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配他霸气侧漏[快穿]》作者:长云暗雪 文案 谢珣从前是个任务者,在系统的操控之下,要么穿成被主角打脸的炮灰男配,要么穿成给主角送金手指的高人。 但有一天,他剥离了男配系统,并且重新回到了这些从前做过任务的世界。 “不好意思,这次我是你爸爸。”——by谢珣。 阅读指南: ①:苏爽文,开场满级金手指,作者已放弃治疗,剧情相当放飞。 ②:作者起名废,本文名字都是起名器随机的,如有雷同,纯属巧合。 内容标签: 打脸 快穿 穿书 爽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谢珣 一句话简介:满级大佬重回新手村 立意:不忘初心,方得始终。 作品简评 谢珣从前是个任务者,在系统的操控之下,要么穿成被主角打脸的炮灰男配,要么穿成给主角送金手指的高人。但有一天,他剥离了男配系统,并且重新回到了这些从前做过任务的世界之后,剧情就如脱缰的野马一去不回了。本文立意新颖,主线积极向上,每个世界剧情前呼后应扣人心弦,故事高潮一气呵成,是一篇难得的苏爽文。 第1章   “城主,秦家的人来了。”   谢珣刚恢复意识,便发现自己呈打坐的姿势坐在一个蒲团之上。   他看了眼四周,似乎是一间练功室的模样,灰色的石墙上还留有残留的数道剑痕。   而方才的那一句似乎是从石门外边传进来的。   谢珣怔了一下,从前配角系统还在他身上的时候,每次进入世界它都会立马把相关的剧情信息传给他然后发布任务。   如今剥离了系统,倒还有点不习惯了。   谢珣回过神,属于原主的记忆蜂拥而至。   他如今是在一个叫做武者大陆的世界,名字便可以看出来这个世界崇尚武道。   而他在这个世界的身份,是这平阳城的城主。   而平阳城,是武者大陆的五大主城之一。   谢珣皱起眉头,武者大陆、平阳城这两个名字意外的熟悉。   “城主?秦家的人已经在会客厅等着了。”门外的人等了许久没听到回应,不由地再度催促了一句。   “秦家?”谢珣低声念了一句,而后露出一抹恍然的表情。   这不就是他当初被配角系统带着穿越的第一个世界。   只是他为什么会重新回来?而且还是回到一切开始之前?   谢珣记得他在这个世界的结局并不太好,因为他是顶着配角的身份只是用来给主角打脸的。   这个世界的剧情来自一本名叫武尊的废物逆袭流小说,主角的名字叫秦思远,是一个武道天才。   武道一途修行是十分艰难的,它分六阶,炼体期、先天境、灵武境、真武境、宗师级,圣级尊者。   而淬体到真武境每阶又分一到九品,通常来说,大部分武者在二十岁之前都只能堪堪踏入先天境。   但主角不愧是主角,他天资奇佳,七岁踏入先天武者,十五岁便已经晋升灵武一品,到达普通武者一辈子也踏入不了的领域。   但天有不测风云,有贼人潜入秦家,导致秦父进阶失败意外身亡,秦思远也受了暗算,经脉丹田受了重创,彻底沦为了一个废人。   他被剥夺继承人的位置,秦家大权旁落,更雪上加霜的是,和他自小订了婚约的青梅在这时候也要与他退婚。   而这个青梅未婚妻便是他这个身体的妹妹谢云柔。   谢云柔素来任性又高傲,她根本不能忍受自己嫁给一个前途尽毁的废人,一哭二闹要求解除婚约,甚至还在大庭广众之下毫不留情地羞辱秦思远一番。   婚是退了,但仇恨值也拉满了。   而秦思远作为主角,他在离开秦家之后有了奇遇,不仅遇到真爱不说,还修复了受损的经脉和丹田,自身功力也三连跳达到了真武九品——半步宗师境。   而武者大陆的宗师级高手加起来也不过五个,半步宗师境足够秦思远在武者大陆横着走了。   修成归来的秦思远回到了平阳城,他先是抢回了秦家主之位,而后便盯上了当初羞辱他的未婚妻一家。   他带着秦家的弟子们围了城主府,向谢家下了战帖,若谢家输了,谢家兄妹必须跪在他面前,为当初退婚以及羞辱之事道歉。   而剧情走到这里,谢珣的任务基本上就差不多了,他被系统压制了实力,在战斗中失误死于秦思远的手下。   但不知道现在剧情走到哪一步了。   谢珣从蒲团起身,走到石门,石门应声而开,门外站着一个中年人与少年。   谢珣认出这是城主府的总管,而少年则是作小厮打扮,手里还端着盆水。   谢珣踏出练功室,端着水的小厮上前让谢珣净手。   谢珣伸出手在水里过了一下,目光不经意地落在水面映出的人影上,不由地有些惊奇。   这竟然是他自己的身体。   从前系统为了方便他有代入感,虽然每个任务世界都将配角名字都统一为他的名字,但是每个世界使用的身体却是系统生成的,因为用本体做任务时,若是受到损伤,修复需要的能量点太多了。   谢珣净了手,又拿起洁白的毛巾擦干净水分,“秦家来的是谁?”   “是秦少爷。”仆人恭敬回答道。   “秦思远?”谢珣微微一愣,快步朝客厅中走去,别是剧情正好进行到谢云柔羞辱主角,主角怒而上门退婚这步吧?   刚踏出院落,又有一个侍女匆匆跑来,“奴该死,没有看住小姐,小姐听说秦少爷来了,跑到会客厅与秦少爷争执,一言不合打了起来。”   “什么?”谢珣眼神一凛,谢云柔可是先天境三品,若真是秦思远怒而上门退婚的剧情,那么这会儿的秦思远修为尽废,他是绝对扛不住来自先天武者的攻击的。   想到这里,谢珣不由得加快了脚步。   刚走到会客厅门外的小道上,便听到会客厅传出来一团乱糟糟的声音,还夹杂着瓷器摔碎的声音。   谢珣皱起眉,加快了步伐,迎面而来一股风劲,一个人被打飞了出来。   随即几名侍女也跟着冲了出来,在看见外面站着的人时,纷纷脸色发白地跪在了地上,瑟瑟发抖。   “城、城主。”   提着鞭子追出来的谢云柔在看到谢珣的那一刻,只觉得腿一软,随即立马将手中的鞭子藏到背后,“兄、兄长,你怎么出关了?”   明明以前只要闭关,通常都会待上几个月。   谢珣将秦思远放下,匆忙跟上来的总管连忙扶着秦思远站稳。   谢珣看向谢云柔,沉了脸色。   “我要是再不出来,你就要在这城主府杀人了。”   谢云柔跺了一下脚,“那我本来就生气,他还来咱家对我死缠烂打,我能不生气吗?”   “我没有对你死缠烂打。”   秦思远说完之后,捂着胸口剧烈地咳了几声,谢珣看了扶着他的总管一眼,总管得到授意,从怀中取出一瓶稳固心脉的疗伤药,倒出一粒递给秦思远。   “多谢。”秦思远接过药一口服下,他本来以为自己今天要死在谢云柔的攻击之下,被打飞出来的那一刻他都认命了,没想到他被人接住了。   “都跑来谢家了,还说不是对我死缠烂打。”谢云柔见他否认更气了,她不屑地呸了一声,“别妄想了,本小姐才不会嫁给一个废人了,你也拿块镜子看看……”   “云柔。”谢珣打断谢云柔的话,声音冰冷,“向秦少主道歉。”   谢云柔哼了一声,抱胸扭头,“我说的又没错,我不道歉。”   兄长向来宠她,她就不信自己不道歉,兄长还能拿她怎么着!   “我已经不再是秦家少主,自然是配不上城主府的小姐。”秦思远右手抚上胸口,那儿放着一副庚帖。   若不是出了这档子事,这会儿他与谢云柔已经结为夫妻了。   “既然知道自己配不上,那还来谢家做什么?还是说秦家也嫌弃你是个废人,所以将你赶了出来?”谢云柔讥讽道。   “你——”秦思远目光沉了沉,被未婚妻这样接二连三的羞辱,哪怕是圣人也得动怒了。   “谢云柔,闭嘴。”谢珣冷漠呵斥道。   谢云柔吓了一大跳,她第一次被自家兄长连名带姓地喊,一时间也不敢再出声了。   谢珣面向秦思远拱手致歉,“我代云柔向秦少主道歉。”   “此事与城主无关。”秦思远开口道,虽然来之前,他确实是带着怨气过来的,但经过刚才相救一事,秦思远却改变了看法,谢云柔的态度并不代表谢家所有人。   他如今已经是废人,谢云柔身为千金大小姐想要退婚也算合情合理,他无非是恼怒谢云柔丝毫不顾旧情,在众人面前对他的羞辱罢了。   但此刻,望着眼前白发玄衣的男人脸上露出的真挚歉意,秦思远反而忽然有点替对方不平。   ——明明是高高在上的平阳城城主,名扬天下的惊世天骄,如今却要替一个骄纵无礼的妹妹像一个废人低头道歉。   也罢。   秦思远叹了一口气,从胸口取出那副庚帖,双手递给谢珣,“我今日来,是同谢大小姐取消婚约的,交换两家订婚信物的。”   “看来还有点自知之明。”谢云柔嘀咕了一句,一边眼巴巴地看着谢珣,期盼他不要有任何犹豫地接下庚帖。   只要能拿回这个,从此后她就自由了,出去也不会被别人嘲笑即将嫁给一个废人。   谢珣接过秦思远递过来的庚帖,而后扭头看向城主府的总管福伯,因为料到谢家人会来退婚,所以福伯早有准备,秦家的庚帖也时刻放在身上。   谢珣从福伯手里接过秦家的庚帖,将其递给秦思远。   “这退婚一事,错在谢家,秦少主日后若需要谢家相助——”   “这怎么能算谢家的过错,谁愿意嫁给一个废人,再说又不是我让他变成这样,要是父亲还在,也一定会让我跟他退婚的。”   谢云柔打断了谢珣的话,她是实在听不下去了,她不明白自家兄长突然跟变了个人似的,不仅对一个废人客气有加,还为了这个废人凶了她。   “够了,现在如你愿了。”秦思远冷着脸接下庚帖,转身头也不回地朝着大门的方向走去,“此后,我秦思远与你谢云柔情断义绝。”   作者有话要说:   原先国师剧情有很多争议剧情,所以直接修改了设定,删除了国师相关剧情。   ps:系统也不要了,感觉加了系统很容易让情节变水。   之前的那章,大家就当没看过吧,很抱歉。 第2章   秦思远走出了城主府,谢珣招来管家福伯,吩咐了两句,让他出去追上秦思远。   婚约取消,谢云柔开心了,看到福伯跑了出去,又有些好奇。   “兄长,你让福伯去干什么啊?”   谢珣回过头,看向谢云柔,“回去抄写家规五十遍,抄不完不许踏出房门一步。”   谢云柔一愣,“为什么啊?兄长,你明知道我抄不完这么多遍的,你这不是故意为难我,不让我出门吗?”   “我是在通知你,并不是让你讨价还价。”   “你最好乖乖完成我的命令,否则的话——”低沉磁性的嗓音透露着一股子威胁的意味,说完后又意味不明地轻呵了一声。   谢云柔从未见过自家兄长对自己露出这副神情,不由地被震慑住,直到侍女过来喊她才回过神。   侍女强行将谢云柔带往了她的住处,谢珣走到会客厅,侍女们正在收拾谢云柔造成的一地狼籍。   这时候,出去追秦思远的福伯也已经回来了。   “主人。”   谢珣听到声音,走出会客厅,总管福伯正恭敬地站在会客厅外的台阶下方。   “如何?”   “老奴已经将主人交代的话带给秦少主。”总管福伯停顿了一下,“不过秦少主他拒绝您的提议,说错不在主人身上,只是他与小姐的过节。”   谢珣的眼神微微一动,有些不明白秦思远态度的转变。   明明在那一世,他也是按照人设派福伯与秦思远交涉赔偿一事,但那次却被秦思远认为是侮辱性的施舍,越发加重了秦思远对谢家的恨意。   谢珣抬了一下手,让福伯下去。   不管秦思远的态度因何而改变,但是如果能将谢家摘出秦思远报复范围,反而替他省事不少。   倒不是打不过后来踏入半步宗师境界的秦思远,能坐稳五大主城之一的城主之位,哪怕是原主,实力也远在众人之上。   事实上那一世若不是系统控制让他发挥不出实力,秦思远根本不可能赢了他。   “所以说……”俊美无俦的白发男人勾了勾唇,低沉的嗓音染上一抹凉薄之意,呢喃道:“就应该早点解决掉它,真是影响我发挥。”   五十遍的家规,足足让谢云柔抄了大半个月,抄完之后,她几乎觉得右手都不是自己的了。   谢云柔看着奉命前来检查结果的总管福伯,万分不爽地开口:“检查完了吧?我能出去了吧?”   哪怕禁足了半个月,她也根本不觉得自己有什么错。   秦思远本就是一个废人了,连秦家都剥夺了他继承人的资格,她想解除婚约又何错之有。   若不是秦思远拖着不肯解除,害她在聚会时被人嘲笑有个废人未婚夫,她又怎么会在大庭广众之下羞辱他。   “小姐完成的很好。”福伯放下最后一张纸,在他手边高高垒起的一堆白纸都是谢云柔抄写的家规。   “城主离开前说,小姐要是完成了,就可以出发去武神学院了。”   “什么?兄长要送我去武神学院?”谢云柔瞪大了眼睛,没想到即使她抄了家规,兄长还是不肯消气。   “是的。”总管福伯恭恭敬敬地回答,“学院测试已经替小姐报名好了。”   武神学院是武者大陆最好的武道学院,招生的门槛也是极高,只有踏入先天期的武者才有报名测试的资格。   谢云柔早已经到达先天期,但是从前顾念着谢云柔从未离开过平阳城,再者以谢家的家底也不是请不到老师教她,所以她从来没找过自己会被送去武神学院。   “你告诉兄长,我不去。”谢云柔想也不想地拒绝,武神学院建立在安阳城,从平阳城过去起码要走上个把月,再说武神学院管理森严,根本不会因为家世就对学生有所宽容,她要是去了绝对会被逼疯的。   “主人先前有吩咐,如果小姐不去的话……”   “怎地?”谢云柔毫不退怯地叉起腰。   “主人说,即使是绑也得将小姐绑过去,若是小姐胆敢中途逃跑,主人说他会废了您的腿。”福伯低下头。   “什么?”谢云柔不可置信,“你在骗人,兄长才不会这么对我,兄长呢?他在哪儿。”   “前几天魔金商行发了一张请柬邀请城主参加拍卖会,今天是拍卖会开始,主人带着随从去了。”   福伯说完之后,又软和了语气,对着谢云柔语重心长道:“老奴还是建议小姐乖乖听从主人的吩咐,毕竟主人的性格已经不是您之前看到的样子,他现在更像是一个真正的城主……”   这半个月以来,他是亲眼见识的转变,比起过往的宽和心软,如今更像是一个铁血霸道的君王。   “兄长他本来就是城主,福伯你在说什么呢。”谢云柔不解,她提步朝着门口走去,“我是不会同意去武神学院的,我要去找兄长说理,他凭什么代替我做决定?”   门口的护卫拦住谢云柔。   谢云柔露出一些不悦,她从腰间抽出火红的鞭子作势要挥下去,“滚开,凭你敢拦我?”   福伯见她闹着要出去,不由地叹了一口气,出手打晕了谢云柔。   福伯接住谢云柔倒下的身体,将她交给一旁的侍女,“把小姐带到马车上去,然后替小姐收拾一下行李。”   侍女扶着谢云柔离开,福伯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才转身离开。   ……   谢云柔是先天境三品,面对真武期的高手根本来不及反应被打晕,等到她再次苏醒,已经过去了一个时辰。   “小姐,你醒了?”一旁的侍女见她睁开眼,连忙倒上了一杯水递给她。   谢云柔察觉到身下因车轮活动引起的震动,立马反应过来自己是在马车上,她急忙扑到车窗旁,将窗户推开往外看了一眼。   马车行驶的极快,周围的风景飞快地往后退去,谢云柔记得这条路是出城的路。   即使是猜到,谢云柔犹不死心,“你们要把我送去哪?”   侍女小心看了她一眼,道:“是去往武神学院的路上。”   谢云柔不可置信地瞪着眼睛,没想到向来疼她的兄长竟然会真的铁了心,宁愿让福伯打晕她,都要把她送走。   眼看距离城中越来越远,谢云柔急了,命令道:“给我停下!”   她站起身,朝着车厢门口走去,侍女想要拉住她,却被谢云柔甩开了手。   谢云柔推了一下车厢门,却发现门纹丝不动,明显是从外面锁上了。   她的怒意更甚了,抬手重重在车门上拍了几下,“把锁打开。”   “小姐莫要为难属下。”马车外传来一道低哑的男声,“总管说了,为了怕您中途逃跑,只有送到武神学院,属下才能打开锁。”   谢云柔气的咬牙,她抽出鞭子直接朝着车窗挥了过去,窗户是整个车身最薄弱的地方。   “小姐,您不要这样。”侍女抱住她的手臂试图阻止她,却被谢云柔一鞭子挥开。   马车到底没有进行特殊的加固,到底扛不住来自先天境武者的攻击,只见谢云柔几道鞭子下去,整个窗连同框都被打飞。   “小姐!”侍女惊呼了一声,随后快速拍车厢的门,“快停下,小姐跳下去了。”   谢云柔在地上顺势翻滚缓冲了跳车的冲力,见到马车停下了,   谢云柔连忙跑上前,一鞭子将驾车的仆人抽下马,而后解开了马的绳子,直接跃上马朝着魔金商行的方向跑去。   她要去找兄长当面对质,不就是因为羞辱了一个废物,至于将她送到千里之外的地方吗?   魔金商行   拍卖会已经开始了好一会儿,因为已经成交了几件商品,大堂里前来参加拍卖会的人们情绪已经提到了最高。   拍卖会的负责人抬头看了看上面的贵宾室,从开始到现在,那里面的客人却还没有任何一人出手。   他招来一名侍者,“安排一下,是时候让那样东西上去了。”   台上安静了下来,众人见久久没有拿下一件拍卖品上台,不由地质问了起来。   “请大家静一静。”拍卖师用紫金小锤轻轻敲了敲垫板,“因为接下来要拍卖的东西比较罕见且分量不轻,所以需要一点搬运的时间”   就在他话音刚落,两名膀大腰圆的大汉抬着一样被红色绸布罩住的东西放在了拍卖台上。   “让我们来看一下。”拍卖师笑吟吟地开口,拍卖台侧的俏丽侍女伸手将绸布掀开。   泛着冷光的黑色金属出现在众人面前。   有识货的人倒吸了一口冷气,“魔金商行从哪搞到这么大一块玄铁?”   这种材料实属罕见,是绝顶的炼器材料。   “拍卖开始,起价三千两银,每次加价不少于六百。”拍卖师拿着紫金锤轻轻一敲,想到特意请来的几位尊贵客人,意味深长地笑了笑。   “两万。”拍卖师的话音还未落,便有人迫不及待地出声。   “五万。”   “九万。”   其余人等反应过来,纷纷举起牌子开始报价。   ……   底下喊价的人越来越多,连隔壁的几间贵宾室里的客人也出价了。   1号贵宾室里,美貌过人的侍女看向坐在太师椅上白发玄衣俊美无俦的男人。   这场拍卖会从始至终,只有这位巍然不动。   “三号贵宾室的客人出价三百五十万两。”拍卖师激动的声音清晰地传到每一个角落。   大堂里的人们早已经停止了竞拍动作,这价格已经不是他们可以参与的了,二号贵宾室与三号贵宾室里的人已经开始较起了劲。   “四百万两。”   果不其然,在三号报了价后,二号贵宾室又加了五十万两。   而这一次,在二号抬价后,三号贵宾室的竞拍灯再没有亮起,就在众人这场竞价战争尘埃落定的时候,一直没有响动的一号贵宾室亮起了竞拍灯。 第3章   没有任何存在感的一号贵宾室竟然也参与进来了,众人有些意外,但又觉得有些意料之中。   毕竟玄铁这样珍贵的炼器材料,在自身财力雄厚的情况下,谁愿意放它溜走呢。   而能坐进魔金商行贵宾室里的人,大多都是来自五大城里有名的武道世家。   “好,让我们看看一号贵宾室客人的第一次报价。”   台上的拍卖师说完,一号贵宾室一直紧闭的黑金大门开了一道小缝。   众人不由地望去,一名身着湖蓝色裙装的貌美侍女从里面走了出来,她手里拿着编号1的号码牌,浅笑盈盈地看了左右各贵宾间门口的侍女,而后举起号码牌,咬字清晰地开口。   “一号客人出价一千万两。”   报价一出,场面瞬间安静的连针掉落的声音都能听到。   拍卖师几乎怀疑自己的耳朵听岔了,但他很快反应过来,拿起紫金锤轻轻一敲。   “一号贵宾室,出价一千万两,还有没有跟的?”   “一千万两,第一次。”   “一千万两,第二次。”   拍卖师看了看四周,“再没有跟价的,就要成交了啊。”   二号贵宾室里的男子脸色铁青,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咬了咬牙,抬手朝着竞拍灯按下去。   然后在即将接触到竞拍灯按钮的时候,他的手却被身旁的老者抓住了。   老者冲着男子摇了摇头,“少主不可冲动,这个价格已经超出我们的预算了。”   男子眼里闪过挣扎,“就一次,我不信他还跟,大不了后面的东西我不拍了。”   他正缺一把称手的兵器,如果能得到这块玄铁——   “一千万两,第……”拍卖师正想要敲下成交这一锤,却突然看到三号贵宾室的竞拍灯再一次亮了起来。   三号贵宾室门外守候的侍女走了进去,进去了一会儿,又面带笑容走了出来。   “3号客人出价一千五百万两。”   这下是加了一半的价,众人不禁屏住呼吸,去看向一号贵宾室的竞拍灯。   没有令他们失望,一号贵宾室的竞拍灯再一次亮起。   “1号客人出价,两千万两。”湖蓝色裙装的侍女笑颜如花,一号贵宾室是她接待的客人,如果这次拍卖成交,她将能获得一笔丰厚的提成。   哪怕从一号贵宾室的第一次出手的价格猜到对方是对这块玄铁势在必得,但如此毫不犹豫地跟价还是使众人惊了一下。   这回久久没有竞拍灯亮起,拍卖师照例喊了三次报价,再没有人跟价。   “成交。”拍卖师一锤定音,“恭喜一号贵宾室的客人,以两千万两银成功拍下这块玄铁。”   二号贵宾室里的男子听着拍卖师的声音,脸色黑如乌云,死死地看着竞价灯的按钮。   他刚才头脑发热,差点想继续喊价,只是被林老死死按住了。   “少主。”老者见他还是看着,当即不赞同地看着他,“不要再任性了。”   如果一号贵宾室的那位客人刚才不跟价,那么他们就要以超出承受范围的价格买下那块玄铁了。   三号贵宾室里的客人却笑的十分快意,“现在那孙子估计在气的拍桌吧,非要跟我抬价,这下好了,谁也没拍到。”   他对于玄铁并没有太多的执着,之所以参与报价,纯粹是被隔壁那孙子抬价的方式气着了。   “玄铁是极品炼器材料,但到底不是必需品,它锻造出来的神兵固然锋利,但兵器的威力却在于它的持有人。”另一边的中年男人缓缓开口,“当世真正能发挥出神兵威力的,也不过寥寥。”   “你说的对。”三号客人表示同意,而后又讥讽地笑了一下,“也就某些人,以为自己有了神兵就会更厉害。”   “……接下来是最后一样拍卖品。”拍卖师的声音再度响了起来,会场里纷纷扬扬的议论声立马消失。   一名漂亮的侍女手捧着托盘走上拍卖台上,众人的目光落在托盘上面,侍女将盖着的红布取下,一小块黑金出现在众人眼中。   “怎么会是黑金?”众人不满地皱了皱眉,这玩意是用来打造甲胄的,虽然也算稀有品,但只要愿意出钱的,还是能够在市面能买到。   不过这么一小块黑金,能有什么用?作为最后的悬念,那也太不合格了。   这不是魔金商行做事的风格。   众人猜测,这或许不是最终的悬念。   “大家不要误会。”拍卖师笑眯眯地开口,“今天拍卖的不是这块黑金,真正要拍卖的是——”   他拉长了音,等足足吊够了众人的好奇心之后,这才将真正的商品名说了出来。   “一条大型的黑金矿。”   全场哗然,这是头一次见到无主的大型黑金矿拍卖。   因为目前已知的黑金矿大多为中小型,唯一一条被发现的大型黑金矿还是在安阳城被盛家掌控,   拍卖师满意地欣赏了一下众人的表情,“那么拍卖开始,二十万两银起拍,每次加价不得少于两万。”   底下无人出声报价,很明显,这个拍卖品并不是他们的游戏。   众人不由地看向上方的贵宾室。   最先亮竞拍灯的是五号贵宾室。   “三百万。”   “七百万。”三号的贵宾室也跟着报了价。   “一千二百万。”五号客人继续跟价,三号客人也丝毫不退缩,他再次按了竞拍灯。   “两千万。”   眨眼喊出两千万的三号客人笑眯眯地看向对面的中年男人,“四叔,你说一号贵宾室那边会叫价吗?”   一号贵宾室里的侍女也在想这个问题,因为坐在太师椅上的男人又变成了不动如山的模样。   “四千万!”四号贵宾室也加入了竞价战争。   “你过来。”低沉悦耳的嗓音在耳边响起,走神的侍女惊醒过来,连忙走到谢珣的身边。   “请客人吩咐。”   白发玄衣的男人右手食指轻点了桌面,“报价,五千万两——”   “五号客人出价四千万两了,还有没有继续跟价的。”拍卖师激动的嗓音都嘶哑了,这绝对是他当拍卖师以来遇到报价最高的一次。   先前竞价的三号贵宾室与四号贵宾室的竞拍灯丝毫没有亮起来的意思,四号贵宾室从头到尾就报了那么一次价,似乎单纯就为了凑个热闹的样子。   众人看向一号与二号贵宾室,如果这两位再不参与报价的话,那么——   啪——   竞拍灯亮起的声音,众人看向一号贵宾室,湖蓝色裙装的侍女再一次笑吟吟地走了出来。   “一号客人,出价五千万两——”   五号贵宾室内传出来一道暴躁的少年嗓音,“我出六千万!”   “客人,我还没说完呢。”   湖蓝色裙装的侍女有些歉意开口,“一号客人出的价是五千万两——”   “黄金。”   轻柔的嗓音一落,底下轰地一声炸开了锅。   “这一号贵宾室里的客人到底什么来头?”撒钱跟撒米似的。   连拍卖师都被这价格吓住了,足足两息时间才反应过来,一连问了几次还有没有跟价的,无人回应这才拍板成交。   五号包厢里,古铜色皮肤的暴躁少年拍桌而起,他出来时仅带了两千万的金票,他连前头的玄铁都没出手拍,就怕钱不够拿不下这条黑金矿。   “本少主要去看看,到底哪个吃了熊心豹子胆的,敢跟我抢东西!”   他边说,边朝着门口走去。   “少主,少主你冷静。”他带来的护卫连忙劝阻,“没拍到就算了,咱们也不缺这条黑金矿。”   出手如此阔绰,又坐在贵宾室里,绝对不是什么简单人物,有句话说得好,强龙不压过地头蛇,出门在外还是要收敛一点。   “今天不能就这么算了。”暴躁少年却根本不听,他气势汹汹地走出五号贵宾室,顺着走廊向一号贵宾室走了过去。   底下的负责人看见这一幕,眼皮剧烈地跳动了一下,两方都是尊贵至极的客人,他哪个都得罪不起,故而连忙吩咐周围的护卫。   “快点过去拦住,别闹出事。”   然而护卫到底是慢了一步,还没跑上楼,暴躁少年已经走到了一号贵宾室。   他绕开了欲阻拦他的侍女,然后一把推开了一号贵宾室的大门。   “就是你在跟本少主抢东西……”   “嗯?”太师椅上的白发男人发出了一声疑惑,而后转过头来,容貌恍若神祗,因为上挑的眼尾又带了一丝摄人心魄的邪气,盛气凌人。   “你、你……”气势汹汹的暴躁少年看着突然哑了声,瞠目结舌了好一会儿,他才结结巴巴地开口。   “城、城主,怎……怎么会是您啊……”   刚问完,暴躁少年古铜色的脸忽然爆红,因为他突然意识到自己问了一个愚蠢的问题。   魔金商行开在平阳城,自然会邀请作为平阳城的城主。   他早该想到的,少年有些懊恼地皱起了眉。   谢珣靠在太师椅上,右手手指轻轻点了点桌面,似笑非笑地打量着面前陌生少年那变来变去的脸色。   “你进来时说,我抢了你的东西?” 第4章   “不不,我之前不知道是您在这里,我只是——”少年脸色爆红,连忙摆手。   谢珣却没有耐心听他的解释,只淡淡打断道:“拍卖这种事从来都是价高者得,竞争不过就妄图撒泼,可不是什么好教养。”   少年被说的有些委屈,但也无力反驳,因为对方并没有说错,他过来时确实打着找茬的主意。   想到这里,少年眨了眨有些酸涩的眼睛,怂地好像是犯了错被师长抓住的学生一般,低下头道:“您教训的对。”   ……   因为突如其来的变故,贵宾室的客人已经从房间里走出来,挤在了一号贵宾室附近走廊,只不过因为魔金商行的护卫已经围了上来,不能靠近一号贵宾室罢了。   少年的护卫好不容易从人群中突围走到门口,听见里面安静,没有冲突声音,稍稍松了一点气。   但当他走到少年身后,无意间瞥见太师椅上坐着的俊美男人,确实脸色一变。   虽然平阳城现任城主甚少出现在人前,但是他无数次从自家少主的口中听说过这位城主长了一头白发。   护卫冒出一身冷汗,少主在人家的地盘找茬就算了,还找到地盘主人头上去了。   平阳城的发展一直是五大主城中的佼佼者,也难怪,先前拍卖时那样大的手笔。   但如果是这位的话,少主应该是不敢对他说出什么过分的话。   护卫吐出一口气,上前作揖,语气万分诚恳:“谢城主,我家少主年幼不懂事,冒犯了您,请您见谅。”   “本城主不至于与一个小孩计较。”谢珣并不惊讶对方会认出他来,他摆动了一下手表示不在意,目光落在护卫胸前的勋章上,“是安阳城盛家的人?”   “是的。”护卫不卑不亢地回答道,“因为魔金商行的邀请,正好少主想着要出来历练一下,所以家主人便让少主过来了。”   谢珣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而后微微勾唇看向一旁低着头的少年,“原来这位小公子是安阳城的少城主。”   少年的耳尖通红,因为过于紧张没忍住用脚尖磨了磨地面,“不…不用叫小公子,我的名字叫盛鸿光。”   谢珣却觉得少年的反应有点趣,他眼带笑意朝着太师椅上一靠,有些恶趣味地开口,“盛少主看起来似乎有点紧张?”   少年呆呆地看着白发男人眼中的笑意,也没有听清他说了什么,故而有些茫然地啊了一声。   一旁的护卫在心中无力地叹了一口气,从前光知道少主一直崇拜着平阳城的城主,但这一副看见真人后,立马从暴躁少年变成智商为0的小绵羊,这反差也未免太大了些吧。   就在盛家护卫想着怎么把自家少主带走的时候,一个同样是护卫装扮的青年走了进来。   谢珣收起眼里的笑意,看向自己带来的随从,“账结清了?”   “是的,城主。”谢家随从答道。   “本城主还有事在身,恕不多陪。”谢珣看向盛家主仆二人组,“今日不得空,盛少主远道而来,若是接下来不急着回安阳城,明后几天可以来城主府做客。”   盛鸿光一开始听他要离开,还有些失落,听到后面这一句,眼睛顿时亮了。   “真的可以吗?”   谢珣微微颔首,“自然。”   ……   谢云柔一路疾奔到达魔金商行,已经临近中午了,她估摸着估计这场拍卖会已经差不多了。   谢云柔下了马,将缰绳往马背上一扔,而后朝商行门口走去。   “小姐,拍卖会已经结束了,现在结算阶段,还不可以进入。”商行门口新来的侍者拦住了她。   “让开。”谢云柔压抑着心中的火气,“我是来找人的。”   “小姐,您……”那名侍者的话还未说完,便被人拉开。   他一回头,发现正是管理一楼会场的张管事,正对着那名小姐笑的谄媚。   “新来的不懂事,谢小姐您勿怪。”张管事低头弯腰。   谢云柔傲慢地瞥了先前那名侍者一眼,这要是平常她定然是不会轻放过他,但现在,还是先找到兄长为好。   这么想着,谢云柔看向张管事,“我兄长还在没在里面?”   张管事一怔,“这个小的实在不知,城主那样的人物,岂是小人能探听行踪的。”   贵客有专属通道,他只是管理一楼会场,又怎么能知道贵客行踪。   谢云柔不耐烦地皱了皱眉,“行了,别挡着我,我自己进去找。”   张管事连忙侧身让开,伸出手:“您这边请进。”   谢云柔抬起头,快步穿过。   “张管事。”先前那名侍者不解地开口,“咱们不是有规定拍卖会结算的阶段只许出不许进吗?”   “规定是死的,人是活的。”张管事批评他道。“你知道那位小姐是谁吗?那是咱们城主府的千金,你刚才还敢堵她,差点就让你罪了人。”   谢云柔进到会场门口,场内已经逐渐有人起身离开,谢云柔只看了一眼,便想朝楼梯走去。   只是,刚走了一步,擦肩而过的两人口中的内容让她不由地停住了脚步。   “你们刚刚在说什么?”谢云柔拉住其中一人,“你说谁失踪了?”   被拉住那人先是一愣,而后略有些讥讽地看了谢云柔,“哟,这不是我那废人堂哥的前、未婚妻吗?怎么我堂哥失踪了,你又关心了?”   他故意提高了声音,引得周围人像谢云柔投去了八卦的目光。   谢云柔咬牙切齿,这才认出来自己拉住人是秦思远的堂弟秦明哲。   谢云柔松开手,冷笑地从上而下地打量了秦明哲一眼,“真是可笑,一个废物还笑别人变废,秦思远就算现在变成废人,那也总比一出生就是废物的某些人强点。”   “谢云柔你——”秦明哲气急,谢云柔却双手抱胸,蔑视地看着秦明哲,“你不会真以为你爹成了家主,你也能跟着王八变成人吧?就你也配?”   “呵——”秦明哲冷静下来,笑了一声,“我不配谁配?总不会是你那个已经死透的未婚夫配。”   “秦明哲!”谢云柔眼里怒意,她最讨厌还有人把她和秦思远那个废人牵扯在一起。   秦明哲看到她这幅模样,却以为她还对秦思远余情未了,眼里露出一抹恶意。   “你知道吗,秦思远最后出现的地方是一处悬崖,那悬崖深不见底,他一个废人掉了下去,悬崖下面又指不定有妖兽出没,估计这会被啃得只剩下一副白骨了。”   谢云柔怔住,“怎么会呢?”   她只想过要解除婚约,却从来没想过秦思远会死。   “你知道他是什么时候失踪的吗?”秦明哲见她一副怔愣的模样,只觉得心里更加快意了,“就在退婚的第二天,他什么也没带就离开了秦家。”   “所以,害死他的——”   “别说了。”谢云柔娇俏的脸上俱是怒意,“他的死活与我有什么关系,依我看,指不定是你们父子抢了秦家大权后赶尽杀绝,导致他逃出去躲了起来。”   这下周围人异样的目光落在了秦明哲的脸上,他得意不下去了。   “谢云柔。”秦明哲咬牙切齿,“饭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说。”   “我有没有说中——”谢云柔嗤笑了一声,“谁心里急了谁知道。”   “算了,你和一个女的争论什么,咱们走吧。”秦明哲欲再要争辩,被他同行的人拉着离开。   谢云柔翻了个白眼,白白耽搁了这么久时间,她转身径直朝着角落处的楼梯走去。   依她的了解,兄长若是真在这里,必定是在楼上的贵宾室里坐着。   刚走到角落,一只手伸出来,拦住了谢云柔的去路。   谢云柔正要发火,抬起头看见拦路的人,却是一愣。   这不是她兄长身边的随从谢兴吗?   “你在这儿,兄长呢?”   “大小姐。”谢兴不赞同地开口,“您不该逃回来的,城主送你去武神学院,也是为了你好。”   “我正要问问呢,不就是退个婚,又不是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凭什么不问我的意愿就要送走我?”谢云柔提到这个就生气,“兄长在哪,我要去找他。”   谢兴叹了一口气,“城主已经发现小姐来了,城主先回了马车,吩咐属下来带小姐过去。”   他停顿了一下,“小姐等会还是先好好认个错,别惹城主动怒。”   谢云柔根本听不进去,只命令道:“带本小姐过去。”   谢兴转身引路,心底微微叹了一口气,该说的他已经说了。   谢云柔跟着他走到谢家马车的停驻点,黑金色的马车在太阳底下闪着刺眼的光泽。   “那两人是谁?”谢云柔抬了抬下巴,谢家马车旁边站了两个人,看起来像是一主一仆。   “那是盛家的少主带着他的护卫。”谢兴回答道,“因为盛家的马车也停在这边,所以可能是在跟城主打招呼。”   谢云柔提步朝着马车走去,脚步声引起马车旁边主仆的注意,但在看见跟在后面的谢兴时,盛鸿光闭上了嘴。   他认得,这是谢城主的随从。   谢云柔上了马车,原本怒气冲冲想要质问的话,在看见自家兄长暗沉如水的表情时,不由地止住了声。   “兄长……”   谢珣抬眸:“看来你很不听话啊。”   低沉的嗓音带着刺骨的冷意。 第5章   马车缓缓驶在回城主府的道路上,而车厢里的气氛,却是万分压抑。   至少对于谢云柔来说是这样。   「毕竟主人的性格已经不是您之前看到的样子,他现在更像是一个真正的城主。」   谢云柔突兀地想起管家福伯警告她的这一句话,只可惜她当初并没有放在心上,而此刻真正见到自家兄长的时候,谢云柔才意识到福伯说的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兄长看向她的眼里,再没有从前的宽和与宠溺,眼神冷漠地仿佛在一个不听话的宠物一般。   “管家应该告诉你,你若是中途逃跑,会有什么后果。”   低沉的嗓音忽然在耳边响起,震的谢云柔心中直打鼓。   谢云柔当然是记得的,可她之前是不相信的。   可是现在,谢云柔心中一紧,忙道:“兄长,我可是你唯一的亲妹妹。”   “我已经给过你机会。”谢珣语气温柔,但是眼里却没有半点温度。   “一而再地不听话,可是要受惩罚的。”   谢云柔被迫抬起头,对上那双黑沉沉的眼睛,不由地打了个冷颤。   谢珣瞥了她一眼,手指微动,一道劲风直冲着谢云柔的膝盖而去。   谢云柔直觉有什么危险即将到来,忽然地膝盖一阵剧烈刺痛。   “啊!”她惊叫一声,捂住疼痛不已的腿跌坐在车厢地板铺着的垫子上。   “这是给你的惩罚。”   剧烈的疼痛从膝盖处传遍全身,谢云柔一个千金大小姐,哪里经历过这种锥心刺骨的疼痛,根本顾不上谢珣说了什么。   但这痛来得快,去的也快。   谢云柔嚎叫了一阵后发现自己的膝盖不痛了,她抬起手用力地抹了一把流淌在脸上的泪水。   “停车,我要下去!”   谢云柔恶狠狠地看向谢珣,“今天就算你打死我,我也不会去武神学院的,你不想有个丢人现眼的妹妹,大不了我不做这个谢家大小姐就是了。”   谢云柔的话音刚落,车轮滚动的声音一停,马车还真的停了下来。   谢云柔懵了一下,眼见谢珣看向自己,脸上闪过一丝慌乱,“下就下,谁怕谁啊。”   她咬咬牙想要从地板上爬起下车,却发现自己的腿不听使唤。   怎么可能?   谢云柔脸上闪过一抹惊恐,双手朝着自己膝盖以下摸去——无知无觉,不管是抓还是捏,都没有任何感觉。   车厢的门被人推开,谢珣没有看跌坐在地板上的谢云柔,径直从她身边走过,下了马车。   原来并不是因为谢云柔喊的停车,马车才停下的,而且已经到了城主府。   “主人,您回来了?”等候在门口的管家福伯连忙迎了上来,脸上有些焦急之色。   “小的安排了人送大小姐去武神学院,但是……小姐她……在路上打碎了车厢,伤了仆人后抢了匹马……跑了……”   说到最后,福伯的脸上涌现出自责的神色。   “老奴已经派人出去找了,还没有消息。”   “不用找了,她现在正在马车里。”谢珣提步朝着城主府内走去,“不过她如今双腿已废,你找几个人将她抬回去,虽然以后不能行动,看在血缘关系上,一口饭还是给的起的。”   凉薄又漫不经心地语气,传到谢云柔的耳朵里,让她连说话的勇气都没有了。   她低下头,有些茫然地看着自己失去知觉的双腿,难道以后她永远是这个样子了?   谢云柔不能接受,她伸出手拽住门框,艰难地将身体拖到车厢门口,惊恐地哀求道:“兄长,兄长,我不要当废人,我知道错了,我去武神学院,我去——”   谢珣并未理她,头也不回地进了城主府。   “小姐。”福伯带着几名侍女走到马车旁边,让侍女搀扶谢云柔下来。   “您何苦呢,早就劝过您,不要违逆城主的意思。”   谢云柔拉住管家的衣袖,如果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痛哭道:“福伯,你帮帮我,你帮我跟兄长求情好不好……你告诉兄长,我这回听话、真的听话,我去武神学院,我这回不跑了。”   管家福伯叹了一口气,将自己的袖子从她手中抽出,“小姐这几天忍着点,城主在气头上,等过些日子城主消气了,老奴再去给您向城主说说情。”   “可是、可是我的腿怎么办?”谢云柔委屈地吸了吸鼻子,“我不要当一个残疾。”   “等会老奴去找个大夫替小姐看看。”福伯语重心长道,“城主只是想要让小姐长个教训,并不会真的废了您的腿,小姐现在还是乖乖回去,路上也别闹了。”   谢云柔吸了吸鼻子,“噢。”   被这么一说,得到了些许安慰,心里的恐慌也少了点。   谢珣回到了书房没多久,便有人敲了敲门,谢珣抬头看去,管家福伯站在门口。   “有什么事?”   “老奴刚刚替小姐请了个大夫。”   谢珣并不意外,福伯全心全意地侍奉着谢家,又是看着他们兄妹俩长大,如今看见谢云柔的模样,必定会心疼万分。   “大夫说小姐的腿需要以针灸之法,扎上数日才能恢复知觉。”   “让她吃点苦头罢了。”谢珣将魔金商行缴税的明细单放下,声音平淡:“她可有跟你说什么?”   “小姐看起来是知错了,一直嚷着要去武神学院。”福伯恭敬回答道。   “是吗?”谢珣提笔批下已阅,而后拿出城主印章在缴税明细上盖下章印。   “你告诉她不用去了,因为我准备在平阳城的周边城镇,随便替她找个人家许了。”   福伯微微一愣,“城主为何还要吓小姐,她明明已经答应去武神学院了?”   “你照我说的做便是。”谢珣将印章放下,他要的不是谢云柔一时间的心甘情愿去武神学院,而是接下来的几年里,她能老老实实地待在里面。   毕竟,拿下了黑金矿之后,他也没空去管理谢云柔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与其让她不定时给他惹事生非,还不如一次性将她吓到底。   福伯怔了一下,看着自家城主的眼神,有些明白过来他的意思,便道:“那老奴这就去跟小姐说。”   ……   “什么?”谢云柔靠在床头处,听见福伯的话,立马瞪大了眼睛。   “兄长要将我随便嫁给一个普通的平民?”   “是的。”福伯有些内疚地叹了一口气,“城主意已决,老奴也束手无策。”   “这不可能,我好歹是他妹妹,他、他怎么能想着把我嫁给一个贱民呢。”   谢云柔委屈的眼泪又涌了出来,她这几日把这辈子没受过的委屈都经历了个遍。   “你你就没跟他说,我愿意去武神学院了?”   “老奴说了,好歹学费都交了,小姐又愿意去了。”福伯故意叹了一口气,谢云柔眼巴巴地看着,“那兄长就没反应?”   福伯为难地摇了摇头,“然后城主就说,现在不用去了,让小姐安心等嫁就是。”   “我不要!”谢云柔尖叫一声,随后又失声痛哭起来,“我都同意去武神学院了,兄长他还想怎样?”   “可是,城主给小姐机会的时候,小姐你没有珍惜——”福伯语重心长地叹了一口气,“现在已经不是小姐您愿不愿意去的问题了,而是城主已经打消了这个想法,早就劝过小姐,无奈小姐还是打伤仆人逃回来。”   谢云柔悔的肠子都青了,“我不要嫁人,周边城镇住的都是一些下等的平民,又粗鲁又无礼,还不如当初的废人秦思远呢,他好歹也是世家子弟。”   “可是,城主已经做下决定,老奴倒是想帮小姐,可也无能为力啊。”福伯又叹了一口气。“小姐生来娇贵,又如何过得了那种吃了上顿没有下顿的日子。”   “不行,我不能就让他把我嫁出去。”谢云柔咬着牙,她心里头有了一个想法。   她要逃。   可是光是城主府,凭她如今的样子,她连门口都出不去。   谢云柔将目光放在了福伯的身上,这是如今唯一还疼她的人了。   “福伯,你帮我个忙……”   福伯微微一愣,“小姐你说。”   “你过来……我与你说。”谢云柔招了招手,等到福伯走近的时候,这才用手挡着嘴,凑到他耳边嘀嘀咕咕了好一会儿。   福伯听完后,露出犹豫的表情,“这……这不行吧?就算老奴帮助小姐成功逃出去了,小姐你又能去哪里呢?”   谢云柔咬着唇,一时犯了难。   她没有地方可去,被关了那么久的禁闭,期间她的那些所谓好朋友,一个也没来看过她。   “小姐先前要是听老奴的话乖乖去武神学院就好了。”福伯叹息,“也就没有这档子事了。”   谢云柔灵光一闪,有了去处。   她完全可以逃去武神学院,成为了学院的正式弟子后,哪怕兄长就算是知道了,碍于面子,也不能逼她放弃学业回来嫁人吧。   管家福伯看着她沉思的模样,不由地摇了摇头,傻孩子,白受了这一番罪,最后还不是心甘情愿去武神学院。 第6章   在确认了逃跑计划无误,谢云柔慌成一团糟的脑子逐渐冷静下来。   她还是觉得不可置信,以前那么疼爱她的兄长竟然真的出手废了她的腿。   无情地像是变了一个人般。   谢云柔咬了咬唇,“福伯,我兄长他最近练功没出什么岔子吧?”   例如进阶失败产生心魔什么的,导致性情大变。   “这个老奴并不知道。”福伯顿了顿,“不过老奴能感觉到,主人的功力应该是相较以前更进一步了。”   领悟了武道道意之后的人,因为看的通透了,所以性格上也会有些变化,甚至还有的领悟杀戮道意,醒来后为了证道,直接将妻儿杀了也是有过的。   “兄长早就是宗师境界了,难不成他还——”谢云柔说着说着就露出了一副不可思议的眼神,“他、他不会真的要进阶圣——”   传闻圣级尊者超凡入圣,越是功力越是接近圣级门槛,人的七情六欲越是寡淡,若真是这样,她兄长突然对她冷酷无情的理由也说得通了。   福伯轻咳了一声,“不论主人怎么样,他到底是小姐的兄长,即便是变了性格,在处罚小姐时,也有手下留情了。”   被打击到的谢云柔丧气地垂下眼睛,“是啊,我还得该谢谢他没有立马将我绑上花轿,还留了时间给我逃跑。”   ……   临近傍晚的时候,魔金商行背后的真正主人到了城主府。   谢珣刚踏进会客厅,一身衣着素净气质温婉动人的女子盈盈起身,冲着谢珣行礼。   “见过城主大人。”   魔金商行的真正老板是便是这一位梳着简易妇人髻十分不起眼的女人。   谢珣走到主位上坐下,伸出手道:“金夫人不必多礼,请坐。”   金夫人行完礼,回到座位上坐下,侍女替二人奉上了茶水。   刚坐下,金夫人便开口道:“奴家是来与城主谈一场合作。”   谢珣挑了一下眉,“哦?金夫人说说看。”   金夫人从袖子里掏出一卷羊皮卷递给一旁的侍女,让她呈给谢珣。   “城主不妨先看看。”她道。   谢珣展开羊皮纸,内容是一张契约,快速略过内容,而后抬眸意味深长地看了金夫人一眼,道:“夫人这次好大的手笔,用魔金商行百分之四十的利润来与我做交易。”   金夫人无奈地笑了笑,“魔金商行是奴家的心血,自然是要好好打算的。”   最一开始,她不想让魔金商行加入任何势力,但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随着魔金商行的名字传的越加响亮,她越来越意识到,树大招风,如果她还想魔金商行继续存在的话,不得不作出选择了。   那条黑金矿其实早在几年前就在她的手里,她一直保密的很好,可是最近她的心腹之中出了叛徒以至于走漏了风声。   若不想死的不明不白,她就必须将这条黑金矿让出去,并且寻一个靠山。   比起遥远之外的各大势力,自然是近在眼前的城主府更为合适。   所以,她发出请帖,邀请了从不参加拍卖会的谢珣,也做了两手准备,若是对方应邀来参加拍卖会,她便将黑金矿拿出来拍卖的。   若是没来,自然是要再寻机会。   也幸好,这条黑金矿还是勾起了对方的兴趣。   谢珣却笑了笑,将羊皮纸放在手案上,突兀地问了一个问题。   “夫人原本打算最后拍卖的商品是什么?”   金夫人一愣,“是一粒可以真正修复经脉重塑丹田的天元丹。”   “哦?”谢珣眼神闪了一下,“据本城主所知,天元丹的完整药方早在八百年前就随着药王宗灭门而消失,不知夫人从何获得?”   金夫人露出为难的神色,“按理来说,根据魔金商行的规矩,如果卖家有要求,是不可以透露他的身份的。”   谢珣抬了抬手,“本城主不为难你,做商人是得将诚信守诺言。”   “那人当日一共交付了十粒天元丹给我们魔金商行,这天元丹今日我也带了两粒过来。”金夫人从袖中取出一个巴掌大到乌金色的木盒。   “药效是可以的,我已经寻人测试过了。”   金夫人将乌金木盒交给侍女,谢珣瞥了一眼,道:“夫人这是做什么?”   “据奴家所知,谢小姐的未婚夫被人算计沦为了废人,而谢小姐因为退婚遭受了许多非议。”金夫人柔声细语,“奴家知道城主一向疼爱这个妹妹,这天元丹就当是魔金商行投靠的诚意,城主可让谢小姐将这天元丹送去秦家,虽然那秦思远已经不在秦家,但是于外人看来,谢小姐在退货后还替秦思远寻来这么珍贵的药物,已经是重情重义了。”   “金夫人倒是想到全面。”谢珣似笑非笑地勾了勾唇,“本城主若是不接受金夫人这幅诚意,似乎都说不过去。”   “那城主您看——”   谢珣敲了敲扶手,“也不是不可以,只不过金夫人只给出的这两样东西怕是打动不了本城主。”   “那城主的意思是?”金夫人有些迟疑地开口。   “本城主倒是对夫人手中的情报网有点兴趣。”谢珣慢悠悠地开口。   金夫人面色一变,“城主你未免……”   情报网乃是魔金商行最深的一张底牌,生存之本,又岂能轻易易主。   谢珣抬手打断她的话,“夫人可以回去多考虑一下,本城主也不急着要夫人回复。”   谢珣放出自身的威压,金夫人本身也是真武境三层的武者,然而在这股威压下竟然一再败退,毫无还手之力。   这就是武神大陆最年轻大宗师的实力啊,对比起来自己的四五十年仿佛活到狗肚子里去了。   金夫人不禁喟叹一声,犹豫半响后,起身行礼。   “且容奴家回去再考虑一番。”   “可以。”谢珣挥手,“来人,送金夫人回去。”   “不劳烦城主费心,我让马车在外面等着了。”金夫人行完礼起身,而后转身朝着外面走去。   她来了又走,因为衣着普通,城主府的仆人们也不知道是何人,在管家福伯偶然透露出城主有意替大小姐寻找夫君的消息之后,传言就变了。   等第二天下午消息传到谢云柔的耳边时,已经成了有媒人特意上门找她兄长为她说亲。   谢云柔急的头发都掉了一大把,等到第三天早上,管家福伯带大夫来给她针灸完之后,谢云柔迫不及待地喊住了福伯。   “福伯……侍女们说的是真的吗?”谢云柔吞吞吐吐地问出口。   福伯故作诧异,“小姐竟然也知道了?”   完了。   谢云柔大惊失色,“不行,我不能再等下去了,福伯,之前我让你准备的东西,你都准备好了吗?”   “东西是备好了,马车就在别庄里,但是——”福伯顿了顿,“小姐的腿才刚刚恢复了一点点知觉,还不能下地行走,怕是不好跑吧?”   谢云柔看着自己的双腿,挫败地锤了一下床铺,“只要让我上了马车就行,大不了这腿我到了安阳城再找大夫治。”   福伯叹了一口气,“可是,小姐行动不便,连城主府都出不去,又怎么去庄子上坐马车。”   谢云柔犯了难。   “福管家,在这里吗?”   门外传来小厮的声音,福伯与谢云柔对视一眼,“老奴先出去看看。”   “你去吧。”谢云柔丧气地耸拉着肩膀。   福伯转身出了隔间,与那小厮说起话来,大约过了半刻钟,   谢云柔抓头发,等的不耐烦时,福伯走了进来。   “他说什么,是兄长派人来找你吗?”谢云柔问。   “是小姐的机会来了。”福伯面带喜色地开口道。   “什么机会?”谢云柔觉得事情有点凑巧。   “城主府来了一位客人,是盛家的少主,参加魔金商行的拍卖会时遇见了主人,听说之前主人邀他到城主府做客,现在过来了,主人正在接待他。”福伯道,“听说这会儿,主人还让人备马,等会带随从们和这位少主去城外狩猎。”   谢云柔眉梢一喜,“那太好了,福伯你让别庄的人将马车驾到后门处,等兄长一离开我就走。”   谢云柔自然是记得那位盛家小少主的,她那日去找兄长时,对方正带着仆人站在她兄长马车旁边。   在之前谢云柔是不喜欢盛鸿光的,因为在她上兄长马车时,她很清楚看到对方露出了微妙的神情。   谢云柔瞧过太多那样的目光了,因为她的兄长是大陆最年轻的宗师级高手,所以有许多人崇拜着她兄长的天赋。   而对于她,大多数人在得知她是年轻宗师的妹妹之后,都会露出失望又嫉妒的眼神。   失望于她作为大陆最年轻宗师的亲妹妹却资质平平,又嫉妒她有那样一个惊世天骄的兄长将她宠的无法无天。   但是现在,谢云柔心里却微妙地对盛家少主升起了一抹好感。   来得早不如来得巧,这位盛家少主果然是她的福星。   而另一边,会客厅内,正紧张地回答谢珣考问的盛鸿光,突然地打了个喷嚏。   “……” 第7章   好、好丢脸。   盛鸿光脸色涨红,他竟然在崇拜的人面前做出这么失礼的动作。   最后还是进来的小厮替他解了围。   “城主,东西已经备好了。”   谢珣看向盛鸿光,“盛少主稍等,本城主换身衣裳再来。”   盛鸿光乖巧点头,一边目送谢珣离开,一边庆幸自己今天出来时穿了一身比较干净利落的衣裳,否则他就没办法跟着谢城主出去狩猎了。   约莫一刻钟之后,谢珣换了一身黑色劲装出来,腰间束着一条同样黑色为主绣有金线缕边的祥云腰带,白发也被银色镂空发冠高高束起,脚下踩着一双登云长靴,看上去简洁又利落。   而落在盛鸿光的眼里,逆光而站的谢珣,身姿挺拔,双腿笔直而修长,整个人仿佛像是一把出鞘的神兵利器,背着阳光散发着极为锋利光芒,望一眼都生疼。   是真的疼。   盛鸿光揉了揉因为长时间没眨眼有些酸痛的眼睛,想:或许这就是大宗师级别高手的气势吧,普通人连直视他都是冒犯。   “走吧。”谢珣挽了挽袖子,淡声开口。   两个仆人将他常用的弓箭呈了上来,箭身线条极为流畅,主体是银白色的,还刻有谢家的族徽,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好漂亮的弓箭。”盛鸿光赞叹了一声,随后看向谢珣,“城主,我能摸摸它吗?”   谢珣点了点头,“可以。”   得到准允的盛鸿光伸出手握住这张银色大弓,箭身冰冷,落入手中便有种沉甸甸的感觉。   “这张弓,是不是城主当年在安阳城郊区射杀七级妖兽的那张流月神弓?”   盛鸿光扭头看向谢珣问道,一双剔透的黑眸里眼闪着亮光。   “它是叫流月弓。”谢珣回答道。“只不过是外人将它神化了,其实它也只是一张普通的弓箭而已,武器之利全在于握住他的人。”   “不,它很厉害。”盛鸿光曾经亲眼见过那一箭的风采,弓似明月箭如流星,一击致命。   他不知道别人怎么想,但是他却永远记得他们迫近绝望时,眼前人骑着高大骏马出现在妖兽背后的样子,他手持银色大弓,只一箭便射杀了那只发狂的妖兽,让他与同伴们免于沦落妖兽口中餐的下场。   只是当时他根本没来及说上话,救了他们的人对他们不屑一顾,放下弓箭直接骑着马离开。   后来他拔出了妖兽身上的箭矢带回了家之后,他才自家父亲口中知道对方的身份——平阳城的新城主。   “少主。”盛鸿光身后一直没出声的护卫见他摸着人谢城主的弓箭不放手了,忍不住清咳几声提醒于他。   盛鸿光回过神,恋恋不舍地收回了手,将弓箭还给谢珣。   “我看完了。”   盛鸿光说着将自己摸了弓箭的手藏于背后,这只手摸了他心心念念的流月神弓,他决定今天一整天都不洗手了。   谢珣领着四名随从,盛鸿光带着他的护卫,一行六人朝着城外猎场而去。   而城主府内,在谢珣一行人才离开,谢云柔这边得到消息,逃跑计划便开始动起来了。   一切都很顺利。   被艰难扶到马车里坐下的谢云柔顾不得松气,连忙吩咐车夫驾车。   车门缓缓关上,谢云柔不知想到了什么,又趴到窗户,将窗户推开。   “福伯!福伯!”   谢云柔喊了两声,退了几步的管家福伯又重新上前,“小姐,可是还差了什么?”   “没有。”谢云柔抿了抿唇,“我就是告诉你,要是兄长他回来发现你帮助我逃跑的话——”   “兄长要是罚你,你就说是我威胁的你,告诉他我的去处也没关系,千万别嘴硬顶着。”   他兄长因为血脉相连对她手下留情,但福伯可不是,若是事情暴露,以兄长如今的性格,肯定不会放过福伯的。   管家福伯一愣,随即反应过来谢云柔这是在担心他,他微微侧头抹了把眼睛,回过头又是呵呵笑的慈祥模样。   “虽然小姐看起来任性了点,老奴就知道小姐是个心地善良的孩子,不过小姐只要好好照顾自己就行,老奴不会有事的。”   毕竟逃跑计划可是主人允许的。   马车已经启动,福伯看着离开的马车背影幽幽地叹了一口气。   可怜的小姐,转来转去,还是进了主人的圈套。   不过,该作的戏还是要作全的,否则若是小姐半路生疑,那可就前功尽弃了。   不过,他想的没有错,一路上顺利确实让谢云柔产生了错觉。   就好像是别人故意放她逃出来一样。   马车恰好停了,谢云柔车窗开出一条小缝朝外看,原来已经到了中心城区的大门。   谢云柔起初是没放在心上,然而看着看着就觉得不对劲了,这看守城门的守卫怎么突然变多了?   而且好像还在查什么东西一样。   谢云柔收回目光,对着雇来的车夫问道:“你去问问情况。”   车夫应了一声,随后安静了一会儿,片刻钟之后,马车外又响起了声音。   “听城门守卫说,似乎是城主府丢了个东西,正派人搜查,任何出城的人员以及物品都要进行检查”   “什么?”方才还在狐疑自己是不是中圈套的谢云柔立马将自己脑海中的猜测扔了出去。   这肯定是发现她逃跑了,在派人搜捕她。   这也发现的太快了吧。   谢云柔心中升起一抹苦闷,又有一些后悔,她之前就不该胡思乱想的,这下好了,想啥来啥。   “快要检查到我们了。”车夫出声,“马上就要出城了,小姐您坐稳。”   谢云柔面露绝望,她如今动弹不得,即便是被发现了,也只有束手就擒的结果。   “打开门。”有人粗声粗气地敲了下马车。   “别拍别拍,我马上打开。”车夫连连阻止,一边伸手将车门缓缓推开。   “报!”有人骑着马冲了过来,“有人发现了踪迹,在周家茶馆里。”   “什么?走,快去,别让人跑了。”马车下正准备上车检查的护卫一愣,他连忙跳下马车,也顾不上检查了。   谢云柔松了一口气,这定然是在找她没错了,她原来过来的时候,只在周家茶馆里买了一杯茶水润润嗓子,没想到这么快就被查出来了。   因为谢家护卫的离开,城门守卫也取消了检查,出了城门之后,谢云柔冒出了一头大汗。   太可怕了,她差点就被抓回去了。   谢云柔再也不敢瞎怀疑了,只能催促着车夫驾车走快点,再快一点。   而另一边狩猎结束的盛鸿光向谢珣提出了辞行,他已经在平阳城停留很多天了,如今不得不离开了,他的父亲也来信几次催了。   也许是即将离开给予了盛鸿光一些勇气,他还是问出来自己路上一直在想的问题。   “城主还记得在安阳城外当年救下的几个小孩吗?”   谢珣侧头,“记得,不过盛少主是如何知道?”   外头人只知道他当年一箭射杀七级妖兽,却甚少有人知道,其实那头妖兽被击杀的时候,正对几个小孩子发起攻击。   盛鸿光笑了,他弯起眼睛,十分开心,“因为我就是那些小孩中的一个,从那以后,我一直将您当做榜样,我希望也能成为您这么厉害的人。”   “是吗?”谢珣似笑非笑地勾了一下唇,“以我为目标的话,那你可能还要加把劲。”   盛鸿光却是满面红光,仿佛受到巨大的鼓励一般,激动地点了点头,“我一定不会辜负城主的期望。”   说着话的时候,谢珣的随从走了过来。   “城主,猎物都已经收拾好了。”   谢珣看向盛鸿光二人,盛鸿光却挥了挥手,“我和护卫就不回去了,就此告别。我今天玩的很开心,希望有机会话的话,能请城主到安阳城做客。”   盛鸿光身后的护卫冲着谢珣也恭敬作了一个揖。   谢珣应了一声,而后翻身上马,带着随从往城中而去。   回到城主府,谢珣刚下马,管家福伯便迎了上来。   “主人,计划已经成功了,小姐这会儿应该已经出了外城区。”   “不错。”谢珣将弓箭递给一旁的护卫,又解开了绑紧的袖口。“再派人追一追,明显一点,别让她反应过来。”   “对了,金夫人已经过来了,老奴告诉她,城主正在城外狩猎,但是金夫人说可以等,老奴便让她正在会客厅等您。”管家福伯又道。   “我以为还会要更久呢。”谢珣挑了一下眉,提步朝着府内走去。   会客厅内,妇人依旧是上回见过的模样,只不过换了一身更为素净的衣裳。   “奴家见过城主。”   谢珣走到主位上坐下,指了指椅子,“夫人请坐。”   金夫人依言坐下,“奴家已经考虑好了,魔金商行愿意献上万分诚意换取城主的庇护。”   她从衣袖里掏出一枚设计花纹极其精巧的令牌,“这个便是城主要的东西。”   谢珣接过令牌,确认无误后,勾唇一笑:“既然金夫人这回是带着诚意而来,那么我们可以来谈谈具体的内容了。” 第8章   合作谈的很顺利,谢珣拿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对于魔金商行的利润分成,倒不是那么看重。   谢珣深谙打一棒子给一颗甜枣的道理,故而他主动降低了魔金商行给他的分成,并且连税收都也跟着降低了百分之一的利率。   这无疑是很大方了,原先因为半无奈才交出情报网的金夫人彻底没了别的想法。   签订好契约之后,谢珣又让人将上次金夫人送过来的天元丹归还给她。   “此物本城主用不着,夫人还是拿回去吧。”谢珣回绝道。   虽然他不知道金夫人从谁手下买来的这一瓶天元丹,但是天元丹最开始必定是从男主秦思远手上流出来的,这会儿的秦思远想必已经利用天元配方修复了经脉以及受损的丹田。   这瓶天元丹即便送去了秦家,也无非是多此一举罢了。   金夫人倒也不推辞收了下来,待走出城主府之后,立马将天元丹交给自己随行而来的心腹。   “寻个日子,你送去秦家,就说是谢小姐为了给秦思远修复经脉托人买的。”   “是。”心腹接过药瓶,将其放在身上。   金夫人回到马车,“走吧,回商行。”   “夫人,城主既然拒绝了,为什么您还要用谢小姐的名义将这药送去秦家?”马车内,她的侍女不解开口,要知道,天元丹可不是什么烂大街的药丸,但凡是放出点风声,所求者数不胜数。   金夫人笑了笑,“城主不要,是因为像他那样的强者能护住自己的人,不需要在乎外人眼光,但是谢小姐到底是个女儿家,受不住流言蜚语,有个重情重义的名声自然是好的。”   “我只是做个顺手人情罢了,城主府的心意送到了秦家,至于那秦思远用不用得上就是另一回事了。”   与魔金商行达成协议之后,黑金矿的开采也提上了日程。   谢珣征集了大半个月工人,共计一千三百多少全部送到矿区开采黑金矿,而谢家的私人工坊也招收了大量工匠,源源不断的黑金矿经过冶炼之后在这些工匠手下变成坚硬无比的甲胄穿在了谢家的私人护卫队身上。   至于原先拍来的玄铁,也被特意寻来的大师级工匠锻造成一把锋利无比的玄铁剑。   而另一边,秦家。   现任的秦家家主与其子秦明哲被人捆了个扎实,扔在秦家的祠堂里。   左边被绑着的中年男人一把鼻涕一把泪,而中年男人旁边的秦明哲也吓得够惨,无法言语,只能满脸恐惧地看着持剑宛若修罗的男人越走越近。   就在一刻钟之前,消失了个把多月的秦思远回来了,神不知鬼不觉地潜入了家主院不说,还杀死了家主院内所有攻击他的护卫,把他们都抓了起来,绑到了秦家祠堂。   秦思远走到吓得瑟瑟发抖的两人面前,蹲下身露出一抹温柔的笑容,“二叔,堂弟,我回来了,好久不见。”   “你、你、你——”秦明哲从喉咙里发出如同破风箱的声音,因为在之前喊救命的时候,他已经把喉咙喊哑了。   “我知道,二叔和堂弟必然是很想我。”秦思远笑眯眯地掐住了秦明哲的下巴,“所以呢,为兄身体恢复了,就立马赶回来了。”   “听说,堂弟曾经在我那好未婚妻面前,说我掉落悬崖被妖兽啃的骨头都不剩了?”   “不不是,堂哥你误会了,我、我当时只是气不过谢云柔她退婚,故意胡说八道的。”秦明哲牙齿打颤,“我也是为了帮堂哥出气,难道堂哥就不气谢家在你最困难的时候落进下石吗?”   秦思远松开手站起身,冷笑道:“秦明哲,越俎代庖这四个字你知道什么意思吗?”   “思远,思远,二叔知道错了,二叔就是一时鬼迷心窍,跟明哲没什么关系,你要报复就冲着二叔来,放过他吧。”中年男人扭动着身躯,试图引起秦思远的注意。   “爹,你不用求他。”秦明哲打断了自家父亲的话,“反正秦家的护卫都被他杀了那么多,与其受他折磨,还不如自我了断。”   “哦?”秦思远挑了一下眉,用染血的剑尖挑起秦明哲的下巴,“没想到我这堂弟还是个有骨气不怕死的,既然这样,那堂哥就成全你——”   秦思远举起剑作势要刺下去,忽然闻到一股奇怪的气味,他低头一看,秦明哲坐着的地面上出现了一滩可疑的水迹。   “啧——”秦思远退后一步,眼里闪过一抹厌恶,“我还真当你有骨气呢。”   他说着,将剑收入剑鞘,他并没有打算杀了这两个人,因为报复一个人最好的方式是让他活着但是却将他的希望全部夺走。   “思远,你、你要做什么?”中年男人见他看向自己,不由地心底发颤。   “二叔做了家主这么久,想来也该将秦家物归原主了吧。”秦思远声音温柔。   中年男人瑟瑟发抖,“是、是。”   “二叔与外人谋合,害死自己的亲大哥,是不是还要磕头谢罪?”秦思远又问。   “是、是。”中年男人连话都没听完就连忙点头应声,待反应过来,脸色却是一僵。   “你、你全都知道了?”   “我回来,便是为了复仇的。”秦思远轻笑一声,“二叔,现在你应该在心里后悔当初以为我从此就是废人,没有狠心斩草除根吧?”   “二叔没、没有这么想——”中年男人的话还未说完,嘴里便被塞进一颗药,那药入口即化,等到中年男人反应过来想吐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秦思远!你给我爹吃了什么?”一旁的秦明哲眼里冒出怒火,大声吼道。   “既然留着你们还有用,自然是要用点东西让你们听话的。”秦思远眼睛也不带眨地钳住秦明哲的下颚,迫使他张开嘴,同样喂了他一颗药。   药效发作的很快,秦明哲口中的药刚融化,他爹就痛苦的哀嚎起来,浑身冷汗直冒。   又等了一会儿,秦明哲身上的药效也开始发作。   “好好感受,万箭穿肠的感觉。”秦思远语调温柔地补充了一句。   然而秦明哲两人已经没有办法说话了,漆黑空旷的祠堂因为两人的哀嚎莫名多了一股阴森的感觉   而这动静,也将秦家巡逻的护卫队引了过来。   “什么人在里面?”   护卫大喊了一声,而后伸手用力地拍了拍冰冷沉重的大门,大门被从里头拴上,任护卫们怎么拍也纹丝不动。   秦明哲听到护卫的声音,痛苦的眼神里忽然多了一抹希望,他忍着剧痛,大喊道:“快,快进来,救——”   一把剑抵在了抵在了秦明哲的喉咙上,秦明哲的表情僵住。   “你说是他们撞开门快呢,还是我的剑快。”秦思远眯着眼漫不经心地威胁道。   秦明哲感受着腹中的剧痛以及脖子上的利剑,不由地露出一副绝望的表情。   “你到底要怎么样?”   “怎么听着像明少主的声音?”门口的护卫皱了皱眉,“难道明少主又被关禁闭了?”   他再去听,门后的声音又没了,护卫有点纳闷,又拍了几下门。   “里面有人在吗?”   接连几下,大门被人从里面打开,护卫看见里面的人却是一愣。   “明少主,还真是你在里面……”   他的话还未说完,秦明哲后面又走上来一个人,护卫定睛一看,这可不就是他们现在的家主么。   “原来是家主和明少主在里面。”护卫松了一口气,“刚刚听到声音,属下还以为哪个不懂事的小厮闯进了祠堂。”   “我带明哲来给列祖列宗上柱香。”秦家主极力露出一抹温和的笑容,“没什么事的话,你们先下去吧。”   “那属下就告退……”   护卫的话还未说完,另一边突然起了骚乱,隐约还听到抓刺客的声音,护卫顾不上想太多,连忙道:“家主,属下这就去看看是怎么回事!”   护卫们匆匆离开,丝毫没有注意到秦家父子二人一瞬间不自然的表情。   “这就对了。”秦思远从黑暗处走到门口,“好好听话,或许这秦家家主和少主的位置我还能让你们多坐两天。”   他睨了两人一眼,“骚乱应当是发现了家主院里被杀的那些护卫,等会你们应该知道怎么说吧?”   “知、知道。”秦家主畏畏缩缩地点头,“没有你的允许,我们绝对不透露一丝消息。”   许许多多的脚步声再次急匆匆地跑了过来,秦思远身形一闪,再次回到阴暗处。   “家主!”秦府总管在看到门口的两人顿时松了一口气。   “怎么了?”秦家主故作不知。   “刚刚城主府送来天元丹,说是给少主……不,给远少爷修复经脉,老奴正想要交给家主,走到您的院落,发现有贼人潜入,还杀了里面值守的护卫。”秦府总管露出了庆幸的表情,“因为没有看到家主,所以老奴正想让人寻找家主下落,没想到有一队护卫说家主正好带少主来祠堂了。”   天元丹?   祠堂里偷听的秦思远却是一愣。   那不是他前阵子卖给魔金商行的吗? 第9章   祠堂里发出了一点声音,似乎有什么东西掉落,引起了秦府总管的注意力。   秦家主咳了一声,抢先开口:“明哲你进去看看,是不是里面有什么东西被老鼠碰掉了。”   “是,爹。”秦明哲脸色阴郁,迈着沉重的脚步极为缓慢地重新走进祠堂。   “祠堂里有老鼠?”秦府总管一愣,随后又道:“是老奴的失职,没发现打扫这里的人偷了懒。”   祠堂出现老鼠可不是什么小事,咬了点柱子还好,若是啃了秦家列祖列宗的排位,那可是大罪。   秦明哲脸色怪异地从祠堂走了出来,凑近秦家主的耳边低声说了一句。   秦家主闻言,脸色微微一变,随后看向秦府总管问道:“先不提这个,城主府送来的天元丹呢?”   “在老奴身上。”秦府总管连忙从胸口取出一支药瓶,双手呈上。   秦家主接过,又问:“城主府的人送来时,可有说了什么?”   “只说是谢小姐为远少爷的伤势特意寻来的。”   一旁的秦明哲没忍住哼了一声,“就她,还会为那个废……为堂哥寻药?我估计是城主为了帮谢云柔洗干净名声,打着她的旗号送来的还差不多。”   秦家主咳嗽一声,而后朝着总管护卫们挥了挥手,“你们先退下,去搜查一下那贼人有没有藏匿在府中某个角落,至于主院那些被杀死的护卫,管家你安排人好好处理他们的后事。”   秦府总管点头应是,随后带着护卫们离开祠堂,等到了外边才开始吩咐他们的搜查工作。   秦家主与秦明哲二人见四处无人,这才重新踏入祠堂。   两人刚小心翼翼地将大门关上,一回头,被吓了一跳。   趁着微弱的光线,他们看到秦思远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他们身后。   “拿过来。”秦思远伸出手,命令道。   秦家主一愣,随后反应过来那瓶天元丹,他连忙将药瓶奉上。   秦思远接过药瓶,揭开木塞,从里面倒出一粒黑色的药丸,虽然外表极为不起眼,却散发着一股奇异的香味。   “天元丹的配方失传多年,虽然这药是城主府送来号称是天元丹,但是谁也没见过天元丹,怕是还是先找人试药——”秦家主目光复杂地看着那药丸,这要是真的传说中的天元丹,那可是价值连城的玩意。   “真假不用你告诉我,我自己会看。”秦思远面无表情地看了两人一眼,成功让两人止住了声音。   作为制造者,他自然是知道眼前这药是真的,还是他亲手做的。   秦思远目光复杂地看着掌心上的天元丹,想起那日从谢云柔手下救下自己的男人,魔金商行素来低买高卖,谢城主获得这三枚天元丹必定是不容易。   他当初恢复之后,不是没想过要报复一口一个废人还在众人面前羞辱他的谢云柔。   ——但是现在,面对这瓶天元丹,秦思远却有些动摇了。   虽然谢云柔羞辱了他,但是谢城主确实很尽心尽力在代替谢云柔赔偿于他,甚至在不知道他已经恢复的情况下,还花大代价寻来了本该对他极为有用的天元丹。   秦思远垂眸,合起手掌,将药丸放入瓶中,又将木塞盖上。   看在这一瓶天元丹上,他可以对谢云柔以前的羞辱既往不咎,只要她不再犯到他的头上。   “那个……思远啊?”秦家主小心翼翼地看着秦思远,见他这番动作还以为他其实认不出来真假,便委婉开口提醒道:“咱们秦家有药人,要不还是拿药人试一下药吧?”   秦思远冷冷地看他一眼,秦家主连忙噤声。   一旁的秦明哲眼神掠过那只药瓶,心底却有些发酸。   若是秦思远没有回来,没有发生这档子事,这天元丹必定就会是他的了,哪怕拿去魔金商行,也能换一大笔银两。   秦思远将药瓶随身贴放,察觉到秦明哲的目光,不由地嗤笑一声,“怎么?明哲堂弟这眼神,难不成是也想要天元丹?”   秦明哲对上他没有半点温度的眼神,连忙摇了摇头,“那是城主府送给堂哥的,我怎么敢要呢。”   秦明哲说着又想起来谢云柔,眼里不由地闪过一抹嫉妒,明明同样是得罪了秦思远,凭什么就他一个人被喂了毒药?   秦明哲咬了咬牙,“堂哥,你就不恨谢云柔吗?当初她让你在众目睽睽之下丢脸?”   “而且,在魔金商行,我告诉她,你失踪了,她竟然说一个废人的死活与她没有关系。”   “哦?”秦思远好以整暇地看着秦明哲的表情,“除了这些,她还说了什么?”   秦家主皱起了眉,故意反着说:“明哲你不要胡说,那谢云柔又没说错,她早就和思解除了婚约,咱们秦家的事,自然是跟她没有关系。”   秦明哲眼珠子动了动,“她还说咱们秦家都是一群跟你一样的废物。”   秦明哲觉得,这样总该惹怒秦思远了吧。   凭什么谢云柔有个好兄长,就可以在得罪了秦思远之后毫发无损。   秦思远却挑了一下眉,“那她倒是说的没错,我那会筋脉丹田被毁,就是这样,你们还是抓不住那时候的我,可不是比「废人」还废?”   这反应令秦明哲闻言傻了眼,随后脸色涨的青紫,但碍于身上所中的毒药,吭哧吭哧半天也没敢吱声反驳。   秦思远瞥了秦明哲一眼,只觉得可笑,堂堂一个男儿,心眼比蚂蚁小就罢了,竟然还只会一点挑拨是非的小人行径。   而就这样的人,也敢觊觎秦家的家主之位。   不过,他今日回到秦家,却不仅仅是为了报复的。   秦思远扭头看向秦家主,“听说二叔搞了一个武神学院的推荐名额?”   秦家主脸色一僵,“你怎么知道?”   那是他为自己儿子准备的,托了关系又花了大价钱才弄到手的,他对自己儿子的水平十分有底数,若不是这样,他根本进不去武神学院的门槛。   “把推荐信给我。”秦思远淡淡开口,“我去办点事。”   秦明哲没忍住,“那是我爹为我——”   秦明哲的嘴被他爹捂住,秦家主讪笑一声,“既然思远你要,那二叔就给你,只不过那只是一个入学名额,入学后还需要入学考试,通不过的话就要——”   若是他儿子,这后续的一切他自然是会托老朋友关照一下,而现在,他可不知道什么老朋友,什么关照不关照,弄来名额就已经很艰难了。   秦思远轻蔑地看了两人一眼,对他们心中的小算盘了熟于心,“二叔你放心,毕竟不是每个人都像堂弟那般愚钝的。”   而且,这推荐信,他本来就不是为自己要的,以他如今的境界,武神学院也没什么可以教他的。   想到救下自己并且精心照顾自己的那名女子,秦思远不由地柔和了眉目,这一张推荐信,就当他回报她多日以来的照顾之情。   秦家主不敢再多说,只道:“推荐信在书房里,我这就让人取来。”   “爹,我去拿吧。”秦明哲没忍住开口,这会儿府里护卫正在搜查贼人,他正好趁没人注意到他,偷偷回去换条裤子。   秦家主点头,“那行,明哲你去吧,东西就在桌上的书里夹着。”   “我知道。”秦明哲快速回答了一句,随后以极快的速度跑了出去。   约莫半柱香之后,他换了一身衣服手里拿着一封信又走了回来。   “拿来了,就是这个。”秦明哲将推荐信递给秦思远。   秦思远接过,毫不客气地拆开了封好的信封,取出里面的信纸仔细看了一遍。   确实是武神学院的推荐信没错,秦思远将信塞回信封里,留下一句解药每隔三天会某人送过来的话之后,直接闪身离开。   出了秦府,外面是大街,秦思远戴上了面具与兜帽,正待出城,却见迎面而来一支极为整齐的队伍。   最前面的,是身着黑金色甲胄的骑兵,两侧是手执长枪的随从,后面亦是同样身着黑金色甲胄的骑兵。   而队伍的正中心,一辆尊贵奢华的马车,而马车的车顶之上,赫然屹立着的是谢家的族徽。   那马车里的人——   秦思远的脑海中陡然浮现出一个身影,而随着马车的越来越近,秦思远也看见了未完全关闭的车窗。   几乎是一瞬间,秦思远便看到了坐在马车里的男人,侧颜温和俊美,周身气势尊贵威严。   想起归来之后,平阳城种种向好的变化,以及百姓们对他英明公正的称赞,秦思远忽然觉得放着天元丹的胸口有点发热。   这个人,是在连秦家都放弃他的情况下,为他寻来丹药。   或许目光太过明显,秦思远察觉到马车里的人有转头的迹象,连忙慌不择路地钻进旁边的房子。   他如今这幅跟宵小没二样的打扮,根本见不得人。   “主人方才在看什么?”马车内,奉茶的女子察觉到谢珣一瞬间偏移的注意力。   谢珣端起茶杯抿了一口,似笑非笑地看着面前的女子,“主人看什么,那不是你该问的。” 第10章   “属下知错。”女子的脸色一僵,连忙认错。   因为这几日路上谢珣好说话的态度让她起了心思,倒是让她有点得意忘形了。   谢珣移开目光,眼前这名女子是金夫人手下的情报网里的一号信使,金夫人当初将情报网交给他时,因为不想打乱情报网运行的规律,加上原剧情里,魔金商行被秦思远收下之后,也特意强调过眼前女子的办事能力,所以他便也没有更换三个信使。   但是现在,谢珣却又重新斟酌了起来,他不是爱好怜香惜玉的秦思远,也不需要一个时不时就对主人产生别的心思的下属。   谢珣轻叩了一下手边放置茶杯的小桌子,“你可以回金夫人那里了,本城主会找人接替你的管辖区域。”   女子闻言,顿时露出一抹震惊的神色,随后急急忙忙地跪下,“主人,你听我解释,我——”   谢珣抬手,止住了她的话语,“你不用跟我解释。”   奢华至极的马车忽地停了下来,躲在房间里偷看的秦思远心下一紧。   莫不是刚才躲避的动作慢了,被他发现了?   但很快,秦思远发现自己想错了,车夫跳下了马,车厢的门被推开,一名身着红色纱衣的女子从车厢走了下来。   她身姿曼妙,姝丽的面容上梨花带雨,跪在马车下面,挺直的脊背单薄到惹人生怜。   秦思远却半点不为之心软,反而有些不悦地抿起了唇,忍不住猜测起这名女子与马车里那人的关系。   他见过这名女子,当初她也是用这么一副美艳中又楚楚可怜的模样骗得他的同情,在他心软之时,狠狠坑了他一把。   好在马车里的人似乎并不在乎她怎么样,连余光都没有给,车夫将车厢门关上,队伍又重新移动起来,很快身着统一黑金甲胄的骑兵队伍与马车一同消失在街道的另一头。   秦思远收回目光,正待离开,一转身看见了手持扁担木棍菜刀距离他一米多远的一家三口。   秦思远先是警惕,突然反应过来自己是闯进了别人家中。   “抱歉,我没有恶意。”秦思远摸了摸胸口,从胸口取出一张银票,“窗户是我弄坏的,这些钱都当我赔的修理费。”   三人互相对视一眼,犹豫着不敢上前接银票,面前这人一身漆黑,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   也或许他这样,就是为了骗他们放松警惕。   男主人咬咬牙,“我们不要你的钱,你、你出去,你再不走,我们就要喊人了。”   “对。”女主人手中牵着的小男孩也跟着搭腔,“城主大人的车队刚刚过去,你要是不走,我就喊救命了,城主大人要是听见了,肯定会过来保护我的。”   说到后面,小男孩的脸上甚至还露出了一丝得意的情绪。   秦思远被这童言稚语逗得失笑,一边又莫名被小男孩的话弄得心中也跟着升起了一抹自豪。   ——或许也只有他的宽厚与公正,才会让所辖之地的百姓们深信不疑地信服,连小孩都知道。   秦思远垂眸,也幸亏他回来的早,破坏了二叔的计划,没有让他成功带着秦家脱离平阳城。   秦家从来都是平阳城辖下的家族,而如今的平阳城之主智慧强大,为人处事宽和公正,连他当初那样的情况,城主都能为了谢云柔的不当言词,放下作为城主尊严像身为废人的他道歉。   本来就是强者为尊的世界,而且秦家一直是谢家管辖下的家族,城主其实本可以不用放下身段,但是谢城主却做的那么理所当然。   秦思远眸光闪动,一个拥有世界最好品格的主家,他完全没有任何理由让秦家放弃这个追随家族的身份。   秦思远压下心中的触动,深呼吸一口气,将银票放在旁边的桌子上,又拱手对三人道歉:“抱歉,实属情势所迫,无意打扰。”   他说完,也不去管三人是何反应,再次从窗户跃了出去。   谢城主多年前就已经到达宗师级,而他即便是恢复了修为,距离宗师级也还差的很多。   他必须有足够的实力,才有资格站到谢城主的面前,成为他的得力助手。   平阳城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走,但秦思远却有一种预感,五大主城各自为主的形势或许要有改变了。   出了那户人家,原先在街道上跪着的红色纱衣的女子也早已经不见了。   秦思远的眉头微微皱了一下,因为想的太过失神,他竟然让这个坑了他的女骗子跑了。   罢了。   秦思远想到身上的推荐信,眉目又柔和了下来,还是先把推荐信送给她。   ……   马车停在城主府的门前,谢珣下了马车,取下身上的披风交给旁边的侍女。   “我离开这几日,城中可有发生什么事?”   “有一件事,先前听秦家那边闹出了一些动静,老奴派人打听,是秦家那边混进了刺客,那刺客武力高强,以一敌多,听说主院的护卫全都被他杀了。”一旁的管家福伯恭敬开口道。   “城中要加强防护吗?”   谢珣想起那一闪而过的黑色人影,虽然对方反应的极快,但他已经突破了圣阶,对方闪避的动作落在他眼里跟慢放也没什么区别。   也确实是到了他重新现于人前的时候。   “不必加强。”谢珣踏入城主府大门,“是秦家的私事,那个废物占着别人的位置太久了,也该腾位置了。”   福伯一怔,“主人的意思是,是秦少主回来寻仇了?可是他当初经脉都毁了?”   就算最近拍卖行出现了天元丹,可当初,秦思远是身无分文离开秦家的,而天元丹珍贵至极。   “运气好的,总会有奇遇。”谢珣莫名勾唇一笑,但秦思远不一样,他的运气不止在一个又一个奇遇,还有多不胜数的桃花运。   或许称做桃花劫也不一定,修习武道,本来就图清净清心,桃花运只能徒增是非。   或许,这就是主角的特殊之处吧,那些桃花运不仅没给秦思远带来麻烦,反而带来了无数好处,甚至就连救下他的那名孤女,身世也不一般。   想着想着,谢珣又不免又想起拉满主角仇恨值的谢云柔。   “她最近在学院里怎么样?”   福伯顿了顿,连忙道:“小姐在那边很安分,有老实学习,老奴安排过去的人已经成功接近小姐了,小姐很信她的话。”   谢珣点了点头,“安分就行,下个月我会去盛家谈点事,到时候顺道去看看她。”   晾了谢云柔那么久,也该给颗糖枣让她乖乖听话。   福伯露出一抹意外,随后开心道:“那老奴给小姐去封信,小姐要是知道,一定会很开心的。”   谢珣不可置否,谢云柔开不开心说不准,但惊吓绝对会有的。   秦思远出现,谢珣估摸着也就这两天会有秦家易主的消息,毕竟那一世也是如此。   但这一次却不一样,足足等了半个月,秦家依旧如往常一般。   谢珣有些意外。   但远在安阳城武神学院的谢云柔,看着院长室走出来的一男一女,却提前受到了惊吓。   “你、你怎么会在这里?难道你没出事?”   秦思远眼里浮现出一抹诧异,想不通谢云柔为什么会在这武神学院,她那样骄纵的性格还能受得了这种苦?   但这与他有什么关系,冤家路窄。   秦思远移开目光,错开谢云柔,带着身边的女子欲要离开。   “喂!”谢云柔不满地喊了一声,伸手拉住秦思远的手臂,“我在跟你说话。”   秦思远挣开她的手,他身边的女子杨柳却好奇地看了一眼谢云柔,好奇问:“思远,她是谁啊?”   “不用理她,不相干之人。”秦思远眼神冷漠地瞥了谢云柔一眼,漠然开口。   谢云柔被他轻蔑的眼神激怒,“秦思远,你别不识好心,我不过就是关心一下你而已。”   “不需要谢大小姐的关心。”秦思远冷冷回答,“受不起。”   “谢大小姐?”杨柳眨了眨眼睛,“就是之前嫌弃你是废人逼你退婚的未婚妻?”   此话一落,秦思远的眼里控制不住浮现一抹戾气。   “秦小子年纪轻轻就有如此修为,要是废人,那天底下也没几个正常人了。”院长室里,笑眯眯的白胡子老人走了出来,他伸手走到秦思远身边抬手拍了一下,打断三人的僵持。   “秦小子,你真的不考虑做老朽的弟子吗?”   “院长。”谢云柔表情稍稍变了变,她敢对别人甩脸色,却万万不敢不尊敬这个老人。   因为他不仅仅是武神学院的院长,还是五位宗师之一,传言他早已经踏入了圣阶领域。   秦思远被拍了这么一下,上涌的戾气瞬间消失,也不再去看谢云柔,只拱手道:“多谢院长厚爱,只是学生无意拜师。”   院长无奈地叹了一口气,“既然这样,老朽也不为难你了。”   “时间不早,我二人就不再此叨扰院长。”秦思远恭敬说完,带着身边的女子转身直接离开。   谢云柔咬了咬唇,虽然好奇,到底没追上去。   “院长,您叫我来有什么事?” 第11章   “哦,是这样的。”白胡子老人笑眯眯地将一封信递给谢云柔,“有你的信。”   谢云柔愣了一下,她在武神学院的事,除了老管家也没谁知道,难道是老管家寄来的?   带着怀疑,谢云柔伸手接过,目光落在信封上徽章图案,这确实是谢家的信封没错,外面的字迹也是老管家的亲笔。   但,这一回与上次收老管家来信的感觉却不一样,她心底却忽然有些发毛的感觉。   拆开信封,除了一如既往的银票之外,还有一张折叠好的信纸。   谢云柔展开信纸,信纸上通篇是老管家的殷殷叮嘱,谢云柔的目光一路从上看到下,在看到末尾的那一句话时,唇角的笑容顿时僵住。   她怀疑自己眼花看错了。   谢云柔僵着脸看向白胡子老人,用发着抖的手将信纸递到他的面前,“院长,我怀疑自己眼睛出现问题了,你能帮我看看这最后一句说的是什么吗?”   “年轻人怎么比我这个老人家眼神还不好使。”院长嘀咕了一句,然后接过信纸,往上一瞧。   “主人即将前往安阳城盛家,届时将会顺道去看望……”   不是错觉。   谢云柔眼前一黑,“完了完了。”   绝对是抓她回去成婚的。   “什么完了?”老人不解,“这不是说是你兄长要来看你了吗,不挺好的一件事?”   谢云柔幽幽地叹了一口气,“是挺好的,院长你大概很快能喝到我的喜酒了。”   谢云柔开始有点后悔选择武神学院当避难的地点了,如今她出不去,但以谢家的权势地位,她兄长绝对能进的来。   “院长!”谢云柔突然拉住他的手臂,“学生如果被迫放弃学业会怎么样?”   “没有这样的事。”老人挥了挥手,“没有任何一个人、任何势力能逼迫武神学院的弟子退学。”   “那、那要是我被……”谢云柔支支吾吾的开口。   “你想说,你兄长是来抓你回去的?”老人不假思索地否定道。   “以谢城主的为人,这绝对是不可能的,而且他之前为了把你送进来,还特地跟我打了招呼,即使你入学测试没通过,也要把你留下来。”   谢云柔一愣,完全想不到还有这茬。   “我兄长为了我走、走后门?”   “小丫头忒不会说话,什么走后门。”老人哼哧一声,抖了抖花白的胡子。“这叫人情往来,老朽以前欠了你兄长人情,也不过是借着机会还人情罢了。”   他说着,又状似不太开心地看了谢云柔一眼,“倒是你,竟然资质还挺不错,通过了入学测试,害老朽都没办法还上你兄长的人情。”   谢云柔:“……”优秀还是她的错咯?   无语片刻之后,谢云柔虽然对自家兄长开口帮她走后门一事将信将疑,但是到底还是松了一口气。   转而想起秦思远,谢云柔有些好奇开口,“院长,刚刚那两个人是来找你做什么的啊?”   提到这个,原先还故作姿态的老院长这会真露出一丝不悦,“谢丫头,我知道你和秦思远那点事,但是如今已经过去了,你不要再胡闹了。”   谢云柔不服,嘀咕道:“我也没有胡闹,我就问问。”   “你问问,刚才我要不出来,你这小丫头,估计就遭殃了。”老院长恨铁不成钢地重重叹息一声,“你啊,连别人的敌意都感觉不到,下次跟别人说话前多长个心眼。”   谢云柔耸拉着眼,“我就是好奇他两来做什么的。”   “他是来陪他身边的那个女孩子来的。”老院长同情地看谢云柔,“那女孩子叫杨柳,秦思远特意用秦家的推荐名额让那女孩进武神学院,我听说那女孩子对他有救命之恩。”   老院长说完,又担心这个缺心眼听不懂他的深意,又补充道:“那个女孩子心思不太简单,秦思远现在不喜欢你,他身边也有别的姑娘,以后就算是在学院遇见了,你也不要再缠着他。”   谢云柔有点委屈,“我都跟他退婚了,我缠着他做什么。”   老院长摇了摇头,“说起来,当初老朋友给你订的这门婚事,眼光是不差的,秦思远这个人心性奇佳,经脉丹田皆废,要是换做一般人估计从此就一蹶不振了。”   “我爹要是还在,听到院长您夸他眼光好,估计会笑的合不拢嘴。”   谢云柔回了一句,又想起来一件事,眨了眨眼睛,问道:“对了,我刚刚好像听到院长你说要收他为弟子?还被他拒绝了?”   “这就是为什么我说你退婚这件事可惜了啊。”老院长摸了摸胡子,“他如今已经是半步宗师,堪称天才也不为过。”   谢云柔有些惊讶,但还是嘴硬道:“即使是半步宗师,那也还是真武境而已。”   “若再给他一点时间,他能成为第二个谢城主也不一定。”老院长慢吞吞的将后半句话补充上来。   谢云柔有些不服,她嘟囔道:“我兄长是他能比的吗,我兄长他在秦思远这个年纪早已经踏入宗师境,如今都快——”   谢云柔止住了话语,她并不太确定自家兄长是否真的晋级圣级,而且若是兄长真的晋了圣级,他没有宣扬出来,那么就代表现在并不想为外人所知。   她要是说秃噜嘴了,让她兄长知道,绝对会再掉一层皮。   “你兄长那样的资质,千年也出不得一个。”老院长艳羡地摇头晃脑,“别人形容你兄长与他同时代的天骄们时,经常说的一句便是他们生不逢时,腐草萤光,怎敢与天心皓月争辉。”   谢云柔先是自豪了一下,转瞬不知想起了什么又有点不太高兴,她垂下眼用一种自暴自弃的语气说道,“是啊,我兄长很完美,他唯一的不完美,就是我这个一般般的妹妹。”   她估计连萤光都称不上。   老院长拍了拍她的头,“不要妄自菲薄,虽然你资质不如你兄长,但是你是世上最年轻宗师的妹妹,光是这一点,你就站在别人触及不到的高度,不是谁都能随时随地被宗师指导的。”   谢云柔:“………”谢谢你老人家这么“别出心裁”的安慰。   “成了,你快回去认真修炼,趁人没到的这段时间多提升一下修为。”老院长挥了挥手,“到时候你兄长来了,指不定还能让他对你另眼相看。”   谢云柔觉得她永远不会有被自家兄长另眼相看的那一天了,从前兄长宠她,或许还有可能,可是如今,兄长根本就不在乎她了,她的修为如何,兄长或许也不会关心吧。   而另一边,因为男主迟迟没有拿回秦家主权的原因,导致原来上谢家挑战的剧情也都被蝴蝶了。   在等了大半个月也不见动静的谢珣,决定提前前往安阳城。   与盛家这笔合作,越早谈下越好,他拍下的那条黑金矿的产量,如今还是不够用。   而盛家,是如今市面上黑金矿的最大来源。   安阳城距离平阳城极远,即便是快马加鞭也用上了近二十天的功夫,谢珣此次出行并未做任何掩饰,反而一如既往地带着身边的若干随从,一路上显眼至极。   所以在抵达安阳城的辖区时,便见到了盛家前来迎接的人。   领头的人是盛家少主盛鸿光。   “开门。”谢珣将车窗关上,对着车厢内侍奉的侍女吩咐。   侍女柔顺应声,而后挪动膝盖,将车厢门推开。   “谢城主。”盛鸿光眼睛闪亮地站在马车下方,抬头朝上看,脸上的表情是难以抑制地激动。   “没、没想到您能来安阳城做客,可惜我之前不知道,否则就不会这么迟来迎接您——”   谢珣:“……盛少主说笑。”   随盛鸿光而来的随从们听到盛鸿光的话,目光也不由自主地落在不远处两城交界的界碑上,有点怀疑人生。   这就差跑到邻城去迎接了。   寒暄了几句,盛鸿光重新回到了自己的马车上,因着交界处距离安阳城内盛家还有两三天的路程,盛鸿光也不敢耽搁。   一路上车队十分惹人注目,特别是盛家马车标志的徽样,不过一天,盛家亲自派出少主迎接一位尊贵客人的消息便满城皆知了。   而武神学院,原本觉得还需要等上十天半个月的谢云柔在听到消息彻底傻眼了。   她几乎一瞬间就猜到,能让那个脾气在安阳城出了名暴躁的盛少主亲自迎接的人绝对就是她兄长。   但她怎么办?修为完全没提升,更别提让兄长刮目相看了。   谢云柔心神恍惚地走着,因为走神,连脚下踩到东西了都没察觉。   “谢云柔。”不远处的秦思远看见这一幕,急忙上前拉开谢云柔,将被她撞倒后还踩了一脚的女子扶起,“杨柳,你没事吧?”   杨柳摇了摇头,按着自己被踩到的手臂,“没事。”   谢云柔在秦思远厌恶的目光中回过神,觉得有些晦气,明明她都有认真听老院长的话避开这两人了,却还是时不时遇见这个杨柳。   “让让。”谢云柔没好气地开口,“狗还知道不挡道呢,她挡着路被踩到了怪我咯?”   秦思远脸上浮现一抹怒气,“谢云柔,你放尊重一点,否则——”   “否则什么?”一道低沉威严的声音传入三人的耳中。 第12章   突如其来的声音使秦思远与杨柳一惊,而后数十名气势汹汹地随从们快步跑了上来,几乎就在眨眼之间便将三人团团围住。   随从们站定,而后又留出一条道,玄衣白发气势尊贵的男人被簇拥着从中间的道走了进来,俊美无俦的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但是眼神却是冷意十足。   杨柳的目光微移,在看到那个男人身边的白胡子老人时,不由地一怔,这人竟然能让身为宗师的院长陪同?   “都是误会,误会。”院长微咳一声,对着背着这边的谢云柔和蔼开口:“那个,谢丫头啊,你兄长来了。”   谢云柔的兄长?那岂不是传闻中的平阳城城主,武神大陆最年轻的宗师大能?   杨柳有些震惊地抬起头,却恰好对上那位城主看过来的目光。   漫不经心又带着几分讥诮的目光,仿佛没有什么能入他的眼一般,与谢云柔如出一辙的高傲。   不过一刹那的对视,杨柳有些狼狈地移开目光,让秦思远稍稍挡一下她的身体,因为那位城主的眼神,仿佛能把她看透一般。   而僵着身体的谢云柔,其实从最开始听到声音时,她就听出来这声音是她的兄长。   但此时此景,她估计又得被教训了。   谢云柔磨磨蹭蹭地转过身,走到谢珣的身边,如同被霜打过的茄子一般,焉头巴脑地对着两人喊了一声。   “院长好,兄长好。”   “嗯。”谢珣极为冷淡地应了一声,目光在她与秦思远两人身上来回瞥了眼。“说说,这又是怎么回事?”   他跟盛家谈完合作,几乎没有耽搁来了这武神学院,才刚下马车,与前来迎接与他的老院长一起找到谢云柔,正好听见了秦思远开口威胁的那一句。   “我哪知道怎么回事。”谢云柔有些破罐子破摔,“我在路上好好走着,我没招惹他们,是他们先过来找茬的。”   谢珣将目光移到秦思远二人的身上。   秦思远莫名地有些心虚,见他看向自己,连忙手足无措地开口解释,“城主,我方才说那句话是因为,谢小姐撞到人后踩了一脚,完了还说什么狗还知道不挡道,我一时情急才口不择言……”   谢云柔哼唧了一声,但她向来是敢作敢当的,故而咬咬牙承认了。   “我是说了,本来也没说错,好狗不挡道,秦思远你也不想想,为什么每次你就那么恰好看到她被我欺负,这次还故意倒在我面前,别说我是无意中踩到的,就算是有意踩的又怎么了?”   杨柳的脸色青了又白,看了眼白胡子老人以及自己身前的秦思远,平阳城城主再怎么厉害,可这里是武神学院,是安阳城的地盘,也总该会有所顾忌。   杨柳心里头稍稍安定,面上却作出一副隐忍的表情道:“谢小姐,请你不要污蔑于我,我知道你不太喜欢我,但是我根本没有像你说的那样——”   “停停停。”谢云柔最讨厌她这一副故作坚强的模样,每次这个叫杨柳摆出这样一副表情,周围人就一副她又在欺负人的表情。   此刻一见她又来了,谢云柔脑海中那根名为理智的弦彻底崩掉,索性干脆不耐烦地抱胸开口嘲讽,“你说错了,我不是不太喜欢你,我是非常不喜欢你,本小姐活了这十几年还是头一次见你这么能装的。”   “你当谁都跟你一样,小门小户出来的没眼界,看见个差不多的男人就当成宝?”   “咳咳咳!”老院长见她越说越过分,连忙重重地咳了几声,唤回了谢云柔仅剩的理智。   方才还慷慨激昂的谢云柔顿时熄了火,面上不由地闪过一抹挫败。   她又被这女人激怒了,这回还是在她兄长面前。   兄长估计又觉得她是在欺负人吧。   老院长在心底叹息了一声,还是开口替她解围:“此地不是说话的地,谢城主不妨移步去老朽的院长室喝杯茶水吧。”   谢珣颔首:“烦院长引路。”   “那他们……?”老院长为难地看了眼周围团团围住几人的谢家随从们。   谢珣左手微微一抬,“都退下,去外面等候。”   “是。”   随从们一同拱手应声,而后迅速而又整齐地撤离。   “谢城主,这边请。”老院长伸出手指引道,谢珣回了一个请的手势,谢云柔踟躇了一会儿,还是跟在了两人身后。   兄长对她生气她害怕,如今没朝她发怒,她这心底怎么就更加没底了呢。   谢云柔有些纠结。   秦思远抿了抿唇,也想提步跟上去,虽然城主是没跟他计较,但他总觉得城主还是误会了他。   而且天元丹一事,他还未曾跟城主道谢。   “思远。”杨柳惊讶地拉住他,“你干什么去?”   秦思远低头,看着握住自己的那只手,十指纤纤白皙无瑕。   他不是傻子,不过是潜意识在羞辱过自己的谢云柔与救命恩人之间,选择了帮助后者而已。   “杨柳。”秦思远声音有些飘忽,“方才真的是她撞到你吗?”   他的语气有些陌生,杨柳有些心慌,勉强扯出一抹笑容,“与谢小姐无关,她在走神,我自己走路也不小心。”   “她根本没撞到你。”秦思远失望地对着她摇了摇头,“我之所以威胁谢云柔让她道歉,不是因为你被踩了一脚,而是为了狗挡道那句。”   他只是被那句勾起了从前在大庭广众之下被羞辱时的记忆,以至于一时口不择言。   “思远,你听我说……”杨柳慌了,试图解释。   秦思远却极为缓慢地掰开杨柳抓住自己的手,“谢云柔虽然骄纵任性,嘴巴又毒,但她从来不会污蔑别人,她说没撞到你,那就是真的没撞到你。”   所以倒在地上的你,是在做什么呢?   杨柳从秦思远的眼睛里看出这一句沉默的质问,不由地怔住,而后眼睁睁看着他头也不回地离开。   而院长室里,谢云柔正低着头掰着手指坐在了谢珣的对面。   等了一会儿,见谢珣看都不看她一眼,只同老院长交流武道心得,谢云柔没有耐心了,干脆道:“这次打断腿还是断手,兄长你自己看着办吧,反正我确实是骂她了。”   谢珣的声音顿住,扭头似笑非笑地看着谢云柔,“怎么,在你心里,我就是一个是非不分的兄长?”   “咚咚咚——”   “我——”谢云柔的话还未说话,便被敲门声打断,在场一个两个都比她大,谢云柔撇了撇嘴,上前将门打开。   秦思远站在门外,谢云柔下意识将门哐当一声关上。   “谢丫头,外面是谁?”   “是弟子。”秦思远的声音在外面响起,“方才的事,弟子还想要跟城主解释一下。”   谢云柔咬咬牙,秦思远都出声了,她只能再次将门打开。   “你还来做什么?”谢云柔没好气地低声抱怨了一句,而后让开了地方,好让秦思远进来。   看到谢云柔并未受罚的样子,秦思远松了一口气,他也不进门只站在门口朝着谢珣的方向作揖。   “方才有一件事还未解释清楚,为了避免城主误会,所以特意过来说明。”   谢珣点了点头,秦思远再拱手道:“方才争执一事,起因并非是谢小姐,她也是不小心踩到人,请城主勿要责怪于她。”   “谁要你假好心帮我说话。”谢云柔小声嘀咕了一句。   “我知道。”谢珣食指轻轻敲了敲桌子,微勾起唇,只是目光里却没有半点暖意,“只是你,这一次我放过你,但没有下一次,云柔犯了错自有我管教她,但是我不允许她被其他人威胁。”   秦思远露出羞愧的神色,“在下不敢。”   一旁的谢云柔却是彻底的愣住了,她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话。   这还是兄长性情大变之后,头一次说出维护她的话,有一刹那间,她几乎觉得从前那个宠她的兄长已经回来了。   “事说清楚了就是好。”老院长笑眯眯地开口,一边看了谢珣一眼,“不过谢城主,还是一如既往地护短。”   谢珣也没有反对他的说词,只淡淡说了一句:“老院长见笑,不过云柔还是需要在这里学习的,我不希望她再遇到今天这种事。”   谢云柔本就支着耳朵在偷听,闻言顿时眼睛一亮,“兄长,你不是来抓我回去嫁人的?”   谢珣没有回答她,目光落在门口欲言又止的秦思远身上,“秦少主还有事?”   秦思远抿了抿唇,有些紧张地走近房间里,对着谢珣认认真真地作了一个谢礼。   “这是为了感谢城主的心意,为我送来天元丹。”   “天元丹?”不了解丹药一道的谢云柔不解地问,“是什么?”   “恢复经脉修复丹田所用。”老院长开口道,“传闻这种药的药方早已经失传,秦小子你的意思是,是谢城主寻到了天元丹送你?”   “是的,我也是回了秦家才知道。”虽然他并没有用上,但是这份心他确实记住了。   秦思远想着,有些压抑不住心中的感动,望着上座尊贵至极的那人,心底的话自然而然地脱口而出:   “听闻城主缺少人手,在下敬仰城主品德已久,如今自身修为也尚可,不知城主可否允在下追随于您?” 第13章   虽然早就知道自己改变了剧情,但是对于主角不仅没有按原剧情挑战他城主之位,反而说要效忠于他,谢珣还是有点讶异。   “你们秦家本就是跟随城主府的世家。”谢珣淡淡开口,“你无需多此一举。”   秦思远一怔,恭敬地垂下头去,“城主说的是。”   “至于你说给你送天元丹一事——”谢珣手持着茶杯转了转,俊美无俦的面容上流露出一丝疑惑,“秦少主或许记错了也不一定,本城主从未派人给你送过天元丹。”   虽然金夫人提议过两次,但是却都被他回绝了。   “什么?”秦思远一脸的错愕,有些不愿相信。“可是送来的人,确实说是替城主府送来的。”   “本城主从未下过这种命令。”谢珣嗓音低沉,凤眸半眯隐藏起眼中的冷意,“不过这人在平阳城内打着我城主府的旗号做事,想来也是本城主平日疏于管理之错,以至于都有人敢冒充城主府的名义,此事待回到平阳城,本城主会给你一个交代。”   “难不成那天元丹有诈?”老院长的脸上闪过一抹轻微地诧色,“秦小子,那天元丹你可是吃了?”   秦思远听见老院长的问话,忙从惊讶中回过神:“那天元丹,我可以确定它是没有任何问题的。”   毕竟那天元丹本质上是出自他的手。   “那难道还有人借着我兄长的名义做好事不成?”一旁的谢云柔嘀咕了一声。   秦思远眼神复杂地看向谢云柔,“送来的人说是谢小姐为我寻来的,只是在下猜想以谢小姐的性格不会做这种事,所以才会以为是城主为了替谢小姐向我赔礼——”   谢云柔虽听出他语气中的嘲讽之意,但这一回,她却忍住了回嘴的欲望。   因为秦思远伤了经脉之后,她除了羞辱他退婚以外确实没有想过替他寻药,甚至还打伤过对方,若不是那次兄长来得及时,她那一鞭子下去,秦思远绝对会没命的。   “要这么说,本城主差不多能猜到是谁了,如果是她的话,那应该没什么恶意,这件事你不用放在心上。”谢珣有些无奈,没想到金夫人在他拒绝之后,还是擅自送过去了。   “是城主认识的人?”秦思远又问。   谢珣点了点头,秦思远呼出一口气,笑了笑:“左右还是与城主有关,所以在下像您说一声谢也是应当的。”   虽然并不是他想象中的那样,但是千丝万缕还是与城主有关,城主完全可以领下这份人情,但是他却轻描淡写地告诉他真相。   秦思远想到这里,又不免看了一眼谢云柔,有些想不通,品格正直高洁的城主大人,为什么会有一个如此骄纵肆意的妹妹。   “你看我干什么?”谢云柔察觉到他的目光,当即不悦出声。   秦思远收回目光,再次冲着谢珣拱手道:“城主是来看谢小姐的,在下就不多打扰城主,告退。”   秦思远等了一会儿,见对方冲他微微颔首,这才小心翼翼地退出了院长室。   “思远……你听我解释……”   秦思远没有出声,只伸手拉住她的手臂,而后快步朝一个方向走,约莫走了半刻钟之后,觉得不会被人听到之后,这才停了下来。   “你要跟我解释什么?”   杨柳咬着唇,双眸泛红,“我承认,我是有故意针对谢云柔,但那是因为我嫉妒……”   “她曾经是你的未婚妻,身份高贵又是城主之妹,而我只是一介孤女,除了救你这件事,别的我什么也比不过她。”   秦思远目光复杂地看着面前红着眼睛的女子,“你以前不是这样的。”   他想不明白,短短的时间里,一个温柔美好的女子会变成如今这样。   “杨柳,你跟我回秦家吧。”以秦家的地位,他完全可以为杨柳寻找合适的老师。   他和杨柳不在这里,想必城主也会放心,不用担心谢云柔受欺负。   过了两三日,谢珣便收到了秦思远带着那个叫杨柳的离开武神学院的消息,他并不能在安阳城久留,这个消息倒是给他省心不少。   “兄长,是不是你让那两个讨厌鬼离开的……”谢云柔在得知消息之后,立马跑出武神学院找到了谢珣所住的客栈,因为谢珣的关系,老院长特意允许她在这几日进出学院。   但这一次有所不同,谢云柔话还未说完,便看到在她的兄长面前站着的一个人。   “兄长、你有客人啊?”谢云柔下意识退了两步,“我是不是打扰——”   谢珣瞥了她一眼,而后看向面前的青年,“告诉你家城主,到时候我会准时前去的。”   “是。”青年恭敬作揖,而后快速离开。   等到人离开之后,谢云柔才好奇问出口,“他是谁?”   “盛家子弟。”谢珣端起茶杯,“盛家办了一场晚宴,派人邀请我去。”   谢珣说着,目光落在谢云柔的身上,顿了一下,“你收拾一下,晚上随我去赴宴。”   “啊?”谢云柔懵了一下,“可、可是我……”   她是“偷跑”来到安阳城的,身上带的钱不多,穿着之上自然不可能跟在城主府时能比。   谢珣也想到这点,正好他来安阳城几次都没有逛过,便吩咐侍女取来斗篷与面具,黑色的兜帽正好将一头白发遮住。   “走吧。”   谢云柔愣住,“啊?”   “带你买点衣服。”谢珣又道,“我记得附近不远就有成衣店。”   谢云柔忙点头,“我知道怎么走。”   谢珣将面具往脸上一遮,瞥她一眼,谢云柔对自家兄长这幅打扮见怪不怪,自觉在前方带路。   很快,便到了谢云柔口中的成衣店,谢珣看了几眼,“你在这选,我去对面茶楼等你。”   谢云柔头也不回地应了一声,谢珣带着随从转身去了茶楼,在二楼寻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   “客人,您要点什么?”茶楼小二低声问道。   “上你们这最好的茶,剩下的钱不用找了。”谢珣将一锭银子放在桌子上,而后将窗户推开,从窗户往外看去正好可以看到那家成衣店。   “客人请稍等。”小二笑眯眯地拿起银子,没想到穿着古古怪怪竟然是一个大方的主。   茶喝到一半,又有三个人从楼梯口走了上来,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带着两个随从。   “真是无聊,买个衣服还非要拉着我出来。”   少年坐下,与谢珣说了同样一句话。   “给本少上你们这最好的茶。”   “好嘞,徐少爷您稍等片刻。”小二笑眯眯地接过随从递过去的银两。   然而,他的茶水还没上,底下传来吵闹声,少年拍了一下桌子,噔噔噔地跑了下去。   谢珣微微皱眉,从窗户往下看,却发现两个侍女拦在谢云柔面前,而在她对面,站着两名衣着光鲜的女子似乎在说些什么。   而谢云柔,在来安阳城之前,她从未想过自己有被人嘲讽穷酸的一天。   眼见自己看中已久的裙子被店铺老板拿去给对面那女人,谢云柔忍无可忍了。   “那明明就是我先看上的。”   “你看上了的就是你的?”两名侍女趾高气扬地将银票拍在桌子上,“就你这寒酸样,也敢跟我家小姐抢东西,买得起吗你?”   “你说谁寒酸呢?”谢云柔咬牙,掏出自己仅剩的一百两银票,“给我包起来。”   “哟,一百两呢。”一旁的女子笑了一声,目光轻蔑,“这钱怕是你全部家当吧?也不知道来的干不干净。”   “你说谁不干净?”谢云柔怒极,抽出腰间的鞭子,“有本事你再说一遍?”   “你你要对我们小姐干什么?”两名侍女慌张地挡在自家主子面前,“我们小姐可是城主府的小姐和表小姐,身份尊贵,你要是动手,绝对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若论身份,我还从未怕过谁!”谢云柔抬起手,一鞭子抽了下去。   然而,这一鞭子没有抽到人,被一只手死死地握住了。   “表少爷!”两名侍女露出欣喜的表情,“还好表少爷来的及时,这女人欺负咱们小姐。”   “放开。”谢云柔愤怒地扯了一下自己的鞭子,徐子彦挑了一下眉,手上使劲直接将鞭子震碎成几段。   “云柔。”   谢云柔回头,见自家兄长过来了,有些委屈地开口,“这次不是我惹事,是她们欺人太甚。”   “过来。”谢珣向谢云柔招了招手,等谢云柔走到自己面前伸手将她拉至自己身后,而后目光冰冷地看向那几人。   “不知道几位,要对我妹妹做什么?”   谢云柔拉住自家兄长的斗篷,伸手指着对面几人道:“她们抢我看中的衣服,这人还弄坏了我的鞭子。”   “买东西自然是价高者得,谈不上抢不抢。”徐子彦抱胸道。   “价高者得?”谢珣轻笑一声,“既然如此,那便价高者得吧。”   徐子彦挑了一下眉,来了兴趣,“小子你很有胆量,在这安阳城里,我还是第一次听见有人跟我比出钱的。” 第14章   “巧了。”谢珣不急不缓地开口,“我也是第一次听说。”   徐子彦目光怀疑,但眼前人又是斗篷又是面具,遮的严严实实,看不出什么名堂。   谢珣侧头看向谢云柔,“喜欢哪件,自己挑。”   谢云柔吸了吸鼻子,一连点了八九件,“暂时就这些。”   “巧了,这些我们全要了。”徐子彦身后的女子出声,她伸出手指向谢云柔,“包括她看中的那条如意百花裙,都给我们包起来。”   “可是徐小姐……”店主有些为难地开口,“那件如意百花裙,是那位小姐先看上的……”   “买卖东西向来将就价高者得。”徐子彦开口道,“那条裙子多少钱?”   “回徐少爷,这裙子用云锦缎所制,所以价格比较贵一点,要一百两。”   徐子彦暗自吸一口气,他爹一个月给他的零花钱也不过三百两,这一条普普通通的裙子就得用去三分之一,而且还不仅买这一条。   徐子彦有点心痛,但已经放了狠话,这面子不能丢,他咬咬牙,看向对面的黑袍人,“我出两百。”   谢珣瞥他一眼,薄唇微勾吐出三个字,“五百两。”   徐子彦:“………”   他就没见过这么横的。   “怎么,不是说好价高者得吗?”谢云柔见对面哑了声,当即嘲讽起来。“才喊第一次价,就不敢跟了,说谁寒酸呢?”   “打肿脸充胖子,别喊了价到时候钱拿不出来。”侍女“小声”嘀咕道。   “看来几位是不打算要了,那这裙子——”谢珣扫了几人一眼,低沉的嗓音里染上了一丝嘲讽。   徐子彦被他一激,打断他的话道:“谁说不要了,我出八百两。”   一旁的店主笑眯了眼睛,不管这场竞价谁胜出,最大的赢家必然是他。   “这位公子好生阔气。”谢云柔鼓了下掌,而后看向谢珣,“兄长,其实这裙子我也不是很喜欢,既然她们诚心要,咱们就让给她们吧。”   谢珣似笑非笑地点了点头,“可。”   “买不起找什么借口。”对面的侍女嘀咕了一声,“也不打听打听我们小姐和表小姐是谁。”   “嗯嗯,买不起。”谢云柔点头,拉着自家兄长退后一步,“地方让给你们,不打扰几位结账。”   店主闻言,飞快将那条裙子与谢云柔之前挑的那些打包放好,又在算盘上拨弄了几下,“总共一千一百五十六两,抹个零头,徐少爷给一千一百两就行。”   徐子彦心在滴血,这都快赶上他三个月零花钱了,他忍着心痛掏出几张银票拍在柜台上。   店主笑眯了眼,飞快找好零钱,“徐小姐,这些衣服要帮您送回府上吗?”   “既然几位买完了,那么就该轮到我们了。”谢珣侧头看向谢云柔,“你再选选。”   谢云柔上前又勉勉强强选出来两三件,“就这三件。”   “这几件都是比较普通的布料,价格比较便宜,总共九十七两。”店主再次拨弄了一下算盘说道。   徐子彦瞪圆了眼睛,想到那条明明一百两就能买到的裙子被抬价抬到八百两,他平白无故多花了七百两银子,而现在,对方选了三件也没超过一百两。   “你们耍我?”   谢珣没理他,神色自若地开口道:“除了她刚刚选出来的不要以外,其余的都包起来。”   “都包、包起来?”店主结巴一下。   “是啊。”谢云柔趾高气扬地瞥了对面几人一眼,“有些人啊,也不知道是不是嫌钱多的慌,非要抢别人挑出来不要的东西。”   徐子彦身后两个女子脸都绿了。   “客人请稍等。”店主见不似作假,当即跑到后面喊了几个人过来打下手,店内挂着的衣物被有条不紊地取下打包好。   “总共两千六百七十两,客人付两千六就成。”   谢珣身后的随从掏出银票放在柜台上,店主数好后将银票收好,“客人需要本店将东西送回府吗?”   “送去那边的客栈就行。”谢云柔指了一个方向,那边正好是谢珣包下的客栈。   “好的。”   谢云柔满意了,看向谢珣,“兄长,我们走吧。”   “不急。”谢珣的目光从地上的碎鞭扫过,而后缓缓走到徐子彦的面前。   迫于黑袍男人强大的气势,徐子彦不由地抬起头看着对方隐藏在面具下的眼睛,那双眼睛深邃如幽潭,透着一股危险的意味。   徐子彦下意识退了半步,“你要做什么?”   谢珣停下脚步,抬起手,只听得一声细微的出鞘声,他的手里出现了一柄细白的长剑。   这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被抢了剑的徐子彦不由地咽了咽口水,他根本都没有察觉对方何时出手的。   “你、你拿我的剑要干什么?”   “你毁了我妹妹的鞭子,自然不能这么轻易的走了。”谢珣漠然回之,而后右手将剑横在面前,左手伸出双指夹着剑尖。   不过眨眼之间,细白的剑身一寸寸地断裂,化作一堆碎片掉在地上。   谢珣慢悠悠地将剑柄放在柜台上,而后掏出洁白的手帕擦了擦手指,满意地看到被吓得失色的几人落荒而逃。   “客人,还是尽早离开这里为好。”店主见人走了,没忍住开口劝了一声。   “那三位,一个是盛家二房的小姐,另外两个是徐家的少爷和小姐。”   “多谢店主提醒。”谢珣淡淡回了一句,而后领着谢云柔回到客栈。   客栈房间,谢云柔在一旁有些坐立不安,瞥了瞥刚脱下斗篷准备摘面具的自家兄长,欲言又止。   谢珣注意到她的动静,浑不在意地开口:“想说什么就说。”   “我刚刚听她们说的话,似乎与兄长有关。”   “与我有什么关系?”谢珣不解。   “起初是那个徐小姐问她旁边的姑娘怎么突然邀她出来买衣服,然后那姑娘说家中来了客人,她爹和大伯想让她在宴会上献舞引起那位客人的兴趣,似乎是有意将她嫁给那位客人。”谢云柔停了一下又接着说道,“然后她们聊着就聊到那位客人身上,又说年纪大了连头发都白了,那姑娘还说要是让她嫁还不如去死,那位徐小姐就在旁边帮着骂那位客人色心不死之类的。”   “然后呢?”谢珣问。   “然后我正好试衣服出来就看了她们一眼,她们觉得我在偷听就开始针对我,我碰一件衣服,她们就说她们买了,就这么争执起来了。”谢云柔心虚了一下,又接着开口,“刚刚店主说那姑娘是盛家的小姐,之前盛家的人还来邀请兄长去赴宴,所以我猜她们口中说的人……”   在自家兄长不算友善的目光中,谢云柔止住了声。   而另一边,徐子彦气冲冲地回到徐家,跑到书房。   “爹,借几个人给我。”   “又从哪里胡闹回来!”徐家主抬起头呵斥了一声,“进来也不知道先敲个门。”   “别说那么多了,爹你借几个人给我。”徐子彦咬牙切齿,“那小子把我的剑都废了,我岂能这么轻易地放过他!”   “怎么回事?”徐家主皱了皱眉,徐子彦气呼呼地将事情经过说给他听。   “……就是这样,他不止骗我多花了钱,还碎了我的剑,我听他跟店主说把衣服送到那家客栈,这会人肯定还没走。”   “你简直胡闹。”徐家主拍了一下桌子,“人什么来历都不知道,就敢去挑衅,你弄坏了别人的武器,他弄坏你的有什么问题?”   徐子彦不服,“可那是我最喜欢的剑!”   “由不得你胡闹。”徐家主怒瞪了他一眼,“今天好好在府里待着,晚上随我去城主府赴宴。”   徐子彦不肯,但奈何徐家主早知他性格,直接让人一步不离地盯着他,直到踏上赴宴的马车。   日近黄昏,酉时三刻,安阳城城主府大门敞开,陆陆续续地有马车停在门口。   徐子彦趴在马车车窗,远远地便看见了站在门口接迎宾客的表哥盛鸿光。   而对方一反常态地穿起了黑衣,还严肃着脸,气势唬人,一点都没有以前那副暴躁的模样,徐子彦差点没认出来。   马车停下,徐子彦跟在自家父亲身后下了马车。   “姑父,表弟。”盛鸿光走上前,作礼。   “鸿、光?”徐家主不可思议地打量了盛鸿光一眼,随后又满意地点了点头,“不错,沉稳了不少,这样才有盛家少主的模样,子彦你多学学你表哥。”   盛鸿光挠了挠头,有些不好意思,“那个姑父表弟,你们先去,我爹在里面等着你们呢。”   徐子彦眼睛转了转,“那,爹你先进去吧,我在这里陪表哥接待宾客。”   “可以。”徐家主有些不放心,又叮嘱了一句,“但不许胡闹。”   “知道知道。”徐子彦不耐烦地答应了一声,见他进去了,这才一把勾住盛鸿光的脖子。   “表哥,等完事后,你帮我找个人呗。”   “是那个折了你剑的人?”盛鸿光问。   徐子彦瞪大了眼睛,“你知道?”   “堂姐身边的侍女回来说的。”   远处又一辆马车缓缓行驶过来,盛鸿光阻止徐子彦的询问,“你别说话,我爹请的客人来了。”   徐子彦眨了下眼睛,“客人?之前你们家来的那位客人?”   “对。”盛鸿光忽然拍了一下徐子彦,“你别乱走,我去喊下我爹。”   话音还未落,盛鸿光便一下子窜进了府内。   “哎??”徐子彦喊了一声,没人理他,只好重新回头看向那辆马车。 第15章   从马车下来的男人,白发玄衣身材颀长,虽看不清长相,但有些人天生尊贵气势非凡,即便是简简单单地站在那里,都无法让人轻易忽视。   徐子彦揉了揉眼睛,不知道为何,他总觉得那人的身形眼熟的很,那股吓人的气势给他的感觉也着实熟悉。   可是他并不记得,自己何时有见过这么一个白发男人。   然而,由不得他想多,门后传来许多脚步声,徐子彦回过头,发现自家舅舅领着一群人走了出来,包括他表哥在内,一行人越过他直接朝着那人的方向迎了上去。   “谢城主大驾光临,在下有失远迎。”盛城主笑眯眯回礼,而后目光落在正在下马车的女子身上,表情微微一变:“谢城主,这位是?”   “舍妹。”谢珣言简意赅。   “噢,原来是谢小姐。”盛城主恍然大悟,想到自己的打算,松了一口气之余又接着说道:“府内已经备下酒宴,二位请进。”   谢珣颔首,提步朝着门口走去,谢云柔刚下马车甚至都来不及环顾四方,便见一群人簇拥着自家兄长往城主府内走,一时也顾不得多想,提步跟上。   “舅舅,表哥。”眼见着人走到面前,徐子彦开口喊了一声。   “噢,子彦在这啊。”盛城主应了一声,又转向谢珣介绍道:“这是我那外甥,今年刚满十五岁,前段时间晋了灵武境四品。”   徐子彦露出一抹自豪的神色,以未满十六岁的年龄晋级灵武四品,称一句天才也不为过,整个安阳城也就他表哥盛鸿光的资质能与他相当。   他支着耳朵准备听夸,却见那白发男人漫不经心地瞥了他一眼,语气波澜不惊,“还算行。”   徐子彦瞪大了眼睛,有些不满,但他到底还记着这不是他能胡闹的场合,能被他舅舅亲自相迎的也不是普通人。   要是他闹出了什么事,他爹绝对能将他的腿打断。   这可不是说笑的,古板的徐家主发起怒来,连他的夫人都劝不住。   不过——   徐子彦有些疑惑地皱起了眉,他怎么觉得这人的可恶声音有点的耳熟呢。   似乎在哪听到过这可恶的声音。   徐子彦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纠结地回想着自己在哪听过这声音,完全没有注意到面前过去的队伍后面,有一个自己曾经见过的女子。   最为重要的贵宾已经入座,灯火通明的城主府内,宴会也正式开席了。   无数的貌美侍女在端着或是珍馐佳肴或是上好的美酒穿梭与宴客厅内,而在角落里,也是乐班子的所在,他们弹奏着动听的乐曲和着中央区域舞女们的柔美舞姿。   觥筹交错,丝竹之声不绝于耳,但舞女们却并不理会弹奏出这些符合她们舞蹈的乐师,她们娇媚向往的目光无一不落在那高台——白发城主俊美邪气的脸庞上。   就在方才,她们尊贵的城主向众人介绍了这位来自平阳城的客人。   出身尊贵的平阳城主,大陆最年轻的宗师级高手,富有四方……诸多的光环,仅他一人压去在场所有人的风采,舞女们的眼里根本看不下其他人。   不,也不仅是舞女们,还有被安排坐在最后面的少女们。   武者大陆从来都是以武力为尊,从没有什么女子必须屈于男子之下,更没有女子不登宴席的规矩。   而此时女眷处,故意要求坐在最下方的几个盛家小姐却没有之前调笑二房姑娘的意味,反而有些艳羡地低声交谈。   “大姐姐先前还不愿,这下看到人了,又巴巴地去换衣服准备献舞了。”   “早知道先前就不要求坐这么远了,我都看不太清。”   “看那。”有人指了一个方向,那里有个红色衣裳的漂亮姑娘,“那是平阳城主的妹妹,听说先天境三品的武者。”   有人语气古怪,“有那样一位兄长,她的境界未免有些低了……”   “是啊,同一对父母,比起她的兄长也确实差别大了点。”   “但她好运啊。”一直未出声的小姑娘从美食中抬起头看了自家的姐姐们,“仅仅是她的出身,这一点便胜过了许多人。”   “是啊,她可是城主府嫡亲的小姐,不像我们……”   仅仅是堂小姐罢了。   盛家的几位姑娘俱都安静下来,看着高台之上盛家下任继承人正低着头与那位年轻的宗师说着什么,神情恭敬地近乎虔诚。   但没有人觉得他卑躬屈膝,因为他所站的地方,那是旁系触及不到区域。   盛家的姑娘们再没了说笑的心情,心脏仿佛有只只蚂蚁撕咬,令人酸涩的难受。   这世道就是如此,即便是强者为尊的世界,人与人生来就是不同的,起点自然也是不同的。   ……   而另一边,盛鸿光与自己崇拜的城主说了几句话后,在自家父亲与姑父的询问之下,才想起来他将徐子彦扔在外面了。   “姑父,您别担心,我去外面看看。”他这么说,然后作揖离开,快步走到门外,果然看到了徐子彦的身影。   因为请的客人不算太多,早已经到齐,此刻城主府里热闹非凡,门口除了停的各辆马车之外,显得有点冷寂。   天也有点黑了,不过门口照明的灯笼早已经挂上了。   盛鸿光走到门口,抬手拍了一下不知道在想什么的徐子彦,“表弟,你怎么在这站着?”   徐子彦回过神,“没事,就想一点事情想的出神了,怎么了?”   “宴会都开始了,姑父在找你呢。”盛鸿光说。   徐子彦头皮一紧,“那还是快进去吧。”   可千万别耽误了他爹什么事,那回家后铁定是一顿竹笋炒肉。   唉。   徐家未来的希望叹了一口气,跟着盛鸿光走进了宴客厅,本想从后面的过道绕到前面去,在经过某一桌,无意间瞥见的容貌让徐子彦不禁瞪大了眼睛。   ……多花的七百两银子……心爱的剑在面具男人修长漂亮的手指下变成一堆碎片……   「你碎了我妹妹的鞭子,自然不能这么轻易的走了」   徐子彦还记得说话的男人,面具下那双恐怖的眼睛,幽深冰冷的杀意令他无法呼吸。   他当时有一瞬间,几乎以为那个男人会杀了他。   盛鸿光走了一段距离,发现自家表弟站在后方,正咬牙切齿地盯着一个方向。   盛鸿光不禁皱了皱眉,想上前去喊他,却见自家表弟忽然朝一个桌子快步走了过去。   “哎?”   徐子彦一把抓住女子的肩膀,将人掰转身,被烛光照的恍如白日的光线之下,徐子彦轻易地看清了红衣女子的容貌。   不是他眼花认错人。   “果、然、是、你!”徐子彦咬着牙一字一顿道。   突如起来的力道,谢云柔的思绪几乎停滞了一下。   就这一下,掰着她肩膀的人被赶来的盛鸿光拉开了。   “表弟,这是城主府请来的客人,你在做什么?”   徐子彦气到发昏的脑袋冷静下来,“客人?”   是了,这时候能进来、能在这么靠前的位置坐着的人,绝对不是混进来那么简单。   盛鸿光松开他,见他冷静了,这才上前对谢云柔赔罪。   “这是我表弟,他情绪有点激动,让谢小姐受惊了。”   “不用介绍。”迎着徐子彦愤怒的目光,谢云柔恶意地冲他笑了笑,“毕竟我白天才见过这位徐少爷。”   她从下马车时就看到了,只是那会不知为何对方没有发现她。   “啊?”盛鸿光愣了一下,“见过?”   “是啊。”谢云柔慢悠悠地开口,“徐少爷可厉害了,他一招就废了我的武器。”   徐子彦瞪她,似要说些什么,被却盛鸿光死死捂住嘴,盛鸿光不好意思地冲谢云柔笑笑,而后强硬地将徐子彦拖开。   因为这里引起的骚动,引起了周围人的注意。   高台之上的盛家主皱了皱眉,并没有错过动静,看到自家儿子拖着外甥离开,他招了招手唤来仆人,“去将少主与徐少主叫过来。”   一旁的徐家主正隔空与年轻俊美的平阳城主敬酒,言谈之间聊到自家继承人身上,徐家主古板的脸上,谦虚地说起自家儿子的修为,丝毫不知道自己的儿子早已经闯了祸。   “……只可惜谢城主并不收弟子,若我那儿子能得谢城主您的指点,实乃三生有幸。”   “姑父,表弟来了。”盛鸿光喊了一声。   “爹,舅舅。”徐家未来的希望跟在自家表哥身后喊了一声,目光无意中触及到上座白发男人的陌生容貌,不知为何心下突然升起一抹冷意。   明明没见过……为什么会觉得危险?   他这么想着,忽然又听到自家父亲开口说话。   “谢城主,这就是我方才与您说的,我那不成器的儿子。”古板的徐家主虽是这么说,眉梢间却有些骄傲。   “哦?”白发玄衣的男人轻笑了一声,“那真是巧了,就在不久前,本城主与令公子遇见过。”   徐家主茫然地看了徐子彦一眼,徐子彦看着那双似笑非笑的眼眸,心底忽然有种发紧的感觉。   “令公子出手很是阔绰,令我自叹不如。”年轻俊美的宗师强者如是说道。 第16章   下方歌舞依旧,徐子彦却觉得那些嘈杂的声音仿佛如流水一般快速地退去。   “你……你……你是那个……”徐子彦的表情近乎空白,他伸出手指,结结巴巴半响,却还是说不出那句确认的话语。   难怪先前在门口时,他就觉得这人的声音耳熟。   难怪那个女人会在这里。   原来、原来、   “徐子彦,放下你的手。”不知情的徐家主低呵一声,“向谢城主道歉,你太失礼了。”   盛鸿光连忙拉下自家表弟的手,表情万分不悦。   如谢城主这样的强者,怎么可以被别人这么冒犯地用手指指着,若不是还在宴会上,他绝对会暴揍无礼之人。   盛城主却是有些惊讶地看了徐子彦一眼,又扭头望向那边年轻俊美的男人,“谢城主当日在魔金商行一掷黄金数千万,美名远扬,若论出手阔绰,天底下何人与您比肩?”   “盛城主此言差矣,有句话说得好,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俊美强大的年轻宗师说话的时候,眼睛一直盯着徐子彦,即便是迟钝如徐家主也察觉到问题了。   他这儿子怕是给他惹事了,还不是什么小事。   徐子彦汗如雨下,心跳如雷。   他完了。   “逆子!”徐家主重重放下酒杯,“你做了什么?”   “我……我……”徐子彦吞吞吐吐,半响蹦不出一句话。   场下的丝竹声稍停,中央区域的舞女翩然退下后,清脆悠扬的古琴声忽然在众人耳边响起。   一袭冰蓝色舞衣的女子抱着琵琶走到中间,冲着高台之上盈盈一礼,含羞带怯的目光极为快速地从玄衣白发的男人脸上滑过。   接收到盛城主的目光,徐家主意识到这里不是逼问事情的好地点,遂起身对着谢珣拱手躬身道,“恕在下失礼。”   徐家主放下手步下台阶,经过徐子彦身边的时候,而后用力地剜了自家儿子一眼。   “滚出来。”徐家主的声音,哪怕压低了声音也压抑不住怒气。   徐子彦头皮发麻,正准备出去受死,走了几步不知为何而来的冲动,又不禁回头看了一眼。   高台之上,白发玄衣的城主漫不经心地转着半空的金色酒樽,似乎早就料到他会回过头一般,甚至还冲着他勾起了一抹意味不明的笑。   徐子彦咬牙切齿,这人绝对故意的、故意想要看他笑话。   “我同表弟一道出去透透风。”盛鸿光在自家父亲的暗示下,伸手强势不容拒绝地将徐子彦拉了出去。   就这一会儿,底下女子的舞蹈已经跳了一半,那手持琵琶女子将琵琶高举过头,因为快速转圈,柔曼腰肢上系着的铃铛璎珞正叮叮当当,明明掺夹在激烈的乐曲中,铃声却偏生那样清晰,直勾的人心痒难耐。   “大姐姐今天的舞蹈,似乎跳的格外好。”女眷处,盛家的小姐们再度感叹。   “跳的再好,人家也并未往她身上看一眼。”   场中,女子一舞完毕,抱着琵琶低头柔顺地行了一个礼。   “这是我的侄女,听闻谢城主来此做客,特意为城主献上一舞。”盛城主笑眯眯地介绍道。   他的话音刚落,底下女子缓缓抬起了头,露出特意装扮后的娇艳容貌。   “玲珑见过谢城主。”   然而,高台之上,俊美的白发城主并没有投下一丝目光。   “这位小姐我看着有点眼熟。”清脆的女声响起,众人望去,发现正是那位年轻宗师的妹妹。   “谢小姐见过我这侄女?”盛城主心中闪过一丝怪异。   而宴客厅外不远的地方,徐子彦在自家亲爹的逼问之下,将白天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说了个清楚。   然后,徐家未来的希望差点被他那古板的父亲掐死在幼年期。   “徐子彦!”徐家主气的手在发抖,“不学好就算了,还在城里仗势欺人,谁给你的胆子欺压到一位前途无限的宗师头上?”   徐子彦身体抖了抖,“我那会也不知道啊……”   他是荒唐了一点,但又不是智障,若是早知道对方是平阳城主,他绝对绕的远远的。   “所以……所以你下午找我要人,就是为了去教训他?”徐家主捂着气疼的胸口恨铁不成钢,“徐子彦你能耐啊,你爹不敢得罪的人你敢得罪,得亏这位城主宽宏大度,不然岂止是断你剑那么简单。”   “什么宽宏大度。”徐子彦嘀咕了一声,“小心眼还差不多。”   徐家主抚平了心口的郁气,伸手提住徐子彦的左耳,“你跟我进去向那位城主道歉。”   “啊!”猝不及防被大力揪住耳朵,徐子彦惊叫了一声,一边试图挽救自己的耳朵,一边求饶,“爹、痛……爹……您放开我,我自己走。”   “姑父,表弟这是?”守在门口的盛鸿光看见这架势不禁愣了一下。   “没什么,鸿光你去忙。”徐家主冷哼了一声,松开徐子彦的耳朵,“徐子彦,你跟我进来。”   徐子彦揉了揉耳朵,无声地冲着盛鸿光动了动嘴而后垂头丧气地跟着徐家主重新回到宴客厅。   “喊救命?”盛鸿光不解,“难道表弟犯了什么大错?”   然而能回答他的人已经走了进去。   徐家主领着自家儿子走进宴客厅,便发现气氛有些不对,但他没想太多,走到谢珣拱手道。   “犬子无礼,今日在成衣店中无意冲撞了谢城主,在下特领他来向谢城主以及谢小姐赔罪。”   “无事。”谢云柔笑吟吟地看了徐子彦一眼,指了指被喊上来的抱着琵琶的女子,“盛小姐刚才已经代徐少主道过歉了。”   徐家主一愣,这才发现那位城主的妹妹也上来了,而看到自家抱着琵琶的侄女,徐家主的眼中闪过一抹恍然,又有点可惜。   可惜了,盛城主联姻的计划估计要落空了,一个出身尊贵又极为高傲的强者,怎么可能会看得上一个冒犯他以及他家人的女子。   徐家主想到这里,又横了一眼迟迟没有动静的徐子彦。   迫于淫威之下,徐子彦咬咬牙上前。   “白天冒犯了二位,子彦特意在这给二位道歉。”   “既然徐少主诚心诚意地道歉了——”谢云柔眯起眼拖长了音,“那本小姐就大人有大量,原谅你吧。”   徐子彦磨了磨牙齿,这女人——小人得志。   说着话,有侍女持着酒壶为几人添上了酒,盛城主挥了挥手令侍女退下,而后对着谢珣举起酒杯。   “我敬谢城主一杯,希望接下来合作愉快。”   “合作愉快。”谢珣端起金色的酒樽,冲着他遥遥一抬,而后仰头一口饮下。   徐子彦看到了那只按在金色酒樽上的手指,修长白皙,是他见过最漂亮的手,然而就是这么一双看起来无害的手,轻而易举地折断了他的剑。   可意外的是,他除了愤怒自己的剑没了之外,也不是特别恨这个毁了他心爱的宝剑的人。   他毁了别人心爱的东西,自然自己心爱的东西也会被别人毁去。   插曲已过,宴会平静地结束。   合作已经达成,谢珣并不能在安阳城久留,在宴会后的第二天,便踏上了回程的马车。   奢华的黑金色马车一路穿过喧闹的集市,又路过恬静的乡村,最终在随从的护送下驶入夜幕下的森林。   月之森,通往平阳城的捷径,但森林中风险却是极高的,而如果是在晚上进入,这种风险是双倍的。   因为别名妖兽森林的月之森,住着大大小小的妖兽,黑夜从来都是妖兽们活跃的高峰期。   砰——   沉重的声音,似乎有什么东西被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马车里合眼休憩的白发城主,睫毛动了一下,然后他睁开了眼睛。   周围有点过于安静了,来时妖兽的奔跑声与低吼声都没有了。   随从们也察觉到异常了,胯下的骏马正焦躁不安地甩着头。   “主人,还要继续前进吗?”   妖兽不比人,它们一旦发起疯来,就是一个杀字,从来不会考虑对面人多不多,自己能不能打的过。   “前进。”马车里,传来低沉冷静的声音。   砰——   又一个被打飞,高高地、重重地落在了远处的地面,砸进了一个大坑。   月色之下,隐约可见那具身体抽搐了一下,而后一动不动。   赤红双眼的巨大妖兽踩着地上的尸体一步一步地从阴影中走到月光下,在它巨大的身躯之下,仅剩的人类竟然显得那么渺小。   金发的青年握紧了手中的剑,就在刚才,他最后一名护卫也死在了这头妖兽的爪下,他带出来的护卫最低也是灵武期七品,最高的是真武期六品,然而都折在了这妖兽的手里。   妖兽停下,因为它庞大身躯行走而颤动的地面也稳住,然而这并不是它改变主意,而是它要发起攻击了。   妖兽赤红的双眸里映出渺小如蝼蚁的人类,而后抬起巨大的爪子,挟起一阵风直接拍了过去。   金发青年学着护卫的模样,举着剑试图抵抗攻击,然而妖兽的爪子还未落下,他便被劲风拍了出去。   金发青年重重摔在地上,咳出了一口血,下一秒却瞪大眼睛   ——他听见了越来越近的马蹄声以及滚动的车轮声。   这么晚,为什么还有人来?   金发青年艰难地从地上爬起,月光下,道路的另一头,骑着高大骏马的随从们簇拥着黑金色马车缓缓驶来。 第17章   妖兽或许是察觉到某种危险的气息靠近,赤红的眼珠亦是看向了道路的另一头。   金发青年将剑插在地上,支撑着自己的身体。   随着越来越近的距离,整支车队的全貌也完整地落入金发青年碧蓝色的眼眸里。   妖兽从鼻孔里发出喘息声,朝着青年的方向迈出了一步,庞大的身躯使得地面都在颤动。   金发青年眼里的希冀渐渐湮灭,他带出来的几个护卫都死在了妖兽的爪下,狂化的妖兽如此恐怖,只怕这支队伍的随从们也不一定能打得过。   青年闭了闭眼,像是下了某种决定一般。   而后睁开眼,大声喊:“别过来,往回跑。”   妖兽仿佛被这一声激怒一般,它不再顾忌,怒吼一声,再次用爪子朝着金发青年的方向拍了下去。   青年捂住胸口重重地咳了几声,闭上眼等死,却未曾看见一道冰冷的银光破空而来。   噗——   利器没入肉体的声音。   金发的青年被劲风吹飞了出去,他捂着胸口艰难再次地爬起,而后看清眼前的一切,诧异地瞪大了眼睛。   妖兽攻击动作就仿佛是被谁定住了一般,而它的心脏处,一把长剑从背后穿透了它的身躯,雪白的剑尖还带出了一点殷红的血迹。   一击必杀。   金发青年不可思议地看着那把剑,他折损了身边所有的护卫也没有伤到这只妖兽半厘,而这把剑,此时却深深地穿透了妖兽的身体。   这是何等的力量?   金发青年下意识朝着车队方向看去,却见骑着骏马的随从们与那辆黑金色的马车都静静地停在不远处。   妖兽赤红的双瞳黯淡下去,庞大的身躯重重地倒向了地面,扬起一阵灰尘。   “这位公子,你还好吧?”   漫天灰尘散去,金发青年回过神,发现已经有两名随从打扮的男人正站在自己面前。   不知为何,金发青年忽然心有所感,他再次抬起头看向那辆奢华至极的黑金色马车,从未完全关上的车厢门缝中,他看到了一缕白色。   明明没看见人,但是心里却有一个声音在告诉他,出手救他的人就是那马车的人。   金发青年捂住胸口,又咳出一口淤血,察觉到面前两人的神色,青年勉强笑了一下,开口道:“我……还好。”   余音尚存,金发青年瘦削的身体却往前倒去,作为一个普通人,被摔了两三下能清醒到现在,全靠过人的意志力。   随从们接住青年下滑的身体,然而却陷入了为难,他们带着昏迷的青年走到黑金色的马车前。   “主人,他似乎受了伤,昏迷过去了。”   黑夜之下的月之森危险重重,既然出手把人救下了,总不能任由他以昏迷状态留在月之森里面。   “带上他。”黑金色马车里传出来低沉磁性的嗓音。“留两个人,收拾一下这里。”   “是。”   清冷的月光下,黑金色的马车速度平稳地朝着前方行进,寂静的月之森唯有车轮声与马蹄声。   庞大的妖兽尸体就在道路的一旁,然而路过的骑着骏马的随从们却无人看上一眼。   武者大陆以五大主城划分,平阳城占据南方一带,安阳城位于北方,中央区域是曾经的皇城望京,东面是沿海的宁州城。   而西边的落日城,它坐落于落日沙漠之中的城市,城市名也由此而来。   金发青年便是从落日城走出来的,本来以为带着护卫可以放心游历,谁知才走到第一个主城,便遇到了前所未有的危险。   金发青年叹了一口气,好在他的运气不是太糟糕,被人救下了。   就是不知道救他的人是谁。   青年掀开身上的被子下地,环顾四周,这是一顶临时搭建的帐篷,里面十分简洁,除了一张桌子与床铺,再没有其他。   有人掀开门帘走了进来,金发青年咻地转身,映入眼帘的是一名容貌妍丽的女子。   女子手里端着一碗药水,对上他的目光,先是一愣,而后露出一抹轻松笑意,“你醒了。”   “我这是在哪?”金发青年问。   “已经快到月之森的出口了。”美貌的侍女走进帐篷内,将药放在桌子上,“你之前受伤被我家主人救起,你已经昏迷五天了。”   “原来已经过去了五天。”青年如天空一般的碧蓝眼眸里露出一抹诧异,“我可以见一见你家主人吗?他救了我,我想向他道谢。”   “现在不太方便,天色已经很晚了。”美貌的侍女歉意地摇了摇头,“这是你的疗伤药,公子趁热喝下吧。”   金发青年端起药碗,干脆利落地仰头将药灌了下去,神色如常丝毫没有半点怀疑。   也确实不需要怀疑,如果对方想要对他做些什么,他昏迷的这几天早就没命了。   他将碗还给侍女,“有劳了。”   侍女稍稍屈膝行礼,而后退出了帐篷。   金发青年目送侍女离开,而后也跟着走出了帐篷。   晚风迎面而来,不远处生着篝火,有几个随从就那么躺在篝火的四周,一匹匹的骏马被绳子拴在树上。   四周安静的不像话,青年的目光稍移,看见了那辆黑金色的马车,若没有星光照耀,它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   金发青年不由自主地朝着那个方向迈了一步,下一刻却被突然出现的随从拦住了去路。   “主人正在休息,请公子不要过去打扰。”   金发青年回过神来,看着眼前随从警惕的目光,又退后一步以示自己没有任何恶意。   “月之森极其危险,公子还是回到帐篷里,勿要随意走动,待天亮之后,公子可以选择自行离开。”   “那个……”金发青年碧蓝色的眼眸有些黯淡,“我能问问,我那些护卫……们的身体还在原地吗?”   “主人吩咐了人,将那些死去的护卫安葬了。”随从回答道。   “多谢。”金发青年认真拱手道谢,如果那些护卫还是暴尸荒野的话,他无论如何也得寻回去将他们好好安葬在地下。   人死后,必须归于土地,灵魂才能寻到冥府的大门。   谢家随从见他没有疑问,重新回到篝火处坐下,他们已经连续行进了两天,不得不停下来休息一晚。   翌日,随从们拔掉帐篷,准备重新出发,他们一刻也耽搁不得,因为天气明显阴了下来,估摸着即将下雨。   金发青年并没有离开,在经过随从的请示下,被允许跟着车队行进,直到抵达最近的城镇。   他获得了一匹马,原先骑马的随从去了黑金色马车上空着的驾驶位置。   只是——   骑马走在后方的金发青年抬起头,碧蓝的眼眸里映出前方黑金色马车的影子,他并未见过里面那人,即便是请求当面道谢,也被对方拒绝。   除了黑金色马车上的徽样让他隐约猜到这一支队伍的归属,别的半点也不知。   申时三刻,车队在走出了月之森后,终于抵达了一个小镇。   由于大雨提前落下,谢珣也不再赶路,包下了镇中唯一的客栈,带着随从们一并住下。   热水洗去身上的寒气,金发青年在浴桶里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等雨停了,他就必须跟这支队伍里的人告别了,这里已经是平阳城的辖地,平阳城的律法严苛至极,在那位公正的城主的治理下,平阳城可以说是五大主城中最安全的地方。   他完全不用担心安危,也没有理由继续跟着队伍走。   唯一犯愁的是,他现在身上分文没有,仅剩的碎银刚刚都拿出去让店小二替他买衣物了。   “叩叩叩。”   正想着,敲门声响了起来。   “谁啊?”   “客人,您要的衣物买回来了。”   金发青年听出这是店小二的声音,便回答道:“你进来吧,放外面桌子上。”   “好勒。”店小二的话音一落,推开了门,将衣服放在门内的桌子上。   “客人,小的给你放好了。”   又有几声脚步,而后是关门的声音,金发青年等了一会儿,才从浴桶中起身,走到外面将干净的衣物换上。   换好衣物,金发青年走出了房间,因着大雨的缘故,房间里十分地闷。   走到外面,却发现,那些随从们都站在走廊之上,面容严肃。   金发青年愣了愣,又看向最里面的那个房间,那里面住着那辆黑金色马车的主人。   亦是他的救命恩人。   在这一天的赶路中,他同后面的随从的聊天中得知了,确实是他们的主人出手救的他。   能将那狂化的妖兽一击必杀,最少也得是半步宗师的境界,而那马车上的徽样是代表平阳城谢家的。   青年碧蓝色的眼眸里闪过一抹沉思,他正出神地想着,却见自己盯着的那扇门突然地打开。   白发玄衣的男人从门内走出,或许是察觉到金发青年的目光,他转过了头。   猝不及防地,两人的目光对上。   守在门口的随从察觉到自家主人的视线,看了一眼,立马说道:“主人,那个就是您那天在月之森救下的小子,他叫——”   “兰斯·拉斐尔见过城主阁下。”走过来的金发青年将手置于胸口,优雅地行了一个礼。   谢珣眯起眼睛,有些意外。   他随手救下的人,竟然会是后期剧情里那个诡计多端的落日城主。   只是——   看起来,似乎和描述有点不太像。 第18章   落日沙漠,太阳落下的方向,异族居住之地,而他的统治者便是拉斐尔家族。   一个自诩为神明之后的家族。   不同于其他四城,落日城的人外表有鲜明的特征,偏白的肤色,高挺的鼻梁轮廓硬朗以及特殊色彩的头发和瞳孔。   而眼前自称兰斯·拉斐尔的青年亦是如此,一头如烈阳般明亮的金发,如大海一般温柔的蓝眸漾着柔和的笑意,看上去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贵族少年。   可谢珣却记得,在原剧情里,作为最终大boss的落日城主天生绝脉无法修习武道,但他却以普通人的身份坐稳城主之位,其手段与谋略可窥见一二。   甚至连身负大气运的主角秦思远都被他耍的团团转。   金发青年作完礼后直起了身体,碧蓝地眼眸映出眼前人的身影。   落日城虽甚少与外界往来,但是消息却从未闭塞过,所以在看见眼前人从门内出来的那一刻,他便猜出来其身份。   带有谢家徽样的黑金色马车,一头白发,修为极高,几点综合起来,身份便呼之欲出。   传说中的平阳城主,武者大陆最年轻的宗师。   也难怪能将那狂化的妖兽一击必杀。   金发青年如此想道,在得知对方身份之前,他并没有暴露过真名,但是在见到眼前人之后,他突然改变了注意。   用假名欺骗,是对一名宗师强者的侮辱。   “你有什么事吗?”谢珣侧头问,虽然对方是剧情后期的大boss,但是他并没有兴趣做其他的事。   出手救人,也不过是顺手而已,毕竟那个地方是车队的必经之路,他不杀死那只妖兽,马车也过不去。   兰斯·拉斐尔看懂了他眼中的含义,不由地失笑,“虽然于您来说,不过是举手投足的事,但是对于我,您却是救下了我的命。”   碧蓝色地眸子里涌上一抹认真,他单膝跪在谢珣的面前,“请您允许我跟随在您的左右,以拉斐尔的名义与荣誉,若您接受我的跟随,我将用我的生命为您效忠。”   气温陡然下降,周围的随从们目光死死地盯着金发青年的脑勺,没想到看起来弱不禁风的青年还有这样的野心,竟然想跟他们抢饭碗?   “我并不需要你的效忠。”谢珣语气冷淡,“而且,作为拉斐尔家族的第二继承人,你这句话等于放弃了继承人的权利。”   拉斐尔家族选择继承人的方式与其余四城选嫡长不同,拉斐尔家族所有适龄的孩童、不论嫡庶长幼男女都同时拥有继承家主位置的资格。   他们选定最终继承人的方式跟养蛊差不多,只有从诸多继承人中杀出来的最强者方才能登上家主之位。   兰斯·拉斐尔听见那句第二继承人时,碧蓝色的眼眸露出一丝笑意,“很荣幸,您竟然知道我。”   谢珣觉得有些莫名其妙,“五大主城继承人的消息,从没有隐瞒过。”   所以,他知道继承人的名字,有什么可奇怪的?   正说着,一名随从自楼下走上来,他走到谢珣的面前,将一根小竹筒呈上。   谢珣伸手接过竹筒,将上面的线拆解掉,取出里面的小纸条展开观看。   消息是金夫人的情报网传来的,她们发现平阳城东面的聚集了大量妖兽。   谢珣一下想到剧情里那次妖兽攻城,但按道理来说,妖兽攻城不该在这时候的,可是剧情被他改变了那么多,妖兽攻城提前也是有可能的。   剧情里那次妖兽攻城的时候,谢家早已经覆灭,取而代之的是秦家,但即便是天命加身的主角秦思远,在对抗上这波妖兽攻城时,也赢的十分艰险。   妖兽等级亦分作九级,但是妖兽进阶比武者进阶还要艰难,平常连七级妖兽都难以见到,而在这次攻城的妖兽里,作为统治的那只妖兽却是八级巅峰的实力。   八级巅峰的妖兽实力几乎等同于武者的宗师级巅峰。   谢珣当初看这段剧情的时候,并没有过于仔细,因为在妖兽攻城前谢家便已经下线,所以也只是粗略地扫了一眼,但有一点谢珣却还是记得。   那只妖兽在跟秦思远对打的时候狂化了,直接晋级九级,若非主角有那颗强行提升修为的秘药,以他刚踏入宗师级的实力绝对早就败下阵了。   但即便是击退了那只妖兽,平阳城也受到了重创,平阳城无数的百姓们死在了那些妖兽的爪下。   “出事了。”谢珣面色逐渐冷了下去,“不能再耽搁了,准备一下立马启程。”   随从愣了一下,又看了看外面的大雨,而后跪下,毫不犹豫地应声,“是。”   不过半刻钟,随从们将东西收拾好,一行人浩浩荡荡地下了楼。   “客人这是?”拨弄着算盘的掌柜稍稍一愣。   “有点急事。”一名随从回答道,“我们必须离开。”   “那,那位金发公子不一起吗?”掌柜好奇问道。   “他不一起——”随从的话音还未落,便看见金发青年走到了二楼走廊上,目光直盯盯地看着门口的黑金色马车。   那名随从回头看去,正好看见自家主人进马车的背影。   金发青年的身形,看起来似乎有点落寞的感觉。   毕竟是被自家主人无情拒绝过,随从这么想着,有一瞬间的心软,但立马又记起这人是想跟自己抢饭碗的,那一瞬间的心软立马抹去。   没有半点修为,也敢与他们抢位置?纵观城主府,即便是伺候的仆人们,也基本上是有修为在身的,最低也是灵武境。   那名随从心中涌上一丝莫名地优越感,他回过头,发现同行的其他随从们都已披上了棕榈皮编成的蓑衣。   “愣着干什么,快披上,马上要出发了。”有人将一件蓑衣塞到他的手中,毫不客气地吩咐道。   那名随从顾不上想太多,连忙披上蓑衣后又拿起旁边的黑色斗笠戴上。   一切准备就绪,随从们跃上马,随着一声低呵,冒着傍晚的大雨倾盆,车队再次出发。   客栈内,金发青年脸上的表情变得晦暗,他走到一扇窗户,伸手推开窗户,远去的车队尚还能看见一点模糊的影子。   平生第一次他以拉斐尔之名宣誓效忠,却只得到一句拒绝。   “我不会放弃的。”金发青年喃喃自语,如大海一般的温柔蓝眸十分闪亮,隐约可以窥见到一抹偏执。   拉斐尔的誓言,从说出口的时候,就已经被神明记下。   平阳城。   不同于以往的安静宁详,城中人心惶惶,明显增加了不少浮躁。   虽然处于城中心,但是妖兽已经将周边附属的城镇包围了大半个月。   虽然有城主府亲兵以及各方武者们在前线防守,但是从每日传回来的消息可以看出,防守的很艰难。   而确实如平阳城百姓猜测的一般,身处作战第一线的武者们更能感受到这次妖兽来袭的不简单。   虽然从前平阳城也有过几次大大小小的妖兽攻城,但没有哪一次,妖兽们像如今这次一般规模宏大,而且有纪律有组织,就仿佛有人在指挥它们一般。   营帐中,城主府亲兵的统领坐在上方,坚毅的目光缓缓从下方坐着的人们身上滑过。   这些人都是城中各大家族之主或者是继承人。   “如诸位所见,这次攻城的妖兽不同于以往。”   统领缓缓开口,“根据我们发现的那几只在后方指挥的妖兽,我推测它已经形成了一点智慧。”   众人一言不发,统领看向右下首的青年,问道:“秦家主先前与那些妖兽交过手,你有何看法?”   “六级以上的妖兽才会开启智慧,而那只妖兽狡猾至极且实力强劲。”下座的秦思远开口,“连我也只能堪堪敌过它,所以它极有可能是八级妖兽。”   八级妖兽。   众人心中一惊,不日前秦思远强势回归夺回了秦家主权后,其真正实力也显现了出来。   二十出头却已是半步宗师,只差临门一脚晋级宗师,过人的资质足以媲美他们城主。   所以,此刻他们对秦思远的话没有半点怀疑,但正是没有怀疑,众人才暗自惊心。   若单单是一只八级妖兽,尚不足以威胁到他们。   可是那日所见,那些指挥的妖兽,足足有二十来只。   八级妖兽等于人类的宗师巅峰,二十个宗师巅峰的高手,绝非是人多就可以战胜的。   “这样下去,若是没有防住,即便是内城,也怕是会被——”有人忧心忡忡地叹了一口气。   “不过,我感觉这次妖兽攻城并不仅仅是入侵这么简单。”说话的那人思索了一下,又接着开口,“那日秦家主与那妖兽交手的时候,我看到了那些妖兽的眼睛,它们更像是狂化状态。”   妖兽狂化只有两种可能,要么是晋级时失误导致狂化,要么是受到外来力量的刺激从而实力大涨,而后一种通常是理智不会受到影响。   然而这些妖兽会听指挥,明显就是理智尚存的样子。   众人想到了这一点,纷纷看向说话那人,“你的意思是,这次妖兽攻城是人为——”   话音还未落,营帐外匆匆地脚步声打断了他的话。   “报——” 第19章   一名身着黑金色甲胄的亲兵跑了进来,直接单膝跪在营帐的中央,面色焦急?   “我们探查到,大量妖兽正向这个方向过来,疑似要再次发起进攻。”   “什么,这附近可有好几个大型村庄!”亲兵统领拍桌而起,也顾不得其他,“百姓们都撤完了吗?”   “事发紧急,撤了一部分,但还有部分人没有离开。”跪在地上的亲兵回答道,言辞之间似有为难之色,一看便是撤离村民的时候碰钉子了。   “都什么时候了,还不离开?”统领怒吼道,“派一支小队过去,谁若是不想离开,直接打晕带走,其余人随我前去抵挡妖兽的进攻,尽量拖延一点时间。”   “可是,这么拖延,一再让步也不是办法啊。”底下有人露出愁色,“总有退无可退的时候。”   “我已经派人前去安阳城告知城主了,所以诸位大可放心。”亲兵统领眼里露出一抹傲然,“只要咱们能撑到城主回来,便有转机了。”   “那么多八级妖兽,即便是城主……”   虽然城主多年之前就已经踏入宗师境界,可是这么多年也未有进阶的传闻,即便他是大宗师巅峰的境界,或许实力强过八级妖兽,可是也无法同时对抗二十来只八级妖兽。   蚂蚁多了还能咬死象,更别提那群八级妖兽并非蚂蚁,而是有些等同于人类宗师的实力。   底下众人几乎是同时想到了这个问题,脸上也不由地露出几分退缩的神色。   亲兵统领发现了这种转变,他本就是军营里出来的,性格暴烈,若不是看在这些人为抵抗妖兽出力,他根本不会坐在这里做出一副和颜悦色的模样。   此刻,见这些人的表情,当即也不再好声好气,   “你们以为,你们退缩了,妖兽就会退缩吗?”亲兵统领露出一抹嘲讽的神色,“妖兽可不比人,即便你们像它们投降,在它们眼里依旧是需要杀死的存在。”   道理是这个道理,但是亲兵统领的话太过直白,众人的脸色有点挂不住,他们不过是想想罢了,又没有说要退缩。   “我赞同统领的话,不管诸位做何决定,我秦家的人,誓与妖兽战斗至死。”秦思远目光凌厉地扫过在场的众人,“诸位家人都在后方,若是退缩了,那么就等于把全城人的命,你自己的命包括你家人的命,都交付给妖兽了。”   “秦贤侄说笑,咱们何时有说过要退缩了。”有人尴尬地用手帕擦了擦额头上的汗。   “既然没有想要退缩的,时间不容耽搁,麻烦大家跟我一块前去密白山一带,阻拦妖兽进攻的脚步。”亲兵统领一锤定音,而后带走朝着营帐外走了出去。   在经过秦思远身边的时候,还特意伸手拍了拍秦思远的肩膀。   “好小子。”   秦思远笑了笑,随后起身跟在他的身后一同走了出去,营帐里其他的人面面相觑。   “走吧,都坐着干啥,总不能真向一群畜生投降吧。”   众人与一众亲兵们跟着统领寻找到妖兽的所在,所在地距离附近的村庄仅不到五里的路程,黑压压地妖兽如同蝗虫一般,但凡是它们孙经过的的地方,无一不是狼藉一片。   统领目光凝重地看着前方的妖兽大军,回过头看向自己带来的亲兵们,又望着赶来的语气深沉:“为了平阳城的百姓们,劳烦大家出一份力了。”   “莫敢不从。”秦思远率先应声,而后带着秦家的人拿着武器直接与妖兽们对上。   其余人等见状,也不再犹豫,接连抽出武器迎上。   “就他们秦家会表现。”众人一边打,一边不满地抱怨了一句。   而另一边,车队在经过日夜兼程之后,也终于抵达了城主府。   与往日略有区别的是,城主府的门口护卫不见了,仅仅是几个修为低下的仆人,以及管家福伯在那等候。   黑金色的马车停在门口,谢珣下了马车。   “恭迎主人归来。”福伯领着仆人行礼。   “嗯。”谢珣随意点了一下头,扭头看向自己的随从们,“你们先下去休整一下。”   在得知平阳城出事之后,这些随从们几乎是彻夜不眠地在赶路,即便是铁打的人也受不住这样的辛劳。   “是。”随从们整齐划一的应声,而后牵着马离开。   谢珣与福伯走进城主府,府内热水早已备好,在清洗了一路的风尘仆仆之后,谢珣这才开始询问起妖兽进攻的情况。   “城主府的护卫与亲兵都已经派去支援了。”福伯叹了口气,“百姓们撤离的及时,暂时还没有什么伤亡,不过据传回来的消息说,这次的妖兽群十分庞大,高阶的妖兽数量极多。”   “各家都派人前去支援了,但都只是杯水车薪。”他又道。“因为主人您不在府中,没有您的命令,平阳城的驻守周边的军队也无人敢调动,最多是让他们加强周边的巡逻。”   “我知道了。”谢珣取下腰间的玉符,“去传我的命令,让东营那边的军队全部前往支援,西北营那边各抽调三分之一的兵力前去东营巡逻。”   福伯一愣,“只带一个东营吗?”   “东营五千人,加上城主府的亲兵一千人,足够了。”谢珣淡淡开口。   毕竟他只是需要人拦住那些低级妖兽,若是将西北二营的兵力也全部抽走,一旦有人来犯,连返程的机会都没有。   五大主城虽表面看似和谐相处,实际上却是虎视眈眈,只要任何一城出现了破绽,绝对会被其余几城抓住机会瓜分占地。   不过,这未尝也不是个时机,防不如攻,总被盯着也不是个办法。   谢珣眸光一闪,示意福伯上前,低声吩咐了几句。   福伯有些诧异,但很快反应过来,连忙道:“老奴知晓,定不让人瞧出埋伏。”   他说完,拿着玉符躬身退下。   他离开不久,一名身着黑金色甲胄的亲兵自门外跑了进来,扑通一声跪在了谢珣的面前。   “城主,不好了,密白山一带,妖兽突然再次进攻,数量也比之前大增,统领不久前传回消息,估计是要撑不住了。”   亲兵大吼着说完这句,便头朝地倒了下去,他本来奉命前去安阳城找到城主禀告妖兽攻城一事,结果走了一半路,又接到鸽子传来的消息,城主得知妖兽一事连夜回城,他又匆忙折返赶回来。   一来一往,因事态紧急,一路上别说歇息了,连水都没喝上一口,故而在完成自己身上的任务之后,松懈之下晕了过去。   “扶他下去,让张大夫过来给他看看。”谢珣对着侍女说完,又对着另一边的仆人冷声吩咐道,“备马,去取本城主的弓和剑来。”   不消片刻,仆人将玄铁剑与流月弓呈了上来,谢珣将剑背在身后,手持流月弓,而后翻身上马,驾着马疾奔而去。   与此同时,密白山一带,人与妖兽的战斗正逐步激烈。   已经连着数日苦战的众人,除了秦思远与亲兵统领稍微好上一点,其余人等几乎已经到了濒临虚脱的状态。   “不能再继续了。”有人咬牙,“妖兽太多了,它们不知疲劳,可是我们的人已经撑不住了。”   “实在不行……”   亲兵统领看向咫尺之远的村庄,村庄的人已经被强制性带离了这里。   此刻村庄静谧无声,只是需要放弃一些房屋就能拖住妖兽的步伐,就能争取到让苦战多日的人们有喘一口气的时间,让更多的人能活着等到援兵的到来。   亲兵统领很快就做出了决定。   “退。”   一令既出,众人很快行动起来,在沿路设下障碍物,大部分与妖兽的距离拉的越来越开。   秦思远一剑斩杀面前的低级妖兽,接受到命令,正打算撤退,侧方忽然一阵劲风传来,而后是一声巨大的嘶吼,撼天震地。   秦思远闪身躲出攻击范围,扭头一看,一只八级妖以极快地速度掳走地上那只被他斩杀的低级妖兽。   “吼——”   又是震耳欲聋的一声嘶吼,秦思远注意到那只八级妖兽双眼越来越红,而周围狂风骤起。   秦思远变了脸色,对着自己带来的秦家人大喊道:“速度撤退,这只八级妖兽即将狂化。”   秦家人闻言,干脆利落地将纠缠的妖兽甩开,以极快的距离向后撤离。   而就在这时,处于狂风中心的八级妖兽缓缓地躬起了身体,前爪在地上狠狠地一拍。   “吼——”   地动山摇,以它的爪子为中心,土地裂开了几道裂缝。   众人加快了撤离的步伐,然而静谧的村庄之中,忽然出现了一道小孩的哭声。   “哇呜——”   在场无一不是耳力过人,即便风声呼啸,也依旧清晰地听见了哭声。   “怎么回事?”亲兵统领看向自己的属下,“村民不是都撤走了?”   话音刚落,妖兽群冲到了村庄外围,而与此同时,一个五六岁的小孩不知从哪个角落里走了出来。   一无所知地暴露在妖兽的面前。   秦思远目光一厉,咬咬牙提着剑驾马朝着村庄方向冲去,   “糟了。”   众人心惊,因为跑的最快的那只低级妖兽已经距离小孩不到两米,呈蓄势待发的姿势。   这种距离,即便秦思远冲过去也来不及了。   就在众人心中不忍之时,无数的马蹄声自背后传来。   “好像是援军到了。”   不知谁说了一句,众人连忙回头查看,却见那方一道银光破空,直冲着村庄的方向而去。 第20章   冰冷的箭矢破空而去,将那只朝着小孩扑过去的妖兽的头颅几乎穿透,巨大的冲击力亦将那只妖兽冲击地朝后飞去。   秦思远顾不上查看是谁出的箭,抓住这一刹那的机会,一个翻滚将那小孩带离了原来的位置。   周围的妖兽已经逐渐围了过来,那只狂化的妖兽也一步步挪动着庞大的身躯朝这边走来,秦思远皱起眉,这种情况他要是带着小孩也不好突围。   几乎是片刻,秦思远做出了决定,他咬咬牙挟着小孩翻身上马,妖兽们见他逃跑,怒吼一声飞快地跟在后面。   秦思远在冲了一段距离之后,见差不多了提着小孩腰间的衣服,使出全身力气将他朝着众人的方向扔去。   “接着。”   亲兵统领听到声音下意识扭头,看到飞起来的小孩,连忙驾着马冲了过去,在小孩即将落地的时候,一个猴子捞月将小孩捞上了马。   小孩似乎是被吓到了,也不哭了,只怔怔地放空表情,即便是被秦思远抓起扔了这么远,也没有任何反应。   亲兵统领将小孩带回众人处,再一回头一看,秦思远已经陷入了妖兽的包围之中,连身影都看不见了。   也就在这是,后方的马蹄声越来越近,声音也越来越快,无数身着黑金色甲胄的士兵驾着马手握红樱枪冲向了妖兽的方向。   “是咱们平阳城的军队。”   “城主回来了。”亲兵统领松了一口气,目光循着望过去,乌云之下,骑着乌黑的骏马,手执流月弓的男人,一头白发极为显眼。   他们期盼已久的城主回来了,百姓们有救了。   “原来那一箭是城主射出去的。”有人发出一声喟叹,“难怪,有那样的威力。”   “昔日曾经听闻城主少年时用那张流月弓射杀了一只七级妖兽,没想到今日能亲眼见到流月弓的风采。”   “诸位现在可以原地休憩,恢复体力。”亲兵统领朝着众人拱手,而后驾驶着马朝着自家城主的方向而去。   “城主。”距离不到三米,他翻身而下跪在了谢珣的马前。   “属下幸不辱命,撑到您的归来。”   谢珣颔首,“辛苦了,你们可以回城休整了,这里交给本城主就好。”   亲兵统领一愣,“可是——”   谢珣却没有理会他,而是再次抬起了流月弓,他半眯着眼,将箭矢搭在弦上拉开了弓。   秦思远被狂化的八级妖兽缠着脱不开身,周围又有无数只大大小小的妖兽试图偷袭于他,幸好赶来及时的士兵们分解了他的压力。   虽然猜到是谢城主来了,但秦思远也根本分不出一丝心神,狂化的八级妖兽招招狠辣,有好几次他差点因为躲避不及时被伤到。   连续战斗数日,此刻又被狂化的八级妖兽不要命的攻击,秦思远的身体机能几乎用到了极致。   秦思远纵身便左方跃出,顺着冲击力在地上翻滚了一下,狼狈万分躲避狂化妖兽的爪子。   妖兽的爪子落空,重重地砸在了地上,完好的地面瞬间冒出几道极深的裂缝。   秦思远的额头冒出了无数的汗珠,感觉自己快濒临虚脱的边缘,他虽然对外宣称是半步宗师的巅峰期,实际上前些日子就已经突破到宗师。   然而,此刻在这只狂化的八级妖兽的面前,毫无胜算。   秦思远重重地喘了一口气,只感觉心脏跳的厉害,全身如同被妖兽庞大的身体踩碎过一般痛的厉害。   秦思远捡起旁边不知道谁掉落的剑,一边死死盯着那只狂化妖兽,见妖兽没有攻击的趋势,这才将手中的剑插在地上支撑着身体,缓缓从地上站起。   他没有力气了,但距离他最近的几个士兵正与妖兽打得激烈,根本没有注意到这边的状况。   忽地,秦思远的耳边传来一道风声,他回过头,只见一道冰冷的银光以闪电般的速度直直地冲着自己的面门而来。   他瞪大了眼睛,仿佛是没反应过来一般,眼睁睁地看着那支箭的尖峰越来越清晰。   后方因为秦思远还在妖兽群中,所以并未与其他家族人一道随亲兵统领离开的秦家人瞧见这一幕,不由地屏住了呼吸。   噗——   秦思远只觉得脸颊一丝刺痛,抬手摸上自己的左脸,却摸到一手的温热湿润。   他放下手垂眸一看,殷红的血液布满整只手掌,但是这血不是他的,脸上的痛楚也只是被箭矢飞过带起的劲风刮伤。   秦思远回转身,原来在他的身后有一只试图偷袭的妖兽,秦思远之前见过这只妖兽指挥的模样,它是那些八级妖兽中的一只。   而此刻,这只八级妖兽,只能瞪着眼保持着攻击的姿态一动不动。   秦思远低下头,发现它的胸口处一只箭矢深深没入其中,只留下一点箭翎在外边微微摇晃。   这只普通的八级妖兽气息渐弱,不过转息之间便已经死去,它那庞大的身躯砸在了地上,怒睁的瞳孔里映出万分不甘。   秦思远吐出一口气,他之前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那只狂化妖兽身上,根本没有注意到背后还有一只普通的八级妖兽偷袭。   偷袭。   秦思远心里头沉了一下,这是具有智慧的代表性行为,妖兽修为越高就更有智慧,若是这只妖兽没有被杀死,那么它很有可能将突破到九阶。   一只狂化的八级妖兽就很难搞了,再出现一只堪比人类圣阶的九级妖兽,那不仅是平阳城将会沦落,整个武者大陆都危险至极。   大陆上,已经很多年没有人突破圣阶了,就连宗师也才几个。   不远处的士兵们发觉到这动静,连忙向着秦思远靠拢,有人扶住了他。   “秦家主,你没事吧?”   秦思远回过神,看了一眼四周,似乎是因为那只八级妖兽被一箭射杀震慑到妖兽群了,妖兽群退后了几米不敢再靠近,站在不远处发出一声声低吼。   妖兽群内弥漫着躁动的气息,秦思远甚至看到有些高等级的妖兽眼里露出一些惶惶不安的情绪来。   “没事。”   “你们两个带他下去。”   冰冷磁性的嗓音在不远处响起,秦思远抬起头,便看到了不远处那个高坐于马上的俊美男人。   微风吹过,那人白发随风拂动,右手持着银色的流月弓,神情冷静威严,如同天神降临一般。   ——平阳城之主。   “城主。”秦思远心中忽然涌上一股热血,捂着胸口单膝跪下,以一种臣服的姿态坚定道:“秦家恭迎您的归来。”   谢珣的嗓音涌上一点暖意,“战场不是讲究虚礼的地方,你跟他们下去,待平息此事之后,本城主自然会好好清算这次的事情。”   两名士兵将秦思远扶到马背上,其中一名士兵翻身上马,驾着马将秦思远带离战场。   或许是看到秦思远被带走了,即便察觉到面前人身上的危险气息,那只狂化的八级妖兽却还是忍不住了。   它的双瞳越发地红,四肢着地,身体高高躬起,看着越来越远的影子,不由地发出了一声撕心裂肺的怒吼。   “都退后。”谢珣翻身下马,将流月弓置于马背,从背后取下玄铁剑。   黑色的剑鞘泛着冰冷的光泽,狂化的八级妖兽纵身而起的一瞬间,谢珣抽出了玄铁剑。   “嗡——”   神兵出鞘的声音,雪白的剑身映出了妖兽暗红的双瞳。   ……   狂风大作。   谢珣闪身躲过狂化妖兽的攻击,闪身的同时,手中的剑以一个极为精巧的角度朝着妖兽的胸腹处刺了下去。   “吼——”狂化妖兽感受到痛楚,爪子挥出一击,谢珣在它挥过来的瞬间,提剑翩然撤退。   妖兽的鲜血从它的前肢流了下来,谢珣啧了一声,道了一声可惜。   就在他即将刺中的一瞬间,狂化妖兽用前肢挡住了他的攻击。   “吼——”受了伤的狂化妖兽仰天怒吼,从它庞大的身躯中迸发出一股强大的力量,毁天灭地。   “糟了,那只妖兽要进化了。”不远处看着这一切的秦家人脸上露出一抹震惊。   秦思远握紧了衣袖中的药瓶,刚才若不是城主及时出现,这颗能强行激发潜能提升修为的秘药,他估计早已经吃了下去。   秘药是以透支的方式提升修为,药效过后,基本上经脉丹田基本上都被摧毁得差不多了。   即便有恢复的丹药,不到不得已,秦思远是不打算用它的,经脉重塑的痛苦堪比刀山火海。   但此刻,为了平阳城,为了城主,为了阻止那只即将进阶的妖兽,看来不得不用它了。   “吼——”愈发强劲的吼声气势磅礴,在场的人几乎在一瞬间意识到,这只妖兽彻底进阶成功了。   堪比人类圣级的九级妖兽,所有人脸上露出一丝绝望,若是今日没有挡下它,那么平阳城的百姓们就完了。   “你们回城,通知城里的人做好逃离的准备。”秦思远沉着声开口,他抽出其中一人的剑,眼睛死死地盯着那只蓄势待发的九级妖兽。   秦家人察觉到他的意图,连忙开口,“家主您不能再上去了,您的体力已经透支了。”   “我——”   秦思远的话还未说完,身体不由自主地与其他人一道跪在了地上。   圣阶的气息笼罩了整个大地。 第21章   与此同时,平阳城的西北方向,十来个打扮成普通猎户的男人,一边压着头顶的斗笠,一边以极快的速度地穿梭在森林的树木之中。   似乎在寻找什么路线一样。   其中一人停在一个大树旁,大树的身上有一道斜着的刻痕。   “在这边。”那人用嘶哑的声音开口,“都过来,随我走。”   十几个身形鬼魅的男人几乎一瞬间便出现在那人的身后,一行人顺着记号极为小心地前进。   直到走出了树林,山坡之下,是一片开阔的平地,平地之上驻扎着许许多多的营帐。   然而这么多的营帐,却不见一星半点的动静,连人影都没有。   领头人故意露出身形,靠近营帐发出点动静,然而依旧没有得到任何阻拦与呵斥。   他退回到山上,借着树木挡住自己。   “是这里。”领头人用暗哑的声音对着自己带来的下属们开口,“和情报中说的一样,谢珣果然把兵力全部调去密白山一带抵抗妖兽了。”   他说着,从胸前掏出一根类似于小竹管的东西,将上方的盖子揭开。   “啾——”   一声清鸣声,绚丽的烟花在天空中炸出了一朵小花。   “头、头儿,不、不好好……了……”战战兢兢地声音忽然想起,领头的人不耐烦地下头,“发生什么事了,突然慌成这……样……”   话说的一半,他便看到了四周亮起来的火光,以及举着火把围拢来的身着甲胄的士兵们。   “对啊,不过是看到我们而已,为什么要慌成这样?”奉命带人在此埋伏的福伯笑眯眯地背着手,“我家主人猜的没错,今天果然有客人到来,所以特意吩咐我等在此恭迎。”   “你们使诈——”领头的男人声音蕴含着一缕惊恐。   “不过是以彼之道还施彼身罢了。”管家福伯抬手招了招,“拿下他们,静待城主发落。”   领头的男人拔出了手中的刀,他身后带来的属下也跟着亮出武器。   然而当无数举着火把的士兵们呈包围势靠拢日,领头的男人目光大骇,竟然不是障眼法,原来这里的兵力真的没调走。   领头的男人脸色发白,半响后,只听得哐当一声,他松掉了手中的武器。   “我认栽。”   若是仅仅是一点点士兵搞出来的障眼法,他们或许还有一战的机会,但是成千上万的兵力聚集于此,他们插翅难飞。   这边的事情解决的悄无声息。   而密白山一带,迫于威压跪在地上的众人却几乎对眼前的一幕呈目瞪口呆状。   战场的对面,无数的低级妖兽们亦是在本能的控制下,匍匐在地上。   “圣阶的气息……”   好一会儿,那股恐怖的气息从头顶散去,众人这才抬起头看向战场方向。   然后,看见了一道浅白色的屏障。   虽然爆发出来的圣阶气息令众人心中稍微有点准备了,此刻见到这道屏障还是不由地露出了震惊的神色。   “竟然是圣阶领域——”   传闻晋阶圣级之后,会领悟到属于圣级尊者的一大绝技——圣阶领域,领域释放出来就会将它笼罩的地上同旁边的划分开来,屏障内外变成两个世界,不管里面打成什么样,领域之外的人只能看得见但却摸不着。   众人以一种敬畏的目光看着那伫立于妖兽之前白发飞舞手持长剑的男人。   圣阶,传说中的存在,武者们可望不可即的高峰。   “此次妖兽事件过后,城主晋级圣阶的事情传扬出去,咱们平阳城的地位又要升上些许了。”秦家人感叹了一句。   “不过城主也是藏的够深,晋级圣阶了,竟然半点风声都没有向外透露。”有人艳羡地望了一眼屏障,这种屏障的范围可不是刚踏入圣阶的武者能创建的。   “若是我晋级圣阶,我绝对宣扬的让全天下人都知道。”   “可惜家主同谢小姐解除了婚约,若是两家成为了姻亲——”城主作为自家家主的大舅子,怎么样都要偏颇一下谢家。   “闭嘴,不许胡说。”那人的话还未说完,便被秦思远打断。   秦思远并未想太多,只是在知道那人踏入了圣级之后,握着秘药瓶子的手松开了些许,但即便是放心了些许,目光依旧死死盯着战场的方向,时刻注意着战场上的变化。   “不过,家主——”有人又问了一句,“那还要派人去通知城内的人做好准备离开吗?”   无人回答他,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落在了战场中毅然而立的身影上。   领域之内,进阶成功的妖兽眼中的血红褪去,或许是妖兽面对强者的本能恐惧唤醒了它的理智。   这只刚进阶九级的妖兽目光警惕地盯着面前伤到它好几次的白发男人。   过于棘手。   理智告诉它,这时候撤退是最佳选择,但是它必须要杀了那个人——   九级妖兽的眼珠中闪过一抹红光,它低吼一声,再次发起了攻击。   它凝聚全身修为,巨大的妖爪重重地拍了出去,黑色硬度堪比钢铁的指甲泛着血色的光泽。   见到巨大的妖爪袭来,谢珣表情却纹丝不动,身形也未有动弹的意思。   虽然妖兽的攻击速度在其他人看来是极快地,但是作为这一块领域的主人,在他的眼里,妖兽的速度却是被放慢了数倍。   没有多余花哨的招式,谢珣只是抬起剑,在妖兽的爪子即将落下的时候,将雪白的剑身插入了妖兽的心脏处,而后快速后退离开。   落空的惯性使得那只妖兽的爪子重重地拍在了地上,以妖兽为中心的地面陷下去一个大坑。   谢珣闪到另一边,手心一张,远处马背上的流月弓飞到手掌心,他握住银色的大弓,抽出背后箭筒中仅剩的三根玄铁箭。   上次在拍卖行得到的那块玄铁,大部分用来铸那把玄铁剑了,而剩余的材料,他让人打造成这三根玄铁箭支了。   谢珣将箭支搭在弦上,修长劲瘦的手指拉开了弓。   准心对准了九级妖兽的另一弱点处,谢珣眯着眼,见九级妖兽正欲将插在心脏处玄铁剑拔出,他的手指一松,只听得一股剧烈的风声,离弦的玄铁箭如同闪电一般,直接没入了妖兽的脖颈之中。   “吼——”剧烈的痛楚使得那只九级妖兽再次怒吼一声,鲜血从它的脖子与心脏处流出,不一会儿它庞大的身躯如同一座被推倒的大山一般,重重地砸在了坑底之下。   怒睁的兽瞳对着夜幕下的天空,然而那双兽瞳里再也没了神采。   谢珣撤去了圣阶领域,又收敛了身上属于圣阶尊者的威压,那些被威压震慑匍匐在地的妖兽们在获得了行动的机会后,几乎是一瞬间,伴随着无数声来自妖兽们的惊叫,它们如惊鸟一般朝着来时的方向逃去。   现在的人类太凶残了,连那么厉害的首领都能轻易杀死。   妖兽不似人类,顾忌什么脸面忠诚复仇,一旦感觉到恐惧,便会臣服于本能逃离。   “城主。”不远处的士兵们围了上来,“您没事吧?”   谢珣摇了摇头,目光落在不远处,虽然此战大胜,但不可避免地,还是有几个士兵死在了妖兽的爪下。   “收拾一下残局,将那些牺牲的士兵们带走,记得安置好他们的家属。”   东营的统领自然也是瞧见了那些死去的士兵们,眼中露出一抹痛色,“他们是为了守卫平阳城百姓而牺牲的,属下定然会安抚好家属。”   微风轻拂,隐隐约约似乎有一声叹息声自耳边转瞬即逝。   深坑之下,有士兵跳了下去,在检查了妖兽气息已绝之后,将妖兽咽喉处的箭矢拔了出来,又将其心脏处的玄铁剑同样取出。   “这妖兽,怎么处理?”东营的统领看着那支箭矢露出一抹敬畏的神色,在今日之前,他从未想到会在某一天,能见过两次自家城主那出神入化令人惊艳的箭术。   “就地掩埋。”谢珣目光冰冷,九级妖兽虽然死去,但它身躯埋葬之地依旧会有一种威压,足够震慑普通妖兽,令它们不敢来犯。   士兵们将占了妖兽血的玄铁剑与箭矢擦干净,而后走到谢珣面前弯腰双手奉上。   谢珣接过,将箭矢插入背后的箭袋,玄铁剑收入鞘中。   秦家人走到了深坑之处,看了一眼死去的九级妖兽,扭头看向前方的俊美男人,不由地露出敬畏的神色。   今日一战之后,整个武者大陆都会知道,他们平阳城之主是一位圣阶尊者。   以不到三十岁的年纪迈入圣阶领域,这样的人物,千年难遇。   秦思远心中亦是澎湃汹涌,见到对方的目光向着自己的方向看来,连忙低下头恭敬出声。   “城主。”   谢珣走到秦思远面前,“你身上有妖血花的气息。”   妖血花,它的香气能激发妖兽狂化,若妖兽能吞食它,甚至还可以晋上一阶。   “不可能。”   秦思远下意识否定,然后仔细检查了一下身上,一无所获。   他出来时连腰间悬挂的香囊都取下来,更别提有能装妖血花的地方。   摸到胸口处,秦思远的神色忽然一动,举起手臂用鼻子嗅了嗅,而后脸色一变。   他的衣物上竟然有妖血花的香气。   “城主明鉴,我对平阳城绝无异心。”   “本城主自然是知道你的忠心。”谢珣瞥他一眼,“携带妖血花的香气,你是头一个被列入妖兽眼中的目标,它们最想杀死的就是你。”   秦思远脸色发白,难怪那只妖兽跟他对打着的时候就突然狂化。   “你秦家此次在抵抗妖兽中有功。”谢珣漫不经心地开口,“但是,你秦家内部也该清洗一番了。”   秦思远的脑海中闪过一抹影子,唯一能近距离接近他衣物的人,也只有她了。   秦思远抬手摸着胸口处,那里面有她绣制的平安结图案。   在出发前的头一晚,她连夜绣制,他曾经为这一份心思触动不已,然而——   她想让他死,甚至差点危害到平阳城。   秦思远闭上了眼,再度睁开眼里已经没有半分犹豫,“是。”   秦家人面色惶惶,他们根本没听懂这其中的哑谜,但隐约猜到或许是秦家出现了内奸,若不是城主及时赶到,差点铸成大错。   忽而,一声细响。   众人抬起头,绚丽的烟火在夜幕下绽放。   “这是西北营的信号?”东营统领面色一肃,“难道他们遇袭了?”   “不。”谢珣嘴角微微一勾,士兵将他的马牵了过来,谢珣接过缰绳翻身上马,声音低沉又夹杂着一丝危险的意味。   “是鱼上钩了。” 第22章   平阳城与宁州城交界处,因为接收属下发出无人的信号,从而带兵突袭的宁州军,看着四周突然涌出的平阳城军队以及漫天的烟花信号傻了眼。   “怎么会?”宁州军主帅看着自己副手,牙呲欲裂,“你不是说接收到信号,平阳城兵力全部调去抵抗妖兽了?”   “不这样说,又怎么能瓮中捉鳖呢。”西北二营的统领大笑一声,而后朝后挥手,“把人带上来。”   十几个被五花大绑动弹不得的男人,被抬着扔了上来。   “看看,眼熟不?”西营统领露出一个得意洋洋的笑容。   “像不像给你们传递消息的人?”   宁州城主帅胸口起伏不定,看着地上被捆成死猪一样的下属,半响后咬牙切齿地吐出两个字:“废物。”   那十几个被捆绑着的男人脸色变得灰白,如今这样,即使他们被放回去也不过是死路一条。   宁州城主帅呸了一声,又狞笑着看向西北二营的统领,“你们以为这样就万无一失了吗?”   他从袖中再次放出一道信号,微末的火光直冲天际。   得亏他来时多留了一手,令剩余两万兵力停在边界线待命,没有全部陷入埋伏。   西北二营的统领互相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里看到了肯定的意味。   “动手。”   一声令下,西北二营的骑兵们一身黑金甲胄,手持着樱枪率先朝着宁州城的军队冲了过去。   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不可抵挡。   而平阳城训练有素、全身装备极佳的骑兵对上一身普通铁皮甲胄的宁州城军队,简直是势如破竹,很快占据了这一场交战的上风。   “平阳城——”宁州城主帅自然是看到了两军身上装备的差别,“黑金制成的甲胄,谢珣他还真是舍得。”   他一边咬牙切齿,一边又眼红着平阳城的滔天财富,若是他们能攻下这座城,这样惊人的财富归于他们宁州城的话——   但很显然,今日他们中了计,别说咬下平阳城一口肥肉,他们自身都有危险。   宁州城主帅很快作出判断,“寻找机会突围,往山棱陂方向撤退。”   山棱陂乃是两城的边界,剩余两万兵力就在那边待命,只要他们能从这里突围出去,一旦能够回合,能够反打也说不定。   “想逃?”北营统领嗤笑一声,“我可是说过,要将你们的人头全部留下来的。”   他说完,拔出身上的宝剑,驾着马直冲着宁州城主帅的方向冲去,与此同时,西北营的步兵们一手盾一手矛也加入了战场。   而密白山一带,目送谢珣带领着军队离开以后,停留在原地的秦家人安静如鸡好一会儿后,才推出一个人上前询问秦思远。   “家主……咱们是不是该回去了?”   秦思远回过神,忽然笑了一下,“是该回去了,她应该不会想到我能完好无损地回去。”   极尽温柔的嗓音,然后他身边的秦家人却打了个冷颤,仿佛时间倒退到秦家大权更替的那日。   失踪已久的前少主归来,不仅驱逐了霸占秦家大权多月的叔父与堂弟,还将其一干党羽一并诛杀。   不仅仅揪出了秦二叔的人,同时还揪出了别家埋下的眼线,那一日秦家内部血流成河,能存留下来的人,都是从头到尾对秦家没有半点二心的。   而如今——   秦家人不由地想起那名女子,如今秦家上下唯一可以怀疑的,便是那位被自家家主带回来,即将成为家主夫人的女子。   但是在场的秦家人又有些想不通,一介孤女能成为一个世家夫人,旁人都羡慕不来的运气,而她竟然选择背叛自家家主。   秦家之中,一身素色衣衫坐在烛火旁认真刺绣的女子,突然有些心神不宁,因为走神,持着绣花针的手忽然一颤。   “啊——”   落下的绣花针失误地扎在了食指上,很快一滴殷红的血珠将雪白的帕面染上颜色。   杨柳连忙用手帕按住手指,再一看那副绣到一半的绣帕,不由地叹了一口气。   可惜了,这幅绣品沾上别的颜色,就坏了。   叩、叩、叩   飞快地敲门声,这么晚了,往日秦家的下人在得知她睡下之后,从来不会打扰她。杨柳只感觉眉心一跳,扬声问道:“谁在外面?”   “杨柳姑娘,是奴婢。”温软的声音在门外响起,杨柳记起来,这声音应该是秦思远奶娘之栾珍,亦是秦思远身边伺候的侍女之一。   除了秦思远,也无人使唤她,但是,这时候她来做什么?   莫不是秦思远出了事——   杨柳心一跳,想到那个可能,连忙将绣品收起,走到门口将门打开,门外天热漆黑,趁着挂在走廊上灯笼里的晕黄光线,杨柳看清了门外站着的人,并没有猜错人。   “栾珍姑娘,你找我有什么事?”她问。   紫衣侍女栾珍福身行礼,笑吟吟地说道:“家主刚才回来了,吩咐奴婢来请您到正厅见他。”   “什么!”杨柳的神情失态了一下,瞬间又掩饰了过去,做出一副关心的模样,“他没受伤吧?”   “姑娘莫要担心。”栾珍笑眯眯道:“家主没有受重伤,听说当时家主应对那只狂化妖兽时,还有一只高级妖兽从背后袭击,幸好城主大人及时赶到,救下了我们家主。”   “没事就好。”杨柳神色不明,藏于衣袖下的手不自觉地捏紧,面上却故作松了口气的模样。   “姑娘快随奴婢来,家主正等您呢。”栾珍催促道,杨柳定了定心神,“我这就过去。”   或许他也不一定能察觉到衣物上的古怪,她之前观察过多次,他从来不会去注意衣物上的熏香。   杨柳随着侍女走到正厅,无意发觉正厅之中,除了端坐在主位的秦思远,周围并没有其他人。   似乎就如往常一般,只是摒退下人与她见一面而已。   杨柳心下稍安。   “栾珍,你下去。”秦思远瞥了杨柳一眼,对着侍女温和开口。   栾珍无声行礼退下。   “思远。”杨柳抿了抿唇,“听说你差点被妖兽偷袭,你没有受伤吧?”   秦思远并不回答她,只定定地看着她的眼睛,像是在打量着什么。   杨柳心头一紧,宽袖之下的细白手指握住了藏于袖中的匕首,“你、你这般看着我做什么?”   “没什么,就是好奇,几天不见你竟然有些陌生了,我仔细看看。”秦思远轻笑了一声答道。   杨柳闻言,握着匕首的手指也渐渐松开,她松了口气,状似轻松道:“思远,你在胡说什么,我……”   女子的嗓音突兀地拔高了几个调,她忍受着心口的剧痛,睁着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近在咫尺的秦思远,“你、你为什么——”   “我没有死,你很失望吧?”秦思远温柔问道,目光里却全然是冰冷之意,他手一动,将插入女子胸口的剑拔出扔到了远处。   杨柳身形摇晃倒坐在了地上,娟秀地双眉因为痛楚死死地揪在了一起。   “思远,我不懂……你在说什么…我做错了什么,你要这么对我……”她捂着伤处,泪眼朦胧,双唇因为痛楚变得惨白,极为可怜。   秦思远却半点不为所动,他抓起置于一旁座位上的衣裳扔到杨柳的面前,“这个你总该还记得吧!”   杨柳这下脸是真的白了,心中再无一丝侥幸,“你知道了?”   秦思远眼里闪过一抹狠厉,起初城主提醒他身上有妖血花气味时,他下意识是觉得杨柳受到什么人威胁想要杀他。   但是一路上他反复思索,突然惊觉,或许杨柳在他身上放妖血花的目的并不在于他。   杨柳早就知道他是去抵抗妖兽进攻,却故意在他身上放下了妖血花,妖血花会刺激妖兽狂化或者进阶,他若真是“半步宗师”,结局必定是死在狂化妖兽爪下。   可这样的目的太浅显了,妖血花极为难寻,杨柳自来到秦家几乎大门不迈又从何寻到妖血花?   而且他在府中几乎不对杨柳设防,若她想杀他完全可以用别的方式,完全不必要这么大费周章。一切的推测就在于,杨柳想要利用他作为媒介让妖兽狂化甚至进阶,而妖兽进阶之后,若是城主没有赶到,以它堪比圣级的能力,今日必定是全军覆灭的结果。   再想起城主临走时那句鱼上钩了,他还有什么想不明白的。   有人窥探着平阳城,并且想方设法利用妖兽摧毁平阳城的防护力量。   “你若是仅仅想杀我便罢了,但是你真正的目的却是算计整个平阳城,为了平阳城的百姓,我不能留你。”   秦思远垂下眼眸,看着地上的血迹,“但是我不明白,你为何要这么做?”   杨柳有气无力地喘息了一声,或许是知道自己命不久矣,干脆破罐子破摔。   “你以为我真是个孤女吗?你坠崖了还恰好被药王宗后人救下重塑经脉丹田,你以为这一切都是巧合吗?”   杨柳表情扭曲,她冷笑一声,“这一切不过是早就安排好的,目的就是让你们秦家作为我们宁州城在平阳城里的眼线,你不过是我手里的棋子罢了。”   但很可惜,秦思远完好无损地回来了,她的计划失败也活不了了。   秦思远神色大震,“原来连你救我,都是算计好的……”   “本来你带我去武神学院,我还以为计划要推迟。”杨柳讥笑一声,“没想到谢云柔那蠢货的出现反倒是帮了我一把,让你改变主意把我带回了秦家。”   秦思远眼中露出一抹痛色,杨柳更加得意了,“今日我活不了,你们也不会好过,我们宁州城的军队估计这会已经踏平了你们平阳城的西北营地。”   “你——”秦思远吐出一口血,他本来在战场上就耗尽了心神,此刻又得知自己引狼入室害了平阳城,引起了激怒攻心的反应。   “是吗?”门外传来一道浑厚的男声,“姑娘未免还是高兴的太早。”   随着话音一落,亲兵统领带着几名属下走进了大厅之中。   他看清大厅中的情形,又看到秦思远口边的血迹,挑了一下眉,“秦家主对付一个修为平平的女人,怎么还受伤了?”   秦思远苦笑一声,“我引狼入室,差点让秦家成为了平阳城的罪人。”   “城主过去了,他们的计划成功不了。”统领拍了拍秦思远的肩膀,因为一起作战的缘故,他对秦家好感提升不少。   “再说你只是被感情蒙蔽双眼,又不是出于本心要害平阳城,我相信城主会做出一个公正的决断。”   地上的女子渐渐没了气息,秦思远却恍若未闻,目光看向西北营地的方向。   宁州城军队的撤离计划非常成功,虽然交战过程中数不清的宁州城士兵死在了铁骑之下,但是总算是抓住机会突破了平阳城军队的包围。   “前方就是山棱陂了。”宁州城主帅望着黑暗中飘扬的旗帜微微吐出一口气,“过去了就安全了。”   他的副手看着远处飘扬的旗帜,心中却有些忐忑,“这一路上太顺利了,会不会有诈?”   “马上就到咱们宁州城的地界了,前方就是我们的人,谅他谢珣再厉害,他还能使什么手段?”宁州城主帅不甚在意地打断他的猜测。   “让队伍加速前进。”   副手压下心中怪异的感觉,对着后方喊了一声加速前进。   月色高悬于空中,随着越来越近的距离,山棱陂上出现了模糊的影子。   再走近了,看的更清了,是数不清的人影,密密麻麻。   不知何时,空中飘扬的代表着宁州城的旗帜悄然倒下,代替它的是数面暗红色,带有平阳城城徽的旗帜被人高高竖起。   “停下,有埋伏。”   副手大喊一声,宁州城主帅拉住了马,目光紧紧地盯着山棱陂上。   山坡之上,人影攒动分出了一条道,一个人牵着马走到了最前方。   而那马上坐着的人——   白发飞扬,他身后银色的大弓在月光下泛出冰冷的光泽。   宁州城的主帅在看清楚的那一刹那,下意识抓紧了缰绳,因为过于惊骇,差点没稳住身体从马背摔下去。   “怎么可能、他怎么能出现在这儿?”他不可置信地呢喃。   明明早就得到了情报,平阳城的那只妖兽晋阶成九级妖兽,平阳城主刚回城便带着人过去支援了,即便是侥幸拖住了妖兽进攻的脚步,但也不应该来的这么快。   “等到你了。”   月光下,骑在马上的圣阶尊者勾唇一笑。 第23章   “不,不可能。”宁州城主帅死死地看着位于马上的那人,“明明你不是应该在对付那只九级妖兽吗?”   谢珣轻笑一声,“区区一只刚进阶的九级妖兽,也值得本城主花大量时间?”   话音刚落,一股磅礴的气势瞬间笼罩了整片区域,不少修为低的宁州城士兵抗不住来自圣阶的威压,直接跪倒在地上。   “圣阶——”宁州城主帅的表情仿佛像是看到一只怪物一般,变得极为惊恐,“你竟然晋级了!”   “看来你的内应消息不够灵通。”谢珣声音冰冷,抬起头看向远方,一只庞大的长龙正极速朝着这边赶来。   马蹄声越来越近,宁州城的人意识到这是西北二营的追兵追过来了。   前有圣阶尊者堵住去路,后有追兵,不少的宁州城士兵在震耳欲聋的喊杀声中丢盔弃甲。   宁州城的主帅见此一幕,脸色变得灰白,“是我过于自负。”   如果在路上他能听副手一句警告,也许还不会走到这种瓮中鳖的地步,也或许还有逃离的机会。   只可惜,一切都太晚了。   “我投降。”宁州城主帅将手中的武器扔掉,翻身滑下马,双膝重重地跌跪在地上。   他已经没有任何注意力去思考自己留在山棱陂的两万精兵,此时此刻,对方还安然站在这里,那些精兵的下场亦可推测出来。   走到这种地步,已经没必要再做无所谓的抵抗,圣阶尊者的面前,没有绝对的实力,一切抵抗都是浮云。   作为一个自负的主帅,他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留住这些士兵们性命,没必要徒增伤亡。   他甫一跪下,剩余强撑着的宁州城的士兵们也都放下了兵器,随着他沉默地跪在了地板上。   带着雄心壮志而来的军队,如今却跪在了敌方的阵前。   西北二营的统领带着人赶到的时候,便看到这一幕。   晚风微凉,这一夜,西北二营的军士们无一人能忘记这一幕。   那些嚣张的入侵者们跪在了他们城主的脚下,而他们的城主,再一次举起了那张银色的大弓,隔着数米的距离,冰冷的箭矢带着圣级尊者的怒火直接取了敌方主帅的性命。   月色下,布满青草的土地上,绽开了一大朵殷红色的花。   谢珣放下弓,冷眼看着那些跪在地上因为主帅死去从而面色惶惶的宁州城降军。   “带回去,收押。”   士兵听从的是将领的吩咐,他的怒火只会发泄在罪魁祸首之上,没有必要取这些士兵的性命。   “这件事不会到此结束。”   作为平阳城的主人,他不允许任何威胁到他城下百姓生命的人逍遥在外。   谢珣转身,领着自己带过来的近万骑兵朝着后方离去。   西北二营的统领见状一愣,那是去往宁州城的方向,他们互相对视一眼,皆在对方眼中看到了不可置信。   “城主他这是……要去宁州城算账?”   话音刚落,二人不约而同地战栗了一下。   来自一个圣阶尊者的怒火,宁州城的城主怕是完了。   即便宁州城有两位宗师坐阵,恐怕也不见得能占到上风。   果然,不出二人所料,在第四天下午,平阳城军队攻下宁州城一半辖地的消息便传了回来。   一觉睡醒来面临大变天的平阳城百姓,在接下来的日子里,几乎是以一种全程懵逼的表情听着一个又一个的劲爆消息。   而平阳城说书茶馆之中,也迎来了前所未有的客流高峰。   “……说时迟那时快,只见一道银光闪过,足有七八丈来高的妖兽被那一箭直接穿透了身躯,然后咱们的城主就在众人的瞩目之中,带着前来支援的军队加入了战场。”   高楼之上,说书先生拍了下惊堂木后端起茶杯慢悠悠地品了一口。   而楼下大堂的听说书的客人却十分不耐烦了,坐了半个时辰,这老头一件事反反复复吹两三遍,迟迟没讲到他们想听的。   “老先生,讲快点,快点说到城主以圣阶尊者与九级妖兽对抗那儿。”有人催促了一声,带的底下人全部附和起来。   说书先生擦了擦额头上的汗,这让他怎么说,他又没有亲眼瞧过,他能知道这些内容还不是因为他儿子有个城主府亲兵的身份。   “这个暂且下回再论。”说书先生眼神闪了闪,找到了引开的话题。“咱们还是来说一说,城主攻打宁州城一事。”   提到这个,堂下立马有人拍桌而起,愤然道:“都怪宁州城的人太过卑鄙,竟然想趁咱们抵抗妖兽的时候偷袭我们,咱们城主打退了妖兽之后,连气都没歇就去收拾那些人了。”   “听说咱们城主带领一万骑兵直攻宁州城,沿途的那些关卡的巡逻士兵们,见到咱们城主,无一不是吓得屁滚尿流。”   “要不我们来猜一下城主何时能彻底拿下宁州城?”   “猜什么猜,指不定这会已经打入了宁州城的中心,他们城主说不定还跪在咱们城主脚下求饶呢。”   “兄台不要太过夸大。”有人摇了摇头,“虽然咱们城主已经突破圣级,但是宁州城可是有两个宗师坐镇,那两位宗师成名已久,虽然未曾突破圣级,但实力也不容小觑,宁州城怕也不是那么好破。”   与此同时,宁州城的城主府里,却并没有平阳城百姓想象中的那么慌张。   即便是在听闻宁州城的又一块辖区沦落之后,高坐于主位之上的宁州城主也只是微微皱了眉,问了句:“两位宗师那边有动静没?”   他的表情漫不经心,显然对于外面传的沸沸扬扬的平阳城主是圣阶尊者一事半点不放在心上。   毕竟宁州城可是有两名宗师坐镇,平阳城主即便是在战场上晋阶了圣级,追根究底也不过是一个年纪轻轻的黄毛小子。   而他宁州城的两名宗师实力雄厚,他就不信加起来还打不过一个黄毛小子。   比起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黄毛小子,他更关心另一件事,宁州城主看向自己的下属,又询问道:   “派出去的人,有探查到小姐的消息吗?”   那名下属脸色一僵,连忙跪下:“属下无能,并没查到消息,放出去与小姐联络的信鸽也不知所踪。”   平阳城如今部署的跟一个铁桶似的,他们的人别说打听消息了,能内城都混不进去。   “早知道,前一天就该让她回来。”宁州城主沉着脸吐出一口气,“她非说要再等等,她不会真看上了秦思远了吧?”   那名下属的表情却不是那么乐观,神情犹豫片刻之后,他迟疑地开口道:“属下觉得……小姐这么长时间没有联络上,她极有可能是出事了——”   “不可能。”宁州城主摆了摆手,“秦家那小子被我儿迷的五迷三道,他不可能。”   “可若是他知道小姐的目的呢?”下属再次问了一句,“秦家到底是平阳城的世家,秦思远作为秦家家主,怎么可能会容忍一个差点让家族背上罪人之名的女子存活?”   宁州城主神色渐渐严肃起来,“既然这样,再加派人手去寻找她,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可是这时候,再把人手派出去是不是——”下属有些委婉开口,“万一平阳城的军队打过来的话……”   “他们过不来。”宁州城主万分不在意,“中心城守卫森严,城主府还有两大宗师,即便那黄毛小子靠近了,也进不来。”   “报——”随着一声高喊,一名宁州城城主府的亲兵匆匆跑了进来,跪在了他的脚下。   “平阳城的骑兵攻破了内城门,正朝着城主府这边过来。”   “什么?怎么这么快?”宁州城主一时慌乱碰掉了位于左手扶案上的茶杯,茶杯落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音,四分五裂。   他急吼吼地拍了一下桌子,怒道:“还愣着干什么,一群废物连人都挡不住,快去请两位宗师。”   “是。”下属拱手,连忙跑了出去。   但仅出去了片刻,他又背对着大门退了进来。   “叫你去请宗师,你又回来做——”   他口中未尽的话语,在看到那一柄抵在自家下属眉心上的雪白长剑时,瞬间消失。   一头标志性地白发清楚地昭显了来人的身份,宁州城主的脸色刷地一变。   谢珣微微侧头,收剑反手将那名下属打飞,而后将目光锁定在脸色大变的中年男人身上。   “宁城主你为了平阳城费尽心思,本城主特意前来致谢,怎么如今看着,宁城主似乎很不欢迎本城主来做客?”   宁州城,唯一一座以掌管者姓氏冠名的城市。   不过,在今天之后,它将不复存在。   宁州城主瞧见了他眼中的杀意,不由地背后发凉。   先前没见到的时候只以为区区圣级也不过是黄毛小子,可当真见到了,他才知道圣级的恐怖。   宁州城主咬牙,深吸一口气,在两位宗师来之前,他不能轻举妄动。   但或许是上天有灵,在他的期盼之下,坐镇宁州城的两位宗师从天而降。   “谢城主。”两位宗师护在宁州城主面前,十分有礼地对着谢珣打了个招呼。   “宁州城不止没伤到平阳城一分一毫,还付出了这般大的代价,您的报复已经达到了。”   谢珣挑了一下眉,“所以,你二位是来阻止我的?”   “若谢城主今日不肯放过宁州城,那么我二位不得不领教一下圣级尊者的高招了。”两位宗师不急不缓地开口,同时释放出属于巅峰期的宗师威压。   谢珣右手举剑,左手并拢双指,指腹在雪白的剑身轻拂过,“既然如此——” 第24章   “既然如此……”   躲在两位宗师身后的宁州城主看到那位来自平阳城的圣阶尊者抬起了头,只见他唇角微勾,言道:“……那二位一起上吧,速战速决。”   宁州城主被一句极其狂傲的话语惊到,目光微动对上那双深邃如幽潭的黑眸,既使同时对着两位巅峰期宗师发起挑战,那双眼睛里依旧没有任何情绪,就仿佛在看一群死人一般。   宁州城主被自己的猜测吓到了,他很快否定了自己的想法,圣阶又如何,这小子未免太过自负,两位巅峰期的宗师难道还打不过他一个刚踏入圣阶的?   两位宗师亦是这么想的,他们距离圣阶只差临门一脚,如今却被一个毛头小子看低,饶是多年修养此刻也不由地变了脸色。   其中一位宗师更加是脸色发青,“阁下未免太过猖狂。”   谢珣轻笑,“本城主猖狂与否,二位试过就知道了。”   两位宗师闻言不再多说,各自亮出武器,“既然如此,那我二人就来领教一下圣阶尊者的实力。”   门外,随谢珣而来的东营统领耳力极好的听到这一句话,心直口快地呸了一声,“以大欺小,以多欺少,还说的这么冠冕堂皇,臭不要脸的。”   两名宗师还未开打便已经被气的肺管子疼,若是平时有鼠辈如此冒犯他们,他们定然会让那鼠辈不死也脱层皮。   然而现在,他们却无暇顾及其他。   “此地过于狭窄,施展不开,谢城主挑个地方,我二人与你比试吧。”   若他们三人在这城主府内打起来,只怕这城主府都要被拆得干净。   “不必。”谢珣冷淡开口,“解决你们用不着那么麻烦。”   “好大的口气。”两名宗师从未受到过如此轻蔑的态度,当下也不再犹豫,两人默契十足地朝着谢珣攻去。   谢珣提着剑,不急不缓地释放出圣阶领域,升起的屏障正好将二人的所有攻击挡下。   几次攻击下来,屏障连一丝裂缝也不出现。   “圣阶领域。”两名大宗师脸色忽变,察觉到可能自己得知的消息有偏差,如此凝实强劲的圣阶领域绝对不是一个刚晋级的圣阶该有的。   “二位的攻击看来不奏效,连本城主设下的区区屏障都打不破。”谢珣挽了一个剑花,“本城主已经让你们三招了,接下来可就轮到本城主出手了。”   随着他的话音刚落,宁州城的城主躲在城主大椅之后,看到了一场圣阶尊者单方面压着两个宗师暴打。   而两个巅峰期的宗师在这种攻势之下,别提伤到对方了,就连防守都异常艰难,只能一步步败退。   半刻钟后,其中一位宗师因为判断失误,手中的武器被玄铁剑挑飞,寒冷刺骨的剑身刺入了他的胸腹处。   而另一名宗师也好不到哪去,虽然没有被刺到胸口,但是全身上下多处受伤,握着武器的右手,被来自圣阶尊者的攻击震的经脉皆断。   两名宗师面色灰白,终于低下了他们一直高扬着的头颅,“我们输了。”   原以为,合他二人之力,能拦住这位来自平阳城的圣阶尊者,但到底是他们托大,圣阶与宗师即便只差一步之遥,实力却也是天壤之别。   两名宗师口中吐出鲜血,而后重重地跪在了地上,转息之间,气息皆无。   宁州城主有些茫然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他似乎做错了一件事,因为野心配不上实力,所以为宁州城带来大祸,两个宗师也死了,宁州城再也没有能够阻拦平阳城军队进攻的人了。   他会不会也被杀死?   宁州城主想到这里,不由地打了一个战栗,他跌跌撞撞从城主大椅后面爬了出来,扑在谢珣的脚边。   “别杀我别杀我,你要什么我都给你。”   听到结束的动静,东营统领带着人走进了门内,正好看到宁州城主扑在自家城主的面前求饶,甚至还想用他那只猪爪去爪自家城主的衣摆。   是可忍孰不可忍,东营统领在他即将抓到之时,快速上前一脚将他踹开,一边不可思议地问出声,“宁州城怎么会有你这种城主?”   蠢钝就算了,他本以为能使出那样毒计的人至少也是一个阴险狡诈的枭雄,却没想到竟然是一头贪生怕死跪在敌方首领下求饶的蠢猪。   东营统领是真武期八层的高手,他的一脚非常人能受得住,而宁州城主本身修为就不高,多年养尊处优导致身体素质极差,直接就被东营统领一脚踹飞,将墙撞出了一个大洞,而后掉在地上生死不明。   平阳城的军队入主宁州城的城主府,原来城主府的牌匾被撤下扔在了地上,与它一同落下的还有宁州城之名。   成王败寇,此后世上再无宁州城之名。   宁州城的城墙之上,属于平阳城的暗红色旗帜高高飘扬。   其余三城在听到消息后,预料到宁州城可能会输,但却没有想过竟然会输的这么惨烈。   两名坐镇的宗师死在了平阳城主手下就罢了,甚至连宁州城都不负存在,而宁州城内那些出谋划策的世家都被来自平阳城军队好好清洗了一番,大伤了元气,估计接下来数年都得夹起尾巴做人。   若是几年前,某个主城出事,剩余几座主城绝对抓住机会去分一杯羹,但这一次却不同了,另三座主城全然安静如鸡,丝毫没有意动的想法。   得罪一个圣阶尊者的下场,宁州城主已经用他的生命为众人演示了教训。   ——平阳城主外表看着像飘然若仙,实际上却是个疯子,谁要是敢打平阳城的主意,谁就是第二个宁州城主。   而宁州城的百姓们心情却是更加的复杂,仅仅数日,头顶之上就换了片天。   宁州城的百姓们一边艳羡着平阳城的人拥有一位如此强大的城主,一边又惊恐着那位圣阶尊者会不会因为宁州城主的行为从而迁怒于他们。   也不外乎宁州城百姓惶恐,武者大陆从古至今都有一个惯例,一座城市若是因为战败沦落敌人手中,那它辖下的城民皆为戴罪之身,他们都会被打上奴隶印记,子孙世世代代都沦为奴隶翻不了身。   但宁州城的百姓们在惶恐了大半个月之后,却发现那位掌控他们生死的新主人似乎并没有这种想法。   除去废除了前任城主定下的律令,令平阳城军队接管了宁州城的布防之后,再没有其他动作,甚至那些平阳城军队在入主宁州城之后,也没有伤害到他们   ……   远在安阳城武神学院刚出关的谢云柔,却觉得这几天有些奇怪,她感觉自己好像变成了洪水猛兽一般,别提询问缘由了,她还未靠近那些人便仓皇跑开了。   甚至连学院里的老师们眼神也不同以往,倒也不是厌恶她,更像是惧怕。   唯一态度还同从前没有变化的便是武神学院的院长了。   谢云柔吐出一口气,抬手轻叩了院长室的大门。   “请进。”老人浑厚有力地声音传了出来,谢云柔推开门,走了进去,却发现院长室里不如以前的整洁,桌面上反而堆满了乱七八糟的物品。   谢云柔定睛一看,发现几乎每一样都是珍稀之物,看一眼便让人眼红的那种。   但谢云柔毕竟富贵出身,见惯了好东西,故而只是惊讶了一下,又恢复了平静。   她看向正背着自己埋头从柜子里翻东西的老人,开口道:“院长,是我。”   白胡子老人回过头,冲她招了招手,“噢,谢丫头你可算来了,快来帮我看看。”   谢云柔不解地走了过去,“要我看什么?”   白胡子老人让开位置,将那个约有一人高的柜子露了出来,“你看看你兄长喜欢什么礼物?”   “啊?”因为突破闭关不知外面风起云涌的谢云柔有些懵,“院长你要给我兄长送礼物?为什么啊?”   “自然是给你兄长庆祝。”白胡子老人摸了摸故意,故作神秘地眨了眨眼,“你闭关刚出来,还不知道吧?”   “什么?”谢云柔侧头询问。   “你兄长现在已经是圣阶尊者了,年纪轻轻便突破了圣级,可不得去恭贺一声。”老人说完笑眯眯地将她推到自己的藏品柜前,“你是他的亲妹妹,你帮我选选,看看你兄长更喜欢什么礼物。”   谢云柔:“………”   面对着一柜子的稀奇之物,谢云柔顿了顿,还是如实开口。   “我也不太清楚我兄长的喜好,我兄长平常最喜欢修炼,甚少看见他有什么喜恶。”   不管是性格大变之前还是性格大变之后,她兄长唯一不变的就是这点。   “这就有点麻烦了。”白胡子老人咂了下舌,果然想要讨好一个圣阶尊者不是那么容易的。   更别提这个圣阶尊者还是一个无情无欲的修炼狂魔。   谢云柔纠结着眉头,又问道:“难道院长找我来,就为了这事?”   白胡子老人的目光移到谢云柔脸上,看着那双与其兄长略有相似的眼睛,忽然脑海中灵光一闪,他一拍手道:“有了,我带你去不就行了,不管你送什么,你兄长都不会生气。”   谢云柔茫然的啊了一声,当天下午,便在白胡子院长的请求下,带着礼物与他一同踏上了前往“平阳城”的马车。   但在走了数日之后,谢云柔看着马车外的陌生景象,不由地皱了皱眉头。   “院长,咱们这是不是走错路了?”   马车正巧停下,白胡子老人率先下了马车,指着门口上方牌匾,对着刚掀开帘子的谢云柔道:“没走错路,看,这上面不是写着城主府吗!”   谢云柔心底的疑惑更深,虽然那上面是写着城主府,牌匾上的徽样也是她们家的,但是——   “我记得我家它不长这样啊!”   她才出来多久,总不至于连自己家的模样都忘的一干二净!   “成了,别想那么多。”白胡子老人催促道,“快下来,咱们进去见你兄长。”   谢云柔无奈,下了马车,随着他一同走到城主府门口。   然后,被门口的护卫拦下。   “城主府,无关人员禁止靠近。”   “看吧,我就说这里不是平阳城。”谢云柔撇了撇嘴,城主府的下人不至于连她都认不出来。   “这里当然不是平阳城,这里以前可是宁州城。”白胡子老人笑眯眯道。   “宁州城?”谢云柔更加疑惑了,她暗自嘀咕道:“我记得兄长跟宁州城主没交情啊,怎么会来这里做客?”   白胡子老人却一副看好戏的表情,即便听清了她的“嘀咕”却完全没有替她解惑的意向,反而将自己的腰牌取了下来交给护卫。   “我是武神学院的院长,听闻平阳城主在此,特意前来恭贺他突破圣级。”   他说完,又伸手指了指谢云柔,“这个是谢城主的妹妹,亲的。”   护卫神色一变,接过信物,“二位稍等,容小的进去禀告一声。”   他飞快地跑了进去,不多一会儿,又跑了出来,神色却比之前更加恭敬了。   “我们城主请院长和小姐进去。”   谢云柔咦了一声,“兄长竟然还真的在里面?”   惊讶的她,并未注意到护卫对于她的称呼。   谢云柔跟在院长身后,被护卫领着走进了城主府大厅。   刚一踏入门槛,白胡子老人便笑呵呵地开口:“谢城主,别来无恙。”   谢云柔抬眸望去,并未看到那位素未谋面宁州城主,反而看到了一个熟悉至极的身影以极为嚣张地姿态坐在了城主宝座上。   那人玄衣白发。 第25章   “兄、兄长?你……你怎么坐在那上面?”谢云柔受到了惊吓,她跟做贼一般飞快地环顾了四周,见四周只有几个眼熟的面孔,这才松了口气。   即便任性如她也知道在别人家中坐主位的行为是属于极其失礼的,若是让宁州城的城主看到,指不定还能引起什么纠纷。   然而紧张不已的谢云柔等来了她兄长如同看智障的一眼。   “本城主坐在这里有什么问题?”   “当然没问题。”武神学院的院长接过话题,神色恭敬有加,“如今整个宁州城都是谢城主的,区区一个城主府,谢城主自然是想坐哪就坐哪。”   “什么?”谢云柔再次受到了惊吓,她指了指上方的城主宝座,一脸震惊地看着口出狂言的院长,“院、院长,你刚才说宁……宁州城是我兄长的?”   “是啊,宁州城之名已经成为过去,如今改改名叫平阳城了。”院长笑眯眯地看着谢云柔震惊地表情,他在路上故意没说,就等着这丫头知道后看她的好戏。   谢云柔一脸恍惚,她仅仅是闭关了大半个月而已,这中间到底发生了什么?怎么连宁州城都归他兄长了?   白胡子老人摸了摸自己的胡子,而后恍然大悟地拍了拍自己的脑勺,从宽大的袖子里取出一个包装的十分精美的盒子,“对了这是老朽特意为谢城主准备的礼物,恭贺城主突破圣级之喜。”   谢珣轻轻瞥了一眼,矜持颔首:“费心了。”   自打他接手宁州城之后,前来恭贺他晋升的人多不胜数,连安阳城的城主府以及皇城望京都有派使者过来恭贺于他。   白胡子老人丝毫不介意他态度冷淡,毕竟是圣阶尊者,如今这种态度才正常。   在武者大陆,只要足够强大,就连高傲也是理所应当。   “谢城主与令妹多日未见,想必有话要说,老朽就不打扰你兄妹二人团聚了。”   谢珣颔首,对着一旁的下属吩咐道:“让人收拾两间客房。”   语毕,谢珣又看向白胡子老人,“院长一路上走了这么久,奔波劳累,不如留下来多住两日?”   院长笑眯眯地摸着胡子,“正好,老朽也欣赏一下这座城如今的样貌。”   白胡子老人与那名下属离开,其他人也被谢珣挥退,偌大的城主府大厅只剩下谢云柔与他二人。   “兄长……你……”谢云柔张了张口,受到的惊吓原因过多,一时之间都不知道从何问起。   半响后,她总算是找到一句不会出错的话题。   “恭喜兄长晋阶圣级。”   虽然她与老管家早已经有过猜测,但是如今这个猜测才被证实,所以这句早早想好的祝贺还是派上了用场。   “事情已经过去,如果你还是不愿意在武神学院里学习的话,你现在可以选择留下来跟我回平阳城。”   低沉磁性的嗓音说出了谢云柔之前梦寐以求的事情。   但是谢云柔却突然心生不舍,若是之前她肯定巴不得回去,可是在武神学院这么久,她学到的东西也多,甚至连境界都有了很大的突破。   比起在城主府做一个倚靠兄长让别人敬畏的千金大小姐,她似乎更喜欢依靠自己实力获得别人尊重的人。   于是,谢云柔冲动开口道:“我还是等放假了再回去平阳城吧,我发现武神学院其实还挺好的。”   谢珣有些意外,“既然如此,那就随你意。”   话题被打开,谢云柔也有了勇气,问出自己最为好奇的问题,“兄长,究竟发生什么事了?宁州城怎么会变成咱们平阳城的地盘了?那原来的宁州城主呢?五大主城一直与咱们世代友好往来,咱们吞了宁州城…其余三大主城不会联合起来对付咱们平阳城吧?”   谢珣并未回答她,走下城主宝座,看着她道:“你看起来在武神学院所获不小,境界也有所提升,正好今日有空,我来试试你。”   谢云柔:“……”她又说错什么了吗?为什么兄长忽然要找借口殴打她??   与一个圣级比试,她一个刚升级到先天境七品的武者,这不是明明白白地找死吗?   “我会将修为压制在与你同水平,且让你十招。”谢珣淡淡开口。   谢云柔眼睛咕噜一转,将修为压制到与她同水平还让她十招,这不就是白让她赢?   谢云柔恶向胆边生,“好,那就请兄长指教。”   话音刚落,说时迟那时快,谢云柔抽出了腰间的鞭子,红色的鞭子如同一条火龙般直接向着前面人袭去。   谢珣云淡风轻地躲过这一鞭,甚至还给她记了个数。   “一。”   又一鞭,依旧同上次一样的结果。   “二……三…………”   谢云柔咬咬牙,她还就不相信了,用出自己新学的鞭法。   “……七……八……”   谢珣抬手夹住挥过来的鞭子,漫不经心地开口:“十招已过,该轮到我了。”   谢云柔一愣,连出手的动静都没看到,便倒在了地上。   “兄长,你作弊!”谢云柔看着自己手中的鞭子,又看了看从头到尾连头发丝都没乱过的自家兄长,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竟然就这么不堪一击。   “我只用了普通的招式,内劲都没有使上。”谢珣冷淡地睨她一眼,“你只听见了我说将修为压制到与你同一境界,却忘了即便修为等级与你相同,但是多么年修炼的招式底子还在那里。”   谢云柔哑然,发现自己确实想当然了,悻悻地从地上爬起身。   “所以你以为的五大主城世代友好,也并不是你以为。”谢珣又接着说道。   谢云柔这回抓住了重点,她用一种质问的目光看向自家兄长:“……所以兄长你揍我一顿,就是因为这个理由?”   谢珣瞥她一眼,没有否认,“做人不要太傻白甜以及想当然。”   “不过,对于你选择留在武神学院学习这件事,你的兄长很高兴。”   高冷无情的圣阶尊者眼中露出了一丝温和的神色,“你比之前懂事了许多。”   谢云柔怔住,她已经许久没有见过这样的兄长,这一刻,时光似乎倒流回到了从前,兄长还是从前那个宠溺她的兄长。   “虽然我在一天便无人敢动你,但是这世上真正能保护你的,只有你自己。”谢珣捡起那条鞭子,将它塞到谢云柔的手中。   若是谢云柔选择跟他回平阳城,看在唯一的血缘关系的份上,他依旧会保护她的安全,会替她选择一个合适能照顾她一世的夫君。   但是谢珣觉得,不论是他还是原来剧情里的那个平阳城主,都会更希望看到谢云柔拥有能保护自己的力量。   谢云柔眨了眨眼睛,将突然涌上的泪意压下,“兄长,你……”   才刚出声,谢云柔便被自己浓重的鼻音吓了一跳。   然而,她的兄长似乎并没有听见一般,白发玄衣的男人朝着门口走去,没有回头,只是在经过门槛之时,背后玄色的披风被风吹的高高扬起。   有那么一瞬间,谢云柔感觉自己的眼睛花了一下,仿佛看见了两个重叠的身影。   一个是从前温柔宠溺的兄长,一个是如今冷漠严肃的兄长。   ……   谢云柔站了一会儿,忽然像是想到什么一般,快步走到外面。   正好有个仆人经过,她开口喊住,“客房在哪?”   谢云柔记起来院长一路上憋笑的神情,这会她知道了真相,哪还能不知道堂堂武神学院的院长,一个宗师,竟然一路上都在打着看她好戏的主意。   那仆人吓了一跳,但或许是得到过吩咐,毕恭毕敬道:“往左边走,顺着走廊一直走到假山,再往右转——”   “你带我过去。”谢云柔扬了扬下巴,姿态依旧高傲但是眼里却没有以往那种骄纵刁蛮的感觉。   仆人弯下腰,作出请的手势:“您随小的来。”   宁州城的城主府比平阳城的城主府还要稍小一些,但是布置上却尽显了其原主人的庸俗品味,半点都没有平阳城的城主府清静幽雅。   仆人停下脚步,指了指开着门的院子,“小姐,就是这里了。”   谢云柔挥了挥手,“行了,你下去,我自己进去。”   仆人退下,谢云柔走了进去,却正好看到白胡子老人坐在院里的桌子旁,对着自己笑得牙不见眼,看表情似乎早就料到她会过来。   谢云柔咬牙,“堂堂学院院长竟然整天拿你的学生取乐,你都不觉得良心不安吗?”   “你就不想知道,宁州城怎么成为你兄长的?”白胡子老人不急不缓地用一句话瞬间堵住了谢云柔的质问。   谢云柔走到桌子的另一边坐下,提着茶壶给他的杯子添上茶水,“来,您老喝茶,慢慢讲。”   “这事啊,还得从妖兽攻城说起——”   茶壶中的水渐渐见底,谢云柔的表情也越来越愤怒,在听到两位宗师同时挑战自家兄长之时,没忍住一巴掌拍在桌上。   “好歹是个宗师,怎么这么不要脸。”   “你这丫头,怎么说话呢。”白胡子老人故佯作不高兴道,“你骂那两个就骂,咋还带着宗师一起骂呢。”   “我没有说您老的意思,来,您老喝茶。”谢云柔拿起茶壶准备给他添茶,却发现茶壶已经空了。   谢云柔有些尴尬,随后若无其事地将茶壶放下。   “这城主府的下人也太不会做事,还是我们平阳城的城主府的下人好。”   “既然那么好,怎么不跟兄长回去?”白胡子老人的目光像是看穿一切,谢云柔的脸红了红,“我……我兄长现在好歹是大陆上唯一的圣阶尊者,我作为他的亲妹妹,总不能给他丢脸。”   “先天境的修为,也太低了些。”   白胡子老人又问:“不怕别人用失望的眼神看你了?”   “我怕什么。”谢云柔骄傲地扬了扬头,“他们就是嫉妒我,我是圣阶尊者的妹妹,这点是无可更改的事实,他们羡慕的话,有那运气可以重新投胎啊!”   白胡子老人笑了笑,“看来这次闭关你收获很大。”   说完,他又仰起头看着蔚蓝的天空,闭上眼睛喟叹道:“老朽也不枉此生。”   活了这么多年,竟然亲眼见到有人突破圣级,此生无憾。   院子中一股磅礴的气势逸散开来,谢云柔一阵恍惚,一股力量压的她抬不起头来。   忽然,有脚步声传来,谢云柔只觉得身上的压力一松。   她抬起头,发觉周身笼罩了一层浅淡色的屏障。   谢云柔在武神学院看过不少资料,自然一下认出来这道屏障是什么。   她兄长的领域。   白胡子老人睁开了眼睛,神采奕奕地双眼在看到谢云柔身上的屏障之时,有些歉疚。   “忽然心有所得,一时沉浸,竟忘了谢丫头你。”   谢云柔摇摇头,并不在意,反而好奇问道,“院长是突破了?”   白胡子老人起身,冲着走进来的谢珣施礼,“老朽此次心境突破,还是多亏了谢城主解开了老朽一直以来的心结。”   “院长传道育人无数,德高望重,心境突破只是迟早的的事。”谢珣微微侧身让开了这一礼。   “或许过不了多久,本城主还要恭贺院长晋级之喜。”   “借城主吉言。”白胡子老人笑眯眯地回道。   游离在状况之外的谢云柔又是一脸懵,她明明都没看到兄长干了什么,老院长咋就说突破就突破了?   但给谢云柔思考的时间不多,在宁州城放松地玩了两天之后,她就不得不跟着老院长回学院了。   而在谢云柔离开之后,谢珣也开始做回平阳城的准备了。   宁州城的一切事务都已经接手步上了正常轨道,也是时候回去了。   一声令下,回城的车队很快备好。   得知这个消息,最为兴奋地还是平阳的百姓们,自从在得知了攻打宁州城的原因之后,这些百姓们对于自家城主的崇拜程度已经达到走火入魔地步。   他们的城主是一位圣阶尊者,为了保护平阳城独自应对九级妖兽,为了保护自己的城民,不惜徒奔千里诛杀那个幕后黑手。   平阳城的百姓们,无时无刻地不在自豪,拥有这样一位极为护短的城主。   在这种日夜的兴奋期盼中,终于在临近月底的某天,传来车队已经抵达平阳城地界的消息。   这一日天还未亮,得到消息的平阳城的世家主们与城内的百姓们自发地聚集在城门口。   随着曙光加深,布满绚丽朝霞的天空之下,张扬的暗红旗帜与那辆刻有谢家徽样的马车一同进入众人的眼帘。 第26章   振奋人心的马蹄声愈来愈近,不过一刻钟,车队停在了城门口。   平阳城的世家家主们下了马,单膝跪下,“吾等恭迎城主大胜归来。”   声音刚落,城门口的士兵,城内的百姓们不约而同地跪了一地。   比起世家家主们,百姓们的神情更加崇敬,声音也更加热烈。   “恭迎城主大胜归来。”   马车的车门被推开,谢珣抬眸望去,平阳城的百姓们分别跪于道路两旁,这两条长长的队伍宛若两条长龙从城门口往城内延伸,一望不见尽头。   而平阳城百姓们口中的恭迎之声,如同声浪一般,也传了出去,一阵高过一阵。   谢珣收回目光,将视线落于面前的世家家主们,沉声开口:“都起来吧。”   众人再次作揖,而后起身让道。   征战归来的平阳城东营军护拥着他们的主人缓缓进入了城内。   跪于道路两旁并未听命起身的百姓们在马车即将经过的时候,不约而同地抬起了头。   初晨的阳光下,白发的圣阶尊者端坐于马车之内,从半开的窗子透进去的朝霞悄悄地为他披上了一层霞辉。   这一刻,平阳城的百姓们仿佛看到了天神莅临人间。   马车过去,世家家主们各自翻身上马,跟在了马车后面,与之一同往内城而去。   “不愧是我立誓要追随的人啊。”人群之中,青年碧蓝的眼眸中映出远去的马车。   万物都入不了他的眼,天地间唯一的光辉便是从妖兽爪下救出他的人。   “主人,您……”   与青年拥有同样异色瞳孔的随从们被他这句话吓了一跳。   月前这位主子不知道在外发生了什么事,回到落日城之后,竟然不再藏拙,直接逼迫老城主退位让贤,而其余同样有继承人资格的少主们,都以各种各样的方式要么死去,要么成为了一个废人。   而做这些事的那个人,丝毫没有隐藏伪装的想法,几乎就差自己拿出证据告知所有人,人就是他杀的。   作为一个从未修习武道的普通人,即便在继承人里排名第二,但是从来没有人能想到过会是这位成为最后的赢家。   可偏偏他成为了赢家,被众人看好的几位最有资格的继承人都死在了他的手下,可见此人之恐怖。   而现在,这样一个城府手段样样不缺的人,竟然会说他想要追随一个人。   “何必露出这副表情。”青年碧蓝的眼眸里露出一丝温柔笑意,“若不是为了拥有效忠的诚意,区区落日城,还不值得脏了我的手。”   “替我准备一张拜访帖。”   拉斐尔宣告于神明之前的誓言,会用尽所有不计任何代价去实现。   如天空一样碧蓝的眼眸里隐约可见一丝暗藏的偏执。   辰时三刻,谢珣乘坐的马车停在城主府门口。   管家福伯早已领着城主府上下站在门口等候,一见马车过来,立即跪下了。   “恭迎主人归来。”   谢珣步下马车,一边取下身上的披风,福伯连忙上前伸出手接过披风。   “主人之前走的匆忙,妖兽突然攻城一事已经查的水落石出了。”   谢珣踏入城主府大厅,亲兵统领早就在大厅内等候,见他过来连忙行礼。   “见过城主。”   谢珣抬了下手,制止他行礼的动作,径直走到上方的主位坐下。   亲兵统领取出一个暗红的精致盒子,“这是属下在那位杨柳姑娘居住的房间搜出来,都是她与宁州城城主府来往的信件。”   说来他们谁也没想到,一个孤女竟然会是宁州城主府的千金,宁城主也真是舍得下血本,不惜让自己的女儿假扮孤女潜入平阳城。   “拿过来。”谢珣对着一旁的侍女吩咐,那侍女屈了屈身,走到统领面前接过盒子呈到谢珣手中。   谢珣打开盒子,拿出信件翻了翻,大多数是关于平阳城的设防情报,最底下几封是商议想办法让妖兽进攻平阳城,先消耗平阳城防守军队的力量,等到平阳城元气大伤之时,宁州城再派出军队趁势侵入。   娟秀的字体透露出笔迹主人的满满恶意,不可否认那位宁州城的城主府千金心性够毒辣,每一条计谋都足以坑害平阳城数万百姓的生命。   谢珣平静地将信放回盒子里,他并不意外,毕竟那位宁州城主跪在他脚下求饶之时,将一切的来龙去脉都吐露了出来。   “她人呢?”谢珣侧目看向亲兵统领。   亲兵统领怔了一下,像是在疑惑为什么自家城主没有震怒,而后道:“那位杨柳姑娘,在您前去宁州城那晚就被秦家主一剑杀死了。”   “……哦?”谢珣这下是真有些诧异,毕竟原剧情里,秦思远对于自己这位救命恩人容忍度极高,即便她对秦思远的爱慕者们出手几次,秦思远即便知道了她的本性,但最后在她的悔过声中还是因着这一份恩情原谅了她。   不过,原剧情里,这位城主府千金从未透露过所谓救命之恩是早就设计好的,妖兽狂化之事也没有被发现出自她手,就连回归宁州城也是以失落在外的二小姐身份回去的。   一切隐瞒的极好,最后一场看似门当户对的姻缘将平阳城与宁州城的主权融到了一起。   正想着,福伯又走了进来,他走的极快,不一会儿就走进了大厅中。   “主人,秦家主他……他背着荆条跪在门口,已经有许多百姓在门外围着了。”   谢珣皱眉,“怎么回事?”   “本来,思远少爷归来继承秦家家主之位后,按理是要来城主府宣誓效忠的,但是主人当时不在平阳城,便将这件事按下不表了,后来城主归来,又是接二连三的事……”管家福伯叹了一口气,“他带回来的女子竟然是敌人之女,还差点让她害了平阳城,秦家主知道了真相,恐怕心里极为自责。”   谢珣松开眉头,冷声道:“让他进来。”   “是。”管家应声,又极快地退了出去,约莫几息之间,背着荆条的秦思远走了进来。   他踏入大厅之中,看也不看一旁的亲兵统领,直接对着谢珣的面,跪在了地上,声音铿锵有力道:“秦思远前来向城主请罪。”   “虽然引狼入室是你之过,但你也是无心之失,早在当日本城主就说过会给你一个公正的判决。”谢珣淡淡开口,“你秦家抵御妖兽有功,可以抹除此次过错,只是罪行可免,该罚却还是要罚的。接下来三年,秦家赋税提升两成,用以弥补密白山一带的百姓在此次妖兽中受到的损失,以及补贴阵亡士兵的家属。”   谢珣说完,又看向秦思远,“你可有异议?”   秦思远恭敬地伏下身,“无异议。”   谢珣颔首,“既然如此,把你身上的荆条去了,三日后本城主将举办一场庆典,届时你秦家宣誓一事也一并进行。”   “是。”秦思远眼中闪过一抹惊喜,他本以为秦家会因为这件事无法获得宣誓资格。   各大主城中都是这样的惯例,更换家主的世家,其家主若是没有宣誓得到城主府承认,便会被主流世家排挤,而后沦为次等世家甚至于渐渐没落。   秦思远离开以后,谢珣便下令让城主府上下准备庆典一事。   无论是他晋级一事还是吞并宁州城一事,对于平阳城都是意义极为重大的。   而他也需要利用这一场庆典,震慑其余三座主城——敢于对平阳城出手,就先掂量一下自己能不能承受住来自圣阶尊者的怒火。   秦思远背着荆条走出城主府,城主府外,围观的百姓们竟然还未曾离开,见他出来反而纷纷开口安慰。   “秦家主,你不用过于自责,你为平阳城做的事情我们都看在眼里。”   “是啊,你只是被那个女人害的,引来妖兽之事又不是你做的。”   “……我家那孩子,还是秦家主您冲进妖兽群与城主一同救下的呢。”有个女人脸色赫红开口。   当时她家撤离时,因为舍不得财物拖了点时间,所以她一家是被亲兵们打晕带走的一批,谁知道醒来后,发现自家小儿子没有一起撤离出来。等到后来孩子被救回来之后,一问才知道原来是中午玩游戏时躲进了藏放杂物的地窖,躲着躲着便在角落里睡着了,等到醒来走出地窖时,发现四周空无一人便被吓哭了。   哭着走出房子,便有了后来的事情。   秦思远露出一抹动容的情绪,他朝着众人拱了拱手,“多谢各位乡亲的关心,城主已经对我的过错做出了一个公正的裁决。”   “心机够深的。”远处静看着一切的金发青年差点维持不住脸上的笑意,“堂堂一个大男人竟然用苦肉计让一个圣阶尊者宽恕他。”   “我觉得他的态度还是挺真诚的,不像是玩苦肉计……”搂着金发青年手臂的女子巧笑嫣然道。   金发青年回过头,温柔的蓝色双眸静静地看了看女子,“将她送回去,告诉卡罗尔家族,本城主对她失去了兴趣,如果还想往本城主身边送人,记得送点机灵的。”   竟然还蠢到帮他看不顺眼的人说话,这不是诚心让他心里不舒坦?   “兰斯你——”原先还巧笑嫣然地女子脸色刷地一下变了,明明这几日眼前人对她温柔至极,似乎爱极了她,怎么能一下子这么快就变脸?   金发青年却神情恹恹地转开了视线,对于女子震惊的表情,连看都看的看一眼,他对着自己随从伸出手,“拜访帖给我。” 第27章   谢珣与管家福伯核对庆典当日的流程,忽然有一名护卫捧着一张烫金的帖子走了进来。   “城主,门外有人求见,他自称是落日城之主,这是他交给属下的拜访帖。”   管家福伯眼皮跳了跳,“这番邦人未免太失礼,哪有人都到别人家门口了才递拜访帖的?”   他一边说着,一边上前将拜访帖接过,而后回到书桌前将拜访帖递给谢珣。   谢珣展开快速地看了一眼,目光在落款处的名字稍稍停顿,而后合上拜访帖将它放置在书桌的右上角,“请他去会客厅坐坐,本城主换身衣服就过去。”   福伯连忙应声,“那老奴这就去安排。”   福伯与护卫一同退出书房,快步朝着大门口走去,果不其然,看见一群外貌迥异的人站在门外。   “让几位久等,我家主人请……”   管家福伯的声音顿住,眼前这一群人全都是异族之相,除了发色瞳孔颜色深浅有轻微区别之外,容貌看上去竟然都差不多。   一时之间,竟有些分不清哪个才是那位新接任的落日城主。   “本城主在这儿。”   声音门口右侧方传来,随从们让开一条道,金发青年穿过走到管家面前。   原来那几个都不是。   福伯有些错愕,很快掩饰了自己的情绪,恭敬地伸出手指向身后,“您请进。”   他将人引到会客厅,又令侍女奉上茶水。   “我家主人去换衣服了,请您稍等一会儿。”   “不妨事。”兰斯·拉斐尔走好地笑了笑,得天独厚的温良外表让他看起来更加像无害的小绵羊。   管家福伯对他的感官稍稍好上一些,虽然是一个不怎么知礼数的异族人,态度还挺友好。   因为这样的想法转变。管家福伯对于一些不大重要的问题也尽量回答了。   两人交谈了一会儿,外头传来脚步声,两人不约而同地抬头朝着门口方向看去,换上了一身城主服的俊美男人被下人们簇拥着一步步走了进来。   兰斯·拉斐尔放下茶杯,起身迎接,“城主阁下。”   谢珣直接走到上方主位坐下,“无须多礼,请坐。”   “上次客栈一别,许久不见,城主风采更甚从前。”青年笑意浅浅,说完之后,又顺着谢珣指的位置坐下。   一旁的管家福伯用赞许地眼光瞥了他一眼,心道这异族人眼力见还不错,如今他们城主可是圣阶尊者,风采当然比从前更甚。   侍女给谢珣奉上茶水,谢珣轻瞥了一眼,而后看向底下的金发青年,“不知你今日来,有何贵干?”   “自然是兑现之前在城主阁下面前的诺言。”青年碧蓝色眼眸涌现出认真,他自衣袖中取出一只巴掌大小的黄金盒。   “当日我说过要奉上我的礼物以作为效忠城主阁下的诚意,这便是我的礼物。”   一旁的福伯有些傻眼,他听到了什么?这个落日城主竟然说要效忠他们城主?   谢珣看福伯一眼,福伯回过神,连忙上前结果那巴掌大小的黄金盒,将它呈到谢珣的面前。   谢珣伸手打开并未上锁的盒盖,盒子里面是一枚黑色的令牌,令牌周身刻满了神秘复杂的花纹,令牌的中心有三个鎏金的字。   ——落日令。   “奉上落日城,作为我兰斯·拉斐尔的效忠诚意。”金发青年语气万分坚定,说完之后单膝下跪。   “也作为我能力的证明。”   谢珣对于落日城并没有多大的兴趣,落日城虽然经济实力都不错,但是它深处沙漠之中,与外界交通十分不便利,他即便是接管了也不过是徒增麻烦。   不过,兰斯·拉斐尔这个人却是有点意思,就如他所说的,能够在这么快的时间之内拿下落日城的城主之位,足以证明了他过人的能力。   谢珣将落日令放回黄金盒里,“本城主现在并不需要它。”   金发青年的蓝眸里露出些愕然,没想到即使奉上落日城也无法被对方接下这份效忠的城主,他有些委屈:“落日城哪里就比不上宁州城了?”   “我可以给你三年时间。”谢珣端起茶杯淡淡抿了一口,这世界没人会拒绝扩宽自己统治之地。“建一条落日城通往平阳城的固定路线。”   沙漠之中遍地风沙,根本没有固定的路,落日沙漠之中到处都是流沙陷阱,不熟悉地形的人进了落日沙漠基本等于找死。   这也是落日城天然的屏障。   而现在,却有人要求把这道屏障去除。   “可以。”兰斯·拉斐尔半点没有不情愿,反而因为对方给出了明确目标而兴奋不已。   一旁的福伯心情极为复杂,没想到这位新任落日城主如此傻白甜,他家主人只说给时间提要求,可没有说做到了就一定答应。   不过也幸亏面对的是他家主人,他家主人既然提了要求,若是完成了必定会同意。   “既然已经来了……”谢珣顿了顿,又道,“三日后,平阳城举办庆典,你不妨留下来看看。”   兰斯·拉斐尔自然不会拒绝,“那我就在城主府做几天客,还望城主阁下允许。”   谢珣颔首,看向福伯,“安排几间客房。”   福伯弯腰,“是。”   谢珣起身,对着兰斯·拉斐尔开口,“我还有事务在身,恕不奉陪。”   “城主阁下慢走。”兰斯·拉斐尔起身,将手置于胸前,优雅地行了一个礼。   目送自家主人离开之后,管家福伯的目光重新落到眼前这位被他家主人邀请的客人身上。   “拉斐尔城主,让老奴带您以及您随从去客房歇息。”   “好。”兰斯·拉斐尔无害地弯了弯嘴角,“有劳。”   两人走出会客厅,兰斯·拉斐尔的随从们正在外面等候。   “对了,我今日来之前,在贵城主府前似乎看到有人跪在门口?”   “那是秦家主,是来向我家主人请罪的。”   “哦?”金发青年温良的表情不变,“那城主阁下——”   “秦家主本来就是被连累的,所以城主阁下并没有责怪于他。”管家福伯笑眯眯地说道,“城主还特意允许秦家在三日后的庆典上补上宣誓一事。”   “啧。”青年发出一声极酸的不屑声。   平阳城的庆典上一次举办还是数年前老城主在时,如今隔了这么多年听说城主又要重新举办庆典,整个平阳城的百姓们几乎陷入了一种过年的心情。   虽然三天时间比较匆忙,但平阳城并不缺钱,但凡能用钱解决的事对于城主府来说都不是问题   因为消息提前放了出去,许多商人与其他主城的人也涌入了平阳城。   素来宽阔平坦的平阳城大道几乎被来往的马车与行人挤爆。   三日之后,平阳城前所未有之盛大的庆典如期举行了。   城内张灯结彩,平阳城的庆典台再一次迎来了它的主人。   绵延不断的红色地毯从最底下的广场直接顺着石梯蜿蜒而上,平阳城的百姓以及外来的游客全部都聚集在台阶下方的广场之上。   众人的目光时不时地看向庆典台上那把空着的沉重的暗红色大椅,很快它的主人将坐在那里接受平阳城众多世家的朝拜。   号角声悠扬地响起,随着一声声激昂的鼓声,城主府的亲兵骑着高头大马簇拥着一架黑金色的马车由远而近,最终停在了阶梯之下。   侍女上前将马车门缓缓推开,一身玄色城主服的白发男人走下马车。   “恭迎城主大人。”广场之上的人接连跪了下午,乍一看去,所以被风吹过的麦浪一般,尽数折腰。   谢珣提步循着台阶而上,走到最高处的座位坐下。   世家家主们在台阶的左右分列成两排,在他坐下的那一刻,纷纷转身跪下。   这一刻,每人的脸上都是臣服之色。   谢珣令众人起身,而后便是对于世家在上次妖兽攻城之事中的嘉奖。   当时对于世家来说,城主赏赐的珍稀之物还在其次,最主要的是城主府赐下的赞誉。   轮到秦思远了,谢珣顿了顿,念道:“秦家家主上前。”秦思远步伐坚定,走至中间跪下,念出早已经熟背于心的宣誓之词。   “……任听城主之令,以血为誓,不负世家之责,坚定维护平阳城的稳定,如有违背,秦家上下世代为奴。”   “准。”低沉有力的声音传入耳中,代表着秦家的新任家主已经接受了城主府的认可,一同前来的秦家人不由地松了一口气。   虽然城主说过允许秦家宣誓,但终究没有尘埃落定的这一刻更令人安心。   日头上升,高台之上没了声音,众人们抬起了头,不禁好奇地向上看了去。   耀眼的阳光尽数洒在高台之上,让玄色的城主服蒙上了一层金光,白发的圣阶尊者稳坐于城主椅之上,气势威严而又强大。   他的目光静静地落在了高台之下,如同降临人间的神明审视着他的子民。   ——那是守护着平阳城的神明。   平阳城的百姓们再一次、自发地跪了下去。   “真是不爽啊。”金发青年温柔的蓝眸透过人群望见了台阶之上的宁州城世家。   “明明是输了的人,却有资格站在附属世家的位置上。”   青年身后与他同行而来的随从不由地抽了抽嘴角,您老也太执着了,自己得不到就开始酸别人。   看看宁州城来的那些世家主们,那一个个脸上除了硬憋出来的喜悦就只剩下惧怕了。   金发青年叹了口气,转过身朝着人群之外走去。   “主人,您去哪?”随从们一愣连忙追上。   “回落日城,修路。” 第28章   秦思远宣誓向效忠,便代表原剧情的命运彻底改变。   或许是天道察觉到命运线的偏离源头在于他,谢珣在待到第十个年头,便被请出了那个世界。   ——它虽然没办法将已经改变的剧情逆转回去,但是可以选择将罪魁祸首弄走。   谢珣再次恢复意识,发现自己身处一座金碧辉煌的宫殿内,其奢华程度比之他的城主府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不过,空气中却有一股极浓的血腥气,谢珣朝下看去,周围的宫人们一言不发地跪在地上。   而门口处,一个宫女正瞪大着眼睛倒在那里,她的右手方向不远处有一把匕首,而那宫女的胸口还有极深的一个脚印,似乎是被人踹过去的。   没等到他多想,胸口忽然一阵剧烈地疼痛,他随手抓着一张干净的手帕,捂着唇重重地咳嗽了几声。   太阳穴疼的直跳,好不容易咳嗽声稳住了,谢珣忽然感觉到舌尖一股腥甜之意,他拿下手帕,鲜红地血迹在洁白如雪的手帕上分外刺眼。   “主子,您的药。”   一道黑色的身影突兀地出现在谢珣的面前,他快速从胸口拿出药瓶倒上一粒,而后他伸手扶着谢珣走到御案前坐下,一边将药和水放到谢珣的手边。   谢珣历经多个世界,对于医药方面自然是有所涉猎,在察觉到眼前的药没什么问题,当即服了下去。   约莫两息之间,那股揪心地疼痛消失了。   谢珣端起面前的茶杯喝了一口水,将口中的的腥甜之意压了下去。   当初系统将每个世界都设定成他的身体,但是规则限制,刚进入世界的他会继承原主所有的一切,年龄和身体各方面也会调成与原主一致。   匆匆地脚步声自殿外走了进来,而后殿门被推开,明亮的光线从敞开的殿门照了进来。   “陛下,您没受惊吧?都怪这群禁卫军太废物了,竟然让刺客混了进来。”阴柔的声音从外面传了进来,紧接着一个白面太监带着心焦地表情跑了进来。   谢珣从记忆中翻出此人的身份,太监总管刘康。   “朕无事。”他道,“收拾一下。”   多亏了这股熟悉的痛楚,谢珣很快想起了有关于这个世界的剧情。   他这个身份是北燕国第十三任国君,与前面的国君不同,原主这个皇位是抢来的。   按理来说,原主身为正宫皇后之子,又占据嫡长二字,继承皇位原本应该是名正言顺的事。   只可惜,当年皇后在怀他之时,被人下了药早产生下原主,虽然保住了性命,但因为毒药的缘故,原主先天受损毒素侵入心肺。   再加上一头异于常人的白发被视为不详,可谓是多灾多难,皇室不会容忍这样一个不详之人存在,但是原主之所以能留下一条命,全因为当年王皇后拖着刚生产的身体跪在他的生父燕文帝面前的苦苦哀求。   不过能够让燕文帝彻底打消杀念的,还是因为御医说的那句诊断,活不过二十。   一个短命的皇子,什么时候死也不重要了,更何况王家作为燕国第一世家,燕文帝到底要顾及自己皇后的脸面,遂免了原主一死,将他扔到了废宫,除去一名宫人照料以外,任何人不得探望。   朝中上下也是一同地将原主排出了储君人选。   而后,当两年后,王皇后又再一次生下龙凤胎之后,宫中再无人能记起原主这位真正意义上的嫡长子。   他居于深宫的角落里无声无息地成长,直到燕文帝病危之日,这位透明了十五年的皇子以一种震惊所有人的姿态出现于人前。   他带人逼宫了,以宫中所有后妃的性命以及各位皇子公主的性命逼迫燕文帝写下传位诏书。   谁也不曾料到,作为皇后娘家,作为太子外家的王氏竟然暗地里支持着一个被放弃的皇子。   明明三皇子也是王皇后的所出,还是名正言顺的太子。   没人能想明白王家的脑回路,但是原主却在王家的推动之下成功夺得了皇位。   那一日除了皇后所出的太子公主与以及尚还在襁褓内的小皇子逃出生天之外,其余的全部被赐毒酒诛杀。   燕文帝再是冷血强硬,看着自己的子女一个个在自己面前死去也终究是低头了,他强撑着一口气写下了传位诏书,吐出一口鲜血,然后气绝身亡。   原主的皇位以宫变方式夺得,皇位之下,是他的生父以及兄弟姐妹的鲜血,故而在有心人的推动之下,民间很快便有了暴君降世之言。   而剧情的开始,便是在原主登基的三年之后,也是他被系统传送过来的节点。   那时原主施行的暴政已经导致民不聊生,但是原主的灵魂却突然消失,为了避免剧情失误,他被系统送过来顶替原主的身份继续走剧情当一个暴君。   直到民怨久了,登基第四年各地爆发起义,世家们也不安分起来,草根出身的男主带领着起义军在解决了妄图分一杯羹的世家之后,直指燕国皇宫。   作为亡国之君的他,宫门破开那日,按照剧情服下了毒药死在了龙椅之上。   暴君已毙,男主登临帝位,改国号为梁,从此后,存在了六百多年的北燕国彻底消失在历史里。   那时候做这个任务时,谢珣是相当清闲的,因为原主早已经把剧情走的差不多,暴君之名可止小儿夜啼,他穿过来后无须做多余的事情,只要静等男主带兵打入宫来就行。   但是现在,却有些不对劲,因为在原主的记忆中,他遇刺的那件事是发生在登基的第一年。   部分世家想要试探这位新君的能耐,派出刺客乔装成宫女进宫刺杀于他。   只可惜他们的刺杀计划失败,原主虽然体弱但是武艺却不低,只是动用武艺会耗尽精力,这才没有将会武一事显于人前。   白面太监带着禁卫军走入殿中,吩咐他们将刺客拖下之后,又走到谢珣的面前,看了看四周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宫女太监,恭敬问道:“陛下,这些护主不力的宫人怎么处理?”   殿内共有宫女数十人,太监七八人,若是放在一起,起码是乌泱泱地一片。   然而看起来这么多伺候的人,却全是各方势力的眼线,在刚才遇刺之时,仅有一个懵懂无知的小太监惊慌失措地喊了一声护驾。   只可惜,即便喊了护驾,外面值守的禁卫军们早就被刺客绊住了,若非原主藏了一手,早就死在了那名女刺客手下。   谢珣眯起眼睛,指了指门口跪着的小太监,“除了他,其余的处死。”   白面太监躬身应是,他拍了一下掌,禁卫军们鱼贯而入,毫不留情地将那些宫女太监们全部拖了下去。   只剩下门口的小太监,正一脸惊恐茫然地跪着。   “还愣着干什么,陛下开恩饶你一死,还不快谢恩?”白面太监阴柔尖细的嗓音响起,小太监似乎反应过来,瑟瑟发抖地朝着谢珣的方向磕了个头。   “多……多谢陛下开恩。”   刘康瞥了身形瘦小的太监一眼,而后对着谢珣谄笑道:“陛下喜欢他,是他的福气,只是他太蠢了,还胆小如鼠,这么点小事就吓成这样,奴才还是先教上他个把月,待训练好了,再让他来陛下身边伺候可好?”   谢珣随意地点了点头,若以原主的性格,他根本不会在意这些宫女太监之中有没有无辜之人,处死就处死了,而如今他放过了一个,落在伺候了他十几年的刘康眼里,自然是会以为他特别喜欢那个太监,这才开恩放过。   白面太监刘康,便是自废宫之中就一直照料原主的宫人,也是第一一个真心对待原主的人。   “陛下,今天值守的那些禁卫军……”刘康又小心翼翼地问,护主不力按律当斩,但是——   刘康有些纠结地叹了一口气,即便是身处内宫之中,他也知道外面是怎么传自家陛下的,若是再赐死那么多禁卫军,恐怕谣言会更加厉害。   谣言倒还罢了,最坏是让宫内其他禁卫军心生介蒂。   “禁卫军忠于陛下,今日只是被有心人调虎离山,奴才斗胆请求,陛下您能否开恩……”谢珣似笑非笑地看他一眼,就在刘康以为他不会答应的时候,他开口了。   “既然这样,那么朕这次可以开恩饶他们一命,夺去禁卫军身份,重新送回骁卫司。”   “陛下仁慈。”刘康磕了个头,露出一抹真心实意的笑容。   谢珣挥了挥手,“下去吧,朕一个人待会。”   “奴才告退。”白面太监喜上眉梢地应声,他今天又成功地挽回了一点自家陛下的名声,还得下去多宣传一下才好。   一群胡说八道的刁民,他家陛下根本就没有传言里那么嗜杀,他还没怎么劝,陛下就放过那些无辜的禁卫军了。   殿内恢复安静,谢珣起身朝着后面的隔间走去,他记得隔间那里有一张卧榻,是历代燕国国君政务繁忙之时,用来小憩之用的。   而先前踹刺客的那一脚几乎耗尽这具身体的精力,他现在急需要休息。   谢珣走到隔间门口,稍稍喘了口气,习惯了上个世界强大健康的身体,突然换成这幅虚弱的情况,还有点不适应。   通往卧榻的方向,有一面铜镜。   经过之时,谢珣无意瞥了一眼,镜中的少年与他本身样貌相似,因年纪偏小故而眉目眼间略有生涩,苍白如纸的脸色看上去无害至极。   谢珣心底有些稀奇,因为他早就记不清自己十五六岁的模样了。 第29章   在榻上足足睡了两个时辰,再睁开眼已经是傍晚时分。   谢珣看见了跪于榻下的宫女,“何事?”   “太后娘娘听闻陛下遇刺,心中担忧,令芳晨姑姑来探望陛下。”那宫女小心翼翼地开口,“陛下在休息,奴婢不敢打扰,故而芳晨姑姑现在在外面等候。”   “叫她回去,告知太后朕无事。”谢珣捏了捏眉心,从榻上起身,宽大的衣袖随着起身的动作如流水滑动一般垂了下去。   太后便是原主生母王皇后,一个生性胆小且又极为软弱的女人,纵观她一生做过最胆大妄为的事情,便是拖着刚生产的身体跪在燕文帝面前以娘家王氏作为要挟请求他放过自己的孩子。   也正因为如此,原主被放逐废宫十五年,都没有怨恨过这位生母。   对于一个以夫为天的女人,能够奋起反抗那么一次,她已经尽力了。   宫女踮着脚退下,小心翼翼地,生怕发出任何声响引起他的不悦。   宫女出去,太监总管刘康正好走了进来,见到自家陛下已经苏醒,顿时露出了外人看起来极其谄媚的笑容。   “陛下,现在传膳吗?”   谢珣瞥了他一眼,“传。”   一声令下,宫人们很快将饭菜布好,但用膳刚用到一半,王家的人进宫了。   王家不是什么外人,谢珣干脆宣了人进来。   原以为来的会是他的大舅,如今的王家家主,但等刘康带着人进来时,却发现来的并不是他大舅,而是他的小舅舅王沐之。   ——世人眼中有着如清风明月般品格高洁的贵公子王六郎君。   “草民见过陛下。”被引进来的王六郎君动作优雅地作了一个礼。   即便是出身世家清贵,若是并未入仕身上没有一官半职,面见天子之时也只得自称一句草民。   谢珣随意地打量了一眼,一身月白的宽袍大袖衫的王六郎君外表生的倒是温润如玉,清朗似仙。   他的神情没有像其他人的恐惧厌恶,但也看不出什么敬意。   但这仅是表面,实际上王六郎君是看上不原主的所作所为。   弑父杀君这样的行为,在王六郎君这种深受诗书礼教熏陶的人看来与野兽无异。   那辈子王六郎君就不待见他,连宫宴都甚少参加,即便是偶然遇见也是横眉冷眼,若非是王家是他坚定的簇拥者,指不定他这位未来大文豪的舅舅还得要写上一两篇文章来痛批他。   只可惜,王六郎君到底是王家人,虽然性格清高自傲,却不会去打自家人的脸。   即便是再不喜欢他这位新君,因为王家的站位,明面上也从未对他有过任何冒犯。   唯一一次的冲动,便是仗着武力将他打晕掳出了宫,“强迫”着他去看那些被暴政弄得仿若行尸走肉面容愁苦的百姓们,想要以此唤醒他作为君王的一丝责任感。   然而王六郎君那点三脚猫的功夫不管是在原主眼里还是在他眼里都不够看。   若不是他当初故意放水装作不知,王六郎君别说打晕他掳走了,只怕还未近身便成了死人。   原主是个暴君,暴而不昏,他即位后定下的决策,若是有充裕的时间慢慢推行,不论哪一项都可以在史书上留下浓墨重彩足以令后人惊艳的功绩。   可原主从即位那天起,就没有想过让北燕国江山存在下去,于是他故意将这些本该有利于江山社稷的政策全部一起颁了下去。   他在赌。   北燕国若是从动荡中挺过了,那么结局便是国祚绵长,若是没挺过去,北燕国数百年基业化为一滩泡沫。   但是长于废宫之中的皇子,他从未见过外面的世界,他成长的过程中没有体验被别人保护过的善意,所以也不会考虑自己的子民会不会因为自己所作所为叫苦连天。   他想怎么做,便就怎么做了。   底下的王六郎君一动不动保持着行礼的姿势,因为上面的少年天子并未唤他起身,或许是想给他个下马威也不一定。   刚这么想着,便听到一道漫不经心的声音,“小舅舅,免礼吧。”   少年天子的嗓音过于干净无害,听起来似乎还有些精神不太好,与记忆里的暴君形象大相径庭。   王沐之撇去心中的杂念,认认真真地回道:“多谢陛下。”   语毕,他放下双手直起身,目光在触及到那张因为苍白显得有点秀气的面容时,微微怔了怔。   从前闻暴君之名已久,竟也忘了对方才登基不久,此时也不过是天生体弱的少年而已。   大错还未铸成,若是他不再如从前那般袖手旁观,趁着对方年少还未彻底变成那个说一不二的铁血暴君,好好劝导或许还能扭转过来。   被人这么盯着看,谢珣吃不下去了,挥手让人上前将饭菜撤下去。   宫人递来一方干净的手帕,谢珣擦了擦嘴,将手帕放在托盘上又在旁边的水盆里净了手。   趁着宫人给他擦手的功夫,谢珣看向那位明显神游天外的王六郎君,“小舅舅今日进宫,不知是为何而来?”   王六郎君回过神,目光从少年天子的那头白发滑落,低下头道:“父亲卧病在床,听闻陛下遇刺,大兄又在外一时间赶不回来,所以父亲令我替他进宫看望陛下。”   其实是他主动请缨的,父亲本来属意让他那个与天子关系更好的三哥赶回来探望的。   素来高风亮节奉守君子品行的王六郎君平生第一次说谎,一时间连眼睛都不知道看哪。   “哦。”谢珣并未注意王六郎君的神色,因为这样的解释作为王六郎君出现在这里的理由太正常不过了。   受诗书礼教长大的王六郎君,孝顺父母也是他的一个品德亮点。   “那烦小舅舅回去与外公说一声,朕很好。”   他的态度冷淡至极,语气也十分敷衍,若是旁人见了,定然会知道他不待见这位王六郎君。   王六郎君却并不在意,他反而将目光落在宫女们正要撤下去的饭菜上。   那些精美的菜式几乎没有被人动过,而进来之时,他也没怎么看到少年天子动筷子。   再联想到少年天子苍白瘦弱的模样,王六郎君皱起眉,人都这样了,还不吃东西怎么行?   “这些饭菜陛下都没有动过,可是御膳房做的不合陛下口味?还是宫人们布菜时不上心?”   话音刚落,原先还在悄无声息收拾饭菜的宫人们瞬间跪了下去,甚至有个别两个因为过于惊慌连手中的盘子都掉了下去,发出清脆的声响。   那两个宫人吓得脸都白了,惊慌地跪在地上伏下身,连连叩头:“陛下饶命!陛下饶命!”   其余的宫人们虽未曾出声,但瑟瑟发抖的身躯足以看出她们心中此时的恐惧。   王六郎君露出一丝茫然的情绪,他只是一句简单的询问,怎么会把这些宫人吓成这样?   门外守候的太监总管刘康听到声音连忙跑了进来,再看到求饶的两名宫人面前的狼藉,脸色忽地一变。   “这是怎么回事?”刘康急的跳脚,“还愣着干什么,赶快把这些碎片收拾了,等下碎片伤到陛下怎么办!”   “还有这两个——”刘康语气顿了顿,“按照宫规,宫人御前失仪,轻则仗责二十大板重则处死——”   听到这么一句,那两名宫人求饶声更加大了,“陛下开恩……求陛下开恩……”   “吵。”少年漠然的声音响起,极轻的声音却使得两名求饶的宫人瞬间安静,只是她们的身体抖的更加厉害了,眼里露出一抹绝望。   刘康顿了顿,又小心翼翼地看着谢珣问:“那陛下,这两人您如何处理?”   白发少年天子声音漠然,“拖下去——”   “陛下!”王六郎君温润如玉的脸上出现一抹愕然,待反应过来少年天子话中的危险意味,连忙开口阻止。   “请您听草民一言。”   王六郎君根本没想到,自己的一句话竟然会造成这么可怕的后果。   那两名宫人看着也不过十五六岁,两条活生生的人命竟然差点要被他连累至死。   “小舅舅还要说什么?”少年天子的眼里带了一点好奇,仿佛旁边两条人命在他眼里与两只蝼蚁一般,不值一提。   王六郎君背后升起了一股寒意,这样一点微不足道的小事,对方都能眼也不眨地要处死人,以他“从前”的种种言行态度,如今看来少年天子当初没对他下手,竟是看在王家的份上格外开恩容忍了。   “这两名宫人之所以御前失仪,说到底还是因为草民说的话惊吓所致。”王六郎君面色严肃地作了一个礼,“陛下若是要罚,就让草民代为受过,两名宫人罪不至死,望陛下开恩。”   “六郎君此言差矣。”总管太监刘康开口,他道:“哪有主子代下人受过的,即便下人因主子的话犯错,那也只能怪他们自己不会明辨,岂能怪到主子身上。”   “再说无非就是两个宫人而已,死就死了,六郎君何苦为了两名卑贱的宫人伤了您与陛下的舅甥情分。”   “胡说八道,陛下您不要听信这些歪理。”王六郎君瞪了白面太监一眼,咬牙切齿地说道。   难怪少年天子会那么暴戾无道,有这么一个强词夺理歪曲事实的阉人陪在他身边,何愁带不坏尚还在少年时期性格还未定型的他。   这位便宜舅舅的表情,如同在看失足少年一般。   明知道自己的举动被误会,谢珣也并不急着解释,反而颇有兴致地问,“朕偏要信呢?” 第30章   少年天子的话,令王六郎君心底不由地沉了沉。   他想起了上辈子好友康德义,因为被人陷害牵涉到刺杀天子一事,全家尽数被打入上林诏狱。   而当他拿着收集而来足以证明好友一家清白的证据入宫求情之时,那时还是少年的天子高坐于冰冷的龙椅之上。   他道,   “小舅舅,朕若是宁可错杀呢?”   仅仅是这么轻飘飘地一句,全然不顾他辛苦收集而来的证据,第二天康家上下六十多人无一活口。   难道即使是再次来过,也依旧是晚了吗?   王沐之温润如玉的脸上霎时间褪去了血色,或许是被自己的想法打击到,心灰意冷之下,他勉强维持着仪态告退,而后浑浑噩噩地回到马车上,坐着马车出了宫。   回到王家,天色已极其昏暗,下马车之时还因为走神差点一脚踏空,幸好被眼疾手快的车夫扶住。   “六郎君,您这是怎么了?”马车车夫惊讶地看着王沐之,问道。   “无事,走了一下神。”   这一下失重使得王沐之回过神,语毕,他整理了衣冠,朝着大门走去。   进了大门,王沐之循着主院走去,他停在门口,对着守在门口的下人问道:“父亲他这会可睡下了?”   “刚喝了药,还没睡呢,说是要等六郎君回来。”护卫答道。“老太爷有吩咐,六郎君您直接进去便是。”   王沐之点了点头,提步踏入主院。   一路之上路过的下人婢女们纷纷行礼,王沐之走到主居室,门并未关,仅仅放下了竹门帘子。   “六郎君。”门口的婢女福身行礼,而后捞起门帘好让他过去。   “咳咳咳——”房内传来老人嘶哑的咳嗽声,而后又似乎在对谁吩咐一般,“去外面看看,可是六郎君回来了?”   王沐之加快了步伐,里头的婢女正好走出来,见到他忙微笑行礼,王沐之抬起手示意免礼,而后快步朝内间走去。   趁着晕黄的烛光,他看到白发苍苍的老人正在婢女们的搀扶下慢慢由躺变成半坐在床头的姿态。   不知为何,王沐之忽然想到了少年天子的那一头被寓意着带有不详的白发。   人老了白头被当做理所当然,少年白头却是不详。   明明少年天子的白发大概率是因为皇后怀孕之时被人下毒导致异变产生,然而先皇明知道真相,却还是一味偏信了不详的预言。   最终酿成了苦果。   少年天子并不缺少治国的才能,甚至可以说的上目光长远,若是一切最开始没有被当做不详被扔到废宫之中,或许能成就一代明君也不一定。   只可惜,少年天子带着报复心走出废宫那日,一切为时已晚。   王沐之叹了一口气,走到床边不远处站定,作礼,“父亲,孩儿回来了。”   王老太爷仰起头看了他,抬起手招了招,“沐之,过来坐下。”   “是。”王沐之放下手,婢女将一把椅子搬到床边,王沐之走过去坐下。   “陛下他可有受伤?”王六郎君甫一坐下,王老太爷便迫不及待地发问,他面容虽然看起来老态龙钟,但眼神却锐利非凡。   “陛下……他让我转告父亲,说他很好。”王六郎君回答道。   王老太爷发现王沐之的神情有异,“怎么,你这趟进宫还遇到别的事了?”   “有一个人,我看不惯他的所作所为,甚至知道他所作所为会给他人带来灾难。”王沐之顿了顿,“但是出于身份我不能伤害他,也不能指责他,我该如何去阻止他即将带来的那场灾难呢?”   王老太爷眉头一皱,“你怎么就知道他会带来灾难?他带来灾难是出于本意还是无心之失?”   “我只是假设。”王沐之含糊而过,“但是这场灾难的来源应该是他故意为之。”   “你在说陛下。”王老太爷目光如炬。“说说吧,你进宫看见了什么。”   “瞒不过父亲。”王沐之对着自家父亲锐利的目光,不由地苦笑一声,而后将入宫后的事情一一道来。   “我只是觉得,他似乎缺少了仁慈之心,或许会为北燕国带来灾难。”   王六郎君说完后,又不由地在心中苦笑了一下,那不是或许,那是他经历过的事实。   王老太爷沉下了脸,“你觉得他不够仁慈,那你有没有想过,他成长的过程中,谁又教给了他仁慈爱人?”   王六郎君被这一句反问问住了,少年在废宫长大,陪伴在身边的只有一个阉人,即便是王家,也只能偶尔暗地里扶持一下。   但少年作为前朝后宫的忌讳,即便是王家也无法在先皇面前提及,一旦被知道有所来往,少年面对的绝对是来自先皇的死亡威胁。   先皇的仁慈,仅限于对他没有任何威胁的。   “合宫上下,没有一人教过他,包括你的大姐。”   “身为皇后,若是她胆子大上一些,她完全可以照拂一下年幼的陛下。”王老太爷因为激动咳了几声,王沐之连忙伸出手拍着他的背替他抚顺起。   “以一个母亲的名义,先皇根本不会对她做什么,也不会因此猜忌王家。”   “但是她不敢。”   “我王弘济平生最后悔的一件事,就是任由你的母亲将你的大姐教养成了那样一副胆小如鼠的模样,丝毫没有世家嫡女的风范。”   “父亲,您莫动气。”王沐之见自家父亲脸都气红了,连忙倒上茶水递上。   “喝口茶水消消气,大夫说了,您尽量少动怒。”   王老太爷喝了一口,而后将茶水放到床头的小桌子上,“我知道,你一直不喜欢陛下,觉得王家不该拥护他,该拥护你大姐所出的三皇子。”   “三皇子聪颖过人,性格敦厚温良。”王沐之有些迷茫,“而且他还是名正言顺的太子,我不明白父亲为什么要冒险?”   “为什么冒险?”王老太爷沉着脸,“只因为三皇子他不如陛下,说的好听是敦厚温良,实则是与你大姐一样的胆小心软之辈,他即便侥幸没有被先皇废掉,登基以后面对众多母家实力雄厚的王爷们,他也坐不稳那个位置。”   “而陛下,从最开始与王家接触时就展现了他的能力与野心,这样的人才是我王家该拥护的。”   “可是父亲……”王沐之抬头对上王老太爷的目光,“那您有没有想过,他带着报复心登上皇位,会为这个国家带来什么厄运?”   “这点你不用过于害怕。”王老太爷挥了挥手,“至少那孩子还有点心软,至少逼宫当日,他看在当年你大姐对先皇的那一跪的份上,留下了她们母子三人的性命,以及尚还在襁褓中的小皇子也放过了。”   若正常来说,身为原太子的三皇子占了名正言顺的由头,才是最有可能威胁到他皇位的人。   可是那孩子放过了,因为回报皇后的生育之恩以及她唯一一次鼓起勇气的那一跪。   王六郎君怔了怔,在他“以前”的印象里,那人就是一个冷血无情的暴君,他从未想到过对方也有心软的时候,也更加没有想过对方留下太子的理由。   “偏见偏听,最是容易迷惑人眼。”王老太爷似乎是累极了,他闭上眼,“你若是想要改变你推测的,北燕国那场即将由陛下带来的灾难,那你就先去好好了解他,看清事情起因本质,再去想办法改变。”   “可是他觉得那并不是灾难呢?”   王老太爷闭着眼睛说道,“那你就让他清楚,他的行为会带来什么后果。”   王六郎君露出一抹恍然大悟神情,他起身作礼:“孩儿受教。”   他想起那一次自己闯入宫中将少年天子强硬打晕带出宫的那一天。   那是他第一次见到少年天子除了暴戾冷漠以外的表情,但那样复杂的神色一瞬即逝,他甚至都来不及看懂。   他只顾着气愤于少年的“无动于衷。”   再后来,回宫后的少年愈发报复的“凶了”,然后仅仅不到半个月,北燕国的皇位就换人了。   速度快到似乎没有任何抵抗,起义军就那么进了皇宫。   少年天子于龙椅之上服毒自杀,果然如同当年御医所说的那句活不过二十。   换个角度看来,他那些疯狂的“报复”何尝不是在故意逼迫起义军加快速度,以他的方式给了北燕国百姓们的解放。   新朝建立,所有的一切都被清洗,而曾经少年留下来的律法、大费劳力广建的学院以及其一意孤行推行的科举制度等等,全部都被新朝延用。   当王孙贵族犯法与庶民同罪,当民间学子迈入朝堂,世家垄断话语权的过去不复存在的时候,他才知道为何当初世家们会那样疯狂派人进宫刺杀。   王老太爷有点不放心这个正直到过分的儿子,“你想通了什么?”   “我想让他先看看如今百姓们安居乐业的模样。”王沐之道,“以他的聪明,他定然会知道他的一举一动会给百姓们带来什么样的后果,如果他曾经看见过美好,即便将来想要改变某些事情,或许也会考虑使用更为温和的手段。”   他不该以他的角度去指责少年天子的做法,因为少年成长的过程中并没有感受过他人的善意,没有见过世间的美好。   他应该做的是带着少年去感受这一切,只有感受过世间安稳的美好,为了不失去才会有所顾忌。   想通了的王六郎君第二天再一次递牌子入宫求见。   昨天才故意吓唬了对方的谢珣有些意外,于是便召见了他。   “小舅舅今日进宫,又是为何?” 第31章   王六郎君想的很简单,既然少年没有见过充满烟火气息的美好人间,那么他带他去见一见便好了。   于是他用一种诱惑小孩的语气开口道,“陛下想不想出去玩?”   谢珣用一种奇妙地眼神看着王六郎君,虽然他是想过找个机会出宫看看,但是王六郎君这又是打的什么主意?   “京城里这几天很热闹,来了好几个杂耍戏班,陛下不想看看吗?”   “朕没兴趣。”谢珣道,他觉得有些奇怪,按理来说,这会儿这个便宜舅舅应该是恨不得离他越远越好,怎么会突然邀请他出去玩?   出去……   谢珣默念了一下,再一看王六郎君脸上疑似拐卖小孩的笑容,终于后知后觉地察觉出来王六郎君对他的态度上面有点问题了。   王六郎君早有预料到少年天子会拒绝,故而他笑了笑,然后以极快的速度靠近了谢珣。   极为眼熟的一幕,在看见对方抬起的右手时,谢珣眼皮跳了跳。   又是这招。   谢珣此时身体虽然虚弱,但是暗卫是藏在这宫殿里,只要他愿意,暗卫便可以立马将王六郎君的拿下。   但是……或许借他的手出去看看也不错,省得他再想别的借口。   谢珣手指微微动了一下,示意暗卫别动手,然后故意被打晕了过去。   再次醒来,已经身处一间极为陌生的房间。   谢珣眼睛动了动,面无表情地从床上坐起,再一看,身上的外衣被除去,只剩下里面的白色单衣。   正想着,门被推开,罪魁祸首拿着两串糖葫芦走了进来。   谢珣眼神动了动,故意怒道:“王沐之,你好大的胆子。”   “陛下莫要动怒,草民没有恶意,只是见陛下整日闷在宫里,想带陛下出来玩玩。”王六郎君温和地笑了一下,将手中的糖葫芦塞到谢珣的面前,“陛下尝尝,这是京城中小孩子最喜欢的糖葫芦。”   “你也知道那是小孩子爱吃的。”谢珣瞥了一眼糖葫芦,“这是哪儿?”   “这里是我名下店铺的后院。”王六郎君见他对糖葫芦没有丝毫兴趣,有些遗憾地叹了一口气。   谢珣掀开被子下床,环顾四周,“朕的衣服?”   “陛下的龙袍草民不敢损坏,好好收着放在宫里呢。”王六郎君走到屏风外面,将方才出去买来的男式外衣拿到谢珣的面前。   “这都是小舅舅刚刚从成衣店买来的,委屈陛下换上。”他道。   谢珣瞥了一眼,默不作声地将衣服穿上。   系好腰带,谢珣用指尖挑起一抹散落在胸前的白发,对着王沐之说道:“就算你带朕出来,你觉得朕这么走出去,别人会发现不了朕的身份?”   “这个小舅舅早有准备。”王六郎君跟变戏法一样,掏出一个帷帽,缀于帽檐上的层层白纱长至脚踝处,完全可以将里面的人遮的密不透风。   谢珣一言不发,将帷帽接过戴上,身形瞬间被层层白纱笼罩住。   白纱的材质有点特殊,入手冰凉,也不遮挡视线,即使有三四层白纱,他依然能看得清外面人的模样。   “这上面的白纱是用较为特殊的手段纺织的,外面的人是看不清里面人的模样。”王六郎君解释道。   谢珣提步朝着门口走去,王六郎君看了看手中的糖葫芦,自己咬了一颗而后快步跟着走了出去。   从后院走到前面店铺,因为王沐之跟在身边,倒也没有受到任何盘问,而店内的伙计也是万万想不到,自家主人跑到宫里把当今天子掳出来了,还塞进了这里。   王沐之的店铺在街道最中心的位置,所以甫一踏出店门,街道上热烈的声音如热浪一般涌进了谢珣的耳边。   “怎么样,就说京城里很热闹吧。”王六郎君停在谢珣的身侧,距离也停的恰到好处,丝毫不会给人不适感。   头戴帷帽的少年天子并没有理会他,他提着不急不缓地步伐,在闹市之中从容穿梭而过。   虽然途中有不少人用好奇地目光看着,但是丝毫没有影响到少年天子的步伐。   王六郎君一个转身,便发现原先站在某个摊位旁边的身影不见了,他脸色忽地一变。   别是走丢了吧?   谢珣走了好一会儿,最终停留在一家卖糖画的摊位面前,摊位的后面是一名身形佝偻的老人。   少年身形单薄,卖糖画的老人见他看着迟迟不动,以为他想吃却没钱,便自作主张勾了一只栩栩如生的老虎递给她。   “这个就当老朽图个眼缘,送给你。”   因为白纱遮的暂时,老人又上了年纪,愈发看不懂面前是个小公子还是一个女娃娃,故而他干脆省去了称呼。   谢珣伸手接过,金黄色的糖浆勾出老虎的模样,明明是简单的几笔,却将老虎勾勒地生动形象。   似乎要从糖画上活过来一般。   卖糖画的老人见他拿着不吃,又勾了一只兔子模样的糖画,一并塞到谢珣的手里,“这支也给你。”   老人说完,又不放心地问了一句,“小公子是和家人走散了吗?”   谢珣摇了摇头,不远处,一路打听根据路人给的信息寻过来的王六郎君正好看见这样一副“窘迫”的场面。   少年天子一手一个糖画,然而似乎因为身上没钱,正为难地站在摊位前不知所措。   王六郎君被自己的猜想弄得心酸不已,他快步上前,从怀中掏出一小锭银子放在摊位上。   “他的钱由我来付。”   卖糖画的老人微微一愣,随后失笑:“公子误会,那两支糖画是老朽送给他的,不用银两。”   王六郎君拿着银两的手顿住,有些尴尬——他似乎闹了个乌龙。   但是少年天子已经拿着糖画朝着一个方向走了,王六郎君将银子放在老人的摊上,直接快步追上谢珣的步伐,半点不理会老人的挽留声。   他看得出来,老人生活较为拮据,卖糖画可能是他唯一谋生的手段,虽然老人说糖画是送的,但是他们却不能占老人便宜。   谢珣从未看过京城里繁华的模样,那一辈子,王沐之掳他出来之时,京城里已经是萧条一片,路上的行人也仅是寥寥几个,表情麻木,几乎看不出什么活气。   而现在,街市上小摊贩的叫卖声比头顶的太阳还要热情,往往来来的人们神情轻松,少有神情苦闷之人,连路过的两名挑夫,即便他们身上挑着重担,眼里却充满了的亮光。   王沐之停下了脚步,少年天子就站在距离他不到三尺远的距离,他静静地站在路的中间,熙熙攘攘的人从他身边绕了过去。   这一刻,王沐之的眼中,少年天子背影的孤寂与热闹的人群形成了极为鲜明的对比。   做错了吗?   王沐之心底忽然升起一股茫然,少年久居深宫,从未见过外人,他这样不管不顾地将人带出来,却没有考虑过少年出来后能不能适应。   一只脏兮兮地手慢慢地朝着青年腰间的玉佩摸了过去,手的主人见到对方没有任何察觉,露出一抹得意的笑容,一把抓住了那枚玉佩使劲一扯。   “哎,我的玉佩!”   王沐之被这一道大力扯得身形歪了一下,等到他回过神,那名抢了他玉佩的小贼已经钻入人海中,仗着身形小巧几下便跑的不见人影了。   谢珣听到声音,从过往的回忆中清醒,回头看向王六郎君,“小舅舅,怎么了?”   王沐之苦笑一声,“没什么,就是挺喜欢的一块玉被小贼偷了。”   他语气停了一会儿,又仰头看了看天,“不管了,等下我派人去找就行,现在时候不早了,舅舅带你去吃好吃的吧,这全丰酒楼里的烧鹅好吃的不行。”   “可以,正好朕也累了。”谢珣提步朝着全丰酒楼的走去。   王沐之怔了怔,没想到他竟然这么好说话,连忙快步跟上,一边走一边跟老妈子似的在谢珣耳边念叨。   “在外面要记得改变自称,不然会暴露身份的。”   进入酒楼,谢珣随便在二楼挑了靠窗位置坐下,王沐之紧跟随。   “客官,请问你们想吃些什么?”王沐之似乎来过多次,他将熟练地点了几个招牌菜后,挥手让店小二下去。   酒楼里饭菜的香气袭人,又有几个青年成群结伴地走进了酒楼。   走到二楼时,这一群人却忽然停住脚步,为首的青年有些诧异出生,“那不是……六郎君?”   “好像是。”有人也跟着打量了一眼,王六郎君背对着楼梯,“不过他对面是谁,搞的那么神秘?”   “过去问问不就成了。”领头的青年吹了一下口哨,而后朝着对方那一桌走去。   “元嘉?”   元嘉是王沐之的字,他下意识回过头。   “还真是你。”   “你怎么在这里?”   两道声音不约而同地响起,王六郎君无语片刻,道:“我带我外甥出来看看外面的世界。”   “哦?外甥?”那青年更加地好奇,他走到桌子面前坐下,笑眯眯地对着谢珣开口:“我以前似乎没有见过这个,是哪家的?”   他说完,又扭头看向谢珣,有些轻佻地自我介绍:“我是你舅舅的远房表哥,既然你是元嘉的外甥,那么姑且这样也算我的外甥,你也叫我一声舅舅就行。”   话音刚落,周围的温度骤降。   一旁的王沐之倒吸一口冷气,他见过找死的,没见过像他这么找死的。   竟然还妄想让未来暴君唤他舅舅什么的,莫不是嫌弃自己活的太久了?   “你这个小孩怎么不说话也不喊人?”毫不知情的某位表哥催促道。   谢珣慢慢转过头,声音平淡,“你确定要让我也喊你舅舅?” 第32章   “你没听错……唔唔唔……”男子的话还未说完,便被蹦起来的王六郎君死死地捂住了嘴,王沐之疯狂摇头,急急忙忙地否认。   “他开玩笑的,陛……你不要介意。”   “唔唔唔——”被捂的男子用手掰王六郎君的手,但王六郎君好歹是练家子,一通乱掰之下竟然纹丝不动。   “哦?我不介意。”谢珣瞥了一眼,淡淡开口,“不过小舅舅,你快把他捂死过去了。”   王六郎君一愣,再一看,这个名义上的远房表哥眼睛都翻白了,原来是鼻子也被他情急之下捂住了。   王六郎君连忙将手松开。   “咳咳咳……”男子死里逃生,重重地喘了几口气,而后没好气地开口,“元嘉,不就是逗弄一下你外甥,人家还没说什么,你至于要谋杀我吗?”   王六郎君:“………”有苦说不出。   要不是捂住了你的嘴,估计明儿一早就能替你收尸,幸运的话,撞少年的气头上,估计一家全都得完。   王六郎君想到这里,又不露痕迹地看了少年天子一眼,见到少年把玩着茶杯,看起来似乎没有发怒的迹象,这才稍稍松了一口气。   “那个,他们可能找我有点事,你在这里做一会儿,小舅舅和他去去就来。”   王六郎君说完,立马拉着那名男子欲走,男子被拉的一个趔趄,“哎、哎元嘉,你做什么!”   他扒拉住旁边的柱子,然后整个人跟蜘蛛一样贴了上去。   “元嘉你也太小气了,我就好奇看看,怎么你这个外甥,别人还见不得人了?”   素来性格温和的王沐之快被眼前这个不知死活的气的额头青筋暴跳。   “还想活着,就给我闭上你的嘴。”   王沐之一手抓住范景良的衣领,一手掰下他死死扒着柱子的手,试图将他从柱子上扒下来。   范景良虽然使劲挣扎,但到底是个普通的纨绔公子哥,不过一会儿便跟只小鸡一样,被王沐之轻松地提了下来。   王沐之拖着他朝着楼梯走去。   “站住。”   少年气息的嗓音轻飘飘,然而王沐之的身形瞬间僵住,手中的范景良还在不知死活的挣扎。   王六郎君又气又急,他故作镇定地回过头,看向少年天子:“怎么了,陛……还有什么事情吗?”   谢珣放下茶杯,“他说的没有错,我又不是见不得人的,小舅舅何苦急着将他赶走,既然遇见了,那就一起坐下来吃个饭。”   “就是。”范景良站稳身体,一边拍了拍被抓皱的衣服,一边笑嘻嘻地冲着少年挤眉弄眼,“还是小外甥你懂事。”   王沐之的表情已经麻木,眼中闪过一丝破罐子破摔的情绪,他转身朝着谢珣所在的那张桌子走去。   “元嘉,你怎么突然同手同脚地走路?”范景良跟在后面,露出如同发现了新大陆一样的表情,他熟门熟路地在空着的那一边坐下。   甫一坐下,范景良就开始说个不停,“全丰酒楼的厨师手艺还是这么好,来这里必定要吃他们的头牌菜烧鹅以及红烧肉,虽然价格是贵了点,但是红烧肉那口感肥而不腻,你一定要尝尝——”   他的话一顿,目光在桌子上的饭菜一扫而过,“咦,怎么只点了烧鹅,没有点红烧肉?”   谢珣微微侧头,隔着帷帽,王六郎君虽然看不清他的表情但是却猜到他想说什么,于是道:“那日我见你吃的不多,口味偏素,所以红烧肉就没有点。”   “这都是借口,元嘉啊,好歹你也是一世家子弟,你咋能对咱们小外甥这么抠门呢。”范景良说着,从胸口拍出一张银票,大手一挥。   “今天这桌由我来结账,小外甥你今天可劲点,想吃啥就点啥,别理你舅舅那个小气鬼。”   十足的冤大头范。   而跟随范景良前来吃饭的那几人,见范景良在那桌坐下没有回来的意图,只好摇了摇头,在隔壁桌子坐下,一边竖起耳朵倾听隔壁桌动静。   店小二上了楼,他走到这桌往范景良的面前添了一副碗筷,范景良拉着店小二又点了几道菜,其中正好包括他说的那道红烧肉。   王六郎君见范景良作死,起初还紧张,此时因为破罐子破摔之后,已经心无波澜。   他记得北街那边就有棺材铺,等下回去让人去订,应该还来得及。   又过了半刻钟,范景良点的菜也送了上来,将桌子空余的地方全部占满。   “来,小外甥你尝尝我说的这个红烧肉。”范景良用未用过的筷子夹了一小块肥瘦相间的红烧肉试图放在谢珣面前的勺子中。   王六郎君拿起筷子,在红烧肉落下去的一刻将其夹走。   作死也不是这么作的,谁不知道少年天子最是厌恶有人碰到他,更何况夹菜这种亲密的事。   范景良瞪眼看着王沐之,“元嘉,你要吃自己夹,那是我给小外甥的。”   “别乱喊小外甥。”王六郎君面无表情地咽下红烧肉,“你不要乱给人夹菜,你管好自己行了,这顿你尽量多吃点好的。”   范景良握着筷子的手一顿,总觉得这话说的怎么跟临终交代似的。   “啥叫这顿尽量多吃点好的,我又不缺钱,还怕以后吃不到好的吗?”   王六郎君怜悯地看他一眼。   有钱又如何?   非要作死拦也拦不住,估计这也就是你最后一顿了。   范景良丝毫没注意到王沐之的怜悯眼神,反而有些好奇地看着对面的少年,握着筷子的手指清瘦纤长,颜色仿若上好的羊脂玉。   “小外甥这双手竟然比一些姑娘家的手还要漂亮啊。”范景良咂了一下舌,又察觉自己的话带了别的歧义,又补充了一句,“一看就是没有挨过竹条的手,不像我一双手都快被竹条抽出茧来了。”   谢珣将筷子放下,轻轻地一声,王沐之心却跳了一下。   范景良没有察觉到气氛的变化,还在那笑嘻嘻,“要我说,带着帷帽吃东西多不方便,那边那桌也是我和你小舅舅认识的朋友,这里没外人,要不小外甥你把它取了?”   “范子义!”王沐之脸色漆黑,忍无可忍地喊着范景良的字,怒道,“好好吃你的红烧肉,再多嘴我就把你二楼扔下去。”   见到这个素来温和的表弟变了脸色,范景良知道这是触及到底线了,连忙举手投降,“好好,表弟你冷静,我不乱说话了。”   王六郎君虽然外表看起来是温润如玉的贵公子,但实际上武力值也并不低,将他扔下去还是绰绰有余的。   范景良用行动表示并不想断个胳膊或者断条腿。   只是这么一句普通的提议却让沉着冷静的王六郎君变了脸色——   范景良不傻,多多少少猜到眼前少年的身份不一般。   只怕所谓的外甥,也仅仅是临时虚构出来敷衍旁人的身份。   只是,少年会是哪家的呢?还能让王六郎君陪同逛街?   因为心有顾忌,接下来范景良也没说什么浑话,安安分分地吃了个饱。   期间,察觉到少年动筷子的次数并不多,这样一大桌子的菜,即便是对于世家子弟来说也是极为丰盛了。   “小外甥,怎么不多吃一点?”范景良没忍住问。   “不了,我吃饱了。”谢珣用手帕擦了擦嘴,目光在范景良握着筷子的手上滑过,淡淡道:“你和小舅舅慢慢吃,不急,对了小舅舅,既然你带我出来了,那我等下就顺路拜访一下王老太爷吧。”   王六郎君脸色僵了僵,“父亲他生病精神不好,每天都是昏昏欲睡,恐怕…………”   他爹要是知道他把陛下从宫中掳出来了,估计能气的跳起来追着打他。   “没关系。”谢珣勾了勾唇,“我就是去打个招呼,也不白来这一趟。”   王六郎君:“………”先前还在同情范景良死定了,转眼火烧到自家房子了。   “老爷子的病还没好啊?”范景良疑惑道,“元嘉,干脆等下我也一起去你家,看望一下老爷子吧。”   都到了这个地步,多一个人少一个人没多大区别,王沐之点头同意,于是——半个时辰之后,三人出现在王家的大门前,在王六郎君的带领下,走到了主院。   主院门口的护卫认得范景良,但是对于另一人,护卫却有点奇怪,他问道:“六郎君,您后面这位是——”   王六郎君摆了摆手,“这人我带来的,你不用管,对了,老爷子现在可清醒?”   “好着呢,先前婢女送来了药,老太爷才喝了药,这会应该还没来得及睡着。”   王六郎君点了点头,对着谢珣与范景良道,“那我们进去。”   三人走进房,走到内间,正好可以看到王老爷子靠在床头,手里还捏着一本一本书。   “父亲,有人来看您了。”王沐之一边说,一边走到床边。   床边有条凳子,他还未坐下,便被范景良挤开了。   “姑父,是我。”   王老太爷眯起眼睛,看了好一会儿才认出来,“原来是范家的小子啊。”   “是我。”范景良连连点头。“听表弟说姑父身体有恙,所以过来看看姑父。”   王老太爷点了点头,目光落在后面带着帷帽的人身上,这身形倒是有点眼熟。   “沐之,你带回来的那位,又是哪家的?”   王六郎君:“…………”我把陛下带过来了,爹你惊喜不?   “外公。”   少年的声音极轻,然而落在王老太爷的耳里宛若惊雷,他陡然瞪大了眼睛。   “你、你是——”   谢珣抬手,将头上的帷帽取下,露出一头白发。 第33章   “陛、陛下……不知陛下驾临,老臣有失远迎,望陛下恕罪……”王老太爷表情激动,一边念,一边将身上的被子一掀,想要下地行礼。   奈何越急就越出错,王老太爷的身体一个摇晃,整个人朝着床下摔去。   眼疾手快的王沐之连忙出手稳住老父亲的身体。   “好险。”   “外公身体不好,还是在床上躺着吧。”谢珣开口道。   “那怎么能行,君臣有别,礼不可废。”王老太爷下地站稳,整理了身上紊乱的中衣后,恭恭敬敬地行了迎接大礼。   行完了礼之后的王老太爷这才平复了激动的心情,他问道:“陛下今日怎么会出宫?。”   一旁的王六郎君悄悄往门口处挪了两步,谢珣瞥了他一眼,“是小舅舅带朕出来的。”   王老太爷对着自己的小儿子眼睛一瞪,“原来是你干的好事,你将陛下就这么带出来,身边连个护卫都没有,要是陛下出了什么事,你担得起么?”   王沐之摸了摸鼻子,“父亲教训的是,孩儿莽撞了。”   他一边认错,一边侥幸地松了一口气,幸好陛下没有说是被他虏出来的,不然他爹估计会更炸。   “咚——”   重物砸地的声音,引起了众人的注意力,三人循着声音来源一看,范景良眼睛翻白,面朝房顶笔直笔直地倒在地上。   “他这是怎么了?”王老太爷吓了一跳,“来人,来人。”   外间静静守候的婢女得到听到声音连忙走了进来,看到倒在地上的人连忙上前蹲下,仔细查看了一会,才有些犹豫地开口。   “范公子好像晕过去了。”   “晕过去了?快去请大夫来看看。”王老太爷吩咐道,又有些不解,“也没听说过景良他身体有问题啊?怎么说晕就晕了?”   王沐之怜悯地看了倒在地上人事不知的范景良一眼,忽然觉得内心受到了些许安慰,地上这个比他还惨。   “父亲您不用担心,表哥他只是太激动了才晕过去的。”王沐之幽幽地叹了一口气,这纯属是自作孽不可活啊。   早就警告了非不听,这下好了,活生生地吓晕过去。   简直丢人。   不一会儿,婢女领着一个中年男人走了进来,对着几人方向行礼,“奴婢将大夫请来了。”   “邓大夫,你快看看他。”王老太爷指着地上至今没有醒来迹象的范景良,急急忙忙地开口。   邓大夫将身上的医药箱取下交给婢女,走到范景良的面前,伸出手翻了翻他左右眼皮,又把了脉。   “没什么大事,只是一时受到的惊吓过大这才导致这位公子晕了过去。”   邓大夫边说,一边起身拿过自己的医药箱,从里面掏出一个暗绿色的布包,他将缠着的绳索解开,折叠起来的布包滑开,露出一排又一排的银针。   他抽出一根约莫半指长的细针,放在眼前看了一会儿,银针的尖尖闪过一抹亮光,而后他挑着一个穴位缓缓地将银针扎了下去。   王六郎君吸了一口气,只感觉自己同样的部位也是隐隐作痛。   扎了这一针,紧接着又下了两针,第三针下到一半的时候,范景良的手指颤动了一下,不一会儿他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一脸的茫然。   “好了,人醒了。”邓大夫说了一声,又手速极快地将三根银针拔出来。   “可否给老朽一张废纸?”他对着婢女问道。“我得将这三根针包起来,免得与其他的针混一起。”   “废纸一时比较难找,大夫,您看手帕可不可以?”婢女掏出一张洁白的手帕。   邓大夫瞥了一眼,手帕是全白的,没有任何花样,不会引起误会,便点头:“可以。”   一来一回地交谈中,地上躺着的范景良彻底清醒了。   然而却半点不敢动弹,他宁愿自己没醒,这样就不用面对这么恐怖的事情了。   他都做了什么蠢事,竟然胆大到让当今天子叫他舅舅,甚至还给他夹菜……   难怪元嘉那么反常,甚至还激动的捂他的嘴。   虽然后来是猜想到少年的来头可能有点大,但是给范景良九条命,他也没胆子敢去想被自己逗弄的“内向”少年会是当今天子。   ——那个逼宫弑父,将数名公主皇子全部赐死的暴君。   先皇膝下那么多公主皇子,其中也不乏天资奇佳之辈,然而到最后竟然就只剩下皇后所生的龙凤胎以及一位刚出生不久的小皇子。   哦,对了,他似乎还对人说过,说他的手指比一些姑娘家的还好看。   他竟然敢把暴君比做小姑娘。   范景良想到自己先前的一举一动,眼前发黑,恨不得就此去了。   王老太爷看到范景良的眼珠子转动,再一想到旁边的少年,怕他触怒对方,连忙出声呵斥:“既然醒了,还不快起来,躺在地上成何体统。”   “咳。”邓大夫轻咳了一声,“既然这位公子醒了,在下医馆里还有病人,就不多打扰了。”   王老太爷看向婢女,“你送一下邓大夫,让账房那边取五两银子给邓大夫,多的就当脚力费,烦劳邓大夫走这一趟。”   “老太爷客气。”邓大夫背着医药箱,双手交叠对着几人微微弯了弯腰,而后跟着婢女走了出去。   房间里没其他人,范景良翻身而起直接对着谢珣的方向跪下,咚咚咚地磕了几个头,“小人有眼不识泰山,不知陛下驾临,先前在全丰酒楼冒犯了陛下天威,但请陛下开恩,您要罚就请罚小的一人,饶恕旁人。”   王老太爷见这架势有点懵,“沐之,这又是怎么回事?”   王沐之同情地指了指范景良,“先前我与陛下在全丰酒楼吃饭,然后表哥也在,他看见了我两,当时不好暴露陛下身份,我只说是带外甥出来逛逛……”   “然后,表哥听我这么说,就逗陛下,让陛下也叫他一声舅舅。”   一旁保持着叩首姿势的范景良,悔的肠子都青了。   难怪后来元嘉说话那么奇奇怪怪,还说这顿多吃点好的,感情是知道那或许就是他人生中最后一顿饭了。   只是自己惹出来的祸自己一力承担便罢了,就怕少年的怒火迁移到他的家人甚至于元嘉身上。   “简直胡闹。”王老太爷吹了吹胡子,“谁让你带陛下去酒楼的,陛下吃惯了宫中的饮食,万一在外面吃了些什么不干不净的,引起不适怎么办?”   “是孩儿顾虑不周。”王沐之垂着眼眸,认错认得十分迅速。   王老太爷在王沐之与范景良两人身上掠过,只觉得这两一个比一个不省心,但是范景良这孩子……   王老太爷叹了一口气,有些歉疚地看向谢珣,“陛下,您看这……”   “朕知道外公的意思,若按普通人家里的辈分来说,朕确实得喊一声表舅。”   范景良的身体抖了一下,也不敢抬起头,只急急忙忙地表立场,“不不不,小的不敢,陛下是真龙天子,小的就一个游手好闲的纨绔子弟,怎么敢担您一声表舅。”   能被当今天子尊称的人,除了皇后与王家嫡系一脉,其余的人坟头草都个把人高了。   谢珣瞥他一眼,“先前可不是这么说的,朕记得你还夸朕的手比一些姑娘家的手还好看——”   “不不不,是小的大放厥词。”范景良咬咬牙,“您要是不解气,不如剁了小人的双手出出气?”   断一双手总比全家赴刑场好。   “朕要你的手做什么?”谢珣轻瞥他一眼,“还是说在你眼里,朕就是个是非不分一通乱杀的暴君?”   可不就是吗?   想是这么想,范景良却不敢说。   “怎么会,陛下英明神武,小的万万不敢这么想……”   谢珣嗤笑一声,“把你手向上张开。”   范景良心中一紧,白着脸颤悠悠地伸出手双手,“陛下,您就给小的一个痛快,千万别用钝刀子。”   万一一刀没切下,还得砍第二刀。   “你说你的手被竹条抽出茧,朕瞧着可不像这么回事。”   “小人说的时候是有点夸张,但是我真的有被竹条抽过……”虽然从小到大他老子也就只舍得抽了那么一次,范景良心惊胆战地问道:“这…这夸张了一点点,应该不、不算欺君吧?”   “请陛下息怒。”王老太爷冲着谢珣拱了拱手,“他不知陛下身份,冒犯陛下,望陛下看在老臣的薄面上,宽恕他一二。”   “既然外公你开口了,朕可以赦他死罪。”谢珣淡淡开口,“但是死罪可免活罪难逃,至于这惩罚不如就用竹条——”   谢珣将目光落在范景良的手上,正欲接着说话,外面却传来王府下人的声音。   “老太爷,宫里的人来了,正在前厅等候。”   “莫不是来接陛下回去的?”王老太爷诧异道,而后对着王沐之道,“你扶我过去看看。”   王沐之的脸上闪过一抹心虚,“爹,要不还是我去问问就行了,您走路不方便……”   “人、人过来了——”外头的下人一句话还未说完,好几个脚步声便已经走到了门外。   “王老太爷,大事不好了,小的没时间等只能直接过来找你——”来人一边说一边走进内见,而后一声尖叫后扑到谢珣的面前跪下,“陛下,可算是找到您了。”   来人是总管太监刘康,他抹了一把热泪,呜咽道:“还好陛下您人没事,小的都快吓死了,您突然失踪,宫里到处找不着您,小的还以为有刺客将陛下劫走了。”   “刺客”王沐之:“……”   吾命将休! 第34章   世人眼里如清风明月一般的王六郎君,最终还是沦落到与他的难兄难弟一样的惨境。   不,甚至比范景良更惨,范景良仅仅是被罚用竹条抽手而已,而他,在王老太爷彻底了解前因后果之后,被自家老父亲拿着拐杖敲的满头包。   还不能躲。   谢珣瞧了一会儿,王老太爷虽然病了许久,可是下手却丝毫未曾手软,一看就是用了狠劲的。   眼见王沐之鼻青脸肿,原先被“打晕”之仇已报,谢珣也不再在王家停留。   他已经出来一天了,再不回去宫里估计就要闹翻天了,于是在与王老太爷说了那么一句之后,谢珣便带着刘康等人回了宫。   回到寝宫里,谢珣发现龙床上的被子隆起,像是有个人在里面睡着。   “这是?”谢珣看向白面太监,刘康挠了挠后颈,“陛下不见了之后,小的也不敢大声张扬,又怕宫人们知道,所以特意用枕头衣服堆出来这么个人形,让宫女太监们以为陛下在休息。”   也多亏了自家陛下往日的威压,只要他一休息,方圆十米无人敢走动,毕竟有前车之鉴在那,没人敢冒着生命危险来吵到自家陛下睡觉。   白面太监顿了顿,又有些不爽地抱怨,“要小的说,那王六郎君也未免太大胆了,竟然敢打晕陛下,偷掳陛下出宫。”   “也就是仗着他的身份以及陛下仁慈的之心,换做别人,伤到龙体那是诛九族的大罪。”   “仁慈?”谢珣勾唇一笑,“朕可没那种东西。”   对于北燕国如今世家盘踞的场面,可不仅仅是仁慈就可以掌控局面的。   原主之所以选择成为一个“暴戾”的君王,也是有这一部分原因在。   朝堂之事处处受限制怎么办?   自然是来一场杀鸡儆猴。   原主的手段虽然过于粗暴,但很明显地看见了成果,就譬如原主登基之后推行新订的《燕律》。   起初施行的时候层层受阻,但是在灭了两个反对声最高的小世家之后,朝中再无人敢在明面上提出反对意见。   这也是原主受到刺杀的原因,对于那些根深蒂固的世家们来说,区区一个天子还容不得他们低声下气,既然明面上的手段没用,那么暗地里派人解决,换一个好控制的天子便是。   本来若是没有逼宫这一出,在世家眼里,最好的人选莫过于王皇后所出的三皇子,年纪小性格温和,是再好不过的人选。   只可惜,王家插的那一手令其余那些大世家彻底傻眼,什么都来不及准备,甚至都没有接到消息,天子之位便换了人。   谢珣并不打算去改变原主暴君的形象,再者,原主只是暴君而非昏君,他所处死的那些人基本上也没几个清白的   包括王沐之的好友康德义背后康家。   谢珣走到屏风前的桌子坐下,食指轻叩了几下,一道影子从暗处出现。   那是一个男人,一身黑色的劲装,只余下一双充满着杀气的眼睛露在外面。   黑鹰卫。   原主借由王老太爷之手培养起来的手下,是为原主手中的一大利器,平日里的任务便是替原主收集情报以及替原主除去计划中的障碍——也包括人。   而面前之人,是黑鹰卫的首领。   “主子。”男人走到谢珣的身边,单膝跪下。   “刺客的身份调查出来了?”谢珣敲着桌子,有些漫不经心地问。   黑鹰卫的首领用着嘶哑的声音开口道,“查到点眉目了,线索分别指向长公主府和康家。”   长公主名谢韵,她是与先皇是嫡亲的兄妹,先皇在时受尽恩宠,可是自从原主登基之后,长公主的日子便开始不好过起来。   先是失去了作为依靠的兄长,二是因为驸马高瑞在一次宴会之上念了几句天子不详暴君当道的打油诗。   后来打油诗从宴会上流出,传遍京中的每个角落,连小孩都能背上一句。   待打油诗传到天子耳里后,这位驸马的死期也到了,他直接被人割去舌头,然后毒酒赐死。   京城里所有人都知道长公主与驸马情分极深,这一举彻底打了长公主府的脸面。   “长公主痛失所爱,自然是会怨恨朕的,她若是派人刺杀朕,为她那好驸马报仇雪恨,这理由简直再顺理成章不过了。而素来中立的康家,他们没理由派人进宫刺杀,必然是被冤枉的。”谢珣勾了勾唇,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的黑鹰卫首领,“你说朕说的可对?”   黑鹰卫的首领垂下头,眼中闪过一抹狠厉,“请主子吩咐。”   “带人将康家围起来,康家所有人打入上林诏狱。”谢珣垂眸,“顺便让人将康家搜上一遍,所有财物全部清点之后缴纳国库。”   那一辈子,康家直到灭门之后都是以忠良名义被坑害而亡的,而这一辈子康家是要解决的,但是谢珣并不打算让康家清清白白地消失。   “遵命。”黑鹰卫统领低头领命,而后大踏步地走了出去。   风雨欲来。   康家的人被下了上林诏狱一事,掀扬了一城的风雨,而从康家私库以及窑洞里的金银财宝是让人大吃一惊   王六郎君得到消息在两天之后,他被自家老父亲打的下不来床,好不容易有点好了,却没想到仅仅是出来透透风,便听到好友康德义牵扯到刺客一事中,时间比起上辈子还提前了。   人在上林诏狱,王沐之见不着,但是在听到消息之后,还是着手与收集证据,以证明康家无辜。   可还没有行动,便传来康家贪污军饷克扣赈灾款一事。   与上辈子不一样的区别。   就在王六郎君停滞不前的时候,一封匿名来的信被送到了王六郎君的跟前,那信里面,明明白白放着足以证明康家无辜的证据。   上辈子的王沐之信了这一封信,所以他带着证据闯入宫中。   但好歹是多活了一世,王沐之再度重新看这封信却有点问题,来历奇怪不说,还明里暗里挑拨他去为康德义求情洗白。   思前想后,在去康家走过一趟之后,王沐之还是带着这样一份“证据”入宫了。   谢珣召见了他,王沐之的嘴角抿成一道直线,将信件交给一旁对他哼气的白面太监呈上去,一边说出了自己的怀疑。   谢珣听完之后有些意外,他翻了翻这些所谓证据之后,若有所思,如果他没记错的话,那一辈子王六郎君可是拿着这份证据进宫替康德义证明清白的。   而不是像现在一样,揣测送信之人的居心,半点不提求情一事。   故而谢珣有些好奇,“朕记得,那康德义似乎与小舅舅有些交情?”   王沐之心中苦笑,他几乎都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记忆出错了,上辈子含冤而死的康家是不是自己幻想出来的。   他去康家看过,康家里除了把守的禁军之外,剩余的便是那一箱箱的雪花花的官银。   贪污军饷,克扣赈灾款。   这两样,哪一个不是牵扯到数万人的性命,而素来以廉洁奉公的康家,竟然瞒过了所有人吞下了这笔钱,先皇在世之时竟无一丝察觉。   若说康家是被陷害的,那就更可笑了,当年赈灾一事先皇确实是交给康德义父亲的。   再说康家内部,谁又能那么神不知鬼不觉,将那么多箱白银藏于康家?   “草民斗胆一问,陛下会怎么发落康家人?”不知出于何种心思,王沐之问了这么一句,他的神情看起来似乎想要证明什么。   “自然是满门抄斩。”白发天子面冷如霜,“当年潼关大战,五千将士被困大雪山,因为缺少粮草的原因,可是活活饿死了一千两百多个人。”   王沐之目光茫然,依旧是同样的结果,代表他的记忆并没有错,唯一的区别便是康家这回不再是名扬千古,而是遗臭万年了。   翌日。   谢珣在朝堂之上宣布了对康家的处决,往日里与康家一起战队的大臣们,愣是大气也不敢出。   等宣布完了之后,大臣们这才试探着请示一些问题。   “陛下登基已经快有一年,这选秀以及修建地宫是不是该提上章程了?”北燕国历来的规矩,每一任天子自登基起,便要同步修建陵寝地宫。   而选秀,就更加迫在眉睫了,新君登基近一年,后宫空荡荡的,别说皇后呢,竟然连个妃子都没有。   “地宫一事,即日修建。”谢珣的声音透着一股冷淡慵懒的意味,“至于选秀——”   谢珣睁开半眯的眼睛扫了眼底下的大臣们,因为他出声,底下安静的连掉根针都能听见。   “不许再提。”   底下的大臣们面面相觑,不再提及选秀立后一事,“这建造地宫的人手的……恐怕还是不太够。”   “地宫一事不急于一时。”谢珣似笑非笑地勾起唇,“毕竟朕也不可能立马就要用得着。”   底下众人变了脸色,跪下齐呼万岁,声音极为洪亮,震耳欲聋。   “今日还有一事要宣布。”谢珣将一本折子扔在御案之上,“从明日起,广征劳力于各地修建国学院。”   “国学院?”底下大臣们纷纷变了脸色,先前便有风声传出来,天子有意改变察举选才制,没想到这么快连国学院都安排上了,这不是铁了心让那些庶民进入朝堂吗?   “陛下不可,国学院劳民伤财,只怕是会动摇国之根本。”   “万万不可啊,陛下两个月前才提了赋税,如今又要征集劳力,只怕会引起百姓怨言。”   ……   “请陛下为民着想。”   涉及自身利益,即便俱与少年天子的暴戾,众人还是你一言我一语地出声反对。 第35章   殿内吵吵嚷嚷了好一会儿,等到众人察觉到不同寻常之后,这才安静下来。   谢珣接过宫女呈上的茶水,轻抿了几下,将茶杯放回到宫女手中的托盘,而后目光冷冷地看着跪在地上请他收回成命的大臣们。   “朕是宣布,并没有想要征求你们的意见。”   “陛下!请您为社稷考虑收回成命!”有人神情激动,他跪着挺直着要,“老臣绝不能坐视陛下将江山与黎明百姓视为儿戏,如果陛下今日不收回成命,臣就跪死在这殿内。”   而后又有几人与他两说了同样的话,剩余的大臣们也一起齐声道。   谢珣撑着头,“既然如此,那么朕就成全你们。”   随着谢珣的话音一落,凭空出现的黑鹰卫瞬间将带头引领节奏的大臣一击必杀。   带着官帽的头掉在地上滚动了一下,殿内顿时鸦雀无声。   众人心中大骇,竟然是忘记了,如今的天子并不会受他们这一套。   但是晚了——   黑鹰卫的首领想到,他的神情讥讽而冷漠,他掏出一张折子,立于殿内开始念了起来。   听着听着,众多大臣们的脸色从有恃无恐变得惊惶起来,因为这人口中俱都是他们的罪行与把柄。   完了。   *   日头高升,热闹的街道之中,忽然传来高呵声以及无数的马蹄声,声音越来越近,正在赶集的人们匆忙退到两旁。   “驾……驾……”   不过眨眼之间,数匹高大的骏马载着骑马之人呼啸而过,轰隆的马蹄声震的人心惶惶。   马蹄溅起的灰尘散去,众人看向马蹄声远去的方向,虽然远但还是可以看到最末的骑马之人的装扮。   纯白色的劲装,袖口领口腰带皆为金色镶边,而左肩处以及背后绣有一只腾飞的黑色老鹰。   那是黑鹰卫的统一装束。   而上一次黑鹰卫这么集体出动,还是清剿判党残孽。   说是判党,实际上是那些在逼宫当日死去的皇子们的旧余势力,在有心人的推动之下,发动了叛乱。   京城中的百姓们至今还是无法忘记黑鹰卫出动的那一天。   那一日,血色漫天,黑鹰卫走街串巷将一个又一个叛党揪出来诛杀。那一天,京城之中到处是兵器的碰撞声,遍地都是叛党的尸体与鲜血,鲜血流入水渠竟然连外面的护城河都染红了。   而今天,安静了大半年的黑鹰卫再次出动了。   众人心中惶惶,也无心逛街了,等回过神来,发现周边摆摊的小贩们已经在收东西,甚至有的人本来手里拿着商品看,结果也被小贩一并抢了回去。   “收摊了,不卖了不卖了。”   街上的人群很快散去,只余下一些衣着华丽的公子哥还意识不到事情的严重性。   范景良是偷溜出来的,在被关了好几日之后,实在忍不住出来透风。   但或许是人倒霉了,喝凉水都会塞牙,他才不过是看上一枚折扇,连价钱都还没问,黑鹰卫一过,小贩就说不卖了,还急急忙忙带着东西跑了,那速度就跟后面有老虎追似的。   范景良不是没听过黑鹰卫的大名,对于半年前黑鹰卫的事迹也略有耳闻,但是他觉得黑鹰卫也是忠心护主,清理叛党的时用的手段狠辣一些再正常不过了。   毕竟老话就有警告,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对待叛党自然要下手不留情。   不过…   “黑鹰卫这次出动又是为了什么呢?”范景良摸着下巴嘀咕道。   “范兄,我倒是听到一点消息。”他身边的蓝衣公子哥神神秘秘地招了招手,让几人靠近一点。   大街上已经没有其他人,故而几人也没多顾虑,脑袋便凑到了一起。   “什么消息?”   蓝衣公子哥指了指天,“我家里有位堂兄在宫中当差,今天轮到他值班,听他说陛下今日早朝时,因为有几位大人倚老卖老顶撞了陛下,惹得陛下发怒,后来直接下令抄了那几位大人的府邸。”   他含糊地咕噜了一声,“……我估计这些黑鹰卫就是去执行抄家命令的。”   牵涉到朝政以及当今天子,其余几名公子哥吸了一口冷气,他们警惕地看了看四周,见没有可疑人物这才松了一口气。   “还是先别说了,先换个清静点的地方,免得惹祸上身。”   “李兄说的是。”几人纷纷应道,走了几步发现范景良还呆愣着站在原地,其中一人又拉了一把范景良,“范兄,愣着干什么呢,快走啊。”   “走走。”范景良回过神,脸色有些发白。   事实上,他腿也有些软,背后已经全是冷汗。   原来那日的少年天子真的是格外开恩了,大臣们顶撞了他,都说杀就杀,还连带拆家的,他那日能完好无缺的走出王家,估计是烧八辈子高香了吧。   范景良打了个冷颤,或许根本不是他烧八辈子高香,而是陛下看在王家的份上才放过他。   毕竟王家当初扶持他上位,有王老爷子为他说情,陛下开恩也正常。   “咦?”几人走到了集市中心,发现距离他们两百米的告示牌处,有几个几个官府的人在贴告示。   “我们去看看。”有人提议到,没人反对,几人便朝着公告栏走去。   “是一张皇榜唉。”蓝衣公子站在最前方,他看了一会儿,便开始念了起来,“……朝廷欲要修建地宫与国学院,需大量人手,现从每家每户征集劳力,每户必须有一人应征。”   “这不是强征吗?”另一人诧异道,“不过,国学院又是什么?”   “这个我知道。”又一人开口,“就是学院,但是,它是归陛下掌管,我听说陛下弄这个国学院是想让普通老百姓也有将孩子送入学堂获取知识甚至将来进入朝堂的机会。”   “陛下他是不是疯了,竟然让想一群庶民进入朝堂?”   “就是因为这件事,朝中好几位老臣……试图逼迫陛下收回成命,言辞不当触怒了陛下……”   “若是先皇还在就好了,北燕国被他这么一意孤行下去,迟早会玩完。”   “你们说。”范景良退后一步,与几人拉开距离,“我还有点事,先走了。”   “唉?你去哪啊?”蓝衣公子哥诧异问出声,“范府不走那边吧?”   “我去找我表弟办点事。”范景良头也不回地说道。   剩余几人你瞧我我瞧你。   “他能有啥事?”一人问道。   蓝衣公子哥摇了摇头,“好像那日全丰酒楼之后,范兄就怪怪的。”   “谁知道呢。”有人不甚在意,“或许被他爹罚了几天禁闭,关怕了吧。”   “说起来,范兄到底为什么会被关禁闭啊?”   王家距离集市并不算远,约莫一刻半钟的功夫,范景良便站在了王家的门口。   “范公子。”门口的守卫认出了他,范景良拱了拱手,问:“我来找元嘉,他在府里吗?”   “六郎君刚回来,这会儿应该在花园里练武。”护卫说道,“小的领范公子进去吧。”   范景良点头,“有劳。”   随着护卫走到王家的花园,果然看见一道月白色的身影提着剑在树下舞动。   或许是察觉到有人到来,对方很快收了剑招。   “元嘉表弟。”范景良喊了一声走上前。   “表哥怎么忽然想起来找我?”王沐之有些不解,这几日他也只听说范景良被关在家中面壁思过,按理来说即便被放出来了,也不应该这么快上王家来。   “我特意来谢表弟和老爷子的救命之恩。”范景良道。   “今日偷溜出来,撞上黑鹰卫出动,我这才感受到那一日陛下的格外开恩。”   王沐之愣住,“你说什么?”   范景良咦了一声,难道他没说清楚?   “我说我来感谢表弟和老爷子那一日在陛下面前为我求情。”   王沐之飞速地摇了摇头,“不是这句,后面那句黑鹰卫,你刚刚说黑鹰卫出动?”   “是啊。”范景良摸了摸胸口,“那气势可煞人了,那么多黑鹰卫,隔着老远就听到了马蹄声,得亏我反应快闪到了一边,不然可能被马蹄踩到。”   “很多黑鹰卫?”王沐之面色严肃地追问。   “是,估计有好几十个。”范景良咂了下舌,“听说那天抄康家,都没有黑鹰卫到场,这次竟然出动了这么多黑鹰卫,看来那些人是彻底激怒了陛下。”   王沐之神色不安,在他的记忆里,黑鹰卫共出动过四五次,而每一次出现,伴随着都是无数条人命被黑鹰卫斩于手下。   “不过也怪他们不自量力。”范景良语气淡漠,“竟然还妄想倚老卖老威胁陛下改变主意,两朝老臣又如何,陛下的皇位可不是靠他们支持得来的,陛下的性格与先皇也不一样,竟然还想拿压先皇那一套来试图压制陛下。”   “你看着黑鹰卫向着哪边走了?”王沐之追问道。   “这个我不太清楚。”范景良摇了摇头,“你打听这个干什么?”   “没什么。”王沐之抿了抿唇。   正说着话,王老太爷房内伺候的婢女匆忙地跑了过来,看见王沐之,婢女眼睛顿时一亮。   “六郎君。”婢女匆匆跑到王沐之面前,胸口微微起伏,她甚至于连礼都来不及行。   “有急事,老太爷请您尽快过去一趟。”   王沐之微微一愣,随后毫不犹豫地大步转向主院,等进入了主院之后,王沐之吓了一跳。   主院内站着数百个黑衣死士,那是王家的死士。   “沐之,你大兄回来的途中遇袭,这次必须靠你了。”王老太爷拄着拐杖从卧房走出。 第36章   昏黄的灯光下,来来往往的宫人们正在收拾寝宫地面上的狼藉,地面上萨满了碎裂的花瓶瓷片,瓷片上面又有淡金色的碎纱幔跌落在上面。   四周的墙壁可见刀剑痕迹。空气中还能闻到浓烈的血腥气,那是刺客们的身体里流出来的血滴在了地面上还未被清洗掉。   谢珣一身白色的中衣坐在榻上,脸色苍白,身体的温度也在极速地下降,如同寒冬腊月刚从冰水里出来的那种冰冷。   本来上次原主踹刺客那一脚后,身体元气还未完全吩咐,方才应对刺杀之时,他又强撑着挡了几次刺客的进攻,因而种种,此刻坐了下来之后,心脏的跳动愈来愈激烈,而胸口的闷痛也愈来愈明显。   这具身体到底还是太弱了。   谢珣捂着胸口,因为剧烈的揪痛导致眉头紧皱,周围的宫人们轻手轻脚地收拾地上的狼藉,也不敢发出声音打扰到他。   烛火摇曳,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月亮跳出了云层高高挂在天空之上,给重新恢复祥和的宫殿洒下了一层银辉。   谢珣吐出了一口气,从容不迫地从龙榻的暗格里抽出一条雪白的手帕,捂着唇重咳了两声。   血腥味充盈着整个口腔,谢珣将手帕捏成团置于一旁,雪白的手帕隐隐透着一抹红。   旁边的宫人见状连忙端着茶盏奉上。   用茶水漱了口后,谢珣这才感觉到口中的血腥气少了许多,紧皱的眉头也略松开了些许,正将茶盏放下,殿门外传来脚步声。   由远而近。   “陛下。”白面太监急匆匆地推开殿门走了进来,他的身后跟着一名小太监,小太监的手上端着一个托盘,托盘的上方有一只白玉碗,碗壁清透可以清晰地看见里面盛着的棕色药液。   “陛下,您要的药,小的已经熬好了。”刘康说完,顿了顿又似有些邀功道,“小的和小林子全程盯着熬药,这些药材除了经手的御医,没有任何人接触过。”   “拿上来。”谢珣说完,他又抬了抬眼眸,看了眼跟在刘康身后的小太监,那是刺杀那日留下来的小太监,没想到刘康说带他去调教一些时日,这些日子还真把他带在身边。   就是不知道刘康都教了这小太监什么,小太监的目光完全不似之前的恐惧,反而眼神更类似于狂热信徒见到信仰的……火热?   谢珣有些不太确定地想,鼻尖闻到浓烈的药味,转头一看,刘康已经将药端到了他面前。   药方是谢珣自己开的,他曾经经历过一个世界,在那个世界里因为原主身份设定的缘故,他对于医术方面也有所了解,所以此刻一闻,他便知道这碗药没有被人动过手脚。   看来果然如刘康所说,他两是寸步不离地守着。   谢珣垂眸,接过药碗端到嘴边,而后一口气咽下。   药是极苦还带有强烈的气味,刘康守着熬药的时候都被熏的难受,此刻见到少年天子一口气咽下,却连眉头都不带动一下,顿时露出了又崇敬又心疼的神色。   “陛下一口气就喝完了,真厉害。”刘康接过碗,夸张地惊叹道。   “小的之前试温的时候尝了一下,差点苦的舌头都没知觉了。”   这话十分地耳熟,原主小时候的记忆里,每次喝药前后,刘康都会来上这么一段。   谢珣抽了抽嘴角,将注意力从记忆中抽出,将碗还给刘康,“朕已经不是小孩子,你不用再这样哄了。”   刘康笑眯眯地轻拍了拍自己的嘴巴,“小的说惯了,一时间都忘了陛下已经长大了。”   谢珣挥了挥手令他们退下,被这出刺杀折腾到大半夜,他觉得自己疲惫地不行。   虽然在决定将世家安置在朝堂上的人一网打尽时就已经预料到世家会反扑,但是也没有料到世家的行动会如此之快,仅仅一个下午,刺杀的人就来了三四批。   谢珣眸光冷淡,这个宫里漏洞多的跟筛子一样,至于禁卫军,也不是可以指望的上的,世家势力渗入宫廷多年,禁卫军明面上看着没什么问题,实际上防御力根本不行。   只要他一出事,消息立马就能传到世家贵族们的耳里。   如今可以倚靠的便是黑鹰卫以及驻守边疆的那五十万大军。   只是大军一时回不来,而各大世家都有豢养私兵,这几场刺杀只能算得上小打小闹,若是世家们真不顾一切反扑他,只怕那两千黑鹰卫也不能护他无恙。   想是这么想,谢珣的脸上却全然未见惧意,想要拔出这些盘踞已久根深蒂固的世家,这一场硬战迟早要经历的。   说到底,还是这幅身体受限,若是一个健康的身体,即使没有上一世修行的修为,光靠本身的战斗技巧,这些刺客也近不了身。   只可惜,这具身体虚弱到用全力踹刺客一脚,都得修养上几个月。   翌日,晨光熹微。   谢珣照旧上早朝,因为昨日他“大发雷霆”时废了许多大臣的缘故,或许是怕他再来一次血溅乾坤殿,早朝上的反对声消停了不少。   即便他提出试行科举之法,底下的反对声也仅有寥寥三人。   这三人立场倒是中立,他们反对的原因倒也不是因为科举之法损害了世家贵族的利益,而是真正怕于江山不稳。   从古至今,变法改革的路上就从不是平坦一帆风顺的,大多数变法或是大方向的改革都会带来尸骨成山血流成河的景象,更严重一些的,连国家都亡败了。   而如今的少年天子,在改了北燕律法之后,还想要动世家们掌控上百年的权利,挑动世家与平民对立竞争,这无疑是极为冒险的事情。   世家们是狼心,可谁又能保证,扶持起来的民间新贵不会成为下一个世家?   故而那三人低声交流了一下,派出其中一人为代表走上前,作揖道:“请陛下再作考虑,不论是修建国学院一事还是科举之法的推行,都不能急于一时。”   “至于昨日里陛下要求征集劳力一事,如今朝廷赋税重,已经有百姓苦不堪言,若是再将其家中强壮劳力征走,田地无人耕种,到时候那些百姓们交不上赋税,又吃不上饭,只怕会被逼上绝路。”   “百姓是社稷稳定之本,即便臣这一番话会触怒陛下,臣三人还是得劝上一句,陛下三思。”   声音一落,三人俱伏于地。   “既然如此,陛下不妨考虑一下以工抵税?”门外忽然传来一道青年的嗓音,而后一身青色衣袍的王沐之走了进来。   “王沐之,见过陛下。”   有大臣皱了皱眉,质问道:“现在是早朝,王六郎君怎么闯进来了?陛下虽与你们王家亲近,可也容不得你如此放肆。”   “我大兄返程途中遇险失踪,生死不明,经过我父亲与王家族老们商议,由我暂代王家家主的位置,我既然接任了我大兄的位置,出现在这里有何放肆?”王沐之面色冷静地开口反驳,只是眼中闪过一抹痛色。   那一百死士已经连夜赶赴去他大兄失踪的地方寻找,至今还没有传回任何消息,只怕是凶多吉少了。   原先质问的那名大臣瞬间不说话了,这便是世家内部的官位禅让,每一个大的世家家主在朝中都有一个权利不小的位置,若是其家主位换人,朝中这个位置也会跟着换人。   跪在地上的那三人却是皱着眉头盯着王沐之许久,好一会儿,其中一人开口,“但不知王六郎……不,王家主你先前所说的以工抵税是什么意思?”   王沐之对着谢珣再一作揖,“说起来,这个法子也是在下先前同陛下商议的,以工抵税的意思便是针对于那些被征集劳力的百姓家,每一个人劳动时都安排人记录下劳作时间,再设定一个固定的总劳动时间可以按比例抵消多少赋税,这样既达到了征集劳力的目的,又可减少百姓们的怨言,反而为了抵消赋税,有些困难的家庭还会自愿报名。”   “这个法子……”三名大臣怔了怔,若有所思。“也不是不可行。”   王沐之成竹在胸,这法子倒不是他想出来的,而是他上辈子经历过的,是新君提出来的,按照这个法子,同样是征集劳力,与骂暴戾无道的少年天子不同,新君却被百姓们称为仁慈之君。   他见那三人沉默不言,瞥了瞥殿下其余的大臣,昂着头故意露出一副骄傲的模样,“再者,陛下修建国学院也是开民智培养贤才的好事,在下倒觉得此计无任何不妥,若是施行得好,反而造化千秋福泽万民之举。”   那三名大臣互相对视一眼,而后对着谢珣叩首道:“原来陛下心中早有谋算,但是下臣担心多余了。”   三人说着,又不免想起昨日之事,目光落于殿前一处,那里的血迹虽然已经被清除干净了,三人眼里不免还是升起一点俱意。   那名同僚死的冤啊,陛下既然心中早有谋划,那么昨日之事,必然是故意引出乱子,趁着政策还未施行的时候,将乱子掐死在苗头之中。   所谓钓鱼执法,三名大臣看了看王沐之,再度叹气。   这王六郎君,素来传他如明月清风一般品性高洁,没想到内里也是个狠的。   想来也是,王老太爷那样的人物,又怎么能养出一个纯善之人。   然而,被揣测心黑的王沐之心中却不如表面上的平静。   说什么与陛下商议,他这几日连人都没见过,等下该怎么解释呢?   王六郎君内心忧郁。 第37章   然而,不管王沐之内心再怎么期望早朝的时间再久一点,但它终究还是有结束散朝的时候。   随着退朝的钟声,大臣们行礼之后,以极快地速度退了下去,生怕自己晚了一步就被暴戾恣睢的天子恼怒上。   他们走得快,以至于王沐之还没想好措辞,殿内仅剩下他和上座的少年天子,以及一干宫人。   “都退下,朕与小舅舅商量一些事情,没事朕的吩咐,任何人不得靠近。”谢珣微微抬了下手,宫人们应了一声,静悄悄地出了乾坤殿的大门。   殿内万分安静,安静到王沐之甚至可以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定定地看了王沐之许久之后,谢珣才问:“小舅舅不解释一下?朕何时与你商量过以工抵税这个法子?”   谢珣的眼里闪过一抹探究,如果他的记忆没出错,这应该是男主后来登基沿用原主定下的政策时提出来的办法,而他提出这个以工抵税的方法很大激励了国学院乃至后来全国道路修建翻新的进度。   而这也是男主的一大功绩,也正因为此举,他为万民敬仰。   但如今,本该是男主的主意,却由王沐之说了出来。   一个绝对不可能想出来的世家子。   世家出身的人,即便心系平民,但也都是带着高高在上的态度,少有人现在平民百姓们的角度体会到他们真正的所需。   也只有出身草根的男主,他从最贫苦的微末小城走出,他从小到大的经历,见过了因为重税的疾苦,也见惯了因为强征劳力带来的家庭破碎。   失去了主要劳力的家庭,根本无力生计,更别提交上朝廷的税。   男主深知百姓的苦,但是新朝初立正是需要人的时候,这才有了那一条以工抵税的法子。   但,这条绝对不是王沐之想出来的,但他又如何得知?   谢珣眼神探究,只是他坐于高处,王沐之站于殿下并不能看到他的眼神。   王沐之有口难言,本来窃用别人的点子就已经违反了正人君子的守则,可是也只有这条法子。既能成算少年天子的打算,又能堵住民众的泱泱之口,不至于民怨鼎沸。   甚至或许还能挽救少年天子岌岌可危的名声,他上辈子是见过这一条计策为那位草根出身的新君带去了多大名声。   修国学院,修订律法,推行科举制度,修边防城墙都是他外甥的主意,那位草根出身的新君一半三分之二的功绩都是拾人牙慧,却仅仅因为这一条以工抵税的方法,让两位天子的名声在民间两极分化。   他们称赞与新君的仁慈与明智,厌恶亡国之君的暴戾,却从未想过那些明智的点子都是他们厌恶的亡国之君推行的。   王沐之在从范景良口中得知黑鹰卫出动的前因后果之时,心里便起了一个念头。   那位新君上辈子冒顶了他外甥那么多功绩,他不过是借一条计策替正主换点好名声又如何。   他信守君子之道,那也不过是应对同样拥有君子品行之人。   君子小人又有何区别,不过是一念之间。   但是现在却有点难办,他不知如何像少年天子解释,以小外甥的聪明程度,定然会知道这不是他的主意。   “朕等小舅舅解释,难道这么久了,小舅舅还没想好措辞?”坐久了,察觉到身体有些累,谢珣将手肘置于龙椅的扶手上面,用手撑着头慢悠悠地问。   王沐之咬咬牙跪下,“草民不会害陛下,草民相信,以陛下的聪慧定然可以看出此计对陛下的好处。”   “朕确实看出来。”谢珣勾了勾唇,抬了下眼皮,“只是有些意外,小舅舅你竟然会想出这么一条计策?”   “陛下说笑,此计并非草民所想,而是别人告诉草民的。”王沐之眼也不眨地否定,他借用了别人的点子,若是再把点子占为己有,那可真是……连他自己都会看不起自己。   只是万一小外甥说想要看献计之人,他从哪去找个人顶替?就连真正想出这个方法的新君,估计这会还在老家割草放牛呢。   “哦?”谢珣尾音微微上扬,“但不知是哪位人才,小舅舅今日可带他进宫?”   想啥来啥,王沐之先是懵了一下,脑袋里的弯转了一下,急中生智道:   “那人比较低调,不想现于人前,故而托我献上这一计。”   “是吗?”谢珣挑了挑眉,目光落在底下青年身上,青年的目光微微游移,神色也有点窘迫。   谢珣摇了摇头,看来他这位小舅舅是真不会说谎,这表情不就是明晃晃告诉别人我有秘密?   而一个本该在几年后出现的条例提前被人说了出来,再联系上王沐之这一世态度的转变,这种情况也该很好猜了。   重生——   既然他都能回到从前,别人又为何不行?   只是不知道他这位小舅舅前世到底历经了什么,这一世竟然选择帮助他成为一个明君,甚至还不惜踏入朝政。   上辈子的王沐之,可是从来都是对官场深恶痛觉。   王沐之的掌心出了汗,少年的目光十分平静,看不出是否心生怀疑,但是他心里却虚的很。   他不是个能很好掩饰情绪的人,生怕不经意间露出端倪。   谢珣眸光微动,却并不打算拆穿王沐之,既然有人想要帮他做明君,努力修复“他”名声的话,那么他还努力做什么。   他根本不用再考虑旁的理由去降低接下来的政策给百姓们带来的压力,有王六郎君这么一个重生者,他必然会“想出”好办法去缓解这些政策对于百姓们的压力。   而他,只要随心所欲做个暴君,偶尔“心情好”听个小建议罢了。   ——至于这些建议恰好有利于社稷民生,他是暴君,可没想那么多。   谢珣头一次觉得这个上一辈子就不对头的小舅舅看顺眼了,毕竟看送上门的劳力,谁心里不舒坦呢?   “看来那人还是个不慕财富权势的高人。”谢珣作出一副信了的表情,而后话题又是一变,他皱眉略显担忧地问道:“小舅舅先前说大舅返程途中失踪,是怎么一回事?”   “这是还要从昨天晚上说起。”王沐之脸上的轻松之意瞬间化为虚无。“昨日父亲匆忙派人寻我,待我一过去主院,便看的王家的死士全部原地待命,然后父亲走了出来,他说王家只能靠我了,大兄已经失踪数日,虽然已经派了几批人去寻找,但是明面上消息也要瞒不住了,为了化被动为主动,王家只能提前自己将消息向外界透露。”   “父亲说陛下先前将那些人一网打尽的举动还是太冲动了,世家必定反扑,王家决不能在这个时候出乱子传出家主失踪的消息,所以父亲和族老们让我暂代家主之位。”   更换了家主,那么就不存在家主失踪了。   王沐之的眼里闪过一抹悲痛之意,他还记得昨晚上父亲神情恍惚的模样,他说——   “为父希望你仅仅是暂代家主。”   暂代,就意味着真正的家主会平安归来。   而如果确认了他大兄不在人世的那一刻,那么暂代一词会被彻底抹去,他会进入历代家主名册,成为王家第三十一代家主。   “大舅舅失踪前经过的路线图你给朕一份。”谢珣开口,“朕让人私下去找找。”   王沐之摇了摇头,“王家的死士已经全部过去了,陛下身边没有多少人,此刻又是这种危险的时期,世家随时会疯狂反扑,陛下身边万万不能少人。”   或许是说啥来啥,外面忽然传来了刀剑拼搏的声音,而随着一句又一句的“有刺客”,五六个蒙面一身黑的劲装男人提着剑从门外冲了进来。   “暴君在这儿。”有人回头高声喊道,“大家冲过去,斩下暴君的人头。”   声音还未落,五六个刺客提着剑便朝着龙椅刺去,谢珣坐在龙椅上不慌不忙,一边暗地里查看了一下自己身体情况。   王沐之抽出用来当腰带的软剑,直接朝着距离谢珣最近的刺客拦去。   叮——   两把剑交锋,发出极长的声音,王六郎君替谢珣挡下了好几次攻击,但是他的功夫到底只是浅显,随着后续闯进来的刺客越来越多,王沐之应付起来有些吃力。   “暴君,去死吧——”极为恶意的一声,一道风似的身影直奔龙椅而去。   王沐之瞳孔剧烈地一缩,他挑飞与自己缠斗的刺客,下意识回过头一看。   龙椅上身体虚弱手无寸铁的少年天子正坐在那里,看着那道瘦弱的身影,王沐之几乎牙呲欲裂,大喊道:“陛下,快躲开。”   王沐之想要甩开面前阻拦他的刺客,前去护驾,但刺客太多了,仅仅不过是转瞬,那名刺客已经近到了少年天子的身前。   “暴君今日便是你死期。”他提着剑,直直地朝着谢珣刺了过去。   “是吗?”极为冰冷的一声,一只看起来极为脆弱的手,食指与中指并合,夹住了刺客的剑尖。   剑身一震,握着剑的刺客不由地松开手,剑落在了谢珣的手中。   剑身没入,鲜血溅出。   王沐之听到声音回头一看,黑衣刺客的身体以极为缓慢地速度倒下了台阶。   他瞪着大而无神的双眼,似乎在死之前看到了一件极为恐怖的事情。   王沐之趁面前刺客不注意,一脚将与自己纠缠的刺客踹开,看向上方却发现白发天子提剑站在龙椅之前,宛若白玉的侧脸沾染上了两滴殷红的血。   仿如修罗降临。 第38章   血从白玉似的侧脸渐渐滑落,落在了少年天子身上明黄的龙袍上,晕出了一团暗色。   “这宫里的禁卫军都是死人吗?这么大动静也没个人过来?”王沐之愈发的急了,他小外甥不会武,虽然误打误撞地刺死了那名刺客,可下次呢?刺客这么多,总不能次次好运。   “简直废物,连个不会武的人都杀不死。”看着那名死去的刺客,刺客首领模样的人怒骂了一句,又对着其余的手下高喊。   “别管底下那个了,先杀暴君。”   王沐之目光一厉,“想绕过我杀他?想都别想。”   他提着剑主动朝着刺客们进攻,带着一股不要命的气势,下手也是招招致命。   然而,刺客到底是人多势众,即便王沐之如此阻拦,仍旧有刺客从两边绕了过去。   “陛下小心!”王沐之心急之下,右手臂被刺客手中的刀划中,血液很快涌了出来将周围的布料染成鲜红色。   谢珣眸光一厉,手中的剑脱手而出,直冲着那名砍伤王沐之的刺客的面门而去,那剑的速度极快,仿若一道电光划过,那名刺客保持着举刀欲要砍下的姿势不动弹了。   约莫一息之后,他的眉心出现了一道红,一道极深的口子,几乎将他的天灵盖分成了两半。   王沐之快速滚到安全区域,目光有些惊骇地看着那名刺客被破开的头颅,刺客的眼睛也同先前死去的那名刺客一模一样。   瞪大着眼睛仿佛看到了什么恐怖的事情一样。   其余的刺客也被这一手震慑住,一时围着谢珣与王沐之两人,谁也不敢上前一步。   刺客首领的目光更是恐惧,不同于王沐之与他那些手下,因为他是在后方等待机会出手准备一击击毙暴君,他全部的注意力都在那名看起来身体羸弱的白发少年身上,所以他是清楚地看到了暴君出手的那一幕。   那绝非是一个从未习武之人能够使出的一剑,反而是一个绝顶的高手才能拥有这样高超的剑术。   刺客首领几乎下意识以为自己被骗了,但很快他又反应过来,那些人巴不得暴君死去,绝对不会给他错误的信息。   更大可能是——   刺客首领恨恨地看着空荡荡的殿内,本来这是难得机会,周围的禁卫军一时半会回不来,如果没有意外,今天暴君的人头是妥妥地拿定了。   可偏偏就有意外,传闻中病弱不堪的暴君是个扮猪吃老虎的,他竟然有一手高超的剑术,他骗过了全天下人,也骗过了那些恨极了他的世家家主们。   “任务完不成了。”刺客首领咬咬牙,“想办法撤出去。”   “想走可没那么容易。”谢珣一抬手,附近地面不知道是谁遗落的断剑飞到了他的手中。   “朕可没准许你们离开。”   “陛下,您没受伤吧?”王沐之左手捂着受伤的手臂,一边焦心地朝着谢珣问,一边警惕地看着那些刺客们,垂下的右手紧紧地握着染了血的剑柄。   “剑不是你那么用的,你的剑术过于花架子,它更像是表演的剑舞,但是剑——它本身是用来杀人的。”   “陛下你……”王沐之没想到都这个时候了,小外甥还有心情来教育一下他,世家子弟学习武术本来就是图个名声,自然是讲究怎么好看怎么来。   不过王沐之忽然想起那两个死去的刺客,虽然他专心打斗没有看到是谁出手,但是殿内就他和陛下二人。   王沐之后知后觉地瞪大了眼睛,“陛下不是没练过武吗?”   一旁的刺客首领听到这句话几欲吐血,没想到这个暴君心防这么重,就连最为支持他的王家人都不知道他身怀武艺的事。   世家这次输的不冤。   而同样的,知道了暴君秘密的他们,也只有一条路可走,刺客首领心中发狠,“都给我上,杀了暴君我们才有命走出去。”   他的一句话,余下数十名刺客再不犹豫,提着剑朝着上方的白发暴君攻了过去。   “小心!”王沐之没忍住喊了一声。   “你不用管我,在那好好看着。”谢珣瞥了一眼涌上来的刺客,他将手中的残剑挽了一个剑花,“朕可只教你这么一次。”   声音还未落下,他的身形一闪,躲过了刺过来的几位刺客的攻击。   王沐之的心几乎提到了嗓子眼,在看到刺客的攻击落空之后,这才敢吐出一口气。   谢珣却不慌不忙地在刀光剑影中穿梭,如闲庭游步一般,刺客的攻击一次又一次从与他错开,他的剑招没有王沐之那般华丽,甚至还有些轻松写意,但是其致命程度却不是王沐之能比得上的,他每一次出剑都有一名刺客睁着死不瞑目的眼睛倒下。   王沐之看傻了眼,连一刻钟都不到,来势汹汹的刺客们竟然死的就只剩下那个发号施令的首领了,地上横七竖八的都是刺客的尸体。   刺客们的身体上没有多余的伤口,唯一一道伤口便是将他们杀死的那道,有的甚至头颅与尸身分离极远,足以看出出手之人的狠辣。   就连见惯了这种场面的刺客首领也不禁吸了一口冷气。   “就剩你了。”轻飘飘地声音从耳边响起,刺客首领眼前一花,那把沾满血的断剑抵住了他的脖子。   刺客首领缓缓将目光移到持剑人的身上,面前的人连头发丝都未曾乱,在杀了他这么多下属之后,暴君身上的明黄龙袍依旧干净整洁。   “陛下!陛下!”王沐之从震惊中回过神,连滚带爬地跑到谢珣的身边。   “陛下,先别急着灭口,不如拿下扔到诏狱里严刑拷打,或许还能从他口中套出幕后主使之人呢。”   这句话侮辱到刺客首领的人格了,他恶狠狠地朝着王沐之呸了一声,“暴君无道,人人得而诛之。我不过是为民除害。”   刺客首领说完,眼神微微一动,垂下的手中,一抹冰凉之物从袖子里滑到掌心。   他离暴君这么近,如果……   未等他想完,手中的匕首掉落在地上发出叮的一声,脖颈处传来细微的刺痛,刺客首领略显迟缓地低头,看到了无数鲜血缓缓流到了胸口。   那把断剑也已经被暴君随手扔在地面,暴君甚至还不知道从哪抽出了一条白色的手帕,正不急不缓地擦着自己的手指。   “陛下,你怎么还是把他杀了?”王沐之有些无奈,“现在也就只能看看这些刺客尸体上有没有线索了。”   “朕不需要从他口中知道幕后之人是谁。”谢珣擦干净手,将手帕塞到王沐之手里。“反正那些世家朕一个都不会放过,所以知道这次的主使是谁,有什么意义吗?”   一旁的刺客首领彻底死去,他的尸体直挺挺地倒在了地上,失去神采的眼睛直瞪着房顶,死不瞑目。   王沐之被这满含杀意的一句话震住。   谢珣瞥了他一眼,转身以极慢的速度朝着龙椅走去,才走了没两步,胸口一阵闷痛,谢珣身体微微摇晃,几声重咳之后,一口血吐了出来。   “陛下!你受伤了?”王沐之大惊,连忙上前扶着谢珣。   才刚碰到少年的手臂,王沐之便怔了一下,少年的手臂瘦弱不堪,即便是隔着层布料,都能感受到从少年身上传来的凉意。   那种凉意仿佛是寒冬腊月里,置身于冰天雪地之中。   王沐之慌了,“陛下,你的身体会这么凉?”   谢珣无力地抬眼,指了指龙椅,“朕没有力气,扶朕过去。”   王沐之反应过来,连忙小心翼翼地扶着他走到龙椅旁边,让他坐下。   将少年天子放下之后,王沐之才注意到少年苍白的脸色,连唇色都泛着灰白,只一眼便让人联想到油尽灯枯,若非是少年的胸膛还有起伏,王沐之都想要伸手试探鼻息了。   谢珣闭着眼睛,缓缓调息,直到感觉到四肢恢复了一点力气,这才睁开眼睛。   一看便看到坐在地上的王沐之,他先前被刺客砍中右手臂,因为长时间未包扎,鲜血已经将他的半边衣衫染透了。   “这会应该安全了,你去附近宫殿看看,刘康他们应该只是被打晕了。”谢珣声音极低,然而落在因为失血过多走神的王沐之耳里,却如同惊雷一般。   “陛下,你醒了?现在感觉好些了吗?”   没等谢珣说话,黑鹰卫首领推开殿门走了进来,他将两个人扔了进来,而后走到谢珣的面前跪下。   “属下救驾来迟。”   “陛下!”被扔的两个人幽幽转醒,王沐之闻声一看,正好是太监总管刘康以及一名眼生的小太监。   “属下被人围住了,等属下杀出重围的时候,正好在墙角发现他们俩被打晕在那里。”   黑鹰卫首领说道,他的脸上有一道极为狰狞的伤口,那道伤口从眉心一直划到右眼下方,右眼也已经睁不开了,但是即便是这样,他依旧没有露出一丝痛意。   而他身上,黑色的劲装全身湿透,被敌人和自己伤口流出的血液打湿,很明显他口中说的轻便,但是实际上却是九死一生。   “那贼人下手动作太快了,小的都没来得及提醒就被打晕了。”刘康连忙接话,他抽了抽手臂发现被困的扎实,他看了看黑鹰卫首领,又看了看王沐之,最终还是选择了好说话的王沐之。   “麻烦王六郎君帮小的们松一下绑。”   王沐之看了一眼,捡起不选处的匕首将两人手腕上的绳子隔开。   刘康得到了自由,立马跑到了谢珣的身边,才刚走近便变了脸色,“陛下!您怎么吐血了?” 第39章 (修)   刘康的话音刚落,王沐之的脸色瞬间就变了,他顺着看了过去,白发天子靠在龙椅上,眼神紧闭,嘴角还有一丝猩红的血液。   “陛下!”王沐之急了,“你怎么了?”   “陛下身体虚弱。”黑鹰卫首领冷静说道,“先扶陛下去那边平躺着。”   “哎好……好。”白面太监连连应声,一通兵荒马乱之后,谢珣被刘康与小林子扶到侧殿。   王沐之本也想去帮忙,奈何他与黑鹰卫首领皆是伤员,被刘康直言拒绝了。   理由是怕他们受伤使不上力会摔着陛下。   王沐之见此,只得跟在后面看着。   少年天子被平放在床榻上,他的脸色白的像一张纸,若非他已经睁开眼,周身其他地方竟然看不到半点活人气。   刘康将薄被盖在谢珣的身上,掩了掩被角,而后对着身后的小太监吩咐道:“小林子,你在这里好好照顾陛下,咱家去请太医。”   小林子神情严肃,他点点头道:“总管放心,小的一定照顾好陛下。”   刘康又不太放心地看了王沐之与黑鹰卫首领一眼,而后快步走了出去。   约莫半刻钟之后,七八个太医提着医药箱速度极快地进了殿。   正殿内横七竖八的都是尸体,死相极为凄惨,好几位太医脸色发青地退了几步。   “快快,陛下在这边,跟咱家来。”   刘康小跑到前头,引着他们走到侧殿的床榻,走到床前三米外的地方,刘康止住了脚步,他弓腰道:“陛下,太医过来了。”   “嗯。”谢珣声音极低地应了一声,将右手伸出被子外。   太医们行礼完,为首的头发花白的老太医将医药箱放下,刘康往床侧搬了一条小凳子,好让老太医坐下静心把脉。   老太医坐下,伸出手指搭在谢珣的手腕处,不一会儿,他的面色逐渐沉重下来。   “太医,陛下他伤的怎么样了?”王沐之迫不及待地追问。   “不太好。”老太医神情严肃地摇了摇头,“陛下的体内精力殆尽,五脏六腑也被损伤,现在陛下还能保持清醒,简直是一个奇迹。”   他说着,走到自己的医药箱,打开箱子从里面掏出一瓶白色小药瓶。   “先把这药喂给陛下。”   “这是什么药?”王沐之神情警惕。   “那是陛下疗养身体的药,因为材料稀少,只有在必要时刻才能吃。”黑鹰卫首领开口说道。   一旁的刘康已经接过药递到了谢珣的嘴边,谢珣嘴唇微动,将药丸纳入口中咽下。   又一刻后,谢珣胸口的揪痛被缓解,有一股暖意在四肢中流窜,它所经过的地方,软洋洋的极为舒服。   “陛下这次伤到根本了。估计最少也得安心调养一两年才能恢复。”   “无事。”谢珣抬了抬手,对着刘康道:“扶朕坐起来。”   刘康得令,上前小心翼翼地将谢珣扶起,又拿着一块软枕垫在谢珣的腰后。   “朕的身体朕知道,太医们可以给他们俩清理一下伤口。”谢珣一边说,一边看了王沐之与黑鹰卫首领一眼,他的目光在黑鹰卫首领的面容上停顿了一下,横跨额头与右眼的那道伤口实在是太深了。   很明显,黑鹰卫首领这只眼睛要保不住的。   太医们得到谢珣的吩咐,这才有功夫去看其他人,然后就被吓了一跳。   王沐之还好一点,没有伤着筋骨,很快就包扎好了,但是黑鹰卫首领的伤势确是极重,他身上几乎没有一个完好的地方,大大小小的伤痕遍布全身。   而最令人震惊地,当属他脸上的那道皮肉外绽的伤口。   “劳大人找个地方坐下来,让老朽看看你的眼睛。”   黑鹰卫首领沉默地看向谢珣的方向,谢珣微微颔首,黑鹰卫首领面无表情地走到不远处的椅子坐下,两只手搭在膝盖上,腰杆挺的笔直,从头至尾他都没有露出一丝痛苦,仿佛那些伤并非落在他身上一般。   太医小心翼翼地将那道伤口清洗干净,又特意检查了一下右眼,但最终还是摇了摇头。   “大人这只眼睛受伤太重,老朽无能为力。”   黑鹰卫首领眉头也不带眨地,他道:“无事,简单给我包扎一下便好。”   事实上,他能从那么多刺客包围中突围出来就已经是走运了。   只不过,缺了一只眼睛,恐怕不能再为陛下办事了。   黑鹰卫首领那只完好的左眼露出微微怅然的神色,一个半瞎也无法再继承黑鹰卫首领一职。   “用最好的药材给他治。”少年的嗓音远远地飘了过来,太医们微微一愣,随后作揖称是。   谢珣挥了挥手,“下去吧,另外找人将正殿那些刺客的尸体处理一下。”   太医们与黑鹰卫首领一同福身退下,王沐之却是坐在一旁的椅子上,发起了呆。   他忽然想起一件事,先前忙于对付刺客,又被小外甥突如其来的武艺惊住种种,以至于他才刚想起来一件被自己忘到脑后的事情。   “王六郎君?王六郎君?”刘康见所有人都走了,唯独王沐之坐着不动,眼神还放空,故而有些疑惑地喊了几声,见到王沐之回过神看向自己,他这才委婉开口:“王六郎君,咱们陛下要休息了,您是不是也要下去休息一下?毕竟您身上的伤也挺重的。”   “不,我还有点事要问陛下。”王沐之的脸色因为失血过多有些苍白,他瞥向床榻那边,白发的少年天子手中握着一枚墨玉扳指转来转去,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王沐之站起身,走到床榻旁边,“陛下,臣有一事不解。”   谢珣手一顿,若无其事地抬头看他,“小舅舅还有什么事?”   脾气温和的王六郎君抹了把脸,咬牙切齿地开口道:“既然陛下会武且武艺高超,那么先前臣劫持陛下出宫那一日,陛下怎么会被轻易被臣打晕带出宫?还是说陛下您从头到尾就是想故意借臣之手出宫?”   谢珣神色不变,淡淡开口道,“你想多了,因为身体原因,朕根本不能轻易动用武功,小舅舅你也看到了,朕一旦出手就会引起较为严重的后果。”   王沐之总觉得不是,他盯着看了好一会儿,少年天子的脸上仍半点不见心虚之色。   看起来,莫非真是他多想了?   王沐之嘀咕一句,而后说起外面那些刺客的事,“陛下之前不应该杀了那个人的,好歹留个活口当证据。”   “不需要。”谢珣淡淡回答道。“这次刺杀是谁做的不重要,世家……朕一个都不会留。”   王沐之被这一句话惊出了一声冷汗。   翌日,一则天子遇刺的消息传遍了整个朝野,而与这个消息一起的是几个世家覆灭,所有相关人员都被被黑鹰卫抓了起来扔下了诏狱。   而接下来的数日,禁卫军也来了一次大换血。   经过几日修养,谢珣的伤势恢复了些,他坐在龙椅上,有些莫名地看着跪在下方的独眼男人。   他脸上的伤已经结了痂,一只暗灰色的眼罩遮住了右眼。   “你说你不想在担任黑鹰卫首领一职?”   黑鹰卫首领低下头言道,“属下如今这幅模样,恐怕不能再为陛下办事了,若是再担任黑鹰卫首领,只恐怕难以服众。   谢珣敲了敲手边的扶案,道:“服不服是你的能力说了算,而不是因为有一双健全的眼睛就能决定的,此事无需再提。”   “可是——”黑鹰卫首领神色震动,他低下头去,“陛下信任属下,可是属下……属下怕辜负了陛下的期望——”   正说着话,刘康匆匆忙忙地走了进来,他的脸色看起来极为不好。   “陛下。”刘康跪在下方,“请陛下节哀,刚刚王家派人传来消息,王家主人……没了。”   此王家主自然不是王沐之这个代家主,而是王家真正的家主。   谢珣骤起眉头,冷声质问:“可探听清楚了?”   “听说是王家主在回程的路上碰到土匪,车队被土匪拦下,王家主和他的护卫们全部都被土匪杀害了。”刘康快速地回答道。   “听说王家的暗卫在一个山洞里找到的尸体,只是时间太久了,连遗体都被老鼠啃咬了一些——”刘康的声音渐渐小了下去,似乎有些不忍。   谢珣自然不会信土匪杀害这种借口,他扭头看向黑鹰卫首领,“你去查这件事,五天内,朕要结果。”   黑鹰卫首领拱手,“是,遵命。”   他起身快步走了出去,谢珣顿了顿,对着刘康道:“给朕准备身衣服,朕去王家看看。”   “是。”刘康也不多问,手脚麻利地找出一件便服,让谢珣换上,而后又令人备上马车。   约莫一炷香时间之后,谢珣与刘康乘坐的马车,停在了王家的大门口。   王家的大门此时已经挂上了白幡,两侧还有白字黑底的挽联,门口的人络绎不绝,每人的手臂上皆有一条白布。   而门口,王沐之正冷着脸站在那里,他一身白衣,不复以往的温润。   “还请王老爷子和六郎君节哀,没想到王大郎君竟然出了这种事……哎……那些土匪也太不是人。”   王沐之木然躬身,还未起身,又一人经过,那人对着王沐之拱手,“节哀。”   谢珣对着刘康打了个手势,刘康微微点头,而后下了马车,朝着王六郎君走去。   “六郎君。”刘康轻喊了一声,王沐之起初以为自己听错了,在无意间瞥到那车窗帘子露出的一角,顿时吸了口冷气。   王沐之极快反应过来,他飞快同身后仆从吩咐了几句之后,连忙与刘康一起朝着马车走去。 第40章   王沐之上了马车,刚掀开门口的帘子,便急匆匆地开口,“陛下您……”   马车内,少年天子并未身着那一身繁重的明黄龙袍,而是一身白色便装,就连绑着头发的发带也换成了白色。   “朕来送大舅舅一程。”谢珣道。   原主身处废宫之中,还能有如今的成就,除去他自身的聪慧之外,更多的是这位大舅舅私下里的教导。   无人知道,稳重端方的王大郎君当年也曾年少轻狂,也曾做过那梁上君子夜闯宫闱之事,只是他混入宫中却是为了给废宫里那位无人关心的小皇子送上一只烧鹅。   “大兄……”王沐之沉默,拳头也紧紧握死,许久之前,他才极缓慢地开口,“大兄如今的模样,臣怕陛下见了……受不住……”   就连他父亲,在见了大兄的遗体之后,都因经受不住晕了过去,而小外甥也不过堪堪十五岁而已。   “无事,让朕见大舅舅最后一面。”谢珣道。   王沐之叹了一口气,见他坚持,便道:“现下门口人多,为了不让陛下的行踪暴露,只能委屈陛下与臣自后门而入。”   谢珣抬了抬眼眸,看向刘康,白面太监躬身,与外头的车夫吩咐了一句,而后马车调了个头。   于城内绕了了一圈之后,马车停在王家的后门处。   王沐之率先下了马车,而后与刘康两人站在下方等着里头的少年天子走下来。   王家后门也挂了白幡,谢珣瞥了一眼,在王沐之的带领下进了王家。   从后院到停放灵枢的灵堂约莫走上了半柱香的时间,灵堂内层层白纱,最靠近门口的地方摆着香案,上面摆放着灵牌,令牌前放着一个巴掌大小的香炉,而香案下面放着几张蒲团,蒲团因为使用过多,导致中心凹陷了些许。   “外面那些人,便就是在这里给大兄上一炷香。”王沐之道,“内里便是大兄的灵枢,因为大兄的身体……父亲下令,封棺之前外人不能进入。”   王沐之说着,与刘康两人一左一右捞开白纱,露出里面黑色沉重的灵枢,灵枢就放在正中央,正对着几人,在在灵枢的后方墙壁上,挂着一副画像。   王沐之察觉到谢珣的目光,也顺着看了过去,“那是上次我替大兄画的一副画像,当时大兄还说画的不够生动,等他回来了再重新画一次……”   王沐之说着,声音低了下去,他的大兄回来了,却再也没办法睁开眼睛了。   谢珣目光缓缓下移,落在那黑色的棺木上,棺木的盖放在一边并未盖上,谢珣缓缓走了过去。   里面躺着的人被换上了一身黑色的家主服,虽然一如原主记忆中的眉目,但是他的面容青黑,双眼紧闭,另半边脸被啃的可以看见白晃晃的骨头,而被搭在腹部的双手,亦是同样的白骨森森。   谢珣眸光深了几许,他仿佛知道为什么原主记忆里,他会用那种惨绝人寰的手段去屠戮世家了。   没等谢珣多想,喉间忽然涌上腥味,一口鲜红的血不受控制地吐了出来,洋洋洒洒,有的落在白色的外衣上,有的落在地上,还有几滴飞到了棺木的之上。   “陛下!”刘康与王沐之二人大惊,两人一左一右地上前分别扶住谢珣的手臂。   少年天子的身体摇晃了几下,他抬手擦去嘴角的血迹,眸光里暗沉沉不见一丝光亮。   “回宫。”   王沐之一愣,“陛下,您的身体——”   “没事。”少年天子的目光并未落在王沐之身上,而是落于冰冷的棺木上。   “只是吐出淤积于胸口的血罢了。”   “外公那边,朕就不过去了,小舅舅你好生照顾着。”谢珣咳了几声,苍白的面容因为剧烈的震动浮上一丝极淡的晕红。   “朕会派人在王家四周看着,等出殡之后,朕会给王家一个交代。”   他的语气极轻,王沐之却从里面听出森然的寒意。   少年天子被刘康扶着离开,灵堂内仅剩下王沐之一人,他怔怔地站立了许久,直到脚都酸麻了之后,这才一步步挪到灵枢旁边。   “大兄,我是不是做错了?”   王沐之的眼里露出一丝痛苦的神色,明明他特意写信让大兄走的山道,目的便是为了避开官道上世家埋伏的杀手,好让大兄躲过上一辈子的死劫。   结果他改变了大兄回程的路线,大兄却还是在回程途中出事,甚至于连遗体都保存不全。   王沐之眼珠赤红,抓着灵枢边缘的手指,因为过于用力,指甲都泛白了。   “如果我再早一点回来就好了……”   那样,他死也不会让大兄去走这一遭。   三日后,随着锣鼓唢呐的声音,黑沉沉的棺木被抬上了王家的祖山,葬在了王家历代家主的墓地旁。   而同样是这一天,无数身着兵甲的士兵将京城围了个水泄不通,任是世家手眼通天,也未曾料到本应该在边境驻守的五十万大军,竟有近一半的兵力被天子调回了京城,避过了沿路所有世家的耳目,以至于发现自己成为了困兽之后,世家们这才慌了神。   有人想要投诚,然而天子根本没有兴趣接见他们,就连世家在朝中的位置也一一被天子除名。   与之废除的还是世家历代以来的荐官之权,天子新令,不论皇孙贵族亦是平民百姓,想要步入朝堂,都必须经过科考殿试,且无世袭之权。   这样的条令世家自然是不接受的,但是没等他们有任何动作,天子突然发难,世家的大门被攻破,军队与黑鹰卫将各大世家包围的水泄不通。   不过两日,世家之人以谋逆刺杀天子的罪名全数被下入诏狱,所有反抗者,就地格杀。   宫中较以往更为安静,刘康一手端着药碗,一手将殿门推开。   近日名声愈发凶残的天子正一身白色中衣坐在御案前看着信件。   刘康躬着腰身,小心翼翼地端着药上前,神色恭敬:“陛下,您的药已经熬好了。”   谢珣瞥了一眼,放下信纸,抬手接过药碗,缓缓将药碗递至嘴边。   刘康眼神一闪,双手举着托盘,慢慢垂下头嘴角微勾起。   谢珣冷笑一声,手一翻,滚烫的药撒了出去,药液恰好洒在刘康的头顶上,与此同时,玉白色的药碗也掉落在地上,发出清脆的碎裂声。   “哪来的下三滥,也敢冒充朕身边的人。”   刘康面色一变,以一种不符合他微胖身形的矫捷飞速后退。   “你怎么发现的?”   他的伪装明明是天衣无缝,下的药也是无色无味的。   谢珣眸光冰冷,“你不配顶着他的脸。”   “刘康”桀笑一声,“既然被你发现了,那么我只好亲自动手了。”   他方才跟在那两个太监身后偷听了许久,自然是知道如今天子身边的黑鹰卫全部派出宫去执行任务了。   而天子本人,不过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鸡,半点威胁也无。   “上次对朕出手的人,尸体现在还在乱葬岗。”谢珣执起茶杯,淡淡开口。   话音还未落,“刘康”已经撕掉了脸上的人皮面具,露出一张留着胡茬的中年男人脸,他手一反,袖子里掉出一把匕首,直接朝着谢珣的心脏处刺去。   他这一击用上了十成的功力,众所周知暴君不过是一个体弱的废人,中年男人勾起一抹兴奋的笑容,他觉得自己已经看到了匕首插入暴君心口的那一幕。   然而不过一息之间,中年男人脸上得意的笑容僵住,他的手腕被一只苍白的手死死的握住,他震惊抬眸,对上少年暴君的双眼,不由地惊骇。   “你——”   谢珣握住他的手腕,反手一拧,而后松手,一巴掌拍在他的胸口,中年男人的身体高高地飞了出去,最后重重地落在门口处。   匕首随之掉落在男人的身旁,男人的身体不时地抖了几下,而后再无声息。   谢珣用手帕擦了擦手,重新回到御案上查看未看完情报,约莫一刻钟之后,殿外头传来了熟悉的脚步声。   “陛下,药熬好了,小的扇了好一会儿,这时候温度正好。”刘康捧着药碗笑眯眯地走进殿中,“陛下快喝了……”   他的话还未说完,便被门口的尸体绊了一脚,险些将手中的药洒了,好不容易稳住了身体,刘康这才有功夫去看绊自己的是什么东西,这一看,却是吓了一跳。   “陛下,这……这是怎么回事?”   “世家的垂死挣扎。”谢珣放下信件,淡淡地瞥了一眼白面太监。“把这药倒了,重新去熬。”   刘康一愣,而后看了看自己手中药碗,又看了看地面上的尸体,以及不远处湿了一块地面和碎碗。   “难道这药,被人动了手脚?”刘康有些不解,“可是小的熬药的时候,明明没有离开过半步啊。”   “与你无关。”谢珣眸光发冷,“世家的手还真是长,连太医院都渗透进去了。”   “太医院?”刘康神情一怔,而后恍然大悟,“难怪,今天给小的取药的那个夏太医,说话的时候神情有些异样。”   谢珣神情一动,外头忽然又传来一道脚步声。   蒙着右眼的劲装男人大步走了进来,对门口的尸体视而不见,他走到正中单膝跪下。   “陛下,我们在搜查世家之时,无意中抓住了一个胡言乱语的小子。”   谢珣挑眉,普通的谣言可不会让他的黑鹰卫注意上,民间那么多私下唤原主暴君的,也没见原主派人一个个抓起来。   “他说了什么?” 第41章   “那小子似乎是逃荒来的,一身破破烂烂的,他在王家附近鬼鬼祟祟,我们怕他做出什么事,便将他抓了起来。”黑鹰卫首领皱了皱眉头也,又接着道:“在拷问他时,他拿着王家的信物,自称是王家第六十五代家主长孙,而且………”   一旁的刘康脸色古怪,“这哪来的骗子,想要冒充也不打听打听王家的情况?”   众所周知,王家现任家主王沐之,也不过是第三十一代家主而已。   “而且什么?”谢珣问。   “而且,他的模样与王六郎君……相似……”黑鹰卫首领神色变得愤怒,“看在信物和容貌相似的份上,属下没有对他用重刑,但是在拷问之时,那小子还说了一句大逆不道的话。”   “与小舅舅容貌相似?”谢珣挑了下眉,“他说了什么大逆不道的话?”。   “他说,咱们北燕气数将尽,新的君王将从洛泽走出。”黑鹰卫首领低下头。   “什么?”刘康大惊,“他竟然敢、竟然敢……陛下,此人绝对不能绕过他!”   谢珣挥了下手,打断刘康的话,对着黑鹰卫首领道:“你去把他提过来见朕。”   “遵命。”黑鹰卫首领恭敬应声,而后快步离开,临走之时,还顺手将那名刺客的身体拖了出去。   「西泽地,天石降,燕数尽,圣人现。」这句本该在两年后人为出现的预言,此时却被人提前说了出来,谢珣被勾起了兴趣。   刘康看了看自己手中的药碗,“陛下,那小的重新去熬药?”   “嗯。”谢珣应了一声,“带些人去,将太医院的人全数拿下。”   既然世家的人都渗入了太医院,那就不仅仅是一个夏太医有问题,而目前他的人并没有多余的时间去审理太医院,只能先控制住所有人,等日后再一一肃清查明。   刘康领命走了,约莫半个时辰左右,黑鹰卫首领去而复返了。   他的手里还提着一个麻袋,等走进殿内之后,他这才将麻袋放下,麻袋里似乎有人在挣扎,还时不时传出来唔唔声。   “陛下,属下已经将人带来了。”黑鹰卫首领跪在地上如是说道。“只是这小子太吵,属下怕路上他引起事端,便将他捆起来塞进麻袋里。”   “无事。”谢珣摆了摆手,“将他放出来。”   “是。”黑鹰卫首领拱手,而后起身走到麻袋旁,将上面扎紧的绳子解开,又扒拉了几下,将麻袋里的人倒了出来。   里面的是一个约莫二十出头的青年,但是模样却与王沐之有四五分相似。   谢珣只看了一眼,便知道为什么他的黑鹰卫首领会说这小子像是穿着破烂的逃荒人员了。   一头比还俗和尚长不了多少的头发,一件单薄的白色上衣却连衣袖都没有,下半身穿了一件掉了色的裤子,大腿膝盖处还破了几个洞。   这样的装束,就连北燕国路边的叫花子都不会穿成这样。   也只有逃荒的人,一路上吃喝都不保,哪还能顾得上脸面,甚至于还有赤身裸体仅以树叶遮体的。   不过——   谢珣偏头看向自己的黑鹰卫首领,“查过他的来历没?”   独眼的黑鹰卫首领严肃着脸摇了摇头,“属下让人在周围拿着画像查过了,京城内无人见过这小子,而守城卫那边的进出城记录也查不到,这小子好像就是凭空出现在京城一般。”   独眼男人表情浮现出一抹古怪之意,没有将剩下的话说出来,他其实还特意去王家问过王老太爷,问他年轻时是否有在外面留过情。   毕竟那个怪模怪样的青年与王六郎君那么像,但以王六郎君如今的年岁绝对不可能有这么大的儿子,所以他自然而然就怀疑到王老太爷身上。   然后他话还未问完,便被他侮辱了清白暴怒无比的王老太爷打了出来。   被扔在地上面朝屋顶,四肢被反捆,嘴塞了布包还被布条绑紧的青年听见这句话不由地翻了个白眼。   他本来就是突然出现在这里的,能查到才有鬼了。   若不是实在没办法,全城戒严,他出不了城,没办法去外面抓野鸡野兔填肚子,又饿的不行,只能冒着暴露的风险去王家附近晃悠,想找个机会,看看能不能偶遇自家那个大文豪老祖宗。   凭他的容貌以及身上的信物,怎么也能在王家混一口饭吃,说不定还能借住王家的力量回到他自己的时代。   谁料,他还未蹲到王家人出入,便被人从后面打晕,再醒来便看见眼前黑着脸如同阎王再世一般的独眼男人,还被严刑逼供,若不是他拿出了信物验明身份,他绝对活不到现在。   不过刚刚好像听到这男人刚刚喊上面的人陛下?   青年想到这里,眼睛突然瞪大,惊愕不已。   如果他历史学没有记错的话,这时候应当是燕朝最为黑暗的时期,这个时候的北燕国为那位出了名的暴戾恣睢的厉帝所统治。   暴虐无亲曰厉,致虐无辜曰厉。   这是那个时代的文人们在这位暴君死后口径一致给的谥号,亦是代表了他们对于这位亡国之君的憎恶。   青年动了动身体,想要看看这位史书记载中的暴君是何模样,然而他被捆的死死的,连抬头都抬得艰难,只能看见一点桌脚。   谢珣察觉到底下人的动静,看向独眼男人,淡声开口,“解开他手上的绳子,朕问问他。”   “是。”黑鹰卫首领拱手应声,他之前就测试过,这小子半点功夫都不会,所以半点也不当心他会对少年天子造成危险,速度极快地将青年手腕上的绳子解开。   “呸呸呸。”青年被解开了双手,当即迫不及待地扯下绑着嘴的布条,又将里面堵着嘴的布包拉出来扔在地上。   青年吐了吐口水,一边用手揉脸,被布包撑着嘴这么久,他脸梆子都被撑的酸痛不已。   恰好,他脚下的绳子也被解开,青年感觉到自己能活动自如了,他缓缓将手摸到裤子口袋,趁人不注意立马从口袋里摸出一张黄色符纸,他用牙齿狠狠咬了一下食指,牙齿印露出点点红血,他飞快地将血涂在符纸上。   血光在黄色符纸上一闪,而后青年将符纸又拍在脑门上,残影一晃,以一种堪比风一样的速度,青年的身影瞬间消失。   开玩笑,这可是杀人不眨眼的暴君,再不跑他就得交代在这里。   这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黑鹰卫首领神色大惊,等他想要阻止的时候,人已经消失不见了,连忙欲起身去追,却被谢珣喊住。   “不用追了。”   黑鹰卫首领停住脚步,面色羞愧道:“陛下,属下不知这小子身上竟还有这种邪术……”   他明明试过这小子身上是半点功夫也没有的,就连他靠近都不知道,被他轻而易举的打晕。   不论怎么说,没查出那小子的特殊之处,这都是他的失职,甚至于还无知无觉地将人带到陛下面前,若是那小子用邪术对陛下出手的话——   黑鹰卫首领打了个冷颤,连忙跪下叩首,“属下失职,请陛下赐罪。”   “无事。”谢珣摆了摆手,“不是你的错,他确实是一个普通人没错,他之所以逃的那么快,是因为他拿出来的那道符纸的作用。朕知道你的想法,不过他既然能被你打晕,就说明他的符纸也不过如此,只能用于逃命,而不是用于防范,再者他的符纸连防身都做不到,更别提用它害人了。”   谢珣曾经历经过一个特殊的世界,区区符纸反而是小手段,那个世界的人他们甚至还能依靠本身的力量飞天遁地。   “谢陛下开恩。”黑鹰卫首领起身,又有些不可思议地咋舌,“若不是今天,属下还真不知道世间还有这种手段?难道那些和尚道士画的符不是哄骗人的?”   谢珣摇了摇头,“大多数和尚道士也都是普通人,真正有机缘得道的,都躲在深山中修行以期飞升,可不会在意世间这点浮华名利。”   “那,那小子怎么处理?”黑鹰卫首领问。   “派几个人去搜查,他跑不远,先处理好世家这边。”谢珣淡淡道,“燕数尽那句话,朕不希望再听见,如果他有任何异动,例如与洛泽之人来往——”   洛泽之地,位于西面,而男主便是从洛泽起义,一路打进京城。   谢珣沉下脸,眸光冷冷地看向黑鹰卫首领,“杀无赦。”   那个人自称王家之后,若是将来他与男主走在一起,   黑鹰卫首领神色一肃,“属下领命。”   刘康端着重新熬好的药走进殿内,看见独眼男人,咦了一声,“那个大逆不道的小子呢?没带来?”   黑鹰卫首领默默地看了这个哪壶不开提哪壶的太监。   青年逃出了皇宫,约莫半小时后,他翻过面前的栅栏,见没有人追来,半瘫在地上呼呼喘了口气。   “还好有这张加速符。”青年将贴在头顶的黄纸揭了下来,黄纸上的符文隐去,而后化作一团飞灰。   “可惜了,就带了这一张。”   青年叹了一口气,而后皱起眉嗅了嗅鼻子,下一秒,他抬手用力地捏住了鼻子,   “哇,这什么地方,怎么这么臭?”   旁边有粗烈的喘气声,青年茫然地转过头,昏暗的光线下,他对上了一双赤红的大眼珠子。   “这里是牛…牛棚……”   一步之遥的黑色水牛垂着头,已经开始开始用蹄子不耐烦地踢踏着地面。   青年手忙脚乱地从地上爬起,举着双手呈投降状,“牛兄,牛兄,你冷静,我不是故意抢你地盘,你别动我这就走——” 第42章   一炷香之后,青年狼狈万分地从牛棚里逃了出来,因为闹出的动静太大,甚至还被耕作归来的主人家当成偷牛贼,一家三口人拿着锄头扁担就追起他来。   “幸好我跑得快。”青年坐在路边,重重地喘了一口气。“不然我王承宣的命就得交代在那把锄头下了。”   平复了气息之后,青年才有空打量起周围的环境,这是一条人烟稀少的街道,所能见到的都是家家户户的后门。   因为已是傍晚,甚至还能闻到不知从哪飘来的饭菜香味。   王承宣咽了咽口水,不由地摸了摸干瘪的肚子,他已经很久吃过东西了。   之前还是值得带孩子的妇人见他饿晕了好心给了他一个大馒头。   堂堂帝都王家嫡长孙,竟然会有一天沦落到饿肚子的这一天。   王承宣之前是想都没想过,他不由地抬手摸着脖子上的扳指,这是他身上唯一看起来比较值钱的玩意了。   若是当了,吃穿肯定是有了,但是这是他身为王家继承人的信物,他要是给当了,等回去后绝对能被他爷爷揍个半死。   王承宣叹了一口气,起身抹了一把脸,若是早知道会有穿越这一天,他铁定给身上塞满金银珠宝。   不远处的小门开了一个缝,一个女人端着木盆走了出来,她的身边还跟了个六七岁左右的小孩子。   “咦。”小孩稚嫩的嗓音响起,“娘,是昨天那个要饭的哥哥。”   王承宣回头望去,正好看见小孩用手指指着自己的方向,而那个妇人,正是之前好心施舍他馒头的那个。   “别胡说。”妇人拉住了小孩,一边歉意地对着王承宣笑了笑,“小兄弟你这……还没有找到亲人吗?”   王承宣正要说话,肚子忽然咕噜咕噜地响了几声,饶是心理素质再强大,王承宣也不由地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小兄弟没吃东西吗?”妇人微微诧异了一下,而后拉着小孩道。   “你等等,大婶这儿还有几个剩余的冷馒头,你要是不嫌弃,我这就进去拿给你。”   “不嫌弃不嫌弃。”王承宣连连摇头。   “那你等一会儿。”妇人牵着小孩往屋里走去,不一会儿,她端着一个木碗走了出来,小孩仍然跟在她的身后,而她手中的木碗里堆着几个白花花的大馒头。   “小兄弟,给。”   “多谢大婶。”王承宣接过馒头想了想,将脖子上挂着的桃牌取了下来,递给妇人。“我身上没什么东西,这是家中长辈聘请大师特意制作的平安符。”   妇人连忙摆手推辞,“这是你家中长辈的心意,我怎么能要,不过是几个馒头,不碍事的。”   王承宣却不会相信这种推辞的话,厉帝时期,赋税极重,又时不时强征劳力,哪怕仅仅几个馒头,对于普通人家来说,那都可以是一家三口一天的伙食了。   王承宣将平安符挂到小孩的脖子上,露出一抹淡笑,摸了摸小孩的头,“这个可戴好了,别弄丢,它可以在最危险的时候保护你。”   那小孩捏着平安符看了看,对于上面的花纹微微好奇,在听到王承宣的话后,立马将它塞进衣领下,“我知道了,谢谢哥哥。”   “天色很晚了,小兄弟还是快找地方安顿下来。”远处的更声传来,妇人脸色顿时变了。“这几日城内事多,宵禁极严,小兄弟还是莫要在街上乱走,。”   “多谢大婶提醒我知道。”王承宣道,一边朝着小孩挥了挥手说了句拜拜,而后转身离开。   吃了两个馒头之后,王承宣腹中的饥饿感稍稍好些了,但是住哪却成了一个问题。   他身上没有钱,客栈自然是不能去的,而且他也不敢去,他从宫中逃出来,指不定对方会发布画像通缉于他。   王承宣漫无目的地走着,一不小心走到了大街之上,比起白天的热闹,晚上的大街只剩下几个空荡荡的摊子摆在路边,那些白日里在大街旁边乞讨的叫花子也不见了人影。   王承宣抬起头看天,却发现某一个方向的天空都映红了。   “那个方向?”王承宣怔了怔,朝着那边走了过去,隔着老远便看到火光冲天,隐隐约约还听到有人在喊走水了的声音。   王承宣匆匆跑了过去,看到那处宅子许许多多的下人提着水桶进进出出。   没过一会儿,又有几个人扶着一个老人走到外边,王承宣的目光停留在老人身边的青年脸上。   王沐之正气愤于下黑手之人,却忽然察觉到一束目光落在自己的身上,他下意识回望或许——   被火光映亮的天空之下,他见着了一张与自己极为相像的面孔。   王沐之神情一愣,而后极快地反应过来,伸手一指,“来人,把那个人拦下。”   王家在这个时候失火,又恰好出现了一个容貌与他极为相似的人,他不得不怀疑是不是苟延残喘的世家余部搞出来的阴谋。   毕竟世家若是败落,作为天子的簇拥着,天子世家是没办法再动了,但是作为罪魁祸首之一的王家,必定会成为他们的眼中钉肉中刺。   王承宣仅有的一张加速符早已经用掉,所以他连十米都没有跑出,就被王家的下人抓住。   王承宣被押到王老太爷和王沐之面前,两人看见他的容貌俱是一惊,由其是王老太爷。   他看了看王沐之,又看了看被下人押着的青年的面容,而后恍然大悟,“难怪之前黑鹰卫首领突然来问老夫——”   他当时还以为黑鹰卫首领是来消遣他,气的他拿着拐杖将人打了出去。   马蹄声由远而近,几人回头,一身黑色劲装的独眼男人骑着马奔来。   独眼男人看了看火光冲天的王家大宅,他刚刚收到手下消息便马不停蹄地赶了过来。   “王老太爷,王家主,你们没事吧?”   王老太爷摇了摇头,“没事,还好有黑鹰卫在附近守着,及时通知我们撤了出来。”   “没事就好。”黑鹰卫首领松了一口气,“陛下那边,我已经派人去禀告了。”   “我们也没有受伤,都这么晚了,为何不明天再告知陛下。”王老太爷有些不赞同,“这几日陛下整治世家劳心费力,老朽实在不想再用这点小事打扰陛下休息。”   一旁的王承宣在看到独眼男人骑马过来之时,就浑身僵住了,他使劲低着头,期望对方不要发现他。   然而,令王承宣绝望的是,他家老祖宗直接将他供了出去。   王沐之指着与自己容貌相似的青年对着独眼男人道:“对了,我刚才抓到个人,你们黑鹰卫见多识广,你看看这人的脸上到底用了什么手段。”   独眼男人一愣,他来了这么久,注意力全在王家父子身上,倒是没注意别处,此刻顺着王沐之手指的方向一看,顿时认了出来。   “是你。”   王沐之有些惊讶,“你认识这个人?”   黑鹰卫首领点头,走到王承宣面前,王承宣警惕地抬起头看他,“你干什么?你别乱来,信不信我一道符——”   青年的话还未说完,便被从脖子后面打晕。   “这人有点门道,为了防止他逃跑,在下只能出此下策。”黑鹰卫首领道,“之前他就在王家附近转悠,我抓了他去见陛下,结果这人使了点手段……让他跑了。”   “跑了?”王沐之有些不可思议,“陛下都没有抓到他?”   黑鹰卫不行就罢了,他是见识过少年天子的本事的,那样一个被下人们轻而易举抓住的青年竟然能从小外甥的手下逃脱?   黑鹰卫首领摇了摇头,“这人有点名堂,我和陛下也没有来得及反应过来,他就跑没影了。”   王沐之有点不敢相信,“可是,他刚刚…轻易地就被下人控制住了。”   “此地不好说。”黑鹰卫首领话音稍顿,一名黑鹰卫匆匆跑到他面前低声说了几句,黑鹰卫首领对着他颔首,而后转向王家父子。   “陛下的吩咐,令二位即刻进宫。”   他说完之后,黑鹰卫驾着马车走了过来,王家父子上了马车,黑鹰卫首领又提起地上昏迷的青年跟着走了进去坐下。   王沐之目光怪异地看着脚底下昏迷的青年,“他的脸,可是用了什么手段变成这样?”   “没有,这就是他真实的模样。”黑鹰卫首领看了王老太爷一眼,“之前在下去找老太爷确认,也就是因为他与六郎君太像了,这才……”   王老太爷有些不好意思地轻咳了一声,“倒是我之前错怪你了,还望见谅。”   “也怪在下没有表明清楚,老太爷不过是人之常情。”黑鹰卫首领回答道。   几句闲聊之间,马车径直驶入了宫门。   王承宣是被一盆水泼醒的,这回倒是没有人捆住他手脚了,但是睁开眼看到极为眼熟的屋顶之后,王承宣觉得自己这回恐怕是完了。   千算万算,没想到会被老祖宗坑了,这回可没有什么加速符帮他逃跑了。   “陛下,他醒了。”提着空木桶的刘康出声道。   谢珣挥了挥手,“你去门外守着。”   “是。”刘康提着木桶退下,不一会儿,殿门被轻轻关上。   “陛下,既然人已经醒了,开始审问吧。”坐于一旁的王沐之催促道,“竟还敢冒充王家子孙。”   “我才没有冒充。”王承宣抹了一把脸从地上坐起,“我本来就是王家人,我……”   王承宣抬起了头,目光触及坐在龙椅上的白发少年,不由地脱口而出一句卧槽。 第43章   上面的人,即便是一身明黄的龙袍,也依旧压不住那身清冷似仙的气质,那张脸,除了白发,其余的与博物馆厉帝画像分明没有半分相似。   王承宣愣神好半天,心里才慢慢地升起一个念头,历史书上那个帝王图太忽悠人了,难不成因为厉帝是出了名的暴君,为了塑造青少年的正确人生观,所以故意瞎丑化他的形象?   谢珣皱了皱眉,被人这么放肆盯着看,让他有一丝不悦,一种被冒犯到感觉。   “上刑逼供。”   冷漠的嗓音,让王承宣瞬间清醒过来,他面前的可不是什么普通少年,即使长的再像仙人,那也是历史上赫赫有名的暴君。   “老祖宗救命,我是你的后代啊!”王承宣一个激灵连滚带爬地跑到了王沐之脚边。   王沐之一脸嫌弃地将他踹出丈远,一边着急地对着谢珣解释。   “陛下您别听他胡说,我没有他这样大的后代。”   他还未成亲,哪来的子孙,即便是成亲了,他也生不出这么大的儿子。   黑鹰卫首领令人将刑架搬了上来,血迹斑斑的刑架令王承宣心中发毛,这样一副刑架,也不知道沾过多少人的血。   “我说的是真的。”见来真的,心底发毛的王承宣不敢再有任何侥幸,他将脖子上的扳指取下,“这个你们总该认得吧,这是我们王家历代继承人的信物。”   “拿过来我瞧瞧。”一直不曾出声的王老太爷开口,王承宣松了一口气,连忙将扳指送上去。   “这枚扳指……”王老太爷摩挲了一下,而后从怀中掏出一个小布包,他将布包打开,布包上面有一枚外形一模一样的扳指。   王沐之愣住,“一模一样。”   “这是你太爷爷留下来的扳指,当年你太爷爷给了我,后来我又给了你长兄……”王老太爷的面色严肃,“算起来,他意义上确实跟继承人信物差不多了。”   “这两枚内壁上的字迹也是一模一样。”   “但是当初你太爷爷只刻了一枚,这世界上不可能有第二枚同样的。   “那这一枚——”王沐之眼神有些迷惑,王老太爷却看向了王承宣,“那就要这位小兄弟好好交代一下了。”   黑鹰卫首领拨动了一下刑架上的铁链,王承宣牙疼了一下,这明晃晃地就是在威胁他。   “两枚扳指都是真的。”王承宣目光复杂地看了王沐之一眼。   他就不该相信历史上上说的文豪大家王六郎君是个温软纯善佳公子的描述,还说什么王六郎君看不惯厉帝所作所为,多次场合不给其颜面,眼下看来,全特么是忽悠人的。   “我这一枚是来自千年后,因为我就是千年后来的。”   话起了个头,便也不那么难解释了,不管眼前几人信不信,小命要紧的王承宣还是十分迅速地将自己出现的前因后果说了个清楚,又说起历史上北燕国的结局。   王沐之的表情逐渐凝重,一旁的王老太爷皱着眉头,脸色发青地打断他的话,“你说北燕国只有三年便要亡国了?历史上还写我们陛下是残害忠良的暴君?”   “我们学的历史是这样的。”王承宣支支吾吾地说道,虽然他现在十分怀疑历史的真实性。   “亡国是真的。”王沐之出声,他叹了一口气,“陛下可还记得臣掳您出宫那日?”   谢珣眸光一闪,“小舅舅要说什么?”   “其实那不是我第一次带陛下出宫。”王沐之苦笑了一下,“在上辈子,我也用过同样的方法带陛下出宫,因为那时候北燕国已经民不聊生,而陛下您一意孤行……所以臣打晕了陛下将您带出宫,想让陛下看看您那些生活在水深火热的子民们。”   “我是重活过来的,在上一世,咱们北燕国确实是灭亡了。”他道。“起义军攻破了京城,陛下于龙椅之上服毒自尽。”   “我发现自己重活过来之后,便想要改变这一切,所以那日我再次打晕陛下带您出宫,或许陛下看过百姓生活安稳的情景之后,会有恻隐之心。”   而事实上他成功了,虽然赋税与征集劳力未变,但到底与上一世不一样,少年天子接受了他以工抵税的建议,百姓们家中只要出了人力便可以削减相对应的赋税,而那些征集的人吃喝都在工地上,从另一层面又减少了普通家庭的压力,百姓们不再如上一世避之不及,反而更多的百姓选择了主动报名。   一旁的王承宣整个人都木然了,他以为自己穿越便够特殊了,没想到竟然还有个本土重生的。   殿内只剩下烛火燃烧的声音,然而于王沐之来说,压在心底的秘密说了出来,却是一种解脱。   已经到这种地步了,再坏也不会坏到哪里去了。   “不过与上一世还是有不一样的。”他笑了一下,“上一世这时候,世家活蹦乱跳的很,而这一世——”   温润如玉的青年看向谢珣,“他们已经全数被下入诏狱,无法再对陛下的江山造成任何威胁。”   “也就是说……”王老太爷目露凶光,“只要提前杀死洛泽那个起义军首领就行了。”   王承宣吓了一跳,“那可是……”   “是什么!陛下才是真龙天子,那不过是一介小人,偷取本该属于陛下的功绩,甚至还放任史官造谣污蔑陛下。”王老太爷咬牙切齿,“还有你们,没想到过了千年,王家的继承人反而学什么盗墓贼,你们竟然还胆大包天擅闯陛下沉眠的陵墓。”   “那不是盗墓,那叫考古,进入皇陵也是为了更加深入了解那个朝代的信息。”王承宣不服,“而且正是因为信息获得的多了,这几年也开始有人给陛下平反,就比如广建国学院开民智一事,这几年找到越来越多的证据证明它在燕末时期就开始了。”   王承宣说着,又忍不住看了看上方仿若从画中走出来的白发少年,一边感叹其容貌超于常人,一边又忍不住猜想。   即便是正常的君王,在听见自己没几年好活会成为亡国之君这种话都会勃然大怒吧?   然而这个少年却没有任何表情波动,难道他根本就不怕死亡?   带着这样的想法,他被王家父子带出了殿外,因为证明了身份的缘故,他被获许暂时跟在王家父子的身边。   本以为会过上吃穿不愁的日子,结果才没几天,王承宣就觉得还不如在外流浪,至少不用整天面对来自两位老祖宗嫌弃的目光。   “君子六艺,你无一样掌握。”王沐之有些嫌弃地将弓箭放下,“难道未来的王家都这么没落了,怎么教出来你这种子孙?”   王承宣:“…………”   成吧,未来大文豪嘛,总是有底气批评他这种一事无成的。   “老祖宗,你今天穿成这样,是刚下朝回来吗?”王承宣问。   “自然。”王沐之瞥了他一眼,“世家的势力已经全部清除,陛下今日下圣旨定了那些人的罪行。”   王沐之顿了顿,又道:“你之前说,你们那个世界的大夫医术很厉害?”   王承宣挑了一下眉,“那可不,就咱们陛下的病,放现代不敢说给他治好,但是让他活个几十年是没有问题的。”   王沐之看着王承宣皱起眉,“那你当初怎么不去学?跑去学人家盗墓?”   “什么盗墓,我这是考古学。”王承宣跳脚,“再说了,我对医学又不感兴趣,为什么要冒着秃头的风险去背那些厚厚的医书?”   王沐之看他一眼,而后转身朝着自己的书房走去。   王承宣愣了一下,连忙追上,“哎??老祖宗你干嘛去?”   “留家训。”王沐之推开书房的门,将纸平铺好,提笔在上面极快地落下几行字。   “王家每一代,必须有人从医。”王承宣愕然,“为什么——”   他的话还未问完,便再一次见到了熟悉的嫌弃眼神,来自他的大文豪祖宗。   他道:“你要是当初学医,现在我们也不用干看着陛下受罪。”   王承宣:“……”好有道理,无法反驳。   想起那位在史书上仅寥寥数笔便写尽了一生的少年天子,从前没觉得怎么样,如今将那些文字与那日见到白发少年联系起来,这一刻王承宣却觉得那些文字未免过于冰冷了。   后世曾有人分析过,厉帝的病若是在现代有百分之七十的可能性治好。   只可惜,那样的医术在千年之后。   王承宣心中升起一抹遗憾,忽而想起王沐之先前说的给世家定罪之事,于是又开口问王沐之。   王沐之小心将纸张上的墨汁吹干,听到王承宣的话,顿时冷笑了一声。   “刺杀天子,谋逆叛乱,以他们的罪行,自然是诛九族的大罪。”   “不过陛下开恩,赦免了世家女眷以及十岁以下孩童的死罪。”   王沐之说到后面这句,面前不免又升起一抹欣慰,少年并非残杀之人,北燕国女子低位低下,她们困在内宅,对于家族之事插不上手,世家虽然谋逆,但是女眷们又何其无辜。   “啊?”王承宣反应过来,“那……那世家这时候就没了,那之后的世家之乱岂不是……”   “自然是乱不起来了。”王沐之微微笑,“你的所谓历史,估计要白学了,至于洛泽那个人,我已经画了画像交给陛下,有些事——”   “自然要在它萌芽之前掐掉。”   王家永远是天子的支持者,他既然成为了王家家主,自然会担负起王家的责任。   守护燕国,忠于天子。 第44章   谢珣派人拿着画像去了洛泽,他倒不是想要杀了主角,主角作为气运之子,若是在剧情结束之前杀了他,难免会引起世界崩塌。   再者多亏了王沐之的努力,这一世并未弄到民怨沸腾的下场,若是男主依旧按照原剧情起义,只怕也是有心却无名头。   但半年后,谢珣派去洛泽打听消息的人回来之后,带回来一个令他有些意外的消息。   “陛下让我们找的人,找是找到了,那人叫赵亦泽,不过……”   谢珣放下手中的朱笔,抬头问:“不过什么?”   “不过之前陛下大肆征集人力修建边防城墙,那人应征报名了,已经去了近两个月了,只是边防城墙修建区域范围极广,属下又查了半个月名录,这才有了一点消息。”   谢珣:“………”   千思万想,怎么也没想过只是改变了一点点剧情,堂堂气运之子竟然去报名搬砖了。   “朕知道了。”谢珣挥了挥手,令黑鹰卫退下,又对着一旁的刘康问道:“去外面看看,王家的马车到了没。”   刘康应声退下,约莫半刻钟之后,他领着王沐之走了进来。   王沐之神色怪异,他已经从刘康的口中得到了消息,甫一走进殿内,便迫不及待地想要确认:“陛下,那个人……不会是找错了?”   上一世还因为强征民力等原因造反的头头,这一世竟然主动报名?   王沐之觉得这要是真的,那人肯定是在搞一个大阴谋。   “找没找错——”谢珣端起茶杯慢悠悠地抿一口,“去看一眼便是了,小舅舅既然记得他的相貌,见了面应该是能确认是不是他吧?”   “自然。”王沐之不假思索地回答道。   “既然这样,各地国学院即将完工,朝中如今无人可用,小舅舅去看他的时候,正好可以帮朕巡查一下。”谢珣道。   王沐之脸上的表情微微一变,抽了抽嘴角无奈开口,“陛下,您现在是越来越会打算了。”   由其是支使他干活这方面。   “能者多劳。”谢珣捂着胸口轻咳了几声,“毕竟,朝中现在人手不多,目前也只有小舅舅你,值得朕交付信任。”   一身奢华尊贵的明黄龙袍也压不住少年天子的病气,想到少年天子的身体以及从前太医说的那句活不过二十的诊断,王沐之顿时心软了。   朝中人手空缺,少年天子身体虚弱,不宜费心劳神,他一个健全的人多做一些,身为臣子为君王分忧本来就是分内之事。   想到这里,王沐之撩了撩朝服下摆跪下,道:“既然陛下有令,臣自然领命。”   “小舅舅快起来。”谢珣叹了一口气,指了指旁边堆起来半人高的折子,“朕今日有些疲乏,这些是各地呈上来的,急的朕都已经批阅了,这些……”   少年天子似乎有些发愁,皱起了眉头,王沐之一个没忍住,“没事,陛下去休息,这些臣来处理。”   谢珣颔首,“那麻烦小舅舅了,这几日太后那边念起外公,等小舅舅处理了这些,可以去太后那边走一趟。”   谢珣说完之后,不待王沐之反应过来,直接起身从侧边台阶走下,穿过小门径直离开。   明黄的身影消失于转角处,王沐之在原地站了许久,望着堆起来的折子,恍惚中有种自投罗网的感觉。   他怎么就觉得,小外甥说这么多,就为了让他处理这些既啰嗦又没有实际内容的折子呢?   不大……可能吧?   王沐之按下心中浓浓的怀疑,走到御案侧边,拿起一本折子翻开,然而思绪却渐渐飘远。   其实他去走一趟挺好,若是那个人再有别的动作,他可以直接令人杀了他。   少年天子到底是过于傲气,不将那个人放在眼里,虽然仗着预知后事提前对人下杀手有些卑鄙,但若是为了小外甥以及这天下,所谓君子道义也就不那么重要了。   带着这样的想法,王沐之在第二天就踏上了巡查之路,他只带了十几个死士以及王承宣。   王承宣并不想动,然而人在屋檐下,他没有选择的权利,但这个时代的出行方式,对于王承宣这个娇生惯养的现代人来说,根本适应不了。   本身路就不怎么平坦,王沐之又不肯用好的马车,只用最普通的那种,外表看起来粗糙极了,自然车轮也没有做减震处理,坐一整天下来,王承宣觉得整个人都要废了,连下马车进客栈都是被王沐之身边的死士提进去的。   “我说老祖宗你干什么非要带我出来啊?”趴在客栈房间内的床上,王承宣有气无力地朝着站在窗户前吹风的男人问道。   “把你放在京城,我不放心。”王沐之转过身,走到桌子前坐下,替自己倒了一杯凉白开。   客栈里没有好的茶叶,与其将就那些淡而无味的茶叶,反而不如一杯白开水。   王承宣翻了个白眼,这人得知他用加速符之后,对他就是这么一副如临大敌的态度。   “我真不会画符,那张加速符是一个大师给我的。”   王沐之瞥他一眼,“我不信你,所以自然是看着你才比较安心。”   王承宣:“……老祖宗,我是你的后代!”   王沐之不语,王承宣却像是想起什么,眼睛一亮,连忙从床上爬起来三两步走到桌子旁坐下。   “说起来,有一件事我还挺好奇。”王承宣顿了顿,又接着说道,“不止是我好奇,后世很多人也很好奇。”   王沐之侧头看他,“嗯?”   “老祖宗,你上辈子的妻子是谁啊?”王承宣一脸地八卦,“说来也奇怪,你墓中留下来的资料竟然没有任何关于她的信息,即便是咱们王家族谱,也只记载了一个妻王柳氏,对于她的出身半点没有提起。”   王沐之脸上的神色逐渐隐去,“她如今不过是一个普通妇人罢了,上辈子我之所以娶她,也不过是为了偿还她的一饭之恩,应她的请求,给她和……一个容身之处罢了。”   而这辈子不一样,战乱未起,也未曾民不聊生,她此时应当是在家相夫教子,家庭和睦。   王承宣目瞪口呆,“普通妇人?她嫁人了?”   王沐之瞥他一眼,不欲作答。   “这不能啊。”王承宣抓了抓头发,“那这样岂不就是全乱了,那我们这些后代岂不是全都不存在了?”   王沐之愣了愣,打量了王承宣一眼,这才慢吞吞地回答道:“可是你还在,不是吗?”   王承宣摸了摸自己的脸,又拍了拍自己的双臂,没有任何异常。   “也是哦。”   王沐之瞥他一眼,又道:“我上辈子从族中过继了一个孩子,或许你们是那孩子的后代也说不定。”   王承宣若有所思,又立马反应过来,“不对,假设是这样,那我这张脸又是怎么回事?”   “人有相似并不奇怪,更何况过继的那个孩子是我堂弟的,血脉相连之下,容貌也有相似的可能。”   王沐之说完,又端起杯子喝了一口水,“你好好休息吧,明天还得赶路,一刻都耽误不得。”   不早一点确认那个人有无威胁,他安不下心。   紧赶慢赶,一个月之后,王沐之一行人抵达了最远的边城——荒城。   “怎么跑这里来了?那个人不是在洛泽吗?”王承宣从车窗探头朝外看,荒城一如它的名字般,荒凉无比,即便是走到了城中心,街道亦是破破烂烂,两旁摆摊的人也是极其稀少。   “我没跟你说吗?”王沐之有些诧异地出声,“他报名参加修建边防城墙了,目前他就在荒城这边。”   话音刚落,马车停在城中唯一一家客栈,王沐之率先走下马车,全然不顾王承宣石化的表情。   “哎?客官,打尖还是住店?”柜台旁,撑着头昏昏欲睡的掌柜被脚步声惊醒,再看到一行人走了进来之后,顿时笑弯了眼。   在这种荒芜的地方,突然来这么多人,绝对算的上一笔大生意。   王承宣掏出一锭银子放在柜台上,“我们住几天。”   “好勒。”掌柜眼睛放光,拿起银锭咬了一下,笑眯眯地朝楼上喊。   “二狗快下来,带客人去房间。”   客栈休息一晚,第二日便借口游玩,直接带人离开了客栈。   虽然急于见到那个人,但是王沐之并未忘记自己身上的任务,还是先去了荒城内修建的国学院。   “这里竟然人还挺多。”王承宣跟在王沐之身后,有些诧异地看着国学院门外拍起的长龙。   队伍的最前方摆着一张桌子,一名俊朗男子坐在桌子面前,手中提着笔,而他的身后站着几名士兵。   “大爷,真不行。”俊雅男子丝毫没有注意到远处有人在观察自己,只神色为难地看着面前的老人。   “您的年纪太大了,超出了报名的要求,这种苦力活,您干不来。”   国学院建成完毕,这里的人手便空了出来,边防城墙的修建需要大量人力,俊朗青年因为识字,便临时被调了过来帮忙登记报名之人的信息,谁料竟碰上好几个白发苍苍的老人闹着也要报名。   好不容易将最后一个老人劝离开,俊朗青年松了一口气,面前忽地笼罩下一片阴影。   “想要报名,先报上姓名籍贯——”俊朗青年拿着毛笔在砚台里点了点,一边抬起头看向面前的人。   面前的两人容貌相似,年长的那个更是气度不凡,俊朗青年怔了怔,有些犹豫地开口,“两位……应该不是来报名吧?” 第45章   王沐之目光复杂地看着眼前的青年,王承宣以为他在走神,而面前的青年神情已经变得怪异起来,为了避免两人身份引起猜忌,王承宣开口反问。   “你怎么就确定我们不是来报名的?”   “烦请两位让一让,后边还有人……”   俊朗青年的声音与王承宣的声音同一时间段响起,在听清了王承宣的反问之后,俊朗青年有些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也不知道哪家的公子哥,穿成这样跑来荒城就罢了,还敢说自己是来报名当苦力的。   就这细皮嫩肉,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怕是连一块青砖都搬不动吧。   这么想着,俊朗青年放下手中笔,语气委婉:“公子说笑了,以两位公子的穿着来说,应当是富贵人家出身,恐怕做不来这种苦力活。”   王沐之回过神,“我们做不来这种苦力活,你外表看上去与我们差不了多少,难道你就不一样?”   俊朗青年微微一笑,从容不迫,“在下出身农户,自小与父母在田地里耕作惯了,一些普通的力气活还是能做的。”   “哦?”王沐之挑了一下眉,“可你看上去倒像个读书人,不像农夫。”   “读过些许,但身为农家子,只要不是病的起不来身,自然也是要下地干活的。”   “是啊,你别看赵兄弟外表弱不禁风,实际上他力气可大了。”俊朗青年身侧的士兵忍不住开口了,“每次统计劳动时长,赵兄弟的时长都是按双倍计算的,都是因为他力气太大了,每趟运的青砖都是人家的双倍,甚至还要多上一些。”   王沐之怔忪了一下,俊朗青年却有些谦虚地笑了一下,“只是天生力气大了一点。”   王沐之咽了咽口水,他想起上辈子听说的一个传闻。   北燕覆灭,新君登基庆典之时,世家余孽尚存,他们故技重施,派遣刺客入宫刺杀新君。   那刺客扮作舞娘混到宴席中间,趁人不备直接拔出匕首朝着新君刺去。   新君身边都是一些普通宫人,眼见那刺客即将得手之时被一个约半人高的香炉砸晕。   那香炉重达上百来斤,当场就把刺客砸得脑浆迸裂,而当时一片混乱并未有人关注是谁扔的香炉,但后来却有传言说是新君所为。   王沐之上辈子只将其当做坊间笑谈,他见过新君,虽然是泥腿子出身,但是气质却更偏向文人,哪里像是能举起那么重香炉的大力士。   然而现在,在听完士兵的话之后,王沐之却有些怀疑人生了。   难不成,他还真是个大力士不成?   “时间不早了,后面还有人在等,两位可否行个方便?”俊朗青年伸出手,手心向上指向一边。   “我们确实不是来报名的。”王沐之一边说,一边朝着他指的地方走去,让出位置给后面的人报名。   “不过现在我倒是对赵兄弟有点兴趣,不知赵兄弟等会儿可有空,在下想请你喝杯茶。”   俊朗青年含笑登记下面前人的信息,闻声头也不抬地说道说道:“排队登记的人这么多,那你可要多等一些时候了。”   王沐之笑了一声,抱胸往旁边的大树一靠,还真就是一副等下去的架势了。   “牛批。”王承宣啧了一声,这还是他头一次见到自家老祖宗在天子以外的人面前吃瘪,本以为王沐之性格会一走了之,外表再怎么谦逊温和,也毕竟是世家出身,与生俱来的高傲是刻在骨子里头的。   这么想着,王承宣转头看向王沐之,却不由地愣住。   这架势,竟然是想等着?   “老祖宗你……”王承宣的话说到一半,王沐之抬起眼,竖起手指置于唇边,王承宣止住了声音,然而心中的好奇却是愈发浓烈了。   王承宣摸着下巴,一边思索这个姓赵的到底哪里特殊。   姓赵的?   赵?   王承宣手一顿,眼睛微微放大,仿佛看见了什么不可思议地事情一样。   “不会吧……”   如果他的记忆没出错,那位推翻燕朝的也是姓赵,可是说好的身长八尺,声如铜铃,面目犁黑呢?   登记了足足一个时辰,总算是送走了最后一个人,青年放下手中的笔,一边揉了揉酸痛的手腕。   “赵兄弟,那两个人还在那等着你呢。”身侧的士兵低声提醒。   赵亦泽一愣,没想到那两人竟然还真有这么好的耐心,他循着士兵指着的方向一看,果不其然,人还未走。   那士兵拍了拍赵亦泽的肩膀,“今天下午就给你准个假,那两人瞧着不像是什么坏人,赵兄弟你有能力,不如与他们聊一聊,或许遇上贵人也说不定,抓住了机会总比做这些苦力活好。”   赵亦泽扯了扯嘴角,“多谢大人。”   赵亦泽将纸笔收好,又将登记册交到士兵的手里,确认无误之后这才提步向着那两人走去。   还未走近,便见那两人向着自己看了过来,赵亦泽露出一抹客气的微笑,拱手道:“人比较多,让两位公子久等了。”   王沐之回了一礼,“我来时见那边有间茶馆,不如——”   “可以。”赵亦泽颔首,提步与王沐之并排朝着那边走去,一边走一边交流起来。   而王承宣走在王沐之的另一侧,借机用王沐之的身体打掩护,一边偷偷打量这位未来的启国之主。   启,承上启下。   启国如它的国号一般,它存在的数年间也确实发挥了这种的作用,它除掉了燕朝统治时的奢靡风气,一项项有力地改革措施为后来的盛世奠定了基础,历史书上关于这位君王在位时的功绩都能写上两页。   而这样牛逼的人,落魄时竟然在搬砖。   王承宣唏嘘了几声,一边看向王沐之,他是知道王沐之的打算的,然而他扭头看去,却见自家老祖宗表情温和,言语之间态度自然,丝毫看不出半点杀意,一派正人君子之相。   言谈之间,三人走到了茶馆门口,点了一壶茶之后,三人依次落座。   茶水上来之后,王沐之的话题一拐,拐到了修建边防城墙一事上。   “如今我燕国一统,那几个边陲小国完全不成气候,根本无需特意修建边防城墙……”王沐之叹了一口气,摇了摇头。   “哦?”赵亦泽目光探究地看向王沐之,“木兄不看好这项举措?”   “我觉得此举完全是劳命伤财。”王沐之掷地有声,一旁的王承宣瞥了一本正经的王沐之一眼,心道,之前不知道是谁整天在他面前吹嘘天子如何如何有远见。   “区区蛮夷不成气候,天子到底是年幼,竟然怕了这些蛮夷。”   一路上两人相谈甚佳,对方不论文采还是见识都让赵亦泽心生敬仰,哪怕先前把士兵的贵人之言当做笑谈的赵亦泽,都不免有些动摇了。   或许真是贵人也不一定。   然而此刻,在听到这番话时,赵亦泽却否定了自己心中的想法。   即便是贵人,但志不同道不合的贵人,即便遇见了也只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想到此,赵亦泽脸上的笑容疏浅了不少,“区区小民不通政事,虽然有些看法,但怕说出来引人发笑。”   “你我二人交谈甚欢,赵兄弟你文采斐然何惧之有?”王沐之摆了摆手,“赵兄弟你大可敞开了说。”   赵亦泽一手执起茶杯,也不喝只在手里转悠,“我与木兄看法不大一样,虽然目前来看修边防城墙略伤财了些,但是它的作用却大了去了,至于劳民……”   赵亦泽轻笑了一声,“那更是无稽之谈,木兄也看见了,只要一说征人,老百姓们都迫不及待地跑来报名了,若是劳民之事,恐怕早已怨声载道了。”   “原来赵兄弟是支持的一方,也难怪赵兄弟也会报名参加,听那小兵说赵兄弟干活还能一个顶俩。”王沐之勾了勾唇,故意露出一丝不屑,语气轻慢道:“不过我倒是很好奇,以赵兄弟的文采,难道不觉得做这种苦力活有辱尊严吗?”   “家中亲人抚养我,供我识字,我在空闲之余用,自己的双手劳动为家中减轻压力,我不觉得这有什么羞辱。”赵亦泽大大方方地回答道,目光明亮。   “再者,这修建边防城墙,虽然是苦力活,但是给吃给穿还减免赋税,对于我这种普通人来说,反而是一件求之不得美事。虽时常从一些达官贵人耳中听闻一些当今圣上暴戾无道的传言,但是我却不那么认为,圣上若真如那些达官贵人所说,那么这即将惠及天下学子的国学院,守护边疆百姓安宁的边防城墙都不会存在。”   “看来你倒是对宫里那位暴君推崇的很。”王沐之冷笑一声,“本以为你我志同道合,现下看来,倒是我想多了。”   “暴君之名不过是利益受损之辈强行污蔑,在下眼明心也不瞎,断不可为别人的三言两语失去判断。”   赵亦泽神色疏离,说到这里他心里已经有了离去之意,饱读诗书满腹经纶又如何,不过是目光短浅之辈,他根本无须为这人继续浪费搬砖的时间。   王沐之浑然不在意,他敲了敲杯壁,“若我有把握让赵兄弟一步登天,赵兄弟可有心动?”   赵亦泽眸光一厉,“你什么意思?”   王沐之微微一笑,“就是你想的那个意思,在下知道,赵兄弟于洛泽一带颇有威望,难道就不想试一试做那人中龙凤的滋味?”   “胡言乱语。”赵亦泽起身甩袖,大踏步朝着门口走去。   一旁全程围观的王承宣指了指门口,又看向王沐之,“他他就这么走了?咱们不让人追吗?”   “走就走了呗,你要是想追就去追。”   “可可……老祖宗你之前不是想要杀——”王承宣将手横在脖子上,由左至右划了一下。   “哦?我有说过吗?”王沐之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而后微微敛眉,这茶叶到底还是差了点。   “……”王承宣见他不承认无语了片刻,又问:“那现在人走了,我们是不是也该回客栈了?”   “走吧。”王沐之从袖中掏出一小块碎银放在桌子上,“老板,结账。”   不远处的茶馆老板将汗巾往肩膀上一搭,乐呵呵地就朝着这边走来,在看到桌上的碎银时,露出了些许为难的神色。   “茶水不过三文钱,公子给的……这,这老朽找不开。”   “不必找了。”王沐之起身,朝外走去,茶馆老板一愣,抓起碎银朝着两人追去。   “公子留步,实在不行,这茶就当老朽请了——”   “人在这里!”刚踏出茶馆,数十几名官差便涌了上来,将王沐之二人围住,茶馆老板顿时被吓了回去退到一旁。   为首的官差手里拿着一张人像,照着王沐之的脸对比了一下,而后一挥手,大声道。   “就是这个人,给我抓起来。”   王沐之露出惊愕的神色,微微退了两步,拱手道:“不知我犯了何事,几位官爷这般架势?”   “有人举报你妖言惑众,试图密谋造反。”为首的官差露出轻蔑的神色,“你们这些富贵公子哥还真是活腻歪了,没见那些想要造反的世家都是什么下场吗!”   “老祖宗,他说的有人举报……该不会是那个赵亦泽吧?”王承宣拉了拉王沐之的袖子,凑到他耳边低声道。   王承宣说着,自己都有点不相信,历史上自己造反当皇帝的人,如今竟然去举报劝他造反的人?   王沐之见官差们朝着自己靠拢,不由地在心中叹了一口气。   失策了,这赵亦泽竟然…… 第46章   王沐之心情复杂地带着王承宣到了衙门,当地知县是一个三十出头的男人,姓曲,前两年调任到荒城,也有些能力也经常颁布一些怪招,荒城在他的治理之下,百姓们的生活逐渐好转。   之前来时,王沐之就听闻这荒城知县颁布了一个条令,但凡是举报可疑人物,例如造谣生事蛊惑人心发动叛乱之类的,一经查实赏银十两。   但王沐之怎么也没想到,自己会亲身体验一遍,他还是被举报的那个。   王沐之随着官差走到公堂之下,发现赵亦泽亦是站在一旁,脸上半点心虚的表情都没有。   王沐之暗自咬牙,从前便听过新君有爱财之名,可是怎么也没想到,他竟然会为了区区十两银跑去做这种背后举报之事。   “赵郎君,你可看清楚了,是否就是这个人?”公堂之上的曲知县板着脸,声音铿锵有力。   赵亦泽淡淡地看了一眼王沐之,而后转身对着知县拱手道:“回大人,正是此人,小人以往在洛泽一带帮过不少人,蒙大家厚爱有点好名声,然而这人不知从哪打听到小人的消息,竟然想借小人的名头诓骗小人密谋造反。”   曲知县皱着眉头看向王沐之两人,这二人细皮嫩肉一身富贵之气,莫非是那些反叛的世家余孽逃窜出来了?   “你二人有什么要说的?”他问。   王沐之扯了扯嘴角,“我确实问过他,想不想要一步登天做那人中龙凤。”   “哦?”曲知县有些诧异,没想到此人竟然承认的这般干脆,“既然如此,那便不是污蔑了,来人啊——”   “慢着。”王沐之抬了抬眼皮,“我是这么说过,但是仅凭这两句,就能断定我有谋反之心吗?”   “一步登天比喻地位突然升高,人中龙凤意指非常优秀出类拔萃之人,所以从哪里断定我有劝他谋反之意。”   “似乎也有点道理。”曲知县语塞,看向王沐之,“……他还有说了别的什么吗?”   王沐之淡淡瞥了赵亦泽一眼,接着开口:“我不过是有点门路,听闻赵兄弟才华横溢,想要替他指一条发挥他自身才能的路而已。”   “木公子说话的艺术令在下望尘莫及,既然木公子想要为我指一条明路,那么在下倒要洗耳恭听一番了。”赵亦泽皮笑肉不笑地看王沐之一眼,那目光里充斥着倒要看你如何狡辩几个大字。   “不好意思,我现在不想说了。”王沐之气定神闲,“在下又非圣人,赵兄弟凭什么觉得你想听就能听?”   赵亦泽噎了一下,“你这就分明就是编不出来在此强词夺理。”   “停停停。”曲知县打断二人,“公堂之上,不可争执喧闹。”   王沐之哼了一声,微扬起下巴,“在下的时间宝贵的很,既然这位赵兄弟没有别的证据,在下可要离开了。”   “慢着。”曲知县沉吟了一会儿,“两位公子只怕还不能离开,不怕一万只怕万一,所以我们还需要查清一下两位公子的身份。”   “查我的身份。”王沐之轻笑一声,“行啊,那你就好好看看。”   王沐之从怀中拿出一样东西举起,赵亦泽眯眼看去,那是一块镶金的玉牌,周身雕刻着龙纹,至于其中雕刻着的字,以赵亦泽的方位却是看不太清。   然而,与王沐之正对着的曲知县却是脸色一变,他可看的太清楚了。   那是一枚天子令——   如朕亲临。   王沐之将令牌收了起来,对着面色不安的曲知县笑的温和。   “知县大人这下可相信了?”   曲知县已经从座位上站了起来,闻言连连点头,连话都说不出来。   王沐之瞥了赵亦泽一眼,“我有要事与曲知县商议,不知知县大人可否让不相干之人退避?”   曲知县一愣,连忙对着周围的官差道:“还不退下。”   而后又看向赵亦泽,有些微赫,“赵公子,本官知道您也是一片好意,只是这其中可能有些误会……”   “既然是知县大人确定误会,在下也不多说了。”赵亦泽淡淡开口,曲知县的为人他是最为清楚的,而现在他这番态度转变,赵亦泽约莫也能猜到面前之人不仅身份没问题,甚至还大有来头。   但既然身份没问题,那就是他误会了对方,赵亦泽素来有错就认,遂转身对着王沐之赔了一礼。   王沐之一怔,“赵兄弟这是何意?”   “知县大人素来公正清廉,既然知县大人确认公子身份没有问题,那么便是在下之前误会了木公子,所以在下特意向木公子赔罪。”赵亦泽保持着赔礼的姿势,不卑不亢地说道。   王沐之先是有些诧异,而后眼中升起一抹欣赏之意,这样敢作敢为的性格,也难怪上辈子会有那么有能之士追随于他。   “既然是误会一场,解释清楚就好。”曲知县说和道。   “既然木公子与知县大人有事相商,在下就不多打扰了。”赵亦泽说完再一躬身,而后退了出去。   赵亦泽甫一离开,曲知县便迫不及待地整理了衣袍,走到距离王沐之仅一步之遥的地方跪下。   “下官恭迎钦差大人。”   “曲大人,起来吧。”   曲知县闻言起身,伸出双手指向上方座椅,“大人请上座。”   王沐之也不客气,直接走上去坐下,王承宣连忙跟在他的身后。   “下官让人奉茶——”   王沐之抬手打断他,“不必,本官只是微服巡视,如今任务已经完成,不能在路上耽搁了。”   他说着,又露出一抹笑,“曲大人将这里治理的不错,国学院也完工的不错,等本官回京,定然如实上报。”   曲知县却没有露出喜悦的神情,反而有些忐忑,“方才那赵亦泽也只是按例行事,大人您——”   “无事,他也只是为了排除隐患,本官不会放在心上。”王沐之摇了摇头,“倒是曲知县这个点子不错,可以让其他州县效仿一下。”   这下,曲知县安心了,忐忑的神情也消去了。   “不过那个赵亦泽……”王沐之又挑起了话题,曲知县心一紧,“他有什么问题吗?”   “别紧张。”王沐之笑了一下,“他是个人才,曲知县不妨好好注意一下,陛下设立的科考将在后年春正式开考,曲大人可以让他试试。”   “没想到大人这么看好他。”曲知县微微一愣,心道赵亦泽这回倒还真走了运,在钦差面前都漏了把脸,还得了对方的看好,只怕这往后还真是一步登天了。   王沐之眯起眼笑了一下,既然赵亦泽没有那份心思,那便先不杀了,不过上辈子赵亦泽坐在金銮殿上刁难考生,这辈子让他自己试试也不错。   王沐之想及此,又对着曲知县好生叮嘱了几句,而后才带着王承宣从另一边门离开。   出了衙门,王承宣便迫不及待地开口。   “老祖宗,我们现在是回京吗?”   “目的已经达到,自然是回京。”王沐之背着手走在前头,他眯起眼睛望天,心情愉悦,“我替陛下找了个苦力,陛下想必不会拒绝。”   赵亦泽上辈子能以农家子坐稳皇位,其手段能力自然是不差的,至于能不能压得住赵亦泽未来的野心,用人之道想必小外甥应该比他厉害。   王沐之带着赵亦泽回到客栈,立马吩咐人准备回程。   而另一边,尚未离开衙门的赵亦泽再次被人带到了堂下。   “曲大人。”赵亦泽拱手行礼。   “彦文啊,你这回是真遇见贵人了啊。”曲知县笑眯眯地喊着赵亦泽的字,“你可知道,那位是天子特使?他手里拿的那块令牌便是天子令。”   赵亦泽一愣,“原来如此……”   难怪曲知县突然改变了态度,天子令可不是普通的钦差能持有的,那必须是天子极其信任的心腹。   而这样的人,必不可能会有谋逆之心,从当今天子接连几项举措来看,赵亦泽不觉得那位深有远见的少年天子会有识人不清的可能。   “他不定是在考验与你。”曲知县自然是知道赵亦泽的欲言又止,“他临走时对你赞赏有加,甚至还透露后年春正式开考,你可要抓住这个机会。”   “若是考上了,这第一批考生与往后不同,这一批都是能得到实权官职的。”曲知县拍了拍赵亦泽的肩膀,“若是考取了功名,那虞家说不定就松口同意你与虞姑娘的婚事了。”   赵亦泽脸色微赫,“原来大人连这个也知道。”   “虞姑娘对你用情至深,与虞家闹的那一场,本官亦有所耳闻。”曲知县笑了笑。   “彦文啊,你可不要错过这次机会。”   赵亦泽正色,拱手:“多谢大人提点,在下铭记在心。”   看来不能去搬砖了,既然后年春就要开考,那么他只有仅剩不到一年半的时间用来巩固复习了。   曲知县看到了赵亦泽眼中的决心,拍了拍他的肩膀,“去吧,回去准备。”   又是一个月的日夜兼程,王沐之与王承宣回到了阔别已久的京城。   才刚到家洗去一身风尘,王沐之便往宫中递了求见的口信。   谢珣提前就从王沐之事先传回来的书信中得知他已经距离京城不远了,故而半点不显意外,直接召见了王沐之。   王沐之刚踏进殿内便看见端坐于金銮殿之上的天子,他行完礼直起身,含笑道:“陛下今日的气色看起来不错。”   谢珣撑着头,“小舅舅气色也不错,路上遇见好事了?”   “差不多。”王沐之弯唇,“臣给陛下找了个能干活的苗子。” 第47章   元熙三年春,各地通过乡试选拔出来的举子们纷纷涌入京中参加会试。   这是北燕国自新帝登基以来前所未有的热闹,因为进京的人数过多,城内客栈的住宿费都翻了几倍。   然而,即便是如此,客栈人数依旧是爆满,无数外地而来的举子们无处下住,不得已沦落街头。   赵亦泽到的比较晚,他从距离京都最远的洛泽赶过来,等到了京城之后,别说住客栈了,就连客栈外打地铺的空地都没了。   好在京中的百姓们也是头一次见到这种热闹光景,在听闻王家主动腾出别苑让举子们入住之后,京中的百姓们也纷纷效仿打开了家门。   赵亦泽也因此,暂时免去了跟人抢地盘睡觉的困扰,虽然他并不觉得那些举子们能抢的过他。   接纳赵亦泽的是一户普通人家,一家拢共三口人,因为小孩年幼可以跟着大人,在听说城中百姓们都自发打开家门让外地考生入住之后,男主人立马腾了一间屋子出来。   赵亦泽提着包袱,在踏入门口的时候,忽然停住朝后看了几眼。   “公子在看什么?”男主人见他没有跟上,诧异地回过头。   “没什么。”赵亦泽摇了摇头,“就是感觉刚才背后好像有人在看我。”   男主人笑了笑,“或许是路过的行人,公子气宇轩昂,引人注目也正常。”   “孩他爹,回来了?”   妇人的声音自堂屋传出,赵亦泽回头,只见一位妇人牵着一个八九岁模样的小孩走了出来。   “这是我的妻儿。”男主人对着赵亦泽介绍道,又看向那名妇人,“这是来咱们家借住的赵公子,屋子可收拾好了?”   妇人含笑点头,“收拾妥当了,你带这位公子过去就行。”   “赵公子,这边请。”男主人伸出手指引方向,赵亦泽微微颔首,“有劳。”   眼见两人离开,妇人收回目光准备去关大门,却发现自己的孩子已经跑出了门口。   “哎哎,小虎快回来。”   妇人追出门口,却发现自己的孩子停在两个年轻男子面前,远远看去那两人衣着光鲜,京城贵人众多,万一自家孩子不懂事冲撞了人——   妇人想到这里,连忙快步上前,将孩子拉到自己身后,边抬头边道歉:“真不好意思,这孩子没有冲撞到两位公子吧?”   小虎抬起头,看向自己的娘亲,指着对面的年轻人,兴奋开口:“娘,是那个要饭的哥哥。”   王承宣抽了抽嘴角,看来在小孩眼里,他是摆脱不了要饭的形象了。   “原来是恩人。”妇人也认了出来,目光转向王承宣身旁的男人,两人模样相似,只是这位更为稳重一点。   “恩人这是找着家人了?”   “算是吧。”王承宣含糊应了一声,又反应过来妇人口中的称呼,有些奇怪:“大婶,你怎么突然唤我为恩人?”   提到这个,妇人露出感激的眼神,她福了福身缓缓道:“两年前,公子送了一枚平安符给小虎,去年十二月中旬,有一天小虎忽然闹着要将平安符给他爹戴,他爹便顺着他戴上了那枚平安符,第二天出去砍柴时摔下了山崖,结果除了手脚被划破了一点皮之外,别的毫发无伤。”   妇人顿了下,“后来他爹回来时说起,就在他掉下去的那一刻,发觉胸前忽然热了一下,等反应过来人已经躺在地上了,然后他爹解开衣领,发觉那枚平安符已经化为了灰烬。”   妇人抹了抹眼角,“若不是公子那枚平安符,他爹这会……所以自然是该唤公子一声恩人。”   “嘻嘻。”小虎跟着笑了,他拍着手,“恩人哥哥。”   王承宣愣了片刻,没想到自己送的平安符还真的派上了用场。   “恩人哥哥。”小虎喊了一声,王承宣看去,只见他指着自己身旁的人,“这个叔叔是恩人哥哥的哥哥吗?”   王承宣看了眼自家老祖宗,却发现对方似乎目光散漫地走神。   妇人拉着小虎的手,“上次匆匆一别,还不知恩人姓名。”“我姓王。”王承宣回过头答道,又笑了笑,“我见你家似乎有客人?”   “原来是王公子。”妇人微微一愣,若是京城王家的公子,也难怪会穿成这样。   “那位是进京赶考的举人老爷,在我家借住几宿。”   王承宣点点头,一边用手肘撞了撞王沐之,明明是他先说带他来看赵亦泽的,结果过来了尽走神也不出声了。   王沐之被王承宣撞的回神,他瞥了一眼妇人与小孩,对着王承宣道:“走吧,我们要回去了。”   “啊?不不看了?”王承宣诧异问。   “那恩人,我两就回去了。”妇人适时开口,又低下头对着自己的小孩道:“小虎,跟恩人再见。”   “恩人哥哥再见。”小虎举起手挥了挥,王承宣也抬手挥了挥。   两人回了屋子,大门被关上,王承宣这才回头看向王沐之,“老祖宗,你怎么突然改变主意了?”   王沐之并未回答他,只看着王承宣,“我倒不知,你何时与她有了交集,还送了平安符?”   提到这个,王承宣就想起自己当初被打晕一事,他磨了磨牙齿,“就刚来时见过两面,还不是那个黑鹰卫首领,他打晕我将我带到了宫里,后来我用了符逃出来,又遇见了她,当时我饿的不行,她好心给了我几个馒头,我就把平安符送给那小孩了。”   “那你倒是阴差阳错做了件好事。”王沐之勾了勾唇,“走吧,你不是有事想求陛下,我今日入宫,可以带你去。”   王承宣诧异,“早上你不是还不同意来着?”   王沐之没理他径自转过身离开,王承宣摸不着头脑,只觉得自家老祖宗近来情绪愈加复杂多变。   难道是传说中的更年期到了?   怀揣着这种猜测,王承宣跟着王沐之进了宫,在刘康的带领之下,两人抵达了天子的寝宫。   才刚走至门口,便闻到浓烈的中药气味,连殿内点的龙涎香都压不住这股药香味。   半拢起的明黄纱幔隐约可见那位天子半靠着床头的身影,而龙床旁边,有几位太医跪在旁边请脉。   刘康示意两人停下,自己走近前去,“陛下,王家主他们到了。”   谢珣抬头朝外瞥了一眼,太医正巧收手,谢珣挥手令他们退下。   “微臣告退。”太医们面色凝重地起身,而后目不斜视地退下。   王沐之的心不由地沉了沉,恰好刘康将纱幔捞开,他大踏步走上前:“陛下——”   “朕知道你想说什么。”谢珣打断了王沐之的话,目光落在王沐之身上,“舅舅今日怎么带他进宫了?”   王沐之话未说出口就被堵在了嗓子眼,无奈了片刻之后,才开口道:“他说有事要求陛下,臣就带他来了。”   “陛下。”王承宣硬着头皮上前,规规矩矩地行了一个礼。   他敢在王沐之面前放肆,那是因为他知道王沐之是不会把他怎么样,然而面前这位天子虽外表看起来孱弱,但是手段城府比史书上描绘的还要有过之而无不及,特别是他手下还有那样一只越来越令人闻风丧胆的黑鹰卫。   种种情况,即便是拥有着现代人的优越感的王承宣,也不由地老实学习了北燕朝的礼节,就为了避免御前失礼这条罪名。   “你想求朕何事?”谢珣冷淡开口。   “听说皇陵修建的差不多了。”王承宣咽了咽口水,按下心中的紧张,“草民当初是触动了皇陵机关从而穿越过来,草民想再去试一下。”   他作为一个现代人,总不能永远留在这个古代。   “想去皇陵?”谢珣轻笑了一声,“皇陵修建完之后,便是关闭状态,它若是打开,只有一种情况。”   一旁的王沐之眉头紧紧皱起,王承宣茫然地看着谢珣,“什么情况?”   “没什么情况。”王沐之拂袖,他沉着脸看着王承宣,“如果是这个要求,你不用想了,再等个七八十年吧。”   王承宣大惊,“为什………”   他的嘴被一旁的刘康捂住,刘康皮笑肉不笑地看着王承宣,“王公子,不该说的话就不要说。”   “小舅舅,你吓他做什么。”谢珣瞥了一眼王沐之,“什么七八十年,朕的身体顶多也就还能撑个两年,到时候皇陵就能开了。”   王承宣呆住,“原……原来皇陵是必须等到……”   难怪老祖宗突然发火,如今皇陵关闭,他说想去皇陵,落在王沐之耳里可不就是在咒他宝贝外甥早点驾崩。   “陛下莫要胡言乱语。”王沐之肃着脸,“当年那个庸医的话岂能信。”   谢珣摇了摇头,不与他争执,只问道:“小舅舅说的那个能干活的苗子,可曾来了?”   王沐之无奈地叹了一口气,“来了,不过他来的比较晚,客栈人满了,住到一户普通人家里去了。”   “既然小舅舅与他有过一面之缘。”谢珣勾了勾唇,“那么七日后的考试,小舅舅你去当主考官吧。”   王沐之一愣,瞬间意会了谢珣的意思,而后笑了,“那臣回来之后,再来跟陛下说他看见臣时的反应。”   一旁的王承宣默默地为那位未来的启国之主点了根蜡烛,一年半前被自己举报到县衙的人,竟然摇身一变成了自己的主考官,这要是没点心理素质,普通人只怕会吓得考试都会搞砸。   只可惜考场森严又有禁军把守,他没机会进入直面现场。 第48章   六日一晃而过,转眼便到了入考场的时候,考试在后一天,但是举子们却要提前收拾行囊在贡院外等候检查。   检查之时意外频发,甚至还有人因为排队站久了在考场外晕厥了过去,好在赵亦泽体力极好,即便是从日出排到日落,依旧精神抖擞。   进了贡院,赵亦泽循着自己的编号找到对应的号舍,进深四尺宽三尺,里头仅摆了一张桌子,桌上有一床深灰色的被子,而桌子后有一排柜子,既能当凳子坐又能当床铺睡。   整个空间极其狭窄,连出进都需要侧身。   赵亦泽将包袱放下,他的包袱里仅放了两身换洗的衣裳,剩下的都是他暂住那家主人给他准备的干粮和水以及他自己买的一些馍馍。   而考试一旦开始,任何人都不得出入,接下来的五天四夜,他必须靠着这些干粮与水在这里度过。   赵亦泽点上蜡烛,拿出干馍馍就水吃了个半饱,而后将被子铺开合衣睡下。   这一觉睡不太好,隔壁有人打了一宿的呼噜,赵亦泽脸色有点阴沉。   有人拿着铜锣进来大力敲了一下,赵亦泽随着众人走出号舍,看向持着铜锣那人。   “各位举人都整理一下,主考官马上就要到了。”那人提着铜锣在各号舍门口来回走了一圈,确认人都起来了,这才提着铜锣走了出去。   这人出去没多久,便见三名身着官服的男人走了进来,其中二人身着绿色官袍,他们手里抱着高高的一撂纸。   而最中央那人,赵亦泽眯起了眼睛,这人他见过。   “这是这次的主考官……”身旁的官员在介绍他的身份,王沐之抬眼看下去,整个乌泱泱的人群中与赵亦泽对上目光。   赵亦泽只平静回视,王沐之看了一会儿,顿觉无趣。   还以为能吓他一跳呢,结果竟是这种反应。   “把东西发下去。”王沐之侧头吩咐,“抓紧开始,陛下还在宫里等着我呢。”   那两名官员应是,随后抬起头冲着各位考生喊道:“请考生回位,考试即将开始。”   赵亦泽回到号舍静坐,不一会儿便有人将纸发了下来。   “下面将由本官宣布考题。”王沐之说完,从袖子里取出一个手指长的密封竹筒,他将竹筒拆开,从里头取出卷好的试题。   “本次科考一共十题,答完者可以提前离场。”   随着这一句,试题也被放了出来,众多考生提起笔,在白纸上落下笔墨。   王沐之在考场上来回走着,走了几圈之后,停在了赵亦泽号舍面前。   赵亦泽也不去管他,自顾自地写着,他约莫琢磨出来这人的身份,能被天子信任赐予天子令,还姓王,普天之下也就只有京城王家那位家主了。   当今天子的亲舅舅。   赵亦泽从前在洛泽之时亦曾听闻此人风雅之名,然而百闻不如一见,所谓端方如玉佳公子私底下竟是这般恶趣味。   赵亦泽撇去多余的杂念,将注意力拉回考题之上,写着写着便入了神,连王沐之何时离开的都不知道。   考试第一日,风平浪静,第三日,赵亦泽隔壁的举人晕倒被抬出了考场,不时还能听见远处有人倒地的声音。   考场里的时间格外地漫长,然而于赵亦泽来说,却又格外地短,在他写完最后一篇策论之时,考场内已经剩下不到数十人了。   赵亦泽交了卷,这会儿他的干粮也吃的差不多了,他随意将衣服收在包袱里,提着包袱走出了贡院。   外头阳光正好,散去了贡院内的阴冷之气以及浑浊的空气。   贡院外,有人在回答举子们的问题。   “放榜在三日之后,各位仍旧住回原来的地方,到时候名次出来了,衙门也好找人。”   赵亦泽听了详细,而后提着包袱打算离开,忽然面前落下一道影子。   “赵公子,我家大人有请。”   赵亦泽抬起头,顺着面前之人的方向看了过去,不远处停着一辆马车,极为普通看不出什么名堂。   “你家大人是?”赵亦泽问。   “我家大人与公子曾在荒城见过面。”那人回答道。   “……”赵亦泽无奈:“那就过去吧。”   “请。”那人做了一个手势,而后走在前头引路,赵亦泽提步跟上。   待走近了,赵亦泽才发现那辆普通的马车后面还有一辆极为奢华贵气的马车,藏在后面竟是一点也未漏出来。   王沐之便是站在那辆马车下方,见赵亦泽过来,笑眯眯地招了招手,“赵兄弟,好久不见。”   “王大人。”赵亦泽面无表情地拱手。“不知您找在下过来何事?”   “我以为,至少会在赵兄弟脸上看到一丝惊讶,没想到赵兄弟比我想象中要更加沉稳。”   “你们离开之后,曲知县跟在下说过一二。”赵亦泽淡淡回答,“所以,对于木公子的真实身份,在下也略猜到了一些。”   “原来是这样。”王沐之啧了一声,心道可惜,原来竟然是曲知县在背后扯了他的后腿,难怪没有吓到赵亦泽。   “王大人还有别的事吗?”赵亦泽问,“如无要事,请容许在下离开,以免徒生波折。”   王沐之作为主考官,若是被人发现他私下与王沐之会面,到时候若有人诬陷王沐之给他漏题,那还真是有理说不清。   “也没什么事,就是跟你叙叙旧罢了。”王沐之浑不在意地挥了挥手,“你刚考完也累的慌,你先回去休息吧。”   赵亦泽拱手作礼,正要离开,忽然察觉到一束打量的目光落在自己的身上。   他下意识侧头循着那视线找去,却见那辆贵气十足的马车,车窗的帘子微微摇晃,仿佛是被风吹动一般。   那马车里有人。   赵亦泽的脑海里闪过这个念头,而后收回目光,若无其事地转身离开。   王沐之回到马车上,白发天子正靠在马车上阖目休息,气息极弱。   王沐之每回看见都觉得心中沉闷,然而好不容易让天子出来散心,自然是不能露出一副愁容。   “陛下刚才可曾看清了?”   “看清了。”谢珣睁开眼,“他的感官敏锐的很,朕只看了一眼,他便发现了朕。”   “陛下觉得此人如何?”王沐之又问,他从袖子里抽出了一卷纸,若是赵亦泽还在这儿,便可以看到这其中正有几张是他的答卷。   “这是几个比较出采的,陛下看看?”   谢珣接过答卷翻了几番,一一看过之后,抽出一些放到一旁,而后将剩下的给王沐之。   “就他们吧。”   一语定下殿试人选。   三日之后,赵亦泽与两名举子一同踏入了金銮殿,在众多大臣的注视之下,俯身下跪。   “学生叩见陛下。”   “平身。”   “谢陛下。”赵亦泽三人再一叩首,而后缓缓起身。   三人抬起头,龙椅上北燕国最为尊贵的天子的容貌映入眼帘,面色苍白却又一身贵气。   赵亦泽微微一怔,当今天子果然如传闻中一头白发。   谢珣先是问了另外两人的问题,见两人虽然面色有些紧张,但是回答问题却是对答如流,不由地露出满意的神色。   “赵亦泽。”谢珣将目光落在了这个世界的气运之子身上,赵亦泽回神,拱手上前。   “学生在。”   “朕给你的题目是,盐运。”   一语出,满朝皆惊,就在不久前,江南一带因为盐运一事牵扯出诸多的腐败,导致十几个官员落马。   而如今,天子把它拿出来当做考题,众人看着赵亦泽的目光,不免地染上了一抹同情。   这要是一个说不好,极有可能人头落地。   赵亦泽从容不迫地拱手行礼,“请陛下赐我纸笔。”   谢珣侧头看向一旁的刘康,刘康冲着门外的太监招了招手,不一会儿有人抬了张桌子上来,很快笔墨纸砚也依次摆好。   赵亦泽走上前,执起笔沾了墨水,而后深呼吸一口气,在纸上落下第一笔。   殿内安静万分,香炉之中的熏香缓缓烧着,两侧的大臣们心痒难耐,不时地侧头想看上一眼,奈何天子还坐在上方,到底是不能做的太过于明显。   约莫两柱香时间过后,赵亦泽放下了笔,刘康得到授意,与另一名小太监上前一同将赵亦泽面前写满字迹的纸小心翼翼地托起,呈到谢珣手中。   赵亦泽垂下双手,静静等了好一会儿,只听到上方天子开口。   “写的不错。”   谢珣令刘康将这张答卷收了起来,“既然如此,盐政改革这块就交给你,按照你上面所说的来。”   满朝哗然,赵亦泽亦是大惊,他虽然是放开了写,也预料到天子能看出这新条令的好处,但是怎么也没想到天子竟然会直接说将这项事物交给他处理。   赵亦泽懵了,大臣们更懵,但是——   众人看向前方的王沐之,说话最有份量的王家主都不着急,他们又能说什么?   再者,说了天子也不会听。   在众人眼巴巴的目光之下,王沐之动了,他上前一步,“既然如此,那么陛下心中已经有了决断了?”   谢珣颔首,“一甲三名,状元赵亦泽,榜眼夏文翰,探花席阳云。”   话音一落,殿下三人齐齐跪下。   而接下来就没谢珣什么事了,谢珣站起身,刘康会意连忙上前扶着谢珣的手臂。   “退朝。”   太监高喊一声,众大臣一同跪下。   “恭送陛下。”   约莫两息之后,见天子远走,众人纷纷起身。   “恭喜状元郎。”王沐之笑眯眯地走到赵亦泽面前,看着他的目光慈祥至极。   不愧是能当皇帝的料子,一来就让陛下把最棘手的事交给了他。 第49章   金榜题名,打马游街。   赵亦泽只风光了一天便被扔去了江南盐政,得天子看重本来是一件极好的事,为人臣者最难得的便是君王的信任。   即便如赵亦泽,在初期也不免飘飘然了一会。   但当他好不容易处理完盐政一事,抓紧时间成了个亲之后,又马不停蹄地被天子派去视察各地国学院的推行情况。   国学院令平民百姓之子亦有机会读书识字,甚至还招收女童入学,赵亦泽可以预见到这一件事足以改变未来的走向。   而未来,几乎所有的官员都会从国学院走出经,在过科举之后走入朝堂,他作为国学院的管理者,必定也会跟着沾光受益。   这本是一件好事,得天子倚重也是他参加科考之时的梦想,一切都很顺利,但赵亦泽闲暇之余,却总有一个念头控制不住地浮上来。   总觉得陛下好像把他当做一块好使的基石,哪里需要就将他塞到哪里去。   但这样的念头太过大逆不道,赵亦泽也没敢多想。   陛下这么倚重他,他这么胡乱揣测岂不是辜负了圣恩。   等到国学院正式步入正轨之时,一纸调令又将赵亦泽调回了京城。   他被升官了,成了宰相。   北燕国世家独大,上一任宰相不过是世家傀儡,是世家把控朝堂的工具,后来当今天子上位,直接送那位宰相下去见了先皇,而后宰相之位便一直空缺着。   赵亦泽本以为天子会让王沐之居宰相之位,虽然王家也是世家,但是他们是天子心腹,一直忠于天子,再者以他对王沐之的了解,那人是绝对不会背叛天子的。   然而当赵亦泽于龙榻前问出这个问题之时,虚弱不已的天子却笑了。   “朕好不容易拔除了世家在朝中的根基,是绝对不会再让一家做大。”   “即使这家目前是朕的心腹。”   白发天子语气极轻,那张褪去青涩的面容十分俊美,只是苍白的面色一如既往。   赵亦泽一怔,而后恍然,虽然王沐之是忠心不二,但是王家作为一个世家,也总有别有用心之人。   再者人心难测,谁又知道王家下任家主的想法,与其亡羊补牢,还不如一开始就断绝这份希望。   “可是……”赵亦泽语气犹疑,“王家主,他不会因此与陛下心生隔阂吗?”   谢珣笑了,肯定地摇头道:“他不会,朕能想到的,小舅舅他自然也能想到。”   若他真对王沐之提了让他做这个宰相,只怕王沐之逃的比谁都快。   他本就是普通的世家公子,风流读书人,若不是因为上辈子见了民不聊生的情形又逢重生这一遭,只怕他半步也不会踏入朝堂。   正说着话,有人自外面走了进来。   赵亦泽回头望去,发现正是两人口中的主人公王沐之,然而今日的王沐之却不一般,他并未身着官服,反而穿了一身简单的青衣。   “原来陛下在跟赵大人说话。”王沐之朗声笑道,“难怪刘康搁外边拦着我呢。”   他停下脚步,与赵亦泽并排而站,侧头看着赵亦泽,“或许这时候该叫相国大人了。”   “王大人说笑了。”赵亦泽淡淡回道,一边拱手作礼。   “从今日起,这声王大人就不必了。”王沐之道,而后又看向谢珣,“在下如今已经是一介白身。”   赵亦泽愣住,“这——”   王沐之挑了一下眉,“怎么,还不信?”   “行了,别耽误时间了。”谢珣低低开口,“不是让小舅舅你把王承宣带进宫,他人呢?”   王沐之脸上的轻松之意散去,眼底甚至升起一抹阴霾,“舅舅让他在外边等着呢。”   “不过,这储君的人选——”王沐之顿了顿,“陛下真的决定是他吗?”   “储君人选?”赵亦泽诧异地看向谢珣,朝中上下因为储君人选的事已经多次催促天子成婚立后,然而每次提议都被天子拒绝了。   “也是该与你说说。”谢珣用手帕捂住唇咳了几声,咳完之后松开了手,略瞥了一眼手帕,而后不动声色地将手帕攥在手心。   赵亦泽想了半天,也没见有哪个女子近过天子的身,更别提有皇子了。   想不明白,他干脆直接问了。   “敢问陛下,这储君人选从何而来?”   “自然是朕仅剩的兄弟。”谢珣答道。   赵亦泽一愣,几乎下意识想到了那位原太子,与当今天子一母同胞的兄弟。   他虽未见过那位太子,但是却从王沐之口中听说过原太子的为人,性格敦厚温实。   然而当初王沐之对于那位原太子的评价却是过于敦厚,不能成就大事。   敦厚到即便是本该属于自己的皇位被抢了,也没有一丝怒气,反而老老实实地看守着皇陵,一丝怨怼也无。   “如你所想。”谢珣看出来赵亦泽的想法,“他从前不合适这个位置,然而如今不一样,北燕国内忧已解,外患也暂时平息,他不需要去做多余的事情,只要好好做一个没有野心的守成之君便成。”   谢珣咳了一声,又道:“朕还有一句话要与你说。”   赵亦泽拱手,“陛下请吩咐。”   “他若是做得好,你便让他坐着,他若是做不好,那便能者居之。”   “陛下,你——”赵亦泽大惊,看向谢珣。   谢珣笑了笑,接着道:“这个能者,也包括你。”   “陛下明鉴,臣绝无谋逆之心。”赵亦泽跪下。   “与谋逆没有关系,朕也不是故意考验你的忠心。”谢珣淡淡开口,“王朝更换本就是常事,只要北燕国的百姓生活安稳,龙椅之上坐着的人是谁,朕并不在乎。”   这话不似做伪,但越是这样,赵亦泽心中越是不安。   这样的吩咐,不像是商量储君之事,反而更像是——   “陛下,您的身体……”赵亦泽表情惊疑不定,谢珣瞥他一眼,“赵亦泽,朕方才的话是圣旨。”   “臣、遵旨。”赵亦泽咬咬牙跪下,一字一顿道。   “既然陛下与相国大人商议完了,那是不是该叫王承宣进来了?那小子性子急,估计这会等的都快把地刨出一个洞了。”王沐之表情毫无异样,即便是听了这样一个足以震惊朝中所有人的密旨。   “让他进来吧。”谢珣侧头看向赵亦泽,“你退下吧。”   赵亦泽心有不安,担心地看了天子一眼,还是俯首叩头,“臣告退。”   赵亦泽走出天子的寝宫,果不其然,看见外头那个模样与王沐之容貌相似的青年在门口来回转圈圈。   “赵大人!”王承宣看见人出来顿时一喜,赵亦泽瞥了他一眼,“陛下叫你进去。”   他扔下这么一句话也没有心思寒暄直接离开,王承宣摸了摸后脑勺,在看到寝宫门口太监总管刘康在朝自己招手,连忙屁颠屁颠地跑了过去。   “进去吧。”刘康板着脸,“陛下召见你。”   虽然在这里待了几年,但是王承宣进宫的次数却是五个手指头就能数清的,更别提来天子寝宫了。   而此刻一见这寝宫中的珍奇摆设,王承宣几乎迷花了眼,放在他们那个时代,这就是一屋子古董,还是价值连城的那种。   这么感叹着的王承宣丝毫没有想过,天子用的东西,即便是现在亦是价值连城的宝物。   “王承宣,擦一擦你的口水,在陛下面前成何体统。”王沐之瞥了一眼口水都快流出来的王承宣,皱了皱眉呵斥道。   王承宣下意识用袖子擦了擦嘴,发现袖子干干净净并未有什么口水,再一看王沐之的模样,顿时反应过来,连忙对着谢珣行礼。   “草民见过陛下,不知陛下让草民进宫所谓何事?”   “你还想回去吗?”谢珣问   “自然是想的,毕竟草民的亲人们都在那个时代。”王承宣毫不犹豫地回答道。   “既然这样,那你自己准备一下吧。”谢珣阖上眼,“皇陵开启那日,朕特许你进去,只是皇陵许进不许出,若你不能找到回去的办法,那么也只有死路一条。”   “即便是死路一条,草民也想试试。”王承宣神色坚定,因为他回去的契机必定是在皇陵之中。   但是——   王承宣反应过来,诧异开口,“可是为什么会突然开启皇陵,之前陛下不是说只有您……”   “闭嘴。”王沐之打断王承宣的话,“不许你乌鸦嘴咒陛下。”   “小舅舅。”谢珣无奈开口,“什么咒不咒的,朕的身体,没人比朕更清楚了。”   王承宣吃惊地张大嘴,结结巴巴地开口道:“难……难道陛下您——”   王承宣本以为历史已经彻底改变了,毕竟世家之乱没了,起义军首领都被拐过来打工了,北燕国没有如历史那样走向灭亡。   一切都在朝好的方向发展,然而王承宣却没有想过,这么多事情都改变了,这位历史上的暴君却还是要死在二十岁的出头年纪。   龙床上的人已经没了声音,王沐之打了个手势,让王承宣保持安静,而后领着他出了寝宫。   “老祖宗,就没有别的办法吗?”出了寝宫,王承宣忍不住问道。   在北燕国这几年,他能感受到这位历史上有名的暴君,其性格却并不似史书上的描写那般毫无缘由地嗜杀,除去为人诟病的专制独裁以外,他无疑是一位明君。   “没人比陛下更清楚。”王沐之目光极其平静,“你回去准备吧,我再进去陪陪陛下。”   “嗯。”王承宣点了点头,走了两步,又忍不住回头,“老祖宗,你……别太难受,毕竟生死有命。”   “难受?”王沐之挑了挑唇角扯出一抹弧度,“怎么会难受,王家是陛下的心腹,我忠于陛下,自然是陛下在哪,王家就在哪。”   王承宣不解其意,但在王沐之嫌弃催促的目光之下,转身朝着宫外走去。   王沐之重新回到寝宫,明黄的绸被轻飘飘地盖在白发天子身上,天子的脸色苍白的不见一丝人气。   “如果小舅舅当初学医就好了,也不至于每次都对陛下的病情束手无策。”王沐之苦笑一声,“活了两世,却依旧活的一塌糊涂。”   谢珣极缓地睁开眼,“你不是已经改变了北燕国的未来,也不算是活的一塌糊涂。”   官场沉浮这几年,王沐之自然不像当初那么天真好骗,“若不是陛下有意为之,臣哪有本事说服陛下。”   床上的人低不可闻地轻笑了一声,而后渐渐没了声息。   王沐之怔了很久,才缓缓地跪了下去。   “陛下,慢走。”   轰隆一声,本就被乌云笼罩的天空,下起了小雨。   王承宣才走到宫门口,便听到了鼓声,浑厚激扬的鼓声却又含着一丝悲凉之意,一下又一下。   王承宣站在原地,默数着鼓声,足足二十七下,他在王家书房看过北燕国国志,三下鼓声代表皇后亦或是太后去世,而二十七下,唯有天子驾崩之时才会——   王承宣余光瞥见宫门口值守的侍卫已经跪在了地上,他不可置信地回望后方。   明明刚才还在与他说话。   赵亦泽也不过刚回到府上,前脚刚踏入府中,下一秒便听见了响在京城上空的号角声。   天子驾崩,全城戒严。   “相国大人。”骑马而来的黑鹰卫首领翻身下马,他将身上的包袱取下来递给赵亦泽。   “你走的太快了,有样东西忘记拿了。”   赵亦泽伸手接过,“是什么——”   赵亦泽解开包袱的手停住,从包袱露出的一角看到了一块明黄,加上手感,赵亦泽几乎立马意识到自己手里的是一份圣旨,再联系那号角声,心中顿时大震。   “陛下他……”   “还望相国大人不要忘记陛下的托付才是。”独眼男人打断他的话,意有所指道。   独眼男人说完这一句,便又骑马离开,赵亦泽捧着包袱良久,这才步履蹒跚地进了府中。   “相公,你回来了?”清雅的女子领着两个丫鬟从里头走出,瞧见赵亦泽的那一刻顿时变了脸色,连忙快步上前接住从赵亦泽手中掉下的包袱,一边看向被丫鬟扶住的人。   “相公,你怎么吐血了?”   “莫担心。”赵亦泽擦了擦嘴上的血迹,“只是深信我的明主去了,一时心中大震。”   女子怔愣一下,而后感觉手里的东西被拿去。   “这东西,还是为夫收着。”赵亦泽眉眼极淡,“我不希望用到它,希望即将回来的那位也懂。”   停灵七日,而后皇陵开启。   自出生起,因一头白发被视为不详的天子将永远长眠于地宫深处。   王承宣随着灵柩一同进入了地宫之中,灵柩是王沐之不知从哪寻来的千年寒玉所制,与他穿越前所见的玉棺一模一样。   王家。   王承宣没有想到王沐之那日的话,竟然是在打着这个主意,他竟然会让整个王家成为守护皇陵的护陵人。   总不能是因为他之前所说的考古,让王沐之起了这个想法……吧?   王承宣有些惊疑不定的想着,总觉得有这个可能,毕竟虽然他强调了很多次,之所以进入陵墓是为了搜索更多信息以便了解那个朝代,。   然而王沐之却死心眼地认为他打扰了墓主人的沉眠,与盗墓者没有两样。   一声巨石落地的轰鸣声打断了王承宣的走神,他知道这是外面的断龙石被放下来了,皇陵已经关闭,他没有退路了,若是回不去就会被憋死在这地宫。   那可就真成殉葬了。   王承宣不敢再多耽搁,他走到玉棺前,玉棺内寒气弥漫,隐约可见里面的身影。   王承宣抬起手,做足心理准备之后,在食指上狠狠一咬,片刻之后,牙印处冒出了点点血迹。   他本来是想带个匕首放身上的,然而在进入皇陵之时,被那个黑鹰卫首领没收了出去。   王承宣伸出带血的手,缓缓地朝着玉棺按下去,即将接触的那一刻,一只大手狠狠地握住了他的手腕。   “你要对陛下的灵柩做什么?”   王承宣看着面前的独眼男人,吓了一跳:“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要是不进来,岂不是让你亵渎了陛下的灵柩。”独眼男人咬牙切齿地将王承宣拉开。   “可是只有这样,我才能回去啊。”王承宣破罐子破摔道。“实话说吧,我穿来之前,就是因为误碰到这个玉棺,只是那时我还不知道玉棺的主人会是……”   “那也不许,你的血会污染了陛下的沉眠之处。”独眼男人拦在玉棺之前,取下随身佩剑竖在面前。   “除非我死在你前头,否则你别想靠近。”   “可是你家主人都同意我进来找回家的契机了。”王承宣简直崩溃,“而且你怎么进来的?皇陵不是关了吗?”   “是关了。”独眼男人瞥王承宣一眼,“至于我为什么在这儿,黑鹰卫是陛下的护卫,作为黑鹰卫首领,自然是在跟在陛下身边。”   这不就是送死吗?   王承宣瞠目结舌,“简直是疯了。”   他根本不能理解古人这种偏激的殉葬想法。   在他看来,即便是给皇帝做事,那也不过是打工的一种,谁打工还会因为老板死了所以自己也去死的?   独眼男人并不理会他,他双手合搭在剑柄上方,整个人如同一尊石像一般立在玉棺之前,仿佛任何事都不能让他离开半步。   然而,地宫中的空气愈来愈稀薄,就这么短短一会儿到耽搁,王承宣就已经感觉到呼吸困难了。   如果再拖下去,他绝对会死在这里。   王承宣咬一咬牙,想起某样东西,眼睛一亮,“我们做个交易如何?”   声音回荡在地宫之中,然而独眼男人连眼睛都未睁开。   王承宣有些气馁,但还是接着开口,“我穿越之前,跟大师学了一个聚灵阵法,可以让你死后也有意识守着这座皇陵,要知道我自后世而来,而后世记载,大多数皇陵都被盗墓者光临过。”   “这桩交易你绝对不亏,我也没有想做别的,不过是按个手印而已,即便沾了血迹,也立马可以擦掉。”   “好。”黑鹰卫首领睁开眼,“你说。”   王承宣一喜,没想到一时好奇心所学的东西竟然让他重获生机,他连忙将聚灵阵法告知于独眼男人,又帮着布置聚灵阵法。   布置阵法需要好几件玉器,好在陪葬品中有大量的玉器,而且正中央的灵柩是千年寒玉所制,必定灵气充足,用来镇住聚灵阵再合适不过。   阵法一成的那一刻,本来呼吸困难的两人俱是身心舒畅,独眼男人察觉到这股变化,眸色变了又变。   “看来你并不是骗我。”   他向旁移了一步,王承宣指了指玉棺,“我可以试了吧?”   独眼男人没说话,王承宣当他默认,重新将食指搞出血后,伸出手缓缓朝着玉棺按去。   这回没有人阻止他,王承宣顺利地按在了玉棺之上,冰冷的寒意顺着手心涌上全身,王承宣被冻的打了个冷颤,而后一股熟悉的眩晕感传来,王承宣瞬间失去了意识。   地宫之中,白光大作,等到白光消失,那个与王沐之容貌相似的青年已经消失不见。   独眼男人连忙朝着玉棺上被王承宣手触碰的地方看去,只见那儿干干净净没有一丝血渍,这才放下了心。   “还好没弄脏。”然而亲眼看到王承宣用带血的手指碰过,独眼男人还是想擦一擦,奈何伸出手才发现自己身上穿的是铠甲,这才作罢。   独眼男人走到台阶之下,将剑插入地面,双手搭在剑柄之上,即使知道自己即将面临死亡,仅剩的那只眼里却是无所畏惧。   吾主沉眠之处,便是吾永世守护之地。 第50章   天下着淅淅沥沥的小雨,幽深的悬崖之下,一个白发男人持着一把带血的剑步履从容地穿梭在乱石杂草之中。   若近前一看,那青年的胸口上还有一团因为时间太久凝固发黑的血迹。   谢珣停下脚步,阴暗的光线之下,他看见了一汪寒潭,这具身体自从掉落悬崖以来,已经滴水未进。   喝足了水,似乎暂缓了腹中的饥饿感,身上的力气也回来了些许,谢珣这才有空回想关于这个世界的内容。   这是一个人妖仙共存的世界,这个身份从前是望仙城内回春堂里的大夫,至于这个从前,那便得从十八年前说起。   原主自小失去双亲,跟随着爷爷长大,他爷爷是个大夫,他创立的回春堂在望仙城也大有名气,原主从爷爷那里学到了一手出神入化的医术,后来他爷爷去世之后,原主以十六岁的年纪便成了回春堂的主人。   原主心地善良,虽然接手回春堂之后忙的不可开交,但是每逢月底那几天,还是会一如既往地外出义诊顺便在回程途中采些草药。   事情就发生在某一天义诊归来的途中,原主在归来之时救了一名女子。   女子伤势极重,好几处致命伤,而一张脸也被不知名的利器划了七八道伤口,皮开肉绽血肉模糊。   这等情形,若是换个人早就吓跑了,但是原主是一名救死扶伤的大夫,也自然不会有见死不救的可能。   他将那女子扶上了自己的马背,将她带回了回春堂好生医治。   而这便是原主命运转折的开始。   原主治了那名女子足足大半个月,总算是让那名女子恢复了意识。   而这时,原主也知道了女子的姓名,虽然他将女子救醒了,但是女子脸上的伤却留下来许许多多的伤痕。   原主本以为对于女子来说这会是一种打击,然而对方却出乎意料地对于已经损毁的容貌并不放在心上。   女子从不惧外人目光,即便偶尔见到原主其他的病人,亦从来都是言语温柔态度从容,偶尔还能在病情之上为原主指点迷津。   红粉骷髅不如得一知己,原主也并非在意相貌之人,一来二去,时间久了两人竟互生了情愫。   女子说她在人间并无亲人,原主亦是孤身一人,毫无阻力之下,两人成亲拜堂。   成亲后半年,女子便怀了身孕。   然而原主甚至高兴不到两个月,某一日外出义诊归来,发现回春堂几乎被夷为平地,药洒了一地,而本该在回春堂里帮忙抓药的妻子也不见人影。   原主问遍了周围的人,都说只听得一声巨响,回春堂便倒了。   原主遍寻不到人,妻子失踪药铺被毁,一连串的打击之下原主一蹶不振,最后沦为了一名酒鬼。   但是就在他妻子失踪的二十年后,一个持着剑的俊美男人出现在他的面前,他将醉醺醺的原主带到了望仙城外的悬崖边。   悬崖的风极大,将原主二十年来都未曾清醒过的脑子吹醒了。   男人自称是女子的师兄,原来女子根本不是普通人,她是一名修士,是修仙界第一大门派沧澜宗的掌门之女。   而她之所以失踪,也不过是因为被沧澜宗的弟子找到,而回春堂,也是因为女子同沧澜宗弟子发生争执的过程中不慎被毁。   男子又说云水遥早已经嫁给了他,两人感情极好,连孩子都有了。   原主并不相信,然而,那名男子却并不是好心来告知原主消息的,他根本不在乎原主是否相信。   他是来杀原主的,而原主不过是一名手无寸铁的普通大夫,在修士手里几乎没有任何反抗的余地,直接被一剑穿透心脏,而后被打下了悬崖。   然后,谢珣便穿了过来。   知晓剧情的谢珣自然是知道那个男人满口谎言,原主的妻子根本就未曾嫁过他,至于他为什么要杀原主,纯粹是因为他是原主妻子云水遥的暗恋者。   作为修仙界的天才,心上人却喜欢上凡间一个普通的男子,甚至还不惜冒着修为受损的风险为其生下孩子。   求而不得因爱生恨,男人便想出如此下策,试图绝了云水遥的希望,令其彻底死心。   原主荒唐十几年,身体底子早已经毁的不行,被刺了一剑又被打落悬崖,刚一落地便含恨而终。   而恰好,当初谢珣为了摆脱系统对它做了点手脚,导致系统出错,直接降落在这个世界,借用了这个身份。   不过,当初系统纠错太快,他才停留了个把月,便被系统带走了,都没来得及做点什么。   谢珣对这个世界的修仙之道很有兴趣,并且借用了人家的身份,总得回报一下人家。   就例如,将原主那个被关在宗门禁地的妻子救出来。   说不定还能体验一下让天命之子当儿子的感觉,毕竟这个世界的男主正是原主那个儿子。   人间与修仙界相去甚远,他作为一个普通人,只怕还未找到修仙界的入口便已经老死在路上。   谢珣叹了一口气,只可惜当初系统的嘴太严,他除了知道点粗略剧情之外,其余的什么也没套出来。   当务之急,还是先得从这悬崖底下找到出路上去。   “都找找,谁要是下去找到本公子那把扇子,本公子重重有赏。”青年的声音从悬崖上飘下来,带着点富家子弟的骄纵之气。   谢珣抬头朝着悬崖上看去,一条长长的绳子被放了下来,而后又有几个人极缓地趴在了绳子上方,顺着绷直的绳子缓缓下滑。   谢珣有些诧异,来悬崖底下找扇子,这个富家子弟莫不是脑袋有毛病,大白天的跑到这山旮旯来扇扇子?   谢珣并未躲藏,只静坐在寒潭边,下来的几个仆人几乎瞬间就发现了他。   “那儿好像有个人?”仆人们紧紧靠在一起,极缓慢地朝着寒潭的方向挪动,“你,你是人是鬼?”   “是人。”谢珣答道,“我不小心掉在这悬崖底下,不知可否借用几位的绳子上去一下?”   “这……”仆人犹豫片刻,“我得问问我家少爷。”   谢珣不疑有他,“那你去问。”   仆人很快又顺着绳索爬了上去,不一会儿,又有几个人滑了下来,其中一个二十出头的青年一身锦衣华服,明显就是仆人口中的少爷。   “我就说你在这底下。”即便是悬崖底下光线昏暗,但在看见那一头白发,青年还是认出来这就是自己要找的人。   锦衣青年走到谢珣的不远处站定,一边啧啧了几声,“死酒鬼啊死酒鬼,你说说你,一天天地,醉的稀里糊涂,咋还能得罪人呢?”   谢珣听出了点别的意思,敢情不是找什么扇子,也是,但凡脑袋稍微正常点,也不会跑到这种荒无人烟的地方扇扇子,还恰好让扇子掉下悬崖。   “你是特地下来找我的?”   “咦,你竟然是清醒的?还会说话?”锦衣青年一愣,随后又像是才反应过来一般,惊恐的退后了一步。   死酒鬼要是活着,肯定是醉醺醺的状态,哪里还会答应人。   “你现在,到底是人是鬼?”   他可是亲眼看到那个会飞的人,一剑穿透了死酒鬼的心脏,再加上这么高的悬崖,死酒鬼绝对不可能活的。   “是人。”谢珣淡淡开口,“你不用害怕。”   “谁、谁说我害怕了。”锦衣青年咬咬牙,故作镇定。“而而且,谁说我是特地下来找你的,我是来找扇子的,我扇子掉这下面了。”   他说完之后,仿佛是为了证明什么一般,故意冲着那几个仆人嚷嚷。   “还有你们,还愣着干嘛,还不赶紧把本少爷最喜欢的扇子找回来!”   “是。”仆人点亮灯笼,连忙分散开。   锦衣青年没好气地看着侧对着自己坐在寒潭边的人,“坐的那么近,等会也不怕掉下去水淹死你。”   “不劳阁下操心。”明明眼前这个青年认识原主,然而谢珣却从原主的记忆里找不出任何关于此人的印象。   不过原主十多年如一日的宿醉,他连自己是谁都不清楚,哪里还能记得别人   寻找扇子的仆人们很快回来,而且还真的找了一把破破烂烂的扇子回来。   锦衣青年有些嫌弃,“行了,找到就上去吧。”   他说完之后,又故意扬高了声音,“死酒鬼,你是不是想要上去,这样吧,你要是肯跪下来求我,我勉强让他们拉你上去。”   “跪下来求你?”谢珣转头看向他,狭长的凤眸微眯,“你是第一个敢对我这么说话的。”   锦衣青年嗤笑一声,“不过是一个成日醉醺醺的酒疯子,本少爷跟你说话是抬举你知道吗,你以为你是谁,让本少爷的人出力救你上去?”   谢珣连看都不带看他一眼,自顾自地用潭水将剑上的血迹洗掉。   “少爷,既然扇子找到了,咱还是快上去吧。”仆人催促道,“天马上就要黑了,这崖底万一有什么毒蛇猛兽,到时候遇见可就糟了。”   锦衣青年等了一会儿,也不见那个酒鬼有什么反应,一口气憋在胸口不上不下,遂恼羞成怒地用扇子敲了仆人的头,“走走走,没看到本少爷在跟人说话吗,一点眼色也没有,催什么催。”   教训完下人之后,锦衣青年又扭过头,“酒疯子,你想好了,你现在不求本少爷,等会本少爷走了,那可就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了。”   “求人这种事,我没做过。”谢珣执着剑缓缓地站起身体,“不过杀人这种事,却是容易的很——” 第51章   “你、你干什么?”   锦衣青年先是一慌,问完之后又立即冷静下来,不过是一个酒疯子,他为什么要怕他,像这种酒鬼,即便是手里有剑也不过是虚张声势而已。   然而,真看到人提着剑向自己走斤,锦衣青年还是忍不住往后退了一步,“你你别过来啊,你要是敢伤到我,我爹不会原谅你的,以后你别想踏进我家酒楼半步。”   酒楼?   谢珣一顿,原主酗酒十几年,喝酒可是要钱的,原主醉的不知东南西北,自然也是没有经济来源的。   而这样的人,他哪来的资本一醉就是十几年呢?定然是有人在背后帮他。   谢珣翻了翻原主的记忆,从他几近荒芜的记忆中总算是找出了一个名字。   明月酒楼。   酒楼的东家是李员外,二十年前李员外尚未发迹,李家也还只是李家村里的一户普通农户人,那时候原主外出义诊,李家村有人落水,村民救上来已经没了气息,原主正好路过李家村,听闻之后过去看了一眼,见人还可以救便顺手将人救了回来。   而被救的那人,后来便成了这明月酒楼的老板,他后来发迹之后,也并没有忘记这份恩情,后来见原主落魄成日酗酒,也多次苦劝原主振作起来,甚至还自掏腰包替原主重新修建了回春堂。   只奈何,原主万念俱灰。   谢珣抬眸看向锦衣青年,“你是明月酒楼的少东家?”   这个酒鬼甚少清醒过,认不出他来也是正常,锦衣青年哼了一声,插起腰趾高气扬道:“现在才知道是我,你怕了吧!”   谢珣将剑放下,“不杀你,你走吧。”   “我就知道你怕没酒喝。”锦衣青年得意洋洋地出声,而后又哼了一声,“看在你认错的份上,本少爷大人有大量,让他们带你上去。”   “少爷,他好像还没有认错。”仆人亦是开口提醒。   锦衣青年用扇子打了那名仆人的头,气的跳脚,“我说认了就是认了,谁让你多嘴的!”   仆人爆头,“小的嘴笨,少爷息怒。”   谢珣不理会这几人,提着剑自顾自地转身朝着寒潭的另一边走去。   “哎?”锦衣青年一愣,“死酒鬼,你干嘛去?”   “与你无关,无需关心。”谢珣头也不回地扔下一句话。   锦衣青年咬牙,“谁要关心你,我就等着看你被这悬崖底下的妖魔鬼怪吃掉。”   “少爷。”仆人拉了拉锦衣青年的衣袖,“他不领少爷的情愿意待在这崖底就随他去,咱们还是先上去吧。”   “是啊是啊。”另一名仆人也跟着开口,“那边那么黑,难保有什么危险,咱们可不能过去。”   几人连拖带拉的,将锦衣青年拉到垂下来的绳梯旁,在仆人们的苦求之下,顺着绳梯上了悬崖。   “可算是上来了,天都这么黑了,少爷要是再耽搁,等会老爷就得派人出来找您了。”仆人擦了擦额头上的汉,一边庆幸道。   “把东西收一收,咱们回去了。”另一名仆人指着绑着绳梯的大树道。   锦衣青年拿着仆人递过来的手帕在擦着汗,看见自己手下要去解开绳子,连忙喊停。   “收什么收,谁让你们自作主张的?还是你觉得本少爷能根绳子都扔不起?”   “少爷?”仆人目光疑惑,“咱们下去的人都上来了啊。”   “笨啊你,少爷说的是那个酒鬼。”   “放你的狗屁。”锦衣青年如同被踩到痛脚一样拉下了脸,“谁不知道本少爷恨死他了,你们眼瞎吗,觉得本少爷要救他?”   他气冲冲地离开,仆人面面相觑,正准备解绳子的仆人犹犹豫豫地开口问:“那,这绳子咱还解开吗?”   “解什么解,没听见少爷说绳子不要了吗?”那仆人一挥手,“咱们走,得赶紧追上去,别又跟丢少爷。”   谢珣寻到了一条极为偏僻的小溪,他原本就是听到水流声才循着走过来的,水流之处必有出路。   约莫走了半个时辰,谢珣踩着杂草走到了田埂之上。   天色已经极其昏暗,田中有蛙叫声,空中隐隐还飘过来蝉鸣声,因为不久前下过雨,不再闷热,清新的空气中还有泥土的芳香。   微风轻拂,散乱的灰白头发飞到了眼前,谢珣下意识抬手一拨,这才发现头发也乱糟糟的像个鸟窝。   就连身上,亦是浑身的酒气,也不知多久没有清洗过了。   想想也是,原主不过是一个酒鬼,难得清醒,哪里还会把自己打理干净,而系统将他送过来之时,生成身体之时,按照设定亦是将他变成了这样。   虽然知道是当初系统造成的,但是谢珣却一刻也不能容忍这种脏污,他重新回到山林之中,走到小溪旁,用水将自己身上清洗了一遍。   洗完之后,虽然衣服湿漉漉的,但是总算没有那股糟心的酒味,令谢珣舒坦了不少。   谢珣走了两步,忽然闻到一股奇异芳香,他止住了脚步,看向四周。   月光之下,树影婆娑,四周安静的不像话,隐隐约约的蝉鸣声也不见了。   “公子~”柔媚的女声自身后传来,一只皓白如玉的手挽上了谢珣的手臂,紧接着是一具柔软的身体贴在了谢珣的面前。   红色纱衣身段妖娆的女子在看到被自己迷烟控住的男人相貌之时,眼眸闪过一抹异彩。   本以为是个白发老头子,没想到竟然会是个极品。   女子目光里闪过一抹痴迷之色,凑到男人面前口吐兰气,声音柔媚入骨,“公子大半夜在这树林里,可是特意来等人家的?”   她的手,缓缓顺着手臂往上,在即将触及到那张恍如天人般容貌之时,忽然手指如同触碰到火焰一般,女子吃痛一声,身体仿佛被什么东西弹开后又高高跌落在地上。   而后,一把森冷的剑抵住了她的脖子。   “不可能,不过是一个普通的凡人,你如何从我的迷烟中清醒过来。”女子怔愣了一下,看着自己如被火烧火燎的手指,她试图用法力治愈伤口,然而一抹白光闪过,那只手依旧焦黑一片。   女人的手等于第二张脸,如今与烧焦的苦柴无异,连她的法力都复原不了,女子眸光发狠,“你到底对我做了什么?”   “杜鹃成精?”眼前女子外形虽然美丽动人,但是落在谢珣眼里却是一株行走的杜鹃,虽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可以看到妖精原形,但谢珣却并不惊慌,反而直接问出了口。   “你怎么会知道?你到底是什么人?”女子大惊,她退后一步,念了一个法决,再抬眼看去,白发男人持剑而立,周身紫气萦绕,而其身后是一圈功德金光。   这是普通凡人该有的吗?   不知是不是错觉,女子发现自己似乎看到了一条龙在其中盘旋,而像是为了证明她并未眼花一般,白发男人身后的功德金光中,金色的龙眸缓缓显现,冰冷无情的双眸死死盯着不远处的女妖的眼睛。   女子感觉眼睛一痛,如同被什么东西灼烧一般,她哀嚎一声捂住自己的双眼,而后抓住时机连忙飞身而起。   谢珣愣了片刻,“好歹是个妖,还怕一个凡人?”   还未飞远的女子崴了下脚,她干脆化作一道流光,直到逃回自己的洞府才化作人形倒在地上。   她的人形模样已经极其狼狈,由其是之前那双水盈盈极为勾人的双眸,此刻已经消失不见,取代代之的是深陷的眼窝。   女子摸着自己的双眼,心中却并没有多少气愤,反而是满满的侥幸。   比起魂飞魄散来说,只伤了一双眼睛又算的了什么。   “终日打雁,今日竟被雁啄了眼。”   一条墨色的蛇吐着信子缓缓从洞口游进,在距离女子一步之遥的地方停下。   “我听洞中有动静,过来看看,没想到还真是你回来了。”   蛇化作一名黑衣男子,“可你不是出去勾引男人吸食精气去了,怎么还提前回来了?”   “可别提了。”女子放下摸着眼睛的手转过身,黑衣男子看见她的眼睛,吓了一跳,“谁把你打成这样子?你碰到那些修士了?”“这样还算轻了,我差点就得被打的魂飞魄散消散。”女子心有余悸地拍了拍胸口。   “也不是什么修士,我是被一个凡人伤成这样的。”   蛇妖一愣,“开什么玩笑,你别是看错了,凡人还能把你伤成这样?”   “我用了灵眼决看的,怎么可能有错。”女子顿了顿,又接着道:“不过,他虽然是个凡人,但是他背后功德金光闪烁,周身还有紫气萦绕,还有一条龙若隐若现,我这眼睛就是被那条龙弄伤的。”   蛇妖吓了一跳,“你胆子怎么那么大,还敢去接近人类皇帝?你不知道人类皇帝有紫薇之气护体,百邪不侵吗?”   杜鹃妖委屈至极,“我没有,我连皇宫都不敢靠近,哪里还敢接近皇帝,那个人是我在荒郊野外遇见的,离京城得有十万八千里呢。”   本以为遇见的是送上门的好处,谁知道竟然差点要了她的小命。   “不过那个人,是真的很俊。”杜鹃妖想起那人的容貌,脸泛红晕,“比我两百年前见过的那个沧澜宗的修士还要俊上不少。”   黑衣男人无语片刻,重新化作原形,吐着信子游了出去。   而另一边,谢珣将剑收了起来,趁着月光在树林中按照原主的记忆找了一些止血的草药将伤口敷上。   方才抬剑的动作太快,将胸口结痂的伤口崩裂一点。   敷好了药,谢珣走出树林,按照原主的记忆,朝着他的家中走去。   原主一醉二十年,大多时间是露宿在街头,连回家的路都记得模模糊糊。   谢珣花了一个半时辰才找到了他从前的住处,门口挂着的红灯笼已经掉了色破破烂烂,木门也黑乎乎的,上面挂着的锁生了一层锈,还覆上了一层厚厚的灰,台阶上杂草丛生,一看便是许久无人居住的模样。   谢珣用剑挑开了锁,那剑也不知道是什么材质,竟然锋利无比,才碰到锁,锁便应声而断。   进了门,借着从门口透进来的月光,可以看到屋内陈设一如原主多年前的记忆中那般,谢珣打量了一眼,目光落在正对着门口的桌子上,那上面放着的缝了一半的布料以及针线盒。   那是原主妻子云水遥为她腹中孩儿所缝制的肚兜。   只可惜,还未缝制完,她便被人带回了沧澜宗,这缝了一般的肚兜,只能留在这座空屋子里落灰。 第52章   天刚泛起鱼肚白,明月酒楼的小二一边打着呵欠一边走到门口,将门上的木栓拉开,打开客栈的大门。   刚一打开,便被门外站着的几个人下了一大跳。   “怎么这么晚才开门!”总算等到开门,李学良不耐烦地开口,“以后早点开门懂吗,本少爷都在外面等了快半炷香的时间了。”   小二忙挤出个讨好的笑容,上前行礼道,“大少爷今天怎么一大早就过来了?”   “本少爷过来看看,你让开,别挡本少爷的路。”李学良拨开小二,大踏步走进酒楼。   酒楼一楼规规矩矩地摆了约莫十几来张桌子,因为刚刚擦过的原因,桌子颜色比较深。   李学良环顾了一周,连角落也没有放过,一旁的小二注意到他的神色,当即好奇问道:“大少爷,您在找什么呢?”   “没、没找什么。”李学良眼神心虚地晃了晃,好一会儿他才冷静下来,他是来看看有没有人吃白食的,为什么要心虚?   该心虚的就不是他。   想通了的李学良理直气壮地看向小二,“昨天你们有没有给酒给那个醉醺醺的酒鬼?”   小二愣了愣,随即很快摇头,“大少爷,昨天谢大夫都没有过来——”   “本少爷跟你们说了多少遍了,不许给他酒不许给他酒,每次你们都给他,到底你们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李学良说着说过无数次的台词,然而话还未说完,他的声音便戛然而止。   “你刚刚说什么?”李学良傻了,他瞪大了眼睛看向小二,质问道:“他昨天没过来?为什么他没来你不通知本少爷?”   “可可是……”小二被吓了一跳,他结结巴巴地看着李学良,“大少爷您不……不是不想让他来白喝酒吗,他没来不正好如大少爷所想吗?”   “你懂什么!”李学良用力地瞪小二一眼,“尽碍事的家伙,一点事都不会做。”   李学良身后的下人犹豫开口,“少爷,你说那个人不会还待在那下面吧?”   “我怎么知道!”李学良满肚子怒火,只觉得那个人蠢笨至极,绳梯都留在那了,竟然还不会爬上来?   难道是没吃东西没力气爬?或者爬到一半又摔下去了?那可不得了,那人本来就被戳了一剑,要是再摔下去——   李学良越想脸色越白,他扭头看着自己身边的几个下人,“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去给本少爷准备马车出城,他白吃白喝了那么久,不还完债就想死?”   李府的下人早就习惯李学良的言行不一,当即应是飞快跑了出去。   “去给本少爷拿点馒头和一个水壶。”李学良扭头对着小二吩咐道。   小二愣了愣,“大少爷就吃这些会不会太简陋了一些?”   “谁说是我吃的?”李学良皱了皱眉头,随后挥手赶人,“行了,跟你说你也不懂,你去给本少爷准备好。”   小二退了下去,不一会儿将一笼馒头与一壶水送了上来,正巧,马车也恰好停在了门口。   李学良朝着门外的下人勾了勾手指,那名下人屁颠屁颠地跑进酒楼,露出一副十足的狗腿模样:“少爷,您有什么要吩咐小的?”   “把这些拿上。”李学良指了指水壶和馒头,那仆人一愣,露出感激的模样。“多谢少爷体谅小的,只是小的们都是吃了才出来的,恐怕吃不下这馒头?”   “本少爷何时说给你们吃的?”李学良万分不解地看他一眼,下人愣了愣,“那少爷你拿这些是?”   “这还用问吗?”李学良理直气壮地开口:“当然是给那个酒鬼吃的,他在悬崖底下待了一晚上,没吃东西饿死怎么办!他死了,你少爷我向谁要债去?”   话音未落,他已大步走出酒楼,朝着马车而去。   小二看着马车离开时扬起的灰尘,有些摸不着头脑,“大少爷这反反复复地是闹的哪一出呢?又是亲自去寻,又贴心的给人带食物和水,这到底是讨厌还是不讨厌啊?”   马车停在距离悬崖不远的大树旁,李学良一下马车便看到了绑在大树上的绳子,依旧是昨天离开时的样子。   “大少爷,这绳子都没有动过,说明那个酒鬼根本就没从这上来过。”下人开口道。   “还用你说,本少爷都看到了。”李学良瞪了他一眼,“都给本少爷下去找,谁先找到,本少爷赏他五两银子。”   五两银子,放在普通人家都足够花上两三个月了,下人们心中一喜,争先恐后地顺着绳子下到悬崖底下。   一炷香之后,下人们纷纷顺着绳梯爬了上来。   “大少爷,那底下没有人,我们到处都找遍了。”   “没有人?”李学良怀疑地看着自己的下人们,“是不是你们没认真找?他好好的一个大活人,难道还能长翅膀飞了不成?”   “可是小的们真的认真找过了,下面是真没有人啊。”下人们苦着脸回答道,那五两银子才是长翅膀飞了呢。   “一群没用的东西,本少爷自己下去找。”李学良走到绳梯旁,小心翼翼地顺着绳梯溜下悬崖。   其余下人见状,无奈之下,留了两个人看马车,剩下的人也只得跟着下去。   “还真没人?”找了好一会儿也不见人影却累的跟死狗一样的李学良纳闷地坐在地上嘀咕,“难不成真的被什么野兽吃了?吃了也总得吐个骨头吧?”   “咦,少爷!”有名仆人兴奋地跑到李学良的面前,“少爷,我们在那边发现了一条小路,小路上还有脚印。”   “快带我过去。”李学良猛地起身,连自称都忘了。   “在这边。”仆人连忙引路。   循着小路一路走,最后竟然走到了城外的田野,下人们围在李学良身边叽叽喳喳,“少爷,那个酒鬼昨天他绝对是从这条路出来了,这地上还有脚印呢。”   “他既然出来了,为什么没去明月酒楼喝酒?”李学良百思不得其解,“你们想想,他还能去哪?”   “少爷,他不去咱们酒楼……那不是件好事吗?”下人犹豫开口。“每年咱们酒楼供着他白吃白喝,多了多少开销啊。”   “开销用你们掏钱了吗?”李学良气的睁大眼睛,他伸出手指指了指,“愣着干嘛,你们去给我找人,你两个去把马车驾过来。”   下人们被训得连连应是,一刻也不敢多留。   “唉呀~”女子的痛呼声自树林中传来,李学良扭头一看,一个穿着红色纱衣的女子跌坐在地面上,纱衣极薄甚至还能看到里面的鸳鸯肚兜,李学良连忙扭开了头。   “公子,人家摔倒了,你都不扶一下吗?”女子娇媚的嗓音随着风飘入李学良的耳里,酥的人耳朵都软了。   然而,她的目标人物却丝毫不为所动,甚至还警惕地后退了一步。   “一没断腿二没断手,又不是本少爷让你摔倒的,本少爷为什么要扶你?”李学良打了个喷嚏,一边揉着发痒的鼻子,一边毫不留情地开口,“倒是你,穿成这样出现在这荒郊野外,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东西,你别是想污蔑本少爷推的你,想讹诈我李家的钱吧?”   李学良直觉眼前这个女人不是什么好东西,转身欲走,才走了一步却感觉腿不受控制了,仿佛有千斤巨石压在上面,一动也不能动。   “公子何必急着走呢?”女子从后面搂住李学良的腰,温热曼妙的躯体紧紧贴在李学良的背后,柔软无骨的手摸着李学良的脖子。   “奴家看中的可不是什么钱不钱的,奴家呀,看中的是你这个俊公子呢~”   女子轻笑一声,在李学良的耳边故意吐了一口气,而后转到李学良的面前,双手搂住他的脖子。   “你你是妖?”李学良的瞳孔放大,“你对本少爷做了什么?”   “奴家还没来得及做呢。”杜七娘抬起手,缓缓摸着李学良的小脸蛋,虽然没有昨天那个人好看,但也不失为一个俏郎君,最主要的是年轻元阳尚在,若是吸了他的阳气,她眼睛上的伤或许能得到修复。   “你、你要对本少爷做、做什么?”李学良说着,又打了个喷嚏,只觉得鼻子痒极了,然而他浑身僵硬,根本动弹不得,更别提揉鼻子了。   “小郎君莫慌。”杜七娘的声音极尽绵软,“虽然小郎君比不上昨晚上的那个人,但是你这幅模样奴家欢喜。”   “昨晚上的人?”李学良被她话里的意思引入了注意力,“他是不是白头发?全身乱糟糟又醉醺醺的。”   “白发是白发,不过他可没有醉醺醺的,不过他的头发和衣衫都是湿的,被月光啊,那么一照,别提多诱人了。”杜七娘说着说着,眼神朦胧起来,显然是陷入了某种奇怪的联想中。   李学良眼神莫名,“本少爷堂堂李家大少爷,还比不上一个酒鬼,你不会是个瞎了眼睛的妖吧?你把他怎么了?”   被戳中痛楚,杜七娘的表情微微扭曲了一下,“奴家可没把他怎么,倒是小郎君你还是先想想你自己。”   她凑近李学良,从口中吐出迷烟,凡人只要吸入了她的迷烟,自然就会任她摆布。   浓烈的异香,呛得李学良接连打着喷嚏,胸口似乎被大石压住一样喘不过气,这下他不仅觉得只是鼻子有点痒,而是全身都莫名瘙痒起来,恨不得使劲将痒处挠一挠。   “你对我用了什么玩意?”李学良话音还未落,又是一个喷嚏。   杜七娘被打喷嚏的李学良喷了一脸,一下子连脸都青了,再一看喷嚏打个不停的李学良,眼神清明,明显她的迷烟又是失效了。   “怎么回事?”又想起面前这人先前的话语中似乎认识昨晚那人,为了确保万一,杜七娘还是念起了法决,打开了自己灵眼。   然而,眼前的青年周身干干净净,丝毫没有特殊之处,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凡人而已。   杜七娘开始怀疑妖生,昨天她的法术失灵还情有可原,今天一个普通的凡人她竟然也迷惑不了?   杜七娘不死心,想要放出迷烟再试一试,然后念头才刚浮现,头顶划过破空声,她连忙闪身躲过凌空一剑。   再抬头一看,一个身着道袍的中年男人持着剑拦在了她的猎物前。   “大胆妖孽,竟敢在此害人!”   归元门的修士怎么会这么快找过来?还是个化神期?   杜七娘神色一变,来不及多想,连忙化作一股浓烟逃窜而走。   她如今身上有伤,必定是打不过化神期的修士,必须叫黑蛇逃得越远越好,望仙城附近不能再停留了。   中年男人本想追上去,然而却察觉身后凡人的气息极重,犹豫片刻之后,还是决定先救人要紧。   他转过身,看见身后的青年却是一愣,只因为他满脸都是红色的风团,连露出的脖子上也是。   中年男人连忙解开他身上的妖法,“小兄弟,你没事吧?”   “痒,痒。”李学良神志不清地上下挠着自己,很快一张脸上全是指甲血痕。   恰好,李家的下人们回来找李学良。   “少爷,少爷有消息了。”   李家下人看到中年男人,停下了脚步,再一看头发都被抓得乱成鸡窝一边喊着痒的李学良,“你是谁,你对我们少爷做了什么?”   中年男人连忙定住李学良,免得他将自己挠伤,“我刚过来,就看到他被妖怪控制——”   “别开玩笑了,大白天的哪来的妖怪。”李家下人嗤笑一声,打断他的话。   “我告诉你臭道士,我们少爷可是李家的独子,他要是出了什么事,我们老爷不会放过你的。”   中年男人不说话,抬手施了一个法决打在了李学良身上,一息之后,他皱起了眉。   “奇怪,身上没有妖气,就说明那个妖怪并未对你动手。”   李家的下人眼睁睁看着面前的臭道士手里冒出来一团光,而后那光飘进了自家少爷的额头,当即哑然无声。   因为中年男人的术法,李学良的神志恢复了短暂的清醒,但是胸口却憋闷的慌,他大口喘着气,“我,我这是怎么了?那个女妖怪呢?”   “女妖怪已经跑了,她没伤到你。”中年男人答道,“你身上这些伤口,都是你自己刚才挠出来的。”   “我自己挠……”李学良的话还未说完,突然眼一番,晕厥了过去。   “少爷,少爷!”李家的下人忙上前掐人中,然而李学良半点反应也没有。   “他气息微弱,得尽快带他找大夫。”中年男人打出一道法力护住李学良的心脉,可仍旧无济于事,“最近的医馆在哪?”   李家的下人慌里慌张地指了指方向,“城里有两家医馆,可是马车还在悬崖上头。”   “马车来了,马车来了。”另一名下人指着越来越近的马车喊道,很快马车便停在了几人面前,驾着马车的下人看到李学良的模样,顿时一惊,跳下马车,“快把少爷扶上去。”   将李学良扶上马车之后,李家的下人顾不上中年男人,连忙驾着马车将李学良送往城内的仁心堂。   “郑大夫,我家少爷他怎么样?”   “你家少爷身上这些风疙瘩像是接触了什么东西起疹,情况比较严重,你们将他接触的人或者吃过的东西都说给我听听。”   “少爷出来的时候还好好的,后来他叫我们去寻人,我们离开后回来,就看到少爷这个样子了。”李家下人说道,“不过我们回来去找少爷时,看到有个道士打扮的人在少爷身边,因为少爷一直在挠自己,那道长还帮忙压制住少爷。”   “这样吧,你们先用酒精给你家少爷擦擦身体,我去开一副药,等熬好了让你家少爷喝下。”郑大夫起身,走到一旁桌子展开处方笺,拿起笔开始写字。   柜台边的药童正在认真地称着药材的重量,却见有阴影落下,门口走近来一人,他抬起头一看,看见迎面而来的白发男人,不由地愣住。   “麻烦按照这方子抓上一帖药。”谢珣将自己写的伤药方子摆在柜台上。   这声音有点熟悉,王家的下人们扭头朝着门口看去,在看清对方容貌之时,微微诧异。   他们并未见过此人,但是心中却有种诡异的熟悉之感。   谢珣察觉到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抬头望去,正好看到躺在里面病床上一动不动的李学良。   他提步绕过柜台,朝里走去,“他这是怎么了?”   李家的下人一愣一愣的,“这位公子,认识我家少爷?”   一旁开药方的郑大夫闻声抬起头,在看见谢珣的模样之时,眼里闪过一抹震惊。   “你是谢、谢大夫?”   “是我。”谢珣轻轻颔首,而后又看了那边药童一眼,“我来抓点伤药。”   药可不能乱抓,若是吃出问题了,他的医馆可担不起,虽然对方本身是个大夫,但是那都是二十年前的事了,他一醉二十年,只怕这医术也忘的差不多了。   想到这里,郑大夫忙起身走到药童身边,“药方给我看看。”   药童将药方递给他,郑大夫快速扫了一眼,而后将药方还给药童,“就照上面抓。”   他走到谢珣的面前,目光极其感慨,“一醉多年,谢大夫总算是愿意醒了。”   这些年来,他一直觉得可惜,当年的谢大夫医术精湛又有一颗医者仁心,这望仙城以及附近的人多多少少都受过他的恩惠,后来对方一蹶不振,望仙城内的人每每提起,都要骂上一句老天不长眼。   而如今,老天竟然真的开眼了,一醉多年的人醒了,不仅风采依旧,就连医术也依旧。   一旁的李家下人傻眼了,不可置信地看着谢珣,“你你是谢大夫?那个酒鬼?”   谢珣没理会他们,看着昏迷不行的李学良,扭头对着郑大夫开口,“麻烦借银针一用。”   在别人的医馆救治别的大夫的病人,这无异于砸场子。   但是于郑秋来说却并不在意,他对于谢家的银针之术好奇已久,故而谢珣的话音刚落,他立马取了装着银针的针袋过来,将其打开摊在谢珣的面前,作出一个请的手势。   “谢大夫,您请。”   谢珣取出一根细长的银针,用一旁的酒精泡了泡,而后解开李学良上身的衣物,往李学良的身上穴道扎去。   若干细长的银针将李学良扎成了个刺猬,一旁未能阻止的李家下人不由地打了个冷颤,目光紧紧地观察着自家少爷的反应。   谢珣将最后一根银针扎下去,昏迷不醒的李学良总算是有了反应,先是胸膛猛烈起伏,而后是睫毛动了动,他缓缓地睁开了眼。   “我这是在哪啊?”李学良目光涣散地看着屋顶,而后又极缓慢地将裤目光落在自己的胸膛上,看见了密密麻麻的寒光。   “少爷还真的醒了!”李家下人松了一口气,连忙挤到床边,“少爷,你现在感觉怎么样?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我怎么了?”李学良试图抬手摸自己的脸,他的脸火辣辣的疼,然而手才抬到一半,发现自己手臂上也扎了几根银针。   “少爷你刚刚在城外晕了过去,小的们用马车给你送到郑大夫这里来。”李家下人们说着,又看了白发男人一眼,“不过还是那个酒鬼……不不不,是谢大夫过来给少爷扎了这银针,少爷才醒过来。”   李学良自然是没有听漏,他双瞳放大,不可思议地惊呼开口:“你说是那个酒鬼给我扎的针?开什么玩笑,他成日醉醺醺的……”   “少爷。”李家的下人推了推李学良,弯下腰极小声对他说道:“人谢大夫还在这呢。”   他说着又悄悄指了指后面,李学良是躺着的,面前又有下人们围着,只能看到个影子。   李学良想要坐起看,然而他身上全都是银针,他连动都不敢动。   李学良好奇极了,对着一个下人吩咐,“你去问问,我身上这针能不能拔了?”   另一边,药童将抓好的药包好递给了谢珣,郑大夫踌躇片刻,下定决心上前:“谢大夫这一手银针之术,令在下大开眼界,只是谢大夫的回春堂已经不在,不知谢大夫日后有何打算?”   谢珣看向郑秋,有些不解。   郑秋神色严肃地拱手,“如果谢大夫无别出可去,我这仁心堂还缺一位坐堂医师,不知谢大夫可愿屈尊?”   “那个酒……谢大夫。”李家下人的声音插了进来,他走到谢珣面前,讨好地笑了一下,“我家少爷让我来问问,银针能不能拔了?”   “可以拔了。”谢珣这么说着,提着药包丝毫没有过去的意图,郑秋愣了下,看到谢珣手中的药包,连忙反应过来,“谢大夫应该还有事,这针还是我来拔吧,虽然在下没有谢大夫那手出神入化的银针之术,不过拔个银针还是会的。”   “那就有劳郑大夫。”谢珣微微颔首,而后看向药童,“这些药多少钱?”   “总共二十一文钱。”药童小声回答道。   谢珣摸出一小块碎银递给药童,他来时先去了当铺,这钱还是他把那把剑当了换来的。   一旁的郑秋看到,连忙阻止,“谢大夫帮了仁心堂的忙,怎么还能收谢大夫的钱,不可不可。”   “钱本少爷付了。”李学良忍不住出声,“你快过来给本少爷拔针。”   郑秋以为李学良在催促自己,连忙应声跑了过去,“哎,来了。”   “谁喊你了!”李学良咬牙切齿,但是看着郑秋已经上手拔了,再也顾不得其他,哎哎哟哟地吸气起来。   等好不容易结束这个酷刑之后,李学良连忙从床上爬起,拨开下人的身影,却发现柜台那边只剩下药童了。   “他人呢?”   药童指了指门口,“谢大夫刚刚已经离开了。”   “什么?”李学良瞪大眼睛,跑到医馆外面,外面人来人往,根本看不见那人的身影。   李学良气的原地转圈圈,一边愤愤地骂道:“我就知道他就是忘恩负义没良心,我这样都是为了谁?要不是怕他在悬崖底下饿死,我怎么可能会下去还遇到那个女妖怪?”   “少爷。”围在他身边的下人被他的话吓了一跳,“少爷,你真遇到女妖怪了?”   “可不是,那女妖怪身上也不知道涂了什么,直熏的本少爷打喷嚏。”李学良回头看向下人,“结账了没?”   “结了。”下人回答。   “结了还不快去给本少爷找人!”李学良瞪他们一眼,“脑袋笨就算了,一点眼力见也没有。”   下人心里委屈,“小的们之前打听到他昨天回了从前的住处,本想告诉少爷,结果少爷当时晕了。”   另一名下人也连连点头,“是啊是啊,他今天肯定还会回去,咱们直接过去等就是了。”   “他从前那个住处?”李学良皱起了眉,那房子他去看过几次,地方偏僻就算了,都那么破了哪还能住人。   “跟本少爷去看看。”   李学良提步往马车上走,然而才踏上马车,便被人拦住。   是李家的下人。   “少爷,老爷听说少爷出事,让少爷立马回家。”   李学良目露不悦,看向自己身边的下人,“谁回去多嘴的?”   “少爷之前晕倒,小的们害怕,便让阿四回去报信了。”   李学良生气,但为了不让自家老爹在家里担心,还是带着下人们打道回府。   另一边,谢珣提着药走出了城门,然而出城门才走了不到一刻钟,便下起了雨。   路边有座城隍庙,谢珣脚步微顿,稍作犹豫还是决定先躲会雨,毕竟夏天的雨来得快去的也快。   听到脚步声,打坐的中年男人睁开眼,在看到谢珣时,露出了一抹诧异,“咦?”   “打扰了。”谢珣冲着他微微颔首,也并不走进去,只在门口一侧站着等雨停。   中年男人没忍住揉了揉自己的眼睛,总不至于他才刚到化神期就眼花了吧?   然而,无论他怎么揉眼睛,门口那人身上的功德金光闪耀得几乎刺伤他的眼睛,就连这城隍庙中的神像也受到了功德金光的影响,表情生动的似乎要活过来一般。   可是一介凡人怎么会有这么庞大的功德金光?若非他能告知到面前这人没有丝毫修为,他几乎要以为是哪位大能者隐藏修为入世了。   正待中年男人想着打讪的词,又一个身着墨绿色长衫的男子撑着伞走了进来。   “这雨太大了,在下躲个雨,打扰两位了。”男子拱手赔礼,表情真挚,然而他本就长了一副不怀好意的模样,这幅表情做起来倒是怪异极了。   中年男人将手搭在剑上,又瞥了一眼那个凡人,犹豫片刻,还是放下了手。   一旦打起来,凡人体弱,难免会被误伤。   墨绿色长衫的男子似乎并未察觉到他的动作,自顾自地将几个蒲团上的灰尘清理干净,随后一一摆好。   “这雨一时半会看来是不会停,这蒲团在下已经清理干净,门口那位公子,为何不进来坐坐?”   谢珣扭头对着他的眼睛,又看了一眼焕然一新的蒲团,而后提步走过去坐下。   “在下向龙,不知公子姓名?”   “谢珣。”   “小兄弟!”中年男人连忙出声,奈何阻止不及时,他将手搭回剑上,万分警惕地看向龙,“萍水相逢,不过第一面就问姓名,阁下未免太心急了一些吧?”   “我问,他愿意答,与你个臭道士又有什么关系?”向龙看了他一眼,嗤声道。   “这个名字倒是有趣。”谢珣看向面前的男子,“向龙向龙,若一不小心听岔了,指不定就听成了像龙?”   “像龙也好听。”墨绿色长衫的男子挑了一下眉,看向谢珣,“你要不信,要不你念上一句?”   “小兄弟不可。”中年男人连忙开口阻止,向龙脸上的笑容微微扭曲,“臭道士,你知不知道,你真的很碍眼?再多嘴,信不信我杀了你?”   “他与你无冤无仇,你若是杀了他,有违天理。”谢珣淡淡开口,“我刚才见你蒲团清理的挺干净,不如你再把这城隍庙里外都打扫一遍?”   向龙眯起眼,盯着谢珣的眼睛,“你看出来了?”   谢珣神情不变,“看出什么?我只是随便说说,你不做就罢了。”   一旁的中年男人已经握紧了剑,只要这个无毛畜生敢有任何异动,他就先下手为强。   向龙看了谢珣好一会儿,而后,他伸出了手。 第53章   虺修五百年为蛟,蛟修千年化龙。   然而,想要化龙却不是修为到了就能轻而易举蜕变成龙,还有极为重要的一关。   封正渡劫。   人类作为万物灵长得天道宠爱,世间生灵们若是能从胆大德高的人类口中讨封,好处是极大的。   需要化形的妖,譬如黄鼠狼之类的,随便找个人类讨到彩头后,无需经天雷轰顶便可直接化形。   蛇蛟化龙,虽然同样可以找人类封正以抵消天雷,但是对于封正之人却有极高的要求。   胆大的人类本就不好找,胆小的再得知他们是妖怪便吓昏死过去了,再有一个功德深厚的要求,那就更难了。   即便找到了,封正却还是有危险,若是向人类讨封不成,人类说了不该说的,那么轻则修为倒退,重则一语成谶。   修行千年,谁都不愿心血一朝化为乌有,所以选择讨封之人,便是慎而又慎。   向龙已经寻觅了近百余年,为了避免失败,甚至还特意投机取巧地取了向龙这个名字。   向龙,像龙,只要在他问话的时候,那人类喊上一句他的名字,便可算讨封成功。   向龙本以为自己还得找上多年,没想到他在自己洞府中纳凉,功德深厚之人却从天而降,一身功德金光直接将洞中沉睡的他照醒了。   向龙便化作本体缩小,不远不近地跟在他身后,在看到对方进入城隍庙躲雨之时,整个城隍庙都因为他的停留覆上了一层光辉。   那层光是城隍庙在迎接贵客,它本身年久失修破烂不堪,但有了这一层光辉之后,落下的雨水便无法从屋顶的破洞进入庙中,也就无法惊扰到庙中的贵客。   几乎是一刹那,他就知道自己的机缘来了,故而他半点不犹豫地化作人形跟着走进了城隍庙。   然而,这个人类胆子是不是太大了?竟然敢使唤一个修行上千年的蛟打扫卫生?   向龙定定地看了好一会儿,发现对方竟是来真的,然而既然开口讨了封正便没有中途而废的可能。   向龙伸出手,刺啦一声撕下了自己的衣摆,而后拿着那块布料走了出去。   “小兄弟你可知他是……”中年男人神情有些纠结,他修行多年也从未见过这般,敢于使唤讨封的妖去干活的。   “是他有求于我。”谢珣漫不经心地看着正在外面擦窗子的男子。“不管他是什么东西,求人就该要有个求人的态度。”   谢珣说完,又看向中年男人,“不知阁下如何称呼?”   “在下澹台正初,乃是归元门的修士。”   谢珣眸光一闪,故作不解,“修士?”   澹台正初道:“按你们人间的说法,修士就是修行追求长生得道之人。”   “那什么人才可以成为修士?”谢珣问。   澹台正初在看见面前这人的第一眼,就起了爱才之心,见他发问便毫不保留地说了起来。   谢珣认真听完,而后侧头看向澹台正初,“那道长怎么会来到人间?”   “我是追着两个妖精来的。”澹台正初解释道,“虽然大多数妖都是躲在深山独自修炼,但是人的精气于妖来说是大补之物,所以总有一些妖试图走捷径利用自身的法力吸取人类精气,人类的精气一旦被榨干,那么这人离死也不远了。”   谢珣颔首,若有所思,“道长追的妖,其中一个是不是花妖?”   澹台正初一怔,“小兄弟你见过?”   “我擦完了!”一块湿漉漉地布扔在谢珣的面前。“都按你说的做了,你满意了吧?”   谢珣抬起头,便看见了墨绿色长衫黑着脸的青年站在自己的面前。   谢珣打量了下四周,与之前的杂乱相比,此时的城隍庙内干净整洁,几根柱子也被擦的锃光瓦亮。   “打扫的是挺干净的。”   向龙咬了咬牙,“那你现在可以回答我的问题了吧?”   “我何时说过,要回答你的问题?”谢珣状似诧异,“我不就是说觉得你蒲团打扫的挺干净,然后建议你干脆打扫一下城隍庙而已。”   “你也可以不做的。”澹台正初也跟着说道,“在下从头到尾听的一清二楚,这位小兄弟根本就没有许诺过你任何问题。”   “你敢耍我?”向龙黑着脸,双手捏成拳,咯吱咯吱作响,腿以下渐渐化作一条墨绿色的蛇尾。   “你最好想清楚……”   啪——   向龙威胁的话还未说完,一道闪电凭空劈在了他的头上,电流火光在他身上闪了一下,眨眼之间他整个人都黑成了一坨炭。   天谴。   澹台正初与向龙仿佛听见了一道极其威严的声音,那是来自天道的警告。   “怎么会?”向龙不可置信地看着谢珣,即便有功德之人被他人杀害,天道也不过是事后追究凶手而已,哪有因为一句普普通通的威胁就降下天谴的?   除非,眼前此人并不仅仅功德深厚,必有特殊之处,才这么得天道庇护。   澹台正初看着谢珣的目光如同看到良才美玉一般,得天庇佑之人若是踏上修行,只要悉心教导,即便资质一般也能略有小成。   而他已经是化神期,却至今还未有真传弟子。   一旁的向龙心中悔恨交加,他这是瞎了眼,竟然找了一个打不得骂不得的人讨封。   “小兄弟。”澹台正初作了一番心理建设,“在下见你跟骨奇佳,不知你可否有意做我弟子踏入修炼一途?”   谢珣看向澹台正初,澹台正初顿了顿又接着说道:“只要小兄弟你愿意修炼,到时候我带你回归元门,我归元门乃是修仙界数一数二的大宗,门内大能无数,小兄弟若是不愿拜我为师,亦可另择他人。”   “我确实好奇。”谢珣微微笑,“只是阁下不是来抓妖的?只怕是一时半会回不成吧?”   澹台正初神色微微羞赧,“我已经有那两只妖的下落了,用不了几天。”   “既然这样,待道长收完妖后可以来城郊找在下,在下目前住在那里。”谢珣拿着药从蒲团起身,一边作礼:“雨小了,在下还需要回去熬药,先行告辞。”   澹台正初也起身,回了一礼,余光瞥到一旁还冒着黑烟的向龙,又有些担忧。   “小兄弟你方才不该告知他姓名的,为妖物封正非寻常小事,他日他所行,若是行好事倒还罢,若是行坏事,你虽是功德深厚之人,但也会被他连累因果缠身。”   “你这道士真是好生不讲道理。”全身乌黑头发被电成鸟窝的向龙怒道。“我虽是妖,但已修行千年,千年之间若有作恶,老天爷估计早就收了我去,哪里还能让我修炼到如今的地步。”   修行千年只差这一步就能化龙,然而却被这道士再三搅和,若不是不杀生,向龙吃人的心都有了。   “道长放心,在下自有分寸。”谢珣微微颔首,而后提步朝着城隍庙外走去。   向龙冷冷地看了澹台正初一眼,最终理智占了上风,转身跟了出去。   谢珣也不在乎被他跟着,步履从容地回到原主的旧房子。   向龙看着他旁若无人地给自己敷药,忽而鼻子嗅了嗅,有些不可思议地看着谢珣:“你一个凡人,为什么会被修士所伤?”   而且,看这伤口出手之人是下了死手的。   向龙吸了一口冷气,他方才只恐吓了眼前人一句,话还未说完就被天道降下天谴警告了,那个无名修士差点杀了这人,这还不得被天道搞脱成皮?   “与你无关。”谢珣绑好纱布之后,将衣服合上一边整理,一边若无其事地开口:“城隍庙你打扫的挺干净,我这房子,麻烦你也清理一遍吧。”   “你是不是真觉得我不敢把你怎么样?”向龙沉下脸,身上散发出恐怖的威压。   然而,只一瞬,头顶之上又有隐约的雷鸣之声。   向龙心不甘情不愿地收回威压,磨着牙齿问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我是什么人,你通过我的考验被我封正后便知。”谢珣指了指墙角,“扫帚抹布都在那,你随意。”   向龙气急,两颗毒牙都控制不住地冒了出来,“你就断定我一定会给你打扫卫生?你不给我封,大不了我损失些修为重新找人封正,有功德之人虽然稀少,也不是没有。”   谢珣目光极淡地看他一眼,微微张了张口,向龙竖起耳朵想要听他说什么,几息之后,却只听见了一个毫无波动的哦字。   “可恶又狡诈的凡人。”   犹豫半响之后,向龙对着谢珣离去的方向怒骂一声,而后极其不情愿地对着扫帚施展法力。   妖干活的速度极快,等到谢珣再次走到前面,发现房子不仅干干净净,就连屋顶的破洞都被修复好了。   “干的不错。”看着干净整洁的环境,谢珣心情极好。   “那你什么时候可以给我封正?”向龙问。   谢珣没回答他,只问:“这应该不是你的原名,你的原名叫什么?”   向龙抿着唇,好一会儿才不情不愿地回答,“敖青。”   “敖青?”谢珣念了一声,而后对着他道:“过些天,我与那位道长去归元门,到时候你跟我一起。”   “你要去那个臭道士的门派?”敖青皱了皱眉头,“我好心提醒你,虽然那个臭道士将归元门夸的天花乱坠,实际上,修仙界还是沧澜宗为首。”   “我与沧澜宗有些瓜葛,太早过去没必要。”谢珣淡淡开口。“况且,归元门也不错,修炼靠个人,在哪都是一样。”   “但你别忘了,没有封正之前我还是妖物。”敖青本就长的不像好人的脸上露出一抹恶意,“你带我过去,你就不怕被那些修士指与妖物同流合污?”   “也是。”谢珣捏着自己的下巴,想了一会儿道:“既然这样,没办法让你过去帮我打扫住处,那你也没什么用了,你走吧。”   敖青:“………”   走是不可能走的,开启封正之后,他冥冥中有感,眼前之人绝对是他天大的机缘,天道降下天谴相护便是证明,若是错失了,只怕他再也没有理会化龙成神了。   敖青咬咬牙,“我有办法,大不了你说我是你收服的妖,自愿给你做仆人的。”   谢珣瞥他一眼,敖青正要说自己是形势所迫,却忽然耳尖一动,“外面有人来了。”   随着他的话音一落,外面传来敲门声,“请问谢大夫在家吗?”   这声音有点熟悉,谢珣理了理袖子,朝着门口走去。   刚打开门,便看到一个微胖的男人以及站在微胖男人身侧呈目瞪口呆状的李学良。   “李员外?”谢珣从原主的记忆中找出这号人。   “恩人!”李员外神情浮现一抹激动,“良儿回来说您醒了还用银针救他,我还不敢相信。”   这个人是谁?怎么跟那个酒鬼一模一样的白发?他爹喊这人恩人?   李学良瞳孔放大,表情如同见了鬼一般,“你别告诉我,你是那个成天醉醺醺的酒鬼?”   “良儿,胡说什么。”李员外呵斥他一声,“谢大夫从前那不过是受到打击一时没想开罢了,谢大夫于我李家有恩,你昨晚晚辈怎可如此称呼谢大夫?还不赶快道歉。”   “道歉?”李学良涨红着脸,“当年若不是你执意用一半家底替他重建回春堂,我娘也不会气的回娘家,她不回也就不会在路上出事,他是罪魁祸首,我恨他都来不及凭什么要道歉?”   李学良吼完直接就跑走了,李员外脸色极为尴尬,又有些羞愧,“……当年之事实属是我的过错,这孩子有点钻牛角尖,谢大夫莫要放在心上。”   “不会。”谢珣摇头,却对李学良之前那种态度有些了然,他的目光落在李员外带来的那些下人手中的物品上,“李员外这是做什么?”   “这是在下的一点小心意。”李员外答道,“听闻谢大夫苏醒又在仁心堂救了小儿,所以在下特备下薄礼前来看望谢大夫。”   他顿了顿,“良儿他虽然钻牛角尖,但心里其实还是感激谢大夫的,这些银票和房契都是他自己拿出来的。”   “多谢员外的心意,在下心领了。”谢珣回道,“不过这些东西,员外还是拿回去吧,这些年员外已经对在下多加照拂了。”   “他也用不上。”屋内传来一声,李员外愣了一下,“谢大夫有客人?我是不是打扰到谢大夫了?”   “不过是刚收的一个仆人。”谢珣淡淡回答道,“不过也确实用不上那些东西,因为在下即将离开这里。”   “离开?”李员外诧异,“谢大夫要去哪?”   谢珣抬起头望天,“自然是去找那个罪魁祸首算一算这些年的账。”   随着他的话音一落,本就乌云密布的天空闪过了几道闪电。   与此同时,沧澜宗的某个闭关的山洞里,盘坐着冥想的男人皱了皱眉,他捂住胸口,突兀地吐出一口鲜血。   “怎么可能?”察觉到境界再次跌落,男人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的双手。   自从那日从人间回来,他的境界一直在往下掉,即便他闭关修炼也无济于事,别提有所寸进了,就连稳住境界不掉都是难事。   “到底我修炼上哪里出了问题?”   男人紧紧地皱着眉,脑海中控制不住地想起被自己一剑穿破胸膛的那个凡人。   但很快,他又摇了摇头,否定了自己的猜想。   不过是一个极为普通的凡人,杀了便杀了,即便沾了因果,也不至于能让他落到境界下降的地步。   倒是云水遥那边不曾知道,还得找个时间去趟禁地。   男人阖上目,重新开始冥想。   另一边,急着带人回门派的澹台正初,干脆利落地将两只作恶的妖精斩于剑下。 第54章   半个月后,沧澜宗禁地。   “云师妹。”一身道服的男子穿过山洞门口的睡帘,踏入山洞。   “好久不见。”   山洞之中云雾缭绕,透过云雾可以看到底下并非地面,而且一汪深潭,而这水的源头便是从正对着入口的那面岩壁上流下。   潭水深不见底,深潭的正中间有一个一尺来宽的圆台,圆台之上,一个披头散发的女子现在上面,她的手脚全被黑色沉重的锁链困住,而锁链的另一头深深地埋入了潭底下。   “贺修明,你来做什么?”云水遥缓缓抬起头,看着面前的男子,眼中闪过一抹厌恶。   “这里可真冷,师妹在这里待了这么久,一定很辛苦吧。”贺修明踏出一步,明明是水面,他却如履平地一般,走到了中间的圆台之上。   “师妹何必这么倔,只要你低下头像师父认个错,便可以不用再受这份苦。”   “我之事,与你何干?”云水遥冷漠地看着面前的英俊男人,“你如果是来说这些,你可以走了。”   “自然不只是这些。”贺修明笑了笑,“我是来告诉师妹一个好消息的。”   云水遥冷笑一声撇开头,“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你能有什么好消息?”   贺修明也不在意云水遥的嘲讽,只笑了声,“是关于那个凡人的消息——”   贺修明的话还未说完,云水遥咻地一下回过头头,眼含怒火高声质问:“贺修明,你做了什么?”   “不过区区一个凡人,每次提到他,师妹都是如此作态,真是让师兄不开心。”贺修明语气温柔,“师兄不忍心对师妹生气,只好解决了引起这一切的那个人,断了师妹的念想。”   云水遥闻言,瞳孔微缩:“你去过人间?”   贺修明轻轻点了下头,“那个凡人被我一剑穿心,又掉到了那么高的悬崖之下,他别说活着了,只怕连尸骨都十不存一了。”   “贺!修!明!”云水遥咬牙怒吼一声,看着贺修明的眼神似要吃人一般。   “师妹你别恨师兄,师兄这也是为了你好。”贺修明抬手想要去碰云水遥的脸却被躲开,他的眼里闪过一抹晦涩,只一瞬间又掩饰过去。   “你被关在这里,日日夜夜生不如死,他不过是一个凡人,迟早都是要死的,不值得师妹你为了他受此煎熬。”   “贺修明,你在骗我……你在骗我对不对?”   “师兄早就猜到师妹不会信。”贺修明掏出一块留影石,“所以师兄特意做了一下准备,师妹你且好好看看。”   他往留影石内灌入一丝法力,留影石投射出一幕影像在半空中,影像里的白发男人被一剑穿透,身体朝着悬崖倒下。   “不——”云水遥凄厉地哀嚎一声,她愤怒地挥动着手,试图打散那影像,奈何禁锢着她的链子长度有限,被她震得哗啦啦作响。   “我不相信,我不相信,这一定是你弄出来的幻影。”   “留影石我放在这里,等师妹什么时候冷静下来接收现实了,师兄再来看你。”贺修明说完之后,看了云水遥一眼,而后转身飞向洞口。   “谢郎啊,是为妻害了你啊!”云水遥崩溃痛哭一声,睁着的双眼竟然流下来两条血泪,她极缓地抬起头看向贺修明离开的方向。   “贺修明,这辈子我与你不死不休。”   提着食盒的沧澜宗弟子走到半路,发现一个身影走了出来,她停下脚步连忙侧身让路。   “贺师叔。”   贺修明看了她一眼,“我刚从里面出来,她心情不太好,你送的这些灵食她估计不会愿意吃。”   那女弟子低着头道:“这是管事大人吩咐给弟子的任务,说灵食送过去放那,等云师叔气消了,总会愿意吃的。”   “那你进去吧。”贺修明说完,直接提步走开,低着头的女弟子等了约莫半刻钟之后,这才抬起头朝着他离开的方向看了一眼。   贺修明离开禁地,立马正想施展法术回去接着闭关,他闭关这些日子总算是暂时稳住了下降的修为,现下自然是要在外人发现他修为下滑之前想办法将修为重新提升回去,是以他根本不敢在外面多做停留。   几名弟子从旁边经过,他们口中讨论的话语却令正要离开的贺修明停住了脚步。   “听说,归元门澹台真君带回来的那个弟子,天资奇佳千年难得,才修炼不足半个月,便已经是筑基成功了。”   “不是说从人间带回来的,一个从未修炼的凡人?”另一名弟子诧异道。   “所以说天资奇佳嘛。”先前说话的弟子有些羡慕地咂舌,“天才不都是这样,人家一月便能抵上咱们数年苦修,不能比的。”   “我记得,咱们贺师叔当年不也是修仙天才,贺师叔也没这样吧——”   “对啊,贺师叔从炼气期到筑基,也用了一年多时间呢!”   “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世界这么大,出个把比贺师叔厉害的天才很正常。”另一名弟子浑然不在意地答道,目光无意间瞥到一侧的人影,当即神色一变连忙快步上前行礼。   “弟子见过贺师叔。”   其余几个弟子反应过来跟着行礼,想起几人先前谈论的八卦,心中顿时七上八下。   “贺师叔……弟子们不是有意……”   “无事,我只是好奇你们说的是什么人?”贺修明温和笑问,丝毫看不出半分怒意。   几个弟子见他这模样,遂放下心来,连忙讨好开口。   “不过就是澹台真君从人间带回来一个凡人,以贺师叔的资质自然不是那个凡人能比。”   “对对,或许是归元宗故意搞出来的传言,他归元宗想取咱们沧澜宗的地位而待之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估计是见咱们宗门有贺师叔这个百年难得一见的天才,故意用丹药堆出来一个所谓天才,跟咱们宗门较劲呢。”   “是啊,用丹药堆出的修为,表面看着晋级快风光,内里弟子早就坏透了,哪能跟贺师叔实打实的修为相比。”   贺修明已经听不到后面的话了,他的注意力全被丹药堆出修为几个字吸引了过去,当下心里顿时起了一个念头。   毕竟总这么闭关却不见修为不升反降也不是个事,迟早会露出马脚,而眼前这几名弟子的话却提醒了他。   至于丹药带来的后果,贺修明并不放在眼里,他曾是化神中期的修为,只要不是服用过量,一点点后果也对他无碍。   愁心的事有了解决的办法,贺修明也不急于走了,对于几名弟子口中说的凡人,心中却霎那间有一丝奇异的感觉。   似乎有什么危机正悄悄靠近一般。   修仙者的预感从不是无的放矢,虽然不觉得一个初修炼的毛头小子能对他造成什么威胁。贺修明还问了一句,“澹台正初带回来的那个凡人叫什么?”   几个弟子摇了摇头,其中一个说道,“这倒是不知道,归元门宝贝的很,除了筑基那天引起的动静太大,其余时候竟半点风声也不漏,只听说好像姓谢。”   “谢?”贺修明眉心一跳,几乎一瞬间便想到了那个死去的凡人。   “是姓谢吧……”那名弟子有些迟疑,“贺师叔怎么了?难道您见过那个人?”   “不,没有,只是这个姓让我想到一个故人,可惜他早已经不在人世了。”贺修明勉强笑了笑,又对着几名弟子摆了摆手,“行了这也没你们的事了,你们回去修炼吧。”   几名弟子见他这么说,当即躬身行礼。   贺修明提步朝着一个方向离去,脸上温和的笑容渐渐消失。   “谢……”   几名弟子等他离开之后才直起身,其中一人不确定地开口,“他……咱们说的那些话,贺师叔没生气吧?”   “谁让你胡言乱语,区区一个刚筑基的修士,能跟贺师叔相提并论吗?”   “其实……”   最右边的弟子摸着下巴,若有所思,“你们觉不觉得刚刚贺师叔的反应有点奇怪?”   “哪里奇怪了?”另几人一同看向说话的弟子,那名弟子摇了摇,“或许是我想多了也不一定,师弟还要去灵植院值日,就不与几位师兄一道走了。”   他边说着,边对着几人拱手,那几人见此,互相对视一眼,对着他道:“那你先走吧,我们去一趟藏书阁。”   那弟子再度拱手,随后转身朝着另一边走去,在经过转角之后,身上的沧澜宗弟子服饰忽然一变。   “看来这贺修明已经心动了,不用谢珣动手,只怕给他一点时间,他自己估计都能把自己玩死。”他说着,又不免有些疑惑,“不过谢珣怎么会那么断定,这人在伤了他之后,修为一定会下降?”   想了一会儿没想通的敖青索性放弃,反正知道谢珣是他惹不起的人就是了。   “现在只差一个任务就能回去交差了。”   *   另一边,提着食盒的弟子出示腰牌打开洞口的禁制走了进去。   察觉到禁制的波动,云水遥本以为是贺修明去而复返,然而等人进来之后,却发现是一个普通的内门弟子。   目光停留在对方手中的食盒上,云水遥侧头看了下左边的漏壶,这才发现已近中午了。   云水遥回过头,看见那女弟子已经飞到了圆台上,正在打开食盒的盒盖,当即出声道:   “东西我不吃,你拿走。”   “娘,是我。”女弟子抬起头。   云水遥看着那张秀丽的脸,吃惊道:“你——你怎么会打扮成女子的模样?” 第55章   面对着云水遥的惊讶,作女弟子打扮的谢珹却并没有半点羞耻的意思,一只手捏着自己的胸前的头发跑圈,一边言笑晏晏:“要不是这身衣裳,我还混不进来呢,方才过来时碰到了人,也幸好有这身衣裳才没被认出来,他们都不准我来见娘。”   “你——”云水遥不忍细看,“可你情急之下,作女孩子打扮就罢了,为何动作也这么像——”   云水遥有些怀疑沧澜宗将她的孩儿故意养歪了。   “娘,现在不是计较这么多的时候。”谢珹打断她的话,“只要这办法能让我混进来就成,对了娘,我进来之时闻到一股血腥气,可是那姓贺的乌龟王八蛋对你做了什么?我方才来的路上碰到的就是他。”   提到这个,云水遥的脸色骤然一变,眼里因为谢珹表明身份后而涌上的光彩也黯淡下去。   “他是不是又来胡说八道了?”谢珹察觉到云水遥的态度,紧紧盯住她的眼睛追问。   云水遥将目光缓缓落到地面上,那是贺修明走之前留下来的留影石。   谢珹瞳孔一缩,连忙上前拾起那枚留影石,一边看向云水遥,“娘,这里面是——”   云水遥咬牙,眸光里恨意森然,“是那个畜生,他杀了你的父亲,为了让我死心,甚至还用留影石录了下来……”   说到后面,云水遥已经没了声音。   “什么?”谢珹脸色大变,一边输入一道法力激活留影石,云水遥不忍再看,但是却又无法挪开眼睛,待影像放完之后,直吐了一口鲜血。   谢珹握着留影石的手也死死攥紧,牙齿磨的直响,在听到云水遥的吐血声之后,却陡然清醒过来而后给了自己一巴掌跪在云水遥面前。   “你做什么?”云水遥急切开口。   “我考虑不周,害娘又经历一边爹被杀死的情景……”谢珹自责万分地开口,云水遥凄然地摇了摇头,“不怪你,你起来吧。”   谢珹咬牙,“娘,你放心,我一定会救你出来然后杀了贺修明那个畜生替爹报仇。”   “我出不出去已所谓了。”云水遥目光迷离地看向洞口,“贺修明多行不义,为娘与他的因果会自己与他清算,我知道珹儿你一片孝心,但是娘还是希望你不要为仇恨蒙蔽双眼,唯有本心向道才能一朝飞升。”   谢珹抿唇,好半响才站起身,闷闷道:“我知道了。”   云水遥默默叹了一口气,而后又打起精神问谢珹,“最近你修炼的如何了?”   “孩儿已经快要突破了。”提到自己引以为傲的修炼速度,谢珹脸上眼神稍亮,“等到我晋级成金丹修士,我就能进入内门参加内门大比,胜者可以提出一个条件,到时候我就能将娘救出来了。”   云水遥看着谢珹斗志昂扬的表情,总算是露出了一抹浅笑。   “就靠你金丹的本事就想将人救出来?”敖青刚走到门口,便听见这么一句不知天高地厚的话。“你也未免太过自满,沧澜宗内门这这次好几个天才弟子,修为最高的都金丹中期了,你确定你能打得过?”   他出现的无声无息,云水遥与谢珹俱都被吓了一跳,谢珹挡在云水遥面前,警惕地看着面前一身沧澜宗弟子服饰的男人。   “你不是沧澜宗的弟子,你是什么人?”   “别慌,我是受人之托前来看望谢夫人的。”敖青说着,褪去身上的幻象,露出本来样貌,对着云水遥优雅地拱手行礼。   “敖青见过谢夫人。”   “受人之托?”云水遥疑惑不解,而后又反应过来敖青口中的称呼,“你、你叫我什么?”   “谢夫人。”敖青彬彬有礼地回答道,只是因着他那一张不像好人的脸,使得一旁谢珹的表情更加警惕了。   “娘……”谢珹的话还未说出口,便被云水遥的声音打断,云水遥看着敖青继续问道:“你受谁所托?”   “自是我家主人。”敖青回答,又看向一旁的谢珹,“对了,谢夫人,你面前这位是您的孩子?”   “是。”云水遥回答,又问:“只是不知你家主人姓甚名何?”   “等我家主人来了,夫人便知。”敖青说完,又拱了拱手,“现下看到夫人与千金都安然无恙,在下可以回去交差了,请夫人耐心等候,我家主人定然会将夫人救出来。”   敖青说完,不待云水遥反应过来,身形便化作一股黑烟遁去。   “这是——”云水遥惊讶地睁大眼睛,如果她鼻子没有失灵的话,这分明就是妖的气息。   一旁的谢珹察觉到云水遥的神情,“娘,怎么了?你认识那个人?”   “没什么。”云水遥在谢珹呼唤中回过神摇了摇头,“我也是第一次见他,只是不知道他主人是何方人物,竟然还能驱使一个大——”   最后一个妖字止于唇齿间,云水遥定了定神,发觉谢珹的神色古怪,不由关心问道:“珹儿,你怎么了?可是被这寒气冻着了?”   “这点寒气无碍的,我身上穿的厚。”谢珹脸色古怪,“娘,刚刚那个人走之前,口中说的千金,该不会指我吧?”   他说着,用手指指着自己的鼻子,语气有些迟疑。   “没有被寒气伤着就好。”云水遥神色稍缓,听到谢珹迟疑地询问,不由地将目光落在谢珹的装扮上,“你这容貌和装束,又没怎么说过话,他自然以为你是女孩子。”   云水遥说着,目光又飘忽地望向空中,“说起来,当年我怀你之时,你爹还说过希望生下来是一个乖巧可爱的女儿。”   云水遥收回目光,看着谢珹幽幽地叹了一口气,只可惜乖巧可爱的女儿没有,倒是有一个喜欢男扮女装的孝顺儿子,也不知谢郎泉下有知会如何作想。   谢珹被云水遥的目光看的心底升起一丝怪异,但是他没空细想了,他待的够久了,再待下去估计就要被察觉了。   于是,谢珹有些犹豫开口,“娘,我得走了,再待下去会引起别人怀疑了。”   云水遥点头,“你回去吧,好好修炼,娘这边你不用太过担心。”   谢珹点头,又看向自己带来的食盒,“娘,你吃些东西,这些灵食都是我特意用灵石换来的,此地寒气极重,娘你修为被封,这些灵食可以帮你温养身体。”   云水遥一一应好,直到谢珹离开,脸上的轻松之意渐渐变成一片冰冷死寂。   “谢郎,奈何桥上你等我,等我为你报仇。”   ……   归元宗,禁地入口。   澹台正初目光极其复杂地看着正从里面走出来的白发男子。   虽然知道身负功德之人若是踏上修行之路,会比常人容易数倍,但是这才短短半个月,对方的修为一连几跳。   这个修炼速度已经并非一句天才可以解释了,甚至连整个修真界也闻所未闻,若是说出去只怕会被别人当成吹牛皮的傻子。   而就在数日之前,他竟然收了对方为真传弟子,只怕这消息传出去,将来过不了多久,他就会成为修真界唯一一个徒弟先渡劫飞升的师父了。   谢珣停下脚步,看着澹台正初,“师父为何这么看着我?”   澹台正初自嘲地笑了笑,“为师只是在想,我这眼光也未免好的太过,以你的资质,只怕在用不过多久,就能超过我了,这师父之名,我实在是担之有愧啊。”   “当初是师父引我入仙途,只这一点便足够这一声师父了。”谢珣摇了摇头反驳道。   澹台正初颇有些无奈,“可是为师修为不高,如今你已渐入佳境,只怕日后为师在修行上也帮不到你了,前几天掌门找了我,说是有意收你为关门弟子,掌门踏入大乘期已久,你若是成了他的关门弟子必定收获良多,为师这也是想着不耽误你………”   谢珣正要说话,忽然察觉到一抹妖气的靠近,“敖青回来了。”   澹台正初一愣,忙道:“那你去见他吧,万一他找不到人,又跟上次一样在归元门内乱走导致妖气乱窜吓到弟子们就不妙了。”   谢珣拱手,而后走出禁地,快步朝着自己的住处走去。   一袭黑衣的敖青大摇大摆地坐在桌子旁,一边往自己嘴里扔着葡萄,即便察觉到谢珣过来,也只是懒洋洋地抬了抬眼皮。   “事办好了?”   “办好了。”敖青吐出葡萄皮,略有些得意,“不过一两句话,那贺修明果然动了心思。”   “不过,我很好奇你才到修仙界多久,又整日在修炼,你怎么就知道那贺修明境界跌落?”   “因为他承受不住业力。”谢珣来到归元宗后,多番查阅过资料,更加知道自己之于修士的特殊之处。   修士若是杀了凡人会沾染因果,若是携带功德的凡人,其渡劫之时必生心魔受天道报复。   而他不仅有大量功德在身,因着上一世的身份,他灵魂中沾染浓郁的紫薇之气,此界天道承认他的灵魂是为人族帝皇。   普通修士是受不住击杀功德深厚之人与人族帝皇双重身份带来的业力,业力重了不需等到天道出手报复,他的境界便会一再跌落,直至他心魔缠身身陨神消。   确认了自己的猜测,谢珣问起另一件事,“我让你找的人也找到了?”   “找到了,人没啥事,在沧澜宗禁地关着。”敖青说完,又提起一颗葡萄扔进自己的嘴里,“我还看到你那个女儿了,长的跟你还挺像。”   谢珣神情一怔,“……女儿?” 第56章   一刹那间,谢珣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不该是个儿子吗?”   明明剧情里这个世界的天命之子是个男的。   敖青咦了一声,“我怎么没看出来你还是个重男轻女的?”   时下凡人宗族以男子继承家业,故而从前敖青在凡间之时,亦是见过凡人重儿轻女之风。   但敖青怎么也没想到,谢珣竟也是这种念头,敖青不由地有些好奇。   “难道你们凡人就那么喜欢儿子吗?明明同样是夫妻俩的孩子,为什么女儿就不能继承家业?”   像他们妖就不一样,一向以强者为尊。   “你想的未免太多了。”谢珣无语,“只是……罢了,跟你说不清。”   也许是这个世界剧情出了差错,导致天命之子的性别被扭转了也不一定。   敖青啧了一声,“不过说起来,你打算怎么救她出来?沧澜宗既然肯把她关在禁地十几年,恐怕不会那么容易放她出来。”   “在绝对的实力面前,由不得他们。”谢珣看向敖青,“只是接下来这些时日,你多注意点沧澜宗的动静。”   敖青闻言,便知道他又打算闭关修炼了,又开口道:“那你不要闭关太久啊,我听到你那个女儿说晋升金丹后会参加沧澜宗内门弟子大比,别到时候让你女儿抢先把人救出来了。”   “距离沧澜宗内门弟子大比还有八九个月,足够了。”谢珣说完,又对敖青摆了摆手,“你出去吧,对了,不许故意放出妖气引起归元宗的弟子们惊慌。”   敖青撇了撇嘴,“身为修士还那么胆小,我那是锻炼他们胆量。”   在谢珣的目光下,敖青的声音渐渐小了,“行了,我去沧澜宗你放心了吧。”   话音一落,他的身形立即化作一道黑烟遁走。   敖青一路飞回沧澜宗的山脚下,望了望巨崖之上挂着的沧澜宗三个字,他一拂袖将自己身上的装束变化成普通的杂役弟子。   他先前过来时是变成的内门弟子,但是那只适合用一时,想要待久,还是这杂役弟子的身份好使。   像这种宗门的杂役弟子向来是不登记名册的,多一个少一个都无人去关心。   顺利利用杂役弟子的身份混进沧澜宗,仗着一张嘴,仅仅半年,敖青便在沧澜宗杂役院混的风生水起。   “唉,那个谁——”   敖青眸光微闪,转头看向声音来源之处,“管事是在喊我?”   “就是你。”那名管事勾了勾手指,“你过来,这里有点事吩咐你去做。”   敖青放下手中用来假装扫地的扫帚走上前,管事将一个巴掌大小的玉盒塞进他的手里。   “这是千鸟峰贺师叔要的丹药,你送上去。”   “这……”敖青故作疑惑,“可是平时不都是千鸟峰派人自己来取的?”   “内门弟子都在准备门派大比抽不开时间。”管事万分不耐烦,“让你送就送,别问那么多。”   “噢。”敖青接过玉盒,转身朝着外面走去。   等到走出管事的视线,敖青停下脚步,而后毫不犹豫地将玉盒打开。   “竟然是纳灵丹。”   盒中的丹药令敖青有些诧异,因为纳灵丹通常是那些灵力溃散的修士用来辅助自身强行吸收灵气的丹药。   这也就是说,短短时日,贺修明的修为比他想象中崩塌的更快。   敖青不免更好奇了,对于修士来说眼睁睁看着自己灵力溃散而亡,简直比被天谴打的魂飞魄散更难受。   后者不过是一刹那,前者却是一种缓慢的酷刑,它让修士日夜陷入煎熬却看不到一丝希望。   敖青合上玉盒,而后走到灵禽院打算租一只仙鹤代步。   毕竟以杂役弟子的修为,没有灵禽代步是上不去内院的。   刚走到灵禽院,便看见一个有些眼熟的身影背对着他与灵禽院的弟子说话,敖青正回想自己是不是在那里见过对方,却见对方转过了身。   谢珹刚将租的灵禽还了回去,转过身正想要回去,却见不远处,一个杂役弟子打扮的男人瞪大了眼睛看着自己,表情活像见了鬼似的。   谢珹皱了皱眉,提步准备绕开他。   “你、你怎么会是男的?”震惊万分的敖青等到谢珹走出了好一段距离才追上他,“之前在山洞里,你不还是女子打扮?”   谢珹的脚步一顿,眼中露出警惕万分的情绪,“你怎么知道我去了……你是什么人?”   敖青却没心思回答他的问题,一把抓起谢珹便朝着无人处飞去。   谢珹第一时间就想出手反抗,但是却震惊地发现,他竟然撼动不了对方丝毫。   区区杂役弟子是绝对不可能有这种实力,要知道他可是准金丹期的修为。   “你不是杂役弟子?说,你混进沧澜宗到底有何图谋?”   敖青没理会他的质问,飞到郁郁葱葱的高大树木组成的森林之中,而后将谢珹放下。   被松开禁锢,谢珹第一时间就想逃离,却忽然察觉一只手以极快的速度摸了一下他的喉结以及胸膛。   谢珹这会再也镇定不了,他神色忽变,最终停留在一副要吐不能吐的表情上。   谢珹神色铁青,拔出身后的本命灵剑指向作杂役弟子打扮的男人,“我跟你拼了。”   “我都跟你爹说了是个女儿。”敖青的脸色却比谢珹的脸色还要青,他抓住谢珹的衣领,咬牙切齿的怒吼道:“你现在告诉我你是男的?你怎么能是个男的?你是男的你上回穿什么女装,你生气我还生气呢,你让我跟你爹怎么解释?啊!”   敖青满脑子完了,要是谢珣以为他撒谎捉弄他,会不会一气之下不给他封正?   想到这里,敖青松开谢珹的衣领,双手抱头原地转圈,“完了完了,你让我怎么跟你爹交代,亏我真修炼上千年竟然还瞎了眼,竟没看出你还是一个男扮女装的!”   谢珹一脸懵逼,眼前这人说的每一个字他都认识,但是他怎么就听不懂呢?还说他上次男扮女装……   谢珹脑海中忽然闪过一抹灵光,“你是上次闯进禁地的那个叫敖青的妖?”   “是我。”敖青脸色灰暗地点头,“现在回去跟你爹解释也来不及了,当初我一走他就闭关了,你怎么就是个男的呢!”   敖青只觉得妖生前路一片黑暗,直觉告诉他只要谢珣否定他的封正请求,只怕终他一生也再无化龙的可能。   “我爹?”谢珹抓住了关键字,“你在说什么?我爹早就被贺修明那畜生给杀了。”   “就他?”敖青嗤笑一声,“他却是刺了你爹一剑,但是因为这一剑,他现在自身都难保了。”   敖青朝着谢珹的面扔出一样东西,谢珹下意识抬手接住。   是一只玉盒。   “这是什么?”谢珹抬起头看着敖青问。   “这是贺修明要的东西。”敖青不甚在意地挑了挑眉,“你可以打开看看。”   谢珹神色严肃,一边用灵力覆盖周身,一边小心翼翼地打开玉盒。   “纳灵丹?”谢珹惊讶出声,一边扭头看像敖青,“他一个化神期即将突破的修士,要这么多纳灵丹做什么?”   “化神期突破?”敖青冷笑一声,“也就你们这些人还相信他即将突破,只怕啊,他如今的真实修为还不如你了。”   “此言当真?”谢珹吃惊问。   “我骗你做什么。”敖青耸了耸肩,“你要不信你自己去查一查便是了。”   “这么说,我爹还活着?”谢珹愣愣开口,“可是——”   谢珹有些不信,留影石里那种情形,他爹又是一个凡人,怎么还能活下来?   敖青有些不耐烦,“随便你信不信,我只是奉他的命,在沧澜宗看着你们别有什么意外。”   敖青提步想走,走了两步却又像是刚想起来一般,回头道:   “哦,对了你爹现在已经不是凡人了,他跟你们一样。”   “跟我们一样?”谢珹正想问什么意思,却发现人已经消失的无影无踪了。   带着疑惑,谢珹只得回到自己的住处,他虽然记名为外院弟子,但是却因为身份的缘故,被安排在杂役弟子居住的院落。   好在谢珹并不在意这些,与杂役弟子住在一块,杂役弟子没什么修为,反而更方便了他进出。   谢珹刚踏进院落,便见到院内的弟子们全部聚集在中间的空地,戒律堂的弟子守在四周,一个管事打扮的中年人正穿梭其中。   “你,抬起头来。”管事指着最末尾那排中间的弟子,那弟子茫然地抬起头。   “是他偷走丹药的吗?”戒律堂的弟子问。   “不是我不是我。”被指着的弟子慌了,“我今天一直在房间内背心法,都没有出去过。”   “不是。”管事也铁青着脸摇头,目光无意中看到从门口进来的人,“站住,你从哪回来?”   “我在后山修炼啊?。”谢珹一脸无辜,“杂役院人来人往,我静不下心,你们也知道我经常去后山清静之处修炼的,你们这是怎么了?”   管事不疑有他,毕竟他亲手将药交给那个杂役弟子,而这谢珹怎么说也是个外门弟子,他娘又在禁地里关着,谅他也不敢多做其他的事。   想到这里,管事的目光重新落到面前这些杂役弟子身上,他的目光极其凌厉,“被偷走的可是贺师叔要的丹药,谁要是见过那个弟子最好从实招来,别等到戒律堂的人对你们使用搜魂术。”   贺修明要的丹药?   谢珹吓了一跳,当即想到了自己袖子里的玉盒,那是敖青扔给他的,他走的时候并未带走。   “什么,偷了贺师叔的丹药?能不能让我看看那人长什么样?”谢珹故作愤怒地开口,“贺师叔是我娘的师兄,常年去禁地照看我娘,我倒要看看谁吃了雄心豹子胆!”   “诺。”戒律堂的弟子出示画像,而后收起来,又有些同情地看了谢珹一眼。   贺师叔对关在禁地里的云师叔的心思,整个内门的人都知道的一清二楚,也就谢珹这傻子还真以为人家是看在师兄妹的情分上对他娘好。   画像一闪而过,谢珹却是看得极其清楚,那上面的人的容貌与装扮跟敖青一模一样。   也就是说,敖青没有骗他,那纳灵丹确实是贺修明要的。   突然地,灵气波动,狂风骤起吹的院里的东西七零八落,风围绕着谢珹为中心形成了一个漩涡,将他笼罩其中。   “糟了。”戒律堂的弟子脸色一变,对着众人吼道:“快散开,他要结丹了。”   修士凝结金丹,那可是要经雷劫考验,这些杂役弟子的修为比凡人也好不到哪去,若是不赶紧退走,只怕会被雷劫劈的灰飞烟灭。   众人惊慌逃开,管事都顾不上阻拦了,他也不过才筑基中期而已。   临走之时,又不乏艳羡地看了眼漩涡中心的谢珹,年纪轻轻便面临结丹,抵过他们一辈子的努力了。   戒律堂的弟子们肃清众人,转身便看到一个女修飞了过来。   女修外表秀美,然而认出她的戒律堂的弟子们却不敢驱赶,反而上前行礼,“五长老,您怎么下来了。”   “这边动静太大了,我来看看。”五长老说着,抬手一挥,闪着莹光的结界将众人与院落隔离开来。   “这些杂役弟子修为太低了,我设个结界,免得他们被误伤。”她解释道,目光却一直盯着结界另一边的谢珹,心底不免叹息一声。   这孩子,怎么就选在这个地方结丹了,她准备的护身法宝都没有用上,若不是她听到动静赶来及时,被贺修明那厮知道了,派人从中作梗怎么办?   修士每一次渡雷劫,都是最危险的时候,一有不小心,修为跌落尚在其次,若是留下心魔那可就后患无穷了。   然而,令她意外的是,贺修明竟然从头到尾都没有出现,而谢珹的结丹也是十分顺利,天雷象征性地劈了八道之后,便风止云散。   谢珹睁开眼,他金丹已成,但面上却有些不可思议,刚才那劫雷声势浩大,他本以为自己难捱过去,但是实际上那劫雷半点都没有伤到他。   “这劫雷怎么跟纸老虎一样,劈的次数怎么也少了一道?莫非劫雷也有假的?”   话音刚落,啪地一声,最后一道雷将谢珹劈成了一道黑炭。   “奇了怪了。”五长老秀美的脸庞闪过一抹不解,“劫云都散了,怎么还劈了一道雷?”   按理来说,度过劫雷之后,会降下甘霖润泽渡劫之地,然而谢珹这情况,她修炼这么多年却还是头一次见,不仅没有甘霖,还被雷劈了一次。   唯有隐于暗处的敖青嘀咕了一句活该,天道给脸都不要,非得嘴贱让它劈下这最后一道。   察觉到有人过来,谢珹扭头朝着门口望去,脸上有些惊喜,“季师叔,您怎么来了?”   “跟我来。”五长老一拂袖将他带到自己的洞府。   她板着脸坐在自己的主位上,“师叔跟你说过多少次,察觉要结丹之时立马传信给我。”   “情急之下,一时忘了。”谢珹有些不好意思。   “刚才那情况多危险,要是贺修明去做手脚,你让我怎么跟云师姐交待。”   “这事…就不用告诉我娘了吧?”谢珹有些心虚地开口,“反正事情都过去了,师叔你也不想让我娘担心吧?”   “你先去挑个屋子住下来,我去找掌门。”季思毓起身,“当初说好了,只要你能结丹,就准许你进入内门,参加内门弟子大比。”   谢珹神色一肃,躬身行礼:“麻烦师叔了。”   季思毓化作一道流光飞走,谢珹直起身朝着外面走去,刚踏出门槛,便被一袭黑衣的青年堵住了去路。   虽然总共见过敖青两面,并且每次容貌都不一样,但是这一次,谢珹直觉出口:“敖青?”   “恭喜啊,成功结丹。”敖青笑眯眯地开口。   谢珹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拉着敖青快步走到角落,“你疯了吗?这里是长老峰,你一个妖也敢过来?”   “你慌什么,我都不怕。”敖青不甚在意,“对了,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我刚刚去千鸟峰看了一下,贺修明修为比我想象中还有消散的快,不出十天,他就会与凡人无异,而且修士变成凡人便会立即衰老死去,但他业火缠身,只要肉体一死,业火便会将他神魂烧了个干净。”   谢珹怔愣了片刻,敖青原以为他是被吓到了,好一会儿只听得他开口。   “那我不是没有出手替我爹报仇的机会了?”   谢珹表情十分地遗憾,敖青想了想,认真地建议道:“或许你可以趁现在去捅他一刀,他打不过你。”   谢珹正要说话,忽然察觉到一股威压,脸色一变,“你快躲起来,我师叔回来了。”   敖青啧了一声,而后隐去身形遁走,不过片刻,季思毓落在了谢珹面前,“掌门同意了,自今日起你便是内门弟子,我已经替你拿到了参加内门大比的名额。”   心想事成,距离救出他娘又进了一步,谢珹有些激动,“有劳师叔为我劳累。”   “说什么客气话呢,你是我师姐的孩子,我与师姐情同一家,她没办法照顾你,我自然要帮她。”季思毓不甚在意地摆了摆手,又接着说道:“距离大比还有一段时日,这些日子你就住在这里,我好好教一下你实战,好歹你也是我一手教出来的,虽没有师徒之名但有师徒之实,大比的时候别给我丢脸。”   谢珹应是,静下心来跟着季思毓学习,只是一如敖青预测的那般,不过十天,贺修明修为溃散的消息再也藏不住了。   因为他变成了一个凡人,几乎不到半天,他那俊朗的外表便衰老不已,甚至连说话都困难,不出一日便没了声息。   谢珹是从敖青口中听到的消息,沉默好一会儿后,才道:   “死的也未免太快了些,应该让他再多体验一下当凡人的感觉。”   “这不是我能掌控的事,这你得问你爹。”敖青坐在树枝上看着练习术法的谢珹。   谢珹手一顿,有些好奇,“我爹跟我长的像吗?他那么大年纪才开始修炼,晋级速度真的有你说的那么夸张吗?”   “你说错了,是你长的像你爹。”敖青跳下树枝,“至于你爹的修炼速度,你就不要怀疑了,虽然你资质奇佳,但放在你爹面前绝对不够看。”   谢珹有些不信,将信将疑道:“你说他会来救我娘,那为什么现在还不看见人影。”   “他在闭关呢。”敖青拿起旁边桌子上的灵果咬了一口,而后露出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表情,“不过他那么自信,我倒是挺希望看到你抢在他前头,将你娘救出来的。”   “你就不能告诉我,他在哪个宗门?”谢珹又问。   “他没让我说,我也不敢说啊。”敖青想到一件事,刹那间,口中的灵果顿时索然无味。   “说起来,他要是出关了,我还得想办法解释一件事——”   谢珹用眼神询问,敖青幽幽地叹了一口气,“我还得跟他解释,你是怎么由女儿变成儿子的。”   谢珹:“…………”   “你说你穿什么女装呢,害人不浅。”   “我已经说过很多次了,那是情急之下的应对之策。”谢珹面无表情,重新开始练习术法。   天色忽地暗了下来,乌云密布绵延不见尽头,云层之间电闪雷鸣,一股浓郁的威压笼罩着大地。   谢珹惊疑万分,“这劫云的中心似乎是归元宗那边,劫云范围这么广,莫不是他们掌门突破了?” 第57章   谢珹说完那句话,忽然察觉到身边一阵不正常的波动,与此同时,寂静的长老峰忽然响起一声蜂鸣,而后红色的护山大阵升起。   “糟了。”敖青语气冷的掉冰碴子。   因为这一声,谢珹看向敖青,却发现对方已然变成了人身蛇尾。   谢珹一愣,“原来你的原形是——”   “闭嘴。”敖青黑着脸将自己的尾巴强行幻化成腿,“不许胡说,老子是龙,龙。”   天道都能因为谢珣那厮身上的功德给渡劫的谢珹开后门,敖青是半点不敢试验从谢珹口中说出的蛇之一字的威力。   这对父子,不管老的还是小的,对未化龙的他都是个危险品。   谢珹敏感的察觉到了什么,当即闭嘴,他少时曾听过许多关于妖的轶闻,譬如黄鼠狼精给人送礼物讨封便是其中一项。   而蛇蛟之类的,虽传闻中也有讨封一说,但是蛇化蛟本就不易,是以蛇蛟讨封一事于修仙界的人来说极其少见。   谢珹起初根本没想到这茬,直到敖青制止了他,他才意识到自己差点坏了对方的修行。   “对不起,我根本没想到你是……”谢珹道完歉,又有些不解,“可是你怎么会变成这样?”   能走到封正这一步的,修行起码上千年,不可能连人形都保不住的。   “还不是你爹干的好事。”敖青磨了磨牙,“渡劫就渡劫,还非要整出这么大的动静,难不成他是要飞升,让天下生灵跪拜啊!”   “我爹?”谢珹的脸上闪过一丝迷茫,随后很快意识过来敖青的话,因为过于诧异,声音甚至高到有些破音,“你是说,这是我爹在渡劫?他在归元宗?”   敖青察觉到自己说漏嘴了,正要开口忽悠过去,忽然眉头一动,当即道:“这个不重要,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有人来了。”   他说完,干脆利落地化作一股烟飞走,因为沿途妖气泄露,以至于护山大阵的红光闪烁一下强过一下。   “大胆妖孽,竟敢擅闯沧澜宗!”   几道流光落在庭院,谢珹认出来的人正是几个长老以及戒律堂的堂主。   又一道流光,季思毓也赶回来了,她略带担忧地看向谢珹,谢珹对着她微微摇头。   季思毓见状,知道这些人没有把他怎么样,稍稍松一口气,又对着几人问:“怎么回事?怎么都到我这来了?”   “妖气淡了。”戒律堂的堂主一手捧着寻妖鉴,“我们还是晚了一步,那妖估计已经藏好了。”   “妖?”季思毓眉头一挑,“你是说我这地方有妖?”   戒律堂堂主看了看毫无异常的周围,“警报响起,我们拿着寻妖鉴一路找过来,就是五长老你这儿妖气最浓郁。”   “那你的意思是,我藏匿妖孽了?”季思毓极其不悦地皱起眉头质问道。   “五长老言语何必如此激烈。”二长老背着手正气凛然地开口,“只是这关乎这宗门内部的安稳,若是让妖物混在其中,只怕弟子们日日不得安稳,所以为了宗内上下的安宁,你这长老峰还是让这寻妖鉴搜查一番。”   “对对对,我们也不是针对五长老,而是这关乎全宗上下,若是这寻妖鉴今日指向我们的洞府,为了宗门,我们也定然不会拒绝。”四长老也开口道。   “这么说,我不同意倒还是我不为宗门着想了?”季思毓冷笑一声,抱胸而立,“既然这样,那你们就找吧,我倒要看看那妖物是什么样。”   “得罪了。”戒律堂的堂主托着寻妖鉴,右手竖起二指念了几句咒语,而后一团法力涌入寻妖鉴里,寻妖鉴缓缓飘起,周身散发出莹白的光泽。   片刻之后,寻妖鉴身上的光泽散去,安安静静地飘回戒律堂堂主的手中。   “怎么会?”二长老有些不可思议“护山大阵都还开着,寻妖鉴却找不到,那妖就跑的那么快?”   “呵。”季思毓冷嗤一声,“或许是有人无中生妖也不一定。”   “五长老这是何意?”二长老冷下脸,“若不是有妖物出现,护山大阵何至于突然开启?”   季思毓语塞了一下,又道:“既然现在寻妖鉴并没有什么反应,那我这长老峰的嫌疑是不是该洗清楚了?”   戒律堂堂主与几名长老对视一眼,只见几人摇了摇头又有人指了指谢珹,遂心中有了主意。   “这个弟子,我们来时就在这,我们还得要问问他,或许他看见了也不一定。”   “你——”季思毓气极,谢珹却走上前拱手行礼,“还望长老们知,弟子一直在这练习术法,因为劫云出现影响到我这才停下,这期间并未看见妖物出没。”   “是吗。”一直沉默没有出声的大长老忽然上前一步,“你真的没有看到妖物出现?”   谢珹忽然感觉头像是被佛钟撞击了一下,脑海中梵音阵阵,他的嘴不受控制地开口:“没有看到妖物,只看到了一条龙。”   “龙?”大长老皱起眉,忽然不知谁在旁边喊了一声,“劫云里有条金龙。”   众人一惊,抬起头一看,果然见一条金龙在黑色的劫云之中上下翻腾。   “谢珹!”趁着众人注意力移开,季思毓将灵力附在声音之上喊了一声,谢珹忽觉灵台一阵清明,醒过来眼底还有些茫然不知所措。   季思毓转向大长老,眼底俱是怒火,“大长老未免太过分,珹儿如今已是内门弟子,你竟然不分青红皂白就对他使用真言诀,若是伤到神魂岂不是毁人根基?”   “他未经选拔进入内门,大长老也是为了确认他话中的真实性。”二长老瞥了谢珹一眼,“再说,他好端端的,说明神魂也并未受到什么伤害。”   “这岂是一句没受到伤害就可以带过的?”季思毓万分不客气道:“这件事我倒要请掌门来评定一番,明知道大比即将开始,却以寻妖物的名以来我洞府找茬,还使用真言诀伤我弟子的神魂,你安的什么心?”   “五长老你这是什么意思?”大长老面色一变。   “居心叵测。”季思毓毫不留情地吐出这几个字,“听闻大长老的孙子迟迟无法成功结丹,大长老有意为孙儿向掌门讨要灵髓,只是一直未能成行,而此次大比第一名可以向宗门提出一个要求,大长老您的孙子也报名参加了,谢珹前些日子才结丹成功,难免会引人忌惮,如今你们这般行事,我这么猜测又有何不对?”   “小丫头片子你说什么——”大长老的脸色漆黑如墨,“我的孙儿何须忌惮他一个刚从外门升上来的,更何况还是宗门罪人之子。”   “好了好了。”戒律堂堂主开口,“都是同宗,何必闹此笑话。”   他说着又看向季思毓,“护山大阵确实是因为妖气而被触动,大长老使用真言诀,也不过是因为着急而已,二位何必为了个外人争执不休。”   “谢珹可不是外人,他是我的弟子。”季思毓面色冰冷,“今日真言诀这事,我定要请掌门给个说法。”   说罢,她直接拉上谢珹朝着掌门居住的主峰而去。   飞到半路,谢珹脸色有些纠结,“师叔,我——”   “别说话,我都知道。”季思毓修行多年,不可能住处出现了一只大妖她还一无所觉,只是她见那妖眉心清明又甚少离开谢珹半步,便索性假装不知。   考虑到谢珹可能会多想,季思毓又补了一句,“你放心,掌门那老狐狸会给我们一个说法。”   灵髓一物需要几千年才能形成,又藏匿极深,那老狐狸因缘际会这才得了灵髓,但也不过只得了三滴,怎么可能会舍得将灵髓给予一个连金丹都成不了的废物。   二人落在主峰的山头上,走到大殿门口,季思毓行礼传音道:“弟子季思毓,有事请求掌门定夺。”   话音一落,里面便传出来一道极为威严的声音,“进。”   谢珹自小便在沧澜宗外门长大,虽然这段时日进了内门,但是主峰却是头一次来,更别提面见掌门了。   此刻跟着季思毓踏入大殿,在看见站在大殿中央的老者之时,却忽然有种奇异的感觉。   这名老者,眉目之间似乎有点熟悉。   “思毓,你有何事?”   季思毓恭敬作礼,而后将前因后果说出,说完之后,谢珹察觉到掌门竟然朝着他的方向看了一眼,而后便是片刻的安静。   “我知道了。”沧澜掌门对着季思毓点头,而后运起一道传音之术,“尔等速速过来。”   不消片刻,几位长老都赶到了主峰,戒律堂的堂主也随之而来。   “掌门。”   几人纷纷拱手作礼,沧澜掌门看着几人,面色严肃:“想必几位应当也知道我为何叫你们过来,我只问一句,季长老指控大长老对其弟子擅用真言诀,可是实情?”   “掌门,是有这么个事,但是——”   沧澜掌门抬手打断他的话,“结果摆在眼前,你们并未寻到妖,真言诀也没有问出来,足以证明其无辜,而强行对他人使用真言诀,会造成对方神魂受损却是众所周知的。”   “思毓这弟子资质不错,是此次大比里少有的金丹期,他本该会有一争之力。大长老你的孙儿也是大比人选,在大比之前,你对他的竞争对手做出这般损害对方神魂的行为,也不怪思毓会如此怒火中烧,指责你其心可诛。”   “那么,掌门这是打定主意要帮着季思毓了?”大长老阴着脸问。   “为了避嫌,这一次大比,你的孙儿就不必参加了。”沧澜掌门阖目道。“他年纪不大,等下一届也不迟。”   “好好好。”大长老冷笑一声,“掌门办事从来都是如此大公无私,我就等着看那只妖在沧澜宗内搅风搅雨。”   他说完之后,竟一气之下拂袖而去,剩下的几位长老与戒律堂堂主面面相觑。   “你们也都下去吧。”沧澜掌门摆手,“不过,护山大阵突然启动定是有缘由的,戒律堂那边还是多查查。”   戒律堂堂主神色严肃地作礼,“弟子遵掌门令。”   谢珹随着季思毓走出掌门所在的大殿,一边抬起头看向天空,远处的劫云之中电闪雷鸣,可见其主人还在渡劫当中。   先前不知渡劫人是谁,谢珹只是有点震惊于渡劫的动静之大,而现在从敖青口中知晓渡劫之人是他的亲生父亲,或许是因为血脉相连的缘故,谢珹不免地有些担心起来。   他父亲才修行多久,怎么就招了这么大的劫数,若是他娘知道了,又得担心。   “咦——”谢珹停住脚步,前方的季思毓闻言回头,“怎么了?”   谢珹抬起头,“我想起来,有件事我必须得去告诉我娘。”   他娘估计还不知道他爹活着呢。   季思毓闻言点头,也不过问什么事,她取下自己的腰牌递给谢珹,只道:“那你用我的名义去看看她吧。”   谢珹双手接过,道了一句谢,而后加快速度朝着禁地而去。   有了长老令牌就是方便不少,谢珹一路通行无碍,也不必跟从前一样做一些奇奇怪怪的打扮。   以至于,云水遥见到他干净清爽地出现还有些诧异。   “我如今是内门弟子,跟着季师叔学习。”面对着云水遥的诧异,谢珹解释道,一边说一边用目光看着潭水底下游过的某条东西。   他还觉得奇怪,敖青能一下跑到哪去,却不想竟是跑到这禁地来了,不过还算聪明,禁地入口有封印,足够拦住他的妖气不外泄了。   “他来时就这样了,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连人形也维持不了。”云水遥以为谢珹担忧,便开口解释,“这潭水,虽说极寒,但是内有灵气,我让他进去泡一下,看看能不能吸收。”   敖青的头浮出水面,口吐人言:“谢夫人不必为我担忧,等到我家主人渡劫完毕,我便可以恢复了。”   云水遥微怔,诧异问道:“原来外面这动静,竟是你家主人在渡劫?只是不知你家主人是哪方大能?”   “娘,是我爹在渡劫。”谢珹急急开口,“敖青的主人是我爹,他之前自己说漏嘴了。”   “谢郎……”云水遥眼神里闪过一抹悲伤,一边不悦地看向敖青,“你为何骗他,我那郎君不过是一个凡人,且早已经被那贺修明……”   她哽咽了一下,竟是说不出口杀死两个字。   “不,爹他没死,他在归元宗。”谢珹一边说着,一边看向敖青,“这其中内情我也知道的不是很多,只知道爹他被打下悬崖后并没有死,而是阴差阳错踏上了修行之路,只是敖青之前不肯透露爹的所在,也是今天才说漏嘴的。”   然而,云水遥的眼里却没有半分相信,她曾经也不是没想过引导谢郎踏上修行之路,因为那样她与谢郎便可以长久地在一起。   但是,后来她的打算落空了,她的谢郎志在做一名悬壶济世的大夫,根本不信神佛,对于修行一事半点兴趣都没有,她也只得放弃。   然而,这么想着的云水遥,在看到谢珹眼底的开心之时,内心的坚定却产生了动摇。   “你家主人姓甚名谁?”云水遥问。   “我家主人名唤谢珣。”事到如今,敖青也只能如实开口,话音刚落,他身上冒起一阵华光,重新幻化成人形。   与此同时,山洞之类的灵气也充裕起来,甚至还能听到外面灵雨落下的声音。   甘霖降下,便意味着渡劫之人已经成功渡过了。 第58章   谢珣出关之后,刚走出禁地,便见禁地门口乌泱泱的一堆人。   其中也包括了澹台正初,他的神色激动万分,然而他旁边的归元宗掌门却比澹台正初这个天才弟子的师父还要激动。   那神色,仿佛突破的不是谢珣,而是他自己一般。   “师父。”谢珣先是拱手给澹台正初见了个礼,而后再与归元宗掌门与一众长老见礼。   “不必多礼。”归元宗掌门微微侧身,并未受这一礼,修仙界以实力论尊,若是数月之前他或许还当的起这一下礼。   而今此刻,他连对方的修为都看不透,他又不是澹台正初拥有师徒名分,自然不能受这个礼。   归元掌门不由地在心底感叹了一句,原来得天眷顾之人,原来修行上是以这般一日千里的速度提升。   旁边的一众长老是没有见过澹台正初这名弟子的,只是在宗内流言中听过澹台正初带回来一个凡人收做徒弟,听说是人间的一名大夫,还收做了亲传弟子。   起初听到的时候,众人只觉得澹台正初太过草率,毕竟那凡人三十有八,已经过了最佳的踏入修行一道的年岁。   只是,听说是听说,众人却一直无缘得见澹台正初的这名亲传弟子,因为人打从拜师后就一直在闭关,后来有听闻过突破金丹的消息。   也不知道澹台正初做了什么,竟然让掌门收拾出来一处禁地给这个凡人用,甚至还令他们布下各种防御类的阵法。   归元宗本没有禁地的,而如今,众人却忽然明白了禁地存在的意义。   这样的资质,若非用阵法隔绝了大半部分的消息,只怕这三不五时的突破动静能把全宗的弟子刺激的心态失衡。   归元宗已经很久没有出过这样的绝顶天才了,别人困苦的修炼过程在他那里却如喝水吃饭一般轻而易举,若是这样的消息传了出去,只怕其他的宗门要打上来抢人了。   众人此刻不再觉得禁地多余,反而直在心中喊着妙,还是掌门有先见之明。   不,更有先见之明的是另一个人。   众人的目光落在了笑得牙不见眼的澹台正初脸上,怎么就这小子好运呢,同样是去人间,怎么他一去随随便便就捡了个修炼天才。   察觉到众人羡慕嫉妒恨的目光,澹台正初更加的红光满面,只觉得扬出了一口气。   当初他从凡间带谢珣回来,收他为弟子,那时谢珣还未展露锋芒,虽然并未有人明面上反对他收一个凡人为弟子,但是大多数人是不看好的。   他一边笑,一边明知故问:“各位这么看着在我俩做什么?”   “澹台师侄好大的福气。”有人酸不溜秋地开口,“只是去人间走了一趟,随随便便就带回来如此优秀的弟子。”   “师叔过奖,其实我这徒儿也就是资质比一般人好了点。”澹台正初嘴上谦虚道,眼底却全然是另一种意思,周围人瞧见只觉得酸的牙疼。   归元掌门自持稳重,自然不会与长老们一样酸,只是随意补了一句,“徒弟进步如飞,你这个做师父的也要更加努力修行追上才是。”   “是啊,虽然在修仙界徒弟修为反超师父也有过数例,但时间长了终究有风险。”有人跟着说道,“就像沧澜宗那个,徒弟修为超过了师父,结果在旁人三言两语的挑拨之下,那师父就对徒弟产生了嫉妒生了心魔,最终两人都没得到好处。”   这是一点,澹台正初当即正色对着归元掌门道:“请掌门放心,弟子虽愚笨,但断断不会起嫉恨之心,步他人后尘。”   “你知道便好。”归元掌门幽幽地叹了一口气,“与其羡慕他人资质不如闭门己思,修行从来都是修的自身,不仅是澹台师侄,也望在场各位以及宗门上下都莫要忘了这点。”   “多谢掌门教诲。”众人拱手应声。   归元掌门见众人平静下来的神色,知晓他们都将自己的话听进去了,这才微微满意,而后又想起一件事,微微皱眉看向谢珣,“只是有一点,你这场突破动静太大,可能归元宗也瞒不了。”   “不必瞒了。”谢珣微微一笑,“我既然已是归元宗的弟子,自然是要为宗门作出一点贡献,振扬宗门声名。”   归元宗掌门闻言,顿时安下了心,听这两句话分明就是认可了他们宗门,即便是被其他宗门得知又如何,抢也抢不去了。   “那过几日,沧澜宗的内门大比,你与你师父随我同去观礼。”   归元掌门笑眯眯开口,沧澜宗每次大比都要请他们宗门前去,无非就是炫耀他们有多少优秀弟子,而今年可不一样,他们这一个就能抵他们一打。   谢珣微微一笑,并不反对,等了这么久,也不急于这两天。   而且,他也想看看,某个天命之子在内门大比上的表现。   想到某个天命之子,谢珣眼底闪过一抹怪异,在送走了归元宗掌门以及各位长老回到自己的住处之后,谢珣立马传音将敖青召了回来。   敖青自打知道谢珣出关之后,就在等着召唤,所以在得到感应的一刹那,连与云水遥母子告别的话都没有说上一句,直接化成流光遁走。   归元宗的杂役弟子为谢珣送来了内门亲传弟子的道袍,道袍是白色的,没有多余的花样,仅仅在袖口下摆用银丝勾勒了几只展翅欲飞的仙鹤。   “之前就赶制好了,只是师兄您一直在闭关,所以一直没有送过来。”杂役弟子一边将东西放下一边解释,“师兄试一试,若有不合身之处,尽管派人通知我,我拿回去再让织娘改一改。”   谢珣瞥了一眼,“可以,你先回去吧。”   杂役弟子行了个礼飞快离开,在走出门口之时,差点与迎面而来的男人撞了个贴身。   男人是敖青,说了一句小心,便直接踏进门内,一抬头便看到坐在里面那人。   容貌与从前一样,但周身的气质与从前却大不一样了,更像一名真正的即将乘风而去的仙人。   如月隔云端,高不可攀。   “敖青。”谢珣察觉到敖青的走神,淡声唤他,“我哪来的女儿,你解释一下。”   谢珣起初还真以为剧情哪里出了错,好好的天命之子还变了个性别,但当他修为提升,更能感知过去未来之后,便知道自己被骗了。   “不是我,我不是故意骗你的。”敖青举手发誓,“是你儿子,好好的他非得穿个女装,加上云水遥说是她的孩子,我就误以为她给你生的是个女儿。”   敖青定然是不敢存心骗他,也就是说他那个便宜儿子确实是穿女装误导了敖青……   谢珣沉默了片刻,花了一息时间接受自己的便宜儿子可能有特殊爱好这个事实。   敖青偷看着谢珣的表情,见他没有生气的迹象,这才小心翼翼地开口,“既然您已经出关,是不是现在就去救人?”   “都已经到这时候了,也不急于这一时半会。”谢珣瞥了敖青一眼,“既然他前些时候结了丹,想要拿下内门大比救出他娘,我就给他这个机会。”   敖青一愣,“您不是在闭关吗,怎么会知道谢珹结丹了?”   “他渡劫借了我的势,我哪有不知道的理?”谢珣拿起放在衣物上的墨玉鎏金字腰牌,这枚腰牌便代表了他作为归元宗亲传弟子身份。   敖青想了起来,蓦地恍然,然后他开口道:   “确实是借了,九道雷劈了八道。但他嘴贱了一句,愣是惹得天道将省去的那一道雷重新劈了下来。”   这是谢珣没有预料到的,于是一下便陷入了沉默。   许久之后,谢珣才从便宜儿子真的不正常这个念头里走出来,他对着敖青道:“你自己好好准备一下,等到此间事了,给你封正。”   “不急。”敖青嬉笑了一下,他修为已经到了临界点,也就差谢珣的一句话,事到如今也不急着。“任务还未完成呢,我继续去看着他们,免得在这几天突生事端。”   “随你。”谢珣眼底闪过一抹恶趣味,“我已经提醒过你了。”   敖青丝毫没有意识到哪里不对劲,在他看来,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十拿九稳的事根本不用过多的准备,即便要经历雷劫,也不过是走个过场。   这么想着,敖青告辞之后,转身又回到了沧澜宗的禁地。   云水遥二人看着他突然离开又出现,不由地有些好奇,“你刚才是……?”   “我家主人出关了。”敖青道,“夫人很快便可以从这里出去了。”   云水遥有点怔忪,虽然眼前这个妖口口声声说她的谢郎还活着,可是她的心里却没有半分真实感。   似乎冥冥之中,一直有一个声音在说不可能。   云水遥眼底闪过一抹悲伤,但是看着拉着敖青问东问西的谢珹,却也不好打破这种希望。   虽然珹儿以前从未问起过他的父亲在哪是什么人,但是她知道,这孩子其实是一直羡慕那些有父母陪伴的孩子。   敖青被突然热情的谢珹拉着问了半天,就差没把谢珣的模样画出来了。   “真的没了,我跟着主人也不久,其余的真的不知道了。”敖青举着双手投降,“你放过我吧,反正再过几天就是内门大比了,到时候你爹来了,你看个够。”   谢珹有些意犹未尽,但是看着敖青惨兮兮的模样也有些不好意思,只在心底盼望内门大比快些到来。   而正如谢珹期望的那般,内门大比的日子转眼之间便到了。 第59章   沧澜宗大比第一轮是混战机制,除去两个参加大比的长老亲传弟子不用参加以外,其余人等全都需要参加。   混战没有时间限制,击败的人越多排名越靠前,最后赛台上余存二十人以下,混战方才能结束。   第一轮就淘汰近百分之九十的人,那两名不用参加混战直接进入决赛的亲传弟子就格外地引人注目了。   还未开始之前,谢珹便听到有人在泛酸。   酸的对象便是其中一名亲传弟子,因为那名亲传弟子资质并不算好,修为也不高,但他有一位身为长老的叔叔,轻而易举地就成了亲传弟子,不用参与竞争就直接进入最后的决赛。   至于另一名长老亲传弟子,其修炼速度堪称天才,十九岁便顺利结丹,实力摆在那,直接进入决赛,众人只觉得理所当然。   大比第一日,谢珹不愿在混战中大出风头,故而稍稍控制,只不上不下地排在第九名。   而后第二天又是一轮抽签比赛,从混战中杀出来的二十人两两对决,又一轮剔选之后场上便余下十人。   进入前十,沧澜宗又给十人各发了一袋灵石与一本上品心法。   大比第一二日便如此结束,而第三日,沧澜宗请来观礼的客人便到了。   谢珹随着众人站在赛台侧边,目光在宾客席上一而再地看了又看。   “归元宗掌门到。”   谢珹的眼睛顿时亮了,几乎是下意识看向入口处,他的动作过大,连旁边的人都有些惊讶。   沧澜宗的管事弟子走在前头,而他身后便是归元宗的人。   谢珹飞快地寻着人,根据敖青对他的描述,他与他爹容貌有六七分相似。   然而,仔仔细细找了两遍,依然没有找到外表符合描述。   “难道没有来?”谢珹心中不太确定的嘀咕道。   这边谢珹暗自猜想,那边两位掌门的寒暄已然结束,兜了半天圈子,沧澜宗的一位长老沉不住气,率先提起了那日劫云之事。   “听说,那日是贵宗的一名弟子突破?”   归元宗掌门矜持点头,“确实,动静有点大,让大家见笑。”   众人见归元掌门这一副暗藏得意的表情,便知道那名弟子顺利突破且还收获不少。   “这位真君旁边怎么空着一个座位?”有人看着澹台正初身边的位置道。   澹台正初笑了笑,对那人道:“在下还有一徒儿,只是他临时有点事,晚些时候再过来。”   “掌门,既然宾客已然到齐,这比赛是不是该开始了?”沧澜宗的大长老不耐地开口催促道。   沧澜宗掌门瞥他一眼,而后微微抬手,熙熙攘攘的下方顿时安静下来,而后他对着管事弟子示意性点头。   管事弟子领会,抬手重重敲了一下铜锣,随着一声高喊,比赛正式开始。   这一轮,依旧是抽签,不过那两名长老亲传弟子也加入了进来,一共十二人,分作六队比试。   谢珹手气不太好,不仅抽到了第一组,就连对手也抽到了其中一位亲传弟子。   便是原先被酸的那位。   虽然有些诧异为什么亲传弟子提前下场,但是在没有人出声阻止比赛的情况下,谢珹几乎不费吹灰之力就以碾压的姿势赢得了这场比赛。   走下擂台之时,谢珹看到那名亲传弟子正跪在二长老面前,而那二长老气的脸都青了。   然而,二长老最气的却不是这个,他咬牙切齿地看着正上方的人,“掌门,为什么突然改了抽签的规则?”   原理上,亲传弟子是不应该参与这轮抽签的。   “这些弟子从数百人中杀出重围,为了以示公平,以后亲传弟子必须从这轮开始上场,而非如以往那般直接放在最后。”沧澜宗掌门慢悠悠地开口,“这事我不是早已经吩咐下去了?”   季思毓起身,拱手行礼:“是我的过错,那日因为与几位长老起了冲突,闹到掌门面前,后来竟也忘了告知两位长老,今年大比的规则改了。”   二长老阴森地目光咻地一下看向季思毓,“季思毓,你故意的!”   “实在对不住,是我疏忽了。”季思毓万分歉意地开口。   “现在知道也不迟。”沧澜掌门淡淡出声,“若是平日勤加修炼,规则如何都影响不到他半分。”   “比赛继续。”   谢珹回到自己的位置,察觉身边的气息不对,一转头对上了一张熟悉的面孔。   “敖青?”   谢珹的眉心跳了跳,“你胆子也未免太大,这种场合你也敢混进来?”   “我说了,我得替你爹看着你。”敖青笑眯眯地开口,“别这么紧张,你爹他来了,我身上刚刚被他施了法术,我不会被人发现的。”   谢珹闻言,再度看了看归元宗那边,空着的座位依旧是空着,人未多也未少。   谢珹收回眼神,看着敖青有些不悦,“你不是说他来了,我怎么没有看见?”   “别急嘛。”敖青笑嘻嘻,“他先去见你娘了。”   谢珹眉头一皱,“那是沧澜宗的禁地,周围有阵法,若是察觉到陌生的气息——”   “这就不是你担心的事了。”敖青拍了拍他,“你好好恢复一下,马上又要开始第二轮了。”   “这还不是我手到擒来的事。”谢珹挑了一下眉,不是他吹,经过季思毓的训练之后,他觉得这里一个能打的都没有。   沧澜宗禁地,因为内门大比的缘故,比之以往又安静了几分,山洞之内,女子垂着头站在中央石台上,双手双脚俱都被链条困住。   谢珣甫一现身,便看到了这一幕。   或许是察觉到有外人的到来,垂下头的女子缓缓地抬起了头,而后看到面前凭空出现的白发俊美男人之时,两行泪夺眶而出。   “你……”   谢珣抬手,直接断了束住她手脚的链子,又解除了她身上的封印。   “我来救你。”   云水遥定定地看着面前的白发男人,好半响,眼底露出一丝悲伤。   “我终于等到你了。”   只是等来的人,并不是她的谢郎,那双眼睛里虽然有怜惜但却没有半分爱意。   面前这人确实是他,但却不是那个爱她的谢郎。   “他是不是……”云水遥张了张口,却发现自己竟然不敢问完。   “他死于贺修明之手。”谢珣也不掩饰,“他的执念是见到你,我与他共用一个身份,所以我替他完成心愿。”   “其实早该知道的……”云水遥目光悲凉,只是在听敖青说起的时候,心底不免还是产生了侥幸。   “你是他的双生魂吗?”她又问。   谢珣思索了一下,看见云水遥眼底的希冀,于是便点了点头,“可以算是。”   云水遥眼底闪过一抹释然,“这样也好,我能请求你一件事吗?”   “嗯?”谢珣抬眼看着云水遥,云水遥福身行礼,而后说出自己的请求。   “珹儿一直很希望见到他父亲,虽然你与谢郎灵魂不一样,但到底是同一个身体,你能不能……”   谢珣不待她说完,便开口道:“他与我血脉相连,这是连天道都是承认的。”   若非是有这么一层,先前谢珹渡劫之时又怎么能借到他的势。   云水遥闻言,彻底放下心。   “走吧,我带你出去。”谢珣又道,“这会儿他们比赛应该到尾声了。”   云水遥脸上露出一丝渴望,但转瞬之间又露出一丝犹豫,“我若是就这么出去了,只怕落得一个判逃的罪名,到时候……”   以沧澜宗的势力,对付一个修士还是绰绰有余的。   谢珣却道,“我既然来救你,自然是做好万全准备的。”   话已至此,云水遥也不再犹豫,在感觉到修为稍稍恢复了一点之后,随着谢珣一同走出了禁地。   赛台之上,谢珹缓缓直起身,一边擦了擦嘴角的鲜血。   他受了点小伤,但是无碍,因为他已经赢了这次大比。   “我赢了。”谢珹看向沧澜掌门等人的方向,“第一名可以向沧澜宗提出一个要求,所以我现在可以说了吧?”   “竖子好生无礼。”二长老不悦地皱眉。   “一个罪人的儿子,你指望他懂什么礼?”一直未出声的大长老冷冷道,因为谢珹和季思毓的告状,他的孙子无缘这次内门大比,他自然不会对谢珹有什么好脸色。   “有客人在此,你二人消停一些。”沧澜掌门看了他二人一眼,出声警告。   二人噤声,只是脸色依旧是如初一辙的差。   沧澜掌门见他二人安静,遂看向台上的谢珹,“你有什么要求?”   谢珹抬起头直视着沧澜掌门,坚定开口,“我娘云水遥被关在禁地多年,我希望掌门下令放她出来。”   “不行。”谢珹的话音还未落,二长老便黑着脸反对道:“云水遥当年毁婚私嫁凡人还生下孽种,她铸下大错还不思己过,若是放出来,岂不是人人都学她了?”   话毕,另外大长老与另外两名长老也跟着反对起来。   沧澜掌门沉默,谢珹见状,不由地冷笑一声,“怎么,堂堂沧澜宗,今日莫不是要反悔不成?”   他说完,又看向宾客席,“各门派的人都在这儿,我倒要请大家作个见证,看看这第一宗门是怎样出尔反尔的!”   “竖子狂妄。”大长老拍桌而起,   一道威压直冲着谢珹而去,谢珹被震的心口一疼。   “珹儿!”一道女声焦急出声,谢珹只觉得眼一花,他那个本该在禁地关着的娘竟然出现在他的面前。   谢珹咽下喉咙中的腥甜,万分惊喜地握住云水遥的双臂,“娘,你怎么出来了?”   “云水遥,谁给你的胆子,竟敢私自逃出禁地?”几位长老俱都变了脸色,一边对着周围的弟子呵斥道:   “还不快拿下她!”   “你们敢动一下试试。”低沉的嗓音在众人耳边响起,只见一名白衣白发的男人的身形缓缓在不远处显现。   他缓缓地朝着中央处走去,周围持剑作警戒状的沧澜宗弟子们不由地后退,为他让出来一条路。   等走近了,众人这才发现此人竟然与赛台上那个少年容貌相似,只是气势上凌厉了许多,也更加的成熟俊美。   而更令在场诸人惊讶的是,他们竟然看不透此人的修为,也就是说此人的修为必定是在他们之上。   “还愣着干什么,连这个不知来历的人一起拿下。”几位长老更加不悦,再次愤怒开口。   谢珹惊醒,连忙将云水遥拉到自己的身后,正欲动手反抗,却听见一声轻笑,他下意识回头看去,只见不远处的白发男人漫不经心地抬了抬手。   而后,寒冰降临。 第60章   无数的寒冰从地面蔓延至人的脚踝,而是传遍全身将人冻成冰雕。   一切都发生在眨眼之间,大部分修士甚至连抵抗的机会都没有就被冻住。   仅有归元宗的人、云水遥母子以及沧澜宗掌门没有被冰封住。   沧澜宗掌门脸色不太好,因为他完全是在用自身的修为抵抗着寒冰的蔓延。   但即便是这样,支撑的时间久了他亦有种力不从心的感觉。   “啧啧啧,真是找死啊。”敖青嗤笑一声,看着被冻成冰块的几个沧澜宗长老,心情极其愉快。   之前这几人擅自对谢珹出手的时候,他便看这几人不顺眼了,尤其是那大长老和二长老。   而此刻的谢珹是懵逼的,他设想过很多种自己素未谋面的亲爹会以什么方式出场,听说他也是个修士,但是谢珹从来没有想过,他的亲生父亲会这么强大,直接用实力让所有人止步不前。   望着沧澜掌门极力抵抗的模样,谢珹心底是极其震惊的。   明明敖青说他父亲才修行不久,怎么会有如此强大的实力,连他们掌门都落于下风?   云水遥的神情极其复杂,看着从来严肃古板的掌门勉力支撑的模样,这才明了为何在禁地之中他那般自信,不惧沧澜宗的势力。   只是……   云水遥轻轻叹了一口气,低低开口,“……算了,停手吧。”   她的声音虽低,但在场都是修士,耳聪目明的很,虽然被冰封了,但因为意识尚存,故而都听得清清楚楚。   归元宗掌门回过神,一边推了推澹台正初让他想办法阻止。   毕竟,再这么发展下去事情不妙啊,今日来的都是各门派有头有脸的人物,这一出拉了整个修仙界的仇恨值不说,若是谢珣再失手弄死几个修士,惹杀孽缠身那可就毁了他自身前途。   澹台正初立即理会了归元掌门的意思,心中无奈,只得站起身。   他这一动,立马引起了众人的注意力,本来就归元宗所处一块没有被冰封就令众人心中奇怪了,此刻澹台正初这么一动,众人立马注意到那名神秘的白发修士身上的服饰图案与归元宗等人身上的服饰图案相似。   就在众人猜想着白发修士的身份之时,忽然发觉禁锢着自己的冰块已然消失。   冰天雪地瞬间褪去,周围恢复绿荫葱葱的模样,如果不是身上寒意尚存,众人几乎以为那白茫茫的一片是幻觉造成的了。   澹台正初见状松了一口气,毕竟他都没想好要怎么劝说谢珣,好在云水遥说话有用。   “归元掌门。”解除了冰封状态之后,立即有人高声问归元宗等人,“我观此人身着你归元宗的道袍,此人与你们归元宗有何关系?”   “他确实是我归元宗的人。”澹台正初答道,“不过他才修行不久,方才他应当是情急之下不小心将大家冰封住,还请诸位见谅。”   众人:“……”说这话你亏心不亏心,什么时候刚修行的人能有这么高修为,直接力压全场了?   但修仙界从来都是强者为尊,方才那一招已经让众人见识过了,不管对方是有意还是无意,既然打不过那就没必要对上。   毕竟真正的主角是沧澜宗,他们不过是城门失火被殃及的池鱼而已。   沧澜宗的弟子们恢复了知觉,在反应过来之后虽然强撑着不后退,但脸上已然有了惧怕之意。   对峙的压力散去,沧澜掌门心头一震,收回法力,目光极其复杂地看着年轻的白发修士。   修仙界从来都是后浪推前浪,但是如今的年轻人修为都这么恐怖了吗?连他这种修行多年的老怪都只能用上毕生修为,方才能在对方手下勉强打了个平手。   然而即便是这样,他也是落了下风,若不是……   沧澜掌门目光落在了云水遥身上,如若不是她开了口,只怕僵持到最后,他都没有把握是否能有赢面。   “我以为……你当初嫁的应该是个凡人。”他看着云水遥说道,事到如今,看着白发男人与云水遥之子谢珹那张相似的容貌,不需要问他便猜到这个白发男人的身份。   “当年确实是个凡人不假。”云水遥目光极其平淡地望着沧澜掌门,“若非贺修明私自去凡间对谢郎出手,谢郎也不会走到今日这一步。”   围观的众人竖着耳朵,脸上八卦之情尽显,没想到这白发修士竟然和沧澜宗还有这种纠葛。   沧澜掌门望向归元宗的方向,澹台正初摸了摸鼻子,出声道:“她说的不假,想必各位也都听闻我先前在人间收了一名亲传弟子,那人便是他。”   此话一落,众人瞬间哗然,澹台正初收亲传弟子的时候他们还笑过归元宗是不是缺弟子缺疯了,收不上好徒弟就罢了,竟然还收一个凡人做弟子。   然而距离澹台正初收亲传弟子才过去多久,眼前这名白发修士就从凡人修行到如此境界?   这是何等恐怖的天资?与他这一对比,各大门派的所谓天才弟子,简直不值一提。   众人惊吓之余又不由地苦笑,原来不是归元宗缺弟子缺疯了,若是他们早知道凡间还有这种人物,只怕争破头也要把人抢到自己宗门。   沧澜掌门闭上眼,再睁开眼,眼神已然变了,“今日之事,让各位见笑,此事乃是我沧澜宗的内事——”   他的话还未说完,已然有人反应过来了,那是某个小门派的修士,“既然如此,在下不便久留,恕在下先行告辞。”   热闹虽然好看,但也要有那个命去看,像他们这种小门小派,掺合不了这种神仙打架。   其余门派的人亦是反应过来,虽然部分挺想看沧澜宗热闹的,但是沧澜掌门这已然是明晃晃赶人的意思,该给面子的时候还是得给面子。   故而,不过一时半刻,场内的人便散去的差不多了。   唯有归元宗的人,还坐在原处。   “那我们,走还是不走?”归元掌门有些纠结,沧澜掌门赶人的意图明显也是包括了他们,但是他们要是走了,万一谢珣跟沧澜宗打起来,他们都没办法及时支援。   澹台正初也是这么想的。   虽然吧,从别人禁地里抢人有点不太厚道,但是他徒弟救得是他的妻子啊,若是有人把他的道侣关起来,他肯定也会这么做。   而现在他徒弟与正好沧澜宗对峙,若是他们走了,沧澜宗见他徒弟孤立无援欺负人怎么办?   于是,达成共识的归元宗等人如同脚下钉了钉子一般,任凭沧澜宗的人怎么看,都纹丝不动。   而沧澜掌门见人走的差不了,根本没有在意归元宗的人走不走,他只是神情极为复杂地看着云水遥母子,一晃这么多年,当年那个会撒娇又有小性子的少女周身的气质已经变得沉静平和。   然而这种改变却不是乐观的,因为他看见了她身上的暮气沉沉,如同即将燃到底的蜡烛一般,火焰已经忽明忽暗了。   到这时候,已经没有对峙的必要。   或许二十年前就错了,若是没有执意派她出去历练,也不会遭人暗算流落凡间,更不会有后来那些事。   若是当初给那凡人一个机会,而不是一味的拆散,或许根本不会走到今天这个地步。   一步错,步步错。   沧澜掌门严肃的面容闪过一抹哀痛,“你恨我吗?”   云水遥垂眸,纤密的睫毛遮去眼中的情绪,“您难道忘了十八年前击掌为约一事?没有关系,自然谈不上恨。”   沧澜掌门闻言,面色陡然灰败下来,好一会儿他才极其缓慢地开口,“你跟他走吧,这回我不阻止你。”   云水遥震惊地抬起头看他,而后很快又收回了目光,再度低下头去。   因为这句话,来的太晚了,她的谢郎没能等到这一句话。   “掌门!”一直不敢吭声的大长老和二长老闻言顿时出声,因为各自的过节,两人都不是很想看到云水遥母子如愿。   “弟子私通凡人乃是写在门规里的罪,难不成这次掌门要为了私心放过她不成?日后若有弟子效仿,戒律堂该如何服众?”   谢珹恼怒至极,这两人一而再再而三地跟他过不去,他心里早就有股火了。   但是没等到他出手,谢珹就发现那两人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瞪大着眼睛如同看到什么惊恐地事物一般。   沧澜掌门自然看的出是那白发修士出的手,但是他也并未为这两人求情,而是当着沧澜宗上下,从袖中取出了那一枚掌门令。   掌门令漂浮他的手心之上,散发着幽幽地光泽,沧澜掌门闭眼深吸一口气,而后睁开眼狠狠心道:   “沧澜宗第一千三百七十六任掌门云星扬,执掌宗门时,怀有私心办事不力,有愧于宗门上下,今主动辞去掌门之位且自逐出宗门,此掌门令归还宗门,望请祖师有感,另定掌门人选。”   说罢之后,他断去与掌门令的联系,掌门令化作一道流光,直冲着沧澜宗内最高的山峰而去。   归元宗等人吓了一跳,没想到事情急转直下,竟然还有这种发展。   但他们到底是外人,这事关系着沧澜宗的未来,他们不便插手出声。   而沧澜宗上下也都是一脸震惊,就连几个长老也不例外,沧澜掌门却是松了一口气。   原来放弃这个位置也没有那么难。   “我如今已非沧澜宗之人,云水遥当年由我亲自教导,她从未走过拜师入门一道,所以她也算不上沧澜宗的人,更谈不上要遵守沧澜宗的门规。”   沧澜宗众人无言,这一时半刻发生的事情太多了吧极强的冲击力都让他们找不到言语描述了。   谁能想到,普普通通的一个大比,还能把掌门都弄没了呢?   而且——   掌门和云水遥到底什么关系?竟然为了包庇她,连掌门都不做了?   众人心中好奇难耐,谢珹也好奇,扭头看向自家母亲,却发现云水遥表情似乎极为触动,眸中也有泪光闪动。   云星扬飞到赛台上,停在不远处,谢珹挡在云水遥的面前有些警惕地看着他。   虽然隐约知道自家母亲和沧澜掌门有点什么关系,但是谢珹还是不太放心。   云星扬却并没有上前的意图,只停在原地看着云水遥,“你走吧,不管这回你想要做什么,我都不会再阻止你了。”   云水遥从来没有想过,这个从来都是对她极为严厉的人竟然会做到这个地步。   心头大震之下,云水遥不由地喊出那声有些生疏的称呼。 第61章   云水遥极轻地一声呢喃,在场人却都听的清清楚楚。   因为过于震惊,谢珹差点连手中的剑都被吓掉了。   他刚刚听到了什么?   他竟然听到他娘对着掌门喊了一声爹!   这怎么可能?   可是在看到沧澜掌门那副颇为触动的表情,谢珹心底最后一丝侥幸也被粉的稀碎。   可是,谢珹仍不敢信,天底下怎么会有这种狠心的父亲?   喊完那一声,云水遥却并没有再继续与云星扬说话的想法,二十年前击掌为约,父女之情早已经断掉,她犯了错被处罚也是门规条令,远谈不上恨。   即便当年的掌门不是她的父亲,她也逃不过这一遭处罚。   于是,云水遥不再去理会云星扬,转而对着谢珣道:“我们走吧,我不想再在这里待下去了。”   谢珣望见她眼底的一抹请求,颔首同意。   云水遥挽上谢珣的手臂,一手又拉上谢珹的手,三人从赛台上跃下。   因为谢珣先前的那一手,围着他们的沧澜宗弟子虽然神情戒备万分,却半点阻拦的动作也不敢做。   故而,三人离去的极其容易。   归元宗等人见状,也连忙跟在谢珣身后告辞离开。   本该热热闹闹的内门大比,最终以这种闹剧一般的方式收场。   出了沧澜宗的地界,谢珣停住了脚步,等待归元掌门以及自己的师父澹台正初的到来。   归元宗的人一出现,谢珣便作揖赔礼,归元掌门秒懂他的意图,不待他开口便连忙阻止,“男子大丈夫,救出正在受苦的妻子,本就是理所当然的,你并没有错。”   澹台正初也道:“你才与妻子久别重逢,有什么事等日后再说,现在应当是你们一家三口好好团聚一下。”   “对对对。”归元掌门连连点头,“我们就先回去了,你们好好叙旧。”   话音还未落,他便带着归元宗的人火速离开了。   “归元宗……”云水遥有片刻地晃神,“跟沧澜宗有点不大一样,我以为所有的宗门都会像沧澜宗这般制度严实,不容许任何弟子行差踏错,更别提——”   更别提,因为一己恩怨将宗门都险些带下水,若是放在沧澜宗,这会戒律堂都该抓人判罪了。   “娘——”谢珹忍不住逮了逮云水遥的衣袖,别光顾着说这些不重要的啊,他还在这里呢!   云水遥一怔,回头看了谢珹一眼,而后笑了一下,一边摸了摸谢珹的头发,一边对着谢珣道:“谢郎,这就是我们当年的那个孩子,我给他取名叫谢珹。”   谢珣侧头看了谢珹一眼,又道:“敖青跟我说过,他最开始见到你们,还把他认成了女孩儿。”   谢珹脸色忽然爆红,他自然是记得敖青把他认作女孩子的那回事,“那都是误会,我当初为了混进禁地,故意乔装打扮的。”   所以他绝对不是有某些特殊爱好!   谢珣轻笑一声,谢珹却忽然像是想起什么,“说起来,敖青他好像没跟上来?先前我比试的时候,他还是在的!”   “我先前传令,让他先回归元宗了。”谢珣道。   谢珹露出恍然的神情,松了一口气,“那就好,我差点以为把他落在里面了。”   云水遥却觉得奇怪,“珹儿,先前你不是还整天缠着敖青,让他跟你说你父亲的事,怎么如今见了,又不喊人呢?”   “或许是初次见面,有些紧张罢了。”谢珣开口替谢珹解了围,虽然谢珹是这个世界的天命之子,但总归还是个愣生的毛头小子,独自生活多年,突然冒出来一个父亲,一时无法适应也正常。   一旁的谢珹,在云水遥的目光下,扭扭捏捏地喊了一声父亲。   声音比蚊子也大不了多少。   三人回到归元宗,谢珣将云水遥与谢珹带到自己住处,让二人自己挑选房间住下。   眼见敖青领着一脸稀奇的谢珹出去转悠了,云水遥这才卸下脸上佯装出来的笑意,对着谢珣福了福身。   “我有一个不情之请。”“嗯?”   云水遥摸着腰间的玉佩,这是二人当初定情的信物之一,“我想带着珹儿去他出事的地方,虽然或许他已经进入了轮回,我想让珹儿去替他上一炷香。”   “可以。”谢珣点头,“我这边安排好之后,便带你们去一趟人间。”   而他也有点因果,迟早都要去上一趟。   “好。”云水应声,便就此在归元宗住了下来。   沧澜宗大比之日发生变故,所以前去观礼的门派都是知晓的,但是万万也没想到,这一场变故,竟然让沧澜宗掌门位上的人都换了一个。   沧澜宗新的掌门,是五长老季思毓,即便是几位长老略有微词也没办法改变这个结果,因为这是掌门令亲自选出,天意所归。   接任掌门之后,季思毓亲自到归元宗见了云水遥一面。   “掌门自那日辞去掌门之位后,便留下一封信失踪了。”   季思毓如此说道,说完之后,又紧张兮兮地看了云水遥一眼,“或许是不愿意被人找到,他自己抹去了踪迹。”   云水遥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开口道:“我知道了,多谢阿毓你特意走这一趟。”   季思毓神情流露出一丝不满,“师姐,你怎么与我还生分起来了?”   “你以为我过来就是听你这一句谢吗?我不过是想来看看你如何了,若早知道你与我生分了,我还不如让人传个信。”   云水遥一怔,而后无奈地笑了,她抬手摸了摸季思毓的头,“是师姐的错,师姐下次不敢了。”   季思毓眼底却闪过一抹忧心,因为云水遥虽然笑着,但是她与师姐相识多年,自然是能感知她的真实情绪。   可季思毓不明白,明明现在师姐一家重逢了,为何师姐心情比在禁地之时还要差?   “好了,你如今也是一派掌门了,你在这停留太久不好。”云水遥放下手,对上她满眼的忧思宽解道:“你不必担心我,我没有事。再说还有谢郎和珹儿在我身边,你就放心吧。”   正说着,天地之间的灵气忽然躁动起来,狂风骤起,眨眼之间原本晴朗的天空变得乌云密布,轰隆隆的雷声藏在厚厚的乌云里,只待一声令下便可令天地震动。   修士渡劫引起天地变色是在常见不过了,然而这样的动静却是比之上次更甚。   “难道归元宗又有大能渡劫?”季思毓有些讶异,但她的鼻子嗅了嗅,又立即变了脸色,“怎么还会有这么浓烈的妖气?莫非是……”   她当即想到了当初跟在谢珹身边的那只妖。   云水遥也有些担忧,峨眉轻蹙,“这灵气暴动似乎禁地那边引起,珹儿方才说过去找他爹——”   她倒不是当心敖青会把谢珹怎么样,而是担忧若是谢珣渡劫引起的动静,以谢珹金丹的修为绝对是扛不住雷劫的牵连的。   云水遥脸上浮现出焦急的情绪,她正准备过去看看,一个人影从天而降。   云水遥止步,喜出望外,“珹儿?”   谢珹稳住了身体,一边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一边应了一声。   “敖青他似乎要渡劫了,爹怕敖青渡劫之时连累我,就把我扔了出来。”   谢珹心有余悸,他处于劫云中心,自然是能体验到那种毁天灭地的气势,虽然仅仅片刻他就被扔了出来,但是那种感觉却依然萦绕心头。   而仍处于劫云中心的敖青是极度懵逼的,不是说得了封正化龙时,渡劫会很轻松吗?怎么现在看来,这劫雷是冲着灭他神魂的架势来呢?   但劫云已经成了气候,容不得敖青多做思考,威压之下他不受控制地变回了原形。   墨绿色的鳞片泛着金属一般的冷光,头顶鼓着两个小包,巨大的身体几乎将禁地外面的空地全部占据。   劫雷轰然而至,劈在那墨绿色的鳞片上滋滋冒着火花。   谢珣飘在半空中,他眉目无波,白发飞舞,周身功德金光萦绕,落在敖青一双绿瞳里,仿若审判万物的天人下凡。   归元宗掌门等人赶过来便看到这一幕,当即被吓得驻足。   “正初,你这徒弟上辈子是打劫了天道吗?怎么会有这么深厚的功德金光?”   澹台正初咳嗽了一声,“掌门可还记得弟子与你说过贺修明曾经捅了谢珣致命的一剑,他陨落的原因也就在这了。”   或许是天道听不下去打劫之言,一道带着火花的闪电直挺挺地劈在众人面前以示警告。   众人当即噤言,并且后退了几步,离劫云中心远一点,毕竟劫雷可不长眼。   一道又一道的劫雷将敖青劈的苦不堪言,饶是他有千年修为,在这种没有丝毫准备的情况下,依旧是扛不住。   这会儿,他才知道为何原先谢珣会说让他好生准备一番,敖青此刻只觉得肠子都要悔青了。   雷声轰鸣之中,他听到一道冷然肃穆的嗓音,好像是谢珣的声音却又比平时多了几分无情。   敖青抬起头,只是雷电刺眼,他有些看不太清飘在自己上方那人的表情。   也不知道被劈了多久,敖青整个人都快失去意识,盘起来的身体也僵直地滩在地上,周围墨绿色的鳞片掉了一体,身体也是焦黑一片,空气中隐隐约约还能闻到烤肉的香味。   意识迷糊间,敖青听到最后一句话。   “……若你为恶,坠无间业狱,若你为善,蛟身化龙,上至九天冲云霄,下潜深海万丈行。”   谢珣的话音刚落,如同神明审判结束一般,风停雷止,霎那间无数华光从天而降,洒在敖青的身体上。   焦黑的表面渐渐剥落,又生长出新的鳞片,每一片鳞片都闪着金色的华光,而他的头顶也长出一对金色的龙角,而后是龙爪。   七彩的霞光托着敖青新化出来的龙身缓缓上升,而后一声清澈威严的龙吟声响彻了整个归元宗,修为不高的直接以臣服的状态跪了下去,就连归元宗掌门这般的修为,都受到了一点影响。   而后,便是渡劫之后的甘霖,此番甘霖降下,众人都不由地感觉到瓶颈的松动。   霞光之中,敖青化为人形,在霞光之中接受了真龙的传承之后,他至今还惯不过神来。   他本以为自己普普通通的化个龙,却没想到竟有这么大的机缘,竟然让他直接化作了金色神龙。   金色神龙,龙族的至尊,连人族帝皇都用它当做自己的化身,过往之中蛟龙化龙后也不过是普通龙族,想要成为神龙难如登天。   敖青落在地面上,心中有种被天上掉下来的馅饼撑死的感觉。   当初碰上谢珣,他便觉得自己运气好,这个时候还能捡到一个功德如此深厚的人为他封正。   而如今看来,他这运气好的不是一点半点。   谢珣缓缓落下,望着敖青的目光,俱是冷淡,“你我之间的事已经尽数了结,你可以离开了。”   方才的霞光便是催促敖青飞升神界的,但或许是太过于震惊,敖青没有顺从霞光的意思。   总觉得应该道个别才好。   但是,敖青怎么也没想到,谢珣下来之后的第一句话便是赶他走。   敖青顿时逆反心理就起来了,“这怎么算了结,你赐我这么大一场机缘,就不怕我一朝得志导致心态不稳走上邪道?”   谢珣淡淡开口,“日后你为善也好,为恶也罢,自有天道定夺,与我并无多大干系。”   敖青却想不明白为何谢珣非要赶走他这个得力助手,他紧锁着眉头,脸色不太好地问道:“你是觉得我变色了不好看?” 第62章   嫌弃变色一话自然是无稽之谈,不管敖青愿意还是不愿意,已然渡劫晋升为神龙的他,修仙界已经不是他能停留的地方。   目睹敖青飞升之后,归元宗掌门领着一干人等走到了谢珣的身边。   甫一走近,众人便有一种玄之又玄的感觉,灵气充盈,神魂如同畅游在灵海一般舒服自在。   归元宗掌门是经历过师门长辈飞升的,见此当即诧异:“你、莫不是已经度过了问心劫?”   度过问心劫的修士距离飞升也就差半步了,古往今来,多少修士就陨落在问心劫之下。   谢珣颔首,而后看向澹台正初:“弟子在人间还有一桩因果需要了断,如今飞升在即,已是耽搁不得,就此拜别。”   澹台正初叹了一口气,也不阻拦,只道:“如果来得及,还是尽量回来渡雷劫,人间的灵气终究是太稀薄了。”   谢珣拱手作礼,给云水遥传了信之后,而后身形化作一道流光飞往修仙界与人间相连的通道入口。   在入口处等了半刻钟之后,云水遥与谢珹匆匆而来。   “爹娘,你们怎么突然要去人间?”谢珹一落地便满脸不解地开口,眼里还有着一些兴奋。   他在修仙界长大,虽然爹是凡人出身,但他还没有见过人间是什么样呢。   谢珣没理他,抬手施展出一道结界将云水遥与谢珹二人包裹起来,当初他以凡人之身通过这里时,澹台正初也是这么做的。   通道里飓风无数,以谢珹与云水遥二人的修为,在没有法宝护身的情况下,是无法顺利通过的。   做足了一切准备之后,三人踏进通往人间的入口。   人间已是寒冬腊月,白雪皑皑的山崖之上陡然出现了三道身影。   “这里是——”谢珹迟疑地回想着,总觉得这个地方眼熟的不行,想了好一会儿突然记起这可不就是贺修明那厮刺伤他爹的地方。   “谢郎——”云水遥低念一声,而后朝着悬崖跃下,虽然这么多年修为被封印,但是下个悬崖还是简简单单。   谢珹也想跟下去,谢珣一抬手便定住了他,而后自己飞了下去。   “他当日便是掉在这里,我醒来之时,便替他立了这座坟。”人间与修仙界的时间流速并不一致,当初的坟墓如今已经被枯草积雪覆盖,谢珣一抬手,将那些枯草厚雪拂去,露出里面的一块竖着的木牌以及微微拱起的土堆。   “我感觉到了……”云水遥声音哽咽,“他灵魂残留的气息。”   “要让谢珹下来吗?”   “让他下来吧,磕个头也好。”云水遥蹲在木碑前,手一遍一遍地摸着上面的名字。   谢珣手一动,打出一道术法直接将悬崖之上的谢珹卷了下来。   谢珹刚感觉自己身体能动了,耳边便传来言简意赅地两个字:“跪下。”   身体快于脑袋,等谢珹反应过来自己已经跪在了疑似某个人的坟墓面前。   “这是……”谢珹有些迷茫,一旁的云水遥声音嘶哑,却还是坚定地开了口,“这是你爹的墓。”   “我爹?”谢珹更加惊讶了,一边扭头看向谢珣,“娘,我爹这不是在这……”   “娘现在想通了,我不该瞒你,你是他唯一的儿子,若是连你也不知道他,那么我怎么对得起你爹。”云水遥目光忧伤,哽咽了两声之后,说起了双生魂共生一事。   半响之后,谢珹目瞪口呆地看着坟墓,“所以,我爹的身体里有两道魂……难怪……”   当初贺修明那么信誓旦旦,而留影石里记录的那段影像也分明是伤着了他爹的致命处,还掉下了悬崖,以他爹当初一介凡人之身是怎么也不会有生存下来的几率。   谢珹抿着唇认认真真地对着坟墓磕了三个头,而后突然起身抽出灵剑。   “你要干什么去?”谢珣皱眉问,云水遥也随之扭头看向他。   谢珹眉间跳跃着怒火,“我要去砸了贺修明那厮的衣冠冢。”   “他神魂寂灭,你砸他衣冠冢又有何用?”谢珣眉目冷淡,“该报的仇我已经报了,你爹的灵魂也入了轮回,你好生修炼或许将来还能见上一面。”   “这也是我想说的。”云水遥慢慢起身,走到谢珹的面前,“我儿日后遇事万不可冲动,你好生修炼,或许来日还有一家三口重聚之时。”   云水遥说着,抬手缓缓抚上谢珹那张与谢珣极为相似的脸颊,“原谅娘,娘让你爹等了这么多年,娘不能让他再苦等下去。”   听出云水遥话语中潜藏的意思,谢珹的脸白了白,“娘——,你不能……不能……”   “你长大了,娘却是不能陪着你再走下去,来日我儿飞升之时,为娘在轮回中也能窥得一隅。”云水遥笑了笑,而后身形逐渐溃散,化作斑点钻入那个小小的坟包之中。   不愿仙道长生,只愿轮回之中与君重相见。   还君一往深情。   谢珹怔怔地站在坟墓之前,“若是一开始便没有救出娘,会不会……”   “所有的一切在她得知你爹死的那一刹那便有了定数,这非旁人可以改变。”谢珣淡淡开口,“你父母只是落入轮回重聚,凡人不过百年,但修士却有长久岁月,日后亦有重聚机会。”   谢珣说完,又在坟的四周布下阵法,阵法一日不消,此处坟墓便无人可见。   飘飘扬扬的雪花自悬崖之上悠然落下,崖底下唯二的两个人影消失在满天大雪之中。   “爹,那我还能叫你爹吗?”   “随你意愿。”   话音刚落,两人落在一处人间的宅院内,谢珹看了看四周,与一脸惊恐的两名家丁模样的凡人眼神相对。   家丁喊了一声有鬼而后两眼一翻晕了过去,不知哪处有妇人在痛苦的哀嚎,谢珹看向自己身旁的男人,“爹,我们来这里做什么?”   “还人情。”谢珣回答道,“当初你爹醉酒数年,皆因这家主人照顾,他被打下悬崖之后,亦是这家主人的儿子冒着危险下去寻他。”   虽然李学良当初找到他时说话不怎么好听就是了,但是他下悬崖本意却是为了救原主或者给他收尸,若没有李学良,也没有他的到来,原主也只能在无人知晓的情况下暴尸荒野。   谢珹愣了愣,“这样啊,那这家人是遇到困难了吗?”   谢珣瞥了他一眼,而后提步朝着厢房而去,谢珹顿了顿,紧跟在后。   与此同时,李家后院的厢房之中,李家少夫人正在生产,发动已有了些时辰,只是迟迟不见孩子落地。   热水换了一趟又一趟,被布帘子遮住的门口,帘子被不停的掀开,数名婆子丫鬟进进出出。   而门口的右边,一老一少两个男人守在那里。   “啊——”房内传出来一声女子痛苦的尖叫,李学良忍耐不住,想要掀开帘子进去。   “少爷,里面污秽,你不能进去。”端着干净的水正准备进去的婆子连忙阻止,李学良不耐烦地拨开她的手,“什么污不污秽,婉婉她这么难受,我是她相公,进去看看又怎么了?”   “可是……可是……”婆子结巴,一旁的李员外却是开口道:“让他进去吧,咱家不忌讳这些。”   主人都发话了,婆子只得松开李学良的手,但李学良刚踏进半步,又一声尖叫,而后里面有片刻的安静。   “怎、怎么了?”李学良有些茫然地看向身边的婆子,而后屋内丫鬟喜悦的声音传了出来。   “生了生……”   声音突然顿住,而后一名丫鬟脸色不对地跑了出来。   “老爷,少爷——”   “婉娘如何了?”李学良急忙开口,那丫鬟吞吞吐吐,“少夫人生了个公子,但、但……”   “别吞吞吐吐,到底怎么回事?”李员外皱起眉头发问。   “小公子一生下来就不会哭,奴婢……奴婢发现小公子脸色青紫,就用手探了探小公子的气息……”那丫鬟说着忍不住哽咽了一声,而后跪下对着二人道:“小公子他气息全无。”   这一下,李家父子二人俱都大惊,屋内女子啼哭的声音传了出来,李员外急喘着,“快,李学良你进去看看婉娘,孩子……”   他身形摇晃,竟一副要晕厥过去的模样。   “老爷!”眼见李员外的身体往下倒,丫鬟尖叫了一声。   “爹!”李学良眼疾手快扶住他,一边对着丫鬟喊:“快去请大夫过来。”   “是是。”丫鬟反应过来,连忙起身匆匆朝外跑去,跑了几步却咻地停住,“少……少爷,有人来了……”   “什么……”李学良扭头,看着自院门外走进来的两人,声音戛然而止。   “你……你是……谢大夫?”李学良有些不确定的开口,毕竟他已经很久没见过对方了,若不是那张脸与那头白发实在令人记忆深刻,他几乎都要忘了还有这么个人。   只是容貌还是记忆中的样子,却给人的感觉与从前不大一样了,故而李学良有些迟疑。   谢珣没有说话,只走到李学良的面前,并起双指将一道灵力打入李员外的眉心,不过一瞬,李员外清醒过来。   “谢大夫您怎么在这儿?”李员外睁开眼,诧异地问道。   “爹,你刚才晕倒了,是人家谢大夫救醒你的。”李学良说着,又忍不住看了谢珣一眼。   “原来是谢大夫出手相助。”李员外对着谢珣作揖,只是又有些奇怪,“谢大夫怎会来的如此及时?”   “我来还你们李家多年相助的恩情。”谢珣开口道,飘飘扬扬的雪花还未落到他的白发上就已然被无形的屏障隔离开。   “产房我不便进去,你去把那个孩子带出来吧。”   李家父子俱是一愣,而后李员外大喜过望地急问:“我那孙儿落地便没了气息,莫不是谢大夫有办法?”   谢珣颔首,李学良见他点头,便冲进了产房内,不一会儿,便抱着一个被锦缎胡乱包着的婴儿走了出来。   “谢大夫……”李学良眼巴巴地看着谢珣,“以前我李学良不懂事冒犯你,改日我再亲自向您登门道歉。”   “道歉就不必了。”谢珣掀开搭在孩子脸上的缎布,婴儿青紫色的脸紧巴巴地皱在一起,一旁的谢珹好奇探头看,“皱巴巴的,好丑。”   “你——”李学良正想反驳,一扭头看到了一张与谢珣几分相似的脸,这又是谁?   “谢珹,不可胡言。”谢珣抬眼警告了一下谢珹,一旁的李员外却道:“一般小孩子生下来都是这样,过些日子便好了。”   他说着,又不免紧张地看向谢珣,“谢大夫,这孩子……还有救吧?”   谢珣点了下头,而后默念了一道口诀,一道蕴含功德之力的淡金色灵力将婴儿笼罩。   李员外目瞪口呆地看着那层金光,“这……这是仙法?”   抱着婴儿的李学良却更能感受道这金光的效果,婴儿脸上的青紫缓缓淡去,随着金光的隐去,婴儿的胸膛轻微地起伏了一下,而后是一声震耳欲聋的啼哭声。   “活了、活了!”李学良双手发颤,捧着大哭不止的婴儿动也不敢动,生怕自己一动就把手中的孩子摔了。   “行了,小孩子吹不得风,将他抱进去吧。”谢珣收回灵力,淡声开口。   李员外看着自家儿子那傻样,同样怕他摔了自己的宝贝孙子,连忙喊嬷嬷过来将婴儿抱进去,一边道:“赶紧抱进去让婉娘也看看,免得她还在伤心。”   李学良将孩子交给嬷嬷,而后转身噗通一声朝着谢珣跪下,实打实地磕了三个头。   谢珣侧身,没受他的礼,“你命中无子,即便求的高人改命生下孩子也只会夭折,你李家从前与我有恩,我救他一命续你李家香火,自此后我与你们李家的恩怨一笔勾清。”   “自然。”李学良忙不迭地开口,“从前是我任性,对谢大夫您说了很多不好听的话,您不要放在心上。”   他的话音刚落,天下骤然降下瑞气霞光,谢珹与谢珣靠的近,一下子便被霞光弹开,他惊讶地看着谢珣:“爹,你要飞升了?”   “是。”谢珣抬手夺过谢珹身上的灵剑,往里输了一道灵力,“这一道灵力可以让你安全回到修仙界,以后的路就是你一个人走的了,我在仙界等你。”   灵剑飞回到谢珹的手中,谢珹看了看剑,又看向霞光之中的谢珣,“爹你放心,我一定会飞升的。”   “嗯。”察觉到吸引力极大,谢珣不再逗留,身形化作光点随着霞光的接引力朝着仙界而去。   隐约之中,似乎有禁锢碎掉,冥冥之中,有一道威严至极的声音响起。   “我等你很久了。”   “你是?”谢珣用意识同那道声音对话,却听到那道声音诧异了一声,“你怎么还有因果未断?”   “罢了,好不容易寻到的苗子,也不急于一时。”那道声音再度开口,“去吧,我等你回来。”   随着他的话语,周围的灵气忽然消失,一阵波动之后,谢珣重新凝聚身形。   千年寒玉棺,灵气与煞气在四周涌动,一具身着铠甲的白骨呈保护的状态立于玉棺之前,在他身前的地面上插着一柄重剑,白骨爪交叠搭在剑柄之上。   而不远处,好些个人类被捆住倒在不远处的地上,其中一名作生无可恋状的青年在看清出现的人时,顿时十分激动地挣扎,只可惜他的嘴却像是被什么东西黏住一般。   一身铠甲的白骨动了动,他拔出剑极慢地转过身体,而后撑着剑缓缓地跪下。   “陛下——”来自地狱生物无机质的嘶哑声音响起。 第63章 千年以后   北燕,失落的王朝。   启朝灭亡之后,中原大地四分五裂常年战火,山河动荡,无数资料遗失在这战火之中。   早年间,现代人对北燕知之甚少,仅从启国开国之君的皇陵中出土的资料,隐约能窥见那个神秘的北燕朝。   ——那个在大启国国志上记载的,开创燕启盛世的北燕朝。   北燕与大启,历史上最为特殊的朝代,他们的王权过渡的异常平和,是燕朝末帝缠绵病榻之际,禅位于当时的北燕宰相赵亦泽。   千禧年之前,常有人猜测是当时的北燕宰相赵亦泽把控朝堂逼迫燕朝末帝退位,甚至连末帝病重之事指不定都是别有用心之人所为。   然而千禧年间,随着燕朝末帝地宫被发现,这些猜测却全数被推翻。   在燕朝末帝的地宫之内,发现了大量有关于北燕朝后期的资料以及一副圣旨。   也就是这一副圣旨,这才让燕启交接这个持续了千年的谜团被揭开,原来宰相赵亦泽早就被燕明皇赋予了监督的重任,甚至密旨中令他随时可取而代之。   燕明皇谢珣,有关于其事迹的资料几乎充斥着整个末帝地宫,包括墙壁上的文字图腾,无一不是是歌颂其兄长执政时期的英明神武。   然而从出土的相关文献中寻找出来的蛛丝马迹,那位燕明皇却并不能称作一位仁慈宽厚的君王,性情说是暴戾恣睢也不为过,就连他的皇位,也是以弑父的手段抢来的。   但这样一位残忍暴戾的帝皇,在大启开国皇帝赵亦泽的口中,却是一位十全十美的圣人,甚至于在他的起居录里有多次记录,即便赵亦泽登基多年,每每提起那位暴君,依旧称其为明主。   种种原因,令众人对北燕朝好奇不已,而几年前,苍龙镇一带发生地震,露出了一个皇陵的入口,经过多番努力之后,这才让隐于地下千年的北燕明皇陵重现于世人面前。   被捆着扔在角落的几人便是这一次的考古队,这座皇陵在发现多年之后,终于找到了进入皇陵内部的方法,而他们所处的S大作为华国顶尖学府,自然是抢下了这次考察的机会。   但这座皇陵太邪门了,他们才下来不到两分钟,就遇上了鬼打墙。   墓里头会有东西在业内早已经是心照不宣的,特别是像这种深藏与地底上千年的帝皇陵,其危险程度常人难以想象。   故而在来之前,他们还特意利用一些特殊渠道向玄门请来了一名会识阵除邪的大师。   大师不愧是大师,拿着七星铜钱剑破开了迷障,鬼打墙消失之后,接下来的路却简单的让众人大出意料,他们一路畅通无阻地到了皇陵的最深处,也就是那位燕明皇的灵枢停放的地宫。   地宫里极冷,地上铺着白雾足有半人高,站在入口处,他们一眼便看到了挂在墙壁上的帝皇画像。   然后就出现问题了,先是那名的考古系学生消失了,在寻找的过程中撞上了骷髅将军,一番打斗之后,他们连同那位玄门大师全都被打晕过去,再醒来就发现他们跟那个学生重逢了,他们全都被绑着扔在一块。   而醒过来时,地宫内的白雾已经消失,显现出整个地宫的全貌。   即便过去了千年,地宫内的陈设依旧可以看出极尽奢华,然而墙上却看不见先前那副画,挂着画的地方变成了高台,上面停放着一个灵枢,而下方的阶梯上,伫立着一个穿着盔甲手持重剑的骷髅握。   骷髅空洞的眼眶里闪着红光,很明显是对他们这些闯入者敌意深重,请来的玄门大师都束手无策。   这种情况下,众人几乎已经绝望,然而令人意外的是,明明骷髅已经对他们举起了它手里的重剑,但那把剑却迟迟未曾落下。   骷髅似乎有所顾忌一般,犹豫片刻便重新回到了寒玉棺前,没等他们多做猜想,地宫中的温度忽然冷了起来,一道人影凭空浮现。   凭空出现的那人模样与先前见过的画像上的人一模一样,就连衣服上的龙纹与画上也无任何差别,而后骷髅以臣服的姿势跪下口称陛下的行为更加证实了他们的猜测。   死期将至,考古队众人脸色几近灰白,比起放过他们的骷髅来说,这个千年前就有凶名的燕明皇突然出现更令人害怕。   “你……”谢珣望着跪在自己面前的骷髅,神色不由地震动,以他如今的身份,都不需要对面多说便能从冥冥中感知到事情的来龙去脉。   所以,几乎是一眼,他便知晓了眼前的骷髅的身份。   ——他曾经的黑鹰卫首领。   难怪那个声音会将他送到这个世界,原来有人为了忠诚,为了守卫他的安息之地将自己变成了幽冥之地的生物。   谢珣缓步走到骷髅面前,骷髅的头愈发地低了下去,喜悦过后他忽然记起来自己的模样。   他都变成这种吓人的模样了,陛下应该认不出他吧,骷髅想要说出自己的名字,“陛下,您不用害怕臣,臣是……”   骷髅的声音说到一半便止住,依靠执念以非人非鬼的状态存在了上千年,但有些不太重要的记忆早已经随着时间湮灭在历史的长河中。   他不记得自己姓甚名谁,也不记得自己曾经的身份,只记得自己应该要守护好这座陵墓,不让任何人打扰到陛下的沉眠。   “……臣想不起自己是谁了。”   “无事,朕记得就行了。”谢珣伸出手,在他的眉间轻轻一点,斑斑点点的星光由他的眉间扩向全身,不过眨眼之间,他又恢复了生前的模样。   男人缓慢地抬起手摸了摸自己的眼罩,另一只能看见的眼睛里俱是茫然,“陛下……”   “朕出现之前,你在做什么?”谢珣问。   提起这个,独眼男人的眼神可就不茫然了,他的目光顿时犀利起来,“这些可恶的闯入者,竟然试图闯进地宫,为了不让他们打扰到陛下,臣就将他们绑起来了。”   “唔唔唔!”被捆着且堵着嘴的青年眼睛亮的惊人,他一边奋力挣扎试图引起注意,片刻后,青年抽了一口冷气。   有人用力的揪了他一把,他一转头,对上好几双愤怒的目光,玄门大师冲着他微微摇了摇头,示意他保持安静。   若是在之前,青年肯定会听,但现在不一样啊,抱大腿求饶的机会来了,又怎么能错过。   谢珣微眯起眼,仔细看了他一会儿,而后仿佛像是终于从记忆中找出这个人,“王承宣?”   皇天不负有心人,见对方认出来了,青年兴奋地直点头。   谢珣抬手打出一道术法断掉绑在他身上的绳子,手上的桎梏一松,王承宣立马将嘴里的东西吐出,连滚带爬地跪到谢珣的面前,讨好地笑道:“陛下慧眼依旧,过去千年,还能一眼认出小的。”   “行了,起来。”谢珣摆了摆手,“朕知道你想说什么,朕也是头一次见到人自作自受的。”   王承宣有些奇怪,“陛下您在说什么?”   谢珣轻笑了一声,十分好心地为他解答,“如果当初你没有教他那个阵法,这个皇陵就只是一个普普通通但带点小机关的皇陵,你们进来后也不会有事,而如今……”   听到最后,王承宣露出懵逼的神情,一边用手指了指自己,而后又指了指已经从骷髅形态变成人样的黑鹰卫统领,“……所以,都是我的锅?”   王承宣露出牙疼的神色,他当初给阵法也是出于无奈,没想到这千年前的一桩小交易不仅把千年后的自己坑了,还连累了别人跟着一起遭殃。   王承宣想了想,小心翼翼地开口,“陛下,您能放他们出去吗?”   “可以,并且朕会修改掉他们的记忆,让他们忘记下到地宫后的一切。”谢珣十分好说话地点头,“不过需要你帮点忙。”   “什……什么忙?”王承宣小心翼翼地问出口,谢珣笑了一下,“别紧张,一点小事很容易的。”   王承宣松了一口气,然后毫不犹豫地应了下来。   三天之后,三人出现在返京的火车上,当然坐火车的明面上看起来只有王承宣一人。   领着两个黑户,顺利上车找到自己位置的王承宣表情也依旧轻松不到哪去。   他按了下耳朵上的蓝牙耳机,好让旁边人以为他在打电话,实际上却是对着站在过道中间的谢珣二人开口:“其实坐飞机比火车快多了,火车要坐16个小时,但飞机的话只要两小时就行了。”   作为帝都老牌豪门王家这一代的嫡长孙,王承宣长这么大也从未坐过火车,而这会儿又马上面临黄金长假周,车厢里人挤人,还有各种气味混在一起,别提多让人难受了。   “若要图速度,寸行千里的法术朕也是会的。”谢珣淡淡瞥他一眼,目光在车厢内四处打量。“朕只是想看一看人类世界这近千年来的变化。”   话落,窗外的建筑忽然开始后退,火车启动了,眨眼间站台已经被远远抛在后面。   火车启动半小时后,有人推着车从另一节车厢过来,“瓜子饮料,来……大家腿收一收……”   “陛下,你小……”看到推车即将撞上过道里的两人,王承宣下意识喊出声,然而他到底是慢了一步,推车已经穿过了两人的身体。   谢珣抬眼看他,黑幽幽的眼珠子似乎冒着冷气,王承宣对视了一会儿,只觉得颈后凉飕飕地,逐渐想起一件一直被自己忽略的事情。   “陛下,你如今……是鬼吗?” 第64章 千年以后   谢珣给了王承宣一个意味不明的眼神,王承宣打了一个寒颤,乖乖坐在座位上再不敢问其他的话了。   王承宣的右侧前方,坐着的是一对小情侣,小情侣头挨着头正在看电影,因为对方是外放的,所以即使火车里各种杂音都有,王承宣还是听到了一两句台词。   那是最近大热的一部叫做大启开国志的剧,讲的便是一个穷书生逆袭成大启开国之君的故事,眼下播放的便是穷书生上京赶考偶然救下富家小姐女配的桥段。   大抵上是某种因素过度影响的缘故,国产的大男主剧总是脱离不了男主拥有数个红颜知己这一设定,即使真实历史上主人公仅有皇后一人。   在学校时,王承宣刷这部剧刷的津津有味,   但现在,看着谢珣二人,王承宣却有些纠结了,倒不是担心两人对手机大惊小怪,毕竟从皇陵出来之后,他就借助手机给两人介绍了关于这个世界的基本常识。   他担心的是这部剧里面某些带有艺术性夸张成分的剧情,毕竟他亲眼见证过那段历史,更见过赵亦泽在这位来自千年前的帝皇面前是如何心悦臣服的,明明被君王当做一把极为好用的刀子用,赵亦泽却还是一口一个明主。   然而在这部剧里,赵亦泽却是一口一个暴君狗皇帝,因为编剧过于奔放的想象力,甚至还给两人安排了一出二男争一女的戏码。   王承宣想到这里,额头冒出冷汗,暗自在心底祈祷那对小情侣千万别拉进度条。   他一点都不想知道那两人发怒的样子,哪怕已经回到了现代,他也不期待这两人会有做良好公民的自觉。   ——指望在古代本身就是特权阶级的人,在进入现代社会后立马学会遵守现代法律的念头未免过于异想天开。   好在天遂人愿,那对情侣中的女孩子犯困靠着男生睡着了,看着男生关掉视频软件,提着心的王承宣总算是松了一口气。   “仅仅是千年,变化竟有如此之大,若不是属下一直在皇陵没离开过,几乎要以为自己到了别的世界。”黑鹰卫统领望着窗外飞驰而过的风景惊叹道。   “这样的行进速度,即便是北塞最优质的骏马也难以赶上。”   “那肯定的,这可是火车,马跑再快它也是四条腿。”王承宣没忍住接了一句话,见邻座看向自己,立马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蓝牙耳机,装作在跟人通话的样子。   正好有一通电话打了进来,看到手机屏幕上显示的备注,王承宣愣了一下忙按下接听。   “妈……是,我没事,老师是先回去了,我这边接两个朋友,所以晚了一点,您别担心,我已经在回程的火车上了。”   “什么???坐火车?你身上没钱了?”手机那头的声音陡然增大,惹来旁人奇异的目光,王承宣有些尴尬,“不不是这样的,我只是想体验一下坐火车。”   王承宣一边小声同自家老妈解释,过了十几分钟,王承宣挂掉通话,正想要缓口气,忽然肩膀被人撞了一下。   王承宣抬起头,却发现后方的乘客或站或侧身探头看向另一节车厢的方向。   “怎么了?”有人问出了王承宣心里的疑惑。   “是后面那节车厢有个老头发病。”一个约莫四十来岁的女人说道,她的话音刚落,几名乘务人员簇拥着一个年轻男人,脸色着急地拨开人群,“让一让,让一让。”   众人纷纷侧身让出中间的过道,几人走的很快,一阵风似地就过去了,有几个乘客也起身跟在后面,估摸着去看热闹了。   而坐着的王承宣在看见年轻男人面容时,却露出了一点惊讶的神色。   “陛下,刚刚过去的那人好像——”黑鹰卫首领迟疑开口,谢珣目光缓缓落在王承宣的脸上,“是小舅舅的转世。”   王承宣摸了摸自己的脸,极小声道:“我感觉也没有很像了。”   至少对方不管在古代还是现代都一副精英大佬的模样,而他只是一条混吃等死的咸鱼。   王承宣琢磨了一下,又迟疑问道:“那,您要和他聊聊吗?”   谢珣挪开目光,望向窗外,淡淡道:“没有必要,王沐之进入轮回之时,朕与他的一缕亲缘就已经尽了。”   黑鹰卫首领闻言,露出诧异的神色,目光不由地看向谢珣,白发君主依旧还是记忆里的模样,却多了一层疏离感。   即便他口中的人是千年前仅有的亲人之一,但他的表情没有丝毫波动,语气更像是九天之上的神祗判定凡人的命运,带着一股公事公办的无情意味。   窗外的光线黯淡了一点,火车进入站台,待停稳后,王承宣下了火车。   “还是外面的空气新鲜。”王承宣吐出一口气,“小爷这辈子还是第一次坐火车。”   黑鹰卫首领闻言看向他,“小爷?”   王承宣一哽,“怎么了?这犯法吗?”   黑鹰卫首领的目光变得不善,“陛下面前,不得放肆。”   王承宣:“燕朝都亡了快千年,现在是新时代——”   谢珣微微侧头看向他,王承宣立马消了音,在一个曾经的帝皇面前说他的王朝灭亡了,这不是老寿星上吊嫌命长吗!   他掏出手机,转移话题:“先出站吧,我查查从这里回京市的机票,等下让你们见识一下飞机的速度。”   王承宣朝着出站口走去,约莫五六分钟后。三人站在了火车站外。   一台绿色的的士停在了王承宣的面前,司机摇下车窗:“小兄弟,打车吗?”   王承宣放下手机,“我们要去机场——”   “你们?还有人吗?”司机有些奇怪,一边朝他身后看,王承宣反应过来他看不到谢珣二人。连忙说道:“说错了,就我一个。”   王承宣说着,上前拉开车门,刚坐进去想关车门,车后头忽然跑过来一个人,紧紧地捏住了车门。   “等等!”年轻男人喘了几口气,因为跑动的缘故,鼻梁上的眼镜也有微微的滑落。   王承宣惊讶地瞪大了眼睛,一边看看坐在另一边的谢珣,一边看看年轻男人,“你怎么会找过来——”   “我问了旁边的乘客,他们说你好像下车了。”年轻男人的目光盯着空座位,“我叫王霂,可以聊一聊吗?”   王承宣察觉到他目光,愣了一下,惊讶出声:“你看得见?”   “什么东西看得见?”前面时不时看后视镜,听着后排动静的司机闻言,身体僵了一瞬,额头也逐渐冒出冷汗。   “我突然有点事不拉客了,小兄弟你去坐别人的车吧。”   王承宣无奈,看向谢珣,见他点头,便对年轻男人道:“既然这样,那我们找个清静的地方坐坐吧。”   几分钟后,王承宣找到一家酒店,开了一间房,二人拿着房卡找到对应的房间,王承宣刚将门关上,便听见名叫王霂的年轻男人开口。   “本来这个时候,我应该在飞机上的。”他道,“只是在出发去机场前,我犯了一会儿困,再醒过来,我发现我在手机上买了这趟火车票。”   “或许是你自己半梦半醒买的,醒来忘了而已。”王承宣有点摸不着头脑,“而且,这与我没什么关系吧?”   “我素来不迷信,但这世间的事,总有无法用科学来解释的。”王霂的目光落到王承宣身上,直视着那张与自己足有六七分相似的面容。   “但是我还是上了这趟火车,事实证明,我的选择对了。”   他将目光移到谢珣的方向,王承宣皱了皱眉,“你看得到?”   王霂并未回答他,只道:“我从小便做一个梦,都是一些断断续续的片段,但是那些片段里却有一个共同的人,是一个白发少年,他叫我舅舅。”   “所以刚刚在经过你们那节车厢的时候,我一眼便认出来了,只是当时有点事,等我忙完之后,再去找你们,你们已经下车了。”   谢珣微微抬了眼皮,令自己显现身形,“缘分已断的时候,强求是要付出代价的。”   王承宣看了看谢珣,又看了看王霂陡然一变的神情,“陛下,你这样说,会不会太冷漠了?”   他再一次被无视,不管是王霂还是谢珣,都没回应他,只有黑鹰卫首领目光同情地看了眼王霂,而后低声对王承宣说了一句话。   “执念太深。”   轮回多次都没有完全洗掉的执念,看来这位昔年意气风发的王六郎君也不好过。   王霂低叹了一声,熟悉的称呼脱口而出,执臣礼道:“陛下……”   谢珣双手背在身后,面无表情地看着他,“该忘记的时候,就该忘了。”   “陛下有命,臣自然要如陛下所愿。”王霂淡淡道,而后又问:“陛下的身体如今可好了?”   没等到谢珣说话,他又自顾自地说:“想来应该是好了,即便没好,臣现在也能给陛下治好。”   凝视被执念占据身体的王霂许久之后,谢珣还是开口,“朕如今百病不侵。”   “王霂”怔住,而后露出释然的神情,“百病不侵,好、好,臣现在可以遵命了。”   他合上眼,一股肉眼可见的灰影自王霂的眉心浮出,在谢珣的面前停顿了片刻之后,散在窗外透进来的阳光里,了无痕迹。   不过片刻,真正的王霂清醒过来。   “你们是?”王霂皱起眉,不明白自己怎么会出现在这里,他的目光略过王承宣,只微微疑惑了一下,而后看向白色长发的古装男人,心底说不上来的熟悉感。   “王霂。”白发男人叫出他的名字,“你喜欢从医这一条路吗?”   “自然是喜欢的。”王霂不假思索地回答道,“不喜欢那我为什么要冒着秃头的风险学这个?”   “是喜欢就好。”   “不对,请问你们是?”王霂反应过来,再次询问。   白发男人静静注视着他,而后抬起手,王霂发现自己动弹不得,只愣愣地看着那只手越来越近,而后感觉到自己的眉心被冰凉的手指轻点了一下。   “以朕之名,赐福与你。” 第65章 千年以后   京都王家,往日里鲜有外人出没的王家迎来了一群特殊客人。   王家的佣人端着茶水上前,放在客人手边,正坐上方的王家老家主对着众人说道。   “几位请先喝杯茶,请稍等片刻,犬子说他已经在回来的路上。”   捏着佛珠的胖和尚对着奉茶的佣人道了一句阿弥陀佛,却也没有动那茶杯。   其余几人,都是微微点头,并未说话。   能人异士都有些怪脾气,王老家主也并不在意,只是对于这些来自特殊部门的人先前所说的事,他心里还是有诸多疑问。   “我那孙儿自那皇陵回来也有数日,但他身上也并未有几位大师说的那些古怪之事。”   “肉眼凡胎,自然是看不见,也得亏你们和你孙子见面次数不多,不然你们估计这会也躺着了。”   最末尾站着的少女低声哼了一句,时不时捏着剑柄上垂悬着的剑穗。   “师妹。”她前方坐着的青年皱了皱眉,少女闻言撇了撇嘴,但也没有再出声。   王老家主闻言,顿时皱眉,“你是说,我们身上也有那个什么诅咒?”   “师妹方才无礼,请家主见谅。”青年起身作揖,又道,“诅咒说不上,不过王老以及王先生和夫人身上确实沾染了一些东西,也不是什么大事,对于一般人来说,只是会走上一阵霉运罢了。”   旁边一直未有动作的美妇人有些不信,她道:“可是我夫妇二人这段时间并未感觉到异样,小道长莫不是看错了?”   “秦正说的没错。”最前面的章老天师对着同在下首的王家夫妇二人说道,“二位没有感觉到异样,不过是这宅子里有东西镇压了那些不干净的玩意。”   王老家主沉吟片刻,“这宅子乃是祖宅,根据祖上记载,在启朝末期曾经请过天师闻人凤看过风水。”   “原来竟然是闻人天师的手笔,难怪方才进来之时,就觉得这宅子处处布置的极妙,有逢凶化吉之势。”   众人都有些震惊,天师闻人凤在玄门中也是祖师级别的人物,他的天师手札至今还被玄门当成至宝供奉着,没想到这王家的祖上竟和这闻人凤还颇有渊源。   王老家主笑而不语,他们家记载中是写了请天师闻人凤来看风水,可后续是那闻人凤来了后却并没有改变什么,只说了一句祖上积业,福荫子孙便离开了。   日头上升,眼看快十一点的时候,外头传来了脚步声。   “爷爷,你火急火燎叫我回来干什么?”   人还未到,声音便先到了,众人一致地扭头看向门口,一个穿着休闲装的青年抛着车钥匙走了进来。   光从穿着以及气质来看,竟完全不像是王家这种古老世家的继承人。   “咦,爸妈你们怎么也在?”   “承宣,快进来。”王夫人对着王承宣招手,王承宣走过去喊了一声,一边好奇地看着底下众人。   “这就是我那不成器的孙子,几位大师可否帮忙看看他身上有无异样?”   王承宣不明所以,一边打量了自己身上,也没什么不对劲啊?   “他的情况有点古怪。”章老天师沉吟许久,“他周身的黑气与俞道长的情形一模一样,甚至诅咒力度有过之而无不及,然而——”   “什么?我儿也中了?”王夫人一惊,没等他说完便急忙开口问,   “道长,那这个什么诅咒可有破解之法?”   “酬金不是问题,只要能替我儿解除这个诅咒,道长尽管开口。”   “爸妈你们说什么呢?”王承宣一脸懵,“我感觉我身上什么事也没有啊,哪有什么诅咒?”   “王小少爷可还记得俞中子道长?”   “你们说的是俞大师?”王承宣愣了愣,“我记得他,我们考古队请来的大师,他怎么了吗?”   “你口里的俞大师是我爹,已昏迷半月之久。”少女俞冰冷冷开口。   “而且,我们来之前已经作了调查,与你们同去的人都受了同样的诅咒,我们问了尚还留有意识的两个考古队工作人员,但是他们都不记得在皇陵里发生了什么。”   “什么?”王承宣吓了一跳,他自从回来后,为了顾着谢珣那尊大佛,都没怎么往家跑,更加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事。   “刚刚你们的意思是,我也中了这个诅咒?那为什么我没事?”   “这也是我们好奇的,说不定这点可能成为破局的关键。”章老天师说道,“王小少爷可还记得在皇陵里有没有发生特殊的事情?”   王承宣眼里闪过一抹不自然,特殊的事情当然有,现在那“特殊的事情”还搁他郊区别墅里待着呢。   但没有正主同意,他敢往外说吗?   故而王承宣只能摇了摇头,“不记得有什么特殊的事情。”   在场的,除了两个小辈,哪个不是人精,见王承宣这神情便知道有点内容。   “王小少爷可得好好回忆一下,事关数条人命不是儿戏,这里面还有你的师长。”章天师意味深长地开口。   众人的目光都紧紧盯着王承宣,就连王老家主也开口道:“承宣,你记得什么就说。”   被盯得有压力,王承宣硬着头皮开口,“我们下去后就遇到了鬼打墙,俞大师出手破解了,再后来就出来了。”   “就这些?”俞冰不信。   王承宣坚定点头。   “看来王小少爷这里也没有有用的信息。”章天师摇了摇头,“既然如此,我们先去皇陵那边调查一下,王小少爷这边再好好回忆一下,若是找不到解决的办法,不说别人,就算是你自己,也性命堪忧。”   章天师说完,留了个联系方式后,领着众人起身告辞。   外人的离开让王家的正厅安静下来,许久之后,王老家主沉声开口。   “王承宣,你看看你惹得祸事。”   “这……爷爷,我……”王承宣一脸冤枉,“我真不知道这回事。”   他要是知道,早就请谢珣帮忙了,想都不用想,这玩意指定是黑鹰卫统领搞的鬼。   “毕竟是几条人命在那,你既然知道内情,方才就应该实话实说。”一旁的王华阳也厉声道。“当初我就不同意你读这个专业,尽招惹一些祸事,什么考古,搁以前你这得叫盗墓者。”   “爸,你这是什么老古董思想?”王承宣没忍住回了句嘴。“考古是为了寻找那些丢失的文明,怎么能与盗墓者相提并论?”   “现在争论这个没有意义。”王老家主神情严肃地看着王承宣,“这次牵扯这么多条命,包括你的师长,你若是知道内情,就不应该隐瞒。”   老道长留下的联系方式还在桌子上,王承宣上前拿起,是一张名片,上面只印了“国家特殊事物处理局”的字样以及一串数字。   “我会想办法救他们。”王承宣开口,“但是这里面的事,没有经过允许,我也不敢往外说。”   王承宣说完,朝着门外走去,王夫人一愣忙问:“承宣,你去哪?”   “去找解决的办法。”王承宣头也不回地向外走去。   将车开出王家大宅,王承宣一边开车一边思索着回到郊区别墅后请求谢珣帮忙的措辞。   因为分神的缘故,完全没有注意到车窗外面的环境陡然陌生起来,而路的尽头竟变成了一处断崖。   ——   刚过了早饭时间,郊区的别墅里黑鹰卫统领将窗帘打开,端着洗好的水果走到客厅,轻轻放在茶几上。   “陛下,王承宣昨天没有回来。”   谢珣合上书,“他不是说回家?”   “属下方才出去买东西,发现了他常开的那辆车,但是车里没有人。”   谢珣微微皱眉,手指微微一动,掐算片刻便知了来龙去脉。   “他遇到了点事,不过这会已经被人救了,现在正带着玄门的人过来。”   “玄门的人?”黑鹰卫统领闻言,眼珠有点泛红,他对玄门之人印象极为不好,守护皇陵这些年,死在他手里的玄门天师也不在少数。   带着玄门的人过来,他想要对陛下做什么?   黑鹰卫统领原本漆黑的眼珠彻底变红,周身黑雾弥漫,鬼影哀嚎,房间内的物品乒乒乓乓地,几乎全都滚落在地上。   “好强大的怨气。”别墅的不远处,被领过来的玄门众人停下来脚步,章天师面色凝重的呢喃。   望着被黑雾笼罩着别墅,王承宣一愣,“那不是我家吗?哪来这么大黑烟,着火了?”   想到别墅里的人,王承宣下意识就想往那边跑过去。   “你干什么去?”俞冰拉住他,“什么黑烟,那是鬼物所携带的怨气,狂化的越厉害,怨气也就越浓,这时候过去,你不要命了吗?”   少女的话音刚落,远处的黑雾像是突然发现他们一般,飞快的朝着他们涌了过来。   “糟糕,被它发现了。”   玄门众人脸色大变,连忙设法抵挡,秦正给王承宣塞了一道护身符,也跟着众人施法抵挡,然而只挡了一会儿,便察觉到不对劲。   “这怨气的强度起码是七八百年的功力,可是这里是京都,有国运镇压,怎么会藏着这样一只强大的妖邪?”   恰在此时,黑雾里出现了一具身着铠甲的骷髅,手持重剑,众人还来不及反应,便见那重剑狠狠地劈下。   “小心——”王承宣瞧见了,大喊一声。   然而重剑并未落下,它停在了半空中,像是被一只无形的阻力挡住了一般。   望着黑雾中出现的人,王承宣腿一软,连滚带爬地扒拉住对方的裤腿,“陛下!” 第66章 千年以后   黑雾消散,骷髅手里的重剑被迫砸在一道屏障上,发出不小的嗡嗡声,然而无论骷髅如何使力,它下方那一道屏障却不费吹灰之力将它的攻击挡下。   骷髅或许意识到差距,本能促使它想要逃走,身形刚动了一下,防守的那道屏障陡然之间化作一团瞬间将这骷髅笼罩在其中。骷髅挣脱不过,发出焦躁的嘶吼声。   谢珣面无表情地收回手,回头目光极快地瞥了一眼不远处一个个神情戒备如临大敌的修士,这才将目光落在自己的脚边,冷声道:“还不松开?”   王承宣讪笑了两声,连忙从地上爬起,余光却无意瞧见骷髅手中的重剑,顿时惊了一下。   “这剑不是那个……”他的声音戛然而止,因为他已经看到了骷髅的模样,与当初在地宫内初见时一模一样。   “真的是他——”   不远处的章天师等人不由得一愣,“难不成,王小少爷曾经见过这鬼物?”   众人瞬间想到那个将那支考古队几乎一网打尽的诅咒。   “这鬼物怨气冲天,依我看必然是作恶多端,害了不少人,如今这鬼物不能动弹,正是我等除去它的好时机。”俞冰一边说着一边唰地拔出剑。   “不行,他是我的朋友。”王承宣下意识开口维护道,他与黑鹰卫首领认识也算久了,到底还是有一份旧情在,而且就算对方曾经是杀了人,但他在皇陵之中,杀的都是擅闯皇陵的盗墓贼,那也怨不得他。   包括当初他们这支考古队,虽然在他们自己眼里是合法有正当理由的,可是在当事人眼里又有什么区别。   章天师却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如果老夫没看错的话,这骷髅身上的黑气与王小少爷周身环绕的黑气是同源,本来老夫还在奇怪王小少爷明明身中诅咒却安然无恙,现在却明了。”   “人鬼殊途,纵然它无心害你,可是怨气却由不得它左右,必然这鬼物发现你被它的怨气影响之后,以特殊的手段压制住你身上诅咒,所以王小少爷你这才一直没事。”   章天师说着,又叹了口气,“但考古队的其他人,却没有王小少爷你的好运气。”   俞冰握着剑的手颤抖了几下,想起昏迷不醒的父亲,呢喃道:“如果能搞清楚这小子身上压制诅咒的办法,我爹是不是就有救了?”   还有因果未断,这是他来这个世界之前,那个神秘声音告诉他的。   谢珣清楚知道,他来这个世界就是了断因果,起初他以为是黑鹰卫首领,后又遇到王沐之的转世王霖。   但是在给王霖赐福之后,谢珣却冥冥中有感,那个声音指的并非这二人,即便用了推算之法,那道因果线却犹如在迷雾之中,只能窥其端倪。   而现在,谢珣在看到那个年轻人之时,只觉得眼前迷雾忽地散尽。   “原是如此。”   一饭之恩,教养之恩,在看到那个年轻人的一刹那,所有的迷雾都被驱散开。   原来当初,他在大舅舅灵堂之前,情绪激动之下吐出的心头血,有几滴不小心飞到了棺木上,心头血有他的功德气息,让徘徊在棺木附近的灵魂意外吸收了这一丝功德,在轮回多次之后,被功德牵引踏入求道一列。   正在安抚自家师妹的秦正忽然觉得有一束目光正在打量自己,循着方向看过去,却发现正是制服骷髅的那个神秘人。   只这一眼,秦正心下忽然升起一丝的熟悉感,又夹着一股莫名的情绪。   说不上来,但却五味杂陈。   谢珣收回目光,走到骷髅面前,“你的执念太深了,如果不能彻底激发出来,朕都不一定有把握能彻底净化你的执念。”   谢珣抬手,金光自手心聚拢。   章天师注意到动静,随后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他竟然用功德去净化一个鬼物?”   功德是他们修士梦寐以求的东西,平常修士见都见不着,他也是年少时随师父走南闯北,偶然见了一位身负功德的贵人,怎地如今还有人把功德浪费在一个鬼物身上?   功德金光化作点点光辉落在骷髅周身的黑气上,黑气涌动却挣扎不过被金光净化,骷髅眼中的红光也逐渐褪去。   直到理智回笼,骷髅重新变作了人形,“臣失控了,请陛下责罚。”   “让朕耗费了精力,确实该罚。”谢珣淡淡开口,“既然如此,那就罚你重入轮回,你虽魂魄不全,但有功德傍身,重聚魂魄也不过是早晚的事。”   黑鹰卫首领愣了一下,而后毫不犹豫地答道:“陛下的意愿,臣自当遵命,待臣走后,望陛下多多保重……”   他的话还未说完,身形便渐渐透明起来,“也请陛下不必为臣烦心,这一千年虽受执念和业力折磨,但能保护陛下不被宵小扰了清净,即使无法入轮回,臣也从无悔意。”   话音落,他的身影直接消散,重剑失去支撑,直直的掉在地上。   谢珣收起了重剑,接下来就只剩这最后一道因果了。   谢珣看了眼玄门众人,而后对着王承宣吩咐道,“你带他们进去稍坐一会,朕已经知悉你们所求,诅咒一事朕会解决,至于现在——”   他的目光落在秦正身上,“朕想与你单独聊聊。”   玄门之人跟着王承宣离开,被留下的秦正有点懵,“不知前辈留下晚辈,有何指教?”   “我与你有一桩因果。”   “在下从未与前辈见过面,不知这因果从何而来?”秦正有些不解,如果不是方才看了那么一招,此刻这人绝对会被他当成招摇撞骗。   “前世之因。”谢珣言简意赅,指尖冒出一团光球,手指微微一动,光球朝着秦正的眉心飞去,瞬间没入。   秦正顿时感觉到脑海中多了一些东西,“这是什么?”   “是修炼功法与朕当初得道的心得。”谢珣背过手,“你既然走上求道这条路,光靠如今的玄门,除非天大的机缘,否则是成不了道的,不过我虽给你这场机缘,但以后造化都在于你自己。”   “得道心得?”秦正被这天上的馅饼砸懵了,“我能冒昧问一下,我前世是谁吗,与前辈怎么相识的?”   “你是北燕王家第三十代家主。”谢珣只说了这么一句。“也不必过于深究,他日你若得道,改记得的自然会记得。”   冥冥之中似乎有什么东西碎掉,谢珣感觉到神界的牵引,灵魂都开始变轻了。   留给他的时间也不多了,谢珣取下自己的玉佩,分成两半之后,注入自己的灵力,而后将玉佩扔给秦正。   “这玉佩,一半你拿着,将它放在受诅咒之人的眉心上,它会自动化解诅咒,另一半带给王承宣。”谢珣道。   秦正接住玉佩,“前辈的意思是不过去了吗?”   “因果已了,我有我应该去的地方。”   平淡无波的声音落下,眼前的身影消失,秦正清明的眼神忽然恍惚了一下。   心不在焉地找到玄门众人,俞冰看见只有他的时候,顿时急了,“师兄,怎么就你一个人回来?他不是说会替我们解决诅咒的事吗?”   “那位前辈离开了。”秦正答道,在看到众人突变的神情之时,连忙开口解释,“不过那位前辈给我留了玉佩,说可以化解诅咒。”   秦正赶忙掏出那两瓣玉佩,将其中一枚递给旁边的王承宣,“前辈特意交代,这一半交予王小少爷。”   王承宣一边接过玉佩,一边开口:“那陛下——”   玉佩在二人手中发出细微的灵力波动,众人的眼神忽然呆滞了一瞬。   “咦,我刚刚要问什么来着?”王承宣拍了一下自己的后脑勺。   ……   一年之后,考古队重振旗鼓,再次前往北燕皇陵,这一次,考古队的工作竟然意外的顺利,并且出土了大量北燕时期的文物以及书籍,让那个失落的古老王朝的文明重现于世人面前。   其中,最为惊艳众人的,便是一副由当时宫廷画师所作的燕宫夜宴图,也正因为画里那位玄衣白发的少年天子,以至于连着好几年,以这位少年天子作为男主的电视剧都层出不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