎踏错一步,彻底崩裂他的理智?   啊啊,或许他也在期待着自己彻底崩坏的那一瞬。   …   乱葬岗。   颜如玉试探着摸了摸眼皮,呢喃地说道:“好烫。”   就好像有什么滚烫的东西压在了上头,让他的心跳都快速地跳动起来。原本打算醒来后去看看白大佬情况的颜如玉犹豫地站了好一会,直到那种感觉褪.去后,方才迟疑地打量着周围的环境。   乱葬岗的变化并不大,呜呜的风声中,并没有出现新的小路。   颜如玉想了想,重新走上那通往水边的小路。   他慢吞吞地走着,感觉距离好像又缩短了一点,很快就抵达了阴冷潮湿的岸边。不知何时,那些茧子已经彻底消失不见了,只剩下那个硕大的茧子还留在那里。   颜如玉看着平静的水面,他猜测新的地图,呸,新的墓室应该就在这水底。   一个水上,一个水下。   这很可以。   但是颜如玉不想下水,一想到这些水曾经泡过尸体,他就忍不住想干呕。   他在岸边蹲了下来。   得,算是白跑一趟,还不如回去睡觉。   他百无聊赖地捡着根树枝在水面拨弄了两下,原本轻飘飘的树枝好像勾住了什么重物,拖不回来了。颜如玉心生好奇,将树枝用力地往后拽,最后,他看着一具尸体被他给拖了上来。   颜如玉:yue!   他脸色发白,将树枝抛开立刻站起身,这什么东西!   那具尸体正是墓室底下无数具不死者之一,看来大佬还没有彻底将这些东西给处理掉,还在水底下乱飘。   颜如玉现在庆幸自己不打算下水的决定。   这要是真的下去了再看到,他都想给自己清清口腔肠道了。   正在颜如玉出神的时候,那具被他拖着漂浮在水面的不死者悄无声息地睁开了通红的双眼,他死死地盯着颜如玉,双手的指甲逐渐弯曲变硬,裂开的豁口嗬嗬作响,腥臭腐烂的味道能将人直接熏晕过去。   颜如玉觉察到不妥的时候,这具不死者已经从水里弹射出来,爪子眨眼间就要抓到他的眼睛。   “真是太弱。”   一句不轻不重的嘲弄,旋即那具尸体就在颜如玉的身前崩裂,溅出来的粘液甚至砸到颜如玉的衣裳,好悬拍到脸上。   颜如玉:“……”呕,大佬你是不是跟我有仇啊?!   他当即就连脱掉了好几件衣裳,往后退了几步到了安全区域,就连鞋子也甩掉了。颜如玉捂住嘴巴,生怕自己因为这味道干呕出来。   他下意识不想在莲容的面前如此。   素白大佬的身影在颜如玉的面前渐渐显露出来,奇怪地捏着他的脸说道,“你想吐就吐出来,我还会嫌弃你不成?”   颜如玉的身体僵硬了一下,然后又渐渐放松。他尬笑,“那不是之前,有过惨痛的教训嘛。”   他说得含糊不清,想要一笔带过。   白大佬的记忆力却很卓越,稍稍过一下,便知道颜如玉在说什么,他的脸色说变就变,冰凉的手指也捏上了颜如玉的后脖颈,在那危险的地方停留,“你怕我?”   颜如玉的眼神不由得往外飘去,这话要怎么回答呢?   现在自然是不怎么怕的,他捅自己几下都能眼不眨就做了,但这身体下意识的肌肉记忆,他却也是拦都拦不住。   颜如玉:“怕的不是我,是这身体。”   公孙谌的表情有点奇怪,他打量着颜如玉单薄的身体,“说得对。”   颜如玉:?什么,什么说得对?   公孙谌将颜如玉一把抱起,然后飞到了湖面,在即将淹在水里的时候颜如玉跟旱鸭子一样扑腾着说道:“不不不,大佬你还不如杀了我,杀了我吧,我不想喝尸水啊!!”   他惨叫。   “娇气。”   公孙谌不满地说道,但他还是随便地隔开了这些水。   颜如玉这才心有余悸地攀在公孙谌的身上,生怕一不小心就离了他的身边去喝尸水。他紧紧地抱着公孙谌的脖子,那小心翼翼的样子,又让素白公孙谌的心情好了起来,觉得这样也不错。   至少颜如玉不会再想之前那样下意识的僵硬紧绷。   公孙谌不喜欢颜如玉的抗拒。   哪怕只是无心的,他更觉得碍眼。   颜如玉靠着这一回,总算再重新看清楚这水底的情况,那些密密麻麻陈列的棺材还在,只是趴在棺材底下的不死者却是少了大半。就算还有的,在看到两道白影飘下来想要靠近,一感觉到公孙谌的气息就立刻逃之夭夭。   公孙谌:“我将一部分送给了牡华天宗做礼。”   颜如玉:?   这不是和他的梦境相连吗?   居然还能反输送给现实?   素白大佬道:“这是诡影深湖自带的特性,你若是想要,你也能做得到。”只是公孙谌没有解释这需要多难就是了。   颜如玉:“我们要去哪里?”   “到了。”   公孙谌抱着颜如玉飘飘在水中落下,只见在水下其实有一樽硕大的银白棺材,与乱葬岗那具有些相似,霍开的棺口正透着幽深的气息。   白大佬阴冷地笑起来:“你既然害怕我,那与我多亲近亲近,自然就不怕了。”   他带着颜如玉一起躺进了棺材里。   颜如玉:?沃日!   我从未见过如此清新脱俗强词夺理的办法!   他脸都白了。   这不是强行脱敏吗!   救命!   …   颜如玉猛地坐起来,整个人脸色青一片白一片,还在冒着冷汗。   漆黑大佬伸手盖住他的额头,“做噩梦了?”   烧退了。   颜如玉下意识往后一躲,在意识到后又强行扭住。   不行了。   他已经花了一整个晚上认识到“下意识”会给他带来多悲惨的结局。   颜如玉现在觉得自己要得幽闭恐惧症!   他恹恹地说道:“可能比做噩梦还要恐怖一点。”   漆黑大佬的脸色一凛,“他折腾你了?”   颜如玉不想引起他们两人的战争,就说道:“我不小心跌进水里和一头不死者面对面了。”   漆黑大佬轻笑着摇头,递给了他一碗热汤,“先吃几口,快到岸边了。”   颜如玉见瞒过去,漱口后吃了几口汤,整个人都活了过来。将昨夜发生的事情抛在脑后,“要回到岸上的话,那会和牡华天宗直接对上吧?”   诡影深湖虽然四面八方,但是只有一处出口可以出去。   其他的地方哪怕往岸上走,都会彻底迷失。   所以从哪儿来往哪儿回,如果有人守株待兔,是避不开的。   公孙谌:“他们不敢直接动手。”   颜如玉看着还剩下半碗的汤,那是自然。如果只有他的话,颜辉必然会直接将他拿走,可是还有黑大佬在,颜辉还想维持住他们的假象和面具,肯定得换个法子。   就算公孙谌真的杀了他们几十个门徒,牡华天宗就算想找回场子,也不会当着大家的面对公孙谌做什么。那还得做个样子,问个来龙去脉,再行定夺。   尤其是公孙世家肯定也得到了消息,现在正派人往这里赶来。   公孙世家素日在北玄的作风就有些霸道,甚至是护犊子。管自家人有没有错,都会事先袒护自家人,回去再行定夺。牡华天宗要是直接杀了公孙谌,那北玄公孙家必定会与其决裂。   所以颜如玉猜测牡华天宗现在的想法是将他们先捉拿回去。   等回到了自己的地盘,要与公孙家再做交易,那就简单多了。   毕竟……   是公孙谌先动手的不是吗?   颜如玉有些怅然。   尽管他知道牡华天宗与公孙谌的仇怨乃是不死不休,几十条性命也不过是双方的筹码,但这仙门也实在薄凉如此。   小鲛人手脚并用爬到了颜如玉的肩膀上,抱着他的脖子小小声地说道:“如玉,如玉,公孙谌好危险。”   颜如玉抬了抬手摸着蓝的小背脊。   能不危险吗?   他已经感觉到了大佬淡淡的杀意。   颜如玉直视着前方,想必在他看不到的前面,两方已经打了个照面。   …   颜虹一声闷哼,吐了几口血。   几位脉主和门内的长老一起站在船头,颜竹和颜虹康红柳等几人站在后面。颜虹这一口血,让颜竹的眉头挑了挑,“公孙谌?”   颜虹苦笑着说道:“他的神识当真锋利冰冷,我不如也。”   他是化精大圆满,停留在这个境界已经有几年了。虽然比不得公孙谌这种怪物,但他已经远超常人许多,就算暂时还未寻求到突破的机遇,他也并不着急。有很多人卡在这一步,甚至需要五十年,一百年之久才能寻求机遇突破。但是此刻和小他几十岁的公孙谌对上,却也不得不升起一种惆怅的感觉。   同辈之下,有这种怪物,当真不知道是幸,还是不幸。   只是在一个小小的角落,颜虹也不免为此感到宽慰。不论如何,公孙谌表现出来这种强势,对待会将要发生的事情总归是件好事。   至少如玉……   颜虹不敢多思,以免父亲瞧出端倪。   颜竹却是畅所欲言惯了,他冷冷地说道:“公孙谌如此不加收敛,这岂不是还没开始谈就要破裂了?”   康红柳:“公孙谌是不世出的天才,我想他应该知道如何进退。”   这话说得就有深意了,颜竹看她一眼,正想反驳,却已经看到了边缘上的一抹白。   颜竹忍不住去瞧,发现不止一只,是两只、三只、四只……   透着日头朝霞,是无数仙鹤展翅,宛如谪仙降临,隽美如画。为首的那头仙鹤优雅纤长,其余仙兽簇拥在他的左近,似是庇护,又像是戏耍,平静悠长的鸣叫透着韵感,让人忍不住平静下来。   颜竹撇嘴,“装神弄鬼。”   但他也不得不承认他确实恍惚了片刻,这幅场景确实如同流传的说法那般,在公孙谌的左右,总会环绕着无数栖息的仙鹤。   “不知颜辉仙尊在此久等,是为何事?”   一道平静冰冷的声音传来,正是神识传音。   口称仙尊,却直呼其名,说不出道不准的奇怪意味。颜辉已经是踏境,比公孙谌的入魂要高上一个大境界,这等若隐若现的挑衅,却也符合公孙谌矜傲淡漠的脾性。   “本座自然是为了我儿如玉,与你无故屠杀我门弟子一事。”颜辉不紧不慢地说道,似乎是不在意那挑衅,语气悠悠,正如同长辈在训斥小辈,“你刚踏入魂,想必正是心高气傲之时,行事稍稍放纵,却也是有的。只不过道心要稳,行事要妥,才能稳固心境。这种掠夺他人,虐杀修士的行径,却是不能再有了。”   颜辉几句话,就轻描淡写将屎盆子扣在了公孙谌的头上。   又将颜如玉的存在放置于前,语气中满是悲伤担忧,好一个忧心父亲的模样,做得有模有样。   公孙谌低低笑起来:“我想杀便杀了,何须说法?”   好几个牡华天宗的弟子们变了脸色,如果不是尊上们没有动作,他们都要按不住动手了。牡华天宗在东游大陆为尊已经太久太久,身为门下弟子,他们压根无法容忍有人如此挑衅。   “哼!”   龙脉主却是个不好相处的,她的两手一握。一道狂风呼啸出现在寂静湖面上,水借风势,风助水长,两者透着不可抵挡的锐利,刮得仙鹤们摇摇欲坠。   龙脉主正是变异风灵根。   公孙谌冷冷吹了一声口哨,那些摇晃的仙鹤便稳住身子,厉声尖叫起来。一只两只仙兽的神识攻击还能无碍,可是成百上千只仙兽的神识攻击,就让人痛苦不堪了。而后狂啸的风声裹着无数杀机,白鹤纷纷消失回归,只余下公孙谌座下那头仙鹤首领。   这般近的距离,其实已经足够他们看见彼此。   颜竹也清清楚楚地看到了颜如玉的模样,他果真没变,都过了几十年的时间,岁月似乎没有在他的身上留下任何痕迹。他依旧是当年十几岁少年时的美丽精致,还未彻底长开的青涩果子已经吸引无数狂蜂浪蝶,等到他真的彻底成熟,又会惹来多少麻烦?   颜竹升起了少许不耐烦,他就不能长得丑一点吗?   这么好看容易惹事难道不晓得?!   坐在仙鹤背上的颜如玉冷不丁打了个喷嚏,这种莫名熟悉的感觉让他有些不得劲。黑大佬正在和对面斗法,颜如玉不去打扰他,捧着小鲛人在后面小声说话。   “你说颜虹和颜竹都过来了?”   他惊讶地说道。   颜如玉还以为来得只有他那个便宜老爹呢。   小鲛人上下点头,生气地说道:“他是想哄骗如玉回去。”   颜如玉敛眉,摸着小鲛人不说话。   其实……他有种感觉,公孙谌正是想要去牡华天宗的。   有些秘密还藏在牡华天宗里,只有亲自去一趟才能知道。只是就算要去,也不可能随随便便地去,他总觉得大佬心里已经有了主意。   正如他现在一力抗两位踏境仙尊,却几乎面不改色。   龙脉主和颜辉自然还没有用尽全力,但他们两位都是踏境大圆满,这种跨境界的碾压,就是只泄露出一成都足以让入魂修士跪拜,何尝遇到这种难以镇压的事情?   颜辉的眼中异彩连连,下手又重了几分。   公孙谌的眼里露出厉色与浓浓的杀机,他依旧盘膝坐着,却连眸色都变得苍白。霜白爬上他的眉梢,就连呼吸都变得冰冷如雪。   三位仙尊在上面斗法,底下的人都不敢插手。   只是牡华天宗那边却满是震惊,哪怕听说过太多太多关于公孙谌的传闻,却远不如今日亲眼所见。他们确实清楚两位破境大圆满并未用尽全力,可哪怕是这般的事实,已经足够他们胆颤。   这是何等的怪物?!   上面还在不可开交,底下颜竹却等得不耐了。   他如同只矜贵的猫儿不愿久候,在寂静肃杀的湖面传出声音来,“父亲,龙脉主。公孙谌性格矜傲,就算是与你们死斗也不可能就这么回去,如此强硬的态度或是不妥。之前死去的师兄弟们怕是他为了遮掩颜如玉才会这么做。   “但是公孙谌,我家三哥天下闻名,就算你杀光了我门派弟子,也还是会有旁人能认出来他的相貌。你难不成要带着他躲躲藏藏吗?他不过是个普通凡人,还能有多少年可活?”   牡华天宗当年发布的追缉令,到现在可都还没有撤销。   不少人听到颜竹这番清冷的话,当即恍然大悟,觉得异常合理。   当年牡华天宗的命令下得又快又急,而且透出了几分凌冽的杀意。如今看来这公孙谌与颜如玉相识,想要保护他而击杀了所有出现在眼前的牡华天宗门人,这个说法也是说得通的。   不仅说得通,也让其他门人心中的芥蒂少了一些。   倒不是说他们并不怨恨公孙谌,而是事出有因的做派,与莫名其妙的无因杀人截然不同。   事出有因,又技不如人被杀,倒是再寻常不过。   颜竹的声音落下后,三位仙尊便都收敛,一时间僵持不动。直到一道轻柔软糯的嗓音响起来,带着试探与高兴,“是竹儿呢?”   好听得仿佛能掐出水来。   所有认识的、或者不认识颜如玉的人当即便知道,那必然是那所谓第一美人了。   颜竹冷冷地哼道:“不要这么叫我!”   颜如玉扁了扁嘴,额头抵在公孙谌宽厚的背脊上,“竹儿肯定炸毛了。”他这下意识和公孙谌说的话,却忘了还在扩音,一下子在寂静的湖面上响起。   颜竹僵住,在无数道视线中扭曲了脸,凶巴巴地说道:“胡说八道!”   颜虹:炸毛了。   牡华天宗的人:炸毛了!   偷偷偷窥战况的其他修士:果真炸毛了!   颜如玉也抿了抿嘴,听着公孙谌和牡华天宗说话。   先前他便猜到了大佬是有意要前往牡华天宗的,在颜竹这突如其来给的台阶后,双方彼此说话也显得有来有往,变得稍稍平和了些。尽管公孙谌并没有同意在大船上落脚,但也默认了会去牡华天宗“小住”几日的说法。   当然前提是公孙谌展露的实力,让牡华天宗不得不考虑鱼死网破后,他们是否真的能得到他们想要的结果……有过这么一段后,才能保持表面上虚假的和平。   在双方鸣金收兵不再出手后,自然也签订了天地誓言,确保双方不会在路上突然突袭,这才能放心接近。   说到接近,自然只有颜如玉了。   在会谈结束后,颜如玉几乎是迫不及待想要见见颜虹和颜竹。   颜辉就算了,他生怕自己看到那便宜老爹的第一反应就冒出来几句国骂,骂得他下半生不能自理。   当他看到只有颜虹一人前来,颜竹却不在后面的时候,颜如玉心中并不失落。   按照颜竹的性格,会如此是正常的。   在他们看来,颜如玉莫名其妙消失了几十年从未出现,本还以为他死去了。如今却好端端地出现,那岂不是说明这几十年间颜如玉是故意不与他们联系的?   这如何不让颜竹生气。   当颜虹踏足白鹤的时候,他心中虽然紧张,但是天地誓言已经立下,如果违约会遭受极大的反噬,他倒也不是太害怕,只是有些叹息地看着颜如玉,“倒是没瘦下。”   颜如玉腼腆地笑了笑。   他和颜虹的接触惯来不多,但是颜虹刚才那话里的怅然他是感觉得到的。   “大哥,事出有因。我并非是故意不与你们联系的,”他摸了摸鼻子,小步小步蹭到颜虹的面前,低头的样子显得乖巧可怜,“这些年你们还好吗?二姐呢?”   他看得出来颜霁肯定没来。   要是来了,早在刚开第一时间就跑过来了,哪里管得上是敌人不敌人。早在几十年前,她就已经看过颜如玉和公孙谌的相处了。   颜虹:“都挺好,我已经化精大圆满,颜竹刚踏化精境。你的二姐出去修行前,也快要突破大圆满了,如今正在往回赶。”   他并没有说起龙丘灵和颜辉。   知道如玉不爱听。   颜如玉抿唇轻笑,家中几个人都好,那便好了。   颜虹低低与颜如玉说着话,也打量着他这位弟弟的模样,相隔几十年的光阴,他的容貌与从前相比当真毫无差别。岁月时间仿佛如此钟爱他,不舍得留下半分的痕迹。如今颜虹的心境比从前稳固,不再那么容易动摇,便也越发感觉得到颜如玉对于某些人的诱.惑。   他借着给颜如玉理衣襟的动作轻声说道:“父亲是有些想法的,母亲这些年一直在闭关从不曾露面。我不知你为何容颜未改,但也有几个借口可以遮掩,切莫让人近身摸你的骨相。”   他快速地说完,便松开手来。   颜如玉:“骨相?”   他有些茫然。   颜虹叹息着说道:“如玉,容貌会骗人,可骨相不会。”   他刚刚那轻微的动作,就足够探出来,如玉这具身体是切切实实少年的身体。可这……正是前所未有,也绝不可能出现的事情!   倘若天下世间得知,怕是要起大祸。   颜如玉蹙眉,这种摸骨就能摸出年龄的做法真是作弊。   正此时,颜虹道:“你与那公孙谌是什么干系?”方才他触碰如玉的片刻,颜虹已经感觉到如芒在背的刺痛,他不必抬头,都能感觉到森冷的寒意。   颜如玉犹豫地说道:“一位关系非常好的……”   好友卡还没有发出来,颜如玉就被公孙谌拢进怀里,轻描淡写地说道:“他将会是我的道侣。”   颜虹:?   刚别别扭扭踏着仙藤过来的颜竹:!   颜如玉:!!!   公孙谌:“我应下牡华天宗之行,正是打算亲自前往求婚。”   颜竹几乎要破音,猛地看向颜如玉:“真的假的?”   颜如玉:我怎么知道真的假的?!我也是刚刚才知道的啊! 第55章   颜如玉面无表情地迎接颜竹的狂风暴雨。   就在刚刚过去的一刻钟, 他竭力表达自己的不知情,奈何颜竹一心破碎艰苦只觉得这哥就是个骗子,滔滔不绝的控诉如江水前赴后继, 颜如玉即将被拍死在沙滩上。   公孙谌:“我喜欢他,想与他结为道侣,有何看法?”   颜竹当即收声。   颜如玉当然知道黑大佬这句话不是威胁, 相反,他是当真在赤.裸裸地询问颜虹颜竹两人的意见。只是这份淡定从容与方才他的凶戾冰冷鲜明对比,不是任何人都能立刻拐得过弯来的。   颜虹:“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这事,我们是做不了主。”   公孙谌淡淡:“哦, 我以为你们东游不兴这套。”   颜虹哽住,确实, 在婚姻道侣上的事情,东游是真的比北玄要散漫得多。就光看颜家这几个, 也没有看出来父母要帮着挑选的意思。   这不比北玄的那边, 还带着宗族世家的束缚。   只是颜如玉毕竟别有不同。   这一桩突如其来的剖白, 直接打断了之前还显得冷硬的气氛,又平生了几分尴尬。   只是在这种诡异的氛围中, 他们总算是抵达了牡华天宗。   就如同先前两方签订的天地誓约般,牡华天宗好生招待着他们,并没有真的对他们做什么。那宽厚有礼的态度,不知道的还真以为是请他们来做客。   颜如玉常在屋里呆着,只是闷久了毕竟不快活,再加上他其实一直在等一个人。   颜霁。   颜霁回宗门的那天,正是雪夜。   她风.尘仆仆地赶来, 第一件事就是给了颜如玉一拳头, 轻轻地砸在了他的肩膀上。   颜霁:“若非你这娇弱的身子, 我现在一脚给你踹到外头去。”   颜如玉红着眼,笑着说道:“二姐现在想要将我甩出去,那也未尝不可啊。”   “什么甩出去,你现在就同我出去。”   颜霁看也不看屋内的另一个人,就干脆利落地将颜如玉给带走了。   一直闭眼打坐的公孙谌慢吞吞地睁开眼,刚一不小心被颜霁稍显粗鲁的动作带下来的小鲛人对上他的视线,一下子就僵硬住了。   天生的危机感让他矮下了小身子,嗫嚅地说道:“如玉很看重颜霁……”   公孙谌:“我不杀她。”   小鲛人欲哭无泪,如果没升起过这种念头,大佬又为何会坦然直接说出这句话?   还这么干脆利落!   公孙谌重新闭上眼。   屋外,早就没了颜如玉和颜霁的身影。   这毕竟是颜霁的主场,自然不可能只是在屋外走走。   只是颜霁没有住在主峰碧落,也没有住在相近的副峰上,而是住在了清水洞天。整个小洞天都只有颜霁一人居住,并几个伺候的侍从。   颜如玉还未看过这清水洞天究竟是什么模样,就被颜霁按在石头座位上发问:“你和那个人究竟是什么关系?”   这劈头盖脸的问话,如果换做是别人怕是要迷茫,但是颜如玉猜出来二姐的发问是为何。   颜霁在六十年前看过公孙谌。   或许她那会不知道这个人究竟是谁,可是在几十年后,公孙谌的名头修仙界谁不知晓?这么个怪物天才的名字与当年所见一模一样,颜霁会去查看的概率是多少呢?   几乎是百分百。   颜如玉失踪后,颜霁是不会放过这样的线索。   她自然是去了,也失败了。   那时候的公孙谌并不认识她,更别说是颜如玉了。   线索就此中断,可是一模一样的相貌与名讳,这世上如何再找出第二人!   颜霁怀揣着这份担心,可比其他两个手足要多上许多,也正是为此,她常年在外,几乎不曾回来仙门过。   颜如玉轻声说道:“姐,你试试看。”   他将颜霁的手指按在自己的腕骨上,颜霁起先不解,但是在感知片刻后,她震惊地抬头:“你们这是在亵渎……”她将后面的话盖住,没有说出来。   颜如玉无奈地说道:“他确实是公孙谌,一直都是他。他救过我,我也救过我。我们的关系……”   他沉默。   颜霁显然是看出了几分,紧张地说道:“究竟如何?”   颜如玉不想骗颜霁,便道:“他确实曾经说过喜欢我,但是姐,我有什么值得喜欢的呢?除了这张脸,我浑身上下就没有一处优点了?他何必在我身上吊死?”   颜霁将要说话,却看颜如玉抬手,叠声说道:“二姐,你且听我说完。”   她这才勉强忍住,继续听他说。   颜如玉:“我不是在贬低自己,我只是从凡人与修士的角度来说。眼下大部分人以为我或是吃了什么灵丹妙药保持了容貌,要不就开始在怀疑是不是十七哥寻到了什么世间罕有的东西,让我能够延长寿命,如果是前者那还好说,如是后者,麻烦便大了。这世上有哪几个没个凡人亲朋好友的,这种东西会让人发狂。但我不是。”   从方才测骨,颜霁便知道如玉不是那两种情况的任何一种。   “可我们知道,世人不知道。另外,寿命本身也是阻碍。我自然可以肆意洒脱活上百年,逍遥老去。然后留下来的人呢?”   颜霁:“你不想应他,那为何外界有传闻说要来提亲?”   她显然从颜如玉的话里听出了点有趣的意思。   颜如玉的神色微变,幽幽地说道:“十七哥当着大哥和竹儿的面说的,那消息直接就传进了颜辉的耳朵。眼下,据说公孙世家正在派人亲来牡华天宗。”   这叫什么事儿啊!   “如玉,”直到此刻,一身大红的颜霁方才缓和了神色,“你可有注意到,你的一切考虑,都是在为他?”   颜如玉微顿,他抬眸看向颜霁。   颜霁温声说道:“且莫要考虑那般多,你同我说实话,你想要与他长久在一起吗?”女性特有的敏锐,让她察觉到了颜如玉的少许口不对心。   颜如玉没有顺着颜霁的话说下去,反而摇头笑起来。   “我可以为他去死,也可以为你去死。我愿意同他一起长久生活,却也喜欢和你一起,这般情感,难道就能说是喜欢吗?”   颜霁一巴掌拍在颜如玉的脑门上。   颜如玉吃痛,瘪着嘴:“我不知道啦,你也知道他有两个状态,偏生两个都不认对方,只将自己当做正主。我稳住他们两个还来不及,哪有那么多时间去思考这些乱七八糟的。”   颜霁毫不犹豫地戳穿他,“你不是没时间,你只是在拖。可如玉,以前你可以这么拖延,现在却是不成了。公孙谌为了你屠杀了几十个牡华天宗的门徒,公孙家的人正在赶来的路上,这是两个大陆最大仙门的大事,一个处理不慎,你难道不怕出事?”   她看着颜如玉的模样,忽而恍然大悟。   “你清楚,如玉,你不是不清楚。你只是认为公孙谌可以解决,可你凭什么对他有这么强大的信心?”   颜如玉从不怀疑公孙谌。   他既然做了,他就一定有把握,能够做得到。   这种信任不知从何而起,却愈演愈烈。   颜如玉:“我信他。“   换来了颜霁斩钉截铁地一句,“我看你爱他!”   颜如玉失笑,“姐,你方才拖我出来,还对他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甚至连正眼看他都没有。现在怎么又一直给他说话?”   “我不是给他说话,我是在为你担心。”颜霁颓然坐下来,“你失踪后,父亲失落,将部分事务交给了大哥。大哥一贯得他看重,在经手的时候便发现了少许不妥。”   她似乎是对自己居所有些不大放心,从储物空间里取出一件东西,小心翼翼地放在墙角。   颜如玉这才认出来那是一个精致的香炉。   颜霁将一根白玉般的香插在了香炉上点燃,袅袅升起的烟雾是一条笔直的线。   她这才安心走回来,“在不知山处出事前,大哥负责巡逻的地方,曾经出过事。那时候的说法,是镇压失控,以至于颜虹在那里与人一起处理,直到献祭大阵前才堪堪回来。”   颜如玉;“那地方?”   颜霁:“只有这个代称,镇压的失控后,紧接着就是整片东游大陆的接连遭殃,而后就是仙门请来各大东游门派,一同在不知山处商议一事。”   颜如玉恍然,有些线条就此串联起来。   蓝叶舟在原著里提及到,“那地方”每隔一段时间若是献祭不足,喂养的血尸就会反噬。他与蓝岚说的话半真半假,但假定这句话是真的,那当“那地方”失控崩溃后,整块东游大陆也因此而产生诸多的变故。   牡华天宗早就打定主意要将他这个“芽孢”作为唯一的献祭,却什么都不说,只与各大门派商议,换取了大量的利益。   与此同时,他们在不知山处邀请各大仙门,与会的修士入场立于白玉柱子上后,借由他们各自的气势镇压,献祭大阵由此启动。   正日子,颜如玉被龙丘灵带去了献祭大阵的正底下。   如果没有任何的意外事故,颜如玉会在献祭中彻底剥夺死去,然后他曾经感觉到的那种宏大气息会再度降临。让血尸们满足的同时,“那地方”重新安静下来,引起东游大陆诸多动荡的变故也会为此消失。   整个计划,参与的诸多修士只会稍稍感觉到虚弱,各自的仙门贡献出了大量的珍宝;而在他们严重损失惨重的牡华天宗只牺牲了颜如玉一人,就换取了极大的声名,大量的外财,以及降临于他们身上的厚泽气运。   当真是好算计啊!   颜如玉敛眉,如果没有猜错,颜虹当时负责巡逻镇守的“那地方”就是藏着血尸的地方。尽管巡逻的人不知内里究竟是什么,可是他们无不是牡华天宗内最不可能背叛的人,哪怕是颜虹……   颜虹会为了颜如玉的安危做出违背父亲的事情,告诫,隐藏,替他在颜辉面前遮掩,可要他主动背叛牡华天宗,那是绝无可能。   颜霁就不会这般做,她的性格其实有些爱他妈去他妈,爱咋咋的疯狂,颜辉从来不让她碰这些隐秘的事情。   但颜如玉并不会为此就责怪颜虹,毕竟牡华天宗与颜辉当真没有对他不住的地方,甚至待他宽厚有加,可以说颜虹的一生就是仙门培育出来的,有些东西是藏在骨髓里,无法违抗的。   他倒是为了颜如玉违抗了好几次。   不让别人碰他这句话,其实是针对颜辉。   颜如玉也是得了他这句提点,这才在接下来的几次碰面中都谨慎小心。当然有公孙大佬在,想要当着他的面对颜如玉动手的人还真的没有几个。   应该说一个都无。   颜如玉有些倦怠,自从他在另一个自己的推动下看到了那棵苍树后,他偶尔做梦,也会在梦中看到那棵郁郁葱葱充满着生机的大树。   有时候站在梦中的树下,他仿佛眼中只能容纳得下那遮天盖日的浓绿。   他与那棵树必然有着联系。   而又是为了这份联系与所谓的芽孢,让牡华天宗盯上了颜如玉。   或者还要再加上一个公孙谌。   毕竟,现在颜如玉也猜得出来,原著里并未彻底点出来的、真正让蓝叶舟倾巢都要绞杀公孙谌的原因,不就正是为了这份点醒苍树的引子吗?   颜如玉:“颜辉看上的不仅是我,还有大佬。如果我不能用,仅次的选择就是他。我与他必然是同进同出,在同一条船上的人。   “姐,你不用担心他会抛却我。”   他站起身走到颜霁的面前蹲下来,认真地看着颜霁。   “十七哥不是这样的人。”   他猜到了颜霁的担心,猜到了颜霁那一番推动的话背后究竟藏着什么深意。   颜霁并不在意公孙谌究竟喜欢谁,她也不是真的在乎颜如玉和公孙谌的关系,她只在乎颜如玉。颜霁难过地敛眉,“你可真是个坏小子。”   如果不是生怕公孙谌的临时变卦会让颜如玉出事,她何苦来哉将人往豺狼虎豹的方向推?当年她不是没看出来那两个兄弟,哦,现在不是兄弟,不是没看出来两个公孙谌待如玉的态度莫名暧.昧,可是人心难测,如果不是颜霁亲身经历过,她又怎么能想到亲厚的父母会对如玉下手呢?   小小的,可爱的,脆弱的手足,现在连腕骨都没她粗壮,连颜竹长得都比他大只,仍然是少年的精致脆弱。   颜如玉趴在颜霁的膝盖上,小小声说道:“但是姐姐喜欢我这个坏小子。”   颜霁一巴掌拍在他的额头,将他之前被拍得红通通的额间拍得更加通红,恶狠狠地说道:“呸,等回头我看苏眉儿怎么折腾你!”   颜如玉:!   他立刻就坐起身来,小心翼翼地说道:“阿姐通知她了?”   颜霁露出微笑,十分完美的微笑,“还需要通知吗?美人榜变动的时候,关注的人自然就知道你的出现。消息更灵通的,在诡影深湖出事的时候就知道了。”   颜如玉:“什、什么美人榜?!”   激动之下,他差点要破音,整个人跳了起来。   颜霁挑眉,笑嘻嘻地说道:“重新回去的感觉怎么样?是不是特别激动?”   颜如玉:……是特别。   我现在特别想哭。   呜。   …   颜如玉在门后探出个小脑袋,探头探脑地看着正在打坐的公孙谌。   这个“正”就很有灵性。   从抵达牡华天宗后,大佬最常做的就是闭眼打坐。   只若是没有人陪着颜如玉就想出去的时候,黑大佬就会行踪莫测地出现在颜如玉的身旁幽幽地看着他。   颜如玉:怂。   他总归是那么从心。   公孙谌:“想出去?”   颜如玉笑,这大佬就不愧是大佬,这心思一猜一个准。   人都说话了,颜如玉就不在门外装鹌鹑了,他大步跨过门槛走了进去,“说是仙门最近招收新的弟子,还有大比,很是热闹。问我要不要出去看看?”   其实像颜如玉这么咸鱼躺的人,要他出去这么见世面,他是不想要的。   但是自从颜霁告诉他三日内公孙世家的人要到的消息后,颜如玉就有些坐立不安了。   他能安心吗?   大佬倒是挺安心的,颜如玉就没从他的脸上看出除了淡定之外的表情,但他不能够啊!   颜竹这邀请算是及时雨,但是颜如玉想了想从前出过的事,再加上最近惹来的事情,倒是对自己惹祸的体质有了清楚的认识,还是先来问问大佬得了。   公孙谌起身:“想去就去。“   颜如玉眼前一亮:”十七哥也要去?“   公孙谌淡淡笑起来:“不欢迎?”   颜如玉高高兴兴地将消息传给了颜竹,他怎么可能不高兴?!   颜竹给他回信。   “识相。”   颜如玉撇嘴,竹儿这坏胚子早就谋算好了的吧?   他们在牡华天宗落脚的地方算得上豪华尊贵,毕竟颜如玉好歹勉强也算是半个牡华天宗的人,曾经。   对于招待规格还是有点印象。   只是住的地方好是好,却也在内府,甚至离腹地很近。看着是尊贵到位了,同时这也是十步一岗,巡逻众多,想要做点什么也不是简单的事情。   颜如玉出门的时候,还低低说道:“当初在那地方活下来的人,只有蓝叶舟和颜辉。他们两人早就知道你和当年的那个人一模一样,却隐忍到今日。”   这都成了忍者神龟了。   走在公孙谌的身边,颜如玉自然不害怕他说的话会给谁听了去。   公孙谌:“他们不敢。”凌厉的语气下是淡定与从容。   颜如玉:“……”这倒也是真的。   几百个修士死在了牡华天宗,不管究竟是为了什么,这必然会对牡华天宗造成极其危险的后果。哪怕他们可以将责任推卸给公孙谌,可记忆不是完全无法剥离的。只要公孙谌愿意露面,将当日的场景还有颜如玉遭遇在天地誓约下说出来,蓝叶舟和颜辉吃不了兜着走。   他们不敢,不敢去赌公孙谌和颜如玉会不会去犯这个险,冒这个代价。   毕竟要抽离记忆可不是跟哈利波特里来个咒语就算了,那伤筋动骨,失败了甚至可能变成傻子。更别说颜如玉这身脆弱的骨头了。   他们两人不疾不徐地走着,踏过牡华天宗的缥缈仙境。   小花精不由得冒了出来,踩着风在颜如玉的身边跳动。它们总是如此喜欢他,除了已经被他豢养的那只小可爱,伴随着他一路走来,身后拖着长长的摧残晶莹的光路。小精灵们簇拥着他,牵着他的衣袖,在他的脸颊旁跳舞,亲吻着他的头发,仿佛他整个人都在闪闪发光。   公孙谌信手摘走了敢于亲吻的那只小花精,却没有去动其他的小精灵们。   这些小生灵的孺慕亲近,让如玉很高兴。   颜竹在乘坐飞骑的地方等他们,人没等来,却听到了一阵窃窃私语般的骚动。   他微蹙眉,神识外露,一下子捕捉到了骚动的缘由。   颜竹想翻白眼,但是他忍住了。   果不其然是他那笨蛋老哥,惹了一堆小花精爬上爬下,又引起别人注意了。只是他那张脸不遮掩上,就算没有这些小花精又如何,盯着他的人何止是为了花精?   很快他就看到颜如玉边说笑边与身边那个高大冷峻的男人一起走过来。   颜竹微顿。   颜如玉爱笑,他从前就喜欢懒懒的笑。   想法天马行空,就算被颜竹训斥,他也只是会揉揉颜竹的头发,偷偷给他塞灵茶。笑得贱兮兮的,他以前总是纳闷怎么会有人觉得这么个坏哥哥懒哥哥笨蛋哥哥会是个美人?   好看是好看,可哪哪都是笨蛋!   等成长起来,颜竹理解了那种魅惑的美丽,但与此同时感觉到的更多。   颜如玉似乎从来都没有真正开怀大笑过。   他各式各样的笑都显露在人前,却总是给人一种浅浅的疏离。仿佛他是隔着一层在观察着这个世界,旁人视他如异类,他又何尝不是在淡淡观察着这个世间?   那时候,颜竹便知道小时候总是缭绕着他那股不爽是为何了。   或许是小孩敏.感,他不解,困惑,也难受颜如玉这种观摩法。于是他挑衅,发泄,不满地同他说话,那个时候颜如玉的无奈与偷笑,就染上了几分真实。   他曾以为这就是全部了。   颜如玉始终隔绝在外,那浅浅的阻隔,他和颜霁都尝试过,但始终无法打破。   可眼下他看着那两人并肩朝他走来,看着颜如玉不经意靠在公孙谌身旁的信赖,看着他眉梢跳动的欢悦,看着他那张漂亮脸蛋上溢开的笑容,让人移不开眼。   是如此真实。   颜竹深深地看着公孙谌,抬手说道:“请吧。”   那就让他好好看看,这个让颜如玉跳出虚无的男人,究竟是什么秉性罢!   …   牡华天宗这一次收徒,正是特例。   不然按照时间,下一次应该是在四十年后。   虽然世人不知缘由,可是大仙门开了例外,苦苦等待着四十年后的修士们如何不高兴?   故而此番试图闯关拜入门下的修士们还是前仆后继。   颜竹坐在飞骑上,正在慢吞吞介绍着牡华天宗收徒的规矩:“先走桥,再走路,如果没摔死的话,就会丢进去秘境里再看看,能闯过来就成了。”   颜如玉:“……”   路过旁听的其他修士:“……”   颜如玉磨牙:“竹儿,你不想介绍还不如让我来,什么叫先走桥再走路,那是普通的桥和路吗?”   颜竹面无表情:“有什么不一样,再不普通不还是得走?”   牡华天宗的试炼要先看天赋,再看心,最后看能力。能走过第一关的桥,就说明有足够的天赋灵根,不同的灵根,桥会显露出不同的色彩。第二关的路,是磨炼内心的通道,如果能走过来,就不会是大奸大恶之徒。第三关就是力的关卡。   三个关卡都能突破后,才有几乎进入外门。   如果有内府的小洞天或者副峰主峰的人看上收徒,就会直接进入内府。   虽是这么说,但颜如玉一想到牡华天宗为首的本就是大奸大恶之徒,登时就对这些试炼失去了信心,这还真的能筛选出来吗?   仙兽抵达的时候,颜竹取了令牌,带着他们落在一座雄伟的高山上。   山巅正有平台,放着几面超大的镜子,瞧来边上雕饰华丽,该是有大功效。仔细一看,那几面镜子上正露出不同地方的景象。   最左边上,却是几个相貌不同的修士正小心翼翼地走在桥面上。   他们每一步,都会踩出不同的颜色。   这象征着他们自身体内不同的灵根,能踩得出色彩纯正的步伐,至少是及格了。   只是就在几个修士沉默地走着的时候,一位在中后段的修士抬起脑袋,谨慎地观察着他左右两位修士。一位修士身材瘦小,正双目紧看着前方。另一位是单薄的女修士,额间正透着薄薄的汗水。他再次低头的时候,自他的袖子里窜出两条近乎透明的绸缎,恶狠狠地朝两人拍打过去。   瘦小修士猝不及防之下直接被打落桥面。   出局。   女修士敏锐地听到了破风声,甚至在意识还未反应过来的时候,便一个滑步绕到出手修士的前面,一个后扫腿直接将人给压倒在地,接连几拳恶狠狠地砸在他的脑门上,然后腿一个屈膝顶在他的下身,哪怕镜子是无声的,哪怕他们的修为已经不害怕这等手段,可是在场绝大部分男修士都仿佛感觉到了那张口哀嚎的人的痛苦。   女修士几个狠手将人弄晕后,才将他踹下桥。   出局。   然后收敛了情绪,恢复了之前的谨慎微小,连忙赶了上去。   颜竹干干地说道:“这一关上桥后就不能动用修为。”   虽然没有说可以争斗,但没有说不可以,那就是可以。只是不能闹出人命。像刚才的那个人就是想为自己接下来的试炼减少敌人,却偷鸡不成蚀把米。   只要跌落桥,就是出局。   颜如玉看完那场惊心动魄的男女大战,便将视线投向隔壁的第二关,津津有味地看了起来。   颜竹站在他的身后,低低地说道:“他从未这么自在过。”   他说话的对象,显然是公孙谌。   公孙谌淡淡地看向他。   颜竹:“他那张脸,还有他的身份,他每次在仙门内,都跟做贼似的。”他自己不喜欢出去,也觉得麻烦,久而久之,避世反而成为了正常。   就算是出来,也多是匆匆回去。   此处有几十个修士在旁,他们或是小洞天之主,或是别的副峰主峰来人,为了此次门徒挑选,才会在这观镜前查看。颜如玉站在他们之中,仰着光洁无暇的脸庞,饶有趣味地观察着其他几面镜子,仿若那些正在看他的视线是为无物。   他的得趣是真的,淡定也是真的。   公孙谌:“你该与他说。”   颜竹那话能说出口,何尝不是关心?   颜竹低低哼笑了声,不言不语。   …   “走走走。”   “你扯我的袖子作甚?”   “听说最近几日,那颜如玉经常出来走动,昨日去看了大比,今日也该是去看大比才是。”   “一个无名小卒,听都没听说过,就折腾得你急匆匆赶去?”   “我瞧你是压根没有看过新改的美人榜吧?我听说那几个挤下来的女修气得要命……”   “蓝岚仙子应该习惯了吧?他们是同个仙门,早年也是如此。”   “哈哈哈哈哈……”   这些闲话正在牡华天宗的各处流传。   “仙子,那些粗鄙人的眼光,如何能够评价仙子。”说话的女修气到发抖,俏丽的面孔只剩下愤怒,“这些外来的修士真是半点礼仪都不晓得,如何能这般说主家的话?”   “好了,何秀。”一位秀丽温婉的女仙阻止了她的话头,“仙门招徒,也有大比,外门修士也可参与,鱼龙混杂也是有的。”   何秀欠身说道:“仙子,这些谣言确实不为所惧。可是当日传回来的消息,那公孙谌却当真是对那凡人上了心,那……”   委婉的女仙笑了起来,自得地说道:“何秀,难不成你也以为我瞧上了公孙谌?”   何秀:“您看不上那也正常,只是偏生是给那颜如玉,这才是可恼。”   蓝岚若有所思,温柔地笑起来。   “你说得不错,我该去看看才是。”   …   之前几次走动,因为有颜竹陪伴,再加上公孙谌,倒是没有什么事。只是有几个看不顺眼公孙谌存在,叫嚣着要他为之前的事情恕罪的弟子,都被公孙谌一招给秒了。   大佬无敌,是多么寂寞。   还得注意不能将人真的弄死了,毕竟暂时留在牡华天宗还是有事要做。   颜竹连着几日带路,觉得自己都沧桑了不少。   别的仙门的人便罢了,为何自己仙门犯蠢的人也是一个接着一个。   与公孙谌的矛盾不可更改,那且算了。   怎还会有人为了颜如玉发起疯来?   有个修为高强的还真的冲到颜如玉的面前,被公孙谌直接一剑劈开了脑壳。   下手之凶狠果断,着实是震慑了一批图谋不轨的人。   惨死那人的师兄弟倒是想复仇,可对上公孙谌幽冷的眼神,却当真无人敢上前。   更别说他们确实是站不住脚。   世人皆爱好颜色,却也不容得这般放纵自己的欲.望,反而让人嗤笑。   这日,颜如玉此刻正在公孙谌和颜竹的陪伴下,坐在高台上看着大比。   牡华天宗的大比是宗门内化精到入魂的比试,但是外门弟子也可以参与。只要能牡华天宗的弟子们一起拼到前五,那该有的奖励也自然是有。   进入前五的人能够有三次机会进入牡华天宗的书海,且是无限制的。   这对于修士来说是极大的吸引,毕竟牡华天宗的书海,怕是收罗了世间最多也是最详实的知识了。   知识确实是无价的。   底下大比的弟子们为了这份无价,正拼得起劲。   颜如玉也看得很起劲。   当然场下的视线更加起劲,如果炙热的眼神能化为实体的话,颜如玉简直要被点燃了。哪怕不少人已经听说过公孙谌的传闻,却还是有眷恋不舍的视线迟迟不肯挪开。   公孙谌淡漠地扫过那处,漫不经心地收回了视线。   小小的惨叫在热闹中并不显眼。   颜竹没有感觉到异样,他有些纳闷地在问颜如玉:“你看得清楚吗?”   毕竟大比是修士比斗,肉眼凡胎很难看得明白。   颜如玉:“有时候看不清楚,但是看个有趣,难道也需要我认真看吗?”他摊手,就算让他认真看,实在也是为难人。   这几天的相处,颜竹的别扭劲总算消失了大半。   好歹不会在颜如玉叫他竹儿的时候再干巴巴地说上一句不要这么叫他。   颜如玉心碎了好几回。   颜如玉转头去与公孙谌说话,那冷峻男人低头倾听,而后回了几个字,颜如玉就又高高兴兴地转回来继续看了。   颜竹实在是纳闷,戳了戳颜如玉。   他正想说话,就听到一阵喧哗,像是有谁来了。颜竹抬眼一看,只见对面高台上,正优雅坐着一位气质卓越,相貌秀美的温婉女修。   是蓝岚。   颜竹蹙眉,麻烦。   她怎么来了? 第56章   颜竹不喜欢蓝岚。   颜如玉看着他面无表情的脸就忍不住想笑, “竹儿,你还是老样子。”   颜竹一手揉乱颜如玉的头发,凶巴巴地低声说道, “你喜欢?她平生最厌恶的不就是有人夺了她的光环?”   颜竹只是单纯不喜欢这种看着温柔实则算计多多的性格, 惯会装相。   颜如玉:“大比期间, 谁想来谁想走, 都是拦不住的。”大多数时候, 大比的高台人满为患, 毕竟这是个展现身手, 也能观察同龄人的好去处。   就现在各门各派观看的长老师叔们的脸色,也多少能看得出来他们是满意还是不满意。   颜竹:“你最好盯紧颜如玉。”   他懒得再与颜如玉说话了, 而是转过身去与公孙谌开口。   公孙谌看他。   颜竹:“蓝岚一贯不喜欢颜如玉,从前闹出了些事情。他那笨蛋许是压根没放在心上, 但是人家可不一定跟他一样无脑。”   颜如玉:“你说话便罢了,人身攻击是什么道理?”   颜竹面无表情地翻了个白眼。   颜如玉气。   蓝岚就算出现, 也不准是为了他。   “说不定是为了十七哥呢?”   颜如玉信誓旦旦地说道:“他俩之前的事情, 你也知道。”   颜竹:“他跟你求婚的消息,我不信没传到蓝岚的耳朵,那岂不是火上浇油?”   颜如玉安静如鸡了,他觉得有几分道理。   公孙谌:“她并不是喜欢我。”   他淡淡地拉过颜如玉的手腕,给他整理袖口的褶皱, 平静地说道:“她想要的是与公孙家联姻的身份, 如果现在公孙谌不是我,也该有其他人。”   颜如玉了然, 蓝岚要的是公孙谌代表的身份地位。   至于是不是公孙谌, 那并无所谓。   颜如玉:“但你只有一个, 就没有了选择的余地。”   当时牡华天宗对联姻的势在必得, 已经到了公孙谌需要亲自过来拒绝的程度,虽说这私底下的原因已经猜了个七八成,但是面上蓝岚的缘由,却也是站得住脚。   遇见了蓝岚,颜如玉就有些不想再看下去了,而且他怎么觉得看过来的视线越来越多。   他微微蹙眉,虽然这几日也偶尔有过于炙热的视线,但不似这种充满着恶欲的眼神,他下意识抬头,脸色头一次出现了变化。他有些难看地别开脸,霍然站起来,“我们先回去吧。”   话罢,他也不等,抬脚往外走。   对面高台上,何秀蹙眉:“仙子,他们要走了。”   蓝岚淡笑着说道:“莫急,大比最后一日,他们必然会出现。而且……”她的眼神饶有趣味地看向会场中的一处角落。   …   颜如玉走得贼快,他都不知道自己可以窜哒得那么快。   等他走出会场,那种黏黏糊糊的恶心感才算散去,他心里阿弥陀佛了几下,感觉冷汗都要冒出来了。   公孙谌:“你看到了谁?”   大佬不知何时走到了他边上,语气温和地问道。   颜如玉迟疑了一下,还是说道:“是欢喜宗的人。”   落后一步的颜竹蹙眉,俊秀的脸上满是厌恶,“你说的是那个?”   颜如玉点了点头,神色略显苍白。   颜竹道:“他十岁出头的时候,有个欢喜宗出身的仙尊掠走他,差点出了仙门,最后被父亲拦了下来。”他简洁明了地讲完此事,旋即又看向颜如玉。   “他不该出现在这里,我去解决此事,你必须寸步不离跟着公孙谌。”   他盯着颜如玉乖乖应是后,才匆匆离开。   “欢喜宗?”   公孙谌咀嚼着这个名字。   欢喜宗是一个很随性的门派,虽然听起来有点欢喜佛的意味,但实际上并非如此。这个宗门盛产随性放纵的修士,尤其是多数人糜烂狂放,颇有亦正亦邪的行事作风。   如炉鼎这种正道不齿的行为,也时常有人行之。   颜如玉恹恹地说道:“其实那人也没做什么,但那感觉,怎么说呢,总归有点恶心。”   黏黏糊糊缭绕不去的窥探,让人从心底恶心。   颜如玉留下最大的心理创伤就是从此不喜欢水蛭和触手怪,任何黏黏糊糊的东西,都让他不太喜欢。   公孙谌:“下次看到他,将人指出来。”   颜如玉挑眉看他,公孙谌只是微笑。   颜如玉摸了摸鼻子,不知为何有点高兴,又有点害羞。   之后两日,颜如玉一直安安分分地呆在屋内,再也不提要出门的事情。   这日清晨,他浑浑噩噩地爬起来,感觉自己已经快要熟悉小黑屋play,被迫的。那日他就不该作死,此后日日夜夜他苏醒的地方,一直都在白大佬的棺材里。   那棺材算不得窄小,也能容纳得下两人的位置,只是过于黑黢黢了。   颜如玉怂。   白大佬一边骂他娇气,一边在四个角给他抛了光球。   青灰青灰的。   颜如玉老害怕了。   这还不如不要,他还不能说。   只能每夜醒来,就直接转个身将自己脑袋一梭子扎进大佬冰冷的怀抱,说服自己是在给白大佬送温暖。   他坐在床榻边上懒洋洋地打着哈欠,然后盯着窗地上的光芒走神。   颜如玉还没真的全醒。   等小鲛人也高高兴兴爬起来的时候,颜如玉才慢吞吞地将自己挪去穿衣服,然后再懒懒地漱口。他摸了个灵果踱步出去,准备沐浴在日光下啃果子吃,只是人刚出了门,就看到院子里站着个熟悉的身影,他一口咬下去的灵果刚含在嘴里,便惊喜地叫道:“公孙离!”   那日公孙离在无尽夏被送走,颜如玉还没来得及跟人打个招呼。   公孙离捋了捋胡子,揶揄地说道:“原来你与十七郎是分开睡的?”   颜如玉一瞧他挤眉弄眼的样子,才想起来公孙离出现在这里,就意味着公孙家的人到了。他当即就有些紧张,下了台阶走过去,“你家的人都到了?”   公孙离含笑:“长老正在屋内和十七郎说话。”   颜如玉脚步一顿,他觉得自己醒得有点早了,还应该再继续睡上一觉才对。   他还没转身,就给公孙离勾住袖子,笑嘻嘻地说道:“我早该在当初看到十七郎将镯子赠予你的时候,就猜到这个。不然也不会在收到消息的时候大吃一惊。”   颜如玉尬笑,实不相瞒,他到现在还在吃鲸。   他也试探过大佬的口风,奈何对上公孙谌,颜如玉向来是没招的,他现在都不晓得大佬想干嘛?难不成求婚是真的?但是那怎么想都不太可能啊喂,从最长远来看,公孙家就不可能答应公孙谌。   公孙离:“你说得也不错,如果是之前的十七郎,家里应该是不会同意的。”   颜如玉眉头一蹙:“什么叫之前的十七郎?”   公孙离:“你不是比我们还清楚吗?两个公孙谌的事情。”他微笑的时候,不知为何显得有些危险与阴沉。   “来时,家里的卜师算过了,此行的危险,应与不应,差别有点大 。我猜另一个所谓的十七郎,性格与现在的十七郎有所不同,对吧。”   颜如玉:何止是有所不同,那叫一个爆裂凶残。   公孙离:“十七郎自己所说,是心魔。如玉怎么看呢?”   颜如玉笑道:“十七哥的事情,自然是看他怎么说,我怎么会知道呢?”   公孙离微笑:“你说得也是。”   看来公孙家对此事是抱着怀疑的态度,本来也是,心魔从来都是只有自己能够看到,只有极少数的情况才能够显露人前,尤其是跟公孙谌表露出来的截然不同,另一个公孙谌的杀伤力丝毫不亚于公孙谌,甚至表现得极其凶残,杀机外露,是个暴走的大杀器。   公孙离稍微试探了两句,却又劝慰他说道:“虽然北玄那边确实是有联姻的习惯,但是实力强大的修士,想要自己选择道侣本来也是正常的事情。十七郎可不是那等会任由人摆布的性格,他想走的路,就算家中不同意,他也不会理会的。”   公孙家的人自有住处,本来也只是为了见个面,并未停留多久。   等他们说完话离开的时候,颜如玉才看到前来的长老是哪位,然后更加安静如鸡。   来的是公孙家最严肃的二长老。   二长老年纪大了,眼睛依旧犀利,刮过颜如玉的时候跟刮骨似的,只是他并未说什么,只是淡淡点了个头,就带着二十几个人乌泱泱地走了。   颜如玉靠在门栏上,跟西子捧心般痛苦地说道:“他们这一走,你我的清誉都没得了。”   他当然猜得到他们在屋内讨论的是什么,那要不然公孙离能跟他巴巴那么多?   公孙谌平静地说道:“那如玉想要与谁共享清誉?”   颜如玉幽幽:“起码是个姑娘。”   公孙谌笑了。   他笑着说道:“你可以继续想。”   颜如玉:“……”   这不就在说他只剩下想的余地了?   淦!   大佬让人心碎。   颜如玉决定回去再睡一觉,他今日必然是起得太早了,晦气。   等颜如玉的身影消失在门内后,公孙谌的笑意才逐渐淡下来,站在光影交接处,他的面容神色几乎看不清楚,只余下难以读懂的晦涩。   …   “听说了吗?公孙谌真要与那颜如玉结为道侣?”   “真的假的?”   “那还能有假?公孙家的人都到了,听说今早当真各门派的面提亲,颜辉仙尊的脸色都铁青了。”   “哈哈哈哈哈哈,当真是稀奇,一个七老八十的主儿了,还能蛊惑得公孙谌魂牵梦绕,这不是玩儿呢?”   “你是没见过颜如玉罢?”   “没见过又如何,这世间美人何其多,可谁要个底下是个老橘子皮的?”   “哎你这嘴巴……”   颜霁面无表情地将刚才在说话的门徒踩在脚底,长剑刚扎穿他的衣襟,就差一瞬划破他的脖子,“你刚刚说什么?”   牡华天宗的修士实在是太多了,除了门徒所穿衣服能确定是自己人,再论及是哪个山脉哪个小洞天的弟子,也得再看腰牌和自报家门。尤其是颜霁这种不穿门服,来去几十年基本都不在仙门内的,压根没几个人认识她。   眼见这陌生仙子突然出手,方才还在闲谈的几个牡华天宗的门徒当即变了色,冷声说道:“不知阁下是哪位,冒然袭击我派弟子,难道是想要与牡华天宗为敌吗?”   声音里暗藏的威胁昭然若揭。   颜霁一脚将人踢晕了过去,抽回佩剑,含笑说道:“我教训他怎么了?我现在就算是将你们都杀了,就算你们小洞天的师门找上来,也只有给我赔礼道歉的份。”   她甚少露出这么不饶人的姿态,可一旦她不想饶人了,就不是人。   “好大的口气,我们倒是看看你出身何门何派,敢与牡华天宗叫板!”几人眼神一对,便齐身而上。   一刻钟后,颜霁冷着脸将最后一人撂倒在地,看着急匆匆率队赶来的牡华天宗巡逻,心道麻烦。是哪个孬种打不过就叫人?跟巡逻打起来倒不是不行,就是有种打了小的出来大的烦闷感。   巡逻的队长一看地上这架势,脸色一厉,再看到独自站着的女修,又变了变脸色。   “霁仙子,这几位可是得罪了您?”   为首的修士拱手说道,那态度温和有礼,认出来颜霁的身份了。   颜霁挑眉,不用打了。   她昂着下巴,有些不耐烦地说道:“你们最近是怎么回事?从前仙门的弟子有这么爱叭叭的吗?走到哪处都是在说如玉的事情,就算是再羡慕我弟那张脸,没有的赖皮东西就是没有,吃不上肉还想踩几下,这是什么痴心妄想?要我去戒律堂帮忙吗?”   为首的修士苦笑着说道:“最近招徒与大比的事情,着实是有些忙不过来。戒律堂的人手都抽调光了,如今正在紧急补足。还请霁仙子放心,日后再不会有这样的事情了。”   颜霁实际上也是自己心情不好在撒火,也不是好赖不分,得了这话便收了性。   “罢了,回去告诉你们黄师叔,眼下是忙,但来往内府的外人也多。平日这种碎言碎语自己说说就得了,让外人四处听来听去,成什么话?”   那队长欠身:“霁仙子教训得是。”   颜霁摆了摆手,长腿越过底下横七竖八的躺尸,径直消失在云雾间。   等颜霁离开后,站在队长后的修士才有些麻烦地皱眉:“师兄,这顶上的神仙打架,咱底下的凡人遭殃啊。”   “去,就你这虎背熊腰的样子,还说是凡人呢?出去说是大狗熊都有人信。”   他后面的修士绷不住笑了。   队长叹息着说道:“霁仙子的话本也没错,眼下外人来往进出,若是不抓紧,岂不是要让人看了笑话去?“   “但是黄师叔……”   “黄师叔爱跟人打交道,那是他的事情。咱做好本分的事情就够了,既然是戒律堂的人,维持戒律总该是要的。待会回去通告其他几支,不许再有放纵之举。”   “是!”   戒律堂内,黄师叔在收到颜霁的口信后,只是冷冷地笑。   一个黄毛丫头,倒是敢来跟他叫板?   只是他转念一想,又觉得没必要置气。蓝岚的意思他已经释放了出去,可要做到几分,那也是底下人的事情,他过于出面,反而不是好事。   再说了,蓝岚虽然是掌门的女儿,他自也是七脉支内。   本也无需为其过恼。   罢了。   都是些糊涂事,他掺和干嘛呢?   黄师叔就这般老神在在继续自己跟自己下棋,仿佛不知道在短时间内,戒律堂的做法先松了又紧,就好像半点都不知情。   …   再三日,大比总算到了最后一日。   颜如玉本来是不打算去的,奈何颜霁一大早就来找他,将他拖出被窝不说,还狠狠地说道:“你这脸光滑细嫩,哪里要被人说是老橘子皮?”   颜如玉扑哧一声笑起来。   “若是依着我本来该有的岁数,我现在应该是六十六了吧?哇,那可真的是老橘子皮。“   小鲛人趴在小水缸上奇怪地说道:“六十六岁很老吗?”   颜如玉敷衍他:“不,很年轻。”   颜霁好奇地说道:“你什么时候养了这么可爱的生灵?”她凑过去看。   “尾巴也很可爱。”   蓝嘿嘿笑,捧着小脸沉进水里。   他现在长大点了,就喜欢别人在夸他。   越夸他,他越高兴。   颜如玉:“是我在无尽夏带出来的鲛人,可爱吧?”他有点小得意地说道,那撒娇自得的小模样,看得颜霁喜不自收,伸手去揉他的脸。   “等下,无尽夏?”   这揉着脸的动作一下子就变成掐。   “你去无尽夏作甚?”   颜如玉支支吾吾地说道:“陪他们去做点事?”   颜霁冷着脸:“你知道那地方有去无回吗?”   颜如玉:“……我们这不是回来了。”他小心翼翼地说道。   颜霁瞪他一眼,那蠢蠢欲动的样子像是想拧他耳朵。   颜如玉谨慎地往后避让,一下子撞在了坚硬宽厚的胸膛上,脚后跟好像踢到了什么东西,人不得不停下。颜如玉擦着熟悉的触感往上看,果不其然是大佬。   公孙谌扶正他的姿势,平静地说道:“无尽夏现在不能进了。”   之前这事,颜如玉已经知道了。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不能进去,但是不能进就是一件好事。那些魔修再也不能随意进去捕捉鲛人,或许再养上几十上百年,会有下一个小鲛人诞生呢?   不然眼睁睁看着自己的种族走向灭亡,不论如何都不会是一件愉悦的事情。   颜霁挑眉:“我虽然知道无尽夏不能进了,但是这个消息是谁传出来的呢?那地方既然说是有去无回,那基本上没人会去招惹除了笨蛋。在这等前提下,就算十年八年没人发现无尽夏出了问题,那也实在。怎么会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有人发现了这点?”   颜如玉:……好问题。   这个消息传出来的速度这么快,本身就有问题。   公孙谌:“你要出去?”   他低头看着颜如玉身上这身看起来就不是他习惯的大红衣裳,再看那还没有佩戴上去的腰饰,便顺手从颜如玉的手中取了过来,低头为他戴上。   颜如玉就静静看着黑大佬的动作,等到他直起身来时,才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   “嗯,二姐让我跟她去看大比。”   颜霁懒懒地说道:“等大比结束,就轮到你们的事情了。不管父亲想做什么,都会压到那个时候。能松活的时间,就剩下现在了。”   前些日子颜霁没赶上牡华天宗的出行,但是从事后也看得出来那必然不是纯然无辜。   只是眼下仙门内正有大事,外还有公孙世家赶来,不管想做什么,都应该不会在这个时候动手。   公孙谌微笑:“说得有理。”   然后他低头看向颜如玉,靠在他的耳边说了句什么,这才转身出去。   颜霁好奇地问道:“他与你说了什么?”   颜如玉不自在地揉了揉耳根,那里已经发红,“他让我在大比等他。”   …   公孙谌漫不经心地走在内府,那信步悠闲的姿态,着实引起了几个路过弟子的不喜。他们那若有若无的恶意带着少许仇恨,却隐忍不发带着淡淡的冷意。   整个牡华天宗都笼罩在这种淡淡的薄凉中。   牡华天宗实在是太大太大了,四散的殿宇与院落山脉,就如同星罗棋布的棋盘,不管是在何处,都会有个节点串联在一处。只是到底越偏僻,就越说明人烟少,等公孙谌不紧不慢地出现在一排院落外,那浅浅的呼吸声就只剩下一道了。   “倒是让人好找。”   公孙谌浅浅地说道。   那道呼吸急促了一瞬,然后渐渐平息下来。   “你便是他现在的护花使者?”   一道暗哑的嗓音透了出来,落着不满的恶意。   “呵。”   公孙谌仅仅是往前走了一步,就有无穷寒意盖住此地,不容许任何气息逃离。   那人进退不得,不得不跳上院墙,与公孙谌直面。   光头,粗粝的嗓音,健硕的身材,还有那张透着戾气的脸。   欢喜宗,薛贺。   这就是最近几日颜竹一直在忙的事情,只是查出来后他不知为何告诉了公孙谌,却没有跟颜如玉透露。   薛贺并不紧张。   他敢来牡华天宗,自是有底气。   只是眼前出现的人,依旧给了他极大的压力。他已经突破踏境,将近大圆满。在此间停留多年,能给他这样危险感的人并不多。   薛贺上下打量了他一番,沙哑着声音说道:“他喜欢的是你这种?”   颜如玉对薛贺来说,就是得不到的愈发.骚动,越是不能触碰,就愈发心痒难耐。久之,他愕然发现颜如玉已经成为他的魔障,但凡想到他,就平生爱憎痴缠,无法割舍。   这种恶念与欲.望他十分熟悉,却从未想到会如此纠缠着他。   本来颜如玉消失了几十年,那种妄念逐渐淡去,薛贺闭关了出来后,却蓦然得到颜如玉重新出现的消息。   那一瞬间涌动的偏执与疯狂,连薛贺自己都感到害怕。   越是害怕,就越有冲动。   他一个破境修士,想要混进牡华天宗虽然有点难度,却并非做不到的事情。他在牡华天宗潜伏了许久,却仍在看到颜如玉的那一瞬不小心泄露了自己的气息,只是让薛贺浑身战栗的是,颜如玉还记得他。   他忘不了那一刻骤然苍白的脸。   真是……美丽到令人颤抖的脆弱啊,让人恨不得将他捧在手里肆意玩弄,彻底弄坏后再囚禁在掌心……可是偏偏在他的身边!   薛贺幽幽地看着公孙谌:“你孤身前来,就这般自信?”   一个入魂,与一个破境?   公孙谌露出个古怪的笑容,抬脚踏进门槛,“你的废话,太多。”   大会场中,颜如玉蓦然抬头。   坐在他边上的颜霁看他茫然四顾的模样,不由得问道:“看到什么了?”   颜如玉蹙眉摇头,只是觉得那一瞬,他好像感觉到黑大佬生气了。奇怪,他都不知道公孙谌去了哪里,怎么可能感觉到他生气呢?   他按着扑通扑通直跳的脉搏,觉得自己多疑了。   除了颜霁外,颜竹也在。   他们坐在左右,将颜如玉夹在了中间。他们坐的这处高台上,除了他们几个外,还有不少仙门内的人,就连碧落主峰的大师姐康红柳也坐在这里。   颜竹淡淡看他一眼,得了康红柳笑眯眯的回看。   颜如玉:“目前还有几人?”   他转移注意力,开始看着底下的比试。   大比最后一日,是之前的前几名一起大乱斗,按照最终淘汰的顺序排列,坚持到最后的人,自然就是第一。   颜霁:“剩下三个自己人,还有一个是宣明阁的。”   颜如玉:“宣明阁的谁?”   颜霁:“尘缘生。”   哟,还是个老熟人。   颜如玉津津有味地看了起来,尽管他一点都看不出来那闪身究竟是谁跟谁,毕竟是肉眼就莫要强求太多了,看着那些术法的痕迹跟特效一样乱飞,也是赏心悦目。   他全然忽视掉所有看他的视线,倒是最乐在其中的一个。   等到他看到场中剩下俩人时,他才惊讶地说道:“尘缘生还挺厉害的。”尽管在打斗的时候他看不清楚究竟是谁和谁,但是停下来后,勉强依靠轮廓还是能看得出来熟悉的身影的。   颜竹:“尘客行死了后,年轻一辈里,他算是出挑的。”   颜如玉猝不及防听到尘客行的名字,有些心虚地挪回来视线。   尽管白大佬从来没有说过,但是尘客行的死,必然跟他有关系。   蓦然,一阵风轻飘飘刮过,颜如玉眨眼,他隐约闻到了血腥味,就在此时,一道黑影挡在他的前面。颜如玉抬头一瞧,不是公孙谌又是何人?   颜如玉惊讶后猛地拉着大佬坐下,将声音压得不能再低,“你去杀人了?”   公孙谌便学着他的样子,也用气声在他耳边说话:“嗯。”   那浅浅低低的声音敲击着颜如玉的耳膜,让他冷不丁打了个颤,立刻别开了脑袋。但过了不到一息,他又迅速转回头,将黑大佬从头到尾细细打量,从衣襟到袖口,从袖口到下摆,甚至最后看着人靴子,又返回来查看那双大手,最后发现了漏网之血。   他默默掏出手帕,将无名指蹭到的血红擦掉。   黑大佬向来喜欢干脆利落。   下手虐杀,那是白大佬的习惯。   可如果是握剑,以公孙谌的习惯,是不可能会沾到血的。   颜如玉不由得猜测究竟是哪个,才会让黑大佬破了例,搞起了白大佬那一套血腥美学?   公孙谌淡淡地说道:“他没死。”   颜如玉睁大了眼,难道黑大佬亲自出手,也没将人给弄死?那得是多么厉害的人?   他的眼睛仿佛会说话,哪怕那话还没有出口,但是看着他那双眼,公孙谌也能猜得八.九不离十。他捏了捏颜如玉的耳根,淡淡地说道:“那家伙从一开始就准备好了,等他这具身体死了后,分裂在外的神魂就会立刻苏醒。”   颜如玉:?这是伏地魔还是巫妖?   这技能点错世界了吧?!   颜如玉:“难道没有代价?”   公孙谌:“炼制一具身体并不容易,撕裂的时候也容易发疯。被杀的部分是真的死了,重新苏醒也不过是残缺,会跟疯子一样。”   颜如玉思忖了半天才反应过来黑大佬说的疯子是白大佬。   淦。   他们之间的代名词现在都这么稳定了。   黑大佬比较固定,一直都称呼白大佬为疯子。   白大佬就比较多变了,视乎心情而定,零零散散好几个。   突地,场中一阵喧哗。   颜如玉回神一看,胜负已定,尘缘生还是一招惜败,成了第二名。   颜竹:“他收手了,如果再继续下去,谁输谁赢还不一定。”   颜霁:“能进前头,就一定能进书海。排几名无所谓了,他也不是傻了吧唧,在这个时候一定要驳人面子。”这毕竟是牡华天宗的主场。   颜竹啧了一声:“今年那几个出挑的都不参与,捡出来这几个挖瓜裂枣。”   颜霁:“让你去,你倒是不去。”   颜竹:“让我耍猴给人瞧?我才不干。”   颜如玉在旁听得嘎嘎乐。   这大比结束,除了走流程宣布一下奖励外,就该结束了。只是在主事的长老起身时,一高台上,也有人悄然起身,巧笑嫣兮,“孙长老,可否容蓝岚说几句话?”   主事的孙长老看了一眼,便笑着停下。   蓝岚飘然从高台落下,如一朵花,一片叶般落在比试台上,背着手,笑着朝另一处高台说话。   “公孙大哥,可欲与我一试?”   蓝岚这话一出,当即整个会场都静下来。   所有人的目光不是落在蓝岚身上,就是落在公孙谌身上,当然,更多的是落在颜如玉身上。   颜如玉:?   看我作甚?她盛情邀请的又不是我?   蓝岚含笑说道:“之前你拒绝了与我的联姻,我这人还是有些心高气傲,稍显得不服气。如今邀你与我比试一番,此次便是输了,往后倒也是死心不再提起。不知公孙大哥,可愿意了却我这个小小的心愿?”   她这话说得那叫一个面面俱到,尤其在大方中显露出一番小女儿的姿态,当即就惹得不少人的心神稍偏。有那好事者还舌绽春雷,声音响彻整个会场。   “蓝岚仙子,他要是不答应,我等就是强扭也要让他答应啊!”   “是啊!”   “公孙谌,你还是不是个男儿?”   颜如玉:这可真是好一番道德上的压制,还是朵白莲绿茶混血种。   失策了。   颜如玉:“我后悔了。”   公孙谌偏头看他,“噢?如玉后悔什么?”   颜如玉慢吞吞地说道:“我当年以为是良配,如今看来,瞎了眼的人是我。”   良配去他妈,还他当年那一丝丝鳄鱼泪。   当初为了蓝岚救公孙谌有多感动,之后看她欺骗公孙谌就有多无语,眼下再身临其境这种漩涡,颜如玉不由得开始考虑人瞎的时候到底有多瞎?   他就应该早早认清作者的恶毒心肠!   公孙谌这边与颜如玉说话,却是半点都没有回应蓝岚。   这在整个会场安静下来之后,就出现显露出了尴尬。蓝岚的笑意犹在,眼底却蕴含着少许风暴,下意识扫过高台上的公孙谌与颜如玉,心头掠过一丝暗影。   颜如玉在衣袖遮掩下戳了戳公孙谌,公孙谌反手握住,搔了搔细嫩的掌心。   颜如玉痒得缩了缩,不敢再乱动。   公孙谌捉着颜如玉的手不放,在宽大衣袖的遮盖下把玩着,面上却是淡淡,声音响彻会场:“蓝岚仙子见谅,我已经心有所属。此一生一心,都只在他身上。若是我应了你,不管成与败,都会伤了他的心。我是不能让他有一丝一毫的心伤痛苦。”   蓝岚的脸色微变,却是露出了少许痛苦难过的色彩,“只是一场比试,他都不许?”那话所指,若有若无,便落在了颜如玉身上。   公孙谌冷冷笑起来,笑意不达到眼底。   “蓝岚仙子却是错了,不是他许与不许。是我善妒,我不许他为其他任何一人分心难受。   “他的眼底,只能有我一人。” 第57章   公孙谌那话可谓语惊四座, 大比会场一下哗然。   四面八方的视线都投注在颜如玉一人身上,仿若要将他烧成灰。那炙热的温度,洋溢着一种名为八卦的情绪, 若要说的话, 这修士凡心就是不清净,不然怎么会闻到八卦的味道就跟鱼儿一般游了过来?   公孙谌在颜如玉的耳边轻轻说了句“走了”, 旋即便抱着他消失在会场, 将所有人都抛下,不留下半点给人再说道的机会。   颜如玉靠在公孙谌的怀里,幽幽地说道:“十七哥, 你这是非法驾驶。”   公孙谌:“何意?”   颜如玉:“牡华天宗禁止无缘故在上空飞行。”   除了戒律堂的人。   公孙谌从善如流,整个人落下地来。   他抱着颜如玉大步流星,兀自淡定地走着,颜如玉挂在他的身上, 颇有种社死的觉悟。   “谢谢。”   颜如玉蓦然说道。   公孙谌的胸膛发出一截淡淡的嗯声,又像是轻轻的疑窦。   颜如玉:“这般大张旗鼓, 是因为十七哥想将这件事彻底推到所有人的面前来,这般足够的热度, 如果我突然消失, 或者出了事, 牡华天宗也难辞其咎。你和公孙家更有直接的理由插手。”这不会是白大佬想出来的谋略, 因为他那个人已经将“独”融在了骨子里。   只有黑大佬, 才会想出这种裹挟着天下悠悠之口,让蓝叶舟与颜辉捉襟见肘,让牡华天宗短时间都暴露在众人眼皮底下。   公孙谌将颜如玉放下, 淡淡地说道:“如玉只相信了这一面?”   颜如玉沉默, 一瞬, 他明了了公孙谌的意思。   颜如玉:“我需要好生想想。”   他抿唇,这并非是他推托之词,他是真的需要好生想想。   实际上,直到方才,颜如玉从未让自己真的去思考过这桩事情,不管是与男人在一起,还是与公孙谌在一起,这件事从来不曾列入颜如玉的思考范畴。   他不知道自己究竟会不会喜欢男人,也担心这会对公孙谌造成的影响,不过大佬可比他坦然得多。当他抬头看去,颜如玉只看到了公孙谌展露的笑容,他伸手摸着他的头发,淡笑着说道:“甚好。”   简单的两个字,让颜如玉不知为何,觉得脸上有点发烫。   让他觉得偶尔的多思只是过虑了。   他支吾着说道:“你刚才,给那蓝岚下了脸,以她的性格,是决计不会放过你的。”   公孙谌挑眉:“你听起来对她很是熟悉?”   颜如玉道:“小时候倒是与她见过几面,算不上熟悉。只是她的脾气向来是如此,面上的温柔大方算是面具。”他也不想说女孩子的坏话,但是有着原著的惨痛教训在前,颜如玉还是忍不住要多说上几句。   “若是日后她真的说爱你死去活来,你可千万不想相信。”   颜如玉苦口婆心。   公孙谌只是含笑听着,即便有他先前所说的话,如玉还是这般移不开心思,总觉得他会上当受骗。这种过度的关怀,又岂不是颜如玉的上心?   等颜如玉话罢,公孙谌道:“今夜莫要歇息,我带你去看戏。”   颜如玉:?   这等俏皮话,可不像你哦十七哥!   纷纷扰扰的事情在入夜后,仍旧是落于寂静中。白日发生的喧闹,好似在这牡华天宗还是留下了痕迹,不管是哪家的修士,回去后都忍不住说了个爽快,尤其是聚焦在蓝岚,公孙谌,颜如玉这三人身上的爱恨情仇,这中间还要加上个痴男怨女,还有个让人心痛的寿命梗,简直是集合了所有狗血情节的八卦,如何不让人吃得爽快,吃得高兴,吃得酣畅淋漓,甚至还想继续再吃一口?   在这不得不蛰伏于夜色的寂静中,一道身影掠过了半空,仿若溶于无物。   颜如玉吹着夜风,谨慎小心地看着前头不说话,他现在正跟着大佬夜半出门,也不晓得要去做什么事情。下午的时候回去,他就先小睡了一会,免得在晚上的时候撑不住。   只是看着掠过的暗影,颜如玉只觉得前面的建筑物越发熟悉起来。   “蓝岚?”   他低低说道。   这看起来像是要去往最深处的主峰,蓝岚就住在那里。   只是与此同时,那也是仙门守卫最森严的地方,因为那也是蓝叶舟的居所。只是在他们即将要抵达的时候,大佬又拐了个弯,飘向一处悬浮在半空中的亭台楼阁。   他们距离并不算远,隔着这一小段距离,颜如玉甚至能够看到淡淡窗纱后站着的蓝岚。   只见她面无表情,一张俏脸上甚至能够结出寒冰。   这么近的距离,以蓝岚的修为肯定能够感觉得到,可是蓝岚却硬是什么都没有反应,只是沉默在窗前站了片刻,然后悄然出了这里。   她的身影在夜色中溶于水,就像是一颗不起眼的露珠。   蓝岚是水灵根。   公孙谌带着颜如玉跟了上去。   颜如玉虽然一知半解,但是看着这场景,如何看不出来大佬这是要跟踪。这等刺激的事情,哪怕他是个拖后腿的,颜如玉也有些起劲。   他做足了挂件的本分,十分乖巧,一言不发。   蓝岚在牡华天宗走得谨慎,却也走得很巧妙。如果她的身后真的跟着人,十有八.九是会被她给甩掉的,等她重新出现在藏书阁的时候,就算是颜如玉心有所想,却也忍不住大吃一惊。   她想要见的人,难道是在藏书阁?   晚上的藏书阁是不许任何人往来的,蓝岚从怀里取出一枚令牌,按在门上后,露出一个半开的圆洞。   她闪身进去。   蓝岚很快上了藏书阁三层,在一处隐秘的书架前来回走动好几次,才将手按在了书架边缘上,旋即好似露出一个只有她才能看得到的隐秘空间。   她仿佛从一开始就知道这里有人,当隐秘的空间挪开的时候,内里的人露出了凶恶的神色,“你来了。”   “你被他找到了?”   蓝岚温和地说道。   这仿佛成了她贴在脸上的人.皮.面.具,只要她对着旁人,就自然而然会露出这样笑靥。只是她对面的人冷冷地说道:“不要用假笑对着我,看着恶心。”   说话的那把子声音实在是太熟悉了,熟悉到颜如玉隔着一小段距离都听出来是谁。   薛贺!   颜如玉蓦然看向公孙谌,大佬又是怎么知道他和蓝岚有联系?   蓝岚:“你想看谁?你想看那颜如玉?但是可惜了,在今日的大比上,公孙谌已经宣告他和颜如玉即将不日结为道侣,在天地面前立下誓约。到时候就算是你真的想做什么,也来不及了。”   薛贺血森森地说道:“蓝岚,你特特前来,就不会只为了与我说这些话吧?”   他听出了蓝岚挑衅的意味,这女人发疯了吧?   想当初这女人直接找上他的时候,薛贺就该知道,有些人是真的毒蝎心肠。可是那与他又有什么关系?他们各取所需就是了。   只是不知道究竟是在哪里露出了马脚,本有蓝岚的遮掩,他在牡华天宗应当是来去无忧才是。偏生让那公孙谌给抓住,以至于浪费了保命的底牌!   “你耍我呢!”   蓝岚冷静地说道:“是颜竹查出来的地方,你在大比上露了马脚,与我有何干系?”   两个心怀不轨的人各自面对,瞧着彼此都像是在算计。   “你想我作甚?”   薛贺道。   他的身体虚弱至极,此刻不敢露出马脚。毕竟蓝岚虽然提供了这一处地方,却不一定不会在知道他已经虚弱到几乎抬不起手指的时候,不会对他动手。   “三日内将颜如玉带走,我会助你一臂之力。只是我不管你想怎么玩弄,务必要留住他一条性命。等我需要的时候,你要将人给我送回来。”   颜如玉就站在三步之外,安静地听着他俩的算计,不由得深感公孙谌的可怕。   这世界上有什么比算计人失败了更凄惨的吗?   有。   就是在你算计人的时候,那个被算计的人就站在边上听着,一边听着还一边点头,那模样也不知道是在批阅还是在赞同。   赞同?!   有什么比敌人这种无形的嘲讽更可怕的?   虽然这计谋针对的乃是颜如玉。   咳。   颜如玉并不想听薛贺那黏糊糊的恶欲,与蓝岚对话的时候,那种呼之欲出的暴虐与冲动流露于表,与从前颜如玉所知道的薛贺还要疯狂。   但是好像少了点什么。   等蓝岚离开后,薛贺才露出了阴沉的一面。   他之前的肉身被公孙谌给毁了后,就直接在这具身体上苏醒。但是这具身体只能够发挥出他本身的八成修为,而且因为是后来者,他想要真正将这具身体使用得完美贴合,那少说还要十年的时间。   蓝岚的说法,是想要她引开公孙谌后,让他趁机去掠走颜如玉。   可薛贺不这么想。   蓝岚的信誉,已经在先前那被查出来的落脚点上几乎不存,那女人在说谎。   如果她最初合作的时候真的上心,以她的手段,不可能会有这样的纰漏。就算她帮着他将复活的手段藏在了藏书阁这个几乎没有人会发现的地方,可会在今日直接来找他,说明她急躁了。   可她为什么会急躁?   之前与蓝岚几次的遭遇,都看得出来她是个冷静的性格,除非今天外面发生了什么事!   今日公孙谌突然杀上门来,以令人吃惊的修为直接将他虐杀,那抽筋剥骨的狠戾简直让薛贺几乎神魂都要颤栗。   可是在颤栗间,他又异常快意。   他可比那些童子鸡懂情多了。   能让公孙谌如此暴怒,除非是他真的给颜如玉留下了阴影。   那可真好。   薛贺丧心病狂地觉得满足。   他害怕公孙谌再找上门来,他怕得要死。可他诡异中还有点满足,就算公孙谌毁掉他一具肉身又如何?终究抹杀不去他留下的影响。   既然是在同一日内的事情,那女人所谓的大比上的事情……难道是公孙谌回去让她受气了?   那女人在公孙谌身上碰壁,自然是忍受不得了。可公孙谌于蓝岚而言还有用,而他身边的颜如玉是最弱小的那个,将矛头对准他,那也实在是正常。   薛贺的脑袋突突发疼,体内的经脉还在吃痛。   他估计得等上好几日才能稍稍平复这种灼烧的痛苦,毕竟是逃命的手段,他也只能强忍。就在他闭目休息的时候,他隐约听到了什么窸窣的动静。   “……杀……”   “不行。”   “你可以……”   “亲自……”   “我找魔兽……”   “不。”   最后那干脆利落的字眼,给薛贺带来了极大的畏惧,白日刚刚体会过的痛苦一瞬间就窜上心头,让他连反应都没有,就直接打算撕裂这处隐秘空间直接逃走。   只是在他刚有动作的时候,他的腰椎剧痛,整个人痛得弯下了腰。   薛贺摸索着,拔出了一根不知何时刺中他的冰柱。一股巨大的外力踹得他砸到身后的书架上,发出不小的动静,他捂着胸口咳嗽了好几声,血红着眼看着出现出现在他面前的公孙谌……   与颜如玉。   颜如玉不喜欢薛贺的视线。   他就像是那些恶意的集合体,所有对他怀有着心思的人中,只有那一小撮如薛贺这样的人,是最让他厌恶的。   世人都爱美丽的东西。   不管拥有着怎样的念头,正常人会藏在心头,只是在偶尔动摇一下。可恶人却不只是动摇,他非但动摇,还要将责任怪罪在旁人头上,做了恶事,竟还要去怪受害者自己长了张让人冲动的脸,是他蛊惑了他。   颜如玉:我呸!   “哈哈哈哈哈哈……”   薛贺低低笑了起来。   “那女人果然不可信。”   他也懒得理会究竟是蓝岚将公孙谌给引来,还是公孙谌跟踪了蓝岚,他的一双眼都死死盯着颜如玉,那欲念与癫狂都藏在了血红眸子里,“你来了。”   颜如玉一脸莫挨老子的表情,慢吞吞将自己挪到了公孙谌的背后。   然后又被大佬给提溜了出来。   颜如玉表示:“我召唤只魔兽行吗?”   公孙谌安静地看着他。   颜如玉:“……”   或许是因为这家伙太恶心了,也或许是因为大佬想要锻炼他,不管出于什么样的原因,公孙谌想要让颜如玉亲手杀了他。   注意,是亲手。   颜如玉躺平。   他并不排斥让魔兽去杀人,因为召唤出来的魔兽于他而言,也同样是一把使用的利器。但是这对公孙谌来说远远不够,他在颜如玉的耳后悄悄地说道:“如玉啊如玉,你唤出魔兽杀人,那这人究竟是你杀的,还是魔兽杀的?”   尽管他是握着刀的人,可是魔兽这把“刀”,终究是有自主意识的生灵。就算是秉持着颜如玉的意念,也从未有过真的去杀掉某人的念头。   这一刻,公孙谌要的是他亲自动手杀了薛贺。   颜如玉:“今日.你去杀的人,就是他?”   公孙谌:“不错。”   他冷冷地看着正滑下书架,气都喘不过来的薛贺。他方才的冰柱已经刺穿了薛贺的命门,在他虚弱的时候,这便足以让他几乎动弹不得。薛贺就算是复苏活来,必然不可能是全胜的状态,甚至于在还未恢复前,他的实力不存其一,在命门受限后,他更是几乎成了个孱弱之辈。   颜如玉的脑子在快速转动,片刻后,他微顿,转身不去看那苟延残喘的薛贺,踮着脚尖扶住了公孙谌的脸,“十七哥难道以为我在怕他?”   公孙谌慢慢低头:“不是?”   颜如玉回想着他之前在大比上看到薛贺后就立刻离开的动作,那确实是会给人留下这样的误会。但要说薛贺这个人真的给他留下了心理阴影,那是没有的。   颜如玉正要开口辩解,他那一刻想到的是八爪章鱼那种黏糊恶心,倒不是为了薛贺这个人的时候,他便听到了薛贺咳嗽着的笑意,那笑声里满是快意的高兴。   “如玉,你说什么呢?你怎么不快快告诉他,我们当年,玩过了什么有趣的东西?我教过你什么?如今,是不是换做他来享受那滋味了?”那污秽恶心的话语,就如同薛贺的这个人,让人恶心到发臭。   颜如玉深呼了一口气,感觉连空气都显得污浊不堪。   他抬脚走了过去。   黑暗中,原本凶戾的杀意稍稍一停,化作了公孙谌慢慢收回的动作。   颜如玉冷不丁一脚踹在了薛贺的下.体,然后又一脚踩着薛贺的胸口,弯下腰,面无表情地说道:“你以为你在这大放厥词,我就真的会杀了你?   “不,想得倒是美。我若真亲手杀了你,你这样的人,怎配成为我亲手所杀的第一人?”   薛贺原本虚弱的外表猛地狰狞扑起,却又被另一股短时间内被迫熟悉的力量给强行压下,甚至连眼皮子都动不了。   他痛得要命,却毫无反抗之力。   公孙谌循着颜如玉的力道,在怀抱住他的同时,将如玉的脚给收了回来。   “娇气。”   他低低说道。   颜如玉干笑,明白大佬看得出他的心思。他对薛贺说的话虽然是真的,但那也是对大佬说的话,如果真要什么所谓成为他杀的第一个人,那薛贺这么个恶心的人,肯定不能排列上头名。   这其实就是相悖的两种想法。   公孙谌想要让颜如玉亲手报仇,颜如玉却觉得不能够随了薛贺的心思。   如薛贺这样的人,他刚刚在大放厥词的时候,就已经想好了自己有可能会死。左右都是死,他自然愿意死在颜如玉的手上,尤其是在他觉得颜如玉满心满眼都怀揣着他阴影的时候。   那样死去,颜如玉永远都忘不了他。   想桃子吃呢!   颜如玉想想又不忿,在薛贺的身上又踹了几脚。   “你是怎么觉得我会一直记得你?就你那光头吗大哥?那跟光头强似的,谁会惦记你啊?你这要身材没身材,要脸没脸,心思恶毒手段还下作,惦记你都瞎了狗眼,不,那侮辱狗了,狗都不会惦记你!”颜如玉无语,“我真是倒了八辈子霉才会在当年的时候没一脚踢爆你的命.根子,你说要是那会直接就废了你,还有今日这事吗?”   他是万分可惜当时自己没有能力。   薛贺挣扎着说道:“不可能!”   他的声音里满是怨毒,充满着渴求,“你的眼睛,都在述说着……”   “述说着对你的排斥与恶心,闭嘴吧你。”   颜如玉面无表情地召唤出一只体型虽小但重量依旧足量的魔兽直接将这傻.逼给压晕。   他对公孙谌说道:“我后悔了。”   就这货色不杀了还真是不足以排除那种恶心感。   他开始试图回忆自己在储物空间里到底藏了什么法宝利器,今儿就要为民除害!   “不必。”   公孙谌若有所思,“你还未亲手杀过人。”   颜如玉迟疑:“如果你说的是我亲自用利器、或者用手杀的,没有。”   有没有在魔兽的祸害中出过事的,那可还真不好说。   公孙谌:“挺好。”   他微笑起来。   颜如玉看着公孙谌那笑容,突然身体的危机感疯狂叫嚣,就好像时隔这么久,才重新开始意识到公孙谌的危险那般。   公孙谌温和地说道:“那就将这第一次留给我罢。”   颜如玉哽住。   大佬,莫要与变态共情啊大佬!   公孙谌慢吞吞地走向那薛贺,低头看着如同软泥一般被压在魔兽底下的人,“他说得没错,之前那会,让你死得太过干脆利落了,确实是我的不妥。”   他冷冷的嗓音当真是在承认他的错误一般,却让薛贺仿佛重新感受了一遍那种痛苦。   这疯子……   在将他的四肢扭断后,一点点削掉他所有的皮肉,挖出他的丹田,碾碎他的脊椎,让薛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几乎是哀求着死亡。   如果不是他心里知道他还有一处手段,他或许压根坚持不下来。   但是眼下……   薛贺疯狂地挣动起来,他要走!   他得走!   他是个疯子,公孙谌就他娘是个疯狂残暴的疯子!旁人还说他薛贺放肆疯癫,可他怎比得上公孙谌的发狂?!   第一声嚎叫还未出口,公孙谌便封住了他的嘴。   “嘘,如玉怕,莫要惊了他。”   低低的,温柔的,仿佛是在对情.人絮语,在对如玉说话,却是最万劫不复的痛苦炼狱。   …   颜如玉犹豫再三,进进出出,然后还是停留在公孙谌的门外。   黑大佬温柔无奈地看着他:“如玉想干嘛呢?”   那语气,可当真是纵容至极。   颜如玉试探着看他,反而坚定了心思,“十七哥,我怕,今晚咱一起睡得了。”   他这话说完,就见他从边上抱过来一床被褥,那显然是从一开始就准备好了,半点都看不出来想要让公孙谌拒绝的打算。   公孙谌笑:“进来。”   颜如玉便立刻窜进了公孙谌的屋子,手忙脚乱将被褥铺到了一边,在心里感谢这床铺之大,还是能够睡得下两个人的。   虽然他知道大佬其实不睡觉。   颜如玉有点担心。   在藏书阁出来后,他的担心就持续到了现在,只是他不敢说出来,就好像真的说出来了,就会成真那样。   颜如玉觉得黑大佬的情绪越发不稳定了。   他面朝下趴在自己刚刚铺好的床铺上,错过脑袋一看,黑大佬赫然是想要打坐练功的模样,不由得让颜如玉心头一跳,整个人立刻从床上下去,小跑到了公孙谌的身边,“大佬不如今夜就先休息一夜,等明日咱再说?”   他牵着大佬袖口的力道小心翼翼。   黑大佬低头看着那两根皙白的手指,便顺从着他的意思,与他一起躺到了床上。   颜如玉微微松了口气,面朝公孙谌给他盖上了被子,决定今晚上要是大佬不睡觉,他铁定也不睡觉了。如果不能亲眼盯着大佬睡觉,那就不算完。   只是没想到公孙谌睡得很快,就好像刚闭上眼,整个人就睡着了一般。   颜如玉:?   你糊弄我呢吧?   他小心翼翼地听着公孙谌的心跳声,觉得自己遭受了欺骗。   只是渐渐的,他好像真的感觉到了平稳的呼吸声。   难道真的睡着了?   颜如玉有些好奇,他小心地支起自己的身体,低头看着公孙谌安静的睡颜。那微微蹙起的眉心,让他整个人在烛光下,都有一种郁郁的俊美。   他伸手轻轻地抹开了那处紧蹙的眉心。   颜如玉忍不住回想起一身血红踏过来的公孙谌,他沐浴着血浆,却如同那只是最寻常的小事,掏出手帕平静地给颜如玉擦拭着脸上不小心溅到的血点,温柔地说道:“不是说害怕?怎么还凑过来看?”   颜如玉:“……我担心你。”   他难不成还会担心那个薛贺?自然是觉得大佬怎么逐渐走上了白大佬的血腥美学,总觉得有些奇怪。   公孙谌将擦拭过的手帕随意地丢在了地上的血泊,温和地说道:“莫怕。”   莫怕。   那句话温柔到了骨髓里。   黑大佬似乎经常与他这么说话,就跟他还是个孩子一般哄着他,在外面冷峻得跟块冰山一样,在颜如玉的眼前,却从来都不曾显露出来。   颜如玉想,他到底是喜欢他的吗?   他低头用视线描绘着黑大佬的眉眼,忍不住又细细看得入神。   颜如玉重新将自己塞回去被子里,然后将被子拉到了自己脖子下,只露出个脑袋搭在被沿上。   他想,他是有些喜欢的。   颜如玉闭眼。   只是还不够,他知道,这距离大佬索要的,远远还不够。   …   颜如玉从棺材醒来的时候,还有点恍惚。   他看着青灰青灰的光球出神了片刻,然后才恍惚将脑袋扎了回去,准备睡个回笼觉。   “今日怎么这么晚?”   白大佬冷不丁地开口,吓了颜如玉一跳。   最近这段时间,颜如玉在棺材醒来的时候,白大佬往往都是一言不发。这让颜如玉颇有种自己真的是在和尸体躺在一起的错觉,尤其是白大佬通体都是冰冷,纯粹是靠着颜如玉的意志和日久的习惯才撑下来的。   颜如玉犹豫地说道:“十七哥帮我杀了个人。”   思来想去,颜如玉还是觉得或许是他的话说服了公孙谌。   真有意思,他被黑大佬说服了,而黑大佬却反过来被他给说服了。   白大佬:“帮你?”   颜如玉便将薛贺的事情告诉了他,并且生怕白大老也有所误会,事先声明了那货给他留下所谓的心理阴影与薛贺本人半点关系都没有!   白大佬嗤笑了声:“娇气。”   颜如玉:“……”   一晚上被反复教育自己娇气,实属蛋疼。   颜如玉:“我只是不想遂了他的心愿罢了……好吧,如果能不杀人的时候,我还是不想杀人的。”这确实是颜如玉最初朴素的看法,只是在不得不杀人的时候,他倒也不会手下留情。   他和大佬们的三观还是不太一样的。   尤其是白大佬。   “他既然冒犯了你,杀了就杀了,那般犹豫,不是娇气是为何?”   白大佬漫不经心地说道。   颜如玉嗯嗯嗯敷衍过去,蓦然想起一件事情,主动扒拉着大佬说道:“莲容,你有没有觉得十七哥最近有些不对劲?”   白大佬露出一个狰狞的笑容:“你说什么?”   颜如玉抖了抖,感觉到了森然的压力,他当然知道来问公孙谌不会是最好的法子。可是如果不来问白大佬,难不成要去问公孙家的人?   尽管颜如玉莫名觉得,或许公孙家的人会知道是为了什么,但是冥冥之中他却偏不想去问他们。   颜如玉:“最近黑大佬看起来有些压抑,我总觉得十七哥或许有哪里不对劲,但是说不好。”他顶着白大佬肉眼可见的冷意,还在自顾自说话。   只是不知道白大佬究竟想到了什么,突然整个人哈哈大笑起来。   那是真的畅快笑意,就像是得知了什么天大的喜事。   白大佬笑眯眯地说道:“你那好十七哥,眼下怕是到了最要命的关头。他那一身功法,讲究的是动心忍性,不能为外物所动摇。如果有过于强烈的波动,越是疯狂,就会越对自身造成反噬。可偏生那还讲究另外一种随心从容,淡定恬静的心境,可眼下这两者,你那位十七哥,说不定都做不到呢。”   颜如玉愣在当下。   “你从前修行的,也是这样的功法?”   他的脑子一边在疯狂地转,一边忍不住说道:“这样的功法也实在是太让人抓狂了吧?这一边要人坚定自我,不能为外物动摇;但是另一边还要人随心所欲,这要怎么做得到?”   公孙谌收敛笑意,淡淡地说道:“有何难?只要没有任何喜欢的东西,不就能做到了。”   颜如玉猛地收住将要出口的话,整个人僵硬在了白大佬冰冷的怀中。   素白大佬这浑身上下的冷意,是颜如玉不管温暖了多少遍都无法彻底回复的温度,就连那只停留在颜如玉后脖颈的手,也正是无法抵抗的寒意。   “是……”   颜如玉艰涩的话还未出口,后脖颈的力道便强迫着他抬起头。   素白大佬浅浅地吻着他。   唇与唇相接,只是这般简简单单的动作,甚至连舌头都没有动作,只是难得平和地用唇.瓣摩挲着彼此,仿佛那样的力道,就能让这冰冷的温度回升。   白大佬低低叹息:“好暖。”   颜如玉将话咽了下去,竭力张开怀抱,将整只大佬都抱在了怀里。   颜如玉也好冷,但是他怀里抱着一只冷兮兮的大佬,登时也觉得没那么冷了。在挨了好几夜的冰凉后,颜如玉总算在这回鼓起勇气,从储物空间里掏出了一床厚厚的被褥,然后就在这有些狭小的空间开始忙活起来,最后将两人都一起包裹在被子里。   谁能想到他一晚上要铺两次床呢?   颜如玉低声道:“睡吧。”   有些什么话,颜如玉也不想说了,他抱着公孙谌靠下来的脑袋,将被子拉到上面来。   他现在不像抱抱熊了,像是被白大佬靠着的靠靠熊,整个腰身都被紧紧箍住,就连脑袋都靠在他的肩膀上。颜如玉稍稍低头,就能够看到白大佬散落的头发,以及那小小的发旋儿。   颜如玉盯着那发旋儿有些出神。   他感觉自己跌跌撞撞走来,这一路上遇到的事情,是越来越瑰丽多变了。只是不知何时,在这条路上,走到今日,好像身边都有大佬的陪伴。   不管起初是被迫的,还是后来主动的,他现在竟然有些想不起来在还没有遇到公孙谌之前的日子,他究竟是怎么度过的?   好像全部的生活,都融入了公孙谌的影子。   黑的,白的。   颜如玉扯了扯嘴角,有些无奈地闭上了眼。   可这问题,不就在于黑的,白的身上吗?   颜如玉轻轻拍着白大佬的背脊,又想起入睡前黑大佬那让他心口微涩的温柔,一时间思绪乱飞,整个人都显得心烦意乱。   但是总算,他还是睡着了。   只是这花费了他好一段时间,才让自己清空了思绪,不再胡思乱想。   月色入了屋,落在了并肩躺着人的床榻上。   有一人睡得有些迷糊,微微蹙起的眉头,仿佛溢满了清愁。让人忍不住想要将一切都奉上,只为了他不再露出这样的神色。   但是月色爬不上他的眉梢,无法为他抹去那淡淡的愁色。   有更加深重的影子遮住了他。   那人半靠在床头,幽深晦的视线落在里侧,像是从来都没有入睡过那般久久地看着颜如玉。 第58章   有人死在了藏书阁。   颜霁来找颜如玉的时候, 带来了这个消息,与此同时,也提到了今日公□□式当着各门各派的头脸提出了联姻的事情。   不管是哪一桩事情, 都让颜如玉无言。   颜霁的脸色微沉,大刀阔斧地坐在了颜如玉的面前, “藏书阁的事情,是门内弟子发现的。那场面有些惨烈, 一时间还查不出来是何人。”   毕竟通报下去,前来仙门的门派还未有发现自家人出事的迹象。那这个惨死在藏书阁中的人……究竟是敌是友,就不好说了。而且还是在藏书阁这样一个值得谨慎又微妙的地方,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放松戒备。   颜如玉:“如果不是这一次走明路进来的人,那仙门打算如何解决?”   颜霁露出一抹“温柔”的微笑,“那自然是另有法子解决了。”   颜如玉:看来不会是什么好法子。   颜霁:“你都不问另外一件事。”   颜如玉:“十七哥是不会让那桩事有失败的可能。”他说得很坦然平静, 仿佛在说的不是关于自己的婚姻大事。   颜霁挑眉:“你认命了?”   颜如玉抓了抓脖子, 犹犹豫豫地说道:“也不是认命不认命的事……”   颜霁:“先前我虽然与你说那些话,可这是要你自己思考清楚, 倘若你不愿意,可莫要将自己给赔进去。”   颜如玉好笑:“事情已经走到这一步, 若我真的不愿,难道姐姐还要助我离开不成?”   “为何不可。”   颜霁道:“如若你不喜欢, 那自然不能够拖拉, 这对你不妥, 待他也不公。放心,如果他不答应,我现在就带你跑。”   颜如玉:“……”这种你在前面勇敢飞的错觉是怎么回事?   他忍不住笑。   “你这是我带我跑路啊。”   颜霁凑过来摸了摸他的脑袋, 认真地说道:“我知道家里委屈了你, 我既已经长成, 自然不能继续委屈了你。”   颜如玉感动的同时,又在想这颜辉和龙丘灵要是有上辈子肯定是积德了吧?不然怎么歹竹出好笋,还一出出三根?   “不行!”   寂静的室内蓦然插进来一把尖细的小嗓子,让两人一起看向桌上的小水缸。   小鲛人正在里面泡澡。   颜如玉养着一尾小鲛人的事情,只有颜霁知道,就连颜虹和颜竹,她也没让如玉告诉。这小家伙只有在室内才有这么悠闲自在的时候,甚少有这么紧张的时刻。   小鲛人从小水缸里爬出来,湿漉漉的尾巴化作了双.腿,在桌面挣扎着想要站起来。   颜如玉伸出手让他扶着,蓝坚持了好一会,抱住了细长的手指,小小声地说道:“如玉不能走。”   颜如玉低头,看着正在他手指上使劲的小鲛人,“蓝是看到了什么?”   小鲛人靠着手指站直了,然后扒拉着颜如玉不放,小脸皱巴巴地,看着有些受惊。   “好多、好多尸体。”   他冲着颜如玉伸出一只小手。   颜如玉将他抱起来,然后放在自己肩膀上。小鲛人费劲地挪到了他的耳边,细嫩着嗓子说道:“他们在发疯。”   颜如玉原是想告诉小鲛人,这么近的距离,就算是趴在耳朵上说话,颜霁也会听得清清楚楚。只是听到了蓝的话,他的脸色微变,一时间陷入了沉思。   他们。   这是一个特定的词。   颜如玉:“二姐,你得知的消息,已经谈到什么地步了呢?”   颜霁不喜的就是这场联姻,牡华天宗压根没打算考虑颜如玉的意见。时至今日,颜如玉回到仙门,颜辉和龙丘灵没有来看过他一次,这让颜霁心中稍有不满。   “这……”   颜霁的嘴巴刚张开,便停下听着外面,脸色微变。   “父亲来了。”   颜如玉:这还真是说曹操曹操到。   还未等他们起身,那本来紧闭的门就自然打开,那一瞬小鲛人滑入了颜如玉的怀里,彻底变作了一枚毫无反应的玉饰,藏在了里侧。   看着进门来的颜辉,颜如玉和颜霁站起身来,一同说道:“父亲。”   颜辉仍旧丰神俊朗,面容温和儒雅,举手投足更是显露其风雅的模样,他看着颜霁笑道:“就知道你与如玉的关系好,这些时日总是爱往这里跑。”   颜霁微笑:“毕竟如玉失而复得,女儿就是想着多多看上几眼,免得日后看不到了。”   颜辉哈哈大笑:“就算将来如玉与旁人结为道侣,这里也还是他的自家,怎么会见不到呢?”   颜霁闻弦知雅意,忍不住说道:“父亲的意思是?难道您答应了公孙家的提亲?”如果拒绝了,或者是有别的对象,都甚少会说出结为道侣这几个字。   但凡这几个字眼说出来,都基本上笃定了。   颜辉收敛笑意,温和地看着颜如玉,“如玉啊,从前为父与你有些误会。只是过去这么多年了,那些误会也该烟消云散了。不过,为父心中仍旧是有些愧疚,此次仙门中,不少脉主是乐见其成,可如果你不愿意与那公孙谌,那尽可说出来,为父是不会让你受委屈的。”   颜辉说的话,其实与颜霁就是一个意思。   可是从颜辉嘴里说出来,就莫名让颜如玉多了几分惊悚感。   颜辉或许是不赞同的。   颜如玉:“既然仙门已经有了决断,那儿子必然遵从。”   颜辉并未流露出不满,反而是宽慰地说道:“我儿就是让人放心。”   此事罢了,他又与两人闲谈几句,状似无意地提起一句,“先前听说,那欢喜宗薛贺又出现了?”   颜霁冷声说道:“父亲,那薛贺当真可恶,若是仙门这一次再抓住他的踪迹,可莫要再像上次那样高高举起轻轻放下了,那贼人心不死,不死就难以断绝!”   她说得狠厉,让颜如玉不住点头。   虽然薛贺已经死了,但是不妨碍鞭尸。   这家伙确实是个祸根。   颜辉淡笑着说道:“藏书阁死的那个人,就是薛贺。“   仙家果然好手段,就算已经彻底碾碎了一切,终究还是能找出来一点蛛丝马迹。颜如玉眼观鼻口观心,装出一副毫不知情的模样。   “那可真是……不幸。”   他的语气看似平静,平静之下,又暗藏了三分高兴。   颜霁则是猛道了一声好。   “我便说究竟是谁,原来是那薛贺,那可真是该死。”她看了眼颜辉,不满地说道,“难道父亲你怀疑是如玉动手?您觉得他那细胳膊能杀得了人吗?不,不是,您怀疑的是公孙谌?”   她快言快语,一下子就将话给说了出来。   颜霁蹙眉:“可是父亲,您也没证据呀。”   若是有证据,现在出现在这里的人就不会是颜辉,而且,颜霁并不认为这是坏事。她坦然地说道:”您没证据,可不能乱说这样的话。而且就算是公孙谌那又如何?能许那薛贺进来,就不许公孙谌为民除害吗?”   颜如玉在心里道了声“高明”,甭管颜辉究竟是不是那个意思,颜霁方才那几句话都硬生生给扭成了那个意思。   颜辉摇头笑道:“我还什么都没说,霁儿便说得明明白白,哪还有值得说道的地方?”   颜霁嘿嘿笑道:“那父亲便别管这事了,死的要是旁人也罢了,就那薛贺……他也配?他自己的仇家满世界都是,逮着哪个杀了他,那也说不准。”   颜辉慢慢点头,不再提起此事。   他道:“公孙家在来的时候,就已经准备有多种聘礼与贺礼。如今此事确定下来,那大比结束后,就会立刻准备大典的礼仪。大典定在半月后。”   颜霁愣住,她狠狠蹙眉:“父亲,这时间也太赶了。”   这大典的事情,有半年,一年,十年,五十年的准备都有可能,但是半个月?这简直是火烧眉毛都远不及的焦急程度。   颜辉笑道:“那是公孙谌定下的日子。”   …   颜辉回到碧落主峰,却看到个意料之外的人。   龙丘灵面无表情地站在殿前等他。   颜辉:“怎不进去?”   他们毕竟是道侣,说话更显从容。只是龙丘灵在六十年前闭关至今,他们倒是许久不曾见面了。龙丘灵瞧来还是从前那冷傲的模样,只是眉眼依稀看得出岁月的痕迹,尤其是那瘦削的身子,让颜辉也忍不住蹙眉,她这几十年的闭关究竟是好还是坏。   龙丘灵硬邦邦地说道:“我怕晦气。”   颜辉止步,他倒也不是那种备受挤兑还会凑上去的好脾气,“那你今日,是特来寻我吵嘴的?“   “我若是不来寻你,怕还不知道那怪胎要与公孙家联姻的大好消息!”   颜辉手臂一挥,碧落主峰上笼罩了一层淡淡的光晕,不管是任何人都不能随意听到内里的谈话。他淡淡说道:“这是仙门的决定。”   龙丘灵:“你明知道他不配!”   颜辉:“他怎么就不配?”   他的声音逐渐冷下来。   “他是我颜辉的儿子,是上天赐予的芽孢,拥有令世人痴迷的容颜!”颜辉道,“既然仙门决定要应下他与公孙谌的事情,那便再无回旋的余地。”   这结为道侣的事情,本来就该是你情我愿,到了他们两人的嘴里,便是赤.裸裸的利益。   龙丘灵的脸上布满冰霜,原是要说话,却蓦然想起了什么,逐渐冷静下来后,忽而粲然笑起,“你方才,去见到他了?”   如若不是,颜辉怎会说出维护的话?   这个男人便是深知颜如玉的影响,才会从来、从来都不敢轻易出现在颜如玉的面前。   龙丘灵的情绪平复下来,冷冷地说道:“蓝叶舟究竟有什么打算?”   颜辉:“如玉和公孙谌都有大用。”   龙丘灵的眼睛盯着颜辉许久,然后后才移开,“这是最后一次,如果我看不到我想要的结果,我会亲自动手。”   颜辉:“如果颜虹他们几个知道自己母亲是这般德性,怕是会懊恼自己怎会有这样的血亲。”   龙丘灵:“他们要是知道你这敦厚父亲的表皮下,是这般不择手段、枉顾伦常的内里,怕是要恶心到不愿再出生于这世间!”   两人不欢而散。   龙丘灵愤怒于颜如玉还活着这个消息,颜辉更是恼怒龙丘灵不知变通的想法,一双道侣,逐渐变成怨侣。   那裂痕,或许在当年颜如玉出生的一刻,就种下了因。   颜辉敛去气势,淡淡地说道:“蓝掌门在旁,可是看上许久了。”   他这话一出,碧落主峰仿佛都冷上几分。过了半晌,蓝叶舟的身影显露在颜辉的面前,笑呵呵地说道:“弟妹或许只是转不过想法,你又何必与她置气?”   颜辉与蓝叶舟的私交不错,若非有事,他也不可能到碧落主峰来寻他。颜辉撇去方才的情绪,镇定地说道:“如若不压下来,到时候大典上,你不会想看到闹剧发生的。你来寻我何事?”   蓝叶舟叹息着说道:“入梦来那边快压不住了。”   颜辉的脸色微变。   “不是说还需要些时日吗?”   蓝叶舟:“那棵苍树成长的速度太快了。”他的脸上露出些许迷醉的神色。   苍树长成,确实是好事。   前提是需要足够的供给。   以及引子。   为此,这些年牡华天宗和入梦来已经做足了准备,但是这仍然是不够。   颜辉淡淡地说道:“那就等这次道侣大典的落幕了。”   他心知肚明,蓝叶舟来此,要的也是一个表态。   蓝叶舟微笑。   …   牡华天宗和公孙世家的联姻,确实是两个大陆的盛事。   然而要在半月内举办大典,这更是震撼大陆的怪事。哪有人这般着急着成事,就仿佛慢上一星半点,就会来不及一般?   尤其是颜竹得知此事,就已经冒然闯进来颜如玉的房间,上下将他打量了一遍。   冒出来一句话。   “你莫不是被强迫的?”   颜如玉:?   这还是他从未设想过的道路。   颜如玉苦笑着说道:“我要是被强迫的,还会安安分分坐在这里吗?”   颜竹嘀咕着说道:“那可不一定,就你这软绵和笨蛋的性格,说不定什么都不说就默默忍受了呢?”他便坐下来,还看了一眼周围的情况。   “公孙谌呢?”   他进来的时候,并没有感觉到公孙谌的气息。   颜如玉:“按照习俗,他现在不能与我见面。”   颜竹:?   “这按照的是哪家的习俗?”   颜如玉忍住要狰狞的面皮,幽幽地说道:“按照凡人的习俗。”   颜竹哽住。   凡人结婚的时候,新人在婚事前确实是不能见面,但是这跟修士有什么干系?而且他们要举办的乃是道侣的天地大典,这与普通的婚礼又不是一般。   颜竹欲言又止,止又欲言。   颜如玉看都不看地说道:“想说什么就说吧,不要吞吞吐吐的,不是你的习惯。”   颜竹:“你喜欢……”   颜如玉:“算了,要是这个话题,那还是住口吧。”   颜竹:?   颜如玉忍不住说道:“你们为何都一直问我这个问题?”颜霁问过,颜辉问过,就连小鲛人也扭捏着问过,搞得他好像忽然间情爱就变成了需要昭告天下的大事。   颜竹挑眉:“难道没有人与你说过吗?”   颜如玉看起来比他还迷茫。   “与我说什么?”   颜竹看着他茫然的模样,就知道这最重要的事情,都被所有人给遗忘了。   颜竹:“你知道的吧,父亲和母亲结为道侣后,母亲就很少出牡华天宗了。”   颜如玉点头。   颜竹道:“那是因为,母亲的修为虽然也很高,但实际上她其实是吃丹药走上来的修为。如果真的要实战,是比不得那些真刀实枪锤炼出来的修士。但是父亲在外,却是有几个不死不休的仇敌,所以为了安全……”   颜如玉忍不住打断颜竹的话,“父亲的仇敌,与母亲有什么干系?”   他听得出来颜竹的意思是说为了龙丘灵的安全,所以她才要呆在牡华天宗,但是这听起来好像有哪里不对劲。   颜竹白他一眼,“你就不能再等等我说完?结道侣后,修士间是会共享寿元的。假如母亲在外面出事了,尤其是陨落,那父亲也会遭受重创,几十年内都不一定能恢复过来。尤其是结为道侣的大典,是经过天地的见证,容不得半点的欺瞒。”   颜如玉默然,他原本放在桌面上的手指已经攥紧,根根发白。   颜竹挠了挠头,原本有些傲娇的模样才松缓下来,“我想,这就是为什么身边的人都爱问你这句话的意思,因为这不是跟凡人那样还可以再分开的婚礼,当然,也不是没有手段可以解除,但是代价太大,所以很少有人真的会举办誓约大典。”   外头的人是以为这不过是一桩简单的联姻,尤其是那些好事者,只认为颜如玉的寿元到了尽头,也就是一场简单的了却,只有仙门内寥寥数人,才会知道这是不一样的。   从未有人如公孙谌这般孤注一掷。   颜竹:“他或许是想用这种法子,延长你的寿元。”   凡人的百年,实在是太少、太少了。   如果能够,谁不要朝朝暮暮?又有哪个愿意要那如晨露般眨眼就消失的幻影?   颜如玉无言。   颜竹看他陷入沉思,便悄悄起身,不再打扰自家三哥。   他出了门去,站在门口沉默。   颜竹之所以会知道这个消息,是颜虹告诉他的。颜虹的本意,是不打算用这么沉重的意思去压在颜如玉的身上,可是颜竹不这么想。   颜竹不是真的认为颜如玉是那种会轻易被压垮的人。   颜如玉看起来再娇弱,都是寒风中压不垮的清竹,哪怕随风,也是坚韧不倒。   屋内,许久后,颜如玉叹息了一声。   他的手指摩挲着怀里睡得一塌糊涂的小鲛人。   他道:“你何德何能啊……”   他在自言自语地说自己。   一双大手蓦然从身后,轻轻遮盖住了颜如玉的双眼。那热意再凝聚不住,透着指缝泄露出少许。   颜如玉:“不是说,在开始前,不能够见面吗?”   公孙谌:“你看不见我。”   颜如玉扑哧一声笑出来,“十七哥,你这是在掩耳盗铃。”   就算是遮住了他的眼睛,可是公孙谌不也能看到他吗?   颜如玉感觉到衣料的摩挲,在他身后,他感觉到有温热压过来,是坚硬的胸膛,他靠在公孙谌的胸.前,听到大佬低低在说,“我也蒙住了双眼。”   颜如玉微怔,便感觉发间好像被轻吻了一下。   那动作轻得几乎察觉不到,他甚至觉得是自己的错觉。   “十七哥?”   颜如玉轻轻地呢喃。   公孙谌便应他一声,那双手还是紧紧地捂住颜如玉的眼。   在一片漆黑中,失去了视力,仿佛连其他的种种感官都变得开始敏锐起来。背脊贴着大佬的胸膛,他仿若听到了那剧烈的心跳声,一下一下有力地撞动,让人仿佛血液都沸腾起来。   原来黑大佬的心跳,也会剧烈到这个程度。   颜如玉出神地想。   公孙谌:“如玉什么都不要想。”   颜如玉一时间听着那句话,只觉得那沸腾的血液化作了野马在身体奔腾,愤怒在心尖灼烧。他恶狠狠地说道:“你这样不累吗?!”   他的语气激烈起来。   “十七哥,公孙谌,我问你,你这样不累吗?你为我做了这么多的事情,可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提起?你的身体出了问题,你也什么都默默忍受,你想要与我结为道侣,想要延长我的寿元,难道与我说上一句,会这么难吗?”   他生气,他气的是公孙谌跟个锯嘴葫芦一样!   如果他什么都感觉不到,如果他什么都不知道,如果他就这样安然接受了一切……他怎么能够安然接受?!   公孙谌叹息着说道:“我与如玉说,如玉便会答应?”   颜如玉语塞。   公孙谌低低笑出声来。   颜如玉便感觉到他的侧脸被啄吻了一下,然后是耳根。   “如玉,莫要气了。”   然后又是侧脸。   “那些事情,都不过是小事。至于我的身体,只是最近需要调养,倒也不是大事。家中的人也是知道的,你莫要着急。”   颜如玉紧蹙眉头:“你休要骗人,我已经问过莲容了,你修炼的功法也过于变态了吧?”   黑大佬怀抱着颜如玉的力道似乎又大上几分,“这份修炼功法曾有的难关,他倒是一应免除了。”   颜如玉细想了片刻,才反应过来黑大佬是什么意思。   白大佬说过修炼之时,就不能够动情动欲,或者说普通的情.欲是可以的,可倘若过于浓烈,就已然与修行相悖。按照当初原著的剧情,白大佬还真的是从未爱上过什么人……只有被背叛的痛苦怨恨,这也是公孙谌在被剥离了灵根后,另有奇遇便彻底摒弃了这套功法的缘故。   毕竟那时候的白大佬胸腔中燃烧的恨意正是滔天,任是再寂静如水的心境都无法阻遏。   黑大佬淡淡地说道:“如玉莫要担心,我已经有了主意。”   颜如玉忍不住追问:“什么主意,不会是那种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法子吧?”   他实在是后怕了。   黑大佬和白大佬这相似程度虽然高,但是简直是南辕北辙的难搞。   黑大佬这边一不小心就直接暴雷,他生怕有哪个不注意的时候,再真的出了什么事,那才叫一个后悔莫及。   公孙谌笑道:“只要你愿意与我结为道侣,就已经是在帮我了。”   颜如玉:“……和你结为道侣,是你在帮我。”   方才他和颜竹的对话,公孙谌肯定是从头听到尾了,还想在这里蒙他?   公孙谌:“是在帮你,也是在帮我。如玉既然知道这心法的弊端所在,自也知道解题之法。可这世间情爱,哪有能够强迫的事情。但结为道侣后,自然会心安。”   颜如玉大恸。   公孙谌感觉着指间的温热水痕,脸上的笑意浓郁,声音却冰凉如水,温柔地说道:“所以如玉还是不愿意吗?”   他问的是道侣一事。   颜如玉忍住泪意,却也有无奈苦笑,“十七哥,你特特过来看我一眼,不便是为了防止此事吗?”   尽管颜如玉什么都没说,但是公孙谌却知道他已经默认了。   公孙谌:“真好。”   颜如玉感觉双眼的压力消失后,唇上却有轻柔的热意,旋即他睁开眼,室内除他再无一人。   他眨了眨眼,然后才注意到在身前的桌子上,正放着一件华袍。   颜如玉看着满目的大红,忽而再度闭眼。   他明明知道方才公孙谌的许多话都是诱哄,却还是忍不住心软。因为在那之中,哪怕只有一成是真的,那也意味着真的有过那一瞬的情愫。   他低低说道:“惯会骗人。”   公孙谌知道颜如玉不会为了别的事情冲动,却单单会为了他的安全搏命,方才那话便是半真半假的劝说哀求,可实际上那底下全都是密密麻麻的算计束缚,甚至在那短暂的幽闭黑暗中,颜如玉都仿佛感觉到了套在脖子上的枷锁。   那种无处不在,温柔似水的注视透着贪婪与快意,让颜如玉身体的预警从来都没有停下。   就算预警了,又有什么用呢?   他偏知道是恶毒的兽,却难以拒绝喂过来的酒。   颜如玉睁开眼,揉了揉发麻的头皮,自言自语地说道:“说是不想要强迫,这不还是硬着软着都不许我逃跑吗?”   时间过得极快,仿佛一眨眼就到了半月后。   这半月,颜如玉本来还想着要是在乱葬岗墓穴和白大佬睡中相遇要怎么解释,却万没想到那棺材已经空了,唯独只有他在里面。   颜如玉:……   淦!   这种寂寞睡棺材的感觉,不愿再懂。   白大佬去哪儿了?   这日,颜如玉感觉刚刚睡着,就被粗暴给弄醒了。一睁眼,颜霁就站在他的边上,无奈地说道:“你再睡下去,怕就要错过时间了。”   颜如玉:?   错过时间,错过什么时间?   他睡得实在是迷糊,突然被人从睡梦中给拉起来,连胳膊都是发软的,被颜霁与好些个不认识的人按在了椅子上,正要给他点墨化妆容,惊得他立刻就从迷茫冲醒来,连忙捂住自己的脸:“姐,你这是要干嘛?”就连声音里都透着惊恐。   颜霁:“不想化妆?我听说凡人结婚的时候,都要弄一下。”   就算是现在修仙界,男儿好妆容也不是什么大事。尤其是那些利索的大好男儿,身上偶尔飘来的香味,都比颜霁这个糙糙的女修要好闻得多。   颜霁那是纯粹不喜欢,但是也好生打听过相关的事情了。   颜如玉疯狂摇头,他敬畏地看着桌上陈列开来的胭脂水粉,非常绝望地说道:“姐,你看看我的脸,你就瞧瞧我这模样,还需要化妆吗?”   这时候,颜如玉就不记得他之前为了这张脸和颜霁言之凿凿吐槽的时候了。   站在颜霁身后的女子笑着说道:“他从未试过,不喜欢便不喜欢。反正那张脸,谁又敢说上一句不好看呢?”   颜如玉听这声音有点耳熟,绕过去看了一眼,惊喜地说道:“苏姐!”   苏眉儿正笑意盈盈地看着他。   颜如玉先前与苏眉儿联系过,但是她正在一处秘境,也不一定什么时候能出来。所以断断续续联系过几次后,颜如玉万万没想到会在今日看到他。   苏眉儿笑着说道:“这是你的誓约大典,我自然是得赶来。”   颜如玉怔然。   直到从苏眉儿的口中听到“誓约大典”这几个字时,他方才有种实感。   原来已经到了这个时日了。   闲话不容得他们多聊,颜如玉既然无需化妆,便省去了好大的功夫。只将那身华服换上,再重新束起发髻便是了。鱼状玉佩压在他的腰间,冰凉的镯子遮盖在衣袖之下,让颜如玉也不由得情绪开始紧张起来。   紧张着紧张着,颜如玉又觉得不对劲。   他瞎紧张个啥呢,今日该做的事情已经清楚了,只要届时好好跟着流程就成了。   其实最重要的也不在于誓约,而是一同割下一缕头发,结在一处焚烧于天地石前,再一起喝下有双方血液的清酒便是。   只要焚烧后的烟雾不断,那就是天地承认了这一桩婚约。   颜如玉看着身前特地留出来的一小撮头发有些无奈。   这种不清不楚的暧.昧关系,真不知道老天爷会不会接受,到时候可莫要天打雷劈就是了。   待时辰到了,颜辉亲自过来,将颜如玉接到了会场上,先前显得素雅的牡华天宗在各处都装点上更为喜庆的色彩,天边的烟霞云雾吞吐着淡白的气息,让整个天际都显得淡金肃穆,底下淡淡弥漫的白气,正是灵气溢出来的表象。   公孙谌正背着手站在那高台上。   颜如玉望着他,仿佛连呼吸都微微停滞,他从未看过黑大佬穿戴过别的颜色,这一身大红华服,衬得他愈发如谪仙,在他的身后,一只素白的仙鹤弯下脑袋,正轻柔地蹭着公孙谌。那大红与素白,莫名让颜如玉感觉到那仿佛是一匹安静的凶兽,只是那凶兽敛去了所有的狰狞,正冲着他露出剪掉所有指甲的软垫。   颜如玉看着那只伸出来的手。   他坚定地踩上了台阶。   颜如玉慢慢地走到了公孙谌的身旁。   天上正有无数仙兽开始落下,那正是其他的门派正在赶来。如此盛会,自然不可能只有牡华天宗的人参与。就算是北玄大陆上的其他仙门,哪怕赶不上,也会有各种手段强行赶来。那些需要招待的客人,自有其他人去迎接,唯独两个本来应该是最忙的人,就安静地站在了高台上,彼此四目相对,眼中只看着对方。   颜如玉:“你穿这身衣裳,很好看。”   这是实话。   方才颜如玉都差点看呆了。   公孙谌伸手捋了捋颜如玉身前的那那一小撮头发,便露出了温和的笑意,“远比不上你。”他清冽的嗓音淡淡响起来。   这在这会场上,尤其是关注颜如玉和他对话的旁人耳中,就如同是惊雷。   “之前原以为公孙谌是看上了颜如玉的脸,难不成是真爱上了?”   “管他是不是真的……”   “换你你难道愿意与一个凡人……”   “为什么是着红?”   “听说凡人是这般……”   “以颜如玉那姿容,就算是让我与他一起生活上百年,那我也愿意!”   “真是稀奇……”   “那颜如玉……当真好看。”   有为公孙谌心醉之人,更多的是为颜如玉一眼荡魂,毕竟颜如玉隐世多年,真正看过他的人是在少数,多是在传闻中听说。如今看着那一身大红华服站在高台上的颜如玉让人移不开眼,用任何言语都无法形容那一瞬间的摄人心魄,美得让人连呼吸都以为是亵渎。   他站在公孙谌的身旁,哪怕只是一介凡人,却丝毫不会被公孙谌的气势所遮盖。沐浴在那无数的目光下毫无胆怯之色,狭长慵懒的眼眸微弯,举手投足的动作,皆是引得无数人争相看去。   这些窃窃私语与窥探时而有之,但是在这会场上,不敢有人大声,那些不过是混在人群中,最终又落于寂静罢了。   这会场看着不大,实际上内部极大。   颜如玉看着那陈列出去的一桌一椅,也不知道这究竟容纳下了多少人。仙侍穿行在来客的中间,无数淡香悄然飘出,正是仪式开始的前兆。   高台上便逐渐安静下来。   颜如玉看着站在他和公孙谌面前的人,不是蓝叶舟,而是公孙家的二长老。   那个看起来极其严肃的老人穿着一身崭新的道袍,郑重其事地请出一块硕大的石头,就摆在颜如玉和公孙谌的面前。   那块石头虽然大,但是看起来很是光滑,正是青不溜秋的颜色。只是认真看去,却仿佛那历经了无数岁月的沧桑,看起来非常有岁月的痕迹。这块石头被请出来的时候,整个会场就真的彻底寂静下来,几乎没有半点声音。   二长老看向公孙谌,只见公孙谌微一动手,就割下了一小缕头发。   颜如玉同样行事,然后两人将那缕头发交给了二长老。   二长老将两缕头发编织在一处,然后一起放在了天地石的前面。二长老的嘴里念念有词,像是在念着一篇极其古老的文字,颜如玉听不太懂其中的意思,但是大概明了那就是禀告上天的意思,旋即在念完了那篇古文后,二长老将两缕头发在天地石前面点燃。   笔直清淡的烟雾淡淡升起。   二长老轻轻吐气,然后亲自取出一把小刀递给公孙谌。   然后就有人送上清酒。   公孙谌割开了指尖,将两滴血液落在了其中,颜如玉眨了眨眼,也同样如是。   那两杯酒中,血液正混合在了一处。   会场中的众人越发肃穆起来,念文乃是上告天地,烧发于天地石前,便是结合两人,再饮下混合着双人血液的清酒,便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誓约。   何其简单,却是无数道侣都走不到的最后一步。   那公孙谌,居然要与颜如玉结合,立下天地誓约!   这如何不让人大吃一惊!   颜如玉舔了舔唇,越过公孙谌先取过其中一杯。   公孙谌虽然讶然,眼中却有淡淡的喜意,他也取过另外一杯看向颜如玉。   正在两人将要饮下的时候,一道拖长的嗓音慢吞吞地想起来:“且慢。”   素白的虚影自颜如玉的身上浮现出来,正是与公孙谌一模一样的声音模样。   “这可这是热闹呀。”那话透着绷紧的弧度,宛如巨兽压下身来,正露出狰狞的面容与嗜血的杀意,“怎么不与我说上一声,让我也高兴高兴?” 第59章   忽而出现的虚影通身素白, 落地的白袍绣着云纹,只有少许细节与公孙谌身上那件华服不同。他的容貌,他的声音,他的神色, 他落地后望向颜如玉的神情, 都莫名让人爬生一种奇诡的念头。   这是另一个公孙谌。   颜如玉算是知道这些天白大佬的失踪是为何了, 在乱葬岗梦境里看不到他, 怕是他的炼化已经到了最后一步, 所以人才会消失不见。如今重新化身,那身炙热刺人的气息毫不收敛, 正是一副要摄魂的恶鬼模样, 只是他偏头的模样,却是在笑,“颜如玉,过来。”   自古热闹,世人都爱看。   尤其是这等相貌声音活脱脱是一人的事世间罕有, 凝聚在三人身上的视线几乎要将人烧尽。   颜如玉却是在白大佬出面的那一瞬, 便抬头望向牡华天宗的方向。以他的眼力看不到蓝叶舟与颜辉, 可他们两人必定在场, 且他们也一定能够认得出来白大佬的姿容。   如今白大佬露面,他们会隐忍不发吗?   得了白大佬那句话, 颜如玉还未动作,黑大佬就已经拦在他与素白公孙谌的面前, 冷冷地说道:“今日,是我与他的大典。”   素白公孙谌笑得意味深长, “正好, 我岂不是公孙谌?”   那话简直是语不惊人死不休!   颜如玉眼角一瞥, 那结发燃烧的烟雾已经到了尽头,在誓约上如若不成,不知会有什么祸患。但是先前颜霁就已经叮嘱过数次,万万不能在此事上出了差错。   而今已经到了最后一步,只待手中清酒饮下,一切就已成定局。   只是看着似笑非笑的白大佬,颜如玉这手中杯就莫名沉重。   他娘的总觉得平白像个劈腿渣男!   远处的荀尚平喃喃自语:“莫不是要打起来?”   他那话仿佛是预兆,一红一白猝不及防动起手来,让突地握住两杯清酒的颜如玉有些茫然。他看了眼自己左右手的酒杯,再感觉了一下旁人的视线,心中已经忍不住想要疯狂吐槽。奈何二长老就在他的边上,颜如玉忍不住问道:“您难道不打算阻止他们吗?”   二长老神情严肃,冷淡说道:“先前已有过推测会出现这样的事情。”   颜如玉心中大喜,忙说道:“那敢问最终是打算如何处理?”   二长老吐出四个字:“静观其变。”   颜如玉:?   他可真是尊老爱幼才没在那瞬间翻个白眼。   两位大佬打起来的架势可谓是惊天地泣鬼神,丝毫没有留手,让得原本悬浮在会场上的坐席纷纷滑开,就生怕自己处在战场的中间,殃及池鱼。正因为没有留手,所以颜如玉才很快看得出来,黑大佬稍稍落在下方。   这也难怪。   每一次墓穴的打开,都会增强白大佬的实力。   对黑大佬铁定也是有影响,只是目前为止颜如玉还不知道状况如何。   上方的白大佬一着不慎,轻飘飘地落了下来,却是稳稳当当地落在颜如玉的身旁,看不出他究竟是真心还是假意。颜如玉的脸上溅落几滴红血,正是白大佬的伤势。   只他的伤势可比黑大佬要轻上许多,只是勃发的杀意刺激着他的神经,让白大佬享受着变态的快意,正蠢蠢欲动地蛰伏在身体内。   “莲容,你……”   颜如玉的话还未说完,白大佬就将他拦腰抱起,底下的高台劈下一道重剑。   寒意凌然。   颜如玉手一抖,其中一杯酒砸落在废墟里。他忙护着另一杯压在身前,生怕再一旋身这杯也抛出去了,奈何,就在白大佬倾身的时候,一滴血从他脸上的划痕滴落,正巧溅在酒杯里。   颜如玉陷入沉思。   这一环三扣一波三折,最后在这里等着他呢?   白大佬抱着颜如玉急速后退,已然避开了黑大佬的追杀,两人一红一白飘飘似仙,只听得白大佬低低笑道:“这不便是毁了?”   颜如玉看着怀里这杯染红了三人血液的酒杯,一直摇摆不定的某种情绪忽然安稳下来。   “不,”他道,“我觉得这样正好。”   黑大佬的身影已近,满目雪瞳。   身后白大佬的臂膀冷硬出奇,仿若铁锁。   颜如玉在任何人都来不及反应的瞬间,就着那杯酒一饮而尽。清酒混合着血液的味道让人难以忍受,呛鼻得让他眼泪汪汪,他用袖子捂住嘴欲吐不吐,却仿佛在冥冥之中有什么降临了。   那奇怪的血酒味,似乎也引来了颜如玉的异变。   他的身体微弯,像极了忍受痛苦的颤抖,就在白大佬微挑眉,想要细细查看他的状况时,颜如玉身姿矫健,如同一尾鱼儿般从公孙谌的怀里溜走了。他凌空站稳,双目毫无神色,正冰冷地打量着出现在他身前的两个一模一样的身影。   两拨截然不同的杀意堪堪止住,齐齐看向颜如玉。   颜如玉的变化如此之大,让人不能忽视。   冰冷寡淡的视线里唯有肃冷,那漠然的神情几乎从不曾出现在颜如玉身上,却在那一瞬间让他整个人如同冰雕的雪像,连那美丽鲜活也被全然冰封。   黑大佬的白发及脚,雪眸发冷,“迟了。”   颜如玉会有这般变化,也在预料中,但那本该在之后立刻就解决,而不是真的成为这般雪娃娃的淡漠。   白大佬看他一眼,阴测测地说道:“你趁着我安眠的时候,倒是好一番算计。”   黑大佬横剑在身前,含着冰冷的肃杀,“你有能耐,便杀了我。”   白大佬微笑,浑身上下冒出一朵朵可爱的白莲,随着那白莲朵朵落下,高处一直在冷眼旁观的数人脸色大变,其中就有蓝叶舟和颜辉。正待有人闯到会场上的时候,那朵朵白莲漂浮在颜如玉的身旁,像是在保护着他,又像是在束缚着他。   冰冷淡漠的颜如玉只是偏了偏头,安静地看着那朵朵白莲。末了,他伸出一根手指戳了戳,靠得他最近的白莲就飘开了。   二长老的声音慢悠悠地响起:“还不快快带他下来。”   他重新倒出两杯清酒的时候,两红一白的身影才出现在已经破碎的高台上。他老神在在,仿佛自己所站的地方不是废墟,将两杯清酒塞在左右两个公孙谌的手里,“将你们的血和如玉的血混合在一处喝下去。”   素白公孙谌一脸厌恶,“要我喝他的血?”   二长老揣着袖子看他一眼,那沧桑的眼神仿佛能在他身上看出什么来,平静地说道:“倒也不必,只要你们各自和如玉的血液混合就成了。”   一身大红的公孙谌与隔壁的暴躁全然不同,拖曳着及脚雪白长发的他低头看着二长老,冰凉而谨慎地说道:“可会对他造成什么影响?”   先前所谓的计划里,并非没有这种意外事故。   可疯子出现的时机还是太巧,哪怕是公孙谌已经有十足的准备,都难以避免心中的担忧。   二长老:“便是会,那又如何?他已经做出了选择。”   这个他说的是谁,在场的数人心知肚明。   颜如玉不会知道吃下那杯酒会造成的影响,但是选择饮下那血酒的人,是他自己。   二长老:“时间不多了。”   那结发燃烧的速度极慢,可是再慢,也要走到尽头了。   一身大红的公孙谌话也不说,指尖几滴血便混进一杯酒里,然后毫不在意那些燃烧的白莲,探过白焰握住了颜如玉的胳膊。   颜如玉在灼烧的冷意中,准确无误地看向动手的人。   黑大佬慢慢将他牵了过来,然后垂眸为他取了几滴血,分别落在两杯中。   颜如玉吃了痛,也不恼,如同泥塑美人般看着身前这人看着他,眼神有他看不懂的神色,然后一口饮下那杯清酒。   白大佬却是没意料到他动手的速度这般快,白焰已经烧掉了漆黑公孙谌小半只胳膊。   只是他面不改色,将颜如玉拥在了怀里,冷冷地说道:“你爱如何,那是你自己的抉择。如若不愿就将天地石毁了,届时我将会重新大办我与如玉的契约大典。”   倘若不是疯子出来打断了进程,会先饮下酒的人,便是他。   如玉便不会有这种遭遇。   颜如玉偶尔会显得极其淡漠出尘,仿佛毫无任何的情感,那一瞬间的颜如玉便仿佛当真天外来,褪.去了所有情绪,只余下全然的冷漠。   黑公孙谌既然算好了一切,自然也留下了对此的猜想。   每一次引起颜如玉变化都与天道有关,之前那次献祭,后来的天劫,这屡屡的变化,让漆黑公孙谌猜到了其中的关节,倘若要在天地石前立下誓约,所引来的关注或许还是会让颜如玉陷入那种状况。可若是先吃下的人、先引来关注的人是公孙谌,那或许又有不同。   浑身素白的幻影冷冰冰地看着眼前的酒杯。   翻腾的杀气不分敌友地压下,使得不少修士应激地握住自己的法器,先前他们是当真在看戏,可等白大佬阴沉下去,才发觉公孙谌的心魔竟然是如此厉害。   让不少修士都感觉到了油然而生的畏惧。   化精之下,都察觉到了宛如扼住喉咙的恶意。   一身大红的公孙谌受伤的那只胳膊正在慢慢痊愈,颜如玉正低头看着那愈合的伤口,看得有些痴迷。他的神色漠然,要非常、非常认真去瞧那眉眼,才仿佛能在眼底看到极其浅淡的好奇。这对比上两次,已经再好不过。   可这一次的颜如玉没有任何的反应。   他没有试图去挣脱束缚,也没有反抗的痕迹。   仿佛是这般自然而然地变化成了这个模样,让人平白升起一种“还能不能恢复”的担忧。   原本缭绕在颜如玉身旁的白莲朵朵散开,它们先是高高扬起,旋即如同泄愤般地砸落地表,一下子贯穿了铺列在地上的石板,沉沉地落入地下。   拥着颜如玉的漆黑公孙谌看他一眼,嘴角勾起一丝笑,可偏是极冷。   在无数炸开的焰火中,一缕寒霜扑入裂开的地缝。   在那尖叫四起的会场里,正因为这场誓约迟迟还未走到尽头,尽管两位公孙谌的肆意发泄让牡华天宗遭受了重击,可是公孙家的人仍然牢牢地守在了最外围。   他们不会让任何人真的干扰了仪式的进程。   牡华天宗的张脉主阴沉着脸色:“你们公孙世家的人就这么任由那公孙谌胡闹?这可不是你们北玄大陆!”   拦在张脉主等人面前的,正是公孙离与另外一位年轻些的长老。那长老温和地说道:“先前我家十七郎的情况,便已经告知了牡华天宗。此番会有可能出现问题,我等也毫无避讳一一告知,这事先便说过的问题,怎么能说我家十七郎是在胡闹呢?”   龙脉主冰冷地说道:“你这话便是要纵容公孙谌在我宗门内发疯烧火?且公孙谌原来就是变异冰灵根,这又是搁哪儿窜出来的火灵根?”   公孙长老含笑说道:“这不就是我等都想知道的问题吗?”   他这软和得跟棉花似地四两拨千斤,就偏生不让人过去。只教两位脉主的脸色彻底阴沉下来,“五长老,你这是要让我牡华天宗,成为世间的笑话吗?!”   五长老困惑地说道:“咦,若说笑柄,方才我家十七郎自己打自己,那才是会让人笑话的吧?只不过年轻人嘛,年轻气盛,自己左右互搏也算不得大事,过个两百年也可以视作为博美人一笑。咱这些老头,就莫要参与其中了,您说是不是?”他看向龙脉主。   冷傲的龙脉主被气得脸色发红,自然就连怒意都烧上面来。   公孙离安稳站在五长老的背后憋笑,却不敢露出一丝半点的痕迹。五长老在家中就一贯是负责与这些人情世故打交道的,他和二长老有些合不来,却也是最合用的搭档。   二长老生性冷硬,却修为极高;五长老修为一般,可那嘴皮子可是贼溜。   眼下这么多人在,几个脉主不可能真的对五长老动手。   就在此时,公孙离听到几声惊呼。   “他喝了!”   “那还真的是错综复杂的关系……”   “那是心魔,我不信!”   “谁信啊……”   “那这誓约……还能成吗?”   在那缕笔直淡淡的烟雾最终消散前,素白公孙谌面无表情地融入自己的血液,一口将杯中酒饮下。   几乎就在那动作完成的瞬间,那一直青不溜秋的天地石骤然亮起白光。   那道白光仿佛是自天落下,降临在这块天地石上。   光滑的表面,逐渐显露出一些虚浮的光影。   而后这天地石就像是在外力的作用下彻底被捏成棉花似,在各种奇怪的形态上变幻莫测,最终裂开分作三份,直接扑向三个不同的身影。   天地石消融后化为的烙印直接刻入神魂,而颜如玉在那道烙印穿过身体的瞬间,整个人僵直在黑大佬的怀里,他瞪大双眼看着上空,一直动也不动的身体突然颤抖起来,捂住喉咙嗬嗬作响,旋即测过身来吐出几口淤血。   他的身体瘫软下来,倒在了公孙谌的怀里。   但很快,颜如玉又立刻站直,他下意识地扶住公孙谌,只感觉到自己的身体轻快了许多。他好像从未这么舒适过,就像是卸掉了无数的负重,整个人轻得仿佛能够飘起来。   他的意识回笼,方才在他漠然状态下发生的种种事情立刻灌入颜如玉的脑海。   颜如玉:!   卧槽,大佬们还打呢!   卧槽,黑大佬胳膊没了!   卧槽,白大佬在四处放火!   卧槽,他真的喝了。   这延迟的反应一下下在颜如玉的心里刷屏,但下意识的颜如玉抓住了黑大佬的袖子,在摸到左右两只胳膊都安好恢复后,他才松了口气。然后立刻看向刚刚喝完血酒的白大佬,他面无表情地捏碎了酒杯,正看向颜如玉。   颜如玉一触及他的眼神,便知此刻的他,正是暴怒。   颜如玉欲要说话,只听一声轰隆巨响,地表下像是巨龙翻滚,爆发出了无尽的躁动。   掌门蓝叶舟的脸色微变,他的眉头微蹙,便有无形的压力按在了牡华天宗无处不在的阵法上。那轰隆隆的巨响连绵不断,暂时让会场的所有人都从八卦移开视线,忍不住去释出神识去瞧底下的东西。只是那底下灼烧的热意,让大多数人的神识不敢靠近。   在无尽烈火下,有一把无法消融的冰剑正用力凿穿一处遮掩的假象。   刺挠发麻的声音嘎吱嘎吱响动,旋即冰剑携着白焰撕开最后的遮盖,旋即无声无息消失在熊熊灼烧的烈焰里。白莲也仿佛完成了最后的事情,在小小贪吃了几口后也彻底消失无踪,只露出了最后肆虐的痕迹。   仿佛是不经意的、仿佛是意外的事故,仿佛一切都是那么凑巧……   一颗乳白的魂石滚出来,白胖白胖,暴露在了无数神识之下。   有那冲在最前头的看着这冰火肆虐后的痕迹,先是感慨那公孙谌真是自己打自己,五长老那句左右互搏说得还真是不错。这一边感叹一边就下意识往边上一瞧,那一瞧,就先看到了魂石。   魂石?   那人谨慎又诧异,不由自主地便再往里面探去。   那是……   乳白充斥着他的视野,甚至散发着淡淡的乳白光芒。   那是一条彻底的魂石山脉!   …   牡华天宗底下藏着一条魂石山脉的消息不胫而走,甚至险险盖住了公孙家的公孙谌在誓约大典上与自己大打出手的传闻,一时之间从东游到北玄,都忍不住在谈论着这两桩奇事。   说是两桩,其实也是一件。   若不是公孙谌自己打自己,又怎么会不小心打穿了牡华天宗的地表,将藏在最底下的魂石山脉暴露在世人的眼前呢?   甭管牡华天宗之前是知情还是不知情,但它说自己不知情,大家也都默认了。   只是在默认之余,这些魂石山脉……   是人都知道,这东西在什么地方被挖掘到,那自然就属于那地头的人。可偏生这魂石山脉带来的效果实在是过于显著,就算没有办法让人起死回生,可那能容纳魂魄滋养的功效,就足够人前仆后继,这相当于再给人留下一条命。   魂石这东西,因为实在过于罕见,所以为人所知的还是这个能耐。但是有那细究更深的人,尤其是知道魂石更多作用的修士,却几乎发了疯。   一时间,牡华天宗宣布闭门谢客,不再留外人。   哪怕那些参加大典的人都必须在三日内离开。   免得出什么意外。   “意外?他是生怕我们会打魂石的注意吧?”   “牡华天宗说他们自己也不知道这桩事情,你信吗?”   “信与不信再说,那魂石当真不能……”   “这可真是意外巧合,一环接着一环啊……”   “先踩点。”   “有人来了……”   “走!”   一时间,还留在牡华天宗的人各种心思都有,哪怕短时间内都必须离开牡华天宗,可在那把守魂石山脉的会场外面,络绎不绝试图越线试探的人不在少数。   甚至屡屡发生冲突,直到牡华天宗有弟子被人威胁,剑都直接架在脖子上了。   为首的牡华天宗清霜大洞天的门主脸色冷了下来,谁也不知他如何动作,可那威胁弟子门人的修士脑袋一下子就掉下来了,直接滚到了他的搅拌。   清霜大洞天的门主冷硬地说道:“牡华天宗向来好客,可若是有人试图借此伤害我仙门弟子,便先拿脑袋先衡量衡量,究竟是这魂石好,还是诸位的脑袋硬?!”   有人在后头叫嚣道:“你们牡华天宗这是在威胁我们?需知这魂石乃是珍宝,可不就是见者人人有份吗?怎么你们还打算独占不成?”   那门主几乎咬碎了牙齿,这本来就是在他们的地盘上发现的,归他们牡华天宗有什么奇怪吗?!   只是这之后牡华天宗立刻变更了态度,不再让任何人靠近。而有先前那人作为下场,旁人就算是再觊觎,也不敢再胡乱引起骚乱。   “当真可恨!”   张脉主面无表情地说道。   此刻,他们正落于无数变幻莫测的山脉中的一座,那大殿内只有诸位脉主,以及袖手站在的掌门蓝叶舟。   蓝叶舟缓缓说道:“蓬立云,龙清灵,颜辉,封锁所有的出入口,三天后若是有任何一个外门的人留着,直接斩杀抹除。”   掌门这种狠辣手段,并未得到其他的反驳。   实际上,已登临高位的他们,比任何人都清楚魂石会引来的后果。   修士在死亡后,只要对手没有破坏神魂的手段,那短时间内魂魄还可以残留。可是残留不意味着能长久留着,除非是实力强横,并且在魂魄上有所锤炼的修士,不然还是会烟消云散。可要是身边携带有魂石,就能在丧命后直接附身在魂石上。   而魂石可以放置在储物空间内,除了自己和允许的亲友外,旁人也无法解开储物空间。   甭管有任何别的手段,只要能留取一线生机,这样的宝物就会引来无数人的争夺。如果只是小小几颗魂石那就算了,可偏生是整整一条山脉!   如果只是几颗,那大多数人都有自知之明,知道轮不到自己头上。   可整一条山脉呢?   那便是赤.裸裸的诱.惑!   谁不想要让自己的生命多上一层保障?   尤其是那些深知魂石还有其他作用的修士,那种渴望只会比其他任何人都要来得疯狂。   徐庆华看了眼颜辉,慢条斯理地说道:“魂石山脉的意外暴露……”   龙清冷哼:“你觉得是意外?”   徐庆华:“如果不是意外,那公孙谌是怎么知道那底下有一条魂石山脉的?”   有更多人看向颜辉。   毕竟现在明面上来看,就只有颜辉和公孙谌的关系最亲近。   颜辉看也不看他们,冷静地说道:“除了魂石山脉的事情外,之前在誓约大会上,如玉表露出来的症状,已经满足入梦来的需要了。”   此话一出,诸位寂静。   蓝叶舟捋着胡子看向暗影中一直不说话的人:“你怎么认为?”   那个浑身黑色的人并没有走出暗影,而是取出了一小截树枝。这一截树枝上正招展着好几片绿意,可底下的根茎却是大块大块的枯萎,压根没有半点生机。   他哑着嗓音:“这是从苍树上掉落的,已经没有任何生机的枯萎树干。在大典上,公孙谌与颜如玉的结契成功了。颜如玉饮下的那杯血酒,确实引来了天道的意识,而在那一瞬……这截枯萎的树干发芽了。”   事实胜于雄辩。   他干巴巴的话配上这证据,登时就让蓝叶舟的脸色松缓了下来。   “这最要紧的事情已经解决了,余下的不过是旁枝,莫要紧张。”他含笑着安抚着诸位,“不管那公孙谌究竟是知道,还是不知道。在他们还未渡海前,咱就当做他是不知道。”   龙清:“那待公孙家的态度……”   “暂时如常。”   一应事务处理完后,只有蓬立云和颜辉两人再度留下来。   蓝叶舟看着他们二人,沉声说道:“到时候护送他们回公孙家,你们两位一路随行。届时也好有个照应。”   蓬立云:“一定要走海路?”   蓝叶舟:“那是最容易掩藏踪迹的方式了。”   颜辉淡淡说道:“公孙谌原来的脾性不好说,但是那白色的化身……”   他和蓝叶舟对上眼。   他们谁都不信那仅仅只是公孙谌的“心魔”。   六十几年前,那人在牡华天宗彻底肆虐了一番,最后将颜如玉给带走。倘若他是公孙谌,那三十几年前出生的公孙谌又是谁?   难不成是夺舍而生?   可看他们你死我活的姿态,却半点都不像。   “颜辉,如玉的状况,你可确定了?”蓝叶舟负手说道。   颜辉:“一切如常。”   蓬立云笑呵呵地说道:“我说,你儿如玉也真是种种遭遇,这要是换做其他修士,怕是都没有他那般丰富的阅历。甚至还引来公孙谌为他分裂心魔,如此针锋相对的场景,可是许久都不曾见过了。”   那会场上的冰火相对,坐台上的人却各有心思。   有多少是恨不得以身代之,去掠夺那份脆弱的光华?   只是那些都泯灭在强大的实力和修为下,普天之下,这般年龄,又有哪个能胜得过公孙谌?   饶是如此,也有许多人好奇,若是这公孙谌当真是两人……   那该如何?   …   颜如玉捂着嘴拼命咳嗽,惊恐地看着眼前的二长老。   他的嘴巴苦涩得要死,方才灌下去的药水已经让他瞠目结舌,结果转头二长老的手里还拎着下一碗面无表情地等着他,当即让颜如玉恨不得一脚登天。   “二长老,这当真要吃那么多吗?”颜如玉绝望。   二长老淡淡说道:“你的魂魄不稳,这些是给你安魂的。”   颜如玉看着递过来的散发着各种诡异味道的汤汁,更加绝望了,“难道没有什么药丸或者是能直接口吞的吗?”   黑大佬:“五长老是有名的药修。”   是的,灌药的人虽然是二长老,但是这些苦得要命的药汁却是五长老炼制的。正因为药修发话这样药效最能吸收,所以时隔十几年,颜如玉再次体会到了中药的苦涩。   颜如玉捏着鼻子又灌下去一碗,然后二长老才拿着药碗起身,正要出门去。   那一脚已经跨了出去,然后又转过身来,冷硬的脸庞抖动了两下,干巴巴地说道:“老五说了,如玉的身子娇弱不堪,原本承受一道烙印就难以为继,如今硬生生承担你们两人分裂后的印痕,哪怕魂魄已经烙下痕迹,可短时间内身体仍然是承受不住。所以放纵□□之事,暂时还是不可妄动。”   他说完后,就转身离开了。   独留下如遭雷劈的颜如玉僵硬地沐浴在两道若有所思的目光下。   二长老,带我走吧!!   他在心里无声呐喊。   如果不是二长老提起这么一遭,颜如玉还从未想过有这回事,这跳跃的速度着实太快。   颜如玉摸索着坐了下来,一块糕点便递到了他的面前。   是黑大佬。   颜如玉沮丧得连胳膊都抬不起来,就着这高度啃了一口,软不拉几地说道:“我昨日,是不是又失控了?”   他直到现在才能喘气问出这话,实乃是因为回来后他就直接昏厥了。   正如五长老所说,两道誓约烙印刻在他的魂魄上,确实让颜如玉的身体承受不住,没有发烧算是他命大。   黑大佬喂他吃完了糕点,擦了擦手才摸着他的脑袋说道:“不是你的错,只是顺序错了。”   颜如玉抬头,却也对上了正飘魂过来的白大佬。   虽然外表看不出来什么,可正如颜如玉在恢复意识那瞬间的感觉,他仍然觉得白大佬在生气。而且那薄凉的怒意并未随着时间推移渐渐散去,反而愈发浓烈如火。   “什么顺序错了?”   颜如玉不太敢对上他的眼,连忙去看黑大佬问话。   黑大佬:“你先前两次失控,都隐约与天地意识有关。一次是在牡华天宗的献祭大阵上,你有过那种漠然的意识;另一次是在我渡天劫的时候,那会你也直面了天道意识。虽然天道并无情感,只是如太阳东升日落那般自然,可屡次如此,或许说明这其中有哪种联系。”   颜如玉想了想,这确实如此。   “所以这一次,也该有变化。所以便先让我饮下血酒,而后再让你服下。或许仍然会有变化,却不会让你第一个接触,当会有所改善。”   虽然算到了疯子会出现,也感觉到这个巧合的所在,但既然早就将这不到万分之一的可能也列入其中,那黑公孙谌也该接受。   这才是他在意识到颜如玉饮下三人血酒时,立刻反应过来的缘故。   一切种种的可能,或多或少,都在他的预料中。   白公孙谌眼神非常恐怖,语气阴森地说道:“你算计我?”   黑大佬慢吞吞地看着他,勾唇笑道,“你现身的瞬间,难道不是在算计我?”   颜如玉:“……”   这好一番互相算计的大型谍战片。   可能互坑这个本能已经被两位大佬刻进骨子里,时时刻刻都不忘战战兢兢地发动这个技能。   颜如玉站在交战的中间,悲哀地发现他还正巧站在中间线。但凡他往哪一边偏上那么任何一点点,都会立刻引来他们的关注,这让颜如玉僵在原地不敢动弹。   虽然白大佬的仇恨是被黑大佬给引过去,但实际上颜如玉知道大佬还是在气。   因为颜如玉能说的时候,并没有说起此事。   可那会的颜如玉自己都在纠结,等到终于捋顺的时候,白大佬又消失不见,那也算不得是……好吧,确实是颜如玉鸵鸟缩,不然他要是真的想说的话,站在乱葬岗一同乱喊,想必白大佬也是听得见的。   这在白大佬看来着实是一种背叛。   颜如玉,哀莫大于心死。   他可能要死了。   被白大佬一记掏心。   正此时这种让人郁郁的氛围中,颜如玉挣扎着试图找个突破口:“那个……魂石山脉被发现,是两位大佬一起做的吗?”   白大佬嫌恶地蹙眉:“谁要他帮忙?”   黑大佬颔首:“区区小事。”   颜如玉:“……”   这没法聊。   一直安安分分当了一天半的鱼状玉佩,小鲛人总算是耐不住了,他自顾自地化作一尾小鱼循着空气的水分游了上来,然后啪叽落在颜如玉的头上。   上半身露出人形,他翘着尾巴趴着,高高兴兴地说道:“如玉如玉,你的印记真好看。”鱼状玉佩的时候,小鲛人是不知道外界发生了什么的,只是自顾自在睡觉。   颜如玉:“……谢谢?”   他自己是看不到自己魂魄地印记长啥样子的。   小鲛人继续说道:“但是为什么……印记是两个,哇,如玉,你有两个道侣,你劈腿!”   颜如玉:?他怎么就劈腿了?   白大佬磨牙,幽幽地说道:“是呢,如玉,你这不是脚踩两只船吗?”   颜如玉:”……”真是跳进黄河水都洗不清的程度。   算来算去都是公孙谌,硬要说的话,他这腿压根就没跨出去,顶多、顶多就是……   在一条船上来回踩罢辽。   劈腿了,但又没完全劈。 第60章   颜如玉的身体正如五长老所说还是需要休息, 不过聊上几句,就脸色苍白躺下了。也因为这突发的小变故,让他躲过了修罗场的劫难, 只是盖着被子闭眼休息的时候, 他却不觉得白大佬会这么轻轻放过。   果不其然, 这日深夜,颜如玉方才睁开眼, 便发觉自己所处的位置已经发生了变化。   原本他在乱葬岗醒来,应该是在棺材里, 如今却坐在了无字碑前。   颜如玉打量了一眼周围,并没有发现白大佬的痕迹, 故而他起身回望,正瞧着后背那硕大的几个大字。龙飞凤舞写着公孙谌的名讳。   那淡淡莹光的墓碑屹立在此处许久, 白大佬看也不看它一眼, 时常将它踩在脚底也不理会。但是如今看着这地方, 再回头细想这些时日的变化,却也是倏忽而过的时光。   颜如玉伸手摩挲着墓碑上的字迹, 却也仅仅只能摸到最底下的“墓”字。   “有何好看的?”   白大佬从暗影中踱步而出,神色淡淡地说道。   颜如玉:“当初若非有这墓碑的震慑, 我合该早就死了。”那些不死者,可不是那时候的他能够相抗衡的。   白大佬瞥他一眼:“你以为是这墓碑的功劳?”   颜如玉犹豫:“难道不是吗?”   白大佬毫不客气地掐住他的脸, 理直气壮地说道:“若非我的脑袋躺在那后头, 你以为那群肮脏的尸骨会不敢近前?”   颜如玉被掐得左右晃着小脑袋, 仔细看来也是。   害怕一座墓碑, 和害怕墓碑后真正躺着的那个人……仔细想来还是后者比较靠谱。   眼前一恍, 颜如玉便发现自己身处在高位, 已然站在了高大的墓碑上。从墓碑往外眺望, 隐约能够看到那水光艳艳,仿若在黝黑中那片湖面仍然有活物游动,不由得让人想起那堆腐烂的尸体。   颜如玉连忙收回视线,乖巧地站着。   果不其然,那道灼热的视线并未挪开,说是灼热,并非其中蕴含着多温柔似水的情绪,反是藏有无尽的恶意与趣味,让人仿佛感觉到皮肉被片片割下的刺痛感。   娘咧,看来是要命了。   颜如玉坦白从宽:“我错了。”   白大佬抗拒从严:“你错哪儿了?”   颜如玉实事求是,严谨地说道:“在思考的期间,也合该将事情告知莲容,免得猝不及防之下受了个暴击。”   白大佬似笑非笑,弹了一下颜如玉的额头,疼得他抽气。   “你这是坦白的态度?我怎么觉得你在腹诽我呢?”   颜如玉连忙捂着额头说道:“岂敢岂敢,莲容定然是多虑了。”   白大佬偏头看他,冷厉的神色停留在他的眉间,却因为这短暂的停顿显得有些诡异,他慢吞吞地伸手去揉颜如玉的后脖颈,虽然冰凉的感觉仍然让颜如玉瑟缩了下,但这种肢体的感觉在棺材里夜夜接触,再有什么过激的反应倒也是没有。   “不怕我了?”   他淡淡说道。   颜如玉汗颜,这种感觉就像是身体自然会有的应激反应,一而再再而三刺激多了,就削弱了反射性的动作,只留下最深刻还未抹除的本能。   譬如这两位大佬再是熟稔,可要是杀性到了极致疯狂的时候,颜如玉还是会感觉到身体在疯狂预警的。   而眼下白大佬所说的话……   颜如玉犹豫着说道:“其实莲容不必挂心,那些事情都过去了。”   白大佬解决事情的方式虽然过于简单粗暴,但不能说人家没动脑,只能说使劲不在一个路数上,但人家的行动力是杠杠。   这不,就在短短的时间内硬生帮颜如玉克服了那心理障碍。   “不止。”   公孙谌语气有些古怪,他弹指飞射出一团小火苗,白莲砸在了乱葬岗那条小路上,飞溅的花火点燃了少许枯叶,余烬在燃火中纷纷落下。   他极近苛求地说道:“你待我的态度,与待他不同。”   颜如玉语塞。   他道:“可你与他的性格并不相同,相处态度有所不同,也是正常。”   两个大佬给人的安全感各有不同,白大佬那是以力破万的战无不胜,黑大佬那是足智多谋的算无遗策,这代表着公孙谌的某种不同的秉性。尤其是分裂的性格也着实在两种极端,相处经历更加不同,这如何相同看待?   但是……   颜如玉并非不明白白大佬的含义。   尤其是在结契大典后。   颜如玉见白大佬没有说话,便继续说下去,“诡影深潭遇到牡华天宗的人后,十七哥与他们打了一场,然后顺势提起了所谓道侣一事,借由这个话头,我们抵达了牡华天宗后,不久公孙家的人也赶了过来。”   黑大佬和白大佬对待公孙家的态度也各有不同。   至少黑大佬目前还是略带少许信任的。   “我起初并不同意,不论是何人,其实都不必在我身上绑死。我并非认为我配与不配,但总要说上个值与不值得。”颜如玉顿了顿,“十七哥并没有强迫我,但我知他也想要一个答案。”   他看向公孙谌。   白大佬的神色淡淡,漆黑幽深的眼眸也同样望着他。   颜如玉:“若说喜欢或许有之,可这何尝不是待友人的喜欢。你与他在我眼中且是一人,可你们却是如此排斥双方,若是让我开口抉择,岂非要了我的老命?”他那话赶话,说到后头,却也是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胡话了。   他扶额。   “罢了,你就当我刚才说的都是胡言,先前冲动吃下血酒,也有我的问题。总不能……”   “颜如玉。”   白大佬蓦然开口,语气森然。   颜如玉猛地住口看他。   白大佬淡淡:“你缘何不直接说,其实你就是胆小?”   颜如玉微怔,他细细看着白大佬的模样,许久,他露出个苦笑,怅然地说道:“是,我是胆小。”   公孙谌抱住这只懦弱的胆小鬼。   真奇怪,这个胆小鬼可以为了他去死,却不敢来爱他。   “你在怕什么?”   这是公孙谌今夜提起来的第二个“怕”字。   颜如玉从大佬的怀里挣扎出一只手摸了摸自己的脑门,他道:“莲容,蓝说的印记,长什么样子?”他是看不到的。   白大佬:“是两只首尾相咬的蛇。”   颜如玉挑眉,这话听起来,恍惚还以为是太极呢。他摸着脑门的动作没有停下,平静地说道:“如果没有遇到你们,也没这些破事,我估计也就是平淡活着,做人,生活,娶妻生子,老去,葬在一个安静偏僻的地方,再过上几十上百年,谁也不会记得我曾经来过。   “这是我设想过的生活,可你们不同,你,十七哥,大哥,二姐,竹儿,苏姐……你们可以活过的时间太过长久,哪怕只是多上个两百年,对于普通人而言,那就是三个甲子。莲容,这般的岁月,不够对等,也不够公平。”   “对谁不够公平?”白大佬阴冷地说道,“对你,还是对他们?”   颜如玉苦笑:“对你和十七哥,这两个印记,不就是其中一个代价吗?”   他深吸了口气。   “现在还什么都没有发生,但是这个契约已经形成,这便是十七哥开始的尝试,如果这也不能够呢?那也无事,他还会有下一个尝试,可如果这些尝试都失败了呢?”   如果愿意就这么百年而过,那颜如玉或许还不会这么担心,可如今黑大佬的姿态,却已经鲜明表达了他不可能会放任颜如玉这么死去的可能。   白大佬用力拧住颜如玉的侧脸,旋即按着他的后脑勺狠狠地啃上一口,嘴角出血显然不能够,他硬是挤进去那张胡说八道的嘴里,将那还要吐露言语的舌头咬出来。舌尖的刺痛让颜如玉猛地想后仰,尖利的牙齿却分毫不让,让得他狼狈不堪,用力拍打着公孙谌的胸口。   直到那浓郁的血味在唇舌间散开,连得颜如玉也忍不住咬回去,蔓延的味道让他紧紧蹙眉,却连脸都通红起来。   公孙谌将呼吸不畅的颜如玉拢住,“你整日就想这些没用的东西?他就是这么看着你呢?你的心眼里小归小,藏着的东西可还真不少。”   颜如玉:?   谁他娘说我心眼小?   白大佬揉着他的脑袋,“怕什么,若天要杀你,便破天去;地要灭你,便踏穿地域。你的命可不是你的,是我的。”他扯了一下意识海中那片小小的纯白,漫不经心地标记着所属。   他神情古怪地说道:“而你也不想想,为你延命,与你答不答应有何关系?”   颜如玉:“……”   这话怎么听,怎么都不对头?   颜如玉忍不住去看白大佬,只见他露出一个狰狞的微笑,“便是你不应,那有何关系?问你了吗?”   颜如玉:“……”   是的呢,真是他多虑了,至少在白大佬的眼中,他答应与不答应有什么干系呢?   人生气的是他背着去结契,可在白大佬的眼中,颜如玉归属于他这个问题难道有任何可以辩驳的地方吗?   不,没有。   颜如玉痛苦地想起白大佬从前有过的酷帅狂霸拽的言行,痛苦闭眼。   他还是洗洗睡得了。   颜如玉干脆利落趁着白大佬忘记和他讨论修罗场的问题道了晚安,直接躺平睡觉。   直到在这片昏暗晦涩的乱葬岗中,也响起了平稳的睡眠呼吸声时,白大佬的脸色才一点一点地暗沉下来。他漠然地看着躺在他怀里睡着的颜如玉,许是已经习惯了,他不再和之前那样偶尔蹙着眉头,相反极其放松,就连胳膊也下意识缠上来,温热的感觉是公孙谌许久都不曾体会。   而这份鲜活的温暖,现在正有另外一人在与他共享。   乱葬岗无声无息铺陈开来的白莲,实在是公孙谌心情的另一个表现。   不是独属的东西,本不该有任何价值。   可是这只手移过上纤细的脖子,下意识又会挪开。   胆小,瑟缩,懦弱。   这样的存在,却大咧咧说着什么担心他。   公孙谌数着颜如玉的心跳声,一下、一下,有些过快了。   这是他身体羸弱的表象。   就是这般孱弱的身体,跟着他们去了几处世间罕有的绝境,也遇到了无数稀奇的事情。   他的身份,他的存在……   大拇指摩挲着细嫩的皮肤,白大佬的眸色微动,整个人轻飘飘地站了起来。   当他的身影自颜如玉身上浮现幻化出来时,意料之中,他对上了另一双冰冷的眸子。白大佬嗤笑了声,不紧不慢地说道:“他知道你这般变态吗?”   大半夜还来人家屋里蹲着,难不成只是为了安全着想?   黑大佬冷冷地说道:“若你以为在这牡华天宗就算是安全,那真是贻笑大方。”   白大佬:“有我在你怕甚?”   黑大佬:“任何谨慎不为过。”   白大佬嫌恶地站定,所以他真的半点都不喜欢这个年轻巴拉的公孙谌。   他不耐烦地说道:“现在他的体内有我们的印记,就算真的有人针对他,你我也会有所感。这不就是你想要的效果?”   他看了眼黑大佬,忽而大笑。   “不,这不是你最想要的结果,你更想要的是颜如玉坦然接受这份情爱,却没想到他更加胆小纠结了。”   “这不是胆小。”   出乎意料的是,漆黑的公孙谌并未露出受辱的神采,他平静淡漠地说道:“你不曾发觉的是,他所有的考虑都是为了我们的存在而出发。”   白公孙谌蹙眉。   漆黑公孙谌仿佛自有一套说法,“如他亲近的人,不论是苏眉儿还是颜霁颜虹他们,只要他们做出了自己的选择,不论如何,如玉都抱着尊重认可的态度,从未试图去干涉什么。可待我与你,却是截然不同。   哪怕是一瞬的可能,他都希望做出的选择是最合理恰当的。若他真的胆小、懦弱,若他真的无心,岂能桩桩件件都如何?”   他道:“你若是连这点都看不透,倒也不必说什么你的我的,直接滚便是了。”   素白公孙谌抬脚踹翻了身前的桌子,阴冷地笑起来:“是什么给了你敢嘲讽的胆量?”那张桌子还未在砸向漆黑公孙谌就已经彻底粉碎,只是这剧烈的动作只吵醒了小花精和小鲛人,却半点都吵不醒还在睡觉的颜如玉。   黑公孙谌:“你杀不了我,我杀不了你。别再费劲了。”   面对白公孙谌的时候,即便是感情再淡漠的他,也偶尔会忍不住流露出憎恶的情绪。这般强烈的情感,在于他们自身印记过于张扬显著,强大者的排他性,让他们浑身上下都充斥着对彼此的排斥。   但是正如他们的存在之独特,他们也确实是无法杀了彼此,就算是对彼此造成重伤,也会快速痊愈,甚至都花不了半日的功夫。   对彼此造成的伤害,都简称白费功夫。   “你特意出来,总不会只是为了与我斗嘴炮吧。”在意识到这点后,黑白公孙谌之间动手的次数确实少了些,只在当真气疯的时候,才会大打出手。   素白公孙谌昨日心头的火气可还未撒完,原是要在今夜折腾颜如玉的,可是面对那个可怜兮兮说着拒绝,却浑身上下都洋溢着担忧的胆小鬼,他莫名就没下手。   漆黑公孙谌确实说得不错,之所以还能容忍,不过是因为在那傻小子还未看透的时候,这两人就已经看透了颜如玉的心思。   如果真的一点都无心,那何必思来想去那般多呢?   颜如玉本也不是那等瞻前顾后的人呀!   如若真的不喜,直截了当地开口拒绝却也不是不行,可为何偏生直到今日,都还是两难,不曾开口呢?   是他贪心。   是他胆怯。   他就是个小滑头,哪怕还未猜透的时候,都自然而然地避开了好几处死亡的选项。若是真要在两者中抉择一个,不论最终颜如玉选择了谁,另一个都绝不可能会答应。   素白公孙谌冷冷哼道:“他能避得了一日,避得了日日夜夜?总有一日他不得不面对。”   他和漆黑公孙谌对上一眼,只余下凶残暴戾的寒意。   旋即,他昂着下巴点了点外头,“去不去?”   漆黑公孙谌了然,却看一眼沉睡的颜如玉。   素白公孙谌不耐烦地从体内扯出来半拉燃烧的白莲丢在床头,那是被他生生扯出来的一异火火种,“如果这般还有人能闯进来,你就以死谢罪吧。”   他阴测测地威胁异火。   灭世白莲抖了抖。   …   “小声点。”   寂静的夜里,牡华天宗巡逻的人手比之前还多上几倍。就算之前还有些难以堵住的缺口,在这一次增派人手中,都确保要万无一失,不让任何人逃了进去。   是的,是许出不许进。   那日发现魂石山脉的地方,都被彻底围起来了。   眼下这偷偷摸摸的数人,都能算上是散修,他们彼此乃是好友,修为高强,一起被邀请来牡华天宗参与大典的见证,又在这三日的期限内逗留。   迟迟不走,自然是有意这魂石山脉。   昨天是第一夜,牡华天宗的守备最森严,尤其是冲突的时候还直接杀了人,让许多人看到了东游第一大派的决心,也有人动摇离开。可是他们这几个却是看到了机会,死死留到了第二日晚上。   他们深知,明日要是再不走,就肯定会被牡华天宗盯上。   这思来想去,唯一的可能就是在今夜。   而与他们怀有同样想法的人,不在少数。他们蛰伏在这隐蔽的山脉间半宿,已经听到了好几拨打斗的声响。这是距离魂石山脉最近,也是不能再近一步的距离了,要是他们再往前靠近些,就会轻而易举被巡逻驻守的人给发现,唯独这里算是临界点。   “大哥,咱们还要再等下去吗?”   有那心急的,已经在三番五次的动静里急不可耐,但也有那冷静的忍不住劝慰:“现在还不是时候。你没瞧那中间的人压根没有被引开吗?现在这几波人都是小虾米,生怕成了别人的马前卒,硬生是在忍着。可也是忍不了多久了,谁都知道这将是最后的可能,如果不在今夜,就将再无机会……”   他的话很有道理,只是在他还未说完的时候,便凌空感觉到一股扫来的神识,吓得他们个个都蛰伏隐蔽起来,生怕引来牡华天宗的关注,直接给一锅端了。   好在那道强横的神识似乎只是例行查阅,确定这里没有动静后,又很快收了回去。   他们再忍了片刻,又听到了远处热闹的动静。   他们心中感叹,今夜整个牡华天宗可真是热闹非凡啊。   就在他们感慨的瞬间,疏忽,那一直驻守在魂石山脉附近的几位仙尊纷纷飞向一处地方,那谨慎凌冽的戒备,哪怕距离这么遥远,也让他们感觉到了。   来了个大能引走了几位驻扎的仙尊?   他们心中大喜,在确定了明面上再没有任何的仙尊后,他们在神识中交流了一番,抢身而出。与此同时,盯着这里的人不止一个,仔细数来,竟然有几十之多。他们的目的都是为了一个,在意识到还有旁人的时候并没有任何止步,相反他们的速度更快,试图要在抢在各自前面。   只是最快的那个修士刚刚露出狰狞之色,想要将牡华天宗的巡逻斩杀的时候,忽而有灵光暴起,横扫了所有飞奔出来的修士。   那不过是一瞬,便毫无生机。   少有的还没出去的人心中后怕,先前还在骂自己动作太慢,现在却在庆幸自己的动作过慢,才不至于和他们一样成为了亡魂。   安静站在原地,连动都没动的牡华天宗巡逻想必是在一开始的时候就知道了这点,他们神情冷静地分出几人去收拾尸体,确认身份。还没有死透神魂在外的就由有手段的人再补上最后一下,务必不能存有活口。   今夜牡华天宗使出来的手段,比之前还要严苛残忍。   这也是威慑的手段。   白大佬冷冰冰地看着藏在云间的龙清。   有一个脉主亲自坐镇在这里,自然是此间毫无遗漏的缘故。整个牡华天宗也就这么几个脉主,足以看得出来仙门的重视。   他漫不经心地握剑,用左手。   想来,等她死了的时候,蓝叶舟的脸色,会很好看吧?   魂石山脉区域附近,巡逻的修士正紧蹙眉头,越过那些横躺着的尸体,正凝神打量着四周的环境,生怕在漆黑中就藏着下一个隐匿的敌人。尽管牡华天宗巡逻的人已经加派了好几遍,可自来没有千日防贼的道理,再如何紧盯着,也总会有可能漏过去。   毕竟修士的手段可谓千变万化,总有没见过的厉害人物。   他们并不敢掉以轻心。   好在此处有强大的修士坐镇,更有龙脉主观察,不至于真的泄过贼人。   这也正是他们心中有数的缘故。   “啊!”   一声低呼的惨叫。   起初并没有引起他的注意,毕竟刚刚试图跨越的人那般多……不对,在龙脉主一招下,能活着的人几乎不存在。   那不是敌人的惨叫,是他们自己人的惨叫!   在意识到这点的瞬间,他感觉脖子一凉,飞起的脑袋在半空中打着旋,他看到了一个左手持剑的黑影。整个人都笼罩在了黑魆魆的布料中,半点都看不到这个人的模样。   而正是这个黑魆魆的身影,几乎在一息间,杀光了牡华天宗安扎在此处的所有巡逻。   明里的,暗里的,就算还有垂死挣扎的,都被他拖出来跟宰畜生一样一刀一个,甚至杀到最后,那些藏在暗处观察的修士都害怕了。   这人究竟是为杀人而来,还是为了魂石山脉?   这感觉是为了来收割人头的。   这话说着慢,实际上那黑影杀人的速度极快,而不知为何他根除所有威胁的时候,方才出手的那个大能却再也没有动静?   是被引走了……还是也出事了?   远远旁观的人心中一颤,自认为不可能。   毕竟他们虽不知道刚才坐镇的人究竟是谁,可是能比得上仙尊的,自然必须得是踏境仙尊了!这等厉害人物,可不是那般轻易就能够毁去的人!   但事实上,就在那人悍然走进那破开的地口时,都再无任何的阻拦。   尸横遍野的血腥味弥漫着,刺激着他们的味蕾,让藏在暗处的人蠢蠢欲动,却迫于先前的那一道灵光,害怕胆颤的人也有之。只是时间推移,那进去的人还未出来,那死去的也不曾爬起,原本围满了人的魂石山脉附近只剩下一片寂静的死尸,那被迫冷静下来的心思也逐步活络起来。   或许……   “娘的,要命就不来搞这个了!”   远处,有低低的骂声,旋即几条身影闪了进去。   眼见着那几人直接投入了洞头,其他人大为吃惊,猛地钻出了比之前还有多的数量,他们或是犹豫,或是露出狰狞的神色,直接闪身进去。   牡华天宗最大的主峰上,蓝叶舟正背着手看着天上星辰。   这些密布的星辰自诞生的那一瞬就高悬在天上,说是高处不胜寒,可这些点点繁星却从未变更过,古老悠远地注视着底下生灵的来来往往,生生灭灭,仿佛从亘古都是如此。   蓝叶舟原本寂静的心境在看到一颗坠.落的流星时,忽而跌到了谷底。   他的脸色微变,掐指一算。   “不好!”   龙清!   蓝叶舟霍然撕开了身前的空间,眼不眨地跳了进去。   就在蓝叶舟动作的瞬间,在其他地方,整个牡华天宗的各处大阵疏地被点亮,仿佛一瞬间都沾染上悠久古老的气息,将整个内府都分割成不同的版块。被阵法惊扰的修士或是从打坐,或是从睡梦中惊醒,茫然地看着上空灵异的色彩。   被分割开的空间都有着诡异的扭曲,正是一条肉眼看不到的扭曲彩带,这般彩带串联起整个内府,也方便蓝叶舟掌控整个仙门的情况。   他最先查看、最先赶到的地方,自然是龙清被派去的地方。   蓝叶舟冷着脸跳跃站定,甩着袖子看着那横躺在云端上的龙清,她的尸体只剩下半边,剩下的半边正挂在地下的树上,那光滑锋利的横剖面,看得出来是用利器一下斩断的。可龙清的修为已经濒临踏境大圆满,就算整个牡华天宗不算那些老不死老祖宗,也不是那么简单就可以灭除的人物……这猛地让蓝叶舟想起宣明阁先前出的事情。   宣明阁前阁主也是这样死得不明不白,一个踏境大圆满就这么轻易被杀了,这简直是滑稽。整个大陆上每百年陨落的踏境仙尊都不一定有一个,今年就接连有两人出事,这如何不让人感到奇怪。   蓝叶舟蓦然想起什么,立刻低头往下看。   在此时,戒律堂的黄明德与几个大洞天的门主也赶来了,更有几个察觉到了仙门法阵异动的脉主不顾情况直接撕裂空间过来,猛地看到了那尸山血海,整个上空都猛地陷入死寂。   然后,慢慢地,他们听到了欢声笑语,更有争执怒轰的声音。   那些生活的气息,慢慢从那原本该被封住的洞口爬了出来。第一个走出来的人,怀里揣满了魂石,就连兜里都装得满满当当,想必是连储物空间也装得不能再多了,才会连手都用上。在那后面的人也是如此,更有贪婪之辈,分明自己也装不下了,却还要与旁人抢夺,正将欲.望这两字生生刻画在脸上,乃是令人憎恶的丑陋。   “哈哈哈哈哈……”   “那牡华天宗拦着我等又如何……”   “这么多的魂石,分给我们几颗又怎么样?”   “等回去后,好叫他们好看。”   “说到底就是愚笨,让他们过来偏生不肯!”   “这便是我们独享……”   “哈哈哈外面这些尸体可真是有意思,之前还拦着我们,现在可不是都死绝了?”   “嘿,怎么说话的?咱还得感谢他们先前拦住了一批,不然这还有得抢!”   “抢什么呢?这般多!”   “是是是,就算塞满了也带不走……”   “可惜的是都便宜了牡华天宗!”   “嘘,小心,别说了!”   “怕什么啊!今日的人都死在这里了,等增援的人来了,我们早就逃之夭夭了……”   蓝叶舟的脸色越来越冷,不只是蓝叶舟,在他身后,只要是牡华天宗的人何止是动怒,他们的眼里都藏着血色。   那地上尸体的惨状,生生刻在他们眼中,尤其是那些被他们随意踩过去的尸身,先前还多是热乎着,会跟他们说话的子弟,那一瞬间的杀意爆发,就连蓝叶舟都没拦得住,有两个大洞天的门主直接就杀了下去。   “啊!!”   那些喜形于色刚刚出洞的修士,绝不会想到迎面而来的就是如此痛击。   惨叫不断,就连几个脉主都无心阻止。   蓝叶舟冷声说道:“查……”   他的双手驱动着阵法,将那试图冲击过来查看情况的外门修士都死死拦住。   那些惨叫的修士里,必定也有其他没有行动的修士们的朋友、亲人,当他们陨落的时候,自然也有所感觉,想要冲出来查看情况。   可那又如何?   眼下,整个牡华天宗都陷入暴怒。   正是血海滔天之时!   …   颜如玉被惊醒了。   他茫然爬起来,感觉自己越来越热乎,虽然快到春日了,可这么热的天气总归不正常。   他将被子掀开想要散散热,抬眼想要看看现在时辰,猝不及防被一朵、不,半朵飘在他身上的火苗给吓得够呛。   颜如玉连忙坐了起来,那半朵白莲也眼巴巴地往后挪开。   他看着这形状,试探着说道:“灭世白莲?”   半朵白莲便用力晃了晃,像是真的听懂了那样。冷不丁地就要往颜如玉的身上窜,这吓得颜如玉连连摆手,认真说道:“不能再靠过来了,我热得不行了。”   他指着自己额头的薄汗,苦恼地摇头。   “我快要被烤熟了。”   半朵白莲倦倦地在空气里打着旋儿。   颜如玉有点好奇这异火怎么会在他这里,他打量着他周围,不管是哪个大佬都不在,但是这半朵白莲会出现在这里,那是否意味着黑大佬也和白大佬一齐出去了?不然这异火眼巴巴待在他这里,黑大佬不可能没有任何反应啊!   他这一觉其实睡得不舒服。   毕竟在睡前和白大佬感情来感情去,聊到最后颜如玉都头晕了。   再加上他的舌头肿了,试探着说了几个词,都跟大嘴巴似的,颜如玉只得放弃,下了床去给自己倒了杯冷水,连吃了几大口试图给舌头消肿。   颜如玉抱着水杯,赤.裸着脚在屋内乱晃。   白大佬那一通话也不是没对颜如玉造成影响,至少确实让他放下了少许无谓的担心。他想了那么多的事情,可这世上哪有十全十美的事情?   两个大佬,其实走到今日,或许也不需要他的意见。   毕竟整个所谓的原著剧情有几分可信暂且不知,如今面上的小说剧情都被弄得乱七八糟,连带本不该出现的白大佬都出现了,这剧情的走向彻底混乱了。   如今要怎么走,已经有了前车之鉴的白大佬,想比黑大佬也不会再出事了……吧?   颜如玉靠着窗边沉思。   单薄的少年在月下出神,狡黠的月光总算如愿爬上他的身子,眷恋地落在他的鬓发侧脸,在苍白的月光下,他的模样显得愈发妖艳美丽,纤弱脆弱得仿佛只是一团晶莹的泡影,伸手一戳,就能使得他彻底破碎。   他轻叹了口气。   仿佛连月色都为之动摇,忍不住落在他的眉梢,想要为他抚平少许愁闷。   正在此刻,绕着他打转的那半朵白莲如饿狼扑虎地朝外面冲了过去,在颜如玉还未反应过来的时候,就满足地吞噬了一个人。   那人连惨叫都没有,就被半朵白莲给侵吞殆尽了。   颜如玉快步走了出去,只来得及看到残破的虚影消失在火中。   颜如玉沉默了片刻,决定当做看不见。   只在他想要将脚给收回去的时候,一道虚影出现在他的面前,那淅淅沥沥的血滴落在地面上,连带着白色的袖口都染红了。   颜如玉:“……莲容?”   他伸手要去扶住白大佬,却被他避开。   白大佬冲着那半朵白莲招了招手,就跟招呼小狗似的。那半朵白莲餍足地落在白大佬的手中,融化在他的体内。然后那缥缈不定的气息才渐渐稳定下来。   颜如玉冷不丁地说道:“你是去杀了什么踏境修士吗?”   之前漆黑公孙谌抽离了自己的灵根,爆发出极其强大的力量斩杀了宣明阁阁主后,并不是没有任何代价的。在那之后公孙谌一直调息打坐了许久,直到前往诡影深潭的时候,颜如玉都感觉得到他的气息稍显虚弱,只是在寻到墓穴后,才有稍稍反弹的暴涨。如此说明,就算是抽离灵根的大招,也不是能轻易使用的。   而白大佬的修为比黑大佬稍高一筹,就算对上踏境修士也不必要釜底抽薪……可他毕竟是将半朵异火留在了颜如玉这里。   这气息稍显萎靡,如何不让颜如玉担心?   公孙谌抬手,那手指粘稠的血腥让颜如玉忍不住别开了脸。白大佬低低笑道:“还是这么娇气。”他明知道颜如玉不喜,偏是还要将那手指的血痕涂抹在他的脸上,掐着他的下巴被迫抬起,然后在他嘴角的伤势上再轻轻咬了一口。   颜如玉吃痛,原本就破损的嘴角更红肿起来。   白公孙谌感觉有种异样的冲动在血脉里疯狂窜动,他深深地看了眼颜如玉,兀自平息这疯狂的躁动,低哑着嗓音说道:“回去穿鞋,再诱.惑我,别怪我下手了。”   话罢,那道虚影融入了颜如玉的身体。   留下颜如玉一脸茫然:哈?诱.惑?什么诱.惑?   诱.惑你来咬我一嘴血吗?   他有点小嫌弃地扯了帕子擦脸,还没擦干净那血痕,就觉察到另外一道凌冽的寒意。   却很熟悉。   颜如玉抬头,便看到黑大佬安静地站在窗外,与他隔着一窗相对。   他下意识往窗边走了几步,也闻到了他身上浓郁的血腥味,这……这两位大佬今天晚上是去赶集杀人了还是咋的?这鲜少有这般浓郁到令人反胃的味道,可是不知为何,颜如玉看着独自站在窗外的黑大佬,却觉得他有点孤独。   “十七哥,你为何不进来?”   颜如玉低低问道。   黑大佬:“你不喜欢血。”   颜如玉有点好笑:“但是你这身味道这么浓郁,就算只在外面,我也闻得到。”   黑大佬便低声温和地道歉:“抱歉,只是特别想见你。”   颜如玉怔然,那停在半空的手帕一拐,就伸出窗外去给黑大佬擦拭,那血渍是擦不干净的,越擦就越多,直到整张帕子都变得血红。   黑大佬拦住他:“擦不干净的,莫脏了你的手。”   颜如玉顿住,却偏有了一种不愿,他索性赤着脚踩上窗台,整个人扑在了黑大佬的怀里,那身素白干净的里衣,也与黑大佬的身上混合在一处。   颜如玉道:“如此,我与你,也是一样不干净的。” 第61章   牡华天宗的清洗, 是在夜半开始的。   身为东游第一仙门,当它真的露出狰狞面孔时,那伪装的敦厚宽和就再不复现。一应出现在现场的修士, 其朋友亲人都在当夜就直接被抓获。而后其他任何无关的人员, 除非其后的仙门出面,不然也会暂时被囚禁起来。   仙门大阵齐开,日夜不停。   再没有任何一个可以穿越的外人,哪怕是自家人的住处, 都被清查过数次。包括颜如玉此处,也陆陆续续来过两次,只是第二次是颜虹带队, 只是简单搜查了一下后, 宽慰如玉要好生歇息, 便匆匆离开了。   颜霁在半下午的时候过来, 脸色也不太好看。   她道:“没被惊到吧?”   颜如玉:“仙门出了这样的事情,搜查也是正常。二姐呢?”   颜霁揉着眼睛,叹息着说道:“之前护着魂石山脉的那些人都死了, 边上约莫几百人吧,死得干干净净。”里面还有些是与她相熟的弟子, 颜霁无法不难受。   尤其是龙脉主的出事, 更让他们吃惊。   能成为脉主,虽然不一定是修为最强盛的那个, 然其身后必然有深厚的势力。龙清便是如此, 她的姐妹龙丘灵, 正是与另一个脉主颜辉联姻, 这些错综复杂的关系, 在大仙门内也较为常见。   可能够在短时间内杀了龙清, 让她连求救都来不及,此等强敌的威慑,实在让牡华天宗不得不戒备万分。   颜如玉:“眼下仙门戒严,二姐过来,可会引起麻烦?”   刚黑大佬就被公孙家的人请了过去。   毕竟牡华天宗出了这事,他们此时的身份就显得稍微尴尬。谁都能猜得出来现在牡华天宗谢绝外客,他们或许会趁着这个时间提出早早走人。   就是不知道牡华天宗会不会放行。   颜霁:“不会,毕竟我最近都在碧落主峰住着,谁敢在父亲的眼皮子底下闹事。只是这事要是一个不好,估计仙门那些老祖宗都会露面。”   谁家没有几个等待着突破最后境界,垂垂老矣,试图在寿元尽头拼死一搏的大佬们?   只是这般杀器很少出动便是了。   颜如玉挑眉:“这事这么严重?”   颜霁看了他一眼,与他扯掰来说:“苏眉儿当年可以为了一块魂石就直接去极西鬼林犯险,她难道不知道那地方邪门吗?这玩意最贵都能卖出去一亿上品灵石的价格,如今这玩意就赤.裸裸地摆在大家的面前,不必殊死拼搏,不必赤膊上阵,谁不会眼热?”   其实这暴露的时机要是挑选得更好一点,牡华天宗未尝没有能力将其扭转成有利于自己的方向走。例如与其他的仙门合作,想要换取魂石就要谈生意什么的,那些都是可取的法子。只是偏生暴露的时间太过不巧,本来为了宗门的面子不想立刻赶人,只要这三天撑过去就能立刻转换路数,让形势稳定下来,偏生闹出了这么大的岔子,就连仙门的脉主都陨落了!   究竟是哪个贼人趁着这时间出手?!   颜如玉心知肚明动手的人合该是两位大佬,他们一前一后从外面回来,任是哪个都浑身血,如果这还与他们没关系才是见鬼了。   而蓝叶舟和颜辉的怀疑对象,难道不会定位在他们两人身上?   那可就不好说。   黑大佬的实力表面上如何,他们是清楚;可白大佬究竟还藏有几分,想必这个问题他们更为好奇。   今日只不过是两次,但在这之后,颜如玉觉得至少还会再有一次,且不是那么简单了事。   只是这些猜测,颜如玉并不想告诉颜霁。   颜霁关心他,因为她的良善与亲厚,是因为颜如玉是她的手足。   可牡华天宗也同样是生她养她的地方,哪怕她和颜虹等人都知道父母的行为不当,可顶多是心中失望劝诫,甚至于阻止他们。   然再多的,他们做不到。颜如玉也不会强求他们做得到。   这是压根不同的事情。   牡华天宗没有亏待过他们,可是牡华天宗本身也不是个纯洁良善的地方,它之所以得以恣意存活,扎根在东游大陆上万万年,不过是一代一代血腥的痛苦与扭曲换来的。   这些仇恨与痛苦,牡华天宗的人知道多少?那个所谓的献祭大阵底下究竟有多少冤魂?那些被残杀屠戮所造成的血尸,又有多少无辜与冤屈?   这无法衡量计算。   颜如玉送走了颜霁,闭目养神。   小鲛人趴在颜如玉的腰上,正在慢吞吞地拽着他的衣带锻炼自己的手脚,随着他在外面行走的次数多了,他的两条腿总算不再那么无力,已经能够走动翻滚,就是在一些费劲的事情上需要再多一点耐心与努力。   比如现在正在尝试的攀爬。   直到小鲛人彻底在颜如玉的肩膀上站稳了,蓝才高兴地哼哼起来。   颜如玉闭着眼笑,不过这就扯到他嘴角的伤势,让他的笑意一下子垮了下来。他伸手去揉了揉,舌根的刺痛也犹在,让他一时间原本扩散去的思绪又收了回来,忍不住落在了两位大佬身上。   却说他们昨夜的肆虐,多少与他们来牡华天宗有关。   颜如玉不信他们这一次因着颜辉的意见抵达牡华天宗,只是为了这次大典。合该是有别的缘由,魂石山脉的事情,算是一桩,那还会不会有其他的事情呢?   他敛眉,譬如不知山处?   不知山处的秘密仍然等待挖掘,毕竟当年公孙谌就是在那里脱胎换骨,重塑灵根的。如今在历经这么多事情后,颜如玉早就清楚意识到灵根不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那公孙谌当时的重塑,就很值得说道了。   颜如玉起身,眉头微蹙。   小鲛人坐在他的肩上,怀里还抱着一只想要出去玩儿的小花精,“如玉如玉,你在想什么呢?”   颜如玉慢吞吞地说道:“我在想,以眼下这么戒严的情况,还能不能偷偷溜去不知山处?”他总觉得那个地方,还是要再去一次探探。   只是牡华天宗都开了仙门大阵,必然不会留下缺口。   这要过去,实在是麻烦。   “为何不可?”   一道冷冽的嗓音从屋外传来,黑大佬神色淡淡地跨进门来。   “你想去,那便去。”   …   当颜如玉掠过防线,当真落在一处空荡荡的领域时,才冷不丁地想到一个严峻的问题。既然牡华天宗已经布下天罗地网,那黑大佬是怎么躲过那些门门道道?   罢了,大佬的神操作,普通人怎么会懂?   而且颜如玉没想到黑大佬在那次追踪蓝岚的时候,已经取到了她的血液。那时候两人都在一起,究竟黑大佬是怎么背着他取得了蓝岚的血?   这实在是让颜如玉百思不得其解。   但确实不知山处再次封锁后,按照原著蓝岚的说法,只能靠着蓝家血脉才能进去。   颜如玉就这么蒙圈地被黑大佬带进去了,不过等入了那寒凉的秘境后,公孙谌平静地解释:“昨夜我顺带去做了些手脚,等我要出入的时候,就不会被视作敌人。”   颜如玉:“……还能这么玩?等下,你昨天那身血?”   黑大佬颔首:“昨夜他杀了龙清,我清理了一些人,顺便去做的。”   好一个顺便。   这一个顺便,可将牡华天宗的防备又撕开了一个大洞。   颜如玉想,想必牡华天宗也是气闷,堂堂一个修仙大派,这本该是最享尊荣的地步,却遭了个糕,弄出一堆麻烦事情。毕竟能被邀请来内府的修士,无不是在往日乃牡华天宗的座上宾之一,如今却闹出了这个局面,只能说财帛利益动人心。   不知山处的冰冷与荒凉在他们抵达的时候扑面而来,整个荒芜的山峰都被冰雪彻底冻住,毫无半点生机。那铺天盖地的冷意侵蚀着肉.体,让颜如玉的牙齿都哆嗦起来,他忍不住将自己埋进公孙谌温暖的怀抱,再不倔强什么男子气概。   麻了,怎么会感觉比以前还要冷?   公孙谌道:“此地坍塌后,就与从前的样貌不尽相同。且常有灵气风暴,所以彻底封锁。”   颜如玉颔首,灵气风暴他倒是记得。   他和黑大佬的初次见面还多亏了灵气风暴,那会也该是在这里。   颜如玉:“或许也是为了藏住更多的秘密呢?”   他一扫地下的冰天雪地,忍不住低声自言自语。   在毫无旁人的冰封原地上,公孙谌带着颜如玉落在了那曾经的雪山之巅。那原本该有无数道白玉柱子的大殿已经倒塌,看不出半点痕迹,像是一切都被火海给烧得一干二净,只剩下最纯粹的雪白。无数雪山崩塌后造就的极寒,就连最顶上的一抹生机绿意也彻底吞噬了。   颜如玉:“十七哥就这么带我进来,蓝叶舟不会感觉到吗?”   黑大佬:“他当年给这里下的禁制,就是为了避免让任何人发现。即使重新打开,也只能凭借他自己的血脉悄无声息。”   聪明反被聪明误。   当这个法子被别人利用的时候,他也就无从寻到踪迹了。   颜如玉低头看着晶莹深沉的地表,往前走了几步,感觉到原本就叠加的暖意更上一层,知道是黑大佬的关切,他也没说什么,只是踩着一步一步往前走,像是想在这里面找到记忆中的模样。   “这里设有献祭大阵,如果是自古有之,那这个秘境存在的时间有多长久?”   公孙谌:“一个普普通通的秘境,是形成不了灵气风暴的。”   颜如玉琢磨着原著中的内容,公孙谌要来不知山处,是为何来呢?如果没有一个特别的理由,他在那种被人追杀唾弃的时候,是不会特特还要去一个别个仙门的秘境。只是不知为何,颜如玉在他的记忆中寻不到一丝半点的痕迹,就连个原因都找不到。   好像记忆在这一刻变作了空白。   是他没记住?   还是原著中压根没有写,然后给他忽略过去了?   颜如玉蹙眉,总觉得有些蹊跷。   “如玉。”黑大佬唤他,“从这里下去,该是你当时被囚禁的地方。”   颜如玉小跑过去,那是个浑圆的地道入口,神奇的是在遭遇了这么多事情后,这个地道看起来崭新如昔,压根没有受到任何袭击的感觉。   颜如玉挑眉:“那真的是得去看看了。”   这地道入口就在大殿附近,往下的空气并不晦涩,或许在别的地方有空气流通。方才黑大佬是直接劈开洞口的冰封才发现的,越往下,颜如玉便感觉视线越开阔,直到最底下,甚至有种异常熟悉的味道传来,那味道,让颜如玉的喉咙不自觉,动了一下。   他有些诧异地摸着自己的肚子。   他好像饿了?   下潜得越深,颜如玉就感觉自己更饿,直到他受不了了将口鼻捂住,才稍稍好了一点。只是那味道、那存在的本身,就足够吸引。   黑大佬感觉到颜如玉的异样,蹙眉停了下来。   颜如玉干巴巴地说道:“我觉得,闻到了一股很香的味道。”这种感觉跟之前黑大佬抽出自己灵根时闻到的香味很是相似,但是黑大佬的灵根比这个味道更加诱人。   所以颜如玉忍了忍,不像之前那么冲动,而是简单讲自己的感觉描述了一遍,让大佬有个心理准备。   黑大佬神色未动,继续往下。   这下面的暗道错落有致,从前该是有人打理,虽然四通八达,但是整体是在往下,直到眼前霍然洞开,露出一大片亮光来。   是一处平台。   颜如玉在探出去的洞口平台站定,若有所思地看着底下的池子。   说是池子,实则乃是粘稠物体的混合,几乎看不出来究竟是什么液体。又像是肉泥,却更似是流动的粘液,那色彩时隐时显,正是五彩斑斓。底下的大池子铺满了液体,而在最边上,正有潺潺滑落的石凿通道,那些液体这个是从石凿通道滴落下来,一点点汇聚成了底下这个硕大的池子。、   它们流动的速度很慢,像是黏糊的液体,费劲许久才有一滴落下,且速度各有不同。   颜如玉早在看到这个池子的瞬间就将口鼻捂得更紧,闷声闷气地说道:“十七哥,你能看到那些流下来液体的通道后,是什么吗?”   这味道真的太香了,颜如玉如果不是还存有理智,他都觉得自己要扑下去。   只能拼命在脑子里回想当初闻到黑大佬灵根的那香味让自己保持理智,他生怕自己会做出什么后悔的事情。   比如扑过去喝一口。   公孙谌的神识淡淡一扫,在触及那些石凿通道的背面,神色显然微变。   沉默半晌,黑大佬缓缓说道:“这里,都是被剥离出来的灵根。”他抬手指着那底下铺满液体的大池子,又点了点那密密麻麻布满池子边缘的石凿通道。   “在这些石凿通道的背后,每一个通道对应的都是一根,而且看起来刚刚替换过,正是新鲜的时候。”   那些密密麻麻的穴内,都布下严密的阵法,正在扭曲着里面的灵根。   颜如玉想吐了。   yue,他就知道没好事。   他就算是不呼吸,那些味道也从四面八方侵蚀着他,仿佛是在引诱,又仿佛是……从一开始就是本源一体,是它们在期待着颜如玉的抵达。   颜如玉闷声说道:“所以其实牡华天宗也没说实话,什么所谓的献祭大阵,其实这底下还是靠着这些东西在……”   他突然住了口。   也不一定。   这些灵根经由法阵液化后一寸寸一滴滴地汇聚到了这个隐秘的空间,是为了什么?   黑大佬忽而说道:“如玉,这个池子看着大,实际上也只有浅浅的一层。而看着变化与模样……不知如玉可曾听说过,牡华天宗最古老的灵山石笋灵髓,据说每一千年才有一滴,日积月累攒下来的稀少数量,只在最要紧的时候才得以使用。”   颜如玉下意识说道:“听说过。”   只不过这个听说,是看原著提及罢了。   黑大佬转头看着颜如玉:“然我在那疯子的记忆中,不曾看到过那灵山石笋。”   颜如玉微怔,就连捂住嘴巴的动作都少许僵硬,低头看向那浅浅的大池子。   “疯子当初在牡华天宗放火烧了书海,蓝叶舟就是用那灵髓甘露熄灭了灭世白莲的火势。”   颜如玉:“……你和黑大佬的记忆已经开始逐渐重合了吗?”   这些事,应该只有白大佬才知道。   黑大佬:“有些时候,总会看到不想看到的。”   颜如玉干笑了两声,艰涩地说道:“如果这底下藏着的都是由灵根抽离后变化的灵髓甘露……也就是说你们的猜测是对的。”牡华天宗那所谓灵山石笋的甘露是在撒谎!   而这面池子,正是牡华天宗最大的隐秘之一。   一道淡淡的虚影从颜如玉的身上浮现,白大佬面无表情地站在他三步之外的距离,正冷冷地看着底下的池子。   倏地,他开口:“蓝岚抽走灵根后,将我镇压在此地之上,三尺开外的距离。”   失去脊骨,哪怕是修士的强壮体魄,在失去了赖以存在的灵根后,就只是个废人。更何况蓝岚在临走前为了确保公孙谌不得活动,也断了他的四肢。   颜如玉的呼吸微窒。   白大佬幽冷说道:“苟延残喘了半月后,我听到了那永恒不断的滴水声。很浅,很慢,却也从不断绝。所以我用尽我一切的力量,将自己挪移到了那裂开的缝隙,从那里滚落了下去。”   直接砸落在这面池子里。   池子很浅,人砸下去的时候,甚至只能浅浅地沾湿衣服,他的伤势,他的烂骨,所有破裂的皮肉在那瞬间剧烈疼痛,像是熔浆当头浇下,痛得像只失去理智哀嚎的野兽,毫无任何尊严地趴在池子里喘息嘶鸣。   那是公孙谌最为痛苦不堪的时日。   一切都在推倒重来,所有相冲的属性都在他的经脉里沸腾,他的身体就像是破洞容纳着无数的灵气,却又因为破败不堪而不断溜走。   所以那痛苦的燃烧不断地持续,从头再来。   还存有少许神智的时候,心中只有更深更浓的恨意,那剧痛的巨浪当头盖下,将所有的神智都拍散,可在下一次有余力想起来的时候,狠戾与暴虐就更上一层楼。   就那般一层层、一次次堆积着,修复着,痛苦着……   寂静的地底残留着时不时的嚎叫哀鸣,直到后面愈来愈少,直到有一日,一具浑身布满血色的赤.裸身体从那池子里爬出来,每踩一步,都是一个血红脚印,那落下的血红,仿佛赞礼的悲歌。他摇晃着、痛苦着、迷茫着,一步步走出了那复杂的通道。   直到走出了地道的出口,站在那光与暗的交界,那具迷茫的身体才好像重新活了过来。   他抓着散乱的头发,嘶哑森冷的嗓音慢吞吞地带出自己的名字。   “公、孙、谌?”   他抬头,那凶戾的视线扎进颜如玉的身体,仿佛回到了当初,那滔天的恨意与凶煞流露于表,伴随着白大佬的步伐逐步逼向颜如玉。   仅仅是两步,就足以让他掐住颜如玉的脖子,“真是有趣,为何回想起当初,我会觉得听到过你的声音呢?”   那低低呢喃,像是情人絮语,又更似扼脖的杀气。   旧地重回,看着那记载着他最狼狈不堪的灵髓池子,白公孙谌的脑中有一闪而过、本不该存在的记忆,虽然只有一瞬……那可真是太有意思了。   他玩味地打量着颜如玉。   只那止不住的狠戾越发凶猛,迫得颜如玉闯不过起来。   黑大佬面无表情地拍下白大佬的胳膊,冷静地说道:“先前的推测有误,如果这里是灵髓的产生地之一,那蓝叶舟随时都可能进来。”   白大佬森冷地说道:“那又如何,来便杀了。”   颜如玉敛眉,蓝叶舟的厉害之处不在于他的修为,而是在于他乃是牡华天宗的宗主。只要他还在牡华天宗,他就几乎是无敌的。整个牡华天宗都为他所用,所有的阵法都随他心而动,就算真的杀了他,他也有法子重新复活,蓝叶舟在原著中对大佬来说是个不小的劲敌。   颜如玉:“这些灵髓……如果是灵根的另一种展现形式,那灵根的存在,究竟是好是坏呢?为何灵根会有所挑选,只出现在部分人的身上?而要将灵根剥离,难道只是抽出脊椎就成了吗?如果这么简单,我不信这么多年没有任何一个修士发现这点。”   攻击的方式千奇百怪,难道这万万年间没有任何一人想出将人骨头剥离的法子?如果这么简单,那早就隐秘布天下了。   黑大佬缓缓说道:“灵根的存在与否,是否存在着挑选,目前不可得知。不过牡华天宗和入梦来手中掌握着的隐秘,远比其他的门派要多上许多。”   颜如玉不经意地看了眼那池水,感觉到涌动的饥饿后,连忙又移开视线。   白大佬掐着他的下巴又将他转回来,“还是饿?”   颜如玉谨慎地说道:“我觉得,颜辉他们盯上我,也不是没有道理。”毕竟他现在都觉得自己不正常,哪有人莫名其妙对那种东西起了饥饿?   这左右看去,两位大佬半点都没有反应。   颜如玉痛苦地捂脸。   白大佬嗤笑了一声,漫不经心地说道:“都进了这里,只看这地方怎能够,还是再探探其他地方。尤其是那所谓的献祭大阵究竟是什么模样。”   他一指头弹在颜如玉的脑门上,将他从萎靡中拖了出来。   说是要查,其实那也不难。   因为那池子除了上面持续不断、以着极慢的速度滴落灵髓外,还另有一个小小的豁口,也在用缓慢的速度溢散出去,只是涓涓细流,不知通往何处。   有两位大佬在,追踪那走向很是容易。   颜如玉只觉得自己腾空,就离了那地道,整个人站在高空上。白大佬冰凉的手指在颜如玉的眼前擦过,很快颜如玉也能看到他们所窥见的东西。   那涓涓细流蜿蜒滑动,尽管速度极慢,却在地底绕着整个不知山处上下来回,最后的一笔勾勒回原处,是一个完整的图案。只是极其晦涩复杂,他短暂看上几眼,都觉得眼睛刺痛不已,颜如玉猛地移开眼睛,喘气说道:“……这就是那道献祭大阵?”   那纹路复杂程度,让颜如玉看了都眼疼。   白大佬不紧不慢地嗯了一声,然后盯着右边,半晌说道:“灵气风暴要来了。”   颜如玉被他那淡定的态度感染,应着说道:“原来如……灵气风暴?”   黑大佬就在近前,他倒是没做那抢夺的事情,只是冷冷地看着白大佬挑衅般抱紧颜如玉的手,“就要到了。”   颜如玉:卧槽,都这么生死存亡的关头了,你俩大佬归大佬就这么干站着?   他下意识一把掏出了翠绿晶核,召唤出了三只飞行魔兽。   “你俩是在这等着看戏呢?”   他利索地挣开白大佬的胳膊,整个人扑上飞行魔兽,剩下的两只飞行魔兽也不孤单,在他的驱使下一溜烟儿地载起其他两人就拼命往远处飞。   甚至都不需要颜如玉指着方向,对于这些趋利避害的魔兽而言,往哪里飞才是最安全,它们是再清楚不过。   白大佬若有所思地盘腿坐在飞行魔兽上,扭头看向黑大佬,难得语气温和地说道:“你有没有觉得,颜如玉有些时候胆子特别大?”   就刚才那话是在揶揄还是嘲讽,倒也是说不准。   平日里颜如玉可没这么大胆。   黑大佬:“习惯便是。”   可不得是习惯就好,毕竟涉及到这哥几个的命,颜如玉从来都是最上心的。   当呼啸而来的灵气风暴卷走了地表的残渣,将气温进一步降低的时候,颜如玉将自己整个人都藏在飞行魔兽暖烘烘的羽毛下,深深察觉到了长毛的好处。   这可差点没冻死他。   保暖虽然管用,但是耐不住这灵气风暴真的发癫。   三只飞行魔兽都藏在了洞穴内,正不偏不倚避开了席卷而来的灵气风暴。要不说这魔兽就是机灵,选的地方将将好,还可以近距离观赏一下咆哮的灵气风暴。   方才白大佬点在颜如玉眼睛上的效果还没有退去,颜如玉时而能够看到风暴中间闪耀的斑点,只觉得自己要是进去了,怕不是整个人都要被撕裂。在呼啸的风雪中,只能听到肃穆的冰霜炸开的动静,颜如玉的耳朵灌满了风声,什么也听不见了。   他将手藏在身子底下,整个人趴着。   在这无人打扰的片刻,颜如玉正思忖着自己。   他还记得在诡影深湖看到的另一个自己,他从中得到的消息不在少数,尤其是有些不为人知的事情。比如那本不像童话故事的故事书,他静静地回想着书上记载的内容。   将伊献祭,将伊分解,将伊溶解,将伊化为万万物……   如果这指代有了定数,那其中的那些法子,是不是也可以一一化为真实?   颜如玉想,毕竟灵髓的这一招,已经是真。   那么,现在来看,伊是谁?虚又是谁?虚所钟爱又是谁?   ……伊和钟爱之人,乃是一人?   …   公孙家很快传来消息,说是两日内启程离开。   届时牡华天宗会有两位脉主护送他们,直到他们离开东游大陆为止。   明面上公孙家用的理由是要回去告知祖宗这桩喜事,按照习俗来办,牡华天宗着实也没有拦着他们的道理。而公孙家接受了牡华天宗的护送后,这件事就有条不紊地办理了起来。   只是在离开前,于情于理,颜如玉都得去碧落主峰辞行。   大典上,身为母亲的龙丘灵并未出现,私底下已经有人议论。   只是近来牡华天宗出事实在是太多了,这不过是最不起眼的传闻之一。   当然,这再于情于理,有大佬在,颜如玉都是可以不做的。   颜竹也是这态度。   颜如玉得知时,觉得很有趣,竹儿之前与龙丘灵的关系并不算差,甚至在他年幼的时候,虽然颜竹总是背着龙丘灵的意思与他往来,但是那会颜竹待龙丘灵的孺慕并非作假。   颜竹凶巴巴地说道:“你的眼神是怎么回事?”   颜如玉:“我只是觉得不可思议。”   颜竹白他一眼,冷淡地说道:“母亲既然做错了,为何不能承认?”   颜如玉这才意识到,不知何时,颜竹已经不再将龙丘灵称之为娘亲,而是母亲了。他愣了愣,许久后低声说道:“她倒是真的疼爱你。”其次是颜虹和颜霁。   颜竹的眼里一闪而过莫名的神色,然后摇了摇头:“她这些年一直都在闭关,听说前些时日.你的事情传了出来,母亲正在这个时候出关。如果这里面没有你的关系,我是一点都不信的。可是母亲并没有出现在大典上,这实在是奇怪。碧落主峰你能不去,便不要过去。”   颜如玉敛眉,心知颜竹的担心并不为过。   颜辉和龙丘灵或许殊途同归,都是要让他死了的。但是龙丘灵和颜辉的态度并不相同,颜辉想要将他的作用发挥到极致再榨干而死,可龙丘灵就只剩下赤.裸的憎恶了,她巴不得颜如玉登时就升天,哪里管顾得了那么多!   只是话是如此,直到离开的前一日,碧落主峰来了人。   说是只请颜如玉一人。   黑大佬淡淡地说道:“要么两人同去,要么一个也不去。”   他的态度强硬冷漠,没有任何周旋的余地,见此,那个来相邀的人机灵地说道:“两位要一起去,自然也是可以的,毕竟道侣一心嘛。”   他这话有没有用不晓得,至少在去碧落主峰的路上,大佬没有尽冲着他泼洒冷意,让他好悬熬过这一回。   当颜如玉听到有人来请的时候,心中就有了猜测,当发现等的人是龙丘灵时,那更是尘埃落定的感觉。   龙丘灵的容貌一如从前,显得冷傲高贵,强硬的线条让她整个人都显得孤傲,那双如鹰的眼眸紧紧盯着颜如玉,冰冷地说道:“多年不见,连一句母亲都不会说了?”   颜如玉:“孩儿见过母亲。”   他早就习惯龙丘灵挑刺的态度,或者说,在他的面前,龙丘灵从来只有恶劣的一面。   龙丘灵:“当日.你结道大典,为仙门闯下无数的灾祸,而今在仙门不过停留数日,再度招惹门内弟子为你死伤无数!颜如玉,你可知自己罪孽深重?!”   这突如其来的发火,真是令人吃惊。   颜如玉听到这里忍不住说道:“母亲,此话何解?如果说大典上出的乱子与我有关,那也便罢了。可是魂石山脉的事情,与我又有什么干系?”   至少他也是在事后才得知此事,这简直是八竿子打不着!   龙丘灵毫不留情地训斥道:“为人母说话,哪有孩子插嘴的份?!如果与你没有关系,那一夜你与你的道侣做什么去了?为何我派出去找你的人杳无音信?若非你们在做见不得人的勾当,他的命牌又怎么会开裂?!”   颜如玉起初只是觉得好笑,事到如今,龙丘灵又是怎么能在他的面前端起母亲的架子?   明明在从前十几年里,从未有一次真正做到。   然在听到她话里的意思后,颜如玉蓦然想起那夜在两位大佬还没有回来前,有一个人进来,直接就被白大佬留下的异火给吞噬得一干二净了。   那个人是龙丘灵派来的?   黑大佬淡淡地说道:“那一夜我正与如玉共赴巫山云.雨,他当然无暇他顾。”   颜如玉:?这……这也确实可以属于见不得人的一种。   但是龙丘灵想听的肯定不是这档子事。   龙丘灵勃然大怒:“荒谬,无耻!”   一道懒散的声音从颜如玉的体内传了出来,透着凌厉的寒意:“我们不仅共赴巫山,还颠鸾倒凤呢!龙丘灵,你觉得荒谬,我倒是觉得回味。说来,你那侄子的味道,我的异火说是很喜欢,不知你的血肉尝起来,它会不会更高兴?”   白大佬的嗓音虽然与黑大佬相似,但那压倒一切的暴戾却是轻而易举就能分辨出来。   龙丘灵被这扑面而来的恶意压得往后倒退了一步,旋即脸色愈发亮红,显然是被气得上火,如果她脑袋上有个标记,怕就是火山爆发的时刻了。   颜如玉抢着说道:“母亲不觉得自己方才那一席话也很荒谬吗?为人父母,却派人夜半偷窥,这等行为不管放到哪里去,那人都死不足惜!难道母亲认为这种隐私之事,也可以大公天下不成?”   他明知道龙丘灵想探寻的是那夜的事情,可颜如玉偏生扭到别的地方去。   龙丘灵待颜如玉的态度一直如此刻薄,再难听与无理的时候也有过,只是他觉得心生无奈失落后,便也只做无所谓。   这也强求不得。   可他虽一直忍让,如今大佬都怒而回怼,颜如玉自然不能够让步。毕竟如果龙丘灵不是他母亲,按照白大佬的脾气,早就将人烧成灰烬了。   颜如玉叹息一声,看着愤怒的龙丘灵,第一次摊开来说:“母亲,龙仙尊,你与父亲或许都知道我是什么,有些事情也不必遮遮掩掩。你可以说我是怪胎,坏种,可当年你诞下我的那夜,你也同样获得机缘了不是吗?   “我之出生或许于你而言不幸,可该有的、该还给你的,我并没有亏欠。”   他的神色近乎漠然,说出那话时,龙丘灵看着他那张漂亮美丽的脸蛋,蓦然想起颜辉的话。   ——他生而知之。   龙丘灵的脸色扭曲起来,是了,在他诞生那一刻,她困于药力许久的境界自然突破,踏足了入魂。   按照从前的预算,龙丘灵要从化精大圆满突破到入魂,因为之前的境界乃是由外力助益,所以要突破极其难,少说也得是百年。这骤然跨越的大境界,正如颜辉所说,是机缘,是弥补,是她生下此子、故而上天给予的恩赐。   可如果是恩赐,又为何在诞生的那一夜,引来牡华天宗持续许久的杀戮?连她的兄长亲人都死于非命,死在了那一夜!   她的喜悦,此子的诞生,换来的却是满手鲜血!   一切之祸根,都在颜如玉之身,在他那张脸,在他那奇怪的诞生,在于这一切都不该存在!   龙丘灵狰狞起面孔,双手合十,如宏正圆日从她身后高高升起,她透着诡异的喜悦与狂欢,像是看到了最终的尽头。   他听到了龙丘灵扭曲的话语:“你说得都对。可是如玉,你早早死了,才是好事呀……”那骤然压低下来的声音,在尾音竟然还有几分诡异的温柔。   这是颜如玉第一次听到龙丘灵唤他的名字,却是为了让他去死。 第62章   “找死!”   铺天盖地的火海砸落, 白大佬一步从颜如玉的身上跨了出来,衣襟带火,一条火链就直朝龙丘灵扑了过去。但见火海与火链缠绕在一处, 将龙丘灵所有躲避的地方都团团围住。龙丘灵眨眼间就被灭世白莲包围,可旋即身上就泛起深蓝色的光罩。   在她身上早有防具护身。   而龙丘灵托举的大日已然紧缩成小球,在脱手后直朝着颜如玉飞来。   黑大佬冷着脸, 化出的冰剑已经纷纷飞起, 直接拦在那大日的前面。只是那大招、或者说宝器不知是什么东西所造, 竟然穿透了黑白大佬的阻挡,平静祥和地落在了颜如玉的身上。   是的,平静祥和。   颜如玉在猝不及防被那团大日笼罩, 非但没有感觉任何的难受,反而感觉到身体在快速地恢复。   他舒展了下身体, 感觉到之前契约遗留下来的虚弱感彻底消失。   这……   龙丘灵在使出那招式后,整个人的气息就萎靡了下来。   只她身上当有厉害的宝器, 所以才能够抵抗那灭世白莲。只是再厉害的宝器,也支撑不了多久,不多时龙丘灵便重重摔了出去,浑身上下沐浴着火苗,她呕出了几口血,连半边脸都灼烧起来,可她的眼睛却死死地盯着颜如玉,“不,不可能, 这不可能……你为何毫发无损!”她仿佛完全没有考虑过失败的可能。   在她眼里, 颜如玉就是彻头彻尾的邪魔!   颜如玉面无表情地说道:“我觉得身体恢复了。”   白大佬看他一眼, 神色扭曲了一瞬:“那老不死的还活着呢……”这厌恶又嫌弃的态度中, 又带着点熟稔与讨厌,颜如玉思来想去,这保不准是那个老和尚啊!   能让公孙谌吃瘪的人,还半点苦头都没吃上的,就唯独那德高望重的老和尚了。   颜如玉对原著里这个人物其实蛮有好感,毕竟在那么多喊打喊杀的声音里,这个老和尚算是独苗苗,还想着要劝公孙谌一心向善的人了。   那厢,龙丘灵痛得满地打滚,惨叫连连。   为了强行驱使本不该她所用的招式,龙丘灵的气息在使用后彻底萎靡,在水属防具破裂后,她再无力抵抗无孔不入的灭世白莲,整个人都痛苦哀鸣起来。   “尔敢!”   一声暴喝,颜辉铁青着脸色出现在众人的面前,手中一个小小的玉瓶倾倒出十几滴甘露,一下子就熄灭了龙丘灵身上的焰火。   在那短暂的瞬间,颜如玉猛地将脑袋埋在近一处的黑大佬背后。   是那个味道。   那个他在不知山处闻到的味道。   一身锦袍的颜辉将龙丘灵交给身后的颜虹,冷声说道:“如玉,公孙谌,你们这是在对你们母亲做什么?!”   他的神情严肃,仙尊的威严释放出来,整个碧落主峰都感觉得到其主的勃然大怒。   白大佬漫不经心地说道:“那不如去问问她,究竟是从哪儿学来的大日伏魔金刚咒。”   颜如玉:“……”   这名字听起来怎么贼像是佛修才会搞的东西啊?   龙丘灵被颜虹给带下去救治,场中只余着颜辉与两位大佬对峙。   而颜辉在听到白大佬说的话后,脸皮不由得抖动了一下,那肃然散去少许,看向颜如玉的眼神也带上了点温度,“大日伏魔金刚咒?如玉,你的身体如何?”   如果这是演技,那颜辉真的出神入化,半点痕迹都不显露。   颜如玉:“孩儿的身体并无感觉。”   颜辉颔首,那凌冽的压迫稍稍收敛,像是总算理清楚这来龙去脉,叹息着说道:“如玉,你的母亲……这些年或许是心神错乱,在出关后,也时常胡言乱语。也是为此,我才没有让她出现在大典上,没想到她趁着我有事离开,居然让人将你给引来……”   他话里的惋惜与难过真真切切,只教人为他说的话动容。   他这前后的变化太快,而颜如玉无意在这件事上多做纠缠,尤其是让白大佬和颜辉面对面打交道更让他心生担忧。   话不多说,他在应付几句后就立刻告辞离开。   颜辉半点没有为龙丘灵的伤势找麻烦的态度,在目送他们离开后,他的脸色逐渐平静下来。   这出闹剧落幕得出奇快。   不多时,颜虹的身影重新出现。   “父亲,母亲的伤势很严重。如果只是靠着普通的丹药,完全无法压制住蔓延的灼伤。”颜虹微蹙眉头,很是紧张。   他现在确实是一颗心劈开成两半。   左边是手足,右边是母亲。   在随着颜辉匆匆出现时,颜虹便心中不妙,当他真的看到了母亲动手、白色公孙谌反击的画面,惊讶到差点忘记出手。或许父亲也是为此,才差了一步没有救回母亲。   颜辉叹息着说道:“他使的是灭世白莲,自然不是普通的丹药可以救治。虹儿,你且先在这里候着药修,我去看看你母亲。”   颜虹点头应是。   他心里也有些乱糟糟,故而没有留意到颜辉进去的时候,眼神没有半点悲痛。   龙丘灵的状况很惨。   她的身体有半边都被灭世白莲灼烧,虽然有甘露熄灭,可大片大片的焦黑密布,仿佛烧成了炭木。颜虹已经做了紧急的挽救,又给她喂了好些保命的丹药。仙门内的药修正在赶来的路上,不过是眨眼间的事情。   虽然现在龙丘灵很痛苦,但是比那些在灭世白莲下烧成灰烬的修士,她又很幸运。   颜辉在床边站定,看着微睁着眼,连话都说不出来的龙丘灵摇了摇头。他惋惜地说道:“我原以为你会更聪明些,结果你真对如玉出手,用的却是仁善大师的大日伏魔金刚咒?你真真以为如玉是祸害,是邪魔,是需要斩杀的鬼魅不成?”   颜辉的话里话外,都在说龙丘灵蠢。   龙丘灵蠢吗?   她是蠢,她蠢就蠢在,她明知道黑白公孙谌是紧跟着颜如玉而来,却还是要在他们的面前对颜如玉动手!   龙丘灵自诩她乃是颜如玉的母亲,就算他们要动她,也绝不会让颜如玉背上弑母的罪名……可那是公孙谌啊!当初在渡劫峰找事的那个公孙门人,隐约听说,与他可有血缘关系呢!   可最终公孙谌手下留情了吗?!   他当真会为着世俗的名声而畏缩不前?   可要说龙丘灵真蠢……她用的却是大日伏魔金刚咒。   这一招,最为出名的使用者,就是仁善老和尚。他乃佛修出身,如今谁也不知道这老和尚的年纪有多大,他游走在几个大陆上,时而会显露声名,那便是他又救了一方水土。修仙界内,知道这位大师的有许多,尊敬他的也有许多。   大日伏魔金刚咒是他所用最为著名的招式,这招的特别在于,在使出后会有一轮大日。假若使用的对象乃是需要根除的邪魔外道,那大日会彻底吞噬罪人;可若是个好人,那大日反而会融入其人体内,治愈他所有的沉疴旧病。   可说是一招特别神奇的招式,隐约蕴含着天道至理。   唯有天道能鉴别善恶,唯有天劫能分辨好坏,若非勾连天道之力,这招大日伏魔金刚咒又是怎么区别好坏善恶呢?   龙丘灵能想到用这一招,想出使这一招,她就绝算不上蠢。   颜辉摇头:“我已经与你说过,如玉不是那等你所认为的祸根。你便是不听劝说,这三番两次打乱我的计划,灵儿,你总该收手了。”   原本说不出话的龙丘灵竭力抬高脖子,狰狞着烧伤的脸挤出沙哑的声音,“你……要杀,我?”   夫妻多年,她听得出来。   颜辉笑得很温柔,声音轻轻的,一如当年与她初见,诉说着曾有的亲昵。   “好灵儿,你说笑了,杀你的人,怎么会是我呢?”   龙丘灵:“哈哈……呕,咳咳咳……你个,沽名钓誉的……孬种!你,喜……”   “住口!”   颜辉的脸色骤变,那温柔之色仿佛只是假面。   龙丘灵已是半残,在骤显的威压下,整具身体都痛苦不堪,她却是不管,“……你可以拦,得住我,却拦不住……他的诱.惑,大日……既然说他,无罪,那我……也认了……可他的存在,依旧是,祸害……若非……你们贪心……”   她拼命咳嗽,七孔开始流出血。   颜辉的威压不降反升,压迫得她的内府都濒临破碎。   颜辉:“灵儿,这些话,可莫要乱说。这只不过是为了仙门的基业罢了。”   “他是假的,这一切都是假的,你们发疯万万年所奢求的东西,全都是假的,假的……沉醉梦中不愿醒,报应,真是报应啊哈哈哈哈哈哈……”   她发狂大笑,在最后如回光返照般吐出那段意义不明的话,然后便彻底瘫软下去。   软成一滩烂泥。   颜辉在愤怒到了极致时,彻底震碎了龙丘灵的经脉内府,将体内的一切都搅成碎片。   他闭了闭眼,然后伸手从怀里取出来帕子,慢条斯理地擦拭手背刚溅到的血。然后将脏帕子丢在龙丘灵的脸上,轻轻地说道:“灵儿,虽然公孙谌杀了你,但是仙门为了维护与公孙世家的关系,还是得忍辱负重,让你就这么白白死去……”   门外的颜虹刚刚推开门,听到这番话时,如坠冰窖。   在他身后,刚刚赶过来的药修不知所以然,正要探头往里面看。   …   “晦气。”   在听到颜如玉所说的事情后,白大佬无谓地说道:“本来想去杀了她。”   这是入夜后的乱葬岗,颜如玉再一次窝在白大佬的怀里当抱抱熊,闻言:“……那白日杀,和晚上杀,究竟有什么差别?”   龙丘灵的死虽然让他有些怅然,但要说真的难过痛苦,却是半点都没有。   颜辉龙丘灵与他,终究只是熟悉的陌生人。   白大佬:“我便喜欢偷着杀人,你不乐意?”   颜如玉知道他是故意这么说,却也只能无奈点头:“您说什么就是什么……不过,大佬确定是留手了?”   白大佬挑眉。   颜如玉讪讪地说道:“睡前才听说这个事,整个碧落主峰都戒严了。然后十七哥说,以你的分寸,至少龙丘灵会拖到夜半。”   他还琢磨着这夜半是怎么回事,原来是留着她的命到半夜去杀。   这……   黑白大佬在这件事上还真是有共同语言哈。   白大佬淡淡地说道:“杀与不杀,有何区别?横竖她现在死了,这罪名怎么也会落在我的头上。”   颜如玉沉默,这也是他听到这个消息后的第一反应。   如果白大佬已经留手,可龙丘灵还是死了……那人是谁杀的?颜辉?   可是在外界的人看来,龙丘灵是和公孙谌起了冲突才重伤,伤重不治而死,岂不是正常?这桶脏水就赤.裸裸地泼洒在他们的身上了。   当时颜虹也在场,颜如玉不敢想象眼下大哥会是什么心情。   在睡前没有等来颜虹的身影后,颜如玉就已经有点不安。如龙丘灵死亡这种大事,本来应该立刻召集所有人前往碧落主峰,可是除了有个仙侍来告知此事外就没有半点消息,这怎么看都不大对劲。   白大佬抓着他的下巴,跟玩猫猫似的,懒洋洋地说道:“颜辉出现的时候,他的手里抓着玉瓶,里面承载的就是灵髓甘露。他从一开始就在等。”   颜如玉回想起来,这确实如白大佬所说。   如果颜辉是后知后觉,那手里的玉瓶是怎么回事?总不能他是掐指一算,就跟蓝叶舟要了玉瓶来熄火的吧?   “……他从知道这消息,就没打算让龙丘灵活。”   颜如玉喃喃自语。   公孙谌将颜如玉垂下去的头颅抬起来,不依不饶地让他对上眼,冷冷地说道:“你在为她可怜?”   颜如玉苦笑:“我为她可怜什么,只是颜辉拼着自己重伤,也要将龙丘灵杀了,这是为什么?”难道是因为龙丘灵破坏他的计划?   毕竟颜如玉的命,对牡华天宗和入梦来还是有点用的。   牡华天宗隐忍至今,任由着公孙谌撒野的原因,颜如玉觉得和那棵苍树有关。   白大佬挑眉,饶有趣味地说道:“重伤?何来重伤的说法?他们压根就没有结契。”   颜如玉大吃一惊,“可是他们不是道侣……”   细长苍白的手指掐住他的脸,漫不经心地摇了两下,“谁与你说,结为道侣就一定会结契?道侣中能走到结契这一步,只有十之二三。”   颜如玉:“……怪不得颜辉真敢动手。”   白大佬打量着颜如玉,“你就认定了是颜辉。”   颜如玉:“蓝叶舟都让我们走了,在这当口上再横生枝节,感觉不是他的习惯。颜虹大哥虽然不支持父母的行为,但他的为人不可能不孝敬长辈,更别说是杀人。当时在场的,除了颜辉,我是猜不到有谁会这么做。”   白大佬幽幽地说道:“肖想不该有的妄念,却有心却没胆的蠢物!”   他嗤笑了声,薄凉的唇.瓣微动,贴在颜如玉的后脖颈上,冰凉触感让颜如玉打了个寒颤,却在手指往下的时候下意识抓住,甚至没来得及去思考方才公孙谌那意有所指的骂话。   “颜如玉……”   冰凉湿滑的舌头舔在他的脖颈,让人发寒的低语响起。   “既然你的身体都恢复了,那……”   颜如玉这辈子都没发现自己的身手有那么灵活过,他居然在扭曲的拥抱中挣脱了出来,险之又险地滚在了墓碑边缘上,整个人差点没滚落下去。   颜如玉头皮发麻地对上白大佬阴冷的视线,脱口而出:“这是另外一码子事!”   白大佬慢吞吞地坐起身,若有所思地看着颜如玉:“你在为他守身如玉?”   我呸!   颜如玉脚趾抓地,不为别的就为这四个字,大佬你真的很有那种法制咖男主的范儿了,就那种强迫霸总渣渣的那款,他连忙摇头:“龙丘灵,我娘,她不是刚刚去世了吗?”   白大佬沉默了一会。   颜如玉刚刚放了会心,心道这句话对古人还是有点用的,便听到白大佬平静地说道:“可她不是要杀你,你待她也并无母子情,倒也不必。”   颜如玉:这很有必要!   他颤声说道:“可她毕竟是我娘……”   白大佬:“换个理由。”   那硬邦邦的态度,看来颜如玉的演技很糟糕。   颜如玉痛定思痛,痛苦万分,最终声如蚊蚋地说道:“你,咳,我记得,你的当年,修炼后,就那个一直不沾女色,那什么……”   白大佬不耐烦地屈指敲了敲墓碑,一下就将顶上给敲得开裂,“重点。”   “您还是雏儿不会做吧,那很痛!!”   颜如玉在死亡威胁下脱口而出。   颜如玉:草!   死了死了,他头也不回地跳下墓碑,还是摔死算了。   呜,大佬是你逼我的别搞我啊!   …   颜如玉昏昏转醒的时候,一身漆黑的黑大佬正站在边上,伸手摸着他的额头。   他下意识说道:“怎么了?”   黑大佬见他醒了,便温和地说道:“你甚少睡到这个时候,还以为你身体又不好了。”   颜如玉抓着额头温和的手,愣了愣才松开,然后爬了起来。期间脸色微变,像是扯到了什么地方,尴尬地又坐了下来。   “现在是什么时辰了?”他哑着声音问道。   还有点不自在。   黑大佬淡淡地说道:“晌午了。”   颜如玉怔愣了下,忽而说道:“碧落,还没有消息吗?”   黑大佬摇头:“颜辉派人来过一趟,颜虹、颜霁、颜竹都分别来过一次,颜霁和颜竹还在外面等着。”   颜如玉听到他们在外面,连忙说道:“我就起了,十七哥且让他们等等。”   等黑大佬出去的时候,颜如玉才爬起来换衣服。   衣服扒到一半,颜如玉看着身上多出来的斑斑点点有点头疼,“多亏”了他昨天晚上的口出不逊,白大佬将他折腾得半死,衣服都快被扒光了。那一瞬着实让颜如玉有些后怕,白大佬可不是那么轻易就能够应付得了的人。   好在败也“口出不逊”,成也“口出不逊”,最后白大佬还是没做下去。   可能雏儿这个词,真的让人麻爪吧。   颜如玉心里弥漫着淡淡的忧伤。   有了昨日这一遭,刚才颜如玉在面对黑大佬的时候就有点尴尬。   颜如玉将衣服扯下来,再换上新的,一边换一边绝望地意识到,尽管这件事情一拖再拖,直到现在黑白大佬看着还算是和平……   但那是因为颜如玉还未做出选择,两个大佬间又有着合作,才在近来保持着诡异的平静。   可这份平静能持续多久呢?   颜如玉方才慢慢意识到喜欢也是可以对着男子,就要立刻提枪就上,这可真做不到。   他低头配上腰饰,惆怅地想道,日后在乱葬岗还是要夹着尾巴做人,莫要再激起白大佬的冲动了。要是一着不慎,那可真是菊花残满地伤。   这杂乱的想法在换完衣服后就立刻被压下,颜如玉急匆匆地出了门。他才想起来,眼下在颜家人的眼中,公孙谌可是他们的杀母仇人啊!   当颜如玉赶了过去,那屋里的气氛确实冷凝。   但也还算平静。   黑大佬无视了两双冰冷的视线,正在有条不紊地冲茶,然后将一杯热水推到颜如玉的面前,“喝。”   颜如玉有点眼馋地看了眼他面前的茶,却知道早起吃茶不太好,捧着热水握在手里,这才看向颜霁与颜竹,他们的神色虽然有些悲伤,但是双目清亮,只在看到公孙谌的时候略带暗色。   颜霁:“你的身体可还好?”   颜如玉觉得他最近频繁被问到这句话,“没事,虽然……但是那对我无用。”   颜霁沉默,颜竹却道:“母亲……”   他顿了顿,还是提了口气说道:“母亲想要致你于死地,然后公孙谌出手杀了她,对吗?”   “莲容没有杀她,但是……抱歉,二姐,竹儿,我已经无法再将颜辉和龙丘灵当做我的父母。”颜如玉缓缓说道,“我不会主动对他们做什么,可我也不会手下留情了。”   在这世代,说出这样的话,如同大逆不道。   可颜如玉清楚龙丘灵死后,会有多少脏水泼在公孙谌的身上。这甚至都不会带上颜如玉,因为他是个“凡人”,因为这等修士手段,他无能为力。   然他这番话,却是将责任再度揽了过来。   他不认了。   就是他不孝。   他既不孝,那弑母的罪孽,也会压到他的身上。   颜竹霍然站了起来,颜霁一下子拦住了他,同时也拦住了他接下来要说的话,“……如玉,父亲决定今日就将母亲下葬。”   颜如玉看着颜霁的红眼,下意识要往前一步,颜霁却摇了摇头,轻声说道:“如玉,离开了这里,就别再回来了。”   越早走越好。   龙丘灵的死,为这迟来的春日遮上一层阴霾。   尽管牡华天宗什么都没说,但是谣言四起,各种猜测都有,而其中与颜如玉公孙谌相关的消息,那更是天花乱坠。   毕竟当日龙丘灵邀请颜如玉去碧落主峰的事情,并不是秘密。   因着这件事,公孙家人启程离开的时间又推迟了半月,直到春日中,他们才远离了那广袤的内府,往牡华天宗的外门飞去。   乘坐的仙兽要离开牡华天宗,都得花费不少时间,足以看得出来牡华天宗的内府之大。   飞骑基本上都是公孙谌豢养的白鹤,颜如玉坐着的那只白鹤,只有他和黑大佬。毕竟公孙谌养着无数只白鹤,在这时候自然能派上用场。   不过牡华天宗随行的人却坐着自己的漆黑仙兽,不与他们相近。   颜如玉感觉得到牡华天宗的弟子越发敌视公孙谌了,待他的态度虽然还算好,却也透着复杂纠结。他深知是那些传闻的锅,但是两个大佬压根不在意,他也就没管。   尤其是……   黑白大佬在牡华天宗闹的那一出,顶上那些人当真是半点都看不出来吗?如果其实看了出来,为何隐忍到现在?再加上白大佬都和颜辉面对面了,如果颜辉这样都没认出来那脸的话,那简直是枉为人……可牡华天宗硬生生没表现出任何的异样。   那就只能说他们所图谋的更大。   公孙家一行人正在赶往大陆边界,然后在那里乘坐海仙兽前往北玄大陆。这一路上有牡华天宗的护送,自然是安稳的。   可到了大海上呢?   颜如玉敛眉,如果是他,最合适的动手时机,当然也是在海上。真出了事,直接将人推下海,那可是一了百了,杀人于无痕。   他都能猜得到,公孙谌肯定也猜得到。   就看瓮中捉鳖,究竟谁才是瓮,谁才是鳖了!   …   颜如玉已经很久没有再仔细去想原著里的内容,毕竟那已经成为了废篇,再去细想的话,反而会限制思路。现在的发展,已经和剧情没有半点关系了。   只是他忽略了一点。   因人力能改变的事情或许不会再跟之前一样发展,可是原本就是外力导致的事故,却还是会按照原本的脉络稳步前进。   譬如,在这初夏时节,他们一行人将将赶到大陆边界时,通往两块大陆的海面上卷起了灵气风暴。而且正逢有海下魔兽原是在渡劫,却一头撞进了灵气风暴中间,挣扎不出,却又在里面垂死挣扎,将原本刮过就会离开的灵气风暴限制在了原地,持续地在大海上咆哮。   无数冰霜逐渐爬上海面,不断被风暴给撕碎,再重新冻结。这久久不去的灵气风暴在暴动中勾起了海底沉眠的火山口,在接下来的半月接连喷发,最严重的时候,海面上有将近三尺高的火浪。因为灵气风暴中本就有不尽相同的灵气,源源不断的供给让火浪难以断绝。   这在遥遥海上形成了一景。   一头正是狂啸的冰雪风暴,一头却是难以阻遏的火浪。   这面火墙,或者说风暴,让得所有人都不敢在这时候出海。   颜如玉遇到这事,才重新去回想了原著的内容,这还真的是小说里记载的事情。毕竟这会,按照原著的时间,公孙谌应该还在不知山处压着呢,这片肆虐的海面是在后面的剧情里被一笔带过的字句,并不明显,所以颜如玉不记得。   眼下因着这暴虐的灵气风暴,不少本来试图渡海的修士都不得不在最近的仙城落脚。   颜如玉的心情倒是平静,毕竟现在着急的不是他们。如果牡华天宗真的在海上安排了人手,就这么全部折损进去,反而是好事一桩。   只是意外的是,他居然在这仙城里遇到了尘缘生。   尘缘生比他们后一日抵达这里,在登记入住的时候,看到了在楼上吃饭的颜如玉。   尘缘生:“……”   这落脚的仙居将前后院分割开来,住处自然是一处处仙气飘飘的小院,但是前面却是另辟蹊径,跟凡人一般开了几楼,上面都是吃饭的地方。   颜如玉还是个凡人身,一日三餐自然还是要吃的。   尘缘生取了牌子,让同伴们先去休息,自己上了二楼。   果不其然,他在颜如玉的身边发现了公孙谌。   尘缘生见怪不怪地在他们对面坐下来,那态度可比之前要坦然多了,“你要是之前与我说,那人是公孙谌,我就不必白白给你遮掩了。得亏我回去半句话都没说,你后脚的消息泄露得整个修仙界都是。”   颜如玉尬笑:“那时候没想到还会回去。”   毕竟一时一变,他也说不准。   尘缘生看了眼他隔壁陪着他坐着的漆黑公孙谌,忍不住说道:“听说,你身上……”   颜如玉对他这个幼年小伙伴还是有点好感,免得他问出什么话被咔嚓了,便拦住他的话头,“你要是想看另一位的话,没得。”   尘缘生也不气馁,“你们可是要回北玄大陆?”   颜如玉:“你有什么要说的,就直接说,别拐弯抹角。”都在这地方碰面了,他们不打算上北玄大陆,那还能去哪?   尘缘生犹豫了片刻,低声说道:“不少人打算结队去海上捉那头魔兽。”   颜如玉诧异:“那头魔兽困在了灵气风暴里,你们要怎么打算去捉?就算海路走不通,空路也走不得,那灵气风暴也不可能在这里停留太久,且等等就是了。”   要往北玄大陆去,从这座仙城离开走海路最合适;要是乘坐飞行坐骑,有另外一条路更为便捷。可是据说灵气风暴袭击的海域极其宽广,近乎狂暴地席卷了所有的海面,压根就无从下手。   这灵气风暴如此狂虐,在这当口还说什么去击杀魔兽,那可真是不要命。   尘缘生的声音压得更低,像是在窃窃私语,“听说那魔兽别有不同,是从南华大陆逃出来的。而且也正是因为这头魔兽被困在了灵气风暴里,才会致使灵气风暴牵扯的地域越来越宽广,在这里停留这么久。”   颜如玉挑眉,灵气风暴确实不会在一个地方停留太久。   在不知山处碰面的两次,都是呼啸而过,如果不慎被卷进去了,要么就跟颜如玉一样有大佬加持,侥幸有了奇遇,要么就彻底被撕碎。   像那魔兽还能在灵气风暴中坚持这么久,实在是罕见。   颜如玉看了眼黑大佬,见他没有说话的打算,斟酌着说道:“就算那头魔兽真的有奇异,可是现在你也看到了,外面的灵气风暴这么危险,它又正处在最中间,不管是捉它还是杀它,你们谁能保证自己不会被灵气风暴撕裂了?”   尘缘生苦笑着说道:“这话已经说上许多次了,但是在你们抵达之前的三日,有一队说是从南华大陆来的魔修取出了证明那头魔兽有增长修为的证据,仅仅一小片皮肉,就能让人暴涨百年的修为,那正卡在修炼关头的修士更是一举突破,你说他们会不疯狂吗?”   颜如玉抓住其中一个细节:“三日前?”   尘缘生比他们还晚到。   尘缘生叹息:“之前是我一人游历到了这里,随后得知此事,我将消息报给宗门,结果他们刚刚派人抵达。”甚至还奢侈地使用了传送法阵。   颜如玉若有所思,原来只是在原著中提及的一个细节,在整个修仙界中,却引起了这么大的波澜。只是等到公孙谌出来后,又为何半点都不曾听说过呢?   是成功了,还是在后来,又出了什么事?   等到颜如玉与尘缘生分别,各自回了小院,黑大佬才淡淡地说道:“他隐瞒了一部分。”   颜如玉看向公孙谌,“是,魔修的事情吗?”   公孙谌颔首:“南华大陆与其他两块大陆甚少交流,尤其魔修的名声并不好听,何以他说什么,尘缘生这些名门正派出身的修士就全都相信了?”   颜如玉深以为然。   这听起来就是个赤.裸裸的陷阱,谁又能保证,那皮肉就真是那只魔兽的皮肉?   入了夜,颜如玉不知为何睡不着,躺在床上翻来覆去,不知在想些什么。直撑到半夜三更,还是半点睡意都没有,他无奈地坐起身。   他赤.裸着脚,悄无声息地走到窗边。   推开窗,他本是想看着天上明月透气,可推窗的手却猛地僵在原处,刚刚打开的缝隙正泄出不祥的红光。颜如玉抿唇,用力将窗户打开,残红的血光倾泻在少年身上,显得越发妖艳美丽。   他望着外头,漆黑的眸子盛满了诧异。   那天上,正是两轮透血的残月。 第63章   一时间变幻了天地, 他却毫无察觉,颜如玉下意识叫了一句:“十七哥?”   无人应答。   这是真实的,还是如梦幻境?   这不应该。   黑大佬本该在一墙之隔。   颜如玉悄声退回去床边, 将该穿上的衣服都穿上,然后蹑手蹑脚地靠近门边,他好像听到了外面有人在走动的声音。   咔哒——   颜如玉蹙眉。   咔哒——   这声音听起来像是木鞋,又不太像。   毕竟当初他在极西鬼林的时候已经被吓过一回了, 他蹙眉取出晶核, 发现储物空间的东西还是能用,下意识就一把往下探, 将鱼状玉佩晃了晃。   小鲛人困顿的声音响了起来:“如玉?”   那尖细的小嗓子在寂静的夜晚大得出奇, 颜如玉一把捂住了小鲛人的嘴巴, 气声说道:“这里不对劲。”   小鲛人摇晃着脑袋,晃悠悠爬上了颜如玉的肩膀上。   “好晕哦,如玉……”   这回蓝知道压低声音了,但还是整个晕乎乎的, 看着像是睡不醒。   咔哒,咔哒——   颜如玉皱眉,他怎么觉得这咔哒声更近了。   他心头一紧,下意识远离了门边再看, 原本空无一物的门扉上倒映出一道暗影,那影子悬挂在半空,正随着风一下下晃动, 脚尖不断敲击着木门。   那奇怪的声音, 正是由此而来。   颜如玉心里几句国骂, 面上却更稳重了下来。这玩意肯定有诡异, 是循着声音过来的而且这诡谲的姿势透着满满的恶意。   这门是不能出了。   他重新走到窗边, 同时留着一丝余光给门,那血红的月光笼罩着他,让拖长的身影显得有些诡异。颜如玉小心翼翼从窗边探出头去,发现这修仙居所的所有光芒都消失了,只余下天上的血月照得一清二楚。   耳听着那敲击声越来越大,好像是门外的东西确定了里面有人,正迫不及待试图破门而进。   颜如玉不再细想,确保浑身上下的东西都带着后,立刻就召出一只飞行魔兽等着,直接跳窗走人。那飞行魔兽个子娇.小,在展翅高飞后巧妙地融入了暗影中,稍稍显得不太起眼。   他刚走人,就听到身后破碎的声音。   颜如玉忍不住回头去看,只见一头泡烂的腐尸横在窗上,正缓缓地转着脑袋。   蛆虫在他的身上进进出出,那感官可谓一绝。   颜如玉默默回头,原来乱葬岗那一批已经算是妆容绝佳的小伙伴了,这家伙才是真正让人作呕的正规军。   魔兽载着颜如玉飞过仙城,将底下的环境收入眼底。   只见在白日热闹非凡的仙城静得有些可怕,在残红的月光下,只能间或听到一两声惨叫,然后消失无踪。   是这仙城的每晚特定节目?   还是整座仙城都出了事情?   公孙谌呢?   他在住所的那一番折腾,要是黑白大佬哪一个在的话,不可能任由着颜如玉这般折腾。毕竟他是个脆皮,容易嗝屁。   颜如玉越想越奇怪,让飞行魔兽绕着仙城上乱飞。   寂静逐渐被打破,叫喊声越来越多,但都是一两声就消失了。颜如玉就算想让魔兽飞过去看,可刚动身,声音就消失了。   这奇怪的感觉,让颜如玉忍不住皱眉。   难道只能熬到白日去?   在飞行魔兽滑翔过某处高楼,他冷不丁地看到有个熟悉的身影正踩在塔楼上爬。颜如玉眉头一松,拍了拍底下的魔兽。   魔兽飞了过去。   “你在这干嘛?”   那飞行魔兽胜在无声无息,这将将靠近尘缘生后才响起来的招呼,惊得他差点没撒手掉下去。   等尘缘生反应过来,他立刻冲着颜如玉招手:“嘘!”   那反应,跟他拦住小鲛人时一模一样。   颜如玉心中一紧,直接将人给拽了过来,下一瞬原本尘缘生趴着的地方,立刻被一条湿腻粗大的舌头弹穿而过,直接砸了个细碎。   颜如玉:“……”   他盲猜这货可能是个癞□□之类的长相。   他看也不看,直接催促着魔兽赶紧走人。   尘缘生惊甫未定,“你是怎么醒的?难道被袭击了?”   颜如玉想说自己其实压根没睡着,但是觉察到尘缘生的意思,他沉吟地说道:“来了一只泡了可能有十年的腐尸。”   尘缘生露出嫌恶的表情,“倒也幸运。”   想想看刚才那条巨大的湿腻舌头,颜如玉赞同地点头。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我刚才醒来,发现十七哥不见了,天上却多了两轮血月。时不时传来的惨叫声总让人觉得邪门。”颜如玉好不容易遇到个看起来知根知底的,一窝蜂将问题全倒了出来。   尘缘生:“这座城,自从灵气风暴和那头魔兽被困在这里后,就也出事了。每逢晚上,都会将整个仙城拉到虚幻中,就算是再强大的仙尊修士,都无法逃脱。”   颜如玉蹙眉:“若是这样,你们白日为何不离开……还是说,等到了白天,你们会失去全部的记忆?”   尘缘生微讶,因为颜如玉一语中的。   “正是,等到白日醒来,我们对夜里发生的事情一概不知,但如果在幻境里真出事了,那白日醒来,那人也会死。幻境内也有穷凶极恶之辈,如果平平安安一夜都没被吵醒,那自然是幸运了。”   颜如玉忍不住说道:“那这个幻境,体现在何处?”   这只能说是醒来的人在真实大逃杀啊,那没醒的人呢?   尘缘生:“这些稀奇古怪出现的东西,还不算吗?不然你以为他们能够穿透过仙城的防御?不过我昨日与一个熟悉的友人说话,他同我说最近几日一直在做梦,梦中他见到了死去的妻子,那梦境美丽得让他不舍得清醒。   “我当时觉得有些不妥,却不知为何。可入夜醒来,记忆恢复,却是有了个猜测……或许这幻境是分为两层。”   颜如玉艰涩地说道:“血月照耀,幻化的怪物横行。如果被怪物吵醒,那就是大逃杀。如果没有被怪物盯上,就会逐渐沉.沦在幻境里,夜夜难以自拔。”   尘缘生一言不发,显然是赞同他的话。   颜如玉:“可你方才是怎么回事?你那修为也是不错,怎么会只靠臂力在爬,你爬的速度再快,能快得过那怪物?”   就那舌头的弹射力都不用说了,快如闪电。   尘缘生苦笑着摇头:“在晚上我顶多能发挥出原来十分之一的实力,而且流失的灵气无法弥补。只能省一点是一点。”   看来这幻境确实是考虑到方方面面了。   颜如玉:“那你的师门还派人过来,简直是再白送人头。”   尘缘生长叹一声,那愁苦的样子,都快要把脸给揉掉了。   “你且不说,这魔兽是怎么回事?”他提起劲转移了话题,斜睨了一眼坐在屁.股下驯服的魔兽,“还这么听话?”   魔兽之所以为魔兽,就是因其基本不能够被驯化、或者驯化的难度很大。   但是从刚才到现在,这头魔兽都安安静静,没有闹腾不说,就连颜如玉想做什么,都像是知晓他的心意一般,这实在是太难得了。   颜如玉含糊地说道:“是十七哥帮我弄来的。”   尘缘生恍然,想来他也是这么认为的。   颜如玉头疼,他已经绕着仙城转悠了好几圈了,也试图救人过,但目前只成功救下来一个尘缘生,连半根大佬的毛都没找着,公孙谌现在会在何处?   他纠结的神色让尘缘生看出来了,拍着他的胳膊宽慰道:“公孙谌的修为高深,这种事情他不会过不去的。”   颜如玉倒不是担心这个,只是害怕还有横生枝节。他为了转移注意力,就开始揪着尘缘生的小辫子,“你先前说魔修的事情,后来我回去一琢磨,这里面还有点问题吧?你们一个两个,就都那么听话?”   尘缘生讪讪地说道:“其实白日我也说不好,你得到晚上来问我才有个答案。晚上的事情,白天总会有个印象。我在这困了半个多月了,遇到的人也不少。   “三四天前,有伙新来的人,正是南华来的魔修。那夜他们不知用什么法子引走大量的怪物,把部分人都喊出来一聚。说这祸根就源自于那头魔兽和扭曲的灵气风暴,如果不能够斩杀这魔兽,这幻境会逐渐吞噬掉所有人。”   至于那魔兽有的特殊,也是那些南华魔修说的。   尘缘生自己只信了五成,但这幻境确实是从那一日变故出现开始的,所以夜晚的想法会反应到白日他们身上,尘缘生其实也支持要杀了那魔兽。   颜如玉头疼:“这一觉醒来什么都不记得了,只有个残留的印象,那岂不是重要的细节都记不住?”他已经是第七圈寻找大佬失败,估摸着时间,太阳都快出来了。   尘缘生:“要不然我能这么头疼?”   他看了眼颜如玉,犹豫了片刻,低声说道:“你在幻境里,最好还是要遮一遮,现在公孙谌不在,在这里出事了,你明日也就真的出事了。”   他意有所指。   颜如玉下意识掐了掐自己的脸,“你也觉得……”   尘缘生:“有点,不过还好。因为我还是喜欢女郎多些。”   颜如玉:“谢谢,我也喜欢女郎。”   尘缘生诧异地看向他,“可是你……你不是和公孙谌?不是说他喜欢你喜欢得如痴如狂,甚至还分裂出一个心魔来争夺你吗?他既如此喜欢你,你可莫要做那红杏出墙的事情啊!”   颜如玉:“……这谣言,已经传成这样了?”   什么爱他爱得如痴如狂分裂心魔的玩意儿,听听,这可信吗?!   大佬可是要走事业线的大佬!   尘缘生:“更有别的,你要是想听,我也可以说说。”   他异常上道。   颜如玉:“不了,谢谢,我现在有种预感,我知道十七哥会在哪里。”他一拍魔兽,那头魔兽就调头往原来的方向飞。   当局者迷,他之前在屋内叫了一声,发觉没有回应后就默认公孙谌不在,可尘缘生所说的话……如果大佬其实没醒呢?   那只腐尸,或许最开始骚扰的就是公孙谌,可它不敢进去,畏缩不前,才会被颜如玉的动静引来。   飞行魔兽风驰电掣赶了回去,遥遥看着那腐尸还愣愣在窗上呢。   颜如玉小心让魔兽绕过他,落在了另一边的窗户,从那里打开了屋外的窗往里面瞧。只见公孙谌以手拄着侧脸,正闭眼坐在窗边椅上。宽大的衣袖从手腕滑落,露出一截苍白瘦削的胳膊,单单看那模样,丝毫看不出他腕力万钧,强横至极。   颜如玉心中的大石头总算放下,刚想说话,却骤然眼前一黑。   整个人脚下一空,坠.落下去。   猛地砸到了硬物上,分明没有痛苦,却一下子让颜如玉惊起,下意识还捞住了从肩膀上滚下来的小鲛人。   这小家伙早在之前就抱着颜如玉的脖子呼呼大睡,叫醒了也是白叫醒。   小鲛人黏糊糊地说道:“如玉,我,我好像做了个梦……”   颜如玉心道,你可是不止做了一个梦吧,这一路全都睡过去了。   等下,他记得?   颜如玉微愣,猛地看向四周,才发现他正坐在床上,被子被他大力掀起,已经皱巴得不行,环顾周围,原本被腐尸破坏的地方都消失不见,唯独那紧闭的窗户开了一半,刚好是昨夜他打开的角度。   颜如玉揣着小鲛人速速下床,连鞋都来不及穿就奔向隔壁,一把子推开隔间的门,“十七哥?”   静坐在椅子上的公孙谌缓缓睁开眼,漆黑如墨的眸子仿佛承载着少许情绪,“如玉?”那浅浅的迷茫让颜如玉心梗,忙不迭地窜了进去。   “十七哥,十七哥,你看看我?”颜如玉焦急地说道,可别真的跟尘缘生那家伙说得一样陷到幻境里面去了。   公孙谌闭上眼,片刻后重新睁开,慢慢说道:“出事了。”   那笃定平静的语气,让颜如玉这心跟过山车一般一上一下的,又恢复了。   公孙谌的手指屈起,揉了揉眉心。   “昨夜,我好像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他淡定地说道:“是美梦。”   颜如玉心里翻白眼,可不得是美梦才能够将人吸引住吗?如果给的是噩梦,就跟昨晚上扑门进来的腐尸,那直接给惊得不敢回头了都!   颜如玉将昨夜的事情告知他,公孙谌听完后起身,利索地说道:“去海上看看。”   颜如玉颔首,深以为然。   “不过……”大佬的话锋一转,落在颜如玉身上。   “先去穿鞋,还有吃早点。”   颜如玉动了动赤.裸的脚趾,一溜烟跑了回去。   就是昨夜腐尸横行,他是真的有点膈应那屋子了。   …   颜如玉抓着白鹤的毛毛,吃惊地看着那旋转的风暴,只是这么遥远的距离,就仿佛看到了里面爆裂闪烁的缤纷色彩。   喷发的火山好像进一步严重了,燃烧的巨浪将所有试图越线的人都拦了回去。   “我怎么觉得比昨日还要严重?”   昨天抵达的时候,这火浪还不到眼下这几乎遮天蔽日的程度吧?   公孙谌缓缓说道:“不出半月,这座仙城会彻底毁掉。”   颜如玉蹙眉,这难道就是这里的事情没有在书中出现的原因?毕竟一座覆灭的仙城,再加上与主角的线路没有半点关系,只是一笔带过很正常。   颜如玉:“十七哥真的想不起来昨夜梦到了什么吗?”   公孙谌摇头,“疯子呢?”   颜如玉尴尬地说道:“莲容冷笑了一声,听起来不像是好事。”   难道昨夜白大佬沉浸的幻境,是个痛苦的幻境?   不然怎么听起来这么糟糕?   在公孙谌的手指捂上颜如玉的耳朵后,他开始听到那头魔兽的悲鸣。仿佛是天上来的悠远亘古,一下一下,如同深海鲸落的悲哀。   颜如玉原以为致使这种事情的罪魁祸首会是多么可恶,可是听着那一下又一下的悲鸣,他却心生不起任何的恶感。   公孙谌:“如玉想解决这件事?”   这个笼罩住整个仙城的大型幻境最大的问题在于无人能在白日清醒,记住所有在夜晚发生的事情。就算真的有人不明不白地死去,却碍于没有任何的证据,只能草草处理。   无人意识到,就无人能顺利离开。   颜如玉:“毕竟是一座城的命,但是……那些魔修是怎么回事?他们总给我一种他们是明知这里会发生什么才来的感觉。”   公孙谌淡淡笑道:“说不准呢?”   颜如玉在回去的时候,将这件事告诉了尘缘生,尘缘生大吃一惊,立刻回去与宗门商量。   而公孙谌探出了颜如玉的想法,也可有可不有地将这件事告知了公孙长老。二长老和五长老在确定事情的真伪后,立刻决定将这个消息传出去,然后撤出了仙城。随着公孙世家和宣明阁的离开,牡华天宗的人也立刻撤出,几个大门派的动作,间接影响了许多人的做法,都陆陆续续离开了仙城。   看着人来人往的仙城出口,有人压低着声音说道。   “怎么办?人越来越少了,那会不会……”   “他们会回来的。”   …   颜如玉瞪着熟悉的床帐发呆,他是怎么做到眨个眼,就立刻出现在原来的住处的?   他回到了之前他们落脚的修仙居所。   难道人一进城,就已经被那个大型幻境给标记了?   这好没道理啊!   得亏他白天困得不行,多少还是补了点觉,不然现在这压根撑不住。   颜如玉将他脑袋趴着的俩小只捉了下来,塞进胸口放着,然后看了眼与昨日一般关上的窗户,若隐若现的暗红透着现在的状况。   他趁着外面没有半点动静,悄咪.咪去了隔间。   果不其然,大佬正安静坐着。   那闭上的眉目俊朗好看,就是让颜如玉有点着急。   看来这大型幻境真的是进来就标记了的,要出来实属麻烦,不是离开就能解决得了的。   颜如玉伸手要拍公孙谌,想要试试能不能把他从幻境里叫醒,却没想到手指刚碰到公孙谌,整个人就被一股巨力吸附了进去。   像是卷在了一团迷雾中搅和了半天,才不情不愿地将他给吐出来。   他摔得有些疼,吃痛地捂住腿。   与此同时,一道极其凌冽的视线盯着颜如玉。   颜如玉对视线很敏.感,下意识就回望了回去。   公孙谌正面无表情地坐在床上,他浑身穿着漆黑的衣裳,就连披散的头发都彻底落在肩上,与暗色融为一处。   这里很暗,颜如玉得微眯着眼才能看清楚屋内的东西。   除了桌椅床榻,这屋子没有窗,只有门。   可让颜如玉最头皮发麻的却是公孙谌的脖子,他的脖子上正套着项圈,一条精钢锻造的铁链禁锢住他,铁链看起来不长,只能让人在这屋内移动。苍天大地啊,是哪位凶神居然将大佬给困住了?!   而且还是项圈,这侮辱让颜如玉都生气了。   颜如玉再顾不得疼痛,连滚带爬地跑了过去,“十七哥,是谁困住了你?有钥匙吗?难道是连你也打不过的敌人?”他连串的问号从脑袋冒出来,嘴里也是不停,扯着那条铁链试图找到源头。   他在项圈上没有发现锁孔。   没有锁孔,那最初是怎么套上去的?   “颜如玉?”   那清冷的嗓音透着莫名的意味,让颜如玉摸索的动作一顿。   他慢慢抬头看着公孙谌,那双幽冷漆黑的眼眸正盯着他,丝毫看不出来情绪。这……这不是黑大佬,或者说不是颜如玉记忆中的黑大佬,但是凑近来那熟悉的气息,却容不得颜如玉抗拒。   这幻境的力量如此强大,居然连大佬的意志也扭曲了?   颜如玉:“十七哥,你不记得我了?我是颜如玉。”   公孙谌慢慢闭上眼,不说话了。   颜如玉不敢去打扰特殊状态下的公孙谌,鹌鹑似地检查起了屋内的摆设。确定锁链的另一头是锁在床脚后,他堵在床脚看了半天,总算乐观发现了这里是有钥匙孔的,那钥匙呢?   大佬的幻境怎么这么奇怪?   他昨儿不是说是美梦?   就这样还美呢,直接是噩梦了。   他翻箱倒柜找遍了整个暗屋,都没有找到钥匙。   颜如玉看了眼公孙谌,又觉得不可能,钥匙要是在大佬身上,他早就毁了这里,怎么可能还会再乖乖坐着?   这暗屋找不到,可屋外还有通道。   颜如玉小心翼翼地打了个招呼,“十七哥,我出去看看情况,你在这里等等我。”   公孙谌虽然没有回答,颜如玉还是等了等,才转身出去。   等少年单薄的身影消失在门外,安静坐在床上的公孙谌才慢慢睁开了眼,眼底闪过一丝异色。他轻轻地按着刚才颜如玉碰过的地方,“……如玉?”   颜如玉出了门,才发现怪不得那间屋子显得那么黑,因为那压根就是个藏在地底的暗室!   这他娘还搞小黑屋play啊?   这要是哪个家伙被他抓到,回头直接抽筋扒皮得了!   颜如玉愤愤,好不容易钻了出来,却发现他们回到了牡华天宗,这出来不就是他之前在外门的住处吗?他奇怪地绕来绕去,发现丝毫不差,就是他从前的住址。   他回头一看,发现暗门就在他的柜子里。   颜如玉:“……”这不妙的感觉。   他正尝试着将柜门给掩上,就听到外面有人说道:“少爷,今日的午膳已经端过来了。”   颜如玉微怔,这是阿萍的声音。   从前他在牡华天宗,就是阿萍对他最好。   颜如玉:“进来吧。”   门打开,外面果然是阿萍,只见她送来的菜肴多到他吃惊,看起来两三人份都够了。颜如玉失笑:“阿萍,我可吃不下这么多。”   阿萍笑道:“少爷最近的饭量长了,是该吃得下的。”   颜如玉惦记着钥匙的事情,就没顾着多聊,三两下说完送人出去,开始在屋内继续翻箱倒柜。既然是他曾经住过的地方,这幻境几乎一比一复制了过来,就连他曾经买过的闲书也有。可是他找得腰酸背痛,却是半点都没发现钥匙在哪里。   肚中饥饿,他匆匆吃过几口饭,就下去陪公孙谌了。   幻境里的公孙谌不爱说话,很冷漠,那冷硬的模样有些像外人眼中的他。   颜如玉守着他两日,直到第三日进来的时候,他发现一直坐在床边的公孙谌却躺在床上了。这一变化引起了他的担忧,他伸手要去摸大佬的额头,却被公孙谌猛地一下抓住了手腕。   那睁开的眼哪有什么迷茫。   犀利的眼神盯得颜如玉发毛,他道:“你为何躺下了?可是身体不舒服?”连叠的问话还未进行下去,颜如玉就听到一阵打鸣声。   颜如玉:?   他咽了咽口水,看向公孙谌的肚子,“你饿了?”   公孙谌松开手,沉默不说话。   救命,原来幻境里的黑大佬是要恰饭的!怪不得阿萍做饭都做双人份,他还奇怪自己有那么饭桶吗?原来不是他饭桶,是他笨蛋!   颜如玉立刻出门去弄吃的。   等吃的弄回来了,另一个麻烦事来了。   公孙谌不吃。   颜如玉都快求爷爷告奶奶了,公孙谌不吃就是不吃,最后着急得他将菜和肉都盖在饭上,然后一把将大佬给强行扶了起来,舀起一口塞进公孙谌嘴里。   公孙谌慢吞吞地看着颜如玉。   颜如玉绝望地说道:“你就吃口吧,再不吃你真的会饿死,虽然幻境是假的,但是你在这里饿死了就真的饿死了!十七哥,你不会真的要让自己死后墓碑上刻着‘因饥饿而死’这种让人捧腹大笑的理由吧?”   在颜如玉的强行喂饭下,公孙谌总算松了口。   颜如玉发誓自己这辈子都没这么满头大汗过,毕竟喂饭也是个技术活,多了不行,少了浪费,这折腾得半死好歹解决了一餐。   在这之后的几日,颜如玉发现幻境的大佬不仅需要一日三餐,这换洗也是要的。至于五谷循环,居然莫得。   颜如玉:这幻境也太不靠谱了吧?!   这只进不出?   好在修仙世界,总不会离谱到要颜如玉自己挽袖子将水搬运到暗室。   可是公孙谌似乎对颜如玉的一切行为都不甚上心,他在尝试了片刻后,只能撸起袖子自己上,他真的不能看到个脏脏大佬坐在眼前。   颜如玉舀起水将巾子打湿,先给公孙谌擦了手,然后慢慢脱去他的上衣。   裸露的肌肤苍白,却是脱衣有肉的类型,看着瘦弱,身骨却坚硬,上半身的肉.体看得颜如玉有点垂涎,他这软软的肉,这辈子是练不成这样的身体了。   上半身容易,颜如玉很快就擦洗完了,等换过了水,再转身看着漠然的大佬,他的手指挣动了几下,却有点不敢去碰下身的衣服。   他半蹲着看了好一会,急匆匆起身,“要不还是……”   一只手牢牢抓住了颜如玉的胳膊。   强硬的力道将颜如玉拽了回来,用力将手掌按在腰间的位置上。   颜如玉的手指颤了下,那温热的皮肤透过薄薄的衣物染着温度,只听许久不曾说话的公孙谌慢吞吞说道:“帮我。”   他僵在原地,两双眼睛紧紧相对,许久,颜如玉蹲了下来,心一狠将公孙谌下半身的衣物也褪了个干净,面不改色地将下半身也给擦了个干净。   颜如玉在心里自言自语,只是擦身而已,他能做到的。   (审核同志,这只是擦身啥都没干!)   擦完身后,他给大佬换了一身衣服,然后颜如玉匆匆丢下一句“我去找钥匙”,就迅速逃之夭夭。   颜如玉站在屋外呼吸着新鲜的空气,但脸色却整个爆红。就算他试图什么都不看,但该看的其实都看见了。   那迪克君实在太大条了怎么都忽视不了啊!!!   这就是大男主文里的主角该有的待遇吗?   哪怕全网扫黄,迪克君怎么都用不上,但该有的配置还是都有,甚至远超配额。   颜如玉痛苦地抓了一把自己的头发,喃喃自语地说道:“究竟是哪个混蛋将大佬给关在暗室里的?我屋里以前没这地方吧?那该死的钥匙跑哪里去了?等下,我不会就是那个该死的混蛋吧?!不然谁家的屋子会搞个暗室?”   他想喊救命。   有了这个猜测,接下来的时间,颜如玉跟个小媳妇似的照顾公孙谌,啥也不敢说。   黑大佬这个幻境实在是太古怪了,让颜如玉摸不到套路,这看似加害者的身份让他一个字都不敢说,记得大佬现在需要他帮忙,就算找钥匙也总惦记着会去看看。   …   公孙谌现在清楚颜如玉一日的动静。   他每到早晨起身,洗漱完后就会端着工具来暗室。   等给他也刷牙洗脸后,才又出门去。过不多时,细细匆匆的脚步声回来,颜如玉重新出现在暗道的门前,端来了早点。   公孙谌会抬头看向他。   颜如玉下意识露出个笑容,那美丽的笑意绽放在他的脸上,让公孙谌藏在袖子里的手指忍不住动了动。   那少年在他的身旁坐下,开始小心翼翼给他喂食。   吃过了早点,颜如玉检查了屋内的夜明珠够不够亮,嘀咕着还得出去看看有没有别的法子让屋内更为明亮,然后回头看着公孙谌,“十七哥,我要出去一趟,等我回来,好不好?”   很久后,公孙谌慢慢点了点头。   颜如玉这才放心地出门去。   公孙谌知道,他其实是出去找钥匙。   颜如玉的情绪在他的面前藏得很好,可他还是看得出来如玉日复一日焦急起来,因为他没有任何的线索。   那钥匙仿佛是空中楼阁,不管颜如玉再怎么翻找,都始终找不到踪迹。   公孙谌的视线停留在颜如玉离开的方向许久,抬手摸了摸脖子上的项链,然后循着链条扯了扯那禁锢在床脚的铁链。   他知道,再过不到半个时辰,颜如玉就一定会回来。   因为他不放心将公孙谌一个人放在冰冷漆黑的暗室,哪怕他已经竭力寻来了足够明亮的夜明珠与各种器具,可公孙谌被囚禁在暗室的这个事实让他坐立不安。   颜如玉想要逃出去,想逃离这个幻境。   但他不可能会放任公孙谌不管不顾,所以再怎么努力去找钥匙,在半个时辰内,他还是会再回来。   回来查看公孙谌的情况。   果不其然,不到半个时辰,公孙谌就听到了如玉急匆匆的脚步。   那美丽的少年在看到公孙谌靠坐在床头看书的样子,不由得露出个安心的笑容,他将手里取来的两本书放下,絮絮叨叨地说道:“我已经找了第三遍书房了,没找到钥匙。我决定明天出去看看,不再停留在这地方了。不过书房里倒是有几本有趣的书,我先前怎么没发现?”   他将那两本闲书放在公孙谌的边上。   这是为了方便公孙谌能看。   然后颜如玉便去倒水,也是为了给公孙谌。   颜如玉坐在大佬的边上与他说着话,偶尔的偶尔,公孙谌也会回应他,他便会高兴地笑起来。然后休息了一会,颜如玉才重新起身出去。   那轻快的脚步离开后,公孙谌的眼里微起波澜。   如玉在意识到公孙谌的一切都只能依靠他后,不知不觉中,那一切的重心就从逃出幻境偏移到了被动照顾公孙谌身上。   他摩挲着冰冷的链条,露出一个冰冷的笑容。   这铁链很短,也很牢固。   这牢牢禁锢住了公孙谌。   也牢牢禁锢了颜如玉。   不得不看着他。   只能看着他。   永远,永远也移不开眼。   因为啊,如玉需要照顾他,不是吗? 第64章   铁链很短。   公孙谌可以从下床, 走过放在中间的桌椅,却碰不到门。   这么短的链条让颜如玉气得够呛,那几日他都能听到颜如玉嘀嘀咕咕在骂人, 只是这两日他骂得少了。   他想, 那小傻子估计是认为囚禁他的人,就是幻境里的颜如玉。   是了, 公孙谌怎么会猜不出自己在幻境里呢?   在他看到颜如玉的那一瞬, 他便知道他是那个真货,而不是满脸魅色的假货。   昨夜的幻境, 不同与今日的幻境, 但是也很好。   公孙谌抓着冰冷的铁链,慢慢地笑了起来。   漫天血光很好,但是现在更好。   颜如玉回来的时候, 有些气馁, 他坐在边上给大佬喂饭,自己则是半点都不吃。等收拾完后,才取了小凳子坐下, 陪着公孙谌看书。   他似乎一直认为幻境里的公孙谌有问题,所以不敢靠近。   毕竟最初的公孙谌, 如原著描写, 也不是那种好亲近的人。   颜如玉一边看一边纳闷, 这本书真的是他以前书房就有的?   怎么半点都看不明白?   他费劲地看了两页纸, 眼瞅着时间晚了,才对公孙谌说道:“十七哥, 我……”   走这个字还未说出来, 就听到公孙谌慢慢地说道:“留下。”   颜如玉恍惚以为自己听错了, 眨了眨眼, “你是要我和你一起睡?”他狐疑地看了下身后的床榻,又看了看冷冰冰的公孙谌。   公孙谌颔首。   颜如玉犹豫地看着门和床,来回打量后,“我再去取一床被子。”   等被褥和枕头都准备好了,颜如玉才小心翼翼地在外面躺了下来。他不敢睡里面,也不敢脱掉衣服睡觉,便将就着在床外侧眯一眯。   颜如玉在幻境里睡着后,似乎与乱葬岗断了联系,无法看到白大佬。   他今日心里烦躁,却睡得出奇快,不多时就睡着了。   淡淡的莹光中,公孙谌安静地看着颜如玉,他的眉眼,他的鼻子,他薄薄的嘴唇,起伏的胸膛……一只手越过了被褥,先是碰到了胳膊,然后是温热的胸膛。   那只手停留在心脏的位置。   扑通、扑通、扑通……   正是鲜活的味道。   颜如玉醒来,觉得嘴唇有点怪怪的,他在外面一边洗漱一边琢磨着水镜,他这嘴唇是不是夜半被蚊子盯了?   怎么肿起来了?   等阿萍过来给他送早点,看着他惊讶地说道:“少爷,难道昨夜您……”   她笑着冲颜如玉挤眉弄眼。   颜如玉好一会才反应过来,哭笑不得地说道:“我就一个人住,哪里来的想法,还不快快收回去?”   阿萍笑嘻嘻地说道:“那是因为少爷现在面若桃花,唇红齿白,实在是让人难以不联想呀。”她在颜如玉的身边许多年了,知道少爷的性格很好,便直率地说了出来。   颜如玉刚想说话,就被阿萍的话给击中,默默挪回去看了眼水镜。   看了半天,颜如玉痛定思痛,决定今晚要是再被邀请留下来,就打地铺吧!   颜如玉喂大佬吃完饭,决定今天出去走走。   如果这里只是幻境,就必然会有一个离开的方式。解开大佬的锁链是必要之一,可阵眼同样不容忽视。   他叫住阿萍,与她一起走出院子,一边走一边说道:“阿萍,你平时都在哪里做活?”   颜如玉当然知道平时阿萍是在哪里,叫住她不过是为了方便探清楚幻境的情况。   只是阿萍没有回答。   颜如玉有点奇怪,回头一看,却看阿萍的脸色呆滞。她机械地走着,双目无神,与之前在院落里灵动的样子天差地别。   他脚步一顿,目送着阿萍愣愣地往前走,最后消失在了眼前。   这是只会在固定时间固定地点,才会变得灵活的工具人?   颜如玉之所以停下,还有另一个原因。   他看不清楚路了。   出了院子后,最初还能够看到院外的路,但是越走四周就越是一片白茫茫,仿佛将他彻底困在了这里。仿佛整个幻境只有小院那处最细致,其他的地方都被随意糊弄,只留下一片苍白。   如果是这般,那解开幻境的核心还是在小院里?   颜如玉默然转身,出师未捷身先死,只能回去再做打算。不过在走回去的路上,颜如玉在路边捡到一条垂死的鲸鱼……   为什么会在这里捡到鲸鱼啊!   而且是缩小几十上百倍,只在颜如玉手心里挣扎的小鲸鱼……应该是小鲸鱼没错吧?   颜如玉一边在心里疯狂吐槽,一边回去将小鲸鱼放在院里栽荷花的水缸里,眼见它进了水里,开始逐渐恢复活力后,他才重新进屋。   他这几天几乎将整个院子翻过来了,没有找到钥匙不说,但是也基本检查过所有的地方。   所有的建筑物都与他在牡华天宗时一模一样,唯一不同的地方就是多了个不存在的暗室。除了每天都会过来送饭的阿萍,颜如玉再也没有见过第三个人。   但是阿萍会按照他的要求给他找来夜明珠之类的东西,算是有求必应。   除此外,多了一条奇怪的小鲸鱼。   小花精和小鲛人与他一起进来了,但是两小只都在呼呼大睡,派不上用场。   整个幻境,唯一还没有搜查过的地方……   在那张床。   那张公孙谌几乎不曾离开过的床。   颜如玉敛眉,细思了片刻,重新进了暗室。   暗室内,公孙谌正低头看着他带来的书,这囚禁的日子看起来对他没什么影响。那薄凉淡漠的神色总会让颜如玉幻视到原著里的那个风味的大佬。   虽然他确实很喜欢,但多少也有点失落。   毕竟一路走来这么久,颜如玉怎会不珍惜那些时日?   可惜大佬似乎忘记了。   颜如玉的动作引起了公孙谌的注意,他移开视线,淡淡地看着他。   “十七哥,刚才我出去一趟,这幻境很小,只维持整个院子。我找过的地方都没什么异样,唯一还没有检查的就是这张床,让我找找可好?”   为了避免出差错,颜如玉用词很谨慎。   生怕大佬不满意。   公孙谌沉默了一会,从善如流地站起来。   颜如玉笑起来,然后褪.去鞋子爬上.床,开始在各个地方敲敲打打。床头,床板,他甚至将铺好的被褥都翻出来检查,逐步逐步摸了过去,生怕里面缝进去什么硬物。   整整两刻钟的大搜查,颜如玉颗粒无收,什么都没发现。   他颓废地将东西全部都整理回去,嘀咕着说道:“怎么会一点痕迹都没有?”难道这个幻境是无解的不成?   公孙谌闭眼,是呀,怎么会有无解的幻境呢?   除非这个幻境,从一开始就不单单只有一个清醒的人。   颜如玉要出去的时候,公孙谌淡淡地说道:“今夜,你也不要走。”   颜如玉的背板一僵,“好。”   他迈出腿,身后又是一道低低的嗓音。   “不许打地铺。”   颜如玉的路被堵死,讪讪出去。   一日,两日,三日……   颜如玉有些恍惚,他趴在公孙谌的怀里醒过来,温暖的怀抱挡住了外面的寒意。   他们居然在这幻境里度过了三个月,而且幻境里的时间,已经到了冬天。颜如玉有点畏寒,黑大佬明明是冰属性,却热得让人眷恋。   颜如玉窝在他怀里都舍不得起来,太暖和了。   等不得不起身的时候,颜如玉打着哈欠,才慢吞吞爬了出去。   有那么一瞬间,他觉得不对劲。   他在暗室的时间越来越多,在公孙谌的身旁待的时间越来越多。   “如玉,黑。”   “如玉,陪我。”   “如玉,想你。”   “你走得有些久……”   那些短短、浅浅的字句,与温暖的怀抱一起,将颜如玉死死拥紧,难以挣脱。   但是这天太冷了,他又太困,他懒懒地看着暗室的夜明珠,将一闪而过的念头压下。   天气实在是太冷了,连着几日下雪,颜如玉开始忙活着将堆好的小雪人弄进来给公孙谌看。毕竟黑大佬出不去,颜如玉只能一一靠着行动,让黑大佬感受到外面的世界。   堆好的三个小雪人放在桌上。   第二天起来,白大佬的那个小雪人就融化了。   颜如玉有点可惜。   他出去外面取食物的时候,才发现都下雪了,泡在养花的水缸里的小鲸鱼居然活得好好的。   颜如玉屈指敲了敲脑袋,他怎么会忘记这里养了只小鲸鱼呢?   而且都下雪了,这水缸居然还没冻起来?   颜如玉好奇,他停下动作,蹲在水缸边看了半天。发现有人在看,那条小鲸鱼慢吞吞地往上浮,然后突然滋水喷了他一脸,口吐人言:“今晚子时三刻,过来找我。”   颜如玉:“……”   鲸鱼都会说话啦?   只可惜小鲸鱼说了这话后,就再也不理颜如玉。   颜如玉看着正怡然自得游泳的小鲸鱼,不知为何没有将这件事告诉公孙谌。   他自顾自回了屋,一日如常。   只是在晚上睡觉的时候,他一反常态地将自己塞进了公孙谌的怀里。   公孙谌抱着他,安安静静地说道:“如玉,怎么了?”   他开始会与颜如玉说话了。   颜如玉敛眉,这不该是好事吗?   为什么他总是觉得有点怪异?   颜如玉:“觉得冷。”   公孙谌翻身压在颜如玉身上,“我会让你暖起来的。”他吻住颜如玉的唇,手指往下与如玉的紧扣在一起,光是那体温相贴的感觉,就足够颜如玉温暖到想要流眼泪。   子时三刻。   颜如玉悄然睁开眼。   他没有睡着。   要等公孙谌睡着并不容易,他很浅眠,也基本上不怎么睡觉。有时候他刚睁开眼,就感觉到大佬盯着他的视线,那仿佛时时刻刻都是清醒着。   不过偶尔他也会睡着。   公孙谌喜欢颜如玉主动抱他,与他接吻,说些亲近的话,那时候的黑大佬比较容易放下戒备,在温存后,也总会小睡片刻。   颜如玉心疼大佬不睡觉,忍着羞耻试过几次,效果很好。   大佬很喜欢他这么做。   只是那羞耻的感觉,总是让颜如玉难以摆脱,所以颜如玉基本很少主动。   或许是他潜意识里总觉得有些怪异?   尤其是那挥之不去的羞耻感。   尽管公孙谌一次又一次告诉他,那很平常,很普通,是他们常常会做的事情。   他的主动,会让公孙谌的忍耐失效,总会带着一身吻痕下床。好歹没做到最后一步,颜如玉就自暴自弃当做是做梦,反正也是在幻境里不是吗?   奇怪。   颜如玉怔然,他多久没有想起幻境这件事了?   他的手指不小心碰到那根铁链,下意识抽了回来。   时间来不及了,颜如玉悄声出了门。   外面还在下雪,他的手指有点冰凉,下意识都藏在了袖子里。厚厚的雪踩在脚下,发出轻微的嘎吱声,颜如玉从来没有在晚上出来,这才发现这外面的天上……   是两轮血月。   颜如玉盯着那两轮血月看了许久,才走到水缸边上。   “你来迟了。”   小鲸鱼道。   颜如玉:“你的造型,有些古怪。”   小鲸鱼:“我在你眼里,是什么模样?”   “是一尾鲸鱼。”   “那是什么神奇的物种?”   这一来一往的回答,让颜如玉忍不住挑眉。   “在我心里是什么样子,你在我眼里就是什么样子吗?”   小鲸鱼:“当然。有过恐怖阴森的,也有过诡谲异常的,但是将我养在水里的,你是第一个。”   颜如玉尴尬地摸了摸鼻子,“因为鲸鱼是一种水生动物……罢了,你找我有什么事情?”   小鲸鱼:“你会答应来见我,让我有些奇怪。”   颜如玉:“有什么可值得奇怪的?”   “像你这种深陷在幻境里的人,意识到有什么不同与往日的事情后,都会下意识告诉旁人吧?尤其是那与你在幻境中最亲密的人。   “你不说,是因为……你也觉出了不对。”   颜如玉抓在水缸边上的手指痉挛,抠得用力,关节都发白。   “他被困住了。”   颜如玉的声音轻飘飘,不知是在对谁说话。   小鲸鱼冷不丁地说道:“是你被困住了?还是他被困住了?”   他道:“颜如玉,你仔细想想,究竟是谁被困住了?”   颜如玉的神色挣扎起来,“十七哥被困……不是,不对,他没有被困……是,是我被困住了……”   他声音在那瞬间僵住。   “他困住了我。”   那条锁链,困住了公孙谌。   在明面上。   而那条锁链,又困住了颜如玉。   那条锁链的存在,不断在向颜如玉强化一个念头,公孙谌需要他,公孙谌离不开他,如果他离开,公孙谌会死……那些孱弱,那些温柔,那低低的话语,那亲近的拥抱,那日夜相抵的温暖……全都是,全都是真正的束缚。   颜如玉下意识抓住脖子,指尖痉挛地在皮肉上划过。   那条铁链,究竟是锁在公孙谌的脖子上,还是挂在了颜如玉的脖子上?   哐当——   卡啦——   接连两道不同的声音响起,颜如玉却不敢回头。   “如玉。”   那人站在背后,这么轻声叫他。   颜如玉的双手撑在水缸上,死死地看着水面的波痕,“十七哥,你一直都是醒着的?”   他这话一语双关。   究竟是在问他今夜不曾入眠,还是在问他一开始就没有被幻境迷惑?   公孙谌:“如玉,过来。”   颜如玉闭上眼。   “十七哥,我不懂,为什么?”   他低低说道:“是我哪里做得不对?为何会让你升起这种想法?你何必这样羞辱自己……”   “这非羞辱。”   公孙谌慢慢说道,那脚步声由远至近,一下下响起,就跟敲在颜如玉心尖一般。   “它看似困住了我,却也将如玉困在我身旁,不是吗?”   那声音近了。   就在颜如玉的耳边。   那熟悉的怀抱拥住了颜如玉,却让人胆颤。   “如玉,你不是很怕冷吗?为何要在晚上跑出来?我们回屋去,好不好?”   那声音可谓极致的温柔,却让颜如玉忍不住挥拳,挣扎着要逃出去。   “十七哥,这不对!”   公孙谌的声音骤然冷了下来,却透着更多诡异的柔色,“为何不对?如玉只许他碰你,却不许我与你这般亲密吗?如玉呀,可这不公平,他想要独占你,我也想要将你独自吞下……我可是一直、一直在忍着呀。”   巨大的力气将颜如玉死死抱在怀里,几乎要将他揉进骨子里去。   颜如玉疼得红了眼,这细皮嫩肉让他不喜,更是想踹人,“我生气的是,你为何一直骗我?!你难道不知我一直在担心你?十七哥,若是有问题,你可以直接说出来,为什么要骗我?”   他是当真以为公孙谌出了事!   公孙谌的手指扭过颜如玉的下巴,温柔地在唇上亲了一口。   “直接说出来?可是如玉呀,你让我说什么呢?   “说我时时刻刻都在承受着欲念的煎熬,说我想要将你抽筋扒皮彻底融入我身,说我已经快要失控、无法忍受那疯子在我眼前炫耀你?”他的语速越来越快,喉结不住上下滚动,透着炽热的气息,“……这不过是万分之一,你还想听下去?”   他的疯狂,他的暴虐,他的劣根性,他的恶意!   颜如玉烫得瑟缩了一下,这不是他认知中那个冷静自持、平淡沉默的黑大佬。   浓烈的攻击气息几乎弥漫在身旁,杀戮的欲.望正蠢蠢欲动,完全止不住虐杀蹂.躏的恶意。怀里紧抱住的这份柔软太过脆弱,脆弱到无法承受住太多强烈的情绪,甚至连小小的倾诉爱意,也容易吓跑他。   这样柔软的存在,本来是需要极致的呵护。   可偏生道路的另一端,有与他一般强大的恶兽在窥视。   不仅止步于窥视,他还要争夺、抢占、夺取、将这本就脆弱的柔软再度撕裂。   只有一半仍然是不够的。   他们怀揣相同的独占欲。   颜如玉的让步,退却,犹豫,一切都落在他的眼里。   可不够。   这仍然不够。   平静的表皮下,似乎还有什么在炙热燃烧。   经脉在焦躁的情绪下皴裂,再度被冰灵气抚平,反反复复,疼痛能让他保持着最基本的清醒。   毕竟颜如玉相信他。   如玉一直都相信他。   在他的眼中,年轻的公孙谌一直都是那样的人,强大、自信、从容、没有任何的缺点。他的情绪波动或许不够强烈,但他足够温柔,总是在无声处包容着他。   他当然乐意去展现这一面。   他不是做不到。   可贪婪的本性在翻滚,在怂恿,在咆哮!   怎么能够呢?   即便如玉的感情不完全是情爱,他看得最重的依旧是公孙谌。   可公孙谌,有两个啊!   一分为二的东西,如何能够满足饕餮的欲.望?   不仅满足不了,甚至还平添了憎恶与暴虐。   一日,两日,总是可以忍耐;三日,四日,就变成了恶念;一天天过去,一月月下去,难以满足的欲.望过于疯狂,当他意识到心境的不稳已经影响到修炼时,他便知道,哪怕心魔已经消失。   可颜如玉仍旧是他的偏执。   颜如玉总是在问自己哪里值得?   反过去,公孙谌却也想问,他是哪里值得?   他轻声道:“你是在什么时候意识到的?”   如玉没有那么笨的。   这片幻境,可以说是那大型幻境将他吸纳进来,却也可以说是公孙谌主动将他捕捉进来。   颜如玉在这里频繁碰壁,多次都找不到钥匙。   那些时日,如玉的焦急,他看在眼里,可是从什么时候起,如玉不再那么着急寻到钥匙?   从什么时候起,如玉开始一点点顺着他的意思,听他的话去做?乖巧,安顺,就算是提出了什么羞耻的条件,他也会乖乖地听话……如玉是那么乖顺的性格吗?   于是在寂静的夜晚,公孙谌听着颜如玉悄然出去的动静消失后,冰凉的视线落在了那条躺在床榻上蜿蜒的铁锁。   那冰凉、短短的铁链。   如玉是从什么时候起,再也没有触碰过它?   从,颜如玉意识到他自己才是真正的囚徒开始?   颜如玉紧紧抿住唇角,没有回答公孙谌的话。   公孙谌将他抱起来,走到廊下,仰头看着那赤红的月亮。   那月亮说不上好看,却也算不得难看。   两轮赤红相依相伴高悬在天上,除了那颜色与以往别有不同,但实际上那仍然是平时的月亮,只不过是分裂成了两个。   “真是有趣,这世上的东西,一个犹嫌不够,却偏要多出两个,让其互相厮杀玩弄……想来,这若是故事,下棋的人,怕是犹觉不够。”   那话一下子戳中了颜如玉的心思,让他忍不住颤抖着说道:“十七哥,你跟我走吧。”   公孙谌淡淡笑了,“走去哪里呢?如玉,你知道问题总是无法解决的。”   颜如玉揉了揉眼,不知何时,他觉得眼前有些看不清楚,这一抹,就落了几滴泪,让他好气又好笑,这泪腺如此发达,可真是长错了地方。   “问题存在,那解决的办法肯定存在。如果忍耐会带来麻烦,那就不要忍耐就好了!”   他用力推了推公孙谌的胸膛,勉强自己站住,抬头看着公孙谌的脸:“就算是肮脏的、下流的想法,就算是疯狂的、扭曲的念头,生为人,就总会有的。何须忍耐?为何忍耐?有些不可以做,那确实是无法逾越的线,但是至少当你觉得忍不了的时候,你可以告诉我。   “难道你觉得我知道后,会疏远你吗?”   颜如玉踮起脚尖,用力抱住公孙谌,大声地说道:“难道我是第一天晓得你,第一天知道你吗?难过就要说出来啊!”   他生气,这一次却是在气自己的后知后觉。   他明明知道大佬在忍耐,却没意料到坚硬的脊梁也有被压垮的一日,忍耐的堤坝总会崩塌……他也在愤怒,愤怒自己的摇摆不定,愤怒他无法回应公孙谌的期待。   这生气,这愤怒,让他的力道越大,越将人抱得紧。   公孙谌被颜如玉抱得死紧,连呼吸都有些不畅。他张开口,似乎想要说什么,忽而又无奈笑了起来,“怎么自己哭了起来?”   颜如玉的眼泪啪嗒啪嗒地滴下来,自己却死倔着说道:“谁哭了?我没哭。是这雪落在我的眼睛里了,然后给我热得融了!”   公孙谌哭笑不得,他伸出的手僵在半道,然后慢慢地抱下去,用相同的,甚至十倍、百倍的力量去抱紧颜如玉:“要是还是不能解决呢?”   颜如玉吸了吸鼻子,“办法总比人多,就算不能解决……或许从源头就开始了断,会更好。”   他喃喃说道。   说到这个份上,颜如玉怎么不知道问题出在哪里?   黑大佬的性格与白大佬是不一样的,白大佬疯狂直接,想要什么就会直接去要,从来都不会考虑对方究竟是什么想的。   但是黑大佬会。   他像是呵护娇花那般灌溉着颜如玉。   崩坏扭曲的欲.望越强烈,就越是被压下去,压到一切的底端,压到半点都流泻不出来,压到几乎无人知晓,却连修为都为心境而感染。   颜如玉什么时候意识到这幻境出了问题?   在公孙谌第一次开口让他留下的时候。   尽管只有一瞬,可颜如玉却敏锐感觉到那看似平静话语下波涛汹涌的欲念。   他不知公孙谌是哪里出了问题,就一直隐忍下去。忍到他几乎也迷失在这幻境里,忘记这仅仅只是一场幻境。   公孙谌:“……从源头?”   他觉察到一瞬闪过的怪异,但颜如玉却立刻拉着他往回走,边走边生闷声,“你这一回要是不将话都说个明白,今儿谁都甭睡了!”   他抓着黑大佬的力气很大,似乎是害怕他逃走。   可公孙谌怎么会逃走呢?   他正欢喜。   是扭曲、悖论、恶劣的欢悦。   两轮残红月下,颜如玉坐在台阶下,公孙谌拢着他,不疾不徐地与他说着话。有些让人动容,有些让人畏惧,也有的念头让人平添由心里蔓延的寒意,但颜如玉只是安静听着。   有时候会气得拍打公孙谌的肩膀,有时候会哈哈大笑,有时候也会忍不住插话打断,有时候也只是无言,然后别开脑袋。   但他一直在听。   直到天明。   颜如玉看着那逐渐发白的天际,试图看出太阳究竟是从什么地方升起来的。   黑大佬的声音平静地从身后响起来:“再过一刻钟,就能出去了。”   果然,这个幻境的阵脚,其实就在于黑大佬本身。   如果他不想解开这个幻境,那他们永远都出不去。   颜如玉:“出去后,我们不会一下子就过了春夏秋冬四季吧?”   公孙谌淡笑着说道:“不,这只是幻境。在幻境中度过的日子,是虚假的。”   颜如玉微愣,转过身来捉住公孙谌的手,“但记忆不会是假的,我同你说过的话,也不是假的。”   公孙谌:“如玉,你该知道,即使这一次你没有出事,但是下一次呢?总还是会有失控的可能。”他的声音清冷,透着冰凉的肃杀。   显然他对自己的秉性很清楚。   这一次是无声无息的扼杀,然再有下一次,那就不一定会这么轻松度过了。   颜如玉笑着说道:“那又如何?我只是希望十七哥日后如果真的再有什么想法,直接告诉我便是了。如果能够满足,那就去做。如果做不到,那也可以换个角度来想想,不管如何,切莫再将想法全部都压在心底了。”   公孙谌低低笑道:“我最想做的事情,你该是知道的。”   颜如玉:“……杀了白大佬这样的事情就饶了我吧,一个照面,我直接就会被秒了。”   秒了是何意,公孙谌虽然不明,但也猜得差不多。   他淡笑着摇头,“这确实是一个,但不是眼下。”   他低头吻在颜如玉的唇上,舌头狡猾地滑了进去,勾着另一条与他共舞。   是这个。   …   尘缘生愁眉苦脸来找颜如玉的时候,正看到他整个人面红耳赤地蹲在树下,看着好生奇怪。   他们离开仙城后,落脚的地方是在荒原。   不过几方的营地是在一起的。   “你蹲在树下作甚?难道这里有什么奇珍异宝?”尘缘生暂时忍下忧愁。   颜如玉:“如果这里有奇珍异宝的话,还能轮得上我?”   他揉了揉脸,站起来。   “你来找我作甚?难道是为了昨天晚上的幻境?不用问了,所有人都是这样。”   尘缘生紧蹙眉头,他原本以为会不会是修为不够,才会重新被幻境蛊惑。但是没想到就连公孙谌等人也再度陷入其中,那看来远离仙城并不能摆脱幻境。   颜如玉:“他们决定回去。”   尘缘生皱眉:“可公孙谌不是说,再多有半月的时间,那仙城就会毁掉吗?如果我们回去再出了什么事情,那……”   颜如玉:“如果离开无法解决,那自然是迎难而上。被动等着能有什么好处?你就不想想我们现在是和那个大型幻境连接在一起的,如果那仙城是在大晚上出事的呢?那岂不是跑再远都没有用?”   尘缘生自然考虑到这一点,只是他还肩负着仙门中的安危。   这一次的压力实在是过大了。   颜如玉也能理解他的焦躁,毕竟天塌下来有人顶着,但是宣明阁这一回来的人虽多,可除了一个师叔外,就属尘缘生为首,这塌下来第一个压死的就是他。   颜如玉将公孙谌的想法告诉尘缘生。   公孙谌在醒来后只说了两个字:“魔修。”如果尘缘生说的话没错,那些魔修必定还在仙城里。而这些魔修的诡异,才是这次问题所在。   尘缘生默不作声地听了一会,这才回去。   …   幻境里发生的事情不会从记忆里消失,除了那条小鲸鱼无法解释外,剩下的事情都牢牢记在了颜如玉的脑海里,这让颜如玉再看到公孙谌的时候,总是忍不住红脸。   虽然只是淡淡纷纷的红,却也足以让人移不开视线。   只是幻境的事情,给颜如玉再度敲响了警钟。   他之前虽然知道黑大佬深受功法的侵害,但是之前问过数次,黑大佬一直温柔说他没有事情。可是如今再看,那些不过是谎言,忍耐到了极致,总归会爆发。   就跟触底反弹是一个道理。   这嘴上说的话,与心底想的事,那可是十万八千里远。   小鲛人对于自己居然错过了这么多表示很不高兴。   蓝托腮生气:“为何我总是会睡着?”   颜如玉安抚地说道:“睡着不也是好事,难道你想起来面对怪物吗?”   小鲛人幽幽地说道:“我比如玉还大呢,如玉可以面对怪物,我也可以。”   颜如玉好笑,伸手摸了摸他的小脸蛋,他们现在正在往回赶路,不过黑大佬刚刚被长孙长老叫去说话,只有如玉一个人坐在仙鹤上。   小鲛人说道:“如玉,不好再拖哦。”   这没头没脑的话,让颜如玉微愣,然后便沉默了。   “蓝,你看到了什么?”   颜如玉轻声说道。   小鲛人也有些迷惑,他晃悠着小尾巴,在仙鹤的羽毛上翻来覆去,丝毫不担心自己一个不小心在万里高空滚落下去。他的两条小胳膊拖着下巴,忧愁地说道:“不好说,如玉,蓝没用,看不清楚。但是会打架,超级,超级大的吵架。”   颜如玉忧愁了下来,自言自语:“如果真的这么简单就好了,这二选一真离谱,我要是能选出个好歹,何至于吗?”   说话间,颜如玉猛地意识到,他已经不再和之前一样抗拒男男的关系。   颜如玉:“……”   我这真要弯成面条了?   小鲛人偏着小脑袋,正想说话。   就在这当口,他们一起听到了幽冷阴凉的嗓音。   “颜如玉,你当着我的面说这番话,是想要挑衅我吗?”   颜如玉冷不丁吓了一跳,毕竟之前在幻境里,他已经有好长一段时间都没有见到白大佬了。惯性使然,他才会以为此刻只有他和小鲛人。   不然他肯定说不出那种话。   颜如玉:“……那什么,昨天晚上,莲容睡得好吗?”   白大佬阴测测地说道:“好,可真是好极了。”他的身影幻化出来,踩着白鹤的脑袋落下。   “看来,你很感兴趣?”   白大佬的笑意诡谲,看得人背后发凉,只觉得死神降临,小命不保。下一刻,正有剑锋劈过,白大佬避开锋芒毕露的寒霜。   他侧头去看半空中的漆黑公孙谌。   黑大佬冷冷地说道:“滚!”   简单的一个字,却是再无忍耐的恶意与暴戾。   白大佬挑眉,饶有趣味地看他,声音却实在不如面上温和,阴森恐怖得可怕,“噢?你现在,居然如此放肆?”   颜如玉看看左边,看看右边,一时间背后冷汗直冒……黑大佬不压抑后,原来也是个一点就爆的性格。   这高空混战要不得,小命堪忧! 第65章   五长老坐在颜如玉身旁, 温温柔柔地问道:“如玉呀,你可知为何他们又打起来了吗?”   这个“又”的存在感异常鲜明。   颜如玉语气幽幽:“……可能是手痒。”   五长老笑了。   他的相貌看起来已至中年,温润可亲, 毫无任何压迫感,与二长老刚好是截然相反的类型。   “如果只是这般, 那倒是不错。”   颜如玉:“五长老, 就让他们这么打吗?”   这话很耳熟。   毕竟他曾经和二长老也这么说过。   五长老平静地说道:“十七郎的脾气有些执拗,我们的话,他是听不进去的。”   仙鹤的主人们正在打架, 身为从属的仙兽,它们却也怡然自得继续往前飞,毫无半点要去打群架的念头。颜如玉现在回头看,都几乎看不到黑白大佬的身影。   不过铺天盖地的光霞却是看见了。   修仙世界的大招与大招如果不考虑杀伤力,那真是璀璨的光彩。但只要一考虑到这背后的代价,就忍不住蹙眉。   颜如玉:“他的脾气,有时候也好过头了。”   这喃喃自语说的乃是黑大佬。   五长老又笑了。   他笑起来的时候眉眼弯弯,就跟个亲近的邻家长辈一般。   “他对重视的人才会如此, 实际上那脾性……”   他住了口, 像是回想起了什么。   “就算是另一个走向的他, 也不失为一种可能,不是吗?”   颜如玉眨了眨眼。   五长老这意思……   他道:“您是已经……”   五长老笑眯眯说道:“我们看着十七郎长大,那究竟是不是心魔……外人说是, 那便是咯。”   颜如玉莫名有些喜欢他, 如果他不将药搞成药汁那德性,他会更喜欢他。   都修仙世界了, 不都搓丸子的吗?!   “现今回去, 倘若找不到那些魔修的话, 或者找到那些魔修,也无法解决问题。以如玉之见,要怎么解决会更好?”五长老道。   颜如玉沉默了半晌:“如果最终都无法解决的话,那就迁出整个仙城的人,再彻底烧毁那座城。”   一座仙城要建造起来耗费不少,这样的法子当真釜底抽薪。   譬如掌管这座仙城的仙门其实是御兽门,虽然御兽门家大业大,产业遍布各个大陆。但是一时间要他们毁掉一座仙城,他们肯定舍不得。   五长老哈哈大笑:“御兽门虽然不是杂宝阁那群抠门玩意儿,可要他们毁掉自己的根基地,可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   颜如玉:“生死攸关,可由不得他们。”   救人与不救人,端看怎么做。   颜如玉最近逐渐发觉,他对极西鬼林的掌控能力越来越强,之前仅仅只是能召唤出五只魔兽,可是那夜在幻境里将飞行魔兽召出来的时候,他却再摸不到那层限制了。   召唤魔兽或者仙兽,对于修士的意识海有极大的要求。   例如公孙谌收服的仙鹤群,只要他想要,就能够无尽数地召唤。可对于大多数人来说,一次性几只十几只仙兽就是极限了。   颜如玉这又是另一个方面,他目前召唤魔兽需要晶核作为媒介,然最初有的数量限制已经在无形间都被抹除了。   虽然他还未尝试过。   颜如玉微蹙眉头,与诡异之地相连得紧密,不一定是好事。   可他兜里还装着一只小鲛人,也没有说这话的余地。   五长老说话的动静,将颜如玉的注意力给抓了回来:“如玉是怎么看待十七郎的?”   颜如玉敛眉:“十七哥……是个好人。”   他说完这话,自己也忍不住笑了。这听起来真像是给他发好人卡,不过在颜如玉心里确实是这么想的。   尽管大佬并不这么认为,可评价这种东西,从来都是唯心不是吗?   会容忍,会压抑,会扭曲自己的欲.望,只是为了不伤害这个存在……哪怕仍然会失控,那份克制,还是让颜如玉感动。   虽然那恶念着实让人不敢动。   颜如玉的手指蹭了蹭光滑的仙鹤羽毛,语气有些轻飘:“如今会有这样的局面,真要说哪里出了差错……那或许是我的出现。”   话一出口,颜如玉就在心里翻了个白眼。   好茶,好茶。   不过这倒也是颜如玉真实的想法。   但他不是在后悔。   他现在对白大佬还有用,还能帮着他离开那镇压的墓地;也达到了他想要扭曲剧情的目的,虽然代价是他自己的身世更加错综复杂了。   白大佬一步步挣脱束缚,黑大佬不会再面临那些浑噩痛苦,尽管镇压解除后的记忆融合仍是个问题,但黑大佬也不是那种愿意一无所知的人。就目前的结果来说,不正是他想要的吗?   五长老:“我倒是觉得,这是桩好事。”   颜如玉认真看向五长老,或许是因为这些年间遇到的年长者,除了同辈人都不是什么好种,他甚少得到来自于长辈的意见。   五长老摸了摸光滑的下巴,笑得有些慈祥,“虽然不知十七郎为何会有如此变化,但我猜那时候的公孙家,做得也不怎么好吧。若是那时候有你在,或许不至于此。”   他说得有些隐晦,复笑道:“且以十七郎的性格,不管他变化再大,那性子还是独。自己要的东西,便要捏在手里,有人与他抢……呵呵,敢与他争夺的人还真是少见。这一回是自己打自己,就算没有如玉,他们也不可能会容得下对方。”   颜如玉的嘴唇动了动,五长老对自家的猜测,倒是准得出奇。   “那如果……”   他收住声。   一个一直以来都困扰着颜如玉、让他始终无法应下承诺的原因如鲠在喉,让他吐不出来,也塞不进去。   如果公孙谌的悲惨,其实是他引起的呢?   就算作者乃至于这本书都存在问题,可至少有一件事是真的,当年颜如玉每次打赏后,作者都会让公孙谌的待遇好上几章,然后再次跌落更深的谷底。   这种反反复复的折磨让主角彻底黑化,从此再回不了头。   如果只是一部小说,对于这种恶心人的操作,读者或许能像当年的颜如玉那样痛苦弃文,再也不看。   可这已经是一个真实的世界。   颜如玉抿唇,而这人,自然也是真实存在的人。   他之前的种种行为确实是在帮忙,可说到底,也只能是弥补。   祸不在他身,却是因他而起。   以这种行为换来的真心,他好像没这个资格。   五长老见颜如玉消沉下去,跟朵焉巴了的小花一般,便觉得有些可爱又好笑。这才多大的年纪,就这般愁闷,这十几岁的孩子,在他的眼中甚至连他岁数的零头都不到。   颜如玉在他看来,跟刚出壳的稚鸟差不多。   五长老:“事未经,便言难。这可不是我们公孙家的做派,你瞧着难,不试试,又怎么知道结果呢?”   颜如玉幽幽地说道:“您说笑了,谁敢在那两位身上试试呢?”   说不定试试就人没了。   五长老大笑,拉着颜如玉起身,“怕甚?你瞧,他们可不是在前头等着我们了吗?”   他话里的畅快坦然,也的确感染了颜如玉,让他的心情不自觉轻松了许多。随着五长老站起来,颜如玉便见在仙城之上,黑白两道身影一闪而过。   只是底下仙城的百姓与修士在看到半空有大佬在打架,已经纷纷避开,不敢停留。   尖叫、吵闹、疯狂的流石,让整座安逸的仙城化作了吃人的魔窟。   颜如玉:“……”   这,笑不出来。   大佬,你们在干嘛?!   他看不清楚大佬们要做什么,尤其是他们的动作过快,搁在他眼里,基本上都化作了残影。   直到最后分开,黑大佬的手中掐着一人的脖子。   不是白大佬。   那看起来是个相貌普通的修士,面带惊恐,正在半空拼命蹬脚。只不过一把横空的冰剑抵着他的脖子,挣扎的两下已经划破了皮肉,那寒意侵蚀着他的身体,让他逐渐失去力气。   白大佬却是没有踪影了。   仙鹤在高处落下,五长老看着黑大佬捉着的人,饶有趣味地说道:“这人便是魔修之一?”   黑大佬将他摔在地上,不知做了什么,他抽搐了两下,便晕厥在地。   他淡淡说道:“自己跳出来,倒是明显。”   宣明阁的人虽然慢了一点,但是尘缘生恰好赶上了这人被捉的过程,凝神观察了好一会他的脸,便蹲下来从储物镯子里取出了一点药水,快速地抹在了那个人的脸上。   颜如玉正在边上看戏,一时间蓦然背后一凉,旋即前后左右,甚至顶上半空都乌泱泱挤满了各种颜色的肉垫!他的视野一下子被占据得干净,什么都看不着,却能听到接连几声嘶吼与咆哮,加之惨叫连连,那吵闹的动静让颜如玉有些茫然。   但这肉乎乎的一堵肉垫,他倒是感觉出来是什么了。   是魔兽。   好多、好多只魔兽堵在了颜如玉的周边。   颜如玉挑眉,他没有将晶核拿在手里吧?可这感觉的确是极西鬼林的那些魔兽……他伸手摸了摸最靠近的那只魔兽,发现应该是那种皮糙肉厚的大个子,粗粝的皮肤有点凹凸不平,牢牢挡住了外面的风雨。   他心神一动,围着他的魔兽也下意识都让开了。   但只让开了一条小缝。   颜如玉无奈,只能透出声音去,“十七哥,五长老,二长老,尘缘生?”   他一个个名字点过去。   冰凉的嗓音单单响起来:“几个魔修偷袭,被魔兽撕了三个,杀了两个。”   是黑大佬。   背后尘缘生咽了咽口水,别看公孙谌说得那么平淡,方才挥剑的瞬间,那凌然冷漠的杀意,让他现在的皮肤刺痛,仿佛是朝着自己来的。   血腥的撕咬都比不得公孙谌那一剑,直接将两人都变作冰块给击碎了。   人被变作冰,变作另外的物体,总会心生一种诡异扭曲的恶心。   那种非人感,怎么都不舒服。   颜如玉得了公孙谌的话,便再次让魔兽让开了位置。   这一次魔兽们很听话,慢慢挪动着让颜如玉出来了,他从让开的地方挤出来,回头看,那包围着他的是五六只肉肉的魔兽,硬要说的话,有点像是长了无数只眼睛的肉.球。然后还有四五只飞行魔兽,看他们触须上的鲜血,可想而知刚才灭杀魔修的究竟是谁了。   五长老:“如玉可以操控魔兽?”他的语气听起来有点惊讶。   颜如玉:“之前需要触发的东西……但是今天我并没有将它取出来。”   他自己也有些困惑,回头又看了看魔兽,下意识伸手去摸。那些魔兽全都是恶心恐怖的模样,可是相处久了,颜如玉有些脱敏了,对着满是眼睛的肉.球都摸得下去。   手指碰了碰最边上的肉.球。   一阵浅浅暖暖的高兴意识传了过来,让颜如玉惊讶地瞪大了眼。   他好像……能感觉到魔兽的意识?   魔兽真的有意识可言吗?   颜如玉知道仙兽是有的,虽然有的就跟幼童一般,有的不会说话,如公孙谌的那些仙鹤。但会不会说话和有没有是两回事,仙兽之所以成为仙兽,那是因为他们跟前世的猫猫狗狗一样可以驯化交流,甚至有的还很聪明,很类人。   可魔兽的话……有人会试图跟丧尸僵尸交流吗?   在世人的眼中,魔兽就是这种凶残无智的面貌,只残留着破坏的本能。   可方才那道高兴……   不只是高兴了。   除了高兴,还有浅浅的焦躁。   颜如玉很快分出来,那焦躁的情绪不属于被他触碰的这只魔兽,而是属于后面没被碰到的肉.球还有飞行魔兽。他们挤挤挨挨,犹犹豫豫,都想要让颜如玉摸摸。   颜如玉:?   他忍不住去摸了摸后面的。   又一道浅浅的高兴。   一时兴起,颜如玉给每一只魔兽都摸摸头。   它们很乖,也很安分。   似乎是晓得要排队,所以每一只都认真等着,被摸够了时间,就挪开来给下一只魔兽。颜如玉有些蒙圈地摸完,看着自己的右手陷入沉默。   这一批魔兽都没有哪只是浑身粘液,摸起来也不会恶心……但是这种奇妙的满足感是怎么回事?   他知道这种情绪不属于自己,但还是会被那情绪给感染,不由得也露出个笑意。   尘缘生看着颜如玉那诡异的动作,忍不住吐槽:“你不觉得这些魔兽很可怕也很恶心吗?”   淡淡的不高兴。   颜如玉出声安慰:“没事,你们虽然丑丑的,但是都很厉害。”   浅浅的高兴。   尘缘生:???   将魔兽都送回去后,颜如玉才有点奇怪地蹙眉。   半晌。   他看了眼黑大佬,“趁着十七哥抓住的那个魔修还有口气,要不先问问仙城的情况。”他没有说刚才的事情,而是先问起了刚才唯一活捉的魔修。   剩下的不是给公孙谌杀了就是被魔兽给撕了,至于白大佬……   颜如玉不敢在这时候问黑大佬,这怕不是在火上浇油?   公孙谌:“二长老已经在问了。”   二长老果真是个雷厉风行的人,在他们处理袭击魔修的时候,他已经将那被捉的人的神魂给拖了出来,直接强行搜魂。   尘缘生给那人涂的东西,让他的伪装都消失了。   果然是曾经在幻境里出现的魔修!   魔修的魂魄极其痛苦,在搜魂的过程中逐渐消散,直到二长老重新睁眼的时候,他的魂魄已经彻底消失了。   二长老平静地说道:“正面撞上灵气风暴的魔兽确实是意外从南华大陆逃离,这些魔修就是为了将它抓捕回去,才会故意驱使它停留在这里。”   尘缘生忍不住插嘴:“那头魔兽的能力就算是产生幻觉,可遍及整个仙城的大型幻境也太不可思议了。”   二长老的声音有些冷硬:“这种奇怪的魔兽,在南华大陆,不只是一头。”   近处的修士们听到这话,都忍不住浑身一冷。   这种强大的魔兽,在各处诡谲之地不是没有,但基本上都是坐镇一方的霸者,怎么会这么简单就遇上……而且听公孙二长老的意思,这种存在在南华大陆很常见?   宣明阁的师叔道:“二长老,敢问他的来历是?”   他的辈分在宣明阁虽然高,修为却是一般,对待公孙二长老的态度便很是尊敬。   二长老淡淡说道:“南华,入梦来。”   …   白日里,公孙二长老的话,让不少人大吃一惊。   入梦来的名号,就算是没有与南华接触过的修士,也多少听说过。   就跟东游牡华天宗,北玄公孙世家一样闻名修仙界,入梦来身为南华第一大派,它的传闻自然是流传于各处,不至于默默无闻。   可也因为南华的特殊地域,让东游和北玄对南华大陆不甚了解。   然再不清楚,也知道那些魔修不安好心。   毕竟白日二长老也说过,那头魔兽虽然强大,但必须依附于人的梦境生存,所以他们为了喂养那头误入灵气风暴的魔兽,保证它能生存下去,便使了手段生生将灵气风暴拖延在此,让整座仙城的人都成为它的养料。   而一旦进入幻境发动的领域,除非魔兽放手,不然他们是离不开的。   那问题又回到了最初,该如何斩杀这头魔兽?   颜如玉烧掉整个仙城的办法不是不行,但是这只能毁掉幻境生存的根基,无法确保所有人都能从幻境里离开。   更何况,这座仙城的所有者——御兽门并不愿意这么做。   屠魔兽,仿佛成为了最后一条路。   颜如玉没有参与讨论,其一是因为牡华天宗的人也在场,他懒得搭理;其二是因为白大佬消失了,不知道人去了哪里;其三则是他被魔修袭击那瞬间发生的事情,让颜如玉急于研究。   黑大佬简单提及白大佬的踪迹:“疯子与我都察觉到了魔修的气息,便都收了手。”   黑大佬突然撒手是去捉魔修,原来白大佬也是……这份打斗争执闹得白日的仙城很不安稳,这其中有几分是真,几分是在作秀呢?   颜如玉若有所思地看着黑大佬。   手指在桌面敲击了几下,颜如玉索性不去想,说起了方才的事情:“我好像能够和那些被召唤出来的魔兽互相联结,我能够感觉到它们的情绪。十七哥与白鹤们,也是如此吗?”   冰凉的视线落在颜如玉身上,黑大佬沉思了片刻,召出一只纤长漂亮的白鹤。那只白鹤的个头缩小了许多,只到腰部的位置。它伸长着脑袋蹭了蹭公孙谌的手指,然后迈着细腿走到了颜如玉的身边。   颜如玉看着素白漂亮的仙鹤,忍不住伸手去摸。   “不会,它们虽然与我定下从属契约,但只会听命行事。我无法感觉到它们的情绪。”   黑大佬的话让颜如玉忍不住蹙眉,他信手召唤出一只小小的魔兽。   那魔兽是真的小,且颜如玉招的时候只想着体形小就足够,结果只招呼出一只黑乎乎的雾球。若要论颜值,这雾球可能是他看过最正常的魔兽了。   只是那魔兽似乎胆子很小,在看到白鹤的瞬间就倏地躲在了颜如玉的背后。   很浅很浅的畏惧让他想笑。   还从没有看过弱小的魔兽,而且这种害怕的情绪传递过来后,颜如玉仿佛也能够体会到它的害怕。   毕竟它个头那么那么小。   黑大佬挑眉看着颜如玉的动作,“你方才没有经由晶核就能够召唤出魔兽,再加上你说感觉不到上限……或许是你在与我们结契后,意识海比从前要更强韧了;也有可能你的变化还在继续。”后者指的是颜如玉身上的各种诡异。   颜如玉希望是前者。   如果是后者,那未知等待的东西实在是太多了。   公孙谌突地说道:“如玉,你将魔兽收回去,再试试看。”   颜如玉微愣,他抬头看向大佬。   黑大佬平静的语气像是在描述一件简答的事情,“试试看其他的诡异之地,与你是否有感应。”   颜如玉:“……”   他将雾球收了回去,旋即闭上了眼。   公孙谌敛眉,也随手将刚才化出来的白鹤收了回去。   他的心情像是好了一点。   过了一刻钟,颜如玉睁开眼,表情有点一言难尽。   他看了眼公孙谌,艰难地说道:“……我感觉我好像能够和古云说话。”   无尽夏。   鲛人古云泡在水里,天上瀑布不断拍击下的飞流溅出无数的水沫,那傻乎乎的巨人后裔围坐在水边,或是在睡觉,或是趴着,看着都无所事事。   无尽夏已经有一段时间没有外人进来了。   不管是误入的鸟兽修士,还是那些带着魂石入内的魔修,一切都恢复了从前的宁静。   那种万古之前才有的安静。   生活在无尽夏的生灵已经太久太久没有感觉到那种绝望的死寂。   然那死寂再如何消磨着生灵的存在,也不如这万年间魔修的绞杀侵蚀,人海战术对于巨人后裔是没用,但绕过那些蠢笨的大家伙却不难。   一点点失去自己的族群,直到最后消亡。   这就是鲛人看到的最终宿命。   无法变更。   乃是因为这是每一代鲛人首领死亡前留下的最后预知,每一代、每一代……直到落在了古云的手里。   宿命已成定局,鲛人一族确实认命了。   可古云不认命。   那一日,他感觉到了芽孢的来临,心中头一次有了惊涛骇浪。   从未有任何一个鲛人预知到这一点。   他将蓝送给芽孢。   没有鲛人可以走出无尽夏,但或许蓝可以。   在芽孢离开的那一天,所有的鲛人都沉默地伫立在水边,一日又一日,直到那憨憨的巨人后裔说:“走,了。”   他们离开了无尽夏。   鲛人一族却没有感觉到同胞的陨落。   古云第一回 笑了。   不管此后鲛人一族究竟如何,但他最终为其留下了一丝血脉。   因为那是芽孢亲手带出去的生灵,无尽夏的伟力无法惩罚于它。于是在这之后,古云不再忌惮那些魔修的来临,左不过那结局早就一眼望到头了,倒也没什么差别。   但是一天天过去,那间或会出现的骚扰却彻底消失了。沉浮在水中的古云幽幽地抬起手,在自己的眼前划过。   成熟的鲛人已经可以稍微控制住预知的方向了。   “我不希望那些魔修能够进入无尽夏。”   奇怪的是,古云并没有看到他想要看到的内容,被他预见到的,是在之后的某一日,那远去的芽孢颜如玉会说的话。   鲛人不信邪地滑过一次,再一次。   “我不希望那些魔修能够进入无尽夏。”   仍旧是重复的字句。   鲛人哗啦啦地从水面冒出来,鱼尾反射出的璀璨光芒,是鲛人们最自得的存在。他们的尾巴,总是惊艳到让人移不开眼。   那些鲛人沉默地看着古云,古云则是怔愣地回看他们。   “呵呵……”   先是低低的笑声。   “哈哈哈哈哈哈哈——”   旋即是仰天大笑。   仅存的十几尾鲛人在宽敞的水底徜徉,又在水面高歌,那快活的歌声引来了好些个巨人后裔。他们最是喜欢鲛人们唱歌,但是好多好多年不曾听过了。   鲛人们快活地在水面上哼着空灵的歌儿,清澈的水底铺满了滚圆的珍珠。   是芽孢的愿望呀……   所以无尽夏屈服于芽孢,再无人踏入其中。   他们从此知道,那几乎永恒既定的宿命,彻底消失在了历史长河中。   青蓝色尾巴的鲛人破水而出,露出赤.裸的上半身,苍白的皮肤冰冷异常,带着璞的手指划过湿漉漉的头发,古云幽冷地说道:“都感觉到了吧?”   十几尾鲛人在他身后齐齐点头。   巨人首领趴在水边泡着水,闻言也傻愣愣地跟着点头。   古云有些怜爱地摸了摸傻大个的膝盖,语气却越发冷漠,“虽然芽孢的声音尚传不过来,但是雅儿已经‘看’到是与那些魔修有关。从前不动,是宿命既定。如今宿命已改……无需我多言了。”   芽孢既有所求,他们必会应允。   空灵、轻曼、悠远的歌声响起,仿佛穿透了大陆,仿佛落在历史长河里,一点一点无声的侵蚀。   窥见历史者,为何不能拨动脉络?   他们本就是偷窥历史的幽魂!   …   在幽冷阴暗的一处地方,交接的人迟迟还不来。   那入口隐蔽,站在那里的人脸色有点难看。其中一人小声说道:“再不来,开启的时间就该过了。”   身后那道入口开启的时间都有数,容不得有任何的偏差,如果错过了,就一定要等到下个合适的时间才能开启。   可偏偏驻守这里不是个好活,每隔一段时间都必须轮换人,不然时间久了,守在门外的人就容易被门后的阴暗诡异侵蚀,沾染上那些不好的因果。   为首的人咬牙说道:“再等等,可能路上耽搁了。”   他说得没错。   来交接的人确实是在路上耽搁了。   他们明明是按照之前定好的时间过来,也是按照步骤启动了传送的法阵,却偏偏没料到那法阵突然失去了作用。阵师慌忙检查,却发现或许是使用的时间太久,所以法阵需要大量的灵石重新补充能量。   阵师二丈摸不着头脑,“不可能,昨日刚刚检查过,不可能会失效啊!”   这是意外。   勉强等到阵师补充完灵石后,队伍匆忙经过传送抵达了“那地方”。经过刚才的意外,那些人已经有些着急,各自驾云赶往地方,正此时,明明应该每天都有人负责的领地,突然滋生了灵气风暴,正正挡在了要横穿雪原的他们面前。   这也是意外。   为了绕过灵气风暴,他们不得不放弃距离最近的雪原,从危险的魔林穿行而过。   而这,已经比寻常晚了足足大半日。   “那地方”等候的人已经脸色苍白,有人喃喃说道:“来不及了,来不及了……我们……”他们不是牡华天宗那群什么都不知道的蠢物,那门后的东西有多可怕,他们是隐约知道的。   “咔哒……”   “司徒!你疯了?!”   雪声踩过,为首的魔修一下子捉住了最靠近入口的人,“你要作甚?!”   时间已过,他们无法再轮换了。   这时候开门,就等于送死!   那叫司徒的魔修呆木了很久,突然一下下撕开了自己的脸皮,将一条条的皮肉抛了下来,一边撕扯皮肉一边笑起来,“嘻嘻嘻嘻——”   他发疯地将自己撕成了半具白骨,那疯癫的举措让其他魔修都忍不住退开。   尽管魔修确实都是凶残之辈,但是任是谁都没法一边对自己下这样的狠手,一边还笑得诡异非常。   司徒的笑声骤然中止,整个人头也不回地朝门撞了过去。   这一回为首的人没能拉住他,那挟着紫红的光芒撞在入口上,却没能将那看似普通的门扉撞开,反而被吸附了进去。皮、血、肉、骨骼……强行挤压进了门内,被彻底包裹住了。   所有看着那道入口的魔修都咽了咽口水。   司徒,意外发了疯。   让他们看到了还有如此诡异的死亡,也让他们心里埋下了一颗惊悚的种子。   一环扣一环。   歌声轻曼。   全都是,意外呀!   …   颜如玉在睡前忍不住按了按眉心。   不知为何,他感觉到一种莫名的快意,但与此同时,又好像消耗了大量的精力。明明什么都没做,但是又感觉做了好多的事情,才让精神如此空乏。   他又揉了揉眉心。   黑大佬淡淡地说道:“头疼?”   颜如玉:“就是觉得有些累,早点睡就好了。但是十七哥……你打算就这么坐着?”   黑大佬:“在隔壁也是坐,在这里也是坐。在这里还能看着你。”   颜如玉:“……”   很好,很坦白。   颜如玉默默盖上被子,安静如鸡。   他以为自己只是累了点,却没想到头刚沾到枕头的那瞬间就昏睡了过去。   那过快的速度,让观察的黑大佬微微蹙眉。   他悄无声息地起身,踱步到床边细细打量着颜如玉,旋即伸手一点点抹平他眉间的褶皱,自言自语地说道:“先前是我……随后,会是那疯子吧?”   既然连他也陷入过幻境,那没道理,那家伙不会。   已经接连三夜,都还未挣脱出来……   黑大佬敛下眼底深沉的恶意。   真是不错。   已经睡着的颜如玉沉沉地呼吸着,毫无感觉身边人的恶意。   他难得真的睡着了。   没有乱葬岗,没有幻境,什么也没有,睡得浑浑噩噩,直到突然被一尾小鲸鱼抽醒。   鱼腥味让颜如玉还未睁眼就忍不住先呸呸了几声,痛苦挣扎地说道:“打人不打脸……又是你?”   他看着正漂浮在半空中的小鲸鱼,语气变得严肃起来。   “你不会就是那头制造幻境的魔兽吧?”   他睡懵的时候,说话有些直率。   想到什么说什么,藏不住。   这话一出,就连空白的空气都充满了僵硬。   等下?   空白?   颜如玉看了下周围,确实都是白茫茫的空白。   这是幻境?   还是还未创造出来的幻境?   颜如玉若有所思,却被一声僵硬的尬笑打断。   “哈哈,我怎么会是那么厉害的魔兽呢?”   颜如玉看似恍然大悟地点头,“你说得不错,你不可能会是那头蠢得被困住的魔兽。”他撩虎须又摸了把虎屁.股,趁着老虎没反应过来生气前立刻展开下一个问题。   “你将我叫醒,不会只是想来叙旧吧?你找我何事?”   他微蹙眉,不会和白大佬有关吗?   他这一次入梦,也不曾看到白大佬和乱葬岗。   小鲸鱼终究是后知后觉反应过来颜如玉在骂他,生气地又用鱼尾巴抽了他一下,愤怒地用鱼鳍在地上狠狠拍了一下,“哼,你自己走!”   然后直接消失在颜如玉的眼前。   看那意思,原本小鲸鱼是准备带路的。   颜如玉:“失策了。”   他应该等晚点再摸一把虎屁.股。   既来之则安之,鱼鳍拍地后,那些空白都渐渐褪.去,脚下出现了路。   颜如玉一脚踩上去,那空白消失的速度更快。   他没有去观察周围的景色,下意识踩着小路不断往前走,不知为何,他的心情也有些焦急。   像是在期待什么,却又在恐惧着什么。   他一步步走,不知走了多久,最终一道淡淡的光芒出现在眼前。   像是……   颜如玉不由自主靠近那光芒。   像是洞穴的出口。   透过那道光芒,颜如玉发现自己站在了平地上。   滴答——   有水声。   很近。   他循着水声看去,是粘稠的水滴。   很久很久才滴下来一滴。   然后……   颜如玉心有所感,猛地朝中间看去,那是个熟悉的大池子。   很浅,但是铺满了各种色彩的液体。   有……   颜如玉的呼吸微窒。   “嗬嗬嗬……”   那是失去理智嚎叫的野兽,是痛苦中垂死挣扎的怨鬼,疯狂化成粘稠的泥肉,用恨意浇灌出惨白的骨骸,暴戾勾勒出残留的意识,怨恨死死爬行在魂魄里。   啪嗒——   又滴落了一滴灵髓。   正滴在开裂的森森白骨上。 第66章   耳闻不如眼见, 仅仅存在于文字描述被草草带过的时间,落在现实却是触目惊心。颜如玉手脚冰凉,一步步挪了过去。   手指从池子穿透过去, 颜如玉站在池上,看不到自己的倒影。   在此间,他也是幻影。   然挣扎在痛苦中的嘶吼是真的,灼烧的滚烫沸腾着整座池子, 无数色彩在流动, 穿过那摊烂肉,少许附着其上,却带来更多痛苦。   他注视着这场异变与挣扎。   灵髓在修复,互斥的灵气却在毁灭。   颜如玉毫无表情,他穿不过去。   碰不到水面, 也碰不到那扭曲的人形。这是幻境?   可如果是幻境, 他为什么碰不到白大佬?   他用尽一切的法子, 可奇怪的是,他连魔兽都召唤不出来。   这仿佛是一个诡异独立的空间,他被独独隔绝在外,如同在戏幕场边看着台上的人与舞,却无法伸手去改变。   那条小鲸鱼送他过来,是为了什么?   看到那些已经发生过、却无法再被改变的事情, 是在嘲讽他吗?   “你, 在看戏吗?”   不知不觉,颜如玉将这句话说了出来。   他的声音显得异样淡漠, 平平静静中不带任何的感情。   小鲸鱼凭空出现在他的面前, 鱼摆尾, 甩着鱼鳍。那短短小小的鱼鳍相对于鲸鱼的大小来说, 实在是忽略不计,却因为它拍打的动作过快而无法忽略。   小鲸鱼犹豫地说道:“你的道侣,似乎有点不对。”   鱼目郁闷地看着颜如玉。   “你也老不对劲了。”   颜如玉听着那接地气的口吻,忽而想知道褪.去这虚幻的假象,藏在鲸鱼皮底下的它究竟是什么模样。然此刻他最为关注的便是小鲸鱼脱口而出的话。   先前在幻境,这尾鲸鱼莫名的提醒,将险险陷入幻境的颜如玉敲醒。现在倒也不必怀疑他是在欺诈他,“你是被困在灵气风暴的那只魔兽。”   颜如玉轻轻说道。   小鲸鱼甩了甩鱼鳍,没有说话。   “我误入黑大佬的幻境,出现的地点却是在牡华天宗,那时候我觉得有些不妥,然当时并未多想。可今夜你再度出现,将我引入白大佬的过往。不论你是好意,亦或是善意,总该有个缘由……你被困在灵气风暴中,只是因为偶然?”   颜如玉这话没头没脑,可对话的一人一鱼却清楚他的含义。   灵气风暴到了极致,也会诞生些万中无一的事故。   譬如颜如玉曾经遇到过的时间跳跃。   这头魔兽的用意,是否与此有关?   小鲸鱼拍着鱼鳍,在空气中游来游去,焦躁地说道:“难道还能是我愿意往往那里撞上去的?”   颜如玉凝神,片刻后叹息,“原来如此,那些魔修在幻境里面的对话,其实身为掌控者的你知道得一清二楚。你之所以不在乎,或者不害怕有人去袭击你的原因……一来是因为灵气风暴的恐怖,二来,你的身体,应该不在灵气风暴里。”   这突兀的结论,却得到了小鲸鱼的默认。   它的狡黠自在是真,它的焦躁不安也是真。   它的意识寄存在着大型幻境中,只要幻境永远不消失,即使失去了肉身,它也还可以继续活下去。可现在灵气风暴与山火的爆发,已经开始牵连到仙城的存在。如果不是魔修死死留住灵气风暴的话,以这魔兽狡猾的心性,早就可以自如地生活在夜晚的仙城幻境中,不至于要面对如此危险的处境。   颜如玉甚至怀疑白日那些窜出来的魔修,其实潜意识里也反遭魔兽的控制。   不然主动冲上来找死的实在罕见。   颜如玉:“山火虽危险,可对修士来说,并不是无力解决。可肆虐的灵气风暴却不是人力所能相抗。为何不与这些修士合作,让他们将灵气风暴送走?”   魔修有法子留下,那自然也有解除的办法。   小鲸鱼诡异的鱼目盯着颜如玉,像是在看个傻瓜,“魔修说的话是真的,我那具肉身确实是有那功效。不过因为灵气风暴的关系,所有人都不知道我的肉身实际上已经被扭曲到了过去,但他们知道了这件事,我便永远都不可能相信人族。”   颜如玉默然,他的话却也是不错。   魔修的话若是真,那取出来的活肉……怕是会让人发狂。   就跟魂石一个道理。   而且颜如玉猜这魔兽的意识强大,却也脆弱。脆弱到不敢在任何一个强大的修士面前出现,那日黑大佬露面后,它直接就跑路了。   只是那会颜如玉困于黑大佬的问题,来不及思忖罢了。   颜如玉:“你寻我来,是想让我回到过去,将你的身体送回来。”   小鲸鱼颔首。   颜如玉直率地问道:“为何,你可以和任何一个人合作,不必非得是我。”   小鲸鱼嗷呜,露出了尖锐的牙齿,在假象下,可能藏着一张面目狰狞的怪物脸,但可惜在鲸鱼憨厚沉稳的皮子下,颜如玉感觉不到一星半点的恐怖,反而觉得有些好笑。   小鲸鱼:“你以为灵气风暴是什么随随便便就能走进去的地方吗?整个仙城几百万人中,能暂时抵抗只有几百人,走进去的十数人,侥幸活下来的,估计就你,公孙谌,公孙柳和尘缘生吧。”   这列出来的几个人,公孙谌不必说,公孙柳是二长老的名讳,他的修为高深,颜如玉倒是不吃惊。可他和尘缘生何德何能榜上有名?   “他另有奇遇。”   能施展幻术简直是个bug,即便是深藏在心里的事情,也会随着幻境逐渐显露出来,一点秘密都藏不住。   颜如玉揉了揉眉心,这头狡猾的魔兽想要的目的可想而知。   它要颜如玉进入灵气风暴带回它的肉身。   小鲸鱼绕着颜如玉游动,鱼鳍拍动得飞快,简直划出了残影。它认认真真地说道:“你将我的肉身带回来,便是救了我一命。而我还你一份解密如何?”   它猛地出现在颜如玉的近前,撞在他的眉心上。   “你一直很想知道的事情,有些藏在了过去的未来里。”   幽森空灵的声音,仿佛是要给他洗脑。   颜如玉一把将小鲸鱼给薅下来,面无表情地说道:“将这里的幻境解开,莫让白大佬再重复这个场景,我就应了你。”   小鲸鱼奇怪地甩着尾巴。   “我做不到,这是公孙谌留下的残影,他人压根不再这里。他在过去,我的肉身,也砸在了过去。我们现在正在灵气风暴中。”   颜如玉:“……”   这魔兽的心眼可真多。   说那老多的屁话,结果私底下已经在偷偷搞活了。   如果他不答应,这坏胚子岂不是要强买强卖?   看得出来颜如玉其实已经答应了它,鱼鳍拍动的声音越来越大,跟拍肚皮似的,兴奋的语气从声音流露出来,“过去的牡华天宗已经发现了我的身体,我的存在是入梦来瞒着牡华天宗的,所以他们第一时间不会将我送回去,而是送往不知山处。你回去将我的身体带回来,再找找公孙谌在何处就行了。”   它噼里啪啦说完一通,一股巨大的力道将颜如玉整个人推下去。   失重感让颜如玉脑门一胀,重重跌进了水池里。   小鲸鱼心满意足地看着颜如玉消失的方向,鱼鳍拍来拍去,在空白的虚影里很是高兴。但是转瞬他突地愣住了:“我怎么觉得我弄错了呢?”   哪怕是“他”,送回过去,却也不是没有代价的。   但总比它自己过去要容易。   所以它才赶着在这个时间将“他”送过去,但是刚才那一瞬间的诡异,让小鲸鱼萌生了一种古怪的错觉。   它好像……   弄错了!   …   斑驳的水花遮住了颜如玉的视线,他稳住身形,憋了口气爬起来,捂着胸口咳嗽了几下,只感觉背后发闷。   那条臭鲸鱼推的力气也实在是太大,险些栽跟头。   颜如玉抹着额头的水痕将头发往后撩起,嗅到了一股过于香甜的味道。那味道爬满了他的身体,混着浓厚的血腥味不断刺激他的味蕾。口齿生津,饥饿感随之而来,让他下意识捂住了嘴巴。   可就算捂住嘴巴,那味道反而从沾湿的手掌传来,让颜如玉控制不住舔舐的欲.望。   他软着身子从池子起来,四处打量,发现他身处的地方,正是小鲛人所说的地方。   这熟悉的大池子,这诡异熟悉的香甜味道,是不知山处!   可这浓重的血腥味……颜如玉循着味道看去,发现正在流血的人,是他自己。   颜如玉微怔,他低头看着自己的身体,四肢遍布着伤口,不管是手腕还是脚腕,都隔开了豁大的伤痕,更加痛苦的地方藏在心口,那涓涓流出的鲜血,都几乎夺去了他所有的力气。   他挣扎着抬起眼皮,方才发现,那山壁之上,其实都站着不少人。   这是……   颜如玉心中蓦然有了明悟。   这是献祭之所。   真正献祭之地,其实不在上面,而在献祭大阵笼罩中的……这个池子里!   失血过多带来的眩晕感让颜如玉撑住额头,喃喃地说道:“那头魔兽将我送错地方了?”   不。   地方是对的。   可时间却错了!   这是在……这是在书中所载的六十年前,牡华天宗献祭的那一场大典!   是已经被覆盖的,沉寂在过往的献祭。   在他意识到这点的时候,灼烧的痛苦爬上了他的骨髓,疼得他弯下腰。与此同时,那些远比平时还要深的灵髓咕咚咕咚冒泡,像是在沸腾。磅礴的灵力自无数根白玉石柱贯穿进地底,一根根亮起的大阵纹路泛着暗红的色彩。   有人沉沉低吟,祷告上天。   吉时已到!   倏地,光芒大作,沸腾的灵髓,无边的灵力,肆虐的灵气疯狂涌入那颤巍站立的身影,爆闪的光亮挡住所有人的神识。阵法运作的暗红溶于光团中,整个不知山处、整个牡华天宗都感觉到了那一瞬的地动山摇。   修士们大惊,不知山处的仙尊诧异,他们纷纷四顾,却看到座上的牡华天宗掌门露出淡淡的笑意,起身压下了所有的惊呼担忧,沉稳地说道:“诸位不必担心,此番只是大阵启动的动静……”   他的话还未说完,不知山处突然下起了雨。   淅淅沥沥的小雨在秘境坠.落,沐浴在雨势中的修士们蓦然发现,体内的修为在不断暴涨,就像是吃了什么灵丹妙药般快速跳跃。不只是牡华天宗,不只是东游大陆,这场雨连着下了三天三夜,仿佛天道降下了甘霖,让天道底下所有的修士都饱受恩惠。   一时间,诸位门派大喜,他们纷纷向牡华天宗表示感谢,如潮水的异宝涌入了库中。也有打听这其中内情的,可皆在这席卷的浪潮中消失无声。   所有人都自认为生受了牡华天宗的恩惠,一时间,修仙界再无人敢在明面上提起它半点的不是。   这东游第一大派,似乎也隐隐可以去掉前面的限定,成为整个修仙界的第一大派了。   白马过隙,这时间倏地翻过了六十余年。   一直少有人来的不知山处,忽而响起了两道不同的声音。一道显得低沉平静,一道听着清脆悦耳,那动听的嗓音仿佛黄鹂鸣叫,煞是好听。   像是一对小情儿。   又过半月,两道声音,就变作了一道。   然后是几百道。   他们吵闹,大笑,疯狂,簇拥着那道黄鹂般的女声,不断赞美她。   女声笑嘻嘻地说道:“他的天赋确实是好,可也实在太好骗了。之前听他们说,公孙谌此人足智多谋,如此看来,却也是个轻信之人。”   “女郎说得极是。”   他们如潮水来,便也如潮水去,眨眼间消失在了不知山处。   这充满着绿意的不知山处再一次陷入了寂静。   被重重压垮在阵法束缚下的冷峻男人陷入了昏迷,他浑身破破烂烂,背脊的位置深深凹陷了下去,仿佛被取走了最后的傲骨,又将之抛却在了这里,只留着维持生机的仙丹。   那施舍的仙丹在第二日醒来,就被男人费劲打落,不知掉在何处。   失去灵根后,修士体内容纳的灵气不再受控,疯狂地在经脉内暴走,肆虐的灵气摧毁了五脏六腑,那晕染开的血痕越来越大,呼吸也逐渐低下去。   啪嗒——   再一次醒来时,那极浅极浅的动静落入了耳中。   很轻,却也很明显。   在死寂得连风都没有的不知山处,这声音几乎成为指路灯。   他用下颚,用嘴巴,一点点咬住所有可以挪动的地方,将自己一点点移到了那水声的上面,那几乎是最后的力气了。   真是有趣,蓝岚考虑到了方方面面,却独独没有考虑到任何一种凡人的方式。   骨子里的傲慢,让蓝岚疏忽了。   那裂缝极其细小,仿佛是旷日持久下,不经意被打开的一处漏洞。隔着这小小的缝隙,他却清清楚楚听到了声音。   不是纯粹的死寂。   “呀。”   他一下子醒神。   啪嗒——   很慢、很慢的流动声。   除此之外,再无其他的动静。   是他的错觉?   残留的精力,不足以让他再继续思考下去。等那急促的气息稍稍平缓后,残破身躯下的那道缝隙,在无声无息地裂开来。   先是一个小小的豁口,然后能透过一只胳膊,再然后……   昏睡的人猛地砸落下来,一下子摔出爆裂的水花。他猛地睁开眼,最先侵蚀意识的,就是那无法阻挡的炽热,如同舔舐的火焰,一下将他的皮肉彻底消融,疯狂的痛苦与恨意侵占了他的心,血红发肿的眼球融入各色的灵髓。   它们欢呼雀跃,急不可耐地扑了上去。   …   啪嗒——   啪嗒——   机械滴落的水声里,间或夹杂着几声嘶吼与闷哼。   在池子的最中间,正趴着一具尸体。   不,尽管有裸露在外的森然白骨,可他还活着。   灵髓似乎特别喜欢他,灵气也尤其簇拥着他,上上下下滑动的液体像是喷泉,有着从未有过的活力。   像是在这个寂静的空间内,还存在着另外一个意识。   “那个意识”亲近着池子里的人,于是所有的灵髓与灵气都欢呼雀跃地环绕在男人的身边。   却让公孙谌饱受煎熬。   可是“他”喜欢公孙谌,于是那剧烈的痛苦反反复复,仿佛永无停歇的日子。   灵髓虽然给公孙谌带来无尽的痛苦,却也在缓慢修复着他的灵根。可这里存在的灵髓本就是驳杂的,互斥的属性在公孙谌的体内互相厮杀,仿佛鸣兵的战场,互不相让。   有那么一日,不知山处剧烈摇晃了起来。   重物从天而降,一具几十丈的魔兽尸体突兀出现在牡华天宗,几乎毁掉了小半个内府。掌门与脉主震怒,亲自出手将那魔兽拿下,却发现那具魔兽尸体存有诡异之处,虽然应该是早就死去,可偏偏还有极弱的呼吸。割开皮肉,会很快愈合,且那皮肉散发着香甜的味道,让人忍不住生出吞噬的欲.望。   蓝叶舟着人尝试后,得到了惊人的发现,连夜打算将魔兽的尸体运入不知山处。   正此时,不知山处,有“人”醒了过来。   “他”睁开眼。   这里是哪里?   “他”想。   我要去……做一件事。   “我”又是谁?   他继续想。   想不出来,那“我”就是我了。   我要去做一件事。   这一回,这意识强烈了点。   去做什么?   他既然“睁开”了眼,便也能够看到那四处乱跑的色彩,那些色彩真好看,也很甜美。它们聚集在他的身边,也聚集在另外一个人的身边。   “人”是什么?   他时不时会想起一起奇怪的东西。   又想不明白。   没关系,那些色彩灵髓听他的话。既然灵髓都聚集在那个人身边,那他肯定喜欢他。   他干脆地下了结论。   既然他喜欢他,那他自然想要过去他的身边。   只是心神一动,他立刻出现在了那人的身边。他仔细打量着那人的眉眼。   俊朗!   好看!   一个个不知道的词语从他的心里蹦出来。   他想,他好喜欢他哦。   又好熟悉。   他好像在哪里看过这张脸,不是这么痛苦,也不是这么难受的脸。   他的心情低落下来。   他想,他不要这个人不开心。   “想”这个词,对于他来说极其恐怖,因为一切的生灵都会为了他而动,一瞬间,那些调皮捣蛋却又不断包裹着那个人的灵髓开始逐步撤离,只留下两种最纯粹的色彩。   一种冰蓝,一种火红。   “你想要哪种?”   诡异、空灵的声音突兀出现在这不该有人的地方,池子里仰躺的冷峻男人慢慢睁开眼,他的眼底充斥着暴虐与疯狂,只残留一片血色,压根看不清楚眼前的色彩。   但他的的确确听到了那浅浅的声音。   仿佛在许久前,与那句“呀”,是一个人。   只是此时此刻,公孙谌也分不出来究竟是人,还是他的幻想了。   有什么东西被塞入了手里,左右手都有一个。   他下意识握住了右手。   “是,火系。”   那道声音似乎已经许久不曾说话,显得迟缓而诡异。   伴随着话音落下,那些跳动的色彩全都消融成火红,一下子涌进了公孙谌的后背。比之前还要疼痛百倍,千倍的痛苦席卷而来,疯狂撕扯着男人的意识,无穷尽的火焰在他的血脉跳动,不断撕开所有曾经冰系的残留,却也一步步填充着所有该有的火系灵基。   灵髓在急剧消失,仿佛都被男人全部吸收过去。   他就这么安静看着,直到所有的灵髓消失,只留下布满血红的公孙谌。   他想起来了,这个人,叫公孙谌。   而他……   他张了张嘴。   “颜,如,玉。”   对,他叫颜如玉。   他想起来自己的名字。   只是这似乎有些迟了,因为他已经听到了不知山处的动静。   有人来了。   而他们的目的,正是为了这里。   颜如玉静静地偏头。   可是他不想他们过来。   只不过是一个念头,已经抵达入口,正要再度打开通道的蓝叶舟僵在原地。   他的神识无法探入。   蓝叶舟尝试了一次又一次,脸色逐渐冷了下来。   “蓝岚,你将公孙谌关在了何处?”   他的语气难得这么严肃。   跟在身后的蓝岚微蹙眉头,将地点给指了出来。   蓝叶舟将一部分人留下来看守那头魔兽,亲自带人过去蓝岚囚禁的地点。   通道入口处留下的人不多,不过他们是蓝叶舟最信任的下属,守着一具已经毫无活过来的可能的魔兽,蓝叶舟自然是放心的。毕竟那头魔兽极其巨大,就连最高级的储物空间也塞不下这么大的魔兽,只能硬生生用法术将魔兽给带进不知山处。   “那是,什么?”   空灵、飘忽的嗓音响起,仿佛是世间最蛊惑的力量,让人恨不得将心肝挖出来满足他一切的欲.望。这道声音出现的瞬间,站在门口的几十人齐齐说道:“是数日前仙门出现的珍贵魔兽。”   再多的消息,他们也不知道。   他们不觉得这泄密有问题,更为能回答而狂喜高兴。仿佛血液,经脉都在为此沸腾,灵根都忍不住颤抖愉悦起来。   “找到了。”   那道声音自顾自地说道。   那如同蜿蜒巨大山脉的魔兽身体一下子就消失在众人的面前。   颜如玉想,他记得的。   他来这里,是为了帮一条鱼取回它的身体。   取走身体后,下一步是什么来着?   颜如玉迟迟不愿意想。   他贪婪地看着正在昏睡的男人,想伸手去摸摸他的眉眼,但是他难过地发现他已经没有手了。   手是什么?   是那细细长长的东西吗?   他似模似样地学着公孙谌的模样,凭空捏造出了一条胳膊。   那支棱在半空的胳膊灵活地上下舞动,然后心满意足地摸着公孙谌的脸,惨白的脸色逐渐恢复了血色。   啪嗒——   一滴灵髓砸在公孙谌的眼皮上。   眼皮微微颤动了下。   那条胳膊立刻做贼心虚地收了回去。   公孙谌慢慢睁开了眼,恢复了漆黑的眸子扫了眼周围,重新垂下眼,晃晃悠悠地站了起来。赤.裸光滑的背脊毫无伤口,从前硕大的豁口彻底愈合。在经脉内流动的灵气炙热滚烫,再不是先前的冰冷。   一步一个血印,公孙谌走出了颜如玉的视野。   可他还是能看见。   他看见公孙谌正摇晃着往外走,看见通道入口的几十人正蓄势待发,他们听到了内里的脚步声。那鲜活扑通的心跳仿佛就在颜如玉的耳边响起,遍布他眼前的,正是无数流动的色彩。   红的,是火系;蓝的,是水系;紫色,是变异雷系;青绿,是木系……   不同灵根,在颜如玉的眼中就是不同的色彩。   那些色彩,闻起来,很香。   颜如玉贪婪地咽了咽喉咙,下意识抓紧了手中的魔兽。   但是不能遇上。   颜如玉想,现在的公孙谌,很柔弱。   他心里充满了诡异的怜爱,就像是在居高临下看着世间万万物一般,这奇怪的割裂感让颜如玉忍不住晃了晃头,“回……”   他嘶哑地开口。   回来!   他在叫什么回来呢?   公孙谌站在光与暗的交界,冰冷的眼眸凝视着几步开外的地方。那骤然响起的惨叫声如此清晰,仿佛是为了他而奏鸣的曲调。   他顺利走出通道,走在了血泊之中。   几十具尸体倒在地上,大片大片的血液充斥着眼前,所有人都是一息毙命。   而且……   公孙谌低头,看着地上的尸体。   全部都失去了灵根。   他若有所思地抬头,回望着他来时的通道。   颜如玉满足地抓了抓魔兽。   他将色彩都收了回来,那扑通扑通的声音,也全部消失了。   “嗷!”   一道尖锐的嗓音横空出世,“你别再抓我了,你怎么还不来,等下,这时间……”   不对!   小鲸鱼战战兢兢地探出个脑袋,对上了那诡异的存在。   它颤抖着匍匐了下来,伪装的假象彻底崩塌,溢散出无数扭曲的人脸,世间最恐怖、最恶心、最丑陋的东西凝聚在一处,便是望之生厌的集合体。   这是它最根本的存在。   但哪怕是如此恶心的它,在看到这一刻的颜如玉时,都恨不得将自己塞回去。   这时间不对!   这时间线当然不对!   遇上灵气风暴,有一定的机会回到过去和回来,他想做的,就是将颜如玉送回到过去,同时将它的身体带回来。   重点在于“过去”!   可眼下这里,压根不是过去!这是已经消弭在历史长河中,本不该存在的另一条时间线!   历史长河滚滚向前,每一次朝前流动,都会将席卷吞没所有“当下”的时间线,只留下唯一的主干。既然“现在”的颜如玉没有经历过献祭,“现在”的公孙谌没有失去灵根,那已经统一的“过去”,就不会再有另一条时间线存在了。   可为什么……   它颤抖着,畏惧着,扭曲诡异的异物窸窸窣窣摩擦着,发出难听的尖啸。   它恐惧着眼前的存在。   只要他心念一动,霎时间就能将它灰飞烟灭。   世间万物都不会有任何阻拦。   它们怜悯,它们乖巧,它们不会拒绝他的任何想法。   就连魔兽在害怕的同时,却也止不住心里为止奉献一切的疯狂念头。   究竟是哪个疯子,解放了眼前的存在?   锵——   奇怪的剑锋鸣叫声,将颜如玉的注意吸引了过去。   他下意识要往前走。   小鲸鱼,或者魔兽却急匆匆地叫住了他,“您,您如果不尽快回去的话,这过于紧密的联系,或许会对真正的现世造成巨大的影响。”   颜如玉偏头看它。   懵懂的眼里是无视一切的漠然。   魔兽嘴里苦涩,却不想让自己真的在这里搭上命,他为幻境而生,因幻觉而活。在幻境里体会过太多的悲欢喜乐,尤其是之前它也曾经亲眼看过颜如玉度过的幻境,便立刻换了一个口吻,急切地说道:“您,公孙谌还在等着您不是吗?而且,因为您再继续插手影响这条不存在的支流,这个未来的可能,这个公孙谌,有可能会消失……那您要是不回去,岂不是都会产生不好的影响?”   魔兽说得颠三倒四,颜如玉也听得茫然。   但他的的确确听懂了“公孙谌”和“等着”。   颜如玉想了想,将那庞大的魔兽身体交给了它,空灵的嗓音透着不舍,“回,回去……”   他留恋地回头看了一眼。   重新有了人形。   …   公孙谌若有所思地看着底下烧成火海的牡华天宗,蓝叶舟的暴怒,颜辉的嚎叫,那惨厉的痛苦都远远无法满足他心里翻滚的恶意。   这是他曾经经历过的事情。   他慢慢抵住他的额头。   没有灭世白莲。   但是,他在意识海里发现了一缕安睡的纯白。   这纯白是如此奇怪,如此格格不入,一下子就将公孙谌沉浸在血海中的意识拉了回来。   这是他的过去。   也不完全是他的过去。   他感觉到了奇怪的疏离和扭曲感,像是隔了一层面纱在观摩着世间。   可这很像。   太像了。   仿佛过去的某个瞬间,他真真切切在这里感觉到了颜如玉的气息。   在这片已经殉了他的天地间。   公孙谌漠然看着已经搅和得乱七八糟的牡华天宗,却再无忍耐的想法。   他转身踏入不知山处。   那满山遍野的绿色逐渐褪.去,仿佛在失去了某个存在后,这条不该存在的时间线岌岌可危,开始逐渐崩塌,在崩塌的同时,又不断与现世该有的模样相融。不知山处一时满是绿意,一时充满冰霜,那无法稳定的形态,扭曲出了等待许久的灵气风暴。   那刚刚恢复的灵根竭力焚烧着目光所及,火海不断蔓延,吞噬掉所有相融的诡异之处。   毫不在乎灵气的公孙谌大笑着踏入灵气风暴,将那世间最恐怖之物视若无物,仿佛那只是把玩在手中的玩具。   他的身影消失在灵气风暴里。   所有维持着“异变”的存在都彻底消失,这条不存在的时间线顷刻崩塌,无形无边的伟岸长河拍出了少许浪花,一下子吞没所有的异数。   …   颜如玉感觉自己像是漂浮在半空中,又像是沉睡在深海里,身体的每一处都是软绵绵的,甚至偶尔一瞬间,他奇怪于自己为什么会有四肢,他不是应该……   他应该什么?   那诡异的感觉让他连觉都睡不好。   胳膊上好像有什么东西在挠着他,虽然力道很小,但是很痒,也有尖刺的痛,让颜如玉的意识一下子好像回到了身体,猛地睁开了眼。   眩晕的痛苦让他不断干呕,就像是整个意识被强行塞进了不合适的容器,难受得他连眼泪都流了出来。   有人将他温柔抱了起来,不管那脏污,用湿热的帕子清理他的脸。   手帕离开,大手一下下拍着颜如玉的后背,将他一点点从那诡异的感觉引导出来,熟悉的嗓音透着温和与担忧,“如玉,如玉……”   他一声一声地叫着颜如玉的名字,没有回答也不要紧,只是温柔地呼唤着。   直到某时某刻,颜如玉鼻音极重地嗯了一声,“……十七哥?”   他的声音很小,小得几乎让人听不清楚。   黑大佬应了一声,轻声说道:“回来了?”   他这话似乎意有所指。   颜如玉怔然了片刻,许久后才慢慢地点头,“回来了。”   这一瞬,他也捉摸不透那究竟是周庄梦蝶,还是真实存在,仿佛经历过了一场极其漫长的路程,走过了很远很远的路,险些迷失在了他乡,再也无法回来的恐惧感捕捉着他,让颜如玉不由自主地抱住了公孙谌,分明手指虚软,却死命抓着他的胳膊。   不知看了多久的白大佬冷冷地说道:“抱够了没有?”   颜如玉猛地抬头,脱口而出的话里满是惊喜,“莲容!你没事!”   若非公孙谌清楚那一刻脆弱到极致的颜如玉不是他能触碰的,他何以眼睁睁看着年轻的自己去安抚颜如玉。他倒也不是不清楚自己的脾性,这这时候容易唤不回颜如玉的神智。   但让他坦然接受,却也完全不可能。   他语气恶劣地嘲弄,“总不会像你那般,去救人,却连人都没有带回来。”   颜如玉刚醒,那思绪还未整理清楚,茫然了片刻,才想起来他好像……将那魔兽的身体带回来了,但是……但是白大佬呢?   看着颜如玉煞白的脸色,黑大佬冷漠看了眼素白公孙谌,抬手将小花精和小鲛人都塞进他的怀里,“别想太多,事情已经解决了。”   颜如玉:“什么解决了?”   黑大佬:“灵气风暴消失了,魔兽的存在也消失了。爆发的火山被御兽门都平息了。”   颜如玉有些恍惚,他这是睡了多久?   怎么醒来就改天换地了?   黑大佬的手指摩挲着颜如玉的耳根,温和地说道:“你已经睡了五天了。”   颜如玉:“……怨不得我手脚发软。”   他抱着两小只下意识去看白大佬,又看了几眼,最后忍不住说道:“你的灵根……”   他顿了顿。   下意识喃喃道:“不会疼了吧?” 第67章   颜如玉清醒的时间并不长, 没说几句话又睡着了。   室内陷入寂静,两个公孙谌都不说话。   慢慢的,有什么东西忍耐不住, 在死寂中发出一点点声响。   “他没事。”   两道冰冷如刀的视线挖在魔兽身上, 让它心里真真叫屈, 卑微地说道:“他还保留着神智, 没有任何威压, 身体没有异常, 意识海很安静。”   作为一只刚与颜如玉亲密接触过的魔兽,它对颜如玉的情况如数家珍。   让它畏惧恐怖的气息在回来的时候就消失了,它命苦, 被吓得哇哇乱叫后, 好不容易回到自己的身体待着, 就直接被阴森的黑大佬拽着尾巴拖了出来, 无数冰气化剑横在躯体上, 将它的所有死穴都钉住, 逃脱不得。它早就被颜如玉吓破胆, 再加上漆黑公孙谌去了它半条命, 如今它也只能如爬虫般趴在地上嘤嘤嘤。   那还不如面对颜如玉呢……虽然那位差点也泯灭了它,可是他好说话啊!   素白公孙谌语气薄凉, 幽冷地说道:“既然你误入了灵气风暴,身体丢失在过去……那又是怎么在那里与他相见的?”   他的声音虽冷,却是带着笑。   那笑意轻轻, 仿若刮骨。   魔兽嗫嚅:“这不可能, 这本来不可能……一月前, 我逃离了南华大陆, 趁着海势越过阻拦抵达了此处, 在将将要融入仙城时,被他们重新追上了。着急之下,偏有灵气风暴诞生,我误入了灵气风暴,自己悄悄暂居幻境里……然后,你们来的那一日,我突然感应不到我的身体了。”   每夜的大型幻境里,偏有素白公孙谌的幻境引起了魔兽的感应,再花费功夫去确定,魔兽便认为,他的身体遗失在了过去。   好在作为媒介的灵气风暴还在。   一道白莲砸在魔兽的硬皮上,疼得它嗷了几声。   素白公孙谌骤然翻脸,阴测测地说道:“将那蛊惑都收回去,再有,我就活着将你片肉喂给外面倒挂的那群魔修。”   魔兽,哦,其实它是有名字的,在漆黑公孙谌逐个逐个杀了满城藏着的魔修后,终于有魔修忍不住供了出来,它的名字叫梦兽。   取了个这么好听的名字,梦兽的实体却丑陋不堪。   它瑟缩在地上,缩小到只有胳膊大小,丑陋的皮肉上满是瘤子,挤满了坚硬的癞皮。这样丑恶的存在,盯久了却会猛然发现在眼中这玩意居然变成了自己最喜欢或者最想要的东西……这是它与生俱来的能力。   梦兽改不了,只能怯怯地将自己变幻做之前颜如玉说的那种叫鲸鱼的生物。   这上天入地它还从未看过这么奇怪的生灵……圆不溜秋的大脑袋和身体,再配上短短的鱼鳍,真是不懂,那嘴巴的牙齿倒是锋利,可能顶什么用呢?   在深海一个照面就给其他的妖兽给吞了。   梦兽变作小鲸鱼后,勉强能入眼了。   见两尊煞神不说话,便苦哈哈地将自己知道的事情和盘托出。   梦兽回归身体,是好事,也是坏事。   它的意识魂魄在外随时都可以跑路,只要有生灵活着能够构筑幻境,它就能继续存活。但是带着身体就不方便了,不过抗造倒是真的。   等它说完后,漆黑公孙谌看了眼在床上睡着的颜如玉,方才随手布下的小法术让他压根不受这对话干扰,睡得正是香甜。只是脸色稍显苍白,没有血色。   漆黑公孙谌:“不是过去,却在过去。你有什么想说的?”   两个公孙谌难得能平和对话。   素白公孙谌手里把玩着一朵跳动的焰火,漫不经心地说道:“不是我的过去。”   蓝叶舟的年岁看起来微妙有点不同,牡华天宗也是。   但是……   黑与白对视一眼。   梦兽浑然不知它的话透露出多大的危险。   它自述那是一条不该存在的时间河流,只是在某个瞬间被意外重新打开……可在素白公孙谌的过往,那些事情基本上完全相同。   颜如玉被献祭,蓝岚骗取了灵根,公孙谌埋在不知山处,灵池为其重塑灵基……   素白公孙谌冷笑了一声,阴鸷的眼神看向昏睡的颜如玉。   “他怎么不将那些人全都恁死?”   这是个出乎梦兽意料外的展开,这……   它小小声地说道:“那时候的‘他’是不同寻常的,是有现在的他过去,才勉强维持了足够的人性。如果没有这个因素的话……”   那“他”只会更纯粹,更淡漠,压根不会关注世间的一切。   “错了。”   漆黑公孙谌慢吞吞地说。   此事可以说与他无关,因为他已经避开了那会发生的时间。可更是因为旁观者清,所以他看得明白。   “如果按照疯子所说,除了少许不同,一应事情的变化都是相似的。那条线发生的事情,在疯子身上也必然发生了。”   漆黑公孙谌冰凉的语气让梦兽小鲸鱼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可那不应该……”   它喃喃自语。   如果……如果“他”带来的威压,真的与那东西相同,那已经溶于天地间的“他”怎么可能还拥有着人性!   素白公孙谌古怪地笑起来。   “你说得没错。”   他拖长着嗓音,幽凉地说道:“如果当年不知山处只有我的话……那又是谁能操控灵髓,剥离驳杂的灵根?”   毕竟牡华天宗将灵髓弄出来时,可从未想过将它们再分开过。   他们也没有这能力。   “那便是下一个问题了,”漆黑公孙谌清冷地说道,“你又是怎么知道这么多的?”   小鲸鱼听到这句话的瞬间,皮紧了。   …   颜如玉好困。   他困得懵逼,感觉连意识都发僵,泡在了软绵的水里。   香甜的味道让他身体的某一部分非常快乐,他甚至满足于此,不愿意睁开眼。直到那味道渐渐退去,冰凉与炙热循环往复,最后覆盖住身体的便剩下令人舒适的温暖。   他不再忍受,挣扎着从梦里醒来。   说是梦,其实颜如玉什么都想不起来,只感觉那应该是个美好的梦境。毕竟他在梦里好像吃到了非常美味的东西,等他勉强睁开眼的时候,还忍不住回味那味道。   他半睡半醒地翻了个身,觉得背部有点硌得慌。   颜如玉受不住坐了起来,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眼睛还没睁开就软着声说道:“蓝,不要拽着我的袖子。”   这袖口沉甸甸的一坨,嚯,让人连胳膊都抬不起来。只有小鲛人喜欢大半夜爬他的床睡觉。   “您叫错人了,我不是蓝。”   这声音可熟悉了,颜如玉睁开眼,藏在他袖口的不是小鲛人,而是一尾鲸鱼。   颜如玉沉默了半晌,“这里是哪里?”   他且闻着,人已经开始打量周围的地方,只是越看越熟悉。   梦兽讪讪地说道:“不知山处。”   熟,可真熟。   能不熟悉吗?   他刚刚还从中遭受了一回痛苦的磨难,只是意识有些朦胧,记不清楚全部的事情。但唯独有一点,他记得异常清晰……他看到了公孙谌。   颜如玉按住眉心。   而他自己在那一刻……似乎完全失去了控制,变作了……变作了另外一种奇怪的意识?   那一刻,他仿佛能够掌控世间之一切。   他坐在干涸的池子里沉默了半晌,回想起睡梦里香甜的味道,吓得立刻爬起来,“这里……全都是被我吸干了?”   他现在有空去回想之前在“另一条时间线”做了什么。   他好像将几十个人的灵根都抽出来了……再看着这光滑得要命,就连水声啪嗒都不再有的池子,颜如玉忍不住干呕了几下。   小鲸鱼奇怪地说道:“您为何受惊?它们可是高兴得很。”   颜如玉苦着脸,捂着肚子在池底来回走动,“谁会高兴?谁会乐意自己的灵根被剥夺?那可是要命的。”   小鲸鱼:“那本来就不是他们‘自己’的东西。”   颜如玉觉得这尾鲸鱼的话另有深意,只是此刻他先压下心里的奇怪不说,“我们怎么回了牡华天宗?”严格来说,他们刚刚离开牡华天宗不久,这转身又回来,总让颜如玉蓦然升起一种不妙的感觉。   很快,小鲸鱼就帮着颜如玉证明了他的预感。   “公孙谌不想忍。”   颜如玉沉默。   “……哪个公孙谌?”   小鲸鱼笑嘻嘻地说道:“您觉得呢?”   哪里来的哪个公孙谌?   从头到尾不都是只有那一个吗?   自然是黑与白皆不想容忍。   小鲸鱼语气幽幽。   “您就从来都没有想过,为什么白的公孙谌在揭开镇压后,黑的公孙谌也会得到相关的记忆呢?您有没有想过,或许从头到尾都是一个闭环……而连接点,就在您身上。”   颜如玉已经走到了池边,手脚并用地爬了上去。   他很平静。   “鲸鱼,你来自南华哪里?入梦来?”   小鲸鱼轻声道:“我诞生于南华入梦来的苍树之下。”   是化外之物孕育出的第一颗种子。   …   颜如玉一步步走出了通道。   在他穿越界限的瞬间,他眼前恍惚再现了之前公孙谌的影子,只是很快被他甩开,注意到了两者的不同。现在的不知山处是被彻底毁掉后的冰天雪地,他赤.裸着脚站在雪中,却没有感觉到半点冰寒。   这对于他之前的身体,压根是不可能的事情。   颜如玉掐了自己一下,轻微的疼痛让他放了心。   至少还是个人。   他道:“你身体怎么样?”   小鲸鱼僵住,原本是不错,但是被漆黑公孙谌削掉了一小半,被素白公孙谌又烧掉一点,那败家的还压根不打算去回收,直接全便宜了海底那群怪物。   “还好。”   心疼,但不敢说。   颜如玉出了雪山,在不知山处没有感觉到异样。不知黑白大佬究竟去了什么地方,从小鲸鱼的话听起来,那真的很不妙啊……   心神一动,一只庞大的魔兽平地而起,顶着颜如玉大步流星往前走。   颜如玉一惊。   他刚才那瞬间虽然确实有想要召只魔兽来代步,但是这么快得不过脑的速度……   “出不去。”   小鲸鱼连忙说道:“就,你想要出去见他们吗?”   “什么?”   颜如玉下意识问道。   小鲸鱼:“他们将你放在这里是为了让你休养,却也是为了将你关在此处。”   此刻,不知山处已经是进不来,也出不去的状态。   除非……   它的语气听不出来是蛊惑还是引诱,轻轻地说道:“只要您愿意,它们都会为您的意愿而动。”   沉默片刻,颜如玉一巴掌抽在了它的脑门上。   “在瞎想什么?”   小鲸鱼委屈:“我没有在瞎想,是您没有想过去解放您的力量。”   颜如玉淡淡地说道:“解放后呢?我还是我吗?”   小鲸鱼语塞。   那份强悍……不,那不应该称之为强悍,那是与生俱来的本能,想要匍匐在他的脚下,恨不得连心肝都挖出来双手奉上的狂热,它已经体会过了不是吗?   但在那狂热之下,被膜拜的“人”,又还是人吗?   那是天,那是地,那沉浸在万万物中的意识,绝不会是人。   颜如玉叹息着说道:“还是与我说说,大佬他们究竟做了什么吧。”站在边界上,他几乎一伸手,就能够触碰到外面的节点上,他在魔兽的大脑袋坐了下来。   这魔兽的个头可真大,是顶天立地的那种强大。颜如玉坐在它的脑袋上,看着它一晃一晃往回走,听着小鲸鱼心不甘情不愿地说道:“那个白的公孙谌对整个牡华天宗知之甚详,整个牡华天宗不就是屹立在一处勾连内府的大阵上吗?   “只要阻止仙门大阵的开启,我就有了用武之地。”   有个知己知彼的敌人究竟有多可怕?   想必最近牡华天宗已经深有感触,却死活纠不出来问题出在哪里。   颜如玉:“你的幻觉?”   小鲸鱼自得地说道:“牡华天宗有着这么多人,只要有一个意识不够坚定,被我找到了空隙,我就能逐步侵占整个仙门……”   当然前提是没有仙门大阵。   它是拿那仙门大阵没有办法的。   颜如玉:“你将什么塞给他们了?”   小鲸鱼嘿嘿笑起来。   “我只是寄宿在那些有过枉死亲人朋友的人心中,在他们的意识海里埋下一颗怀疑的种子罢了……只是我没想到这些种子长成的速度这么快……”   也没想到,他能看到这样的盛景。   也是。   牡华天宗能和入梦来合作,会是什么好东西呢?   就连它的存在,不也是踏遍鲜血溢满恶意,才得以诞生的吗?   颜如玉摸着魔兽脑袋的手指停下,他这一次陷入的沉默,比之前还要久。小鲸鱼不由自主去看他,打量了几眼后,它猛地僵住,悬浮在半空中的身影一下子倒着跌下来,狼狈地露出了原来的模样。   只是受公孙谌之前的束缚,哪怕他露出了原来的模样,却也还是小小的。   然此刻梦兽压根无暇他顾,整只兽颤巍巍地将自己蜷缩成一个球,让那些瘤子癞皮都裸露在外,瑟瑟发抖。   颜如玉……   那还是颜如玉吗?   它想。   它再一次感觉到了让人胆颤心惊的气息。   胸腔内的心跳声狂躁得仿佛要跳出来,却连害怕都表达不出,只能怯懦地低下头。他……祂的存在,是一切有形与无形的终点,没有任何东西能比梦兽这凭借苍树诞生的种子最能体会到永恒不变的寂灭。   颜如玉重新睁眸,所有的情绪从他的眼底褪.去,只余下浅浅的黑色。   无情无绪,冰霜雪冷。   此刻的颜如玉,娇艳美丽得让人移不开视线,却也冷漠冰凉得让人不敢直视。两种诡异的触感纠结在一处,无形间扭曲着他身边的生灵。   这是颜如玉第一次主动、也是尝试让自己陷入这种状态。   而那一瞬间所有的意识就远离了他,先前的担忧,焦急,无奈等种种情绪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他天生就该供奉在那神座上,成为无情无欲的泥塑神像。   仍然有一丝牵挂。   他想起了温暖,想起了雪白,想起了薄凉的黑……想起了公孙谌。   冰冷的眼珠子微动,一闪而过的挣扎。   颜如玉开口,空灵悠远,仿佛是天外之音。   “我要,他们,都知道。”   他们是谁?   知道什么?   那一刻的所思所想,也只有颜如玉才清楚。   旋即,颜如玉吐出一大口鲜血,整个人飘飘从魔兽头上坠.落。   小鲸鱼惊得弹起来,那巨大魔兽的动作更快,小心翼翼地伸手将那摔落的薄薄身影接住,紧接着双手捧起靠在了胸.前,将整个身体都弓起来,   是最珍惜的姿势了。   …   整个牡华天宗占地有多少呢?   或许就连牡华天宗的门人自己都说不出来。   整个仙门生活着不知几多人,有些人在这里出生、长成、结婚、老去……终其一生都不曾离开过牡华天宗的掌控。   那比仙城、比其他的门派还要广袤的领域,那让无数人羡慕的仙门大阵,曾经在数万年间庇护着这古老大派持续至今。多少年来,尽管曾经遇到过几次颠簸,这艘巨船却从未有过颠覆的危机,尤其是在近万年间稳稳行驶。   有多少人以为,这般盛景,只会长长久久的维持下去?   当他们看到虚空燃烧的焰火,只当做是蔓延的彩霞,当他们看到冰霜万里的霜白,只以为是灵气外溢,这一刻,许多事情早就注定。   一个古老屹立了数万年的庞然大物,究竟要怎么瓦解?   自然是从内部瓦解,才最具趣味。   腐朽、恶劣、血腥、烂在根底的肮脏直接掀开裸露在蓝天下时,一叶障目的人仍旧会为其辩白。可若是一切都由自身而起,那才是最有意思的盛况。   小清净洞天,华荣玉匆匆赶往主楼。   他们的师长、他们的家人都在那里。   尤其是他们老祖。   华荣玉急声地说道:“弟子华荣玉求见老祖。”   她是老祖的弟子,却也是老祖不知多少代后的子嗣。   顷刻,苍老的声音从楼里传来出来,“何事?”   华荣玉道:“老祖,小洞天出事了。许多弟子跟发了疯似的开始自相残杀,如今师兄已经带人去阻拦。可是……可是过不多时,就连师兄也发了疯,回过头来屠戮自家兄弟!”   这等变数实在奇怪,老祖出了楼阁,是个岁数有些大的老者,“在何处?”   华荣玉垂下的眼里露出一丝狰狞。   “在这里!”   她的手里不知何时握着一道法器,在话音未落就已经触发,在这么短的距离直接朝着老祖的命门而去。   老祖脸色大变,然他的修为比华荣玉不知高上多少,险之又险地避开了法器的袭击,双手不知何时勾起了两道发亮的弓线,差点就遭了殃。   他大怒,暴虐的气息直接将华荣玉压垮。   接连呕血后,华荣玉虚弱得几乎说不出话来。   小清净洞天的老祖异常生气,可是华荣玉曾经是他最疼爱的后代,再想她之前说的话,狠厉地说道:“荣玉,你这是要背叛华家,背叛仙门吗?!”   华荣玉趴在地上,鲜血横流,眼见着就活不长了。   她呵呵笑了起来,边笑边吐血。   “老祖啊……这些年,您真是活糊涂了吧?您说这话,是没想起来,华家如今的身份地位……究竟是用什么换来的吗?!”   这种自.杀般的袭击,在牡华天宗不断发生。   有得手的,也有失败的。   有互相残杀的,也有茫然无措的。   倏地,原本合该是个井井有条,屹立在整个大陆顶端的仙门眨眼陷入混乱中。   有那茫然不知的,如颜家手足,颜虹劈手夺走了一个袭击他的门人,纳闷地说道:“你们是发疯了吗?为什么要对自己人下手?”   “自己人?”被捉住的门人啐了一口,恶狠狠地说道,“谁与你们是自己人!将我姐姐还来!”   颜虹更是奇怪了。   他记得这个人。   这人的姐姐是进了内府的一位修士,天赋算是不错。但是早在几年前就在做仙门任务的时候陨落了,那起因经过,都由负责处理的修士告知了亲属家人,怎么会在几年后,又重新追讨此事?   待颜辉将自己的困惑一一道出,那男修士的脸色更加扭曲。   “你们就是用这样的借口敷衍我们!我都、我都亲眼看见了!我亲眼看见了那些人是怎么将我姐残忍杀害,又将她的灵根用诡异痛苦的方式剥离出来!动手的人……动手的人,就是康红柳!”   康红柳这三个字砸进颜虹的耳朵,不由得让他怔愣了片刻。   但是很快,他就将这胡言乱语的人打晕,然后收押了起来。整个戒律堂的人忙得不行,因为不是一个人出事,不止一个地方出事,他一路赶回碧落主峰的路上,遇到了一十三次袭击,其中有八次就是为他而来,说是杀不了康红柳也要杀他泄愤。   颜虹的心越来越沉。   等他抵达碧落主峰时,出乎意料的是,颜霁也在。   她的脸色有些惨白,浑身是血,不过看起来都不是她的血。   颜霁:“我见出事,回来救颜竹。”   颜竹就站在她的身边,忍不住说道:“二姐,我没事。”   颜霁冷冷地说道:“没事,那我过来时看到你脖子上的伤势,是怎么回事?”   颜竹语塞。   那也确实怪不了他啊!   他原本将自己关在屋里,自从龙丘灵下葬后,他就不再见外人。可是不知何时起,颜竹总觉得焦躁不安,像是有什么在提醒着他。   外面也响起了动静,聒噪的声音越来越大,他连打坐也安不下心,便出了门去。   岂料刚出门,一个与他熟悉的修士就扑过来杀他。   颜竹:“他是父亲刚收入门下的弟子,我哪里知道他会莫名动手。”   只有在亲近的人面前,颜竹才会稍稍放下他的架子,露出那一点郁闷的小脾气。   颜虹闭了闭眼,将他一路过来的遭遇都告知了颜霁和颜竹。颜竹的反应是最大的,他和康红柳虽然没什么关系,但是康红柳一贯以爽朗大方、温和可亲的面容示人,自己的修为又足够强大。   她还是整个碧落主峰的大师姐。   曾经还有人认为康红柳和颜虹日后有可能结为道侣。   颜霁慢慢说道:“我在来的时候,红雨在我面前自.杀了。”   红雨是颜霁在仙门相熟的朋友,可以说除了家人外,红雨与她的关系最亲近。可红雨在两刻钟前就这么死在她的怀里,“她说,今晨醒来,不知为何心中痛苦难忍,走到窗边,便浮现出无数奇怪的画面……那是关于……如何残忍杀死她父亲的画面……”   颜霁抬头,紧盯着颜虹。   “大哥,你告诉我,此事你究竟是知情还是不知情?”   颜竹猛地抬头,先看向颜虹,再看向颜霁,最后又落在颜虹的身上,闪烁的神色透着些阴沉。   颜虹沉默半晌,苦笑着摇头。   却是说起了别的事情,“你们可还记得,在几十年前,尘客行还没死的时候,我被父亲派去检查某个地方?”   这样久远的事情提起来,饶是耳聪目明的修士,他们两人还是花了好一会才想起来。   颜虹:“那时候因为‘那地方’出了反扑,按照父亲的意思是,那里的禁锢有些失效了,所以要巡查一番。那里确实有些崩坏,但是大体上并无出现问题。只是我在那里……曾经看到过在仙门命阁里,应该死去的人。”   牡华天宗会为所有进了内府的修士制作命牌。   有命牌,便意味着这人活着。   命牌开裂散去,就是此人陨落。   千百年间,大家都是靠着这个法子来判断仙门可否有人出事……可谁会想到,有那命牌碎裂的人,实际上并没有死呢?   颜虹:“我那时觉得奇怪,但是回来就直接是不知山处的大典,我忙得脚不沾地,甚至无暇去探听藏书阁大火的事情,而后就是不知山处出了变故,如玉失踪,几百个修士陨落在那里……但是随即东游的变故消失了,‘那地方’的禁锢稳定下来,父亲……父亲也很高兴。”   颜霁忍不住说道:“他怎能高兴?”   颜虹喃喃道:“是啊,父亲怎么能高兴呢?死去了几百人,说是南华大陆的魔修屠戮的……可魔修是怎么进来的?为何南华真的有魔门承认了?为何……为何父亲待如玉的态度,总是那么的不同。”   最后那句话,让颜霁和颜竹两人心神一动。   颜虹道:“这一次的事情,你们要问我,是不是父亲干的。我不知道。但是你们要是问我,父亲与此事有没有关系……”   身为长兄的他流露出一丝苦涩。   “那必然是有关的。”   奇怪的幻影,所有人异口同声的解释,让人难以理解的屠杀,康红柳的诡异……与这漫天的虹光一起,都让整个仙门彻底动乱起来。   不止是碧落主峰,不止是一个地方,也不止是有内府……   这种虚幻的假象爬生到了每一处牡华天宗存在的角落里,让所见之人无不信任至深,彻底投入了狂热的复仇中去。   白霜红焰出现时,当然有人反应过来。   几位脉主第一时间赶往掌门蓝叶舟的位置,却发现他的人并不在仙门内。身为掌门,时常呆在仙门才是应有之举,可偏偏在这个时候,蓝叶舟却不在!   这诡异的事情,引起了几位脉主的注意。   仙门最近出的事情如此之多,蓝叶舟怎么可能不不在仙门内?!   然这天上地下的变化,他们早就吩咐下去各脉各洞天都要将屏障竖起,启动大阵阻挡。   可这不够。   开启仙门大阵,才是最紧要的。   可开启仙门大阵的关键,在于掌门。   蓝叶舟究竟去了何处?!   他们各自带人,也约有几百之数,正要赶往各处将事态稳定下来,但见公孙谌站在素白干净的仙鹤上,不疾不徐的嗓音透着清冽的笑意,“这是赶哪儿去?”   他的出现,如同是给诸位脉主浇下一桶冷水。   “你怎么……”   眼下的公孙谌,难道不应该在御兽门下的仙城吗?!   他的手中握着一把箫,少有人听过他吹奏,只是有幸得见的人都说,那便如同天上来。那一幕,那一卷的描绘,正是在最初戳中颜如玉的画面,便如同当下,数以千计的仙鹤翩跹围绕在他们的周围,素净的白色覆盖所有的视野,只余下那纯粹的黑色。   “尔等,还是留下罢!”   蓬立云气笑了,“这般大话,你一个刚踏上入魂的小儿,又怎敢说得出来?”   他们的年纪比公孙谌不知道要大上几轮,就算只是一个零头,公孙谌都是比不上的。如今在他们面前大放厥词,简直是可笑至极。   漆黑公孙谌轻柔地笑了。   笑声里,唯有肃杀。   …   蓝叶舟其实是所有人里最快发现问题的人。   毕竟,他可是整个仙门的掌门。   当他被无形的牵绊扯动心神的时候,他下意识就去检查仙门大阵。   没有反应。   这是这么多年来,蓝叶舟第一次切实感觉到了惊慌。   牡华天宗的仙门大阵如果出事,那仙门必定遭受无穷灾祸。可是这基本不可能!莫说牡华天宗的地位和实力,就算是仙门叛乱,以各个脉主的力量,他们怎能挡不住呢?   再加上……   他们这近万年来一直在做的那件事。   只要那些血尸还存在,他们都不可能会出事。   这绵延了不知多少年的信心沉积到了今岁,虽然屡次被动摇,可蓝叶舟不以为意。气运这东西起起伏伏,总有摔落的时候,牡华天宗这数万年间,曾经遇到过的事情也不在少数,可只要能及时处理,度过并不难。   可这一回,蓝叶舟在明知道这点后,却还是忍不住往伽罗山去。   伽罗山,是牡华天宗一处寂静之所。   也是最神秘的地方。   藏在内府深处,几乎无人能知的地方,坐镇着仙门们不知道生活了多少年的老祖宗。   已经不知道有多久,哪怕修炼到了踏境,可大圆满就成为了修士们的终点,始终无人能够突破最后的境界,成为破虚修士。   倘若不是在流传的经书记载中,的确多个门派都有破虚的记录,或许会有人认为破虚这个境界并不存在。   因为始终无人能够抵达。   那些已经卡在踏境大圆满无数年的修士,在即将看到自己寿元尽头的时候,要么就选择殊死一搏,尝试着突破最后的关卡,要么就是会选择一处地方让自己沉睡,在长久的沉睡中减慢流逝岁月对腐朽躯壳的时间冲刷。   这些老怪物的选择是贪生,却也是为了给仙门留下一道最后的牌。   如果真的有威胁到仙门的大事,届时仙门的掌门可以选择将这些老不死唤醒,乃是仙门最后的防线。只是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他们绝不会这么做。   毕竟每一次唤醒这些老祖宗,减缓的时间冲刷都会加倍侵蚀,有些老祖宗在醒来解决事情后便当即消散在天地间。   蓝叶舟自认为此刻的事情还未到那个程度,可是为了检查仙门大阵的核心,也是为了心中莫名的不安,他第一时间抵达了伽罗山。   仙门大阵的核心,也在此处。   只是蓝叶舟到的时候,有人比他还要快。那道苍白的身影几乎在最近成为他的噩梦,让他在看到的瞬间,就忍不住勃发的杀意。只是等他看清楚公孙谌的所作所为后,原比之前还要狂啸的恐惧让他脱口而出,“竖子尔敢!”   素白公孙谌好生无聊,抛洒火花跟绣球般在地上滚动了好几下,跳动着爬进了一处洞穴。   像这样的洞穴,伽罗山有一百多个。   这里是整个牡华天宗灵脉最多,也是灵气最浓厚的地方。化精修士要是进了这里,这般浓烈的灵气能在第一时间挤爆他们的经脉。但这样浓厚的浓度,也只能勉强维持住那些老不死的需求。在被重重阵法与棺材庇护的老祖宗们并不能感知外界的变化,除非是按照秘法一步步解开封印,不然就像公孙谌那抛进去的异火,只会吞噬掉他们最后的生机。   在伽罗山脚下的平地,已经碎裂了十几具棺材。   蓝叶舟自然要发了狂。   可那句话,却让公孙谌不知为何阴冷笑了起来,面容扭曲之下,只会是比蓝叶舟更加疯狂的恶意,“你这句话,如今听起来,还有些怀念。”   一具棺材蓦然从洞穴弹了出来,砸在公孙谌的面前。他脚尖踢开棺材,滚落出来的腐朽人体踩在他的脚下。   他勾唇笑了一下,又猛地面无表情踩碎。   阴晴不定的心情,变化莫测的情绪,让那扑落下来的炽热火焰显得愈发癫狂,烈火爬行在他的衣襟上,却半点都灼烧不到他自身。公孙谌轻巧地弓起手指,一团小小的异火在那里冒了出来,像是在像蓝叶舟示威,又像是在给公孙谌撒娇。   “哈……”   公孙谌便又笑了。   他眉眼微弯,看着蓝叶舟说道:“蓝掌门,你可听说过,凡人有种东西,叫烟火?”   他话音刚落,身后的伽罗山疯狂响起爆炸的声音,一下下弹射的火焰直冲天上,当真如同绚烂的烟火一般,只是转瞬即逝。   蓝叶舟目眦尽裂,气得整个身子都在打摆!   这可是整整一百多位踏境大圆满的修士,而且还是那活了不知道多少年的老不死,每一个的存在都极其珍贵,这一眨眼就将仙门几千年的努力化为乌有。   气到极致,蓝叶舟的情绪反而冷静了下来。   他冰冷地看着公孙谌,“你想在牡华天宗截杀我,或许会是你此生做过最后悔的事情。”   素白公孙谌哈哈大笑,笑声里满是癫狂。   “蓝叶舟,我此生后悔的事情,不止一桩一件。可唯独,不会是此事。”   他的语气骤冷。   “你该死。”   诡异的是,这是两个人一起说出来的话。   蓝叶舟的身影在原处消失,一下子落在半空。   确实不止是一人。   有一人驾鹤而来,血腥味扑面而来,浓郁得仿佛刚从尸山血海归来。漆黑的衣服几乎看不清楚他究竟染上多少血液,却看得出他面色的苍白冰冷。   漆黑公孙谌漠然地看着蓝叶舟。   座下白鹤展翅而飞,素白的翅膀之下满是蜿蜒的漆黑,是擦不去的血腥。 第68章   置之死地而后生, 这是蓝叶舟的倚仗。   牡华天宗的掌门在掌握权柄的那日,同时也会接管掌控仙门大阵的核心,只要他仍然是牡华天宗的掌门, 只要他的手中还有核心, 在牡华天宗所属的领域内, 很难能彻底杀死蓝叶舟。   哪怕他真的濒死, 都会在瞬间汲取治愈的灵气重新活转。   这是整个仙门的馈赠。   也是承接掌门后, 历来的牡华天宗掌门都很少离开仙门的缘故,这就是他们最大的保命凭仗。   所以他对公孙谌所言非虚,想要在牡华天宗的地盘上杀了他, 并不容易。   然第一个照面,蓝叶舟就体会到那种恐怖的感觉。   实际上蓝叶舟心里惊涛骇浪,隐约有了一个猜测。   他对公孙谌确实有所谋算,只是那些东西从未真的实施。之前想要与公孙家联姻, 也是为了以后能够将公孙谌这个人握在手中,因为公孙谌出面拒绝, 此事也就没有了后续。   可蓝叶舟会盯上公孙谌, 除了他那一身令人惊艳的傲骨之外, 最让他不敢掉以轻心的却是那一张脸。蓝叶舟永远不会忘记当年那个放肆狂纵的男人烧掉藏书阁的那一幕……   尽管公孙谌确实毁掉了所有人的魂魄,没有留下任何的印记, 可是牡华天宗能够在大陆上屹立这么多年,还是有些手段的。   从得知此人与现在公孙家举世扬名的少年修士相貌几乎一模一样之后,蓝叶舟在几十年前, 就已经有所猜测, 只是那只是猜测, 并无佐证。   只是近来, 这佐证一桩桩冒出来, 容不得他有侥幸。   或许这件事就是如最开始他们所想象,是有人在刻意报复,只不过那个报复的人并不是活在当下,而是从不知多少年之后的未来而来。   蓝叶舟并非是无缘无故有这样的猜想。   在不知山处,常年都有灵气风暴在肆虐。而灵气风暴会引发的变故,身为掌门,他知道得一清二楚。   只要将这两者联系起来,蓝叶舟就有了八成的把握。   可有一桩事情让人无法理解。   为何能存在两个公孙谌?   为何公孙谌没有遭受任何伤害?   如若改变历史是这么简单的事情,那任何人都可以冲到灵气风暴里将自己抛往过去,只要在过去解决掉一切事情的祸根,从此安枕无忧。   可并非如此。   所有曾经因缘巧合出现在过去、然后又试图插手改变过去的人,都以自己惨烈痛苦的下场昭示着玩弄历史是一桩多么恐怖的事情。   就算是蓝叶舟这么疯狂的心态,也从来没有试图去干过这样的事情。   入梦来那边,据他所知曾有几个不畏生死的魔修曾经试过。   最后的下场可以说比死还痛苦。   天道之下,历史长河的每一桩改变都会被记录,都会被盯上。该来的总会来,该背负的悲惨永远抹除不掉,所以蓝叶舟才无法理解,为什么现在公孙谌还能好端端站在这里。   而且一分为二!   “这不应该!”   蓝叶舟阴冷地说道。   他深受重伤,从濒临死亡的痛苦中回来,已经是第三回 了。   只有跟他们对上,蓝叶舟才体会到曾经与公孙谌为敌那些人的痛苦。公孙谌此子的天赋,实在到了一个让人为之疯癫的地步。他仿佛能够吸纳所有的优处,出现过一次的错误绝不重复,哪怕在激烈的战斗中也能够在瞬息就洞察对方的弱点,直冲命门而去。   而且一黑一白所擅长的又是截然不同的两种风格。一个爆裂如火,一个冰冷如冰,与他们的灵根恰似相似。   最重要的是……   他发现身为大圆满的他,居然抵抗不了两个修为应该在入魂期的修士!   蓝叶舟最近刚刚突破最后的关卡,乃踏境期大圆满!   这是整一个大境界的跳跃!   如果入魂期修士能这么轻易就打败一个踏境大圆满,那这么多年对于境界的评价就真是荒谬可笑!   公孙谌,公孙谌……此子究竟还有什么隐秘?!   蓝叶舟跌落在地,吐出了几口血。   漆黑公孙谌冰凉地说道:“原来他至今还没有发现。”   素白公孙谌看着蓝叶舟的眼神已经是个死人了,“像他这样的蠢货吗?如果他早就发现的话,就不会时至今日还按兵不动,压根不知道究竟错过了什么。”   他带着最深沉的恶意,薄凉说道:“气运到达了巅峰再重重跌落下来的残酷,才不过刚刚开始。”   …   猛地一声炸裂,将颜如玉从昏迷的状态唤醒。   这已经是他最近第不知道多少次昏迷过去,醒来的时候手脚发软,但精神头还算不错。或许是因为他上一次昏迷时吸收的那一池子灵髓,只是再想起来,颜如玉还是觉得有点作呕。   正当他坐着揉脑袋的时候,一只丑八怪从魔兽的指缝爬了出来。   颜如玉沉默看着这只奇丑无比的东西 :“……还是变回鲸鱼的样子吧。”   无语凝噎。   他虽然猜出来小鲸鱼表皮下必然是个外貌丑陋恐怖的存在,但是猝不及防之下看到原来的样子,还是忍不住怀念小鲸鱼的憨厚可爱。   这世间也真是奇怪,越是强大厉害的魔兽就越是丑得无法容忍,就跟现在正抱着他的这只魔兽一样,虽然看起来高大威猛,可实际上细看却是容易让人掉san值。   小鲸鱼恢复了原来的样子,甩着尾巴在半空中游动,“您现在是打算……”声音非常小心翼翼,甚至比之前更透着尊敬,显得异常卑微。   颜如玉想起梦兽的能力,“现在的情况……”   他有些担心颜家人,但是对自己的手足又有足够的信心,觉得他们不至于出事才对。   小鲸鱼仿佛知道颜如玉想要什么,立刻回答,“颜虹他们几个都没事,只不过现在已经越来越混乱了。您之前……现在外面都乱成一锅粥,已经无法控制,尤其是那些修士都从您的能力中窥探到了自己的亲人,究竟是怎么死去的……”   这是牡华天宗的另一个隐秘。   整个仙家门派所有人,谁能认得全呢?   来来往往这么多年,修士们能认识不到百分之一的门徒,就已经实在厉害。更有住在内府,却从此生到死不曾相见的人修士。   这对于一个庞大的仙家门派来说极其常见。   门派之内自有仙盟任务,也有接下外面的任务,这可以算是历练,也权当是另外一个生财之道。既然是任务,有简单的,也有极难的,有顺顺利利解决的,也有陨落任务之中的。   这些不过是牡华天宗日常的一点点变数,藏在繁杂的运转之中,压根无人在意那些渺小死去的人。   死得默默无闻,死在了寂静无人之处,死得不值,死得痛苦。   颜如玉遥遥看着他们之前离开的通道,那些灵髓从何而来?那些灵根从哪里剥落?这世间总会有一些天赋限制,无法达到高阶的修士,他们如同工蜂一样在仙家门派内忙忙碌碌,又被榨干最后一丝利用价值而死。   就连死亡,也不得安息。   颜如玉闭了闭眼,脑中回忆的却是那血腥的记载。   如何残忍伤害,如何剥离灵根,如何将一切扼杀在无声中,如何借此谋取福报……这些一点一滴汇聚而成的劫难,滋养着牡华天宗,却是这个庞大仙家门派运转下滋生的绝望。   这些被藏在隐秘晦涩之处的肮脏再度被抛出来的时候,便直接撕裂了牡华天宗看似稳定的根基。踏足修仙一道,再如何清心寡欲,谁人没有几个亲朋好友,谁能真正动心忍性,全然不动容呢?   而每年无声无息消失的数量,又何止十个百个!   颜如玉所做的,不过是在柴山上放了一把火。   而这一把火,在顷刻间就点燃了这一整座腐朽尸山。   “他们现在在何处?”   颜如玉问道。   小鲸鱼将位置告诉了他。   颜如玉并没有多加等待便直接摸了摸魔兽的手,魔兽随心而动,立刻就带着他穿过了那道看似束缚,实则并没有什么用的限制。   一头巨大的魔兽突兀出现在了仙山之中,附近有不少修士注意到了这怪物的出现,只是在满心满眼的复仇中,他们甚至只来得及分出一眼关注,那魔兽就直接消失不见了。   这头魔兽的速度很快,只不过脚步一踩就直接穿过了十几座山。几次跳跃,就已经穿过了三四个阵法庇护的洞天。这些阵法对它没有什么作用,砸在皮肉上,不痛不痒。虽然大型魔兽出现的消息在第一时间就传回了高层,可是如今又有谁来得及去阻止这件事情呢?   仙门高层自己,本也是分裂。   尤其是在那几个态度最强硬的脉主出去就再也没有回来,也不再回应他们的消息后,有些人的心思已经蠢蠢欲动。   颜如玉这边,已经抵达了伽罗山。   最先听到的却是惨叫。   “啊啊啊啊啊——”   蓝叶舟这么惨烈的嚎叫声,他还是第一次听到。仿佛卸下了所有的伪装,就连最后一丝优雅都不复存在,原本儒雅可亲的中年人直接变成了落水狗,惨叫声中只有极致的痛苦。   颜如玉松了口气。   唯独蓝叶舟此人,他还是有些担心。   毕竟曾经原著中所描述他在仙门里生而复死,死而复生的循环实在是太难打了,这样一个 boss简直要磨掉一层皮,才能够拿下。   “如玉?”   黑大佬是最先发现颜如玉出现的,顷刻间他出现在了他的面前,浓郁的血腥扑面而来。不知道他究竟杀了多少人,才会有这样如同从炼狱中爬出来的腐朽味道……那种肃杀凛然的气息还未散去,让人感觉到逼人的寒意。   颜如玉:“牡华天宗已经不复存在了。”   他的语气很平静。   仿佛在他口里这个历经了数万年的大门大派在顷刻间倒塌,是一桩非常容易的事情。   已经不成人样的蓝叶舟在听到这句话之后,回光返照般在接下来几百招的时间,短暂地压着白大佬打。   只不过就连颜如玉也看得出来,白大佬那是猫戏老鼠,将人当做猎物在玩弄。   蓝叶舟最后一次死去,又活过来的时候,便意识到这是最后一次了。   如果这一次他再死,就没有下一次的机会了,此时此刻他才开始真正害怕起来。   害怕……   这种情绪,本不该出现在一个屹立在大陆顶端不知多少年的仙门大派上,尤其是掌门!   但是蓝叶舟的的确确在这一次升起了畏惧恐慌的心理。   一个人如果有后盾,不管做出多么疯狂的举动都是理所应当,可当这杀手锏消失的时候,先前的所有嚣张都会变作恐惧,以千倍万倍还回来。   他先前是多么的自信啊——   他的自信于他的修为,他的境界,仙家门派的万万名修士,他身后那些修为高强的脉主……可是当这一桩一件都彻底消失的时候,留下来的就是最狼狈不堪的一面。   好在……   蓝叶舟心中一凛,好在他还有退路。   就在素白公孙谌杀来之时,蓝叶舟抬手抛出了一个小小的金环,那个金环飞快抛向了颜如玉的方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炸开。趁这个时机,他从储物空间里面取出了一件东西,正要掐碎的时候,他却突然感觉右手一阵剧痛。   蓝叶舟难以置信的低头一看,却发现那是漆黑公孙谌!   他的右手断了。   这不可能!   颜如玉只不过是区区一个凡人,方才他抛出去的金环一旦炸开,颜如玉非死即伤,就算他坐下乃是那头强大魔兽,可金环本就是最强大的攻击宝器,都无法在那个瞬间保下颜如玉。   除非黑白公孙谌回身庇护。   蓝叶舟抛出来的这个东西,不过是为了声东击西,拖延住公孙谌以自己能及时离开。在自己生死存亡的关头,蓝叶舟原本关于颜如玉的种种算计全都抛在脑后。只要他自己能活,颜如玉又算得了什么?   只是他万万没有想到他的猜测居然出现了偏差,那两人居然不去救颜如玉,反而对他下了死手!   冰火交加的痛苦,在这过去的半个时辰内,他已经体会过无数次。   那异常活跃的异火,燃烧着他外放的神识,让他再一次忍不住惨叫出声。   痛苦的叫声,让远处的颜如玉忍不住闭了闭眼。   他倒不是同情,亦或者担心,只是心中有些感慨。   原著里面蓝叶舟就算是到了后期还是一派枭雄,尽管他的手段残忍恐怖,可是因为后面主角滥杀无辜疯狂放肆的行为,蓝叶舟反而衬托得有些正面,再加上原著中并没有将牡华天宗的所有肮脏都揭露出来,亦正亦邪的人设反而给他吸了不少粉。   如今回头想想原著中他的模样,再看着这个苟延残喘的蓝叶舟,一时之间颜如玉只觉得好笑。   就是这样一个人……在最最开始的时候铺垫了主角布满荆棘的痛苦道路。   他有些兴意阑珊,摸了摸手上的手镯。   方才就是在那高大魔兽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两枚镯子就在那一瞬间爆发出了无穷的力量,将那金环所折射出来的能量全部都吸收得一干二净,没有留下半点的痕迹。   这镯子……   颜如玉敛眉,若有所思。   魔兽有些摸不着头脑,奇奇怪怪地抬头看了一下刚才的位置,然后又小心翼翼将颜如玉护在了怀里。   颜如玉伸手拍了拍魔兽的胳膊,只不过那大小对比极其强烈,他摸的地方只是魔兽的手腕。   可魔兽还是抖了两下。   淡淡高兴的情绪,让颜如玉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不是让你不要出来吗?”   白大佬不知何时出现在他身后,抬手捏住了他的后脖颈。   颜如玉仿佛被扼住了命运的喉咙下意识缩了一下,“是你们让我等太久了。”哪有睡了又醒,醒了又睡,然后人还是不回来的道理?   他自认为理直气壮。   白大佬冷哼:“等了太久,我看你也并没有在等,不如说说你方才究竟做了什么?”尽管颜如玉没有流露出任何的异样,但是对他知之甚详的两人只是看他一眼,便发觉了微妙的不同。   颜如玉哑口无言。   说他……说他作死吗?   毕竟颜如玉尝试的时候,不确信自己一定能恢复。   这个问题实在不好回答,他唯恐会引发乱子,立刻转移注意力,抛出了另外一个问题,“蓝叶舟已经死了?”   黑大佬淡淡说道:“死得不能更死了。”   颜如玉:“如今整个牡华天宗大乱,再加上蓝叶舟已经死了……无人知道是我们引起,眼下,我们……”   他的话还未说完,便听到了白大佬冷冷的话语。   “不够。”   公孙谌抬眸,露出嗜血的眼神。   “颜如玉,你怎么会以为,仅仅是几百条人命,就足够偿还所有呢?”他搭在颜如玉身上的手,还饶有趣味地拨弄着细腻的皮肉,嘴里却吐露着血腥的话语。   “血债,自然得是一笔笔讨回来才成,你说呢?”   他薄凉的视线看向漆黑公孙谌。   颜如玉心中大叫不好。   他并不是不赞成白大佬的说话,只是刚才白大佬的口吻,一下子让他回到了从前,回到了那个他和白大佬刚刚认识的时候,那个时刻的公孙谌便是如此残暴疯狂,疯疯癫癫,杀人如麻,压根不在乎他所杀的人究竟是无辜还是该杀之人。   黑大佬平静地说道:“牡华天宗之下的所属,一应都是踩着尸山骸骨才得以存活,自然每一个都不无辜。”   颜如玉:?   黑大佬你醒一醒!   他本来还期望黑白大佬能来一场辩论赛,好歹阻止一下将要发疯的白大佬,但是显然刚才经历过一场厮杀搏斗的黑大佬自然也深陷在那种诡异的嗜血中,压根不可能劝阻不说,甚至只会是屠杀的主力。   有仇报仇,有怨报怨是颜如玉的宗旨,但是滥杀却不是他的喜好。   正在颜如玉犹豫要如何开口的时候,一直寂静无声藏在他身后的小鲸鱼勇敢地抬头,“你们两个说错了,如果在这里有谁比你们还有资格追讨无辜与可怜的生命,那只有颜如玉。”   颜如玉倏地对上两双布满寒霜的眼神,悲从中过想要将小鲸鱼给掐死。   黑白大佬的眼神紧盯着他,尤其是白大佬发出了无情的嘲笑。素白公孙谌勾唇:“那正好,我也洗耳恭听。”   颜如玉:“……”   他要从哪里掏出来啊!!   小鲸鱼慢吞吞地将自己挪在几个人的中间,正好挡在了颜如玉和黑白大佬的前面,“你们难道就不好奇,你们两个人究竟是怎么共存在一处的吗?你们本就是一条时间上的过去与未来,你们在一起碰面的时候,历史长河是绝对不会允许这样的事情,可是偏偏你至今都没有遭受过任何的磨难,安安稳稳地肆意变更历史,就不曾想过这究竟意味着什么?”   颜如玉一把捂住了小鲸鱼的嘴巴。   莫说了,他已经感觉到白大佬的杀意了。   只是之前是冲着外面的人,现在是把小鲸鱼都大卸八块都止不住的恶意。   小鲸鱼仰头蹭了蹭颜如玉的手。   黑大佬若有所思地看着小鲸鱼,现在这梦兽在他们面前表现得懦弱卑微,但此刻表露出来的口才与胆量与之前截然不同。   究竟是被如玉的魅力所俘虏,还是从一开始的那一面就是在伪装?   颜如玉:“它所说的事情,一直也是我所担忧的事情。”   他的声音轻轻,在此刻烧得荒芜的伽罗山,不知为何显得格外缥缈。   “不过在最近,似乎有了一个答案。”   颜如玉扒拉过自己的头发,手指有些颤抖,只是那轻微的幅度藏在发根下,并不为人所见。他将自己曾经看到过的那个故事娓娓道来,将他在藏书阁所见也告知黑白两个大佬。   颜如玉:“我曾经以为这是我活过的第二段人生,只是眼下看来……或许已经循环了不止一次。”   他之前一直都被历史长河滚滚向前这说法遮蔽了双眼,忽略了另一个可能,直到他穿过灵气风暴看到了另外一条时间线……   颜如玉不认为那条时间线是假的。   那过于真实。   那瞬间降临的死寂漠然,如同之前的一再重复。   如果那都可以作假,那先前颜如玉所体会的一切岂不是也能当做是缸中之脑?颜如玉:“如果那也是真的,只不过是某条被废弃的时间,那或许就有了答案。”   什么答案?   那答案,一时间颜如玉都说不出口。   直到黑大佬冰凉的嗓音响起。   “虚只宠爱一人,让世间万物都为之生为之死。万物贪婪,将其埋入底下,剥夺了他的能力。如果此子重归于天,亦或是虚将醒之日……”   “又或者,虚压根不会醒来,只不过……”   颜如玉喃喃的话阻止了黑白大佬的话,“只不过,只要我被献祭,就永远都不可能阻止公孙谌的悲惨命运。鲛人会灭亡是宿命,公孙谌会遭受一切痛苦折磨,在浴火重生后堕.落成残酷修罗……最终……”   那也是宿命。   颜如玉张了张口。   他明明不知道原著的结局,他明明没有看到那里。   但是在那瞬间,有什么东西在那瞬间融入了颜如玉的意识,滚烫得仿佛是难以忍受的焰火。颜如玉挺直腰背,不许自己退让半分。   他亲眼看到了那个结局。   有形之物归于虚无,无形之物彻底消逝,一切重归原点。   通往毁灭的尽头,全然纯黑的死寂。   正是万物皆休。   所以如果有重来,那究竟是谁的意愿呢?   颜如玉垂眸,是他的意愿。   他求生,是为了让公孙谌也能有一线生机。   …   牡华天宗爆发的惨痛与悲剧,在接下来短短的时日震撼了整个修仙界。   不管是哪块大陆,视线都聚集在了牡华天宗上。这个存在了数万年的庞大仙门不知道是中了什么邪,仙门内的修士居然开始互相残杀起来。   那恨意与杀戮日夜不休,而高层竟然一个出面阻止都没有。   过了数日,与他们关系最好的宣明阁总算坐不住了,他们派出了仙门的长老去拜访牡华天宗,出乎意料的是,按照既定的拜访门路,居然没有得到牡华天宗的任何回应。   这就几乎不可能。   宣明阁心一狠,直接让人闯了牡华天宗的仙门,却发现牡华天宗原本的护门大阵彻底失去了作用,原本光洁漂亮的台阶而至于仙门都布满了血腥的痕迹。   整个牡华天宗自上而下,都沉浸在永无休止的杀戮。   而最高层的脉主与掌门……   他们在小心翼翼绕开狂热的复仇修士一一探查,却震惊地发现他们全部都死了!   一个不存。   除了在外的两个脉主,余下的五个脉主和掌门的尸体正在仙门内。而仙门内府的修士也不知道发了什么疯,正在围攻各脉主的主峰。   主峰上都是各个脉主的嫡系,只是他们再强大,在数量远不及围攻修士的时候,等死似乎成了他们最后的结局。   宣明阁的修士不敢多耽搁,立刻将消息送回宣明阁。   如此奇怪的事情,一下子让宣明阁和其他的仙门大为不解,震惊有之,畏惧有之,疑窦有之,但是……更多的是贪婪!   牡华天宗积攒下来整整数万年的财富与藏书阁,还有那条刚刚露出来的魂石山脉……哪一个不是让人垂涎万分?   都花不了几日的时间,宣明阁立刻就和东游大陆的其他门脉通力合作,强行闯入牡华天宗,“帮助”余下的嫡系平复了整个仙门的叛乱。   尽管牡华天宗爆发的内斗非常严重,可是他们无人组织,只是在事情爆发后愈演愈烈罢了,自然抵不过宣明阁和其他仙门的联合。只是在平息了牡华天宗的内斗后,他们却从幸存的人口中得知了一桩惊骇的大事,并且立刻封锁了整个不知山处。   几个仙门的掌门阁主都齐聚在不知山处,不知待了多久。   再五日,他们重新露面的时候,态度一转,便将所有的脉主嫡系全数拿下。   这其中,自然也包括颜辉一脉。   不过颜辉在事发的时候并不在仙门,而颜虹等几个子嗣似乎早早得了消息叛逃了,这让宣明阁逮了一个空。再暂时稳定局面后,牡华天宗陷入群龙无首的状态,那些浑浑噩噩跟随着屠杀的修士们赫然发现,他们好像已经失去了最为强硬的上层,如今宣明阁的接手,何尝不是为了瓜分牡华天宗余下来多年的财富?   在看透了这点后,就频频有修士外逃。   宣明阁看在眼里,却清楚自己无力在一时间吞下整个牡华天宗,哪怕再加上其他的仙门大派也不可能。牡华天宗整整存在了几万年,屹立在东游大陆的时间,其他的门派或许连零头都比不上。他们也不强求能够彻底吞下,可该要的,自然不会手下留情。   一时间,牡华天宗就从第一大派,成为了被瓜分的对象。   如此奇怪的转变,自然也是因为所有的高层诡异死亡,就连伽罗山那一百多个老祖宗也全部壮烈了。余下的踏境大圆满自然也还有,只是这破败的局面实在难以维护,只能勉强护住要紧的东西,以免全部都被其他门派抢夺。   就在这腥风血雨还未停歇的时候,有一个老和尚风.尘仆仆抵达了牡华天宗。   只是还未上去,他便抬头看着阴沉的天。   衰败的仙门洞府,就连灵气也在无声无息溢散。   仿佛一瞬间,所有的气运跌到了极致。   盛极转衰。   老和尚脑袋光秃秃,胡子花白,看不出活了多少的年纪,一身袈裟稍显破败,看起来甚至有点发白。如果不是看他那双清亮的眼睛,怕是要将他当做垂垂老矣,将要坐化的年岁了。   “手段过于残忍。”   他轻轻叹息了一声,却不知道是在说谁。   老和尚并没有踏入牡华天宗的地盘,而是坐在外面念经。他的嘴唇分明在动,却无人能够听到他在念什么,只是浅浅的光芒融入了空气中,无声无息飞向了被血腥笼罩的牡华天宗。   他在渡化死者。   渡化那些怨恨,徘徊不去的亡魂。   九九八十一日后,老和尚才睁开眼。   他坐足了三月的时间,便拍拍屁.股离开了。他的身影混入人世间去,与人间烟火气藏于一处,丝毫不显得怪异。   佛自人间来,也往人间去。   …   东游大陆的大震荡虽波及到了其他的两块大陆,可再大的事情,都与公孙谌和颜如玉无关。   在两个多月前,他们就顺利回到了公孙世家。   颜如玉也觉得奇妙。   原来公孙谌的仙鹤其实不只是为了摆谱,人家的能耐只是深藏不露。仙鹤之所以成群出现,除了自身的战力外,也是因为当仙鹤的同伴越来越多后,它们甚至有传送的能力。   哇哦。   只是这个能耐,在原著中并未得到描写。   咳,主角出场必有仙鹤随行,确实容易被看做是摆谱,罪过罪过。   仙鹤,错怪了!   颜如玉复盘也发现了问题,毕竟原著公孙谌在堕.落后,所有的仙鹤也随着主人变化,彻底变成了黑鹤。那个时候它们失去了这种能力,自然没有描述的必要了。   因为他们一来一回的速度实在太快,甚至不超过两日的时间,二长老和五长老都没说什么。颜如玉也没猜他们究竟知道还是不知道……   至少目前公孙世家表现出来的态度,他很高兴。   如果不是遇到那么多事情,公孙谌对公孙家是有感情的,颜如玉自然乐意去维护这份关系。   只是在颜如玉他们还未回来的时候,牡华天宗护送的人就已经和公孙家人道别,不知去处了。也不知道颜辉等人得知消息后,逃到了哪里。   牡华天宗衰落的原因,此后其他的仙门必然会知道。   再以后,牡华天宗的人或许会在修仙界被人人喊打,预见了这种可能,颜如玉私底下悄悄和颜家人联系过,确认他们是安全后,曾经想让他们过来北玄大陆。   只是在短暂的沉默后,以颜虹为首的颜家人却拒绝了颜如玉的请求。   那时颜如玉还有些失望,“为何,如果来北玄的话,有公孙家的庇护会好过些。大哥,你是不是在担心公孙谌的问题?”   都相处了这么久,颜如玉这点自信还是有的。   颜虹苦笑着摇头,俊朗的面孔透着苍白,“如玉,我们只是知道了一些事情……觉得我们或许没有资格……”   他顿了顿。   颜霁的声音在水镜中冷冷插了进来。   “如玉,关于牡华天宗和你,颜辉和龙丘灵他们……你从来都是半遮半掩,什么都不告诉我们,只认为自己是理所应当承受的吗?”   颜霁突如其来的脾气,让颜虹和颜如玉都有些吃惊。   水镜对面,颜虹正想安慰,颜霁却劈手躲过了手上能联系的水镜,语气冰冷地说道:“如玉,我要你说。我要你亲口告诉我,你其实什么都不知道。”   颜如玉沉默。   他不知道颜霁他们究竟知道了多少,但是这沉默的时间已经足够。   下一句说话的人又换成了颜虹,颜虹的脸上仍旧是浓浓的倦怠,想必宣明阁的追捕,对他们来说要逃避也很吃力。但是那双眼睛还是很清明,“如玉,颜霁她不是想冲你发脾气,她只是很失望……”   他看着水镜对面有些茫然的颜如玉,无奈地说道:“我也有点失望,但不是对你,是对我们居然生在于这样的家中,有了这样的父母。可不论如何我们受过他们诸多的恩惠,这让我们也间接成为加害你的人。颜霁她只是失望……失望你从来都不曾想过求救。如玉,如果当年你知道你日后会发生的事情,你为什么不找我,不找颜霁求救呢?”   大哥的声音轻轻,“如玉,你是否也不信任我们?”   颜如玉想说他自然是信任的,生在颜家,这么多年,如果唯一让他庆幸的事情就是歹竹出好笋,虽然颜辉和龙丘灵都不是什么好东西,但是颜霁,颜虹,颜竹这几个人对颜如玉是真的很好。尤其是在后面立场逐渐割裂的时候,他们三人也从未如父母那般,反而一直在竭力帮助颜如玉……颜霁的崩溃难受,在那一刻也让颜如玉难受起来。   是了,如果他这一次得救是因为白大佬的出现,那从前……他为什么没想过要跟他们几个人求救呢?   而他之前猜测有重来之事,这个猜测又是不是真的?   小鲸鱼在水镜消失后,从水缸里爬出来安慰颜如玉:“他们的情绪不对劲,您不要理会就是了。这与您本就没有关系。”   经过了不知山处的事情后,梦兽对颜如玉的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变,变得温顺乖巧不说,而且异常听他的话。   颜如玉甚至发现他也能够稍微感觉到小鲸鱼的情绪。   每次梦兽开口,那敬畏与孺慕的情绪,总是让颜如玉心情有些复杂。   身后的背景音,正是小鲛人在愤怒尖叫:“它才不是鱼!鱼不长那样!”梦兽在心里腹诽,管它是不是鱼,反正颜如玉这么叫,他就当这是鱼儿不就完了?   颜如玉揉了揉眉心,“如果是这么简单就好了。”如果一切跟他们当初在伽罗山猜测的那样,那他身上的问题多如牛毛。   他怀疑自己的记忆出了问题。   他叹息了声,稍稍收敛了下情绪,转念想起许久不见的公孙谌。   黑白大佬在回来后就闭关至今,再不露面。   直接将整个仙门的所有高层力量都杀得一干二净……这种越级的屠杀落在公孙谌身上显得那么正常,只是再正常也肯定会受伤。颜如玉当时在伽罗山都没有敢太多便急急催促着他们回来,直撑到公孙家后,黑大佬便同颜如玉提及了闭关的事情。   在那之前白大佬归于自身,颜如玉就已经猜到了。   黑大佬闭关前最后的一句话便是“如果出事,直接掰断留下的镯子”,导致最近些日子,颜如玉养成了时不时摩挲着手镯的习惯。   颜如玉叹息,“罢了,眼下少了牡华天宗这个大麻烦,等两位大佬恢复后,再去寻下一个镇压的地点,那就简单许多了。”   只是颜如玉忽略了一个问题。   再半月,黑大佬出关了。   他出关的时候,颜如玉正带着三小只无聊地在公孙家乱逛。最开始抵达公孙家的时候,颜如玉还不敢乱来,但是时间一长,他已经将整个公孙本家都逛了一小半了。   大部分人都知道他是公孙谌的道侣,对他都很客气。   颜如玉的心态越发坦然,就算在不熟悉的地方,也不曾见他再遮盖面容,偶尔有惊叹仰慕者,却也有小部分心性不稳的人。   只是还未冲上来,就已经被拖走了。   颜如玉经过几次后,忍不住找来公孙离:“我身边难道跟着人不成?”   每次巡逻的人也过于及时了。   公孙离笑道:“二长老认为你身子娇贵,不容有失。再加上家里有些人心性不坚,容易出了乱子,便让人看着点……不过,似乎也有些长老故意让门下的弟子来撞见你,如果真的忍受不住的话,拖回去直接加倍惩罚就是了。”   颜如玉:“……”   这不就是拿他来当试金石了吗?   公孙离哈哈大笑:“或许如此,只是……”他伸手本来是要拍一拍颜如玉的肩膀,却不知为何突然收了回去,对着后面的人摇头。   “别再这幅让人不喜的模样了,我这不是没有碰上吗?”   颜如玉挑眉,下意识循着公孙离的视线转身,但见一身漆黑的公孙谌正缓步走来,清隽的面容看不出半点情绪,莫名裹挟着深沉的寒意。   颜如玉惊喜地说道:“十七哥,你已经恢复了?”   黑大佬淡淡地说道:“没有。”   颜如玉:?   他猛地对上公孙谌那双眼,一下撞进了茫茫一片的苍白。 第69章   黑大佬的雪瞳很好看。   可漂亮的存在, 往往也昭示着危险。   公孙离在公孙谌靠近的瞬间勾住了颜如玉的衣襟,严肃地说道:“不要靠近他。”   颜如玉感觉到那股寒意,不过他摇了摇头, 轻巧地避开公孙离的动作,“无事。”   他本不可能避开公孙离的动作。   公孙离想。   可是颜如玉还是轻盈得如同一阵风飘到公孙谌的身边。   公孙离咬牙, 若非他感觉到了怪异的威压, 何必去阻止颜如玉?他又不是吃饱了撑的!原本在暗地里的公孙族人也露了面, 警惕地观察着公孙谌。   如何能不警惕?   公孙谌这毫无遮掩的恶意,是冲着公孙家来的。   可这是为何?   公孙谌闭关前,不是还好好的吗?   颜如玉踮脚盖住了公孙谌的眼,平静地说道:“十七哥, 你看到了什么?”   嘶哑缓慢的声音慢慢流淌。   “如玉……”   然后就是许久的停顿。   “公孙离,公孙族人。”   颜如玉松了口气,这才想抽回手。   好歹不是将公孙家的人都视为敌人。   但是公孙谌抓住他的手腕不让动作,冰凉的白色仍不曾从瞳色褪.去。他幽冷地说道:“如玉, 你有多久不曾看到疯子。”   颜如玉笃定地说道:“你们闭关那日。”   黑大佬冷冷地笑起来,他触碰颜如玉的手指仍然是温暖的, 可近在咫尺扑在他耳边的气息异常冰冷,这鲜明的对比让颜如玉反扣住公孙谌的手指, 勾住他的脖子压下来,靠在自己的肩膀上。那浑身凌冽的寒意让他禁不住再抖了抖。   “我虽不知出了何事, 但是无需再为我维持不必要的温度了。”   他要是还不知道公孙谌的身体出现问题的话, 他可真就是个傻子了。   倏地,那肌肤相贴的地方彻底冷下。   好冷。   颜如玉的牙齿禁不住打颤。   是真的好冷。   他更用力抱住了黑大佬的身体。   慢慢地,更大的力道拥紧他瘦弱肩膀, 疼得颜如玉的眼角泛红。   “十七哥, 你的眼睛……是不是仍然无法控制?”   黑大佬的身体冰凉, 似乎很难再有情绪波动,可暴虐的气息再度翻滚,激荡冲刷着四周,将走廊的所有摆设都横扫一空。公孙离和其他公孙族人急急后退,避让蔓延的死寂冰霜。   “那疯子,将之前囚住的记忆与所有的过往,都与我一起共享了。”   这句话冰冷异常,滚落的话语如同冰雪刺痛着颜如玉裸露的皮肤。   他细细辨认着公孙谌的话。   “……莲容,是故意的。”   颜如玉绝不会认为这是白大佬的馈赠,他的所作所为必有原因。共享记忆看起来是一桩好事,可要当真是好事,黑大佬绝不会失控至此……   共享一切的同时,也分享了所有的疯狂。   一人一半的疯狂,确实能让白大佬更能保持理智,可是颜如玉心下一沉。白大佬若非到了极致,绝不容许旁人窥探自己的记忆。   他不可能为了逗弄黑大佬才这么做。   可哪怕这般,这行为也透着森然的恶意。   莲容,是故意挑选这个时间的。   黑大佬在闭关的时候骤然接受到残酷的记忆与扭曲的疯狂,没直接黑化已经是最庆幸的事情了。   没有亲身经历过的人无法真正体会到那份疯狂偏执,颜如玉只能一遍又一遍地拍着黑大佬的后背,直到那坚.挺的背脊突然弯下去,整个人栽倒在颜如玉的怀里。   颜如玉用力托住他,这才朝着公孙离等人支眼神,“快去找药修。”   颜如玉废了好一番功夫才将公孙谌给送了回去,期间小鲛人和小鲸鱼上蹿下跳,倒是帮了不少忙,只是他们半点都不敢靠近公孙谌。   小鲛人的怀里还抱着变成冰疙瘩的小花精。   方才就是小花精懵懂想要去帮忙,颜如玉还没来得及阻止,一碰到公孙谌就立刻结成冰了。好在小鲛人说小花精这种生灵最是奇特,虽然弱小,却能缓慢吸收天地精华。公孙谌这份纯粹的冰系力量对别人可是致命伤,但小花精花点时间还是能吸收恢复过来。   黑大佬闭眼躺在颜如玉的床上,冰霜从床榻蔓延,一点点遍及了所有的领域。等到公孙家的药修被公孙离急匆匆请过来的时候,已经连屋门前的台阶都变成了剔透的冰块。   公孙离:“……你的修为够呛,别待会进去后,自己先受不住了。”   被请来的药修公孙萌气得跳脚,“你还是先考虑考虑你自个儿吧,这力量可是无偏差攻击任何人的。”话罢,她给自己塞下两颗丹药,看都不看公孙离,昂首阔步地进了屋去。   徒留下站在外面的公孙离沉默。   他幽幽地看着那还在蔓延的森白,忍不住摸了摸脖子。   刚才阻止颜如玉的时候,他就已经体会过那份杀意了。都是同一辈人,但是公孙谌已经早早走在了前面,再也追赶不上了。   公孙离虽然叹息,却也不再多思。   他将自身的存在降至最低,抹去气息后悄然潜入了屋里,正好听到了公孙萌后半句话,“……他为什么不会攻击你?”她的声音里满是趣味。   颜如玉看她身上那件张扬的紫色衣袍,忍不住嘴角抽搐了下,“十七哥不也没有攻击你吗?”   公孙萌振振有词:“这不一样,我是吃了灵药,现在我的气息看起来就跟十七郎的气息一模一样,短时间内可以将我当做自己人。至于公孙离那个蠢货,是将自己的气息压到了最低才潜行进来的,所以他不敢说话,一说话就泄气,直接被追打出去。”   公孙离:?   倒也不必离开就揭短。   颜如玉若有所思,平静说道:“或许因为我们的道侣关系?”   公孙萌感觉有点不对,但是又找不到更合理的解释。   不多时,公孙萌倒抽了口气,“他的心魔呢?”   颜如玉诡异地沉默了一下,“你要见他,怕是不能够。”   公孙萌不客气地说道:“如果不能找到心魔,你要我怎么救他?也是,就算找到了,我也不一定能救回来。他这压根就不是受伤的问题,是与那心魔同喜同悲,彻底被拖拽到了不该有的境地里去了。”   颜如玉:“所以这不是药修能救的范畴?”   公孙萌犹豫了一会,坦白说道:“这不是救不救的问题,你也看到眼下公孙谌的变化。是他彻底失控,再无任何的束缚。这其实不是病,而是他的状态变了……就跟一个人原本是极度收敛的性格,所以他的气息不会外露,可换做是一个爆裂脾气的修士,就不会遮掩他浑身的气势。   “如十七郎这样的情况,不过是他自己放开了束缚。”   只是她的脸色有些不好看,毕竟公孙谌的脾气他们都是知道的。   像现在这般的行为,怎么都觉得不大对劲。   颜如玉:“我知道了,多谢。”   他的语气很冷静,并没有因为公孙萌无法解救而露出异样。他看向身边苦于无法说话的公孙离,“你们二位先行离去吧,我有些话想要与十七哥一人说。”   公孙萌想要阻止,只是没等她说话,公孙离就将她拖了出来。   药修本身的修为并不高强,体弱的公孙萌无法与公孙离相抵抗,等出来后忍不住生气,“你在作甚?你这是在放纵十七郎的道侣去白白送死!你我谁都不知道现在十七郎到了什么处境,要是贸贸然将他脆弱的道侣和他放在一处,要是真出事了……”   “如果真的出事,你猜为什么至今还未有人来?”   公孙离冷不丁地说道。   公孙萌还想再说话的动作却猛地停下。   是了,公孙家是不可能眼睁睁看着公孙谌出事的,那长老们为何不出面?   屋内,颜如玉将小鲛人和小鲸鱼一并丢了出去,并嘱咐它们不能回来。等他将门窗都关严实后,颜如玉才重新走了回来。   公孙谌的身体很冷。   那无止境的冰霜已经将这一片的宅院都冻住,公孙家的布局很世俗化,就算多数是修士,可这一进一出,庞大的主家宅院比起牡华天宗更能给颜如玉亲近的感觉。   他的掌心按在公孙谌的胸膛上。   有力沉稳的力道,让颜如玉松了口气。   他的手指冻得发红,让他忍不住瑟缩了一下,但那些冰霜却从不曾真的覆盖住颜如玉。   他将床帐放下,脱鞋上.床,伸手将公孙谌抱在怀里。   那已经蔓延至公孙谌眼睫毛的冰霜不知是不是犹豫了一下,暂时还未将那也染成霜白。颜如玉心中大喜,迅速将整个人都贴近公孙谌的怀里。   那爬满了身躯的雪白不情不愿地稍稍褪.去。   只是那还不够。   颜如玉紧蹙眉头,冰霜仍然覆盖了小半的身躯,而且并不情愿退让出更多的地盘。   颜如玉叹息了一声,突兀脱去了自己的外衣。   他将自己剥落得赤.裸,然后也随之脱去了公孙谌的所有衣服,厚实的被子盖在他们身上,赤.裸的两人在被褥下相拥。颜如玉冷得牙齿都在打颤,身子不住哆嗦。他的身体虽然比从前好了不少,但是面对这样的冰霜严寒,仍然冻得苍白。   他一边哆嗦,一边更用力将自己塞进了黑大佬的怀抱,尽管更多的触碰只会让他的身体更冷。含着颤抖的吐息吹拂在公孙谌的脖颈,他小声地说道:“我之前,有段时间,也曾经害怕过……我想过,如果莲容真的是另外一条时间线的人,那你们的联系,是不是意味着还是会失败……”   只有在此刻,在被褥形成的小小二人世界里,颜如玉才敢露出他的某些担忧。   细瘦苍白的手臂拢住公孙谌的腰,每一寸裸露的肌肤都透着红,却是大片大片被霜雪染红的肿胀。他的手指用力地扣住男人的背部,却不舍得抓出半点伤痕。   颜如玉真的好冷。   近乎被冻得停滞的思绪只有靠着不断说话和思考,才能勉强维持住意识。   “但是恰恰是这份联系,反而验证了首尾相接的可能。莲容被镇压的墓穴与我的梦境相连……每一次拼接炼化的墓室,都会一再、在我的梦境里出现……或许那就是在他濒死的时候强行融入的呢?我究竟只活了两次……还是……活了无数次?”   死亡是一切的尽头,毁灭是最终的归宿。   颜如玉感觉自己眼皮子要耷拉下来,连忙咬住舌尖,淬出的血沫被他一口吞下,勉强维持住了神智。他也可以再度用出他在不知山处的那一招,可颜如玉不敢。   沉浸在那种居高临下的漠然太久,就难以抽离了。   颜如玉在意识到其他人都无法真正靠近公孙谌的时候,脑子里就只剩下这个笨办法。   他又忍耐了许久,才抖着手去碰黑大佬的脸。   光滑俊朗的面容让他松了口气,先前覆盖的冰霜退去了,只是这体温还是冷得有些吓人。颜如玉试图从储物空间里掏出几个保暖的用具,但是掏一个坏一个,掏一个坏一个,最终他选择放弃,将脑袋都抵在了公孙谌的肩膀上。   “我觉得……”   他又开始胡说八道来维持意识,“如果现在将人的尸体冻结在你身边,或许可以保持万年不腐……算了,能不能活一万年都说不准呢……踏境修士能活多久来着?你们强行让我与你们结为道侣,回来后倒是忘记测测我的寿元了……嘿,寿元这东西都能测试……好困……”   颜如玉终于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他想要尽可能保持意识,是为了避免自己睡过去就真的死过去了。不然要是等黑大佬醒来后,发现自己怀里抱着一具尸体,那可真是凝聚了整个世间最大的恶意……只是颜如玉终究还是没忍住,身体抵御寒冷的同时,压根无暇保持住完全的意识,某个不经意的瞬间,他的额头抵在公孙谌的脖颈昏睡过去。   怀抱的这份温暖,颤抖的呼吸,昏睡时也止不住的牙齿打战,絮絮叨叨几乎不断绝的呓语……全部的这些在失去的瞬间不亚于一记重锤。   苍白的眸子睁开的瞬间,原本蔓延开的冰雪以千倍万倍的速度张扬扩展。   “公孙谌!”   遥遥传来一记喝声。   公孙谌感觉到怀里的温暖,那脆弱的呼吸颤抖着、瑟缩着,分明畏惧着这份严寒,却在昏迷的时候还下意识往他怀里钻。   在看到那张苍白面容时,肆意扩张的冰雪仿佛得了什么禁令,在僵持了瞬息后突然消融成寒水。屋檐,墙角,过道,那淅淅沥沥盖下来的冰水将秋日推至严冬,小半个公孙主家都陷入其中。   公孙谌的神色漠然,眼底没有任何情绪,可他的动作却很快。   他轻柔地颜如玉从被褥抱了出来,重新将衣物一件件给他穿上,火系晶石铺满了整个床边,等颜如玉被重新塞回去被子的时候,就连手指都是温暖的。只是他紧蹙的眉头还未散去,抱着几颗火晶石不安稳地侧躺着,时不时被圈在被子里的胳膊动来动去,很不安分。   公孙谌冷漠地看着他。   颜如玉将胳膊抽出来,他重新塞了回去。   又出来,又又塞了回去。   颜如玉呜咽了一声,精致美丽的小脸皱起来,一边挣扎着一边将胳膊往外挪。   公孙谌冷冷地看着那只第三次偷跑的手。   他面无表情伸手握住了。   胳膊捞住了熟悉的东西,颜如玉总算安分下来,整个人慢慢往边上挪,不知不觉都抱住了小半只胳膊,被火灵石烘得温暖起来的身体彻底放松。   这一回,他不再是不舒服的昏迷,而是真的睡着了。   苍白的眸子一错不错地盯着颜如玉。   在落霞的昏暗中,颜如玉却仿佛透着莹莹白光,他的脸色红润,为那美丽更点缀上几分妖艳的色彩,半点不显刚刚那几乎透着白骨的森青。娇艳的嘴唇在喂进去几口热水后有些湿润,丝毫没有先前止不住的颤抖与青紫,死气几乎在他身上褪.去,可公孙谌垂下来的眼眸,却远比之前还要幽深。   他是昏迷的,可他也是清醒的。   颜如玉在他耳边的絮絮叨叨,全部都涌入了公孙谌的耳朵里。   那些懦弱,那些后怕,那些闲言,那些胡乱的呓语,到了最后害怕与担忧交织在一处,却仍然一口一口咬着舌头与嘴里的嫩肉,生怕自己昏迷过去……颜如玉的所有行为,都在点点滴滴阐述着他的紧张。   如若颜如玉表露至此,黑大佬都无法感觉到他的情感的话,那他可是白醒了一回。   恢复温度的手指温柔地摩挲着颜如玉的耳根。   那么……一直阻止着颜如玉答应的理由是什么呢?是疯子的存在,是一人两体的分割?还是有更多……颜如玉并没有告知的事情?   公孙谌的情绪无比冷静。   只是他仍然记得在牡华天宗时颜如玉说的那些话……他说这个世界是被创造出来的世界,说他本身就是要遭受无数的磨难,在痛苦中蜕变成一个疯狂的屠杀者,成为修仙界最堕.落的存在,手上沾满无数的鲜血……对比眼下,那听起来跟天方夜谭似的。   可赤.裸裸的证据就在眼前。   疯子的存在,印证着颜如玉的话。   倘若这世间都可能是虚假的,那颜如玉第二个描述的故事……真的只是故事吗?   比如虚。   公孙谌伸手将颜如玉散乱的头发慢慢掩在耳后,露出正在酣睡的面容。   如玉身上藏有的秘密,或许才是最终能解答疑惑的谜底。   “叩叩——”   门外,是非常有礼数的几声敲击。   五长老的声音响起来。   “十七郎,让我进去。”   公孙谌:“不。”   他的声音非常冷漠,仿佛他和对话的人没有半点感情。   “现在你进来,我会第一时间杀了你。”   五长老笑了起来,“以你的力量,眼下还杀不了我。”   “牡华天宗的事情,你们当真半点都不知吗?”   公孙谌冷冰冰的诘问,总算让五长老脱去了笑意的面具。   “十七郎,你现在很危险,如果再继续失控下去,就算颜如玉是你的道侣,你也会伤了他。你若是不想见面,那也便罢了。先将他送出来,万万不能再放在自己身边了。”   从先前发生的事情与这一刻短短的照面,五长老就已经有了猜测。   只是有了猜测的同时,他不可能放任颜如玉再呆在公孙谌的身边,现在只是侥幸,要是再下一次公孙谌发了狂,谁能保证他真的不会对自己的道侣下手?   公孙家想要保住颜如玉,自然也是为了保住公孙谌。   他们之间的契约大典是得到了天道认证的,倘若公孙谌在无意间将颜如玉错杀,那对公孙谌定然会造成极大的打击。   万不能发生此事!   公孙谌:“错了,他不在我身旁,我才会真正的发狂。”   他的语气冰冷,裹挟的恶意与杀气让五长老忍不住蹙眉。这杀意是朝着他,却也不是冲着他,这咆哮的暴虐仿佛是刚刚从无边炼狱爬出来的恶兽,对世间任何一事都毫无兴趣,却也对世间任何活物都怀揣着杀意与怨恨。   五长老不敢在这个时候冒着风险进去。   他自己倒是好说,要是公孙谌一个暴走……这里可是公孙主家。   五长老退步了。   “我每日都会过来看看,到时候你至少得让我进去查看颜如玉的情况。”   旋即他的语气一沉。   “这件事没得商量。”   许久后,公孙谌的声音传出来,“可。”   五长老便不再停留,速速离开了这个地方,朝公孙主家的中央飞去,那里是公孙主家戒律最森严的地方。   不过公孙谌所居住的地方,其实也正在中间。   只是这面积实在是太大,哪怕是中间,也横跨着极宽广的亭台楼阁。   五长老在一处小楼落了下来,便先听到了二长老冰冷的声音,“他若不听,打便是了。”   五长老微笑着翻了个白眼。   “二长老这些年怎么就光长修为不长脑子啊?”他一边笑着一边跨了进去,眼睛一扫,这屋内坐了七八个老不死,当然他自己也是。   “公孙谌的状态如何?”   五长老简单地说道:“半醒半疯。”   二长老冰冷地摇头,“先前我便说过,不可随意放松戒备。十七郎之所以发狂,怕是后来者施加的影响。”   有个女声悠悠地说道:“什么后来者不后来者,这话说得就有些难听了。那不也是十七郎吗?”   二长老驳回她的话。   “他是十七郎,却也不是我们的十七郎。”   “好了。”   大长老压下一众杂乱的争吵,幽幽地说道:“族内长老一共五十余名,过八数就可开会。眼下正有九人,如何处理十七郎的问题,大家说说自己的态度吧。”   公孙谌这一次的暴走严重,却也不算严重。   暴虐的冰雪虽然覆盖了小半个主家,可只要及时逃离,这些冰霜并无主动攻击的意识,更像是公孙谌在无意间释放的力量。随后又冰雪消融,悉数化为了冰水,顶多就是造成了族内几百名弟子受伤,无人死亡。   但是这一次暴动以及方才五长老带来的消息,不容轻忽。   外人所传白公孙谌乃是黑公孙谌的心魔,这个猜想从一开始就是公孙家自己放出去的。凭借着一开始就在私底下的推波助澜以及层层铺路,最终在牡华天宗暴露的时候,修仙界的大多数人才会对公孙谌的分裂不以为意,只认为是不同的变化。   可唯独公孙家最是清楚,那从一开始就是他们刻意放出去的假消息。   不止骗过了修仙界,就连公孙家内部,除了长老们外,也没有其他人知道真实的内容。   “十三长老,你怎么看?”   大长老最先问的是坐在角落里那个瘦弱的女性,她看起来相貌普通,分明看起来只有十二三岁的年纪,神情却很是慈祥和蔼,仿佛已经度过了无尽的岁月。她的双手盖在小腹上,很有仪态,说话也轻轻柔柔,“牡华天宗的事情要是与十七郎有关的话,那他一旦失去控制,也会给公孙家带来巨大的灾祸。我建议处决。”   温柔瘦小的她,却吐出了血腥的字句。   其他的长老都见怪不怪,毕竟十三长老本身就负责着族内的刑罚戒律。   五长老:“我建议静观其变,十七郎的情况已经得到了控制。我们不容许在还未确定的状态下,再做出不理智的行为。”   十三长老温柔地说道:“五长老,你是觉得我的话不理智吗?”   一道阴冷腐朽的嗓音从前面传了过来,“他是觉得,白色十七郎的出现,本就是我们的过失。”   温柔的十三长老也不说话了。   这后面说话的人,正是公孙家的三长老。   他甚少出山,这一次出现,也让其他人诧异。因为他虽然排序第三,可实际上在公孙家的长老们中,他的岁数是最大的。多年前,他早就抵达了踏境大圆满,只是与其他众多卡在这个境界的修士一样,他苦寻多年,也始终无法突破最后的境界,正在十几年前就由几位长老主持下,将他封印沉睡了。   只是去岁,他莫名其妙地醒了过来。   除了大长老外,其他长老也只是知道他好像是因为一点变故才醒来。   但是他们也都以为三长老重新沉睡了,没想到还会再出面。   大长老的相貌清隽,是个好看的中年男人,他捋着胡子悠悠说道:“去岁,三长老之所以会突然清醒,是因为有人跳跃了时间,回到了过去。”   其他六人眼中微露诧异,却又明了。   因为三长老所走的仙道,就是术师。占卜天地,预知未来,天道之下,除了鲛人一族,就以三长老的修为精进到了极致。   天道有变,心中有感。   三长老会因此苏醒,也是正常。   大长老继续说道:“当时三长老清醒过来后,与我说的第一句话便是‘十七郎将会让公孙家走向衰亡。’”   此话一出,其他人的脸色便微变。   就连原本给公孙谌说话的五长老的脸色也阴沉下来,不管如何,延续公孙家的传承才是他们身为长老的要旨。   大长老笑呵呵地说道:“干嘛这么紧张?三长老还说‘是我们错了’,你说说当时这两句话,可不正是让我摸不着头脑?”   可惜三长老清醒过来后,也只说了这么两句话,大长老无奈之下,便只能命人多多关注公孙谌的情况。   所以颜如玉的出现,就让大长老很是上心。   过了段时间,三长老总算再度转醒,这一回他说的便更多了。   大长老道:“时间跳跃,扭转历史……这本是常人做不到的事情。但是如果这件事,与十七郎有关,诸位觉得可有可能?”   最先说话的人,却也是十三长老。   “此子天资卓越,是万年不遇的奇才。要说他能做出任何事情,我都不会觉得惊讶。”   二十二长老是个男人,他叹息着说道:“所以这样的人才让我扼杀,我却是下不了手。”   大长老淡淡地说道:“长老会只要八人就能成行,只要有三分之二的人赞同,就可以表决通过一项事宜。这个习惯是从几千年前流传至今,当时的长老数量,仅有十三人。如今长老堂的人数已至于五十几名,却仍旧是这个数量,是不是有些不妥当?”   五长老的反应最快,脱口而出,“所以那个十七郎当年在长老会上的表决……”   大长老的语气很平静,却几乎斩断了所有的暖意。   “他没有通过。”   五长老狠狠蹙眉,环绕着周围的人,“这不可能,就算是换做其他的长老,这其中敢于支持将公孙谌处决的人,顶多只有二三名,剩下的要么是中立,要么是反对,绝无可能走到这样的境地。”   五长老是药修,就算是在场的长老们敢于得罪他的也没几个,毕竟谁能保证在紧要的关头不需要几颗灵药救命!再加上他的脾气好,这长老堂内基本无人与他交恶,也正是为此,他甚至都能说出来那几个会处决公孙谌的长老名字……可这个数量怎么看,都不可能凑够人数!   三长老慢悠悠地说话,那语气一顿一顿地,都让人生怕他抽过去。   “你们,都见过公孙壶了吧?”   这个莫名被提起的名讳,让其他长老顿了顿,花了点功夫才想起来是谁。   “十七郎的父亲?”   尽管这件事没有得到明面的确认,但是私底下长老们已经有了定数。   三长老:“如果因为一桩意外,公孙谌失手杀了公孙壶,又滋生了心魔无法控制,再加上外人的喊打喊杀,当时召开会议的长老们态度会如何……那就不一定了。”   三长老说的都是模棱两可的话语,但能从他口中说出来的话,就天然多出了几分可信。   三十八长老阴冷地说道:“外人?为了外人将自己的优秀子嗣残杀,那可真是有趣!”只是弑父的罪名,终究让其他人住了口。   大长老摆了摆手,平静地说道:“不管那是真是假,不管他究竟是我们的十七郎,或不是我们的十七郎,冒进的事情不可再做。十七郎的失控暂时当做是意外,等他冷静下来后,我会再次召开长老会,让他们与长老们面对面说话。这是我这一次的态度,你们八人的表决呢?”   “赞成。”   “不反对。”   “可以。”   “赞成。”   “……”   十三长老是最后说话的,但她也表示赞同。   她虽然是态度最激进的那个,却也是最维护公孙家利益的人,只要有任何值得的地方,她才会退让。   等小楼里只剩下大长老和三长老的时候,便陷入一片静谧中。   大长老的手指微动,便有一套茶具从身后的架子上飘了出来,“自从你沉睡后,我们倒是没什么机会再吃茶下棋了。”   三长老:“不学点好。”   大长老本就是他亲眼看着长大,说起话来也仍然是长辈的姿态。   术师很难走到最后的巅峰,更多的是因为窥探天道而陨落中途,三长老是厚积薄发,才最终走到了长老堂的位置。   大长老呵呵笑起来,亲手给三长老泡了茶。   他的语气没有刚才的威严,显得柔和平稳,就跟在拉家常一般,“三哥,你同我说实话,那些事情,你是不是只说了一半?”   三长老喝茶的动作一如从前,压根就没有被大长老的话扰乱心思。   “什么说了一半?”   大长老含笑:“关于你说的错事……如果真的只是因为你所说的理由,长老堂就冒然下了决定处决十七郎,那我会很失望。”   弑父?   如果只是区区公孙壶,那应该不至于此。   就算长老表决的时候他不在,可在那之后他也必然会重新主持……除非,还有更深、更不可思量的原因。   他的眼眸微凉。   “长老堂的腐朽需要改变,但是改变到哪种程度,我暂且还拿捏不住。”   三长老将茶盏放了下来,“无需试探。卦不可尽算,话不能道全。我本该在长久的沉睡中彻底腐朽,成为燃烧的焰火,偏偏在去岁转醒,已经是意外之喜……常德,今日之局面,已经是最好的状态,公孙家理应是十七郎的助力而不是阻碍。不然……”   那双苍老的眼眸仿佛穿透万物,最终落在一棵遮天蔽日的苍树之下。   少年的身影走入那棵古树,相融的瞬息,整个世间都因他的回归而彻底苏醒……苏醒的瞬间,也同样是万物寂灭的终点。   而现在,最为紧要的事情……   是在公孙谌身上,却也在那少年身上。   只是三长老没料到的是,颜如玉最终会和公孙谌产生那般深刻的纠缠,不管是过去还是未来,他们的注视都落于他身。   这变故……   希望不会带来更坏的境遇。 第70章   小鲸鱼悄然地跳跃进梦境的领域, 此间,梦与幻境合二为一,分不清楚究竟什么是真, 什么是假。它谨慎地将幻境的范围圈定在颜如玉一人身上。   它警惕着公孙谌。   当颜如玉在幻境睁眼的瞬间,它眼疾手快切断了其他的联系, 高兴得在颜如玉的身边左右摇摆。   颜如玉就见一团如黑雾般的东西在身边环绕, 不多时,才恢复了小鲸鱼的模样, 期期艾艾地靠了过来。   在看到小鲸鱼的时候, 颜如玉便猜到他睡着了。   “公孙谌的身体如何?”   颜如玉最担心的便是这个。   小鲸鱼:“已经控制住了, 不过长老那边有点异议。”   颜如玉挑眉,长老那边……公孙世家的封建,一定程度上也是因为这些世俗的传承, 长老们掌握着整个家族大部分的实权。   “他们有何可异议的?担心公孙谌失控?”   小鲸鱼甩着尾巴上下点头, “他们之中, 有一个已经触摸到了玄妙境界的术师, 倒是与鲛人一族有得一拼。他似乎占算出了不得了的事情。”   颜如玉失笑,“是吗?我看蓝吃了睡, 睡了吃的模样,可真是只憨憨。”   小鲸鱼撇了撇嘴, “他的能力眼下能发挥不到一成, 就他那懒货, 这辈子这就这样了。”它对小鲛人的嫌弃流露于表。   颜如玉:“不过这是幻境, 梦兽, 你有话要与我说?”这么清晰流畅的对话, 不像是他做梦能做出来的东西。   小鲸鱼的鱼鳍甩来甩去, 犹豫着不说话。   颜如玉便看向幻境的周围, 这不是他所认识的任何一个地方,看起来幽森恐怖,好像是在地底,他起身往外走,还未看清楚外面是什么模样,就见小鲸鱼拦在他的面前。   它的声音有些急促,“莫要过去。”   场景骤然变幻坍塌,直接露出光秃秃的苍白。   颜如玉看着小鲸鱼,这头梦兽其实并未真正袒露出自己的来历,只是说它与入梦来有关系。入梦来这个名字,与牡华天宗捆绑在一起许久,许多的恶事也是为此而生。   颜如玉对入梦来没什么好印象,却清楚这不像是牡华天宗那般容易摧毁的门派。   牡华天宗一朝从云端跌落也并不容易,迄今为止两位大佬的失控,都足以说明其中的凶险。只是与别人稍有不同,公孙谌是明摆着越失控发疯便越强大的反例,一旦彻底被推到另一面,就连颜如玉也想象不出来他们究竟会做出什么事情。   颜如玉:“那是入梦来的地方?”   梦兽如此着急,思来想去,也只有那个地方。   梦兽的模样变幻了几下,最终还是如同一尾鱼般跳进颜如玉的怀里,眼巴巴地说道:“那是苍树。”不得不说,这外表给了梦兽很多加分点,如果不是以现在的相貌扑过来,颜如玉怕是在碰到的第一时间就甩出去了。   颜如玉:“你的诞生,与苍树有关?”   他联想到梦兽那身奇怪的皮肉,这几乎不可控的幻境力量,魔修追捕至东游大陆的急切,以整个仙城供给为养分……这一桩桩奇怪的事情,足以说明入梦来对梦兽的看重。   他们要抓活的回去。   梦兽:“入梦来掠夺气运的做法由来已久,甚至比牡华天宗还要早上许多年。之前牡华天宗在玩弄的把戏,不过是入梦来已经尝试过的老路。”   颜如玉:“入梦来与牡华天宗不是合作关系?”   梦兽嘲弄地说道:“入梦来让牡华天宗以为他们是合作关系。”   颜如玉若有所思。   梦兽的话还在继续,“我诞生于苍树之下,甫一出世便喂养无数修士仙骨,在无意识鲸吞上百年后,才有了‘我’的意识。苍树孕育出来的种子,不单有我一个,也不止有我一个,鲛人最早出世,也多少与入梦来有关。”   颜如玉哽住。   如果鲛人的诞生都与入梦来有关系,那入梦来的存在就不可能仅仅只有万年。   毕竟鲛人有记载出现在无尽夏的时间,少说也有一两万年了。   颜如玉:“无尽夏这些诡异之地的出现,与入梦来有关系吗?”   梦兽:“可以说有关,但基本上是没有关系的。有些存在的出现是必然,他们只不过是在这个期间巧妙地加上一点他们想要的点缀,譬如鲛人的出现就与他们无关,但是他们捕捉到了鲛人的弱点与优劣,便有了掠夺气运的倚仗。”   如梦兽所言,这个组织存在的时间持续至少数万年,一直都在暗地里观摩着这些诡异的现象,直到他们得到了如何掠夺气运制造血尸的方式,才开始浮出水面在明面上活动……而明面上的主体,就是入梦来?   梦兽甩着尾巴应是。   颜如玉敛眉思索了片刻,低头看着躺在他怀里安分的梦兽。   “那你呢……你知道这般多,却又将这些内容告知我……难道是入梦来待你不够好?”入梦来能够提供大量的血肉修士供给梦兽,可颜如玉绝对不会这么做。   跟在他的身边,又有什么好处呢?   梦兽一下子又期期艾艾了,话听都听不清楚。   过了好一会,它才闷闷说道:“都是在苍树下出生,只我一个是有意识的,其他都蠢笨如木偶,一点脑子都没有。牡华天宗第一次出事的时候……您触摸到了一种奇怪的境界,就如同您这一次在不知山处的时候一样。”   颜如玉的眼神犀利起来。   梦兽继续说道:“那是第一次,我感受到有什么在召唤我……但是那时间太短暂了,我只来得及确定位置是在东游大陆,便失去了感应。”   偏偏第二次,又是出现在北玄大陆。   跟玩它似的。   颜如玉:“……这种感应……”他蓦然回想起当初“另一个自己”所说的话,那棵遮天盖日、几乎至于苍穹的庞大树木之下,埋着无数皑皑白骨。   “你希望我与苍树……”   颜如玉的话还未说完,就见梦兽一甩尾巴,坚定地吐出一个“不”字。   颜如玉奇怪地挑眉。   他和那棵所谓的苍树可能有联系,这件事情他早就知道,但这之后,也是在杀了蓝叶舟之后,才再一次得到了相关的联系。   当年牡华天宗想要将他献祭,失败后因为颜如玉“失踪”了六十年,蓝叶舟勉强用仙尊的数量填补了所需的祭品,就不得不放下此事。六十年后,入梦来告知蓝叶舟那件花费了他们无数心力的存在已经有了活性,却缺乏一点灵光。   恰在此时,颜如玉重新露面,就将入梦来和牡华天宗的关注一下子锁定在他的身上。   公孙谌在杀了所有脉主掌门后,两人都曾搜魂过所有人的魂魄,所以大致拼凑出了最后的结果。只可惜回来的时候,颜辉和另一个人逃得太快,不然他们定然不会放过。   不过经了梦兽这一茬,仙城内彻底搜捕过,没有放过任何一点魔修的痕迹,基本上都被斩草除根了。   说回梦兽,它在说了不后,就有点抓耳挠腮那意味,像是想要解释,却不好解释。它毕竟不是真正的人族,学会了足够多的词汇和感受,却表达不好那种感觉。最后只能干巴巴地说道:“苍树,和你,祂喜欢你,可如果,你见到了苍树,你就会永远成为那种存在……”   它比划比划。   “您不是不喜欢吗?”   它解释了老半天,颜如玉看着它着急的模样,忍不住笑出声来。   梦兽看呆了。   颜如玉之前待它的态度虽然还算好,却从来没有在它面前笑得如此没有设防。它躺在颜如玉的胳膊肘里,伴随着它的走动一晃一晃的。   “谢谢。”   颜如玉认真地说道。   “我确实喜欢现在的我,在失去了所有人性后,或许那时候的我会觉得现在的想法很可笑……不,那时候我连这种想法都不会存在,那还有什么意思呢?”   他仰着苍白的路在走。   “不过这是你的幻境,就算让我看上一眼,也没有关系吧?”   颜如玉笑眯眯地说道。   梦兽犹豫了半天,不舍地从颜如玉的怀里钻了出来。   苍白的幻境如同泼洒了大片大片的暗黑与浓绿,一瞬间渲染开的广袤地底点缀着无数幽深的暗影,在在交织着绿与黑的最中间,沉默伫立着一棵庞大古老的树体。无法望到它的树冠究竟有多高大,那是永远也无法企及的苍穹,那一片片凝固的生机化作纯粹的绿叶,鲜艳得仿佛要滴落下来。   此地无风,也无声。   死寂得仿佛是一幅画。   颜如玉留站在最边上,沉默地看着那棵苍树。   有人来了。   幻境一瞬间打破了死寂,开始有声音涌进他的耳朵。数百人忽略了他的存在,小心翼翼地走在一条几乎看不清的小路上。他们身上的气势十分强大,却在这里卑微得仿佛灰尘,不敢动用半点力量。他们的手上,肩上都携带着东西,走到中间的时候就快速分散到不同的地方。   颜如玉看了许久,才发现那些都是活生生的灵根。   他还能感觉到那其上浓郁的灵性,仿佛是刚刚剥离下来,又像是里面还存在着人的魂魄。   这些魔修是来补足祭品的。   等他们快速地将所有的祭品重新安置好后,理应按着原路返回。只是其中有一人在赶回来的时候不小心踉跄了一下,为了保持身形他下意识召出了自己的本命法器。这毕竟是刻在肉.体记忆的习惯,任何一个魔修都不会傻愣愣地让自己面临危险。   但,此地禁止任何玷污。   那一瞬间的魔力涌动,让其他的魔修都露出不忍直视的悲惨。   “他完了。”   颜如玉清晰可见地听到这句嘀咕。   那魔修仿佛也知道自己做错了事,脸色瞬间煞白,一下子丢弃了本命法器朝着苍树的方向跪下来拼命磕头,求饶的话还未吐出来,他的身影已经渐渐被抹除了。   那就在一瞬,颜如玉就看不到这个人的存在。   其他的魔修也恍惚了一息,然后就好像没事人一样快速离开。   先前的惊讶,害怕,恐惧,畏缩,绝望的情绪消失得一干二净,就好像……先前那一幕从来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颜如玉沉默了一刻钟。   “苍树抹去了他的存在?”   梦兽的声音很轻,就像是怕惊扰了什么东西,这里是它的领域,是它的地方,却也深藏着敬畏与害怕,“这里不容有任何其他的力量涌现,不管是灵气,灵力,还是魔气,都是一样。在被感应到的瞬间,就会被苍树彻底吸纳。”   而那一刻,这个人的存在,就被彻底抹除了。   天道不再记录此人,他所有的亲朋好友的记忆里,也不会再存有这个人的画面。   这是彻彻底底的抹除。   颜如玉:“入梦来有这样的力量,培育出这么强大的存在吗?”   他不由自主地往苍树的方向走去。   草苗匍匐在他的脚底,漆黑缭绕着他的衣角,无知无觉间,幻境的浓绿好像亮了一瞬。   梦兽:“入梦来穷尽这么多年的时间,才终于将苍树活性化,让其恣意生长到如今的地步……可是要再进一步,却始终不可能。在最近一千年的时间里,他们用尽所有的手段,将修仙界各种优秀的天才投入其中喂养,可都达不到他们想要的境地……直到您出现了。”   颜如玉轻笑了一声,那声音竟然显得有些空灵出尘。   “我吗?我可是半点都不懂修仙之路啊。”   梦兽的声音不知为何颤抖起来,破碎的嗓音仍在挤着说话,“因为,因为您是芽孢,你们本来就是……”   不知何时,颜如玉已经走到了苍树底下。   这树体过于茁壮,颜如玉站在苍树下,蓦然升起渺小如尘埃的感觉。他望着粗糙的树皮,感受着那几乎涌现喷溅的活力,让他也忍不住为之颤栗,甚至渴求着那种感觉,连魂魄都忍不住紧密相拥的快意疼痛冲刷着身体,禁不住想迈开最后一步。   “……我想做人。”   颜如玉的手虚虚搭在树干上,明明指尖只差几乎一点的距离,却始终没有触碰到。   娇艳精致的面容绽放出绝美笑意,那嗓音如天外来。   “这人世间,可还有许多事情值得我留恋呀。”   颜如玉蓦然转身,不再留念这奇怪的吸引力,背对着这棵古怪的苍树。只是还未等他走出几步,地面剧烈摇晃了起来,他一个不慎摔倒在地上,胳膊被擦出了一道伤口。   几滴血滴在地上,蓦然惊起了更强劲的反应。   颜如玉回头望,但见那本该安静死寂的苍树突然舒展着所有的枝叶,那浓密得几乎是一个小王国存在的树冠抖擞着,摇晃着。充沛到几乎凝固的生机到了极致,反而是另一种恐怖,肉眼可见的所有东西都快速膨胀生长,一下子就将颜如玉拦在了三尺之内。   梦兽尖叫着说道:“我的力量,我的力量……祂看到你了!!”   颜如玉咬牙,梦兽与苍树的力量同出一源,或许就是借此窥视了它的幻境。只是这玩意的力量居然这么强大,还能跨越大陆的阻碍!   幻境本来应该是梦兽的领域,只是这骤然的变化,一下子将整个幻境扭曲成似真似假的存在。   “这是怎么回事!”   幻境之外,突如其来的变化让公孙族人很是吃惊。   主家内原本温顺乖巧的灵植都在狂暴生长,一下子生出几十丈之高的暴走植株也不是没有。垂死的修士被蓦然刺激得活了过来,木系修士体内的灵气暴涨几乎要撑爆经脉,乖顺的仙兽在天空惨叫,原本的四翅突然又撕长出了两只翅膀……   如此种种怪异的现象,让本来正要将自己关进静室的三长老睁开眼。   许久后,他苍老地叹息了声。   三长老一步步走出了幽暗的静室,没有使用任何的力量,直到他抵达一处已经被无数花草遮盖住的宅院。   “十七郎。”   他的声音不疾不徐,透着岁月的冲刷。   “他此刻,应该是在幻境中,唯独只有你才能将他唤回来。”   顷刻,紧闭的门大开。   门上墙壁都爬满了鲜艳的花草,娇艳欲滴的生机侵入了所有的植株,让它们肆意展露自己最美好的一面。相较于外面胡乱暴长的生灵,这里虽然长满了各式各样的花草,却都是朝着最完美的一面生长着的……三长老走到了最里面,敲了敲那屋门。   那门并没有关上,一敲就打开了。   他一眼望到里面,便看到木床的疙瘩角落里也长满了各色的鲜花,涂抹的色彩五颜六色,抹去了先前满屋的冰冷。   床上半坐着一道他熟稔,却也许久不见的身影。   公孙谌慢吞吞地说道:“三长老,居然还有再见之日。”   三长老淡淡说道:“我也以为没有了,谁能想到有些时候……还能再换新天呢?”他跨过已经变成绿草的门槛,走到了床边。   公孙谌怀里正拥着一人,他的面容纯洁美丽,唇红齿白,两颊有淡淡的粉色,就像是沉浸在最美好的梦乡里。   实际上,在三长老刚抵达的时候,漆黑公孙谌就已经在外面杂乱的气息中抓住了梦兽。   只是梦兽的意识仿佛已经潜进了幻境里,只留下区区的空壳。   三长老的话并不多,在看到梦兽的时候便伸出了手腕,一串珠子从他的手臂滑落下来,砸在手腕上的瞬间,屈指点在了梦兽身上。淡淡玄妙的力量在屋内荡开,一时间仿佛有各种奇奇怪怪的呓语不断冲刷,但很快,梦兽便在地上不住乱滚,最后整条鱼都拱了起来,尾巴拼命乱甩。   这招对三长老的消耗也很大,额头沁满了汗水,等他的手指收回来时,梦兽才勉强睁开了眼。   “你……”   它看了眼三长老,似乎是意外,又不像是意外。   不过下一刻它就鱼甩尾冲到了公孙谌的面前,连话也不说就荡开了诡异扭曲的虚影,苍眸冷冷地盯着梦兽半晌,最后公孙谌慢慢闭上了眼。   若非他放开戒备,梦兽不至于这么简单就将他送进去。   三长老:“不与他一起进去?”   他这话有点没头没尾。   梦兽恹恹地说道:“我的力量……进去了只会被扭曲成另一种方向,岂不是在害人?”   它瞥了眼三长老,或许是他刚刚将梦兽拉回来的举措,让梦兽多了一点好感,便说道:“你这也快撑不住了,平时没事就少说两句。”   三长老呵呵笑起来,他许久不曾这么笑过,哪怕在笑意也透出几分沙哑。   “卦不可算尽,唯恐天道无常。可要术师闭嘴,什么事都不说,那也比登天还难呀。”他低低笑着说道,“窥探天意,窃取天机,做多几次,就容易上瘾了。”   梦兽晃着脑袋。   术师真是一群奇怪的疯子。   …   素白公孙谌面无表情撕裂这几乎长到他脑袋顶上的食人花,幽幽地说道:“真是有趣极了,这乱葬岗,何时曾经这么热闹过?”   凡是肉眼所见,枯萎的白花几乎覆盖了整个墓碑,几乎让人连落脚的地方都没有。幽暗深沉的水面上绽放出一朵又一朵紫黑的摄魂花,光是那盛景就宛如炼狱。   这过于浓郁活跃的生机,实在是让人不爽利。   公孙谌霍然抬头,望向乱葬岗还未遍及的深处,脸上浮现出一丝诡异的笑容。   “原来,如此。”   虚白的身影悄然一跃,融入了乱葬岗不可及的幽暗。   生与死的转变,确实就在一瞬。   公孙谌饶有趣味地打量着这方新天地,这种熟悉又诡谲的活性,让他脸上的笑意越来越大,杀气越来越浓。火海自脚下铺开,燃烧的烟火吞噬着无尽的生机,灭世白莲一边畏惧,一边却又忍不住贪婪的本性,不断掠夺侵吞着此处的生意。   素白身影穿过横生扭曲的巨大生灵,滋滋作响的燃烧声不绝于耳。   远处熟悉的凌厉杀气触动着素白身影的神经,他古怪地笑了起来,自言自语地说道:“当年你们想要的,是这个吧?”   大片血液泼洒在地面,引起了无数的暴动。   苍眸越过无数暴涨扭曲的藤条,在浓绿与幽黑中看到了对面熊熊燃烧的白莲。漆黑公孙谌默然移开视线,越过好几个诡异的肿块绿叶看到了正漂浮在半空中的颜如玉。   那也不是漂浮。   在颜如玉的脚下,有几根从苍树腾出来的枝条紧紧缠绕着他的脚踝。让他能在半空稳定的同时,却也让他走脱不得。   颜如玉的眼角泛红,捂着肚子嘀咕,“太多,太多了……”   这藤蔓在抓住他的瞬间,咆哮的生机就源源不断灌入颜如玉的体内。   他仿佛能听到体内关节经脉啪嗒啪嗒的刺痛,很快就升起一种饱腹感。他无奈吐槽:“少量多餐懂不懂啊,你这是要一口气喂出个大胖子吗?”   他好几次试图弯腰撕开藤蔓,只是这些藤蔓虽然不伤害他,也柔柔弱弱任由着他撕开,可但凡撕开一条就会有更多缠绕住他,眼下他整个下半身都几乎被裹住了。   而人也距离苍树越来越近。   颜如玉幽幽说道:“人不作死,就不会死。”   越靠近苍树,他就越能感觉到那种奇怪的吸引力。   可颜如玉满心满眼都是抗拒,这莫不是真的要紧紧拥抱在一处?那最后都不知烂成什么人形了,而且这周围扭曲滋生的生灵实在是太考验人的心理,这忍不住看上一眼都要失去理智,万万不是什么好东西!   “颜如玉!”   他以为自己在幻听。   这里可是幻境,就连梦兽那家伙也不知道去了哪里。   “如玉!”   那声音再度响起的时候,颜如玉蓦然转过头去,一眼看到了苍眸黑发的黑大佬,他如同一把冰剑直直扎进了心脏,毁去了大片大片扭曲诡异的生灵。   颜如玉张了张口,情绪在他的心间跳跃。   他再次尝试撕开那些囚住他的藤条,这一次却不知为何,藤条在被撕开后不会再度出现。颜如玉在扯掉最后一根时,整个人从半空跌落下来。   这里无法召唤魔兽,可颜如玉很心安。   他落入一个冰冷的怀抱。   颜如玉对上一双漆黑的眸子,素白的衣襟染着大片妖艳的红,他甫一看到就瞪大了眼,“这是你的血,你受伤了?”   接住他的人,却是白大佬。   白大佬轻轻哼了声,冰凉的血液不住滴落下去。   他舔了舔染红的唇角,阴冷地笑起来,“这玩意倒是没多少脑子,多给一点,就被引走了注意。”   “废话少说。”黑大佬冷冷地说道,他已经清理出一条安全的道路,“走!”   难得他们并肩合作,却是因为颜如玉闹出来的事情。   颜如玉安静如鸡,不想干扰他们的行动。   只是那褪.去的意念再度袭来,在识破了声东击西的策略后,颜如玉猛地发现抽长的藤蔓只比先前多,那些疯狂的藤蔓与咆哮的生机让原本被清理出来的界限再度变得模糊。   想要从这个幻境离开并不难,因为这不是个大型幻境,梦兽勉强让其维持在一个稳定的循环中,只要能够抵达边界,就能够直接出去。   可是这滋生咆哮的生灵,一个个让人发毛的生物从地底钻出来,不由得让颜如玉有些恍惚……莫不是这些东西,就是先前梦兽所说的“兄弟”?   这一个两个的相貌不敢恭维,更是让人不忍直视。   白大佬:“这些丑八怪实在是碍眼。”   颜如玉心有戚戚,在心里默默点了个赞。   他按着公孙谌的肩膀,灵活地探出半个身。那掠夺而来的藤蔓近在眼前,根须都几乎要抵至后背,颜如玉伸手,整个人的神情变得漠然而失去神采,一瞬间抽离的视角让人的喉咙都禁不住嗬嗬作响,却仍旧说出毫无起伏的话语,“回去。”   他的声音起先很小,旋即很大。   最后如同雷响,在幻境上空隆隆滚动。   “回去!”   普普通通的词语仿佛蕴含着无穷的力量与法则,颜如玉的身体忍不住颤抖,嘴角蜿蜒的红血散发着无比鲜甜的诱.惑,可那些藤蔓与生灵瑟缩着收住了动作,挣扎间仿佛还有几分委屈,让意识一下子灌回体内的颜如玉一边咳嗽一边忍不住在心里吐槽。   这究竟是谁委屈啊!   只是这样浅浅的想法一下子消失在了意识海内,颜如玉猛地昏睡了过去。   公孙家,宅院。   颜如玉猛地弓起了身子不住咳嗽,呕出了几口血,七窍都不同程度地渗出血来。一直守在边上的三长老见状,本是要上前,却见紧抱着颜如玉的公孙谌慢慢睁开了眼,他便收住了动作。   漆黑公孙谌在察觉到颜如玉的状况后,默然为其收拾痕迹。   那边,三长老对上了另一道诡异出现的身影,一身素白的繁华长袍染着大片大片的血液,苍白俊朗的面孔露出几分诡异的笑意,慢腾腾地看向三长老。   “原来是三长老,好久不见。”   他的声音拖得长长,这寻常打招呼的语气,却涌动着浓浓的恶意,仿佛顷刻就要露出狰狞暴虐的杀气。   …   南华,入梦来。   苍树的异样以最快的速度传到了宗主的耳中。   红衣男人并未亲自去查探,只是勾唇笑了起来,“看来放出去的东西,还是有点用的。”苍树的变化在他的预料中,而且以那存在的诡谲,就算是他也不敢小觑,寻常如非必要,他是万万不会亲自过去看的。   毕竟一着不慎,便是彻底消散的局面,便是他也存有敬畏。   “宗主,您不怕让他们事先起了猜忌?”   红衣男人笑眯眯地说道:“这有何惧?”惧怕了又有什么用呢?他们这么多年的筹谋,在于这个时代总算有可能得见,命数又算得了什么?   “我倒是想亲眼见识见识,那芽孢,究竟是什么模样。”   …   颜如玉这一回确实是饱受痛苦。   汲取的大量生机后差点挤爆了他的身体,不管他究竟有什么奇特,他目前还是普普通通的凡人肉身,侵吞了大量的生机后,他险些要开裂了。好在最后他使出的那一招,无意间让部分生机也随之吐了出去,以至于他回来后虽然七窍流血,但是也只是身体震荡下的伤势,其实并无大碍。   说是没有大碍,可在幻境中的经历却是真实,这让颜如玉好几日都昏昏沉沉,几乎辨别不清楚在自己身边的究竟是谁。   有时候很冷,有时候又是温暖的。   沉沉浮浮的意识中,他至少能感觉到两个大佬应该是……恢复了吧?   颜如玉再一次挣扎醒来的时候,靠坐在床头上发呆。   他醒来的时候应该是在半下午,外头的日头正好,秋日的阳光并不热烈,却已经足够驱散寒意。鼻尖时常能闻到的花香,来自于窗外,那院子里不知什么时候生长着大片大片的花海,色彩绚烂的园地透着勃勃生机,只是看上一眼,都会觉得心情舒畅。   隐约能够看到小花精正在花海里畅游,小鲛人正稳稳地贴在他的枕边充当着金鱼佩饰。   他坐了一会,身体恢复力气后,才拖着身子下了床,刚想给自己摸索着倒杯茶缓解一下干涸的喉咙,却在经过镜子的时候奇怪地摸了摸自己的脸。   颜如玉微微蹙眉,盯着镜子里的自己看了半天。   他伸手扯了扯脸皮,镜子里的自己也跟着做出了相同的动作。   颜如玉默默蹲下抱头。   那蘑菇般死寂的气息,就连刚刚进门的公孙谌一时间都有些震撼,默然了片刻才开口,“蹲着作甚?”   颜如玉头也不抬地说道:“我只是想喝杯水。”   鸡同鸭讲。   黑大佬倒了杯水,走到他的身前一同蹲了下来,将杯子递给颜如玉。缩着脑袋的颜如玉沉默了半晌,才慢吞吞地伸手将杯子拿了过来,只是那姿势异常诡异,像是在尽量遮挡自己的脸。   公孙谌:“何须遮掩?”   他拉开颜如玉的胳膊,露出了掩藏在后面娇艳的容颜。   颜如玉一口气将整杯水都吞了下去,才语气死寂地说道:“我这个脸,是怎么回事?一下子被送去美颜开光了吗?怎么比之前还严重!”他本来就不喜欢自己那张脸,没想到这一次醒来,这仿佛抛光一般的娇嫩模样,让他的糙汉心彻底陷入绝望。   公孙谌笑了一声,“如玉,不如问问自己?”他虽然不知颜如玉话里那一两个奇怪的词语,却也猜得出来是什么意思。   若非有那奇怪的遭遇,又怎会有现在的局面?   颜如玉抱着杯子的动作一僵,脑袋缓缓抬了起来看了下左右,“梦兽呢?”   他尝试转移注意力。   黑大佬:“从我们出来的时候,它就一直陷入沉睡,至今还未清醒。”   颜如玉蹙眉,看来在幻境里的事情对梦兽来说也并非没有损伤。   他下意识问道:“那白大佬呢?”   黑大佬平静地说道:“在你的身后。”   颜如玉的脑袋更炸了,他默默地回头看了一眼,只见白大佬的身影就在其后,正抱着胳膊幽幽看着他,“你有什么想说的?”   那阴冷嘲讽的语气,仿佛是要将颜如玉的皮肉一点一点片下来。   颜如玉:“……如果我说这只是一个意外,你们会相信吗?”   他死鱼眼。   这真的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意外。   黑大佬温和地说道:“这个意外几乎毁掉了公孙主家大半的建筑,破坏的阵法不计其数,还扭曲生长出很多稀奇古怪的植株。”   颜如玉掐指一算,心中冰凉。   就是将他卖了也赔不起。   白大佬抓着他的肩膀,将他整个人从地上提了起来,漫不经心地说道:“我更想知道的是……”冰冷的视线在颜如玉的身上逡巡。   “你最后的异变,颜如玉,说说看。”他古怪地笑起来,“你要是能说服我,我就让你好过点。”   诡异的是,黑大佬居然没有阻止他。   只是站在他一步之遥的距离温柔地笑。   颜如玉更是心头哇凉,这岂不是更糟糕?   这两人何时真的统一过意见? 第71章   三堂会审, 颜如玉坐如针毡。   紧迫盯人的视线让他背脊僵硬,不得不坐得笔直,整个人仿佛回到了以前在课堂上被老师揪起来回答问题的尴尬处境。   先前一轮问话已经结束了,颜如玉的家底被扒了个一干二净。   两个大佬问的不只是表面上的东西, 甚至具体到了颜如玉上辈子的家庭环境, 学校, 住址,朋友,课程……这些细节到不能再细节的问题折腾得颜如玉死去活来,整一个大头疼。   颜如玉气若吐丝,“……有些我实在是想不起来了,都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   黑大佬温和地笑了笑:“虽然想不起来,但是大面上是没有差的。”   颜如玉支棱了, 但是只支棱了一半。   “是想根据我说的确定那不是我幻想出来的吗?”   毕竟之前的经历实在是太过莫名。   颜如玉有种世界观崩塌的感觉。   他推测大佬们的用意。   漆黑公孙谌颔首, “不过这只是原因之一, 若如玉所说是真, 那先前你在藏书阁所看的东西, 或许也为真实。”   颜如玉干巴巴地说道:“如果那也是真的……可为何那东西会藏在藏书阁, 这么多年都没有人看到吗?尤其是将灭世白莲封印在书里的人……”   “错。”素白公孙谌面无表情地说道,“灭世白莲确实被封印在书中, 但那只是一本空白的书。”   颜如玉:?   你当初可不是这么说的啊!   颜如玉难以置信地看着白大佬。   素白公孙谌勾唇,微笑着说道:“颜如玉,最初的时候,你觉得我像是能让你活的性格吗?”那冷冰冰的笑意实在渗人。   颜如玉:“……”   他默默收回了视线。   等下!   如果是这样的话, 那岂不是从一开始的时候, 他收到的消息就是错误的。可如果是错的, 他到底是怎么在藏书阁第三层拿到那本书的?   白大佬的笑容敛去, 脸色骤然变得阴沉,“牡华天宗的藏书阁实则是书海,自有灵性在内。是牡华天宗创立之初,创教人意外获得的。从此书海就坐镇在牡华天宗的核心,不曾远离。”   颜如玉:“牡华天宗存在的时间也有数万年啊……这么漫长的时间,岂不就是和鲛人差不离?”   说到鲛人,小鲛人就从水缸里冒出脑袋。   “书海很棒哦,”蓝的声音尖细,“世上所有的知识,都藏于书海中。”   颜如玉低头看着小鲛人,一下子发觉或许鲛人一族的记忆传承里是存在这个东西的,便不由得仔细问了起来。   小鲛人:“书海看起来就是一座小楼,但世界上里面的藏书不可估量。世间任何一本书籍面世,书海内就会出现相同的书籍。如果能得到书海的认可,相当于能得到一座有问必答的宝藏哩!”他踢着腿在水缸里面坐着,小鲛人花费了一段时间后,总算能短短维持住在水下也是双.腿的模样了。   颜如玉:“书海……需要得到认可?”   小鲛人点了点小脑袋,“当初牡华天宗的创立修士,是一位非常非常厉害的人,是天生水灵根。书海认可他后,就一直长眠在牡华天宗了。”   颜如玉挑眉,“既如此,此后数万年间,就再无一人得到书海的认可了吗?”   素白公孙谌冷冷地说道:“数万年的时间很久吗?”   黑大佬不接他的话,对颜如玉说道:“牡华天宗内部应该是多少传承下来这相关的记载,知道世间有这样灵异的事情,才会在入梦来找上他们的时候欣然答应了合作。”   颜如玉托腮,看着桌上游动的小鲛人出神了片刻,“牡华天宗一朝衰败至此,除了你们之外,是不是也有……气运反噬的原因?”   黑大佬淡淡地说道:“由盛转衰,也是常态。他们借由血尸结煞,不断掠夺献祭修士的气运,一个蔚然大宗要维持住不败的气节,每次献祭需要消耗多少人?为何身为大门大户的牡华天宗会在自身有这般庞大体系的人数后,还间隔几十年不断招收修士……这种增长,本身就是怪异。”   颜如玉蹙眉。   牡华天宗自身已经腐朽异常,无数枝节交错盘结在一起,像是一艘已经内里破败面上靓丽的大船,可再怎么破败腐朽,它总是能稳稳行走,外面那层油漆也永远都是最光鲜亮丽的……不过是靠着一次又一次的献祭杀戮,才换来了现今的局面。   一旦为牡华天宗结成的血尸煞被破,这近万年间的怨念恨意,只会在瞬间侵吞反噬,将整个牡华天宗的子弟都笼罩在这如影随形的阴影下。   这才是最终公孙谌放过牡华天宗的原因。   因为即便他们放过了,可实际上这劫数,才刚刚开始。   思及此处,颜如玉不由得担心起颜霁他们,只是在那次小小的争辩后,他几次试图联系颜虹,都没有得到回应,不知道他们现在正在何处。   颜如玉蓦然说道:“如果牡华天宗在很久之前就接触过这种奇异,才会在后来答应入梦来。那入梦来是为什么?梦兽告诉我,在许久许久之前,入梦来前身的组织就已经关切追踪这些事情,才会得知鲛人的身体,屠杀窃取尸体后再造血尸……可原因呢?”   南华大陆在修仙界是真的不显山不显水,除了声名不堪的魔修人人喊打之外,他们也基本不与外面的大陆交流,只是偶尔有历练的人前往南华大陆,才会有少少的消息透露过来。   整个修仙界存在三块大陆,却偏偏有一块大陆不与外面的人有任何的交流,除了偶尔流窜出来的魔修之外,没有人清楚大陆究竟是什么模样。   这听起来是不是很诡秘神异,特别适合神秘某种土壤滋生?   颜如玉光是想想都觉得特别搭。   白大佬不耐烦的敲了敲扶手,冷冷说道:“不是在声讨你的问题吗?怎么突然又讨论起别的话了?”   颜如玉一时顿住,忍不住说道:“这件事也很重要。”如果不清楚入梦来究竟有什么底细,也不清楚他们有什么底牌和手段,之后要是对上岂不是非常不利?   原著中虽然有所描述,但是现在颜如玉已经不太相信小说里面的描述。   小说描述的仅仅只是在表层的那一面,深层究竟有什么变故,若非亲身经历压根就不清楚。   白大佬:“你再说一遍?”   颜如玉安静如鸡。   发现自己其实还是“戴罪之身”,就很苦。   想了想,颜如玉又试图发奋图强,“虽然我确实不谨慎,但这事儿我也只是个受害者!”   白大佬微笑:“一个自己主动动手的受害者。”   颜如玉彻底焉巴了。   就跟突然被狂风暴雨狂草了一顿似的,整朵花盘都耷拉下来。   虽然黑大佬不怎么说话,但是在以白大佬为主的狂风暴雨之中,他偶尔的一两句话就足够让颜如玉再往死地推了推。   这黑白混合双打果然是比单打要更厉害一些。   颜如玉苦中作乐。   若非突然公孙家过来了人,想请黑白两位大佬参加长老会,颜如玉都不知道这场批判要持续到什么时候。   白大佬貌似没有半点想参加的念头,他只是冷冷看了一眼外面站着的公孙离,然后对颜如玉漠然说道:“有你事儿吗?坐下。”   这一份冷漠,公孙离已经习惯了。   两个公孙谌的脾气不太一样,长老那边的意思是,如果遇到白的就不要犹豫立刻离开,这种告诫让公孙离在心中也猜测过几次,这个心魔究竟厉害到何种程度,才会让长老们也不敢放松戒备。   黑大佬与他不知说了什么,然后就以冷硬的态度要求白大佬也要跟着一起过去。两个人对此的态度不尽相同,浓浓的火.药味几乎点燃了整座屋子。   颜如玉:“……”他确实不应该对两位大佬之间的和平气氛有多大的幻想,能保持一小段时间已经非常了不起了。   但是更让他奇怪的是,黑大佬在冷脸后不知为何突然收了气势。分明看起来嘴唇没有动,却仿佛暗地里在和白大佬沟通。然后两人一起看了一眼颜如玉,白大佬玩味笑了起来。   颜如玉不知为何感到一阵恶寒,忍不住多喝了一口热水。   等到他们的身影跟着公孙离消失之后,颜如玉才算松懈了下来,整个人长长出了一口气。   不得不说他们两个人联合起来的时候,让颜如玉比面对单个的时候更难受。面对单一大佬的时候,颜如玉知道他们是什么性格,所以说起话来也比较能拿捏得住应该说的方式。   可偏偏对上两人的时候却不能这么做了。   一来若是他对其中某个人有过分亲近的举动,都会引来另外一人的不满,二来,是坐在两人中间,让他总是莫名生出一种脚趾抠地的尴尬。   两个人的目光总是会停留在他的身上,让他不自觉脸烧得慌,却不能表露出那种羞怯的情绪,只能强自镇定,以免露出太多的反应让他们觉察到。   两人都非常敏锐,颜如玉不敢拿这个事儿来赌。   先前在幻境里发生的事情,实在出乎颜如玉意料。   牡华天宗开始衰落后,颜如玉原本以为能暂时歇息一段时间,仔细找找大佬之后其他几个墓室究竟在哪里。但是如今想来那流落在外的其他几个墓穴,应该有大部分都是在南华大陆上。   颜如玉并不是无的放矢。   大佬曾经说过,墓穴的制造需要大量的魂石,这已经明确了墓穴有可能出现的地点。再加上那些诡异之地往往也是魂石藏得多的地方,两者叠加在一处,拥有三处诡异之地的南华大陆,便成为首要的目标。   毕竟其他的几个地方,已经去得差不多了。   可是要前往魔修所在的南华大陆,便意味着他们在这之后或许要跟入梦来直接对上,那可是他们的主场。大部分人对魔修所在的南华大陆又没有什么见解,除了一些比较陈旧的记载之外,一时之间竟找不到有什么详实记载了魔修情况的卷宗。   颜如玉有些失望地看着眼前的公孙世家藏经阁。   在两位大佬去参加长老会之后,他就在两小只的陪伴下抵达了这里,但这里所有的藏书确实比不上在牡华天宗。虽然他和大佬是道侣,以至于他也拥有同等的权限,但是目前仅仅览略过的内容都是几十几百年前的记载了,关于最新的记录却几乎是没有。   藏经阁的修士知道他要的是什么之后,便笑着说道:“要找这些东西还不如往杂宝阁去,他们是知道的最详细的仙门了。他们也做情报的买卖。”   颜如玉挑眉,这个倒是实话。   只不过是因为许多多在后面的戏份并不重要,杂宝阁也不怎么出现过,所以他险些忘了这个设定。   不过他怀疑就算能够跟杂宝阁买卖消息,能得到的也应该是一些粗略的内容,而且买情报得花钱,他盘算了一下自己储物空间里面的灵石,有些惆怅。   颜如玉之前还立下誓言说要去搜刮灵石山脉,以填充自己的小金库,没想到最近发生了这么多事情,以至于他差点忘记了这件事。   他回到了自己的屋子,有些头疼得思考起这个问题,眼下这些钱财可以说是鲛人一族送给他的,鲛人肯定不介意。   只是他自己心里有些过意不去,但是现在情形有些紧张,他又不可能在这个时候分心去搞钱。   颜如玉自言自语:“要是现在被知道我还在分心想这个事情,怕不是得把我弄死吧?”   之前黑大佬的反应就足以让颜如玉认识到这一点。   “你在想什么?”   颜如玉下意识说道:“搞钱!”   这个词可谓字正腔圆,异常响亮。   以至于当他意识到那把声音究竟是谁的时候,他已经来不及收回并且解释了。   颜如玉:?   这不应当,白大佬,你难道现在不应该在开会吗?   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白大佬若有所思看着颜如玉,每每素白公孙谌露出这一面的时候,颜如玉一直、生怕一个不慎大佬的脑回路就往无法挽回的地步滑落,连忙说道:“方才我去了公孙家的藏经阁,想找找有没有魔修的记载,不过那些记载都有些陈旧了。我便想,若是想要最新的情报的话,或许可以跟杂宝阁买些回来。”   白大佬的声音拖得长长,慢吞吞说话的时候听不清楚,他的情绪究竟是好是坏:“所以……这跟你缺钱有何关系?”   颜如玉:“……钱虽然不是万能的,但没有钱万万不能,我的理想就是多攒点钱,以后经得住花。”他这句话虽然是在胡说八道,但实际上也说的非常有道理。   他在心里默默为自己点赞。   “既然你如此爱财,那为何要归还于我?”白大佬猝不及防抛出了一个已经过去了很久的问题。   颜如玉一时尬住。   颜如玉开始搜肠刮肚。   颜如玉试图解释,但是还没等他说话的时候,白大佬就已经握住了他的口鼻,露出了一个非常诡异扭曲的笑容。   “嘘……”   公孙谌笑道:“我突然又不想听你说了。”   颜如玉呜咽了一声,绝望发现白大佬虽然在笑,可他的眼底半点笑意都没有啊!   …   漆黑公孙谌在发现那抹白影消失的时候,脸色骤冷。   “他在发疯。”他冷不丁丢下这句话。   在座的长老们脸色都不大好看,尤其是在漆黑公孙谌也立刻离开后。   他们不是不能够拦住这两个目无尊长的小辈,但是偏生是三长老阻止了他们。   十三长老冷冰冰看着他们两人离开的方向,然后才重新看向三长老,温柔小巧的女人坐得端正,吐出的话却带着血腥口吻,“如果三长老方便的话,可容我稍稍退去处理一些小问题?”   以她现在的态度,想要处理什么问题可想而知。   三长老的语气很是平静:“过去万年间,修仙界从来不曾出过一个突破踏境大圆满的修士。”   其他长老面面相觑,不知道三长老为什么突然提起这个已经是众人皆知的问题,尽管划分的境界就那么几个,但是最顶上的那个破虚境,却已经是无人敢于奢望。   “可是或许有一个人已经做到了。”   三长老慢慢说道。   他的眼神望着门口,仿佛透过无尽的虚空落在了刚刚离开的人身上。   …   颜如玉不是不知道白大佬的疯性。   只是过去那段时间伴随着一次又一次墓穴炼化,白大佬已经逐渐找回理智,那些张扬放肆的血腥虐杀几乎不再显露,也让人忘记这曾经是头多么暴虐的恶兽。   所以这一回猝不及然发疯,颜如玉当真没有预料到。   “为什么不杀?”   说这话的时候,白大佬的脚下已经铺满了尸体,血泊凝聚成了小坑,残忍的血腥味扑面而来,令人作呕。   颜如玉:“他们罪不至死。”   有些人他认得,是曾经戏谑过他的修士;大部分是不认识的,围拢在一个老修士身边。   方才白大佬将他强掳至一处地方,他尚不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就已经看到白大佬大开杀戒。那些与他不甚相熟的修士一个照面就被杀了个大半,剩下的那些鬼叫害怕着逃开,却压根避不开紧接而来的杀招。   一具具尸体倒下的时候,白大佬脸上残酷的笑意越来越张扬快活!   颜如玉看着最后死去的那张脸,隐隐约约有了点熟悉的感觉,辨认了半天,他才突然反应过来,这个人也曾经出现在牡华天宗,那个老头皱巴巴的脸看起来有点熟悉。   “他们与我父亲……”   颜如玉有点想起来了,这个人似乎与他父亲有点老交情。   白大佬的袖口沾满了血腥,漫不经心点了点最后死去的那个老者,“这个人与颜辉相熟,是个阴险狡诈的人,你出现在诡影深湖的消息,多数是他告知你父亲的。”   半晌,他冷冷说道:“哈,果然如此。”   颜如玉看着他的手指收了回来,冰冷的手掌贴上了颜如玉的胳膊,将他整个人都强行搂抱在了怀里,幻化的水镜出现在他的面前。   一道道一闪而过的画面出现在颜如玉的面前,他惊讶地发现这里面除了与颜辉相关的画面之外,还频繁出现一些魔修与隐秘的场所交易。   这个老者其实也是修仙界的情报贩子,只不过他做的是黑白两道的生意,不管黑的白的,都可以在他那里买到想要的情报。   而且……   颜如玉看着那些残忍死去的炉鼎,忍不住干呕了几下。   这他娘也是个变态!   公孙谌强行将颜如玉的脑袋别了过去,让他不得不面对着那些不断闪现的画面,如同情人低语一般,靠在他的耳边温柔说道:“如玉不是想要知道魔修的消息吗?”他轻轻舔了一口皙白的脖子,浓郁的血腥味笼罩着颜如玉,让他感觉整个人都被冰冷的恶兽缠绕上。   颜如玉:“……”   他确实是想要情报,但不是这种搞法呀!   虽然这个老者确实该死。   可问题是白大佬这究竟又用了什么法子,才突然定位了这个人的位置?就算白大佬有这样的能耐,可是按理来说他也不可能记得在这个时候这个老者曾经出现在这里,除非……   颜如玉的神情微冷,除非这个老者也曾经坑过他。   “柳三通,做的是修仙界情报买卖的生意,常年往返于南华大陆与北玄大陆之间。他与颜辉算是臭味相投,曾在今年十月的时候在这里杀了三十二名公孙家的修士,掳走了两名顶级炉鼎,最后逍遥快活而去。”   十月?   现在才九月末。   这是在未来会发生的事情。   颜如玉看着那躺平的尸体,“莲容是为了救他们……不对,不是这样……那两个炉鼎,有什么异样吗?”他立刻改口。   如果是黑大佬的话,颜如玉还能怀疑一二,可如果是白大佬的话,却是万万不可能有这般怜悯的心思。眼下白大佬还没有做出毁掉公孙家的事情,就已经足够让颜如玉庆幸了。   白大佬靠在颜如玉的耳边,轻轻笑了起来。   “其中一名炉鼎,与南华大陆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如玉,你说在现在杀了他,日后岂不是就可以安稳太平?”   颜如玉:?   等下。   在他的记忆中,怎么没有这件事情?   他拼命回忆着原著的剧情,却没有发现半点的描述。当白大佬掳他腾空而起,往一处方向飞去的时候,颜如玉靠在他的胸前忍不住说道:“那个炉鼎与谁关系匪浅?”   如果没有这个关系的话,白大佬肯定不会记住此事。也不会在这个有些疯癫的状态,突然将他掳来了这里。   白大佬:“一个疯癫的老和尚。”   颜如玉吃了几口风,将脑袋埋在了大佬冰冷的胸膛上。但是在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又忍不住将脑袋拔了起来,“仁善大师?”   白大佬阴冷说道:“仁善?大师?他倒也配?”   他的语气冰凉。   “他是南华大陆的人。”   颜如玉:?   颜如玉对这老和尚的印象一直不错,只是小说中并没有提及他的出身门派,也从未提及他从前是什么遭遇。这仅仅只是在主角视角下一个不起眼的配角。   可是现在配上原著的描述,就有些不可思议了。   【老和尚双手合十:“阿弥陀佛,施主莫要执迷不悟了。”   公孙谌双手染血,已经不知杀了多少人。他狂放大笑的时候,就连整个大地都为之战栗。这是个杀神。在杀到疯狂的时候甚至不顾自身的伤势,哪怕以眼还眼,以伤换伤,也要将所有眼前的障碍踩在脚下,他之疯狂与悍然不怕死,才是所有人胆颤心惊的地方。   “老和尚,你也想去陪他们吗?”   “阿弥陀佛,施主言重了。”老和尚不修边幅,看不出来岁数有多大,只是他轻轻松松拦住了公孙谌的一招,多少能看得出来也是有点儿能耐的。   “您想违抗天命,与天公做对。这般心境,老衲实在佩服不已,只是万事皆有定数,已经失去了改变的可能,就莫要再造杀孽了。”老和尚叹息说道,“还望施主快快收手,老衲必定会以此生修为为施主祈福,化解孽气。”   公孙谌笑得张狂,却也笑得阴冷。   他的声音在这片天地间回荡。   “老和尚,我现在就扒下你的皮,拆开你的骨,将你的五脏六腑踩进土里零落成泥,让你来于大地,归于大地,这岂不是也是我为你造就的福气?”】   事实证明,白大佬在发疯的时候,嘴炮能力是杠杠的。   但是刚才公孙谌的说法……岂非是那个炉鼎被刚才那老不死卖去了哪里,最后和南华大陆的魔修联手了?等下,老和尚也是南华大陆的人,可他非但不是魔修,还是和尚?!   “仁善……那老和尚是佛修,难道南华大陆的人,也不一定都是魔修?”   公孙谌:“颜如玉,你可真呆。难道北玄大陆的人,就都是修仙者了?”   颜如玉默默闭嘴。   确实。   “可他现在还什么都没做吧?”他喃喃说道,“还没有做什么就杀了他,那岂不是……”   公孙谌笑得让人发凉,“你似乎总是对我有些无名的期待。”   他手中染上的无辜鲜血难道还少吗?   颜如玉沉默。   但是这份沉默也没有持续多久。   “莲容如果真的想杀人,为什么不是在昨日?为何不是在之前,偏偏是在今日才突发奇想?”他始终无法推测出白大佬的想法。   在知道黑大佬的异变是因为白大佬肆无忌惮敞开所有的联结,令两人都受到了不同程度的冲击,以至于白大佬都险些陷入疯狂状态的时候,颜如玉就已经猜到了白大佬的情况,怕是也不怎么样。   可是随后的几次照面,颜如玉都没有感觉到过于外露的气息,只是偶尔在对上白大佬的眼眸时,总觉得他的眼底情绪更深沉,也更加猜不透。   今日的行为虽然肆意,却也过于突兀。   白大佬在杀了那几十个人之后,犹然不满足,一路上掠过的地方,都满是血腥。无数魔兽被惊扰,纷纷逃离,不敢留在必经之地,生怕与这尊杀神撞上白白去了性命。   这更像是在倾泻。   公孙谌骤然止住了动作,森冷地低头看着颜如玉,他的眼底幽暗莫名,让人总觉得正在灼烧着森白的焰火。   “所以你更希望我将你拿来发泄,而不是将这无故的怒火倾泻在旁人身上。”   这话平铺直述得让颜如玉有些诧异,在听明白白大佬话里的意思,身体在意识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就忍不住抖了抖。   白大佬的一只手抓住了颜如玉的脖颈,那脖子真是皙白纤细,脆弱得只要一下就能够拧断。这柔弱的身躯不堪一击,连万分之一的怒火都无法宣泄在他身上,不过瞬息就能将这份精致的脆弱彻底摧毁。   这份脆弱过于柔软,实在是让人不喜。   时至今日,公孙谌心中仍旧止不住偶尔闪过的杀念。   当一件东西被彻底摧毁,才会真正有所归属。   东西如此,人又如何?   颜如玉……   每一次肌肤相贴的时候,总会让公孙谌冰冷的心里再度升起一些永远都不可能再回去的柔软,而这样的脆弱,只会让人杀念更加勃发,无法遏制。尤其是在那漆黑公孙谌面前,在意识到灼烧的烈焰多么容易伤害到颜如玉的时候,只能容忍那厮去触碰那份脆弱……   素白公孙谌心里蓦然升起的,反而是凌厉的恶意。   颜如玉无法做出选择。   他至于今日,心中都仍然有一个心结。   只是在今日的对话逼迫下,他隐隐流露出了悔恨怯懦的情绪,却是与那所谓的上一世有关。   上一世……颜如玉做了什么?   可他在提及上一世,在提及所谓的文字,在提及他喜欢的主角,那漆黑如墨的眼眸却闪闪发亮。   颜如玉确实很喜欢那个主角。   喜欢那个公孙谌。   却唯独,不是他。   素白公孙谌漠然地想。   如果是那个年轻的自己,或许还能有几分机会,可是他却已经是彻底背离了那份过往,绝不可能回头。一经想起颜如玉究竟是用这样炙热的念头去思量着那个主角……   真是让人忍不住颤栗。   将那份柔软彻底禁锢在怀里,将颜如玉弄得发疯,将他一点点拆吞入腹,让他再也无法想起所谓的过去,所谓的主角……越是在想,就越是让人止不住恶欲。   想要留住一个人,何不将他彻底扼杀?   公孙谌的身体很冷。   颜如玉紧贴着他的时候,也忍不住颤抖。只是偶尔,那皮肤底下,紧紧贴着的心脏,却跳得比以往还要快速。那一下一下强而有力的跳动,让颜如玉感觉到莫名的寒意。   仿佛这近在咫尺的这具身躯,正在忍耐着什么,或者说,正在为了什么而颤栗快活。   他在,想什么?   而公孙谌那句充满怨毒的话,落在颜如玉的耳中,却只换来了一句坦然的回应。   “如果……如果莲容真的觉得那样会让你舒服的话,那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罢。”   颜如玉并没有思考太久。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有没有思考,就已经说出了那句话。   那话有些糟糕。   方圆百里之内,已经没有任何一个活着的生物了。全都在公孙谌骤然止住的瞬间,便被扼杀了生机。   颜如玉并不知道这个,他非但不知道,在感觉到脖子收紧的力道时,他也只是将手指抬起搭在公孙谌的肩膀上。   只是搭着。   他没有试图去推开公孙谌,也没有试图挣脱脖子上的束缚。   公孙谌冰凉如刀的嗓音慢慢响起。   “颜如玉,你对他,也是这样的态度。”他脸上的阴冷爬满了眉梢,让人只感觉到扑面而来的冰冷,“如此的……”   令人憎恶。   他的话还未说完,颜如玉不退反进,整个人在那几乎要勒住他呼吸的力道下,还拼命往公孙谌的方向凑。白大佬的力道并没有散去,颜如玉在努力靠近他的脸颊时,就已经呼吸困难,勒得看不太清楚眼前的轮廓。只是在那样的情况下,颜如玉还是挣扎着在白大佬的脸上“啾”了一下。   他的唇色发紫,魔兽蠢蠢欲动要显露,却被颜如玉的意识压制住。   “公孙谌,这不是怜悯,也并非是同情。若是只有那样浅薄的情绪……我何至于此?”   他勉力说完这段话,力求不要有任何的停顿。   “对你,对他……莲容,倘若你们当真无法容忍……你说得对,不管你们是不是同一人,在我有相同态度的情况,若你恨到想要杀了我……那也实在再正常不过……只是……这条命或许还有点用,在等到南华大陆的事情平复了后,若是想杀了我……那便随意了……”   断断续续说完这番话后,脖子卡着的力道骤然消失,颜如玉捂着喉咙咳嗽了好久,连腰身都直不起来。   可他的话还没有说完。   “只要,只要再等等……”   这个世界的诡异或许与他有关,不至揭开的那一日就无法改变公孙谌的命运,所以……所以还是要时间。   “等什么?”   黑大佬的声音骤然出现,将所有的气氛冻结在当下。   “你将你的命,许给了他?”   颜如玉咳嗽的声音变得更大声,就连呼吸也急促起来。他感觉到了皮肤尖锐的刺痛,那是铺天盖地的寒意与杀机。   近在咫尺,也在不远处。   显而易见,不仅黑大佬对颜如玉刚刚那番话很不满意,白大佬却是更加不喜。   他掐着颜如玉的下巴抬起头来,“你让我杀你,我便要杀你?”   颜如玉:咳咳咳咳……   谁他娘真想死啊?   这不是你方才发疯了想要弄死我吗?   怎么顺了心意又不成了?   他咳嗽将将好了些,眼角却瞥到黑大佬的异样,心中不安,分明身子被白大佬强搂住却还是硬转过头去。   但见一身漆黑的公孙谌眸色霜白,及于脚踝的长发苍白如雪,正在狂风中张扬飘去,让人触目惊心。颜如玉对上他的眼,那是真正的冰冷无情。   “哈哈哈哈哈……”   白大佬在颜如玉身后乐不可支,笑得极其痛快。   他捏着颜如玉的下巴,将他的视线牢牢固定在漆黑公孙谌的身上。   “颜如玉,你喜欢的那个主角,如今却是再遍寻不得了。”他的声音满是恶意,“瞧,如今,他也发了疯。” 第72章   颜如玉被抛开的时候, 整个人跌在软绵绵的云堆里,当他抬起头,眼前就已经是白茫茫一片, 什么也看不清楚。   他只听到剧烈的轰炸声, 那爆开的琼浆烈火与冰天雪地, 仿佛让这片天地都为之动摇。   毫无收敛的冲击波及到了方圆数百里的范畴,无数逃脱不及的魔兽与仙兽发出悲鸣,更有巍峨山峰倾刻间换了地形, 碎石滚落山坡, 隔绝了一条潺潺小溪。   山溪边坐着一个衣衫褴褛的老和尚。   他的脑袋光不溜秋,留着长胡子, 看起来像是衣裳破烂, 可再仔细一瞧却仍然整齐干净, 只是稍显放荡不羁。   他慢悠悠睁开眼,像是困顿一般,打了个哈欠。   “山不来就我,我来就山, 倒是凑巧了。”   他自言自语说了几句话,就翩跹从地上起身, 下一刻身影就出现在了云端, 遥遥看着那光华爆炸的原地,忍不住摇头。   “原先只有一个就已经够呛,如今居然是复数……到底是我佛在考验我这心性……阿弥陀佛。”   他的声音渐渐消失在余波里,往前再走一步的时候,就赫然出现在颜如玉的面前。   此人刚刚出现, 颜如玉身边就蓦然出现了好几只魔兽, 它们紧紧护着颜如玉, 那奇形怪状的模样已经算不得稀奇,让人忍不住称赞的反而是这片呵护的心态。   谁能想到魔兽居然会保护人呢?   老和尚见怪不怪,双手合十。   “施主,老衲失礼了。”   他还未动手,颜如玉看着这个突然出现的老和尚,灵光一闪:“你是仁善大师……你是想捉了我,去阻止这场争斗?”   老和尚:“施主难不成还有别的法子?”   “没有。”   颜如玉痛快说道:“但是我不觉得你将我捉了过去就能够阻止他们,只不过是肆无忌惮的对象从他们彼此,转移到大师身上罢了。”   老和尚摸了摸光秃秃的脑袋,“老衲这一身皮糙肉厚,还是扛得住。”   颜如玉眉眼微弯,笑了起来。   如果真的是这个老和尚的话,那或许都不需要颜如玉的出现,只要他自个儿大咧咧出现在大佬们的面前,就直接锁定仇恨值了。   颜如玉:“他们杀不死对方。”他的声音里有少许叹息。   “您又是怎么穿过他们的防线出现在我面前的?以他们的感应若是有人过来,怕是会立刻知晓。”   老和尚:“老衲不过是个普普通通的老和尚罢了。”   他看似放弃了之前的法子,正看着那遥遥的斗争。   颜如玉失笑,看着更加紧张的魔兽们,心中有些迟疑。他自己并没有感觉到什么威压,但是魔兽这么反常的态度与几乎没有呼唤就直接出现的果断……仁善大师,想必是个修为高深恐怖的人。   老和尚突然问了颜如玉一个问题:“您觉得,这个世间如何?”   颜如玉微愣。   还从未有人问过他这个问题。   这个世间……   颜如玉回想着他从前这些年的经历,突然发现相比较上辈子的平平稳稳,这辈子显得波澜壮阔许多。他走过曾经没有走过的路,看过曾经不曾看过的东西。   甚至曾一览天道之威,也体会到了感情之复杂。   颜如玉:“我觉得这个世间挺好的。”   有过不平却更有快乐,虽然看似前途迷茫却已经逐步在走向更好的方向,虽然隐约有种抹不去的担忧,但实际上,颜如玉却也相信人定胜天。   “大师问我这话,不会只是一时兴起吧?”   老和尚哈哈大笑,只不过他还没有回答的时候,两道爆闪雷鸣就出现在耳边,眨眼间晃过的虚影连肉眼都看不清楚。   颜如玉只不过一眨眼,这局势就发生了变化。   咳,现在是这后来的老和尚被压着打。   果不其然,就说公孙谌对他没有什么好印象,这都打得如火如荼了,一晃眼注意到仁善和尚,也硬是要将他卷入战局。   颜如玉低头,却闻到了淡淡的血腥味。   他偏头,一身漆黑的公孙谌正站在他的身侧。   “如玉,我可有变化?”   颜如玉微愣,这话听起来没头没脑。他的眼睛盯着公孙谌,描绘起他的眉眼与模样,最后同样落在他的眼眸里。   他突然意识到了黑大佬在问的是什么。   主角。   是故事的核心。   故事往往是为人而写。   而故事里的所有事件都围绕着主角展开,一应事物的兴衰成败都与他息息相关。卷宗铺开时,入眼最耀眼者,当为主角。   公孙谌曾经是这样的一个角色。   异常耀眼,举目光华,只落于他一身。   世间之大,再无有他这般人物。   然角色如若失了控,再如何遮其光芒,都难以继续下去。   此为意外!   便可将其彻底打压,落入凡尘,折其傲骨,将之碾成灰,重重跌落谷底,再无复起的可能。   此为宿命。   然什么是命?   抗争,反叛,遇强则强,哪怕踩到泥泞,也绝不可能低头。   这是属于《风起云涌》的故事。   主角犹有了自己的意识,便是突破了界限。   颜如玉从来都移不开视线。   就算有了变化,那也是常有之事,不可能有一成不变的事务。   一瞬间闪过的明悟,并不能缓解那片刻的纠结,他敏锐觉察到黑与白双方的恶念与杀意,且毫无收敛的意思。与之前相比,更是到了极致。   颜如玉:“变与不变,你不还是你?公孙谌,这有什么值得担忧?”   这话不单单是为了黑大佬所说,不然颜如玉不会口称公孙谌,不管是黑与白,他都是这样的看法。   他还未伸手去碰黑大佬,就已经听到了身后掠来的动静。   颜如玉叹息了一声,“你们究竟要打到什么时候?这本来就并非是你们的问题,只不过是我这人左右逢源,下不得决心,懦弱又胆怯,无半点用处,其罪当在我身。”   黑大佬不过是趁着白大佬与老和尚缠斗的时候才分神落于此处,得了颜如玉的话,却只是冷冷道:“如玉,他之疯狂,与你有何干系。这有甚好怕,不过是我们二者之间的切磋罢了。”   颜如玉:“……”   谁家切磋会打得山崩地裂万物奔逃,让人畏惧不前生怕有性命之忧?   这哪里是切磋,这分明就是死斗。   在白大佬还未抵达的时候,黑大佬就已经迎了上去。   颜如玉盯着看了许久,勉勉强强看出来现在的情况,黑白大佬之间不死不休,只要有机会就不可能不下痛手。而偏偏这后来的老和尚又是两者的眼中钉肉中刺,只要可行就不可能会放过他,眼瞅着这战局乱得一塌糊涂,他忍不住闭了闭眼。   “这可真是乱啊!”   这把熟悉的声音响起来的时候,颜如玉也忍不住跟着点了点头,确实是乱,乱得一锅粥。   “苏姐?”   颜如玉奇怪道。   他万万没想到出现在他面前的人居然会是苏眉儿。他跟苏眉儿自从之前在东游大陆一面之后,就再也没有见到过,却不曾想,居然出现在了这里。   苏眉儿笑嘻嘻说道:“这里动静这么大,怎么不来瞧瞧热闹?”俏丽的女郎抬头看了眼上头。   “但是这其中有两位是你的道侣吧,他们怎么也开始内讧了?”   苏眉儿和颜如玉在早年就认识,横跨了几十年的时间,如今说话也是爽朗大方,毫无遮掩,心里想什么便直接说了出来。   颜如玉苦笑:“他们就从来没有和睦过。”   在苏眉儿出现的瞬间,他感觉先后有两道凛冽的视线擦过这里,想来是上面两位还是分神关注了这里,想到这里颜如玉就忍不住摇了摇头。   苏眉儿啧啧称奇:“……另一位难道是仁善大师?”   颜如玉挑眉,“你也认得?”   苏眉儿爽朗大笑,“自然是认得的,我与他倒是有点渊源,算是有点血亲关系。”   颜如玉惊讶,这倒是从未想过,只是将苏眉儿刚刚所说的话玉大佬的话联系起来……   难道大佬所说的有两位顶级炉鼎,这其中之一指的就是苏眉儿吗?   炉鼎体质不算是好事,颜如玉并不想直接问苏姐。正当他在思量该如何委婉提起的时候,他突然听到苏眉儿问:“所以你们之间究竟有什么问题,前些时候在东游大陆的大典那般乱,我还以为你们不成了,可后来不也和和美美的吗?”   苏姐还是一如既往有些八卦,一边说话,不知何时还拎着个酒壶,清甜的酒味传来,一时之间让颜如玉都有些错乱,仿佛他们回到了当年在仙兽背上喝酒痛饮的时候。   颜如玉被她塞了一壶酒,默默喝了两口。   一些事情想来虽然复杂,但说起缘由,却也不过是寥寥几句。颜如玉没有遮掩,正好他也思量不清,就将事情一并说了出来,只是省略了些内容。   苏眉儿在听完颜如玉的话之后,举着酒壶,迟迟没有喝下另一口。   “你方才说你觉得最好的解决办法,就是等你们报完仇后一切事了,你再将命交给他们两个人决定?”   颜如玉想了想,这句话里面好像缺失了什么,但是在省略了前面的大段,好像也不差。   眼见颜如玉默认,苏眉儿好气又好笑,将难得的美酒砸在云端上,忍不住训斥,“颜如玉,你说的是什么屁话?”   颜如玉:?   苏姐,你的仪态掉没了。   苏眉儿:“颜如玉,你若是对他们两个有感觉,心里有想法,那自然应该坦然告知他们,这种拖延法子又算是什么?”   颜如玉蹙眉:“那这也太奇怪了,他们两人并不接纳对方。”   苏眉儿厉声道:“那与你又有什么关系?他们其中之一人为心魔,另一作为本体,本就是一体同生。就算他们不承认彼此乃为一人,对你而言又有什么影响?这以至于你都要将你的命都搭上去?”   她显然对他这个凡人小友很是无奈,说起话来又气又急。   “如玉,你不觉得从一开始你对他们就过于谦让了吗?你欠他们什么?”   何至于如此?   颜如玉微顿,他还从来都不曾想过这个问题。   他只是这么想,就这么做了。   苏眉儿看他的茫然,一巴掌拍在他的后脑勺上,“既然之前没有想过,那现在就给我好生想想!怨不得之前……颜霁究竟是怎么教养你的,过于退让只会让人得寸进尺,不是你的罪责你又何须强加在自己身上?”   “……不是的,那或许也与我有关。”   颜如玉捂着脸,低低叹息,“人如果一下子跌落谷底,见证了世间所有阴暗,彻底背弃了过往,或许才是真正的好事。可要是反反复复,一下子被人托举起来,又一下子被拖进水底,挣扎在痛苦的边缘,久了反而愈显疯狂。这无论如何都不是一桩好事,不是吗?”   苏眉儿痛斥了一句:“这是什么歪理?这救人还救错了吗?你看有人落水,你立刻赶过去将人给捞起来。但是在这之后他自己又跌下去了,你这次没来得及救下,难道就能说你之前的救人是虚幻不存的?   “是谁与你灌输这样的邪门想法,我现在就将他的肠子拖出来转个几圈缠在他的脖子上勒死他!”   显然苏眉儿是真的气急了,说出来的话让颜如玉忍不住笑了起来。   “那倒也没有苏姐说的那么严重。”   苏眉儿收敛了之前的暴怒,可是眉眼还是能看出来淡淡的怒意,她道:“不,如玉,这很严重。你的想法是错的,甚至错得离谱。你考虑到了被救的人,考虑到了被救的处境,考虑到了被救人以后的变化……可是独独没有考虑到救人那个人的想法。   “救人有什么错?你做出决定的瞬间,就只在那个当下,与那个被救的人之前之后的事情,都没有任何关系。懂吗?”   颜如玉若有所思,“……我怎么觉得你拐弯抹角在骂我?”   苏眉儿眼都不眨,立刻又在颜如玉的后脑勺用力拍了两下,恶狠狠地说道:“我要骂你还需要拐弯抹角,我就是在骂你。”   颜如玉被苏眉儿扑头盖脸训斥了一顿,训得唯唯诺诺,恨不得在她面前立正挨打。她在家中或许是也做惯了长姐的威严,最见不得颜如玉这种模样,将他批得体无完肤后,她才叹息了一声,“我现在倒是知道,为什么颜霁对你总是放心不下。”   眼见苏眉儿总算转移了话题,颜如玉原是该高兴的。但听她说的人乃是颜霁,这提起的心又忍不住去关注,“姐姐,她曾说过什么?”   苏眉儿看他一眼,“我和颜霁从来都不对付,我厌恶我的出身,却偏偏她就是我最讨厌的那种,但也算是不打不相识。在外做任务的时候也偶尔会碰到……   “我记得那时候,她吃得烂醉。”   颜霁不怎么会喝酒。   但是她偏偏又是一个很爱吃酒的人。   在仙门的时候,时常会有人看着她,生怕颜霁吃醉了后闹出来什么事情。   但是出去了就管不着,颜霁在做完事情后,就总会偷偷喝酒。   她也清楚自己的酒量,不敢贪多。   只是那一回,她和苏眉儿撞上,两个好酒之徒,又偏偏是针锋相对的脾气,巴不得能将对方踩在脚底的怨念,让她们那一次喝得昏天暗地。   颜霁直接醉倒,苏眉儿还好点,她一边支棱着半个身子,一边笑嘻嘻地自言自语,“明儿,明儿你起来,可得头疼……这酒,可是我刚刚偷来的,最,嗝,烈性,也是最香甜的酒……说是,修士也要醉……”   颜霁笔直坐了起来,“我没醉。”   苏眉儿眯着眼看她。   两颊通红,气息不稳。   立刻大手一挥,“你醉了!”   颜霁:“好吧,我醉了。”   这干脆利落的认输,让苏眉儿觉得没劲,开始扣她的剑穗儿。   她这坏毛病算是改不过来了。   扣着扣着,她突然听到了颜霁呜呜在哭,那可是比八卦还要让人吃惊 ,高兴得苏眉儿撒开剑穗儿,立刻就扑了过去,兴高采烈地问道:“你在哭什么?”   颜霁:“我在哭,你高兴什么?”   苏眉儿:“你哭,我才要高兴啊。”   颜霁想了想,觉得她说得对,就继续哭,一边哭还一边喝酒,“我就是觉得,我的小玉太惨了……”   苏眉儿提醒:“你是真的吃醉了,之前你可不是这么叫你弟弟的。”   听着都瘆得慌。   颜如玉失踪的事情,苏眉儿得知后也有感伤,毕竟她还是蛮喜欢那个少年。   颜霁:“他,就不该出生在颜家,要是投胎到哪个人间富贵家,好好活着,一辈子也就这么过去了……偏生是在颜家,养了这么多年,倒叫我父母养成个玲珑心肝的性子……”   苏眉儿:“你父母养的?我不信,而且这不是好事吗?”   一边吐槽,她一边深感颜霁这醉得七荤八素,说的都是什么乱七八糟?   “什么好事!”颜霁用力一拍,直接将酒桌和所有的酒壶都拍成了粉碎,炸开的酒水浇在两人身上,一时间酒香四溢,“他那心就纯粹是面镜子,别人说是什么,就是什么。他的眼底看进去什么东西,就只有什么东西……可他永远都不会看到自己。”   苏眉儿拧着眉看着自己身上的衣服,运了灵气蒸干后,嫌弃着给颜霁也弄了一遍。   “你在说什么胡话?颜如玉那性格不是挺好的吗?我看他挺有主见,也很有自己的想法。”苏眉儿回想起颜如玉的模样,至今都觉得不管有什么倚仗,敢于在那个时候孤身一人前往极西鬼林,就需要莫大的勇气了。   就连她也是在痛下决心后才赶往的极西鬼林,那小子却是一股劲儿莽过去了。   颜霁抱着唯一幸存的酒壶发呆,许久后愣愣地说道:“我一直都觉得如玉很聪明,他仿佛生来就明白事理,在意识到父亲母亲不喜他后,就从来都不曾奢望过他们的感情。当年被蓝岚算计的时候也是……明明都差点死了,如果不是被我救下来……他现在那小身骨都不知道埋在哪里……”   颜霁至今还记得那一刻颜如玉的模样。   小孩的脑袋满是血,小手和前襟也都是红色,却只顾着扯着姐姐的袖子,叠声问着姐姐的安危。在颜霁生气问他为何不关心自己的时候,小孩咧着嘴笑道:“没关系,姐姐比我重要。”   这不对。   如果颜如玉说的是担心,说的是牵挂,颜霁都不会那么奇怪。   可那时候如玉说的是“比我重要”。   她原以为是因为龙丘灵的偏爱让颜如玉的心理出了问题,在仔细观察后却发现并非如此,或者更该说颜如玉是如鱼得水,是真的不在意自己的遭遇。   出事后,蓝叶舟其实曾经亲自压着蓝岚来与颜辉告罪。此事事关颜霁与颜如玉,这种场合自然是会让他们出面。   小孩原谅了蓝岚。   他说:“没有关系,没有人出事。”   是“没有人”出事吗?   不对,是只有“颜如玉”出事。   这可以当做是颜如玉心胸宽阔,可颜霁却一直觉得奇怪。人不可能没有剧烈的情绪变化,爱也好,憎恶也罢,就算再如何淡漠,却不可能不存在。   颜如玉怕痛,喜欢甜食,喜欢闷在家里,喜欢逗弄颜竹……在这些浅浅的情绪之下,颜霁从来都没有看过他真正的负面情绪。   就算是在年少时被欢喜宗的仙尊掳走,差点遭遇了不幸的事情,累得声名在外,就连在牡华天宗内也难以行走的时候,颜霁也从未发现他有任何的怨怼。   那时候,颜霁更加担心了,假若只是没有这些表达,那也能说颜如玉心胸宽阔似海,可要是这只针对自身呢?   颜霁受伤,他会生气。   颜竹生气的时候,他会难过。   阿萍养的鱼死掉了,颜如玉默默寻了地方葬了下去。   他分明是有的。   那一刻,颜霁方才明白,如玉的眼里看天,看地,看人,看物,他什么都看进去了,自然也看到了别人的悲欢喜乐……可他看不到自己。   颜霁抱着酒壶嚎啕大哭,“他会为别人叫痛,却从不会为自己叫痛!你让我如何安心……那个傻小子,他与我说那两个人只是瞎了眼才会跟着他,与我说那只是在帮忙……可我何曾见过他对谁那么上心?   “我原以为我最大的困难,不过是在将来替他为难,不知道要与哪个在一起更合适……万万没想到我最先面对,却是那傻小子的失踪……三十九年了,我找遍整个东游大陆都没见过他的身影……他什么时候能给我回家!”   颜霁哭得歇斯底里,拽着苏眉儿的衣服一把鼻涕一把泪。   这段记忆就在苏眉儿嫌弃地斩断自己袖口,将酒鬼打晕丢进洞府睡觉终结。那不过是这么多岁月里面最不起眼的一偶,也只是浅浅藏在了记忆里面。   若不是今日见到颜如玉,苏眉儿本不会想起来。   颜如玉沉默。   他安静的时候,就跟一尊泥塑的神像,每一处都精致,每一笔都绝美,却少了几分鲜活,失却了少许生气。   “我很喜欢二姐。”   颜如玉慢吞吞地说道:“牡华天宗来来去去,她是最关心我的人。我时常在想,当时都十三四的年岁了,为何她待我还是如同稚童,总觉得我会受伤……原来是为了这个。”   颜如玉从来不知道颜霁压在心里的这些担忧。   苏眉儿粗鲁地用帕子擦了擦他的眼角,干巴巴地说道:“我以前觉得她事多,现在又觉得你实在是笨。世上多少人总是想要将身上背负的责任推卸开,巴不得轻松来回,什么事都与自己无关。偏是你,巴巴地将责任往自己身上压。就算你说公孙谌的一些遭遇与你有关,那又如何?真正的过错方不是在你,不在他,是在别人吧?”   既然如此,那又何必胆颤心惊?   想什么就说什么,想要什么就去争取,想要渣就渣得明明白白,喜欢就大声说出来。   苏眉儿一直都是这么做的。   颜如玉:“……渣就过分了。”   他捂住心口。   这番话了,两人陷入沉默。   半晌,苏眉儿好奇地说道:“所以究竟是谁有那么大的力量,居然还能算计公孙谌?你与我说说,我绝对不会告诉别人。”   颜如玉:“苏姐,你这好奇心什么时候能收敛下。我什么时候说过与公孙谌有关系?”   苏眉儿嘿嘿笑起来。   “就你?其实说白了,你的性格是好,却也有些淡漠。若非与你相交好,其他的人与事,何曾看过你上心?你去极西鬼林如果是为了公孙谌去的……那便说明他对你很重要。   “而且六十几年前,公孙谌还未出生吧?所以能来回比如是折腾,算上真正的时间,你这一两年都在为了他的事情奔波。”   能让颜如玉踌躇的,定然不可能是无关紧要的人。   那这么一猜,也就只有公孙谌了。   颜如玉:“……苏姐,你有没有觉得周围突然很安静?”   原本在他们说话的时候,剧烈的动静相较于他们而言,正好成了背景音。只是颜如玉还是担心,偶尔会分神关注他们的情况,只是而后被苏眉儿的话引去了全部的心神……等回过头来,却是什么动静也没有了。   苏眉儿放出神识,微微蹙眉:“不好,不管是公孙谌还是仁善大师,我都没有捕捉到任何的气息。”   几个人正在不死不休缠斗,是不可能没有任何痕迹的。   除非已经不在苏眉儿的感知范围内。   颜如玉:“那他们最后出现的地方在哪里?”   “他们……”   “阿弥陀佛,不必找了。”   苍老悠远的声音突然响起来,显得异常淡定。   “老衲为了公孙施主能冷静下来,迫不得已施展了一招,只是有小小的麻烦。”   这声音听起来很近,颜如玉与苏眉儿面面相觑,低头看向一座残留的半片山头。遥遥看去,只见老和尚半边身子都染着血,嘴角和身上也都是大片大片的红色,而黑白两位大佬的身影离得更远一些,只是并未看他们有动手的打算。   苏眉儿和颜如玉很快赶了过去。   苏眉儿:“大师为何要掺和进来?这是嫌弃自己命长?你不是一直只在‘要事’的时候才出现?”   老和尚哈哈大笑,“眼下不就是要事?”   他的伤势看起来很严重,但是随着淡淡金光外露,又在以缓慢的速度收缩。   颜如玉落地后,看了眼还中气十足的老和尚,便毫不犹豫地往看起来伤势更重的白大佬走了过去。白大佬冷冰冰地看着他,“过来作甚?”   颜如玉:“看看莲容的伤势都不行?”   白大佬嗤笑:“看了就能好?”   颜如玉面无表情地伸出一根手指头戳了戳右胳膊,那割开的皮肉上满是冰霜,看起来就是黑大佬的手笔。他戳下去的动作很用力,不疼才是奇怪,可是白大佬却没有露出任何的神色变化,反而盯着颜如玉瞧个不停。   颜如玉看着他满身的伤势就已经不高兴了,见他看个不停,没好气地说道:“您这看来看去,是能将自己的伤势看好了?”   这摆明是用公孙谌的话去回怼。   公孙谌反而笑起来,那笑容看起来很古怪,让颜如玉浑身不自在。   “莲容还有那种嗜血的杀意吗?”   他多少明白大佬的冲动一个是为他之前的态度,一个是源于自身的难以自控。   颜如玉将储物空间里的灵药都拿出来,一分两份,将其中一份不要命地往白大佬的身上挥洒。   “不。”   公孙谌淡淡说道。   颜如玉低头看着胳膊上伤势的收缩,然后开始给腰腹的位置涂抹,等这两处大伤都处理完毕后,他连忙爬起来要去看黑大佬的情况,却蓦然被白大佬抓住了手腕。   “去哪?”   “我去看看十七哥。”   颜如玉解释道。   白大佬冷冷地说道:“他要是真死,自然会说。”   颜如玉在心里翻了个白眼,在面上却是不敢这么说,而是认真分析道:“这可不行。我会过来看望莲容,自然也会过去看望十七哥。先来看你,是因为莲容的伤势看起来比较重;如果是十七哥的伤势比较重,我也会先过去看他。我对你们可没有厚此薄彼。”   他说完这话后,就灵活避开了白大佬的抓握,小跑着往黑大佬的方向去。   素白公孙谌幽冷地看着颜如玉离开的方向,却想起了方才他说的话。   似乎有些不太一样了。   公孙谌微微闭眼,內视体内的混乱。   每次寻回肢体,每一次炼化,记忆与理智就会恢复更多,只是与此同时,残留的疯狂杀戮也会追赶而来,从不曾停歇。此前素白公孙谌厌恶有人窥探自己,哪怕那个人是年轻的自己也不例外,少少泄露出去的痕迹并不明显。   归于公孙家时,因着在牡华天宗的大肆杀戮掀起了强压下的疯狂,以至于闭关的时候,幽暗的浪潮从不停歇,只是比每一日更加上涨,仿佛要吞噬掉公孙谌全部的神智。   素白公孙谌冷冷地看着意识海内的变化,在疯狂如影随形的时候,他扭曲笑了起来,将所有的共享在那一瞬间与年轻的自己敞开。   力量,记忆,疯狂,绝望,怨毒,无法阻挡的杀意……   凡有所阻,一切皆可杀!   黑大佬睁开了苍白的眸子,白发披肩伴雪。   颜如玉跪坐在他的身前,正在用帕子给他擦手,只是那冰渣子和血黏连在一起,撕下来也是连皮带肉。   黑大佬淡淡地说道:“不过是小伤,明日就会恢复。”   只是皮肉伤的话,对于修士而言并不算重。   白大佬之所以伤势是最严重的那个,是因为他在发疯的时候曾经一力牵住了黑大佬和老和尚的攻击,偏爱以伤换伤,打得异常疯癫。   颜如玉不说话,自顾自将冰渣融化后,将两只手都清理得干净。   然后才说道:“仁善大师做了什么吗?”   黑大佬:“方才确实有些危险,他的招式,应当是能在短时间内让他身边的修士都失去力量。暂时是打不起来了。”   颜如玉微顿,这厉害啊!   他要是有这样的能耐,在黑白大佬发疯的时候就能阻止了。   只是话说回来,这一回,难道不是故意的吗?   颜如玉将肉眼可见的伤势都清理了一遍,叹息了一声。   他今日叹气的次数已经多到数不胜数。   颜如玉:“莲容和十七哥这一回……是故意的?”   黑大佬:“不是故意,却也相差不离。我们处在失控的边缘,若不用大量杀戮平息内心,或是会有你不愿见的事情发生。不然,就是如今日这般,将所有的束缚彻底解开切磋个痛快。”   颜如玉:“这不叫切磋。”   他没好气地瞪了眼黑大佬,自顾自生闷气。   苏眉儿说的话在颜如玉的脑海里打转,颜霁的模样出现在他的面前,方才说的那些话让颜如玉愈发动摇,以至于整个人都没有注意到那短暂的时间已经到了。   老和尚毕竟不可能真的有那么强大的力量。   吱呀,吱呀……   这半片山之前肯定是被黑大佬的力量覆盖过,靴子踩出来的脚印分明,来者并没有打算遮掩自己的行踪。黑公孙谌的视线慢慢对上素白公孙谌的视线,白大佬的身影不知何时已经站了起来,那凌厉的寒意与跳跃的火焰彼此碰撞。   一时之间,原本打算开口叫住颜如玉的苏眉儿都陷入了冷凝。   不知为何,她感觉张不开口。   老和尚拍了拍她的肩膀,才缓解了那种莫名的压力。   在压力的中心,在两人的中间,跪坐着颜如玉像是想明白了什么事情,脸上的沉郁一扫而空,露出了灿烂的笑容,仿佛是从未有过快活。   那双漆黑如墨的眼眸里满是愉悦的色彩,就连霜雪都忍不住为之融化。   他快活地、笃定地说道:“我喜欢公孙谌!” 第73章   是公孙谌, 而非莲容,亦或是十七哥。   苏眉儿所说的话,多少点醒了颜如玉。   瞻前顾后又能如何?   他这一生不过短短十数载, 却览阅过无数风景, 穿越时间而来,踏过历史而去,如此跌宕起伏, 已经胜过许多贫乏无谓的时日。   这世间本就荒诞,再有一桩,再来一件, 那又如何?   颜如玉说完那话, 也不去看两人的脸色,径直撸起了自己的袖子,露出了手腕上的镯子。   他咬破中指指尖, 将猩红的血液涂抹在左上臂的漆黑镯子, 一直沉静的镯子突然显露出淡淡的微光, 未有停歇之时。待他将袖子盖住, 挽起另一只手腕上的袖口, 便需得去咬破又一根手指的指尖, 将暗纹细细涂抹得彻底。   相斥相抗的镯子迸发出截然不同的感触。   一边是炙热的火,一边是冷凝的雪, 颜如玉闷哼了声, 紧紧地抓住臂膀。   那力量让他痛苦, 却也让他快意。   公孙家的镯子却是并非普通的镯子, 其蕴意深远, 乃是家族内一道特殊的传承。在每一位子孙查出灵脉时, 家族内都会有专人取了心头血特地炼制而成, 这是公孙家人最初的本命法器。   此法其险,可除非极孱弱之辈,都必然会这么做。   它们与主人一脉相承,其主力量越是强大,镯子就蕴含愈多的力量。   此器牵连之深,不可轻易交予。   因在濒死之时,此器可以替死。   这必须得是公孙家血脉的第一滴心头血炼制才有奇效,且需得到主人的亲自赠予才能转移给旁人使用,所以此器之珍贵,在外行走时甚至可以替代一切令牌成为公孙家的信物。   凡是外人身上有这般镯子,便意味着此人与公孙族人相交甚笃,在北玄大陆上也多会被人高看一眼。   若是道侣爱人,便又有一层深意。   倘若知心之人愿意将指尖血涂抹在此器暗纹上,若是当真心意相知,便可引发共鸣。   共鸣时,可快速牵引双方之意识海,甚至可以安抚道侣,助长修为。   宛如神交。   实在是出家必备之好法器。   关于此器的内情,是在两位大佬闭关的时候,公孙离看颜如玉无事,便将此事来龙去脉当做是趣谈告知了颜如玉。   颜如玉听闻后的第一个反应却是“如果是凡人的话,应该没有神交这回事吧”,公孙离哽住,无法跟上颜如玉这黄暴的思路。   只是停顿片刻后,他竟然也认真思索起来。   “如玉说得有理,修士的神魂强悍,与凡人本就不同。若是真与凡人神交,那岂不是要将之撕裂得粉碎?”   颜如玉也深感有理。   只是这两枚镯子竟然如此重要,两位大佬谁个都不说清楚,甚至还曾让他在要命关头直接掰断镯子……这随意散漫的作派,当真让颜如玉无奈。   所以当他将血液涂抹上去的时候,心头想的却是如若能引起反应,至少可以证明他的话语非虚。   毕竟公孙谌确为多疑之人,只是言语的描述,实不可让他确信。   只是体内的热意越烧越旺,让颜如玉膝盖一软,险些栽倒下去。离得近的黑大佬将颜如玉抱住,炽热滚烫的体温烫得颜如玉都忍不住瑟缩了下,这是?   一双冰冷的大手自后面摸上颜如玉的背脊,登时舒服得他差点呻.吟出来。   他的膝盖更软,彻底栽倒在两人怀里。   颜如玉且痛且泣,却更感有熔浆在脑子里沸腾,让他连话都吐露不出,舌尖发麻。   这是……怎么回事?   冰墙自四面八方而起,瞬间遮盖住了这片小小的天地。   苏眉儿和老和尚对视了一眼。   苏眉儿:“你有没有觉得,我们不该在这里。”   她虽然不知道颜如玉和公孙谌之间发生了什么,但是那最后一瞬露出来的嫣红面容却让她都觉得心尖滚烫,下意识别开了脑袋不敢再瞧。   素日里只记得颜如玉那大咧咧的举止,却是忘记他那张令人惊艳的面容。   眼角泛红,双颊滚烫时的媚.态,实在是影响道心!   苏眉儿在心里快速念叨着仁善大师传授给她的清心咒,需得比往日再多念上几遍,才能一下子失去世俗欲望,变得彻底平静下来。   老和尚淡定地说道:“还好,不觉得杀意已经淡了许多吗?”他身上裸露的伤口已经逐渐收缩,只剩下小部分的新鲜皮肉还在渗血。   这保命的手段实在是高。   只是他这平静的口吻,可真是浏览世间无数大事后才有的淡定。   苏眉儿看了他的伤口,蹙眉说道:“你叫我来这里,就是为了如玉?”   她在前些日子莫名其妙接到了仁善的飞信,信中就只给了这个地址。她原本以为有什么事情如此紧急,便也没有多问直接赶了过来,眼下来看,虽然紧急是紧急,却是另一种奇怪的问题。   仁善这是为了什么?   仁善的声音沧桑,“原本是为了其他的事情……不过现在来看,如此反而更好。”他这套玄之又玄的说法,让苏眉儿没好气地翻个白眼。   她向来不喜欢仁善这玄妙的说法,她扯了扯剑穗儿,漫不经心地说道:“我说……你不会想拿如玉做什么吧?”   仁善老和尚哈哈大笑:“谁敢拿颜施主做什么?眉儿,在你眼里,老衲未免也过于狡猾老道,诡计多端了吧?”   苏眉儿盘膝坐下,膝盖上横着佩剑。   “哪能啊?这不都是靠您这日夜熏陶,才让我对您的秉性有了一定的认识嘛……别扯开话题了,老和尚,公孙谌和如玉究竟有什么值得你盯上的!”   苏眉儿可不管公孙谌如何,可她记挂颜如玉的安危。   老和尚做事谨慎,且都是有缘故才会插手世间,这一回居然亲身前往而且受此重伤,实在是让苏眉儿放心不下。   公孙谌在外界看来,修为仅仅只是入魂修士,可若当真是入魂境,就算是两道分.身都是入魂境界,也绝对不可能将仁善伤成这样!   他的修为有古怪。   仁善:“眉儿,倘若你知道有人必然堕.落,会成为世间极恶,你在事先洞察后,会将此人如何?”   苏眉儿坦白说道:“这与我有什么干系?”   她可没有老和尚这样的慈悲心肠。   “可若是此人日后肆无忌惮,毁天灭地,无视一切法度规则,扰乱世间所有平静,只为了踏破万物生灵,将一切都搅和得永无宁日呢?”   苏眉儿还是说道:“这与我没有干系,而且你方才说的是‘必然堕.落’,那便说明在事情还未发生前,他仍旧是个正常人,那去追究是什么引发他堕.落的缘故,岂不更为合适?”   她始终坚持一应事务变化,最终需要追究的乃是最根本的施害者。   仁善叹了口气,“不错,最为邪恶的乃是搅乱一切的祸根……可这祸根,要是当真是某个人,那就简单许多了。”   苏眉儿不是第一次听不懂老和尚的话。   仁善有些时候就是神神道道的,总让人觉得有点疯癫。可是在发疯的同时,他所做的一切又确实是菩萨心肠,慈悲为怀。所以苏眉儿再不喜欢他的一些行径,却也不得不认可老和尚的初心。   “一切,就需得看他是怎么想的了。”   苏眉儿想问这个“他”是谁,只是那高高竖起的冰墙已经开始坍塌,立刻吸引了她的注意力。只见颜如玉踉踉跄跄从里面走了出来,整个人脚步虚浮,有种虚弱至极的感觉。可偏生那双目泛着水雾,灿若桃李的容颜仿佛能掐出水。他像是极其害怕后面的人,不小心跌坐下来的时候惊得忙回头望,发现并无人追出来后才放下心。   苏眉儿三步并作两步过去,将他一把扶了起来,却发现握住的柔软手指发着烫,甚至还在颤抖痉挛。她不解地蹙眉,下意识看了眼原来冰墙竖起的地方。   只见黑白双煞……咳,黑白公孙谌隔着一段距离在闭目调息,身上原本暴虐疯癫的气息已经平复下来,只余下淡淡的肃杀。   好像真是恢复了。   “可还站得住?”   苏眉儿关切的问话让颜如玉下意识又是一抖,忙收回了手,面上浮现淡红,“已经无事了,谢谢苏姐。”   苏眉儿看着颜如玉那站都站不太稳的样子实在是不敢相信,只是他不愿说,她也不勉强,扶着他到了边上坐着,却是特别将他与仁善给隔开。   颜如玉看着苏眉儿这别有深意的举措,“苏姐,这是……”   “这老和尚诡计多端,如玉要是没有必要可万万不要靠近他。”苏眉儿义正言辞地告诫了颜如玉,“日后见了他还是绕道走。”   颜如玉笑:“我倒是觉得大师很有意思。”   苏眉儿挑眉:“有意思?那是你还没被他坑够……罢了。”说话间,她的视线还是忍不住往那两道身影扫去。   苏眉儿倒是没想到苏眉儿的动作那么快,刚被劝解开,这就坦诚上了。   “方才的事情便算了,不过你先前不还是在纠结,怎么一眨眼的功夫,却换了主意?”   颜如玉的颤抖渐渐平复下来,语气也变得平静:“苏姐先前说得对,这般扭捏且拖泥带水,本就是在自寻烦恼。喜欢并不是错,我喜欢公孙谌,这并不是难以表露的情愫。”   至于黑与白的抉择,那是后面的事情了。   只是他万万没想到公孙离说的话,从一开始就有问题!他原本……原本只是想借此来表达他的意图,却没想到一下子被卷入乱流中去!   不是说好跟凡人没有任何关系吗!   他方才可是差点……颜如玉一想到那极致恐怖的快感,一下子就变了脸色。   这红了又白,白了又红的脸色,实在是变化无常。   好在、好在两股气息本就是互相排斥,颜如玉才得以在那乱中挣脱,拖着疲软滚烫的身子爬出来。好在那瞬间的交融,仿佛对两位大佬也有奇效,这才让他勉强躲过一劫。   苏眉儿:“你是真的想明白了……还是只是觉得我说得有道理,才那么做?”这实在不能不让苏眉儿警惕,若非有当年颜霁的失控,如今她也不能发觉颜如玉的问题。   倘若只是空空两眼间看到了所谓“正确”,却不是自己思考所致,那日后还是会出大乱子。   要是颜如玉的道侣是什么不起眼的修士也就罢了,偏偏是公孙谌。   颜如玉:“……我是那种人吗?”   他边抠着镯子走神,边还能回嘴苏眉儿的担忧。   他无奈笑起来,破碎天光有阳光撒下,正落在他的眉眼。在这片荒凉虚无的土地上,苏眉儿再一次感受到颜如玉那种莫名的诱.惑。   她咳嗽了一声,抬手敛了敛头发,轻声细语地说道:“说起来,你怎么会来这里?这是北玄有名的荒芜之地,除了大量的魔兽外,也没有其他的东西了。”   颜如玉:“莲容带我出来兜风,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方才毁了一窝人贩子,就是下手有点狠,估计看不出来是谁。”   他轻描淡写将公孙谌的手段略了回去,然后看向仁善大师,略一欠身说道:“多谢大师刚才出手相助,不知大师可有要事?若是没有,不如与苏姐一起去公孙家歇歇脚。”   苏眉儿笑着说道:“这老和尚的坏毛病多着呢,让他上门……”   一直在旁边听着的仁善笑眯眯说道:“恭敬不如从命。”   苏眉儿:?   好你个老和尚,莫不是心里揣着什么鬼呢?   …   “轰!!”   公孙家的某处,正有爆裂的巨响。围观的不少修士都面露震撼,也有部分人忍不住惊叹,开始与道友思量起这一招一式的玄妙。   此时已经是半月后。   正在“切磋”的两人便是公孙谌。   颜如玉是第一回 来看,站在看台上,他虽然看不清楚究竟局势如何,却也感觉得到他们之间毫不留情的凌厉。   发泄了一通后,两位大佬的情绪倒是稳定,只不过白大佬偶尔掠过苏眉儿的眼神稍显阴沉,让颜如玉心生担忧。   他还没有忘记之前白大佬的话。   白大佬刚刚收手,整个场地都被破坏得七七八八,山头再度垮掉了半头。只不过这里是公孙家的领域,再怎么闹都不至于出大乱子。   “莲容,你不会偷偷背着我去杀了苏姐吧?”   素白公孙谌抬眸,冷冷地说道:“我杀她,自然是光明正大。”   颜如玉:“那可不行,苏姐是我的朋友。”   “颜如玉,你的胆儿越发肥儿了?”白大佬捏了捏他的脸,语气倒是平静,不如话里的玩味。   颜如玉奇怪地说道:“与你们关系愈近,便愈知道你们脾性如何,从前或许有过担忧害怕,日后若还是如此,岂不是白费了这段时间的交往?”   他坦然,淡定,好像之前曾经有过的种种谨慎忧虑都被抹去。   黑大佬踱步走了过来。   分明两人刚刚酣战过一场,可浑身上下看起来,都没有任何的伤痕。这是公孙家内特殊的一处道场,在这里殊死搏斗都没关系,结束后所有的伤势都会彻底消失,亦真亦假,恰好对得上公孙谌现在的情况。   颜如玉看向漆黑公孙谌,只见他的手中不知何时捻着一朵半开的娇花,过于孱弱,底下的枝叶却是绿意饱满,生机茁壮。   白嫩的花瓣微微颤动,被黑大佬随手别在颜如玉耳朵上,“如玉,你有心事。”   黑大佬笃定地说道。   颜如玉:“……哪里看出来的?”   白大佬:“无事你不可能来这里。”   颜如玉不喜欢他们对打厮杀的模样,狰狞显露的勃然杀意让令人胆怯畏惧,落在他眼中却是忍不住纠结的一事。然最让颜如玉忍不住回避的事情却不是这件,而是在数日前颜如玉染血将镯子染红时的神交。   那并非完整的神交,只是在血液溶于镯子的瞬间,玄妙快乐的感触迸发开来,如同浪潮席卷而过,一下子将公孙谌的神魂都吸纳其中。   那不只是快乐,也不仅只有愉悦。   沧海桑田,斗转星移,极点在意识海中炸裂,只存留最初、也是最根本的欲念。   将要吞噬殆尽的疯狂强行勾扯住颜如玉逃窜的意识,意识海中,大片大片的漆黑侵吞了唯一一片纯白,痛苦与快乐融为一体,让人迷失了所有边界。   不够。   不够。   仍旧是不够!   唯有贪婪。   颜如玉是如何在那疯狂的快感里逃离?   这是就连颜如玉自己都不知道。   但他实在是不敢去回想那种感觉,他那日能够强撑着在苏眉儿面前不垮掉,甚至还能有来有回的对话,全赖他要脸。   他要是真的不要脸,当真就软烂成一滩水,直接趴在地上了。   如此激烈的感觉让颜如玉好几日都不想再看到公孙谌,尤其是肌肤的接触都让他忍不住回避。只是白天还好说,晚上黑大佬是必定要进他屋的,而一旦睡着,入梦去便会在乱葬岗看到白大佬,让他心神俱疲。   好在不知这两人究竟达成了什么共识,面对颜如玉的消极态度并没有不满。   颜如玉摸了摸耳朵,在碰到那稍显粗粝的枝干时,又忍不住嗡地缩回手来。他也确实是屑,分明是自己表达了心意,只是出了意外就麻麻回避,确实非君子所为。   公孙谌也的确是看透了他。   尽管颜如玉知道自己是在鸵鸟挣扎,但是这心态上还未收拾回来,如非要事,他肯定不会在短短三日后就主动来寻。   颜如玉:“之前莲容杀的那些人,已经有人去料理了,不过还顺藤摸瓜抓到了几个魔修。其中有我们的老熟人祝尤,公孙离问你们要不要去探探。”   黑大佬挑眉:“这话怎么由他去和你说?”   公孙离原本可以告知公孙谌才是。   颜如玉一板一眼地说道:“公孙离说,不知为何今日掐指一算觉得不适合与你们碰面,就将事情告知我转达了。”   其实公孙离有千百种法子能将事情告知公孙谌,偏生选择了最麻烦的那一种,多少是故意的。   颜如玉回想起公孙离说的话,还是忍不住扶额。   “你只要掐诀就能将事情告诉他,何必要让我转达?”   半个时辰前,颜如玉面对公孙离的请求,只觉得离谱。   这还是那个掐指成诀,消息传送快如风的修仙界吗?   公孙离嘿嘿直笑,“别啊,你也知道十七郎的状态不大对劲,如果他一直这样也便罢了。可是三长老与仁善大师切磋了一番后认为,此事的转机在你身上。如玉啊,我知道十七郎那性格着实别扭,可你看在他孤苦可怜的份上,就疼他一疼,莫要与他吵嘴了。”   颜如玉:?   在公孙离话里弱小可怜又无助的那个人是谁?   这还是公孙谌吗?   整一个大离谱!   颜如玉白了他一眼,“我都认不出你说的是哪个?而且谁与他吵嘴了?嫌命长不成?”   公孙离:“话是过了点,不过你瞧半个月,他们去无涯峰切磋多少回了?若不是那无涯峰特殊,他们怕是要将对方恁死在场上。这般继续下去,怕是又要生起极端的念头。”   颜如玉掩面。   公孙族人多少都知道族内的天之骄子出了问题,只是那问题再险峻,却因为修为只往高处暴走,却未有跌落的风险而显得有些别致。尤其是在公孙主家先后两次被大面积袭击后,族人虽然稍有不满,可更多的却是在憧憬希冀公孙谌恢复后更上一层楼。   只有公孙离这寥寥几个是纯粹关切担忧着公孙谌的状态,铭记在心。   “罢了。”   颜如玉想,回避这些时日确实是过分了些。   只是当偶尔擦过的肌肤接触时,颜如玉还是控制不住耳朵通红起来。那娇嫩的白花就在鬓发上摇曳,让他觉得自己也变得过于奇怪了。   不过饶是如此,颜如玉还是打算跟着公孙谌一起去见祝尤。   祝尤是入梦来的人,之前他和敖木的关系,多少也让颜如玉开始反思其他和公孙谌的感情,只是原以为入梦来只是个普普通通的南华魔门,如今这背后蕴藏着如此大的变数,就不能再和之前一般等闲视之了。   公孙族内关押的地方,是在无涯峰附近的罪山。   入了罪山,若是没有相应的腰牌,所有修士都只能发挥出肉.体的力量,无法动用任何的灵力。对魔修而言,也是如此。   罪山内,按照严重与凶残的程度,将人自上而下关押在不同的地方。越在山上,压制的力量就越强,越在底下,就越为轻松。   祝尤是在第二层。   颜如玉将要跟着进去的时候,看守罪山的公孙族人忍不住说道:“颜郎君,您难道也要进去吗?”   颜如玉:“可是有什么避讳?”   他困惑地看向那族人,让他面红耳赤起来,连声说道不是。   “您的身体娇弱,罪山内有各种限制,您进去了怕是不太妥当。”   颜如玉敛眉,还未说话,人已经腾空靠在冰冷的怀抱里,白大佬冷冷看他一眼,消失在了罪山的门口。那一眼的瞪视掺杂着无尽的凶煞,压得他直接跪倒在地上。   黑大佬越过他踏入其中,淡淡的声音落下。   “不必多管闲事。”   这其中究竟有几分是真的担心,有几分是趁机想同颜如玉搭话,只有他自己心里清楚。   不明缘由的公孙族人凑过来拖起他,“你非得去招惹公孙谌?明知道他最近状态不稳,要是惹得他那心魔发疯,我可不想再冻伤经脉了。”   公孙族内,也有不少人不喜欢公孙谌。   倒不是为了先前爆发的事情,而是因为公孙谌居然与一个男人结为道侣。虽说修士比凡人更加随意,也偶尔有这样的事情发生,可是男人与男人之间,在他们看来毕竟违背伦常。   公孙谌是公孙家的人,更代表着公孙家的颜面!   此前二长老与五长老亲自出动,居然是在那凡人出身的牡华天宗举办大典,而不是在公孙家所置办,这般行为更也引起了小部分人不满,认为公孙家的颜面被踩在脚下。   原本这些言论因为公孙谌的强势和牡华天宗的地位,只是在私底下流传,但是随着牡华天宗的倒台与之后逐步揭露的残酷事情,一时间牡华天宗的声名跌落谷底。   这些言论就再度死而复苏。   只是长老堂管得严格,若有嚼舌根的言论,全都关去思过堂闭关。   那可是十三长老亲自看管的地方。   有这强势的威压,大多数人也不敢再讨论,只做不知。   罪山内,是一片朦胧。   不过在灰雾中,有摇曳的红灯笼漂浮在虚空,指引出一条蜿蜒的道路上山。白大佬轻车熟路地绕过几处阻碍,身影轻巧地落在了罪山上。黑大佬的速度只比他慢了一步,两人一前一后出现的时候,整个罪山第二层都陷入了寂静。   能被关押在第二层,多数是穷凶极恶之辈。   修仙界可不像是人间那般还有个官府衙门制定律法,只有最为淳朴的善恶观。杀了人犯了事撞在一些善恶分明的修士手中,就容易落个囚禁关押、亦或是直接斩杀的下场。原本罪山只是用来关押族内犯错的子弟,久而久之就逐渐连弟子门徒外出时捉住的恶徒也关押其中,逐渐变作今日这般稍显庞大的模样。   “地字三十七。”   颜如玉看着公孙谌塞给他的木牌,念出了祝尤被关押的地方。   地字三十七,正在第二层的前列。   所有负责罪山的公孙族人,都能靠着这些排序确认对应恶徒的凶恶程度。   譬如这地字,都必须得是入魂修士才能镇压。   当颜如玉再次看到祝尤的时候,他整个人与先前的模样截然不同。当初在敖国时,他虽然也有忧愁担忧,可整个人是意气风发,自有运筹帷幄的底气。可如今看着他头发半黑半白,胡子横生,连衣袍也全然变作肃穆的黑色时,心中忍不住一惊。   祝尤听到动静,慢慢在昏暗的石洞内抬起头。   “原来是你们,也是,我们是被公孙家抓住的,见了你们,也不奇怪。”   祝尤说话虽然没什么精气神,但是那股淡淡嘲弄的语气,却一下子让颜如玉想到了一个让人紧张的事情,“祝尤,敖木怎么样了?”   祝尤的眼眸微变,“死了。”   颜如玉紧紧盯着祝尤的神色,断然否定:“这不可能!”   如果敖木真的死了,祝尤不可能是现在这个态度。   黑大佬慢吞吞地说道:“虽然其他人确实被关押在左近的石洞,不过他们不可能窃.听到你们的对话。”   祝尤隐晦地咬了咬腮帮子,他看了眼颜如玉,再看了眼站在颜如玉身后的那两人,古怪地偏头,“你们是来干嘛?”他先前就曾经听说过公孙谌的诡异,再看到有两个公孙谌的时候,倒是不觉得诧异。   颜如玉:“一来是担心敖木的安全,二来是为了入梦来。”   当然第一个是颜如玉的私心。   祝尤不耐烦地换了个姿势,“他很好,只是……”他顿了顿。   “敖国灭国了。”   颜如玉的呼吸微窒。   白大佬的嗓音如磨砂般响起,“动手的人是谁?是你?”   祝尤还不明白为何又换了一个人问话,不过到底是公孙谌,他虽然态度一般,但还是回答了,“敖国就是敖木的命,我不可能动它。”   他闭了闭眼。   “你们离开敖国后,我回入梦来,将你的消息禀报给了门内。掌教大喜,果然并未对敖国的事情有什么不满。只是他驳回了我离开入梦来的请求,甚至让我再次带队前往无尽夏,再度劫掠鲛人补充。”说起背叛颜如玉的事情,祝尤并没有任何情绪。   颜如玉倒是不以为意,从前在敖国的时候,祝尤就曾以“暧.昧不明”的话语提起过。那时候颜如玉还不解他对入梦来究竟有什么重要,如今却是猜得大差不差。   祝尤身为掌门首徒,知道的消息只会比寻常人还有多。   他后面应该是认出颜如玉了。   祝尤:“可前往无尽夏的路上并不平顺,无尽夏拒绝我们的进入。而且在有魔修试图强行进入的时候,无尽夏的伟力直接将他彻底消融……”说到这里的时候,他的声音变得苦涩干巴。   携带魂石就能平安进入无尽夏,这是无数年间尝试出来的结果。   可为什么这一回分明身上携带着足量的魂石,不得其门而入不说,甚至连无尽夏的伟力也缠绕而来?   多次尝试失败后,祝尤等人避入敖国。   祝尤那时候正和敖木闹别扭,因为他已经洞察了敖木的心思,心中正是恼怒。在敖国落脚的数日,祝尤成日都呆在宫城内,逼着敖木与他面面相对。   只是那样的日子很快就被打破。   一日深夜,祝尤忽闻血腥遮天,惊得直接掠到半空查看,却发现整个皇城都陷入了血海之中,燃烧的焰火舔舐着屋檐宫墙,烧得半边天都是赤红。   祝尤大惊,扑落地去,拦住了一个动手的人。   却发现正是同门。   祝尤仍记得那日同门魔修嬉笑的话语,“门主说,大师兄虽然犯了错,可其情可免,又怜悯大师兄为难,所以这项命令并未交给大师兄,而是让我等来代替大师兄弥补罪过的。”   屠尽敖国。   颜如玉的脸色有些难看。   入梦来门主这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手段,实在是让人厌恶。   祝尤:“我救下了敖木,可他那时候已经气急吐血,更因为国运跌落而身体有损,我便将他藏了起来。”但因着此事,祝尤不敢有任何泄露,只得在众人面前表露出痛苦难言的模样。   “左近那几个,就是参与者?”   白大佬的尾音上扬,带着奇怪的意味。   祝尤点了点头。   白大佬露出森然的微笑,“正好。”   他的脚步轻抬,往左边而去。   他每步过一个石洞,都会有痛苦惨叫传出来。   那撕心裂肺的嘶鸣仿若正在经历世间最可怕的酷刑,不论如何挣扎都脱逃不了。   祝尤冷不丁打了个颤,背后发凉。   颜如玉犹有不解。   敖国,白大佬……   等下。   颜如玉微微睁大双眼,敖国。   原著中公孙谌在进入无尽夏前,有一段时间是藏身在敖国的。他暂居的那个地方虽然吵闹狭小,却正是敖国最鲜活的一处角落。虽然包租的婆娘泼辣,隔壁的屠户嗓门贼大,斜对门的小娘子娇滴滴看上了隐居在室的主角,还有几个混子骂骂咧咧地穿行过弄堂,在看到不平事时又忍不住抬起拳头……那是极其寻常的画面。   细小到在原书里占据的篇幅,不过是一章里的三分之一。   他在敖国的日子,就这么匆匆被带过。   可当那烧焦的腐烂味传出来的时候,颜如玉蓦然想到,在公孙谌那颗已经冰冷的心脏下,并非全然忘却曾经有过的温度。   只是冰层太过厚实,总会让人误以为那些东西,已经不存在了。   黑大佬抬手按住颜如玉的肩膀,平静地说道:“莫要将公孙谌想得太好,只是想这么做罢了。”   是吗?   颜如玉别开眼。   他闭了闭眼,在深吸一口气后,才重新看向山洞内不明就里的祝尤,“祝尤,将你这次的来意说说看吧。”   祝尤奇怪地挑眉。   颜如玉一字一顿地说道:“如果是其他魔修被抓,或许还算正常。可是这一连数个能进地字一层的魔修落网,总不可能只是个意外吧?”   或许祝尤从一开始目的,就是为了进入公孙家! 第74章   祝尤没有开口。   什么事情能够让他闭嘴到这个地步?   连敖木的消息都托盘而出了, 却不愿意告知其他的私情?   颜如玉觉得其中有古怪。   大佬拷问的时候,颜如玉并没有在左近,而是站在第二层的尽头眺望罪山。   罪山整体朦胧, 唯独蜿蜒红灯笼指引着道路。从山脚下越往上,威压就越重, 限制就越严,至于那第一层, 就是最恐怖的存在。   当年……   颜如玉敛眉, 当年公孙谌也曾经被关押在此处。   不过这里只是个落脚点,之后主角就是在这里逃出去, 然后开始被公孙族人追杀的。颜如玉望向那些幽黑的山洞, 听到背后熟悉的脚步声。   修士想要出入无声,那非常容易, 只是颜如玉听不到那些响动, 就容易受惊。久之, 公孙谌养成了在他身边就如常人般发出动静,不会有突如其来的异响。   颜如玉:“十七哥,他不肯说?”   黑大佬淡淡地说道:“是个硬骨头。”   颜如玉:“他的话多少有问题, 如果敖木活着的话, 他不可能会将敖木当做引子,却藏起另外的事情。”   黑大佬:“如玉就这般相信这个魔修对于情爱的态度?”   颜如玉若有所思:“若说相信就过于严重了,可书中一笔带过的内容,往往才是最难以掩饰的真实。我想不通他反水将这一干魔修都拖进公孙家的原因。”   要说祝尤憎恶入梦来, 可能性也不大。   毕竟敖木还活着。   敖木勉强束缚了他的善恶, 却并非彻底改变他这个人。祝尤本就是魔修出身, 那般土壤日积月累地塑造下, 他顶多就是情爱上偏执点, 本质上还是个坏胚子。   这实在是……   “我,咳咳……只与,颜如玉说话……”   一声极小的惨叫传进颜如玉的耳朵,让他回过头去。   白大佬对罪山的熟悉程度没谁了,该收该放比谁都门清。方才祝尤的挣扎半点都听不到,却独独泄出这句话。   颜如玉往回走,重新走到三十七的时候,祝尤整个人宛如死狗。   比先前还要狼狈上百倍。   如果不是公孙谌留他一命,现在祝尤只会更加痛苦。只是从祝尤的外表来看,他并没有受伤,只是整个人看起来萎靡了许多,看着白大佬的眼神异常恐惧。   仿佛恶鬼。   “你是觉得我方才说的话,都是耳旁风吗?”   白大佬漫不经心地说道。   祝尤肉眼可见抖了一抖,却还是趴在地上摇头,“……没有,用的,如果不只对他说,是,无法说出来的……就算你们对我搜魂,也不可……能看到,相关的消息……”   黑大佬看了祝尤一眼,抬手轻飘飘在石门边上按了一下。原本只有一层的石门骤然落下又一层,只能勉强看到祝尤的脸,但彼此的距离被间隔得更开。   当黑白大佬真的离开的时候,颜如玉饶有趣味地问道:“你方才那话的意思是什么?”如果不是公孙谌明了了祝尤的话,他们是不可能会有退让。   白大佬一招灭了他的可能性更大。   想必祝尤说的是真的。   不过绕是如此,颜如玉还是怀疑公孙谌憋着坏,因为这么利索离开真不是他们的风格,总觉得还是别有用意。   祝尤正费劲从地上爬起来,闻言颤抖着说道:“……天地,誓约,我立下的是天地誓约,就算我想说,也说不出口的。”   他抬手盖住了眼睛,浑身乏力。   “你想问什么?”   他靠在山壁上,无力地说道。   颜如玉席地而坐,有些好笑地说道:“你这人怎么回事?是你自己找上门来的,结果却还要我们软硬皆施,你方才直接说清楚不就完了?也不至于将自己祸害成这般。”   祝尤偏头看他,“我原以为你会是个心软的人。”   颜如玉正在将鬓发上的白花捋下来,闻言笑了笑,“我可是伪善之辈。”   心有不忍,却做不知。   这不是伪善是什么?   颜如玉的价值观很朴素,除了大面上的事情,他并不想过多去干涉公孙谌的做法。   祝尤沉默了半晌,慢慢地说道:“前些日子……入梦来,有了一场暴动。”   颜如玉敛眉,这件事情他比谁都要清楚。   “有一件非常重要的宝物差点失控,为了安抚它冷静下来,入梦来不得不消耗了许多的灵髓。附属魔门为了填上空缺被大量拍出来,我也是其中之一。只是我们的任务与旁人不同,是为了替门主物色炉鼎。”   颜如玉:“……你在敖国的事情后,在入梦来的地位一落千丈啊。”   不然这种事情,怎么会交由祝尤来做。   不过……颜如玉微蹙眉,他总觉得有哪里不对。   祝尤阴鸷地勾了勾唇,“你错了,对门主来说,炉鼎很重要。你多少清楚入梦来是个什么性质的魔门,就该知道剥夺灵根的手段,在入梦来是常有的事情。如何剥夺,如何窃取,如何淬炼,如何相融……愚钝的修仙界啊,这么多年宝藏在身,却从未想过利用。”   “然后呢?”   颜如玉干巴巴打断了祝尤的话。   他不想听到关于这玩意的任何吹捧。   祝尤:“入梦来内,阶等越高的魔修,每经过一次大境界的跳跃,都会得到一次淬炼洗涤的机会。经过淬炼,相同的灵髓纳入体内,会让灵根越来越精纯。而身为门主,那位能得到享用的自然更多……只是再如何淬炼,有些杂质终究无法尽数剥夺,这时候便需要炉鼎将这些杂质消化出去。”   故此事非常重要。   颜如玉:“……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祝尤淡淡笑了起来,化解了部分沉郁的气息,“颜如玉,这就是入梦来,你若是真的想要前往,就切莫忘了整个入梦来自上而下,都不是无辜之辈。就连最孱弱的一个魔修,也是吃着人肉,踏着人血走过来的。”   颜如玉蹙眉,祝尤这段话隐含的怨恨实在难料。   他原以为祝尤顶多只是不满入梦来的行为,却唯独不会是这种尖锐的态度。可眼下来看,入梦来不仅成为祝尤的心头恨,更是巴不得入梦来彻底摧毁,以至于这般隐秘的消息都要和盘托出。   他又开始怀疑起来。   “先前你在敖国对入梦来的态度,却不是这般。怎短短时日,你就有了这么大的变化?”   颜如玉执拗要一个答案。   祝尤沉默了。   他的眼睛望着对面的墙壁,仿佛那里正站在他钟情之人,便忍不住流露出温暖的神色,连眉梢都带上温柔。   当他再度提起敖木的时候,颜如玉的心如坠冰窖。   “敖木是个偏执的性子,他出生时,肩上就背负着敖国的担子。整个国度与百姓都远比他自身还要重要,为国而死……是他的夙愿。所以当敖国毁灭,我将他救下来后,他便陷入魔怔。   “我时常在外,无法顾忌他,只是偶尔得空,才能去见他。于是我便忽略了他的聪慧,他的隐忍……直到我发现他以自身为祭,诅咒整个入梦来的气运……”   这很可笑。   一个普普通通的凡人,正妄图将整个庞然大物拖下水。尤其入梦来对气运钻研之深,远非区区一人能及。   “……他失败了?”   颜如玉喃喃道。   “不,他成功了。”   祝尤:“敖国覆灭不久,国运金龙还在他身上,不幸中的万幸……寄托在金龙上的敖国百姓彻底堕.落,将气运金龙化为堕.落恶龙,正好能造成一定的影响。不过入梦来在察觉到后,就将这无法抹去的厄运转接到牡华天宗身上。”   颜如玉蹙眉,从时间来算,难道入梦来打从一开始就打算放弃牡华天宗?   这是枚必定遭遗弃的棋子。   “那敖木现在呢?”   颜如玉且先不管那些乱事,忍不住问起了那个少年君主。   “他活着,却也死了。”祝尤淡淡地说道,“他的躯壳活在世间,魂魄与无数敖国百姓附在堕.落恶龙上一齐溶于气运,成为……”   那平静的面具片片破碎,露出狰狞不堪的表里。   “我同他说过……我会帮他!我会帮他复仇——他怎么,怎么就不能信我一回!!!”   祝尤弓着身,手指用力地抱紧脑袋。   颜如玉:“信你什么?祝尤,你至今仍然不觉得入梦来是错的。”他声音有些淡淡悲凉。   他记得那些淬炼的手段。   残忍,恶心,很多时候甚至需要保持活体的清醒。   如此扭曲的手腕,在入梦来的眼中却是常见。   “或许吧……因为门主很感兴趣,再度放过了我。我这一次借着任务出来,原是要将一些内情泄露出去。只是没想到地点刚好是在北玄大陆,就借此……”   “等下。”   颜如玉紧蹙眉头。   虽然祝尤说的话都有恰当的道理,但是……他开始仔细回忆起祝尤从出现到现在的种种做派,不对劲。   祝尤提起灵髓和入梦来的事情太过坦然,坦然到笃定他什么都知道。可是他怎么会知道颜如玉已经知道这些?甚至在提起来的时候都没有任何解释?   这不像是对旁人讲述一个陌生故事的态度,更像是两个已经知道内情的人在对话。可是祝尤不应该知道颜如玉已经知晓了来龙去脉……除非,这个人不是祝尤!   颜如玉慢吞吞站起身来,面不改色,手背在身后,手指在最容易接触的漆黑镯子上摸索了几下,看似漫不经意地问道:“你觉得入梦来的门主如何?”   这人若不是祝尤,那又是谁附身在他身上?   公孙谌是猜到了还是不知道?如果连大佬也不知道的话,那这个人的身份呼之欲出。   祝尤微愣。   “你是掌门首徒,既然门主是你的师尊,你对他难道没什么见解?他的性格是残暴还是温和,是好看还是难看,是男还是女?”   祝尤张了张嘴,“他……是个男子,喜好红衣,修为……已经停留在踏境大圆满多年,至今已经经受几十次淬炼,是……火系灵根,他的性格残暴无情,容不下一粒沙子……不对……为什么?”他的声音越来越虚弱,整个人开始痉挛。   颜如玉往后倒退数步,警惕地看着祝尤扭曲的脸,嘴上还说着话,“你在敖国的事情上被意外放过了一次,在敖木的事情上再度被放过一次,尽管都有理由,而且你还是他的首徒,可我以为入梦来不会有如此多情之人。   “偏偏你被给予的任务还是在北玄大陆,尤其是入梦来明知道公孙谌与你接触过……在清楚你可能有怨恨的时候,怎可能会有这样错漏百出的指派?”   祝尤,当真毫无察觉!   祝尤的手指抓在脸上,声音开始轰鸣,“是啊,这……他为什么会,放过我?这不可能……”颤抖越多。   “蠢,多么愚蠢,可我为什么……在这之前……连这么明显的破绽都,没有发现呢?”   他痛苦地呕吐起来,不断咳出破裂的肉块。   “为什么?”   “为什么?”   “为什么!”   他呓语般的重复让颜如玉眉头紧蹙,身后瞬息涌来的冰冷箍住他的肩膀,“慌什么?你脑子倒是挺好使的。”白大佬却是快的那个人,让人通体发凉的温度却在此刻带来无比的安心。   颜如玉下意识反驳,“我一贯是个头脑聪明的。”   白大佬嗤笑了一声,屈起手指在他脑门重重敲了一下,弹得颜如玉吃痛地往他怀里缩了缩,才不紧不慢地说道:“华白刀,装神弄鬼够了吗?”   华白刀?   这熟悉又陌生的名字一下子将颜如玉的记忆扯回原著。   华白刀,是原著入梦来的门主。   颜如玉那番话不过是为了试探祝尤,实际上他还是知道入梦来的门主性格。毕竟那可是后期的主要内容。   所以颜如玉才认为华白刀不可能是那种能一而再,再而三放过祝尤的性格,他不将他抽筋扒皮溶于血水才奇了怪了,怎么还有怜悯对待一说?   当祝尤抬起头的时候,他的神态与之前截然不同,变得……   颜如玉说不好。   【华白刀是个奇怪的男子,他喜好轻薄的大红衣裳,酮体若隐若露,就算是在千奇百怪的入梦来里,他也绝对是最具有蛊惑的人之一,却也正因为他那张雌雄莫辨的长相,让他往往让人放下戒备,殊不知此人最是心肠狠毒!】   如果不是作者硬说这个人是男的,颜如玉必定以为这是个女的。   他不喜欢华白刀露出来的神态,在霸占了祝尤的身体后,他流露出来的神情便是他自身的模样。那双眼睛软下来,仿佛有水光,却带着让人凌然警惕的窥伺感。   而眼下祝尤露出来的神态,多少柔化了他硬朗的外表。只见“他”抬头看了眼公孙谌,便轻柔滑过去,落在颜如玉身上。   一边抹去嘴角的血红一边笑着说道:“这应该是我们第一次相见,颜如玉。”   这三个字含在他的嘴里,仿若情.人纠缠。   下一瞬,祝尤的身体便跪俯下去,疼得抽搐。只是那身体越是颤抖,华白刀却笑得越发开心,“啊,这种疼痛,真是令人舒服……”   他快慰地叹息。   颜如玉:“……”   忘了,这家伙是个变态。   华白刀嗜痛。   他的身上有无数道自己划开的伤口,又一层层掩盖在皮肉之下。   颜如玉;“你将祝尤送到我面前来,是为了示威?”   华白刀笑眯眯地翻了个身,借着祝尤的肉.体说话,“岂敢?只不过是想亲眼见见颜如玉的模样,再送你一份大礼。”   他舔了舔唇。   那对招子直勾勾看着颜如玉,像是想要将他片成肉片含在嘴里细细品尝般,   每一次窥探都让人恶心。   “你喜欢敖木吧?他的身体,我给你留下了,这祝尤虽然不听使唤,不过身体却是耐操,还是能供你使唤的……”   他的话还未说完,公孙谌幽冷地露出个诡异的笑容。   “在我面前想来便来,想走便走?”   祝尤的脸色扭曲起来,附身之上的华白刀也感受到了切割般的剧痛,那魂魄剧烈的楚痛仿若有重锤在脑壳里敲击,华白刀阴冷地看向不说话的漆黑公孙谌。   相较于□□疼痛的享受,魂魄的痛苦才为致命。   方才动手的人,是他。   …   “咳咳咳咳……”   南华大陆,入梦来。   一位半靠在床榻上的红衣人咳嗽着睁开眼,呕出了好几口混着内脏的血水,一边不住咳嗽,一边笑容却越来越大。他抬手止住了慌忙的魔将,笑嘻嘻地说道:“慌什么?这不是正好?灵髓池开了吗?”   “已经安排妥当。”   华白刀起身,一边吐血一边往缥缈的后山走。一件件衣服落了地,他踩着人头铺就的骨路,随口嘱咐道:“上次蝎魔交上来的那批灵髓不纯,杀了他,将他的灵根带回来。”   “是!”   等到华白刀整个人泡进池子里,浓郁的火系灵气正在跃动。   他舒服地眯了眯眼,总算不再吐血。   华白刀回想着短暂的碰面,忍不住眯了眯眼,“果然是见之难忘……好骨相,好皮肉……反应也够快,还以为能再藏些时日……”他的脸色泛红,仿佛是想起那一刻颜如玉的怔愣与薄怒,更是禁不住蠢蠢欲动的念想。   奇怪。   他之前也不是没见过颜如玉的模样,只是那多数是凭借着水镜与其他手段,为何今日却有这样的冲动?   华白刀若有所思,芽孢的力量,就如此恐怖吗?   越是灵根纯粹,就越容易被蛊惑?   毕竟……   华白刀想起那棵将将被安抚下去的神树,忍不住将头发都梳到了脑后。   “不过更奇怪的是……公孙谌居然认得我?”   他与公孙谌,应该还未有见面的机会吧?   华白刀微眯双眼,全然忽视了这温热平静的灵髓池下,镇压着的无数冤魂!   他们狰狞惨叫,在无形的压力下备受鞭策,将所有价值榨干殆尽。   灵髓池一点点减少,等到华白刀从池子里出来的时候,他身上披着件红色的衣裳,气息重新攀升至巅峰。公孙谌强是强,不过华白刀也只是分出一缕意念附身在祝尤身上,虽然被摧毁后本体也会受伤,但是入了一趟灵髓池,便又恢复了。   “门主,‘那地方’的异变已经清理干净。最终失控人数一共一百三十六名,全部处决完毕。”   华白刀淡淡点头,“很好,不过少了一个人。”   他看着刚刚出现的魔将,挥手扭断了他的脖子,“身为主事者的你,自然也该死。”   “那地方”一直很顺遂,却偏偏出了误时这样的岔子,追查到今日却找不到任何的缘由,华白刀便将上下负责的人都全部杀了个精光,再重新立一批人过来。   这下一批,至少为了这条命,总会比之前的人更加谨慎了吧?   …   祝尤还活着。   但也只是活着。   在华白刀的意念摧毁前,不知他掐碎了什么东西,敖木的身体也滚落了出来,与祝尤栽倒在一起。   颜如玉请五长老来看过,只道两人的魂魄都残缺不全,怕是终其一生都无法康复。   尤其是敖木,他现在只剩一具肉.体活着。   颜如玉坐在他们床边,沉默了许久。   祝尤有今日,说到底是罪有应得。   可是敖木……他看着那少年君主苍白的侧脸,心头难得升起一股愤怒。祝尤和敖木两人不过是华白刀手里玩弄的器具,利用得彻底,无用的时候就随手丢到一边,甚至升不起半点的愧疚。   华白刀……   相较于蓝叶舟和颜辉,华白刀给人的是另外一种程度的恶心感。   “五长老,如今对他们而言,已经没有半点机会了吗?”   五长老幽幽说道:“如果还能留下魂魄,投胎转世或许还有来生,只是他们一个魂魄残缺不全,一个几乎不存,就算真的进入轮回,也只会落个痴傻的结局。”他怜悯地看着那年纪尚轻的敖木,叹息着摇了摇头。   颜如玉敛眉,在五长老的帮助下将他们两个人一起封入冰棺,在法术的维持之下,能保他们的□□存活。若是日后还有别的法子,那还能够重新解开法术,为他们施救。   颜如玉与五长老一起走出冰冷的地下,看着外面温暖的日光,他突然说道:“方才您说世间有轮回转世?”   五长老:“轮回转世自然是有,只不过并不是所有人都能踏入轮回。”   颜如玉蹙眉,他看向站在身边的五长老,却见他的神色有些莫测,不知为何方才那句话让人忍不住打了个颤,好像背后刮过了一阵阴风那样让人难受。   “你可知道为什么普天之下有那么多的修仙门派,有的大陆与凡人混居,有的大陆离群所居,但是不论如何,凡人依旧是修仙界之外最多的生灵?”   颜如玉摇头:“修仙界看来或许人多势众,可放在三块大陆,却也只是少数人。”凡人才是数量最多的存在。   能有灵根的人……   不管灵根出现的原因究竟是为什么,可有幸得检测出灵根的人却还是少之又少。   别看公孙世家是世代相传,可能检测出灵脉的公孙族人,也不过是百分之一,这已经是极高的比例。其他的世家都还未达到这么高的水准。   五长老哈哈大笑,那张温和的脸庞上浮现出笑意,看着颜如玉的模样,像是在看着自家孩子那般慈祥,“你说的不错,可是凡人与修士之间的差距却并非一句两句能说得明白,区区一个筑基修士,他便能够销毁半座城池,能够让他们克制着自己不妄动凡人的,是另一种束缚。”   颜如玉挑眉,“难道是天劫?”   渡劫时,如果此人罪孽深重,劫难就异常难渡。比如之前公孙谌就莫名其妙遭到了天道的“优待”,那劫数乃是最难,如果换了任何一个人承受,那一天都不可能走出渡劫峰,定然会被劫云击杀在渡劫之时。   若是行善之人,渡劫就较为简单。   据说仁善大师渡劫的时候,漫天都是金光,实属罕见。   五长老:“这也是其中之一,让大部分人心存畏惧。不过这是面上的,我欲说的,乃是暗里的另一种说辞。   “凡人才可以踏入轮回,而修士,却几乎没有这个可能。”   颜如玉的脚步停下,猛然抬头看向五长老。   凡人?修士?   公孙家的习惯向来是喜欢大红大紫,张扬放纵的色彩,就算是一贯温和低调的五长老,他身上的衣袍也显得有些奢华低调。他背着手站在暖阳下,半边脸陷入阴影中,“唯有凡人才是这个世间的根基,唯有他们才能够轮回转世,重新投胎。而踏上修仙的修士,几乎不可能再有这个机会,所以修仙之路,乃是一条不归路。”   凡人是这世间最不起眼的生灵,他们遍及大陆各地,隐匿在修仙界之下,因为不出挑、因为数量太多,所以如同杂草,轻易就容易被强者伤害。   可就算是杂草,其根坚韧,其性不移,在厚厚天威之下,生生不息的他们才是最不可动摇的根基!   颜如玉:“……一旦踏足修仙之路,此一生,再无来世?”   “不错。”   颜如玉慢慢抬头看向五长老,“那么……这个隐秘究竟是所有修士都知道,还是只有某些人才知道?”   五长老笑眯眯说道:“如玉觉得呢?”   …   苏眉儿找到颜如玉的时候,发现他一个人安静坐在庭院里。他身上穿着一件黑金滚边的长袍,宽大的袖子搁在膝盖上,挺直的腰身显得有些瘦弱。   他的脸色毫无表情,远远看去,仿如一座陷入肃穆中的神像。   她不由得出声打破了这片静默。   “听说你们要启程离开公孙家了?”这个消息还是下午的时候,她从老和尚那里知道的。   颜如玉拍了拍膝盖上不存在的灰尘,转头看向苏眉儿:“之前公孙家想让我们回来,只不过是为了将道侣的事情登记在册,过两日就是举行的日子,等仪式办完了我们就会离开。”   苏眉儿坐了下来,“我还以为你们会在家中待一段时日。”   颜如玉的脸色淡淡:“我本也是这么想,只不过有些人得寸进尺,实在令人憎恶。”   苏眉儿有些好奇,“谁得罪了你?”   颜如玉的脾气很好,几乎没有真正生气的时候,眼下眉梢都流露着淡淡薄怒,足以看得出他的心情实在不佳。   颜如玉:“华白刀。”   苏眉儿倒抽了一口气,这个人她还是认得的,南华大陆再怎么神秘,那些出门的魔门多少还是有消息。   “你是想去南华大陆。”   颜如玉摇了摇头,却没说话。   在去南华大陆之前,他打算先去一趟无尽夏,有些困惑,他想与鲛人们说说,或许能解开一些迷津。顺便也让小鲛人回去看看家人,免得离群在外都生分了。   他们两人安静坐着,公孙家建筑都显得大方气派,就算是僻静的小院,也在屋檐墙角都留着雕刻的纹路,显出几分意外的奢华。苏眉儿在公孙家呆了些时日,算是明白了北玄大陆的世家看着不显山不显水,实际上确实与东游大陆的大门大派差不了多少。   不过相较于这些世俗的宅院,她还是更喜欢那山林的气息。   不过难得的是整个公孙家都在栽种一种白色透金的千藤花,传说此花有福,来于天上,赐福于栽种之家。这些植株藤蔓无数,可花期却是四季不败。花开了又谢,谢了又开,整个主家偌大的面积,四处可见这些白金色的花朵。千藤花花团锦簇又显娇嫩,淡淡的香气笼罩在四周,在人轻轻擦过的时候,便轻巧自然地沾染上少许,幽香常在。   苏眉儿深吸了口气,感觉肺腑都是这股香味:“我与你姐姐联系上了。”   颜如玉身子一顿。   他今日是心情不好,才会自己一个人出来走走,寻常的时候大佬们也不会约束他。只不过走着走着,心里还是不舒服,才会随处找地方窝着,只是没想到会被苏姐给找到。   然后还抛出来这样一句话。   “他们……还好吗?”   “不太好,但也还好。”苏眉儿揉了揉眉心,“你也知道之前……现在他们在东游那边的名声并不是很好,而且很多人都认得他们,就有些不太方便。”   以至于后来不得不伪装相貌,免得再泄露踪迹。   但他们几个本也是精彩艳艳的天才,虽然遭此劫难,几次死里逃生后,修为也在快速增长,从最初的慌忙到现在的冷静,已经脱胎换骨,与从前截然不同。   听完他们几个的现状,颜如玉稍稍松了口气。   “他们无事就好。”   他明白人的心中自有傲骨,既然他们不愿意颜如玉帮忙,那也只能这么眼睁睁看着,可人总归会担心。如今得了他们确切的消息,他整个人的神态稍有不同。   这也是苏眉儿的目的。   “你可有什么话想同他们说,下次与他们联络上的时候,我自会告诉他们。”   苏眉儿问道。   颜如玉沉默了很久,还是摇了摇头。   “苏姐若是能帮我盯着点他们,那便是莫大的恩惠了。”   至于有些话,那自然得是当面说才是有用。   手足间不至于如此生分。   时间就在这絮语对话中匆匆而过,眨眼间就到了颜如玉所说的仪式。   公孙家继承了许多老式传统,譬如这等登记之事,便要寻个稳妥的日子告慰祖宗,然后郑重其事将名字记录在册,此后除非出现十恶不赦的大罪,公孙族人的道侣便也为自家人,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颜如玉清晨醒来的时候,白大佬正袖手站在窗边,淡漠冷冽的侧脸看去,恍惚让他以为是黑大佬。他揉了揉眼,将被褥掀开,“莲容,什么时辰了?”   白大佬便淡淡说道:“还有半个时辰。”   他显然知道颜如玉担心什么。   颜如玉便安心去洗漱,然后踱步走到窗边与白大佬并排站着,才发现黑大佬正站在院里剪花。他顿了顿,重新确认了下,才发现那不是假象。黑大佬真的操着剪刀弯腰剪下几支千藤花。   他看着那白金色的娇花,再看看黑大佬的姿势,“……十七哥这是作甚?”   而且白大佬居然就这么安静站着,这实在奇怪。   白大佬平静地说道:“公孙的传统,每到道侣登记造册的时候,族人都会摘下庇护家族的千藤花,将之亲手戴在道侣的身上。”   颜如玉对上黑大佬投来的视线,忍不住微微一笑。   只是一笑而过后,他的心里蓦然升起少许酸痛。白大佬方才的表情与他淡淡的口吻,那岂不是……他的身体快过意识,一下子抓住了白大佬的袖口。   他最近都甚少与大佬们亲密接触,只是既然手都抓上了,那便得寸进尺,连带着手腕也牢牢握住。   “你不打算去?”   白大佬嗤笑了一声,尾音低沉下来,望着他的视线难得透着少许温柔与戏谑,“颜如玉,你要我进那先贤堂?”   当初公孙家可是亲手覆灭在他的手下。   尽管在真实中的那段历史或许因为重来而消失,然残留的经历与记忆却不是作假。   素白公孙谌如今站在公孙家的土壤上,已经再感觉不到那背叛绝望的痛苦,余下的只有一成不变的冰冷。他的手指在颜如玉的眉间点了点,“我便不去了,再走进那里,我怕是会将那里再翻过来。”   黑大佬已然踏入门内,他的手里捧着两朵娇艳至极的千藤花。这两朵正是最娇艳漂亮的时候,娇嫩的花瓣颤巍巍地靠在臂弯上,一滴晨露滑进了垫在底下的布料上。   他并不说话,只是安静地将其中一朵裁剪修饰,最终轻巧地别在颜如玉的衣襟上。淡淡的香味扑鼻而来,让人心神瞬间就平静下来。   颜如玉看着衣襟上那朵娇艳的千藤花,然后再看另一支被黑大佬塞到自己手里、还带着藤蔓的千藤花。他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容,蓦然看向白大佬,“莲容,帮我戴上。”   白大佬挑起一边的眉头,像是在问“你怎么有胆”又像是在“无语”,最终接过颜如玉手里的千藤花,也懒得用器具,双指在多余的部件上划了几下,便只留下一小截需要的藤条,然后将之戴在颜如玉的鬓发上。   颜如玉晃了晃脑袋,笑眯眯地说道:“谁让我是这天底下最大度的道侣呢?你不去便不去,但该给我的,可不能少。”   外面小鲛人在呼唤颜如玉,急切的小嗓子像是在说梦兽苏醒的事情,颜如玉当即就步履匆匆小跑着出去了。   唯独剩下两个如同在对照着镜面的男人,与一室暗香。   闭目养神的漆黑公孙谌察觉到了一道古怪的视线,他并没有睁开眼,只是淡淡地说道:“去不去是你的事情,但千藤花的祝福是必须的。”   “你是三岁小孩吗?”白大佬嘲弄地说道。   黑大佬:“是吗?你若是不信,为何要动手。”   素白公孙谌的脸色阴冷下来,阴鸷的眼神落在漆黑公孙谌的身上,“……你疯了。”他觉察到了这个年轻公孙谌压抑下的疯狂扭曲。   “呵,”漆黑公孙谌慢慢睁开眼,“有朝一日,居然会从你的嘴里听到这句话。”   他神色淡淡,丝毫不为刚才白大佬言辞的挑衅而生气,“我自当是要完整的如玉,只是眼下单凭一人,不管是你还是我,都不一定能让他周全。在此前提下,我自然会有让步。”   白大佬阴沉沉地说道:“有什么可怕的?”   黑大佬的语气幽冷,仿佛透着极致的寒意,“我自然怕。”   怕的是入梦来?怕的是这世间的诡影重重?怕的是天道之下无尽的恶意?   有何惧之?   天意让他不开心,那便毁天灭地!世间让他不快乐,那就踏平任何一处不平之处。   本性如此,实在难改。   有时候却是会怕。   滋养的寿数未定,可神魂相贴的愉悦实在颤栗。然凡人可入轮回,被强行烙下印记的颜如玉,却是再无机会。   真是自私又邪恶的本性。   他明知会如此,却仍要现下,还要未来、穷尽下辈子的颜如玉……将人牢牢捏在手中,不许有半分的偏移。   他抬眸,眼底是与素白公孙谌相同的疯狂。   所以公孙谌怎能不怕?   怕这番愉悦快乐转瞬即逝,再无可寻之迹,怕无尽长夜空余漫漫寂寞,再无一个鲜活生动的颜如玉。   他们的偏执疯狂,造出了自己仅有的软肋。 第75章   公孙家的仪式很简单, 就是在先贤堂走过过场而已。   颜如玉和黑大佬并肩站着的时候,心中莫名,突然看向角落, 一道虚幻的影子袖手站在那里,冰冷地注视着那无数的牌位。   “如玉?”   颜如玉回首,和黑大佬一起行礼。   颜家, 颜如玉。   公孙家, 公孙谌。   名字记录在册,金光微露。   留在公孙家的理由已经没有了,颜如玉开始着手准备离开。在临走前一天,苏眉儿与他说过段时日她也会去南华大陆。   颜如玉:“你难道不是东游大陆的修士?去南华大陆可是容易出事。”   苏眉儿笑着说道:“怎么轮到你来担心我了?我才是更担心你的那个吧?我去南华大陆有事要做,说不定到时候还能再与你遇上。”   眼见苏姐坦然从容,颜如玉既不知缘由,自然也不会多嘴他人事。   …   无尽夏。   古云坐在巨人首领的肩膀上,两条单瘦的腿搭在身前, 眺望着远方。   自从无尽夏变得安全后,鲛人们不再拘束于水域, 偶尔也会上岸走走。他们喜欢水, 却也能接受岸上的干燥,不然鲛人为何有这化形的能力?   鲛人们可以离开水域后,最高兴的反而不是鲛人, 而是这些巨人后裔。   他们争前恐后要当鲛人们的坐骑,那些抢不到的巨人后裔还暗自神伤, 趴在地上一动也不动。他们的一生实在是太漫长,活在这天地下, 来来回回只能对着不能出水的鲛人, 如今鲛人们可以离开与他们接触, 他们一个两个高兴得不能自已。   巨人后裔的首领很高兴。   他不用抢,古云只会选择他。   因为他是最高大的那个!   古云扯了扯巨人后裔宽厚的耳垂,感觉到拉扯,他小心翼翼地转过头来。   古云张口:“回去。”   首领的脑袋就耷拉下来。   他们出来还没多久呢。   古云继续说道:“他要来了。”他的声音里难得带着一丝笑意,透着少许感慨。   “芽孢要回来了。”   空灵、缥缈的歌声游荡在天际,甫一踏足无尽夏,颜如玉就听到了那动人的乐章,仿若要将人的心神都吸纳进去,就连话语无从表达的美妙声音回荡在耳边。   蓝激动地从颜如玉的怀里蹦了出来。   颜如玉忙不迭去接住。   趴在颜如玉的手掌上,小鲛人高高地昂起脑袋,尖细的嗓音在开腔的那瞬间融入那漂浮在天地间的声音里,恰如一体。   颜如玉忍不住笑起来。   “看来古云他们已经知道我们到了。”   颜如玉见到古云的时候,蓝绿的尾巴在水下晃动,他破水而出,冰凉的嗓音透着几分温和,“您做到了。”   颜如玉正在将小鲛人放入水中。   “我做到了什么?”   他的声音含笑。   古云看了眼颜如玉身后的两位大佬,平静地伸出手指抵在他的额头。   瞬息万变,无数碎片在颜如玉的眼前掠过。   半晌,颜如玉矮下身去,跪坐在水边喘息,却断断续续地说道:“怨不得,哈哈哈哈你们做得当真是好。”他动了动手指,旋即懒得支撑,整个人泄去力道躺了下来,仰头看着澄澈的天际。   古云将之前鲛人所做的事情,用这样的方式告诉了颜如玉。   古云:“入梦来在创立前,一直都在追寻各地的诡异之事。他们是一切谜团的探寻者,最是喜好幽冥之地存在,更是为了知己知彼,不惜牺牲自己人研究灵根的存在究竟是为何……这些疯狂的举措,让他们误打误撞发现了这世间最大的诡谲。”   鲛人仿佛知道颜如玉的来意为何,压根没有留下半点分神的时间。   “最初他们入眼之地是在各处的诡异,后面着眼于自身的灵根,偏移了目标后,他们觉察到了灵根的异样……分明是出生便如影随形,生长于皮肉内的灵根居然在被剥离出来后,反而拥有更强劲的力量,这是多么稀奇的事情……   “所以他们很快就发现,灵根的存在并非是人族独有,而是由某种诡异的存在将之融入于人族体内。既然是外物,也当能再度剥离炼化,有此,他们走上一条与之前截然不同的道路。”   古云的声音冷冰冰,讲古的时候没有半点起伏,但是颜如玉却听得很入神。   借由研究灵根,入梦来知晓了更多的奥妙,为了知晓这些奥妙的意义,他们又散出更多的人遍布在各界,如此反复,以至于在一万三千年前,他们终于在一个地方挖出了一截枯萎的残木。   古云:“在发现那截枯萎的残木时,所有人都吸走了灵根,勉力活下来的人将消息传了回去……此后,他们在那里填上足足三分之一的人命,才最终将它取了回来。那截残木,在孕育了一万三千年后,终于枝繁叶茂,撑天立地。”   说到这里,古云的眼睛直直地看向颜如玉。   “只差了最后一步。”   颜如玉在这个故事的结局闭了闭眼,“我觉得,是开花。”   鲛人剔透的眼珠子动了动。   “树长,花开。界倾,将醒。”   他慢慢地将这几个词憋了出来,每说一个词,就忍不住吐出一口血。   颜如玉坐起身来,手指搭在鲛人的肩膀上。   古怪的是,他的触碰,却让古云的异变一下子好转。他擦了擦嘴角的血,那血的颜色与人不同,显出了几分暗色。   “古云,你看到了什么?”   颜如玉没有收回手。   他的声音淡淡,仿佛他也看到了什么东西。沉默的面容下,看不出他的情绪究竟如何。   古云,一直平静淡漠的古云,在那瞬间也忍不住颤了颤。   “从前,是看不到的。”鲛人道,“所有鲛人能够看到的尽头,就是一族的覆灭。我们的宿命已经定下,在那之后的轨迹自然不属于我等。   “然三日前,我们看到了更多的东西。”   古云轻轻地、淡淡地说道:“您站在那截残木之下。”   …   南华大陆的边境上,有这么一个小城。   里面生活着的全部都是魔修,甚至没有半点毫无力量的凡人。他们无门无派,不知天与地,只知生与死,就连是南华入梦来,只要给了足够的灵石,他们也敢与之抗衡。   堪称不要命的一族。   饶是如此,生活在这里的魔修还是很穷。   毕竟这里实在是太偏僻,偏僻到甚少会有人特意过来给他们下单,除非当真有什么血海深仇,又兜中少钱,不能去找那些出了名的人与地,才会有人真的找过来。   所以这里生活的魔修大部分还是靠卖体力活,自己栽种灵植,做些活计养活自己。   好端端的魔修沦落到这个地步,也是凄惨。   他们为什么不离开呢?   他们不能够离开。   不知多少年前,有一个生活在此地的强大魔修在临时前以魂魄宣誓,生于此地的魔修终其一生都无法离开此地。除非有人用其他的方式……譬如下单杀人,做任务等等绕开的法子,才能暂时出去一段时日。   除此之外,他们只要升起离开的念头,就会不由自主地回来。   一直都是如此,让困在这里的魔修只能内斗。   越是内卷,他们的力量就越强大,越是强大,知晓此地的人就越发警惕他们,越是警惕他们,就越是封锁他们的存在,以至于此地基本上不为所知。   毕竟这座小城的存在很是诡异,不然能将这么一股力量收纳进麾下也是好事。   可既然不能,就万万不能让更多人知晓,以免打破现在的局面。   魔修们也头疼。   半点名气都没有,他们空有再强大的力量,也没办法将名声打出去,也不会有人特地翻山越岭腾空驾云来找他们……这就导致这个小城的魔修,已经整整三百年没有接过任何活了。   三百年。   三百年!   整整三百年的空虚寂寞,他们原以为外界已经不晓得这里的存在了,却万万没想到在今日清晨,有人进城了。   人,活生生的人,就算他们是修仙的,那也半点都阻碍不了他们的狂喜!   魔修争先恐后出现在他们的面前,为他们引路,甚至还有好些个为了争夺究竟让谁进入自家而打了起来,以至于最后有人站出来大声嚷嚷了一声“他们不见了”的时候,才发现在他们内斗的时候,人已经跑得不见踪影了。   悲伤。   魔修悲伤绝望的时候,作为被盛情邀请的人之一,颜如玉无语地将斗篷盖了盖,确保没有露出半点痕迹。然后才说道:“虽然我知道这里的人确实有点热情,但是这也未免热情过头了!!”哪有人扯着衣服强买强卖,甚至为了住哪家还打起来的??   只是魔修这些意外的举动,反而消弥了初来南华大陆的陌生感。   颜如玉忍住捧腹大笑的欲.望,抹着眼泪与黑大佬说道:“怕是今晚只能随便找个地方歇歇脚了。”   他是知道这个小城的。   主角曾经来过这里,因为这里本身就是一处诡异之地。   这些魔修,也是生活在诡异之地上的人。   原本以为还能进城落脚,只是没想到他们的反应比原著的描写还要夸张,简直让人避之不及。黑大佬提着颜如玉的肩膀,带着他重新出了城。   “这里的魔气有点重,待多了不好。”   颜如玉沉默:“十七哥,你从一开始就预料到了?”   黑大佬淡笑着说道:“那疯子的记忆里,刚好有这么一段。”   颜如玉捂脸。   那他刚才好奇巴巴一直说想进来的时候,黑大佬沉默无言的片刻是为了什么,他现在算是知道了。   颜如玉的储物空间里也有些野外居住的建筑物,不过买来的时候都是缩小的,不经灵力催发无法变回原来的模样,所以颜如玉一直都当做是微观模型就这么放着。   眼下黑大佬在他身边,自然能交给黑大佬负责了。   小楼自身附带有隐蔽的法阵,开启后在神识中就不存在了。   颜如玉有些困顿,在与黑大佬说了几句后便去歇息,不多时进了乱葬岗。   以前让人恐惧的乱葬岗现在就跟颜如玉的老家似的,在这里再度醒来后,他轻车熟路地绕着墓碑走了一圈,突发奇想钻进了之前高大墓碑后的那处墓穴。   那墓穴在经过公孙谌炼化后,已经没有不死者在里面了。   颜如玉挤进去才发现这墓穴里面其实并没有密道,也没有迷宫似的路径,一眼望去立刻就能够看到中间硕大苍白的棺木。至于那些零散的青铜棺材……他这一次看不到。   可能那些都已经消失了。   他走到银白棺材的边上,下意识伸手摸了摸棺木。冰冷的触感传递过来,仿若冰雪下三千丈的幽寒。   棺木突然自动打开,一把嗓音懒洋洋地飘出来。   “你大半夜不睡觉过来骚扰我?”   颜如玉语塞,这棺木太高了,他就站在边上都看不到里面的人,但是这声音显而易见是不知道躲哪儿去的白大佬。   没想到素白公孙谌居然躲在这里睡觉!   颜如玉:“你在这睡觉不觉得有点冷?”   一只手搭在棺材边上,素白公孙谌轻飘飘地落在上头,宽大的袖袍擦着边垂在颜如玉的耳边,透着比之前还要冷的气息。   “没有差别。”   颜如玉微顿,他扯住袖口,将自己挂在上面。   “莲容搭把手,让我上去呀。”   白大佬冷脸看着颜如玉折腾小半天还是失败,最终不耐烦地提着他的后衣领将他丢了上来。   颜如玉累得要命,坐在大佬的边上恢复体力。   “弱鸡。”   颜如玉不将白大佬的嘲弄放在心上,要是哪一日他突然好说话了,反而要给他吓出毛病来。他一本正经地将手搭在白大佬的手腕上,认真地说道:“暖吗?”   素白公孙谌死死地看着颜如玉那肆意妄为的手。   纤长皙白的手指落在冰冷皮肤上,仿佛不知道那底下蕴含着多强大的力量。他非但要让公孙谌感受到暖意,他还硬要将手塞进公孙谌的怀里,笑着说话。   “莲容,人如果觉得冷呢,是得去找东西暖和的,而不是将自己窝在更冰冷的地方,那简直是再自找罪受。”   白大佬冷冰冰地说道:“是暖,还是冷,都一样。”   颜如玉笃定地说道:“不一样的吧!”他用力握紧相贴的手。   “至少这种温暖,多少能体会得到呀。”   公孙谌搂住颜如玉的腰,两人齐齐摔落高大的棺材。银白棺材内的温度就正如之前颜如玉怀疑的那般,只会比外面更冷,冷得让人止不住打颤。   颜如玉原本以为自己比以前抗冻,只是没想到该来的终究会来,该冷的逃不过去。他将自己的脑袋扎进公孙谌的怀里,却被白大佬掐着下巴抬起头来,“脱。”   颜如玉头脑风暴了片刻,窜地坐了起来。   这是几个意思?   白大佬面无表情地将颜如玉再拉下来,“怕什么?你不是要温暖我吗?”   颜如玉挣扎了起来。   费劲地说道:“我,此温暖、非彼温暖!”   这哪能一样?   公孙谌奇怪地挑眉看着挣扎得费劲的颜如玉,“之前胆大包天说自己喜欢公孙谌的却又是哪个?”   手指挑开衣襟,裸.露出来的皮肤白得仿佛会发光。   不过颜如玉实在是冷。   他抖了抖,感觉浑身爬满了寒意,“喜欢归喜欢……但是一下子到这个,是不是太快了些?”这里面的棺木实在是够大,颜如玉甚至还能翻身试图逃跑,只是被素白公孙谌拖着脚踝又拉了回来。   公孙谌的力气很大,颜如玉一下子被拖了回去,禁锢的力道让他挣脱不得。   颜如玉握拳敲了下棺材板,绝望地想到,不是吧?难道今天他就要栽在这里?   害怕倒是不害怕,但是说到底这种事情要怎么做?颜如玉这思来想去浑身上下也没有别的入口,这……打哪儿进?   至于这上下的位置,他是想都没想过,他能压得住公孙谌吗?   他那纤细的手腕……怕是拗断了也没有可能。   几根冰冷的手指从颜如玉袖口爬了上去,压在了镯子的位置。   好冷。   那个属于素白公孙谌的镯子安静贴服着颜如玉的皮肤,轻轻按压上去的时候,公孙谌的手指无知无觉渗透出少许血液。   血液引发了镯子的异动。   在颜如玉还未来得及反应的时候,那沉默的意识海开始翻动起来,一下子就被扯入又痛又爽的浪潮中去。   迅猛的感觉从天灵感窜到四肢,仿佛他的身体破了个洞。   来来回回将他整个人都压下了幽深的海底。   意识相贴的感觉让人几乎迷失。   颜如玉身子紧紧蜷缩起来,丝毫没有注意到有两根温暖的手指灵活地分开他的牙齿,免得他在剧烈的感觉中失去控制咬断舌头。   神志不清的时候,颜如玉恍惚以为自己咬的是什么温暖的玉石。   但紧接着又一股巨大的浪潮将他狠狠拍下,让他的意识彻底迷失在了无边无际的感觉里,最后不知何时昏迷了过去。   “咳咳咳……”   颜如玉半睡半醒地咳嗽了两声。   有人将他搀了起来,微冷的杯口触碰到他的唇。   颜如玉的喉咙干涩得要命,忙不迭喝了好几口,冰凉的灵液滑入他的喉咙,滋润了他受伤的心灵。他靠在黑大佬的肩膀上,有气无力地说道:“你什么时候……算了,我好困。”   都不知道黑大佬是什么时候进来的。   他现在觉得自己就是一滩水,软绵绵得连身体都不想动了。   再懒懒地打了个哈欠,眼皮子一下子就耷拉了下来。   短暂清醒的意识还未停留多久,又立刻滑落睡梦深处。   …   彼时他听到了沉静的箫声。   那安静的乐章让颜如玉如梦似幻,仿佛回到了从前在看小说的时候。他记得作者的描述,在那一切刚开场的时候,公孙谌就是伴箫踏雪地出现在读者们的眼前。   颜如玉靠在床头听了许久,直到那箫声淡去,才爬了起来。   他抛了抛魂石,那颗石头咕噜咕噜在地上滚,然后停了下来,也没有再跟之前那样指向往别的方向了。   这说明他们找的地方是对的,最近的魂石山脉确实就在这里。   颜如玉换完衣服之后,打开窗户看着就站在小楼前面的大佬,扬声说道:“十七哥,真好听。”   说完那句话后,窗户又啪嗒一声关了上去,随后又能听到小楼里面逐渐响起来的脚步声,那是颜如玉正在下楼。   黑大佬淡淡地想,从那次之后,颜如玉似乎比从前更善于表达了。颜如玉向来拘泥于表露自己的情绪,仿佛觉得那样吐露出心声,便是一种亵渎。   可实际上,公孙谌享受这份亲昵。   “走吧。”   这一回的诡异之地没有名字,就算是颜如玉,也确实没想起来这地方有啥名。就算是诡异之地,可作者并不是每个地方都罗列出了准确的名字,有的地方压根从来都没有在原著里面出现过。   草草圈定了个地方,提及这里曾经有过什么,就已经是难得的事情。   但是这一座小城却是不同。   这里生活的魔修,其实与入梦来有些渊源。只是那源头要追溯到很久之前了。   正是因为此地的魂石山脉与诡异之地结合在一处,找起来才更为方便。   颜如玉看着掌心的魂石,有些头疼地看着脚下。   如果这红兜魂石已经确定了魂石山脉就在这附近,那按照之前的习惯,魂石山脉并不是藏得非常深,很多时候甚至裸露在地表,非常容易让人发现。只是魂石山脉容易发现,找到镇压的墓穴却不是那么简单。   之前每一次触动,都是莫名的感应后,颜如玉就直接栽倒在梦境里见证了墓穴的出现,可现在已经兜了三天了,却半点线索都没有。   黑大佬安抚地说道:“许是不在此处。”   颜如玉微眯起眼,喃喃地说道:“或许……但是我总觉得这里还有什么。”他靠在黑大佬的身前,伸手指着前面空无一物的方向。   “十七哥,这个地方的尽头,是什么?”   黑大佬:“城。”   颜如玉挠了挠脑袋,果然。   这诡异之地实在是太安静了,安静到有些奇怪。其他的诡异之地要不像无尽夏那样存在着奇怪的力量,随时随地都有可能将人消融,要不就跟极西鬼林那样生活着无尽的魔兽,几乎不可能将魔兽们杀光,再不然就跟诡影深湖那样存在着诡异的幻影,不知不觉就将人都吸引住魂魄,彻底迷失在虚幻中……而这里,平平无奇。   没有魔兽,也没有幻觉,更没有什么害人的东西。   唯一强大的倒是也有,就是生活在小城里的那些魔修。   可是那些魔修也是活生生的人,就算是他们力量强大,最终也和这诡异之地没有半点关系。他们能在诡异之地生活下去是他们厉害,但是这也说明了这里当真没有别的异样了。   颜如玉:“十七哥,我突然有了个主意。”   …   尉迟秀林,一个刚满两百岁的魔修。   以她的年纪,在刚出生的时候,小城已经一百年没有接过任务了。这也意味着她从出生到现在,都从来没有见过外人。   所以当她看到有人站在她的摊位前面时,尉迟秀林甚至提不起半点吆喝介绍的打算。   这里生活着的魔修人来人往,彼此都看得厌烦了。就算有人出于闲得没事站在她的摊位上看来看去,最后肯定也拔腿走人,卖不出去几个东西。   要说这些魔修明明知道卖不出东西,为什么闲得没事的时候要摆摊呢?   因为闲得慌啊!   除了修炼外,实在是没事干。   而不知为何生在这里的后代都有修炼的天赋,除了最早的年纪需要吃东西外,到了辟谷的阶段后,就连食物的需求也没有了。   所以魔修们除了打架打坐,除了打坐就是闲得发慌。   而且东西摆在摊位上,除了能卖也能换,总有些魔修是没办法找到自己需要的材料,每到这个时候他们就可以来摊位上走走,要是能看到自己想要的东西还能够尝试着以物换物。   尉迟秀林闭目打坐了一刻钟,那两个人就活生生在她的摊位上站了一刻钟。   还说话!   “她是不是睡着了?”   尉迟秀林:?   “在打坐调息。”   尉迟秀林心里点头,是个正常魔修。   “那是不是不能买东西了?影响到她打坐调息就不好了。”   钱!   尉迟秀林霍然睁开眼。   买东西!   有钱!   好!   “您尽管看!”   话脱口而出的时候,尉迟秀林也下意识扫过他们的装扮。他们两人一高一矮,身上都披着如他们一样的斗篷,这里的日头到了中午的时候会跟炼丹炉一样炽热,如果不披上特殊制造的斗篷的话,魔修非常容易被这诡异的力量灼伤。   如果只是灼伤皮肉就罢了,就连经脉也容易出事,以至于再抠门的魔修也会给自己准备一件斗篷。   这两人身上的斗篷看起来恰是一般,却不是城里的手笔。   这……   那矮一点的人对上尉迟秀林的眼神,他的脸上蒙着面纱,看不清楚模样,但是那双眼睛却仿佛会说话一般。先是流露出淡淡的惊讶,然后就是无奈。那双眸子看向隔壁高大的同伴,不知道说了什么,旋即尉迟秀林就感觉到一股奇怪的波动,然后才看到那矮个子的客人小声说道:“那你,接任务吗?”   …   尉迟秀林,如今两百零一岁。   接到了她人生中第一个任务,找东西。   那两个是外乡人!   尉迟秀林在听到他的口音时,就立刻猜到了这一点。几个大陆的面积如此广袤,遍及各地的人自然会有自己不同的语言。只是除了自己使用的语言外,几个大陆还是会有通用语可以方便交流。   颜如玉咬字时下意识会卷音,显得整一句话带着与他们不同的俏皮。   他们这边说大陆通用语是不会这样的。   尉迟秀林将他们偷偷摸摸带回了自己家,一路上就跟做贼似的。早上的盛况她虽然没有赶上,但是听别人的说辞,也能猜到这些外乡人为什么会躲起来。   说白了那种“热情”,不知道的还以为黑店要宰人呢!   “任务我虽然接下来了,但是你们要找的是什么东西?”尉迟秀林相貌姣好,穿着一件稍显剔透的薄裙,岔开的高度从大.腿根往下,露出大片大片的皙白。魔修比起仙修更加坦然面对欲.望,对于袒露身体也没有任何的束缚心理。   方才是在外面,为了保证不会在日头灼伤,所以才不得不披上斗篷,可进了室内脱下斗篷后,尉迟秀林的穿着就让颜如玉下意识别开了眼。   尉迟秀林原本是打算等颜如玉回答,却没想到他如此生涩,露在外面的耳朵仿佛有些通红。她下意识舔了舔唇,她虽然不好这口年纪小的,但是如果是眼前的这个人,或许还不错。   只是她的念头刚刚一动,就察觉到了凌厉的视线。   一直安静站在颜如玉身旁的高大男人漠然看了过来,视线宛如蕴含着尖锐寒气,直叫人神魂俱颤。   原来如此。   已经有恶兽环伺了啊。   颜如玉仿若察觉到那微妙的对峙,回神说道:“我们想找的是,谁都找不到的东西。”   尉迟秀林猛地抬头看向颜如玉。   颜如玉露出个淡淡的微笑,尽管隔着一层面纱,尉迟秀林只能看到他微弯的眉眼,“按照之前谈的价格,只要你有任何线索,一条就能交付一次,没有上限。”   尉迟秀林微眯着眼,眉间含着肃杀之意。   “你们是什么人?”   颜如玉:“我们只不过是想找到我们想要的东西,只不过找了几日都没有发现,才会想,既然这个地方没有名字,那会不会东西……其实也藏在无人能找到的地方,就如同被藏起来的名字。”   颜如玉原本以为这座小城之所以没有名字,是因为过于偏僻与没有必要,所以才会只是小城、小城那般称呼,结果入夜睡着的时候,白大佬拖着他当抱抱熊,却说不是。   “这里原是有名字的,只是后来没名字罢了。”   究竟是谁偷走了名字?   偷走了小城的名字,偷走了诡异之地的名字,甚至也……偷走了所有魔修的名字。   尉迟秀林不是她的名字,只不过是她从曾经在这里死去的人身上偷来的罢了。   性命对于修士来说很重要,就如同原著中老和尚试图给主角取字“莲容”来镇压他的恶性,也是相同的道理。   直到白大佬点破这点后,颜如玉才意识到这诡异之地的力量或许就是偷窃?亦或者隐藏?   不管是哪种,墓穴之所以遍寻不到的缘由,或许找到了。   尉迟秀林:“如果你们想问的是这个,那我劝你们别白费力气了,被偷走的东西是找不回来的。”她坐了下来,岔开的腿让仅存的布料都要崩开,实在是放诞不羁。   “尉迟秀林,是我的第五个名字。在这之前,我应该还有过四个名字。”她露出了胳膊上划开的四道白痕,那像是用什么东西划开伤口后再重新愈合的伤疤,“但是现在能留下来的痕迹就只有这个了。”   她抓着披散的红发,“活在这里的魔修,或多或少都曾经被偷走过东西。所有人的名字都消失过至少三次,家里丢了什么东西更是家常便饭,但是最可悲的是有时候会被偷走的身体,只是缺胳膊少腿还是幸运,但是如果缺失了脑袋或者是灵根,那就直接等死得了。再不寻常点,就是突然跌落的境界,或许被偷走的关系。”   颜如玉微讶,“关系?”   尉迟秀林冷漠地说道:“没错,就连存在血脉关系也可以偷走。比如昨天日落前还是母女的人,醒来后却发现对彼此已经毫无亲情可言。即使从记忆里可以知道对方是自己的亲人,可是所有的情绪都只剩下陌生。”   一夕之间,从亲人变为陌生人。   而最无奈的是,被偷走关系的人并不会为此而难受。因为从被“偷走”的那一瞬,他们就已经失去了这份关切痛苦的基础。   感情已经消失了,又为何会痛苦呢?   颜如玉抿唇,这时候痛苦的往往只会是旁观者。   尉迟秀林深深地看了眼这两个外乡人,“我不知道你们是为何而来,也不知道你们究竟被偷走了什么东西,但是我劝你们别想了。所有‘偷走’的东西都没有归来的一日,你们还是尽早趁着能离开赶紧离开吧,在这里待会了也会被束缚,再也走不出去。”   颜如玉忽而说道:“你们都希望离开这里?”   尉迟秀林反问:“你觉得谁会不想要离开这里?穷山恶水并不可怕,让人畏惧的是不知何时会落下来的镰刀。如果只是死亡也不可怕,可你不知道自己究竟会在明日来临的时候再丢失什么!”   颜如玉:“如果我雇佣你们出去外面做事呢?”   尉迟秀林的眼睛亮了一亮,仿佛有小小的光芒聚集在里面,但是很快就连光亮都消失了。   “做不到。或许以前做得到,其实在这几百年里,不是没有人来过这里,只是他们按照以前的传统试图雇佣他们,将他们带出去办事的时候……失效了。”   雇主已经走出了此地,但他们却始终走不出去。   以至于雇主认为他们撕毁了协议,可他们却有口难言。   只是虽然曾经有过失败,可这和完全没人来是两码事,所以在几日前看到颜如玉他们出现后,小城才爆发了前所未有的狂喜。   颜如玉若有所思,三百年都没有人能进出吗?   可是他们在抵达此地的时候,曾经掠过最外围的地方,倒是落了不少白骨,看起来已经腐败光了。他记得那会……黑大佬好像是说那些骨头看起来有百多年的历史了。   百多年?   那岂不是还是一直有人试图过来,只是连他们也无法再进来这里罢了?   颜如玉并没有将这话说出来,因为他看得出来尉迟秀林的眼里其实还是有点希冀的,如果让他们知道其实最后的希望早在三百年前的失败就断绝了的时候,那不亚于彻底关上了最后的门。   尉迟秀林几乎将自己知道的所有事情告知了颜如玉,然后颜如玉付了三倍的钱。   尉迟秀林:?   “你是钱多没处花?”   她诡异地看着堆积成山的灵石,总觉得身前这个小矮个是个败家子。   颜如玉笑眯眯地说道:“我们初来乍到,实在是没有落脚的地方。不知能够借一下贵宝地暂住几日?”   看在钱的份上,尉迟秀林答应了。   虽然魔气确实有损颜如玉的身体,可实际上在经过几次异变后,那些伤害也只是微乎其微。只是黑大佬不愿意见如玉受伤,才有如此说法。   如今颜如玉态度坚决,倒也没有不答应。   等屋内只剩下两人的时候,颜如玉靠在硬邦邦的墙壁上头疼,“我还说这里什么问题都没有……原来最大的问题就出现在这‘什么都没有’上。”这种力量无知无觉,掠夺的方式极其诡异恐怖,就跟尉迟秀林的说法一样,正是悬挂在他们脑袋上随时砍下来的镰刀!   小花精还在睡觉,小鲛人趴在颜如玉的怀里一动不动,只有刚恢复不久的梦兽艰难地从他的袖口里爬出来,甩着鱼鳍像是不太高兴。   颜如玉看着梦兽的模样忍不住笑,“这是怎么了?”   他边说着边将梦兽拢回来。   上次梦兽在最后关头强行维持着幻境,最后将他们一并拉了出来。却也因此受伤颇重,昏迷了许久后才清醒过来。   梦兽并不在意自己的受伤,反而非常高兴。   经过那一次后,颜如玉待它的态度可比之前要亲厚许多,就算是偶尔被它拉进幻境,他也只说它是调皮,半点都不生气。   梦兽高兴死了。   “您,这里很危险。”梦兽憋了憋,忍不住说道,“事情只会比方才那魔修说得更恐怖,所谓偷走,其实是隐匿。这里的力量很驳杂,非常奇怪,如果不小心触发了隐匿,就会直接被诡异之地掠夺走。”   看来还是本地鱼知根知底。   颜如玉:“但是魂石指向在这里,我又有种莫名的感觉……怕是这第四个墓穴就在此间,甚至有可能已经被隐匿起来。”他的态度虽然平静,却很坚决。   梦兽知道颜如玉是不可能那么轻易就离开,只好懊恼地将鱼脸塞进颜如玉的手掌心,自顾自嘟哝着:“好在您是……就算是这力量……也应该不会伤害……”   嘀嘀咕咕的声音实在是太小了,半点都听不清楚。   颜如玉也没有去偷听。   说是在这里住一宿,就当真是老老实实住了一晚上,黑大佬与颜如玉在一处休息。不知他们是不是在察觉到了颜如玉对于床事下意识的抗拒与困惑,他已经丧失了独睡的权利,总会有一人陪在他的身边。   颜如玉都纳闷他们近来的脾气当真是好,居然没有吵起来。   只是再如何习惯,也万万没有晚间睡下去是黑大佬,早上起来是白大佬的道理,颜如玉睁开眼的时候都懵了。   那吵醒他的动静,或者说是人,尉迟秀林也懵了。   她看了看颜如玉,再看看那满脸暴躁的素白公孙谌,狂乱来回的视线仿佛昭示着她内心的迷茫,“这,哈,我知道了,你的朋友是不是这个地方有点分裂?”她的手指抵在太阳穴的位置比划比划。   颜如玉镇定地点头,“对,你说得没错。”   他态度极其敷衍,想尽快让魔修退出去,免得横生枝节。   只是没想到这横生枝节的不是阴郁暴躁的白大佬,反而是从外面走进来的漆黑身影。黑大佬昨夜怕是出去了,临到这个时候才回来。   尉迟秀林沉默了。   半晌,她露出个后生可畏的表情,叹息着说道:“双飞啊,是我老了。”   颜如玉:???   这满脸赞叹是怎么回事?   还有双飞个鬼,单飞就已经很危险了,修仙界怎么不普及安全驾驶啊!   一点都不合格! 第76章   无名之地的魔修辟谷后不需要进食, 颜如玉为了避免被人发现自己的不同,每次都是吃辟谷丹了事。吃一颗能顶上七八天,已经足够了。   半月内, 尉迟秀林早出晚归,但是都一无所获。   她早有预料,只是因为颜如玉出手实在阔绰,她仅存的良心有点刺痛,到底还是出手探查了。   这小城内生活的魔修约莫千余人,虽然也有闭关几十年不出来的人,但基本上都是面熟的。除了大中午那段时间, 想要辨认出一个人的身份很是简单, 因此为了安全起见,颜如玉甚少出门。只不过黑大佬就没有这个限制了,据尉迟秀林说,他出去的时候压根没有人将他认出来。   尉迟秀林:“他就将你这么放在我这里, 不怕我对你出手?”   正午时分,魔修甚少出门。   就算顶着斗篷, 那热度也让他们很难受。久而久之有部分魔修养成了昼出夜伏的习惯, 两拨交替,以至于城内几乎没有永恒安静的时候。   颜如玉心道, 那是因为他身上还有另一个人。   只是还未等到他回答, 尉迟秀林就已经自己得出了答案,笑眯眯说道:“我却是忘了,你身边不只有一人, 还有另外一个美男子呢。”她冲着颜如玉抛了个媚眼。   这几人都不曾露出自己真实的相貌, 可尉迟秀林宁愿用自己过去那几十个情.人做赌, 他们的相貌必定不俗。那高大的两人气势如虹, 仿若游龙凶兽,乃深藏不露。而眼前这个呢……瞧着不显山不显水,但是身边偶尔盘踞着诡异莫测的气息,不容小觑。   真是不知是哪里来的修士,反正不可能是南华大陆的人。   喜欢窝在颜如玉袖口里睡觉的梦兽打了个哈欠,吞下了诡谲的气息。   颜如玉:“我们,咳,还未到你所说的那种关系。”   这半月相处下来,颜如玉知道尉迟秀林没有坏心,只是作为魔修,她们对这些性.爱之事过于熟稔,以至于随口打趣都成了习惯,谁都不以为意。   尉迟秀林美.艳的脸庞僵住,上下打量着颜如玉的腰身,试探着说道:“你不行?”   颜如玉的脸黑了。   说人不行这简直是在雷点上狂踩。   看着颜如玉凶残的眼神,尉迟秀林打了个哈哈,然后一本正经地说道:“那就是他们不行!”   颜如玉抬手揉了揉眉心,无奈地说道:“罢了,还是别再纠结这件事了,不如……”   尉迟秀林连忙叫住,认真说道:“哎哎,这可不是小事。虽说忍一忍无大过,可是这憋久了也憋得慌,影响感情啊!”   颜如玉:“……他们修行的功法要求克制,动心忍性!”   尉迟秀林嗤笑一声,“别在我面前刷这些花架子,他们两个盯着你的视线简直能将你吞下去,这还叫动心忍性?”黑的那个冰冷归冰冷,不过还存着点如沐春风的感觉,白的那个眼神可真是恐怖,总感觉蕴含着极强的杀意。   颜如玉迟疑了片刻,原本抗拒的心理稍稍放放,头疼地说道:“你说的这种事情我还不曾做过,而且他们若是动了欲,定然会生了矛盾,我不愿他们如此。”   尉迟秀林一拍桌子,嘿嘿笑道:“早说嘛,你原是没经验。这玩意儿问姐要,那是要多少有多少。”   颜如玉还没反应过来,就有几十本卷宗与好些重物突然从半空砸落,将他们身前的桌子堆得满满当当。他微愣,看着摔落在他最前边摊开成两半的书籍,正是印着两名男子一前一后在做那事的图画,颜如玉掩面想走,被尉迟秀林一手抓住,强行又给按了回来。   “跑什么跑,这可是姐多年珍藏!”   …   颜如玉双手交握放在小腹,整个人平躺在床榻上,流露出一种生不如死的绝望。   梦兽努力从压住的袖口爬了出来,脑袋顶着颜如玉的手掌蹭了蹭,“您要是讨厌她,今晚我让她享受一下什么叫做痛苦如何?”   颜如玉反手将这尾鱼塞了回去。   “我要是个坏人,你就是那只在旁边张牙舞爪的恶鱼。”   他叹息了一声。   “没事,尉迟秀林是个不错的魔修,就是方才一下子吃进去太多知识,感觉现在脑子要爆炸。”颜如玉干巴巴地说道,羞愤之余还得避免梦兽回头真的将人折腾得半死,那就麻烦大了。   梦兽:“她最近几日的梦境都是在找东西。”   看来梦兽晚上的日子过得很舒坦。   颜如玉:“她也是尽心,我并未说清楚那东西究竟是什么,但她确实猜到了多少与墓葬有关。”   梦兽纠结地说道:“您还是打算继续找吗?”   颜如玉敛眉,“你最近有无进入过十七哥的梦境?”   这话与刚才的话题南辕北辙,梦兽愣了一下才说道:“公孙谌的戒心很重,要无知无觉进入他的梦境几乎不可能,除非是我强行将他们拉进幻境。”不过这样一来就必定会被对方察觉了。   颜如玉摸了摸脸上的面纱,有点头疼地说道:“我总觉得十七哥不太对劲,这件事我会上心很正常……但是十七哥为何突然也开始上心起来?寻常他们两人打得不可开交已成常态,可是近来这么相安无事,却也让我害怕。”   话罢,他又揉了把脸,苦笑着摇头。   “人也是欠,眼下这才是好事,偏偏自找麻烦。”颜如玉自嘲了一声,与梦兽说话,“我看上回尉迟秀林和你说起这地方的诡异,都显得很认真郑重。不过最近却是没有什么……”   他的话还未说完,外面就响起一声惨叫。   那尖利的叫声如此熟悉,正是之前还在说话的尉迟秀林!   颜如玉立刻下了床,连鞋子都没穿就往外跑,身后跟着三小只一起飞扑了出去,在前堂的地方找到了昏迷在地上的尉迟秀林。   美.艳魔修的身上到处都是血迹,气息萎靡下去,昏迷不醒。   他原以为尉迟秀林遭受了袭击,可是梦兽说并无任何的异样,整个屋子并无入侵的气息。   一道虚幻的白影从颜如玉身上浮现了出来,冷冷地说道:“她不是受伤,只是被反噬了。”   梦兽绕着尉迟秀林飞了两圈,将她送进了屋内。颜如玉迟疑地看向白大佬,“反噬?刚才那声惨叫是因为?”   白大佬的视线长久地停留在颜如玉身上,淡淡地说道:“她不是与你说过了?”   不知为何,白大佬盯着颜如玉的视线稍显诡谲,而且过于长久了。只是颜如玉心神停留在尉迟秀林身上,还未反应过来。   尉迟秀林昏迷了一天一夜,待第三日才彻底清醒过来。   彼时颜如玉正在屋外和梦兽说话,屋内的动静引起他的注意,便连忙去瞧,“尉迟秀林,你醒了?”   迷茫站在屋内的魔修偏头看着他,“你在叫谁?”   颜如玉:?   …   尉迟秀林失去了自己的名字。   不只是尉迟秀林自己,就连其他人也想不起来她的名字。   黑大佬的眼眸深邃,透着幽深的气息,“她原来的名字,叫尉迟秀林?”   颜如玉坐在魔修的对面,感觉她打量的视线长久地停留在自己身上。   “对,之前她介绍的时候,说尉迟秀林是她第五个名字,只是前天她突然惨叫了一声就晕厥了过去,醒来就说……”   女魔修淡淡地接过了那句话。   “就说自己不记得了。”   她的手指涂着大红的色彩,按在额角的时候显得纤长优雅,她沉默了半晌,“那我今后,就叫尉迟秀林罢。”她看着手腕上发白的四道痕迹,总觉得那是她自己亲手刻上去的。   颜如玉看着她的视线,也望及那几道痕迹。   “你之前说,这些印痕代表着你的姓名。失去了一个就重新再刻上一个。”   重新获得名字的尉迟秀林看着手腕沉默。   颜如玉:……原来她连这个也忘记了。   他原本听尉迟秀林介绍的时候,只认为这种力量着实诡谲,却万万没想到在眼前展露的时候却是如此出其不意,离奇而古怪。   尉迟秀林的气息还是有些萎靡,在回去打坐歇息后,颜如玉和黑大佬对了一眼,悄悄地离开了尉迟秀林的家。   不知为何,小城的宅院都修得低矮,甚少有高于三层的。   颜如玉用斗篷将自己遮掩得严严实实,跟在公孙谌的身后。灵力和魔气不尽相同,就算黑大佬可以伪装,可一旦真正接触过还是无法糊弄过去。   除非必要,会尽量避免发生矛盾。   颜如玉亦步亦趋地走着,留意到街边原本有的摊位少了许多。   黑大佬的声音安静响起:“我花了些时日探查整座城,城内弥漫的气息着实诡异,或浓或浅不一而足。但是越靠近西北角的地方,古怪的感觉就越严重。最多止步城墙下,就不能再靠近了。”   颜如玉蹙眉,就连黑大佬也不能靠近的地方?   “不是不能靠近,而是再往里面走,我应该也会被那种力量腐蚀。”黑大佬像是明白颜如玉未尽之语,便又说了这句话。   颜如玉:“方才十七哥也半点都想不起她的名字吗?”   这种诡谲的事情发生在自己身旁时,感触反而更深。   公孙谌:“只残留有她的名字为四字的印象。”   小城真的很小,走到西北角花费的时间也不长,只是越往西北角走,人烟越是稀少,等几乎能看到城墙的时候,就几乎没有人居住在此地了。颜如玉仰头望着高.耸的城墙,这片修筑的高度比他们进来的城门还要高大许多。如果那一面叫城墙的话,眼前这漆黑的一面高墙宛如监狱牢房,形成了囚禁镇压之势。   颜如玉:“十七哥感觉难受吗?”   黑大佬摇了摇头,“并无感觉,只是有种预感,不能随意靠近罢了。”   颜如玉打量着这片城墙,除了过高的高度和没有人烟的问题外,他并没有任何的感觉。他看向公孙谌,“我先过去瞧瞧,十七哥在这等我。”   他身上携带的保命之物足够多,黑大佬在思忖片刻后,还是缓慢点了点头,只说不许过多停留。   颜如玉颔首,试探着往前面继续走。   他打算看看那面城墙究竟如何,不过颜如玉还未真正走到墙根下,就有一把苍老的嗓音叫住了他们,“外乡人,我劝你们最好不要随意去触碰那地方。”   颜如玉蓦然回首,一个身材矮小的老头出现在公孙谌的身边。   他的身高过于矮小,以至于连斗篷都拖曳在地,盖住了他的脚面,整个人透着股阴森恐怖的气息。   黑大佬语气森冷,“跟了我们一路,感觉如何?”   颜如玉挑眉。   那老头魔修笑嘻嘻地说道:“这些时日住在……”   他的嘴巴诡异地张了张,像是想要提及什么人,却在将要说出口的时候哽住,无论如何也无法将那个名字吐露出来。   颜如玉平静地说道:“尉迟秀林。”   老头闭上了嘴巴,沉默了少许后,“这是她的新名字?”   显然这跟尉迟秀林是认识的。   颜如玉:“是她原来的名字。”   “不可能。”老头断然否决,“如果她的名字被偷走,所有人都会忘记她的姓名。必然会有一个新名字……”   颜如玉打断了他的话,“你方才所说不要去碰这堵墙是什么意思?”   他已经站在城墙根下,也就一臂的距离。   老头魔修看了眼颜如玉,森森地说道:“你没见到这里无人居住吗?若是触碰了这面墙,那你必然会触犯那随机性,若是……”这面墙不知何时变得诡异起来,而也从这面墙往外扩散,越是近距离就越可能出事。   那也是最近百年才发生的变化。   他的话还未说完,颜如玉的五指按了下去。   在修士的眼中,那面平平无奇的城墙突然好像被什么重物压垮一般,原本高.耸的高度一下子垮塌下去,急剧缩水回到了原来的位置。   颜如玉慢吞吞地看着无声无息改变的城墙,再看了看自己的手。   “我方才好像抓住了什么……”   就在手指按上去的那瞬间,他好像真的抓到了什么滑不溜秋的东西。只是那东西非常畏惧颜如玉,被触碰到的那一刻就立刻逃走了。   老头惊讶地看着那堵墙,露出了诧异的神色。   “你们究竟是……”   人已经消失不见了。   公孙谌对那股诡异的气息异常敏锐,在它逃窜的瞬间已经锁定了离开的方向,立刻就携着颜如玉追了上去。越过小城的城墙,一路向西边而去,无边无际的大漠上荒凉无边,难以存活的植株半死不活地挣扎着,干涸的土壤在一日复一日的中午暴晒下变得愈发开裂。   越是看去,无名之地越像是一处失去生机的死地。   公孙谌疾行了一天一夜,颜如玉甚至靠在他怀里小睡了一会。   “在这里。”   黑大佬骤然停了下来,冰冷地注视着脚下的荒芜。   颜如玉从公孙谌怀里探出脑袋,好奇地说道:“十七哥,在你的感应里,哪里的气息最浓厚?”   公孙谌漂浮在空中,让颜如玉踩着自己的脚靠着,平静地摇头。   “不是哪里最浓厚,而是每一处都浓厚。之所以在小城内盯上那地方,只是因为那里给人感觉更为不祥。”公孙谌猜测这种掠夺也需要一定的条件,没想到是存在着活性。   仿佛在亘古不变的时间里,无名之地的诡谲最终孕育出了一点点意识般。   “啊啊啊啊——”   骤然响起来的惨叫声远比之前颜如玉听到过的还要痛苦疯狂,声声泣血的绝望缭绕天边,仿佛失去了一切重要之物。   公孙谌看了一眼,“有人死了。”   他的手指在颜如玉的眉间按了下,像是将视野借与他一般,让他也能够看到发生了何事。   但见在荒芜的土地上,有几个魔修聚在一处,其中有一个倒在另一人的怀中,看那胸.前毫无起伏的模样,应当是死了。两人边上,还有火站或坐的魔修,可是除了一人也红了眼,其他两人却甚是淡漠。   嚎啕大哭的那个魔修声音逐渐弱了下去,蓦然抬头盯着那两个毫无反应的魔修,恶狠狠地说道:“安秀她是为了你们才死的!你们怎能如此无情?”   红了眼的魔修拦住已经失控的魔修,忍着泪说道:“大哥,他们两个平日和安秀的关系最好,如果不是出了事,他们怎么可能推安秀去挡呢?他们……他们在昨天夜里,就被偷走了对安秀的感情。”   颜如玉:“……”   他们被迫听了一场人伦惨剧。   那俩魔修一直在追求安秀那个女魔修,为了让她高兴,才请她出来游玩的。只是万万没想到在昨天入夜的时候,他们两人一起被偷走了对安秀的感情,以至于在今日出事的时候,他们下意识将“毫无感情的安秀”推出去殿后,让她直接惨死在荒漠中。   魔修本就无情残暴,这样的行为甚多,可偏生在这几个本该感情甚笃的人身上,却是不能够。   “好深的恶意。”颜如玉喃喃说道。   那两个魔修在出事前是可以为了安秀去死的深情,却在一夜之间就瞬间失去了情感,甚至亲手将自己钟爱的女人存活下来的希望扼杀。   如果他们永远都想不起来的话,那对他们来说幸也是不幸。   可要是有朝一日他们能重新夺回失去的情感,那倒流的痛苦岂不是要直接杀了他们?   公孙谌:“如玉,不可离开我身边半步。”   颜如玉下意识应了一声,随后才想起来他对这些奇怪的力量似乎有相融的能耐。就跟之前在无尽夏的时候一样,也是因此才能将人救回来的。   如果大佬也可能被影响的话,那自然得寸步不移跟着!   颜如玉:“但是……这里不是没有魔兽吗?怎么会有能将人杀死的存在?我看那安秀身上也没有别的伤口。”   公孙谌抬手点了点底下不起眼的一处,“是流沙,那女魔修身上全都是沙子。”   颜如玉蹙眉,自然的力量?   …   入梦来。   华白刀抬手将一卷卷宗捏了过来,漫不经心地说道:“所以,你们是想告诉我,花费了整整几个月的时间,你们都没能给我找到公孙谌他们的行踪?”   底下跪了好些人,只有一个胆大的说道:“门主,先前北玄收到的消息,确信他们是已经出海了……但是我们在海底铺下的那些生灵,却是半点踪迹都寻不到。那头逃出去的梦兽已经被降服了,本身也有能渡海的能耐,说不定、说不定公孙谌他们就是凭借着那头梦兽才得以躲过我们的追踪。”   华白刀微笑:“很有用的废话。”   他抬手杀了那个人。   “还有谁有话要说吗?”   满室寂静。   “很好,看来都想去陪他。”华白刀的手刚刚抬起来,就看到外面有几个人急匆匆飞进来,难得没有顾上礼数就欠身说话。   “门主,神树再一次暴动了。”   华白刀杀意凌冽,漠然看向方才害怕得哆嗦的人,“这不正好?将他们都拖去喂神树。”   “是!”   等冰凉漆黑的大殿内剩下两人时,华白刀才慢悠悠说道:“你怎么看?”   “门主,属下以为,有了鲛人的存在,您再想用术师窥探到芽孢与公孙谌所在的位置,怕是不能够的。”气运虽然已经被入梦来钻研得透彻,可是假冒伪劣的东西终究比不得真货,那无尽夏活着的十几条鲛人,就足够遮盖住任何他们不欲旁人知晓的消息。   “他们在东游和北玄的踪迹都异常诡异,先后去的几处地方都是诡谲之地,难不成是他们发现了什么?”华白刀拢了拢衣襟,身上还有少许靡靡的味道,“不过如果是为着……”   “来人!”   “在。”   “传令下去,命所有临近诡异之地的门人守住所有的进出口,任何不对都立刻上报!”   “是!”   …   滴答——   异常安静的地下宫殿,偶尔渗水滴落的声音很是清脆。   在这片炽热滚烫的荒芜大地下,不知为何居然掩藏着一座古老的地下宫殿。或许是因为藏在地底多年,这里的温度很低,幽深得让人浑身布满鸡皮疙瘩。因为没有任何光亮,所以只能凭借着神识检查周围的情况,仿佛是地下墓穴一般。   颜如玉他们是在穿过了流沙后才抵达这里的。   流沙的中央有着足以能够将人彻底绞杀的力量,即便是肉.体强悍的魔修,在修为不足的时候都会被流沙层层包裹住,不留任何的生机。只是这些流沙坑很是神奇,似乎只要在吞噬了一人后,短时间内就不会再暴起第二次,那也是为何那女魔会惨死的缘故。   颜如玉站在冰冷的宫道内,感觉就连黑大佬的气息也陷入了同等的幽冥中,让他不由得担心起来。只是紧握着他的那只手依旧温暖,“走神了?”   黑大佬温柔地说道。   颜如玉微眯着眼,忍下心里的诡异烦躁,“总觉得这一次就像是给人耍着玩一样。”莫名有种憋屈不爽的感觉。   黑大佬:“我有种感觉,这一次不会错了。”   颜如玉和黑大佬十指相扣,挑眉说道:“你什么时候跟三长老偷学了一招?这就能掐会算上了?”   黑大佬低低笑道:“你尽可试试。”   这宫道确实诡谲,就连神识外放的距离也多少被束缚,只是这压根难不倒公孙谌,尤其是在他身旁还有颜如玉与梦兽的前提下,所有的障眼法一概无效。   梦兽高高兴兴地拆陷阱,一边拆还一边笑嘻嘻地说道:“这些老掉牙的幻阵究竟是谁布下的,可惜可惜,有的还有点意思,但是半点用都没有。谁现在还能被这种小儿科给欺诈……”   话还未说完,梦兽刚碾碎一块阵眼,十几个魔修突然倒栽葱地砸了下来。   梦兽:“……啧,原来还是有的。”   这些魔修奄奄一息,颜如玉确定他们还活着后就暂且不管了。   整座宫殿都仿佛沉浸在幻术里,就连最不起眼的一块石头上都可能雕刻着幻阵,如梦似幻的地方让人如痴如醉,一路走了过去,都不知道解救了多少个被困其中的魔修。   梦兽从最开始的吐槽到现在的无奈死鱼眼,只想挥舞着鱼鳍将这些笨蛋全部抽醒。   颜如玉:“能布下这些幻阵的人,是为了守住这底下宫殿里的秘密吧?”   虽然在梦兽的嘴里这些幻阵都是异常简单的东西,可实际上被困幻阵的还有不少是踏境的魔修,足以说明这些幻境的厉害。   只是再厉害的幻阵都比不上本就是为此而生的梦兽,只见它拆到后来直接不耐烦了,呆萌的鲸鱼头往上一顶,立刻将整具身体都撕裂开来,彻底融化成一头诡谲怪诞的兽,当它露出真身的那一瞬,所有还活在底下宫殿的魔修都立刻陷入了异样的睡梦中去。   它昂着硕大的脑袋,发出一声悠远亘古的吟叫声——   啪嗒,啪嗒,啪嗒——   接连不断的破碎声响起来,瞬息整个宫殿都剧烈摇晃起来。   唯独站在梦兽底下的公孙谌和颜如玉安然无恙。   颜如玉抬头看着那头庞大的兽,握着公孙谌的手复紧了紧,突然低低说道:“你其实,也忘记了。”   黑大佬低低笑起来,那清冽的嗓音柔和下来的时候,总是带着诡异的温暖。   “到底是瞒不过如玉。”   颜如玉蓦然抬起脑袋,“你忘了什么?”   他就觉得总有哪里不对劲,不管是一直不出现的白大佬也好,还是现在站在他身边的黑大佬也好,两人都……   “如玉这话却是错了,你应该问我,记得什么才对。”   颜如玉微怔。   梦兽的咆哮其实近乎鲸吟,听着异常动人,却裹挟着极其恐怖的力量。   公孙谌听着那悠远的叫声,淡淡地说道:“在踏足这无名之地的时候,我脑子里最后的印象,是不知山处的雪。尽管那偌大的地方唯独只有一处落雪,但是好冷。”   他的口吻仿佛是在娓娓道来一个寻常的故事,却让颜如玉梦里云雾,弄不清楚。   不知山处?   黑大佬压根不曾经历过不知山处的事情,也从未被蓝家那群疯子卷入事端,怎么还会留下被镇压在不知山处的印象?   …   公孙谌记得他睁眼的瞬间。   他原本以为会看到满目的雪与刺眼的绿色,还要再加上无数追杀的敌人。他太累了,累到压根抬不起胳膊。在被雪掩埋在底下的时候,他抬手盖住了眼,觉得那投射下来的残阳也有些碍眼。   可以。   他与自己再下了一盘棋,一次赌约。   如果这回出去遇到的第一个人没有骗他,那他会再重试着回到正途。   他睁眼。   看到的第一个人,趴在窗台上与笑嘻嘻他说话,漂亮的眉眼里满是笑意与亲昵,透着几乎无法错认的深情,“十七哥,你方才的箫声真好听。”   扑通!   奇怪,那瞬间似乎有火苗从他的心口燃烧在四肢,让他痛苦不已,却又无比欢愉。   他一路沉默,少有说话。   那少年像是也习惯他这般,然后三日后,他说要回到那座小城里去。   那公孙谌自然也随他去。   站在那摊位前,少年与那摊主说着话,哪怕戴着面纱,公孙谌也想象得到他那满脸狡黠可爱的模样,他微弯着眉眼,与那摊主介绍着自己。   “我叫,颜如玉。”   颜如玉怔住。   他看着眼前的人在他面前讲述着那淡淡平静的故事,仿佛那些事情都与他没有半点关系,所以语气才这般平淡从容,毫无起伏。可偏生又是用另外一种视角,将过去的半个多月的事情重新描述了一回……怨不得,黑大佬会这般上心,会这么从容不迫,是因为他压根就不记得那些事情了。   不记得,所以不在乎所谓的争端。   可,颜如玉的语气有些酸涩颤抖,“你的记忆,只保留到不知山处后?”   眼前的公孙谌颔首,并不知晓为何如玉这么发问。   颜如玉闭了闭眼,“莲容,莲容!”   他连声叫着白大佬的名字,假若黑大佬出了事,那白大佬……   那淡淡的白影出现在颜如玉的面前,毫无保留的杀意让人连呼吸都冻结了。年轻的公孙谌蹙眉,拦在了颜如玉的面前,透着抬起的臂膀,颜如玉的眼角微红,轻声道:“那你呢?你都听到了,如果他出了问题,那你的记忆,又是停留在什么时候?”   素白的公孙谌仿若从尸山血海走了出来,扑面而来的血腥味让人忍不住作呕。只是他脸上的笑容有些诡异,像是扭曲的恶意,又像是迷顿的恶兽。分明勃发的杀意未止,却不知为何迟迟没有出手,“三十天前。”   他冷冷地抛下这个时间线。   三十天前……那不就是他们刚刚在尉迟秀林家落脚的第一日?   那天因为夜半黑大佬出去了一回,白大佬才突然现身,恰好在那个时候也失去了记忆吗?端看白大佬现在浑身咆哮的恶意,颜如玉也大致猜得出来白大佬究竟身处什么阶段了……这般模样,与最初在乱葬岗现身的那个冷酷无情的公孙谌几乎毫无差别。   颜如玉苦笑,“你俩可真有默契,那天对上眼的时候,就已经决定隐忍不发了?”   不过话说回来,对于这从未来而归的白大佬来说,能让他忍住当下那瞬间的爆发,也确实只有另外一个公孙谌才会让他警惕隐忍了。   毕竟对公孙谌而言,唯独只有“自己”才是最恐怖的。   年轻的公孙谌拢住颜如玉,平静地说道:“他没有从前的记忆。”   他一语点破了年长公孙谌不欲说的话。   年长公孙谌恶意满满地看他一眼,“怎么?这半月的日夜厮磨,就让你春心大动了?”   颜如玉只觉得头疼。   以及闷闷的难受。   这无名之地是如此诡异,两位大佬丢失掉的记忆却各不相同,一时间居然难以捕捉到问题。但是为何一个是在不知山处,一个记得未来种种呢?   对于现在的公孙谌来说,不论是哪一个公孙谌,他们的记忆是共享的……也便是说,哪怕是黑大佬,在白大佬那次恶意的共享后,他也已经知道了日后会发生的事情。   既然两位大佬的记忆是相同的,这分别开来不同的记忆,就显得极为重要了。   两人一个记得从前的事情,一个记得日后的事情,就仿佛有一双无形的手从中斩落,将完整的记忆线斩断,归于两段。   颜如玉心头大震,方才那瞬间闪过去的念头让他几乎难以置信。   难道……   “吼——”   正此时,梦兽低低咆哮了一声,原本庞大无比的身躯急剧缩小,最后化作小鲸鱼一股脑砸进了颜如玉的怀里,“呜呜,好累哦……您能不能让我偷偷吃一点他们的力量补充一下?”   梦兽就像是一头走错片场的鱼儿,还拱在颜如玉的怀里痴缠。   颜如玉下意识说道:“如果你能保证不伤及他们的本源的话……”   他的声音顿住,默默抬头看着正走过来的年长公孙谌。只是年轻公孙谌挡在颜如玉的面前,其两人对峙,仿佛过去半个月的冷静从来都不存在。   年长公孙谌冷笑着说道:“就凭你,也想挡在我的面前?”   年轻公孙谌的语气还是那么平静镇定,“说笑了,不试一试,怎么知道呢?”   年长公孙谌那一闪而过的凌厉,是冲着颜如玉过来的。他心中有感,却忍不住说道:“宫殿的障碍已经清理光了,之前在找的东西,其实与你们息息相关,就差临门一脚确定的时候了,莲容就不能再等等?”   年长公孙谌阴冷地看他一眼,“谁允你提及那个名讳的?”他仿佛就是为了这个表字才动怒。   公孙谌那厌恶与冰凉的视线实在刺目。颜如玉气极,扯下面纱,也冷冰冰说道:“实在是不巧,这表字,还是您当初强塞给我的?   “怎么,你失了忆,过去做的事情就半点不认了?”   他抬手的动作,让袖口滑落臂弯,露出了手腕上的镯子。   年长公孙谌本要说什么,一时之间盯着那镯子哽住了,就连疯狂的气焰也似乎忍不住矮了点。   小鲛人藏在颜如玉的袖子里,与小花精说话,尖细稚嫩的嗓音里透着老气横秋的感慨。   “诶,公孙谌好像个负心汉!” 第77章   颜如玉抱着梦兽走在宫道上, 他的脚步稍显急促,像是在躲避什么。   梦兽:“您就将他们丢下, 好吗?”   颜如玉叹息:“我足以自保,如果真在地下宫殿找到了什么,那一刻的反应自然会将莲容带过来。莲容离开了,十七哥一人也该能安生。”   他留在那里,反而是争执的源头。   方才在地下宫殿暴起的瞬间,颜如玉悄声与梦兽说话,让它将他带离这里。梦兽对颜如玉的话向来听从, 转眼间将人掳走不留下半点痕迹。   “但是您留着公孙谌独处,不怕他们打起来吗?”   尤其是这样的行径, 只会让他们将怀疑的目光定格在颜如玉身上。   颜如玉轻轻笑道:“现在的公孙谌与之前的不同。之前他们还未真正见面时就已经知道彼此,并且极度排斥对方。可现在不一样, 眼下他们不知为何被偷走了部分的记忆,留下的那些,会让他们以为……”   他微顿。   会让他们以为是被割裂的个体。   所以颜如玉不在,反而是好事。   至少公孙谌在确定自己究竟为何会出现这样变故前, 他们决计不会让对方离开自己的视线。年轻的公孙谌尚且如此, 年长的公孙谌就更不可能如此。   颜如玉捂着额头,长长地叹息了一声。   “没想到他们都会失去记忆,可是留下的那部分又太过奇怪,让我徒然升起一种不好的预感。”他边走边看着这幽暗沉默的宫道,“如果最后无法将他们的记忆找回来呢?”   梦兽:“这里很是诡异, 就算是入梦来也基本不会涉足。但是入梦来其实对这座小城里的魔修很关注, 外面的白骨, 难说有多少是入梦来的人。”   它嗷嗷叫了两声, 像是在示警。   “如果您找不回来他们的记忆怎么办?”   颜如玉平静地说道:“那就进入那种状态将他们带回来。”这话莫名森冷得仿佛从骨髓里爬出来。   那一瞬, 宛若能掌控整个世间。   梦兽:“您越是接近那个状态,就越容易出不来。”   颜如玉失笑,揉着鱼鳍说道:“说得没错,毕竟那种力量可真是让人……”   痴迷,又疯狂。   仿佛一瞬间用了一种诡异的视角观察整个世间,万事万物都印入眼中,轻易就能毁天灭地。只是那样的力量再便捷,却有翻车的可能。倘若颜如玉无法挣脱那种玄妙的状态,恐怕将会成为苍树那类的存在了……那可真是……   “人,怎么可能会拥有那样的力量呢?”   颜如玉喃喃地说道。   起初对身世的在意,追逐到今日,竟隐约成了恐惧。   或许他可以用那份力量将公孙谌所有的敌人都杀了个净光,让整个世界都恢复正常……可那又如何?   颜如玉明白那条界限在哪里,力量使用越多,他就越往“另一边”倾斜,倘若有朝一日他真的做出那样的事情,就彻底回不来了。   那做出的改变,也相当于不存在。   毕竟那个状态下的他要是真的有什么毁灭的念头……那也只需一瞬。   还未触碰到那力量的尽头,颜如玉就已经心有担忧。他抓了把头发,觉得最近头发也有些长了。   不是说三千烦恼丝吗?   他近来的烦恼,又何止三千?   “有东西。”   梦兽的反应很快,在意识到暗地有诡异后,它已经化身挡在了颜如玉的面前。虽说梦兽在幻境上有所长,可实际上它的肉.体也非常强悍。   宫道窄长,颜如玉被梦兽挡得严严实实,什么也看不到。   小鲛人从颜如玉的衣襟爬了出来,“如玉,待会如果有岔口,不要选左边那条路哦。”蓝趴在他的肩头小小声说道。   颜如玉挑眉。   小鲛人:“有陷阱。”   梦兽拆毁的是幻境,其他地方的陷阱却是还得一一淌过去才清楚。   颜如玉颔首,却看到小鲛人在告诫外,又有点犹豫。   “怎么了?”   小鲛人:“但是又觉得如玉该过去一趟。”   他看着两条截然不同的线,有些摇摆不定。   蓝紧蹙着小眉头,像是在认真思索。   颜如玉只是笑,就看眼前粗糙的皮肉迅速缩小,梦兽嘴里叼着一个不知道什么东西回来了。他定睛一看,发现居然是一把短剑。   梦兽将短剑吐在地上,不耐烦地拍了拍鱼鳍,“我还以为是什么鬼东西,原来是生了点意识的器灵。”   修仙界的法器也会有器灵存在,一般都是材料过于得天独厚,在锻炼中催生的。   也有做得极好的法器在日月精华下逐渐长出器灵。   不过最严苛的当属将人的魂魄生生炼进法器里,这样做出来的是最残忍,却也最有用的器灵。   懵懂生就的灵物,怎么比得上人的狡诈得用呢?   梦兽叼来的这把短剑平平无奇,像是尘封了许久的器具,连半点锋利感都无。如果不是它说刚才给它威胁感的就是这把短剑上的器灵,颜如玉还当真看不出来。   颜如玉蹲下来看着这把短剑,“器灵是寄居在哪里?”   梦兽用鱼鳍凶猛地拍了拍短剑,“喂,你难道还要等我们问呢?还不快点给我滚出来!”在梦兽凶猛的威胁下,一道淡淡的残影飘了出来。   他看起来像是个清瘦的男子,穿着朴素的白衫。   颜如玉蹙眉,喜欢穿白衫的人不是没有,但是几个大陆上都不会有人穿真正纯白朴素的衣裳,因为那种衣服只在家里有丧事的时候才会穿戴。   “今夕,是何年?”   那道残影默默地注视着颜如玉,眉头微蹙,像是落满了寂寞。   颜如玉道:“天乐百年。”   他也已经十七了。   白衫男子轻笑了起来,“天乐啊……是个从未听过的年号,想来……至少过去上千年了。”   百年一个年号,依次变幻。   上一次重新定下年号谱的时间,是在三千年前。   如果这个器灵当真不知道年号的变更,那确实得有几千年的时间了。   颜如玉道:“你方才为何袭击我们?”   器灵摇头说道:“不是刻意袭击谁,只是这短剑在最初锻造的时候就是如此,任何一个靠近的人都需得折服它,而后才能触碰。”   颜如玉挑眉,还有这么奇怪的证明方式?   器灵看向颜如玉,“我在您身上没有感觉到任何的波动,您……是凡人吧?若是凡人,如何能抵达这里?此处实在是危险。”但是他却从眼前的少年身上察觉到了别样的熟悉……是刻入骨髓的熟稔。   颜如玉:“只是有些帮手罢了,而且我们也算是误入其中。你知道这里是哪里?”   器灵淡淡笑了起来。   “我怎会不知?此地,是我主人陨天魔尊的陵墓。”   颜如玉:“……呀。”   那方才梦兽的一通狂扫,可真是扰了人家的清净。   器灵仿若看出来颜如玉的羞窘,摇头笑道:“您不必为此介怀,无人会为此生气。毕竟……当初也是他将我炼化成器灵,让我永生永世都不得解脱。”   他的口吻并不见怨恨,却也毫无情感。   仿佛曾经的痛苦遭遇都在过往这无数的岁月年间被一点点抹除,只留下刻板的记忆。   颜如玉并不曾听说过什么陨天魔尊,可如果这里曾经有过一个魔尊的陵墓,那问题来了,这个魔尊为何要将自己的陵墓葬在此地?是为了镇压什么?还是为了束缚什么?   颜如玉不经意想起尉迟秀林所说的话,她说这里的魔修都在几千年前被一位强大的魔修给诅咒束缚了,此间生长的魔修再无出去之日……难不成她所说的那个魔修,就是这个陨天魔尊?   器灵听完他的话,有些沉默。   “原来他们都还活着。”他轻声感慨,“那确实与陨天魔尊有关。”   器灵回头望着这片寂静之地,“这里存在一种诡异的力量,不管任何人进入此间,都会逐渐被窃取各种东西,身体的一部分,记忆,修为,情感,关系,就连魂魄都有可能被偷走,无人能够抵抗这股力量……这一切的开始,都要从寻天宗在这里挖走一截残木开始。”   颜如玉:“寻天宗?”   器灵解释:“就是现在的入梦来,”说到这里,他稍显迟疑。   “不会入梦来现在也消失了吧?”   颜如玉苦笑:“不仅没有,还无恶不作。”   器灵无奈摇了摇头,“魔修都是一群疯子,您可千万别觉得那群人被困在此间,就显得有多可怜了。他们都是寻天宗的子孙后代,也便与入梦来有些渊源。   “这里本就是诡异之地,为了将那东西夺走,他们确实是不怕死,填补了不知道多少的空缺才弥补了残木所需的数量,以及满足这贪婪无尽之地的渴求。”   他往上飘了飘,声音有些飘忽。   “原本这里的力量是扭曲,会扭曲一切能扭曲的东西。在残木被带走后,便成了疯狂的掠夺贪求,但实际上换做是隐匿也是一个道理。所以符合规则的东西都有可能被神秘所隐匿,而这部分隐匿的代价,就是夺走残木的代价。”   颜如玉睁大了眼,“陨天魔尊之所以陨落在这里,也同样是代价之一?”   器灵轻笑起来,“看来您知道那截残木是什么东西……既然你知道,就该知道那截东西是多么珍贵,区区人命如何能填补代价呢?哪怕当时的寻天宗成功将残木带走,寻天宗的气运也急剧衰落下去,不断有弟子暴毙。就算再培养起多强大的门徒都无用,死亡与隐匿的气息始终笼罩着他们……直到他们盯上了鲛人。”   寻天宗将这份诅咒与代价束缚于一族人身上,而后又借由陨天魔尊将引子埋入诡异之地底下。   作为祭品,这些魔修终其一生都出不去。并且也从最开始的几万人,逐渐消磨到现在的一千余人,逐渐走向灭亡。   颜如玉:“……但就算是如此,也是不够的。”   器灵喃喃道:“您说得不错,饶是如此,还是不够。既然不够,那就只能再度索求,寻天宗改名入梦来,将自己门派的气运悄无声息地融入整个南华大陆的气运……您是知道的吧?一切之根基为凡人,牵连到魔修尚有可说,凡人反而不会妄动,这才让他们轻易逃了过去……”   颜如玉摁了摁额头。   一下子涌进来大量的信息,他有些发胀。   梦兽:“可南华大陆的修士,比东游北玄整整多上两层……”   颜如玉敛眉,叹息地说道:“如果之前五长老没有骗我的话……那灵根存在的数量越多,其实反而不是好事。”   灵根越多,意味着凡人的数量越少。   可凡人才是根基,根基有所动摇,那依附在其上存活的修士能落得什么好下场?   器灵颔首,他的身影越来越淡,像是有些撑不住了。   “您若是想去陵墓,那就在前面的路口右拐,且莫往左边去。”他的说法,和小鲛人有些相似,“但是如果您心中还有迷津与猜测,想要得到解答,那去左边走一走,也未尝不可……虽然不过是靠着自身燃烧的画卷,但是能走进去看看,也是极好的。”   话罢,他的人已经只余下浅浅的暗影,仿佛随时随地都可能消失。   颜如玉蹙眉:“可有什么法子能让你……”   器灵摇了摇头。   “看来方才已经是我的回光返照了。”器灵轻轻叹息,“如果您是北玄人,劳烦您出去后将我带回故土罢,不拘泥是何方,能归家便好。若是不能,就随便丢弃在大海吧,也是……无颜见爹娘……”   他的身影与声音一起消散在空气里,唯独短剑砸落在地上,迅速腐朽成一块看不出形状的铁器。   颜如玉叹息了一声。   短短片刻的对话,仿若当真让他看到了长存在千年、万年前的事情。   梦兽:“您觉得他真的是陨天魔尊的器灵吗?”   这器灵所说的话,有许多都是在陨天魔尊死后才会知道的事情……他若是陨天魔尊的器灵,又怎么会知道这么多消息?   “真如何,假又如何?”颜如玉弯腰将铁器捡起来,藏于储物空间里面,“他方才说的话,应当是真的。”   话音刚落,就有一只手从半空伸出来,一下子抓住了颜如玉的衣领,“这短腿跑得倒是快。”这把声音如此熟悉,尤其是正贴在耳后根的地方,酥麻的感觉让颜如玉一颤,反手护住了后脖颈。   他僵硬地别过头,正好看在一双冰冷漆黑的眼眸。   白大佬勾起一个森冷的笑意,却无半点情绪,“不如将你的腿打断再说话?”他的手指暧.昧地顺着颜如玉的腰身往下滑,却话里话外的意思却跟他的动作没有半点关系。   颜如玉撒开手,忙往后挣,“十七哥呢?你自己一人?”   糟糕,方才他们为了听短剑器灵说话,在这里停留的时间太长了。梦兽的爆发肯定会让公孙谌捕捉到气息,黑大佬或许会相信他,可是白大佬那爆裂的性格,还真不知道会做出什么。   拂袖而来的冷意迫得素白公孙谌昂起下巴,一把冰剑横在他的脖子上。   颜如玉神色一凛,是黑大佬来了?   素白公孙谌舔了舔唇,对近在咫尺的寒意浑然不顾,反而大笑着压了下去,森白牙齿抵在颜如玉的脖颈边,恶狠狠地咬下一块肉来。   颜如玉吃痛地叫了一声,却也嗅到了扑面而来的血腥。   黑大佬下了死手,那瞬息的交锋,因着素白公孙谌不退反进,他几乎割断了白大佬的脖子。白大佬在黑大佬的攻势下退开了去,衣襟上的血分不清楚究竟是颜如玉的还是他自己的。   黑大佬回身护住颜如玉,看着他脖上的伤痕神色一凛。   他收了势,俯下身在颜如玉的脖边舔了一口。   颜如玉本就痛得头皮发麻,黑大佬俯身的动作让他更是忍不住哼出声来。只是在几下舔舐后,那原本剧烈的痛苦慢慢退去,好像被隔开了薄薄的一层膜。   痛苦渐渐褪.去,就余下酥酥麻麻的诡异感觉。   颜如玉在漆黑公孙谌退开后下意识要去摸伤口,却被按住指尖,“莫动,我已经隔开了伤口与外物的接触。虽然我不擅长水系疗法,但是普通的治愈我还是能做到的。”   颜如玉的指尖还在颤,毕竟活生生被咬下一块肉实在楚痛。他面对公孙谌的时候确实是好性,却也不是那种任人揉搓的脾气,“莲容若是想发疯,就自去别处,莫在眼前作怪!”他明知道白大佬不喜他这么称呼,却偏要这么叫。   白大佬舔了舔唇间的血腥,阴测测地说道:“你不是说你与公孙谌是道侣?怎么,他做得?我却做不得?”   颜如玉下意识看了眼黑大佬,方才漆黑公孙谌吻下来的瞬间确实猝不及防,他也知道肯定会有其他的方式解决。   可白大佬这话就实在没道理。   如果不是素白公孙谌突然发疯,也就不需要黑大佬帮他疗伤。   颜如玉冷着脸说道:“我与公孙谌确实是道侣,可你们有与我相处的经历吗?那些记忆没有留存,就不是那个人,还望莲容自重!”   也不知道白大佬究竟想到了什么,不过在那之后颜如玉径直嘱咐了梦兽,若是再有下次就不要留情,直接将他们困在幻境得了。   总比这么随性发疯好多了。   梦兽显然高兴于这个消息,快活地在颜如玉的身旁游来游去。   …   地下宫殿已经许久不曾有人踏足过深处,那若隐若现的脚步声都几乎成了幻影。   分叉口。   颜如玉站定,这里的左右,想来就是器灵和小鲛人点出来的地方。   不管是鲛人还是器灵都指明了方才,但是器灵比鲛人还多说了一句话,他说如果往左边去的话,虽然是陷阱,但是或许能够得到解惑。   “十七哥,莲容……”   颜如玉下意识叫了公孙谌的名讳,但是下一刻才想起来他们已经不是之前的他们。只是黑大佬还是沉默地走到了他的身旁,看向他的那双眸子清隽平静,仿若他们之间消失的记忆并不会有什么影响。   比起几乎回到最开始的白大佬,颜如玉和黑大佬相处起来并不难受。   黑大佬的变化并不大,或者说其实也有他还没有发现的变化,但稍稍比之前沉默的公孙谌态度更和缓些,更……更像颜如玉记忆中的主角。   平静,沉稳,和煦,强大。   他不笑的时候,也没有之前那么冰冷,仿佛还是那个没有彻底失去信任的公孙谌。   只是在目及这个公孙谌的模样时,颜如玉才终于确定了一桩事。   为何在无尽夏的时候,黑大佬也曾试探过公孙离他们。   那个时候的黑大佬已经逐步逐步接收到部分关于白大佬的记忆……所以哪怕他不曾经历过那许多的事情,却也逐渐蜕变得冰冷淡漠。   极其偶尔的时候,颜如玉对自己的所作所为有些迷茫。   他看似是在帮忙,但实际上做了什么呢?   只要白大佬存在,黑大佬永远不可能真正逃脱那些既定的命运,可难道颜如玉真的能将白大佬抹去痕迹,只为了让黑大佬能平静生活下去?   颜如玉做不到。   不管是黑大佬还是白大佬,要让他舍弃其中之一去让另一半快乐……那怎么可能?   “如玉在想什么?”   漆黑公孙谌抬手欲去碰颜如玉的脖颈,走神的他下意识躲了躲。然大佬也没有强求,只是虚虚停留在半空,“伤口愈合了。”   方才白大佬的暴起,连带着颜如玉对公孙谌的存在也有点戒备,不过反应过来他就有点羞怯,毕竟这两人还是不同。   他对白大佬生气归生气,但是暴怒倒也没有。   失去了相处记忆的白大佬,就是小说后期那个杀人如麻的恶魔,只是咬掉他一块肉算什么,没将他挫骨扬灰就是不错……等下。   颜如玉微眯起眼,这个遭遇,怎么与他们在进来流沙前看到的那个安秀那个相似?如果颜如玉身边不是有梦兽,还有保命的法器,眼下他可能就跟安秀一样死得不明不白罢?   他摸了摸愈合的伤口,“方才小鲛人做出了预知,说是往右边走才是正确。左边是陷阱,但左边虽是陷阱,却也有可能有意料不到的收获,你们选哪条路?”   原本一路走进来需要破除的幻境已经被梦兽全部清除了,因而这一路走得很顺畅。   漆黑公孙谌:“如玉想去左边?”   颜如玉:“右边如果是一帆风顺,反而没有去的必要了。我们来此间也不是为了探寻此地的秘密,而是为了找到有可能埋葬公孙谌尸身的墓穴。”   既然白大佬都发疯过一次,颜如玉也懒得掩藏。   爱信不信,他不伺候。   白大佬的衣裳染着大片大片的血红,脖子上的伤口半好不好,更像是懒得去愈合。他的手指诡异地按在脖子再往下滑到心口的位置,旋即他伸出一只手,“过来。”他的声音蕴着古怪的意味,仿若是轻飘飘地踩在云端。   颜如玉瞧他状态不对,蓦然想起什么,还是蹙眉走了过来。   他握住了素白公孙谌的手,然后下一瞬另一只手狠狠地戳在伤口的位置,“现在痛吗?”   素白公孙谌闭上眼,阴沉沉地笑起来。   “确实,这样才对。”   颜如玉的面容还流露着薄怒,可心下却已经明了素白公孙谌是为何。   从前素白公孙谌的甚少的几句简短话语不断浮现。   “没有感觉。”   “无碍。”   “与你无关。”   “这便是暖吗?”   他频繁将颜如玉当成抱抱熊,只要颜如玉出现在乱葬岗里,大多数时候,素白公孙谌都会用冰冷的怀抱拢住他,哪怕不睡觉,也会那样安静地待上一段时日。   从无到有的感觉,实在让人难以割舍。   顷刻,素白公孙谌懒懒睁开眼,“既然要去,那去便是,犹犹豫豫作甚?”   颜如玉在心里翻了个白眼,立刻抽回手。就算他确实心疼公孙谌,但是刚才白大佬的发疯他可没忘记,可不能就这样轻易放松戒备。   他知道白大佬不喜他称呼他为莲容,可这与他有什么干系?   先前让他这么称呼的人是他,等他忘记了,就变成不许了?这哪有那么便宜的事情?爱听不听,反正颜如玉是叫定了。   “梦兽,”颜如玉弯腰捞起小鲸鱼,“一有问题就要将我们拉进幻境。”   梦兽点了点脑袋。   幻境很危险,但是如果有梦兽在,那就跟自家后花园一样简单。   颜如玉心神一动,好几只小巧的魔兽出现在他们周围。它们与颜如玉是一心的,不需他下指令,就扑闪着翅膀飞进去左边的方向。   这分叉口左右的方向都有一道门。   右边的门明亮,左边的门昏暗。   在颜如玉的意识中,刚飞进去的魔兽们心神都有些困惑,好像是见到了什么奇怪的事情般,但是很快又变作淡淡的欢悦,那种喜悦的程度就跟……就跟之前他们看到颜如玉一般。   他再三确认过后,那种感觉依旧没有差别。   颜如玉微蹙眉头。   “难道这里会让人看到心中所想?”他不自觉将心里的话说出来。   罢了,是与不是,进去便知道了。   …   甫一进入,满目漆黑。   哪怕神识都发挥不出效用的纯黑彻底遮盖所有的感官,颜如玉心中一紧,一只温暖的大手就握住他的手腕。   颜如玉微顿,是黑大佬。   心神微动的瞬间,整个黑幕被猛地扯下,破开的天光透着紫,旋即被白色覆盖。   无数白鹤在天际飞舞,它们鸣叫,那优雅的身姿让无数人移不开视线。为首的庞大仙鹤脑袋上,正有一漆黑身影屈膝坐着,搭在膝盖上的手拎着一管箫。   凌冽的狂风中,箫声淡淡。   悠扬低沉,正如他那个人。   这正如同画卷般的画面,让颜如玉初见就忍不住捂脸。   这……如果说这会是谁的心中所想,那必然是他。   颜如玉都不必回头,依旧感觉到了背上两道炽热的视线。   白大佬的神色有些扭曲,“你最想见的,居然是最初愚蠢的时候?”   颜如玉放下手,反驳说道:“这时候的公孙谌最是年少轻狂,洒脱风.流。”   漆黑公孙谌的脸色也有点变化,他以手抵住唇,轻轻咳嗽一声,“不过那个时候的公孙谌确实空有一心修道,却不知世事艰难。”他的语气里只有浅浅的感慨,却蓦地让颜如玉的心口酸痛收紧。   白大佬不记得他年轻的记忆,但是对年轻的自己总归是认得出来。   可是黑大佬……对于漆黑公孙谌而言,那些痛苦的背叛、残忍的虐杀不过就在眼前,是将将才发生的事情!   颜如玉的心神一晃,眼前的景物就彻底失去了根基。   他确实想见最初的公孙谌。   但是这蛊惑不了颜如玉,真人就在他的左右,他又何须去寄托假象?   破裂的画面如同水雾溢散,却并非抹去形态,而是逐渐扭曲成水乡小楼。那看起来好像是某一处凡人国都,隐约还能听到潺潺的流水声环绕而过。那座小楼在清晨的时候总算活了过来,有人开了窗户,探出了上半身仰头感受了下晨光,然后笑嘻嘻地回头与屋内的人说话,“十七哥,你要是再不起身的话,晚些时候就错过庙会了。”   屋内那被称作十七哥的男人慵懒地说道:“赶晚不赶早,现在去可没什么人。”   那先起来的人又再度被勾了回去,两人在床上继续缠缠.绵绵,好一对小情儿。   颜如玉:“……”   他……这,这应该是,黑大佬的……?   这人间烟火味平凡到颜如玉有些茫然,但那两人幸福快乐几乎让人移不开眼。   白大佬:“废物!”   面对素白公孙谌突如其来的怒斥,漆黑公孙谌面不改色,像是压根不在意眼前倒映的是他的想法,“从不知山处离开的时候,我便发誓若此生能再有一人让我心甘情愿相信,我便不会堕入恶途……”他的手指摩挲着不知何时出现的冰剑,以纯粹杀意凝聚而成的冰剑刺痛着皮肤,却一直提醒着曾经发生过的事情。   提醒着这是他应当失去的东西。   他分明已经……   失去过一次灵根。   炽热的火焰遍布他的全身,带着截然不同的气息。他自然庆幸重新得到的灵根……可最得心应手的,自当是与生俱来的冰系灵根。   当他意识到这具身体仍然存有冰系的时候,公孙谌如何不明白这或许只是又一次幻境?   只是……   一双微凉的手捧住公孙谌的脸,颜如玉踮脚竭力去看黑大佬的脸色,“可还好?”   黑大佬敛眉,将森然杀意压在肃穆的白雪之下,一把将颜如玉拢在怀里。   真也好,假也好。   该醒的时候,自然会醒来。   他漠然地看着眼前一动一动的人影,就算再是朴素平凡,也不过是在无数消极痛苦中曾涌现过的一丝挣扎念想。   既然是假的,再如何渴求——   凌厉的杀意划破小楼,将所有的街道人影封.杀在一瞬。   也该全部消失。   颜如玉看着片片破碎开来的光片,总觉得这玩意与他最开始的想象不太一样……   不过他来不及多想,下一刻出现的便是漫天大火。   铺天盖地的火海灼烧着灵山,炽热滚烫的温度熄灭了无数生机,赤红的火苗驯服地舔舐着那独立在山间的男人,猩红腐朽的血液在烧焦的土壤上遍地都是。   苍白的手指穿过胸口,活生生捏碎了一颗心脏。   公孙谌挥了挥,厌恶地将满手的血浆丢在地上,黑靴踩过堆积的尸骸血肉,一步步地往山上走。   这座山可真是高。   哪怕以修士的眼光来瞧,这也几乎是高.耸入云了。   公孙谌立于山巅时,正能看到一棵与他相同高度的大树。他肆意地踩在边界上,扯住一片叶穗儿,“你就是最后了吧?”   那棵苍老的大树便摇了摇枝叶,不知是赞同还是反对。   颜如玉看着那诡异的画面,整片天地都燃烧在炽热的焰火里,虽然没有灭世白莲的存在,以白大佬的疯癫暴虐,也足以将体内的火系催生至此。   只是……   “你与苍树,有过接触?”   颜如玉喃喃说道。   白大佬阴冷地看他一眼,复看着眼前诡异的画卷,“我不记得。”嗜血的欲念在心中升起,蠢蠢欲动的疯狂在血脉流窜。饥.渴得、仿若要再咬下一口血肉,才堪堪能满足那永无休止的欲.望。   漆黑公孙谌冰冷地注视着素白公孙谌。   果然是一体,当其一血脉沸腾的时候,另一个也不可能毫无感觉。   颜如玉下意识往前走了一步。   “如玉。”   漆黑公孙谌一把抓住了颜如玉。   颜如玉:“如果这里是陷阱,这些出现的画面是为了蛊惑来者停留,那停留后的目的是什么?”   当眼前出现的场景摄摄人心魄的时候,又会……   颜如玉微蹙眉头,一下子反握住黑大佬的手,“十七哥,你的身体可有异样?”他看到了公孙谌额头的薄汗。   漆黑公孙谌明白他的意思,“没有。”   颜如玉看向白大佬,只见他的神色阴沉,威严至深,瞧着就不像有事的样子。   可是这不太对,黑大佬分明有问题,自己却没有觉察;而白大佬……颜如玉看了下灼烧的画面,又看了看白大佬。   然后回头看了眼神色淡淡的黑大佬,心里蓦然升起一丝明悟,原来如此!   器灵关于这里的话其实已经夹杂了提示。   这一切的变化,都是借由本人的力量才会出现。   这里,会无声无息地燃烧自身的本源。   可不断出现的画面却会让人以为自己被蛊惑,便会一次次去破除。可塑造虚影用的就是自己的力量,破除用的也同样是自己的力量……   如是重复,只会将人彻底折损在这里。   颜如玉看着眼前灼烧的画面,不再有任何犹豫,反手握住黑大佬的手大步往前走去,“这里确实是陷阱,但我却理解错他的意思了。不断破开他们是没有用的,只会空耗大量的力量……方才十七哥为了毁掉那副画面,已经消耗了一半的灵气吧?”   黑大佬不语,却是轻轻点头。   颜如玉没有灵力,感觉不到这里的气息稀薄。但方才黑大佬使出一招后,额头却有薄汗,那几乎不可能,除非在这里要以十倍百倍的力量消耗,却让人无知无觉深陷其中。   而黑公孙谌一经颜如玉点醒,立刻就发觉了。   白公孙谌面无表情,一探自身的力量,却也已经耗去了三分之一。   颜如玉已经拉着黑大佬走到了凝固的画卷前,“这些画面是借由我们而生,自然也借用了我们的力量。但与此同时,或许……”   颜如玉伸出手,果不其然看到了穿过去的胳膊。   他微弯眉眼,笑着回眸,眼睛亮晶晶。   “看,进去或许反而是出路呢?”   毕竟来路,早就消失无踪了。   漆黑公孙谌的呼吸微窒,他轻叹一声,“你又在用自己冒险。”   就跟在小城内一般。   颜如玉似乎还笑着与漆黑公孙谌说了些什么,可素白公孙谌几乎没听进去。   颜如玉回首说话那一瞬,他竟然有些恍惚。   好像在许久之前曾听到这把嗓音,在极端痛苦时落下几乎不察的抚慰,很浅,醒来的时候,恍然如梦。   当真是……   脚步抬起,三人踏进凝固燃烧的画卷。   入其内,画卷内与外的真实截然不同。扑面而来的炽热焰火几乎要吞噬掉无穷尽的生机,焦黑大地上尸横遍野。   “公孙谌,你的命数已尽,莫要再挣扎了!”   天上地下,唯独这一声声的暴喝滚开,几乎震耳欲聋。听起来是一人,细听却是无数人,仿若排山倒海的威压,沉沉地盖住这方燃烧的天地。 第78章   颜如玉他们几个就跟外来的飘魂似的, 尽管存在于这天地间,却不被任何人窥见。   这看起来更像是最后的终结。   画卷中的公孙谌厌烦地撇了撇嘴,“真是一群恼人的爬虫。”他懒洋洋地招手, 火焰乖巧地栖息在他的发间手指, 仿佛是在亲吻着他。   “一起上吧?”他道, “我赶时间。”   天上存在有无数颗头颅,然头颅之下,是狰狞的面容。魔兽有之,修士有之,魔修更是喧嚣之上, 滚滚气息如洪,却是这般可笑有趣的画面。这些本该成为生死仇敌的家伙有朝一日居然聚集在一起, 成为了同盟。   乌云密布, 雷声滚滚,他们凶恶地看着公孙谌, 咆哮的声音如同雷鸣。   “公孙谌,你的死期到了。”   他哈哈大笑。   “那便来取啊!”   烈火铺陈开来,灭绝了一切的生机。   无数身影重叠在一处, 这是一场蔓延了许多年的战役。   甚至不能说得上是简单的战役。   古老的苍树摇曳着树叶, 在其下渺小的土地上, 无数更加渺小的小人缠斗在一处, 痛苦的气息始终缭绕不去, 死亡笼罩着这片天地。   公孙谌的力量实在过于强大, 他轻易掀起的浪潮,哪怕要灭绝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   五年、十年、百年……   世间持续得最久远的一场战役, 始终看不到落下的幕布。   “哈哈哈哈哈——”   公孙谌立于尸山血海中, 舔舐着猩红的血液, 整个人仿佛从炼狱爬了出来,正是疯癫张狂的模样。他望着身旁至少还有百人的身影,声音突然变幻得诡异了起来,“这百年的滋味如何?”   他骤然停下,亲自撕开了胸口的伤痕。   泼溅的红血浇在烈火上,仿若是最佳的助燃,一瞬间原本将要停歇的红莲爬至各人的身上,滋滋灼烧着他们各自的灵气。公孙谌大笑着往最中间走去,于那棵屹立在最初的中间、始终安静观摩着所有争端的苍树。   当白衣、不,应当是红衣男人站在树下的时候,他的手指尖不知夹杂了什么东西,仿佛是一小团黑色的浓雾,又像是打着旋儿的灰团子。   “若你真的是■■,你会做出什么选择呢?”   公孙谌似笑非笑,无视了身后袭来的杀意,硬生生凝聚了最后的一点力气,将那灰色团子整个塞进了苍树的体内。亘古不变的古木仿若颤抖了一下,又像是没有任何的变化。   而为了提气将灰团送进苍树内,公孙谌不惜卸下了所有的防备。   几十道不尽相同的光芒摄入公孙谌的背脊,彻底打断了他的脊椎,他踉跄一下跪在苍树前,抬手抹去了唇角溢出来的血。   公孙谌的声音有些倦怠,更是透着恣意的疯狂,“这留下的破绽,可真是够你们享受的,不过这就足够了。”   他偏了偏脑袋,硬生生再抗下两拨攻击。   “只是这世间能杀我公孙谌的人,可还未出生呢!”   无尽烈火从他身上经脉,血液流淌而出,仿佛是无边无际的火海,无人得见公孙谌的模样。这场大火整整燃烧了三年,就连之前还在与公孙谌搏斗的各族也不得不退让。   等到一日,大火彻底熄灭时,入梦来派人踏足其中,才在苍树底下发现了公孙谌的尸身。   确实无人能够杀了公孙谌。   杀了公孙谌的人,是公孙谌自己。   入梦来的人将公孙谌的尸身带了回去,而这片彻底失去生灵的土壤上,唯独苍树依旧隐隐绰绰。那几乎遮天蔽日的庞大树冠笼罩在天上,浓得仿佛要滴落下来的生机凝固在树梢上。   如此诡异的存在,如此庞然的异物。   公孙谌的存在实在是过于诡谲,为了防止他日后卷土再来,入梦来提议将公孙谌的尸身分为几块,镇压在不同的地方。   彼时,在纷纷赞同的语句里,一直凝固不动的苍树又微微摇动了一下。   树梢仿若有一闪而过的灰气。   镇压公孙谌的事情了了后,虽然牺牲了无数的生命,尤其是有大量的凡人在修士战火中死去,但这毕竟是劫后的修复。不管是修士还是凡人,他们都相信在灭除了恶魔后,他们将会如故事所说的那样迎来美好的结局。   如果真是那样……   颜如玉睁开眼。   他诡异地觉得自己不是自己,又觉得自己是自己。   原本他是看故事的人,现在,他也成了故事中的一员。   公孙谌塞进来的那些灰团子实在是太苦涩了,苦涩到了极致,就连舌根都在发苦。   让他想到,原来他还有舌头。   他古古怪怪地注视着那些灰气在树体上蔓延。   入梦来发现不了,可他要发现这些问题很是容易,想要清除异物也非常简单。可是他不想这么做,“想”是一个很奇怪的东西,让他懒洋洋地泡在暖水里,一次次地忽视了天生的预警。   如此百年间,一日,入梦来侍奉的人过来,正要与以往一般将供奉的灵根献上,却在抬头的那瞬间发出了惨叫声。那声音实在太过惨烈,不知道的还以为遭受了什么酷刑。   可是苍树已经许久都不曾剥夺过其他人的灵根啊!   其他入梦来的魔修以最快的速度赶了过来,却发现那魔修只是矮倒在地上不断惨叫,却看不出来究竟是哪里受伤了。   为首的魔修怒斥道:“要发疯也往别处去,可知这里是什么地方?!”   “头,头!”   魔修一边惨叫着一边撕开自己的皮肉,边哭边笑地的模样异常恐怖。哪怕有几个人压着他,用法术束缚着他,他硬生满地打滚蹭开了自己的皮肉,活生生就这么疼死过去。   他的惨状让人吃惊,就好像……   “那地方”。   可是“那地方”之所以如此凶险,乃是因为里面沾染气运的东西实在是太多,一着不慎就容易出大错,可是这里是苍树的地盘,怎么会……   为首的魔修想起方才那失控魔修的话,下意识抬头往上看。   头。   他的眼里流露出惊恐,“头……”   方才那魔修说得没错,是头。   苍树之上,原本以万计数的脆嫩绿叶都蜕变作一颗颗灰蒙蒙的脑袋,他们挤挤挨挨蹭在一处,偶尔发出低低的好像痛苦的呻.吟。整一棵遮天蔽日的树冠爬满了蜿蜒的青丝,如同自大地蔓延而上的血脉,至于最顶上那无数的头颅,每一张都别有不同!   底下的魔修纷纷跟着抬头。   “别看!”   这提示来得已经太迟了。   疯狂的呓语冲入他们的头脑,爬满他们的骨髓,占据他们的头颅,在无法承受的瞬间挤爆所有的经脉,让他们逐一逐一死去。   苍树的异动如何不引起华白刀的注意呢?   哪怕华白刀不想亲身前往,可苍树的剧变如果不亲眼确认,谁能保证计划能如旧继续下去?   华白刀确实与众不同。   寻常魔修看了就要发疯的景象,对他而言也就是吐血重伤罢了,倒也不会有性命之忧。雌雄莫辨的脸上流露出浓浓震惊的神色,他自言自语,“这不可能,这些都不过是凡人……”   “凡人。”   有一道声音学着他,与他重复着最后的字眼。   当初公孙谌融入苍树体内的,正是几百万冤死凡人的魂魄,在这过去的百年间逐渐融入苍树体内,一点一点侵占着所有的生机,最后将所有的树叶都变幻做了人脸,与无数冤死的怨气一起彻底激活了原本沉睡其中的某个“人”。   他看天,看地,总觉得少了什么东西。   他该回去。   回去哪里?   回去的时候,祂就该醒来,祂醒了,梦也自然该醒了。   他该走……走去哪里?   重复杂乱的思绪一行行浮现出来又被一行行擦去。   直到最后落下一行。   找。   他的手轻飘飘地落在华白刀的脑袋上,“你,知道,他,哪里吗?”   牙牙学语般的字句,要说个明白就已经很艰难了。可那疯狂的呓语对于华白刀来说还是难以承受,一下子呕出了更多的血。   他有点可惜地看着华白刀。   他决定自己找。   于是他心神一动,华白刀在他的面前消融成水,又长成一朵花。   他摘下了那朵花。   于是无数的记忆铺陈在他的面前。   他一点点看过去。   “死”。   他敏锐地留意到这个字眼,原来他要找的东西,已经死了。   东西,公孙谌,公孙谌。   公孙谌!   被数百万的亡魂激发的少少人性几乎要崩塌,随时随地都有可能重新再回去原来的位置。   他抬手摸上心口的位置。   身后呼唤的声音越来越强烈,那是血脉相融的召唤。   可心口刺痛起来,人性再次稳固。   他的手指张开,仿若在感应着镇压之地的所在,很快,就有好几条蜿蜒的线条爬生到他的手指,调皮地缠绕在了一起。   公孙谌的尸身位置。   他小心翼翼、非常谨慎地将线条缠绕在一处,然后嗷呜一声吞了下去。   他高兴地笑了。   笑起来的时候,太阳刚好初生,照耀在这片时隔百年再度染上血色的土地上。   他快活地走到了苍树下,抬手按在了树干上,额头轻轻靠了上去。   一瞬息,沧海桑田,时间线飞快地后退,掠过无数道景色尤其飞速,仿佛是时光的倒影。大树变成小苗,死去的人重又回来,满目疮痍的大地上重新遍及着人族的脚印。   掠过某处,他微微一动。   仿若听到有一声清脆的孩童初啼声。   天乐七十二年,公孙谌诞生。   只是一掠而过。   他重重砸进了一具小小的肉身里,睁眸的瞬间,无数记忆快速隐匿褪.去,只余下短暂而浅浅的一小段经历。   颜辉守在碧落主峰,面无表情地杀了自己的小舅子。无数人在此刻跟发了疯一般冲击碧落主峰,让升起阵法的主峰也差点无以为继。站在他身后的蓝叶舟却是满脸喜色,一心仿佛所有的事情都在掌控之中。   就好像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咔哒!   是清脆裂开的声响,仿若有什么坚硬的东西碎裂开来。   咔哒,咔哒,咔哒——   若说只是一下,现在就是无数下,疯狂裂开的甬道终于承受不住这极致的力量,所有画卷都瞬间消失,甚至还在不断倒塌。   被猛地弹出来的一行人勉强站定,可却有一人还在不住下坠。   颜如玉已然晕厥了过去。   倘若这里的一切都是凭借着自身的力量才能映射,那方才那画卷的前半段,就是黑大佬和白大佬的力量,而画卷的后半段……   却是颜如玉。   白大佬的速度极快,袖子猛地抽长将颜如玉卷住。   “走。”   他干脆利落地说道。   甭管之前看到的究竟是什么,此处碎裂,已成废墟。   这处甬道不断轰塌,碎裂倒塌下去的碎片仿若是在追逐这前面飞行的他们,只是距离终有长短,当破开最后的尽头时,已是天光大亮。   颜如玉甫一接触阳光就忍不住挣扎起来,手指抠着喉咙,嗬嗬作响的声音仿若堵塞,拼命全力也无法呼吸。白大佬微蹙眉头,扫眉看了眼现下的情况,半是恼怒半是无语地捏住他的鼻子,然后吻了下去。   唇舌间传递过来的新鲜空气让失控的颜如玉不住渴求,舔得滋滋作响,却是为了救命的空气。   “咳咳咳……”   重新恢复呼吸后,颜如玉瘫软在素白公孙谌的怀里止不住咳嗽。他浑身虚软难受,就好像刚刚大病一场才将恢复,连手指都几乎抬不起力气。   他勉力捂住嘴巴,“这里,是在哪里?”   漆黑公孙谌的声音传了过来,“离开了地下宫殿,方才的力量直接引发了底下的全面坍塌,如今应该都倒得差不多了。”就在现在,他们敏锐的神识也能感觉得到那些原本还试图在地下宫殿里找到自己想要之物的魔修不断逃窜的动静。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   分明颜如玉在救下他们的时候就已经警告了让他们离开,可他们却是不愿意。   颜如玉软在素白公孙谌的身上不想动弹了。   就算现在白大佬要卸掉他一只胳膊还是一条腿,他也打算装死不动弹。   颜如玉实在累极,勉强问出一句就足以,现在更是就连话也说不出来。   漆黑公孙谌喂他喝了些灵液,好不容易让他恢复了点活力,但是下地想要走动的时候,两条细腿还是不住打颤,素白公孙谌不耐烦地捏眉看了几眼,拦腰将人抱了起来。   “别瞎折腾了,就你这德行能作甚?”   颜如玉的额头猛地磕在公孙谌的肩膀上,有些奇怪地抬头,“你这……你恢复了?”他下意识抱紧素白大佬的肩膀,勉强越过肩头去看黑大佬。   “你也恢复了?”   如果是之前的素白公孙谌,就算是捏着鼻子也绝对不可能抱他的。   捏碎手脚当个抱枕倒还是有可能。   白大佬似笑非笑地说道:“颜如玉,你的胆儿可真不小,若是我之前当真捏碎了你的心,你岂不是要到轮回才后悔?”   颜如玉反诘,“十七哥不会让你这么做。再则我都不知道我有没有轮回,说不定就我这么诡异的出身,来来回回也就这么一辈子罢了。”   他这话说完,联想到方才在甬道里看到的内容,下意识收了声。   尽管颜如玉确实对自己的来历有所猜测,只是还未亲眼看到前,总觉得不过是虚幻。可再多的思考与想象,都不如刚才所见那一瞬的震撼。   素白公孙谌饶有趣味地说道:“你应该还有别的话要说。”   颜如玉:“……说什么,说我原来是一棵树吗?”   漆黑公孙谌平静地说道:“那可说不准,你可是芽孢,说不定还是一颗种子。”   颜如玉忍不住抿唇,他想笑,但是想想现在笑实在是太累了,还不如强行忍住。他的额头在素白公孙谌的肩膀上滚来滚去,无奈地说道;“莲容,十七哥,你们觉得方才所见……是真的,还是假的?”   漆黑公孙谌反问:“如玉觉得呢?”   颜如玉嘀嘀咕咕,“十七哥学坏了。”   这种反问代替回答的习惯,分明以前只有白大佬才会。   颜如玉休息了半日,身体的疲软才开始恢复,只是白大佬似乎已经剥夺了他自己行走的权利,在回去的时候仍旧是抱着颜如玉。   白大佬淡漠地说道:“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回去看看不就得了?”   毕竟他们已经知道了藏匿墓穴的地方,只要一探便知。   …   尉迟秀林发现那些异乡人的失踪是在十几天后。   在被夺走了名字之后,她虽然不至于重伤,身体却很是不适。闭关了几天后,才感觉经脉的灼烧逐渐平复了下来。   只是等她出来的时候却惊讶发现,原本暂住的那些外乡人居然全部消失了,而邻居大叔居然守在门前,像是担心得要命。   尉迟秀林:“我很好,只是这几天一直在调息,你为何会出现在这里,现在正是中午,你疯了吗?”邻居大叔在尉迟秀林小时候曾经接济过她,虽然看着是个老头,但其实岁数只比尉迟秀林大上几十岁。   老头:“前些日子我遇到了那些外乡人,他们说你的名字被夺走了。”   这一句话,就足以让魔修吞下了其他的质问。   “虽然确实被偷走了名字,不过他们已经告诉了我新的名字。”魔修下意识摩梭着手腕上的白痕。   老头:“奇怪?他们与我说的却是,你的名字原本就是尉迟秀林。”   女魔修哈哈大笑,忍不住笑得流眼泪,“这样的话你也信?只不过是那些外乡人在逗我们罢了,难不成你觉得会有人能抵抗过这里的力量,还能记得住我的名字?”   尉迟秀林的话不无道理。   老头儿在确定她当真无碍后,便利索离开了,像他们这样的性子,愿意守在对方门前十几天就已经是关系极好了。若是换做那些关系一般的在此时不落井下石,才叫奇怪,虽然这里已经只剩下一千多人了,可是也有一些蔓延至今的仇恨还无法解开。   魔修之所以没有将实情告诉邻居,是因为她觉得那几个人所说的话是真的,尤其是那个矮个子外乡人。   当他告诉自己名字叫什么的时候,尉迟秀林心里竟然没有半点怀疑,就下意识认定他说的话是真的,这种感觉非常奇怪。   她并不喜欢欠人情。   不论如何,当她将自己的名字确定为尉迟秀林的时候,她没有感觉任何的异样,说明这个名字已经与她经过一段时间的磨合,至少不会不受认可。   不然他们还得去抢别人的名字,尤其是那些死人的名字。   女魔修有些懒散看着自己大红的指甲,自言自语说道,“走就走了,怎么不说一声,我差点没圆上。”   “什么走了?”   一道好奇的声音蓦然从身后响起来,吓得魔修跳起来。   这里的魔修向来以隐秘气息为要,轻易不能够被旁人发现踪迹,但与此同时他们也会竭尽全力去感受旁人的存在,避免自己落入被动的处境,所以魔修很多都是偷袭的好手。   就如同尉迟秀林。   她还是第一次被人近身却毫无感觉。   颜如玉笑着说道:“抱歉抱歉,原本只是想与你打个招呼,却不小心听到了你的话,倒是吓到你了。”他说话的时候还有点有气无力,不过人其实已经能下地走路了。   尉迟秀林上下打量着他被抱着的姿势,“……算了,也不必告诉我你们去了哪里。”她的声音里透出一个身为空窗期的女魔修应有的忍辱负重。   怎么会有人比魔修还荒淫无度!   颜如玉总觉得女魔修在想什么奇怪的事情,但是问了几句,她却不肯说,这也罢了。   没想到兜兜转转他们还是重新回到这里。因为透过方才的窥探,他们已经知道第四具棺材是在这里,只不过被隐匿起来罢了。   颜如玉好心提醒了一句,“你最近若是没有什么事,可以出去外面走走,别待在城里。”   尉迟秀林:……无耻,真是无耻!   在外面鬼混也就算了,怎么到人家家里来颠龙倒凤?!   她决定这段时间呆死也不出门,就看他们究竟有多大胆。   两人的对话几乎南辕北辙,面上看起来都非常和善。   公孙谌倒是看出了一点,嗤笑一声却也不理,只等天黑。   这里天黑得有点晚,比外面慢上半个时辰,等到天幕逐渐灰暗下来,外面的声音才开始热闹。听着外面的动静,颜如玉慢吞吞吃了一块糕点,心想这么热闹的氛围,要是待会儿大佬一露面,那不是会成为众矢之的?   毕竟大佬想做的,可是拆毁这座城墙。   除了诡异窃夺的力量之外,若非没有其他的缘由,那为什么魔修们都只住在这小城里,而不尝试着在外面另辟居所呢?   是因为流沙。   小城之外,土壤几乎不存,只有大片大片荒芜。   如那杀人的流沙,在小城之外,任何一处都有可能出现。这听起来有些好笑,毕竟流沙再是自然之力,也不过是一个小小的灾难。   可是此处的流沙与别的地方不同,吞没修士后,流沙内会有一股极大的力量束缚住修士们的修为,单凭肉.体的力量实在难以挣脱。也曾经有人试过不要妄动,任凭流沙吞没,而那些人却再也没有回来过。   已经尝试过一次的颜如玉自然清楚那些被吞没而没有死亡的魔修,会被送到地下宫殿。   仿佛那些流沙就是受宫殿驱使,才会不断在各处游动吞没着魔修。   颜如玉其实有些好奇地下宫殿里面藏有的秘密,只不过凡事大佬优先,而且经过他们的一番肆虐,地下宫殿已经彻底倒塌。就算想要重新去探查,也会比之前难上千百倍,还不如就此放弃。   只不过颜如玉记下了那个魔尊的名字。   已经到了子时。   时间的变化,对于魔修来说并不敏锐,因为岁月实在太过漫长,短短的一日两日并没有什么差别。   只不过今天似乎有些奇怪。   正在观摩着一颗翠绿晶核的男魔修暴躁地裂开嘴,“哪个蠢物又偷偷背着大家在暗地里炼丹药,还他娘炸了!”这地面摇晃的巨响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毕竟总会有一些另辟蹊径的魔修,觉得自己就是不世出的天才。偏偏不按着循规蹈矩的修炼来,反而剑走偏锋去琢磨什么歪门邪道。不过话又说回来,魔修要是都能正正经经的,那也不叫什么魔修了。   因这不是第一回 ,所以他们也顶多以为又是哪个没长脑子的魔修过于激进练出了效果显著的丹药。   “你这翠绿晶核究竟是什么来头?我为什么看不出来。”男魔修又撅着屁.股回去继续观察这颗翠绿晶核。他守着的这个摊位是尉迟秀林的摊子,这倒霉魔修似乎已经是第五次失去自己的名字了,正在摊位的边上立了一个硕大的牌子,上面就龙飞凤舞写着自己的名字。   尉迟秀林笑着说道:“我也不知道,这东西是我朋友放在我这里的。不卖,你小子赶紧给我滚,我方才就跟你说过不卖不卖的,怎么还瞧个不停?”   男魔修看了一眼,在阴影的角落里,确实坐着个人在闭目休息。   他压低声音说道:“他和你是什么关系?我和你的关系才叫亲厚。这样吧,我给你出这个数,你把这晶核偷偷卖给我如何?回头我就藏起来个三年五年的,晾他也没什么力气去找我。”他的话刚说完,尉迟秀林就翻了个白眼,劈手将东西夺了回来,随手往后一丢。   不知那人养了什么小宠,立刻离身往上一叼,旋即甩着尾巴将东西塞回去给那人了。   “朋友,懂吗?”尉迟秀林比划了下手指,“不是用钱能买卖的关系。”   她说得义正言辞。   坐在后面半睡半醒的颜如玉摸了摸脸,觉得尉迟秀林的脸皮肯定掐起来很舒服。   因为够厚。   轰隆隆!!   正在两人扯皮的时候,又一阵剧烈的响动惊得他们四处观察。   “谁?”   “这动静不太对劲……”   “不可能是丹药的动静,刚才这地儿……”   “……疯了!”   “墙塌了!!!”   最后的那声叫嚷舌绽春雷,一下子将整个小城的魔修都彻底唤醒。   轰隆!   轰隆隆!   如同天上打雷一般的动静,却让他们陷入了死寂的安静。   “究竟是哪个疯子……”   离得最近,颜如玉听到了男魔修咬牙切齿的话。   尉迟秀林的脸色很难看,她一把将东西卷起来,然后抓住颜如玉,“快走,这不对劲。”   颜如玉跟着她小跑了几步,立刻瞬移回到了她的家中。   “什么不对劲?”   尉迟秀林阴沉着脸色说道:“这么多年也不是没有过人发疯想要打破城墙,但是不论哪个都做不到……就算是曾经说是无限接近于那位魔尊的魔修,也失败了。”   一面无法被打破的墙壁,在今天晚上突然被打破了,这如何能让他们平静接受?   尉迟秀林的视线蓦然看向颜如玉,“向来跟着你寸步不离的那两个人呢?”   颜如玉:“他们正在做点准备。”他说得含糊不清,一时间因为尉迟秀林自己的心神不宁,所以也没有太多关注。   只见女魔修怒骂了一句男人都不是什么好东西该在的时候不在,然后就风卷残云地开始收拾起家里的东西。重要的珍宝自动跳入她的包裹,所有的家具全部都合并起来,最终贴合在墙上,眨眼间就只剩下一个空荡荡的屋子。   而颜如玉憋在喉咙里的那句话才冒出来,“我也是男的。”   尉迟秀林忙里偷空看了他一眼,敷衍地点头,“是,你是男的,只不过就你这身板,你压不住他们俩。”说到这里,女魔修忍不住揶揄地看向他。   “我记得你之前在看本子的时候,观摩学习看的也是下面的那个吧?”   颜如玉面无表情地说道:“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尉迟秀林爽朗大笑,在说话间就收拾了全部的东西,然后薅着颜如玉直接瞬移到了城外。她很谨慎,在乱潮中没有跑得很远,保持着一段距离警惕地观察着城内的情况,如非必要,她是真的不想离开城墙的庇护范围。   只是万没想到说是坍塌已经过于委婉,高耸的城墙被彻底踏碎,所有滚落的石块冰冷地堆砌在边缘上。而在最后一面墙也瞬间轰塌后,整个大地开始剧烈晃动起来,原本小城的位置彻底塌陷了下去……仿佛,仿佛在尘土之下,还埋藏着什么。   而尉迟秀林惊骇地看向那凌空站定的两道身影。   看起来,怎那么眼熟?   她蓦然看向她眼里漂亮可怜乖巧的瘦弱少年,只见他眉眼微弯,似乎在面巾下露出个尴尬的笑容,“这就是他们在做的准备。”   茫然中,尉迟秀林咆哮道:“你跟我说这叫‘一点’?”   整个城都掀开的“一点”吗! 第79章   坍塌的城楼凹陷下去, 仿佛底下是万丈深渊,吞噬着万物。   有股巨大的力道将靠得近的魔修吸了过去,渺小的人影栽进深坑, 如同一叶浮萍落进水面, 悄无声息。   颜如玉牢牢拉住尉迟秀林,轻声说道:“离得更远些吧,这里不安全。”尉迟秀林勉强拉住他的手,脸色微变。   她的手指正搭在颜如玉的手腕上, 一下子就测出来他的骨龄,与他体内没有任何灵力的事实。既然他的体内没有任何灵力,为何他还能无端站在半空中?   颜如玉微笑:“站稳了。”话音刚落, 他已经撒开手去,整个人朝着深坑扑了过去。   飘飘落下的身影如同落叶。   尉迟秀林下意识伸手去抓, 却发现有一道漆黑的身影迎了上去。   她微愣,趁着还能控制身体时径直朝着远处飞奔,法器已经催发到了极致,仍然能感觉到其后传来的恐怖吸力。尉迟秀林头皮发麻, 疾驰了一天一夜, 才没再有那种恐怖的感觉。   她偷偷将神识放了出去,却惊恐发觉原本小城的位置已经无限扩张吞噬,将原本他们能遍及之处几乎吞噬个干净, 只余下无穷尽的极黑与幽冥。上千个逃离的魔修愕然地看着翻天覆地的变化,仿佛从来都不认得。   尉迟秀林忍不住回想起几个外乡人, 难道他们已经找到了被偷走的东西?而那东西, 就在城池底下?这是何等荒谬?从前至于今日, 从未有人真的能将东西抢回, 怎么偏生他们来了, 就有了如此变化?   她心中一边怀疑一边犹豫,却又怀有希冀与渴望。   饶是她自己也不知道她如今的眼神究竟有多复杂,在抗拒的同时,又希望是真的……毕竟这已经为祸他们不知道多少年!   失却了城池的庇护,许多魔修甚至不敢落脚。   他们或是掏出了炼制的法器,或是凭借魔气站在半空。有那几个好运的,居然从百年没翻动过的储物袋里找到了几艘炼制的船或是楼阁,登时就被旁人羡慕不已。   尉迟秀林离他们远远的。   毕竟魔修中疯子基数太多,她不想与谁生了争端。   她有些焦急,像是在等待一封不知何时会传来的书信。如是过了三日,已经有大胆的魔修前去探查,只是去了的人一直没有回来,再加上那些被吸走的人,一时间剩下的人也不敢妄动。   尉迟秀林面无表情地盘膝坐着,怀里抱着她的全部家当。   蓦然,一股奇怪的感觉自东边升起,仿若幽冥气息降临,将所有人一瞬间都压趴在地上。从高空重重落下,于魔修而言也不过是小小的伤害,可是灰头土脸的尴尬就少不了。身上的重压几乎压垮了他们的头颅,沉得抬不起来。   诡异压迫的气势肆虐在这方天地,仿若邪神出世!   尉迟秀林挣扎着侧过头,呸呸了几口黄土。   他们之所以不肯落在地上,就是害怕有流沙吞噬。可是现在来看,还不如先担心一下自己的小命。   尉迟秀林默默运转体内的魔息,抵抗着外来的压力。   这诡谲疯狂的气势肆虐了一小会,又像它出现时的突兀,消失得也极其突然。不少人一下子用劲儿过度,直接将自己甩飞在半空去。   尉迟秀林警惕地用神识观察着周围,她总觉得……   “嘿!”   一声突如其来的招呼,如同之前他的出现,颜如玉笑眯眯地戴着面纱与斗篷站在她面前,与其他的魔修一般无二,看不出有任何的变化。   仿佛他从未消失过。   “你们……”   尉迟秀林语塞。   她不知道要说什么,就算之前不知道此事与他们有关,在看到颜如玉的消失与出现后,尉迟秀林也猜到了大半。   “你们是如何夺回来的?”   她咽了咽口水,稍显焦急地说道。   这个问题,怕是整个无名之地都想知道的答案。   颜如玉敛眉,轻声说道:“我觉得你自己去看看会更好。”   尉迟秀林咬牙,不顾身旁那些喧嚣,跟着颜如玉离开了。他们去往的方向,正如女魔修预料的那般,正是朝着那深坑的方向飞去。   颜如玉微笑:“如果换做是别的魔修,眼下还会怪我们连累了你们失去了家园,你的态度却是不同。”   尉迟秀林:“我不喜欢那几堵城墙。”   颜如玉若有所思,他牵着尉迟秀林的袖子,脚下霍然出现一头魔兽,“跟着它走吧,速度快一些。”   话音刚落,魔兽已经飞驰,那速度如同瞬移。尉迟秀林顶多做到短途的瞬移,长途的却是不行。可是这头魔兽几次瞬移的距离让人吃惊,漫长的距离在几次跳跃后,就直接回到数日前逃离的最中间,也便是一切的开始。   城池已经彻底毁灭,所有的东西都被深坑吞没。   可是当尉迟秀林抵达此间,望着那底下幽深恐怖的洞穴时,蓦然发现在那底下其实还躺着一具具尸体。透过那无边的轮廓,她觉得那些面孔看起来有些熟悉。   一具具被封存在底下的虚无里,仿佛只是在沉眠。再往边上瞧,皆是触目惊心的画面……那些人,是住在城内的所有魔修!   深坑不断塌陷,吞噬了大量的地盘。但是这些尸体只漂浮在原本城池的位置,像是被牢牢束缚在此处,永世不得脱离。   此地的魔族被陨天魔尊的存在束缚在了此间,作为被献祭的一族,一经出生,他们的魂魄就会分出一缕封存在城池底下。这里是一切束缚的开始,因而他们永远都无法离开这个无名之地。   之所以几百年前连用契约的方式也不得逃离,盖因人数已经远不能满足此地的贪婪。   尉迟秀林只觉得颜如玉在说什么天书,分明已经听进去,却什么都没听懂。   她捂住耳朵晃了晃,“所以……为什么是我们?”   颜如玉看向尉迟秀林,“最初,你们与入梦来同属一门,只不过你们是被舍弃罢了。”他的眼眸很平静,仿佛他在说的不是什么令人发指的恶事。   他望着地底那些诡异沉眠的魂魄,想起数日前瞥见的那一瞬——   公孙谌的第四个墓穴确实藏在此处。   “隐匿”将所有特异的东西都潜藏起来,“掠夺”着所有归属之源。那四面墙从一开始就是束缚,是障眼法,是所谓的保护,是囚禁笼中鸟的藤条。   而只要他们那缕魂魄在此长存,无名之地的随机性就能永远束缚住他们。   毕竟他们本就是入梦来献来的祭品。   尉迟秀林蓦然看向颜如玉,“你又是怎么知道这么多的事情?你们自外界而来,难道与入梦来……”   一把温和的嗓音打断了女魔修的话,一身漆黑的男人出现在颜如玉的身后,淡淡地说道:“有几只偷听的虫子。”   颜如玉循着某个方向看了一眼,平静地说道:“让他们听去了也好,免得连仇人是谁都不晓得。”他看了眼底下漂浮的魂魄,偏了偏头看着尉迟秀林。   “能给入梦来添堵的事情,我向来喜欢。如今有一法子可以帮你们,只是作为代价,你们的修为或许会受损。   “但是能保证你们能平安走出无名之地,你们愿意还是不愿意?”   尉迟秀林挑眉。   “总有些贪生怕死的,你何须过问我们的意见?”   颜如玉摇了摇头,轻笑着说道:“其实我只在乎你的意见。”   女魔修微怔,随后露出一个灿然的笑容。   “那自然是出去。”   …   山清水秀,草长莺飞,到处皆是绿意葱葱,南华大陆的风景向来不错,就是少了点平静,随时可见打打杀杀。   只是这样的一块大陆,却有着比其他两块大陆还要浓郁的灵气,随意行走在一处钟灵顶秀的山林,便能多少感觉到溢散开来的灵气,如此得天独厚的地盘,自然也孕育出了更多的修士。   盖因此地的灵气与别个大陆不尽相同,修士往往走的是魔修一路,久之,整块大陆都被魔门所占,基本无仙门存活的可能。   颜如玉站在一处山头,感觉就连溪水都幽冷三分。   “十七哥,你说其他的魔修会出来吗?”   听到他和尉迟秀林对话的人,也只有数个魔修。其他的魔修会不会相信他的话,那可不一定。但要离开无名之地,就必须经历将灵根剥离再融入的操作……寻常人,这么来上一招,必定重伤。   若非尉迟秀林与他还算熟悉,怕也是不能肯的。   漆黑大佬淡淡说道:“总会有人走的,走的人愈多,留下的人就愈害怕;时日渐久,恐惧与寂寞会逼疯许多人。”修道乃是一条漫长大道,虽说要忍耐寂寞,可实际上主动的避让与被迫忍受不尽相同。   颜如玉失笑,提起了另外的话题。   “我在那深坑里,仿佛听到了它的名字,”他若有所思,在融入的那一瞬,有一个无名的意识轻轻触动了他,那种感觉就跟他之前在城墙捕捉到的那个意识一般,比先前孱弱、却服从,“叫‘褫’。”   公孙谌将蹲在溪边玩水的颜如玉拉了起来,“那它可有与你说说,为何连名讳都隐匿起来?”他没有用灵力蒸干水分,反而是用帕子擦拭着纤细的手指,一根根摩挲过去,不知为何让颜如玉的耳根有些发热。   他轻咳了一下,“那意识隐隐约约传来的感觉,就跟之前魔兽与我的感觉一般。”那是诡异之地的本质,各处的诡谲各有不同,本就不能一概而论。   眼下白大佬正在闭关,他们出了无名之地,并不着急着找剩下的几个。   尤其是在确定了地点后,他们反而显得悠哉。   颜如玉微挑眉,看着公孙谌低笑道:“十七哥,不如我们去给入梦来添点乱如何?”   漆黑公孙谌慢条斯理将帕子收了起来,“比起添乱,如今却有另外一桩要事需得去做。”   颜如玉讶异,思来想去,应当没有别的遗漏。   “如玉不打算聊一聊,那曾经的过往?” 第80章   谈天说地聊感情的时候, 最担心的是被人打扰。   颜如玉踩在高翘的树枝上沉默地看着底下喊打喊杀的画面,深思:“这群人是打哪儿冒出来的?”   黑大佬沉着说道:“咱踩着这地盘是他们的地盘。”   颜如玉:?   “你明知这里有人还往这里来?”   漆黑公孙谌挑眉:“此地灵气浓郁,对你身体好。”   如此淡定从容的姿态, 不愧是公孙谌。   “方才你说过去的事情,不都看得差不多了吗?”颜如玉瞧了半天底下的血肉横飞, 没什么意思别开了脑袋, “我估计是什么灭世魔头,等我归附神树的时候,这个世界就要灭亡了。”如此中二的话语若是在从前说出来,必定要遭到其他朋友嘲笑揉.捏, 再说上几句年龄的笑话。可眼下颜如玉再细思, 却是连自己究竟有没有上一世, 都不太确定了。   他曾以为上一世的事情记得那么清晰笃定, 自然不会有假,可历经这么多事情后, 颜如玉反而怀疑起了自身。   颜如玉的下巴被一只手轻柔抬起,漆黑公孙谌的眼眸紧紧盯着他,“你要是大魔头, 那公孙谌算得是什么?”   颜如玉想起大佬过往的战绩,忍不住笑:“那、就是个凶残的大魔头。”   底下的对弈到了如火如荼的时候,上门踢馆的魔修显然比本地魔门要厉害,迎战的数人接连战败。   颜如玉:“我没有多大的念想,你, 莲容,颜虹他们几个, 还有苏姐能平安便是。其他人的死活, 其实我并不在意。”   他说完这话, 将手搭在公孙谌的手腕上。   “我非自厌,也并不难过。从牡华天宗出来至今,我也并非全然无感,已经逐渐失去对旁人的悲欢共情。莲容从前说得不错,我或许一直都在隔阂在世间外,看着不该属于我的东西……”   漆黑公孙谌低下头,亲了他一口,低低地说道:“什么不属于你?”   颜如玉怔怔地看着近在咫尺的脸,手不自觉去触碰。   好暖。   他踮起脚尖,微闭双眼蹭了蹭。   “别个我可不要。”   他轻轻笑出声来。   就在顶上两只鸳鸳缠缠.绵绵的时候,底下胜负已分。   踢馆的赢了。   赢了的魔修们开始抢占地盘,输了的本地魔门灰溜溜地离开。   公孙谌:“这样的小魔门在南华大陆很常见,但是南华的灵气浓郁也比北玄更甚,就连普通凡人城池的百姓,身体也会更康健些。”   颜如玉若有所思地看着占山开派的新来魔修,“魔修的行事,倒是比修士要直率粗暴。”这种明抢的行为,放在东游与北玄,怕不得闹将起来?   东游和北玄都有大门派大世家,这种事寻上门去,多数还是会为了道义出头。但在南华就不必多想,失败了只能怪自己能力不足,要是哪个不开眼的去找了入梦来,当即会成为他们的免费供应餐。   黑公孙谌淡淡说道:“不止,就连凡人的做派也是如此。”   整个大陆的风气如此,也难说什么。   颜如玉:“莲容正在闭关,此刻要去寻其他的墓穴为时过早,不如找找‘那地方’如何?”他对于先前说的添乱可还惦记着呢。   公孙谌挑眉:“你知在何方?”   颜如玉偷偷摸摸从储物空间取出一面镜子,“我不知道,既然十七哥也不知道,那必然是莲容还未想起来,那不如问问神奇的大哥!”   在苏眉儿的教导下,颜如玉活学活用了联络用的水镜还有别的功效,除了见面外,其实也可以用来传递消息。只是联络可以用灵石替代消耗,但是传递消息却是必须用灵力。   颜如玉没有,可公孙谌的灵气有得是。   他将消息送过去后,就暂且不理颜虹他们什么时候能看到,在这新魔门扎根驻点观察起魔修的日常。   抢夺,杀人,残暴的压榨……   就如同外界对魔修的印象,他们简直无恶不作。   别的就算了,像那日的厮杀几乎每日都有,血肉横飞,搞得异常血腥。   颜如玉在看了几日后,忍不住说道:“这不正常,既然南华并不是什么贫瘠土壤,灵气浓郁,灵根诞生的数量比别处还要多。却为何还是如此暴虐?他们无需劫掠抢夺,就可以获得比其他两块大陆更好的修行条件。”   如此怪异,确实不同寻常。   黑大佬摇头,带着颜如玉跟上一队出外掠夺的魔修,待他们厮杀起来时,他指着最中间的两人,低沉地说道:“可曾留意到他们的招式?”   颜如玉的视野已经得了黑大佬共享,看得一清二楚。   在不断的残杀里,最为突出的两人进步神速,最初新修炼的招式还很不圆润,久之,反而成了熟手。尽管他们也受伤匪浅,却在不断锤炼中反而有了收获。   暴起的灵光中,他们显得异常独特。   “他们修习的法门与别的大陆不同,只能靠实战与杀戮进阶。如果下不去手,就只能徒劳困在初始,无法再进一步。魔门的风气如此,便以残暴凶恶的性情居多。这样的性格,如玉猜有多少魔修会懒得掩饰自己,不在凡人国度大开杀戒?”   颜如玉紧蹙眉头。   “整个大陆的魔修如此,凡人若是屈服于此,就会彻底成为牲畜。若是奋起反抗,虽也有灾祸,可入梦来在,也不会纵容底下魔门过度杀戮,反而让他们有了一线生机。”   不拼是死,拼或许还能活得有尊严滋润些,显然南华大陆的凡人谋求了后者。   颜如玉:“那可不一定,入梦来并不是为了保护凡人,他们只是清楚凡人才是根基这个事实。在他们想要的东西还未得到前,他们需要确保灵根的不断产生,为此才不得不护住根基。”实际上颜如玉暗戳戳觉得如梦令是不是追求的是灭世?或者是要引来那诡谲的存在降临?   公孙谌颔首,见颜如玉还眉头微蹙,便淡笑着摇头,拔剑而去。   说是拔剑,不过是杀意凝结而成的冰剑。   突兀出现的身影引来不少的注意,他散漫地走在魔修之中,剑起头落的瞬间,近距离的魔修胆颤心惊。哪个魔修没个护身的法子?可这诡异出现的修士却半点都不讲道理,杀得那叫一个随性。   有魔修求饶着说道:“您与我们无冤无仇,何必脏了您的手,又惹来我们魔门的仇怨呢?”   公孙谌敛眉想了想,微笑道:“替天.行道。”   他笑着屠光了所有人,浑身凛冽的寒意散去,弯腰从一人的腰间捡出一颗乳.白石头。   颜如玉瞧了微怔,“这是魂石?”   “也是为此才生了争端。”公孙谌仔细打量这颗魂石,摇头淡声说道,“不过这颗魂石是假的。”   颜如玉接过来看了几遍,这外表简直与魂石一模一样,怎么会是假的?   黑大佬当着他的面掐碎这颗魂石,却发现里面流传来许多液.体。   这原来是一颗蛋。   颜如玉微讶,“是什么魔兽的卵吗?”   黑大佬淡淡说道:“有一种魔兽叫玉蚁,它们生下来的卵与魂石一般无二,若是不清楚的人,只会以为都是魂石。玉蚁只需几颗,就能繁衍出数万子嗣,喜食人脑,吃完后会吐出一种价值连城的金丝,用在炼器中可大幅度增加成功的概率。”   颜如玉看着黑大佬面不改色地净手,将所有的魔修尸体都冰封再彻底碎开,连块尸骨都没有留下。   “要吐出足够炼器的金丝,那……要花上多大的代价?”   公孙谌:“要让一群玉蚁吃饱,怕是得花上几十万人的性命。”   那就是一座城。   颜如玉微蹙眉头,蓦然说道:“距离这里的城池,十七哥知道在哪里吗?”   公孙谌抬手拍了拍颜如玉的脑袋,淡笑着说道:“先前说自己没有同情心的人,又是哪个?”   颜如玉鼓了鼓脸,“这不尽相同,见不平之事,就得如十七哥方才说的那样替天.行道不是吗?”   就是不知道这个“天”,到底是哪个天就是了。   …   如城。   衣料暴露的女子站在城墙上笑嘻嘻地与亲近的姐妹抱怨着昨日的恩客过于粗暴,一边说着,一边用力将长槍抵在城墙边缘,信手将头盔也戴了进去。   隔壁的女兵面无表情地说道:“你这白日做兵,夜里做贼,怎么不累死你?”   她咯咯笑起来,“因我见一个爱一个,而且爱死他们了。”她的话引来其他的女兵不喜,可唯独站在她身边的姐妹却知道她说的是实话。   那些人,确实是“爱”一个“死”一个。   底下的士兵骂骂咧咧地说道:“你们这群娘们是疯了吗?吵成这样还守什么城门?”   最初说话的女人一身利索的兵服已经套在身上,吐气如丝,柔柔地说道:“那自然得问问咱们城主怎么这么孬种,大开城门任由魔修进进出出,让他们蹂.躏残杀了大批大批的男子,眼下就连你们这些歪瓜裂枣都能充任士兵,我等女子岂不是比你们还有资格?”   “如兰,你少说点。”   城墙上的女兵拉住了她,生怕她真与地下的男兵闹起来。   名为如兰的女人笑眯眯说道:“怕什么?他们能打得过我再说。”   如城在五十年前还不是这样。   南华大陆虽有不少国家,可是君主对于四方的把控并不强硬,许多城主拥兵自重,各过各的。有的城主待魔修的态度强硬些,又有点门路,城内百姓的生活就会好些;有的城主懦弱不堪,怕死又贪图享受,就会主动向周边的魔门投靠。   对于这些凡人的选择,入梦来也不会去干涉。   可顶上的城主们是快活了,底下的百姓却活在水深火热里。   如城城主的父亲是个强硬的人,在他的治理下,虽然如城百姓也不得不在魔门手里讨生活,可碍于城主的态度,周边的魔门也不会肆意入城掠夺,只是偶尔还是会有人失踪被杀,但至少没有那么频繁。   待他病逝,换了他的儿子继位,偏生是个贪生怕死之辈,在魔修抵.达的那日跪在修士靴底哭泣求饶,将整座如城都献了出来,只求自己安稳。   如城是“主动”打开门迎接魔修,这不违反入梦来的要求。   如此,如城就成了周围魔修的游乐场。   那也是相对于凡人的屠宰场。   孟如兰等女兵是在如城连正常的招兵都招不到足够的男子青年后,才逐步扩充招揽的女兵。孟如兰的性格虽然许多人瞧不上,却也不得不承认此女力大无穷,武术高强,寻常十几个男子都打不倒她。   如城的巡逻,从晨间开始。   孟如兰姣好的面容严肃,在巡逻结束后都仍然不曾松开眉头。   “如兰,你是怎么了?”有别的女兵问道。   孟如兰奇怪地说道:“今日巡逻的时候,城内一个魔修都没有。不觉得奇怪吗?”   女兵蹙眉:“是有点。可是魔修不在,难道不是好事吗?他们一来,就不知要死掉多少人。”魔修看凡人,就如凡人看蝼蚁,踩死几只也算不得什么事。   男人可以充当试验的材料,女人面容好看的,就可以玩弄致死,各种凶残暴虐的事情在如城每日都会发生,已经司空见惯。   孟如兰:“不对,这其中定然有问题。”   她蓦然想起昨夜她杀的那个魔修,在他们身体缠.绵还未松开的时候,孟如兰记得那会痴迷于她的男人说过一句话,他说,“跟我出去外面过几日。”   孟如兰只以为他是为了亵玩,并不将此事放在心上,可是如今想来,或许那句话另有深意。城内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了,而且就连魔修也不得不退让!   她的心头砰砰直跳,不知为何心神不安。   “啊!”   孟如兰的姐妹尖叫了一声,从墙根跑开。   “怎么这么多虫子?”   有巡逻的士兵循着方向看了眼,无奈地说道:“你们娘们就是这么担心受怕,都参兵了还怕什么虫子呢?”他晃了晃手里的长槍,红穗儿在槍头飘来飘去。   “瞧我去杀几只。”   孟如兰原本站在街角,听到骚动就往那里瞧去,只见在城墙脚下的阴影里确实有什么东西在蠕动,看着好一大团,像是纠缠在一起的虫体。   她下意识大叫:“莫要过去!”   孟如兰寻常慵懒,除了巡逻时严肃些,还从未这么大声说话。   靠近的士兵猝不及防停下,却只差了一步的距离。只见那一大团东西窸窣窜动起来,一下子分散出密密麻麻无数只小虫扑向男子的脸。   顷刻就连惨叫都无,士兵直接瘫软在地上。   “啊啊啊啊啊——”   见到这诡异画面的百姓不在少数,一时间都疯狂逃窜,各种惊恐的叫声充斥街道,蜂拥的人潮挤满了整条街道。   孟如兰在人潮疯狂前一把抓住了姐妹的手,将她拖到自己怀里。   “阿依,这个给你。”   她护着两人硬是挤过人群,在一个破落角落勉强站定。孟如兰将一个亮着微光的东西放入阿依的怀里,却被她立刻推了回来,“不行,这是你之前用来杀魔修的东西吧?怎么可以给我?”   孟如兰认真说道:“你是我唯一在乎的人,给了你跟在我身上有什么分别?我打算去看看情况,但是你身体比我弱,去了怕是有去无回。这东西给你,或许也能抵挡一二。”那些诡异的虫子不知从何而来,可是这东西之前既然可以破开魔修的防备,让他们在短短一瞬间成为一个普通人,这样的能耐,若是对那些虫子能发挥出少许的功效,哪怕只有一息,也是保命的东西。   阿依怒声说道:“既然如此,你才更危险啊!”   “阿依,听话!”   孟如兰话不多说,将东西硬生生塞进她的怀里后,带着阿依一路走,直到她瞥见城内的水域,忽而眼前一亮,将阿依抛进水中,让她一定要顺着水下暗道游出城。   阿依:“……”   怎会有如此粗鲁的女人!   她在心里怒骂了几句孟如兰,探头出水,人已经跑没了,她气得牙狠狠,还是不得不听孟如兰的话悄悄潜入了水底。   孟如兰原是打算回去查看那个最先倒下的士兵,却没想到在返身的路上,已经瞧见大片大片倒下的百姓。他们无不是蜷缩着身子,双手捂住脑袋,却仍然有血丝不断渗出来。她蹲在一个倒下的人身边,仔细观察他的脑袋,却发现伤口极深,像是钻进了脑子里去。   可流出来的只有血液,没有脑髓!   孟如兰脸色铁青,这些虫子只钻脑子,看来是以人脑为食物。   难道那些魔修避让的就是这些虫子?   这些虫子与魔修有关?   为什么……这些虫子不敢袭击她?   孟如兰看着原本已经爬到她的脚上,然后不知为何又转移了方向往其他地方爬的虫子,面无表情地一脚踩下。只是寻常的踩踏是无法伤害这些虫子的,她引来易燃的火油,将它们浇灌在地上,旋即点燃大火。腾空的火苗快速燃烧起来,循着之前浇灌的火油爬行,将倒在地上的尸体与还聚集在他们身上的虫子逐一烧得彻底。   眼瞅着火势有用,孟如兰惊喜,正欲继续行事,却蓦然发现在熊熊燃烧的火墙对面,突地显出一团暗影,先是小小,随后阴影的面积越来越大,聚集成了比火墙还要高大的虫球。   孟如兰:“……这到底是有多少只?!”   她只得放弃再度越过的打算,不得不快速后退。   虫球聚集在一处碾压过火势,尽管外层的虫子滋滋作响不断往下掉,但是当它们冲过火海的时候,大部分的虫子却都活了下来。   它们似乎懂得什么叫分工合作。   而且……   也很记仇。   原本它们避开孟如兰,如今却都全部朝着孟如兰飞奔过来。   女兵一边急奔一边牢牢护住头盔。   她心知这些虫子就是以脑子为食物,其他地方被咬了无所谓,却绝对不能让它们进脑!   “原来是这里。”   轻柔的嗓音响起,“倒是来迟了。”   孟如兰还未反应过来,就看到有两人出现在她眼前,急得她叠声说道:“还不快快离开,这些虫子会吃人!”   “多谢女郎,呀,看来女郎现在正牢牢拉着它们的仇恨值。”   站在前头的那个少年虽然眉眼微弯,看不出面纱底下的面容,可只看着那双眼睛,孟如兰却仿佛看到了淡淡的怒意。   “十七哥,这会就让我试试吧。”他像是在与同伴说话,“总有些,也是爱吃蚂蚁的魔兽啊。”   颜如玉冷冷看着越来越近的虫球,还有密密麻麻爬满屋檐,墙角,石砖的群潮,几乎所有肉眼可见的建筑都爬满了这些东西。仿佛一张黑色的大网,正在逐步侵蚀着整个城池的空间,它们所到之处,百姓就如同倒下的麦穗一般层层跌倒,再也起身不得。   接下来的事情,孟如兰只以为自己还在梦里。   有好多头诡异的东西从那少年的身后爬了出来,它们相貌十分恐怖,扭曲变化的形态几乎没有稳定的时候,仿佛是一滩烂泥被孩童随意从烂泥坑里挖出来,然后就着奇思妙想捏造出了无比恐怖的模样,甚至在滑行的时候还留下一大滩湿腻的液.体。   这些诡异烂泥般的东西千变万化,黏着在不同的地方,然后就跟清洁一般开始滚动起来。自少年而开始,它们朝着那些虫群滚了过去。先前勇猛异常的虫潮在看到这些诡异的东西时,不知为何疯狂往后退却,离开的速度甚至比之前进攻还要快。   只是这些暗黑的烂泥却可以不断延伸,分明一头还在这里,下一坨可以立刻伸展到了道路的尽头。滚过的地方,所有虫子的身影都消失得一干二净,只留下黏糊湿漉的印记。   换而代之,是这些烂泥爬满了屋檐,墙角,街道。   有些踉跄倒下的普通人栽倒在地上,身上还爬满了小虫,正当他们惨叫连连,以为自己也要被吸食脑髓的时候,更快更重的东西压在了他们身上,那种感觉就像是被舔舐过一般油腻腻的,可是一晃而过,他们又被湿漉漉吐了出来。   浑身的布料都湿透了,可是除了被咬过的痕迹外,整个人毫发无损。   颜如玉放出来的这种魔兽,是无数魔兽中性情最平和的一种,它们甚至不怎么喜欢吃肉食,常年可以呆在一个地方一动不动,看起来还真的与烂泥巴毫无差别。只是玉蚁就在它们的食谱上,而且非常喜欢。   那种喜欢程度就跟熊喜欢偷吃蜂蜜那样,为了蜂蜜可以奋不顾身。   至于凡人算什么?   那肉能比玉蚁好吃吗!   颜如玉心里接连不断地闪过这些魔兽心里的高兴,心里总算松了口气。虽然来迟了,但也不至于一点都赶不上。   屠城这样的事情就算魔修也不敢随意胡来,他们为了确定魔修选定的城池,已经连着跑了三个地方,但都没有发现端倪。正当颜如玉在嘀咕着方才还不如留一个活口搜魂的时候,黑大佬忽而说道:“那里有烟。”   他的话音刚落,颜如玉就已经被他带到了如城。   触目所见,确实惊心。   若非颜如玉眼下正被怒意包裹,那密密麻麻爬满整座城的数量真的会让他止不住发寒。可真是如此,他反而越发冷静下来。   救人要紧。   魔兽那头不断传来餍.足快乐的情绪,连带着颜如玉的心情也稍稍被安抚。   他扶起倒在边上的女郎,温声说道:“你方才也被它们舔过吧?它们没有恶意,只是这些玉蚁太过小,又有些狡诈。如果不彻底清理一遍的话,在某处留下残余,怕是再过一段时间就能卷土重来。”   这就是玉蚁的恐怖,若不能彻底消灭,总会继续滋长。   孟如兰摇了摇头,她的盔甲虽然湿漉漉,但是反而给了她极大的安全感。   “它们是什么东西?”   颜如玉叹息着说道:“魔修常会豢养它们来吐出金丝以获得炼器的材料,但喂养需要大量的人脑……”   听着这少年的话,孟如兰才明白过来刚才那句“来迟”是什么意思。   孟如兰摘下头盔,先是朝着他们行了个大礼,然后才说道:“两位可否陪着我去一个地方?”她看得出来这里面少年说话是算数的,后面那个高大青年沉默寡言,却从未反驳过少年的说法。   “你是想确认城主是不是在城内?”   颜如玉微蹙眉头,就反应过来孟如兰的意思。   “您知道?”   颜如玉道:“城主府没有人。”   孟如兰的脸色微变,“那我知道为什么……”她忍了又忍,还是忍不住一脚踹开街角倒塌的推车。他们这个好城主!   魔兽们餍.足地朝着颜如玉的方向飞来,一一蹭了蹭颜如玉,然后才消失。它们吃饱这一回后,又可以在极西鬼林寻个地方一呆几十年动也不动。   虽然普通人在面对玉蚁的时候几乎没有反抗的力量,可这些玉蚁在面对魔兽的时候也同样处于弱势的地位,食物链的一环扣一环本是如此。只是魔修为了一己之私,却将无辜的凡人残杀,实在是疯狂。   他们并未在如城停留多久,在玉蚁下护住如城是远不够的。颜如玉详细问过了孟如兰关于如城的事情,以及来往的魔修究竟属于哪个魔门等等,而后才离开。   公孙谌:“方才那女郎身上,有仁善的印记。”   颜如玉微愣,“仁善大师?难道孟如兰与仁善也有关系?”   这可真是巧,随便去了哪里就撞上了。   那老和尚不会眼下也在南华大陆吧?不过他倒是记得之前苏眉儿说她有事要来南华,就不知道这件事究竟与老和尚有没有关系。   他们从孟如兰那里问出来的魔门地址,赶过去要一日的路程,颜如玉放出一头魔兽赶路,坐在它的脑门上把玩着手里的镜子,一边与公孙谌说话,“十七哥可记得仁善的事情?”   黑大佬能记得的记忆,全靠白大佬究竟想起来多少。   要是白大佬自己也不晓得的话,那黑大佬也不可能会知道。   公孙谌:“记得想杀了他算不算?”   他的语气淡淡,甚至还透着若有若无的笑意。   颜如玉失笑:“算,怎能不算?瞧瞧莲容在不记得我的时候,听我叫这名字,都差点要掐死我了。”   黑大佬平静地说道:“那与他是不是在生气无关,那疯子心中残暴的恶念往往是要宣泄出去的。不过他越喜欢的东西,就越是想要捏在手中蹂.躏,将一件精致无双的东西亲手损毁的快意,是如玉所想不到的。”他一边说着,一边抬手将颜如玉的头发敛在耳根后。分明在说的是这么恐怖的事情,动作却异常温柔。   颜如玉:“十七哥的动作要是再凶狠一些,对方才说的话才更有说服力。”   公孙谌摇了摇头,淡淡地说道:“不能够。”   颜如玉挑眉,公孙谌说的是不能够,而不是不可以或者是不会。这反倒引起了他的兴趣,眼下抵.达魔修的地盘还有些距离,颜如玉穿过魔兽跟小山包似的瘤,凑近在黑大佬的身边坐下,“难道十七哥也有相同的念想?”   这话却是直白。   颜如玉是戏弄,是觉得有趣,是坦诚的信任。   只是他却是忘记有些人是不能够轻易挑.逗,毕竟会强忍在冰层之下的欲.望,就不是轻易能宣泄于口的东西。人藏得越深,在不得不揭露的时候,就会反弹得更厉害。所以当他被公孙谌掀倒在魔兽背上时,也成了必然的事情。   颜如玉微怔,仰头看着公孙谌隐忍的表情,“十七哥?”   黑大佬俯下身,先是吻了吻颜如玉的额头,然后是鼻尖,最后是嘴唇,他一下一下啄吻着颜如玉,每亲吻一口,就泄出一个字眼,最后拼凑出来一句完整的话。   “如玉,就当真那么喜欢我走投无路的样子?”   这看似卑微服软的话语,分明是强势凌厉的掠夺。   颜如玉刚开口要说话,就被塞满了口舌。   黑大佬边笑边低低说道:“我也有劣根,不过是强忍罢了。只是你想看,我自然不会隐藏……”他的声音渐渐哑了下去。   “让你看个够。”   …   次日清晨,颜如玉面无表情地坐在魔兽脑袋上沐浴着阳光,他的嘴巴还火.辣辣地疼,舌根发麻,总感觉昨天的自己就像是偷鸡不成蚀把米。   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绝望的气息。   如果不是昨夜他拼死挣扎,万万不想初.夜就交代在魔兽的脑袋上,还真的不知道会发生什么晋江不能描述的事情。   公孙谌在他的身边坐下,“还有半个时辰。”   其实这点距离,公孙谌带着颜如玉一下子就到了,只是他不知出于什么心理,看着眼下烦恼别扭的颜如玉,只是忍不住笑。   颜如玉:“十七哥暂时不要和我说话。”   他的手里捧着一杯灵液,只是还没吃上几口,剩下大半还在。   黑大佬轻笑:“昨天晚上,与我说个不停的人,却不知道是哪个?”   颜如玉面红耳赤,只在心里怒骂可恶。   那是说话吗?   那是屈辱的求饶!   正此时,颜如玉袖口有什么东西一下一下发着亮,他低头将东西掏了出来,才发现是之前急匆匆塞进袖子里的联络镜。   只见之前黑大佬写上去的那句话已经消失在镜面上,那意味着对面的人已经接收到了消息。   颜如玉拍了拍镜子,正想查看这玩意要怎么看对方穿回来的消息时,那镜面泛起波澜,不多时颜虹的面容出现在上面。   颜如玉愣住,颜虹与先前的模样截然不同,应当说是成熟了许多,却也两鬓有了少许花白。他看着大哥鬓发的几缕灰白,整个人的情绪瞬间低落了下来,就连打招呼的声音也有些有气无力。   颜虹相貌俊秀,并未因为这鬓发少许的灰白而折损,反而有了岁月沉淀的魅力。他笑道:“如玉见了大哥,怎么反而不高兴?”   颜如玉干巴巴地说道:“高兴,我怎会不高兴……你们现在在何处?”   颜虹将镜面换了个方向,让颜如玉看到附近的景物,然后再切换回来,温和地说道:“我们现在在东游的一处秘境,很是安全,你莫要担心。”   颜如玉:“我怎能不担心?”   他眉头微蹙,“你们是我唯一在乎的亲人,却什么都不与我说,只觉得我能安然享受现在的平安日子吗?”   一把冷冷的嗓音插了进来,“我们听苏眉儿的说法,你倒是享受了多少平安日子?不也是在犯险吗?你现在是在南华大陆?”   颜如玉微愣,这话听起来是颜竹。   只是比起从前的傲娇,眼下颜竹的声音是彻底的冷硬,半点柔情都不存。   颜如玉:“我在南华大陆,不过有公孙谌在……”后面那句不必担心还未说出来,想想却有些好笑。   他们几个人现在隔着镜子说话,一个两个都在指责对方犯险。   可是在指责的同时,他们自己何尝不是这么做?   颜如玉:“罢了,看着你们平安就是。二姐……二姐还是不愿意见我吗?”   颜虹将颜竹推开,摇头说道:“并非如此,她只是之前受伤,现在还在闭关休养。”   颜如玉忍不住说道:“我不知你们现在还强留在东游大陆的缘故。”   颜虹叹了口气,温声说道:“这些事,我们本来是不打算告诉你的。但眼下来看,互相隐瞒,也只不过是让对方担心罢了,还不如坦诚。   “颜辉,还在东游,我们正在追踪他们的痕迹。”   颜如玉眼里流露出浓浓的诧异,“你们追踪颜辉作甚……等下,颜辉?”   颜虹不再称呼颜辉为父亲。   这个变化微妙而古怪。 第81章   “还要多少时日?”   “三日约莫才够。”   “若要算上吐丝的时间, 怕还得再有一月。”   “那又如何?”   “入梦来那边不好交代。”   “嗐,我以为何事呢?你以为入梦来会关切一个小城的凡人?这穷山僻里,哪个人能爬到入梦来的城池下给他们伸冤?不都死在玉蚁嘴下了?”   “咱门主可是从入梦来走出来的!”   “有理有理——”   归一门这个名字听来有几分仙风道骨, 却是实打实的魔门。门下共有千余魔修,在附近算是大门派了。不少魔修莫名而来,拜在归一门底下, 多少也有为门主而来的意思。   此间阴风阵阵, 也有曲乐弹奏, 却是个孱弱的男子, 面相好看, 只神色苍白,算是这归一门不多的凡人之一。眼下这归一门正开宴席,乃是魔门内有两位师姐师兄结为伴侣, 算是大家伙凑凑热闹。不过这血酒红酥肉, 无一不是透着血腥残忍的气息。   再有舞娘被逼迫在滚烫地板上跳舞,烫得双脚发肿熟透也不敢停下的恐慌,不过是这归一门习以为常的画面。   坐在上首的大师兄手持的招魂蟠内藏有九万九千九百九十九个冤魂,招蟠引魂时,与他而言便如增添了数万鬼兵。右边柔美的女魔修媚眼如丝, 胳膊上爬满一个硕大狰狞的红色印记, 细看却有数千个小小的凸.点组成,每一个小凸.点, 都代表着一张人.皮.面.具。   每一个人都是在被痛苦蹂.躏死去后, 怀着极大的怨念被炼制而成,有着不同的能耐。   这一次结为伴侣的就是这两人。   盖因他们特殊的身份, 归一门才会如此热闹。   不然要降服这些桀骜的魔修出面参加, 可得费上不少功夫。他们饮酒作乐, 乐章翩翩,一时兴起,还有魔修抽.出法器,说是要为他们献上贺礼。   这番其乐融融,还当真瞧不出这底下的腌臜。   “十七哥,你说他们渡劫,会比修道的修士更难吗?”   “南华灵气充沛,想修行比别的地方容易。不过能至于高阶的魔修向来少。”   “大多是在劫云里被劈死了吧?”   这一唱一和的对话出现得突兀,把酒言欢的魔修们起初压根没有发觉。   归一门大师兄蓦然握住招魂蟠往下一槌,阴风袭来,天色将暗。他沉声道:“是哪个道友前来,若是为了喝喜酒,可坐下一块痛饮。”   有那朗朗的声音轻笑道:“岂敢岂敢,吃上你们一杯酒,岂不是要肝肠寸断?”   另一把软绵好听的嗓音也蕴着浅浅笑意。   “我们甚都不要,只是想取尔等项上人头一观,可否?”   魔修阴下脸来,“来者不善,就莫怪我等善者翻脸!”   他翻手在招魂蟠上轻点数下,数千个虚影漂浮在半空中,登时鬼气阴森,将整个山头照得青白诡异。骤降的温度让人忍不住打颤,那些魂魄早已成为魔修的帮手,在其驱动下向往着温暖的生命,迫不及待想要汲取二人的性命。   魂魄无惧于障眼法,只朝生机浓郁之处冲去。   “你们若是善者,我等岂不是大善人?”   比之还要灭绝生机的寒意从地底窜了出来,凌厉杀意凝聚出数百把剔透的冰剑,无情绞杀着眼前的魂魄。唯有佛能渡人,可惜来者并非佛修。   他之锋芒,在在场的魔修面面相觑,神色狰狞地说道:“一起上——”   黑大佬吸引了宴会场下所有人的注意,一时间无人留意到方才其实一共有两人。   颜如玉掐指,几头能隐身的魔修就悄悄被他召了出来。在他的指引下,这些魔兽悄悄靠近那些慌忙可怜的凡人,将之一个个拖到颜如玉的身边。尤其是那几个被逼着在烧红石板上跳舞的舞娘,颜如玉在看到她们的伤势时,面露薄怒。   好在他携带的灵药也还足够,忙为她们疗伤。   那琴师抱着古琴愣愣站在边上,看着蓦地出现的颜如玉出神。   颜如玉忙于照看魔兽偷出来的凡人,一时不察,被他扯下了面纱。突如其来的举措让颜如玉眉头紧蹙,看向那呆立的琴师,“你……”   那琴师看着颜如玉的面容有几分痴迷,更有几分痛恨。   “你,你是颜如玉……”   他低低说道。   这人是谁?   颜如玉将面纱握在手里,正欲发问,却见那琴师深吸一口气,放开喉咙大喊:“美人榜上那位第一美人颜如玉,正在此处——”   他的语速又快又尖锐。   梦兽一甩尾巴直接将人抽了出去,凶戾露出狰狞的牙齿,“吃了你!”它可不是在开玩笑。   压在本能骨髓的畏惧让琴师后知后觉地颤抖起来,可他抱紧古琴,露出个似笑似哭的表情,“杀了我,你现在就杀了我!我可已经活够了!”   他瞪向颜如玉,“我知道你现在还没想起来我是谁,那也没关系,因为你压根就不认得我。可我认得你,你与我一般都毫无灵根,可偏是生了这张脸,偏你的出身在颜家,这同样的境遇,你能留在牡华天宗作威享福,我却得去凡间过那蹉跎可悲的日子,最后沦落到被魔修掳来的悲惨境地——”   “哟,原来小曲儿心中这么不满?”   一个闻声赶来的魔修笑嘻嘻地说道:“我待你还不够好吗?你的肢体可还完好无损呢。”   面对颜如玉歇斯底里的琴师在看到这个年轻魔修赶来的时候,脸色大变,原本就苍白的脸变得越发惨白,甚至忍不住颤抖起来。   颜如玉捏了捏眉心,方才他在偷偷摸摸做事,眼下被琴师道破了身份,反而变得肆无忌惮起来。几十只凶残的魔兽蓦地显露身形,泰半围住颜如玉和被救出来的凡人,其他的抢入山林间掠夺凡人,一不小心就撞翻几个挡在路上的魔修。   归一门闹出这么大的动静,早有人回禀魔门。   只是他们不知道的是,这座副峰早在公孙谌出手之时就已经封锁了所有,一应消息无论如何都传不出去。公孙谌下手狠厉,丝毫不以魂魄为阻拦,甚至因为是魂魄,才撕扯得愈发果勇。只有挣脱了魔修的束缚,才能解脱入往轮回。   虽然魂魄残缺,往生会痛苦几世,可轮回上几世,也该逐渐修补。   怎么也比被魔修空耗魂魄之力,彻底魂飞魄散来得好。   有些魔修畏惧公孙谌的凶残,便将注意力留在方才那突兀的叫喊处。那颜如玉的名字……怎么听着有些耳熟?   风驰电掣赶来的身影里,不乏有垂涎之辈。   最先到的那个年轻魔修已经一鞭抽打在魔兽身上,笑吟吟地说道:“美人美人,当真是美人。你这张脸,可比小曲儿要好看许多。原以为小曲儿已经够有风味,原是我见识浅薄,不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如玉何不给了我?我对美人,向来是疼惜的。”   说到“疼惜”二字,那琴师的身影抖得更厉害。   颜如玉踩在身形逐渐变大的梦兽头上,遥遥望着那汇聚而来的魔修,“这脸好看是好看,但也只是我的,与你们可无半点关系。”   梦兽张了张嘴巴,“饿了。”   颜如玉:“那还等什么?”   梦兽嘿嘿了两声,化作一条游龙般蜿蜒在天际,张开了巨口。它并非真的将人吞了下去,而是吐出了无尽黑雾。黑雾逐渐溢散,不断往外扩展笼罩,身处在黑雾内的魔修一个个倒了下去,却是被梦兽拉进了幻境中。   “唔,这个好吃点;咦惹,好恶心的味道……”   梦兽砸吧砸吧嘴,无奈地说道:“我还是觉得修士的幻境比魔修的好吃些。”   颜如玉:“不都是一样的吗?”   梦兽立刻雄起,为其辩解。   “魔修的幻境都是些乱七八糟的东西,看着好像很凶恶,但实际上自己在幻境里也屁滚尿流,丝毫没有外界的威风。但是修士的话,好歹还是有些精挑细选的美味,我同您说,那尘缘生最害怕的东西居然是虫子!”   颜如玉听着梦兽巴巴的话,忍不住笑了出来。   尘缘生居然怕虫子?   这可真是妙事。   身后温暖的体温靠来,更有冷冽肃杀的血腥。   颜如玉往后靠了靠,“十七哥都解决了?”   黑大佬淡淡说道:“此地一共五百三十一个魔修,除去幻境那百多个人外,其余倒是料理干净了。”归一门看着凶残,但是刚才那里面也只有几个踏境的魔修罢,对上公孙谌就跟割草一般一个个宰杀,唯一较难对付的,便是那将将要做新人的两人。   原本公孙谌需要花费点功夫,却没想到他们乃“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的写照,为了自己能逃出去互相拖累对方,反而被黑大佬逐一击破。   他的手里取着一面小旗子,将之放在颜如玉的手中。   “里面还有数万囚禁其内的魂魄。”   颜如玉紧蹙眉头看着这面旗子,心道要是遇上苏眉儿或是仁善大师,却是得请他们帮忙。交手时是迫不得已,东西既然落到手里,还是得再寻稳妥点的法子。   公孙谌漠然抬头,“结界破了。”   这般动静,再怎么遮掩也不可能毫无反应。公孙谌抬手一招袖里乾坤,将那些凡人都收入袖里,唯独剩下那名琴师。   “如玉想怎么处置他?”黑大佬淡淡说道,仿佛他们眼下不是面对结界被破开的危险之事。   颜如玉:“不必理他。”   他知道梦兽将所有人都拖进了幻境里,只除了这个凡人。   “所有人都死光了,唯独他还活着,想必这不是件多么让人高兴的事情。”颜如玉淡淡说道,那声音传进琴师的耳中,让他身体不住颤抖起来。   待到后来时,任何一个发现他的魔修,都不会让他有什么好下场。   “你,你……”   琴师双目通红,死死盯着颜如玉。   颜如玉微笑:“你觉得我是那种毫无底线的好人吗?”   灿烂的笑容如同精致假象,让琴师通体发凉。   梦兽驮着他们两人凌空飞起,几十头魔兽紧跟在后面,正对上迎面赶来的归一门门主。他的年纪稍大,然身姿挺拔,很是俊朗。他一眼瞧上颜如玉的面容,震惊的同时,却也忍不住心神动摇,双目发红。   “你,这种……你是颜如玉。”   饶是没有见过颜如玉的人,在觉察他那张面容时,都会徒然升起一种“果然名不虚传”的震撼感,旋即立刻猜到他是谁。   但往往这样的人,对颜如玉都是多有了解。   思及归一门门主的来历,倒也正常。   颜如玉眉眼微弯,笑眯眯地说道:“阁下居然知道我的声名,如此,就留不得你了。”他威胁人的时候也软绵绵的,与小鲸鱼方才那句“吃了你”一般无二,寻常人确实不会放在心上。只是那归一门门主隐约知道颜如玉的诡异,在听到他那句话后,蓦然升起了浓厚的危机感。   几十头魔兽蓦然消失,变幻做一头浑身长满眼睛的魔兽。   公孙谌一眼认出来这头魔兽就是当初在极西鬼林肆虐的魔兽之一,便是这头会精神神识攻击的魔兽一举击破城镇,险些让整个驻地彻底覆灭。只是那时候引起颜如玉剧烈痛楚的魔兽如今却是小心翼翼地传来低落的情绪,让颜如玉露出淡淡笑意,在意念中悄悄安抚了几下。   得到安抚的魔兽立刻支棱起来,那些挤挤挨挨的眼睛一双双睁开,冷漠地对上归一门门主。   扭曲诡异的力量一经荡开,就无法终止。   …   琴师昏迷过去,又重新醒来。   天上下着雨,他整个人都被打湿了,抱着古琴茫然不知所措。   他的身边都是尸体,魔修们在昏迷后不久,就一个个失去了呼吸,不知道那头凶残的东西究竟做了什么。这让他有些后怕,毕竟他还记得之前那头东西威胁他的时候,不过他还活着,想必是它忘记了他的存在。   琴师踉跄站了起来,看着漫山遍野的狼藉,忽然快活笑出声来。   他在这里忍辱负重活了数年,没想到有朝一日居然能够看到这些丑恶魔修丧命的时候!为了活下去,他几乎背叛了所有能背叛的东西,对他好的,他加以利用,对他不好的,更是踩在脚下,才得以在那贪好美色的魔修身边活下去。   他走到那年轻魔修的尸体旁,用怀里的古琴将魔修的脑袋砸了个稀巴烂。   心中扭曲的快意得以宣泄,琴师抹了把脸,注意到这附近安静地可怕。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是眼下既然无人,逃出去才是要紧。若是那颜如玉与他傍上的修士真的将整个归一门屠了个干净,那是更好,他出去更为方便。   最好是能逃到附近的城池去,藏些日子,再做打算,瞧瞧能不能回到东游……   至于换取钱财的方式……   琴师低头看着那年轻魔修的烂脸,总觉得他们对待颜如玉的方式有些古怪。   要么……再将他的消息卖一卖?   他如今活得这么滋润,想必也不介意他利用一场。   琴师这些年难得高兴,甚至在下山的时候还哼着小曲儿,心情舒畅。   “原来在这里。”   琴师猝不及防听到这话,脚步还未停下,却突然发现自己看到了一具无头的身体,而且四肢也开始支林破碎,稀里哗啦掉在地上,极其恶心。   直到他看到熟悉的布料时,才恍然明悟过来。   啊,那是他。   他……   死了。   …   公孙谌回来的时候,颜如玉闻到了他身上浓重的血腥味,但是一整日的杀戮,就连颜如玉现在浑身也都黏糊糊,这也不足为奇。   他们在归一门救下了百来个凡人,大部分都遍体鳞伤,但无一不是面容姣好之辈。   他们能被魔修留下使唤,而不是肆意残杀,那张脸确实为他们争下了一线生机。只是这些人精神状态都很糟糕,少数几个还有自毁的倾向,只能等日后再自行慢慢缓解。   那些凡人也不敢靠近颜如玉,公孙谌离开的这段时间,只有几个人敢过来道谢,其他人避如蛇蝎,对他很是恭敬避让。   颜如玉心知是他们见到了之前的杀戮,自然也会有所畏惧。   “如玉今日发的脾气,可比从前合起来还要多。”公孙谌踱步走到颜如玉身后,接过他正在肆意糊弄的梳子,“我来。”   颜如玉搞不掂这头发,只能撒开手让他来。   “十七哥,你不会将我的头发都扯断吧?”   他谨慎地问道。   公孙谌:“再如何,也比你扯断的少。”   颜如玉默默低头看了眼身边的断发,不说话了。他原本的发饰都是靠着先前颜霁赠送的佩饰过活,只消将佩饰戴在头上,它就会自动自发将头发束起,压根无需他上心。只是一道佩饰只能用上数年,方才路上这佩饰就突然消失,颜如玉满头青丝骤然落下,整一个风中凌乱的疯子。   他努力了一刻钟,都没成功将头发束起。   待公孙谌的大手将长发挽住,一下下梳着,动作轻柔的时候,颜如玉才放下心来,然后说道:“知道,与亲眼所见,还是两回事。物竞天择,世事轮回,那是正常的道理。可这种欺压凌虐的做法,就是在将人当做逗趣的物品。”   公孙谌轻笑说道:“如玉可知道,你训斥那些魔修的话,多少能套在公孙谌身上。”   颜如玉坦然:“人自来是双标的,我认了。”   他难道不知原书中的公孙谌是怎样的德性?旁的不说,日夜相处的黑白大佬两人更是毫无掩饰,赤.裸裸将自身的凶性展露在前。原本黑大佬还会稍加遮掩,可今日杀到极致……颜如玉知道公孙谌是兴奋的。   颜如玉的少许用词过于新奇,然公孙谌并非不能理解他的含义。   他一下一下梳着颜如玉的长发,柔软漆黑的青丝捏在他的掌心,像极了它主人的心肠。自说自话认为是硬邦邦,可到底也比不得他心软的时候。   若非如此,如玉为何会放过刚才那个琴师?   那琴师引来敌人的举动确实让如玉动怒,可而后他咆哮痛苦的那些话,也未尝没有触动如玉的心思。不然以梦兽那凶巴巴的宣言,最终不可能没将人吞下,偏生放过他一命。   可如玉会为琴师的悲惨动容,他却是不能。   非但不能,还要叫他永无轮回之日。   漆黑公孙谌敛眉,发髻自动跳下来一根簪子,在最后收尾的时候牢牢地束在颜如玉发间。他晃了晃脑袋,回眸一瞧,却是笑了起来,“你帮我弄好了,自己怎又乱了?”   公孙谌不紧不慢地从袖子里掏出一根新的簪子,交托在颜如玉手里,含笑说道:“方才我为如玉尝试过一回,现下如玉可能出师?”   颜如玉挑眉:“你可别后悔。”   他笑眯眯地看着那根簪子,再看大佬长发飘飘的模样,心里反而有些馋。   诶,大佬这般模样,却也是极好看。   颜如玉一边眼馋一边起身,决意要给公孙谌弄出个贼好看的发型。   …   如城。   破落的城池虽然经受了灾难,但大部分士兵还活着,加上几个最初站出来的英勇之人,勉强将城内的秩序维持下来。然城主府的空荡荡,却真的让整座城彻底失望。   城主府人去楼空,再有突然从城墙爬出来的诡异生物,百姓们如何猜不到是城主与魔修们里应外合,怕是要将他们拿在手中做什么炼制的恶心事!   这在南华大陆,并不少见。   只是欲做这等事的魔修,向来都是偷偷行事,做完就溜,少有这么明显。   颜如玉他们回到如城的时候,是在一个夜晚。   他们远远发觉了孟如兰也在守门的队列,便在城门口显露了身形,将那百多人交给了他们。同时说道:“归一门已经消失了。”   孟如兰正沉浸在这一百多人是从何而来的诧异中时,就被颜如玉的那句话砸中了脑袋,整个人愣在原地。不只是她,就连城门口的其他人,也全部都呆住了。   那些被救下来的凡人一路上都呆呆愣愣,只有在看到如城城门的时候才稍稍鲜活了些,他们之中有一人仓皇地在城门寻了片刻,突然从人群中奔了出来,朝着城门口一个士兵扑了过去,抱着他就嚎啕大哭。   “妹,三妹?”   男人震惊的声音透着惊喜,旋即整个人抱住了失而复得的妹子。   这突然的认亲,才让如城的士兵反应过来,立刻开门将那些人都送了进去。只是孟如兰在看着他们穿行过城门的时候,突然脸色微变,长槍在手就是一个突刺!   那擦身走过的人被一猛子扎穿了大.腿,然后是心脏。   孟如兰力大无穷,将他整个人挑高举到半空,又狠狠摔落在地上,这一来一回,此人登时失去了气息。   只听她阴冷地说道:“既然你敢弃城离开,那就下地狱去做你的城主罢!”   那突然被杀的男子,正是如城城主。   “孟如兰,你这是在做什么?他可是城主!”   孟如兰视线凶狠地看过去,“你们还认他这个猪狗不如的城主,我却是不肯认的!”   颜如玉站在边上,侧头与公孙谌说话,“十七哥,你说他图什么呢?在归一门看到他的时候,他也和其他的凡人混在一起充当奴仆,态度强硬些护着城民,做个城主不好过做奴隶?”   他的声音并没有压低,不轻不重地在城门前响起来。   顷刻,公孙谌淡淡说道:“贪生怕死之辈,走到哪里都是这般下场。”   孟如兰收了长槍,重新归入队伍。   “我也不认。”   一道怯生生的女声从门内传来,不知是哪个百姓藏在城门后说话。   “我不认!”   “我也不认!他死得好!”   “滚!”   “我们如城,没有这么孬种的城主!”   “对!”   那一阵阵响声与义愤盖过了刚才的冷凝,一下子打破了城主死亡的僵硬。甚至好些人看着孟如兰的眼神都透着感激,觉得她做出了他们不敢做的事情。   待此事了,颜如玉才寻了个空当与孟如兰见面,问起了她身上关于仁善气息的事情。   彼时孟如兰已经褪.去盔甲,穿着稍显暴露的衣裳,显得妩媚动人。不过她面对颜如玉却很是尊敬,一听他问起相关的事情,便立刻说了出来。   “我身上有一物,是当年襁褓里就有的东西。”孟如兰从袖子里掏出了一小块玉佩,“我是后来才到如城来的,这枚玉佩在入了如城后就一直亮着微光,却不知为何能让魔修的力量短暂消失,我靠着它杀了几个魔修。”   这枚玉佩在如城平安后就被她姐妹立刻归还了,只是过了几日休整,原本亮着微光的玉佩又暗淡下去,恢复了从前的模样。   颜如玉将玉佩交给公孙谌查看,大佬入手,便平静说道:“确实是那老和尚的手笔,遇到魔修的时候,这枚玉佩就会亮起来预警。如今如城已无魔修,自然不会再亮。”   孟如兰恍然,很是感激。   颜如玉不再提起仁善,而是温声说道:“如城遭此一事,怕是需要重新挑选城主。归一门灭门的事情不日就会传出去,以那些魔修的性格,不打到痛了只会认为是挑衅,过些时日我们会在附近随机挑几个魔门再练练手,可如城自身的态度也需强硬起来。”   孟如兰苦恼,“城主一脉至今没有后代,就剩下那歪瓜裂枣,还被我给杀了。”   颜如玉笑着说道:“不是还有你们吗?”   孟如兰微愣。   颜如玉接过公孙谌递来的玉佩,还给孟如兰。   “谁说女子不如男?”   …   他们在如城附近停留了半月,确实挑了好些个魔门动手。   一个个魔门屠过去的时候,颜如玉赫然发觉他对那些血沫已经习以为常。毕竟都是些极恶之人,再有什么心善之思,也绝不会用在他们身上。   等确定他们杀过去的数量足够吓破当地魔修的胆量,他们这才启程离开。   颜虹给了“那地方”的地址。   不过当年他是在牡华天宗内借由传送法阵跳跃过去,在那里待了一段时日后,颜虹稍稍推测出了几个地点与可能,但是还需要颜如玉一一确认。   然颜如玉在听到颜虹的说法后,便猜出了那地方是那里。   颜虹说,“那地方”应该是与外界重叠的秘境,而且四时变化有些诡谲,春夏秋冬乃是颠倒,从未有正常的排序。而且那些守门的修士大多都有古怪,他怀疑有可能是魔修装扮。再加上许多人都以为“那地方”是在东游大陆,可生活的魔兽却从未见过,乃是一种藏在地底的双头蛇,有一处幽林里就生活着大量这等危险的魔兽。   听到“双头蛇”的时候,颜如玉就有点明了。   【“这世上怎么会有东西长着两个脑袋?”】   【“怎么不能?”有人嚷嚷着说道,“是你没见过罢了,听说南华的极北之巅的雪山上,就生活着这等双头蛇,诡异莫测,一头能口吐人言,一头能定人石化!”】   【“哈哈哈哈哈你这说谎都不打草稿,你连北玄大陆都不曾出去过,哪里会知道南华的事情?”】   【“我是没去过,可是我先祖去过啊!”被嘲笑的那个小修士憋得脸都通红,只可惜到了最后,他在旁人眼中还是在说笑,压根不将他的话放在心上。】   【高楼上,公孙谌漠然听着那些修士的吵闹,再有拍卖槌重重敲击的声音,与无数的乱流搅在一处,让他徒然升起的杀念越发狂躁。他信手按了按眉心,思量起方才听到的话。】   【如那等诡异事,却并非不可能。只不过种种神道,早就消失在过往。】   要想重新从记忆里翻出原著的内容可不算简单,颜如玉是在觉得熟悉后才拼命回忆,最终想起这段内容。两相结合之下,颜如玉对南华大陆的北边很感兴趣,尤其是……   白大佬的一处墓穴,也在那里。   公孙谌的白鹤太过显眼,在这南华总归还是少用。故而时常是颜如玉召出魔兽来当坐骑,只是来回两三次后,梦兽就生气了。   它在颜如玉的身边痴缠,“分明我可以变成任何形态,您要是想我当坐骑赶路,却也不是不成。怎么总使唤那些劣等的魔兽。”   小鲸鱼缠在颜如玉身边时,那些魔兽是动也不动。   它们确实害怕梦兽。   颜如玉:“你那身皮肉养好了?要是被其他的魔修看到了,当着不会发现你的身份?要是好巧不巧被入梦来的魔修看到了呢?”   这接连几句话,将梦兽敲得恹恹,趴在魔兽脑袋上一动不动。   颜如玉丝毫没有自己冷酷无情破灭了人家想法的自觉,甚至还戳了戳它细嫩的背脊,笑着说道:“你这背面看起来好肥。”   梦兽:“……”   它勉力吸了吸肚子,悲从中来。   它一条鱼……呸,它一头梦兽,在乎什么肥不肥啊!   入夜后,颜如玉早早靠在公孙谌的身旁睡着了。他身上盖着厚厚的小毯子,越是往北面走,那温度就越来越低。   本来南华大陆就是三块大陆里最在北的地方。   漆黑公孙谌睁开眼,低头打量着颜如玉的睡颜。他抬手在少年的眼角磨蹭了两下,擦出了少许嫣红的色彩。   少年略微动了动,公孙谌便稍稍停下。   只是那也不过是一瞬间浅浅的停歇,而后便慢慢俯身。   …   颜如玉在乱葬岗醒来,发觉天地的阴沉晦暗消退了少许。   他心中一时高兴,忍不住看向原本布满坟包的乱葬岗。那片乱葬岗并没有消失,只是在中间那块地方凹陷下去一块极深的巨坑。颜如玉曾经趴在坑边瞧了几眼,却是深不见底,连一点亮光也没有。   他可不想猜测自己失足跌下后悔发生什么,只看了一次后就甚少靠近那里。   如今梦境发生变化,应当说明白大佬出关了。   果不其然,一只冰凉的手按住颜如玉的后脖颈,将他冻得一哆嗦,“去哪里杀人了?”   颜如玉微愣,没想到白大佬上来就是这么一句话。   他将近来发生的事情简短告知了素白公孙谌,有些重复的就一笔带过,没有多讲。但是不知为何,白大佬的脸色却越来越难看。   颜如玉茫然:“你这般生气作甚?难道莲容与那些魔门……”   他的话还未说完,就被素白公孙谌打断,“那些魔门就算屠了百个千个,那也不过是一堆蝼蚁。不过却是那厮教会了你冷硬心肠,让你学会杀人……”他的眼神如刀剐蹭着颜如玉的皮肉,皮笑肉不笑地说道。   颜如玉好一阵迷茫,压根不知道白大佬究竟在纠结些什么。   他杀不杀人……他又没亲手杀人,只不过是对待魔修的态度狠厉了点,却也是魔修他们自找的。这与黑大佬有没有教导他本就毫无关系。   然莲容确实不喜,他将茫然的如玉一把拉进怀里,低头恶狠狠地咬住娇艳的唇,疼得颜如玉一哆嗦,下意识在他怀里挣扎起来。   白大佬拢着如玉腰身的力道收紧。   像是心有所感般挑眉,愈发低头加深了这个凶残含着血沫的吻。   梦境之外,漆黑公孙谌敛眉看着颜如玉红润的唇.瓣,大拇指狠狠地擦过。   一下,又一下。   旋即眉头微蹙,脸色沉下。   然后,他再度低头。   几乎想要将那唇舌都吞入腹中。   却是比刚才还要凶狠。 第82章   颜如玉觉得这几日有些古怪, 他睨了眼在边上打坐敛息的黑大佬,将小鲸鱼和小鲛人薅过来说话,至于小花精, 它并不会说话,就任由它自在地趴在他的脑袋上。   “最近可有什么古怪发生?”   小鲛人和梦兽的关系并不好,被颜如玉薅在一起,彼此你一鱼鳍我一尾巴, 闻言都停下动作, 有点发懵。这个说道“有公孙谌在怎可能有事”,另一个说“您指的是什么事”, 看来是因为颜如玉问得太过含糊。   只是颜如玉自身一时间也难以想象自己要问的究竟是何,他就是觉得哪里古古怪怪,他舔了舔唇, 微肿的唇.瓣让他微愣, 抬手摸了摸,然后让小鲛人给他捏了面水镜。   水镜中的颜如玉灿若桃李,唇红, 眉眼也红。   摸了摸嘴,他狐疑的眼神投向正在打坐的黑大佬, 半天又挪回来。   那也不大对。   漆黑公孙谌的性格……应该不会做这样的事情。   他将水镜拍散。   这种觉得哪里有问题却又说不好的感觉当真让人不舒适, 他索性抱着两小只倒在魔兽的背上打了两个滚, 懒散地说道:“梦兽不怕我了?”   梦兽嘿嘿笑道:“您是您, 那位是那位, 虽是一体, 可只要您是您, 就不会出事。”   这您您了半天, 说的话倒是绕嘴。   颜如玉叹息着说道:“你说我究竟算个什么?”   梦兽大咧咧地说道:“我瞧您之前的心态正好, 是谁与不是谁,知道了又能如何?反正您就自做您想做的事情,看不喜入梦来,就将它打残,不想去见神树,那日后咱不靠近就是了。总归您身边这公孙谌,可汇聚着此间最大的气运之一。”   颜如玉挑眉:“是吗?”   蓝挣扎着从颜如玉的胳膊爬了出来,他现在的手脚可灵活了,就是不知为何总是不愿意变幻形态。按照古云的说法,如今小鲛人的岁数已经是成年,可要是他不愿,就一直都会是这般小的形状,直到他自己心态转变,才会彻底长大成人。   “两种都有呢。”小鲛人嘀嘀咕咕地说道,“前日子,蓝做梦,看到他渡劫的时候,天道跟发疯了一样。”   鲛人是不会做梦,能做的,只会是“有可能”的预知。   渡劫吗?   颜如玉若有所思,他当然不会忘记渡劫峰上发生的事情。   天道,或者说有某种力量,确实是将公孙谌当做眼中钉肉中刺。若是等公孙谌再行突破……等下,大佬现在的阶等就已经是踏境期,再往上的意思,岂不是破虚?   颜如玉:“蓝,你确定你看到的是公孙谌渡劫的场景,在何处?公孙主家渡劫峰吗?”   小鲛人奇怪地摇了摇头,“自然不是,不过蓝也不知道在哪里。”   破虚,破虚……   这个境界,可是多年不曾出现,以至于修仙界都将之当做虚妄,无数踏境大圆满在功成时,就面临升无可升的绝境。究竟是真的从未出现过这个境界,还是有什么原因,让所有后来者都无法突破?是天赋不足,还是另有外因?   颜如玉对上黑大佬睁开的眼眸,微微偏头以示疑问。   公孙谌:“数量增多了。”   颜如玉敛眉,片刻后轻笑:“看来,入梦来那边,已经收到消息。”一路上他们也曾遇到不少魔修,但因着他座下魔兽的气势强大,少有人敢凑前来。   公孙谌淡淡说道:“如玉便不怕,华白刀派人将如城屠了?”   颜如玉捏着梦兽的鱼鳍摇头,“不会,在成事前,他让我高兴都来不及,怎可能会因着几个小魔门招惹我?”   公孙谌平静的嗓音透着淡淡的笑意,“如玉这话听来,却是有几分……”   那话还未说完,就被颜如玉打断,笑眯眯说道:“祸水的味道?”他的眼波微动,嗔怒看了眼黑大佬,却笑得更加开怀。   颜如玉清楚以他的容貌,只要愿意,天下少有他不能到手的东西。   只不过那些与他却没什么差别,有多与有少,又有何用?   公孙谌朝颜如玉伸出一只手,他不解,却也伸手搭了上去,手指微微屈起,力道轻柔。大手拢住娇.小的手掌,先是从指尖捏起,然后一点点捏到了手腕的位置,再停了下来。   顷刻,黑大佬松开手。   他的神色淡淡,看不出几分变化,可颜如玉却宛如知晓他不快的情绪,好奇地说道:“十七哥?”   公孙谌:“你的身体并无变化。”   冷冽的嗓音让颜如玉的眉眼微弯,他倒是明白大佬的含义。   当初公孙谌定要与他结为道侣,未尝没有私心,可最大的目的,却还是希冀能借此延长颜如玉的寿数。古往今来,也确不曾听过修仙者与凡人结缔的前例,有此希望,也是正常。可一般道侣数月后就能透过神交觉察变化,可是颜如玉却是凡人,虽有那镯子神异,能有古怪的效用,可到底不是真的神魂,他的身体没有变化,也在预料中。   颜如玉:“十七哥着急什么呢?我如今也才十七八岁的年纪,日后……”他想说公孙谌也不过三十,这对修士而言是多么年轻的年龄。   黑大佬温暖的手指抵住颜如玉的唇,清冽的声音不紧不慢地响起,“修道寂寞,一经闭关,半年一年为短暂,十年二十年也是常事。如玉如今近二十,倘若我身受重伤,入了死关,入则数十载,出来你便成为一撮白骨,你觉得我会如何?”   颜如玉心惊,旁的不说,只消换一下立场,便能感觉那窒息的绝望。   他早先并无延长寿数的念想,能活多少年那都是早就注定,随缘便是。可眼下他已经明了自己喜欢公孙谌的心意,就绝不愿意他陷入那样的痛苦。   梦兽和小鲛人纷纷钻出颜如玉的怀抱,下一瞬,有人将他拥入冰冷的怀抱,白大佬语气幽深地说道:“那却是不如,为你寻一截灵根如何?”   颜如玉蓦然道:“绝不可。”   灵根并非人之独有,乃有外力促使,才让世间小部分人拥有踏上修道的根基。   素白公孙谌扯了扯他的头发,冰冷的吐息打在他的后脖颈上,森然得仿佛从炼狱爬出来的阴冷让颜如玉头皮发麻:“为何不可?若是担心杀的善人,那便挑个资质卓越的魔修。一个不够,再杀百个,千个,总会有适合你的灵根。”   颜如玉多久没感觉到白大佬这凛然的杀意?   分明在乱葬岗的时候还好端端的,怎出来后,反倒是这么……   不对。   颜如玉反手握住素白公孙谌拢在身前的铁臂,困顿地说道:”你在生气什么?“   他不知道坐于他背后的白大佬眼神森凉地盯着他的后脖颈一个劲儿瞧,斑驳嫣红的痕迹像极了一层层叠上去的印记,不知经过多久才形成的吻痕密密麻麻,望之让人胆颤。这须得是多大的偏执与欲念,才会一次次执着地留下痕迹,仿佛那样,才够心安。   坐在颜如玉对面的黑大佬迎上投来的阴森视线,露出个平静的微笑。   …   “送去的人不够?”   华白刀露出惊讶的神色,然后笑得开怀,雌雄莫辨的脸色更添了几分艳丽。他背着手站在万仞之巅,含笑说道:“那不是正好?说明时间越来越近了。”   他身后站着的正是他最为信任的下属青文,“如今神树每隔三日便要献上百斤灵髓,虽然之前的储备足够,可要是再继续下去……怕是需要再行手段。”   华白刀:“怕甚?一个魔门不够,就再添一个,整个南华大陆这么充沛的灵气,难道不是就等着今朝吗?”   青文:“主子当真认为,这一代将会成功?”   华白刀回头望他一眼,饶有趣味地问道:“青文,你什么时候这般多话了?”   青文沉默一瞬,跪下说话。   “主子,属下并不在意那些魔修如何,只是一切完成后,您还有命在吗?”   华白刀捂着嘴哈哈笑起来。   “原你是在想这个……在与不在,有什么可畏惧的?”他的神色诡谲,抬手一引,青文就被迫站起身来,“当祂清醒降临的时候,一切事物都归于祂身。我等即是祂,祂即是我等。”   那张艳丽的脸猛地贴近青文。   “祂可期待太久、太久了!”   …   颜如玉打了个喷嚏。   越往北,气温就越冷。   他已经开始披上雪披,然后紧紧揣着梦兽当抱枕。这时候一贯冷冰冰的小鲛人就被抛弃了,他一身水属的温度,在这时候实在是渗人。   他们已经到了南华极北之颠。   越往这里,魔气的气息就越发稀薄,以座下魔兽的飞行速度,十几天内只感觉到一波魔修,这还当真是稀少。不过就在眼前,居然有个热闹的市集。说是市集,却又有点古怪,像是在荒芜之地开出的一朵娇花,虽然引人注目,却也让人生疑。   黑大佬观察了片刻,“不是幻境。”   梦兽感觉自己受到了质疑!   “有我在,怎会分不出幻境?”   公孙谌理也不理他,平静地抬手,在颜如玉的肩膀和腰腹拍了一下。仿若有什么温润的力量融入了他的体内,让他流露出一股古怪的气息,像是、像是一个修为不精的魔修。颜如玉好奇地看着自己,伸手掐了掐脸,然后取出面纱的时候,黑大佬却摇了摇头,“不必,三个时辰内,除非有修为比我高等的人,不然他们无法破开。”   颜如玉高兴起来,他虽习惯遮着面纱,可习惯不代表喜欢。   “这就是探听消息的感觉吗?”他搓着手手跟在黑大佬的身后,跳下魔兽的时候有一种诡异的兴奋感。魔兽急剧缩小,然后跟个布娃娃一般被公孙谌放颜如玉左边的肩膀。   “带着,也可迷惑气息。”   颜如玉点了点脑袋,与他一起走进这热闹诡异的集市。   公孙谌和颜如玉甫一踏足,两侧便有不少人撇来视线,发觉不是能轻易动的人,便又无趣地移开。这处地方弱肉强食,要是有不知内情闯进来的魔修,怕不得是生吞活剥,生生榨干了才能逃出去。饶是如此,能留下一命就实在万幸,哪里还能奢求有更好的下场?   不过这后面的魔修气息虽然浅薄了点,前头那个却隐约散发着庇护与恐怖的气势,让人不敢多瞧上几眼。   颜如玉跟着公孙谌开始逛起来,这魔修的市集与修士、凡人截然不同,也比之前在无名之地那会要诡异许多。无名之地到底受限于环境,能售卖的东西就那些,物资极为匮乏。可生活在外头的魔修却不是,他们售卖的除了普通的炼器、制药、宝物等等,还有格外不同的东西,如活人魂魄,炉鼎、甚至还有外界被疯狂抢夺的魂石、诡异秘籍、也有东游北玄才有的仙物……这里怎么会聚集一个这么大的市集?   而且市集里秩序井然,居然没有半点吵闹,这彬彬有礼的对话,当真是魔修吗?   倒不是颜如玉对魔修存在过多偏见,实在是他们过于讲究放纵自如,以至于性情偏激才是正常,一点问题就容易升起口角继而发生争吵,这才是魔修们奉行之路。   除非,这热闹的市集后面站着他们不敢得罪的一方。   颜如玉一路看去,对什么都很有兴趣。   市集交易用的也是灵石,当然也可以以物换物,不过那就需要得到摊主的允许了。他一路看了过去,倒是买了几个有趣的东西。   颜如玉花钱不眨眼,也惹来不少人的留意。   贪婪的神色一闪而过,在留意到公孙谌的存在后,又不得不勉强忍下。而做了一场生意的魔修心情自然好,笑着说道:“您出手这么阔绰,怎么会来这一层,应当再去下一层才是。”   旁边的摊主呛了他一口,“你以为跟你似的,每次都来,每次都被拒之门外?”   魔修也不恼怒,摸着自己的光头脑袋笑嘻嘻说道:“那你如何?你每次过来,不也是连资格都没拿到吗?”   趁着他们说话的时候,颜如玉和公孙谌的身影早就从他们眼前消失。   颜如玉与公孙谌窃窃私语,“这地方瞧着不大对劲。”   怎么在这荒芜偏僻的地方,闹了这么大的热闹?总感觉是摆在面上引人注意,且方才他们透出来的消息,是真的,还是假的?方才那两人一唱一和,看着是在互怼,可说话间消息却是一套套流出来,仿佛像是在故意引起他们兴趣?   是知道他们初来此地?还是另有原因?   公孙谌:“底下有一层,不过神识探不进去。”   能阻隔神识查看的东西可不多,且极为珍贵,居然花费来隔绝刺探?   “那可……苏姐?”   颜如玉的尾音骤然扬起,不过最后一个字眼被他自己吞了下去。   混在右边那侧的摊位中,正有一个低头在做生意的女魔修。只见她穿着鲜艳的衣裙,额间到左边下颚都是大片大片的烧伤,凸起的疤痕显得恐怖恶心。不过在她面前的摊位摆着不少魂石,如果不是她身上隐约凶煞的血气,光是那些存货,怕是要被人吞个干净了。   颜如玉背着手踱过去,故意粗哑着声音说道:“这价格如何?”   “一颗魂石三千万灵石。”   这价格可真是公道。   至少比当初在杂宝阁拍下的价格公道。   颜如玉作势要从怀里掏出来灵石,笑着说道:“这可真是一本万利的买卖。”   她总算不耐烦抬起眼睛,“你要是嫌贵可以不买,隔壁……”她话说到一半突然哽住,面色诡异地看着颜如玉。   颜如玉自然是相信黑大佬的法术,他说自己不会被看穿,就一定不会被看穿。故他还是老神在在地动作,仿佛完全不受影响。   “你这是看什么?”   半晌,苏眉儿才古怪摇了摇头,含糊说道:”认错了。”   颜如玉总算憋不住,笑得前俯后仰,那爽朗的笑声一下子戳中了苏眉儿,让她惊得扬起了一边眉头,好气又好笑地说道:“你觉得很有趣?”   颜如玉笑嘻嘻地说道:“瞧苏姐这打扮,确实很有趣。”   苏眉儿抬手在周围下了禁制,没好气地看了他们两人的伪装,“你们扮得这般认真,要认出来可不是件简单的事情,怎么说?你们怎么到这里来了?”   他们本就熟悉,那些客套的交流便省去了。   颜如玉:“我们是来寻一种双头蛇的魔兽。”   苏眉儿的脸色微变,狐疑地看着颜如玉。   颜如玉:“苏姐不会也与我们有相同的打算吧?”   苏眉儿摇了摇头,“不是我的打算,是仁善的打算。”她想了想,还是与他们说了。   “你们既然到了这里。也清楚这是南华大陆最北了,不过南华大陆虽然以南开头,可实际上是几块大陆最北面的。在极北有绵延无数的雪山遮天蔽日,半月前,那老和尚进去了。”   颜如玉挑眉:“我听闻,仁善大师其实出身南华?”   苏眉儿颔首:“他确实是从南华走出来的,离开的时候,是我求他将我带离。那年,他才百来岁。”   颜如玉的神色有些古怪,原来苏姐也是出身南华。   苏眉儿:“他生来有点古怪,原本与入梦来有关系,不过他究竟是怎么离开入梦来的,我也不知道。然他这些年游荡在东游和北玄,似乎一直在找什么东西。三十年前,我与他有过一次碰面,他和我说,找到了。”   找到了。   什么找到了?   颜如玉下意识对上公孙谌的眼。   苏眉儿无视了他们的对视,平静地说道:“其实如果你们在北玄如果没和那货老贼对上,我应当会伪装成炉鼎被他们带走。”   颜如玉猛地抬头。   这就与公孙谌的说法对上了。   白大佬那时候要灭掉的何止那些老贼,他想杀的人,其实还有苏眉儿!   如果苏眉儿成为炉鼎被掳走是伪装,那说明那时候仁善有什么事情想要交给她去做,可是为何后来她会和大佬对立呢……是因为,老和尚被公孙谌杀了吗?   可仁善在原著里并非被公孙谌所杀,他是为了劝诫疯狂的主角,才会不惜压上一身修为试图镇压公孙谌的魔性,让他不要再妄造杀戮。   等下。   颜如玉明了过来。   那时候仁善老和尚为了公孙谌而死,还拼上一切修为压住了名讳,有了所谓莲容。世人皆知道两人大战后,仁善就为此而死。当时公孙谌巴不得将老和尚挫骨扬灰,以他的秉性,就算外人谣传是他杀了仁善,他也绝对懒得去解释。   以苏眉儿和仁善的熟稔,即便她的话里对老和尚都是埋汰,可颜如玉绝对不会轻忽苏眉儿此人的能耐。她可以为了多年友人奔袭极西鬼林,自然也可以为了仁善复仇而竭尽全力。   如此,苏眉儿所知道的内容,就异常重要。   以至于公孙谌甚至在多年后,居然还记得苏眉儿。   颜如玉:“苏姐,仁善大师让你做的事情,可否告诉我们?”   苏眉儿笑着说道:“没什么能不能的,你当初要是问我,我也会告诉你。回到南华大陆,是因为仁善想要灭除入梦来,他道入梦来乃是世间最大的祸害,倘若入梦来存在一日,世间就永远不得安宁。可是入梦来出现近万年,爬到眼下的位置可谓是顺风顺水,一路上几乎无人能阻。他此来,就是为了破灭入梦来遇神杀神,遇佛杀佛的气焰。”   颜如玉低低笑道:“他可不正是佛修吗?”   苏眉儿笑了笑,看着颜如玉身后站着的公孙谌,“他当年,寻的是你。”   公孙谌神色未动,从刚才她另有所指的话语中就能感觉三分。   颜如玉偏了偏脑袋,疑惑地说道:“十七哥有什么特殊之处?”   苏眉儿摇头:“我也不知,不过老和尚曾经说过,公孙谌身上或许凝聚着最大的气运。可一切都是未定,或许仍然不会是一个好结局。”她看着颜如玉茫然的神色忍不住笑起来。   “这都是他的原话。老和尚一直都是个神神叨叨的人。   “我来南华大陆几个月,基本上就是潜进几个地方放了东西,然后就是来这里等他。这个市集有古怪,说是五十年一回。这上面一层谁都可以来,只实力足够就能留下。但下面还有一层,就需要资格。”   资格?   这话跟刚才那个魔修说的一模一样。   “需要什么资格?”   苏眉儿:“一百具魔修的尸体。”   颜如玉:“……”这可真是奇特的要求。   哪有入场券要的是旁的尸体?   “难不成真的要掏出来一百具魔修尸体吗?”他忍不住问道。   苏眉儿点头:“也不一定是魔修,但是必须得是有灵根的人,尸体需得完整,不能残破。一手交人,才能进去。”   颜如玉的脸色微沉,在听到灵根的时候,蓦然想起了一个可能。   “去了下面有什么好处?”   公孙谌慢吞吞地说道:“或许是从此一飞冲天,修为再无凝滞的好处。”   苏眉儿诡异地看了眼公孙谌。   颜如玉微讶,苏姐默认了。   那方才他的猜测,怕是真的。   如果是别的入门要求,颜如玉或许还可能尝试着去看一眼,但是一百具有灵根的尸体,不管底下要用来做什么,颜如玉都觉得有点恶心。   “那苏姐还要在这里停留多久?我们原是想打听那雪山之巅的消息,不管这里若是只为了这个集市才开的话,怕是没有我们想要的东西。”   苏眉儿已经在收拾东西了,“老和尚让我在这里等他出来,但是这一等谁知是何年?我同你们一起去。”她利索将东西收拾出来,露出个灿烂的微笑。   尽管那笑意将她脸上的伤疤挤压得过于恐怖。   “而且这里,也不是没有贩卖情报的地方。老和尚虽然不让我去,但是那天他去的地方,我可是记下来了。”   苏眉儿离开,立刻就有人填补上摊位的位置。   他们一边走一边说话。   “留下来的摊主也不是没有好处,这个市集一共开十日,如果摊主能留到最后一日,据说也会从底下漏出来什么好处。不过也不乏试图闯关的,不过死掉的尸体容易被人捡去凑数。这里总有些缺德的爱蛊惑新来无知的人。”   颜如玉:“……”   怨不得刚才那两个魔修那么捧,原来是虎视眈眈。   啧,还真是白照顾他家生意了。   他们脚步轻快,拐进去一处阴冷角落时,那热闹集市上突然有两声尖锐的惨叫。   哎呀,这魔修聚集的地方,无声无息死去两个人,不是很正常吗?   没有械斗,也没有动手,甚至没有任何波动,非常守规矩。   那两句惨死的尸体干干净净,立刻就被临近的摊主搜刮了去。其中一个面露惊喜,立刻将摊位收起来,急急奔向最里面的位置。   想来是那些凑够了的魔修。   …   颜如玉弯腰走进这低矮的帐篷,只觉得鼻尖都是缭绕的香味,让人心神迷醉。不过一瞬,他就闻到了如同雪山拂来的冰凉气息,肺腑都是一般味道。   “呵呵,只是些小小迷香,客人对自家小情儿,有些看重过头了。”一道暗哑的声音从帐篷里头响起来,“只有心神相同的情.人才会闻到这迷魂香,看来两位情投意合啊。”   苏眉儿故意粗哑着嗓音巴巴说道:“你怎么不说我?”   那人的视线投在苏眉儿的身上,叹息着摇了摇头,“我看您就是个断情绝爱的性格,这世上怕是没什么东西能够动摇你的心智。”   颜如玉想到苏眉儿身上的清心咒,不免忍住笑意。   这说得还真是实在。   只不过这人究竟是卖情报的,还是来看相的?   这一套套的说辞,真是贼像颜如玉以为的上辈子那种忽悠狂魔。   苏眉儿率直说道:“我们打算进雪山,听说你这有关于那头的情报,说个数来听听吧?”她身后站着的两人眼观鼻口观心,贼像是她的打手或者侍从。   两人的袖口挨在一处,颜如玉一边听着苏眉儿与那人说话,一边悄咪.咪越界伸手,勾住了大佬藏在袖子里的手指。几根手指缠绕住大佬的食指,温暖的感觉让他偷着乐。   这种在旁人不知的亲近,让颜如玉很是欢喜。   公孙谌反手握住颜如玉的手,将他整只手掌都包裹在大手里揉捏。   不过苏眉儿骤然扬高的嗓音打破了平静。   “三十块魂石?!你怎么不去抢?”   那人悠哉悠哉地说道:“我可不正是在抢您身上的魂石吗?”看来这几日苏眉儿在市集卖魂石这消息,着实是传开了。   苏眉儿皱着眉:“你这消息是得多宝贵,才值得我花费三十颗魂石来买?”   那人笑着说道:“宝贵到,如果你们不同我买,你们就进不去雪山的地步。”   颜如玉跨前一步,与苏眉儿只差半步,“这又是什么说法?”   凑近了来,颜如玉才看清楚坐在低矮帐篷里面的却是一个只有半具身体的人,他看着好像是坐在里头,实际上是上半身被供在桌椅上。而下半身被挂在右边的架子上,就跟挂着衣服晾晒一般,古怪又别扭。   那人慢慢地看向颜如玉,盯着他的眼睛看了半晌,笑了起来。   “那雪山,每年只能进去二十人。上个月,有人在我这里买走了一把钥匙。如今只剩下两把钥匙,如果你们都要进去,那会有一个人被留在里面,出不来。   “三十颗魂石,买你们两条命,够不够,就看你们自己了。”   颜如玉笑道:“你怎么说出来了?难道不怕我们明抢?”   他笑得高兴,“如果能抢得到的话,你可以来试试。”   颜如玉和苏眉儿对视了一眼,既然仁善那老和尚的确是从这里买走了钥匙,那就说明这一步是必不可缺的。   苏眉儿皱眉:“买。”   她肉痛地从储物腰带掏出了三十颗魂石递给那个人,尽管这是必要的伪装,不过颜如玉还是看得出来苏姐是真的肉痛。   他心中忍不住笑,之前苏姐在极西鬼林的时候,可是收了不少啊。   等那个人将三十颗魂石收起来,才从边上递出来一把刀,塞给苏眉儿:“将边上那两条腿砍下来,一边一条,正是两把钥匙。”   颜如玉的脸色扭曲起来,阴测测地说道:“你在玩我们?”   他是学着白大佬的气势。   也不知道是那人本来就要解释,还是真的被颜如玉糊弄到了,只见他停顿一刻后,淡淡说道:“我没骗你们。那雪山确实有去无回,只有携带本地人躯体的一部分,才能安然进去,再安然出来。所以那两条腿,确实是钥匙。”   苏眉儿低头看着手上这把刀,有没有沾过血,她比谁都清楚。   “两条腿也就罢了,难不成你还能有十个半身?”   这上下半身都被割开也就算了,这所谓的二十把钥匙又是怎么回事?一条腿算是一把钥匙,难不成还能长出来十个下半身啊?!而且每年二十个……他总不可能每年都长吧?   那人古古怪怪地笑起来,笑得咯咯作响,仿佛喉咙都在互相摩擦。   “说不准呢?好了,快割下来吧,不然我若变了主意,这买卖你们岂不是亏了?”   苏眉儿欲要动手的时候,公孙谌却从她的手里接过了那把刀,随意朝着那方向比划了一下,两条腿应声而断落在地上,而后又被公孙谌收入了储物空间里。整个过程行云流水没有半点接触,这让苏眉儿流露出少许感激。   虽然也不是没杀过人,但是莫名就有点恶心。   那人看着公孙谌的动作,又缓慢看向颜如玉。那眼神有些痴迷,却又有点困惑,过了许久,他自言自语地说道:“也罢,也罢,难道看到一个这样的人,就算不是那位,透露一点点,应该也没有关系。”   他道:“你们上雪山的目的,我猜得出几分。不过想要如意,却非易事。往常曾经去过的人,都被入梦来盯上了,也基本从无活口。若是想如愿,就在子时照照镜子吧。”   他再度咯咯笑起来。   “说不定,能看到截然不同的自己呢?”   等到那三人离开后,只有半身的他古怪地咬着自己的手指。撕咬的力气越来越大,连着咬断了大拇指的骨头,他也没有半点知觉。在幽幽看向隔壁挂着的半具身体后,他突然笑着将整个人滚下了桌面,然后双手并用,拖着残破的上半身,硬是将架子晃动下来。   下半身砸在地上,他也不用任何的法术,只是一心一意靠着双臂的力量爬行,最后将自己的上半身与下半身对接在一处。仿若神迹一般,彻底切割开的身体吻合如初,他高兴得在地上打滚,“我是人,我是人,我是人,不是怪物,是人是人是人……”   那种快乐很快变成痛苦,像是之前完全被屏蔽的痛感回归,疼得他撞到了帐篷里的好些东西。原本不流血的双.腿溢出了无数血迹,却是粉红中透着点点暗青。   折腾了好半天后,他整个人软在地上,颤抖着手从怀里取出了一颗石头。   “满了二十,应该很快就会入山。”   他们能找到此处,能抵.达雪山之下,能试图上山,已经是冥冥之中排除了无数错误答案。只不过,这是入梦来为了挑选他们所需要之人才特意玩弄气运挑选出来的人选,怎么……都算不上幸事。   …   颜如玉一共就去过两处下雪的地方。   一处是不知山处。   一个就是南华大陆的极北雪山。   他站在山脚下看着那皑皑白雪,已经那用肉眼无法看清楚的山势,仰得脖子都有点酸了。   苏眉儿:“那人,真的没有问题吗?”   颜如玉:“那人,有着大大的问题。”   他学着苏姐的语句说道。   公孙谌语气平静:“他说的话半真半假,南华之北的雪境不可能有世代生活的人。他不可能是本地人,但是他最近警告颜如玉的那段话,应该是真的。”   颜如玉抱怨地说道:“在半夜子时照镜子,怎么看都像是个鬼故事啊!”   苏眉儿:“你还怕鬼?”   颜如玉哽住,这不是怕不怕的问题,这是尊重!   尊重死者!   他下意识忽略了那些嗷嗷狂叫的不死者。   “不管他是真的好心,还是故意设套,这雪山上也得上,不上也得上。”公孙谌道,“如今只有两把钥匙,不过那人的话也不可照本宣科全信……”   “你们俩收着就行。”颜如玉挑眉,“我就不用了。”   公孙谌看他,“若是其实收着钥匙的人才会遇险呢?”   颜如玉干巴巴地说道:“那不是更好?你们俩都是修士,怎么都比我强吧?”   可如果大和尚真的去过那里买钥匙,那至少说明钥匙一定程度是有用的。颜如玉的推辞,岂不是一开始就打着将危险揽上身的打算?   颜如玉赶忙说道:“我……”   梦兽钻出一颗小脑袋,“您带着我就够了。”它殷切地用鱼头蹭了蹭颜如玉的手心。   “那东西的气息与我同出本源,如果带着它有用,那带着我也管用!”   颜如玉将鱼头薅住,顺着光滑的背部掐了掐鱼鳍,“既然如此,你可感觉到他是什么人?”   梦兽晃了晃脑袋,安分地任由颜如玉掐鱼鳍,语气奇怪地说道:“它不是人啊,它是与我一样的怪物……哦,它可能以为自己是人吧。毕竟入梦来造这些古怪东西的时候,也不是没拿人做过试验。”   苏眉儿脸色微变,如果不是人,那方才……   “它是什么?”   颜如玉问出了苏眉儿想问的话。   梦兽道:“是不完整的畸兽,没什么用。不过有点意识,能迷惑旁人罢了。”   颜如玉挑眉:“迷惑?他有什么可迷惑?”   苏眉儿突兀说道:“她确实很美丽。”在她眼里,方才看到的那个是绝世美人,只不过她看习惯颜如玉的脸了,对那个小美人没有半点兴趣。   颜如玉:?   他看向公孙谌,大佬看懂如玉眼里的问号,平静地说道:“不如你。”   苏眉儿大声咳嗽,背过身去,看着那满山白色幽幽说道:“我觉得你们可以不用在我面前表深情,没听她说吗?我可是断情绝爱之人。” 第83章   万年不化的寒雪汇聚在山巅, 压抑的风暴狂舞,将一切草皮根茎悉数吞没在风潮中。寂寞的狂风里,除去不变的寂静,仿佛再未有其他的声响。有几头宛如融入雪峰的白鹤迎风上, 翅膀在咆哮的狂风里挥舞。   风雪愈烈, 姿势愈高洁。这几头仙鹤昂着长长的脖子, 扎入雪脉腹地。   颜如玉揣着梦兽, 感觉呼吸间都透着凛冽。   苏眉儿与他挤在一处,浑身的灵气运转到了极致, 瞧着就像是时时戒备的模样。颜如玉看她一眼, 无奈说道:“再这么紧绷下去, 还没遇到魔兽之类,你就先撑不住了。”   苏眉儿哂笑, “你说什么呢?这不过是小事,在外面的时候哪里会有轻松的时候……刚进这雪脉, 我便总有受限的感觉。仿若头顶时时刻刻悬着什么东西威慑着我,这等奇怪的压抑,便是我想放松,也放松不下来。”   他们进了这地方,已经有两日。   苏姐所说的问题, 让颜如玉不自觉联想到他们进山前遇到的最后一个“人”,他掐了掐鱼鳍, 就见小鲸鱼懒散地在他怀里翻了个身, 露出白色的小鱼皮。   颜如玉搔了搔肚皮, “梦兽, 当初你从入梦来出来那会, 除了来找我, 为什么不想留下呢?”   梦兽想蹬腿,想起来自己还是鲸鱼的样子,就悠哉甩了甩尾巴,两下都轻轻扫在颜如玉的手腕上,“入梦来都是一群疯子。”   它看了眼颜如玉,“您最不乐见的事情,偏偏是他们一直在做的事情。他们一代代下来跟发疯般说想见什么神祇,可是这世上只有修道一途,哪来什么神明啊!”它的眼神诡谲动了动,又潜伏了下来。   颜如玉将它翻过来捏鱼背,“神道……说起来,除了修炼一途,民间供奉的那些神像,从来都没有过反馈吗?”   苏眉儿:“那些泥塑的神像不过是为了求个心安,这世上哪有神明?”除了因势而变,为天下苍生的天道,他们可从未见过有什么神会回应信徒的祈求。   不多时,前去探查的大佬回来。   一身霜雪自他身上的黑袍飒飒落下,他浑身冷冽,在步至颜如玉身前就已经彻底散去,只余下淡淡的温暖。他淡漠说道:“方圆千里内,毫无生机。”   这里的雪不同与其他的地方,落下的霜雪久之容易侵蚀气血,普通人在这里走不出数日,就容易为风雪而死。似乎这一片地方土壤在无声无息掠夺着所有的生机,所以面上才会显露出毫无差别的万物冻结。   颜如玉虽然只为了一个描述就奔赴这里,可老和尚既然也进了此山,便说明这里定然有古怪。他自然不会就这么放弃,如果面上探查不出来的话,就将此间都翻个彻底,总不至于连半点线索都没留下。   而且……   他按下试图从袖口钻出来的小鲛人,“你不是说你怕冷吗?怎还一个劲儿往外钻?”   蓝急切地变成小人,手脚并用从颜如玉的袖子里小跑出来,然后攥着他的衣襟往上爬,一边爬一边哇哇大哭,“如玉,我感觉到了同族的气息。”   颜如玉脸色微变,捉着小鲛人放在肩上。   鲛人落泪,无数珍珠顺着衣襟滚落,在颜如玉的衣裳下摆堆积起来。颜如玉好生无奈,却突觉天上风云变幻,原本狂风里夹杂着絮雪,只隐隐一层遮盖。可伴随着小鲛人的哭泣,滚落的珍珠一点点汇聚而成,仿若也是风雨欲来,天色骤然阴沉晦暗,风势只比从前愈大,卷得万物萧瑟,在压抑的哭泣声里,暴雨终究落下。   稀奇。   雪山之上,怎会下起狂雨?   公孙谌:“鲛人有感,此地变化因他而起,如此天地剧变之势,一人之力不足以驱动至此。”   “除非物伤其类,与其同悲。”   颜如玉搂着哭泣的小鲛人,语气冷了下去。   苏眉儿左看右看,有些不能理解。   事已至此,走到了南华极北,又与苏眉儿遇上,这些事情也没有瞒着的必要。   颜如玉:“入梦来与牡华天宗合作多年,一起捉拿无尽夏的鲛人与巨人后裔,将他们扒皮抽筋用邪法炼制,历经无数痛苦后,便可借用鲛人得天独厚的能耐操控气运。他们两个门派屹立在各自大陆近万年不曾跌落谷底,便是有这个原因。”   苏眉儿沉默少许,看着颜如玉那身上还在不断增多的珍珠,“牡华天宗一朝破败,就一泻千里,不可避免衰落下去,是因为……气运反噬?”   “是气运,也是人心。”颜如玉道,“受害何止无尽夏,还有无数无辜的修士,每隔一段时间,他们都必须为炼制出来的血尸投喂足够的祭品。而祭品,就是拥有灵根之人,亦或者独特之人。”   苏眉儿疑惑地抬头,忽而脸色微变。   “六十几年前,牡华天宗不知山处?”   苏眉儿果然聪明。   颜如玉怜惜地擦去蓝的眼泪,“如果不是公孙谌救了我,那一回,献祭的人就是我了。”   苏眉儿这才明了为何颜家人的态度都不太对劲,原来是有这么段过去。   “鲛人若是有感,再加上此地风云变幻,那血尸所掩藏的地方……是在这里?”苏眉儿喃喃,“老和尚之所以过来,难道也是为了这个?”   颜如玉:“梦兽说山下的那个人是畸兽,那它与入梦来必定有千丝万缕的关系。可它在看到我之后,又说了那段暧.昧奇怪的话,如若它的态度与梦兽一致,那今夜子时,我想试试看。”   他的思绪很跳脱,一下子转移到了这里。   颜如玉看向公孙谌,微笑道:“到时候就麻烦十七哥帮我护法了。”   苏眉儿有些奇怪地说道:“为何让你去做,分明是我或者公孙谌来做更安全。”   颜如玉摇头:“如果真的在半夜子时出了问题,我是凡人,就算我被什么精怪附身还是变成了两个人,你们要压制我也容易些。可要是你或者十七哥暴走,难不成你们觉得我可以压制住你们?”   公孙谌思忖半晌,摇头,“不是你,也不是我。”   他看向苏眉儿。   颜如玉蹙眉,困惑地说道:“为何是苏姐,她的实力不容小觑。”   公孙谌:“若是你失控,你确定还能回来?”   他被公孙谌这话问得沉默,一时间也不敢保证。   可,一面小小的镜子,就算此地真的是“那地方”,那也不至于会立刻将他的另一面召唤出来吧?只是公孙谌的态度坚决,而苏眉儿也跃跃欲试,此事就这么拍板定下。   至于公孙谌……颜如玉是万万不敢让他先上。   除了他所说的问题外,他更是害怕又出来第三个公孙谌,那可真是要了老命。现在这两位就已经够针尖对麦芒,让人头痛不已。   前些日子的对峙,颜如玉可还没忘记。   入了夜,雨势总算停歇,小鲛人恹恹地趴在一堆珍珠里面。   他也不嫌弃膈应得慌,只要躺在颜如玉的身旁,他就一动不动跟一条废鱼样。梦兽看他可怜,难得没有去逗弄他,只是时不时就会游过去看几眼。   颜如玉靠在仙鹤的脖颈边上,那里是最挡风的地方。   苏眉儿不知所踪,据她所说,她要去做点准备。只是不知这准备怎么要钻到风雪里面去,当真古怪。公孙谌就坐在他三步远的地方闭目打坐。   颜如玉闲着没事,一边看着公孙谌一边开始想事情。   他在想《风起云涌》。   这部小说几乎是一切的开始,颜如玉是因为这部小说开始喜欢上主角公孙谌,继而才会以为自己穿书后开始思考如何帮助公孙谌而一步步走到今天。可这个世间看起来并不是如原著描绘那般的世界,只是浅浅停留在表层,仿佛动笔的人只是停留在人间观察的第一册 ,细细往下的篇章却从未浏览过……是不知道,还是故意?   这部书的作者是谁,用意又是什么?   总不至于这个世界当真是个笔下构造出来的虚幻,而他颜如玉就是一个穿越而来的三次角色,故而对二次的故事拥有别样的操纵力?   不是没有这个可能。   可颜如玉不这么认为。   他闭着眼将自己的上辈子重新掠过一遍,思来想去,他只能确定一桩事情。   或许从他看《风起云涌》开始,一切就是有原因的。   为了让他提早知道事情的变化?   还是为了……让他知道这个故事里的某个人?   颜如玉蓦然睁开眼,对上了近在咫尺的黑眸。   “在想什么?”   他顺从地贴上了黑大佬的手掌,闭着眼叹息,“想你。”   在想,如果遇上公孙谌是一个局,那设局的“人”,又是谁?   又为何,要让他留意到公孙谌呢?   颜如玉心里一闪而过仁善老和尚的身影,如果遇到那老头,或许会有不同的答案。   夜深,距离子时,就差不到一刻钟。   苏眉儿盘膝坐着,脸色严肃。   在她的怀里揣着一面镜子,那还是颜如玉友情捐出的,在苏眉儿的储物空间里压根就没有这东西,差点要徒手造了。   颜如玉笑道:“苏姐,你这肩膀瞧着都有些僵硬。”   苏眉儿无奈地说道:“这不是想着要是真倒霉再出现个诡异的自己,那岂不是就跟你道侣一样?我可不想见有另一个自己与我争夺身体,那可不是得你死我活了吗?”   颜如玉:“那可说不准,说不定冒出来的另一个你是个温柔体贴,截然不同的性格呢?”   苏眉儿阴测测地说道:“那你是觉得我现在泼辣豪迈,不像是个女子咯?”   颜如玉好整以暇,一本正经地说道:“在下可是在称赞您乃是女中豪杰,世上无双。”   子时将到,打嘴仗的两人不约而同停下。   敛眉闭眼的公孙谌悄然睁开了眼眸。   苏眉儿严阵以待,低头看向怀里的镜子。   当!   子时。   漆黑无光的幽暗天幕下,毫无光亮。   按理乃是伸手不见五指的幽黑,不过修士却是不受限制。苏眉儿低头的瞬间,确实没想到她真的能在镜子里看到自己的影子。因为照镜子这个举动本来就是需要外力的光亮,方才能在镜子中倒影出来模样,可眼下雪山之巅暗淡无光,咆哮的风雪始终不停,这镜子里的自己,又当真是自己吗?   苏眉儿心中一跳,面上却是不显。   她握住镜子,将整面镜子抬了起来。   他们早前已经商量过,这个举措便是说明她真的在镜子里面看到了什么。   苏眉儿仔细端详着镜子里的自己,与她别无二样的相貌。鬓发,穿戴,佩饰都一模一样,可是有什么地方让她觉得怪异?   顷刻,苏眉儿打了个颤。   不对,镜子里的自己不是倒影!   看着镜子时候,镜子里人的左边,实则是现实里的右边。可是苏眉儿眼角下的那颗泪痣,现实里是点在了左边,那在镜子里应当也是在同样的位置,可是却出现在了看上去的镜面右边!   就像是镜子里活着另一个自己!   苏眉儿没有张开嘴,但是她听到自己的笑声。   就像是在她耳边响起来。   “下去,下去,下去……”   她听到一个重复的声音在干巴巴响着。   苏眉儿没有发现她自己也不自觉张开了嘴巴,嘴里念念有词,“下去下去下去下去下去下去下去下去……”声音阴沉古怪,时不时还透着几分摩擦的尖锐感。   话到疯癫时,镜子里的那张脸猛地趴了上来!   咯咯的笑声一阵接着一阵,狰狞的脸庞扭曲成肉泥糊在镜框,又有缥缈的女声嘻嘻笑起。   像是在唱什么小曲儿。   等苏眉儿醒来,已经是第二天清晨。   她发觉自己整个人躺在仙鹤背上,左手边压着一只小鲛人,右手边趴着一只小花精,极其难得还盖着层被子,一瞧就是颜如玉掏出来的东西。   苏眉儿猛然坐起身来,两小只弹了起来,又敏捷被她抓住。   她晕过去了?   苏眉儿紧紧皱眉,四处打量想要找颜如玉和公孙谌的身影。猛然在对面仙鹤背上看到了颜如玉,刚要叫唤,却突兀发现他正栽倒在一身漆黑的公孙谌怀里。   公孙谌低下头,像是与他拥吻在一处。   苏眉儿有点尴尬想要移开视线,却在那一刻发现自颜如玉的身后幻化出另外一道白色的虚影,她心里一紧,想要提示,猛然对上一双阴沉恐怖的眼眸。   嚯,这是另一个公孙谌。   得,是她多管闲事。   冰凉散开,苏眉儿就见那后来出现的公孙谌强势自后面拢住颜如玉,一只大手硬插进他们两人中,捂住如玉的眼睛。   看到这里的时候,苏眉儿就没再看下去,紧忙移开眼。   她觉得身体酸软,也有点想不起来昨夜发生的事情。她好像是在半夜子时的时候照了镜子,也记得自己看到了镜子里的倒影,可是后面发生了什么?   苏眉儿有点想不起来了。   她盘膝调息,內视了一圈自己体内的情况。   灵府意识海经脉和灵力都一切正常,运转起来也无凝滞的感觉。   可为何她的记忆会缺失一小部分?   “苏姐的身体如何?”   颜如玉在仙鹤背上落下,苏眉儿就有所察觉。   她头也不回地说道:“你侬我侬结束了?”   颜如玉苦笑着在苏眉儿的身旁坐下,“要是那么简单就好了。”   苏眉儿睨他一眼,瞧着他脖子上鲜明的印记,忍不住呻.吟一声,“就算你们关系好,却也不必……”她想了想,比划了一下颜如玉的脖子。   颜如玉微愣,他抬手抚上后脖颈,一瞬间就连脸庞都羞红起来。   他稍显羞恼,却又无言。   “我没……罢了。”   他面上飞霞,嘴里嘀嘀咕咕恼怒的小模样,当即勾起了苏眉儿清心咒的反应。她早就习惯,大咧咧伸手去拍颜如玉的肩膀,笑着说道:“你既然不知,那就说明他们两个在私底下对你的态度是多么独占,就是硬要让人不敢直视罢了。”   颜如玉气得牙狠狠,“我说他们最近怎么这么别苗头,原来……”   他忍了忍,不管是哪个人下手,那有什么差别?   入了夜,是黑和白,这难道还分不清楚吗?   颜如玉转移了话题,“昨天晚上,苏姐的确看到了什么吧?”   苏眉儿说到正事,人也严肃了起来,“不错,我的确在镜子里瞧到了自己,只是古怪的事,我能记住的东西并不多。只觉得镜子里的人是我,却又不是我。”   颜如玉:“昨夜苏姐照了镜子后,就莫名一直在说‘下面’,而后莫名其妙又哼起一首古怪的曲调,异常诡异。“   苏眉儿皱眉:“难道我被附身了?”   颜如玉摇头,”十七哥并未在你身上觉察出这点,你晕过去后身体一应如常,没有什么变化。但是你提及的下面,会不会是在说我们想要找的地方,其实是在‘下面’的哪里呢?“   风雪并未停歇,卷起的霜白将整座雪脉都沉沉笼罩在晦暗里。风势越大,霜雪越多,灵气就莫名浓郁起来。在素雪皑皑的雪地上,留下的一行浅浅足迹立刻就被掩盖。留下,覆盖,留下,覆盖,这蜿蜒的足迹停留在一座山洞前,又彻底消失了。   仁善睁眼,喉咙略显古怪。   他身上仍旧是那件破旧袈裟,看不出半点利索的痕迹。只见他掐指一算,不知在捣鼓着什么,好半天才叹了口气,“眉儿那家伙……罢了。”   苏眉儿要是个听话的德性,当年就不会抓住机会求她将她带离南华大陆了。   只是她如若能进来,便说明公孙谌和颜如玉也已经到来。   老和尚的脸上露出诡异的笑容来,“误打误撞将这两人拉进了局里,不知入梦来晓得后,会不会气得跳脚呢?”他的旁边胡乱放着一条狭长的布料包成的东西。   风雪将歇,这算是这里天气最好的时候。   老和尚将那根东西揣上,走出了洞穴。隐藏在洞穴之下的暗影里,仿佛隐藏着无边无际的诡谲之物,伴随着老和尚的抽离一步步剥落,却又不舍得他的远去,潜藏在一切的逼仄阴影里追寻而去,仿佛紧紧纠缠着猎物的恶兽。   仁善低低一笑,如同一头大鸟扑入了山林。   嘴里哼着与昨夜苏眉儿嘴里一模一样的诡异曲调。   …   东游,帕西秘境。   颜霁睁眸的时候,体内的伤势总算恢复如初,经脉里灼烧的痕迹已经再寻不到,只是偶尔运转时还有点凝滞,却比起之前重伤要好上太多。   颜竹很快就发现了颜霁闭关出来,就将几个东西递给她。   颜霁一瞧,奇怪地说道:“之前不是说缺少疗伤的灵药吗?”   在逃离了牡华天宗后,一路上他们遇到的陷阱不足为外人道也,足以叫这几个一直温养在仙门庇护下的修士体会到什么叫人情冷暖。不过变化最大的人还是颜竹,毕竟颜虹和颜霁他们常年在外,多少还是适应了这种落差,可颜竹却是真的从未出过仙门。   尽管已经意识到许多的事情都是仙门的过错,可朝夕间的变故,还是需要时间去适应。   颜竹冷冰冰地说道:“是颜如玉送来的。”   颜霁微怔,脸色沉下,“你们怎么又和他联系了?”   颜竹看她,“你若是要与他闹别扭,那也是你们俩的事情。反正这些是他送来的,你爱用不用。”他的嘴皮比之前还要毒,也基本上戳破了颜霁的心思。   将东西塞给颜霁后,颜竹又出去狩猎魔兽。   只是他嘴上说话难听,可要不是关切颜霁,又怎能那么快发现颜霁出关,而后赶来送药呢?   帕西秘境是颜虹在外历练的时候发现的一处小秘境。   秘境内倒无什么珍贵的东西,只有些残存的魔物与一条下品灵脉。但是这秘境一次只能进来一批人,如果秘境里面的人一直不出去的话,那也不会再有第二个入口,恰好适合他们现在的状况。   颜霁看着那些上好的灵药叹了口气。   颜竹离开不久,颜虹就回来了,他的身上满是肃杀之气,比起从前的温和内敛沉寂了不少。不过见颜霁出关,他也流露出淡淡的笑意,“你可算是恢复了。”   颜霁道:“过去了多久?”   颜虹:“也才三个月。”   三个月?   颜霁之前估算自己恢复,少说得一年。   她看了眼怀里的灵药,也大概猜到了为何。   她叹息了一声坐了下来,“你们俩其实早就想联系如玉了吧?”   颜虹收敛了一身杀意,含笑说道:“与自家兄弟,自然是想联系的。他身边的公孙谌看着就不是凡品,如玉跟在他身边,怕是要历经些危险。”   比如眼下,他居然是在南华。   颜虹看了眼颜霁,斟酌着这件事不知是否告诉颜霁,想了想,还是讲此事说给她听。   不过颜霁听完后倒是没有颜虹想象中的暴怒。   “他总是有自己的主意,该怎么做,是他的自由。”颜霁淡淡地说道,“你们俩也不必怕我生气,先前只是有些转不过弯来,本来就是我们对不起他,何必让他来担忧我们。”   颜虹:“你这听起来还是气话。”   颜霁摇头:“可不是气话。我知你和三弟一直觉得我对如玉过于偏宠,其实不是这样的。应当是如玉一直在对我们过多谦让才是。”   颜虹面露古怪讶异。   颜霁看着颜虹,“颜辉对如玉所做的事情,其实不仅有将他献祭一事。竹儿怕是没有与你说过,其实从小到大,如玉的身旁一直都有颜辉的禁制。任何人接触了如玉,颜辉都知道得一清二楚。”   颜虹:“颜辉,是为了监视如玉?”   颜霁低低笑道:“如果只是这样就好了,以如玉那张脸,你觉得颜辉会是什么心思?”   颜虹猛地站起身来,震惊之下几乎要毁掉整个落脚点。   他俊朗的脸色阴沉下来,“这不可能!”   颜霁的神色倦怠,摇着头说道:“我想母亲也没与你说过,为何她一直屡屡针对如玉,那是因为在如玉刚诞生的那一日,颜辉亲手杀了舅舅。”   这笔烂账,从一开始就算不清楚。   但是一切根源,都在于欲.望。   无法遏制自己的欲.望,所以舅舅死了。无法遏制自己的欲念,所以颜辉在渴求力量的同时却也觊觎如玉。无法遏制自己的愤怒,也无法追究蓝叶舟与颜辉,所以龙丘灵将一腔愤怒发泄在如玉身上……这追根究底,与如玉又有何干系?   颜霁只是在知晓这一切后,耻于面对颜如玉罢了。   他们是在数月前遇上颜辉的。   颜辉到底是仙尊地步,就算如今牡华天宗的声名一落千丈,可毕竟还有架子在。只是对于牡华天宗内发生的事情,修仙界早就议论纷纷。尤其是对离开仙门的颜辉等人更是各有猜测。   那时候,颜虹他们是想要个说法的。   孩子面对长辈,尽管有诸多怀疑,可是最根本还是有血缘在。   只可惜颜辉在一个照面下,就打伤了颜霁。   那时,蓝岚正与他在一处,还有些他们也不认得的修士。   父亲说,要拿下他们,去引诱颜如玉出来。   好一个颜辉,好一个父亲。   颜辉对颜虹和颜竹到底是留手,只是对颜霁过分凶狠,却也让这两人彻底心冷。他们将颜辉奉为父亲,可颜辉又将他们看做是什么呢?   是传宗接代的器具?   还是可以利用的工具?   不论如何,那次照面是彻底将他们心中对颜辉的感情彻底斩断。   为了护住颜霁,颜虹也受了伤,挣扎逃离的过程不消说,蓝岚那个女人确实诡计多端,几次险些栽在她的算计下,得亏颜虹知道这不为人知的秘境。躲进来后,除非他们敢在外头守上十年百年,可是他们没有那么多时间。   颜霁淡淡说道:“其实他不喜的只有我一个。”   毕竟颜霁在很早前就对颜辉失望透顶。   颜虹摇了摇头,隐忍地坐了下来,“颜辉徘徊在东游大陆,必定是有缘由。只是如玉身上除了当初诞生的变故,还有时有时无的诱.惑外,难道还有什么吗?”   颜霁饶有趣味地看向颜虹,“诱.惑?”   颜虹无奈说道:“如玉的相貌,总归是无法忽略的。有时候却也会有所动摇,可是他是我兄弟,我怎会生其那种心思?护他都来不及……不过这般说来,十日前,他曾经问过‘那地方’的特征,眼下他又在南华……难不成,他是想去那里?”   颜霁:“不去也不会问吧。”   颜虹微蹙眉头,沉默半晌后说道:“我想回去牡华天宗一趟。”   颜霁诡异地看向他,“你疯了?现在牡华天宗虽然还有人撑着,但是那几个大仙门都已经派人盯梢了那么久,我们回去要是一个不注意,就直接惊动了他们。”   颜虹笑道:“惊动了又何妨?只要在他们抓住之前,强行闯过不就成了?”   颜霁挑眉:“你想先行绕开颜辉这个麻烦,反去那地方?”   颜虹挑眉,拍了拍腰间的长剑,“那地方我好歹去了些时日,也算是熟悉。跳跃的阵法是在牡华天宗内部,尤其需要几个脉主首肯才能进去。如今脉主几乎陨落,除我之外,也无其他脉主子嗣得到允许,如今还能进去的人,应当就只有颜辉他们与我。”   也即说,那阵法可能还没有被其他仙门发现。   那确实值得冒险。   颜竹缓步进来,“算我一个。”   …   冰天雪地里,颜如玉蓦然打了个寒颤。   他埋在雪下,正感受着那种阴凉的气息,仿若是要与天地同化。只是忍受了一刻钟后,颜如玉爬了起来,半点没有感觉。   他看向苏眉儿,“苏姐,你真的有那种被盯上的感觉?”   同样躺在雪地里的苏眉儿笃定地应是。   颜如玉奇怪地蹙眉。   在苏眉儿尝试过那午夜的照面后,她从那日起就频繁感觉到有什么诡异的视线或是追踪的触感,可是每每看去,却没有任何的踪影,好像幻觉一般。   就连公孙谌也没有发觉的变化,那实在是古怪。   颜如玉站起身来,扑簌的雪滚落在下,他迈开腿走到古木下的公孙谌旁,一股脑栽倒在大佬的怀里,哀嚎地说道:“你今晚让我试试吧!”   他也想瞧瞧那镜子里究竟是什么东西,毕竟苏眉儿这不到三日,人就消瘦了一点,这怎生是好?修士无需进食,天地灵气循环自在,甚少有这种外貌的变化,除非是被什么东西汲取了生机。可是苏眉儿自己并无察觉,也自认为精神甚好,处处查来处处无问题,那本身就存在问题。   公孙谌:“我来。”   颜如玉字正腔圆地吐出一个字,“不。”   他爬起来在公孙谌的对面坐下,“你不行,如果再来一个公孙谌,你现在想让谁和你打?”   三个大佬的爆发力,那实在不是开玩笑。   公孙谌幽幽地说道:“你为何笃定会再出现一个公孙谌,焉能知道会不会合二为一?”   颜如玉语塞,这合二为一这样的事,想想就算了,行不行这还能是他说了算不成?   “今晚我要试试。”   颜如玉严肃地说道:“我们进来五六日了,除了苏姐有了点问题外,我们可是一直都在这雪山打转,难不成要这么继续耗下去?”   公孙谌沉默少许,不知在想什么。   半晌,他薄唇微动,“不是一个。”   颜如玉:?   他茫然地看着公孙谌。   黑大佬抬手按了按他的眼角,平静地说道:“出了问题的,不是只有苏眉儿一个。”   颜如玉愣愣地看着公孙谌,下一瞬他整个人起身,背着手在黑大佬的身旁来回踱步,心中还是着恼,又猛地走回他面前,凶巴巴地说道:“是不是与莲容一直不出现有关系?”   黑大佬默认。   颜如玉气得牙狠狠,怪不得……怨不得素白公孙谌只在乱葬岗现身,就算在外面出现,也只是少少几次!他原本还以为是两人相看两厌,就连在外面也懒得露面,结果,结果居然是为此!   “究竟是怎么回事?”   相隔数十步,苏眉儿都听到了颜如玉恼怒清亮的嗓音。   如玉难得不软绵,这是为何?   苏眉儿不由得上心。   公孙谌抬眸,冲着颜如玉伸出一只手。   颜如玉瞪着那只宽厚的大手,许久后才扎进了黑大佬的怀里,也不去理会那只伸出来的手。   漆黑大佬露出浅浅的笑意,淡声说道:“从进来这地方的第一日,我便有苏眉儿那种感觉。确实如芒在背,仿若有什么诡异的视线盯着,然那并非是活物。”   颜如玉:“何意?”   黑大佬的声音低沉下来,变得有些森冷,“如玉可还记得当年我们来回穿梭历史,当时提及过的历史修正收束的力量会在过往历史发生变化的时候,力求让一切都恢复到原来的模样?”   “自然记得,”颜如玉的脸色微变,抓着公孙谌的手腕,“你难道说的是?”   “不,但有些类同。与那时候相似的力量,却不尽相同。更像是……九天之上,冥冥之中降下的注视。”   颜如玉喃喃:“天道?不,不会是天道,它就是个规则,如果不应激到它的话,暂时应该不会有反应……那是什么?苏姐的反应比你晚了几日,但她是从那天子时开始的,是照了镜子后才被盯上的,还是意外巧合?如果只是巧合的话,那岂不是说明进来的人都会被这股力量盯上……”   他的声音渐渐低下去,仿佛整个人陷入了沉思。   沉默寂静的颜如玉落在雪里,当真精致如冰。   顷刻,颜如玉握着公孙谌手腕的力道加重,他冷声说道:“不对,我想你说来说去,却忘了最重要的一件事,你为何不与我说?是怕我担心……”   他的后脑勺抵在公孙谌的胸膛往上滑,仰着头对上了公孙谌的黑眸。   “还是你觉察到了,什么?”   与他有关。   公孙谌盖住了颜如玉的眼,淡淡地说道:“你是怎么想?”   尽管眼睛被遮住,可其他的感触却还是在的,颜如玉仿若感觉周身的温度冷了一瞬,却又很快恢复到原来的微暖。   他道,“畸兽是入梦来的产物,它所谓的二十人,应该是有挑选过的。每年选中二十人?那这二十人究竟是如何选中的?总不会每一个凑巧知道它存在的人都可以和它买钥匙。这里面必然存在某种挑选……只有被选中的人,才能携带钥匙进来。那携带钥匙进来后,就意味着……”   “意味着被盯上了。”   冰冷阴鸷的嗓音从身前传来,“苏眉儿唱的那曲调,是召神曲。”   是白大佬!   但是召神曲又是什么?   这世间难不成真的有神明?   颜如玉下意识抓着黑大佬的手腕,想要看一眼白大佬的身影,却一直被手掌阻挠。   “不行。”   他感觉白大佬凑近上来,声音与气息近到只有一指的间隔。   “这世间有没有神明倒是不知道,不过确实有一路修炼的法门与别的不同。是神道。”素白公孙谌的声音近在咫尺,冰凉的温度与霜雪混在一处,也不知吹拂的究竟是冷风,还是白大佬的气息,”神道是借由人间香火供奉逐步修炼起来的修炼之路,他们靠的不是灵气与天赋,而是世间供奉信仰的人数,供奉的人心越诚,人数越多,他们的力量就越强悍。“   颜如玉眼前一片黑,时间愈久,反倒是适应了。   他摸索着伸手去摸白大佬,却一下子摸到了他的脸,冰冷的触感一如既往,仿佛比之前还要冷硬。他最先摸到的是鼻子,然后是薄薄的嘴唇,不自觉摩挲了两下,“……如果有修神道的人,那为何苏姐不知道?”   素白公孙谌嗤笑了声,懒慢地说道:“修神道的人万里无一,乃窃国窃运,隐秘不为外人道也。这雪山二十人,怕不是一一都有那所谓神缘。”   “你想说,注视的‘人’,其实是修神道的……神?”   可是……   颜如玉沉默了许久,还是艰涩地说道:“既然如此,你为何不让我看你?”踏入雪山以来,遮住他视线的手掌有轮流,可不管是谁,却从不曾让他真正看到素白公孙谌! 第84章   “你们怕我同时看到你们两个。”   漆黑公孙谌的身影一直都在颜如玉的视线里, 而白大佬则是从他们进入雪山后,就再也没有被他看见过。   “这只是你的猜测。”   漆黑公孙谌的声音从后面响了起来,炙热的亲吻落在颜如玉裸露的脖颈上。   “鲛人的情绪甚至会引动此地的天地变幻, 整整万年的感染同化, 你觉得此间会发生什么?”白大佬的嗓音幽幽, 一下子咬破了颜如玉的唇。   颜如玉吃痛地蹙眉, 双手被一人一边握住, 那冷热交加的感觉仿若置身于冰火之间。   “颜如玉……”   “如玉……”   粘稠交融的声音混在一处, 一瞬间就连颜如玉也有些分不清这究竟是身前的白大佬在说话, 还是身后的黑大佬在低声呢喃, 他只觉得那几句话刺入他的思绪里,彻底翻涌出不少破碎的画面。   入了夜,风雪小了点。   一直坐在树下发呆的颜如玉有气无力地戳了戳公孙谌,认真地说道:“我还是想试试。”   公孙谌:“那便去罢。”   漆黑大佬这一次没有拦着他, 而是反将沉默了半日的颜如玉拉进怀里,道;“再不济,我总能拉你回来。”   颜如玉失笑:“你这是笃定我会出事?就不能想点好的?”   他挣脱了黑大佬的怀抱, 整个人站了起来, 尽管有风雪加身,但是实际上那些飘来的雪花都不曾落在他们几个人身上。   这里之所以毫无生机, 不就是因为这些夺人心魄的风雪吗?   除了几棵看起来已经□□了不知道多少年的古木,放眼望去全部都是白雪皑皑的一片, 看不到半点生机绿意。   这里显然藏着巨大的谜团。   但是这谜团究竟与他有什么联系,就看今天晚上了。   子时。   颜如玉独自一人静坐, 在他的要求下, 其他两位修士都离得远远的, 只不过那再远的距离对于修士来说, 也不过就是一眨眼的时间。   白日里他们已经看过方圆的位置,除了捕捉到几个活人的痕迹之外,并未有其他人存在的气息,足以看得出来这片雪山究竟有多大。漆黑一片,他的手指按在镜面的背部,慢慢摸索了过去。   以黑大佬的敏锐,如果在神识范围内真的有其他人的话,他不可能没有发觉。究竟是这雪山之大,还是这里面的人已经……   颜如玉翻开镜面。   幽幽朝上对着颜如玉的光滑镜面里看不出任何的影子,颜如玉微顿,原以为是光线不足,而他又是肉.体凡胎看不了,本是想从储物空间里掏出个增亮的东西,却见镜面突然亮了起来。   颜如玉停下动作,将镜子抬了起来。   镜子里没有他。   他饶有趣味地打量着镜面里暗红的色彩,整个镜面都充斥着同一种昏暗的红色,除了最初亮起来的宛如灯笼的光芒外,紧接着又有一点点一缕缕的红色亮起,只见那些点点汇聚的红烛燃烧成红线,丝丝缕缕缠绕在一个小小的茧上。   颜如玉挑眉,那茧……对应的是他的位置。   点滴汇聚的红潮仿若在无形中为那安静悬挂的茧提供着什么。   颜如玉伸手去摸镜面。   冰冷的触感并没有阻隔他的动作,他的手指在那一瞬穿透了阻碍,轻轻触在一根红线上。   那根红线小小颤动了一瞬,旋即有什么东西从颜如玉的指尖窜了上来,一下子冲进了他的脑海里。   那是……   “神啊,求您大发慈悲,保佑我儿平平安安。”   那是一个老妇人跪在祠堂前祈祷的低语。   颜如玉不受控制地感觉到她的自豪与忧愁,一下子关于老妇人儿子的消息就流进了他的心里。只是一瞬间的功夫,就叫颜如玉知道,她的儿子现在在北玄的赵国做官,路途险要,故而为母才来给他上长明灯与添香油钱。   柳鸣。   看到老妇人祈祷的那一刻,他知道了那个儿子的名讳,也捕捉到了他现在的踪迹。   一匹快马正奔驰在北玄大地上,身后十几个劫匪正在追杀着他,像是想要抢夺他全部的身家。   那一瞬,颜如玉有点生气。   情绪波动的一刻,十几匹马纷纷栽倒在地,马儿嘶鸣,劫匪诡异地翻滚摔倒,要么折了腿,要么就断了胳膊,陷入完全摸不清楚的愕然惊慌里。   够了。   他抽离心神,下意识去碰另外一根红线。   貌美姣好的女人跪在雨里,不住往一个小小的路边神庙磕头,额头磕破流淌出来的红色与雨水混合在一处,浑浊得看不清楚。   “求您,求您发发慈悲,让他早点死,我愿用我的命来交换……”   画面里,一个凶残的男人冲进她家强行掳走她,在父母反抗的时候又残忍地将他们杀死。   他怒。   稳坐家里的男人突然暴毙,七孔流血而死。   下一个……   下一个……   再下一个……   他沉浸在那种浑噩的状态不知多久,到处都是祈求,遍地都是祷告,仿若有无数人的悲痛与哭泣,又有无数的感激与高兴,在这股巨大的情感浪潮下,自身原本的存在感被大幅度削弱,仿若半点都不存。   他浏览过无数人的人生,快速掠过不同的画面。   有恶人求善事,有好人哭恶事,更多的是恶念,愈多的是痛苦。   冰冷的手掌突兀捂住他的视线,阴鸷的声音插进乱流与疯癫中,恶狠狠地说道:“不能再看。”   他猛地挣扎起来,手指不愿抽回。   另一只强硬温暖的大手抓住抽搐的手腕,一点点将他的手硬生生从那片乱潮拉了回来。   在镜面抽离的瞬间,整个镜子立刻破碎成粉末,落进飞雪里再无痕迹。   颜如玉的七窍流着浅浅的血痕,整个人呼吸急促,像是还沉浸在抹不去的浪潮里。分明稍稍留意到公孙谌的话语,却不知为何维持不了清楚的意识,痛苦不已。   模糊的意识里,他仿佛感觉到了两只不同温度的手摸上了两边,一个往上,一个往下。颜如玉仿佛知道他们想要做什么,抗拒得身子一弹,“不,不行……不要……”   他嘶鸣着,抗拒着。   血液擦在镯子的暗纹上,两股截然不同的潮涌疯狂席来,将颜如玉本就混沌不明的意识死死拖下更疯狂的深渊。   他想要惨叫,更觉得舒服,手指挣扎想要逃走的瞬间,被更大的力气拖住。   再一起沉了下去。   狂啸的风声里,只余下若有若无的呻.吟。   苏眉儿紧蹙眉头,警惕地观察着四周的变化。   在颜如玉握住镜子的瞬间,那种诡异的刺探加强了,却也、减弱了。苏眉儿不知如何形容那种微妙的变化,就像是那一刻颜如玉仿若接替了那道刺探的主人……她是如此清晰地感觉得到窥视的恐惧感来自于他。   可旋即恶意却彻底消失了,注视仅仅只是注视,一扫而过的万物与山水并无不同,毫无半点被威胁的感觉。   头一回,苏眉儿悄悄放松了戒备。   这是自从她踏进雪山后就再也不曾感觉过的安心感。   只是在她觉得安心的时候,公孙谌已经起身,眼眸幽深地观察着颜如玉的方向,那浑身透出来的凌冽锋芒,让人清晰这是一把即将出鞘渴血的凶剑。   颜如玉静坐了许久。   他的手指停留在镜面上一动不动,好像是被镜子里的画面惊讶到,可是很快苏眉儿就发觉不对。雪脉的风雪逐渐停息下来,压抑的气势渐渐褪.去,风止,雪无。   整条雪脉仿若陷入寂静,又像是在颤栗。   颜如玉……   他仍然静坐着。   只是有那么一刻,苏眉儿也心生了诡异的感觉。   坐在那里的人还是颜如玉吗?   如果是他的话……那为什么,连半点呼吸都没有呢?   公孙谌蓦然迈开步伐,一步千里,而在寂静的颜如玉身旁,也逐渐显露了另一道惨白的影子。然在最初的时候,他们两人似乎都无法靠近颜如玉,仿佛有一层浅浅的隔膜将他们隔离开来。颜如玉安静坐在雪堆里,不知何时将整只手都穿进了镜面,他的眸子变得森冷无情,鲜活的气息也快速削弱,就仿佛与山林混合一体,再无自身独特的印记。   他……   苏眉儿打了个颤。   那种静默下的出尘,却一瞬间将她的心揪紧。   清心咒疯狂地给她洗涤着心灵的诡异,苏眉儿在这一刻疯狂地想看到仁善,抓着那老和尚的肩膀拼命摇晃。   如果老和尚拼死都要过来的话,那他必然知道点什么内情!   不知公孙谌究竟做了什么,在颜如玉显然失去控制后,他们还是穿过了界限将他带了回来。只是在颜如玉第一声不知痛苦还是难过的呻.吟响起来的时候,苏眉儿还是默默地封闭了自己的听觉。   这他娘的……   算了!   苏眉儿面无表情地看着月亮。   …   同一片月景下,所有同在雪脉里的人似乎都感觉到了那种无形的召唤,他们愕然地停留在原地,不由自主地别过脑袋,朝着同一个地方望去。   在……那里,有什么东西在吸引着他们。   甚至令他们不由自主地朝着那里走去,哪怕是隐藏得最深的仁善,也感觉到了血脉的沸腾。   老和尚笑呵呵地摸了摸自己的脑袋。   他低头看着那根随身携带的钥匙,突然抬手停留在上面。   一道道金色的光环笼罩下来,一层层束缚增添在上面,却也同时牵动着相同的吸引。   颜如玉蓦然睁开眼,悄无声息地望向深处。   漆黑大佬将颜如玉重新压了下去,捂住他的眼睛吻下去,“这时候你还能够分神,看来是我们的过错。”   颜如玉:?   颜如玉:!   他不是,他没有!   …   “这天色看起来不对劲。”   有人低低说道。   压抑、沉闷、疯狂,仿佛是这里的代名词。   上一次交接,已经在两日前完成。   自从之前因为交接不及时出过问题后,此地交接的次数越来越多,不知是为何确保他们的心智还是另有原因。这样一来待的日子虽然短了,但是每一次交接的时候都要惊恐害怕那些时间的更替会不会出错。   而那一次延误而不得不多轮值的人,除了两个魔修外,全部都死透。   他们不是因为门后看守的东西而死去,而是死在了自己的疯狂里。上上次交接的人始终无法忘记当他们打开那扇门时,门后只剩下两个半疯的同僚时的心情。他们正以为是门内发生了什么诡异的斗争,蓦然回头望,才发觉那门后已经紧紧贴着另外一道“门”。   肉泥糊成的门。   一想起那时候那种诡异莫名的恐惧感,眼下正值轮守的魔修忍不住晃了晃脑袋。   “说什么呢?之前外头看到的天色还能说是正常的,咱在门内,能看到什么变化?不都是紫色的……吗?”   说话的魔修愣住了,他傻傻地看着天际。   原本诡谲的天色不知何时淡去了少许色彩,仿若是从绛紫逐渐蜕变成蔚蓝。那本应该是更为好看的颜色,可这不经意间的变化,却是这里整整数千年都不曾有过的剧变!   …   颜如玉蓦然醒来的时候,感觉自己通身爽利,就是脑袋有点发胀,不知是不是一瞬间挤进去太多的意识和画面,让他差点没消化好。   他平躺着一动不动,内心很是悲痛。   就算他再怎么说服自己,也不可能忽视昨天晚上的诡异。   不同于苏眉儿醒来的时候对自己发生过的事情毫无印象,实际上颜如玉是记得清清楚楚,甚至还记得自己后面是怎么和黑白大佬搞上的。   用镯子了不起啊?!   等他遇到老和尚的时候也去问他要怎么断绝情爱!   他慢吞吞地将自己翻了个面,像是要将自己活生生闷死在枕头里。   苏眉儿的声音由远及近,爽朗的笑声仿若是遇到了什么高兴的事情,那还是最近颜如玉没有感觉过的情绪。他有种奇怪的感觉,但是浑身都懒洋洋的,半点都不想爬起来。   “真不知道苏姐是遇到了什么高兴的事情呀?”   颜如玉闷声闷气地说道。   “仁善来了。”   一道清冽的嗓音在颜如玉的左近响了起来,惊得他立刻爬起来看向左边,黑大佬也正随着他一起安然躺着。甚至于在颜如玉将自己跟条咸鱼一样翻来覆去折腾的时候,公孙谌一直都在旁边看得一清二楚。   颜如玉面无表情地将枕头砸在黑大佬的脑袋上,“他是怎么找到我们的?”   黑大佬都没有找到其他人的痕迹,那仁善倒好,居然主动现身?   公孙谌:“你昨天晚上的动静,估计吸引了所有携带钥匙的人。”   颜如玉的脸色有点一言难尽。   他显然想起了昨天晚上的事情,在确定外面与苏姐说话的人是老和尚后,颜如玉并不急着出去,反而是翻过身来与黑大佬说话:“昨天晚上我并未感觉到如苏姐那时经历的诡异事情,但是我好像……”   他停顿了一下,不知如何形容那一刻的变化。   那是成为神灵的感觉吗?   他在那一刻好像听到了无数祈祷的声音,无数人跪倒在神像前,就好像跪在他的面前。他们挣扎,痛苦绝望,疯狂的祈祷,不绝如缕地出现在他的耳边,就好像是直接对他祈求那样。   有那么一刻,他隐约记得自己当真做了什么。   一念杀人,一念救人。   两种极致的变化,不停的在他身上变动着,就仿若他当真拥有这样的权力去定夺人的生死与命运。   “出去吧。”   黑大佬平静道,然后为颜如玉披上了厚实的大氅。   仁善笑眯眯地看着公孙谌和颜如玉从小楼里面走出来,走在前面的颜如玉透出了几分奇怪的神色,在看到老和尚的时候显而易见高兴了起来。   老和尚也笑着说道:“颜施主,别来无恙。”   苏眉儿:“……你还记得你刚刚也与我说过这句话吗?好歹换个词。”   仁善:“好话不怕老,够用就行。”   苏眉儿流露出少许嫌弃的神色,“你说要等如玉出来的时候,才能将事情告知我等。现在如玉也出现了,你总不能再憋着了吧?”   老和尚感慨地说道:“眉儿什么都好,就是这性格太过急躁,容易出事。”   苏眉儿一剑抽了过去,就见老和尚敏捷下了个腰,一下子闪现到了颜如玉的面前,笑眯眯地冲着他伸手,“不知颜施主可否将昨日触碰镜面的那只手递给老衲?”   想来,苏眉儿已经将昨日的事情告诉他。   颜如玉伸出右手。   仁善握住后,微微闭上眼感受了片刻,身上的佛光与淡淡的金色不断浮现,落在颜如玉的身上非常温暖,更像是整个人都浸泡在热水里一样。   不久,老和尚感慨地说道:“果不其然,这座雪脉在经过了这些年的同化后,已经彻底变得神异了起来。”   苏眉儿扯着剑穗儿,之前的那个已经被她给扯断了,之后又换了个耐久的新的让她扯着玩儿,“你再神神道道,这个公孙谌忍得了,另一个公孙谌不一定忍得了。”   老和尚挑眉:“难道不是你忍不住吗?”   苏眉儿阴测测地拔剑出鞘,“那也自然。”仁善有时候就跟个老顽童一般,特别喜欢逗弄苏眉儿。   在玩闹说过几句话后,仁善的脸色逐渐严肃起来,低低说道:“你们几位既然也到了此处,便应当知道,从前藏着血尸煞的地方,就是在这里。血尸的炼制历史已经少说上万年,确定在此处,也有近万年的时间。”   他看了眼沉默听着的颜如玉:“早年间,气运的变动不过是只在他们一念之中,可时日渐久,却不只是局限于入梦来与牡华天宗,就连此地也逐渐发生着变化。应该是在八.九千年前,那一代入梦来的门主发觉此地的气息甚至可以勾连虚无,那时候起,这里就已经冠上了诡异的名头了。”   漆黑公孙谌蓦然说道:“与破虚境有关?”   老和尚看他一眼,淡笑道:“公孙施主很敏锐,的确如此。破虚境破虚境,这个名字,颜施主听来,不觉得有几分怪异熟悉吗?”他慈祥温和的视线落在颜如玉身上,不知为何蓦生出一份刺痛与犀利来。   颜如玉敛眉,反手按住公孙谌凌厉的杀意,平静地说道:“大师就不必绕圈子了,您想说的是那虚吧?”   老和尚哈哈大笑,“看来颜施主知道的也不少。”   他看着懵懂茫然的苏眉儿,再看着颜如玉,复叹息着说道:“入梦来的想法,其实你们已经多少猜到了。在传说中,我们的世界,是由一头不可名状、不知其存何意、诡谲变幻的虚沉睡后,由梦而成。入梦入梦,这名讳,指的是入‘虚’的梦。”   这便是入梦来的名字由来。   公孙谌的杀意被颜如玉按下后,他也不挣脱他的手指,反而紧紧看着老和尚,冷漠地说道:“不知是入梦这么简单吧。”   老和尚低低笑起来,“那是自然。此间已经不知有多少人不曾抵.达破虚境,可破虚境当真是存在吗?这个境界又为何叫破虚境呢?入梦来苦心孤诣这么多年,除了起了个入梦的名讳自我标榜外,就只是为了掠夺气运让自身壮大而已吗?”   颜如玉在心里无声吐槽,看来仁善对入梦来的怨念不小啊,这贬低的话语真是一套一套的。   “如果按照大师的说法,破虚境不是不能存在,而是不允许存在吧?”颜如玉淡淡地说道,“破虚破虚,顾名思义,怕是要踏破虚梦,将一切都逆流到开端,将那头沉睡的‘虚’给唤醒吧。”   老和尚将一条细长的布条包裹的东西取了出来,几人一眼就看得出来,那是之前进山的时候买来的“钥匙”,仁善手里果然也有一把。   苏眉儿忍不住说道:“这种稀奇古怪的神话故事,难道你们也信?”   老和尚呵呵笑道:“信与不信,那都是可以的。就算是真的如何,就算是假的又如何?放眼看着正当下的真实,那也是挺好的。譬如昨天夜里,颜施主是真正感觉到那股浪潮的吧?”   颜如玉:“……”   如果眼前这货不是和尚的话,他总觉得这是在揶揄他。   是错觉吧?   是错觉吧!   “……不错,昨日十七哥刚同我说了修神道的事情,昨天夜里我就仿佛亲身经历了一番。”   老和尚:“方才说到,这座雪脉在经年累月之下,已经有了巨大的变化。如这种勾动天地的力量,就已经在冥冥之中出现了,可是入梦来却无法用寻常的方式去操控这股力量,因为这是不属于‘人’能做到的事情。   “故而他们想出了另外的一个法子,那就是收集所谓有‘神缘’的人,将他们纷纷投了进来,身上携带着能够稍稍增添联系的‘钥匙’,在惨无人道的历练后胜出的那个人,就会被他们当做修神道的人选。”   苏眉儿听完这一通,整个人都惊呆了,她思索着这两百多年的时间,却从来都不曾见过所谓修神道的人,这……   老和尚仿佛知道苏眉儿在想什么,笑着摇头:“这修神道,修的也是人间香火。修士的信仰和供奉是没用的,因为修士们从一开始踏上修道之路,就已经失却了轮回的可能。唯独这些凡人根基,他们的信仰,他们的供奉才有用。也正是这借用香火供奉出来的‘神’,能够少少操控这雪脉存在的神异力量。”   颜如玉无知无觉地捏着黑大佬的手指,“别告诉我入梦来这些年除了和牡华天宗合作外,也悄无声息替换了几块大陆上凡人们供奉的神像?”   公孙谌反手握住颜如玉的手指,然后不轻不重地在他的掌心挠了一下,平静地说道:“何须替换?直接掠夺便是。”   老和尚颔首:“公孙施主说得不错。”   颜如玉语塞。   这……入梦来怎么看起来就跟上辈子的电脑bug一样?   这合理吗?   “可如果这种力量如此神异,又是如此难得,这上万年间,怎么不见入梦来使用过?”   颜如玉道。   这思来想去,整个修仙界还从未被这种神异的神道掀开过,魔修这边就更不用说了,他们压根就不关注凡人的存在,又怎么可能会去留意每一个凡人居所里供奉的神像呢?就连颜如玉在去过这么多地方,也的确从来都不在意人家家里摆着的神像……毕竟这对他来说是极其正常的事情,谁家不会摆着几个神像供奉安心的?   正是这随处可见的东西,正是这看似正常的事情,才栖息着最大的不正常。   仁善老和尚弹了弹身上破旧的衣裳,幽深地看向颜如玉。   “谁说不曾使用过?”   他道。   “您不是来了吗?”   颜如玉微怔,却又不觉得诧异。   已经发生过这般多的事情,他不可能熟视无睹,更不可能将这一切都当做是虚幻的假象。   公孙谌觉察得到颜如玉的指尖冰凉,他揉.捏着苍白的手指,漠然看向仁善,“仁善,你自入梦来而出,从前又是入梦来什么人?”他说话的时候,语气甚为平静。少有白大佬的那股暴躁阴郁,可是无形间笼罩在仁善几处死穴的杀意,却显然表露着他的态度。   不管是公孙谌还是公孙谌,对仁善都不可能有好的态度。   苏眉儿眉头微蹙,似乎是觉察出公孙谌和仁善之间针锋相对的气势。她没有冒然拦在他们两人的中间,却是忍不住朝着仁善的背后跨了一步。   “收敛些,可莫要打起来。”   仁善老和尚笑起来,“不会不会,公孙施主有所戒备,那也是正常的。”   他看向公孙谌。   “我与你,倒是有几分相似,只是并非完全相同的处境。我是华白刀。”   他这话一出,就连站在他身后的苏眉儿也脸色大变,更何况是颜如玉?他蓦然看了眼仁善,又看了眼冷静自持的公孙谌,忽而想到一桩事情。   “如果你也是华白刀,入梦来门主也是华白刀,那你们两人,一则为善,一个为恶?”   两人的行事作风截然不同,如果不是仁善突然自爆,是无论如何都猜测不到的。   怨不得仁善对入梦来的事情知道得这般详细!   仁善双手合十,唱了声佛号。他的形貌苍老,态度严谨,气息柔和,浑身上下气势浑圆,是半点都没有入梦来华白刀那呼之欲出的恶意。   “我如今,已有七百余岁。”   老和尚一动不动,“我记得很清楚,那是在上一代的门主带我去见神树结出来的果实时,发生的事情。”   神树栽培了近万年,却始终只有那小小的枯枝。   没有任何变化的神树,不知承载着入梦来多少的希冀。大量的灵髓浇灌,却如同泥牛入海,只有鲸吞的痕迹,却无半点显露。   直到一千多年前,突然有了少少的变化。   一动不动的神树突然抽.出了嫩芽。   在第一片嫩芽出现后,紧接着就是第二片,第三片……抽长的姿势如此迅猛,甚至在人还未反应过来的时候,就变作了遮天蔽日的大树。那时候的神树还未到遮盖苍穹的地步,仍旧只是一棵有些超越规格的古木而已。   神树,再加上雪脉信仰的遍及,他们日夜不停的引导祈求,终于有了巨大的变化。   神树结出了果实。   那一颗果实就沉沉坠在了神树的顶端,可在它诞生的那一瞬间,整个入梦来都无端在梦中突破,所有人都悄无声息越阶,无声无息得令人可怕。   这正是神树果实的馈赠!   说到这里的时候,仁善笑了。   “正因为如此,所以上一辈入梦来门主在确定我为下一任的时候,就将我带去跪拜神树果实。”   那不过是一次极其简单的见面。   那时候的华白刀,或者说仁善,也的确是心情澎湃,只含着无尽的渴望与希冀。   然而在他看到那颗神树果实的那瞬间……   华白刀一分为二了。   一边是纯善,一边是纯恶。   “此乃神树果实赐下的变化,纯善的我无法忍受入梦来,而纯恶的华白刀却反而比之前的华白刀还要适合入梦来的位置。门主大喜,认为这乃是神树的恩惠。”   仁善远离入梦来的举动,并没有遭到入梦来的追击,也正是因为这变化乃是神树赐予,他们自然不会对仁善做些什么。   颜如玉忍不住说道:“神树,说的是苍树吧?可是那时候我见到的苍树,却没有果实。”   老和尚摇了摇头,道:“果实,已经结了果,自然是不会再有。”   结果?   颜如玉想起老和尚在提起神树之前的上一个话题是什么来着?是入梦来利用修神道的力量控制这片雪脉……而控制这片雪脉后得到的反馈,就是神树上结了果实。   再往前的那句话,却是他和仁善的对话。   ——可如果这种力量如此神异,又是如此难得,这上万年间,怎么不见入梦来使用过?   ——谁说不曾使用?   ——您不是来了吗?   颜如玉如遭雷劈,他蓦然想起方才仁善描述神树果实诞生时候的模样,这与他在牡华天宗出生时带来的变化……又是何其相似?   他,是入梦来费劲千辛万苦引来的意识……或者存在?   “入梦来想要的,其实不是屹立在大陆之巅,或者是境界的突破……”颜如玉慢吞吞地说道,攥着黑大佬的手指越发僵硬,“它是想唤醒传说中的虚,让整个世界都覆灭?”   就跟那些克O鲁的信徒一样偏执疯狂,只想跟他们的神祇融为一体?   老和尚稍显倦怠地说道:“不错。”   颜如玉长长叹了口气,不只是老和尚觉得疲倦,他在明确这点后,也是无比心累。他甚至没有回头去看公孙谌的脸,不知为何,他有些胆怯。   仿佛冥冥之中让他有一种古怪的感觉……若是这样,如是这般……那他或许能明了,为什么公孙谌在《风起云涌》里的遭遇是如此痛苦不堪。   蓦然,颜如玉另一边的肩膀被沉沉压下,素白滚金边的布料搭在他的身上,凌冽的寒意扑面而来,将颜如玉拢在左右黑白之下。   突然出现的白大佬望着老和尚的眼神凶残可怖,那呼啸而去的杀意与扭曲恶意,只比从前更甚。他幽冷阴森地说道:“老东西,你说了那么多话,却还忘记一件事情吧?”   颜如玉虽然被压得肩膀有点酸痛,却觉得素白公孙谌那句话听起来有点耳熟。   啧,这不是昨天晚上,他追讨他们两人的话吗?   不过白大佬这话却是提醒了颜如玉,的确还有一桩事不曾解释。   除了仁善还未提及他来此间的目的之外,还有另外一个由苏眉儿不小心透露出来的消息……   仁善为何期待公孙谌的诞生?   不,或者那不是期待“公孙谌”,他之所以这么多年在离开北玄大陆后,一直在东游和北玄四处游历,甚至成为旁人眼中德高望重又神出鬼没的佛修……是为了寻找什么东西?   仁善双手合十,笑着说道:“施主果然敏锐,老衲之所以离开南华,确实是为了寻找一件东西。”   他敛眉。   “一件可以抑制神树果实的东西。” 第85章   “人数够吗?”   一个男人怯懦地说道, 看起来特别瑟缩。   他不敢直视站在他前面的人,甚至有几分卑躬屈膝。   黑魆魆山脚下,有个虎背熊腰的男人站在边上, 粗鲁地将一点碎钱塞给对方, 然后将他身后那几个跟小鸡崽一般的孩子抓了过来。   “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不都是平日里的买卖吗?作甚这般犹犹豫豫?”   男人把卖家骂了一顿,然后才拖着那几个孩子离开。   卖掉自家孩子的事情在南华随处可见,只要家里揭不开锅,多少都会把主意打到自家孩子身上去。   把孩子迁到城镇那里头,如果城镇里面,有那门口立着黑旗的地方就可以带着孩子们进去,然后去碰他们供在大堂的那块石头, 只要能让那块石头亮起来, 不拘泥是什么颜色,也不在乎是什么程度, 只要能有一丁点的变化,都能将孩子卖出个价钱。   据说,他们会把孩子带去修炼的门派。   虽然是卖孩子,但是有些父母多少还是希望能将孩子送去更好的地方。也有为了这般, 亲自走了百里路将孩子送去的。   那虎背熊腰的男人走一趟,手里头就能攒下来十几个孩子。   他的脸色稍霁,看着那些瑟缩的小鸡崽哈哈大笑,这一次的数量铁定是够的。他专门负责将这些收来的孩子, 再送去附近的驻点, 那之后还有别的魔修会将这些孩子搜罗过去。   这魔修做这活计, 少说也有几十年了。   他的天赋不高, 在修炼一路上已经不能走得更远。不过好在他的兄弟呆在入梦来, 还是给他寻了个好活计,只要每隔一段时间能给入梦来送去足够数量的灵根,保管他有生之年都顺顺利利,至少无需担忧灵石法器的问题了。   至于那些被送走的孩子最后会到哪里去,这与他又有什么干系?   他却也是没强迫人家卖孩子啊!   驻点送走的那批孩子挤在了马车上,其中有个孩子握着小小的神像坐在边上,他瞧着满脸面黄肌瘦,眼神透着害怕的情绪。那不是普通的马车,在地上跑了几步后,那马车居然腾空而起,带着挤得满满当当的孩子朝着某个方向飞去。   马车没有人看管,仅仅只有那一层车厢与粗糙的布料,甚至连高空御寒的能耐都没有,孩子们在半空里冻得哆哆嗦嗦,基本都挤在了一起保暖。   “你还信什么神啊?如果,如果真的有神的话,我们就不会被卖掉了。”   有个女孩看了一眼,发觉缩在最里面的男孩手里还攥着个佛像,忍不住带着哭腔埋怨,“我说了我会干活,我会好好看着弟弟……为什么,为什么要将我们卖掉呢?”她也是读过书的人家,从未想过自己会有这一日。   “得了,哭什么?哈湫,不是说,我们是有灵根的吗?”   “灵根,那是什么东西?”   “就是能和那些黑漆漆的家伙一样厉害吧?”   “眼里可以放出光吗?”   虽然寒冷,但是毕竟都是孩子,在这恐怖的时刻彼此说说话,好像情绪也能稳定下来。唯独那两个男孩女孩不说话,像是情绪非常低落。   过了好久,那个男孩才说道:“才不是,去享福。如果是享福,为什么我们现在会这么冷,而且冷得感觉要死掉了?”   已经快入夜了,马车的速度越来越快,这些孩子不过是穿着薄薄一层衣裳,压根无法御寒。   “你说谎!都花了钱买我们,怎么可能就让我们这么死掉?”   “如果他们要的不是我们,而是我们那个能力呢?”   女孩忍了又忍,还是忍不住哭了出来。   “我和小离偷听到了,他们、他们看上的就是我们的灵根,说是死了也不要紧,尸体能送到就好。等到了立刻剥出来,还是新鲜的……”他们两人一起偷听到的话,方才会一路都这么沉默。   那个虎背熊腰的魔修提起此事,甚至还古怪笑了起来,与说话的那人在比较谁带过去的数量多与少,让躲在角落里的两人几乎连呼吸都不敢动弹。   女孩崩溃的话一出来,整辆马车都静下来。   不多时,低低的哭泣声也倾了出来。   小离攥着神像,几乎要将粗粝的掌心都磨破了。这是他在离开前,被姐姐仓皇塞进手里的东西。他一路上握着这个神像,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在想什么。只是隔壁的女孩哭得有点久了,久到他有点无奈,他撒开手,把神像挂在她的脖子上,低低说道:“愿祂保佑你。”   …   “不不不,小离,小离!!”   尖锐的女声猛地响起,女孩坐倒在一片灼烧的火海里,眼睁睁地看着男孩为了救她葬身烈火。溢散的灵光逐渐泄了出来,凝聚成了小团小团的灵块,那是即将成形剥落的灵根。   女孩紧紧地攥着神像,发狂地扯下绳索,几乎将整个嗓子都劈戾的痛苦尖啸,“神啊,我诅咒他们,我用我的魂魄,我的灵根,我能献上的一切诅咒入梦来,哪怕历经轮回转世,我也要他们下地狱!!!”她将神像砸在地上,情绪彻底崩溃。   “唉。”   她仿佛听到有一道沉沉的叹息,也不知道是从何而起,落下的时候,她紧绷的情绪松弛了下来,直接晕厥了过去。   等到了醒来,那试炼的火海彻底消失,只余下浅浅的水雾,与遍地的尸体。   她踉跄,一脚踩中一个东西,低头一瞧,却是一个粉碎的神像。   神像之外,匍匐着数十具魔修的尸体。   …   白茫茫的雪山里,留不下半点的踪迹。   狂风呼啸而过,就将一切人烟都掩盖在了层层叠叠的雪花里。   他们一直在往北走。   这是小鲛人的预见,也是颜如玉指出来的方向。   再又一次昏迷过去后,再次醒来的颜如玉神情倦倦,靠在公孙谌的背脊上不说话。他将自己整个人的体重都压在了黑大佬的背部,感觉到其人挺拔如松的坚硬,压着侧脸发呆地看着白鹤的翩跹晃动的翅膀,就好像他的意识也跟着那翅膀上下飞舞似的。   “苏姐?”   他就着这个姿势懒洋洋地呼唤着苏眉儿。   苏眉儿越过一只仙鹤,直接将一个小雪团砸在了颜如玉的脑门上,“懒懒散散,成何体统?”   颜如玉不管,继续蠕动了两下,将自己窝在了更舒服的姿势上,咧着嘴说道:“你现在还有感觉吗?”   苏眉儿自然知道颜如玉在问什么。   “如芒在背的感觉还是有,但是和之前不一样。”   她看了眼在自己边上闭目打坐的老和尚,“那些如影随形的东西,好像都消失了。”   仁善与她说了那些追踪的东西,只要带着钥匙行走在雪脉里,除开被“神”注视之外,也会被某些存在跟踪追随。如若一个不慎,就容易着了道。   不过在颜如玉午夜来了一遭后,苏眉儿再也没有那种尖锐紧绷的刺痛感了。   颜如玉:“成。”   漆黑公孙谌任由着他在背上胡闹,然闻言却启唇淡淡说道:“成在哪里?这两日.你在偷偷做什么?”如玉的精气神大不如前,总爱赖在公孙谌身上睡觉。   不知为何比起从前还要粘人,就算在现世里昏睡过去,在乱葬岗内也必定是要缠着素白公孙谌才会睡着,就算顶着冷脸也要迎难而上。   别的倒也就罢了,然颜如玉这昏睡的时间却有点过多。   颜如玉嘿嘿笑道:“这下懂了我是什么心情?”   公孙谌无奈:“那时候也是怕你要是唤醒了另一面。”   颜如玉蹭了蹭脸,忍住一个困顿的哈欠,半睁着眼睛说道:“也不是我愿意的,只是那一回之后,我总是偶尔会被扯到那些意识浪潮里去……听到很多人在求救。”   他半睡半醒说话的声音有些软糯,可漆黑公孙谌的脸色却逐渐严肃起来。   他低低说道:“你每次昏睡的时候,都是沉浸在其中?”   颜如玉的声音有点飘,有几个字句甚至听不太清楚,仿佛他自己仍然踩在那软绵杂乱的浪潮里面,他自言自语般地说道,“有些时候,我会听到他们在哭泣,在哭诉自己的痛苦与绝望,就像是一整个生存的压力都扛着他们肩上。无时无刻,每时每刻,都有人在痛哭与惨叫,我听到一个女孩……说她愿意用一切去诅咒对方下地狱,我那时候醒过来,在想,这世间的诅咒当真有用吗?敖木费尽心思,最后也仿佛成了一个笑话。”   公孙谌小心翼翼地转过身来,将颜如玉拢在了怀里。   精致的容颜脆弱苍白,他低低笑道:“没事,我明白。我不是……神,我也做不到那么圣母。只是偶尔被那些痛苦拉扯的时候,我就有种莫名的脱离感。”   颜如玉伸手去碰公孙谌的脸,他的动作也是小心翼翼,就像是怕戳破什么幻影。   那温暖的感觉传了过来,他露出少许心安的感觉。   仁善的身影骤然出现在他们的身前。   “滚。”   漆黑公孙谌将颜如玉抱在怀里,平静地说道。他的声音听着毫无波动,却透着将要暴起的杀意。   “公孙施主,若您任由着颜施主继续下去,怕是难以让他稳住坚定的人性啊。”   老和尚迎难而上,似乎压根不懂得什么叫退缩。   颜如玉挣扎着从黑大佬的庇护下露出个脑袋,无奈地说道:“您这话听起来,就好像我随时随地都会堕.落成什么怪物一样。”   仁善苦笑着说道:“或许会比那更为可怖,您才是一切变化的核心,若您当真归去,那这个世间,也怕是会归去降临了。”   颜如玉敛眉,摇头叹息,“这话您不说,我也懂得。不过除了这几日的变化外,其他的事情倒也没有什么影响。”   老和尚的视线在颜如玉和公孙谌身上来回逡巡了片刻,双手合十,唱了一声佛号。   “公孙施主,还望您多多看顾好颜施主。”   待老和尚跑了,颜如玉才忍不住笑着说道:“我算是知道你之前为何讨厌他了,仁善大师这脾气就是踩着人的边界来回说话,这要是一着不慎玩脱了,可当真想薅住他的领子揍他一顿。”   仁善跑来这么一回,颜如玉也清醒了许多。   他坐直了身子,摸着下巴说道:“我感觉他对你的态度怪怪的。”   公孙谌低头看他。   颜如玉:“他对你很警惕,但是警惕之外,他看你的眼光……怎么说呢,特别像是一个救世主。”那种背后有着大光环的那种。   漆黑公孙谌面无表情地伸手去摸他的额头,“倒是也没发烧。”   颜如玉笑眯眯地说道:“我可觉得我说得有理,不过他说得不错,我若是再沉迷下去,且不说会变成什么样子,连现在的事情都会受到影响。”   漆黑大佬平静地说道:“那又如何?”   他低头看着颜如玉。   “你在怕什么?”   颜如玉懒懒的动作僵住,好半天轻声说道:“以前我总觉得我是为了救你们才一步步走到今日的,可如今瞧来,这个想法却是有点可笑。其实你们不需要我,或许反而会更好。”   从前是为那场打赏与作者的拉锯战,如今却是为了颜如玉逐渐窥探到的隐秘。   漆黑公孙谌:“如玉觉得,当初在画卷上看到的结局,便是好的了?”   颜如玉微微蹙眉,那时候看到的东西尚且不知真假,且若是真的,也万万没有算得上好的理由。不管是公孙谌还是那个举世几乎灭亡的惨状,都不知道死伤多少可怜的亡魂。   粗粝的大手摩擦着颜如玉的耳根。   “那不是假的。”   漆黑大佬语气清冽,平静地摇头,“疯子炼化墓室后,就已经补全了那段相关的记忆。若是他没有与你说明白,那就我同你说个清楚。”   在踏灭了牡华天宗后,公孙谌已经觉察到了这仙门气运的诡异,再从那些即将死去的巨人后裔口中得知少许因果,那时候的公孙谌就直接杀到了南华大陆。他的疯癫诡异在同时也吸引了不少被其作风招来的偏门左道。   公孙谌不在乎有什么人追随他,也不在乎那些人下场如何。   便是这种随意的态度,在不知不觉中聚集的人数却反而多了起来,无形间当真影响到南华的格局。入梦来自然不可能坐以待毙,便有人混入了其中,为了使公孙谌发狂造下更多杀孽,强迫数十万普通凡人挡在战场上。   “那不可能。”   颜如玉蹙眉,这不是原著有没有写的问题,是入梦来不应当如此挥霍根基!   “如玉,你太过良善。”公孙谌摩挲着他的侧脸,平静地说道,“那时候可与现在不同,你在牡华天宗已经被他们如愿献祭,重归神树。一切的进展加快,我可从不曾与你相见过。”   颜如玉明了公孙谌的意思了。   入梦来的目的……如果一起都到了尽头,那剩下多少人,又有何惧?   就算整块大陆都死了干净,他反而……   错了。   到了尽头,入梦来反而是那个希冀凡人间死伤愈多愈好的存在。   让整个世间的秩序、天道、根基一切都崩塌!   为此,入梦来不惜驱动他们潜藏多年的所谓“香火神”,在他们的号令下,凡人盲从于“神明”的指使投身于与他们压根无关的战场。   “所以那数百万的亡魂……”   公孙谌淡淡微笑:“如玉,我从来都不是什么好人。”   他摩挲着颜如玉的耳根,漆黑如墨的眼眸闪烁着诡异的光芒,低低地说道:“或许有的事情可以重头再来,可流逝与倒转的历史却无法覆灭已经存在的印象与变化,如玉,自始至终,你心心念念的那个主角,从来都不曾存在。”   颜如玉微怔。   他忍不住叹息了一声,无奈地说道:“难道过了这么久,你还觉得我在惦记着主角吗?”   他在这里生活的岁数远比颜如玉曾经以为的还要多上许多,究竟是臆想中的存在重要,还是眼前人重要,难道颜如玉会分不出来吗?   而且就算是如此变化,可是公孙谌不也是一点点蜕变到了今日的模样?历经无数磨难,哪怕斩断他的傲骨也从不曾踏灭他的意志,哪怕他再疯癫偏执,颜如玉……自然没有放手的道理。更别说这究竟是谁在担心呀?   颜如玉无奈地敛眉,笑出声来,“难不成,十七哥居然是在担心吗?”   这可真是不像公孙谌会有的模样。   漆黑大佬的眼眸总算有了少许笑意,清冽地说道:“我自然是担心,我担心如玉再这么深思下去,就又要被那疯子钻了空子。”   说到这个,颜如玉的眼神微眯,谨慎地说道:“你说反了吧?”   他抬手按住自己的后脖颈,“你敢说之前的那些……跟你没关系?钻空子的人分明是十七哥!”   白大佬要是下手,肯定是大大方方强硬地动手,还要留在非常明显的地方,让人压根遮挡不住。而漆黑大佬的心思那可就别出心裁了,这种暗戳戳盖章的小心思,很难不是他下的手。   漆黑公孙谌慢吞吞地说道:“最开始的确是我。”   颜如玉:?   这还有个开始和结束的?   你们两个私下到底在较什么真呢?   颜如玉嘀咕地说道:“这较真来较真去,不都是没吃上吗?”   他将声音压得贼低,甚至只留着浅浅的口型,几乎不敢将这句话说出来。   只是漆黑大佬在颜如玉看不到的地方,眼神微微亮起,看着颜如玉的模样不知在思考什么,非常严肃正经。在颜如玉看来的时候,还以为黑大佬在思考什么要事,便也忍下了要说的话,无聊地靠在公孙谌的怀里把玩着他的手指,同时与钻出来的梦兽说话。   “你最近怎么都不爱说话了?”   梦兽幽幽地说道:“您越靠近那里,我就越害怕。”   小鲛人近来也不怎么说话,但那是因为他越来越能感觉到族人的气息。那种绝望悲鸣的气息浅浅笼罩在一切事物中,让蓝怎么都提不起精神。这两天小花精和小鲛人几乎日日夜夜聚在一起,两小只的关系倒是异常好。   颜如玉:“你若是担心,也无需进去。毕竟你的存在,入梦来大多都是知道的。”   梦兽摇头:“知道我存在的,也基本上只有入梦来要紧的那些人。只是那地方过于诡异,就算是您,也可能会在那里迷失。”它本来就是在入梦来诞生,以至于很多对入梦来是隐秘的事情,其实梦兽多少是有些感觉的。   就算是它,其实在神树和“那地方”之间硬要选一个的话,竟然也选不出来究竟是哪个更为危险。   颜如玉:“瞧你这么担心的样子,看来我们怕是走对地方了。”他掐了掐梦兽的鱼鳍,语气平静地说道。   “梦兽,我很喜欢鲛人,我也很喜欢那些傻乐可爱的巨人后裔。光是为了无尽夏的事情,就不可能轻轻放过去。”   他撒开手,拍了拍梦兽的尾巴。   “玩儿去吧,既然都从入梦来出来了,就不要整天都闷兮兮的,学一学仁善大师的乐天如何?”   仁善老和尚悠悠地说道:“老衲这等宽敞的胸怀,鱼施主怕是学不会啊。”   梦兽愤怒得鱼尾巴一甩。   “我不是鱼!”   …   乱葬岗。   这片无边无际的幽暗空间里,颜如玉最熟悉的仍旧是墓碑附近的地方。或许是他白天的时候睡得多了,也可能是那时候和漆黑大佬聊的一些话现在还在影响着他,以至于颜如玉现在走在乱葬岗的坟墓里散步,久久没有睡意。   这话却也是有点矛盾,毕竟他在现世中要不是困顿睡着了的话,现在也不会出现在这乱葬岗,可偏生在乱葬岗出现了,人却睡不着了。   乱葬岗早些时候存在不死者的时候,颜如玉压根不敢去细看这些坟墓的模样。   那时候的颜如玉当真脆弱至极,小小的伤口就足以让他痛苦不已,那会他怎么会想到居然会一步步走到今日?   颜如玉敛眉。   既然是散步,闲着没事干,颜如玉开始一个个看起了那些残破的坟包。   一部分的坟墓在白大佬清除不死者的时候被破坏了,挖空的墓穴看起来没什么东西;余留下来的另一部分坟包,有一小半光秃秃,别说是墓碑了,就连坟包也显得低矮可怜,像是随意糊弄而成。只有少部分的墓碑上隐约刻画着字迹,只是不知道是不是经历了长年累月的时间流逝后变得暗淡了,基本看不清楚写着什么。   颜如玉原来是不在意的,但是在连续看了几个模糊的坟包后,他反倒是好奇心起,撸着袖子硬生生要分辨出这究竟写了什么。只是还未等他看个明白,就听到白大佬幽幽冰冷的嗓音斥了一句,“你趴在那堆脏东西上作甚呢?”   最近颜如玉总是习惯在乱葬岗到处找白大佬,必定要主动赖在他的身边才会睡着。许是这样养成了习惯,今日偏生颜如玉没有任何动静,反倒是将白大佬给勾出来了。   颜如玉看了下这还算完整的坟墓,“我只是想看看这上头写着什么。”他倒也没胆跟白大佬说清楚自己在干什么,毕竟就连他自己也确实觉得无聊。   素白公孙谌看他一眼,皱眉引来水,将他两只脏爪子洗得干净,然后才屈尊牵住他的手,慢吞吞地说道:“有什么好看的?这些都是之前死的人,葬在我附近,不过是为了取他们的怨气一起镇压住我罢了。”   “之前死掉的人?”   白大佬拖着颜如玉往回走。   颜如玉也不用力,就慢慢跟在素白公孙谌的后面。   “那也包括最后在南华大陆死去的那些凡人?”   素白大佬淡漠地说道:“你不是看到了吗?那些无名的墓碑,那些被镇压在水底下的尸体?不过无名之地那些应当都是修士,毕竟那地方普通凡人也进不去。”   颜如玉:“……”   那确实是惨到了极致。   不仅生前要被利用到死,死后还要被挪来镇压之用。   岂不是永世不得超生?   素白公孙谌将颜如玉带回乱葬岗的巨大墓室前时,看到了袖手站在墓碑下的漆黑公孙谌。只见他仰头看着那高大的墓碑,瞧着上面清晰可见的“公孙谌之墓”,侧脸的冰冷却是看不出来有什么情绪波动。   素白公孙谌阴测测地说道:“你来做甚?”   那更像是一句“滚”,只不过面上看来较为“和善”罢。   黑大佬测过身来,与素白公孙谌对上一眼。   两人尽管非常不喜欢彼此,但是他们的默契却是没得说的,在彼此对视了一眼后,素白公孙谌脸上的薄怒散去少许,不知为何露出了一副沉思的模样,紧接着就是黑大佬,他在看了眼素白公孙谌后,将视线挪向了颜如玉,然后再看回去白大佬。   他点了点头。   白大佬不知意会到了什么,竟然流露出个浅浅的笑意。   颜如玉整个人吃惊不已,白大佬居然冲着黑大佬笑了?这外面是天塌了吗?还是明天太阳居然是从西边升起来的?这种诡异的感觉……   他对上两个同时看向他的公孙谌,突然默默打了个寒颤。   颜如玉下意识往后倒退了一步,然后又一步。   不管他们两个人究竟在琢磨什么,就这一刻颜如玉背后发凉的感觉,他发誓自己绝对不会喜欢。   …   苏眉儿一个周天运转结束,已经是天色发白。   他们修士基本不需要睡觉,只需要静坐就可。不过静坐调息的时候,到底还是处在比较没有戒备的时候,如果不是跟着公孙谌和仁善的话,苏眉儿往往都是那个负责戒备的人。   她轻巧地起身,看向老和尚,“你……”   苏眉儿突然顿住。   她原来是要说什么话的,只是此刻全部都憋了回去,眼神望着不远处的船只有些发愣。   “本来白鹤就够显眼了,怎么还搞了艘船?”   苏眉儿嘀嘀咕咕。   她自然感觉得到上面笼罩着公孙谌的气息,那种威慑与飞船本身的阵法材料,足够抵御仙尊级修士的一记攻击。只是之前他们虽然算不上隐藏行踪,却也不至于大大咧咧至此,这艘飞船与公孙谌毫无遮掩的气势泄出去,怕是对方已经知道了。   老和尚可比她看得开,笑道:“你以为在我们进来的时候入梦来就没有任何的发觉吗?就算他最开始的时候并不知道乃是颜施主与我们一同进来,可是在那日铺天盖地的气息变换之下,颜施主已经在无意中掠夺了他们对于雪脉的操控,他对于这股力量的使用甚至在无意间入侵了神道……”只怕他们早就有所感觉。   苏眉儿:“以他们两个人……不可能看不破这点吧?”   别的就先不说了,至少眼下公孙谌这肆无忌惮的样子,看着不像是要去袭击,反而像是张狂地上门踢馆。   仁善乐呵呵地摇头,说得神神叨叨,“这可比之前要好上许多,不然……不然……”   他边说着边摇头。   苏眉儿面无表情。   她正在努力让自己不要接仁善的话,不然她当真要抽剑大义灭亲,将这个老不死的嘴巴给封住。既然不想说的话就不要把话说半截留着啊!   再过了半日,事情就变得有些古怪起来。   苏眉儿已经出去试探了几回,除了他们他们几个外,远远的边界上有了其他修士的气息。暂时分辨不出来是魔修还是修士,但是神识里隐约感觉得到他境界高深。她谨慎将这件事告知老和尚,他道:“不必担心,是一位东游施主,虽然脾气有点古怪,但是本性良善。”   看来老和尚之前是与他遇到过了。   苏眉儿稍显暴躁地说道:“有人跟上来也是正常,毕竟公孙谌这气势毫无遮掩,只是他们究竟怎么回事,日上三竿了还没有半点反应?”   她懒得担心公孙谌如何,毕竟彼此都是修士,就算是打坐练功也有可能闭眼数日,可是颜如玉身体还是凡人,这吃喝一日三餐可都是照旧进行的。那些仙鹤沉默地簇拥在飞船的边上,将整个画面渲染得美轮美奂,可是苏眉儿却一点都放不下心来。   是颜如玉出事了?   论及此处,苏眉儿很难不这么想。   此刻颜如玉呢?   颜如玉正面无表情地趴在床上,酸痛得几乎起不了身。得亏他醒来的时候,左右都无人,不然他不知道自己会不会恼羞成怒将公孙谌活生生闷死。   不管是哪个公孙谌!   他就说昨天的预感没有半点好事!   颜如玉气到耳朵羞红,握拳揍了两下枕头,却是半点力气都没有,软不拉几的力道将软枕头砸出来小小的坑,让他愈发气恼了。   昨夜……   黑白大佬两人似乎是有了什么默契,将那水乳交融,鱼水之欢的事情做了个透彻。   这你情我愿,你侬我侬的事情,颜如玉也不是非得守着那条线。   虽然他,咳,确实是不懂那些相关的事情究竟是怎么做,但是摊平享受的事情他还是做得来的。可是,可是!!   颜如玉一想到昨夜公孙谌的“严刑逼供”,就觉得好生可恶。   颜如玉泄气,将自己砸在了被褥里面。   方才体会到那种感觉,就觉得自己差点崩溃了,在完全不能承受的极致时,他们两个疯子还在一人一边按住了那枚镯子,仿佛那是什么开启的必经之事情,差点将颜如玉一波给带走。   他都不记得自己在疯狂的感觉里究竟说了什么胡言乱语,仿佛成了个破袋子,什么含在里面的话都忍不住往外吐露。   颜如玉叹气,伸手揉了揉眉心。   尽管胳膊确实是有气无力。   或许这就是他们的目的。   黑大佬异常狡猾,他用让出初次的代价换来了白大佬默许此事的发生,定要将颜如玉活生生榨干,在那极近痛苦与快乐的事情里不断逼问他关于那些不曾言说的事情,仿佛要将颜如玉所有潜藏的秘密都挖掘出来。   颜如玉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昨夜……   他好像什么该说的不该说的都说了。   关于那份打赏与拉扯,关于神树,关于入梦来,关于这个世间……也关于他们两个。   在将他彻底逼到绝境颤抖不已,仿佛连最后的一层保护都被剥落的时候,却又是公孙谌将哆嗦的颜如玉拢进怀里,冰凉与温暖的触感来回。   公孙谌将他彻底打破了,却又再度将他彻底拼了回来。   颜如玉按了按泛红的眼角,感觉腹中悲鸣,像是饿了好几天没吃东西的饥饿感灼烧着他。他试着翻了个身,可惜在乱葬岗梦境里面做的事情,也会一一投射到现世里面,颜如玉想爬起来吃点东西,可毕竟半点力气都没有,只能软在床上眼巴巴地看着外面的日头。   尽管雪脉一直显得阴沉,但是这样的天色……   已经是大中午了吧?   咔哒——   门外传来响动,漆黑公孙谌推门而入,很快就有香味飘来,勾.引得颜如玉腹中的馋虫连连叫唤。他又羞又恼,反而侧过头去,将整个脑袋都埋进了枕头里,试图将自己就这样彻底闷死。   冰冷的大手突然出现,按在他赤.裸的背脊上,少许嫣红的痕迹犹在。   “不想动?那不如……”   颜如玉听着那阴鸷的威胁,立刻弹也似地坐了起来,哪怕腰间酸痛不已,也强装镇定一本正经地说道:“好饿哦。” 第86章   花开了。   颜虹想, 他在这里待了一段时间,却从未看到过这里会有花开。魔林长满了各色的花苞,淡红的、鹅黄的、青绿的、绛紫的、甚至有大红如火, 浓黑如夜的诸多色彩, 它们蔓延滋生在魔林的任何一处,无需根茎,也无供给的叶脉, 它们仿佛凭空出现的造物。   颜霁将最后一瓶隐匿气息的灵药洒在他们几人身上, “先前启动的动静太大,他们必然会留意到。”   颜虹:“无碍,之前并未料到颜辉也是这般心思, 他的出现必然会比我等更加引人注目。”   颜竹冷冷地说道:“我去杀了他。”   颜霁瞥他一眼, 无语地说道:“你靠什么杀他?靠你的一腔孤勇吗?省省, 他必然觉察到我们的气息了。”   毕竟同出一家, 混乱时或许还未发现, 等冷静下来后, 颜辉要不发现他们的身份才叫奇怪。他们几个在颜辉的眼皮底下, 多少还是处在弱势。全靠颜虹勉力支撑,才能多次在追击中逃过一劫, 只是没想到他们两边的目的居然是一致的。   居然都是为了牡华天宗的法阵!   颜竹的性格越发偏激,颜霁多少有点担心。不过他偏激归偏激, 话还是能听得进去。眼见不管是长兄还是二姐都不赞成,也就默默走到一旁去了。   颜霁看他沉默的模样,一时间觉得好笑又可爱。   罢了,这也是世事一遭。   “你的脸色再板正下去, 我便会以为还有人在追踪我们了。”颜霁回头去看, 颜虹的脸色依旧肃穆, 紧蹙的眉头仿佛能挤出小山。   身处一个崭新的环境,颜霁自然不如她面上看起来那么放松。她身体紧绷,浑身上下收束的灵力缭绕在四处,仿若无形的屏障,谨慎地庇护着容易受到袭击的地方。只是颜虹那种紧绷与严谨的模样,比颜霁还要甚之。   颜虹:“这里的气氛,不太对劲。”   之所以要用灵药隐匿气息,实在是此处为魔林,本就是连镇守的人都少来的地方。魔林里栖息着许多古怪的生物,尤其是之前他与如玉重复过的双头蛇,那些诡异的魔兽撕吞修士的时候从不留情。可是那时候的魔林诡谲多变,古怪离奇……怎么会有这般温馨的模样?   从前的魔林可是布满黑色腐烂的泥土,大片大片枯萎的丛林与扭曲的干木盘踞在任何一处,残破的树木栖息着诡异的鸟类,无声无息捕捉着任何生灵的气息,在没有任何动静的情况下将人捕食。如果深处的双头蛇让人连想都生畏,这些诡异的鸟类就是魔林的先遣兵。可是眼下别说是鸟类了,就是这些奇怪的花苞都骤然绽放。   宛若吸食了足够的生机,灿烂又娇嫩。   颜竹冷冷地说道:“过于安静,反为不祥。”   …   一刻钟前。   耸立的山峰云雾间,蓝岚看着颜家人消失的方向,清脆的嗓音透着少许不满,“颜仙尊,您就任由着他们离开了?”蓝岚的模样比从前成熟了许多,往常做的少女打扮,如今都变作了干脆利落的装扮。她说话的时候带着少许娇俏的口吻,倒是从未变过。   蓝岚从未来过这里,相比较颜辉,她的态度更为谨慎。   可便是谨慎,放走颜虹等人却是不曾想过的。   为了能够回到牡华天宗使用这个法阵,他们可是废了好大的功夫,蓝岚手下的人牺牲了一半。而颜虹他们跟在他们后面捡漏,顺顺利利一起出现在此间,哪怕是蓝岚的涵养,多少都有点忍受不得。   颜辉的模样与从前并无太大的差别,他瞧着儒雅又是一身仙风道骨,完全看不出来外界如今对其逐渐崩塌的形象与看法。   任是谁,在亲眼看到颜辉的时候,都还是忍不住赞叹这身风骨。   颜辉平静地说道:“他们几个虽然有些叛逆,可毕竟是我的孩子,还望见谅。”嘴上说着见谅,可是听起来却是有几分居高临下的漠然。   蓝岚心中有些恼怒,却没有流露出来,如今跟着颜辉,不过是一场合作。她需要颜辉的修为,而颜辉也需要一些只有她方才知道的隐秘罢了。如今他们都抵达了南华大陆,只能说合作的初步算是完成了。   他们方才出现,颜辉就意识到颜虹他们几个的踪迹,只不过在交手之前,蓝岚的手段就悉数被颜辉拦了下来。   只是这一瞬间的阻拦已经足够他们离开,而这边也立刻感应到阵法的启动,无形的机锋笼罩在此间。   颜辉不紧不慢说道:“您有所不知,我这几个孩子里面却也有与如玉性情相投的人,你猜他们几个私下到底有没有联络?他们为何又要贸然进入这里?我那大儿子不会不知道此地的危险,却仍要这么做,说不定是因为如玉也正在这里呢?”   蓝岚听着那名字,脸上挂着淡淡笑意,“仙尊似乎对他特别偏爱。”   颜辉朗声笑起来。   “颜辉,别来无恙。”   一道声音由远及近传来,不过瞬间就已经出现在他们眼前。这人气势磅礴,气息雄厚,诡谲幽暗的魔兽匍匐在他的脚下仿佛一只乖巧的小兽,不住撇来的视线却透着凶煞恐怖的森然。   颜辉与他却是相投,大笑着往前,“你是咒我早点死了吧?只可惜我仍然活着。”   魔修别开身,嫌弃地说道:“别来同我攀交情,你要是真能死了,却也是痛快了。”虽然说他们也曾听闻牧华天宗出的变故,可是他们不比那些隔段时间就能够轮换的修士,有些消息反倒是比外界还要知道的少些。   颜辉特地潜伏回牧华天宗,就是为了能够借由法阵抵达这里。他沉声说道:“我有要事,想求见华白刀。”现在他的身份今时不同往日,不能够冒冒然与其相见,甚至态度也要比之前更为卑微。   “你却是来迟了,如果是在半月前我还能将你送出去,可是这几日却是没有法子。”这魔修倒也没有诓骗他。他与颜辉的关系确实还算不错,往日这忙,要是能帮自然也就随手帮了。   可偏生正是在这戒备的关键时期,若非来的人是颜辉,只怕眼下这里不能这么平和。   颜辉挑眉:“难道是有人发现了这里?”这魔修与颜辉不相上下,修为正是相当。而此处有十几位与他差不多的魔尊负责这里,按理来说不至于如此戒严。   踏风雪蹙眉,最大的问题不在这里,不过颜辉也猜对了。   最近这里的诡异比往常还要疯狂,让镇守的魔尊们不得不压下暴躁的情绪,将各处的检查再提了上来。生怕一个不剩就有人再度发狂,落了麻烦。   “你倒是还与从前一样敏锐,此话确实不错。”   魔尊踏风雪提起此事,他身上那恐怖的气势也忍不住收敛了少许,落出了几分压抑与不满。   “乃是公孙谌。”   这个名字不能说是意料之外,却也不在情理之中。   颜辉凝眉:“他不在北玄大陆,此时出现在南华……却是为了什么?”   他心中有种莫名古怪的预感。   他虽然猜测如玉有可能会出现在南华大陆,却无论如何都没想到,他居然会发现此地位置。在颜辉的推测中,颜虹所以要借由这个阵法,那也是为了更快捷穿过两道海域而不浪费时间,以他之前在这里曾经呆过的经验,说不定还真的能让他找着机会脱离出去。   但是如果颜如玉已经发现了这里的诡异,那就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踏风雪的面容不显,心里却是阴沉。   这里需要人手镇压看守的地方,一共有四个方向,每一道入口都会有人马专门负责进入门后的世界。进入门后的世界,容易受到因果的沾染与侵蚀,所以并不能久待,每隔一段时间就必须有人轮换,不过之前那次出事,那扇门后的魔修几乎全部死亡,甚至差点失守……这意外让入梦来极为警惕。   魔尊踏风雪看着颜辉,“如今为了那公孙谌,你还是在这里待些时日吧,等我们将那厮拿下才能再度开启。”   颜辉若有所思,微笑着说道:“那是自然。”   他们的话还未说完,便听到一阵地动山摇,那气势磅礴冲天而上的杀气与凛冽的寒意裹挟在一处,仿佛遇神杀神,遇佛杀佛的气势让几位尊者神色微变,如此冲天的杀气从何而来?   魔尊踏风雪掐指一算,脸色骤然阴沉下来。   这里算得上是入梦来最大的隐秘之一,如颜辉进来,也只能用言语将人强行留住,而不能让他们在这时候走脱。可颜辉的抵.达虽然是意外,可法阵没有双方的同时关闭,那确实是无法堵住的漏洞,可……这冲天的杀意,却是赫然如一把尖锐的长剑扎入了腹地。   魔尊踏风雪阴冷地说道:“公孙谌!”   …   疯狂扭曲的杀意贯穿此间时,天空的屏障诡异开裂。   一只金色的巨掌猛地从高空贯下,闪烁着佛心禅意的幽远,不管有再大的怨毒都在那一瞬间被洗涤,不知不觉卸下了戒备。可那仅仅只在一瞬的动摇,却已经足够穿插进来的入侵者显露凶悍暴虐的一面。布局在各处的魔修在惊觉异样后,就已经倾巢而出,密密麻麻的身影挡在雪原上。朝夕间从静到动,其实也不过过去几个呼吸的时间。   可这短短的照面,就已经夺去了十数人的性命。   踏风雪赶至的时候,神色有些扭曲。其他的魔尊只会比他的速度更快,凌冽的魔压笼罩在整个雪原地上空。   公孙谌是如何发现重合的边界?   不错,此地与外面的极北雪脉是重合在一处的两个截然不同的地方。虽然此间也有雪原显露,却是对于外在世界的幻化,如果要进入就必须是得到允许的修士。如若没有得到准入许可,就算是再强大的仙尊魔尊都不可能踏入,这是这个秘境存在的本源力量!   既如此,这些入侵者是如何进来的!   “疯了,速速回报。”   一个气势最强大的魔尊面无表情地说道:“开结界,释放所有的束缚,除了四方生门不容动摇,其他所有的边界全部释放。”   “需要做到这个地步吗?”   踏风雪有些不赞同。   毕竟这里存在诡异的东西实在是太多了,如果全部都开启……那这些魔修也会折损掉大半。别说是魔修了,就连他们这十几个魔尊也不可能轻易涉险……毕竟,如若这里不危险,又何须用到十几个魔尊来镇守?   难道镇守的是外来的袭击吗?   他们的存在,本就是为了这个诡异的秘境!   颜辉在这片寂静中插了一句话,“那道佛印……应当是仁善的手笔。”他是不会感觉错的,仁善看着宽厚亲近,可实际上却也是个心狠手辣的佛修。撞在他手里那些无恶不作的人悉数都被他“超度”了,少有能放过的。   “仁善……”   方才说话的那个魔尊敛眉,“他怎么……”   …   仁善闭眼坐在仙鹤的背上。   在他的身边,除了苏眉儿外,还有几个面生的修士。他们之间有修道的,也有魔修,各自站立的位置显得有些奇特,但基本都将仁善笼罩在了中间。看似是在保护仁善,焉知不是将仁善当做是阻拦在他们中间的避风港?   苏眉儿蹙眉。   这界内与界外的变化并不明显,因为他们飞进来也不过是一瞬间的触动,差别只在与颜如玉的一句话。   那时他倚在黑大佬的怀里昏昏欲睡,像是极其疲倦。只是睡到半下午的时候,他蓦然惊醒,迷迷糊糊地看向右侧。   苏眉儿还记得,他迷瞪间说的是“门呢”。   门不门倒是不清楚,可是原本毫无异样的天地间突然泛起波纹,仿佛从上到下都卷了起来,露出了几乎相同的景色。   有门开了。   那一瞬间的变动,在任何一个修士的神识里都清晰可见,容不得他们有半点的质疑。那显露出来的真实存在只在片刻,来不及多想,那几头仙鹤就已经撞了进去……而在那一刻,有几道身影也如同流星般冲了进来,那诡异的身法与熟悉的气息,苏眉儿立刻就察觉出来他们就是最近一直跟在后面若隐若现的那几个修士。   公孙谌的气息在踏入此间就放肆张狂地席卷过万物,不知究竟是哪里来的底气,在将要捅破天的凌厉恶意肆虐下,老和尚蓦地朝天打出一掌。中正仁善的佛息洗涤了一切的阻碍,甚至触动了好几个人敏锐的神经,纷纷围在了仁善的周围敌视着彼此。   苏眉儿无力,这般嚣张宣告自己的存在,是生怕敌人不知自己的所在?   “公孙谌发疯就算了,老和尚你与他一起发什么疯?”   苏眉儿无奈说道,她无视了那几个陌生的修士,与仁善说话的语气透着已经看开世俗的绝望。   老和尚呵呵笑道:“上门做客,总该礼数周全一些。”   话音刚落,方才还稍有动静的雪原就陷入了万籁俱寂中,仿若所有有生意的东西都在那瞬间被彻底抹杀,只余下他们几个的气息。这种诡异的变化让所有人都警惕起来,敏锐地留意着四周的方向。突然掀起一股狂乱的黑风,巨大的风力袭击下,就连座下的仙鹤也摇摇欲坠,仿佛无力承受这张狂的力道。   苏眉儿的神识观察下,那道狂风力夹杂着不少奇怪的东西与之狂舞,“远离这道风!”   她厉声说道。   她的神识仅仅是与这道黑风擦边而过,就已经让她头剧痛不已,好像风声里有什么难以名状的声音正在不停地聒噪狂舞。   苏眉儿从未如此感激过仁善施加在她身上的清心咒。   在她几乎要被这徒然而生的幻觉包裹,将世间万物看成蠕动暗红的细纹时,那接连不断的清凉如同从天灵盖浇灌下来的雪水,将她彻底拖出迷障。   没人会不将苏眉儿尖锐的告诫放在心上,只是仙鹤的速度已经不足以让他们逃离,背上的修士们一瞬间往远处飞逝,独留下那只孤寂的仙鹤摇摇欲坠。   方才已经消失不见的颜如玉和公孙谌重新出现,却是拦在那道黑风的前面。   “颜如玉——”   已经离开的苏眉儿在看到颜如玉迎难而上的身影时,忍不住又惊又怒。   原本不该也不能听到苏眉儿叫喊的颜如玉蓦然回首,迎着苏眉儿的视线笑了起来,眉眼微弯的漂亮模样在这等惊恐的画面下也显得美丽至极,他张了张嘴,“我没事。”   一把不知从何而来的拂尘卷住苏眉儿的胳膊,那个男声懒懒地说道:“他们既然敢拦在前头,自然也该有处理的信心。”   这人,就是方才跟着一同闯进来的修士之一。   苏眉儿记得他,仁善说过这人是东游大陆的修士。   她干巴巴地说道:“如玉可是凡人。”   见苏眉儿没有要冲动冲出去的模样,那个修士才将拂尘收了回来,捋着山羊胡笑着说道:“凡人吗?一个几乎一语道破了这吞噬雪脉的入门地……的凡人?”   苏眉儿皱眉:“吞噬雪脉?”   这名字怎么这么难听?   拂尘修士哈哈大笑:“我也不知这山脉究竟有什么名字,不过是将它胡乱取名罢了。”   苏眉儿虽然担忧颜如玉的安危,但是这个修士看起来却比老和尚那种神神秘秘的态度要好上许多,瞧着他仿佛对这里知之甚详的样子,她忍不住问道:“这里究竟有什么诡异,我瞧着你们从后面跟来的模样,像是从一开始就是为了这里而来。”   拂尘修士含笑说道:“你说的也不错,这里拿了钥匙的人或多或少都对神道有些兴趣,不然也不会为此而来。”   神道?   又是这个名字。   苏眉儿不由得开始怀疑起自己的过往,难不成她真的就那么无知?   怎么瞧着好像每个人都知道关于神道的事情?   那人也不知道是不是看出了苏眉儿的困顿,便继续说道:“这是一个几乎不被人所知的流派。能知道点相关消息的,基本上在修仙界里也是万中无一,我乃是从前师尊曾经意外所得,方才知道还有这么个修行的法门。这一次抵.达南华的时候,我原本是想去拜访一位好友,只是在他那里寻不到他的踪迹,却反而得知这个地址,才追寻而来。”   至于如何获得钥匙,又是怎么进来,这拂尘修士便省去不讲。   苏眉儿:“……我猜你的朋友已经凶多吉少了。”   那修士摩挲着那把拂尘,淡淡地说道:“我也有同感就是了。”   在他们说话间,颜如玉和公孙谌的身影就跟他们突然离开那般又突然出现在他们的面前。只见他们是身上的衣服都破破烂烂,像是被什么东西腐蚀了。只是从颜如玉挣扎着往下跳的动作,多少能看出来他们并无受损。   苏眉儿往他们身后看去,发现那道古怪的黑风居然消失了。   颜如玉刚刚落地就呸呸了几声,从储物空间里捞出来灵液,给公孙谌塞了一杯的同时自己咕噜咕噜漱口,那叫一个动作敏捷。   苏眉儿:“如玉,你们做了什么?”   颜如玉看着自己浑身上下破破烂烂的模样,露出个嫌恶的表情,心有戚戚地说道:“那黑风里面夹杂着许多粉末,看着无足轻重,但十七哥说若是沾染少许,容易幻听。所   “以就将它冻结住了。”   苏眉儿:?   若是能轻易这么做的话,刚才那些修士就不会跟着苏眉儿的警告离开了。   他们的神识压根不敢探入。   颜如玉和公孙谌先去换了身衣物,而后才神色稍显严肃地说道:“我们应当是没有走错,方才十七哥与两个魔尊短暂交了手,不过不知他们究竟开启了什么,瞬间地势大变,他们彻底消失了不说……”   他看向天上。   天上正有两轮月亮。   是赤红的,阴暗的,与之前梦兽的幻觉一模一样的月亮。   梦兽幻境里的月亮,就恰巧与这里一模一样,这意味着什么?是他们在无知无觉陷入了幻境里?还是这里已经身处某个诡异的空间?   苏眉儿和其他几个修士在看着那两轮红月时,心里都有不同程度的烦躁。就好像隐隐约约有什么古怪的骚动一直缭绕在他们耳边,无法被他们的神识排除,只能忍受这如影随形的憎恶躁动感。   仁善叹了口气,双手合十低低念了几遍佛经。   奇怪的是,在仁善持续不断的加持下,烦躁的感觉竟然真的渐渐褪.去。   仁善念了五六遍,方才停下。   “几位施主,此地的主人应当已经察觉到了我们的入侵,并且开启了御敌的法阵,还望不要掉以轻心。”   老和尚认真严肃的时候,与他之前的松散截然不同。   “虽然看起来和外面的雪原差不多,但是既然我们随时随地都可能陷入幻象,大家还是小心戒备,不要太凑在一起。”颜如玉随口说道。   苏眉儿看他。   颜如玉便解释说道:“我问过梦兽了,这不是幻境,但是随时随地都可能被幻觉侵蚀,就算是它能将你们拉出来,可是你们都是修为高深的修士,只是一瞬间将彼此认作敌人,就足够你们在猝不及防之下发动攻势……”   不必说完,彼此都明了他的意思。   苏眉儿蹙眉:“你准备往哪里走?”   方才他们能进来,凭借着的也不过是颜如玉在半睡半醒的那句话,如是再三后,诚如之前拂尘修士说的话,她确实没办法再把颜如玉当做是普通人来看,甚至下意识将颜如玉的意见放在前头,而不是去问他身后的公孙谌。   颜如玉却是看了眼公孙谌,与他嘀嘀咕咕起来。   有公孙谌在,旁人也休想听到他们的对话,很快,颜如玉方才说道:“穿过雪原后,往东边走?”   他总有种感觉,在那里应当有什么东西在吸引着颜如玉的注意。   这种若隐若现的吸引,才是让颜如玉在半睡半醒间突然“打开”结界的缘故。   他们对颜如玉选定的方向并无异议。   颜如玉缩在公孙谌的怀里,抓着他的袖口说道:“他们在害怕。”   方才那只受伤的仙鹤已经被公孙谌收了起来,现下他们两人踩着大佬凝聚的冰剑,其他人各显神通跟在身后。   漆黑公孙谌平静地说道:“方才那黑风里的诡异动静,掺杂着少许与天道相似的力量。”   一击之下,修士们几乎毫无抵抗之力。   这才是苏眉儿在觉察到后就疯狂警告的缘故,那是源自于身体本能的告诫。而能到这里的修士谁都不是傻子,在发觉这等诡异的侵蚀力量后,谁想单打独斗?尤其是这个队伍里还有仁善大师……他的名头,就算是南华的魔修也知道少许。   为恶者在他面前从无活路,可是正常或是普通人,仁善却不会见死不救。   方才仁善花费力气帮他们清除魔障的侵蚀,对他自身也是一种损耗,可老和尚却没有任何犹豫。   颜如玉:“唉,可是跟着我们走,却不一定会是好事。”   毕竟就连颜如玉也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吸引着他,或许是更为危险也说不定?   只是这等惆怅的情绪还未消散,他们就看到了拦在雪原上的东西。笼罩在眼前的是几乎能够拦住天际的高.耸石板,那些石板诡异地凸出各种扭曲的形状,仿佛在其中封印着古怪莫名的生物,而在那石板之下,堆积着密密麻麻的尸体,破裂的躯壳,残破的肢体,狰狞的头颅,无数碎裂的残片猩红腐臭,散发着幽冥的气息。   如若此间不是地狱,那这个味道必然是地狱。   颜如玉捂住鼻子软在公孙谌身上,觉得自己如果死了就是活生生被臭死的。从雪原的凌冽到这腐烂的诡谲,也就是一眨眼的时间。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一声疯狂的惨叫从队伍的后面传来,颜如玉循声望去,却看到一个骑着自家兽宠的魔修正在大喊大叫,他胯.下的那只魔兽好像发了疯,双目猩红在半空冲踏狂甩,那疯癫的跳跃与上下倾倒任是谁都受不住。   拂尘修士舌绽春雷,“你速速跳下!”   就算再舍不得自家兽宠,难不成要跟着他一起死不成?   那魔修阴沉的嗓音里透着惊恐,“我动不了!”   那头兽宠在发疯的同时好像在不断融化,那些软烂的肉泥将魔修的手脚吸附在边上,任由他的魔气疯狂倾泻也没有半点松开的迹象。   拂尘修士正如仁善给的评价,确实是个心善的人。哪怕那是个魔修,他也想要上前去救他,只是他的身影方才出现在那个魔修的面前,却见那已经融化了一半的兽宠驮着魔修朝着另一个方向疯狂冲去。本就是以飞行见长的魔兽自然有着非凡的速度,猝不及防之下就连拂尘修士也追赶不上,一下子连人带兽狠狠地砸烂在高.耸石板上。   吱呀吱呀酸涩的骨肉摩擦声响起,溅烂的血水与血骨砸了下去。   隐约间,他们好似看到了那魔修的魂魄被石板吸了进去。   从魔修惨叫到此时,将将过去几个呼吸的时间,这骤然的变化任是谁都想不到。   仁善的脸色从未如此严肃,“阿弥陀佛。”   颜如玉拧着眉看着那硕大高昂的石板,看得太过入神,以至于他都没有发觉白大佬也出现了。他幽幽地看着那面石板,尤其是上面阴森扭曲的暗纹。   别人看起来像是某种生物,可是在颜如玉看来却像是……文字?   或者是某种法则。   素白公孙谌挑眉打量着这片古怪的天地,然后看向一直不说话的颜如玉。   颜如玉也恰在这时候回神,一望,“莲容?”那讶异的声线,一看就是刚刚才发现的。   白大佬的脸黑了。   颜如玉虽然觉察到了素白大佬的情绪变化,但是眼下发现的东西要紧,他的话语引来了别人的注意,“这里,这块拦在雪原上的石板,或者不止是石板,它是一道法则。就跟某些秘境存在着诡异束缚的情况一样,它也是一种束缚。”   苏眉儿已经免去了再问颜如玉是如何知道的这个过程了,直接问道:“什么束缚?”   颜如玉苦笑道:“善恶。”   他不知如何去描述那种诡异的感觉,只能尽力用文字描述,“方才那惨死的魔修,应当算是我们之中犯下杀戮最多的人。这里规则是,极恶者死。只要他死了,其余人就可以通过。”   但实际上规则并不比颜如玉说得简单。   因为要离开这里并非只是极恶者死这么简单,正常来说,他们彼此都不知道谁才是极恶的那个人,只能逐步排查。   可谁愿意吐露自己的过往,甚至将自己的性命献上,就只为了其他人能活着?心知肚明自己是最恶者压根不可能暴露,其他人为了追究,到了最后只会自相残杀!   这才是这道法则最险恶的地方。   然或许是意外,又或许是有颜如玉在,在他们触犯规则的同时,魔修就已经在诡异的力量下死去。   拂尘修士像是不满,又像是不解,“如是这般,为什么我们还不能离开?”   那道诡异硕大,高.耸得几乎挡住了所有前路、连神识也无法窥探的石板,可还牢牢地挡在他们前面!   颜如玉摸了摸下巴,又摸了摸下巴。   素白公孙谌冷笑了一声,语气森然地望向那拂尘修士,“那自然是因为,又有了了另一人出现。”他的话像是在解释,却又仿若阴冷的毒蛇,森冷恐怖的气息让人警惕,尤其是他的相貌与颜如玉身旁的那个公孙谌一模一样,却是截然不同的气势!   颜如玉死鱼眼。   正是如此。   原本那个魔修骤然死去,已经算是满足这个束缚法则,他们得以顺利离开。只是白大佬骤然出现,却中止了这个进程。论造下的杀孽,谁又比得上白大佬呢?   苏眉儿蹙眉:“难道没有破局之法?”   她自然聪明,从颜如玉闭口不言与素白公孙谌的出现,多少猜出了言下之意。倘若要杀了素白公孙谌才能出去……且不说颜如玉能不能答应,这件事压根就不可能做到!   除非仁善在这时候拼死。   颜如玉:“我去试试。”   言罢,他就想从黑大佬的怀里挣脱束缚,去那巨大石板前一探究竟。   漆黑公孙谌拎着颜如玉几个跳跃,两道身影已经出现在石板近处,“想独自探险?”   颜如玉听出了几分危险的感觉,忙摇头说道:“不敢不敢,我只是想请十七哥帮忙带我过来瞧瞧。”那脱口而出的话仿佛他之前就这么想。   “你对你的十七哥,倒是异常乖顺。”   白大佬语气幽幽,暴虐的火苗温顺地匍匐在他的脚下,无声无息地蔓延了开来。   颜如玉:“……呵呵,这点小事,本就不该劳烦两位一起出面。”他说完这话,也不敢去瞧两人的脸色变化,立刻去看那石板与地下无数尸体。   他的味觉已经彻底失去了作用,自暴自弃就当做是废了,反而凝神看着这高.耸诡异的石板。   盯久了,下意识就忘记了刚才小小的争执,“你们有听到什么古怪的声音吗?”   漆黑公孙谌微顿,“不曾。”   之前是他们能听到,颜如玉听不到;现在却是颜如玉能听到,他们却听不到了。   颜如玉敛眉,片刻后伸手去碰那诡异的石板,只见他的手刚刚碰到,眼前就幻化出巨大古老的画面。无数人跪倒匍匐在一面诡异的巨大石板脚下,他们不住磕头,哪怕头破血流也不曾停止,不知究竟是何时日月,他们诡异僵硬的动作骤然停下,然后纷纷从怀里掏出了利器,干脆利落地将自己割喉、或是刺胸……   一个个死于石板前。   时间流淌,岁月延长,死亡的人数越多,石板就愈发狰狞诡异,蔓延出无数暗红的影子,却仿佛无人能瞧见。他们依旧叩拜,他们依旧祈祷,他们牺牲在这面石板下,浇灌出了这面痛苦扭曲的高.耸石板,催生了变.态且自相残杀的法则。   冥冥之中,仿佛有个声音在说。   ——这是数万年前的事情了。   是修仙界,乃至于无数记录里,最早存在过的时间。 第87章   踏风雪脸色阴沉看向宣乌, 语气不满地说道:“之后若是门主责难,你还能一力承担不成?”   之前从未彻底放开过束缚,不曾想到, 现在就连他们也不得安稳。   半日前,有人一不小心触发了禁制, 累得他们误入一处诡异。他们花费了好半天的功夫才挣脱出来, 可是陨落在里面的下属少说去了一半!   宣乌, 便是他们之中最为强大的魔尊, 他默然看着消逝的生灵:“这不正好?先前你们还在烦恼如何压制那些失去理智的下属, 现在不需要烦恼了。”   踏风雪心下恼怒,只觉得宣乌不可理喻。   待久的人确实容易发疯,可那都是自己一手操持起来的下属, 就这么白白死去自然心疼。而且……踏风雪想起那诡谲之地, 心里也不由得升起古怪的惶恐。   他还从未见过那等奇怪扭曲的生灵, 仿若所经过的每一处暗影都藏着扭曲的亡魂, 时时刻刻都要扼杀他们的性命。   “下一次变化,在十个呼吸后。”   宣乌蓦然说道。   原本颇有微词的魔尊们稍稍停下,凝眉留神着变化。   电光雷火间, 他们翻转进了一片诡谲的魔林。将将踏入,便有狂肆的藤蔓触手从低矮的杂林窜了出来, 一口吞下数条人命。惨叫未起, 愁云惨淡的惊恐就蔓延开来。扭曲摇曳的幻影让人不自觉产生奇幻的错觉, 仿佛置身古怪炼狱,难以抽离自身的理智情绪。   只有几个魔尊幡然醒来,顿时舌绽春雷, 将迷茫的下属从浑噩里敲醒。   宣乌:“此为迷境, 一切都是虚妄。”   踏风雪啐了一口, 恶狠狠地说道:“你娘看着这些东西,同我说虚妄?”   此地镇守的魔尊们开始闹起内讧,那厢颜如玉已经看完了那些上古的画面,一时间有些为难。   为难间,又有种勉强克制住的贪婪。   他莫名有点饥饿。   明了这法则诞生之初的缘故,却不代表颜如玉真的愿意将白大佬的性命献上 。那不是玩儿呢?且不说真假,但是颜如玉能感觉到那若有若无的吸引力,他回眸看了眼两位大佬,迟疑地说道:“我想,再试试看。”   他心里有了个主意。   话音刚落,颜如玉就再次伸手去触碰那面石板,只是这一回他不再局限于感受,反而是集中精神试图去触碰另外一个层面的东西,捕捉那种若有若无的吸引力。   比如那道法则的本身。   黑白公孙谌立在不远处,他们两人都觉察到了颜如玉的想法,只是那一刻都选择了按兵不动。   漆黑公孙谌淡淡地说道:“你便不怕他出了差错?”   素白公孙谌阴沉沉地看向他,“你怎么不去拦他?”   他们心中都抱着同一种诡谲扭曲的心态,这才是他们最终没有出手的缘故。   他们在期待。   怀抱着一种诡异疯狂的心理。   颜如玉并不知道他们两人的想法,只是没有感觉到大佬的阻拦后,就已经付诸行动。他的手掌触碰到石板的同时,意识也驱动着触碰到那团栖息在石板内的法则,一瞬间他好像被什么诡异的感觉附身,冰凉的温度不断从接触的地方爬升到颜如玉的体内,不断冲刷着他的意识。只是再多的诡异,在流淌到体内的时候都不自觉被消融,好像颜如玉的体内存在着黑洞,在不自觉吸纳着所有流通的力量感触,愈发多的冰凉情感灌入,却越不自觉地融为一体。   颜如玉的眼眸里闪烁着诡异的色彩,可都在即将溢满出来的时候再度消失,周而复始,从未有满溢的时候。   高.耸硕大的石板开始颤栗。   就像是本源的存在被彻底掠夺了一般,无数存在的根茎开始轰然倒塌,那底下堆积的无数尸骸逐渐散去,连同那诡谲的气味与无数飘摇的暗尘,一瞬间从阴暗恐怖的地方过度到了漫天白色,比之刚才冒然进入还要茫然。   颜如玉慢吞吞地收回手,若有所思地捂住小腹。   他……感觉到自己掠夺了那道法则,将之吞没到了自己的体内。这本来是极其古怪的做法,可是冥冥之中颜如玉伸出手的时候,却仿佛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在伸手触碰的时候,那些东西也异常顺从他……这不像是颜如玉在主动摄取,更像是在收回本就属于自己的东西。   颜如玉蹙眉,这很奇怪。   漆黑公孙谌牵住方才的那只手,平静地说道:“有何可担心的?”   颜如玉看向黑大佬,无奈地说道:“就凭着我最近的状态,难道有什么不值得担心的吗?”他现在都不知道要如何定位自己的存在。   走一步算一步?   那样更奇怪了。   素白公孙谌漫不经心地说道:“你将法则收回体内后,感觉如何?”   颜如玉下意识回答:“就那样吧,反正也用不了。”   颜如玉微顿,他的第一个反应居然是用不了?他怎么知道自己用得了还是用不了?而且白大佬这句话潜在的意思就更为古怪了……他难不成知道颜如玉是什么状态?为什么会问出这句话?   说来也是,刚才在颜如玉动作的时候,不管是黑大佬还是白大佬,居然都没有出面阻止颜如玉,这本就是一件值得怀疑的事情。只不过是因为刚才颜如玉过于着急,倒是忘记了此事,如今想起来,不由得问了一句,“你们是不是早就知道了什么?”   漆黑公孙谌含笑说道:“有些猜测,不过得等确定了后再告诉你。”   白大佬冷笑了声,“装神弄鬼。”   颜如玉:?   感情这两人瞒着的事情,居然还不是同一件吗?   颜如玉本来还以为他们想的是一处方向呢……看来还是他高估了两人的默契。只是不管如何,他们方才没有出面阻止颜如玉显然是对的,这重新显露的雪原就是证据。   他挠了挠头,看向远处的仁善他们,低声同大佬们说话。   “如果这里每一步都容易出现这种诡谲的变化的话,那除了仁善,其他人都有危险。”   颜如玉最担心的莫过于苏眉儿了,其他人顶多能保则保,要是护不住……颜如玉也不会多费心思。   漆黑公孙谌淡淡地说道:“生死有命,进来的时候,他们就该有感觉了。”   接下来半日,他们逐步遇到了扭曲的沼泽,困人的囚笼,厮杀的角斗场,无名的墓碑……诡异的场景层出不穷,里面有的法则或者魔兽也不尽相同。不过接下来基本上都是大佬大杀特杀的场合,颜如玉看着那霜雪爆射的寒光与漫天灼烧的烈火,感慨一力降十会的好处。   饶是这其中有不少是陷阱,可是铺陈的灭世白莲可压根不会给人挣扎的机会,就算是同行的自己人也绝对不会在灭世白莲的附近久待。   白大佬可不比黑大佬,他动手的时候丝毫不会在意周边人如何,若是一个不小心沾染上了异火,那顶多是与敌人一起殉了。   直至夜幕,他们将要离开雪原的时候,仁善低低叹息了一声。   “还是莫要再往前走了,这里已经入夜,便与旁处有所不同。”   颜如玉看向老和尚,“大师,可是有什么别的说道?”   仁善:“在还未开启阵法前,此地入夜就不能离开原地。尤其不能在没有灯火的地方行走,异常容易遭受袭击。你们可还记得,在外界那些如影随形的诡异存在?”   老和尚的话很清楚,入夜后会变得更加危险。   而那些如影随形的东西……颜如玉也曾听苏眉儿说过,在持有钥匙的时候,仿佛总是能在阴暗处看到那些纠缠不清如影随形的诡谲。   眼下这小团体分为两部分。   仁善和颜如玉。   颜如玉与公孙谌他们是一道,仁善与苏眉儿算是一路,而那些后来的修士与魔修,多数是愿意听得进去仁善的告诫。他们之中也不是没有人试图与颜如玉说话,可是他们都感觉到了公孙谌的诡异与霸道,丝毫不许颜如玉与他们接触,自然不会凑上去自找没趣。   颜如玉答应了,自然也是公孙谌答应了。   既然停下来,修士们自然自寻地方休整,一日的御敌即便对他们来说也是极为疲倦。颜如玉站在小楼里看着外面的幽暗,与那些连成片的异火,忍不住笑着说道:“若是真有什么诡异的东西上前,怕是会先给灭世白莲吞了个干净。”   素白公孙谌冷冷地说道:“它要是什么垃圾都吃,还不如尽早滚蛋。”在他的手间,白莲异火委屈巴巴地缠绕成团,然后被苍白的手指揉搓扁锉,看起来可怜极了。   颜如玉:“那本来就是异火的天性,莲容这说法倒是委屈它了。”   白大佬斜睨他一眼,“你是今日心气顺了,话怎这么多?”   颜如玉笑眯眯地说道:“那可不是您老总算愿意显出身形,我心里高兴不成?”   素白公孙谌轻哼了声,也不说话了。   颜如玉在心里说道,白大佬的脾气虽然确实不好伺候,可实际上也容易摸到他的软处。与他说些心里话,尤其是直白点的言语,反而比委婉的劝说要好上许多。或许是从前白大佬已经听闻了太多的欺诈与谎言,如今却是半点都不喜欢这种说辞。   只要言语里有半点隐瞒的气息,都绝对瞒不住公孙谌。   只在于他想不想追究罢了。   漆黑公孙谌拾级而上,信手将一个东西递给颜如玉。   他好奇地看着手里凝聚成块的雪团,发现里面透过薄薄的外层,能够看到里面闪烁不定的晶体。颜如玉道:“十七哥,这里面是什么?”   漆黑公孙谌道:“是万年冰晶,留着玩吧。”   颜如玉:?   什么东西配上了万年这个名字,就显得非常有逼格。   他把玩了两下,觉得这东西必然有用处,可不能像黑大佬话里说得那么随意,最好还是收起来。可是黑大佬就像是背后长了眼睛,尽管只是往窗边走了几步,却慢慢地说道:“给你的东西,自然就任由你处置,其本身再贵重,坏了,便再给你找一个便是。”   颜如玉:“……”   漆黑大佬这种平平淡淡才是真的朴素直接,有时候当真让人招架不住。   颜如玉低着头把玩万年冰晶,决定要在他的储物空间里给它找一个最好的地方藏起来。既然是给了他,那他想收藏起来,也不是坏事吧?   颜如玉刚把东西藏了起来,便看到他的面前堆满了小山似的火系灵石,那温暖的感觉让颜如玉连指尖的寒意都褪.去,在这冰天雪地的雪原里实在难得。他下意识抬头,发觉白大佬就在他的身前,面无表情地砸落了这一堆火系灵石后,人就慢吞吞消失了。   瞧着那虚影淡化的模样,应当是回乱葬岗去了。   颜如玉:?   他低头看着这这一堆火系灵石,不自觉扒拉了几颗藏在怀里。   确实是温暖。   白大佬这意思……难道是将这火系灵石送给他?但是这么简单粗暴的送礼方式,连句话都不说,如果不是他瞧着白大佬这杵在跟前丢完就消失的模样,还真的是半点没有反应过来。而且……既然是送,怎么送完就跑了呢?就像是随手撒下一堆,应该不是送,他多心……了吧?   颜如玉有些迷茫,看了眼黑大佬闭目打坐的方向,将这一堆火系灵石兜了起来,抱着下楼去找苏眉儿。   之前颜如玉邀请过苏眉儿与他一同进小楼,但是苏姐笑着拒绝了。如今他出去寻她,就看到苏姐和那个拂尘修士站在一起,两人的脸色都不算好看,不知道在说些什么。待颜如玉深一脚浅一脚走过去的时候,刚好听到苏眉儿冷冰冰的一句话,“他们要死要活,那是他们的事情,凭什么要如玉去给他们兜底?他们又算是什么东西!”   颜如玉微愣,这还与他有关?   “苏姐,你们在说什么?”颜如玉抱着一堆火系灵石忍不住好奇地问道。   苏眉儿吓了一跳,她回神看着颜如玉就站在身后,抱着一堆东西探头探脑的样子煞是可爱,可是这无声无息的接近……她的心中微沉,如是在外面,颜如玉是绝对做不到这般的。   不知此间,究竟改变了如何多少?   苏眉儿道:“有两个不怕死的自行出去了,方才刘素来找我说这事。”   颜如玉哦了一声:“原来是这样,没事,莲容的异火能让人出去,却不能让人回来。如果他们后面想回到这里再寻庇护的话,怕是不能够了。”   他不是不明白他们两人的对话,但是素白公孙谌自然没那么好心。   苏眉儿心中畅快,也不去看刘素的脸色,看着颜如玉怀里抱着的那堆东西问道:“你带这么多火系灵石作甚?难不成是拿来给我的?”   颜如玉笑着说道:“这是方才莲容给我的,若是苏姐想要,自然可以拿去。”   苏眉儿微微挑眉,看了眼身后的拂尘修士,将颜如玉拖到一边去,忍不住说道:“这既然是公孙谌给你的东西,你带出来作甚?”   颜如玉:“有何差别?”   之前大佬给过他的灵药什么的,颜如玉也曾拿出来给苏姐用过。   苏眉儿一拍他的脑袋,强行让他将之前的前因后果说上一遍。颜如玉一边将火系灵石收起来,一边抱着最后的几颗取暖,慢吞吞地将刚才发生的事情说了下。   苏眉儿笃定地说道:“你就别怀疑了,这必然是那白的公孙谌送你的礼物,而且正巧踩在了黑的公孙谌后面送的,肯定是在故意别苗头。你现在要是将东西送了出去,后脚我必定没命。”   白的黑的混在一起,苏眉儿也说个不清。   颜如玉:“……”   他摩挲着怀里的火系灵石,突然忍不住笑了起来。   苏眉儿看他一眼,颜如玉含笑说道:“虽然有些无厘头,但是莲容这样送完就跑的模样,难道不觉得有些可爱吗?”   苏眉儿:“……呵呵,是,真可爱。”   这世界上怕是只有颜如玉一个人会觉得公孙谌可爱了。   尤其是那个暴躁的!   颜如玉美滋滋回了屋,没有打扰每夜打坐调息的黑大佬,而是继续再往上爬了一层,本是打算进去休息,却看到小花精、小鲛人、梦兽这三小只正在里面胡天胡地打闹。小花精这个蒙圈的跟着小鲛人和梦兽身后上下飞舞,一看就是个莫名其妙的场外观众。   颜如玉:“你们这是在作甚?”   小鲛人一见颜如玉,登时就委委屈屈扑了过来,一下子砸到了他的肩膀上,“如玉如玉,梦兽欺负我!”那最后的三个字可谓字正腔圆,慷锵有力。   梦兽在后面无语地说道:“喂喂,我只是在与你好心说实话罢了,难不成告诉你现在这里只有你同族的尸体这句话还说错了吗?你自己也明白的真相,总不能别人说嘴了出来,自己就在那里跳脚吧?”   颜如玉无奈地撸了把小鲛人的背脊,带着他一起到床铺坐下,“之前不是和古云说过话了吗?怎么还难受?”他好声好气地与蓝说话。   小鲛人毕竟还小,甫一接触到死去族人的气息,还是在这雪原里面,自然难受异常。不过先前在外面被古云开解了半天,总该有好转才是。   梦兽在小鲛人的旁边上下飞舞,那模样看起来就是不服气。   原本以为梦兽是个沉稳的,只是日常看他和小鲛人的相处,倒是没有半点稳重的模样。   小鲛人委屈地说道:“可是我白天的时候分明感觉到了同族的气息,比之前还要强劲许多,我不信……”他到底还是娇嫩,说这话的时候还啪嗒啪嗒地往下掉珍珠眼泪。   颜如玉蹙眉,先前经过古云开解后,小鲛人已经不会再两者混淆在一起了。   可是他也相信小鲛人,如果只是无凭无据,他自然不会这么说。颜如玉看了眼梦兽,抱着小鲛人说话,“你说你感觉到了同族的气息,是在什么时候?”   蓝抽噎地说起来。   说是在白天,其实已经是接近黄昏,也就是仁善说出不能再继续往前走的时候,就在那一刻,小鲛人骤然感觉到了诡异的气息。但是在诡异中,又夹杂着他万分熟悉的同族气息,只是那时候小鲛人只捕捉到了一瞬,却不知道是从何而起。   颜如玉敛眉,耳边是梦兽埋汰的话,“如果是真的话,为什么仁善那老和尚没有反应?而且这地方只有死透了的血尸,没有活着的鲛人,除非……”   “除非什么?”   颜如玉看向梦兽。   梦兽的鱼鳍拍了拍,这才发现自己说漏嘴。它看了眼颜如玉,小心翼翼地说道:“就算是血尸,他们身上的气息也多多少少带着以前鲛人的感觉,毕竟是脱胎于鲛人的产物。可是生与死的界限异常分明,寻常不会将这两者弄错的。可是除非大批量的血尸同时出现,那汇聚起来的感觉,才有可能蒙蔽过同族的感知,可是……您也知道,这里面再如何翻天覆地,入梦来都一定会牢牢守住血尸煞存放的地方,怎可能释放他们呢?”   而且现在这里出现了这么大的变故,此地镇守的魔修必定会将消息传回去,此时焉能知道入梦来最后到底会派来多少能手……或许就连门主华白刀也会亲临。其实梦兽担心的事情远不止血尸煞这点,只不过它清楚他能想到的东西,颜如玉不可能不知道。   颜如玉:“……你是说,如果有大量血尸煞汇聚在一处,或许可以遮蔽同族的感应?”   梦兽干巴巴地说道:“那是自然,毕竟不管再如何,都是同一族。”   颜如玉蹙眉,他明白梦兽说得不错,血尸煞对现在的入梦来很重要,所以入梦来必定不会主动将血尸释放……可如果不是他们主动呢?   那门后的世界,他们真的镇守住了吗?   今日白天度过的种种神异……难道入梦来当真掌握了这等诡谲的力量?还是说他们压根只是控制住皮毛,而余下的……不过也是一起跌宕历险罢了?   至少白日经历的事情,颜如玉却不能相信入梦来已经抵.达了那种高度……若真是如此,眼下他们直接摊平等到入梦来的侵蚀便是,还做什么挣扎?   颜如玉心里的思绪种种,只是面上都不曾表露出来。   他拍着小鲛人的背脊,慢吞吞地说道:“莫怕,究竟是与不是……再过些时日,便会知道个清楚明白了。” 第88章   暗夜栖息着诡谲的魅影, 蠢蠢欲动的阴影触手扭曲湿滑,无形无影的东西本不该有任何的存在感,却在拖曳离开的时候留下鲜明的痕迹。   叩开的门扉, 亲手释放的禁锢,让某些不该显露于世的东西展露头角。在暗夜的耸动之下, 它们逐渐露出了行踪。却在将要越过界限的时候, 被熊熊燃烧的白莲所阻止。   【审核, 这段是恐怖气氛烘托…没有任何接触, 纯侧面烘托】   灭世白莲第一次遇到自己啃不下来的对象。   便愈发凶猛。   不知不觉间, 小楼外的火势越来越疯涨,可是在小楼内的人却是半点反应都没有。苏眉儿蹙眉看着逐渐收缩的灭世白莲, 带着人前去查看。   小楼内,颜如玉半睡半醒间,被漆黑大佬从床榻抱了起来。   他困顿地靠在公孙谌的怀里,懵懂地问道:“怎,么了吗?外面有动静?”虽然睡得有点蒙,但是他隐约猜到了漆黑大佬大半夜摸过来的缘故。   公孙谌温暖的大手抵在颜如玉的腰间,他温和地说道:“继续睡吧。”仿佛他上来,只是为了将颜如玉抱上一抱。   可是颜如玉潜意识知道这并非原因, 还是挣扎着爬了起来。   “外面……”   他刚转头, 就被那火光四起的盛状惊得一呆。   那铺天盖地的火海印在窗台上煞是好看,只是这瞧来瞧去也不是能欣赏的时候。颜如玉看着那三小只凑在前头看热闹的模样, 仿佛夜里的争吵浑然不在, 就不住摇头。   “十七哥都特定来寻我了, 如果不是什么大事, 也没必要紧张到这个地步。”颜如玉慵懒地说道, “莫不是苏姐说的那等诡异的东西寻上门来了吧?”   他赖在公孙谌的怀里, 一边说话一边不自觉摸了摸小腹。   说来,他今日傍晚到现在,好像什么东西都没吃过。寻常他一日三餐,总是按时按点肚子打鼓,今日却是没什么反应。   这念头在颜如玉的心里一闪而过,没留下什么痕迹。   黑大佬见颜如玉清醒,也不拦着,淡淡说道:“夜里有人出去了,过了子时逃窜回来。然疯子留下的异火岂是那么好说话的,反倒先将他们俩给吞了。”   这已经是能预料得到的事情。   假若他们在白天回来,反而可能留下一线生机。   颜如玉:“那眼下外面的喊打喊杀声是?”他好像听到了拂尘修士刘素的声音。   话到这里,他总算懒劲儿过去,想下床看看情况。然黑大佬将他抱在怀里一起下了去,却是连地板都没让颜如玉沾上。   他笑着说道:“再懒下去,我可就变成个懒骨头了。”   透着焰火,颜如玉隐约能看到火势里晃动的虚影,暗淡的长长的影子摇曳着,似乎是在逡巡的模样。几个小小的人影虚空站在远处,像是在观察着那些诡谲的变化。不过灭世白莲确实神异,尽管不能完全消除这些东西,可是也牢牢拦住了周边,没有让那种古怪的东西靠近。   公孙谌:“乃是此间特有的诡异,以灭世白莲的特性,怕还是隔了一层。”   颜如玉看着外面的变化,低声说道:“最近累得你们四处奔波,就连修为的增长似乎也是……”他微顿,这修仙界崇尚的是稳扎稳打,细水长流。可大佬的修为晋升却无法用常理来形容,就像是原本就存在的水坝要重新蓄水,比起别人地基都要重新打造简单许多。原本颜如玉多少还是担心这会影响公孙谌的根基,可如今来看,莫说是影响了,公孙谌本身的存在与他一般都是个bug。   颜如玉:“既然如此,就莫要管他们。”   怪不得黑大佬最开始也是这个态度,的确没什么好看的。   弄也弄不死,直接忽视更好。   他将三小只踹在怀里,懒洋洋地说道:“看什么看?不如陪我睡觉。”三小只看起来确实是高兴,只是还没等他们真的陪着颜如玉上.床,却被无形的大手拎着一只只都丢了出去。   颜如玉:“……”   他默默看着他们的背影,幽幽地说道:“你不是要打坐调息吗?”   黑大佬慢吞吞地说道:“不急在一时。”   颜如玉:?   不,你可以继续着急下去。   颜如玉突然谨慎。   他最近觉得修身养性挺好的,尤其能够培养道德情操!   常言道熟能生巧,可这也得经历过一段时间的练习才能达到。在一切的开端,就莫要去肖想什么所谓熟练了,颜如玉只要想到之前自己遭遇的事情,就忍不住觉得一疼。   公孙谌确实是第一回 。   生手,总会犯些生手才有的错误。   虽然之前想着熬着熬着总会过去,可天生这种事情就像软刀子磨肉一样,挨上一回就够痛了,居然还要挨上两回。   白刀子进,容易红刀子出。   黑大佬饶有趣味地看着颜如玉的脸色青一片白一片,那张精致美丽的脸上深色变幻莫测,比起将醒的默然淡漠可多了几分鲜活。他原本想做的事情也不是为这,可当他看到如玉这般模样,却是慢条斯理地抽.出了他的腰带。   “如玉是在想,先前的经历过于凄惨了吧?”   漆黑公孙谌笑眯眯地说道。   一贯淡然的黑大佬笑起来,颜如玉沉醉了一下下那难得的笑颜,然后立刻从诱.惑里清醒过来。不得行,就算这份诱.惑乘以二,这痛苦折腾也是要乘以二的!   颜如玉义正言辞地说道:“动心忍性,动心忍性,大佬之前不是说过要静心吗?不然我请仁善大师念几遍清心咒,保管……”他的话还没说完,人就猛地往下一缩。   黑大佬随手将衣物丢到床下,露出一副冷静自持的模样,“如玉无需害怕,这等事情,就如同你想的那样,熟能生巧尔。一次不行,自然得再来一次。”   颜如玉欲哭无泪,“但是……但是那可真是……”   太糟糕了!!   颜如玉的话还未说完,嘴巴就给堵上了。   素白公孙谌不知何时出现在床头,冰凉的手指按在颜如玉的嘴巴上,冷冰冰地说道:“不会说话,那就不必说了。”   颜如玉嗯嗯了两声,发现还真的是什么都说不出来。   颜如玉:“……”   封口要不得!   人要勇于直面自己的缺陷,但不是用他遭罪的方式啊!   他的眼睛雾蒙蒙,好像盛着一汪水。   看着非常柔弱,实则心里在骂娘。   为什么公孙谌总会在这个时候意见统一?   颜如玉难得在这个时候特别想他们俩干架,尤其干到昏天暗地忘记他的存在才更好。   漆黑公孙谌温柔地笑了起来,“审时度势,因势而变。如玉,这些策略,我们可是学得极好。”   颜如玉:“……”   信你们个鬼。   深夜时分,颜如玉趴在乱葬岗的坟墓后躺尸。   被辛勤耕耘之后,就只剩下喘气的份了。得亏进入梦境里面,身体的感觉不会一起带进来。   至于黑白那两位大佬,他已经屏蔽掉他们的存在。   还是再练练吧。   颜如玉面无表情地闭上眼。   …   穿过了雪原后,魔林就在眼前。听起来异常简单,可是度过的这些时日却有些痛苦。   这花费了他们少说三日的时间,让他们见过了无数稀奇古怪的事情,也见证了平生,闻所未闻的东西。   众人已经熟视无睹,只觉得不管再出现什么诡异的东西,都绝对不会再一惊一乍了。毕竟上半日,他们刚与自己影子衍生出来的另一个自己搏斗,差点没被影子给勒死,除了这等亲近凶残的手段,还有什么能够吓唬到他们呢?   这种感慨的背后也藏着的他们惨不忍睹的经历。   入了魔林,那些诡异的东西像是幻影般消失,一连两日,都没有发现任何的问题。   修士们心中不安,却不敢表露出来。   除了颜如玉和公孙谌之外,仁善大师,多少也流露出严肃与谨慎。   但魔林不像他们之前以为的那么险峻,不知为何遍地开满了各色各样的娇花,色彩与大小截然不同,每一朵花都仿佛无根之花,看不到它们生长的根茎,却异常娇艳鲜嫩。   正因为如此,反倒让这些外来的修士更不敢靠近。   魔林不再有雪,泥泞湿腻的路径两侧,布满嫩绿的藤蔓。   颜如玉看着上面绛紫色的花瓣,有些奇怪地说道:“这颜色鲜嫩得有些过头了。”这上面凝聚着鲜活的气息,让他总有种熟悉的感觉。   苏眉儿:“前面这种东西越来越多了,甚至将所有的去路都全部堵住。”   好看美丽的东西散落在各处,还能当做是一道靓丽的风景。可要是这些东西密密麻麻,堆积成山,将肉眼所见的任何一个地方都挤占得满满当当的话,就只余下无法用言语形容的恶心。   颜如玉微微蹙眉,看向身后的白大佬,“莲容,这些滋长的花瓣……”   他的话还未说完,素白公孙谌就斜睨了他一眼,不紧不慢地说道:“不可以。”   颜如玉失笑:“我的话还未说完呢。”   “想去尝试?”   白大佬好暇以整地看着颜如玉,帮他补完了后面的话。   颜如玉看着那些随处可见的生机忍不住点了点头,他道:“总得尝试……”   素白大佬眼里淡淡的笑意骤然消失,翻脸的速度比谁都快,“不。”公孙谌站在颜如玉三步开外,眼神仿佛裹着刀锋,擦过颜如玉时隐约有刺痛的感觉。他的语气低沉,又像是含着不满的压抑,“颜如玉,自从那日后,你可记得你几日不曾进食了?”   颜如玉怔然,摸着小腹的动作就像是作弊被抓那般尴尬停住。   那日过去,已经有五日。   颜如玉确实几乎不曾再进食了,除非他嘴馋的时候还会吃点什么东西,但是在那之后的正常进食却几乎没有。   公孙谌眼神阴鸷,“你想将自己当块试金石?”   颜如玉听出白大佬动怒,灰溜溜地低头走到他身边去。   漆黑大佬先前去探路,眼下不在此处。只是颜如玉觉得如果是白大佬说的这件事的话,那黑大佬或许也不会站在颜如玉这边,到时候就是混合双骂。   遭,感觉像是多了两个爹。只是这样的想法颜如玉可不敢表露出来,他乖巧顺从地呆在素白大佬的身边跟个挂件一般,一边被他拎着走来走去,一边也顺着方才白大佬的意思开始思忖……   他的身体异化了?   颜如玉是真的毫无感觉。   他本来是想去碰一碰那些诡异的花朵,但是被白大佬训了一顿后,颜如玉多少也意识到自己心态的问题。   颜如玉一直在避免自己沉浸去那种诡异的状态,可或许是在得知自己或许有所不同后,他对于自身过于放纵了……大抵是一种皮糙肉厚不怕死,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漠视。   颜如玉自省,这样可不好。   漆黑大佬回来后,也带回了比苏眉儿更进一步的消息,除了他们的气息外,这魔林内应当还有两拨人。   如果是和魔修一道的话,黑大佬就不会用上两拨人这样的词语了。   颜如玉挑眉,这地方除了他们外,居然还有入侵者?   在魔林入了夜,那些盛开的娇花开始逐片逐片合拢,恢复成花苞的模样。修士们警惕地寻了个开阔的地方,除了之前受伤的一个魔修,其余全都是静坐轮守,并无休息的打算。之所以夜间不动,除了害怕遇到跟之前雪原的事情外,也有颜如玉需要睡眠的缘故。   在这点上,他还是有需求的。   修士们照例在周围布下各种亮眼的器具,没有留下任何一点死角。   饶是如此,这一夜还是出了变故。   那个受伤的魔修身居最里面,闭目调息的时候,因为有人轮守,多少心里稍稍安心。他盘膝运气,蒸腾的汗水与大片大片的水雾从他的头上蒸发,然后又淅淅沥沥落在周边的土壤里。浅浅淡淡的暗影在地上爬行,触及到土壤的水雾时,突然由虚化明,所有的光亮在一瞬间被彻底掠夺,就连小楼内也暗了一瞬,而后光芒大亮,原本魔修坐的地方却是空无一人。   魔修就这样眼睁睁在他们眼皮子底下消失了。   仁善矮下身触摸土壤,耳边是刘素难以理解的呢喃,“我们依照规则亮了灯,可是为何魔修还是会被带走?”   仁善站起来,叹息着说道:“亮度不均匀,有深有浅,虽然大面都被照亮了,可仍然有疏漏。”   刘素道:“大师,这究竟是一种什么生物?从未在修仙界听说过这种东西,不像是魔兽,却也不曾有过这样的仙兽。”他看向身边同样脸色难看的魔修。   “你们这地头是如此奇怪?”   刘素本来就是东游大陆的修士,对南华大陆的事情知道得不多。   那南华大陆的魔修脸色也是难看。   他无语地说道:“你觉得这般奇怪的东西,如果在外界也是这么遍地可见,那南华大陆早就死绝了。”眼下一起进来的修士,除了刘素和他,其他全部都死光了。他心里多少也是焦急,只是看着那诡异消失的惨状,心里又不免庆幸轮到的不是自己。   正在他们讨论间,一团异火被毫不留情地抛了出来,循着之前布下的布防爬行了一圈,恹恹地趴在了边上。   仁善低声道:“阿弥陀佛。”   公孙谌不出手的话,仁善也是要出手的。   毕竟之前两夜都是正常,但直到第三日才爆发,焉能知道那怪物是不是正在等他们懈怠的时候?进了魔林后,虽然看起来处处静谧,却莫名比雪原给人更深的威压。   苏眉儿:“仁善,你确定在找到你找到的东西前,我们不会全都死绝了?”   她扯着剑穗儿,多少有点无奈。   毕竟最近几日发生的事情,蓦然让苏眉儿有种与天斗的感觉。   如果是强大的敌人,哪怕抵不过,那也只是他们自己修为不及,赖不了谁。可这段时日遇到的这些事情却显得神神道道,莫名与仁善有些契合。   仁善平静地说道:“莫急,在我们撑不住前,会有人比我们还害怕。”   …   踏风雪面无表情地撕开挡在他眼前的肉尸,他下手狠辣,丝毫不在意这具身体此前是什么东西。扭曲阴郁的暗影布满视野,不管是他也好,别人也好,都裸露着诡异皮肉与恶心的模样。无形蠢动的触须张扬起来,他下意识飞出一道风刃砍断,隐约响起来的尖叫声让踏风雪微微蹙眉,那听起来有点像是他亲近的下属……   他捏了捏眉心。   在半日前,踏风雪莫名被陷入了怪物的包围。   那些裸露着皮肉的诡异生物蠕动在他的身边,哪怕是见多识广的魔尊也忍不住惊颤,下意识大杀特杀,将所有围绕在他身边的怪物杀了个彻底。   踏风雪也不是没有怀疑过这会不会是幻觉,可是他身上携带的所有宝器都没有预警,且如果是陷入幻境,宣乌也不可能陷入幻觉。他的修为本就在他们之中最高,而且是门主华白刀亲自调.教出来的人,有他在,确实让他们心里有点底。   踏风雪再一次撕开腐臭的肉.体,奇怪地想,他究竟是怎么陷入这等诡异的束缚?   难道是他做了什么东西触犯了法则?   他跨过底下流淌的血泊,不经意间扫了一眼地上。   踏风雪愣住。   几个呼吸后,他猛地在眼前幻化出一道镜子。   踏风雪看着镜子。   镜子里的怪物看着他。   裸露的皮肤纹理一突一突的跳动,扭曲肌肉颤抖着,挤压着,将里面藏着的眼睛挤得几乎都看不出清楚。好几根触须从身后裸露的背脊爬生,最后在半空扭曲伸缩着,就像是……   他也是怪物。   颜辉提着蓝岚避开发疯的修士们,阴沉着脸色踩在低矮魔林上。   忽而在同一个瞬间,所有的魔修一起发了疯。不管是宣乌还是其他的魔尊,他们徒然勃发的杀意在扎入魔修肉.体时毫不留情,将肉眼所及之处所有的存在都杀了个净光。颜辉在和踏风雪短暂交手了两次后就知道他这个老朋友是真的下了死手。   蓝岚看着互相残杀、几乎要毁灭此地的暴雷,突然说道:“他们是一起中了幻境吗?”   颜辉:“若是这样,为何你与我没有出事?”   在他们两人外,还有部分跟从他们的修士还勉强脱离了斗争。除了这些个人外,余下的全部都在混战,爆闪的各种光波毫不留情,仿佛彼此才是死敌。   蓝岚盯着最中间那几个魔尊,拧眉说道:“或许是因为……颜仙尊,我记得你收服过几只魔兽,可否将其中一只丢在宣乌他们面前,挑最丑最难看的那种。”   颜辉挑眉,片刻后还是将一只丑陋无比,生长着肉瘤与触须的魔兽丢了进去。   那魔兽已经被颜辉降服,自然不会胡乱奔跑引起关注。   然中间的宣乌在看到那头魔兽的时候,下意识抬手,强大的吸力一下子将那头魔兽拖曳了过去,狼狈地砸在宣乌的背后。尽管宣乌对它的态度毫不留情,但是在那之后,他并没有伤害那头丑陋的魔兽……相反,好像是在保护它?   蓝岚默默地看了片刻,低低说道:“颜仙尊,我还是觉得他们都是中了同一种幻境。在他们的眼中,人是丑陋的怪物,而怪物……才是他们眼中的人。”   所以他们屠杀同类,庇护魔兽,不是因为他们突然发疯,而是在他们的眼中,这才是正确的。   颜辉沉默片刻,扭曲着嘴唇说道:“既然如此,他们也成了怪物。”如若这是无法逆转的变化,这简直是滑稽又荒谬可笑!   蓝岚淡淡地说道:“您应该也留意到,在这里待的时间愈久,我们越容易浮躁发狂。仿佛无形间一直有什么东西在消磨我们的意志,哪怕意识到了也无法改变。还不如寻求离开的法子,您觉得呢?”   颜辉道:“宣乌已经将此地的消息回禀入梦来,以这速度,他们将要抵.达了。”   别的且不说,此地的诡谲就能说明入梦来的重视,如果不是宣乌一意孤行的话,这般冒然启动所有的束缚,本就是……   颜辉突然眼神一凛。   谁能保证那时候的宣乌,是清醒的呢?   如果那时候魔尊宣乌就已经出了变故,被什么扭曲的力量控制了的话,在那之后会和踏风雪起了争执,甚至做事如此激进偏激的缘故……或许就找到了。   当时宣乌一意孤行除了四方生门外全部都彻底放开时,除他之外的魔尊基本都不赞成。   颜辉叹了口气。   只是现在意识到又有何用?   …   颜如玉漂浮在黑洞里面,凝神望着那上面的缺口,一时间对这种沉沉浮浮的感觉愈发喜欢。   尽管最开始白大佬是丢他下来反思的。   他默默翻了个身,面朝下飘着。   反思什么的……颜如玉在外面的时候就已经反思得差不多。   颜如玉侧过身,半闭着眼沉思,手指无意识停留在小腹的位置。   他确实失去了饥饿感。   那么……   他会逐步变成曾经有过的模样吗?   颜如玉脑子里思绪万千,舒展身体的时候,不经意露出了光滑的小臂,上面若隐若现的痕迹昭示着之前的激烈。   他的手指按在一个暗红的痕迹上,突然挑眉。   扑通。   他闻到了一股异常香甜的味道。   这是……   颜如玉敛眉骤变,这是灵根的味道。   而他现在身处乱葬岗!   公孙谌在作甚? 第89章   颜如玉对这个味道莫名不喜。   在不知道这个味道代表着什么的时候, 他还能为这莫名蛊惑而忍不住好奇,可如今只要一想到这代表着什么,就只想干呕。   但是现在乱葬岗却飘满了这个味道, 怎么想都不对劲。   公孙谌在做什么?   悬浮在那个大坑里面的颜如玉开始抓瞎,这种上下颠倒漂浮的感觉很难控制, 他光是从正面翻过来朝上游动,就很是费了点功夫。等到颜如玉千辛万苦从大坑边走出来的时候, 那股香甜的味道更近 , 近得仿佛就在他的头上。   颜如玉蓦然一望,只见白大佬血淋淋地站在半空, 手里不住闪烁的那玩意……   是什么?   颜如玉从来都没有仔细打量过灵根被剥离后是什么模样, 之前黑大佬那会也在对弈里压根无法看得仔细, 这还是头一回近距离看到这么……这么有诱.惑的东西。   他面无表情地转过身去,打算将自己再度投进黑坑。   不成,再这么诱.惑下去,他一个冲动, 人就没了。   “上来都上来了,还下去作甚?”   白大佬落在颜如玉的面前, 跟丢垃圾一般讲手里的东西丢给颜如玉,他一个手忙脚乱, 好不容易将灵根给兜住,霎时间染满了一手的鲜血。   颜如玉:“……”   “你好端端的,将自己的灵根抽.出来作甚?”   颜如玉忍不住牙疼,还头疼。   白大佬轻笑着说道:“如玉猜猜看我是谁?”   颜如玉:?   颜如玉猛地睁开眼, 心头狂跳。   他整个人坐在宽敞的棺材里, 只觉得冷汗直冒, 背后发凉。刚刚梦里的那个人是谁啊草, 白大佬哪一天这么笑眯眯说话,他只会感觉他被夺魂了好嘛!   而且还扒灵根,简直……   颜如玉心头狂跳的吐槽还没倾泻完,蓦然闻到了和梦里相同的味道。   颜如玉:!   不是吧?   难道还是梦中梦?   颜如玉费劲爬出了棺材,坐在边缘上瞧着黑大佬和白大佬对立站着,在他们两人中间,两团颜色各不相同的光团悬浮着,散发着动人心魄的味道,几乎要将颜如玉的全部心神都勾.引过去。这蛊惑的力量可比上一个梦要厉害得多,可是有了之前那个梦打底,颜如玉再看这古怪的行为,蓦然升起一种要完的感觉,梦中梦要怎么挣脱来着?   他可几乎不做梦。   毕竟每天入睡都要花费两次功夫,再来个乱糟糟的梦境,对颜如玉的精神来说也算是一个不小的打击了。他揉了把脸,郁郁地说道:“我摔个看看?”   之前看过的东西怎么说来着?   坠.落感?   颜如玉在硕大的棺木上站定,背对着那黑白公孙谌摔落,那失重感只有一刻,下一瞬他就落在素白公孙谌的怀里。冰凉熟悉的气息让颜如玉一愣,嘀咕着说道:“这气息怎么感觉那么熟悉?不是吧?现在梦已经这么厉害,连平时的印象都模仿得一模一样?”   素白公孙谌挑眉,不说话任由着颜如玉上下其手。   颜如玉越摸越不对劲,这腰部摸上去的感觉,还有那小腹上的肌肉……吸溜,他的梦境再怎么厉害也不可能一比一复制过来啊!   这是真的?   颜如玉惊醒,正在四处撒疯的手立马收回。   公孙谌却不许他撤,一圈火莲拢在了颜如玉的手腕上,将他不紧不慢地往回扯,“看你这寻死的姿势,方才在梦里梦到什么了?”   一语中的。   颜如玉抑郁地看了眼自己手腕上那圈白莲,幽幽地说道:“梦到你挖了自己的灵根逼着我吃,然后还用黑大佬的语气笑得贼开朗,让我一瞬间感觉跌入了噩梦里。”   公孙谌:“……”   漆黑大佬的手里确实有两团光团,他踱步走来的时候,那飘香四溢的味道让颜如玉忍不住别过头去,即便手腕上卷着一层火莲,也只想走得越远越好。   “你们这不是……在玩我吗?”   明知道他对这味道没有抵抗力,还偏偏拿着这东西在他面前晃悠,要是一个不慎真的被他给吞了,那才叫上天无路入地无门,他去哪里再找灵根赔给他们?   漆黑公孙谌带住颜如玉的另一只手,将两个光团放在他的掌心。   颜如玉手一抖。   黑大佬捋了颜如玉的袖口,“莫怕,它们是根据我们的意愿离体,而不是被剥离。”   颜如玉只要一想到他手里这玩意儿是人体的一部分,就忍不住将另一只手也小心翼翼挪了过来一起捧着。只是从这两个光团互相排斥、在颜如玉手心绕着走的模样,不知为何让他联想到平日里两个大佬的习惯,紧绷的情绪一不小心松懈了后,就再也难以继续下去。他揣着这两个东西不住摇头,也不管手边那个火莲,“你们做这个尝试,是为了什么?”   总不能是心血来潮。   不过颜如玉总算知道为什么他会做那样古怪的梦了,在睡着的时候被这么吸引人的味道惊扰,会做古古怪怪的梦境也是正常。   漆黑公孙谌语气平静:“在做过那档子事后,我对灵根越发有种操控感,与之前相融在一处的感觉不同,那是更让人鲜明发觉那是可以利用的异类。”   那是很难用语言描述的感觉,像是突然发现手不是自己的手,胳膊不是自己的胳膊……在意识到不同与排斥的那一瞬,肢体与身体是容易产生极大的矛盾。   可如大佬的说法却不是那样,反而是能利用起来。   那档子事……   颜如玉闭了闭眼,感觉到了一股扭曲的淡定。   他无语地将这两团东西塞回各家,“既然只是尝试,就不要再大咧咧放在我的面前,如果被我吞了,我可不负责再去找灵髓来帮你们。”   “再?”   白大佬古怪地笑起来。   他随意地抛了抛灵根,就像那是微不足道的东西。   “这是第几日了?”   颜如玉愣了一愣才明白他在问什么,“第七日。”   他蹙眉。   颜如玉站在原地细想,看了眼左右两人,忽而声音慢吞吞,显得有些拖拉,“之前你们为何不阻止我?”   这是一个后知后觉的发问。   其实颜如玉心里有点底,但是直到今日才彻底明白他们俩的态度。   如若不是白大佬已经是第二次询问,颜如玉甚至还捕捉不到那异样是出在那里……他下意识摸了摸小腹,“你们是……想让我,变成……不是,不对,如果我真的成了那模样,也只不过是个无情无欲的存在……你们是想借用这地方的古怪力量,让我的身体……”   “脱离生老病死。”   漆黑公孙谌慢慢地说道,他伸手去碰颜如玉那一圈火莲,不顾滋滋作响的灼烧声。灭世白莲虽然对颜如玉很温顺,可对黑大佬却是不留情。   与它的主人多少是一个德行。   颜如玉忙伸手拦住灭世白莲,苍白微凉的手指在白莲火链上撕扯了几下,免得再有舔舐灼烧的恶欲。站在背后的白大佬看到如玉的动作,脸色先黑了一半,两团白莲急急扑来的时候,黑袍袖口一卷,将颜如玉拥在了怀里。   “什么脱离生老病死?就算是修士,也不可能离开人生苦海,哪有那么容易的事情?”   颜如玉急急说道。   白大佬凶戾的视线停留在他们相拥的地方上,冷不丁地说道:“你可知道这次和解,是他主动提出来的?”   颜如玉:“和解?”   近来两个大佬们的相处确实比之前要融洽许多,偶尔的默契也让颜如玉很心惊,多少觉得他们的关系是不是改善了。只是每一次颜如玉刚升起这样的念头,都会出现个什么事让他体会到两人之间的矛盾与争执,这古古怪怪的变化次数多了起来,颜如玉也不是没有觉察到他们的异样。   白大佬本来就不是个会解释的性格,黑大佬若是不愿意说,那谁也逼不了他们,颜如玉也听之任之。   反正走到今日这一步,是先前他从未料到过的。   每走一步,都是崭新的世界。   那自然是怎么走,都比之前还要新鲜。   只是方才白大佬那话,听起来却好像有古怪。   白大佬的眼里满是戾气,嘲弄地说道:“他费劲千辛万苦与你结成道侣,要的就是你的寿数。可显然这对你并无什么作用。每一次重新收回我的一部分肢体,公孙谌的力量就会逐步得到恢复……所以,公孙谌也很清楚,这世间压根没有让凡人与修士齐寿的法子!”   颜如玉敛眉。   这其实在他的预料中。   凡人若是一切的根基,生而为根基,自然是最稳定不可动摇的一部分。成为修士便失去了轮回转世的可能,但也有此,他们有着更为广阔的天空与悠长的寿命。如果凡人也能够与修士一样获得相同的寿数……那岂不是失去了“稳定”的根本?   漆黑公孙谌的嗓音响起的时候,吓了颜如玉一跳。大佬的声音暗哑低沉,像是方才跋涉而过透着少许隐忍,与扭曲的疯狂。他慢慢地说道:“如玉,不管喂给你多少琼浆玉液,与你进行多少次神交,那种稳定一直不曾动摇。那老和尚说,他在你身上看不出方向。”   颜如玉:“……你去找了仁善?”   仁善总是有些古怪,身为佛修,他却是从入梦来而来,更是为了苍树分裂成两个不同的个体,走往截然不同的方向。从仁善一而再再而三关注公孙谌来看,他或许是感觉到了颜如玉和公孙谌之间微妙的联系。   仁善肯定还有别的能耐。   “那老不死总是能看到一些别人看不到的东西。”   白大佬轻飘飘地往黑大佬的方向打出一张,炽热的温度被无形的冰墙挡在外面,消融的速度却是极快。黑大佬带着颜如玉暴退数十步,直接跃入了悬浮的大坑里面。   颜如玉:?   说归说,怎么又打起来了?   颜如玉忙说道:“这也没什么……”   他的话还未说完,就被冰与火的爆射冲击搞得有点绝望。糊了他一脸的闪光,眼睛都快要被璀璨绚烂的彩光搞出毛病来,虽然修士打架的时候五颜六色确实很优雅好看,然若是在这份优雅好看里再透上几分阴沉凶残,杀意洋溢,那只会让人想起死斗不休的凶兽,再无之前的悠闲从容,只会为那流露的杀气抱头逃窜。   黑大佬淡淡地说道:“他只不过是想说,延长你的寿数已经成了我的偏执。以至于我主动去寻他求和罢了。”   白大佬一挥手,人已经近前,瞬息万变的招式与层出不穷的杀招让乱葬岗变得越发破败不堪。这实在是城门失火殃及池鱼,颜如玉眼角余光已经发现好些个坟包再度受到摧残……   “是啊,甚至考虑过去掠夺其他修士的灵根,就为了豢养你,”白大佬眉眼微弯,却是栖息着无尽的冷意,“颜如玉,你高兴吗?”   颜如玉:“……”高兴个龟儿!   他在心里想破口大骂,他们这是背着他究竟在想着些什么东西呢?灵髓灵根这东西对颜如玉的诱.惑确实极大,可是再怎么样那东西都是活生生从别人身上剥落下来,照常来说被袭击剥落的人基本都会死掉,就跟之前握着小佛像祈祷的那个女孩一样。   那些被榨干了灵根的孩子可一个都没活下来。   “疯子,你说得自己好像品行高洁,什么事都不沾染一般……那个神道,你可是从一开始就心知肚明。”黑大佬的情绪往往绷在冰层之下,只露出浅浅的表象,可若是破碎了一切,就是山河崩裂,再无隐忍,“你又是个什么东西?”   一个阴狠毒辣,一个冷眼旁观,要的不过是同一个目的。   颜如玉默然掐了自己一把,幽幽地说道:“难道你们觉得现在互相揭自己的短,就会让我不喜欢你们其中哪一个吗?”   虽然手段确实是残忍卑劣了点,可颜如玉却并无反感的情绪,只有哭笑不得。   与忍都忍不住的高兴。   颜如玉可高兴,他怎能不高兴呢?   不管他们是嫉妒也好,是争夺也罢,可是能将一人的一言一行都放在心上,哪怕绞尽脑汁也要让对方活下去,这份希冀……怎么都不可能是过错。   尤其是那神道。   颜如玉在插手感觉了那份因果后,其实已经隐约明了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不管是这地方的诡异也好,驱动神道的力量也好,本质上都是来自于相同的本源。   与灵根更是同出一处。   假如世间当真就是一个似真似假的世界,那这些力量本源,就处于“真”。   颜如玉或许也自“真”而来,所以他能够熟练那些本就是一个地方的力量,他能感觉到此间诡异力量对他的退让屈服,所以法则在被他剥夺的时候并没有任何的抵抗。所以在他尝试插手神道的时候,那人间香火的因果就笼罩在颜如玉身上,让他仿佛览阅过无数人的人生……灵根与凡人根基的构成,那就更不必说,那本来就是世间形成的根基之一。   虚幻的暗影,自然容易被真实所蛊惑。   孰能不求真?   颜如玉自然是独特的,因他本来就是独一无二。   他的手指抵在小腹,在他闭眼尝试的时候,温柔的感觉从指尖透出,冥冥之中颜如玉感觉到自己仿佛掌握了评定善恶的天秤,仿佛他能成为判官公正法度一般……而透过无形的力量,颜如玉感觉到有两团诡异幽黑的雾气耸动,那幽冥般的晦涩沉沉地压住周边所有的气势,仿佛在不断掠夺着一切的生机,只余下浓郁的死寂。   那两团黑雾时而分开,时而聚合。   有时候远远在两端,可是落在颜如玉的“眼里”,却是无比清晰的一个。   颜如玉摇了摇头,暂时先不想这个问题。   在法则束缚的省视下,黑白两位大佬都是那种必死的阶等。   颜如玉散去短暂的法则降临,平静地说道:“这就是你们让我眼睁睁吞下法则的缘故……如果用常时的手段都无法解决,你们就开始试图谋求别的方式……”   他看向黑大佬。   “之前公孙家准备的那些东西,不只是简单的食物吧?”   在他们离开公孙世家前,公孙家人就给他们准备了贼多的东西,那些都塞在了颜如玉的储物空间里,除了每日要吃的东西外,其他的东西多少都不适合拿出来。别的不说,就光是公孙世家那奢华的审美,那大部分的衣服在南华都不能穿戴,一出门就是待宰的肥羊。   黑大佬收了手,任由那白莲砸过来,“只是想试试看天材地宝对你是不是也无效。”   在灭世白莲堪堪要烧上漆黑公孙谌的时候,白大佬忽而冷着脸将异火给收了回来。原本打算悄咪.咪出手阻拦的颜如玉看着气势汹汹的火焰消失,心里忍不住松了口气。   素白公孙谌将异火捏碎,点燃,再重新捏碎,再点燃。   “我怎么不知道以前的公孙谌这么不是东西?”他斜睨了眼漆黑公孙谌,阴冷地说道,“颜如玉,你过来,你方才用了那道法则了吧?”   颜如玉犹豫看了眼黑大佬。   只是没想到漆黑大佬松手却是直接,温暖的大手抵在颜如玉的背脊上。   颜如玉挑眉,在大坑里抓瞎。   看来这和解也确实是有点用,至少在正事上应该不会闹起来。   踉踉跄跄在悬浮的大坑里挣扎的颜如玉看不到背后公孙谌的眼神,不管究竟是哪个公孙谌,压根不可能真的完全将内心的占有欲强行压住。   就算真的隐忍,火山都可能再度爆发,又何况是人?   素白公孙谌用力抓紧了颜如玉的手腕,一股强硬阴冷的力道猛地灌入他的体内横冲直撞,疯狂地掠过各个地方,旋即在颜如玉的小腹停了停,然后又快速倒卷了回来。   颜如玉看向白大佬,“之所以那些乱事里,我都是平安的那一个,是不是因为我的身份?”   他隐晦地问道。   白大佬却是不答,突然说起了另外一件事。   “你在神道感应里若是接触到了信徒,你在满足了他们的愿望后,可收取过什么报酬?”   报酬?   颜如玉敛眉,他只在意识恍惚的时候插手过,只要清醒的时候,他向来是压制住自己的行为,以免自己反而做出错事……可要说是报酬……   颜如玉摇头,但是又点了点头。   “所有能够让我聆听到意愿恳求的信徒,至少是有一定信仰,以及你说得没错,他们确实在请求的时候会说出自己的报酬。”   比如有的是用自己的命为代价,有的只是说日后会来还愿,还有的是在急剧痛苦里下的诅咒,涉及到了自己往生的魂魄寿命……无一例外,哪怕再浅薄,都仍然会有报酬。   只是颜如玉并没有去取过这份报酬。   “莲容的意思是?”   颜如玉忍不住偏头去看白大佬。   漆黑公孙谌幽冷地说道:“世上总不会有白来的好事,这等祈愿与赐福,一开始就是你来我往的利益交换。如果所谓神明满意信徒提出来的报酬,那自然就会有神迹降临。”   之前的“神明”可完全不会在意孱弱凡人的生与死,那些濒临死亡的叹息又有多少人会去留意过?   颜如玉挑眉,突然意识到这里面存在的漏洞。   这日积月累下来,不管这是真神还是假神,可是颜如玉都曾经一一尝试过,至少这份力量不是假的。可若是这样……那之前的那些“神明”呢?   黑大佬面无表情地用灵气将灵根归位,在一切都回复到了原来的位置上后,他那身沸腾的气势也逐渐回复到了安定,好像之前乱葬岗里黑白大佬两位的疯狂不过是假象。   这一通分析下来,颜如玉已经困上加困了。   不过他还是有些疑团仍然没有明白。   他忍不住说道:“如果你们的猜想是错误的呢?如果我并没有顺利将那个法则吞下,而是顺着那势头变得漠然冰冷……那岂不是糟糕?”   黑白大佬一齐看向颜如玉,诡谲的笑容不知为何有些相似。   黑大佬低低笑道:“失败?有时候也不失为一件好事。。”   素白公孙谌将异火收了回去,漫不经心地说道:“若真是如此,那就将你日夜囚禁在身旁,那也不错。”   颜如玉:??? 第90章   华白刀面无表情地杀了碍事的人, 他的心情很不好。青文守在他的边上,看着已经彻底殒命的魔修,平静地说道:“您之前不是已经预料到宣乌靠不住了吗?”   不然也不会继续将宣乌放在那个位置上。   华白刀瞥了他一眼, “所以你现在是想来指责我?”   青文欠身,“不敢。只是眼下我等无法进入,岂不是只能坐视踏风雪他们惨死在里面。”虽然入梦来对门内的弟子不太在乎,可魔尊与普通的魔修不尽相同,能用的地方太多, 轻易折损十几个,青文还是有点肉痛。   “短视。”   华白刀凭空拖出一把斩刀,笑眯眯地说道:“踏风雪他们死就死了,可是宣乌开启的却是不该放出来的东西。这可是个大.麻烦……不过宣乌受到的刺激再大, 也不该有如此的触动,除非在冥冥之中他感应到了什么……”   他的阴晴不定,青文早就习惯了。   一会高兴一会不高兴, 高兴了要死人, 不高兴了更要死人。而且毫无缘由地变脸, 就连青文在看到华白刀拎着那把砍刀时,也不自觉地远离。   “您是说?”   “我要去的地方, 谁也拦不住。”   那把刀上不知附着什么神性, 在华白刀抛起的时候骤然亮起各色的光华,如同一道流光插进了虚空里, 旋即砍刀化为流水附着在一层无形之物上,一点点侵蚀挤占出半人大小的空隙。青文看着那变化,心道门主对这些古怪的力量运用得越发熟练了。   华白刀雌雄莫辨的脸上露出狰狞的笑意。   甫一进入此间, 那暗流与先前截然不同, 乌泱泱大批魔修随着华白刀踏入其中, 就先被他定在周围。他的袖口一卷,流光四散,分压在各处,立刻就缓解了那种乌压压的阴郁感。他笑着同青文说道:“哈,宣乌做得倒是不错。”   这与之前截然不同的场景,乌压压的天际滚动着各种诡异的幻影,耳边阴测测仿若各种诡谲声音徘徊不去,赫然是人间炼狱。   可华白刀的心情看起来很好。   青文敛眉,看来这一遭,本就在华白刀的预料中。   …   颜如玉踩在阴暗的小道上,若有所思地往旁边看上一眼。他紧蹙眉头,不知感觉到了什么奇怪的动静,而后淡定地转回头,看着眼前簇拥着各色娇花的道路,往前走了一步。   那些无根的花瓣不知是怯懦还是避让,竟然一起往后躲了躲。   颜如玉:?   竟有如此稀奇之事?   颜如玉索性不让其他人上前,自己权当是个探路的。奈何平时探路是去探险的,他这仿佛是去欺负人一样。对方活生生被欺压的小媳妇,而颜如玉则是那个恐怖的恶霸。恶霸非但不给它们活路,还要步步紧逼将它们逼上绝路。   颜如玉面无表情地想着,他要是对黑白大佬也有这样的威慑力就好了。   衣领紧紧贴服着脖颈,在紧扣的衣襟下,密密麻麻都是红痕,颜如玉连袖子都不敢抬起,生怕被人发现那些妖艳的痕迹。那两人……颜如玉脸色一红又一白,简直是在发疯!   他随意地撩开下摆,跳过泥泞的道路。   这里很安静,安静到了像是处在异世。颜如玉其实没有感觉到危险,自从将苏眉儿他们接进来小楼后,就连晚上的袭击也不曾出现。可是颜如玉总不能坐以待毙,他们困在这里的时间越久,外面的变数就越多。   左不过颜如玉在这里已经得到了许多解惑,如今最重要的却是寻求突破。   以及……血尸藏在哪里?   颜如玉往里面再走一步,突然听到一女声的斥责,“莫要再往前一步!”   这是颜霁的声音。   他猛然抬头,但见浑身染血的颜霁握着法器,盯着颜如玉的样子不像是在看兄弟,而是在看着凶猛的敌人。她低低地说道:“就算你变幻做如玉的样子,也是错漏百出。需知公孙谌压根不可能让如玉一人独自行走,这一眼就能识破的谎言实在是太看不起我了。”   颜如玉:“……”   某种程度上,颜霁说得也不错。   颜如玉:“二姐,莲容现在正在我身上。”   白大佬无时不在。   颜霁冷冰冰地看他一眼,“那你让他出来。”   颜如玉:?   这,他要是能使唤得动白大佬,那还要啥呢?他刚想好声好气地让二姐换一个,结果没想到颜霁脸色骤变,竟然是半点都不给颜如玉机会,提着法器就上。   颜如玉猝不及防被长剑当面砍来,爆射的灵光裹挟着颜霁八分的灵力,丝毫没有留情。下一瞬,无数簇拥而来的花苞一朵接着一朵挡在颜如玉的面前,颜霁怒极反笑,“好啊,果然是假的。”   颜如玉:“……冤枉。”   那些花朵挤挤挨挨地挡在颜如玉的面前,露出狰狞大口将颜霁的攻击吞下,甚至还有胆大包天的要去吞颜霁,立刻就被颜如玉给叫住了。   虽然他不知道这些花朵是怎么回事,但是偷偷摸摸想要吃他姐可不成!   颜霁斜睨他一眼,仍然不信他是颜如玉。   颜如玉叹息一声,无奈地说道:“十七哥,别玩了,难道您真的想看我和二姐自相残杀的画面吗?哦,不对,只有我二姐一边倒揍我的画面。”   他怎么可能揍二姐?   漆黑公孙谌不知从何处慢吞吞地显露身形,平静地说道:“是如玉不想见我们。”   颜如玉:“……”   他面色微红,无语地说道:“那能一样吗?”   昨天晚上他们将颜如玉爆炒了一顿,那可真是颠来倒去的痛苦,期间颜如玉叫停了无数次都没有停下,结果他今日起来生气,那不是很合理吗?   漆黑公孙谌彬彬有礼地说道:“如玉说得是。”   颜如玉气急。   他和公孙谌这一来一往,反而收获了颜霁的谨慎观察。   她打量了半天颜如玉和公孙谌的交流,低声说道:“我的幻象应该不至于如此荒谬才是,他们的床事……”颜霁摇了摇头,认定自己绝不是那等会去思考弟弟家里事情的人。   如此说来,眼前这两个是真的?   既然是真的……   那颜霁的脸色又不相同。   她瞪了眼颜如玉,虽然收敛了浑身的杀意,却硬邦邦地说道:“你跑来这里作甚,难道不知道这里很危险?”   颜如玉也有话说,他看着颜霁无奈地说道:“二姐又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   颜如玉从颜霁嘴里了解到事情的经过后,人已经随着颜霁到了他们暂时的落脚点。当然也包括了苏眉儿他们。   颜霁他们经过的事情却不比颜如玉他们这般多变,在他们抵.达魔林的时候就始终出不去,而且这里的幻境非常厉害,时不时就备受蛊惑。据说光是颜辉出现的次数就多达三十几次,不过每次见面都能挥剑,颜霁倒是不觉得麻烦。   只是在那些虚假的次数里,也的确是有真实存在的。   譬如他们唯一一次与颜辉见面,正是在三日前。   颜霁撩起头发,将伤药递给颜虹,“他们当时正在躲避一些人的追杀,不过看起来那些人的形状也有点奇怪。估计自身也出了问题。”   颜竹冷冷地接了一句,“不过在那些人的眼中,似乎是将颜辉看做是怪物。”   颜如玉挑眉,下意识去薅颜竹的头发。颜竹可不乐意,却也只是白了他几眼,就跟以前一样。颜如玉心满意足地薅了几下后,才将自己最近遇到的事情说了一遍。   然后被颜霁用剑鞘抽得上蹦下跳。   公孙谌:“……”   颜如玉冷不丁地躲在他身后,闷声闷气地说道:“二姐,咱现在可是出去要紧。”   一直旁观的颜虹苦笑了一声,“其实要出去也不难,之前我来过的时候,领路的人说过,如果不小心误入魔林的话,就直接穿过深处的双头蛇领地,将身上佩戴的腰牌给他们的话,可以避免一次麻烦。但是现在这魔林出了异变,不管是东西南北的方向都出了问题。按照之前的方路走,却反而越走越偏僻。”   这才会撞上颜辉他们。   那几个人估计也在试图寻找出去的道路。   颜如玉沉思,只有通过双头蛇才能出去?   “如玉如玉,往这里走。”   小鲛人的眼睛亮晶晶,拍着如玉的肩膀如是说道,他在一个呼吸前突然看到了两个截然不同的画面。一个明亮至极,一个晦暗阴郁,小鲛人毫不犹豫地选择了晦暗阴郁的一面。   虽然看起来恐怖,却给蓝更多的安全感。   …   魔林的深处,栖息着无数的双头蛇。它们身躯庞大,盘在一起的时候,身体几乎有树盘那么宽,狰狞的头颅互相摩擦,如同铜铃般大的眼睛深绿阴冷,盘踞在身躯上的时候,时不时如同两颗异常鲜明的光球。   双头蛇的眼睛不能直视。   据说看到左眼的时候,人会被石化,看到右眼的时候,人会被剥夺一件最重要的东西。   所以上古时期,双头蛇的存在令人憎恶。只是时日渐久,双头蛇好像逐渐消失了,不知何时在此地居然还生活着这么多,而且比从前记载的大小都要庞大许多,却都互相摩擦蹭在一处,好像温顺的乖兽昏昏欲睡。   唔,是生人的气息?   敏.感的双头蛇睁开眼。   站得最近的那个人好奇地说道:“双头蛇,也会冬眠吗?”   颜如玉的这个问题,实在是出乎意料。   原本准备了一肚子相关知识的颜虹沉默了,然后抬手揉了揉颜如玉的脑袋,选择闭嘴。待他收手时,颜虹敏锐感觉到有人在盯着他瞧,他抬眼望去,却是不知什么时候出现的素白公孙谌,只见他抱臂站在不远处,仿佛只是无意间看过去的一眼。   只是颜虹的心里却感觉到异样。   方才一闪而过的杀意,难不成是错觉?   双头蛇的弱点几乎无人知道,但是这些蛇类的诡异却是基本知晓的。在不能直视它们眼睛的前提下,想要通过他们背后的峡谷,简直是不可能的事情。   这一路上他们好多次都要被幻觉蛊惑,但是每一次都被小鲛人的指路给引回来。   拦路的花瓣果然是带着不自觉的魅惑,可是它们在对上颜如玉的时候却又有种不知名的怯懦,只要颜如玉走过的时候,它们都会选择装死。甚至还有几朵不为人知地爬上了颜如玉的衣角,然后再被梦兽凶巴巴地拍掉。   颜如玉试过将魔兽放出来,但是它们也会受到这里的限制,试过几次后,他就不再让魔兽掺和进来,反而开始尝试用那所谓神道的力量。既然这股力量能为他所用,那至少……颜如玉的眼里闪过亮光,忽而有了个注意。   他看向黑白大佬,然后笑眯眯地说道:“我希望……”   【我希望……】   仿若有两种截然不同的声音响起来。   “我希望这里的双头蛇短暂失明一刻钟。”   【我希望这里的双头蛇短暂失明一刻钟。】   诡异、磅礴、汹涌的力量在颜如玉的话说出口的时候,立刻落地成为现实。那些凶煞恐怖的双头蛇刚从冬眠里清醒过来,露出狰狞的面孔想要吞噬敌人的时候,蓦然眼前一黑,失去了最赖以生存的视力。失去了视力的双头蛇们有点呆呆,虽然它们还能听到其他的声音,可是失却了一觉的后果很是严重,分明是打算往左边游动,却一股脑撞上了在前面的同类。   被误伤的双头蛇大怒,猛地回头咬过去,却一下子咬在了另外一只无辜蛇蛇的尾巴上。   这简直是一出混乱大戏。   颜如玉看得津津有味的时候被白大佬一把子捞起,冷风吹过他的脖子,让他瑟缩了下身子,“莲容,这些双头蛇只有眼睛有能力吗?”   白大佬难得好为人师,“双头蛇的眼睛是它们的弱点,如果能冒着危险将它们的眼睛戳中的话,那它们就会失去所有的力量,与普通的魔兽无异样。”   毕竟双头蛇之所以有异于其他人的原因,不就是因为那神异的双眼。但是戳中眼睛何其难?这弱点相当于没有。   “但是,虽然让它们失去视力是正确的做法,可是双头蛇如果失去视力的话,就会在极其短暂的时间内化为狂暴的状态,而且肉.体会突然强大上数十倍,是一种非常古怪的生灵呢。”   一道突如其来的嗓音笑眯眯地说道。   颜如玉听着那熟悉的声音,第一反应却不是去看声音的所在地,而是猛然回头去看老和尚的方向。   这他娘的是华白刀!   仁善双手合十,他正虚空走在最后面。在他身后,正是十几条逐渐粗壮起来的双头蛇。原本它们的身躯就极其庞大,眼下越来越粗壮膨胀,甚至连鳞片都一块块剥离下来,像是被急剧膨胀的大小挤裂。它们嘶嘶叫,声音越来越大,也像是在逐渐分辨出敌人与同伴的位置。距离仁善最近的那条蛇蓦然张开血盆大口,狠狠地朝老和尚的位置咬下去。   岂料那血盆大口在距离老和尚还有一拳的位置就不知道被什么东西隔绝开,一截尖锐的牙齿崩裂,血液如柱。仁善浑身金光大作,将所有蜂拥而来的双头蛇都牢牢地压制在后面的位置,笑眯眯地说道:“华白刀,别来无恙。”   华白刀站在峡谷的上空,含笑说道:“岂敢岂敢,大师平日里事务繁忙,居然能够挤出时间将芽孢送来,我实在是感激不已。”   芽孢?   有的明白这个词是什么意思,大多是不知道这其后的含义。   可颜霁一下就猜到了,她看了眼颜如玉,然后下意识盯着仁善。   颜如玉微笑,信手将袖子里的梦兽往里面又塞了塞,“门主这话却是在说笑了,如果连仁善大师都不能相信的话,那这世间还有什么是可以相信的呢?难道是门主你吗?”   华白刀哈哈大笑,笑意里透着几分痴迷。   “颜如玉,你很好。”   他的语气骤然温柔下来,“你一进这里的时候,我就收到消息了。”   颜如玉挑眉,“那可真是奇怪,我进来没有半月,也至少也有十天出头。既然门主的消息那么快,从入梦来赶到这里,难道需要花上这么久的事情吗?”   华白刀含笑说道:“ 自然是用不上,可是如果我不这么久才来,怎么能让你与神道融合得那样彻底呢?”   颜如玉心神一动,他故意装作不解,奇怪地说道:“神道,融合?你说的难不成是那些在耳边喋喋不休的声音?”   华白刀的声音很轻柔,仿佛他真的像是在诱哄什么孩子一般,“如玉就不必试探我了,神道究竟是什么东西,仁善既然在你身旁的话,那你自然是知晓的。”   颜如玉:“……”   谢了。   虽然你对仁善老和尚的传道受业解惑有如此的期待,但是可惜仁善并没有说上那么多。   颜如玉都是从白大佬那里知道的。   仁善叹息了一声,“华白刀,你刻意选在这个时间进来,却又刚好挡在峡谷与四方生门的前面,是早就准备好了的吧?”尽管那些双头蛇还是不死心,但是每一次张开嘴巴的时候,都会被无形屏障给彻底制裁,就连牙齿都崩不剩下几个。   双头蛇:委屈!   华白刀笑眯眯地说道:“有人捕蝉,自然有人捉鸟。”   颜如玉不想听他们打机锋,他幽幽地说道:“甭管你是为了什么过来的,能请你让开路吗?我有点赶时间。”   再在这里待下去,总不能让老和尚硬顶。   华白刀看似惊讶地说道:“如玉怎么会以为,我是自己一个人来得呢?”   在他包含笑意的话语里,无数个魔修骤然从半空显露身形,他们一个两个都散发着幽暗诡异的气息,无不是自己阶等里的好手。又也不知道华白刀在离开入梦来的时候究竟带来了多少人,但至少抬头看去黑压压的一片,几乎没有落脚的地方。   颜如玉:“你这是倾巢而出。”   华白刀:“好说好说,如果能将芽孢留下,那自然是值得的付出。”   颜如玉听着“芽孢”“芽孢”的言辞,确实是有些不喜。虽然小鲛人和华白刀是一样的说辞,可是华白刀就偏生让人厌恶,实在是提不起半点好感。   “魔修不可在此间飞行,魔修不可在此间使用任何法术。”   【魔修不可在此间飞行,魔修不可在此间使用任何法术。】   颜如玉忽而启唇。   华白刀的脸色不变,身上有彩霞亮起,像是什么无形的器具,一下子就挥散了颜如玉方才的言论力量。他笑着说道:“如玉啊如玉,我既然期许你能够与神道融合,那自然是有与之相抗衡的东西,如果你想用我的东西来打我,那可实在是不能够啊。”   颜如玉忽而露出一抹笑容,“你的东西?”   他的眼里倒映出小小的华白刀。   “你也配?”   配得上那万千可怜可叹的信徒?   华白刀眼里闪过的情绪非常之快,甚至都来不及捕捉。他冷冰冰地抬手,无数魔修凶恶地扑了过来。   眼下前有魔修,后有狂暴的双头蛇,确实是进退两难。   在场中降下第一条粗大紫电的时候,爆裂的灭世白莲已经是第一个入场,非常愉快地享受起厮杀的快意。颜如玉被黑大佬抱起来,低沉的嗓音在他的耳边响起来。   “还有个在看戏的。”   颜如玉:?   颜辉吗?   好家伙,这是一下子全部都配齐了。   颜如玉想,那所谓的神道,其实有几分令出法随的意味。所以他突然想要将双头蛇的视力封存的时候,确实一下子就成功了。但是这消耗的应该就是信徒供给的力量,可如果这力量的使用,当真是颜如玉摸索出来的这样……那这岂不是低配版的颜如玉?   他之前几次陷入那种状态,自然是令出法随的极致。   华白刀不知道颜如玉陷入那种状态后也会拥有这种力量,不然他不必这么费劲千辛万苦将颜如玉诓骗……不,应当是半引半诱地牵引过来。   如果华白刀瞒过了其他人,哪怕将此间引入危险也一定要成事的原因是为什么?   颜如玉敛眉,趴在黑大佬的肩头上,突然尝试着将自己再度浸入那种诡异神道的力量……如果有什么东西隐藏在其中的话,那肯定……   颜如玉的眼前微凉。   肯定有什么被他忽略的。   不断挖掘的深处,潜藏在无数交织意识与痛苦悲鸣的最底下,颜如玉挣扎地探了进去。   那是……入梦来的因果。   密密麻麻,纠缠不清的污秽,就藏身在那联结的最底下! 第91章   颜如玉背着手看着华白刀和大师的打架。   他得以这么悠闲, 正是因为整个战场之上,只有他一个人是安坐在边上。魔修这边碍于他们门主异常凶狠的告诫,无人敢碰他,而他这边的人就更不用说了。   颜如玉站在双头蛇领地的边界, 望着峡谷这片凌乱的战场, 忍不住想道:华白刀之所以对他这么放心, 难道是觉得他手到擒来?   双头蛇在佛光普照下挣扎,阵阵咆哮的声音不绝于耳。仿佛是不甘心就这么被隔绝在薄薄一层光环之外,最前面的那头蛇试图张开血盆大口, 一下子咬了下去。可惜左边的脑袋碰了壁,右边那头没动作的脑袋也跟着痛苦起来,拼命摇晃着脑袋, 仿佛被那反震伤到了牙齿。   颜如玉幽幽吐槽:“看都看不见了,还要这么折腾自己的牙齿, 想以后做只没牙蛇吗?”   双头蛇仿佛有点儿智商,在听到颜如玉的吐槽之后大怒, 最前面那几头拼命撞上光,试图越过佛光吞噬颜如玉。   颜如玉站在那里逗弄着双头蛇,他背对着的战场上, 已经是一片狼藉。如果只有仁善大师, 或许还能让华白刀将局面拉下来,可是公孙谌在这里, 就是截然相反的画卷。公孙谌简直是一道杀器, 压根无视了任何的限制, 哪怕是黑压压的魔修人海, 颜如玉也半点都生不起畏惧与恐怖, 甚至感觉到少许轻松。   小鲛人忽而变大, 一下子将颜霁给捞了回来。   颜霁本就重伤将愈,又在魔林的这几天中一直硬扛幻觉的侵蚀。气息稍稍不顺,被几个魔修打落下来,她在觉察自己的处境后,并没有硬熬着,而是退到了颜如玉的身边,“如玉,你之前看到了什么?”   颜霁这话突如其来,与现下焦急的画面有些不相符合。   可是她这句话,却让颜如玉忍不住露出了微笑。二姐一贯是最敏锐的那一个,除了公孙谌之外,像她这般敏锐发现颜如玉变化的人,却是几乎没有了。   颜如玉轻轻叹息了一声,“二姐是怎么发觉的?”   颜霁面无表情地说道:“还需要发觉吗?瞧瞧公孙谌的脸色那么难看,就看得出来。”   颜如玉微顿,他仰头看着上方的混战。华白刀虽然诡异莫测,但是仁善也不是什么软茬子,一时间仁善大师迎上去,华白刀就算是稍占上风,却也腾不出手来对付别的。而那些魔修似乎是由一个高高瘦瘦的青年在负责,可是再强大的谋略在绝对的武力面前有什么用呢?那成百上千的魔修看着多是多,可是这般人海战术,对大佬却是什么用都没有。不光没有用,甚至在看着公孙谌大杀特杀的时候,隐约还能觉察出公孙谌的怒火。   那凌冽的寒意与刺骨的火苗,实在是最让人胆颤的所在。   颜如玉:“先前渲染了这里是多么重要,可最终却发现这或许是华白刀引我们入内的局。你觉得公孙谌会高兴吗?”   颜霁挑眉:“中计了?”   颜如玉笑着说道:“多多少少是吧。”   颜霁狐疑地看着颜如玉的模样,“既然是中计,你为何笑得如此开心?”   颜如玉叹息着说道:“这就算是中计,难道也得是愁眉苦脸吗?而且在华白刀看来,我不过是个任由他算计揉搓扁锉的棋子,他想要借由我背负属于入梦来的部分因果,再与那神树相融,这世上哪有那么便宜的事情?”   罪责全部让旁人背负,自己只顾着享受?   这千百年来,或许入梦来都是这么过来的,以至于他们似乎忘记了,这世上其实也有因果轮回的报复。   颜霁心中蓦然升起一股不妙的感觉,她微蹙眉头,一下子拉住颜如玉的袖子,“你是想作甚?你可同公孙谌说过了?”   颜如玉微笑着说道:“二姐,这有何惧?我总不能桩桩件件的事情,都必须和他们解释个清楚?不然我岂不是显得太过废物了?”   颜霁一把拉住颜如玉,一巴掌拍在他的额头,将他的额间打得通红,“你这是又将自己置身在那虚无中去了?有什么事情商量不好,硬是要独自前行?你却是与我说说,你究竟想作甚?”她敏锐地觉察出颜如玉不太对劲。   自然不是说她认为眼前的颜如玉不是她弟弟什么的,只是在说话的时候蓦然有了一种陌生感,仿佛整个人变得越发疏离与遥远,就像情绪一下子变得有些冷漠,虽然做的还是情理中的事情,却少了几分人情味儿。   颜霁并不是第一次感受到这种异样,在发觉颜如玉的状态不对劲的时候,就立马抓住了他。颜霁也并不知如何解决,只是认为如果不能及时将他拉住的话,或许会有什么她不愿意看到的事情发生。   颜如玉当然觉察到自己的状态不太对劲,但这是之前多次使用力量的后遗症,他心中有数。但是既然被二姐给抓到了,就不能跟之前一样放松。他揉了揉脸,露出了淡淡的笑容,“二姐,这桩事情还当真是非我不可,你瞧瞧我方才借用此间神道,可是对华白刀来说,他轻易就能够将命令所斩断,便是说明他们手中也有法宝。”   那些神神叨叨的事情在抵达双头蛇领地的时候,就已经陆陆续续由苏眉儿告知了颜家人。   “然而你每次深陷其中,只会让你越发仿佛一个神像,”颜霁断然说道,“若非如此,你又为何露出这般模样?”   颜如玉怔然,他抬手摸了摸脸,笑着说道:“到底是什么模样,这张脸与平时,又有什么……”   “你的眼睛不会笑了。”   漆黑大佬淡淡地说道。   颜如玉唬得往后跳了一大步,他还当真没有留意到公孙谌的出现,此刻漆黑大佬突然的发言,让他莫名有点心虚。颜如玉咳嗽了下,看着身后的战场仍然是厮杀之声不绝如缕的模样,“十七哥,你在偷跑?”   漆黑公孙谌平静地说道:“少我一个不少,多我一个不多。方才你看到了什么?”   黑大佬问了和颜霁一模一样的话。   颜如玉垮了脸色。   他哼哼唧唧了半天,才将之前的事情说了出来。   黑大佬平静地说道:“这才是他姗姗来迟的缘故?”   尤其是在山下他们接触到钥匙的时候,或许在那个时候入梦来就已经知道他们的行踪,可还是憋到了现在才来。这其中怎么看都有些古怪,如今这古怪应了出来,倒也不显得稀奇。   稀奇的只是颜如玉。   颜霁怒不可遏,但是想想颜如玉往日的行为,一口气憋在心头,却又忍不住无奈泄气,“这么严重的事情,难道你觉得瞒着我们,之后自己一个人就能悄悄解决嘛?”   颜如玉:“我可没有这般想法,但是先前几次沉浸在这神道之中,冥冥之中我也觉察出这与之前本源有些共通,若是我用别的法子试试看呢?”他稍显隐晦地说道。   如果颜霁听得一知半解,漆黑公孙谌却明了他的意思。   “若是失败当如何?”   颜如玉抿唇笑,“十七哥,会问出这话,可当真不像你。”   颜霁冷冷说道:“废话,和你呆在一处,时间久了都折寿。”   颜如玉讪讪,不敢再和二姐对着干。   “哈哈哈哈哈哈……”   天上突然传来一声狂啸,几十把白色的砍刀环绕在仁善大师的周围,淅淅沥沥的血花溅落的时候,地上居然开出了几朵小花。足以看得出来仁善大师这身佛力可是真真切切,蕴含着无数生机。只是相较于各种旁门别类的手段都擅长的华白刀而言,仁善刚正中和的招式就有些落在下风,尤其是他手段光明磊落,可华白刀却极为刁钻,两相比较之下,仁善相形见绌。   颜如玉看了一会,“华白刀的身上笼着一层淡淡的……”   他形容不出那是什么感觉,但就像是套上了一个幸运,任何袭击都会下意识避开,这也是仁善无法与他正面对上的缘故。   小鲛人冷不丁地说道:“气运。”   颜如玉敛眉,“之前十七哥说过,你与莲容无法彻底消灭对方,若是如此,那……”   漆黑公孙谌摇头,淡淡地说道:“公孙谌与他的情况并不相同。”颜如玉每每留意到他们这个自称,就有种凛然诡异的感觉。   颜霁瞥了一眼,“为何不相同?既然都是一体,那……”   “那老东西和华白刀不是一体。”   颜如玉:?   啊这?   他蓦然一瞧,白大佬也脱离了战场。   但是瞧起来那模样可比黑大佬要狼狈得多,可说是狼狈,那也不尽准确。他的衣袖都染着鲜红,大片大片妖异的赤红在素白公孙谌的衣裳染开,他的喜好哪怕时至今日都不曾改变,猩红与浓黑纠结在一处,最终凝聚成无形凌冽的恶意。颜霁忍不住那扑面而来的凶煞,忍不住抬起那只握着剑的右手,浑身的灵力不自觉抵御着诡异的刺激。   漆黑公孙谌斜睨他一眼,抬手将那杀机兜了下来,冷冰冰地说道:“你怎么不去将那老和尚一刀杀了?”   素白公孙谌懒懒地说道:“那可不好,这等偷袭的事情,岂不是堕了我的名头?”   颜如玉:呵呵。   别说名头了,您还有这个东西吗?   颜如玉看了眼漆黑公孙谌,得,至少黑大佬还是有的。   魔修剩下的数量可是不多,黑白两位大佬下手毫不留情,就跟收割稻草那样一茬茬割走人命,甚至于眼下除了那些个还在与魔修缠绕的修士外,就几乎没有多余下来的气息了。那个叫青文的魔修硬生生抗住了素白大佬的一记,人不知道坠到哪里去了。   至于华白刀?   不管是黑大佬还是白大佬可懒得搭理,毕竟不管是仁善死还是华白刀死掉,对他们而言都是乐见其成,压根不会插手。   不过这人头数量,却也有点多。   如果公孙谌真的倾尽全力,这些魔修不会活下来。   而且看起来,也少有高阶的力量,那华白刀带他们来是为了什么?   颜如玉思考完这前因后果,陷入了沉默。   “华白刀和仁善大师为何不是一体?假若仁善没有欺瞒我等,那他必然是从华白刀身上分割出来的,那……”   漆黑公孙谌:“他们的气息毫无相连之处。”   颜如玉:?   颜霁明白过来,摇着头说道:“如玉,你与我说公孙谌是一人时,我之所以会相信,便是因为他们身上有太多相似之处。可是你瞧瞧那华白刀和仁善,他们难道有什么相似的地方吗?不管是他们使用的招式还是他们的相貌,更别说他们的性情南辕北辙,而且从未有相熟的感觉。”   颜如玉敛眉,可是……   漆黑公孙谌像是想到了什么,忽而看向颜如玉,“在如玉眼中,他们俩是一人吗?”   他这个提问似乎与之前的那句不太一样,颜如玉沉默了片刻才说道:“在我眼中,他们是一人,却又不是一人。”   相较于公孙谌两个,华白刀和仁善更像是被劈开后又各自用不同的东西填充完了后呈现出来的样子,甭管是华白刀也好,仁善也好,都不是纯粹的自我。   颜如玉的话音刚落,胜负已分。   仁善猛地被劈落地上,大口大口吐出了血,远处的苏眉儿瞧见,眉头紧蹙,一把将周身两个魔修炸开,飞身上前拦在仁善老和尚的面前。   老和尚笑着摇了摇头,哪怕他的嘴边都是血,却还是用一股轻柔的力量将苏眉儿推开。那柔和的金光一把卷住苏眉儿,将她远远抛到了颜如玉等人的身边。而后撑着膝盖站起来,破烂的袈裟更是看不出之前的模样,变得灰败。   老和尚仰头看着华白刀,“怎么?觉得死掉的人数还是不够?”   华白刀冷冷地看向仁善。   仁善哈哈大笑,“华白刀 ,你确实是聪明,可是你觉得公孙谌会是傻子吗?你想要借刀杀人,却也不是这个法子啊。”   华白刀冷着脸,不知是从何处虚空抓出了青文的身影,“你可真是弱。”   青文苦笑着站在华白刀的身后,低声说道:“属下无能,那公孙谌确实是机敏。”   颜如玉听着他们一来二往打着机锋,还是觉得有些累人。甭管是华白刀还是公孙谌,这心眼多的人就是爱算计,这一套套下来,可真是烦人。他回眸看着身后还傻愣愣张着嘴巴的双头蛇,忽而觉得这些憨憨却也是不错。   越过峡谷,本就该踏入四方生门。   华白刀是麻烦,华白刀的算计也是麻烦。   颜如玉想。   “梦兽。”   颜如玉忽而说道。   “将在场所有人都拉入幻境。”   只见他平静地说道:“既然华白刀这么不想让我们过去,那换个法子,在梦中相见如何?”   温凉的视线蓦然看向梦兽。   “你总做得到的吧?”   梦兽不知为何身体突然轻.颤了一下,下一瞬整个天地都忽然暗沉了下来,就像是日月斗转星移,骤然所有的气息反转,晦涩幽暗的天空沉沉地压在上头,复杂诡异的线条交织在天际,就像是与云雾融合在一处。   这是片古怪的天地。   天上无数线条交织,仿佛是编织出无数割裂的小块,可是那些线条颜色却不尽相同,红色居多,也有浓黑,粗粗细细的线条纠缠成一团,远远看上去更像是无法撕开的线团,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搅和了之后,彼此再无法分割。只是这听起来有些美丽的东西,却在初见的那瞬间,仅仅只是一个照面,都让人忍不住作呕。   好些个幸存的魔修忍不住捂住喉咙,像是要止住从喉咙呕出来的东西。他们忍得浑身颤抖痉挛,可还是止不住浑身压抑的颤栗,不过片刻,他们的身子就猛地顿住,污秽碎裂的内脏被他们吐出来,而后双目流血,颤抖地跪倒在地。   他们的反应是如此之快,甚至就连离他们较近的几个修士都反应不过来。只是刘素方想要去看看他们的情况,却发现刚刚还在和他并肩作战的魔修也与他们一样弯下腰。   刘素来不及多想,抬手将他的神识与五感都封闭住,然后立刻弄晕了他。虽然手段有点过激,但是多少起了点作用。虽然那魔修的反应也很是剧烈,但是在昏迷中地身体滚动了几下后,最终还是恢复了平静,至少没有将自己的五脏六腑都吐了出来。   入梦来的魔修就没有这样的好运。   他们之中也不是没有看到刘素的动作,可是当他们学着刘素想要将自己给弄晕的时候,却发现他们无论如何都动作不了,整个人都仿佛被什么无形的东西操控了身体一般,尽管他们疯狂想要做出别的举动,却不知不觉地面对这片天地跪倒下来,匍匐在了地上。   在他们之前,青文铁青着脸色死死地半跪下来,而他身前,华白刀尽管还能笔直站着,可他的脸色却着实不好看。   颜如玉敛眉,信手将梦兽拢在怀里,“感觉如何?”   他偏头笑。   眉眼如画。   “来见识一下自己本该承载的因果,将所有造孽的一切都封存在这后面,太久没有见过了,是不是觉得有点新鲜?”   这要怪谁?   如果不是华白刀过于贪婪,算计的事情实在是太多,颜如玉也不会顺藤摸瓜寻到这份联系。这个地方,守门的人守着的确实是血尸煞,守着的也确实是镇压气运的血尸……可是如果只有血尸,如果只有血尸煞,这里为何会那么危险?   为何有如此诡异可怖的生灵,为何会有变化多端、诡异莫测的幻象?为何会有这些仿佛与这个世间不尽相容的存在出现……那么多诡谲的生物,总不能说是入梦来独创的吧?   若是入梦来还能轻松创造生灵,那这么多年,他们手中也不会只有梦兽,以及梦兽所说的那部分诡异生物,可是就算是那些诡异生物,如梦兽所言也绝对没有如此庞大的力量……除非,这也是入梦来无法控制的一部分。   不然怎么说华白刀实在是大胆贪多呢?   他分明知道此间的东西也不尽是他能够控制得住的,却偏生要将其与颜如玉勾连在一处,反倒是……偷鸡不成蚀把米。   颜如玉精致的眉眼微动,含笑说道:“你带来的这些个魔修里面,精纯的力量有之,却绝对没有高阶的修士。这般弱小的存在,却劳得我道侣勤勤恳恳地斩了大半,实在是烦恼得很。如今送他们一份礼物,自行了断,可是不错吧?”   即便这是幻境,哪怕这只是幻境,可在梦兽的力量下,却几乎以假乱真!   更何况……在颜如玉沉浸入神道的时候,他已经确确实实在华白刀的算计下承担了入梦来的部分因果。想要模拟出相似的气息,有何难?   入梦来肆意妄为了这么多年,其门下造就的杀戮不知几何,可哪怕如此,门下的魔修在修炼一途上却几乎不曾遇到问题。只要他们有足够的修为,哪怕天道降下无数天劫,可还是能一一越过界限,这究竟是为何呢?   颜如玉眼眸一扫,在无数线条缠绕的苍穹之上,每一个节点,都若隐若现地栖息着一具猩红的尸体。   黑白大佬出现在颜如玉的身后,这是他最为熟悉这冰与火的气息,很快就帮助颜如玉压制住心头那种几乎想要与之融为一体的惯性。颜如玉仿佛觉得体内有两个自己,一个越发淡漠趋向于神性,一个却只觉得好笑与古怪,忍不住在心中摇头。   就算公孙谌默许他这般胡闹,却也是不愿意再见颜如玉之前那漠然的感觉。   华白刀猛地看向颜如玉,嘴角勾起一个阴郁的笑容。   “就算你能驱动梦兽又如何?假的东西,永远是假的。”   他的眼中闪动着异样的光芒,盯着颜如玉的视线透着些熟悉的神色。   颜如玉微微蹙眉,他不喜欢华白刀看自己的那种眼神。   他道:“既然你知道假的东西,永远都成不了真的,那入梦来这上万年的追求,正是一个笑话不是吗?”   颜如玉冷冷地笑道:“怎么?寻不到,就要自己创造一个不成?” 第92章   这方天地实在是诡异莫测, 但凡入梦来所属,一经窥见这无数交织的线条,就忍不住溃败吐血, 体内气血沸腾, 灵气暴走。如此种种的变数压在他们的身上, 一时间能勉强战立的人只有华白刀。但是正如华白刀所说的, 虚幻的东西终究是虚幻的,尤其是梦兽本就是入梦来的产物,或许那些魔修会因此溃败, 可却无法对华白刀造成极大的危害。   颜如玉想, 或许这也是华白刀自认为很有倚仗的缘故。   甚至居然敢亲身前来?   他漫不经心地往前走了一步, 霎时间有好几道缠绕的线条匍匐在颜如玉的脚下,将他整个人挪到了华白刀的前面。两人的距离只剩下一臂之遥,颜如玉瞧着华白刀青白交加的脸色,忽而低低说道:“此间若是从我决断, 就不会再有这般神异的牵扯。华白刀, 只要我不愿,你们穷尽千万年想要做的事情, 终究不可能完成。”   华白刀笑了起来。   “你不过只是个引子, 当真以为无尽夏极西鬼林那些狗东西臣服于你,真的是为了你本身的威慑吗?”他媚眼如丝, 说出来的每一句话都侵染着毒, “然只要你存在, 你永远都会是引子,永远都会是坐标。”   坐标?   颜如玉敛眉笑, 这个熟悉的词语, 看来华白刀知道的东西, 还真是不少。   “也不是没有法子能解决。”   仁善的声音骤然插.入,打破了剑弩.弓张的气氛。   这老和尚像是完全看不懂华白刀阴狠的脸色,溜达溜达地走了过来,那淡定自若的模样让他身上平添了好几把眼刀。   仁善笑眯眯地说道:“只要你维持着人性,不就是最好的事情了吗?”   他看了眼华白刀。   “诸如这般的事情,不过是为了尽可能让您彻底与苍树融合,最后回归最初,成为一切的诱因。可只要您能维持住理智,再不重新融入那种情况,那无论入梦来如何尝试,都不会有他们所说的那般严重。”   仁善说得头头是道。   颜如玉被黑大佬抓了回去,站在他的边上忍不住说道:“这说得我好像是个定海神针一样。”就跟孙大圣那根金箍棒,他又不是坐镇东海的,怎硬生生有这种诡异的感觉?   漆黑公孙谌的大手拦住颜如玉的眼,淡淡地说道:“我看你方才的姿态,倒是颇有那番能耐。”   颜如玉讪笑,“这不是被气到了吗?”   他倒不是非要去华白刀面前摆弄,就是这位着实让人气恼,那所谓运筹帷幄一切尽在手中的感觉太过强烈,实在是让人很想痛打一顿。仁善大师这般好涵养,可他颜如玉却是没有。   不过仁善说的那些话,颜如玉多少也听进去的。   他若有所思地瞥向正在对峙的两位,低头看向飞在腰间的梦兽,“可有感觉?”   梦兽嫌弃地说道:“他们都好弱。”   那些魔修基本上绷不住多久就被梦兽的幻境所吞噬,足以看得出来他们的实力修为甚至都不如当初在仙城那一批人。不过那时候的幻境没有如眼下这般针对,入梦来的魔修见到这个幻境就仿佛老鼠见到猫,压根无力抵抗。   颜如玉笑着说道:“能有得吃就不错了,就你还挑嘴。”   他看着勉力维持的华白刀,有些奇怪。   “以你之前和仁善表露出来的实力,你现在这模样却是太过虚弱了。”之前和仁善打得不相上下,而且还险胜仁善的时候,颜如玉就觉得有点奇怪。   因为公孙谌和仁善交过手。   他们三人混战,最后是三人俱伤。   而华白刀一人单挑仁善就足以压制他,颜如玉猜想是不是他手里有能够压倒仁善的手段。可是眼下看来,华白刀的实力顶多是与公孙谌一人相当,还没算上双倍的他,那只能说不是华白刀厉害了,而是仁善变弱了。   颜如玉看向仁善。   仁善双手合十,爽朗笑道:“您猜得不错,我其实不能与他见面。虽然分裂而开,已经是两人。可他毕竟是本体,老衲始终会被他压制。”   可便是这样,华白刀的表现也不太对。   因为这里是梦兽的幻境,正如他所说,假的东西怎么都成不了真的。华白刀……   颜如玉蓦然抬头。   黑白大佬已经出手,两道残影在他的视野留下少许痕迹,只见黑大佬单手持剑,在距离华白刀不到一丈的距离突然临空劈下,锐利的剑意仿佛撞上了无形的屏障,一声尖啸后,层层破开的假象表皮下,那个华白刀顿时裂开身影。   那是假的!   而白大佬仿佛知道黑大佬的举动,在剑影劈下的瞬间,两朵火苗已经飞向裂开的两半,将之彻底吞噬。   只是仍然有泄露出来的少许碎末,快速在远处拼接起华白刀的样子。   华白刀低低笑道:“没用,只要我还有一点身体活着,我就不可能会死。”甚至还可以分裂出无数个华白刀,只要给他足够的时间,他甚至可以无限增长。   只是华白刀不愿意罢了,毕竟那还是需要付出代价。   颜如玉:x江就没必要了!!   黑白公孙谌对华白刀早就不耐烦,动起手来愈发狠厉。   颜如玉看着梦兽,梦兽看着颜如玉。   “我感觉待会吃进去多少都得吐出来。”   梦兽幽幽地说道。   这几个大佛在它的幻境里打架,它刚刚吸收进去的东西还没滋溜个明白,就都得吐出来维护幻境,这不是白吃了吗?   梦兽郁闷。   颜如玉好笑,刚想安慰梦兽,一只小鲛人就从梦兽的背上滚落下来,砸在颜如玉的手心里嗷呜难受,“如玉如玉!”蓝闷闷掉眼泪。   这只娇贵的小鲛人显然是在苏醒后感觉到了什么,嗷呜哭泣起来。   掉落的珍珠眼泪砸在颜如玉的手心,引动得梦兽也忍不住颤抖了一下。   它有点焦躁地看了看上面的天空。   那些安静蛰伏的异类血尸毫无异样,像是一点反应都没有。   哒。   哒。   突然下起了雨。   血红的雨点砸在华白刀的脸上,本来被公孙谌夹击得气息萎靡,这一下登时呕出血来。   无声的血雨在幻境里淅淅沥沥下,遍地都是红。   他见势不对,忽然卷起一人,身前有数道光芒幻化,撕扯开一个桦木大门,看着窄小得几乎不容人经过的门缝在华白刀出现的时候霍然洞开,一下子将他与手里的人吞下去。   奇怪的是,公孙谌待到此时,却只是冷冷旁观他的离去,没有上前。   颜如玉笑着说道:“看来莲容和十七哥也与我一般的想法,要放长线钓大鱼啊。”   白大佬斜睨他一眼,“他害怕什么,难道你不知?”   不管是这个幻境,还是鲛人哭泣引发的大雨,都是华白刀畏惧的东西。他原本是想将这份沉重的罪责压在颜如玉身上,并且在最后一起消失。   万万没想到的是,他看起来成功了。   但好像也失败了。   不过最后异变的那个门却是古怪,颜如玉在看到的那瞬间,也听到了仁善低低的叹息,“此门一出,就拦不住了。”   颜如玉:“他怕不怕,与我有甚关系?只他不许我们进去那门,我却是非去不可。”他的手指搭在小鲛人身上,神色淡淡。   漆黑大佬的冰剑不知何时出现在梦兽的脖子上,卡着鱼鳍让他急忙扑哧,“散。”他的声音冰凉淡漠,方未散去的杀意让梦兽梦回当日。   梦兽看了眼颜如玉,见他毫无异议,就散去了这幻化的景象。   重新回到现世,那些魔修的尸体并未跟着出现,大家也都默契没去问怎么回事。倒是那些双头蛇已经开始四处游走,像是已经忘记之前的事情一般。   颜如玉感慨,这脑子虽然有两个,但是看起来明显是不够用的。   这双头蛇实在是傻乎乎的。   小鲛人被白大佬从颜如玉怀里拽出来,随手丢给了不远处的苏眉儿,而后颜如玉突兀地一软身,整个人失去意识。而素白公孙谌的身影也消失无踪,只余下漆黑公孙谌正慢吞吞地将一座小楼抛出来放在远处。   苏眉儿蹙眉:“这么紧要的关头……”   黑大佬平静地说道:“与我何干。”   苏眉儿哽住。   漆黑公孙谌难得有这么直白说话的时候,以前在言辞上倒是也少有这么横冲直撞。等他抱着颜如玉踏进小楼的时候,仁善方才悠悠地说道:“颜施主怕是有些话要与公孙施主详谈,咱们就不要去自讨没趣了。”   苏眉儿:“……”   这是睁着眼睛说瞎话吗?   谁和谁详谈?   如玉那是被活拖过去的吧?   苏眉儿抱着半哭不哭的小鲛人去找颜霁,却听到她平静地说道:“那样也好,他有了道侣,日后这种事情,就该是让他道侣好生教导他,知道什么可做,什么不可做。”   苏眉儿:“…………”   她忍不住给颜如玉辩解。   “你们是将他看得太柔弱了吧?分明,之前的事情,也足以看得出来如玉的力量,或许压根深不见底。只要他想……”   颜霁回眸看她,眼神稍显无奈,“你也说了,只要他想。”   可问题就在于,他不可以。   颜如玉蓦然被惊醒,再度出现在那棺材里的时候,前黑后白,他开始头皮发麻。   这,严刑逼供,也莫过于此。 第93章   颜如玉看着前面一个, 再看着后面一个,幽幽地说道:“我这是犯了什么罪大恶极的事情吗?怎连累得你们两个都同时露出这么恐怖的表情?”   那自然算是恐怖。如果颜如玉不是颜如玉,而是其他个谁的话, 坐在现在这个公孙谌的面前, 怕是连腿肚子都要哆嗦起来。   但是颜如玉也老无辜了。   他觉得自己什么事都没干,不值得落到这个地步。   漆黑公孙谌淡淡说道:“你觉得你什么事情都没做, 那方才梦兽的恐惧是怎么回事?”这种诱导的话,往往是由他来说。   颜如玉:“……它怕我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了。”   嚣张的气焰微微下压了一点。   “是吗?”素白公孙谌冷哼了一声, 抬手召出了一个东西丢到颜如玉的怀里,冷冰冰地说道:“那它又是怎么回事呢?”   颜如玉看着突然被丢到他怀里的异火,也有点纳闷。   这是灭世白莲的种子。   被白大佬拿出来丢在颜如玉怀里,看着异常乖顺可爱。   颜如玉:?   之前灭世白莲有这么乖吗?   他有点纳闷地看着手里这团小东西。   但是紧接着他发现, 在他的注视下,这团异火突然露出了紧张的感觉,具体表现在它突然瑟缩起火焰的大小,紧接着颤抖着摇摆了两下,最后在颜如玉的手中缩成了豆油大小的灯火。   颜如玉:??   不是他真的有那么可怕吗?一个两个怎么都露出这种畏惧的模样, 他啥事儿都没干呢。   漆黑公孙谌平静地说道:“你以为颜霁与你说话, 只是为了老三套。实际上她对你的了解远比你以为的还要深。”   颜如玉敛眉。   在这之前他多多少少有点觉得是二姐担心过头了, 虽然他清楚自己的所作所为并不是没有半点影响,但是愤怒到极致的时候,他的理智却是最稳定冷静的。但是从颜如玉的角度来看, 他认为自己并没有任何的变化,顶多就是行事作风稍微利索了一些,却万万没有想到无形之中居然有了这么大的影响。   至少在这之前灭世白莲, 绝对不可能对他有如此畏惧之心。   毕竟灭世白莲本来就是属于白大佬的东西, 他所认定的主人也唯独只有白大佬, 能让它如此臣服的人,自然没有颜如玉的身影。   颜如玉默默捧着那豆油大小的光火,“……不对啊,如果我对他们有这么大的影响的话,为何方才苏姐和二姐都没有什么反应,你们俩人看起来好像也不受影响。”更别说老和尚了,他那笑嘻嘻的态度完全没有之前自己差点被人压着暴打一顿的颓废。   某种程度上来说,这个老和尚才是心态最稳最恐怖的一个人。   白大佬随手将他手里那个让人看得不喜的狗东西抓了回来,漠然说道:“没有?你猜为何华白刀轻易就逃走了?”   而至于他们两个人究竟有没有受到影响,那就不可说了。   颜如玉偷偷瞄了一眼,他们两个人眼下的模样,心中大抵有些猜想,但是不敢表露出来,因为他也清楚自己的问题比之前要严重了一些,不是能随便就算糊弄出去的事情。   颜如玉;“……因为大佬们想要放长线钓大鱼,他自知自己实力不敌你们二位,也清楚之前忽视了你们的实力,所以就狼狈逃窜?”他心中隐约知道这是个错误的答案,但是仓皇之间,在白大佬那威严的气势之下,他不由得随口胡扯了几句,至少免得没话可讲。不知为什么,他觉得那种时候才是最恐怖的,他现在在这棺材里面的位置实在是进退两难。   华白刀的狡猾和强大并非作假。   只是他忽略了两点。   虽然他清楚公孙谌出了问题,却不知道究竟到了怎样的地步,只把他当做是普普通通的心魔分裂,就已经在这件事上失了先手。再加上颜如玉……   若非颜如玉在抵.达了南华大陆之后,多少对自己的情况有了一定的了解,他也会觉得或许会上当,毕竟那可是谋算了不知道多少年的入梦来啊。   可他谋算的时间再久,抵不过时间颠覆历史重来,这不满意的结果就溯源逆推,思来想去倒也有点作弊。   黑大佬从身后搂住颜如玉的肩膀,那双温暖的大手不知为何让他胆颤心惊,莫名有些害怕与惶恐。他说:“你却是忘记了一桩事情。如果华白刀不事先做好准备,他又为什么会前来此地?既然他会出现阻拦我等,那就说明他既要你承担了所谓的因果,又不许你当真踏进那门后的地界,若是这样他的离开对他的计划只会造成更大的损失,可他偏偏宁愿使出保命的本领夺路而逃,那又是为何?”   颜如玉敏锐地抓住了这段话里面的两个要点,一个就是门后的地界非常重要,他们必须穿过峡谷,另外一个是方才大佬所言,那就是华白刀畏惧的不仅是与大佬之间的斗争,还有他?   颜如玉:“他是真的半点都不怕老和尚啊。”   白大佬嗤笑:“那老东西藏着的又何尝只有一手,他笃定了你在场就绝不可能见他无辜死去,这才放开了胆来试探。如此行径,也着实令人恶心。”   颜如玉默。   看来有生之年都看不得他们两人能和平共处的时候了。   颜如玉;“如果他没有任何举动,只是白白挨打了一顿,那也不太符合他的性格,想当初他可是直接算计了莲容。”他对这事儿不敢说太深,只是轻微点了一句就立刻转移了话题,“哎,既然如此,那岂不是说明华白刀这一次是满盘皆输,咱应该高兴才是。”   颜如玉应该感谢他们两个,哪怕是白大佬在黑化之后,也仍然是颇有理,虽然有时候特别毒舌,但至少不会有污秽之词辱骂,不然瞧着那一瞬间冰冷下来,散发着寒意的眼神,颜如玉都觉得自己要糟糕了。   颜如玉:“……“他轻轻咳嗽了两声,刚想给自己辩解,却已经看到白大佬随手将异火融进体内。   “我倒是忘记了,你是个不见棺材不掉泪的人,绕着弯儿跟你说话是没有用的。”   黑大佬虽然没有说话,但颜如玉总感觉他是赞同白大佬的话的。   颜如玉连辩解的话都没有说得出口,就已经被摁倒在棺材里,他心里满满的吐槽却说不得口。谁他娘不见棺材不掉泪了,他现在可不就见着棺材了吗?   这翻云覆雨的事情就说不清楚了,公孙谌摆明了是要做到他认错为止。   只可惜哪怕在意识迷茫的时候,颜如玉都有些说不清楚,他总感觉公孙谌有什么事瞒着他,只是到了最后仍旧没有说出口,只是疯狂将他扯进沉.沦的欲海。   等到颜如玉昏睡过去之后,他们两人方才将他安置好,然后离开了这个冷冰冰的棺材。在颜如玉的眼中,乱葬岗的变化,只是随着每一次墓室的增加而融为一体,可实际上在公孙谌的眼中还有另外一个变化,那就是天地之间阴郁的气息渐渐散去了,天上晦涩诡谲的消退,仿佛一切都在走向欣欣向荣的姿态。   越是如此就越发诡异。   素白公孙谌自言自语:“你真的是疯到一定程度了。”他难得面对黑的公孙谌的时候态度这么平和,甚至带着某种揣度的情绪,这几乎是不可见的。   漆黑公孙谌面无表情地说道:“你想说什么?”   他可不想在之外的时间跟他绕弯子。   素白公孙谌平静地说道:“我着实不懂你为何……可以为了颜如玉做到这个地步?”据他所知,两人相见的时间远在他与颜如玉相见之后,在此之前,他们俩人毕竟没有过任何的见面,为何漆黑公孙谌对颜如玉的态度却是如此亲近缠绵,以至于揉进骨髓里的偏执都无法形容他对颜如玉的态度。   先前提出来为颜如玉结为道侣的人是他,后面因为颜如玉而提出两人保持着表面和平的人也是他,而后多次因为颜如玉的状况而忍让退避的人也是他。白大佬深知自己的脾气,看着温和冷静,实则一身傲骨,若非有缘故亦即亲近之关系,绝对无法让自己避让到这般地步。饶是如此黑大佬待颜如玉如此,也是过分了。   漆黑公孙谌斜睨一眼素白公孙谌,眼底竟然有淡淡的笑意。   “你时至今日居然还在困扰这个问题,倒是我高估了你的聪慧,即便你与我本是一人,可人与人之间毕竟有高低之分。”他毫不留情的把白大佬嘲讽了一顿。   果然,即便是表面上的和平,也无法让他们彼此宽和的态度保持太久。   但是还未等白大佬的杀意刺向漆黑公孙谌,他便说道:“夜间入梦来总会想起一些不存在的事情,譬如此间、与你的记忆之中,都不曾出现的破碎凌乱场景,难不成只是修炼过程中自己的幻想?”若说是幻想,那那样的场景也过于瑰丽宏大,仿佛将一整个世间的画卷铺陈在他的眼前,让人隐约窥见到世界的真相,在真相朦胧的假象之下,潜藏着的呼之欲出的真实,又让人觉得毫无反抗之力,那种感觉就跟面对天道,就跟当初面对那另一个颜如玉的时候,多少有共同之处。   过于真实也便容易虚假,可如此鲜明的征兆,让他无法忽视其背后的真相。   他与白之间是憎恶相互的存在,是如此无法融合彼此的半身。   但他们的的确确是一人。漆黑公孙谌为一切之初,素白公孙谌为一切之终。   漆黑公孙谌蓦然转身,淡漠地看着另一人。   “倘若你当真觉得这与你的利益相悖,那你可以从颜如玉的生命中抽身离去,我说过,若非必要,他是我一人。”   有些张扬的话语不必在道侣的面前脱口而出,却反而会对情敌泼洒。   彼此知根知底,其实反倒是清楚对方的秉性。   素白公孙谌慢慢勾唇,桀骜不驯的神色盘踞在他的眉间,整个人对方才黑大佬的那番话也不知道究竟听进去了多少,只留下更多不满与暴躁的情绪,“是什么让你以为……”   他会退步?   黑大佬索性不去看他。   既然都说了彼此知根知底,那是自然将对方的想法也猜了个八.九不离十。   白大佬嘲弄黑大佬为了颜如玉,一次又一次退让,而黑大佬又如何不知道白大佬,其实也是如此?不然以白大佬原本的性格怎可能与旁人分享他所看重的东西,哪怕那个人同样也是“自己”,也并非例外。   就算并非分享,只是两头猛兽在相持阶段的你争我夺,却已经足够表明白大佬的态度,哪怕将留在他手中的一半碾得粉身碎骨,他也绝对不会拱手相让。   该是他的东西,总会是他的东西。 第94章   华白刀虽然受了重伤, 但是他带着青文回到了入梦来的时候,那伤势居然已经一点一点恢复了,仿佛从来都没有在他身上留下痕迹那一般。他看着手中拎着的青文, 不屑说道:“虽然我带着那群家伙是吃放弃的,但你总不至于连自己都搭上。”那张雌雄莫辨的脸上透着少许不满, 像是觉得青文这样是在给他丢脸。   青文体内的伤势比外表看起来严重多了, 经脉紊乱气息倒立,感觉都像是要当场暴毙。他苦笑着说道:“您方才已经与那两人交过手, 理应察觉得到他们之中的古怪,虽然黑的那个修为看起来与传闻相差不大,可气息已经濒临突破, 至于另外一个,着实看不透他的修为到底有多高。”而且,虽然两人看起来是同一个模样, 气息却不尽相同, 实在让人纳闷, 当初收集而来的资料果真是假的吗?   华白刀冷漠说道:“左不过那些东西都已经丢进去了,既然他们非要进去看, 那也是他们的造化,怨不得我们将计划提前了。”本来那些魔修就是带过去当炮灰的,不管怎么死都必须死在那里, 如今也算是帮了大忙。   青文被他随手抛在地上, 那正是一处咕咚咕咚冒着湿气的池子, 而那样的池子放眼望去,几个上百个都无法形容, 仿佛遍地都是血红。   “自己滚下去泡着。”   “是。”   青文低低说道。   虽然他重伤的事情确实让华白刀有些不满, 可他说的话华白刀也听进去了。毕竟这一回不只是差点翻车, 连颜如玉也没有成功带回来,确实让他提高了警惕,不管是公孙谌还是颜如玉,这两人反倒是超出了他的掌控。   这两个一个为芽孢,另一个为计划执行者。   如若这两人产生的变动,那可当真是……让华白刀不思其解的是,他已经命人多次推算过,理应不会出现问题,缘何这两人却偏离了既定的路线,反而比之前走得更远。   思及此处,他并没有犹豫,立刻照人将入梦来豢养的术师全部招了过来。这些术师全部都是用大量的灵根灵髓以及财力供养出来的,平时他们甚至可以随意使用魔门内的气运,可以说是入梦来里面待遇最好的一批人,底下的魔修都是可以随意使用的炮灰,唯独上层的人却是享用着无尽的尊荣,如此悬殊的差距就靠着强大的武力一层层镇压下去。   华白刀显然并不是不知道宗门内存在的问题,只是他压根就不在乎。   这上万年间都是如此。   “门主。”   几位满头银发的老者出现在他的面前,他们身上都穿着一件有些奇特的银白衣服,行动间流淌着淡淡的流光,仿佛那是他们本质的力量来源,他们说话的时候声音带着奇怪的韵味,仿佛是从遥远的地方传递回来透着淡淡法则的气息,这一群人远比其他大陆上的术师还要厉害,正是因为他们日日夜夜都浸泡在气运之中,方才有此回馈。   “十日之内,可有变化?”   为首的那个老人低声说道:“若是门主依旧按照之前的计划进行,那并无任何意外,可若是已经变了主意,那时间之偏转就有些严重了。”   华百刀雌雄莫辨的那张脸上没有任何的神情。   “只是……”   “只是……”   这高高低低的声音正是从两个人的口中同时发出,只是他们的声音一高一低却又契合在一处,仿佛是一个人同时发出了两种截然不同的声调。   “只是在我等不能觉察的地方,或许早就出了变故。”   “不能觉察?”   华白刀冷声。   “门主,此天道变数之幽深,您比我等还要清楚。有些地方非人力所及,也非人力所能觉察,我等只能在微妙变化之中觉察出少许幽暗的微动。”那两个声音同时说道,“如今所查,便是门主所求之事,或许并不能如愿完成。”   他们既然是入梦来豢养的术师,自然不希望听到虚假的回答,可直白的言论也不一定能够让人接受。不过华白刀并没有他们预料中的那么生气,他平静地说道:“可能确定这变化是从何而起?”   他的脸上反而露出淡淡的微笑。   …   颜如玉一行人在休整后,重新向峡谷而去。   在失去了双头蛇,还有华白刀的阻拦之后,这一路上对他们来说并非难事,虽有其他诡异东西的阻拦,但是他们莫名对颜如玉充满着敬畏,快速通过了峡谷之后,隐约还能听到窄道里传来的悠悠低吟声,仿佛一种告示。   颜如玉漫不经心地说道:“如果说我们开了门反而是个错误呢?”   这里面唯独只有颜虹知道得最清楚,毕竟他曾经来过这里,又在这里呆了一段时日。他无奈地说道:“先前虽然称之为轮守,但是实际上能够触碰到里面,唯独只有他们自己的人,如今来看应该也是入梦来这一批。”他们当时虽然能看得出气息不太对劲,那谁又会去怀疑自己的盟友呢,尤其还是牡华天宗派下来的任务。   公孙谌骤然停下。   颜如玉原是要说话,立刻住了口,循着大佬的方向看去。原本以为是出现了什么意外变故,可放眼望去,前面却什么东西都没有。仁善大师低低说道:“此地的气息……”过于狂乱。   颜虹忽而说道:“确实是在这附近,先前是由他们取专门的令牌才能够开启门。可是现在整个掌控领域的魔尊都发了狂,如今想要那道手令和命牌却不一定能……”   “我有。”   一个意料之外,却也在料想之中的声音,突然插.入了他们的对话。   颜如玉和公孙谌隐晦对视了一眼。   好吧,主要是黑大佬。   白大佬冷冷地说道:“我倒是想知道你这只虫子会跟到什么时候,看来还是忍耐不住了。”   颜辉压根不在乎白大佬的冷嘲热讽,毕竟他已经活了几百岁,这种世事风波的当面嘲讽也不是一回两回了,他带着几个人露面的时候,颜如玉明显发现在他身后还站着蓝岚。   奇怪。   之前颜辉看中掌门的价值那还情有可原,可现在蓝岚身上有什么价值?端看这里的危险,便知道哪怕是他们想要活下来也不是件容易的事情,他们两人身上或多或少的血迹与狼狈,也经历了一番波折。   颜辉坦然道:“眼下这其他的魔尊们已经无用,而唯独我手上还有一枚令牌能够开启大门,若是尔等不让我随行的话,就算是如玉和公孙有再强大的力量,也是无法开启这扇门的。”他坦然得仿佛是个小人。   不,他实际上就是一个赤.裸裸的小人。   颜如玉看了眼公孙谌,“自无不可。”   方才他留意到了,颜辉和他说话的时候,压根就没有往颜虹他们身上看上一眼。他在谋求什么?看入梦来多次阻止的样子,应当是不愿意他们进入里面才是……之前大佬们明明感觉到他们在后面跟着却没有动作,本只是想调出他们的目的,可颜辉居然想与他们一起进去?   过了半个时辰后,颜辉携着蓝岚他们出现在了某处半空,他的手中确实有一把闪着银光的钥匙。在他将钥匙拿出来的时候,虚空中波光艳艳,像是被刺激出了反应。在无数道虚光里面,颜辉将那钥匙往天上抛去,同时双手打出几十道诀。颜如玉敏锐注意到,在他身后,蓝岚也是如此动作。   他敛眉,这就是颜辉一直带着蓝岚的缘故?   有些事情,蓝掌门或许只告诉了蓝岚。   霍然洞开的门后,腐朽枯萎的气息也随着传递了出来,站在半空里的颜辉是反应最大的一个。他的脸色微变,甚至有点站不稳身形。他深吸一口气,低低说道:“这不可能……”颜如玉多少感觉到门后古怪的气息,但是如颜辉反应这么大的……   蓝岚冷声说道:“有什么不可能?颜仙尊莫不是以为那华白刀带来的人畜,只是为了杀着好顽吧?”她显然有所预料。   人畜?   颜如玉挑眉,是那些主动或者被动死掉的魔修?   颜辉很快恢复了平静,淡淡说道:“看来蓝掌门告诉了你不少。”   在他身后的蓝岚脸色一闪而过的憎恶,这让颜虹他们几个倒是有些好奇。先前在追杀他们的时候,这两人看起来可是合作无间。只是不知怎么现在看起来像是闹翻了,反而让他们心里头快意。毕竟蓝岚虽然阴毒,可她的脑子确实是好使,两人合力,着实麻烦。   颜辉他们要的不过是在开门期间不受到任何干扰而已,在确定门已经打开后,他们几人立刻遁行进去。这虚伪的和平维持的时间不知有多少,自然不能浪费。若非颜辉倚仗自己有钥匙在身,压根不敢在这个时候强出头……毕竟近来这里的诡谲变化虽然最影响的只是魔修,可是时日逐渐度过,也会开始影响他们几个。   颜如玉看着他们消失在门后,无奈地摇了摇头。   苏眉儿有点古怪地看向他,“你又在玩什么把戏?”   颜如玉挑眉:“我?把戏?不,我只是觉得他们低估了公孙谌。”就在他话音落下的时候,他身边站着的那道虚影快速消失,与此同时,一个爆裂的光火在门扉近处炸开,肆无忌惮的对决一瞬间拉住了所有的言语,只剩下木讷的对视。   颜辉有点艰难地面对着公孙谌。   他料到的。   只是没想到这么快。   他稍显怨毒地看着公孙谌,“你就这般离开他,不怕他出事?”   素白公孙谌:“知道吗?除了蓝家人外,你是最让我觉得恶心的。”他从一开始就没打算让颜辉活下来。   颜辉意识到这点后,脸色彻底阴沉下来。   哪怕要在这神秘诡异的地方掀起乱潮,公孙谌都定要了他的命。   实际上,颜如玉等待的时间并不长。   他背着手站在门边,不过一刻钟,黑与白的身影便一并显露。   颜如玉眨了眨眼,笑着说道:“出来作甚?”   本也自该他们踏进去才是。   漆黑公孙谌敛眉,平静地说道:“蓝岚死前,说了一句话。”   颜如玉:?   还有蓝岚的事情?   不过有素白大佬在,他是绝不可能留下蓝岚的活口。   “这里与入梦来有关。”   颜如玉失笑,谁不知道这里与入梦来有关……等下,这个有关……他抬头看了眼天上,蓦然说道:“你们在里面看到了什么?”   漆黑公孙谌深深地看了眼颜如玉。   “苍树。” 第95章   一种尘埃落定的感觉。   颜如玉出乎预料并没有感到意外。   他往前走了一步, 还未踏进那虚无之门的时候,梦兽蓦然出现在他的身前,惊恐地说道:“您……”那道声音好像是堵在喉咙一般, 紧接着小鲛人从苏眉儿的手中飞奔出来,旋即落在了颜如玉的身前。   他在没有碰到水的时候,总是一只显得非常稚嫩可爱的人类娃娃。他双手托在地上,高高翘起的尾巴用力拍下,“如玉, 不可以!”他的声音非常尖锐,甚至宛如金玉破裂, 如此紧张崩极的感觉,还从未在小鲛人的身上感觉到。   小鲛人憋得整个小脸通红, 拦在颜如玉面前的模样就像是他再往前走一步都会死掉。   颜如玉:?   淡淡的蓝光在小鲛人的身上环绕, 很快就从他的尾巴往上蔓延,鳞片逐渐层层从腰部的位置往上, 连赤.裸的上半身也被鳞片包裹, 直到最后整只小鲛人都消失在了鳞片的包围下,像是形成了一个层层磷光却又逐渐扩大的光球。   颜如玉心有所感,立刻说道:“让开,蓝在长大。”   正如曾经鲛人首领说的那样, 小鲛人其实已经到了长大的时候,只是能不能起来取决于他愿不愿意。   光球水盈盈, 透着淡淡的蓝光。不多时又转变成一种难以形容的浅浅光泽, 最后一下子收纳进体内, 在这期间疯狂汲取着所有能够触碰得到的温度, 仿佛一瞬间把周遭所有的水分与温度都一起卷走, 让皮肤都变得干燥难受。颜如玉废了很大的劲, 才忍住不伸出手去碰一碰那水球。   那耗费的时间实际上并没有多久,很快,那水球就里面胀裂,最后流出了很多像是水又像是粘液一样黏糊糊的东西。液.体里面掺杂着不少的碎片与黏连的丝线,不过那些都随着从里面走出来的人而一起被带走了。   小鲛人……不,应该去掉那个“小”了。   蓝站在他们的面前,赤.裸着身子,两条粗壮的大.腿都布满鳞片,仿若故事里长成奇怪棱角的人类。但是很快,出现的衣服将蓝的身体部分都遮挡住了。他抬起脸,是一张和古云有点相似的脸,相似到如果看到彼此,会让人误以为他们有亲近的关系。   蓝无视了其他人,慢吞吞地朝着颜如玉走去,他的手,很白,很长。那只很白很长的手冲着颜如玉伸出,“如玉,我们该离开这里。”他的声音听起来是少年的嗓音,幽幽空远的寂静感。   蓝和古云真的没有亲属关系吗?   颜如玉想。   颜如玉道:“不行。”   他很少会这么坚定、这么直接拒绝蓝的要求。   鲛人的眼里泛着水雾,轻轻地说道:“我预见了,只要您和他走进去……您还记得那一场劫吗?”   颜如玉自然记得。   那一回小鲛人急促地与他说,再次见到了发怒般的天道,仿佛要将公孙谌彻底弄死的疯狂让承受天运的鲛人都触目惊心,哭出了一床的珍珠眼泪。   颜如玉的视线对上门内的公孙谌。   一黑一白沉默地回望着他。   只不过是一瞬,颜如玉又笑了。   “若公孙谌怕,就不是公孙谌了。”   颜如玉的声音里仿佛卸下了一切的重担,与纷纷扰扰的尘世再无瓜葛,他道:“蓝,那个回答依旧是不。”他越过鲛人,走到公孙谌的身边。   “梦兽,带着鲛人和花精回去吧。无尽夏会接纳你们。”   颜如玉的声音变得温和下来,“大哥,二姐,竹儿……”他把颜家人、仁善大师,苏眉儿几个人念叨了过去,然后摇了摇头。   “我知道门后是什么了。”   不管门后曾经会是什么,但是在华白刀出现后,那只会是一个地方。   那些带来的魔修,只不过是献上的开胃菜。   …   “他们会恨你。”   颜如玉忍不住笑。   他和公孙谌行走在一片荒芜的大地,看起来气息晦涩幽暗,连带着呼吸的时候,肺部都感觉有点刺痛。不知道空气里存在着什么古怪的东西,不过颜如玉咳嗽了几声后,那种感觉又消失了。   素白公孙谌冷冷地说道:“一群人卡在外面进退不得,不觉得碍眼?”   只有白大佬才会将这样温情脉脉的场景说是碍眼。   不过颜如玉可不会将这样的想法说出口,他幽幽地说道:“但是你的行为也太粗暴了。”将苏眉儿和颜虹他们一并打出去什么的,实在是……   颜如玉无语凝噎。   不过仁善却是主动后退的。   他在离开前,将一个东西交到了颜如玉的手里。   “几十年前,我曾经与你的母亲有过一次碰面。”颜如玉在接过那东西的时候,突然听到仁善这么说。   “那时候,我在她身上看到了一点微小的希望,所以将一点东西交予了她。”仁善淡淡地说道,“只不过看起来,她似乎会错了意。”   颜如玉:“大师穷极这么久,在寻找什么呢?”   老和尚低低笑道:“不过是寻一个希望罢了。”   他的眼神在公孙谌身上扫过,最后又重新落在颜如玉身上,苍老的脸色透着少许揶揄,“也许爱真的能拯救这世间呢?”   颜如玉只是笑。   不知他心中那位佛可会惩罚他这疯疯癫癫又带亵渎的话语?   “在想什么?”   颜如玉听到漆黑公孙谌问他。   倒是不能将老和尚的名字供出去,颜如玉转而提起这里,“先前说这里看到了苍树,但是进来后放眼能看到的东西,都是虚无与空幻。难道还要再往里走吗?”   虽然公孙谌杀了颜辉和蓝岚确实有点突如其来,但是他们在里面消耗的时间并不长。   漆黑公孙谌忽而说道:“在你感觉里,我们先前进去多久?”   颜如玉沉吟:“不到一刻钟?”   漆黑公孙谌摇头:“至少一个时辰。”   哇哦,就是连时间都不对等了起来。   “你听起来什么都不怕。”素白公孙谌的速度风驰电掣,尽管颜如玉自己确实能做点什么,但是无论如何都比不上他们两个的速度,自然是安分接受了他们的好意。   “我能怕什么呢?”他轻笑,“怕死吗?”   尽管他们经历过的事情,或许比死亡本身还要盛大。   颜如玉在接下来的时间里并没有说话,直到他们真的看到那棵……   那可以说是一棵吗?   颜如玉仰头,发出无声的赞叹。   “不觉得它又高大了许多吗?”   那真的只能用高大来形容?   遮蔽整片苍穹的存在无处不在,甚至让人感觉怎么会在此时才注意到它的变化,如果一切都在最开始的时候就留意到的话,又怎么会有此时此刻现下的震撼?颜如玉抬头注视着那遮天蔽日的存在,喃喃地说道:“如果我说我现在感觉到一股非常强烈的诱.惑……你们能拉住我吗?”   他的的确确感觉到那种魂魄将要被唤醒带走的感觉,那让颜如玉非常不舒服。   但是与此同时,颜如玉又无比鲜明地感觉到,公孙谌的存在稳定着他的存在。   漆黑公孙谌平静地说道:“你想到了什么?”   颜如玉轻笑道:“仁善,他说的那句话,我大概猜到是什么意思了。”他和华白刀的来历,显然让他身处在一个奇妙的地位,这让他被动知道了不少与之相关的事情。包括颜如玉和苍树的存在与关系……不管仁善曾经看到过什么,显然那都让他开始离开南华大陆,进行了不知多少年的寻找……在找什么?   公孙谌。   可是最终仁善究竟是怎么确定是公孙谌?   颜如玉若有所思。   他最初关注公孙谌是为了什么来着?   是因为小说。   《风起云涌》,这本书里面记载了所有颜如玉对于公孙谌的最初印象,除了他没有看到结局之外,而现在他也意识到了这本书记载的仅仅只是最表层的部分,如果涉及到深层的东西,那《风起云涌》不一定会有详细描述。   可不论如何,这本书是颜如玉会开始“关注”公孙谌的开始。   开始。   一切事情总是需要一个开端。   没有。   就造一个。   一瞬间,颜如玉突然醒悟过来。   他不仅是醒悟过来那么简单,他甚至感觉有点眩晕和恶心,仿佛他在更接近这里的时候,整个人就比之前还要更加……变得更加疯狂。譬如他的思绪转得比之前还要快,甚至有些之前隐匿的想法在开始不断冒出来。   “莲容,十七哥……”   他感觉到自己的声音在发飘,透着少许虚弱。   “谁会比自己更加清楚自己的喜好呢?”   这个世间确实是真实的,也是虚假的。一切的命数都由那个故事而生,故事不是谁书写的,故事是从一开始就诞生的,在这个世间诞生的那一刻开始。   故事的出现,吸引了颜如玉的到来,而颜如玉的到来,将故事变得更加……   颜如玉的眼睛变得更幽深。   虚有着许多许多的芽孢,而不知什么时候,有一颗芽孢受故事的吸引投奔而来。它高兴,却高兴得不像人,它的高兴带来的只会是痛苦,它的存在彻底搅乱了这个故事。一切的根源,从公孙谌而生,也从颜如玉而生。   颜如玉在想清楚的那一瞬间,两个公孙谌的声音不分先后地响起来。   “我想,不需要再分神去找墓穴了。”   “如玉,小心!”   话音刚落的瞬间,颜如玉也在一瞬间感受到了鲜明的存在感。   一个,两个,三个……   本该散落在别处的感应如此清晰,而无形中点亮的联系,又不晓得哪里刺激到了安静的苍树。   那棵安静挂在苍穹下的古老树影晃动起来,那浓密得几乎是一个遮住所有天际的树冠抖擞着,摇晃着。几乎凝固的生机膨胀到了极致,在墓穴的死气堪堪散发的那一瞬,无尽无穷的生机爬满了所有的空气,以摧枯拉朽的气势将那川流不息的生意贯穿进颜如玉的体内。 第96章   颜如玉想笑。   他感觉到有些东西在身体内轻飘飘地浮出来, 就像是曾经潜藏在底部的伪装不存在的东西总算跳出来展现他的存在,那就像是在一开始的时候就无视了所有意识将要冲破界限的幽暗。   可是在那无名的神秘与吸引蔓延的同时,颜如玉感觉他的指尖微微发热。或许不只是指尖。除了那一双手, 他的手臂,他的手腕, 都在那一刻炽热滚烫起来。   颜如玉忍不住低头, 确定那是曾经镯子在的地方。   上臂, 还有手腕。   至于为什么说是曾经……有两团光火从他身上滑了下去。那熟悉的触感化为液.体, 最后在颜如玉的面前凝聚在了一起。   两枚镯子在燃烧。   颜如玉感觉自己的声音好像被堵住,他一瞬间不知道为何, 脑子里蓦然闯进来一个念头。那个念头如此疯狂, 以至于他觉得压根不可能。但是出现那一瞬间, 却彻底霸占了颜如玉的头脑。   让他压根想不到第二个可能。   “你们……瞒着我多久?”   颜如玉下意识问出来的话却得不到回答, 他有些茫然, 抬头。那双漆黑如墨的眼眸里波光粼粼,像是蒙着一层水雾。如同冬日的第一场雨,有些冰冷发凉,却又让人忍不住去望。   尽管黑白大佬什么话都没有说, 可是到一定程度, 尽管他们不说出来,但是颜如玉也能感受到对方的意思。   他有点恍惚。   这句话说出来也不难,在两个被固定住的镯子都能脱离而去的时候,颜如玉多少猜到了公孙谌可能想做点什么。饶是如此,饶是他这么想,却也万万不能肯定到公孙谌会这么做……他怎么会这么做呢?   颜如玉感觉到了从心底蔓延的困惑。   “为什么?”   素白公孙谌的视线投向漆黑公孙谌, 厌恶地说道:“你说呢?你养了一条好狗。”他待漆黑公孙谌的态度一如既往, 如此的憎恶厌倦, 毫无任何缓解的可能。   漆黑公孙谌悠悠地说道:“若你心中无感,为何会应下?”他的态度平静悠然,像是压根不在乎素白大佬的憎恶。   “既然做出了抉择,总不能怪我事多。”   颜如玉:“……倒也不必如此。”   那把火烧得更加旺盛,也好像在颜如玉的心上放了一把火。   素白公孙谌收回视线,眼神钉在了颜如玉身上。他看着颜如玉的眼神有些奇怪,像是透着极度晦涩的幽暗,却在波光间偶尔闪现出少许柔软。   颜如玉想说的话都哽在心头,一瞬间也记不住自己要说什么。   他有点僵硬地舔了舔唇,意识到这个微小的动作引来了漆黑大佬的关注,顿时心里不自觉又更加焦躁。他不能理解那种焦躁与难受是为什么,为了缓解开始不断地回想起别的事情,试图分散自己的注意力。他现在压根不敢去细想,就如同情绪被炽热的火苗烫伤了一样,他压根不敢回头细想。仿佛回头望,就会扑入那一团炙热绵密让人无法呼吸的情绪,他无法与之重聚。   说来也是奇怪,他们分明已经见证过了,这里的危险也是为此才阻止其他人进入的。可是眼下还没有抵.达最要紧的地方,却在为了各种奇怪的情感而缓解压力,但是颜如玉在那一瞬间触及到苍树那种诱.惑后,能够感觉自己已经快抵不住那种吸引。   这是用意志无法操控的东西。   仿佛是天然的,从骨髓里的让人无法抵抗的颤栗吸引,比他最开始嗅闻到灵根的味道,还要让人无法抵抗。   想想别的,想想别的,比如说华白刀!   这个名字出现在脑海里的时候,就仿佛迎面砸了一桶冷水。   颜如玉当真厌恶他。   尽管南华大陆上的魔修并不意味着什么好东西,可随意践踏旁人的性命,将他们视若无物,当做自己的祭品。华白刀想要看到什么呢?   眼下这场景是他能预见得到的吗?看到颜如玉傻乎乎自愿入局?他又是否在远处遥遥觉得他们是个傻子呢?   可到底是谁傻?   只在下一瞬,华白刀的身影出现在他们的面前。他穿着一身大红的衣裳,仿佛像是刚刚从水里面走出来。零落的头发披在肩上,满脸是愕然。   颜如玉:?   他只是想一想!怎么连人都送过来了?   等下,这跟他真的有关系吗?   但是华白刀远比颜如玉还要惊讶,他看着站在面前的公孙谌,不管是哪一个都好,眼神扫过去之后,他的脸色发白。雌雄莫辨的脸上布满阴沉的神色,再加上不断攀升的气势,足以看得出来这家伙对这一招猝不及防的召唤也是摸不着头脑。   颜如玉还是头一回在华白刀的脸上看到这种真真切切毫无掩饰的恐惧,这让他不由得一笑,“看来这一出,倒是让你意料不到了?”别的不说,能坑到这家伙可真是好事。   他落跑可没超过半天吧?   华白刀乐意于拍拍屁.股就走人,肯定不是害怕,而是有所倚仗。是觉得他们追不上他,毕竟他最后拿出来落跑的那一扇门确实有些古怪。还是说觉得这里他必定会进来,而且还是一个非常危险的地方?   只要进来了就出不去?   颜如玉若有所思地打量着周围的环境,这就是他的倚仗?确实有些古怪,尤其是他们现在没有动作的时候,远处的巨大倒影仿佛还在不断靠近。至少按照大哥之前的说法,这门后的世界绝对不是这样。   是华白刀在里面动了手脚?   可惜没想到他自己居然也进来了。   华白刀铁青着脸色说道:“你是怎么……算了。”他像是想要发问,却在竭力阻止自己说话。   素白公孙谌蓦然问道:“你成功了吗?”   这话突如其来,但是华白刀却压不住自己的喉咙,仿佛那声音是自己跑出来一样,“当然,只要你们都死光了,自然会成功。”他显然预料到了这一出,在铁青着脸说完这句话后,他的样子像是要给自己找条绳子吊死自己,或者是用世界上一切可以阻止自己说话的东西塞住喉咙。   他这应急的反应反而让人容易猜到了。   颜如玉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在笑,但是他笑得很开心,甚至有点开心过头了,情绪好像逐渐无法控制。他笑着说道:“原来如此,在这个地方,大家都无法控制自己不说真话。”这不就是玩真心话大冒险的最佳场所吗?   任何一个人都无法撒谎。   所以刚才黑白大佬的意图为何那么快就让颜如玉察觉到?   那两枚镯子本来就跟他们一体同心,在踏进这里后就无法克制而顺从了主人的心意,在颜如玉的面前融化成一体。   也昭示了他们一直不说的选择。   颜如玉想,真是可怕。   谁都无法保证自己说出口的每一句话都是真实的,毕竟世界上还存在善意的谎言这样的东西,如果一切都揭露出真相,反而不美。   可是在这地头,谁也无法阻止自己的喉咙跳出真话。   颜如玉看着那逐渐靠近的苍树,是的,尽管他们已经停下驾云的动作,可是在他们的视野里,那棵树……那棵诡异又遮天蔽日的大树却在不断靠近,仿佛阴影重重也要爬升上他们的所在。华白刀几乎是不惜一切代价想要逃出去,但是不管他做什么,都无法阻止已经逐渐逼近的暗影。他的脸色从铁青变得极其难看,然后双目扫向颜如玉,“你做了什么?”   就连之前伪装的假象也挂不住了。   他的身上吞.吐的紫光,是他刚才为了打破界限使出来的。然而即便他再度使用了那扇门,却还是无法逃离。那扇门的功能是每一次开启都需要付出代价,然后让人能够抵.达大陆的任何一个角落。华白刀其实很少动用,毕竟那代价对他来说也有些肉痛。   可是这一次却没有发挥任何作用,献出去的祭品也没有收用的反应。   华白刀当然知道……他知道进入这里意味着什么,也知道这背后代表的含义。他看向颜如玉的眼神异常生冷,透着怨毒与鬼恨。之前就算对颜如玉再大的好感,也都悉数化为了憎恶。他心里异常清楚,这天底下能有这份力量的人,唯独颜如玉。   就算是旁人也不可能轻易如探囊取物那样将人挪到这里,可颜如玉却可以。即便他知道现在的颜如玉,或许还不知道自己拥有着多么强大的力量。   只是他这人也实在是奇怪。   在他对颜如玉有好感的时候,他算计起来也是绝不留手。如今旁人不过是做了一样的事情,他便怒不可遏,阴冷怨毒爬满了脸庞,让原本那张还算好看漂亮的脸,露出了狰狞的神色。   如果不是他怕轻举妄动,如果不是有两个虎视眈眈的公孙谌在旁边,他怕是要出手了。   颜如玉笑着说道:“我可什么都没做,你不是自己出现的吗?”   华白刀自然会愤怒。   在他的计划中,想必眼下是他坐等着胜利结果的时候,虽然要将那门后的世界逆行倒施,最后扭转成他想要的局面确实是困难,但是一切只要付出足够的代价,就无需紧张之后的情况。虽然那不一定能够如愿进行,可至少在这一代进行的尝试,远比之前几代要更加盛大辉煌,无论如何,他们都是走在成功的路上。不管结果如何,他们最终会获得他们想要的安宁。   归于一切的万物。   可是颜如玉,偏偏颜如玉!   华白刀看着颜如玉的眼神逐渐狰狞,尽管他仍然能够感觉得到颜如玉那种莫名的蛊惑,可那也抵不过满心筹谋最后要功亏一篑的愕然与愤怒。   颜如玉却是无视了华白刀那张脸,转头看向黑白大佬,“我不答应。”   这话说得奇特。   他们分明是在与突如其来的华白刀对峙,却突然转身说得好像什么云淡风轻的话。   漆黑公孙谌挑眉,素白公孙谌倒是直接笑了出来。   冰凉的手指摩挲着颜如玉的后脖颈,他含笑说道:“你拒绝?你为何拒绝?从前你不是最喜欢说我们两人是一人,如今你居然不答应?”   这就是他们的哑谜!   这就是一路上总是让颜如玉觉得奇奇怪怪的事情。   真是乐了,两个公孙谌,居然会算到一块去。真不知道颜如玉是要感谢他们如此着想,还是想吐槽他们破坏人设!   如果不是这个地方特别诡异,居然还能逼迫人说出心里话,那颜如玉或许都感觉不到他们想做什么。他眼睁睁看着方才已经燃烧融化在一起的东西最终出现在他们的面前,已经是黑白混合。   他看着那镯子出神了片刻,慢吞吞地说道:“你们是什么时候猜到……”一时之间他竟然想不起来这念头有可能出现的源头,又或者是说他从来没想过这两个人居然会有这样的想法。   颜如玉或许曾经有过其他的念头,但是最终都没有付诸行动。   他尊重公孙谌的想法。   不管是哪一个。   “还需要猜测吗?”素白公孙谌面无表情地说道:“颜如玉,你心里藏着的问题,倒是不少。”   颜如玉苦笑,他看着越来越近的暗影,喃喃地说道:“确实……我应该在之前被梦兽误打误撞送去另一条不该存在的时间线时猜到的。但是那时候的想法并不准确,直到我确定,这并不是第一次的时间线,我才想到你们并不是未来穿越到过去这么简单。   “你们本身,其中一人代表着过去,另外一人代表着未来。”   漆黑如墨的眼眸看着公孙谌。   “一者为过去之流,一者为未来之浪,所谓的过去未来,不过是在同一人身上切断的循环。”   漆黑大佬永远不会有未来,因为他的未来即是素白大佬本身。而素白大佬也不会有过去,因为他的过去已经被斩断分离。   颜如玉摁了摁额头。   素白大佬饶有趣味地看着颜如玉,他似乎对如玉这么头痛的样子很是高兴,笑眯眯地说道:“然后呢?”   颜如玉幽幽地看向他。   就说这两人一路上的融洽不可说,但是没想到居然是为了这个。   颜如玉:“就算融合……”   他的视线不自觉看向那逐渐逼近的阴影,声音低了下去,“然后呢?经历再一次的失败吗?”他一边说着,一边用力地抱紧自己的胳膊,仿佛这样就能忍住什么欲.望。   ——我看到如玉朝着苍树走去。   那是一个预见。   颜如玉在心里闪过那句话。   所以从一开始公孙谌就看得清楚,掌握实力才是最必须的。单独哪一个公孙谌都不是最强盛的他,唯独恢复正常的他才更为合适。颜如玉曾经猜想过大佬的修为,至少在一切还未发生的时候,如果他一人就能够赢那么多大能尊者,那证明大佬的修为远比他们更高。   然而在那之上的境界还有什么?   破虚。   颜如玉忍不住咳嗽了一下,低低说道:“我算是知道为什么蓝……”他住了口。   破虚破虚,破了什么之虚?   颜如玉忍不住笑,视线又挪回去看着镯子。   之所以会融化变作一个,其实已经是一种暗喻。   合二为一。   如果留心观察的话,就会发现他的视线始终没有在两人身上停留,仿佛那是什么不可触及的东西,望之生畏。这实在是令人费解,他仿佛在畏惧到炽热的火焰一般。可是火焰分明已经熄灭了,那两个人又绝对不可能伤害他。   那种迷茫中透出几分犹豫的模样异常脆弱,与他先前雄赳赳气昂昂踏入门内的感觉完全不一样。   “颜如玉,你到底在想什么?”华白刀像是不容许自己被忽视,在万籁寂静之中,突然插嘴说了一句话。   只是他们看都不看他一眼,把他当做了空气。   不管出于怎样的立场,华白刀都绝对不容许这样的忽视。   他的确是阴晴不定的性格,更别说忍下这样的屈辱。先前能屈能伸,不过是还没有踩到他自身的利益,现在涉及到他自身的利益,华白刀自然不能容忍。   颜如玉是知道他的本命法宝。   就如同他的性格一样,是一柄长鞭。只不过他很少用出来,因为按照原著描写,当他每一次用出他的本命宝器的时候,这说明他必要将对方置之死地。毕竟在眼下身为最后大boss的他,在原著中也同样是最后的大boss。   只不过那个时候颜辉还跟着他一起活着,成为阻碍主角的反派。   尽管如果按照原著的线来说,也分不清楚谁不进谁才是真正的反派了。   只是颜如玉,左看看右看看,都觉得这会儿有点不太对劲。   华白刀刚刚把架势摆出来,就猛地从云端跌落在地。仿佛他的肩膀上有什么沉重的压力,压得他压根无法起身。虽然他是能扛耐操的魔修,但是从云上跌落地下,可不是轻易就能够缓解得了。他试图爬起来,却又好像被什么大手用力压了下去,如此反复,一次又一次挣脱不开这种束缚。   他面露惶恐,猛然抬头看向某一处。   而颜如玉不必回头。   苍树已至。   颜如玉的声音又轻又快,“我不答应。”也不知道他是在同谁执拗。   他没有发现他眼睛的神采在快速退去,仿佛有一双无形的大掌,在颜如玉的眼前挥了一下,随手收敛了一切无处安放的情绪。   他在、他在逐渐变得冷漠。   仿佛时光在他身上不断剥离,仿佛情感在他身上不断剥落,就仿佛一尊泥塑神像从人心中生长而出,肆意霸占了所有的躯壳。   然后,颜如玉在说。   “我拒绝。”   这一回,他不是在对人说。   颜如玉冰冷无情的眼眸盯着那已经近在咫尺的庞然大物,华盖树冠如同张牙舞爪的触须,逐渐蔓延开来。遮天蔽日的阴影笼罩在他的头顶,将所有人都纳入了阴壁的范围。   颜如玉面无表情地看着苍树。   苍树静立在他的面前。   无需考证,也无从怀疑,眼前出现在颜如玉的神树、这个庞然大物,的的确确就是实体。不比之前,在梦兽的幻境里面看到的倒影,他目及所在之处全部皆为真实。只是眼前的这苍树表现得更为体贴平静,仿佛从前狂暴燥乱,全部都是假的。   他能够感觉到本源的呼唤。   其实不用细想,颜如玉也猜到了,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他与眼前这庞然大物跟就是一体,或许说这庞然大物原来就是他的躯壳。   只是不知什么时候,颜如玉舍弃了这具身体,化为了人形,去往人间轮回投胎。 第97章   尉迟秀林正在做买卖。   在她的对面站着城主大人, 只不过她也是一位女郎。穿着一身皮甲飒爽,柔美的脸庞上带着浓浓的笑意,她的手里颠倒一样东西笑着说话, “这些都是你们当地的特产吗?”   这话说起来却有些古怪。   尉迟秀林笑眯眯说道:“这却也是没错。只不过这些东西看起来有些危险,普通人还是少买为妙。”   没错,这座城池的城主是一位女人。   还是一个凡人。   毕竟这位城主可是孟如兰啊。   这个本来不可能再接纳任何魔修的城市, 居然迎来了几位特殊的魔修。   尉迟秀林已经进城好些天了。   魔修之所以会城做生意, 或许是因为尉迟秀林在如城感觉到了熟悉的气息。让她心中笃定曾经肯定有人在这里落过脚,还是她异常熟悉的人。   比如前段时间刚刚将他们从那不可言说之地带出来的两人,或者说三人。   “说起来你当初为什么会让我入城?”尉迟秀林忍不住发问。   虽然说是当初, 其实也就没多少天的事情,尉迟秀林带着比较熟悉的几个人进入如城落脚的时候, 路过的魔修对他们的态度可谓愕然。   如城这座城镇在最近可是闹出了好大的名头,这远远近近的魔门或多或少有所耳闻。又因为那镶嵌在城墙上的玉佩, 以至于他们无法轻易踏入城门。这层层叠叠加上来的事实,这个名字可谓如雷贯耳。这座城池摆明了是排斥魔修, 而那几个人又是怎么进去的?   孟如兰笑着摇头。   “看来你说你们远道而来, 这话并不是在骗我。”   “这有什么可骗的?”   “你既然认识那几位恩人, 便说明你也必然受过他们的恩惠。这座城池也自然如此。他替我们拔除了远近几个声名狼藉的魔门, 又将一件防御之物镶嵌入城墙中。只要被薄雾所排斥的人,就不可能踏入城门。   尉迟秀林获得颜如玉的少许信任,甚至愿意为了带她出去而想法子, 至少说明此人的性格并非穷凶极恶之徒。但是再怎么好性,她毕竟是魔修出身, 而原本就遭遇过不幸的城池, 又怎么会接纳几位魔修呢?   孟如兰说起这话的时候, 语气不由得带了点自豪, 这并不是为她自己,而是为了几位恩人。他们闯下的名头,至今让人无敢进犯如城。   如城百姓都深受其恩惠。   尉迟秀林微愣。   事实上她在感觉到颜如玉他们的气息的时候就奔腾而来,压根就没想过什么能进不能进的。   他们毕竟出生在不可言说之地,对她而言界外的世俗礼仪一概不知,以强大而论就是事实。既然这个地方笼罩着公孙谌和颜如玉的气息,那便说明这是他们庇护之所,那魔修自然不能在这里动手。   尉迟秀林:“就你这么想法可是不成,如果我是什么邪物伪装的,以我们的力量只要踏进了城池,你们压根就抵挡不住。”孟如兰笑眯眯地扫她一眼,将手上那所谓的危险东西放回他的摊位。   眼下正在乖乖做生意的魔修还在同她述说着魔修的诡异可恨之处,这场面实在是神奇。   孟如兰最终能让他们入城,自然是有所倚仗。   但是尉迟秀林这主动的说话,也让她忍俊不禁,她身后跟着几个男男女女,为首的女人说道:“城主,今日的事情……”   她的话还未说完,骤然一阵摇晃。   孟如兰眼疾手快,扶住身边这个文官,而眼前的尉迟秀林脸色大变,已经是闪身出现在半空。与她相同,还有好些人的动作。那些都是跟着尉迟秀林一起抵.达如城的魔修,他们脸上都带着震撼与诧异,仿佛是感觉到了极大的威慑。   孟如兰忍不住说道:“虽然少有地动山摇,不过或许是有人在斗法,你们为何如此担心?”话虽这么说,但是城主的脸色已经逐渐阴沉下来,甚至开始招手示意卫兵。   她心中莫名有着不妙的感觉。   尉迟秀林喃喃说道:“不是斗法,是……”   除了他们之外,天空之上或近或远,已经出现了不少身影。他们或许穿着古怪的外袍,或许邋里邋遢,或许浑身散着不同的光芒,可无一例外,他们都望着北面的方向。   尉迟秀林:“地塌了。”她说这话的时候旁边的魔修甚至还没有反应过来,所谓的天塌地陷,对于修士来说易如反掌,少有这种能感同身受的恐慌。   可尉迟秀林说出这话的时候,脸色却极其严肃。   她比之前更快地投身回去,立在城墙上,“孟如兰,地塌了,快快让所有的凡人都躲到城主府去。”   孟如兰猛地抬头。   尉迟秀林的脸色青白交加,冷得几乎看不见半点温色,“快!”   孟如兰头也不回,厉声说道:“容雪,华清,赵木轩!按照之前拟定的法子,将所有人带去城主府!”孟如兰早就依据之前出过的问题特地排过几次演习,就是为了能够让满城百姓在最快的速度撤离。   说是撤离,也是撤进城主府。   公孙谌在离开前帮着加固了城主府,加固的幅度能够让这它装得下整个如城的人。尉迟秀林在抵.达这里的时候,就已经感受到那里的气息是最浓厚的。她迅速一招手,将摊子上的东西全部都吸进来,一边嘀咕着说道:“刚找回名字,安家立业没两天,怎么又出事儿?“说是这么说,但她的动作可不慢,她跳下城墙,单手砸在地上开裂的纹路从砸下的坑开始不断爬升到城墙脚。   “尉迟秀林,你发什么癫?”   一个黑衣魔修恶狠狠地说道。   从那个地方出来的人,尽管都已经获得了自己的名字,但都养成了习惯,并没有将真名告知旁人,仍然是用之前在那地方的名称互相称呼。   “当然是将这座城和地面剖开啊,不然你想怎么护?”   尉迟秀林奇怪地说道。   魔修:“……我以为你会选择在第一时间离开。”   他眼睁睁看着尉迟秀林将围绕城墙的所有地缝都砸开,那对她来说也不过是一瞬的事情。而后尉迟秀林站起身,从怀里掏出来一只小小的虫子,随手一抛就化作游蛇,一下子钻进了裂缝里。她的手掌按在城墙上是,紫色与黑色的光芒吞噬着墙体,然这些诡谲的光芒护住了整个地基,在游蛇顶住地基冲天而起的时候,让整座城池佁然不动,如在平地。   好家伙。   如城拔地而起,这就在十个数内的时间。   紧接着游蛇顶着如城飞走了。   尉迟秀林为了做这件事情动作稍慢了些,下一瞬她原本站着的地面猛地开裂崩塌,无数土壤塌陷成黑洞。那只是一眨眼的功夫,尉迟秀林就几乎要跌下去,仿佛那黑洞有着极其强悍的吸引力,哪怕是尉迟秀林的修为也招架不住,险些被拖了进去。饶是旁边的魔修帮忙,也花费了点功夫才摆脱了这恐怖的吸引。直到他们险险地飞升到一定的距离,与地面隔开的时候,他们才发现……   没有所谓的地面了。   孟如玉站在城墙上,与她并肩站着的是城主府新一批的官员。   她一身软甲,面无表情看着墙外的世界。   “怎会如此……”   “地面……全部都开裂了。”   “有魔修掉下去了……”   “我的天,那是卜克山吗?”   在他们难以置信的眼神里,离如城不到五里地的一座高山崩塌散落,仿佛湮灭般消失在他们的眼里。那山原本该在的地方塌缩出一个不大不小的黑洞,正在不断往外扩散,仿佛是在无尽吞噬。天边的亮色骤然暗了下来,就像是突然被一只大手按下了幕布,将一切的亮光都遮盖住,只留下浅浅的惨黑。风雨欲来,狂暴的飓风卷过平原,隐隐有灵气风暴的雏形。过往的魔修不得不在真正的祸害出现前出手将飓风打散。   可这一切没有意义。   尉迟秀林在孟如兰的身旁落下,双目无神地看着塌陷的大陆。   地下幽黑,天上乌暗。   仿若瞬间遭了劫难,却不知劫难从何而来。任何人在见识过方才底下狂暴的吸引与诡谲的塌陷,都万万不敢在这个时候落地。   尉迟秀林干巴巴地说道:“所以这是南华大陆的劫难,还是……”   孟如兰幽幽地看着城门口大作的白光,那是玉佩在发挥着作用。她清楚记得这枚玉佩的作用,既能对魔修起作用……却也能对世间一切幽暗的力量有用。而她却从未看过这玉佩如此闪亮的时候。   “我猜,不仅此地。”   轰隆隆!   在孟如兰这句话落下的时候,狂暴风雨迫不及待打下第一道雷。那咆哮与狂怒的雷声将世间一切声音全数卷了进去,电闪雷鸣的瞬间,尉迟秀林看到了北方亮起的一道微光。   北方,正北方……   尉迟秀林喃喃地说道:“城主之前说他们去到的地方……”   合该在那里。   这是他们引发的变故?   咆哮狂涛的雷声接连不断,仿若凝聚着世间最中正强悍的力量,正拧成诡异粗壮的紫电龙蛇,贯穿落地的瞬间如同擦过的火光吞没一切的生机。寂灭的狂雷之下,几乎没有一物可以幸存。   只是在那狂涛疯狂的劫难里,在那粗壮疯癫的紫雷中,仿若站着一人。   又像是两人。   公孙谌面无表情地仰头,手里却是一颗小小的物什。   无数引爆的雷火狂啸,在地上滚出爆裂的火团,冲天而起的火势蔓延开来,并着毫无中止之意的天雷,好像整个天地间只剩下这般雷声。   只剩下这般人。 第98章   轰隆的雷劫比之先前还要疯狂张扬, 无数滚落的巨雷比树桩还要粗大,接连不断砸落在大地上,所谓中正大气, 正在肆虐毁灭所有可见之物。谁也不知道这落雷究竟要打到什么时候, 也没有人知道这场声势浩大的症状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只有无尽无穷的恐怖笼罩在天上。仿佛乌黑堆积的云层里面, 若隐若现藏着无数扭曲诡影的影子。   华白刀抱头逃窜, 却不知为何那天劫也撵着他跑,哪怕最攻击的人其实是公孙谌,可华白刀浑身灼烧斑驳,皮肉都开烂烧焦发出阵阵的焦香味。   这不是普通的天劫。   每一道雷打下来的时候, 都仿佛蕴含着无上天威。   他原本是在朝着远处逃离, 却不知为何最终却直直传上了那棵已经一动不动的苍树。华白刀满脸愕然, 却动作极快, 从他周身浮现出了数十把鞭子。先前他从未想过要将自己的武器用在神树上,可如今为了自己的命却顾不得了。吞噬了数万魔修的苍树如今比之从前更加狂暴,华白刀压根无法保证自己能活下去。   一切全都乱套了!   华白刀心里恨极,在他的预想中如今他正是坐山观虎斗,可万万没有想到,在一切都还没有开始的时候,就有人率先投入局内彻底打破了所有凝滞的相持。   颜如玉!   他的眼底烧红, 鞭子化为残影。   在谁也没有猜到的时候, 颜如玉突然飞身投向了苍树, 他的速度并不快, 仿佛只是不紧不慢地朝着那边走去, 那本该是华白刀心里的预期, 可不知为何当颜如玉真的走到苍树底下的时候, 他的心里却蓦然升起了一股巨大的惶恐,仿佛这会走向不可预知的方向。   他的动作远比他想的还要快,在察觉到异数的时候,华白刀就已经出手拦截。然而在那条突然化成巨大的长鞭还没触及到颜如玉的时候,就有一道寒意挡在他的前面,而另外一把火围住了他的周身,几乎将他烧成灰烬。   华白刀怒不可遏,“你们是发了疯?我可是在救他,如果你让他与苍树融合的话,那岂不是……”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喉咙像一下子被什么东西掐住了一样,消去了声音。   他眼睁睁看着已经停下来的颜如玉,回头看他。   说实话,哪怕在这样剑拔弩张的情况下,华白刀在看到颜如玉的时候,还是忍不住心神动摇。他很少在颜如玉看他的时候流露过太多的情绪,那些只是淡淡,可是他在公孙谌身旁,却总是永远止不住浅浅的笑意。   “颜如玉,你上赶着去送死?”华白刀冷冰冰地说道。   颜如玉却是一笑,“那该为我担心的人也不是你。”教人所看到的阈值仅仅是一个片段,或许是一次上回他无法佐证未来究竟会发生什么,只能说在某个曾经、某个可能他确实看到了那可能发生的未来。   不管是颜如玉也好,公孙谌也好,从他们踏进这个门的时候,再结合方才的对话,就已经知道对方想做的事情都是阻止不了的。   谁又能阻止得了真正一心下了决断的人呢?   颜如玉不能。   公孙谌自然也不能。   如果他们所面对的仅仅只是如同魔修华白刀这样的敌人,那大可不必如此担忧。可如今要面对的却是某种不可估量的存在,那自然是心中怀揣着戒备。   颜如玉直视着完全笼罩着他的阴影。   “既然我们谁都说服不了谁……“   他这话听起来朦朦胧胧,像是不知为谁而说。   “那就各凭本事吧。”   立于云端,两个公孙谌看他。   只听颜如玉在笑。   “没想到有朝一日我说出这样的话来,却是在对你们而说。”   话音刚落,颜如玉就头也不回地踏足深层的暗影。   当他抬手按住粗糙的树干时,远处仿若有一声惊啼,颜如玉自言自语地笑起来,“莫不是幻听了?”小鲛人的哭声要是能传到这里,那可当真是有意思了。   身子没入混沌的黑雾,苍树毫无动摇地接纳了他。   “明天见。”   吾爱。   最后的声音消弭在风声里,被拦住的华白刀眼睁睁地看着颜如玉消失在树干里。那不过是一瞬间的事情——   地动,山也摇。   一切迷茫幽暗在天际的灰雾被荡开,露出狰狞猩红的天际。在那之上,交织着无数的尸体与晦暗黑色,他们彼此是对方的仇怨。却在互相撕扯的时候流露出更为狰狞的幽暗,驳杂的气运被无数血腥缠绕,昭示着鲛人与巨人一族永远无法阻挡的怨毒。在布满猩红的天际荡开所有清朗的瞬间,飞速聚集的云层带来了非一般的威压,让华白刀心中顿生不妙。   他面无表情地打开那扇门。   先前已经确定这扇门的神奇功效并不能在这里发挥作用,但是此刻华白刀要的不是将自己送出去,而是将人拉过来。一瞬间,平坦的原地上出现了数千上万个魔修,他们在抵.达的瞬间就被华白刀用秘法通知了前情,毫无所觉地冲着公孙谌冲去。   冰与火交融的半空,无数狰狞尸体堆积成尸山血海。   就连漆黑公孙谌下手也从未如此狠厉,杀得昏天暗地的时候,天上的乌云越发幽暗,在雷劫迫不及待劈下第一道雷的时候,粗壮的紫雷在半空劈开成两半,直直地朝着黑白大佬的方向而去。   期待公孙谌死亡的愉悦是如此明显。   仿佛在颜如玉的意识消融后,这世间有什么东西在复苏降临。   公孙谌疯狂地撕开紫电,一袭白衣染着猩红,幽冷地说道:“想乘人之危,倒是也不看看自己的本事。”   华白刀脸色胀红,这话可以说是在骂天,却更像是在骂他。   苍树的变化还在持续,颜如玉消失的时候,原本就盘踞在大地上的苍树逐渐开始膨胀起来,猝不及防的魔修在触及它的触须时,惊恐地尖叫起来。他们全身上下都被灼烧了一般,背后的脊柱弓起,灵根一下子破体而出,欢悦地投向苍树的怀抱。   一个,两个,三个……   这种惨叫无声无息,但是不多时,苍树蔓延的范围开始挤压战场。   漆黑公孙谌挑眉:“它还在生长。”   是啊。   苍树还在生根发芽。   如此庞大的存在,已经算得上这世间第一绝,可它仍然不知足。抽长的枝丫和根茎正在疯狂鲸吞灵气和灵根,仿佛这世间所有有灵的存在本就是与它一体同根,让它吸纳得无知无觉。地面开始塌陷,幽暗的冥地下,有无数虚幻的触须开始舒展,就像是……   它们本就扎根在大陆深处。   天塌地陷,由此而始。   …   几个诡谲之地栖息的生物,不管是再奇幻的种族,那一瞬间都抬起了头,他们仰望着诡谲迷幻的天际,好像在那一瞬间,有一双无形的大手在他们眼前将所有的迷雾全部揭开,将所有笼罩在眼前的迷幻撕扯成碎片,露出赤.裸裸的幽冥。   天上,地下。   有那么几个蠢蠢欲动的气息。   然再快的速度都抵不过浩浩荡荡爬行在天上的尸群,诡异的、迷幻的、奇特的尸群僵硬地游走在半空,仿佛叠成了一堆堆奇特的暗影。扭曲的诡异的令人作呕的幽暗气息笼罩着修仙界,无数人的目光投注在这场突如其来的“狂欢”里,汇聚在一处的尸群簇拥着三座气息不一、气势幽暗的棺材,以非一般的速度朝着南华大陆弹射而去。   南华大陆的魔修原本就有些自顾不暇,还是堪堪在那汇聚的抬棺的尸群相碰的时候,才猛地发觉有这么一股存在。塌陷的地面散发着诡异的吸引,天空爬满腐烂的尸群,与斑驳猩红交织在一处的驳杂气运混淆在一处。   再往上,原本该是星辰密布的天上,星星正一闪一闪。   也正是一闪一闪,让无数敢于在此刻望天的修士都惨叫起来。他们捂着两颗血窟窿在地上打滚,血流如注,背上弓起一鼓一鼓,像是有什么东西在他们身体内起伏,惊得他们身旁的师父徒弟们纷纷来助。   不可抬头望。   南华大陆的地陷速度是最快的,尤其是魔修多数只考虑自己,压根不可能去救人。以至于凡人城池损失惨重,几乎全军覆没。   东游和北玄大陆却非如此。   尤其是北玄大陆的修仙世家与凡人的关系紧密,出事的瞬间,身居凡人城池的不少修士都出手相救,硬生生缔造出无数个空中城池。强行将一个城池定格在虚空并非简单的事情,可在经历了最初的慌张后,不管是东游大陆还是北玄大陆,都很快伸出手来相助凡人。   东游门派的反应却也不慢。   尤其是之前参与过瓜分牡华天宗的仙门,他们在那场关于牡华天宗的小浩劫里,可是知道了不少与之相关的隐秘,比如凡人的效用。这些在高层里也是常隐为流传的,基本上在稳定自家仙门的情况后,就立刻出手。   公孙世家身为北玄第一世家,自然出力极多。   在长老堂忙得焦头烂额的时候,主家门外站着出现了一道奇怪的组合。身材极其高大的巨人肩膀上驮着一个非人般的青年,他的眸色与头发通体青蓝,自我介绍为,古云。   三长老听到回报的时候,幽幽地说道:“请他们进来吧。”   大长老抬头看他,眼神里有着些许疑问。   三长老利索地点头。   大长老便不说话了。   十三长老看着他们在打的哑谜,漫不经心地说道:“别告诉我,你们两位其实对这场劫难知根知底?”说到底,除了他们三个之外,现在长老堂已经没有别的人了。   既然说是劫难,那自然是天地浩劫。   不管是大陆的地面不断塌陷,就连整个世间的生机似乎也在不断褪.去,仿若是生机被什么东西不断吞噬,旋即开始让色彩都褪.去了鲜明,让生意都不断消逝。如此诡异的事情,就连大能也毫无头绪。   三长老的眼底倒映出那对古怪的组合,幽幽地说道:“一问便知。”他亲自出了小楼,没有动用任何的法术一步步走了下去,等他出现在巨人后裔与鲛人一族面前时候,两双古老的眸子互相对视,三长老忽而轻轻一笑。   “别来无恙。”   古云冷冷地说道:“时候到了。”   三长老欠身,居然像是在给他行礼一般,“这便是你预见中的未来吗?”   古云:“有过更糟糕。”   也即是说,这居然已经算是好的。   三长老幽幽地说道:“可是我那族内十七郎……”   古云摇头:“他之未来,是你我无法得见的。”他的语气朴素而又平常。   “他在芽孢的身旁,如今能够预见他情况的,只有蓝。”   而蓝,眼下正在颜如玉身旁。   …   蓝并不在颜如玉身旁。   梦兽叼着他飞过苍湖,笔直往如城飞去。既然不在颜如玉面前,那也就没了坚持做小鲸鱼的需要。梦兽将自己变幻做一只矫健的苍鹰,飞往九霄云上,无视了底下无数崩裂的悲剧。那不是梦兽若能干预的事情,如果现在颜如玉在,它或许还会去救人,颜如玉的心肠倒是能充作它的心肠。   飞得更高了些。   梦兽看到了那些驳杂的气运,还有扑面而来的血腥。   以及密密麻麻布满天上的尸群。   腐烂诡异的尸体群僵硬地、跳跃地抬着几个恢弘诡谲的棺材往北面去。   一直怔愣的小鲛人蓦然回神。   说出了至今为止第一句话,“我要回去。”   不是蓝,不是人家,那褪.去的自称仿佛是成长的开端,小鲛人的语气很郑重。   梦兽的嘴巴叼着小鲛人懒得说话,于是就在腹部又开裂了一个嘴巴,张张合合地说这话,“祂所说的话,你不听?”   尽管他与祂同音 ,可是那一瞬间,鲛人诡异地分别出了两者的不同。   颜如玉与苍树融为一体的时候,与苍树紧密如梦兽,与气运牵连如鲛人,都或多或少感觉到了这动荡天地的变数。   蓝凶巴巴地说道:“这是如玉与自己的赌注,从一开始就打算这么做了,可他却什么都没说。”   梦兽嗤笑了一声,“与谁说?就算是与公孙谌说也不会与你说。”   小鲛人笃定地说道:“公孙谌是进去后才知道的。”   梦兽:“这你又知道了?”   蓝理所当然地说道:“当然啦,我看到了。”   梦兽:“……”   “你回去作甚?”   蓝的语气变得急促且焦急,“我看到了……”   他看到了,公孙谌的手里拥有着一颗全新的种子,那是灭世的种子,那是新生的种子,那是在颜如玉头也不回地踏进苍树体内时,在公孙谌的手心凝结而成的小小结晶。 第99章   公孙谌沐浴在雷劫下。   地上遍地都是残尸, 你说不清楚看到的究竟是尸骸遍野,还是幻象?毕竟这尸体实在是太多太多。   华白刀费劲千辛万苦才从危险逃离,免于被苍树剥夺了灵根的下场, 抬头望, 公孙谌却依旧屹立在半空,而他宛如逃窜的野狗上下奔忙。只是华白刀心中再怨恨, 始终有一小股天雷盯准了他, 仿佛他才是什么穷凶极恶之徒。   这话倒也是没有说错,毕竟从一开始这天雷又不是冲着他来的。   一般来说就算在渡劫的时候有什么罪大恶极的残酷魔修出现在天雷附近, 可天雷是冲着渡劫的人而来,又不是为了他而来, 除非靠得过近顺手将他也给劈死了,不然绝没有这种追赶的说法。   华白刀心里有了一种诡异的猜测。   他抬头看着那天雷, 心里有点苦涩。或许是因为这天雷也知道颜如玉厌恶于他,这是在来邀功呢。   “你……”   华白刀愕然地发现,在他的面前,不知什么时候出现了黑白两道身影。而那原本凝聚在头顶的雷声也骤然转到他的身边, 受到合并, 顿时周身充斥着绝伦的紫雷。他的眼眸幽深, 身边狂舞的长鞭形成了护罩, “公孙谌, 你不会以为靠着这天雷的力量, 就足以将我杀了吧?”   这无数的劫难坍塌, 对华白刀和公孙谌的威胁都不大。   最大的威胁其实是天上无端端出现的雷劫。   不管是华白刀还是公孙谌, 他们的修为已经是踏境期, 到了大圆满的阶段, 就再也不会遭遇天劫。不管他们如何奢求, 这一道难关始终悬在所有修仙者的头上。无论是他们绞尽脑汁闭关修炼,还是从此不踏凡尘,苦心钻研。都从未有人能够抵.达那最终的境界。   所有的修士都渴望着这天雷,却有畏惧着这天雷。   华白刀看到这雷劫的时候,就知道了公孙谌的境界。   他果然在试图突破破虚。   这也符合华白刀一早的猜测。   在最开始的判断里,能够与神树融合的人只有两个。一则是颜如玉,二则就是眼前这公孙谌。当然最佳选择永远都是颜如玉,没有替代品。   哪怕在最开始的时候,颜如玉就已经在牡华天宗献祭,可是他蜂拥而至的气运也同样会和神树融合在一处。颜如玉的神异,是从一开始就被入梦来登记在册的。可是公孙谌不同,他之所以被记入,一则是他的天赋,二则是因为术师的判断。   术师都是一群神神叨叨的怪老头。   入梦来倾尽一切的力量供养这群术师,总归能得到一些别于他人的隐秘。   在无数幽暗的命线里,公孙谌和颜如玉之间存在着某种特殊的联系。   然,华白刀的脸色冷下来。   已经到了不得不战的时候了。   现在神树已经提前发作,整个世间都要轰塌,虽然来不及布下法阵,可有了神树这个坐标点,想要呼唤,想要召唤……难道还不容易吗?   只要,只要华白刀能活着出去!   他的眼底燃烧起疯狂的焰火——   毕竟,就连神树本身,也是祭品啊!   这想法在他的脑中不过一瞬,华白刀就已经率先攻了上去。公孙谌毕竟是两个,不管是黑的白的脾气怎么样,有没有足够的默契,可要是被他们围成了夹击包围之势,然后是对他来说必然不利。   漆黑公孙谌的眼里流露出少许的嘲弄,竟然一反常态,率先离开了天雷的范围。素白公孙谌在后面翻了个白眼,把玩着手里一颗圆不溜秋的东西,“怎么偏偏总是在这个时候你不在?”平时总是冷烈如火的语气在这个时候,居然显得有些温柔。   就真该让颜如玉好好睁开眼看看,他眼中温柔可亲的黑大佬究竟是个什么脾气?   素白公孙谌冰冷地看着这一场一边倒的虐杀。   华白刀在心里再如何高估他们的实力,那确实也是不够的。在这世间所有人都不曾看过踏境期后的修为,哪怕是记载在传说书籍中的内容,也仅仅只是记载。   他们相信,却也是不信。   而如今,华白刀在临死前,不得不信。   素白公孙谌冷冷地说道:“喂,你够了吗?你在那里发泄,我在这里顶天雷?”如果不是白大佬硬扛住大部分的天雷,漆黑公孙谌自然不能那么轻松,毕竟还要分神去顾忌天雷。   漆黑公孙谌随意地将华白刀的脑袋扯出来丢到边上,将他抽.出来的神魂丢到了素白公孙谌的手里,“还来。”   素白公孙谌握紧手里圆不溜秋的东西,勾起个诡异的笑容,“这与你有什么关系?”   漆黑公孙谌的眸色变得更深。   在颜如玉踏进神树的瞬间,他的手中便出现了这颗小小的存在。只是还未等他看清楚时,素白公孙谌就与他争夺,他们最开始懒得去管华白刀,其实是因为他们两个人在开打。最终素白公孙谌还是凭借着年长的经验小胜一筹。   他们的皮肉开绽,雷劫滚过的地方不住开裂,可紧接着又不断修复。如此反复,雷声一道比一道迅猛,仿佛就连它的存在也带着怒意。   愤怒着公孙谌的无视。   此时此刻,这方天地,只余下那肆虐的苍树与公孙谌。   那苍树比之前还要庞大,远比之前还要膨胀的身躯挤占了天地的一角。张牙舞爪的触须和扭曲的灰雾蔓延开来,逐渐侵蚀着所有的生物。这片地区存在的生物并不多,无一不是凶残诡谲的存在,可是都跟那些魔修一样直接被吞噬了,摄取了所有的生机。   他们的争执突然都在这一瞬停了下来。   不管是漆黑公孙谌也好,素白公孙谌也罢,他么一同看向不远处的苍树。说是不远处,那是因为苍树已经把所有能挤占的空间都挤占,几乎再没有留下任何的空地。已经彻底坍塌完全的地面只剩下幽暗的浓黑,分不清楚内里究竟是什么,只是时常会有诡异扭曲的暗影擦了过去,仿佛游曳的蛇。   漆黑公孙谌道:“他不敢过来。”   素白公孙谌嗤笑一声,将华白刀的残魂彻底碾碎。   融化的火焰铺陈在他们脚下,形成熊熊燃烧的雷火,天雷固然伤他们,却也无形中为灭世白莲增添着诡异的力量。漆黑公孙谌的脸色微变,看向自己的右臂,半晌,“开始了。”   素白公孙谌捏了捏自己的手臂,那模样像是嫌弃地想要切断,却也只是捏了捏,然后就放开了。手中那颗珠子被他把玩着,随着心意盘在掌心,“这雷,实在是让人憎恶。”   裂开的猩红天上,只有残破的雷云。   在最后的尽头,诡异腐朽的气息开始弥漫,让黑白公孙谌的脸色都微微动容,一起看向砸破界域而来的尸潮。在按无数拱卫着棺材的尸骸里面,素白公孙谌一下子就分辨出来属于自己的身体。那种无形的感应牵连不断,一跳一跳地牵动着公孙谌。   在看到尸潮的瞬间,漆黑公孙谌突然头也不回地离开。   狂啸的劫云简直是发了疯,实在是受不了这底下的忽略,层层堆积起来的晦暗扭曲在一处,盘结的雷龙狂怒地砸向大地。漆黑公孙谌硬生生抗了下来,人眨眼间就飞到了苍树的面前。   却也不是在苍树的面前。   在他的感应里,他与苍树的距离始终没有缩短。不管漆黑公孙谌如何靠近,他们之间浅浅的距离一直没有变化。   漆黑公孙谌:“你在躲。”   这话不知说给谁听。   素白公孙谌啧了一声。   这话说给颜如玉听。   尽管看起来苍树已经如此发癫疯狂,可是尸潮不会无端端突然自己蹦出来,还是从遍及各地的地方一股脑自己送上门来。   就算他们在之前收回了自己部分的记忆,知道了曾经发生过的事情,那也远远不足够。除非颜如玉……只能是颜如玉。   漆黑公孙谌心里即便清楚,也不禁在意识到的那一刻泛起少少的欣喜。   颜如玉从未与他们分说。   然在踏足此间的时候,他们的想法被颜如玉所猜透,颜如玉的想法又怎能不被他们猜透。只能说一直互相瞒着对方的他们在这一刻都绝地翻车,然后双方多少都带着点心虚,最终无人敢于指出这点。   漆黑公孙谌想,颜如玉一贯就是个小骗子。   素白公孙谌:“接着。”   那在他们看来如宝如珠的小玩意呼啸而来,被漆黑公孙谌稳稳接住。   他道:“华白刀死得如此轻松,焉能知道他是不是留着后手?毕竟入梦来可是筹码了整整上万年,如果一切都只系在华白刀身上,那看起来似乎有点草头包子。”   素白公孙谌懒懒地飞向天上尸潮,无数雷电加身,只劈开了表层,落下无数猩红。   “那又如何?你在乎?”   漆黑公孙谌轻笑起来。   确实不在乎。   这世间即便颠覆,那与他有何干系?   漆黑公孙谌紧紧盯着那与他保持距离的苍树,轻道:“颜如玉……”你的意识,还在里面对吧? 第100章   睡觉最舒服当然是自然醒前的那段时间, 慵懒而闲散,人将醒未醒,身体却是彻底舒适展开, 没有半点不松软的地方。   颜如玉现在就处在这个状态。   他清楚地感觉到自己的意识,甚至都能感觉到指头和脚趾的动作, 灵敏得不可思议。但是与此同时, 颜如玉却仿佛被永恒地定格在这个状态, 不管如何动弹都没办法改变。   颜如玉转了转身子,就是仿佛流水一样轻盈。   他没有睁开眼, 他不必睁开眼, 一切他想看到的事务都会在第一时间出现在颜如玉的眼前。包括那三具正在一蹦一跳走向白大佬的棺材, 包括那天崩地陷的修仙界,包括那露出了无数斑驳猩红的天际, 以及无数正在汇聚望来的星辰。   有什么东西正在苏醒。   颜如玉继续飘着,也继续看着。   该醒了。   睡太久了。   总该活动活动筋骨。   这样奇怪的念头偶尔会在颜如玉的脑子里不断出现。   他不知道外面的时间过去了多久,也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候,他只是继续看着依然看着看着白大佬在棺材淹没之下屠杀着那些护送的尸潮,看着黑大佬站在苍树下跟他玩着什么捉迷藏。   他依旧能够听到别人说的话, 自然也听到了黑大佬与他说的话。   可是颜如玉没有感情。   他听到了, 可那话并不会往心里去,因为比起这一句简单的话, 还有更多的浪潮, 更多的情感不断扑入颜如玉的心里,像是大浪拍岸, 朝天飞沫, 接连不断的絮语与情感, 源源不断的贯穿而过, 让人压根停留不下。仿佛人世间所有的情感都汇聚到他这里,仿佛所有人的祈祷他都听得一清二楚。   颜如玉能够感觉到自己的意识也在不断消散是如此渺小而卑微,仿佛有人在天上往下瞧,只看了一只匍匐前行的蚂蚁,蚂蚁,又怎会知道伟力的存在!   他的心态时而变化。   谁也琢磨不透。   天雷仿佛没有力竭的时候,扎根的触须疯狂舞动,逐渐扎穿了所有板块。颜如玉忍不住喟叹一声,沉浸在无穷尽的舒适里。   他还在看。   看着那些散落的身体与白大佬融合,看到黑大佬低头握着手里小小的种子。   那颗种子……   寂静的思绪突然跳动了一下。   仿佛是那些交织汇聚在一起的丝线,突然有了自己的变化,颜如玉不知怎么形容那种感觉。正好像有人轻轻地在他的心上拍了一下,力气并不大,只是轻轻地敲了一下,却让他的心口突然扑通扑通跳动起来。   奇怪。   原来他还能感觉到心跳。   在一切朦胧、上下不知、左右不分的情况下,颜如玉尝试着去摸自己的心口。   扑通——   北玄大陆最后一处高地塌了下去。   扑通——   极西鬼林的魔物在大陆上肆虐。   扑通——   南华大陆的极北崩塌,大水淹没了肉眼所及之处。   扑通——   支离破碎的世间,惨叫不绝,稀薄的星光落在莹莹水面上,仿佛移不开的注视。   仿佛在欢庆着某个存在的将要苏醒。   颜如玉原本也是裹挟在那狂喜欢愉的浪潮里,仿佛与他们融为一体,仿佛与他们本就是一体。可是在那一下又一下用力的瞬间,他看到了漆黑公孙谌握着那枚种子,慢吞吞地回望着身后燃烧着森白焰火的素白公孙谌。   漆黑公孙谌:“确定了?”   素白公孙谌阴冷地说道:“你可以选择不。”这时候他的口吻听起来可恨又冰冷。   漆黑公孙谌慢慢走向他。   “没想到我会同意?”   这话竟然是素白公孙策来问的。   漆黑公孙策漫不经心地说道:“不必等我提起来,这也原本就是你所期待的事情。”   素白和漆黑的眼神对上,看似平静,实则彼此都是凶残万分。   仿佛在他们眼中彼此才是最该虐杀的仇敌。   漆黑公孙策勾起个血腥残忍的笑容,“只有在这个时候我们才能一展手脚不是吗?”   天上的雷云更快。   素白公孙谌也露出了与他一模一样的笑容。   “实在是一场盛宴。”   哪怕到了这个时候,他们竟然也是高兴的,那诡异的情绪窜遍了颜如玉的身体,让他古怪地、更加用力地按住了心口。   素白公孙谌:“我可是忍你好久了。“   他的眼神看向漆黑公孙谌手里的种子,表情极其阴郁。   漆黑公孙谌轻轻笑起来,“然后呢?”   他将那颗种子吞了下去。   “彼此彼此。”   颜如玉想,他们不像是要融合的模样,更像是……更像是即将走上斗兽场的仇敌。   还是不死不休的那种。   他的心跳更快了。   素白公孙谌的脸色也更加难看。   他们之所以会答应融合,自然不只是为了所谓温情脉脉的想法,自然也不是为了拯救这世间危亡,不过是想做自己要做的事情,不过是要试图将颜如玉带回来,不过是……   在黑与白之间划下最后的句号。   这不是融合,这是一场厮杀。   颜如玉在踏进神树前之所以会拒绝,当然是因为看出来了。   素白公孙谌和素白公孙谌在自己仍然还是公孙谌的时候,压根无法伤害到对方。即便是不死不休的争斗,到了最后也无法彻底伤害彼此。   这是束缚。   然一开始的时候,他们确实是将对方看做是过去与未来。   可如今来看,这所谓的历史长河、这所谓的时间线是一条线性却又闭环的圆。漆黑公孙谌和素白公孙谌的连接点被彻底斩断后,便塑造出了黑与白的存在。他们还是公孙谌,他们却又不是完整的公孙谌。不管是哪个公孙谌,他们却拥有着独立的性格与想法,那祸根,就在于他们所看的那场画卷。   天雷为何如此恐惧,为何哪怕倾尽一切,也要将公孙谌灭杀?   为什么公孙谌会分裂成两个?   为何天不容他,他却如此肆意张狂,放纵自如?   虚,破虚。   漆黑公孙谌抽.出冰剑,上面已经沾染了猩红。烧焦腐烂的味道令人作呕,在这时候却如此提神。白茫茫的大地上,布满了冰霜与燃烧的白色。素白公孙谌哈哈大笑,将染红的长袖撕开,“好极了——“   因为不容。   公孙谌本就是破虚境。   这是禁.忌。   而禁忌,总会带来反扑。   是颜如玉……或者说是让一切逆行倒施,再度回转的那个时候的颜如玉,无数凡人的亡魂挂满了神树,让祂,不,让他短暂回了神,让他幽幽怀念起曾经是人的模样,让他重拾好奇的心情,让他高高兴兴、快活地将被分开镇压的公孙谌重新点活,再将漫长而古怪的时间断开……为何呢?   颜如玉想,因为他实在是再清楚他不过了。   世界上最难看清楚自己的人就是自己。   最能看清楚自己的人也是自己。   扑通——   扑通——   扑通——   心跳的声音越来越大。   可实际上颜如玉按在心口的手,其实并没有感觉到心跳声。   那个地方是空的。   颜如玉蜷缩在神树里面,如同初生的幼儿,感受着那股奇怪的召唤,却不由自主沉溺在这一下下的心跳声里,仿佛这就是世界上最安全的声音。   是什么在跳?   是种子在跳。   种子、种子、种子……   素白公孙谌面无表情地撕开漆黑公孙谌的皮肉,火焰吞噬掉的猩红,在最后开始消融,他们对彼此造成的伤害,都在这个时候悄然重新撞在一处。他们厮杀得越猛烈,融合的速度就越快。   “如此孱弱的你,又何惧之?”   他阴测测地说道。   漆黑公孙谌毕竟是过去的他,即便在力量相融时候,到底还是稍稍落在下风。尤其是在记忆互相冲突的时候,已经经历过一遍的未来与还未遭遇过的记忆碰撞在一起,素白公孙谌恢复的速度会更快。毕竟对他而言,过去,那段所谓美好的过去,也不过是在人生最开始的二三十年,往后无尽幽幽的岁月,那可是浩瀚无比的卷轴。   可偏偏,颜如玉所选择的时间点,却是在这里。   不管颜如玉的记忆多么混乱,也不管他最开始究竟是什么人,在那颠倒错乱的时间里,他始终凝视着“主角”在走上异端的开始。他喜欢,在乎,想念着那个最初的公孙谌,那么所有的一切也从这里开始。   素白公孙谌既憎恶,却又嫉妒。   他自然不喜过去的自己,无用,废物,不断被陷害,残留着不必要的好心肠。于是他带着恶意去描绘涂抹,不管不顾将所有的记忆和力量共享,扒开漆黑公孙谌那看似柔善的外皮,那底下也不过是最丑陋无比的浓黑。   他自然知道自己的本性。   压根就不是颜如玉所以为的摔打后的悲催可怜虫。   漆黑公孙谌也笑了。   他的笑声比起素白公孙谌的张扬,更显得柔和清冷些,“你嫉妒他更爱我。”他看着素白公孙谌,眼底是一览无遗的嘲弄与戏谑。   “就连他走之前,留下的那颗心,也在我这里。”   漆黑公孙谌捂着心口,温柔地说道:“他的一切起点,都在我的体内,你强夺又如何?”   暴涨的白焰与咆哮的凶恶最终汇聚成凶兽的恶场。   一切,确实不死不休。 第101章   颜如玉心跳的速度有时候很快。   一下下很急促用力。   有时候心跳的速度很慢。   一下、一下、一下……   仿佛是在附和着完全不同的人的心声。   起初颜如玉捂着心口, 也觉得奇怪。他分明没有感觉到胸口有任何的动静,却一次次地感觉到那奇怪诡异的心跳声,那心跳声是如此安心, 就算是颜如玉也分辨不出这究竟是自己的,还是……   啊,颜如玉突然明白过来。   他没有心跳。   种子是他的心。   可颜如玉没有心跳。   那种子沉寂出现在漆黑大佬的手中, 先是被唤醒, 然后紧接着被吃吞腹部,最后融为一体。   它在听。   种子、心跳,不管怎么称呼都好, 它跟随着公孙谌的心跳而跳动。   不管是哪个公孙谌。   他们心跳的速度是不一样的。   所以有时候很快, 所以有时候很慢。   真是奇怪。   颜如玉想,他们……   他蜷缩着,用力地按住心的位置。他感觉到一股绵密的刺痛在啃噬着颜如玉的心口,那并不刺痛,也不尖锐,却是旷日持久一般,永无消失的时候。   没有心的胸口为什么会发痛?   颜如玉又摊开来, 感觉到无数的触须在底下蠕动。   他喜欢……   他喜欢什么……来着?   颜如玉怔然,耳边无数的絮语还在窃窃不断, 扒拉着他所有的心神, 附和着所有的浪潮,仿佛要将一切的根源都压塌在他身上,感觉到了无穷无尽的恶意。   可是仍然有快乐,高兴, 复杂的情绪, 缓缓地流动在颜如玉.体内。   他不再去倾听那些东西, 不再去关注坍塌的大陆,不再去关注分崩离析的修仙界,而是将一切的关注都落在公孙谌身上。   肢体的恢复代表着镇压的结束,这所谓的镇压在入梦来的主导下甚至可以浅浅影响历史长河。过去,现在,未来的历史长河统一,公孙谌再无扭转的可能,这才是颜如玉动手的原因。而这一切的恢复,本来也就代表着融合的开始,两个公孙谌的存在也是禁.忌,不同时间线的碰面更是不该,可是他们却是犯下了太多太多的不该了。   谁在乎?   两头凶兽压根不在乎究竟自己身上有多少的伤口,他们在乎的是能在对方身上立下多少伤痕,禁.忌在此刻放开,不再有所谓不能伤害对方的束缚,所有疯狂的恶意在这个时候展露无遗。   痛快。   他们确实是一人。   可谁又能说自己不能憎恶自己?   颜如玉惆怅起来。   他就像是只可怜的小鱼那样趴下去,再也不能在水里灵活地舞动。就跟小鲛人哇哇大哭那时候一样沮丧。   随着这些浅浅的、淡淡的情绪恢复,颜如玉开始逐渐感觉到其他的东西。   除了那些蛊惑的、幽暗的吸引,贯穿他的枝叶的仍然还有别的东西。华白刀之所以出现在这里的时候那么惶恐,就在于他认为一切都还没有准备好,认为这无上的尊荣还不到可以享用的时候,所以哪怕他知道前面是苍树,也压根不敢过去,压根不敢触碰这一棵被他们称之为神树的存在。   可如果是入梦来,如果真的是入梦来的魔尊,如果是这个掌控者庞然大物的掌权者,又为什么会如此懦弱,如此无用,如此废物呢?   他确实是个心狠手辣也很有脑子的人,可缺少了什么。   颜如玉想。   现在他的“想”可是可怕极了,只是这么一想,那些不断掠过他眼前的画面就骤然中止,出现了别的篇章。那是……   颜如玉想,他知道这个人。   一直站在华白刀身后,看着平凡普通,但却时时刻刻紧跟着他的青文。   他穿着一件极其繁琐又复杂的长袍,身后趴跪着好多白胡子老头,修为看起来远比最开始刚见面的时候还要高强。他整个人与之前截然不同,在他的身前流淌着无数的鲜血,唯独只有这里才是最安稳的,仿佛与外面整个坍塌的事件毫无关系。   是被隔离的孤岛。   这寂静的、安逸的平安“孤岛”上,是无数铺陈堆积的骨骸。   这是一座彰显着残骸尸骨,血海泼天,以及无尽痛苦才塑造出来的所谓安全之地,也正是他们所挑选出来的最佳,也是最合适、最能取悦那些伟大存在。   一个将祂从睡梦中唤醒的献祭仪式。   颜如玉无法否认,在他心中有过一闪而过的舒服与畅快,那是无法阻止的深沉愉悦。可是紧接而来却是憎恶与厌倦,他能够感觉到那些吸引正在随着这个献祭法阵不断加强,如同最开始神树对他的蛊惑,只不过在经历了这个仪式之后,他整个人的心神都仿佛被一只无形大手紧紧攥住,这种遭受控制,哪怕是快乐的控制,他也决然不喜。   献祭仪式这种东西究竟是在为他们伟大的存在带来快乐,还是借由这种快乐与狂喜而试图操控那些东西呢?   颜如玉懒得思考。   他不仅懒得思考,他甚至不满地拍了一下。   他现在的拍,可不像之前那种,只是简单的拍拍手拍拍脚那样容易了。而是非常霸气的,突然从地下钻出来一根巨大的藤条,直直冲上最高端,无视了所有的法阵,无视了所有的庇护,无视所有人的攻击,一瞬间贯穿了青文。   正站在最高之巅主持着整个献祭法阵的青文茫然低头看着已经从心肺穿刺而出的巨大藤条,这藤条的宽度几乎堪比他的胸肺,直接将他整个人撕裂成两半。在他的惨叫声还未出现的时候,那藤条又往上勾起卷住,正从身体浮出来的神魂。   青文自然有着种种保护自己的力量,可是这突如其来的刺杀却让人防不慎防。   这种古怪扭曲的力量如此熟悉,在藤条触碰到身体的瞬间,林更也随着贯穿而出,融入到了藤条里面,这么奇特又神意的景象落在这些魔修的眼中,自然有了相同的反应。   “苍树!”   那些跪着的术师脱口而出。   神树,自然只能是神树。   突然死去,又被困住神魂的青文茫然,然而他的反应很快,“神树?为什么会……”他的话还未说完,那困住他的藤条似乎是不满意他居然还能说话,束缚的力道越来越紧,直接将他碾碎成碎片,世间再无这般人。   青文突兀死去。   那藤条弓成个诡异的形状。   如果他的尖端有长着眼睛的话,那些魔修甚至想说这条藤条是不是在观察着他们,又仿佛是在观察着这一座成型的孤岛。   颜如玉感觉到那奇怪的蛊惑褪.去。   凝固成型的星光似乎也动摇了一瞬,不再有之前那种永恒凝固般的效果。可即便如此幽暗,腐朽的气息仍未散去,仿佛有什么古老的注视仍然逡巡。   颜如玉发了狠,在这不知藏匿在何处的孤岛,不知深陷在何处的献祭法,正不知为何塑造出了一切诡异形状的阵法里疯狂。无数根藤条从地底爬升而出,深深扎入了这座井仅存的土壤、所谓的孤岛在无数的禁锢下撕开所有的戒备。   让这一切都袒露出来,所有的腐烂腥臭都散在星光之下,再无任何的遮掩,那些还残留的魔修残叫着逃窜,不知要避往何处,却无一不被藤条擦过,夺取了所有的灵根,让他们再也无法肆虐。   在这件事上,颜如玉比往日还要冰冷。   此刻会让他心动,会让他为之欢乐的东西,只有那么寥寥几个。而颜如玉甚至不得不分神去关注这些丑恶的东西,又如何能有欢快的心情呢?   他将这不知身在何处,他也并不关注的尸骸岛彻底打散,最后彻底毁掉。   颜如玉快活了。   他甚至蜷缩着触须,高高兴兴地打了几个卷儿。   星星的力量仍然注视着这里,它们像是还在期待着什么,像是还在渴求着什么。可是颜如玉懒懒地挥舞着触须,像是不感兴趣那样蜷缩回到了地底。   他懒懒散散,不知道在看着什么,就像是失去了全部的活力。   既然那些东西在蛊惑着他,又何尝不是他自己在渴求着?当身体中的某一部分,在源源不断的传递着某些讯息的时候,颜如玉想要将他们彻底压下,靠的也不过是残存的,那点点人性。   种子在公孙策那里。   心在公孙策那里。   颜如玉的心在为了公孙谌还在跳动。   那一切便还有可能。   只不过,哪怕掀起的只是小小的部分浪潮,都已经足够了。   颜如玉心满意足地想,就算他蜗居在这里面永远都出不去,但至少那些诱.惑……他回来了。只是,只是他还需要再一些小小的时间……等他,再等他清醒一点的时候,再思考如何将这混乱的世界恢复……只要颜如玉还保持着人性,那还是有挽回的记忆。   只要……   颜如玉的呼吸一窒。   等下,他还有呼吸这东西吗?   颜如玉茫然地看着出现在他眼前……是眼前吗?反正是这不知道是什么地方的残破孤岛,那些废弃的骨骸已经被颜如玉彻底打碎,最终消融在深海里。   而公孙谌,他就站在那海面上深沉地看着他。   看着那丑陋不看的巨大树体,仿佛投过这粗粝的表象,也能看到底下的颜如玉。 第102章   鲛人茫然看着公孙谌离去的身影。   叼着他的梦兽显得更加茫然, 尽管他们没想到真的能够拦住大佬,但是不知为何方才那简短的对话,却更加引起了他们心中的奇怪。   梦兽:“你有没有觉得……”他的话没有说完,不知道是在犹豫还是在迟疑, 反正那吞吞.吐吐的样子实在不像他。   蓝先是不满地摇头, “你怎么不先考虑将我放下来呢?就那么这么吊着说话。”他可着实不喜欢自己现在的样子。   梦兽敷衍地点点头, 他还是怀念之前那只笨蛋小可爱, 现在这个虽然成熟了, 但是心智也跟着成熟了,也不会说话了, 比之前来说可真是不可爱。   蓝嘟嘟囔囔地说道:“当然不一样了,你没有发现只有一个人吗?”   梦兽挑眉,“你的意思是?”   蓝道:”还能有什么意思?你不觉得公孙谌的气息非常恐怖吗?“   梦兽讪然说道:“那他不是从一开始就显得恐怖吗?”虽然他在一开始更害怕的人其实是颜如玉, 因为颜如玉本性上给他带来的压迫比神树还要更甚。   尽管他从来没有流露出凶残暴虐的一面, 更甚至他的性格一直非常温柔,可是对于从神树诞生的梦兽来说,那种天然的压迫还是挥之不去,只是本性虽然难改,可跟颜如玉日积月累相处下来,梦兽却清楚,颜如玉究竟是什么样的人, 是什么样的性格,究竟……哪怕出来这么大的事情, 梦兽都不觉得是颜如玉的问题。   哪怕有无数人要为此而牺牲,哪怕整个世界都为此覆灭, 梦兽都不觉得颜如玉有任何的错误。他才是那个最不该为此负责任的人, 他甚至可以完全不管这些事情, 从一开始就不必去阻止,让这一切都随着坍塌。但显然颜如玉没有这么做。   如果颜如玉做了,就也没有了这所谓新的开始。   蓝抿唇,“我看不透他。”   他说的是公孙谌。   其实蓝也看不透颜如玉,他从来没有过一次是真正看透过他的。   只不过是颜如玉这个人向来不会去束缚自己,也不会去束缚其他人,对于这些所谓预知的能力留下的痕迹,他其实能够阻止,只是他没有这么做。如今思考起来也不知道有意无意究竟是不清楚,还是他真的放任自流。如果是从前那个一张白纸什么都不知道的颜如玉,那或许还能这么说,可如果是那个已经经历过无数情感的冲刷,甚至某种程度上已经成为香火神的颜如玉来说……他可能真的只是懒得。   只是哪怕是这样,鲛人一族里面也只有蓝能看透。   古云当初将蓝送到颜如玉身旁,可不是为了这仅仅所谓的庇护。更是因为他的天赋与能力也是在他们一族里面最强悍的,也正是因为如此,他的新生期才会十分之漫长。   蓝:“我只是没有料到他们会……”   融合?   或者怎么说呢?   一个将另外一个彻底扼杀?   蓝不能这么说。   因为在他的眼里,不管是漆黑公孙谌还是素白公孙谌,他们从一开始就是一个人。定位只在在他们身上呈现出统一的趋向,那自然不能说是两人。   梦兽沉声说道:“不对。”   他敏锐地回想起刚才的反应,如果公孙谌只剩下一个的话……他古怪地扭曲起脸色。   那他刚才感应到的究竟是谁?   在他的感应里,那可切切实实,还是熟悉的气息啊!   梦兽想不明白,也不去想了,反正为了让蓝能够及时赶到,他可是费了老大的劲头才做的。至于那一切究竟什么才是真的,什么才是假的……那还是让他们两人自己去思考去吧。   至少蓝想转达的事情,已经说得明白清楚。   …   颜如玉有些茫然。   如果那称得上是茫然的情绪的话。   他谨慎地蜷缩着身子,将所有张牙舞爪的触须都收了起来,务必不让它们触碰到公孙谌。尽管很多正非常快活,试图在他的面前出现,甚至有那么几个压根不怎么听话,用尽一切的力气希望去触碰公孙谌。   颜如玉有点恼怒,又有点生气地盯着那几根不听话的触须藤条。   这是怎么回事?   就不能够矜持一点,再矜持一点吗?   这么快活的在他面前打滚,岂不就明白清楚的展示了自己的想法?就跟小狗狗在喜欢的人面前,压根无法阻止摇晃的尾巴。现在就有那么几根藤条,完全不听他的话,最快活的那一根已经偷跑到公孙谌的面前,尝试着蜷缩勾住了他的衣角。   颜如玉:窒息!   在颜如玉做出要毁灭自己,还是先毁灭那些触须的决定之前,公孙谌慢吞吞地说话,“看来你的想法,与你的动作,并不是一致的。”   颜如玉:……您直接说口是心非不就完了?   他讪讪。   触须蜷缩着,舒展着。   颜如玉装死不说话。   下一瞬,公孙谌已经出现在了颜如玉的面前,亦或者是那棵苍树面前。   颜如玉吓得往后一退,那些原本被隐藏起来的触须,着急忙慌嗯地挡在在前面,务必要阻止大佬的靠近,可是在还没有完全接触到的时候,他又仿佛才想起来这些触须对灵根的吸引,又立刻一下子全部收回到了自己的身体,紧紧缠绕着粗壮的树干,仿佛像是一个包裹起来的茧子。如此反复的动作,一下子吸引了公孙谌全部的主意。   公孙谌饶有趣味地看着这些触须的动作,“颜如玉?”   他懒洋洋,又拖长着声线说道。   颜如玉有点莫名的心虚,回应吧?好像不太好,不回应吧?好像更不好。在他融入神树,最开始完全没有太多的想法之前,他对此还是态度良好,只是潜意识不想让公孙谌靠近。如果之前在大佬还在融合的时候……等下,大佬,融合?!   颜如玉突然停下,任何想要后退或者抗拒的意识都消失不见,只余下凝固的注视。   公孙谌似乎感觉到了那种注视。   “感觉到了?”   在失去了颜如玉的压制后,有一个触须最快的缠绕住大佬,攀爬上他的臂膀,然后轻轻抚摸着公孙谌的侧脸。颜如玉哽住,他现在的状态很奇怪,要说是难受或许也没有,可要是说快乐,那远远更不可能。他只是有些奇怪,又有些犹豫。   颜如玉:“你们,都还在?”   他低低地说道。   一棵树要说话,那可能是世间最神奇的场景啦,而且还是那种一切即将覆灭,彻底坍塌再不存在的陨落之时,只有那片存在不知处,诡异的海域上,几乎有大半的身体沉浸在水面下的树体晃了晃。其实若说现在让他来说这里是哪里,颜如玉也还是说得出来的。   这里其实是入梦来与无名之地勾连的地方。   那神奇的隐秘力量,也同样在这里发挥着作用,没有比这里更好用的地方啦。毕竟谁也无法探查这里的所在,所有的一切都会被隐藏起来。之前颜如玉他们离开的时候,也并没有彻底破坏所有的戒备。而这里……这些诡秘之处,原本就与颜如玉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或者可以说是从虚开始,从一切的尽头沉睡开始,所有的一切才会开始。   才会有这些诡异的地方,有这源源不断的轮回,有这可以修炼的仙途,有这如此神奇瑰丽的世间!   公孙谌已经扶住粗粝的树干,漫不经心地说道:“如玉更想要那种?”   这般称呼……   扑通——   颜如玉谨慎地捂住了心口。   扑通——   他分明已经没有了心。   扑通——   这些情绪都是假的!   扑通扑通扑通——   心头跟只鸟雀一样扑腾着,让颜如玉压根没有办法忽视,也没有办法压抑那些诡异的,源源不断从心头涌现出来的情感,那是如此快乐,那是如此愉悦,远比之前沉浸在无数的念头无数的情感还要让他颤栗快活。   颜如玉:“……可是,我好像恢复不了了。”   憋到最后,他弹出来这句话。   从他试图融入这棵树的时候,从他决定尝试绝地反击,不再被动推入,而是自己主动去做的时候,他便十分清楚,他不一定能够恢复得了。仅当初能够让他脱离一切,最终重新再来,乃是他将所有的力量都重新用于推动历史长河去了。而如今想要将这破碎的世界重塑,颜如玉也必定要消耗太多太多的力量,甚至可能彻底融合意识消散也说不定。   有点傻愣愣。   公孙谌想。   公孙谌都这么想。   他们彼此对那些念头嗤之以鼻,又偏生一人,总会喜欢上一个东西,总会看上同一个人,总会有着同样的想法,那是如此正常。   冰与火的奏乐在无名海域上燃起,灼烧与冷冽的液.体爬升至庞大古老的躯壳,仿佛像是清楚颜如玉就在那里一般,在高大巍峨到遮天蔽日的树体的某一处,那些古怪流动的液.体停了下来。   扑通——   扑通——   扑通——   扑通——   这一回,颜如玉听得清楚。   在跳动的,一直是两颗心。是公孙谌的,也是他的。   公孙谌笑道:“你的心在我这里,又怎么觉得,我会抓不住你?”爆裂的红色与白色交织在一处,磅礴澎湃的力量从未如此全力倾泻,世间最强悍的焰火与冰霜交织在一处,猛然冲撞到了粗壮的树体上。   颜如玉愣住。   这力量已经许久不曾感知过,却是如此熟悉。   公孙谌果然已经恢复。   可他却也同样如此疯狂,怎么会有人想要去攻击神树呢?   颜如玉心里升起一股无奈,却更是淡淡的温暖。   罢了。   颜如玉想。   罢了,这不就是他吗?   他走过如此多的路,喜欢的、想念的、能让他抛弃那诡异的吸引,抛弃那天外之神,哪怕是唤醒那存在最关键的芽孢,却也从来都不肯讲究的人……不就这么一个?   不就正在眼前吗?   既然敢赌第一次,那怎么会不敢再有第二次?   颜如玉闭上眼。   极致的光火,从神树的末梢开始奔腾,而在那一瞬间,整个濒临崩溃的世界,也凝固住了。   在遥远的北玄大陆,仰头盯着天际的古云,脑子里骤然浮现了一副画卷。   崩塌的大地停住,奔腾的潮水倒流,消亡的人间复苏,残红的天际遮盖,星星的注视开始移去,古老苍茫的气息在急速远离,一切消亡的流逝仿佛在逆流而上,重新再汇。   破碎的世间在恢复,破碎的时间也在修复,那一切的力量来源,古云心知肚明。   青蓝的眸子里亮着光,看到的是最后的一面。   寂静无人的海域上滋长着无数矮小的树体,郁郁葱葱,将整个海面都挤得满满当当,仿佛那就是他们扎根之所。   颜如玉穿着一身大红色的衣裳从无数枝丫掩盖的树海里走出来,他眉眼微弯,精致漂亮的脸上满是快活。白皙赤.裸的双足踏在水面上,一下子荡开不少涟漪。   他的眼中只有海面上的那人。   他奔向公孙谌,如同奔向他一直希冀的方向,快活地扑在他的怀里,一下子咬住公孙谌的肩膀。   虽然说要坦诚,可到了最后关头,彼此的互相欺骗,还真他娘是够够的。颜如玉半点不心虚地将所有的责任都赖在了公孙谌的头上,好像是这会也想不起来他也是这么做。   公孙谌:“……如此欢迎,确实不错。”   颜如玉咬得实在用力,然后带着一嘴巴血味狠狠地吻上公孙谌的唇,“这是你应得的。”   公孙谌将颜如玉涌进怀里,用力地吻下去。血腥味涂抹着彼此的唇舌,唾液交换的时候还有古怪的苦味,然这一切都是真实的。   不错,这确实是他应得的奖励。   公孙谌想。   这个人,再也跑不得了。   一个古怪的文字在公孙谌的背脊上逐渐成型,隐约来看,那仿若是个“虚”字。而在拥吻的两人背后,无数嫩绿的树海摇曳着枝叶,在新生的朝阳下快活地舒展着。   天上残红褪.去,太阳高高挂起,看着懵懂恢复的世间。   一切仿若新生再来。 第103章 番外(一)   公孙谌倦倦地躺在长椅上, 路过的公孙家人都绕道而走。   说实在的,为什么在这么神圣的山下会有一个……那么不得体的长椅在?   他们心里腹诽。   而且他们世家里面最为著名的年轻人物,公孙谌居然就那么大大咧咧地躺在上面,手中甚至还有半卷半掉不掉的书籍, 压根看不出来一点尊荣华贵的模样!   可即便他们在心里这么吐槽着公孙谌, 他们的身体却是最诚实的每一个都绕道走, 在离开了戒备范围后,他们甚至召唤出了各种仙兽以最快的速度离开, 仿佛在那里躺着的压根不是一个人, 而是盘踞在那里凶恶的巨兽,散发着让人恐惧害怕的气息。   所谓尊荣华贵, 所谓仪态姿容,在修仙界来说, 那是修为实力外的装饰。如果是先前的公孙谌,或许还能跟以前一样说上几句话,可是如今就算连他以前的老朋友却还是说不上话了。   就连公孙离他们也不能够。   如今他们看着公孙谌,就如同修仙路上的庞然大物,无人能移开注视,却也无人敢于靠近。   颜如玉出来的时候, 就看到几个落荒而逃的公孙家人, 一时间无语凝噎。   他有点头疼地揉了揉眉心, 对躺在那里毫无形象的公孙谌说道:“虽然先前你也是这般懒散,却也没有这么……”   该怎么形容?   说大佬您真是不拘一格?   公孙谌将书卷丢在长椅上,慢吞吞坐起身来,一只脚屈起来,胳膊搭在上头慵懒地说道:“你再不出来,他要去里面抢人了。”   颜如玉失笑, 慢慢地走向他,“莲容才不会这么做呢。”   公孙谌诡异地笑了笑,“我不会吗?”   颜如玉偏头,“三长老的身子骨可是脆弱极了,要是随意冲撞了可是不得行。“三长老原本就应该长眠不醒,当初他出现在长老堂的时候就惹来不少长老的诧异,如今他为了处理复苏后的事情忙上忙下,就算是修仙之人,可他毕竟已经看到了时间的尽头,再不是那种能半月不休的人了。   公孙谌温和地说道:“古云和蓝不是在帮他吗?”   这骤变的态度吓坏了几个公孙族人,那原本形成的真空距离变得更大。   颜如玉忍不住摇头。   公孙世家有了鲛人,这个消息并不是隐秘。   世间出现过问题,这也不是隐秘。   毕竟不是谁都能清醒地意识到自己曾经死过一次,也不是谁都能预料得到那几乎改天换日的变化,那滔天的剧变将整个修仙界都暴露在了凡人的面前,尤其是现在,关于凡人的重要已经传达到了每个门派仙门。   南华在最开始崩塌的速度最快,不只是因为他们是最靠近祸根,更是因为只有寥寥的魔修选择在那个时候出手救下凡人,以至于大部分的凡人城池都在第一时间直接全部覆灭,而根基的消失……自然也意味着大地彻底毁灭。   颜如玉既然逆行倒施,将一切都重新回转,自然消耗的不是自己的力量。   他本人在不愿意融入那些意识时,其实仍然与个凡人差不多。是入梦来多年积攒下来供给神树的力量,自然足够他做出这样的选择。在颜如玉选择和神树融合的时候,其实已经意识到自己或许是离不开这禁锢的所在,毕竟这苍树再加上芽孢,才能成为入梦来的最后一道祭品。   而融合后想要剥离,也不可能简单,甚至基本上就是两败俱伤,或者颜如玉彻底消亡的可能。   但颜如玉还是要去赌。   他赌,如果他把心留在公孙谌那里,那他永远会保存着仅有的一点人性。   而只要有一点就足够了。   颜如玉终于走到公孙谌面前,抬头望着他的眼,眉眼微弯,“事情已经处理完了,你想要……”他的话还未说完,公孙谌就面无表情地在颜如玉的腰间上一戳。   颜如玉下意识膝盖一软,栽倒在公孙谌的怀里。   倒不是因为他们昨晚上究竟做过多么复杂的事情,而是因为颜如玉的身体还未恢复。经历过那一场浩劫,不管是要将一切溯源,还是要在无数浪潮与所谓香火中保持着感情与人性,这对颜如玉而言并不简单。尤其是要如何把握住人性和芽孢的神性,那彼此拉扯的两段实在难熬。   可公孙谌将他拉了出来。   将他从那无数黑暗触须藤蔓的茧子里硬生生扯了出来。   颜如玉索性倒在公孙谌的怀里,无视了那些绕道走的公孙家人,“虽然是有点虚,但也不是什么大问题。古云和蓝都没预见到什么坏事……”   他顿了顿,觉得这人的气压还是没有恢复,若无其事地转移了话题。   “既然这里是三长老那些术师感应天地的圣山,那为什么还会有那么多公孙家人来往?”颜如玉这一次来是和三长老交代一些事情,毕竟经历过那么大的事情,然在七天后亲眼目睹着公孙谌抱着颜如玉归来,任由是谁心里都有着怀疑和猜忌。   然三长老是最快接纳的那一个。   三日后,仁善大师亲自登门拜访,带着苏眉儿和颜家人一起回来。   而当时仁善大师当着众人的面朝着颜如玉和公孙谌行了大礼,简直是惊呆了一堆人的眼睛。更别说之后仁善大师亲口盖章拯救这一切的人正是他们两个……很快这消息就飞一般地传了出去,尤其是在北玄大陆几乎是疯传。   公孙谌知道此事后,准备杀个仁善助兴。   颜如玉:“……”   其实他多少猜到了仁善的心思。   他毕竟和华白刀本是同源,虽然后面确实是有青文推他作秀的缘故,可是最开始神树选择了华白刀是有原因的。神树彻底剥落了华白刀身上极善的一面,只留下纯粹的恶意。而仁善多多少少是感觉到了什么,才会这些年一直在几个大陆上奔走。   他在寻找着能够一件能够唤起人性的东西。   只是最终找到的并非东西,而是一个人。   颜如玉回想起仁善当时嬉皮笑脸的模样,这老和尚确实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坦然,在道谢完了就拍拍屁.股走人了,还不忘将苏眉儿和颜家人也带走,美名其曰是为了帮颜如玉照看磨炼他们……颜如玉觉得,他可能是想多找几个护身符。   至少颜虹他们跟着仁善的那段时间,颜如玉自然不会让他们出事。   尤其是劝阻大佬出手。   颜如玉哼哼地说道:“虽然是有事要回公孙家,可是如今一切都刚刚安稳,那时候我也竭力完全复原了,倒也不需要再做什么战后重建的事情……”既然这样,那要去哪里呢?   他一时间有点茫然。   毕竟他甚至还记得要将祝尤和敖木等人复活,这点小小的私心都满足了,如今居然想不出来要去哪里?而且以公孙谌那样的性格,他如今已经踏足了破虚境的修为,如今在修仙界更是无人能够与他相比,这……   公孙谌慢吞吞地说道:“有种莫名的空虚?”他的声音不知为何透着一种古怪扭曲的快意,又像是裹着危险的感觉。   颜如玉实在是难以分辨,犹豫片刻后幽幽地说道:“难道你不空虚吗?”他在做完该做的事情后就立刻脱离了那个状态,因为他无法保证。他从来不低看自己,却也不会高看自己,他就是个普普通通的人,不管有什么所谓芽孢的本性,是人还是容易备受蛊惑。   颜如玉所能握住的,不过在于那颗心。那颗已经与公孙谌融于一体的心。   颜如玉胸腔内的确不再有一颗心,相贴的身体始终只有一个心跳声。   公孙谌偶尔想来,甚至觉得有些可笑。一个其实有能力掌控着无数颠倒力量的人,将维持住人性的那颗心交托给他。   而他公孙谌是什么样的人?   他平静的眼神扫过那些畏惧他的公孙族人,淡淡地回答了之前没说的答案,“每年在这个时候,是公孙圣山开放的日子,任何公孙族人都可以在里面游览,如果能遇到术师得了眼缘,或许就会开解个三言两语。”今年公孙家不止三长老苏醒,更有鲛人一族现世,那自然比先前还要热闹。   只是再热闹的人气,都无人敢靠近他们两个。   公孙谌将拢住颜如玉,那盖在他眼前的大手不过暖住一瞬,下一刻就重新挪开。颜如玉意识到他们已经离开了公孙家,落入了一处……   他偏头看着眼前枝繁叶茂的绿意,忍不住笑了。   “这时节,是桃花开的日子吗?”   颜如玉确实一眼就看出来这是一片桃林,既然是桃林,本该是赏花,可偏不是赏花的时节。他的话刚落,无尽绿色的密林抽长出小小细细的花苞,那些花苞迅速鼓胀起来,最后仿若“噗噗”的轻响,无数粉.嫩桃红渲染了所有的色彩,将颜如玉的眼前也化作了一片粉色。   颜如玉一边笑,一边忍不住摇头。   既想着公孙谌为何会有这般烂漫的念头,又好奇大佬带他来这里的原因。   公孙谌道:“这里是另一处诡谲之地。”   颜如玉挑眉,先前他们在南华遇到入梦来和华白刀他们后,一切事情就彻底走向不可挽回的地步,直接就导致他们后续还未成型的旅途直接夭折。不过并不是所有的诡异之地都埋葬着公孙谌的一部□□体,这里就属于没有的一处。   颜如玉:“这里诡异在哪里?”   公孙谌现在修为超群,想要横跨大陆也是一眨眼的事情,可是能这么轻松甚至随意改变着地形与气候时节,这处诡异之地看起来很是无害。   公孙谌懒洋洋地卷着颜如玉的头发,将他的长发从末端开始卷起,“倒也不是所有的诡异之地都很危险。”   公孙谌微笑:“只不过进来这里的人必须说真话,若是有任何一句假话,都会被无形的力量抽散魂魄。”再加上这里其实灵气充沛,环境优雅,有不少情.人将这里当做是圣地。只不过伴随着惨剧发生的次数越来越多,敢于来这里磨练的情.人在这百年间几乎不存在了。   颜如玉:“……”   他犯了什么错,以至于大佬要用这种方式来严刑拷打? 第104章 番外(二)   既然是漫天的花海, 自然是绚烂无比。尤其是风吹动树梢,无尽粉花飘飘落下,砸在他们的身上,不痛不痒的力道, 只是在人的心上悄无声息留下少少的痕迹。   颜如玉默默地坐在桃树下, 在这看着安逸的环境里, 唯独他有点坐立不安。   公孙谌慢条斯理地给他指着那花,那草, 温柔地笑道:“如玉喜欢吗?”   这时候又是十七哥了。   颜如玉心里稳住, 虽然十七哥的脾气很好,但是恶趣味也并不是没有, 不能那么轻易就上当。   公孙谌若有所思地看着他,“在心里骂我?”   颜如玉微笑:“岂敢?”   他安静如鸡。   公孙谌冲着他招手, 原本两人还有着一点距离,但是在大佬这么动作之后,颜如玉还是起身踌躇着朝他走去。只是在犹豫着最后一点距离的时候,公孙谌像是终于不耐烦那般将颜如玉拉进来怀里,懒懒地说道:“旁人怕我,你有什么好怕的?”他把玩着颜如玉的头发, 偶尔还戳戳他的耳垂。   颜如玉:……是小孩吗?毛手毛脚的?   但是其实他心里是喜欢这种亲昵的氛围。   颜如玉道:“我什么时候怕过你?”他懒洋洋地靠在公孙谌的怀里, 仿佛自己也沉浸在这片花海里。   公孙谌古怪地说道:“那你是怕我了?”   这下又是莲容了。   颜如玉:“你要问我最开始怕不怕过你, 那必然是怕的。”他趴在公孙谌的胸膛上,近来他喜欢上倾听心跳的声音,一下又一下有力的跳动,不知为何给了颜如玉极大的满足。   好像这样就能够满足他那永远不会再跳动的心。   公孙谌抬手抚摸着颜如玉的头发,平静地说道:“蓝以为你死定了。”   颜如玉扑哧笑起来,“我听梦兽说了, 他一边哇哇大哭一边去找你,倒是比先前有了点勇气。”而且还真给他找到人了。这不由得让颜如玉想起最后遇到古云时,那条鲛人在他面前长跪不起,倒是把颜如玉吓了一跳。   得知了古云的私心,颜如玉哭笑不得,这又有什么大不了的?   小鲛人娇憨可爱,从不添麻烦,而且他的成长突破也是自己换来的,在颜如玉看来可是与他半点关系都没有。   公孙谌:“问吧。”   这蓦然而来的话,让颜如玉动作一僵。   公孙谌总是在这些问题上无比敏锐,颜如玉在想,他是不是永远都瞒不过大佬?   他磨磨蹭蹭地趴在公孙谌身上,好半会才蹭得抬起脑袋,望着公孙谌幽幽地说道:“我好不容易才将我的好奇心给压了下去,你可是倒好,现在直接让我问。”   公孙谌嗤笑一声,懒慢地说道:“现在是让你问,若是你再不问,就是我来问你了。”   颜如玉:……堪称套娃。   他讪讪地说道:“我只是在想,你们之所以想要融合,除了取回自己的修为外,也是因为……那是唯一一次,能让你们毫无顾忌厮杀的时候吧?”   公孙谌从胸腔里挤出一个应声,那就像是回答了。   颜如玉:“那……”   现在又是什么状况?你们是……还是……   颜如玉问不出来。   公孙谌淡淡地说道:“如玉,你猜得不错。”   既是两个,却也是一个。   颜如玉嘟哝着我就知道之类的话,然后一股脑趴在胸膛不起来。公孙谌看着矮下去的脑袋,揉了揉含笑说道:“不高兴?”   颜如玉的声音闷在皮肉里,倒是有些听不清楚,拖得长长的,“高兴——有什么好不高兴——”到底最后是满足了他还是满足了公孙谌,颜如玉也说不清楚。   在外人看来,他们只觉得公孙谌的性格阴晴不定,时好时坏。   好的时候温和平静,不好的时候阴森恐怖。   只是那些是和大佬比较熟悉的人才能体会到的细微变化,至于那些完全不熟悉的人,只能感觉到那种从境界上的碾压。即便大佬没有特地释放威压,可他们仿佛像是遇到了天敌一样,轻易不敢靠近。   颜如玉认真瞅着大佬的脸。   究竟有哪里恐怖阴森了?   他左看右看都瞧不出来是在哪里。   颜如玉心里腹诽,公孙谌的大手抚摸着颜如玉精致美丽的侧脸,薄凉地说道:“在想什么?”   颜如玉道:“他们为何怕你?”   这问题居然又抛回来给了公孙谌。   公孙谌低低笑起来,“这答案难道如玉心里没有感觉吗?”   颜如玉:“……就算是破虚境,也不至于……”   “颜如玉,你觉得为何这几片大陆,这所谓的修仙界,一直都无人能够抵.达这个境界?”公孙谌拖长着嗓音慢悠悠地说道,“就算是曾经存在,可是那些也不过只是存在于过去的记载里。”   颜如玉:“……这名字听着,不就够古怪了吗?”   他把下巴抵在公孙谌的身上,脑袋晃来晃去。   虚,破虚。   这不是明摆着的事情?   颜如玉的手不经意间落在了公孙谌的肩膀上,那里有一个牙印,是之前被他咬的。在伤势还未愈合的时候,公孙谌就饶有兴趣地打量着那伤口,最后将那伤痕永恒凝固住。   那伤势再也不会消失,牢牢地烙印在那上面。   天知道当颜如玉知道这个事情的时候,如同天打雷劈。他那会儿情绪一个失控,如此如此,那也是理所当然的。但是留下印记什么的,就让颜如玉脚趾抓地,恨不得自己能直接把那伤痕给抹掉。大佬可完全没有与他共感,甚至兴致勃勃地说道:“如果你喜欢的话,倒也是可以在其他的地方留下痕迹,只有肩膀的话,倒是显得不那么独特。”   颜如玉:“……我在您脸上啃一个可行不?”   公孙谌装模作样地思考起来,尽管知道他定然只是在诈他,颜如玉还是忍不住着急了一瞬,然后闭眼装死。   罢了,跟公孙谌比脸厚的程度,颜如玉是永远比不过他的。毕竟在这位的心里,他的标准就是世间的标准,旁人的标准一概是不作数的。   只是除了那肩膀上的印记外,他还记得……   颜如玉一边想着,这手呢,就情不自禁地往下滑了过去,一边还冷静地说道:“除了这伤口,我记得在你的背上是不是……”   颜如玉毕竟还是喜欢关着灯火。   黑灯瞎火,刺激。   其实公孙谌知道他是有些害怕的,毕竟在情.欲上的事情,他向来做得狠厉,有时候如同饕餮压根满足不了。   偶尔,还是两人份的。   不过颜如玉有所疑惑,却不是为这。   寻常时候,他们也基本不会触碰到彼此的背脊,只有在做那事的时候会。   颜如玉偶尔抓住过公孙谌的背脊,偶尔会有一种诡异的感觉,就像是公孙谌的背脊上刺着……字?但是又不像是那种浮起的触感,只是在皙白指尖擦过用力的时候,颜如玉总是有种莫名觉得他的背上仿佛还有别的存在。   (审核:只是摸到背上有古怪的意思)   那是一种并不明显的感觉。   却一次次提醒着颜如玉,那里有古怪。   公孙谌捉住那只已经溜进去衣袖的手,慢吞吞地说道:“虽然你说过不喜欢在白日做,但你要当真想白.日.宣.淫,倒也不是不行。”   颜如玉僵住:“……你的后背有什么?”他力图将话题扯回来。   公孙谌挑眉。   他抱着颜如玉坐了起来,当着他的面宽衣解带,抽.出来的腰带随手丢到地上,压到了嫩草,也让颜如玉心颤了一下,连忙说道:“你没必要……”   赤.裸的胸膛露出来,健硕的身躯让他闭嘴。   公孙谌是那种脱衣显瘦的身材,当他露出上半身的时候,颜如玉不可避免过多关注了片刻,然后眼观鼻口观心地说道:“这可不是我自己要看的。”   公孙谌笑着说道:“不瞧瞧?”他倒是显得非常坦然自在,压根不觉得这话、这动作有什么可奇怪的地方。   颜如玉不得不承认,当公孙谌用那种压低的声音蛊惑他的时候,他当真是把持不住。   人真是一种可恶的生物,怎么就那么学不会控制?   他自暴自弃地想着。   颜如玉不仅瞧了,他还上手摸了。   两人在地上滚作一团,最后颜如玉终于看到了公孙谌背脊上的图案,那是个扭曲诡异的文字,理应不是这个世界的任何字体,可是他在看到的那瞬间,一下子明悟过来。   “虚”。   颜如玉语塞。   尽管这个图案是出现在公孙谌的背脊,可他似乎不看也知道那是个什么东西。   毕竟从修为突破的那瞬间,天雷疯狂倒卷回去,一切的声音静谧下来,只余下最纯粹的真实。他的背脊不知何时爬生出扭曲古怪的文字,最终塌陷成一个浅浅的痕迹。   透着幽冥古老的气息。   公孙谌低低唤着颜如玉的名字,“颜如玉,如玉……”含糊不清的声音也低了下去。   西风大作,奇怪的落花愈多了,洒满了粉。   满眼都是桃红。   嫩红花瓣零落在碧绿草丛里,被纠缠着碾入土壤,与纷纷细雨洒落,并做一道秋凉。   不该存在的季节,不该存在的桃花,不该存在的漫天桃红,不该存在的“人”,一切赤条条来,也做赤条条去,只是人世间最欢愉的事情。   “……你爱……”   “我爱你。”   低低絮语混在其中,并着冰凉的细雨砸入凡尘。   既然是爱,那便是左也是爱,右也是爱,没有只爱一半,或者只偏爱一处的道理。一个人的每一处都让人移不开眼,缠.绵到了极致,他听到耳边有低低的笑声。   “便是你只喜欢一个,那也没什么要紧。”   “他妒忌。”   “我便杀了他。”   “只要心神一动,随时都可以分化出彼此。”   纠缠的,复杂的话语混在一处,几乎分不清楚是谁在说话。   “吾爱……”   浓烈的气息将人拆吞入腹,也便没了思绪。   …   颜如玉坐在深潭边上,那生冷的寒意刺得他微蹙眉头,苦笑着说道:“果然这温度我还是受不住,亏得你们天天在底下游泳。”   尤其是这严冬。   他们在大□□处逛了逛,闲着没事的时候,把几个诡异之处都逛了个遍,然后还去如城看了看,没想到尉迟秀林倒是和他们其乐融融。如城确实排斥魔修,却不是那么迂腐。   而当初颜如玉却也不是那么好心,那些罪大恶极的直接没了机会,做躺尸就是了。   等到春去秋又来,暖冬入了季,他们才重新回到了公孙世家。   彼时,已经过去了十来年。   颜如玉的容貌丝毫未变,仿佛从前黑大佬曾经担忧过的问题已经不存在。只不过那张脸依旧太过蛊惑人,让颜如玉烦不胜烦,有段时间甚至神神道道想要恢复那状态给所有人下一个暗示,奈何被大佬按在床上强行镇压。   至于公孙谌,那就更不用说,修仙界哪个敢在他的面前叫嚣呢?   深潭边,颜如玉一个人安静坐着,与深潭里面的鲛人们说话。只是除了古云和蓝之外,其他的鲛人只是远远看着,不敢靠近。   蓝冒出个脑袋,小小声说:“他们害怕。”   然后被古云面不改色地按了下去。   鲛人们确实是害怕。   他们害怕颜如玉身上缠绕的属于公孙谌的气息。   古云披着青蓝色的头发,尾巴在水下微微晃动,“您并没有去问他。”这甚至都不是一个疑问句。他清透的眼眸望着岸边的漂亮得让人移不开眼的人,眼底满是淡淡的眷恋。   对于最新能够预见未来的种族而言,他们的生活已经与此息息相关。甚至在任何的时候他们都依赖着这种能力而活。   颜如玉轻笑:“我不必问他。”仿佛知道这跨越许久的问题,是为了什么。   他倚靠在身后冰凉的石头上,赤.裸白皙的脚踝冻得通红,却也没有收回来。   公孙谌与虚有关也好,烙下虚的印记也好,试图抢夺那至高无上的存在也罢,那些东西……颜如玉敛眉,微颤的睫毛打下浅浅的暗影,甚至看不清楚他一闪而过的情绪。   怎样都好,他要的只是公孙谌。   只要公孙谌还是公孙谌,那底下是人,是怪物,还是什么另类的存在,又有什么关系?   “颜如玉。”   略显阴沉的声音响起,公孙谌寻他而来。   颜如玉高高兴兴地应了一声。   古云遥遥对上男人阴郁的双眼,在那瞬间的触碰,鲛人首领颤抖地堕入水面。他的尾巴几乎僵直,在将要沉进这片公孙世家特地为他们打造的深潭底部时,古云迎上蓝担忧靠近的身影,无力地摆了摆手。   这只不过是个,小小的警告。   那男人不会允许任何变数出现,哪怕那是善意的。他贪婪地圈着独属于己身的宝物,对任何觊觎的存在无声无息地猎杀,听说……最近又死了些人。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