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成主角的背景板师尊》作者:茶查查   文案:   江与眠死了,死后穿进了一本烂尾小说里,成了和他同名同姓的主角师尊。   眼前堪称瘦骨嶙峋的少年主角仰头看着他,黑而大的眼睛没有丝毫少年人该有的活泼,枯寂如暮年老者,死气沉沉。   无论书中怎样描写,主角以后会如何光风霁月,修为在身重权在握,可如今,只不过是个满身伤痕衣不蔽体,从泥沼古林里爬出来的,小可怜。   心脏蓦的抽痛起来,丝丝缕缕缠绕,不该是这样的,江与眠想。   寒风刺骨,他脱下外袍将裴溟罩住,按照书里所写,将人带回雪山之上,入了门派收做嫡传弟子。   江与眠等了三天,没有任何所谓系统或是其他东西出现。   唯一的弟子不会笑,江与眠愁到皱起眉,平日清冷疏离的脸上有了烟火气息。   一次又一次的失败,直到裴溟遇险,他将人救出来。   “师尊。”沙哑的声音从怀里的少年人嘴里喊出来。   裴溟抬头看他,眼中是藏不住的孺慕与喜悦。   终于有了成果。   江与眠御空而行,而他身前,是把脸埋在他衣服里的裴溟。   沉浸在开心中的江与眠并不知道,怀里抱着的人,是从深渊中重生而来的修罗恶鬼,猩红双眼在他怀中隐藏。   内容标签: 年下 仙侠修真 重生 穿书   搜索关键字:主角:江与眠,裴溟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穿书师尊重生徒弟   立意:心怀善念,积极面对一切 第1章 磐石岭   皑皑雪山,入目皆是纯白。   江与眠睁开眼,神色怔然。   似错觉也似幻觉,他感受到心口处的跳动,鲜活而有力,生机蔓延到全身。   死亡来临的那一刻他没有挣扎,闭上眼便是无尽的黑暗。   可谁能想到,他还有睁开眼睛的这一天。   “师叔,该走了。”   衣服被轻轻拽了下,江与眠低头,就看见拽着他衣服的圆脸蛋小姑娘仰着脸。   他这会儿才发现,自己右手里握着一把剑。   “去哪里?”他下意识问道,连脑子都没过。   小丫头歪了下头,眨着黑亮大眼睛思考了一下,随后细声细气问:“师叔,你又练那劳什子功法了吗?”   看她的模样,似乎没有起疑。   江与眠僵硬着点头。   “师叔,我们要下山,去磐石岭。”   磐石岭,听起来有点熟悉,但想不起来。   江与眠不由发愁,他哪里知道磐石岭是什么地方,又该如何过去。   小丫头见他不动,神色似有为难,她明悟了,如同小大人一样叹口气,说道:“师叔这次忘得好多。”   她指指江与眠腰间的佩玉,说:“玉简里有师叔记下来的事情。”   他摘下玉佩翻看,却什么都没看到,还是小姑娘点点她自己眉心示意,做出一脸无奈的表情。   玉佩刚挨到眉心处的肌肤,便有一股轻微气流涌进,他脑海里神奇般出现一幅幅画面。   风吹了起来,就算艳阳高照,冬日雪山上的风更是寒意彻骨。   小姑娘戴好了身上狐裘的兜帽,脸蛋越发圆润可爱,她看江与眠闭了眼睛吸纳记忆,就乖乖等在旁边。   一刻钟后。   江与眠睁眼,握紧了玉佩似不敢相信般,他低头轻声道:“漾漾?”   因着声音太轻,尾音的疑问并不明显,更像是在喊小姑娘名字。   君漾仰起头,甜甜地问:“师叔,怎么啦。”   “没事。”   将玉佩重新挂回腰间,江与眠揉了揉额角,属于他人的庞大记忆涌入脑海,总归是不好受的,不止头疼,还有些眩晕感。   但好歹弄清了现在的处境。   他竟是在一本小说里,一本烂尾了的小说,成了和他同名同姓的主角师尊。   按照记忆,他尽量全神贯注,在心底默念口诀。   不多时,从雪山深处飞来一个小物件,落入他手里。   江与眠看着手里的小船,连他自己都没想到一次就会成功。   随着灵力注入,巴掌大的小船变成了大船。   说是大船,在船只的各种称呼里,应该叫小舟更合适。   不用他说,君漾熟练地上了船盘腿坐下。   这是原主的一件中阶飞行法器,名唤云舟。   比起速度更快的扶摇羽扇,他现在头晕目眩,还是云舟来得稳妥些。   不知是不是接收了原主的记忆的原因,在到达磐石岭时,云舟还没落下去,他抬头看了眼天上的太阳,稍一想竟估出了在路上花费的时间,大概是一小时五十分钟,不到一个时辰。   这个听起来很鸡肋的技能就这么点亮,连他自己都觉得莞尔,只是眼里的笑意太快闪过,脸上并无多少波澜。   如同小碎石落入水面,还没来得及泛起涟漪就沉寂了,在旁人眼里,他始终都是清清冷冷的模样,如同山巅白雪。   云舟落下后,不免吸引了一些目光。   江与眠微抿了下唇,对聚集过来的视线感到不自在。   君漾踏出云舟后就朝人群那边跑过去,嘴里甜甜地喊:“爹!”   她声音欢快,穿着白狐裘显得滚圆可爱。   君天莫一把抱起七岁的女儿,方才还严肃的脸就笑了。   江与眠在心底暗暗念着口诀,将云舟收了起来,他朝君漾那边走,就算没有一个时辰前的记忆,但他知道剧情,也就知道为何要带君漾来磐石岭。   君天莫带着弟子在这里找到了一头驮药龟的踪迹,龟背上长了一株形似灵芝的药植,很小,就君漾半个小手大,成褐色,与龟背的颜色接近。   这草药名为定灵,最适合刚踏入修行门的修者,年纪越小越好,吃了能够定心性灵资,日后道途更加稳固。   驮药龟极难寻觅,定灵药自然也珍贵无比,而且采下后会逐渐流失药性,一刻钟后就彻底成为凡物。   雪山派远在北边苦寒之地,离这里路途遥远,君天莫最快的法器也得半个时辰才能回去,所以就让江与眠带着君漾过来。   “师弟,多谢了。”   君天莫放下君漾,在江与眠肩上拍了拍。   江与眠斟酌着,尽量自然地开口:“师兄无需客气。”   驮药龟只在破晓与日落时出现,现在刚到晌午,所以来的路上他没有着急。   磐石岭多大石怪石,往深处走更是与一片泥沼古林相连接,林子里全是淤泥蚊虫,稍有不慎就会陷入烂泥之中,越挣扎陷得越快,修者尚有几分自救能力,要是凡人,恐怕没多久就会命殒其中。   他回忆着剧情,目光四下打量,想要找到那片古林的位置。   如果书里写的是真的,等日落时,这本书的主角就会从里面出来。   他微垂了眉眼出神。   落在旁人眼里像是在思索,白衣显得他有几分清瘦,却越发出尘,惹来一两道视线。   江与眠抬眸,与看他的少年人对上视线,就见那两个弟子飞快收敛了视线,不敢再看来。   弟子的惶恐与些微的畏惧让他不解,随即想起自己现在是书里的那个江与眠,也就明白了。   两名年纪不大的弟子刚才那样看他,不过是好奇而已。   原主玉佩里的记忆只到两日前,好在今天要发生的事情他在书里看过,所以没有过多担忧。   太阳高悬天空,在寒冬里给人带来暖意。   君天莫让弟子找地方歇息,待吃饱喝足,歇好了再去找寻驮药龟踪迹。   所有人都在阳光充足的平坦处坐下,江与眠倒是没有饥饿感,他坐下后稍一沉思,就闭目凝神,试图按原主记忆里那样,进行修炼。   灵力他已经体会到了,修炼还是第一次。   君天莫看一眼他,心道师弟还是这般,无事就修炼,旁人都觉得他话少人也闷,偏偏他自个儿不觉如此,倘若换个说法的话,是他根本没有留意到旁人是如何想的。   性子本就这样,如今又固执地去练那劳什子心法,没练成不说,还把记忆弄丢好几次,搞得越发清冷。   君天莫暗暗摇头叹息,他不是没劝过,可没多大作用,江与眠听训时不言不语的,实际上比谁都倔。   也不知道是认准了哪门子道理。   *   日暮西斜。   磐石岭的人越多了。   其他门派留意到雪山派逗留在此,一整日都不曾离去,一看就是在寻找什么,遂起了心思,也来此查看打探,试图打听点什么出来。   各门派世家并非都与雪山派交好,更有门派干惯了浑水摸鱼趁机争夺的事,在他们看来,世间灵植药材都是天生地长,磐石岭又并非哪门哪派的宗门地盘,谁都能来,宝物也没写上旁人名字,如何抢不得?   君天莫找江与眠带君漾过来,就是为了防这个。   驮药龟的活动范围离古林很近,而江与眠早已知晓这点,感受到后方那些模糊的纷扰,这是修者的灵识微感。   他握紧了手里的剑,一来是为提防后面的人,二来是主角快要出现了。   太阳即将落下去了,西方天际的橘红还未散,他余光中,地上有什么东西动了,再去看就发现是一只与泥土颜色接近的褐色龟翻动泥土,从里面现身。   天边一道余晖照在驮药龟身上,缓缓吸收着,这并非错觉,它便是依靠晨昏交界的混沌灵气来生长。   身随心动,念头刚起长剑便铿锵出鞘,气势如冰如雪,一挑便将驮药龟背上的定灵摘下。   君天莫从旁边冲过来,抓住定灵后雪山派弟子皆松了口气。   江与眠手里还握着出鞘的剑,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手,心想这可能是条件反射。   驮药龟受惊,又失了背上灵药,它惊慌不已,前肢后爪一起用力,在地上飞快刨出个洞钻进去,眨眼就在众人眼下失去踪迹。   与驮药时不同,失去定灵后它身法更为敏捷,就算是江与眠和君天莫,灵识微感也难以察觉到它往何处去了。   而等驮药龟重新找地方安居,它所吸收的混沌灵气就不用再供给灵药,在下一株灵药长出来之前,它的四肢会更变得粗壮,速度更快,龟背防御也会有所增加,就是暂时没法去寻找母驮药龟,失去灵药就好比破了相,母龟是瞧不上的。   江与眠收了剑,后方那些蠢蠢欲动的人见君漾吃下定灵后离开了,有人在可惜没有抓住那只驮药龟,不然养着的话,日后定灵还会再长出来。   其他门派都散了,雪山派也打算回去,君天莫心情很好,豪爽笑着拍拍身旁一个弟子肩膀:“把这些你们分了。”   他给了这个年长弟子一个乾坤袋,里面是一些中品丹药,他带弟子出来历练,今日本该回去了,没想到在这里发现了驮药龟的踪迹。   现在定灵已经被君漾吃下,这东西如果年纪过了十岁,就算吃下效用也不甚大,对一些弟子来说,价值确实不如一颗中品丹药,于是得了丹药后纷纷道谢:“多谢师叔/师伯。”   江与眠走得很慢,落在最后面,太阳已经落下去了。   灵识察觉到古林里有了动静,他微抿了下唇,随后才转身看去。   寒风吹动他衣衫与发丝,在古林边沿处,他看见了一个脏兮兮的小孩。 第2章 我与他有缘   数九寒天的风凛冽刺骨,从泥沼古林里爬出来的主角衣不蔽体,赤脚上沾着肮脏污泥,露出来的胳膊和小腿都是伤痕。   江与眠和那双黑而大的眼睛对上。   孩童的眼睛最为纯真清澈,君漾便是如此,眼神天真活泼。   可面前这个瘦骨嶙峋,在路上奔逃许久、食不果腹的少年主角眼里没有丝毫这个年纪该有的活泼与无忧,那双眼睛枯寂如暮年老者,死气沉沉。   心脏蓦然抽痛,压抑又沉闷,缠绕在心间胸口,难以消散。   他不知这是为何。   明明是第一次见面。   沾了一身污泥的主角低下头,脚趾微微蜷起。   江与眠知道,裴溟逃了很久,此时遇见人,还全都是修者,不知是敌是友,一时不敢乱动。   他忍不住去看对方,书里写了,待日后裴溟铸剑破金丹,就是修者第一人,修为与重权皆在手中,可谓风光无两。   但如今,却是个连衣服都破破烂烂,从污泥里爬出来的——小可怜。   不该是这样的,江与眠想。   没有人合该在这么小的年纪遭受诸如此般的苦难。   寒风不止,他不再犹豫,脱了外袍上前几步。   裴溟猛然后退,死寂麻木的眼神有了几分波澜,却是对他的提防戒备。   一个刚踏入修行路的小孩不是江与眠的对手,他展开外袍,劈头将裴溟盖住,连脸都没露出来。   云舟重现,他决定带裴溟回去,按照剧情那样收为嫡传弟子。   “师弟,你……”君天莫见他一改往日的冷淡,连洁症都不顾了,心下不免诧异。   “师兄。”江与眠抬头看过去,平静开口:“我与他有缘。”   一个有缘,便堵住了所有的疑问。   而正要从法衣里挣扎出来的裴溟动作一顿,再没有任何动静,任由江与眠将他抱上云舟,坐下来后缩在法衣里一动不动。   *   雪山地处苦寒,门中弟子多穿厚衫华服,或是狐裘或是貂皮,而身份不低的,又或者是修为足够,比如江与眠,一件单薄法衣便可抵御严寒。   云舟穿过层层禁制道道山峦,在雪山深处落下。   云遮峰高耸陡峭,峰头常年被缥缈云雾遮挡,恍若要与世间分离,即便是在雪山派弟子看来,能住在这里的人,想必性子也是孤寂偏僻的。   江与眠倒是未曾想过这些。   他收起云舟,裹着他法衣的主角抬头看着他,眼神无波无澜,很快又低下头,站在原地不动了。   院子里有阵法相护,温暖如春,将寒意隔绝在外面。   天早已黑了,屋内屋外的灯盏上都放有明珠,灵力从他指尖飞出,将所有明珠悉数点亮,院子登时就亮堂起来,能看清一切。   他的衣服对裴溟来说太大了,下摆拖拽在地上,露出来的光脚满是泥污,从古林里爬出来不是一件容易的事,稍有不慎就会被烂泥裹住,陷进去纠缠,时间一久,命都能丢了。   幸好裴溟已经是初入门的修者,有一点修为傍身,才不至于在里面丧了命。   “走吧,我带你去沐浴。”江与眠往屋里走,踏上台阶后停下,转身朝后看去。   站在原地的裴溟这才动了。   他低着头走,视线盯着自己的脚,每走一步,那些干掉的泥巴都会在地面留下痕迹,脏污不堪,身上这件纯白的衣裳也染了污迹。   循着记忆,江与眠推开房门。   这是原主的房间,云遮峰只有原主一个人住,虽然有闲置的空房,但里面大多都是空的,连浴桶也只有这里有。   他绕过大屏风,来到里间的角落,这里被另一面叠扇屏风围了起来,浴桶就在里面。   虽然有法术可以洁身,但原主因为习惯使然,浴桶也是常用的。   浴桶旁有个高凳,上头放了木头匣子,装着澡豆香片,便于取用,旁边还放了一个没有任何雕饰的白玉瓶。   江与眠拿起玉瓶,倾斜着往浴桶里倒,源源不断的水流了出来。   以裴溟的身高来说,浴桶着实有些大了,水也不必添太多。   他又拿出一个小盒子,倒出赤红的火晶石放进水里,不多时水面就冒起热气,这远比烧水来得快多了。   指尖探了探温度,觉得可以了他掌中灵力一动,隔着水取出火晶石放好,这才回头喊裴溟:“可以了。”   年幼的主角沉默安静,直到现在连话都没说过。   江与眠在房里取了件外袍,他垂眸思索,没有立即离开,随后看向裴溟:“你叫什么名字?多大了?”   其实这些他都知道。   站在浴桶前没动的主角抬头看他,末了才开口:“裴溟,八岁。”   沙哑嗓音完全和别的小孩不同,声音都像是死气沉沉的,没有任何朝气。   “你家住哪里,家里还有没有人?”   “东洲妖魔肆虐,都死了。”裴溟微低着头,听不出任何悲伤。   和书里写的一样,主角隐瞒了他真正的身世,江与眠不在乎,他其实有心想安慰一下,但裴溟的模样让他不知该说什么,最后只得作罢。   *   院子里栽了些树木花草,和外面的冰天雪地形成对比。   树上挂了盏烛灯,点燃后给树下带来些光亮,树下的长石桌摆了壶茶。   江与眠看到,就坐下给自己倒了杯茶喝,一杯还没喝完忽然想起来,他这里没有裴溟能穿的衣服。   回忆要到哪里去找衣服并不算难。   而且不知为何,除了原主留在玉简里的那些记忆,他一旦陷入回忆里,前生那些在病房里苟延残喘的日子逐渐远去,变得朦胧灰暗,仿佛相隔甚远。   反而是原主的记忆越发清晰,连未曾在玉简里留下的记忆都在慢慢复苏,这个世界对他而言更加鲜活。   他意识到了这点,心想会不会是这具身体残留下来的回忆。   这会儿周围安静下来,他也终于有时间思考,他来到了这里,那原主去了哪里?   这个问题细究起来便让人惶然,他是死了才来到这个世界,占据了这具身躯,如果是灵魂交换,如果原主到了他的身体里……   他眼神怔然起来,这是个极为不好的猜测,因为他那具身体在他死时就失去了所有生机。   上辈子他从小就体弱,到了十四五岁时更是虚弱到一度需要住院,至于生病的原因,却什么都查不出来,后来的几年他几乎就没有离开过那间病房。   倒出来的茶凉了。   所想的一切都是猜测,而且改变不了任何事情,江与眠起身,眼下重要的是帮裴溟取衣服,弟子堂里应该有人值守。   云舟飞出高峰,夜里的风在耳旁呼啸,冷肃气息扑面,是常人难以忍受的,却将他心中忧愁烦恼吹散了些,再长舒一口愁浊,既然有机会活下去,想那么多也无济于事,就算以后发生什么,也是以后的事了。   他抬手在身前布下屏障,阻挡了凛冽的风,眼神也不再茫然,重新变得平静。   弟子堂亮着灯火,今日值守的是掌门大徒弟林不觉,今年十六岁,已经学着管理门派事宜了。   “师叔。”他行了一礼,虽然是个少年人,但在简单的言语举止里就能看出性格里的斯文温和,已然初具君子端方。   江与眠认得他,原主的记忆里有。   “我收了个徒弟,来领身衣服给他,男孩子,八岁,偏高些。”他直接表达了来意。   “师叔稍候。”林不觉没有疑问,转头吩咐其他弟子去取,还多嘱咐了一句:“再拿一床铺盖用的。”   这倒是江与眠忘记了的,没想到他如此细心。   和其他金丹长老不同,原主没有任何随从仆役,这些本该其他人来做的杂事也只能自己来做,云遮峰也常年只有他一个人,没有多余的被褥也不难想。   随后江与眠就被请入座,林不觉为他倒了杯茶,说道:“嫡传弟子的衣裳需量了身后由制衣阁去做,这里暂时只有弟子学服。”   雪山派弟子在练功和上早课时无论普通弟子还是嫡传弟子,衣服都是统一的,江与眠知道这点,他开口:“嗯,先取了学服就好,其他等明日再说。”   去取衣裳的弟子从后面出来了。   林不觉又开口:“师叔,领衣裳需记下名字,以免造成混乱,不知师弟姓名是哪几个字?”   他说着话,取衣裳的弟子就过来了,递给他一个白玉牌,这是嫡传弟子才有的姓名玉牌。   “裴溟。”江与眠道。   林不觉抬手召来一旁的笔,提笔就要将名字写在玉牌上,他问道:“师叔可否详细些?”   闻言,江与眠就要开口,然而话到了嘴边后又想起一件事,他只问了裴溟名字,没有问具体是哪两个字,同音字实在太多,如果就这么说出来,被裴溟知道极有可能产生疑虑,毕竟“溟”这个字,用在小孩名字里的确实不多。   他只好改口,说:“哪两个字我也不太清楚,等问清后明日再写吧。”   “那就等明日再写。”林不觉放下笔,将那叠衣物捧过来,最上面放了个乾坤袋,他大致数了下说道:“这是四套冬衣,连冬靴一应齐全。”   乾坤袋里正是他让取的被褥,说完也将衣物放了进去,双手捧着递给江与眠。   江与眠接过乾坤袋,说:“多谢。”   “师叔客气了。”林不觉露出个笑,他本就温润如玉,这一笑便如同春风拂面。   江与眠毫不意外,书里描写过前期的林不觉,谦谦君子,翩翩风度,可以说又帅又温柔,是弟子里人气很高的大师兄。   “师叔慢走。”   在几个弟子的注视下,云舟飞远了。   林不觉带着三个弟子往回走,就听见他们小声议论。   “江师叔还真是那样,清清冷冷,跟不食烟火一样。”   “谁说不是,而且确实有点怪,这么晚跑来领衣服不说,收个徒弟连人家名字都不知道怎么写,也不知这个徒弟是什么样,能让久居云遮峰的江师叔看上。”   “不要妄议。”林不觉温声打断了他们。 第3章 敢问师尊名讳   和离开的时候一样,云遮峰还是那么安静。   江与眠抬手敲了敲房门,问道:“洗好了吗?”   “好了。”沙哑的声音从里面传出。   “我取了你能穿的衣服。”   他从乾坤袋里取出一套衣物,将房门打开一道缝隙,用灵力将衣服送了进去,神识微感如同模糊的第六感官一样,让他判断出衣服落在了叠扇屏风上。   灯盏里的烛火还未熄灭,他关好门又坐在树下等待。   这里挺大的,房间算起来也有七七八八,除了后面两个库房放了不少东西,其他空房都可以住,就看裴溟选哪里了。   他正思索着,听见房门轻响,裴溟走了出来。   檐下有明珠照出光亮,洗干净的小孩除了很瘦以外,已经能看出以后相貌绝对不输其他人。   夜风被阻挡在结界外面,树下的人抬眸望来,清冷眼睛里映出灯火光亮。   平静的眼神似乎让四周都安静下来,不会再有追杀,饥肠辘辘和衣不蔽体。   裴溟又低头移开视线,依旧是死气沉沉的模样,没人能看出他在想什么,也没人知道他悄悄放下一点心,在漫长的逃亡里第一次稍感安全。   对这个认识大概两个时辰的修士,他没有多余感念,只是因为对方眼神里独有的那种平静,能让他在无边无尽的惶恐和草木皆兵中感受到很久未曾体会过的平静。   江与眠走上台阶,他递给裴溟一个乾坤袋,正是装衣物和被褥的。   “里面是你能用到的。”他说着,又指了下一旁的空房,说:“这里的房间你想住哪里都可以,自己挑一间。”   他停顿一会儿,给了裴溟思考的时间才问道:“想好了吗?”   裴溟挑的是他刚才指的那间,和原主房间对称,一东一西,窗户打开就是院子。   他带着人往那边走,推开门后檐下一颗明珠飞进来,落在空灯盏上。   他大致扫了眼空荡荡的房间,说道:“觉得不够亮的话,明日到后面库房去取。”   “会铺床吗?”他又问道。   裴溟点点头,沙哑着说:“会。”   江与眠没有话说了,就开口:“夜深了,你早点休息。”   裴溟再次点头,他看着对方,即便穿着冬衣,但都没有君漾一个小姑娘结实,瘦巴巴的,也不知道多久没吃过饱饭了。   念及此,他才忽然想到,裴溟是不是该吃点东西。   在记忆里搜寻一番,原主早已辟谷,除了茶水以外偶尔会吃些灵果,但这会儿这里并没有任何灵果,只有以前的辟谷丹。   只要丹瓶封好,辟谷丹就不会失效。   他倒出一丸递过去,说:“辟谷丹,可支撑七日。”   裴溟看了看他手心里的丹丸,什么都没说,捏了直接塞进嘴里咽下。   江与眠抬手,院子里的茶壶茶具飞进来,落在桌上,壶里的热茶三日都不会失去温度,随时能喝。   他转身离开,合上门的时候低声道:“睡吧。”   *   夜色渐浓。   躺在床上的人许久都没有闭眼。   裴溟盯着房顶出神,衣物是干净的,被子是暖和的,久违的平静和饱腹感围绕着他,如同不真切的梦境。   他躺了许久,等到终于适应这种平静后,困意才逐渐袭来。   然而梦境却依旧不安稳。   *   受过拜礼,喝过拜师茶,江与眠放下茶杯,让跪在地上的裴溟起来,他看着不过八岁的主角,心想以后他们就是师徒了。   师父要怎么当,他从来都没有经历过,所以还没想好,但也知道,他要对自己徒弟好。   和其他小孩不一样,裴溟这么小就吃了很多苦,眼中光彩都不如别的孩子。   “我带你去上门派名谱,也顺便去制衣阁量身。”他说着就起身往外走,裴溟跟在后面。   踏上云舟之前,话少的裴溟忽然开口:“敢问师尊名讳。”   江与眠转头看他,心想这是自己的疏忽,连名字都没告诉,裴溟也是心大,连他名字都不知道就拜了师。   “雪山派,江与眠。”他缓缓开口,就算这里一看都应该是雪山派,但说清楚了也好过让裴溟自己去猜测。   *   弟子堂。   教授早课的长老坐在上首,捻着花白的胡须对江与眠微微点头,话语不曾停下,继续授着课业。   一旁有大点的弟子在协助早课,见江与眠领着裴溟过来,不用说就拿出一个蒲团放在末尾。   授课长老在说话,一众小弟子都在认真听着,很少发出声音,裴溟一言不发,跟其他人一样盘腿坐在蒲团上。   今日的早课只是听讲听解,难度倒是不深。   江与眠在旁边看了一会儿,雪山派不足十岁的小弟子都在这里,无论男女穿得都是雪山派的蓝色弟子学服,比起白色或者灰黑更加亮眼,小孩子要是穿得太素也不好看,蓝色比较适合。   这些学服都是炼制的法衣,毕竟不是每个小弟子都有狐裘貂皮,偌大的雪山派,总不能让小弟子在这雪山上受冻,不然,就成了笑话。   “师叔,敢问师弟的玉牌可办好了?”刚才给取蒲团的弟子低声问他。   “办好了。”   江与眠同样压低了声音,从袖中取出写着裴溟姓名的白玉牌交给他,好记到早课和练功的花名册中。   上好的白玉和普通弟子的玉牌全然不同,代表了裴溟嫡传弟子的身份,江与眠的名字也在上面的小字上。   早课不能打扰,他问清下课时间后就回去了。   云遮峰上依旧清静。   江与眠坐在树下,端详着手里的扶摇扇。   单从外表来看,扶摇扇除了更为精致以外好像和别的扇子没有其他区别,但他有原主的记忆,一旦注入灵力,打开折扇一挥就能卷起疾风,踩在风上的速度比云舟要快很多。   他面前的石桌上放了一把长剑,名为破昏,正是原主的剑。   昨天想的事又浮现,他放下扇子,细想一会儿后闭上了眼睛。   原主的记忆还残存在这具身体里,无比鲜明,会不会魂魄也还在,才导致了这样,他连自己是怎么穿越的都不知道,此时静下来就忍不住去想。   许久后他睁开眼睛,身体里没有另外一个魂魄的存在,他没有感受到,也没有任何异样。   总不能是因为同名同姓的原因让他穿到了“江与眠”的身体里。   他忽然想起来一件事,抬手召来屋里的铜镜。   镜子里映出他所熟悉的眉眼,和前生别无二致。   除了没有那么消瘦以外,是一模一样的长相。   昨天穿越到这里,事情就足够惊骇了,哪里有心思照镜子。   他看着铜镜,恍惚间觉得自己就是江与眠,这里的江与眠。   但这又怎么可能。   他放下镜子,闭目无声叹息。   想不通的事还是算了,前生记忆让他将注意力转移到另外一件事上,很多小说常用的套路是穿越后会出现一个叫系统的东西,宿主需要去做系统发布的任务。   他穿进了这本书里,不知道有没有系统,现在还没有任何异样,会不会是需要启动的时间。   天马行空的胡思乱想让他心情好了点,不再纠结那些事。   *   阳光倾洒下来,给寒冬带来些暖意。   云舟在演武堂外落下,几个负责调度事宜的弟子纷纷行礼,江与眠朝他们轻点头,算是回答了。   停在这里的飞禽居多,白鹤翎雀,还有猛禽苍鹰,都是来接弟子的灵禽,由灵兽堂驯服了的。   雪山派地盘大,峰头多,若是依靠脚力,从一座峰翻到另一座峰,修为低的弟子得爬上好几天,还是坐在飞禽背上更快。   一众穿着蓝衣的小弟子最早出来,江与眠在人群中看见了裴溟。   至于小孩子投过来的目光,被注视着,让他有些不适应,但也只能站在这里。   小孩子大多都爱玩闹,尤其十岁以下的,练功练了一早上,这会儿没了督导长老在旁边看着,都放松下来,叽叽喳喳三两成群往外走。   就算有不合群的,但都没有裴溟看上去木然死寂,在小孩群中看上去尤为明显,细想起来,就发现他连笑都没有过。   江与眠不免上了心。   “师叔。”君漾一走出演武堂就发现了他,声音甜甜的,可爱又乖巧。   和其他人一样,她手里握着一把小木剑,疾步走过来后仰起脸露出个大大的笑容,说:“师叔,我会使春回术了。”   江与眠低头看着,君漾借助木剑的木气,灵力覆在其上,木剑上便缓缓抽出一根小嫩枝。   可惜她如今修为还不足,嫩绿色的小枝没多久就枯萎消散了。   但君漾并不气馁,仰起脸眼睛亮亮的,很明显是在期待。   “漾漾真厉害。”江与眠没有吝啬夸奖,表情没有多大变化,不过对君漾来说早已习惯,听到夸奖她自然很高兴。   记忆里原主和君天莫关系很好,君漾也是从小看着长大的,会亲近他也在情理之中,江与眠并不觉得意外。   “我送你回去。”他又说道。   君漾却摇头,说:“不用啦师叔,我跟师妹们说好一起回去的,还要带她俩去看我养的小龟。”   两个跟她差不多大的小姑娘在不远处等着,她走过去,三人在调度弟子的安排下一起爬上两只大白鹤拉的车,里面还有三个小女孩,六个人齐了后,白鹤舒展翅膀飞上天空。   离开之前,君漾看了眼江与眠旁边的裴溟,她其实有些苦恼,师叔的徒弟就是她的师弟,素来只有她喊别人师兄的份,如今好不容易来个小师弟,她想跟裴溟说话,可裴溟最多就是嗯一声,谁也不理。   白鹤很快就飞远了,江与眠目光从空中收回。   除了他来接裴溟以外,其他小弟子都是自己坐灵禽回去,没有师父来接,所以他来这里,会让一些不够受宠的小弟子露出点羡慕的眼神。   “走吧。”他踏上云舟,裴溟紧随其后。   风从两旁掠过,他想,话少没什么,但不会笑怎么能行。 第4章 浮生梦   今天是裴溟第一次去演武堂,做师父的,怎么也得问一声。   江与眠收起云舟,开口:“今日如何,还适应吗?”   “回师尊,适应。”裴溟答道,他还是那副模样,眼睛里没有波澜,在面对江与眠的时候才会说几句较长的话。   江与眠点点头,想了下又问:“教的剑法功法都懂了?”   裴溟看了眼他,微低下头道:“入门的功法口诀已经背会了,剑法教了基础的两招,也会了,督导长老说勤加练习就好。”   “嗯。”江与眠颔首。   主角本身天资就很好,悟性也不错,这两天无论早课还是练功,他送裴溟过去的时候大致了解了一下,这么快就掌握也在意料之中。   没有要问的了,他又说道:“回房休息吧。”   “是,师尊。”裴溟手里还握着小木剑,就朝他行了一礼,像模像样的。   江与眠看着他进房,心想其实裴溟除了没有其他小孩活泼,没什么不好的,就是不会笑。   也不是一定要逼裴溟笑出来,他只是觉得,那种麻木的表情不应该出现在一个孩子脸上。   具体要怎么做还得再想想。   他正打算回房,就看见裴溟又出来了,端着一个木盆,里面放了衣服,应该是换下来的。   “你这是……”江与眠不解。   “洗衣。”裴溟解释道:“练功出了汗。”   云遮峰顶峰常年积雪,在离院子外面不远的地方有青竹搭建的流水管,从峰顶流下来的水会顺着山坡流向旁边较矮的峰头,供给了门派一部分的活水取用,青竹里流出来的水是原主为了取水方便而搭建的。   江与眠顿住,出汗和沾了污尘不同,后者使个净尘术也就干净了,但汗水会浸湿衣服,在他惯常的观念里,确实需要用水洗。   他随即又想到,青竹里流出来的水是雪水,冷冽是肯定的,现在又是冬天,手往冰水里泡怎么受得了。   于是开口道:“我跟你一起去。”   两人出了院门往右边走,没了阵法结界庇护,寒风吹起衣摆,他低头看端着木盆的裴溟,露出来的手丝毫没有瑟缩,皮肤颜色也没有变化,看来给小弟子炼制的法衣还是不错的。   弟子学服用的是普通衣料,比不上嫡传弟子的锦衣,不过裴溟的嫡传弟子服正在做,还没送来。   思维刚散发到别处,就看见了引过来的青竹水管,搭在石台之上,清澈的水流出来,没有人来接就顺着石台的凹槽流下去,再顺着山势往下流。   “等等。”   见裴溟要过去洗衣服,他出声阻止了对方。   他想了想,从盒子里倒出一枚较小的火晶石,手中灵力浮动,隔空于青竹中间处布下一个小型的聚灵阵法。   属于原主的记忆很鲜明,身体似乎也有记忆,虽然最开始手法有些生疏,但他很快就熟练了起来,没有露出破绽。   火晶石没入其中,阵法控制着晶石里的灵气以稳定的速度逸散出来,源源不断的雪水经过它就会被加热,直至晶石里的灵气消耗殆尽。   从青竹管里流出来的水在寒风中冒着热气,明显和刚才不同了。   江与眠试了试温度,觉得有些烫手,转头就问旁边的裴溟:“试试烫不烫。”   裴溟也觉得烫,他再次放慢了阵法抽取火晶石灵气的速度,这才将水温控制好了。   小孩子洗衣服,他一个大人却在旁边看着,怎么想都不太合适,于是江与眠说道:“我帮你洗。”   谁知裴溟看他一眼,抓紧了木盆边沿不松手,说:“不必劳烦师尊,我自己就可以。”   “没有让师尊帮我洗的道理。”   倔强的态度让江与眠知道,是他冒犯了,没问好对方愿不愿意。八岁的孩子也不小了,有自尊心,也有自己洗衣服的能力。   “也好。”他点点头,不再插手。   在这里没话说站着看也尴尬,他开口:“洗完早些回来。”   “是,师尊。”   对他的话,裴溟一直都答应的挺好。   江与眠走了,石台前裴溟细细洗着衣服,眼捷微垂,想着刚才江与眠的话。   来雪山派只有三天,但江与眠的性子他大致摸清了一点,看着清冷淡然,实则一点架子都没有,面对他时的自称从来都是“我”,而不是为师,像是根本没有意识到他们的师徒关系。   他不是没见过师父和徒弟相处,都是徒弟端茶倒水伺候师父,不说旁的,师父替徒弟洗衣裳应该很少有,他又不是三四岁幼童,还需要照看。   温水流淌,让寒意无法侵蚀。   他洗净后抱着木盆回去,还未踏入院中就看见江与眠正在施术搭晾衣的竹子。   白衣胜雪。   他想到了这四个字,江与眠很干净,像是不染尘埃,第一眼见到的时候他就这么想。   可那时的自己从泥沼里出来,肮脏无比,他并非生性如此,若是能干干净净的,谁人不想,他没办法干净。   “好了。”江与眠搭好竹子,示意裴溟进来。   “多谢师尊。”裴溟站在竹子前低声开口,心里是说不清道不明的一股暖意,麻木的眼神也有一瞬的和缓,但很快就收敛了。   衣服被搭上竹竿,江与眠看着,心中忽然一动。   惯性思维使然,洗了衣服自然就要晾衣服,他忘记了,这个世界存在法术,可以很快弄干衣服。   他回想着,在裴溟端着木盆和里面的亵衣打算进房时,他掌中灵力涌现,如同一阵风袭过,吹起竹竿上的衣物,没多久就都干了。   被裴溟看着,江与眠不好解释自己这些行为,只得将这件事略过了,垂眸想了下,说:“这个法术不难,你已经引灵入体,想学的话今天就可以学。”   “多谢师尊,我放好衣服就来。”   他看着裴溟收了干衣服往房里走,心想是个懂礼貌的小孩,就是有点太客气了。   要教法术,只有原主的记忆让他觉得没有把握,他所会的口诀手诀更像是身体的条件反射,虽然自己慢慢掌握了,但教别人不能含糊了事。   他也回了房,凭着记忆在中间一排书籍里寻找。   关于法术的书他找到了,也找到了另一部功法——浮生梦,原主以前经常翻阅,也是造成原主好几次失忆的功法书籍,这恰好给了他借口。   浮生梦是一本古籍,原本收在雪山派的藏书阁里,这部功法和其他功法不同,练了不会增长修为,也没有攻击或是防御能力,据上面所写,有缘人如果练到了一定境界,就会记起前生。   雪山派建立多年,就算有人曾对浮生梦产生过兴趣,可从来没有一个人练到所谓的境界,什么前生记忆,在所有人看来都是缥缈谬论。   唯独原主忽然对这部功法执着起来。   江与眠看着“浮生梦”这三个字,试图回忆原主痴迷的原因。   他看过书,书里的江与眠只有寥寥几笔,几乎是背景板一样的存在,但从一星半点的描写中能大致看出来,原主应该算是那种不世出的高人,久居在云遮峰,性情也偏冷。   因为过于背景板,更像是个工具人,修炼浮生梦这件事书里没有写。   算上他穿过来的这次,原主一共失忆了三次,在旁人看来,这部功法不但没有让原主想起前世的记忆,反而弄丢了这辈子的记忆,无疑是不值当的,也坐实了浮生梦的无用。   应该是多次失忆的缘故,让江与眠无法清晰感受到原主当时的情绪,模糊中只知道他好像做了一个关于前生的梦,醒来就对此念念不忘。   要是按江与眠自己的想法,一个梦而已,很多人都会做奇奇怪怪的梦,醒来也就忘了,鲜少有痴迷到这种地步的。   神识微感让他知道裴溟出来了,于是将浮生梦放到书架高处,拿着另一本书出去了。   原主修炼浮生梦是为追求虚无的前世,他不想失忆,所以不会再去修炼。   已经三天了,没有系统或者其他东西出现,这意味着他应该不用受任何限制。   *   十日一休的旬假到了,裴溟早起不用去上早课或者早功,想着他是第一次休假,江与眠又惦记着他不会笑的事,于是就带他下了山。   青川镇还算热闹,太阳暖和后,人陆续多了起来。   两人走在青石街上,江与眠看着周围对裴溟说:“想吃什么,想要什么,都随你。”   八岁小孩喜欢的,无非就是吃和玩,他虽然这么想,可又想到裴溟和一般小孩不同,果然,沿路走了一阵,裴溟没有要任何东西。   画糖人的摊位前围了不少小孩,叫着闹着让大人买,拿到手后就笑起来,街上巷子里也有玩闹的大小孩子,笑声是完全不同于大人的童稚。   江与眠不免多看了一眼他们。   裴溟顺着目光看过去,没有丝毫触动。   “要糖人吗?”江与眠问他,看到他摇头后心里有些可惜,于是又劝道:“想要的话,我给你买一个最大的。”   本来还想拒绝的裴溟犹豫了。   在一堆小孩羡慕的眼神里,江与眠买下了最大的糖人递给裴溟。   他没忍住问道:“喜欢吗?”   如果是这里的其他小孩,任何一个拿到这么大的糖人都会高兴的蹦起来,可裴溟不一样,他脸上没有任何波澜,说:“喜欢。” 第5章 学堂闹剧   喜欢的话,怎么不见他有任何高兴的表情。   江与眠知道这次失败了,但并不气馁,带着裴溟继续往前走,每碰到小孩子可能感兴趣的东西都会问问。   吃的玩的引不起裴溟兴趣,那弓箭武器或许可以。   雪山附近的城镇因地处苦寒,民风多剽悍,孩童自幼学骑射或是其他功夫武器的很多,既是防身技,又能跑马打猎。   武器铺子里有不少等比的小武器,明显是给小孩用的。   江与眠走进去,拿起一张弓箭看了看,他转头问道:“要这个吗?”   裴溟手里除了糖人以外,腰间的乾坤袋里还有其他果脯零嘴,一边走一边买,他觉得江与眠想做什么,但具体还不清楚,只好和之前一样点头。   江与眠买下了弓箭。   递给裴溟的时候他没忍住,再次问道:“喜不喜欢?”   裴溟给出的回答和之前一样,说喜欢,但表情依旧不变。   年纪这么小就受了很多苦,或许是有了心理障碍,江与眠能理解。   青川镇最热闹的就是这条街了,其他地方可去可不去,他带着裴溟往来时的方向走。   街边巷口有小孩在玩闹,男孩子在“打仗”,有几个年纪小的女孩子乖乖坐在巷子口晒太阳,互相学着编辫子玩。   听见有小孩笑,江与眠看了过去。   如果直接告诉裴溟,让他笑出来,总觉得是在强行逼迫一个孩子,所以他一直都没有明说,想着裴溟高兴了,自然就会有情绪波动。   但这个办法没有奏效。   他换了方式,试图暗示裴溟,低声说:“你想跟他们一起玩吗?他们笑得很开心。”   一直顺着他的话回答的裴溟却摇头不语,态度很明显,不想跟其他小孩玩。   江与眠只得作罢,今天就到此为止了,逼得太紧有可能会产生反作用,再说了,让一个经历那么多的小孩转过心态和情绪,显然不能操之过急。   离开的时候,裴溟回头看了眼。   笑。   进了青川镇后,能让江与眠施以眼神的,大多都是笑闹的小孩。   他忽然明白了。   可江与眠自己都不会笑,平静而清冷,又生得太好,一身白衣清俊出尘,根本不是这浊世里的俗人。   镇外无人的地方,云舟腾空而起。   回到云遮峰后,裴溟回房修炼了,江与眠坐在树下,想到今天几次失败的事情,不免微皱起眉暗自叹息,向来清冷疏离的脸上有了愁容,倒是多了几分入世的烟火气息。   可惜没人看见。   *   转眼就过去一个多月,不止裴溟,江与眠也对雪山派越发熟悉。   和其他地方不同,云遮峰要清静许多,他前生常在病房里休养,习惯了这样的清静。   一只很大的白鹤在院子外落下,裴溟施了一礼,说道:“师尊,我先走了。”   江与眠目送他离开,比起一个多月前,裴溟长了点肉,他去膳堂看过,给未辟谷的小弟子提供的伙食还算不错,但他想了想,还是给裴溟开了小灶,每月两颗中品灵石,都从他的月俸里拨过去,这对一个金丹长老来说不过尔尔。   能入门派的弟子都是有修行资质的,就是分天赋高与不高,天赋高的,多半会被各大长老收作徒弟,像他这样没测过资质就直接带裴溟回来做嫡传弟子的,是少之又少。   但主角自然是不同的,裴溟天赋很高,被收作嫡传弟子的事情也就十分顺利,每个月可以领到月俸,相比普通弟子好了不止一倍,只是灵石只有一颗中品的,毕竟他还没有任何功劳。   贴补徒弟在江与眠看来是应该做的事,年纪小,又太瘦了,长身体才是要紧的。   裴溟一走,他拿了书坐在窗边翻看。   之前给裴溟找了本法术书,原本想着一个一个教,没想到裴溟不等教到后面,就自己边看边琢磨,遇到不认识的字就来问他。   八岁能认识不少字就已经很厉害了,但终归还是个孩子,总有不懂的。   而他第一次被问到的时候,因为后面他还没来得及看,字又复杂,停顿一下才从记忆里搜寻出来读音。   最开始的时候,前生记忆和原主的记忆混杂在一起,潜意识让他免不了更看重前世,就算灵魂和原主的身体没有什么排斥反应,但终归还是和这个世界有些疏离感,无法在短时间内彻底融入,是以看到复杂的字后,需要反应一下才能想起怎么读。   为避免第一次的情况再出现,他把书架上的书一一看了遍,不为其他,就为了认字,好歹在裴溟问他时能答上来。   渺渺云雾从云遮峰飘过。   飞远的大白鹤逐渐下落,正落在膳堂门前,它背上有三个小孩,都是沿路接到的,年龄都在十岁以下,裴溟第一个跳下来,自顾自进了膳堂。   他向来如此。   膳堂里人不少了,小弟子吃完就得去上早课,大点的还有任务要去做。   他不用取碗领饭菜,在窗边坐下后,就有人将饭菜端来了,和其他弟子有着明显不同的待遇。   日子似乎好起来了,而这一切都是江与眠,也就是他师尊带给他的。   香浓软糯的灵米粥让身体都热了几分,暖洋洋的,吃进肚子里的食物才是最实在的,这让他感到踏实。   饭还没吃完,察觉到有视线在看他,于是下意识抬头,就看到和其他小姑娘一起吃饭的君漾,一见他看过去就露出个笑,喊道:“小师弟。”   他迟疑一下,最终以颔首示意,随后移开了目光。   君漾向来脾气就好,面对这么一个冷淡的回应丝毫不恼,虽然没有喊她师姐,但心里头还觉得小师弟比之前好多了,江与眠早已跟她说了,裴溟因为吃了很多苦,性子就变成这样,不是故意不理她。   在磐石岭时她见过衣衫褴褛的裴溟,自然知道这是真的。   吃喝完毕后,碗里一点东西都没剩,裴溟随着来来往往的人流离开了膳堂。   *   早课在弟子堂偏殿里,可容纳数百人,此时人还不算多,他找了个位子随便坐下,从乾坤袋里取了书放在桌上看。   没多久,门口传来吵闹声,只听声音就知道是哪几个,他自顾看书,全当没有听见。   不去找麻烦,并不代表麻烦不会找上门来。   司徒泓元不过九岁,他父亲和江与眠一样,都是金丹长老,司徒戟夫妇对独子溺爱异常,导致他年纪虽小,但却分外嚣张,领着几个年纪差不多的弟子嬉闹玩耍,也经常惹事生非。   偏他天资又高,是以在同龄人中几乎是一个小霸王,少不得拉帮结派,欺负他人。   裴溟正温习昨天看过的内容,好几个字他都不认识,还是去问了师尊才知道。   忽然一道术法袭来,试图抢走桌上的书,他眉目一敛,抬手一拍就将书籍按回原处,没有让对方得逞,速度不可谓不快。   “不愧是江长老的徒弟。”司徒泓元故作老成,走上前笑着说:“我日前跟你说的事,考虑的怎么样了?做我的手下绝对没人敢欺负你。”   他当惯了老大,总是有一群人跟在身后,好不威风,此时又来个裴溟,在他的想法里,裴溟自然也该认他做老大,只是这人太蠢太木,平日里连话都说不出几句,让他觉着实在太过狂妄,要不是想收个小弟戏耍取乐,他早就看裴溟不顺眼了。   “不用了。”裴溟冷淡看他一眼,对此事毫无兴趣。   “你!”司徒泓元气到拍桌,见裴溟还想看书,伸手就要夺走。   裴溟避开了,但随即一道法术就袭了过来,是迎风火术,“腾”的一声凭空在他身前烧起来,要不是急退几步,火舌都能燎到他脸上来。   他掌中灵力涌现,同样使出了迎风火,与司徒泓元法术相拼。   以往从未在同龄人手中受过挫折,发觉火势被压之后,司徒泓元不再大意,憋足了一股气势要与裴溟决个高下。   他俩的斗法惹来一众小弟子的围观,司徒泓元身后的吴麟与窦瀚承叫嚷着喊,鼓着劲让他定要给裴溟点颜色瞧瞧,这小子实在太狂了,要好好教训他。   当火势开始不利时,司徒泓元脸色逐渐变得不好。   “司徒泓元,你竟欺负我小师弟!”君漾进来就看到这一幕,裴溟平日里不言不语,跟谁都没有过冲突,不用想就知道裴溟是被欺负了。   她很讨厌司徒泓元,被楸辫子的疼一直都记得,但她也知道自己打不过司徒泓元,于是嚷起来,说要去喊金长老,告诉他司徒泓元又欺负人了。   一听训诫长老的名字,司徒泓元瞪了君漾一眼,口中讥讽道:“女流之辈,尽会做这些搬弄是非的事。”   话虽这么说,他话语一转,道:“若不是金长老,今日定让你好看。”   他收势的同时也在戒备裴溟,发觉对方也收了手,冷哼一声就要离开,表面上看起来是畏惧训诫长老,只有他自己知道,迎风火修炼的不到家,连裴溟这个半路入门的都抗不过,要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败了,岂不是丢脸,就顺着君漾的话给自己找了个台阶。   离开裴溟座位之前,为了挽回点颜面,他低声邀战:“今日午间,后山落霞坡见,我再与你一决高下。”   然而裴溟并不搭腔,视他为无物,他自觉再次受辱,气愤过后便露出个恶劣的笑,说:“江长老乃是我派金丹长老之一,实力更是盖世绝伦,不曾想却收了个孬种徒弟。”   裴溟倏然抬眸,冷冷道:“落霞坡见。” 第6章 重生   两人这一番话都压得低,并未被其他人听到。   偏殿里人越来越多了,协助管理的大弟子也到了,发现气氛不对就抓了个小弟子询问,得知又是司徒泓元跟别人起了冲突不免皱起眉头,但现在闹剧已经平息,授课长老也到了,不便扰乱早课。   趁还没正式授课,君漾过来问道:“师弟,方才司徒泓元同你说什么了?别怕,回头告诉师叔就好。”   她看到裴溟和司徒泓元说了一两句话,想也知道司徒泓元嘴里能有几个好话,不是威胁就是骂人,这让她有些担心。   裴溟却摇摇头,说:“没什么。”   他表情实在看不出被威胁后的惶恐或是担忧,见他如此镇定,君漾不免就信了几分,授课长老在前面坐下,说话的人都停下了,偏殿里变得安静。   裴溟看着台上长老细耳聆听,心思却又回到司徒泓元所说的话上。   挑衅于他而言不过是耳旁风,听过也就散了,再难听的话他都受过,又岂是这几句能刺痛的,司徒泓元不该提师尊的。   师尊对他极好,绝不能辱没了师尊名声,让旁人以为他收的弟子软弱无能。   *   落霞坡。   裴溟还未到,乘坐金翎苍鹰的司徒泓元三人落地。   “老大,等会儿好好收拾一下裴溟。”吴麟年纪最小,但跟着司徒泓元耀武扬威惯了,脾气是不小的,他师父也是个金丹长老,虽没有司徒戟职位高,不过身份地位也不低了。   “那他要是告诉他师父怎么办?”窦瀚承是最大的,想的多一些,他师父虽然不是金丹长老,但师祖却是,对他这个徒孙也看重,还算受宠,是以三人关系比跟其他人更好。   “怕什么。”司徒泓元语气有些不好,他想起了之前拼斗迎风火隐隐落败的事,窦瀚承的话不免令他更感不悦,裴溟师父是金丹长老,他爹也是,这点毫不输人,又何须担心顾虑,自灭威风。   金翎苍鹰盯着远处飞来的白鹤,天生的攻击性让它变得警觉,然而驯化让它压下了这种本能。   “来了。”吴麟望着白鹤说道,将目光又转回司徒泓元身上。   司徒泓元四下看了看,说:“这样,我们引他去西崖,趁他不备将他打下去,怎么样?”   西崖。   吴麟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想到什么后就拍着手露出个笑:“好,就这么办,管叫他今日吃个苦头。”   唯有窦瀚承在犹豫,开口道:“若是他被血阴曼缠住出不来,该如何是好。”   司徒泓元满不在意,说:“一个嫡传弟子身上还能没几件护身的?再说了,春日未到,血阴曼大多缩进了地底,面上那些小枝小叶只能叫他皮开肉绽,受些疼罢了。”   他打定了主意,非要让裴溟吃个苦头,方才解气。   闻言窦瀚承也觉得确实是这个道理,便不再反对。   他同样是无法无天惯了的,只是上次他们三人闯了祸,司徒泓元有爹娘宠着,一点责罚都没受,他却挨了师父结实的几鞭,前不久刚好,所以长了点记性,怕再惹出祸端受罚,才有这些顾虑。   裴溟落地,抬眸看向对面三人。   修者与凡人不同,就算八l九岁小孩打架争斗也足以造出些大的动静,火与水轮番上阵,更有法宝所携雷暴劈来,裴溟吃了些苦头,身上学服有了片片焦黑,而司徒泓元头发被火舌燎了,若不是他使了法宝,不然也不会讨到多少好处。   落霞坡东西两侧都是悬崖,他们四人本就离西边较近,司徒泓元又有意牵引,就逐步往那边移去。   又是一团迎风火,凭空烧得旺烈,又有风吹来,迎风火势头更加不可阻挡,火势之猛让司徒泓元只觉面前燥热无比,连面皮都紧绷了几分,他急急后退。   再次吃了迎风火的亏,而在他看来,裴溟根本就是故意的,明知道他迎风火拼不过,就故意使出这招来羞辱于他,心下便一阵气愤,朝旁边吴麟和窦瀚承使了个眼色。   裴溟也看到了他神情,瞬觉不对,但他修行时日尚短,进雪山派不过一月有余,一对三终究是落了下风,被背后袭来的两道掌风打落西崖。   幸而西崖不算高,修者又比凡人小孩更为身强体壮,他掉下去摔了个七荤八素,却也没伤到性命。   崖顶传来一阵笑声,那三人在高处嘲笑他的狼狈。   司徒泓元目力不错,看到裴溟身旁状似枯死的枝条缓缓动了之后,便笑道:“敢跟小爷斗,在下面好好思过吧。”   说完三人就坐上金翎苍鹰大摇大摆离开了,甚至驱使苍鹰赶走了等待的白鹤。   裴溟一下来就发现了不对,崖底弥漫着阴气,发觉那根枯死的草枝如有生命般在动,心下警觉不已,尤其草枝恰好是朝他移动,就朝后退了几步,想避开这不知名的妖植。   他入门时间太短,平日里除了云遮峰就是在弟子堂,对雪山派的了解不甚多,雪山派占地又大,囊括了许多座巍峨山峰,无数偏峰支脉,没住人的地方自然多毒虫异兽。   他只知道不能去禁地,还有几个关押犯人的地方,甚至落霞坡若不是白鹤带他飞来,他连路都不认得,所以这崖底有什么,他确实不知。   就是这一退,让他发觉身后有更多的枯枝。   脚腕倏然被缠住,学服虽也是法衣,但除了保暖外防御并不强,更何况在刚才与司徒泓元斗法时,已被雷暴破开了防御,是以收紧的枯枝很快就将他脚腕割破。   渗出来的血被枯枝吸收,眨眼间上面枯死的叶子就重新长出,暗绿色叶片上沁出血色。   他当机立断,挣脱了脚腕上的束缚后打出一团迎风火,试图烧光这些妖植,然而阴气使然,让迎风火不如之前旺盛,再加上妖植并不惧火,他未能成功,反而惹怒了这些枯枝。   弄断一根再来两根,像是根本除不尽,裴溟再次逼退几根妖植,趁其他还未袭来时,便抓着一切能抓住的,飞快往崖上攀爬。   那些枝条虽然长,但无法像藤蔓一样肆意长长,无法追上高处的人,然而却另有手段。   当淡淡紫雾漂浮上来后,他下意识屏住呼吸,可紫雾却没入了他眉心,随即便是一阵眩晕。   眩晕之下,他尚能稳住身形,手指竭力抓紧了岩石缝隙,保持着清醒,以防自己再掉下去。   纵然如此努力,但当脑海里闪过一个个熟悉的面孔,甚至清清楚楚又看到了那天的血海,藏在心底的恐惧与仇恨如烈火般腾起,他趴在废墟前试图去抓那只手,可钟伯拉走了他。   就是这样一伸手,让他再次跌落崖底。   钟伯也死了,不会再有人带他走。   不如就这样,一同死去。   心底不知是谁在说话,他睁着眼睛看天,然而眼前依旧是那日家破时的种种惨象,所有人都死了。   围过来的血阴曼割破他肌肤,吸纳着新鲜血液,待吸饱了之后便重获了生机,枝叶繁茂,顶端更是开出血红的花,随风微微摆动。   红花喷吐出更多紫雾,让崖底的人深陷幻境。   幻境并非全都是真实,引发出心底最深的恐惧之后,便真真假假掺杂,如噩梦压身般让人不得挣脱。   恍惚之间,裴溟看到了江与眠,如同那日在盘石岭古林前,白衣不染微尘。   师尊。   他下意识想喊,然而江与眠却露出嫌恶的眼神。   低头一看,自己在泥沼里滚过,一身污泥,脏的谁见了都会厌弃,于是他闭上了嘴,看着江与眠离开。   无边黑暗将他吞没,从此不会再有人来救他。   裴溟眼里的光熄灭了,再次变得死寂。   残留在地面的血阴曼不算很多,冬日还未过去,大部分都缩在地底等待时机,他失了许多血,恰好太阳爬到了当中,照进崖底,让阴气退散,血阴曼也因日光急速缩回阴暗角落。   幻境有了破碎的征兆,潜意识里,裴溟察觉到了不对,但当他就要挣扎醒来时,眼前忽然闪过其他画面,是他未曾见过的。   周遭全是阴戾蜃气,他下意识知道,自己身处无尽深渊,血水顺着他的手流下,引来无数飞蛾般的妖物觊觎,他走到哪里就跟到哪里,只等他失了力气防御,就会扑上来用口中涎毒将他尸骨化为脓水吸食。   他在这里很久了,久到已经忘记了时日,却从来都不敢松懈。   可为什么他会在这里。   记忆铺天盖地涌来,冲击着灵海神识,让他痛苦不堪。   崖底爆发出一阵阴气,更强大的神魂重回幼年本体,身体不足以承受,以致从深渊带来的阴气戾气无法收敛,在周围聚集起来,连太阳都无法穿破。   好巧不巧,血阴曼最喜阴气,如此浓郁的阴气,让地底的无数枝条都钻了上来,疯狂朝着阴气最盛的地方展开枝叶,不断吸纳阴气来壮大自身。   崖底很快就被无数血阴曼占据,密密麻麻。   裴溟身旁再度有花枝袭来,以他血肉为食,盛开出艳红的花朵。   再这么下去,他会被吸食干净,连命都保不住,可他此时无暇顾及外界,神魂本为一体,很快就融合了,可幼年身体实在太弱,难以接纳强大的神魂,魂魄被撕裂般的痛苦非常人所能忍受。   万般无奈之下,他只好抬手结印,以自身鲜血为媒,将一部分神魂封印于体内。   可涌出来的血却被血阴曼争先恐后吸食,他神色一变,满脸都是戾气,遂体内爆涌出更为浓郁的阴气,血阴曼不过低级妖植,就算喜欢阴气,却也无法承受如此庞大的阴气冲袭。   离他最近的妖植迅速枯萎,然而阴气还没扩散出去,有剑气袭来,让他心中一凛,当即就收了所有威势。   破昏剑出,斩灭崖底弥漫的阴气,露出被血阴曼包围的裴溟。   见他满身伤痕血迹,若再来迟一步,恐怕连性命都保不住。   江与眠握紧了剑柄,心中怒极。 第7章 讨公道   看到江与眠纵身跃下崖底,为他除尽身旁血阴曼时,裴溟有一瞬的恍惚。   他竟忘记了,自己曾经有个师尊。   若不是此时见到江与眠,他都快忘记这人长什么模样。   血阴曼遭受剑气攻击,又有日光直射,很快就退散了,拖着残破的枝干缩回地底,一时不敢再冒头。   江与眠并不得闲,转身就掐诀为裴溟施术疗伤,他扶起靠坐在崖壁上的人,眉宇间怒气暂消,问道:“怎么样?”   见裴溟失血过多,血虽止了,但虚弱到连话都说不出来,浮在空中的破昏剑倏然回鞘,利器所带来的风擦过脸颊,似有杀气。   他抱起裴溟踏上云舟,表情如覆寒霜。   云舟朝训诫堂飞去,江与眠掌中灵力未停,为裴溟续着生机,好在他来得并不算迟,怀里人很快就有了动静。   “师尊。”怀里人声音沙哑虚弱,但抬头看他时却是满眼孺慕与喜悦,说道:“你来救我了。”   像是打破了那一层伪装的冰封,裴溟露出个虚弱的笑,让江与眠心中微动,也不知是要开心还是怎样,伤成这样偏偏笑了。   裴溟还很虚弱,说完像是站不住一样,又将脸埋进他衣服里,   他暗暗叹息一声,只要能走出来就好,至于今天的事,由他这个师父来讨回公道。   他刚才在云遮峰等裴溟回来,接送弟子的飞禽往往要去好几个地方,回来迟一点也是常有的事,所以没想那么多。   然而没多久就接到了君漾的灵符传讯,问裴溟回没回去,说早起在学堂里,裴溟和司徒泓元差点打起来,下学堂后她一直没看到裴溟,也没看到司徒泓元三人,不知是不是已经回去了。   人根本没有回来,他这才发觉不对,很快就顺着裴溟身上的白玉令牌找到了位置。   御空而行速度很快,远远就看见了训诫堂建筑,不得不说,裴溟能走出来露出个笑,让江与眠不免有点开心,这代表以后就能和正常小孩一样笑闹了,以后会朝着更好的方向发展。   然而他并不知道,怀里抱着的人再压不住阴戾气息,是从神魂里带来的,年幼的躯体无法承受这种阴邪之气,竟朝着头部上涌,以致双眼变得猩红。   裴溟眼前都是猩红之色,他熟悉这种情况,常人被阴邪入体后就是这般,只能借着江与眠的怀抱隐藏异状。   眼看就要到地方,若是被人发现他神魂有异就糟了,不得已之下他咬破舌尖,转头吐出一口血,将阴邪气逼出一些,眼里的猩红散退,但并不彻底。   他悄然从袖子里摸出点东西,是方才顺手在崖底抓到的血阴曼种子,原本想日后作他用,不曾想今日就要用到自己身上了。   江与眠立即查看他情况,见徒弟浑身战栗说冷,身上阴气又重,心中自然有了猜测,在他看来,无非就是在落霞坡崖底受了阴气侵蚀。   但在看到裴溟那双泛着血色的眼睛后就知道不对了,他察觉到什么,立即顺着破口撕开裴溟左边衣袖,就在大臂上看到了一株穿透皮肤正在生长的幼苗,是血阴曼。   幼苗以血肉为食,在裴溟身体里扎了根,如果不趁着刚发芽就拔下来,血阴曼的根系会在裴溟身体里蔓延,再长出无数枝芽来。   他握着急速生长的枝条,来不及说一个字就拔了下来,连带着裴溟的血肉。   就算及时止血疗伤,但裴溟还是生生疼晕了过去,苍白的脸上全是冷汗。   江与眠眉眼冷了下来。   他衣上染血,抱着晕过去的裴溟走进训诫堂,在被询问时只问道:“无故打伤同门,是否该受罚?”   金琰锋略一沉吟便点头道:“这是自然,只不过还请江长老将缘由说明了,训诫堂才好办事。”   “司徒泓元伙同他人,将我徒弟打伤,跌至落霞坡崖底,被血阴曼缠身扎根,若不是我及时赶到,恐怕现在尸首已经凉了,如此欺人害人行径,该如何罚?”   江与眠说着,一株透着妖邪之气的血阴曼浮起来,在空中静待。   金琰锋看出根系处的肉块与裴溟灵力所出同源,在江与眠的示意下也看到了裴溟大臂上的伤口,血阴曼带来的阴气盘附在其身上,久久不散。   一听又是司徒泓元,金琰锋眉头一皱,就让弟子去带司徒泓元三人,又请江与眠入座,拿出一瓶疗伤圣药凝华养元露让他先给徒弟伤处敷上。   “多谢金长老,我方才已用了药。”江与眠淡淡说道,他手里自然有上好的药给裴溟用,凝华养元露和他用的药大同小异,多敷一层也不会让伤口加速愈合。   金琰锋的示好他知道怎么回事,金琰锋与司徒戟是师兄弟,算是司徒泓元的亲师伯。   等司徒泓元被训诫堂弟子带来时,裴溟也悠悠转醒了,恰巧与司徒泓元对上视线。   他还在江与眠怀里,垂下眉眼避开司徒泓元的视线,然而手却紧紧攥住了江与眠衣裳。   在场的人几乎都发现了他这个小动作,一个八岁的孩子浑身染血,浮在空中的血阴曼根系扎在从他身上生生□□的一块碎肉上,这种恐怖的遭遇,任谁看见都知道他在惧怕。   司徒戟陪着司徒泓元一起过来了,路上他已询问过自己儿子,就是没想到裴溟看起来会这么惨。   “司徒泓元,说!究竟是怎么回事?”   金琰锋作为训诫长老,常常是一副威严冷酷的模样,许多小弟子都对他心生畏惧。   至于司徒泓元,因着对方无法无天的性子,他师弟弟媳又太过溺爱,闯过两次大祸被他这个当师伯的收拾过,所以不免也会惧怕他。   “师伯,我……”司徒泓元看了眼裴溟,也知自己闯了祸,口中支支吾吾半天,却什么都没说出来。   不是没想过推脱责任,将这事糊弄过去,可此时训诫堂里两个金丹修者都释放出威压,金琰锋不说,本就是训诫长老,审讯弟子时释放威压很常见。   就是江与眠平时看起来不声不响的,威压却如此沉重,眼神都是冷的,直直看着他,就算有父亲帮他撑着,可顶着如此压力,实力不够与之抗衡,他就是想撒谎都难。   发现司徒戟想说什么,江与眠没给他开口的机会,低头对裴溟说道:“将你知道的一切说出来。”   裴溟再次攥紧了他衣服,低声开口:“晨起我去上早课,授课长老还未到时,司徒泓元问我是否要认他做老大,我回拒了,他便要抢我的书,我没给,他就使出了迎风火,我与他对抗,君漾说要请金长老前去理论,司徒泓元就收了手,我亦收手,他又约我前去落霞坡决个高下,我应了,不曾想与他斗法时,被吴麟、窦瀚承偷袭,三人合力将我打下崖底。”   事实便是如此,他也未曾添油加醋,连司徒泓元都无法反驳。   早课前发生的冲突被许多小弟子都看到了,稍一查证便能得知裴溟所说不假,再加上司徒泓元连反驳的话都说不出来,金琰锋心知他这个师侄此次又闯了祸,心下不免暗叹一声。   裴溟顿了顿又说:“崖底我不知道那些妖植是什么,它们割破我身上吸食血肉,我本想爬出崖底,但一阵雾气让我昏昏沉沉,好像看到了很多东西,后来就没了意识,好似要腾空,再睁眼就看到了师尊。”   “那些是血阴曼,会释放紫雾幻境,你修为不够,自然无法挣脱,要腾空是血肉流失太多快死了。”   江与眠淡淡解释道,话语毫不遮掩,让在场的人都为这个“死”字一凛,心知今日他是不会轻易饶过司徒泓元了。   见金琰锋在斟酌,江与眠心下不悦,直接问道:“金长老,无故伤及同门性命,该如何罚?”   “江长老息怒,我代我儿先赔个不是,让令徒受苦了。”司徒戟态度还算可以。   他又道:“幼子顽劣不堪,我这个做父亲的难以推责,该罚该补偿令徒的,自然是一定,只是我还有个疑问,如今春日未到,血阴曼缩回地底,留在地上的无法将令徒伤及至此,令徒身上阴气如此浓重,是不是这其中还有误会。”   “你问我?”江与眠气极,前世今生加起来第一次咄咄逼人:“我只知我徒弟被你儿子打下悬崖,差点被血阴曼吸食干净,我去迟一步,你们看到的就是一具白骨,他入门不过一月,只因拒绝认你儿子做老大就被欺凌至此。”   他平缓了一下,看着对方父子说道:“司徒长老,你问我血阴曼一事是否有误会我不知,我只知你儿子与另两人是此次伤人源头,至于阴气重,血阴曼在他体内扎根,若不是拔除的快,就不会只是这一株了。”   司徒戟哑口无言,他总不能说血阴曼一事是裴溟自己做的,这谁都知道不可能,一个不过八岁的弟子,被诸多血阴曼围在崖底,没人救只有一个下场。   他提出这点,不过是想给司徒泓元开脱点罪责,伤人是真,但血阴曼异动也不是司徒泓元能想到或者做到的,不至于受罚太重,但显然江与眠不吃这套。   金琰锋低声吩咐一个弟子去落霞坡查探,又让人去带吴麟和窦瀚承。   训诫堂陷入了沉默,气氛有些僵持。   “江长老,你看这样如何,司徒泓元三人各罚神魂鞭十下,思过崖思过三月,扣一年月俸拨到裴溟名下,对他恢复伤势所用的药物灵植,都由他们三人师长出。”   金琰锋说着,而听到神魂鞭十下的司徒泓元因恐惧瞪圆了眼睛,他还记得上次被打五鞭时鬼哭狼嚎的情形,神魂鞭不同其他,一鞭下去,连神魂都被抽中,那种疼痛实难忍受,还有思过崖,那底下全是风刃,待上一天浑身都是伤痕,更遑论三个月。   身旁有司徒戟在,他急急哭求道:“父亲救我!我不要被打,也不要去思过崖!”   说起来司徒泓元自小就生得好看,与高大俊朗的司徒戟有几分相似,只凭长相来说,如果他不是这种人憎狗嫌的性子,也会是个第一眼就招人喜欢的小孩。   幼子哭求,让司徒戟心下不忍。   “思过崖倒是可免。”江与眠这时出声了,他看一眼满脸泪痕的司徒泓元,淡淡说道:“神魂鞭二十。” 第8章 不依不饶   司徒泓元原以为可以逃过一劫,没想到江与眠后面的话会是如此,光是想一想二十神魂鞭的滋味,他脸色就白了白。   “江长老,你……”司徒戟表情有些不悦。   “司徒长老,我徒弟与你儿子并未有任何仇怨,却平白无故遭受这些磨难,我为他讨回公道可有错?”江与眠打断了他的话。   “若是不可,那就请到思过崖下待三个月。”   江与眠并不觉得自己不对,世上哪有这么便宜的事,想免除思过崖,那就得付出点别的代价,司徒泓元顽劣不堪,小小年纪只因拒绝认他做什么老大就可以害同门至此,也该长点记性。   “我徒弟此番阴气入骨,身躯神魂皆有损伤,没有个一年半载难以恢复,二十神魂鞭也同样如此,要么,还请到落霞坡崖底,受血阴曼吸食血肉,再将种子种入体内生根发芽,尝尝同他一样的痛苦。”   他打定了主意,这件事不会妥协,裴溟就算性子冷,没有朋友,可向来乖巧听话,连每天的活动范围都只是云遮峰和弟子堂,下了课就回去修炼看书,鲜少外出,从未听说过与其他弟子不和,今天遭受的一切如此离谱,让他怎么能不生气。   吴麟和窦瀚承被带来了,一看裴溟一身的伤势与血迹,一时都不敢说话。   这时前去落霞坡查看的弟子也回来了,他施术展开一面水镜,里面正是方才去崖底所见到的情形,阴气弥漫,能看到其中的淡紫色迷雾,地面有剑痕劈过的痕迹,还能从残枝落叶上看到一些红色血迹。   “回长老,崖底血阴曼确实有过异动,大量从地底破土而出,释放出阴气和紫雾。”荆一明阐述了事实,又道:“至于异动的原因,弟子修为尚浅,没有查出,只知里面阴气比往日更重,待上一会儿就有阴寒袭骨。”   金琰锋拧眉思索,这两日恰逢血色红云遮月,本就是邪祟易出的日子,阴气压过了阳气,要是阴气极重的地方,说不定还会诞生鬼怪魔物。   他斟酌着开口:“阴气重倒有缘由,想必是血云遮月,让崖底阴气滋生,血阴曼又受到血肉和阴气的吸引,便从地底出动。”   除了这个理由,也确实难以再想到能让血阴曼异动的原因,这种低级妖植只有本能,并无其他东西能吸引到它们。   是以连江与眠在脑海中搜寻一番后,对这个猜测也没有异议。   至于他怀里的裴溟,在听到血云遮月后眼眸微动,心想怪不得能在今日重回本体。   “既然原因已明,就该其他了。”江与眠淡淡说完,等着这几人的回答。   司徒戟和挂着泪痕的司徒泓元对视一眼,想起过来时夫人的叮嘱,眉头就紧皱在一起,看江与眠态度,今日之事恐怕是不能避免了。   若在思过崖底待三个月,司徒泓元年纪尚小,根本没离过人,不会照顾自己,要是真挨上十鞭下去,待三个月势必会伤痕累累,若是打二十鞭带回去,还能有他和夫人照顾养伤,悉心照料的话,以后也不会出差错。   这次的事和以往不同,连脱罪的借口都找不到,司徒泓元是逃不过了。   他暗暗叹口气,随即说道:“也罢,二十鞭就二十鞭,今日也是叫你长个记性,磨一磨劣性,日后若是再敢闯祸,就想一想这二十鞭的滋味。”   “父亲!”司徒泓元惊恐万分,抱着他的腿再次哭求:“父亲,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只是想让他受点疼罢了,我也知道血阴曼缩回了地底,哪里会得知它们竟破土而出,父亲,我真没想害他这样,不信、不信你问吴麟,还有窦瀚承。”   旁边不敢出声的两人此时见司徒泓元都要挨这么多鞭子,就知道自己也逃不过了,连忙附和,说自己不是故意的。   但江与眠不为所动,即便被三个小孩用可怜巴巴的泪眼看着。   为防止心软,他直接移开了目光。   这会儿知道哭了,可要是放过他们,裴溟这一身的伤又找谁说理去,本就是他们顽劣,害裴溟吃苦头,遭受无妄之灾,没想到崖底的事情不受控制了。   “逆徒!”玄尹子人还未至,怒声便从外面传来,窦瀚承一听他师父的声音,吓得就是一缩头,但还是没逃过后脑勺一巴掌。   训诫堂人多起来,而如何罚也很快有了定论,长痛不如短痛,在几个大人的商定下,司徒泓元三人都是神魂鞭二十,打完就不用去思过崖待三个月。   这三人天资都不低,就是心性太过顽劣,若是在崖底待三个月无法得到照顾,好苗子就废了。   长凳和神魂鞭备好了,江与眠抱起怀里的裴溟,朝众人颔首,道:“我徒弟有伤在身,已耽误许久了,不便再留。”   以金琰锋的性格,这里又有训诫堂许多弟子在,并不担心会有什么包庇的事情发生,公道已经讨回来了,至于看人受刑这种事,他没有兴趣。   *   云遮峰。   裴溟被扶到床边坐下,身体太过年幼,在神魂冲击之下变得虚弱,又有阴气蚀骨,需一两天修养才能恢复些。   加之江与眠的小心翼翼,让他顺水推舟,不用强撑着走动。   江与眠挥袖施了个净尘术,他知道裴溟爱干净,不过今天是不能洗澡了。   喂裴溟吃下固神还灵丹后,他低声说道:“好好休息,有什么事喊我。”   “多谢师尊。”裴溟声音虚弱。   而等江与眠离开后,他脸色依旧苍白,但眼神变得全然不同了。   神魂一部分被封印,记忆也是,等他修为到了后自会慢慢解开,幸而这具身体是他自己的,神魂同出一源,除了阴气有些重外,不至于被看成夺舍杀了。   至于为何会重生回到幼年,他不知道缘由,试图去想就一阵头疼,心知应该存在于被封印的记忆里,就不再纠结于此,转而去想江与眠。   师尊。   自从被赶出雪山派之后,这个称呼他已经很久没有想起过了,连记忆都变得遥远。   对江与眠,他同样很久没想起来过,前生在雪山派的记忆如同覆上一层尘封的纱,只记得江与眠对他不错,给了他庇护。   而方才训诫堂里看到的一切,他其实有些惊讶,没想到江与眠会如此不依不饶,在前生不多的记忆里,他这个师尊高居云端,连表情几乎都没变过,冷而疏离,连话都不会多说几句,今天却将司徒戟呛得说不出话来。   血阴曼这一遭他前生也有过,但只是受了小伤,自己就爬出了崖底。   不过回去后还是被江与眠发现了,他说完后对方并未多说什么,转身离开了云遮峰,他不知道江与眠去做什么了,但现在想想,司徒泓元似乎就是从那天后再也没挑衅过他。   前生和今世的记忆融合,“自己”这一个多月对江与眠已然真心认同是师尊了,因为江与眠对他确实不错。   可现在,他记得自己被赶出雪山派,就无法和真正八岁时一样,对师尊这两个字看得如此之重。   雪山派于他不过是年少时一个短暂的居所,或许还会和前生一样再次被除名,和江与眠的师徒缘分不过短短十年而已。   *   “师叔,那我先走了,下次再过来。”君漾跪坐在大白鹤背上乖乖说道,她本来就长得可爱讨喜,眼下更是乖巧,让人一看就心生喜悦。   江与眠朝她挥了挥手,眉眼的冷意似乎都被融化几分,目送着大白鹤飞远。   裴溟卧床修养,君漾是过来看他的,带了一篮她自己摘的冬果,虽然只是山里的野果,但对一个七岁的小姑娘来说已经很用心了。   这几日云遮峰一改平时的安静,陆续有人过来,不是司徒戟几人送来的赔礼,就是其他长老或是派弟子来探望,君天莫一听消息当天就来了,毕竟是亲师兄弟,他带了许多伤药,见裴溟一身的伤和阴气,当场痛骂那几个是小畜生。   天色晚了,应该不会再有人来,江与眠关了院门。   灵力从指尖涌出,点亮了裴溟房里的明珠,他坐在床边,手指搭上裴溟腕间探诊,一连三日的纯元阵淬火,体内阴气已经拔出干净,就是年纪太小,又是阴气又是火阵,阴阳交替,不像大人身体耐抗,要好好休息才能养好,不留后患。   “阴气除尽了,接下来两个月还是静养,不然留下病根就不好了。”他收回手缓缓说道。   “多谢师尊。”裴溟靠坐在床头,脸色还是那么苍白。   江与眠并不知道,纯元阵淬火所带来的痛苦,远远超过他所看到的。   裴溟神魂带着深渊里的蜃气阴邪,但祛除阴气对他现在的身体有益,就忍下一切承受了,不然阴气蚀骨,恐怕又会变成曾经那般人不人鬼不鬼。   记忆被封存,他能想起来的只有这个下意识反应。   江与眠又开口:“君漾说以后早课会用灵符帮你记下来,不用担心跟不上其他弟子,至于演武堂那边,等身体彻底好了再去。”   “知道了师尊。”裴溟点点头,还是十分听话的模样,而在所有人都未察觉到的情况下,魂魄早已发生了变化。 第9章 十年后   门扉轻响,江与眠倒茶的手一顿,抬眸望过去。   一晃十年而过,裴溟已经十八岁了,而他这次闭关五个月,再见裴溟只觉比之前还高了,锦衣玉冠,衬得十八岁少年人越发俊朗帅气。   他不知道怎么形容一个男孩子好看,但裴溟无疑是他两辈子见过最好看的人。   “师尊。”裴溟拱手弯腰行了一礼,随后才直起身子,露出个浅笑说道:“恭喜师尊出关。”   十八岁正是少年感十足的年纪,这一笑更是说不出的好看。   江与眠一年里总有闭关的几个月,显得时间都快了许多,十年不知不觉就过去了。   而在这几年里,裴溟的性格比最开始要好多了,遇人说话会露出笑意,不再是那样死寂木然的模样,这对他来说无疑是最欣慰的。   “嗯。”江与眠点点头,也给徒弟倒了杯茶,等人在对面坐下后问道:“近日修为可有长进?”   “回师尊,御空术略有小成。”裴溟恭敬道:“云舟已驾驭娴熟了。”   江与眠闭关前见他出门时脚踩门派里常见的低阶机关木鹤,心想是自己大意,忘记给徒弟准备御空法宝了,就将云舟给了他熟悉,多接触几件法宝总没有坏处,等日后再找到合适的送他,毕竟云舟已经使用多年了,送人不合适。   “师尊。”裴溟手中浮现出一个巴掌大的小船,正欲交还回去。   “不必了,你先用着。”江与眠没有接,他这里还有扶摇扇可以用,云舟说起来也是件法宝,比那些低阶法器强多了。   “多谢师尊。”裴溟没有推脱,又将云舟收进了法宝袋里。   云舟不是他的,修为又不如江与眠,无法做到随心所欲变大变小,有江与眠炼制的法宝袋才能将其纳入,好方便携带。   “剑术练得如何了?”江与眠又问道,这几年来他和裴溟之间的对话无非就是这些。   听徒弟说又学会了两招,他心情就更好了点,哪怕没有人在旁边看着,裴溟依然勤奋上进,性格还是很讨喜的。   裴溟尝了口茶,说道:“师尊,听林师兄他们说过几日要到雪枫谷围猎,我近来遇到了瓶颈,修为无法再精进,也想去雪谷,顺便寻找突破的法子。”   “嗯,去了要多加警惕。”江与眠点头道,想起雪枫谷常年冰封,里面的冰雪夏天都融化不了几分,堪称一处苦寒之地。   现在又值深秋寒冷,想想都知道里面会有多冷,于是他又开口:“记得带上狐裘。”   “记下了,师尊。”裴溟又露出个笑,像是在回应他的关心。   徒弟这么乖,江与眠眉眼都柔和了几分,垂眸为两人续茶。   茶香袅袅,白衣如仙。   这一幕落在对面的裴溟眼中,只觉赏心悦目,不免暗暗多看了几眼。   他在深渊里待久了,能接触到的都是鬼魅邪怪,常年浸在深渊那种地方,污臭就不说了,大多的长相都不堪入目,是以自重生而来,他便更加喜洁喜净,连看人都只喜欢长得好的。   这十年来他勤加修炼,随着年龄增加,身体也能承受更多,封印的部分神魂和记忆再差一点就全部解开了,也逐渐想起在雪山派的经历,雪枫谷他曾去过,若是没有意外,会再见到几个“熟人”。   两杯茶过后,他放下茶杯,说道:“师尊,我该去弟子堂值守了。”   江与眠颔首,目送裴溟离开后独自在树下斟茶饮茶,平静而冷淡的神色始终未变,在旁人看来他应该是无喜无悲的。   雪枫谷。   他垂眸思索,十年过去了,他适应了这里的生活,前世的记忆在逐渐淡去,连同那本书的内容。   他当时身体不好,终日在病房里躺着,越到后面越虚弱,看小说的时间是有限的,本来就只记得大概剧情。   他这个师尊只是背景板而已,出场的章节很少,要不是和自己同名同姓,很有可能连名字都记不住。   雪枫谷这一遭,裴溟应该不会有事,再说了,已经不是原来八岁的小孩,十八岁也到了外出历练的时候,这个世界不比前世,修为越高才越安全。   这也是他经常闭关的原因之一,再有就是以后的剧情需要,要在裴溟和雪山派其他弟子遭遇大险的时候出手相救,就算到时候可以提前化解危机,但无法保证是否能成功,所以他必须提升修为。   *   荒凉古道。   写着“西风亭”三个字的匾额已坠落在地,瑟瑟秋风从四面八方吹来。   枯叶随风飘落。   许久未曾有过人迹的林子里忽然有了动静,两道身影仓皇奔逃,都是围着面纱的女子。   她们身后并未看见人影,却比看得见更让人恐惧。   一阵劲风忽起,卷起片片枯叶,宛如最锋利的刀刃,旋转着朝她俩杀去。   个子高的黄衣女人撑起一把玉骨伞,挡住了杀机,比起旁边满眼惊恐和泪水的妹妹,她明显要镇定多了,见挡过这一波后,立即领着妹妹往前逃命。   “过了西风亭,再过了断愁河就到薛家了,快了。”她低声安慰身旁的人。   两人就要踏出树林,后方倏然一声炸响,一道长鞭甩来,意图将她们困住,玉骨伞只挡住一击便被破开了。   眼看就要被拦住,黄衣女人手中同样出现一把长鞭,与那道黑鞭斗了几招。   长鞭一挥,便发出阵阵音爆声,刺耳激烈,但她显然不如对方,很快就落了下风。   防御被破,她坠落在地,口中不断溢出血来,可这会儿根本顾不上伤势,强撑着再次带妹妹往前逃。   还未过西风亭,两人急急停下脚步,抬头看向亭顶,一个人缓缓落在上面。   “爹,为何要杀我和姐姐?”年纪小的黄衣姑娘不过十五六岁,此时见到无比熟悉的人,眼中泪水再也忍不住,她怎么都没想到,自己父亲要杀了自己,而且毫无征兆。   “娘死了,哥哥也死了,你如此狠心……”她哽咽着,想到这些再也说不下去。   提起惨死在父亲手下的母亲和哥哥,她姐姐眼中同样有了泪光,但很快就不再软弱,握紧了手里长鞭说:“童儿,他不再是我们爹了。”   西风亭顶上的黑衣男人居高临下,神情没有丝毫触动,长鞭挥起,便是杀气腾腾。   这一招让黄衣女人心沉了沉,她根本不是对手,逃也逃不过,那就只有一个下场,她眼神都变得涩然。   转头看一眼妹妹,她狠下心一掌就人打了出去。   黄衣姑娘受击,身形不受控制往前方飞去,她睁大了眼睛,耳畔却传来姐姐的声音。   “往前走,过了断愁河去找薛家,不许回头。”   西风亭旁,黄衣女子竭力拖住了所谓的父亲。   陆童跌落在地,爬起来就往前逃,她抹了把眼泪,连回头都不敢,身后每一鞭的响动都像是打在了她心上,如雷如鼓。   不远处的天际忽然传来一阵灵力波动。   “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神鞭陆不逢,但,杀害妻儿可不是君子所为。”戴着面具的男子不知何时出现在林梢,让三人都分神看向了他。   陆不逢脸色阴沉下来,下手越发狠厉,显然是不想让他这两个女儿被救下。   陆茵茵不知来人是否会帮她们,只能拼尽全力抵挡。   好在天不绝人路,面具男子没有袖手旁观,就算两人加起来才堪堪拦下了陆不逢的杀招,面具男子借此机会,隔空将陆童擒来,打出一道灵符,三人瞬间消失在原地。   那道灵符不同于其他,散发着金丹修者的余威,陆不逢同为金丹,自然感受到了,制作灵符的人修为在他之上。   他当即掐诀追踪,但还是失去了陆茵茵她们的踪迹。   *   百里开外,断愁河旁,三道身影缓缓浮现。   面具男子放开了被他擒在手中的陆童,隐藏在面具下的目光打量了一下她。   虽然带着面纱,可露出来的眼睛就足以看出是个美人,那双眼睛很透亮。   “多谢恩公相救。”陆茵茵拱手行礼,陆童随着她一道弯腰。   “敢问恩公姓名,来日好报答恩公。”她直起腰后又恭敬问道,这会儿她二人连容身之处都没找到,报恩也只能放在以后了。   面具男子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反而问道:“你们要去哪里?”   既然是救命恩人,在绝路时将她们救下,陆茵茵没有隐瞒,告诉他要去薛家。   “薛家。”面具男人沉吟着,继而开口:“不如去隐龙谷。”   “恩公,这是为何?薛家的人我们认识,隐龙谷路途尚远,若是再被父……”说到这里,陆茵茵直接改了称呼:“若是再被陆不逢找到,凭我们两人的修为,是斗不过他的。”   “薛家与陆家是世交不错,可你又如何保证过去了,他们就会信你的话,和陆家家主交恶,不是一件小事。”   面具男人整张脸都隐在面具之下,连眼睛都看不到,但语气却十分诚恳,让陆茵茵犹豫起来。   “隐龙谷虽远,但隐龙女常年收容女子,对遭过难的女人最是同情,你们去了定不会遭到拒绝,况且你俩修为尚低,就算去了薛家,也不能保证他们就会替你查明真相报仇,不如先找个地方提升修为。”   陆茵茵考虑着这一番话,隐龙谷的事情确实为真,她母亲曾经去过那里,也跟她们说过,隐龙女虽脾气古怪,但只要能入隐龙谷,就都会受到她佑护。   她思忖一会儿,心想恩公似乎是在阻拦她们去薛家,也不知是为何。   如果想害她们,方才就不会出手相救,更不会让她们去隐龙谷。   如今她与妹妹再无依靠,本该是最为疼爱她们的父亲要杀她们,萍路相逢的陌生人救了她们,世间无常,她们也无处可去了。   “既然是恩公所说,那我便听恩公的,带童儿去隐龙谷。”陆茵茵再行一礼,说道:“还望恩公言明身份,等我们在隐龙谷安定下来,再找恩公报恩。”   面具男人略微颔首,道:“我身份不便明说,若真有事,自会去找你们。”   说完又为她俩指了路,说:“往下游走,一直走到古苇渡口,在那里找腰间别着酒葫芦的船家,一百上品灵石便可封他的口,送你们去隐龙谷最近的河渡。”   “多谢恩公指点。”陆茵茵十分感激。   而在她们离开之前,却听到面具男人一声低语:“他当真是你们父亲?”   这话让两人心中一痛,陆童年纪小,更是垂泪道:“姐姐,他不是爹,爹才不会这样。”   陆茵茵摸摸她头发,说:“不是,他已经不是了。”   这一切转变的太快,昨天一家人还好好的,今天眨眼就家破人亡,不说陆童难以接受,她同样如此。   看着她俩的反应,面具男人什么都没说,不过提醒一句而已,此时还不到明说的时候,等日后时机一到,她们自会明白。   两人身影远去,风吹过河面,带来阵阵潮气。   断愁河旁的面具男人缓缓摘下面具,露出来的脸俊美无俦,正是裴溟。   本就不好的天,阴云开始聚拢,隐隐有闷雷响动,他抬头看了一眼,不甚在意。   他要的,是陆童那双眼睛,救下陆茵茵是顺手而为,如今陆茵茵死局已改,西风亭不再有亡魂孤坟,或许以后陆童的眼睛也能保住。   但现在还说不准,他之前只见过被刺瞎双眼的陆童,虽眼盲心不盲,可失了灵眼终究还是帮不上他。   一道灵符悄然跟上陆家姐妹,隐匿在陆童衣服上,是江与眠给他的护身灵符,他需要护住陆童,若是以后遇到危机,灵符也会提醒他,好前去救人。   在这里耽误的时辰不短,也该动身前往雪枫谷了。   云舟腾空而起,伴随着轰隆雷声离开了这里,断愁河上狂风大作,卷起浪头数尺,似是要掀翻河中船只。   然而死局已破,再如何咆哮都无济于事,连天道法则都无可奈何,雷云便渐渐平息了,今日过后,一切都朝着未定的轨迹往前。 第10章 一看见这人,心中就不爽……   寒山雪枫谷,光是方圆十里就比其他地方冷多了,地面都覆盖着薄薄冰霜,到了谷口更是寒意逼人,风吹起里面的雪,扑面而来,落在衣服上。   这里往日鲜有人来,一则是太过寒冷,二则是因为谷里危机重重,妖物横行,连雪山派走苦修路的弟子都不会轻易进入。   不过这几天陆续来了不少人。   放眼望去,天上都是舟船飞禽,载着各门派弟子到来,一入谷中,大多都将狐裘貂皮穿上了,以御风寒。   雪山派弟子刚到不久,提前出发的裴溟才在后面姗姗来迟。   “林师兄。”他笑了下同林不觉招呼一声,以示自己到了,又从乾坤袋中取出一连串小葫芦,说:“我买了些烧刀子,酒虽不美,但最是驱寒。”   林不觉点点头,说道:“还是裴师弟有心,多谢了。”   他买的多,雪山派每个人都分到了一个葫芦,连向来跟他不怎么说话的吴麟都有。   十年过去,吴麟同样长大了,只是因那年训诫堂二十神魂鞭,两人始终都有隔阂,裴溟不甚在意,甚至脸上挂着温和的笑。   拿人手短,况且其他人都收了,又有林不觉这个大师兄在,吴麟就算满心不愿,还是给了个面子,没有冷脸相拒,只是脸色有点不好看。   两人的表情对比十分鲜明,其他人看见,心知肚明是怎么回事,为避免尴尬,只得当做什么都没看见。   雪山派内虽暗中有争夺,但弟子之间还是较为和睦的。   “既然人到齐了,该进去了,记得万事小心,不要离得太远,相互之间好有个扶持。”林不觉温声叮嘱着他们,说完也没有耽误,一众人就朝着谷中各地散开。   雪枫谷极大,里面长着独有的雪枫树,枝干通体雪白,长出来的叶子如同枫叶一样,但却是透明的,似冰似晶。   而这次雪枫谷围猎,便是在雪枫林中寻找成了精的雪枫妖树。   不同于其他妖物,雪枫妖树一旦成精就是一群,若放任下去,它们会越来越多,地盘也会向外扩张,所到之处会造成冰封雪飘,几百年前就曾出过妖祸,几大门派联手才将其逼退至谷中。   不是没想过根除的办法,可雪枫谷一直以来都是它们的老巢,深处更是有不知长了多少年的老树,根系深扎在地底,除也除不尽,除非把这雪枫谷搅个地底朝天,但这种事不是轻易就能做到的。   况且成了精的妖树体内有树晶,是铸造武器的好材料,所以也没人想过真的要把它们铲除干净,留在雪枫谷里就好。   雪枫叶缓缓飘落,如冰晶一般的透明叶子无疑是很漂亮的。   裴溟取下落在肩上的叶子,拿在手中端详一番,太阳照下来,让雪枫叶镀上一层光。   这片晶莹剔透的叶子极美,但随即就在他手中化为湮粉,没有任何留恋。   他神色冷漠,不过是低阶诱引术而已,让他沉迷在欣赏中,好降低警惕。   手中长剑出鞘,一剑斩向旁边的妖树。   嘶鸣刺耳,妖树更是在剧烈颤抖,同时树枝树根齐齐出动,朝他攻击而来。   这种还没成气候的妖树要不是主动施展诱引术,想趁机吞了他一身修为,隐在这一大片树林里其实不容易发现,要耐心寻找。   没多久,裴溟收了剑,妖树被从根部砍断,树身倒在雪地里,枝干与叶子悉数化作雪霜,和周遭融为一体。   一枚泛着微光的树晶从雪地里倏然窜出,朝谷中深处快速飞去。   他眼疾手快,飞身擒住了想要逃跑的树晶,再慢一步就迟了。   将不安分的树晶收进乾坤袋后,受到深处老树的吸引,它依旧想要逃窜,在里面横冲直撞,裴溟只得掐诀画印,打在乾坤袋上将其压制。   他正打算继续往前,身旁划过一道流光,下意识的,他伸手抓住了。   脚步声从后面传来,他回头望去,就与一个极为俊秀的年轻男人对上视线。   眉目如画,身姿如竹,清雅却透着淡淡冷意。   他看着对方眼眸微动,是谢景行,遥远的记忆逐渐复苏,他只记得雪枫谷里另外两人,倒是忘了,谢景行也曾来过这里。   前世他俩在雪枫谷只人群里见过,没想到这次选了个不同的方向就撞上了。   “这树晶是我方才斩妖树所得,若仙友方便,可否交还于我,在此多谢了。”   谢景行虽神色不变,但话语十分客气,他相貌又如此出色,要是别人可能就已经还回去了。   至于裴溟,虽然注重别人的相貌容颜,十分世俗,但他没有立即回答。   关于谢景行的记忆很少,他不记得跟对方有仇,可不知道为什么,一看见这人,心中就有种淡淡的不爽,甚至是厌恶。   “快收起你的口水,再看,小心小爷不客气。”一个浑身金灿灿的人站在了谢景行面前,长得好是好,可无论说话还是举动,都未免过于蠢了,只会绕着谢景行转。   裴溟认识他,但连眼神都不屑给一个,转身就要离开。   “等等,走之前先把树晶还给景行。”沈望星颇有些纨绔的感觉。   他俩身后围过来另外几人,口中言语虽没有他嚣张,但都在说那枚树晶是谢景行的,还望裴溟还回去。   这几人无疑都是谢景行的追捧者,经常献殷勤,哪怕谢景行永远都是那副淡漠的模样。   “你们说是他的,有何证据?”裴溟转身问道。   雪枫树一旦被砍断就会重归到冰雪之中,除了树根以外,连痕迹都找不到,再说了,如今谷里人多,多得是被砍的树,要是真耍起赖,谁知道树晶是哪一棵树里的。   来这里与历练无差,各门派自然少不了争斗,甚至都会有同门相争,若不讲理的话,按不成文的规矩,谁有本事抢到那就是谁的。   “你!敬酒不吃吃罚酒!”沈望星被他气到,以修者的眼力,怎么可能看不出来这是谢景行追的树晶,对方这样无疑是想赖账罢了。   他出剑就要与裴溟打上一架,却被谢景行出声阻止了:“既是我的,自然由我来争。”   “可是景行,你打不过他。”沈望星说话向来不过脑子。   谢景行淡然道:“打不过就打不过,输了是我技不如人。”   他眼神如此平静,倒是让裴溟想起一个人来。   在云遮峰十年,他也看了江与眠十年,他这会儿也想起日后旁人私底下对谢景行“冷美人”的称呼,虽此时还年少,但再长几年,谢景行的容貌确实少有人能比。   可惜,比起江与眠来,不过如此。   半刻钟都不到,谢景行败下阵来,他本身也没想过殊死缠斗,见不敌对方就收了势。   “来日再会。”他握剑拱手,眼神依然平静,唯心中暗暗有几分挫败,如今修为不够,回去了要闭关苦修,来日才能再战。   不得不说,这份坦然平淡的心性对年轻人来说是难能可贵的。   唯有裴溟对此不屑一顾,连他自己都想不通,明明对方是一副好容颜,要是旁人的话或许他还会多看几眼,却偏偏是谢景行。   沈望星气愤不已,但谢景行都认了输,他只得跟着离开了。   裴溟亦是离开了此处,往深处去寻妖树。   雪枫谷里到处都上演着刀光剑影,许久不歇。   与树干融为一体的白色妖蛇悄无声息接近后方,盯准了裴溟脖颈处的破绽凌空窜了过去,却在差点得手的时候被一把捏住了七寸。   妖物化形何其艰难,这雪妖蛇离化形尚远,此时有了些修为,无疑是一味好药材,蛇毒也可用来淬刀剑暗器,裴溟没有浪费,将其装进了玉瓶中。   他继续往前寻找,还没走几步灵识就有所感,转头看向后面天空。   江与眠手中折扇一合,脚下聚起的风逐渐散了,朝下方山谷缓缓飘落。   谷中不少人都看见了他,在旁人的目光里,他一身白衣出尘,冷淡疏离的表情像是没有任何人或事能被他放在心上,悉数都是过眼云烟。   然而即便是这样,他过于出色的相貌让不少人都无法移开目光。   落下之前,江与眠不经意间看到了树林里一个长相极好的男孩子,看起来跟裴溟差不多大,只一眼就觉得对方气质清雅,和旁边浑身金色装饰的男孩子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他不由想到,好像还挺合眼缘的。   雪枫林很大,落下来就再看不到了,裴溟从不远处跑来,露出笑颜行礼:“师尊。”   “嗯。”江与眠颔首,说道:“我打算去积石山一趟,路过这里跟你说一声。”   “师尊要去多久?”裴溟问道。   “多则一两月,具体还不知道。”江与眠说着,见徒弟记得穿狐裘,也没有受伤就放下心。   他原本在云遮峰喝茶,想到裴溟的御空法宝还没着落,两年后又到了及冠的年龄,这里和他前生不同,男孩子二十才及冠,也就是成年了。   心想不如自己炼制一个,或是找好材料请别人炼制,他刚出关,在雪山派也无事可做,干脆就直接出来了。   他说完打量着周遭,雪枫树确实和其他树木不同,尤其树叶。   见他目光如此,裴溟思索一下,正欲将自己所得的树晶拿出来,江与眠却忽然出手了,一道剑气从身旁擦过,凌厉如冰刃。   一棵不算小的雪枫树轰然倒下,地面雪沫被砸起,想逃窜的树晶被一道灵力隔空摄取,根本没有逃的机会。   动手的同时,江与眠问道:“有个和浑身金色的人走在一起的人,跟你年纪差不多,你认识吗?”   心里有疑问,他就问了出来,况且在他眼里,裴溟是自己徒弟,询问一句也是闲聊,总比无话可说要好。 第11章 狐幻之术   沈望星如此鲜明的特征,在他旁边的人还能有谁,裴溟就算是想忘记都难。   一想到谢景行,他心中还是颇为不爽,想问江与眠为什么会问起这个,就看见眼前少有情绪外露的师尊在细看手里的树晶,似乎是对这个东西很好奇。   江与眠眼睫微动,认真看一样东西时的眼神和平时的冷淡完全不同。   细微的不同让裴溟一时忘了说话,或许是云遮峰的一切东西都很熟悉,他很少见江与眠露出这种神情。   树里面能长出来晶石,这放在前世绝无可能,江与眠无疑是好奇的,但想想金丹修士体内能形成一枚金丹,他体内就有,这倒和树晶十分相似。   没有听到回答,他心下疑惑,抬眸就看见徒弟朝他露出个笑,少年气十足。   “师尊,我也不知那人是谁,回头帮师尊打听打听。”裴溟没有说实话,光是语气听起来真挚。   末了见江与眠点头,没有多过问,他并不担心自己撒谎会露馅,以对方的性子,必不会向旁人再提起。   不过让他有点在意的是,为什么自己会盯着江与眠看,连话都忘了说。   他确实看重容貌,想到这里,心下就有了结果,或许他比自己想的,还要注重一个人好不好看。   该说的话都说了,徒弟在这里寻找突破的法子,江与眠想,自己不能再打扰了,于是他把手里的晶石递过去,开口:“有事可用灵符传讯找我。”   “是,师尊。”裴溟接过树晶,恭恭敬敬行了一礼。   目送着江与眠离开,远去的白色身影被风吹动衣摆,看上去清瘦飘逸,他知道江与眠有修为傍身,但心思转动,决定送师尊一件白狐裘。   他恰好知道,雪枫谷里有一窝白狐狸。   一路往深处走,遇到的人就越少,妖物邪祟就越多,等找到那处狐狸洞后,裴溟受了些伤,但这并不妨碍他直接闯入洞中。   带着淡淡腥味的香雾弥漫开来,在洞里他没有看见一只狐狸,石桌上反而出现了美酒佳肴。   一旁的纱帐里点起烛火,纱帐上映出一道人影,凹凸有致,曼妙无比。   裴溟嗤笑道:“狐幻之术不过尔尔,也敢拿出来现眼。”   这一句让正在扭动的身姿僵住,随即香雾又浮动起来,在洞中幻化出另一幅场景。   他没有多少耐心,拔剑就朝纱帐刺了过去。   剑气带起一阵劲风,将纱帐吹开了,露出里面眼神平静的江与眠。   即便知道这是幻境,剑尖离江与眠咽喉还差一寸的时候止住了,裴溟脸色很不好看,他隐隐想起了一点东西。   水池里热气袅袅,“江与眠”坐在池边缓缓褪下衣物,他转头回避,很快听到一声水波轻响,就知道那人已进入池中。   香雾弥漫,虽然屏了内息,但雾气诚然不好对付,他眼前微微有些眩晕,再抬眸便是满脸不耐,被香雾拂过的地方犹如被轻轻抚摸,带起心中和腹内的些许燥热。   他哪能不知这是什么,前生就是在这里中招。   他那时不过十八岁,哪里懂什么情爱,狐狸洞实际是他误闯,那时已经来了雪枫谷三天,破了幻境抓了两只大狐狸就回去了。   妖雾引起的反应暂时被压制了,不再有异样,他太过大意没有放在心上,以为就没事了,以至于回到云遮峰的第一晚就出了大丑。   裴溟揉揉眉心,他都想起来了。   夜里燥火烧得他不得安宁,以至于打坐时真气外泄,江与眠以为他修炼出了岔子,修士行功时最怕行岔,一个不慎就会走火入魔,他那时刚好突破在即,所以江与眠直接闯进了他房里。   可恨那天因为过于燥热,他一个人在房里就只穿了里衣,以至于异样当即就被发现了。   那是他第一次在江与眠脸上看到明显困惑的眼神,继而就是了然地点头,用平静地口吻告诉他,说那是正常的,不要慌。   随后江与眠就离开了,还细心地帮他牢牢锁好了门。   云遮峰不过他们二人,用上灵力锁倒显得欲盖弥彰,对江与眠来说,是不想让徒弟担惊受怕,怕有人再误闯进去。   而对裴溟来说,却只觉无地自容。   如此不堪一幕被人看见,自然让他生出恼火,恼妖狐太过可恨,也恼自己太大意,连带着好几天都不敢跟江与眠碰面。   不曾想如今再来狐狸洞,妖狐竟是化作江与眠的模样蛊惑于他,前世不过是个妖艳女子。   狐幻之术会将人心内的欲l念放大,变幻成心中所想之人,又或者是见过的美人,对他而言,确实除了江与眠之外,再没见过更好看的人,这样一想,似乎也没有那么不敬。   况且他来这里之前,刚见过江与眠。   在心里一番思虑纠结,找了个合适的理由,裴溟就不再为此头疼。   想要破幻术,直接杀了妖物幻化出来的人最快,他脚下刚挪一步,瞬间就被幻术拉到了池边。   池子里的人当着他面站了起来,浑身没有任何衣物遮挡,许是妖狐天生就媚态横生,只这么一个简单的举动,就让人口舌干燥。   裴溟喉结微动,脸色越来越差。   而江与眠看着他的眼神却懵懂无辜,纯净的像是雪颠清潭,从未被污浊染过。   师尊的眼神向来平静,本就是清心寡欲的一个人,如仙灵误坠凡尘。   可惜,眼前的人只有形似而无神似,高高在上才是江与眠的姿态,他的冷淡疏离像是天性如此,并非针对旁人,万物于他都是过眼烟云,没人能让他施以过多眼神。   裴溟这样想着,本就有火在烧,此时又莫名冒出三分火,“腾”地窜上心间头顶,连眼睛都红了几分。   压不住怒火后周身剑气外泄,搅起一波池水动荡翻涌。 第12章 冤冤相报   妖狐修为太低,而且只能在香雾幻术中化作人形,可连话都不会说,只能以身姿引诱。   见裴溟神色不似被勾引,反而像是怒极,就要动手了。   “江与眠”眼睛微眯露出抹异色,随即眼波流转,那张清清冷冷的脸上便浮现出无边媚意。   他本就站在池子里,矮了裴溟一头,仰起脸的模样像是已经臣服于面前的年轻男人。   池水晃动不已,溅起数尺浪头,水花打湿他发丝,再配上微微喘气声,任谁在这里都会燥热难耐。   池里的人又靠近了一分,裴溟小腿被抱住。   他喉结滑动,低头看了眼将头缓缓靠在他腿上的江与眠。   如此胆大妄为的勾引,臣服的姿态像极了邀请,只等他肆意侵ll犯凌ll虐,定力稍微不够的人,恐怕早已被吸干了阳元。   裴溟闭了闭眼,水池平静了一瞬,却在下一刻宛如炸开般沸腾起来。   眼前的人怎么可能是江与眠,不用手软了。   他剑尖直指对方咽喉,不等对方惊恐后退,一剑就破开了幻术,狐狸洞显出原貌。   两只白色大狐狸盘踞在洞中,左边那只咽喉出现一条血线,没挣扎多久就失了所有气息。   另一只大狐狸目露凶光,露出獠牙朝他扑来。   前世就与两只畜生交过手,自然知道它们弱点在哪里,收拾了这两只大的只收了点皮外伤。   至于后面那几只小的,说小比起外面的狐狸也不小了,要么龇牙试图吓退他,要么就是露出畏惧的眼神,不断往同伴身后躲。   它们身上有些修为在,方才狐狸洞中的香雾有很多就是它们造出来的。   雪妖狐天生就会这个妖术,更别说稍有道行的。   裴溟没有留活口,要给师尊做个白狐裘,这几只的皮加起来刚好,就没了留它们性命的理由。   妖狐已死,但狐幻之术带来的影响还未完全消退。   掌风吹开洞里的香雾,破了妖术禁制,外面的风雪源源不断吹进来,寒意渗人。   在冷风中吹了一会儿,裴溟才静下心来,将所有杂念摒除干净,确定不会再像上次那样出丑后才敢放心。   几只狐狸的尸首他收进了闲置的乾坤袋中,事情既然已经解决,本该就此离去,但他心中还是有一事不解。   他一直记得这窝狐狸跟他有仇,却忘了前世跟江与眠有关的一切。   云遮峰上发生的那些本该是最“刻骨铭心”的,怎么可能会遗忘,但进了幻术后他才慢慢想起来,这让裴溟不免生疑,为何会这样。   而且不止是这次,在雪山派十年虽没有大事发生,和前世一样平淡无奇,可在一些小事上,他好像都会忘记和江与眠相关的。   疑虑一旦产生,就再也无法忽略,况且这件事本来就处处透着奇怪。   他试图去想前世所有关于江与眠的一切,很快就因为一阵阵的头疼,揉着眉心不得不放弃。   罢了,等回去了见到江与眠再想办法弄清这件事,雪枫谷里还有件事要去办。   裴溟走出狐狸洞,朝西南更深处走了三十三丈远,果然在几株相连的雪枫老树前发现了障眼法。   他驻足而望,这几株雪枫树没有任何动静,看似和普通树木一样,尚未成精。   想到后面藏着的东西日后会让他陷入困境,他不再犹豫,袖中一十二道雷符倏然飞出,便有雷霆霹雳朝雪枫妖树劈去。   无数如长鞭一样的树枝涌过来,裴溟提剑抵挡,剑气如虹,散发出道道剑芒锐气。   他此时修为虽不算高,但有江与眠炼制的各种灵符,不多时就破了妖树的障眼法,将其修成的树晶悉数收了。   而藏在老树后面的,是被冰雪掩埋半截的洞口,看似平平无奇,像是已经废弃不用了。   裴溟缓缓接近了洞口,越是靠近就越能感受到从洞里传出来的冷意。   他闯进洞里,刺骨寒意瞬间而至。   山洞里有一潭雪水,尚未融化的冰块雪沫在水面上飘了一层,修士的灵识微感让他知道,这水潭底下有个人。   或者说是妖,因为底下的东西此时还没有任何人味。   潭水开始动了,水面上的碎冰沉浮波动。   一个满头白发的人从水底浮现,露出来的脸雌雄莫辨,分不清是男是女。   唯一能知道的,是这人生得极美,宛如雪中精灵,白发披散下来,肌肤也如雪般晶莹。   见惯了云遮峰上的美人,裴溟对这人的容貌没有分毫触动。   随着那人露出上半身,倒是有点出乎他意料,不曾想前世的妖女现在变成了妖男。   他看着这个妖男不禁陷入思索,回想起前世的事情。   前世找到雪妖洞府的不是他,是吴麟。   吴麟与他年纪相仿,虽年少时有过落霞坡之仇,但后来两人即便是在门派里交集也不多,不算有什么大冲突,而吴麟找到雪妖本来跟他毫不相干。   坏就坏在这雪妖和那窝白狐狸关系匪浅,雪妖本体是雪枫谷里的树下白晶雪,修炼成人后要保持人形需阴阳调和,不然肌肤冰冷如雪,一看就是妖怪。   它诞生之地与狐狸洞相近,一来二去就成了好友,甚至和白狐交ll媾欢好,来汲取对方所吸取到的阳元,用以维持类人的模样。   妖类并无廉耻束缚,对它们来说提升修为要紧,及时行乐也要紧。   吴麟因妖女貌美绝色而放过了对方,还替雪妖打掩护,没有让其他人发现这只雪妖的存在。   雪妖本就需要阳元调和,没了白狐相助,后来就与吴麟暗中来往。   他俩苟合一事暂且不提,雪妖与白狐关系不浅,甚至两处洞府都有所感应,所以后来雪妖一看见裴溟,就知道是他杀了那一窝狐狸。   既是邻居又是床榻之人,发觉吴麟也厌恶他后,雪妖联合起吴麟,在他被赶出雪山派,微末之时设了个阵法引他进去。   被地渊阴火围困整整三日,他差点被烧死在里面,若不是有人搭救,哪里还会有重生机缘。   裴溟正在思索,看似已经神游天外了,一道薄如蝉翼的冰刃悄无声息朝他咽喉命脉袭来。   他抬眸看向已经变成男人的雪妖,冰刃在离他尚远的时候就被灵力阻拦,停在空中寸寸破碎。   雪妖知道他杀了白狐,那几只狐狸的尸体还在他腰间的乾坤袋里,除妖时身上不免沾了些气息。   裴溟没有犹豫,他来这里就是杀这只雪妖的,无论是男是女都不会放过。   动手之前他倒是想通了女变男的缘由,雪妖化形,原没有男女之分,是男是女全都在它心念之间。   妖和人不同,天生就有敏锐的“嗅觉”,当初碰到吴麟,或许是知道他喜女人。   至于为什么到他就成了男人,或许是因为在狐狸洞中,他讽了一句白狐幻化出来的女子,和狐狸洞有所感应的雪妖可能知道白狐最后换了男人容貌。   这在裴溟看来,其实是没道理的,两辈子没有枕边人,他都不知道自己喜好女子还是男子,这些妖怪倒是会胡乱瞎猜。   雪妖此时还未成气候,不算难杀。   裴溟衣摆爬上冰晶,脚下如坠千斤,洞里飘着漫漫雪花,视野受到了阻碍。   危急时刻他反手一剑,贯穿了从身后偷袭的雪妖腹部,剑气震荡,直接震碎了对方内里。   随着雪妖再次身死,洞里的冰雪逐渐消融。   收回的剑上滴落一些水痕,明知是雪妖的本体雪融化而成,但他想到的却是血。   无论如何,两世的仇怨算是在这里结束了。   裴溟稍感轻松,他看了眼地上正在融化的那堆雪,就朝洞口走去,不曾想还没出去,里面的潭水咕嘟嘟涌动起来。   大地震颤,洞里不断坠下落石。   他当即纵身飞出山洞,刚落地便听到雪枫谷深处的低沉嘶吼。   上万株雪枫树齐齐颤动不安,成了精的更是发起狂来,让不少人都是一惊,迅速退离。   裴溟也遭到了攻击,那些妖树像是认准了他,不知道从哪里就窜出枝条来,连地底都有如尖刺般的树根涌出。   雪枫谷里的人霎时遭了秧,却不知为何会有这些异动。   虽然来的人修为都不错,但这会儿能抵挡如此猛烈的攻击,不代表能一直坚持下去。   深处低沉的嘶吼让人灵魂都为之一颤,可见里面的东西实力有多强。   随着越来越剧烈的不安感,雪枫谷眨眼就像是要被翻转过来,山石滚落,泥土飞溅。   地底涌出异常粗大的根系,令人惊骇的是,这些根系同出一源,都是从深处延展出来的老根。   有庞然大物要拔地而起,从这些根系来看,像是不知长了多少年的老树,连树根都蔓延到雪枫谷整个地底。   其他人还好点,尚能对付,裴溟最是吃力,一连伤了好几处,一个不慎就被树枝缠住了腰腹,几乎将他勒死。   他唇角溢血,脏腑都隐隐作痛,随后周身剑气将树枝震开才脱险,转身就朝谷外逃去。   死里逃生之中,他猜出应该是自己杀了雪妖造成的。   雪枫谷翻了天,动静蔓延出去方圆百里,大地震动不已。   当裴溟回头,清清楚楚看到雪枫谷深处燃起白色的地渊阴火,不可避免露出个冷笑。 第13章 蚀骨之痛   怪不得当初以雪妖的修为却能设下地渊阴火烧他,原是从老树妖这里得到的。   从气息可判断出,深处的东西无非就是活了不知多少载的树妖,地底涌现出的树根都是它的,可见其庞大。   只是不知树妖为何如此看重雪妖,前世他杀雪妖时在另一个地方,所以并没有遭遇这些。   见裴溟要逃,如巨蛇般的黑色树根盘踞起来,拦住了他去路。   地渊阴火从深处蔓延,眨眼就烧了过来。   阴冷蚀骨的火焰让裴溟脸色无比阴沉,三天三夜的大火,他哪里会不记得被焚烧的滋味。   皮肉不断绽裂,这火又最是阴毒,专往露出来的白骨上烧,将骨头烧成灰后就让不断愈合的皮肉无形骨可附,最终成为一摊没有骨头的烂皮肉。   他当初勉力支撑许久,但始终都无法脱困,即便再不甘心,随着灵力渐失,阴火就越发旺盛,几乎是必死的局面。   绝望滋生开来,他强撑着最后一口气,忍下蚀骨之痛。   明知周遭没有人,但他不愿凄惨哀嚎着死,连最后一丝颜面都维持不住。   幸而他命不该绝,最后一丝阻挡阴火的灵力耗尽,穷途末路之时,有人救了他。   旧恨加上今世又用阴火烧他的新仇,裴溟恨极,深藏于神魂中的阴戾气息翻涌,与平时的温和亲近完全是两个人。   他眼中是化不开的阴郁墨色,袖中飞出数道灵符,此时逃也逃不出去,不如一战。   灵符引来九天雷霆震动,专克妖物邪祟,这是江与眠给他困境反击的保命符。   趁雷劫还未引下来,裴溟袖中又飞出九道血符,这是他背着江与眠炼制的,没人知道他会这种邪术。   血符阴煞极重,朝雪枫谷深处窜去,没入老树妖根系之中。   妖气与阴煞同在一处,邪气聚集让雷霆声势越大。   头顶是黑压压的雷云,压抑到令人几乎难以喘息,谷里又被老树妖巨大的树根几乎翻了个底朝天,让一众无法逃出去的人心头狂跳,也不知是会先被树妖弄死,还是先被雷劫劈死。   与此同时。   数百里之外,江与眠回首而望,眼看数道雷劫劈下的地方正是雪枫谷所在方向,他心下一凛,当即就折了回去。   雷劫来得快而急,轰隆隆数道劈下去,只在远处看着都叫人胆战心惊。   他心中不免焦急,几张遁空符一出,眨眼就到了雪枫谷。   谷中妖气过盛,他站在高处,和盘踞在深处的老树妖遥遥对视。   说是对视,其实老树连人形都没修出来,但灵识十分强大,双方都有点忌惮对方的存在,和对视也无异了。   江与眠在谷中找到了被地渊阴火包围的裴溟,他眼眸沉了下来,拔出破昏剑纵身入谷。   金丹修士全力一击,老树嘶吼着,缩回被砍断的树根。   江与眠来不及掐诀,掌中灵力翻涌,生生逼退了地渊阴火,随即又为裴溟布下屏障结界,这才得空回头看一眼徒弟。   裴溟双手皮肉绽裂,好几处都露出森白的骨头,甚至有几缕阴火附着在白骨上燃烧。   “忍着。”他用灵力拔除了跗骨阴火,拔除的瞬间裴溟明显吃痛,脸色白的不像样,但强忍着没有出声。   见徒弟如此凄惨,江与眠面上不显,实则早已怒不可遏。   裴溟跟自己对剑时都没舍得伤过一次,如今却被个妖物欺负至此。   “师尊。”裴溟看着他飞往谷中深处,在后方低低喊了声。   “出去等着。”江与眠说完就看不见身影了。   有金丹修士来救,对雪枫谷里众人来说无疑松了口气,趁机逃了出去。   裴溟在原地微顿,没有立即离开,但想到自己在这里也无济于事后,还是听了江与眠的话。   有些东西是不能在师尊面前露出来的,好比神魂出窍。   江与眠没来的时候,他还未被阴火焚烧。   阴火蚀骨,伤的是肉身躯壳,却无法对神魂造成伤害,他本想借神魂之力来与树妖相斗。   他上辈子修的正是神魂,若脱了窍反而更趁手。   但江与眠赶来了,他只得放弃,如今表面上的修为根本不敌树妖,所以只能让阴火烧过来。   雪枫谷外。   裴溟与带着几个低修为弟子的林不觉一同出来。   “裴师弟,江师叔可有吩咐如何相助?”林不觉问道。   裴溟摇摇头,说道:“并无,师尊只让出来。”   雪枫谷再次震动,地面出现裂纹,剑芒气势恢宏,向周围荡开的劲风都似带着锋刃,停留在谷外的众人不得不朝后退,以免被波及到。   雪山派弟子都认识江与眠,无论心中所想为何,林不觉和裴溟没有离开,他们也都跟着等待。   至于其他门派的人,除了一小部分离开,大多都在外面观望。   雷劫再次降下,耀眼光芒覆盖谷中,让人无法看清里面究竟如何了。   树根缠绕的山谷深处,江与眠飞身避开天雷,足尖掠过几株雪枫妖树,妖物受到老树妖的妖气浸染,此时悉数变得狂躁。   尽管是十年来第一次出手与这样的大妖相斗,他并不慌张,身体的本能反应足以应对这一切。   更何况已经十年了,他修行这么多年,对灵力和剑术已经颇为熟悉,就好像这具身体的本能就是他自己的本能。   破昏剑斩断后方袭击的妖树,飞回他手中,见老树妖久攻不下,江与眠眉头轻皱。   老树妖修为不浅,也不知在这里生长了多少年,甚至得了地渊阴火,实力更是大增,耽误下去对他不利,不如速战速决。   于是他不再留手,破昏剑上迅速覆盖了一层冰霜。   一招斩霜寒他修炼了两年,虽然雪枫树妖同为冰系,但斩霜寒本就是以冰系压制冰系,胜者为王。   磅礴灵力如同从天际压下来,数道白霜剑影在空中凝聚成形。   当破昏剑斩下时,空中似有龙吟啸声,刺得谷外众人耳中嗡响不已,连忙筑起结界抵挡。   当犹如白昼般耀眼的剑芒逐渐消失后,方圆数百里都飘起了冰雪。   许多人都看着谷口那个身影,江与眠一身白衣不染半分痕迹,手里握着破昏剑缓缓落地。   当他抬眸看过来,那双平静淡然的双眼虽没有情绪波澜,但无疑是极美的,将清俊出尘的容貌衬托的更像是谪仙。   雪枫谷一战,在场众人都记住了这一幕。   而人群之中的谢景行遥望着,心中微微触动,早在江与眠第一次来雪枫谷的时候,他抬头就看见了。   从上空飞过的身姿,连同相貌都让他眼神微怔,江与眠无疑是个好看的人。   好看的人多了,修士辟谷淬体,本就没几个丑的,但能合眼缘的长相却少之又少。   况且现在又发现对方实力如此强横,谢景行视线就有些移不开了,强者是多数修士都会景仰的存在。   他如今修为还不够,要达到这种境界,还需时日苦修。   “景行?”沈望星在他旁边喊道,却发现他没有任何回应,顺着目光看过去,心中不免有些气,于是连名带姓喊:“谢景行!”   鲜少被沈望星喊全名,谢景行收回视线,眼神依旧是淡淡的,问道:“何事?”   “你!”   他如此油盐不进,让沈望星气的连话都说不出来,你了半天最后气冲冲拂袖离开。   谢景行眉梢微挑,对他突然而来的愤怒不甚理解。   *   裴溟走得最快,他双手伤痕未愈,连忙问道:“师尊,你有没有受伤?”   他如此焦急担忧,而江与眠神色平静,说道:“无碍,小伤而已,回去闭关几天就好。”   裴溟忽然哑住,他的担忧急切有伪装的一部分,但听到江与眠真的受伤后却不知该说什么,心里头有些烦闷。   “师叔。”林不觉和其他雪山派弟子也过来了,围着江与眠各种询问。   这让他越发烦躁,心底似乎有什么东西在躁动,却始终找不到宣泄口,只能憋在心里。   连其他门派的弟子都过来了,口中免不了一番道谢。   毕竟除了裴溟以外,没有人知道老树妖为何会突然暴动,只以为是他们来猎杀雪枫妖树惹了老树妖不快。   所以在其他人看来,他们身处险境之时,是江与眠救了所有人。   而这本就是事实。   “树妖根基已损,往后少说要修养十几年,暂时不会从地底出来,但深处危险,有阴火燃烧,日后还是不要过来了。”   江与眠看似是和林不觉说话,实际也是说给其他门派弟子听的。   老树妖狡猾无比,雪枫谷又是它的老巢,想斩草除根属实不易,更何况对方见不敌他,根系直接躲进了地底,释放出阴火在地面燃烧,如此一来就更加艰难。   他说完便去看一旁的裴溟,开口:“没有其他事了,先回去,疗伤再说。”   裴溟双手上的伤赤ll裸裸露在外面,在旁人看来都觉得他是最倒霉的那个,被阴火烧了手。   云舟浮现,江与眠带着徒弟离开了,其他人也陆续踏上返回的路。   只有吴麟在离开的时候回头看了眼雪枫谷,他总觉得自己有什么事情忘了,但始终都想不起来。 第14章 狐魇   云遮峰。   云舟刚落在院子里,江与眠闷哼一声,唇边就溢出一口血。   他从袖子里掏出锦帕擦拭,心道还是大意了,本以为能压制伤势到闭关。   “师尊。”裴溟立即上前,下意识伸手想扶着他,但被江与眠轻轻摆手拒绝了。   “不碍事,小伤而已,淤血吐出来不是坏事。”他擦干净唇边的血,将帕子叠好放在石桌上,现在还有事要做,等下才能腾出空去洗。   他手上掐诀,引来库房里一簇丹炉火,将几株祛阴克邪的灵植宝物炼化了,用灵力控制着,涂在了裴溟双手上。   剩下的药被他装进玉瓶里递过去,说道:“一日两次,好全了再停,不可懈怠。”   “多谢师尊。”裴溟接过玉瓶。   刚才江与眠垂眸给他涂药的时候,他确实平静了下来,可此时又生出几分烦闷。   尤其见江与眠拿起桌上的锦帕,作势要往出走时,他下意识问道:“师尊,你去哪里?”   江与眠不解,抬眼看向他,说:“去洗帕子。”   他忽然又不知要说什么了,顿了顿开口:“师尊受伤了,还是闭关要紧,我帮师尊去洗。”   徒弟如此懂事,让江与眠颇感欣慰,但他还是拒绝了:“你手上有伤,不方便碰水,我自己去就可以,洗帕子不会耽误闭关。”   裴溟看着他走出院门,心里的烦闷更甚,不止是因为发现江与眠真的受伤了,还有另外一件事。   前世被围困在阴火阵中,有人救了他。   原本和其他事一样,他已经忘记了那个人,可地渊阴火在他面前燃烧,让他想起了对方。   而今天江与眠如同那人一样,在阴火包围中挡在了他面前,用掌中灵力强行逼退了阴火,几乎是一模一样的动作。   同为修士,裴溟当然知道这是逼退阴火最快的办法,地渊阴火吞噬皮肉和骨头,武器也无法奈何几分,只有灵力不受干扰。   所以他明白,江与眠和那个人就算用的招数相同,但不会是同一个人。   他只是陷入了困恼,这一世是师尊从阴火中救了他,现在雪妖死了,老树妖被逼进地底,日后也就没人能布阴火阵法引他进去。   这是不是意味着,他不会再遇到那个人。   又或者,就算遇到了,可没有穷途末路时的伸手相救,等于没有任何交情,他又如何与对方同行共处。   记忆在识海里破碎混杂,想起来那人后,裴溟暗暗叹了口气,连恼火都恼不起来,心中半是对造化弄人的无力挫败,半是纠结困顿,他怎么能连那个人都忘了。   如果眼睁睁看着自己和对方擦肩而过,他定然是不甘心的。   回想起和那个人的一点相处,他又开始头疼。   就算不再去回想,但他知道自己心底的感受,那种和对其他人完全不同的情感。   罢了,等日后找到再说,到时候就能想起来一切了。   江与眠很快回来,见他还在院子里便叮嘱了一句:“等养好伤了再出去,我闭关几日。”   裴溟答应着,等他进了房后才回自己房间。   屏风后水声轻响,裴溟浸泡在热水中闭目养神,搭在浴桶两侧的手覆盖着灵力。   在雪枫谷狐狸洞中走了一遭,身上不免沾了些腥味,现在回来了,就不用再忍受。   江与眠在闭关疗伤,他养伤这几日也闲来无事,刚好能剥了这几只狐狸的皮。   想到江与眠,他气息微沉,今日不知是不是想起来前世的遭遇,始终都无法静心。   脑海中思绪纷杂,闪过种种画面,有前世也有今生。   他气息忽然屏住,狐狸洞中那一幕就算知道是假的,但看到的一切都挥之不去,无法遗忘。   江与眠。   识海里虚假的幻象混淆了他认知,恍惚间以为是真的,他呼吸乱了,睁开紧闭的双眼,喉结剧烈滑动,咽着垂涎的口水,神情透出抹压抑的疯狂。   当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后,裴溟呼吸一滞。   可越是克制自己不去想,水池里的江与眠便如同真的一样出现在眼前。   搭在浴桶边缘的指尖微颤,却不是恐慌害怕,而是压制不住的兴奋。   赤身无一物遮挡,做出臣服与求欢的姿态。   裴溟气息越来越不稳,眼睛里血丝浮现,双手紧紧扣在浴桶边缘,竭力克制着。   幻象里的人越来越大胆,让他几乎深陷其中。   意识散乱间,他忽然想起前世有一次被追杀,他躲进了烟花巷中,曾不小心听到粗鄙嫖ll客在床笫之间的污言秽语,说什么越骚才越有滋味。   彼时他不懂这话是什么意思,此时却缓缓冒出个极为不敬的念头,真骚。   江与眠离他越来越近,裴溟眼珠子都快红了,心下暗暗发狠,如此不自重的师尊,合该吃些苦头,好收一收这浑身上下的,骚。   他再没了礼义廉耻,抬手就要将人拽进怀里。   房门轰然被从外面打开,一道如冷风般的灵力袭来,让他伸出去的手只堪堪碰到幻象,随即“江与眠”就如同镜花水月,在他面前碎开,消散了。   裴溟当即就发了狂,周身灵力暴涨,无差别攻击周围。   而他心内或许还存有一线希望,在屏风前筑起一层结界,试图将消散了的镜花水月重新聚拢。   出现在房里的江与眠一剑挑破裴溟随手放在书案上的乾坤袋,几只白狐尸体从里面跌落在地上,其中一个大的睁着眼睛,露出极为诡异的笑。   他心下便了然了,是狐魇之术,狐族中不乏天资高的,便可练成这种邪术,在死时不甘心,便以魂灵为咒,缠住杀它的人。   裴溟应该是杀这只狐狸的时候被邪咒沾上了。   他抬手召来丹炉,将大小几只狐狸的尸体尽数抛进去,用火烧了个通透,再回头去看裴溟,分明就是被魇住了。   要救人就得破开结界,江与眠没有犹豫,欺身攻了过去。   裴溟吐出一口血,强行被破开结界他不可避免会受伤,江与眠指尖点在他眉心,他意识正处于散乱崩溃间,被攻击后下意识拍出了一掌。   本就是强行破关,江与眠不想震伤已经因他受伤的徒弟,护身灵体没有反击,直接受了这一掌,连身形都晃了晃。   浴桶里的裴溟倏然站起来,一闪身就出现在他旁边。   江与眠被扶住,待站稳后才察觉出裴溟的不对,抓着他胳膊的手即便隔了衣服,都能感受到那份滚烫,甚至两人身体稍稍接触的一小部分都能感受到。   他顺了口气,随后疑惑道:“你这是?”   结界一破,裴溟就受了内伤,这他知道,但除了这个,气息尚算平稳,难以看出还有其他暗伤,身体这么烫,倒像是发烧了。   或许是年纪小,糟了邪气入体以致生病了。   他思绪转的很快,口中也没有太多顾忌,问道:“生病了?怎么这么烫?”   话音还没落,裴溟忽然松开他的手,闪身到了屏风后面。   江与眠略觉得尴尬,不过一开始他就垂着眼眸,并未去看,也知道刚才裴溟是心急,直接就出来扶他了,这件事还是当做什么都没发生比较好。   于是他站在屏风外说道:“你乾坤袋里的一只白狐死前下了狐魇之术,致使你陷入幻觉之中,行岔了心法,差点被魇住,如今白狐尸体已被我烧了,不会再有忧患。”   等了一小会儿才听到屏风里裴溟沙哑的声音:“多谢师尊出手相救。”   江与眠听他这么客气,又想到刚才无意瞥见的通红耳朵,心知可能是徒弟是觉得羞人,不敢出来见他。   这个猜测让他无奈又莞尔,眉眼里闪过抹淡淡笑意。   “你好生养伤,有事喊我就好。”他叮嘱一句,又想到裴溟疑似生病的事情,就又开口:“生病了的话不能耽误,不会找药材就去灵药峰找方师叔。”   听到徒弟闷闷嗯了一声,他心知对方还在尴尬,说完就离开了,留给徒弟缓解尴尬的空间。 第15章 恶   确定江与眠离开了,穿好衣服的裴溟才从屏风后走出来。   他面色微红,也不知是因浑身发烫造成的,亦或者是其他。   生没生病,他自己心中有数,只是不便跟江与眠明说,灵药峰是不用去的,冷静下来就好。   他坐下倒了杯冷茶,几杯下肚倒是缓解了一两分。   江与眠的话他都听到了,不曾想防不胜防,还是中了妖狐畜生的招,也是现在的肉身修为还不到家,还是要勤加修炼,早日恢复实力。   这次虽与前世略有不同,结界被破后他因受伤而冷静下来,没当着江与眠的面露出最不堪的一幕。   但沐浴时势必要脱衣,发现自己无意打伤了江与眠,他没有多想,直接就出去了。   此时两者一对比,他竟无法分辨到底哪个更丢脸。   更让他恼火的是,一想到江与眠,与之相关的竟是刚才那一幕,心底躁动的邪火无处可宣,让他脸色越来越差。   活了两辈子,什么绝境危难没见过,却栽在这上头。   又是一杯冷茶下肚,他转念一想,难不成是两世都没有过床笫之事,以致如今的身体长到了时候,就变得如此容易冲动。   越想越是这么回事,前世他不是忙着逃命,就是在忙其他事情,哪里顾得上去想这些。   倒不是没人送他美姬艳妾,男男女女都有,但他心思并不在这上面。   现在想想,若是想降下这股邪火,或许该找个可用的人,无需所谓的情感,也无需任何纠缠羁绊。   然而心思转动许久,裴溟还是放弃了这个念头,烟花巷里的人他不愿碰,临时起意找个他能看上又干净的也不是件容易事。   况且江与眠那张脸养刁了他胃口,与之一对比,旁人口中所称的绝色容颜大多都寡淡无味,到现在他还没见过比江与眠美的。   他倒茶的手忽然一顿,随即又恼怒了,茶壶狠狠磕在桌上,怎么又在想江与眠!   而且,是在拿江与眠和他想找的泄ll欲之人对比。   裴溟意识到自己逾越了。   但他无法克制自己不去想江与眠,不去想在两处幻象里看到的那一幕幕极尽风流,甚至堪称下流的画面。   他捏着茶杯思索良久,脑子里想的却全都是那些腌臜事,甚至愈演愈烈,那股邪火烧得他口干舌燥,眼睛发红。   这摆脱不了的躁动欲ll火让他再也控制不住脾气,茶杯被捏的粉碎。   前世在深渊被蜃气戾气缠身,他早变得暴躁易怒,在雪山派这十年要不是过得心平气和,怕是早就出了岔子。   此时脾气一上来,便再也压制不住。   裴溟露出个阴森森的笑,想他什么杀人放火的事没做过,渎师又如何!   左右与江与眠的师徒缘分不过十年,总有一朝要将人拖到胯ll下好生折辱,方解今日之恨!   这恨意来得颇没缘由,明明是江与眠救了他,他却恼恨上了。   若是要细究起来,也不知到底是恨,还是其他。   对此裴溟下意识忽略了,他只知道是江与眠招惹他,自己不过是顺势而为。   他口中干渴至极,明明面前就是茶壶,然而他所想的,还是江与眠。   茶水只能解口中饥渴,浇不灭腹中火。   越发放肆的念头从心底涌出,而在这时,一阵灵气在院中荡开,让他忽然惊醒。   江与眠闭关疗伤需要灵气,这动静应该是聚灵阵成型的动静。   裴溟心头微跳,自己对江与眠的恶念有点出乎意料,他按了按眉心。   好人坏人对他来说没有任何意义,况且他从来都不是什么好人,只凭前世所做的那些,就足以让万人唾骂。   可江与眠一直对他不错,十年来的照顾与庇佑绝非假象。   罢了,就当这些念头从来没有过,师尊还是高高在上的师尊,只有他心中尽是肮脏,于幻象中妄图染指纯白。   他重新拿了个杯子倒茶。   说起对他好的人,除了江与眠以外不是没有,偏偏只有江与眠出现在幻象里……   裴溟没有在意这个,他神色重归淡漠,只是身体的异样让他深感不适,自ll渎他这辈子还没做过,此时也没心情做,遂起身离开了院子。   云遮峰山腰处有个瀑布,融化的雪水从峰顶流下去,冰冷至极。   *   眨眼就是十日过去,江与眠出了关。   他本来两天前就全好了,想着巩固修为才多闭了两天关。   出来就在院子里倒茶的裴溟,一见他就起身行礼,笑着问道:“师尊可好些了?”   “已经好了,不必担心。”江与眠往树下走,说:“你伤势如何了?”   他看着裴溟的手,从外表上看已经没有任何伤口了。   “悉数愈合了,多谢师尊挂念。”裴溟笑起来十分真挚阳光。   不得不说,他确实长得好看,这十年里还没见过比裴溟好看的男孩子。   江与眠如此想,却不知对方也是同样想法,只是那想法里是否夹带了几分肮脏污秽就不知了。   起码表面上来看,裴溟一如往日在他面前的乖巧,甚至在江与眠眼里,可以称作是讨喜。   树下喝茶已经成了他二人的习惯,云遮峰又最是清静,很少有人打扰,品茶闲聊十分自在。   两人各有专座,各有专杯,即便一个人在院里喝茶也不会占了另一人的,从未有过争议。   当然,这是对裴溟而言,江与眠终归还是他师尊,总不能坐了师尊惯常坐的位子。   抿了口茶后,江与眠缓缓说道:“明日我去积石山,什么时候回来还不知道,你出门的话记得千万小心,有什么事就用灵符传讯。”   裴溟却是思索一会儿,问道:“师尊,敢问师尊去积石山所为何事?”   江与眠心想送及冠贺礼的事这么早就说,似乎有点太着急了,还有两年才到,而且他也不知道要怎么说,毕竟裴溟是送礼的对象。   于是就找了个借口,说:“近来无事,去找些炼器材料,说不定日后能用。”   裴溟点点头,原来是这样,他沉吟着,说道:“师尊可否带我一起去?”   江与眠不禁看向他,用眼神以示疑惑。   两人相处这么久,裴溟自然懂他的眼神,解释道:“我近来也无事可做,上次去雪枫谷没能找到突破途径,师尊要去积石山,我也想去开开眼,寻找寻找机缘。”   江与眠考虑一下就同意了,想出去多走走看看是对的,况且两人结伴,要是裴溟遇到危险也好解决。   “多谢师尊。”少年人喜悦的神情十分富有感染力,谁见了心情都会好很多。   江与眠本就对裴溟滤镜很重,看到这样的笑容也高兴起来,就是他的开心依旧很淡,少有人能看出来。   暗暗观察他的裴溟隐约察觉到了一点,于是笑容更为灿烂。   *   为照顾徒弟,两人赶路用的是云舟。   积石山路途尚远,裴溟盘腿坐下,一手撑着脸看向前面的江与眠。   如果只看表象,他这番举动神态十足就是个不知愁的少年郎。   江与眠背对着他同样盘腿而坐,只是身姿挺拔如劲松,不像他弯腰塌背,没个正形。   之所以跟着一起出来,抛开龌龊杂念,他是想弄清为什么自己忘了跟江与眠有关的许多事情。   重生并不如听起来那么顺利,哪怕被封印的神魂和记忆前两天已经全部解开,但他还是遗忘了很多。   前几次都是接触到和江与眠相关的人或事后才想起来,所以跟着江与眠不会有错。   他正出神,就听到前面的江与眠开口了。   “是有事吗?”江与眠没有回头,手上还结着印。   路上无事可做,他在推演复现上次使用斩霜寒的过程,但一路过来,背后的视线始终不离,修士灵识敏感,自然能察觉到。   “没有师尊。”裴溟心知是自己疏忽大意,没有收敛好,于是笑着戏说道:“我见师尊身姿飘逸出尘,不免多看了几眼。”   这一句吹捧让江与眠哑然,更是不愿意回头了,他向来听不得这些稍显夸张的称赞,末了低声道:“不要胡言。”   裴溟轻笑出声,并无半点恶意,继而又说:“师尊见谅,我其实是在想自己什么时候可以有师尊一样的修为。”   “会的。”江与眠开口说道:“你天资卓绝,也肯潜心修炼,日后一定比我修为更高。”   他语气很认真,倒是裴溟没想到的,微微愣神后说道:“既是师尊所说,我定当不负师尊所望,早日成为金丹修士。”   这一番话听起来更像是承诺,连裴溟都不知自己为何会这样,但有一点能确定,他心情不错。   “嗯。”   江与眠应着,一点都不意外,他看着裴溟长大,虽然温和有礼,但始终都有着自己的傲气,能说出这些话绝不是不走心的吹牛。   他知道的,裴溟日后的修为会比金丹修士更高。   只是在蜕变之前,经历的磨难比旁人更多。   剧情他知道,但就算现在说出来也不会有人信,他只需要等,等裴溟破金丹的那一天到来。   两人心思各不同,都藏在心里不曾明说,更不知对方所想。 第16章 见多了大风大……   积石山上怪石嶙峋,裴溟跟在后面,随江与眠一路前行。   他不言不语,从模样上看倒是乖巧,唯心中在不断思索,该用什么办法来想起和江与眠有关的事。   许久之前他在落霞坡遇险被江与眠救了,便想起前世与江与眠有关的一些事,再上一次,就是前不久的雪枫谷。   不提其他,这两次较为重要的记忆都是在遇险后被江与眠救下才想起来的。   或者说,是遇到了前世让他记忆尤深的事才想起来,但两次好像都跟江与眠或多或少有关,心中不免就有了倾斜。   他思忖着,心道是不是可以试试这种法子。   跟江与眠出来就是为这事,他很快有了决定,只是试一试,就算猜错了也无妨。   积石山他上辈子曾来过,看江与眠走的方向,应该是去乱风涧或者百木林,这俩无论是哪个地方,都要过一线天索。   细细一根铁索连接两边悬崖,是去后山唯一的路,那里无法御空,只能走过去。   或许他可以借此机会失足落崖,让江与眠来救他。   裴溟打定了主意,心情还算不错,快步走到江与眠身边,找了句话闲聊,问道:“师尊,我们是去哪里?”   “先到百木林看看,再去一趟乱风涧。”江与眠说道,想起这座山上有不少好东西,就是需要耐心寻找,又开口道:“积石山多宝物材料,可以多待几日,若你也有想要的,我们一起去找。”   闻言,裴溟假惺惺沉吟一下,说道:“师尊,我还未想到要找什么,还是先跟师尊去百木林和乱风涧。”   “嗯。”江与眠点头,他们会在这里待一段时间,出来也没有时间限制,就算裴溟多想几天也不碍事。   他俩走得不算慢,沿路没有发现任何值得带回去或者出手的东西,一线天索很快就到了。   站在崖边,若不是有修为傍身,从悬崖底下卷上来的罡风吹得人眼睛都睁不开,呼吸都变得艰难。   而在悬崖上空更是有从来都没被吹散的灰云聚集,灰云里落下雨滴,站在这里看还好,一旦有任何活物进入悬崖范围一步,雨势顷刻间就会变大。   悬崖上空和灰云下方的空间不算小,但没有任何一只飞鸟从其中掠过,都是绕路飞往后山的。   相传灰云里降下的是幽冥河水,所以一切带着鲜活气息的活人活物无法从雨水中过去。   这当然只是传说,谁都无法说清灰云的来历,只知这里无法御空飞渡,也无法用灵力,不然雨势会成为无法想象的灾难,只能顺着铁索所提供的悟性庇佑走过去。   看了一会儿,江与眠和裴溟在不见日光的幽暗密林里找到了一棵倒地的树。   这是这里独有的黑树,通体黑色没有叶子,倒地死亡之后只要不见到太阳就能千年不朽。   按前人所得出的过铁索之法,他俩从上面各折了一根树枝,以黑木的阴气死气来掩盖自身活人气息。   踏上铁索,江与眠在前,裴溟在后。   原本的细雨丝一下子就变成了倾盆大雨,踩着铁索的江与眠感受到雨水中的异样,那种若隐若现的沉沉死气确实不可小觑。   脚下铁索轻晃,裴溟边走边看着前面的背影,微微摆动的衣衫显出几分飘逸,即便在这种情形下,江与眠身姿依旧非俗人可比。   而等江与眠过了中间,眼看没多远就可以到对岸了,他心知一旦错过就没了这次机会,于是脚下一滑,口中惊呼道:“师尊!”   江与眠身体反应比思维更快,转身几步又回到铁索中央,一把抓住即将掉下去的人。   他眉头轻皱,竟在裴溟身上闻到了血腥气,显然是身上有伤。   铁索因为这一番动作,晃动幅度大了起来,看着十分危险。   此时情急,江与眠也顾不上询问,见裴溟脸色微白,身体似乎是因为惧怕而不受控制,无法在铁索上站稳。   他干脆揽住裴溟腰部一把抱起,快步就从铁索上走到对岸。   脚踏上实地后,江与眠放下了徒弟。   而双脚悬空一小阵的裴溟在地上站稳,表情才堪堪恢复。   见多了大风大浪,被江与眠抱起来只能算是个微不足道的小事,不足以被他挂在心上,还是尽快忘了才好。   就当这次是他考虑不周,没想到江与眠反应如此之快,他还没掉下去就被抓住了。   想想也是,江与眠若连这点实力都没有,就不会是雪山派第一人。   在心里为自己找了补,理由又如此正当充分,裴溟稍感安慰。   “刚才情急,实属不得已。”江与眠解释了一句,见徒弟脸色还是不太好,又问道:“身上有伤?”   裴溟点点头,说道:“是之前在雪枫谷留下的旧伤,原本再过个两天就要好了,所以没有在意,没想到方才突然复发裂开,许是跟这里的雨水有关,给师尊添麻烦了。”   原来是旧伤未愈,江与眠心下暗叹,说道:“既如此,还是先包扎伤口要紧,其他事不急。”   “是,师尊。”裴溟应了一声,又犹豫着说道:“师尊,我伤在腰上……”   江与眠了然,转过身去不再看他。   裴溟解开衣裳,其实他根本不在意这点小伤,他此时想的,是另外一事。   江与眠之所以能抱起他,不过是仗着比他高了一寸半寸,待日后他再长长,恢复到原来的身量,就江与眠这种一看就弱不禁风的体魄,被他抱起来才是道理。   莫名而来的妒忌令他罔顾了事实,就算江与眠清瘦,但一身修为实力不是平白得来的虚假。   盯着这件事斤斤计较暗中在意,未免小肚鸡肠了,不过他本就喜怒无常,易受情绪左右,听起来也不足为奇。   裴溟收拾好伤势,两人继续往前走。   江与眠心想,既然身上有伤,那些危险的地方还是他自己去就好,等过两天裴溟伤势痊愈了,再让他到各处经历一番,好寻找突破的契机。   在他眼里,裴溟始终都是乖巧讨喜的,所以从来都没想过无论脚滑还是伤口,全都是用来骗他的。   至于裴溟,第一次试探失败了,不算真的遇险被救,他并不甘心,决定要再找个机会接触江与眠。   以这样极端的方式来回忆曾经发生过的事,对他来说没有什么值得与不值得。   百木林郁郁葱葱,占地也极大,这些年来一直被探寻光顾,要在里面找一棵可以炼制法宝的木材并不容易。   外围早就没了能被金丹修士看上的良木,只能往深处走。   秋风吹拂,树林里景色不错,江与眠步伐慢了下来,裴溟走在旁边,他忽然觉得,这次带徒弟出来像是秋游。   这么一想,旅途就带上了几分轻松之意。   他神情稍稍有了变化,看到一只从枝头窜过的红松鼠,眉眼竟似出现了一抹淡笑,让暗暗观察他的裴溟心中惊讶。   裴溟看了他好一会儿,试图看出什么来,可惜那抹笑意太淡,很快就消散了。   没想到江与眠也会笑。   裴溟心想,也不知笑容再大一点会是什么模样。   他试图去想,但实在想不出来,唯一能确定的,是以江与眠的容貌,笑起来定不会丑,甚至可能会是一抹姝艳的绝色。   裴溟忽然被勾的心中微痒,喉结不自觉滑动。   深藏于神魂深处的贪婪垂涎自从在雪枫谷被狐幻之术勾动出来,就顺着破口逐渐往外爬,于无形中蔓延滋生,让毫不知情的人陷入欲ll望初端。   一只狐狸在远处探头,见有人来了就飞快钻进洞里。   它的动静根本瞒不过两个修士的眼睛,裴溟心中一动,口中说道:“师尊,我去追。”   话都没说完就纵身朝深处追去,几下没了踪影。   江与眠不解他突如其来的举动,自是跟了上去,而且是追狐狸,不免想到之前裴溟带回云遮峰的几只白狐,他心下疑惑,不知为何对狐狸这么执着。   而等他找到裴溟,就发现自己才包扎了伤口的徒弟被一条水蟒缠住,眨眼就拖进了湖底,溅起一大片水花。   破昏剑出鞘,斩起更大的水浪,湖里的水在四周落下后,就如同泛了水灾,淹过了小腿一半。   湖里不止一条水蟒,都是有了修为的妖,而且下面很深,也不知被卷住的裴溟要被拖到哪里。   为防止失去裴溟踪迹,江与眠想也不想就入了水,分出一分心神控制破昏剑和其他水蟒缠斗,好腾出手去找裴溟。   水下昏暗,无数游鱼受惊,目之所及都是被搅浑的水。   幸而他追来的及时,找到了那条缠着裴溟的水蟒。   破昏剑破开水浪,飞进江与眠手中,水中一番相斗,蟒身流出不少血,在水中荡开一片鲜红。   湖水被灵气搅起漩涡,血水朝四面八方蔓延,甚至引来了成群的嗜血恶鱼水兽,不顾灵气震荡,循着血腥味道就围住了受伤的水蟒。   眨眼间,被撕咬的水蟒涌出更多血,在湖底更大的妖物被引出来之前,江与眠抢回裴溟,带人飞速游了上去。 第17章 他觉得裴溟运气好像不太……   水底和其他地方不同,自有一股威势压力,湖底的妖物在其中如鱼得水,那是它们的地盘。   江与眠虽能打得过,但带着受伤的裴溟还是尽快上岸为好,以免多生事端。   湖边不安全,他半抱半搂着怀里人脚下一跃,往远处飞掠而去。   裴溟已经长这么大了,说实话抱起来并不像表面上看起来的那么轻松,但他不得不这么做,因为裴溟看起来很狼狈,不断咳出水来,甚至无意中紧紧搂着他不放。   这应该是溺水之人的本能反应,无论在水中抓住什么都能当成救命稻草,江与眠知道这点,就没有多在意。   两具身躯几乎紧贴,对此他没有任何旖旎杂念,救人而已,何必想那么多。   可对根本没有溺水且心术不怎么正的裴溟来说,当不小心抱到江与眠的腰后,竟有些松不开手了。   好像挺细的。   他像个内心下流龌龊偏偏面上装成正人君子的登徒子,若被旁人知道定会厌弃唾骂于他,妄图欺师犯上的白眼狼一个,就活该遇险身死,不值得被救。   自那日在狐狸洞中窥见幻术中的江与眠,裴溟就如同着迷一般,明知是虚假幻象,却难以从心中割舍遗忘掉。   甚至不惜用上了这么愚蠢的手段。   他不是没意识到假装失足遇险是多蠢的一件事,但江与眠没有丝毫怀疑,无形中助长了他任性妄为。   过一线天索的时候,他就已经知道这个法子不起作用了,前世他应该没和江与眠一起来过这里,也没有遇到什么艰难险境,所以不可行。   江与眠在一处开阔地停下,扶着裴溟站稳才松手。   “咳。”裴溟咳出好几口水,浑身都湿透了。   江与眠也是如此,他施术为两人除去身上水汽湿气,很快就变得干爽起来。   但湖里的水比起他们惯常用的山巅净雪,还是显得污浊了,这让他俩不约而同都生出几分想沐浴的心思,只是此时不好言说,毕竟还在野外。   “为何去追狐狸?”江与眠疑惑不已,见徒弟看起来如此狼狈,他心中无奈,怎么今天裴溟运气好像不太好。   裴溟咳了几下才开口:“日前在雪枫谷的时候,被那几只白狐攻击,我心想要是能抓到它们,就可以给师尊做件狐裘,只是,咳咳……”   江与眠一时哑然,没想到他是为了这个才去追那只红狐。   无论前世还是今生,他一个人待惯了,情绪少有波动,上辈子是身体原因所致,需要静心休养才能稍有好转。   时间一长,就养成了这种性格,连感情都很少外露,甚至很少表达出来。   此时发现自己被关心挂念,江与眠头一个反应就是手足无措,他不知要如何回答。   裴溟没听到一句话,假咳着抬头,却发现江与眠眼神中全是惶然,像是不知所措。   江与眠这个神情让他忽然生出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如同揪心般酸涩,心像是抽疼,这种滋味太苦,苦的他眼眶都微湿。   咳的太多,快把眼泪咳出来了。   于是他渐渐止住了咳嗽,装了这么久,也是时候缓过来了。   两人都陷入了沉默之中,不知该说什么。   幸而这时天空中忽有一支羽箭破空而来,带着尖锐啸声,打破了沉默。   他俩不约而同看向羽箭落下的地方,淡淡妖气在远处显现。   江与眠察觉到了,裴溟神魂异于常人,即便修为不如江与眠,但同样感知到了,不过做戏做到底,他装着什么都没发现。   “师尊?”见江与眠手中出现扶摇扇,他疑惑着问道。   “那边有妖气,过去看看。”江与眠解释了一句,扶摇扇扇起一阵风在两人脚下聚集腾空。   尚不知具体发生了什么,江与眠没有贸然接近,他带着裴溟落在远处树梢观望,同时也做好了除妖的准备。   一个做农户妇人打扮的美人和一个年迈妇人互相搀扶着,从山下小路中走过。   “师尊,她们身上有妖气。”裴溟说道。   “嗯。”江与眠点点头,自是知道这两人不对劲。   妖物要化作人形不是件容易的事,千年修炼更不是说说而已,不过若想混入人世,它们不是没有办法。   凌空十几支羽箭飞来,明明数量不多,却威势不凡,犹如数千箭雨齐发,凌厉骇人。   裴溟眼神微眯,认出了这十几支羽箭的出处。   一老一少两个妇人被羽箭追杀,齐簌簌钉在她们脚下,形成一个困阵将她们围了起来。   她俩面上皆露出惊恐的神色,若是被凡人看见,定会以为她两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却被残害至此。   举目无助之际,年迈的妇人远远看见了树梢上的江与眠和裴溟二人,口中急急呼救:“两位仙师救命,救命啊。”   她如此可怜,让人瞧着不忍心,连裴溟都忍不住转头看了眼江与眠。   师尊依然是冷情冷面的模样,一看就没有丝毫触动。   果然如此,这世间就没有能让江与眠施以眼神的人,连一分动容都不会有。   他敛了眼眸,掩住那一抹自嘲般的情绪。   若江与眠知道他的想法,必会感到不解,因为他俩都知道这两个妇人有问题,身上妖气弥漫,前去搭救才是不明智的做法。   四五个身穿蓝衣的人在山路另一端现身,自然是发现了他俩的。   双方遥遥对视一眼,见树梢上的二人没有因呼救要出手的念头,领头的年轻男人收回目光,带人朝被困住的妇人走去。   相隔甚远,江与眠没有听到他们的对话,但能看见一切。   两个妇人果然是妖,被打回原型后,从她们身上皆掉下一张完整的人皮。   既是别人除妖,又没抓错,江与眠不打算再看下去,就在他带着裴溟正欲离开的时候,东边忽然爆发出一阵强大妖气,黑雾直冲天际。   黑雾来得快去得也快,看方向正是东洲边沿处,已然快要接近北域。   妖魔十年前肆虐东洲,但在东洲各大门派和其他地方派去的修士联手下被杀被逼退,这些年里虽常有小妖小魔骚扰劫掠,但一直没有出大差错。   不曾想短短十年而已,又有大妖出世,甚至离北域如此之近。   江与眠略一沉吟就知该怎么做了,既然让他碰上,没有不管的道理,对修士来说,除妖乃是本分。   他转头对裴溟说道:“切记万事不可冲动,跟着我就好,不要贸然上前。”   今天出来接连遇险,让他觉得裴溟运气好像不太好,似乎挺倒霉的。   况且大妖不是好对付的,怕裴溟年少气盛,万一碰见妖魔后一冲动,本来运气就不好,要真出事了可不好办,还是叮嘱一句为好。   “是,师尊。”裴溟答应的很好,看起来是记在心上了。   两人遂赶往东洲边际。   斩龙道已有人赶至,江与眠带着裴溟从北域而来,路途尚远,自是稍迟一步,就在一旁落下。   于人群之中,他又看见一群蓝衣人,和刚才在积石山附近见到的都属于同一世家,薛家。   之所以留意到薛家人,是他看见一张和刚才所见之人很相似的脸,积石山那边领头的是个年轻男人,而这里是个与其很像的女子。   看见这两个人,他一下就知道对方身份了,是薛家的龙凤双胎,薛寄洲和薛映凰,应该和裴溟差不多大。   薛映凰身背长弓,与兄长相似的眉眼间带了几分英气,但轮廓也不乏女儿家的柔和,她长发束扎在脑后,看起来又美又利落,令人眼前一亮。   裴溟同样注意到了她,心中念头一转,还没想出个所以然来,就发现江与眠视线也落在那边。   他眼眸微冷,再抬眼却是露出个笑来,声音是如常的温和:“师尊,怎么不见妖气踪迹。”   江与眠在他说话时就收回了目光,闻言答道:“等我一探便知。”   斩龙道中间是一条横亘的裂缝,习剑之人对其中万年不散的一缕剑气极为敏锐。   万年前有恶龙为祸,一个名为赤龙子的剑修高手在此斩断恶龙尾巴,所以才被称为斩龙道。   这里能藏身的地方,只有那道剑痕裂缝。   但这里诸多修士,都各有本领,到现在还没发现妖气踪影,可见其藏匿的很深。   江与眠打出两道灵符,飞入裂缝之中,他凝神细辨,缝隙下方的黑暗似乎没有任何异样,他借灵符搜寻几番,最终在深处的暗黑山缝中发现了不同寻常之处。   紧跟着,其他金丹修士也发现了。   霎时间就有无形尖啸响彻,明明没有听到任何声音,但修士五感敏锐,自是察觉到了不同。   眼看有修为低的小弟子当即耳窍流血不止,江与眠将裴溟护在身后,抬手在众人前布下屏障,和另外两个金丹修士无言中形成默契,联手挡下了攻击。   剑痕裂缝有黑雾弥漫,狂风不止,飞沙走石。   在一片昏暗之中,江与眠看到一双血色眼眸,巨大的阴影从众人上方无声息掠过,宛若鬼魅。 第18章 心法逆转   妖物显现一瞬又隐入遮天蔽日的黑雾之中,江与眠看清了那是什么东西,他曾在东洲妖志上见过,是一种名为夜蝠的妖。   黑雾似乎能阻挡灵识微感,让人探查不到它踪迹。   见此情景,薛寄洲沉声说道:“诛邪箭。”   薛家弟子是这里最多的,薛家势力范围本就在北域和东洲交界处,距离东洲最近只有二十里,这几日到处围捕猎妖,既除了连日以来在附近出没祸乱的妖,也是带弟子出来历练。   三十几人齐齐搭箭,薛映凰更是手拉三支羽箭,随着薛寄洲手中的主箭倏然破空,其余辅箭紧随其后,齐刷刷朝天上射去。   诛邪箭。   裴溟脸色微沉,他记忆力也有这样一幅画面,数万诛邪箭齐发,黑压压一片,都是冲他来的。   他几不可查冷笑一下,揽仙台之战,薛家可是出了大力。   对薛寄洲和薛映凰这对兄妹他印象不多,但对薛家的羽箭记忆尤深。   被主箭穿心而过的滋味似乎还刻在神魂里,而且不止是主箭。   薛家诛邪箭分主辅,主箭去哪里,辅箭就会如影随形。   万箭穿心对他来说,不止是念出来的四个字。   而想起来揽仙台后,裴溟更是陷入了混乱与癫狂之中,揽仙台一破,死了很多很多人,他记得他很着急,却怎么都走不到想去的地方,路实在太远了。   江与眠忽觉身后的人不对,转头就发现裴溟脸色发白,眼里却遍布红血丝,垂下的手指尖在微微发颤,继而紧紧握拳,像是在极力忍耐什么。   他一把抓住裴溟手腕,灵力探入后发现是心法逆转。   江与眠心下一紧,心法逆转不是小事,要是疏离不当很有可能走火入魔,再想恢复如常就麻烦了。   此时薛家诛邪箭破开黑雾,让隐在其中的夜蝠妖无处可遁,显出身影来。   “可是江与眠江仙师?”一个蓄着长胡须,看起来十分面慈的修士问道,他正是除了江与眠以外的两个金丹修士之一。   这声音忽然让裴溟抬头看过去,他眼中血丝鲜红,耳畔似乎响起前世所听过的一模一样的话,他好不容易到了地方,却听见有人这么问。   连声音都一模一样。   他忽然愤恨起来,提剑就要杀过去。   只是这次,有人按住了他拔剑的手。   那只手微凉,哪怕没有用力,他却无法挣脱。   “正是。”江与眠随口答道,他知道对方意思,语速比平时快了些:“破昏剑自会与两位配合,我徒弟身体有恙,急需闭关,不便留了。”   破昏剑随着他心意出鞘,剑意直指上空妖物。   “原来如此,江仙师请。”蓄着胡须的金丹修士在江与眠按住裴溟手的时候也发现了不对,立即拱手作别。   江与眠不再耽误,带裴溟飞离了这里,回云遮峰路途太远,他便寻了处僻静山谷落下。   裴溟心法逆转的越来越快,眼看没多久就会走火入魔,陷入痴狂之中,好在还维持着一丝神智,起码还能听懂他的话。   两人盘腿对坐,江与眠一掌推出,打在裴溟胸前,以自身灵力为他疏导行岔的灵力,同时口中说道:“随我默念心法。”   清清冷冷的声音传入耳中,裴溟看着眼前人,他虽有满腔压不住的暴虐戾气,可跟他说话的人实在太好看,让他不忍心动手,竟也开始按对方说的,在心中默念起心法。   全心投入之前,江与眠另一手在周遭布下结界禁制,以防有人误闯,导致前功尽弃。   这一闭关对修士来说并不久,不过十二个时辰而已。   气息吐纳完毕,江与眠缓缓收回手,见裴溟闭目还在平息巩固,就知道没事了。   出来不过两天,就发生了这么多事,他不由想到,好像裴溟确实有点倒霉。   运气这方面的事他一直都没怎么在意过,现在看来,似乎确实有道理,也不知道裴溟怎么了,这两天运气这么差。   放在前世的话,或许可以去寺庙道观里烧烧香,但在这里,他们自己修的就是仙路,所用灵力便是取天地灵气为己用,妄图自己成仙。   要找个上香化解霉运十分灵验的地方,好像不太好找。   江与眠思索着有没有一处寺庙或道观可去,就见裴溟睁开了眼,他被打断了思绪。   不得不说,裴溟天生一副好皮囊,俊朗如神祇,睁开眼后更叫人移不开目光。   对江与眠来说早已习惯,心内没有多少波澜,他问道:“感觉如何了?”   “多谢师尊。”裴溟露出个灿然笑容,他率先站起来,随后朝正要起身的江与眠伸出手。   知道徒弟是要拉自己一把,可能是下意识的举动,江与眠沉吟一下,就抬手握了上去。   之前裴溟说狐裘的时候他没有回应,以至于气氛僵硬,现在不过是件小事,关系好的朋友之间也会这样做。   两人双手交握,随后江与眠被一股大力拉起来。   松开手后,想起东洲妖魔的事情,他说道:“我想再去一趟东洲,看看是不是有妖魔重出的迹象,你是要随我一起去,还是先回雪山?”   裴溟看向他,眼神是不同以往的认真。   被这样的神色看着,江与眠有些莫名,但不可否认的是,他心中微颤,说不清也道不明。   裴溟笑了,压下还未完全想起来的记忆,他觉得江与眠很熟悉,起码不是他之前以为的那样,只有短短十年师徒缘分,他们之间肯定还有什么。   直觉这样告诉他,而他选择相信自己的直觉。   “师尊,我跟师尊一起去,也好有个照应。”裴溟笑着说,听起来很懂事。   谁知江与眠却犹豫了,他只好问道:“师尊,怎么了?”   被徒弟微微歪头询问,连江与眠都没挡住这股独属于少年人的天真感。   他向来喜静,接触的人不多,唯有裴溟十年来一直陪在身旁,他对徒弟的滤镜还是很厚的,只觉裴溟乖巧讨喜。   “没什么,就是想到你这几日运气好像不太好,东洲又危险。”他缓缓道出自己的思虑。   闻言,裴溟还反应了一下,原来江与眠竟是担心他太倒霉。   他随即笑了一声,说:“师尊,我是修行之人,若连这点霉运小灾都抵挡不住,何谈日后修行。” 第19章 罢了,他陪着就是了   听他这样说,无论言语还是神情都似乎比平时乖顺的模样多了分傲气。   “嗯。”江与眠点点头,是他想多了,又见裴溟心性如此坚韧,以后肯定会成事,心里自然也是高兴的。   “走吧。”他说道,还要先去一趟斩龙道,不知道夜蝠解决的怎么样了,破昏剑还留在那里。   扶摇扇轻挥,两人被风托起,赶往斩龙道的时候,江与眠想到,找炼器材料一事又得往后拖几天了。   幸好离裴溟及冠还有两年。   虽然这样想,但他心中并不像表面上看起来的轻松,因为他也知道,如果一切都按照剧情发展,裴溟会被赶出雪山派。   这事现在还没有现出任何端倪,小说是以裴溟视角展开的,书里所写,裴溟虽然是被冤枉的,可就连他自己都无法证明,人不是他杀的。   上帝视角的江与眠也不知道,书里没有提及。   裴溟现在已经十八岁了,那件事不知道哪天就会到来,江与眠很早之前就想过,或许他来了,凭着对剧情的了解,应该可以避免这场祸事。   可如果这样的话,裴溟一直留在雪山派,是不是就无法走后面的剧情了。   他纠结矛盾,一方面不想裴溟被冤枉,一方面又觉得不能阻挡裴溟在外面的道途事业,所以一直以来都下意识逃避在两者间做出选择。   不知道是不是主角的缘故,裴溟从小就经了磨难,被雪山派除名后更是遭遇了不少困境。   江与眠见过他幼时希望破灭后的死寂模样,不愿他再经历那些,可要是不经历,后面的事就说不准了。   斩龙道已经能看见了,这些事现在想也不过是徒增烦恼,江与眠只得先放下。   两人脚下的风缓缓撤去,凭借自身修为也能在空中稳住身形下落。   江与眠看着裴溟一跃而下,矫健又灵活,还回头朝他露出个笑来,心里就轻松了很多。   果然还是个孩子,少年心性十足。   他这样想,眉眼都柔和了点,露出个很浅的笑意。   斩龙道已经没有人了,从周围的动静来看,地上还有些不明的肉块皮毛和血迹,应该已经除掉了那只夜蝠妖。   破昏剑直直插在裂缝旁边,江与眠之所以没有直接召回它,是需要凝神从剑中得出想要的信息。   他闭目凝神,凭着与破昏剑之间的联系,模模糊糊得知了昨天这里发生的事,和他想的一样,在众人围攻下,刚成为大妖的夜蝠妖被除了。   只能说这次是发现的及时,没有让夜蝠妖在突破后有喘息巩固的机会。   见他再睁眼,站在裂缝旁的裴溟不等破昏剑被召回去,自己就拔了起来,送到江与眠手上。   破昏剑与江与眠息息相关,除了他以外,一般来说,别人是无法触碰的,会被剑气伤到,但裴溟在云遮峰十年,自然是碰过破昏的,甚至曾经用破昏剑来练习剑招。   他的触碰是江与眠默许的,这些年都是这样,所以从来都不担心会被伤到。   “师尊,我们现在去哪里?”裴溟心情很好,脸上笑意多了起来。   江与眠担心他太倒霉的纠结模样似乎还在眼前,还有昨日那只微凉的手,哪怕触碰并不多,还是让他心情很好。   比起纷杂记忆里充斥着失去一切的混乱和惶恐,有人在他身边,并且始终不离的感觉很好。   他想,或许换个人在身边也可以,比如那个人,但眼下是江与眠,似乎也很不错。   江与眠沉吟一下,说道:“十年前东洲妖魔横行,苍岭山一带最严重,不如先去那里看看。”   说完他等着裴溟的回答,表面上维持着镇定,实际心里忐忑不已,因为裴家应该就在苍岭山一带。   之所以说“应该”,是他所知道的信息仅限于此,那本书一开头就是小时候的裴溟一路逃至苍岭山,在苍岭山被追杀时,不慎坠入崖下河流,昏迷过去后被河水暗流带到了很远的地方,醒来后继续往前逃,一直到磐石岭古林。   可惜裴溟身世在书烂尾前一直都没有揭晓,所以他只知道这些。   而提出要去那里,是书里写了,裴溟十八岁的时候有一天忽然心神一震,在他和裴家的灵识联系中得知,先祖沉眠之地,也就是裴家禁地被强行打开了。   世上能不费吹灰之力并且毫发无伤打开裴家禁地的人只剩了他自己。   能找到那里并且强行破开紧致阵法的其他人就只有仇人,裴溟心里不甘,想前去一探究竟,可到了那里之后,还是来迟了一步,禁地已然遭人破坏,而且最重要的一样东西被带走了。   自打裴溟十八岁以来,江与眠就对他多上了几分心,以防出什么差错。   但直到现在,裴溟都没有跟他说要下山历练,借此去裴家禁地一趟。   现在既然到了东洲地界,他想是不是可以直接去苍岭山一带看看,大不了他到时候找个借口和裴溟分开,好让裴溟进入禁地,提前将东西带走,又或者是想其他办法隐藏起来。   闻言,裴溟眉头微挑,苍岭山一带对他来说无疑是埋在心底多年的秘密,从未在口中提过,对此他极为敏感。   现在被别人提出来,尤其这个人还是江与眠,让他心中微诧,不由自主猜测起江与眠的意思。   不过转念一想,十年前苍岭山周围数百里都有妖魔肆虐,旁人说起当初祸起的地方能想到这里,也并非毫无道理。   只是这个“道理”,是用裴家人的命换来的。   江与眠看着他的表情一如既往,眼神也十分平静,甚至不知怎么,两人四目相对,裴溟心中忽然生出几分无奈。   罢了,既然是师尊要去,他陪着就是了,又何苦胡思乱想,他本想这次在江与眠身边找找记忆再去禁地,眼下就当是提早过去,将禁地里的东西挪走。   “师尊说的有道理,我与师尊同去。”裴溟说着就露出个笑来,仿佛苍岭山跟他没有任何关系。   至于他刚才的停顿,江与眠心知提到那里他肯定会多想,现在既然答应了,同样也假装什么都不知道。 第20章 想让江与眠完全厌恶对方……   既然说定了要去苍岭山,就该出发了。   不等江与眠带裴溟动身,两个金丹修士远远驭风而来,其中一个正是昨天和江与眠搭过话的长须老者。   他俩急匆匆赶至,口中呼道:“江仙师留步。”   裴溟一见这两人,杀心陡生。   原因无他,飞星阁这个老儿正是在揽仙台说话的那个人,此人道貌岸然,面慈心善不过是表象而已,虽然他记忆尚未完全恢复,但凭这些就足以判断这人跟他有仇,杀了毫不可惜。   就好比昨日,明明身为金丹修士,怎么可能无法发现他气息不对,偏要多问一句江与眠,唯恐打不过妖物,想让江与眠留下来帮忙。   幸而江与眠性子直,开口就挑明了,也不管妖物是不是难对付,直接带他离开了这里。   思及这里,裴溟心道江与眠将他看得比其他事都重。   哪怕早就知道这点,可如今再次发现,让他看见仇人后不怎么样的心情都好了些。   至于飞星阁陈几度旁边的金丹修士,只看面容不过中年,面白无须,眼狭长尾稍吊起,看着有些凶相,但在他们看过去后,就虚伪至极露出个善意的笑来。   江与眠不知道这两人来做什么,昨天走得急,没来得及打听那个长须老者的名字,也不知道究竟是什么人。   妖物已除,这人折回来找他,而他又带着裴溟,想到裴家就在东洲,虽然暂时没想出什么必然的联系来,但因踏入东洲地界后想起来有关裴溟的身世,不免就多了几分警惕之心。   “二位仙师找我?”江与眠语气客气,说着就往前踏出半步,看似是迎上去说话,实际是为了将裴溟挡在后面。   裴溟看着他往前,但并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略思索一下得不出答案,又将目光放在了来人身上。   陈几度拱手,自报了姓名出处,他旁边的中年修士同样如此,这便是要结交善缘的前奏了。   裴溟眉头微皱,他心中不悦,丝毫不愿江与眠和这两人结交,但眼下不好明说,还是先看看再说。   他留意到崔道迟手中的赤乌剑,于太阳下剑柄闪出几道金红光芒,无疑是一把宝剑。   赤乌剑。   裴溟一看见这剑就记起来它的名字,可见印象不浅,他记得自己在这把剑下吃过亏,但也记得将赤乌剑断为两截。   而崔道迟身为赤乌剑主人,剑断人也亡自然是应该的。   原来是自己手下曾经的亡魂,裴溟眼眸微冷,暗暗打量着对方,思忖着要如何对付,而那两人视线也有意无意从他脸上划过。   他自是知道怎么回事,没有遮掩面容,会被“有心人”注意到和裴家人两分的相似是无可避免的。   他毫不慌张,反而思索起要如何避开江与眠杀了这两人。   “江仙师。”陈几度捻须说道:“昨日见江仙师修为不凡,只凭宝剑在此就以一剑之力斩断妖物一翼,让我等才有机会彻底铲除蝠妖。”   江与眠听着他的恭维没有答话,面上心里都没有丝毫触动,反而因他二人眼神看向自己身后裴溟而警惕心更重。   陈几度说完,却见江与眠面无波澜,连客气话都不说一句,甚至就这么平静地看着他,心下一思量,干脆哀叹一声,说道:“近来东洲妖魔渐起,生灵遭戮,着实苦不堪言。”   他说这几句话时神情悲切,连连摇头叹息,分明就是个心系生灵的良善之人。   裴溟在后面冷眼旁观,什么悲天悯人,通通都是假的,若真信了这个老贼,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江与眠站在身前没有说话,裴溟心想,他知道陈几度老儿是个什么东西,但师尊不知,真信了这鬼话连篇可不好办。   思及这里,他不免心中担忧。   “从这里往东有个苍岭山,十年前苍岭山一带就妖魔横行,十年过去了,不曾想它们卷土重来,以至苍岭山周围生灵涂炭。”   陈几度说着,见江与眠还是不搭腔,既然前话已经铺好了,他便拱手行揖,恳求道:“在此斗胆请江仙师出手,与东洲修者一同,为万民生灵斩妖除魔,相信有了江仙师相助,定当事半功倍,妖魔势必被除尽,江仙师之恩情,东洲定当铭记!”   他如此恳切悲痛,让人连推拒都难以说出,又是一番为了万民为了生灵的说辞,极易让人信服他的一腔热忱。   但江与眠神色依旧冷淡,他听的时候就在思索,崔道迟这个名字有些熟悉,末了看向对方手里那把剑,剑柄上刻了“赤乌”两个小字,想起来崔道迟极有可能和裴家被屠的事有关。   崔道迟和赤乌剑只是裴溟所遭受磨难中的一个,着墨并不多,此时出现在书中剧情之外的地方,他没立即想起来也情有可原。   既然崔道迟不是好人,那么跟他一起来的陈几度也不知是被骗,丝毫不知情对方暗地里都做过什么,还是根本就通同一气。   听陈几度说完后,江与眠沉吟一下开口:“听陈仙师所言,想必苍岭山一带的妖魔实力不弱,我徒弟修为尚浅,他去不去还需要再商议,还请两位稍等片刻。”   闻言,崔道迟眼睛微眯,他见裴溟相貌果真与裴家人有两分相似,虽只有微低头时侧脸的一点相似,但也不想放过。   裴家禁地禁制重重,极为隐秘,连方位都是花了整整两年时间才找到,如今十年过去,他们竟只进入到外围阵法结界。   如果有裴家人的血,就能不费吹灰之力打开。   而如今裴家人早已死绝,只有当年逃出去的那个半大小子没找到尸首,算算年纪,倒是和江与眠这个徒弟差不多大,所以,宁可错抓,也不能放过一个。   江与眠说完没管他们两人的反应,自顾和裴溟到一旁去商议,在他看来,自己独自带徒弟过去可以,但崔道迟来意不善,绝对不能轻易带裴溟冒险。   “你如何想?”他问道,见裴溟在沉吟,又道:“苍岭山危险未知,你修为还不够,又处在瓶颈要紧关头,想先回去的话也可以。”   之前是江与眠提议去苍岭山,但现在话里话外都不想让他去,裴溟心知是他在提防陈几度和崔道迟,有所疑虑的同时又有些庆幸,幸好师尊没有被陈几度那番说辞给骗了。   崔道迟听不到江与眠和裴溟的对话,心思转了几转,想到一件秘辛,便微不可察露出个笑,显然是势在必得。   而另一边,裴溟不愿暴露自己跟这两人有仇的事,但见江与眠完全向着他,心思就活络起来,想让江与眠完全厌恶对方,稍一思忖,压低了声音道:“师尊,我觉得他们不是好人。”   他无疑生了一副足够有欺骗性的好皮囊,又正值年少稚气,扮起弱势一方有着天然优势,此时压着嗓子说悄悄话,又做出对旁人警惕的表情,倒是显出了对江与眠全心的信赖。   大多数人对弱小和信赖自己的人会产生保护欲,江与眠看着第一次露出这种神情的裴溟,心中生出一股要保护好自己唯一徒弟的无形力量,当即做了决定,说道:“我先送你回去,再来东洲除妖。” 第21章 裴家嫡子棺木   崔道迟那边不知备了什么陷阱等他,裴溟自知此时实力不够,杀一个金丹修士很难,苍岭山禁地还没到被打开的时候,既然江与眠说送他回去,等到了云遮峰后,他自然有办法让江与眠留下,不去蹚这趟浑水。   他笑了下,说道:“多谢师尊体谅。”   江与眠撤去法术,带他回到原处,朝陈几度和崔道迟两人一拱手,开口:“见谅,我需先送徒弟回去,再来东洲同二位除妖。”   陈几度见自己方才那番话未能激起江与眠任何对苍生的恻隐之心,他做惯了好人善人,哪次不是被人高高捧起,赞他心怀众生,却在今日像是对牛弹琴,江与眠如此冷淡。   但又思及江与眠在雪山派的地位和实力,脸色微变了两变,又笑道:“江仙师宠爱徒弟,真是令人羡煞,既然江仙师这么说了,我等阻拦只会不近人情。”   他话锋一转,又悲痛道:“唉,可苍岭山周遭的妖魔如蝗虫过境,杀人斩兽,逐渐往东洲各处散开了。”   陈几度叹息摇头,似是在他眼前已经出现妖魔肆虐整个东洲的惨像,末了才开口恳求:“若江仙师能尽早赶回来,东洲自当感激不尽。”   这话确实让江与眠陷入了为难中,从这里到雪山派路途遥远,如果真像陈几度说的,多耽误一会儿,就有人丧生在妖魔手中。   东洲近来的消息不是没有传到雪山派,他知道确实有异样,所以才会陷入为难之中。   可让他放心裴溟一个人回去,是绝不可能的。   崔道迟居心不良,裴溟要是一个人上路,在半路被阻截围攻,以他现在的实力,还不足以对付金丹修士。   裴溟在一旁听着,看江与眠还在思索,他略一沉吟,便说道:“陈仙师与崔仙师心系众生万灵,是修士之正风,更是晚辈敬仰之人。”   他几句话让江与眠也看了过来。   崔道迟和陈几度还没说话,裴溟又道:“只是我如今修为低微,去了只会让师尊分心救我,如今情势危急,多耽搁一会儿就有无辜被妖魔屠戮。”   说到这里,他神色严肃起来,也摇了摇头,模样分明就是在学陈几度,就差捻须了。   江与眠看出来这点,眼神微愣一下,继而生出些无奈来,没想到他这个不声不响的徒弟也有这样一面。   无奈的同时也有些莞尔,但面上一点都看不出来。   随后裴溟话锋一转,提议道:“不如两位仙师先行动身,能救一个是一个,我师尊送我回去后,再来东洲降妖除魔。”   他把自己无能,还要师父送回去一事说的如此坦然,毫无羞愧之心,倒让崔道迟心中生出几分警惕。   原以为和那些年轻修士差不多,是个空有皮囊的愣头青,随便听一些话就能往前冲,现在看来不是。   既然徒弟都提出来了,其他两人没有答话,江与眠便开口:“说得也是,有两位出手,妖魔蔓延之势定能缓一缓,待我送徒弟回去了就立即动身前来。”   眼看他们师徒二人自说自话就要离开,陈几度看向崔道迟。   昨日他看到裴溟后觉得有些熟悉,回去后才想起裴家人来。   和崔道迟不同,他只知道些皮毛,当年自然没有得到多少好处,但看着崔道迟这些年实力大增,家底丰厚殷实,着实令人羡煞不已。   同为金丹修士,他已经斗不过比不过对方了,这如何令他不眼红,而裴家禁地一事,他早就想挤进去,奈何没有门路。   所以昨天想起来裴溟有一点像裴家人模样,一打听就知江与眠这个徒弟还真的姓裴,于是就动身去找崔道迟,在斩龙道布了秘法,江与眠一到就立即赶了过来。   崔道迟自然也不甘心机会溜走,两人对视一眼,他就故作沉吟犹豫,向江与眠拱手道:“既然江仙师这么说了,我不好再留,只是有一件事,原本想等到苍岭山再告知两位,好一同商议如何是好,现在不得不说了。”   江与眠手中刚出现扶摇扇,闻言下意识停顿。   裴溟心中对这番说辞嗤之以鼻,他最厌烦有话要说却故作神秘的人,但此时还未破开这层虚伪的客气,不得不忍着。   “苍岭山出现了一具棺木,听人说,应该是裴家嫡子的棺木。”崔道迟说这话时一直看着裴溟。   可惜他没有从那张脸上看出任何愤怒,或是伤心等种种异样,只有和江与眠同出一辙的疑惑眼神。   江与眠是真的不知道裴家很多事,因为那本书没有写完,他一听到裴家嫡子,心中自然疑惑,因为在他的认知里,裴溟就是裴家嫡子,这会儿听到这个不免犹疑起来。   崔道迟又道:“当年裴家一事惨烈无比,至今未找出真凶,实在是可怜。”   他露出几分同情之色,但江与眠看着,心中却忽然生出厌恶。   裴家被屠一事分明就和这些人或多或少有关,崔道迟此时的嘴脸实在是恶心。   这种情绪江与眠鲜少会有,但此时实在是难以遏制。   崔道迟不知江与眠早已知晓他真实面目,又故作悲伤说道:“如今裴家嫡子棺木出现,我等知情的几个人还未告知更多修者,怕惊了裴家仇人,暗地里来毁坏棺木。”   “想着要先想办法把那孩子的棺木从黑水潭里捞出来,不然过了今晚,棺木上刻的阵法一破,就彻底沉下去了,再也无法捞出来,好让他入土为安。”   “唉,可怜那个孩子,才八岁。”崔道迟哀叹一声,连陈几度都摇头叹息起来。   事关裴家嫡子,情况听起啦也焦急,过了今晚就无法打捞,江与眠再次携了裴溟去一旁商议。   “你如何想?”他问道,虽然裴溟在他面前从未提过家里的任何事,现在也没有露出任何情绪,他知道,裴溟将所有关于裴家的情绪都藏了起来,不敢露出半分,不然会引来杀身之祸。   裴溟表情看不出什么,他沉吟道:“既然如此,那我同师尊去看看。”   江与眠点点头,当自己什么都不知道,说:“也好。”   一行四人往苍岭山赶去,御空在前的崔道迟背对着江与眠二人露出个满意的笑。   而江与眠站在云舟前端,手中一道灵符闪过光芒,他开口:“师兄,我和裴溟受陈几度陈仙师和崔道迟崔仙师所邀,前往东洲苍岭山除妖,妖魔肆虐,还请师兄带雪山派人前来相助,好早日驱退妖魔。”   这道传讯灵符和其他不同,无需飞回雪山派,君天莫手中与之对应的灵符会将他的话传出,虽有延迟,但总比飞回去的灵符更快。   江与眠说话时并未避着前面的陈几度和崔道迟,自然有说给对方听的意思。   苍岭山等着他们的未必是这两人所言,通知了君天莫,后面雪山派的人就会前来,起码他们并非孤立无援。   哪怕被陈几度回头看了眼,收起灵符的江与眠淡然自若,仿佛根本没有言外之意。   他如此坦然,在相貌上又占据了极大优势,反而让陈几度迷惑起来,莫非江与眠当真只是为了叫人来除妖。   至于最后面的裴溟,他站在云舟末端,背在身后的一只手紧紧握拳,却还是止不住胳膊微颤。   他看着崔道迟背影,杀心根本压不住。   可恨他重生太迟,这辈子也没能保下洺儿的命。 第22章 裴洺   鲜少有外人知晓,东洲裴家每隔三代就会出现一对双生子。   就算是裴家人,知道这件事的人也并不多。   裴溟因崔道迟的话几乎失去理智,要不是江与眠在前面施术阻拦他的杀意,怕是早就被发现了。   他与双生幼弟姓名同音不同字,裴洺在明,他在暗。   除了双亲与极为亲近的几个裴家人,几乎再没人能分清他俩到底谁是谁。   两人双生,一明一暗,轮流以“裴洺”这个名字出现在众人眼前。   明面上只有一个裴家嫡子,实际除了裴洺以外,处在暗处的裴溟才是未来的裴家暗主。   然而一切都在他们八岁那年化为灰烬,裴洺死在年幼时,连棺木都是老仆钟伯草草在禁地寻了一副,将裴洺放在其中,来不及安葬就带裴溟躲避追杀,逃了出去。   裴溟前世遍寻不到幼弟棺木,最后只在黑水潭边感受到同出一脉的血肉气息,从那以后就失去了和裴洺之间所有的感应。   他知道这群人丧尽天良,却还是没想到他们如此狠绝,连裴洺的棺木都扔进了黑水潭中。   他前世来得迟,竟错过了这件事,让洺儿彻底沉入暗无天日的黑水潭中,再也无法上来。   裴溟心中恨极,因为裴洺最是怕黑,五六岁大的时候总缠着爹娘要跟他们一起睡,自己却因为娘搂着弟弟睡觉而不满。   他越想越难以平息,前世遭遇再难的处境心绪都没有像现在这样起伏难忍。   在深渊里待久了,前生今世加起来,他自己都忘了自己活了多少年,如今想到孪生幼弟,只有八岁时模糊的样貌。   洺儿只有八岁,被这些人害死,死后都不得安宁,被沉入了黑水潭中。   他恼恨起自己的谨慎小心,因要躲避仇人追杀,修为不够时根本不敢出现在苍岭山一带,那些人为了打开禁地,这十年来都未曾真正离开过。   上辈子错过了,这一世提前来到这里,或许冥冥中自有定数,这辈子应当是叫他来杀这群道貌岸然的伪君子,找到洺儿棺木所在。   腰间长剑铮然响动,裴溟杀意再无法控制,他紧紧握着剑柄,盯着前面崔道迟的身影,眼看就要动手。   江与眠一直在留意身后的人,立即从乾坤袋中取出一件法衣朝后面扔了过去。   裴溟被劈头盖脸罩住,鼻息间瞬时都是江与眠衣服上冷冽的淡香。   法衣上暗纹微亮了亮,一阵凉意从颅顶涌入,让他当即清醒过来,此时还不是时候。   这件法衣是明心衣,江与眠常在打坐闭关时穿,可以明心静气,以免受情绪魔障所困。   此时恰好到了妖气魔气蔓延的地方,江与眠扔衣服的动作引来前面两人的回头。   他神色淡然,解释了一句,说:“我徒弟心法逆转还未巩固,此地妖气太重,还是小心些为好。”   这个解释不是没有道理,更何况之前陈几度和崔道迟就知道他对这个徒弟有多宠爱,这番举动倒也不突兀,是以哪怕心中生疑,但都笑着点点头,没有多追问。   裴溟取下盖在头上脸上的衣服,听江与眠这样说,就默默将法衣穿上,好歹做戏做全了。   他有些拿不准江与眠的想法,不知道师尊是真以为自己心法逆转还未恢复彻底,还是在替他掩饰。   以江与眠的修为,应该会察觉到他对崔道迟的杀意,而且按理来说,如果他没有掩饰情绪,连崔道迟和陈几度都会发现,可前面那两人像是什么都不知道。   为什么会这样,其实想想就知道是谁在帮他了。   裴溟看着前面如劲松般挺直的身影,从陈几度和崔道迟出现后,就再次感受到江与眠完全在向着他,甚至是毫不顾忌的维护。   他眼神微怔,末了敛眸收回视线,谁也不知道他想了什么。   苍岭山绵延巍峨,如青色长龙一般。   这是江与眠第一次到这里,果然如陈几度所说,这里妖魔横行,到处都是小妖小怪在作乱,魔气妖气弥漫,有的地方化作焦土荒原,甚至寸草不生,可见妖魔有多猖狂。   从空中看那些妖气痕迹,朝着苍岭山四周散开。   不时就能看见修士在除妖打斗,去黑水潭的路上,江与眠顺手也灭了一些妖物魔物。   破昏剑如一道流光从他手中飞出又飞回,如行云流水,霎时间就将五六只成群的妖物斩于剑下。   到了这里,就算没有江与眠在场,陈几度和崔道迟也是要做出心怀天下的神情除妖的。   待一路行至黑水潭,水面中央飘着的那具棺木赫然出现在眼前,裴溟眼神微变,在崔道迟看过来后不得不收敛掩饰。   而很快,江与眠站在前面,挡住了崔道迟望过来的探究视线。   潭边还有两个人,全都是金丹修士,裴溟看向其中一个黑衣修者,看面容和崔道迟年纪相仿,蓄着短胡须,眼中精光如鹰隼般锐利,一看就知实力不可小觑。   他眼神微冷,若非理智还在,恐怕早已讥讽出声,这人身上分明有他裴家鹰王命羽的气息。   原是个偷抢东西的强盗土匪,靠着从裴家抢来的东西修出了金丹,成了所谓的强者,却带着命羽在裴家人面前大摇大摆出现。   而另外一个腰间挎刀的蓝衣修士,从踏出来的那两步看,分明是练了裴家一部功法——迷踪鬼影。   虽然不是什么顶级功法,但越看心中对这几人越厌恶。   若不是靠着他裴家的东西,就这几个资质低下的蠢人,这辈子到死都摸不到金丹门槛。   裴溟从这几人脸上一一扫过。   四个。   江与眠看向潭水中的棺木,上面刻的阵法正在缓缓失去作用,等彻底破了之后,就会沉入黑水之中。   崔道迟这事没有说谎。   “这副棺木为何会在这里?”他下意识问道。   黑水有一股极沉极重的力道,哪怕只站在岸边都能感受到来自水底的力量,如果是亲属所葬,一般来说不会把棺材放进这种水里。   “江仙师有所不知,这里是裴家禁地外围,不知什么时候禁制破了,我们昨日才发现这个黑水潭,来的时候棺木就在里面了。”   崔道迟假模假样说着,除了陈几度以外,剩下他们三人怎么可能不知道真相。   无非就是泄愤而已,十年了,只堪堪破开禁地外围,就再也无法深入一步,有人看见禁地外围这具棺材,认出是当年的裴家嫡子,心生怨恨之下,就将棺木扔进了黑水之中。   这事虽不是他们干的,但也在一旁无动于衷,因为与他们无关。   江与眠点点头,实际上并不相信对方的说辞,崔道迟在他看来和裴家被屠一事脱不了干系,剧情里更是和裴溟有过生死一战,一个是自己徒弟,一个是伪君子坏人,他当然会有偏心。   “里面当真是裴家嫡子?”他往水边走了几步,问出了自己最大的疑惑。   至于裴溟的反应,江与眠为了不引起崔道迟几人怀疑,没有往旁边看。   崔道迟开口:“棺木已然有破损,合不上了,露出来一角。”   他看了眼那个蓄着短胡须的黑衣修士,说道:“郑道友十一年前曾在裴家见过裴家嫡子,认了出来。”   江与眠看向对方,黑衣修士便拱手:“郑淮南,见过江仙师。”   “刀宗关鹤,久仰久仰。”蓝衣修士同样报了姓名。   “雪山派江与眠,幸会。”江与眠客气道,他始终都是冷冷淡淡的模样,但这几人并不意外,传闻里雪山派云遮峰那位就是这般性情。   裴溟站在江与眠后面,按道理他也要客套几句,但裴洺棺木还在黑水上浮着,让他实在没法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跟这几个人虚与委蛇。   江与眠没听到他说话,也不勉强,将话题转到了棺木之上。   “既然找到了棺木,不如捞出来,让他入土为安。”他说道,等着崔道迟的话。   崔道迟很快接了茬,开口:“我们不是没试过,黑水吸住了棺木底部,有如千万斤坠在下方,难以撼动。”   闻言,江与眠沉吟一下,提议道:“不如弃了棺木,只将人带出,如何?”   崔道迟低头假作沉吟,陈几度捻须思索,另外两人也都装模作样考虑。   种种神情落在裴溟眼里实在是虚伪,如果真的想把洺儿棺木捞上来,不至于两天了都想不到这个法子,分明就是心里有鬼,根本没想过办法,只是用这个引他过来。   很快崔道迟就开口:“不瞒江仙师说,尸首在里面已经十年了,又并非得道修者,棺木护他尸身不朽,一旦出来极有可能很快腐坏。”   郑淮南赞同地点点头,他补充道:“再者棺木上的阵法还未彻底破开,就算强行破开,没了阵法相护,黑水吸力极强,转瞬间就能让棺木沉底,需把握好转瞬而逝的时机,毕竟只有一次机会,所以我们没敢轻易尝试。”   裴溟冷眼旁观,一群酒囊饭袋,连这点事都办不到。   他正想自己揽下带裴洺出来这件事,谁知江与眠开口了。   “还请诸位在一旁护法,我破开棺木上阵法带他出来。”   江与眠说着,扶摇扇就出现在手中。   他行动很快,脚下风腾起,就到了棺木上空,果然在露出来的一角看见了一个紧闭双眼的孩子。   他心中一惊,因为棺木里的人和八岁时的裴溟一模一样。 第23章 陷阱   江与眠飞身立于棺木上方,看清里面小孩的长相后心中无比惊异,但碍于潭边那四个人的存在,他没有显露半分异常。   他扇动手中扶摇扇,化作风刃朝棺木上的阵法攻击。   阵法本就有了破损,没坚持多久就被破开了。   黑水潭的吸力着实大,瞬间就让棺木沉下去半截。   江与眠当即下落,脚尖飞掠过水面的同时伸手,一把将棺材里的小孩抱起来。   整套动作没有半分迟疑,棺木眨眼就消失在水面上,而他也抱着怀里的人落在岸边。   至于护法的那四个人,一点忙都没帮上。   江与眠一落地,就取出自己另一件法衣裹在尸首上,连头带脸遮的严严实实,以防尸身腐坏。   不说别的,起码雪山派的人如果赶来,不能让他们看见裴家嫡子长相。   说起来那具棺木无论木材还是上面刻的阵法都很不错,十年过去,棺材里的小孩面容不见丝毫死气,像是在沉睡。   但抱在怀里之后,就知道他已经没了任何生机。   和徒弟小时候一模一样的长相,让江与眠难以从这件事中出来,不由就去想裴溟和裴家嫡子到底是什么关系。   崔道迟和另外三人围上来,一拱手道:“这事果然还得由江仙师出手,我等实在是自愧不如。”   江与眠思绪被打断,看向这几个人,他下意识抱紧了怀里小孩的尸首,事关裴溟,除了他以外,绝不能再让其他人接触这个小孩。   不等崔道迟再说什么,他直接开口:“既然救出来了,就该让他入土为安,但此事关乎裴家,至今未找到凶手是谁。”   “所以我想,不如我带他找一处地方安葬,安葬好之后立下心魔誓,不对任何人提起那处地方所在,以免暗中小人听到后前去破坏。”   “这……”崔道迟一听这话就迟疑了,陈几度捻须旁观,他知道的事情最少,一时还插不上话。   江与眠打断了想说话的郑淮南,开口:“不是不相信几位,棺木就是几位发现的,也守在这里想办法,自然不是需要提防的人。”   “但裴家仇人既然能毁了整个裴家,可见势力不小,也定是他们将裴家嫡子棺木扔进黑水潭中。”   这话一出来,做贼心虚的崔道迟三人都没有接茬。   江与眠继续往下说:“如果被他们知道裴家嫡子已经被你我从黑水潭中救出,又找了处地方安葬,极有可能会来寻仇。”   “所以,安葬之地知道的人越少越好,我身处北域雪山派,与东洲相距甚远,对方若想去寻仇也要有诸多考量,几位若是不插手后续的事,就不会有后顾之忧。”   他说得诚恳,乍一听也确实是这个道理。   如果崔道迟几人没有参与裴家一事,想必也就答应了,毕竟江与眠将这件事包揽了下来,不会让他们面临被寻仇的可能。   但这只是如果。   崔道迟和郑淮南暗暗对视一眼,看到对方不动声色颔首示意,就知道准备好了,无需再拖延。   他装作不赞同的模样开口:“没有让江仙师独自一人背负的道理,况且地方是我们发现的,若真被裴家仇人知道,想必也不会放过我们。”   江与眠有些不耐烦了,人已经救出来,他就不愿再和这几个人纠缠下去,如果崔道迟真是冲着裴溟而来,还是尽早离开这里为好。   “此言差矣,他们是与裴家有仇,并非与几位仙师,若真被他们找上门,几位大可报我的名字,让他们知道是我找了处地方安葬裴家嫡子。”   “既然是我做的,几位无需为我保守秘密。”   说话时,他抬眸看向站在崔道迟四人后面,低头默不作声像是被故意排挤出去的裴溟,又开口说道:“几位也无需再争,我自有分寸,就此别过。”   江与眠抱着怀里裹得严严实实的尸首,就要带裴溟离开这里。   他俩脚下腾起风,眼看就要御空离开。   崔道迟眼神微眯,但没有任何动作,口中只道:“那江仙师,就此别过了。”   话虽然这样讲,但在江与眠离开之际,数道灵力从裴家禁地深处方向飞射而来,地底发出轰隆闷响。   江与眠瞬间感到重压罩顶,连身形都凝滞了一瞬,无法飞离。   他清清楚楚察觉到在重压袭来的前一瞬,郑淮南周身有微弱灵力涌动,想也知道,对方果然在这里做了手脚。   两人又落回地面。   然而地面也不平静,竟似地裂山崩般摇晃,就算在场几人都是金丹修士,却连站都站不稳。   不止江与眠心里一沉,连崔道迟和郑淮南都惊异无比。   因为他们设的阵法实际是在禁地外围和内围的交界处,无法再深入一步,伪装成是从裴家禁地深处传来的异动,这样就算江与眠和裴溟死在这里,也能将死因推给裴家禁地的杀阵。   可现在的动静完全超乎意料,他们只是制造了一个幻阵,试图把江与眠和裴溟在里面分开,好抓了裴溟去试试,看能不能打开禁地禁制。   裴洺,裴溟。   第一次听到江与眠徒弟的名字时,崔道迟就觉得或许自己可能真的走了大运,所以才想方设法,一定要将裴溟留在这里。   江与眠勉强稳住身形,眼看修为最高的崔道迟和郑淮南即便脚下站都站不稳,还是盯着裴溟这边看,他心下一凛,干脆一手抱着怀里的人,另一手抓住了裴溟手腕,以防徒弟离自己太远,出了差错。   也是这一接触,让他忽然发现有一点不对,怎么裴溟到现在一句话都没说,甚至一直微低着头。   但裴溟气息尚稳,灵力功法都没有行岔。   不等他弄明白这件事,一阵磅礴如海的威压从裴家禁地深处碾压而来,如同看不见的滔天巨浪,所过之处摧山毁林,山峰倾倒,连地面都寸寸化为烟尘。   所有人脚下一空,竟似悬崖一般,直直掉了下去。   江与眠只觉天旋地转,头脚颠倒,在一阵乱流之中,他根本抓不住旁边的裴溟,再者怀里的小孩更为脆弱,一旦丢失了就极难找到,如果以后被其他人发现的话,裴溟就有危险了。   两相一比较,他只得松开裴溟手腕,让破昏剑跟着去了,自己抱着小孩尸首继续往下掉。 第24章 二更 坠落   坠落的过程说短不短,说长也不长,江与眠终于能够控制身体,于是在空中颠倒头脚方向,随即就稳稳踩在了地上。   四周一片黑暗,不见其他人的踪影,连破昏剑的位置都无法感知,也就不知道去哪里找裴溟。   他正犹豫该往哪个方向走,远处逐渐亮起一簇昏暗的光点,那点光芒忽明忽暗,但在黑漆漆的环境里异常显眼。   他犹疑不定,不知道是不是某种陷阱,在引导他踏入。   将怀里的小孩往上抱了抱,江与眠站在原地思索,地面塌陷掉下来的时候,他察觉到强烈的阵法波动,很像是传送阵。   如果没有猜错的话,他们应该不是在黑水潭岸边的地底,而是另一个地方。   至于具体是哪里,此时还不知道,但黑水潭本就属于裴家禁地外围,如果是触发了禁地里的什么阵法,或许他们正在禁地里面。   这个猜测让他担忧起来,任何被称为禁地的地方,都不可能是什么和平友好的去处,在这里一定要小心谨慎。   再者如果崔道迟四人也进了禁地之中,是不是会给这里带来灾祸。   裴家的事情书里交代的很少,所以他其实根本不算了解裴溟的身世,也不知道崔道迟那些人究竟想做什么,但唯一知道的,是那些人肯定没有安好心。   眼下最重要的,还是先找到裴溟,那几个人都是金丹期,他一个刚十八岁的小孩要是真碰上了,连还手之力都没有。   想到这里,江与眠不免觉得紧迫,但看着远处那簇幽幽光点,还是有些犹豫。   在这里连灵识微感都被压制了,让他无法判断远处是否有危险,不得不小心。   可要是不往那边走,其他地方黑得伸手不见五指,也未必是好去处,思及此,他决定就往有光的方向走,有危险再说是了。   他正打算迈开脚步,谁知从后边一股阴森森的风刮过来。   也不知是怎么回事,江与眠被推得往前,微微踉跄了一下,黑暗中,他眼角余光似乎撇到了一角衣摆,小小的,转瞬即逝。   如同错觉一般,让他几乎以为自己眼花了,定睛细看,周遭只是一片黑暗,十分安静的黑暗,连那股风都消失不见,像是从未出现过。   自从来到这个世界,妖怪江与眠见过,魔物他也见过,除掉过不少,妖魔鬼怪四个字里,只有鬼魂还未曾接触过。   倒也不是完全没有接触过,在雪山派藏书阁里有一本禁书,上面所载是神魂出窍之法,但极难练成。   他也曾试过,但要做到肉身不死魂魄出窍,还是有些难度,再加上他对这些没有兴趣,就放下去练剑招了。   眼下这种情况江与眠有些不确定,他不知道刚才是怎么回事,此时回想起来只觉怪异,但凝神细探之后,没有在周围发现任何异样,反而让他怀疑起来,或许真的是错觉。   四周太安静了,他敛眸不再思考这些,朝有光的方向走去,还是先离开为好。   这边江与眠抱着裴洺找路离开,而另一边的崔道迟处境就没他这么好了。   巨大的白色蛛网在盘错复杂的洞穴中到处都是,崔道迟直接掉进了一张蛛网里,被察觉到动静的长螯蜘蛛闻讯赶来,将他当成了猎物。   崔道迟好歹是个金丹修士,不至于真被一只螯蛛给吃了,他杀了螯蛛从网中脱困,举目看去,周围全是白色蛛网,像是掉进了蜘蛛洞里。   螯蛛的蛛网似是能阻拦住灵识,让他无法判断要从哪个洞口出去。   而且在他杀了那只螯蛛之后,似乎是激怒了其他蜘蛛,纷纷朝这边涌来,从尾部喷吐出丝线,试图将他困住。   和其他蜘蛛不同,这种前端长了一对长螯的蜘蛛看上去更像是海中的蟹,长螯开合,气势汹汹,一看就凶猛难惹。   更有巨大的蛛王从深处钻了出来,妖气不比外面那些大妖弱,让崔道迟一时无法脱困。   掉下来的每个人都落在了不同的地方。   郑淮南运气比崔道迟还差,一踩到地面直接就触发了杀阵,无数刀锋剑刃从地面飞出,若非他背后展开一对鹰翅,让他飞上半空到处躲避,怕是早就被射穿成筛子了。   好不容易杀阵暂歇,他扇动鹰翅浮在空中,就有一道宛若实质的剑光擦过他脸颊,他没来得及完全闪避,侧脸被划出一道口子,血渗了出来。   他暗骂一声晦气,竟掉到这么个鬼地方,暂时找不到出路,等于被困在了这个杀阵里面。   至于陈几度和关鹤,倒是误打误撞,在陈几度的呼声中互相发现了对方的存在。   只是关鹤的处境同样不太妙,他周围是一片熔岩火海,连踏足的地方都没有,好不容易看到一块石头,踩上去没多久就被熔岩吞噬,只好再找其他。   迷踪鬼影步法让他速度比别人更快,脚上的功夫自然也比旁人厉害,在水面如履平地,但此时此地,迷踪鬼影在这里像是被克制了,他虽然能在熔岩上停留一瞬,可一旦久了,靴底都是烫的,脚底板都似乎能闻到肉味。   眼看自己被困在这里,他只好朝远处喊道:“陈道友,若你先脱困,请助我一臂之力,咱们好一同走出这鬼地方,我的迷踪鬼影步,完全可以带着你尽快离开。”   陈几度正忙于对付追着他的血蜈蚣,他还好些,没有被阵法困住,只是血蜈蚣密密麻麻一大片,扭动着,多到让人看了汗毛都倒竖的程度。   闻言他应声道:“关道友,不是我不过去,这血蜈蚣着实难对付,还是请关道友先撑一撑,待我解决了这群畜生再去相助。”   关鹤那边火光滔天,连石壁都融化了,任谁都知道那处阵法危险,不好轻易靠近。   连实力高于他的关鹤都不好脱困,陈几度寿元已经不多了,这些年变得越来越惜命,自然不肯轻易过去。   这四人各自应对着困境,一时难以逃脱。   而和江与眠分散的裴溟,同样掉落到黑暗之中。   他在空中翻转身形后落在地上,维持了站立的姿势,然而奇怪的是,他还是微低着头一言不发。   破昏剑紧紧跟着他,在旁边警戒巡视。   一阵风刮来,在朦胧的黑暗中像是出现了一个人模糊的轮廓。   当风吹到跟前,破昏剑剑身震动,它似乎发现了什么,但在感受到熟悉的气息后又平静下来。   站在原地不动的裴溟神魂归窍,抬头睁开了眼睛。   他活动了一下手腕,再抬手就抓住了半空中的破昏剑,似是安慰一般,他双指从剑身轻抚而过。   “再等等,就能见到师尊了。”他低声轻语,像是在和破昏剑说话,又像是自语。   末了他便取出备用的剑鞘,干脆利落将破昏剑合入剑鞘之中。   破昏剑和江与眠有着密不可分的联系,接下来要做的事情,一定要避开江与眠,所以只能委屈一下破昏剑了。   给剑鞘上施了个障眼法后,裴溟判断了一下方向,就朝前走去,很快就到了一个隐蔽的通道前。   他摸索到石壁上的机关,很快就出现一个入口,他矮身进入其中,没走多远就到了一处宽敞的通道里。   灵力点燃墙壁上的灯烛,他顺着路转了几个弯,就来到宏伟的大殿中,他熟练地打开大殿正中的水镜,崔道迟四人赫然出现在水镜中。   看了一会儿他们的挣扎,裴溟在水镜之上一拂袖,江与眠就出现了,正往烛火亮起的地方走。   他放了心,所有人都按照他所布置的,到了该到的地方,不枉他这次神魂出窍所付出的代价。   在江与眠去救裴洺的时候,他站在离崔道迟几人稍远的地方神魂出了窍,利用禁地深处的阵法,将所有人传动到了禁地旁边的地宫里。   和江与眠想的不一样,这里并非是裴家禁地,而是一处地宫,为裴家暗主所造的地宫。   对裴溟来说,就算很久都没来过这里,可一旦进入,幼时在这里生活的记忆是永远都抹不去的。   他从水镜旁拿起一个玉盘,打开后玉盘便浮现出地宫里的种种阵法缩影,很快就只剩崔道迟四人所处的阵法和位置。   裴溟神色漠然,缓缓朝外走去,既然到了他的地盘上,那一切就都在他的手掌之中。   谁生谁死,皆由他来定。 第25章 一更 毁尸灭迹   大殿的地面看似无奇, 实则石板上隐藏了很多阵法,裴溟几步跨出去,身影消失在原地。   再出现后, 他已然来到了杀阵附近,这里离大殿最近。   郑淮南扇动一对鹰翅,不断躲避地面阵法的刀光剑影,他察觉到什么,猛然抬头看向不远处凭空冒出来的人。   阵法附近的石壁上亮起一点烛火, 修士目力比常人更佳,借着这点朦胧微光也能看清不少事物。   和裴溟对上视线后,哪怕感受不到对方有丝毫杀意, 但他也知道,今日恐怕是不能善了了。   “你是裴家人?”郑淮南厉声问道。   虽然是在问话,但他心里已然有了猜测,若非裴家人的话, 怎么可能在这里来去自如,多问一句,不过是为了套话而已, 他暗中使了传讯符, 试图给崔道迟传递些消息。   然而裴溟没有让他如愿, 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一言不发拔出了剑, 剑尖直至他咽喉。   成为金丹修士后,郑淮南走到哪里不是受人敬仰,此时被一个毛头小子拿剑指着,无疑是一种嚣张无比的挑衅。   若非他此时被困在阵法之中,早就将裴溟千刀万剐了, 好叫他知晓,金丹修士不是那么好惹的。   杀阵再次启动,郑淮南不得不闪身躲避,也是在这时,他终于找到了阵眼所在,只要破开阵眼就能出去。   他身后一对鹰翅舒展拍打,随即就俯冲而下,掌中灵力凝聚,想以蛮力相拼,直接破了这座杀阵。   以他金丹期的修为,杀阵又并非难以勘破的绝杀阵法,如果放在平时,怕是早已破阵而出了,但此时还有个裴溟在阵法外面虎视眈眈,自然不肯给他机会。   裴溟一剑挡住郑淮南的俯冲之势,随后跨入阵法之中,在如雨般的刀锋剑刃中如履平地,毫发无伤。   郑淮南手掌发麻,再次飞上半空,他神情变得凝重起来,重新打量着走入阵法之中的年轻人。   按理来说,以裴溟筑基期的修为,根本拦不住他。   果然,这人和裴家关系不浅。   他稍一细辩就明白了,裴溟修为确实只有筑基期,但借用了阵法之力。   郑淮南心知困在阵法里对他不利,要想出去,就需破开阵法,如果能让裴溟乱了心神分寸,他就能趁机破阵逃出。   这是最快的办法,若在里面拼杀下去,灵力被耗尽就糟了。   他眼睛一转,躲避剑影的同时问道:“你和那裴家嫡子到底是什么关系?”   见裴溟眼神瞬间变了,他就知道有戏,于是再开口:“若你也是裴家人,就该让我出去,我与裴家家主交好,更是见过裴洺侄儿,这些年来也在追查凶手,说起来倒也有了些眉目。”   他扔出一句十分有诱惑力的话,裴溟盯了他一会儿,问道:“什么眉目?”   郑淮南一见有戏,便说道:“天极宫你可知道?”   裴溟开口:“知道。”   “我查到十年前天极宫暗中派出了一批人前往东洲,恰是在裴家被屠前夕。”郑淮南再次闪避,鹰翅上有羽毛被剑气擦过而飘落。   他又说道:“既然同为裴家故人,还是先出去了,我再将查到的事情一一告知。”   裴溟眸色沉沉,盯着半空中的郑淮南露出个冷笑,说:“倒也不用这么费事,等抓了你,我搜魂就能知道一切,这样来得更快些,无需郑仙师多费口舌。”   原本以为要成功了,没想到根本没有骗到裴溟,郑淮南心中一凛,就不再遮掩暗中蓄力的杀招。   一声鹰唳响彻地底,黑色羽毛簌簌而下,飞得漫天都是,黑羽聚集在一起,如同龙卷一般朝裴溟袭去。   黑羽龙卷来得又快又急,拼上了郑淮南五成功力,自是威势不凡,连杀阵都岌岌可危。   龙卷里的羽刃锋利无比,人一旦被卷进去,修为不够撑不住的话,很快就会被绞的血肉模糊。   裴溟自然知道鹰王的杀招,早早就有了防备,一见黑羽龙卷,立即闪身躲避。   他袖中飞出玉盘,以玉盘为媒介,抽取阵法之力为己用,修为直逼金丹期,脚下一点便凌空而起,挥剑冲着半空中的郑淮南而去。   郑淮南双手如鹰爪,和长剑相撞犹如利刃铁器,擦出火光来。   看裴溟是靠着玉盘来汲取阵法之力,他攻势就放在了毁掉玉盘之上。   身为地宫主人,裴溟天然就占据了优势,他今日的目标是一一杀了这四个人,未免另外三人趁机逃脱,自是不会在郑淮南这里耗费久了。   胜负很快见了分晓,裴溟左肩染血,脸色也苍白起来,他之前神魂出窍以致损了两成修为,此时一受伤,就显得加重了几分。   被击落在地的郑淮南鹰翅被折断了一只,无力在身后垂下。   裴溟神色无波澜,眼眸中全是漠然,他一步步走过去,死死踩住郑淮南后腰,一剑没入对方背部,也是鹰翅根部,再抓着两只鹰翅将其连根拔了出来。   修为再高,也撑不住长进血肉里的翅膀被连皮带肉生生□□。   郑淮南的惨叫声在地宫里回响,血珠溅到了裴溟脸上身上,他眼睛都没眨一下,拔出鹰翅后一剑挑开郑淮南背部脊椎,一枚金色羽翅缓缓浮现。   金翅上是鹰王气息,郑淮南炼化了这枚本命羽翅,才有了金丹期修为。   裴溟抓住命羽,但郑淮南没死,鹰王命羽还在挣扎,不受他控制。   地上的人受到这些折磨还没死,他轻啧一声,不愧是金丹修士,气息尚足。   他没有犹豫,一掌拍向郑淮南天灵盖,以搜魂禁术摄取了对方神魂。   然而还没等他看到更多的东西,手中神魂爆发出一阵灵力波动,生生震开了他的手。   裴溟后退两步,眼神微冷,郑淮南的神魂被下了禁制,让他无法探得十年前发生的事情。   地上的人眼神痴呆,神魂受到两重攻击,已然开始逐渐溃散。   就算没有禁制反击,被用过搜魂术后也会变得痴傻,是以搜魂术是各大门派都鲜少在明面上动用的禁术。   裴溟看他还有些许反应,心道既然快死了,不如再让他受些折磨,毕竟死,可不是件容易事。   于是一剑捅进郑淮南丹田,将那枚金丹挑了出来。   金丹不沾任何血迹,在空中划出一道光,看起来倒是不错,唯有地上的郑淮南在被挑出金丹后身体抽搐扭动,看起来痛苦不堪,但他神智已失,竟连喊叫都不会了。   看着地上的人气绝,表情定格在临死前的痛苦扭曲,裴溟欣赏了一下,这才取了化骨粉毁尸灭迹。   等他离开这里后,地面除了一些褐色痕迹,就什么都没有了。   解决了一个,还有三个,而且从郑淮南的记忆里,裴溟找到了将裴洺棺木扔进黑水潭里的人。   等离开苍岭山,就该去寻仇了。   他这样想着,就步入了地宫外围的黑暗中,这里没有房屋建筑,只有地底黑而压抑的空间。   熔岩阵在远处就能看见赤红的火光,关鹤还在和陈几度互相扯皮,说道:“陈道友,我已探查到阵眼所在,你我联手就能迅速破开阵法,这地底诡异,只凭一人难以走出去,有我相助,我们定能平安出去。”   陈几度冷笑,没有立即答应,熔岩阵一看就不好破开,关鹤这厮就知道满口胡邹,想骗他过去而已。   他只要甩开血蜈蚣就能离开,又何必让自己身处险境,至于日后关鹤真活着出去要是寻仇的话,他一个飞星阁长老,岂能怕这些。   于是就打定了主意,装作不敌血蜈蚣的模样惊呼道:“哪里来的孽畜!看我今日降妖除魔!”   “不好,竟如此多。”他装模作样边打边退,喊道:“关道友莫急,我这里竟爬出一堆大蜈蚣,拦住了去路,待我解决了它们就速去营救关道友。”   关鹤岂能没听出他的惊慌失措不过是做戏而已,心中暗骂一句这老贼当真是趋利避险的精货,他脚下不敢有丝毫懈怠,迷踪鬼影再没有像今日使用的这般频繁。   靴底已然成了炭黑,要是再耽误下去,脚底板的肉非得烫熟了,关鹤心中恼怒,暗暗咒骂陈几度不得好死,忽然就听见近处传来陈几度的声音。   “关道友莫急,我这便来救你。”   他心中一喜,连忙看了过去,谁知出现在阵法外的却是裴溟。   十八岁的年轻人生了一副极好的皮囊,身量又高,身形已然显露出男人的轮廓,笑起来更是少年气十足,谁见了都心生好感。   裴溟笑了下,为关鹤的好骗感到好笑,也为自己模仿出来的声音感到好笑,等他笑容平息后,黑沉沉的眼眸里全是冷意。   虽实力不如郑淮南,但关鹤不傻,一看这情况就明白过来,问道:“是你干的?”   裴溟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熔岩阵内长剑与重刀相拼,迷踪鬼影因没有落脚之处难以施展,反观裴溟,踩着岩浆火焰却丝毫不受影响。   这边阵法之中正打得你死我活,而另一边,江与眠抱着怀里的小孩往灯火亮起的地方走,一路没有遇到任何阵法杀机。   他终于走到了烛火近前,发现是嵌在石壁里的灯盏,而在灯盏旁边,是一扇紧紧闭合的石门。   他试着推了推石门,发现用蛮力打不开,于是眼神在石门周围巡视一番,最后落在那个灯盏上。   这里再没有其他路了,进入石门里或许是冒险而为,但他心中无波无澜,依旧镇定,第六感,或者说灵识微感告诉他,也许不会有任何危险。   又是一阵风吹来,透着股森森寒意,烛火被吹得倾斜,但始终都不灭。   江与眠看着灯盏,不知为何,他总觉得这阵风像是在告诉他打开石门机关。 第26章 二更 又是那股森森冷风……   拂去灯盏上的灰尘, 江与眠打入一道灵力,就听见一声闷响,石门打开了。   入眼是一处青石板通道, 在他的注视下,通道里有一盏盏明珠映起光辉,照亮了道路。   沿路没有任何机关,谨慎小心似乎成了多余的担忧。   在这条通道里转过两个弯,江与眠听到身后隆隆闷响, 是石门又合上了,他脚步微顿。   始终都没有察觉到任何危机,所以他继续往前, 一直来到一间打开的密室前。   通道的尽头是一间密室,无法前进,也没有其他路可走,他被困在这里了。   江与眠只能进入密室之中, 或许能在里面找到出去的路。   密室里的布置很简单,除了床和桌凳以外,靠墙的地方还有个小书架, 上面零零碎碎摆了些东西, 有书也有玉器摆件。   看起来像是曾经住过人。   密室里有净尘阵法, 所以很干净,江与眠看见那张小床, 倒像正好是小孩睡的。   他把怀里的小孩放在上面,随后自己也坐在床边。   比起寻找出路的事情,他其实更在意这个小孩的身份。   长得一模一样的两个人,除了巧合以外,就只有双胞胎了。   都姓裴, 也都是东洲裴家人。   江与眠放在膝上的手握了握,如果真是这样,裴溟就是在八岁的时候失去了同胞兄弟。   他神色微怔,裴溟八岁时从古林里挣扎爬出来的那一幕他从未忘记,此时竟有些想不下去,谁会对一个八岁的孩子直接下杀手。   他坐了一会儿,密室里依然没有任何异动,比起想象中危险重重的禁地,更像是一处安全地所在。   从通道到密室,看似都是密闭的,但他呼吸顺畅,没有任何憋闷之感,一定有通风的地方,或许可以找到出路。   但江与眠此时心思不在这上面,一个和裴溟小时候一模一样的小孩就在旁边,他实在是没忍住,缓缓掀开了法衣,想再看一看,确定一下。   八岁大的孩子脸色稍显苍白,但没有任何死气萦绕,紧闭着眼睛像是在熟睡。   如此熟悉的长相,让江与眠恍惚间还以为是小时候的裴溟躺在他面前。   就算是拿双胞胎来说,也实在是,太像了。   然而很快,小孩露在外面的墨发从发梢开始,很快就变得枯黄。   江与眠灵识敏锐,立即发现了这点,比起刻了阵法、更适合保存尸首的棺材,日常穿的法衣还是不行。   他又将小孩裹得严严实实,不敢再露出分毫。   密室很安静,无人打扰,让他思绪不断,如果这个孩子和裴溟是双胞胎,那他叫什么?   他忽然有点遗憾,忘记问崔道迟那几人,裴家一事这十年来在东洲都带着某种禁忌感,在修士的谈论中也只会是东洲裴家如何如何,而并非具体人物。   雪山派又处于遥远的北域,和东洲往来不算密切,所以除了最初那一两年,后来就很少有人提起裴家的事情了。   剧情里也没有交代过这些细节,所以江与眠不知道。   而他也完全没想到,裴溟会有一个孪生兄弟,这个十分意外的消息让他一时难以消化。   他坐在床边想,如果真的是裴溟哥哥或者弟弟,那安葬的地方就要找裴溟来商量。   想到徒弟,江与眠才打起精神,在这里呆坐下去不是办法,要尽快找到裴溟,不然要是遇到崔道迟那几人,他不在旁边就糟了。   他站起身,在密室里寻找可以出去的通道。   在他摸索书架的时候,密室门却突然关上了,他心中微诧,因为又是那股森森冷风在作乱。   密室的墙壁上是几盏长明烛火,一遇风灯烛就被吹得倾斜。   而在灯火恍惚之间,江与眠看见了站在他面前的裴溟,八岁时的裴溟。   *   熔岩里的温度极高,一声被捂住的惨嚎刚响起来就戛然而止。   裴溟缓缓落在一块岩浆中的一块石头上,他看着不远处的关鹤,大半个身体已经被熔岩吞没,融化。   而关鹤的嘴,被黑布死死封住了,他只能惊恐地睁大眼睛,无论如何都逃不出去,最后熔岩没过了他头部,就彻底沉了下去,什么都看不见了。   裴溟手中玉盘转动,阵法没多久就停下了,他还是站在一块石头上,而关鹤沉没下去的地方不见了熔岩,地面只剩下一个焦黑的人影轮廓。   离这里不远的陈几度半天只听见一声被捂住的惨嚎,他本来就是朝着阵法反方向走,闻声就变得更加警惕,耳朵都动了动,细细辨别周遭一切细微的动静。   “陈道友,你可让我好等。”   忽然,关鹤的声音诡异地出现在他后方。   陈几度当即就觉出不对劲,在细微的灵力波动中,他侧身躲避,逃开了朝着心口而来的致命一击。   活到这个岁数了,就算没有赶上一些大事,但在弱肉强食的修者世界里,也不是件容易事,他保命的一个手段就是对危机极为敏锐。   一击不成,裴溟从黑暗中现身,堵住了陈几度的去路。   他恢复了嗓音,问道:“陈仙师这么着急,是要去哪里?”   “不劳费心。”陈几度冷声道,他没有发现江与眠的存在,而江与眠这个徒弟又出现的如此诡异,让他起了十二分警惕。   “对了,关仙师托我给你带句话。”裴溟站在原地没动,只看着他暗自警惕的模样,散漫地抱剑靠墙,根本没把对方放在眼里。   想到刚才那个异样的声音,陈几度哪能不知道是他搞的鬼,并不想接茬。   “关仙师说他缺个伴,让你下去陪他。”裴溟露出个恶劣的笑说道。   就是这个机会!   趁裴溟松懈之际,陈几度却是率先出手,直击对方受伤的左肩。   裴溟眉头微挑,他倒是没想到,这个老家伙还算有些胆量,和之前自顾自逃命的惜命模样全然不同。   他挥剑抵挡,谁知陈几度只是虚晃一招,看准了他身后出路直奔而去。   看来还真是个惜命的老东西,倒是错看了。   裴溟表情讥讽,眼神也十分轻蔑,收了剑站在原地没动。   不过几息而已,就听见陈几度在用传讯符呼救,声音越来越急切,也越来越惊慌。   伴随着一声凄厉惨叫,就再没了动静。   裴溟轻轻摇头,陈几度也是蠢,都被困在地宫中了,怎么可能会给他机会传讯出去喊人。   他这才走过去,在朦胧黑暗中低头,和一双暗红色竖瞳对上。   他手中亮起灵力光芒,逐渐照亮了前方。   他正站在一处比较低矮的悬崖上,说是悬崖,其实并不算高,只要跳到下面,闯出蛇窟之后,就能找到出口。   用血蜈蚣养大的黑蛇身躯庞大,竖瞳里泛出兽类独有的残忍,它盯着裴溟,哪怕知道对方是自己的主人,但依旧露出嗜血的目光。   这是一条难以被掌控的王蛇,只要给它一点弑主的机会,它都不会放过。   “十年不见,你还是这样。”裴溟脸上不见任何忌惮的表情,反倒和对方叙旧一般说话。   这是他小时候挑的一条蛇,觉得资质不错,就扔进了蛇窟之中,如今十年过去,还真成了王蛇,当初没看错。   前世禁地被强行破开,就在旁边的地宫自然也被发现了,他来到这里后看到的是被劫掠一空的情形,连地宫宫殿都没放过,被火烧得只剩一片焦黑。   不过王蛇倒是没死,趁机从崖底逃脱了,等他建了揽仙台后才听闻,有一条成了气候的黑蛇在东洲南边肆虐。   那时的他还在世人面前做戏,去了南边除妖,一看竟是自己小时候挑的黑蛇。   成了气候,在外成了一方大妖的黑蛇暴虐无比,哪怕见了他这个主人也张开血盆大口要将他吃下,面对弑主的畜生,他自然没客气,活捉了以后剥皮剔骨一样没落。   “嘶——”   王蛇高高昂起头,发出嘶嘶响动,但因为身处崖底,只能抬头看着裴溟。   它本就是暴烈喜攻击的性格,就算不在蛇窟之中厮杀蜕变,也会在外夺地盘拼杀。   这声音打断了裴溟的回忆,对王蛇的挑衅他没怎么放在心上,至于杀不杀这个问题,他思索了一下,决定先留它一命,万一日后还能用到。   离开之前,他看了眼王蛇鼓起来的蛇腹,很显然,陈几度老儿已经被它吞下肚了。   前世揽仙台那个声音让他恨极,就算他不知道自己那时候在找谁,可无疑是对自己很重要的人,却被陈几度提前一步发现。   他忘记后来发生了什么,但对陈几度那句话如此刻骨,想来定然是不好的事。   如今陈几度身死,裴溟心中稍感愉悦。   只剩崔道迟一人了。   这人实力最强,不好对付。   他看了眼手中玉盘,崔道迟还在万蛛洞中,不过已经快接近出口了。看来还真的不好对付。   裴溟在去找最后一个人寻仇的路上,而江与眠看着出现在眼前的虚影,几乎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或者是眼花了。   冷意在密室中弥漫开来,和前世不同,修者的五感极为敏锐,他意识到自己真的看见了小时候的“裴溟”。   用另外一个更确切的说法,眼前的小孩,是裴溟的孪生兄弟。   鬼魂吗。   江与眠其实有些不太信这个说法,前世的他从未思考过有关鬼神论的东西,但曾经的生活环境让他下意识否认自己现在看到的东西。   透明的虚影就在他眼前,和小时候的裴溟几乎一模一样,是可爱又帅气的长相。   对方忽然轻轻歪了下头看他,让江与眠没忍住,谨慎地伸出手,想要碰碰看,到底是不是真的。 第27章 他记得很清很清,从未忘……   面前的虚影没有实体, 江与眠看着自己的手穿过了小“裴溟”肩膀。   和小时候的裴溟实在是太像了,所以就算知道这个小孩应该被划到鬼魂一说之中,江与眠也无法产生任何惧怕的情绪。   小孩在他缓缓收回手后, 如同模仿一般,也朝他伸出手。   那只小小的手掌是透明的,无法触摸到他。   哪怕没有任何言语,江与眠从小孩的神情中看出了失落。   “裴溟”看向小床,法衣底下就是尸体, 他的尸体。   江与眠心中不忍,他张了张嘴,却什么安慰的话都说不出来, 他又闭了嘴,头一次觉得自己没用,连话都不会说。   他往床头那边挪了挪,试图挡住小孩的眼神。   这一动作让裴洺被转移了注意力, 朝他看了过来。   “你叫什么名字?”江与眠思索一会儿后谨慎问道,面对虚影魂魄,连声音都不敢大了, 生怕吓散了对方。   书架上的毛笔飞进裴洺手中, 他蹲在地上书写, 毛笔未蘸墨汁,在地面显出透明的字迹来。   小小一团身影蹲在自己面前, 越发显出他死时的年幼,看得江与眠心里头像是堵了大石块,喘不过气来。   他同样蹲了下去,看清那两个字后心里头越发不是滋味。   裴洺。   裴溟。   长得一模一样,连名字读音都一样, 虽然江与眠不明白裴家父母为什么要这样取名字,但也确定了,这两人一定是兄弟,否则再没有其他解释了。   他看向裴洺,轻声问道:“你是哥哥还是弟弟?”   裴洺身影似乎虚化了一点,但不仔细辨就很难发现,他又低头在地上写了个“弟”字。   江与眠再次哽住,比裴溟还小的孩子。   裴家当初到底惹了什么人他不知道,更不知道裴家是否像暗地里一些传闻那样,面上良善,实则作恶多端。   因为对裴溟小可怜先入为主的原因,因为一切传闻都只是传闻,没有任何佐证,让他对这两兄弟不免有些偏心。   他抿了抿唇,忽然发现裴洺脸色苍白起来,连身影都淡了几分。   “你怎么了?”他有些紧张,蹲在地上皱眉思索,自己是不是可以做点什么。   肉眼可见的,裴洺脸色惨白惨白,被烛火一映,登时就变得鬼气森森,才真正显出点鬼魂该有的样子。   密室里的温度更低了。   裴洺无法说话,他扔了手中的笔,直勾勾看向江与眠。   如果有胆小的人在场,定会被他这种眼神吓到。   所幸江与眠因为太熟悉他的长相,除了觉得怪异阴森以外再没有其他情绪。   江与眠等着他的回答,没有乱动,就看见裴洺站起身,透明的手朝他伸过来,直接没入了他心脏处。   *   裴溟在万蛛洞前堵到了崔道迟。   赤乌剑发出璀璨的金红光芒,让吃足了苦头的螯蛛不敢再轻易进攻,连蛛王都谨慎起来,钻进错综复杂的洞穴之中,很快就不见了踪影,难以探查。   崔道迟离出口不过十几步之遥,此时要是没有裴溟堵在那里,他早已逃脱了。   “裴师侄,你这是何意?”他沉声问道,狭长眼睛微眯,一看就不是省油的灯。   裴溟目光从赤乌剑转到他脸上,懒洋洋开口:“没什么意思,好心过来看看崔仙师还活着没。”   崔道迟神色冷了下来,他被困在蜘蛛洞里,虽说伤及不到性命,但也被众多螯蛛弄得不堪其扰,烦恼至极,本就有一股火气憋着。   赤乌剑是为烈性宝剑,他作为主人平时伪装成和善的模样,实际上脾气还真不怎么样。   无论是郑淮南的记忆,还是自己前世的记忆,崔道迟都和幕后那帮人关系匪浅。   而就算不提这些,只说今日看到裴洺棺木被扔进黑水潭中这一件事,裴溟也不会放过他。   玉盘一现,藏身于洞穴之中的蛛王被印记驱使,无数螯蛛随它出动,铺天盖地朝崔道迟袭去。   裴溟背上背着破昏剑,手中握紧了自己的剑随流,闪身出现在万蛛洞内。   两剑相撞,赤乌明显更胜一筹。   随流剑被砍出豁口,裴溟也被震得手臂发麻,他肩上伤势越重了,衣服上的血迹范围变大。   崔道迟想趁机再攻,却被从后方袭来的螯蛛绊住了手脚。   裴溟得以后退,他看了眼剑上的豁口,心想回头要是师尊发现了,该如何解释才好。   借口还没想好,崔道迟就摆脱了螯蛛的一波纠缠,唯一的出口在裴溟这边,他不得不从这里突破,心中越发烦躁。   在裴溟和蛛王的前后夹击下,他灵力损耗不少,知道不能再拖延下去了。   崔道迟捏碎了一枚引灵符,周身灵气迅速聚集,朝手中赤乌剑涌去,顷刻间就爆发出一阵金红光芒。   这老贼,果然没那么简单。   裴溟当即就飞出万蛛洞,蛛王感知到危险,也急急朝深处退去。   赤乌剑一剑斩开万蛛洞出口,灵气在地底震颤,波及了很远。   崔道迟终于逃出万蛛洞,他胸口隐隐作痛,是被庞大的灵气反噬了,而捏碎一枚极为珍贵的引灵符对他来说也确实是一个损失,所以脸色越发难看。   裴溟从黑暗中现身,他及时躲避了那一剑,但还是没躲过灵气动荡,眼看崔道迟要逃,他不顾上伤势,抬脚就要去追。   谁知这时,他心中忽有所感,抬眸就朝密室方向看去。   同出一脉的气息在吸引他,这个感觉,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过了,上辈子消失在黑水潭边,从那以后,他再也没找到过关于弟弟的任何消息。   他半惊半疑,有些不敢相信。   就是这么一迟疑,让崔道迟眨眼就逃向了远处。   裴溟握紧了手里的随流剑,他再没了心思去追崔道迟。   他在原地微顿,很快就有了抉择,转身朝密室方向赶去。   而此时密室里的江与眠眨了下眼睛,看着裴洺收回手,苍白阴森的脸色好转了一些,身影也比刚才凝实了,不再有一吹即散的感觉,甚至气息也强了很多。   这正是让裴溟察觉到的原因,之前裴洺的气息太弱了。   江与眠感受到自己从心口处流失的些许修为和精气神。   对修士来说,精气神是很重要的东西,是修炼打坐时连接天地的无形之物。   他感到了细微的眩晕和虚弱,于是起身坐在了床边。   江与眠大概明白是怎么回事,裴洺吸取了他的精气神来维持形态,如果放在普通人身上的话,就是阳气被吸取后不足,阴气入体,会导致人变得虚弱。   他并不后悔,裴洺状态看上去好了很多,如果找到裴溟的话,或许会是一件好事。   可他忽然又担心起来,如果自己没做对该怎么办。   这个忧虑很快摆在了眼前,因为他发现了破昏剑的靠近,就在不远处。   他给破昏剑下的命令是保护裴溟,没有召唤不会回来,现在逐渐接近,说明裴溟也过来了。   江与眠心下纠结,不知道自己插手这些事到底对不对,愁得眉头都皱了皱。   站在他面前的裴洺眨了眨眼睛,随后抬手,轻轻在他眉头拂过。   一阵很轻很浅的风从自己额头抚过,江与眠被唤醒神,一眼就懂了裴洺的意思。   好乖,和裴溟一样。   他不禁想到了小时候的裴溟,虽然不爱笑不爱说话,但又乖又听话。   眼前的裴洺虽然和自己徒弟小时候长得一样,但从对方的动作神态里他还是发现了不同,裴洺的眼神表情,还有动作好像更多一些,似乎要比裴溟更活泼。   破昏剑离自己越来越近了,江与眠在心底轻叹一声,罢了,等见到徒弟之后就知道自己是不是多事了。   他看向密室门的同时,裴洺也看了过去。   石门缓缓打开,长大成人的裴溟早已褪去幼时模样,他看到了床边坐着的江与眠,还有那个小小的身影。   师尊脸色有点白。   可这里没有任何打斗的痕迹。   他长大了,洺儿还是八岁的模样。   裴溟忽然有些想笑,如果放在小时候,他一定会背着其他人嘲笑裴洺不长个子,被气到脸颊都鼓起来的裴洺就会去找爹娘假哭,换来他被责骂,又或者是被娘揪耳朵,让他不要欺负弟弟。   思绪纷乱复杂,让他一时僵在了原地。   密室里吹起一阵阴森森冷风,裴洺再出现就到了他面前,抬头望着他。   时隔多年未见,裴溟眼中忽然泛出泪光。   他几乎被愧疚压得喘不过气来,前世是他太过谨慎微小,不敢出现在东洲,却害得裴洺连棺木带魂魄被沉入黑水潭底。   裴洺怕黑,也不知在不见天日的黑水潭底待了多久才彻底消散。   如今看到裴洺清澈懵懂的眼睛,一如八岁时的模样,他就知道无论多少年过去,洺儿都不会长大了。   裴洺看着他,张开嘴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能看到口型。   裴溟自知不是好人,也几乎从未做过善事,他面冷心更冷,任谁求饶痛苦都不会有半分动容,此时看着裴洺无声喊他“哥”,眼中却有水滴滑落。   裴洺年纪小,但最喜装作老成,长到七岁后就固执地只喊他哥,而非哥哥,认为这样就是长大了。   江与眠看着密室门口的一大一小,又见徒弟掉了眼泪,就算只有一滴,但他神色还是变得怔然,这是他第一次看到裴溟哭。   从磐石岭古林里爬出来的小可怜再次浮现在他眼前,那个场景他记得很清很清,从未忘记过,原来这么多年过去,裴溟还是那个可怜巴巴的小孩。 第28章 “不要说他”   见裴溟左肩染血, 这会儿抬头看向他的眼神忐忑不安,江与眠哪能不知道他在有意隐瞒一些事情,到嘴边的询问就这么咽了下去。   “此地不宜久留, 还是先找到出口要紧。”他起身说道,顺便将小床上的裴洺连同法衣抱了起来。   裴溟知道,江与眠也看到了裴洺。   弟弟和自己长得一样,但江与眠什么都没问,甚至裴洺身上还有师尊的气息。   他忽然皱起眉头, 不知道密室里究竟发生了什么,江与眠脸色看起来有点不好。   “师尊。”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问道:“方才发生了什么?为何他身上有你的气息?”   说话时他看了眼裴洺, 结果裴洺回避了他的视线,这种表情一般都是干了坏事才有。   江与眠不好隐瞒,也需要将裴洺的一些情况告诉他,于是开口:“我并无大碍, 歇息一下就好,至于这件事,倒也不怪他。”   裴溟知道江与眠可能猜出了什么, 两人甚至可以说心知肚明, 只是没有戳破而已。   此时又见他给裴洺开脱, 一时间心里也不知道是个什么滋味。   师尊什么都不问,却始终都在维护他, 甚至对裴洺也是如此。   “鬼魂和修士不同,他年纪小,无论鬼气还是阴气都弱,需借助外力来维持魂魄,不要说他。”江与眠边说边往门口走。   他不是没发现裴溟和裴洺对视的那一眼, 裴洺的逃避也看到了,很像大孩子试图责备犯了错的小孩子,他下意识就劝了一句。   听完后,裴溟还没说什么,裴洺就像是找到了靠山一样,倏忽到了江与眠身后,只探出个脑袋观察兄长的神情。   这一幕像是回到了小时候,让裴溟一下子没了责备的话语,他跟在江与眠后面走出密室。   其他事情可以当做没看见,但自己徒弟受伤了,连法衣都染了血,可见伤他的人修为不低,江与眠不可能完全不过问。   “碰到谁了?”他问道,说话的时候自己也在想,崔道迟这四人果然不是什么好东西,趁他不在就朝裴溟下杀手。   其他三人已死,连尸骨都找不到了,就一个崔道迟还在地宫里,裴溟稍一思索就告状道:“师尊,是郑淮南。”   他虽然有点想借江与眠之手除掉崔道迟,可临到了嘴边又转个弯,换了名字,就算江与眠去找郑淮南算账,找不到人自会作罢。   郑淮南一个金丹修士,却向后辈下杀手。   “嗯。”江与眠眉眼微冷,说道:“此事我自会去找他理论,回去了你放宽心养伤就好。”   “多谢师尊。”裴溟在他面前一向都如此乖巧恭敬,倒是让飘在江与眠身边的裴洺回头看了眼。   一起长大,他哪里不知道自己兄长的真实面目,除了爹娘以外,还是第一次见裴溟如此乖巧听话,眼神不免有些不可置信,甚至睁大了眼睛。   通道里并不算宽敞,堪堪只能两人并肩,裴溟走在江与眠身后,此时见裴洺回头,眼神又是那样,倒是比刚才恢复了点活泼。   他眉眼透出几分笑意,悄悄伸出一根手指抵在唇边,对裴洺做了个“嘘”的口型。   虽然有点想用这个来做要挟裴溟的把柄,但在看到对方带了威胁的眼神后,裴洺还是歇了心思,紧紧跟在江与眠旁边。   他毕竟年纪小,在不过八岁的记忆里又经常被裴溟逗弄欺负,甚至也挨过揍,自然对兄长“威严”有所惧怕。   后面的裴溟见弟弟消停了,这才收敛了恐吓的眼神,只是末了又敛眸暗暗露出个笑,刚才的威胁不过是吓吓裴洺而已。   这处通道依旧是之前的路,如果一直往前,就又回到外面,江与眠走得很慢,试图在这里寻找其他能出去的路。   “师尊,我来时走的是这里。”裴溟装作是自己不经意间发现的暗道,抬手在石壁上拍了一掌,当即就有一扇暗门开启。   “这条路没有危险,或许出路可以从这边找。”他说着,就和江与眠对上视线。   他从那双平静的眼睛里看出江与眠的心知肚明,知道他对这里很熟悉。   但两人都没有选择戳穿。   裴溟以为,或许他和江与眠之间会因为隐瞒而生出嫌隙,然而江与眠只是点点头,说:“好,那就走这里。”   语气神态里没有任何互相为对方掩饰秘密的窘迫或是不自在,只有平静,和绝对的信赖。   心里的大石在这样的信赖中又落下,裴溟突然有些好奇,江与眠究竟是怎么看待他的。   以己度人,他要是知道江与眠瞒了他很多事情后,就算不想方设法弄清,肯定也会试探着询问一两句,但江与眠没有。   看江与眠踏入暗门之中,他开口:“师尊。”   抱着裴洺的江与眠转头,等待他往下说。   裴溟一顿,不知该怎么问,心中暗暗叹息一声,说道:“没什么,只是想告诉师尊,通道里太黑,又盘错复杂,极易迷失了方位,但是往有光的地方走就不会有错。”   他话音刚落,暗门一转,顷刻间就合上了。   江与眠听到了他最后一句话,这条路一次只能走一个人,所以他要去找另外的路。   破昏剑还在裴溟背上,江与眠沉吟着,没有立即往出走,他不知道裴溟说的话是真是假,可这里既然是裴家地盘,裴溟应该不会有事。   一点灵光从他指尖浮出,只能照亮身前两丈远,光就被黑暗吞没了。   他转头看向跟在自己身侧的裴洺,低声问道:“哥哥会不会有事?”   裴洺歪了歪头,似乎是在思考,末了用摇头来代替回答。   哥以前经常来地宫,对这里很熟悉,自然不会有事,就算地宫里还有个讨厌的人在乱闯,但哥才是地宫主人,这里一切都要听他的。   江与眠稍感放心,他已经用灵力探查了一番,暗门的开启不知道是不是需要裴家人,他无法打开,除非强行毁掉。   这里应该是裴家地盘,毁掉的话或许对裴溟不利,他只好抱着裴洺往前,按裴溟说的,朝着远处亮起的微光走。既然裴溟把弟弟交给了他,他就得带着裴洺完好无损的出去。   暗门另一边,裴溟在原地站了会儿。   他眉眼微垂,看似镇定自若,在考虑一些事情,实际心中踌躇犹豫,如一团乱麻,理不清自己和江与眠之间究竟都发生过什么。   前世的记忆回来了很多,但关于江与眠的总是模糊不清,甚至遗忘了很多本来不该遗忘的事。   他这次出来就是为了在江与眠身上找到和前世有关的事情,眼下虽然一切都朝着未知的方向走了,但他能够确定,自己和江与眠之间,一定有什么,绝非只是纯粹的十年师徒情分。   袖中玉盘微微颤动,是崔道迟强行打破了一处禁制引发的。   裴溟思绪被打断,罢了,先解决手头的事情再说。   *   崔道迟破开禁制,他本以为这里可能是裴家禁地,但搜寻一番连一块灵石都没找到,更遑论其他东西。   和郑淮南也联系不上,放出去的灵符有如石沉大海,没有任何消息。   想到裴溟肩上的伤势,肯定是和其他人交过手了,修为低的裴溟活了下来,那和他交手的人,想必已经凶多吉少了。   这里到处都是阵法和禁制,几乎没有能走的路,崔道迟不再犹豫,还是先离开再说,如今已经知道裴溟和裴家关系匪浅,待出去后再找人将其抓来。   虽然江与眠和雪山派不好对付,可面对裴家禁地里无数宝物的吸引,这些完全不成阻碍。   赤乌剑气势如虹,崔道迟又被裴溟逼出一股憋屈的火,攻势比平时更强。   然而没多久,他挥剑的动作忽然一顿,转身看向后方。   又是裴溟。   他露出个冷笑,也罢,既然自己送死,他这次可不会再留手了。   被砍出豁口的随流剑再次出鞘,在江与眠面前,裴溟没敢露出佩剑的异样,借口还没想好,师尊问起来不好回答。   当看到赤乌剑朝自己斩来,他仿佛又回到了前世那一战。不过这一次,他知道崔道迟弱点在哪里。   交手一瞬而至。   赤乌剑身闪过金红光芒,随流剑爆发出一阵如月色流水般的光辉。   这把剑是江与眠所赐,师尊给他的,品阶自然在上乘,但因为他此时修为还不够,无法让随流剑发挥出该有的实力,再次受损。   裴溟眼看江与眠给他的剑怕是用不了了,只有一个豁口的时候他还想着回头找铸剑师修补修补,但现在不行了,他心头忽然一阵火大。   既然前世能断了赤乌剑,砍了崔道迟头颅,这一次,他也定能做到。   裴溟杀意再起,玉盘在他手中旋转,整个地宫建筑都在微微震动,随他心意而变化移动。   暗道里的江与眠察觉到异动,他心下一凛,然而衣袖却被轻轻拉了下。   这让他有些惊讶,没想到裴洺竟然可以触碰到他。   他看向对方,裴洺冲他摇了摇头,又指着前面示意,分明是让他往前走,不要分心。   “哥哥不会有事吗?”江与眠没忍住,再次问道。   动静这么大,他不免担心起裴溟的安危,本来就被郑淮南伤了,要是碰到实力更高的崔道迟,岂不是凶多吉少。   裴洺摆了摆手,甚至抬起手,轻轻摸了摸他手背,安抚的意味很明显。   虽然不了解裴溟两兄弟之间的感情到底怎么样,但之前密室里掉眼泪的那一幕让江与眠知道,这两人肯定关系不差,既然裴洺示意没有问题,他还是先往出走吧。   幸而地底的动静没多久就停了,破昏剑又传来微弱的联系,江与眠才放了心。   他带着裴洺从安全的暗道离开,但解决了崔道迟的裴溟却没有找出口离开。   地宫和禁地之间有一条极为隐秘的路,既然到了这里,也该去一趟禁地祭台了。 第29章 祭台失物   就算借助地宫之力, 想以不过筑基的修为杀崔道迟也不是件容易事。   裴溟没有立即动身前往禁地,他身形微晃,于是倚着石壁歇息。   擦去唇边血迹, 喉间又是一阵腥甜气息上涌,他压下了,随后吞下几颗丹药疗伤。   他微喘着气,看了眼手中长剑,已然不能再用了, 随后反手将随流插入剑鞘。   落在地上的赤乌剑断成两截,再发不出利刃锋芒,崔道迟身死魂散。   裴溟倒下化骨粉, 漠然看着地上的尸体消散融化。   身上法衣好几处都破损了,他轻声叹息,不止随流剑没法用了,连法衣都无法还给师尊。   不过经过这几日, 他也能猜出江与眠的反应,定不会责备于他,甚至都不会过多询问。   可越是这样, 就越让他在意, 江与眠究竟是怎么想的。   药力很快起了效用, 裴溟恢复了一些,隔空抓起散落在一旁的乾坤袋, 边走边探查里面都有什么东西。   这是崔道迟的乾坤袋,对方已经死了,破开上面的禁制很容易。   里面最多的就是灵石丹药,还有一些宝物灵符,当他看到一瓶紫金丹后脸上浮出个冷笑。   紫金丹有价无市, 乃是修士不可多得的救命灵药,就算金丹破损,只要有紫金丹,便能保住体内金丹。   虽说紫金丹各大门派或多或少都有一些,可崔道迟乾坤袋里的这瓶,瓶身上乃是他裴家龙纹,一看就知道这枚紫金丹出自哪里。   果然这群人没了他裴家的东西,就什么也不是,连修为都是靠裴家才起来的。   裴溟取出里面的东西,随即就将乾坤袋毁了。   这四个人里面,也就崔道迟手里的这点东西能入眼,其他三人所谓的家底,或许在旁人看来十分丰厚,但对他来说,不过尔尔。   无论是幼时裴家宝库,还是云遮峰江与眠的库房,裴溟都可以随意出入,裴家不说,江与眠也从不防他。   见多了好东西,崔道迟几人的家底,加起来都无法让他动心。   地宫连接禁地的入口到了,他矮身钻入其中,在更深的地底通道里一路往前,直至来到出口。   不知道师尊和裴洺到哪里了。   裴洺抬头看着头顶石板缓缓打开,他还是没忍住去想江与眠,禁地离地宫太远,又有重重禁制阵法阻碍,让他无法知晓江与眠的位置。   等石板彻底打开后,他一跃而起,飞上了禁地地面。   地上的石板又缓缓合上,和周围石板并无差别,如果是不知道的人来到这里,就算从上面踩过也不会想到,石板下面是一条通道。   裴溟看了看周围,后殿里很安静,十年了无人踏足,已然覆上一层灰尘。   他走出后殿,往祭台方向去了,没多久忽觉一阵灵气波动,是有人在外面攻击,而禁制阵法很快就将攻击悉数返还了回去。   裴溟脚步不停,他知道那群人从未真正离开,这十年都在想方设法要打开裴家禁地。   可惜今日一过,就算那群人闯进来也不会得到任何东西。   地宫和禁地相邻,他前世不是没有想过从地宫进入禁地,可只要踏入苍岭山一步,就会被那些人知道,所以他不敢来。   至于这次,倒是多亏了崔道迟几人,他搜了郑淮南的神魂,知道他们想私吞禁地宝藏,所以由崔道迟出面,引其他人去了另外的方向,不然也不会让他抓到进入禁地的空子。   再说了,有江与眠在,就算从地宫出去的时候被发现,危险也会降低一些,更何况江与眠在过来时还通知了雪山派的人,这会儿想必也快赶到了。   想到这些后,裴溟心情还算不错,脚步似乎也轻快起来。   他杀崔道迟的时候不是没想过搜魂,好得到更多的消息,可惜对方一死,神魂也因为某种禁制直接散了,根本来不及。   可见崔道迟也不过是喽啰小卒而已。   灵气波动很快平息下来,外面的人没有再攻击,像是暂时放弃了。   在一片黑暗中,裴溟来到了祭台,他刚踏入这里,墙壁上的灯烛就缓缓燃了起来。   脚步声轻轻回荡在空旷的祭祀大殿里,裴溟走向最高处的祭台,他拿起墙上挂的一把长匕首划破掌心,血滴落在祭台的凹槽里。   待鲜血遍布在凹槽纹路里,他另一手掐诀,施了个术法疗伤,掌心很快就止住了血。   连着受伤失血,让裴溟脸色白起来,他没有在意这些,石祭台在他的注视下缓缓打开。   他紧紧盯着,就在祭台打开的那一瞬间,一阵无比霸道的气势横扫而出。   他早有防备,对此并不慌张,然而这股气势很快消散了,祭台也彻底打开,露出空无一物的内里。   裴溟当场愣住。   这里,原本放了一样东西,一样让裴家遭受灭顶之灾的东西——龙珠。   修士夺天地造化而享长久寿数,远比凡人活得更久,但这不代表他们不会死亡,或者是老去。   而裴家的这枚龙珠,能让人长生。   只要有龙珠在,就可不老不死。   但不是随便哪个人都能得到龙珠,龙珠霸道无比,寻常修士光是靠近都会被威压震慑,更不说吞下龙珠。   就连裴家都出过觊觎龙珠的人,甚至成功拿到了,吞下想要长生不死,就算那人是个天资卓绝的金丹修士,也很快爆体而亡了,根本承受不住龙珠的气息。   裴家也从未出过成功吞服龙珠的人,只能借助龙珠之力来壮大裴家势力。然而一切都因为叛徒的出现化为乌有,里外夹击之下,被打了个措手不及的裴家人根本不是对手。   裴溟仔细回想着族里的人,哪怕是他前世杀的那些叛徒,也没有一个吞了龙珠的,这辈子更是还没有破开禁地,龙珠根本不可能流失在外。   这让他百思不得其解。   十年前裴家遭劫之前,他曾和父亲来过禁地祭台,亲眼看到父亲借用了一丝龙珠之力去除妖,之后归还力量也是他亲眼见到的。   而那一次过后,就再也没人能打开祭台,因为裴家嫡系都死了,只剩他一个人的血能打开祭台。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龙珠就应该在祭台里。   裴溟拧眉思索,他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从祭台里逸散出的龙珠气息在逐渐消散,他下意识伸出手,触摸着祭台里本该放置龙珠的地方。   也是这一触碰,指腹沾染到龙珠气息,霎时间就让他头痛欲裂,无数破碎不成形的记忆在脑中犹如炸开一般。   前世今生像是重来了一遭,从他神魂重重碾压而过。 第30章 揽仙   两世刻骨的仇恨怒火, 求而不得的苦涩和恼羞成怒后的暴戾,统统在他心间转了几转。   可再要去细想,却什么都想不起来, 破碎的记忆无法拼凑成片,这让他越发痛苦。   脑海里似有什么禁制在被冲击,像是活活要将他撕成两半,裴溟眼中血丝遍布,十分骇人。   他再也撑不住, 体内灵力轰然暴动,如无形浪潮朝四面八方涌去,一头墨发被冲击的在身后飞扬, 随即就单膝跪倒在祭台旁边。   裴溟一手死死按在地面,跪在地上的膝盖逐渐将地面压出裂痕。   仇人、亲人、友人以及前世所经历的一切悉数浮现在眼前,又很快变得支离破碎,最后却是江与眠站在他面前。   内伤被牵动引发, 裴溟吐出血来,他顾不上擦拭,狼狈地伸出手, 试图抓住眼前人, 口中呢喃道:“师尊。”   如同镜面被打碎, 江与眠缓缓消散,连一个眼神都不曾施舍给他, 目光平静如不可亵渎的神祇。   最后一点虚影消失,在空旷寂寥的大殿里,裴溟低低笑出了声,如同自嘲一样。   他踉跄着站起来,一身的伤势都因灵力暴动而复发, 掌心伤口崩裂更是不断往下滴血,他却像什么都没有察觉到。   逸散的龙珠气息忽然朝他这边涌来,他吸纳着,神魂发出震颤,似是在回应龙珠。   他摊开掌心,凝视着逐渐愈合的伤口。   龙珠认主,认出了他的神魂,可惜只剩下气息尚在。   但也是因为如此,伤口才不至于被太过霸道的龙气震开再治愈。   裴溟久久伫立,身影像是被定在原地,神魂却像是坠入无尽虚空,仿佛过了很久很久,久到他几乎遗忘了自己,又像是只有一瞬,就从梦一般的虚幻中醒来。   他神色透出几分癫狂,可笑他以为自己前世修了神魂道,实则是堕入深渊后被杀,肉身殒落,唯剩魂魄在深渊之中挣扎。   仇恨如同蔓延原野的火,只有杀尽了那些人方能得以熄灭,然而在恨意之外,还有着少为人知的执念和痴狂。   裴溟忽然紧紧握拳,手臂上青筋暴起,连额角都浮现出青筋,似是怒极。   江与眠。   这个名字在他心间口中不断转动,前世种种就悉数回忆起来。   除了他以外,再没有人知道揽仙台是为何意,揽仙台,揽的就是高高在上的仙,任他肆意把玩羞辱。   他原本不曾动过这种心思,一切都是江与眠的错。   将过错推给江与眠,似乎就能让他掩饰内心的癫狂痴迷,和求而不得的怒火。   裴溟记得清清楚楚,那日他在酒后小憩的江与眠耳旁低述心意,不曾想江与眠没有睡着,听到了所有话。   他看着江与眠睁开因酒意微醉的双眼,心下一惊的同时,壮起胆子说愿同师尊结契,此后生死不离。   在无比的忐忑里,他等来的却是江与眠不知所措的惶然神情。   那天不欢而散,江与眠只跟他说了两个字,不妥。   头一次跟人表明心意,却遭此冷待,让裴溟恼羞成怒,也有了不曾对外人说过的苦涩,江与眠果真无情无爱,连丝毫动容都不曾有过,只有冷冷的两个字,不妥。   每每想起此事,裴溟心中都好似堵了东西,让他难以喘息。   求不得叫他愈发暴戾,有的东西越是压制,一旦冲破枷锁,就再也无法克制。   而他本就不是好人,所念所想都是世间的恶与恨,所作所为也都丧尽天良,根本无需克制邪念。   他压不住心底藏着的龌龊和恶念了,于是建了揽仙台,掳了江与眠困在揽仙台深处。   可惜神祇太冷,就算强行逼迫都没能让江与眠露出与往日不同的模样,还是那样清冷出尘。   江与眠仿佛神魂与肉身剥离了,也可以说,是不在意一切,就算被肮脏玷污,对他来说同样是过眼烟云,就算众生欲ll望加于身,等过去了就散了,无法撼动他道心一分。   于是那晚裴溟狼狈离去,没有将事情做到最后。   他始终不知江与眠是怎么想的,后来也不用想了,在深渊里待了不知多少年,他几乎遗忘了所有人,包括江与眠在内。   龙珠气息散尽了,再寻不到一分一毫,裴溟也缓过神来,他垂了眼眸擦拭唇边血迹,一身伤势被龙珠治愈了一部分,他又合上祭台。   记忆里龙珠的下落很模糊,而他也没有挣扎着去想,单单江与眠一事就让他心绪难以平息。   龙珠没了,但禁地宝库还在,裴溟挥袖熄灭了大殿烛火,没入黑暗之中行走。   深渊之中少有光亮,里面的一切都习惯了黑暗,他忽然厌恶起光来。   深渊里总有一股腐朽的味道,一切都在堕落,虽然令人不适,但也比那些伪君子从内里散出来的恶臭好太多。   又是一阵阵法波动,外面那些人还没死心。   裴溟没有理会,既然这次进来了,他就不会给那些人留下任何东西,等日后禁地禁制一破,等待那些人的只是一座空城。   宝库的位置极为隐秘,他目不斜视踏过转生迷魂阵,再走过裴家历代先祖的墓室。   一踏入墓室之中,背上的破昏剑隐隐震动,显然是因为阴气太盛。   破昏剑是江与眠的本命剑,始终都跟着他,裴溟脚步微顿,随即反手拔l出l了破昏。   他记得破昏剑曾挡在他面前,但也曾为了旁人对他刀剑相向。   杂念太多,让裴溟揉了揉额角,他神色有些不耐,但还是握紧剑柄安抚破昏剑,随后才反手插回剑鞘之中。   宝库就在墓室后面,裴溟走得很稳当,而如果来人不是他,就算是江与眠也无法在墓室重重机关中全身而退。   十年没有打开过的宝库轰然展现在眼前,各色灵光在闪耀,多到眼睛都看不过来,数不胜数。   裴溟轻车熟路先去了后面,那里才是真正的好东西。   路过墙壁的时候,他随手拿下一个白底金纹的口袋,在内室里站定后,便以灵力催动,顷刻间涌出一阵风,将内室里的一切都往口袋中吸纳。   这是海纳袋,取得是海纳百川之意。   虽然背着个口袋,不如须弥戒或是其他储物东西来得谨慎,模样也不够精致漂亮,但海纳袋确实如海纳百川一样,可装无穷之物。   论实用,还是海纳袋更甚一筹,不然凭他一人根本带不走宝库里的所有东西。   再说另一边的江与眠。   他抱着裴洺在通道中往前走,脚下并不算平坦,但好歹走这条路始终都没有任何危险。   这条路很长也很黑,而且每隔一段就有岔路出现,幸而有烛火在前面指引,不至于在里面迷失方向。   等他发觉脚下的路逐渐往上倾斜,很显然是个缓坡,这才看清远处的光点并非烛光,而是外面的阳光。   终于看到了出口,即便他情绪稳定,在黑暗里待久了,还是忍不住加快了脚步。   还没走几步,他想起裴洺的状况,于是又停下来,问道:“出去了就会有太阳,你会不会有事?”   裴洺一直跟在他旁边,此时被问到,歪着脑袋想了想,随后才迟疑着点头,他魂魄今日才得以从棺木中出来,十年没来过外面,此时还不是很确定。   江与眠曾听君天莫说过,有的鬼魂若是得了机缘,也能够以魂魄状态修行,是为鬼道,练到了一定修为后,就完全不惧白日里的阳光。   裴洺年纪才这么小,他想也是,阳气太盛会冲击阴气。   一大一小对视着,江与眠沉吟一下,问道:“能回到身体里吗?我带你回雪山派。”   说完他又补充了一句:“哥哥也在雪山派。”   他这会儿没有什么能为鬼魂抵挡阳气的东西,自然不能让裴洺出现在阳光底下。   裴洺眼睛很大,黑亮黑亮的,闻言眨了下眼睛,状似思索,最后他看着江与眠,却是指了指江与眠腰间的玉佩。   身体被法衣包裹着,他根本看不到外面,如果附体到玉佩之上,那他就可以看到外面的一切。   江与眠很快明白了他的意思,再三跟裴洺确认这样没有问题后,面对和自己徒弟小时候一模一样的乖小孩,他哪里能说出拒绝的话。   裴洺化作一阵青烟钻入玉佩之中,江与眠明显能感觉到玉佩上笼罩了一层淡淡阴气。   他收敛了本就没太显露的护身灵力,裴洺的魂体实在太弱小了,让他不得不更加谨慎。   旁边没了跟他一起走的人,但裴洺的存在感还是很强,时不时就控制着玉佩轻轻晃动。   江与眠往出走的同时在想,弟弟确实比裴溟小时候更活泼点。   他踏出洞口,阳光倾洒而下,让他不免低头看了眼玉佩,裴洺的气息尚稳,没有任何异样,甚至在他看过来时还晃了晃。   江与眠这才放心。   出口还在苍岭山里,甚至比黑水潭的位置还要深,不知道裴溟有没有出来。   他凝神探查破昏剑的位置,却一无所获,也是在这时,传讯灵符有了动静。   一听是君天莫带雪山派弟子快到了,正在和路上遇到的妖魔缠斗,江与眠对着灵符开口:“师兄,我带裴溟稍后去找你们会合,还有,苍岭山一带有很多不知底细的人,务必要让弟子提防警惕。”   和君天莫联系过后,还是没发现裴溟的踪迹,江与眠眉头轻皱。   苍岭山这么大,从地底通道也能看出来,裴家禁地范围属实不小,也不可能只有一个出口,要找裴溟还真不太容易。   他想到了裴洺,正想让裴洺指路,灵识微感忽然发现了破昏剑在朝他这边快速移动。   等半刻钟之后,裴溟就从洞口中现了身。   江与眠置身于阳光之下,落入刚从黑暗中出来的裴溟眼中,整个人像是镀了一层如仙如神的柔光,不可靠近,不可亵渎。 第31章 或许执念本就不该有……   裴溟背着一个没见过的口袋出来, 这倒是其次,让江与眠不解的是,为什么徒弟看向他的眼神有点奇怪, 有种说不上来的感觉。   难道是在地底遇到了什么事?   之前就被郑淮南打伤了,他们又再次分开,定然是那几个人又打了裴溟,只看被血迹浸染好几处的法衣就知道。   这样想着,江与眠就恼了, 三番两次欺负他徒弟,这怎么能忍。   “你是在哪里碰到他们的?”他开口问道,裴溟背上的破昏剑峥然出鞘, 剑锋在阳光下闪过一抹寒光。   陷入回忆中的思绪被唤醒,裴溟敛了眼眸。   他知道江与眠问的是谁,和之前不同,他看着江与眠一时不知该如何相待, 只好低声道:“在地底岔路口。”   没想起来前世他对江与眠的心思时,裴溟还能自欺欺人,忽略自己对江与眠的那一丝异样关注。   现在回忆起种种过往, 仇恨于他始终都未消, 然而那些倾慕与痴狂同样也在, 强烈的存在于心中,让他再无法像之前那样和江与眠相处。   要是没想起来就好了。   他忽然生出这个念头, 然而事已至此,不是一个假想就能改变的。   许是记忆冲击还未过去,裴溟隐隐又有些头疼。   “他们有没有跟着你过来?”江与眠问道,见他还站在洞里,于是开口:“你先出来。”   裴溟依言走了出来, 他背上的海纳袋随他步入太阳底下,金纹似有流光闪过,一看就不是凡物能比的。   江与眠腰间的玉佩晃了晃,又在裴溟投过去一个眼神后安静下来。   兄弟俩的互动江与眠没有在意,破昏剑在旁边待命,他在等回答。   一看破昏剑的架势,裴溟就知道江与眠应该是生气了,要去找崔道迟几人给他出气。   说起来前世今生,唯有江与眠一个对他始终不变,始终都是维护他的师尊,也只是师尊。   或许那些执念本就不该有。   裴溟忽然心生疲惫,是他一厢情愿在强求,何不就此放弃,也好过日后纠缠折磨。   于是他摇摇头,开口道:“师尊,地下石墙变换,阵法将我和他们几人隔开了,我就顺着路往这里来,至于他们的下落,我还不清楚。”   江与眠看向自己徒弟,见裴溟垂下眼睫似乎是在躲避目光,不似平日里的坦荡率性。   刚才的气愤过去后他想起来,这里是裴家地盘,又是禁地这种遍布机关阵法的地方,或许裴溟已经做了什么。   不是没有这种可能,他只好点点头作罢。   地宫里的四个人都死透了,连尸骨都没留下,裴溟自然不会让他进去找。   “你师伯带弟子到附近了,我们先去找他。”江与眠说着,他发现裴溟情绪明显不如之前,稍一犹豫就问道:“有心事?”   以他对裴溟的了解,输给几个比自己修为高的金丹修士,想来是不会因此垂头丧气的,或许是有其他烦恼。   一直回避目光的裴溟再次抬头,眼前清清冷冷的人是他前世执念,或许这辈子,就可以斩断一切。   他无声抒一口气,暂时将愁困抛下,露出个笑说:“师尊,我没事,只是在地下待久了,不免觉得闷,出来就好了。”   少年人最令人羡慕的就是那样纯粹的蓬勃朝气,纯真而率性。   江与眠被他少年气十足的笑容感染,连带心情都好了几分,见徒弟又恢复过来,或许是因为阳光的缘故,他总觉得这个笑实在是,太好看,俊朗又帅气。   这并非是他对徒弟滤镜太厚,裴溟着实生了一副好皮囊,容貌天生就耀眼,平日里温和有礼的表象不过是将攻击性掩藏了起来。   既然都出来了,也没有其他事要做,江与眠让裴溟唤出云舟,两人朝君天莫那边赶去。   见裴溟背着个口袋,裴洺就只能他抱着了。   “这个口袋是……”江与眠随口问了句。   “我在地底发现的,觉得品阶不错就拾来了。”裴溟笑着说道,他眼睛总是那么亮,笑起来亮晶晶的,就这么看着江与眠。   美貌是能够俘虏人的,就算江与眠没到这么夸张的程度,也因为徒弟的笑容心情再次变好。   他想,裴溟真的很乖,也很讨喜,于是海纳袋的事情就过去了,他本身也没想问东问西,不过是一句闲聊。   裴溟见糊弄过去,笑容就逐渐收敛了,他目光再次落到江与眠腰间的玉佩上。   玉佩晃动的有些快,他都能想到裴洺憋着攒着劲的模样,想在江与眠面前揭穿他。   他投过去一个警告的眼神,就看见玉佩不再动了。末了他又敛眸,掩住眼中笑意。   裴溟在心底暗暗叹一声,或许这辈子真的都不一样了,最起码,他找到了洺儿。   云舟从苍岭山深处出来,路上又遇到几只妖魔,江与眠控制着破昏剑悉数杀了。   他看向下方山脉,苍岭山肆虐的妖魔太多,几乎让整座山脉都笼罩着一层淡淡的黑色妖气。   他目视远方,东洲上空的天弥漫着妖气魔气。   江与眠感受到了一种失衡,修者对天地变化十分敏锐,东洲之所以妖魔肆虐,是灵气开始衰竭了,十年前他没来过这里,也就不知道是不是从十年前开始的。   他察觉不到原因,回想书里好像也没写,不然他总该有点印象。   云舟飞掠而过,一直到苍岭山外围才停下。   “江师叔,裴师弟。”   林不觉正在和一个魔物缠斗,发现江与眠之后手中剑招不停,但还是立即温声问好,就连战斗时都是温润如玉的模样,连语气都不曾有大的变化。   破昏剑去帮君漾了,至于林不觉,江与眠知道他能对付,就没有多插手。   “师叔!”君漾声音清脆,她身法漂亮又利落,已然不是十年前的小姑娘了,但笑起来依旧甜甜的,一开口也甜甜的。   此时林不觉正好将魔物斩于剑下,江与眠赞同般点点头,开口:“不错。”   对后辈他向来都比较耐心,林不觉又向来尊师敬道,是绝大多数长老都喜欢的后辈,夸赞一句也并非难事。   “多谢江师叔。”林不觉露出个笑。   江与眠是雪山派第一人,修为高深剑术超绝,平日里又长居云遮峰,此时能得一句夸赞,他心里也是高兴的。   林不觉看到裴溟衣裳染血正想询问,却和江与眠一起,朝前方看去。   空中有一乘飞轿十分惹眼,坐在上面的年轻男人玉冠锦衣,一双桃花眼风流多情,而在飞轿旁边是八个婢女,一个赛一个漂亮,脚踩玉质圆盘飞在空中。   “前面可是江与眠江仙师。”年轻男人朗声问道,不等到跟前就飞出轿子,笑吟吟看着江与眠,眼神都不曾移开。   他脚下更是神奇,踏在空中的几步皆有凭空而生的飞花落雪,纷纷扬扬洒下,转眼又消失在空中,如同幻影一般。   来人排场很大,飞下来的步法确实漂亮,但不得不说有些夸张了。   江与眠还没想出来这人是谁,落在几步之远的年轻男人就自报了家门。   “落雪宫梅落雪,见过江仙师。”梅落雪拱手行礼,他生得俊秀极了,身材修长高大,一看就是个翩翩公子。   飞轿和八个婢女也都落了地,既然报过了家门,他便上前两步,依旧是那副笑吟吟的模样,说道:“久闻江仙师风姿飘逸,今日终于见到了,果然名不虚传,乃是落雪平生所见最为出尘高洁之人。”   江与眠在赞美中沉默了,他一向都不会应对这种话。   但梅落雪即便一个人说话也依旧热情,再往前走了几步,试图和如此绝色美人再靠近一些。   谁知在旁边默不作声的裴溟忽然跨出一步,直接挡在了江与眠前面。 第32章 江与眠眉眼都柔和下来……   裴溟忽然横插进来, 宛如不可逾越的屏障挡在两人中间。   梅落雪不得不停下靠近的脚步,他显然察觉到了敌意,但一点都不介意, 因为横插一脚的也是个美人。   用美人或许不太合适,眼前的年轻男人尚有稚气,正介于少年蜕变成男人的年纪,用俊美倒是更适合些。   “这位想必就是江仙师爱徒,裴溟师弟了。”梅落雪认识林不觉, 心下略一猜测就知道挡他的人是谁,于是笑眯眯开口。   他眼神又在林不觉脸上转了圈,笑容越发灿烂, 再加上过来的君漾,心道今日真是走运,遇到好几个美人。   而最好看的,当属江与眠。   可惜有这么大一个徒弟挡道, 让他无法靠近些欣赏。   “落雪公子,久仰。”裴溟也问了声好,面上看似友好, 但脚下不曾移动半分, 江与眠被他挡在身后。   然而在场的人除了君漾和站在后方等待的八个婢女, 四个男人之中,就他年纪最小, 堪堪十八岁,所以身量也就不如其他三人。   江与眠比他高出了那么一点,林不觉和梅落雪又都生得高大,两人几乎持平,比江与眠还高一些, 所以他的遮挡,看起来就没有那么强势了。   见场面僵持了,林不觉打起圆场,温声问道:“落雪公子来这里是有事要办?”   “非也非也。”梅落雪见到俊男美女后的心情总是很好,他笑着说道:“只是路过而已,远远就看见雪山派君仙师,问了声好,偶然听到他说江仙师也在,我仰慕江仙师已久,上次去雪山派未曾见一面,心中遗憾不已,今日听闻江仙师在这里,一定要来拜会。”   堪称吹捧的话让江与眠感到不适,根本回答不了,不得不在后面保持沉默。   他思考了一下,总不能谦虚着说谬赞,这听起来反而像是自恋,他暗暗叹口气,一比较还是沉默更好。   倒是林不觉笑了一声,说:“上次梅师弟来雪山派正是师叔闭关的时候,所以才没见到。”   “这次总算是见到了。”梅落雪笑道,就算是明明白白表现出对美色的极度看重,可他眼神坦然,丝毫没有恶意邪念,加之他自己本就长得好,倒是容易让人生出几分好感。   他略一沉吟,就朝江与眠道:“若江仙师不嫌弃的话,晚辈也想尊称一声江师叔,落雪宫和雪山派向来交好,若以仙师相称实在是太见外了。”   闻言,江与眠还没回答,裴溟忽然开口:“我倒是没看出来落雪公子有任何见外的地方。”   这话就有几分不友善了,不过也有些道理,梅落雪一个人说话就能十分热情,根本就没把自己当外人。   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关系有多好,然而落雪宫和雪山派也是这两年的走动才多了起来,并非是世交。   江与眠一看自己徒弟不知道为什么说话忽然有点冲,便一手抱住裴洺,腾出另一手拍了拍裴溟肩膀,示意他静下心来。   “梅师侄见谅,我徒儿年纪尚小,不懂事了些。”他言语虽如此,但明显对裴溟有着偏护。   “江师叔言重了,裴师弟或许是跟我不熟,今日见过了,想必以后就会慢慢熟悉。”借着江与眠一声师侄,梅落雪趁机就将称呼给改了,对此还是很满意的。   被拍了肩膀,裴溟觉出江与眠也有想让他挪到旁边的意思,但他站在原地没动。   “嗯,今后熟了就好了。”江与眠答道。   见拿徒弟没办法,这里人多,又不想说裴溟,只得作罢。   梅落雪虽言行举止都夸张了些,但没有恶意。而裴溟一直以来都很懂事,怎么偏偏这会儿有了脾气。   林不觉看见裴溟不言不语,垂下眼眸站在那里不动,眼看气氛又要僵持下来,再说这里也根本不是寒暄的好地方。   念头刚起,不远处就有妖魔逃窜,雪山派两个弟子追在后面。   破昏剑噌一下就飞了过去。   林不觉于是借此开口:“梅师弟,这里也不方便招待师弟,来日再邀梅师弟到雪山派做客,届时一定以座上宾相待,还望见谅。”   知道他们来这里要做什么,梅落雪不好多打搅,笑道:“既然如此落雪就先告辞了,江师叔,来日我再到雪山派拜见师叔。”   江与眠点点头,目送他乘飞轿和八个婢女离开了。   落雪宫和雪山派一样,都在北域,梅落雪却朝着东边去了。   旁人的事不好打听,更何况现在裴溟直直杵在自己跟前,让他不得不把注意力更多的放在徒弟身上,问道:“怎么了?”   旁边林不觉见他们师徒要说话,开口:“师叔,我和师妹先去寻踪。”   在江与眠点头之后,他就带着君漾离开了这里。   没了其他人,裴溟这才转过身低声开口:“师尊,我看他不像好人。”   说着,裴溟抬眸看向江与眠,心下斟酌之后,还是做出一派无邪的神色,担忧道:“师尊一定要留神这种人,不然就会被他表象所蒙蔽,甜言蜜语最当不了真的。”   没想到裴溟是在操心这个,江与眠不禁莞尔,刚才的担忧一散而空。   “我知道,你能有这样的意识很好,不过也无需忧虑过多,他是落雪宫的人,知道底细,也不是坏人,那些话听听就好,不用放在心上。”   江与眠眉眼都柔和下来,似是带了一点淡淡笑意。   对他来说,一个后辈夸赞的话不至于就让他迷失了方向,裴溟的担忧透出几分天真,让他不免生笑。   裴溟定定看着面前的人,连眼睛都不眨。   向来如高山寒雪般的清冷面容此时和缓,甚至有了很淡的笑意,让他根本移不开眼。   连声音都是好听的,于是他听完这些话后,又下意识喊道:“师尊。”   但江与眠却只是看着他,露出个疑惑的眼神,等他往下说。   裴溟回过神来,心中忽生恼意,又盯着江与眠了,他只得含糊道:“没什么了,师尊,刚才想起来一件事,突然又忘了。”   闻言,江与眠无奈,真的还是个没长大的孩子。   “裴洺。”他开口说道,见裴溟看过来,就知道是误会了,抱着怀里的小孩微微示意,解释道:“我是说,裴洺。”   顶着徒弟闪烁的目光,江与眠只当自己不知道这两人之间的关系,更何况周围都是人,他不可能在这里明说,以防隔墙有耳。   “法衣终究不如棺木,还是尽快除了这里的妖魔,赶回去是好。”   君天莫和雪山派弟子被他叫来这里,总不能自己现在就和裴溟回去,法衣比不上棺材,但一天半天还是能够护住裴洺尸身的。   “是,师尊。”   裴溟正了神色,也不顾身上伤势还未愈合,就将海纳袋放进云舟里,自己徒步跟随林不觉追踪妖魔的痕迹往远处去了。   江与眠踏上云舟,他抱着裴洺不好亲身上阵,但有破昏剑随心意而动,这里的妖魔不过是小兵小卒,对他来说除了数量多就再没有别的威胁。   云舟飞得很慢,等看见君天莫之后就落了下去。   “师兄。”江与眠说道。   君天莫站在高处看顾弟子,并没有亲自动手,这次出来既是除妖也是让没经过风雨的弟子历练历练。   “师弟,你不是说和飞星阁的人一起过来,他们呢?”君天莫问道,眼神自然落在他怀里抱着的东西上。   有江与眠自己炼制的法衣包裹,普通金丹修士是看不透的。   “那几人并非良善,我与他们在山中遇到了一些事情,已经分开了,至于其中缘由,待日后再同师兄解释。”   江与眠答道,他不愿透露裴家禁地的存在,一来是要帮裴溟掩饰,二来也是为了君天莫着想,知道的越少越好。   君天莫点点头,没有再问,两人从小一起长大,他自然知道自己师弟是什么性格,不过还是有些好奇,问道:“你怀里的是……”   江与眠沉吟一下,裴洺是裴家嫡子,连郑淮南都见过,他又和裴溟小时候长得一模一样,绝不能让雪山派任何一个人看到。   于是他低声开口:“师兄,此事关乎性命安危,我一个人知道就只有一份危险。”   君天莫眉头一皱,却是一点都不放心:“师弟……”   “师兄可暗中对外传言,说我在苍岭山找到了净世竹莲。”江与眠依旧压着声音,这是他之前就想好的借口。   净世竹莲是长于阴阳交界处的竹子,千年以上才有开花的可能,而开出的花如一朵朵缩小的莲花,就有了这么一个名字。   千年的净世竹莲扎根虚空,根本无法连根拔走,只能砍断带走,至于能砍断多少,就看修为如何了。   裴洺已经八岁,又偏高一点,拿净世竹莲来说,这么长一截属实罕见,所以君天莫还是犹豫了一会儿。   虽然功效只有静心凝神,有益修士打坐闭关,但这么长的难免不会遭人眼红惦记。   以江与眠的修为来说,说不准还真能砍下不少,这就是实力。   看着自己师弟平静的目光,君天莫最后还是妥协了,他哪里不知道江与眠有多倔,一旦认定的事就难以改变。   再说了,就算真被惦记上了,不提雪山派,只凭江与眠自己的修为,也不怕别人来抢。   商议完后,江与眠腰间的玉佩动了动。   君天莫到底是金丹修士,没有错过异样,他正想问问江与眠为何身上会有鬼气:“师弟……”   但在看到江与眠的眼神后又笑道:“知道了,不问就是。” 第33章 哥哥要是揍他,师尊肯定……   苍岭山除妖之行很顺利, 及至傍晚的时候,方圆百里内发现的妖魔被悉数除干净了。   这其实多亏了江与眠出手,不然只凭筑基期弟子的话, 还得到明天。   去黑水潭之前他并不知道裴家嫡子会是裴溟亲弟弟,为防崔道迟他们设陷阱,就喊来了君天莫。   既然妖魔除了,今日之事就算完了。   至于在东洲各处散开的妖魔,半月后自有东洲各派会聚, 北域自然也会派人前往,一同将妖魔逼退除尽,还东洲一个太平。   不能再耽误了, 云舟腾起,以最快的速度载着江与眠和裴溟飞远。   落在后面的君天莫心知他有事要办才会这么急,也记着江与眠的话,在后方和弟子闲聊, 从各弟子今日除妖的表现聊到江与眠怀里抱着的东西。   他不经意提了一句,似乎察觉到净世竹莲的气息,这话让毫不知情的众弟子恍然大悟。   云遮峰。   裴溟从江与眠怀里接过裴洺, 师徒两人穿过堂屋, 一直来到后面的库房。   库房里灵石宝物被放的整整齐齐, 两人视线在房里扫过,寻找可以帮助裴洺保存尸身的东西。   江与眠没找到合适的, 思索一下开口:“随我来。”   云遮峰的院子在半山腰,依山而建,背靠着山峰,库房最里面的墙壁正是山峰石壁。   裴溟眉头微挑,有些惊讶地看着江与眠打开了石壁。   在这里住了十年, 他来库房无数次,也没察觉到这后面是空的。   而江与眠之所以没告诉徒弟后面还有空间,是连他自己都没想起来。   石壁一打开,就有寒气袭面而来。   越往里走越冷,冰霜也出现了,看来是一处冰窟。   “没找到合适和棺木之前,先让他待在这里。”   江与眠边走边说,又想起刚才裴溟的惊讶,解释了一句:“这里是我以前为结丹而闭关的地方,时日久了,自己也忘了。”   冰窟里什么都没有,原主自从结丹成功后就再没有进来过,江与眠来了这个世界之后也没有要用到这里的地方,就很少想起来了。   原来如此。   裴溟点点头,以他对江与眠的了解,这话不可能有假,自然相信。   到处都是寒冰,往深处走甚至有万年不化的玄冰。   自己没有任何不适,但考虑到裴溟修为尚浅,万年玄冰不是普通的冰能比的,在里面时间长了甚至能直接冻伤修士。   于是江与眠施术为徒弟添了道结界屏障。   到江与眠以前打坐的地方了,裴溟小心翼翼将怀里的人放在了冰床上。   江与眠腰间玉佩一动,一缕青烟缓缓飘出,再看过去,裴洺就已经站在他旁边。   见法衣立即爬上白色寒霜,江与眠掐诀让尸首浮在半空中,以免被冻坏了。   “只需保持尸身不腐就好,万年玄冰寒气太强,不合适。”他说着,破昏剑出鞘,往冰窟后方飞去,就听见一阵叮叮当当的声响。   裴溟知道是在凿冰,他本想说自己去,但又想到随流剑无法再用,只得作罢。   这件事他还没告诉江与眠,解释的话就得扯上在地宫发生的事。   他不太想让江与眠知道自己杀了那四个人,能瞒多久是多久。   江与眠低头看了眼身旁的裴洺,见小孩盯着浮在半空中的法衣看,于是对裴溟说道:“他第一次来云遮峰,你带他出去看看,库房里有什么喜欢的就给他。”   言语里的维护宠爱几乎让裴溟以为回到了小时候,然而这份疼宠此时并非对着他。   而站在江与眠身边的裴洺这时下意识看向了他。   幼弟眼巴巴的模样他怎么能不知道是什么意思,这是听见江与眠的话,想出去玩了。   裴溟被年仅八岁的弟弟看着,哪能不应允,说道:“那师尊,我先带他出去。”   “嗯。”江与眠点点头。   于是裴洺露出笑颜,高高兴兴跟在哥哥旁边出去了。   一大一小来到外面的仓库,尽管在玉佩里能看到一切,但到底不如出来后的眼界宽广,裴洺眼里都是好奇,也顾不上裴溟了,身影穿梭在各个木架里。   有熟悉的人在身边,男孩子调皮的一面很快就显露出来。   不是一堆上品灵石被抛上天当杂耍玩,就是阴风鬼气掠过专克阴邪的至阳宝物,惹来几件宝物震动不已,释放出缕缕宝光正气,将阴气悉数击散。   裴溟原本放任他玩,只要不出去见到太阳就好,此时一看火神镜等几件宝物都有了动静,还以为是裴洺不小心碰了那些东西,急的一下子就闪身过去,强行以灵力镇压下来。   以裴洺的感知,理应是知道这些东西不能碰的,毕竟专克妖邪。   他正想再叮嘱几句,一看裴洺表情,他俩从小一起长大,裴洺肚子里有什么坏水他一清二楚,这小子绝对是故意的。   就算拿八岁来说,其实也不算小了,还这么不懂事,玩心实在太重,玩起来也不知道轻重,让裴溟一下子就黑了脸。   裴洺从小在他的“压迫”下长大,此时一看哥哥沉了脸要生气,化作风嗖一声就跑进了冰窟里。   江与眠刚要往冰窟后面去,好控制破昏剑凿冰,没想到怀里撞进一阵风,低头就和漂亮又帅气的小孩对上视线。   裴溟小时候从来没撒过娇,更不用说钻进他怀里。   兄弟俩可以说长得一模一样,裴洺又做出委屈的表情,让江与眠一下子心软了。   石壁没有关,刚才库房里的动静他不是不知道,但想着有裴溟在,应该不会出事,就没有管。   裴溟追进来,还没开口江与眠就发话了。   “他已经知错,不必苛责。”   裴洺是明显害怕裴溟的,而且徒弟皱着眉,一看就是对弟弟不满。   而且裴洺拉了拉他衣袖,似乎是在求救,江与眠下意识用胳膊虚虚护了下怀里的魂魄。   有哥哥好看的师尊护着,哥哥一看就不能把他怎么样,裴洺放心了,仰起脸笑着,还朝裴溟皱皱鼻子,意思很明显,打不到他了。   幼弟太过顽皮,还不长记性,裴溟一看他这么欠揍,没生气反而笑了笑,说:“知道了,师尊,我不会说他。”   这个表情让裴洺一下子警觉,和裴溟对他的了解一样,他同样知道哥哥是个什么样的暴躁脾气,哪怕哥哥已经长高长大了,和小时候一点也不像,但他还是很了解对方。   江与眠以为兄弟俩和好了,就对怀里的裴洺说道:“你先出去,这里寒气太重,就算是魂魄也会受伤。”   裴洺犹犹豫豫从他怀里飘出来,但没有听话,反而跟着他往深处走。   江与眠无奈,说道:“里面更不行,我要待上许久,你不能跟来。”   闻言,裴洺只得眼睁睁看着他走进冰窟深处。   完了,这下真的要挨揍了。   他在原地不肯离去,心想这里离师尊近,哥哥要是揍他,师尊肯定不让的。   谁知这个算盘还没打起来,裴洺只觉身后无声息扑来一阵风,随即他就被拽住了后衣领。   他睁大了眼睛不可置信。   人和鬼一阴一阳,阴阳相隔无法对话,更难以互相触碰,就算以江与眠的实力,没修炼过特殊法术,还是碰不到鬼魂。   倒是裴洺自己,可以勉强将鬼力阴气聚集到手上,才能化作实体碰到江与眠衣袖。   他是第一天以魂体出现,不过几个时辰就能化出一部分实体,天赋已经很强了。   此时看着裴溟魂体出现在自己身后,他愣愣和哥哥对视着,又转过视线去看站在冰窟门口的裴溟肉身。   本来还想着哥哥碰不到鬼魂,或许能免一顿揍。   “哥。”他弱弱喊了声。   裴溟回了个笑,趁江与眠还没发现,抬手就揍在了裴洺屁股上。   “不许哭。”打完后裴溟还威胁道,他下手不算轻,但有分寸,好不容易见到幼弟,裴洺又吃了那么多苦,自然不会真的下狠手教训。   下意识就想用大哭来引起江与眠注意的裴洺在威胁下闭了嘴,他被松开了,瘪着嘴巴揉屁股,表情那叫一个委屈。   其实就算他真的哭出来,人鬼相隔,江与眠也听不到。   裴溟忽然反应过来这点,微怔过后揍了裴洺的右手轻轻握拳。   他一手抓着裴洺往外面走,说道:“师尊有洁症,也不喜东西乱放,弄乱了库房他会收拾很久。”   “那我不弄了。”裴洺乖巧起来,一个是因为被揍了,另一个则是因为对江与眠的喜欢。   他很皮实,刚挨过揍现在又好了,笑眯眯问道:“哥哥,师尊叫什么呀?”   “你也叫师尊?”裴溟眼神嫌弃。   他表面上是嫌弃弟弟,其实心中有了点微妙的不满,他叫了江与眠两辈子师尊,对方也只有他一个徒弟,唯一的徒弟,此时忽然弟弟也喊师尊,让他忽觉不太爽利。   裴洺大眼睛一眨,看上去十分天真烂漫,改口道:“那我不叫师尊了。”   正好两人到了冰窟门口,裴溟也不急着回身躯,他刚想点头赞许,就听裴洺用天真的语气说:“我叫他大哥哥。”   “也可以是好看哥哥。”裴洺笑得有点鸡贼。   裴溟心道刚才打轻了,这小子拐着弯占他便宜。   他把江与眠叫大哥哥,自己却喊江与眠师尊,足足差了一个辈分,人小还想当大的。   偷笑的裴洺在被一个凌厉的眼刀刮过来之后就收敛了,屁股还疼着呢,不能再挨揍了。   “哥哥,到底叫什么呀?”眼看裴溟要回身躯里去,他再次问道。   “江与眠。”裴溟低声说道,魂魄回到肉身里之后,还抬手用灵力在空中写下那三个字,却是越写越慢,越写越郑重。 第34章 至于裴溟愿不愿意,就不……   最后一笔落成, 裴溟看着空中那三个字陷入某种情绪之中。   还是裴洺认真记下江与眠的名字后,一看他像是在发愣,于是伸手拽了拽他袖子。   思绪被扯回来, 被幼弟用不解的目光看着,裴溟没有解释,将这件事略过了,说道:“前面是我和师尊住的院子,要不要去看?”   裴洺好奇心重, 自然是要去的。   库房和前院之间有个较大的花园,不过靠墙有长廊相连,再加上太阳已经落山, 他顺着长廊阴影倏然就飘了过去,比裴溟走的快多了。   回到云遮峰后,裴溟心里就像是落了一块大石,总算路上没有出任何事。   他信步闲庭跟在后面, 深蓝的天幕上挂着一轮弯月,此时还不甚光明,等天彻底黑了以后, 就到了月色清辉照亮人间的时候。   和人修相反, 夜里是鬼修的主场, 月光精华能够助他们修炼。   既然洺儿已入鬼道,也该教他鬼修的修炼法门, 先不说得鬼道修成一方鬼王,至少也要保魂魄无忧,有一定修为后,就不会因为不小心沾上太阳而魂飞魄散。   有他前世在深渊里自行摸索出来的路,教裴洺自然是绰绰有余。   但他又想到另一点, 若能找到办法,可以让洺儿重生呢。   起死回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但古今往来想做到这点的大有人在。   裴溟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夺舍。   裴洺的身体虽保存完好,但毕竟已经十年过去,生机早就耗尽了,况且这世间还没有什么宝物或邪术能做到让一个死人复生。   也不是完全没有,他曾见过一种域外邪术,以数百人的命唤回已死之人的魂魄,再将其复活。   然而苏醒过来的人虽然魂魄俱全,可以说话可以行动,但身体早已失去生机,依旧是死物,无法像真正的活人那样灵活自如,而且因为邪术的缘故,全身遍布黑色邪纹。   他不会让裴洺成为邪术献祭而复活的杀戮武器,但一具死亡的身体到底是不行的,无痛无知,胳膊腿断了虽说可以再接上去,连疼痛都不会有,可他并不想裴洺成为那样。   所以夺舍就成了他第一个念头。   裴洺死时只有八岁,还是今日才得以现出魂体,这十年来都不曾有过任何修行,修为尚浅,不过炼气期巅峰而已。   倘若还活着,八岁的炼气巅峰,差一步就可迈入筑基,堪称天资卓绝。   找一具身体夺舍的话,起码资质不能差了,不然不利于日后修行。   但夺舍并非是找到一具躯壳就能解决了的。   裴溟在心中盘算着,回想见过的一些七八岁小弟子,如果在雪山派不好办的话,就需要去外面的凡人村镇找寻,到时也能做的更加隐秘,不会被雪山派注意到。   他刚走进前院,就听到自己房里传来一阵响动,很明显,裴洺又玩上了。   果然,一推门就看见书架上的书歪斜掉落,连床幔都被扯到了地上,更不用说灯盏上的明珠,嗖嗖嗖就朝他面门飞了过来。   裴洺被困在棺木里沉眠十年,好不容易出来,又是小孩心性,来到兄长房里根本没把自己当外人,什么东西在他眼里都能玩。   抬手抓住飞过来的三颗明珠,一看房里狼藉不已,裴溟胸膛起伏,深吸一口气又吐出来,闭了闭眼压下怒意。   幼时的记忆他其实都模糊了,但也记得自己背着母亲揍裴洺,他前世还因此自责过,此时一见裴洺如此淘气顽劣,心想自己那时候果然没打错。   “皮痒了?”他冷声问道,将明珠又扔回灯盏之上。   害怕挨打的裴洺登时就不见了身影,发觉他冲着对面江与眠房间去了,原本还不急的裴溟眉头一皱,心想今日就算师尊来了,也得好好教训教训。   前院里的鸡飞狗跳江与眠察觉到了,也知道裴洺闯进了他房间。   小男孩到底调皮些,他心下无奈,心想比起裴溟来,裴洺更活泼,但也有点小混世魔王的意思。   不过看他们兄弟俩的相处,裴溟还是能压制弟弟的。   冰渣寒气在他面前溅起,他掌中灵力凝聚,和破昏剑一同将千年玄冰从地底冰层中凿出来一大块。   对裴洺来说够用了。   不过这也只是暂时之计,要尽快去找合适的木材做成棺木,这样才能安稳下来。   房间里,裴溟推门而入,就看见裴洺在拨弄笔架上的毛笔,幸好没有把墨汁撒的到处都是。   趁还没有弄乱所有东西,他没有给裴洺捣乱的机会,伸手擒住了魂体。   裴洺只觉一阵灵气袭来,将自己手脚都捆住了,无法再动。   “你若弄乱一分一毫,不说我,师尊也会收拾你。”裴溟吓唬道,将人从房间里拎了出去。   裴洺皱皱脸蛋,他可没想弄乱师尊房间,不过是过来看看而已,连毛笔都不曾拿下来一支。   哥哥也实在是太凶了。   裴溟走出去,关门的时候视线不免从江与眠房内掠过,他不常来江与眠房里,不过一进去就能闻到一股淡淡的冷香。   和师尊身上的味道一样。   他垂首敛目,面上看不出任何情绪将门关好了。   恰巧这时江与眠在冰窟里安置好了裴洺尸首,从后面走了进来,他如同遮掩一般恭敬喊道:“师尊。”   江与眠一看裴洺被灵力捆住手脚,蔫着脑袋跟个小鹌鹑一样,心下无奈又好笑。   他稍一探查就知道自己房间没乱,但裴溟房门大开着,乱糟糟呈现在眼前,见裴洺朝他投来希冀的目光,于是抬手帮他解开了灵力束缚。   他低头和躲在自己身后的裴洺对视,开口说道:“哥哥收拾好的房间不能再弄乱了,不然,我也不依你。”   裴溟原本还因为他过于纵容而轻拧眉头,一听这话心里舒坦了许多。   刚起了精神头的裴洺又蔫了,但他乖巧时也来得十分乖巧,抬头冲江与眠说:“知道了。”   这三个字的口型江与眠看明白了,顺势夸了一句:“真乖。”   裴洺喜笑颜开,再没了刚才的愁容,天真烂漫。   江与眠在上首的椅子坐下,裴溟在他面前向来懂规矩,立即沏茶倒好,在下边坐好了。   抿了口茶后,江与眠说道:“冰窟能保存下去,但寒气入体终归不是什么好事,还是尽快找到合适的材料做一副棺材。”   裴溟点点头,这正是他想的。   “我听闻涵虚洞天有混沌神木万年不朽,倒是比其他材料更好。”江与眠想起自己在一本异闻录上看到的东西,随口说了出来。   混沌神木确实好,甚至可以滋养保护尸身,使之如同活着一样脸色红润。   不知怎的,一听混沌神木,裴溟想起了这些,他再次陷入怔忪,心里头没由来一阵空洞,像是失去了什么。   江与眠还在思索混沌神木的事情,这是做棺木最为珍贵的木材,外人极难得到,甚至就连涵虚洞天,也不是想进就能进去的。   但既然是徒弟的亲弟弟,年纪又小,无论是偏爱还是找些好材料都是应该的。   江与眠考虑了这件事的难度后,就抬眸看向裴溟,开口:“不过混沌神木难得,不一定能成。”   他想征求裴溟的意见,是直接另寻他物还是先去涵虚洞天试探试探,不行的话再出来。   谁知就看到徒弟神色恍惚,脸色也微微泛白。   他一顿,不知道这是怎么了,连坐在他旁边桌子上的裴洺都飘了过去,伸手拽了拽裴溟衣袖。   被唤醒神智,裴溟目光落在江与眠脸上。   “怎么了?”江与眠有些担心。   裴溟缓了缓,将心底那股异样的恐慌压下去,说道:“没事了师尊,不过是陷入了心绪魔障之中。”   江与眠点点头,心想他从地底出来情绪就不大对,或许是禁地一些东西让他想到了家里人。   看一眼裴溟旁边的小孩,可能也和弟弟有关。   江与眠给他的异常找了借口,心中没有任何怀疑,裴溟不过十八岁而已,年纪小却遭受诸多磨难,情绪不好也是正常的。   “师尊,你方才说了什么,我没有听清。”裴溟轻轻抿唇,脸上全是懊恼。   江与眠自然不会跟他计较这些,反而安慰道:“无妨,不必自责,我只是想问你,混沌神木太难得,是直接去找其他木材,还是先去涵虚洞天看看,如果得不到再出来寻找。”   能有滋养尸身的神木当然是最好的,或许还能为日后复活裴洺有些帮助。   混沌神木出自天地混沌之间,自然不同凡响,可以说是天下奇树异木中的至尊。   裴溟面上做思索状,心中却是微疑,他也是知道混沌神木的,这排在第一位极为珍贵的木材,理应是被第一个想到的,但在江与眠提出来之前,竟不曾想起来过,像是被刻意遗忘了。   还有在江与眠提到混沌神木之后,他心里那种空洞木然,绝非是错觉。   这样的遗忘就如同他忘记了江与眠,或许,真的跟江与眠有关。   裴溟心中微沉,但面上不显分毫,只说:“师尊,我想去涵虚洞天先看看,实在不行的话,再另想它法。”   “嗯。”江与眠点头,试探一下也没什么,冰窟起码能保存裴洺尸首五年,不算着急。   既然决定了这样,他沉吟一下说:“涵虚洞天外人难进,若不小心说错话做错事惹恼了涵虚人,还是太危险,我跟你一起去。”   为了给徒弟留点面子,不然就显得他事事都要经手,他又及时补充了一句:“也好有个照应。”   师父一直跟着,会让年轻气盛的少年人觉得烦,就算嘴上不说什么,心里也是会烦的。   但裴溟已经十八岁了,剧情里这一年正是各种磨难来临之际,江与眠想,他肯定是要跟着的,至于裴溟愿不愿意,就不能任性了。 第35章 结生死契   裴溟看向江与眠, 种种情绪化作无声轻叹,末了开口说道:“多谢师尊。”   去涵虚洞天一事就这么说定了。   江与眠又想到一件事,涵虚洞天入口隐秘, 还有个附加条件,就是两个人同时进去,也不会出现在同一个地方,甚至运气更差的,连时间都会有一到两天的差异。   裴溟还没有结丹, 修为比不过金丹修士,所以得想一个办法,能让他们及时联系上, 而不受涵虚洞天里的干扰。   “进去后会分散开来,传讯灵符在里面不一定能用。”他说着,两人就一同思索起来。   江与眠很快想到了一个办法,犹豫着问道:“结契如何?”   结契无疑有很多种, 主仆契常用在灵兽身上,又或是奴隶仆从,同生契则是道侣之间用的, 还有邪修常用的各种血契。   至于他们俩要用的, 同盟契应该更合适些。   然而听完江与眠的建议后, 裴溟开口道:“师尊,结生死契如何?同盟契虽好, 但在方位感知上不如生死契更强。”   生死契是主仆契的一种,属于霸道专横的一类,仆从生死只在主人一念之间,就算相隔千里,都能知道仆从的位置, 而仆从对主人的方位所在也能清晰感知到。   这类契约未免有些过了,但就像裴溟所说,同盟契在这点上确实不如生死契。   江与眠犹豫起来。   “师尊,生死契只是一时之用,出来后解除便是,不会有事。”裴溟劝道。   想起混沌神木之后,对涵虚洞天他也有了一点印象,那里面绝非是什么善地,还是小心为上。   “嗯。”江与眠点点头,他信任裴溟就如同裴溟信任他,结生死契自然不会有什么问题,只是谁主谁仆还要商量。   不等他出声,就见裴溟划破手腕,一缕血线被牵引出来。   对徒弟的迅速,江与眠心下微诧,无奈的同时手上立即掐诀,很快就将那道血线纳入符箓之中,他的血也打入裴溟心口处。   血色微芒闪过,裴溟就觉心中多了一份沉甸甸的束缚。   江与眠为主,他为仆,性命生死全都掌控在另一人手中,但他也无比清晰的感知到了江与眠。   他心情稍微好了些,见江与眠小心将符箓收起来,看向他的眼神却有着不赞同,还笑着说:“主生仆生,主死仆死,我自然不能连累了师尊。”   生死契就是这样,仆从的生死掌握在主人手里,一旦主人死了,仆人也活不了,但仆从死了,对主人来说不会有任何影响。   理确实是这么个理,江与眠说不过他,又看他笑嘻嘻的模样,倒是恢复了少年人的活泼,只得轻轻摇头作罢。   外面天黑了,江与眠挥袖点燃明珠,说道:“没有其他事的话,明日就可以出发。”   “嗯。”裴溟点头应道,见裴洺坐在桌子上百无聊赖托着下巴,就开口说道:“师尊,我想给他收拾一间屋子出来。”   “可以。”江与眠没有拒绝,空屋子很多,既然到了云遮峰,也该有一间自己的房。   “多谢师尊。”裴溟道了谢,就领着裴洺去挑屋子了。   夜逐渐深了,院子里安静下来,唯有明珠映出柔光。   第二天。   江与眠一早起来就为云遮峰小院又加了一层禁制,除非他回来解开,否则外人无法踏进院中一步。   裴洺的事他没有告诉任何人,只有他和裴溟知道,走之前自然要做好防范。   为了保险起见,他又请求君天莫留意云遮峰动向,一旦有事他赶不回来,师兄就能过来应对。   做好这一切之后,太阳已然升高了。   深秋的天湛蓝高远,偶尔才能看见一朵白云飘过,比起外面的秋意萧索,院子里有阵法相护,四季如春。   江与眠收手,转头就看见眼巴巴瞅着他的裴洺。   他走进屋檐里,不敢出去的裴洺一下子就窜过来,用力拽了下他衣袖。   祈求的可怜表情他哪里不知道什么意思,但还是拒绝了,说道:“涵虚洞天和外界不同,危险未知,真的不能带你过去。”   昨日才得以现出魂体,又找到了哥哥,裴洺自是不愿分开。   他孤独了很久,哪怕江与眠听不到他的声音,能有个人陪着对他来说也是许久都未曾体会过的事情。   江与眠心软是心软,可涵虚洞天一行确实不会过于太平,再者裴洺现在的魂体还很弱小,如果距离身体太久,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还是小心为上。   见裴洺蔫耷耷垂下脑袋,他只得哄道:“我会和哥哥尽快赶回来,你一个人记得不要出去,好好待在这里,想玩什么都可以。”   这就是默许混世魔王可以捣蛋了。   江与眠没有带调皮孩子的经历,裴溟从小就乖,甚至都能自己照顾自己,就连君漾也是从小乖到大,裴洺和他唯二熟悉的两个小孩都不相似。   他和裴溟一离开,也没人能管住,只要确定裴洺出不去院子就好,至于住处会变成什么样子,等回来再收拾就是了。   他心下微叹,颇有点头疼的感觉,但也不想给裴洺下什么禁制,小孩子而已,没人陪在身边,就由他玩算了。   一大一小正对峙间,裴溟从后院走进来,开口说道:“师尊,火神镜等封印好了,其他也已经准备妥当了。”   见幼弟闷闷不乐,毕竟还小,他也不愿过多斥责,哄道:“你若乖一点,我回来给你带苏酪糕点。”   裴洺自小就喜甜食,一听这个果然精神好了点,得寸进尺用手比划着,他要好多好多。   “嗯,会买很多。”裴溟答应道,见他今天这么乖,又说:“还有各色果子,都给你带回来。”   裴洺用力点头,他知道哥哥和师尊是为了他去涵虚洞天,虽然纠缠了一会儿,但还是懂道理的。   “走吧,早去早回。”江与眠说道,他还是那副清清冷冷的模样,但说完话后,抬手虚虚摸了摸裴洺头顶,以示安慰。   都不是拖拉或抒情的脾性,裴溟跟在他后面。   等两人出了院子之后,隔着前院和屋檐下的裴洺对视一眼,裴溟关了院门,再由江与眠落下最后一道禁制,就将院子里的阵法封死了。   事关徒弟安危,他是谨慎又谨慎,生怕哪里出了差错,好不容易找到的弟弟,绝不能让裴溟本就充满磨难的修行路上再添一抹悲色。   扶摇折扇在手中浮现,两人脚下运起风,倏然就腾空飞远了。   涵虚洞天远在东洲东部,路上能省些时间的话,就能早点回来。   虽然同在东洲,但涵虚洞天和东洲各世家门派往来很少,几乎是与世隔绝的状态,除了一些大事以外,偶尔才能发现他们外出的踪影。   再次来到东洲,但目的不同了。   路过苍岭山上空的时候,江与眠看了眼下方的青色山脉。   他察觉到山中有金丹修者一闪而逝的气息,无疑有好几个高手在山里,只凭出没的位置来看,恰巧是裴家禁地范围所在。   这些人的出现让他心中警觉起来,能颠覆整个裴家的人,怎么想势力都不可能小了,如果真的碰上,他一个人没办法带裴溟脱身。   幸好他们只是路过苍岭山,不会跟下方的人有任何交集。   至于裴溟,他跟在江与眠身旁,即便到了苍岭山附近也没有表现出任何异常,只是敛了眼眸,看起来冷淡沉静。   两人没有在路上耽误,一路行至雁飞口,过了这道岭,前面就到涵虚洞天地界了。   一翻过去,眼前豁然开朗。   下午的天依旧澄澈湛蓝,朵朵白云点缀,一眼望去无边无垠,使人心旷神怡。   这里不止是天空好看。   宽阔的太清湖犹如一面巨大的镜子,清澈无比,倒映出整个天空。水天相映相融,宛如一体。   江与眠只知道剧情后期主角来过一次涵虚洞天,书里掠过了对这里的景色描写,所以他不知道会这么美。   两人驻足看了一会儿,这才驭风往里面飞去。   脚下大湖当真像是镜子,平稳无波涛,偶尔才能看见里面游鱼点出一点涟漪,连荡开的波纹都是安静的。   鸟飞过低空,风将水面吹皱了一些,很快又恢复。   这里的一切都让人感到静谧,即便坐在这里一天什么都不干,也是身心愉悦的。   江与眠知道涵虚洞天得天独厚,甚至是与整个东洲分离开来的,存在于水天交际的混沌洞府之中,自成一方小世界。   此时一看这里风景,心想果然不同凡响,是块宝地。   他俩逐渐来到了湖中央,却始终没找到涵虚洞天入口。   脚下的风慢了下来,他开口说道:“听说想进涵虚洞天的人,有一些在这里停留许久都找不到,希望我们运气能好些。”   闻言,裴溟面上不显,只玩笑道:“虽我的运气不好,但有师尊在,我相信定能找到。”   提起几日前在积石山上的事情,江与眠莞尔,眉宇间透出很淡的笑意,说道:“霉运过去了,自有好运到来。”   在后方的裴溟本来还在思索,一听这话,心道既然如此,那就让师尊如愿好了。 第36章 解契   水天交映, 一蓝一白两道身影伫立在空中。   从模糊的记忆里找到一点蛛丝马迹,裴溟轻身飞往前方,状似是和江与眠分头寻找。   很快, 他进入了更深处,手掌轻抚过眼前虚空,装作惊讶的样子回头说道:“师尊,这里好像是入口。”   太清湖很安静,再没有其他人, 所以即便相隔甚远,说话声也依旧清晰。   江与眠不疑有他,驭风飞了过去, 在他看来,裴溟既然是主角,那一定有和其他人的不同之处。   一靠近这里,他就察觉到细微的灵力逸散。   “是这里。”江与眠说道, 两人对视一眼,他开口:“进去吧。”   裴溟点点头,却是率先往前飞去。   江与眠原本还想自己先进去探探路, 但想到即便是同时进去, 他俩也会落到不同的地方, 就没有出声阻拦,紧随其后往前飞去。   两道身影在太清湖上空飞过, 一前一后只有十来步的距离。   倏然间,江与眠就看不到裴溟了,仿佛凭空消失,紧接着,他自己也进入了涵虚洞天之中。   耳畔是呼啸的风, 他眼前一片混沌,什么都看不清。   再睁眼四周就变得明亮,脚下就是湖泊,他靴底几乎挨着水面,于是往高处飞去。   目之所及是一派仙境风光,山水明秀,瀑布如白练,宫殿楼阁坐落多处,仙鹤灵兽周身散发出祥瑞之气。   山峰和湖水的尽头是一株隐在白色混沌气之中的树,看不清全貌,只能从偶尔散开的混沌雾气中窥得一角。   目光再往上,似雾非雾之中的树木轮廓高耸入云,像是凭一己之力撑起了这方天地。   江与眠从一棵树身上看到了无比强大的力量感,只一眼就能肯定,涵虚洞天的核心就是混沌神木。   从通天巨树所带来的震撼中走出来,他第一件事就是寻找裴溟。   生死契清晰地让他知道裴溟在哪个方向,于是就往山中宫殿飞去。   离远了看还不觉有什么,一靠近就发现宫殿依山而建,层层叠起,显得幽深静寂,但又恢宏壮观,人站在山下仰望这万重宫殿,犹如蝼蚁般渺小。   这座山后面又是混沌神木,应该就是涵虚洞天里最中心的地方。   宫殿上空有禁制存在,江与眠只能在山脚落下。   他仰头看了一眼,就拾步顺着台阶而上,同时用传讯符试着联系裴溟。   江与眠没有着急,从生死契来看,裴溟那里没有任何异动,他步伐平稳,同时也在观察周围,以防有什么陷阱。   踩过九百九十九级台阶之后,他在第一道山门前停下。   从刚才起他就觉得不太对劲,这里太安静了,安静的连一点声音都没有,甚至连一个人影都没有看到。   按理来说,无论哪个世家门派,有外人闯入的话,肯定会引起值守弟子的警觉。   涵虚洞天虽与外界不常往来,但有混沌神木这件宝物,也吸引了不少为夺神木而来的修士进入,所以这里应该会有防守,否则就是一块没有任何保护的肥肉,早就被劫掠抢空了。   一片树叶突然掉落的同时,江与眠心中涌起强烈的不安。   衣袍翻飞,他极快地跨进了山门,残影在身后掠过,顺着台阶一路往上,不再有任何犹豫。   重重楼宇之上,原本辉煌的宫殿不复往日,到处都是尸体,鲜血流淌过脚下。   还有人在拼死反抗,然而凶手有备而来,刀剑铿锵,在空旷的后殿中响起。   连十招都不到,地上又多了几具尸体。   穿着黑衣的高大修士转过身来,脸上一道竖疤像是蜈蚣般狰狞,他极为健壮,相貌也粗犷,不似其他修士那样俊秀,如悍匪般戾气极重。   他从尸体上拔出重刀,鲜红的血从刀尖滴落。   一声细微的响动从后殿深处传来,他耳朵一动,提着刀缓缓靠近。   后殿密室,仅和外界一墙之隔,小小的空间里挤了十几个人,有大人有小孩,全都穿着涵虚洞天里独有的仙灵衣。   没有一个人敢说话,握着剑的大人额头渗出冷汗,丝毫不敢松懈,小孩紧紧捂着嘴,生怕发出一点动静。   沉重的脚步声在石墙前停下,竖疤修士身后是一串血色脚印。   前殿宝座之上,有个修长身影懒洋洋靠着。   光照在宝座台阶之前,就再也无法前进一步,宝座上的人藏于阴影之中。   无论前殿后殿,地上到处都是尸体,而走过的人像是没有看到一样,神色漠然。   “嗯?”宝座之上的人忽然轻咦,从声音听来是个男人。   他依旧隐在黑暗中,开口道:“巫琴,万刀,来客人了。”   角落里一个背着琴的青年无声息走出,身法如鬼魅,而后殿里的竖疤修士听到后在原地停顿一下,最终还是转身离开了。   万刀走出后殿之后,密室里的人像是松了口气,但始终都不敢发出声音。   而在密室不远处,无人察觉的角落里,裴溟隐匿在黑暗之中。   他进涵虚洞天已经有两刻钟了,和进来不久的江与眠在时间上有一点差错,幸好这个差错不是一天或两天。   他运气不是很好,一进来就发现自己身处一场屠杀里,当即就藏匿了起来,在人影混乱之中,险之又险没有被发现。   涵虚洞天里的人慌张逃命,他暗中寻找机会,在黑暗角落里藏了起来,静静等待江与眠的到来。   当生死契有了动静之后,他无比清晰地感知到江与眠的存在,心里头就多了一份重量。   但他随即又担心起来,师尊肯定会前来找他,如果遇到这些人就糟了。   然而在万刀离开之前,他没办法在一个金丹高手眼皮子底下给江与眠递消息,况且这里不止一个金丹修士,前殿还有个让他十分在意的高手,连江与眠对上都够呛,他自然不能冒神魂出窍的险。   此时对方一走,他立即通知江与眠不要过来。   然而已经晚了,生死契清清楚楚告诉了他江与眠极快地接近这里。   但又戛然而止,似乎停在了原地。   裴溟皱起眉头,能让师尊突然停下来,一定是遇到了巫琴和万刀。   前殿传过来的声音没有掩饰,他自然听到了,也记住了这两个名字。   涵虚洞天的人就在密室里他知道,但没有出手相助的意思,江与眠有危险,他自然要先紧着。   上辈子来涵虚洞天的记忆充斥着混乱和血腥,似乎已经是揽仙台被破之后的事情了,在那之前,他没有来过这里,所以不知道这时候的涵虚洞天竟遭了屠杀。   这让他不免想到了十年前。   但万刀和巫琴这两个名字他没有听过,也不知是不是同一批人。   裴溟想着事情,打算悄悄离开这里,然而刚挪了几步他就停下来,靴底轻轻踏在地砖之上,露出抹异样的神色。   在地砖轻响之前,他又隐入了黑暗之中,仿佛从未出现过。   上辈子在深渊里的经历让他对此十分熟练,如果连这点隐匿的本事都没有,刚死亡的魂魄早就被其他强大鬼魂当补品一样撕裂吞食了。   地砖轻轻挪开了,一个染血的身影从中出现,却是腰腹受了重伤的梅落雪,不再像之前那样风流洒脱。   他脚下没有发出任何动静,想从后殿出逃。   一阵轻而稳健的脚步声从前殿转过来,梅落雪及时遁入阴影里,可来人早就知晓他的存在。   飞花在空中盛开,白雪纷纷降下。   梅落雪看到这一幕后瞳孔骤缩,这分明是他落雪宫秘术。   而在看清来人相貌之后,他更是心神大震,走进来的人跟他长得一模一样,连衣着都相同,只是他衣裳染血,对方却干干净净。   朵朵飞花,片片白雪,像是被一阵风吹起,朝他这边涌来。旁人不知,但他知道,飞花和白雪片片都是杀机。   箫声忽起,悠悠扬扬吹奏。   又有一人进入后殿,收了竹萧后笑道:“久闻落雪公子大名,今日一见,果然不凡。”   梅落雪知道自己已经暴露,便沉着脸从阴影中现身。   “你们到底是什么人?”他冷声问道。   “无名之辈罢了。”那个黑衣青年笑道,只看容貌和温和的神情,如果不是亲眼看到他杀人无数,很难会将他想成坏人。   黑衣青年又说道:“落雪公子既然赴约而来,就该好好在房里待着,你性命无忧,又何苦为难我们。”   对他的话,梅落雪冷笑一声,道:“连姓名都不敢报上来的鼠辈,还是快些叫你主人过来。”   “落雪公子果然心高气傲。”黑衣青年依旧笑着,但眼神明显冷了。   他转了一下手中竹萧,抬眸冷然道:“古萧,请教了。”   话音还未落,已经执萧攻了过来。   梅落雪自然早有警惕,提剑迎敌。   他自知打不过这些人,暗暗朝着后殿出口移动,试图逃脱。   悄无声息隐在黑暗里的裴溟目睹了这一切,梅落雪很快就和第二个人交上了手,正是跟他长得一模一样的人,连招式都相同。   裴溟没想到会在这里看见“假人”。   这是他自己对赝品的称呼,一个跟自己长得一模一样,却并非双生,而是被暗中制作出来,只为替代他冒充他的人,自然是假的。   梅落雪的赝品修为还不如他,裴溟知道,这是时间太短,还没彻底成为梅落雪。   昨日在苍岭山别过之后,他和师尊看着梅落雪往东边走了,没想到是来了涵虚洞天。   古萧说梅落雪是赴约而来,那上辈子可能也是这样。   现在想想,他上辈子在被赶出雪山派之后见到的梅落雪,或许就已经是假的了。   他心思转动,很快就有了决定,手中悄悄多了个面具。   多一个同阵营的人自然是好的,更何况梅落雪背后还有整个落雪宫。   赝品很快败落,于是远离了正在斗法的两人。   眼见后殿出口快到了,古萧哪能不知道梅落雪打的什么主意,他收了竹萧换成长剑,之前的留手不过是让赝品拿梅落雪来试试水。   裴溟看准机会,几乎化作一阵风,朝赝品假人杀了过去。   他倒要看看,这赝品究竟是个什么东西,害他“杀人”被赶出雪山派。   力量极强的一剑直接砍下赝品头颅,不过一息之间,身首分离的尸体就化作一摊烂泥跌落在地。   像是凭空出现的裴溟让古萧都是一惊,和梅落雪同时看了过来。   戴着面具的裴溟不慌不忙,他剑指古萧,和谁站在一边十分清楚。   正在这时,他心头忽然一空,却是生死契解开了,那种空落落、无依无存的感觉再次浮现,仿佛魂魄都为之一轻,再也无法安心。   江与眠。   混沌神木。   这两者结合在一起,让他从心底生出一股寒意,冰冷到四肢发凉,浑身止不住轻颤。 第37章 “我师尊在哪里?”   江与眠几乎化为一道残影, 往山殿之上冲去。   他心里有预感,涵虚洞天绝对出事了,而裴溟却在宫殿深处一动不动。   他们约定好了, 一进来要先会合,但裴溟却没有来找他,显然是遇到了什么事,又或者往不好的方向猜测,是被困住了。   千层石阶眨眼而过。   江与眠忽然驻足, 生生停在第三道山门之前。   青石台阶沿山而上,偏高偏陡,两旁树林葱郁, 此时又无人声烟火,显得幽深寂静。   他看到一个高大的黑衣修士高高站在数十层台阶之上,手里的重刀残留着一丝血线,正是被称作万刀的人。   和那双充满凶狠的眼睛对上之后, 谁都知道来者不善。   破昏剑铮然出鞘,寒光凌厉,似乎连空气都被剑锋划破。   万刀一跃而下。   江与眠抬手握住出鞘的破昏剑, 瞬间纵身到半空中。   劲敌相逢, 刀与剑再无留手, 搅起周遭风云动荡。   凌空的两人转眼就过了几十招,江与眠衣袍翻飞, 堪堪踩在树梢之上,下一瞬又与对方缠斗在一起。   灵气震荡,席卷过四周,一旁竹林被劲风吹得狂摆,却露出竹林里正要抚琴的青年。   这是江与眠十年来第一次遇到强敌, 十分棘手。   竹林里忽然响起琴声,空旷悠远,怡人心魂。   舒缓的琴声渐渐变了,急而快,无形杀机如潮水般朝周围荡开,不留一点空隙。   江与眠一剑震开万刀,于空中翻转身形,飞往高处避开了琴音杀机。   竹林被涟漪一样的琴声吹得朝外围摆动,最中心便是抚琴的青年。   他眉眼漠然无情,微垂眼眸,看神色似乎是沉浸到琴乐之中了。   无形杀机再次袭来,又有万刀正面攻击,江与眠颇感棘手,难以从这两人夹击之中脱身。   衣摆被琴音划破,他双眸微沉,垂在身后的墨发扬起,周身现出点点冰雪。   雪花很快成型,缓缓飘落。   破昏剑爬上白霜,江与眠双手执剑,在越发急快的琴音中,风雪暴起。   一招斩霜寒落下,接连逼退琴与刀,在漫天雪花之中,江与眠立于山门之上,稍稍得以喘息。   后退的万刀稳住身形,依旧站在台阶上,他转头看了眼渗血的左臂,眸中闪出癫狂的神色,将重刀往地面一插,抬手就撕掉了左边衣袖。   很久了,很久都没有再遇到能伤他的人。   万刀扯下一段袖子,直接缠住了受伤的大臂,他没有选择疗伤,而是就这样拔l出了刀,粗犷而野蛮。   江与眠一看他神情就知道是被激出了狂性。   至于竹林里的人,又找了地方盘腿坐下,将琴放在腿上弹奏。   这两人属实难对付,修为远超他之前遇到的所有金丹修士。   腰间传讯符微动,这枚符箓是他和裴溟所用的。   “师尊,有危险快走。”   徒弟压抑而略显焦急的声音从中传出来,但江与眠没有回答的时间了,万刀和巫琴的攻击同时到来。   琴声高昂紧快,杀机毕现。   破昏剑一动,如吟似啸,以剑音对抗琴声,同时又与重刀相撞。   如此紧急之时,江与眠却在心里想,这十年他常常闭关,修为看似高深,但还是忽略了天外有天,人外有人。   看来回去后要多和人对战练习了。   心里的沉重在想到这些后缓解了一些,裴溟还被困在宫殿里,不知道在面对什么样的险境,江与眠攻势越发凌厉。   然而在修为旗鼓相当的情况下,若是一对一还有赢的机会,可偏偏是一对二,他很快就落了下风。   一口鲜血吐出,江与眠擦掉唇边血迹,身上不染任何血污。   他刚站稳就陡然转身,和出现在后面的人对了一掌,灵气瞬间翻涌震荡,这一掌不免加重了他的伤势。   身后的第三人戴着银质面具,身形修长高大,只露出一双慵懒的眼睛。   “原来是雪山派江仙师。”   若裴溟在场,一听声音就知道这是前殿宝座之上的那个人。   江与眠被三人夹击,闻言并不说话,试图从这人脸上身上看出端倪来。   能认出他,说明有可能是见过的人,但也不一定,破昏剑是被收录在名剑谱前二十中的,谁都能看到。   戴着面具的男人连声音都是懒懒的,他没有多余的话,说道:“既然来了,还请江仙师小住几日。”   攻势暂歇的万刀和巫琴一听,便再次动手。   江与眠自然不肯束手就擒,可很快,他就被第三人偷袭了。   灵力锁困住他左手,内功心法有一瞬的停滞,再运转起来就慢了许多,让他无法发挥实力。   一把长剑悄无声息接近,连躲避都来不及,他腹部被贯穿。   江与眠身形一顿,却是在伤势转移之前的瞬间,立即解开了生死契。   戴面具的男人实力远在他之上,如果真想杀他绝对能办到,他不能拖累裴溟。   况且主仆契是最不平等的,主人一旦受伤,为了保命会将伤势转移到仆从身上。   轻伤还好,作为主方他能控制,可一旦重伤,生死契就会自发运转,他总不能让才筑基修为的裴溟替他承担这么重的伤势。   在解开生死契之前,他知道裴溟还没有生命危险,所以更不能连累。   擒了重伤的江与眠,万刀眉宇间全是戾气,他刚正面交手打了个痛快,却不得不停手,实在是不过瘾。   戴着面具的男人看他一眼,知道他心中所想,但不甚在意,哪里有那么多光明磊落,抓人才是正事,又何必在乎手段。   宫殿里。   裴溟只知前殿那个让他觉得危险异常的人离开了,这才出手杀了梅落雪的赝品,他并不知对方是去对付江与眠了。   而在失去和江与眠相连的生死契后,他神智陷入了混乱之中。   混沌神木在脑海里出现,前世来到涵虚洞天的记忆是灰暗的。   他记得用神木做成的棺材,也记得自己杀了所有想阻拦他的人,前世那次来涵虚洞天,其实和今生所见到的满地尸体十分相似,只不过凶手不同而已。   他异常痛苦,浑身颤抖,额角青筋浮现,而一切都隐藏在面具之下,无法被看到。   深埋的记忆被唤醒。   江与眠死了。   裴溟在记忆里看清了棺材里的人,他呼吸一滞,仿佛连心跳都停止了。   混乱之中,他分不清前世和今生,只茫然在周围寻找。   明明师尊刚才还躺在他面前,一下子就不见了。   古萧一看他浑身都是破绽,便用火符拦住了梅落雪去路,飞身上前先解决这个突然冒出来的人。   裴溟根本没有留意到周围动静,护身灵力早就松懈破开了,几乎没有任何防备。   古萧凌空一剑斩向他头颅,他这才抬头看去。   剑气掀起劲风,他脸上面具从中间一分为二裂开,跌落在地。   危急时聚起的结界虽然挡住了这一击,但裴溟还是受伤了。   他眉心逐渐显出一缕血线,在满是血腥气和尸体的后殿里其实并不算什么。   裴溟眨了下眼睛,抬手用指腹擦拭掉从眉心流下来的血迹,他眼神混沌痴狂,没有半分清醒的迹象。   即便受了伤,他看着站在对面的古萧只问道:“我师尊在哪里?”   连古萧都没想到他会这么问,神色惊讶,而且也没想到藏在暗中的,会是个还带几分少年稚气的年轻人。   不过凭对方刚才下杀手砍掉头颅那一下,就知道绝非心性良善厚道之人。   “找你师尊?”古萧笑着问道,看起来十分和善。   “对,你知道?”裴溟稍显急切。   “自然知道。”古萧笑意不减,话锋忽然一转,说道:“等下去了,你自会见到他。”   裴溟还未清醒,根本没有听懂他的言外之意,只是得不到准确的答案让他突然就暴躁起来,连神色都变得阴沉暴戾。   不告诉他,那就去死。   古萧正打算动手解决这个意外的麻烦,却见眼前人忽然变了脸,他意识到不对猛然后撤。   裴溟笼罩在极重的阴气里,周身光线都变得暗淡。   不光是他神魂里所带的阴气,连同宫殿里所有死尸身上的阴气悉数朝他聚拢。   深渊里的记忆再度袭来,在那种地方,死后也不得安宁,无数魑魅魍魉觊觎着新鲜的鬼魂,好填补永远填不饱的肚皮。   他躲过无数追杀,最终还是在暗无天日的深渊里堕入恶鬼一行,从此连记忆都迷失了。   当他再度清醒,已然占据了深渊一隅,手下恶鬼魔物无数,做了一方阴域鬼王。   裴溟记忆再次混乱了,他以为自己还在深渊之中,周围魂魄不是食物就是供他吸纳阴气。   深渊远在鬼域,少有人进去过,只是听闻而已,阳世里就连鬼修都不会有如此浓重的阴气,古萧神色一凛,不知道眼前的人为何会突然变成这样。   而他也很快知道,自己被记恨上了,只因没有回答上来江与眠在哪里。   被困在火符中的梅落雪一看来人竟是裴溟,心下惊讶的同时也在想,是不是江与眠也在附近。   他还想借江与眠之手脱困,但眨眼裴溟就失控了,阴气重的像是鬼修中的鬼王。   他唏嘘轻叹一声,果真世事无常,以为有了救兵,结果还是要靠自己。   既然裴溟和古萧对上了,他便可借这个机会破符出逃。   后殿里阴气弥漫,甚至有魂魄哀嚎尖啸,梅落雪回头看去,入眼就是无数扭曲的冤魂,鬼魂所穿的仙灵衣证明了它们的身份。   仇恨冰冷刺骨,让整个后殿逐渐变得寒冷。   凶手就在眼前,涵虚洞天的冤魂自是恨极,而它们越是恨,裴溟一身阴气就越重,实力也越强。   堪称万鬼悲鸣的场面令人心神无法安定,而裴溟习以为常,他盯着古萧,这会儿反应过来这人话里有话,让他下去找江与眠。   然而这句话却是直接触了逆鳞。 第38章 找到了   火符还未破开, 梅落雪忽觉一阵轻松,火势小了下去,他下意识转头看向阴气最浓重的地方。   古萧右肩染血, 连剑都拿不稳了,显然遭到了重创。   裴溟从他肩上拔出剑,随流用不了了,他没有告诉江与眠,离开云遮峰的时候带了把备用的。   古萧脸上再没了笑, 阴郁深沉,这才是他真面目。连一个筑基都没打过,简直颜面尽失。   然而裴溟没有就此停手, 黑色鬼爪迎面而来,他根本来不及躲避,就被另一只鬼爪捅进了丹田之中。   金丹被挖的剧痛让他平白生出一股气力,硬是挣脱了鬼爪。   一击不中, 金丹没有挖出来,神志不清的裴溟战力在不断攀升,力量的来源正是涵虚洞天里无数惨死的魂魄。   他紧盯古萧而动, 不顾自身伤势防御, 招招凌厉而致命。   被个筑基压着打, 古萧恼怒的同时也知这人绝非普通筑基修士,常人若是被如此重的阴气笼罩, 怕是早已身魂分离,可见他落败也并无道理。   在心里给自己找了借口,眼看裴溟又朝他受伤的丹田处攻来,想取他金丹之意实在太过明显。   古萧恼恨是恼恨,但此时身受重伤不好再拼杀下去, 于是咬牙冲前殿喊道:“还不出来!”   而梅落雪则趁古萧重伤之际,迅速破开了火符。   他看了一眼还在和古萧缠斗的裴溟,无论眼神还是表情,都能看出已经失去了理智。   不是他不讲义气,眼下裴溟这种状况,谁都近不了身,或许等他出了山殿,找到江与眠就有办法了。   梅落雪当机立断,转身就往后殿门口跑,然而还没踏出去一步,一声野兽低吼从头顶响起。   有东西从房顶跃下,带起一阵腥风,是野兽独有的腥臊味道。   两只狼堵住了去路,身体低伏,喉间发出沉闷低吼,獠牙外露。   梅落雪并不惊奇,要是能这么轻易逃出去他才会生疑。   与此同时,古萧话音一落,就听前殿传来一声轻笑,兽类爪垫踏在地上的动静响起,一个女人坐在矫健高大的头狼身上,从前殿转了出来。   而在她身后,是一个身穿布衣的少女,手里握着一把未出鞘的剑。   狼背上的女人一看古萧阴沉着脸,笑得妖艳妩媚,说:“我这不是顾着你面子,所以才没插手。”   被古萧不悦地看了眼,她又说道:“你们这些男人,不是最讨厌女人掺和你们的事,怎么现在又怪我了?”   重伤之下,古萧不愿跟她在话语上纠缠,挡下裴溟一击后冷声开口:“你去抓梅落雪,剑奴,对付这个。”   梅落雪被两头狼逼回后殿之中。   被称作剑奴的布衣少女一言不发,她其实很漂亮,连二十岁都不到的模样,只是浑身灰扑扑的,连装饰都没有,看起来木讷沉默。   然而当她拔出剑的一瞬间,眼神就变了。   布衣掩盖不住腾腾杀气,在这一刻,她眼睛是明亮的,似乎连容颜都亮了几分,剑虽然在她手中,但她整个人像是一把出鞘的剑,凌厉无比,天生的剑修。   就算是在后殿门口处的梅落雪,感受到那股纯粹的剑意之后,也忍不住看过去。   头狼朝这边走来,它背上的妖艳女人笑吟吟冲梅落雪说道:“落雪公子,你的对手是我。”   比起昨日的风光,梅落雪这会儿已然称得上狼狈了,华贵的衣服上都是血迹,但他还是露出个风流洒脱的笑,问道:“美人该如何称呼?”   他长得俊俏,一笑依旧如往日。   被叫做美人,狼背上的女人做出娇羞的模样,说道:“公子唤我狼姬便可。”   “狼姬?不错不错。”梅落雪一脚将围攻他的狼踹开,完了还不忘称赞一声。   “公子真是不懂怜香惜玉,那可是奴家的宝贝小狼。”   狼姬涂着蔻丹的手轻轻抚摸头狼,她状似漫不经心,然而出现的狼越来越多,足足有十三头,个个都眼露凶光,一看就不是普通野兽。   那边裴溟也和剑奴交上了手。   终于能喘口气的古萧退到一旁,是他之前大意,低估了突然出现的这个人,不过听这人话语是在找他师尊,或许就是殿外的那个人。   两处交战打得难以分出上下,梅落雪稍逊一筹,他本就受了伤,狼姬不但驱使群狼,还亲自动了手,让他越发艰难。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就算不被杀死,也会被拖到灵力枯竭,他只得看向裴溟那里。   剑奴战意盎然,但裴溟也没有落下风。   他虽有点好奇修为不如他的裴溟为何能与剑奴一战,但眼下不是问这个的时候。   他思索过后便朝那边朗声喊道:“我知道你师尊在哪里,但你要带我出去找他。”   师尊两个字吸引了裴溟的注意,他一掌打开剑奴看向梅落雪。   “带我出去就能见到你师尊。”梅落雪躲开狼姬的攻击再次说道。   神志不清的裴溟找不到江与眠,此时一听可以见到师尊了,下意识就听了梅落雪的话。   古萧受了重创,不好再出手,阴沉着脸让狼姬和剑奴直接杀了他们。   前世能在深渊里成为一方鬼王,不提遭受过的磨难,实力还是有的,虽然剑奴和狼姬难对付了点,但裴溟还是带走了梅落雪,直接破开了后殿屋顶。   被裴溟抓在手里确实狼狈了点,但梅落雪尽力让自己平静,不要跟这个连二十岁都不到毛头小子计较,毕竟还得靠他们师徒离开。   狼群跳上屋顶,剑奴和狼姬也追在身后。   而裴溟在跃下屋顶之后,于空中就问他:“我师尊在哪里?”   梅落雪根本不知,可这个当口下只能胡诌:“他在下方的宫殿里。”   这里的宫殿层层叠叠,依山而建,他话音一落,两人就踩到了一重殿顶之上,这还不是结束,裴溟依着他的话继续往下,还问道:“是这里?”   追兵紧跟在后面,梅落雪又发现下面也来了人,正是万刀他们。   然而他还没告诉裴溟先往旁边走,钳制他的手就松开了,感应到破昏剑的裴溟直接扔下了他,脚下几次点跃,落到下面的殿顶后直接破开了屋顶。   看裴溟头也不回扔下他,梅落雪蒙了一瞬后暗暗咬牙,只得自寻出路了。   幸好这座山很大,宫殿房间又极多,倒是能让他暂时找个地方躲起来,或者找到什么暗道出口,那就再好不过了。   两人分开之后,也让追兵分成了两路。   先不提梅落雪那边,裴溟一路顺着和破昏剑之间的那一点联系穿过许多房间。   他失去了理智,迷失在前世的记忆里混混沌沌,只剩下战斗的本能。   就是在这样浑噩的状态下,因为找不到江与眠一身灵力逆转外泄,他毁了身边一切能毁的东西。   房屋倾塌,朝下方不断坠落。   只是忽然,正要往前寻找的裴溟忽然一顿,在灰尘瓦砾之中看向屋内露出来的内部石壁。   找到了。   他忽然收敛了狂乱的气息,唯独眼里还布满血色,不好在短时间内恢复。   石壁被破开,露出个黑黝黝的洞口,他矮身钻入后面的密室,很快就在其中找到了躺在地上的江与眠。   破昏剑被人随意扔在一旁,剑身黯淡无光,显然是被封印了。   但封印它的人或许是看江与眠已经没了意识,无法控制它,封印略有些潦草随便。   那抹微弱的剑灵懵懵懂懂,但最终还是联系上了裴溟。   裴溟呆呆站在密室里,躺在地上的人很安静,混乱的记忆让他对这一幕十分熟悉,江与眠就是这样,一直躺了下去,再没有醒来过。   可这里实在太黑太潮湿,根本不利于尸身沉眠。   他抬手召来被扔在角落里的破昏剑,随后就要抱起江与眠离开,谁知他忽然抬头看向密室顶上。   一面漆黑的镜子嵌在上面,窄而长,恰是一个成年男子的长度。   他手中亮起一点灵火,光照亮整间密室,顶上的镜子也呈现在眼前。   漆黑的镜面因为光亮而褪去黑色,变得如同普通镜子一样,光滑明亮,没有丝毫异样。   裴溟看着出现在镜子里的自己陷入困惑之中,他觉得有哪里不对,可无论怎么看,镜子都只是镜子。   神智混沌让他没有去想为什么这面镜子会被嵌在顶上,他在镜子里看到了江与眠,于是心神全部都被吸引了过去。   师尊。   他在心里喃喃念着,弯腰就要抱起地上的人。   江与眠忽然睁开眼,与此同时,一把重刀从密室外飞进来,从后面直直穿透了裴溟腰腹。   血溅了出来,落在江与眠脸上。   因为血溅过来的原因,他眨了下眼睛,裴溟被重刀贯穿的情形也落入眼中。   他拍地而起,揽住了身形摇晃的裴溟。   破昏剑落入手中,地面遍布冰霜,甚至蔓延上两人衣摆。   江与眠神色再没有这样冷,一头墨发由黑转白,他抱着怀里连挣扎都不曾有过的人,伸手到裴溟腰后面握住了露出来的刀刃。   一声脆响,覆满冰晶的刀就被折断了。   密室外正准备收回本命刀的万刀喷出一口血。   巫琴见势不对,但还是没能拦下飞出密室的江与眠。   万重宫殿宏伟壮观,而对想藏身其中的人来说更是好去处。   江与眠很快隐入宫殿深处的角落里,其实如果不是裴溟不断毁坏身边的事物,也不至于目标太大被万刀几人发现。   他松开裴溟,断掉的重刀还有一截留在裴溟身体里,当下之急就是帮徒弟疗伤。   不等他拔出刀刃,裴溟却忽然倾身上前。   对受了伤而且明显神智混沌的徒弟,江与眠毫不设防,以为是站不稳了,还想扶一把,谁知刚碰到裴溟胳膊,就被吻在了唇上。 第39章 羞耻感淹没了江与眠   唇上微凉的触感让江与眠脑海变得一片空白, 当场僵在原地。   至于“始作俑者”,裴溟依旧陷在混乱之中。   密室里他看到江与眠睁开眼之后就更加浑浑噩噩了,只以为自己是在做梦。   只有在梦里, 师尊才会醒来。   捅入腰腹的刀他感觉到了,可随即就被江与眠揽入怀中,冷冽的淡香让他思绪都恍惚起来,他从来都没有做过这么真实的梦,于是所有痛苦折磨都被遗忘在脑后。   梦境最是让人不舍, 更何况是这样的美梦。   他看不到也听不到周围的一切,眼里心里只剩下江与眠。   可师尊又放开了他,这让他心生不满, 但不好发作,若是没控制住脾气惊扰了美梦,就得不偿失了。   江与眠就站在他面前,活生生的, 他知道这是梦。   他直勾勾盯着江与眠,心道既然是梦的话,那就可以做平日不敢做的事。   于是他就这么做了。   让江与眠回过神来的, 是唇上的轻磨撕咬, 对方微凉的唇变得温热, 呼吸也乱了,竟试图撬开他齿关进入。   他哪里经过这种事, 连和人牵手都不曾有过,更何况是亲吻。   僵硬的四肢终于有了反应,他伸手想推开裴溟。   可一身伤势的裴溟闷哼一声,被推拒后他内息立刻就乱了,腰腹间的贯穿处流出更多的血。   裴溟自己浑然不在意, 但江与眠的手下意识就顿住了。   两人身上都有伤,血腥味道混杂在一起,越发浓重刺鼻。   一个不留神被侵入齿关之后,强烈的羞耻感淹没了江与眠,让他不再有任何顾忌,直接推开了裴溟。   徒弟眼神浑噩不已,可能连裴溟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   江与眠勉强说服了自己,见裴溟又要靠过来,他怎么可能再给机会,抬手直接掐住裴溟下颌,使了力气让对方张开嘴,就塞进去好几颗丹药。   戾气尽收的裴溟本能就要挣脱钳制,但意识到掐他下颌的人是江与眠后就安静下来。   江与眠看向他腹中那截断刀,安抚道:“忍一忍。”   话音刚落就抽出了断刀,裴溟身形一顿,口中不断往外溢血,衣裳更是被血浸透了。   将断刀扔在地上,江与眠护住了他心脉,连点几处大穴,但血还是止不住。   伤势不止这一处,还有阴气入体,更是让伤口难以愈合。   江与眠没有犹豫,直接扯开裴溟衣裳,露出来腰腹后,捏碎了两颗天阶疗伤丹,将粉末敷在伤口处,这才起了效果。   他满手是血,顾不上擦拭,从裴溟身上的法衣撕下一段,缠绕在腰间包扎住伤口,这才又帮徒弟穿好衣服。   包扎穿衣免不了要离近些,裴溟伤势暂缓后又呆呆看着江与眠。   这次的梦好像做了很久都没有醒,刚才唇齿相融的感觉让他难以忘记,师尊又近在眼前,他还想亲。   他遵从了这个直白的念头。   但江与眠在经历过刚才的羞耻之后有了防备,当即就后退一步。   这惹恼了裴溟,既然是他的梦,师尊不该躲的。   江与眠堪堪退了一步,还没站稳就见裴溟大步上前,接着他就被抱住了。   徒弟一身的伤让他无法用灵力震开,最严重的腰腹药效才刚起来,要是再震伤就前功尽弃了。   再加上裴溟失血过多,脸色都苍白起来,让他更是不敢随意施术或挣扎幅度过大。   然而不挣脱不行,就算他头朝后仰,裴溟也能蹭着他唇角脸颊亲过来。   弄干净的脸上又被蹭了一些裴溟的血,江与眠苦恼又无奈,抱着他的人跟个大型犬一样,也确实像犬类,不是想咬他就是想舔他。   若是没有这些黏腻湿滑的血污还好,不然也太脏了。   这个念头刚起,就让江与眠如被雷劈,心中惊吓不已。   他很少会被吓到,幸好表情还能维持住,于是在心里暗暗后悔,就算没有血污也不能这样。   裴溟还越啃越来劲,江与眠只得皱眉,双手抓住裴溟双臂,坚定地将人推开了。   为了打破他自己的尴尬,推开后就用严肃的表情说道:“有血,太脏了。”   他故作正经,好像没有任何事情发生。   裴溟听到他的话后就停下了往前的脚步,努力理解他的意思。   脏?   师尊是有洁症的。   裴溟想起来这点,看江与眠用帕子擦拭脸颊嘴唇上的血迹,知道自己似乎闯了祸。   “师尊。”他沙哑开口,可江与眠不理他,自顾擦拭整理。   连梦里的师尊都不理他,裴溟一下子心酸委屈起来,小心地伸出手去拽江与眠衣袖,试图让师尊注意到自己。   用擦脸掩饰尴尬的江与眠抬眸就看到他这幅模样,手上动作一顿,却不知该如何是好。   正在这时,屋顶传来一阵细微响动,两人都发现了。   江与眠当即就抓着裴溟胳膊,无声无息将他拉入这座大殿的更深处。   这里应该是寝殿,床帐屏风一应俱全,转过石屏后就来到了最里面的浴池。   江与眠察觉到浴池后面的墙壁似乎是空的,但还没过去,裴溟就停下脚步。   他不知道徒弟怎么了,低声说道:“先离开这里。”   可裴溟没有动,在他的注视下挪开了一块地砖,下面竟然也是空的。   江与眠颇有些讶然,他踩在地面上都没有察觉到,裴溟却发现了。   他被裴溟轻轻推了一下,什么意思很明显,他就跳了下去,裴溟紧随其后。   地下空间不算小,头顶的地砖又被合上,底下就是一片漆黑。   江与眠掌心亮起一点灵光,他十分谨慎,没有扩大光芒,以免被追来的人发现端倪。   光线十分朦胧,凝神才能看清周围的石壁,他心想涵虚洞天里的人似乎很有忧患意识,到处都是密室。   不过直到现在都没看见更多的人。   他听说过,涵虚洞天里的人身穿仙灵衣,而围攻他的三个人身上不是仙灵衣,很有可能不属于涵虚洞天,也不知道是什么人。   江与眠没有看到最高处宫殿里的惨象,也就无法得知涵虚洞天里的人大多都遭了毒手。   这个密室隐蔽性很强,他站在上面都没有发觉,地砖合上之后,似乎连灵识微感也阻隔了,无法察觉到上面的动静。   他走到石壁前开始摸索,试图在下面找一找出路。   至于密室里的另外一个人,江与眠完全不知道怎么办,只好装作自己很忙碌的样子不去理会。   他也确实忙,眼下形势危急,保命才是最重要的,所以不算作假。   裴溟亦步亦趋跟在他身后,想说话喊喊师尊,但刚才江与眠就没理他,让他不安起来,怕又被无视,只好闷头跟在后面。   江与眠一边留神上面的动静,一边用手掌抚过墙壁,转了一周没发现任何异样,他停下脚步。   等上面的人离开后再出去不是不行,但就怕被发现,那个戴面具的男人修为很高。   他无意识用指节敲了下墙壁,思索要如何从外面的人手里逃出,涵虚洞天和外界联系不深,这次出来也没有后援,属实棘手。   一直跟在后面的裴溟看向他的手,后知后觉理解了他在这里摸了一圈的意思。   当江与眠听到身后的动静转过身,就在弥漫起来的灰尘里看见裴溟打破了墙角一隅,露出个方形洞口,显然是人为留下的,并非胡乱撞出的破口。   接连两次比自己先发现,让他不免看向裴溟,凭气息来判断,他徒弟确实还只是筑基巅峰。   可能身为主角,会有某种旁人不知的天赋。   江与眠往洞口走,他身为金丹修士,自身愈合能力比裴溟更强,虽然同样腰腹中了一剑,但没有那把重刀造成的伤势重。   站在洞口前借着微弱的光往里看,是个斜向下的滑坡,至于通向哪里还不知,所以如果要下去的话,他得走在前面。   里面同样很黑,灵识微感无法探查到很远的地方,他不免有些犹豫。   不过在想到裴溟这会儿比他更敏锐的洞察力后,他转头问道:“下面有危险吗?”   裴溟的理解能力越来越强,不再像之前那样混沌,很快就摇头给出了答案。   既然如此,江与眠选择相信自己徒弟,率先进了洞口。   脚下的斜坡十分光滑,也不知是什么材料做成的,竟让他无法站住,再者高度也不容许,只能坐着往下滑。   他正要下去,谁知后腰衣服忽然被拉住,无法再动。   裴溟也钻了进来,甚至直接从后面抱住了他。   江与眠闭了闭眼睛努力让自己平复,可不等他发话,裴溟就抱着他滑下去了。   通道长而幽深,再加上两人此时的姿势,让江与眠觉得十分漫长,怎么都滑不到尽头。   身后抱着他的裴溟已经算是个成年男人了,几乎跟他一样高,常年习武练剑的胳膊长而有力,紧紧揽在他腰间。   甚至呼吸就从后面扫在他颈侧,带起不适和一种莫名的战栗感。   种种因素之下,这里的空间又狭窄,让江与眠压抑起来,大气不敢出。   忽然,他后颈被蹭了下,一直被蹭到颈侧,身后人温热的唇摩挲着那一处肌肤,很明显,他又被亲了。   不算熟悉的触感让他从心底生出一种颤栗,这种亲昵绝对不是师徒之间可以做的。   于是他侧头避开了接连不断的吻,可他被裴溟抱在怀里,又能躲到哪里去。   头一次在梦里尝到甜头,甚至能在梦里肆意妄为,裴溟自然不肯放过这个难得的机会,他抱紧了江与眠,以一种不可拒绝的强势态度,直接掰过江与眠的脸强吻起来。 第40章 江与眠站在他面前,眼尾……   无法挣脱如此强硬的手段, 江与眠心下一惊,裴溟修为明明没有他高,但不知为何, 他神魂被一股阴戾气息压制住了。   最反常的,是这股气息的源头就在裴溟身上。   而强行深吻所带来的冲击让他回过神后羞恼不已,根本顾不上询问这股力量究竟是什么,只能暗中蓄力,很快以修为反击了那股神魂力量。   灵气在狭窄的空间涌起, 两人身上刚愈合一些的伤势再次崩裂开。   一击得手。   而他并不知道,裴溟潜意识原本是要反击的,但浑浑噩噩中认出攻击的人是谁后又收敛了。   江与眠摆脱来自神魂上的压制后当机立断, 反手一掌打晕了裴溟。   滑下去的速度依旧不减,身后的人没办法再作乱,无力朝前倒在他背上,让他终于松了一口气。   这通道极长, 江与眠微喘了口气,心跳如擂鼓,似乎都回响在通道里, 让他再次感到了羞耻和无地自容, 于是狼狈而恼怒地屏了气, 生怕如此重的喘息声被别人听见。   其实他呼吸并不算多重,只是因为通道里太安静, 又有心虚慌乱在作怪,不免让他产生了错觉。   唇上脸上都是被亲过蹭过,甚至啃过的痕迹,他抬手狠狠擦拭干净,几乎将皮肤搓红了, 但还是感觉皮肤上残留着那种特殊的触感。   亲密但绝不适合在他和裴溟之间发生的接触。   至于被侵入齿关的事情,那样的深吻纠缠,他拼了命让自己忽略不去想,将重点放在了脸颊和唇上。   停下擦拭的动作后,江与眠又陷入了怔愣之中,他大脑几乎是空白的,不懂裴溟为什么会这样做。   而这时下方的通道传来一点光亮,在黑暗中很明显,映入他眼中。   应该是出口快到了,江与眠打起精神,出去后不知道会遇到什么,还是先对付眼前的境况,不能大意。   眼前的光越发明亮,他稳住下滑的速度,堪堪在出口处停了下来。   这里应该是在山后,一出来就能看见漫天的飘渺云雾,混沌神木离得越发近了。   江与眠视线在周围转了一圈,看来是一个从前山宫殿直通后山的逃生通道,如果是这样的话,附近会不会有逃出涵虚洞天的路,不然费这么大力建一个通道,总不可能只是为了好玩。   但这还只是他的猜测,眼下追兵还未到,需要尽快商议好对策离开这里。   叫醒裴溟之前,他抬起的手不免停顿一下,毕竟刚才发生的事情实在太过羞耻,甚至让他无法直面自己徒弟。   可他无法在追杀下带一个昏过去的人突围,再说裴溟身上有一股很强的力量,连灵识微感都十分强悍,是对付那些人的一大助力。   他们本来就只有两个人,再失去裴溟的战力得不偿失。   于是江与眠狠了狠心,指尖点在裴溟眉心叫醒了对方。   一股冰冷寒意从头顶灌注到全身,却是误打误撞将裴溟从混乱的记忆里唤醒。   他睁开眼,视线从模糊变得清晰,一头白发的江与眠就站在他面前,眼尾发红,像是哭过一样,那抹淡红清浅而诱人。   “师尊?”他语气疑惑,不解江与眠头发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更不知道为什么师尊白皙的脸颊有一片发红,甚至嘴唇都比平时红艳。   江与眠肌肤细腻白皙,此时唇色变得殷红,两相对比,越发突显的颜色鲜艳,竟叫他移不开眼,愣愣盯着那张唇。   这般痴态让江与眠意识到自己可能看起来不太好,于是就以更为冰冷的表情来维持即将破碎的羞耻心。   “你还记得什么?”他如常问道,只是怎么听都比平时多了分冷冽。   裴溟醒过来后的眼神明显正常了,他不想自爆发生过的事,但又不放心,还是选择了询问。   “记得什么?”裴溟喃喃重复着他的话,因为头疼而揉了揉额角。   “我记得进来之后看见了梅落雪,再之后的事……”他边回忆边说,并不知道江与眠的紧张僵硬。   记忆变得混沌不清,连怎么到这里的都不知道,更不知道是怎么和江与眠会合的。   又是这样,什么都不记得,裴溟心中恼怒不已,但因为江与眠在不好发作,只得换上一张不解的脸抬眸说道:“师尊,我不记得了,连怎么遇到师尊的都不记得。”   紧张到几乎屏住呼吸的江与眠意识到他根本不记得发生了什么,悬起来的心暂时放下了。   他不动声色轻舒一口气,心想这样也好,起码不用面对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   “这里应该是在山后面,我们是从通道里出来的,追兵不知道什么时候过来,还是尽早找路出去。”江与眠说着,又问道:“你说梅落雪也在这里?”   “嗯,我一进来就到了宫殿里。”裴溟开口,想起之前看到的那些神色变得严肃,说:“师尊,涵虚洞天的人被杀了很多,宫殿里到处都是尸体,梅落雪也受了伤,至于动手的人,我不知道是谁,好像叫什么巫琴还有万刀。”   琴,刀。   江与眠一下子想起自己在第三道山门前遇到的那两个人,他开口道:“这两个人我遇到了,你之前也给我发过传讯。”   裴溟也想起来这件事,点了点头,又说:“至于梅落雪的下落,我就不知了。”   江与眠垂眸思索,按理来说,他们不该抛下梅落雪自己离开,但现在一方面有追兵,另一方面也根本找不到梅落雪在哪里。   而裴溟盯着他一头白发正想询问,两人就同时发现了不远处的异动。   半人高的草生长在山石之间随风摆动,江与眠挥袖,数道冰刃凭空出现,眨眼就破开一块大山石,暴露出藏身于其中的人。   两枚冰刃悬空停下,若里面的人稍有不对就会钉入对方要害之处。   江与眠和裴溟还没过去,就闻到了空气中飘来的一丝淡淡血腥味道。   短短半个时辰之内,血腥气息一直从山前宫殿伴随他们到现在。   两人在谨慎地在山洞前站定,就看到里面一个身穿仙灵衣的俊秀青年,浑身都是血,一手捂在腰间伤口处,显然已经到了强弩之末了,不然也不会气息外泄被发现。   他原本眼神麻木,已有赴死的念头,但在看清洞外江与眠的脸,还有他手中所握的长剑后,眼睛缓缓就有了神采,哑声问道:“可是雪山派江与眠江仙师?”   “正是。”江与眠颔首答道,对方穿的是仙灵衣,又受了伤躲在这里,显然和那几个人不是一伙的。   “云泽见过江仙师。”   见他行动困难,江与眠拂袖而过,说道:“无须如此。”   云泽这个名字不算陌生,虽然是第一次来涵虚洞天,但江与眠知道,眼前的年轻人是涵虚洞天的下一任主人。   至于现任洞主云寂去了哪里,他没有选择询问,心里已然有了一些猜测了。   云泽被一阵灵力托稳,勉强站了起来,他心道幸而自己曾见过江与眠的画像,也认得名剑谱上的破昏剑。   江与眠见他气息开始溃散,对修士来说是极其危险的征兆,于是拂袖将两枚天阶疗伤丹送了过去。   “多谢江仙师。”云泽目露感激,抬手抓起浮在身前的丹药吞下了。   原本天阶丹药的疗效极佳,但因为他已露出身死道消的征兆,两枚丹药堪堪只稳住了他气息。   原本已经陷入绝望之中,没想到雪山派会来人,让他不免生出一丝希望,见江与眠二人同样受伤染血,就知道怎么回事了。   “想必江仙师已和贼人交过手了。”云泽声音低哑,但没有过多沉浸在伤心之中,而是说道:“从这里有一条路可以离开涵虚洞天,我可以带二位过去。”   “你为什么没自己出去?”裴溟状似好奇地问道。   云泽并不在乎他的疑心,轻叹一声说道:“打开外界出口需要灵力,我损耗太多,若不是遇到二位,也根本撑不过这一阵,到不了出口。”   原来如此,裴溟看他伤成这样,就点点头不再做声了。   为了能让他情况再好点,江与眠又掐诀为他施了个疗伤术,好歹止住了不断渗血的伤口。   裴溟在一旁看着,等云泽几步走出浅洞之后,不等江与眠扶着,他抢先伸手将云泽胳膊搭在了自己肩上。   于情于理,都该是他这个徒弟来做这些。   当然了,私心作祟之下,他也不想任何人近身接触江与眠,尤其江与眠现在这般模样,唇红的像是被人亲过,连眼尾都带了点薄红。   一旦对上江与眠,他有时不可避免会出现下流又龌龊的心思,所以看别人处处都是防备,打心底里觉得天底下的男人都如他这般恶心,怀有恶念。   思及此,裴溟又暗暗想到,这话其实并不差,他实在太了解被各种俗世欲ll望所困的男人了。   所以,江与眠就该永居雪山之巅,世间的俗欲恶念实在太过下流,甚至令人作呕,师尊不应被俗世玷污。   他微垂下头,喉结动了动,就算江与眠要被拉入凡尘,也该由他来做,也只能由他来做。   “你伤势太重,还是我来吧。”江与眠丝毫不知他心中所想,这会儿抛开发生过的事,就心疼起徒弟腰腹间的伤口。   裴溟拒绝道:“师尊,我并无大碍,再说只是扶着云泽师兄,若追兵到了,还得师尊出手。”   话确实如此,江与眠没有再争,他其实有点想问裴溟还记不记得那股力量,但云泽在这里,他总不能暴露徒弟可能身怀异宝的秘密。   “梅落雪师侄也来了,但现在找不到他在哪里。”江与眠说道。   云泽略微颔首,开口:“若有江仙师相助,我应该能找到他。” 第41章 虚幻镜影   既然有找到梅落雪的方法, 江与眠自是应允了。   “那些人以我的名义骗梅兄前来赴约,是我对不住他。”云泽轻轻摇头叹息,说着就从乾坤袋中拿出个东西来。   他手中是一个缩小版的山体, 上面对应的宫殿和江与眠在前山见到的分毫不差。   依照他所说的,江与眠以灵力相助,打开了这个特殊的阵盘。   云泽闭目凝神,灵识浸入阵盘之中,他手中缩小的宫殿绕着山体旋转变换。   “找到了。”他很快睁开眼, 看神色像是松了口气,从掌心将所剩不多的灵力悉数倾注到阵盘之中。   江与眠怕他灵力枯竭,掐了个决将周围灵气缓缓送进他体内。   当阵盘挺直旋转, 云泽也收了手,他开口:“多谢江仙师相助。”   末了又道:“梅兄运气不错,刚好在有密道的殿里,我已为他打开了入口, 在此等候便好。”   江与眠点点头,问道:“那些人有没有追来?”   “他们暂时没有发现密道的存在,如今还在前山寻觅, 短时之内不用担心。”云泽唇色发白, 但这会儿精神比之前躲在山洞时好多了。   “等梅兄来了之后, 我们就可以离开这里了。”他说完就露出个犹豫的神色,眼神里全是哀伤。   江与眠开口道:“有什么事但说无妨。”   裴溟一直以来都知道他心软, 只是面上看起来清冷罢了,但此时见他对着一个刚认识的外人心软,不免担忧起来,要是有人故意欺骗,师尊是会吃亏的。   担心确实是担心, 但也有不喜江与眠对别人关切心软的私念在。   “我找到了余下族人的踪迹。”云泽声音低哑,说道:“江仙师有所不知,两日前涵虚洞天忽然来了一些外人,我本以为是为神木而来,不曾想他们连试炼阵去都没去,就开始大肆屠戮。”   他声音越来越哑,带着几分哽咽,继续往下说:“我今日重伤后被母亲送入通道之中,虽然母亲没有告诉我,但我知道,族人被他们杀的不剩几个了。”   “剩下的族人躲在主殿密室里,那里没有逃出生天的密道,虽有万斤巨石做墙壁抵挡,一般人察觉不到墙后的动静,但这次来的人修为实在太高,我实在难以放下心。”   云泽看着江与眠,他面露犹豫,但最终还是开口:“江仙师,云泽斗胆请江仙师相助。”   裴溟皱起眉头,表情也变得不耐,他师尊受了伤,明显是不敌那些人,至于他身上的伤势,虽然他只记得和古萧交过手,但腰腹间的伤口残存着霸道的刀气,应该是那个叫万刀的人所伤。   他心道这云泽着实不知好歹,江与眠都伤成这样,连头发都不知为何变白了,哪里还有能力再去救他族人。   他正想帮江与眠推拒,云泽又开口了。   “云泽不是让江仙师去前山冒险救人,而是想在出涵虚洞天之前引那些人过来,好为族人出逃争取一线生机。”   云泽挣扎着拱手弯腰,朝江与眠深深行了一礼。   他实在不忍心剩下的族人再被杀害,在密室里三天五天不是问题,但不能长久待下去,谁知道那些人攻占了涵虚洞天后会不会将这里作为他们的地盘。   江与眠明白了他的意思,既然是这样的话,倒不是不可以试试,不过一些话还是要说明白的。   “我与他们交过手,有个戴面具的修为深不可测,连我也不是对手,若能将他们引过来最好,但不能保证一定成功。”   闻言,云泽露出个感激的神色,再次行礼说道:“云泽明白,多谢江仙师。”   裴溟虽心中不满,但有江与眠在场就没有表露情绪,看云泽身形不稳,只得假好心再次扶住了对方。   云泽又对他道了声谢。   梅落雪还没有踪迹,他们三人只能在这里等候,一边还要提防追兵。   裴溟十分在意江与眠的头发,他感觉到了,师尊身上伤势也不轻,但不知为何气息很强,于是就在心里猜测,是不是和头发变白有关。   但这有可能涉及一些秘辛,不好在云泽面前提起。   而此时他们之中,唯有江与眠能与追兵一战。   云泽同样清楚这一点,他垂眸想了许多事情,最终像是下定决心一般,抬头看向江与眠。   “江仙师,云泽承蒙江仙师与爱徒相救,否则根本逃不出涵虚洞天。”   江与眠听出他有事要说,就静静听着。   “想逼那些人离开涵虚洞天,为族人争取一线生机,我倒是有个万全的办法,只是需要江仙师做一件事。”   “请江仙师做涵虚洞天的主人。”   这话让裴溟都讶然。   云泽手中再次浮现出那个山体阵盘,他目光似有无奈,但还是将其递向江与眠。   “阵盘唯有在金丹修士手中才能发挥出最强的力量,到时涵虚洞天里的一切都可随江仙师心意而变换,翻山填海,只在一念之间。”   “到时江仙师就可以借阵盘之力,封锁圣明山上的万重宫殿,到时那些贼人就是不想离开也由不得他们了。”   江与眠没有接过阵盘,听完他的话问道:“封锁宫殿,那你族人也会被锁在其中。”   云泽开口:“这个无须担心,我会教江仙师用阵盘将密室挪移到别处,到时他们自会去寻找密道从而脱逃。”   这样听起来还比较可行,但江与眠又问道:“封锁宫殿之后多久才可解除契约?”   云泽听出他意思,但还是犹豫着开口:“随时可解。”   听完江与眠点点头示意知道了,但没有多言。   已经走到这一步,为了族人的安危,云泽以血契解除了和阵盘之间的联系,珍而重之将其交给了江与眠。   涵虚洞天是祖祖辈辈所居住的地方,此时认外人为主,他心中自是无比复杂,但绝不后悔。   剩下的族人已经不多了,他绝不能眼睁睁看着族人被杀害,拿涵虚洞天来换族人平安,对他来说值得。   其实他原本没有考虑这个办法,可在想到那些人实力太强,抓他们四个应该不会全部出动,几番思索还是做下了这个决定。   认主的过程有些繁琐,但有云泽相助,始终都没有出岔子,不会出现被涵虚洞天反噬的情况。   一缕仙灵之气倏然出现,没入江与眠眉心。等他睁开眼之后,认主就成功了。   江与眠看着手中阵盘,涵虚洞天里的一切都虚幻而清晰的呈现在他脑海,似乎抬手之间就可以让这里的一切变换转移,这种所有东西尽在掌握之中的感觉很是不一样。   他忽然就明白了古往今来无数人为权势而争夺不休的原因,翻手间就可令风云变化,确实很有吸引力。   云泽告诉了他如何使用阵盘,但现在梅落雪还没出现,还要再等等。   山后离高耸入云的神木很近,江与眠开口:“云泽师侄,我和徒弟来涵虚洞天是为混沌神木而来。”   云泽问道:“江仙师是用神木做什么用途?”   “棺木。”江与眠答道。   云泽颔首道:“这简单,取神木一截旁枝就可。”   他抬头看向隐在云雾中的混沌神木,眼中精光微闪,似是在寻找合适的枝桠。   待确定好之后他解释道:“江仙师有所不知,我祖先是依托混沌神木而生,唯有我族之人才能毫发无损取下神木。”   江与眠点点头,他成为涵虚洞天的主人之后还是无法感应到混沌神木,现在就明白了。   “还请江仙师以灵力相助。”云泽说道。   两人配合的很好,待梅落雪从忽然打开的一块山石后面跌落在地后,一段混沌神木也从空中落下。   这段神木并非从普通枝桠上截取,而是一段生长了数千年的神木旁枝,只比主干差一些。   神木一落下来就被江与眠用灵力接住了,在场几人都感受到这段木头所蕴含的天地之力。   混沌神木主干是为神物,连涵虚洞天里的人都鲜少能得到,裴溟看云泽选取的这一段木头确实不错,用了心了,就没有说什么。   江与眠很快收起混沌神木,梅落雪也爬了起来,一看是他们三个,并非敌人,一下子就松了口气,吐出一口血来也没有在意,反而露出个如释重负的笑。   “我说云泽师弟,你这密道可摔死我了,回头定要找你补偿。”   掉进直上直下的通道,虽说他掉下去的时候听到了云泽密音入耳,但摔成这样还是免不了摇头抱怨一句。   他俩关系不错,玩笑话让云泽脸上也有了点笑意,开口:“这是自然。”   既然人已齐了,混沌神木也到手了,由云泽指路,四人迅速往出口移动。   等到了地方后,不用云泽说,江与眠就找到了出口所在。   而这时追兵也到了,狼姬手下的两头狼最先发现他们的踪迹,狼嚎声在远处响起,很快就看到追来的狼群还有剑奴巫琴等几人。   江与眠将心神沉入手中阵盘,按云泽所说的方法,让整座山上的宫殿都移动起来。   将云泽族人转移到另一座宫殿之后,他才开始封锁整座山殿。   虽然他只见过巫琴万刀和那个戴面具的男人,但此时灵识浸在阵盘中后,就发现有数百人藏身其中。   不过能拦得住他们的高手也不过十余人,所以那些喽啰小卒就没有出现在他们面前,而是在做其他事情。   当宫殿缓缓封锁,逼出里面的人之后,江与眠忽有所感,在一片虚无中,他看到了一面黑色的镜子,镜子里映出他自己,却是闭着眼睛的。   他心下一惊,如此虚幻的感知却如此有真实感,他甚至不由自主去想,明明他睁着眼照镜子,但为何会这样。 第42章 脱困   “师尊?”   裴溟的声音由远至近在耳旁响起, 江与眠回过神,看向远处的圣明山。   数百人影从中飞窜出来,他第一眼留意到的, 就是那个戴着面具的男人。   对方实力太强,他们四人全都受了伤,根本不是对手,他转身出手,和裴溟三人一起打开了涵虚洞天这条出路。   混沌漩涡出现在几人面前, 江与眠开口:“你们先走。”   裴溟扶着云泽在犹豫,但在被江与眠看了一眼后垂眸不语,带着云泽先行出去了。   梅落雪紧跟其后就要出去, 然而一把剑无声无息陡然从一旁射来,他被拦住去路,只得后退几步躲过那把如同影子一样的黑剑。   江与眠认识这把剑,是那个戴面具的男人的, 他腹部也有一道伤口,就是这把剑造成的。   他扶了把身形不稳的梅落雪,趁破昏剑和黑剑缠斗的时候, 抓着对方一起踏入混沌入口之中, 没有任何犹豫, 也不曾回头。   破昏剑倏然跟上来,险之又险在混沌漩涡消失之前出去了。   一道残影在入口前停下, 戴着面具的男人驻足而立,他眼神微眯,流露出深藏于表面下的深沉危险,和之前的慵懒散漫形成鲜明的对比。   只差了半步,不愧是雪山派第一人。   涵虚洞天外。   裴溟看到江与眠出来后才放下心。   出来就到了雁飞口山下, 无需再从太清湖过来,江与眠没有耽误,连话都没说就开始利用阵盘关闭涵虚洞天入口,他要逼那些人出来,才能让剩下的涵虚人更安全寻找另一个秘密出口。   就算逼不出来,将那些人关在里面也是个选择,抓不到金丹高手,到时候带了人马过来也能抓几个喽啰小卒。   趁那些人还没从太清湖上的出口出来,裴溟召出云舟,又和梅落雪分别用传讯符通知了门派。   梅落雪在东洲门派里有几个交情不错的,此时情况危急,落雪宫和雪山派都远在北域,他和裴溟稍一商议就决定先赶往东洲的金蚕门。   金蚕门是他所相交的门派里离得最近的,就算门中弟子战力不如耍刀使剑的门派,但防御是数一数二的,倒也不失为一个好去处。   至于离涵虚洞天最近的门派,却是那天在黑水潭所遇之人关鹤所在的刀宗。   裴溟不信任关鹤,连带着对刀宗也有所怀疑,自是不肯让自己陷入被动之中,梅落雪和刀宗也并无交情,他此时又身受重伤,自是要找个安全的去处。   等江与眠彻底锁了涵虚洞天之后,云舟瞬间腾空而起。   狼嚎声从下方的雁过口传来,山峦上群狼抬头看着他们飞远,在不甘心的狼姬驱使下飞速奔下雁过口,阵阵烟尘在地面卷起,它们的速度根本不是普通野兽所能比的。   追兵在后面穷追不舍,江与眠神色如常,冰冷而平静,但微抿了唇一言不发显然是不敢大意松懈。   梅落雪总算能喘一口气,从昨天到了涵虚洞天后就发觉不对,在里面奔逃藏身一夜,接连失去了常跟在身边的八个侍女,而他的伤势并不算轻。   到这会儿终于是出来了,不用再找地方躲藏,他靠坐在船里歇息,手中传讯符忽然一闪,总算是得了金蚕门的回应。   他对面的云泽受伤最重,此时帮不上忙就在一旁调息吐纳,尽可能让自己恢复一些,也好过一直拖后腿。   裴溟伤势也不轻,但好歹有行动能力,站在船尾紧盯追兵,手里还握着破昏剑。   随流剑和瞒着江与眠带出来的备用剑悉数都丢失在涵虚洞天里,不过眼下危机,就算江与眠注意到随流剑不见了也没有时间询问。   “金蚕门的人赶来接应了,只要撑到会合就好。”梅落雪说着,眼看追兵越来越近,他长出一口气平息,就拿起靠在一旁的剑站了起来。   无论和裴溟之前交情如何,今天是生死关头。   “梅兄,我这里还剩一十二道雷火符,一并交予你。”云泽在他站起来后开口,将东西也递了过去。   梅落雪接过,没有过多的言语,他拍了拍云泽肩膀,就走到船尾和裴溟一左一右站定。   空中点点寒光乍现,巫琴立于白鸟背上,挥袖便是数十枚袖箭。   他旁边是手执阴阳伞御空而行的剑奴。   裴溟和梅落雪挡下了飞射而来的袖箭,而剑奴一看追赶不上云舟,便以剑为掷,朝最前面的裴溟胸口投来。   剑意冲天,连江与眠都能感受到从后方传来的凌厉威势。   那把剑破开虚空,发出刺耳的声响。   被剑气紧锁的裴溟自是感到了压力,他脸色沉下来,眼中再无他物,只有那把剑,握紧了破昏打算全力以赴。   当长剑来临,他提剑相迎的同时,原本站在船头的江与眠一头白发飞扬,倏然到了他旁边。   两人一同握剑,合力之下逼退了那把战意滔天的剑。   江与眠手臂都被震麻了,他松开剑柄抬眸看向后方剑的主人,入眼却是个身穿布衣的少女,灰扑扑的,手里的阴阳伞黑白相交,没有任何出彩耀眼的地方。   这是他第一次看到这么年轻的剑修,足以让他感到棘手。   如果对方继续成长,日后修为会到哪种恐怖的程度,谁也说不准。   短暂的交手过后,江与眠不再出手,负手站在船尾看着,那些人不追了。   前方传来奇特而尖锐的啸声,紧接着就能看到天边似有金光闪过,一队人马赶了过来。   “来了。”梅落雪开口道,终于不再那么紧绷。   江与眠依旧看着后方的人,戴面具的男人率众撤退了,临走的时候两人遥遥对望一眼。   他知道,以后还会再遇到这些剧情之外的人。   *   金蚕门。   “江仙师。”沈笑情率子女迎上来。   “沈门主。”江与眠还礼,来得路上梅落雪已经告诉他金蚕门的大致情况,他目光落在沈笑情身后一对子女身上。   看起来比较稳重的女儿他没见过,不过同样一身华丽衣衫,看上去金灿灿的儿子他曾在雪枫谷见过。   “见过江仙师。”沈望星和沈明月一同行礼。   “无需多礼。”江与眠颔首道,他身后的裴溟三人也向沈笑情问了好。   其实距离雪枫谷也没过去几天,沈望星自然也记得他。   “那日小儿在雪枫谷多亏江仙师搭救。”沈笑情说着,就领了江与眠入了上座。   “望星,带你几位师兄先去疗伤换衣。”她吩咐道,云泽看起来受伤实在太重,除了江与眠之外,三个年轻人浑身都是血,看起来实在太狼狈。   “是,母亲。”沈望星收敛了平日里的嚣张跋扈,虽年纪小,不目中无人的时候看起来也是个俊秀少年。   “沈门主,涵虚洞天遭遇屠戮,如今只剩下少族长和不到二十个族人。”江与眠茶也没喝,开门见山就将事情说了出来。   沈笑情脸上的淡笑消失了,她眉头紧皱,问道:“涵虚洞天被屠?”   “是。”江与眠颔首道。   她心头便是一跳,谁人有这么大的本事在涵虚洞天里杀光涵虚人?   “云泽少族长暂时将涵虚洞天交予我,涵虚洞天现已封锁,虽然那些金丹高手悉数撤离了,但也留下了没来得及逃出的小卒,此番还有个请求,望沈门主能出手相助,前去抓捕凶手。”   “雪山派和落雪宫已经在赶来的路上,但我怕来不及,方才撤走的人已经在试图重新打开涵虚洞天,他们实力很强。”   江与眠说完,就等着沈笑情的回答。   “我与涵虚洞天虽无过深交情,但也是打过交道的,我曾祖棺木便是从涵虚洞天得来,落雪侄儿也被他们重伤,这个忙,自然是要帮的。”   沈笑情说着,坐在下方的沈明月就了然,起身去召集人手了。   “如此,多谢沈门主。”江与眠拱手说道,他此时也没有喝茶的心思,眉头微蹙显然还在担心。   “江仙师受了伤,不若先在此疗伤。”沈笑情劝道,又说:“如江仙师所说对方实力不弱,我门中自是要召集高手前去,还需等一会儿。”   她这样说,江与眠想也是这个道理,于是就坐在原地调息疗伤。   沈笑情不好打扰他,去了后面的院落看沈望星做的如何了。   待一切齐备,临出发时裴溟也跟了上来,江与眠转头看他,正欲开口时却被抢了先。   “师尊,我伤势无碍了。”   江与眠眉头微皱,但这么多人等着,他没有多劝,想想裴溟也十八岁了,能够照顾自己,就没有出言反对。   金蚕宝船升空,带着几十个修士赶往涵虚洞天。   路上江与眠接到了君天莫的传讯,得知雪山派已进入东洲,就让他们半刻钟后直接用遁空符前往涵虚洞天。   之前裴溟发的是血符,雪山派的人看到闪着红光的灵符就知道是门派弟子有生死之忧,更何况他还用的是江与眠的灵符,雪山派自然无比重视。   至于落雪宫,梅落雪受伤太重没有一同出来,但是将落雪宫的传讯符交给了江与眠,由他和落雪宫众人联系。   身为少宫主,他的地位自然在落雪宫中十分重要。   途径东洲好几个门派,有大有小,一看金蚕宝船在头顶倏然飞过,从上面传来的金丹修士威压属实令人不敢小瞧,便都差人去打听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这阵仗着实不小。   三路人马都在朝涵虚洞天赶去,雪山派和落雪宫的动静也惊扰了沿路的世家门派,但一时之间还无人能探得具体消息。 第43章 泥人   太清湖。   江与眠率先飞下金蚕宝船, 雪山派和落雪宫一前一后也赶到了这里。   “师弟。”君天莫眉头紧皱,目光落在他一头白发上。   “师兄,我并无大碍。”江与眠说道, 对头发的事他一直没有放在心上,日后自有解决的办法。   原本攻击涵虚洞天入口的人已经逃走了,雪山派和落雪宫自有追踪而去的人马。   江与眠一边借阵盘打开涵虚洞天,一边对裴溟说道:“届时你带人进去追捕余下的人,若是能找到那些涵虚人再好不过。”   “师尊, 你去哪里?”裴溟问道。   “那个叫万刀的修士身上留有我的灵识印记,我带人去追他。”江与眠说着话,手上动作也没停, 很快就打开了涵虚洞天。   就算裴溟有些不赞同他去冒险,但眼下自己受伤比江与眠还重,只得照意思去办。   再说涵虚洞天鲜少有外人能深入到圣明山上的万重宫殿里,他曾在里面待过, 按江与眠所说地点,应该能找到涵虚人去的另一个秘密出口。   见徒弟进了涵虚洞天里,江与眠就带人去追万刀了。   一想到裴溟被那把刀贯穿腰腹的事情, 他神色就凝重起来, 万刀和巫琴两人实力不俗, 不过万刀的本命刀已经被他折断,修为损耗, 现在应该是那些金丹修士里实力最低的。   万刀明显是这个不明势力的核心人员,抓不到其他人,要是能抓到这个就再好不过,说不定能逼问出一些东西。   一行人飞掠高空,一路往东南方向追, 江与眠忽而低头往下看。   不等他出手,一支长l枪划破虚空,却是司徒戟出手了。   君天莫因裴溟伤势重跟去了涵虚洞天,这是江与眠交代的,而雪山派来的其他三个长老里司徒戟就在其中。   不提十年前的恩怨,司徒戟虽没有江与眠在门中第一人的地位,但战力从来都不弱,甚至要不是江与眠在修为上的压制,只论武力来讲,门内鲜少有人是他对手,枪挑数人不再话下。   况且司徒戟除了跟夫人溺爱独子以外,人倒也算坦荡。   江与眠见他出手,就没有再动,长l枪荡平一小片树林,钉住一个黑衣人的衣摆,将其困在灵力之中。   司徒戟和几个人落下去,江与眠一看对方只是个筑基期修士,是藏在宫殿里的小卒之一,就没有停下来,这些人知道的事情肯定不算多,万刀才是他的目标。   又追出去十几里,万刀忽然越来越远,他皱起眉,心知万刀身边肯定还有高手。   他当即捏碎了手里的遁空符,无论雪山派长老还是落雪宫和金蚕门,见状都纷纷使了符箓,带十几个筑基巅峰追了过去。   暂且不提追过去的江与眠,抓了个黑衣小卒的司徒戟尝试着对其严刑逼供,金丹威压悉数释放出来,让空气都为之微颤。   然而筑基期修士却始终不语,他这时就发觉了不对,这是个哑巴。   “说不了话,就只有搜魂一试了。”他转头对其他几人说道。   落雪宫一个长老也在,闻言看了过来,此时也没有其他办法能问出东西,就点头同意了。   司徒戟本就不是拖泥带水的性子,抬手就拍向对方天灵盖,然而令在场所有人都诧异的是,他手下的人很快成了一滩软泥,融化在地上。   眼前发生的事情连司徒戟都当场愣了下,他根本没有在刚才那幅躯壳里探查到神魂所在。   也就是说,这人连神魂都没有,只是一个空壳子。   几乎在同时,进入涵虚洞天的裴溟也发现了几个黑衣人的踪迹,落雪宫的人很快就抓住了其中一个。   至于后面发生的,几乎和司徒戟这边一模一样。   其他人不解,心中大为震撼,不过对裴溟来说就没有那么惊悚了,一个时辰之前他就杀了梅落雪的赝品。   既然只有赝品才会化成烂泥,那说明这些身穿黑衣的筑基修士也都是冒充的假人。   “没有神魂。”落雪宫一个黄衣女子说道,她地位不低,从落雪宫其他人的态度就可以看出来。   “这位前辈。”裴溟决定将他知道的说出来,也是为日后做打算。   闻言,君天莫在一旁提醒:“这是你落雪宫易薇易师叔。”   雪山派和落雪宫都是匆匆赶来,三个门派世家齐聚到涵虚洞天前也没过多寒暄,都想着要尽快抓捕到凶手,直接就进来了,所以还没有正式见过。   裴溟当即行了一礼,说道:“易师叔,差不多一个时辰前,我在这里遇到了落雪兄,当时一个叫古萧的人出现,带了一个和落雪兄一模一样的人。”   他说到这里,落雪宫众人就有按耐不住的了,嘈杂声渐起,想问他到底是什么,但是被黄衣女子抬手阻拦了。   裴溟继续往下说:“古萧和与落雪兄长得一样的人同时攻击他,我躲在暗处趁机诛杀了对方,那时也是像这样,冒充落雪兄的人成了一滩烂泥。”   “所以我想,是不是这个,也是一个冒充货,或者说,只是一个泥人分l身?”   他的话让在场众人心里都是一惊,如果真是这样,躲在暗处的本体只需操控分l身就可四处为祸,只要不被找到本体藏身所在,就拿对方无可奈何。   “可千万年来,从未听说过泥人如真人一样行动自如,甚至有修为傍身。”   君天莫在旁开口,对裴溟的话他不是不信,只是这个说法实在骇人听闻,谁有那么大本事造出个泥人替身来,让人不得不多想。   “师伯,我也从未听过,但是结合之前和落雪兄所见,能猜到的只有这些。”裴溟说道,其实他已经很确定有这样的存在,毕竟前世他就是被一个赝品假人所害。   但遗憾的是,前世他一开始忙于挣扎生存,后来虽建了揽仙台看似一片风光,实则根基不稳,只是一盘散沙而已,很快就被各大门派围攻了,即便一直寻找暗中害他被逐出雪山派的势力,可惜到死都没找到。   这辈子提前将赝品的事告知天下,众目睽睽之下有这样铁的证据在,到时候如果冒充他的人真的出现了,想直接定他的罪就没有那么容易。   “一两个还说明不了什么,趁剩下的几个还没逃出去,先抓了他们再说。”君天莫提议道。   “也是。”易薇颔首道,她与金蚕门交情不错,就带跟来的沈明月一起去了。   众人纷纷散开,在这万重宫殿里去寻找几个黑衣修士的踪迹。   这时裴溟对君天莫说道:“师伯,我师尊交代过,要找到余下涵虚人所在,我和林师兄先去找他们。”   “也好,万事小心。”君天莫一听是和林不觉一起,自然是放心的,再说裴溟伤势较重,总不能真让他和敌人碰面交手,还是去找人比较安全。   君天莫走之后,裴溟转头对林不觉说道:“大师兄,我师尊之前告诉我涵虚人可能会在第四重宫殿里寻找秘密出口,我们先去那里。”   “好。”林不觉点头道。   两人便飞下山顶宫殿,往第四重去了。   裴溟看似神情如常,实际心中有许多疑惑和不解,他刚才回忆起一些东西,大多都模模糊糊的,但记得有一面黑色的镜子,似乎和江与眠有关。   不知为何,他很在意那面镜子,总觉哪里不对劲。   越是回忆就越让他感到困惑,因为他忽然想起来那个浑浑噩噩的梦。   踩在宫殿屋檐的脚忽然一顿,生生停下来的脚步让林不觉都一同停了下来,神色中透出担忧,问道:“师弟可是身体不适?”   他向来宽厚温润,是所有弟子眼中的大师兄。   裴溟回过神,吞了吞心惊胆战的口水摇头说道:“大师兄,我没事,不过是气息凝滞而已。”   “那我们早些找到涵虚族人,就可以早些出去疗伤了。”林不觉说道。   “嗯。”裴溟胡乱点了点头,跟着他往下飞去,实则心中已然掀起了波澜。   他怎么记得,自己在梦里亲了江与眠。   这件事越想越让他心惊,到底是梦,还是遗失的记忆,他根本分不清。不过想起江与眠方才的态度和平常无异,或许真的只是梦。   脚下檐瓦被踩断,朝山下掉落,先行下去的林不觉回头看他一眼,猜测他可能是因为受了伤无法专注凝神,见他身形还算稳当就没有过多询问。   两人到了第四重宫殿,这里有几个搜查黑衣修士踪迹的人,见是他们两个目光又移了开来。   裴溟这会儿定下神来,按江与眠的说法和林不觉去寻找出口了。   路过一间被损毁的宫殿后他脚步微顿,这里有点熟悉,如果再往里走的话,好像有一间密室。   记忆混混沌沌,所以他只能靠本能。   林不觉去搜查另一边了,他进入宫殿之中,果然在里面找到了入口被打破的密室。   即便有光照进去,但密室依旧不够明亮,站在黑黝黝的破口往里看进去,显得有些昏暗幽深。   这里明显有过搜查的痕迹,但密室里没有任何人,也没有任何可疑的地方,除了头顶那面黑色的镜子。   裴溟踏了进去,抬头看向顶端,然而他并没有看到直觉里想象出来的镜子。   他思索一下,对自己的本能和直觉并不怀疑,于是就往后退了退,一掌拍向密室顶部。   石块泥土哗啦落下,溅起漫天灰尘,他拂袖召来一阵风吹散了烟尘,然而顶部已经空无一物了。   如果他模糊的记忆没有出错,只能是那些人带走了镜子。   如果只是一面普通的镜子,又为何费神费力带走,分明是不想让别人发现。   他皱起眉头,如果是他自己还好,可要是真的和江与眠有关,那就不是小事了。 第44章 二更 半步之差   裴溟在密室里寻觅良久都没有找到那面镜子, 他听到林不觉的动静就出了密室。   回头还是先问问师尊记不记得有那个镜子,这件事不能大意,否则就会成为隐患。   “大师兄, 这里什么都没有,只是密室。”他开口说道,林不觉也一无所获。   两人又朝其他地方搜索,圣明山上的宫殿被江与眠用阵盘悉数打乱了,所以才能在这里碰到困过江与眠的密室。   裴溟心里装着事, 不免话就少了点。   幸好林不觉向来是善解人意的性格,也以为他是因为伤势才安静了许多,并无任何询问怀疑。   这边裴溟并无危机险境, 而江与眠终于追上了万刀。   破昏剑去得又快又急,让虚虚扶了一把万刀的巫琴不得不松开手,两人同时朝旁边躲避,被破昏剑从中间分开。   看清周围没有那个戴面具的男人踪迹后, 江与眠稍感轻松,那人是领头的存在,应该是先行离开了。   巫琴甩出袖中箭, 朝江与眠面门射来。   他翻身躲过, 一头白发在空中飞扬, 身形是说不出的飘逸。   此时巫琴和万刀落单,江与眠自然不肯放过他们, 使了遁空符直接拦住了这两人去路,和紧跟而来的其他修士将其夹击在中间。   万刀打出一道符火窜天而起,显然是个求救信号。   江与眠没有犹豫,他最大的目标就是万刀,直接就冲对方出了手。   失了本命刀的万刀此时见到仇人眼神倏然变得暴戾, 脸上那道竖疤越发狰狞。   长鞭在空中炸响,有金光点点爆开,顺着长鞭挥舞的方向划出弧度,江与眠虽然和自家门派的伏鸿长老不算熟悉,但两人配合的还算可以,直接将万刀围在了中间。   巫琴知道他们想擒了万刀,自是不肯轻易放弃。   然而无论雪山派还是落雪宫的人,也都不会袖手旁观。   一声狼嚎在远处响起,万刀和巫琴的救援来得很快。   江与眠再次感受到面具男人的气息,能折回来救万刀,说明对方知道的不少。   即便不了解这群人之间到底是什么关系,不过从那个男人漠然冷淡的眼神里能看出,应该不会是生死之交,所以他才下意识这样推断。   但随后又觉得自己是否太过武断。   心里的念头一个接一个,但他攻势从未停止过,而且越发凌厉。   司徒戟和其他人也从后面赶来了,虽然人越来越多,但江与眠没有感到丝毫轻松。   修为越高,就越能感知到一个实力恐怖的对手能做到何种地步,他隐隐有种感觉,如果面具男人全力以赴的话,在场这些人加起来勉强才能打得过。   当那把黑剑无声无息出现,江与眠立即弃了万刀转身,拦下了如同黑影一样的长剑。   黑剑忽然又卸了力,朝面具男人飞回。   司徒戟来到了前面,他看出江与眠的棘手,而就连他自己,也感受到这个从未见过的修士是个高手,实力完全在他之上。   没有任何言语,江与眠和司徒戟联手对付面具男人。   三人的战场明显和其他人划出了界限,旁人难以靠近,毕竟刀剑无眼,即便只是剑气划过也能让人感觉如刀割一般。   一番激战自是不用说,暂时分开之后,司徒戟看着面具男人露出个若有所思的表情。   苦战近身之后,他隐约察觉到对方身上的气息似乎和之前那个泥人有点相似。   地上那摊烂泥他也看过,和其他泥土并无不同,但隐含了一种从未见过的气息,很奇特。   而江与眠还没见过赝品假人的存在,自然不知他心中所想。   眼看不敌对方,但又不想放过万刀,于是突然转了攻势,同时对司徒戟说道:“拦住他。”   如果能直接对万刀搜魂,就能知道这些人的来历。   江与眠不想留这么大一个祸患在暗处,此时只能将心思放在万刀身上。   他一离开,雪山派另一个长老季中天立即补上了他的位置,和司徒戟联手阻拦面具男人,落雪宫长老也加入了其中。   万刀伤势虽重,也失去了最合适的武器,但他是个从不认输的暴烈性情,依旧有一战之力,跟他对上的伏鸿都感到棘手,可见其实力。   江与眠陡然一转攻势,让万刀心下一凛,知道自己是被挑的那个软柿子。   有其他人帮忙阻拦面具男人和巫琴,江与眠抓住了这一线机会,他直接出现在万刀头顶,以万钧之势压下。   身形凝滞一瞬的万刀脸色沉了下来,就是这一微顿,让他感受到从头顶拍来的掌风。   然而一阵奇异而轻微的波动响起,明明在战场上毫不起眼,却让所有人都留意到了。   那把像无声无息的影子一样的黑剑比江与眠更快,直接从万刀眉心穿过。   黑剑被面具男人收回掌中,万刀神魂俱碎,根本无法搜魂,江与眠迟了半步。   金蚕宝船从远处飞来,眼看对面的援手越来越多了,面具男人一剑破开围困住巫琴的屏障,赶到的狼姬还未出手,一看形式转变,就驱使狼群飞速离开了这里。   对方有秘术傍身,眨眼就没了踪影。   江与眠看一眼往地面坠落的万刀尸体,又转头看向面具男人逃跑的方向,他握紧了剑心绪泛起涟漪,颇有些不甘。   这种只差半步就能成功的感觉着实不好。   不过从面具男人离开时的那个眼神来看,对方似乎有些得意。   这让他立刻想起涵虚洞天里的事,他带梅落雪出去的时候,那个人就差半步追上他们。   万刀的尸体重重坠落,他收回思绪飞身跟了下去,或许能在万刀身上找到一些线索。   *   金蚕门。   “沈门主,此番多谢了,来日定当正式拜会。”江与眠说道,他虽面冷话也少,但该说的话还是会说的。   “江仙师客气,来日必当款待。”沈笑情拱手道,她没有跟去,但从其他人口中听说了一切,此时江与眠有意结交,自然不会拒绝。   雪山派众人告别过后离开了,云泽也被江与眠带了回去,毕竟和涵虚洞天的契约还没解开。   至于余下的涵虚人,则自发留在了涵虚洞天内,那么多尸体都需要安葬,不过雪山派和落雪宫还有金蚕门都留了人帮他们。   涵虚洞天的结界也由江与眠借阵盘布置好了,暂时只能进不能出,等云泽恢复了就会赶回去解开结界。   今日发生的一切就这样暂时告一段落,东洲似乎都变得平静下来。   傍晚渐至,天边出现云彩。   江与眠站在灵霄宝舟前方,风吹起他衣袍,发出猎猎声响,垂在身后的白发也飞扬起来。   他心里始终放不下今天的事情,这几个剧情之外的人实力太强,根本不知道有什么目的。   让他最为担心的,是不是这些人会和裴溟成为死敌。   现在想想,裴溟被冤枉杀人,或许就和今日出现的什么分l身泥人有关。   能把泥人制作成和真人一模一样的手段,书里从来都没有提到过,而书里的裴溟被冤枉的真相,直到那本书烂尾也没写出来。   身后传来熟悉的脚步声,江与眠并不设防。   只是忽然,他发梢被停在身后的人抓住了。   修士五感敏锐,被人摸到头发上自然能察觉到,江与眠周身的风停了,宝舟结界合上,再无一丝风穿透进来。   他这会儿终于想起来先前在涵虚洞天里被裴溟强吻的事情,身体一下子就僵硬起来,连转身都做不到。   好在裴溟只是碰了下他发梢,就再无任何逾越的举动。   “师尊,你头发为何会变白?”徒弟站在他旁边问道。   江与眠一直都知道他长高了,几乎和自己差不多,但不知为何,他像是现在才发觉裴溟真的和他一般高了。   这种陌生的异样感觉让他没有立即回答,维持着看向远方的姿势来掩饰自己的僵硬。   “师尊?”裴溟疑惑道,还顺着他的视线看了过去,远处并没有任何异常。   “功法出了点差错,强行突破斩霜寒最后一招造成的。”江与眠缓缓说道,尽量装作平静。   或许是他眼神和表情都太过平静,竟没有让一直留意他的裴溟发现任何不对。   “那师尊,还有办法恢复吗?”裴溟问道,虽然江与眠白发的模样更加出尘如仙,可他还是不太习惯。   再说了,白发对江与眠来说是功体受损的表征,当然不能一直这样。   “回去闭关几日就可以恢复。”江与眠答道,他没有心情问裴溟话,只能对方问什么他答什么。   “师尊的伤势也会恢复?”裴溟这会儿话多了起来。   “嗯。”江与眠点头,尽管两人站在这里没有任何问题,但想起之前的事情后,这样站在一起就让他有些不适。   他甚至考虑起先离开这里的方法,然而裴溟在继续问他话。   “师尊,你还记不记得,见过一面黑色的镜子?”裴溟问道。   镜子两个字让江与眠想起他封锁涵虚洞天时看到的幻象,不知道裴溟问这个是为了什么,可还是如实点头,说道:“我曾在幻象中见过。”   他说完自己也思考起来,那究竟是不是幻象。   被面具男人打晕之后,醒来就看到了裴溟,那时他们身处一间密室之中。   密室。   他顺着这个往下想,很快就想起自己在昏迷时那种虚幻的感觉。   眼前似乎又出现了那面镜子,镜中人依旧是闭着眼睛的他。   江与眠出现了一阵眩晕感,仿佛身处混沌。   “师尊?”   却又是裴溟将他从幻境一般的虚无中唤醒。 第45章 师尊,我好像亲了个人   江与眠的异样落入裴溟眼中, 他想起来出涵虚洞天之前师尊也是这样,就开口问道:“师尊,你这是?”   回过神来的江与眠抬手按了按额角, 待眩晕感消失后才微蹙眉头说道:“我也不知。”   “之前就有过一次,和方才一样,神识陷入了一种混沌虚幻之中。”   他缓缓说着,裴溟在一旁没有打断。   “两次了,我都看到一面镜子, 我应该是站在镜子之前,但镜子里出现的虚影却是闭着眼睛的。”   他想不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自己为什么会出现这种幻觉。   “师尊。”裴溟开口说道:“我不知是幻觉还是梦境, 想起来我似乎在一个密室里找到了师尊,那个困住师尊的密室顶上,好像就有那面黑色镜子。”   江与眠一听到他说“想起来”这三个字,心头就是一跳。   即便是面对强敌都没有过胆战心惊, 此时却因为裴溟一句话几乎叫他变了神色,好在裴溟想起来的只是这个。   和从未料到的亲吻相比,镜子一事竟让他觉得似乎没有担忧可怕了。   “我在涵虚洞天的时候去找过那间密室, 但顶上的镜子已经没有了, 应该是被带走了。”裴溟说着, 并不知道江与眠心中曾掀起过多大的波澜与惶恐。   他继续说着自己的猜测:“师尊,这件事不能大意, 镜子被带走了,师尊之前又在那间密室待过,我总觉得不太对劲,他们必定有所图谋,不然不会费神将镜子带走。”   他如此正经, 说的都是正事,江与眠勉强让自己恢复了正常,按他所说思考了一下。   如果镜子一事只有一个人产生错觉,那很有可能只是错觉而已,可现在他和裴溟两个人都虚幻或是模糊不清的记忆里见过,就不是小事了。   “嗯,你说得有道理。”江与眠点点头,又开口:“不过现在还是先回雪山派,待手头的事情都解决了,再全力去追查线索。”   他这话就等于打断了后续所有的商讨,因为和裴溟站在一起,总是让他想起之前发生的事情,恨不得现在就离开,躲进船上的房间里。   话说到这里,裴溟点头嗯了一声,他原本是没有任何不自在的,但不说话后也忽然觉得气氛不对起来。   微妙的氛围让两人都沉默了,虽然平时江与眠话就少,但从来没有这样过。   裴溟敏锐地察觉到异样,转头却和江与眠对上视线。   那双平静的眼睛似乎带了点慌乱,又很快镇定下来,江与眠微抿了唇,冷淡的神色如常,说道:“回去还有一段路,我先回房打坐,你伤势不轻,也要尽早治疗。”   “知道了师尊。”裴溟答应了一句,就看着江与眠先行离开。   出尘身姿即便只是一个背影也让人觉得赏心悦目,他看着江与眠逐渐远离自己,忽然就追了上去,转头凑在江与眠身旁轻声问道:“师尊,我有一事不明。”   他离得如此近,让江与眠浑身都僵硬起来,这架势如果要是亲过来,想必轻而易举。   江与眠看他垂眸轻语,也不看自己,似乎是有什么难言之隐,只好沉静应对,问道:“但说无妨。”   “师尊,我在梦里好像无意中亲了个人。”   裴溟一句话就让江与眠当场僵在原地,大脑一片空白,连话都说不出了。   看到江与眠如遭雷劈的表情,裴溟眼神一变,倏然就有种侵略感显现,如同发现目标的兽类,但他极快地收敛了,只装作什么都没发现,说:“但我不记得他长什么模样了,只是觉得如果镜子一事是真的,那这件事也有可能不止是梦。”   “我实在太过忧愁,所以才来请教师尊。”   他说话时一直看着江与眠,自己也不知道想从江与眠脸上看到什么表情。   江与眠心头一阵微颤,好不容易才压下,既然裴溟记不得脸,那就好办了。   他再次镇定下来,说:“我也不知,或许真的是梦。”   这句话的说服力似乎没有那么强,毕竟裴溟也知道镜子一事,于是他又补充道:“我在密室里昏迷了一段时间,你找到我之前发生的事我并不知道,只记得你浑浑噩噩闯入密室,从那时起我们才会和。”   这个说辞打了时间差,听起来倒是合理了一点。   裴溟见他极力否认,眼睛微眯一瞬,继而就拉长了语气,说道:“这样啊,我还以为……”   话说一半最是让人恼怒,猜又猜不到他要说什么,又生怕这件事真的被对方知道,江与眠不由自主就看向了他,眼神都忐忑起来。   原本因为他一直找借口否认而微恼的裴溟,一看他表情如此不安,莫名就有种心软。罢了罢了,以后总有机会将这件事摊开来,摆在明面上说。   “我还以为是轻薄了哪家良人,还想着要去谢罪,既然师尊也说是梦,那就一定是梦了。”   裴溟露出个笑来,他太年轻了,少年稚气尚存,此时表情轻快看起来十分阳光。   这番说辞要是细究起来根本就是破绽百出,当时涵虚洞天情势危急,哪里有什么闲人良人被他遇到。   然而听完解释的人没有任何探究真假的意思,连想都不愿多想一下。   “嗯。”江与眠在他说完后随口应了下,就借口要去打坐远离了这里,这会儿终于能装得更加镇静了。   对一个连考虑都没考虑过感情的人来说,忽然有一天被亲吻,亲他的人还是最不设防的徒弟,让江与眠根本无法在裴溟面前发挥出多强的演技,他本身就很少说谎,否认起来自然会露出破绽。   当然对过于紧张僵硬的江与眠来说,也根本不会去想自己是不是已经露馅了,他只能从裴溟的话语里给自己一些安慰,徒弟不记得就是最好的。   不然,他又该如何面对裴溟。   灵霄宝舟平稳地向前飞着,江与眠身影看不见后,裴溟这才收回了视线。   他唇角微弯,露出个意味不明的笑。   *   云遮峰。   随雪山派众人过来的云泽被林不觉安顿在会客峰,有他安排事情,无需江与眠担心。   夜晚来临,不过一天就又回来了,原本以为自己要一个人待很久的裴洺一看结界被撤,瞬间就冲到了前院门前。   院门打开,刚踏进去江与眠就被一阵鬼气阴气笼罩了。   裴洺拽了拽他衣袖,脸蛋仰起来,满眼都是欣喜,这幅模样实在是太乖,让江与眠也露出个笑。   等裴溟进来后,裴洺看向了他,末了伸出手,做了个要东西的举动。   “今日没来得及去买,下次。”裴溟无奈说道,他确实给忘了。   裴洺察觉到他二人身上似乎都有伤势,于是收回手,无声说了个好。   江与眠往屋檐下走,裴洺飘了起来,绕着他转了一圈,最后一阵阴气拂过他头发,从小孩疑惑的表情就能看出来是想问他头发怎么了。   “功法出了点差错。”他解释道。   裴洺跟在他后面一起来到堂屋里,替江与眠斟了杯茶后才坐下。   他如此恭敬乖巧,虽然明白江与眠是师尊,并非外人,但对裴洺来说还是有些新奇,他可没见过哥哥对旁人这样,于是用阴气从仓库里倏然拖来一个没用过的茶盏,凑到裴溟面前示意他也给自己倒一杯茶。   裴溟看他越发得寸进尺,眉头微挑,随后抬起手,弹指就被裴洺来了个脑崩儿,不教训一下还真不知长幼了。   被灵气袭击了脑门,即便只是魂体也会感到一点灼痛,裴洺一下子就飞远了,揉着脑门一脸郁闷。   兄弟俩的举动江与眠看在眼里,只觉好笑,那些烦恼忧虑似乎都远去了,让他放松下来。   第一眼看到裴洺的时候他就喜欢,毕竟是和自己徒弟长得一模一样的小孩,怎么会不喜欢。   裴洺在兄长那里得了教训,一时不敢再凑过去,于是撇下茶盏来寻江与眠了,一脸的气愤跟个包子一样,试图找江与眠帮他出气。   “哥哥只是跟你开玩笑。”江与眠抬手摸了摸他发顶,轻轻用毫无攻击性的灵气拂过。   就算摸不到实体,但也能感受到江与眠掌心里的轻风,被摸摸头的裴洺一下子就安静下来,像猫一样微眯起眼睛,似乎很享受这样的安抚。   他很久都没有和其他人接触过了,小时候最喜欢爹娘的怀抱,无论爹娘都会摸摸他脑袋。   裴溟坐在下首看着,幼弟魂体如此活泼,让他也能放心。   裴洺享受着摸摸头的待遇,但很快江与眠就收手了,让他深感遗憾,不过很快就振作起来,心想一定要修炼出实体。   虽然他还不知该如何修炼,但已经有了思路,去问哥哥不就好了,哥哥什么都懂,也什么都会。   “混沌神木已经找到,只要做成棺木就好。”江与眠挥袖而过,从涵虚洞天得来的那一截神木出现在地面。   裴洺被混沌神木所蕴含的天地之力吸引,一下子就窜了过去。   他总是这样快速的窜来窜去,真和小孩子一样精力旺盛又好奇。   天地之力以混沌姿态呈现,是万物本根,尚未演化出任何善与恶,世间万物都会受到其吸引,裴洺靠近了也不会被伤到。   “师尊,我来做吧。”裴溟说道:“不过做好后刻阵需要师尊相助。”   江与眠点头,开口:“这是自然。”   修为不同,刻出来的阵法威力也不同,裴溟现在只到筑基巅峰,连金丹都没结,阵法还是得他来。   裴洺没有在人前出现过,找别人去做棺材肯定会引来一些询问,不如就将事情压在云遮峰里。 第46章 二更 师尊要是喜欢,就……   两天后。   坐于内室冰床上的江与眠吐纳完毕后缓缓睁开眼, 身后一头白发逐渐转黑,直到半刻钟后就恢复如初。   将搭于身前的头发轻抚到身后,他走下冰床, 没等绕到外面就发觉后院有一些动静,听起来像是刨木头的声音。   他心下明白,应该是裴溟在拿凡木练手。   但还是微皱起眉头有些不满,裴溟伤势比他重多了,却还不知尽快闭关疗伤。   等江与眠走到院子里, 就看到空地上正在刨木头的裴溟。   此时已是傍晚,太阳快沉下去了,深秋的天还是较冷的, 可云遮峰小院有结界保护,里面四季如春,温度自然也不会有多低。   裴溟此时只穿了一件单衣,衣袖也都挽了起来, 露出肌肉结实的小臂和一部分大臂。   随着他的动作,手臂上的肌肉线条流畅又有力量,美感十足, 倒是让江与眠有点意外。   因为平时很少见到裴溟露出手和脖子以下的地方, 从视觉上来说, 他其实一直以为裴溟挺瘦的,从未把徒弟往肌肉结实有力这个方向想。   现在看来, 果真是人不可貌相。   想到这里,他就想起两天前见过的那个布衣少女,如果不是亲眼所见,很难想到世上会有如此年轻的剑修,还是个本该被呵护的女孩子, 就像漾漾那样可爱。   “师尊。”   思绪被打断,江与眠又抬步走到院子里。   裴溟之前没有接触过木工这个活,只能一边看书一边拿凡木练手,不过他向来做什么都行,这会儿已经摸索出一点要领了。   见江与眠过来,他停了手里的刨子,随手拿过旁边的小凳子示意江与眠坐下。   两人都有点愣,裴溟是做了一下午活心神都放在了木头上,下意识觉得总不能让师尊站着他坐着,就这么做了。   江与眠则是很少坐在这种小凳子上,尤其还是和裴溟一起。   不过他很快就反应过来,顺势坐下了,徒弟是好意,再说这样的相处还挺放松的,他并不抗拒。   “你伤势如何了?”江与眠拿起裴溟放在一旁的小木头看了看,发现好像是个怪模怪样的小鸭子,就是有点不好看,得想一会儿才明白是什么。   说不好看其实有点委婉,之前裴洺看到兄长做了这么个鸭子出来直接就说好丑。   这让原本来了兴致,想给幼弟做个小鸭子玩的裴溟没好气收回来了。   见江与眠拿起来在手中转着看,从来都不知道什么叫做不好意思的裴溟头一次产生把木头鸭子藏起来的冲动,生怕被笑话,尤其笑话他的人是江与眠。   可他不能真的从江与眠手里夺走,只好讪讪解释了一句:“第一次做,没做好。”   “是个鸭子。”江与眠说的是肯定句,完了又开口:“不错,很可爱。”   虽然怪异了点,但看久了也能发现这个木头小鸭子的可爱,所以江与眠并不吝啬夸奖,再说裴溟刚接触这个,能做出来东西就已经很不错了。   在深渊里待了不知多少年的一方鬼王,此时因为心上人一句淡淡的夸奖就变得如毛头小子一样挠了挠后脑勺,连带脸上的笑都看起来有些憨傻。   “师尊要是喜欢,就送师尊是了。”他有些得意忘形了,话脱口而出。   江与眠手里还握着木头鸭子,闻言就抬眸看来,眉眼沉静和缓,点了点头说:“好。”   裴溟这才收了不安的心,想起刚才江与眠问他伤势,这才答道:“我昨日闭关一天,今天早晨又泡了药浴,除了腰腹上的伤口,其他已经无碍了。”   江与眠颔首道:“伤势要紧,不能留下暗伤病根,这些稍放一放也是可以的。”   有冰窟保存尸身,裴洺暂时不会有事,裴溟知道这点,他只是眼看混沌神木到手,不免就想着先做棺材。   太阳还没彻底落下去,裴洺不敢出现在日光里,只能在屋檐下飘荡,此时听见他俩对话,心想哥哥是得先闭关。   江与眠和裴溟都在院子里,他一个人待在屋子底下太无聊了,于是就捡起一块木头扔在裴溟脚边。   等那两人都看过来后他皱起眉头,做出个忧愁的表情以示都没人跟他说话。   江与眠莞尔,比起哥哥来,弟弟确实更活泼可爱,也会粘人撒娇。   他想起了裴溟小时候,明明长得漂亮帅气,却总是面无表情,慢慢才露出笑意,跟他亲近了一点。   现在想想,其实也是最近一段时间,他和裴溟才更亲近,说话也更随意,以前关系也好,但总有那种师尊长辈和小一辈的隔阂。   这倒是让他觉得不错,然而在想起来那天的亲吻后,江与眠的那点放松闲适一下子就消散了。   他一下子窘困起来,满脑子都在想要如何离开,找个什么借口。   “师尊,我还做了这个。”裴溟像是鼓起了勇气,把自己做的秋千板子拿起来给江与眠看。   “软绳也备好了,只是没找到合适的地方。”他撒了个谎,想让江与眠来决定把秋千挂在哪里。   屋檐底下就挺适合的,如果真想找地方第一个就会想到。   江与眠借口还没找到,只得顺着他的话去想,很快开口:“房檐下就可以。”   裴溟沉浸在怡然和开心之中,完全不知道他的慌乱,一听师尊想挂在房檐底下,他满心欢喜站起来,立即就要去办。   裴洺哪里懂大人之间的心思,他一看兄长过来要安秋千了,心道安在房檐下就算是白天他也能玩,所以也开心起来,飞着在屋檐底下转圈圈。   徒弟的高兴劲就算江与眠不理解也能感受到,他心想可能裴溟小时候受过苦,没有荡过秋千,所以会因为秋千感到高兴。   他总不能在这会儿扫兴,说自己要去看云泽。   他找好借口了,云泽已经来了两天,还不知道伤势怎么样,于情于理他都得过去看望一下。   屋檐下阴风阵阵,是裴洺太过开心上窜下飘造成的。   裴溟很快就安好了秋千,他拽了拽绳子试房梁的结实度,修士建造的房屋自然坚固,他这样做其实是不必要的。   但想想谁会坐上来,他下意识就更加谨慎了。   “师尊。”   江与眠看向屋檐底下的人,一脸期待欣喜等他过去,哪里能说出拒绝的话。   好在他看到了裴洺,小孩子对秋千很好奇,于是对裴洺说道:“你先试试。”   裴溟这会儿才注意到跃跃欲试的弟弟,因为他开口喊江与眠而不敢乱动,还算乖巧。   “过来。”他开口喊道,脸上笑意不减,毕竟是亲弟弟,倒是他自己把亲弟弟给忘了。   裴洺几乎成了一阵风,眨眼就坐在了秋千上。   魂体虽然可以穿过任何东西,但只要他想,还是能控制的。   秋千荡来荡去,如果能听到的话,江与眠就会知道裴洺嘴里时不时就发出呜呜的欢呼。   这是哥哥做的,虽然哥哥第一个没喊他,但他可以原谅哥哥,因为师尊他也喜欢。   谁也不知道他的想法,但裴洺自己想着就很高兴。   “好了,让师尊试试。”裴溟在一旁低声提醒他。   等秋千落下去后,裴洺就飘走了,这会儿太阳彻底落下山,他就不再惧怕了,飘到院子里去拽江与眠衣袖,示意他快快去坐秋千。   一大一小不是拉着他就是用期待的眼神看向他,让江与眠“压力”倍增,完全不能拒绝。   他在秋千上坐下,不等自己使出一阵风推秋千,站在旁边的裴溟就出手帮忙了。   即便坐在秋千上,江与眠还是不可避免僵硬起来,他越是不让自己去想那件事,就越在他脑海里萦绕。   让他几乎无地自容。   其实说起来,裴溟当时的状态浑浑噩噩,而且也是裴溟亲的他,细数起来,罪责根本不在他,而是神智迷失的裴溟   但他给自己戴上了枷锁,被一个神志不清的人亲吻,在外人眼里应该是要极力抗拒的,但他愣住了,没有及时作出反应,所以他面对年少无知的徒弟会无比羞愧。   而第二个吻来得过于强势,他甚至被裴溟压制了,导致被侵入齿关深吻。   可他一个金丹修士,竟然连筑基期的徒弟都压制不了,说出去谁信。   他几乎要捂住脸了,但理智告诉他不能,也不能把这些说出去让别人来相信,他要把这件事当成秘密,死也不能被人知道。   等秋千落回去之后,江与眠停了下来,开口说道:“好了,先到这里,趁天色还不晚,我去看看云泽如何了。”   裴溟其实还不尽心,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只看着江与眠荡秋千就可以如此愉悦,但既然师尊发话了,他总不能逼着,只得点头答应。   临走时江与眠想起来,说道:“你记得早日闭关。”   “知道了师尊。”裴溟态度又变得恭敬起来,收敛了一点过分高兴的情绪。   这倒是让江与眠稍微自在了一点,随后就离开了。   他其实是有私心的,如果裴溟听他的话今晚直接闭关几天,那他就可以几天不用接触徒弟,好歹能给他一个缓冲的时间。   到时候只要放下这件事,就能正常和徒弟相处了。   计划听起来很不错,时间是能模糊一切的存在,只要给够时间,那什么事都可以坦然对待了。   江与眠自欺欺人一样安慰自己,不过按照他的性格来说,也确实能做到这一点,就算不能完全放下,起码也不会像这样慌乱无措。   想法固然是好的,但外界种种因素总是阻拦计划的进行,裴溟今天尝了点两辈子都没有的甜头,怎么可能放弃一切和江与眠相处的机会。 第47章 有什么见不得人的?……   离开云遮峰之前, 江与眠低头看了眼自己手里的小鸭子。   他转身推开房门,视线在房里巡视一圈,最后将木头鸭子摆在了书架空闲的位子上。   他端详了一下, 不知怎么回事,觉得这样摆似乎有些太显眼,一进门就能看到。   可这毕竟是裴溟第一次做的小物件,当师父的要是藏起来是不是更不合适,说不定还会让裴溟误会他嫌弃这个。   思来想去, 好像怎么放都能挑出不对来。   太阳一旦落山,天黑的就快了,窗外有光逐渐变亮, 是裴溟点亮了院子里的明珠。   柔和白光从窗外透进来,让房间都变得朦胧起来,江与眠忽然察觉到自己的不对。   不过是徒弟顺手做了一个小玩意,他为什么要如此纠结烦恼, 就像是……   就像是心虚一样。   他斟酌几番,找到了合适的词来形容。   在原地站了一会儿,他无声舒一口气, 为自己因为一个木头鸭子就想这么多感到无奈, 这会儿他也想通了, 徒弟只是好意送他一个小物件,反倒是他自己, 庸人自扰。   就算有人来云遮峰看见书架上的小鸭子,他也大可说是徒弟做的,这有什么见不得人的?   想通之后的心情总算是舒畅了些,江与眠不再耽误,飞身往会客峰去了。   天色渐晚, 夜幕笼罩在上空,点点星光闪烁。   没了太阳之后,不用再担心会被灼伤魂体,裴洺玩得越发开心,如果是没有丝毫修为的凡人来到这里,就会看到后院屋檐下一个秋千荡来荡去,而上面空无一人。   裴溟在院里收拾,就算不收回仓库里,按江与眠的性格,想必也是喜欢东西收拾齐整的,而不是散乱一地。   整理好一切之后他看向屋檐下正在玩耍的裴洺,果然还是太小,一个秋千就能这么高兴。   他边放衣袖边想事情,虽然过去两天了,但涵虚洞天的事一直让他无法真正松懈。   说起来从那天去积石山,到斩龙道碰见陈几度崔道迟等四人,还有涵虚洞天一行,接连发生在四五天之内,短短几日就有如此多的事情找来,还有涵虚洞天里的赝品假人,更是让他感到一丝紧迫。   回忆逐渐袭来,他想起前世被赶出雪山派时的不甘。   这件事发生在来年开春之后,而非现在的深秋时节。   他当时正在打坐修炼,心神忽然一震,知道裴家禁地被打开了,当时他正处于结丹关键的时候,但还是找了借口下山。   可惜还是迟了一步,没能保住地宫和禁地,连裴洺的棺材都没有找到,甚至自己也遭到了伏击。   想洗劫裴家禁地的人不在少数,全都是为财而来的亡命之徒,这辈子见过崔道迟几人后他明白过来,肯定是仇家里有人认出他长相和裴家人有相似之处,就想抓了他逼问禁地里是否还有东西。   幸而他被抓到打晕过去之前,捏碎了江与眠曾给他的一枚求救符,再睁眼虽然受了几下神魂鞭鞭笞之刑,让他说出禁地里的一切,甚至差点被长针刺入脑中。   但没多久江与眠就带人找到了他,所以他只是神魂受损。   被抓之前他装傻充愣,只说自己是雪山派江与眠的嫡传弟子,来苍岭山是路过而已。   这番说辞显然没有说服那几个人,所以他还是被抓了。   被江与眠救回去之后他休养了一段时日,伤势对他来说并不算什么,可没能守住裴家禁地让他消沉了好几天。   等伤势好转,江与眠也不再拘着他养伤之后,他就跑去无人的后山散心,为发泄心中郁气还毁了一片林子。   当他往回走的时候还想着事已至此,只能先提升修为,不然连报仇都做不到。   可事情总是来得那么突然,灾劫似乎认准了他,缠着他不放。   他在后山被一群人围住了,个个都对他怒目而视,连跟在后面的江与眠都沉默不语看向他。   在声讨之中,他弄明白了怎么回事,但又似乎不明白,所有人都说他杀了人,连江与眠都没有反驳。   后来他也问过江与眠,江与眠告诉他,亲眼看见“他”动了手。   他那时惊愕又愤怒,反而咄咄逼人追问江与眠身为金丹修士,就算离得远看见他杀人了,凭江与眠的修为,怎么可能拦不住他这个凶手。   江与眠没有回答,而是沉默了,就如那天他被众人围在后山声讨一样,一直在沉默。   他明白了,江与眠没有拦下“他”,是在给他机会逃跑。   偏偏是这样的包庇和私心,却让真正的凶手逃走了,让人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只能叹一句造化弄人。   上辈子他走到最后,回顾自己一生却发现没有一件是顺利的,他从来都不信命,但在深渊被杀的时候忽然就生出一种无力感,原来真的有人天生命就坎坷,连善终都没有。   裴溟放下衣袖的手一顿,或许是他怔愣的表情引起了裴洺注意,一阵阴风刮了过来。   他低头看向拽他衣袖的裴洺,发觉是有话要对他说,于是神魂就出了窍。   “什么事?”裴溟抛开记忆里那些阴霾问道。   裴洺飘到和他视线齐平的半空中说道:“哥哥,我想修炼,你有办法吗?”   他看着忽然有了志向的幼弟,有心想逗弄一下,但前世的阴霾和郁气还未彻底散去,让他无法真正走出来,只点头道:“自然是有的。”   “哥哥教我。”裴洺一下子就凑到他跟前,还用手拉他衣袖。   裴溟没有立即答应,沉吟一下问道:“你想好了?”   裴洺眨眨眼睛,不懂他为什么会问这个。   “一旦开始修炼,鬼气会随修为提升,到时候,就无法夺舍了。”裴溟缓缓说道。   一旦鬼气太重,活人身躯会遭到冲击,所以有点修为的鬼物多是附身在活人身上,而非夺舍。   夺舍。   裴洺愣了下神,他确实没想过这点,不过既然兄长提了出来,他想了一会儿,问道:“那师尊还会对我好吗?”   裴溟被他提醒,就说不出话了。   夺舍在任何名门正派眼里都是杀人的歪门邪道,如果他真的找了一具合适的身体让洺儿夺舍,江与眠怎么会发现不了。   找到裴洺之后他一心想让幼弟复活,哪里会想这些。   夺舍等同于杀人,如果要帮裴洺找的话,跟他同龄的小孩是最合适的,到时候如果被江与眠知道他杀了一个孩子……   裴溟揉揉额角,沉声开口:“罢了,我就教你修炼的法门。”   一听这话,裴洺就露出个笑脸,他虽然死时只有八岁,这十年也被压在棺木里不得而出,心智也停留在八岁,但身为修士,他当然知道夺舍意味着什么。   就算裴溟铁石心肠他也知道哥哥是对他好,夺舍不提其他,如果让江与眠厌弃了他们,那他和哥哥又该去哪里,家里已经没有人了。   他年纪小,想事情也都是遵循本心。   月光清辉洒满人间,十分适宜,江与眠刚好不在云遮峰,裴溟就教起幼弟该如何修炼。   一刻钟后,裴溟神魂归位,他看着院子里盘腿而坐的裴洺吸纳月光精华,后院月色被聚拢,亮如白昼。   该找些阴魂幡等聚阴之物给裴洺,还有阴气重的宝物辅佐修行,他从禁地里带回来的海纳袋里或许就有,回头翻找翻找。   比起十年前,裴洺现在修炼起来就无需看管拘束了,懂事了些。   裴溟在他身上找到了令人欣慰的改变,待日后洺儿修炼有所成了,也就不再有魂飞魄散的忧虑,而且以洺儿的天资来说,修成一方鬼王不在话下。   随后他坐在一旁护法,以防裴洺第一次修炼出差错。   周围很安静,裴溟分出一丝心神去想刚才没想完的事情。   上辈子出现了一个和他一模一样的假人,甚至连气息都一样,所以江与眠才会误以为那个人就是他。   在涵虚洞天见过梅落雪的赝品之后,他就知道这个猜测是对的,因为上辈子江与眠没有过多解释这件事。   他知道江与眠是因为包庇了他而无法面对,他也没有资格去恼恨对方不解释清楚。   一想到江与眠他心里就有种说不出的沉闷,就干脆不再去想,只推测假人的事情。   上辈子暗中的人想照着他做一个泥人出来,容貌分毫不差,甚至连气息都一样,肯定要见过他,观察过他。   他在雪山派待了十年都没人比照着他做个赝品,所以雪山派之人的可能性很小。   而在时间差上,近距离对着他想捏个假人出来,还能让他丝毫没有察觉到,就只能是在苍岭山被抓之后昏迷的那半刻钟了。   抓他的人跟裴家被屠一事有关,本就是他的仇人,做出诬陷他的事并不算惊奇。   这件事他在上辈子就想的差不多了,但前世始终没查清假人的真相,有什么人能和自己长得一模一样。   思及此,他不免看向正在修炼的裴洺。   双生子确实可以长得相差无几,可他和裴洺的气息是完全不同的,他幼时可以借裴家秘宝伪装成裴洺的气息,外人根本分不清他俩谁是谁。   但梅落雪并无双生兄弟,至于是不是落雪宫也隐瞒了什么暂且不提。   当时他隐在暗处还特意多观察了一会儿,赝品和梅落雪长得一样,没有任何差别。   一真一假两个人相似到如果他俩面对面站在一起,在不知情的情况下,或许梅落雪会以为自己在照镜子的程度。   这个不经意的调侃想法让裴溟忽然僵住。   镜子。 第48章 他拿出师尊该有的威严……   窗外月色如水, 江与眠收回诊脉的手,对半靠在床上的云泽说道:“内伤已无碍了,还是要多休养。”   “多谢江仙师。”云泽感激道, 两天下来的休养让他脸色转好了些。   江与眠沉吟一下,开口:“既然你性命无忧了,涵虚洞天还是尽早归还于你。”   他说着掌心就浮现出山殿阵盘,问道:“如何解契?”   和普通契约不同,涵虚洞天乃是一界小天地, 哪怕已经结契认主了,但他还是不知该如何解开,只能询问知青的云泽。   云泽眼神微怔, 不得不说他心里着实是感慨的,果然没看错,赌对了江与眠至纯至善的品性。   灵气在房间涤荡开来,大约半刻钟后江与眠睁开眼, 他心里一空,和阵盘之间的联系就彻底消失了。   留在这里也没有事,江与眠说道:“天色晚了, 你先歇息, 我改日再来。”   “多谢江仙师。”云泽想下床送他, 但被他拦住了。   等江与眠出了门,云泽才收回目光, 他无声出一口气,心中全是无法用言语表达出来的感激。   天幕上星光点点,出来的江与眠抬头看了看,就往云遮峰飞回了。   一路掠空而过,他心神却不怎么宁静, 不知道裴溟有没有听他的,直接闭关疗伤。   如果闭关了还好,他回去就暂时不同面对徒弟,等过两天这件事过去了,就能恢复到以前。   想法固然是美好的,但现实往往不会这么顺心,他还没到云遮峰,就在空中看到院子里灯火通明,似乎有人专门亮灯等他。   他本来就飞得慢,一看如此情形,竟生出种连家都不想回的念头。   可惜晚了,有人从房里出来,站在屋檐下抬头看见了他。   江与眠只好默默压下逃离的想法,飞身落在了院子里。   “师尊。”裴溟一见他就露出个笑,似乎很高兴的样子。   哪怕过于年轻的面庞上还带了一丝稚气,但少年人的笑容总是美好灿烂的。   江与眠落下来之后察觉到后院里阵阵鬼气,远比他离开的时候强,下意识问道:“后院是……”   裴洺笑着说:“师尊,是洺儿在修炼,他魂体太弱了,若想长久留存于世间,还是要趁早修出实体。”   他说得轻松,三言两语就交代清楚了。   听完,江与眠只点点头,并没有过多询问,他无比信任裴溟,见徒弟神色言语轻松,知道裴洺没事就好了,其他的总得给徒弟留点隐私空间。   “师尊,你怎么到现在才回来。”裴溟跟着他坐在树下长桌旁,状似闲聊般问道。   江与眠抿了口茶,答道:“在云泽那里耽误了一会儿,将涵虚洞天的契约解了。”   至于回来的路上磨磨蹭蹭,他当然不会跟裴溟说。   “原来是这样。”裴溟笑了下,脸上看似神情无异,但对于江与眠去看望别人不带上他的事情心里还是有些微芥蒂的。   两人在树下品茶,这茶是前段时间得来的新品,喝起来倒还不错。   和往常一样,江与眠话少,不过裴溟只要想,就不会冷场,更何况眼下还有件重要的事。   “师尊,我好像知道那面镜子是做什么的了。”裴溟说道。   这话让垂眸看茶盏的江与眠不免看了过去,神色中还透着一丝茫然,柔和灯火照在他脸上,本就出尘如仙的脸更是让人移不开眼。   裴溟看了他一眼才勉强收回视线,原本想说的话卡了壳,于是就抬手从房里召来一面铜镜。   他把铜镜递给江与眠,缓缓开口:“师尊,我之前在涵虚洞天里见过和梅落雪一模一样的人,毫无差别。”   江与眠看向铜镜,里面映出的虚影和他本人毫无差别。   他立即就明白了裴溟的意思。   院子里静寂了一瞬,江与眠沉吟着开口:“也就是说,在某个地方很有可能已经出现了一个和我一样的人。”   裴溟点点头,心想这辈子确实和前世不同了,前世明明是他有个赝品假人,这一世却让江与眠陷入了困境之中。   倒不如依旧是他。   江与眠心里虽然没有底,但还不至于乱了手脚,开口道:“不必过分担心。”   “泥人分l身一事除了我们之外,落雪宫和金蚕门都知道,若顶着我的脸做了坏事,自然会让人去想泥人一事,如今趁他们还未现身,我们先将这个消息在北域和东洲都散布开来,知道的人越多越好。”   敌人在暗,也不知什么时候就会突然袭击,所以江与眠所说确实是个办法。   如果真的有个和师尊一样的人出现,就像他前世那样在众目睽睽下杀人,也会让人产生疑虑,到底是不是真的。   再者这件事其实关系到每一个人的名声和安危,本来就应该让世人知晓。   “师尊所言极是,我明日就找林师兄去说这件事。”   跑腿的事裴溟自然而然就揽了下来,云遮峰就他们两个人,连个仆从杂役都没有,于情于理都应该是他去做。   不过江与眠一听他这话,就知道是闭不了关了。   他拿出师尊该有的威严样子,微蹙了眉对裴溟说道:“你伤势未愈,还是先闭关为好,这事我自会去找各位长老商议。”   担心徒弟自然是不用说的,但同时他还藏了私心,然而裴溟不知道。   “师尊,我……”他试图挣扎,闭关的话就看不到江与眠了,好不容易两人的关系亲近了些。   江与眠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不听话了,平时只要自己说什么,徒弟从来都是乖乖听从的,于是他打断了裴溟的话,说道:“无需再说了,这事就这么定了,你今晚歇上一晚,明日就闭关。”   “是,师尊。”裴溟争不过他,只能答应。   江与眠暗暗松了口气,他觉得自己有些太强硬了,平时都不会这么对裴溟,可今日不同以往,要想那件事过去,就必须要用时间来平复,不然他只要和裴溟待在一起,就会想起那两个吻。   包括现在。   他坐不住了,在裴溟想给他续茶时抬手制止了,说道:“我先回屋了,你记得早些睡。”   裴溟随他站起来,恭敬说道:“知道了,师尊。”   然而等江与眠回了房间之后才想起来,忘记问裴溟在涵虚洞天的时候身上为什么会有那么重的阴气。   其他都好说,就怕阴气藏于体内太久伤了根基,以后连修炼都难了。   他思前想后,羞耻心再让人觉得难堪,也比不上安危重要。   刚合上的门又打开了,而裴溟此时刚好过来,两人房门相对,江与眠房门一打开,就和对面的裴溟对上了视线。   他有一瞬的不自在,但还记着要紧事,开口问道:“对了,我刚才忘记问,你还记不记得在涵虚洞天的时候,你陷入浑浑噩噩之中,身上有极重的阴气。”   “还有,为何会迷失了心智?”   闻言,裴溟做出思考的模样,神魂里所带的阴气和前世有关,他自然不能告诉江与眠,迷失心智的原因他之前没去想,现在江与眠一问就想了起来。   他不可避免陷入了消极的情绪里,前世他也曾取过一次混沌神木,但那是给江与眠用的。   生死契解开之后,他被前世的记忆冲击,以为再次失去了江与眠,神智就陷入了混沌之中。   见裴溟久久不说话,表情也逐渐变了,眼神和眉宇间似有化不开的阴霾,甚至是哀伤。   这让江与眠不解,但他向来都对裴溟过于宽容,于是放缓了声音说道:“要是想不起来的话,就不要想了,我不过是随口问问。”   裴溟缓缓眨了下眼睛,让自己从前世的阴影中走出来,但他还是无法说出轻快的话来缓解气氛,只开口:“师尊,我不记得了。”   江与眠也不勉强他,随后说道:“你那时身上阴气很重,后来虽然散了,但不知是不是藏进了体内,你幼时就有过一次阴气入体,虽没有留下病根,但还是不要大意。”   这话的意思裴溟明白,他知道江与眠是担心他,于是就走了过去,伸出手让江与眠帮他把脉过关。   江与眠将手搭了上去,指尖触在裴溟腕间,肌肤的温热感同时被双方感知到。   深藏于神魂之中的阴气只要裴溟不故意显露,就不会有人探查出来,包括江与眠在内。   灵力在徒弟体内转了一圈什么都没有发现,江与眠收回手,说道:“并无大碍,看来阴气都散了。”   “多谢师尊。”裴溟看着他收回去的手,心中生出一种隐秘的不舍来。   人都是贪婪的,他更不例外,江与眠如白玉般的指尖逐渐掩映在宽大衣袍之下,再也看不见。   他想到神智混沌时的吻,还有前世那次没有成功的强迫。   可惜无论前生还是今世,不过两三次的亲吻在他记忆里都是模糊的,除了江与眠身上浅淡的冷香,就再也记不得其他。   江与眠哪里知道他的遗憾,说道:“你这几日好好歇息修养,其他的不要担心。”   “是,师尊。”裴溟说完,就看着江与眠走进房里,连转身都不用,留给他一个背影,房门就被轻风关上了。 第49章 师尊还没给我找个师娘回……   自从裴洺来了以后, 云遮峰虽然依旧少有外人到来,十分清静,但还是比以前多了些闹腾感。   江与眠从入定中缓缓睁开眼, 就看到量日器下降了八个刻度,过去八天了。   裴溟闭关之后他也没有闲着,和裴洺交代了一句让他乖一点,就入定打坐了,好为接下来的除妖大会做万全准备。   东洲妖魔还未解决, 上个月由东洲大宗太初城和无定山庄联合其他几个世家门派,向东西两洲南北两域发起除妖会帖,后天就到了各大门派相聚无定山庄的日子。   无定山庄和太初城毗邻, 这两个大宗历来交好,几乎称霸半个东洲,由他们发起会帖大多数人都觉得理所当然。   这些暂且不提,让江与眠感到有压力的, 是去了无定山庄后的地陷一事。   东洲灵气已经开始衰竭,造成了妖魔频出,近几年可能不会有大动荡, 但时日一长, 东洲会变成什么样谁也不知。   地陷同样是因为灵气衰竭, 天地之间原有的平衡被打破,无定山庄所在的位置恰有地气凝结, 原本该是一处好地方,而地气与灵气相辅相成。   两洲两域去无定山庄的人太多,修士本就是夺天地造化而修行,随手就可摄取周遭灵气供自己所用。   如果是雪山派的话,北域灵气充足稳定, 就算来再多人都不会造成灵气失衡,以致地气也逐渐溃散,最终导致了一次程度很大的地陷。   这是连东洲人都没有想到的事,以前就算有金丹修士察觉到东洲灵气衰竭一事,也从未亲身体验过灵气失衡的后果,这一次算是让所有人都见识到了。   如果按照书里的剧情走,江与眠就要在地陷时救下他周围所有弟子,无论雪山派还是其他门派。   所以他才闭关了整整八天,好让之前的伤势恢复,重新回到修为鼎盛期,不然他心里没有把握。   从入定状态出来后,屏蔽外界的灵识逐渐苏醒,他听到外面裴溟在和弟弟说话,声音不大,似乎是在教裴洺认字看书。   八天过去了,不知道徒弟伤势怎么样。   “师尊。”   房门一打开,就和对面屋里的裴溟对上视线。   看脸色已经比闭关前好多了,江与眠边走边问:“你伤势如何了?”   “回师尊,这几天都在用银霜玉,再有两三日就好全了。”裴溟见他进来下意识就从书桌前起身。   银霜玉千金难买,乃是不可多得的疗伤圣药,不过江与眠的仓库里有不少,曾经塞给徒弟一大堆,听见裴溟说用了这个,他点点头就不再担心了。   以银霜玉的药效来说,要是连裴溟身上那些伤势都治不好,就枉费了圣药这个称呼。   裴洺似乎是挨了手板,跟个小鹌鹑一样站在书桌前搓手,看见他也不笑了,只巴巴瞅着他,似乎是想让他帮忙解救自己。   江与眠之前的压力烦恼在看见弟弟可怜又好笑的表情后一下子缓解过来,眉眼里似有淡笑一闪而过。   他站在一旁看向桌上的书本,就听裴溟说道:“师尊,我教他多认几个字,以后自己就能看懂功法。”   “嗯,这是应该。”江与眠点点头,他知道裴溟是为了弟弟好,自然不会做出阻挠学习的事。   被强行禁锢在书桌前一丈之内的裴洺懂了他俩的意思,头更低了,跟霜打了一样。   他性格太活泼,加上裴溟刚找到他的那几日因为心疼他就没有多管教过,以致这些天都在云遮峰玩得如脱了缰的野马,飘来飘去就是在一个地方待不住。   “师尊,云泽师兄三天前来辞行,师尊闭关没法出来,他留下这个就走了。”   裴溟递过来一个纳戒,说道:“云泽师兄还留了句话,说师尊只要想去涵虚洞天,戴上这个就不会受到任何阻拦,若师尊有任何事他能帮上忙的,必当全力以赴。”   江与眠接过纳戒,手指一挨到就知道这是个储物纳戒,一缕灵识探了进去,里面有一个四四方方的木头盒子。   木头显然是混沌神木,就是不知道里面装了什么。   他将盒子从纳戒里取了出来,在他看来这没有什么好瞒着裴溟的,于是就当着两兄弟的面打开了。   白色寒气从盒子里涌出来,在空中凝成冰霜,甚至有冰碴子掉在地上。   江与眠看着盒子里的白色圆珠,探手摸上去稍一辨认,就想起来这应该是《异宝录》上冰系宝物里所记载的冰凝珠。   没想到百年前失去踪迹的冰凝珠是在云泽手中,他当初看异宝录的时候因为自身偏冰系的原因,多留意了冰系宝物,也曾找人打听过冰凝珠的下落,但一无所获。   裴溟早在云泽将纳戒交给他的时候就查过戒指,知道里面有东西,但江与眠还没看过,他不好提前打开。   现在看江与眠对他毫不设防,心里不用说都是满意的。   为防止徒弟不知道这是什么,江与眠合上盖子的时候顺口说道:“冰凝珠。”   “对师尊有益,他也算费心了。”裴溟开口道。   “嗯。”江与眠轻颔首,明白这是云泽的谢意,就收起了木盒还有纳戒。   “后天一早我要随门派去东洲无定山庄。”他说着,就被裴溟引到了圆桌前坐下。   江与眠看着裴溟端茶倒水,心想他徒弟确实乖巧,继而缓缓说道:“随行的弟子名册里我还没有报你的名字,你看……”   茶壶和桌面发出一声轻响,裴溟说道:“我和师尊一起去。”   江与眠原本还想说什么,转念一想这样也好,只要裴溟和他待在一起,就不会被人钻了空子陷害。   至于后面,如果裴洺没有被赶出雪山派,是不是会发生什么和原书剧情完全相悖的事情,他思考了一下,觉得以自己的能力完全无法预测,不如只看眼下,一步步往下走就是了。   人有时候就是这样无奈,只能顾得上眼前。   来到这个世界十年了,他现在所经历的不是文字叙述的故事,而是活生生的生活,对剧情的不甘让他想做出一些改变,他没有办法看着裴溟被陷害,而自己无动于衷。   “也好,总该出去多历练些。”江与眠答道。   解除了禁锢的裴洺飘过来,一听他俩又要出去,就拽了拽兄长衣袖。   “你不能去,除妖大会有很多修士,你去了会被灵气灼伤。”裴溟说道。   这其实只是一个原因,另一个原因是裴洺不能碰到东洲人,保不齐就有哪个是曾经裴家的“熟人”,要是认出了他绝对是件麻烦事。   裴洺和兄长交换了一个眼神,兄弟俩不愧是孪生,毕竟他也经历过裴家被屠一事,立即就知道他不能去的真正原因,于是就不再纠缠了。   裴溟洗了盘果子端进来,笑着说:“师尊,尝尝这个,昨日李执事送来的,说是新采的灵果。”   “嗯。”江与眠点头道,经过这八天的入定沉思,他已经能够直面在涵虚洞天里发生过的事情了,不过是裴溟神志不清时的意外。   徒弟也十八岁了,不再是小孩子,青春期可能会有些意外发生。   他边吃果子边漫无边际地想,是不是到了这个年纪,裴溟也该找个女孩子谈谈了。   现在想想,他总待在云遮峰是不是给徒弟做了个不太好的榜样,都不知道出去找同龄人玩。   书里裴溟好像一直都没有女朋友,他一时想不起来这个世界是怎么称呼男女关系的,女朋友这么精准形容的三个字自然而然就出现在脑海里。   好像是未婚妻。   江与眠思绪一时延展到天马行空的程度,啃果子的速度都慢下来。   “师尊?”见他一副想事情的模样,裴溟忽然出声,问道:“师尊在想什么?”   “没什么,不过就是后天去东洲的事。”江与眠找了个借口,神色看起来无异。   他其实知道自己刚才神游天外的原因,嘴上说已经放下了那件事,实际面对裴溟的时候还是有些不自在,这才用发呆掩饰了那份尴尬。   或许后面多跟裴溟说说话,接触的多了,自然会彻底放下。   他又想到了这个办法,心道现在的不自在比起八天前已经很好了,要是能做到面对裴溟不会产生任何紧张或者僵硬,那就彻底解决了。   江与眠觉得这个办法不错,好歹能让他直面裴溟,于是他压下离开的心思,转而找话和徒弟闲聊起来,聊着聊着可能就好了。   “你也十八岁了,有没有心仪的女孩子?”   想法固然是好的,就是找的话题诚然不怎么样。   这话连裴溟都没反应过来,怎么忽然就聊起这个,直白而让人措手不及。   他沉吟一下,试探着开口:“师尊,若我说没有呢?”   江与眠只点点头没有多想,徒弟这么说他并不意外,成天待在云遮峰,能去哪里认识女孩子。   “师尊是想帮我牵线?”裴溟笑着问道,然而眼神里全是警惕。   江与眠哪里能想到他深藏于心里的龌龊,还认真说道:“你要是想的话我以后帮你多留心,或者托人打听也可以。”   裴溟忽然冒出一股无名火,他俩亲都亲了,放在寻常人身上怕是早已拜堂成亲,而江与眠分明记得却装作不记得,这会儿还要急着帮他找人。   他心下恼怒,但还得维持着笑脸说:“师尊还没给我找个师娘回来,我怎能在师尊之前就娶妻。”   他用玩笑话试探,暗中咬牙切齿地想江与眠是不是有个心上人,才想让他尽早成婚将他赶出云遮峰,好跟那不知在何处的心上人长相厮守。 第50章 师尊,若我说喜欢男子……   话题忽然转到自己身上, 江与眠一愣,随后摇头说道:“我并无娶妻的念头。”   这话不假,他确实没想过这件事, 再说他和裴溟一样,都没接触过太多女修,又去哪里找人成婚。   就算世间之人嫁娶是常态,修士也不例外,但终生不娶不嫁的也并非是什么新鲜事。   话说到这里, 他顺着往下思考,如果真要成婚的话……   江与眠脑海里一片空白,根本不知道自己喜欢什么样的人, 连成婚这两个字对他来说都是陌生的。   对他的话,裴溟不疑有假,因为在外人眼里江与眠清冷卓然,根本不会被俗世情感所束缚, 更不会踏入其中一步。   思及此,裴溟才算稳下心来,露出个稍显真心的笑。   但他很快又生出另一种隐秘的担忧, 江与眠无情无欲, 他要想做到心中所念, 又该如何是好。   房里一阵沉默,裴洺敏锐地觉出哥哥心情似乎不太好, 就趁两人都不备直接窜出去自己玩耍了,省得他在眼前晃悠,惹来“无妄之灾”。   江与眠没有察觉到徒弟的坏心情,他还在想刚才的问题,如果想帮裴溟找女朋友的话, 还得问问他喜欢哪种类型。   不等他开口,裴溟就说话了。   “师尊,若我说我喜欢男子,并非女子,师尊还要帮我找吗?”   江与眠消化了一下他的意思,很快就反应过来,说:“喜欢男子还是女子,都要看你自己喜好,无需为旁人眼光所累,若你愿意,我自然会帮你找。”   见他对喜欢男子一事也接受良好,裴溟眉头微挑,倒是稍稍放心了。   他露出个灿烂的笑,说:“师尊,我跟师尊只是在说玩笑话,师尊好意我心领了,我如今尚未及冠,也并无成就功绩,婚娶一事有些早了。”   江与眠点点头,确实,就算是放在上辈子十八岁也太小了,既然裴溟不愿意,他也就掠过了这个话题,不再说了。   喝了半盏茶后,裴溟再次开口:“师尊,我日前听人说七星岭一带的幽深处长有阴冥花,这次去东洲还不知何时回来,所以我想趁还未启程先去一趟七星岭,最迟后日一早就回来。”   找阴冥花不用想都知道是给裴洺的,江与眠点点头,边起身边说:“记得小心。”   “知道了,师尊。”裴溟没有耽误,跟着他一起往房外走,言罢就离开了云遮峰。   江与眠看着徒弟身影消失在天边,他收回目光,心想自己刚才还算不错,和裴溟坐在一起聊天已经没有了那种紧张感,看来还是有用的。   他心情总算舒坦了些,至于裴溟说喜欢男人而非女人,这一点是他没有料想到的。   他回忆了一下那本书,剧情里裴溟身边无论男女都没有,甚至连任何感情线都没有描写,不过那本书烂尾了,在裴溟建了揽仙台后,以他坐在宝座上俯视众生戛然而止。   站在院子里出了会儿神,江与眠就不再想这件事了。   修士之间寻找同性伴侣的事情并不算罕见,也不会招致异样的眼光,所以对他来说无论裴溟喜欢男人还是女人都能够接受。   “洺儿,我去弟子堂一趟。”他对在屋里玩耍的裴洺说道,这个称呼是他跟裴溟学来的,也是为了区分兄弟俩,平时喊徒弟都是连名带姓。   见小孩乖乖点头,神情和小时候的裴溟越发相似,心情就更好了些。   *   七星岭。   一道极狭长的山体裂缝出现在眼前,草藤树木长满两边,将裂缝遮挡住,如果不留神脚下,误踩上去就会坠入裂缝深处。   裴溟用剑劈开眼前丛生的杂草,从露出来的黑暗缝隙里感受到阵阵阴气。   按打听到的消息,阴冥花就开在这底下。   他来七星岭是真,但也不全是为了阴冥花出来,他特意跟江与眠说最迟后日早上才能回去,其实是想去一趟隐龙谷。   陆童和陆茵茵去了隐龙谷,也不知灵眼修炼的如何了。   前世他没见过陆童的时候就曾听人说过她修成了一双灵眼,可破世间一切幻象虚妄。   遗憾的是,陆童后来被人刺瞎了双眼。   他后来也见过陆童,可惜人已经有些疯癫了,正常时还没什么,一旦陷入癔症之中嘴里就不断说什么都是假的,人是假的,父亲也是假的。   和对方原本只是一面之缘,但要离开时陆童再次陷入了情绪魔障之中,他本来还不在意,可听到陆童说父亲是假的,还有假人这两个字,就引起了他注意。   他试图和正常时的陆童谈话,想问出她究竟都见过什么,但一无所获,陆童只有在疯癫时才会反反复复说那些话,正常时似乎遗忘了一切。   不过还好,这辈子他提前找到了陆童,甚至救下了本该命丧西风亭的陆茵茵。   只要在陆童修成灵眼后护住对方,就能知道她那双灵眼能不能看破假人赝品了。   这是他前世就有的猜测,可惜一直无法证明。   很快裴溟就找到了裂缝较宽处,足以让一个成人下去。   裂缝相对来说还是窄了,让他无法御空而行,只能攀在山体上往下移动。   越往下越是黑暗寂静,这种环境对他来说无比熟悉,所以并无不适,打听到的消息不假,在裂缝逐渐宽敞起来后,他看见了底下幽幽摆动的深蓝色花丛,幽光点点,仿佛生长在阴冥地狱里。   对寻常人来说阴气太重还得借助法宝才能采摘的阴冥花,在裴溟手里跟拔草一样,几下就薅走了一大片。   阴冥妖花还在抵抗,试图以阴气笼罩吞噬闯入它们地盘的人,但没有丝毫作用。   这些对裴洺来说完全够了,他就不再耽误,爬上去之后就朝隐龙谷方向去了。   *   无渡河波光粼粼,时而有鱼儿跃出水面,咚一声又掉回水里。   有人引了河水在田地里开辟出一片荷塘,深秋时节已然枯萎败落了。   裴溟戴了面具站在河边等待,及至太阳逐渐西沉,终于有两个身影出现在远处。   此处离隐龙谷尚有一段距离,隐龙女脾气古怪,他并不想多生是非,就在这里等候。   从那天救下陆童和陆茵茵其实还不到一月,他这次来一是想询问灵眼的事,二来也是确定一下这两人真的到隐龙谷了。   “恩公。”陆茵茵带着妹妹行了一礼。   裴溟颔首示意,客套地问道:“在隐龙谷如何了?”   “多谢恩公当日指点,我和妹妹再无性命之忧,隐龙女与其他姐姐妹妹待我二人也极好。”陆茵茵回答道。   她目光在裴溟面具上停留一瞬,尽管心里很好奇救了她们的人到底是谁,但本着对救命恩人的敬重,她没有表现出过多的好奇。   “那就好。”裴溟点点头,他看向陆童。   修士五感敏锐,哪怕他所戴面具连眼睛都没露出来,但陆童知道他在看她。   “恩公,是有什么事要吩咐我办吗?”陆童年纪小,问话时脸上也显出几分天真,那双眼睛明亮而清澈。   不过裴溟没有察觉到她修炼出了灵眼,他一顿,心道或许是自己太心急,这会儿陆童还没有开始修炼灵眼。   “你的眼睛。”他柔和了嗓音,说道:“我观你双眼清透,不似世俗愚目,我曾见过一个同你眼睛很像的人,修出了能够勘破一切虚妄的灵眼,或许你也可以。”   他这话听起来倒像是个世外高人在指点修行,陆童明显有些惊讶。   “不知你们在隐龙谷有没有听到近来的传闻?”裴溟问道。   陆茵茵想了下,缓缓开口:“恩公所说可是泥人分l身一事?”   “正是。”裴溟点头。   被亲生父母追杀一事是她们最大的不解,甚至眼睁睁看着母亲和哥哥被杀无能为力,父亲就像是变了个人一样。   而最为让她们寒心的是,陆家竟没有丝毫风声泄露出来,连母亲和哥哥被杀的消息都没有,陆家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陆不逢的追杀让她们暂时躲在隐龙谷里,也不敢随意暴露身份,以防陆不逢带人埋伏暗杀。   从前她们没有想过这些,可这几日修真界流言四起,陆茵茵和陆童听说之后不免心神大震。   见陆茵茵不说话了,裴溟又开口:“想知道真相的话,灵眼或许能看破真假。”   陆童表情还在疑惑,似乎无法理解为何她能修出灵眼。   裴溟不知她上辈子的经历,所以也给不出具体的办法,只说道:“我也是猜测,倘若灵眼当真修成,我或许能帮你们回到陆家,对峙这一切。”   这话无疑是个极大的诱惑,无论陆茵茵还是陆童,都对陆不逢所做的一切感到不甘,更有杀兄杀母之仇。   陆茵茵没听过这种法术,也不懂该如何修炼,就开口问道:“斗胆问恩公一句,修成灵眼可有功法或是秘籍?”   裴溟如实答道:“我也不知,见过的那人没有告诉我,或许陆童师妹可以先自行摸索一下,待我去寻找有无这方面的藏书。”   “也好,我回隐龙谷再问问其他人。”陆茵茵点点头。   “这个传讯符你们留着,若有要紧事可以唤我。”裴溟将东西递了过去。   “多谢恩公。”   陆茵茵接过之后,和陆童一起看着对方离开。   等离开无渡河地界之后,天已经黑了,这里离雪山派路途遥远,不过裴溟还是赶了夜路。   只要陆童开始修炼,灵眼一事应该能成,到时候就有了对付暗中那些假人赝品的把握了。   就算不提这个,这一世提前发现了赝品的存在,他应该能摆脱日后被赶出雪山派的命运。   至于下山后救了他的那个人,他心里虽然在犹豫,可到底还是偏向了江与眠。   若能和师尊在一起,其他就都可以抛却。 第51章 无定山庄   及至晌午, 灵霄宝舟载着雪山派一众人到了无定山庄地界。   之前还没下落的时候,在远处就可以看见山庄西边的一座巍峨城池,一看就知是太初城。   无论太初城还是无定山庄, 不愧为东洲大宗,占地都极广,建筑也都十分宏伟大气。   虽是这两宗联手邀约其他宗门世家相聚除妖,但无定山庄地方更大些,比起人流熙攘的城池也更适合安顿人马。   待灵霄宝舟落在宽敞的山庄外面, 很快就有人从无定山庄迎了出来。   君天莫作为雪山派长老之一,虽然修为不如江与眠,但他比江与眠年长, 地位也并不算低,所以这次是他带众弟子出来。   “余庄主,多日不见,修为越发精进了。”他一拱手, 笑着和余钟海客套了几句。   余钟海回了一礼,笑道:“承蒙君长老记挂,天莫兄修为还在我之上, 来日定要讨教。”   君天莫笑了声, 余钟海又对他身后的江与眠说道:“不曾想江仙师也来了, 快快请进。”   这些年里江与眠鲜少出现在外面,但去过雪山派的余钟海认得他。   而以江与眠雪山派第一人的地位, 就算余钟海如此盛情,不说其他人,起码在裴溟眼中是理所应当的。   对余钟海的态度,君天莫更不会在意,稍微了解雪山派的人都知道他师兄弟俩关系极好, 谁人对江与眠客气夸赞,反而会让君天莫满意。   所以余钟海这样说无非也是投其所好。   一行人往山庄里走,到了会客的地方后君天莫和余钟海一同坐下,他喊林不觉来见余钟海,毕竟是下一辈的大弟子,以后要继承掌门之位的,自然要在人前露露脸。   其他弟子在无定山庄的安排下先去了落脚的院子,连君漾都没留下来,见过余钟海后就离开了,君天莫知她性子,就放她去跟同来的师姐师妹在一处了。   见裴溟没有挪脚,江与眠就开口让他坐在了自己下方,无论以后如何,现在裴溟没有被雪山派除名,那他就是自己唯一的徒弟,重要性自是不用说,也该让自己徒弟在外人面前彰显一下存在感了。   期间谈话无非都是客套之语,幸而有君天莫在谈笑,江与眠只需偶尔说句话应和就好。   山庄外又来了人,余钟海要去迎接,告了歉意后就离开了,唯剩雪山派几人,倒也更轻松闲适了。   在无定山庄弟子的引领之下,他们到了落脚的松竹庭。   松竹庭地方不小,分了好几个院落,雪山派的人都在这里。   江与眠和君天莫住在一处,只有他二人,裴溟和其他男弟子住在另一处院落,对此他心中颇有不满,但不好越了规矩,只能这样。   看着忙前忙后在屋里帮他铺床清扫的徒弟,江与眠无奈说道:“山庄里的人已经清扫过了,不用再忙这些。”   裴溟却笑道:“外人不知师尊的洁症,但我是知道的,由我打理过,师尊自然住的更好。”   徒弟这么乖又这么懂事,就让江与眠无法再跟他争辩下去了,也罢,由他来就是了。   院子里君天莫看一眼这边屋子的两人,笑着喊江与眠:“师弟,来尝尝这里的茶如何。”   江与眠就出去了,和君天莫坐在院里的石桌上品茶闲聊。   “说起来你我二人也有许久没这般肆意闲聊了。”君天莫感慨一句。   “是。”江与眠点点头,他心里压着事情,现在又到了无定山庄里,沉吟一下就开口:“师兄,到这里后我怎么察觉到地气有些异动。”   实际上他并没有这种感觉,但这样说就不会引起怀疑。   “哦?我倒是没发现。”君天莫放下茶杯,凝神探寻地底气脉,但一无所获。   “我也只是隐隐感觉到不对,直觉而已。”江与眠解释了一句,又说道:“虽说只是直觉,但我觉得还是不能大意。”   修士本来就讲究直觉微感,加上他修为高,君天莫一听自是深信不疑的。   “师兄,这几日记得多留神周遭地面情况,一有不对要及时疏散弟子。”江与眠提醒他道。   “我曾在一本古籍上看到地气逸散后造成地陷,地下气脉不比其他,就算是筑基弟子不小心踏入地陷范围也会因地气动荡无法及时脱身。”   江与眠再次叮嘱了一句,他说话向来平静冷淡,所以哪怕此时胡诌了一个古籍出来,也足以让人信服。   “嗯,我这几天会仔细些。”事关带出来的弟子安危,君天莫知道不能大意。   江与眠见他认真点头,心里就稍微有了点底。   说起来书里的“他”在这次地陷后救下不少人,在其他世家门派里堪称名声大噪,连雪山派地位都高了些。   可就是因为这样,在裴溟被赶出雪山派时他才无法为其多加辩护。   盛名加在身上,让书里的“江与眠”几乎成了雪山派对外的形象而言,加之雪山派也有统领其他门派的心思在,“江与眠”的名声就更不能出错。   他就无法留下杀了人的裴溟。   如果这次是君天莫救下所有人,又或者是他二人联手,那加在他身上的名声自然会被分担一半,这样一来,无论日后裴溟会遭遇何种危机,他好歹能争一争。   至于什么声名利禄,对他来说毫无吸引力,要不是地陷太过危险,挽救不及时就会有人丧生,或许他会直接袖手旁观,等待其他金丹修士去救。   江与眠抿了口茶,他不是没想过提醒余钟海,但地气是无定山庄仰仗的气脉所在,不是没有人眼红这处宝地,倘若和余钟海说起这个,对方未免会怀疑他也有觊觎之心。   更何况地气逸散是一点一滴而来,到了崩塌的一瞬间才如山倾海倒,瞬时就变了。   而能感应到地下气脉情况的只有无定山庄之人,剧情里连他们都没提前察觉到,自己一个外人提醒这件事,实在是不妥。   “师尊,收拾好了。”裴溟献了下殷勤,不过在院子里两人眼中他只是替师父解忧忙碌,并无逾越之地,所以都不知他真正心思。   “嗯,赶了一早上的路,你去歇着吧。”江与眠点头道。   此时太阳正盛,在深秋并不炎热,裴溟站在阳光下一笑,真是怎么看都好看。   江与眠心情总算变好了点。   “师尊,师伯,我先走了。”裴溟恭敬道。   他扮起乖来几乎无人能抵挡,连君天莫都心道师弟收了个好徒弟,倒也不枉江与眠这些年对裴溟的偏宠。   和江与眠院子离得最近的是君漾和三个女弟子所住,男弟子住的要更远些,裴溟经过院门就看到了刚出房门的君漾。   “师弟。”君漾一见他就喊了声,其实她比裴溟还小一岁,但因为再没有比她小的师弟师妹,所以很想有一个。   “漾漾,这里住的习惯?”裴溟这些年一直跟着江与眠喊她小名,拒不承认比他小的人是他师姐。   “叫师姐。”君漾皱起脸不满道。   裴溟笑了一声,说:“你又无拜入任何一人门下,算起来要是你以后真拜了师,那入门比我还晚,又何谈师姐一说?”   两人这样的对话这几年发生过好几次了,君漾说不过他,轻哼一声以示对他所言的嗤之以鼻,但很快就装不下去了,又笑着问他:“爹和师叔也过来了?”   “嗯,正在院子里说话。”裴溟答道。   “好,我过去找他们。”君漾点点头。   裴溟就离开了她们院门前,里面住着女修他当然是不方便进去的。   而对君漾,则是因为江与眠喜欢她,他也就多了份耐心,加之君漾心性单纯,被教的很好,同她说话相处倒也轻松。   等裴溟到了先前无定山庄的人所说的院子,和上辈子一样,跟他同住的三个人除了林不觉以外,还有司徒泓元和吴麟。   房门大敞,司徒泓元靠在椅子上,长腿交叠担在桌上,一副没正形的样子,幸而他生得俊朗高大,这样懒懒散散倒也能看得过去。   裴溟住在他对面,对这个十年前的仇人他压根没放在心上,看都没看一眼就进了自己房间。   这惹来了司徒泓元的不悦,他本来就看不惯裴溟,不过因为小时候被罚那次,让他对江与眠的铁石心肠有了认识,连他父亲都无法阻拦,自是识趣不再招惹江与眠徒弟。   吴麟从隔壁进来了,他在司徒泓元旁边坐下,顿了顿才似压不住情绪开口:“上次去雪枫谷,他假模假样买了烈酒送人,你是没见他笑得那样假。”   司徒泓元放下脚,对此没有说什么,看吴麟愤愤的表情,他噙了一抹笑意,说道:“谁让人家有个好师父,就算假意笼络人心也多得是人阿谀奉承。”   吴麟记得当年江与眠所说的话,更记得神魂鞭拷打之痛,和司徒泓元一样,长了记性不再去惹裴溟,但心里到底是有芥蒂根结在的。   他俩都年轻气盛,又是闹腾不安的性子,对同龄的裴溟一直都看不顺眼似乎是理所当然的。   “除妖一行,多得是惊险变化,就算他裴溟修为再高,难免也会受些伤。”吴麟压低了声音说道。   司徒泓元一挑眉,没有立即回答。   吴麟又道:“只是让他吃些小亏,又不是生死危机,再说了,又不是小时候,一个筑基修士怎么可能连小妖都打不过。”   他们虽然没有生死大仇,但能让裴溟吃点亏丢个脸,司徒泓元自是乐意见到的。   两人一番密语商议,打算过两日除妖之时看紧了裴溟,好找机会坑他一把。   殊不知他俩这般私语密切已然落入裴溟眼中,就算没听清他们说了什么,一看这密谋的架势就知道没憋好事。   裴溟收了乾坤小天眼,露出个浅笑来。 第52章 江与眠觉得对方十分合眼……   乾坤小天眼是随手从海纳袋里翻出来的, 可窥方圆十里以内一切事物。   当初在裴家的时候其实只是他和裴洺互相捉弄对方的玩耍物件,这等禁制之物是难以拿到台面上来说的,毕竟小人和贼心难防。   在窗户前看见吴麟进了司徒泓元房里后, 裴溟想起上辈子来了无定山庄后这两人不太安分,除妖时暗中使绊子给他,虽不至于造成险象,但总归是不顺心的。   现在这么一看,是刚到这里就在暗中计划了。   裴溟心里有了计较, 就收起了乾坤小天眼,他手上一顿,念头转了一个又一个, 最终还是收了起来。   就算他只是想青天白日里头看看江与眠,并非深夜窥探,可乾坤小天眼除了用于刺探敌情,其他到底是不对的。   他虽没多少廉耻, 也不知脸皮为何,但一想到江与眠要是知道了,也不知会生出什么事端, 还是歇了心思。   到无定山庄的第一天还算平静, 大半日就在歇息中度过了。   傍晚太阳还未落下去, 无定山庄就派了人来请,说是在庄内办了宴席, 要大宴来东洲相助除妖的众人。   江与眠明显兴致不大,但既然出来了,不至于在面子上跟别人过不去。   他和君天莫带弟子一同前往,出了松竹庭往游湖北边而去,没多久就遇到了另一伙人, 从雨霖舫出来,看服饰应该都是同一门派的。   君天莫在旁提醒他,是东洲万剑宗众人。   雪山派和万剑宗没有过多来往,君天莫和万剑宗打头的执剑长老稍一客套,对方就带弟子走在了前面。   江与眠和向他轻颔首的执剑长老回以颔首之礼,他原本看一眼万剑宗弟子就要收回视线,不曾想有一个人同他撞上了视线。   却是那天在雪枫谷见到的清俊少年。   如青竹一样雅致挺拔的身姿在人群中虽不是最高,但只要留意到他就会立即被他吸引,身姿和长相都十分出众。   江与眠记得他当时还问过裴溟,可惜裴溟也不知道对方姓名,后来就不了了之了。   没想到会在今天再次碰到。   虽会面匆匆,那个清俊少年跟随万剑宗众人走了,但走之前他俩视线交汇,都似对对方感兴趣。   江与眠觉得对方十分合眼缘,这种缘分是奇妙的,他从来不知道见一个人第一眼就能产生好感,或许应该去认识一下。   裴溟走在他身后,同样看到了谢景行,心中一下子警惕起来,随后果然看到谢景行和江与眠对视。   他暗自恼火,哪怕知道上辈子江与眠和谢景行并无任何苟且私情,他还是生出种浓浓酸味。   凭什么谢景行独得师尊青眼相加,甚至称赞他心性高洁,是不可多得的好苗子。   江与眠都未曾这样夸过他,这叫他如何甘心。   他有心想拉回江与眠思绪,不要再去看前面万剑宗了,于是故意拽了下江与眠衣袖,也是在旁人面前炫耀显摆他和江与眠之间的亲昵。   “师尊,我日前遇到了瓶颈阻碍,今晚若无事的话,宴席过后可否去师尊房里请教?”   嫉妒使人面目全非,裴溟这番话更是藏了心思,要是其他人误解他和江与眠的关系,那就再好不过。   然而江与眠素来都是无比正派的形象,加之又如此清冷,根本就无法把他跟那些腌臜事联系在一起,所以没有一个人误会。   算盘落了空,不过裴溟并不气馁,他主要是想让江与眠注意到他,而非什么谢景行。   “好。”江与眠点头道,对裴溟他向来有求必应,更何况是这样的正事。   一行人在无定山庄弟子引领之下来到了宴客之地。   可以说,这是江与眠第一次见到如此多的门派世家齐聚在一起,大多数他都没怎么接触过,除了在北域和雪山派交好的几个门派,其余也就是金蚕门的人他觉得稍微熟悉一点。   比起更善和人打交道的君天莫,他认识的还是少了。   宴席有多丰盛自是不用说,江与眠跟随君天莫来到阁楼上,其他弟子则在下方的室外席上落座。   无定山庄景色宜人,哪怕是室外也不会让人感到受了冷落,反而水榭游湖上白鹤随琴声起舞翩飞,有着别样的雅致。   裴溟视线扫过阁楼,江与眠和君天莫坐在一起,上首只坐了长老门主等领头之人。   他喝了杯酒,心道是自己多虑了,谢景行又非万剑宗小辈中最得意之人,怎么可能坐在那里。   江与眠听着推杯换盏的喧闹声,目光扫过周围,继而又落在下方各派弟子身上。   他有一瞬的不解,这哪里像是来除妖的。   但转念一想,就算是打仗的士兵,也要吃好喝好方才有力气上阵。   再说雪山派是坐了灵霄宝舟来得,可有一些小门派并无法舟宝船,要靠自己赶路。   都是来为东洲生灵分难解忧的,一路赶来他们也会感到疲累,或许一场宴席能让他们洗去这一路的风尘仆仆,也好填饱肚子。   江与眠敛眸思索,这样一想倒是不觉得这场宴席太过铺张了,还可以称为鼓舞士气,即便是除妖,众人情绪也不能太过消极了。   他本身话不多,一个人安静喝酒,偶尔在君天莫的带动下举杯相敬,平静中也不乏热闹,在他身上意外的和谐。   坐在最上面的两位之一便是太初城城主,另外一个,自然是余钟海了。   太初城城主姓段名崧,高瘦精干,一身黑色城主服威严而利落,但眼里总像是有笑意,并无任何压迫感,看起来应该是个好人。   这是江与眠对他的第一印象。   段崧这时站了起来,他来得有些迟,之前余钟海已在宴席刚开时敬过众人。   裴溟看向楼上的段崧,眉头就微皱起来,虽然上辈子他和太初城打的交道不多,可在揽仙台未破之前他曾听过一桩秘闻,说是太初城城主府里有个地方全是棺材尸首。   传闻是真是假不知道,毕竟前世很多事情他都没有弄清真相就陷入了深渊之中,但告诉他这件事的正是从城主府里潜逃出来的仆役。   他和太初城只有揽仙台一战的仇怨,在这之前没有打过什么交道,所以对太初城的事不甚关心,更何况当时他好不容易将江与眠抓进了揽仙台中,心神都被占据了,哪里还管的上其他事。   但此刻看见了段崧,江与眠也在阁楼之上,他不免就想起这件事,心道段崧这个人不可信,回头还是提醒一下师尊。   敬酒祝词无非就是些客套话,裴溟压根就没怎么听,只在最后和众人举杯共饮。 第53章 酒意恼人   月色渐浓, 宴饮逐渐落下了帷幕。   和平时喝茶不同,江与眠今天喝了许多酒,不免感到头晕不适, 他按了按了额角,和君天莫一同起身离了宴席。   下方一众弟子也随之散了,各自回到落脚的地方。   君天莫看他身形稍有不稳,但意识还算清晰,无需人搀扶, 就笑着说道:“不常喝酒就是这样,回去歇歇就好了。”   普通酒倒还罢了,但无定山庄宴请各大门派, 自然不会在这方面节省,以免遭人笑话。   “嗯。”江与眠点点头。   山庄里灯火辉煌,君天莫走在他前面下楼,他还没下去就听见了裴溟恭敬的声音。   “师伯。”   他抬眸望去, 裴溟背后是离席的人群,正站在那里等他。   “师尊。”   熟悉的声音想起,江与眠微抿了唇颔首, 示意听到了。   “师尊喝了酒?”裴溟上前来搀扶他。   君天莫又被君漾叫了去, 很快只剩他俩落在后面。   江与眠对这样的触碰稍有不适, 但随即又想到他已经放下了那件事,若是太过排斥裴溟的接触靠近, 反而会让人怀疑。   过多的忧虑让他只好默许了裴溟的搀扶,哪怕自己并不需要。   “师尊,我扶你回去,若今晚师尊要先歇息,我改日再找师尊请教修行的事。”裴溟低声说道。   两人离得很近, 他微垂头就几乎凑在江与眠耳边。   低沉沉的嗓音像是带了某种磁性,让江与眠头一回意识到自己徒弟已经变声了,而这意味着他的长大。   远处一个如青竹般的身影伫立,谢景行神色犹豫,他站在这里是在等江与眠,心想或许可以借着今日宴饮结识江与眠。   他并不认为自己的结识有什么不妥,哪怕在旁人看来他纯粹是想巴结江与眠,他也没放在心上,凭本心去做事就好了,何须被他人目光所困。   可此时江与眠被裴溟搀扶着,两人身高相仿,离得那么近,裴溟甚至凑在江与眠耳旁说话。   不说其他,他俩站在一起只看脸和身材风姿,十分的赏心悦目。   谢景行感到了一丝不对劲,但他曾听人说过,江与眠对他那个徒弟极为溺爱。   再者就算是朋友之间,偶尔也会说一些悄悄话,或许正是这样,又何必将正常的事看做那些腌臜。   他等了一会儿,觉得就算自己等到了,可眼下江与眠喝醉了酒,而且那种亲昵的关系他也无法融进,还不如改日再去结识。   “景行,看什么呢?”沈望星从一旁走来。   他虽说平日里嚣张跋扈,同辈中谁也不放在眼里,没了长辈在旁边谁都敢拿话刺一刺,可一见了谢景行就明显不同,清秀的脸上全是笑意。   “没什么,走吧。”谢景行转身就要离开。   沈望星朝他看的方向看了眼,却发现是江与眠和裴溟,他还记得那天在雪枫谷谢景行望着江与眠出神的模样,忍不住哼了一声,这才抬脚去追谢景行。   江与眠并不知谢景行等他的事情,就算裴溟留意到远处那两个人的身影,也不会告诉他。   “我并无大碍。”他说道:“有什么只管问就好了。”   “多谢师尊。”   裴溟温热的呼吸扫过他发丝和耳朵,带来一阵莫名的感觉,江与眠没忍住稍微侧了侧头躲避。   两人不再说话,似乎都在专心走脚下的路。   实际是裴溟在配合江与眠,假装什么都没发现,暗地里却露出一双笑眼。   江与眠脸颊因喝了酒泛起薄红,淡淡的,好看的不得了,又因他红了耳朵,此时不说话只走路是害羞了,他哪能不知道。   松竹庭离宴客的地方不近也不远,眼下不知是因为裴溟误以为他喝醉了而走得慢,还是因为自己心理作用,江与眠觉得怎么走都看不到松竹庭的院门。   他抬手按了下微涨的额角,心里也觉出不对劲来。   裴溟是他徒弟,徒弟扶师尊回去又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况且一路走来也没人用异样的目光看他们。   他忽觉是自己生了心魔,太过在意和裴溟的接触。   原因不用说,正是在涵虚洞天发生的事。   烦恼又上来了,他眉头微蹙,或许是喝了酒让情绪都难以控制,变得浮躁起来。   裴溟察觉到他周身灵力波动起伏不似平时和缓,心下疑惑的同时看了过来,却恰和江与眠对上视线。   “师尊?”他开口问道。   然而换来的却是江与眠拂开了他的手,自顾往前走了。   裴溟愣在原地。   这是他第一次被江与眠抛下,微顿过后倒是没有恼火,只是不解为何会这样。   他匆匆跟了上去,走在一旁,但江与眠不理他,很快就进了松竹庭里的小院。   裴溟在院门口踌躇一阵,他有些茫然,师尊是生气了吗?   可回想一下刚才,他连话都没说,又怎么惹恼了江与眠。   这让他忐忑起来,但最后还是跨进了院门,无论怎么说,他是不甘心被抛下的,一定要弄清江与眠生气的缘由,不然他不得安宁。   房门被敲响,裴溟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江与眠坐在桌边紧绷着身体没有回答,他实际上是太过无措。   刚才是情绪突然上来,连他自己都有点蒙,一想到那天的深吻就甩开了裴溟的手,这该怎么解释,而且外面裴溟喊他师尊都小心翼翼的,让他心里更不好受。   昨天他以为自己放下了,可现在看来并非如此。   他想,和其他事情不同,亲吻还是太过了,倘若亲他的人换了,并非裴溟倒也还好。   然而这个念头让他眉头紧皱,换个人的话他更不能接受了。   他连成婚的事都没想过,怎么可能和陌生人亲吻,这种事连想一下都无法忍受。   “师尊。”   房门又被敲了两下,裴溟始终都没有离开。   江与眠心中烦恼至极,心道是不是该将这件事挑明了,摊开来说,如果裴溟并不在意,只说是失了理智无意中犯下的,那他也就可以放下了。   于是他开口说道:“进来。”   房门吱呀一声轻响,裴溟推门进来了。   “师尊,可是我方才说错了什么,惹了师尊不悦?”裴溟忐忑地看着他问道。   “没有。”江与眠压下情绪摇头说道。   “那师尊是因为喝了酒想起什么,心中不痛快?”裴溟十分善解人意,他走到了江与眠身后,抬手就要为他按揉额角。   江与眠下意识就抓住了身后人的手,是明显的拒绝之意。   “我帮师尊按一按,就会舒坦些。”裴溟没有抽回手,耐心地解释道。   闻言,江与眠缓缓松开了他。   额角覆上了一双手,细致柔和地按着。   或许是手法太过温和,让江与眠逐渐放松下来,他想着那件事,可怎么都说不出口。   他始终都觉得裴溟年纪小,哪里懂这种事,一想到那双总是带着笑意的眼睛,天真年少,几次话到了嘴边他都说不出来。   而且裴溟一直以为那件事只是梦中发生的荒诞事,他难道要对徒弟说他俩亲过吗?   不说别人,一想到这件事他自己都难以接受,这么久都没办法放下。   现在他们俩之间的相处还算正常,裴溟始终拿他当师尊看,平时恭敬谨慎,他要是真的说了,以后又该如何相处,总不能断了师徒缘分。   江与眠越想越觉得还是不要让徒弟知道,他自己纠结烦恼也就算了,何必拉上别人。   “师尊要是有什么烦心事,可以跟我说说。”裴溟站在他身后说道。   “没什么。”江与眠藏下了所有情绪,或许等时间再长点,这件事就真的过去了。   明明有心事却不说,让裴溟稍有不悦,按揉的手微顿,可他知道江与眠的性子,真不想说别人也不能逼他。   应该想个法子弄清江与眠究竟在苦恼什么事,哪怕用些手段也无所谓。   两人心思各异,然而正是这时,江与眠忽然感到脚下地面震动,他心中一惊,再没有这么快的速度,眨眼就抱着裴溟飞往空中。 第54章 地陷   地陷的瞬间, 江与眠就反应过来,带裴溟第一时间脱困,反应迅速。   地面轰然塌陷, 尘土扬起来,若非修士目力较常人更甚,恐怕也看不清了。   在地陷的沉闷响声里,多得是没反应过来的弟子随着塌陷而掉落,口中或多或少都有惊呼求救。   地气如狂风巨浪般崩溃分散, 造成了一种失衡的局面,让他们纵是身怀灵力都无法脱困。   江与眠脱困后第一时间就松开了裴溟,云舟浮现在两人脚下。   情况如此危急, 他连话都顾不上说,心神悉数放在了下面的地陷之中,挥袖便是一阵极为磅礴的灵气拂过,以大法力将离得最近的松竹庭弟子还有雨霖舫的万剑宗弟子悉数从塌陷的地底中卷了上来。   裴溟自是知道要做什么, 以掌中灵气催动云舟上的阵法,云舟倏然就变大了,挨挨挤挤, 也足以容纳百十来个人。   君天莫从地气之中脱困, 飞身上了云舟, 看一眼尚有余惊的君漾安然无事后,就放心和江与眠一起救人。   万剑宗执剑长老厉南柯手里抓了两个弟子上来, 才算松竹庭和雨霖舫所有人都没有大碍。   这一切不过几息之间,地陷还在继续。   云舟浮在空中,夜色虽浓,但整个无定山庄都乱糟糟的,不得安宁。   江与眠当即飞离了云舟, 他手中扶摇扇浮现,打算以风力对抗溃散的地气。   对此他早有准备,所以比其他金丹修士更快地投入到救人当中。   扶摇扇一动,掀起的风有如滔天浪涌,重重席卷过去,连后方云舟上众人都感受到阵阵压力。   有人被从塌陷的地面中扇了出去,幸而这里的人绝大多数都是修士,在强而有力的风中勉强稳住身形,随风朝远处安全的地方飞去了。   这一招要不是有深厚的修为支撑,恐怕扶摇扇用一次就会灵力损耗大半。   江与眠立于空中,一阵又一阵的风随着他手里的扶摇扇一动而出现,以他为中心,将方圆五里之内的人悉数从地下卷了出来。   云舟上的裴溟看着,不知为何这辈子的地陷竟提前了,没有变的是江与眠。   江与眠就算在这次地陷中出力最大,但塌陷的地方不止这方圆五里,他没办法救下所有人,还是有一半人在地陷停止过后才被救出。   被地气吸往地底,埋在其中不得动弹,无疑是一件极为难熬的事,若有人及时伸出援手,被救的人自然无比感激。   裴溟的想法转瞬即逝,眨眼间就有了决定,他同样飞离了云舟,就要去另一边塌陷的地方。   “去哪里?”   谁知他刚一动,江与眠停在空中的身形不变,但传音入了他耳中。   “师尊,我去救人,照菩提在我手中,可定住一切事物。”他回头说道,没有刻意掩饰声量。   “好。”江与眠没有反对。   君天莫见帮不上江与眠的忙,本就要去救其他人,一听裴溟手里有照菩提,于是开口道:“我们随你过去救人。”   有人帮忙裴溟自是应允了,君天莫和厉南柯都跟他往地陷的另一边而去。   照菩提是一盏灯,传说是曾挂在菩提神树上的灯,在夜晚照亮,年岁久了逐渐成了件宝物。   当然这些只是传说,照菩提后来出现了许多盏,都是修士炼制出来的。   裴溟手里的这盏照菩提是从裴家宝库里翻找出来的,倒是比他之前见过的任何一盏照菩提等阶都高。   很快一盏灯飞上空中,在云舟上众人的目光里旋转,猛然间就爆发出阵阵金光。   被金光笼罩的地方,一切下落或上升的东西都停滞了,包括尘土烟灰。   裴溟立于照菩提一旁,伸手抚过灯盏便有两点金光倏然飞入君天莫和厉南柯身体里,不然他们要是进去了也会被定住。   地气被金光拉扯,暂时不再崩溃,君天莫和厉南柯立即飞身下去,将被困在金光里的人救上来。   无定山庄的人迅速赶来了,他们速度并不慢,但显然江与眠和裴溟行动更加迅速。   裴溟此时还未到金丹,支撑照菩提有些费力,他捏碎几颗上品灵石以作补充,还好在力竭前,困在地陷之中的大部分人都被救出了。   另一边也不再有狂风卷涌,显然是结束了。   江与眠停在空中的身形微晃,这是倏然就有一支羽箭冲他飞来,并非杀机,却是停在他脚下,以一阵有力的灵气托浮起他。   他下意识看向射箭之人,是之前在斩龙道见过的薛寄洲,他一胞而生的妹妹薛映凰站在他旁边,兄妹俩长相有五成的相似。   假装力竭但还在咬牙苦撑的裴溟做出为救人而甘愿付出一切代价的模样,在众人眼前做了下戏之后,他原本是要去接应江与眠的。   以他对扶摇扇的了解,知道今晚江与眠定然会损耗大半功力。   然而一转头却看见姓薛的向江与眠示了好,比他更快,脸一下子就沉了。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他暗地里咬牙切齿,好在有夜色遮掩,被救的人不少都还心有余悸,要么就是互相宽慰,倒是没几个人看见他脸色不好。   江与眠借着羽箭上的力量缓缓落地,恰好离薛寄洲薛映凰不远,可还没等他道谢,裴溟就落在他身边。   “师尊,你怎么样了?”像是没看见薛寄洲,裴溟急切问道。   照菩提还没收起来,被他随手拎着,金光将周围照亮。   见他脸色微白,江与眠不免担心起来,问道:“我没有大碍,你脸色怎么这么不好看,伤到了?”   “嗯。”裴溟闷闷点头,开口:“不过师尊我没事,一点内伤而已,歇息一晚就好了。”   这话让江与眠眉头轻皱,但眼下薛寄洲兄妹还在这里,他只得先点头应下,心想回头再帮徒弟看看。   “多谢薛师侄出手相助。”他先道了谢。   正要将羽箭还给对方时,裴溟十分懂眼色,从他手里接了过去,态度还算不错,起码是双手捧着羽箭递了过去。   薛寄洲双手接过,温和笑道:“哪里敢,晚辈不过是略尽绵薄之力,今晚若不是江仙师出手救下大家,恐怕此时还不得完结。”   于是江与眠对他的第一印象就很不错,看起来像是林不觉一样的端方君子,无论言谈还是举止都十分友好。   夜晚的混乱在所有人被重新安顿下来后终于平息。   地陷的范围并非是整个无定山庄,不然这么大的地方塌陷,连相隔不远的太初城也要遭殃。   虽然山庄中心的主院不能住了,但还有一旁的偏院能安顿众人。   经此一事,余钟海一个劲向各长老门主致歉,地气溃散一事他根本没有料到,不说无定山庄日后如何重建,只今晚让其他门派都遭了秧就足以让整个无定山庄颜面尽失。   旁人暂且不提,只说江与眠那边。   因地方不够了,雪山派众人被安顿在一个大院子里。   房间倒不是不够用,四个女弟子被让着住了一间上房,对此无论江与眠还是其他人都没有异议,凑合着住一晚而已,无需在这些上计较太多。   太初城城主段崧方才来过了,原本所有来客都住在无定山庄,所以太初城没有准备待客的地方。   段崧让人在连夜收拾,明日就可入住太初城内,不然无定山庄这样狼藉,连余钟海都没脸让各大世家门派住下去。   雪山派男修共来了一十四人,在剩下的六七间房里挤一晚也就过去了。   连江与眠和君天莫都没有独自占一间房,江与眠自然是和裴溟一起。   两人说了几句话,他检查了下裴溟内伤情况,知道没有大碍后就放心了。   灵力损耗太多让两人都没闲心聊天,各自占据床和软榻打坐恢复。   夜逐渐深了,再有一个时辰就天亮,无定山庄恢复了夜里的静寂。   黑暗中,裴溟缓缓睁开眼睛。   他坐在软榻上,盘腿的姿势不变,一手斜撑着脸去看床上的江与眠。   房间里很安静,他眼里闪过一抹微光,灵力附于眼上,就能在黑暗中无比清晰的视物。   就算看多少年都看不厌,江与眠容貌无疑是最为出挑的,即便闭上眼,看不到那双眼睛里的神采,也让人难以移开目光。   裴溟看了好一会儿,他想了许多,又像是什么都没想,看着入定的江与眠出神发愣。   最后在江与眠发现之前,他总算闭上眼睛不再看了。   一切又归于平静。   原本的除妖大会一开始就遇到了坎坷阻碍,幸而没有丢了命的,一部分人只是受了些伤。   第二天早上,余钟海亲自带众人到了太初城中,伤者他也亲自看望过了,各种伤药自是不用说,全都由无定山庄来出。   无定山庄中间一大片地都塌陷了,各种建筑更不用说,如此惨象显然是天灾而非人祸,多数人都明白这个道理,所以也会宽慰一下余钟海。   江与眠受到各大世家门派赞誉并不意外,书里曾提过,但对于裴溟拿出照菩提救了不少人的事,他还是有些意外的,因为书里的剧情没有这个。   不过看到不少人对裴溟道谢示好,他想了下,这应该不是坏事,有声望总比默默无闻好。   而且以后要是剧情真的发生,裴溟被冤枉杀人了,或者是做了其他坏事,不提泥人,只凭他昨晚救人的举动,就可以让别人犹豫思考。   在他眼里,裴溟虽然以前的性格和其他人不一样,但始终都是善良的。   现在这份善良被更多的人看到,也是件不错的事。 第55章 同行   风声萧萧, 步入初冬的天更冷了。   红日逐渐西尘,荒野上一棵孤零零的树伫立。   几片枯萎的叶子终是抵不过寒风的吹拂,没挣扎几下就飘落在地。   远处村庄还有余下的炊烟, 有个手里提篮子和短锄的姑娘匆匆往村子的方向赶去。   篮子装了几个带着泥土的褐色块状物,看起来是从地里挖的食物。   深秋过后,在野外能找到的吃的无非就是这些,也算是农户人家的一份口粮。   穿布衣的姑娘行色匆匆,她来到树旁, 正欲走过此地时却忽然抬起头。   一个抱着剑的年轻男人踩着树干斜靠在树上,俊朗高大,见她看过来便粲然一笑。   那双笑眼如天上星辰一样闪耀。   第一眼反倒是让人忽略了他极为出色的容貌, 介于少年和青年之间,眉眼里似乎还带了几分天真稚气。   农家姑娘许是被无声息站在树上的男人吓了一跳,脸上没什么血色。   她微驻足后又低了头,模样像是少见外人的羞涩女子, 眼看就要快步经过这里。   “姑娘请留步。”树上的年轻男人笑道。   说着裴溟就跳了下来,他身量高腿长,言语行动里颇具少年人的轻松恣意。   农家姑娘低着头想直接走过去, 却被伸出胳膊的裴溟拦住了, 只得再次停下来。   姑娘依然没有抬头, 似乎并不敢看他,小声问道:“公子有事?我爹娘还在家里等我, 我若再不回去,连我兄长也要找来的。”   她似乎很害怕,所以搬出了家里人给自己造势。   裴溟轻笑一声,说道:“姑娘不必害怕,我不过问你几句话罢了。”   农家姑娘不语, 只悄悄抬头看他一眼,又很快移开了目光。   “我想问姑娘可是从东南方向而来?”裴溟问道,握着剑的右手拇指缓缓在剑鞘上摩挲。   “正是。”农家姑娘点头道。   裴溟又笑道:“那姑娘可曾见过逃向那边的妖怪?”   见她状似惊讶惶恐地看过来,裴溟笑而不语,只等她的回答。   “有妖怪?”姑娘声音越发小了。   裴溟点头说:“是,不过姑娘不必害怕,我乃修道之人,此番正是来捉妖的。”   姑娘勉强镇定了一下,摇头说道:“我不曾见过什么妖怪。”   她顿一下又说:“许是跑到其他地方了,道长再找找,我先回家去了。”   既然如此,裴溟颔首道:“打搅了。”   姑娘于是提着篮子往村子的方向去了,她走得快了些。   “敢问姑娘,裙摆上这点血污可是伤到了?”裴溟在她走出去没几步的时候突然出声。   她停下来,转头看了眼身后的裙摆。   “许是用锄头挖地时伤的那次,不小心沾上了。”姑娘敛了眼眸说道。   “原来如此,我还以为姑娘是受伤了,正想问要不要我送你回去。”裴溟笑着说道。   见没有妖怪的踪迹,他转身就要离开。   身后几步远的农家姑娘忽然抬眸,眼中一道精光闪过。   一点白光悄然出现,无声无息朝露出后背的裴溟而去。   姑娘眼神紧盯着,几乎闭住了气。   就在这时,快到成为白光的骨钉却穿过了一道虚影。   姑娘当即转身,妖气也不再收敛。   然而还是迟了,出现在她身后的裴溟已然近了身,一掌打向她腹部。   一具白骨和皮肉分离,朝后飞了出去。   没了骨头支撑的皮肉跌落在地上,裴溟看也不看,极快的一剑过去,就砍下了白骨妖头骨。   余下的骨头散了架,哗啦掉在地上。   裴溟将森白头骨托在掌心看了看,随后就捏碎了这颗头骨,只剩下里面阴气很重的一枚骨珠。   拿回去给裴洺玩,也能帮他养养阴气。   要不是为了这枚骨珠,也不用和白骨妖虚伪周旋一番。   被对方察觉到杀意后,骨珠要么就是被用作最后一拼,要么就会和有防备的白骨妖一同灭亡消散,需趁它松懈大意,不曾动过用骨珠相拼的念头时直接砍下头颅。   裴溟收起骨珠,回头看了眼地上的人皮。   他眼神淡然,妖魔肆虐之下,生死就不由人了。   想抬脚离开的时候,他又忽然转过身,眼捷微垂面似怜悯,抬手就用灵力掀起旁边的地面泥土,很快一个土坑就出现了。   他脱了外衣用来盛殓农户女儿被剥下的人皮,放在土坑之中埋了,堆起个小小的坟墓。   一个身影由远至近,缓缓落在他身旁,正是江与眠。   “师尊。”裴溟恭敬道。   “嗯。”江与眠点点头,说:“我见你三日未归,还以为是出了什么事。”   其余的他没有询问,坟里的人皮和一旁弥漫着妖气的白骨足以告诉他一切。   两人在坟前还没站多久,就看到远处来了个穿着布衣的男人,二十来岁的模样,晒得黝黑。   他神色匆匆,嘴里还喊着一个名字,明显是个姑娘的乳名。   裴溟想起了刚才白骨妖说的话,他倒是有些讶然,原以为是白骨妖嘴里胡诌的话。   白骨妖修为并不弱,又懂隐匿气息,他之前才会跟丢了。   正是如此,所以他没有看到,在白骨妖化作一个男人出现在农户女儿面前时,她惊慌之下说的正是兄长会来找她的说辞,却被白骨妖现学现卖了。   布衣男人驻足在不远处,他看到了那个新堆的坟墓,神色便是一怔,今日之前还不曾见过这个坟。   汉子寻妹心切,虽然见江与眠和裴溟衣着打扮和气度显然不同,手里还拿着剑,但还是开口询问:“两位道长,可曾见过我妹妹,大概这么高,圆脸,眼睛旁边各有一颗小痣,带着篮子锄头。”   他比划着妹妹的身高,眼神忐忑。   江与眠看向裴溟,他没见过坟里人生前的模样。   裴溟微不可查地点点头,确实是那个姑娘。   江与眠神色黯淡了几分,他垂眸看向坟墓,妖魔横行,最惨的是没有任何修为的凡人。   裴溟低声向汉子说明了前因后果,黝黑的汉子眼神茫然,愣愣看着新起的坟堆,就再也说不出话。   扶摇扇一轻扇,两人脚下就卷起风。   等飞出去很远了,江与眠回头,发现小黑点一样的汉子还站在荒原上的树旁。   “师尊?”裴溟也停了下来,顺着江与眠目光看过去。   “师尊,生死无常。”他试图安慰江与眠。   “嗯。”江与眠闷声道,随即又踏上归途,裴溟紧跟在他旁边。   风声在耳旁响起,两人都不说话了。   裴溟见他情绪不佳,有心想帮他排解排解。   但这事又不好说玩笑话,思量许久后才道:“师尊不必忧虑太甚,不说旁人,我定当以除妖为先,能救多少就救多少。”   谁知江与眠并没有对他的话表示出欣慰或是赞赏,反而思索后说道:“我跟你一起。”   这下换裴溟惊讶了。   虽说江与眠是为除妖而来,但多数长老门主都是在后方坐阵的,一旦发现大妖的踪迹,弟子们解决不了了他们才会出手,一般是不会在外面东奔西跑抓这些小妖的。   江与眠也是如此,除了昨日解决了一个厉害的魔物之外,只在回太初城的路上杀了一些为祸的妖怪。   他在太初城里三天都没有裴溟的消息,担心徒弟是不是出了什么事,就一路寻着符灵印记找了过来。   “无论大妖小妖都是作乱的祸害,在太初城待着也是待着,不如出来,早点解决了妖魔祸患,东洲也能早些归于太平。”   江与眠淡淡说道,显然已经做好了决定。   裴溟素来知道他心软,也知道他主意已定,就没有异议,反而说道:“既然如此,师尊,我们也不用回太初城了,随便寻一处清净的地方打坐,我歇一晚就好了。”   他出来已经有五天了,头两天的时候还往太初城传了消息,但后面追杀妖物跑得越来越远,直到最后就剩了他一个,消息不好传递,也就没有再往回传了。   听完徒弟为什么三天没有消息的解释后,江与眠点点头表示理解。   除妖是大事,没法分心也正常。   这五天都没怎么睡过,饶是修士也得歇一歇,两人就近找了个山头落下。   裴溟拿出个蒲团,找了个平坦的地方坐下,并不挑剔。   江与眠为他布置阵法结界,以免打坐时受到干扰。   天很快就黑了,山上偶尔闪过几点灵气光芒。   江与眠也在阵法中坐下,他没有拿出任何照亮的东西,抬头看了眼夜幕。   星星很少,零散几颗闪着微弱的光。   夜里的风更冷了,但被结界阻挡在外。   见裴溟打坐吸取灵气,但东洲灵气并不稳定,他又拿出灵石来布了个聚灵阵,好方便徒弟修炼。 第56章 “还以为夺舍看不出来”……   天蒙蒙亮的时候江与眠睁开了眼睛。   入眼就是相对而坐的裴溟, 不知何时坐到了离他两三步远的地方。   他心下微诧,但很快就被那双亮晶晶的笑眼吸引。   “师尊,我的隐匿之术如何?”裴溟似乎是在迫不及待地求表扬。   江与眠从来都不吝啬对徒弟的夸奖, 开口道:“很不错,我未曾觉察到。”   裴溟脸上笑容越甚,他歇了一晚,这会儿看着精神奕奕的。   而对江与眠和他同行之事,虽然一些暗中的勾当不能做了, 但他还是高兴的。   “北边有妖气踪迹,过去看看。”江与眠起身解开了阵法结界,冷风没了遮挡阻碍, 直往两人面上吹来。   到了江与眠这个修为,无论严寒还是酷暑,都很少会给他造成伤害。   至于裴溟,他身上有法衣相护, 再加上年轻火气足,也根本不惧。   江与眠手中浮现出扶摇扇,携了徒弟一同往北边飞去。   他于空中看向远处显现的几缕妖气, 然心中却在想另外的事情。   “近来可有突破的迹象?”他转头问道。   裴溟摇摇头, 说:“未曾有过。”   这确是实话, 就算是上辈子他也没这么早结丹,这辈子不是没想过早日结了金丹迈入高阶修士之中, 可他始终都没有感受到那一步的到来。   “嗯。”江与眠点点头,就不说话了。   他回想着剧情里裴溟结丹前发生的事,是被赶出雪山派后发生的。   难不成非得要被赶出去吗?   说心里话,江与眠并不希望这样。   “东洲事情了结后,回去直接闭关, 结丹后再出来。”他用最平常的语气给徒弟下了第一个强迫式的命令。   裴溟眉头微挑,江与眠很少强迫他做什么事,今日罕见的反常,前世也没见过师尊这么着急让他结丹。   虽然心里疑惑,但他还是答应了下来:“徒儿知道了。”   江与眠轻颔首,对徒弟的乖巧还算满意。   只要在这个冬天结了金丹,或许书里的事就不会发生。   有江与眠相助,裴溟也不再分心去做别的事,两人除妖的速度很快,一路追踪妖迹而去,短短两天就横跨东洲数千里,斩妖魔无数。   蝎子岭,遮天蔽日的瘴气在江与眠拦腰砍断蝎王之后就被风吹散了。   蝎王盘踞在这里已有好几年,因地处偏远,祸害一方百姓也没有人来管。   江与眠路过此地见瘴气浓郁,就知道有妖物作祟,他这趟来东洲本就是除妖的,自然不会袖手旁观。   蝎子岭到处都是奇形怪状的树,树枝如同藤蔓一样垂下来。   他站在蝎王洞里拔出破昏剑,用帕子细细擦拭了剑上的污秽。   蝎王尸体散发出不好闻的味道,他将脏了的帕子扔在蝎王身上,随着转身离开洞穴,一点红光从他指尖飞出。   洞里霎时就亮起熊熊火光,将妖洞烧了个干净。   两天不眠不休,终是在能察觉到的范围内感受不到任何妖气踪迹了。   江与眠此刻松懈下来,不免感到了些疲惫。   妖物魔物到处乱窜,无论是洞里还是地底都能钻进去,为了除妖他也不得不进入这些地方,有时候身上难免沾到些尘迹脏污。   没松懈下来还好,心神被除妖一事占据着,就不会去想这些。   他下了蝎子岭,在路上一个早已没人的茶亭里停下来等裴溟。   桌椅倒是还齐全,他拂袖用清风扫过,亭子里就干净起来。   总觉得身上不适,但附近又没有能洗的地方,还是等回了太初城后再说。   正思索间,裴溟就出现了。   江与眠没有在茶亭里耽误,起身和徒弟在半路上会和。   “师尊,魔物已除,附近再没有妖气。”裴溟说着,请示他的意思。   “嗯,也该回去了。”江与眠说道。   云舟被裴溟召出来,见江与眠看他,他笑着说道:“师尊奔波两日,这里离太初城尚远,扶摇扇虽快但损耗的心神灵力多。”   江与眠点点头,两人便踏上云舟,一前一后坐下了。   又是裴溟在后,他习惯性盘起腿,一手撑着脸欣赏了一会儿前面的江与眠。   两日来的杀戮让他陷入了隐秘的亢奋之中,这会儿见到江与眠就逐渐平息了。   前面的江与眠也在歇息,他给自己施了个净尘术后想起后面的徒弟,就顺手也帮裴溟洁了身,拂去一些疲惫。   “多谢师尊。”裴溟笑着说道。   不用回头看,江与眠就能想象出徒弟那双亮晶晶的笑眼,纯净而稚气。   在他眼里心里,自己徒弟是最好的。   他还是会偶尔想起在涵虚洞天里发生的事,经过这两日的磨合相处,没有了酒意上头,他已经变得平静下来。   就算有错,不是他的错,也不是裴溟的错,只是迷失了神志后的一个意外而已。   就算他有时也会在意这件事,但终究不会像那天喝了酒后的过分愁苦。   人生总有许多意外,他能穿进这本书里就是最大的意外了,这种意外都能发生,其他意外就不是什么大事了。   这样的大道理使他倍感宽慰。   身后的视线没有了,裴溟开始打坐,江与眠没了被盯着看的局促,越发放松起来,笔直的脊背微弯,暗暗舒了口气。   *   还未到太初城,远处地面传来的吵嚷声让江与眠耳朵一动,缓缓就睁开了眼。   他感受到了雪山派弟子的符灵印记,恰有自己除了裴溟外最熟悉的小辈。   君漾和一个女弟子喻红莲正在人群中。   十来个弟子围成一圈,将一个人围在中间,那人身上魔气尽显,不断攻击周围的人。   江与眠眉头一拧,云舟就降了下去。   “师叔。”君漾见是他来了,眼睛一下子就亮了起来,但忙着施法困住中间的人,抽不出身行礼。   “师叔,他被魔物夺了舍。”君漾连忙说道。   江与眠自然是要帮的,十来个筑基期都压不住的魔物让他也感到了一丝压力,但只有一丝而已。   魔物被一条绳索捆住,当即就重重摔倒在地。   夺舍一事江与眠还是头一次见,于是走到近前去看。   从这个男修身上的服饰来看是万剑宗弟子,他想起了谢景行,前两天在太初城的时候他问过君天莫,知道了对方的名字。   哪怕魔物在被捆住后迅速收敛了魔气,但还是一眼就能看出这个弟子神魂确实有异。   “师叔,他之前还想骗我们,但被金铃识破了。”   君漾晃了晃她腕上金色的小铃铛,一旦有妖魔接近铃铛就会发出金光。   这法器还是七八年前江与眠随手炼制出来的,因为小巧精致,更适合女孩子些,就给了君漾。   小时候的裴溟对此没有任何异议,他也觉得小铃铛更像是女孩子的,自然不会要。   “这魔物太笨啦,还以为夺舍看不出来。”她声音轻快,脸上也扬起笑容。   谁知却是这句话让江与眠愣住了。   夺舍。   确实如此,修为低的人不说,一旦迈入金丹期,步入更高的境界,神魂有异自然能看出来。   这几乎是常识,不然的话,夺舍这么就能轻易成功,修真界都要大乱了。   十年来他始终认为自己穿进了一本书里,在和自己同名同姓的人身体里活了下来。   不说其他人,那天他见到了君天莫,君天莫十分熟悉原主,而且同样是金丹期。   一个猜测在心里逐渐成型,却让他脸色有点发白。   “师尊?”裴溟见他神情不对,立即上前询问,还以为是魔物做了什么,看向对方的眼神变得不善起来。   江与眠回过神,微顿缓过来后说道:“没事,只是有些疲惫而已。”   他看向两个万剑宗弟子,说:“先带他回去,神魂还没彻底被魔物侵吞,回去了看能不能想法子救回来。”   这里离太初城不远了,因为心里装着事,在回去的路上江与眠一句话都没有说,神色恍惚。   到了太初城后,万剑宗有执剑长老厉南柯,江与眠于神魂一道并不精通,只在一旁听其他人商议对策。   周围人在说话,落入他耳中却听不清。   还是侍立在后面的裴溟上前来倒了杯茶,递到他手中,江与眠才从恍惚之中出来。   魔物和弟子神魂有一部分融合了,难以直接分开,试了好几个办法都没能成功,最后有人提议先压制住魔物,再去请三绝老人来。   三绝老人的名号江与眠听过,十分精通神魂一道。   既然帮不上忙,其他人陆续就散了,江与眠随人群走出议事厅,裴溟跟在他旁边。   “师尊,走这里。”   在岔路口前,江与眠像是忘了路,跟着前面的人就要继续往前走,还好有裴溟提醒他。   接二连三的走神让裴溟眉头紧皱,他从来没见过江与眠这样。   连走在他俩后面的人都发现了江与眠的不对劲,探究的目光投了过来。   但江与眠浑然不觉,又或者说,毫不在意。   他回到了房里,坐下后又是一副出神的模样。   “师尊,发生什么事了?”裴溟关好了房门,走过来问道。   这件事不好对任何人提起,所以江与眠只说:“没什么,想到一些往事。”   往事?   裴溟一听这个,心里其实挺在意江与眠的过去,因为那是他不知道的。   以前听雪山派的人说江与眠从小就被雪山派剑尊收作徒弟,和君天莫一起长大,除了一板一眼的练功修行以外,过得堪称与世隔绝。   如果照这么想的话,江与眠应该不会有什么让人惊诧的过去。   但每个人都会有自己的秘密,或许一些经历是江与眠从未对外人提到过的。   这么一想,他就越发在意了。 第57章 虚幻和现实   两人的思路并不一致, 江与眠始终不能相信自己的猜测。   如果他真的是这个世界的江与眠,那前世又算什么,假的吗?   还是说, 这个世界才是假的。   他仿佛身处梦里,分不清虚幻和现实。   坐在旁边的裴溟对他来说太过熟悉,所以丝毫防备都没有。   如坠云端一样恍惚眩晕的江与眠忽然被抓住了手,他命脉被扣住了,却因为心神不宁而无法立即做出反击。   钳制住他的人欺身而近, 两指并拢点在他眉心。   一阵极为冰凉的冷意从眉心灌注而下,让江与眠从魔魇心障中走出来。   他轻喘一口气,短短一瞬就出了身冷汗。   裴溟松开他手腕, 开口道:“师尊,得罪了,我以为你被什么妖物侵入了神魂里,才查看了一番。”   江与眠的状态很不对, 他想起是从万剑宗弟子被夺舍时开始的,不免就联系到了这方面。   “嗯。”江与眠点点头,脸色微微发白, 但比刚才好多了。   他喝着茶压下心慌的感觉, 茶杯还没放下, 忽被裴溟伸过手来,替他擦拭额角冷汗。   或许是他表情太过诧异, 裴溟轻笑一声,说:“我见师尊腾不开手,就自作主张了。”   他语气太过自然,仿佛这根本不是什么大事,倒是唬住了江与眠。   “师尊不要生气。”   这一句出来, 江与眠哪里还会再和他计较。   也是这一擦拭,让江与眠留意到自己出了身冷汗,他稍微歇息了一下就开口:“我没事了,你先回房吧。”   裴溟不放心,说道:“师尊,我回去了也是歇息,师尊若是不嫌弃,我今晚陪着师尊,睡在外面的软塌上就可。”   江与眠知道他是好意,担心自己。   刚才他陷入心障之中,要不是裴溟及时唤醒他,或许他真的会迷失在其中。   他点头说道:“也好,我先去沐浴。”   说完他想起裴溟在外奔波七八天了,应该没洗过,于是开口:“你也去洗一洗,晚上再过来是一样的。”   “是,师尊。”裴溟面上十分恭敬。   他看着江与眠走进里间,心道这两天确实委屈了师尊,连沐浴都无法。   *   屏风里,江与眠靠着浴桶闭目养神。   浸泡在热水中让他放松下来,只是心里依旧不平静。   如果他之前所想全都是错的,那前世他看的那本书究竟是怎么回事。   庄周梦蝶,还是蝶梦庄周?   他思绪又变得混乱起来,前生种种虽然在这十年里变得遥远,但始终是一份真实的记忆。   起码对他来说是无比真实的。   总不能是自己在梦里见到了那样一个真实的世界。   又或者,是梦里的潜意识把这个世界的一切化作了一本书。   可如果是这样的话,书里的视角,应该是以“江与眠”为主的,又怎么会是关于裴溟的一本书。   各种猜测让他感到了头疼,他又睁开眼,撩起水仔细洗着,让自己暂时不要去想。   外间门扉轻响,有人走了进来。   江与眠神色不变,从脚步声就可以听出是裴溟过来了。   他想事情耽误的有点久,比他晚洗的裴溟都已经洗好了。   “师尊,是我。”裴溟站在外间说道。   他听到里面有水声,就知道江与眠还没从浴桶里出来,所以没有贸然闯进去。   “嗯。”江与眠应了一声。   裴溟习惯了他的话少,说完就自己在外间收拾了软塌。   他带了张薄被过来,今晚没有修炼的打算,在外跑了几天,歇息一晚也是好的。   再说了,江与眠到底在想什么他还不知道,更没有修炼的心思。   有人在外面发出些响动,就算只是轻微的脚步声,对修士来说也无比清晰。   江与眠被这些声音打扰,就无法沉浸在无端无尽的猜测中了。   这对他来说无疑是正确的,再想下去,非得再次陷入心障之中。   他心想,看来让裴溟过来是对的。   在外间喝茶沉思的裴溟听到动静抬起头,就看到沐浴过后的江与眠走了出来。   一头黑发随着走动滴下水珠,没几步头发就彻底干了。   或许是在热水里泡的太久,江与眠脸颊和眼尾微微泛红,像是擦了上等的胭脂,浅淡却又让人觉得无比绝色。   裴溟很少看到这样神态的江与眠,一眼就痴了。   他又想了起来,上辈子在揽仙台的时候,他曾逼迫过江与眠。   床帐里撕扯的凌乱的衣裳,轻微的喘气声似乎又萦绕在耳畔。   江与眠极为白皙,亲吻过头了脸颊和眼尾就会透出红,眼里似乎也有水意。   偏偏他自己不知自己的模样有多令人疯狂,还摆出一副清冷出尘的姿态,仿佛世间一切都无法令他施以眼神,却越发让人想将他拉下凡尘,被俗世欲l念玷染。   那是他第一次见到江与眠除了脸和手以外的地方,也是唯一一次。   江与眠方才沐浴去了。   想起这个,裴溟喉结滑动,颇有些口干舌燥。   他如何不记得江与眠长得有多好看,处处都如玉雕雪琢般精致完美,仿佛是天生的仙灵之体,令人沉醉不已。   发现江与眠疑惑的眼神后,裴溟知道自己失态了。   他没法解释,因口渴也只能想起来喝水,一杯又一杯,三杯下肚后才发觉自己像是傻了呆了。   江与眠没看懂徒弟一系列举动,只知道裴溟刚才的眼神很是奇怪,让他感到了不适。   房间里安静下来,裴溟面上不显,实际是有点无措的。   没有任何管束的时候他确实无法无天,什么事都干得出来。   但眼下又不是上辈子在揽仙台时,自然有许多顾虑,第一条就是不能让江与眠厌弃了他。   裴溟在想什么江与眠不知道,他看着自己徒弟,心想如此真实鲜活,应该不会是梦境。   两人都坐在桌边装作喝茶,沉默的气氛显得有些诡异,但他俩都因为心里想事情下意识忽略了这种异样感。   最后还是裴溟率先开了口。   “师尊。”他看着江与眠说道:“师尊之前说想起一些往事,可是这些往事给师尊带来了困扰?”   江与眠放下茶杯,这是他之前随口找的借口,不过细想起来也确实算是往事,就点头应了。   “师尊若是不嫌弃的话,可以跟我说说,就算我出不了主意,也能帮师尊排解排解,憋在心里终归是不好的。”   裴溟说得很认真,让江与眠都不忍心拂了他的好意。   但这件事确实没办法说出来,另一个世界,还有前生今世这种话,就算说出来又有几个人相信。   他斟酌着,缓缓开口:“不是我不愿意说,事情并非你想的那样严重,只是我对一件事不够了解,没有梳理清楚思路。”   “并非是什么难事,也不会有危险。”   知道裴溟在担心他,江与眠后面又补充了一句,好让徒弟放心。   闻言,裴溟只得点头:“既然如此,我就不问师尊了,不过要是师尊有什么实在想不明白的,或许我可以帮师尊梳理梳理。”   “嗯。”江与眠答道:“若真要找你,我自不会客气。”   这下裴溟才露出个笑。   有人陪着说话也能缓解焦虑不安的情绪,将注意力放到其他事情上。   “你的剑呢?”江与眠早就留意到随流剑不见了,但近来事情繁多,竟一直都没找到机会询问。   随流剑是师尊给他的,弄坏了之后裴溟一直觉得没脸说这件事,所以瞒了许久都不敢直言。   这会儿被问起来,他明显有些不自在,犹豫着摸了摸鼻子回避了江与眠眼神,低声开口:“之前弄坏了。”   徒弟向来让人放心,江与眠没想到他能把剑弄坏。   看裴溟避开他视线的神情,他无声叹口气,罢了,已经坏了,责备又不起任何作用。   “那你现在用的是什么?”江与眠问道。   备用剑的等阶太低,在稍微讲究一点的修士来看都不能算是佩剑,所以江与眠才会这样问。   裴溟这才抬眸,就算知道江与眠对他好,可连剑怎么坏的都不过问,让他想的借口没了用武之地。   “师尊。”他喊了一声,眼里映出江与眠的倒影。   江与眠原本在喝茶,闻言望了过去,就看到自己徒弟乖巧可爱的眼神,实在是,太乖了。   他又想到了某种大型犬,甚至是会对着主人嘤嘤叫撒娇的大型犬,本该是凶猛而威风凛凛的,却用乌黑水润的狗狗眼专注地看着主人。   这个想法让江与眠放下茶杯的手一顿,反应过来后他觉得有点对不起徒弟。   怎么能用这个比喻。   “师尊再送我一把,我定不会再弄坏了。”   在内心自责的江与眠听到这一句,他几乎可以确定了,裴溟是在撒娇。   小时候总是板着脸,跟个故作老成的小大人一样可爱,没想到长大后反倒跟个小孩子一样。   就这么一个宝贝徒弟,江与眠哪里有不答应的道理。   “好,回去了我找找,看有没有合适的。”   说着话,江与眠忽然想起来一件事,如果真按剧情来进展,那裴溟的本命剑不应该是他来送,而是要让裴溟自己去铸剑。   但话已经说出去了,答应了徒弟,抬眼就能看到徒弟满眼都是笑,高兴的跟什么似的,他不忍心再拒绝。   算了,等回去后找机会说说,不急于这一时。   两人之间的氛围又和缓了,回到了之前相处的模式,虽然江与眠依旧话少,但觉得十分舒服。   “这个,回去了给洺儿。”江与眠把之前除妖时得到的一些阴气重的东西拿了出来。   “多谢师尊。”裴溟没有客气。   两人正说话间,就听到外面由远及近传来脚步声,其中沈望星的声音最不容忽略。 第58章 江与眠果然不在乎他……   江与眠听到外面沈望星的声音, 应该是他得了什么东西急着给谢景行看。   沈望星话语中透着种骄傲,因为是他自己得到的,没有靠别人, 还说要送给谢景行。   不用去看,江与眠都能从语气里想到沈望星的表情,一定像个翘起尾巴求表扬的傲娇小兽。   谢景行虽然夸了一句,但语气很平淡。   沈望星有一瞬的失落,但谢景行向来如此, 甚至他曾听人私底下玩笑说谢景行是个冷美人,他当时无意中听到,还和那几人打了一架, 觉得他们背地里乱嚼舌根。   不过他自己也知道,谢景行确实美,也确实冷。   “晚辈谢景行,拜见江仙师。”谢景行在门前站定了, 恭敬说道。   江与眠其实有点诧异,因为他还没正式和谢景行见过。   裴溟刚才听到外面的动静就黑了脸,到了太初城之后, 万剑宗和雪山派落脚的地方不再相邻了。   就是谢景行这厮脸皮如此厚, 竟直接来找江与眠。   他心内颇不爽, 可江与眠已经起身开门了,而这原本该是他做的。   而江与眠从来都不在意这些, 一听谢景行是来找他的,下意识就自己过去了。   诚然,谢景行长得极为好看,门一打开,连江与眠都觉眼前一亮。   只有裴溟不这么认为, 他横眉冷眼扫视着对方,企图从谢景行脸上找到对方很丑的证据。   “江仙师。”谢景行再次恭敬道。   他身后的沈望星也跟着行了一礼,虽然有些不情愿谢景行来找其他人。   “请进。”江与眠让开路做了个邀请的手势。   他对谢景行的第一观感很好,尽管还在被一些事情困扰,但还是能压住的。   四人都在桌边坐下,江与眠之前就对谢景行感兴趣,对他的到来诧异是一个,但更多的还是种欣喜感。   裴溟再不喜欢对方,端茶倒水这种事他还是得做,总不能让江与眠动手。   “谢师侄是有事吗?”江与眠问道,谢景行恰好坐在他对面,两人视线交汇一瞬。   不约而同的,裴溟和沈望星脸色都不怎么好看。   “我从外面回来,听君仙师说仙师回来了,两日前就曾想过前来拜会江仙师,可惜没找到机会,今日斗胆过来,还望江仙师见谅。“   谢景行神色认真,他顿了一下,又斟酌着开口:“江仙师若不嫌弃,唤我景行就好。”   江与眠也觉得仙师这种称呼太过生疏,于是点点头,说道:“你我论起辈分,也可喊我一声师叔,不必用什么仙师称呼了。”   “多谢师叔。”谢景行从善如流,面上虽依旧冷淡,但从语气中就明显能感觉到他的高兴。   他开口道:“我来还有一件事,替我师弟来谢师叔救命之恩。”   江与眠想到了那个被魔物夺舍的万剑宗弟子。   谢景行将备好的礼物奉上,自是由裴溟接过了。   两个原本都话少的人凑到一起,却意外的和谐。   江与眠和谢景行之间你谢我答,又指点起修炼和剑术,堪称相谈甚欢,连另外两个人似乎都遗忘了。   裴溟坐在江与眠旁边暗自生闷气,他双手抱臂在胸前,已经毫不掩饰自己的不耐烦了。   至于沈望星,则是暗地里咬牙,心中不可谓不妒忌,要知道之前除了他以外,谢景行很少会和别人说这么多话,甚至对江与眠一点都不冷淡。   这让他心里如何不酸,进来之前送了谢景行件宝物,都没能换来句稍微热情的话,对比起来的落差感实在让他有些不得劲。   这两人的视线不经意间撞到一起,都从对方眼里看出东西来。   他俩默契地插话进去,试图转移身边人的注意到自己身上。   江与眠和谢景行所谈无非就是修炼一事,裴溟趁机将自己在修行时遇到的困难阻塞说了出来。   正说到这里,江与眠自是不会拒绝,顺着他的话就往下了。   一旁沈望星抓耳挠腮,他向来玩心太重,于修行一途完全靠得是天赋,幸而他天赋不错,不至于落在别人后头。   况且金蚕门修行之法还和别的门派不同,所以在剑术招式上根本说不出个一二三来,只懂最基础的。   他扯扯谢景行衣袖,小声道:“景行,你回头也教教我。”   闻言谢景行罕见的眉头微挑,上下打量了一下沈望星,话不用说出口就足以表明意思了。   “你别看不起人。”沈望星不再压音量了,但有江与眠在,他知道收敛,只气哼哼说道:“不就是剑术,我也能习得。”   “好。”谢景行点头道,也没问原因。   以他对沈望星的了解,不过是小孩子心性上来,闹几天也就忘了。   这边江与眠也知道裴溟遇到的困境不过是内功心法上的小问题,很快就解决了。   他正想询问谢景行关于铸剑的一些事情,万剑宗的人总比其他门派要更了解,但裴溟先他一步开口了。   “谢师弟,你我修为并无多少差别,或许改日可以切磋切磋。”   他的话引来沈望星微不可查一声冷哼,想起了之前在雪枫谷里谢景行没打过他的事。   比起和裴溟脆弱的联盟,对他来说当然是谢景行更重要。   裴溟自然也记得那件事,更记得江与眠在雪枫谷里跟他打听过谢景行。   他当时撒了谎,说不认识谢景行,更没有提两人打架过招的事。   不过他并不惊慌,他不信谢景行会跟江与眠说打架输了的事。   果然,谢景行只点头道:“好,改日同裴师兄过招。”   江与眠也觉得不错,同门里常有关系好的人切磋过招,裴溟能和谢景行相处的好,也算是多了个朋友。   只是忽然,他想起来裴溟喜欢男人的事情。   这让他一愣,忍不住看向谢景行。   确实是个很好看的男孩子,看起来和裴溟同岁,只是略小一点,等以后再长大点,或许就更好看了。   一旁的裴溟见他看向谢景行,心里头更是不爽。   改天谢景行要真落在他手里,非得给些苦头吃。   “景行,你师尊是?”江与眠问道。   他忍不住询问,虽然觉得裴溟喜欢谁他不应该插手,但提前打听一下也无妨,万一呢。   更何况他这样问其他人也不知道什么意思,只以为是寻常问话,就越发没有心理负担了。   这倒是没错,既然选择相交,谢景行没有隐瞒,如实说道:“回师叔,我师从万剑宗铸剑长老公孙傅。”   “原来是公孙长老。”江与眠点头记下了。   他对东洲各大门派了解不多,回头还是找师兄再问问。   而且裴溟还有铸剑一事,不提其他,若是能得到万剑宗铸剑长老的指点,或许会更好。   不过刚认识一天就向谢景行打听铸剑的事,未免有些不合适,于是他没有问出口。   而这时,沈望星看了看窗外天色,说道:“景行,时候不早了,江师叔今日刚从外面回来,我们还是不要过多打搅了。”   江与眠还没说什么,裴溟就答了话:“既如此,就不留两位师弟了,我替师尊送送。”   谢景行也知分寸,不过对沈望星今天这么有眼色还是感到了惊讶。   “师叔,我们先走了,改日再来拜会师叔。”他拱手恭敬道。   “嗯,改日再聚。”江与眠起身,目送他们三人离去。   “景行,你能不能陪我去找尹尘师伯,我方才去找他可怎么都找不到,也不知去了哪里。”   沈望星的声音越来越远。   回来的裴溟关上了门,江与眠没有刻意去探听那两人的谈话,所以没有听到谢景行的回答。   愉快的谈话令他心情好了许多,谢景行淡雅精致如青竹,他俩意外的投缘,哪怕只是说些修炼的平常话都能感到舒坦。   江与眠抿了口茶,还在想关于谢景行的事。   关好门的裴溟一转身就看到他似乎挺高兴的,就知他喜欢谢景行。   怒意一下子就涌上来,裴溟眼睛微眯起一瞬,他开口道:“师尊。”   江与眠下意识抬眸,就看到徒弟笑得十分灿烂。   “师尊喜欢谢师弟吗?”裴溟在他旁边坐下,状似好奇。   江与眠一愣,略思索一下就点头:“他心性上佳,是个好苗子,人也温和。”   他看一眼笑容越发灿烂的徒弟,心想为什么夸谢景行,裴溟这么高兴。   难道说,自己徒弟真喜欢人家。   越想越有这个可能,但他不好直接点破,毕竟年轻人脸皮都薄,再说了,万一他猜错了还说出来,岂不是很尴尬。   不过他还是说道:“你若是想的话,可以和他多相处,多交个朋友不是坏事。”   江与眠想的很简单,自己徒弟要是不好意思去找谢景行,那他就得帮一把,这样说了,裴溟要是真喜欢对方的话,或许就会过去找。   “知道了,师尊。”裴溟越听越来气,但还是维持着笑脸。   “嗯。”江与眠觉得茶不错,说完就自顾品了几口茶,完全没有其他情绪。   裴溟一直在观察他,却见他如此事不关己,竟像是连他们那日的亲吻都忘得一干二净,只喜欢谢景行了。   怒意倏然熄灭,裴溟心道江与眠果然不在乎他。   “师尊,我先睡了。”他垂了眉眼,脸上笑容也消失了,说完就自顾躺到了软塌上。   言语中的生硬让江与眠不知道他是怎么了,抬头望去只看到软塌上背对着他睡觉的裴溟。   江与眠茫然无措,刚才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就生气了。   裴溟的异常让他清楚地知道是生气了,但是不知道为什么。   按理来说,哪有徒弟生气晾着师尊的,可江与眠太过偏宠徒弟,从小到大连一句重话都没说过,哪里还会责怪。   而这无理由无底线的偏宠,或许会为日后酿下诸多更离谱的得寸进尺。 第59章 一更 “师尊,我今晚想……   一遇到和江与眠相关的事情, 尤其是在感情方面,裴溟很难保持足够的理智,这也是他前世会囚禁江与眠的原因。   生气不去看江与眠, 也是怕自己会做出什么。   江与眠不知道他心思,见他生气不免还要哄哄。   长大了不止会撒娇,还会生气了。   他这样想,心中还有些莞尔,是不是裴溟小时候把情绪都压抑了, 长大后反而释放了出来。   江与眠哪里会和显露情绪的徒弟生气,他坐在软塌边沿,几番斟酌后才开口。   “为何生气?”   是意料之中的问话。   裴溟沉默了一瞬, 以江与眠对他的耐心,他其实猜到了对方会有的反应。   再大的气被这么一问也就散了。   他在心中暗叹一声,随后坐起来,摆出一副可怜的样子说:“师尊只和谢师弟说话, 连我都不理。”   江与眠仿佛又看到了嘤嘤叫的大型犬,还是受了冷落委屈的大型犬,一双眼睛乖巧又湿漉漉地看着他。   他几乎要叹一口气, 以前没发现, 怎么收了个这样会撒娇的徒弟。   于是他下意识的, 伸手摸了摸裴溟脑袋。   更离谱的是裴溟竟然用头顶蹭他掌心。   江与眠一下子就顿住了,头一次有了扶额的冲动。   他总觉得自己在胡思乱想, 但没想到裴溟的小动作真的这么像撒娇的大型犬。   一阵沉默过后,两人都感到自己的动作不妥,都感到了一丝丝尴尬。   江与眠脸皮薄,想要收回手,可裴溟不同, 就算方才的举动不妥,但一看江与眠如此纵容他,就立马要得寸进尺。   他抓住了江与眠的手。   江与眠一愣,视线从两人的手缓缓上移,就撞进一双黑沉沉的眼睛里。   他看不懂那双眼睛里的专注深沉,但因为心跳乱了一瞬下意识回避了。   “师尊。”   一声低低的呼唤响起,裴溟抓着他的手不放,想做什么不言而喻。   江与眠在心里轻叹一声,掩盖了刚才一瞬的心慌,认命一般抬起手,在徒弟脑袋上揉了好久。   全当是安慰徒弟了。   他这么想,倒也还能镇定自若,不似之前被亲了之后的纠结苦闷。   “师尊,我今晚想和你睡。”   正在心里安慰自己的江与眠陡然听到这一句,满眼都是茫然。   “软塌太小了,再说要是师尊陷入心障之中,我睡在这里也无法及时发现。”裴溟认真解释道。   江与眠顺着他的话看了眼身下的软塌,能睡是能睡,可容纳一个成年男子还是勉强了些,要是睡相不好可能翻个身就能掉下去。   不过他还是想,裴溟的睡相应该不会那么差,虽然他没见过。   他很少拒绝裴溟,但是也不习惯和别人睡一床。   种种思虑过后,江与眠还是拒绝了宝贝徒弟的请求,说道:“不如你回房睡,我这里也没什么要紧事,无需太过担忧。”   遭到拒绝的裴溟哑然失语,随后闷闷道:“我还是睡这里吧。”   江与眠见劝不走他,只得由着他来了。   “天色不早了,早些睡。”他起身说道,窗外夜色已然浓了。   “嗯,师尊也是。”裴溟这会儿乖了下来。   很快,房里的灯烛被一阵劲风吹灭,陷入了黑暗之中。   *   一夜无话,江与眠睡得也还算安稳。   外间的裴溟比他醒的更早些,听见里面有了动静,就端了洗漱的水进来。   “师尊。”   一晚上过去,裴溟即便妒忌心还在,但已经能压下去了,这会儿神采奕奕,笑眼如星辰。   “这是莲花净水,师尊可放心。”他笑着说道,也是在邀功。   毕竟太初城的莲花净池离这里挺远的,虽然院子里也有一口引来的活泉水,但到底是不如莲花净水的。   “嗯,你有心了。”江与眠随口夸了一句。   他洗完后见裴溟一直围着他转,尽管以前也有过类似的场景,可不知为何,他总觉得徒弟越发粘人了。   这让他有些不适应,思索着找了个借口,说:“我有事要去找你师伯,你连日在外奔波,还是多休息为好。”   说完江与眠也没直接离开,而是在房里布了个聚灵阵。   东洲灵气不稳,还是聚灵阵稳妥些,这样也是阻绝了裴溟跟他一起出去的机会。   见他把阵法都布置好了,裴溟只得说道:“多谢师尊。”   江与眠就出去了。   君天莫跟他住一个院子里,但房里并没有人。   于是他去两旁的院子找了君漾还有林不觉询问,可早起没有人见到君天莫。   还是一个他不太熟悉的弟子,说是一大早起来,好像看到了君师伯被太初城的人领着去了哪里,或许是太初城城主找他有事。   江与眠点点头,既然找不到人,等过会儿师兄回来再打听万剑宗的事。   房里有裴溟在,他意欲回去,想到这一点后就犹豫了。   早知方才出来的时候喊裴溟回他自己房里,现在倒好,他自己回不去了。   没有其他事情做,江与眠就往外边去了,太初城景色不错,而且很大,许多地方都没有去过,不如随便走走。   奇花异草不畏初冬寒冷,依旧盛开着,画廊假山都建的精致奇绝,游湖上白鹤翩翩。   江与眠一路行至湖畔山石旁,是个少有人来的僻静处。   他负手而立,脚下石块不断被晃动的水波冲击着,力度不大。   浮生梦上所载,有缘人要是修炼到一定境界,就会想起前世种种。   湖面泛起涟漪,阵阵冷风吹来。   江与眠看着远处湖面出神,在这里站了许久。   到底上辈子是不是真的,他分不清,这个世界是真是假,他也恍然了。   前世的记忆太过真实,这辈子看起来也十分真实,他清楚感觉到自己活着,所以越发弄不清自己到底是哪个世界的江与眠。   又或者说,两个都是他自己?   江与眠的思绪被两个路过的弟子打断。   他站在湖边,被山石挡住了身影,加上修为高,几个筑基初期的小辈根本没有发现他。   “我说计荣,你跑哪里去了,两天都找不到人影,师父还过问了。”   叫计荣的弟子憨笑着答道:“师兄,我去追一个魔物,耽误的久了,你发的传讯符我收到了,忘记回了。”   “连这个都能忘了,你啊,我就不说你了,看师父怎么收拾你。”   计荣师兄的话听起来有些生气又无奈。   那两人逐渐走远了,江与眠一看天色,自己竟不知不觉在这里站了快有半个时辰。   想来师兄也该回去了,他转身离开了湖边。   *   君天莫房门开着,江与眠走进去。   “师兄。”他在桌旁坐下,随口问道:“师兄一大早去了哪里?”   “段城主找我。”君天莫在他对面坐了,说道:“不过是假借赏花饮茶之际,拉拢雪山派罢了。”   他们师兄弟之间自然不用隐瞒这些。   “嗯,”江与眠点头。   “说起来这段崧野心确实不小,半个东洲的实权都不满足。”君天莫摇头道,一个人胃口这样大,也不怕撑到了。   江与眠对什么权利地盘纷争不感兴趣,但见师兄如此,他也轻叹一声摇头以示对段崧的不理解。   结果他的附和却是逗笑了君天莫。   两人从小一起长大,君天莫哪里不知道他对这些事情根本就没有兴趣,不过是附和而已,用最冷淡的神情做出叹息状。   笑了两声后,在江与眠不解的眼神里,君天莫再次笑着摇头,也没有多解释。   “师兄,你对万剑宗了解的如何?”江与眠问道。   “万剑宗在东洲,是除了太初城和无定山庄以外最大的门派,势力不小,他们常自称万剑神宗,不过也并非浪得虚名,天底下最好的铸剑师和最好的剑多数都在他们手里。”   君天莫说完后又问道:“怎么,对万剑宗感兴趣?”   “我记得昨日万剑宗一个弟子还问过你,就是你上次跟我打听的那个谢景行。”   “嗯,他昨天来找我了。”江与眠说道,昨天谢景行来得时候君天莫不在院子里,所以不知道。   “哦?”君天莫有着好奇。   “我跟他挺投缘的,所以交了个好友。”江与眠没有隐瞒。   “原来如此。”君天莫笑了下,说:“我看他品性不错,虽天资不是绝等,但也上佳。”   “是,我还和裴溟说让他们多相处,交个朋友。”江与眠随口聊着,又问:“师兄可知谢景行的师父,公孙傅?”   “认得,是万剑宗一个铸剑长老。”君天莫边说边从乾坤袋里拿了个油纸包出来。   他随手招来一个碟子,打开油纸包放在上面,说道:“尝尝,你师姐做的桂花糕。”   见他满眼笑意捏起一块桂花糕,谁都能感受到那份喜悦。   江与眠素来知道师兄和师姐琦玉香感情好,所以并不意外。   “别跟漾漾说。”君天莫还悄悄叮嘱了一句。   “知道。”江与眠眉眼都带上一点笑意,旁人不知他师兄的习惯爱好,他是知道的。   君天莫人高马大,长得也丰神俊朗,平日里看起来挺大男人的,实际上最喜欢糕点一类的甜食,还得是琦玉香做的,不然他还要挑挑拣拣,不是很乐意吃。   江与眠对他俩的事情都看在眼里,虽说就只有君漾一个女儿,但夫妻俩之间还是会有些小情调的。   比如琦玉香会偷偷给君天莫做糕点吃,算是给夫君的独食,不让君漾知道。   这件事总是会让君天莫高兴许久,觉得妻子很是在乎自己,一来二去,就成了他二人的小秘密。   江与眠尝了一小块就不再吃了,哪怕君天莫盛情相让,哪有夺人所爱的道理。 第60章 二更 疑窦   看君天莫吃了几块后又小心包好油纸包的模样, 饶是心情不好的江与眠,这会儿也放松下来。   君天莫和琦玉香那份真切的爱意哪怕从未说出口,但任谁看到这一幕都能感受到。   就是这么个节骨眼, 君天莫手里的油纸包还没收回乾坤袋里,君漾就从外面跑进来了。   吓得他手都是一哆嗦,生怕被女儿揪着头发问是不是在吃独食,接下来就一定是哭闹,说爹娘都偏心眼。   唯一庆幸的是君漾已经长大了, 不会再像小时候那样一边哭一边抱着他的腿大声控诉,生怕别人听不到一样,最后他的下场就是被护着女儿的琦玉香揪着耳朵骂一顿。   好在君漾修为还低, 君天莫迅速将东西收了起来,没让她发现。   “爹,师叔。”君漾不发小脾气的时候还是很乖巧的。   她坐在两人中间,郁闷着脸抓起个果子啃, 说道:“爹,红莲姐姐从昨天晚上到现在都不见人影,我本来和她说好了, 要在翠明山会和, 可她一直都没出现, 我只能先回来,以为她追妖物追的太远了, 结果到今天早上都不见人影,我还跑出去找了一回。”   “传讯符也没消息?”君天莫皱起眉。   他拿出了喻红莲的命火玉牌,里面一丝命火虽看起来有些微弱,但始终都没有熄灭,表明性命无忧。   “没有, 要是有了我也不会来找爹。”君漾都快愁死了,她和喻红莲从小一起玩到大的,感情自不用说。   “这样,我跟你出去找。”君天莫没有耽误。   他又喊了林不觉来,说:“你在太初城等,要是红莲回来了通知我。”   林不觉自是答应了。   江与眠看着君天莫带着君漾离开,站在院子里若有所思。   昨天回来的路上他碰到了君漾和喻红莲,但她俩没有跟他一起回来,没想到出了这样的事。   刚才他在湖边的时候就听到不知哪个门派的弟子也是失踪了两天,今日才回来。   不止这一个,昨天晚上谢景行和沈望星离开的时候,也说找不到金蚕门一个长老了。   但金蚕门长老又不比小辈弟子,不用外出除妖,或许是有事出去了。   这几件事看起来并无更多的相似之处,那个叫计荣的弟子在外面追赶妖魔两天,也平安回来了。   喻红莲没有性命之忧,说不定也在回来的路上,应该是他多想了。   他转头看向自己房间,灵气涌动,裴溟还在修炼,不好打搅,他想起万剑宗被魔物夺舍的弟子,就去万剑宗住的地方了。   一来是因为谢景行的缘故想去看望一下,二来也是想和万剑宗交好。   无论是什么原因,江与眠知道自己藏了私心,可他只是个俗世里的人罢了,不可能没有一点私心,所以看得比较开。   他跟林不觉说了声,就出了院子。   到万剑宗住的地方后,厉南柯正在施法,稳固被夺舍弟子的神魂。   谢景行和他师弟同住一屋,为的是有个照看,以免魔物占据上风还不知道。   “厉长老,如何了?”江与眠问道。   收了术法的厉南柯请他坐下,说道:“暂时没有性命之忧,可要是再耽误三四天,魔物可能就压制不住了。”   “不是去请三绝老人了,他也没有办法?”江与眠开口。   厉南柯叹了口气,说:“江仙师不知,我带人去请三绝老人,可他日前云游去了,连踪影都不见。”   江与眠微顿,要是这样的话就棘手了。   厉南柯又说道:“我已想好了,带他先回万剑宗,稍后便向段城主辞行。”   “这样也好。”江与眠点头应道,总不能一直在这里耽误下去。   正说话间,沈望星就从外面进来了。   “厉师伯,江师叔。”他行了一礼,在厉南柯和江与眠都点头之后就挨着谢景行坐了。   他几乎每天都会来找谢景行,厉南柯早已习惯。   还没说两句话,外面又来了人。   “厉长老,我家城主派我来送定魂珠。”太初城一个执事长老手里捧了个盒子。   厉南柯起身相迎,说道:“多谢段城主好意。”   “只是没找到三绝老人,又无其他办法,我今日就要向段城主辞行,回万剑宗想想办法。”   闻言,执事长老略一沉吟,说道:“厉长老但用无妨,城主说过,太初城要尽全力相助,眼下找不到三绝老人,唯有定魂珠能保住性命,待日后事情解决了再归还也无妨。”   “既如此,那就多谢了。”厉南柯这才接过了东西。   江与眠和厉南柯还有执事长老一起进了里间,三人合力将定魂珠融入了尤扬体内。   显而易见的,尤扬身上的魔气都减弱了一些。   厉南柯去向段崧辞行了,江与眠和谢景行说了几句话也要走,不过在临走之前想起一件事,就问沈望星:“沈师侄,你尹尘师伯可找到了?”   沈望星不知道他为什么会问起这个,但还是答道:“找到了,昨晚尹师伯就回了院子,是去外面捉妖了,所以才回来的晚。”   “那就好。”江与眠点头道。   “师叔慢走。”身后谢景行和沈望星的声音逐渐落下。   待江与眠走远后,沈望星挠挠头,随口说道:“景行,你说江师叔怎么问起这个?”   谢景行开口:“想必是昨日听到了,看见你就想起来问问。”   “也是。”沈望星答应着,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江与眠顺着路往回走,路上碰到不少人,因为在想事情,所以遇到向他行礼的弟子只颔首示意。   前面是一个拐角,他还没走过去就听到那边有人在埋怨训斥,说什么既然没事,为何一夜了连传讯都不回,害他被师父冷眼相待,连师弟都看顾不住,平白添了许多麻烦。   另一个弟子也不服气,说都两三天过去了,为何还抓着不放,就是无端生事罢了。   这两人谁也不服谁,听动静都要打起来了。   江与眠不认识他们,不过听他们互相攻击的激烈言语,就知这师兄弟俩素来就不太和睦。   他转过拐角,在那两人都要拔剑打起来的时候现了身,随手以金丹期修为将两人从中间分开了,但没说一句话,自顾往前走。   多管闲事也罢,无论哪门哪派在太初城里打起来内斗,都足以让门派丢尽脸面。   那两人虽上了头,但都明白这一点,所以在被阻拦之后就都收了手,互相冷哼一声分两个方向走了。   江与眠边走边想,若只是出去一夜,第二天就回来,说明走得并不远。   如果平安无事的话,也不至于看不到亮起来的传讯符。   计荣,喻红莲,还有刚才那两个打架的师兄弟。   三名弟子在数万人中并不起眼,可偏巧三人在这几天前后都曾失去过消息。   江与眠脚步一顿,想起了裴溟曾经跟他说,有个和梅落雪一模一样的人出现。   那回来的人到底是谁?   他心中一紧,眼神都变了,弟子们纷纷出动,这么多人出去,难免会有联系不到的。   原以为只是来帮东洲除妖降魔,却没想到暗地里竟藏了这种危机。   想到裴溟也曾三天没有消息,江与眠当即就加快了脚步回去。   他房里灵气凝聚,裴溟还在打坐。   听见他稍显散乱的脚步声,裴溟睁开眼疑惑道:“师尊?”   江与眠看着收势从软塌下来的徒弟,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肉眼没有发现任何异样。   “师尊,发生什么事了?”裴溟被他打量的眼神弄得有些莫名。   “别动。”江与眠走上前,伸手直接按在裴溟颈侧。   警惕性高的修士鲜少会让人如此近身,咽喉又是要害处,所以裴溟本能就想躲,但最后忍住了没动。   江与眠将灵力探了进去细细究查,好一会儿后才放开手。   内里五脏六腑齐全,经脉中内功心法也确实没错,是雪山派的心法,神魂也有。   但他还是有点不放心,两指并拢指尖溢出灵力,划破了裴溟左手食指指腹。   鲜红的血渗出来,活人无疑,显然不是泥人。   “师尊?”裴溟更加疑惑,抬起手掌看着指腹上的小伤口。   “没什么,方才去万剑宗那边,看见被魔物夺舍的弟子,想起你在外抓妖不是也遇到了几个厉害的,看有没有中什么咒诅魇术。”   江与眠找了个借口,之所以没有告诉裴溟,是怕他惊慌,万一露馅了被暗中的人盯上就危险了。   裴溟看着他,眼神依旧疑惑,顿了顿才说:“这样,那师尊有没有发现什么?”   江与眠摇摇头:“没有,不过你记得要小心,无论在哪里都要小心,出去的话也要跟我说。”   见他如此反常,说没事裴溟肯定是不信的,但还是应了:“是,师尊。”   聚灵阵里的灵石基本都被吸光了灵气,江与眠随手解开了阵法。   “师尊。”裴溟斟酌着,想起前世太初城的传言,就说道:“不光是我,师尊也要小心。”   随后他压低了声音道:“我总觉得太初城不是什么好地方。”   江与眠看向他,问道:“为何这样说?”   裴溟却是笑了,灿烂的笑容里带了几分天真稚气,说:“我也不知,就是觉得而已。”   “可师尊要听我的,有时候我还真挺准的。”   玩笑似的话冲淡了几分江与眠的紧张,被这么一双亮晶晶的笑眼看着,他只能答应,而且也并非只是口头上的。   在他看来,裴溟是这个世界的主角,换句话说就是气运之子,或许他的直觉是对的。   这附近只有太初城和无定山庄,其他小门小派的地盘都在远处。   江与眠定了定心神,就算想查太初城,大白天的也不是时候。   况且君天莫和君漾出去找喻红莲了,还是先等等,等喻红莲回来再看。 第61章 一更 夜探太初城   等了一个白天, 出去的君天莫和君漾都没有找到喻红莲。   江与眠放下传讯符,能联系上师兄还算好,起码确定他和君漾是安全的。   晚霞红云映在天边, 倒是一派好景色,可惜院里的人完全没有兴致欣赏。   “师尊,有师伯他们去找,红莲师妹定不会有事的。”坐在另一边的裴溟说道。   “嗯。”江与眠点头应道,天晚了, 他看向徒弟开口:“我这里再没有危险,你在软塌上将就了一宿也不舒服,今晚回房睡去吧。”   裴溟略一沉吟就答应了, 倒是让他有点意外。   这几天徒弟的表现他看在眼里,还以为要多费些口舌劝一劝。   不过也是,裴溟向来懂事,昨天睡在这里也是因为担心他。   两人在院里又坐了一会儿, 眼看天逐渐黑了,裴溟这才起身:“师尊,我先回去了。”   “嗯, 去吧。”江与眠颔首道, 神色如常。   他看着裴溟走出院门, 转个身视线就被院墙挡住了,这才收回眼神, 他喝了口茶,放下的手依旧摩挲着茶杯,垂了眉眼思索。   方圆百里以内,都是太初城和无定山庄的地盘,有人想在这个范围里做些手脚, 想必是逃不开太初城耳目的。   他不信太初城和无定山庄没有在自己的地盘上设一些巡守的暗哨。   这种势力范围广的门派一般都会暗中布置阵法,雪山派也是。   不然地方太大了,外人要是闯进来还不知道,就足以让整个门派陷入危机之中。   指腹摩挲着白玉茶杯,江与眠决定今晚探一探太初城。   裴溟说觉得这里不对,应该是直觉中发现了什么,好比在涵虚洞天的时候,密道就是裴溟发现的,对徒弟的直觉他还是信任的。   至于无定山庄,如果在太初城里没查到什么再过去。   夜色渐浓,江与眠回了房间,如往常一样亮起灯烛。   院子里很安静,灵气缓缓聚拢,任何一个过来的修士都知道房里的人在修炼,这在修真界实在是太常见了。   夜半时分,整个太初城都像进入了沉睡之中,笼罩在朦胧的夜幕之下。   江与眠房里的灯烛已经熄灭了,和之前的夜晚一样,他修炼到半夜就睡了,没有任何异常。   黑暗的房间里,江与眠换了一身黑色夜行衣,脸上也戴了面具遮掩容貌,面具也是黑色的,他整个人几乎融入到夜色之中。   他十分谨慎,连气息味道都做了伪装,此时就算最熟悉他的人站在这里,都没办法辨认出来。   太初城里到处都是高手,不止太初城的人,还有其他门派,所以必须小心行事。   确定周围没有人之后,他才闪身出了院子,一路沿着黑暗阴影,无声无息往内城中去了。   无论外城内城都有夜间值守巡视的弟子,江与眠修为在他们之上,不过途中还是遇到了一点小麻烦。   巡视的弟子修为不算高,但他们手里用来在夜间探查的天阶法宝。   就算只是最低等的天阶法宝,可法宝所到之处,一切都遁无可遁,在夜里极为好使。   就算是金丹修士,江与眠藏在暗处等待这五个弟子走远,不敢乱动。   和在雪山派不同,太初城的探查法宝他不了解,可能有什么独到之处,所以必须小心。   幸而一路有惊无险,还是让他潜进了内城附近。   内城是段崧和太初城长老们住的地方,白天的时候可以随意进出,到了夜里城门口就有弟子值守。   如果是光明正大过来,大可让弟子去通报,太初城的人不可能将客人挡在外面。   但江与眠今晚显然不能这样。   他躲在墙角阴影里看向城门口的四个弟子,修为不弱,都在筑基巅峰,差一步结丹。   单纯打架硬闯的话,这四个人不是他对手,可要只是想从他们眼皮子底下溜进去,就没有那么容易了。   那就只能声东击西,先引他们离开再说。   不等江与眠动手,他忽然察觉到北边不远处一阵阴气弥漫,极快地掠过,不知逃往了哪里。   不止是他,守门的弟子也发现了,其中两个厉声喝了一句什么人之后就去追了。   四个还剩下两个,江与眠一边想到底是什么人闯进来,一边在南边制造了点动静,让守门的人又少了一个。   剩下的那个人十分警惕,直接通知了其他太初城弟子赶过来值守,以防今晚有人闯入内城。   但其他人赶来是需要时间的,江与眠抓紧了机会,借着一阵风的吹拂,以隐匿秘术将自己几乎化为一阵轻风,险之又险进入了内城里。   守门的人身穿轻铠,在他溜进去的时候明显察觉到不对,皱着眉在周围查看了一圈,但手里的法宝没有探出附近有异样,最后只得作罢,转身就要回到原处。   即便江与眠再镇定,第一次做贼难免会有些紧张。   对方转身后他无声舒了口气,就是这个松懈的瞬间,假意离去的守门人陡然回过身,眼神锐利如刀。   江与眠自知失误,他反应也很快,当即就屏息隐入了城墙之中。   这是他曾学过的土隐之术,归在藏踪隐迹秘术里,他特意研究学了这个,为的就是应对这种情况。   就在守门人往他这里来的时候,却是突然转身,朝另一个方向追去了。   江与眠已经听到前来支援的其他人的动静,趁着这点空隙当即就离开了这里。   他察觉到了很淡的阴气踪迹,不知道是否和刚才的阴气有关,看来今晚闯进来的人不止他一个。   城门口的动静让内城前面的建筑亮起了烛火,有金丹长老出来查看了。   为了躲避对方的灵识,江与眠找了个地方藏身,暂时没有乱闯。   直到两刻钟后,巡视的人没有抓到任何可疑的人,那个金丹长老才回去,不过内城值守的人添了一倍。   太初城如此谨慎小心,让本就有疑心的江与眠觉得他们越发可疑。   其实这也是疑心作祟,放到任何一个门派中知道有人闯入之后还放松警惕,那才是不可能的事情。   一队巡视弟子过去后,他悄悄翻进窗户里,借这个房间深入到内城房屋院落之中。   他没有任何头绪,只能在经过的所有地方漫无目的探查,无论墙壁还是脚下地砖,但一个半时辰快过去了,他几乎翻遍了所有地方还是一无所获。   隐在黑暗中的江与眠看向了内围段崧居住的院落。   都这个时候了,那里还亮着灯火,段崧显然还没睡。   不过对方修为在他之下,只要不被阵法察觉到,或许可以探一探。   闯都闯进来了,不差这一个地方,江与眠做了决定。   就在他要行动的时候,被云彩遮住的月亮重新露出来,好在今晚月色并不好,弯月很快又被飘过来的云彩遮挡住了。   江与眠十分谨慎,然而就在光线明了又暗的一瞬,他背后忽然涌起一阵阴气。   不等他回身挡避,就被从后面袭来的人揽住腰身拖入黑暗之中。   笼罩而来的阴气原本攻势迅猛,但不知为何在碰到他之前的瞬间气势就弱了下去。   江与眠压下心里的惊异,虽然没有感觉到这个突然出现的人的恶意,但他哪里能忍受这种被陌生人揽住腰的行为,反手就攻向对方眉心。   “别动,前面有阵法。”他身后的人险险挡住了这一招,但还是因为眉心被灵气攻击轻嘶一声。   面对这样一个来历不明的人,虽然对方没有还手,但江与眠没有放松警惕。   在他想动手挣脱的时候,对方主动松开了手。   “看这个。”低沉嗓音在身后极近的地方响起,不知为何,江与眠觉得有点熟悉。   他注意力很快就眼前景象吸引了。   借助一件不知名法宝,他看到段崧院子前的地上浮现出一个隐藏极深的阵法,隐匿在两个阵法之下。   如果没有这一遭,江与眠已经踏进去了,就算能从这个杀阵之中脱身,可一旦引来了内城里的各个金丹修士,就算有再大的本事也很难逃脱。   身后的人撤去了布在他眼前的法宝,江与眠沉默了一瞬,问道:“你是谁?”   他说着就转过身,一个笼罩在灰蒙蒙阴气中的人出现在眼前,看不清脸,跟他差不多高。   “我?”男人似乎心情不错,话语里能听出几分笑意,开口:“那你先跟我说说你是谁。”   他想知道对方是谁,对方也想知道他是谁,江与眠哑然,他不能暴露身份给一个陌生人,就不说话了。   “好了,不说这个,你怎么来这里了?”   一听这话,江与眠越发疑惑,怎么听起来这个人语气熟稔到像是认识他。   见他不说话,男人又低声问道:“也是来查段崧的?”   听他的意思,应该是同一个目的,所以江与眠犹豫一下就点了头。   “跟我来。”男人说道。   对方周身阴气笼罩,但气息收敛的极好,连江与眠之前都没发现他在身后。   “放心,我还能害你不成。”见他没有立即跟上来,男人停下脚步笑道。   江与眠没有在他身上感受到任何恶意,想到刚才被阻拦的事,略一沉吟就带着极度的好奇跟上了男人的脚步。   就算对方拦住他只是为了不让他触发阵法惊动段崧,对他来说也是有利的,起码这人暂时跟他目的相同,都不想被太初城的人发现。   面对这么一个突然出现的陌生人,江与眠疑心未消,戒心也不曾降低过。   夜闯太初城不是件小事,要是被发现了会连累整个雪山派,所以他必须小心谨慎。 第62章 二更 乾坤小天眼   江与眠跟在陌生男人身后, 他没表现出异样,但步步小心。   没发现那个隐藏阵法对他来说是个前车之鉴,于是越发心细, 就算没借助陌生男人的法宝也找到了方便潜进去的路。   越过院墙进是进来了,但两人都没有轻举妄动,藏在角落的阴影里等待。   段崧房里亮着烛光,从气息来判断,里面不止他一个, 还有两个金丹期修士。   深更半夜谈话,不得不让人想到密谋二字,也不知是有什么紧要事, 这个时候还不散。   江与眠凝神细辨,屋里的人很谨慎,无法听清他们到底在说什么。   弯月又从云层中露出来,黑暗的角落里依旧安静, 完全看不出躲了两个人。   江与眠往后退了半步,避开陌生男人想掀开他面具的手。   他觉得这人动手动脚的,有些不正常, 藏在面具下的眉头皱了起来。   可惜面具遮住了他整张脸, 连眼睛都没露出来, 所以无法用眼神表达自己不满的情绪。   “生气了?”陌生男人低声笑道,收回手说:“我不碰你面具就是了。”   “你是为何来查段崧?”男人又问道, 话多问题也多。   江与眠没有回答。   他不说话,男人并不介意,开口说:“这里危险,你还是先回去,想知道什么, 待我查清后都告诉你。”   这话说得两人好像是熟人一样,但江与眠不相信有人会这么好心。   “你认识我?”他问道。   “今日不就认识了?”男人话语中还带着笑意,听起来心情很好的样子。   这让江与眠更加疑惑不解。   “你是一个人,还是有接应?”男人又问他。   比起对太初城的疑虑,江与眠这会儿更想知道这个陌生人的身份,他突然出手去抓对方手腕,想扣住其命脉破开护体阴气。   陌生男人似乎有些惊讶他的举动,连忙闪身,险险避开了这一击。   两人都不想发出动静,所以这场短暂的试探悄无声息。   在江与眠即将擒住对方的时候,陌生人极轻叹了口气,身上闪过微弱的法宝灵光,反手就压制了江与眠。   偷袭不成反被抓住手腕的江与眠眉头紧皱,他没有再动。   若是挣扎起来,他不知道对方是会选择放开他,还是会选择继续缠斗,保险起见还是先安静下来,以免被房里那三个金丹修士发现。   对方修为实际没有他高,但借助了法宝的力量。   从外面相遇到现在不过半刻钟,这人就拿出了两件气息完全不同的天阶法宝,等阶全都不低,应该是有身份家底的人。   江与眠一边回忆自己认识的人,一边试着想抽回手腕。   “别乱猜了,我不会害你就是了。”陌生人似乎知道他的想法,语气里有着无奈。   “想不想知道房里都有谁?”男人问道。   江与眠觉得对方是想转移自己的注意力,但不得不说,他确实想知道。   “别乱动了,我给你看就是。”男人依旧抓着他的手,还将他往过拉了拉。   江与眠不习惯和人这么近接触,于是低声道:“手。”   陌生男人低笑一声,说:“嫌弃我?”   江与眠不说话,他眉头皱得越发紧了,怎么这人说话怪怪的,让他颇感不适,于是冷声开口:“这是自然。”   男人笑了两声,幸而还记得他们现在的处境,很快就收敛了。   手腕被松开后,江与眠压下了不悦感。   而男人也像他自己说的那样,拿出了一件法宝在两人面前施展开。   江与眠眼前的空气如同被一双无形的手拂过,展现出房里的人影。   和水镜有相似之处。   水镜之术并不算难,他也会用,但有可能会被段崧几人发现,这件法宝显然高级多了。   房间里除了段崧以外,还有两个男修,看清其中一个的长相之后,江与眠心中一跳,既感到意外,又觉得似乎这样才行得通。   那个在涵虚洞天和他交过手的巫琴赫然出现在眼前。   至于另外一个男修,江与眠不认识,但记下了对方长相和所执的武器,日后要是再碰到绝对能认出来。   看来太初城和泥人分l身一事确实有染。   巫琴的出现让江与眠确定了自己的猜测,就算失踪回来的人是真的,但已经在暗中有了泥人替身。   说不定哪一天就会被替换,毕竟小辈弟子修为在这些金丹修士眼中根本不算什么。   他想起自己遇到的几个失踪弟子,无论计荣喻红莲还是打架的那两个师兄弟,修为最高的不过筑基中期,连巅峰都不到。   在除妖大会的这些日子里,弟子多少都要出去的,以太初城的实力,他们完全能做到神不知鬼不觉替换掉真人。   法宝再怎么高级,使用起来都要用灵力催动的。   当看到段崧陡然看向他们,目光如淬寒芒,两人就知道被发现了。   “分头走,我引开他们,半个时辰后到落凤坡等我。”   陌生男人低而快速地说完,就聚起一阵阴气走了。   见对方果真引走了段崧三人,江与眠没有犹豫,趁机离开了内城。   *   落凤坡,江与眠到这里有半刻钟了。   笼罩在阴气的男人终于出现。   “他们追得太紧,我绕了一大圈才甩开。”男人解释了一句。   后半夜云少了,弯月挂在夜幕之上,这会儿的月色还算可以。   江与眠看不透那层阴气,也就无法看清这个人究竟长什么样子。   “你到底是谁?”他问道,语气疑惑。   如果说一开始他只把对方当成个来意不善的陌生人,但在刚才对方全力引开段崧等人后就全变成了疑问,他真的不记得自己认识这个人。   男人似乎也在犹豫,没有立即回答。   “先不说这个,你对近来传言的泥人替身一事知道的多少?”   见他避开了问题,江与眠没有追问,只开口:“大致知道一些。”   “知道就好。”陌生男人似乎松了口气,说道:“切记不要被任何人抓到,刚才那个背着琴的人和泥人一事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以后要是遇到了记得一定要避开他。”   “还有,太初城也不要来了,段崧和那些人有勾结,暗地里估计已经开始下手了。”   听他说起巫琴,江与眠眼神盯着对方,问道:“你认识背着琴的人?”   “嗯,见过。”男人答道,语气还挺坦然。   当日追踪万刀之时,巫琴也在,不过那天人很多,除了他和裴溟以外,还有很多人都见过巫琴。   “在哪里见过?”他问道,头一次有了刨根问底的想法。   对方却笑着说:“在别处见过。”   这句话让江与眠看出了对方的一点防备,心道这样才正常。   “你是东洲人士还是北域人士?”陌生男人问道。   江与眠本来不想回答,但察觉到对方眼神似乎一直落在自己面具上,似有探究,于是他撒了个谎,说:“东洲。”   闻言,男人点头低喃道:“果然。”   江与眠五感敏锐,自是听到了,他更不解,什么叫做果然。   今晚遇到的这个人实在是摸不透,从语气中来判断,对方好像认识他,可问出来的结果并非如此。   “总之现在东洲不安全,要是可以的话,尽早离开这里。”男人开口说道。   “你若是没有地方去,可以到北域找我,我在那里倒是有处容身之所。”   江与眠没有答应,试图从对方言行举止里找出点破绽来。   男人以为他是不愿去北域,一边思索一边说:“要是不想去的话,记得一切小心。”   “或者带上这个,方圆十里以内的一切都可以堪破。”   像是不放心一样,男人拿出了他之前用的那个法宝。   江与眠几乎都掩饰不了心里的好奇了,这个人很奇怪,对他有一定的防备,但以一个陌生人来说,对他也实在太好了。   他忽然问道:“你是不是认错人了?”   这话倒叫男人一愣,抬头看向他。   面前忽有阴影袭来,江与眠下意识后退两步,他不习惯和一个陌生人离这么近。   “没错。”男人想伸手摸摸他面具,自是被躲过去了。   面具?   江与眠心道他这个面具不过是从仓库里随手拿的,连什么样子都没有留意。   “我从未见过你。”他说道。   男人笑着开口:“我知道。”   当真是奇怪,江与眠想不通对方是谁,又有什么目的。   “还是先看看这个,这个叫乾坤小天眼,我教你如何用它,日后做个防身用的。”   男人将话又转回了法宝之上。   江与眠下意识看向他手掌,谁知对方手里的法宝突然被催动,显然是冲着他来的。   冷风呼啸,江与眠失去了踪迹,落凤坡只剩被一掌打飞出去数十丈远的黑影。 第63章 一更 如梦初醒   眼前景物一花, 江与眠回到了太初城的房里。   出去之前他在房间布了个小传送阵,原本是为夜探太初城准备的另一手,没成想用到了这里。   在那个什么乾坤小天眼朝他照来时, 他伸手挡住了脸,也不知有没有被看破真容。   不是没想过对方来历不明,很有可能对自己不利,前面的好心或许都是假装出来的。   但他能明确感觉到对方身上还有件能压制他的法宝,刚才形势又如此突然, 他不得不先闪避,不然有乾坤小天眼,站在那儿岂不是个活靶子。   夜里这一趟并不顺利。   江与眠抹去了传送阵的所有痕迹, 又换下了夜行衣和面具。   他在床边坐下,于黑暗中看着手里的面具,只是个简单的黑色面具,并无任何特殊之处。   那个人却因为这张面具说认识他。   江与眠有些头疼, 最后收起了面具,罢了,总有一天要查清那个人的来历。   再有一个时辰左右就天亮了, 他躺下歇息, 等平复了情绪, 明日好在太初城众人面前做做戏,假装自己夜里没有出去过。   *   落凤坡。   被打飞出去的黑影逐渐撤去了周身阴气, 在不算明亮的月光下露出真容,却正是裴溟。   他坠落在地后坐起来,望着江与眠消失的方向出神许久。   白天的时候他看江与眠神色有异,提了句太初城江与眠就上心了,必定是有事。   想起上辈子太初城的那件秘闻, 他本就不信任段崧,于是就起了夜里探查的心思。   江与眠让他回房睡就顺势答应下来,不然夜里不好行动。   谁知道今晚闯内城的人不止他一个。   一开始他没有在意对方的身份,在段崧院前发现了对方,还想着先铲除了,以免对方打草惊蛇连累他。   没想到那时候月亮忽然露出来,让他看到了那张面具。   上辈子从地渊阴火里救出他的人就戴了那样一张面具。   意外的惊喜让他收了手,但那个人说不认识他,还以为他认错了人。   裴溟哪能不知道这点,这辈子的他们还是第一次见面。   他心里不是没有过忧虑,如果这辈子提前见面了,那个人也没有救过他,那他们两个人还会不会像上辈子那样相处一段时间。   念着上辈子对方对他的好,又有救命之恩,所以他引开了段崧等人。   可即便是上辈子,他都不知道对方的真实身份。   于是就起了念头,想弄清这个曾经救过他的人是谁。   和上辈子不同,这一次他提前带走了禁地的所有东西,有了乾坤小天眼。   裴溟始终都没想到,原来那个人就是江与眠。   尽管只是转瞬即逝的一眼,又被手遮挡,只让他看清了藏在面具下的眉眼,但凭他对江与眠的熟悉,哪里认不出来是谁。   在地上呆坐了许久,远处林子传来几声夜鸟的啼鸣,裴溟如梦初醒。   复杂的情绪缠绕在心中,让他连话都说不出来,衣服上沾了不少泥土灰尘,就随手施了个净尘术。   离开的时候他终于有了反应,垂眸露出个笑。   *   太阳出来,从窗户外透进光。   江与眠睁开眼睛,稍微躺了一下才到外间洗漱。   除了对昨晚那个陌生人的担忧以外,他还在想失踪弟子的事。   也不知有多少人失去过联系。   他拿出传讯符,还没用就察觉到君天莫的气息由远至近,很快就进了院子。   “师兄。”江与眠推门走出去。   君天莫带着喻红莲回来了,他目光落在对方身上。   “师叔。”喻红莲行了一礼,但被他看得往后退了小半步,明显有些瑟缩。   君漾和君天莫都不明所以。   “是遇到什么了?”江与眠收回探究的眼神。   喻红莲答道:“回师叔,追一只豹妖追远了,进了有迷障的山里。”   “山在何处?”江与眠又问道。   他向来没什么表情,冷冷淡淡,此时追问的语气也是偏冷的,在不熟悉的弟子眼中还是有一定威慑力的。   喻红莲虽然常听君漾提起他其实没脾气,可到底没真的接触过。   她定了定神,说道:“是斜翠山。”   江与眠轻颔首,斜翠山离这里不算近,但恰好在太初城势力范围内,处在边缘。   不说一个晚上,要是想赶回来的话,以喻红莲的脚程半个晚上也就回来了,又何至于耽误了两晚。   见喻红莲神色怯怯,他话语不免和缓了些,问道:“你没收到传讯?”   无论如何,现在的喻红莲看起来没有丝毫异样,况且就算被掉包了,也是受害者,不应该逼问的太过。   “许是迷障的缘故,没有收到,那迷障着实棘手,我在里面转了好久都没出来,还是听到漾漾和师伯的呼喊找到了路出去。”   喻红莲将她能想到的都说了出来。   江与眠点头道:“嗯,日前有夺舍的事发生,为了谨慎起见,所以多问了几句。”   “师叔我明白了。”喻红莲松了口气。   原来是这个,那天万剑宗弟子被魔物夺舍的时候她也在场,讲清楚后也就理解了。   君漾也松了口气,她还没见过江与眠这样,方才还有些紧张。   “师叔,我先陪红莲姐姐回去了。”她笑道。   “嗯。”江与眠点头,看着她俩离开了这里。   无论言语还是举止,喻红莲看起来都没问题,因在外面久了,灵气损耗有些多,这并不是什么异常。   等院里只剩下他俩,君天莫才开口:“师弟,发生什么事了?”   江与眠在石桌前坐下,替两人都倒了茶。   他随手布了个结界,以防隔墙有耳,说道:“师兄可还记得涵虚洞天里泥人的事?”   君天莫神色一凛,因为刚才江与眠询问喻红莲的举动,不用明说,他很快就想通了其中关键。   “这么说,红莲极有可能是假的。”他低声说道。   两人边喝茶边说话,只凭神色来看没有异样。   太初城毕竟是别人的地盘,小心一些总不会出错。   “不一定已经换了人,怕的是假人做成之后,他们再暗地里动手换掉真人。”   江与眠更为担心的一点,是不知道暗中的人替换了之后,真人是会被囚禁起来,还是直接杀死。   如果是前者的话还有生还的希望,一旦是后者,不知是不是已经有弟子遭殃了。   他眉头微皱起来。   君天莫开口说道:“嗯,我回头会叮嘱漾漾和其他人,近来一定要看好红莲。”   “师兄找到她的时候是在斜翠山?”江与眠问道。   君天莫仔细回忆了一下,说:“这个不错,斜翠山确实有迷障遮眼,我到的时候没有发现其他人的踪迹。”   “嗯。”江与眠点头,他沉默过后又问道:“师兄还记不记得镜子一事?”   “记得。”君天莫喝了口茶。   江与眠开口:“或许可以让漾漾打听打听,看红莲有没有对镜子的印象。”   君天莫道:“嗯,我会跟她说。”   “师兄。”江与眠抬眸看向对面的人,他神色凝重,显然是有重要的事,君天莫随之就打起了十二分精神细听。   “我昨晚夜探段崧府邸,在他房里看见了曾在涵虚洞天出现过的巫琴。”   君天莫沉吟一下,问道:“他们已然勾结了?”   如果没发现巫琴之前,泥人的事很有可能只是江与眠的猜测,毕竟来东洲除妖免不了到处跑,偶尔和几个弟子联系不上也正常。   可巫琴出现在太初城里,还和段崧半夜密谈,就不得不重视了。   “极有可能。”江与眠用词虽如此,但他们两人心里都明白,段崧和巫琴之间绝对有见不得的人密谋勾结。   “段崧此人的野心并非作假,太初城这些年一直在往外扩张地盘,甚至都压过了无定山庄。”   君天莫缓缓说道:“他若真和暗中的那股势力勾结,应该是为了利益,如果各大门派都安插进他的人,凭此人的胃口,想必是要连北域都染指的。”   江与眠对段崧不是很了解,但一听君天莫这样说也觉得是这样,世上最能驱使人的,无非就是利益二字。   “红莲我还不确定,要想个法子验明。”江与眠说着,就抬眸看向了院子外面。   是裴溟过来了。   出现在门口的年轻男人一双星眸带笑,眼里似有璀璨光芒一无法样让人移开眼睛。   他眉眼里总是有几分笑意,旁人见了都心生好感,但今天的笑容看起来格外明媚灿烂。   江与眠一顿,心道一大早的,怎么这么高兴。   裴溟跨进院子,恭敬拱手道:“师伯。”   因为江与眠的缘故,君天莫对裴溟也是十分喜爱,笑了几声问道:“今日是见着什么人了,高兴成这样。”   “师伯说笑了,我哪里能见到什么人。”裴溟说着,一双笑眼就忍不住落在江与眠身上。   君天莫和江与眠都不知他心里所想,自然也没看懂这个眼神。   江与眠没有说话,他本就话少,君天莫哈哈笑着,说道:“我看你笑得如此,还以为是看见了谁家姑娘。”   裴溟也十八岁了,君天莫对他们师徒可谓是一直在操心。   毕竟在他看来,自己师弟话少,没想过成家的事,可能都没操心过师侄的终身大事。   所以有时候他就会想一想,是不是该跟江与眠说一声,看徒弟大了,有没有这些想法。   要是没有的话就不必操心太多,可裴溟若是有成家的念头,他做师伯的,自然要帮帮忙。   裴溟脸上笑容越发灿烂,心想没看见姑娘,倒是昨晚看见了一个谪仙般的师尊。 第64章 一更 护灵符   江与眠这会儿不好直接说自己徒弟喜欢的是男人, 毕竟是私事。   好在君天莫只是开了个小玩笑,笑过后就收敛了,没有再提。   他看向裴溟问道:“这么早过来是有事?”   “没什么要紧事, 来看看师尊有没有什么吩咐我的。”裴溟笑道。   有两个长辈坐着,他就没有落座,只在江与眠旁边侍立,在外人面前倒是合规合矩的。   “今天没什么。”江与眠答道。   昨天他已经叮嘱过裴溟了,但那是在发现巫琴之前, 事态没有现在这么紧张。   想到段崧和巫琴暗地里的勾结,他又开口:“切记这几天不要一个人出去。”   “是,师尊。”裴溟答应着, 没有问原因。   君天莫和江与眠对视一眼,都不再提刚才的话题。   他们没有任何证据,倘若说出去也只会暴露自己,引来太初城之人的注意。   至于裴溟, 江与眠虽然知道自己徒弟心性比其他弟子更强,可这件事毕竟牵扯太大,就暂时没有告知。   他自己还好, 裴溟修为低, 要是表现出什么异常, 遇到危险就不好说了。   “我先去找不觉,嘱咐一下其他人。”君天莫边起身边说。   他走之后院里只剩江与眠和裴溟。   看着莫名高兴的徒弟, 江与眠不明所以,用眼神表达了自己的不解。   “师尊昨夜睡得可好?”裴溟语气如常,像是什么都不知道。   “尚可。”江与眠对他毫无防备心,况且他言语带笑,怎么听都只是在随口闲聊。   “坐下说。”他也开始闲聊。   “那就好, 我昨晚回去后还在想万一我不在,师尊又陷入心障中怎么办。”   裴溟很有眼力见,见江与眠杯里的茶不多了,就边说边帮他添茶,话里全是笑意。   江与眠感觉到了一点不对,但他想不到词来形容徒弟语气里的那种亲昵感,活像是他俩很熟悉很熟悉。   这也是让他感到纠结的地方,他和裴溟确实很熟。   可现在徒弟带给他的感觉是和以前不同的。   江与眠下意识就想逃避,跳开了这个话题,说道:“太初城确实如你所觉,处处透着不对劲。”   他声音压得低,幸而裴溟就坐在他旁边,不至于听不清。   “离开东洲之前,无论和谁走在一起,都要多留神,我们管不到其他门派,暂时护住本派弟子就可。”江与眠叮嘱道。   “徒儿知道了。”裴溟答应的十分乖巧,他脸上笑意就没断过。   “你修为尚低,这里人多复杂。”江与眠沉吟着,开口:“随我进来。”   裴溟跟着他进了房里。   看着面前几乎跟自己一样高的徒弟,江与眠前两天还没怎么注意,这一看忽然发现裴溟好像又长高了点。   之前还差他一点,现在已经持平了,照这样长下去,再过几年可能比他还高。   江与眠意识到了这点。   “师尊。”裴溟笑道:“师尊喊我进来是有事吩咐吗?”   江与眠开口:“护灵符,我在你身上下一道护灵符,一旦遇到危险就会立刻得知。”   裴溟挑眉做出个惊讶的表情,说:“师尊,我记得护灵符不是普通符咒,是在神魂上所下。”   “师尊,是发生什么了吗?”他问道,表情是恰到好处的疑惑。   闻言,江与眠细想一下,其实告诉他也没什么。   对徒弟,江与眠是连自己都没察觉到的过度偏宠。   “巫琴还记得吗?”他坐下问道。   裴溟随之坐在他旁边,因为两张凳子距离较近的缘故,两人的腿几乎挨在了一起。   “巫琴?”裴溟喃喃重复着。   挨着另一个人的腿,江与眠哪里感觉不到,他略觉得不适。   可看裴溟没有任何异常,要是自己拉开距离,也不知道是不是多此一举,反倒叫裴溟误会他是刻意的。   若是其他人的话,江与眠早就隔开了距离,根本不用思考。   “就是在涵虚洞天里的那个巫琴吗?”裴溟装模作样回想,实际上在暗暗观察江与眠的神情。   他心下觉得好笑,师尊这幅隐忍不好发作的模样实在是让他移不开眼。   玩笑也是要适度的,更何况江与眠不适应跟别人接触太近,他说完后就十分自然地往旁边移了移凳子,像是才发现两人离得太近。   江与眠松了口气,说道:“正是。”   “师尊为何问起他?”裴溟询问道。   “昨晚巫琴出现在太初城城主段崧房里,密谈到半夜。”江与眠再次压低了声音说道。   裴溟适时做出个惊讶的表情,看着江与眠没有说话。   “这几天我常听到有弟子失踪一两日才回来,加上巫琴等人在涵虚洞天里带去的泥人替身,所以我怀疑,那些弟子几日不归,或许跟巫琴还有段崧有关。”   裴溟思索着说道:“师尊是说,或许在某一处,已经有和他们一模一样的人出现了?”   “是。”江与眠点点头,说道:“或许已经有假人混进来了。”   他又开口:“你不是说曾见过梅落雪的替身,和梅师侄毫无差别。”   “确实。”裴溟哪里不知道段崧的可疑之处,但还是配合着说:“若不是我找机会杀了那个赝品,成了一堆泥水,不然那两人气息相同,站在一处根本无法分辨真假。”   “这么说来,红莲师妹……”他缓缓开口。   “红莲那里我会再和你师伯查看。”江与眠说道。   对方毕竟是女儿家,不像裴溟是个男孩子,无需顾忌太多,随手就能摸到脖子探查真假。   事情说明了,江与眠就不再耽误时间,说道:“脱衣服。”   尽管知道是为了,下护灵符,但听到这句话后裴溟还是犹豫了一下,在江与眠看过来时才站起身脱了上衣。   护灵符可以隔着衣服,但若是将符咒直接画在皮肤上,方能起到更好的作用。   两人一起生活了十年,但都有自己的房间,所以都不曾见过对方赤裸的样子。   裴溟脱掉了衣服,露出白皙精壮的上半身,肌肉结实分明,绝非平时看起来那么瘦。   之前他做木活的时候就曾露出过胳膊,所以此时江与眠并不惊讶。   “静心。”他说道,示意裴溟闭上眼。   而他手上掐诀施展起术法,很快心口处泛起红光,却是逼出了一滴鲜红的血,落在他掌中。   裴溟只觉一双微凉的手在自己身上点过划动,沾着江与眠指腹血迹,画着复杂的符咒图。   护灵符分为好几种,江与眠用上了自己一滴心头血,这样威力更强一些,而且一旦裴溟神魂遭受攻击,也能让他在第一时刻知道。   等符咒画完以后,已经过去两刻钟了。   裴溟身上的符咒图亮了一瞬,继而又熄灭,从皮肤缓缓融入到他体内,肉眼就再也看不到任何纹路。   他睁开眼,就发现江与眠脸色微白,回想起刚才嗅到的一丝血腥味道。   画符咒的时候他收敛了全部灵力和灵识,一来是对江与眠的绝对信任,二来也是怕自己在画符咒的途中不小心和江与眠的灵力发生冲撞。   所以一开始他只以为江与眠用的是普通血,划开指腹就好。   “师尊用的什么血?”他一把抓住江与眠还没收回去的手,皱眉的模样显然是着急了。   江与眠看了眼被抓住的手,知道瞒不过他,如实说道:“心头血,一滴而已。”   裴溟颇为不赞同:“什么叫一滴而已?今日取一滴,明日是不是可以取两滴?”   他从来都没这样说过话。   江与眠微愣,也忘了自己的手还在对方手里,半晌后才斟酌着说道:“哪里会再取,只给你用一滴。”   他语气谨慎,明显是不想让徒弟再生气。   连他自己都没察觉,现在两人的身份几乎颠倒了。   这话无疑极大地讨好了眉头紧皱的裴溟,神色和缓下来,而且越想越觉得高兴,师尊的心头血只给他一个人。   “便是这样,师尊也要自己保重,心头血修炼不易,只此一次,日后不要再浪费了。”他笑道,望着江与眠的眼睛亮晶晶的。   “嗯,你先穿好衣服。”江与眠看了眼被抓住的手,明显是示意他松开。   裴溟的手紧了紧,接着才颇为不舍地放开,将上衣穿好了。   这个小动作没有掩饰,他暗暗观察着江与眠的神色,遗憾的是,江与眠收回手,神色如常,并无半点愣神或是羞涩。   而江与眠看着一脸灿烂笑容的徒弟,心道雪山派来这里的其他弟子也要保住,不然回去了怎么交代。   护灵符耗费的心神灵力较多,但这只是下在裴溟身上的,如果用另一个比较简单的法子,就可在今天之内为其他弟子都下好符咒。   再说虽然简单了点,也是能够护住神魂的符咒,并非作假。   “先去看看红莲。”江与眠说道。   他之前忧虑太多,怕太初城的人知道他查喻红莲的事起疑心,毕竟昨晚闯过内城之后,段崧必定有所警戒。   他们住在太初城里,或许会有些暗中的耳目是他们不知道的,所以才暂时压下了心思。   可现在想想,有些事是耽误不得的,还是尽早验明了真假为好。   于是裴溟跟着他来到了几个女弟子住的地方。   喻红莲回了房休息,院子里君漾和另外两个女弟子翁云菲楚溪聊天,说找到红莲师姐时她还在迷障中打转。   “师叔。”三人一看江与眠来了,都起身行礼。   “红莲师姐在房里歇下了,师叔是找她?”君漾问道,平时江与眠很少来她们的住处,所以她一下子就猜到了江与眠的来意。   “嗯。”江与眠点头,他看向翁云菲和楚溪,两个姑娘十分懂眼色,说还有事就先回房了。   君漾敲开了喻红莲的门,待她转过头看来后,江与眠才和裴溟进了房里。   江与眠随手布了个结界,房门就无需关上,敞开着。   房里四人都坐在外间,窗户也开着,能从外面看到他们,以免让两个女孩子落了别人闲话。   喻红莲歇了一会儿,也换了衣裳,比刚回来时看上去精神好多了。   “师叔。”她怯怯喊道。   “嗯。”江与眠点头,他看了眼旁边的君漾,说道:“漾漾可同你提过镜子一事?”   “回师叔,我只记得在迷障中走了许久,到处都是白茫茫的,也不知那迷障是不是有微毒,让我感到头晕目眩,但一直都没有看到什么镜子。”   君漾对于镜子一说也很好奇,君天莫只告诉她问这个,但没有说原因。   既然这样,江与眠思索一下开口:“我前两天在外追踪妖迹之时,曾遇到一个极善隐藏的妖怪,附在人身上都难以察觉。”   “你在迷障中走了许久,始终都走不出去,应该是什么妖物造成的,但你又说不曾遇到任何危险,所以我想,还是谨慎些为好。”,   因为他的话,裴溟看了过来,心中暗道没想到师尊也有面不改色扯谎的时候。   但为了正事,扯个谎算不得什么。   喻红莲懂了他的意思,她不知道要怎么查,但还是在江与眠平静的眼神中点了头。   君漾和裴溟没有离开,他俩看着江与眠把手放在了喻红莲发顶。   灵气涌动,江与眠和喻红莲一站一坐,许久都没有变化。   等待最是让人心焦,裴溟盯着他俩神色越来越凝重,他用灵力附在双眼,看向了喻红莲。   神魂没有异常,灵力也在体内运转,这样看起来是没有任何问题的。   可江与眠却迟迟没有收回手,连君漾都有些着急了。   “还好,没有妖气。”江与眠终是开了口。   他收回手,神色看不出异常,只是再看向喻红莲的眼神就有点不一样了。   “这是护身符,近来除妖到了收尾的时候,但也不可大意,万一它们拼全力报复,外出还是太危险了。”   江与眠说着,就将拿出来的那道护身符直接打入了喻红莲体内。   “多谢师叔。”喻红莲道了谢。   “你先歇息。”江与眠说完就带裴溟出去了,也顺便喊了君漾出来,不让她打扰喻红莲休息。   君漾十分懂事,出来的时候还帮喻红莲带上了门。   她不知道那些事,所以想的也单纯,以为喻红莲彻底没事了。   江与眠没有立即离开,而是在院子里布下结界,随后说道:“漾漾,你且站好,我帮你下一道护灵符。”   君漾不解,但还是站好了,除了爹娘以外,她最信任的人就是江与眠。   裴溟猜出喻红莲可能有问题,不然江与眠神色也不会如此凝重。   况且江与眠刚才为他下护灵符的时候用了心头血,也损耗了一部分功力,此时却都顾不上休息了。   两刻钟后,君漾身上的护灵符就好了。   江与眠说道:“喊你翁师姐和楚师妹过来。”   君漾懵懵懂懂,她看江与眠脸色不太好,就开口道:“师叔,你要不要歇一会儿?”   “无妨,除妖到了最后的关头,出去了难免会有危险,让她们过来就是。”江与眠开口。   同为雪山派弟子,他总不能厚此薄彼,只顾裴溟和君漾。   其他人也大多都是十七八岁的小孩子,不该消失在这个年纪。   更何况画符咒对他来说只是损耗灵气功力,但是能保住其他弟子性命,就十分值得去做。   “你告诉你师伯,让他为弟子下护灵符,就说是我说的。”他转头又对裴溟说道。   “是,师尊。”裴溟领了话。   离开之前他抬眸看向江与眠。   就看到江与眠朝他微微摇头,眼神都有些黯淡,看来喻红莲真的有问题。 第65章 二更 他心情实在太好……   来太初城的雪山派弟子不算多, 江与眠和君天莫为所有弟子都下了护灵符。   离开君漾院子的时候,江与眠还特意叮嘱了她们三个,不要让喻红莲知道她们身上有护灵符。   下符咒的时候他布了结界, 喻红莲根本不知道他做了什么。   在为刚回来的司徒泓元和吴麟画完符咒之后,江与眠和君天莫回到了住的院子。   许是还记着小时候的事,这两人不是很情愿,但君天莫在一旁施压,就算不愿也由不得他们。   “师兄。”江与眠神色凝重, 说道:“红莲神魂虽在,但已经不是真人了。”   他这会儿才找到机会和君天莫单独谈这件事。   君天莫沉默良久,声音都有些沙哑, 说:“我找到她的时候没有发现任何异样。”   江与眠开口:“我也是细查过后才发现,那具泥人身躯里五脏俱全,连经脉血肉都有,若非以秘术查到她丹田本源处, 也无法断出是泥人。”   “如此精巧?”君天莫听完大受震撼。   江与眠颔首。   “在涵虚洞天的时候,其实抓到了个活的,但那人被抓后自己就了结了, 化成了一摊泥。”   君天莫说道, 他当时在涵虚洞天里看见了这些。   “不过那日的泥人都没有神魂, 只是一副空壳子。”他若有所思。   江与眠也想到了这一点,对比一下喻红莲, 看来暗地里那些人在这件事上更为精进了。   “师兄,你说这些人费这么大力气,是为利益而来吗?”他缓缓问道。   君天莫点头:“暗处的人野心极大,想来不止东洲,连其他两域一洲也想插手, 比段崧胃口还要大。”   权和利两个字浮现在两人心头。   江与眠想起了那天云泽将涵虚洞天交给他时的感受,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一切都掌控于手心之中。   就算他对世间争夺没有兴趣,但在那个瞬间,还是被蛊惑过。   他想他可能懂追逐权利的人所想。   “此事关系太大,眼下我们没有任何证据,不好打草惊蛇,但要是看着其他门派弟子被杀害替代,也无法做到。”   江与眠看着君天莫继续说:“师兄,我想去找落雪宫的人。”   “梅落雪?”君天莫问道。   “正是。”江与眠开口:“他曾在涵虚洞天里见过和他一样的泥人,又被那些人追杀重伤,应该和我们站在同一边。”   想和太初城对抗,只凭远在北域的雪山派是无法实现的。   确实需要多个盟友,君天莫点点头,说道:“落雪宫和金蚕门交情甚好,或许他可以拉拢到金蚕门的人。”   “如此的话甚好,待我找了他就可知道。”   江与眠其实没有很大的把握,但凡事都要去试试。   “红莲那边我会多留意。”君天莫说着,想起另一件事,问道:“你说她神魂完好?”   “是。”江与眠开口:“神魂应该是被抹去了一部分记忆,所以她丝毫不知自己身体被换的事情。”   君天莫道:“这样的话,如果能找到她身体,只要神魂尚在,说不定有救回来的机会。”   “我也想过,但眼下不知她身体在何处,或许段崧知道。”   话一出口,江与眠心里升起个危险的念头,直接抓了段崧搜魂的话,就能知道一切秘密。   搜魂是禁术,这他不是很怕,暗地里进行就好了。   就是他们人在太初城里,这几天动手的话还会连累雪山派众人。   段崧虽然修为不如他,可身为一城之主,手里绝对有保命的底牌。   所以抓人这个想法转瞬即逝,真要算起来是很难做到的。   “我先去落雪宫那边看看。”江与眠说道,他之前救过梅落雪,所以跟对方还算熟悉。   “嗯。”君天莫点头,如今就他们两个,江与眠一走,喻红莲那边自然要由他来留意。   *   刚跨出院门,江与眠就听到一声师尊。   “师尊去哪里?”裴溟问道。   他手里拿了支粉色莲花,周身有莲花净水的气息,看来是去过莲池了。   “去趟落雪宫。”江与眠答道,视线落在徒弟手中的莲花上一瞬。   “送师尊了。”裴溟笑颜比盛开的莲花还要灿烂。   他长得好看,除了年纪偏小,说一句俊朗如天神也不为过。   如此阳光的少年人,很难让人想到,昨晚那个浑身阴气的人会是他。   “我去莲池打了些净水,回来给师尊洗漱用。”裴溟笑道。   见江与眠不接花,还特意上前一步,直接塞进手里。   他微微后退,打量着眼前手拿莲花的白衣谪仙,心道果然好看。   江与眠不明所以,只以为徒弟是少年心性摘了花,既然都塞到手里了,没有再还回去的道理。   他收起了这支莲花,将其放入了腰间玉佩之中。   “师尊要去找梅师兄?”裴溟跟上了他的脚步。   “嗯。”路上人多,江与眠没有解释,默许了徒弟的跟随。   两人穿进一片竹林,青石板小路蜿蜒向前,翠竹微摆,人行走在其中只觉幽幽寂静,在各个相邻的院子里这么一处风景倒是有种闹中取静的感觉。   “你认不认识一个叫计荣的人?”江与眠问了出来。   他惦记自己见过的那几个人,想知道他们是否也已经被换了。   “不曾听过,师尊问这个是?”裴溟素来在这种事上警惕,眼神不免变了变。   “你先帮我打听他人在哪里,回头再跟你解释。”江与眠吩咐道。   “是,师尊,徒儿稍后就去打听。”   裴溟一想应该还是和泥人有关,对叫计荣的人就没有那么重的防备了。   一片竹叶缓缓飘落,在落到江与眠肩头之前就被裴溟抬手拂到了一旁。   因为竹叶是飘到另一边,所以他伸出去的手几乎成了从后面揽住江与眠肩头的姿势。   可惜现在还不能做。   他遗憾地收回手,没有再做更出格的举动。   江与眠意识到这是一个颇具保护性的姿态,但他同时也发现裴溟本意是为了拂开竹叶。   想的太多可不是好事。   他这样告诉自己,就将这件事抛在了脑后。   青石板小路渐渐到了头,他俩走出竹林的这一段路都没有说话。   裴溟背着手跟在江与眠身旁信步闲庭,唇角挂着莫名的笑意,眉梢都似染上喜悦。   他同情心并不多,对太初城发生的事虽在意,但也没有那么放在心上,有裴家诸多法宝在手,足以保住江与眠就好。   再说了,他发现江与眠就是前世那个人,心情实在是太好,任何事都无法冲散掉这种好心情,笑容就怎么也止不住。 第66章 一更 道符标记   落雪宫距离较远, 是以两人同行走了有一阵子。   不得不说,江与眠对徒弟这么高兴还是好奇的,他想起之前君天莫的话, 心道该不会真的遇到什么人了。   在东洲这小半个月里,所有人都在为除妖奔波,裴溟也不例外,这两天才回到太初城暂歇。   他回忆了一下,从前天到现在, 没有发生其他值得高兴的事情。   眼下事态远超之前所想,所有人都处于危机之中,裴溟也知道这点, 但还是挡不住他的好心情。   看来在他不知道的地方,真的发生了什么。   江与眠这样推测,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还真给猜对了一部分。   好奇让他有点想知道裴溟到底是遇见了谁,但一想这是徒弟自己的私事, 自己不好插手,问得多了也不好。   还是给徒弟留一点隐私,日后等他想说了, 自然就会说出来。   在江与眠眼里, 裴溟还年少, 本来就想得少,单纯了些, 又是第一次碰到感情上的事,高兴到不加掩饰也情有可原。   再者若他们都一副神色凝重的模样,免不了会引来太初城怀疑。   江与眠耳朵微动,察觉到一队太初城护卫渐渐接近,早上刚起来的时候他就发现太初城无论内城还是外城都加严了防备。   身穿轻铠的一队人马从他们旁边经过, 为首的朝他略施一礼,他颔首以示回应,脸上没有过多表情。   裴溟眼里压根儿就没别人,等那些人走远之后,他出声问道:“师尊,我们还要在这里多久?”   “洺儿昨晚传讯问我什么时候回去。”他补充道,看着江与眠的眼神多了几分专注。   江与眠沉吟一下,开口:“我也不知,等这里的事处理完了,最快可能也要三五天。”   说起回雪山派,江与眠心想如果能把小辈弟子都送回去,那他和君天莫在这里就没有后顾之忧了,不然十几个弟子的性命容不得大意。   想送他们回去的话,就得找个好借口。   “今天外面如何了?”他问裴溟。   “大部分妖魔已经除尽,剩了一小撮在外流窜,至于大妖的踪迹,暂时还没有发现。”   和江与眠不同,裴溟每天都要到林不觉那里去,如果有紧要的任务作为筑基巅峰修士他就要出去。   而金丹长老只需在被通知有大妖出现后才会现身,小妖小魔的任务无需过多留心。   “这样的话,回去的就快了。”江与眠说道,妖魔已除,太初城就没有留人的借口了。   两人说着话,落雪宫住的院子就到了。   江与眠一路上没有掩饰气息,所以人还没到时,梅落雪就知道是他过来了。   “见过江师叔。”梅落雪行了一礼,再抬眼就笑了。   他高大俊朗,一身衣衫华贵无比,颇有一派翩翩贵公子的模样。   对江与眠的到来他十分欣喜,美人是从来都看不够的。   更何况这个美人还曾救过他,人品相貌都是一流,在他眼里,江与眠的美貌更有加成了。   “江师叔快请坐。”梅落雪殷勤地将两人迎进去,随后就有美貌婢女端上茶来。   修士淬体煅骨,一年年的修炼让身躯越发洁净,所以少有貌丑的,无论男女绝大部分都好看。   江与眠平时很少留意别人的美丑,可就算是他这样不关心的人,也发现了梅落雪身边的侍女个个都美貌非常。   之前在苍岭山的时候他曾见过抬轿的八个婢女,各有各的美,但后来没有在涵虚洞天里见到,稍一猜想就知道是怎么回事,所以他当时没有问。   而以梅落雪少宫主的身份地位,身边有几个侍女照顾不足为奇。   江与眠敛眉收回了视线。   裴溟怎么没发现他的眼神,就算知道他没有任何别的心思,可心里头还是不舒坦。   梅落雪开门见山问道:“江师叔过来是有事还是?”   江与眠微顿一下,他就抬手让几个侍女出去了。   “梅师侄,落雪宫近来有没有人失踪过?”江与眠没有隐瞒,直接问了出来。   梅落雪似乎并不意外,开口道:“江师叔是想问,有没有人失踪后又回来了?”   “正是。”江与眠点头道。   两人视线交汇,都知道对方对此事有了眉目。   “泥人。”梅落雪简短地说了这两个字。   江与眠轻颔首,其他的话不用说就已经明了。   “师叔随我来。”梅落雪起身,带他俩去了隔壁的房间。   一个看起来不过十六七岁的男孩子躺在床上,他气息平稳,像是睡着了。   “我用了秘法让他陷入了沉睡中。”梅落雪说道,就示意江与眠查看。   没多久,江与眠收回手,果然,神魂尚在,但人已经不是原来的了。   即便之前从喻红莲那里他已经知道泥人十分逼真,可再次看到还是觉得不可思议。   “你们都曾在涵虚洞天见过泥人,那些泥人果真没有任何异样?”江与眠忍不住问道。   “师尊,我大概记得有一种特殊的地气凝结在其中,夹杂着另外一股气息,现在想来,倒有些像是神仙崖那里的神灵之气。”   “但那股气息很快就散了,就无法断定是什么东西。”   裴溟思索着开了口。   梅落雪当时离泥人较远,又被古萧绊住了,没有察觉到这些。   闻言,江与眠顺着他的话往下想,地气的话倒是不意外,就是这股神灵之气,应该就是能够做成泥人的关键。   神仙崖是雪山派一处山崖,据说是万年前一个神仙曾落在那里,留下了一缕神灵仙气。   他也去过那里,神灵气确实和其他气息不同。   不过裴溟语气迟疑,显然是他自己也没有把握。   江与眠看向床上的人说道:“他神魂里的记忆有所缺失,无法得知到底发生了什么。”   梅落雪点头,他微垂下眼捷一副思索的模样,半晌后才抬眸看了眼江与眠和裴溟两人,这样子明显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要说。   房里有结界升起,江与眠没有动,等着他的下文。   “师叔,我查师弟神魂的时候,发现个意外的东西。”   梅落雪缓缓开口:“他神魂里有两个小字,一个是三绝门的道符标记,另一个字,是‘东’字。”   三绝门。   江与眠立刻想到了三绝老人,之前万剑宗弟子被魔物夺舍,厉南柯去找三绝老人没找到,说是去云游了。   “那两个小字在我刚发现就消散了,可我能确定没看错。”   末了梅落雪又说:“三绝门的道符标记好认,但这个‘东’字,我想是不是东边的意思,但不能断定。”   万剑宗的事他也知道,所以静默一瞬后开口:“现今出世之人里,唯有三绝老人对神魂一道极为精通,如果是他出手,将神魂移到泥人躯壳里,想来应该能做到。”   所以在神魂里传递消息的人极有可能就是三绝老人。   “昨晚在段崧房里,他和巫琴密谋到半夜。”江与眠把自己知道的说了出来。   梅落雪自然知道巫琴是谁,他神色一凛,看来太初城果真有问题。   “‘东’这个字,不知是不是说的太初城内的东边。”江与眠推测道。   段崧都已经和巫琴等人勾结了,失踪的弟子也极有可能就是他们联手做的。   而附近只有太初城这样的大门派能将那些暗地里的阴谋隐藏起来,不得不让人这样怀疑。   见江与眠没有明说是如何得知了巫琴的踪迹,梅落雪识趣地没有询问,对他来说,只要确定对方和自己是一条线上的就好。   无论是当日涵虚洞天被屠的仇,还是他被重伤,八个婢女被杀的仇,都得要报。   三人在简单商议之后,决定分头在太初城中寻找蛛丝马迹。   还有带来东洲除妖的弟子,江与眠打算让他们都借着外出除妖的借口,一齐往北域方向赶,他会让雪山派其他长老沿路接应。   至于太初城这边,他和君天莫会拖延找借口,最差的结果不过是和太初城交恶。   而雪山派远在北域,除了东洲边界的门派以外,和其他世家门派本就没多少利益往来,这一次不过是为的东洲苍生。   落雪宫也是如此想法,梅落雪身为少宫主,下一任的宫主,自是要为自己人着想的。   不单是落雪宫,他和金蚕门交情甚好,所以在江与眠离开之后,就去金蚕门那边商议了。   *   湖光潋滟,水面飞过几只白鹤,只看风景的话,太初城着实是个好地方。   江与眠还在想三绝老人的事,从近来的事里,几乎可以断定暗中传递消息的就是三绝老人了,他应该是在求救。   不过他在喻红莲的神魂里没有发现异样,可能是无法在所有被替换的神魂里留下标记。   他们走在湖边小路上,湖水映出两人身影。   裴溟始终都在留意江与眠的神色表情,任何事都掩不住他眉宇间的那份喜悦。   “师尊,我想留下来同师尊一起。”他忽然开口。   江与眠思绪被打断,转头看向他。   “近来妖魔很少了,我也该歇息几天,就不出去了。”裴溟笑着说道,路上时不时有人经过,有些话当然不能明说。   江与眠知道他真正意思,眉头微蹙,似是不太赞同。   “师尊是不放心我?”裴溟笑问道,又说:“我如今已到筑基巅峰,差一步结丹,还需师尊多指点。”   “师尊就依了我,我也能陪师尊解解闷。”   他仗着一些话不能明说就开始胡搅蛮缠,甚至十分不要脸地学起裴洺,拽起江与眠衣袖。   饶是江与眠向来纵容他,也觉得一个大男孩子这样软声细语求情颇为没眼看。   若放在平日里就偏柔弱点的男孩身上倒是不违和,但裴溟个子高腿长,和柔弱两个字丝毫不沾边。   好在他长得好看,一张脸俊帅无比,做出这样的举动倒还好,有种少年人活泼好动的感觉。 第67章 二更 胡思乱想   江与眠脸皮薄, 路上时而就有人经过,就算没有靠近,以修士的耳力绝对能听清裴溟说的话。   “嗯。”他只能答应下来, 以防徒弟再做出其他举动。   裴溟脸上笑意不减,还是在江与眠低声提醒他之后,才装作刚才忘记了的样子松开手,不再抓着江与眠衣袖。   拽衣袖是个亲昵的举动,所以江与眠妥协的一部分原因也是这个。   不比小孩子, 裴溟已经十八岁了,跟他一样高了,总觉得这样怪怪的。   从湖畔的假山群中走出来, 眼前豁然开朗,宽阔无垠的平静水面出现在眼前。   江与眠望着水天相接的一线,开口吩咐裴溟。   “对了,你既然歇息, 不如趁还记得先去打听一下计荣是哪门哪派的。”   再怎么没有同情心,在江与眠面前,裴溟还是会掩饰的, 他还算恭敬:“是, 师尊, 徒儿这就去。”   两人在岔路口分开,江与眠看着徒弟劲瘦挺直的身影三两下就没了踪迹, 不由得想,腿长的人走路就是快。   他开了个小差,回过神来连自己都觉得这个想法莫名其妙。   *   借着追踪妖物的理由,江与眠和君天莫让一众弟子这两天陆续离开太初城。   林不觉原本想留下,但江与眠让他带着会合起来的师弟师妹们回去, 不然路上连个照看的人都没有。   至于接应的长老,他们以传讯符找了司徒戟。   原本还怀疑江与眠是否有什么私心的司徒泓元一听前来接他们的人是他爹,就再没了异议。   至于他和吴麟想整一整裴溟的事,终究是没做成的、   裴溟早就知道他俩憋着坏,怎么可能给机会,就连反过来整他们都没兴趣,所以这次出来倒还算和睦,起码没有内里相斗。   第一批弟子领了除妖的任务后离开了,面上并无异常。   江与眠坐在院子里,以灵识感知到了。   为了防止太初城的人起疑心,不能一下子都离开这里,最迟的几个弟子明天才会出发。   君天莫去林不觉院子里嘱咐他们一些事了,江与眠一个人想着三绝老人的事。   昨晚探内城的时候被段崧发现了,今天晚上整个太初城的戒备一定更加森严。   本来找人就是在太初城里瞎摸,这下更不好办了。   如果有那个乾坤小天眼的话,能穿透墙壁阵法,应该会方便些。   他想起了昨晚那个奇怪的人。   对方不是太初城的人还好点,不然这会儿段崧恐怕已经来找他了。   昨晚回来之前,他不是很确定对方到底有没有看到他的脸。   今天在去找梅落雪的路上,他暗中留意了每一个遇到的人,想看看那人是不是就混在太初城里。   但他没有找到任何相似的气息。   那人一身阴气,修炼的应该是某种邪术,如果真的在太初城里,只能说对方伪装的很好。   江与眠始终没有头绪,其他的事也足够烦恼,让他心绪逐渐变得浮躁,放在石桌上的手无意识轻扣桌面,发出声响来。   正思索间,就听见脚步声从外面传来。   抬眼就看到裴溟跨进院子里。   阴气。   江与眠的手忽然一顿,在涵虚洞天里的时候,裴溟一身阴气极重,差点连他都压制不了。   可看着徒弟一脸阳光的笑意,让他立刻就觉得是自己在胡思乱想。   怎么怀疑到自己人头上来了。   要是裴溟知道的话,也不知是会笑还是会摆出跟大型犬类一样委屈的眼神。   他揉了揉额角,不让自己再想下去了。   “如何?”江与眠开口问道,毕竟是吩咐人去做事,还特意给裴溟倒了杯茶,以示奖励安慰。   “多谢师尊。”裴溟双手接过。   两人的手意外碰在一起,江与眠没有多想任何事,递杯茶而已。   裴溟就不同了,他敛眉品茶,还在回想刚才触碰到的微凉。   和常人不同,江与眠身上似乎一直都是偏冷的,他接触到的都是这样,除了某个特定的时候。   “师尊,暂时还没找到,来这里的门派太多,不过我托其他门派认识的人帮忙打听了,最迟明天就会有答复。”   “嗯。”江与眠点头。   东西两洲南北两域的门派聚在这里,要在这么多人里找到一个他只听过名字的人,确实为难裴溟了。   “师尊。”裴溟将茶杯放在桌上,但手不曾离去,拇指指腹缓缓摩挲着。   在江与眠看过来后,他压低了声音说道:“三绝老人应该就被囚在太初城里,要不要找一找?”   江与眠说道:“今日守备加严了,夜里的话,不好办。”   “那就再等等。”裴溟颔首道,末了他又开口:“不过师尊,看太初城的架势,可能不只在今日戒严。”   他说得在理,江与眠也能想到,但还是要谨慎起见,起码要等其他弟子都离开了再说。   “先过了今日,到处找找线索,说不定会有发现。”他缓声说道。   这会儿和徒弟说话,他自己也理清了思路都要做什么,就没那么浮躁了。   *   第二天。   雪山派除了裴溟以外的其他弟子都离开了,江与眠也很快接到了林不觉的传讯,说他们人已经齐了,这就往雪山派赶。   每个弟子身上都有护灵符,只要护灵符不出问题,就暂时能放心。   喻红莲跟着一起回去了,她神魂尚在,而且懵懵懂懂,连发生了什么都不知道,江与眠和君天莫还存着一线希望,想找到她真正的身躯。   裴溟也带来了计荣的消息,有两个人名字叫这个,音同字不同,但这两人都领了任务出去了,没办法见到。   江与眠原本还想着探一探对方神魂,看他神魂里有没有类似梅落雪所说的道符标记。   两人正说着话,就有太初城一个执事长老进院门了。   “魏长老。”江与眠认识对方,就是那日给万剑宗送定魂珠的人。   “江仙师。”魏行略施一礼,就在江与眠的示意下落了座。   “江仙师,我此番是为庆功宴饮而来,城主说了,如今东洲妖魔大半已除,太初城于今日派出了一队精锐扫尾,其他门派就可陆续归来,庆功宴饮暂定在三天后,同样是个良辰吉日。”   “我来是替城主下帖,还请雪山派赏脸,到时庆功宴上,太初城必当以好酒相待。”   魏行一番话说得温和有礼,在江与眠答应之后两人又客套地寒暄了几句。   “对了,我过来的时候听同僚提了一句,说雪山派弟子这两天领了不少任务外出除妖。”   他状似好奇,实则是在试探。   江与眠不急不缓,说道:“魏长老不知,过几天是雪日,雪山派历来都要在这天赠弟子寒服,门中也会备小宴席,弟子们这天都不做其他事,毕竟年纪小,爱玩爱闹,都想着早日除完妖魔就能赶上这天回去,这不就着急了。”   “原来如此。”魏行捻须笑道:“果然雪山派多英雄儿女,太初城乃至整个东洲定不忘此次恩情。”   “魏长老客气了,该做的。”江与眠跟他客套着。   “我就不打扰江仙师了,告辞。”魏行再没了别的事,就起身告辞。   江与眠也没留他,和裴溟送他出了院门。   待走远之后,魏行就换了副思索的表情,按城主所描述的,江与眠应该不是昨晚那人,气息不同。   而另一边,江与眠早就料到太初城会留意他们的动向,但他没有太担心。   司徒戟昨天就带人从雪山派出发了,只要他们路上没出意外,这会儿应该已经和所有弟子会面了。   暗地里打探其他门派情况的君天莫回来了,也带来了司徒戟的消息,他们果然接到了人,这会儿已经往回走了。   不止这样,雪山派还留了几个金丹期修士在太初城地盘之外隐藏,一旦他们这里传递出不好的消息,就会立即前来相助。   江与眠跟君天莫说了魏行的到来。   连裴溟一起,三人推测太初城这么着急要办庆功宴饮,恐怕其中有诈。   但现在他们没有任何证据,不能空口就去指认段崧和巫琴勾结,所以只能应下。   如果在庆功宴之前找到三绝老人,由他说出太初城的阴谋,事情就有转机了。   江与眠和君天莫还在商议,一旁裴溟原本就只是附和他们。   对他来说,其实大可一走了之,雪山派的人已经离开了,太初城就算要血洗庆功宴都跟他们没关系。   但这话他不能说,尤其不能对江与眠说。 第68章 一更 内城中轰然一声炸……   三天时间不长不短, 江与眠假借游览之名,几乎踏遍了整个太初城外城。   期间想起裴溟超出常人的判断力,能发现他无法发现的东西, 还拉着徒弟一起去暗中探查,但还是什么都没找到。   日暮西斜,两人顺着来路往回走。   “师尊,明日就到庆功宴了。”裴溟斟酌着,想劝他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不用想就知道段崧肯定会在庆功宴饮上做手脚, 至于做到哪种程度,就看野心到底有多大了。   “没有证据,就算想指认对方也是空口白话, 无法让人信服,师尊,留在这里真是上策吗?”他问道。   江与眠听懂了他的意思,心想他年龄小, 会怕也正常。   “如果离开,毫不知情的人可能就无端丢了性命。”   听完,裴溟就知道他不会轻易离开。   在江与眠看来, 他们已经有了防备, 一旦在庆功宴上发现不对, 就能立刻反应过来。   再加上落雪宫和金蚕门等几个门派和他们站在同一条线上,就有了一定的主心力量, 不至于因为变故而群龙无首,造成更大的混乱。   “无需害怕,到时候跟着我就是了。”江与眠出声安慰徒弟。   对他所说“害怕”二字,裴溟露出个笑,抓着他衣袖说道:“那师尊一定要护着我。”   听出他的玩笑之意, 江与眠有些无奈,但还是嗯了一声以作回答。   残阳如血,在天边映出鲜红的颜色。   还算平静的一夜就这么过去了,第二天一早,太初城里忙碌起来,准备着今日的宴席。   江与眠推开窗,天灰蒙蒙的。   进入冬天以来还没下过雪,不知道今天能不能下。   他转身回了屋子里,在桌边坐下用锦帕细细擦拭破昏剑。   剑身映出如冰一般的冷光,江与眠神色不变,同往常一样冷淡。   “师尊。”   房门被扣响,听声音就知道是谁。   江与眠坐在原地没动,房门从里面被一阵灵气打开了。   他们师徒俩这几天总是待在一起,互相都有些习惯了。   太初城从昨天就开始准备宴席,今天不过是把所有东西都拿出来摆上去,又都是有修为的修士,所以很快就有太初城的人来请了。   江与眠三人在一个执事长老的引领下往宴席的地方走。   只是走了一半后,他忽然想起什么来,对裴溟说道:“我房里有个百宝盒忘记收了,应该在床沿上,你去取了过来。”   裴溟自是领话回去了。   他那边不提,江与眠和君天莫入了上席,等人差不多齐了之后,庆功宴就开始了。   因为门派众多,上席备了不少桌,落座的都是门主长老一类。   东洲妖魔除尽,恢复到从前的安宁,自是值得高兴的,所以席上推杯换盏十分热闹。   和来时的宴饮不同,庆功宴上更是有丝竹歌舞为众人助兴。   江与眠暗暗留意其他人的神色,他眉头微挑,倒是看到了点有趣的东西。   原来除了他们以外,还有其他门派察觉到太初城的不对,眼神明显和那些毫不知情饮酒作乐的人不同,在警惕周围动静。   想来也是,太初城在众多弟子里做了手脚,泥人一事半个月之前就传遍了两洲两域,稍微心细谨慎的人留意到弟子失踪一事并非偶然,就会有所疑惑,能发现也在常理之中。   “江师叔。”梅落雪穿过弟子席,前来攀谈敬酒了。   他玉冠华袍,桃花眼里尽藏风流之意,笑起来便如春风拂面。   但在一些人眼里,不过是个花孔雀罢了。   说来也奇怪,江与眠眼神比以往淡了许多,但言语举止上不曾有失礼之处,他举杯说道:“梅师侄。”   “师叔可是乏了?”   梅落雪和他打过交道,虽交情不深,但也略有几分了解,自是察觉到了江与眠的异样。   “略有疲乏。”江与眠随口答道,又低声说:“梅师侄,一切可好?”   梅落雪了然:“尚可。”   他俩的话对方都懂,只是让梅落雪疑惑的是,为何江与眠说“梅师侄”三个字的时候,眼里的冷淡消失,有种说不出的奇怪感觉。   这时君天莫从别的席间回来了,三两句话就和其他人一样,同梅落雪客套起来,在人群中并不起眼。   江与眠又自己喝酒。   他目光扫向弟子席,雪山派的人除了裴溟以外全都回去了。   而返回去取东西的裴溟却迟迟没有过来。   *   “诸位仙师,请。”   段崧站起来举杯示意,他之前就已说过不少客套的感激话,这会儿做出了一派要尽地主之谊的姿态。   席上所有人随之举起了酒杯,示意过后就各自喝了。   江与眠借着宽大的袖袍遮掩,假装喝下去,实际上是将酒水倒进了袖中的无尽水盒中。   他和君天莫都没有碰这里的一滴酒水,多一分戒心总是没错的。   丝竹声阵阵悦耳,歌女柔音带着几分缠绵之意。   随着乐声再起,不少人都被吸引了心神。   许是酒意上了头,美酒有歌声作伴,竟让一些人如坠虚幻云端,痴醉一般聆听着。   江与眠一手握拳,暗自掐了掐掌心,疼痛让他神志清晰起来。   是幻音之术。   他看向水台上的一众歌女,原以为段崧会在酒水里动手脚,不曾想连乐声都有问题,从一开始的奏乐中就在为幻术铺垫了。   段崧似乎毫不知情,还哈哈笑着劝酒,   中了幻音之术的人没有察觉到自己的不对,在歌声的助兴下一杯一杯喝着。   江与眠和君天莫都清醒了,同时察觉到宴席外面有铁甲响动,太初城的护卫围住了这里。   醒过来的不止他们,其他门派也有人防住了幻音之术。   段崧十分豪爽,一坛子酒撇开后,跟他拼酒的两个人没他这样的好酒量,醉倒在桌上。   “段城主,这外面是怎么回事?”落雪宫长老穆灵冷声问道。   “外面?”段崧装疯卖傻,随后才像是恍然大悟,说道:“不过是护卫操演而已。”   他说着眼神就有细微的变化,笑意不再,有种阴冷狠厉的感觉。   江与眠和落雪宫金蚕门等站在了一起,歌女还在奏乐弹唱,但场面倏然就变得剑拔弩张起来。   不用江与眠等人游说,之前就发现不对的门派自发就聚拢过来。   其余人虽没弄清现在是怎么回事,但太初城的铁甲护卫包围了这里,会发生什么不用说。   无定山庄的人在余钟海的带领下站在了段崧身后。   段崧冷笑着想说话,嘴刚张开就被内城中一声轰然炸响给打断了。   他脸色越不好看了。   火上浇油的是江与眠看向他轻笑出声,明显是在看笑话,既笑他张嘴没说出话来的丢人样子,又笑他内城被炸。   死到临头了还能笑出来。   段崧心下发狠,要将雪山派投入炼狱之中折磨,他留意到江与眠和之前的不同,但此时恼怒之下哪里还能顾得上。   梅落雪听到江与眠竟笑了起来,心下一惊,别是人被换了。   但看君天莫毫不着急的样子,就知事情并非他所想。   从内城方向一个人影掠空而来,几息之间就站在了屋檐之上,不可谓不快。   而那人还带了两个人,一手抓一个。   “何方宵小!”段崧厉声喝道,就要差人去捉。   “段城主。”   一个梅落雪还算熟悉的冷冽声音响起,却见屋顶上那人布在脸上的障眼法消失了,却正是江与眠。   他出手凌厉,一掌将飞上空中的人击落。   众人眼神不由转到下方的江与眠脸上,许多人的手都握紧了武器,泥人的传闻浮现在他们心中。   “江与眠”揭开脸上一层如纱般的法宝,裴溟笑意满面,眼里似有星辰一样晶亮。   他看向屋檐上的江与眠,随后第一件事就是转头对梅落雪说道:“梅师侄可好?”   眼里的戏谑之意再没有这么明显。   想到方才喊他师叔,梅落雪黑了脸。   君天莫飞上屋檐,接过了江与眠手里的一具尸体。   他转过来一看,余钟海的脸出现在眼前。   无定山庄的人也看见了,不禁愕然看向段崧身后的人,两个余钟海一死一生。   “你是谁?”   余钟海的大弟子孟尤察觉到尸体上熟悉的气息,心中惊愕不已,他斥问“余钟海”,同时也看向了段崧。   段崧脸色铁青,没有回答他的话,反而一挥手,沉声道:“杀。”   数千铁甲护卫涌进,冰冷沉重的黑甲将行凶者面目衬得越发狰狞。   段崧站在战场之外,他哪里不知计划败露了,但他不甘心,所以才有了这场庆功宴。   要说输赢还没定,一旦今日事成,从此不止东洲,天下都是他囊中之物。   “段城主。”   屋檐上坐着一个白发白须的老人,他喘着气,人看起来不大好了,正是江与眠从内城密室中找到的三绝老人。   “你费尽心机,到头来不过是一场空。”   “天意如此,再挣扎也无用,你段崧不过凡夫俗子之辈,偏偏以蛟龙麒麟自居,殊不知连池子里的王八都不如。”   他被段崧抓来,以酷刑折磨逼他为其抽取神魂注入泥人之中,哪能没有怨恨。   更何况抽人神魂是何等伤天害理之事,这会儿看段崧脸色铁青的样子,自然要出声讥讽怒骂几句,方解解心中那口恶气。   “三绝老儿!”段崧怒喝道。   三绝老人在江与眠看过来的时候朝他摆摆手,说道:“老夫自知到了时候,骂他一回又何妨。”   江与眠救他出来的时候就知他身中奇毒,此时看见段崧手里掐了个决,三绝老人登时脸色就发起紫。   但他还是没有停下,在一片厮杀中对段崧冷嘲热讽,句句不离对方最为看重的地位身份,骂到再也没了力气。 第69章 二更 落败   在三绝老人气息弱下来之后, 江与眠施法护住他心脉,但对毒发没有丝毫办法遏制。   “你不用忙了,我寿元已尽, 无需多费力气。”三绝老人越发虚弱,连摆一摆手都做不到了。   中毒时他就知道,自己活不长了。   “我几个徒弟徒孙尚被他们拘在城外隐秘处。”他颤着手,掌中浮现出一本书籍递给江与眠。   “这是我毕生心血,若你愿意, 给他们一份抄誊的就好。”   “前辈放心,我会找到他们。”   江与眠话音刚落,三绝老人气息一紧, 随后就毒发身亡了。   破昏剑铮然出鞘,袭向段崧。   江与眠看到三绝老人眉心浮现出一道光,便知是一缕残魂。   修士死亡之时常会有一缕残魂不灭,承载着死前的遗愿, 算是一抹执念暂未消散。   他收起残魂,放好老人尸体,布下结界后便从房顶一跃而下, 在空中抓住了破昏剑。   原本的庆功宴变成了血色宴席, 太初城有数千铁甲护卫, 各大门派合在一起也有上千。   只是太初城毕竟不是他们地盘,水台上歌女的幻音之术杀招毕露。   还有太初城的护城杀阵, 被逆转了方向朝城里杀来。   裴溟还穿着江与眠的衣服,他一脚踢起地上散落的一把黑刀,在手中掂了掂重量后觉得不错,就弃了长剑,转而用起刀来。   剑是从云遮峰仓库里带出来的, 虽说只是把备用剑,但也是江与眠的。   上次弄坏了更宝贵的随流剑,这次就不想再弄坏这把了。   他手起刀落斩下敌人手臂,侧头避开了飞溅的血。   另一边战场上,江与眠已经和段崧交上了手。   其他人无论是被迫还是早有准备,都竭力想要突出重围。   太初城杀阵升起来的时候护城大阵也动了,无论里面的人还是外面的人都出不去进不来。   即便雪山派和落雪宫的后援就在附近,但还是迟了一步,没办法进来支援,他们没有干等,转而攻击起阵法薄弱处,也算是里外夹击了。   段崧原本还抱有一线希望,如果没有这些后援,他大可在太初城里杀光这些人,再用泥人替代了送回去,将消息瞒死,就能神不知鬼不觉,谁也不知道这里发生过什么。   他野心太大,动作太急,掳走了不少弟子制成假人,造成了今日的局面。   得罪了这么多门派,就算黑甲护卫杀光里面的人,可太初城还是完了,不等明日,今日就会有闻讯而来的门派围剿太初城。   段崧脸色很难看,江与眠又十分棘手,打得他难以招架。   他在混乱之中看向周围,自知已经败了。   破昏剑一动,江与眠以一招斩霜寒重伤段崧,冰雪凉意在战场中涌现。   然而段崧却并未束手就擒,他不顾伤势撑着一口气,不知捏碎了个什么东西,一阵雾气自他脚下涌起,转眼间人就消失了。   江与眠不是没察觉到那件法宝,但根本来不及阻拦。   况且在段崧消失的同时,一阵无形杀机朝四周蔓延,他不得不先躲避。   黑甲护卫一看连段崧都跑了,哪里还有战意。   稍微有脑子的人都知道这次太初城得罪了两洲两域几乎所有门派,不过一瞬之后,能跑的就都跑了,甚至连太初城的护城阵法都给发开了。   死伤是不可避免的,到处都能看见血迹。   江与眠收了剑,场中一片寂静。   过了一会儿众人才似从这场变故中醒来,水台上的歌女要么逃了,要么血染湖中。   太初城的人抱头鼠窜,都在这里见了血,修士之中难免有杀红眼的,见了太初城的人就忍不住动手。   至于无定山庄,已经在刚才交手的时候就分为了两派。   一派以余钟海大弟子孟尤为首,势要为余钟海报仇,而另一派,原本则以余钟海儿子余正杰为首。   看着和段崧勾结谋害自己亲父的余正杰,孟尤双眼通红,他怎么都没想到,为了庄主之位,余正杰可以做到如此狠心。   他怒意上了头,提剑就要杀了这个畜生。   然而余正杰同样有法宝护身,遁地逃走了。   “追!”孟尤不肯放过他,就带人去追了。   他们之间的恩怨暂且不提,裴溟扔了手里染血的刀走到江与眠身旁。   江与眠停下追寻段崧踪迹的法术后看向等待的君天莫几人,说道:“逃远了,找不到任何踪影。”   “罢了,他肯定有备后路。”君天莫开口。   其他几人也知这个道理,就不再强求,各派弟子都有死伤,这会儿出去追也追不到,还是先安抚弟子。   “师尊。”裴溟喊道。   江与眠看他只是受了点小伤就放心了。   “师尊去哪里?”见江与眠往外面走,裴溟跟在他旁边问道。   “三绝老人还有徒弟徒孙被太初城的人抓了,困在城外,我去找他们。”江与眠说道。   一听这话,裴溟开口:“我跟师尊一起去,也好有个照应。”   “嗯。”江与眠点头道。   如今太初城危机已解,树倒猢狲散了,想来也不会有太大的危险。   就是没抓到段崧有些可惜,还有巫琴,他翻遍了内城都没发现巫琴的踪迹。   等他俩找到三绝门弟子,天越发阴沉了。   “多谢江仙师。”三绝老人的大徒弟贺原双手将书籍奉上,他已将其中内容录入到玉简之中,算是全了三绝老人最后的遗愿。   空中属于三绝老人的残魂逐渐在消散。   贺原几人眼中含泪看着。   因为他们都修炼神魂的缘故,段崧不敢把他们和三绝老人关在相近的地方,以免泥人一事被泄露,在被抓的这段时间,其实他们也都知道凶多吉少,只是没想到自己还能活下来,但师父却……   江与眠还在犹豫,裴溟毫不客气地替他接了。   三绝门在东洲只是个小门派,居于偏僻之地,除了三绝老人以外,没有多少存在感,甚至这次除妖大会他们没人来,都没多少人在意过。   但现在看来,不是他们门派里没有能担得起责任的人,而是被囚在了此处无法现身。   那五六个修士走远了,江与眠还站在原地看着。   “师尊。”裴溟双手捧着书籍递向他,说道:“这是三绝老人的好意,师尊受之无愧。”   他说得坦然,江与眠哪里不懂这些,他只是看三绝门人少势微,如今又失去三绝老人,心中有些感慨罢了。   “收起来吧,你没事了也看看。”江与眠说道。   “是,师尊。”裴溟收起了书籍,若非不合时宜,他恐怕已经露出笑脸了。   江与眠有什么东西从来不瞒着他,就好像师尊的就是他的,这种感觉极好。   他想着自己从裴家禁地带出来的那些东西,不是他不想给江与眠用,裴家的东西不少都带着裴家标志,需得挑一挑才能拿出来。   “师尊,我们现在去哪里?”裴溟问道。   话音还未落他就抬头看向天空,细小的雪花缓缓飘落。   下雪了。   江与眠想了一下,说:“找你师伯他们会合,该回去了。”   雪越下越大,没多久就成了鹅毛大雪,随着冷风吹拂,空气都像是浸在风雪里,冷冽无比。   随着雪层渐厚,大雪逐渐掩埋了太初城里发生的一切。   *   云遮峰。   连日下雪,天色不好,早早就黑了。   今晚的雪山派无论哪个峰头都亮着灯火,比平时热闹多了。   今天正是雪日,江与眠曾以这个为借口,而这也确是雪山派历年都会过的小节。   树下亮起烛火,院子里被许多明珠照亮,映出橘黄暖光。   无论云遮峰更高处的山巅白雪,还是院门前正在落的雪花,都给雪日染上冬天的氛围。   微闭的院门被从外面推开,发出吱呀一声轻响。   裴溟踩着外面的雪进来了。   他手里提了个食盒,对从房里出来的江与眠笑道:“师尊,师伯让我带过来的,说是婶婶做的。”   自从入了雪山派之后,琦玉香就让他喊婶婶,师伯什么的听起来太生疏。   今晚雪山派不会大办宴席,但各峰都会自行宴饮热闹。   云遮峰只有他们两个人,但该有的东西还是不能少的。   “师姐的手艺又精进了。”江与眠看着打开的食盒说道。   裴溟将里面的两道菜端出来,放在院子里的石桌上,膳堂也送来了一些菜品果酒,是掌门特意让人做的。   在他布菜摆放的时候,江与眠回了趟房里,再出来手中就多了件锦袍。   “多谢师尊。”裴溟知道这是给他的,上前来接过。   许是院子里明珠太多,他站在台阶下抬头露出个笑,江与眠觉得连他眼里都似有明珠,亮而让人心生暖意。 第70章 两更合一 霞光满殿……   雪夜里的烛光映出温暖的颜色, 院外正在下雪,地面铺了厚厚一层。   院子里江与眠和裴溟在桌前坐下,他们只有两人, 但酒菜果蔬样样不少,精致而丰。   江与眠早已辟谷,裴溟也是,但今晚特殊,尝尝许久不曾吃过的东西也是种兴致。   “师尊。”裴溟坐在旁边用净筷为江与眠夹了几道菜。   许是因为院子里橘黄的光太过柔和, 连他眉宇间的凌厉都减弱了许多,含笑眉眼里带了几分少有的真正的温柔。   江与眠不经意间转头,就撞进一双灿若星辰的笑眼里。   那双眼里快要藏不住的情意让他捏着筷子的手忽然一紧。   两人离得太近, 裴溟发现了他这一瞬的局促,视线不由看向他的手。   修长白皙的一双手,不用去碰就知道带着属于“江与眠”的冷意。   连手都是如此,冷淡疏离。   可就是这样的禁忌冷淡, 偏偏让人想让这双手染上污浊,让它散发出不再拒人于千里的热意。   “哐当”一声响,一阵阴风撞开房门窜了过来。   裴溟从病态般的痴迷中惊醒。   连江与眠刚才都陷入了莫名的境地里, 说不出话, 也没办法思考, 脑子像是一片空白。   他不知道自己怎么了,以前只觉得徒弟奇怪, 现在连自己都奇怪起来。   草草修炼完毕的裴洺冲了过来,这是他第一次过雪日,不止眼神表情,简直浑身都写满了好奇和激动。   要不是裴溟对他的修炼十分严格,他早就出来了, 不至于到这会儿。   “师尊。”裴洺开口喊道,他看见了裴溟身上的新衣,就眼巴巴瞅着江与眠。   他修炼算起来也有一月多了,魂魄比之前凝实了不少,力量也有所增强,能说出简单的话了。   江与眠拿起放在旁边石凳上的另一件锦袍,明显是小孩子穿的。   裴洺眼睛一亮,高兴的都快要手舞足蹈了,好在他还记得礼节,说道:“多谢师尊。”   一旁裴溟见他连自己这个兄长看都没看一眼,有些嫌弃他没出息,但看着弟弟没办法把新衣服穿在身上的样子,心里又有些酸涩。   见裴洺用阴气托着锦袍发愁,江与眠摸摸他脑袋,安慰道:“你修炼得快,等修出实体就能穿了。”   小孩子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被安慰之后,裴洺又打起精神,把自己的新衣服放在一旁,也坐在了石凳上。   裴溟给他添了一副碗筷。   果然,裴洺高兴了,他不能像江与眠和裴溟一样吃东西,但是能受香火贡品,也和吃饭无异了。   院子里活人和鬼魂同在一处,阴气时不时刮过,让灯烛摇晃起来,有时候还会变成如鬼火一般的幽光,看起来惊悚了点。   不过他们三人已经习惯,谈话之间温馨的氛围没有发生变化。   夜逐渐深了,外面雪花簌簌。   雪地里凭空出现几串小孩子的脚印,偶尔还能听到小孩若有若无的笑声。   裴溟看一眼在外面撒欢的弟弟,没有去管,转而又和江与眠喝起酒。   夜色太好,明珠烛火摇曳生亮,而这一切都在江与眠面前黯然失色。   他看着眼前误入凡尘的仙灵,不知是喝了太多酒还是怎么,逐渐陷入了沉醉之中。   “你喜欢的话,改日到库中找一找,我记得有一坛霞光满殿还未动过。”   江与眠见他一杯又一杯喝得恣意,想着徒弟也十八岁了,喝点酒没什么。   他想起仓库里还有坛上好的酒,就随口跟裴溟说了句。   “师尊,我现在去。”裴溟像是来了兴致,笑着起身去了后面仓库。   江与眠只当他是小孩子心性,高兴了贪杯,但也没有阻止。   前段时间各种事情的纷扰让人倍感压抑,现在东洲妖魔已除,太初城也已经散了,再翻不起风浪,今天整个雪山派都热闹起来,就不忍坏了这份好心情。   酒坛开封的瞬间,九彩霞光溢满庭院,酒香气扑鼻而来。   连裴洺都被吸引了,凑到跟前来看,闹着也要尝一尝。   他虽然看起来小,但到底不是普通的八岁小孩,裴溟就给他倒了小半杯。   结果就是这么一点,裴洺就晕头转向了。   鬼魂在院子里乱飘,阴气阵阵,看得江与眠眉眼里都带上一丝淡淡的笑意。   裴溟摇了摇头,无奈将裴洺定住送回了房间,不然就要飘出云遮峰了。   没了小孩子的吵闹,周围变得安静。   大雪还在下个不停,对雪山派的人来说不足为奇,早已适应这样的冬天。   前院灯火不熄,院门大开,江与眠放下酒杯,看向外面簌簌落下的雪花,在灯火辉映下闪着晶莹的光。   院子上空有结界覆盖,更有阵法相护,无论外界是苦寒严冬还是风雨交加,院里始终温暖如春。   下肚的酒不知不觉就变多了,坛子空了好几个。   到深更半夜的时候江与眠揉着额角说道:“太晚了,回房睡吧。”   霞光满殿的酒劲挺大,其他的几坛酒也不是普通酒水,他看一眼地上的空坛子,心想喝得有点多了。   坐着的时候还好,一站起来,江与眠连身形都晃了晃。   门外吹进来一阵风,他更晕了,连意识都渐渐模糊起来。   之前喝酒喝到兴上,裴溟觉得浑身发热,就打开了院门前的结界入口,让冷风吹进来。   “师尊,我扶你回房。”   江与眠听到旁边人的声音,他有些听不清,反应了一会儿才明白裴溟在说什么,点头应了。   他脚下不稳,也失了力气,几乎整个人都靠在裴溟身上。   从院子到他房间不过二十几步,这么短的距离,扶着他的人却越走越慢。   裴溟扶着怀里的人,淡淡的冷香味道几乎满怀,冷冽气息似乎因为酒意染上几分热。   他喉结剧烈滑动,只觉口干舌燥,让他逐渐变得浮躁起来,心底像是蕴了一团火,碍于那份未冲破的枷锁只是蠢蠢欲动。   江与眠头晕的厉害,唯一的想法就是回去躺下,裴溟不动了之后,他就自己往前走,然而脚下像是踩着棉花,让他差点没稳住。   裴溟立即上前接住,半扶半抱带他回了房。   在床边坐下之后,江与眠勉强回过了神志,就看到裴溟单膝跪在他脚旁。   等他一只脚被抬起来后才明白裴溟是要帮他脱鞋。   “不用了。”他收回脚,揉着胀疼的额角说道。   让徒弟给自己脱鞋算什么事,不妥。   裴溟听他声音都变轻了,就知道酒还未醒,但见江与眠尚存一丝理智,就不好再动手。   他站起来还没说什么,江与眠忽然起身,就要往屏风那边走。   “师尊?”裴溟眉头轻皱,两步追上去扶住了人,问道:“师尊要做什么?”   “洗一洗,有酒味。”江与眠答道。   屏风后就是浴桶,裴溟哪里不知道。   和凡酒不同,他今天拆的那几坛都是上等灵酒,甚至那坛霞光满殿喝了之后三天内身上还会留下清冽的酒香味道,根本不会有异味。   但江与眠素来不喜身上有什么味道,况且人也醉了,生出点事来也正常。   醉的站都站不住,就算是金丹修士,裴溟也免不了担心他会出事,滑下去呛了水怎么办。   拗不过江与眠,他只能扶着人进去,往浴桶里添水用火晶石烧热了。   “你回去吧,我没事。”江与眠声音困倦,低低的,哪里是没事的样子。   “师尊,我陪你。”裴溟劝道。   江与眠醉了,但意识尚在,见裴溟不走,他就扶着浴桶站在原地不动了,也不说话,就站在那里。   裴溟只得退而求次,说道:“师尊,我到外面等你。”   视线里再没有其他人,江与眠缓了一下,按照往常习惯洗脸洁牙之后才进浴桶里。   衣服乱七八糟搭在屏风上,在外面的裴溟看到了,就算没见过沐浴的场景,以他对江与眠的了解,平时应该连衣裳都会放得整齐。   他到桌前倒了杯冷茶一饮而尽,勉强解了些燥热。   水声响起,他有些坐立不安,但还是压着性子坐下,等江与眠出来后他才能放心离开。   然而许久之后,裴溟听不到任何动静了,他已经等了一会儿,最后按捺不住走进屏风里。   江与眠靠着木桶闭上了眼睛。   本来就昏昏沉沉没多少力气,还非要洗澡浸泡,过于舒适的热水让他渐渐就睡了过去。   裴溟暗暗摇头,果然,要不是他在这里等着,恐怕江与眠就要在水里睡一晚了。   将人从浴桶里抱出来是一种如酷刑般煎熬的折磨。   裴溟几乎不敢低头,如傀儡一样直视前方。   像是为了遮掩心底最丑陋的东西,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用面无表情来掩饰快要冲破枷锁的恶念。   灵力随心而动,走出去几步他俩身上沾到的水迹就变干了。   江与眠被放到床上,裴溟竭力抑制着杂念,伸手拽来锦被盖住了江与眠身体,余光只看到一片白。   等做完这一切之后,他站在床边不动了,半晌才抹了把脸回过神。   他自知不是正人君子,前世对江与眠做过的下流事也不少。   而正是因为这样,才越不敢去看江与眠,怕自己忍不住。   裴溟深吸几口气,低头看一眼床上沉睡的人就要离开。   谁知江与眠却不舒服地动了动,他喝了酒,加上热水浸泡,让他即便在睡梦中也觉得热,被子就被他拽开了些,露出胳膊和小半个胸膛。   江与眠睡觉是很安静的,要不是看到他在动,都听不到其他声音。   裴溟看着他,视线再难以挪开。   床边高瘦的年轻男人喉结滑动,方才喝得那一杯冷茶不过杯水车薪,没起到任何作用,甚至让火烧得更旺了。   所有明珠烛火悉数灭了,整个云遮峰陷入黑暗之中。   *   天色放晴,太阳出来了。   地面上厚厚一层白雪,太阳一照看起来更洁白了。   江与眠直到中午才醒过来,他有点头疼,抬起胳膊就要按一按,结果发现自己没穿衣服。   昨晚的记忆太过模糊,他怎么都想不起来。   夜里他习惯穿上里衣,就和前世的睡衣一样,很少会这么睡。   床边放了身干净的衣物,他坐起来,看着叠好的衣服陷入了沉思。   不是他自己放的,那就只有一个人了。   默默拿起衣服穿好,江与眠刚拿出件干净的外衣,房门就被叩响了。   “师尊。”裴溟在外面喊道。   江与眠定了定神,说道:“进来。”   房门被推开,裴溟端了一碗茶走进里间,他脸上笑意如春风拂面,似是十分欢喜的模样,说:“师尊,这是醒酒茶,昨天喝了酒难免头疼。”   “嗯,先放在那里。”江与眠边穿外衣边说。   等他穿好后往桌前走,状似不经意地询问:“昨晚是你扶我进来的?”   裴溟神色坦然,笑道:“是,师尊昨晚醉酒,一定要沐浴更衣,结果泡在浴桶里睡着了,我就扶师尊出来上了床。”   他如实说了出来,没有隐瞒。   而且他语气太过自然了,仿佛理应如此,没有任何需要避讳的地方,让原本还有些忐忑的江与眠也觉得没什么了。   都是男人,况且又是喝醉了的特殊情况,哪里来那么多扭捏羞涩。   待江与眠在外间洗漱过后,裴溟双手奉上茶,姿态恭敬小心,说道:“师尊喝茶。”   江与眠自是接过了。   裴溟笑意不减,眼尾眉梢都露出不一样的神情,堪称一脸的春色盎然。   他视线暗暗停留在江与眠唇上。   红而不媚俗,也不知是被亲了多久,透着种艳色。   江与眠又长得白皙,肤白唇红相映,眼尾也有一抹微红,像是因染上春色而被贬谪至凡尘的仙,偏偏他自己不知这份春情,还做着清冷疏离的神态。   裴溟想起昨晚的偷吻,是无论如何都忘不掉的滋味。   和前世在揽仙台不同,他可以毫不掩饰恶念,肆意对江与眠做些淫ll亵之事。   所以只敢偷偷亲一会儿,再不敢做别的。   江与眠一无所知,他喝完茶后歇了一会儿,头疼果然减轻了许多。   “洺儿怎么样了?”他想起昨晚裴洺也喝了酒。   “还在睡。”   裴溟笑道,他早起就看过了,裴洺以前从来都没沾过酒,所以睡得久了些。   “嗯。”江与眠颔首道。   他看一眼笑得跟花一样的徒弟,心里还是很疑惑的,怎么又这么开心。   上次这样还是在太初城里,也不知道是碰见谁了。   徒弟的隐私他不好过问,想到太初城后江与眠说道:“这两天红莲那边怎么样了?”   裴溟已经开始学着帮林不觉打理一些弟子堂的事务,常在门派中走动,对一些事比他更了解。   “红莲师妹应该猜到了,听漾漾说她情绪不太好。”裴溟答道,又说:“昨日碰见方师叔,说神魂动不了,至于泥的来源追溯,是否能和常人一样活下去,还没有任何头绪。”   “方师叔说这几天想让红莲师妹去灵药峰小住几天,他好和其他师叔师伯察看情况,但他不知要怎么开口。”   “确实为难。”江与眠说道。   任何一个人知道自己的身体不是原来那个了,血肉之躯成了泥水所造的,都会接受不了。   喻红莲已经这样了,但是灵药峰的医修想弄清那具身躯的秘密,就得找上她,所以方亦清才会为难。   裴溟又说道:“东洲那边也传来了消息,段崧还没找到,太初城已经彻底散了,听人说城里大半房屋被毁,也有趁机发财的,揽走不少东西。”   “无定山庄也倒了,他们倒是比太初城的人好点,没到人人喊打的地步,但也不好过,不是隐姓埋名就是避开人走。”   江与眠听着,想起日前去太初城和无定山庄时看到的景象。   两大宗门都建的恢弘气派,实力雄厚,半个月之前哪里会有人想到,这样的庞然大物在一天之内就彻底落败了。   太初城和无定山庄一倒,东洲势力重洗,其他洲域的门派就算没有插手其中的念头,也会密切关注。   两人在房里说了一会儿话。   裴溟将自己听到的消息都告诉了江与眠,没多久就到了他值守弟子堂的时辰。   徒弟走了之后,江与眠宿醉后的酒意缓解了大半,他在房里待着没事,就去裴洺那边看了看。   裴洺醉狠了,到现在都没醒来。   他不放心,还探查了一番,发现真是睡着了才放心。   院子里昨晚的狼藉已经收拾好了,江与眠这会儿才反应过来,裴溟酒量堪称惊人了,喝得比他还多都没醉。   或许体质不同,天赋也就不同,裴洺抿了一口就醉倒了,他俩还是孪生兄弟。   他漫无边际地想着,又回了房里。   书案上的笔墨已经许久没动了,江与眠偶尔才会在来了兴致的时候写字书画,对这方面,他并不如功法招式那样精通,堪堪过得去而已,所以兴趣不是很大。   不过他倒是挺喜欢看一些古籍的,或者是异宝录奇闻录这些。   书架上满满当当,江与眠站在书架前沉默许久,才抬手从最高处取下浮生梦。   从他穿书过来,就将这本书束之高阁,没有再翻看过。   那时他以为穿越到这里是一次重生,拥有了鲜活的生命,能活下去就已经很好了,他也不想和原主一样三番两次失去记忆。   如果他是夺舍而来的话,跟原主无比熟悉的君天莫怎么可能看不出来他神魂有异。   而且他和这具身躯的契合度从没出过任何差错。   这一点他以前意识到了,但从来都没有细想过,直接忽略了。   夺舍一事没有被任何人察觉到,说明他和原主的神魂同出一源,而这意味着,如果猜测正确的话,他就是这里的江与眠,那前世又是怎么回事。   江与眠缓缓翻开浮生梦。   *   裴溟一回到云遮峰就发现了不对,江与眠房门紧闭,从里面传来阵阵灵气震荡。   “哥哥。”   裴洺焦急地在江与眠门前转来转去,他这点修为在江与眠面前不够看的,所以无能为力。   好在江与眠把房间封了起来,灵气只在房里震荡汹涌,不会伤到外面的一草一木。   “你先回房,没事不要出来。”裴溟眉头紧锁。   裴洺的房间被下了结界,以防江与眠灵气外泄伤到他。   “师尊。”裴溟喊道。   意料之中的,没有任何回答,而他也没有等,直接就开始动手,打算强闯进去。   看这动静,江与眠应该是行岔了功法,已经有走火入魔的征兆了。   裴溟怎么也想不通,明明走得时候还好好的,而且以江与眠通透的心志性情,竟然陷进了入魔的境地。   江与眠修为比他高出一个境界,这层屏障根本就打不破。   房里的气息越来越危险,甚至在攀升到顶峰之后逐渐萎靡起来,裴溟眼里血丝浮现,几乎红了眼,再顾不上其他,以血祭之术拼着重伤闯了进去。   房里的人双目紧闭,放在膝上的两手各自掐诀,显然是在练什么功法。   在江与眠气息减弱之后,裴溟上前打断了他功法的运转,同时施法护住了他心脉。   江与眠唇边不断溢血,身体微颤,却始终都无法醒来。   应该是被心魔魇住了。   裴溟在软塌前矮下身,单膝跪在地上,他喊道:“师尊。”   江与眠闭着眼,没有任何回答。   他抬手用衣袖帮江与眠擦去唇边的血,可怎么都擦不干净,血一直往外溢。   “师尊。”裴溟声音微哽,试图唤醒他。   可无论是打断功法运转,还是用清心术为他明心去障,都无法叫醒江与眠。   看来外力是没有用了。   眼前全是江与眠嘴边和身上的血,一片刺目的红,让裴溟几乎有眩晕的感觉。   他从来都不知道自己这么怕血。   涵虚洞天里被遗忘的记忆再次苏醒,是他两世都不愿面对的残忍事实,上一次江与眠浑身染血的时候是在死之前。   有水迹从他眼中不断滑落,视线里一片模糊,但眼前的血红始终不散。   “师尊。”裴溟哽咽着,但没忘记自己应该做的事。   他单膝跪在软塌上,挨着江与眠一侧腿,随后一手按在江与眠脑后轻轻往前推,两人额头紧贴。   裴溟想将灵识探入江与眠识海之中,但遭到了攻击。   这是每个修士潜意识里都会有的护身之法,识海是修士最为隐秘的地方,一旦被侵入很有可能会被他人主导思维想法,成为一具傀儡,所以天然就对一切外来的东西有着攻击性。   前世遭遇过许多折磨苦难,让裴溟心志更加坚韧,他忍着被攻击灵识的极度痛楚毫不退让。 第71章 心魔   前世和今生的记忆如同洪流一样涌来, 混乱交缠,让江与眠颇为费解。   他好像置身于事外,又好像确确实实经历了那些。   上辈子他过得平淡, 再看到那些人和事心里没什么大的波澜,让他在意的,是那些藏于黑暗中的东西。   是他从未见过的人,从未经历过的事,却无比真实。   江与眠原本浮于这些记忆的上空, 以旁观者的角度注视着,但不知不觉间,他忽然就置身其中了。   他站在一个没见过的宫殿里, 似乎在和什么人对峙。   耳畔是听不清内容的暴怒声,有什么东西被摔碎了,发出刺耳的声响。   眼前迷雾逐渐散开,江与眠看清了那个身着黑色华裳的男人。   裴溟。   他疑惑不已, 裴溟为什么会变得如此陌生。   长高了,也变得成熟了,不再有十八岁时的年少和稚气, 轮廓更为深邃俊美。   成长本来应该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 但江与眠此时并不这样想。   裴溟虽然长高成熟了, 但神情暴躁,眉宇间笼罩着一层淡淡的血煞气, 和他记忆里那个笑眼如星辰般灿烂的少年人完全不同。   裴溟在发脾气,脚下砸了一地东西,到处都是飞溅出去的碎片。   而本该带着笑意的星眸在看向他后变得凶狠急切起来,像极了野兽的眼睛。   江与眠还没弄清这一切是怎么回事,画面一转, 他又到了另外的地方。   漫天都是箭雨,他看见高台之上有个穿着黑袍的男人,下意识的,他知道那是裴溟。   万支羽箭冲着裴溟而去,在第一支箭穿透裴溟心口之后,余下的箭紧随其后,眨眼就见裴溟身上出现许多血窟窿。   江与眠脸上血色尽褪,苍白无比,他想上去救人,但脚如同被盯住一样无法动弹。   他眼捷微颤,不知裴溟犯了什么错,要受万箭穿心这种酷刑。   可即便是有天大的错,他这个做师尊的还没过问,这些人,他们凭什么动手!   他一身灵力逐渐染上灰色雾气一样的东西,正是魔魇之气。   但他一无所觉,眼里只有高台上摇摇欲坠的裴溟。   他终于能动了,灰雾蔓延到他双眼,遮蔽了一切清明理智。   万箭穿心停下了,裴溟心口处被一支羽箭贯穿,接着就从高台坠落。   江与眠没有了一切知觉,所有挡在他前面的人都被他杀了,沿着一路血迹朝裴溟坠落的地方走,无人能挡住他。   他什么都看不到,也什么都听不到,只知道往那里走。   殊不知自己早已陷入心魔幻境之中,他看似杀了很多人,然而一切攻击都是在冲击他识海。   自攻识海,是和自杀无异的行为。   但他已经没办法停下来了,每当察觉到不对的时候,坠落在地死去的裴溟就会出现在他眼前。   理智就再次崩溃。   重复了一遍又一遍的杀戮让他越来越虚弱,也越陷越深了。   识海被彻底搅乱,若是有实质的话,称一句伤痕累累也不为过。   江与眠不是没有感到痛楚,识海是最为敏感的,稍有损伤就会让人陷入痛苦之中,可即便是这样,也无法比得上裴溟死在他面前的痛。   灰雾逐渐缠住了他神魂,紧紧的,几乎让他喘不过气,难以挣脱。   又有人挡在了他面前,他挥剑攻去。   “师尊。”   有人在焦急地喊,但江与眠听不清,隐隐约约听到有人在说话。   “师尊!”   连续几声呼唤让他逐渐停了手,遍布灰雾的眼睛茫然看向四周。   他好像听到裴溟的声音了。   原本离他较远的声音在他停手之后就靠近了很多。   然而在他眼里,出现的却是杀了裴溟的人,明明看不清对方的脸,但他知道,就是这个人杀了他徒弟。   他又动了手,很快就将对方逼到远离了他。   在周围没有打扰他的人之后,江与眠站在原地不动了,他其实什么都看不到,但还是徒劳地在四周寻找裴溟的影子。   刚才都听见了他喊师尊,怎么现在没了。   “师尊。”   有人轻叹一声,低低的嗓音如同呢喃一样,由远至近,江与眠对这个声音无比熟悉。   就在他松懈的瞬间,有人掐住他下颌吻了过来。   软塌上的江与眠忽然睁眼,但眼里依旧有灰雾弥漫。   他闷哼一声,就被侵入了齿关。   一滴血被送入了他口中,顺着咽喉滑下,其中蕴含的强大力量蔓延到他全身,形成了一个血色符文、   连同神魂带身躯,他整个人被血色符文困住,打上了属于另一个人的烙印,是生死契。   而这次,裴溟为主他为仆。   主人口中的每一个字都是血仆的命令,无论对方让他做什么,他都无法拒绝。   江与眠停下了一切内功心法的运转,被裴溟封住的灵力不再外泄。   他眼中灰雾依旧没散,无法看到眼前人,但是在听到裴溟的声音后,就不再有攻击周围一切的念头。   甚至神魂和身体里都有对方的烙印,让他清清楚楚感觉到属于裴溟的鲜活的生命力。   “你在哪里?”江与眠眼神没有焦距,他知道裴溟就在跟前,但看不到,不免焦急起来。   有人抓住了他的手,说道:“师尊,我就在这里。”   江与眠摸索着,碰到了裴溟的脸,温热触感从指间传来,让他确定裴溟还活着。   一阵清风从他身上拂过,不用问就知道是裴溟施了净尘术。   江与眠素来喜洁,此刻身心都轻松洁净下来,让他也能舒一口气。   可刚才那些,到底是什么。   他怔住了,触碰裴溟脸颊的手缓缓往回收。   那只手忽然被抓住,被紧紧握着,不等他询问徒弟怎么了,唇齿间就多了另外一个人的气息。   漫长而温柔的吻几乎让江与眠有种溺水窒息的错觉,他喘不上气,竭力想要张嘴呼吸,却陷入更为艰难的境地。   他倒在软塌上,身上压了个人,重量不容忽略。   他在无力地挣扎,右手无意识伸出去,想抓紧什么东西做救命的稻草。   然而裴溟抓住了他的手,很快就变成十指紧紧相扣的姿态。   这样混乱不堪的一幕持续了很久才停下。   江与眠喘着气,被灰雾遮蔽的双眼还没有恢复,他茫然盯着虚空。   眼睛看不见了,其他感官似乎有所加强,他清楚地知道,有人在亲吻他脸颊和颈侧,久久不愿离去。   这样痴迷、连续的吻让他从心底生出种战栗感。   心尖像是被什么东西拂过在微颤,他害怕了,原本熟悉正常的一切都变了,变得无法控制,也不知该怎么控制。   他想起身,可来自另一端的血契命令让他只能躺在那里,但裴溟没有禁止他说话。   “够了。”他沙哑开口。   然而回答他的,却是比之前更为漫长的亲吻,直到裴溟彻底平复下来后,才从他身上下去。   江与眠感受到身体里有一股力量正在修复他经脉,是裴溟之前送入他口中的心头血。   他躺在软塌上没有动,就算双眼看不见,也还是闭上了眼睛,妄图掩饰被徒弟亲吻这么久的狼狈。   “师尊。”   裴溟半跪在软塌前,见他这幅眼不见心为净的模样,就知是自己越界太过了。   于是小心翼翼的,想抓着他的手求情告饶。   江与眠抽回了手,开口道:“出去。”   他声音沙哑,又受了伤,裴溟不敢让他生气,起身犹犹豫豫离开了。   听到房门关上了,江与眠才又睁开眼。   视线里还是灰蒙蒙的,看不清周围,他躺在那里发愣,想了很多事情,又像什么都没想,脑子里一片混乱。   为了逃避刚才发生的事情,他将注意力放在之前的记忆里。   他曾经怀疑过前世的真实性,也想过这个世界是真是假,但在经过刚才的深吻之后,他确定了这是个真实的世界。   不会有这么真实的梦,真实到让他几乎到了难堪的境地。   在涵虚洞天的时候他能将那两次吻归为裴溟失去了神志,可今天裴溟是清醒的。   江与眠意识到,自己不知不觉又在想那些亲吻。   他头一次有了恼羞成怒的情绪,在软塌上狠狠翻了个身,又重重闭上眼睛,告诉自己睡一觉醒来或许就会发现什么都没有发生。   哪怕是自欺欺人,也好过现在就去面对裴溟。   而这样十分情绪化的举动,是江与眠二十几年来少有的失态。   *   房外。   裴溟一手捂着心口,因为血契的原因,他隐隐察觉到江与眠的情绪。   无措,紧张,甚至是害怕。   他靠在房门上,闭上眼睛低低叹一声,随后就在跑出来看情况的裴洺视线里睁开眼。   “师尊。”裴洺能说出来的话本就少,这会儿一着急就只能指着江与眠房间用动作示意。   “没事了,识海受损,养一段时间就好了。”裴溟安慰他道。   裴洺这才放心,拍拍胸口做出个长舒一口气的动作。   这让裴溟在无奈中又觉好笑,伸手摸了摸他脑袋,开口:“时候不早了,你先回房修炼,我帮师尊收拾房间。”   裴洺刚才听到他那一声低沉的叹息,知道哥哥心情不好,就乖乖自己回了房。   他年纪小,说懂事也算懂事,但还是不明白大人之间的事情,只以为裴溟是因为江与眠受伤在担心。   在门外徘徊许久之后,裴溟才轻轻推开江与眠房门。   灵气震荡涌动的时候,江与眠房间里的一切东西不是被击飞就是被震碎了,狼藉不已。   云遮峰只有他们三个人,裴洺太小,又不能让江与眠自己动手,所以他还是进来了。 第72章 疏离   江与眠听到了动静, 原以为裴溟去而复返是还要做什么,浑身都僵硬了。   谁知裴溟只是在房里收拾,不曾靠近过软塌。   即便如此, 他还是无法在房里有另一个人的情况下放松,更是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等到裴溟收拾完后,抬眸朝软塌上看去,江与眠背对着他一动不动。   他原本想说些什么,但没办法开口, 最后沉默着离开了。   *   两天后。   裴溟从灵药峰回来,他轻轻叩响江与眠房门,说道:“师尊, 我来解契。”   这两天江与眠没有出房门一步,也不想见到他,他识趣的没有在跟前乱晃。   半晌才听到里面低低嗯了一声。   他推门而入,就看到江与眠垂眸坐在桌前喝茶, 和往日没什么不同,除了没有看向他以外。   “师尊,这是清灵培神丹。”裴溟把一个青色玉瓶放在桌上。   “嗯。”江与眠淡淡的, 比以前话更少了。   裴溟自知理亏, 也不敢多说话惹来江与眠不悦, 抬手掐诀开始解生死契。   那天为了让江与眠停下自残一样的行为,他不得不这样做, 这是最快的办法。   江与眠对他毫不设防,所以当时生死契轻而易举就结成了。   两刻钟后,江与眠感到神魂和身体都一轻,血咒解开了。   “师尊。”裴溟声音很低,小心看着他的神色。   江与眠没有回应, 坐在那里喝茶,假装什么都没听到。   “师尊眼睛如何了?”裴溟不甘心,况且他也得知道江与眠的身体怎么样了。   “无碍。”江与眠微垂了眼捷。   他眼里的灰雾分明还没散去,裴溟眉头紧锁,说道:“师尊有什么难处可以跟我说。”   良久,江与眠才开口:“不用,再过几日心魔瘴气除尽就恢复了。”   心魔。   裴溟想起进入江与眠识海中看到的景象,他早就有疑惑,为何江与眠会在心魔里看到前世他所建的揽仙台。   不是没想过江与眠也是重生的,可如果真是这样,以他在揽仙台对江与眠做过的那些事,就算江与眠不杀了他,也不会像现在这样,还能坐下来跟他说话。   “师尊在心魔里发生了什么?”他斟酌着问道,尽量让语气平缓。   江与眠沉默了很久,久到裴溟以为他不会回答了。   “没什么,不过是魔障幻境而已。”江与眠声音听不出情绪是好是坏,淡淡的,没多少交谈的兴致。   “师尊没事就好。”裴溟讷讷说道。   他很少有这样局促的时候,那天亲上去的时候不曾想过后果,只凭着心意就做了,现在江与眠对他如此疏离,这才后知后觉害怕起来。   上辈子在揽仙台的时候他早已和江与眠没有师徒名分了,但眼下不同。   若江与眠真不留情面了,和他断了师徒关系怎么办。   “师尊,我……”裴溟抬眸看向他,眼神里全是忐忑。   江与眠一听语气就知他要说那天发生的事,哪里肯听下去,直接打断了他的话:“我要闭关疗伤,你先出去。”   裴溟张了张嘴,最后挫败地抓了抓头发,哑声开口:“是,师尊。”   *   又下起一场雪,裴溟从弟子堂回来已经是深夜了。   他在江与眠门前站了许久,最后又像每一天一样闷头回房,连话都不敢说一句。   师尊闭关半个月了,直到现在都没有出关的迹象,好在气息平稳,应该没有事。   裴洺被喊进房里看修行进度,小孩子是最会看眼色的,之前挨训斥的时候还有江与眠能挡一挡,现在裴洺就学会了收敛无法无天的性子。   况且他也察觉出不对劲,还问过裴溟是不是出事了,不然怎么每天都要在师尊门前徘徊一会儿。   裴溟哪里会跟他一个小孩说实话,只让他不要多想。   弟弟这几天安分了不少,让裴溟觉得轻松了些,很快就让裴洺去后院借月色修炼了,而他自己在原地坐了许久。   他有过很多猜测,关于江与眠的。   揽仙台的出现始终都让他不安,他带着前世记忆重生,所以记得揽仙台,江与眠又是怎么回事?   他想过江与眠也是重生,或者是那天恢复了前世的记忆,才有了心魔中的揽仙台。   可要真是这样的话,凭他在揽仙台对江与眠做的那些淫ll亵之事,以江与眠容易羞恼的性子,就算不会真的跟他动手,也要背对着他好几天不说话,一个人默默生闷气。   但江与眠没有,还能压着性子跟他说几句,也尽量在平静。   前世有些事裴溟做得太过,所以几乎毫不怀疑,只要江与眠记得,一定会有所反应,露出些端倪来。   种种猜测浮现,但都无法确认,让他心烦意乱起来。   而另一边房里,本该打坐修行的江与眠缓缓睁开眼睛。   他眼里灰雾已然散了大半,能看清附近的东西了。   房间里很暗,他没有点灯,在黑暗中坐了一会儿。   每每想起那天的事,江与眠就会陷入怔忪之中,他不知道裴溟为什么会那样做。   原以为徒弟只是徒弟,是长大后爱笑爱跟他撒娇的徒弟,比起小时候好了很多很多,却在清醒状态下……   他又想起了浮生梦。   如今心魔已除,他也大概弄清了前因后果。   他确实是这个世界的江与眠,也是上辈子的江与眠。   十三年前他做过一个梦,梦里他看到了自己的前世,那种莫名的感觉让他久久不能释怀。   梦里的东西他醒来后忘了许多,但记得那种几乎让他喘不过气的悲伤。   正因为这样,他才找到了浮生梦。   一开始他没练好,导致失去了记忆,最后一次他成功了,但自己不知道,还以为是穿越而来。   说成功也不尽然,前世他是想起来了,却忘记了今生。   想着想着,江与眠眼前又出现高台上那一幕。   不得不说,这半个月他有些不好过,恼怒裴溟,觉得自己没脸见徒弟是一回事,又因为看到长大后的徒弟死于万箭穿心感到惶然。   心魔会制造出各种各样的陷阱和幻境,让人因为过度的情绪无法从中挣脱。   他知道那一幕极有可能是假的,可因为太过真实了,长大后的裴溟就站在他面前,暴躁而陌生。   现在想想,心魔幻境里的裴溟他见到后竟似在哪里见过一样。   裴溟最后身处的高台,他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应该是书里所讲的揽仙台。   他不知道前世那本书是怎么回事,但还记得结尾,说裴溟建了揽仙台,从此风光无限,结束在这里,所以无法得知揽仙台之后的事情。   黑暗中,江与眠无声叹气。   *   如同之前的每一天早上,裴溟在江与眠门前徘徊,几次想敲门又住了手。   就在他放弃想离开时,房门忽然打开了。   半个月没见的人看起来消瘦了些,他愣住了,怔怔看向江与眠。   徒弟微张着嘴的模样看起来有些蠢,江与眠毫不客气地想。   人都是有脾气的,他当然也有。   “师尊。”裴溟既高兴又不敢表现出来,明显在压制情绪。   “嗯。”江与眠神色淡淡的,看向了冲过来的裴洺。   跟徒弟小时候一模一样的脸让他无端生出种怀念来,还是小时候乖,自己洗衣自己练功,一点心都不用他操。   “师尊。”裴洺喜出望外,围着他团团转,眼睛都是亮的。   江与眠摸摸他脑袋,稍微缓解了深藏的紧张和无措。   裴溟在一旁受到了冷落,要是以前他大可拎走裴洺,但今时不同往日,他已经不能在江与眠跟前放肆了,以免招来更多的厌恶。   江与眠不是没发现他几次欲言又止,眼神还变得黯淡起来,最后微低着头像是委屈了。   “有想带的东西吗?”江与眠问裴洺。   见小孩眨巴着眼睛看他,又说道:“我们要去一个地方,离得远,可能好几年都不回来。”   裴洺懂了,师尊是出门也要带上他。   他脸上扬起个大大的笑容,忙不迭点头,转身就回房收拾去了。   旁边裴溟听完后愣了一瞬,师尊这是,要离开了?   他一下子就急了,顾不上在江与眠面前做谨慎微小,抬眸就要询问。   “还不去收拾?”江与眠淡淡看他一眼,声音冷冽。   在他们收拾的时候,江与眠出了云遮峰,再回来就已经帮裴溟在弟子堂告了假。   云遮峰小院被结界封了起来,江与眠腰间挂着的玉佩在晃动,对于出门这件事裴洺显得十分高兴。   至于裴溟,则是一头雾水跟着江与眠上了云舟。   寒风呼啸,云舟朝南边飞了好几个时辰,甚至过了南域边界还没有停下。   “师尊,我们要去哪里?”裴溟终于忍不住问道。   江与眠盘腿坐在船头打坐,闻言连眼睛都没睁,说道:“玄天秘境。”   南域玄天秘境凶名在外,在两洲两域所有秘境中排在前五之内,裴溟没想到是去那里。   就算江与眠结丹已久,在玄天秘境里也得处处小心,稍有不慎就会遇险。   其他暂且不提,这次出来,江与眠应该不是自己要进去苦修。 第73章 他悄悄挨着江与眠   玄天秘境。   混沌旋涡缓缓旋转, 云舟落下,裴溟看着入口犹豫起来。   就算猜到江与眠带他过来做什么,但心里还是忐忑着, 于是他开口:“师尊……”   话还没说话,一阵劲风落在他身上。   过于熟悉的灵力波动让他没有反抗,被江与眠打进了秘境之中。   “十天后出来见我。”   他只听到这么一句,人就进了秘境里。   眼前一暗又一亮,裴溟还没看清周围环境, 就闻到一股野兽的腥热味道,一声暴吼从他身后传来。   他连本命剑都没有,更是被江与眠收了备用的剑, 此时只能以灵力相拼,反手就是一掌。   小山坡上聚集着一群碧眼黄金狮,或趴或卧着,此时都盯着他站了起来, 喉间发出低沉的吼声。   雄狮因为地盘被闯入而暴怒,莽荒古兽后裔的实力不可小觑,气势雄浑, 震天吼声里似带有几分从远古继承而来的先祖力量。   进来不过一瞬就陷入了危急之中, 裴溟连反应的时间都没有, 雄狮低吼着朝他冲过来,庞大而极具力量的身躯让地面都在震颤。   十来只雌狮渐渐围住了他去路, 显然是不打算让他活着离开。   玄天秘境里到处都是危机,想在十天之内找到出口出去,无疑是极为紧迫的。   至于秘境外面,江与眠收起云舟,他腰间玉佩忽然挣脱, 飞到了空中。   玉佩在混沌入口附近转了转,又飞了回来。   江与眠安慰裴洺道:“哥哥不会有事,十天后就见到了。”   他看了眼还在旋转的旋涡,抬手抓住玉佩重新系回了腰间,跟在他身边可以用灵力掩饰玉佩上的鬼气,不然裴洺要是飞远了被人发现,可能会有危险。   玄天秘境外面是一片遍布砾石的荒原,在草木茂盛的南域也算是独一份,野草稀疏,树木零落。   江与眠在不远处的一棵树下坐定,拂袖布下结界之后,他闭上眼睛等待十天后裴溟出现。   *   不比北域的大雪纷飞,南域在寒冬时节里不见几片雪花,倒是阴冷寒潮的雨水不断。   江与眠在雪山派待惯了,来南域一个多月颇觉不适,好在修士的适应能力更强些,应对环境的手段也多。   “咳咳。”   一个狼狈的身影出现,裴溟衣服上都是尘土,灰头土脸的就出来了。   他被呛得直皱眉,一出来外面又是寒风小雨,身上更觉不适了。   “师尊。”他看向不远处的树下,和前几次一样,每次出来都能看到江与眠在等他。   以这棵树为中心,周围两丈之内都是干燥的。   不过即便是这样,江与眠也无法在地上久坐,他悬在空中打坐,也算是一种修行。   等裴溟过来之后,他已然落地站好了。   接连两天都不见太阳,来玄天秘境的修士比其他秘境少很多,这会儿附近没有人,裴洺就从玉佩中现了身。   “哥哥。”   他目露崇拜,眼睛都是亮的,心中对兄长这次三天就从玄天秘境中出来感到无比自豪。   江与眠眼神平静,问道:“还没到结丹?”   裴溟摇摇头,说:“不曾。”   “没到时候。”江与眠如同自言自语一样轻声说道,他再次抬眸看过去,说:“这次遇到了什么?”   “火龙驹,还有异种地龙。”裴溟说道。   尽管施了净尘术,但他还是觉得脏污未除尽,不免有些浮躁,眉头紧锁,越想越觉得难以忍受,显然是洁症犯了。   他法衣上好几片烧得黑焦的地方,听到火龙驹后,江与眠了然。   “没进到深处。”江与眠神色平静,但说出来的话让裴溟一下子紧张起来。   任谁在一个多月里被扔进玄天秘境好几次,每次都在里面被追得狼狈,屡次遇险,甚至有性命之忧,面对江与眠的话都难以保持冷静。   因为修为不够的原因,裴溟这段时间确实没有进入秘境深处。   他知道磨砺能让修为更上一层,可那是在保命的情况下。   有过上辈子结丹的经历,心境自是无需担心的,只要修为上来,结丹指日可待。   他一开始也想过提前结丹的事,可不知怎么回事,每次到了冲击金丹的时候,都勾连不到天地意志,无法感受到任何结丹的征兆。   事关前世,他一直没有告诉江与眠。   而且就算说了,江与眠也没有办法,结丹是修行途上最重要的一环,只能凭自己的实力渡过去,就算借助了外力,也不过是徒有其表,可能连筑基巅峰都打不过。   裴溟想过这件事,他前世结丹是在三年后,或许正是因为这样,现在才无法结丹。   “师尊,我试过,但找不到法门。”他说道。   江与眠想到了剧情中他结丹的时间点,听完后就点了点头,可能是还没到时间。   见裴溟身上都是尘土,他问道:“要不要洗洗?”   虽然知道洗完后又要被扔进去,裴溟还是点了头。   江与眠抬手为他布下一个芥子乾坤阵,裴溟跨入其中,往前走了一步身影就消失不见。   等裴溟出来之后,一身都干净爽利起来。   他看向在树下打坐的人,江与眠坐在蒲团上。   “师尊,我几日未合眼了,歇歇再进去。”他笑着说,眼里带了几分期盼。   江与眠闭着眼睛没有开口,默许了他的话。   这一个多月在玄天秘境里进进出出,堪称十分忙碌,连见江与眠的时候都不多,裴溟此时得了机会,自然是心喜的。   他同样坐在树下蒲团上,悄悄挨着江与眠。   远处有修士经过,裴洺耳尖目明,瞧清了对方是往这里来的,就快速躲进了江与眠腰间的玉佩里。   树下有结界障目,来得修士察觉到那里有人,但金丹期磅礴的威压感让所有发现的人都知道,树下隐蔽着的,绝对是个高手。   和之前遇到的人一样,来人没有贸然过来打搅,自顾进了玄天秘境之中。   除了这个入口以外,在距此百里开外,还有个入口,所以就算是担心有人在这里驻地打劫,也能从另一处离开,所以进去的人没有过多犹豫。   而在玄天秘境附近的门派中,江与眠在这里待了一个多月没有离去,自然被他们发现了。   但这么久江与眠没有做其他事,只是让徒弟进去历练,所以他没有被视为危险人物。   其他人不提,裴溟知道外人看不到他们,就越发胆大。   他本来想靠着树睡一觉,但见江与眠僵硬着身体,连他紧挨过来都没有训斥。   他猜到江与眠是因为裴洺在,不好将事情挑明,才隐忍下来。   裴洺眉眼里都是笑意,他其实不想做别的,就是想和江与眠离得更近些。   得寸进尺对他来说是最拿手的,连半刻钟都不到,他蜷缩在蒲团上,枕着江与眠大腿睡了。   过了一会儿,僵直着身体的江与眠缓缓睁开眼睛。   稍一低眼就能看到裴溟睡着的脸庞,眼底有着淡淡青色,他本就年少,还带着几分稚气,这样看起来十分疲惫。   江与眠微怔,回过神后才发觉,自己这一个多月都没让裴溟休息过,每次出来不到半个时辰就又把人扔进去。   裴溟却从未提过,只在今天说想歇一歇。   平缓的呼吸让他意识到裴溟已经睡熟了,僵硬的身体就逐渐放松下来。   腰间玉佩晃动着,似乎想用玉佩上挂的穗子在裴溟脸上捣捣乱,但还未得逞就被江与眠按住了。   “让哥哥睡一会儿。”他低声道,声音极轻。   裴洺调皮是调皮,但也懂事,闻言就不再动了,乖乖待在玉佩里,心想等哥哥醒来再和哥哥玩。   见裴溟这么高的个子蜷缩在蒲团上,看着委委屈屈的,江与眠沉吟一会儿,便将自己法衣垫在了他身下,顺便施法让裴溟腿伸长了,不再蜷缩。   法衣可以阻隔寒气潮气,不用怕睡在地上会生病,再者裴溟睡得这么熟,也不好搬动。   江与眠就维持着这样的姿势,一直等到徒弟睡醒。   “师尊。”裴溟不再枕着他的腿,坐起来喊道,眉眼中全是止不住的笑。   恍然间,江与眠想起在心魔里见到的那个满脸暴戾的裴溟,此时一对比,还是这个笑眼如星的徒弟乖巧。   “多谢师尊。”裴溟笑着说,他十分有眼色,狗腿子一样说道:“师尊辛苦了,我帮师尊揉揉腿。”   就算是狗腿子做派,也让他演绎的十分帅气。   然而手刚碰到,就被江与眠拂开了。   “我没事,无需如此。”江与眠淡淡开口。   他表情冷冽,语气听起来也有些生硬,但以裴溟对他的了解,绝对不是生气了。   更何况这都快过去一个多时辰,江与眠都不曾将他推开,可见对他有多容忍,裴溟高兴还来不及,又怎么会被这样故作的冷淡给骗过去。   要不是裴洺在,裴溟都想抱着江与眠亲一亲。   当然,能不能成功就不一定了。   “歇好了?”江与眠淡淡问道,他腰间的玉佩再次挣脱,飞到裴溟面前去了。   这段时间除了江与眠以外,连弟弟都没怎么说过话,裴溟自是无比耐心。   他掌中灵气涌动,假装和玉佩对打,玉佩东躲西藏,得了空子就反击。   “歇好了师尊。”裴溟答道,一边说话一边哄弟弟玩。   “该进去了。”江与眠说道。   这句话在意料之中,睡了一个多时辰的裴溟恢复了精力,回答道:“徒儿知道了,师尊。”   他句句不离师尊这两个字,听起来乖顺恭敬,实则是只能以言语来表达一下对江与眠的亲昵,不然就没有其他方式了,无论是亲还是抱,都无法让清醒的江与眠接受。 第74章 不会叫人?   让裴溟惊讶的是, 江与眠这次没有直接扔他进去,而是跟他一起进了玄天秘境里。   秘境每次进入的地方都不同,完全看运气。   唯一能好一点的, 是玄天秘境不会分开同行的人。   一落地就到了紫电蛟的地盘,脚下礁石浸在浅水之中,水里有细小的紫色电弧闪动。   盘踞在水底的蛟蛇被打搅,冷冷睁开一双黄色竖瞳。   见是两个细皮嫩肉的人修,个个都被灵气浸润, 散发着一股清灵之气,它想起之前吃过的人,那种滋味实在是美妙, 口中忍不住流下涎水。   水浪轰然升起,江与眠抬头看着空中昂起头颅的巨大蛟蛇,水花腾起又降落,跟下雨一样。   他动了手, 却是冲着裴溟而去的。   “蛟蛇角。”他脚尖轻点,一边和蛟蛇对视,一边倒着飞身离开。   修为被压制到筑基初期的裴溟没有任何反抗, 他身形陡然一重, 不复之前的轻盈, 但江与眠发了话,无论如何他都得咬牙上。   江与眠站在高处观看, 蛟蛇实力远超筑基初期的裴溟,想得到蛟蛇角,要付出很大的代价。   而之所以这样做,是他怕裴溟死了,死在万箭穿心之下。   只有实力到达一个高不可及的境界, 才能稍稍让他放心。   来玄天秘境就是为了让裴溟修为更加强横,终日坐在雪山派打坐修炼,完全比不上在凶险之地厮杀成长得快。   他之前想过让裴溟提前结丹,如果和书里的剧情完全不一样了,是不是就不会发生揽仙台那一幕。   可一个多月了,本来就到了筑基巅峰的裴溟迟迟不见结丹,所以他想,可能冥冥中自有定数,或许要等到三年后。   修士讲究天缘,天缘不到,时机就不到。   既然结不了丹,那就只能提升实力,也算是为以后结丹打更为坚实的基础。   江与眠腰间玉佩不住地晃动。   这是裴洺第一次看到哥哥杀敌,灵活矫健的身影和不俗的实力让他免不了有些激动,果然是他兄长,不愧是他兄长。   以前裴家还在的时候,他是家里最小的,对父亲和哥哥的强大崇拜而仰慕。   如今只剩裴溟,两人又分开这么久,在他眼里,哥哥当然是最厉害的。   溅过来的水花带着雷电,离得远都能察觉到那种发麻的感觉。   江与眠看一眼在空中飞来飞去的玉佩,水花溅到玉佩上也没见裴洺有什么反应,就不再管了,让他也撒撒欢。   “师尊师尊。”   当蛟蛇角被砍下,裴溟躲避蛟蛇狂暴攻击的身姿虽然狼狈了些,但裴洺还是在欢呼,急得直喊江与眠。   江与眠给裴溟的任务是蛟蛇角,至于更珍贵的蛟珠,需杀了蛟蛇才能得到。   而以裴溟现在筑基初期的实力,是很难办到的,搭上命都不一定,所以他得到蛟蛇角之后立即就往高处飞来。   蛟蛇盘踞在这里数年,其他水兽皆不敢靠近,就算有人修进来,也少有能在它手中讨到好的,今天被砍了一只角,对它来说堪称奇耻大辱,竖瞳里泛出阴冷的光。   裴溟被追得狼狈,这条蛟蛇实力属实不弱,他去路被封住,只得再迎敌而上。   蛟蛇一甩尾,紫色雷电弧在水面上聚成一大团,噼里啪啦就朝裴溟袭来。   雷电之力在水中发挥的淋漓尽致,裴溟不止法衣破损,连胳膊都被电弧击出好几处伤,皮肤火烧火燎的,甚至变得焦黑,透出股肉味糊味。   他吐出一口血,但蛟蛇不给他喘息的机会,大张的兽嘴里凝聚着极为精纯的紫色雷电。   尽管没有刚才的电弧球大,但纯紫色雷电之中蕴藏的磅礴力量让人难以忽视。   要是挨这一下,裴溟说不定真的要命丧当场了。   纯紫色雷电朝裴溟击来,他瞳孔微缩,心下一狠,就算是死也得拉上这条蛟蛇。   雷声轰然在这方天地响起,惊起远处飞鸟惶恐拍翅,林中地底无数兽类以为末日到来纷纷逃窜,大地都似在震颤。   水面上炸开的紫色电弧缓缓消散,露出半空中两个身影。   江与眠收了手,围在他和裴溟周身的结界渐渐消散,而砸下去的蛟蛇沉入水中,湖里有血水冒上来,它重伤之后就快速缩进了隐蔽处,不再攻击了。   “师尊,我拿到了。”裴溟露出个灿烂的笑。   有的人天生容貌就耀眼,这一笑连他所有狼狈都遮盖住了。   江与眠却没有收,而是看着裴溟轻轻皱眉,说道:“我不在?不会叫人?”   刚才裴溟想拼命他看到了,知道自己徒弟手里应该有保命的东西,世界主角不至于真的丧命。   可他们来这里不是为了拼命,喊他这个师尊过来帮忙又不是什么丢脸的事。   “师尊。”裴溟讷讷开口,脸上笑容也收敛了,却在反应过来江与眠意思的时候定定看了过去。   江与眠正感到心烦,对他的目光视而不见,他觉得裴溟这样做很不好,连这点小事都得让他来提醒,所以有心惩罚。   可一看裴溟身上伤势不少,甚至还能闻到一股子焦糊味,哪里还能下重手。   最后他觉得不能就这么算了,抬手对着裴溟脑门就是一弹指。   “略施惩戒,下次再这样。”江与眠从来没罚过徒弟,一时半会儿想不到合适的,竟卡住了。   他皱起眉思索,模样看起来很认真。   裴溟摸着被弹过的地方又笑了,笑得满眼都是情愫,他说:“若下次再这样,任凭师尊处罚。”   垂在身侧的手微动,从心底生出种忍不住,他忍不住想做些什么,可又不知道要做什么,才能将自己胸膛中这种满足和怅然发泄出来。   江与眠被那样全是情意的笑眼看着,忽然就有些手足无措,他垂了眼捷避开,口中用冷淡做掩饰,说:“记住就好,下不为例。”   他飞到高处,将玉佩系回腰间,就先离开了这里,寻到个安静干燥的地方才停下。   裴溟紧跟在后面,见江与眠停下了,这里又没有任何猛兽需要应对,就知道是让他在这里处理伤势。   玄天秘境里比起外面好上不少,没有寒风苦雨,更没有阴冷潮气,让江与眠轻松了一些,除了凶兽和险境很多。   裴溟脱了法衣,里面的衣服也有破损,紫电蛟的实力着实不弱。   他卷起两只袖子,露出小臂上被雷电击得焦黑的伤口,自行愈合的速度很慢,还是上药来得快些。   裴溟手里有银霜玉这等疗伤圣药,但在处理伤口之前,他还是看了眼江与眠。   一只手不好上药包扎,若师尊怜惜他的话,说不定会帮忙。   这一对视,江与眠懂了他的意思,但无动于衷。   裴溟低下头,只能自己动手了,一只手确实不好处理,可他是修士,并非凡人,用灵力控制如同另一只手一样,哪里会有困难。   江与眠看着他,心中有种说不出的无奈。   处理完伤势的裴溟拿出件干净法衣穿好,刚才脱下的那件已经破损,被他丢进了乾坤袋里。   破损的法衣再起不到任何作用,就没有穿的必要了。   “师尊,我们现在去哪里?”他抬眸笑着问道。   “往前走就是了。”江与眠淡淡说道,率先离开了这里。   他打算进入秘境深处,但裴溟此时被他压制了修为,筑基初期的实力在深处恐怕连一个时辰都活不了,还是先沿路找外面这些猛兽练练手比较好。   裴溟几步就追上了他,亦步亦趋跟在旁边,眉眼里笑意不断,就差把心情太好这四个字写脸上了。   江与眠原本是不在意的,这一个多月以来他见裴溟的次数少,都是在外面等,有裴洺陪着他一起打坐修炼,就心无旁骛,没有再想起之前发生的事。   可现在,裴溟笑得如此灿烂,走路都像带着几分轻松雀跃,他下意识就知道怎么回事。   这让他一下子就想起之前发生的,裴溟那天很清醒,绝对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这远远超出他们原本的关系。   现在看裴溟这么高兴,不用想也知道是因为什么。   江与眠有一瞬的茫然,他不知道徒弟是怎么想的,明明他们只是师徒。   或许是没有意识到,他们之间的亲吻是一件惊世骇俗的事。   他下意识就为徒弟找了借口,因为裴溟在他面前实在是太乖,哪里会是做出那种事的人。   越想越不理解那天发生的事,江与眠有心想问问徒弟是因为什么才那样做,可他脸皮太薄,哪里能问出这种话。   “师尊,怎么了?”   时时刻刻都在留意他,见他神色犹豫,裴溟就开口询问。   难道要问你为什么亲我这种话吗?   江与眠无法说出口,更好的措辞也没有想到,最后垂了眼眸低声道:“没事了。”   见他不肯说,裴溟眼睛微眯了一瞬,继而又笑道:“师尊有事的话大可问我,徒儿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听见“徒儿”这两个字,江与眠心想,现在倒是还记得他们之间的关系,怎么那天就忘了。   他觉得有些烦闷,这事很难挑明了说,一个是他无法说出口,另一个是怕裴溟说出更让他无法招架的话就更加难办了。   还不如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   鸵鸟心态在别人看来只是自欺欺人,可对江与眠来说,是眼下最好的办法了。   两人一路行至幽冥花地盘,如血一般的花朵在绽放,而在它们根部的泥土里,分明能看到累累白骨,也不知多少人多少兽类丧生在这里。   幽冥花阴气很重,对裴洺来说是个好东西。   但幽冥花的厉害之处还在于能够吞噬鬼魂,让鬼魂做它们的阴气养料。   不用江与眠说,他一停下来,裴溟自发就进去了。 第75章 历练苦修   在玄天秘境里的时间似乎过得很快, 转眼就到了来年开春时节。   这期间,连过年的时候江与眠都没有带裴溟回去,只在秘境中休息了两天。   里面到处都是野兽猛禽, 为了有点过年的氛围,两人还去打了猎物,找了个风景好的地方烤了,出来没带酒水但有茶水,当做过了个年。   日复一日的磨炼让裴溟修为越发精进纯厚, 甚至可以在解除禁制后,能以筑基巅峰和江与眠真真实实过上几招。   秘境历练看似枯燥,几乎每天都在和各种妖兽蛮兽打架抢东西, 夜里还要打坐修炼。   但对裴溟来说,这里却比其他地方都好,起码江与眠始终都跟在附近,也每天都能看到, 不像在雪山派的时候还要闭关,好几个月都见不到。   他的这点心思没说出来,但脸上总挂着笑意, 比两辈子加起来的任何一段时间心情都要好。   至于江与眠, 徒弟的种种表情都看在眼里, 但都当成了过眼云烟,没有放在心上。   他不愿想的太多, 不然只是平添烦恼。   妖藤在空中挥舞,如长鞭一样“啪”地打过来,声势凌厉。   江与眠不过往后退一步,人就到了几丈开外,避开了妖藤的攻击, 让裴溟自己去对付。   斩断一根妖藤,眨眼间就会再长出来,又有妖藤开出来的花释放迷雾,扰乱人心智,无法判断出它本体所在位置,可以说十分棘手。   春天到了,玄天秘境和别的秘境不同,并非完全独立于外面天地,受外面四时影响而有四季变化,只是变化较迟钝,雨雪比起外面也少。   和刚进秘境时不同,地面有了绿意,甚至在野草丛中时不时还能看到几朵小花。   因为里面季节会来得晚一些,所以江与眠知道,外面早已过了开春时节。   最近几天他一直在想,是不是裴溟被诬陷杀人的事没有发生,也没有被赶出雪山派,书里的剧情就过去了,不会再发生。   如果真的是这样,是不是以后的一切都会和书里所写的不同。   江与眠望着不远处的妖藤出神,妖藤地盘很大,无数绿色藤蔓在挥舞,又有迷雾蔓延,根本看不到裴溟身影。   秘境上空的天幕和外界相连,太阳虽然不似外面那样明亮炙热,但存在感依旧不弱,裴洺只能躲在玉佩里。   妖藤的气势逐渐弱了,但江与眠没有太在意,依旧出神。   以他对裴溟实力的了解,知道打得过,就是会受些皮肉之苦,毕竟那些藤蔓不是吃素的,一个挥下来就能让地面开裂。   正在想是不是联系一下师兄,问问近来雪山派有没有事情发生,江与眠忽然抬眸,十来朵颜色不一样的小花朝他飞来,绕着他转了几圈,最后落在凭空出现的裴溟手里。   “师尊。”   江与眠看着比自己高了一寸左右的徒弟,他掌心里那些花虽然小,但明艳鲜丽,是春天才有的颜色。   裴溟合拢掌心,将手收了回去,他原本是想给江与眠,但想到可能会被拒绝后就作罢了。   他拿出另一个东西递给江与眠,笑着说道:“妖丹。”   淡绿色的圆珠状妖丹散发出柔和的绿光,里面蕴藏着妖力。   江与眠接过,在手中把玩一下就收了起来。   看着一脸灿烂笑容的徒弟,他沉吟一下说道:“歇两天,之后进深处。”   裴溟早就知道有这么一天,点头道:“知道了师尊,我先换衣裳。”   离这儿十里开外的山涧有条不大不小的瀑流,他说完就往那边走,江与眠留在原地等待。   看了眼徒弟很快就消失在林间的身影,闲来无事,不如传讯问问师兄。   等两刻钟后,裴溟的身影出现在视野里,传讯符也亮了起来,君天莫的声音响起。   君天莫简短说了些近来的事情,直到最后也没有提及裴溟“杀人”的事,江与眠心里的石头落了地,看来这件事真的过去了。   本身他带裴溟到南域,就是为了避开这件事。   而且离开的时候他告诉了不少人,稍微传一传整个雪山派的人都知道他们不在,在南域这边也没有隐藏面容身份,很多人都知道他们师徒在这里。   人都不在门中,就算突然出现个假的,雪山派众人都知道裴溟在南域,自然不会信。   “师尊,是师伯吗?”裴溟走过来,他刚才听到了君天莫的声音,但已经到最后了。   江与眠收起传讯符,淡淡说道:“嗯,问了下近来他们可好,还有门派里一些事宜。”   裴溟点点头,没有过多询问,要是有紧要的事,江与眠肯定就告诉他了。   “师尊。”他笑着,亮出背在后面的手,却是一朵粉色大荷花和四五支莲蓬。   他过来的时候江与眠没有多留意,这会儿看见散发着淡淡灵气的荷花和莲蓬不免感到一点惊讶。   “那边有一片水,我看开得好就摘了一朵,送给师尊。”裴溟说道。   江与眠想说不用了,他对花草之类的不是很感兴趣,可看见徒弟亮晶晶的笑眼,拒绝的话就难以说出口了。   而且他腰间玉佩在晃动,显然裴洺对荷花也有兴趣,只得接了过来。   妖藤已死,周围平静下来,之前的动静让附近许多妖类兽类都远远避开了,以免被波及到,所以这里现在还算安全。   裴溟挥袖拂过一块平坦的大青石,上面变得干干净净。   这青石很大,足以坐四五个成年人在上面,很宽敞。   江与眠坐下来后原本是要打坐修炼一会儿,可裴溟紧跟着,盘腿坐在他对面剥起了莲蓬。   白胖圆滚的莲子被递过来,江与眠却犹豫了。   “师尊?”裴溟摆出个疑惑的神情看他,像是不解他为什么不吃。   剥个莲蓬而已,又不是其他事情,如果过分避开距离,反而才是种不正常的表现。   徒弟神情动作都太自然了,江与眠只得接了过来。   莲子鲜嫩清甜,倒是和之前在雪山派吃的有些微不同,清甜味道更甚。   荷花上带有一些水珠,粉白的颜色看起来很新鲜,因为这朵荷花很大,江与眠就将其放在了一旁。   而裴洺很快就控制着玉佩从他腰间挣脱,用阴气托着荷花玩了起来。   裴溟看着在空中飞来飞去的荷花,玉佩还时不时就钻进花瓣里,再顺着花瓣滑出来,他原本是不喜的,因为这是送江与眠的。   不过听到弟弟的笑声之后,就觉得没什么了,算了,回头再说。   在玄天秘境席地幕天的环境比不上在雪山派,但他们三个人都不觉辛苦,想提升实力就必须付出些东西。   等到第三天,看裴溟休息好了,江与眠就带他进入了更危险的深处。   ——   一晃就是两年多过去。   定江观。   白色蛛丝缠绕在树木房屋上,像是裹了一层白色纱帐,离得近了就会发现,蛛丝极为坚韧,甚至勒进了树木之中,房屋也出现许多裂痕。   蛇蜕在草丛中随处可见,大大小小都有,最大的比一个壮年男子腰都粗。   不过手指粗细的小蜈蚣小蝎子到处乱窜,时不时就能顺着它们飞窜的痕迹看见被草丛掩盖的些许白骨。   毒蟾躲在阴暗水泽里时不时发出怪异叫声。   道观变得破落阴邪,滋生出上千毒物在其中盘踞繁衍,只短短一年时间,就连修士都不敢轻易靠近。   一黑一白两个身影由远至近。   一个身姿飘逸出尘,平静眼眸如雪山寒潭般透彻清冷,宛若天上仙灵。   另一个身量极高,气息浑厚内敛,尚年轻的脸庞上带着笑意,俊朗到世间少有能比过他的男子。   刚一落地,裴溟就开口:“师尊,我先去了。”   “嗯,万事小心。”江与眠颔首道。   他看着裴溟走进观里,高瘦的身影缓缓消失。   两年多过去了,裴溟又长高了,比他还要高出大半头,而且因为这两年多都在历练苦修,裴溟比之前更为结实健壮。   屋檐上有蛛网随风晃动,看似是无意间掉落,实则缓缓封住了道观大门。   他在道观外面等着,没有跟进去。   定江观虽是个小门派,但观主德行高尚,实力也不弱,是以门中弟子不少,皆以苍生为己任,温和仁爱,若照此发展下去,日后想必也会成为一个影响不小的大宗。   然而观主所收大弟子表面上贤良友善,实则并非如此,他修了邪门歪道,最后杀观主夺位。   定江观其他弟子发现端倪,揭露原是大弟子暗中篡位,杀恩师之仇哪里能忍,所以整个定江观都乱了。   大弟子因修炼邪术,走了捷径,又有毒物供他驱使,实力深不可测,其他人根本不是对手,死的死逃的逃。   而被抓了的人,都被吸走了一身功力,血肉也被用来饲养毒物。   江与眠带着裴溟在南域行走,去的多是秘境险地,但只拿妖物兽类练手还是不够的,修士的各种手段也要经历见识一番,才能学到更多。   他望着遍布白色蛛丝的道观,凝神感知蛰伏在里面的人。   对方气息怪异,一会儿强一会儿弱,但能让南域诸多修士都难以解决,一定不是表面上看起来的实力不稳。 第76章 狼和兔子   日暮西斜, 天边渡上一层橘红。   江与眠站在外面等待,只见定江观里灵气震荡,红色紫色毒雾不断朝外扩散开来。   不时就能看到一些没什么修为的小毒物嗅到危险, 纷纷逃窜出来,向四面八方散了。   那些过于小而成不了气候的普通毒物江与眠没怎么管,出手除掉了几只大蝎子,这几只毒钩泛着幽幽紫光,显然是有剧毒, 不能放任它们窜逃。   至于定江观里,大打出手的两个人很快就冲破了屋顶,飞至上空。   裴溟一身黑衣, 左手腕上戴了一串佛珠,正是邪物的克星。   他对面的人浑身都是邪气,头发黑中带紫,一看就知道有毒, 露出来的面孔极为苍白,眼里有着道道血丝。   江与眠抬头看着他们,定江观大弟子叫什么他不知道, 看到那人面色如此, 就知道对方中了毒, 浑身都是毒素,练邪攻把自己都搭进去了, 也不知道值还是不值。   对方实力不弱,已然到了金丹期,而裴溟被他压制了修为,表面上看只有筑基中期的实力。   这两年多的历练并非白经历了一趟,即便只有筑基初期, 裴溟修为深厚磅礴,任何一个跟他交过手的人都会惊讶。   其实连江与眠都没想到他能修炼到这一步,不过在前期惊讶过后,后来就习惯了。   裴溟将缠在腕上的手串摘下来,持在手中注入灵力,顷刻间佛珠就散发出莹莹宝光,光芒所到之处邪气毒雾像是融化一样,发出轻微的“嗤”声,就渐渐消散了。   定江观大弟子看向那串佛珠,分明是件天阶至宝,威力极强。   心中暗骂今日倒霉,偏偏遇上个专克他的东西。   佛珠一出,形势立即就逆转了,裴溟以不可压倒的优势占据了上风。   江与眠知道后面不用看了,就先离开了这里。   定江观方圆三里之内到处都是毒物蛛网,不是什么好去处,而且味道也不怎么好闻,能远离还是尽量远离。   半刻钟后,裴溟就到了茶亭。   “师尊。”他笑着在江与眠旁边坐下。   他本来就长得高,又穿了身黑衣显得颇有压迫感。   这里是去定江观的必经之路,以前也算繁华,普通人有什么除邪祟的事都会来这里请修士,但自从一年前定江观发生剧变,这里就再没人敢过来了,茶亭也就空了。   “如何?”江与眠问道,这是从苦渡秘境出来后裴溟对上的第一个人。   “诡计阴谋多,和妖兽全然不同。”裴溟答道,他从乾坤袋中取了茶壶茶盏出来,边说边为两人都倒了一杯。   天逐渐黑了,江与眠听完徒弟这次对战后的感悟,裴溟天资很高,他没什么要补充的,点头不咸不淡夸赞了一句做得不错。   尽管他已经十分克制语气了,但裴溟肉眼可见的笑得更灿烂,不过一句夸奖,他就能表现得像是发生了什么天大的喜事,甚至还往这边靠了靠,让江与眠有些后悔,早知道就不夸了。   “师尊,今晚我们歇在哪里?过来的时候我看风雨城有好几个不错的客栈。”   裴溟俊朗又精致的脸几乎没有任何瑕疵,因为离得有点近,江与眠不自在地朝旁边避了避。   这两年多不是没遇到这种情况,他总觉得徒弟在表达某种亲昵,而且是他不怎么愿意面对的亲昵,除了避开以外,就没有其他办法了。   逃避中江与眠唯一庆幸的是,裴溟从未挑明,将事情摆到明面上说,给了他稍微能够喘息的机会。   他不是没想过办法,可话到了嘴边就不知道要怎么说。   而且如果真的要和裴溟断绝师徒关系,那是不是又走回了书里的剧情。   江与眠始终记得裴溟死在万箭穿心之下的那一幕,徒弟就是有再多的不好,他也不愿再见到那个场景。   他有时也会觉得自己优柔寡断实在是不硬气,太软弱,但思来想去都没想出个解决的办法,只能一拖再拖。   “那就去风雨城。”江与眠淡淡说道,神色明显比刚才冷淡。   裴溟笑眼未消,跟着他起身往风雨城赶了。   江与眠周身气息都变冷了几分,他却丝毫不恼,方才师尊避开了,但眼神有些慌乱,这让他感到好笑。   都这么久了,江与眠还会这样,看来不是什么都不在意。   可惜他知道江与眠脸皮薄,自从两年前亲过一次后,就再不敢做出格的事。   反正人在他身边,总不会跑了,要一步步来,不然惹怒了江与眠跟他打架吵架都不值当。   前世在揽仙台的时候他对江与眠做了很多事,每每发生后江与眠都要恼他几天,冷冷的,最严重的一次江与眠恼羞成怒,甚至打出了揽仙台,他费了好大力气才重新抓回去。   所以这辈子不能太着急。   再说这两年多他确实过得十分舒心,危机感和警惕心不免就降低了许多。   风雨城距离尚远,江与眠走着散了会儿心,才拿出扶摇扇带裴溟往那边飞去。   夜幕降临,不远处的城池到处都是烛火明珠,人声鼎沸,入夜后也十分繁华热闹。   两人在城门口落了地,步入了其中。   街道上人来人往,是在秘境里看不到的场景。   风雨城是修士和凡人共同生活的城池,所以街边有许多小摊贩。   吆喝声此起彼伏,江与眠不由被吸引,一边走一边看着,这里烟火气十足,有种别样的热闹。   他什么都没买,不过裴溟像是来了兴致,停下来好几次。   “师尊,给你。”   夜灯下,江与眠微仰起头,看着高出自己大半头的徒弟一双笑眼里全是情愫宠溺,他微怔住,却反应不过来。   裴溟手里拿了两个面具,正想和江与眠说一人戴一个,谁知就看到江与眠用那双清透无比的眼睛看着他,像是愣住了。   满心的欢喜几乎要溢出来,他心尖都似颤了颤。   那双眼睛倒映出他,也只有他。   裴溟几乎要以为江与眠已经将他装进心里眼里。   他喉结微动,突然很想吻江与眠眼睛,还有偏凉的唇。   裴溟俯身,眼看就要亲上去。   即将亲到眼睛的时候,江与眠回过神,被逼近的人吓到,眨了下眼睛慌乱后退,堪堪避开了这个吻。   他几乎都能感受到那种温热的触感。   裴溟没有亲到,发了下呆后才吞吞口水,心中不免可惜,真的是差之毫厘,已经离得很近了,但就是没亲到。   江与眠手足无措,察觉到过路人的目光之后,他勉强镇定下来,但不知该如何打破僵局。   最后还是裴溟装作什么都没发生,笑着开口:“师尊,我们一人一个,戴上玩玩。”   有个借口能从尴尬中出来,况且还是面具这样的好东西,能挡住所有表情。   江与眠自是看向了他的手。   裴溟买了两个,一黑一白,恰和他俩身上衣服颜色一样,然而江与眠在挑的时候觉得白色兔子面具太孩子气了,于是就拿了黑色狼面具。   本来以为江与眠会挑白的,见他拿走了黑色面具裴溟眉梢微挑。   这两个面具都只能挡住上半张脸,连眼睛都遮住了,只留两个小孔看向外面。   江与眠戴上了黑色面具,黑色衬得他越白,只露出来薄唇和下颌,却也能看出清俊。   裴溟端详了一下,觉得黑的也不错,江与眠戴上后就抬头看他,不用看见表情就知道是在等他也戴好。   白色的兔子面具。   江与眠看着高高大大的徒弟戴好了小兔子面具,本来还紧张无措的心情一下子就微妙起来,怎么看裴溟都和温顺胆小的兔子不搭。   “师尊?”裴溟歪了歪头,语气中带着笑意:“师尊看我如何?”   这话带了几分少年人的活泼,江与眠想了下,答道:“可爱。”   他常用这两个字夸奖裴洺,所以裴溟知道什么意思,闻言只笑道:“师尊觉得我可爱那我就是可爱。”   连江与眠都蒙了一瞬,谁能想到他会自己夸自己可爱,竟连一丝一毫羞耻感都没有。   裴溟同样只露出嘴唇和下颌,见江与眠呆住不说话了,他唇角微弯,露出个明显的笑。   笑容一出来,知道他是开玩笑,江与眠生出些无奈。   他以前还以为调皮的只有裴洺,现在看来裴溟也没有那么成熟。   “走吧,先找个住的地方。”   江与眠说着,率先往前走去,裴溟几步就追了上来,紧跟在他旁边,说一句寸步不离也不为过。   仙客来。   城中最大的客栈前,江与眠抬头看了眼匾额上的三个大字,就带裴溟进去了。   客栈的名字其实是比较普通的,什么会仙楼、仙来阁之类的在这里很常见,不过这个客栈修建的恢弘大气,倒也和仙客来相称。   不用江与眠说,裴溟就问有没有上房。   灵石金银这些东西江与眠从来都不缺,裴溟手里更有从裴家禁地带走的无数财宝,同样是不缺的。   过去两年多时间他们都在南域,连雪山派都没回去过。   而因为常在秘境险地之中历练,所以住客栈的次数很少。   说起来不止裴溟,连江与眠都在一些危险的秘境中苦修,前后大大小小的秘境一共去了三十六个,另加五个险要之地。   除了玄天秘境以外,还去了危险程度前五以内的苦渡秘境,前天才从里面出来。   江与眠想着徒弟吃了两年多的苦,在这里住一段时间休息也没什么,就开口要了两间上房。   裴溟原本还动了点心思,看是不是能只要一间,但江与眠先发话了,就只得作罢。   “仙师,楼上请。”客栈里的修士引他们往楼上走。   江与眠先踏上楼梯,随后才是裴溟。   仙客来里人不少,除了修士以外还有凡人里的皇族富商,各色人物都有,裴溟背着手,百无聊赖观察着周围。   背在身后的手摸到了腕上佛珠,一百零八颗珠子全都是江与眠所炼制,刻着清心咒。   用的是凌天神树的树芯,深红偏黑,珠子虽小,但颗颗细腻润泽,隔珠则是用水底的赤火晶所炼制。   无论是凌天神树还是赤火晶,都花了江与眠好几个月时间去寻找,再用六个月炼制而成。   这是裴溟二十岁生辰时江与眠送的,是及冠礼。   而之所以送这个,是江与眠想到他在心魔幻境里看到的裴溟,满脸戾气,脾气也十分暴躁,让他不由得担心,以后裴溟是不是真的会变成那样。   这串佛珠花了他很多心思,一来是为了给裴溟防身,二来也是为了能让他神志时刻保持清明,不至于被一些情绪困扰,变得暴虐无常。 第77章 他忽然感到了一阵心梗……   上房里的一切都是新的, 不过江与眠还是习惯用自己的东西。   裴溟知道他喜好,十分有眼色地去铺床叠被了,在这些生活琐事上他一直都做得不错。   门一关, 江与眠伸手拂过腰间玉佩,一阵青烟从中飞出,在空中凝聚成裴洺的模样。   “总算是出来了。”他高兴极了,很快就在房里巡视了一圈。   两年多过去,裴洺模样虽然没有变化, 但实力增强了不少,已经能和活人说话沟通了,甚至也快凝成实体了。   “哥哥, 我想吃桂花糕。”他飘到正在铺床的裴溟面前伸手要东西。   “鼻子挺灵的。”裴溟伸手弹了下他脑门,就从乾坤袋里把东西取了出来。   之前有一次江与眠要在秘境之中洗澡,而附着裴洺的玉佩就挂在腰间。   裴溟意识到后,在江与眠踏入芥子乾坤阵时直接给玉佩施法, 屏蔽了裴洺一切感官,到现在都没解开,以防冒犯到江与眠。   所以裴洺根本不知道在街上发生的事。   “你怎么戴这个?只有小姑娘才喜欢小兔子, 羞羞脸。”   裴洺看见兄长随手放在床边的白色面具, 一看是个小兔子直接乐了, 他可没想到,哥哥竟然喜欢这种。   “还不快滚。”   原本不觉得兔子面具有什么, 还能逗江与眠开心,这下被个小屁孩奚落,饶是裴溟不跟他多计较也忍受不了他这么咋咋呼呼,说话就非常不客气了。   江与眠听到他俩在拌嘴,这两年常常会发生, 不是什么稀罕事就没在意。   被嫌弃的裴洺捧着油纸包飘回了他身边,笑眯眯说:“师尊,我跟你一起吃。”   “是狼!”   他又看到江与眠放在桌上的黑色面具,咋咋呼呼拿起来往自己脸上戴。   男孩子喜欢这个也正常,江与眠由他拿去玩了,但想到刚才裴溟遭受了嘲笑,他开口说道:“不止小姑娘,哥哥也可以喜欢小兔子。”   闻言,裴洺取下面具,眨了眨眼睛就笑了。   他这表情江与眠一看就知道什么意思,刚才的话只是故意取笑裴溟而已。   果然,裴洺悄悄说道:“师尊,我和哥哥玩儿呢。”   他年纪小想得事情也少,成天除了修炼就是玩,哪里会想那么深的事。   江与眠眉眼带了淡淡笑意,他摸了摸裴洺脑袋,说:“好,刚才是我不知道,冤枉你了。”   裴洺脸上笑容更大,撒娇一样就往他怀里来了,还喊了声师尊。   等裴溟一出来,就看到裴洺坐在江与眠腿上,一手拿着糕点吃一手拿着黑狼面具。   看着和自己小时候一模一样的脸,他忽然感到了一阵心梗。   此时坐在江与眠怀里的不应该是裴洺,而是他。   妒忌让人面目全非,连想法都变得不切实际,也不想想现在的他已经长多高了,哪里能坐下他。   这会儿就算江与眠要抱着谁,也不可能是他。   裴溟腕上佛珠起了作用,清心明神,让他很快就清醒过来,自知和弟弟计较这些是不合理的,裴洺还那么小,根本不懂事,也不忍责怪。   “天色已晚,师尊还要歇息,走吧。”   他找了个借口,将裴洺从江与眠怀里拎了出来。   裴洺抱着桂花糕被他一路拎着后衣领到了隔壁。   江与眠看着姿势滑稽的弟弟,露出个很淡的笑来。   他还记得裴溟最开始找到弟弟的时候,就算嘴上不说,也能看出对裴洺的心疼,这两年是越来越随意了,随便提着就走了。   风从窗外吹进来,临街的窗户大开,街上喧嚣声一清二楚。   江与眠在窗前站了一会儿,从高楼往外看去,风雨城灯火辉煌,到处都是热闹的景象。   *   细雨蒙蒙,街上行人打着油纸伞匆匆而过。   江与眠站在窗边,雨水顺着屋檐往下流,风一吹就斜着往屋里飘来。   腰间的乾坤袋亮了一下,是传讯符有了动静。   他合上窗户,留了个缝隙就往里走。   却是君天莫传来的消息,说在南域边界查到了段崧的踪迹,不出意外的话,应该是往南域逃窜来了。   当年段崧得罪的门派太多,尤其是东洲,根本在那里待不下去。   这两年多也有人寻到过他踪影,每次地方都不一样,但每每要去抓的时候,段崧就跑了,逃命的本事堪称一流。   对此江与眠不是很意外,任何到过太初城的人都知道当初段家家底有多雄厚,段崧手里自然有逃命的东西。   南域这么大,段崧就是逃窜过来也不好找。   江与眠正思索间,房门轻响一声,接着就被推开了。   “师尊,我回来了。”裴溟笑着说道,摘下了头上戴的斗笠。   斗笠上有不少雨水,被他用了个法术弄干了。   “嗯。”江与眠颔首道,看向了挂在徒弟腰间的玉佩。   那是他的玉佩,因为裴洺附在上面,所以今天裴溟带弟弟出去玩就拿走了。   “怎么了?”   见裴洺半天不出来,江与眠不由问道。   “他想去烟雨阁,我说那里不好,他不信,就闹脾气了。”裴溟无奈说道。   江与眠哑然,他们在这里住了半个月了,也曾听说过烟雨阁的大名。   裴洺年纪小不理解,但他和裴溟知道,是个烟花之地,只不过装潢的像是个高雅之地。   而且里面菜色糕点和茶酒都是一绝,有时候经过就能闻到极为醉人的酒香,还有令人食指大动到几乎能流口水的饭菜香气。   风雨城里鱼龙混杂,有人随身携带妖兽小宠或是鬼怪都不足为奇,所以裴溟有时候会乔装一番直接带他出去,路过烟雨阁的时候裴洺闻到了里面有好吃的,以为是个吃喝的酒楼,一直都想去尝尝。   因为他年纪小,江与眠和裴溟不好明说那是个什么地方。   裴溟在桌前坐下喝了几口茶,这才解了腰间玉佩放在桌上,和江与眠一起无奈地看着。   裴洺还是不出来,裴溟就不再管他,待在玉佩里又不会出事。   看江与眠手里的传讯符还没收起来,他随口问道:“师尊,是雪山派有事?”   “嗯,找到了段崧的踪影,应该是往南域来了。”江与眠答道。   “原来是他。”裴溟沉吟一下,问道:“师伯是让师尊留心他的动向?”   “提了一句,不过师兄只说雪山派负责追迹的人在往这边赶,再没说其他。”江与眠话还没说完,桌子上的玉佩像是不高兴了,原地滴溜溜打起转。   裴洺在里面感知不到其他东西,但能听到他们说话,见他俩都不理自己,哪里肯依,就想做些什么引起注意。   裴溟无奈,抬手按住玉佩,强行把弟弟从里面拉了出来,塞过去一叠糕点才哄好。   被贿赂的裴洺原本是不想屈服的,但一想自己吃不到烟雨阁的好东西,总不能再失了糕点。   江与眠继续说道:“要是真遇到了追段崧的人,能帮上忙自然要帮一把。”   裴洺点点头,不用说他也知道江与眠会这样做,毕竟都是雪山派的人。   这两年多雪山派一直没有放弃追杀段崧。   喻红莲可以说在太初城丢了一条命,要不是当初发现了端倪,恐怕暗地里的人也要借喻红莲之手潜藏进雪山派。   这是个极大的隐患,即便是现在,雪山派的人都没有放松警惕,因为喻红莲还活着,时刻提醒他们雪山派差一点就遭遇了一场无声无息的灾祸。   那具泥人身躯至今都没有查出任何玄机和威胁,喻红莲表面上看和其他人无异,神魂也没有查出什么傀儡禁术。   但制作假人替身的暗中势力,目的绝对不单纯,有极大的概率会在泥质身躯里留后手,好被他们控制。   那年太初城一破,雪山派的人不是没找过喻红莲的身体,也找到了,但失去了一切生机,其他门派的弟子也是如此。   雪山派天寒地冻,保存一具尸首再方便不过,喻红莲的身体没有损毁,被冰封在深山里。   可三绝老人一死,世上再无对神魂之道如此精通的人,就算喻红莲身体还能用,一时半会儿也找不到能将她神魂挪回去的人。   江与眠手里确实有三绝老人临终前所赠的秘籍,是对方毕生的心血。   但一来江与眠在此道上并无太强的天赋,不然也不会修炼个浮生梦就丢了好几次记忆。   二来,书上所写的功法招式耗费了三绝老人百十来年的时间,就算不用再走弯路,可也不是其他人在短短两年里就能练成的。   连三绝老人的徒弟都没能练到那层境界,更何况是江与眠。   所以眼下泥人一事还未找到解决的办法不过要是能抓到段崧,说不定能从他嘴里问出点什么。   说完后他俩坐着喝了会儿茶,江与眠看一眼正在吃糕点的裴洺。   比起两年前真的好了太多,已经无需用贡品上香的方式让他吃点东西,能和寻常人一样了。   真算起来,裴洺其实是不用进食的,只要有月光精华或者是阴气供他修炼吸食就好,但多数小孩子嘴都馋,会贪些零嘴吃。   江与眠放下茶杯,抬眸看向裴溟,道:“我听人说,一个半月后南泽川秘境就开了。”   “这里离得不远,或许可以等等。”   闻言,裴溟抬头看他,眼里似有探究。   不知道为什么,裴溟总觉得江与眠提起南泽川有种说不上来的感觉,像是知道什么。   但他明白,南泽川在南域可以说无人不知,是个如海一般宽阔的湖,而且在水底有个秘境,五十年开一次,一次开半年。   江与眠知道这件事不足为奇。   或许是他想多了,裴溟这样想,同时笑着开口:“师尊既然这样说了,那就在这里等等。”   江与眠缓缓点头。   两人看似都在品茶,却不知他们想的是同一件事,裴溟正是在南泽川秘境里找到了铸剑材料。 第78章 莲子   夏蝉叫个不停, 树荫浓密,院子里绿植茂盛,在南域的夏天里带来几分阴凉。   花丛随风微摆, 花香被送进打开的窗户。   风吹进来,拂动床纱幔帐,轻轻缓缓,给熟睡的人一份安宁闲适。   蝉声没有戛然而止,而是渐渐弱了, 如同远去一样,直到再也听不见。   耳旁没了纷扰,江与眠睡得越发沉了。   及至日过晌午, 天不再那么热了他意识才逐渐回拢。   很久没有睡得这么舒服了,江与眠坐起身,回了一会儿神后才彻底清醒。   修士可以很久不睡觉了,也可以用打坐修炼代替睡眠, 但时隔很久这样睡一觉,也是有益的。   来了南域两年多,他带裴溟在各个秘境之中历练, 还从来没想今天这样好好休息过。   江与眠连床帐都没撩开, 就听见窗户那里被轻轻叩响。   窗外人的气息很熟悉, 他拨开床帐就看见站在窗外的裴溟,高高大大, 几乎和窗户持平。   “师尊醒了。”裴溟笑着问候。   比起两年前他看起来成熟了些,但一笑依旧有着十足的少年气,阳光而蓬勃。   “嗯。”江与眠走下床,取了外衣边穿边问道:“是有事?”   “没什么大事。”裴溟笑眼如星,说道:“师尊, 我方才去了外面,听人说今天是十五,晚上河里会有画舫游船,还会放河灯,我想近来无事,就找师尊和我一起出去看看。”   江与眠穿好了衣服,一想确实没有其他事,就点头答应了。   裴溟笑意更甚,开口:“师尊,我在馨香阁定了香雪宴,这会儿过去正好。”   江与眠抬眸看过去,见徒弟笑得开心,就说道:“我先洗洗。”   闻言,裴溟却是一手撑在窗沿,微低头长腿一跨就翻了进来,他口中还说道:“我替师尊打水。”   见他这样好动,没个正行,江与眠心下无奈,但到底是没说什么。   对去馨香阁的事,裴洺无疑是最高兴的,裴溟腰间玉佩一晃一晃的。   租住的这处院落花草树木繁茂,地方也宽敞,倒是个好住处。   他们在仙客来住了段时间,里面人来人往,鱼龙混杂,无论修炼还是做其他事都不方便,就重新找了地方。   太阳威力逐渐变弱,香雪宴的丰盛精妙自是不用说,许多东西连江与眠都不曾见过。   等太阳落山之后,两人已经走在街上了。   卖什么的都有,而今天则是花灯最多。   江与眠一路走一路看,随着天色渐晚,灯芯燃起来后,街上便如同一条花灯街,各式颜色和形状吸引着行人。   裴溟买了一盏精致绝伦的凤凰灯,花了不少灵石都是其次,最重要的,是裴洺不再嚷嚷了。   自从他学会了传音入耳,想要什么东西都会以此相逼,不是一直细声念叨,就是对裴溟进行魔音贯耳。   裴溟在雪山派待了十年,不是没见过其他小孩,君漾和他接触最多,他以前还没什么感觉,如今和裴洺一对比,立马就觉出君漾的乖巧可爱。   他小时候就知道裴洺调皮,可那都是很久以前的记忆了,那个时候他们甚至会以互相“折磨”对方为乐,没想到长大后还会这样。   当然这两年裴溟并不是一直吃亏的,有时候趁江与眠不注意了,暗地里揍弟弟一顿也是有的。   他俩之间的“恩怨”其实江与眠不是没留意到,但裴洺有时候确实太皮了,玩上头了能在秘境里随便捡个树枝就去捅火蜂窝的那种,被成千上万只火蜂妖追着跑,最后还是裴溟忍着被蛰的痛把他从包围里救了出来。   小孩子不管教也不行,再说裴溟懂分寸,他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当什么都不知道。   展开翅膀的凤凰灯亮起来后整个都是火红的,璀璨无比,像是燃烧的火焰。   灯一亮起来,裴洺就按捺不住了,从玉佩里钻了出来。   他十分兴奋,好在没忘记戴上千面珠改变容貌。   这是裴溟这两年里千叮咛万嘱咐的,不能让人看见他的脸,否则会招来杀身之祸。   江与眠看一眼裴洺脖子上挂的暗绿色珠子就放心了,裴溟说这是千面珠,戴上后可随意变换容貌。   至于珠子是从哪里来的,他没有过问。   裴洺挑着凤凰灯神气十足地走着,接受着其他小孩羡慕的视线。   他身上鬼气稍有修为的人一眼就能看出,但此时变换了容貌,别人只以为是江与眠或者裴溟养的鬼怪小宠。   河畔比平时热闹多了,水里飘了不少五颜六色的花灯,分外漂亮。   顺着河流往下,到了个人少的地方,江与眠停下来,驻足看向水里的灯和游船。   游船画舫上隐隐能看到舞姬舞动的身姿,伴着悠悠丝竹声。   夏夜里的风从河面上吹来,夹杂着些许潮湿水汽。   不远处有个莲花池,裴溟看见了,见江与眠站在河边眺望出神,没有打搅就去了莲花池。   提着凤凰灯的裴洺已经和一群小孩打上了交道,他如今身躯已经凝实,普通人无法看出他和寻常孩子有什么区别。   河水倒映出天幕,而里面飘着的点点花灯就像是天上的星星。   江与眠从眼前景象中收回视线,看向了那边的莲花池。   裴溟飞掠过莲花池上空,再转身回来,落地时手里就多了几支莲花和莲蓬。   “师尊。”   他笑着将莲花递过来,至于莲蓬,则是直接剥了,剥出来白白胖胖的莲子用手捧着,示意江与眠吃。   江与眠不是重口腹之欲的人,更何况之前还在馨香阁吃过了,所以尝了两个莲子就开口说:“足够了。”   闻言,裴溟也不逼他,自己吃了剩下的,一看远处裴洺跟着那群小孩不知疯玩到哪里去了,说道:“师尊,我先去找洺儿。”   “嗯。”江与眠颔首道。   风雨城的修士高手很多,提高警惕不是坏事。   裴溟去找弟弟了,江与眠依旧站在河边,夜色不错,他中午又睡得长,在外面走走看看也好。   有渔婆划着船从上游下来,手里一根长竹竿用得十分熟练,船里满载了荷花和莲蓬,她一路沿着河边都在叫卖。   “公子,买些花儿吧,都是刚摘的,可新鲜了。”渔婆见江与眠身上衣服华贵,就撑着篙停下来,笑眯眯招呼。   她晒得很黑,脸上皱纹也多,但一笑十分慈祥,看着很是面善。   “我们风雨城的莲花和别处不一样,这水底下可都是灵气,香气都是清冽的,公子买了绝对不亏。”   “莲蓬也好,莲子自己不吃,要是有心上人不知怎么告诉她,就送这个,多好的。”   渔婆拿了几支特别新鲜的莲蓬,铆足了劲想卖出去些,各种话都说了出来。   她看江与眠年轻,身边又没任何女子跟着,在心中做了不少猜测。   “心上人?”江与眠疑惑,他从来都不知道莲子能送给心上人。   “是了。”渔婆误解了他的意思,以为有戏,忙笑道:“莲可不就是怜惜,莲子就是怜子,公子若送了,姑娘家都心细,她必当明白。”   江与眠愣在原地。   还是渔婆好几声公子才让他回过神,至于渔婆嘴里说了什么,他再反应过来,已经从对方手里买了莲花和莲蓬。   银钱对他来说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比不上灵石珍贵,所以全然不在意。   让他在意的,是手里这一大把还带着水珠的新鲜莲蓬。   花就不说了,无论是在秘境还是其他地方,裴溟送过他不下十次莲子,都是剥好了递给他。   就像刚才那样。   渔婆的话让他立即就想到了裴溟,因为除了裴溟以外,再没人送过他这种东西。   这让江与眠不由去想,裴溟到底知不知道莲子的含义。   而这个问题,很快就得到了答案。   裴溟带着弟弟过来了,一眼就看到江与眠手里的莲蓬,他露出个无法形容的灿烂笑容,上前问道:“师尊怎么有这么多?”   江与眠实话实说,道:“方才一个渔婆卖这些,我就买了。”   裴溟点点头,笑道:“怪不得,我说师尊不想吃怎么还摘了这些,还以为是送我的。”   他最后那句话像是开玩笑,但眼里的笑意不减,亮晶晶的,像是带着某种期待。   这样满含情愫的笑眼看起来不经意,但江与眠几乎能够肯定,裴溟在等待什么。   他下意识回避了视线,心里有点后悔怎么稀里糊涂就买了这些。   手不由自主就捏紧了手里的莲蓬杆和花杆,他不知道要怎么处理。   幸好还有个提着凤凰灯在水边照影子的裴洺。   “洺儿,想不想吃莲子。”江与眠问道,又对裴溟说:“你我刚才都吃过了,让他也尝尝。”   就算不怎么感兴趣,一听是给自己的,裴洺屁颠屁颠就过来了,从他手里接过了所有花和莲蓬,玩了又跑到水边玩,把花浸在水里又拔l出l来,在空中扬起一串水珠。   看江与眠神色如常,没有任何异样,裴溟一时不确定他是故意给裴洺的,还是就像他说的那样,只是单纯想给裴洺尝尝。   游船渐渐到了跟前,笙箫阵阵响起,悠远怡心。   江与眠撇开什么莲子怜子,望着河中船只说道:“再有五天,南泽川就开了,明日就可动身赶路。”   “嗯,我今晚就同掌柜的去说,明日不住了。”裴溟答应道。   “南泽川不比玄天和苦渡秘境,你可有准备?”江与眠想起书里的剧情,裴溟在南泽川秘境里几乎九死一生,才得到了一块天外血铁。 第79章 南泽川   天外血铁是铸剑的主材料, 既有凶兽守护,又有修士在一旁虎视眈眈,极为难得。   “师尊放心, 此去定不会有事。”裴溟答道,眼神变得和之前不同,似是陷入了回忆。   那块血铁是绝世珍品不错,但外人不知,血铁内蕴含血煞之气, 铸造成剑后依旧无法祛除。   血铁铸炼出来的剑威力不凡,被他练成本命剑后更是少有敌手。   人靠剑意,剑靠人养, 本命剑对修士就是这般重要。   所以选剑是一件极为慎重的事。   他前世没有其他选择,就算有,也不会去选,因为血铁铸造出来的剑因为血煞之气本身就比别的剑更强,   见裴溟信心十足,江与眠不好打击,只说道:“如此甚好, 不过还是要记得谨慎为上。”   在他眼里, 裴溟是因为还小, 不免年轻气盛了些,但士气同样是重要的, 如果在出发之前就低落畏缩,连丝毫冲劲都没有,那才麻烦大了。   游船顺水而下,笙箫声逐渐远去。   明月倒映在河水中,随着荡开的涟漪变得扭曲。   夜深了, 河畔行人大多数都往回走,江与眠看向在水边玩耍的裴洺,莲蓬和莲花已经被糟蹋的不像样子了,不过这里荷塘莲池很多,尤其是在这条河两岸,许多小孩见了都不怎么稀罕。   夜风吹拂,撩起行人衣角和发丝。   裴溟落后半步往回走,他看着江与眠垂在身后被吹动的黑发,目光在上面停留一会儿。   他忽然想起来手插进那头乌发里的触感,柔顺光滑,而被他箍在怀里亲吻的人只能仰头被迫承受。   *   南泽川大湖。   岸边聚了很多修士,放眼望去到处都是人,或坐或站,孤身一人的有,门派齐出的也有。   湖水里平时鱼虾畅游,新鲜肥美,不过今日没有一个打渔人过来,甚至连水里都看不到鱼虾的存在,都躲进了水底。   宽敞辽阔的湖面十分平静,静的像是一面镜子,连涟漪都看不见。   江与眠和裴溟昨天就到了这里,两人都盘腿坐在岸边打坐。   天际破晓,第一缕太阳照耀到湖面的同时,所有人目光都落在了平静的湖面上。   如同开了锅一样,湖水咕嘟咕嘟往外冒,这动静越来越大,整个湖面都沸腾起来。   一阵奇异的响动从水底传出来,像是某种长吟,又像是风声呼啸。   等异动停止,湖面倏然反射出刺眼白光,让岸上修士不由闭目遮挡。   几乎是同时,无数人跃入水中,朝水底入口游去。   江与眠也不例外,和裴溟一齐下了水。   水下因人太多被搅得浑浊,好在修士有灵识微感能判断方向,再者这样的情况也无需自己判断,跟着人群往前游就是了。   江与眠看见了不远处的入口,是个发着白光的旋涡。   裴溟跟在他旁边,两人齐头并进。   然而就在快进去的时候,一道符令破水而入,直冲江与眠而来。   是雪山派追杀段崧的人传来的。   这是道血色符令,江与眠心下一沉,知道那两人出事了。   “你先进去,过后我自会找你。”他当机立断,一掌将裴洺送进入口之中,同时还往裴洺身上拍了一道护身符。   有他助力,裴溟成了第一个进入南泽川秘境的人,其他人见状,争先恐后涌了进去,生怕落后一步。   江与眠看着裴溟消失在旋涡里,随后才往回游。   即将出水的时候,他忽然有所察觉,朝左边看去。   一个特殊的气息悄然而过,显然是个高手,让他疑惑的是,这个气息让他觉得似曾相识,可再认真细辨,就发现是自己搞错了。   对方身上土系灵气很重,除了修为很高以外,和涵虚洞天里交过手的面具男人别无相同。   就是这个犹豫的空当,另一道血色符令再次飞来,江与眠两指夹住符令,心知不能耽误下去了,救人要紧。   于是他破水而出,手中扶摇扇出现,立即就往符令所指的方向赶去。   *   曲溪桥。   江与眠人还未落地,破昏剑就已出鞘,朝桥上站立之人飞去,剑尖直至对方心口要害。   段崧提刀抵挡,拦下了这一击,却因破昏剑的冲劲连连后退几步。   “是你。”他看见江与眠,阴狠眼神中恨意浮现。   当年要不是江与眠插手,他哪里会想今日这般狼狈。   “是我。”江与眠落在桥头,冷冷答了一句,目光落在桥上两个重伤的雪山派暗堂弟子。   破昏剑为他二人展开一道结界,免得段崧下狠手,或是以他们为要挟。   “天意如此,到我报仇雪恨的时候了。”段崧冷笑一声,他明明修为不敌江与眠,却偏偏如此信心十足,不得不让人起疑心。   江与眠没有在附近发现任何埋伏的人,但很快,他看到段崧吞了一枚丹药。   那丹药不知是什么东西,段崧功力眨眼间暴涨,一路攀到金丹巅峰的状态。   江与眠看向对面,一般这种丹药短时间内能提升实力,但副作用很大,也不知道段崧会为此付出什么代价。   想归想,在段崧袭来的时候他侧身避开了那把刀。   “先离开这里。”江与眠对两个重伤的弟子说道。   幸而他俩还有走动的能力,就在破昏剑的保护下,互相搀扶着离开了这座桥。   “江长老小心,他修了吞鬼之术,身上有道招魂幡,里面全是恶魂冤鬼。”   在离开之前,他们提醒江与眠。   这话让江与眠明白过来,暗堂弟子都在金丹期以上,不至于两人联手打不过一个段崧,原来是这样。   等那两人在距离曲溪桥较远的地方停下后,破昏剑重新飞入江与眠手中,和段崧在桥上交手缠斗,一时之间难以决出胜负。   桥下河水因灵气震荡而翻涌不息,甚至有鱼被甩出来,落在岸上不断扭动拍打身体。   鬼气森森,受到段崧手里的招魂幡影响,里面的鬼物根本不惧太阳,冷不丁就窜出来,阴气缠上江与眠脚腕,试图将他吞噬。   刀剑相向,铿锵声不断响起,江与眠对这些恶鬼看似没有在意,但他衣摆逐渐爬上寒霜。   冰霜冷意从他周身向外蔓延,即便是没有身躯的恶鬼冤魂也没幸免,没来得及逃跑的都被冻在了冰里。   劲风无差别向四周扫荡,恶鬼被冻在冰里,而冰块在劲风扫荡之下,很快就被吹成了碎末冰屑。   随着他纵身跃起,一剑将段崧击退至另一边桥头,再落地衣摆上的冰晶就碎落在地。   明明是夏天,但风越来越冷,掺杂着冰屑像是到了冬天。   破昏剑闪过像冰雪一样冷冽的光,江与眠背后逐渐凝聚数道剑影,以一化十,以十化百,随着他一挥剑,天地都变得白茫茫一片。   一招斩霜寒被他用到了极致。   大雪飘然而落,两个暗堂弟子看着这一幕陷入微怔之中。   雪花被风吹散,露出另一边桥头上的段崧,他一手执刀站着,下一瞬就口吐鲜血,身上数道剑伤也悉数涌出血。   段崧还没失去意识,他狼狈靠在桥头石柱上,不甘至极,让他眼神越发怨毒。   两年多过去,江与眠修为精进到如此地步,实在是让他不甘。   当年若是事情进行的顺利,太初城也没破,这会儿他早已坐拥天下,更何况是修为,若有无数珍宝供他修行,区区一个江与眠,不过是他刀下亡魂罢了。   看到段崧眼里阴毒的光,江与眠就知他从未悔改过。   这种人留在世上只是祸害,但喻红莲的事情还没解决,巫琴一伙人也至今没找到,不能一杀了之,要是活捉的话,带回雪山派看能不能拷问些东西出来。   他手上掐诀,顷刻间就将数道锁灵符打入段崧体内。   淡蓝色符咒缠绕在段崧身上,看似无害,却令他无法挣脱。   江与眠正要过去擒住对方,就在这时,河岸上的泥土里忽然有十来道人影浮现。   它们没有面貌,只有和人相似的身躯,整个都是泥水捏成,身上个个都带有杀咒。   杀咒威力很强,混合着炸开的泥水,让江与眠不得不躲避,甚至远处暗堂那两个弟子也被围住了。   一道黑影袭来,即便对方脸上戴着面具,江与眠认出正是巫琴。   巫琴抬手射出几枚袖箭,冲两个弟子而去,袖箭攻势凌厉,不是那层结界能挡住的。   江与眠有两个选择,要么和巫琴对阵,要么去救人。   他选了后者。   段崧被巫琴带走了,江与眠从做选择的时候就知道这个结果,他连看都没看那两人逃走的方向,站在泥人自爆后的地方低头看着。   “多谢江长老。”   两个暗堂弟子勉强站起身,也围到他旁边观看。   见状,江与眠用灵力托住了他们二人,以免不稳摔倒。   “这,倒是和神仙崖有点像,可别的就看不出有什么不同了。”其中一个弟子说道。   江与眠凝神细辨,甚至蹲下来用指腹沾了一点,摩挲着,果真像裴溟之前所说那样,除了地气以外,有一种极为浅淡的仙灵之气在其中。   难不成,真的是什么闻所未闻的仙泥?   神仙天庭一说在这个世界存在,但数千年都未曾有过真仙降世现身,也没有任何一个凡人成仙证道,仙庭早已和俗世凡尘没了沟通之路,又怎么会落下仙泥之类的东西。   仙灵之气很快就散了,若非他们都是金丹期,雪山派又有神仙崖这个特殊的存在,恐怕也难以辨别出来。   “段崧跑了,短期内不会再出来,你们是回雪山派还是?”江与眠问道。   暗堂弟子一拱手,说道:“回长老,我们已经通知南域分派,估计这会儿已经在路上,长老不必担心,等他们一到,自会送我们回去。”   正说话间,远处忽然爆发出一阵血色光芒,血光从地而起,却正是南泽川的方向。 第80章 伏击   血色光芒冲天而起, 尽管眨眼就消退了,但忧心裴溟在秘境里面的江与眠无法放心,当即就要往南泽川方向赶去。   谁知他不过一个转身, 背后就有两股杀意袭来。   背刺而来的剑他挡住了,但如此紧急之下,没有防备袭来的毒粉,不过吸入一点顿时就觉得头晕眼花。   江与眠回头就看到两个身受重伤的暗堂弟子眼神呆滞,看这样子, 是成傀儡了。   他脸上笼罩了一层黑气,唇边溢出暗红色的血。   因为是自己人,又受了重伤, 所以江与眠对他们二人放松了警惕,没想到一时大意疏忽就中了计。   破昏剑横在两个暗堂弟子身前,凌厉剑气瞬发,挡住了他们二人的攻势。   江与眠划破指尖, 将毒素由左臂逼出了体内,颜色发黑的血从他指尖滴落。   毒还未清完,他耳朵微动, 察觉到一群野兽的靠近。   头狼背上托着狼姬, 从不远处的林子现了身, 一双泛着绿的狼眼盯着江与眠,喉间发出低吼。   一把古朴无华的剑从另一边袭来, 江与眠当即握住破昏剑剑柄转身回挡。   穿着布衣的少女现了身,他想起梅落雪曾说,这人叫剑奴。   萧声骤起,悠扬悦耳,但在江与眠听来却暗藏杀机。   古萧等三人从三个方向出现, 围住了他,看来是早有预谋。   江与眠握紧了手里的剑,他看了眼南泽川方向。   如果不出意料的话,那道血色光芒应该是天外血铁现世造成的,他之前看到的时候就想起来了,但因为裴溟在那里,不免就会担心。   连话都没说一句,随着萧声变得尖锐高昂,乐声中有无形杀意袭来,如狂风般扫荡过桥上河面。   剑奴和狼姬也同时出手了,江与眠只能提剑迎敌。   而就在这时,他原本留了一命想看能不能救回来的两个暗堂弟子七窍流血不止,下一瞬就气绝身亡了。   江与眠神色倏然冷了下来。   破昏剑一动,寒风呼啸,几片雪花飘落,再抬眸就是漫天风雪。   *   南泽川秘境。   被一掌推进来的裴溟从水中冒出头,他抹了把脸看向周遭,岸边只有几只不入流的小妖兽,再无其他危险,就飞身出了水。   他施法弄干了身上,不过几个呼吸之间,水中又冒出几个人来,都是闯入秘境的修士。   所有人都互相有戒备,各自找了安全的地方上岸,没有靠近彼此。   按理来说,第一个进来抢占了先机,就该直入秘境之中探寻宝物,但裴溟没有,他在岸边等了一会儿,试图等江与眠进来。   每一个出现的人都不是师尊,他心内不免失望。   想到那个血色符令,裴溟知道是雪山派人出了事,这样的话,江与眠一时半会儿是赶不来的,他只好独自前行。   有上辈子的经历,对秘境里有什么重要东西他都知道,这也是他刚才不急着走的原因。   也是在这时,远处忽然爆发出一阵血色光芒,更有强势威压藏在其中,任何一个看到的人都感受到了。   裴溟看一眼那个方向,就知道是天外血铁。   无论是走在他前面还是刚从水里出来的人看见那道光芒,眼中都是一热,五十年开一次的秘境果然有好东西,多数人都朝那个方向赶去了。   想到盘踞在天外血铁周围的凶兽之后,裴溟一点都不着急,先让这些人去消耗那只凶兽的实力,等十天半个月后再过去不迟,眼下他要做的,就是先把铸剑的其他材料找齐,要是能碰到品阶上等的神铁就再好不过了。   他在心里盘算着,上辈子他一直都知道血铁里的血煞之气给自己造成了什么样的影响。   极易暴怒不说,总是处于暴躁之中让他觉得处处不顺心,稍有不合心意的就大发脾气,急了随意杀人也有过,唯有这样才能将血煞气排解一些。   这些他知道,但从来不在意,实力对他来说才是最重要的。   但这辈子明显和前世不同,即便不用强,江与眠也没有弃他而去,甚至处处维护,步步忍让。   况且现今所有事情都和上辈子不一样了,他无需再走上那条路。   铸剑的主材料或许不用和血铁一样珍贵,稍次一等也是可以的,裴溟边走边回忆上辈子南泽川都出了什么宝物。   好像除了血铁以外,再无其他能排上名号的神铁。   不过倒是让他想起来另一样东西,万年冰参。   江与眠正是冰系,这株冰参在极寒之地长了万年,对他自是大有益处。   若师尊能炼化冰参,修为一定更精进,就算不借用冰参来修炼,日后作为救命的东西也是一味上好的药。   裴溟打定了主意,要在其他人都没有去那里之前,赶往秘境中的极寒之地。   他腰间玉佩微动,看似是因为走动带起的。   不用裴洺提醒,他也察觉到身后的视线。   那道视线只是盯着他,没有任何动作,于是裴洺转身看去,这里离入口不远,人多眼杂是不可避免的。   后面的人却是薛寄洲薛映凰兄妹二人。   见他转过身,薛寄洲露出个笑,说道:“裴师弟,真是有缘,在这里碰到了。”   “裴师弟。”背着长弓的薛映凰一拱手,眉宇间英气十足。   “原来是薛师兄,许久不见,二位可好?”裴溟心中冷笑,但面上还算客气,没想到远在南域都能碰到“熟人”。   “听闻江师叔和裴师弟常在南域活动,怎么不见江师叔?”薛寄洲问道,他眼神坦荡自然,一看就只是顺口问起,并非有其他目的。   “我师尊先走一步,正在前面等。”裴溟扯了个谎,对薛家人他始终都有警惕,况且前世还有万箭穿心之仇,自是不愿和他们有多接触。   更何况现在秘境夺宝重要,宰了这两人的事先往后放一放。   他如此想着,就说:“薛师兄,那我先行一步,省得师尊等急了。”   “裴师弟好走。”薛寄洲笑道。   他旁边的薛映凰同样笑了笑,这样一看,两人不愧是孪生兄妹,笑容几乎一模一样。   转身离开的裴溟注意到了这一幕,他若有所思。   不过薛家除了这兄妹俩,再没有其他双胎,更何况是往上三代。   世上的双胎多了去,甚至有三胞的,不足为奇,他不过是突生奇想罢了。   不见其他人踪迹之后,裴溟不再耽误时间,全力往北边赶路。   *   曲溪桥。   夏日炎热早已被驱散,漫天都是风雪。   一头黑狼跃起,利爪朝江与眠头顶抓来,他反手挥剑,凌空将其从腹部劈开,趁血迹还未洒落时就将狼尸甩向了一旁。   见同伴死了一个又一个,巨大的头狼目露凶光,低伏了身躯在周围徘徊,寻找偷袭的机会。   狼姬手执长鞭,和江与眠过了几招后见敌不过就后退,古萧立马替上。   他俩只是消耗江与眠功力和分散注意的,对江与眠来说,最棘手的敌人是剑奴。   江与眠身上有几处剑伤,而剑奴脸颊上被破昏剑划破了一道口子。   三人夹击,又有狼群在周围骚扰,江与眠根本占不到上风。   这里被结界封锁,他曾试图传讯给雪山派的人,但令符被拦下了,甚至捏碎血符也无济于事,没办法从里面突破。   能布下等级如此高的结界,看来对方花了大手笔,也是下了决心今天要抓他了。   一无后援,二又中了毒,对方拿不下他就一直在耗时间,时间越久对他越不利,江与眠知道这点,可他暂时无法突围。   裴溟还在南泽川秘境里,他原本想如果自己也在的话,或许争夺那块血铁裴溟就不用受重伤。   他还记得剧情里裴溟得到血铁之后被人追杀,狼狈至极的到处逃窜,胳膊也被打断了,一身的伤养了很久才好。   有时候江与眠自己也知道,他对徒弟太过偏宠,可做师尊的,总不能眼睁睁看着自己徒弟受苦受罪。   苦战许久,终是让江与眠找到了古萧那边的弱点,提剑就杀了过去,声势凌厉。   古萧曾经差点被裴溟掏出金丹,实力有所下降,两年多过去还未彻底恢复,被察觉到弱点也不奇怪。   一看江与眠冲他这边而来,哪里不知道是自己暴露了弱点,心中不免起了恨意,他知道裴溟是江与眠徒弟,仇自然也算到了江与眠头上。   然而和江与眠过了两招之后,他就知道没办法打过,眼神变得阴鸷,闪身就消失在风雪之中。   而随后出现的人,让原本战意盎然的江与眠停下脚步。   对面那人出现在桥头,缓缓走了过来,不用细看江与眠就知道,那人和他长得一模一样。   除了执剑的手是左手以外。   两人都在桥上,面对面沾着,像是互相在照镜子。   江与眠注意到对方手里的剑都和破昏剑一样,这让他心中越发沉重。   在涵虚洞天时他就在虚幻中见过自己的“镜中人”,几乎和现在一样,对面的人依旧闭着眼睛。   剑奴的攻势停了,江与眠大概猜到,是要试试这个镜中人的实力了。   风声止歇,几片雪花飘落,对面的人缓缓睁开了眼睛。   江与眠看着那双平静的眼睛,平静到空旷而无一物,像是一切都无法在那双眼睛里留下痕迹。   这是他第一次以旁观者的角度观察自己。   原来他就长这样吗。   江与眠微微走神,觉得眼前一幕荒诞不可思议,但又真实发生了,镜中人跟他长得一模一样。   甚至如果不是他知道对方没有神魂,只是一具空壳,恐怕还会以为是一胞而生的孪生兄弟。 第81章 冰原   曲溪桥上, 随着两人同时提起剑,战斗一触即发。   动的瞬间,江与眠留意到对方身上衣物发生了一些变化。   镜中人身上的衣服是他当初在涵虚洞天时穿的, 然而现在,随着好几处大的细节变化,竟和他现在身上所穿衣物变得一样。   模拟的能力看起来很强。   一个左手剑一个右手剑,铁器相擦而过,发出令人倍感折磨的响动。   初一交手, 江与眠就试探出对方实力,将其逼退至桥下。   镜中人丝毫没有退意,剑锋闪过一点寒芒, 再次飞身上桥攻来。   转瞬间就是十几招,江与眠看一眼横扫过来的剑,这把剑虽然和破昏外形一样,可一细辨就能得知, 只是形似而已,没有破昏剑品阶高。   但即便是这样,对方手里的剑放在别处也不失为一把宝剑。   两人缠斗在一起, 疾风扫荡过周围, 飘落的雪花冰屑变得狂乱。   剑刃相击, 灵气震荡之下两人纷纷朝后飞离。   江与眠神色越发凝重,他察觉到镜中人似乎在学习他的一招一式, 连握剑的动作都变得一样了。   这个不确定的念头在对方再次发动攻势时得到了证实。   他看着镜中人手里的剑遍布寒霜,反射出晶亮的光芒,是斩霜寒。   可赝品终究只是赝品,随着江与眠威力更强的斩霜寒使出来,镜中人手里的剑被冻住, 随即裂开,掉落在地跌得粉碎。   即便扔掉剑也已经来不及了,冰霜瞬间就顺着剑柄爬上对方手掌,一旦被冻住就是粉身碎骨的下场,剑奴等人出手了。   被困龙锁缚住之前,江与眠只看到镜中人左手粉碎,不得不说,他有些遗憾没能直接解决了对方。   不知古萧等用了什么法宝手段,江与眠逐渐失去了五感,陷入黑暗之中没了意识。   *   南泽川秘境。   正往极寒之地赶路的裴溟忽然停下脚步,他一手按在心口,忽觉有什么事发生了。   惶恐感来得快消散得也快,让他怔然不知所措。   师尊。   裴溟第一个想到的就是江与眠。   除了裴洺以外,世上也只有一个江与眠能让他担心忧虑,而洺儿此时就跟着他。   想到那枚血色符令,只有性命相关的时刻雪山派弟子才会发出这样的血符寻找救援,江与眠一个人前去,说不定是出事了。   想到这一点,裴溟不再犹豫,直接转身踏上回路。   然而不等他飞出多远,腰间乾坤袋微微闪烁,是江与眠的传讯符。   “段崧跑了,我带他们先去追,你务必小心,过几日我进秘境与你会和。”   江与眠偏冷的声音从中传来,和平常无异。   但裴溟在原地站了好一会儿,才将信将疑收起传讯符,应该是他想多了,师尊声音听起来不像有事的样子。   南泽川秘境会开半年,等他找到冰参后如果还没见到江与眠,就直接出去找,要是找到了人还可以再进来。   打定主意的裴溟不再犹豫,其他人还不知道万年冰参的存在,先到即占了先机。   至于天外血铁,就算他这辈子不用来练剑了,也不能被旁人得到,血铁会铸造出什么样的神兵利器他再清楚不过,何必给自己留个可能会发生的祸患。   两个时辰后,全力赶路的裴溟终于踏上极寒之地的地界。   眼前是一片银白和淡蓝,银白色的是冰雪,而淡蓝色是他脚下所踩的冰晶。   要在这样堪称寸草不生的冰天雪地里找一株参药,绝非容易的事。   雪山派的人习惯了严冬酷寒,但南泽川秘境的这处冰原绝非外界任何一个能比,裴溟走在其中,就算穿上了狐皮都遍体生寒,只能一遍遍快速运转内功心法,不然会被冻僵在原地。   罡风如刀,裸露在外的肌肤如果没有灵力保护,就会无形的风刀割出一道道细小的伤口,泛起细密的疼痛。   如同龙卷一样的风时不时就能看到,当风势猛烈时,即便裴溟早已做足了准备,用布蒙住了口鼻,也依旧感到一阵无法喘过气的窒息。   风还是其次,冰原上危机重重,脚下都需时时留意,不然一个不小心就会踩进被妖兽掩饰过的冰窟窿里。   极寒之地的妖兽比秘境中其他地方更狡诈,在这样苦寒的地方,实力也明显很强,便是裴溟曾经来过一次,也不敢大意。   直到第三天一早,几乎寻了半个冰原的裴溟才在一处山崖绝境下找到冰参。   他站在沟底,这个山沟被冰雪覆盖,山壁看起来十分光滑,连落脚的地方都没有,而在半山腰处,有一抹淡绿色破冰而出,从冰晶缝隙中向外生长。   山崖顶上他之前去过,但因为视线被阻挡,没有发现和冰雪气息一模一样的冰参,下来后不经意间抬头才看到。   裴溟喜出望外,终于找到了。   他低喃出声后,连腰间挂的玉佩都摇晃起来,裴洺发出一声欢呼:“找到了!”   这两三天在冰原上连他都有些受不了,寒意不但彻骨,而且连魂魄都能被冻伤,幸好一路上还有裴溟护着他。   “哥哥,快去摘,摘了就能去找师尊了。”裴洺急于离开这个苦寒之地,这里太冷了,还不好玩,于是催促道。   “好,知道了。”裴溟答应着,他高兴是高兴,但该有的警惕没有少,万年冰参周围有妖兽盘踞,不能大意。   那妖兽隐藏的很深,他在冰沟底下好一会儿了,都没发现妖气踪迹,看来实力不容小觑。   裴溟指尖划过一抹灵力,朝山腰冰参袭去。   如他所料,这一试探没有得手,被一股妖气拦下了,与此同时,山壁发出震颤,冰块雪块不断往下坠落。   他筑起结界挡住落下的东西,视线紧紧盯着万年冰参旁边的那道山体裂缝。   从中探出个六只眼睛的长条虫子来,通体晶白色,似蚕非蚕,口中全是尖刀状的牙齿,分里外两圈,看上去很可怖。   那六只眼睛都不大,嵌在虫脸上半部分,如果分开来看的话,像是六个小小的红晶石,但聚在一起就无比丑陋了,同时眨眼甚至让人鸡皮疙瘩都能起来。   裴溟一来被江与眠的脸和身子养叼了胃口,二来本身就喜好美色,十分注重别人的相貌容颜如何,若有长相不错的,只要不触及他底线,甚至可以多宽容体谅几分,此时一见这般丑陋的妖兽,心下不免厌恶,他嫌弃的表情毫不掩饰。   这时裴洺听到动静后好奇是什么东西,就从玉佩里钻了出来。   “好恶心啊。”他年纪小,咋咋呼呼口无遮拦也情有可原,倒是说出了裴溟的感受。   那异变的冰蚕妖兽如巨蛇一般,看身形已经活了不知多少年头了,它似乎能听懂人类言语,六只小眼睛盯着下方的人和鬼魂,像是也看懂了裴溟嫌弃的表情,登时就发了狂,带着滚滚冰雪洪流往下冲来。   它攻势很猛,随着一阵轰隆隆的沉闷响声,山沟底下很快就被冰雪填满,往上升了升。   在如此不可抵挡的洪流面前,裴溟身影被淹没在其中,一时难以寻找。   不过很快,寻不到人类气息的冰蚕妖兽以为对方已经死了,想往回爬的时候,从它左侧忽然冒出一柄长剑,直接刺中了它一只眼睛。   裴溟几乎都快冻僵了,埋在冰块雪块底下没有动,就是为了等这一刻。   比起人修来,妖兽虽然皮糙肉厚,有修士难以匹敌的蛮力冲劲,可到底没多少灵智,他屏息藏在底下倒也瞒过了对方。   然而冰蚕并非这么轻易就会归西,它发出一种尖锐的嘶鸣声,在山沟里不断翻滚,几遭之后就用蛮力将裴溟甩了出去。   既已伤了对方,接下来的事就好办了。   一番争斗过后,裴溟费了不少气力终于弄死了冰蚕妖兽,他拔出穿进妖兽颅顶的长剑,若不是进秘境之前江与眠给了他这把金虹剑,他之前常用的普通剑怕是早已断了。   冰蚕妖兽已除,因为它盘踞在此,附近再没有其他妖兽敢过来,倒是给了裴溟方便,不用再费力气。   只是还没等他上去采下万年冰参,就察觉到附近有人过来了。   刚才打斗的动静太大,吸引到其他人也不足为奇。   裴溟立即飞身到了半山腰,将那株万年冰参挖了出来。   冰参还未收紧囊中,就有修士看到了所有。   裴溟神色漠然,在对方出手的同时就将冰参塞进了乾坤袋中,左手抓住浮在身旁的金虹剑格挡。   叮叮几声响,旋转而来的弯刀就被他击回对方手中。   他从半空中落下,脚踩在死去的冰蚕妖兽头颅上,漠然看向对面的修士。   对方不止一个,陆续还有两个人到了。   秘境争夺就是这般,即便宝物已经到手,但只要被盯上了,就会面临追杀抢夺。   这辈子过得太安逸,两年间在南域不少秘境里苦修过,就算有人看见他手里的天材地宝起了贪念,但江与眠跟着他,一个金丹巅峰的天才剑修,背后又有正在鼎盛期的雪山派,足以让所有眼红的人清醒过来。   裴溟看着眼前三人露出个笑,此时江与眠不在,总算是找到机会开开杀戒。   山壁上的冰晶反射出寒光,不出两刻钟,这处狭窄的山沟里就响起惨叫声,有血喷溅在淡蓝的冰晶上,连滑落的时间都没有,就被冻住了。   轻甩剑尖血迹的裴溟察觉到一个熟悉的气息快速往这里靠近。   他变脸极快,挥袖就将山沟里的冰雪悉数覆盖在三具尸体之上,再转身,脸上的笑容天真而灿烂,热切地喊道:“师尊。” 第82章 识破   见到江与眠后, 裴溟总算是放下心,喊了声师尊几步就跑过前去。   “嗯。”江与眠淡淡应了声,目光落在他身后的冰沟里。   裴溟其实没有很慌, 世间谁都知道秘境中争夺免不了会死人,更何况江与眠向来都偏心于他。   这三个人本就是为抢冰参而死,就算告诉江与眠也无大碍。   “师尊,你看这个。”他走到江与眠面前,将得到的万年冰参拿了出来, 脸上笑容像是在邀功一样,期待着江与眠的夸奖。   “万年冰参,不错。”江与眠如他所想, 说了句不错。   裴溟越发高兴,就要把冰参递过去,还已经想到了措辞,一定要说是特意为师尊寻来的, 好看看江与眠会有什么反应。   师尊可能会有些局促。   一想到这里,他眼里笑意更甚,已经有些迫不及待想看江与眠手足无措的模样了。   裴溟上前一步, 离江与眠越发近了。   这两天他一直担心江与眠是不是追段崧的时候出了事, 这会儿一见到人满心都是欢喜。   “师尊……”   只是话刚说出口, 和微仰起头看他的人四目相对,裴溟忽然觉得哪里不对。   他说不上来, 就盯着江与眠看。   和之前一样的装束,身量没变,眼神也是。   但就是让他觉得不舒服。   裴溟眉头轻拧,眼前人没有任何异样和端倪。   “怎么了?”江与眠不解地问道:“发生什么了?”   声音也对。   裴溟没有回答,他看一眼江与眠就敛眸思索, 没有再露出别的情绪。   他很想说服自己这就是江与眠,可直觉告诉他并非如此,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这份直觉到底从何而来。   “没什么师尊,我只是想起来,之前师尊考验我的幻影珠还未交还师尊。”   裴溟说着,作势就要从乾坤袋中取出幻影珠来,至于他手上的万年冰参,他不动声色往后缩了缩手,装作忙着取东西的样子。   只这一句话的简单试探,就让他心沉了下去。   江与眠哪里给过他什么幻影珠。   在这一瞬间,裴溟心念转动的很快,赝品不知道他和江与眠之间的事情,说明师尊还没有被搜魂,暂时是没有性命之忧的。   一点银光乍现,他从乾坤袋中取出来的,是数枚淬了毒的毒针。   裴溟出其不意想直接擒了对方,然而赝品有所防备,闪身避开了冲面门而去的毒针。   他二人方才在互相做戏,暗地里都各自戒备着。   裴溟欺身近前,手中金虹剑明晃晃刺了过去。   “江与眠”后退几步躲避,然而他面前的人影倏然消失,在他身后聚起一阵阴气,却正是裴溟。   江与眠遇险的事让裴溟怒火丛生,再没有这般快速出过手,一招便得手。   他直接从后面掐住了赝品脖子,锁住了对方一切攻势,在其身后冷声问道:“我师尊在哪里?”   赝品却还在装傻充愣,不解道:“你连我也不认识了?”   裴溟冷笑一声,手上越来越用力,这假人赝品十分逼真,竟连额角青筋都爆了出来,双眼充血,看起来十分痛苦。   用江与眠的脸做出这种神情,纵使裴溟知道对方是假的,却也不由自主就松了些力度。   耳旁是“江与眠”得到放松后的喘息,他神色更冷了。   他手上用力正想重新逼问对方,却敏锐地察觉到远处有人靠近,来势汹汹,绝对不是善茬,甚至有可能就是暗中那些人。   精神极度紧绷之下,他五感极为敏锐,远超寻常修士。   事关江与眠,裴溟不敢大意,直接打晕了赝品,将其抗在肩上,随着阵阵阴气刮过,他人就消失在原地。   很快,戴着面具的男人出现在冰沟前方,扑了个空有些出乎意料,但并非一无所获。   面具男人准确地看向不远处地面上的血,正是裴溟之前跟那三个金丹修士打斗时受了点小伤滴落的,不多,但足以证明一些事。   *   黑暗无边无尽,眩晕感让江与眠如坠一场虚幻怪诞的梦境之中,难以醒来。   在黑暗之中,他试图挣扎,但无济于事,他依旧深陷其中。   危机感和迫切感让他极度想清醒挣脱,浑浑噩噩的意识从未停止过反抗。   他想到了裴溟还在南泽川秘境里,如果他不去的话,裴溟一旦和别人争夺血铁,就会受很重的伤,还会被人追杀。   不止这样,洺儿还跟着裴溟,在金丹修士面前他修为还是太弱,稍不留神就会出事。   潜意识里的忧虑让他越发不得安宁,猛然就睁开了眼睛。   江与眠手撑着地面坐起来,发现周围都是镜子,他一动,镜子里的虚影也跟着动起来。   他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暂时没有轻举妄动,只站起来观察警戒。   灵力被封住了,破昏剑也不在身边,无法联系到,但那些人没杀他,说明他应该还有用。   江与眠逐渐想起晕过去之前的事,曲溪桥上的镜中人被他冻碎了左手,不知有没有给古萧那群人造成麻烦。   这些他都无法确定,只能希望,希望那个赝品无法复原,也就没办法利用他的外貌去做坏事。   其他倒也罢了,江与眠最担心的,是那些人会不会利用他的赝品去欺骗裴溟。   他徒弟年龄小,就算这两年修为增进,但到底见得事情少,要是中计就遭了。   这样一想,从这里出去就变得十分迫切。   醒来也有一会儿了,但始终不见任何人出现,江与眠不再犹豫,在附近摸索起来。   到处都是镜子,往前踏出一步,四面八方的镜子里的人都跟着他一起动,在其中走的时间一长让人免不了眼晕。   即便江与眠不断念着清心咒都不可避免,只觉头痛。   这里跟迷宫一样,无论怎么走都没办法出去,甚至一直绕着一个地方打转。   当再次回到他之前做标记的地方后,江与眠停下了脚步。   他抬手摸了摸面前的镜子,不知不觉就被镜子里的虚影吸引了眼神。   当镜子里的人缓缓眨了下眼睛后,江与眠一拳打碎了镜子。   破碎的水晶镜掉落在地,几十个碎片里倒映出更多的影子来,让他更觉心烦。   *   幽暗古林,树木和其他地方不同,呈现种惨白的颜色,这里遍地都是枯骨,有行走在其中的兽骨和人骨骷髅行动迟缓,眼眶里是两团绿油油的鬼火。   一阵阴风从外席卷而来,让古林中几只大的鬼怪停下啃食尸体魂魄的动作,朝阴气袭来的方向看去。   裴溟沉着脸走进古林深处,肩上还扛着赝品。   他正在盛怒之中,对几只鬼嚎鬼叫扑过来的鬼怪没有半点耐心,连看也不看,浑身爆发出一阵极强的阴气。   前世能在深渊之中做一方鬼王,不是这几只古林鬼怪能比得上的,只这一阵阴气就压得对方动弹不得。   甚至因为前世本能,阴气还在逐渐吞噬对方的阴气,好壮大自己。   对此裴溟就算知道也没有在意,他扛着赝品进了个还算干净的白骨洞,挥袖就将里面白骨悉数卷了出去。   有外面那些白骨鬼物和阴气替他做遮掩,能暂时避开那些人的追踪。   他放下肩上的人,原本粗鲁的动作在看到对方和江与眠一样的脸后就收敛了几分,好歹没把人直接扔在地上,而是让靠着山壁坐下。   对此裴溟神色更冷,这是完全戳中了他软肋。   不过当务之急不是生气,他蹲下身,先以咒言锁住眼前之人,再抬手按在“江与眠”头顶,将一缕灵识探了进去。   赝品体内有禁制他并不意外,察觉到江与眠神魂没有在这具身躯后就强行破开了。   禁制一破,赝品浑身都在颤抖,裴溟没有在意,他很快就确定这确实只是一具泥人躯壳,但和那些空壳子不同,在这具身躯里,竟有一点懵懂灵智生出。   他缓缓收回手,情况比他之前想的要好多了,还以为和喻红莲一样,被换掉了真正的身体,看来师尊这会儿暂时还没出事。   只是要如何找到江与眠,就比较棘手了。   赝品没有神魂,也就无法搜魂得知江与眠下落,不过那点灵智或许可以。   然而就在他动手的瞬间,刚接触的那点灵智,白骨洞中倏然出现了一把黑色的剑,像影子一样无声无息。   裴溟侧身闪避,那把剑擦过他脸颊,差一点就划破了肌肤。   对方应该是循着赝品踪迹追来的,可惜他刚才一直没查到赝品身上有什么留踪术,不过追来也在意料之中。   裴溟看着出现在不远处的面具男人,正是巫琴等人的首领,曾出现在涵虚洞天的那个人。   今时不同往日,当初只有江与眠能与之一战,现如今他也能会会对方。   恶战瞬间而至。   疾风呼啸,如无形涟漪一样朝四周荡开,其中杀机让整个古林都遭了殃,大大小小的鬼怪不是缩进更深处,就是携着阴风逃出了这片林子。   眨眼就是几十招,在这般危急的时刻,裴溟想了不少办法。   如果假意败了,这人是不是会抓他到关押江与眠的地方,或许这样就能找到师尊。   但不等他有所行动,对方先开口了。   “你是裴家人?”   虽然是问句,但对方语气明显是肯定的。   裴溟心下一凛,他哪里不知道这个裴家指的就是东洲裴家。   对方根本不用他回答,而是直截了当地问道:“龙珠在哪里?”   果然,是冲龙珠而来的。   当年裴家被屠就是因龙珠而起。   前世他没有能力阻拦那些人洗劫裴家禁地,不过这一世就算是他先进去,也没在禁地中找到龙珠。 第83章 陷阱   对方毫不犹豫质问龙珠的下落, 看来已经确定他是裴家人了。   两人暂时停手,各自占据一边对峙。   裴溟盯着面具男人不语,上一次在涵虚洞天的时候对方没有发现他是裴家人, 不知道是哪里出了错,导致暴露了。   “交出龙珠,江与眠就可不死。”   面具男人丝毫没有掩饰对龙珠的迫切,有江与眠在他手里做把柄,自然不用绕弯子。   裴溟就算是想救江与眠, 可他根本没有龙珠,又上哪里找去。   “若你放了我师尊,龙珠必当拱手奉上。”   这话相当于间接承认了他是裴家人, 裴溟语气不紧不慢,好似手里真的有东西。   一时僵持下来,他俩都没说话。   见状,裴溟又说道:“不见到江与眠, 龙珠不可能交给你。”   对他来说,只要看到江与眠安然无恙,就算到时候一起被抓了, 也比现在提心吊胆, 担心江与眠是不是遭了毒手要好。   再者这人是为龙珠而来, 江与眠被抓又如何,如果江与眠真的死了, 对方就永远得不到龙珠。   所以,占据上风的人是他。   但即便是这样,裴溟依旧不敢掉以轻心。   面具男人很快就有了决断,虽一言不发,但飞离的身影并不快, 显然是让后面的人跟上。   哪怕知道这一去很有可能踏入陷阱,但裴溟还是跟上了,想见到江与眠,他只有这一个选择。   至于白骨洞中的泥人傀儡,原本被他用咒言困锁在原地,但随着咒言破裂,傀儡就消失不见。   裴溟知道是面具男人收走了傀儡。   因咒术被强行破开,作为施法者他受了点内伤,喉间血气上涌,但被他压住了。   他跟着面具男人出了秘境,一路往西北方向飞掠而去。   人烟越来越稀少,草木都变得稀稀落落,南域本该是绿意繁茂的,但越往前就越荒芜,像是一片死寂之地。   等到了一座没有人的荒废小城池后,面具男人才在城墙落下。   裴溟紧跟其后,落在离对方一段距离的地方。   面具男人不语,只抬手示意他看下方。   裴溟往前走了几步,就看到城郭内的景象。   江与眠盘腿而坐,双目紧紧闭着,被阵法困在了正中央,破昏剑也在其中,斜插进江与眠身旁的地面,被数道黑色符文锁着。   “想要人,用龙珠来换。”面具男人等裴溟看了一会儿才出声,语气淡然,这次换他占了上风。   裴溟没有理会,只观察着下面阵法里的人。   是江与眠的气息没错,可对方既能造出以假乱真的泥人出来,说不定这个也会是假的,他不得不谨慎。   “放他出来。”裴溟转头对面具男人说道。   “龙珠。”对方丝毫没有松口。   裴溟还想讨价还价,就算不放人,也该让江与眠清醒过来跟他说几句话,才好判断是不是真的。   但不等他开口,城中阵法一亮,数道黑色枷咒如同黑色铁链一样缠住江与眠四肢,越勒越紧。   裴溟眉头紧锁,这会儿软肋在别人手里,他别无选择。   江与眠气息越来越弱,让他几乎不敢直面,垂下眼捷避开。   他右手背在身后,正要幻化出一枚假的龙珠来,却忽然抬眸看向阵法中间的人。   随后他就收敛了,没有露出任何异样。   乳白色的龙珠出现在他手里。   作为裴家人,他自然是见过龙珠的,真正的龙珠确实长这样,看似圆润无害,实则蕴含了毁天灭地的威力。   极具威压的龙气出现在这方天地之中,让人心生畏惧。也是这里太过荒凉,连飞禽走兽都没几只,不然就会看到百兽趴伏颤抖的场景。   面具男人视线紧锁裴溟手中的龙珠。   “放了我师尊。”裴溟说道。   “龙珠给我,阵法自然会解开。”面具男人没有退让。   他有时间对峙僵持,但裴溟没有,江与眠被困在阵法之中,眼看气息越来越弱。   别无他法,裴溟只能将龙珠扔给对方。   面具男人倒还算守信,龙珠一到手,城中阵法立刻就解开了。   裴溟飞身下去,落在江与眠面前,他焦急地喊:“师尊。”   然而回答他的,是从江与眠体内涌出来的黑色枷咒,蛇一样朝他缠绕过来。   这时城墙上的面具男人眼神一变,手里的龙珠顷刻间就被他捏的粉碎,假的!   他看向城池中的裴溟,一眼就觉出不对来。   缠绕的枷咒勒紧,被困在其中的人化作一道虚影,随后就破碎消散了。   裴溟真身出现在城池五丈开外,他和面具男人对上视线。   互相的欺骗没有成功,两人眼神都冷冷的。   裴溟见那人目露杀机,就知道再没了谈判的可能,不过他也知道,对方从一开始就不打算放了江与眠。   城池里的人只是一道假影,除了破昏剑是真的。   谁也想不到,他能和江与眠本命剑交流,在和破昏剑的微弱联系中,他知道江与眠根本不在这里,正因为如此,才没有真正踏入陷阱之中。   忽有琴声响起,猎猎劲风吹拂,透着种肃杀之意。   裴溟去路被堵,巫琴和剑奴出现在视野里。   不可避免,这里即将会有一场苦战。   *   镜影迷宫之中,江与眠盘腿而坐,闭目凝神冲击被封的经脉。   没了修为在身,单凭走路是闯不出这里的。   再加上这里到处都是水晶镜,看得他眼花缭乱,头痛不已,不如闭上眼睛,眼不见心为净,好歹能沉下心来梳理梳理现在的困境要如何破开。   封住他经脉的人修为很高,可修为就算再高,也不过是金丹巅峰而已,而他自己也是金丹巅峰。   说起来这个世界的修士最厉害的,也只到金丹境界。   如果真的按照书里的剧情发展,在不久的将来,等裴溟本命剑铸成那一日,就会突破金丹境,成为世上第一人。   经过这两年多的苦修,江与眠对此是毫不怀疑的,裴溟现在以筑基中期的实力就和他有一战之力,一旦结成金丹更不可小觑。   若是真的能破金丹期往上,第一人就是名副其实了。   不过眼下对江与眠来说,最重要的是从这里脱困。   他在这里连天日都看不到,只能凭模糊的直觉来判断应该已经过了两三天了,再不出去的话,也没办法传出讯息,裴溟说不定就着急了。   江与眠将心神悉数沉浸在冲击封印之上,周身时不时就涌起一阵若有若无的灵气。   而周围的镜子映出他的倒影,里面的人做着和他相同的事。   *   纵是修为再精纯浑厚,没有结丹也是个局限。   裴溟和剑奴对了一招,两人都被对方气力击退,翻身到了后方。   金虹剑不断颤动,裴溟只觉手臂被震得发麻。   看模样,剑奴应该比他还小,实力却到了堪称恐怖的境界。   他前世并未听说过这人,所以不清楚对方底细,也不知是哪里出的不世天才。   不等他喘几口气,面具男人身影如鬼魅,顷刻间就欺到近前了。   裴溟提剑迎战,一时间刀剑声铿锵,又很快被急促的琴音掩盖。   一对三到底对他不利,琴音如同无形的水波涟漪,一旦稍有松懈就会被击中,以至他七窍都流出不少血来。   和之前不同,这一回是动了真格要杀他夺龙珠。   也是在这时,裴溟想到面具男人应该是已经去过裴家禁地了,里面空空荡荡,连一颗灵石都没留下,所以才会在确定他是裴家人后直接询问龙珠。   那他两世要找的仇家就是这些人了。   虽然还没找到更多证据,但裴溟知道自己想得是对的。   裴洺被杀,只剩魂魄藏在他腰间玉佩里,江与眠更是下落不明,还不知道在哪里。   可谓是新仇旧恨加在一起,恨得裴溟眼睛都快红了。   尚存的理智告诉他,不能和这几人打下去了,必须想办法逃离,不然死在这里也是白搭。   面具男人长剑刺来,同时剑奴从身后逼近,连躲避的空间都没有,一旦被这两人得手,不死也得重伤。   裴溟却是无视了面具男人的攻势,陡然转身朝剑奴喷出一口鲜血,顿时阴风四起,飞沙走石。   剑奴被他用血弑暂时拦下,身形迟滞一瞬。   下一刻面具男人的黑剑穿过他右肩,但晚了一步,裴溟身影消失在原地,再出现就已经到了剑奴身后。   一道血符被捏碎,剑奴纵是想转身去抓都来不及了,眼前阵阵血雾弥漫,早已没了裴溟踪迹。   数百里开外。   空气似乎有一瞬的扭曲,随即一个染血的身影就出现在眼前,惊得河边石头上的几只山雀扑棱棱飞走了。   裴溟以剑拄地,半跪在河边呕出一大口血。   他眼里全是血丝,七窍中血迹都还未干,右肩更是被贯穿,残留在伤口中的剑气还在不断使伤势加剧恶化。   等喘过来一口气后,裴溟依旧不敢停歇,左手拔起金虹剑就往远处赶。   他腰间玉佩晃动一下,传出裴洺的声音:“哥哥,你有没有事?”   刚才弟弟还算乖巧,躲在玉佩中一动不动,没有让那几人发现。   裴溟缓缓舒了一口气后才道:“我没事,师尊还没下落,先找个地方避一避再想办法。”   “嗯,哥哥小心。”   裴洺说完之后就不再出声了,他知道自己帮不上忙,唯一能做的就是尽量不让别人发现他。   沿路逃出去很远,裴溟才在隐蔽处找了个兽洞歇息,他运气总算好了一回,随便找的兽洞就是墨角兽。   母墨角兽缩在角落里冲他呲牙哈气,在它身后是几只瑟瑟发抖的小兽。   墨角兽的气息很独特,隐藏自身的同时还能掩盖其他人或兽的气味踪迹。 第84章 各自为战   裴溟坐在洞穴里还算干净的一块地方, 缓了几口气后开始疗伤。   各种丹药他看也不看就往嘴里塞,幸好这些都是上品丹药,多数入口即化为药力逸散到体内, 不至于被噎住。   这时裴洺知道暂时安全了,就从玉佩中钻出来。   “留神附近动静。”裴溟没有跟弟弟客气,说完就闭上眼睛打坐。   他手里还握了两块上品灵石,吸纳灵气的动作带了几分小心。   这样一来就不用吸取周围灵气,以免造成太大动静被发现。   见兄长七窍处都有血迹, 连擦拭的空当都没有,裴洺知道事态严重,打起了十二分精神戒备。   如今他已有修为, 即便烈日炎炎也能在外面行走,只要不遇到金丹修士就好,不然有可能会被当成游魂野鬼给降了。   一般的筑基中期修士对他来说可以不用放在眼里,毕竟和裴溟是同胞兄弟, 资质自然差不到哪里去。   可偏偏跟着裴溟总是遇到金丹高手,尤其是今天追杀他们的那几个人,他的修为在对方面前根本不够看的, 又是相对来说比较脆弱的魂体, 所以只能躲在玉佩里。   待裴溟调息完毕睁开眼, 一阵阴气从洞外刮进来。   裴洺露出焦急的神色,不用说也知道是那几人追来了。   和对方交手没有任何意义, 他一个人连后援都没有,根本打不过,雪山派远在北域,后援就算赶到这里了,也只能给他收尸。   江与眠还没找到, 他绝不能死。   离开兽洞之前,裴溟传讯给君天莫,告诉他江与眠被抓了。   他之前连传讯的时间都没有,这会儿才找到空当。   母墨角兽盯着飞离洞穴的人,直到裴溟远去之后,它叼起几只幼崽往另一个更隐秘的洞穴搬去。   *   微微白芒像是呼吸一样有规律,向外延展后又回缩,周而复始,以江与眠为中心不断重复着。   四周都是镜子,白光被反射,让周围变得比之前更亮。   等一阵刺目白光炸开,江与眠在这样耀眼的光芒中睁开眼睛。   磅礴灵气复苏,以不可阻挡之势冲向四面八方。   然而镜影迷宫并非如此轻易就能破开,所有灵力被反射回源,朝江与眠自己袭来。   幸而这灵力来源于他自身,想控制倒也不难。   江与眠抬手,周身便再次涌起灵气,和反射回来的灵力互相牵制,造成的震荡不用说,他受了点小伤,好在最后顺利收回了所有灵力。   头顶依旧是一片虚无,看不到太阳或是月亮,他只能模糊判断出来,可能过去五六天了。   封印他经脉的人修为很高,不用说就知道是那个面具男人做的,但体内的封印绝非不可撼动。   至于这些人为什么不杀他,而是将他关在这里,江与眠想,应该是对方目的还未达到,他还有利用价值。   这就给了他机会,要尽快想办法逃出这里。   灵力恢复了,但破昏剑依旧不在身边,江与眠凝神细辨周围。   随处可见的镜子连他灵识都阻拦了,反射回来,在这种环境下,他根本没办法感应到破昏剑的位置。   幸而破昏剑是他的本命剑,彼此之间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联系。   于是他放弃了更为方便的灵识微感,将心神沉浸在颇有些虚无缥缈的天命定数上,终是在半刻钟之后,隐隐约约找到了破昏剑。   江与眠睁开眼睛,他心下疑惑,怎么破昏剑就在附近。   可他之前在这里走了好几遍都没看到。   或许是因为这些镜子造成了误差,他这样想,再次去感应破昏剑的位置。   江与眠按照模模糊糊的方向去找,最后在一个空荡荡的地方停下。他四下看了看,根本没有破昏剑的影子。   失去武器对他来说不是致命的事,只要有一口气在,剑意便存于心中。   他在这里孤立无援,连人都见不到一个,只有令人头晕目眩的镜子,既然能感应到自己本命剑的存在,没有道理不去寻找。   江与眠在原地停留许久,眉头始终无法舒展。   忽然,他抬眸看向镜影迷宫一处,尽管视线被眼前的水晶镜阻挡,但他还是察觉到有什么东西在靠近。   是敌是友一见便知,再说这里是对方的地盘,就算躲起来也没有任何意义。   有人从转角处走来,真容还未看到,先映入眼帘的就是身上白衣。   江与眠看着站在对面的“自己”,对此毫不意外。   他目光落在对方左手上,可惜被袖袍遮挡住了,没办法看到左手的情况。   “这里究竟是什么地方。”他出声问道,尽管知道得到回答的可能性并不高,但还是问了。   如他所料,镜中人一言不发,反而朝他疾驰而来,左手剑也亮了出来。   江与眠方才还在想,对方到底是不会说话还是怎么,就看到了镜中人完好的左手。   看来伤到一部分肢体无济于事,只有让对方化为一摊泥水才能彻底解决。   他迎敌而上,顿时镜影迷宫里灵气涌动,爆发出阵阵冷霜光芒。   *   灵溪潭。   刀光剑影在上空不停,更有狼群从远处奔腾而来,卷起滚滚烟尘。   裴溟并不恋战,于剑奴过了上百招后终是找到机会逃走,挨了一记剑伤后头也不回就离开了此地,十分果断。   他只有一人,对方手里不知有什么法宝,就算是想求援都发不出符令,连传讯符都没办法联络到君天莫等人。   按君天莫的性子,得知江与眠失踪后定会马不停蹄赶来,整整两日过去了,一定已经到了南域。   感觉到脸上伤口渗出血来,裴溟抬手随意擦掉了。   江与眠失踪这几天他不止提心吊胆,还得逃命躲避追杀,哪里有心神打理自己满身的狼狈。   唯一能确定的是,江与眠此时还没有性命之忧,不然当年在太初城给他下的护灵符早就解开了。   神魂灵魄上的符咒庇佑来自江与眠,是他眼下唯一能确定师尊是否平安的途径。   符咒无形无踪,没有任何实体,却实实在在烙印在他神魂之上,这让裴溟在无边无尽的惶恐中能稍微得到慰藉。   终于甩开了身后的人,裴溟从半空中落下,他筋疲力尽,根本管不上什么干净不干净,直接坐在地上靠着一棵大树歇息。   一呼吸胸腔都有疼痛感袭来,他受伤不轻,再加上没命地奔逃,几乎用尽了气力才甩脱那些人。   刚喘过来一口气,裴溟就拿出传讯符试图联系君天莫。   或许是离那几人较远,让他有了点好运气,传讯符能用了。   当传讯符微微一亮,就从中响起君天莫的声音。   君天莫说江与眠命火没有熄灭,人还活着,雪山派的人也到了南泽川秘境,在附近寻找,只是一直都没找到他俩。   自己知道江与眠没死和从别人口中听说完全是两种感觉,裴溟长长舒了一口气。   上辈子江与眠死后的黑暗记忆在这几天会吞没他,让他陷入恍惚之中,随即又在追杀中清醒过来。   他有时候忍不住去想,江与眠没死或许只是他的臆想,就像上辈子那样。   连半刻钟都不到,刚缓过来的裴溟离开了这里。   那个戴着面具的男人修为太高,还有剑奴狼姬等人相助,就算君天莫来了,也不一定是对手。   而且就算雪山派众人能打过对方,可江与眠的下落还不知道。   他唯一能想到的办法,就是去南泽川秘境抢血铁。   有前世的经验,只要神剑铸成,灵气足够,不说其他,结丹是必然的。筑基巅峰和金丹修士虽只有一步之差,可境界却是天差地别。   南泽川秘境。   凶兽盘踞之地吼声震天,赤红色的烈火兽四蹄着地也有三人多高,红鬃红须,口中喷出烈火,四蹄也踏在火中,阻挡所有想夺走血铁的人。   裴溟躲在暗处观望,自从秘境开启之后,天外血铁现世,无数人朝这里涌来,一开始不知烈火兽暴烈的脾性,不少人死在它喷出的熊熊火焰之中。   被磨了没有半月也有十天,饶是凶悍至极的烈火兽也现出疲惫之态,远不如先前强盛。   这让不少人蠢蠢欲动,但直到现在都没人敢轻易出手,附近潜藏的人实在太多了。   一旦有人从烈火兽那里抢走血铁,必定会有一大波人争相抢夺,一场血战必不可免。   别人可以等,但裴溟没有这个时间等了。   在烈火兽再次露出疲态的时候,他吞下一枚催息丹,修为瞬间暴涨,眨眼就窜出去很远,直抵烈火兽地盘之中。   周围的修士察觉到一股恐怖的实力掠过,有人闯了进去,心下皆是一惊,随即又生出些热切来,若那人真将血铁从烈火兽老巢中抢出来,那他们也就有机会了。   烈火兽四蹄如山柱巨铁,裴溟从其脚下掠过,险之又险躲过了铁蹄践踏。   血铁就在一堆火晶石之中,平时被烈火兽吸取其中精华之气,暗红颜色看似不起眼,实则蕴含着强大威力。   火海从身后瞬间而至,裴溟法衣被烧得焦黑,连头发也被火燎到了。   他顾不上这些,一边对付烈火兽,一边紧紧盯着血铁。   烈火兽狂躁之下,喷出来的火焰让他如同身置火海地狱,似乎连神魂都在被火焰灼烧。   裴溟以一身阴气阻挡苦斗,终是抢到了血铁。   烈火兽发出一声怒吼,直接追着他奔出数百里,口中喷吐的火焰一次比一次厉害,烧得他手中金虹剑滚烫发亮,所有露在外面的肌肤都皮开肉绽。   他朝秘境中一处山脉而去,那里有个凹陷的山口,里面全是滚烫岩浆和火焰,是他能找到的最近的铸剑之处。 第85章 援手   一交手江与眠就觉出不对, 眼前的人,似乎不是之前曲溪桥上被他弄断左手的那个。   尽管只是直觉,但他没有忽略, 交手的同时仔细观察对方。   如果是之前的赝品,已经在对战中学会了斩霜寒,他不知道对方是如何做到的,明明只有一具泥人身躯,却能像真正的人类一样学习。   其他不提, 眼下出现在镜影迷宫中的这个赝品,功法招式似乎还有些生涩凝滞。   江与眠心中微沉,也不知道像这样的赝品有几个。   对方也在学习他的一切举动, 如同复制一样,一点点模仿了过去。   连日来都被困在这里无法逃脱,周围又都是让人心烦意乱的水晶镜,江与眠连耐心都被消磨了许多, 一看镜中人这样,心中不免烦躁起来,出手越发凌厉。   这个赝品可以用“新生”来形容, 就算有很强的模拟和模仿能力又如何, 终究比不过真人。   江与眠欺身到其近前, 赤手和对方过了几招,一个虚晃就从赝品手中夺过了长剑。   下一刻赝品就被他贯穿了心口, 但这样显然没有对泥人造成任何过重伤势,他紧紧握着剑往下,直接将赝品腹腔剖开个触目惊心的伤口,若放在活人身上早已血流成河。   江与眠感受到一股地气精华从赝品身体中泄出,随后被长剑贯穿的人晃了几晃, 就化作一摊泥水滑落在地面。   凝聚在泥人体内的地气不多,缓缓朝四周散开了。   他看着脚下泥水若有所思,地气应该是制造泥人的重要一环,但不是什么地方都有地气凝结的。   不过他之前寻找破昏剑的时候就感应到周围有地气凝聚,这里应该是巫琴那些人制造泥人的地方。   对方抓他到这里,一直没有杀他,连他恢复了功力灵气都没有管。   江与眠大概猜到那些人想做什么了,无非就是拿他做赝品的试炼石,模仿学习他的一切,好取而代之。   雪山派再不济,也是北域三大门派之一,这几年也隐隐有了领头之势,可以说地位超然。   他作为雪山派长老,手里也有一定实权,平时只是不怎么管而已,都由君天莫去打理,如果他真的被取代了,恐怕雪山派都要沦为对方手中棋子,后果不堪设想。   意识到这些后,江与眠眉头紧皱,但眼下还没找到出路,再着急都没办法离开。   他看着手里长剑,和破昏剑外形一模一样,但拿在手里便知只是凡铁铸造而成,连破昏剑一分都比不上。   不过现在他没有武器,掂了掂重量后觉得还算趁手就决定留下,心想也聊胜于无了。   还不等他检查一下地面的泥水,却是又从一处拐角走来个赝品。   江与眠看着对方,果然。   杀了一个又来一个,看来数量不少,是铁了心要拿他练手,之后再取代他。   交战的前一瞬,江与眠想到,若是他到时候真逃不出去,选择神魂自杀的话,对方即便有和他一样的假人赝品,但没有神魂在其中,岂不是轻易就能被识破。   但既然他能想到这点,那个戴着银质面具的男人又怎么会想不到,对方一定还有后手。   *   火山口。   原本盘踞在数百里开外的烈火兽一路追杀裴溟到这里,秘境之中到处都是蛮兽凶兽,为了不发生冲突,平时都在自己地盘之中活动,很少有这么大动静闯进其他飞禽走兽地盘的。   血铁被抢,烈火兽愤怒至极,它得到血铁已经很久了,早已看成自己的所有物,天外血铁有益于它修炼,是以穷追不舍。   裴溟一路往山上跑,半刻钟之前他用传讯符和君天莫求救,他一个人无法在对付烈火兽和其他修士的同时去铸剑。   这辈子和前世不一样,他能寻求雪山派庇佑,不用带着血铁在外面找到安全的地方再停下。   抢夺血铁的事情他没有告诉任何人,一来有关前世秘密,二来雪山派众人都在寻找江与眠下落,极大可能不会理解他此时要夺血铁的举动。   为了避免一些麻烦,耽误时间,他连君天莫都没有告诉。   烈火兽紧追在身后,让他连喘口气的时间都没有,刚到火山口就又和这火焰畜生动起手。   他法衣焦黑,连头发被燎了许多,变得焦黄。   又是一场火海冲他烧来,到了火山口更是有利于烈火兽,它有引出里面熔岩火海的本事,既然到了这里,就没有任何隐藏。   熔岩如雨一样从天而降,带着滚烫炎热的气息,火焰熊熊燃烧,呼啸着,火舌如长龙一样往下席卷了所有树木,映得山上山下似是火海地狱一般。   要不是吃了催息丹,实力大增,裴溟差点就被烧死在这场大火之中。   饶是脾气好的人都忍不住暴躁起来,更何况裴溟性格天生就差,只是平时伪装的好而已。   烈火焚烧之下,金虹剑变得滚烫,若不是有他灵气护着,怕是早在这样的高温下融化成铁水。   巨兽咆哮过后,连鼻息中喷吐出来的沫子都是红色余焰。   裴溟将腰间玉佩塞进乾坤袋中,以免裴洺被火焰波及,在乾坤袋里忍受黑暗总比被火烧要好得多。   烈火兽见他没死,四蹄踏着火焰朝他冲来,在火海之中,烈火兽如鱼得水,先前低颓的气势变得强盛起来。   裴溟被它激出了脾气,置身烈火之中似乎眼珠子都被烧得通红,提剑就杀了过去。   他并非火修,在火焰里受了些牵制,好在实力不弱,起码不会丧命于火海。   杀红了眼自然什么都想不到,一味只知道进攻。   在修士中颇为惹眼的身高到了烈火巨兽面前就难以再突出,但裴溟气势丝毫不输对方。   他躲过烈火兽尾巴一击,翻身到了旁边,正要再攻过去,忽然感受到一股寒凉之意,低头一看,却是从乾坤袋中浮出一枚玄阴玉佩。   这种小东西零零散散收在乾坤袋中,情急之下他都没想到,却被裴洺从中翻了出来。   玄阴玉佩一出现,被焚烧的炽烈之感就被抵消了一些,这让裴溟稍得凉意,多多少少都能舒坦些。   火海在山上蔓延,几乎烧了大半座山,无数飞鸟走兽从山林中惊起逃窜。   烈火兽制造出来的火海和凡火不同,就算是修士也得掂量掂量,看能不能抗住烈火焚烧,是以不少人在火势蔓延开来后没有再接近火山口,只在远处观望,等待时机。   在裴溟和烈火兽相争不下的时候,君天莫匆匆赶来了。   他原本正在外界用命盘推演江与眠的下落,可惜好几天了,命盘被一股不知名力量阻挡,无法得到准确的结果。   “师伯。”   裴溟看到闯进火海之中的君天莫,饶是再心冷,在孤立无援的时候有熟悉的人帮他一把,也足以叫他生出种莫名的感激。   他其实知道,君天莫这样做不过是看在江与眠的面子上,可火海凶险,又有几人敢这样随意闯进来。   “你惹这红毛畜生做什么?”君天莫和烈火兽动手的同时问道,脸上全是不解,但并没有责备裴溟胡闹。   这话一出,裴溟却想到了江与眠,师尊也是如此,从来不会责备他。   他以前只以为是江与眠脾气好,现在看来,似乎是他们师兄弟二人的共同之处,或许是他那个早已仙逝的剑尊师祖所教导。   在喘息的空当里,裴溟竟还出神胡思乱想了一阵。   “师伯,我得了天外血铁,想在这里铸剑,还请师伯帮我守关。”他说着,就提剑和君天莫前后夹击,攻向烈火兽。   不等君天莫皱眉询问,他又说道:“想救师尊,只有这一个办法。”   他说得如此坚定,让君天莫为之一愣,却更加迷惑,铸剑就能救人吗?   想到裴溟平日里对江与眠的恭敬仰慕,他知道裴溟也想找到江与眠,于是在心中几番思量。   最后本着信任师弟,就要信任师弟的徒弟这个想法,他咬牙点了头,开口道:“好,我为你守关,拦住其他人。”   过来的时候君天莫就发现附近聚集了很多人,又听裴溟说得到了天外血铁,哪里不知他们都是为抢夺血铁而来,局势不可谓不紧张。   两人联手作战比之前轻松了些,烈火兽在这十天半月里被其他修士磨了不少精神和实力,很快就在夹击之下露出破绽。   裴溟原本想赶尽杀绝,但烈火兽一看情势不对,嗅到了危险,竟拼着受伤冲了出去。   追赶上去只是浪费时间,他没有恋战,收剑站在火山口看向里面。   君天莫同样没有去追,没了烈火兽,山上火势在烧光了大半座山后渐渐就小了。   裴溟转头看一眼君天莫,还没说话就被拍了拍肩膀,君天莫说道:“去做吧,我守在附近。”   “多谢师伯。”说完,裴溟没有犹豫,直接跳进了火山口中。   炙热气息扑面而来,好在之前被烈火兽烧了许多次,他竟有些习惯了这样的高温。   裴溟落在一块突出的岩石上,距离熔岩火焰还有一小段距离。 第86章 铸剑   熔岩翻滚, 时不时就有石子碎块掉下去,顷刻间就被红色岩浆吞没。   勉强能站下一个人的岩石上,裴溟看向熔岩正中心那一团似有若无的火焰。   因颜色相近, 火焰几乎和熔岩难以分辨,细看才能发现不同。   那是火山口中独有的岩火。   热浪扑面,裴溟手里握了玄阴玉佩才能感受到些凉意。   他又拿出避火珠在身前布下一道屏障,试探着,想用灵气引一缕岩火过来。   灵力被岩火灼烧, 疼痛蔓延过来之前裴溟当即切断了和那缕灵气的关联。   看着陡然窜起来的岩火变得旺盛,连熔岩都活跃了几分,涌动着, 像是底下藏了什么怪物一样,裴溟就知道在此铸剑或许不是个好办法,可他别无选择。   他操控灵力再次靠近岩火,这次更加小心, 终是成功引来了一缕。   对血铁的锤锻就此开始,让裴溟不算意外的是,无论是底下翻涌的赤色熔岩, 还是被他引来的岩火, 其中都含有火毒。   火毒一旦侵入心脉, 就会让人脾气大改,因那火性毒气入体, 无法发泄出来,人稍有不顺就变得暴烈易怒。   饶是裴溟早就见识过血煞之气带来的影响,此时也不免暗暗摇头,看来他这辈子又要走上那条路了。   一个是血铁中的血煞之气,再加上岩火中的火毒, 只会比前世还要暴躁难忍。   但是这又如何,他本来就不是什么性格好的人,不过是将人性中恶的一面再次展露而已。   裴溟毫不在意。   火山口中传出铸打铁器的声音,沉稳而有规律,一下接着一下,始终不歇。   明目张胆在秘境中锤炼血铁,对其他人来说无疑是一种急切地讯号,一旦天外血铁被别人铸造成武器,那就没有他们什么事了。   对这点所有人都清楚,有了第一个冲向火山口的人,就有第二个。   好在裴洺找了君天莫过来,拦住了想要抢夺天外血铁的修士。   不是没有人认出他是雪山派长老,即便这样也没有放弃争抢,毕竟是一件稀世宝物在眼前,而且这里南域人居多。   就算和雪山派之间有利益往来,想抢东西的人这么多,只要变换一下容貌,谅君天莫也没那个心思一一探查。   外面混战不知不觉就开始了,火山口中的裴溟似乎没有听到,一心只在铸剑锻造上。   君天莫再神勇,双拳也难敌四手,不过守了半个时辰就在围攻下不断往火山口退。   看来不叫人是不行了。   之前进秘境的时候只以为是裴溟遇险,想着他一人就足够了,就让其他人全力在外面寻找江与眠的下落,答应裴溟守在这里的时候他也有点托大,觉得自己一人应该能守住,造成了眼下的困境。   没等他捏碎令符,有刀修持了一把重环刀,以泰山压顶之势从他头顶砍来,后方更是有毒箭朝他射来。   君天莫急急朝一旁闪避,然而这边也有等着他的杀招。   围攻他的几个金丹修士似乎是个小团体,极有默契,一招接一招,步步紧逼。   饶是其他人没有上前施压,君天莫肩上也得挨上一刀。   他在心中暗暗叹气,来不及躲了,好在传讯符已经捏碎,只要再守住这一阵就好。   锤锻血铁的动静始终都没有停下,铛铛铛的声响不绝,就在重环刀离君天莫肩头还有半寸的时候,忽然从火山口中爆发出一阵血色火芒,如同涟漪一样朝周围散开。   每一声“铛”响,都有一圈血色涟漪在空气中传荡开来。   一股难以言说的力量席卷了周遭,身在涟漪范围内的人身体一重,如坠泥沼之中,一时难以动弹。   铁器每敲打一下,声音就如同敲在了心脏神魂之上,令人为之震颤。   君天莫同样被困在这股力量之中,但和别人不同,他眼神中都是惊喜,竟是领域威压。   他没办法回头,尽量让自己适应这种重压笼罩下的沉重身体。   看来裴溟还是个天生的铸剑师。   他如此想,或许是裴溟有意为之,他很快就从威压之中脱身,退到了火山口旁。   敲打声连绵不绝,一圈圈血色涟漪随之荡开,逼退了想要抢夺血铁的所有人。   君天莫这半个时辰可谓是出尽了力气,此时也不管其他,直接坐在地上调息。   免了挨那一刀,他心中有几分庆幸,同时也为江与眠收了个好苗子感到高兴。   裴溟应当是第一次铸剑,就掌握了高阶铸剑师才会的领域威压。   他之前还对裴溟说得话感到怀疑,但现在就有几分把握了,看来裴溟想用这块神铁铸剑确实是为了救江与眠,世上有不少铸剑师就是在铸剑之时结成金丹。   而裴溟手里那块天外血铁又是不可多得的稀世珍品,锻造出来的宝剑一定威力不凡。   君天莫有点懂裴溟的意思了,只有提升修为才能有更多找到江与眠的把握。   他一直知道这个师侄天资不凡,短短两年时间修为就精进到如此程度,一旦到了金丹期,恐怕会远超常人。   江与眠的下落连命盘都推演不出来,或许裴溟到了金丹期后会有办法。   一想到失踪的师弟,君天莫忍不住叹气,多一个办法是一个,也只能这样了。   而火山口中,裴溟心无旁骛,一心只在这块血铁之上。   他手腕上缠绕的佛珠串一闪一闪,是清心咒在驱散火毒。   可他置身熔岩火焰之上,距离如此之近,在这里也不知要待上多久,就算有佛珠庇佑,火毒还是不可避免从他呼吸和肌肤之中侵入。   最先发生变化的,是他紧盯血铁的双眼,因火毒气息往上飘,他眼中逐渐爬上血丝,看着有几分可怖。   君天莫在外面守着,耳旁全是铛铛铛的响动,连夜不停。   铸剑师的领域威压也不曾散去,他毫不怀疑,认为裴溟是个铸剑天才。   却不知这是裴溟第二次锤锻血铁,在熔岩和火焰的燎烤之中,前世和今生重叠,恍惚之间忽然顿悟,才做到了这点。   *   江与眠再次将赝品斩于剑下,手里的剑承受不住他磅礴的灵气,不断颤动着,他只得收了灵力。   地面上又是一摊泥水,已经是第四个了。   第四个镜中人远不是前三个能比的,从第一个出现在迷宫里的赝品开始,就在学习他的一切招式。   到第二个的时候,还没交手,镜中人和他握剑的姿势都是一样的,只不过依旧是左手。   他猜想或许是这几个假人同出一源,又或者是暗处藏了什么人在指导这些假人,到第四个假人出现的时候,就已经具备前三个所学到的所有东西。   莫名的恐惧感让他对这几个和自己长得一模一样,连行为举止都一样的假人感到厌恶,所以出手越来越狠。   江与眠在原地平息一会儿,抬头就看到水晶镜里的自己。   他抬手就是一剑,以他为中心,周围的水晶镜“砰砰砰”悉数炸裂。   之前不是没试过用破坏镜子的方式离开这里,可这里的水晶镜似乎无穷无尽,任他打碎多少,依旧有无数镜子围绕着他,很快就恢复到之前的布局,将他困在其中。   气还没出完,异变突生,有地气凝聚过来。   江与眠看到离他几步的泥水动了起来,由下而上拔地而起,逐渐幻化成人的轮廓。   很快,泥人就再次变得和他一样。   不止这个,他在这里一共杀了四个赝品,从另外三个方向也出现了另外三个。   看来是要一齐上了。   江与眠心下了然,他被这里的种种怪异弄得心烦意乱,连自己在这里待了多久都分辨不清了,心中只剩下杀意。   若是有人看见他目露杀机的模样,定会感到陌生。   不过要是裴溟在场,应该不会太意外,毕竟他曾在江与眠的心魔幻境之中见过类似的场景。   四个方向的攻击同时而来,江与眠不避不闪,剑气浩然,转眼就将离自己最近的一个赝品再次斩杀。   他连防守都没有,一味的,只知道进攻,是以身上落下不少伤口。   但这对他来说已经感觉不到了,又或者说,是毫不在意。   不知过了多久,江与眠才收回手中断剑。   他看一眼和破昏剑外形没有差别的替代品,断了也没什么好可惜的,随手就扔了。   四堆泥水被冰冷剑气打散,即便地气凝聚过来都无法再恢复成人型。   江与眠这会儿才得以喘息。   他找了个干净地方打坐调息,待灵力恢复些后才睁开眼睛。   和之前不同,他微微出了神。   按照他估计的时间,从被困到这里应该过去有十几天了,不知道裴溟现在如何了,有没有拿到天外血铁,洺儿也不知道怎么样了。   走了会儿神后,他又感受到飘散在周围的地气,于是回过神来思索,良久后又闭上了眼睛。   随着灵识缓缓朝外扩散探查,江与眠逐渐陷入了一种入定状态。   在玄而又玄的感知之中,他忽然抬头,看向了头顶白茫茫的天幕。   之前被赝品纠缠,打断了他寻找破昏剑的位置,直到今天才让他找到空隙。   在和破昏剑朦胧的联系之中,他能感应到本命剑就在附近,可谁知确切的位置却是在天幕之上。   这让江与眠百思不得其解。   正思索间,白茫茫的天幕忽然震动不已,连同迷宫中所有的水晶镜都颤动起来。   似乎是有人在外面攻击。   这个念头让他心生几分希冀,但是藏得太好,连表情都不曾有过变化,眼神只紧紧盯着头顶。 第87章 脱困   天幕震动的同时, 江与眠有所察觉,这里的地气都在朝一个方向涌去,或许那里会有什么。   但他没有动, 眼睛一眨不眨望着头顶,试图看到结界破碎。   可惜随着震动停止,他的想法落了空。   就在他收回视线的瞬间,天幕上的白气消散了一瞬,如同镜面一样, 映出一个戴着白兔子面具的男人的脸。   来人除了裴溟还能是谁?   面具正是在风雨城买的那个,遮住了裴溟上半张脸。   白茫茫如云雾一样的东西又遮住了镜子中的人影。   虽然只有短短一眼,江与眠心里生出种踏实感, 只是不知道徒弟为什么要戴上面具。   他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才像刚反应过来似的,暗暗舒了口气,知道有人来救自己, 和之前孤军奋战的心情终究是不一样的。   外面暂时没了动静,江与眠调歇一下,就朝刚才地气凝聚的方向去了, 在这里干等别人来救, 不如自己也试一试, 说不定还能来个里外夹击,一同破开这个迷宫。   许是迷宫因为被外力攻击, 露出来的破绽没办法在短时间内恢复,这次终于让他找到了地气凝聚的中心。   他之前不是没试着找过,可每次都是绕着原地打转,不得不放弃。   江与眠站在一个泥潭之前,这泥潭不算大, 和平常见到的水井口差不多。   五彩光芒从泥潭中散发出来,连江与眠身上都似笼罩了一层。   他感受到这处泥潭里除了浑厚的地气以外,还有极为明显的神灵仙气。   不可避免的,江与眠想到了原先猜测的仙泥之说。   只是当他蹲下身,试图从中取些软泥出来的时候,手却穿过了空气,什么也没碰到。   江与眠讶然,随后抬头看了看周围的镜子,明白过来自己看到的应该只是镜像虚影。   他刚才到这里的时候注意力都放在视觉中的泥潭上,竟忽略了聚集到这里的地气却是缓缓往头顶去了。   江与眠微怔,破昏剑也是这样。   按理来说,地气应该是往地下走的。   他又想起刚才看到的天幕并非是真正的天空,而是类似镜面的东西。   江与眠就看向脚下地面。   他垂眸想了一下,接着一身灵力倒涌,朝双脚聚集,单脚在原地往下重踏,地面因这磅礴灵气而轻轻颤动。   在这样的动荡中,地面褪去那一层伪装,他似是踩在水晶镜上,镜面透出外面的蓝天白云。   与此同时,随着虚空中一声轻响,结界被从外面打碎了。   阵法被破坏了一部分,虽然迷宫尚未破开,但江与眠瞬间就感到了不同。   最明显的,是头脚颠倒的异样,身上法衣倒还好,在他发现不对的时候就以灵力控制。   而他的头发,却是垂向了下方。   江与眠很快用灵力覆盖全身,头发就恢复了正常。   他已经知道自己所在的处境,被困在镜像投射之中,镜像被投在天空之上,造成了他脚下才是天,头顶对着地面。   阵法既然有了大的破绽,江与眠也不再等待。   他很快找到了阵眼所在,一边攻击一边试图召来被封印的破昏剑。   阵眼处的水晶镜极为坚固,好在他凭着和破昏剑之间的联系,生生破除了剑身上的封印。   长剑从地面冲起,直奔天空而来。   紧随在破昏剑后面的,是一道极为凌厉霸道的剑气,带着一股炙烈灼烧之意顷刻间就到了。   江与眠原本还想自己攻破阵法出去,但这一剑就让他知道不用了,当即筑起护身屏障。   险之又险的,屏障刚起,剑气就冲击过来。   这一剑不止阵眼,整个镜影迷宫里的水晶镜都哗啦碎开了。   江与眠没了站立的地方,整个人不由自主朝地面落下去。   他没有施法停下,只是恢复了头脚位置,就直直朝下落去。   坠落的速度很快,但从地面的废弃城池里,一个身影更快,收敛不住地剑气朝周围飞散,似乎连空气都被剑锋割的破碎扭曲。   在半空中,江与眠看见御剑而来的徒弟,他心里就像是有一块大石落地,变得踏实起来。   果然,裴溟做到了,铸成了剑,也破金丹修成了本命飞剑。   “师尊。”裴溟声音微哑。   江与眠被裴溟扶着,站在天外血铁铸成的剑上,闻言抬眸,却因为面具的缘故连裴溟眼睛都看不到。   巫琴剑奴几人就在这里,他说道:“我没事,先下去再说。”   “是,师尊。”裴溟答应着,和以往一样甚是乖巧顺从。   江与眠站在血色长剑后面,被裴溟带着飞速落在城墙之上。   在空中他就已经看清城中有一面出现裂纹的水晶镜,正对着天空。   想来这就是困住他的镜子了。   “师兄。”江与眠喊道。   君天莫脚步匆匆,见他没事就长出一口气,笑着拍拍他肩膀:“没事就好,这二十天可算是担心死我们了。”   这里雪山派来人不少,看到江与眠后,脸上或多或少都露出笑容来。   不等他们说几句话,巫琴等人就围了过来,为首的那个面具男人落在对面城墙之上,遥遥看了一眼江与眠,随后又将视线放在裴溟身上。   显然,被他视作劲敌的人已经变成了裴溟。   落下来之后,血色长剑就到了裴溟手中,他同样看向了那个男人,隐藏在面具之下的眼神里全是敌意。   人既然已经救出,再没有顾虑了。   连江与眠都没反应过来,裴溟提剑就朝面具男人冲了过去。   眨眼间刀光剑影,连这方天地的灵气也震动不已。   江与眠本想上前帮忙,但剑奴出手了,君天莫明显不敌,他只得先帮这边。   这座不知荒废了多久的城池也开始运转,城墙发出沉闷的响动。   整座城是一个巨大的阵法,此时一触发,从中涌出来无数没有面目的泥人傀儡,如同大军一样,手中幻化出各种武器杀来。   城中最大的那面镜子发出一道光芒,在泥人大军爬上城墙,和真人碰面之后,泥人很快就变得和眼前之人一模一样。   周围是不下十个和自己长得一样的人,武器也一样,谁见了这场面都会发蒙,被好几个“自己”攻击的场面可谓是前所未有,雪山派众人有些自顾不暇了,哪里还能腾出手去帮忙。   君天莫挡了剑奴一招,一看甚至连自己的赝品都出现在泥人大军之中,他还觉得有些稀奇,边打边对江与眠说道:“还以为就只有他们几人,倒是忘了这茬。”   万刀当初被面具男人杀了,现在就只有巫琴剑奴和狼姬,再加上为首的男人,不过只有四人,他原本还想着,就算这四人实力再高,雪山派来了不下百人,磨也能将这四人给磨死,现在看来是不能了。   “师兄你看,他们会学习真身的一举一动,连招式都学了过去。”江与眠看一眼泥人大军说道。   若不是修士气息很足,这些泥人又是刚成型的,举动多少都有些生涩凝滞,一眼就能辨认出来,恐怕在这真真假假的人群之中,根本分不清哪个是真的哪个是假的。   闻言,君天莫边打边观察了一会儿,果然看到有假人在学他的一切神态动作,和对方视线对上之后,莫名就有种悚然感出现。   害怕倒不是很害怕,他说不清这种看到和自己长得一模一样的人在学习自己是什么感受,随后又想到,若是这几个假人被玉香看见,错认了是他,这可如何是好?   一想到他媳妇要是被赝品欺瞒骗过去,君天莫顿时勃然大怒,心道这些泥人势必要除干净了。   江与眠哪里知道他在想什么,刚和剑奴过了几招,就看到君天莫倏然冲了过来,浑身上下都透出股狠劲,眼神活像是要吃人。   师兄好像生气了,江与眠不由想,但他不知这是为何。   而另一边,裴溟手执血色长剑,和面具男人手中黑色长剑对上。   他一结丹就是金丹巅峰,本就是世上少有的事,可见资质和实力,此时对付面具男人隐隐显出压倒之势。   血剑煞气一出,再加上铸剑时不小心淬入剑中的火毒,稍一沾上剑气就可感到一阵灼烧之意,裴溟攻击又无比凌厉,面具男人不敌,被剑气扫过右臂。   巫琴坐于城墙之上,琴音越发急促,无形音波所到之处,让泥人大军越发勇猛。   狼嚎声在下方响起,江与眠看到头狼驮着狼姬跃上城墙。   而城下已然聚集了数百头恶狼,冲进泥人大军中撕咬捕杀雪山派众人。   他眉头紧锁,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南域距离雪山派太远,即便已经叫了人来,一时半会儿还赶不到。   右臂被划破,从中渗出血来,有煞气和火毒在伤口作祟,若不施以救治恐怕无法自愈。   面具男人垂眸看了下,再抬头眼神就变得和之前不同,似乎是生气了。   和这样的眼神对上,裴溟非但不惧怕,反而露出个冷笑来,他腕上佛珠的光芒黯淡下去,再也不压制体内的血煞之气和火毒,瞬间就变得暴烈难挡。   两人这会儿才显露真正实力,打斗的动静过于大,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江与眠看到裴溟一身煞气,血色长剑上是不是还闪过如火焰般的火点,离得远都能感觉到那股炙热之意。   哪怕看出裴溟占了上风,但他无法放心,反而更加担忧,书里从来都没提到铸剑之后会是这样的。   他挥剑将爬上来的几头狼杀了,转头问君天莫:“师兄,裴溟在哪里铸的剑?”   君天莫被剑奴逼退,落在城墙上倒飞出去,待他稳了身形后才答道:“秘境的火山之中。”   闻言,江与眠眉头皱得更紧,怪不得剑气中有扑面而来的火气。   再看裴溟身上煞气那么重,却不知这是为何。   泥人大军源源不断,就算他们修为不高,但成千上万聚在一起也不能小看了。   况且这里地气太浓郁,就算杀了他们,有一部分泥水也能在吸取了地气之后重新凝聚成人型,再次加入战斗之中。   江与眠看向城中的水晶镜,这镜子不知是从哪里找到的宝物,竟可复制活人。   “速战速决。”他传音给正在酣战的裴溟,不愿再耽误下去,不然对他们很不利。   交代君天莫挡住剑奴之后,江与眠纵身跳进了城中,想先去毁了那面镜子。   狼姬驱使狼群朝城中赶来,几十头狼拦住了他去路。   他正欲动手,却见一把血色长剑飞来,为他解决了所有拦路的人和畜生。 第88章 “怎么金丹还在?”……   毁掉镜子不是件容易的事, 而镜子旁边,正是江与眠在倒影中见过的泥潭。   从泥潭里面不断爬出还没有完全成型的泥人,对付他们对江与眠来说不成问题, 可关键就是数量太多了,再加上狼姬和面具男人都朝城中攻来,他只得暂时后退躲避。   裴溟追着面具男人御剑而来,血色长剑在空中划过暗红色光芒。   他落在江与眠身旁,声音依旧沙哑:“师尊有没有受伤?”   听他嗓子这样, 江与眠不由轻皱起眉头,说道:“我没事,你嗓子怎么了?”   “铸剑时火势太猛, 燥热难耐,过几日就好了。”裴溟答道,看起来不想在这件事上多说什么。   黑色长剑无声在两人附近出现,像黑暗中的影子一样悄无声息, 江与眠对此早有防备,一剑挡开了。   他这才抬眸看向裴溟脸上面具,问道:“怎么想起戴这个了?”   而此时大批狼群到了, 整座城又在旋转运作, 阵法中有杀机浮现, 裴溟根本来不及回答,两人又和敌人交上了手。   “师尊, 我能毁了这里,师尊帮我挡住他们。”裴溟哑着嗓子说道。   江与眠没有过多的言语,只说了句小心就为他挡住了面具男人还有狼群的袭击。   身后血色光芒大盛,金丹巅峰的威压连江与眠都有些扛不住,一时间行动受到了阻碍。   直面徒弟现在的修为, 和其他人不同,江与眠倍感欣慰喜悦。   然而在恢复行动能力的瞬间,他突然反应过来不对,怎么裴溟还是金丹巅峰?   他就是金丹巅峰期,处于修为顶端的那一批,对同境界修士自然能确定。   裴溟修为浑厚灵气磅礴,远超其他金丹巅峰,可即便是这样,他也只在金丹巅峰,而非破金丹之后的混沌境界。   高手对决,哪怕些微出神都会造成不可预估的失误。   好在江与眠这些年来早已在修炼中有了行动本能,不至于被面具男人和狼姬挟制住,只是脸颊被黑剑擦过,留下个不大不小的伤口,顷刻间就流出血来。   他自己还没有任何感觉,只见身后血色光芒一顿,接着便是煞气阴气冲天,两股力量同属一人,渐渐融合到一起,却是无比强横。   隆隆作响的城池在被毁掉了阵法根基后陡然停下来,江与眠听到一声镜子碎裂的声音,随后就在一片血色和阴雾的朦胧中看到裴溟和面具男人再次厮杀到一起。   阵法一破,城中杀阵就再也无法造成威胁,镜子也碎了,泥潭中再也爬不上来泥人,泛着五彩光芒的泥潭翻滚着,像是再做最后的挣扎,半刻钟之后就渐渐没了动静。   江与眠这会儿就算是想帮忙也插不进去了,裴溟如同受了刺激,招招狠厉异常,而且也不许他帮忙,一凑过去就将他挡了回来。   既然如此,江与眠也不在这里待了,雪山派其他人还在被围攻,不如过去帮忙。   因为裴溟,这场战斗几乎没有悬念的结束了,泥人再多,也没几个成气候的。   本就是废弃城池,在裴溟和面具男人决出胜负后已然快成了废墟,可见他二人都动了真格。   面具男人脸上面具缺了一角,露出脸颊来,可惜就在裴溟想抓他的时候,他以金丝傀儡术逃了,被血色长剑拦腰斩断的,只是一具木头傀儡。   裴溟当即就顺着踪迹追过去。   江与眠看见,怕他中了什么陷阱诡计,也跟了上去,可惜就算是扶摇扇,也没能追上御剑而行的裴溟。   前方天际如同划过一道血色流星,正是裴溟。   御剑而行一日便可横跨两洲两域,是世上无数剑修追求的最高境界,可惜几乎没有人能成功,裴溟是个特例,当初书中也写到过。   看到越来越远的血光,就知道自己追不上,但江与眠没有停下,万一裴溟遇到危险,他还能赶过去做个后援。   好在两刻钟后,终是让他在一座城池上方看见了裴溟。   江与眠从裴溟破开的结界裂口中进入城中,在一个隐蔽的庭院中落地,就看到徒弟站在已经被毁的传送阵前。   “师尊,跑了。”裴溟转头看他,语气中似有自责。   “跑就跑了,如今泥人根源已经找到,解决了一部分事,后面再找就是了。”江与眠说道,传送阵被毁的彻底,连踪迹都无法推演出来,眼下也只能这样。   裴溟何尝不懂这些,只是一时杀红了眼,想彻底斩草除根,不免就有些浮躁。   这会儿耳边没了那些厮杀声,院子里又十分安静,让江与眠只觉耳畔清净了许多。   “受伤了?”他皱眉问道。   裴溟穿了身黑衣,衣服上有多处破损,因颜色太深,还得细看才能发现他衣裳有好几处都是濡湿的。   江与眠闻到他身上的血腥味道,就知道这些肯定不会是水迹。   裴溟薄唇微动,却没有回答。   知道他不想自己担心,可江与眠眉头始终不能平展,他抬眸看向裴溟戴着的面具,忽然出手就要摘下来。   裴溟下意识后退,竟没有让他得逞,这越发让江与眠感到不对。   “过来。”他声音微冷,拿出了点师尊该有的威严。   裴溟犹豫着,没了方才和人打架的狠劲,看起来有些畏缩。   江与眠被困在镜影迷宫中二十多天,晕头转向还要和赝品假人交手作战,脾气就没有平时好了。   见徒弟不动,他一急就上前几步,死扣住裴溟手腕将人禁锢在原地。   裴溟被抓着,不是没办法挣脱,可见江与眠明显没耐心了,就不敢动,只将上半身往后仰,试图提前避开江与眠摘他面具的手。   谁知江与眠一看他如此,根本就没伸手摘面具,反而一手覆上他丹田处。   裴溟一愣,不由自主就绷紧了身体,僵硬着,不知该如何是好。   江与眠探入他丹田处,按理来说丹田是修士最重要的地方,本能就抗拒其他人的探查,但他没有受到任何阻碍。   只见裴溟丹田气海处一枚透着血色的金丹璀璨而精纯,就在金丹之中,一枚血色小剑的虚影缓缓浮现,正是练成本命飞剑的标志。   “怎么金丹还在?”江与眠皱着眉脱口而出。   如果按剧情中所写,裴溟现在铸剑成功了,金丹也会随之而破,却并非是丹破人亡,而是进入更高的混沌境界。   可现在金丹却还存在,这让原本以为他已经进入混沌境的江与眠不免着急,竟将心中所想给说了出来。   此话一出,裴溟倏然抬头。   江与眠反应过来自己失言,一时不知该如何掩饰过去,就看到徒弟抬头的动作。   哪怕眼睛被面具挡住,探究的目光似有实质一样落在他脸上,让他颇有些心虚慌乱,但好歹还能维持住表情。   裴溟看了他好一会儿,哪里不知道他的紧张,半晌后笑道:“没有金丹,就不是金丹修士了,师尊怎么连这个也忘了。”   “嗯。”江与眠含糊应了一声,顺势收回手,打算把这件事蒙混过去,当做什么都没发生。   有城里的修士往这边赶来,护城结界被破,一般都会默认为外敌入侵,江与眠不愿多生事端,对裴溟说道:“先离开这里。”   唇角还带着笑意的裴溟自是应允了,长剑瞬时就御空而起,以难以追上的速度离开了此地。   江与眠站在血色长剑后面,庆幸般松了口气,若不是那些人,他都不知道该说什么,现在好歹找了个借口装作正常。   再回到废弃城池这里,就见君天莫和雪山派众人合力用天青罗网抓了狼姬,至于跑了的巫琴和剑奴,已经有人去追了。   头狼一死,狼群也就散了,十来只朝山林逃窜。   水晶镜碎了,江与眠看了眼就走向泥潭。   君天莫也走了过来,他身后是被几人压着的狼姬。   “这究竟是什么东西?”有人看见五彩软泥后问道。   其他人的目光聚集在狼姬身上,她却笑而不答,一看这眼神,不用江与眠动手,裴溟就将她紧固在原地,以威压压制,连自杀都无法。   “带到一旁拷问。”君天莫冷声说道。   有废墟遮挡,暗堂拷问狼姬的场面没有被其他人看到,江与眠对此不感兴趣,他蹲下身取了些软泥细看。   黄泥泛出五彩神光,地气仙气浓郁,一看就不是俗世凡物。   拷问结果很快出来了,当暗堂长老说这是女娲泥的时候,所有人都似恍然大悟一样。   怪不得能以假乱真,能用泥水做成可以学习可以模拟的人型,原是女娲泥。   至于仙泥这等神物的出处来源,狼姬就无从得知了,她也没有供出那个面具男人的身份,因为连她也不知道。   女娲泥无疑是件宝物,可之前裴溟和面具男人一场大战,不止毁了城池的阵法根基,那个男人知道没赢的可能了,打斗的同时暗中破坏了地气,女娲泥已经有明显的干枯迹象。   不等君天莫带人取多少五彩仙泥,地气一散,泥潭很快干枯成硬块,五彩光芒也渐渐消失了。   “就这点了,带回去估计做不了他用。”君天莫看着他自己手里的五彩仙泥说道。   知道这是女娲泥,谜底揭晓,江与眠也就没了多少兴趣。   此地事情已了,雪山派众人陆续离开,他和裴溟落在后面。   很多人在回去之前,都看向了裴溟,还有他手中那把血红色的长剑,眼中或热切欣喜,或是复杂难测。   他们如何想的,江与眠无法得知,他转头看向裴溟,问道:“面具是怎么回事?”   裴溟依然在犹豫,最后看见江与眠眼神,就知道这事是瞒不过去的,只得摘了面具。   藏在面具下的半张脸露出来,本该俊美耀眼的上半张脸却出现道道火毒纹路,以他眼睛为中心在肌肤上扩散开来,看起来恐怖异常。   在江与眠怔愣的眼神里,裴溟抿了抿薄唇,似乎觉得有些不堪,垂了眉眼又将面具戴上了。   “摘了我再看看。”江与眠反应过来,尽量不让自己露出异样的情绪,以免刺激到裴溟。   他少有的温柔语气让裴溟呆了呆,随后就顺从了,只是依旧垂着眼捷。   江与眠凑近了他,因为裴溟长得太高,还顺手将徒弟脑袋往下压了压,问道:“火毒入体?”   “嗯。”裴溟闷闷答道,不经意间,视线就落在江与眠唇上。   他俩离得太近了,江与眠一手还压着他后脑,这样的距离几乎能让他闻到江与眠身上那股淡淡冷香。   危急感让裴溟想后退远离,他不愿再踏上前世的路。   可江与眠察觉到他意图,另一只手立即拉住了他。   远比以前更为强烈的各种欲ll念让裴溟不住吞咽口水,他气息越来越不稳。   江与眠发觉不对,可已经来不及了,滚烫的亲吻落在唇上,眨眼就被侵入了齿关。 第89章 冰窟   如此紧要关头, 江与眠第一个念头就是留意这片废墟里还有没有其他人。   发现只剩他俩,悬起来的心才似又回到原处,唯有紧张到几乎发颤的指尖暴露了他情绪。   裴溟手中的血色长剑哐当落地, 本该执剑的大手紧紧箍在江与眠腰间,将两人之间的距离再次拉近。   江与眠骨头都被勒痛,抱着他的人像是恨不得将他揉进血肉身体之中,是以对方身体有任何反应他都一清二楚,切切实实感受到了所有。   即便亲吻这件事之前就做过, 可这是江与眠第一次直面这些,竟被这样直白的欲ll念吓到,眼底都是恐慌。   唇齿交融, 让他连喘息都难以自由,于是试图咬破裴溟唇舌以求解脱。   然而他的意图被发现了,一只大手卡着他下颌,如铁钳一样生生捏住, 让他无法咬紧齿关。   离开的人还没有走远,江与眠哪里敢发出大的动静,若是以武力相逼, 其他人若是发觉, 可能会以为他们遇险, 折返回来救援。   可这样一来反倒叫裴溟得了意,越发肆无忌惮。   他清清楚楚知道江与眠在惧怕什么, 嘴上手上动作逐渐越了雷池。   有所顾虑的人自然斗不过不要脸的,被亲到有窒息感的江与眠差点崩溃,生理泪水流了下来。   他眼尾发红,流着泪的模样让裴溟变得更为粗暴癫狂。   宛若仙灵一样纯净出尘的人染上俗世的下流欲ll望,最能让藏在阴暗处的施虐想法滋生壮大。   裴溟几乎掐青了江与眠腰身, 却还觉得不够,死命将人往怀里箍,恨不得江与眠崩溃哭泣,在流泪的时候任他肆意妄为。   江与眠竭力分神让自己留心远去的人,待那些人走远之后,他才有了机会。   灵气震荡,两人衣裳都随之翻飞鼓荡,不远处的废墟再次被击碎,然而抱着他的裴溟却始终都没有松手。   他醒悟过来,裴溟修为已经比他高了,无法再以武力镇压。   这个认知让江与眠在近乎□□式的亲吻里有了一丝后怕,没有人比他更清楚此时此刻的裴溟想做什么,他直面的,是一个强壮雄性带有暴虐情绪的欲ll望。   他以前从来没在裴溟身上感受到这种侵略性,在看到裴溟脸上那些火毒纹路后,下意识就替徒弟找了借口,这样反常的情绪和举动,应该是火毒导致的。   而他猜得没错,裴溟失控确实有一部分原因是受了火毒影响。   漫长而折磨人的亲吻终于结束了,江与眠连喘口气的时间都等不了,作势就要后退。   可裴溟没有松开他,依旧搂着,甚至强行和他额头相贴,做了个极为亲昵的姿势。   江与眠不愿如此,但一时连话都说不了,只好在原地平复。   裴溟吻在他唇角脸颊,像是怎么都亲不够,始终在他脸上流连。   “够了!”   被亲得烦不胜烦,江与眠声音变得冷厉。   “师尊不是要看看,离得近了才方便。”裴溟却低低笑道。   “你!”江与眠恼了,抬头就要和他争辩,却看到裴溟眼珠子变得赤红,是火毒入眼了。   要是再不压制祛除火毒,一旦侵入心脉之中就难办了。   他深呼吸好几下才勉强平息了怒火,连话也不想说,抬手就朝裴溟眉心打入一道清心诀。   就是这一触碰,火毒被压制一瞬后猛然反扑,让他知道裴溟体内的火毒远比表面上看起来的严重。   还有一股血煞气在作祟,情况颇有些棘手。   江与眠皱眉思索,没多久说道:“先回云遮峰。”   受到火毒和血煞气影响的裴溟知道他要做什么,站着一动不动,一味只知道亲他。   江与眠生气了,一巴掌拍在徒弟后脑勺,他手都打疼了,被打的人才学会了看他脸色行事。   掉在地上半天没人管的血色长剑浮在两人腿旁,待他俩站上去后就朝北域方向而去。   原本先出发的君天莫看到旁边窜过一抹血色光芒,连剑上人影都没看清,御剑而行的人就飞到了远处。   他心中感慨不已,千年未有的御剑之术重新现世,裴溟可谓是前途无量。   *   原本大半天的路程缩短到一个时辰,御剑进入雪山派地界后,裴溟没有停下,眨眼就落在了云遮峰。   江与眠给掌门传了灵符,简短告知了在南域发生的事,还有裴溟练成本命飞剑的事,也不管这些会在门派中引发多大的波澜,就带裴溟进了冰窟之中。   冰窟里还有裴洺的棺材,路过之时,裴溟想起什么,从乾坤袋中抓出了玉佩,又将玉佩送到了前院里。   火毒侵袭之时,他将裴洺护好了,本就是脆弱的魂体,岩火猛烈,稍有不慎就会让裴洺灰飞烟灭,他自是十分谨慎。   可惜到了自己身上,就没这么多耐心了,况且他也再分不出多少心神。   绕过棺材继续往冰窟深处走,越走越深,寒气也就越厉害,连江与眠都有些受不住才停下来。   他回头一看,裴溟却跟没事人一样,甚至周身隐隐散发着热意,像个人型火炉。   江与眠有些无奈,熟悉了一下这里的寒意后又带人往里面走。   “师尊。”   他刚停下还没站稳,就被从身后拥抱住,后背和一个滚烫的胸膛紧贴,这样的温度几乎让他想落荒而逃。   不是没想过躲避,可冰窟深处因为没有怎么开凿过,十分狭窄,只是一条窄窄的通道,一旦被堵住后路,就连避开的地方都没有。   “师尊冷的话,我抱着师尊就不冷了。”   裴溟从他发顶亲吻到耳朵,在他耳畔喃喃低语,微哑的磁音带着中酥麻感在他耳边炸开。   江与眠哪里听过这种话,再说他一个冰系修士,连这点寒意都习惯不了,说出去都要笑掉大牙的,于是不耐烦道:“我不冷,你无需如此。”   裴溟却只在他耳边轻轻吹气,笑着说道:“师尊当真是好冷硬的心。”   这样没大没小的话,还是江与眠头一次听到,也再次感受到徒弟的反常,看来火毒不除是不行了。   现在火毒只到眼睛,裴溟就跟失了神志一样,要是侵入心脉脑中,怕不是会变得疯傻。   这样的想法让江与眠感到了一点轻松,有过之前失言的经历,现在心里想事情的时候,他牢牢闭着嘴,生怕自己将心里话给说出来。   “坐下,我为你清除火毒。”他边说边试图挣脱,可惜始终都没成功。   身后的人充耳不闻,低头在他颈后如犬类一样嗅来嗅去。   呼吸打在他皮肤上,带起一阵痒意和莫名的战栗感,江与眠产生了种错觉,似乎下一瞬,裴溟就会露出尖牙利齿咬住他脖子。   他似乎已经感受到皮肉被刺穿的痛意,鲜血溅出来,接着就会被野兽吞食血肉。   这样残酷血腥的幻觉让江与眠倍感不适,他确实闻到了血腥味道,是从裴溟身上传来的。   身后无疑是个已经成年的男人,年轻健壮,只低头嗅闻的举动就表露出些许变态心理,而裴溟修为如今又高出江与眠一截,无意中泄露出来的暴虐情绪被江与眠察觉。   修士对危险最为敏感,所以江与眠才会产生如此离谱的错觉。   他稳了稳心神,尽量放缓了语气,说道:“好了,先坐下,火毒入体不是小事。”   话音刚落,江与眠只觉颈侧一痛,就被人咬了一口。   幻觉里的事果真发生了,这是他第一个念头,随后才皱眉冷声道:“松口。”   受火毒和煞气影响的裴溟感受到口中咬住的细腻皮肉后,又听见江与眠生气的声音,这才如梦初醒。   压抑过久的渴求在抱到亲到心心念念的人后,就如同着魔一般。   寒气让两人发梢染上冰霜白意,又很快在功法运转下化了。   裴溟终于不在他身上纠缠,江与眠稍感轻松,转身让开前路,说道:“进去吧。”   前面是一个冰窟洞穴,淡蓝色玄冰冒出缕缕寒气。有寒气压制,火毒就比较好解决。   清醒过来的裴溟知道惹了江与眠生气,低头弯腰就进了冰洞之中,期间一言不发,待坐好后才忐忑看过来。   江与眠不愿理会他,只当做没看见,自己坐在冰洞外,离了裴溟有一段距离,闭上眼先开始调息。   “静心。”   闻言,裴溟这才闭上了眼睛,不再眼巴巴看着,他腕上佛珠在江与眠的催动下亮起光芒,清心咒不断运作。   待一切准备好之后,江与眠抬手,掐诀控制玄冰寒气缓缓从裴溟头顶渗入。   体内火毒因为裴溟自身的压制,朝心脉和脑中扩散的速度较慢。   眼部的火毒最好清除,是铸剑时从眼睛侵入的,只需逼出体外就好。   但这一过程对裴溟来说也十分难熬,江与眠手上动作不停,睁开眼就看到面部通红的徒弟,哪怕紧闭着双眼,也能看到他眼皮烧得赤红。   好在这里有寒气尚能压制,两刻钟后眼部的火毒被逼了出来,裴溟脸色才逐渐好转。   而这只是开头,他丹田和经脉里的火毒才最棘手,等他缓了一会儿后,江与眠才开始动手。   灵识探进裴溟丹田之中,江与眠看到赤红色的火焰,明明身处冰窟之中,却在接触到火毒之后只觉浑身发烫,他尚如此,更何况是真正中了火毒的裴溟。   怪不得脾气如此急躁。   有这么一团烈火在体内烧着,任谁都不好受。   寒气接触到火毒的同时,江与眠就感受到裴溟的躁动不安,但好歹忍住了,任他施为。   江与眠试图故技重施,将火毒逼出体外,寒气试探着前进,火毒因为相克之物入侵而往后缩,似是有所忌惮。   然而反扑在瞬间到来,火毒反噬的速度十分迅猛,打了个江与眠措手不及,他额角沁出汗来,忍耐着灵识被烧灼的痛意,打算引入更多的寒气。   裴溟还保持着一分清明,同他一起将寒气纳入体内,好压制火毒侵蚀。   半刻钟过去,江与眠看裴溟浑身颤抖,周身似有火焰在燃烧,他眉头紧锁,心中不忍但始终都没有停下。这会儿放弃了,只会让裴溟更加痛苦,长痛不如短痛,一次将火毒拔除干净了,以后就不会有任何问题。   寒气逐渐往丹田逼近,见徒弟烧得皮肤赤红,江与眠安慰道:“快了,再坚持一下。”   安慰的话似乎起了点作用,裴溟不再颤抖。   而原本以为快结束了的江与眠在丹田里遇到了另一股力量的冲击,血煞之气混合着火毒,如熊熊燃烧的火焰朝他扑面而来。   灵力遭到反扑,他溢出一口血,甚至还来不及反应,就被裴溟身上涌出的磅礴灵气所伤。   一道视线牢牢锁定了他,江与眠倏然抬眸,就看到一双如深渊般的墨瞳直勾勾盯着他。 第90章 任性妄为   如果放到以前, 江与眠压制裴溟不成问题,可现在裴溟修为比他还高,又受到火毒和煞气侵蚀心智。   只看着那双黑漆漆不似人类的眼睛, 江与眠顿时汗毛竖起,危机感让他想即刻逃离这里。   可那双眼睛盯着他,如同好不容易等到猎物的饿兽,一旦露怯就会立即扑上来,咬住他咽喉。   江与眠额角有冷汗冒出, 他神色紧张,想动却又不敢轻举妄动。   他鲜少陷入如此境地,一时竟没了主意, 不知是立刻离开还是就这样僵持下去。   停滞的大脑在裴溟手掌一动的瞬间就有了决断,逃!   一白一黑两道身影从冰窟深处飞掠而出,白影在前,眨眼的功夫就快到外面摆放棺材的地方了。   而黑影却更快些, 一抹残影在裴溟身后消散,再看去他已经挡在了江与眠前面。   铮的一声,破昏剑飞入江与眠手里。   血色长剑凭空出现在裴溟手中, 两人当即大打出手。   冰窟里传来刀剑铿锵之声, 剑气划破冰柱冰墙, 寒冰如同石块一样滚落。   这动静连前院的裴洺都惊动了,朝后面飘来, 然而还不等他进去,冰窟石门轰一声合拢,止住了他的脚步,也挡住了江与眠的逃生之路。   而在冰窟深处,一道结界升起, 封住了里面所有声音。江与眠连深处都出不去,更何况是逃走,他被裴溟逐渐逼回了刚才的地方。   这里足够深,也足够隐蔽。   当破昏剑被裴溟抢走后,竟无法再召回。江与眠后知后觉自己对这个徒弟实在太过纵容,连本命剑都允许对方随意使用,甚至不知在什么时候,裴溟和破昏剑之间也有了联系,他一直都知道,却从来都没当做是什么大事,没想到酿下了今日的祸患。   破昏剑剑刃上有一抹血迹,正是裴溟的,他被江与眠伤了好几处。   他挥袖将两把长剑插进远处冰壁之中,看也不看就朝里面的江与眠逼近。   一退再退,进入到冰洞深处后,身后就是玄冰墙了。   所有挣扎都被武力镇压,甚至被锁住了灵力,随着法衣被撕扯开,江与眠脸色发白,他不愿面对如此不堪的一幕,选择闭上了眼睛。   而这幅神情落在裴溟眼中,却猛然激起怒火和欲ll念。   又是这样,又是这样的不情愿,对江与眠来说,和他交ll欢是世上最下等肮脏的事。   无欲无求的仙灵坠入凡尘,哪怕被脏污玷染,也不会多给仰慕者一个施舍的眼神,就算深陷泥沼,也能在脱困之后坦然面对所有,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无法在他眼中心中留下一丝涟漪。   裴溟近乎疯狂般下了狠手,不再留任何余地。   可江与眠哪里知道他心中所想,若是知道恐怕只会露出不解的目光。   两人似乎都忘记了自己还能说话,在沉默的凶狠之中,伦理枷锁被打破,一切都变了意味。   *   缠在手腕脚腕的灵力锁逐渐消失,江与眠缓缓睁开眼,感受到体内灵气和功法重新运转,才慢慢恢复了气力。   他坐起来,依旧身处冰窟之中。   不远处有个开凿出来的冰池,里面热水还冒着白汽,他晕过去两三次,第一次醒来后就在热水中,被洗干净了。   可洗了跟没洗一样,过不了多久又……   身体的异样让他脸色白了又红,红了又白,大脑几乎无法运转。   不是没受过伤,可任何伤势都不如这种酸涨存在感强烈,他情愿身受重伤,也不愿面对如此尴尬之事。   而罪魁祸首不在这里,这让江与眠既庆幸又恼恨。   庆幸裴溟不在,就没人会看到这一幕,又恼恨对方的所作所为,让他陷入这般境地。   坐在原地歇了一会儿,江与眠从散落在一旁的乾坤袋中取了干净衣物穿好,起身看见地上铺的黑色衣裳,还沾着点点污迹。   他一下子黑了脸,羞恼不已,指尖窜出一点火苗,就将裴溟外衣烧了个干净。   两辈子哪里遭遇过这种事情,江与眠气上了头,恨不得好好教训一顿裴溟。   他憋了一肚子火气走出冰窟,往前院去找人,但裴溟却不在云遮峰。   见他忍着怒意从裴溟房里出来,裴洺怯生生从柱子后面探头,弱弱喊道:“师尊。”   江与眠抬眸朝那边看去,他冷冰冰的眼神让裴洺越发害怕。   一看是洺儿,江与眠暂时压下了火气,问道:“裴溟在哪里?”   他平时跟裴洺说话,提起裴溟都是哥哥,像这样连名带姓还是第一次。   裴洺声音小小的,说:“哥哥说他去追那个面具人了。”   江与眠一顿,也不知他在想什么,末了转身进房,重重关上门。   裴洺从柱子后面出来,心有余悸地拍了拍胸脯,怪不得哥哥走之前慌成那样,差点自己把自己绊倒,一定是做了坏事,惹师尊这么生气,差点殃及到他。   *   一连半月没有消息,再听到裴溟下落之后,江与眠差点被他的任性妄为气到直接杀过去。   裴溟仗着无人是他对手,竟屠了薛家大半人,连薛映凰都被他抓了。   雪山派虽和薛家交情不多,但好歹都是世家大派,表面上还过得去,偶尔也有些利益往来。   如今裴溟突然下杀手,就算江与眠知道一定有原因,可外面那些人不会这么想。   不等他赶至薛家,半路上又接到消息,说裴溟带了个叫陆童的女修,以双眼看破了薛映凰的泥人假身,藏在其中的半魂回归到薛寄洲身上,这对龙凤双胎竟是假的。   听到这个消息,江与眠心下一惊,原来幕后主谋离他们如此近。   扶摇扇一挥,他御空的速度越快了。   可惜赶到薛家之后,还是没能见到裴溟,遇到几个离开的修士,他从对方口中得知裴溟追着薛寄洲往东南方去了。   江与眠又朝东南方追过去。   至于薛家的惨状,他暗中摇头叹息,裴溟手段确实太狠了,眼下他怕又出什么事,只能先去找人。   传讯符也用了,但裴溟始终没有回他。   一直追到沉宝山,江与眠才看见远处一抹血红闪过。   沉宝山和别处不同,常年阴云笼罩,据传这里连接着鬼域中的深渊裂缝,但少有人真正见过。   他远远就看见一身黑衣的裴溟和穿着蓝衣的薛寄洲缠斗在一起,半个月过去,也不知裴溟做了什么,修为明显更进了一步,或者说,是气息过于狂躁,导致武力也比以前高了。   江与眠隐隐听到什么裴家叛徒,再多的就听不清了。   他人还未靠近,只见裴溟一剑穿过薛寄洲肩头,将其钉在身后树上,抬手就按在薛寄洲头顶,看样子是想用搜魂之术。   谁知薛寄洲还未气绝,也不知用了什么绝杀法术,他身上亮起一阵白光,直接将裴溟击出百十步开外。   那两人再次打斗在一起,刚靠近的江与眠忽然和薛寄洲对上视线。   这一眼就让他确定薛寄洲真的是那个面具男人,眼神一模一样。   薛寄洲打不过裴溟,这会儿却还能笑出来,江与眠心道不对,当即就冲了过去。   但还是晚了,薛寄洲被裴溟一掌击中胸腔,朝后倒飞出去,薛寄洲袖中窜出一条金色灵锁,直直缠上裴溟脖颈。   在薛寄洲整个人被突然出现的阴气裂缝吞没之后,被灵锁捆住的裴溟也被拉了进去,眨眼就消失在江与眠面前。   江与眠一到这里就想起那个传闻,不曾想真的出现在眼前。他没有犹豫,在裂缝消失之前,险之又险跟了进去。   连一丝日光都看不见,只有山壁上发出幽绿光芒的苔藓带来些光亮。   江与眠还没看清周围,就听见阵阵阴风嚎啸,诡谲魅影在附近闪过,时不时就能听到阴恻恻的笑声。   阴风从后脖颈吹来,像是有人在他背后吹气恐吓,若是胆小的,恐怕早已吓得不成样子。   江与眠没看见裴溟和薛寄洲的身影,对这样的鬼魅骚扰十分不耐,反手一掌就将身后鬼物打了个魂飞魄散。   活人的血肉气息引来了一大波魑魅魍魉,一看他修为高打不过,都躲在暗处跟随,打算伺机而动。   打斗声给了江与眠方向,他没有理会身后跟着的鬼怪妖物,很快就追上了前面的裴溟。   薛寄洲死在血色长剑之下,连神魂都被粉碎了,化作点点微光消散在空气中。   裴溟手里提着长剑,剑尖滴落血迹。   有鬼物受到鲜血吸引,不顾一切朝他脚下涌去,舔食地上血迹。   戴着面具的裴溟低头看了眼,并未理会,任由万鬼吞食了薛寄洲尸体。   江与眠看到如此血腥的一幕感到不适,同类被分食的场面让他隐隐有种反胃感。   “师尊。”裴溟干巴巴望过来,往这边走了几步后,像是在害怕什么,又停下了。   江与眠清清楚楚知道他想起了什么,同样僵直了身体,无法从原地迈出一步。   追过来的时候因事态紧急他没有多想,可一旦危机解除,看着同样想起来那天发生过的事的裴溟,他后背不知不觉出了层冷汗,整个人都陷入了那天的梦魇之中。   深渊之中全是厉鬼怪物,他一走神,立刻就有破绽露出,只听风声尖啸,无数鬼怪就要包围他。   原本还不敢上前的裴溟见这些恶鬼竟打起了江与眠的主意,眼眸中闪过微不可查地冷笑,不自量力。   堪比一方鬼王的阴气吞噬了无数恶鬼魑魅,其他没被吃掉的鬼魂纷纷逃离了这里,不然下场不是被吞掉,就是被鬼王打上奴隶烙印,就会成为供他人驱使的傀儡,哪里比得上现在的自由之身。 第91章 往生石   阴气笼罩之中, 万鬼退散,整个深渊似乎都安静了一瞬。   江与眠胳膊被抓住,熟悉到极点的温热气息就在自己眼前, 扑面而来。   半个月之前没看到裴溟的时候,他还能气恼上头想好好教训一顿徒弟,可现在真的见了人,裴溟几乎都要贴到他身上来了,却让他惶恐回忆起发生过的事情, 竟平白生出一股力气,想也不想直接将裴溟整个人打了出去。   狼狈跌落在地的裴溟哪里还有刚才的鬼王威势,连在人前装出来的温润矜持都没了, 畏畏缩缩不敢再上前。   自己出的手,自己知道使了几分力气,可裴溟却连一丝受伤的迹象都没有。   江与眠有些恍惚,怪不得他之前远远看见裴溟和薛寄洲打架, 还以为徒弟功力见长是自己的错觉,没想到半个月而已,裴溟受他一掌看起来跟个没事人一样。   不过眼下, 裴溟即便戴着面具, 看不到脸上表情, 但手脚无措的模样也足以暴露他的紧张不安。   那天醒来后裴溟就跑了,一连半个月都不见人影, 这举动让江与眠心情复杂,一时不知是为两人之间发生的事感到愤怒难堪,还是为裴溟如此没有担当感到失望,他一直都偏重徒弟的修为,却忘了教他要学会承担责任。   如果裴溟辜负轻薄的是其他人, 他大可教育训斥,令其担起来,可所谓的“责任”竟是他自己,事情就显得荒诞至极,江与眠再也没办法去想这些。   鬼域深渊之中,最不缺乏的就是厉鬼恶魂。   阴风阵阵,原本还怯懦不安的裴溟耳朵微动,他手中长剑的剑锋闪过一抹血色寒芒,整个人的气势瞬间就变了。   他刚才露出鬼王威压,驱散了围住江与眠的万鬼,但动静引来了藏于深处的赤耳老鬼。   老鬼盘踞在深渊中不知道多少年月,他前世在这里做鬼王时花了大力气才杀了对方,此时要是碰到,被缠上就不好出去了。   对裴溟来说,他自己一人的话留在这里斗一斗赤耳老鬼也无妨,可江与眠在这里,要是被困在深渊之中,没有灵气汲取,时日一长就遭了。   再说深渊这种藏污纳垢的黑暗地方,他哪里舍得江与眠久待。   “师尊,快走。”裴溟不再犹豫,也管不上江与眠对他的下意识排斥,抓了江与眠手腕,化作一阵血红光芒就往他知道的出口赶去。   可惜到底不是他前世呼风唤雨的时候,赤耳老鬼又正在鼎盛期,两人没逃出多远,身前身后就有阴诡灰雾涌现。   头顶也被灰雾笼罩,裴溟被逼得落地,看来唯有一战了。   江与眠知道事态紧急,他什么都没说,破昏剑在手,两人站在了同一条战线上。   赤耳老鬼从一团阴雾中现身,尖而长的耳朵赤红,双眼也时不时闪过红光,不怀好意地盯着被围困的人。   他不知道多少年都没见过活人了,此时闻到鲜活的血肉气息,不禁想起从前生食活人的快意滋味,今日终于有个好的下酒菜了。   裴溟前生跟这赤耳老鬼交过手,哪里不知他喜食活人心肝血肉这一嗜好,一看老鬼眼冒红光,就知道在打什么主意。   他戴着面具,但江与眠没有,那张出尘绝世的脸让赤耳老鬼看了好几眼。   裴溟当即火冒三丈,露出来的双眼死死盯着老鬼,他一言不发,手中血色长剑朝对方眉心飞射而出。   江与眠紧随其后,不说其他,这些年来的默契让他俩迅速占了上风。   深渊中回荡着尖利鬼啸,几欲刺破人耳膜。   从未面对过深渊里的怪物,江与眠和赤耳老鬼交手的瞬间就知道对方有着强而诡异的能力,这里灵气极为稀薄,对他来说很不利,好在裴洺可以调用驱使阴气为他自己所用,两人联手尚能压制老鬼。   但老鬼并非一人,手下万千厉鬼幽魂不断发起攻势,除了赤耳老鬼以外,还有和他交好的另外一只鬼王,闻讯朝这边赶来。   腹背受敌,裴溟接下赤耳老鬼一击,江与眠则挡住了另一只鬼王的来袭。   风云搅动,两个鬼王同时出手,半个深渊都被这动静惊动,绝大部分鬼怪早已藏匿起来,生怕被波及到,来个魂飞魄散。   初时江与眠还能借着一身灵气打个平手,可他明显不如裴溟修为高,便成了被两个鬼王挑上的那个“软柿子”。   一个不慎,江与眠被击中倒飞出去,掉下去之前他调整了身形,背后山壁前有一块大青石,他落在旁边,因为受伤的缘故,下意识就想扶着青石站稳,谁知刚一碰到,一阵朦胧青光就笼罩了他,再看去人已经消失了。   裴溟看到青石上的一点血迹,正是江与眠胳膊受伤后流到手上的。   他心中一惊,就要去找江与眠,不过在看到青石模样后才略微松一口气,原来是往生石,并非什么阵法。   两个鬼王还在纠缠,既然江与眠被往生石吸进去,只要青石不灭,里面的人就不会有事,况且往生石这等与天地同岁的神物,不是轻易就能损毁的。   裴溟当即神魂出窍,肉ll身此时对他来说才是累赘,只有魂体才能发挥出他曾经做鬼王时的全部实力。   没多久,深渊中万鬼同嚎,凄厉的尖啸声直冲云霄,赤耳老鬼被割掉两只耳朵,另一只鬼王大半身体被吞食,却都是裴溟造的杀孽。   火毒未清,他浑身经脉都被火气侵蚀,又有血煞之气时时刻刻折磨他身心神志,让他稍有一点不顺就能大开杀戒,此时不过是顺心而为。   待那只鬼王悉数被裴溟吞了之后,赤耳老鬼见状不妙,登时就逃窜了,今日被个人修逼到如此境地,却连还手之力都没有,让它属实觉得憋屈,可比起沦为那个不人不鬼的东西的口粮,还是走为上计。   重生以来,吃鬼还是第一次,裴溟神魂飘在半空中,缓缓往下方落去,他眼中闪过一簇幽幽鬼火,口中徐徐吐出一阵淡淡阴气。   等他回到身体之后,周身阴气更甚。   鬼王气息让其他小鬼小怪再不敢接近这里,是以周遭终于清静了些。   裴溟稍稍缓过来一口气,就直接进了往生石中。   *   大量记忆涌入脑海,纠缠融合,让江与眠一时不知自己身在何处。   他仿佛又回到那个安静熟悉的病房里,一天天消瘦下去,生命力也随之枯竭,医生却找不到任何原因。   前一刻他还在病床上躺着,下一秒就到了个陌生的地方。   说陌生却也不陌生,他站在一处大殿里,耳旁传来一声清脆的碎响,他随之看向地面,不少瓷器玉器被砸了一地。   江与眠怔然,这是他曾在心魔幻境中见过的,抬眸就看到一脸暴躁的裴溟。   “滚!”   这一声怒喝让侍女仆从都禁不住发抖,江与眠莫名其妙就知道,他们是怕裴溟暴起杀人。   很快,其他人全都悄无声息又像逃命般迅速退下了,只剩他和裴溟两人。   被一双凶狠急切地眼睛盯着,江与眠站在原地连动都没动一下,就被一阵风推搡着,倒在内间的床帐之中。   压在他身上的男人几欲红了眼睛,布帛撕裂声不断响起,纵是他抵抗挣扎也无济于事,体内连灵气都没有,甚至手脚绵软无力,走路站立倒还可以,一旦要用到气力的时候就立刻使不上劲了。   江与眠心中一惊,知道自己应该是被下了药。   颈侧忽然被狠狠咬了一口,这一口的力度着实不轻,再重一分就能出血的程度,他轻嘶一声,口中流泻出些许痛苦,咬他的人缓缓松了口,变成亲吻和轻舔。   粗重的呼吸声就在耳旁,裴溟浑身滚烫,就这么压在他身上,江与眠哪里不知道他想做什么。   被一指侵入后,他浑身僵硬,如同之前那样,狼狈地闭上眼睛,以免更加难堪。   谁知正在他身上乱亲乱拱的人忽然停下了。   “别装什么出尘高洁了,江与眠,你我淫lll乐多日,就算是出去了,旁人也知你与徒弟枉顾伦理苟且交ll合之事。”   掐着他下颌的人在耳旁低语,说出来的话让江与眠脸色白了又红,又听到裴溟直呼他名字,只觉气愤,他这个徒弟算是越来越胆大了。   裴溟见他睁开眼,脸上怒气毫不掩饰,却笑着吻他唇角,沙哑问道:“怎么,生气了?”   还没回答,江与眠又听他说:“既然睁开了眼,就给我好好看着。”   这话颇有些咬牙切齿的意味,江与眠立刻明白是让他看着什么。   如此不堪之事,他没骂出来就已经是最后的忍让了,裴溟却得寸进尺,如此、如此不要脸!   “你!”江与眠气极,可他哪里会骂人,两人恨恨对视一会儿后,就狠狠闭上眼睛转过头,再也不想看到眼前人。   这越发激怒了裴溟,他掐着江与眠腰身,也不管是否力气太大,只冷笑一声,便使出了以往从未用过的手段。   *   等这场荒唐淫ll事过去,江与眠再睁眼,看着头顶陌生又熟悉的床帐,只觉羞愤欲死,虽然没有做到最后一步,可纵是在冰窟之中两人真正发生了关系,也比不上方才那一场让他难堪。   裴溟不在这里,也不知几时走的。   江与眠察觉到身体里灵气的复苏,禁锢他的咒术有所松动,他判断出应该是裴溟为了让他尽快恢复,才将咒术解了一小部分。   既然如此,不如直接离开这里。   他想到做到,待冲开了所有紧固之后,召来破昏剑就杀出了这座宫殿。 第92章 还带我回去吗?   身后裴溟带着追兵还未赶到, 恍惚之间,江与眠又看到了出现在他心魔幻境中的高台。   本该出现在他身后的裴溟出现在高台之上,只一眼, 他就知道即将发生什么。   他眼睁睁看着漫天羽箭再度袭来,穿过裴溟心口。   不等他去救人,画面一转,就到了简陋的木屋之中,木板床上躺着重伤染血的裴溟, 脸色煞白,但眉宇间的血煞气依旧不散。   有血煞气作祟,裴溟伤势难以愈合, 但阳山上有一株还魂草,可以救重伤的徒弟。   江与眠就往阳山去了,可谁知还魂草没取到,就碰到了裴溟几个死仇, 他心急取药,不小心暴露了行踪,被那几人设计引入陷阱中。   他神思恍惚, 只知道自己之前也受了伤, 并非全盛时期, 最后不敌身亡。   死后只来得及看到重伤的裴溟出现在视野里,魂魄就因杀阵造成的一道缝隙落入了异世。   因为不属于那里, 所以遭到了天道排斥,他无法吸纳灵气,生命便日渐衰竭。   前因后果霎时明了,江与眠不再被两世记忆所困,从中破出。   可不等他离开这片混沌之地, 在那些记忆的缝隙里,属于另一个人的记忆碎片浮现,他看到了许多从未见过的人和事,直到在另一个人的眼睛里看见他自己,才明白过来这是属于裴溟的记忆。   人死后意识消散于天地之间,江与眠同样如此,而在裴溟的记忆里,他看到了自己死后的事情。   他死后裴溟精神明显不正常了,有时见人就杀,不管对方是否跟他有仇,完全坐实了魔头之名,有时又久久坐在一处发呆,眼神浑浑噩噩,再无半分清明。   可就是这样一个接近疯癫的人,却在不断寻找方法召回他魂魄,令他复活,甚至在一次稀里糊涂卷入薛家内斗后,误打误撞抢到龙珠后直接吞下了。   裴溟一直都没有成功,往日高大的身影如一缕孤魂在世间游荡,明明一丝希望都没有,却固执的带着个死人被世人厌弃嫌恶,偏偏他吞了龙珠,即便各大宗门联手围剿都无法奈他如何。   那场血战过后,带着一身伤的裴溟就鲜少出现在对他又是害怕又是憎恶的世人面前了,只是依旧疯癫浑噩。   一开始抱着他的尸体,后来在涵虚洞天抢到一截神木,裴溟就带着棺材四处漂泊寻踪,直到一次遇险,在一个奇异的破碎空间里遇见一条尚未泯灭的真龙魂魄。   龙魂受到龙珠吸引,便以回溯时光的秘术换取龙珠。   而裴溟为了将他魂魄从异世召回,也付出了代价,代价就是堕入深渊,受百年业障苦果,还有他的修行之道。   龙魂带着龙珠消失之前曾说裴溟有仙缘,只要混沌境界再升一层,便可踏入仙途,可一旦时光回溯,重生后就不会再有机会。   修行者所求就是为做长生不老的仙,若有这个机会,多少人都会陷入狂热之中。   裴溟从疯疯癫癫状态醒来,他消瘦了很多,低头抚摸着棺材,记下那条龙魂所说的时间回溯之术,至于其他,仿佛没有听到。   江与眠越看越是苦涩,心中滋味难以形容。   还没看清裴溟在深渊受的百年折磨都是怎么过来的,那些记忆像是被强行掐断,画面倏然消失。   眼前云雾像是被一只手拨开,再看清周围后他已经从往生石中出来了。   青色大石恢复了之前的无奇,和旁边乱石看起来别无二致,而沾在上面的血迹在缓缓消失。   进去其实并没有多久,江与眠却觉得像是两辈子那么长。   他转头看向身旁的人,裴溟依旧带着面具,只露出一双无措的双眼,忐忑不安。   江与眠站在原地好一会儿才缓过来,他张了张嘴,想问问裴溟是怎么想的,死就死了,又何苦去做那些。   可话到了嘴边就什么都问不出来,最后他低声微哽,说:“先找路出去。”   裴溟自是答应了,两人朝先前的方向走去。   刚才的动静让盘踞在深渊里的怪物都不敢再接近,是以就算他俩步行前进,都没有任何鬼怪出现。   这条昏暗朦胧的路似乎很长,沉默许久之后,江与眠才将想了好长一会儿的话问出来:“为何又戴了面具?”   他试图以最平常的语气来掩饰内心,谁知在裴溟摘下面具后,看着那张被火毒纹路覆盖的俊脸,他最终还是叹息一声,眼中尽是酸涩。   “不是已经教了你清火毒之法?”他声音微哑,而这话其实他俩都心知肚明,不过是他掩饰情绪的借口而已。   上次在冰窟,他和裴溟联手都没有祛除火毒,甚至还被反噬了。   “师尊……”裴溟低低喊了声,却再无后话。   他心中颇有些懊悔,可要说真的后悔了,也并非如此,在冰窟的两三天,是他两辈子都没有过的欢愉,哪里会后悔,然而等清醒之后,看到江与眠一身惨状,几乎吓得魂飞魄散,心道要是师尊醒来,也不知会发多大的脾气。   他怕江与眠和他断绝师徒关系,将他赶出去,也怕面对醒来后的江与眠,惶恐至极,害怕至极,于是就仓惶逃了。   借着去追幕后人的理由,他在外飘了半月之久,始终不见江与眠以传讯符唤他。不是没想过回去,可每每想到这里,就因惧意而退缩。   况且因为这一身火毒和血煞气,他也不敢回去。   前世被血煞气困扰,他知道却从没想过去解决,任血煞侵蚀,稍有不顺意的,就用杀戮来发泄心中躁郁。   血煞气让他敏感暴躁,各种欲ll望贪婪日渐加重,对权利实力的渴望,对钱财利益的渴望,以及更阴暗的欲ll念,各种渴望高涨到一个不可思议的程度。   他逐渐失了控,以至在看到江与眠后,生出大胆荒唐的渎仙念头,于是一发不可收拾,连他自己都说不清,日复一日便成了执念。   但这辈子不同,血煞和火毒没解决之前,总有失控的时候,极有可能犯下让江与眠气恼的事,到时候又该如何面对师尊。   “罢了,回去再说。”   裴溟心中转过许多念头,绞尽脑汁想补救挽回,让江与眠再心软些,只是办法还没想到,就听江与眠这样说。   他抬眸看向江与眠,那双本该平静清透的眼睛似是带着几分难过。   他后知后觉,在这样的表情里察觉到什么,驻足停下。   接着就在江与眠的不解中,低头吻了过去。   “师尊,这样,还带我回去吗?”他声音在发颤,眼神因为紧张而忐忑,可也带着小心翼翼的期待。   深渊阴暗,连风都带有腐朽肮脏的气息,可就是在这样的境地中,在江与眠垂眸避开他眼神,极轻点头之后,裴溟只觉迎面而来的微风无比和煦,无数芬芳花朵在他脚下与心中绽放,连蜷缩在角落缝隙里的鬼怪都变得顺眼了许多。   阳光穿透阴云,从头顶直射下来,将光明和温暖洒满他全身。 第93章 番外   巍巍雪山, 鹤鸾齐鸣,前峰大殿中人来人往,好不热闹。   今天是雪山派授剑峰长老的大日子, 稍有名气的门派世家都来人道喜祝贺。   剑峰是雪山派历来的武力最高峰,当年江与眠师父,也就是上一位剑尊就是剑峰长老,不过今天,成为剑峰长老的人是他徒弟。   原本在雪山派众人眼里,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江与眠会是下一任剑峰长老,谁知横空出现个御剑而来的裴溟。   对雪山派来说, 这无疑是惊喜的,一个千年未有的绝世天才,足以在未来百年之内让雪山派站在北域的权力中心,甚至对其他洲域也有不可估量的影响。   正因为如此, 今天来祝贺的门派比雪山派之前结交的要多了不止一倍。   云遮峰。   还没到大典开始的时候,江与眠正在房中换衣服。   今天裴溟是主角,作为雪山派众长老之一, 又是裴溟师尊, 他也要出场。   至于外人所传, 师徒二人为争夺剑峰长老的位子而不和,都是那些人的八卦臆想而已, 他从来没在意过。   平时鲜少穿的宗门长老服冠比较繁琐,又是偏沉稳的黑金长袍,他表情沉静,张开双臂任裴溟为他穿好。   待一切穿戴妥当之后,裴溟后退两步打量。   江与眠很少穿这个颜色, 眼神平静清透,像是万年不化的寒潭,而一身华丽繁重的黑金袍衬得他越发冷淡疏离,又有一番贵气在其中。   裴溟喉结微动,声音逐渐哑了,喊道:“师尊……”   江与眠看他一眼,却并不理会,见穿戴好了,自顾就出了房门。   身后有人匆匆追上,拉住他胳膊迫使他停下来。   江与眠眉头轻皱,看起来有些不耐烦了,但站在面前的年轻男人还是低头吻在他唇上。   “啪”一声脆响,被打了后脑的裴溟才恋恋不舍松开怀里的人。   江与眠从袖中掏出帕子擦嘴,末了连看都没看徒弟一眼,径自驭风离开了。   被扔在后面的裴溟也不恼,血色长剑一出,眨眼就追了上去。   “师尊,我前日得了枚避水珠,本想送师尊,但被洺儿拿走了,不过还有这枚避火珠送师尊。”   裴溟温声说着,就拿出一枚淡红色的珠子递来。   江与眠看了一眼,但没要,又望向前方。   裴溟忍不住低头笑了下,时至今日他才知道,江与眠那些出尘冷淡的表情,其实只是因为太害羞,不知该如何应对,就只能摆出淡然的神情。   不过今天,江与眠倒不是因为床笫之间的事恼他,而是因为他一直缠着,被缠得烦了不愿理他。   “对了,西洲仙池来人说有邪祟闹事,送了帖想请我过去,师尊意下如何?”   好多天了,耳边都是徒弟絮絮叨叨的说话声,时不时就蹭到他身上腻歪一番,那些低喃和情话也就不提了,裴溟总有许多话,无论正事还是闲事,都要凑到他耳畔边亲边说,让他连打坐修炼的清净都没有,江与眠被烦得都不愿敷衍。   “你自己做主就是。”既然是正事,江与眠只好敷衍了他一句。   裴溟笑着摸摸下巴,状似沉吟了一番,就开口:“去的话不是不行,只是我一人并无援手,还望师尊与我同行,不然,反正邪祟远在西洲与我无关。”   闻言,江与眠眉头轻皱,却拿他无可奈何,说道:“既然接了剑峰之位,不论愿不愿意,好歹做出个名门正派该有的样子。”   “师尊是答应了?”裴溟倏然就笑得灿烂起来。   “嗯。”江与眠低声应道,见徒弟这么开心,他就是无奈也没办法。   如今裴溟地位和之前不同,在雪山派举足轻重,有门派在身后做后盾,总比一个人在世上孤立无援要强太多,所以他们不免要为门派大局多考虑一下。   而裴溟做了剑峰长老,地位和实权皆有,门派也分给他无数珍宝灵药,不提其他,既然受了好处,也该为门派做些扬名立威的事。   说话间,两人就到了前峰正殿。   还未落下,江与眠就感受到聚集而来的视线,绝大多数都在裴溟身上。   吉时已到,封授长老的大典开始了。   太阳很大,温暖而热烈。   江与眠站在前列,看着裴溟华冠锦袍,双手捧起象征剑峰峰主的问心剑。   问心剑不断震动,在被拔出来后大放异彩,显然是认可了裴溟的身份。   后续礼节还有不少,而江与眠只看到站在阳光下的年轻男人抬眸看过来,过于年轻的脸庞笑起来后似乎还带了几分未脱的稚气,鲜明而美好。   那一瞬间,似乎有什么东西悄然生出。   *   仙池高台之上,有数人宴饮作乐。   其中除了仙池主人水月仙坐于上位,就只有裴溟和江与眠了。   仙池邪祟已除,自然是要一番感谢的,江与眠就是想走,也碍于礼节情面不得不留下来。   乐声不断,而饮酒的人却已醉了大半。   他看着下方醉了的人,暗暗摇头叹息,果然自己还是不适应这种场面。   水月仙虽为女子,但酒量不小,还在和裴溟客气敬酒,时不时也来敬一敬他,以免冷落了他。   待到又是一坛子酒空了,连水月仙都用手支起头,她两颊微红,醉到闭上眼睡了。   裴溟看了看周遭,他喝了不少,虽然没醉但也变得有点兴奋,一双笑眼亮晶晶的,看向江与眠。   两人分别坐于主位两旁,这会儿其他人都醉了,江与眠因为裴溟帮他挡了不少酒,所以喝得不多。   他看见那双明亮的笑眼,握着酒杯的手一顿,随后垂眸避开了。   心中那种莫名的情绪又上来了,让他不知如何是好,每每只能躲避。   他走神想事情,谁知下一刻眼前就多了个人,阴影从上方遮来。   “师尊。”   随着一声低喃,高高大大的年轻男人就像个撒娇讨宠的大型犬,直接窝在了他怀里。   从未在外人面前这样过,江与眠一瞬间就紧张了。   裴溟却似毫无所觉,他醉了,薄唇微启,柔声细语说道:“师尊疼惜疼惜我。”   这话让刚睁开眼的水月仙吓得又紧紧闭上眼睛,她原本混沌的脑子在这一刻清明起来,却因为裴溟过于娇弱柔美的嗓音和姿态暗中瑟缩一下。   明明是个顶天立地的高大男儿,却偏偏在他师尊怀里这般。   “师尊若不疼我,还想去疼谁?”   水月仙越发没眼去看,尴尬又觉难以相信,龙阳之好就先不提,原来雪山派的剑峰峰主,竟是势弱的一方,甚至还会讨宠。   听见徒弟的醉后疯语,江与眠差点红了耳朵,周围全都是修士,就算全醉了,恐怕没多久就会清醒,裴溟却坐在他怀里怎么都推不开。   他再也待不住,一看水月仙还睡着,也不好打搅,就想直接离开。   可裴溟揽着他脖子,越发不像话,甚至轻声啜泣,问他怎么还不来疼他。   江与眠几乎要羞到地缝中去,这里外人这么多,保不齐就被人听见了,他脑子一热,直接打横抱起了裴溟,连道别的话都来不及说,就抱着撒酒疯的徒弟离开了。   *   对裴溟来说,名分没有那么重要,可江与眠从来都没提过跟他结契拜天地的事,就叫他心中难耐起来。   若是以强势相逼,外人指不定会编排出什么闲话来,他不在意,但事关师尊名声,只能另想办法。   至于师徒伦理,对他来说根本不是问题,世间万物都是弱肉强食,曾经那些仇人都被他暗中杀了,就算是剑奴和巫琴,也早在薛寄洲死前就魂飞魄散了,如今他站在最高处,就是有人对他和江与眠有异议,他也能叫有异议的人满面笑容来祝贺道喜,踩碎一切阻碍。   是以唯一要解决的,就是江与眠。   而裴溟越想越觉得偷偷摸摸对他来说虽然没有什么,有时还能挟制住江与眠,可时日一长,他连个名分都没有,只挂着江与眠徒弟这个身份,心中就不满。   所以在仙池的酒后醉言只是个开始。   “师尊,尝尝这个。”裴溟端了盘菜放在桌上,又向君天莫说道:“师伯也尝尝,我亲手做的。”   正喝酒的君天莫手一抖,酒水就撒了出来,他一面心疼这么好的酒浪费了,一面又震惊地看向他这个师侄。   裴溟穿了一身家常的衣服,挽着袖子腰间还系着围裙,烟火气十足,但让他震惊的,是裴溟细声细气的温柔嗓音。   这   这不过几天没见,怎么像换了个人,甚至像换了个女人在裴溟壳子里。   而裴溟对他的震惊眼神,则是回了个羞涩的笑容。   吓得君天莫几乎以为眼前的高大男人出了问题,差点都要拔剑了。   “师尊。”尾音还带着缠缠绵绵的鼻音,裴溟坐在江与眠很近的地方,夹了一筷子菜送到江与眠嘴边。   对徒弟的矫揉造作,江与眠回之以冷眼。   “师尊。”裴溟见他不吃,眼神黯淡下来,咬着下唇看上去十分忐忑。   而他越是如此,江与眠神色就越冷。   江与眠越冷,裴溟也就越发胆怯柔弱,几乎成了个恶性循环。   最后还是江与眠按捺不住心中火气,强压着冷声道:“去面壁思过。”   裴溟放下筷子,低头掩面做小女儿状去思过了,留下无比震惊的君天莫和有火没处发的江与眠。   “师弟,这是……”君天莫小心翼翼搓着手问道。   江与眠好几次欲言又止,连他都不知道裴溟自打从西洲回来后在发什么疯,不止君天莫,宗主在场也敢这样,这段时间让他头疼不已。   他说不出话,心中烦闷至极,最后仰头灌了半壶酒。   “你就没多留心,看是不是被换了?”君天莫见他愁苦的样子,就出主意说道。   江与眠日夜跟那个逆徒待在一起,要是真被换了神魂怎么可能不知道,他叹息着摇头,说:“这倒没有。”   “我也不知,他究竟在捣什么鬼。”   闻言,见江与眠又开始灌酒,一点都不珍惜,君天莫闻着酒香,心中一痛,他还没喝几口,就赶紧抢过来酒壶倒了一些。   而江与眠的疑惑,两个月后终于解开了。   他正坐在院里喝茶,君天莫就过来了。   “师兄有事找我?”江与眠取了茶杯问道。   君天莫今日本该在正殿当值,这会儿过来找他也只能是有事了。   “你和裴溟,究竟是怎么回事?”君天莫犹豫再三,还是问了出来。   这两个月以来,各种流言在雪山派传遍了,江与眠不是不知道,所以好几天都没出去,躲在云遮峰清静,也是为了不让裴溟在众人面前做出各种没眼看的事。   他心中一紧,半晌后暗自叹息,该来的还是来了。   “我听他们说,裴溟,裴溟被你始乱终弃,按说以我对你的了解,定然是不信的,可说的人太多,几乎传遍了门派,有鼻子有眼的,甚至说他因思、思慕你而日夜垂泪。”   君天莫这番话说得坎坷结巴,他想不通,自己师弟怎么可能做出始乱终弃这种事。   但见江与眠沉默不语,连反驳都没有一句,他心中一惊,沉默良久后问道:“你和他……”   “师兄,我跟他……”后面的话江与眠说不出口,但看向君天莫的眼神带着某种平静的坚定。   “是那个狐媚子勾引你?”   君天莫勃然大怒,他口不择言,怒气冲冲就站了起来,心道果然,那日看裴溟细声细气给他师弟夹菜,那般柔媚的做作姿态,一看就不是个好东西。   他师兄弟俩从小一起长大,江与眠的性情他再了解不过,可以说,在他眼里,师弟一定是最完美的,就算有错,也是别人勾引致使,也就是说,都是别人的错,哪怕这个别人是他师弟的徒弟。   “师兄。”江与眠想喊住君天莫,可怒气上头的人不由分说就离开了,看样子是要去找麻烦。   他坐在原地想了想,最终没有追上去。   第一次听到门派中的传言后,他没有生气,反而一个人回到云遮峰想了很久。   与其遮掩躲藏,不如借个时机挑明,不然对他和裴溟都不公,决定在一起了,遮遮掩掩的地下关系终究不是正理。   至于什么伦理纲常,师徒名分,对他来说其实并非难处,他不是那般迂腐固执的人,若裴溟太在意,大可先断了师徒之名。   但他始终都没找到机会跟裴溟说这件事,一来是脸皮太薄,二来是裴溟一见他就摆出柔弱的姿态,让他恨得牙痒痒,就更不愿说了,想着晾一晾裴溟,等到自己不烦了再说。   既然今天师兄过来了,虽然流言都是假的,但他没有反驳,想借君天莫的手将这件事摆到明面上来。   而在弟子堂找到裴洺的君天莫,一看这个人面兽心的师侄笑得灿烂如花,心想狐媚子这个词果然没错。   两刻钟后。   院门被推开,江与眠垂眸倒茶,末了才问道:“挨打了?”   裴溟半张脸都是青紫的,君天莫揍他没留手,因为江与眠的缘故,他不敢还手,在弟子堂众人面前挨了这顿揍。   “嗯。”裴溟闷声应道,挨揍后他总算是老实了,也是从君天莫的口不择言中知道了江与眠的态度,就不再装柔弱。   见江与眠如此淡然,他忍不住蹲在旁边问道:“师尊,师伯说得是真的?师尊当真被我勾引了?”   他以为江与眠会害羞,谁知江与眠只是淡淡看他一眼,并不答话。   这模样,就是默认了。   裴溟立即站起来,又是高兴又是激动,竟原地转了好几圈。   “师尊。”   他眼睛发亮,激动的不知如何是好,半天后挠着头小心翼翼问:“那师尊同我结契成亲吗?”   江与眠抬眸看他一眼,神色冷淡,然而微红的耳朵暴露了一切。   裴溟乐得见牙不见眼,说:“师尊,我嫁妆已备好了,只等师尊来接亲。”   看他跟失了神志一样,江与眠暗中摇头,什么嫁与娶,不过是俗礼罢了,很多同性成婚的修士,无论男女,都没有这些。   可徒弟从没高兴成这样,他就不再提,任裴溟去做想做的事。   *   红绸满堂,雪山派霞光满山,大红色喜服喜气洋洋,无数目光注视着峰顶高台上祭拜天地的两人。   祭拜过天地之后,江与眠逼出一滴心头血,裴溟同样如此。   以心头血为契,交融纠缠的两滴血化作红色符文烙进两人神魂,从此不分不离。   霎时间百鸟齐鸣飞舞,兽群匍匐恭贺,山腰上观礼的人道喜声不断。   “师尊。”裴溟有千言万语想说,可除了这两个字,悉数哽在喉间。   见他几欲落泪的模样,江与眠却笑了。   第一次看到这样明如春日的笑容,裴溟呆住了。   “听说南边那片桂花开了,金黄如海,想不想去看?”江与眠笑着问道。   想,无论桂花还是其他所有花,都想去看。   只要是和你。   可没等裴溟回答,只见一阵风急速飘来,裴洺兴奋不已,拉着江与眠的手说道:“师尊师尊,我想去看!”   “好。”江与眠无奈,但还是答应了,摸了摸裴洺脑袋。   他脸上笑容淡了些,但眉眼里的笑意不减,再抬眸就撞上一双如星辰般的笑眼。   此后以往,被他放在眼里的人,盖过了世间一切美好,而对方亦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