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颗苹果》作者:孟还   原创小说 - BL - 长篇   现代 - 重生 - 年下 - 骨科   重生后弟弟看他的眼神总是不对劲   人人喊打的黑社会头子谢然跳海自杀后,重生回了和亲弟弟上床的那天。   该青年洗心革面,痛定思痛,准备自我了结,不给社会添负担,当心灵高度达到某种物我两忘的境界,爬起来准备往外走的时候。   ——被亲弟弟按住强奸了。   不控攻不控受不端水,对控度有所要求的读者看我的文会踩雷   没有火葬场 第1章 再见   清晨。   谢然刚睡下不到三个小时,就被闹钟吵醒,伸手往旁边一摸,谢青寄躺的那半边已经凉了。   “谢青寄!谢青寄!”   谢然扯着嗓子喊,谢青寄没喊来,倒是喊来了谢青寄的猫。   这猫独树一帜,别具一格。别人的猫是一只猫,一条猫,谢青寄的猫形容起来,那只能用一坨、一摊,是饥荒年间杀了吃肉能喂饱一家人的重量级选手。   此猫贼眉鼠眼,奸诈狡猾,脚下生风,总是不吭不响从后偷袭,出其不意地扒住谢然脚脖子咬上一口,平时走不了两步就往地上一趴,扯着公驴嗓子乱吼乱叫,要谢青寄抱它摸它,干了坏事溜得却比耗子还快,从不叫谢然抓住。   谢青寄的猫跟谢青寄本人一样,他们都不喜欢谢然。   它总觉得谢然要迫害自己的主人,一听见谢然的声音,不知打哪儿跑来,神出鬼没地打头顶从天而降,咣当一声砸在他肚子上,用审视的目光看着他。   谢然心想还好谢青寄给自己掰弯了不需要娶妻生子,不然老婆怀孕的时候被猫这样一砸准得流产。   “去去去。”他轻轻挥手把猫扫到床下:“被那小子看见又得怪我把你放进来。”   有次俩人办事忘记关门,大汗淋漓地完事以后才发现这猫就蹲在床头睁眼看着,谢青寄刚射完,阴茎还硬着,甚至来不及从自己亲哥体内拔出,被猫拿眼珠子这样乌溜溜地一盯,立刻就软了。   从此以后只要谢然过来,他都不让猫进卧室睡。   谢然在床上叫唤,挠谢青寄的背,猫在门外叫唤,挠门。一唱一和地折腾谢青寄。   那猫又冲谢然尖声叫唤,谢青寄听见声音,打着领带过来,抱起猫看了一眼,没什么情绪道:“你又欺负它。”   “你说这话就是偏心,怎么刚才我喊你你不来,它还没叫唤几声你就跑这么快?”   谢青寄不吭声,那猫压在他手臂上,屁股肉从他结实有力的小臂边缘溢出,从生理或心理的角度看,这猫都是一只太监,正狗仗人势,神气活现地看着谢然。   谢青寄弯腰把它往地上一放,它就识趣地走了。   他抱猫的次数比抱谢然多。   “哪儿去?穿这么正式。”   “今天市公安局的领导来学校里讲座,老师让我做学生代表。”   谢青寄突然掀起眼皮,看了眼谢然。谢然面色不变,懒洋洋地躺在床上朝他招手:“知道了,过来,亲一口,快过生日了,想要什么生日礼物?”   谢青寄脸色显出一丝不自然,站着没动,反倒是把头扭到一边去,谢然又笑骂一句:“让你过来你听不见?过来亲亲我怎么了,把我压在床上死命干的时候怎么不见你小子不好意思呢。”   “别说了。”   不知哪句话惹得谢青寄不高兴,他脸色突然冷下。   简单三个字却掷地有声,谢然果然不说了,盯着弟弟看了又看,被仔细瞧着的那个低着头,没看到他哥复杂神色中的依恋,不舍与遗憾。   谢然尴尬地摸了摸头,自言自语道:“好嘛,不亲就不亲,你可别后悔。”   谢青寄抬脚往外走,到门边时脚步一顿,似乎是想回头。   谢然那快要扑灭的希望如见风的火苗,瞬间死灰复燃,以星火燎原的姿态铺天盖地而来。   他手脚渐渐热起来,心跳也快起来,可接着谢青寄头也不回地离开。   楼下传来关门声,谢然就又泄了气,怔怔地发呆,自言自语道:“不亲就不亲嘛……”   他撇了撇嘴,继而起床,给猫添饭,给自己做饭。临出门时改变主意,从衣柜深处扒出件发黄泛旧的白衬衫,看着穿衣镜中的自己得意洋洋地一整衣领,出了门才敢把烟点上。   谢青寄龟毛又有洁癖,不叫他在屋里抽烟。   出租车一路载着他来到名下的娱乐城,那门童认识他,主动替谢然扫码付车费,开门领路,还当谢然今天是来查账的,把在场子里的领事都给喊了过来。   一人点头哈腰,给谢然递烟,谢然接了咬在嘴里,那人又想凑上来点烟,被轻轻拦开。   “呦!大哥今天穿白衬衫啊,我还以为是哪里来的大学生呢!”   一听别人夸他像大学生,谢然心里美得要死,嘴上却还谦虚道:“还行吧,这我弟的衣服。真有这么好看吗?其实我也觉不错哈哈,老乔呢?”   “乔哥今天去东城了,那边的场子前两天被人举报,条子来查过一次,乔哥不放心,这几天亲自去盯。大哥找他有事?”   “也没什么大事……就是想他了,过来看看,想见他一面,算了,不在就算了。”   谢然满脸遗憾。   他已经很久不需要自己巡场,今天专门过来就是想看一看老乔。   他的兄弟们死的死,坐牢的坐牢,跑路的跑路,一路下来,就剩这个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秃顶老会计还跟着他。   谢然转身要走,一群小弟夹道欢送。   谁知他又突然停下,认真道:“别条子条子地喊,我弟今年就从警校毕业,马上就是光荣的人民警察,骂谁呢你。跟老乔说说,有钱了换个好点的手机,你们给他下载个微信,每次给他打电话都找不到人,他那老人宝早该淘汰了。还有你们,以后说话做事都机灵着点,也多攒攒钱。”   小弟们纷纷点头,表示听到了。   谢然训了会儿人,看着小弟们胆战心惊又一头雾水的脸,又觉得没什么意思。   出门坐上一辆公交车,一头扎到后排靠窗的位置,从城南到城北坐了好几个来回,路过某站时广播报站,“——永和公墓到了,需要的乘客请在后门下车。”   他本不想下车,可刚才给老太让座,此时站在门边,给活生生挤下去。   上了年纪的老头老太挤公交时才不管你是哪路的大佬。   他买束花,在门口站了一会儿才等来前来祭奠已故亲属的陌生人,将人一拦,给对方些钱,又告诉他墓碑位置和名字,托他替自己祭拜,接着不顾旁人奇怪眼神,打车回到谢青寄和自己的家。严格来说那只能叫谢青寄的公寓,是谢然死皮赖脸搬进去的。   他挽起袖子做饭,手痒又去摸烟,临时想起谢青寄的叮嘱,只好把手抽出来。   “操!”   谢然掂着锅铲,突然恶狠狠地骂上一句,嘟囔道:“你都不知道疼疼我,我凭什么听你的。”   他拿出烟,仿佛存心跟谢青寄过不去似的,在厨房抽了个痛快。   这个在外呼风唤雨、人人喊打的黑社会大佬,嘴上一边骂着亲弟,一边任劳任怨地给亲弟做饭,做好饭却又不吃,围裙摘掉,手表摘掉,手机和钥匙一起放在鞋柜上,要不是裸奔出街会被抓,谢然真想连衣服都不穿。   他什么都不要带走。   谢然站在玄关,他转头,最后看了眼这个屋子。   那只猫就坐在饭桌上,诡异地瞪视着这个行为异常的混蛋。   “以后没人和你抢了。”   谢然哼笑一声。   老猫头歪了歪,突然从桌上一跃而下,继而做了一件让谢然瞠目结舌的事情。   ——它蹲在谢然脚边蹭了蹭,嫩声嫩气地“瞄”了一声。   此猫想要谢青寄摸它时,就会发出这种迷惑人心的谄媚叫声。   谢然惊疑不定,往猫碗那边看了一眼,见还有吃的,不能肯定是不是他想的那个意思。   犹豫半天,他才小心翼翼地蹲下来,时刻防备着被猫挠,朝它毛茸茸的脑袋上摸了摸。   猫也朝他掌心蹭着。   它的毛发带着温度,柔软地剐蹭在谢然手心。   这相见眼红,互看不顺的两个生物突然在这一天的某一刻达到了某种奇妙的和解,连谢然都说不出原因。   原来小动物真的有灵性,它们什么都知道。   谢然突然道:“你比谢青寄有人情味儿。”   接着起身,不再留恋,这个鸠占鹊巢的不速之客,这个人见人烦的黑社会头子,终于离开了人民警察预备役——谢青寄的家。   谢然打车,司机问他去哪儿,他说去海边。到了地方条件反射性地一摸手机,正想扫码付钱,才想起手机留在家中,这年头谁还带现金出门。   那司机瞪眼看着他,谢然满脸尴尬,吞吞吐吐,再没有刚才摘表摔钥匙时的洒脱。   “叔,不是我想赖账,是我手机真没带在身上,这样吧,槐北路的娱乐城你知道吗?那是我开的,你回头找一叫老乔的拿钱。”   那司机一听槐北路娱乐城,登时面色大变,不敢再找谢然要钱,把他打发下车。   臭名昭著的大流氓谢然灰溜溜下车,心想,真他妈丢人。   天色渐晚,他把鞋找个垃圾桶一扔,赤着脚走到堤坝上,翻过护栏,静静地站着,倾听海浪声,闻着充满咸味的海风。   这个时间段,要么是被工作折磨一天的人拖着麻木的身体回家做饭,要么是吃饱的人下楼遛弯跳广场舞,这片海滩自从填海工程竣工后,就鲜少有人来这里。   鸥鸟展翅划过,鸟喙朝海面轻轻一点,继而升空远去。   谢然不知在那里站了多久,太阳一落,天就黑了。天一黑,四周无人,连鸟也飞走了,海风吹来时还带着海水腥咸的热浪,可谢然却手脚冰凉。   他独自一人,在这一时三刻里,终于获得了生命中难得的平静。   谢然像是在思考,又像是在发呆,他想,谢青寄回到家后,闻见厨房里的烟味会生气吗?他是否会后悔出门前,没有挤出那宝贵的一两秒,回头亲一亲自己。   海浪和风一唱一和,一个拍打礁石,一个送到谢然耳边,他的心在这一刻无比的宁静,接着微微一笑,像飞鸟出笼般,没有任何留恋地跳了下去。   他什么都不要带走,却唯独穿走了谢青寄七年前买的一件白衬衣;他的生命已经进入倒计时,却百忙之中抽空给谢青寄做了一顿他并不一定会吃下去的饭。   太阳一落,天就黑了,天一黑,鸟就飞走了,鸟飞走,谢然也走了。   二零一八年,这个世界留给三十岁的谢然最后的声音,是他从堤坝上一跃而下,落进海里时“咚”的入水声。 第2章 重生   一片黑暗中,谢然感觉脑袋疼得像个摔在地上四分五裂的瓜瓤,然而比脑袋更疼的却是小腹,他心想死亡原来是这种感觉。   耳边嗡嗡乱响,有粗重的喘息声,呻吟声,最诡异的居然是还有搓麻将的声音,谢然一阵恼怒,烦得要死,真是死都不让人死安生。   他的眼皮像被人拿手掰着,不得不睁开,却被眼前景象震惊。   这一惊非同小可,想象中带着土腥味的黑暗狭窄并未出现,取而代之的反而是一间他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卧室。   这卧室正中央摆着一张双人床,是他爸妈结婚时的婚床,后来爸妈离婚,他妈拖家带口地搬了出来。他与谢青寄还有个亲姐,叫谢婵,和谢然是龙凤胎,只比他早出生了几分钟。   谢婵和妈妈住一屋,他和弟弟住一屋。   他妈偏心眼又抠门,说女孩子大了有自己的秘密,不好再和大人一张床,死活非把兄弟俩的单人小床给换过来,打发他们去睡这个双人床。   谢然不愿意,说那我就没有秘密了?结果被他妈以暴力镇压,说你有个屁的秘密,快去给你姐搬床。   他还真有个秘密。   后来他妈洞悉这个秘密的第一天,她就悔不当初,气得拍街大哭。   他那经常头疼脑热,借故使唤兄弟俩干活的老娘在那天健步如飞,举着把斧子就把这床给劈了,边劈边骂人,吓得谢然三个月不敢回家。   生儿子没屁眼在别人家里是诅咒,在谢然他妈这里就变成了美好的祝福。   谢然满脸不可置信,震惊而又缓慢地看过整间屋子。   床下隐约可以看到一个储物箱的一角,里面藏着谢婵高中时拿零花钱买的少女漫画;墙角被虫蛀过的沙发上还留着被烟烫过的痕迹,是他第一次躲在屋里学抽烟时弄上去的;书桌上的东西就令他更不可思议了,那上面摆着一个正在充电的滑盖诺基亚,日历上“2012”四个数字令人触目惊心。   谢然死死地盯着。   搓麻将的声音隔着一层门响起,他妈打牌赢钱,乐得哈哈大笑,招呼着谢婵洗牌。   谢然尚来不及从这恍若隔世的场景中品出些什么、发现出什么、欣喜若狂地意识到什么,他的头又疼起来,这才惊觉刚才听见的呻吟声居然是从自己口中发出的。   黑暗中,一个人影从地上摇摇晃晃,勉强站起。   他站起的姿势非常奇怪,似乎是双手被人从后面束缚住,只能先双膝跪在地上,再慢慢撑着起来,身上穿着那件谢然临死前特意换上的白衬衫。   谢然一顿,试探道:“谢青寄?”   这个人向前一步,走到窗户外的月光可以照到的地方。   ——是十七岁,还青涩着,不服输的谢青寄。   他胸口不住起伏,脸上一片潮红,身上的白衬衫都被揉皱了,裤子也不知被什么人扯坏,一节粗长的阴茎还硬着,沉甸甸地坠在胯间。   人民警察预备役的刚正不阿一身正气在此时就已在谢青寄淋漓尽致地展现出来,即使一副被蹂躏坏的样子,那也得拧着眉,咬着牙,一副要吃人的表情,死死盯住谢然。   谢然终于相信了。   他在三十岁跳海自杀后,居然重生回了二十四岁,第一次和亲弟弟上床的这天。   谢然下意识往后退两步,怕谢青寄再上来给他一脚。他终于想起来自己为什么头疼,不是因为他三十岁的时候大头朝下拍在海面上,而是因为二十四岁的他色胆包天,精虫上脑,趁着自己喝了酒,趁着弟弟吃错药神志不清,把他绑起来给他口交。   结果被从小练散打的谢青寄一脚踹开,头撞到墙上。   他这一脚肯定下了死力,不然不会也跟着一头栽到地上,看样子还晕上了一会儿。   有些事情再经历过一次,就会发现之前被刻意忽略的细节,谢然心想,谢青寄这定力,就算不当警察,去出家当和尚,那也是和尚中的翘楚,这种紧要关头居然也能抬脚踹人。   他们家谢青寄真的从小就是个烈女。   上辈子的时候,谢青寄这一脚不但没把他踹出个好歹,反倒还把他踹出一头火气。   彼时他刚跟着位大哥闯出些门道,正是意气风发不可一世的时候,连谢青寄上补习班的学费都是他给交的。那时的谢然得意忘形,被人捧着,想要什么样的人没有,偏偏在亲弟弟这里碰壁。   当年的谢然恼羞成怒,喝下去的白酒在他体内蒸腾发酵,直冲脑门,他把心一狠,却是对自己狠,直接扒了裤子,把弟弟的阴茎撸硬,手指头绕到后头去给自己扩张。   他扶住弟弟的肩膀坐了下去,强迫弟弟把阴茎插入自己的身体。   谢青寄没有过性经验,第一次和人上床就是被亲哥强迫。   他额角青筋绷着,仔细一看手背也有,强忍着顶胯的冲动,像截木头样躺在床上,好像哥哥身上的肉和别人的不同,看一眼都会叫他视线烧灼,目光只好越过哥哥肩头,屈辱愤恨地盯着对面的墙壁。   那眼神看得谢然心里难受,只能假装不在乎地哼笑一声,低头要去亲他。   结果被狠狠避开,他的亲吻落在弟弟耳垂上,谢然眼神和心气一起跟着冷下,人越冷静,就越是大胆,越是大胆,就越是不计后果。   他故意贴着弟弟的耳朵,轻声叫床给他听。   上辈子的他贴着谢青寄的耳朵明知故问:“你不想和哥上床,那为什么还硬得那么厉害?”   现在想来,谢然觉得那时候的自己真的是个混蛋,也不怪谢青寄恨他。   谢青寄脸色烧红,被情欲折磨得忍不住痛苦呻吟出声。   这呻吟声把谢然拉回现实,他走上前,像上辈子那样走过去,却不是把弟弟推倒到床上。   谢青寄粗重的呼吸声像是在他耳边炸开,谢然不敢看他的双眼,更不敢胡乱看,他松开了谢青寄手上捆紧的皮带,又小心地给他揉着手腕,叫他自己把裤子穿好。   “哥喝多,认错人了,你别放在心上。”   谢然把弟弟扶到床上,盖好被子后就如躲避洪水猛兽般坐到沙发上去,手指下意识抠弄着沙发上被烟烫出的小洞。   上辈子的谢然粗鲁、野蛮、信奉着及时行乐的原则我行我素,对道德伦理丝毫没有敬畏之心,这辈子却说什么也不敢了。   他叹口气,又听了会儿外头搓麻将的声音,抑制住冲到外面看一眼妈妈和姐姐的冲动,突然起身走到床边。   谢青寄沉默地躺着,不知在想些什么,只是徒劳无功地试图压制紊乱的呼吸声。   下一秒,谢青寄呼吸一滞。   谢然只感觉眼前一花,他伸过去的手腕就被人擒住了。   谢青寄睁开双眼,冷冷地看着他,他的眼中带着一股不可名状的恨意。   谢然心想,怎么待遇还不如从前了,上辈子好歹完事以后才被这样要死要活地瞪着,怎么这辈子还没做什么就开始了?   “松开,我给你擦擦汗,这药副作用小,你待会儿去洗个冷水澡,别给妈看见。”   谢青寄依然不声不响,死死攥着他的手腕,两个眼珠子都快要粘到他身上去。   谢然有些纳闷,这小子怎么用这样的眼神看他,然而很快又想明白,但凡杀人不犯法,恐怕谢青寄这会儿已经撑着一口气跳起来把他一掌劈死,然后再一头撞墙上力证清白之躯。   “都说了喝多认错人了怎么还不依不饶的。行行行,等你恢复以后再找我算账,快让我走!”   谢然连求饶时都不敢看谢青寄的双眼,身子和手一起往外挣,谢青寄喉结一滚,茫然道:“去哪儿?”   谢然没吭声,趁着谢青寄晃神分心的空档,终于挣开他的桎梏。   他快步走到门口,左脚刚落下,右脚就抬起,一刻都不敢停歇,好像停下就走不成了。   可当他的手搭在门把上时,却没有一鼓作气冲出门,犹豫着要不要看谢青寄最后一眼。   然而还不等他作出决定,背后突然扑过一阵风,甚至连头都还来不及回,就被人死死按在门上。   谢然屁股一凉,裤子被暴力拽下,剐得他两边胯骨生疼。   谢青寄带着热气的粗浑喘息贴了过来。   “啊——!”   谢然突然叫了一声。   他老娘的怒骂声隔着门响起:“不好好睡觉喊什么喊!吓得我牌都打错了给人点炮!”   谢然咬着牙不吭声,痛得眼前一黑,他的屁股被谢青寄这丧心病狂的小畜生拿几把给丧心病狂地捅开了! 第3章 跪好   两人做爱跟打架似的,谢然撑着胳膊想把谢青寄给顶开,却被从小练散打的弟弟用个警察抓人时把歹徒按在压在地上的姿势,死死按住肩胛骨。他双臂大张着压在门上动弹不得,胯部被狠压着,磨得生疼。   谢然刚要张嘴怒骂,十七岁的谢青寄却低头,一口咬在他的脖子上。   这突如其来的痛意叫谢然一个激灵,清醒几分,瞬间反抗得更厉害。   弟弟低沉粗野的呼吸声缭绕在耳边,阴茎毫不留情,又艰涩地插入进他未经润滑的身体。   谢然和上辈子受了一模一样的苦,上辈子是心甘情愿,求之不得,这辈子却说什么也不肯了,他痛得眼前一黑,不敢再乱动,就怕谢青寄刚开荤的愣头青不管不顾地上来一顿操。   “轻点!”   妈妈和姐姐就在一墙之隔的地方打麻将,他甚至能听见妈妈在摸牌后扣在牌桌上的那声闷响。   谢然不敢叫得太大声,怕被外面的人察觉出异样,只能低声咬牙切齿地警告。谢青寄还在碰一碰就硬得莫名其妙的年纪,没有性经验,就怕他上来二话不说就抽动。   好在谢青寄没有那样做,他的头埋在哥哥肩膀里,身下阴茎随着呼吸声不住搏动的。他没有说话,只是沉默着张嘴,把一个又一个印子留在谢然的肩头,那力道时而轻柔时而重,叫人说不清是亲吻还是撕咬。   谢然就这样心情复杂地站着,体内还含着亲弟弟的阴茎,他没有拒绝谢青寄的习惯,甚至对谢青寄的亲近是打心底里渴望的。可上辈子的痛苦却让他胆战心惊心有余悸,对于和弟弟做爱这件事情不再是享受。   谢然肩窝一湿,还热热的,他很快反应过来这是什么。   谢青寄居然哭了。   谢然有些无语,自我安慰地想这眼泪可能代表着谢青寄被逼得当强奸犯,和亲哥乱伦时丢掉的少男尊严。   他自讨苦吃,放缓呼吸缓解痛意,有气无力道:“谢青寄,我告诉你,你想干这事儿我就去给你找个小姐,找个鸭也行,刚才是我鬼迷心窍,真是认错人了,我说你哭什么啊你?”   他无奈地质问着害他痛成这样的罪魁祸首,可最后一句话又不知不觉带着纵容的意味。   他又能拿谢青寄怎么办呢。   谢青寄没吭声,摸索着,像是确认般,从谢然胳膊一寸寸摸到肩膀,最后往上一捂,谢然干燥的嘴唇贴着他柔软的掌心,就一句话都说不出了。   他像拥抱那样搂住谢然,抽腰摆胯,硬热的阴茎开始在他体内进出,青涩的身体不断起伏,又重新压回哥哥身上。他不带任何技巧地操弄着谢然,硕大的龟头不断碾压着哥哥后穴中最敏感的地方,干得对方阴茎很快食髓知味地翘起,抵住粗糙的门板,刺激得谢然快射了。   谢然被弟弟捂住嘴,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没想到他和谢青寄居然这样有默契,重生后第一次用这副身体做爱,也能有明显的快感,更不用说谢青寄这时候还是个处男。   但他没有丝毫劫后余生,重来一次的庆幸与惊喜,相反地,谢然很快出一身冷汗。   弟弟阴茎抽插的力道使他想起海浪,充满压迫感,快感如潮水般汹涌不断,叫他喘不上气,好像又闻到那股若有若无的,咸咸的海风味道,海风吹来的声音和谢青寄低沉的喘息混杂着,叫谢然脑中一片空白。   和十七岁的谢青寄做爱,让他想到了跳海自杀的场景。   他居然又重蹈覆辙了。   谢然不再嬉皮笑脸,他想挣开谢青寄,但他挣扎得越厉害,谢青寄就越是压制,很快在他腰间左边掐出一片乌青。   谢青寄不允许他有任何反抗的举动。   谢然很快不再挣扎,他沉默着承受,只时不时随着谢青寄顶进来的动作闷哼一声,谢青寄的态度与上辈子截然不同,这突如其来的强暴抹杀掉他最后一丝侥幸,这下他非死不可了。   妈妈和姐姐的说笑声在外响起,似乎是识趣的姐夫一直在给妈妈喂牌。   他又一次听见了这些久违的声音。   谢然眼泪流下,既不是痛的,也不是爽的,谢青寄像是知道他在哭,突然伸手抹掉了他的眼泪。   他的嘴巴终于再一次得到自由,谢然被干得口干舌燥声音嘶哑,一开口声音就变了调,带着丝丝情欲,裹挟着被干到爽时不自觉的低声细语,听得谢青寄埋在他体内不断讨伐进出的阴茎瞬间更硬。   “……你,你没有经过我的同意,和我发生性关系,这,这叫强奸,你和亲哥,发,发生性关系……啊,这,这叫乱伦。”   谢然心想,反正都要死,他也不能叫谢青寄好过,非得挤兑他两句不可。   这是上辈子谢青寄对他说过的话,后面还跟着一句,他真的恨死他了。可谢然嘴下留情,话到嘴边又说不出来,想刻薄一回,也刻薄得不彻底。   他对着谢青寄说了一模一样的话,谢青寄果然一听就受不了,他动作一顿,又报复一样,狠狠操进来,撞得门板咣当一声巨响。   他妈听到后又在外面怒骂:“你们俩在屋里拆房呢?!没睡就出来送送!”   屋里没人说话,实际上谢青寄发着狠干人的时候一句话都不说,听见妈妈出门送客的声音后,突然拔出阴茎,离开哥哥的身体。   谢然被他操得两脚发软,几乎要站不住,刚才亏得谢青寄压着他。   此时谢青寄一走,他就顺势滑下,跪在地上,后面又疼又爽,好像还有什么粗壮的东西在里面进出。谢然心有余悸地摸着那个被撑开的可怜小洞,心想要是上辈子的谢青寄跟现在一样不是东西,他们还至于这样折腾么。   谢青寄去而复返,手里拿着什么东西。   谢然被他一把提起时才发现那是他之前用来捆谢青寄的皮带。   他的弟弟活学活用,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捆起亲哥的手把人扔到床上。接着把谢然下半身扒了个精光,又强迫地让他在床上跪好,继而掰开他的屁股,一只脚踩在床上,像条狗一样操了进去。   谢青寄在床上是个哑巴,干人的时候不说话,有多沉默,就有多用力,压在谢然身上发力,硬得发疼的阴茎再次整根进入对方的身体。被进入的地方已经不像刚才那样干涩紧致,像人吃了苦头就会长记性,摔了跤就会长大。谢青寄一进来,里头的软肉就湿湿热热地贴上来。   谢然闷哼一声,终于忍不住求饶,捶着床怒道:“轻点!”   谢青寄还是没吭声。   妈妈送完人,才想起两个倒霉儿子都喝了酒,怕兄弟们打架,贴着门问他们有事没有。   谢然的嘴再次被谢青寄捂上,身上很快再没一块好皮。谢青寄做爱像在施暴,他带着莫名其妙的怒意,动作重到近乎无情,他们的妈妈回来前,几乎整个床都要被谢青寄给摇塌。   “谢然,你们睡了?刚才那是什么声音?”   听着妈妈的声音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谢然下意识紧张起来,他几乎不可避免地回想起上辈子发生的一些事情。   他突然开始剧烈地挣扎,想叫谢青寄停下,害怕妈妈下一秒就推门而入,看见他的两个儿子在床上乱搞。可谢青寄不管不顾,抱着谢然在地上干,这样就没有摇床的声音,他疯了一样动得更加用力,在他妈眼皮子底下搞得他哥手脚发软脑子发昏。   谢然躺在冰凉带着潮气的地板上,觉得自己要被谢青寄给捅穿了。   谢青寄沉默着用力,他额头的汗水滴落到谢然脸上。   屋里没人说话,妈妈一头雾水地离开,谢青寄才强势地拖着谢然回到床上去。   妈妈丝毫不知一墙之隔的地方,她那前途无量,最贴心懂事的小儿子正把大儿子压在床上,他的阴茎在一个同性的身体里进出,这个人还是他的亲哥哥。   谢青寄干了大半天,把谢然插射一次,还没有要结束的意思,他掐住谢然的腰,动作强硬,态度冷漠地命令谢然跪在床上。   谢青寄终于说话了。   他今晚沉默寡言,从头到尾只说了四个字。   一次是之前的“去哪?”   一次是现在的“——跪好。” 第4章 找死   谢青寄自己不说话,也不叫别人说话,每换一个姿势,就重新捂住哥哥的嘴,空着的那只手压住谢然的脖子,把他的脸死死按进床里。   谢然渐渐失去说话的欲望与冲动,他们沉默地投入这场违背道德伦理的性爱。   他的喉咙还有点痛,似乎被什么东西撑开过,嘴巴里一股暧昧腥臊的咸味,那是之前为谢青寄口交时留下的。   当然是在谢然重生的几分钟以前,这段回忆他记得很清楚。   谢青寄没有性经验,单是阴茎一被人凑近,单是感受到除自己之外的气息,就硬得莫名其妙。谢然一摸它,它就发抖,谢然柔软的嘴唇刚碰到饱满鼓胀的龟头,它就有了要射的意思,谢然的手指点上去,很快整个手心都被从马眼分泌出的前列腺液弄湿。   谢青寄本人,和他模样凶悍狰狞的阴茎都一样青涩。   可谢然也没有过性经验。   他还做不出在谢青寄恼羞成怒的瞪视下,伸出五指舔掌心的动作。   那时候的谢然只是一手捂了谢青寄的眼睛,弯腰低头,把弟弟硬挺到极致的阴茎含进口中,他一下就吞到最深处,让弟弟的阴茎挤开他的喉管。   干呕感一阵阵的,他的喉管下意识挤压着这个凶悍霸道的东西,鼻头还很痒,因为谢青寄的阴毛很硬很粗糙,他整个脸都埋了进去。   上辈子的谢然被谢青寄一脚踹到地上,勉强站起后擦着嘴,他挑衅地问谢青寄自己舔得他爽不爽。   然后他就扒掉自己的裤子坐到谢青寄身上去。   后来很多年,他都不是太愿意回忆和谢青寄这惨痛又美妙的一夜,直到临跳海前,谢然才翻出陈年往事,一遍遍地回味。   他发现原来自己记得这样清楚,他清楚地记得和谢青寄在一起做过的每一件事情,每一处细节,就是这些最细小微末的事情,在他临死前针扎一般,密密麻麻地刺痛着他。   “你把我松开,我不躲。”   谢然抑制住呻吟,努力让自己的语调听起来正常,毫无愧疚感地哄骗谢青寄。   谢青寄一顿,一手掐住他的腰,一手摸到前面去,摸索着把他手上绑着的皮带给解开。   皮带刚一松开,逆来顺受的谢然又突然不知哪根筋搭错,挣扎着往前爬。   压在他身上操干的人被这抵抗的动作激怒,更看出他逃跑的意图,脚抵着床狠干进去,整个人压在哥哥身上。谢然艰难转身去推,不再是刚才小打小闹地挣扎,他下了死力,谢青寄也奈何不了他,湿滑的阴茎顺势从他体内脱出。   谢青寄不依不饶,追上去一把抓住他的脚踝。   于是谢然只来得及骂了句“操”,就逃跑失败,生生被他给拖着,单手重重一拉,重新拽回胯下。   床单被谢然跪着的膝盖拖拽出两条拖痕。   谢青寄的动作比刚才更重更密集,带着惩罚的意味,反复在谢然双腿间冲撞,精瘦的窄腰藏着让人意想不到的可怕爆发力,每操一下,就带出“啪”的一声。   谢然自讨苦吃地求饶:“错了错了,不,不跑了……真,真不跑了!”   他艰难转身,张开双臂,赶在谢青寄发怒前拥抱住他。   被哥哥抱住的谢青寄突然愣住,他抬头看着哥哥。谢然却像是受不了他的视线般,匆匆回避。   谢青寄又很快恢复撑原先埋头猛干的状态,只是动作温柔了许多,这明明是谢青寄这辈子第一次做爱,动作却意外得熟练,和哥哥有种生分的默契。   谢然放松身体,任弟弟为所欲为,他不再挣扎,终于认命,一些话像是说给现在在他身上胡作非为的谢青寄听,也像是说给上辈子胡作非为的自己听。   “算了,让让你,都是哥的错,就当是还债了。”   说罢,他偏头看向谢青寄。   而谢青寄也看着他。   四目相对间,谢然突然看清了谢青寄眼中的某种痛苦。他沉默着承受,这下再不需要谢青寄过来捂他的嘴。   这小畜生头次开荤像个披着人皮的野兽,在谢然身上又掐又啃,就是不肯亲他,完全就是宣泄性欲,又埋头苦干好一会儿,才射在谢然体内。   他射完以后就昏昏沉沉地往旁边一翻,仰面躺着,沾着白色精液的阴茎逐渐疲软下来,沉甸甸的一坨横在腿间。   谢然爬起一看,见谢青寄发泄完,药效一过就昏睡过去,只好任劳任怨地爬起,忍着屁股上传来的痛意,把谢青寄摆好,又给他盖上被子。   谢然开始试着回忆更多的细节。   在他记忆中的2012年,谢婵交到男朋友,今天应该是她第一次把男朋友带回家的那天。   他们老娘做了一桌好菜,还买了瓶五粮液欢迎新姑爷。谢青寄白天去学校,好像是有什么活动,他那天穿了件白衬衫,谢然一看就有点受不了,他妈在后头推搡,说让他也去换身新衣服,别给他姐丢人。   谢婵一脸羞赧,却忍不住嘴角的笑意。   那是上辈子的谢然,只有在梦中才能见到的姐姐。   谢青寄也被哄着喝了一杯,回到卧室后就觉得头疼,在桌上一堆杂物中看到了写有止痛药字样的药品,他没多想,就着水吞了一颗。   那堆东西是谢然换衣服时随手掏出的,谢青寄不知道瓶子里装的不是止痛药。   谢然跟着的大哥手下有家KTV,里面的小姐老是跟谢然抱怨,说有的中年男客户明明是自己的问题硬不起来,还要冲她们发脾气。谢然一听,干脆托朋友弄了些药过来,叫小姐们卖给那些人,他自己从中拿回扣。   谢然回屋睡觉时,谢青寄正神志不清地躺在床上。   弟弟硬挺粗壮的阴茎直挺挺地从裤缝中伸出,他骨节分明,匀称细长的手指正粗鲁、用力地上下套弄狰狞的阴茎。   谢然呼吸一滞,从发现自己对亲弟抱有难以启齿的情欲后,他就从家中搬了出来,再没和谢青寄一张床上睡过觉。此时却目不转睛地盯住在床上自慰的谢青寄,他恨不得用双手代替眼睛,一一抚过弟弟鼓胀饱满,吐露粘液的龟头。   一股从未有过的冲动和热切烧得理智全无,现在想来,他对自己那时下意识锁门的动作百口莫辩。   谢然喃喃自语:“可不是欠你的吗。”   他忍着酸痛疲惫的身体穿好衣服,最后看了一眼这间熟悉的小屋,低头在弟弟嘴上亲了亲,还控制不住地咬一口。   这一亲一咬不要紧,却把谢青寄给疼醒了。   他一把攥住谢然的手腕,怔忡茫然的目光中又带着质问和怒意。   谢然心想这小子真是个干警察的料,这手擒拿使得标准。   可他这时才发现谢青寄脸上居然都是眼泪。   他就不明白了,明明是他给谢青寄占了便宜,这小子到底在哭什么,上辈子也没这样啊。但转念一想,上辈子是被强迫着乱伦,好歹有点心理安慰,这辈子是主动去乱伦,那性质可就不一样了。   “行了,知道你烈女失贞不高兴,你做梦呢,快睡吧。”   在谢然的随口敷衍下,谢青寄不知出于什么原因,居然真的相信这是一场梦,又睡了过去。   谢然坐在床边,灯也不开,就趁着那么点光亮打量谢青寄,真是哪儿看哪儿喜欢。   屋外一点动静都没有,估计妈妈和姐姐都去睡觉。他多想冲到隔壁,看一看妈妈,看一看姐姐,不过他知道,这一看,怕是彻底要舍不得。   谢然很快下定决心,然而这破釜沉舟中又带一股子破罐子破摔的颓丧,他没有任何求生的欲望,不禁可惜这重生的机会给他真是白白浪费。   他最后看了眼谢青寄,一步步走出这个在梦里才能回到的小屋。   他站在街上,甚至没有心情看一眼六年前的街头巷尾,彼时已是深夜,更深露重,风一吹就吹起谢然满胳膊的鸡皮疙瘩,他不知多久才等来出租车。   司机问他去哪里。   谢然“啊”了一声,吊儿郎当的,无奈抓着头发。   司机警惕地打量着他,三更半夜衣衫不整地出门,不是什么好人。   下一秒,只听这个奇奇怪怪,格格不入的人吐出口气,平静,又无所谓道:“好像也没什么地方可去,那还是去海边吧。” 第5章 妈妈   说来也巧,司机载着他来到同一片海滩,上一次去赶上日落,这次却赶上日出。   六年前填海工程还未动工,堤坝也没建,望过去就是满地的细沙。这个他从小长大的三线小城,最发达的就是旅游行业和一所在全国都名列前茅的政法大学,这个城市的物价努力追赶着一线城市的脚步,薪资涨幅却成反比。   谢然在有限的路程中好奇地看着六年前的家乡,看什么都新鲜,他一边摸兜,一边在车内上下寻找。   “师傅,二维码在哪儿啊,我没找到,扫微信行吗?”   谢然摸半天,终于从口袋里摸出一个皱巴巴的烟盒、打火机、钢镚若干、手机一个,低头一看,却是个翻盖诺基亚。   司机:“……”   谢然:“……”   司机冷冷地看着他。   谢然满脸尴尬,觉得这场景似曾相识。   彼时的谢然还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小混混,既没有开娱乐城,身后也没有一群撑场面的小弟,没人买他的账,压根发挥不出上辈子那种花名一出,过街老鼠人人喊打的效果。   他迎着司机上下打量的不信任目光头皮发麻:“要不然我们再开回去吧?我给你拿钱,忘了这个时候不能扫码……”   司机看神经病一样看着他,手一挥,打发他下车,骂道:“扫马?我还骑驴呢,神经病。”   谢然被灰溜溜地赶下车,还喷他一脸尾气。   他自认倒霉,把鞋一脱,找个垃圾桶扔掉,赤着脚踩过沙子,越往里走沙子越凉,那是被涨潮的海水不断浸泡冲刷后留下的凉意,最后走到海里,海水没过脚面,谢然已经开始浑身发抖了。   这个经历过重生的年轻人似乎并不珍惜这来之不易的机会,他点燃烟盒里剩下的最后一根烟,咬在嘴里,麻木地盯着起伏的海面,太阳晒得他刺眼,鸥鸟吵得他头痛。   带着咸味的海水冰凉刺骨,给谢然留下不可磨灭的记忆,他泡在海水里,呼吸不再是一种享受,肺里的空气越来越少,海水吸入鼻腔时会痛得他后脑勺发麻。   谢然面无表情地盯着波光粼粼的海面,心想他怎么还活着啊。   重生这件事情对他来说不是带来一次求之不得,改过自新的机会,而是刻薄,又鲜血淋漓地强迫他看清,如果不是他,一切都还好好的。   妈妈还活着,姐姐也活着,谢青寄依然前途无量。他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罪过,他对弟弟无可自拔的扭曲爱意,和他骨子里本身的狂妄自大是一切悲剧的罪魁祸首。   上辈子逼得谢然以结束生命来逃避的,不是爱人的冷漠抵抗,而是当他终于意识到,也终于肯承认悲剧因他而发生后否认不得的愧疚。   重生一次又能怎么样,亲人朋友因他离世,爱人因他前途尽毁的自责依然深深折磨着他,像海水一样让他无法呼吸。他唯一改过自新的办法就是不再爱自己的弟弟,可他压根就做不到。   谢然是真的不想活了,他想早死早超生。   这么想着,嘴巴却先痛起来,这才发现烟已经烧到烟屁股。谢然叹口气,烟蒂就这样落进海里,被浪一卷,消失不见。   “——小伙子,你这样乱扔垃圾可不道德。”   背后一个浑厚的声音突然冷冷提醒。   谢然给吓得一个激灵,回头一看,见一个戴红袖章的大婶正抱着双臂,冷冷看着他。   她已经不知在他背后站了多久,似乎看谢然这副游手好闲的样子就认定他不是什么有社会道德感的人,只等谢然如她预料的那样做出什么不道德的事情,就把这个破坏卫生的捣蛋分子当场按下。   “对不起对不起,下次注意。”   谢然立刻承认错误,最害怕的就是像他妈那样彪悍的老太太。   那大婶一板一眼,拎着谢然一只胳膊,把他拖到一边,从挎包中掏出一个小册子。   “马上到旅游旺季,都在争当文明城市,怎么总有你这样没有公德心的人拖后腿!”   谢然点头哈腰,“是是是”,“对不起对不起”地应着,丝毫不敢反驳,在大婶的瞪视下把册子上“市容市貌”那章给大声朗读三遍,才被放走。   他被临时打断计划,没能一头扎海里,心有余悸地往前走,谁曾想回头一看,那婶子居然还在后面默默跟着,虎视眈眈地瞪着他。   谢然只好离开,走到扔鞋的垃圾桶旁边,探头一看,里面干干净净,被清洁工人给收走。   谢然:“……”   他心想,跳海不行,跳楼总可以吧。   彼时已是早上,路上的车渐渐多起来,斑马线后停着一排各型各色的自行车,骑车的人一只脚扎在地上,车身一斜,趁机喝口车把手上吊着的豆浆,只等绿灯一亮,就争先恐后地骑出去。   他们上班的上班,上学的上学,谁都没把有限的注意力分给这个一脸颓丧麻木,赤着脚在街上行走的年轻人。   谢然走路一瘸一拐,被谢青寄翻来覆去干上几个小时的屁股隐隐作痛,走到一栋三十层高的办公楼下,想上去,却被门卫拦住,没工牌不让进,只好曲线救国,又跑到隔壁二十层高的楼。   这次没人拦他,电梯却坏了,谢然不服输,不死心,吭哧吭哧光着脚爬了二十层,累得气喘吁吁,死狗般耷拉着腰,哆嗦着伸出手去推那扇通往天台的门。   ——门纹丝不动,被锁住了。   谢然:“……”   倒霉鬼谢然深吸口气,忍住一拳捶门上的冲动,在台阶上坐下。   他五指插进头发里,彻底没辙,刚才一心找死,一口气绷着,此时已松懈下来,才觉出浑身疲惫,除开屁股不说,脚底板更是隐隐作痛,搬起脚丫子一看,才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扎进去一个小玻璃片。   他伸手一摘,压根不管脚丫子还在流血,如获至宝地捧着那片指甲盖大小的玻璃渣子,准备割腕,接着一个手抖,玻璃渣掉在地上,弹起,从楼梯中间的空中直直掉了下去。   谢然:“……”   他心想,找死怎么就那么难。   找个天桥大头朝下跳下让车压死也是个办法,可谢然虽是个黑社会,却也是个通情达理,能够将心比心的黑社会,不愿给人留下心理阴影,想找个不用折腾别人的死法。   谢然颓然麻木地扶着扶手一阶阶走下去,出了写字楼被外面刺眼的阳光一晒,抓着额前的碎发梳到脑后去。他深吸口气,又缓缓吐出,被太阳晒得睁不开眼,茫然地心想,为什么想活的人活不下去,想死的人却死不了。   倒霉鬼谢然不顾别人怪异的目光,一步步往家的方向走,估摸着这会儿谢青寄还在睡,姐姐去上班,他妈去公园里锻炼,准备偷家中的菜刀找个没人的地方结束生命。   结果王雪新压根没去逛公园。   她正春风得意,见过了早饭时间,挨家挨户地敲门喊起一众牌友,倒不是真想打牌,主要是谢婵昨天晚上把男朋友带回家,还是名牌大学毕业,家里条件也好,她忍不住嘚瑟。   一群阿姨老太围在街头巷尾,四双手在牌桌上推来推去,伴着哗啦啦的洗牌声,王雪新笑得花枝招展,闭着眼吹牛,炫耀她家新姑爷,炫耀女儿谢婵,炫耀小儿子谢青寄。   有人问:“那谢然呢?谢然最近在干什么啊。”   王雪新面色不变,刻意维持笑容,心底里却把这人骂个狗血喷头,心想他大爷的,这老东西故意的吧,哪壶不开提哪壶,真是不给面子。   她随口敷衍道:“啊,谢然那小子啊,我也说不好,天天就瞎胡闹呗,但你别说,还真给他闹出点名堂,哎,该谁摸牌了?……就前两天回家,说要给他姐买包,三万以下的不买!你说说这小子,有点钱就乱花,真是的……三饼。”   王雪新呵呵呵地笑着,周围阿姨夸张附和,背地里翻白眼,一副受不了的神情。   实际情况是谢然店里的小姐们要集体批发假包,单卖二百五,两个四百,他拿着图样回家,问谢婵要不要。   “哎?那是不是谢然啊,谢然!快来,正说你呢!”   一位阿姨拍了拍王雪新的肩膀,叫她往后看。   王雪新一头雾水地回头,因为谢然通常会睡到中午才起床,她不信他今天这么早起。   只见她那倒霉儿子头发乱,衣服皱,还光着脚,一副被抢劫后身无分文只好去垃圾场凑合一夜的憔悴模样,死鬼般游荡过来,满脸写着“游手好闲,不务正业”八个大字。   谢然闻声抬头,和一脸要吃人表情的老娘四目相对。   有阿姨忍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   王雪新咬牙切齿,霍得一下起身,差点把牌桌掀翻。谢然表情微怔,无视王雪新一身杀气,缓缓朝她走过来,傻傻站在她面前,王雪新正张嘴要骂,却见谢然突然抬手给了自己一巴掌。   他那一巴掌用了死力,打得右边脸颊迅速红肿浮起,王雪新一下子就看心疼了。   谢然察觉到痛意,眼泪流出来。   他早就知道这一切都是真的。   他指着王雪新,朝着周围目瞪口呆的叔叔阿姨们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惊奇道:“唉?这真是我妈!还……还活蹦乱跳的,是活的!我就知道!”   王雪新:“……”   谢然又哭又笑,一下扑上来,不知所措地搭着他妈的肩膀,稀罕得要命,不怕死地去摸他妈的头发,把他妈的脸揉到变形。   就在王雪新濒临爆发,要把倒霉儿子给狠抽一顿的时候,一个让谢然更为朝思暮想的声音,在这时响起。   “——妈?然然?你们在干什么啊?”   谢然不可置信地回头。   原本在上班的谢婵突然回来,她骑在电动车上,细碎柔软的头发被微风吹起,她一手去扶车把,一手去抚头发,正带着笑意,一脸温柔又好奇地朝这边看过来。   是谢然记忆中的姐姐。 第6章 失态   谢然哭着喊了声“姐姐”,又在叔叔婶婶们的窃窃私语中,惊疑不定的目光下,缓缓走向谢婵,连彪悍泼辣的王雪新都被他震住了。   谢婵困惑地看着满脸是泪的弟弟,手足无措地冲王雪新道:“……妈?”   毕竟谢然习惯对她直呼其名,从不喊姐姐,小时候还经常为此生气,说他才应该是哥哥。   王雪新还来不及指着脑袋暗示她谢然疯了,就见这傻小子突然直挺挺地跪下,抱着谢婵雪白的大腿放声大哭。   谢婵吓得差点从电动车上摔下来,王雪新怒发冲冠,冲上去给了谢然一脚,吼道:“兔崽子,这么大个人了,干什么呢,快把手撒开!”谢然被踹一脚也不生气,又哭又笑的。   他撒开谢婵的大腿,将迎面扑来喊打喊杀的王雪新一抱。   王雪新突然就说不出话了。   谢然贴着母亲的耳朵哽咽道:“……妈,我知道错了。”   她前几天为了迎接新姑爷,特意去小区的理发店烫个新发型,谢然这样一抱,就闻到她满头劣质焗油膏的味道,青黑粗重的眉毛也是在小区里文的。王雪新瞪眼的时候,眉毛也跟着不自然地竖起来,像个凶神恶煞的关公。   儿子的眼泪流进她的衣领,弄湿了她前两天新裁的棉绸花衬衫。   谢然十岁以后就没有这样抱过她了。   王雪新脸色有些古怪,明明在气头上,但又明显享受儿子的拥抱,愣是被抱没了一身火气。   她浑身僵硬着拍了拍谢然的肩膀,一向最好面子的人,此时却全然不顾一家三口已成为别人眼中的闹剧,正看热闹不嫌事大地朝他们指指点点。   王雪新又羞又气道:“行了行了,多大个人了还哭哭啼啼的,走走走,起风了,回家回家。”   谢婵“呀”了一声,注意到谢然一脚底板的血,抬头一看,心疼道:“你鞋呢?脸怎么这么红啊,是不是发烧了?过来我摸摸。”   他被谢青寄压着干了一晚上,屁股里含着弟弟射进去的精液又是吹海风又是爬楼,不生病才怪。   母女俩慌慌忙忙,把谢然这个一米八的大男人扶上电动车,驮到医院去。谢然脑袋昏昏沉沉,压在姐姐汗湿单薄的肩膀上,姐姐骑着小电驴一路风驰电掣,两条细细的胳膊还没自己脚腕子粗。   谢然被太阳晒得满头热汗,他的眼泪流到姐姐身上。   他好像又舍不得死了。   倒霉鬼谢然再醒来时躺在医院输液间的病床上,旁边还有个老大爷想要吐痰,咳得惊天动地。谢婵坐在旁边,头一点一点的,谢然一睁眼她就醒了,有些担忧地看着他。谢然反反复复地发烧,两个吊瓶打进去依然不见好转,医生只好叫他今晚留院观察。   谢婵本要留下陪夜,却被他打发回家。   谢然问她:“谢青寄呢?”   他一脸不在意,像是随口一问。   “他今天去学校,再过半个月有个小考,前三十进冲刺班,你忘了?”   “哦,对,没想起来。”   谢然当然没忘。   上辈子这个时候他强迫了谢青寄,二人下床,衣服刚刚穿好,谢青寄就扑上来和他打了一架,谢然被操得手脚发软,浑身酸痛,几乎毫无还手之力,但他一边被打,一边挑衅。   “我喜欢你,就想跟你在一起,我是你哥怎么了?又没搞别人的弟弟。”   谢青寄到底是被他的无知狂妄给激怒了。   最后还是隔壁屋的谢婵听见动静,把兄弟二人架开,谢青寄摔门而出。   那是谢婵第一次见斯文的谢青寄发那么大脾气。   接下来一个月他根本不敢出现谢青寄眼前,在店里凑合着睡,也不知道谢青寄是怎么过的,只知道一向在年级名列前茅的弟弟在那次重要的考试中失了手,进了师资力量不如冲刺班的平行班。   当时校方专门为这件事情开过会,想要为谢青寄破例,但有其他家长找了过来,要求也为他们的孩子破例,这事当时闹得还挺大,越来越多的家长参与进来,最后只好不了了之。   谢婵又给谢然买了些吃的,觉得他今天有些奇怪,老是盯着自己瞧。   “我脸上有东西吗?”   谢然只一个劲儿地笑。   临走前,谢婵突然犹豫着开口:“然然,你刚才是不是做噩梦了?你输液的时候一直喊我和小谢的名字,有时还喊咱妈。”   谢然面色不变,茫然道:“没有啊。”   谢婵又看他几眼,见问不出什么,只好一头雾水地离开。   姐姐一走,谢然嘴边吊儿郎当的微笑就在顷刻间消失,他嘴角向下一撇,眉眼间露出一股无所谓的颓丧感,怔怔地看着窗外。隔壁的老大爷还在吭哧吭哧吐痰,谢然听着这声音有点烦,一个人提着输液瓶躲洗手间去了。   他看着镜中二十四岁的自己,好像和三十岁没什么不同,已经忘记上辈子这个时候他是什么样的,反正肯定比镜子里的这个衰鬼看起来要意气风发,要不知天高地厚。   说幸运也够幸运,他获得了一次别人求不来的重新来过的机会,说倒霉却也够倒霉,他重生在一切转折的节点,又眼睁睁地犯下不可弥补的错误。但凡早几个小时,甚至是早几十分钟,他绝对不会踏入那个房间一步,他要躲谢青寄躲得远远的,这辈子都当个本分的好哥哥。   谢然叹口气,推着吊瓶出来,走到还在咳嗽的老大爷身边,帮忙拍着他的背。   背后有护士喊他名字,说要给他量体温,谢然一转身,看到输液室门外面一个穿着校服的身影一闪而过。他看着有点像谢青寄,却不敢自作多情,当做没看到,乖乖任护士摆弄,然而眼睛却下意识往门外瞟。   等护士一结束,谢然就忍不住推着吊瓶跑出去,输液室门口却只有来来往往的病号和家属,压根没有什么穿校服的人。   中午的时候王雪新过来给他送饭,谢然脖子后面的皮一紧,心想完蛋,他早上太过失态,害他老娘在叔叔阿姨面前丢人,这会儿怕是来算账的。   谁知王雪新和颜悦色,压根就不计较刚才的乌龙,甚至颇为慈眉善目,用勺子舀粥,往谢然嘴里送,恨不得把“母性大发”四个字刻在脸上。   谢然目不转睛地盯着王雪新瞧,打算把这几年少看的都看回来。   “谢青寄呢?中午没回家?”   他们家离学校近,中午都是走读回家吃。   “回了啊,吃完饭就回学校了,你快趁热吃。”   “哦,那他说什么没有……有没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   王雪新举着手,眉头一拧,怒道:“啰嗦什么,吃你的,你弟好得很,你不带坏他我就谢天谢地了,我手都举酸了!话说你俩昨晚在叮叮咣咣干什么呢,打架啦?”   谢然赶紧把嘴凑上去,二人一个喂,一个吃,难得的心平气和,王雪新被转移注意力,不再继续追问。   上辈子的时候王雪新和谢然的母子关系时而尴尬时而紧张,王雪新不想让他干一些不正经的勾当,谢然却觉得没什么,能挣钱就行,再说了,他会干这行其实也是因为王雪新和谢婵。   当年王雪新一气之下跟他爸离婚,带着三个孩子净身出户,为了拉扯姐弟三个,拿出仅有的积蓄开了家水果铺子。   那时治安要比现在乱,有人见王雪新孤儿寡母,就专门来收她家的“摊位费”。王雪新这婆娘泼辣刁蛮不好欺负,可她的女儿却很胆小。   一群人整天等在谢婵放学回家的路上,他们什么也不做,也不跟谢婵说话,就单单勾着肩膀,流里流气地跟在谢婵身后,“护送”她上学、下学。   谢婵经常被吓哭着回家。   谢青寄的应对办法就是拿出攒下的压岁钱报名散打班。   谢然没有这么劳民伤财,他觉得小混混这种存在,走一波旧的就会来一波新的,既然瓦解不了敌人,那么他就打入敌人内部,成为他们的一员!   几个月后,王雪新渐渐觉出不对劲来,没人来要钱不说,那群小混混见了她反倒还客气的很,帮她搬箱子摆货,有客人无理取闹,立刻有纹身大汉挺身而出路见不平。   最后王雪新觉出不对劲来,跟着谢然,结果亲眼看见他替人讨债追债,还在一群小流氓间混得如鱼得水。   当天下午,该社会青年,犯罪分子预备役谢然,被自己老娘提着棍子,一路鸡飞狗跳地追了四条街。   时至今日,王雪新一提到谢然来钱的那些勾当,还气得一口气上不来。她给儿子喂完饭,又慈爱地拍了拍他的头,才没好气地冲门外头道:“进来吧,我要走了,你们又打算背着大人干什么去。”   谢然不知道他妈在和谁说话,往门外一看,只见一个身影鬼鬼祟祟,怀里抱着看望病号的果篮和一箱八宝粥,正探头探脑地往里看。   该青年近一米九,身材壮硕,流里流气,得叫人仰着头看。   气质之独特,外貌之“吝啬”,是警察看见以后要警惕,重点关照的那种。   他见被王雪新发现,只好从门后走出来,腆着脸谄媚道:“阿姨,我就是来看看然哥,不干什么,谢婵姐说然哥生病了。”   听着这声“然哥”, 谢然瞬间就愣了。   不到二十四小时的时间里,好像总是被出其不意地“惊诧”一下,时时刻刻提醒着他,他是真的重生,重生在一个什么都来不及,却又好像没那么糟糕的关键时刻。 第7章 目标   王雪新面色不善,警告般地朝这人脑门上一点:“马贝贝!你们俩成天就胡闹吧,早晚进警察局!”   这声“马贝贝”将此壮汉吓得不轻,他黝黑的脸颊面色羞红,黑里透紫,只盼着王雪新嗓门小一点,求饶道:“小马,姨,叫我小马就行!”   一个虎背熊腰,满胳膊文身的大汉本名居然叫马贝贝,实在难以启齿。然而王雪新就住他家隔壁,和他妈是牌友,他与谢然是发小,双方知根知底,王雪新压根不吃他这套,抱着饭桶骂骂咧咧地走了。   小马浑身是汗,龇牙咧嘴地挠着头皮,终于把这难伺候的婶子送走,转头一看,他家然哥正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他。   他抱着个果篮往病床前愣头愣脑地一杵,手在谢然面前晃了晃:“然哥?你怎么了?”   谢然一把攥住他的手。   小马浑身不得劲,余光察觉到隔壁床老大爷诡异的视线,只想把手抽出,却被谢然死死抓住。小马开始害怕,就怕谢然下一秒要和他十指紧扣,谁知谢然只是用力攥着他的手,从头到脚把他打量一遍。   “小马?”   谢然声音嘶哑地开口。   小马被吓得不敢吭声。   “小马!”   谢然激动得声音哽咽,手腕一用力,把小马扯到身前一把抱住,隔壁的大爷受到惊吓,惊天动地地咳起来。   马贝贝被他这样一抱,整个人都不好了,鸡皮疙瘩起一身。   其实他今天来,压根不是单纯探望病号,而是来求和的。   一个礼拜前,两人就追债方式发生分歧,谢然认为盗亦有道,追债也不能把人逼得太紧,要有技巧。小马却觉得谢然的办法效率太慢,能把钱追回来的办法就是好办法,钱追不回来,那多的是办法还债。   各行各业都有食物链和潜规则,他们这些人也不例外,追钱时免不了动手打人,威胁恐吓,可追不回来钱时,他们也会挨打,也会被人威胁恐吓。   谢然是他们这群人的“然哥”,可谢然头上也有大哥。   大哥身边跟着的打手冷漠无情,又对大哥忠心耿耿,管你是不是自己人,下手丝毫不留情面,追回来钱,也能拿到相对丰厚的佣金,追不回来钱,那就要挨打。   小马没有什么赚钱的本事,只有这个行当来钱最快,也来钱最多,可他被打怕了,和谢然说不能再用老一套的办法追债。最后二人当着兄弟的面大吵一架,小马摔门而出,好几天都互不搭理。   一个礼拜后小马憋不住,去谢然家里求和,才被谢婵告知谢然在医院,只好抱着果篮摸了过来,结果被嫉恶如仇的王雪新当场撞破。   谢然很快恢复正常,松开小马汗津津的背,仔细将他端详。   那看法仔细,着实叫小马毛骨悚然,只感觉自己手背上有几根毛都快叫谢然给数清楚了,正想抱着对方大腿喊哥认错,却听谢然认真冲他打招呼:“小马,好久不见。”   谢然的手拍着小马的胳膊,是好兄弟间的拍法。   小马瞬间委屈起来,心想哪里好久不见,明明两天前还在家门口碰见过。谢然那时还在气头上,看见他也不跟他打招呼,瞪他一眼转身就走。   把小马的心都给瞪碎了!   小马别别扭扭,一米八几的大汉小媳妇般委屈,抱着果篮道:“然哥……我以后不当着兄弟们的面顶撞你,你也不许跟我计较,你做事有道理,我以后都听你的……给你削个苹果吧。”   谢然立刻笑不出来了,一把推远果篮。   他这辈子,上辈子,最讨厌的东西就是苹果!   这个怪癖他没有告诉过任何人,见小马一脸心碎的表情,谢然只好转移话题,说这几个月要住店里,叫小马回家陪他收拾几件衣服。   他把针管一拔,抬脚就要走,背后小护士追出来:“你去哪里?医生说今晚要留院观察,要是低烧一直不退可就麻烦了!”   谢然没听她的话,心想烧死病死才好,他简直求之不得。   小马提来的八宝粥也留给隔壁床的老大爷以作安抚,二人打车回家。   谢然屁股不是太舒服,里面还含着谢青寄的精液,动一动就流出来,也不知道这小子射进去多少。   小马估计闻到些什么,捂着鼻子,委婉地问谢然是不是好几天没洗澡,身上有股味道。   谢然一脸尴尬。   要不是走不了路,他真想一路和小马溜达着回家,告诉他哪哪儿的房子要扒,哪哪儿在几年后会发展成商业街,叫他先存钱买个店面再租出去。   ——如果小马能活到那个时候。   想到这里,谢然神情复杂地看了一眼身边坐着,还对自己未来命运一窍不通的小马。   “然哥,这司机用的是不是iPhone 4啊?你有没有弄点水货的门路…我也想买一个,正版太贵了。”   谢然抬头一看,心想iPhone 4有什么好稀罕的,他死的时候iPhone 11都快出来了。   “知道了,想办法给你买一个。”   他知道这个时候谢青寄在学校上课,才敢放心大胆地回家,收拾衣服的时候王雪新听见动静,进来探头一看,也顾不上骂谢然不听医生的话,手里揪着一张纸揩鼻涕。   小马一见王雪新在哭,登时吓得六神无主。   “然哥,阿姨好像哭了。”   谢然回头一看,过去搂王雪新的肩膀。   “我从医院一出来就接到老家打来的电话,你舅爷走了。”   王雪新眼泪流下,小马又赶紧点头哈腰地给她抽了几张纸巾。   谢然对这个舅爷有印象。   王雪新小时候在他家住过几年,因此感情很是不错,上辈子舅爷去世的时候他们一家都回老家奔丧,唯独谢然躲在店里,找个借口不肯回去。   他刚跟谢青寄发生了那样的事情,怎么可能凑到谢青寄面前招惹他,为此王雪新还气得骂他一顿。   估算一下日期,舅爷去世的时间竟然和上辈子一模一样。   谢然不好多说,只安慰王雪新几句,她走后,谢然也不急着收拾衣服,坐在床上发呆,那种躲不过,避不开的无力感又瞬间把他包围。   小马凑过来,用肩膀去撞谢然的,以为他在因家人去世而难过,干巴巴地安慰:“哥,别难过了,我爷爷经常跟我说,这个世界上的人都是有一定数量的,到了时候就得死,还活着那就是没到时候,早死晚死都是死。”   他这番不着调的安慰诡异又惊悚,换个人说不得要把他打一顿解气,可谢然却觉得很有道理。   他跳海被大妈揪住罚款,跳楼楼顶被锁,割腕玻璃渣子从楼上掉下去,就连回家拿刀,半路都有妈妈和姐姐杀出来。   可能就是像小马说的那样,他死不了,是不到时候,又或者世界上的人有一定数量,老天爷不允许他提前去世来打破这个无人可左右的狗屁平衡。   谢然死不了,可小马却快死了。   小马不知坐在面前的这个人是这个世界的异类,洞悉身边人未来六年的命运,正悲天悯人地看着自己,可他更不知道自己会在三个月后以一种鲜血淋漓的方式惨死。   他的妈妈伏在他青黑的尸体上大哭,谢然跪在他的墓碑前把头都要磕烂了,小马的妈妈扑上去撕打,嚎叫,问死的为什么不是谢然。   马贝贝笨拙地挠着头皮,刺啦刺啦响,掉了一肩膀的头皮屑。   “好像不是那么回事…然哥,我嘴笨,你知道我什么意思就行,别难过,谁都要死的。”   谢然喉结一滚,平静地看着这个一根筋,没什么文化,却对他掏心掏肺的发小,突然倾身向前,搂住他的肩膀。   小马瞠目结舌,鸡皮疙瘩起一身,一个“操”字险些脱口而出,他一点都不喜欢被男人这样抱着!   殊不知在他看不见的角度,谢然胡乱抹把眼泪。   既然谁都要死,那么他就代替小马去死好了,反正他也不想活。   这个精神上的懦夫,行动上的勇士死死裹紧遮羞布,心想他终于不是因为无法面对谢青寄,无法面对谢婵,无法面对妈妈,无法面对这些因他改变命运的人而逃避地寻死。   他要帮助小马活下去,然后代替小马去死。这样他一死,王雪新和谢婵的命运也会被改变,上辈子发生的事情不会再次发生。   原本已经进入倒计时的生命突然被赋予了新的意义,谢然找到苟活下去的动力,他终于为自己的逃避怯懦找到一个英雄般光荣就义的借口。   当天下午,谢然就搬去店里,并威逼利诱着直男马贝贝跟他同吃同住。   小马越想越不对劲,看谢然的眼神充满着警惕,捂好屁股胆战心惊地观察一个礼拜,见他没有什么离谱的举动,才真正放下心。   而谢青寄,出其不意地在半个月后找了过来,把谢然堵了个正着。 第8章 质问   谢青寄来的时候,谢然正陪店里的小姐们打斗地主。   傍晚的时候还不忙,一般要到晚上八点以后夜场才开始。她们聚在一间屋子里,有人在涂指甲油,有人在织毛衣,有人则操着一口方言给老家打电话。   小姐们都喜欢跟谢然玩儿,长得俊是其次,主要因为和其他人比起来,谢然算得上是一个十足的绅士,既不会占她们便宜,还不需要她们拿钱贿赂才能分到些“正常客人”。   有时客人喝多了,动辄打骂,不把她们当人看,只有谢然会站出来,一把攥住客人的手,把故意找茬捣乱的人拖出去。   小弟进来告诉谢然,说外面有个穿校服背书包的学生,指名道姓要见他,赶不走。   谢然眉头紧皱,给做他上家的姑娘悄悄比划俩手指头,意思是出对子。   “不是叫你们把他打发走吗?”   “说了啊,他不听,小马哥走之前还交代我们对他客气点,这小子到底是谁啊。”   有小姐嘻嘻哈哈着打趣谢然,说是不是谢然占了人家的便宜,追到这里来找他负责。她们早就开过谢然玩笑,说他坐怀不乱,谁去撩都没反应,要么是不行,要么是个弯的。   “别瞎说,那是我弟。”   “是不是那种干弟弟啊。”   小姐们挤眉弄眼,说话没个遮拦。谢然也不生气,笑着出牌,解释道:“同一个爹妈生的,亲弟弟。”   “你们去跟他说,我玩儿完这把就出去。”他转头朝手下交待,表现得毫不在意,可压根不是那么回事,一听谢青寄来了,登时六神无主,手中的炸弹炸了上家,一手好牌打得稀烂,最后把地主给打赢了。   大家看出他心不在焉,也没再缠着他,牌局匆匆结束。   谢然没急着出去,转身躲进办公室。   办公室的窗户正好能看见KTV的大门口,谢然拉下百叶窗,透过缝隙躲在窗户后头去观察谢青寄。   这个点的太阳已经没有那么毒辣,可谢青寄还是出了一身汗,他不知道站在门口等多久,薄薄的校服被汗水打湿,紧紧扒着他精瘦的后背。   谢然点了根烟咬在嘴里,想着谢青寄等不到他就会走,可他烟都抽掉三根,抽得他嘴里发苦,心里发涩,谢青寄还是那样老僧入定地站着,脸上丝毫不见急躁,甚至到最后,他还不紧不慢地从书包里掏出作业本。   谢然知道谢青寄今天有备而来,非见他一面不可。   他叹口气,认命地往外走,一群小姐跟在背后叽叽喳喳,说要看看谢然的弟弟长什么样。   谢青寄正站着写作业,听到动静以后回头,就这样在猝不及防间,和谢然四目相对。二人一个站在台阶上,一个站在树荫下,谢青寄目光微抬,表情淡淡的,平静对视一眼后又错开目光。   谢然忍不住暗自低声咒骂,谢青寄这副样子, 倒真像他是个不负责,也不着家的负心汉。   谢青寄这烈女寻夫来了。   小姐们躲在门后,你推我搡,开着玩笑让谢然把谢青寄的手机号交出来。   谢然硬着头皮走过去,把谢青寄叫到他办公室去说话,倒不是想和他共处一室,而是他怕谢青寄等下要兴师问罪,急了跟他动手。   办公室的烟味还没散,谢青寄一进去就咳嗽,谢然听见后,把手里那根刚点上的也掐了,下意识抬手要去摸谢青寄的肩膀。   这人像是背后长了眼睛,就在谢寻快要摸到他肩膀的时候突然转头,闪电般伸手,狠狠钳住谢然的手腕。   谢青寄神情冷淡道:“别碰我。”   谢然的手开始发麻,他也跟着使了几分力,有些固执地往他肩头伸,二人就这样僵持着,谢青寄的睫毛很长,往下看的时候,睫毛也跟着向下,像是眼睛上盖了把小扇子。   他看见谢然逐渐发红的手腕,突然松手。   下一秒,谢然的手伸向他,把他肩头背着的书包摘下往旁边一丢,轻描淡写道:“书包这么重还不放沙发上,衣服上都勒出印子了。”   ——原来谢然只是想要替他摘书包。   单单这一晃神的功夫,谢然已经离谢青寄远远地坐下。   “找我有事儿?”   “妈说你很久没回家了,叫你今晚回家吃饭。”   谢然“嗯”了声。   “爸知道姐姐交男朋友了,说有时间带我们三个聚一聚。”   “知道了,回头我给爸打电话,这事别给妈知道,不然她又要骂人。”   王雪新岂止是骂人,一听见和他们爸爸有关的事情恨不得气的三天都吃不下饭,然而又不能真的阻止三个孩子去见爸爸,毕竟当初二人离婚不是因为别的,是日子实在过不到一起去了。   细数起来,这个男人除了懦弱一些,其他还都说得过去。   但如果“懦弱”等同于犯罪,那他们的爸爸在王雪新心里显然已经到了要被拉去枪毙的程度。   这段扭曲病态的家庭关系到底影响着姐弟三人的成长,谢青寄还好,两岁的时候爸妈就离婚,他压根什么都记不得,只是父爱的缺失让他有些沉默寡言,年纪小,心思重,拿定主意就跟狗咬着骨头似的不撒嘴。   他和谢婵就比较倒霉了,童年几乎是在父母的争吵中度过。   谢然到现在都想不明白,一向唯唯诺诺,优柔寡断的父亲怎么跟妈妈吵架时嗓门这么大,腰杆这么直,神情这样凶悍。   要知道他爸连去外面点菜,都要先摸着后脑勺,摸着鼻子,一副中国话烫嘴,“不好意思啊麻烦你们了”的神情。   王雪新看见他这副憋憋屈屈的样子就来气,来气就要回家吵架。搞得谢然和谢婵到现在都有心理阴影,谢婵一听别人大声嚷嚷就吓得打一激灵,他一听就别人大声嚷嚷就热血沸腾,想加入其中。   谢婵是王雪新最疼的,谢青寄是王雪新最放心的,而他——是王雪新半夜翻身,迷迷糊糊间也要恨铁不成钢地骂上两句的。   “还有事儿吗?”   谢青寄没吭声,却也没走。   谢然见他这样,就知道是还有话要说了。他突然紧张起来,条件反射性地想要摸烟,却想起谢青寄闻不了烟味,只好把钥匙扣抓在手里摆弄。   在这段令人窒息的沉默中,谢然忍不住揣测谢青寄到底想要说什么,为什么忍了半个月才来,上辈子可是一下床谢青寄就忍不住动手揍他这个混蛋了。   混蛋谢然的目光下意识掠过去,却发现谢青寄脸上居然一点愤怒的意思都没有。   相反的,他非常坦荡平静,就好像半个月前把哥哥按在门后操的人不是他一样。   少年宽大的肩膀将校服撑起,背挺得很直,双手自然地垂放在膝头,只有乖学生才正襟危坐,背上犹如打根钢板,听课好比入党宣誓,而谢然这样的,读书时恨不得在板凳上扭成一条虫。   谢青寄看着瘦,谢然却知道他那松垮的校服下藏着一身精壮的肌肉,小马这种没有受过专业训练的野路子,谢青寄十五岁时就能放倒五个不喘一口气。   这样熟悉的人,可却在此时此刻给谢然带来了一丝陌生感,因为他突然从谢青寄的脸上看到了些许难以言状的困惑,就像那晚来去匆匆的恨意,这种表情在他脸上并不常见。   谢然更紧张了,就在他要说些什么时,谢青寄突然开口。   十七岁的谢青寄还略显青涩,远不如上辈子那样成熟。   他眼睛向下看,显得无害又委屈,一开口却又是与之不符的坚定口气。   他在质问谢然。   “那天晚上,你说喝多认错人,是真的吗?” 第9章 撒谎   话音一落,谢青寄就抬头看着他。   谢然有些惊讶。   谢青寄不问他为什么在最开始的时候鬼迷心窍把他绑起来,也不对他破口大骂冷嘲热讽,反倒问了这样一句令人摸不着头脑的话。   这句话谢然早就忘了,现在一想,才记起这是他信口胡诌的借口。   上辈子和这辈子,两辈子的时间加在一起,他光爱谢青寄一个就已经身心俱疲,哪还有精力分给别人。   可谢然却表情不变,懒散地靠在转椅上,在谢青寄较真的目光下点头认下这个卑劣的谎言。   他像是还不够似的,又补上一句:“对不起,你知道我人就这样。”   谢青寄盯着谢然沉默很久,才把头一点,看不出情绪道:“没关系。”   谢然当然不指望谢青寄听出这句“对不起”中所含的分量,也不知道谢青寄这句没关系指的是什么,但估计现在他在对方的眼里毫无道德底线,是个不折不扣的混蛋。   他最了解谢青寄,知道谢青寄这个人是个小古板保守派,处男之身恨不得留到新婚之夜,谈恋爱就是奔着结婚去的,只有心里先接受一个人,才允许在身体上发生关系。   谁和他发生关系,谁就是他老婆;谁是他老婆,他就会一辈子负责到底。   叫他去和别人一夜情,还不如叫马贝贝去考清华北大。   上辈子谢然就是利用谢青寄这一点,强迫他和自己上床,那个时候谢然就知道,谢青寄以后都不会再和除他以外的人做爱了。   但这辈子他要洗心革面,做一个好哥哥,倒不是说不再爱谢青寄,而是谢然不得不承认,光明正大着去爱自己弟弟的代价实在太大,他宁愿偷偷摸摸的。   谢然假装看不到谢青寄冷下的神色,故作轻松地笑了一下,真端出一副兄友弟恭的做派来。   “姐说你这两天有个分班考试,考的怎么样?”   谢青寄避而不答,抬手去把沉甸甸的书包重新背回身上。   “妈和爸的话带到,我走了。”   少年结实的手臂搭在门把手上,小臂上的青筋因发力而从皮肤下隐约浮起,单是看手臂,这条手臂的主人已经初具成熟男人的雏形。   谢青寄得到了谢然似是而非的回答,不再和他继续纠结。   谢然没有阻止,看着对方的离开反而下意识松口气,去摸烟的时候才发现右手已在不知不觉中汗湿一片。谢然吸着烟发呆,视线怔怔地落在谢青寄放书包的地方。   谢青寄的书包太重了,重得把沙发压进去一个凹陷。他的书包里总是装满各种各样的练习册和辅导书,别人写一本他就写两本,别人学两个小时他就学四个小时。   可就是这样一个自律勤奋的人,因为有个随心所欲的混蛋哥哥,差点连前途都搭上。   谢然突然起身,一把拉开门追了出去。   小姐们正在走廊上八卦,见谢然终于出现,叽叽喳喳拉他调戏。谢然却置若罔闻,一路追着谢青寄跑了出去,好在对方还没有走远,正在街口等公交车。   “小谢……!”   短短几步路,跑得谢然汗流浃背,他甚至连烟都来不及掐掉。   谢青寄回头,平静地看着谢然。   “……那天晚上的事情,哥给你道歉。知道你不可能不介意,以后家我也少回,绝不出现在你面前,你要是有什么事,或者缺钱了,叫谢婵跟我说一声。”   “你好好学习,想考哪里就考哪里,不要……不要为了任何人违背自己的梦想。”   他强颜欢笑地扯了下嘴角,意识到自己正用一种从未有过的心酸口吻做出保证。   “……我做哥哥做得不像样,别人家的正经哥哥什么样,我会向他们学习的。”   谢然很想伸手拍一拍谢青寄的肩膀,就像普通兄弟间打闹嬉笑,可他压根就不敢,害怕手还没伸出去,就被谢青寄当场拿下。   谢青寄依然没有表现出特别明显的情绪,他就这样直接盯着谢然瞧,都把谢然给看纳闷了。   谢然心想,难道被迫乱伦和主动乱伦真就区别这么大?这小子怎么一脸受过刺激后大彻大悟,五蕴皆空的漠然表情。   谢然浑身难受,宁愿被谢青寄按住打一顿。   公交车缓缓驶来,司机一脚刹在谢青寄面前。   谢青寄突然朝谢然摊开手掌。   “我身上没有零钱,给我一块钱吧,我要坐车回家了,妈在等着,你今天要和我一起回去吗?”   “不了,还有些事情,改天我抽空回家看看。”   谢然干巴巴地拒绝,他的手先大脑一步,从裤兜里摸出一个钢镚,放在谢青寄手心。少年的手掌干燥柔软,骨节很大,指头又细又长。   他再开不出烈女失贞、烈女寻夫之类恶劣的玩笑,其实他很想问谢青寄,上辈子从没见他怎么哭过,为什么那天晚上哭了。   谢青寄维持着摊手的姿势没动,谢然的指尖从上面划了过去,兄弟间达成了某种心照不宣的默契。   背后司机催促:“还走不走!”   谢青寄转身上车,司机暴躁地一关车门,没再给谢然留恋的机会,车身在道路尽头转个弯,很快消失不见。   谢然失落地站在原地,烟灰落了他一身。   谢青寄一走,他独自一人的时候又恢复了那种不抱希望的颓丧,赖赖地站在原地发呆。   他记得很清楚,高三这段时间是二人关系最恶劣的时候。自己很少回家,谢青寄也从不找他,在发生那件事情以后,二人第一次心平气和地坐在同一张桌子上吃饭,还是因为谢青寄高考失利。   谢青寄的成绩没有达到某大学物理系的分数线,可他脑子一根筋,认准什么就是什么,坚持要重读高三来年再次报考,非要考到北京去读物理不可,别的学校他不去。王雪新当然是无条件支持,谢婵只会笑呵呵地安慰鼓励,只有谢然沉默寡言,回住处的路上,烟一根接一根地抽。   他知道谢青寄高考失利,是受了自己的影响。   谢然开始后悔,并不是后悔和谢青寄发生关系,而是后悔当时喝醉了没忍住,应该再等等,起码等他上大学了再说。   那天晚上谢然一夜没合眼,脚下烟头堆得差点没过脚面,琢磨一晚上得出一个结论,他爱谢青寄又有什么错?错的是喝多酒没忍住。   于是他第二天就开始戒酒。   可谁知一年后,谢青寄再次干了一件令所有人意想不到的事情。   他没有报考梦寐以求的学府,而是选择报考当地警校,成为一名人民警察。   王雪新知道后激动地眼泪直流,拍着手说太好了!警察好啊!家里终于出个英雄好汉能收拾你哥那个流氓了!   谢然被她逼着填政审材料的时候不由得庆幸,还好他做事小心翼翼,追债手段文明守法,从没留过案底,不然谢青寄要是因为他学没考上,政审也过不了,王雪新知道后可能会拿刀把他刮了。   那天晚上,谢然又一夜没合眼,脚下烟头堆得没过脚面。   他想不明白,谢青寄怎么就和他过不去,干什么不好,干警察,难不成以后还想亲手把他送到监狱去。   他不止一次地想,控制不住地想,谢青寄为什么要当警察?   谢然的酒戒了一年不到,愁得又喝上了。 第10章 逃避   谢然连着两个多礼拜都住在店里,期间谢青寄再没来找过他,倒是王雪新和谢婵给他打过几个电话,催他回家吃饭。   小马坐在沙发那头,隐约听见电话中传来王雪新河东狮吼的声音,吓得一哆嗦。   谢然挂了电话还在笑,被她妈骂成那样都不生气。小马觉得他然哥从医院出来以后就像换了一个人,虽然暴脾气还保留几分,但更多的是一种从未在他身上出现过的忧郁,特别是一个人的时候。   有时小马从外头回来,只要手脚静些不叫谢然听见,就能经常看到谢然什么也不做,往办公室的沙发上一躺,看着外面发呆。   “然哥,要不然你回家看看吧,是不是和阿姨吵架了?她都打电话给我妈告状了……”   “再说吧,最近没空。”   他这个衰鬼最好永远不回家,少见家里人才是真的对他们好。   谢然咬着烟不以为意,把烟蒂往烟灰缸里一摁,搬出个纸箱招手叫小马过来。   小马一头雾水,探头一看,瞬间目瞪口呆,那一个个码好,装了半纸箱的东西,竟然是他前段时间跟谢然提过的苹果手机。   谢然眉头一挑,笑道:“你自己挑一个,再留四个,一个给你妈,剩下三个你帮我拿回去给我姐他们,其他的给兄弟们分了吧。”   “你中彩票了?”   谢然只笑不说话。   小马高兴坏了,分完手机回来才发现谢然还在用他的诺基亚。   “然哥,你自己不留一个?”   谢然摇头,拿着诺基亚给他爸发短信。   苹果的实体店要到2014年才会开来他们这里,这半箱子手机是谢然托跑长途的朋友从别的城市买来的。   户头存款光是买手机就花去不少,但谢然并不可惜,钱和手机一样,对他来说是彻彻底底的身外之物,反正他也活不了多久,好在小马只是想要个手机,要是小马狮子大开口说想要房子,那谢然死前还真满足不了他。   上辈子短短六年的时间里,谢然经历过太多事情,小马的死仅仅是一切悲剧的开端。   他早已忘记马贝贝真正的死亡时间地点,因为事发当天谢然压根就没有跟在他身边。   上辈子和现在发生的一切有些出入,上辈子谢然压根就没进医院,而是找地方躲着谢青寄,因此小马在接下来一个月的时间里很少和他见面,二人并没有机会就吵架这件事情达成和解。   那时谢然早已把和马贝贝就收债方式吵架的事情抛在脑后,小马却惴惴不安,找准机会就讨好谢然,向他求和示弱。   但谢然心烦意乱,满脑子的谢青寄,压根没把小马怪异的言行举止放在心上。那三个月里,大部分本该属于谢然完成的催债任务被小马主动揽去。   他催不来债就要挨打,挨完打后继续催债,终于在一次催债中忍不住用了极端手段,逼得穷途末路的借债人拿着棍棒,把小马活活打死,随后自己也跟着跳楼自杀了。   小马死的那天下着大雨,整理遗物的时候才发现他手机进水开不了机,拿去手机店修好以后,小马的妈妈在短信草稿箱里发现了这样一条还未发出去的短信。   他在短信中以小心翼翼的口吻这样写道,说和谢然从小一起长大,更是谢然带着他进入这行,领着他赚了大钱,他很珍惜彼此的友情。又以调皮的口吻求饶,让谢然不要再生自己的气,知道他这段时间心情不好,他愿意去替谢然收债,去替谢然挨打。   只有初中文化的马贝贝一条短信八十个字,读一行一个错别字,以高达四分之一的频率,向这个世界最后展示着他大大咧咧,肆意张扬的一面。   彼时谢然跪在马贝贝的墓碑前,对着那张黑白照片上嚣张中又略带憨厚的笑容后悔莫及。   谢然甚至没有一套缜密的计划,他只是固执地,神经质般的想要替小马去死,他不知道要如何实现这个目标,只知道把小马放自己眼皮子底下,他想遇到危险的时候,他一定会第一个冲出去,把小马护在身后。   谢然说不清楚,小马的死因究竟是追了本该自己去追的债,恰好遇上一个这样一个宁愿鱼死网破的欠债人,还是死于他按照自己逻辑研究出的,极端暴力的追债手段。   如果是后者,那谢然要怎样代替他去死,又怎样可以改变小马的命运?   这些谢然都不知道,他甚至不愿深思,这样做是否只是为逃避现实而找出的一个看似合理的借口。   马贝贝窝在沙发里研究新手机,没察觉谢然看过来的复杂目光。   “哥,帮我注册个苹果ID呗,太麻烦了整不明白。”小马急地挠头,又围在谢然的电脑前,看他一通操作,悻悻道:“多读三年书就是不一样。”   马贝贝初中毕业,他的好大哥谢然被王雪新拿刀逼到学校去,又多读三年高中。   谢然嗤笑一声,被小马的话逗笑了,故意道:“你看着吧,以后还会再出新手机,屏幕比这个还要大,还要薄,能当电脑用。”   “手机怎么能当电脑用,你别蒙我。”   小马死活不信,又研究他的新手机去了。   外面小姐们凑进来,脸上笑嘻嘻的:“谢然,那个小帅哥又来找你了,怎么办,姐妹们可是要忍不住了。”   她们口中的小帅哥,指的就是谢青寄。   谢然有些头疼,心想谢青寄怎么又来了。   他歪在椅子上,用一种近乎无赖的口吻吩咐:“你们帮我打发走吧,就说我不在,别让他进来,他要是不走,你们往他脸上摸两把他就走了。”   谢青寄非但不近女色,还异常排斥和别人有肢体接触,被摸一下就能从头顶红到脚底。   话音未落,办公室的门就再次被人推开,谢青寄背着书包熟门熟路地走进来,看样子乖乖仔在哪里都被能被人优待,谢青寄光是靠着这张脸就能骗到不少人。   谢然立刻正襟危坐,埋怨地看了眼把他放进来的小姐们。   小姐们无所谓地笑,围上来打趣谢青寄:“听到没,这可是你哥说的,让我们朝你脸上摸几把。”   小马想歪了,把摸几把想成摸几把,笑倒在沙发上。   谢然和小姐们一起无语嫌弃地瞪着煞风景的猥琐马贝贝,觉得这个玩笑一点都不好笑。   她们言语轻浮,可并未凑近,保持着安全又有分寸的距离,只无关痛痒地开着谢青寄的玩笑。谢青寄知道她们是做什么工作的,看向她们的眼神中不带半分轻视,反而客气礼貌地一一打过招呼,朝姐姐们问好。小姐们笑得更开心,谢然头大地把她们请了出去。   “我站在门外都听到了。”   谢青寄轻声说道,乌黑的眼睛直直地看着谢然。   这直白的目光在狗腿子小马眼里就变了味儿,带着些质问威胁的神色,小马刚拿了一部手机,正是对谢然盲目崇拜的时候,心想谢青寄这小子瞪什么瞪,就是仗着自己眼珠子大,怎么这样跟他家然哥说话!   谢青寄从小就是院中标杆,小马总是被他妈念叨着向隔壁谢青寄多学习,他和谢然这样不学无术的捣蛋分子,在各位家长邻居的眼里自然是短谢青寄一头。   此时新仇旧恨加在一处,正要替谢然开口顶谢青寄几句,却见谢然一脸尴尬地熄火,避而不答地逃开谢青寄的注视。   “来找我干什么?”   谢然装出很忙的样子,坐回到电脑前。   “妈叫你回家吃饭。”   谢青寄轻声细语,手拽着书包带子,那摇摇欲坠的书包在他身上发不出任何效果,谢青寄扬着头,直挺挺地站着,他的视线一直落在谢然身上。   神经大条的马贝贝突然觉出不对劲来,拿出手机,给谢然发短信:哥,这小子是不是欺负你了,是不是在阿姨面前给你气受了?从小我就看不惯他那个装逼的样子,跟有人欠他钱一样,你怕他干什么,我替你收拾他。   谢然手机响,低头一看小马的短信,不知想起什么,脸色有些古怪,把手机扣到桌子上不回复他。   “知道了,这段时间忙,回不去,你腿怎么了?怎么走路有点奇怪。”   气温这么高,这小子居然穿了条密不透风的长裤,走路还一瘸一拐。   谢青寄没有回答,而是轻声细语地重复:“妈说了,叫你回去。”   这话被马贝贝听去,想起王雪新瞪眼时凶神恶煞的模样,变成赤裸裸的威胁!   谢然看了眼摩拳擦掌义愤填膺的小马,不得不发短信提醒他:我弟学散打的。   马贝贝喉结一滚,视线落在谢青寄露在外面的小臂肌肉线条上,从有限的词汇量中准确地抓取出“人不可貌相”几个大字,但牛逼已经吹出去,话已经掉在地上,就没有再捡起来收回去的道理。   斯文俊秀的谢青寄突然转头,不咸不淡地往小马这边看上一眼。   学散打的怎么了,他小马走南闯北也不是吃素的!   小马拿着个新iPhone,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气势汹汹地向谢青寄走过去,双手抓起谢青寄的衣领,作势要提。   谢青寄冷冷地看着小马,垂在裤边的手指头突然动了动。   马贝贝不甘示弱,凶神恶煞地回看过去。   然而就在这时——   “我弟十五岁的时候,代表咱们市拿了省级青少年组的散打冠军。”谢然语气一顿,想了想,又心情沉重地补充:“如果他继续练下去,现在应该进国家队了。”   马贝贝表情不变,气势汹汹,狠道:“来也不说一声,明显不当自家兄弟!阿姨想见然哥怎么了?应该的!你下次打个电话跟我说一声,我立刻把谢然押送到阿姨面前,还用得着你专门跑过来?谢然的弟弟就是我的弟弟,以后有什么事只管说一声,别怕使唤人!然哥,我到点追债去了,再见!”   谢然:“……”   小马心平气和地替谢青寄整了整衣领,灰溜溜地跑了。 第11章 种子   马贝贝夺门而逃,谢然一脸惨不忍睹。   他想跟小马一起逃走,一是在这个紧要关头不放心小马一个人去催债,怕发生意外,二是实在不想跟谢青寄共处一室。   谢青寄懒得搭理欺软怕硬的马贝贝,假装没看见二人明目张胆的互动,又叮嘱道:“妈说今天一定要让你回家。”   谢然心烦意乱道:“知道了,等下就回去。”   谢青寄不在乎他这样不耐烦的态度,撩起眼皮看了眼谢然,没有露出任何生气的情绪。   “对了,这三个手机你拿回去,里面有个白色,专门给谢婵买的,她要是喜欢黑的你就把黑色的给她,我再给你买。”   谢青寄低头看了眼最新款的苹果手机,没说什么,掏开书包,扫垃圾似的扫两部进去,把剩下的那个往谢然面前一推,客气道:“我手机没坏,还不用换,你用吧。”   谢然没吭声,也没去动那部手机。   他早该知道,谢青寄不会拿他任何东西。   实际上两年前开始,谢青寄发现他的工作性质以后,就不再要谢然任何的钱或物,谢然想给他买点什么,都得经谢婵的手,得骗着说是她买的,谢青寄才肯接。   只有那天一次例外,谢青寄心血来潮,找他要了一枚硬币坐公交车。   谢然以为谢青寄今天只是被王雪新逼着,不在乎谢然是不是真的会回家,完成任务就打道回府。谁知谢青寄伸手拉过一把椅子在他对面坐下,掏出课本摊开,笔袋也拿出来,用行动告诉谢然今天必须跟他回家吃饭。   谢然有些无语地看着谢青寄开始写作业,也不搭理他。   他已经不太想再迁就谢青寄,更不愿意让对方看出自己的余情未了。   谢然恪守本分,开始催眠自己。谢青寄这人脑子聪明,一旦谢然对他表现出任何的“破例”行为,他就会猜到那天晚上根本不是什么喝醉酒的意外,而是一场蓄谋已久的亲近。   他故意冷着脸,不和谢青寄说话,期间该抽烟就抽烟,该在电话中骂人就在电话中骂人。有位小姐进来说她们的药快卖完了,让谢然再想办法进些货。   “知道了,等等。”谢然把她叫住:“这手机多买了一个,你拿去玩吧。”   小姐“哇”了一声,并不推诿,笑嘻嘻地接过,跳到谢然身上亲他一口,笑着走了。   那响亮的一声感觉像是在谢然脸上炸了个炮,隔壁屋的都要听见,谢青寄却头也不抬,老僧入定般专心地学习。   这是兄弟俩在上完床后,头一次这样心平气和地共处一室,也是谢然在重生以后,第一次这样仔细观察十七岁的谢青寄。   谢然死的时候谢青寄马上就要过二十四岁生日,也是他在警校的最后一个学期。   说来也矛盾,谢青寄眉骨高眼窝深,脸上没有多余的肉,单看五官,比谢然要充满攻击性,没有情绪外露的时候显得很不好相处,让人一看就觉得,这个人心肠很硬。   他长着一张薄情寡义的精英脸,像律师,像白领,像搞金融的,就是不像警察。   谢然虽是个流氓混混,可却是个面善的人,以至于很多人看他第一眼,都很难把他往违法乱纪这方面想。   他失神地盯着谢青寄,心想他真的是心甘情愿,想当警察吗?   小时候家里很穷,母子三人的日子并不好过,父亲每个月给的生活费都被王雪新存起来,留着给他们三个上大学用,只有其中一个过生日的时候才会全家一起下馆子。   吃完饭,谢婵和王雪新忙着打包,谢然躺在椅子上打嗝,谢青寄嫩生嫩气地喊来服务员,说要开发票。   服务员立刻接道:“不要发票的话可以免费送你们一瓶冰红茶。”   谢然一听,跟着摇头,其实是在等服务员加价。   “再送你们一瓶果粒橙。”   一般送两瓶就到顶了,再矜持下去一瓶也喝不着,谢然正想假装略一思考答应下来,却见谢青寄十分有原则:“不行,老师说了,开发票才能避免偷税漏税,收上来的税都是用来建设城市的。”   谢然拼命给谢青寄使眼色,眼睛都要飞出去,弟弟却视而不见。   服务员遗憾作罢,把发票拿了过来,谢青寄唐僧一样絮絮叨叨,教育谢然,嘴里念叨着什么要听老师的话,握着发票刮出个“谢谢惠顾”,谢然一脸痛心疾首,惋惜那两瓶飞了的免费饮料。   谢青寄这人从小就正气凛然。   一想到谢青寄小时候,谢然就忍不住笑出声。   这声音惊动谢青寄,百忙之中堆积成山的作业中抬头,看了眼谢然。   谢然立刻不笑了。   气氛后知后觉地变尴尬,谢青寄一顿,低头继续写作业,笔却是好久没动过。好在谢然的小弟快步进来,脸色有些焦灼,谢然一看心中就咯噔一声,怕是小马那边出什么问题。   果不其然,小弟走过来,说小马催债的时候遇到点麻烦,叫谢然过去一趟。   那感觉像是一下从楼梯上踩空,几乎是瞬间,谢然的心跳频率就飙起来,大约是看出他脸色不好看,小弟又赶紧补充道:“没和人发生冲突,就是小马哥用的办法有点……兄弟们怕出事,才叫你去看看,他只听然哥你的。”   谢然一摆手,示意他知道了。   他不易察觉地松口气,没出事就好。   上次他和小马的争吵被兄弟们全程围观,大家都知道谢然对小马追债手段的态度,怕是这次的情况比较棘手,小马脾气上来不管不顾,兄弟们怕谢然和他事后发火,才决定背着小马把谢然叫过去看看。   谢青寄也跟着收拾书包,谢然叫人开车把他送回家,他却抱着书包挤进谢然的车里,用那副叫人无可奈何的淡定口气道:“不了,我就跟着你,你解决完事情以后就回家,不然我要被妈骂的。”   谢然一向管不了谢青寄。   路上谢然就一直在想,得找个机会劝说小马,叫他不要再干这行,可小马习惯了这样来钱快,风险高的工作,不做这个,他又能去做什么呢?   小弟们开车把谢然带去老城区,小区门口的警卫亭破败不堪,早就被流浪汉霸占,楼身爬满青苔,甫一进到楼道中去,就闻到一股发霉的馊味。   一路听着打骂声上到三楼,马贝贝不知遇上怎样难缠的角色,正大动肝火地骂人。正是饭点的时候,站在楼下还能看见有几户亮着灯做饭,无一人出来凑热闹,或许是这样的事情在藏污纳垢的老城区司空见惯,也可能是住在这样的地方早就自顾不暇,没有人愿意掺和别人家的事情。   谢然一凑近,就听到小马打人的动静,夹杂着时而气若游丝,时而高亢的求饶声。   小弟们见谢然脸色不好,刚想上去提醒小马,然哥来了,收敛一些,谢然却把他们一拦,意思是看看再说。   谢然站在门口,抱着胳膊冷冷听着,他连自己的命都不当回事,更别说陌生人的,只是对小马这种阳奉阴违的做法有些不高兴。   恐吓和殴打是追债过程中常见手段,谢然却很少用,小马一定还做了别的什么,才会让手下们看完觉得非得把他叫过来不可。   屋内,一个身形瑟缩,满脸胡渣的男人头破血流,双手被捆着坐在硬板凳上,被以小马为首的凶神恶煞的大汉们围成一圈,他下半身被扒光,能看见的地方皮肤青紫一片,估计是被小马打的。   小马一脚踹向椅背,使一端翘起,欠债人双腿大敞着腾空而起。   他嘴里像只死狗一样呜呜咽咽的,像哭,也像吼叫,小马充耳不闻,招呼着其他人拿出马克笔往他瑟缩的阴茎上写字,要写“欠债还钱”,写不下,一群人又哈哈大笑,只能写在他肚皮上,写完后还拿数码相机拍照。   “我知道你有钱!你老婆上个礼拜刚买张机票飞国外了!有钱送老婆出国,没钱还债?!”   小马恶声恶气。   那男人似乎被戳中伤心事,又或许是被人扒光往阴茎上写字早已摧垮他仅有的自尊,他像是哑了般,神情灰败地任小马羞辱。   小马见他嘴硬,狞笑一声,一股血性从脚底冲到头顶,让人端出早就准备好的尿盆,里面装着浓痰和尿液,是他专门挨家挨户敲门搜集的,准备掰开他的嘴给他灌下去,鲜血和怒意刺激着他的神经,小马现在没有任何理智可言。   谢然面色一变,刚要出手阻止,旁边的人却先他一步。   “等一下!”   小马停下,红着眼睛回头往门边看,只见一身校服的谢青寄挺身而出,脸上没什么表情,踩过一地狼藉,无视一群虎视眈眈的纹身黑社会,一瘸一拐地停在桌前。   众人这时才发现端倪。   一只穿着小皮鞋的脚从桌布下伸出,原来有人藏在下面!   谢青寄掀开桌布弯腰,看到一个五六岁的小姑娘,正心无旁骛地玩玩具。   她见被谢青寄发现,也不害怕,和他对视一眼后又继续玩自己的,显然早已习惯这样的场面。   谢青寄朝她招手:“过来,叔叔带你出去玩。”   那躺在椅子上的男人又瞬间活过来,嘶吼着骂谢青寄,还以为他同这群黑社会是一伙的,被小马一拳揍在脸上,痛得说不出话。   小女孩听话地出来,被谢青寄一把抱起,她想回头看看爸爸,却被谢青寄一把捂住双眼,小马的骂人声响起,谢青寄又让她自己捂住耳朵。   小马看神经病一样看着莫名其妙的谢青寄。   谢青寄无视他,抱着小女孩儿往外走。   他头也不回,彬彬有礼道:“你们继续。” 第12章 巧合   谢青寄抱着小姑娘,站在走廊中,门内响起她爸爸的尖叫与怒吼,掺杂着小马的叫骂。   “你叫什么名字?”   “……小乔。”   谢青寄一愣。   她神色懵懂,但并不惧怕,坐在谢青寄结实的小臂上,胳膊软软地圈住他的脖子,突然道:“我爸爸也在里面,你把我爸爸也带出来吧。”   谢青寄放下小乔,二话不说转身往里走,谢然拉住他:“我去吧,他们不听你的,别再打起来,他们都不经打。”   他从兜里掏出一百块钱塞到谢青寄手中,他一开始不接,谢然说带小乔去吃饭,别在这听着,小马骂人难听,吃完饭再送回来。   “我兜里有钱,让马贝贝别再打了。”   谢青寄客气拒绝,抱着小乔下楼。   谢然不再勉强,抬脚往里走,小马正要端着尿盆往人头上扣,小弟们见谢然来了,纷纷给他让路。谢然一把抓住小马的胳膊,扇走跟前的尿骚味,他笑着说:“小马,够了,打人不打脸,骂人不揭短,你怎么这么没分寸。”   小马胸口不住起伏,明显在气头上,听出谢然的警告意味,不敢再轻举妄动,只好退到一边去。   “把人大哥的裤子穿好。”谢然随手一指,吩咐道。   两个小弟上来,把欠债人拖面袋般拖来拖去,替他穿裤子。   谢然就趁着这两三分钟的功夫在他家乱晃悠,观察欠债人的家庭环境,实在找不到毛巾,只好走到厨房去,捻块擦桌布样的东西拿水沾湿。   他拖来个椅子倒坐到欠债人面前,两条胳膊搭在椅背上,把湿抹布往他手里一塞,叫他擦脸。   “对不起,我兄弟骂人难听,不知道有小姑娘在,刚才那是我弟,人家是正经学生,抱小妹妹去吃饭,等下就送回来。”   那人低着头,恨不得把脑袋和肩膀一起缩进胸腔中去。   “听说嫂子出国啦,还回来吗?”   明明都是黑社会,小马的殴打使他自暴自弃,谢然偶尔展露出的善意却让他的心理防线溃不成军,殊不知分工合作也是一种催债手段。   他的肩膀瑟瑟发抖,先是一小声打嗝似的滑稽啜泣,再也忍不住,开始嚎啕大哭。他仓促地摇着头,意思是他也不知道,接着自暴自弃地一指电视柜,哽咽道:“里面有三万块钱,是孩子她妈留下的,你们拿走吧,再多就真没有了。”   小马按捺不住,立刻看了过去,回头一看谢然,见谢然正笑着看向自己,又不敢动了。   谢然随口道:“这家什么情况?”   “这人是个会计,两年前女儿生病的时候,他挪用公款给女儿看病,借了我们的钱拿去填公司的窟窿,到现在一直没还,”小马又补救似的说明,“催他好多次了,前一段有钱的时候也不还,不怪兄弟们看见他就来气。”   谢然点头,示意知道了。   他发愁地看眼这个家徒四壁的屋子,明白这钱彻底是要不回来。老婆跑了,钱也没了,他们今天拿走这三万块钱,明天这个男的就敢抱着女儿跳楼。   说到底,谢然并不在乎他们父女俩的死活,死亡对他来说,也就是那么一闭眼的事情,或许对这样的人,死更是一种解脱。   可小马追不回债,就要挨打,挨打以后会心存记恨,谢然不想让小马陷入一个死循环,他想从根本上改变小马,最好让他从这行离开。   还钱的办法多的是,会计对他们这一行来说也有大用处。   会计,女儿叫小乔,小时候生过病,这零星线索使他联想到上辈子跟在身边的那个秃顶老会计。谢然死的时候身边只剩下这一个朋友,就想见他一眼说说话,结果这死秃子跑东城查账去了。   “大哥是干会计的?干会计好啊,我以前有个要好的哥们也是做会计的。”   小马在一旁听着,有些吃味儿,他怎么不知道谢然还有这样一个朋友。   谢然盯着这人头顶乱糟糟的发旋,心中突然一丝奇妙的感觉,他也说不清那一刻自己是怎么想的,完全是下意识道:“你抬头我看看。”   谢然弯腰,从他满头油腻,打缕的头发下,隐约看见一个哭得红肿的鼻头,居然是一张熟悉面孔。   “老乔?!”   他的第六感得到了印证,还真是老乔!   被小马这样肆无忌惮羞辱殴打的人,居然是他上辈子临死前想要见一面的朋友老乔!   谢然开始后悔,他刚才在办公室的时候就应该直接跟着小马一起走。   老乔此时不认识谢然,见这么一个黑社会大哥突然揽着自己肩膀一脸喜出望外,旁边刚才殴打他的那个壮汉一脸要吃人,老乔更怕了。   “然哥,这人你认识?”   小弟们开始慌神。   谢然慌忙给他松绑,又朝小马脖子上拍一巴掌,懊恼刚才怎么不早点进来。谢然吩咐道:“行了,你们先回去吧,大哥那边我想办法去说。”   小马看上去有些不高兴,走之前还狠狠剜了老乔一眼。   一群纹身大汉怎么进来就怎么出去,谢然一来,谁也不敢撒野,他往老乔面前一蹲,看着对方害怕疑惑的神色,静下来才意识到,老乔现在压根就不认识他啊!   按照上辈子的时间,老乔在半年后才加入,干的就是会计的工作,听说是欠了钱还不上,被大哥留着顶包用的。   老乔几乎不怎么聊自己的家事,后来谢然上位,他成为谢然的左膀右臂,打理着谢然名下的产业。   老乔有次开口找谢然帮忙,说女儿想上本市一所私立初中,摇号没摇上,招生也没考过,看谢然能不能找找关系塞进去。   谢然也是这时才知道老乔原来还有个女儿。   他试着让老乔放松些,笑道:“你跟我一好朋友特像,他也姓乔。”   老乔没说话,十分不信任谢然,警惕道:“我女儿呢?”   “都说了被我弟抱去吃饭了,你不信任别人的毛病什么时候能改改。”谢然把老乔扶起来,刚一摸到他胳膊老乔就叫唤,撸起袖子一看,都是被小马打出的乌青,谢然没说什么,从他的角度来看,确实没办法全怪小马。   “借了多少?”   “……二十万。”   “病治好了?”   女儿是他唯一的软肋,一提女儿,老乔又哭了:“算是吧,不知道以后会不会复发。”   谢然粗略一算,本金二十万,利滚利,两年下来怕是得到三十万。二人坐在沙发上没说话,那真皮沙发上崩出个弹簧顶着谢然的屁股,稍微一动就嘎吱嘎吱响,坐得他浑身难受,去摸兜拿烟,才发现打火机找不到了。   老乔提防地看着谢然走进厨房,不知道他要干什么,两人非亲非故,这人为什么关心自己?还以为这是黑社会为了收债想出的花招。   谢然单手拧开煤气灶阀门打火,把烟往上一凑,着了。   他往窗户上一靠,两个指头夹着烟出神,吐烟的时候眉头才舒展开。一根烟抽完,似是下了什么重要的决定,对老乔随口道:“我替你想想办法,你别着急。”   谢然这话说得轻描淡写,好像三十万会从天上掉下来,好像老乔还能捡回在女儿面前丢失的父亲尊严。   老乔不把他的话当回事,又可怜兮兮地提醒:“钱我会想办法还,把我女儿还给我吧。”   话音刚落,那边谢青寄就抱着小乔回来,老乔瞬间扑了上去,抱着女儿软软的身体时又想起刚才被人扒光裤子往屁股上写字的奇耻大辱,不敢细想她听明白多少。   小乔手中提着个塑料袋,是刚才她没吃完,专门带回来的。   谢然有点不忍心看下去,临走前留下老乔的手机号,又叮嘱几句,跟在谢青寄身后下楼。天色已经完全黑下来,这小区物业费续不上,年久失修,楼道里连灯都没有,二人只能一路摸黑下去。   黑暗中,谢然清晰地听到弟弟的鞋落在台阶上,反复提起的声音。   “你认识他?”   谢青寄出其不意地开口。   谢然没有多说,只敷衍道:“不认识。”   他走得非常小心,搁在上辈子,有这样的机会谢然肯定要摸黑做点什么,最少也是借着下楼的功夫去拉谢青寄的手,可这辈子却小心翼翼,就怕一脚踩空扑到弟弟身上。他不想再和谢青寄发生任何身体接触,虽然他断定谢青寄肯定会淡定地往旁边一让,让他摔个脸着地,未必就能伸手扶一把。   一路有惊无险地下楼,等看见点黑夜时谢然整个背已经湿透。   谢青寄没有任何要走的意思,他认真地看着谢然,提醒道:“该回家了。”   谢然心道这小子怎么还惦记着,他立刻做出不耐烦的神色,刚要说些什么,谢青寄却像是提前猜到谢然会推托,冷冷提醒:“今天是你和姐姐的生日,妈在家做了一桌饭,这样都不回家么?”   谢然怔住,他和谢婵是龙凤胎,自从谢婵去世后,他再没有过过生日,生日是什么时候,他早就刻意忘记了,被谢青寄这样一提醒才想起。   谢青寄突然上前一步,站在谢然面前,把他的路挡得结结实实。   压迫感就在这时凸显出来,谢然微微抬眼,盯着对方的喉结,发现谢青寄原来这时候就比他高。这个距离使他感觉不妙,一般离这么近,都是上辈子要做爱的时候,谢然会先故意挑衅,等逗急了,谢青寄就会把他推到床上去。   谢青寄生气的时候总是性欲勃发。   谢然忍不住后退拉开距离,却没注意后面是个花坛,脚后跟狠狠撞在花坛上,眼看就要仰面栽倒。   谢青寄一把牢牢拽住他的胳膊,帮着他站稳。   这下两人挨得更近。   谢青寄没有松手,他的手心很热,语气却很冷,咄咄逼人地质问道:“你不是说那天晚上喝多是个意外,既然是意外,你这么在意做什么,我都没有再去想,你躲什么,心虚什么,你不是说要当个好哥哥吗,谁家的好哥哥跟你一样。” 第13章 愿望   厨房内,王雪新催促谢婵给兄弟俩打个电话,怎么饭都要凉了人还没回家。   谢婵温柔道:“然然平时不是很忙么,我再打个电话,妈你别着急。”   谢婵一向没什么主见,也没什么脾气,从没见她和别人发过火,这个家谁都可以使唤谢婵,又谁都宠着谢婵。她刚要给谢青寄打电话,就听大门处传来响动,探头一看,谢青寄正换了鞋,把书包扔到沙发上往里走。   谢婵见他只有一个人,还以为是没把谢然给找回来,不免失落,可下一秒又突然雀跃,只见谢然晚谢青寄几分钟进门,谢青寄果然能把不着家的谢然喊回来!   可他脸上的表情十分微妙,那股奇怪的劲儿谢婵说不上来,只困惑了一秒便抛在脑后,亲热地往这个只比她晚出生几分钟的弟弟头上扣生日帽,她自己头上也戴着一顶。   这两个弟弟她都很喜欢,许是和谢然共同在妈妈体内住同吃同睡九个月的缘故,总是觉得要和谢然亲近不少。   “姐,对不起,忘记给你买礼物了。”   谢然有些愧疚,他是真忘了,毕竟已经很久不过生日。   谢婵毫不在意,挽着弟弟胳膊往屋里走:“以后补上。”   一家四口在桌前坐下,有鱼有肉,中间围着个歪歪扭扭的蛋糕,看样子是谢婵亲手做的。   王雪新拎来两打啤酒,一人面前摆一瓶。   “我才十七。”   谢青寄上次喝酒犯了错误,这次打死也不喝,找个蹩脚的借口糊弄王雪新,谢然也不喝,说自己戒酒了,就没谢青寄那样好运。   王雪新眼睛一瞪,那表情就像听见西门庆从良,怒道:“骗谁呢,你他娘的整天就知道放屁,你谢然说不喝不抽那简直就是……”   骂到一半又戛然而止,她突然想起今天是也是谢然的生日。   谢然和王雪新都是暴脾气,特别是谢然开始干这行以后,母子俩已经好些年没有心平气和地说过话,吵架如同家常便饭,每次都以隔壁邻居来敲门求饶问能不能声音小点而收场。   王雪新一时转换不过来,一张脸涨成酱紫色,咬着后槽牙挤出个笑来。   “行行行,不喝就不喝吧,今天你和婵婵过生日,妈都顺着你,哎?起风了,我好像窗户没关。”   谢然和谢婵一起忍笑,不去拆穿王雪新给自己找台阶下的行为,谢青寄这个乖仔替王雪新分筷子,揭保鲜膜。   谢婵递过来一个发着木香的小盒子,谢然接过一看,里面装着串佛珠。   “我们三个特意给你准备的生日礼物,这佛珠找大师开过光的,保佑你长命百岁,点子是妈妈提的,庙是我挑的,佛珠是小…”   谢青寄突然道:“姐,蜡烛在哪儿,我怎么找不到。”   谢婵话说一半被突然打断,匆匆起身去找蜡烛。   谢然没注意,从听到“长命百岁”四个字起心中就开始发堵,注定要辜负谢婵的一番美意。谢婵和妈妈越是关心他,越是迁就他,他心中就越愧疚,只觉得这四个字由她们二人说出来,像是一句嘲笑或讽刺。   本应该长命百岁的人,是妈妈和姐姐才对。   王雪新坐回来,拿出佛珠替谢然戴上,语气生硬道:“不许摘下来听见没有,不知道有没有用,多少是个念想,谁知道你天天在外面都干些什么,这是你弟…”   “妈,切蛋糕的刀在哪儿啊。”   要是谢然在她抒发情感难得温柔的时候打断她,可能这会儿刀已经砍在谢然面前,但说话的人是谢青寄,王雪新一点脾气没有,认命地起身找刀。   母亲粗糙的抚摸感还留在手上,她常年搬纸箱,骑着三轮车去进货,长年累月下来手上的老茧堆满厚厚的一层,每次拿手去摸谢婵的脸,都会把女儿的脸摸红。   谢然多想时间就停留在这一刻。   蜡烛买了两种,数字的和普通一根根的,谢然不想费事,说插一个“2”一个“4”就行。   王雪新拍桌反对,说蜡烛就是要一根根插上去才有纪念意义,结果二十四根蜡烛插满一整个蛋糕,气势汹汹,再小的风也能把火苗吹大。   四个人胆战心惊,生怕一不小心就引发一场火灾,王雪新尴尬催促道:“你们快许愿。”   谢婵杞人忧天:“这要是三十岁的时候可怎么办啊,蜡烛都要插不下了,明年还得插数字蜡烛,不能再惯着妈了。”   谢然笑着看了眼闭眼许愿的谢婵,心想明年你们才不会有这样的困扰。   他双掌合起,眼睛也跟着闭上,佛珠在烛火的照耀下显出一种特有的古朴质感,谢然许愿不像许愿,像在忏悔,他认真道:“希望时光可以倒流。”   王雪新和谢婵显然对这个奇怪的愿望疑惑不解,站在旁边的谢青寄却突然朝谢然看过来。   谢然睁开双眼,姐弟二人吸了口长气,一起吹灭二十四根蜡烛。   谢然累得腮帮子发麻,故意气喘吁吁道:“下次过生日的是谁?可别听妈的话了,还过什么生日啊,别说吹蜡烛,肺活量小点的吸完这口气都得晕过去。”   王雪新老脸一红,又要骂人,谢然却笑着过来,弯腰一把搂住她。   他的下巴搁在王雪新肩膀上,两人耳朵贴着耳朵,谢然轻声道:“谢谢妈妈,你要长命百岁。”   他松手又走向谢婵,谢婵笑着张开双臂,主动抱住他。   “姐姐生日快乐,你也要长命百岁。”   谢然松开姐姐,犹豫着走向谢青寄,只感觉这个屋子里的人都抱了一遍,此时忽略掉谢青寄只会显得很奇怪。吹灭蜡烛还来不及开灯,只有厨房的灯亮着,隐约照进客厅,照亮谢青寄一半的脸,衬得整个人锋芒毕露,一看就不好亲近。   谢然想像普通兄弟间那样,捶一下谢青寄的肩膀,或是拍一拍他的胳膊,然而一抬头却看见谢青寄正看着他。他就突然想起那天谢青寄去到他的办公室,他想替对方摘书包,谢青寄却警惕地钳住他的手,警告他不要碰。   谢然沮丧地停在弟弟面前,心想算了吧,省的等下谢青寄直接给他一个背摔。   恰好此时王雪新说话了。   她像是刚从那个难得一见的拥抱中回神,嘟囔道:“你这臭小子整天不好好说话,跟交待遗言似的,真是的,屋里怎么乌漆嘛黑的。”   这给了谢然一个光明正大的逃避理由,他正要接下王雪新的话茬说他去开灯,身后站着的谢青寄却突然伸手一拉,从背后抱了过来。   这个拥抱一触即分,却足够把谢然完全笼纳,在他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就撤回。谢然觉得自己好像出现幻觉,可刚才又确实有什么东西硌了一下他的后背。   谢青寄好像带了项链。   弟弟身上有股特殊的气息,是卷子、钢笔墨水混杂在一起的味道。   谢青寄的行为习惯和他的思想一样守旧,写字只用钢笔,前两年书包里还装着一瓶墨水,有次洒一裤子之后才把墨水瓶子撇在家里,每晚睡觉前一定要做的事情就是把钢笔墨囊给吸满。   客厅的灯“啪”一声亮了。   谢然几乎是立刻回头,沉默着看向谢青寄。   谢青寄满脸漠然淡定,语气平常道:“生日快乐,长命百岁。”   王雪新一转头,见这兄弟俩气氛奇怪,柳眉倒竖,骂道:“你俩站在那情意绵绵地对视什么呢,快来吃饭!吃完饭好去睡觉,你弟明天一早还要去上学。”   谢然回神,仓促间坐下,和谢婵一起切蛋糕。   他整顿饭吃得心不在焉,努力克制着不去看谢青寄,吃到最后,王雪新和谢婵都喝得有些多。   喝醉酒后辱骂他们的爸是王雪新女士的保留节目,奇怪的是每次骂的时候都要搂着谢青寄,一边骂一边哭,骂到一半谢然就忍不住想逃跑,把撒酒疯的老娘丢给谢青寄,自己抱着喝醉的谢婵回屋了。   他把谢婵放到床上,要走的时候突然被一把拽住。   “然然……”   谢然回头,谢婵醉醺醺的,脸色很红。   “你最近是不是遇到什么事情了?我也说不上来为什么,就是感觉你不高兴。”   不知这是否是龙凤胎之间的特殊感应,他和谢婵从小就这样,能比别人先一步感知到对方的情绪。   当年谢婵死的时候是深夜,谢然睡到一半突然惊醒,他猛地从床上翻身坐起,谢青寄被他吵醒,问他怎么了,谢然描述不出那种突如其来的焦虑,还以为是做梦。   两人重新躺下不到一个小时,就接到了姐夫打来的电话,姐夫在电话里泣不成声,他说谢婵死了。   “没有啊,就是太累了。”谢然笑着摸摸谢婵的头,又替她盖好被子,随口道:“最近和姐夫怎么样?”   谢婵害羞地往被子里一躲,小声道:“烦死了,提他干什么,故意的吧你。”   谢然贴心地替她关上灯。他和谢青寄的房间只有一张床,因此谢然不敢留宿,打算回店里去,路过客厅听见从洗手间传来的呕吐声,王雪新吐着也不歇息,见缝插针地骂着前夫,谢青寄在照顾她。   谢然没去打扰,轻轻带上家里的门。   他招辆出租车往店里回,走到一半接到小弟们打来的电话,说大哥来了,叫他回去一趟。   “怎么了?”   小弟语气一顿,吞吐道:“大哥叫你回去‘换电池’。” 第14章 找打   换电池,顾名思义就是给话筒换电池。   大哥每个月十五号会来店内查账,催来款的给提成,连本带利可提百分之五,参与的人怎么分,大哥不管。小弟们都爱跟着谢然,因为谢然分钱时公平又厚道,最重要的是他催款讲究方法而非暴力。   但催不来款的,领头的人就要陪大哥“换电池”。   大哥喜欢唱歌,专用快没电,信号灯一直闪的话筒,他唱歌的时候,手下小弟们也没闲着,把催不来债的人往隔壁包间一拖,闷头就打,大哥什么时候说话筒没电了,得换电池,他们什么时候停手。   谢然到的时候小弟们在门口等着,他一下车就觉出不对劲来,再一看小弟脸上青一块紫一块,嘴角肿着,几乎是立刻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   他怒火中烧地往里走,小弟追在后面,叫谢然别冲动,说有小马哥顶着,大哥的火已经消了。   谢然脸色更冷。   越往包厢深处走,守着的人越多,但谢然一路畅通无阻,走到大哥专用的包厢前,有光头大汉站在门口,客气地替谢然把门给推开。   谢然知道,这人现在对自己客气,那是因为还没到不客气的时候。   包厢内,一个五十上下的男人坐在沙发上,单脚往茶几上一踩,拿着个话筒在唱卡拉OK,小马鼻青脸肿地坐在一旁,被大哥揽着肩膀合唱。大哥唱得陶醉,像是没注意到谢然这么一个大活人进来,随着节拍一下下拍打小马的肩膀,每拍一下,小马就抖一下。   唱到一半,话筒没电,小马脸色一变,又立刻讨好地笑,把自己手中的那个递过去。   大哥看也不看,把手中话筒递给谢然,意思是要谢然亲自去替他换电池。   谢然转头叫外面的人拿电池进来,恭敬地喊了声大哥。外头的人都替谢然捏把汗,已经好久不见他陪大哥换电池,怎么一换就换来个满电的,这还不得被打死。   大哥笑呵呵的,十分和蔼可亲,人往沙发上一坐,肚子先凸来一块,是大街上随处可见的中年男人的模样,放人堆里很难一眼看见。   “那个会计还是不肯还钱?”   谢然点头。   “听说那他里还有三万块现金,怎么不拿回来?小马说是他的主意,谢然,这不像小马风格啊,小马说那是他的熟人,我怎么不相信呢。”   小马私下给谢然使眼色,意思是黑锅他背了,打他也挨了,叫谢然别冲动,跟大哥说说好话,这茬就算揭过去。可谢然知道,这次小马认下,下次老乔的账还是要落到小马头上,小马永远都催不到老乔的账。   “是我的熟人。”   谢然平静点头,大哥又盯着谢然看了会儿,突然遗憾摇头,自言自语道:“一个月不见,你怎么心肠变软了,不是什么好事,行吧,你自己知道规矩,坏事就算了, 规矩不能坏。”   他叫人把小马拖下去,自己也跟着出去,留谢然一个人在包间中,朝门口站着的保镖们一指,叫他们进去,陪谢然“换电池”。   包间内音乐声隐约透出,却是再没别的声音,别人进去换电池的时候又是叫唤又是求饶,隔音措施在这里压根就不管用,只有谢然进去时一声不吭。小马被打得很惨,躺在地上缓不过来,脸皮紧紧贴着地,企图从门缝下去看包间里的谢然。   十几分钟后,谢然死狗一般被拖出来,往小马身边一扔,难兄难弟俩并排缩在角落,大哥一步跨到他们身边去,还笑呵呵的,朝谢然和蔼道:“这几天你好好休息,催债的事情不行就交给别人,下个月我再来。”   谢然咽下一喉咙的腥味,勉强赔了个笑,大哥满意地走了。   他一走,谢然的小弟们才心有余悸地围上来,把他和小马背到办公室去,又手忙脚乱拿医药箱和冰袋,谢然抖着胳膊制止,叫他们都去忙吧。   小马和他尸体一样并排躺在沙发上,硬汉小马被打疼了也会流泪,问谢然疼不疼。   除开重生时被谢青寄踹的那一脚外,谢然已经好久没挨过打,别说挨打,就连打人都不需要他亲自动手。   他摸摸嘴角的淤青,疼得龇牙咧嘴,突然道:“爽。”   小马一脸震惊,谢然也懒得解释。   马贝贝无法理解这种感觉,谢然觉得自己就是上辈子挨打挨的还不够,才无法无天的。   刚才在包厢内,拳头一落到身上谢然就知道他们在手下留情,他几乎是挑衅般地站起,问他们吃没吃饭,接着来啊。保镖们对视一眼,被谢然这自毁的言行举止激怒,本来是五分力现在是七分力,哪疼打哪,打不死人就行。   谢然躺在地上,眼睛看着手腕上的佛珠。   拳脚落在他身上,密集的像是夏天的暴雨,最痛的时候让人喘不上来气,谢然有种快要解脱的快意,心想能打死他最好,最好让他的死惊醒小马,以他的死亡来终结其他人的悲剧。可惜谢然美梦落空,他头一次意识到自己原来这么经打,被拖出去的时候遗憾心想,这都死不了。   小马躺在他身边呜呜直哭,吵得谢然头痛,他有气无力地骂道:“哭什么,哭丧啊你,等我真死了你再哭。”   “然哥,他们把我手机屏给踹碎了,你刚给我买的。”   他拿出个碎屏手机,举到谢然面前,刚拿到手里还没捂热,就被这群暴殄天物的孙子们给弄碎了。   “行了,别哭了,我再给你买,哥现在最不稀罕的就是钱。”谢然想了想,警告道:“你可别说想要房子什么的啊。”   小马破涕为笑,没过一会儿,却又哭了。谢然沉默地看着他,知道小马这次哭得不是手机而是他自己。   “小马,以后别做羞辱人的事情,给自己留条后路。”   “怎么日子过成这样,死了算了,都是你,我今天就想把他那三万块钱拿回来交差,你还瞪我,现在倒好,挨打了吧。”   谢然没吭声,在他心里,死是最不值得一提的东西,活着才辛苦,他知道小马只是随口抱怨,叫小马去死,他肯定不愿意。   “好好好,我的错。”   他随口敷衍,可这三个字像是打开什么奇妙的开关,惊得马贝贝说不出话。他瞬间忘记浑身疼痛,哆嗦着爬起来看着谢然,谢然被他看得毛骨悚然,跟着爬起。   “我没听错吧?你居然会认错?”   谢然好笑道:“很奇怪吗?”   马贝贝啧啧称奇,他认识谢然这么久,还从没见过谢然跟谁认错服软,连跟王雪新吵架的时候,谢然宁愿挨顿打,也是拧着脖子不肯服输,“对不起”这三个字像是早已从他字典里抠出来,“我错了”三个字更是不可能,谢然从不认错,更不会觉得自己做错了。   “然哥,感觉自从你生了病进过医院, 跟之前真是不太一样了。”   谢然只笑不接话,也没问他哪里不一样,死过一次的人怎么会在意自己在别人眼中是什么样子,只随口换个话题糊弄过去,和小马凑合着在沙发上睡了一夜。   大哥杀鸡儆猴,拿谢然开刀,手下追债时更是无所不用其极,就怕追不回债跟谢然一样。   谢然挨了这顿打,躺上三天才下床,小马皮青脸肿着不敢回家,天天哪里都不去,和谢然躺在床上,举着个碎屏手机,费劲地看修仙小说。   这顿毒打倒是把小马给打开窍,谢然是他的大哥,大哥头上还有大哥,爬到大哥的位置又能怎么样,还是要挨打,说不定哪天就被打死了。   他开始萌生退意,又实在没文化,不知道除了打家劫舍还能做些什么。   谢然倒是被他问的愣住了,是啊,小马初中毕业,还能干什么。他单单是想着替小马挡去一死,却从没想过小马活下来后以什么谋求生计,毕竟上辈子的小马生命短暂,谢然从没见过他做正经工作的样子。   “我这还有钱,要不然你去读个大专?”   小马哭丧着脸:“那我还是去公共厕所看门收费吧。”   “开网店也行,现在上网的人越来越多,说不定以后几年就没人逛商场了,都在网上买衣服。”   “卖衣服还得跟人讨价还价着扯皮,我也不会这些,电脑那一套整不明白。”   “……做代购,倒腾化妆品,你下载个微信,微商听说过吗?往后几年就火起来了。”   “那不还得天天伺候人吗,多不自在。”   “……”   马贝贝憨厚的面容在他挑三拣四,好吃懒做的行为下开始变得面目可憎,谢然磨牙,手痒,心想初中毕业你还想去干什么。   小马被谢然按在沙发上打的时候还没想明白他然哥为什么生气,挣开凶神恶煞的谢然,求救着往外跑,一开门,却发现谢青寄又不请自来,在门外站着。   谢青寄看了眼小马,淡淡一点头算是打过招呼,下意识往里一看,脸色突然变了。   小马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眼前一花,就被一股大力撞在门板上,发出声巨响,差点没一口血喷出来。   近一米九的壮汉被谢青寄单手拍到门上!   这响声把谢然吓了一跳,抬头要骂,却见谢青寄面色铁青地站在他跟前,将他胳膊狠狠一抓,强忍着怒意道:“你挨打了?”   谢然咬着牙根挤出句操,脸痛到变形。   他的胳膊没被大哥打断,倒快叫谢青寄这下手没轻重的兔崽子给抓断了! 第15章 老乔   小马颤巍巍道:“你轻着点捏。”   谢青寄回头,盯着小马冷声道:“你打的?”   “不是我!我不敢!”   小马贴紧门,从没见谢青寄这闷不吭声的人发这样大的火,就怕他二话不说以对待参赛选手的认真态度给自己一顿。   “行了行了,我自己摔的。”   谢然息事宁人,给小马个眼色,叫他快溜。他有些不自在地挣开谢青寄的桎梏,不想被这样亲密地拽着,一般上辈子谢青寄这样用力扯他胳膊的时候,就是被逗急了要干他。   “找我有事?打电话不就行了。”   “……妈让我来找你,说让你抽空回家吃饭,给你安排了相亲。”谢青寄的分寸只丢失了一瞬就又找回来,他很快恢复沉稳,又补充道:“打你手机你没接。”   谢然拿想一出是一出的王雪新没办法。   或许是谢然最近难得的撒娇示弱让她重拾回疼爱崽子的心态,开始给谢然张罗着相亲,想找个女朋友管管他,把谢然烦得不行,搞得他看见家里来的电话就不敢接,又不敢顶着这张脸回家吃饭应付,小马都有些看不下去了,叫谢然回家看看。   谢然却无所谓道:“她们离我远点才是真的好。”   最后想了个办法,给王雪新转了些钱,叫她拿去旅游。   上午打的钱,下午王雪新这见钱眼开的老太太就没再给谢然打过电话。   “高三了,学校要开家长会,没人去,老师说家里一定要有人到场。”谢青寄低着头站在谢然面前,那样子有些倔,叫人看了于心不忍,好像被人欺负了一样,谢然生硬的语气忍不住放缓些:“妈和姐不是都在家么,我这里忙,你叫她们去吧。”   “姐姐要出差,妈妈去旅游。”谢青寄想了想,委婉补充:“是你给的钱。”   谢然无语地暗骂一句,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他对家长会这事情有心理阴影,是真不想去给谢青寄开家长会,可谁叫他大言不惭地说要当个好哥哥,当哥哥的不给弟弟开家长会,似乎也说不过去。   他不想让谢青寄怀疑自己对他别有居心,只好硬着头皮答应下来。   谢青寄走后,谢然立刻给谢婵打了个电话,谎称那天自己有很重要的事情,让谢婵代替他去。谢婵一贯好说话又立场不坚定,初时推托,说自己要出差,谢然求了没几句,她就受不了地投降,跟上司说明情况。   谢然挂了电话跑趟银行,又新开张存折,他把户头存款一分为二,留了一半给小马用,随他去创业折腾,只要不继续干这行,不违法乱纪就好。   他一点都不担心妈妈和姐姐弟弟,因为他知道,只要他不在他们身边,她们就会一切都好。   存折被谢然揣在兜里,一路带去了老乔所在的居民楼。到的时候老乔正在家翻箱倒柜,看见谢然吓得跌坐在地上,以为他是来催债的,下意识护住女儿,往谢然身后看,看他身后有没有跟着那群心狠手辣的壮汉。   “干嘛呢这是。”   “换季了……整,整理一下衣服。”   谢然无视胆小警惕的老乔,十分不见外,大摇大摆地坐沙发上,把给小乔买的衣服拿出来往她身上比划。谢然没当过爹,不会给小孩买衣服,衣服给买大了。   小乔却十分高兴,抱在手里不肯撒手。谢然见行李箱敞开放在地上,再一瞥老乔心虚的神色,就知道这不是在换季整理衣服,是打算溜走躲债去。   他没有揭穿老乔,而是一拍沙发,叫老乔坐过来。   老乔磨磨蹭蹭着不肯。   谢然又瞪着眼睛一拍,吓得老乔登时屁滚尿流,把谢然都给气笑了。他搂着老乔肩膀,手摸了把老乔尚未谢顶的脑瓜子,几乎都要忘了老乔年轻时也是个头发浓密的。   “老乔,这话我只说一遍,你可记好了。”   老乔茫然抬头,手中被塞进来一个硬厚的小本,低头一看,是个存折。   “这里是八万,你再拿两万凑个整,先去找大哥还一半本金。”谢然说着说着一拍大腿,把老乔吓得又是一抖,只见这个一惊一乍的黑社会后悔莫及道:“操,都赖你个死秃子什么都不跟我说,我要早知道你家是这个情况我就不买那么多手机了,现在倒好,钱都花的差不多了才碰见你,还得给小马留着些,真是的,烦死了。”   谢然一脸暴躁。   老乔手中握着八万块钱的救命钱,不敢相信萍水相逢的陌生人,还是个黑社会,居然愿意替自己还债,他紧张地直咽口水,一时间没意识到谢然话中的异常。   “你跟大哥说你要来当会计,慢慢还债。”谢然一顿,掩饰道:“你看着吧,咱们市这几年发展旅游行业,肯定要打黑,不出三年大哥要被查,你到时候出去躲一段,明白吗?三年,记住了吗,见情况不对就跑,机灵点。”   老乔下意识道:“你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   谢然不好多说,刚想含糊交待几句,余光瞄见地上的行李箱,突然意识到,老乔未必要选择和上辈子一样的路,他大可以拿着这笔钱带女儿远走高飞,去到另一个城市改头换姓地生活。   可既然决定逃跑,上辈子的老乔到底为什么在谢然没有干预的情况下,又决定跟着大哥干了?   “算了。你自己看着办吧,逃跑也行。”   老乔瞬间从脖子红到耳根,支支吾吾道:“没,没想逃跑…我,我就是整理一下,你,你脸怎么了?”   “还不都是因为你,追不回你的债,我快被大哥打死了。”谢然瞪他一眼,站起身就要走,他时间有限,还要去看看有什么小本买卖适合小马这半个文盲,又不会在未来庞大的信息网络背景下被时代淘汰。   “等等……”   谢然站在门口回头,看着一脸纠结犹豫的老乔,像是知道他要说什么般,笑道:“你自己做决定,不用管我,钱给你就不会再要回去,再说我也用不到,走了。”   谢然摸摸小乔的软软的头发,转身走了。   小乔懵懂地看着谢然的背影,突然小声道:“爸爸,是因为我们还不上钱,叔叔才会挨打么?那我们还走吗?”   楼道中传来一声愤怒的“他大爷!”,似乎是谢然下楼梯时没注意差点一头栽下去,小乔赶紧看热闹去了,老乔捏着存折站在原地,没吭声,摘下眼镜抹了把眼泪,他坑坑洼洼的脸泛着油光。   几天后,原本要替谢青寄开家长会的谢婵哭着打电话过来,说她要痛死了,哪里都去不了。谢然吓了一跳,听谢婵那个语气好像下一秒就要撒手人寰,挂了电话二话不说就往家跑。   回家一看才知道原来谢婵是痛经,谢青寄正在旁边伺候,给姐姐煮红糖水,灌热水袋。   谢婵脸色煞白,一边哭,一边在床上蜷缩着翻滚:“你去给小谢……开,开家长会吧。”   谢然不死心地追问:“你能不能坚持坚持。”   谢婵让谢然去死吧。   “别急别急,马上就去死了。”谢然扛起姐姐,把她扶到洗手间去呕吐,谢青寄拿着止痛药追上来,抿着嘴道:“算了,只是一个家长会而已,不去也可以。”   谢然没吭声,叫谢青寄出去等他,安顿好谢婵以后回卧室扒了套黑西装,又偷了点谢婵的发胶抹到头上,头发一抓,露出光洁的额头。   西装虽是地摊货,穿在谢然身上却一点都不像,被他挺拔的身高衬出形,让他整个人看上去格外有气场。   王雪新最开始知道他在做什么时还抱有侥幸心理,企图让谢然屈服于她的淫威去找个正经工作,谢然被她骂的头大,只好去买了身西装,骗她老娘说他在卖保险。   可重活一世,谢然心境气质大有不同,再穿上,却怎么也不像卖保险的了。   谢青寄的目光在他身上停留了很久,突然道:“你不是不想去吗,只是个家长会而已,不去也没什么关系。”   “你再说我就真不去了。”谢然压根不吃他这套,作势要往回走,谢青寄果然不说话了。   谢然很轻地笑了一下,和谢青寄错开目光,扣着身前的扣子,平静道:“走吧,哥哥给弟弟开家长会,不是很正常吗。”   二人坐在出租车上一路无话,中间隔着楚河汉界,一个往左看,一个往右看。学校门口已经站满了家长和学生,在烈日炎炎下等着被领入座位。老师们忙得脚不沾地,头晕眼花地寻找着自己的学生们。   谢然知道今天根本不是普通家长会,而是高三学生一年一度的高考动员会。那时候还不如现在这样五花八门,没有把动员大会开成才艺展示大会的倾向,只是单纯地把家长和学生们都聚集在操场上,听校长一番冗长啰嗦,却又慷慨激昂的演讲。   远处一个戴眼镜的老头看见谢青寄,奋力从人群中挤出,他是谢青寄的班主任,已经带过四届高三冲刺班。   谢青寄礼貌地问了声“任老师好”又一指谢然,说这是他哥哥。   任老师老眼昏花,满脸湿汗,拉下老花镜翻着眼去打量谢然。   像是想起某些令人印象深刻,咬牙切齿的事情,任老师嘴角的肌肉不由自主地一抽:“我就说怎么看见谢青寄同学第一眼就这么熟悉,还姓谢,原来真是你弟弟。”   谢然满脸尴尬地摸着鼻尖,冲着曾经教过自己的高中老师,乖乖喊了声老师好。   任老师答应得十分勉强,二人互相嫌弃地,在谢青寄的注视下,被迫握了握手。   这老头给谢然留下的深刻印象,绝不止是高中时的飞来的铅笔头,骂人时的唾沫,以及喊着谢然名字时脸红脖子粗的模样。   上辈子就是因为他,谢然连着六年,愣是没吃过一口苹果。 第16章 苹果   旁边来个学生带着谢然兄弟俩到位置上坐下,谢青寄屁股还没坐热,就被拽走去给家长们发资料。   让谢然提心吊胆的事情没有再次上演,谢青寄这辈子心理素质似乎好上不少,没再因为跟亲哥乱搞而名落孙山,他稳定发挥进到冲刺班中,看样子还当了班长。   谢然心想,这个职务适合他,谢青寄最喜欢为人民服务。   任老师神情僵硬地往谢然这边看,不住对他投以打量,被谢然这身西装和气场唬住,真以为他混得不错。   谢然大方地冲任老师笑笑,把老头吓得一脸牙疼地移开视线,看见谢然,就想起他念书时捣蛋的样子。   这姓任的老头一向喜欢以貌取人,谢然最清楚不过。   上辈子这个时间,也是谢然来给谢青寄开的家长会,现在避之不及,以前却是上赶着。   本来要开家长会的是王雪新,可出门前却被谢然哄住,说他正好借着机会回母校看望授业恩师。王雪新将信将疑,心想谢然是高中毕业没错,可看他现在这样,授哪门子业又恩哪门子师?   不等开口,谢然便把她往屋中撵,她只好叮嘱:“穿正式点,别给你弟丢人!”   “知道了!”谢然回到屋中,先是找出西装穿上,对着镜子一看,又不是那么回事,怎么看怎么像大哥的保镖。   那时谢然已从家中搬出来,大半个衣柜也腾给谢青寄,他的视线一一掠过弟弟的校服、T恤、内衣裤,最终停留在那件白衬衣上。心中几乎是立刻升起了一股隐秘的喜悦,只有他和谢青寄知道这个秘密,除了血缘亲情外,他与弟弟又多了层肉体关系。   “你磨磨蹭蹭还走不走了!”王雪新在外催促,谢然回神,不再犹豫,他换上那件被谢青寄贴身穿过的白衬衣,下摆扎进西裤中,皮带一收,将窄腰勒出。   王雪新见他还不走,正要进来骂人,谢然恰好在此时回身,问她:“妈,小谢的衣服穿我身上怎么样,像那么回事吗?”   他难得心平气和地冲王雪新笑。   王雪新习惯性的叫骂戛然而止,还不知道谢青寄上次穿这件白衬衣的时候兄弟俩干了什么好事,支支吾吾道:“还挺帅……像个大学生。”   谢然又是一笑,趁着他妈没反应过来,摸到屋前头王雪新开的水果摊上去,自己动手包了个果篮。   别人家的果篮讲究搭配均衡,或者形色兼备,谢然却看也不看,挑也不挑,苹果箱离他最近,他就随手包了一篮子苹果。   王雪新欣慰地跟在身后,还以为谢然终于懂事知道给老师带点礼物过去,恨铁不成钢道:“你倒是包点贵的啊,这有火龙果,有榴莲,谢然?谢然!”   谢然置若罔闻,提着苹果就往学校赶,坐上出租车时才忍不住嗤笑出声,王雪新绝对找不出比这更贵的果篮。   ——因为他的果篮下面垫着五万现金。   那时二人已有两个月没有见过面,谢青寄看到来的人是谢然,果然没什么好脸色,他铁青着脸,伸手将谢然一拦,不让他进去,手指不小心摸到谢然的胳膊,又像触电似的摊开。   谢然了然地往自己胳膊上,被谢青寄碰过的地方看了一眼,不当回事地笑了笑,随口道:“妈有事来不了,我来也一样,你们冲刺班的老师是哪个,我去见见。”   谢青寄站着不吭声,被头顶的太阳晒出一头热汗。二人身边家长与学生来来往往,夹杂着为他们领路的声音。   “三班的学生家长这边走,我们班坐在操场中间靠右。”   “王老师,王老师你们班的材料印好了叫学生来拿一下!”   “来的人还挺多,穿得都还挺正式。”谢然的问题依然没有得到谢青寄的回答,他烟瘾犯了,从裤子里摸出一根咬在嘴里过瘾,看着谢青寄笑,一指身上的衬衣,挑衅道:“这是你的衣服,看出来了吗,哥穿着好看吗。”   他手臂一伸,大方地展露身体。   谢青寄垂在手边的五指猛地攥紧,他眼睛紧盯着谢然,嘴角和肩膀一起紧绷着。   远处有学生代表跑过来,嫌他们站在这里碍事,朝谢青寄问道:“谢青寄,这是你家长吗?快去那边签到!”谢青寄没办法,才默不作声地走向签到处,谢然紧跟上,知道他这是妥协的意思。   等签名时看到表格旁印着的“高考动员会”五个大字,他才知道这不是一次普通的家长会,胳膊上挽着的果篮瞬间沉了几分。这对谢青寄的高三生涯来说,似乎是一个很重要的日子,想到今天的计划,谢然有些犹豫,可他一向没有什么顾忌,做事随心所欲,不相信能出乱子。   既然弟弟是因为他才发挥失常没有考到冲刺班,那当然应该他来解决摆平,谢青寄想要什么他就给什么,谢青寄没办到的事情他来花钱解决。   谢然的想法简单粗暴,直来直去。   教学楼下的操场上已被划分好区域,旁边竖着指示牌上印着班级名称,冲刺班在最前面,平行班在中间,坐在最后面的班级没有明说,但大家心照不宣,知道这个班里聚集了年级段中吊车尾的学生。   谢然对那个位置熟得很,他以前在这里读高中的时候,操场最后几排是他算是常驻嘉宾,每次主任在广播中喊话说搬着凳子到操场上开会,还不等安排,谢然就会自觉地搬着凳子走到最后几排。   坐到前排的家长眉开眼笑,坐到后排的愁眉苦脸,谢然不上不下地夹在中间,长腿一伸,恨不得越过前面那排的凳子。   “啊,那不是老任吗,他终于升迁去教冲刺班了?”谢然挺直腰去看,起初不信,等看到那被太阳烤得油光水滑的脑门以及鼻梁上架着的厚底眼镜,才发现现在带冲刺班的,真是以前教过他的任老师。   “完蛋。”谢然一阵牙疼,心想怎么是这个老头,以前读书的时候他就不喜欢谢然,谢然对不喜欢自己的老师当然不会积极配合,曾有很长一段时间,他都把“气得老任跳脚”当做枯燥高三生活中的一味调节剂。   老任似有所感,往这边看过来,和谢然四目相对。   “老师!嗨!”谢然笑着招手。   任老师愣了三秒,眼睛一突,嘴皮子捻了捻,看口型好像在骂人,虽然谢然没有亲耳听到,但他对骂人的话总是如数家珍。   老头不可置信地背过身,直到校长开始讲话,都没敢回头往谢然这边看上一眼。   谢然不死心,还想再叫,谢青寄终于忍无可忍道:“别喊了……大家都在看我们,你腿收回来一点。”   谢然盯着谢青寄笑了笑,慢悠悠地把腿收回,他眼神直白露骨,在弟弟身上刮来刮去。   “你早跟我说话不就好了?”   谢青寄屈辱地低着头,头不敢乱动,眼睛更加不敢乱看,怕不小心和谢然的视线对上,他越是这样一副避之不及的隐忍模样,谢然看着就越是喜欢,越想逗他。   他慢条斯理,不怀好意地收回视线,谢青寄还来不及松口气,谢然的手却直接摸了过来,大大方方地放在他的膝头。   不管此时谁路过看到,都只会觉得这对差了七岁的亲生兄弟感情甚笃,除了谢青寄和谢然本人,没有人意识到这简单的触碰放在两个已经有了肉体关系的人身上,是一种挑逗,更是一种挑衅。   谢然手一摸上来,谢青寄就有些受不了,他狠狠抓着哥哥的手,从自己身上挪开,冷漠地警告:“别碰我。”   看谢然一副无所谓的神色,还以为他又要不顾场合,说出一些会让自己尴尬的话,谁知谢然只是看着他,突然道:“瘦了,没睡好?”   谢青寄面色铁青地让他滚。   远处老任弯着腰离场,往厕所的方向走。   谢然语气轻快,笑着应了一声,“嗳!哥这就滚,结束了在这等我。”   他挣开谢青寄的手,提着果篮,熟门熟路地往二楼办公室走,在那儿守株待兔地等着老任,他知道老任有个习惯,每次上完厕所都要回办公室补口茶叶水。   果不其然,老任上完厕所,一路爬到二楼。   本就天气闷热,他呼哧呼哧喘着气,哆嗦着手抹脑门的汗,看见门口守着的谢然,嘴角一抽,像是回忆起某些令人咬牙切齿的回忆,尴尬道:“还真是你,我还当自己老眼昏花看错人。”   谢然呵呵呵地笑着,并不拆穿,跟在老任后面进了办公室。   二人心不在焉地寒暄几句,谢然说自己是谢青寄的哥哥。   老任一看他手中的果篮,也明白了谢然为什么来,板着脸说不能破坏学校的规定,再说教务处已经专门为谢青寄的事情开过会,没什么好谈的余地。   “我们家小谢的学习成绩您又不是不清楚,偶尔一次发挥失常而已。”   谢然把果篮往老任手里塞,叫他打开看看。   老任心想一篮子苹果有什么好看的,谢然只笑不说话,掀开包装纸的一个角,叫老任往苹果底下看,凑近了看,还得认真看,最好拿手摸一摸。   老任推着老花镜弯着腰去瞧,瞬间吓得大惊失色,拔腿往外跑,嘴里喊着这不行这不行!   谢然追上去,老任老胳膊老腿,跑不过谢然,被这恶霸当场拿下。   二人在走廊上你推我搡,把一篮子装着五万现金的苹果推来推去,逐渐引起教学楼下,坐在操场上的学生家长们的注意力。   “你们快看,那是怎么回事?”   “老任终于被学生家长打了?”   “啊……那好像是谢青寄的哥哥。”   前面讲台上站着的校长还在自我陶醉地沉浸在这番激动人心的演讲动员中,丝毫没有发觉二楼头顶上,清正廉洁的任老师正在和黑恶势力谢然勇敢抗争,但他注意到原本昏昏欲睡的学生和家长们,突然各个睁大了眼,聚精会神地朝这个方向看过来。   老校长信心倍增,更加慷慨激昂,被烈日烤到缩水的身板瞬间回春,摘下话筒架上的麦克风,打了鸡血般上前一步。   台下突然一阵骚动,有家长直接站了起来,可校长压根就没有意识到反常,那矮小的身体呈现出势不可挡的爆发力,打算照本宣科地背完稿子上最后一段,为这场职业生涯中最受关注的演讲画上一个圆满的句号。   “亲爱的高三学子们!家长们!老师们!让我们一起打完这——啊!!!”   就在这时,一个苹果从天而降,精准降落在校长那比老任还要秃的脑门上,且来势汹汹,猝不及防,校长带着怒意的一声破了音的惨叫,出其不意地通过麦克风,传至校园每一个角落。   紧接着,更多苹果接二连三地砸在他脚边,校长吓得直往旁边躲,终于等苹果落完,他小心翼翼地往上探头一看,却看到了让他此生都难以忘怀,每每午夜梦回,都要从床上气醒的一幕。   五万块现金,雪花般洋洋洒洒,在学生和家长们震撼的惊呼中,从二楼飘落一地。   失手打翻果篮的罪魁祸首老任和谢然终于休战,一老一少并排站着,肩膀挨着肩膀,脚挨着脚,胆战心惊地从二楼,各自探出个脑袋,心虚地往下看。   校长正捂住被砸懵的脑门,怒气冲冲地往上瞧。   老任和校长对视一眼,骂了句操,喃喃自语:“这下说不清了。”   看着谢青寄从一众目瞪口呆的学生家长中面色铁青地站起,并向这边看过来,谢然也跟着骂了句操,喃喃自语:“是说不清了。”   二人默契地缩回脑袋,顺着栏杆蹲下,相看生厌地瞪着对方,意思是“都赖你。”   想到砸在校长脑瓜子上的苹果,谢然唯一庆幸的,就是没有听王雪新的馊主意,往果篮里包个榴莲。 第17章 争吵   那场发生在上辈子的荒诞闹剧,最终以王雪新的到来收场。   她杀气腾腾地提着擀面杖来到学校,叫谢然给老师和校长道歉。   谢青寄把谢然拉到一个没有人的角落,红着眼睛质问他:“我本来就没有想要你来,我不需要你做这些,你离我远一点可以吗,你还有没有道德感,知不知道我们是什么身份,你爱玩,多的是人陪你玩,你干什么要毁掉我的人生?”   谢然心虚地反驳:“我没有想要毁掉你的人生啊,我想对你好,你看不出来吗?我知道你发挥失常…花点钱,把你搞去冲刺班,有什么不行,当然了,这次是个意外。”   他又忍不住补充:“再说了,我也不爱玩。”   谢青寄的神色没有半分缓和。   谢然知道自己应该说句对不起,不是为这份不伦的爱意道歉,而是他酒后冲动,没忍住跟谢青寄提前搞到床上去。   可他就是说不出那三个字。   他是三个儿女中性格最像王雪新的那个,耳濡目染地养成和王雪新如出一辙的固执、冲动、以及死鸭子嘴硬的臭脾气。   谢然像是掩饰般,在弟弟厌恶提防的目光下挤出一个勉强的笑意,提醒道:“你忘啦?你十六岁的时候,妈带我们去水库附近玩,哥掉水里溺水了,是你把我捞上来的,命也是你救的,要不是你,我早就死了,你忘了?”   “就因为这个?”谢青寄冷冷地看着他,谢然点头,笑了,刚要说些什么,却被谢青寄打断。   “那我后悔了。”   谢然立刻不笑了。   他面无表情地看着谢青寄,很久都没有吭声,眼神渐渐冷下,终于露出在家人面前一直掩藏着的狂妄,伪善,不择手段的一面。   这是他自小讨生活,在社会上摸爬滚打积累出的圆滑经验,他知道怎么样对付谢青寄这样的人,他知道怎么拿捏谢青寄。   ——谢然懒得装了。   “后悔什么?后悔没见死不救,要是当年直接让我淹死,你现在还是清清白白的,没有跟自己亲哥乱伦,还是妈妈的好孩子,是吗谢青寄?”   谢然笑着靠近。   “你怎么这么恶毒啊谢青寄,居然想叫自己亲哥去死,我偏不死,我就要活得好好的,让你以后想对别人好的时候都不敢,你一对别人好,就会想着这个人会不会像谢然那样不知好歹啊。”   谢青寄那原本因谢然变了脸色的些许愧疚瞬间荡然无存,他刚才怎么还会担心那句“后悔”是否说重了。   谢然突然道:“我知道你不喜欢女人。”   “我也不喜欢男人,更不会喜欢自己的哥哥。”   谢青寄想也不想,冷静反驳,谢然却笑了,轻声道:“是吗?那次在水库,你一直看着我吧,不然怎么我一走你就发现了,我一溺水你就来救我,你从小就很崇拜我,觉得哥哥很厉害,你忘了吗?你小时候还拉着我的手,说想一辈子都跟哥哥在一起。”   谢然冷声道:“谢青寄,这是你自己说过的话,怎么能因为年纪小,就想赖账呢。你老师没教过你要言出必行吗。”   面对谢然理直气壮且咄咄逼人的歪理邪说,谢青寄显然没有招架之力,他死死盯着谢然,嘴角两边的肌肉奇怪地绷着,是一个牙齿用力咬合下呈现的状态。   谢然脸上在笑,心里却一点都不高兴。   “谢然,你跟自己的亲弟弟上床,很爽是吗。”   谢然被问得一怔,有点不敢相信这直白露骨的话是谢青寄这骂人都嫌烫嘴的乖乖仔问出来的。   他伶牙俐齿,不甘示弱地反击。   “还行吧,那确实是要比搞别人的弟弟刺激,你能配合一下我会更爽。”谢然看着他:“你不爽吗?你硬得跟妈手里拿的擀面杖似的,还是个处男吧,她和谢婵当时就在客厅打麻将,你都听到了吧,在妈妈和姐姐的眼皮子底下搞亲哥,刺激吗?爽吗?”   谢青寄没再说话,冷漠、失望地看着谢然,他的眼神中带着一丝诡异的平静,看得谢然心慌意乱,焦虑起来,他心想,谢青寄怎么不说话了,为什么不继续骂他。   王雪新终于给校长和老师赔礼道歉完毕,感受完两个老头一番唾沫星子横飞的爱的教育,正孙子般一脸憋屈不爽,咬着后槽牙,举着擀面杖往这边跑。   她没注意到兄弟间的暗流涌动,撸起袖子,大骂一声谢然!狗东西!气势汹汹地就往这边冲。   谢然听见了王雪新在骂他,甚至余光中都出现了她冲过来的身影,但他不躲不避,就那样站在原地,站在谢青寄面前,冷冷地和他针锋相对。   那举起的擀面杖最终没落在谢然身上。   因为谢青寄头也不偏,在王雪新过来的时候抬手用力一握,替谢然拦了一下,即便虎口被震得发麻,他还是审视般,视线微微向下,看着眼前的人。   “小谢,你撒手,别管妈,我今天非得打死你哥这个丢人的狗东西!”   二人谁都没有理会她。   王雪新扯了两下,涨得满脸通红,那擀面杖在谢青寄手中纹丝不动。她累得气喘吁吁,又一指谢然:“谢然,还不谢谢你弟,今天你给他捅这么大娄子,让他当着全校师生的面丢人,你弟还拦着我不让我打你,真是不让人省心!”   谢然突然意味不明地笑出声。   他就知道,谢青寄这样的小古板,活得太累,道德感太强,责任心太重,谁跟他上床,他就会一辈子对这个人负责,不会再让其他人碰一下,说难听点那就是撒尿占地盘,认了主的狗。   谢青寄最后看了眼一脸无所谓的谢然,扯下王雪新手里的擀面杖,转身走了。   王雪新有些摸不着头脑,又怕给谢青寄刺激出心理阴影,威胁似的朝谢然指了指,意思是回家再算账,慌忙上去追小儿子。   等他们二人走远,谢然才懊悔烦躁地狠狠将眼睛一闭,口中低声咒骂,条件反射性地点了根烟咬在嘴里。   谢然心烦意乱的时候就想抽烟。   他今天真的没想惹谢青寄不高兴,可不知道为什么话到嘴边说出来就变了味。   这一刻他觉得自己特别像年轻时候的王雪新,和他爸吵架时,王雪新就是这样不依不饶,咄咄逼人,仿佛少说一句就会吃亏,永远不懂见好就收。   经常把他爸骂得哑口无言,恨不得挖个洞钻进去,或者头发一剃,去上山当和尚,等王雪新杀过来的时候再从山顶跳下去一死了之。   在他爸眼里,出家都比跟王雪新过日子强。   谢然从小就惧怕婚姻,害怕娶一个他妈那样口齿伶俐又彪悍泼辣的老婆,后来他喜欢上谢青寄,变成一个同性恋,再也不需要担心娶妻生子,可他的臭脾气却又跟王雪新如出一辙。   他不断回味自己同谢青寄的对话和今天发生的一切,越想就越懊恼,越懊恼就越沮丧,知道今天是自己好心办坏事,谢青寄正是最要面子最敏感的年纪,他这个做哥哥的给他丢人,连带着谢青寄一起在全校师生面前丢人了。   谢然心想:他怎么这么糟糕。   谢青寄可能在接下来的一年中都会被人议论。   已经道过歉的谢然没有回家,而是又走回校长办公室去。吓得老任以为谢然被王雪新喊打喊杀从而怀恨在心,是过来打击报复的,害怕地躲在校长身后。   谁知谢然把头一低,朝老任和校长鞠躬,诚恳道:“任老师,校长,对不起,我一时糊涂,希望你们不要因为我的关系迁怒我的弟弟,他真的是一个品学兼优的好学生。”   最调皮捣蛋,无法无天的学生,突然在毕业数年以后向曾经的老师服软了。   老任的震惊程度不亚于摸到那五万现金,要知道谢然以前被请家长的次数不计其数,到最后都快因为打架退学了,也没见这小子态度这样悔恨过。   二人面面相觑,交换一个眼神,谢然得不到回答,就那样低头弯腰,保持一个致歉的姿势。   这天发生的一切不止在谢青寄心中留下难以磨灭的阴影,也叫谢然记忆犹新,一直到临死前,谢然看见苹果就腿肚子疼,嘴里发酸,再没吃过一口苹果。   也再没听谢青寄喊过他一声哥哥。 第18章 差别   谢然上辈子胡作非为,好心办坏事,这辈子说什么都不敢了。   好在谢青寄自己也十分争气,心理素质提高不少,当上了冲刺班的班长,托弟弟的福,这是谢然头一次开会的时候坐在操场靠前的位置,他还怪不习惯。   老任就站在他旁边,秃头上不住冒汗,警惕地看着谢然。   他倒是听同僚提过一两句,说当年他们班上的那个谢然不学好,好像跟着什么大哥在收保护费,高中毕业就当了小流氓,以后说不定要去蹲派出所。老任听到后还附和两句,说上学时就看出谢然这人不是个安分的学生,心术不正,以后难有出息。   今天一见,老任却有点被谢然这气场唬住,心想这哪里是小流氓,分明就是黑社会头子,感情黑社会升职比他们当老师的快多了。   上辈子二十四岁的谢然穿这身西装像保镖,可这辈子的谢然依然二十四岁,体内却住着一个三十岁处变不惊,见多识广的灵魂,身形气场早已不再被衣着所界定约束。   谢然虽没怎么和老任对视,却也知道他在看自己,冷不丁想到上辈子老任和他一起站在二楼走廊上,又耸又心虚地往下看的样子。   觉得亲切好玩,想逗他两句,一想不行,这辈子他是谢青寄的班主任,别再把老头气坏了。   什么事一旦掺和上谢青寄,谢然就有了顾忌。   “腿收回来。”旁边坐着看宣传页的谢青寄突然平静开口,他头也不抬,看也不看,就知道谢然又把长腿伸到前面那排去。   前排家长有苦难言,见谢然看起来十分不好惹,只得频频回头以眼神暗示。   谢然听话地收回腿,然而操场小,人又多,座位和座位之间的间隙也小,谢然腿一收,腰就得坐直,和谢青寄腿挨着腿。他有些不自在,谢青寄却面色如常,真如那天晚上劝谢然回家吃饭时说的话一样,把那场“亲密接触”当做一场意外,早就忘了。   可谢然不行,他对谢青寄的关心在意已经变成一种习惯,目光追随,牵肠挂肚,单单是这样挨在一起什么都不做,就好像闻到了谢青寄身上的味道。   “报什么学校,读什么专业,都想好了吗?”   谢然故作淡定地翻看手册,假装自己毫不在意,只是随口一问。   谢青寄没有立刻回答,过了好一会,才坦诚道:“可能会考到北京去,专业还在考虑,不出意外的话会读物理。”   谢然稍微放心了些,跟他预想的一样,上辈子谢青寄也是想考北京的学校,只是高考成绩没有到达这个专业的录取线才选择复读,最后不知道为什么又报考去当警察。   落榜的根本原因还是二人的关系变化让他分神,没考进冲刺班只是一个开端预兆,这辈子既然谢青寄的心态没有受到影响,高考应该也不会出太大的差错。   “嗯,好好考,读物理好啊,以后搞研究去,天天钻实验室,也安全。”   旁边站着偷听的老任神色顿时微妙起来,震惊地偷瞥眼谢然,觉得这人实在不像话。他家孩子要是说学物理,他肯定觉得特别骄傲,谢然第一反应居然是读物理很安全!这算什么鬼理由?   谢青寄盯着腿上的宣传页,似乎是想说什么,然而就在这时,台上演讲完毕的秃头校长突然点名,让这次分班考试中文科和理科的第一名尖子生们上台讲话。   谢然一愣,倒是不知道还有这个环节,上辈子这场一年一次的高三动员会被他和老任搞出的乌龙打断,倒霉校长被他带来的苹果砸得满头包,发言还没完毕,动员会就进行不下去了。   文科考第一的是个戴眼镜的小胖子,黑黑憨憨的,家长打了鸡血般鼓掌,旁边的人被不由自主带动,羡慕地看着。   一片掌声中,谢然一边鼓掌,一边伸长脖子去看理科第一是谁。   坐在他旁边的谢青寄站起来,平静地走到台上。   谢然鼓掌的动作停住,怔怔地看着讲台。   老任对谢然这个当哥哥的愈发不满,觉得他不给谢青寄面子,谢然不鼓掌,他来给自己的得意门生撑腰!老任都快把手给拍烂了,仿佛台上站着的那个是他亲儿子!   谢青寄在台上站着,从裤兜里摸出老任给他写好的演讲稿,平铺直叙地开始念。谢然听到一半就有些听不下去,他站起来往外走,被老任不满地拦住,质问道:“你去哪儿?台上站着的那个是你弟弟,不能先把手头的事情放一放,听他说完?”   谢然笑道:“老师,我去抽个烟。”   谢然一冲他喊老师,老任就牙疼,想起谢然学生时代和他抬杠捣蛋的样子,只好放手。而且老任自打见到谢然,就有股莫名其妙的警惕感,总觉得靠近谢然会使人不幸!   台上站着的谢青寄注意到这边的小插曲,视线离开演讲稿,一边背,一边追随着谢然离开的背影。   谢然走到操场最远的那颗树底下站着,手都插到裤兜里去摸烟,却没了要吸的意思,但还是依着习惯,抽了一根。   其实他很早前就戒烟,还是谢青寄的功劳。   王雪新去世的时候谢青寄大一,老娘一死,这个家就散了,谢婵跟着男朋友嫁到外地去,他爸当时发了财,给谢青寄买了套复式公寓,钱一花完,他爸就得偿所愿,把和王雪新吵架时挂在嘴边的口头禅付之以行动,真出家去了。   后来谢然也跟着死皮赖脸地住进去。   谢青寄说住进去可以,但是要戒烟,不然就不跟他做爱。   这算是拿捏住了谢然的命脉,他可以无烟可吸,但不能无爱可做,谢青寄这六亲不认的肯定说到做到。可后来谢然压力太大,或是心情欠佳的时候实在忍不住,吸了烟后谢青寄也从没说过什么,三推四请地就被谢然逼到床上去了。   谢青寄平静,低沉的声音透过麦克风传至校园每一个角落,谢然躲得再远,也听得一字不落。他看着讲台上清隽,挺拔的少年,恍惚间好像又看了六年后的谢青寄。   如果不是谢然,谢青寄的人生就应该这样一帆风顺。   他就该像现在这样,十七岁的时候穿着一身校服,成绩出众名列前茅,站在台上讲话,被大家注视着,羡慕着。一年后考入理想的大学,读一个喜欢的专业,他可能会在大学里谈一个女朋友,也可能毕业后好几年才结婚。二十七岁的时候每天重复着枯燥乏味的实验,逢年过节的时候就带着老婆孩子回家,没有他的话,妈妈和谢婵肯定也会好好活着。三十七岁吃年夜饭的时候,姐弟俩的孩子就围在一起,谢青寄的老婆和谢婵一起,陪着王雪新打麻将。   好像发生的每一件事情都在旁敲侧击地暗示,谢然就不应该爱谢青寄。   没有谢然,谢青寄就好好的,妈妈和姐姐也好好的。   谢然把一切悲剧的源头都归咎于自身,他心中一阵烦闷,又想起了跳进海里的一瞬间,被海水裹挟时喘不上气的挣扎感,一低头,就看见手腕上之前过生日时家里人送他的那串佛珠。   但他很快心情轻松起来,一弹烟灰,心想这一切很快就会结束,他也活不到谢青寄老婆孩子热炕头的时候。   他怀揣着一种尘埃落定的宿命感,重新坐回位置上。   动员会后半程,谢青寄和谢然都没有再有过交流,结束时二人往外走,谢然打算买些吃的打包回去,谢青寄上大学才学会做饭,王雪新又出去旅游了,谢婵痛经时是个二级残废。   谢青寄闷不吭声地在他身后跟着,谢然有股压力,正想说些什么,谢青寄却往校门口一指,低声道:“爸怎么来了?”   等在校门口的谢文斌被晒出一头汗,见兄弟二人终于出来,从马路牙子上站起,手中拿着两瓶果粒橙凑上来。   这是谢然重生后头一次看见自己老爸,没什么特殊的感觉,临死前倒想去见老头子最后一面,但是谢文斌出家的那座山实在太远,一来一回要两天不说,那庙还在山顶,没有缆车,爬上去累得跟狗一样。   谢然立刻放弃,没必要死前还穷折腾,他当时真是一天都不愿意多活,连谢青寄的生日都挨不过去,更别提花两天时间去看一眼出家前跟他断绝关系的老爸。   这辈子要不是看见王雪新和谢婵,他也早就死了。   或许是从谢然记事起,王雪新动不动就骂谢文斌,再加上谢文斌本身的性格,搞得他对自己的爸爸也没有什么尊敬,觉得是个人都能骂他爸两句。   父子三人找家餐馆坐下,谢文斌热情地打开菜单。   “想吃什么,随便点,爸爸前几天刚收到一笔稿费,一听小谢考到冲刺班,就想着带你们出来吃饭庆祝一下了,喝啊,怎么不喝?你们不是最喜欢喝这个?”   他把两瓶果粒橙往兄弟俩面前推。   坐在他对面的谢然和谢青寄下意识默契对视一眼,都有几分无奈,谢文斌对他们的喜好了解,似乎永远只停留在四五岁的时候。   他们俩早就不喝果粒橙了。   谢青寄从上初中就开始喝绿茶,谢然一直喝啤酒。   谢文斌像是突然意识到了窘迫,局促地摘下眼镜擦着脑门上的汗。   谢然抱着胳膊坐,压根没有要喝饮料的意思,看着他爸,心想这个男人真是太窝囊,太可怜了,非得等王雪新去外地旅游才敢找过来。   谢青寄似乎也这么想,但他到底比谢然要给面子些,默不作声地拧开瓶盖。   小餐馆里的吊扇在头顶呼呼转,带起一股股热风,桌子上泛着一层厚油光,脚踩在地板上,再抬起时还有黏腻感。   谢然有些冷漠地看着父亲。   谢青寄仰着头喝饮料,汗水一路顺着他的喉结,随着吞咽的动作滚下。 第19章 变数   天气实在太热,谢然没什么胃口,只点了两个凉菜就把菜单推给谢青寄。   谢青寄默不作声地接过点完,还要了份外卖,拿回去给谢婵吃。   谢文斌又在擦汗,餐巾纸在他脑门子上滚过一圈,就变成了黄色。   “不错不错,点的都是你哥喜欢吃的,然然最近在干什么啊?”   “还是老样子。”谢然回答得敷衍,明摆着不想多说,谢文斌却跟没听出来似的,忙活着给兄弟俩夹菜,他又问道:“那你妈那边挺难交代吧,她这人脾气不好又要面子,我听婵婵说那天她在外面打麻将的时候骂你啦?你妈就是这个样子,你别往……”   谢然突然道:“你老提我妈干什么?”   他语气不是太好,听得谢文斌一愣,既尴尬又紧张,给谢然夹菜的手进退为难。   谢青寄在桌子下面轻轻踢了谢然一脚,谢然没再继续说下去,知道这是叫他不要闹得太难看的意思。   谢文斌很快若无其事,呵呵呵地笑着,又把话题引到谢婵和谢青寄身上,他和王雪新一样最不放心的就是这个天天在外面闯荡的大儿子,说既然谢婵都有男朋友,催促谢然也赶紧找个女朋友。   “我不找女朋友,我也不结婚,结婚没什么意思。”   谢然的口气比刚才还要更差,这次谢青寄却没在桌子下踢他。   谢文斌没意识到谢然已经快要告罄的耐心,他总是这样没眼色,因为他知道在每次惹人发火以后, 只要道歉认错,说声对不起,下次一定改,就可以被原谅。他年轻的时候这样应付老婆王雪新,老了的时候就这样应付儿子谢然,谁叫他们娘俩的脾气一模一样。   他又自顾自道:“……说起来,也怪我和你妈,你小时候我们天天吵架。以后你找老婆,可别找你妈这样的,得找个脾气好点的,至少不能还没进家门就站在大街上骂你,你妈她…”   谢青寄突然重重放下筷子。   谢文斌和谢然都愣住了,只听他语气冷漠地打断:“你为什么要这样说我妈?”   谢然对父亲那份缺失的尊重大概都被谢青寄拿去,因此他从不跟父亲吵架,且都是客客气气的。这是前后两辈子加起来,谢然第一次听到谢青寄用责怪的口气这样质问父亲,况且这个人几分钟前还在自己说重话的时候拿脚踢他。   谢文斌的脸由红变紫,又由紫变白,他眼睛凸出来,颇为狼狈地低下头。   谢然顾不得避嫌,手在桌下拿指头蹭了蹭谢青寄的膝盖。   这是二人上辈子同居时养成的习惯,谢然脾气不好,谢青寄又是个能忍的,且不轻易犯错误,两人吵架时,那必定是谢然先服软。他总是会找个机会赖在谢青寄身边,臭着一张脸去拿指头蹭他膝头,意思是差不多得了。   本意是提醒对方适可而止,不要刺激谢文斌,可谢青寄被谢然这样一摸,身体却肉眼可见地紧绷,神情也跟着僵硬。   他忍了会儿,克制地把谢然的手拿回他自己的腿上,意味不明地朝他看了一眼。   那一眼看得谢然有些莫名其妙,甚至产生微微的错乱,以前他把谢青寄调戏到忍无可忍,谢青寄想操他却因为各种各样的理由得忍着时,就会这样看他,然后回家把他按在床上操个半死。   谢然还来不及细想回味,谢青寄那边又开始了。   十七岁的谢青寄十分不给父亲面子,也不知这话藏在心里多久,看着眼前这个羞愧错愕的男人,冷静地提醒:“妈妈跟你离婚,是因为她每次和你的家人亲戚发生冲突的时候,你从来都没有帮过她,甚至是跟着那些七大姑八大姨一起数落她。你的面子,你在别人眼中的形象,一直都比妈妈重要。”   “她每次吵架的时候都会把这件事情拿出来骂你,难道你不记得吗?所以为什么还要把婚姻的失败都推卸到我妈头上。”   听得谢然一身冷汗顺瞬间就下来了,心想谢青寄这脾气真的一点都没变,真是烈得要命,刻薄起来才不管对面坐着的是谁。   谢文斌像个蔫茄子,窝窝囊囊地坐在小圆板凳上,明明吊扇就在他头顶转,可他的汗却越流越多,最终老板娘端着托盘上菜,谢文斌像抓住救命稻草。   “吃饭吧,先吃饭,然然,吃菜啊,你弟点的都是你喜欢吃的。”   一抬头,谢青寄却直接拉着谢然走了。   谢青寄手劲大,抓人的时候没感觉,谢然却痛得想骂人,扯着弟弟叫他停下。   “你今天怎么了,怎么跟爸那样说话。”谢然站在街边揉手腕,难得多和谢青寄说上几句话,这小子看样子还在气头上,胸口紧绷绷地起伏,明显在压抑怒气。   他沉默了很久, 才低声道:“没什么,就是……就是觉得他没有好好保护自己的爱人,很没用。”   谢青寄满脸认真。   此话一出,谢然几乎是立刻开始嫉妒起他以后的对象,强撑着失落,干巴巴道:“原来你这么早熟,才十七岁,哪知道什么爱人不爱人的。”   他一抬头,发现谢青寄正看着他,慌忙移开视线,转移话题道:“爸妈的事你也别管,没听出来么,爸还惦记着妈呢,你别听妈嘴上一直数落爸的不是,这么久了俩人一直不再婚,你说这是为什么,他俩当初可是自由恋爱,又不是包办婚姻。”   谢青寄有所不知,可谢然这个活了两辈子的却看得明白,上辈子王雪新一去世,他爸没几天就出家了。   谢青寄没再吭声,谢然有些难受,想抽烟,又怕烟味呛着他。   “饭都没吃成,你买点饭带回去,谢婵今天来大姨妈,别让她动手了,我店里还有点事情,你自己回家吧。”   “知道。”谢青寄低着头,声音很轻,却站着没动。   谢然明白过来,幸灾乐祸道:“怎么不动弹啊,去买饭啊,不认识路?还是身上没钱了?哥给你点钱花?哎呀,是谁说不花我的钱啊。”   本意是调侃,谁知谢青寄却真的有些愠怒,他耳尖逐渐变红,较真地看着谢然:“我就是不花,没有我花你钱的道理。”   谢然又笑不出来了,上辈子的谢青寄到最后也是这样,死都不花自己一分钱,问他为什么,他也不肯说。   他虽不花谢然的钱,公寓的玄关暗格却永远放着一张银行卡,卡的密码是谢婵和王雪新的生日,每次谢然给他的公寓里添点什么东西,谢青寄都要把钱还给他。谢然有好几次都要跟他为此吵架,谢青寄才一沉默,妥协道:“那这张卡你拿去花吧,我炒股的钱都在里面,不是很多。”   谢然只以为是他嫌自己的钱来得不干净。   恰好此时谢婵打来电话,说想吃麦当劳。   听她说话中气十足,谢然明白这是缓过来了,只好打车去店附近的那家麦当劳, 再多买几份给小马送过去。谢青寄一路默默跟着,又变回那个闷葫芦。   他排队的时候给小马打几个电话,想问他吃什么,却都无人接通。谢然一惊一乍,有不好的预感,匆匆把钱赛给谢青寄叫他买完自己回家,马不停蹄地往店的方向走。   谢青寄不出意外地再次跟上,谢然顾不得他,最后几分钟的路是跑着去的,就怕这个节骨眼上出意外。   其实距离小马上辈子的死亡时间还有不到一个月,虽有舅爷这个死亡时间相同的前车之鉴,可谢然压根不敢赌同样的巧合也发生在小马身上。   二人到店里时,马贝贝正带着一群小弟热火朝天地往外走。   他半截短袖往上一撸,露出两条结实的胳膊,手中还拿着个棒球棍,嚣张的神情看得谢然一头火。他顾不上喘口气,上去就给马贝贝一脚,脸色难看道:“上哪去儿。”   想起谢然的叮嘱,马贝贝有些心虚:“不去哪儿,就……东城那群孙子又来挑事,我,我带着人去看看。”   身后小弟们义愤填膺,喊打喊杀,说不能让别人骑到头上,并撺掇谢然一起去。   “我跟你说的话你都忘了?!”谢然一把抄下棒球棍,抬手往铁做的铁门上重重一敲,呵斥道:“都给我滚回去,最近谁来挑事都不许回应。”   小马嘟嘟囔囔,一脸不服气,谢然又作势要往他背上敲,吓得小马条件反射性地一缩。然而就在这时,站在旁边默不吭声的谢青寄突然道:“马贝贝,你爷爷。”   小弟们意识到原来这是小马哥的本名,登时不给面子的笑出声。   小马气得磨牙,心想谢青寄欺人太甚,骂人就算了,居然还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喊他全名!   正想找谢然告状,谁知抬头一看,见一个拄着拐杖,弯腰驼背的白头发老头正往这边走。   还真是他爷爷!   “贝贝……放学怎么还不回家啊,爷爷出来接你。”马爷爷带着一股尿骚味走过来,哆哆嗦嗦从裤兜里摸一个手绢,手绢里包着几块钱,他拿出一个五毛硬币递给小马:“来,今天的五毛钱还没给你,去小卖部买点吃的。”   虎背熊腰小马低着头,懊恼地走过去,觉得十分丢人。   老爷子前年过完七十大寿,第二年就得了老年痴呆,以为小马还在上小学,每天找他要五毛钱的零花钱,放学后得他去接。今天小马的妈妈一眼没看住,老爷子就自己跑了出来,来接孙子小马“放学”。   小马一脸恼怒憋屈,觉得很没面子,叫爷爷快回家,老爷子却固执地拉着他的手,说不要玩啦,该回家写作业啦。   小弟们面面相觑,有的已经被老头身上的尿骚味冲得捂住鼻子。   小马恨不得在地上挖个洞钻进去,只好跟着爷爷回家,因老爷子的意外到来而放弃跟人干架的打算,要不是谢然拦住他,他现在早坐上开去东城的面包车了。   旁边小弟困惑道:“然哥,小马哥的爷爷怎么是个傻子啊……”他话音未落,就被谢然冷冷的一眼吓得闭上嘴,可谢然还来不及松口气,就听见不远处小马一声惊呼。   谢然心跳蓦得漏下一拍,继而疯狂跳动,他和谢青寄闻声一起看过去,只见拐杖倒在一旁,七十岁高龄的老人仰面摔倒在地,连声都叫不出。   他干瘪的嘴巴大张着喘气,死死拽住小马的手。   谢青寄当机立断,冷静道:“快叫救护车。” 第20章 改变   医院抢救室外,小马一拳捶在墙上,继而蹲下身,揪着发根懊恼道:“都怪我,我觉得丢人,就没有扶他,让他自己走,我真不是东西,我爷爷年龄这么大了……我怎么就不能扶一下!”   他手里还攥着爷爷摔倒前给他的五毛钱,谢然和谢青寄一起,半扶半强迫地把小马弄到长椅上坐着。   小马悔恨着哽咽道:“以前我上小学的时候,他就天天去接我,每天都会给我五毛钱叫我去买辣条,后来爷爷得老年痴呆以后就经常记错日子,以为我还在上小学。在家里看不见他,去我学校门口准能找见,他就拉着放学的小学生问看见马贝贝没有,小卖部的老板都认识他,还会把我爷爷送回家。”   “可是我在家里总躲着他,因为他老了唠叨,还控制不住尿裤子,屋子里都是尿骚味,我嫌臭就不过去……”   小马眼泪流下,谢然和谢青寄都装作没看到,医院的长廊上静的很,过不一会儿传来马贝贝呜咽着逐渐变大难以控制的悔恨哭声。   半个小时后,小马的妈妈赶到,得知前因后果后,二话不说就是一巴掌,打得小马一头撞到墙上,好半天都站不起来。   谢青寄买罐冰可乐,叫小马拿去消肿。   谢然把他喊到一边去:“你先回家吧,这里有我就行,妈是不是今晚上回来?你跟她说一声,叫她帮忙看着点马阿姨的店,过两天情况稳定再来医院。”   谢青寄走后半个小时,小马的爷爷才脱离危险,从抢救室被推出来。   医院的抢救室似乎有魔力,进去出来就得留下些什么。   小马的爷爷留下自己的精气神,再出来时像一张纸被揉皱了摊在床上,被单盖着他干柴一样的身体,看得谢然直发愁,这要是上厕所可怎么扶,好像碰一下就会散架,抓一把就会直接扯开皮肉,留一堆被蛀空的骨头散在地上。   老人凹陷干瘪的脸上扣着呼吸机,只有面罩上时隐时现的雾气让家属知道,这个人还活着,但活得很辛苦。   谢然看着小马的爷爷,突然有些害怕。   小马呆呆地坐在病床前,这一夜谁都没有睡着。   天快亮的时候小马的爷爷终于从昏迷中苏醒。老人啊啊啊地喊着,小马的妈妈叫了句爸,听见老人“贝贝”,“贝贝”地喊,小马的眼泪一下子就流出来,一把握住爷爷的手,爷爷才放心地点点头,眼中露出些笑意。   谢然看到这一幕,识趣地站出去,把空间留给他们一家三口。   走廊里不能抽烟,他就到楼道里去抽,无法忽略心中的恐慌焦虑,脑中一幕幕闪过小马爷爷躺在床上气若游丝的一幕。   他不是没有见证过死亡,上辈子经历过的死亡不计其数,小马的,妈妈的,谢婵的,以及一些他记不住名字的甲乙丙丁。谢然从最初的痛彻心扉,悔恨焦虑,到最后的不痛不痒,习以为常。   以至于有段时间,他一听说谁死了,都有些麻木,甚至到最后,他在做出跳海自杀这个决定时,还觉得十分轻松。   除了王雪新,那些被谢然见证过的死亡都发生在死者风华正茂的年纪,且死得出其不意,亲人们没有任何心理准备,被迫和这些死者道别,被迫着割舍伤痛往前看。   可小马的爷爷老成这个样子,他和妈妈一定做好了老人去世的准备,可能从小马的爷爷第一次无法控制大小便开始,就预料到了这一天的到来。   年纪大的老人去世前的每一天,亲属都提心吊胆,备受煎熬。   谢然十分意外,没想到他这个自杀过一次,拿死亡不当回事的人,居然还会因险些见证一个陌生人的离世而有所触动。   背后消防门被人推动,谢然回头,看见是小马失魂落魄地进来,赶忙掐了烟,问他爷爷怎么样了。   “医生进去检查了,但我觉得……”小马没再说下去,谢然却明白了,摔跤这种事放在年轻人身上没什么,放在七十岁的老人身上可是能要命。   他说不出安慰的话,只能拍拍小马的肩膀。   小马用一种很疲惫的口气,认真道:“然哥,我真的不想干这行了,之前跟你这样说是因为挨了打,心里不服气,嘴上过过瘾,没真想过干别的。这回我爷摔一跤,估计也……也没多少日子了,我想踏踏实实地陪陪他,也让我妈放心。”   他停顿片刻,才继续道:“我以前真的很混蛋。”   谢然没吭声,他早看出小马之前不是真心的。   小马这样说他应该感到高兴,毕竟他的目的就是劝小马金盆洗手尽早转业,可没想到他居然是以这样的方式被改变。在谢然的计划中,应该是用他自己的死亡令小马感受到触动,从而改过自新。冥冥之中自有天意,谢然看着眼前脱胎换骨的小马,突然有种微妙的感觉,有什么事情正在发生改变。   “知道了,大哥那边我去替你说,你就安心照顾你爷爷,什么都不用想。”   小马感激地重重握着谢然的手。   从医院出来后,谢然坐上出租车回家,控制不住地想看谢婵,看王雪新,但更想看谢青寄。   小区门口的早点铺子早已出摊,晨练的大爷大娘们成群结队,拿着蒲扇拍腰拍腿,漫不经心地聊天唠家常。谢然从他们间穿过,恍惚地摸到家门口,王雪新正往外推电动三轮车,不知是不是要去进货,看见谢然就露出慌张神色,问他昨天到底发生了什么。   “谢青寄没告诉你?”   “你弟那脾气你还不知道,哥斯拉大战金角大王把白宫毁了又把长城炸了这样的事情,都能被你弟用怪兽打架四个字概括,问他?我还不如去看新闻联播!”   “哥斯拉跟金角大王不是一个体系的,这俩见不着面……”   王雪新眼睛一瞪,骂道:“还用得着你提醒我?小马爷爷怎么样了?我知道老爷子摔了,现在人怎么样了,有没有生命危险,好好的怎么会摔了?!”   谢然如实相告,王雪新听完又开始骂人,手一伸去拧谢然耳朵,却没真用力,气急败坏道:“看看,你们俩凑在一起就不干正经事,整天不学好,现在闯祸了吧!”她一推三轮车,就要骑着去医院,谢然慌忙拦下,叫她别去添乱。   “你懂什么,你马阿姨这时候肯定特别慌,多个人多把手,就算什么都不做,陪陪她跟她说说话也行,当年我们一家刚搬过来的时候,你马阿姨没少帮忙……你小子用这种奇怪的眼神看着我干什么!”   谢然看着嘴硬心软的母亲,突然抱了上去。   他高大的身躯笼罩住妈妈,却像小时候一样把下巴放在王雪新肩头。   王雪新不自在地推开谢然,生硬道:“你怎么最近跟吃错药一样,你多回家看看我就谢天谢地了。”   她重重哼了一声,表示她压根不吃这套!又瞪谢然几眼,不情不愿地替他一整衣服,低声道:“看你黑眼圈重的,昨天陪着在病房守了一夜吧,进屋睡觉去吧,桌上有稀饭,记得吃点东西再睡。”   王雪新弯着腰推车,脚熟练地一蹬,加油,三轮车开了出去。   这是她多年下来养成的习惯,以前她没钱买电动三轮,进满货往回拉的时候骑不动,得先跑着推几下,把车推起来,再一蹬才能把三轮车开出去。后来日子稍微好过了些,才换成电动三轮。两年后本市为了促进市容市貌外加改善交通,不让三轮车进主城,王雪新的电动三轮再无用武之地,开始摆在家里落灰。   谢然回到屋里,桌上放着一口铁锅,掀开一看是王雪新熬好的稀饭。   谢然直接往他和谢青寄的卧室走,轻轻推门一看,谢青寄果然还睡着。   谢青寄睡觉时十分老实,直挺挺地躺尸,双手交叉着叠放在身前,标准得如同即将入殓。谢然以前还吐槽过,说要不是趴到他胸口听听还有动静,他都要以为旁边躺着个死人。   谢然当然没蠢到以为谢青寄断气,他只是想找个借口趴到弟弟身上。   躺在床上的人不知梦到什么,正眉头紧锁满头是汗,眼珠在眼皮底下不安地动来动去,谢然安静地坐在床头,认真地端详谢青寄。他不知道自己重生后,原先的世界还是否存在,如果存在,那谢青寄得知他这个混蛋哥哥的死讯后,会是什么反应呢?   他会和小马一样后悔吗?   估计也只是庆幸终于解脱了吧。   这样想着,他下意识伸手去替谢青寄擦额头的汗,没料到这小子身怀绝技,梦中也不肯放松警惕。谢然的手还没碰到他,谢青寄就眼睛一睁,条件反射性地扯住谢然的手腕,以一个标准的擒拿把他按在床上。   谢然眼前一黑,脑门咣当一声磕在床头上,痛骂道:“撒手!”   谢青寄终于清醒,看清这个人是谁,慌忙松手把谢然扶起来,去揉他的头。   谢然痛得直吸冷气,骂道:“你这不分青红皂白的,不要当警察了,你去当特务好不好啊!以后娶了老婆怎么跟人睡觉啊你!”   谢青寄跪在床上,揉他脑袋的手一顿,定定地看着谢然,低声道:“说什么呢你。” 第21章 家人   谢青寄很快镇定下来,没给谢然看出自己的异常,谢然痛得脑花都要被撞散了,哪里还顾得上观察谢青寄的反应。   今天是星期六,谢婵不上班,听见谢然的叫声就趿拉着拖鞋过来看热闹。   谢青寄那一下给谢然疼得龇牙咧嘴,一边吸气,一边简单告诉谢婵发生了什么。   谢婵感慨唏嘘了几句,说明天到医院看看去。她像小时候那样,扑到兄弟俩的床上。   他们一家人刚搬过来的时候,王雪新为了维持生计,去过报纸印刷厂上夜班,谢婵到了新环境睡不着,碰上打雷的天气就更害怕,会跑到谢然和谢青寄的房间挤着睡。   那时王雪新还没霸占他们的单人床,谢婵睡谢然床上,谢然就跑去跟谢青寄挤,姐弟三人听着雷声彻夜聊天,直到谢婵困到睡着。   “最近好多人去世,前段时间舅爷死了,现在小马的爷爷又出这样的事情,哎……时间过得好快,然然你不知道,那天我们跟妈回老家奔丧,遗体告别的时候我看了一眼,怪吓人的,只要一想到有天妈或者爸也会这样离开我们,我就有点难受。”   她这番多愁善感的发言让谢然无可避免地回忆起小马爷爷干瘪,没有一丝活力的身体,从心底泛起一丝微妙的冷意。   好在谢青寄及时打断:“让妈和爸都按时体检。”   一提谢文斌,谢然又幸灾乐祸地对谢婵提起昨天谢青寄的精彩表现,听得谢婵目瞪口呆。谢青寄俊秀的脸上显出一丝懊恼羞愤,叫谢然别说了。   “我也觉得爸还爱着妈妈,每次我一和爸打电话,他都要拐弯抹角地问妈两句。”   谢婵叹口气,她当然是站在王雪新这边,有些生气道:“不过他们也过不下去,有时候我看着爸那样都有点不耐烦,就现在这样挺好的,而且我觉得爸这个人很没有担当,居然在小谢过生日的那天跟妈离婚……他根本一点都不在乎我们,有哪个爸爸会在孩子过生日的时候干出这样的事情。”   谢然咳嗽一声,用一种很不高明的手段打断。   谢婵面色一变,意识到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懊恼愧疚地看着谢青寄。   谢青寄平静道:“没事,我早就不介意了。”   他从床上爬起来往外走,说去刷牙洗脸,姐弟俩在他背后交换个眼色,谢然再一次幸灾乐祸:“说错话了吧。”   谢婵轻轻踢他一脚,谢然装模作样地还手,给谢婵打着玩。   王雪新和谢文斌在谢青寄过两岁生日当天领了离婚证。   二人一大早就出去,谢婵和谢然都以为他们买蛋糕去了,在家翘首以盼地等着,结果王雪新一个人回来。   她头发有点乱,眼睛也红红的,把自己关在厨房里,刷昨天吃剩下的碗。   谢婵抱着两岁的谢青寄,问她爸爸去哪里了,怎么不回家。   王雪新没有回头,伴着水流声,利落地往擦布上倒洗洁精。   她说你爸去峨眉山出家了。   年幼的谢婵哦了一声,高兴道:“太好啦,爸爸终于实现心愿啦!”   十几分钟就能刷完的碗,王雪新在厨房呆了两个小时才出来。她接过谢婵怀里的谢青寄,在儿子额头愧疚地亲吻,说他们得从这个家搬出来了。   谢然还没明白过来发生了什么,正是猫嫌狗厌的年纪,只要能换个地方住就傻高兴。   连着四年,他们都没有再见过谢文斌。只偶尔从亲戚口中听说,他们老爸在离婚之后直接去北京跟人学着写剧本去了。等到谢青寄稍微大些,有年过生日的时候问王雪新,他爸呢,他想和爸爸一起过生日。   王雪新的回答再次升级,说你爸挑水的时候被猴子推下山,摔死了。   六岁的谢青寄盯着王雪新看了一会儿,突然放声大哭,把旁边啃梨的谢然吓一跳,梨渣呛进喉咙眼里,咳得惊天动地。   “你骗人,你去年告诉我他在山上撞钟被雷劈死了,我不过生日了,反正许愿也不会实现,为什么我许愿爸爸回来爸爸却不回家,我不相信你了我要我爸,为什么别人都有爸爸你要跟我爸离婚。”   王雪新气得嘴皮子都在抖,扬起手,狠狠拍在谢青寄肉乎乎的屁股上。谢青寄哭得更凶,谢婵也被吓到,许是想到这些年没有父亲在身边被同学们欺负的心酸,也跟着一起掉眼泪。   一片鸡飞狗跳中,二人的哭声夹杂着谢然那个混小子的咳嗽,王雪新背过身,流着眼泪拍谢然的背,让他把梨渣咳出来。   那是谢青寄从小到大第一次挨打,这一巴掌打到谢青寄心里去,从此以后再也不肯过生日,即便勉强陪着家人下馆子庆祝,也从不吹蜡烛许愿。   刷完牙洗完脸,谢青寄端着两碗粥进来,谢婵围上去,像小时候那样圈着弟弟的脖子晃来晃去。   “姐姐错了,别难过,我去做妈的思想工作,争取叫爸今年可以陪你一起过生日好吗?”   谢青寄手里的碗一个递给她,一个递给谢然,叫他们先吃饭再说,不在意道:“真没生气,再说了,我也不过生日。”   谢然不知想起什么,拿勺子的手一顿,很快又若无其事。   谢婵没发觉谢然的异常,又接着刚才的话题继续。   兄弟二人各执己见,谢青寄一反常态,觉得他爸就像谢婵说得那样,十分没有担当。谢然则做起和事佬,说叫爸妈顺其自然,他们当儿女的谁也不要插手,也不要这样说爸爸。   谢婵则是个没有主见的墙头草,被谢青寄和谢然同时说服,觉得他们都很有道理。   她的脾气就是这样,往好听里说叫随和温柔,往难听里说就是没有主见,好像谁都可以拿捏欺负她。   谢婵刚进入现在这个工作单位的时候,被一群老员工欺负,总是把自己不想做的任务丢给她。   她知道自己被欺负了,想着多一日不如少一事,从没有抱怨过,后来被谢然知道,让小马带着一群人去接谢婵下班。   一群黑衣纹身壮汉排成一排站在公司门口,看见谢婵出来就一脸严肃地向她走去。谢婵瞬间想起以前被接“放学”的经历,吓得拉着同事低头就走,以小马为首的黑衣壮汉们当着十几个同事的面整齐划一地冲谢婵鞠躬,在谢婵花容失色的哆嗦下铿锵有力地喊着大姐好!   从此以后谢婵在单位里再也没被迫做过分外的事情。   提起过去,姐弟三人忍不住笑作一团。谢婵一手一个弟弟搂在怀里,揉他们的头发,连谢青寄这喜怒不形于色地都被姐姐逗笑,更别说谢然。   谢婵突然看着谢然,温柔道:“有开心一点,轻松一点吗?”   谢然一愣,很快明白谢婵口中的意思,掩饰道:“我哪有什么不开心的。”   “你是不是被小马的爷爷吓到了?从回来脸色就不好,我之前看‘挪威的森林’,里面有这样一句话,‘死不是生的对立面,而是作为生的一部分与之永存’。然然,大家都会有这么一天的,不要去想以后注定会发生的事情。”   她搂着谢然的肩膀,用那股女性与生俱来的平静包容,温柔地看着从回来起就不对劲的弟弟。   “你还有我和小谢啊,我们是一家人,真到那一天的时候,至少身边还有家人陪着,不会一人孤独地面对死亡。”   她又突然哈哈笑道:“对了,你知道吗,网上都在传2012年,就是今年十二月底是世界末日,大家都要一起死。”   谢婵总是这样充满天马行空的奇思妙想,就像一个长不大的小女孩儿。   谢然嗤笑道:“假的。”   这一刻谢然终于敢于正视小马爷爷在濒临死亡时,那枯萎的面貌在瞬间给他带来的震撼与恐惧。   可谢婵不知道的是,谢然已经独自经历过一次死亡。   他一个人站在海边,听海浪,闻海风咸咸的味道,最后纵身一跃结束三十岁的生命。   他们是一家人,可王雪新死的时候是一个人,谢婵死的时候也是一个人,谢然一死,如果那个世界还继续存在,连谢青寄都是一个人了。   他从不觉得独自面临死亡有什么可怕,他只不过是,把这些最爱之人的经历,都体会一遍罢了。   谢然看着一无所知的姐姐,突然喉头发紧发涩,就在他不知道要说些什么的时候,谢青寄突然道:“换个话题吧,你和姐夫怎么样了?”   “什么姐夫啊,还没结婚呢不许叫。”谢婵又羞涩地笑起来,她猛地想起什么,看向谢然:“对了,你和思博是不是认识?他那天从我们家走后跟我打听你来着。”   谢婵的话犹如当头棒喝,话音落地的一瞬间让谢然头皮发麻,心跳快得似要跃出胸腔。   他维持着被姐姐搂住的动作,表情不变,实际上手心已经出了一层汗。谢婵此刻的脸和上辈子死前的一幕交叠在一起,她被从抢救室推出,头上蒙着白色的单子,谢然一点点掀开,看到姐姐毫无血色的面容。   他的姐夫唐思博从一旁扑上来,跪在地上嚎啕大哭。谢然没有流一滴眼泪,他面无表情地抓起唐思博,一拳揍了上去,又被谢青寄给拖开。   谢青寄突然起身,收拾起谢婵和谢然吃剩下的碗,拿到外面水池里去。   屋子里只剩下姐弟二人。   谢然故作镇定:“嗯,以前一个高中的,但不熟,就,就一起打过篮球。” 第22章 发芽   谢婵“哦”了声,没再说什么。   谢然忍不住问:“他还说什么了?”   “没什么啊,就说看着你有点眼熟,好像是学弟。”谢婵没有把谢然的异常放在心上,她拉着弟弟的手,又继续道:“你最近真的好奇怪,家也不回,都跟躲着我们似的,跟妈又吵架了?”   谢然摇头,出了一身的汗又在瞬间冷下,紧紧扒着他的背,迫使他从刚才的姐弟温情中清醒出来,在心中一遍遍提醒自己:该走了,得离他们远些。   他站起身,说还有事要办,谢婵有些沮丧扫兴:“你怎么这么忙啊,今天是周末,我们好久都没有一家人一起吃饭了,你晚上办完事情回家好吗?”谢然含糊地回应着,路过厨房,看到谢青寄在刷碗,他赶在谢青寄回头前迈出家门,没有给谢婵一个准话。   “然然……”   谢婵追出去,谢然越走越快,不敢回头看失落的姐姐。   出租车一路载着谢然来到大哥最常出没的场子,门口的小弟告诉他大哥还没到,大嫂单位团建走不开,大哥给女儿开家长会去了。   谢然在办公室里面等了一会儿,才看到大哥顶着一脸被骂后的憋屈走进来。   这是一种参加过家长会后独有的表情,每次王雪新给谢然开过家长会,回到家就是这副被骂傻了的样子。   女儿的小书包被他甩到肩膀上,衬得异常违和。他语气随意地跟谢然打着招呼,仿佛上次见面让人把谢然打个半死的命令不是他下的一样。   大哥的女儿穿着小裙子小皮鞋跟在身后,对着大哥一指,说她想吃麦当劳,不让她吃她就回家告状说爸爸今天又抽烟。   大哥敢怒不敢言,让手下带女儿去吃麦当劳。   “真是被惯得不像话,还会威胁人了。”大哥一边说着,一边摸出根烟咬在嘴里,谢然识趣地摸出打火机凑上前,笑道:“我弟也不让我抽烟。”   大哥抬头看他,单眼皮下藏着见多识广后,对人下意识的审视琢磨。   他笑了笑:“我可是老婆不让吸,呵呵,你弟,你弟是你老婆?”不等谢然回答,他又痛骂出声,憋屈道:“操,要不是去给她开家长会,我能愁得吸烟吗,你是没看见,老子被那个刚大学毕业的班主任凶成什么样子,你说现在的小学生怎么就不好好写作业呢……哎,发愁!”   谢然坐在一旁没说话,大哥一根烟抽完,才问谢然今天来做什么。谢然实话实说,将小马的想法如实相告。   大哥听完没说什么,又点上根烟,第二根烟抽完,提了两个问题,第一个问题是小马为什么不来自己说,第二个问题是谢然要跟着一起走吗?   “小马现在估计去哪里的心情都没有,只想守在他爷爷病床前面。”谢然一顿,又补充道:“我不走。”   一听谢然不走,大哥紧锁的眉头才舒展开,直截了当道:“你想走也没事,这有几个人还欠着我钱,你去处理一下,处理完了,随你跟小马怎么折腾。”   谢然没吭声。大哥又突然哈哈大笑,有些喜怒无常,打趣道:“骗你的,一般说干完最后一票金盆洗手的人,都会死得很惨,八点档嘛,我知道,你嫂子经常看。”   他捏着谢然的肩膀。   “我这来去自由,绝不强求,你们俩不欠我钱,跟其他人不一样。上次教训你和小马,别往心里去,那是因为你们替我做事,我让你们赚钱,就得守规矩,不然这么多人我也没办法管了。你管的那几个场子我一时半会找不到人,你还得替我看着,等我找到人,你想走随时可以走,以后做生意有要帮忙的地方,尽管说一声,还是朋友。”   谢然哑然失笑:“我真没想走。”   他本就活不长,是否离开这里对他来说没什么意义。   大哥笑着打量谢然几眼,没再吭声,二人谁都不把对方的恭维客套话当真。他嘟囔着让谢然过来帮忙看看老师留的家庭作业是怎么回事,他怎么看不明白。   谢然耐心地替小学生检查作业,大哥想起什么,从抽屉里掏出个存折推到谢然面前。   谢然认出这个存折是他给老乔的那个,打开一看,给出去时是多少,现在账面上就还是多少,老乔一分钱都没动。   大哥解释道:“他来我这里做会计,人我留着有用,利息不用给了,本金可以慢慢还。”   谢然明白过来,老乔选择和上辈子一模一样的老路。   “今天他在吗?我去打个招呼。”   大哥一指隔壁,谢然走进去,看见一个锃亮的脑瓜子,顿时觉得熟悉无比,大叫一声:“老乔!”   对着账本打瞌睡的老乔吓得一哆嗦,见来人是谢然,又高兴起来,他局促地站起,面见领导似的冲谢然鞠躬。   谢然也不客气,上来就摸人脑门,惊讶道:“你头发怎么掉这么多?”   老乔腼腆地摸着头,小声道:“没事,没事……存折收到了?”见谢然点头,他又感慨地嗨了一声,喃喃自语道:“想了想还是不能逃跑,闺女还在旁边看着呢,不能让她一辈子跟着我东躲西藏。”   谢然表情不变,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疑惑道:“什么逃跑?你那天不是在整理衣服吗?”   老乔一怔,见谢然意味深长地看着自己,很快反应过来,感激地看着他,突然手忙脚乱起来。   他摘下眼镜抹着湿润的眼眶,吸着鼻子道:“你晚上有空吗?我请你吃个饭吧,把你弟弟也叫上。”   “这几天可不行,”谢然遗憾摇头:“小马的爷爷摔了一跤躺在医院里,差点没救过来,医生不让出院,我得去陪夜。”   “……小马?就,就是胳膊上有纹身,头发很短的那个吗?他,他那天……”   老乔的神色突然变得很奇怪。   提起小马,他眼里有种畏怯,但又有些不可忽视的激动战栗,嘴角的肌肉怪异地抽搐着。   谢然瞄了眼老乔发抖的手,知道他一定是想起那天被小马羞辱,在阴茎上写字的事情。他无法站在道德的制高点劝老乔大度,更说不出叫他不要跟小马计较之类的话,他知道小马做得过分,可也知道小马本性并不坏。   谢然又安慰老乔几句,转身往外走时回头一看,老乔还站在原地。   他的手紧紧攥着,阳光透过百叶窗的缝隙照进来,整个人忽明忽暗,脸上的表情是谢然上辈子从未在他身上见过的压抑隐忍。   走到大门口时,老乔追上来,他抓着公文包,抹着额头的汗,紧张道:“我,我跟你一起去吧,我知道他是你的朋友。以后低头不见抬头见,总不能一直跟仇人似的,正好我认识一个很有经验的护工可以帮忙。”   谢然盯着老乔看了一会儿,老乔更加紧张,谁知谢然只是认真道:“回头我叫小马给你道个歉。”   二人没再说话,恰好到小乔放学的时间,索性就接上她一起去。   谢然在出租车上接到谢青寄打来的电话,说姐姐问他晚上还要不要回家吃饭。谢然还没来得及回答,就听见旁边的老乔对司机说下个路口转弯,电话里的谢青寄听到,问谢然是谁在讲话。   “老乔,就女儿被你带出去吃饭的那个,现在是我同事了,他和我一起去医院看看小马的爷爷,晚上我就不回家了,我在医院陪夜。”   谢然挂断电话,老乔接上女儿,出租车又往医院开。   马爷爷比刚从抢救室推出来时还要憔悴,脸色已经开始发青,眉宇间有股死人才有的郁色。老爷子已经醒来,就是暂时说不出话,只能眨眼睛,看见谢然还能认出人,冲他勉强笑了笑。   谢然凑上去问好,小马起身,看到后面跟着的老乔,露出几分意外神色。   老乔先一步上前,他还不知道小马已经退出的事情,拘谨道:“以后大家都是同事了,听谢然说你爷爷这边需要护工,正好我认识一个,打折估计有点困难,但好歹是熟人,不会不尽心。”   小马低着头没吭声,过了半晌,哽咽着嗯了一声,说谢谢。   谢然假装没注意到二人之间的变化,看到小乔直勾勾地站在旁边,一脸茫然地看着小马的爷爷。   他顺着小乔的视线看过去,原来是临时护工在给小马的爷爷换裤子擦屁股。   老人双腿大敞着,生死关头走一遭后再顾不得羞耻,麻木地躺在床上任人摆弄,两条大腿像随意支起来的柴火棍,在外面松松垮垮地裹着层皮肉,兜住里面的血管和肉块。   女护工见怪不怪,毫无波澜地把老人裤子脱下,麻木地拎起他腿间瑟缩垂软的阴茎擦拭上面的污渍,也不管旁边是否有人会看到,仿佛人一老,活力没了,尊严也没了。   谢然刚想把小乔拉开,却有人比他更快,从后面轻轻捂住小乔的双眼。   谢然转头一看,居然是谢青寄。   谢青寄脸上的平静淡然,与医院这个伤心之地显得格格不入。   他一来,谢然眼里就没有别的人了。   小乔静了静,突然问道:“爷爷的裤子也被人扒光了,为什么没有人往他屁股上写字?” 第23章 再见   兄弟俩人听见这句话,各自脸色都变了变,谢然下意识朝老乔看过去,好在他的注意力都在和小马介绍护工上,没有听到小乔这句语出惊人的质问。   谢青寄蹲下,和小乔平视,低声同她商量:“这句话能不能以后不要对着你爸爸说,他听到可能会伤心。”   小乔略一思索,懵懂点头。   人一多,护士就来赶人,众人把拎来的水果和八宝粥交给小马的妈妈后就往外走。   小马愁眉不展,老乔十分局促,尴尬得手脚怎么放都不舒服,只有小乔一脸满足,高兴地看着谢青寄,亲热地抱着他的大腿。   小乔“哥哥”、“哥哥”地喊:“你怎么来了。”   谢然跟着道:“是啊,你怎么来了。”   谢青寄一把抱起小乔,随口道:“姐早上说过的,说要来看看,你忘了?她走不开,就让我过来。”   谢然没再多想,推着谢青寄往远处走,让小马和老乔单独说话。他们远远地站着,看见小马嘴巴开开合合,隐约听到小马的声音:“我那天真的不知道你女儿在桌子下面藏着。”   老乔脸上一会儿青一会儿紫,最后小马给他鞠了个躬。   谢青寄看着老乔出神,不知在想什么。   小乔突然摸摸谢然的手指头,嫩声嫩气道:“叔叔,爷爷生病了吗?”   谢然一言难尽,神色复杂地看着小乔,一指谢青寄,郁闷道:“你管他喊哥哥,为什么喊我叔叔?”   小乔十分有眼色,立刻脆生生地改口叫哥,谢然满意地把她接过来抱在怀里。   “爷爷年纪大了,年纪大的人都需要我们好好爱护,你小马哥哥没有照顾好他的爷爷,爷爷就生病了,如果病治不好的话,爷爷就会去世。”   “人去世以后会去哪里?”   “——会去海里。”   “——会变成天上的星星。”   谢青寄和谢然同时开口,小乔不信任地看着他们,不高兴道:“你们怎么说的不一样啊。”   谢然笑了笑,又继续道:“会去海里,随着海水流向世界各地,这样不管亲人去哪里,他们都可以看到。”   小乔刨根问底,说在海里生活渴了饿了怎么办,谢然故意道:“渴了就张嘴喝海水,饿了就吃鱼,你看过《海底总动员》吗?里面的小丑鱼尼莫就特别好吃,我一口气能吃十个,咬在嘴里嘎吱嘎吱响。”   眼见着往暗黑童话的方向发展,小乔不愿意了,生气道:“你骗人,你又没有死过,你怎么知道它好吃!”   谢然还要继续逗,谢青寄终于听不下去了。   他脸色看起来不是太好,是真的有些生气,沉声道:“你在胡说什么,别说了。”   谢然果然不说了,谢青寄这副神情,让他想起那个早上,他让谢青寄过来亲亲他,谢青寄也是这样沉着脸,让他别说了。   老乔和小马终于结束谈话,老乔紧紧抓住公文包,腼腆地看着谢然,不好意思地摸着脑门,意思是已经和小马冰释前嫌,不会再叫谢然为难。   几个人找地方吃了晚饭,在饭店门口道别,谢然则跟着小马回到医院,陪他守夜。   小马的爷爷在两个礼拜后出院,回家中静养,老乔找的男护工十分靠谱,第二天就到位上岗。   那一跤摔没了老人家半条命,整日昏昏沉沉,只能发出些无意义的单音节。谢然每次去的时候,都看到他躺在床上,眼皮无力地耷拉下来,无法通过他半合的眼缝去判断这个人是醒了还是睡了,偶尔清醒,也会“啊啊”叫着找小马,看到小马,才会费力地提起嘴角,冲小马笑笑。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谢然几乎是住到小马家一样,日夜陪他一起守着,小马开始变得安分内敛,除了每日出去替他妈买菜,剩下哪里都不去。   谢然怀疑是否记忆出现差错,是不是那天小马抢着去扶他爷爷的时候把自己也给摔了,因为他几乎是变成另外一个人。   小时候是爷爷给小马讲故事,现在讲故事的人变成了小马,躺在床上入睡的人是爷爷。   谢然站在门边并不打扰,安静地看着小马用粗短的手指头费劲地去捻书页,听不到爷爷的呼吸声时,小马就会抬头看看。有时还会把手指头伸到爷爷鼻子下头,过几秒又松口气,继续念,可低头时眼睛却红了,他粗短的手指就开始抹自己的眼睛。   爷爷清醒的时候越来越少。   谢然突然有种预感,可能自己和小马都不用死了。   小马爷爷快要去世的消息在一夜间,如插了翅膀般飞满整个小区,大家伙都没有明说,看向小马的眼神却带着同情理解,以及一种站着说话不腰疼的怜悯。小马压制着怒火,想吼上一句人还没死呢,可却知道大家也是出于善心,他被这些并不被当事人接纳的善意所压得喘不过气。   几天后的晚上, 王雪新带着谢婵和谢青寄过来,见了小马的爷爷最后一面,两个妈妈去卧室里说话,商量着怎么操办后事,灵棚搭在哪里。   谢婵进去陪着小马,她二十四岁的年纪,却是十四岁的心态,没有经历过生死,最大的烦恼就是爸妈离婚,可连这些似乎也没有影响过她。   她用自己的温柔包容,默默陪在小马身边,像摸猫猫狗狗一样,摸着小马宽厚的肩膀和脊背。   谢然和谢青寄相对无言地坐在客厅,看着小马在谢婵的安抚陪伴下,拉着爷爷的手无声流泪。   他一直把这场意外归咎在自己身上,更懊恼先前对亲人的混账态度,谢然对他那种挥之不去的愧疚感同身受,看见小马就会联想到跳海前的自己。   马爷爷从昏迷中醒来,连提嘴角的力气都没有,只半睁眼,睫毛颤了颤。   谢然在这一瞬间感叹命运的奇妙,如果不是他一意孤行,想要时刻监督着小马的动态替他去死,他就不会在买麦当劳的时候给小马打电话;如果不是他的阻止,小马就会拿着棒球棍坐上面包车。   是他的临时阻拦,导致小马没能走成,恰好被来找他的爷爷看到,否则老人家看不到小马,可能会被认识的人送回家,避免掉这场意外。   小马没被爷爷拦住,会继续追债,谢然会继续跟着小马。   死掉的人可能是小马,也可能是谢然,总之不该是活到三年后的马爷爷。   因为谢然清楚地记得,2015年的时候,马阿姨在家门前摆了灵棚,王雪新没去,因为当年马阿姨一口咬定是谢然害死小马,该死的是谢然,她不再和王雪新有所来往,因此王雪新失去了她迈入五十岁以后,唯一能对着说实话的朋友。   王雪新和马阿姨从卧室中走出,两人眼睛都红红的,显然是哭过。   临走前,王雪新对谢然道:“你今晚还住这里?”   “是,小马的爷爷情况不太好……到时候可能会需要人手,我得陪着小马。”   王雪新点点头,欲言又止,叫谢婵和谢青寄先回家,他说有话要对谢然说。   谢青寄往这边看上一眼,拉着谢婵走了。   谢然突然紧张起来,上一次王雪新说她有话要说的时候,还是被她发现自己和谢青寄的关系。她让谢青寄先走,说有话要说,谢青寄点头,却又绕回来,在王雪新要给谢然一巴掌的时候抬手拦住了。   王雪新铁青着脸回头,本该落在谢然脸上的巴掌落在谢青寄脸上。   那是谢青寄长那么大,第二次挨打。   “然然……”   谢然回神。   “我不知道你最近怎么了,一直不回家,还躲着我们,以前你经常跟妈吵架,不回家也就算了。”王雪新眼睛又红起来,难得示弱:“可是前一段时间不都,不都……哎,你有时间多回家看看。”   谢然一顿,静了很久,才故作淡定道:“知道了,最近太忙,会回去的。”   他把王雪新哄走,送上出租车。司机踩脚油门把车轰出去,王雪新半张脸露在车窗外,伸着脖子去看谢然,两人没好上两三分钟,王雪新的暴脾气又压不住了,对着谢然吼道:“起风了!你多穿点!穿那么少冻死你算了!”   “知道知道,妈你把头缩回去,不安全!”   谢然哭笑不得,摸着手腕上家人给他求来的,保佑他长命百岁的佛珠,想起小马爷爷躺在床上毫无生气的面容。那一刻谢然扪心自问,他还敢像之前一样毫无留恋,无所顾忌地找死吗?他手臂一阵不舒服,低头一看竟起了一胳膊鸡皮疙瘩,真跟王雪新说得一样,起风了。   谢然转身回屋。   几天后,小马的爷爷在睡梦中去世,小马早上去喂爷爷喝粥,怎么叫也叫不醒,手放在鼻子下一摸,才知道人没了。   谢然没死成,小马也不知道自己逃过一劫。   这位临死前还惦记着给孙子五毛钱的老人,在命运的安排下,死在了和小马上辈子去世时,相同的那天。 第24章 告别   小马爷爷的葬礼在三天后举行,他们在家门口为老人搭了一个灵棚,伴着唢呐班子的吹吹打打,每有人来吊唁,小马就要给人鞠躬,还专门请人过来哭丧。   谢然不是太喜欢这种场景。   小区里每每死人,家里就要搭建一个简陋的灵棚,周边摆满花圈,有的还会挡在路口,路过的人都能看见。直到一年后市政府出台新政策,为建设市容市貌严令杜绝在家门口搭建灵棚,情况才有所好转。   谢婵小时候最怕这些,放学后会低着头一口气跑回家,甚至不敢往那边看上一眼,她总是觉得灵棚正中央摆着的死者照片说不出得渗人。   葬礼结束后,小马像变了一个人,去大哥那边报道后,就正式和这一行划清界限。   他尝试着找了很多份工作,但因学历问题都不是太顺利,谢然手底下有个跟小马关系还不错的瘦子,以前在车行干过几年,建议小马找个修车行当学徒。   谢然一听,觉得是个办法,往后买车的人越来越多,以至于市里不得不在2017年开始实行限号政策来解决交通拥堵问题,买了车就要用,车用多就会坏,小马去学习修车未必不是一条出路。   KTV外,小马站着看了会儿爷爷摔倒的地方,突然问谢然:“你还跟着大哥做吗?要不你也别干了,跟我一起去学几年,以后合伙开个修车厂。”   谢然没吭声,想了半天,只平静道:“过一天算一天吧。”   小马欲言又止地看着一脸无所谓的谢然,还想再说什么,谢然却没给他这个机会。   出租车载着谢然绝尘而去,停在小区门口,谢然下车时看了眼,果然王雪新又在水果铺前支起麻将桌,喊来其他三个老太太,四个人八只手推得风生水起。谢然没去打扰,转身进屋,和他想的一样,谢婵去上班,谢青寄去上课,家中一个人也没有。   谢然坐在谢青寄的写字桌前,目光落在一家四口的合照上。   谢青寄两岁以后,一家五口就没再拍过合照,之前的也在搬家时候被王雪新刻意落下。   他突然有股说不出的疲惫。   小马爷爷的死猝不及防打断他的计划,谢然又从一个为兄弟两肋插刀的好汉变回那个逃避痛苦的胆小鬼,他茫然地看着合照,心想以后怎么办?这一刻他终于承认上辈子决定跳海自杀不是勇敢面对死亡,而是没有勇气带着愧疚活下去,他用一个最极端的方式,难以为继地苟且下最后的尊严。   王雪新似乎意识到有人进门,她知道这个点回家的只能是游手好闲,整天不干正事的谢然,牌也不打了,立刻追进屋里,正想条件反射性地吼谢然两嗓子,然而那标志性的嘹亮嗓音还来不及飙出,就像是突然被人掐住脖子的母鸡。   她涨得满脸通红,难得反思,心想谢然虽然不学好,可是不是也应该对谢然温柔些,慢慢引导他。   她这个当妈的好像一直对谢然都太凶了,觉得他学习不好,是个小混混,就理所应当要比谢婵和谢青寄承受更多来自母亲恨铁不成钢的怒火。   王雪新有些不自在,一清嗓子,艰难道:“然然……回来啦?吃饭了吗?妈给你做饭去,你想吃什么啊?”   谢然的闷笑隔着门响起,几分钟后,门开了。   他抬手撑着门框,低头看着王雪新,调侃道:“怎么了妈?打牌输了没钱了?现在知道大儿子的好了吧,要不要我给你点零花钱?”   王雪新恼羞成怒。   “就不该给你点好脸色,滚出来,我给你做饭吃!”   她怒气冲冲,边走边骂,一头钻进厨房,给谢然做他最爱吃的蒸鸡蛋。却不知道她一转身,谢然就收起那副讨打的态度,他神情复杂,眷恋而又愧疚地看着妈妈。   半个月后,2012年12月20日晚,传闻中世界末日的前一天,有大学生在海滩边上组织了一场聚会。   他们从下午六点天黑开始,轮番播放露天灾难电影《2012》和《后天》,旁边摆着一个个烧烤摊子和篝火,作为派对主场。谢然一个平安活到2018年的人当然不想去凑热闹,可谢婵想去,后来干脆叫上小马、老乔和他女儿、还有给小马介绍修车行工作的瘦子,大家一起聚一聚。   谢青寄那句“不要宣传封建迷信,不要制造群众恐慌”还没警告出口,就被谢婵一把拖上了开往海边的面包车。   这是小乔第一次见谢婵,二人一见如故,相见恨晚,再看就完全对上眼,一起坐到沙滩上堆沙子。   老乔跟小马一脸尴尬地站在烤架前串肉起火。   小马那满胳膊纹身终于起到正面作用,没人敢来占他们的烧烤摊位,老乔呵呵呵地笑着,问小马最近怎么样,小马也呵呵呵,过度热情地应付几句。二人虽已冰释前嫌,可老乔到底做不到心无芥蒂,小马则是拿人手短,纯粹觉得丢人,外加看见小乔就心虚愧疚。   谢然窝在沙滩椅里裹紧外套,被十二月的海风一吹,冻得哆哆嗦嗦,拿纸巾揩鼻涕,他面无表情地盯着露天幕布上的电影画面,心想这是谁想的傻逼活动,想找借口放纵一把为什么不能选在室内,真是冻死人了。   他看着远处在沙滩上狂欢跳舞鬼吼鬼叫的大学生,再一看旁边格格不入的高中生谢青寄。   他正坐在小马扎上,膝头摊着一本教科书,借着手电筒的光复习功课,他马上就要期末考试,再一开学,将正式迈入高三下班学期,准备迎接高考。   谢然长腿一伸,脚尖轻轻踢他:“别看了,年纪轻轻怎么跟爸似的,你要是跟小马他们玩不到一起,前面有那么多大学生,你去跟他们玩。”   谢青寄头也不抬,似乎是嫌他这样捣乱很烦,拉着马扎往旁边坐,坐到谢然长腿够不到,但一抬眼却能看见他的地方。   二人就这样默契远离人群,各做各的事情,那一瞬间远处的喧闹都离谢然远去,他像是快要睡着般,整个人陷在沙滩椅里。   他坐在离上辈子自杀不到一百米的地方,听海浪,吹海风。老乔牵着小乔,端着烤好的肉过来,小乔欢呼着蹦到谢然怀里,差点没把谢然给砸死,好在他上辈子也经常被谢青寄的猫这样砸,当即眼疾手快地搂住小乔。   小姑娘明显是困了,往谢然怀里一趴就不肯起来,谢然只好拉开大衣,把小乔给裹进去,让她趴在自己身上睡觉。   老乔往烤架那边看了一眼,见小马和瘦子在谢婵的指挥下忙着烤肉无暇顾及,他凑近谢青寄,狼狈地搓着手,脸上带着中年男人特有的难以启齿,却又不得不开口的难堪,小声道:“上次的事情,谢谢你,我知道是你把小乔抱出去,没有让她继续听,真的很谢谢你。”   他诚恳地看着谢青寄,把那盘烤得有些焦的肉递给他。   这是老乔亲手烤的,妻子走后,为了照顾女儿的生活起居,他不得不学着做饭和做家务。   “被人羞辱不可怕,可怕的是当着自己女儿的面,等你以后结了婚,有了自己的孩子,就知道你帮我多大一个忙。”   老乔发亮的脑袋低下,似乎是觉得无脸见人,还自嘲地笑了笑。   谢青寄默不作声地盯着他,突然道:“我知道。”   老乔诧异抬头,不知道他这句“知道”,是指能理解自己的心情,还是别的什么。   谢青寄平静点头,又重复一遍:“我知道……抱歉,我不知道里面的人是你,如果知道,我在最开始就会阻止的。”   他接过老乔的好意,把书一合,往谢婵那边走。   小乔躺在谢然结实可靠的怀中,不一会儿就睡着,偶尔会喊一两声“妈妈”,像小狗一样抽抽,谢然这时就会拍拍她,把她哄睡着。   接近午夜十二点,马上就要到12月21号,传闻中世界末日的这天。远处人群已经开始最后的狂欢放纵,他们纷纷拿起手机,明明知道世界末日不会来临,却还是接着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理直气壮地对暗恋的人表白。   谢然裤兜里的手机也震动一下,他知道他在这个时候收到了一条短信,也知道这条短信是谁发的,更知道里面的内容是什么,但他没有要看的意思,甚至还有把手机扔到海里的冲动。   上辈子这个时候,他就收到了这样一条短信,最后一切都乱套了。   他还知道自己现在应该把小乔还给她的爸爸,趁着没人注意,一个人走到海里去,以死亡来避免一切悲剧的发生。   可他的双腿像灌了铅,脑中一幕幕闪过上辈子的一些画面。   墓碑上王雪新的黑白照片;谢文斌出家前对着谢然挥出的那一巴掌;谢婵盖在白布下的冰凉身体,最后都化作前些日子看到的,在谢然心头挥之不去的小马爷爷临死前的枯瘦面容。   远处的谢青寄似有所感,他抬头朝谢然的方向看了一眼,又把烤好的肉递给小马,叫他给谢然端过来。   小马端着盘子凑近,发现谢然在发呆。   “然哥,吃点东西,小乔睡着了?我抱会儿吧。”   他对老乔心存愧疚与感激,总是找准机会讨好他们父女俩。   谢然没有接过盘子,也没有把小乔交过去。   好一会儿后,小马才听到谢然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认真道:“小马,我们一起做个生意吧,好好赚钱,好好孝敬父母。”   马贝贝大大咧咧,煞风景道:“我爹早死了,你爹是还活着,可你要是太孝敬他,阿姨不会骂你吗?”   谢然笑了笑:“说的也是,那就好好孝敬老妈,努力保护家人。”   “早就该这样了,就等你这句话呢!”   小马一口答应,忍不住捶了一下谢然的肩膀,继而兴高采烈地离开。   他并不知道谢然沉默的这几分钟意味着什么,也没有注意到他转身后,谢然恢复平静的脸。   几步之外的喧嚣热闹从未停止,这个精神不振,窝在沙滩椅里的男人却格格不入。   再一再二不再三,不怕死的谢然突然怕死了。   勇敢的告别!!!!勇敢地向过去和未来告别!!!!!!!   告别每段血缘身份地位!!!!!!聪明或愚昧!!!!   最后的告别!!!!最后一个心愿是学会高飞!!!!   飞在不存在的高山草原星空和蓝天!!!!!!   疯狂陶醉搓碟gif 第25章 商机   传说中的2012没有到来,活到2018年的谢然也没有再想着寻死。   几天后的一早,谢然领着小马回到家中,二人屋门一关,凑在一起嘀嘀咕咕。王雪新怀疑地凑近,想隔着门听听他们在密谋什么,听到他们是在谈正经内容,而不是要到哪里去打家劫舍坑蒙拐骗,才放心离开。   谢然那天说要和小马做生意,不是一时兴起,而是真想带着小马和其他不再想和追债那行扯上关系的兄弟们好好经营一番事业,可做哪个行业却让谢然犯难。   他们这群人受学历限制,在入门阶段就已经被卡得死死的,IT不能做,生物制药不能做,开个饭店前期投入又太大,收益又慢,所有需要技术水准和文化水平的行业都将他们拒之门外。   谢然还不能重操旧业去开KTV和娱乐城,一切可能涉黄、涉黑的经营他都不会再碰。   不为了别人,单纯是为了谢青寄。   上辈子谢青寄考警校的时候谢然没有留过案底,谢青寄这才过了政审,可后来随着大哥入狱,谢然上位,谢青寄的身份就微妙起来。谢然心里清楚,因为自己的关系,谢青寄很难被提干重用,他做得再好再出色,也只能在基层呆一辈子,做一些被排挤到边缘的文员工作,说不定还会被时刻监督。   他不知谢青寄是否真的热爱警察这个职业,但他了解郁郁不得志的愤恨。   谢然重生后,总觉得谢青寄和上辈子这个时候的他比起来有说不出的微妙感。他不确定谢青寄是否会考去外地读物理,还是会像上辈子一样留在这里读警校,但只要有万分之一的可能,谢然都不会允许谢青寄因为自己的关系而前途尽毁。   谢然将一个个选项从纸上划去,末了盯着满页的叉骂了句脏话。   买房投资他没钱,炒股票他不会,就连买彩票中奖,谢然都想不起来开奖号码!   怎么小说里主角重生回到过去就大开金手指,赚钱发财顺风顺水,他谢然好不容易重生一回,连找个稳当的赚钱路子都这么难。   小马看着谢然咬着烟一脸愁闷,小心翼翼道:“然哥,你在想什么?”   谢然两个指头夹着烟屁股,往外吐烟,郁闷道:“后悔没有好好读书。”   说话间,卧室的门被人推开,二人抬头一看,是背着书包穿着校服的谢青寄。   “怎么突然回来了?”   谢然和小马把脑袋往纸上一扎,嘀嘀咕咕间几个小时过去,不知不觉到了谢青寄午休回家的时候。今天同他一起回来的似乎还有别人,谢然探头一看,先是听见王雪新夸张热情的大笑,又看见老任和老乔一样标志性的秃脑门。   谢青寄解释道:“班主任过来家访,妈给了钱让我们中午出去吃,她要跟老师单独说话。”   坐在沙发上的老任看见谢然又是条件反射性地牙疼。   谢然自觉得很,三人立刻往外走,路过巷口的时候看到一辆红色桑塔纳停在那里,车窗上用白油漆写着“卖车”两个字,后面跟着一串电话号码。   谢然盯着那辆车,停了下来。   小马没察觉到,路过谢然身边继续往前走,被谢然抬手朝衣领上一拽强行拦住,荡出去的手和脚来不及收回,差点没一口气背过去。   谢然目不转睛地盯着车,中邪般喃喃自语,叫小马把他的iPhone掏出来。   小马一脸茫然,听话地把手机递过去,看着谢然围着车拍照,茫然道:“然哥,你要买车?可我记得你没考过驾照啊。”   谢然没吭声,若有所思地朝饭店走,倒是跟在后面一直默不作声的谢青寄,抬头看了眼谢然。点菜的时候谢然依然心不在焉,胡乱吃几口就放下筷子,叫小马把手机交出来,在网页上搜索着什么,小马心疼道:“然哥,你要查什么回家看吧,我流量不是包月的。”   谢然瞪他一眼,问老板娘WiFi密码是什么,老板娘奇怪地看着他,意思是“吃个饭而已还想免费上网?”   谢然这才想起,要过几年才到人人机不离手,眼睛离不开屏幕的网络信息时代,免费WiFi在他们这座城市要到14年以后才成为饭店标配。   “小马,你是不是有驾照?”   “是啊。”   谢然沉默半天,小马忍不住问道:“然哥,怎么了?”   “要不然我们试着做二手车?去压压价,把那辆桑塔纳买下来,过给你,再卖给二手车贩,赚个中间差价。”小马还没说话,谢然又立刻否决出这个想法:“算了,万一压在手里可怎么办。”   他犹豫迟疑,碰壁过太多次,身上已经没有当初二十四岁那股敢拼敢闯的锐气,做事开始瞻前顾后。   然而就在这时,一直闷头吃饭,存在感极低的谢青寄突然道:“想做什么就去做,你什么时候变成这种犹豫不决的人了。”   小马大大咧咧地附和道:“是啊然哥,你不是一向狂得很吗,不撞南墙不回头,阿姨都抽你多少次了你还是该鬼混就鬼混!怎么最近小半年跟变了个人一样?”   谢然在桌子下踢了小马一脚,可被谢青寄那样一说,又有些忍不住。   他思考半天,终于下定决心道:“行,那下午联系一下车主,这几天我去报名驾校,有时间的话我们去临市的车行转转,看能不能找个师傅带带我。”   小马只看到眼前这一步,忍不住道:“啊?那然后呢,我们买车容易,上哪儿找买主去,咱们才认识几个人啊。”   谢然笑了一下,意味不明道:“这是最好解决的问题。”   做什么都讲究抢占先机,此时国内二手车市场还没有饱和,甚至连初步规模都没有形成,又是微信微博等社交工具刚刚兴起的时候。谢然虽只提出买车这一步,可在短短时间内早已规划好怎么样获取客源,小马的担心顾虑恰巧是他最不担心的一个问题。   小马见谢然这样有把握,也没有再问,倒是谢青寄突然道:“那你车源去哪里弄?”   他头也不抬,却认真听着,小马和谢然吃饭风卷残云,谢青寄吃饭却慢条斯理,会把菜先夹到碗里,再把里面的葱姜蒜都挑出来,一口一口地吃。   小马终于忍不住道:“这小子总是这样闷不吭声一针见血?真是蔫坏……”   谢然就不乐意听别人说谢青寄半个字不好,又不敢当着谢青寄的面骂小马,怕谢青寄多想,只好默不作声地瞪小马一眼。   不过谢青寄算是问到点子上,谢然开始发愁,他上哪里找那么多二手车去。   或许找大哥帮忙是个好办法,他心中有个隐隐约约半成型计划,就是有些趁火打劫。他自认为不是什么有原则的君子,奈何旁边坐着个道德标兵谢青寄,谢然只得给小马使个眼色,意思是回头再说。   谢青寄看到二人的小动作,抽出纸巾嘴一擦,说他要回学校了。   二人目送谢青寄走出饭店,谢然背对大门,迫不及待地跟小马认真分析道:“大哥之前有次收不上来债,欠债的有辆奥迪,说抵给大哥,被大哥骂了一顿,像他这样还不上来债想拿车抵的肯定不少,我们去跟大哥合作,我们收车过户,赚了钱怎么分,这还得商量。”   小马以他数年打家劫舍的经验瞬间猜出谢然的意图,开始激动:“重点是大哥可以把收车的价压得很低,不听话的让他们陪大哥‘换电池’!这样咱们卖出去的时候稍微抬一下价格,就能赚不少。”   “而且可以让大哥也入股,你替他想到别的赚钱的生意,你要走的时候他就不会为难你了,这可是合法的啊!”   一提到“换电池”,特别是别人陪大哥换电池,小马就激动得要死。   谢然赞同地点头,二人交头接耳,嘀嘀咕咕,丝毫没注意到谢青寄去而复返,站在他们背后把这趁人之危的损招一字不落地听进去。   小马抬头,看到谢然背后站着的谢青寄,疑惑道:“你怎么又回来了?”   谢然浑身一僵。   谢青寄淡定道:“书包忘拿了。”   他长臂一伸,捞起在谢然身边放着的书包,弯腰时意味深长地往他脸上看一眼。   谢然正专心地研究一颗被谢青寄挑出去的蒜头。   小马看着谢青寄离开的背影,继续疑惑:“好学生也会丢书包?”   谢然回头一看,见谢青寄不会再杀个回马枪,才压低声音懊恼解释。   “你丢钱包,谢青寄都不会丢书包,没看出来吗,他故意落下的,就是为了听听我们要背着他说什么。”   小马唠唠叨叨:“我就说这小子蔫坏吧,你还不乐意,还瞪我!你怕他干什么啊,他又不是你老婆!男人怕老婆就算了,怎么还怕自己的弟弟?!”   谢然夹着盘子里的肉,看也不看,往小马嘴里一塞,怒道:“闭嘴吧你。”   加更 谢谢隔壁市老乡和双户籍老乡把我票上首页 第26章 新篇   谢然说干就干,是个十足的行动派,当天下午就联系上车主,约好第二天详谈,以低于市场价三千块的价钱拿下,下午陪着小马去办手续过户。   小马问他这车卖给谁去,谢然却不着急,叫小马把车开去修整修整,零件该换就换,漆该补就补,正好小马最近在修车行当学徒,还能拿到一个内部优惠价。   他自己则量好尺寸,去淘宝上定做一套车饰,把收回来的车从里到外翻新一下,又打印一叠宣传单放在王雪新的水果铺子里,叫她卖水果时发给客人。   这份用美图秀秀做的简陋宣传单言简意赅,写着“加群打折”四个大字,下面附带着谢然的微信号。   他建了一个本小区二手交易群,还在群内刷屏说把亲友拉进来也可打折,群友瞬间爆满,在当时微信还没普及的情况下短时间内聚集了两百多位用户。   谢然又在一个星期后扩建了第二个用户群,这次不再限于本小区,而是扩大到片区,他本想发微信红包,却发现这时候红包功能还未推出,只好想出打折这么一招,水果差价他来补。   谢然点好友申请点到手软,看着新买的iPhone?4不满道:“这屏幕也太小了,以前是怎么忍过来的。”   旁边坐着剪宣传单的小马惊诧道:“这你还嫌小?不比以前用的手机好多了。”   谢然笑一声没接腔,拿着宣传单往王雪新的水果铺子跑,把厚厚的一叠往台面上一砸,转身就跑。王雪新在他后头追着喊道:“哪儿去?中午饭不吃了?!”   谢然头也不回,高声回答:“我报了驾校得练车去!”   王雪新气得要死,嘴里一直在骂谢然。   “每次都这样做好了饭又不吃天天出去野,一回家就张嘴叫饿,老娘就活该当你的煮饭婆吗!天天折腾这些也不知道干什么。”   多亏谢然的“广告效应”,最近半个月她水果铺生意大好,忙到抽空摸牌桌的时间都没有。谢青寄每天午饭时间回家,都会帮王雪新看店,叫她腾出时间去吃饭。   他平静地站在王雪新旁边,一边收拾谢然带回来的广告单,一边耐心解释道:“他在给自己积累潜在客源。以后可以专门拉一个二手车商群,现在国内做这个的人不多,微信是一个很有潜力的平台,总之……”   谢青寄语气一顿,似乎意识到说得有些多了,抬头一看王雪新,见她正诧异地看着自己,掩饰道:“我哥告诉我的。”   王雪新哦了声,没再说话,若有所思地搬货。   她双手扛起一箱水果,起得有些急,突然一阵头晕目眩。   谢青寄二话不说,接过王雪新手中的箱子,叫她去旁边坐着。   “以后我午休回来帮忙上货,箱子太重了,你不要自己般。”   王雪新看着贴心孝顺的小儿子把外套一脱,寒冬腊月里竟然穿着一件单薄的短袖也不嫌冷,搬箱子时隆起的肌肉把衣服撑得紧绷绷的。她家谢青寄总是这样,说一分,做十分,甚至有时候连这一分,也被沉默寡言的他直接略掉。   王雪新看着快要十八岁的谢青寄,情不自禁联想到十八时的谢然,心想兄弟俩都是同一对爹妈生的,性格怎么差那么大,要是可以匀一匀,谢然安分一点,谢青寄再活泼一点就好了。   “小谢……你跟妈说实话,妈是不是对你哥太凶了?好像他成年后就没怎么好好跟他相处过。”   谢青寄没吭声。   王雪新又喃喃自语道:“哎,你哥的脾气是最像我的,说话冲,固执,要面子,也最顾家。以前总觉得他不把聪明用到正处,这回听你这样一说,好像你哥做事也挺有自己的道理,我以前怎么就那么不放心他呢。”   她不指望谢青寄有所回答,反正也只是说给自己听,看着谢然亲手制作的宣传单开始反思过去几年的母子相处之道。她好像从来没有试着相信过谢然,不管大儿子做什么,她都潜意识把他做的事情和歪门邪道、不务正业联系在一起。   “他活得很辛苦。”   谢青寄突然出声,认真重复一遍:“他很在意这个家,很在意你和姐姐……我也是,如果有什么事情可能伤害到你和姐姐,他宁愿伤害自己。”   他语气一顿,又补充道:“……我也是。”   王雪新没再说话,谢青寄回头一看,发现妈妈眼睛有点红,他又把身子转了回去,当做没看到,等到王雪新故作轻松地“哎”了一声,才平静地抬头。   “妈知道了,妈心里有数。”她擦了擦眼,似乎是想起什么高兴事,破涕为笑地拿出手机,操作得还不是很熟练,费了会儿功夫才找出几张照片,都是各型各色的,和谢然年龄差不多大的女孩子。   谢青寄只看了一眼就把目光挪开,他表情不变,突然对一筐刚喷过水的柑橘起了兴趣,认真挑拣着。王雪新跟在他屁股后头喋喋不休,拉扯着谢青寄的肩膀,想叫他转过身看两眼。   “看看,都是我托你马阿姨张罗的,这些女孩子她都舍不得介绍给小马,专门给你哥留着,太够意思了,你看看这个,多漂亮,这个,名牌大学毕业的,哦那可能看不上谢然,确实不能坑人家……没事,妈这里还有很多,你来跟着一起看看。”   谢青寄想装作没听到,王雪新却不依不饶,把照片摆在他眼皮子底下。   他被迫和母亲坐在一起,替谢然参谋着他未来可能的结婚对象,谢青寄表情淡淡的,看不出异常,王雪新问他意见,他也只是说:“他喜欢就行。”   王雪新再问,他却用一个“我还要写作业”的拙劣借口落荒而逃,然后对着课本发了一个中午的呆。   月底就是谢青寄生日,他虽没有过生日的习惯,更不会买蛋糕吹蜡烛,一家四口却会默契地一起下馆子。   王雪新打算趁着这个机会,叫谢然相亲去。   当天下午,小马同志来找谢然,碰见放学回家的谢青寄,问他:“你哥呢。”   谢青寄默不作声地看他一眼。   那一眼把小马看得脊背发凉,心想他又哪里惹到这小子了。   小马一头雾水,转身往外走到街口,谢青寄提着带水果追上来,用不大却清晰的声音道:“马贝贝,把这水果给阿姨拿回去,我妈特意给她留的。”   小马:“……”   正是六七点钟下班的高峰时期,巷口人来人往,要么是吃完晚饭出来散步跳广场舞的老头老太,邻里街坊听见小马大名,登时发出一阵爆笑。   虎背熊腰的小马咬牙切齿地接过袋子,默念着“我不能跟散打冠军计较”,神情扭曲地走了。   他一边走,一边发短信给谢然告状,说谢青寄蔫坏。   谢然看见了,却当没看见,小马状没告响,更生气了。   一个星期后,谢然和小马卖出了他们第一辆二手车。   他的微信群果然起到作用,一个来自隔壁城市的买家通过在群里的亲戚辗转联系上谢然。   他收车给出不错的价钱,刨去先前修整办手续的钱,这一单可以让谢然和小马净赚五千块。   在交涉过程中谢然察觉到这个人似乎不是普通买家买来自驾,倒像是专门做二手车批发的,听起来还有自己的展厅。他还查到买家所在的城市堪称国内二手车市场发源地,有很多二手车批发市场选在那里。在和小马商量后,他们决定亲自一路开过去交货,顺道学习一下别人是怎么做二手车生意,考察市场。   二人一早出发,从谢然家开过去要四个小时的车程,小马把车停在谢然家门口,电话打通才知道谢然不在家,居然在海边。   他还以为谢然早起去赶海摸鱼,并没有多想,接上谢然后随口道:“怎么一大早来海边啊。”   谢然点烟的手一顿,掩饰道:“没什么,就睡不着来看看。”   ——今天是他上辈子跳海自杀的日子。   虽不是同一年,但却是同一天,谢然来看看埋葬自己的地方。   小马调导航,谢然找电台放音乐。   谢婵的电话在此时打来。   “然然,你怎么跑外地去了?妈说你要出差,小谢生日快到了,你赶得回来吗?小谢今天早上一听你……”   电话那头传来谢青寄的打断,似乎是问谢婵早饭要吃什么。   谢婵被成功转移注意力。   谢然咬着烟,含糊不清地回答:“放心吧姐,他这次生日我肯定陪着,生日礼物我都想好了。”   他挂断电话,发现小马在发呆。   “走啊,找不到地址?”   小马摇头:“不是不是,谢婵姐上次给我推荐了一本书,叫《挪威的森林》,我怎么看不懂啊?而且有的片段吧,特黄,妈的真刺激!谢婵姐还看黄书?”   小马喃喃自语:“我怎么就看不懂呢?”   谢然突然转过头,警惕地看着小马,拧着浓眉威胁道:“先不说那是不是黄书,我姐看黄书怎么了,她就是看黄片也不关你的事。”   “我就是随口一说,兔子不吃窝边草,这道理我懂。”小马呵呵呵地笑,转移话题道:“哎呀,然哥你知道吗,新闻上说开春以后这片海滩要开始填海工程,说是要建什么堤坝,不知道干什么用的。”   谢然哼笑一声,随口道:“我当然知道。”   他不止知道这个消息,连堤坝在哪儿,长什么样,他都一清二楚。   在音乐声中,小马一脚踩下油门,把车开上高速,跟着音乐摇头晃脑。   车窗降下,海风迎面吹来叫人神清气爽,谢然忍了半天,看见马贝贝半是嘚瑟半是甜蜜,彻底憋不住了,咬牙切齿地不讲理道:“你为什么要跟我姐看一样的书。”   “那可能是因为正好我也认识中国字吧……这歌真好听,哎加油站在哪儿啊我想上厕所。”   “马贝贝你少来……我警告你啊,我们家谢青寄一出手非死即伤。”   小马装作没听见,开始跟着音乐唱起来。谢然都给气笑了,他长腿一伸,架到挡风镜前,摘下墨镜往外一看,海面波光粼粼,鸥鸟的喙往海面一点,继而腾空飞起。   谢然并不知道未来会怎样,萦绕在他心头的死亡阴影是否会散去,对命运的顽固抵抗是否会起到作用,对一个人的爱意是否可以做到不动声色,但至少在这一刻,他也只是自言自语道:“今天天气真好,是个好兆头。” 第27章 察觉   收车过程没有预计中那样顺利,二人开到地方见到买家,查看实际车况的时候小马不小心说漏嘴,说他们也有意入行想要做二手车。谢然来不及阻止,一番讨价还价下又被砍掉两千块作为入门学费,这才有惊无险地做成第一单生意。   小马悻悻的,这下总算知道以前催债时用的威胁打骂手段再无用武之地,生意人的狡猾比直白的暴力更让人吃亏。   这人带着他们参观了自己的展厅,又教谢然做什么样的车好操作利润大。   两千块的学费没白教,这下不需谢然提醒,连小马都看出这个还未规范化的市场所携带的巨大发展潜力。   他和谢然只是把车买进来,轻微修整后就以纯盈利五千块的价格卖出,更别说眼前这位渠道更多资本雄厚的人。   小马羡慕道:“咱们得卖多少辆车才能有自己的展厅啊。”   “这有什么难的,租个露天停车场就行,以后这行会越来越难做。”   然而早已洞悉网络信息时代便利之处的谢然不会止步于此,他不止要做线下,还要做线上,以后想建立一个网络二手车交易平台,用户少不怕,但要抢占市场先机,再逐渐把范围从本市扩大到全国。   更不要提以后各种各样便利的打车服务,谢然还可以在做二手车批发的同时,把一部分车月租给和网络平台有合作的司机们。   现在万事俱备,只差钱,一分钱难倒英雄汉,谢然重生后比重生前过得还要憋屈,以前有钱,没机会,现在有机会,却是个一穷二白的穷光蛋,他的钱一部分给了老乔,一部分给了小马。   二人在回去的火车上一合计,发现手头的钱加起来不过十二万。不说收车,单要靠这十二万维护网站发展,维持公司运营就已是杯水车薪,谢然觉得还是拉着小马做梦比较快。   他又开始瞻前顾后,反复思考这个商业计划的可行性,害怕带着小马一番折腾后钱把钱都赔进去,还什么都捞不着。   谢然不知自己为什么变得这样胆小犹豫,明明上辈子的时候亏得他做事当机立断,老奸巨猾的大哥都进去了他还好好的,在短短三年不到的时间里把娱乐城做的颇具规模,赚的钱都够养老。   突然间,他又想到那天在饭馆的时候,谢青寄用充满平静地口气告诉他,想做什么就去做,他谢然什么时候变成那种瞻前顾后的人了。   小马趁着谢然发呆的时间早已张着嘴睡着,一米九的壮汉窝在火车硬座中,脑袋毫不客气地枕在他家然哥的肩膀上。   谢然歪头看着小马,他想拉着走的远不止小马一人,还有上辈子那些跟他一样出于各种原因想转行,却有所顾忌的兄弟们,老乔,瘦子,有一个算一个。   他一个人飞的太高太远,不能成群。   半晌过后,谢然推翻之前的一切计划,重新安排,决定这辈子要稳扎稳打,不会再用之前那种冒险激进,追求高风险高回报的方式。   回去后,小马和谢然趁着正鸡血上头,立刻成立注册公司,光是办手续就差点没把谢然的腿给跑断,看见工商局的大门就想吐。   这些杂七杂八的事情他从来没有亲自做过,一直都是手下替他去办,他只要动动嘴皮子就可以。   领公章的那天正好是谢青寄的生日,谢然往饭馆赶的时候还碰上堵车,晚了足足半个小时才到。   谢然往桌上看了看,果然没有生日蛋糕,谢青寄依然维持着他每年不过生日不许愿的奇怪习惯。   趁着等菜的功夫,王雪新翻看谢然的公章和文件,问他:“你公司名字怎么叫一元复始,这个一元,会不会不太吉利啊,这也太少了,叫什么发财啊、万金啊寓意多好。一元不就是一块钱?”   谢婵道:“妈你懂不懂啊……这叫一元复始万象更新,然然这个寓意才好。”   “一块钱好啊,就叫一块钱,从一块钱开始慢慢挣。”   谢然毫不在意,谢青寄却听得一愣,失手打翻茶水。   剩下三人奇怪地看着他,尤其是谢婵,“咦”了一声,一边帮谢青寄擦身上的水,一边调侃道:“要么说然然是咱们家主心骨呢,最近你不在,你弟做什么都失魂落魄的,就你出发那天,小谢他早上一睁眼就…”   “姐,再帮我要点纸巾。”谢青寄开口打断,谢婵被转移注意力,起身去拿纸巾。   谢然心中闪过一丝异样,还来不及反应,王雪新就拿着手机凑过来,开始一张张给谢然翻照片看。   他几乎是立刻识破自己老娘的意图,鸡皮疙瘩爬一胳膊,又不敢当着谢青寄的面表现出对相亲的排斥,只得硬着头皮敷衍。   偏的王雪新此时母爱大发,怕冷落今日的主角谢青寄,又把小儿子叫来一起看,笑道:“来一起帮你哥参谋参谋,说不定你未来的嫂子就是其中一个呢。”   谢青寄闷不吭声,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屁,眼皮子往下一垂,存在感十足地杵在王雪新旁边。谢然每每看向王雪新的手机,几乎可以立刻用余光捕捉到谢青寄的身影。   他想不想要嫂子谢然不知道,但谢然现在想挖个洞钻进去是真的。   不知是否是错觉,他从谢青寄沉沉目光中看出些许委屈和怒意。   王雪新没察觉出兄弟俩的异样,已经在脑海中勾勒出大儿子未来老婆孩子热炕头的幸福生活。谢然看着单单对着女孩子照片就乐不可支的王雪新,突然十分愧疚。   他可能永远没有办法像正常人一样,给王雪新一个能被大众所接受的家庭伦理关系,甚至连性取向,他都不敢向最近亲的人坦白。   服务员进来上菜,谢婵还没回来,谢然浑身不自在,正要找借口说出去找找,王雪新却一把拉住他坐下。   母子二人开了瓶啤酒,王雪新脸上带着不常见的温婉平和,毕竟她总是凶巴巴的,只有凶悍、霸道、泼辣才能让她在当初最难的那段时间,好好保护自己的三个孩子不受欺负。   谢然几乎都要忘了,他也曾在相册中看到过年轻时的妈妈。   王雪新也是从二十几岁的年纪过来,照片上的她烫着复古卷发,还涂了口红,上衣扎进高腰牛仔裤里,正神采飞扬地坐在摩托车后座,前面骑车的人是谢文斌,两人离婚后,王雪新就拿剪刀把他脑袋剪掉了。   “十八了,可以喝酒了。”王雪新一笑就挤出鱼尾纹,她把一杯酒放在谢青寄面前,谢青寄没动,王雪新也没勉强,又给谢然一杯。   母子二人碰了个杯,王雪新今天似乎格外高兴,还没喝几口就开始上头。   她讲话慢吞吞的,却很认真,会格外执着地拉着谢然的手,有一搭没一搭道:“婵婵找了这么优秀的一个男朋友,你又开始创业,小谢还有半年就高考,他一考上大学,妈妈就没什么好牵挂的了。”   “找女朋友的事情妈不勉强你,就是去见见,多认识点人,当朋友也行!你前一段时间心情不好,我们都看出来了,妈就是希望,有些话你不愿意对着家人说的时候,身边能有个人陪着。”   王雪新忍着眼泪,谢然看着这样的妈妈,再说不出残忍拒绝的话,他虽未看向谢青寄,却知道谢青寄这时候一定在看着他。   谢然表情不变,终于妥协,低声道:“好,我答应你,会去见见,吃个饭。”   他受不了这种难得的温情,王雪新越是迁就体贴,他就越是愧疚害怕,只好插科打诨道:“老妈,你今天这样让我很惶恐,我会以为你找了一个我们仨都不喜欢的糟老头打算再婚。”   王雪新眉毛一竖,立刻变脸:“一天不骂你你就不舒服……”   她气急败坏,见谢然没心没肺地笑,还要再骂,谢婵却在此时推门进来,身后还跟着另外一人。   只见她走进来,大大方方地往旁边一让,一个文质彬彬,带着细腿眼镜的男人站出来,他明明和谢婵差不多大,气质却意外的成熟老道。   王雪新热情道:“思博,怎么才来,路上堵车了?”   谢婵笑道:“是啊,我刚才出去接他,对了,谢然,你们不是一个高中的?这么多年不见,还认得出来吗?”   谢然看着姐姐的男朋友。   唐思博浅浅一笑,毫无芥蒂地冲谢然打招呼:“谢然,好久不见,你变化好大,不是你姐告诉我,我那天都没认出来是你。”   谢然还是没吭声,旁边坐着的谢青寄也沉默不语,王雪新正纳闷他们俩怎么都不打招呼而是傻坐着,只见犯过错误后滴酒不沾的谢青寄突然拿起面前的半杯啤酒,仰头一饮而尽。   他手中的玻璃杯重重磕在桌子上,王雪新和谢婵同时一愣,谢然终于反应过来,他喉结吞咽,干巴巴道:“……是吗?我那天也没认出来你,真是好久不见。” 第28章 露馅   王雪新没注意到这略微诡异的氛围,冲谢然问道:“怎么不早说啊,你们原来一个高中的?熟吗?”   唐思博正要开口,谢然抢先一步解释:“就那样吧,没见过几次。”   唐思博一愣,很快反应过来,顺着谢然的意思点头。他挨着谢婵坐下,接过王雪新递来的菜单,见他们早就点好,很有眼色地象征性多点道凉菜。   服务员进来上菜,唐思博知道今日的主角是谢青寄,像大哥哥般和他搭话,询问他的高三生活。   谢青寄表情淡淡的,看过唐思博一眼后就把目光挪开。   “还行。”   谢青寄给谢婵和王雪新夹菜,唐思博十分不见外,又接着问道:“快要高考了,紧张吗?”   谢青寄动作一顿,继而莫名其妙地抬头,一向斯文客气的他突然暴露出一丝难得的无礼。只见他有些不悦,压低的眉头下是掩饰不住的厌烦,十分不给面子:“还有小半年,有什么可紧张的。”   唐思博一怔,悻悻地低下头,不知女朋友弟弟的敌意从何而来。王雪新责备地看了眼谢青寄,解围道:“他最近有个考试,压力太大了。”   “理解,理解。”   唐思博掩饰般摘下眼镜,擦拭着一尘不染的镜片以缓解尴尬。谢婵看出些不对劲,给谢然使着眼色求救。谢然只好硬着头皮对谢青寄道:“我看门口水箱里的鱼不错,你过来跟我去挑一条加个菜。”   他一摸谢青寄的肩膀,后者就听话地跟在他身后。   门一关,唐思博几乎是不易察觉地松了口气,他有点难堪,心想是不是自己太过心急说话越界?然而又实在琢磨不出和想要女友亲弟弟搞好关系有什么错,到底哪里惹到仅仅是第二次见面的谢青寄。   谢然弯腰在水箱面前观察,看着里面一条条肚肥鳞亮的大鲢鱼艰难地在水里游开,老板洒把鱼食,它们就争先恐后地围上去,鱼嘴一张一合,又翻着尾巴入水。   “姐夫是你叫过来的?”谢青寄突然开口。   “老板,就这条吧,做清蒸的,鱼眼珠子留一下我弟高考生天天看书费眼。”   谢然注视着老板的网子往里一扎,将他挑的鱼捞出送入后厨,才不急不慢地起身,看了眼谢青寄,笑道:“不是我叫的,估计是妈吧,她就爱搞这些事,你又不是不知道。”   谢青寄冷漠地看着水箱,他长长的睫毛垂下,不说话的时候总是有股受委屈后不易屈服的倔劲儿。   “他们又没结婚,你怎么也姐夫姐夫地叫。”谢然笑着调侃,谢青寄没吭声,转身要往包厢里走,谢然却在后面一把拉住他。   他情急之中拉住弟弟的手腕,谢青寄一怔,回头看着他。谢然又触电般松手,他无奈地摸着眉毛,苦恼却认真道:“谢婵她……很在意唐思博,我们都有分寸一点,今天是你过生…算了,别在意他。”   他这话说得匪夷所思叫人摸不着头脑,听起来倒不像是在劝说出言不逊的谢青寄。   谢青寄盯着谢然看了会儿,才把头一点,听不出什么情绪道:“知道了。”   二人一前一后回包厢,一顿饭吃得有惊无险,谢青寄果然没再给唐思博难堪。   这个未来姐夫碰壁后也十分懂事,不再没话找话。倒是王雪新有些后悔,她不应该自作主张把唐思博给喊过来。   多加的那条鱼还是没有吃完,死不瞑目地躺在盘子里,露出个裹满葱姜蒜的鱼腹,呆愣的鱼眼珠子在谢然的交代下被特意留着,谢青寄说什么也不肯吃。   散席之后,众人站在饭店门口,谢青寄是下课后直接过来,身上还背着个沉甸甸的书包。   唐思博谨慎道:“太晚了不好打车,正好我开车来的,送你们回去吧?”   他下意识看了眼谢然,在这场貌合神离的聚会中,他曾无数次偷偷看向谢然,带着心虚怀疑,还有他自己都未曾发现的焦虑。   可谢然一次都没有回应过他。   谢然全当没看见,语气自然道:“妈你坐他车回去吧,我跟小谢走走,找个还开着的商店,进去给他买个生日礼物。”   说罢,不顾谢青寄的反应,搂着他的肩膀转身走了。   谢婵在他们身后失落道:“晚上这么冷,一起回去吧。”   谢然假装没听到,谢青寄也沉默不语。晚上的风一吹,冻得谢然耳尖通红,他的手虚虚搭在弟弟的肩膀上,心想兄弟之间这样勾肩搭背是正常挑不出毛病的吧?   而谢青寄也不知出于何种原因,任由谢然这样搭着。   小城市的好处就是走到哪里都是人,走到哪里都热闹。二人穿过一个生意正红火的路边摊,谢然突然提议:“我刚好像没吃饱。”他嘴上说着没吃饱,然而也只跟老板买了一根火腿肠,还不让老板给他烤,外面红色的皮一剥,放在嘴里咬上一小口,慢吞吞地嚼着。   “最近在学校里怎么样?”   “挺好。”   “你该考高了,可别早恋啊。”   谢青寄看他一眼,摇头道:“没有。”   “那有人追你吗?”   谢青寄终于不耐烦了,冷冷地看着谢然,质问道:“你什么意思。”   他今晚似乎格外暴躁,谢然却毫不在意。他把半截火腿肠揣兜里,四下一看,找到那条记忆中的分岔路,暗自祈祷千万不要记错,不然他给谢青寄的生日礼物就要泡汤。   “就是问问,早恋也没事,我们走小路吧,回家快一点,冻死了。”   二人走上小路,谢然又继续道:“我支持你早恋啊,试着跟更多不同的人接触……别耽误学习就行,也别让妈知道。”   他语气轻松带着笑意,心中却十分苦涩,没人能眼睁睁看着自己喜欢的人去和别人谈恋爱、接吻、上床。但谢然重活一世,他想明白了,放弃一份扭曲畸形的爱意怎么能叫牺牲,他只是把一切错误矫正回正确的轨道罢了。   谢青寄停下脚步,谢然也跟着停下。   谢青寄利用身高优势,目光微微向下,盯着谢然看,他薄唇一抿,显得薄情寡义,然而问出的话却很八卦。   “你要听妈的话去相亲?”   谢然顿了顿,看不太懂谢青寄此时的眼神,但他平静地直认不讳道:“为什么不呢。”   “我现在开始自己做生意,成家立业这个词你听过吗,开始立业了,就想要成家,不是一件很稀松平常的事情吗。”   谢然故作镇定,继续往前走,凭借着记忆四下寻找。   小巷子的角落里总是堆满废弃纸箱和来不及收走的垃圾,经常有流浪动物聚集在这里。他隐约记得,应该就在下个路口,那个路口长着一颗槐树,夏天一到,树上开满槐花。日子最难的时候,王雪新会为了省下一两块的菜钱,来树下摘槐花,拌着面粉蒸熟了吃。   小时候的谢然捧着一手槐花过去,得意洋洋地放到谢婵手里。谢婵正高兴着,打开手一看,一个半截小指长的大青虫蠕动在花瓣上,吓得她尖叫一声抛开,槐花洋洋洒洒,香气落满他们的院子。   每到这个时候,小小的谢青寄就会义正言辞,板着肉呼呼的脸,叫谢然不要欺负姐姐。   远处有人骑着自行车过来,车灯一晃,谢然才从记忆中回神,抬头一看,见是小区里隔壁楼的大爷,正笑着和他们打招呼:“谢然,你们俩这是去哪儿啦,怎么才回家?”   谢然抬手和他打招呼。   大爷骑着自行车呼啦啦地路过,瞥了兄弟俩一眼,没人知道这对上过床的亲兄弟正给彼此揣测出一个乏善可陈,中规中矩的未来。   更没人知道谢然这样桀骜不驯的人曾对着弟弟说“让让你。”也没人能想象得出谢青寄这样一个正经刻板的人,曾在与母亲和长姐一墙之隔的地方,单手拖着哥哥的腰,把他按在自己身下。   谢然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叹出。   “刚才说哪儿了?对了,有机会谈个恋爱,男女都行,别天天死读书,你得人生经历丰富点…”他强迫自己从谢青寄身上挪开视线,搜寻着暗处的纸箱,想要看见某个久别的身影。   “你是想说,多点人生经历,就能知道一夜情其实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情吗。”   谢青寄平静地看着谢然:“你原来是这样想的吗?所以你已经放下一切,准备往前看了吗。”   谢然一愣,在心里“我靠”一声,他没这么说,他也没这样想。   但又有一个声音立刻反驳:他这样劝谢青寄去尝试别人,难道不就是在开解他,别把肉体关系和道德约束混为一谈。   他突然觉得自己有点卑鄙。   可是不这样,又怎么能让谢青寄从和哥哥乱伦的阴影中走出来,过上一个正常人的生活?   就在这时,一声虚弱叫声横插进来,兄弟二人同时看了过去。   谢然一下子笑出来,顾不得谢青寄的质问,寻着声音的来源小心翼翼摸索过去,像是怕惊动什么东西,一步步走得很小心,还从口袋里掏出早就准备好的火腿肠。   谢青寄毫不意外地看着谢然,像是早就知道他要做什么。   只见谢然弯着腰,以一个艰难地姿势撑着墙,从墙缝与地沟的交界处捞上来一只湿淋淋,巴掌大的小奶猫。   那小奶猫全身黑漆漆的,毛发缠在一处,看不出本来的颜色,正蔫头蔫脑地趴在谢然掌心,和上辈子蹲在谢青寄胳膊上那神气活现的样子一点都不一样。   它小到连站起来都有些费力,四个猫爪像谢然的衣扣一样轻。   小猫抬头看向谢然,冲他细声细气地“咪”了一声。   谢然亲昵地用拇指蹭着它毛茸茸的脑袋,在心里说了句好久不见。   他捧着猫来到谢青寄面前,叫他把手伸出来:“哈哈,你生日,我也没有给你准备礼物,正好捡了一只猫,当做生日礼物送给你吧。你小时候一直想要猫,妈不给你养,我这个当哥哥的都记着呢。”   “小谢,不管你信不信,我真的在学着当一个好哥哥,当个好儿子,好弟弟,可能以后也会当个好丈夫好爸爸吧,我不知道,以后的事情谁说得准呢。你是妈最骄傲的,谢婵是妈最心疼的,你们两个好好的,妈好好的,就行了。”   谢然前半句和后半句是真心的,中间却撒了谎,他已经做好了活到六年后按时去世的准备,如果让他和小马的爷爷一样,拿他的命去换妈妈和姐姐的,那他也愿意。   如果侥幸活下来,他这辈子大概也不会和任何人组建单独的家庭。   他只有这一个家。   谢青寄突然一声轻笑。   “好哥哥?好弟弟?你到底哪个沾边了,”他语气冷漠地质问,“所以你是真的准备放下一切,往前看了对吗。”   谢然哑口无言,连他自己都找不出第二条路,手下不自觉失了力道,捏得小奶猫不舒服地挣扎,张开小嘴冲谢然的指头咬上一口。   谢然一痛,赶紧松手。   谢青寄这时候走过来,终于把猫从谢然手里拿了过去搂在怀里。这猫从小就贼眉鼠眼,奸诈狡猾,往谢青寄身上一趴,就露出太监般狗仗人势的得意表情。   谢然对这表情熟悉的很。   谢青寄眉目低垂,在谢然意外的目光中拉过他被咬到的手。   他常年握钢笔的手指,熟练地掐住被咬的地方一挤,是个往外挤血珠的动作,可刚不满月的小猫又有多大力气,又怎么会把人咬出血?谢青寄根本看也没看,完全是凭借着本能做出的一个动作。   两人挨得很近,近到谢然可以听到猫趴在谢青寄怀里发出满足的呼噜声。   那一刻谢然冷汗出了一身,全身血液都集中在后脑勺,他整个人头皮发麻,因太过震惊而忍不住颤抖。   他怔怔地看着谢青寄。   谢青寄又用那种带着受了委屈不肯服输将就的倔劲儿看着他,轻声道:“谢然,你说你那天喝醉认错人,我知道你没有撒谎,我还知道你究竟把我认成谁。”   “你把我认成姐夫了,”他定定地看着谢然,“……谢然,我们就这一个姐姐,我从头到尾,之前,以后,也只跟你这样过。”   “你在欺骗我和谢婵。”   谢青寄不甘又失落,还有几分较真,让他承认谢然可能真的把他认成别人这件事情,对于一个骄傲自负的人来说简直就是某种程度上的自我否认。   他欲言又止,愤怒的目光中带着茫然的质问,似乎还有话要说,可片刻过后,谢青寄也只是抱着他的猫,最后看了眼谢然,转身走了。   他孤单的身影被路灯拉得很长,沿着墙边,背着书包,抱着猫,少年垂着头,在寒冷的冬夜里一步步往前走着。   谢然站在原地不动,像是被定住。   这个动作他死都忘不了,上辈子他经常被猫抓被猫咬,因为谢青寄的猫和谢青寄一样都不喜欢自己,可谢然总是会借故冲谢青寄撒娇耍赖,说被他的猫咬了,要谢青寄负责。   一开始谢青寄不愿意,十分抗拒和谢然的亲密接触,再后来,被谢然磨的没办法,才一脸不自在地拉过谢然的手,敷衍地往伤口处摸一摸。   谢然变本加厉,故意逗谢青寄,说还是疼。   直到后来,谢青寄才养成帮谢然挤小血珠的习惯。   他甚至来不及感叹造化弄人,更不敢想自己现在在谢青寄心里有多么虚伪卑鄙,连谢青寄走之前说的那番模棱两可的话,连被他误会,谢然都没有精力去深究。   在他放下一切爱恨纠缠,准备往前看,当一个好哥哥这一天,他终于明白——谢青寄从见到唐思博以后就喊“姐夫”,不是因为已经认可这个人当谢婵的丈夫,而是因为在他眼里,这个人和谢婵早就有了婚姻关系,他早就喊了好几年的姐夫。   习惯使然,他和自己一样一时间无法改口,所以才喊“姐夫”。   眼前的这个谢青寄,是二十四岁的谢青寄,他和自己一样,重生回了这个什么都来不及,却又好像什么都来得及的时候。   眼前的这个谢青寄,对谢然做过的混蛋事情一清二楚。 第29章 短信   疾控中心里,谢然孤零零地坐着,等着打狂犬疫苗。   谢青寄前脚进家门,王雪新后脚就把电话打了过来。   “你怎么给他弄了只野猫啊,他现在高三正关键,哪有功夫管猫?”王雪新回头一看,谢青寄正在给小猫洗澡,和谢婵商量着给奶猫起什么名字,只好压低声音道:“你问问你朋友有没有要养猫的,我跟你说我可不收拾啊,伺候你们三个就够了。”   谢然完全不把王雪新的威胁恐吓当回事,心想可拉倒吧,上辈子就他妈最惯这个猫,每天都给猫煮鸡肝拌饭。他有时候拿脚尖拨弄猫逗着玩,被王雪新看见就会挨一顿骂。   在往后两个礼拜的时间里,这只猫在家里的地位直线上升,以势不可挡的趋势赶超谢然。   “他从小就喜欢这些,以前隔壁王阿姨养了只猫把他馋的天天放学路过都伸着头看,过今天就十八岁了,你还不满足他的愿望?你把电话给谢婵,我有话问她。”   谢婵正好也想问谢然关于谢青寄今天对男友莫名其妙的敌意,拿着电话走到外面去接。   “然然,小谢今天怎么了?他好像不太喜欢思博。而且过去这段时间,他经常打听一些我和思博的事情,老是欲言又止的。”   “没有的事,你别多想。”谢然语焉不详地敷衍,继而反问道:“你今天说,我和小马开车出城那天,谢青寄很奇怪?”   “是啊,一大早跟发疯似的,问我们你去哪里了,怎么不在家,学校都不去,非要去海边,还是妈说你和小马开车去临市,他才消停……喂?然然?怎么不说话。”   谢然喉结一滚,声音喑哑道:“知道了,先挂了,别跟他提我问你这个,怕他不高兴。”   谢婵还想再说,电话却被挂断,总觉得两个弟弟都有事情瞒着她。   她少女不知愁滋味般叹口气,不知道最近怎么了,两个弟弟都言行奇怪。   她和谢然从小一起长大,是除妈妈以外最亲密的人,后来王雪新生下谢青寄,离婚的时候他只有两岁,妈妈又要赚钱养家,谢青寄可以说是谢婵一手抱大的。   这三个人,是谢婵生命中最无可取代的人。   谢然打完针,招了辆出租车,让司机往海边开,司机一听,突然转头看了眼谢然,惊奇道:“又是你。”   他惊讶抬头,这才发现竟然这样巧,坐的竟然是重生后第一天,载着他去海边的那辆出租车。   司机警惕道:“这次你带钱了吗?”   坐在副驾的谢然笑了笑,抬手替他按下计程表。   “带了,已经养成出门带钱的习惯了,您放心,这次一定连着上次的一起给您,走吧师傅。”   司机也感慨他和谢然的缘分,下车时还把零头给抹了。   谢然像前几次一样,脱了鞋踩在沙滩上,捡了几个贝壳,一个个往海里扔。   一旦对死亡有了惧意,一旦对生活有了期待,他就再没了之前那种豁出去往里跳的麻木冲动。谢然不知胆小是好坏,但叫他现在再去寻死,他是说什么都不敢了。   如果他重生的契机是死亡,那谢青寄又是因为什么呢?是因公殉职吗?   谢然根本不敢细想。   手机提示在此时响起,谢然低头一看,是谢婵发来的照片和短信。   那只猫被洗得白白净净,估计是在外流浪吃过太多苦,毛发显得既粗糙又黯淡无光,小小的一只蜷缩在谢青寄掌心,秃秃的尾巴扫在带着黑斑的鼻尖。   谢然想起它上辈子吃得油光水滑的奸诈狡猾模样,忍不住笑出声。   谢婵说他们给猫起名字叫赵高,是谢青寄起的。   谢然没回消息,关掉手机。   “赵高”这个名字,其实是谢然上辈子就取好的。   那时的他十分恶趣味,故意把猫翻过去,给谢青寄看两个猫蛋蛋,说这猫迟早都得结扎,干脆取个太监名字,主人是小和尚,猫是小太监,配的很。   上辈子谢青寄十八岁那天,谢然在店里待到很晚才走,他一方面忌惮着谢青寄可能不想看见自己,一方面又想着这是他弟弟十八岁生日,一生就这一次,他不能错过,尤其是两人又多了这样一层关系。   谢然几乎是带着一种隐秘的期待,他没有准备任何生日礼物,因为就在两个小时前,他还打定主意不要回家,不去谢青寄面前找不痛快。   可他只要一想“这是他爱人的十八岁生日”,他就也好像跟着一起回到十八岁,回到比现在还要无所顾忌的时候。   他一身的血都热了,头脑也跟着热了。   那时候的谢然想着,哪怕亲口对弟弟说句生日快乐,也是好的。   他为了赶在十二点以前回家,于是抄小道,在急匆匆走过那颗大槐树后,他突然听到一声细弱的猫叫。   谢然停下了脚步,他的目光朝下水道那边看过去。   彼时离十二点的到来还有十分钟,十八岁的谢青寄坐在窗前,他面前摊着辅导书,卷子,还有一瓶墨水。   书桌的透明皮垫下还压着很多张一模一样的卷子,而且都是做过的,这份卷子是谢青寄高三分班考试的试卷——那场令他人生发生转折点的考试。   原本一次失利并不能让谢青寄放在心上,他很快调整好心态。可自从高三动员会过后,总是会想起那漫天飘洒的五万块钱,一个个滚落的苹果,校长通过麦克风被传至校园每一个角落的尖叫,以及谢然站在二楼走廊上,和他对视时露出的懊恼眼神。   谢青寄盯着他早就烂熟于心,做过一遍又一遍的分班考试题目,永远都在重温那场令他和谢然撕破脸皮,永远无法弥补的考试。   他耳边忽然传来一声轻响,接着手边窗户被人打开,先是伸进来一条胳膊,掌心还捧着什么东西,软软的身体一起一伏。   谢青寄愣了。   居然是一只脏兮兮的小奶猫。   谢然的脸从窗户后面露出来,谢青寄的目光从奶猫身上挪到他的脸上,还带着看见猫时掩饰不住的惊喜与微笑,当他用这样来不及收起的表情看着谢然时,就像在对着谢然笑一样。   谢然一下开心起来,难得示弱道:“小谢,生日快乐,我赶上了吧?给我个好脸色吧,过生日可不能喊打喊杀,手拿过来。”   谢青寄没动。   谢然靠着窗,眉头一挑,意气风发道:“手拿出来啊,高兴坏了?”   谢青寄发了会儿怔,他的视线从谢然脸上挪开,直勾勾地盯着那张他做过一遍又一遍的分班试卷。   窗户开着,风吹进来,掀起谢青寄的试卷和书,他恍惚间闻到谢然身上的味道,混杂着烟味和谢然身上独有的味道。   谢然身上有股味道,谢青寄说不清那是什么,也记不得他是从什么时候意识到这件事情。   他不知道该不该接过猫,该不该伸出手,就像不知道是该遵从私欲,还是该遵守道德。   谢然却不管不顾,看准了就把猫轻轻往谢青寄身上一丢,口气随意道:“猫我给你捡回来了,送你的十八岁生日礼物,要不要随你,不要就丢掉喽,反正也是从臭水沟里捡的,哎,没人疼啊。”   他观察着谢青寄的反应,那一贯张扬,谁都不服的脸上在看向他弟弟时,突然多了几分期待的讨好。   那猫被这样一丢,愤怒地弓起背,不满地嘶哑尖叫,听起来十分可怜,谢青寄下意识伸出手,摸着它毛茸茸的脑袋以作安抚。   谢然彻底笑出声,他就知道谢青寄无法拒绝。   “谢然?是不是谢然那狗东西在说话?!谢然,你还知道回家!”   王雪新的怒骂声传来。   “坏了,老妈怎么还没睡,我得走了,小谢,别生哥气了,生日快乐。”   谢然面色一变,趁着王雪新没杀过来,关窗逃跑,来去都像一阵风一样。   谢青寄抱着猫,一言不发地坐着。   那只日后被命名为“赵高”的猫此刻就趴在谢青寄掌心,柔软的触感让他不可避免的想到在那个血肉交融的夜晚,谢然那不可拒绝的触碰。   赵高从此以后记恨上谢然,以偷袭该祸害的脚脖为毕生目标,时不时看准时机来上一口,直到谢然死的那天,两个向来不对盘的生物才达到短暂的,却也是最后的和平。   谢然坐在沙滩上,怔怔地看着起伏的海浪,不禁恶劣地心想,谢青寄知道他的忠实小走狗“赵高”,在自己死的那天背叛他,和自己亲近了吗?   谢然想出一个玩笑,自己却笑不出来,他嘴角十分勉强地提起,却像一台快把油耗尽了的公交车,强弩之末地往前突突着开上几米,就往路中间一扎,彻底泄了气。   这辈子的高三动员会上,谢青寄作为年级第一上台讲话的时候在想什么?看到他和老任打招呼的时候在想什么?   在刚才谢然大言不惭地说让他尝试着和别人交往,放下一切往前看的时候,谢青寄又在想什么?   他自以为是的在谢青寄勉强维持好哥哥的虚伪假象,可能在谢青寄眼里什么都不是。   谢青寄知道眼前的谢然,是哪一个谢然吗?   他叹口气,摸了摸手腕上的佛珠,又从口袋里摸出手机。   收件箱里还躺着一条未读短信,是谢然传闻中“世界末日”那天收到的,他当时并没有打开看,因为他知道是谁发的,并且在上辈子他收到了一条一模一样的短信。   上辈子的谢然在看过这条短信直接删除,并没有回复,甚至到后来,他还特意去换了手机卡;上辈子的谢然做了一个弟弟该做的一切:私下调查,找人跟踪,旁敲侧击地提醒,一度因此和谢婵的关系尴尬紧张起来,甚至降到冰点。   他没有做过任何对不起谢婵的事情,他没有欺骗谢婵,更没有欺骗谢青寄,他是在做完该做的一切后,把姐姐放心交出去的;他爱谢青寄也不是因为任何人。   可谢婵最后还是死了,他做的一切换不来姐姐一个幸福平安的人生。   现在就连谢青寄也在误会他,谢然甚至毫无头绪谢青寄知道多少,又是怎么知道?   他上辈子收到这条短信后,和唐思博没有过任何私下来往。   手机在他手中转来转去,谢然的头发被风吹乱,他裹紧身上的衣服,无可奈何地叹口气,终于决定勇敢面对。   既然小马可以活下来,说明命运不是既定的,那么只要他不跟谢青寄在一起,妈妈的命运也可以被改变。   谢婵的也肯定可以。   这辈子的谢然做出了截然不同的决定,抬手在手机上打字。   “好,什么时候?”   这条被忽视近一个月的短信终于得到回复,被发送出的那一刻,谢然心中的焦虑突然被抚平。   谢然锁屏前,忍不住又看上一眼。   那条没有被储存的陌生号码在短信中这样写道:“谢然你好,我是唐思博,可能你不记得我了,非常冒昧在这个特殊的时候打扰你,什么时候有空见一面?我有东西要还给你,盼回复。”   一颗苹果 / 30 造化 第30章 造化   谢然坐在咖啡厅里,他等的人因路上堵车而迟到。   当服务员过来第三次问谢然要不要添水的时候,唐思博才匆匆推开门,一路小跑着进来。   他抹了把额头上的汗,没有问谢然为什么过一个月才回复他的短信,也没有问谢然为什么要在家人面前说他们不熟。   二人相对无言地坐着,唐思博往谢然脸上看了两眼,清咳一声,刚要说些什么,谢然却冷静打断他,直言不讳道:“你跟我姐怎么认识的?”   唐思博一愣,迫不及待地解释。   “我跟你姐同一个大学,联谊会上认识的,她快毕业的时候我们才在一起……我见她第一面就挺喜欢。”唐思博看了眼谢然冷下的神色,赶紧补充:“我,我不知道她是你的姐姐,是上次跟她回家吃饭见到,我才知道你们是一家人。”   但唐思博无法否认,在他看见谢婵的第一眼,确实联想到了某个在他记忆中早就尘封起的身影。   他上高中的时候学习不是太好,家里是因为炒房而突然有钱,他的爸爸开始给老师送礼,被同学知道后就逐渐疏远排挤他。   高三的唐思博拿着最多的零花钱,长着最高的个子,每天却低着头走路,肩膀往内扣。他带着又厚又大啤酒瓶底般的眼镜,总是捧着一本练习册低头写写画画,装作很忙很认真的样子,以此来掩盖他没有朋友的尴尬事实。   那时高二的谢然已经开始跟着别人收保护费,他们那群人瞄准目标,在唐思博放学的必经之路上等着。可怜的唐思博和他的名牌书包一起被丢在地上,里面的卷子、课外书撒一地。   其他人拿着钱走了,只有谢然留下来,看着一地狼藉心想,这是抢了个文化人啊,怎么包里这么多书。   谢婵和谢青寄都爱看书,谢然爱屋及乌,最欣赏爱看书的人,但是他们家太穷了,连借书证都不舍得办,更没有闲钱买课外书。   谢青寄每次只能去新华书店蹭书看,然后把零花钱留下来,给谢婵买她喜欢的书。   那时谢然对唐思博恨铁不成钢道:“我们抢你,你就还手啊,看不出来吗,就挑你这样的软柿子捏呢!胳膊腿都白长了?那么大个儿呢!”   唐思博揉着被踹肿的膝盖,可怜兮兮地说算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他怕他爸知道了以后,以为钱可以解决这件事情,跑学校去给他“租”几个朋友来。   谢然一听,看着唐思博就想起谢婵。   他的姐姐就是这样,息事宁人,永远都不抱怨,好像谁都可以欺负,但又忍不住让人想要照顾。   而且这人居然有几分像谢青寄,尤其是下半张脸。   不过他的眼睛没有谢青寄的好看,与其说像谢青寄,倒不如说像他的爸爸谢文斌,眼中会有如出一辙的闪躲懦弱神色。   谢然起了恻隐之心,在他的交涉下,再没人来抢过唐思博。   后来谢然不再跟着收保护费,他从小混混中脱颖而出,摇身一变,多了“追债人”这个身份,整天街头巷尾溜达,时不时会看见唐思博。   他记得这个可怜的,有几分像谢青寄的倒霉蛋,会像他抬手问好。   从来没有朋友的唐思博受宠若惊,看着谢然骑着摩托车从他身边飞驰而过,掀起一阵风来,是唐思博从来没有,又非常艳羡的张扬姿态。   直到有一天再次遇上,唐思博鼓起勇气问谢然:“你们怎么最近不来抢我了?”   谢然一愣,嘴里吹到最大的泡泡糖不堪重负,“啪”地一声破了。   他看神经病般看着唐思博,心想这人读书读傻了,脑子不好使。   谢然面色古怪地上下打量,喃喃自语道:“我就跟他们说抢劫也得挑对象,心理素质差的就不能抢,他大爷的,被缠上了,那啥,我得接我弟放学,小学生现在放学可早了…再见!”   唐思博意犹未尽地追问:“那我们这算认识了吗?我们算朋友吗?”   逃跑的谢然脚一歪,顾不上回答,跑得更快了,骑着摩托车眨眼间开出二里地。   从此以后倒是经常能看见唐思博在他面前晃悠,不过他也不来打扰,看见谢然就冲他腼腆地笑笑。   谢然从不放在心上,二人压根就不是一路人。   后来唐思博高三毕业,考去临市的大学,二人很长一段时间都没再见过面。   再见面时是谢然高中毕业,拍毕业照的时候,大家聚在一起,写同学录,拍合影留念,一人拿着相机小心翼翼凑近,问谢然要不要和他拍一张。   谢然吓了一跳,回头一看,居然是唐思博,眼镜一摘,他的变化简直脱胎换骨。   那时他早已忘记这个书呆子,对他唯一的印象就是下半张脸很像他弟弟,性格又像他姐姐。   他不好意思直接问你叫什么来着?只得敷衍道:“哦哦,是你啊,我记得你,你叫……你叫……哈哈,好久不见啊!合照?可以,来啊!不过你怎么也在啊,你留级了?”   唐思博不好意思地笑着,二人勾肩搭背,拍了张合照。   他的手小心搭在谢然肩膀上,按快门的那一瞬间面红耳赤,谢然盯着他通红的耳朵,心中闪过一丝诡异的念头,这个他连名字都忘记的书呆子,不会一直暗恋他吧。   那这照片可不能给他啊!   “你洗出来记得给我啊,我不习惯照片在别人那里!”   唐思博突然满脸通红,支支吾吾道:“好,一定……一定给你。”   谢然怀疑地看着他,心想得找个机会把照片要回来,要不干脆现在就把他胶卷抠走吧!实在不行相机砸了再赔他个新的,也不能把靓照放他那里啊!   这恶霸开始后悔答应唐思博合照的请求,还没来得及动手抠交卷砸相机,唐思博就郑重其事地把相机揣在怀里,对谢然认真道:“谢然,再见了,谢谢你曾经对我的帮助。”   不等谢然回答,唐思博转身就走,看起来倒有几分轻松。   谢然一头雾水地站在原地,显然没彻底想明白怎么回事,心想他帮助他什么了?   刚才应该是误会吧,唐思博看起来也不喜欢他,喜欢一个人怎么可能耸成这个样子?!他谢然要是看上一个人,别管对方是谁,男的女的,就是要大大方方说出来!   跟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难道不是一件最天经地义的事情吗?   但谢然向来不把这些事放在心上。   他出了校门,意气风发地跨坐在摩托车上,想起他最近猛涨的收入,心想他们家的好日子终于要来了,他要把钱都花在家里,给谢婵和谢青寄买一屋子的书,把钱给王雪新,叫她去最贵的理发店烫头。   摩托车疾驰出去,二人一个朝北,一个往南,至此分道扬镳,后来再见,就是以“姐夫”和“小舅子”的身份。   唐思博在短信里说要把一样东西还给自己,这一刻谢然突然知道他要还给自己的东西是什么了。   ——他要还的,是那张尘封数年,被谢然错过的照片。   这张照片最后不知为何,落到了谢婵手里,酿成了一个所有人都无法承受的悲剧。   只见唐思博拿起放在一旁的公文包,正要开口,却见谢然的手突然抖起来。他胸口不住起伏,像是突然受到刺激,手条件反射性地去摸烟,已经顾不得这是室内,点着了就匆匆往外走。   谢然狠吸一口,夺门而出。   唐思博茫然地透过玻璃窗看着谢然站在街边的背影。他明明穿得不薄,却全身都在打颤,夹烟的手都不稳,双眼通红,几乎要把烟蒂给咬断。   他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谢然为什么突然反应这样大。   一连三根抽下去,谢然才终于冷静下来。   他去洗手间洗把脸,额前的湿发贴着脸,让他终于有点二十五岁的不成熟样子。   谢然甫一坐下,就问出了一句让唐思博不知该如何回答的话。   “你是同性恋?”   这个问题谢然在上辈子曾开玩笑般,旁敲侧击着问过谢婵,谢婵否认了,说唐思博交过女朋友。   后来谢然一边劝谢婵分手,一边暗自调查唐思博,监听跟踪,甚至还找人黑进过唐思博的手机里去看他的软件和聊天记录,可这个人真的清白得要命,更是对谢婵一心一意。   谢然挑不出一丝唐思博的错处。   更重要的是,唐思博的那条短信石沉大海以后,他就再没有联系过自己。   谢然无法对着姐姐说出你的丈夫曾经可能喜欢过我这样的话,更害怕承担破坏姐姐婚姻的责任,那时他因不断暗示二人分手,说要再给她找个对象,曾一度和谢婵的关系跌至冰点。   即使已经确定唐思博从未伤害过谢婵,但今天他要亲口,作为一个弟弟的身份,替自己的姐姐再问一次。   “你是同性恋吗?”   唐思博谨慎道:“……我以为我是的,但好像又不是,很久之前交过一个男朋友,后来分手之后,也没对男的动心过,也和女孩子在一起过,追求你姐的时候我是单身。”   “上过床吗?你和之前那个男的。”   “没有!”唐思博难堪地承认,“感觉不是太对,在一起没三天就分手了,我什么都没做过,也没有跟男人上过床,分手就是因为我发现自己没办法和男的太亲密,拉手都接受不了,更别说上床了。”   怪不得谢然上辈子找人调查唐思博的性取向,什么手段都用尽了也查不出什么。   谢然松了口气,他突然有些难以启齿,硬着头皮道:“你跟我姐在一起,是不是因为……”   唐思博明白了他的意思,瞬间尴尬起来,他本不想说这个,却没想到谢然竟然会这样问,感觉像是被看穿一样。   他急促喘息。   “我承认第一眼看见她是想到了你,但我没有因此就追求她!我和你姐姐认识很久才在一起,是从朋友变成恋人的,你姐身上没有一点你的影子,你俩压根就不像。”   唐思博提起谢婵,脸上神色缓和了些,就像谢文斌提起王雪新时,眼中会有不自觉的温柔爱意一样。   “那你是双性恋这件事情,我姐知道吗?”   唐思博神色闪躲,显然还没有想好怎样和谢婵开口,甚至连自己是不是双性恋,都不能确认。   谢然脸色沉下,又突然想起什么,有了顾忌,没有再继续追问。   他认真地警告唐思博:“你这辈子要好好对谢婵,她要是有什么三长两短,我一定把你杀了。”   这话从别人嘴里说出来或许会让人觉得可笑幼稚,可谢然却一字一句斩钉截铁,让唐思博几乎是立刻出了一身冷汗,他能感觉到谢然是认真的。   他茫然地看着谢然,依旧想不明白谢然和谢青寄为什么对他敌意这样大,就好像他真的做过什么对不起谢婵的事情一样。   唐思博递过去一个薄薄的信封。   “对不起,当年是我自己……”   “不要说了。”   谢然打断他,接过直接揣在兜里,连打开看的意思都没有,因为他知道里面是什么。   “其实你不必专门约我出来,照片你直接毁掉就好。”   谢然冷冷地看着他。   已经临近二月份,天气灰蒙蒙的快要下雪,唐思博却被谢然的步步紧逼问出一身热汗。   他狼狈地擦着额头,解释道:“还东西只是个借口,不瞒你说,这张照片我早就忘记放在哪里了,是你答应我见面后,我在家翻箱倒柜从一本很久不看的书里找到的,手机里的备份也早就删除。其实我今天过来,主要还是想请求你一件事情,能不能不要对你姐提起我们过去的事情……”   唐思博难堪地请求谢然:“我怕她多想,更怕她难过,还非常害怕失去她,你姐姐其实很敏感,我真的不是因为你的缘故,才选择了你的姐姐。”   他自打那天跟谢婵回家后见到谢然,就一直犹豫要不要私下见上一面,他的懦弱占据上风,害怕谢然对谢婵说些什么引起误会,想求谢然保守秘密。   唐思博优柔寡断,纠结到最后,那天晚上看到娱乐新闻上刷满“世界末日”这样的标题,脑子一热,找了还照片这样一个蹩脚借口,突然约谢然见面。   他发完短信又觉得后悔,觉得时机不对,太过冲动,可惜后悔也来不及。   如果他可以提前得知未来的人生里还有谢婵这样一个女孩子在等着他,他绝对不愿意先遇到她的弟弟。   “我们本来就没有什么。”谢然冷声提醒。   唐思博看起来松了口气,是真的放下那段情谊尚未萌芽,就被单方面扼杀的过往。   二人一个朝北,一个往南,像谢然高三毕业那天分道扬镳。   街头人来人往,快要过年,这个时间点出来的大部分都是情侣或者一家人,只有谢然形单影只。   他知道唐思博是真的爱谢婵,也没有做过什么对不起她的事情。   导致悲剧的照片已经被他拿回来,只要他不说,这辈子的谢婵就永远都不会知道这段隐秘的过往。   刚才唐思博给他递照片时他突然情绪失控,是因为他意识到,他原本是有机会改变一切的,但却错过了真相。   是他的一意孤行和偏执自大害死了姐姐,如果他不是那样想当然,但凡他上辈子敢于承担责任,回复唐思博的短信,跟他见一面,那他就会拿回照片,谢婵看不到照片,可能也就不会死了。   可当时的他什么都不知道,他不了解唐思博这个人,他只在乎自己的姐姐,难道他应该背着姐姐,私下和一个可能喜欢过自己的姐夫见面吗?   谢婵会相信他吗?   谢然神情恍惚,本想回自己的出租屋,下了车才发现他竟然回到家里。   马上就要过年,各大单位都已经放假,王雪新正在家里整理年货,谢婵和谢青寄在院子中逗猫玩。   谢婵穿着毛衣蹲在地上。   “回家啦然然,去洗洗手准备吃饭。”王雪新捧着一盆菜回屋,谢婵抱着洗干净的猫朝他走过来,在她身后,谢青寄直直地站起身,他沉默地盯着谢然,那表情像是有话要说。   那一刻,谢然心中百转千回,他在这几天中想出无数种应对办法,是应该对谢青寄坦白,还是就此隐瞒死不承认?谢然心中并没有用一个答案。   他不想谢青寄误会他,可也没有勇气直截了当地告诉他,他就是那个谢然,那个一意孤行改变了弟弟人生轨迹,害的整个家都散了的谢然。   兜里的那张薄信封忽然有了重量,像是数年前那个沉甸甸的果篮一样坠着谢然的身体,谢然心想:他不要再重蹈覆辙了,他要每一个人都活着。   他下意识接过谢婵递过来的猫,赵高闻闻谢然,老实地在他手心一趴,满足惬意地打呼噜。   谢然忍住心中酸涩,他努力笑着,声音不大不小,却足以让谢青寄听清楚。   “姐,我看到你那天发的短信了,这猫怎么叫赵高啊?你们怎么给它起一个这么奇怪的名字,谁起的啊?是你吗小谢。这名字也太难听了。”   谢然当了次逃兵,直接否认了那段过往。   他会找个机会像谢青寄解释清楚,但绝对不会承认他也重生的事实。   谢青寄走过来的动作一顿,他长长的睫毛垂下,再没迈开一步。   谢婵抬头,看见谢然的强颜欢笑,还没来得及说什么,脸上一凉,忽然“咦”了一声,抬头笑道:“妈,然然,小谢,快看,下雪了!”   王雪新在屋里感叹道:“雪一下,新的一年就开始啦!” 第31章 姐姐   这是二零一三年的开年第一场雪,洋洋洒洒下到第二天早晨,谢然没能赶回自己的出租屋,他抱着被子在沙发上凑合一夜。   王雪新似乎终于意识到两个儿子长大成人,即使性别相同,住在一间屋子里还是不方便。   她试着跟谢然商量:“咱家客厅地方大,我再给你隔个单间出来,你回家住吧,你最近刚开始创业,钱得省着花。”   谢然没立即答应。   母子二人坐在客厅,看着电视台重播过去几年的春晚,没来几天的赵高迅速看清形势,使劲浑身解数讨好一家之主,很快霸占了王雪新的芳心,屁股下的宝座已经从地上的软垫升级成王雪新的腿。   谢然对她的提议有些心动,原因不外乎别的,是他资金周转不开,穷得快交不起房租。   他和小马的钱一下全部投进去,光是二手车就一口气收了五台,每个月付车位看管费加在一起就得小三千。   到现在却只有一人前来联系看车,可这买主似乎以前上过二手车贩的当,对此行偏见颇深,光是看车就前前后后看了三次,最后被暴脾气小马赶走拉黑。   谢然这才知道,原来俩人上一次可以快速脱手,是走了狗屎运,纯属瞎猫碰上死耗子给了他们盲目自信。   他给认识的二手车贩打了个电话虚心求教,对方在电话里大笑一通,说春节这段时间是淡季,叫谢然想办法撑到三月。   谢然无法开源,只能节流。   其实还有一个原因,他已经很久没有和王雪新好好相处过,他想多陪陪妈妈。   一见谢然答应,王雪新又再接再厉让他去相亲,谢然也无奈地点头,和王雪新再三强调:“相亲可以去,能不能相中另说。”   王雪新眉开眼笑地钻进厨房里去切水果。   谢然出于谨慎考虑,将信封从外套口袋中取出,拿打火机直接给烧了。   他看着烟灰缸里逐渐燃起变成灰烬的东西,不可避免地想起谢婵去世那天发生的一切。   那时候谢青寄刚上大四,王雪新是在他大一快结束时走的,原本在她去世前后,谢婵已经跟着唐思博嫁去外地,第二次怀孕的时候又因工作调动而回到了本市,她第一个孩子,则因为王雪新的去世伤心过度而没能保住。   她在即将临盆的时候突然登门拜访,谢青寄那天临时去了学校,要到晚上才回来,只有谢然一个人在家。   谢然吓了一跳,问谢婵怎么自己跑过来了,唐思博为什么不送她?   赵高凑过来想要和谢婵亲热,谢然担心姐姐肚子里的宝宝,就把猫给关进屋子。   提起唐思博,这下谢婵连强颜欢笑都做不出了。   那时谢婵已经得知他和谢青寄的关系,清楚谢然是个同性恋。   谢然还以为她是老生常谈,来关心二人生活的,谁知下一秒谢婵就从包中拿出一张照片。   他一看就愣住。   照片上的唐思博小心地搂着自己的肩膀,画面正好定格在他低头看着谢然笑的那一幕。   他几乎是立刻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   谢然想要解释,想要撇清关系,他和唐思博真的什么事情都没有。   自打谢婵2012年把唐思博领回家的那一天起,除了他发给谢然那条从未得到回应的短信外,二人再没有过私下交流。唐思博再没有找过他,他也没有联系过对方,就连偶尔被王雪新指挥着催他们夫妻二人回家吃饭,谢然也是想办法让谢青寄去说。   这对亲密无间的姐弟在这一刻突然多了几分生疏隔阂,谢婵大着肚子,双手不住颤抖,指甲快要把照片给戳破了。   “前几天家里阿姨打扫书房,有本书掉了,阿姨捡书的时候看到这张照片,就给了我。”   谢婵苦笑一声:“他可能自己都忘记还有张照片放在那里。”   “你从很久以前,就在提醒我,劝我不要那么早结婚,还跟我开玩笑说他不会是个Gay吧,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什么?”   “而且你本身就……”   她看着弟弟,鼓起一丝面对过往的勇气,认真道:“我决定先来问你,我们是一家人,你不会骗我,如果说这个世界上还有什么人是可以百分之百相信的,那当然那是你啊,所以我想先听你说。”   谢然手脚发冷,再顾不得隐瞒,从谢婵拿着这张早就被他遗忘的照片找上门起,谢然就明白事情已经不是他能控制的了。   他将二人过往全盘托出,再三保证,连找人调查过唐思博这件事情他都交代得一清二楚,可并没有查出他有任何和同性交往过的经历,连手机软件和聊天记录,都被谢然想办法翻了个底朝天。   那时的谢然怎么会料到查不出是因为唐思博只有过一个短暂交往过三天的人?他是真的从此以后就对同性失去了兴趣。   谢婵听罢,失神地点点头,喃喃自语道:“我心里有数了,小谢知道吗?”   谢然摇头。   谢婵又道:“那先别告诉他了,你们两个也不容易,不是你的错。”   她抓起提包扶着肚子,说她要一个人想一想,心慌意乱中那张照片也被落下。谢然满脑子都是谢婵,没察觉到那张照片被落在了沙发缝隙中。   他不顾谢婵的说法,坚持开车把她送回家,刚一进门姐夫就迎上来。   “你去哪里了,怎么都不告诉我,这个时候还往外跑,汤我给你煲好了,现在想喝吗?”唐思博抬头,看见谢婵失魂落魄的样子一愣,心疼地嚷嚷:“怎么脸色这么差,怎么了这是,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谢婵没有吭声,倒是谢然从后面走上来,狠狠抓住唐思博的衣领。   这个有几分像谢青寄,但更像谢文斌的可怜男人被打得眼镜一歪,还没明白发生了什么,就被谢然一拳揍得站不起身,谢婵叫谢然住手。   她胸口不住起伏,看上去快要晕倒了,狼狈地抱着摇摇欲坠快要临盆的肚子,谢然从后面托着姐姐,胳膊被姐姐下死力般抓着。   谢婵茫然地盯着地面,她干涩起皮的嘴唇无意识张开又闭上,对即将到来的真相怕得厉害,可她一抬头,却看到了谢然比她还要惊慌的眼神。   谢然根本不敢看她的眼睛。   这一刻谢婵理解了他。   已经把母亲去世归结到自己身上的谢然,心中承载太多事情的谢然,再承受不起担负姐姐婚姻破裂的责任了,他肯定在后悔他的自作主张,没能把实情早点告诉她。   她咽下了即将脱口而出的请求,改口道:“你先回去吧。”   谢然痛苦愧疚地看着姐姐,却固执地没走。   谢婵又笑了笑,语气轻快,却又理所应当道:“小时候都是你保护我,现在当然该我护着你了啊!别害怕。”   她深吸口气,甚至还来不及擦去眼泪,笑着摸摸谢然的脸,安慰道:“听话,先回家,相信我,我可以处理好的,等我过两天去给你和小谢做饭吃,你想吃什么,去把菜买好,等着姐姐回家啊。”   “可能马上就要过回一大家子住在一起的日子了,你和小谢可不许嫌我吵。”   谢婵笑中带泪地看着弟弟,把他推出了门。   关门前,谢然听到谢婵一巴掌扇在唐思博脸上的脆响。   谢然打了唐思博左脸,谢婵打他右脸。   从小唯唯诺诺,摇摆不定的人,难得继承王雪新衣钵彪悍了一把,身为即将临盆的孕妇,直接把唐思博一个大男人给扇得半天站不起来。   她说了句:“你真是让我恶心。”   那是谢婵去世前,谢然最后一次见到姐姐。   他再也没能等来他的姐姐回家,而是等来了一通电话,接到了谢婵的死讯。   在他走后发生了什么,他到死都没有搞清楚,只依稀从保姆的口中勉强拼凑出一个零碎的大概。   保姆说她听见雇主吵架,就往房间里躲,隐约听见唐思博哀求着语无伦次的解释,继而便是谢婵翻箱倒柜,收拾行李箱的动静。   最后谢婵连衣服都不要,条件反射性地厌恶这个两人共同生活的地方,她还喊了一句“谁管你有没有和男人上过床!”   当年王雪新和谢文斌离婚,起码忍到第二天才搬出去,谢婵只比王雪新更烈,她一分钟都待不下去。   这场单方面的争吵结束在谢婵的一声痛叫里,保姆夺门而出,看见谢婵躺在楼梯下,有血从她身下流出来。   唐思博一愣,连滚带爬摔下楼梯,他脸上的眼镜都摔破,锋利的镜片深深戳进眉骨,再偏一点就会扎进眼球,但他仿佛什么都不知道一样,脸上流的血比谢婵的还要多,抱着老婆,哆嗦着拿手机打电话。   他在谢婵死后就有些精神失常,嘴里翻来覆去也只剩下一句话:“你留下吧,我走,我求你了,你打我吧,你别哭,不是因为谢然,不是因为谢然啊!”   事后谢然每每想起都会后悔,谢婵应该是害怕独自面对同床共枕数年的丈夫可能是双性恋,甚至还可能跟男人上过床这样的事情,更害怕丈夫和自己在一起的原因,是因为弟弟。她不再相信自己的丈夫,对婚姻和未来的生活充满了猜忌。   谢然突然读懂了姐姐当年看向他的哀求眼神。   谢婵那个时候肯定是希望谢然可以陪着她的。   如果他选择留下,是不是姐姐就不会死了?   这辈子的谢然明明已经拿回了照片,却依然烦躁地坐在沙发上,王雪新在厨房里咚咚咚切水果,那声音听得他一阵心悸。   从刚才回来看见谢婵起就在焦虑不安,他不知这种莫名其妙的担忧从何而来,可他的惶恐已然到了连抽烟都无法缓解的地步,谢然根本就集中不了精力想别的事情。   “你在烧什么?”   谢青寄突然走到谢然背后,平静地问道。   谢然冷汗出了一身,还好此时照片已经烧完,他居然都没有察觉到谢青寄的靠近。   “没什么。”   他随口敷衍,本意是打发他走,没想到谢青寄却不依不饶,他不止没走,反而在谢然身边坐下,认真道:“你今天是不是去见姐夫了?”   谢然一愣。   谢青寄抿着嘴,回头看了眼谢婵的卧室,压低声音解释道:“你今天路过我身边的时候我闻到了,你身上有男士香水的味道,是姐送给他的新年礼物,姐姐让我闻过,我记得。”   谢然沉默,他想起来了,他家谢青寄上辈子念的是侦查专业。   “嗯,之前有些误会,今天都见面解释清楚了。”   谢青寄没吭声,谢然看着他这副审视的样子,又焦虑起来,谁知下一秒谢青寄突然道:“我不知道你们过去发生过什么,但你看见他的反应很不对劲,有些事情你瞒着我没关系,骗我也没关系,可你要连谢婵也一起瞒一起骗吗?那是她的人生。”   他这坦率直白的一问如利刃般撕开表象,终于令谢然妥协,不得不面对那个一直被他刻意回避的问题。   况且他这样问,几乎是要和谢然摊牌了。   ——谢婵介意的,真的仅仅是唐思博对自己那来去匆匆暧昧不明的少年悸动吗?   谢青寄点到为止,不想多说,正要起身离开,谁知谢然却突然拽住他的手腕。   只见谢然脊背无力地往内扣,一只手纠结地捂住额头,一只手拽住向来被他避之不及的弟弟。   这一刻谢青寄像当年的谢婵一样,敏感地发现了谢然的不安害怕。   他害怕去做那个捅破窗户纸的人。   但谢青寄没有像当年的谢然一样任由姐姐独自面对,明知道王雪新就在背后的厨房里切水果,明知道谢然这辈子要划清界限的态度,他还是坐了回去,并忽然生出想要不管不顾回握住谢然的冲动。   可惜下一秒谢然就松开了手。   他的失态如昙花一现,根本就来不及回味。   这个当年做错决定的人选择在这一世当个勇敢的坏人,去告诉谢婵一些她最应该知道的事情。   谢然声音嘶哑道:“明白了,我会告诉谢婵,但是小谢……”   他的决定还远不止此。   “我不该撒谎,我没把你当别人,”谢然压低声音,几乎是用气音道,“——那天晚上,我知道是你。” 第32章 坦白   王雪新在背后厨房切水果,她可能随时会出来,谢婵躺在床上刷手机,还不知即将要面对的未来。谢青寄却在这一刻有了屋中只剩下他们二人的错觉。   谢然又喃喃着重复了一遍:“我没把你认成别人。”   赵高坐在茶几上,瞪着眼睛看向这对氛围怪异的兄弟,继而轻轻一跃,困倦地盘在谢青寄腿上。电视中的历届春晚回放还在继续,他们相对无言地坐着,王雪新走调的歌声和刀剁在案板上的声音清晰可辨。   “那天,我知道是你,你很好,我没有把你认成别人,只是我以为这样说就能改掉犯下的错误。”   “而且我跟你保证,我不会做对不起谢婵的事情,和唐思博没有不可告人的关系,没有喜欢过他,也没……没把你认成他,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会那样说。之前我和他有些误会,已经搞清楚了,他是真的喜欢谢婵,你不要为难他。”   一提起唐思博,谢青寄面色就有些变了,谢然赶紧补充:“其实你为难他也没关系,我不在乎,但谢婵在乎,她夹在中间很难做人。”   他只是以为谢青寄和自己一样对唐思博充满猜忌和偏见,谁知谢青寄的重点却并不在这个人身上,而是反问道:“……是个错误吗?”   二人维持着静坐的姿势对视,近到谢然几乎可以看清谢青寄的睫毛,对方黑色的眼眸中映出他纠结痛苦的神情,谢然心想,原来他此刻的表情看起来这样违心吗?   谢青寄一下子就冷下来,他从这句话中推测出了谢然的态度。   谢然沉默一瞬,同样反问道:“难道不是吗?”   曾经的他那么信誓旦旦狂妄至极地说出“爱一个人有什么错”,可在经历了这样多的事情以后,他再想起这句话时已经没有了当初的底气。   下一刻,谢青寄突然抓住谢然要去摸烟盒的手,谢然以为谢青寄是不让他抽烟,可对方抓住了却再也不放开,他的脸色很冷,手心却很热,固执地贴着谢然的掌心,指腹摩挲着谢然的手背。   口不对心的兄弟二人仅仅是因为相握的手就变得亲密无间,仿佛又回到了王雪新去世,谢文斌出家,谢婵嫁去外地,家中只剩下他们相依为命的日子。   谢青寄睫毛一垂,声音干涩,茫然质问道:“怎么就是个错误了?”   “你让我往前看,希望我尝试更多的人,希望我按部就班地去北京读物理,你觉得这样就是为我好,你总是想当然地计划着一切,从来都没有和我商量过,总是你说什么就是什么了,以前是这样,现在也是这样,那我真正想要什么你想过吗?”   他好像下一秒就要亲上来了。   谢然被抓着,不再像之前一样对谢青寄避之不及,反而用力地回握住,心中闪过一个念头,使他在这一刻根本无法松开对方的手。   王雪新和谢婵的死固然使他痛苦愧疚,可相继失去母亲和手足的不止是他一个人,谢青寄也陪他一起经历了这一切,甚至比他更加彷徨无助,因为在他失去一切后,连谢然也死了。   谢青寄失去了唯一可以恨的人,也失去了唯一可以爱的人。   他只有一只猫陪着,可猫又能活多长时间?等赵高一走,谢青寄就彻底变成一个人了。   “你说的那些都很好,但都不是最好的,有没有我都无所谓,我只想要一家人在一起,我想你跟……”   “谢青寄!”谢然的心跳快起来,猜到谢青寄要说什么,急忙厉声打断。   谢青寄执着地抓着谢然的手,眼中茫然一瞬,不明白谢然为什么不让他继续说下去,谢然是在害怕吗?但他很快重新坚定,嘴角一抿,沉声道:“谢然,我想你好好活着!跟……”   “你们两个过来吃西瓜!”   王雪新人未至声先到,在厨房里吆喝,话音一落,才端着盘子往外走,谢然和谢青寄像是突然惊醒,同时放开了手,各自往沙发两头一坐,离得远远的。   谢青寄被打断后十分烦躁。   王雪新今天买了个反季红壤大西瓜,人在厨房,客厅里都能闻到西瓜的清新味。   要不然说她和谢文斌是夫妻,对孩子们的喜好了解永远都停留在过去,父母对子女的印象,仿佛永远都停留在那个子女最依靠他们的时候。   夏天的西瓜总是成堆泛滥,瓜农一车车拉进城,都是按斤称量。等一到冬天,西瓜却紧俏起来,摆在夜市里,摊主拿把刀一切,红壤里裹着黑子,空气中都是西瓜的甜味。小时候的谢然伸长了脖子还没闻够,西瓜就被按“块”分好,拿保鲜膜一裹,把香味彻底隔绝开,明码标价地摆着。   谢然和谢婵这姐弟俩馋的流口水,只有谢青寄背过身去,喜欢却不看,肉呼呼的手一摸湿乎乎的嘴角,拉着王雪新的衣角说他一点也不想吃。   王雪新忍痛买了一块,叫摊主切成三小份,一个孩子一份,谢然接过,看也不看,拿手一掰,半块分给谢婵,半块分给王雪新。   他舔了舔手上的西瓜汁,一脸意犹未尽。   七岁的谢青寄仰头,崇拜地看着比他高,比他厉害的哥哥。   王雪新朝这边走过来,没注意到客厅的动静,谢然下意识抓着遥控器换台, 听谢青寄这个说法,是已经知道他也重生的事情吗?   他在心中一丝一寸地梳理,回忆曾在对方面前说过的话做过的事,确信除了那夜在床上故意说了句谢青寄曾说过的话给他找不痛快,从医院回来的早上调侃一句不让谢青寄当警察去当特务之外,他没有任何露馅的地方。   谢青寄没有办法仅凭这两点就断定他还是上辈子那个谢然。   王雪新把果盘往他们面前一放,看了眼电视,竖着眉毛怒道:“干什么呢你谢然,你不看你弟还要看,怎么一直换台?”   果盘旁摆着两把小叉子,谢然和谢青寄同时抬手,下意识拿着叉子递到对方手里。   王雪新端着另外一盘往她和谢婵的房间去,走之前嘀咕道:“兄弟俩感情还挺好,怎么就没人心疼心疼老娘呢,两个小白眼狼。”   谢然有些绷不住了。   等王雪新进屋听不见,谢青寄的视线就又看过来,他的眼神落在谢然身上的时候带着不可名状的期盼和压抑。   谢然被他这样看着,似乎又回到了曾经无数次面临抉择的时候,手指下意识捻着,似乎是想要拉过什么东西死死握住。   他已经做过很多错误决定了,可什么是对的,什么是错的,总是要到结果出来了才能知道,可谢然已经没有再试错的勇气了。   几分钟过去,谢然恢复平静,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手,缓缓道:“别再说了,你知道妈受不了这个。她不可能接受的。我跟你一样,也想要一家人都好好的。”   谢青寄正襟危坐,果然一提王雪新,他就又变回了那个成熟稳重的弟弟。   他两个手放在膝头,背挺得直直的,过了许久,才轻声道:“知道了。”   不说话的这一两分钟里好像在等谢然补充些别的什么,可谢然却心照不宣地跟着他一起沉默。   看着这样固执的谢青寄,谢然突然有些难过,他神情放缓了些,忍不住道:“小谢……”   恰好此时谢青寄起身,他弯腰去抱在桌子上坐着的赵高准备回自己屋子,结束这场无疾而终的谈话。   一枚圆圆的东西从他衣领中滑出,被条链子缀在锁骨前。头顶的白炽灯照在上面,谢然那颗惯于避重就轻,自我麻痹的心忽然被照彻。   谢青寄意识到什么,面色微变,拿手一捂,又放回衣服中,贴身带着。   他像十八岁生日的那天晚上一样,一个人抱着他的猫,形单影只地回到房间里,灯一关,屋里就黑了。   ……可谢然看见了。   谢然他看见了。   谢青寄脖子上带着的,是一枚被穿了洞的一块钱硬币。   谢然在外面站了一整夜,脚下烟头堆了一地。   他快乐又痛苦,心想谢青寄是不是爱他啊?   二零一三年的春节格外得冷,谢然在相亲中度过这个令他记忆犹新的冬天。他说到做到,第二天趁着王雪新出去走亲戚,就把卧室的门一关,说有话要说。   谢婵趴在床上,两腿翘着看书,没当回事。   谢然把她书一抽,谢婵抬头,看见谢然眼中的痛苦挣扎,一愣,立刻正色起来。   这场姐弟间开诚布公的谈话维持了两个多小时,谢婵的表情最开始的震惊变为无助,她嘴巴紧紧抿着,失神地盯着对面的墙壁,谢然推了她一下,她才有所反应。   谢婵坐在床上抱着自己的膝盖,突然道:“为什么他不自己来告诉我,我们在一起这么久,他有很多机会的。”   谢然一时语塞,谢婵欲言又止地看了眼谢然,明明有很多话要问,可看着和她同样忐忑不安的弟弟,她突然联想到谢然这半年的异常,她是不是不应该再给他添乱了?   谢婵很快笑起来,摸了摸谢然的头,故作镇定道:“知道了,说来说去就是他是个双性恋嘛,我知道了,我会好好想一想的,你先出去吧。今天的事情不要告诉他,如果他不主动跟我坦白,我会问个清楚的。”   “但既然你们已经见过面,我希望他主动告诉我,不然我会很失望。”   她目送谢然出门,屋门一关,房间就静下来,窗外的落日被窗帘遮了一半,房间里忽明忽暗,谢婵背靠着门,赤着脚站在地上,像是自我安慰,自我鼓励般低声道:“……也,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吧?”   初六那天晚上,唐思博来到家里接谢婵去旅游,这是两人早就提前计划好的,上辈子二人也是在这个时间去了云南。   谢然坐在客厅紧张地观察着谢婵的一举一动。   谢婵面色如常,把行李箱交到唐思博的手里,还冲谢然笑了笑,看起来并不介意那天的谈话内容。   可能是出于龙凤胎之间的特殊感应,又或许是上辈子的悲惨令他心有余悸,谢然总觉得事情没有这么简单就过去。   谢婵转头看着身边这个因隐瞒而多出几分陌生感的男友,笑容渐渐隐去,唐思博没有发现她的异常,带着她坐上开往机场的出租车。   谢婵一走,这个家就冷清下来,谢青寄本就话少,谢然一搬回家,他就更是沉默不语,只有赵高偶尔嚎叫两嗓子,找找存在感。   前些天谢青寄拿着先前攒下的压岁钱在谢然建立的小区群里收了台二手电脑,这下更是连房门都不出,整天从他屋子里传来敲键盘的利落声。   王雪新还以为谢青寄沉迷上游戏,担心影响他高考,叫谢然去他屋里看看,提醒两句。   谢然去了,往谢青寄背后一站,发现他在敲代码。   “干什么呢这是?”   键盘声一停,谢青寄长到可以弹钢琴的手指顿住,他头也不回,低声道:“我在学编程。”   谢然哦了声,想起王雪新交待的任务,认真道:“妈怕你玩游戏耽误学习,让我进来看看……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当个程序员也挺好。”   谢青寄不置可否,也没有要和谢然这个哥哥分享未来打算的意思。他起身的时候才察觉用眼过度,指间掐着山根,一抬头,却见谢然正神色微妙地盯着他锁骨的位置看。   “看什么?”谢青寄冷静道。   谢然一怔,掩饰道:“没什么,出来吃饭。”   他转身离开,赵高却神出鬼没地溜进来,坐在地上,两个乌溜溜的眼珠子盯着谢青寄看。   谢青寄若有所思,他面色变了变,略带顾虑地摸着胸前被链子穿起的硬币,片刻后,谨慎地把链子摘下,仔细地藏在枕头下。   第一次相亲在谢然的人为下不出意外地失败了。   他坐下后直接挑明来意,说目前还没有结婚的打算,出来相亲也是也是为了应付家长。好在相亲对象十分善解人意,听见谢然这样说,不易察觉地松了口气,两人四目相对,各自苦笑一声,看来都有相同的烦恼。   双方友好的坦诚使这场目的性十足的相亲变得轻松许多,二人客套地交换联络方式,谢然绅士地送对方坐上出租车,还提前付掉车费。   第二次相亲以同样的方式宣告失败,王雪新开始发愁,最后一咬牙,狠心保证道:“明天这个你去见见,这个我是见过的,小姑娘人不错,要是这个还不行,就算了,不管你了。”   谢然一听,求之不得地去了,谁知这么一相,还真相出点门道来。   他提早十几分钟到,路上顺道去打印一叠宣传单,准备找天雇几个学生去交通局门口发,那边多得是刚考完驾照,怕撞坏新车,想先买二手车过渡的人。   谢然坐在卡座里正逐步修订他的商业大计,一抬头,看见窗户外头俩女的正拉拉扯扯,个矮的那个伸手一推,个高的那个后退几步,又赔笑着上前,把人往怀里一搂,对着脸亲了一口。   谢然见怪不怪,饶有兴趣地看热闹,继而低着头在网页上学习拍照技巧,准备回头给他囤着的几台车包装包装。   门口风铃一响,只见那俩女的走进来,一进门,拉着的手就松开,个矮的那个坐到和谢然这桌相邻的卡座中,个高的那个径直朝谢然走了过来,往他面前一坐,大方道:“嗨!”   谢然抬头,愣上几秒,继而哭笑不得道:“……嗨。”   谢然仔细回忆着她的名字,好像叫张真真。   张真真掏出手机,翻出相片对着谢然本人对比,评价道:“你叫谢然?这照片把你拍丑了。”   “是吗,我看看?”谢然笑着接过,一看之下,气的差点没把手机吞了。   浓眉大眼拍成贼眉鼠眼,五官就没一处整齐地方,不知道的还以为王雪新有个东南亚情夫!谢青寄怎么把他拍成了这个鬼样子?   昨天晚上王雪新腾不开手,叫谢青寄给谢然拍张照,她拿去发给谢然的相亲对象。   谁知谢青寄这小子看也不看,抬手就按快门,末了还装模作样道:“拍完了,我不小心直接发过去了,可能有点不像我哥。”   岂止是不像,简直把谢然拍成了另外一个人种,看着连物种都快跨越了。   谢然尴尬地笑着,彻底看出来张真真也不是真的想要相亲,正常人看见这样一张照片谁会同意,估计这姑娘一瞧,一脸兴奋地就冲过来,巴不得相亲失败。   二人走程序般闲聊几句,开始自报家门,背后卡座的矮个女生等得不耐烦,干咳一声,张真真神色一凛,开始拉进度条般快进,想要赶快结束。   谢然忍笑,试探道:“你既然也是被家里人逼着出来相亲,那你是什么情况,是家里不同意你现在的对象,还是压根就没有?”   “……压根没有。”   背后卡座又是一声怒气冲冲的咳嗽。   张真真神色再次一凛,立刻开口,铿锵有力道:“我有!”   谢然:“……” 第33章 遗憾   农历新年快结束的时候,以小马和老乔为首的几个狐朋狗友说要来家中聚一聚。王雪新非要他把张真真也喊过来,谢然本不想当着谢青寄的面这样干,旁敲侧击地问他当天有什么安排,要不要跟同学一起出去聚会。   谢青寄却不在意道:“我没有什么朋友,就在家呆着挺好。”   谢然立刻说不出话了。   谢青寄上辈子、这辈子,横跨二十四年的时间里,好像确实没有什么朋友,他的生命中只有一个蛮不讲理,我行我素的谢然。   架不住王雪新百般要求,谢然只好硬着头皮把张真真请来。   张真真一开始没答应,说她要跟女朋友约会,谢然百般求饶,说江湖救急,帮帮忙,以后他也这样帮忙应付张真真的父母。   张真真这才过来,她穿着身大红毛衣,是上了年纪的人一看就十分喜欢的装扮。不出所料,王雪新看见张真真就笑得合不拢嘴,把一个红包塞到她的手中,张真真回头看了眼谢然,见他点头,才把红包接了。   小马和老乔十分有眼色,凑上来一个喊嫂子一个喊弟妹,听得王雪新眉开眼笑。   连赵高都一脸谄媚,在张真真的脚边蹭来蹭去。   王雪新看向张真真的眼神带着欣慰和满足,使谢然发现母亲似乎真的希望他像这个社会的大多数人一样,平平安安地结婚生子,有一份平庸,但却不出格的人生。   谢然难受地移开目光,他不知该如何面对母亲这个注定被辜负的愿望。他和谢青寄的眼神对上,这才发现谢青寄一直沉默不语地站着,远远地看着这边他无法融入的热闹。   似乎连赵高都背叛他了。   谢婵还在旅游没有回家,王雪新吃完饭后说要出去串门,把空间场地留给年轻人。小马还以为今天谢婵也在,打扮得格外精神,一来才知道谢婵正在和男朋友旅游,又立刻蔫成一根枯草,无精打采地坐着。   饭桌上不免提到他们的二手车生意,谁知老乔听完后竟然也很有兴趣,说可以帮他们留心大哥这里的车源,商量着入股的事情。   老乔早已今非昔比,小马和谢然相继退出后,在谢然的举荐下,老乔逐渐取得大哥的信任,开始慢慢接触一些最核心的账务,他的身份不仅仅再是一个“留着顶包的倒霉蛋”,开始有人喊他一声“乔哥”。   他今天没有把女儿带过来,趁着这难得的自由放纵了一把,醉醺醺地举着杯子感激谢然。   “没有谢然,就没有我老乔的今天!”他闭着眼睛吼出这么一句,又四处乱找:“小谢呢?谢青寄呢,我也得谢谢他……”   谢然知道老乔的潜台词是什么,他永远感激着谢青寄那天的挺身而出,替一位受到羞辱的父亲在女儿面前保住最后一点聊胜于无的尊严,只是碍于小马还在场,他怕两人闹不愉快。   他瞥了眼一旁坐着的小马,对谢青寄使了个眼色:“老乔喝多了,你跟我一起把他抬你屋子里去休息一下。”   兄弟俩一起架起老乔,合力把他抬到床上。   老乔眼皮费力撑起,开始撒酒疯,拉着谢青寄的手哭道:“我错了,我现在有钱了,你回来吧……小乔想你,我也想你,你回来吧,我不该那样说你,不该那样劝你,我不是个东西,你回来吧。”   二人对视一眼,知道老乔这是在想他远在国外的老婆,他的眼泪鼻涕流了一脸,声音越来越大,谢青寄那么大的力气,都没能挣开。   谢然脱了鞋一只脚踩在老乔屁股上发力,两只手拽着谢青寄的胳膊往外拔,累得气喘吁吁,都没能撼动一个喝醉酒哭哭啼啼的秃顶会计。   最后谢青寄没办法,五指并成一掌,试探性地往老乔脖子后面比划比划,又抬头看了眼谢然。   谢然干脆道:“动手吧。”   谢青寄手起掌落,劈在老乔后脖颈上,只见老乔白眼一翻,脖子一伸,像只被扒光了毛准备下水的死鸡,了无生气地垂下脖子,终于撒开谢青寄的手。   谢青寄的手腕差点被他薅秃噜一层皮。   谢然控制不住地往他手腕上瞄了两眼,见他一脸无所谓地活动着手腕,勉强忍下再往老乔屁股上踹两脚的冲动。   谢青寄突然道:“你要结婚了?”   谢然沉默一瞬,平静道:“……条件挺合适的,看她的意思吧。”   谢青寄没再说什么。   一个蕾丝一个基佬,都被家里催婚,都没有跟家人出柜,怎么看都合适不过。   其实谢然有和张真真讨论过这件事情,他问张真真要不要做戏做全套,找天把证也给领了。   两个穷光蛋一拍即合,连婚前的财产公证都免了,张真真却又临时反悔,她给出的理由看似荒谬,但谢然仔细一琢磨,又理解了她。   张真真开玩笑般把实话讲出:“那以后是不是为了应付父母也要时不时假装同居一下?我女朋友会瞎想,她会忍不住脑补我们有没有性生活。”   自此以后谢然再没提过这个话题,两方父母问起,他们也给出提前统一口径的回答:“看对方的意思。”   谢青寄将老乔翻个身,把他四肢摆好,又给他盖上被子。   谢然站在他身后默默看了一会儿,受不了这样的压抑的氛围,故作轻松道:“我和谢婵的终身大事差不多都定下来了,等再过几个月你高考完一上大学,妈就该催促你找对象了,你好好的我们都放心,要我说早恋也没事,谁高中的时候没个喜欢的人啊,别耽误学习就行。”   谢青寄不吭声,抬头看了眼谢然,那眼神明显在说我信你个鬼。   张真真正在饭桌上调戏小马,不知灌他多少酒,见谢然一来,小马赶紧求饶。   谢然笑道:“你别灌他,明天假期结束,他就要正式上班,一大堆宣传单等着他去发呢。”   小马欲哭无泪。   谢青寄像个透明人一样,一言不发地坐在他们旁边,张真真刚坐下的时候还试着跟谢青寄说过几句话,想着既然是谢然的亲弟弟,处好关系总是没有错。   谁知谢青寄的态度却十分奇怪,对张真真万没有爱答不理,有问也有答,甚至称得上是彬彬有礼,但他总爱盯着张真真看,那眼神盯得张真真很不舒服,就像是自己抢走了他的东西。   她突然想起什么,对谢然道:“我做自媒体的,可以帮你们什么吗?”   这可算是歪打正着,谢然一听,就知道在以后几年里说不定张真真可以帮他大忙,如果真的打算搞线上,那确实用得着她手中的资源。   二人顿时聊得热火朝天,小马想插嘴,奈何听的不是太明白,一头雾水地看着二人,他手边的酒杯忽然被人一撞,那清脆的声响突兀地惊着正聊得旁若无人的谢然和张真真。   谢青寄一声不吭地闷了一杯。   小马受宠若惊,以为这是谢青寄在跟他碰杯敬酒的意思,赶紧喝了。   谢青寄酒量不行,喝下一杯就头痛,被小马扛进屋里,和老乔并排躺着。   老乔喝醉了开始发酒疯,嘴里喊着他老婆的名字哭哭啼啼,谢青寄喝多了倒是安静得很,眉头紧锁,像是做噩梦般,躺了一会儿又挣扎起来要吐。   谢然本要送张真真回家,见状有些担心,怕小马这个五大三粗的不会照顾人,让张真真在门口等他一下。   他扶着谢青寄去洗手间呕吐,又拿了热水过来叫他漱口。他衬衣往手腕上一挽,给谢青寄擦脸的动作十分小心,张真真站在门口若有所思地看着,突然从谢然看向谢青寄的眼神中明白了什么。   偏得这时粗神经地小马走过来,大大咧咧道:“大嫂你别介意,我们然哥就是这样,照顾他弟跟照顾老婆儿子一样,他以后也会这样对你好的,这男人靠得住啊!”   张真真嘴角抽了抽,忍下对着小马翻白眼的冲动。   醉了的老乔躺在床上,突然闭着眼睛高喊:“我错了!我真的错了,你原谅我吧!”   谢青寄呕吐完,眼睛非常湿润,他听到老乔的声音,睫毛跟着颤了颤,突然喃喃自语:“谢然你不是个东西。”   谢然给他擦脸的动作一顿,哄道:“行行行,我不是东西,你骂吧,我听着。”   谢青寄眼眶通红,是呕吐过后才有的生理反应,他的手狠狠地攥着谢然的手腕,力道比刚才老乔的还要大,又是委屈又是愤怒,翻来覆去地骂谢然不是个东西。   谢然安静地听着,十分想留下来照顾他,奈何外面还有个等着的张真真。   “小谢,你抓得哥手好疼。”   被点到名字的人像是做错了事情被抓住,谢青寄呼吸一滞,无措地松开手,声音哽咽道:“你把我硬币弄丢了。”   谢然哑然失笑,让他翻身躺好盖上被子。   “丢什么丢,你当我不知道你脖子上挂的那是什么?”   只有在谢青寄喝醉记不清事情的时候,谢然才敢露出一丝亲昵。   回去的路上,张真真试探道:“你跟你弟感情不错啊,你以前的男朋友们,不会吃你弟的醋吗?”   谢然含糊地敷衍道:“……我没有交过别的男朋友。”   张真真敏感地察觉到这个“别”字的含义,忍不住感叹谢然的大胆。   “你弟好像很在乎你……”张真真尴尬地摸着鼻子,心有余悸道,“今天他一听我是你的女朋友,就一直盯着我看,表情好像一只被人抛弃的小狗,你弟他是不是……?”   谢然没有吭声,张真真也识趣地不再多问,二人在家门口互相道别。   谢然没有急着回家,他心烦意乱,又想抽烟,不断回忆着谢青寄脸上的表情。   对于张真真的发问,谢然的回答是:是的。   不管她是想问谢青寄是不是爱他,谢青寄是不是在乎他,谢然的回答都是:是的。   这也是他在谢青寄十八岁生日过后,慢慢琢磨出的事情。   谢青寄为什么在做爱的时候对着他哭了,为什么在他自杀的日子那样害怕他回到海边,为什么把他给的一块钱硬币戴在脖子上,他那天被王雪新打断的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谢然都想明白了。   他的弟弟也同样爱着他。   他绝望之际决定跳海自杀结束生命,给两人一个解脱,重生后看见妈妈和姐姐明白过来,上辈子造成一切的罪魁祸首不止是他骨子里的狂妄自大不管不顾,对弟弟扭曲固执的爱才是根本。   这辈子在谢然下定决心,不再和弟弟有所瓜葛,要好好保护妈妈和姐姐的时候——   他在阴差阳错间发现,原来谢青寄一直爱着他,可能还有点恨他。   因为他的死给谢青寄带来了痛苦。   要是早一点发现谢青寄爱他就好了。可这辈子的他早已做出决定,他选择了母亲。   王雪新不会接受他和谢青寄的感情,她知道后会有什么样的反应,会做什么样的举动来阻止两个儿子违背伦理的关系,谢然再清楚不过。   甚至到最后,她连自己的命都搭进去了。   一切都重来,什么都有可能发生改变,但他和谢青寄还是就这样错过。要说有什么,谢然也只是一股愁绪之意再难平静,这辈子,他和谢青寄也就只能是这个样子。   他最开始就是谢青寄的哥哥,只不过后来得寸进尺,想要当他的爱人,现在只是后退一步回到最初,好像也没什么好不甘心的。   谢然心想,他也只是,有一点点遗憾罢了。 第34章 海面   春节过后,小马和谢然的“一元复始有限公司”正式开始逐步规模化,暂时把谢然的出租屋当成了办公室,请了位兼职大学生专门管线上车源更新投放和微信群的维护。   谢然听了有经验的二手车贩子的话,和小马重操旧业,批发了一车高仿名牌包去夜市摆地摊,总算把头几个月给撑了过去,迎来一年中第一波二手车交易高峰期。   他们手头的五辆二手车全都有惊无险地卖了出去,其中三名客源来自谢然建的二手微信群,剩余两个来自小马蹲在交通局门口发的宣传单。赚的钱有多有少,单辆盈利在五千到一万不等,二人又一鼓作气,在接下来的一个月中一口气收了七台二手车。   谢然和小马分了钱,当天就去商场给谢青寄配了套电脑主机和屏幕,又去给王雪新和谢婵买礼物。   这些东西他不想通过自己的手给谢青寄,只好拜托谢婵,说是谢婵给他买的。   “知道了……我最近找机会给他。”谢婵在电话那头无精打采,听到谢然给她买了礼物也没有很高兴。   自从和唐思博旅游回来,谢婵就搬出去住了,不过这是她早就计划好的,过年以前就和王雪新打过招呼。   谢然隐隐不安,问谢婵和唐思博最近还好吗?   谢婵倒是大大方方,说没什么问题,叫谢然不要担心。   谢然心中有些不是滋味,总觉得谢婵有些奇怪,他不放心,给唐思博打了个电话,对方却没有接听。   谢然还想再打,然而却碍于二人过往,不好再跟唐思博私下联系。   张真真有着丰富的互联网经营经验,给谢然出了个主意,叫他尽早把“一元复始”这个名字商标化,谢然从中得到启发,以此注册了不少各大线上线下交易网站的账户,把他们的广告打在上面,又找人写了份正经企划案,拿着去找大哥。   他向大哥说明来意,给出的条件十分诱人,股份白给,只帮他们解决车源问题就好。   大哥企划案没看明白,但谢然的意思他听明白了,嘟囔道:“弄得还挺正式。”   他没有立刻给出回答,故意让谢然等了他一周,等到谢然再次上门,才谨慎地答应下来,相反还提出另外一个要求。   “如果以后有弟兄们不想干这行了,想干正经生意,你得答应我给他们个去处,帮他们一把。”   谢然明白了什么,答应下来。   大哥并没有以自己的名义入股,而是把老婆喊来,让她跟谢然去签合同。   大嫂拿着户口本身份证,以及一张存着三十万的银行卡,谢然一惊,忙道:“跟大哥说好了不用你们拿钱。”   大嫂不耐道:“拿着,赚了年底就按股东给我分红,赔了也不把你怎么着,磨叽什么。”她接过谢然找律师拟好的合同仔细阅读,又就条条框框问了些问题,看样子是真对谢然这个公司感兴趣。   谢然去复印大嫂户口本的时候,才发现她婚姻状况上居然是离异。   这位做事爽快的女中豪杰一脸轻描淡写,努力忍住话中的担忧语气。   “假离婚,还住一块呢,这孙子又犯病了,怕回头出事把我牵扯进去,非得把离婚证先扯了,还把名下房产地产都给我,真是神经病,早跟他说早点做回正经生意他不听,真是的……”她强颜欢笑地一抹湿红的眼睛,跟谢然说还要回家辅导女儿写作业,大哥太笨了连小学生作业都搞不明白,她得先走一步。   谢然亲自把她送到楼下,看着她一踩油门飙了出去,车技就像她的行事作风。   面对大嫂对大哥的埋怨,对这份生活的担惊受怕他何尝不懂,可他更加明白,当一个人被驾到一个位置上时,是进,是退,都不是自己说的算。   就像当初大哥进去以后,谢然跑外地躲了半年,再回来时就被架到大哥曾经的位置。他坐着那个属于大哥的老板椅,一百多号人翘首以盼,寻求庇护,干他们这行的,得罪的人不计其数,洗白也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完成的事情,谢然压根没有办法打退堂鼓。   他也只来得及茫然一瞬,就步履薄冰地被推向不可预测的未来,谢然从不后悔为了保护王雪新和谢婵干了这一行,只是偶尔看着从警校回家的弟弟,也忍不住会想:那谢青寄怎么办?准备当警察的谢青寄怎么办?   上辈子大哥在两年后入狱,被判刑九年,大嫂一个人带着女儿过日子。   谢然不知这辈子他们的境遇是否会有所改变,但就大哥提前离婚,转移财产的举动来看,他应该一早就料定自己最终的结局。   他和小马用大嫂给的三十万又收了几辆二手车,连着之前没脱手的车,一起卖给了远在宁波的二手车批发商。由于是第一次涉及长途运输,谢然有些不放心,亲自跟着运输司机跑了趟。   一向好吃懒做的小马终于痛改前非,在谢然不在的这几天里,一根筋的脑子罕见开窍,不再等着兔子主动撞死在桩上,而是带着谢然先前叫人搞的企划案去挨个跑4S店拉合作,在谢然从云南回来的第一天就把合同拍在他面前。   马贝贝得意道:“怎么样?没给你丢人吧,我小马也不是只拿钱不干活。”   谢然啧啧称奇,没想到还真给马贝贝拿下了两家。   他调侃道:“知道出去拉合同的苦了?没少受奚落白眼吧。”   小马一脸憋屈,忍了半天,还是一句脏话飙出口,嘀咕道:“……说越来越多的三教九流开始干这行,把行业名声都搞臭了,有两家直接把我给轰出去了,早知道就多读两年书,我看起来那么不像好人吗?”   谢然忍笑,带着小马出去下馆子庆祝。   小马说的情况他也遇到过,很多人对二手车贩的偏见颇深,觉得都是坑蒙拐骗,特别是他们这种学历不高,又没有正经工作经验的,根本不被人所信赖,小马能拿签下一两家已实属不易。   二人吃完饭,小马罕见地扭捏起来,说要早点回家学习。   谢然惊道:“学习?这不是我们家谢青寄爱干的事情吗。”   小马恼羞成怒,支支吾吾:“……我回家学习怎么了!最近正搜集资料研究车型呢,我发现了,不管干什么,只要想靠头脑不靠力气,就得有点知识储备。”   谢然一乐,搭着小马的肩膀,外套痞痞地往肩膀上一搭,往回家的方向走去。   他突然觉得,好像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二人在谢然家门口道别,谢然抬脚往里走,还没进屋就察觉到家中有客人来了。   他探头往里一瞧,才发现这位客人穿着跟谢青寄一模一样的校服,正一脸好奇地坐沙发上打量。谢青寄坐在旁边,袖子高高挽着,正在给同学切水果。   他有些不耐烦道:“齐明,你还要不要我给你讲卷子了。”   那名叫齐明的同学哦了一声,转头去掏书包。   谢然一愣, 齐明这个名字,他有印象。   谢青寄读的高中,连着两年都发生了三件大新闻,谢青寄比较倒霉,读了两次高三,三次都被他撞上。   一次是本校某学生家长以巨额现金贿赂冲刺班老师被校长当场撞破,谢青寄非常不幸,该当事人正是他的亲哥;一次是谢青寄重读高三那年,临高考前半月,冲刺班有学生跳楼未遂。   谢青寄非常不幸,重读高三时当了班长,去收该生作业,成了他跳楼前的和他最后一个说过话的人,被小报记者堵着,想要第一手独家新闻。   该记者在几日后被黑暗势力谢然约谈,从此看见姓谢的都绕着走。   剩下最后一件大新闻,就是在谢青寄读第一次高三时,冲刺班的男学生,在洗手间把化学老师给搞了。   具体谁搞谁谢然不清楚,只知道最后化学老师被开除,这个学生也被家长送去了国外,而他的名字,好像就叫齐明。   谢青寄上辈子最开始是平行班,遇不到齐明,现在却和他成了同班同学,还是同桌。   齐明拉过书包,拿出的却不是卷子而是手机,趁着谢青寄不注意,背对着他打开摄像头准备跟谢青寄的后脑勺合照。   齐明找好角度,小心翼翼凑近谢青寄,刚打开前置相机,就从镜头中看见门口默不作声站着,直勾勾往这边看的谢然。   他吓得大叫一声,手机飞了出去,摔得四分五裂。   只见赵高快成一道残影,留下一屋猫毛,如离玄的箭一般飞出去,三两下攀住谢然的裤腿爬到他怀里,委屈地扯着嗓子嚎叫,以此控诉齐明刚才对它惨无人道的蹂躏。   关键时刻,连赵高这只猫都知道究竟谁才是自己人。   它神气活现地趴在谢然怀里,狗仗人势地看着齐明,和趴在谢青寄怀里一模一样。   谢青寄被吓了一跳,一回头,看见谢然在门口站着,而齐明离他又很近,几乎是紧贴着他。   他的目光落在齐明飞出去的手机上,立刻明白这个思维跳脱的坑货刚才想要做什么。   他沉默一瞬,对齐明道:“你先回去吧,明天自习你早到半个小时,我再给你讲题。”   齐明赶紧捡起手机,又心有余悸地往谢然身上瞄两眼,转身跑了。   谢青寄坐在桌边,手边摆着他刚洗好的水果。   今年的冬天很长,三月底了雪才停,冻在屋檐上正滴滴答答地往下化,听得人心烦意乱,饶是如此令人头痛的,节奏不间断的噪音,也比现在的沉默令人讨喜。   谢然站在门口,进也不是,退也不是,更不知自己有没有打扰到什么。   外人一走,赵高就立刻从谢然身上下来。   谢青寄侧着头,突然道:“他不是我男朋友。”   谢然一顿,若无其事地回答:“……是也没事。”   加更 谢谢隔壁市和双户籍的父老乡亲把我票上首页   闭站时期会在海棠继续隔日更,废文开站以后会追一下进度直到同步   不会在微博更   这文是HE 我不写BE 第35章 习惯   此话一出,谢青寄几乎是立刻沉默着看向谢然。   他有点生气了。   谢然觉得这话听着有歧义,赶紧真诚地补充:“我知道他是你朋友……你有能说得上话的同龄人,我很高兴。刚才我看见了,你同学挺好玩,还偷偷跟你合照,就是屏幕好像摔碎了,你明天见到他替我道个歉。”   谢青寄没再吭声,他起身往外走,不知道是不是去追齐明。   谢然挡在门口,谢青寄烦躁地把他推开。   赵高再次神出鬼没地出现,轻轻啃了口谢然的脚脖子,提醒给点吃的。   他给赵高开了罐罐头,一摸裤兜才发现烟没了,只剩个扁平又皱巴巴的烟盒。   在他心不在焉走向小卖部买烟的时候,脑海中不断重放着齐明小心翼翼掏出手机,欣喜地凑近谢青寄的那一幕。此时正是放学时间,小区门口人来人往,不少高中生成群结伴地下课,勾肩搭背着开玩笑,嬉闹叫喊。   以前谢然听见这些声音会觉得闹吵头痛。   可现在他却突然意识到,谢青寄好像从来没有同龄人的朋友,他的弟弟一直都很孤独。   烟抽得他嘴里发涩发苦,谢然熟练地吞云吐雾,整个人都要精神分裂了。   出于哥哥的那一面,齐明的出现让他感到庆幸感激,庆幸弟弟终于有了除家人外能说上话的人,可出于某种无法见人的私心,这个只有十八岁的学生让活了两辈子的谢然本能地反感嫉妒。   谢然发愁地叹口气,怎么看这个叫齐明的都不是很靠谱。   可是他转念一想,再不靠谱,还能比自己不靠谱吗?   这股愁绪一直被他带到办公室去,三天后连小马都看出来了,谢然这几天长吁短叹,动不动就抽烟,公司电脑上的浏览记录里搜的都是青少年心理健康知识!   马贝贝小心翼翼道:“……你弟是不是早恋了?”   谢然一愣,心想谢青寄这算哪门子的早恋,充其量叫多了一个他能看上眼的追求者而已。   “你怎么知道?”谢然虚心求教。   小马一脸很有经验地凑近,诚恳道:“我初中的时候和女同学早恋被请家长,我妈回家以后连着好几天,都是你脸上这副表情。”   谢然:“……”   他让小马滚开,过了一会儿,又忍不住让小马滚回来。   谢然突然想起马贝贝的表弟好像也和谢青寄同一个高中,就是低一届。他叫小马拜托表弟打听打听齐明这个人。小马的表弟不负众望,连齐明高一体测时在跑道上把鞋摔飞的事情都打听出来。   小马声情并茂:“我表弟说,这个人在学校里很受欢迎,人家长得好学习好,还很讲义气,家里还有钱,经常请客吃饭,还很幽默,然哥,你打听一个高中生干什么啊?”   谢然没吭声,从小马的只言片语中,推断出齐明就是他最欣赏的那种朝气蓬勃的高中生,有点楞,有点幼稚,但从头到尾都是一颗敢说敢作的真心,浑身上下都是为了一个念头就能豁出去的,少年人才有的意气风发。   跟他这个活了两辈子,做事瞻前顾后拖泥带水的老叔叔比,当然哪里都好。   谢然在小马疑惑不解的注视下叹口气,意味不明道:“他要真能早恋就好了……我立刻烧香还愿。”   小马不明所以,谢然却也没有再解释。   他一连几天夜里都失眠,不知是否是自己的心理作用,老觉得这些天里谢青寄看手机的次数多了起来,甚至夜里起床上厕所,都觉得隔着墙听见谢青寄的微信在响。   张真真提醒谢然,该到约会的时间了。   谢然兴致缺缺地赴约,果不其然看见张真真带着女友。二人完成任务似的拍照,发给各自的老娘敷衍了事。谢然跟在两位女士后面,绅士十足地为她们拎包买饭。   逛到最后俩人不知因为什么又在吵架拌嘴,张真真和她的女朋友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可就是吵不散。   谢然羡慕地看了一会儿,找借口溜走。   他坐在出租车上发呆,反应过来时才发现车已经开了出去,完全没有印象有对司机说过地名,等车一停下,居然是谢青寄的高中校门口。   他嘴上说不再爱自己的弟弟,可把嘴捂上,眼睛会看过去;眼睛闭起来,耳朵又不自觉倾听着爱人的一言一行;现在谢青寄不在身边了,他不需要看,不需要听,可他却又管不住自己的嘴。   谢然身体的某一部分总是会出其不意地背叛,又或是忠诚维护着主人内心深处的意志,不由自主地向谢青寄靠近。   校门口熙熙攘攘,谢然一看表,谢青寄这个时间肯定还没回家,最近王雪新和谢婵都很忙,他总是在外面吃完晚饭才回去。   他紧绷的神经突然有了一丝放松,听见内心深处一个声音卑鄙地狡辩,哥哥来接弟弟放学,不算出格吧?   可不等谢然有所决定,远处两个穿着校服的身影从铁门后走出,正是谢青寄和齐明。   两人一前一后,从人群中挤出,齐明热出一身汗,朝谢青寄提议道:“去喝点东西吧,我请客。”   “不用,我请你,你舅舅给我推荐学编程的视频很有帮助。”谢青寄低着头,语气一顿,又平静地补充:“我现在没有太多钱,能不能喝便宜一点的。”   齐明一愣,还是第一次见有人这样面不改色地把贫穷窘困宣之于口。   “行啊,你抱紧我舅的大腿,赶紧把技术提上来,回头叫他介绍点私活给你,马上就有钱了。”齐明笑了笑, 欣赏地看着谢青寄:“不过你连考哪个大学都没想好,这么着急学编程干嘛啊?”   “先学着吧,想快点用到。”谢青寄从裤兜里掏出钱,一张张展平放在一起,只有不到五十块,应该够齐明吃了。   齐明不知看见什么,突然语气紧张起来,拍着谢青寄的胳膊叫他抬头:“我怎么瞧着树后面那个人像你哥…快看啊,算了,不用看了,他上出租车了。”   谢青寄闻声抬头,只捕捉到谢然落荒而逃跳上出租车的狼狈身影。   可仅仅是一闪而过的功夫,也够谢青寄认清了。   齐明对和谢青寄的哥哥第一次见面仍然心有余悸。   任谁打开前置摄像头,毫无心理准备地看见一张面色不善的脸出现在镜头里,都会被吓得魂不附体。而且谢然看他的眼神,就像是一条无家可归的流浪狗,好不容易盘踞一方天地,结果外出找口吃食的功夫,他的家就被人侵占了。   窝没了,辛辛苦苦垫进去的稻草被掏出来了,就连小心翼翼留下的气味,也可能会在几个小时后被他这个不速之客重新覆盖。   他不知是否是自己脑补过多,可谢然那天看他时浑身发出的冷意真的叫他记忆犹新。   齐明又往谢然离开的方向看上几眼反复确认,一头雾水地跟着谢青寄往甜品店的方向走。二人找个靠窗的位置坐下,等单的功夫谢青寄拖着下巴往外看。   一个骑着自行车的身影一闪而过,似乎是教过他们的化学老师。   谢青寄几乎是立刻听到了对面的人一声冷笑,咬着后槽牙道:“老谢,你什么时候答应我的追求?”   “你什么时候能不开玩笑。”   这种对话从谢青寄和他熟起来以后一天要发生八百次,且都是发生在看见化学老师以后。   化学老师离得越近,齐明嗓门就越大。   谢青寄早就不当回事,他语气一顿,犹豫着转移话题:“你上次提过,你好像也不是一开始就喜欢男的,那你父母就没有反对吗?”   齐明毫不在意,说自己是被负心汉掰弯的,父母当然反对,要不然也不会到现在还不搭理他。   谢青寄又追问:“父母不同意的话,那你们现在还有来往吗?”   齐明面无表情,说那人死了。   谢青寄一愣,竟露出几分感同身受的痛苦,认真道:“对不起,我不知道你爱人他……这种经历我也有过,不太好受。”   齐明震惊地看着谢青寄,没想到他居然会把气话当真,忍不住拍桌大笑。谢青寄顿时明白过来这人又在用嘴巴放屁,立刻收回难得外露的情绪,面无表情地翻出英语手卡背单词。   “错了错了,不跟你开玩笑了,怎么了,听你这口气,你对死老婆这事很有经验啊!”   齐明开着玩笑,本不指望谢青寄回答,谁知对方却静下来,小小的卡片在他手中久久不曾翻动一页,谢青寄睫毛颤了颤,平静地“嗯”了一声。   齐明没当回事,只以为谢青寄也在学他说气话,从裤兜里摸出一盒烟。   “会吗?出去来一根?不过乖乖仔应该不会抽烟吧。”   他主动起身往外走,没想到谢青寄却直接跟了上来。   谢青寄没说会,也没说不会,只从烟盒中抽出一根,熟练地夹在指间,打火机“啪”的一声,眼前这个所有老师同学眼中的优等生咬着烟蒂凑上去,把烟给点着了。   齐明惊讶地看着他老练地吞云吐雾。   看起来谢青寄吸烟并不上瘾,没有那种甫一入口,下意识皱眉的愉悦享受,相反他面无表情,抽烟的速度极快,好像此刻只为发泄。   “你什么时候学会的吸烟啊?”   “他有次出远门走了半年没联系过我,那时候很担心他,就学会了。”谢青寄吐出口烟,高挺的鼻梁藏在被他吐出的云云绕绕里。   他有些惊讶自己此刻对齐明的毫无芥蒂,或许人就是这样,对着朋友滔滔不绝,对着父母爱人却言不由衷。   齐明可惜道:“听起来感情不错啊,那又为什么分手了?”   “太复杂了,说不清楚,”谢青寄一弹烟灰,顷刻间大半根烟见底,意味不明地补充道,“可能也不会再在一起了吧,主要是家里人不同意,他自己也不愿意。”   齐明很有过来人的经验,一拍谢青寄的胳膊,大咧咧道:“不同意你就闹啊!这我有经验,我妈当时还威胁我,说我敢当同性恋她就敢去死,现在不还活的好好的?有时候大人的话,你听一听就算了。”   谢青寄没回答,过了半晌,突然道:“他应该也挺恨我。”   他意犹未尽,却又茫然地补充:“我也是后来才发现的,他每次亲我的时候,都忍不住会连带着咬一下,都成习惯了,他自己都没发现,我也没跟他提过。”   谢青寄下意识回想起那天晚上,他干完谢然,还以为自己在做梦,等待着梦醒的时候,那个人却弯腰靠近,先是亲了他一下,接着又咬他一口。   这是谢然在上辈子就保持很久,但他自己却从未发现的一个习惯。   上辈子的谢然一定是在潜意识里怨恨着他的冷漠,他口不对心的负隅抵抗,才会在每次亲完的时候,做这样一个带着发泄报复意味的小动作。   谢然是带着连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怨恨不甘,孤独着死去的。   可谢然凭什么怨恨他?   谢青寄指间一痛,才发现在他发呆的功夫烟已经烧完,他忍不住心想,他又做错了什么,十七岁那年被亲哥强迫从而毁掉的人生,他用七年的时间慢慢接受,可在二十四岁那年随着谢然奋不顾身的一跳,又毁了。   要说怨恨,明明该恨的人是他才对。 第36章 苹果   “听起来你俩挺虐恋情深,老谢,看不出来,年纪不大,经验丰富,佩服!”   齐明惊讶得烟灰都忘记弹,对面的环卫工大婶骑着三轮车路过,鄙夷地瞥了二人一眼,显然非常看不惯高中生抽烟行为,把他俩当成不学好的小混混。   齐明龇牙咧嘴地冲婶子笑,谢青寄没什么反应,也不在乎别人怎么看他。   倒是齐明这挑衅一般的动作,使他想起了上辈子的谢然。   张扬肆意,无法无天,谁看不惯他,他就越不在乎,越是来劲嚣张,别人越是挑衅,他就越是激动。只有面对谢青寄时,像匹被不情不愿套上缰绳的野马,终于有了顾忌。   可这种样子从谢婵死了以后,他就再没从谢然身上看到过,其实从王雪新死后,谢然就有点变了。   “你想好考哪个学校念什么专业了吗?”   谢青寄食指朝烟上点了点弹掉烟灰,烦躁地摇着头,意思是他也不知道。   过去的人生都被谢然裹挟着被迫往前走,他做的每一个决定都和谢然脱不开关系,当初是看着谢然在这行越陷越深,才去念的警校。为的是谢然会因为他的存在,在每次违法乱纪前都有所顾忌,他知道谢然在乎他,也知道谢然做的这些勾当迟早要吃不了兜着走,但他害怕谢然去贩毒杀人,他害怕谢然被枪毙。   ……其实有时候连自己都有些管不住他,谢然一根筋的时候比谁都拧,但他只想要谢然活着。   谢青寄鱼死网破,拿自己的前途做威胁,在哥哥最后的底线上落了一道枷锁。   可是这辈子谢然循规蹈矩,连拐弯变道打转向灯这种事情都不会忘记,再也不需要一个做警察的弟弟时刻提醒他要遵纪守法。   谢青寄茫然地心想那他又该做什么呢。   这一刻他意识到,他好像从来都搞不清楚人生目标是什么,总是在取舍和道德中犹豫不决。   身旁的齐明叹口气,嘀咕道:“我也没想好要考哪里,再说吧。”   二人抽完烟回到店内,谢青寄又给齐明讲题,结账的时候齐明刚要掏钱包,却被谢青寄一拦,大方地把仅剩不多,难以度日的零花钱交给店员。   齐明调侃道:“经济这么窘迫,你俩处对象的时候都怎么约会啊?”   “我们不约会,就在一起过日子……他还挺能挣的,但我不用他的钱。”   谢青寄一顿,总是波澜不惊的脸上浮现一丝难得的尴尬,认真解释:“我爸总是说,得有责任感,以前他跟我妈没离婚的时候,也没让我妈贴补过家用,我妈挣的钱都是她自己的零花钱,买化妆品,买衣服。”   谢青寄上辈子的专业注定接不来什么私活,一开始不花谢然的钱是觉得他的钱来得不正经,后来不花谢然的钱,绝对离不开谢文斌这个大男子主义的言传身教。   他拿出从小攒下的压岁钱去开了个户头,课余时间研究炒股,也算有些微薄的收入。   这些钱全部被他存进一张银行卡中,放在玄关鞋柜上,叫谢然贴补家用的时候花这张卡。   当时谢然的娱乐城刚开业,外加上别的一些打擦边球的副业,正是收入最多进账最猛的时候,毕竟赚钱的买卖不干净,干净的买卖不赚钱。   谢然压根不把谢青寄炒股挣的这些小钱当回事。   最后那张卡摆在鞋柜上落了灰,只有谢青寄会固执地、源源不断地往里面几百几百地转钱。   齐明的司机过来接他,顺路把谢青寄也给捎回家。   赵高有种神奇的能力,可以从脚步声中判断回家的是谁并作出不同反应,如果是谢然,它会当做没听到,心情烦的时候还会藏起来不叫谢然骚扰它;如果回家的是王雪新、谢青寄、谢婵,那么赵高会立刻起身,梗着脖子往前突突,跑出狗的风采,叫出狗的音色,用猫的外表藏住狗的灵魂。   它熟练地抓住谢青寄的裤脚,爬树一般攀到他怀里去,委屈着嘶哑嚎叫。谢青寄安抚地摸了摸赵高的脑门,抬头看向沙发上坐着的人。   谢然悻悻地摸着鼻尖,手上还拿着罐打开的罐头,谢青寄进门前,他正举着罐头逗赵高,只让闻味道,不让吃。   谢青寄走上前,从谢然手中接下罐头喂给猫咪。   他突然道:“你刚才去我学校了?”   谢然一顿,很快调整好表情,点头认下。   “正好路过你学校门口,本来想着顺道把你接回来,结果刚到就看到你们……我没好意思打扰。”   谢然果然表现得像个正常哥哥一样,露出一个调侃的微笑,甚至还拍着弟弟的肩膀,以过来人的口吻劝道:“你这个年纪我也经历过,就很正常的事情嘛!进展的怎么样了,不要耽误学习。”   他每说一分,脸上的笑意就故意夸大一分,可谢然是个漏洞百出的演员,嘴上在笑,眼神却很落寞。谢青寄不合时宜地想起那个永远让他追悔莫及的早晨,在他拒绝谢然的亲吻后,谢然也是这样的表情。   谢青寄就这样默不作声地盯着哥哥,很想打开手机相机,让谢然看一看自己的脸。   他想到唐思博,想到张真真,想到谢婵死后,谢然做梦时的呓语,喊到的那个名字,以及后来他看见的那张照片,他知道自己应该恨谢然,可谢然说了,他从没有把他当做过别人,他当然相信,况且这样盯着他,看着他的双眼时。   ——谢青寄却发现自己只想吻他。   他还来不及有所动作,似乎本来就是一个不会付之于行动的妄想,就被手边骤然响起的来电铃声打断。   谢然低头一看,见是张真真打来的,走到一旁去接。   “……知道了,几点?少喝点,我去接你,你告诉他们你男朋友等下过来,就不会有人灌你酒了。”   张真真的声音隐约传来,似乎是因工作应酬被灌了酒,谢然耐心地给她支招,听着张真真在电话那头亲昵促狭的抱怨。   谢青寄的视线又从谢然身上收回,落回到自己放在膝头的双手上。   他正襟危坐,五指却捏得死紧,指甲盖死死扒着肉,泛出层因用力过度而呈现的青白色。在听到张真真声音的那一瞬间,他游走在边缘的道德观又突然正了回来。   谢然现在已经是别人的男朋友了。   正在吃罐头的赵高突然抬头,又梗着脖子突突出去,紧着开门声传来,王雪新带着顿感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她抱着一箱苹果进来,把门帘一掀,奇道:“哎?都在家呢,今天人怎么这么齐,那打电话把谢婵叫回来吧,她搬出去之后都好久没回家了,今晚给你们做好吃的。”   谢然回头,看见王雪新抱着一箱苹果,吓得手机掉在地上,捡起一看,屏碎了。   王雪新:“……至于吗你谢然,看见我吓成这样,是不是又干什么亏心事了。”   谢然脸色煞白,顷刻间出了一头冷汗,顾不上心疼手机,又神色微妙地往谢青寄那边看上几眼,确定自己没有露出什么破绽,才吞吞吐吐道:“不了,真真在应酬,我得去接她,晚上不回家了。”   王雪新慢吞吞地“哦”了声,若有所思地钻进厨房,给未来儿媳妇装了袋苹果。   谢然巴不得有个借口逃离这里,刚要走,又被王雪新从背后叫住。   他一脸牙酸地把苹果接过去,王雪新表情怪异,回头看了眼沙发上坐着的谢青寄,压低声音警告道:“你小子注意点,对人家女孩子要负起责任,别,别贪图一时享受……”   谢然有些尴尬,听明白王雪新在暗示他做爱要戴套,又没办法解释,只能硬着头皮应下。   被俩人刻意避着的那个坐在沙发上,把二人的对话一字不落地听去,王雪新和谢然有个通病,总以为自己的嗓门很小。   谢青寄知道谢然为什么突然神色变了,因为在他看到王雪新抱着一箱苹果掀开门帘进来的时候,那股强烈的既视感也不禁让他心头一跳。   那时候他大一军训结束,谢然故意不去接他,还故意在朋友圈里发一些不三不四的照片,租后是他亲自去KTV里把这混蛋给揪出来的。   他去的时候谢然怀里还搂着两个油头粉面,身上没长骨头的男鸭子。   结果回去的路上发生了意外,谢然给吓得不轻,整个人都老实不少。   一回家,就听见赵高急地嗷嗷叫,想要罐头吃,屋内的两个人却没有一人顾得上它。   它愤愤不平地坐在地上瞪视着,看不明白这两个人抱在一起嘴贴嘴是在干什么。谢然喘着粗气,一边咬着谢青寄的嘴,一边想去脱他湿淋淋的衣服。   而谢青寄则难得回应。   二人胶着贴紧,谁也没有注意到地上趴着的赵高突然支棱起耳朵,梗着脖子突出门。   王雪新气喘吁吁地进来,抬头,她两个儿子正抱在一起吻得难舍难分。他们谁也没有预料到回老家的王雪新会提前一天回来,她穿着和今天一模一样的衣服,也是这样抱着一箱苹果,热得满头大汗。   一箱苹果砰然落地,咕噜噜地滚到谢然脚下。   兄弟俩被惊动,终于分开,谢然被突然出现的王雪新吓出一身汗,往后一退,没注意到脚下滚过来的苹果,身形一晃仰面栽倒,差点后脑勺平拍在地上。   这样的姿势一摔明显要脑震荡起步,谢青寄顾不得快要被气死的老娘,条件反射性地一抓谢然胳膊,半拖半搂地帮他站好。   当年的王雪新目光呆滞地看着手忙脚乱再度黏在一起的二人,眼睛一翻,头重脚轻地晕了过去。 第37章 水库   王雪新摘完菜从厨房再出来,谢然人已经出门,只剩小儿子谢青寄坐在沙发上。   他眼睛朝下看,明明没有情绪露出来,王雪新却觉得谢青寄今天心情欠佳。她有些发愁地抓着头发,一向不知该如何跟这个不善言辞的孩子交流。   谢婵从小性格开朗,有什么事情从不瞒着她,谢然大大咧咧,就算王雪新骂他几句也不会放在心上。   可一碰上谢青寄,她就格外小心局促,始终记得谢青寄这闷不吭声的脾气却是最倔的,小时候过生日哭着说反正许愿也不会实现,爸爸也不会回家,那干脆就不要过生日了,结果挨了打,往后就真的再也不肯过生日许愿望。   王雪新躲进厨房,给谢婵打电话。   “婵婵,今晚回家吃饭吧。”电话那头的谢婵支支吾吾,没有立刻答应,而是问道:“然然在家吗?”   “臭小子出去约会了,不管他,就是你弟,看着心情不好,你回来开导开导他,看看是不是要考试了压力太大。”   一听谢然不在家,谢婵这才犹豫着答应下来。   王雪新刚挂完电话,低头一看手机,发现一分钟前进来一条银行转账短信。她疑惑地点开,继而震惊地张大嘴巴,发现谢然居然在断断续续给她打钱,加在一起快两万,之前的转账短信都被她漏掉。   有时一千,有时两千,有多有少,不难看出是他和小马分完钱后就立刻转到自己的户头。   “天哪,你哥这是不想过日子了。”她喃喃自语,谢青寄凑过来往手机上看了一眼。王雪新立刻拨通谢然电话,又高兴又生气地骂道:“你把钱都给我干什么,自己不留一点?”   谢然那边听起来正在开车,电话里传来打转向灯的声音。   “我手上有钱,够花就行…”他语气一顿,不知道谢青寄就在王雪新的旁边,语气随意道:“小谢不是想考北京的学校吗,那边花销大,我给他肯定不要,你给他吧,别说是我的钱。你要用不到,就都留给小谢,或者你再开个户头,以后我赚的钱都打进来,给小谢用。”   谢青寄的睫毛颤了颤,王雪新没注意到他这一瞬间的失神。   “他上学的钱我早就攒好了…这些钱我也给你攒起来,留着给你和真真结婚用!”   谢然一阵头大,说自己在开车,迫不及待地挂断电话,生怕王雪新问他什么时候跟张真真领证。   王雪新又“喂喂喂”了几声,收起手机,骂谢然不让人省心,但根本就压不住嘴角的笑意。   她眼中透出些许欣慰,又喜滋滋地把那些转账短信翻来覆去看上好几遍,截图发朋友圈炫耀,叫七大姑八大姨来给她点赞,最后才意犹未尽地进厨房做饭。   谢然到的时候张真真的饭局刚结束,有男同事把她送出来,被她双手乱挥着推开,语气不清醒道:“滚滚滚!别碰我……”   谢然上前把她接过来,那男同事见谢然看起来十分不好惹,当即赔笑着解释道:“她喝多了,我扶她一把。”   谢然没搭理他,转头问张真真能不能自己走。   张真真抬头偷瞥一眼,见人都走光了,立刻活蹦乱跳地从谢然身上弹起,旁若无人地调整胸罩带子,不说把谢然当“外人”,怕是连“男人”都不算。   “一个个都没安好心,还好我装醉,吃饭了吗,请你吃烧烤。”   谢然无语地看着她龇牙咧嘴地把高跟鞋一脱,脚后跟都磨出血。二人往烧烤摊一坐,谢然去给张真真买拖鞋,回来时见她正在和人打电话,正在就出柜问题和女朋友吵得焦头烂额。   谢然无意偷听,实在是张真真嗓门太大。   “大小姐!我妈去年光抢救室就进了三次,你让我怎么跟她出柜,每个人家里情况都不一样,你的爸妈接受了,不代表我的爸妈也能接受。”张真真一提到父母,就大动肝火,最后来了句:“你要这么想,我也没办法。”   随后挂了电话。   烧烤摊老板端着两瓶啤酒过来,谢然说还要开车,不能喝。   张真真一脸乏味道:“知道,就没给你点,两瓶都是我的。”   她随之叹口气,问谢然要了根烟,俩人大兄弟一样站在马路牙子上吞云吐雾,张真真突然道:“你会考虑跟你家里人出柜吗?”   “不可能。”   谢然想也不想一口否认,但也理解张真真这种心情。   她光是看见家人进抢救室就吓到不敢出柜,当年王雪新可是在谢然怀里断的气,流出的血把谢然半边衣服都给染红了。   如果当年的王雪新侥幸活下来,怕是她以后提出多离谱的要求谢然都会想办法答应。   “哎,有时候也想逼自己一把,想为了父母再让自己直回来,但是不行啊,就是受不了和异性有亲密接触,还是喜欢软和的妹子。孝道和自我,真是难以两全。”张真真一脸沧桑老道,突然想起身旁站着的谢然比自己更加大逆不道。   她好歹只是性取向为女,谢然可是心狠手辣,六亲不认地搞了亲生兄弟。   谁知下一刻,心狠手辣,六亲不认的谢然突然改口:“……也不一定。”   张真真一愣。   谢然皱着眉,一根吸完又点了一根,不情愿地承认道:“我弟最近好像,好像要早恋,也不算早恋吧……对方在追求他,我找人打听了,挺好一小孩儿,和他挺配,这你说要是以后真在一起了不得把我妈气死,得给她找个目标转移火力。”   他琢磨着,就算谢青寄不跟齐明在一起,按照他的性格也干不出把自己掰直了再去祸害女人这样的烂事。   让王雪新接受从小不让人省心的大儿子是Gay,总比告诉她大儿子祸害了最有出息的小儿子,兄弟俩在一起乱伦要好。   谢青寄的脾气可比自己倔多了。   张真真听明白了他的意思,这是准备牺牲自己成全弟弟,准备先一步在东窗事发的时候站出去吸引老娘的怒火。   她看着一脸郁闷的谢然敬佩地鼓鼓掌,心服口服地赞叹道:“佩服!这气度,被人抢了老公还能笑着祝福,反正我是做不到。哦,好像也是你先始乱终弃!对我红杏出墙!你弟受委屈时那张小脸真是我见犹怜!看得我母性大发!但我爱莫能助!”   谢然:“……你喝的那二两白酒现在才上头?”   二人互损几句,双方心情都好上不少。   谢然抽完烟,嘴里有点苦,看着满桌的肉也没了要吃的心情,仅仅两根就把他全部烟瘾勾上来,好像除了吸烟就没什么可做的。   “主要是我弟他没什么朋友,现在有他能说得上话的同龄人也挺好。”   张真真火速解决掉两盘串,百忙之中抽空问谢然是怎么跟弟弟勾搭上的。   多年不见的远房亲戚之间因血脉吸引外加各种狗血因素而看对眼她倒是还能理解,但从小到大的亲兄弟搞在一起实在太过惊世骇俗,就像她虽然性取向为女,可是看着一起长大的表姐表妹也不会有心动的感觉。   谢然叹口气,没吭声,就当张真真以为他不会回答这个问题的时候,却听对方缓缓开口。   “很多因素吧……我自己从小对女生也没有什么兴趣,有次我妈带着我们去水库边上露营,钓鱼的时候掉水里差点死掉,是他把我捞上来的。”   从很早以前起,谢然就发现他对女孩子没有什么兴趣。   有次去小马家,偶然发现他枕头下面藏着一本封面裸露的色情杂志。   谢然内心毫无波动地翻阅着,反倒是看到最后几页,对着裸露着上半身,有着一层薄薄肌肉的男模特起了生理反应。   他当时就感觉有些大事不妙,后来班上的男生私下传阅着成人录像带,谢然看的时候却只想快进到AV男优生殖器特写的镜头。   但他开窍以后就没有喜欢过别人,那时的谢然心高气傲,心想他喜欢的人一定要是最好的。   谢青寄十六岁那年,王雪新带着他们姐弟三个去水库附近露营,当天就工作问题和母亲大吵一架,王雪新责备谢然不学好,天天做一些不正经的勾当,谢然则委屈又愤怒。   当时不知天高地厚的谢然大声反驳:“我是为了谁?还不是为了你和谢婵!我不跟人家称兄道弟,你的水果摊每个月都会被人收保护费,谢婵就得天天放学被人跟着欺负!”   “现在我挣这么多钱不好吗?你骂不着我爸,就来骂我,我怎么做你都看不顺眼!”   王雪新被气得脸色煞白,扶住谢婵的胳膊喘气,看上去快晕倒了。   谢然发泄完,逐渐冷静下来,他胸口不住起伏,拿起渔具往水库走,闷声道:“我去钓鱼,不用管我。”   后来失足掉进水中,不会游泳,他的脚压根触不到底,只能眼睁睁冰凉的水面瞬间没过头顶,肺部的空气一点点变少,每次张口求救,灌进去的都只有带着腥味的泥水。   谢然头昏脑涨,视线逐渐模糊,身体一寸寸沉下去前只是后悔地想,他为什么要和妈妈吵架。   难道他留给王雪新的最后一句话,就是一句愤怒的牢骚吗?   隐约间听到有人扑腾入水的声音,接着他灌了铅一样的身体被人托举起来,破水而出的一刹那谢然已经没有力气呼吸。   被人平放在地上的时候他能感觉到,甚至是胸口被人按压着吐水喘气的时候,他都知道,可他却还是大脑缺氧,视线一点点黑下去。   最后有人贴着他的嘴唇,缓缓送进来一口气,谢然勉强挣开双眼去看。   这个在命悬一线间把他救上来,给了谢然第二次生命的人,居然是和他流着一样的血,从小被他陪伴保护到大的弟弟谢青寄。   水是冷的,谢青寄的手心却是热的。   弟弟炙热的掌心按在他的胸口,用已经开始发育变宽变厚的肩膀把他背起,谢然神志不清,感觉脑子里还有水,但在这一刻他无比清晰地意识到——谢青寄长大了。   当天晚上没有回城的车,谢然不敢让王雪新知道自己差点被淹死。他发起烧,躺在帐篷里一直喊冷,谢青寄没办法,只好把自己脱光,只留条内裤,躺进去抱着哥哥睡。   谢青寄一晚上没睡着,时不时给谢然喂几口水,拿衬衣浸湿凉水放到他的额头上。   到凌晨四点的时候,谢然终于退烧,安静地睡了过去,不再折腾人。谢青寄疲惫地合上眼,想躺到一边去,可谢然却抱着他。   二人赤裸的皮肤紧贴着,谢然身上的肉很结实,是成熟男性才有的体格,谢然还有副好皮相,长眼睛的都能看出来。   谢青寄想到自己的性取向,有些不自在地想要推开哥哥,然而却被缠得死紧。   他怕再弄醒谢然,只好这样凑合着睡。他被谢然抱着,被迫看向他,头一次发现原来从小崇拜的哥哥,在面对妈妈的质疑时也会愤怒,也会口不择言。   谢然的烧退了,谢青寄身上却热起来。   谢青寄心跳不受控制地加快,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他们的帐篷里亮着灯,他抱着哥哥,二人距离近在咫尺,外面天都快要天亮了。   他能听到外面的风声、蝉鸣、鸟叫,甚至是谢然细小静谧的呼吸声,他都听得一清二楚。   那一刻他意识到,原来一直为这个家遮风挡雨的哥哥,也没有他想的那样强大。   他以前为什么会觉得谢然无所不能?   谢青寄定定地看着睡着的谢然,心想这样有弱点短处的一个人,比以前摆着哥哥架子的他更加想要让人亲近。   第二天一早,谢然一动,谢青寄就醒了,他意识到什么,狼狈地往身下一摸,突然面色涨红,他在心里用最恶劣的言辞形容此刻对着哥哥起了生理反应的自己。   在谢然彻底清醒之前,谢青寄狼狈地穿好衣服逃出帐篷。   过了一会儿,谢然也醒了,他穿好衣服怔怔地发呆,神情有些恍惚,突然抬手摸着自己的嘴唇,脸上的表情开始变得费解。   王雪新不计前嫌,第二天就忘了吵架的事情,叫谢然收拾东西准备回城去。前后说了好几遍,谢然都没有反应,等王雪新问到谢青寄去哪里时,谢然终于回神。   “谢青寄”,这个谢然从小喊到大的名字,突然随着弟弟的长大成人赋予了别样的意味。   那时候的谢然并没有想明白这是什么。   而那天的谢青寄,是穿着一条洗完来不及干的湿内裤回去的。 第38章 分手   王雪新打电话让谢婵回家吃饭,可过了八点,她人还没到家。   母子二人都有些坐不住,给谢婵打电话,却是无人接听。谢青寄穿上外套,说他出去看看,刚走到巷口,就听见两个熟悉的声音在争执。   只见谢婵和唐思博一前一后,一个态度坚决,一个苦苦地纠缠保证。   唐思博看起来十分委屈,不顾骑着自行车路过的叔叔婶婶怪异的打量,哀求道:“我都已经跟你解释过了,我和谢然……真的就没有什么啊!他高中毕业以后就没有再联系了,我从头到尾没有骗过你啊!你问什么,我都跟你坦白了,我不明白是哪里出错了!”   谢婵十分冷静,扯开唐思博拉着自己的手,低声道:“明明已经说的很清楚,不是因为谢然,你却还只提他,所以你现在是要把过错都归结到和我弟弟的那段往事上,让我弟来承担责任吗?”   唐思博痛苦地抱住谢婵,不顾对方的拒绝,试着让双方都冷静一点,可谢婵力气小挣扎不开,被这样从后一抱,反倒害怕起来。   他动口不动手的时候谢青寄站着没动,一旦唐思博不顾谢婵意愿去抱她,谢青寄就忍不住了。   他脸色阴沉地上前,一把扯开谢婵护在自己身后。   唐思博还没明白发生了什么,就被谢青寄当胸一脚踹得横着摔了出去,稀里哗啦撞到路边摆着的一排空酒瓶。二楼一个老太听见动静,悄悄从阳台后面冒出脑袋,假装要收衣服,实则八卦地窥探着这里发生的一切。   谢青寄面色阴寒,手臂肌肉紧绷,单手一提就将常年坐办公室的唐思博轻松拎起。   他冷声道:“我姐不要你碰,听不明白吗?”   那一脚踹得唐思博胸口发闷,腥甜气不断上涌,眼见谢青寄还要再打,一旁的谢婵上来阻止道:“小谢,算了,真的算了,都结束了。”   她看着唐思博,眼中痛苦分毫不加遮掩:“你快走吧,我真的不想看见你了……”   唐思博一愣,或许是想起上次谢青寄过生日时那莫名其妙的敌意,又或许是这一拳打出了他的火气,这个在读书时期就受尽欺负的窝囊老实人突然硬气一把,从谢青寄的铁拳下抢出他那被抓到变形的衣领。   谢青寄不客气地让他滚。   脸上的眼镜早就不翼而飞,他看谢青寄的脸是模糊的,看谢婵的脸也是模糊的,接着平白无故想起那日谢青寄给他的难堪。   一丝屈辱涌上心头,唐思博一字一句,语气生硬却肯定地重申:“我从头到尾,没有做过对不起你姐姐的事情。”   谢青寄不客气地反唇相讥:“从你决定隐瞒的那一刻起,就已经对不起我姐了。”   唐思博面色发灰,固执地昂着头,压根不肯承认他的隐瞒有任何不对,他最后看了眼谢婵,转身走了。   谢婵松口气,精疲力竭地靠在墙上,抬头一看,见那二楼的阿姨居然还在看热闹,勉强冲她笑了笑,交待道:“晚上好李阿姨,吃饭了吗?跟我男朋友吵两句架,您别跟我妈说啦,怕她担心。”   李阿姨笑呵呵地点着头,转身回屋。   谢婵见她这个反应,冲弟弟苦笑:“完了,明天整个小区都要知道了。”   谢青寄抬头看着她,以为谢婵会哭,结果并没有。   她只是怔怔地靠着墙,仿佛被抽去浑身的力气,再难以为继,得扶着什么东西站着。他一言不发地上前,把姐姐搂进怀里,拍了拍她的肩膀,低声道:“你们分手了?”   谢婵疲惫地叹口气,交待道:“不要告诉妈妈,也先……不要告诉谢然。”   她是在旅行结束的最后一天,和唐思博挑明的。   返程那天云南下了大雨,所有的飞机都晚点停飞,他们滞留在机场内,周边是来来往往的行人,唐思博去为她买热咖啡。   谢婵看着他把钱交给收银台的男服务生,出于礼貌冲对方微笑,那一刻突然扪心自问:她对这个人的信任已经出现了裂痕,受得了未来充满猜忌的婚姻生活吗?   在这趟旅途中,谢婵曾无数次暗示对方,高中时和弟弟关系怎样,在她之前的交往对象是否还有联系,可唐思博却只字不提,她只从对方的反应中体会出了躲避。   唐思博把咖啡递给谢婵,谢婵却没有接。   她直直地看着眼前这个人。   唐思博一愣,脸上有些不安。   “我都知道了,你和谢然的过去,是我弟弟亲口对我坦白的。”   唐思博吓了一跳,谢婵暗示时他心存侥幸,等她把话一挑明,他又开始害怕。   几乎是不假思索,又把谢婵已经知道的事实重新复述一遍,他像是抓住一根救命稻草般,翻来覆去地讲自己不是因为弟弟才喜欢上姐姐,仿佛只要澄清这一点,就能撇清曾交往过男友的事实。   谢婵看着这样语无伦次的他,突然觉得这个人有点可怜。   “那我问你,即使你跟我在一起,不是因为我的弟弟,那你会注意到我,也确实有这样的原因,对吗?”   唐思博哑口无言。   谢婵眼中并无意外神色,心中早就有了答案,她叹口气,问了第二个,也是最介怀的问题:“即使没有发生过实质性的关系,但是你在我弟弟之后确实还对另外一位同性产生过喜欢的情绪,并且选择了对我隐瞒,是吗?”   唐思博再无话可说,他眼中露出和谢文斌如出一辙的懦弱,翻来覆去地道歉。   候机大厅中广播响起,提醒旅客航班恢复可以登机,谢婵失望地看着他,一个人拉着行李箱,脊背挺直着走了。   一下飞机,谢婵就从家中搬去公司宿舍,独自熬过了食不下咽,夜不能寐的两周,反复思量后,平静地向唐思博提出分手。   唐思博当然不愿意,苦苦哀求谢婵再给他一次机会,直至今天,还追着谢婵来到了这里,被她的弟弟看见。   谢青寄把外套一脱,搭在谢婵瘦弱窄小的肩膀上。   “你也早就知道了是不是,原来你们都知道,我是不是太小题大做了?可我真的不太能接受啊,难道非得是他劈腿或是真的做出些什么,我分手才显得合理吗?哎,我怎么跟妈交待啊。”   谢婵勉强笑了笑,这个问题在过去的两周内她曾无数次问自己,到底是选择继续走下去,还是就此停止。   谢青寄突然道:“你生谢然的气了吗?”   “当然不是,”谢婵想也不想,立刻否认,她有些难过道,“我只是还没想好怎样告诉他,而且也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这种感觉不好受,我有点讨厌这样的自己。”   谢青寄没有吭声。   上辈子的谢婵死在他大四的时候。   她怀着孕,死的时候一尸两命。这是她第二个孩子,谢青寄只知道她和唐思博大吵一架后失足摔下楼梯,可为什么吵架,他却一无所知。   人拉到医院的时候已经不行了,肚子里的孩子也没能保住。   谢婵死后头几个月里,谢然的精神状态很不好,经常在睡觉的时候说梦话,可到了白天却又若无其事。他睡得很死,连谢青寄抱着他都不知道,因为只有在被抱着时谢然才不会说胡话。   谢然在最后的那段时间里好像封闭了自己,他的感知出现了问题,别人对他好他感受不到,别人骂他他也不在乎。   他在睡梦中,开始不断喊出一个又一个名字。   最开始是喊小马,后来妈妈、姐姐、甚至连老任的名字都在他嘴里出现,谢青寄一开始不知道是怎么回事,重生后他才想明白。   ——谢然为自己在生命中每个至关重要的节点,曾做出的选择而深深后悔着。   直到有一天,他从谢然的嘴里听见了姐夫唐思博的名字,家政阿姨又从沙发缝隙中找到一张照片,交给了自己。   照片上的人他非常熟悉,一个是跟他同床共枕的混蛋谢然,一个是亲姐姐的丈夫唐思博。   唐思博看向谢然时的笑容和眼神,是只有在对着姐姐谢婵时才会有的。   他一直都知道姐夫的下半张脸和自己很像,王雪新还曾经调侃过,他们姐弟三个人要是和唐思博蒙着眼睛坐在一起可以玩连连看。   想到这些年的纠缠,想到被迫改变的人生,有可能都是因为这个人,那一刻谢青寄连杀了谢然的心都有了。   他有太多的话要问谢然。   即便如此,他依然顾忌着谢然的精神状况,为他打听着靠谱的心理医生,就打算谢然精神状态好一点后再找他摊牌,只要他否认,他就会选择相信。   可他的质问压根就没有机会问出口,他像等来王雪新和谢婵的死讯一样,到最后也等来了谢然的。   重生前的他对三人的过往一无所知,那时的他想质问谢然,当初纠缠他到底有没有唐思博的缘故,又想问他凭什么就留下他一个人。难道这场剪不断理还乱的关系中,只有他一人是个彻头彻尾的笑话吗?   谢然承受不住亲人相继离世的痛苦,可那也是他的妈妈姐姐,他也就只剩下谢然这一个亲人了,谢然临死前,哪怕有一瞬间想起过他吗?   谢青寄搂着谢婵往家里走,突然想到那天请齐明喝饮料时的插曲。   当时二人正在等他家的司机。   齐明一手按手机,一手去弹烟灰,哼笑一声:“老谢,你怎么天天这么多心事啊,你真的只有十八岁吗?要我说不听话的按住操一顿就老实了,就得把人给操服气,让他没精力作死。想那些乱七八糟的干什么,你这个年纪就知道以后想要什么了?小时候的生日愿望不是一年一变嘛,实现不了,下一年就换一个呗。这个人不听话,再换一个嘛,那么死心眼干什么。”   ……可谢青寄六岁以后,就只许过一次愿望。   他茫然地回答齐明,更像是说服自己放弃那些不切实际的奢求与幻想。   “……许愿是真的可以实现的,我的生日愿望已经实现了,现在唯一的愿望,就是想让所有人都好好活着。” 第39章 改变   谢婵的八卦还是没能瞒过小区中的大爷大婶们。   白天小的上学,大的上班,老的没事做就凑在一起打麻将。谢婵和唐思博吵架的消息,王雪新还是从牌桌上听来的。   有位阿姨笑着调侃:“小年轻之间吵吵架都很正常的啦,就是你们家老三怎么还动上手了,十七八岁的男孩子就是容易冲动。”   “是呀,那天听李姐说,你儿子一脚踹得人都差点没站起来,没走几步就吐血啦!这还好人家没报警……”   王雪新本来没放在心上,心想吵架就吵架,这群八婆难不成还想看她笑话?!一听谢青寄居然动手了,这才意识到不对劲。   她家谢青寄的脾气她是知道的,不要说打架,长到十八岁,连句脏话都没从他嘴里听到过。   这下连打牌的心思都没有了,王雪新魂不守舍地回家,还是坐不住,直接杀到学校里去,把上自习的谢青寄给叫了出来,问他谢婵和唐思博是怎么回事,谢婵是不是受欺负了。   谢青寄答应过谢婵不告诉他妈,当即眼皮子一垂,盯着鞋面,不管王雪新怎么问,都以“不知道”、“不清楚”、“也许吧”来回答,把王雪新给气了个半死,从学校出来,又给谢然打电话。   谢然当时正在外地忙着收一批水泡车,和王雪新挂了电话后立刻替小马买机票让他过来盯着,自己则坐当天的航班赶回。   王雪新虽没有从谢然嘴里听到始末,但十分满意他的态度,自个琢磨了半天,总觉得这其中有误会,还是得面对面坐下来说清楚才好。   她假装不知道二人吵架的事情,给谢婵打了个电话,故作轻松道:“婵婵,这个周末回家吃饭吧,把小唐也给叫上啊……好长时间没见他了,一定要来呀。”   “妈,其实……算了,我尽量吧。”   谢婵在电话那头的语气听起来有些疲惫。   只是王雪新这个做母亲的一向没什么分寸感,总是用一腔热情给儿女创造负担。谢然被她安排着相亲,谢婵又在她的“一番美意”下不敢坦白已经和男朋友分手的事实。   谢然一出航站楼,连家都没回,立刻去谢婵的公司宿舍。   他站在走廊上,看着那扇紧紧闭着的门,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突然开始感到惧怕,他要和谢婵说些什么?谢婵会怪他捅破这层窗户纸吗?   整个人又像是回到听闻谢婵死讯的那一刻,那种在一瞬间全身血液都被抽离,痛彻心扉的绝望。   他给谢婵打电话,一直无人接听,但打到第三遍的时候,谢然却隔着门,隐约听到了里面传来的彩铃声。   谢然喉结一滚,站在原地静了很久,现在是下班时间,宿舍楼里人来人往,他们奇怪地看着这个身形高挑,但满脸无助悔恨的男人。   “姐……谢婵……我走了,周末记得回家吃饭。”   他隔着门,苦涩地喊着姐姐,得不到谢婵的回应,谢然满脸落寞地走了。   周末的时候王雪新做了一桌好菜,她满心期待着谢婵能够把唐思博给带回来,两人一起好好解决问题,要是今天能在饭桌上把婚事定下就更好了。   谢婵嫁人,谢然结婚,再过两个月谢青寄考到北京的学校去,王雪新觉得自己这辈子就圆满了。   到时候她把店铺一关,存款分成四份,三个孩子每个人一份,剩下的那份她自己拿去旅游,这从和丈夫离异后一刻不停,未曾喘息的辛劳人生终于有了一丝盼头。   门口传来响动,王雪新期盼地看着,然而回来的人却是谢然,王雪新失落地低下头,心想女儿怎么还不回来。   谢然心不在焉,没有察觉到弟弟的欲言又止。   半个小时后,谢婵回来了。   谢然和谢青寄一起看向她,王雪新从沙发上弹起,期待地看着谢婵身后,看了几眼却还是空无一人。   “小唐呢……没跟着你一起回来?”   谢婵摇头,她垂下的长发挡住仅仅几天不见就变尖的下巴,继而一抬头,把王雪新都给看愣了。   谢婵虽然在单亲家庭,可从来都没受过委屈,是被妈妈和两个弟弟一起,富养着给宠大的,不要说突然暴瘦成一张纸片,平时有个头疼脑热,都要王雪新操心好半天。   王雪新明白了什么。她摘下围裙,心疼地搂住谢婵,眼眶一下子就红了,哽咽道:“怎么了这是,受什么委屈了,怎么瘦成这样,前两天回家还好好的…”   她说了几句就有些说不下去,嘴唇控制不住地颤抖,艰涩地吞咽口水,摸着谢婵的脸小声道:“不回来就不回来吧,你自己回来妈也高兴,我不问了,过来吃饭吧。”   谢青寄道:“妈,先让姐坐下吧。”   谢然低着头,从头到尾都没有吭声,五指攥紧站在原地,被谢青寄一扯,挨着他坐下。   在王雪新看不见的角度,谢青寄突然用力握了一下谢然的手。   他的拇指放在谢然的手背上,轻轻摩挲一下。   谢然看了谢青寄一眼,对方又克制地把手挪开,神情正常,令他不明白谢青寄这是什么意思。   他们都以为谢婵会哭,结果并没有,反倒把头一抬,笑着给王雪新擦眼泪,哄她劝她,用一种轻松愉快的语气解释道:“妈,我挺好的,跟他分手有段时间了,之前一直没想好怎么跟你说。”   王雪新也不敢多问:“怎么好好的,突然就……你是不是受什么委屈了,瘦成这样。”   “真没受委屈,哎,本来想找个借口糊弄你的,但是一看见你哭,我就有点不忍心。别哭了妈妈。”   谢婵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停顿很久,眼中带着一股不得不面对现实的无奈,坦诚道,“他是个双性恋。”   王雪新一愣,茫然道:“双性恋?什么意思?”   “就是他以前跟男人在一起过。”谢婵跨出那一步,从说出双性恋这三个字开始,心中的石头就落地,砸碎了自身的枷锁,“而且他还知情不报,你说这怎么行啊,所以我就跟他分手了,你不许去找别人麻烦。”   谢婵下意识看了眼谢然,不打算让母亲知道那段早已过去的往事。   一听是谢婵主动分手,谢然才松了口气,他攥着的拳头慢慢放开,但下一秒,王雪新的一句话又让他有些承受不住。   只见王雪新紧咬牙关,两道粗黑的眉毛几乎要竖起,她心疼地攥住女儿的手,一字一句道:“看不出来这个姓唐的居然,喜欢过男的……同性恋真恶心,真恶心!真是理解不了好好的女人不喜欢跟男人乱搞,真恶心。”   听着妈妈因出于对女儿的维护,下意识发出的谩骂,谢青寄眉头皱起。他忍住看一眼谢然的冲动,只用余光察觉身边坐着的人,那仰着的头又低了下去。   王雪新一连三句“恶心”,把谢然的脸色都说白了。   谢婵一怔,敏感地察觉到谢然的情绪,心中闪过一丝微妙。   谢青寄却在这时朝她看了过来。   谢婵眼睛慌乱地眨了几下,和弟弟错开目光。   王雪新嘴里还在骂同性恋,谢婵却突然道:“妈……别骂了。”   她甚至还没想清楚心中这股奇怪的感觉从何而来,只是下意识觉得不能任由母亲这样骂下去。   谢婵神色缓了缓,忍不住纠正:“……妈,别这样说,双性恋是很常见的事情,没什么恶心的,个人选择而已,他也没有做过对不起我的事情,只是一些行为我不能接受,以后也没办法在一起了。”   “哦,难道只有劈腿乱搞才叫对不起你吗?那他喜欢过男的,一开始怎么不告诉你啊?这不是骗人吗,现在生不生孩子这事结婚前都要说清楚,怎么他喜欢过男人这种事就能隐瞒呢?看样子还不止喜欢过一个吧。”   王雪新一眼看穿事情的本质,叹口气,继而久久不曾出声,况且她也压根理解不了双性恋的存在。   这声复杂的叹息让姐弟三人都陷入沉默,谁都预想不到一向最心软,最没主见,最逆来顺受的谢婵居然会做出这样一个决定。   王雪新突然道:“谢然,带你弟出去逛逛,我跟你姐有话要说。”   谢然沉默着起身往外走,谢青寄也一言不发地跟上去,二人站在院中,谁都没有走远,隔着窗户看谢婵笑着安抚王雪新的情绪。   顾不得谢青寄还在身边,谢然把手插兜里去摸烟,这才发现打火机没带,他的情绪开始有些焦虑不安,脑中反复都是那天去到谢婵宿舍吃的闭门羹。   惯于闷不吭声的谢青寄突然开口:“刚才妈的话,你别忘心里去。”   谢然站在花坛上,谢青寄插兜站着,他仰着头,像小时候那样安静地看着谢然,让他别往心里去的,是母亲那句脱口而出的“恶心。”   “知道。”谢然笑了笑,和谢青寄错开目光,“她一老太太也不懂这些,又不是专门在骂我,谁会和她生气啊,你也……听听就算了。”   谢青寄没有吭声。   “是我把事情搞砸了,我不应该告诉谢婵的。”   谢青寄回头看他,发现谢然的懊恼悔色,反问他为什么会这样想。他语气平静,不起一丝波澜,明明是一句言简意赅的反问,可谢然却莫名其妙地被安抚住了。这一刻他必须要承认,眼前站着的这个不止是和他有血缘关系,跟他和谢婵从小一起长大的弟弟。   还是他上辈子爱了几年,到现在也割舍不下的人。   他本能地向谢青寄靠近,忍不住倾听他的一言一行。   谢青寄一问他就想回答,谢青寄一招手他就想过去。   想起谢婵刚才的强颜欢笑,谢然十分挫败,面对重生后至关重要的节点,他好像又做了错误选择。这种郁结的情绪他找不到人可以纾解,身边只有一个和他一样重生,但始终和他不清不楚着的谢青寄。   他好像陷入了某种情绪的怪圈里。   漫长的几分钟过去,谢青寄耐心地等着,谢然在反复纠结犹豫中终于选择向身边唯一一个洞悉两辈子事情的人妥协。二人并肩坐着,谢然难堪地承认道:“那天我去她公司宿舍找她,她没给我开门,但是我知道她在里面。”   谢青寄突然明白了谢然的难以启齿,他们肩膀挨着肩膀,靠着那一小块紧贴的布料隔绝着身体传来的热意。   谢然十分郁闷。   “姐姐和他在家门口吵架的时候,其实我也在。姐说她有些不知道要怎么面对你,她被这种情绪折磨,还说有点讨厌这样的自己,我想她不是怪你,只是需要些时间。”   谢然一怔。   他的姐姐非但不怪他,还反倒讨厌起当下这种无法面对弟弟的复杂情感。   谢青寄语气一顿,给了他缓和消化的时间,继而缓缓道:“你好像总是把所有责任都揽在自己身上。”   谢然深吸口气,要笑不笑地狼狈扯了扯嘴角,端出一副兄友弟恭的做派来,使劲拍了拍谢青寄的肩膀,故作轻松道:“那你现在是在安慰我吗?”   谢青寄的头低了下去,可他的手却抬起来,以一个自然垂放的姿势落在谢然手边,这样即使王雪新从屋里隔着窗户偶然回头,看到窗外发生的一切,也只会以为兄弟俩是在坐着说话。   他低头看着二人踩在地上的鞋,小时候也总是用这样的角度去看,期盼着鞋码追上谢然的那天,就意味着自己长大了。   “不算吧,毕竟我什么都不知道,也安慰不了你,只是会忍不住想,如果我再多做一些,等回头真有什么事情发生的时候,你的压力会不会小一点。”   二人小拇指紧挨着,谢然脸上装出的笑容再难以为继,谢青寄的这句话简直要让他失控,只感觉自己真的快要逞强假装不下去了。   他的理智与情感狠狠撕扯,可王雪新就在对面屋里坐着,甚至就在几分钟前,还脱口而出一句恶心。   她在谢然的注视下起身往外走,有所动作的一瞬间连带着找回谢然险些丢失的理智。   谢然的神态又恢复正常。   “我看外面起风了,我出去走走,你们进去陪谢婵说说话吧,我不找他……就自己转转,”王雪新苦笑道,“有些话她跟我说不出来,跟你们应该可以。”   二人听到她这样保证,知道这是不会去冲动闹事的意思,只叮嘱王雪新注意安全。   谢青寄走在前面,谢然看着他的背影,后知后觉地猜测谢青寄刚才三番两次的亲密举动,是否在暗示他不要害怕。   谢婵笑着看走过来的弟弟们,朝谢青寄叮嘱道:“小谢,我突然想吃小区门口蔡阿姨家的糖包,你去给我买一点吧。”   谢青寄了然,知道她这是有话要对谢然说的意思,听话地出门,却又不听话地悄悄走回来,在门外站着。   谢青寄静静地靠着墙壁,心中说不出的苦涩烦闷,天气开始变热,还有不到两个月就要高考,虽还没想好读什么,可他是不想考去外地的。   他知道谢然的心病是王雪新,可他不知道要怎样让王雪新接受这段不伦的关系。刚才妈妈那样评价同性恋,谢然的反应让他心里很不好受,更何况二人中间还横着一个半真半假的张真真,谢青寄有些不相信二人是真的男女朋友。   似乎今天过后,他和谢然的处境因为唐思博的事情将变得更加艰难,但一些事情又好像确实在改变,比如方才谢然说的那些话,放在以前,嘴强牙硬的谢然根本不会在他面前暴露一丝一毫的软弱。   谢青寄摸着脖子间的硬币吊坠,茫然地看着逐渐变黑的天色。   他听见谢婵用一贯轻柔的语调,低声道:“然然……最近半年,你是不是过得很辛苦啊,其实那天你来找我的时候,我在。” 第40章 青寄   天气刚刚转热,王雪新在客厅给谢然隔出的小隔间没有窗户,得在门口摆个电风扇才行。风扇都生锈了,正一顿一顿地摇头,艰难地吹出口凉风,掀动墙上贴着泛黄的郭富城和张卫健的海报。   “我知道,我站在外面,听到你的手机响了。”   谢然说完这句话,就陷入沉默,赵高伸着懒腰走过来,轻轻跳上谢然的膝头。   它上辈子从来不曾和谢然这样亲密。   谢婵像是知道谢然在想些什么,这对姐弟总是有这种心照不宣的默契。   她的脸上浮现一丝痛苦和不甘,承认道:“介意肯定是有一点点的,男朋友会注意到自己,居然是因为亲弟弟。就是觉得自己很……很,很不可理喻,明明不是你的错。”   谢婵在王雪新面前忍了半天的眼泪终于落下。   但她又很快擦去眼泪,笑着道:“明明妈妈和小谢都是那样没有私心地爱着家人,你手上的佛珠,是小谢一步一叩,给你求过来的。他膝盖都跪破了,怎么说都不听劝,下山还是我扶他下来的。他都知道你这半年压力大,情绪很反常,忍不住担心你,为什么我还会这样。”   谢然一愣,顾不得探究谢青寄隐秘的爱意,继而难过地揽住谢婵,神情苦涩地看着姐姐。   谢婵又哭又笑的,一边说着自己真的没事,一边安慰着谢然不要往心里去,连带着近日反复不断的低落情绪,一起发泄出来。   上一次哭得这样凶,还是二人十五岁那年,谢然眼馋别人的随身听,也想买一个,他知道家中没钱,也不主动找王雪新要,而是去找了份给写字楼里抗矿泉水的苦力。   谢婵发现这件事情,唉声叹气一夜,第二天早上,谢然正腰酸背痛地睡着,就被谢婵的哭声惊醒。   他一惊,翻身而起,看见谢婵的一头长发没了,变成了及耳短发。   谢婵对长发有种莫名的执着,头发不过肩膀就浑身不舒服,一个月用的洗发水比谢然一年加起来用的都多。   十五岁的谢婵哭得泣不成声,手里攥着叠皱巴巴的钞票,崩溃道:“怎么就这么点钱啊,那是我养了快十年的头发!怎么这样啊!我都问剪头发的师傅能不能多给我一点了,怎么还这么少!”   当时他们小区里经常可以看到有人骑三轮车,架着的喇叭喊着收头发收头发。倒是有想换发型的中年妇女去卖头发,谢婵这样的小姑娘反而很少。   谢然这才明白,谢婵这是为了弄点钱,把自己的头发给剪了。   他怒道:“你缺钱怎么不跟我说?剪头发干什么?”   旁边睡着的谢青寄被惊醒,迷迷瞪瞪起身,看着突然变成短发的姐姐,也给吓懵了。   谢然抬手朝弟弟背上拍了拍,哄他睡觉。   年幼的谢青寄下意识道:“姐姐被谁欺负了?”   谢婵哭着把钱塞到谢然手里。   “我知道你想买随身听,平时一有点钱就给我和小谢买零嘴了,从没见你自己吃过,现在你好不容易有喜欢的东西,我当然要想办法给你凑钱啊……”   十五岁的谢然从那天起发誓,一定要对姐姐好,姐姐想要什么他都给。   可二十四岁的谢然、三十岁的谢然,从没想过他会间接促成姐姐的死亡。   他抱着努力忍眼泪的谢婵,除了心疼如此痛苦的姐姐,却也忍不住想,谢婵现在已经和唐思博分手,而且看起来再也没有复合的可能,那是不是意味着这辈子的谢婵,可能不会惨死了?   在谢青寄的鼓励下,这破釜沉舟走出的一步,虽和上辈子截然不同,但好像真的有用。   赵高耳朵竖起来,看看谢婵又看看谢然,急地站起来拿爪子去摸,最后往她身上一蹦,拿鼻尖去蹭她湿漉漉的脸。谢婵终于破涕为笑,她抱着赵高,喃喃自语道:“好像从爸妈离婚以后,你就总是把每个人的责任和麻烦揽在自己身上,其实有时候,你不用这样给自己压力的。”   “就像这次,如果你不告诉我,万一结婚以后才发现,那可能后果更严重,难道这时候也要把不属于你的过错算在自己头上吗?”谢婵看着谢然无法辩驳又欲言又止的样子,就知道他一定会这样干,忍不住揉了把他的头发,埋怨道:“……你怎么这么傻啊。”   “有心事不跟我和小谢说,难办的事情也自己扛,什么都不告诉我们。”   她每说一句,就轻轻推一下谢然的肩膀,每推一下,谢然的态度就软化一分。最后谢婵一抓谢然的衣领,终于拿出几分当长姐的威严和对手足的包容,大声道:“你这大半年到底怎么了,就算我帮不上什么忙,那也肯定是无条件站在你这边的,你在害怕什么啊,你杀人犯法了?”   谢然被谢婵往前一拽,抬头看着姐姐焦急关切的眼神,脑海中又回忆过前世的种种,在每一个转折点上,顽固又不服输地选下自认为正确的答案。   他总是固执地认为,王雪新和谢文斌离婚后,他作为家里年纪最大的男孩子,就要担负起属于“父亲”的那份负责。   ——可是坚持了这么些年,谢然也有偶尔想要停歇的时候。   他满头是汗,摸着手腕上谢青寄给他求来的乌黑发亮的佛珠,颓然地半跪在姐姐面前。   “……姐,我爱了一个不该爱的人,张真真不是我的女朋友,是我找来骗妈的,我不想让她失望,我怕她不接受。”   “她不可能接受的……”   谢然摇了摇头。   他声音越来越小,说到最后又像是喃喃自语,一遍又一遍地说服自己,王雪新不可能接受。   门外站着的谢青寄将里面对话听得一清二楚,他喉结一滚,咽下满腹心酸,死死攥着身前的硬币吊坠,仰头看着满是星光的黑夜,在这一刻有了尘埃落定的宿命感。   ——谢然还爱他。   他竭力忍住大步走到门里去拥抱谢然的冲动,因为王雪新可能随时会回来。   “……为,为什么啊,妈妈为什么不接受?你,你有喜欢的人这不是好事吗,她……”   谢婵的神情有些费解,联想到刚才王雪新骂同性恋时谢然的反应,脑中电光石火般闪过一个不可思议的想法,她低头,震惊地看着从小一起长大的弟弟。   “你……”   即使上辈子和现在的情况不同,谢婵当年也是花了一段时间才接受,更不要说现在还出了唐思博这样的事情。谢然的头死死低着,他不敢抬头看谢婵,害怕从她眼中看到恶心厌恶的情绪。   谢青寄在门外屏息站着,和谢然一样等待着谢婵的反应。   在这个至黑至暗的时候,如果连谢婵都不理解,那他和谢然要怎样才能有个善终呢?   谢婵一连说了四句“怎么会这样、你骗我的吧、妈会杀人吧,爸要倒霉了。”   她柔软的手放在谢然的肩头,不断安抚着他,像小时候王雪新摩挲他的后背那样,带着一股温柔包容的力量。   “说你傻,你还真就不聪明,看你这么痛苦,我还以为你杀人放火了,没犯罪就行,”谢婵松了一口气,纠结道:“今天的话我就当做没听到,妈催你们结婚的时候我帮你挡一挡,但是然然,你自己要想清楚……你不可能骗妈一辈子的,不行……我真得消化消化,怎么会这样,我就说怎么没见你谈过恋爱,天哪,那个人我认识吗?”   “算了你别告诉我,万一我哪天躺妈身边不小心说梦话……”   谢然怔怔地抬头,看着努力掩饰震惊,装作平常的谢婵。   谢婵还在以絮絮叨叨掩饰自己的慌乱,下一刻突然被弟弟抱住,她听见谢然在她耳边苦涩道:“……谢谢姐。”   谢青寄松了口气。   如果说上辈子他在纠结犹豫,自我内耗较劲中选择了顾忌王雪新的情绪,那么这辈子,在刚才谢然脱口而出说“他爱了一个不该爱的人”的那一刻,他就确定自己这辈子的选择了。   造化弄人的是,他和谢然的角色似乎完全调换,他们在命运的节点上,做出了和对方上辈子一样的决定。   谢然变成了谢青寄,谢青寄变成了谢然。   大门外一阵脚步声传来,自我平复后的王雪新回家了。   她抬头看见谢青寄在门外站着,正想说话,却听到屋内的谢婵一边抽泣,一边道:“他不同意分手,就过来哭着求我。”   “我看着他流眼泪,突然就想到我们爸爸。他怎么那么懦弱啊……以前他哭的时候,我只会很心疼,现在看见他的眼泪,我只会觉得他很懦弱。”   王雪新一愣,又转身往外走。   谢青寄见谢婵和谢然那边稳定下来,随即不放心地跟了上去。   母子二人沿着小路往小区外面走,不知不觉就走到了谢青寄上幼儿园的地方。这附近有个小公园,里面有不少滑梯秋千,专门给附近的住户用。   俩人各自坐着一个秋千,王雪新脚尖轻轻一点,秋千就带着她动起来。   她看起来愁眉不展,那总是时刻支棱着,高高挺起的脊背此刻了无生气地驼着,就算是以前和谢文斌吵架,她也没有一次低过头弯过腰。   “小谢……你说同性恋是怎么回事,是一种病吗,还能不能治好。”她语气中充满着浓浓的不解和愤恨。   这个问题上辈子王雪新也同样问过他。   那是谢青寄自打生下后,王雪新头一次对他发那么大的脾气。   在她发现自己和谢然的事情后,和谢然大吵一架,满街追着谢然打,最后还举着斧子把床都给劈了,叫谢然不要再回这个家。   当时谢然年轻气盛,再加上之前总是和王雪新发生争吵,多年累计的怨怼不解在这一刻彻底爆发,他还真就好几个月不回来。   谢然闯了祸还有个避难的地方,可谢青寄却没有,他只能回家,王雪新把谢青寄叫进屋里。   窗帘是拉着的,谢婵已经搬出去和唐思博同居,房间只剩下王雪新一个人住,摆满了薄厚不同的研究同性恋的书籍,还有堆着好几天,没有心情打理清洗的衣服。   她目光沉沉地盯着谢青寄,脸上的表情是从未对小儿子露出过的痛心不解,接着问了三个问题。   “是你哥带坏你的?”   如果不是谢然的主动,按照自己的性格,那一瞬间的悸动远不足以让他打破这份不被接受的禁忌关系。   可他不想在面对母亲的质问时,把责任都推给谢然。   “不是。”   “你是为了你哥才考的警校?”   这回谢青寄没再吭声,没有办法就这件事情上撒谎。   王雪新的眉头狠狠拧着,愤恨地咬着牙根,整个嘴唇都在颤抖,似乎谢青寄的回答有种魔力,把她变得连喘气都是痛苦。她突然起身,用力拉开抽屉,拿出个小药瓶子,将里面的药片干吞下去。   那药瓶子上的包装纸被人撕了。   “你在吃什么?你怎么了?”谢青寄下意识问她。   王雪新冷着脸道:“速效救心丸,快被你们气死了。”   她缓了缓,又问谢青寄:“你俩还能再改过来吗?不行我就带你们去医生那里看看,是病就能治好。”   谢青寄带着股一条路走到黑的倔劲儿解释:“……可能改不过来了,我们也没有生病。”   话音刚落,王雪新的巴掌就落了下来。谢青寄被她打的头一偏,有那么两三分钟里失去了听力,只感到一阵嗡鸣声,似乎是从天灵盖靠近后脑勺的地方发出来的。   王雪新失望地看着一向最省心,最懂事的小儿子,痛心疾首道:“你哥胡闹,你也陪着他乱来,怎么就改不了了!你们是亲兄弟,知不知道被人发现了,一人一口唾沫星子都能把你们淹死,你以为我是怕别人笑话我吗?工作要不要了,前途要不要了,老娘你们还要不要了?法律不承认你们这种关系啊!我还能活多长时间,我能陪你们到七老八十吗?现在有人骂你们,你们老娘还能替你们骂回去,我死了以后呢?到时候你跟谢然扛不住怎么办,再分开各自成家去祸害别人吗?”   “可能会分开,但不会去祸害别人,”谢青寄站好,低声道,“……我查过了,如果谢然出了什么事情,我是可以在他的手术同意书上签字的。法律不承认也没有关系,我可以为这段关系负责,这就够了。”   王雪新的第二个巴掌又落了下来,打在同样的位置上,这次直接把谢青寄给打得差点站不稳。   他知道这番话彻底击垮了王雪新身为母亲最后的希望。   她绝望地看着谢青寄,一字一句道:“我以为你拎得清……”   谢青寄感觉左半边脸像是烧起来一样,他脑袋不清醒地想,自己拎不清吗?   那天发生的一切,在以后的几年中,谢青寄一个字都没有对着谢然提起过。   上辈子谢青寄回答说同性恋不是病,这辈子他的回答也还是一样,令他惊讶的是王雪新的态度没有那样偏激。   她坐在秋千上唉声叹气,已经顾不上对同性恋这一现象刨根问底了。   谢婵刚才的那句“看着痛哭的唐思博,却只会觉得这个男人十分懦弱。”让她忍不住联想到谢文斌。   她也曾无数次见过对方的眼泪,在她和亲戚吵架之后,在她和重男轻女的公婆吵架之后。   每次冲谢文斌歇斯底里地抱怨、争吵、质问,他就会泪流满面地忏悔,说下次一定改。   王雪新就在一次又一次的期待中,逐渐被消磨了爱意。她某次看着谢文斌的眼泪,突然觉得这个男人很懦弱,很可怜。   她的女儿到底是走了她的老路。   王雪新的内心在这一刻终于动摇,她似乎不应该催着谢婵结婚,逼着谢然相亲。   “小谢,你哥哥姐姐名字都是单字,就你是两个字的,你好像也从没问过为什么。”王雪新突然发出声苦笑。   一阵凉意袭来,王雪新那句“起风了”的口头禅终于应验。谢青寄抬头看了眼旁边哗啦啦被风吹动的树叶,主动脱下外套披在妈妈的肩膀上。   “为什么?”   “你也知道你爸爸是写小说,搞剧本创作的,经常会去外地采风找灵感,有次他去藏区之前,我们两个又在吵架,后来他走以后,妈妈才发现已经怀孕两个多月了。”   一个新生命的到来总是带来改变,当年的王雪新忍不住多愁善感,后悔起自己的坏脾气。她想要改变,在拿到化验单的那个春天又再度变回对爱情婚姻充满期待的少女。   谢文斌所在的藏区还没有通电,只能靠书信来往。   那个在新生命到来的春天里,王雪新坐在刚长出的青草地上,写下满腔爱意。夫妻二人又回到了最原始的交流方式,月月守着封要辗转大半个中国才能收到的信件。   谢青寄明白了,原来这个青字在妈妈心里代表春天,他的名字的含义是——“在春天寄出去的书信”。   “那为什么后来又离婚了?”其实他想问的是,为什么专门选在他过生日的这天离婚,可他觉得王雪新现在为谢婵的事情烦恼发愁,他似乎不应该再往妈妈心口捅刀子。   “生完你以后就喜欢吃辣椒,有天跟你爸去下馆子,找服务员要了很久的辣椒酱都没人送过来,结账的时候我脸色不是太好,就问了句为什么我要的辣椒酱一直都不给我。你爸觉得我很丢人,很不可理喻,认为我在故意找茬,很没素质,回家的路上我们就吵架了,他一气之下说离婚,我同意了。”   王雪新笑了笑,回忆起陈年往事,似乎连自己都觉得可笑,两人离婚的原因居然是因为一碟没吃到嘴里的辣椒酱。   可谢青寄却知道,父母之间积怨已久,问题不是出在辣椒酱,而是王雪新在外受到不公平待遇时,父亲的第一反应居然是母亲的表现很不可理喻。   他连服务员都能体谅,却体谅不了为他生儿育女操持家务的王雪新,对妻子的苛求与软弱,是压死王雪新的最后一根稻草。   “妈妈,这些年你是不是觉得亏欠了我们,才一直想要让哥哥姐姐早点结婚,有一个自己的家庭,那如果以后有人可以担负起照顾他们的责任,你还会这样想吗?”   谢青寄直直地看着王雪新。   王雪新笑了笑,平静道:“我以前也想要一辈子保护你们三个,可小鸟长大了,总会飞走的啊,以前觉得妈妈是保护你们的鸟笼,长大了,鸟笼就成枷锁了。”   “哎,算了,不说了,回家吧。”   她从秋千上起身,中年发福的身体猛地站起时有些吃力,眼前突然黑了黑。王雪新头皮一阵酥麻,慌忙扶住谢青寄的胳膊,缓了好一会儿才恢复视线。   谢青寄担心地看着她,问她怎么了。   “生你的时候落下的老毛病,猛地站起来就眼前发黑,放心吧,妈每年都按时体检,不碍事。”   她扶着儿子结实有力的手臂,突然有些绷不住,鼻头一酸,失落道:“小谢……上次你过生日是这样,这次还是这样,妈好像又自作主张,把事情给搞砸了。我都当了三回妈妈,怎么还是做不好啊。” 第41章 迷茫   谢婵和唐思博分手的事情被家里人知道以后,谢婵就搬回家住了几天,主要是怕王雪新胡思乱想。   谢然直接了当,给谢婵报名了半个月的欧洲游,花费他全额报销,相中什么就买什么。消费使人精神振奋,特别是花别人的钱会使人更加振奋,谢然的手机一会儿一响,都是谢婵刷他信用卡时的消费提示,在旁边坐着的小马看得胆战心惊。   半个月后谢婵回家,提着两个大行李箱,结果打开一看没一个是给她自己买的,都是买给王雪新和兄弟俩的。   谢文斌知道谢婵分手以后较为激动,母子四人很有默契地把真正原因隐瞒下来。   三个小的是觉得没必要告诉他,王雪新则认为现在除了她两个宝贝儿子以外,男人都是狗,是狗就会一起叫唤,谢文斌肯定会帮着唐思博说话。   果不其然,谢文斌顾不得王雪新还在家,直接摸上门了。   他不知道唐思博是双性恋,还以为只是小情侣之间吵架闹脾气,本着劝和不劝分的原则,叫谢婵再考虑考虑,不要任性。   这话把王雪新听得一头火,本来看见他这个老不死的就不痛快,这下更是火上浇油,抄起擀面杖就打,谢文斌一边挨打一边求饶,不解道:“怎么了?我说错什么了?你不也对小唐挺满意?!你当心别闪着腰!”   王雪新充耳不闻,还顺口操了前夫的祖宗十八代,骂了个痛痛快快。   姐弟三个躲在屋里隔着窗户看热闹,时不时倒吸一口冷气。   谢婵给王雪新加油打气,不满道:“知道我分手了,他都不问我有没有受委屈,都还没问为什么,就张口就叫我不要任性,打得好!”   谢然不忍道:“别给打出毛病,要不去劝劝吧。”   话音刚落,谢婵和谢青寄就同时看向他,那目光明显在说——“你去”。   谢然无语地看着谢婵:“你不是说我们是一家人,是一家人就要互相照顾?”   谢婵的表情困惑得非常真诚:“啊?还有这事儿呢?”   院中传来谢文斌一声惨叫,谢然沉默片刻,果断改口:“算了,爸在这方面应该很有经验。”   谢婵得意地冲谢青寄挑了挑眉,姐弟三人原地解散,假装什么都没有看到,各干各的事情去了。   谢婵分手风波就此告一段落,倒是小马从他妈嘴里听见谢婵分手的事情眼前一亮,磨蹭到谢然面前套话,被谢然按住就是一顿毒打,警告小马不要打他姐姐的主意,他真的会生气。   吃喝嫖赌四样小马一个人全给占了,虽然现在已经从良,可毕竟是有过前科的人,别说王雪新这关,谢青寄这关他都过不了,怕是小马还没有所行动,俩胳膊就先被谢青寄给掰了。   他弟当年是往刑侦那个方向发展的,估计对毁尸灭迹很有心得。   小马顶着一头包委屈地坐在电脑前核对报表,联系卡车司机运车。   揍完人的谢然精气神十足,站在办公室中的穿衣镜前一整笔挺西装,宽肩窄腰长腿,还有股在社会上摸爬滚打好几年沉淀出的桀骜江湖气,让人看到他的第一眼绝对是想当朋友,而非只做生意。   马贝贝抬头看他一眼,知道谢然一旦打扮的骚里骚气就是要去和4S店谈合作,又低下头失落地嘟囔:“我敢打你姐什么主意啊……我有自知之明的很,你上一个姐夫可是事业有成的高材生,我连你姐喜欢的书都看不懂,哪有什么共同语言,谁,谁会去自取其辱啊……”   “配我?我都替她委屈……”   他的声音越来越小,说到后半句时谢然已经听不清楚了,不过他赶时间急着走,也没放在心上。   他和小马的“一元复始有限公司”正在发展的关键阶段,已经拿下好几个4S店的合同,合作的修车厂已经从最开始的两家扩展到五家,上个礼拜还又招了三名员工,今天他还约了中介要去看新办公室地址,之前租的办公室已经承载不下如今的规模。   谢然有些拿不准注意是否要在下半年里开一个自己的4S店,这就意味着他们的业务将不再限于二手车买卖,会扩大到汽车代理、配件零售,说不定还要连维修保险都要涉及。   赚的钱虽更多,可面临的风险也更大。   谢然总觉得他和小马太顺了,从做生意以来就没栽过跟头。   不是他杞人忧天,而是老天爷总喜欢和他开玩笑,每次在他觉得境遇好像好了一点时,现实总是给他重重一击。   王雪新女士现在“闻GAY色变”,看电视的时候只要里面提到同性恋话题,哪怕只是个暗示,连谢然这个基佬还没反应过来,王雪新就先变脸换台了。   走到大街上看见俩男的只要亲密一点,王雪新就立刻迅速远离,并嘱咐谢然不要跟这样的人有所来往。   可能在王雪新眼里,同性恋真的是一种会传染的病。   谢青寄还有不到半个月就高考,别的家庭都已经进入一级警戒状态,就他们家跟没事人一样。王雪新纯粹是对谢青寄没要求,能考去北京最好,考不上也没事,有谢然这个反面例子在,谢青寄能有学上就行。   谢然则是知道谢青寄这小子有个毛病,喜欢和自己较劲,一旦考试失利,他就跟有强迫者似的会重复复盘同一场考试研究同一张卷子,估计这场改变人生的高考上辈子已经私下研究过好多次,可能上面的题都会背了。   谢然办完事情提前翘班回家,这几天王雪新身体不是太好,一直咳嗽,吊了半个月的水还不见好转,去医院查也查不出毛病,只能静养,因此都是谢然给他们做饭。   从前她总是借故头疼脑热的,说自己这里不舒服那里不舒服,指挥着谢然做家务干活,以前的谢然不服气,觉得她妈什么毛病都没有,就是单纯想使唤他,看他不顺眼。   现在则是打心底里心疼年岁渐长的王雪新,只要他在家,家务从不让妈妈动手。   屋里的谢青寄听见谢然锁车关后备箱的声音,有些头疼地看了眼旁边坐着的鼻青脸肿的齐明,叮嘱道:“我哥回来了,你不要乱讲话。”   齐明冲他比了个ok。   谢然还没进屋,赵高就已经委屈地,嗷嗷叫唤着突突了过去。   它和谢然的感情总是在齐明在的时候得到升华。   谢然单手拎着一兜子菜进屋,另一只手拿着手机打电话,弟弟一步一叩给他求来的佛珠顺着手臂抬起的姿势滑落,泛着质朴的光泽,赵高抓住他的裤腿溜了上来,大肥屁股被谢然拿胳膊一兜,委屈地圈住他的脖子,当家里来了一个恶霸的时候,赵高就会寻找一位更过分的恶霸寻求庇护。   谢然心想赵高这是怎么了,继而一抬头,看到一张肿成猪头一样的俊脸。   他依稀从那挤在一处的五官中辨认出齐明的外貌,神情复杂地打着招呼:“你好。”   齐明龇牙咧嘴,冲谢然大方一笑。   “大哥你好,久仰久仰。”   他冲谢然一抱拳,显然是被谢然身上那股不加收敛的江湖气震慑到,谢青寄一脸无语,给谢然丢了个“不要搭理他”的眼神。   谢然却觉得十分好笑,问齐明这是被谁打了。   “哎,别提了,被我爸打的,还停了我的信用卡,所以现在我离家出走,来投奔老谢了!”   谢然一阵头大,心想王雪新最近草木皆兵,俩男的只要间隔不超过一米,她就会怀疑这俩人有点什么。齐明这小子看起来又十分不着调,不知道会不会语出惊人挑动他老娘那根敏感的神经。   “妈呢?怎么没在家?”   “去社区医院吊水了。”   谢然拎着菜去厨房做饭,颠勺的时候听见齐明在客厅打游戏、刷微博,偶尔看到什么新闻还会跟专心复习的谢青寄分享,时不时见缝插针狗皮膏药似的问上一句老谢,你什么时候答应我的追求,我要气死那个混蛋。   谢青寄会头也不抬地补上一句滚蛋。   谢然被这俩人的互动逗笑,想到他和小马刚认识的时候,也是这样损来损去,会口无遮拦地让对方“滚蛋”。   他家谢青寄话不多,但明显对齐明很有耐心,谢然心里虽然还有些酸涩,但有这样一个朋友在身边,他打心眼里替弟弟高兴。   谢然心想,要是谢青寄真的能开窍,把一切都给放下和齐明在一起,也挺好。   但他又很快推翻自己的假设,齐明看起来不靠谱,接近他弟还目的不纯,估计俩人在一起没多久,只要齐明把某个人气死就会立刻甩掉谢青寄的样子。   谢然杞人忧天,怕他弟被甩,到时候估计得气到杀人,提前完成还没活到六年后就先进监狱的壮举。   得换个能配得上谢青寄,且对他一心一意的,永远把他放在第一位的。   ——起码不要像自己一样。   晚饭过后,谢然在手机上挑宾馆房间,叫齐明自己选。   齐明一愣,喊道:“我没钱啊!我今晚住在这里可以吗?我不挑,跟老谢挤挤就可以,我不嫌弃他!我真的可以!”   兄弟俩异口同声地拒绝:“你不可以!”   齐明:“……”   二人下意识对视一眼,又各自把头扭开。   谢然解释道:“钱我付,随便你住。我妈最近神经比较敏感,她看见你跟我弟睡一张床,非得打个地铺一起睡过去不可,你一大小伙子不想夜里上厕所的时候看见一老太太躺自己脚头吧。”   齐明脑补了一下那个画面,害怕地打了个寒颤,立刻接受谢然的提议。   谢然和谢青寄十分有默契,一个给齐明收拾书包,一个给齐明订酒店,赶在王雪新挂完吊瓶到家十分钟前,把这个祸害打包到谢然的车上。   谢然脚踩油门,把车开了出去,刚才还火急火燎的,等一到酒店,却不急了。   他车门一锁,表情沉下来,若有所思的样子叫人吃不准他的情绪。   齐明看着这样的谢然,突然觉得还不如跟老太太睡一屋呢!   谢然降下车窗,摸出烟盒,向齐明征求道:“介意吗?”   齐明不止不介意,还想来一根,又有点害怕谢然,只好客气道:“不介意,我还跟老谢一起抽过烟呢。”   谢然打火点烟的动作一顿,挑眉道:“谢青寄会抽烟?”   齐明:“……”   “算了,我就当不知道。”谢然立刻意会,把烟吐到车窗外,过了一会儿,又忍不住道:“谢青寄在学校除了你,还有别的朋友吗?”   齐明一想,摇了摇头。   “我觉得你弟压力挺大的,总是跟周围格格不入,心里好像藏着很多事情。”   “哦对,我好像知道为什么了。他跟我说他老婆死了,我还以为他开玩笑呢,现在看样子像真的,那他不就当光棍了吗?……他老婆是怎么死的啊,哥你知道吗?”   谢然静了很久都没有吭声,最后按下按钮,把车解锁,对齐明道:“知道了,今天的事情不要告诉小谢。”   齐明拍着胸脯道:“放心吧,我是最牢靠的!”   谢然:“……”   他开始慌了,正想再叮嘱叮嘱,谁知齐明却跳下车,绕到驾驶座旁边,隔着窗户认真地看着自己,再没了那副吊儿郎当的神情。   谢然一怔,突然意识到齐明是真的在担心他的好朋友谢青寄。   “我觉得既然你是哥哥,就应该多关心关心他。你的弟弟好像很迷茫,总是不知道自己要干什么,还有半个月高考,他到现在连志愿都没想好,连我这么混的人都知道以后要干什么,他却没有方向。虽然他现在跟我舅舅学编程,但我看得出来他不喜欢这个,也不是不喜欢,就是不感兴趣。”   “学校食堂的饭你知道吧,反正不能点外卖,也懒得回家吃,就先凑合呗,饿不着就行。编程对你弟弟来说,就是食堂里先拿来凑合的饭。”   “不过我也理解,死老婆是不好受,特别是十七八岁喜欢上的人,在感情最浓烈的时候人没了,这哪能说忘就忘啊,没跟着一起殉情就不错了!” 第42章 苹果   齐明走了,谢然却还坐在车里发呆,没急着开回家。   对于“殉情”这个说法不置可否,因为他知道谢青寄压根就不是这种人。   自己的死亡或许会为他带来痛苦,可谢青寄素来很能抗压,他或许会萎靡不振一段时间,但绝不会就此消沉,这股永不被磨灭的韧劲造就了谢青寄与生俱来的强大责任感,他会代替谢然活下去,因为如果连他都死去,就不会有人记得王雪新和谢婵了。   这就是他谢然爱着的人。   他一连抽尽三根烟,舌头都有些发麻,才算勉强压制住那股郁郁不平的愁绪,烦躁地心想,谢青寄不是打算弥补上辈子的遗憾,考到北京读物理去吗?怎么到了齐明嘴里,就变成不知道以后要做什么。   这和谢然最开始的目的根本背道而驰,他对弟弟敬而远之,苦苦压制爱意,难道不就是为了让他这辈子的人生没有遗憾,没有迁就,不再被上辈子的责任感所束缚。   最好能考到北京去,两个人再也不见面。   抛开别的不谈,单就王雪新现在的态度,就令谢然不敢再奢望这份隐秘的感情得以重见天日。   上辈子还没唐思博这档幺蛾子事,王雪新知道他和谢青寄搞在一起后就要死要活,更不要说她如今对同性恋的存在本能地抗拒。   而且……   舅爷的死亡时间和上辈子一样,小马虽逃过一劫,可他的爷爷却死了。   谢然摘下佛珠攥在手心里,茫然地看着窗外,不知道未来等着他的是什么,他只是忍不住揣测,就算他我行我素,现在立刻回家抱住谢青寄,说服妈妈,万一他还是死在2018年的那一天里,像先前死去的人一样难逃命运,谢青寄会更加难过吧。   他一路心烦意乱地开回去。王雪新已经回家,正在洗澡,谢青寄还在客厅写作业,有自己的房间不待,就好像专门等着谢然回来一样。   灯光把他俊美的五官照得异常清晰,好像和六年后也没有什么区别,只是那份因凌厉五官而带来的攻击性被暖黄色的光给淡化不少。   或许谢青寄的皮相和性格就是谢然爱他的原因,谢然心高气傲,谁都看不上,可唯独让相貌和他有相似之处的弟弟走进心里。这个人身上有他没有的,但又艳羡渴望的一切品质,弟弟的认真、正直、从小展现的责任感和道德感都在深深吸引着和他截然不同的谢然。   可谢然从不曾意识到,过去的他身上也有着谢青寄不曾有的一面,他的洒脱不羁与随心所欲,早就在不知不觉中影响着对方。   谢青寄听见动静,抬头看谢然一眼,又把头低下了,接着手中一刻不停的笔就再也没有动过。   以前两人住在一起的时候,谢然经常回来得很晚,偶尔还带着一身酒气。像谢然这种不用坐班的人经常会忘记今天是礼拜几,可每每走到楼下,只要看着屋中亮着一盏灯,他就知道今天是周末,他的谢青寄回来了,他为自己留了一盏灯。   上辈子的记忆和此刻的画面交叠在一起,谢然莫名不甘心,那股郁郁不平的遗憾再次翻涌而出。   “我回来了。”他突然开口。   谢青寄不知想起什么,过了很久才“嗯”一声。   谢然正想越过他去厨房给王雪新热饭,却听谢青寄突然开口提醒:“妈最近好像身体不太好,你有时间吗?带她去大医院做个全身检查吧。”   就算谢青寄不提,谢然也早有打算,他们这地方小,要去也是去临市。他现在战战兢兢,王雪新有个头疼脑热就害怕。   只是谢青寄高考在即,谢然走得不放心。   谢青寄像是知道他在想些什么,补充道:“不用管我。”   谢然犹豫着点头,答应下来。   他往浴室那边看了一眼,见王雪新还没出来,忍不住道:“齐明说你会抽烟,什么时候学的?”   谢青寄一怔,似乎是没料到齐明这样不靠谱,他额前一条青筋暴出来,表情看上去很想骂人,继而冷冷看向谢然。   “你想知道?”   这表情谢然熟悉的很,上次他弟露出这样的表情,还是开动员会那天,一番刻薄的长篇大论把他爹喷得小半年不敢露面。谢然立刻就怂了,怕谢青寄不管不顾地捅破那层窗户纸,马上就高考,还是别惹他的好。   万一谢青寄心理防线再次崩溃,落榜重读,这就是他第四年高三了。   谢然盯着表情冷漠,提起吸烟一事还带着些微妙神情的弟弟,他突然意识到一件事情。   如果他重生的契机是死亡,那么谢青寄又是因为什么?他总觉得事情似乎还有转机,可又不敢立刻和谢青寄摊牌。   王雪新擦着头发上的水从浴室走出,谢然迅速恢复正常,谢青寄也把头低了下去,他起身收拾好书本,回到自己房间重重带上门。   王雪新被关门声吓一跳,莫名其妙道:“你弟最近怎么了?是不是压力太大啊。谢然,你是不是又欺负你弟?!”   谢然进厨房拎着锅铲给王雪新热饭,含糊道:“谁敢欺负他啊,他是我祖宗。”   房间内,谢青寄靠着门,将屋外的动静一字不落地听进去,兜里手机振动,拿出一看,是齐明发来的。   上面是一张张宾馆房间照片,齐明还在瞎高兴,说老谢你哥好有钱好仗义哦。   谢青寄立刻回拨,压制着怒气道:“你跟我哥说我会抽烟?还说什么了?”   电话那头的齐明一愣,不满地嚷嚷:“大哥怎么这样,明明说他就装作没听到,怎么还找你告状了!”   “那我叫你不要乱说话的时候,你不也比了个ok?”   谢青寄都要给这二货气笑了。   齐明沉默一瞬,只好全部交代,说只来得及暴露谢青寄会吸烟和死过一次老婆,其他就没了,接着安慰道:“没事兄弟,别害怕,你哥知道你早恋还挺淡定的,看起来也不是什么封建的家长,而且你哥……也是那个吧,看着像。”   谢青寄没有吭声,他隔着层门板,还能听到客厅里谢然和王雪新说话的声音。   “喂喂,老谢,怎么不说话?还在吗?”   “我哥怎么说?”   他再一开口,嗓子竟有些沙哑。   齐明仔细回忆:“倒也没说什么,难不成还要哈哈大笑说一句死得其所吗,那也太不是东西了吧。就算我有点怕你哥,但他要是真这么说,我也会给他一拳为你出气的,喂……喂?老谢?”   谢青寄直接挂断了电话,神情落寞地低着头,继而往床上一扑。赵高一只爪子推开门,神出鬼没地进来,轻轻跃到床上,贴心地趴在谢青寄身边,用湿凉的鼻子和毛茸茸的额头去蹭去顶。   可惜他的主人此时心情欠佳,没有像往常那样去挠它的下巴。   谢青寄满身疲惫,抱着谢然送给他的猫,手摸到枕头下,拖出那枚硬币吊坠。灯光下,硬币因他长时间的抚摸而变得异常光亮,边缘也开始变薄。那小小圆圆的一枚吸引了赵高的注意力,它舒展着柔软的身躯,一只前爪去抓去挠。   谢青寄灵巧一避,躲开了。   有人拿硬币许愿,有人拿硬币做决定,走投无路时总是寄希望于虚无缥缈,寄决策于命运安排,谢青寄却从不是他们中的一员,虽然他走投无路时,也做过类似的事情。   他怔怔地看着被吊着旋转的硬币,心想果然是他猜的那样,谢然什么都知道,却和他一样选择了沉默。   而且他好像真的不知道这一枚硬币的含义,“一元复始”这个公司名字也只是为美好寓意而摘取的。   那时他的即将大二,王雪新刚去世,老娘一走,这个家就散了。   谢文斌在这场长达十几年的婚姻拉力战中取得胜利,他那咄咄逼人,牙尖嘴利的泼辣前妻终于死在了他前头。那些爱啊恨的,那些在外被老婆指着鼻子骂得狗血喷头的屈辱,终于随着前妻的撒手人寰而冰解云散。   升官发财死老婆,他已经完成了两个,只可惜这辈子不从政。   谢文斌拉着几个朋友喝得伶仃大醉,扶着墙都走不稳,最后还是谢青寄去把他老爸给扛回家。   谢文斌一路又哭又笑,笑完了吐,吐完了又哭,喃喃自语道:“然然……爸错了,爸不该那样跟你说话,你妈的死跟你没关系,爸不该冲你发火。”   扶着他的谢青寄一愣,追问道:“什么意思?”   谢文斌眼睛发直,脑袋发蒙,说出这样一句似是而非的话后,就不肯再吐露半分,最后拉着谢青寄撒酒疯,说他生病了,出现幻觉了,老是看见王雪新,你妈她为什么阴魂不散啊!   谢青寄不放心父亲一个人,怕他半夜被呕吐物噎死,只好抗回自己家。   刚一进门,谢文斌看着这房子就愣了。   这是他和王雪新离婚后,王雪新带着三个孩子搬出来住的地方,按道理说这个地方他没有住过一天,压根不应该有这样的反应,可他却莫名熟悉,不知道这种感觉从何而来,在踏入这个家的一瞬间,过去十几年的亏空也被弥补了。   他知道王雪新会在洗手间的门后面挂块毛巾用来擦手;灶台上摆着的调料盒一定是按照盐、糖、味精的顺序;她的床头柜还会放一本书,一定是最枯燥最无聊看不懂的那种,用来帮助她入睡。   他了解王雪新的一切生活习惯。   谢文斌虔诚地跪在屋子中间,流着眼泪撒酒疯,笑着喊道:“起风了小谢!起风了!起风了!你妈回来了!小谢你看见了吗?”   这天晚上谢青寄很晚才睡,父亲嚎啕大哭了一夜,谢然也一夜没有回家。   第二天一早,谢青寄醒来发现父亲已经离开,谢然依然没有回家,打给他的电话也没有人接。   接连两个礼拜,谢然都没有出现过,就连手机也关机了。他知道谢然的身份,不敢轻易报警,决定再等几天。   谢青寄的电话从一天一个,变成一天两个,最后变成一小时一个,即使知道打过去永远是关机状态,可他依然魔怔一般,万一他哪个时候开机了呢?   就在他要疯了的时候,突然收到一通没有来电显示的电话。   谢青寄立刻接起,不等那边说话,屏住呼吸轻声道:“……谢然?是你吗?”   电话那边传来一声熟悉的无奈轻笑。   谢青寄一颗悬着的心终于落地,脱力地坐在椅子上。   谢然那边信号不好,声音断断续续。他似乎时间紧迫,顾不得听谢青寄讲话,压低声音语速极快道:“小谢,我这边出了点事情需要去外地一段时间,可能忙起来顾不上你,要是有人去家里问我的行踪,你就说不知道。”   谢青寄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听到电话那头有人催促,隐约听到“然哥,该走了”之类的。   谢然一顿,快速道:“小谢,提前祝你生日快乐,虽然还很久。”   他好像对着电话亲吻了一下,然后立刻挂断,快到谢青寄除了开头那句“是你吗”,再没机会插一句嘴。   谢青寄茫然地看着手机,似乎混蛋谢然的声音还缭绕在耳边。   又一个月过去,谢青寄再没能接到一通来自谢然的匿名来电。   他时常看着那唯一的通话记录开始怀疑,那天是否只是自己的一场幻觉。在这一个月里,谢文斌把卖小说版权和写剧本攒下的一生积蓄给谢青寄买了套装修好的公寓,本来想给谢婵,却被谢婵拒绝,似乎对父亲怀有怨恨。   谢文斌只好带谢青寄去过户,等一过完户,就出家去了,挑了个最远的山头,似乎不想被人打扰,他走前想抱走王雪新的骨灰,谢婵知道后死活不同意,只好不了了之。   谢青寄有了自己的房子,却没想着住进去。   他看着这个从小长大的地方变得空荡荡的,妈妈死了,爸爸出家了,姐姐远嫁外地,还不知道会不会回来。他读警校需要住宿,只有周末可以回家,因此连赵高也被谢婵接走了。   谢青寄看着冷清的房间,情不自禁心想,谢然到底去哪里了?他为什么还不回来。   他越想越魔怔,越魔怔越担心,日复一日地拨打那通再难开机的号码,可有一天却听到欠费停机的提示,也就是说谢然很久都没有用过这个号码。   谢青寄高考落榜没崩溃,重读高三没崩溃,母亲去世没崩溃,现在听着电话那头传来的欠费停机的提示,突然有点绷不住了。   就在他紧绷的神经濒临崩盘的时候,某天从警校回家,却在自己家门口,看到了一颗苹果。   谢青寄默不作声地盯着那颗苹果看了有好几分钟,这个苹果上面宽,下面窄,表皮发红,上面的杆还有点干,没有被人切开赛过纸条的痕迹,他连贴着的纸质商标都研究透了,好像那颗苹果会被他盯得长手长脚,变成他日思夜想的那个人。   他像是突然惊醒,拔腿就往屋里跑,找了一圈,谢然不在,又往巷口找,还是看不见人影。   谢青寄难得又傻又呆了一回,他死死攥着那一颗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苹果,茫然地站在人来人往的十字路口,心想难道是他会错意了?这不是谢然买的?   可除了谢然,谁会没事往家门口摆苹果?   怎么就不摆梨、桃、西瓜?为什么偏偏是苹果呢。   一定是谢然。   似乎是为了印证他的猜想,连着两个月,每逢周六谢青寄回家时,家门口都会出现一颗苹果,于是谢青寄知道了,这是谢然在向他传达平安的意思。   两人就以这样的方式传递简单的信息,像当年王雪新寄信给远在藏区的丈夫一样,谢然的苹果总是准时到来,自己却从不露面,不管风吹雨打,谢青寄总是期盼着礼拜六的到来,可也提心吊胆着这一个礼拜中最特殊的一天。   就这样两个月过去,谢青寄某个礼拜六回家,没再看见苹果。   ——那该放着苹果的地方,放着一枚硬币。   谢青寄捡起硬币,翻来覆去地看,控制不住往坏处想,这一枚硬币是什么意思?为什么没有苹果了,是谢然出事了吗?他是不是死了,为什么是硬币不是别的?   谢青寄双眼布满血丝,死死攥着那一枚硬币,魂不守舍食不下咽,快要被折腾到精神衰弱,心想他真的恨死谢然这个混蛋了。 第43章 硬币   此时在某个大门紧闭的KTV内,老乔对着电话道:“大哥那边出结果了,判了九年,还有几个人也进去了。他们家里人我都打点好,不过你先别回来,在外面避避风头。”   “我心里有数,我弟那边……?”   “挺好的,我找人去看过,你妈那边我也帮你去过一趟,你弟应该经常去,墓碑前头连个落叶都没有。”   “谢了。”   电话那头,正是久不露面的谢然。   此时他正身处贵州某处城镇中,拿着卫星电话给留在本市的老乔打听消息。   四个月前大哥手下的馆子突然被查,本人更是在家中以涉黑名义被当场逮捕,他的落网昭示着本市长达数年的打黑行动正式拉开帷幕。好在谢然因谢青寄要考警校一事而有所收敛,对非法活动有所避讳,去管了大哥手下的正规生意,因此才逃过一劫。   可他到底曾参与其中,只好连夜跑到外地去避风头。   彼时他正沉浸在母亲去世的悲痛中,就被迫东躲西藏到贵州去。他走得急,连跟谢青寄打声招呼的时间都没有,只在到达贵州后联系过他一次,还是因为谢青寄的生日快到了。   如果事态收紧,他还得换地方,未必能在生日那天亲口对他说句生日快乐。   他们家谢青寄每到生日就倒霉,两岁的时候爸妈离婚,六岁的时候挨了人生第一次打,再过俩月就该过生日,结果老娘死了,哥也跑了。   那时候的谢然想,谢青寄也该倒霉到头了吧,总不会有比老妈横死更令人痛彻心扉的事情。   他不敢频繁联系弟弟,怕他被警察盯上,因此只得拜托老乔想办法报个平安。   那时老乔正在收拾烂摊子忙得不可开交,随口答应下来,说会派个小弟每个礼拜通知谢青寄你哥还活得好好的,顺便再给点零花钱。   谢然想也不想就否定:“不行,别让他和我们的人多接触,我弟读警校的,别给他惹麻烦。”   老乔彻底没辙,心想你谢然不就是最大的麻烦?!   他手一摊,从一堆账目中抬头,破罐子破摔道:“那你说怎么办?你们兄弟俩有没有啥自己的暗号,比如说经常打的游戏,经常吃的外卖,叫你弟一看就知道是你干的,我找个生人,每个礼拜定时定点给他送一份过去,坚决不露面。”   大哥一进去,大嫂也受到牵连,名下的好几个公司都被通知查税,老乔正忙着查账,恨不得一个人劈开当两个使,只想给电话那头的谢然跪下,叫谢然可怜可怜他这个人到中年一事无成的秃子吧。   显然谢然这个混蛋对他弟以外的人没有怜悯之心,把老乔折腾了半天,最后突然语气微妙道:“……那你,那你每个礼拜六,就在我家门口放一个苹果吧,他肯定一看就知道是我。”   老乔没有多想,感激涕零地答应。   他做事十分靠谱,时刻谨记着谢然的叮嘱,花钱去附近高中找了个女学生,让她每个礼拜六早上往谢青寄家门口放一个苹果。   这样别人就算看到了,也只以为是小情侣之间心照不宣的把戏,不会往“黑社会跑路还得又当爹又当妈惦记他一米八几的弟弟”这方面去猜测。   女学生十分尽职尽责,拿着老乔的钱就把事情办到实处,连突发急性阑尾炎,还不忘躺在病床上气若游丝地跟雇主打电话,说这个礼拜六她去不了了。   老乔低头一看表,正好早上九点半,谢青寄通常十点到家,再一查路况,从他这里出发到谢然家门口要二十八分钟。   他吓得从椅子上窜起来就往外跑,到了地方才想起来苹果没买,朝附近住户打听哪里有水果铺子。   大婶拍着腰活动身体,指了指谢青寄他家的方向。   “哦,以前有个姓王的女的开了个水果铺,几个月以前好像出车祸去世了,店就关喽,最近的超市开车要十几分钟吧。”   老乔:“……”   他刚准备抬脚往小区外走去找卖苹果的,下一秒就看见谢青寄熟悉的身影出现在街口,正背着个书包一脸落寞,像被人甩了。   老乔在这一瞬间感受到了人生的绝望。   他甚至来不及感叹谢然弟弟这副落水狗模样,立刻刹住脚步,原地转身一个漂移,向着谢青寄家门口方向狂奔而去。   他从裤兜里的一堆杂物:打火机,钞票,老人宝,和小乔的头绳中准确地抓出一枚一块钱钢镚,往他家门口一放,继而马不停蹄,赶在谢青寄转过最后一个弯即将看见他时,抡着他快要散架的老胳膊老腿,跑走了。   谢青寄脚步一顿,疑惑地抬头看向四周,总觉得刚才有人影一闪而过。   老乔躲在居民楼后面,探头观察谢青寄的反应,见他捡起那枚硬币,方才松了一口气。   谢然的弟弟那么聪明,苹果都能猜出来,硬币应该也能猜出来是谢然的意思吧,反正也就一个礼拜而已!   老乔不再多想,绕路赶回场子,一路上回味着自己这个精彩至极的救场。   谢然经常唠叨他不接触新科技,什么年代了出门还带现金,然而老乔疑心非常重,总觉得这些软件会偷偷划走他的钱,或者哪天软件不能用了,那他的钱怎么办!因此只用最普通的老人宝,什么微信QQ支付宝,他都没有!   如果要是听谢然的换成智能机,他今天估计就只能扔小乔的头绳了。谢青寄看见女式头绳,估计会以为他哥在外面给他找了个嫂子。   现在就等着风头一过,谢然回来带着大家赚钱,他们这伙人都对谢然盲目信任,总觉得他能摆平一切麻烦,有谢然在,就没什么可担心的。   老乔得意地坐在谢然常坐的转椅上,一边喝他的早餐蛋花汤,一边摸着额头仅剩不多的碎发。结果刚喝到嘴里还来不及咽下,办公室的门就被人用力推开,老乔被吓得噗地一声喷了个天女散花,汤撒了一裤裆。   只见谢青寄面色铁青地冲进来,后面还跟着常守在门口现在被打得鼻青脸肿的小弟,一个捂着胳膊,一个捂着肚子,一副被人以暴力教育过的倒霉样。   老乔怒道:“怎么把他放进来了?等谢然回来再收拾你们!不是都交代过吗?”   小弟们委屈地摆摆手,意思是太能打了,打不过。   老乔简直没眼看,挥手让他们走开!   谢青寄站在他面前,抬起攥紧的拳头,吓得老乔往办公桌下面躲,以为谢青寄要打他。   结果这小子手掌一摊开,里面躺着半个小时前,老乔亲自扔下的一块钱硬币。   谢青寄冷声质问道:“这是什么意思?谢然人呢,出什么事了吗。”   老乔松了口气,从桌子底下钻出来,心有余悸道:“我的老天爷啊,祖宗,你怎么找过来的,你哥没跟你交代过少跟我们接触?”   谢青寄没吭声,低头执着地盯着老乔。   老乔被他盯得心软,想到家里的女儿小乔。每次她盯着自己问妈妈在哪里的时候,就是谢青寄脸上这副受了委屈不说,带着一股倔劲儿的神情。   “坐下说吧,你哥没出事,还好好的。”   “那为什么你在我家门口放一个硬币?为什么苹果没了?硬币又是什么意思。”   谢青寄还是站着没动,他步步紧逼,顾不得此刻的失礼,今天非得要到一个答案。   老乔彻底没辙,拉过把椅子把他按上去,实话实说道:“他真没事,三天前我俩还打电话呢,可能中午十二点左右还会再打,他每个周六都会打电话问你的情况。”   “这是你哥想的办法,他现在不方便联系你,怕你担心,就说找人往你家门口,每个礼拜固定时间都放一颗苹果,说你一看就知道是他。今天去给你送苹果的那个人急性阑尾炎住院,我看见的时候都九点半了,光开车赶到你那边就要半个小时,哪有功夫停车买苹果,就……就扔了个硬币,我还怕给要饭的捡走呢!”   老乔认真冲谢青寄道:“你哥真的没事,他要出事,我现在也坐不住。”   随着他这声保证,谢青寄整个人突然放松下来,闭上眼长舒一口气,肩膀耷拉着坐在椅子上,反复摩挲着那枚硬币。   老乔这才发现,谢青寄整个背都湿透了。   他忍不住问道:“你是怎么找到这里的?”   谢青寄静了很久,才声音嘶哑道:“你找人放苹果的第二个礼拜,我提早一个小时回家,以为是谢然回来了……结果看到有个女的把苹果放我家门口,我一路跟她来这里,看到有人出来给她一百块钱。”   他身体前倾,两个手肘撑在膝盖上,似乎带着一种劫后余生的庆幸。他的激动不显山露水,不住颤抖的手指却暴露了一切,不难想象在赶来这里的三十分内,这个涉世未深的年轻人已经设想好了各种悲观的可能。   老乔看着出神的谢青寄突然道:“……你们兄弟俩的关系,好像也没谢然说的那么糟糕。”   谢青寄这小子抓着那枚硬币就跟抓着救命稻草一样,到现在都不撒手,这哪里是兄弟感情糟糕,简直好得要命。   他起身给谢青寄倒水,叫他缓一缓,正想把他打发走,却听谢青寄问道:“他是怎么说的?”   老乔见谢青寄紧张成这副样子,还以为谢然当初的话是在开玩笑,当即大大咧咧,一字不落地转述。   “他还能怎么说,你哥那张嘴你还不知道哈哈,他说你可能巴不得他死掉,家里少一个祸害。”   谢青寄的脸色一下就白了。   老乔心中一沉,意识到说错话,又急忙补救:“他肯定是开玩笑的,不然怎么会想办法让我给你报平安,你说是吧哈哈,他每个礼拜都要打电话问你的情况,哈哈哈!”   他干巴巴地笑几声,在心里痛骂自己就不该多嘴。   谢青寄并不接话,把硬币往裤兜里一揣,又问道:“他究竟发生什么事了?”   这个问题另老乔为难,谢然之前吩咐过,不想让他弟弟和这行接触太深,再说他弟念警校,有些事情还是少知道。   当即编出几个理由把他糊弄过去。谢青寄听出老乔有难言之隐,也不再逼问他,反正知道谢然平安,他就放心,别的他也不多问。   少年身形孤单,穿着件被汗浸湿的衬衫,像无家可归的小狗一样往外走。   有关谢然的一点点消息就勾着他不管不顾地跑过来,就像流浪的小狗被喂了一口饭,就眼巴巴地盯着别人,意思是能不能带我回家啊。   等被人一脚踢开时,又会难过地呜咽几声,那眼中的期待就像熄灭的烛光,想跟不敢跟地坐在原地。   老乔突然觉得自己有点残忍。   就在谢青寄即将走出办公室的那一刻,老乔不忍道:“算了算了,你留下来吧,等下谢然会打电话过来,你听听他的声音,但可别出声啊。不能让你哥知道他交代的事情我给搞砸了,而且你哥千叮万嘱,不要你和我们扯上关系,你听就听,不要多问,出了这个门就不要对别人提起。”   谢青寄怔怔回头,喉结一滚,对老乔认真地说了句谢谢,走回屋坐回那张椅子上。   他有些拘谨,既不乱看也不多问,只一心一意等着谢然的电话。   刚才他肩膀塌着,现在却正襟危坐,像是背后打了块钢板,好像只要能听一听谢然的声音,整个人身上的精气神就都回来了。   老乔看着被折腾成这样的谢青寄,心想谢然这混蛋真是造孽啊! 第44章 哥哥   一个匿名号码在中午十二点准时打来,老乔给谢青寄使了个眼色,示意他不要出声,随即接起。   电话那头的谢然顾不得冲老乔问好,第一句便问道:“这个礼拜的苹果送了吗?我弟心思深,你要是少送一次他会胡思乱想,指不定瞎猜我已经不在这个世界上了。”   老乔一头冷汗,瞥了一眼旁边默不作声的谢青寄,心想你可真是太了解你弟了。   他赶紧说送了送了,安下谢然的心。   “我弟他怎么样?”   “挺好,还活着,操心操心你自己吧,每次打电话都你弟你弟你弟,你弟是你老婆啊。”老乔一点都不客气,谢青寄在旁边听得有点急,抓过来一张纸潦草写下几个字,让老乔问谢然是否平安。   老乔斜着眼看,谢青寄写得太急,他费了些劲才认出。   “你那边怎么样?还好吗。人没事吧。”   谢然不在意地笑道:“你吞吐什么,这语气会让我以为你旁边坐着警察正指挥你套话。我就是把我弟当老婆养怎么了,你一光棍想要还没有呢。”   谢青寄脸色一红,不问了。   老乔受不了地骂道:“去去去,关心关心你都不让,骂你两句才舒服。”   谢然这才转移话题,眼见要聊到一些不方便给外人听的事情,不等老乔开口,谢青寄就十分自觉地起身往外走。老乔顿时对这位后生更加满意,待到和谢然挂断电话,抓起车钥匙主动提出把谢青寄给送回家。   谢青寄一路都很安静,不声不响地坐在副驾驶上看向窗外,仿佛找到这里时那一瞬间的惊慌失措只是老乔的幻觉。   周遭静得尴尬,老乔开口缓解气氛:“哈哈,你身手不错,我那俩弟兄的胳膊都快给你掰下来了。”   谢青寄露出几分不自在,正要道歉,老乔却一摆手,示意他不要放在心上。   他打着方向盘,漫不经心地开口,仿佛真的只是为了和谢青寄唠家常。   “你哥是干这个的,结果你跑去读警校,不会是想着以后出事了能给你哥通风报信吧?”   谢青寄眉头紧皱,想也不想就否认:“不会。”   他语气有些冷淡,显然老乔的假设违背了他一贯的道德底线和学校灌输的职业操守。选择读警校的理由对他来说很简单,谢然担负不起的社会责任,他帮他担负;王雪新走了,没人管着谢然,那就由他来管,当初对妈妈说的那句“可以为这段关系负责”,从来都不只是他赌气时的妄言。   下车前,谢青寄看向老乔:“他每个礼拜都会给你打电话吗?”   “平时有事交代也会打,周六这通是一定会打的,他不放心你。”   谢青寄点了点头,又问道:“那我每个礼拜六可以去你那边吗?我不带别人,去的时候也会小心,不会被人跟到。”   老乔面露犹疑,不知该怎样拒绝,只好折中道:“我听你哥今天在电话里的意思,要是风头过去,他再有两个月就该回来了,我这里你也不太方便来……”   他摸着脑门干笑两句,又和谢青寄互相交换手机号码,保证每次谢然打完电话,他会给他发短信。   话说得不留余地,谢青寄这样聪明,肯定能明白老乔的意思,可他沉默一瞬,难得固执,认真看着他:“那我少来可以吗?不用每个礼拜,也不会让谢然知道,听一听他的声音就可以了。”   这次老乔没办法拒绝。   谢青寄这才回家。   谁知谢然回来得不太顺利,日期又往后推迟不少。谢青寄数着日子,守着这栋空荡荡的房子又过了食不下咽的三个月,才终于把谢然给盼了回来。   此时距离王雪新去世、谢文斌出家,谢然一声不吭消失,谢青寄守着这个濒临破碎的家过去七个月之久。   这天早上,不等闹钟响起,谢青寄就突然从睡梦中惊醒,一看表才早上六点。他抬头看其他舍友还在睡,没敢吵醒他们,独自一人走到阳台上吹风,他越是清醒,心中的预感就越是强烈,好像有什么事情要发生,让他慌神焦灼。   谢青寄有所预感,他一刻钟都等不下去,不顾礼貌风度,拨通了老乔的电话。   他问是不是谢然回来了。   老乔顶着睡意朦胧的嗓音,砸吧着嘴:“神了,我还想着睡醒给你打电话去学校接你呢。”   他说谢然是坐船回来的,今早凌晨五点抵达码头,老乔家里有女儿不放心她晚上一个人,只好派手下去接。原本打算早上睡醒去接谢青寄,谁知这小子突然自己把电话打了过来。   “要说亲生兄弟就是不一样,这种事情上都能有心灵感应,你收拾一下我吃完早饭过去接你,喂……喂?”   谢青寄等不及老乔来接,说他自己回去,随后匆匆挂断电话。   他念的这所警校实行军事化管理,只有周末时才能自由活动,家在本地的学生可申请周末回家住宿,因附近不好打车,每个周六早上九点半,会有一班发去市区的校车。   谢青寄甚至等不到九点,一边往家的方向跑,一边招出租车。   他迎着太阳跑得汗流浃背,耳边刮过呼呼风声,其实这点活动量远不及他们的体能训练,可谢青寄没跑几步一颗心就砰砰直跳,他抓紧裤兜里的那枚硬币,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下了出租车,更是连找零都来不及拿,直接一口气跑到家门口。   这个他独自守了七个月只有他一个人的家,这段他在七个月中最害怕走的路,终于因为谢然的回来,而多了些期待的意味。   一个朝思暮想的身影逐渐出现在他的视线中。   七个月的艰苦条件没有在谢然脸上留下一点痕迹,好像越是没心没肺的人,相貌就越不容易变化。   谢然没有注意到谢青寄回来了,他一手掐着腰,一手掐着烟,放在嘴边猛吸一口。他的外套搭在肩膀上,皱着浓眉不耐烦的样子,长腿一伸,踩在门口的石狮子上,把电话那头的人骂了个狗血喷头。   远处响起刺耳的刹车声,什么人摔上车门,大喊一声:“谢然!你可算回来了!”   谢然被这动静吓一跳,还以为是仇家看大哥倒台后来寻晦气的,结果一抬头,先是看见冲他挥手的老乔,又看见站在几米开外,呆愣愣看着他的谢青寄。   两人眼神一对上,登时谁都顾不得老乔了。   谢青寄丢了魂一样,直勾勾地看着谢然,他往前走了几步,步子逐渐变大变急。   然而就在这时,没眼色的秃头老乔,从车中蹦出,蓄力,一路卷起沙土,冲谢然狂奔过去。   短短十几米远的路程他踢开石子,绕开不知是谁掉下的碎鸡蛋,跨过巴掌大的土坑,毫不留情地撞开还在状况外,但凭借着本能向哥哥靠近的倒霉蛋谢青寄,狠狠地抱住了谢然!   “你可算回来了!兄弟们都等着呢,你不知道我们这一段时间过得多憋屈!都要被人欺负死了!”   谢青寄跌跌撞撞地站好。   谢然一言难尽地被老乔抓着,心想谢青寄刚才那副表情是不是想过来抱他啊。   他从未觉得慈眉善目的老乔看起来这样可恨。   老乔没有发现谢然的满身杀气,挽着他一条胳膊就往车上拐。   谢然想拒绝,他和谢青寄一分开就是七个月,连王雪新埋在哪里都不知道,回来第一件事还是想和家人在一起,谁知老乔却突然给他使了个眼色。   “走吧走吧,兄弟们都等你去‘唱卡拉ok’呢!”   他听懂了老乔的暗示,明白这是有话要说的意思,只好回头冲还站在原地的谢青寄笑了笑。   “等我晚上回来。”   还不等谢青寄说句话,谢然就被老乔拖上车,门一关,直接开走。   谢青寄一直等到晚上八点,谢然才醉醺醺地回来了,进门的时候谢青寄正坐在客厅,装模作样地拿本书在手上,半个小时过去却连一页都没翻。   谢然关上屋门,走路都不稳,叫谢青寄过来扶他。   谢青寄坐着没动。   谢然也没气馁,笑道:“是不是还生我气呢?气我一声不吭就走了。”   谢青寄不来,那他就过去,把人按在沙发上,强盗般欺身压住弟弟不让他起来。   二人四目相对,谢青寄一只手揽住谢然,怕他醉醺醺地磕着碰着。   谢然轻声道:“我哄哄你,别生气了祖宗。”   他低头要亲,谢青寄却把头一偏,神情微妙道:“一身酒臭味道,先去洗澡。”   谢然立刻兴奋起来,知道他这样说是今晚可以做爱的意思,从谢青寄身上弹起,冲到浴室的时候已经扒光自己,一路散着他的鞋、衬衣、浴室门口掉落一条裤衩。   过不一会儿,就从浴室传来水声。   谢青寄听着这声音,细长匀称的手指扯住卫衣边缘,单手将衣服从头顶脱了,接着解开皮带,脱掉牛仔裤,金属腰带扣重重砸在地上。   谢然的声音从浴室中伴着水声传来:“小谢,进来给我搓搓背!”   谢青寄进去了,浴室中的灯却关掉,接着是一个人被按在门上的影子。   谢青寄先是把谢然压在门上,继而手握住他的腰一提,硬热的阴茎抵住谢然的后穴,马眼处渗出的前列腺液弄湿谢然的股缝。二人谁都没有说话,谢青寄闷不吭声地给他扩张,谢然倒是嗓子痒痒想叫两声助兴,却被捂住嘴。   谢然不甘示弱,谢青寄越是强势,他就越是来劲,两个人较劲似的,谢然张开嘴把他的手指含进嘴里,灵活的舌头在他指缝间钻来钻去,挑衅道:“怎么了?七个月不见下面就不知道怎么使了?磨蹭什么呢你。”   谢青寄一顿,换上下面的东西。   他手指从谢然嘴巴里抽出,握住哥哥的手按在门上,整个人压了上去,用胯骨抵住谢然不叫他乱动,与此同时整个粗壮的阴茎也完全埋进谢然体内。   谢然吃得费力,因为谢青寄今天格外硬。   他哼笑一声,舒展身体配合,任由谢青寄在自己体内进出。   刚开始的动作很慢,直到谢然适应,动作才快起来。   谢青寄憋了七个月找不到人,才刚一回来就被老乔直接拐走,正一肚子气没地方撒,嘴上越是不吭声,下半身就越是用力,水开到最大,也掩饰不住谢然被他顶得撞在玻璃上发出的啪啪声响。   “你,你……今天真是,有,有够不客气。”   谢青寄不回应他,秉承着在床上一惯话少活精的原则埋头苦干,另一只手不摸谢然的腰了,而是把沿着他的脖颈,一路摸到肩膀,脊背,大腿,等摸到小腹的时候动作一顿,停在上面一道突起的疤上,声音冷下来:“这里怎么弄的?”   谢然被他不上不下地吊着,随口敷衍道:“疤啊,多正常。”他想叫弟弟继续动,别分心,谢青寄却不高兴了。   他抽出湿漉黏腻的阴茎,突然按开浴室的灯,他按着谢然不让动,蹲在他面前,仔细观察对方小腹上新添的刀疤。   谢然受不了地推他:“你不觉得这个姿势很暧昧,得干点什么吗?”   谢青寄抬头,冷冷地瞪了谢然一眼。   接着他的手指轻轻按过那个早已结痂的刀疤,摸着谢然结实的小腹,所到之处带来一阵痒意,只要一想到这样赤裸相对,抚摸他的人是他的亲生弟弟,谢然整个人都酥了。   本来就对着谢青寄下巴的阴茎更加精神抖擞,还晃了晃。   看着谢青寄在情欲中也格外冷淡的神情,谢然心底那点与生俱来的破坏占有欲喷薄而出,谢青寄越是正经,他就越想看他失控,看一个向来恪守道德人做不道德的事情。   他伸手握住自己的阴茎,抵在弟弟的薄唇边,哄道:“你亲一下。”   谢青寄脸色微红,抬头又瞪谢然一眼。   他突然低头咬在谢然小腹的疤上,一旦咬住就不撒嘴,牙齿在皮肉上狠狠一磨,继而又吸又吮,久不发泄的谢然一下子就射出来。   谢然爽得发懵,抬手又把浴室的灯又暗灭了。   他挑衅道:“咬人?你就这点本事?”   二人又换了个姿势,谢青寄叫谢然把长腿圈在自己腰上,双手一托就把他抱起来。   谢然不是什么弱不禁风的人,相反他体态十分匀称,是个穿衣显瘦,脱衣有肉的好身材。这个一米八的大男人被谢青寄轻松腾空托抱。他表情不变,抱得一点也不吃力,只是双手抱着谢然,就没工夫腾出手扶着阴茎顶进去,明明沉浸在情欲中,明明胯下阴茎硬到极致,却依旧可以用平静语气命令谢然。   “自己扶着插到里面去,我腾不出手。”   这种程度对于谢青寄来说已经算荤话,谢然一听就有点激动,乖乖扶住他狰狞的阴茎自己吞进去,双手捧了谢青寄的脸亲他。   这次弟弟没再拒绝,一边挺动着胯下在谢然体内进出,一边顺从地和他接吻。谢然陶醉不已,心想离家七个月还能待遇这样好,谢青寄可真是太懂事了。谁知下一秒,肉体拍打的声音中突然夹杂着谢然“啊”的一声惨叫,谢青寄泄愤似的,刚才咬他肚子还不够,现在又低头咬上他的脖子。   他托着谢然的屁股,坏心眼地松了几分力气,叫谢然自己往下掉,同时阴茎重重地往被他干的柔软湿润的肉穴里一插。   谢然又“啊”地叫了一声,眼神发直,觉得自己要被顶穿了,谢青寄怎么这么会玩啊。   第一次叫是痛的,第二次叫是浪的。   他怎么就相信狗不会咬人呢?   完事以后,谢青寄抬手把浴室的灯给打开。   他面色红润,头发也有些乱,是刚才抱着谢然把他给操爽的时候,谢然激动得直搂着他的头把他往身前按。   谢然爽完,懒懒地躺在浴缸里,问他能不能抽根烟。   谢青寄说不能。   “行吧,那就不抽了。”   谢然又道:“爸给你买的房子住着爽吗?一个人特别寂寞吧,你哥我最见不得祖国的花朵受苦,我牺牲一下,搬去和你一起住,不用给我买家具布置房间,我睡你那屋就行。”   谢青寄没吭声,挑眉看向谢然,意思是他怎么会知道。   谢然笑道:“只要我想,我连你在学校吃什么都知道。”   他又喃喃自语:“赵高呢?怎么回来这么久了还没看见这个小畜生,这么长时间还怪想的。”   谢青寄都快要给谢然气笑了。   他七个月不回家,刚一回来,就被老乔拉去喝酒,连家门都没进,好不容易进了家门,直奔沙发过来占便宜,又立刻转移地点去浴室打了酣畅淋漓的一炮,站着打完一炮,又跪着在浴缸里打一炮,在浴缸里打完炮,谢然还意犹未尽,不客气地叫谢青寄放下马桶盖子坐上去,他坐谢青寄身上自己动。   在客厅的时间加在一起都不到三分钟,怎么到他嘴里,就变成回来这么久了?   谢青寄简直有气没地方撒,怎么谢然这混蛋也知道他离开家里很久了吗?   “赵高被姐姐接走了,我住校养不了,没人照顾它。”   谢然怔怔地哦了一声。   谢青寄见谢然这副反应,突然有些懊恼。以前就算谢青寄住校,赵高都有人照顾,可是现在照顾赵高的王雪新死了。谢然一定是听到他这样讲,想到了去世的妈妈。   “小谢……咱们改天去把赵高接回来吧,爸给你买的公寓那么大,没个上蹿下跳的小东西还挺清冷的,现在我回来了,可以天天给它铲屎喂饭,还不用你付工资。”   谢青寄眼睛有点热,哽咽说了声好,他声音平缓,尽量不给谢然听出来,接着长腿一迈,坐到浴缸中,叫谢然低头闭眼,给他洗头发。   谢然顶着一脑袋泡,被弟弟搓来搓去。   谢青寄手法不熟练,辣得人眼睛疼,辣得谢然眼泪都流下来,辣得谢然肩膀都在抖。   谢青寄的手一顿,却没有彻底停下,他假装什么都没有发现。   片刻后,谢然平复下来,带着很厚的鼻音低声说了句话,令谢青寄心里闷痛不止。   “小谢,你说妈咽气之前,到底是想说什么啊,是不是想骂我们几句?”他装作不在意地笑了笑,又继续道:“算了,小谢,从今以后,咱们就是没妈的孩子了。”   谢青寄从背后抱紧了他,离家七个月的谢然终于回来了。   “我有点想妈了,以前觉得这个家很小,不够住,今天回来一看,原来这么大。”   抱着他的人收紧手臂,眼睛被热气熏红,他没敢给谢然看见。   闷热的浴室中,谢然走调的歌声断断续续地响起,带着男人特有的粗犷不羁,他靠在谢青寄身上,怔怔地看着浴霸上亮眼灼目的暖光。   “世上只有妈妈好……没妈的孩子……像根草,躲进妈妈的怀抱……幸福少不了。”   “小谢……你说,日子也该好起来了吧。” 第45章 高考   2013年的这个夏天,谢青寄经历了他人生中的第三次高考。   和上辈子不一样的是,学期结束的时并没有发生齐明和化学老师在厕所打炮被发现这件桃色新闻,或许是谢青寄和齐明关系的转变在潜移默化下影响着一切的发展。   齐明的出现让从来都没有朋友的谢青寄多了一个地方可以倾诉,谢青寄的存在也在无形中安抚着对方躁动的脾气。   谢然十分感激齐明可以成为弟弟的朋友,并支持他离家出走的决定,成为齐明背后最大的赞助商,直接给他订下两个礼拜的酒店,又给两人买了几套卷子,叮嘱谢青寄好好备考,一定要考上心仪的学校。   谢青寄根本懒得搭理他,齐明看着那一堆卷子露出绝望。   谢然还惦记着王雪新身体不舒服的事情,把她带去省会城市的大医院做了套全身检查,除了一些上年纪的人大部分都有的常见病之外并没有严重问题。   一家人这才松了口气,王雪新一套检查做下来光血就抽不少,回家后连着吃一个礼拜炒猪肝。   走的那两天张真真还来家里找过一次,站在家门口给谢然打电话问他怎么不在家啊。   那时谢然正在医院,求张真真快点走不要被他弟看见,否则他弟受刺激考试考砸了他就原地出柜大家鱼死网破。   张真真一听,歇斯底里的疯狗可惹不起,立刻马不停蹄地跑了。   高考那两日都在下雨,不少家长守在校外,谢然也是其中之一。   铃声一响,考生开始答卷,只有坐在中间的谢青寄动也不动,盯着前面的黑板发呆,察觉到监考老师正用奇怪警惕的眼神看着他,谢青寄只好低下头,盯着卷子。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拿出笔,看也不看, 在答题卡上涂写,几分钟后开始写作文,只花了半个小时就完成整个高考英语试卷。为避免引起监考老师的怀疑,他还特意把头低下,假装自己仍在答题。   这些题目答案谢青寄早就熟记于心,在他第一次高考失利后,高四那年最常干的事情,就是自我惩戒般,一遍又一遍复盘这场改变他整个人生轨迹的考试。   那些题目在他眼中变成了一个个道德质问,他不断怀疑自我,应该放任和谢然这段关系吗?如果被妈妈发现怎么办,他和谢然这样违背伦理的关系又能维持多久?   数年前的茫然如今又一次浮现在脑海中,他却多了更多烦恼,在他和谢然的眼中,王雪新已经是死过一次的人,上辈子无法接受的事情,这辈子依然无法接受,恐怕还会因为唐思博的缘故而变本加厉。   他们还舍得再一次让妈妈失望难过吗?   谢青寄心中并没有答案。   他狠不下心伤害妈妈,却又爱着谢然,既处理不好这两段不管放弃哪个,都令他拨筋抽骨般疼痛的亲密关系,又不知未来该干什么。甚至连是应该按照谢然的期盼考去北京,兄弟二人从此远离,还是按照自己的意愿哪里也不去,就这样留下来,谢青寄都拿不定主意。   少年的骄矜彻底被击碎,头一次觉得自己这样没用,连小马都找到了奋斗目标,只有他还在原地打转,回味过去失败的人生,也没有勇气迈出那打破僵局的一步。   胸口坠着的硬币上沾着他的体温,上辈子他也有这样一枚硬币。   离家七个月的谢然回来后,谢青寄没有把老乔留下的硬币随手用出去,而是鬼使神差般放在了钱包的夹层里贴身收着,连他自己都说不出清楚为什么要这样做。   结果有次被谢然那个混蛋花出去了。   那时谢然的悍马坏了送去维修,二人出门买菜,回来时正好碰上下班高峰期打不到车,只好坐公交车回家。   谢青寄旁边站着的,是个出门不带零钱,挥挥手等着别人给他付账当司机的主。投币的时候谢然自觉地很,直接把手插到谢青寄裤兜里一通乱摸找钢镚。   为非作歹的谢然手指头不知摸到哪里,谢青寄脸色突然爆红,一把抓住谢然的手,不自在地看着他,却见对方把他钱包往外一抽,掏出一张纸币,扣出一个钢镚。   “等下……你扔五块的,别动那个……”   谢青寄阻止已经来不及,眼睁睁看着谢然把他的硬币给扔了进去。   “怎么了?”   谢然浓眉一挑,疑惑地看着谢青寄:“有零钱不给扔五块的?你最近是发财了啊。”   谢然大大咧咧地一头扎进车尾的空座上,没有注意到谢青寄脸上的懊恼神色。   谢青寄低着头,坐到哥哥身边去,把脸一扭,看向窗外,有点失落。   谢然仔细看着有些不高兴的弟弟,不顾还在外面,突然拉起他的手摇了摇,凑近道:“我刚才就拿个钱包而已,你脸红什么?”   谢青寄将他不安分的手狠狠一扥,却没松开,咬着牙低声警告:“还在外面,你乱摸什么。”   谢然低低地笑了一声,继而抬头,看到对面坐着一个刚放学的男学生,正戴着眼镜用异样的目光打量二人。   谢然示威似的,拉着谢青寄的手放在胸前把玩,掰开他的指头十指紧扣,用嚣张到不行的口气冲那人挑衅道:“看什么看?”   谢青寄闻声抬头,知道谢然人来疯,又浪起来了。   他被哥哥这大胆肆意的动作折腾的耳尖通红,把头扭到一边,却没有阻止,任由谢然在众目睽睽之下玩他的手。   自打王雪新死后,谢青寄不得不卑鄙地承认,他心中道德的枷锁轻了许多。   他看着车窗外缓缓移动的车流,心想算了,丢了就丢了吧,反正谢然现在已经在他身边了不是吗。   那时候的谢青寄从没做过可能会失去谢然这个假设。   ——监考老师的声音突然响起,提醒着这门考试还有十五分钟结束,谢青寄从回忆中惊醒,对于某个摇摆不定的决定,心中突然有了答案,他深吸一口气,拿起笔又在答题卡上改了改。   一出考场,谢然果然在外面等着。   他等谢青寄等得心焦急躁,像产房外等老婆生孩子的可怜老公们,急得团团转,却什么忙也帮不上,就怕谢青寄心态崩溃,再给考砸。   “考得怎么样?”   谢然开始紧张,一紧张就想吸烟,手还没摸到裤兜里,被谢青寄看了一眼,又把手给收了回来。   “考得不错。”   谢青寄平静道。   他面无表情,盯着自己的手,似乎在为某个决定懊恼,看起来就像“出考场才想起那道没答上的题该怎么写”,吓得谢然不敢追问,开车带着他回家。   谢青寄蒙头睡上三天,第四天起又把自己关在房门内,从里面不断传出敲击键盘的声音,谢然去叫他吃饭的时候站门口瞄了一眼,发现他在敲代码。   查分那天谢然公司都没去,王雪新一大早也没出去打牌,母子二人架着神情淡定的谢青寄把他逼到电脑前查分。   三个人的眼睛盯着屏幕,不断刷新页面,最后一刻还是谢然把谢青寄推到一边,劈手夺过他的准考证输进去查分。等分一出来,谢然还没看上一眼,王雪新又挤上来,尖叫道:“620?!天哪儿子!你考了620?!”   谢然眼前一黑,绝望道:“怎么才620?”   当年谢青寄第一次高考650都和北京的学校失之交臂,这重生了一回,还有那种会不断复习试卷的变态毛病怎么才考620?谢然不可思议地瞪着谢青寄。   王雪新立刻不满地看向他,骂道:“你也不想想你当年才考了多少?”   她鼓励地看向小儿子,却发现谢青寄并不高兴。   他眉头皱起盯着屏幕上的分数,又拿手机查附近几所大学的往年分数线,几分钟过后,他懊恼地骂了句脏话。   王雪新和谢然胆战心惊地对视一眼,都不敢吭声了,这还是他们第一次听到谢青寄骂人。   谢青寄烦躁地思考着这个棘手的情况。   这个分数压根不是他的本意,他本来打算把分控到650左右,和上辈子差不多,否则考太高只能到北京,毕竟他给不出一个分数够了还不去的拒绝理由,说不定王雪新谢然还会多想。   而650这个分数选择的余地就很多,即使不去北京,他也可以在本市、甚至临市排名靠前的大学中选一个有发展前景的专业。   他不想离谢然太远。   结果现在控出个620来,语文丢分丢的最多,毕竟数学和英语可以反复刷题,但语文不行,特别是作文,不确定因素太多,谢青寄这个理科生上辈子可没有抄语文试卷的习惯。   而且最后一场英语结束之前,他又临时改了几题的答案。   ——谢青寄罕见地把事情给搞砸了。   这个分数不要说北京,就连他们本地一流大学的计算机系都进不去,可他又不愿意到外地。   万万想不到最后结果居然是这样,这可能就是对他自认为游刃有余去控分的惩罚。谢青寄心想,原来也不是提前洞悉一切就能得到想要的结果,命运总有不受他安排控制的时候。   谢然不敢相信,盯着那分数看了又看,反复核对谢青寄的姓名和准考证号。   最后发现替他找不出任何借口,整张脸都臭下来,也顾不上谢青寄是否喜欢他吸烟,直接越过他走到外面,打火的时候谢然手都在抖,还狠狠地踹了一脚院中的柿子树。   刚开花的果树就这样被谢然不分青红皂白地踹上一脚,叶子下雨一样抖落,王雪新瞪着眼骂道:“要死啊你谢然!”   谢然当然没有蠢到以为谢青寄还是跟上辈子一样,受二人关系影响而高考失利,这小子明明就是故意的,控分玩脱了而已。   放着大好前途不要,小心翼翼维持的兄弟和平他也偏要试探,不是都已经让谢青寄明明白白地看清楚他的哥哥谢然是一个多混蛋的人了吗?   谢青寄到底想干什么啊?!   谢然心中有一个连他自己都不愿意面对,每每想起就心口发烫,想要不管不顾再混账一把的答案。   王雪新看着谢然生闷气的背影,莫名其妙道:“你哥他怎么了?这不是考得不错吗,又不是没学上。他自己当年考出那个屎分数的时候,也没见他一脸恨不得吃人的样子啊!”   谢青寄盯着谢然的背影看,原本有些郁结的结果,因为谢然的反应而变得没那样不能接受。   ——这个人终于在他面前露馅了。   他突然笑出声,耐心道:“谢然,你过来。”   “我给你看个东西。”   谢然站着没动,也没回头,知道谢青寄在盯着他。   王雪新一头雾水地看着兄弟二人,她的Gay达总是在对着两个儿子的时候开始失灵,压根没往那方面想过。   谢青寄满脸无奈,又叫了一次:“哥,过来。”   这声哥一叫出口,有些人就知道再也拒绝不了了,谢然把烟头往地上一扔,撒气似的狠狠碾上一脚。   这次他过来了。 第46章 发芽   谢青寄当着王雪新的面点开一个网站。   那网站页面简洁,目前只供用户往上放图片,产品介绍等基本展示功能。谢青寄又点开旁边的辅助栏,上面分门别类,按照车型、价格区间、生产年份等全部排列好。   而最下面的版权标属,写的是谢然的一元复始有限公司。   谢青寄解释道:“我还在学怎么开放用户注册和站内短信,你们可以先把手头的车放上去,这样更加规范化,如果客户要看车,先把网站链接给他们。你不是有很多本地二手车贩群吗?等以后功能多了,可以试着让他们注册用户,把车源放上来,不过还要很久,我技术欠佳,要慢慢研究,你先用着吧。”   王雪新目瞪口呆:“你这半个月整天待在房间里就研究这个了?”   谢青寄点了点头,继而看向一直沉默不语的谢然,平静道:“我给你做的,看见了吗?”   他的眼神不带一丝波澜,用习以为常的口气,轻描淡写地揭过这半个月以来熬夜熬到眼睛发酸发涩,手指僵疼的辛苦付出。   谢然没有像王雪新一样新奇地凑上去研究这个由谢青寄亲手一个代码一个代码搭建起的心血。他只是无法被谢青寄这样直白地盯着。   他突然又一言不发地走到外面,去摸烟盒时才发现刚才抽掉的是他最后一根。   自重生以后,他的烟瘾从来没有在此刻这样大过。如果不在这个时候出去冷静一下,或是靠吸烟转移注意力,谢然不确定理智是否还能约束着他不去用力抱住谢青寄。   谢然走到门口小卖部去买烟,在外面吸完了才回来。王雪新还在对这个网站拍照发朋友圈炫耀她家谢青寄的成果以及高考成绩。   谢然的态度却截然相反。   在他脸上看不一丝惊喜,反而带着满身的烟味和疲惫朝谢青寄无可奈何道:“小谢,你出来一下。”   谢青寄出去了。   “你真的只能考620吗?”谢然严肃地看着他。   他这个话问得很有技巧,既没有暴露他知道自己真正实力的同时,还反将一军,问他这个鬼分数是怎么回事。   谢青寄突然烦躁起来。   “那按照你现在这个成绩,是打算报考本地的计算机系?”   这正是他烦躁的原因。   本市出名的大学有两所,一所名列前茅的政法大学,另一所大学排名稍差,但计算机系很不错。   他们市就靠这两所大学和旅游景点带动收入。   如果按照上辈子的650倒还绰绰有余,可这辈子他自以为是过头,控分失败控了个620出来,这个分数能否被成功录取他并没有把握。   “是,先报考再说吧,北京那边是肯定不行……可能会复读也说不定,这个分数太低了。”   说到最后他自己都茫然起来,难道真要跟上辈子一样复读吗?   谢青寄倒不是怕再念一次高三,毕竟重来一次,他最不缺的就是时间,但是这种被命运摆弄的感觉让他十分微妙,好像他和谢然不管再怎么小心翼翼胸有成竹,也不可能完全掌控所有。   重生的机遇并没有为他们带来任何多余常人的优待,总是在得到些什么后,就要付出相应的代价。   谢然突然打断他的走神,认真道:“你喜欢计算机吗?你喜欢编程吗?每天日复一日坐在电脑前敲代码,这是你喜欢做的事情吗?”   谢青寄语塞。   眼前这个人说对了,他都不喜欢,压根就不知道以后要做什么,好像只是敲了个代码,做了个简陋的网站,没有人生目标的谢青寄就像抓到根救命稻草一样。   谢然从没有用这样严肃的眼神语气和他讨论过一件事情。   他身上隐隐发出身为哥哥的威严和对弟弟的关切,也许还有一点身为爱人的私心。谢然烦躁地抓抓脑袋,继续道:“不管是考到北京读物理,还是留在这里读计算机,这两样有一样是你自己喜欢的吗?你不要管别人,也不需要为任何人负责。”   这个“别人”指的是谁,二人心知肚明。   “而且你,你这次真的没分寸……先不说去不去北京,你起码考得高一点,选择余地也多一点,620是怎么回事?”   谢然的脸色非常难看。   听见“分寸”这个两个字,谢青寄敏感的神经突然被挑动。   上辈子他要读物理,被谢然一番胡搅蛮缠给改变了人生轨迹,好不容易下定决心重读高四,结果又去考警校,好不容易考上警校,偏得谢然在他大二那段时间一走就是半年。   谢青寄那成年后短短六年的人生,好像都在被谢然裹挟着往前走,他做的每一个关键性决策都和谢然息息相关,都被他超乎常人的责任感所影响,从没有考虑过自己喜欢什么,没有谢然他能做什么。   甚至连同龄人的朋友,谢青寄都很少有,因为他的哥哥是做黑社会的,而他能接触到的同龄人都是未来的警察预备役。   他唯一能说上话的人,只有上辈子的老乔和这辈子的齐明。   以及那个祸害了他两辈子的混蛋谢然。   分寸是什么?没有人比他更清楚,他上辈子就是太有分寸,到最后才想护的人护不住,想留的感情也留不得。   谢青寄突然道:“你以为我不知道考高对我来说有多重要?”   谢然一时语塞,高考放在谢青寄这个曾经失利过一次的人身上意味着什么,谢然怎么可能不了解。   谢青寄比谁都想要在2013年的高考中金榜题名,弥补过去的遗憾。   “我不是故意考到620的,我没有想要考那么低,我知道考高了选择也多,这些我都知道……语文丢分太多了。”   “可是你给过我选择吗谢然?”谢青寄冷冷地看着他,目光中带着压抑到极致即将喷发的危险意味,“就算我分数够去北京,选择留下来你会同意吗?”   “我看你第二天就会把我绑去北京恨不得我永远都不回来,我在那边读完一个学期回来还能看见你吗,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吗谢然?但凡你给我选择的余地,今天的事情就不会发生,你从来都是一个人做下所有决定。”   谢青寄还真猜对了,这是他能做出来甚至是在计划之中的事情,否则也不会一早就把钱都给他准备好通过王雪新转交,但他立刻心虚反驳:“不……不会的。”   谢青寄盯着谢然看,似乎在判断话中的真伪。   “你开始像一个哥哥了。”   他有些失落,还带着对未来一无所知的茫然。   这句话把谢然说得心中一哽,突然就难受起来,他该像哥哥的时候不像哥哥,等现在谢青寄需要他的时候,他又端起伪善的兄长做派,大言不惭地告诉谢青寄不要为任何人负责。   谢然只觉得自己卑鄙。   那一刻他觉得谢青寄这段时间被自己逼得是真没办法了。   谢青寄回头往屋里看了一眼,见王雪新还在研究他做的那个网站无暇顾及这边,突然压低了嗓音问谢然:“你想我考去外地吗?”   谢青寄带着压迫感靠近,他长长的睫毛垂下,专注地看着谢然,又问了一遍:“你想这样吗?”   当然不想。   谢然在心里给出了一个最真实的回答。   两人那副在别人面前装出的兄友弟恭做派,突然因为谢青寄这样一句越界的质问再难以为继。   谢青寄嘴唇抿着,盯着他哥看,继而很轻地笑了一声。   谢然心里一凉,知道这是谢青寄发火的前兆,不懂哪句话就把他给惹毛。   只听下一秒,谢青寄直截了当道:“我不想考去外地,我就想留在这里,你以为我还会听你的信你的吗?我发现了谢然,什么把我当成别人,什么以后会学着当一个好爸爸好丈夫,什么不需要为别人负责,都他妈通通放屁,我看齐明就说对了,以后你说的一个字我都不会信。”   “你看看自己嘴里有句实话吗?”   “什,什么?!齐明又说什么了,和这小子有什么关系?怎么哪儿都有他……这大嘴巴。”   谢然一头雾水,然而谢青寄现在就像个在冰里炸开的炮仗,用最冷静的表情语气说着最凶狠的话,喷谢然就像那天喷他爹似的,根本不给对方一句插嘴的机会。   谢青寄又回头往屋里看了一眼,王雪新听见动静抬头,笑着朝这边问道:“谢然,别批评你弟啊,他考得够好了,你俩吃水果不我去攒个果盘,苹果吃吗?”   “不吃!”   兄弟俩异口同声,王雪新脸皮子拉下来,嘴里嘀嘀咕咕。   她一走,谢青寄更加肆无忌惮,谢然凭借多年来对危险的本能预判,警觉地朝后靠了靠,和谢青寄拉开一个安全距离。   谢青寄看向他的眼神,感觉下一秒就要犯错误。   “我那天都看见了。”   谢然一头雾水地看着他。   谢青寄一字一句,咬牙切齿:“你带着妈出去看病那两天,你女朋友来家里找你没找到,她开车来的,你女朋友的车里坐着她的女朋友,俩人等你的时候在接吻,被我看见了。”   “所以你当好儿子的方式,就是找个女蕾丝骗你妈吗?”   谢然:“……”   谢青寄气得声音都有点抖。   “我已经知道想要什么了,就你还不知道,咱俩到底谁没分寸?”   谢然有句很冒犯的脏话想送给他的猪队友张真真,此刻就在嘴边上。   但他忍了半天,不敢当着妇女之友的面骂人,况且现在谢青寄在又委屈又生气地瞪着他,眼睛还很红。   ——谢青寄怎么能委屈成这样啊。   谢然硬着头皮,无力地狡辩:“女孩子都会这样吧,她们不是还喜欢一起手拉手上厕所吗?在车里等人的时候亲一下也很正……”   虽没亲眼看见,但不难想象能让谢青寄恍然大悟被骗了,张真真亲她女朋友的亲法,一定是他曾经亲谢青寄的亲法。   谢然说不下去了。   谢青寄眼眶通红地瞪着他,看那表情感觉他下一秒就要扑上来咬他一口,又或许会紧紧抱住他,谢然的心跳一下子就快起来,像有一百只名为谢青寄的兔子在踹他。   那一刻谢然心想,张真真这个扑街,他要买个包送她。   王雪新女士那十几年如一日的果盘终于升级,在兄弟俩的严重抗议下只好遗憾将苹果永久剔除,正端着盘子嘟嘟囔囔朝这边走过来。   “怎么回事嘛这是,小时候都很喜欢吃苹果的,怎么长大了一起变口味了。果然不管什么东西还是小时候最可爱,都过来吃吧!”   兄弟二人迅速分开。   谢然在这一刻只感觉到命运的奇妙,这种问题王雪新上辈子压根就不会问,她知道谢然为什么不吃苹果,可这辈子那些事情都没发生,王雪新对他们突然变化的口味难以理解。   他心中豁出一道口子,对弟弟深入骨髓的爱意几乎要喷薄而出,忍不住心想:好像一切也没他预想的那样糟糕?   顾忌着王雪新还在家里,谢青寄不敢对谢然做些什么大逆不道但又期待已久的事情。他像一个随时随地会喷发的火山,时不时噗噗往外吐两口岩浆,又独自平息下来,不知道哪天压抑到极致就会爆发,看得谢然提心吊胆。   “让开!”   谢青寄脾气烈得很,凶巴巴地瞪了谢然一眼,把他推开,生气地进到屋子里去。   谢然直接被他给凶懵了,条件反射性地往旁边挪了两步,满脑子都是刚才谢青寄委屈压抑到不行,泄愤似的瞪他那一眼。   他长舒口气,忍下心中悸动,摸着额头时,感到了自己脸上的热意。   谢然忍不住小声地骂了句脏话。   手机铃声在这一刻响起,谢然低头一看,是小马。谢然并不想接小马的电话,谁的电话他都不想接,只想停留在这一刻里。   数秒后,谢然叹口气,无奈接起,让小马有话直说。   “然哥,你现在心情怎么样?”马贝贝支支吾吾,语气中带着心虚忐忑。   “还不错,但我有预感可能马上就不好了……你要说什么?”   谢然拿着电话回头,小马在那头喋喋不休,夏日炎炎下,这一幕像他以往度过的任何一个夏天。   王雪新在屋里吹风扇吃水果,谢青寄坐在她身边一脸烦躁地看手机,好像在查些什么东西,赵高趴在二人脚边,懒散困顿地伸懒腰舒展身体。   ——就差谢婵了。   看到谢然在看它,赵高打着哈欠起身,跑到谢然脚边,亲昵地蹭着他的裤腿,是上辈子鲜少存在的和平共处。   ——好像真的在变好。   “喂?喂?然哥,你还在听吗?你被气疯了吗?”   “还活着,现在什么事都没有我弟上大学重要,等我去公司再说。”   谢然挂断电话,本以为自己会抓狂,可心却在这一刻无比镇定,在原地站了一会儿,鼓起一丝久违的勇气,开口道:“谢青寄,过来我和妈一起帮你研究怎么报志愿,不行就按你说的复读吧。”   王雪新一拍桌子:“你疯了?你弟考这么高你让他复读?!”   谢然蹲下来抱起赵高,往屋中妈妈和弟弟坐着的沙发上走去,心想:明天的事情,明天再说,起码这一刻,他是想靠近谢青寄,陪着他一起承担这操蛋的结果。   【作家想說的話:】   艰难地爬了上来……成功发出去以后会暴躁地锤几下桌子!! 第47章 重生   谢然赶到公司时,小马正焦头烂额,不明白出了这么大的事情谢然怎么还有心情在家帮他弟研究报志愿的,他弟是不认识中国字吗?!   谢然优哉游哉,看起来心情十分不错,穿着个拖拉板就晃悠到公司里,嘴里咬着根烟也没点,把手里的奶茶甜品往前台一放,叫员工自己分。   小马火急火燎地把他拱到办公室里去,把昨天在电话里不方便说的事情,详细地复述一遍。   自打二人办公司以来,除了头几个月不懂行情走了点弯路外,接下来半年的发展可谓是顺风顺水,前些日子还往外出了台事故车。   结果现在就是这台车出了事情,车子在途中出现故障致使买家发生车祸,索性人没事。   现在反过来要告他们检验报告作假,要求谢然的公司除赔偿车辆损失、报销医疗费用外,还要支付他的误工费以及精神损失费,金额前后加起来,高达快三十万。   这台车谢然有印象。   不是一台标准意义上,在车祸中损害严重,返厂维修后再放到市面上销售的事故车,而是原车主停在路边,台风天把树刮断砸凹了他的车顶。   谢然收车时去亲自看过车况,这个车是热门车型,而且车况较好,收回来后只用翻新车顶,经整修后,没几天就卖掉了。   谢然翻看手边报告,把嘴里咬着的烟拿下来放到鼻子下面闻着过瘾。   小马要凑上来给他点烟,又被谢然给拦开。   “我不抽了,打算戒烟。”   小马一副见鬼的表情。   谢然若有所思地盯着车辆收入时间和卖出时间,这台车五月初收进来,维修用了半个月,五月底销售消息一挂出,几乎是没两天就被买走。   他虽爱财,也做事故车,可那种在事故中被撞到没个车型的高风险车他是向来不碰的,每台车在收进来时也做过检查评估,这台车的车况远不到上路有风险的程度。   “小马,咱们是不是被坑了?”   小马一愣,没明白谢然是什么意思。   “你去查查这台车在我们之前还有没有转过手,再找人查查这个买家,和当初收车进来的卖家,看他们是不是认识。”   这下不需谢然多说,小马以他数十年坑蒙拐骗的经验迅速领悟,他和谢然可能被人恶意敲诈了。   马贝贝一撸衣袖,露出结实的肌肉和满胳膊文身,凶神恶煞道:“咱们看起来就这么好欺负吗?”   他把办公室大门打开,指着外面的工作间义愤填膺道:“咱们看起来是那种小门小户没有后台的草台班子吗?!”   外面员工被他惊动,动作整齐划一地抬头,鹌鹑般瑟瑟发抖地看着突然发疯的二老板。   前台小姑娘在喝谢然买来的奶茶,面前的电脑屏幕上播放着还来不及缩小化的电视剧;另外一个员工则身兼数职,负责整理车源、去交通局跑手续、散发小传单、因贴小广告经常被城管追着打得满头包;还有一人今天跑外勤。   此人从大哥那边介绍来的,和小马一样拥有着数年打家劫舍的经验和痛改前非的心,因文身比小马多而获得跑外勤的殊荣。   ——在外面只要把文身一亮,在修车行间来去自如,从不敢有人对他漫天报价,并在砍价一事上富有奇效。   谢然沉默一瞬,无语地看着小马。   小马一脸“好丢人啊”的表情把门关上,嘟囔道:“……草台班子也得需要时间才能变成行业翘楚啊,然哥,你怎么不说话,我说的不对吗?”   谢然心想,还真给马贝贝这个时不时会语出惊人的家伙给说对了。   “我在想,是不是要把咱们这个草台班子扩大规模了……”   其实公司现在的创收足以支撑运营,他和小马也有得赚,大可以维持这个状态,没有必要冒着风险扩大规模。   可谢然是洞悉未来几年事情发展的人,上辈子在大哥入狱后,算是谢然站了出来,以一己之力力挽狂澜,带着群龙无首的小弟们开了娱乐城,给他们又想了条赚钱的路子。   可现在谢然退出,也无力改变大哥的因果,那么在他入狱后,他的好朋友老乔,当初介绍小马去修车行的瘦子,还有一些现在虽接触不多,但都在上辈子帮助过他的人,这些人又该怎么办呢?   如果他想带着这些人一起挣钱,那么这一步就是必不可少的。   小马毫不在意,只是往谢然面前一坐:“我无所谓啊,反正就跟定你了。”   谢然哑然失笑,用电脑打开一个网页给他看,勉强忍下骄傲得意,矜持道:“怎么样,我弟给我们做的。”   他看着小马,等着别人夸他弟。   谁知小马接过鼠标点了两下,越看嘴巴长得越大,啧啧称奇道:“要么说有的人脑子就是聪明呢,都要高考了还有心情研究怎么创立网站,可这不就是一个QQ空间吗?我也行啊!怎么没有其他功能啊,也不能在上面买东西。”   谢然不高兴地抢过鼠标,把小马踹到一边去。他护短得要命,根本不愿意听别人说谢青寄一点不好。   “他没有运营资金能做到这一步已经很不错了,钱再多点,他会做的更好。”   小马突然明白了谢然为什么这样纠结,如果只是单单扩大规模,无非也就是加点人,换个大点的办公室,再不济就多加几张椅子。   而谢然要面对的抉择,则是在资金有限的情况下,到底是用在线上开发,还是线下实体4S店等等,后者看似投入大,但却比前者风险小,前者看似前景好,可他和谢然两个门外汉根本就不占优势。   他盯着一筹莫展的谢然,突然一屁股坐到他身边去,搂着谢然的肩膀,大大咧咧道:“你怎么说我就怎么做,我就知道跟着你肯定不会坏到哪里去,再说了,不是还有什么天使投资吗,少赚就少赚,要是真能干成什么事情,也挺好。”   马贝贝满脸认真。   他从钱包中掏出一张银行卡,把心一横,交到谢然手里,露出视死如归的表情。   “当初我爷爷出事的时候你那样帮我,现在你想做什么,我也会同样支持你的,这里面是三万块钱,多的没有,但这是我小马的全部积蓄了,要是不够,我这还有二百六十块现金,外加俩五毛钢镚!都给你!”   “来!”   小马大逆不道,喊狗似的使唤着他家然哥,伸出一个拳头,摆在谢然面前。   谢然盯着,片刻过后,手握成拳往上轻轻一撞,二人相视一笑。   二零一三年的这个夏天,谢然站在事业的分叉口上,踏足了一个全新的未知领域,而谢青寄,则落榜选择复读。   兄弟俩同时琢磨出一个道理,他们并没有因重生过一次提前洞悉一切,就被允许肆无忌惮地打破平衡,他们每得到什么,就会在别的地方付出什么。   谢青寄付出的代价,就是在他胸有成竹地控分以后,再读一年高三。   上辈子决定考警校以后,他不像第一次高考失利后不断重做高考试卷,题目也忘得差不多,也就是说再次复读的谢青寄将不再有优势。他需要像任何一个高三考生一样,踏实地念书刷题。   谢青寄和谢然一样,面对着一个全新未知的未来。   得知这个消息的当天谢然在办公室,他专门请了个律师团队,这几天正忙得焦头烂额。   谢青寄的电话打进来,谢然笑着接起,满面愁容地挂断,片刻后,办公室里传来谢然摔东西的声音。   小马叫外面坐着的员工进来把谢然造出来的一片狼藉收拾干净,前台走进来,见他们谢总宽肩窄腰,正身姿挺拔地站在落地窗前,被揪了几下的头发潇洒不羁地落在额前。   听他颇为绝望地喃喃自语:“天哪,怎么会这样,他都读四次高三了。”   恰好此时又有电话打来,低头一看,是张真真,谢然深吸一口气,接起。   小马抬头,疑惑地看着谢然,隐约听见他嫂子在电话那头嘎嘎怪笑的声音。   几分钟后,谢然挂断电话,头疼地用指头按摩额头。   小马见谢然表情不对,左右看了一圈,电脑太贵,打印机也不便宜,只好把座机电话线一拔,递到谢然手中。   谢然接过,看也不看,狠狠摔到地上,长长地舒出口气。   张真真这位革命盟友在电话里对谢然下达正式通知,她已于昨晚和父母出柜,正在家里关禁闭,提醒谢然同志做好准备,王雪新女士可能很快就会听到邻居的闲言碎语,知道他儿子的女朋友是个蕾丝。并希望谢然出于革命友谊,路过她家门口的时候可以翻墙进来送点烧烤,请多放孜然。   谢然二话不说挂了电话。   他眼前一片黑,快要呼吸不上来,脑子里滋啦滋啦响,就像小时候电视没信号时冒出的雪花。   谢然感觉自己快要报废了。   他自我安慰道:“已经够倒霉了,不可能更倒霉的。”   下一秒,小马无辜地举起手机,来电显示上是谢婵的名字,马贝贝期待地清清嗓子,在谢然警惕的,吃人一样的目光下,一脸荡漾羞赧地接通电话。   “喂?小马,你有没有跟谢然在一起啊,刚才打他电话在通话中,我有急事找他。”   小马失落地哦了一声,眼巴巴地看着谢然接过电话,问谢婵找他干什么。   只听谢婵在电话那头兴高采烈道:“没什么,我辞职了,想出去看看,现在人在机场呢,可能会玩几个月再回来,妈那边你帮我想办法去说啦,我怕她骂我,不用再过按部就班的生活,不用再当妈妈的乖乖女,我好快乐啊!”   谢婵快乐地挂断了电话,她的弟弟不快乐地晕了过去。   小马惊恐地掐住谢然的人中,大喊道:“哥!你怎么了,你怎么了!你的遗产是要留给大嫂还是要留给你的儿子谢青寄呢?”   此时正是中午十二点,太阳正大的时候,他们的办公室选址很好,站在落地窗前,就像站在光里。谢然勉强扶住小马站稳,抬手遮住刺眼的阳光,茫然地看着窗外。   二零一三年的这个夏天,谢青寄复读,谢然名义上的女朋友跟家里出柜,谢婵辞去公务员的稳定工作,他和小马的公司疑似被人设计敲诈后告上法庭。   但谢然在这一头乱账中,反而品出些越挫越勇的味道,他不再像刚重生时那样郁郁寡欢,反倒突然被激起一丝久违的斗志。   他看着窗外喃喃自语:“他大爷的,我就知道不会让我这样顺利,合着都在这儿等着呢。”   谢然扶着沙发站好,手勾住衣领扯了扯,喘口气笑道:“该来的都来吧,就跟谁害怕似的。”   小马看着他,突然觉得,这又是以前那个无法无天,肆意妄为的谢然了。 第48章 是啊   谢然有了扩大公司规模后的想法后,第一个找的不是别人,正是老乔。   他上辈子和老乔搭过伙,知道这个人是有真本事的,就是太倒霉。   如今老乔今非昔比,谢然要见他,还得在外面等上一会儿。   他坐在隔间,听见老乔站在办公室里训人,里面传出阵阵闷响,像是棍棒打在肉上的声音。门口陪着的小弟冲谢然做了个抱歉的表情,谢然笑了笑,没吭声。   片刻后,门打开,从里面走出来两个人,手里还提着一个,死狗一般拖拽出门,一人跟在后面,拿抹布擦去地板上的零星血迹。   老乔一脸暴躁,咬着烟走出,接过小弟给的湿纸巾擦手。   “谁找我?”   小弟一指,老乔顺着回头,看见了沙发上等着的谢然。   “谢然!”他把烟吐出,冲着谢然狂奔而去,把人拉办公室里,用力一笑,俩眼睛就挤在一起,丝毫不掩饰看见老熟人的激动和期盼。   谢然看见对方这样的表情,那股陌生感才逐渐散去。他上下打量老乔,搂着他的肩膀调侃道:“看不出来,现在很有手段啊,乔哥。”   老乔被他臊得满脸通红,叫谢然说人话,一听他是来谈正经事的,干脆直接开车到谢然的公司去把小马接上,三人一起去到一家私房菜馆。   离公司还有一个十字路口的时候,老乔主动给小马打电话,让他准备下楼。   谢然惊讶地听着老乔用熟稔的口气跟小马说话,或许是想到了同一件事情,挂断电话后气氛突然变得尴尬,谢然笑道:“我还以为你会一直恨小马。”   老乔不在意地摇摇头。   “一开始有点,后来自己也干了这行以后才发现有的事情真的是身不由己,而且他对小乔很好。你们卖出第一辆二手车以后,小马拿着钱给小乔买了台电脑,说这样她就可以跟她妈视频了。”   谢然脸上露出几分意外。   老乔笑着调侃:“怎么样,也有你谢然不知道的事情吧?”   “就这样吧,有些事情我尽量不去想,而且小马人不坏。”他语气轻松,看起来是真的不介意了。谢然没有再追问,老乔提起小马时的表情总是让他有种无法描述的古怪感,他越是说不在意,谢然就越觉得他在意。   那件事在老乔心里永远过不去。   二人接上小马,坐下来一起商量公司的事情。他们在财务金融方面没有丝毫的经验,都有拉老乔入股的意思。   老乔看过谢青寄做出的简陋网站,第一句话就是:“这个项目得投不少钱,以你们现在的规模肯定做不起来,公司就这么多钱,还是先稳妥点开4S店吧。再说了,你弟他不是专业的,这个得交给专业人士,你养得起一个团队吗?”   谢然有些失望,却还是不死心,老乔又给谢然指了几条路子,让他去想办法拉投资。   临近尾声时三人喝得都有些多,王雪新电话打过来的时候谢然喝的眼睛都直了,还在说胡话,一个劲儿说烦。   老乔喝懵了,脸搁在桌子上,下意识道:“你烦什么烦,都自己当老板了,我还他妈给黑社会打工呢,我这辈子最讨厌的就是黑社会,老婆回来我怎么交待啊,算了……可能也不回来了,国外的月亮圆啊。”   桌上的手机还在震动着,王雪新迟迟不肯挂电话,谢然直愣愣地瞧着,盯着屏幕亮起又灭。   小马打个酒嗝,跟老乔解释道:“谢然最近……最近日子过得不痛快,老太太天天催命似的催他回家。”   谢然发愁地盯着桌上不断振动的手机。   他前些日子还胆气十足,狂得不行,说该来的都来吧,他一点都不害怕,结果看见来电显示上老娘的名字就头疼,让小马替他接,说他膀胱好痛他要上厕所。   小马听见王雪新的名字,全身一抖,摇头道:“我怕阿姨骂我,你自己接吧。”   老乔可笑道:“怎么了这是,你妈打的有什么不敢接?”   “他最近跟女朋友分手,阿姨天天催他去相亲,而且他儿子高考落榜了要重读。”   谢然:“……”   老乔露出感同身受的表情,拍着大腿附和:“我知道!小乔不好好学习,考试不及格的时候也给我愁得不行,不过我们家是女孩儿,我对她要求不高,养她一辈子也没关系,最好不要嫁人!你们家那是男孩儿,落榜确实挺要命。”   谢然:“……”   他听着有点不对劲,然而喝高了脑子不清醒,也顾不上反驳,直接伸手就把电话给挂了,稀里糊涂地被老乔叫来的代驾扶上车时,嘴里还在念叨他好烦,不想回家,害怕看见他妈。   他和老乔头顶着头坐在后座,像两个支在一起的火把。   老乔问他:“自己亲妈有什么好怕的。”   谢然发着呆道:“……怕跟她吵架,怕让她失望,怕一不小心说秃噜嘴。”   老乔说他想老婆,谢然说他也想老婆,下车时已经彻底醉了,连站都站不稳。   谢青寄过来开门,一看谢然这副喝多的鬼样子就把脸拉下来,一言不发地从他们手中把谢然给接过去,半抱半搂地揽着他。   谢然嚷嚷道:“走慢点,我头晕!”   他喝醉的时候总是把头往谢青寄脖子那块扎。   谢青寄冷着脸,耳朵却红了,不客气道:“活该。”   他转头,嘱咐老乔和小马路上注意安全。谢然还在梗着脖子和他拌嘴,谢青寄看起来十分想把谢然丢出去,然而手却搂得死紧,就怕地上不平把他哥给摔了,跌跌撞撞地往屋里走。   老乔看着二人这副样子,迷迷瞪瞪地看着小马,勾肩搭背,絮絮叨叨。   “好熟悉的一幕,以前我喝多回家,我老婆就是这样骂我,一边骂我,一边照顾我。”   小马没听出哪里不对,跟着点点头:“确实,以前我爸还活着的时候,我妈也会这样骂他。”   谢青寄听到了,神色有些微妙,假装没听到,扶着谢然进门。王雪新迎面走来,埋怨道:“怎么喝成这样了!”   她愁眉不展地看着谢然,只以为他是因为张真真的事情借酒消愁,跟着谢青寄一起把他扶到沙发上去,赵高闻见谢然一身酒味,嫌弃地跑回谢青寄的房间。   王雪新打给谢然的电话没人接,不知道他今晚在外面吃,做好的饭也不敢收起来。   谢然吐完漱过口,感觉肚子里有些空,往桌前一坐,拾起筷子吃冷掉的饭,谢青寄坐在他身边不放心地看着,怕谢然吃到一半一脑袋扎盘子里。   “我去给你热热。”   王雪新看见儿子吃冷饭有些坐不住,抬脚要往厨房走,谢然却把她一拉。   “没事,我就凑合吃两口。”   王雪新欲言又止。   这些日子她从街坊四邻口中听到不少传言,说谢然的女朋友张真真也是个……那三个字在王雪新嘴里有些难以启齿,她压根就不相信张真真看起来那么一个正常的女孩子会喜欢同性。   在王雪新的观念中,会喜欢上同性是一件非常难以理解的事情。   她在一天下午找到了张家,出来的时候脸色惨白。   张真真和谢然只是逢场作戏,演给对方父母看的,对彼此心中只有纯洁的革命友谊。可王雪新对此一无所知,还以为谢然最近唉声叹气是为此受了刺激。   这一刻她心中只剩下愧疚自责,毕竟是她一直让谢然去相亲,如果不是她一直催促,根本就不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王雪新坐到谢然身边,揽着他的肩膀,安慰道:“没事,别难过。你来,以前你马阿姨给妈发过很多女孩子的照片,我找找聊天记录。”   谢然和谢青寄一起,莫名其妙地看着想一出是一出的王雪新。谢青寄无奈道:“妈……你别管了。”   王雪新不听劝,带着上了年纪的人特有的固执,一个想法一旦形成,就很难被改变说服,特别是在子女的问题上,总是毫无界限感和分寸感,急于做些什么,证明着些什么。   王雪新这个人不服老。   谢然被她强迫着看向手机,一张张女孩子的照片在他面前划过,他根本就毫无兴趣。   这些人很好,样貌出众,家世良好,谢然自认为配自己实在可惜,不管哪一个嫁给他都是他走了大运,可他都不喜欢,都不想要。   他最喜欢最想要的此刻就在旁边坐着,谢然想去拉他的手不能拉,想去拥抱他不能抱,他什么都不能做,还要违心地撒谎,眼睁睁地和他保持着距离,就是因为他不想让王雪新失望,不想让自己的妈妈再经历上一世的痛苦。   ……可他自己的痛苦呢?   这一刻谢然难得生出一股逆反心理,看着喋喋不休的王雪新,把对方手机一夺,扔在了沙发上。   王雪新和谢青寄都直接愣了。   谢青寄二话不说直接起身,架着谢然回屋。   谢然满身酒气,带着股蛮劲儿挣扎,他眉头难受地皱着,夺手机的时候失手打翻水杯,白开水顺着桌子淅淅沥沥地流了一地,室内鸦雀无声。   王雪新看着这样反常的谢然大气都不敢出,就怕脾气上来母子俩重蹈覆辙,她再说出些什么让谢然生气的话。   满室只余滴滴答答,令人心烦意乱的声音。   “我不想相亲,我也不想结婚,我早就知道张真真喜欢女的,她要喜欢男的我还不跟她在一起呢。你别怪她,我俩商量好的。”   谢然推开谢青寄,横起来的时候还真没人能治得住他,接着一拳锤在桌子上,碗盘颠了颠,他双眼通红,几乎是咬着自己的牙根。   “我怎么跟我爸一样窝囊,还不如学他去出家。我当和尚算了,和尚都比我活得痛快。”   “想爱的人我不能爱, 不能爱就算了,那我不结婚,我就想一个人,跟你们一直生活在一起,我也不想你考去外地,我想谢婵幸福,我想,我想你跟爸复婚,我想你高兴,我没办法结婚,我,我……”   他语无伦次地说着,带着醉酒的人特有的委屈和不管不顾,自重生后压抑多日的情绪开闸放水般宣泄而出。   王雪新已经懵了。   “然然你在说什么……什么出家……”   就在谢青寄要上前捂住他哥的嘴防止他胡言乱语的时候,谢然突然又泄气一般,我我我了半天,没敢我出个一二三来,窝囊地坐在椅子上,拿一只手捂住脸。   王雪新喉咙干涩,想咽口唾沫缓缓都不行,她眼神慌乱,无助地看着谢然,突然有些害怕,敏感的神经被再次挑动。   “你,你爱谁啊?你,你……你为什么会没办法结婚?”   谢然怔怔地盯住桌面,余光看见王雪新慌乱的表情。她求救似的看向谢青寄,又期盼地看着谢然,想求他别说出那个答案。   片刻后,谢然彻底平静下来。   “哈哈,怎么了妈?”他醉醺醺地站起,差点摔倒,踉跄地扶住王雪新的肩膀,反问道:“你以为我不能结婚,是因为我也是个同性恋吗?”   “我当然不是啊!”   他保持着一种平静理智到诡异的状态,直着眼睛发着懵,又做回椅子上,他转头扶着谢青寄的肩膀。那一刻谢青寄提心吊胆,以为谢然要吻上来,都做好摁着谢然脖子把他摁晕的准备,他知道现在不是跟王雪新坦白的时候。   谁知谢然只是扶着他,固执较真地盯着谢青寄的眼睛看。   他小声喃喃自语:“……那我为什么不能结婚,为什么啊小谢。”   谢青寄背后的汗出了一身,他站起来,要把谢然抗回屋子里,不能再让他这样说下去。   谢然拉着谢青寄的胳膊,不让他动,转头跟王雪新一本正经地分析。   “我不能结婚,因为我要做生意,我没有精力结婚,没有时间交女朋友,所以我,我……我不结婚。”   听见是这样的理由,王雪新松了口气,又重新焕发斗志,不死心道:“那你总要结婚,怎么可能一个人过一辈子,我,你姐,小谢,我们能陪你一辈子吗?我也只是想让你身边有人陪着,张真真的事情你跟我说,我会理解的,谢然,你是为我去相亲的吗?”   谢青寄面色一变,阻止道:“妈,别说了。”   这话赶话的一幕很像某些场景的开头,如果放在上辈子,王雪新和谢然会在这样的对话中变成两座喷发的火山,整个家都是他们的战场。   这一刻王雪新的面容,在谢然心里突然和她同谢文斌吵架时的样子重合在一起,充斥着他童年的争吵再次浮现,他明明都给母亲台阶下了,她怎么就是不下?谢然快要喘不上气来。   可他不敢爆发,已经做错过事情,已经尝到代价,更不敢再冲王雪新口不择言地发脾气,他只是颓然地坐在椅子上,低声难堪地承认道:“——是啊。”   “就是为你去相的亲啊。”   看着儿子郁郁不得志的样子,王雪新双眼睁大,像是被人迎面打了一耳光,彻底说不出话。   她看起来一下子就老了。 第49章 投降   谢然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很快恢复正常,踉踉跄跄地站起,险些掀翻桌子。   谢青寄上来扶住他,谢然挣扎着去摸王雪新的肩膀,他语无伦次地解释:“妈,我喝多说错话了,你别往心里去。”   “没事……”王雪新失神地坐着,叫谢青寄把谢然扶回卧室去休息。   谢青寄说好,直接把谢然抗到自己屋里去。   谢然在这一刻彻底酒意上头,躺在那张属于他父母的婚床上,嘴里嚷嚷着谢青寄的名字,发懵的时候一睁眼看见在床头坐着的赵高,又笑着把它扯过来,揉着赵高的脑门,笑道:“是你啊小混蛋,真是好久不见。”   ——都已经开始说胡话了。   赵高愤怒地弓着背,被谢然一通蹂躏,看起来想跳起来给他一爪子。谢青寄冲它嘘了嘘,安抚地朝它背上摸了把,小声道:“这个醉鬼喝多了,你替我看着,不要欺负他。”   他抱起赵高,压在谢然背上,看着猫在谢然背上团成一团,像个长毛的镇纸。   谢青寄留恋地在谢然汗湿的额角摸了摸,又去安抚王雪新。   饭厅里,王雪新一边抹眼泪,一边收拾着残羹剩饭,蹲在地上拿抹布擦去流下的水渍,中年发福的身体显得尤为笨拙,伸出去的双手上布满老茧,看上去像截干掉的树皮。   谢青寄走上前,把王雪新拉起来,说他来收拾。   王雪新狼狈地坐在沙发上,反复思考着谢然醉酒后说出的真心话,过不一会儿手中被塞了杯热水,抬头一看,小儿子在她身边坐下。   她本来都不哭了,眼睛被热气一蒸,又酸涩起来,视线模糊不清地看向贴心懂事的谢青寄,懊恼道:“……我怎么又这样控制不住自己,明明都想着不要再管你们了,可是看着你哥那样我就是发愁。你说你哥那个脾气,想到什么就立刻做什么,怎么到这种事情上他又不急了。”   谢青寄握着妈妈颤抖的手,知道此刻最应该说些话来安抚她的情绪,又或许像上辈子那样什么都不说,任由王雪新发火泄气也不失为一种妥当的解决办法。   可这辈子的谢青寄却没有那样做。   他已经知道王雪新的心病在哪里。   “妈,和爸离婚,不是你的错,我们从没有觉得被亏欠过,也没有觉得这样的家庭有什么不好,但不是每个人都向往婚姻的。”   他平静地看着王雪新,用一贯波澜不惊的语调,说出的话却像把开封的利刃,轻轻一挥就让王雪新那以爱之名高高扬起的风帆四分五裂。她自己的婚姻失败了,就把对安定生活的渴望强加到子女身上。   “妈妈,对不起,”谢青寄语气一顿,认真地看着王雪新,“我也不会选择婚姻,可能要让你失望了。”   他点到为止,没再继续说下去,他的妈妈肩膀突然一塌,像全身都泄了气。   王雪新怔怔地看着这个她一向最骄傲最省心的小儿子,不敢细想话里的意思,逃避一样倏然起身,慌乱道:“再,再说吧,我困了,明早还得起来摆摊,你也去睡吧,你哥喝多了,你别睡太死,多看着他点。”   谢青寄看着她落荒而逃的背影,头疼地坐在沙发上。   上辈子他和谢然的关系曝光之后,王雪新的反应格外激烈,一直觉得儿子会变成同性恋的原因就出在她身上。   是她和谢文斌的“言传身教”促使兄弟二人对婚姻充满抗拒,在成长过程中对父爱的缺失,导致了他们对同性的兴趣。   甚至还因此,当着兄弟二人的面和谢文斌大吵一架。   那时候谢青寄刚考上警校需要住校,谢婵去了外地,谢然又是个整天不着家的,谢文斌经常来看王雪新。   或许是多年的分离让她已经能够心态平和地审视两人自身问题,又或许是子女都有了出路,她心中大石头落地,对于一些事情也不再那样计较。   夫妻二人感情逐渐回温,偶尔天色晚了,王雪新还能留谢文斌在家里吃顿饭。   那段时间是他们家最温馨最平静的时候,谢青寄周末从警校回家,谢然也会回来,一家四口坐在一起,脚边蹲着赵高这只猫,吃饭的时候会和谢婵视频,就好像一家人从来没有分开过。   可后来他和谢然被发现了。   夫妻二人又在谩骂争吵中互相指摘,有次谢然也在家,谢青寄劝架的时候他就坐在沙发上,嘴里咬着根烟,一边笑一边看,手上还拿着逗猫棒逗赵高玩。   连赵高这只猫都有眼色地安静蹲在一旁,不理会谢然的逗弄,知道这个时候要乖乖的。可谢然却烦躁地掏掏耳朵,麻木地看着父母喋喋不休的争吵。   “小谢,别劝了,劝不住的,他们要是肯听劝还至于走到这一步?”   他拍了拍沙发,看热闹不嫌事大地叫谢青寄坐到他身边去。   谢青寄一头恼火地瞪向谢然。   “你不劝架就算了还添乱?”   谢然不在意地笑了笑,把烟一扔,脚踩上去碾灭,接着走到父母面前,平静道:“吵够了吗?吵了二十年,还没完?俩儿子都变成同性恋,你们总结出一个要承担责任的人了吗?吵来吵去也就那么些事情,不就是互相推卸吗,你们再怎么吵,我这辈子也就这样了,不可能再和谁结婚,小谢也别想。看到你们的婚姻我就受够了,还要把我的人生也变得和你们一样吗?妈,你骂我爸骂了一辈子,现在还想控制我的人生吗?”   王雪新气急攻心,扶着椅子站稳,大口喘着气。   谢文斌面色铁青,兜头给了谢然一巴掌,厉声道:“给你妈道歉!”   他从没有发过这样大的脾气。   谢然被打得头一偏,又把脸转回来,对着谢文斌,麻木道:“你从没有教过我这样的事情,从没见你给我妈真心实意道过歉,我不会。”   他无所谓地摸摸脸,对扶着妈妈的谢青寄道:“我走了,下周休息的时候我去学校接你,照顾好老妈。”   他头也不回,疲惫地走出门,没看到在他身后王雪新面色惨白,几乎要站不住,她急促喘息着,被谢文斌和谢青寄扶着才勉强站好。   从这件事情以后,王雪新和谢文斌那原本快要修复的婚姻,因为他和谢然的关系而再次走向破裂。   房间中传出声闷响,听起来像是谢然摔到了地上。这动静惊得谢青寄从往事中回神。   他无奈地起身朝房间走去。   从客厅到房间只有几步路,随着距离的缩短,谢青寄的步伐越来越慢,他低头,被握住的门把手都已经转动到底,只要轻轻一推就能进去,明明是再简单不过的事情,谢青寄却犹豫起来。   他紧绷的脊背又使画面变得诡异,仿佛里面等着他的不是谢然而是别的什么。王雪新的房间就在他的背后,隔着一条走廊的距离,从门缝下透出微弱的暖黄色的光。   谢青寄心想:他就进去看谢然一眼,安顿好他就去睡沙发。   开门声惊动谢然,他维持着站在墙角逗猫的姿势,抬头看着进来的谢青寄。   谢然一下子笑出来,像二人度过的任何一个平静的周末,带着满身酒气走过去迎面抱住谢青寄,贴着他的耳根亲昵道:“怎么才回家,等你好久了,赵高那小混蛋又咬我,你的猫你得负责。”   他醉醺醺地耍赖,举着指头,给谢青寄看并不存在的伤口,意思是这个时候该走流程亲亲他。   谢青寄一下就说不出话了。   那一瞬间他想起在很小的时候一家人去海边。   他总是喜欢堆城堡,沙子混着水,用手拍平拍严实,不管他怎么小心,底座再怎么牢,浪打过来的时候总是轻轻一下就没了。   此时此刻谢然的拥抱就是那阵铺天盖地而来冲垮一切的海浪。   他的理智克己通通远离,反复重塑的心理防线溃不成军,唯一能听见的声音就是陡然加快,震耳发聩的心跳,继而握住谢然举到他脸侧的手,定定地看着眼前这个喝多以后再顾不上伪装的人,在这一刻突然下定某种不为人知的决心。   谢然不满地瞪着谢青寄,扯了两下手,没抽出来,不客气道:“又不懂事了是不是?谁让你摸我手了,让你亲我呢看不明白啊你。”   “你刚才……说你爱谁?”   谢青寄的声音很低,还带着几分嘶哑。   已经断片的人当然想不起来自己当着妈妈的面差点说出什么惊世骇俗的话,他只是真诚又茫然地看着谢青寄,不明白道:“我说什么了我?”   “你爱谁?”谢青寄带着股刨根问底的倔劲看着他。   谢然最受不了的就是谢青寄这样的眼神,他弟一这样看他,再臭再硬的脾气也得投降。   “当然是爱你啊,费了多大的劲才把你骗到手,可折腾死我了,哪舍得让你受委屈,不得当成祖宗一样供起来吗?”   这样近的距离早就使谢然心猿意马,眼睛不自觉地盯着谢青寄的嘴唇,似乎下一秒就要亲上去,一副什么话都能拿来哄人的色急样子。   谢青寄假装看不懂他急切的意图,继续跟一个醉鬼较劲,认真道:“明天醒了还算数吗?妈反对的时候,你是不是会毫不犹豫把我推走……”   “你总是这样一个人作出决定。”   他出神地看着谢然,低声道:“我的猫我负责,你的人你也肯负责吗?”   谢然开始听不懂他说话了。   谢青寄喃喃自语道:“我觉得自己好像有点卑鄙。”   谢然急了。   “祖宗,求你了,别吊我胃口了,你往学校一住就是一个礼拜,我等的都急死了。”   摆在桌上的手机突然响起,谢青寄扭头一看,来电显示提示着“张真真”三个大字。   他叫谢然站墙角罚站,反思一下到底要不要负责,谢然为了性生活顺利,忍辱负重地答应了。   谢青寄从容不迫地接起电话。   张真真在那头大大咧咧,凭借着他们伟大的革命友谊提醒谢然:“我想了想,还是得给你打个招呼,你妈之前好像来过我家,可能已经知道什么了,你要做好心理准备啊,喂,喂?”   “我是他弟弟。”   谢青寄靠在桌子上,倚着,手往上面一撑,看见罚站的谢然也十分不老实,用脚把赵高拨来拨去。赵高见撑腰的终于远离谢然那个恶霸,当即悲愤地跑过去,躲在谢青寄身后冲谢然愤怒地嚎叫!   “啊?是你啊哈哈!你哥呢?”   “他喝多了,在躺着休息。”   “那你挺高兴吧,我听出来了哈哈,不打扰你们了,再见!”   张真真十分有眼色地挂了电话。   谢然醉着,恍惚间听到张真真的声音,问谢青寄谁打来的。   “你女朋友,说要跟你分手。”   谢青寄面不改色地撒谎。   谢然茫然一瞬,不可思议道:“分手?这妞儿在说什么,还当真了她,哈哈,笑死我了,她的包没有了。你把电话给我,她好嚣张啊!”   谢然踉踉跄跄地朝谢青寄走过去,要去拿手机,整个人往前一扑,跌到弟弟的怀里。   谢青寄一把攥住他伸向手机的手,二人离得很近,近到谢青寄只要一低头,就能吻到谢然,他们小腹贴着,谢青寄揽着哥哥的后背,整个人突然散发出下定决心后,不顾一切都要得到的侵略性。   他盯着谢然。   “你女朋友都要跟你分手了,你怎么还这么高兴?”   谢青寄想算账,谢然则出神地看着弟弟的漂亮眼睛。   他没有解释,而是行动迟缓地眨了下眼睛。谢青寄也没有再问,屋子里只开着一盏小床头灯,昏黄的灯管被靠在桌前的谢青寄遮去大半。   谢青寄突然笑了笑,继而平静命令。   “谢然,过来亲我。”   他的衬衣衣扣一直扣到最顶端,紧紧卡着喉结,显得无端禁欲又正派,可他看向谢然的眼神,揽着谢然时的克制力道,他手臂上的温度,以及此时此刻这种看似平静,却带着强势命令的语调,都是谢然最熟悉的,这令他突然意识到一件事情。   ——他的弟弟现在非常想和他做爱。   刚才还处于下风的人瞬间猖狂起来,谁叫谢青寄现在“有求于人”。   谢然盯着谢青寄的眼睛却不采取行动,兄弟二人就在这一派暧昧的气氛中胶着着。   谢然发出一声轻笑。   他站直,越过谢青寄,一把抱起赵高,三两步走到门口把它往外一丢,接着锁上卧室的门,隐约还能听见赵高愤怒的挠门声。   接着谢然自言自语:“家长过性生活的时候不能让小朋友看见。”   他走到桌边,站在谢青寄面前,抓住他的衣领扯向自己,谢然眼中带着点嚣张不屑,将谢青寄一拽,二人鼻尖只隔着几根手指的距离,同时看向对方的嘴唇。   “谢青寄……”   谢然挑衅道:“我说你刚才,是跟谁狂呢?”   他抓着人要吻,却不真的亲上去,鼻尖亲昵地抵着,谢然的呼吸近在咫尺。   谢青寄不回答,定定地看着他,隐忍道:“你别招我。”   “谁招你了,我问你话呢,问你在跟谁狂。”   谢然尚不知大祸临头,还空出一只手,拍了拍弟弟的脸,故意笑着看向他。   亲吻像羽毛一样不断落在谢青寄的嘴角,下巴,可就是不亲他的嘴。谢然感受着手掌抚摸的躯体在他恶劣的挑逗下变得紧绷。   谢青寄抓着他腰的手背青筋环绕,搂着谢然往前一带,气息粗重地贴上去。   ——他真的快忍不住了。   迟到了近两年的亲吻眼见要在这时发生,谢青寄屏住呼吸,既不甘愿谢然的醉酒糊涂,可又垂涎于这近在咫尺的人,他知道自己马上就要失而复得了——然而这一刻,王雪新的声音却从门外传来,她听起来忧心忡忡,隔着门叮嘱道:“小谢,你哥喝多了,你晚上别睡太死,我怕他把自己给呛着。”   二人维持着贴在一起的姿势,谢然浑身的皮一紧,头一偏,错开谢青寄吻过来的动作,警惕地看向门口。   谢青寄揽住谢然的腰,无奈扬声回应:“知道了妈,你去睡吧。”   王雪新抱着赵高走了。   谢然紧张兮兮,眼睛转来转去,突然一把捂住弟弟的嘴,凑近了,小声而又认真道:“小谢,我怎么好像听见妈在说话,她,她是不是给我们托梦呢?太吓人了,我要萎了操。”   谢青寄:“……”   他喉结滚动,忍无可忍,一把抓开谢然的手,不由分说地吻住自己的混蛋哥哥。 第50章 祖宗   谢青寄的手强势地抓住谢然的脖子,把他贴向自己。   与此同时谢然也不甘示弱,捧着谢青寄的脸,舌头伸到对方嘴里,舌尖顶着他的上颚,艰难地争夺着这方寸间仅剩不多的空气。   二人紧紧抱着对方,脚步踉跄着往床边走,慌乱中碰倒椅子,谢然差点摔倒,紧贴的嘴唇却没松开。   房间内的温度很快升高,响起一阵凌乱的粗喘,压根就分辨不出是谁的。谢然把谢青寄推坐到床上,骑上对方的大腿,双手抓着弟弟的衬衣用力一扯,扣子纷纷崩落,谢青寄那件扣到喉结的衣服就彻底报废了。   谢然抬起头,嘴巴被谢青寄亲得有些肿,他舔了舔嘴,一本正经道:“你每次这样穿衣服的时候,我都会觉得你好能装。”   他神情嚣张地拍了拍谢青寄的脸。   “就不能床上床下一个做派吗?”   谢青寄不跟醉鬼争辩,手从谢然的衣服下摆伸进去,摸他紧实的腰线,把人用力往上一提,就让他转坐为跪。   解谢然皮带的时候,身上的人还不老实地过来亲他,从谢青寄的下巴亲到喉结。   谢然从不是一个在床上扭捏被动的人。   他主动抬起屁股,叫谢青寄可以顺利扒下他的裤子,他一被抚摸就会激动,一激动就想大声呻吟。   脱到一半的裤子因体位关系紧紧卡在谢然的胯骨上,那条皮带被谢青寄抽出,金属的扣头砸在地上,发出一声重响。   屋子里隔音不好,这个时间王雪新肯定还没睡,谢青寄怕她听到,只好抬起头去亲谢然。   谢然却往后一避,借着体位姿势,居高临下地看着弟弟,对方过来亲他,他就往后躲,到最后用手轻轻卡主谢青寄的喉咙不叫他靠近,谢然低头咬着弟弟高挺的鼻梁,亲昵道:“问你呢,刚才跟谁狂呢,叫谁过来亲你?”   谢青寄不说话。   他盯着谢然看。   谢然空余的那只手向下摸,从谢青寄敞开的胸口一路摸到结实的小腹,最后五指一并,没入到裤子中。   谢青寄登时闷哼一声,喘着粗气啃咬谢然的脖子。   他的弟弟今天似乎有事出门,穿了一身正装。   连看都不用看,谢然单手熟练地解开对方的皮带,这种事情一看就没少干,他把皮带对折抓在手里,朝谢青寄英俊的脸上刮了刮,挑衅道:“听不懂人话?你叫我过来亲你,我是谁啊?我是你的谁啊谢青寄。”   谢青寄盯着他不说话,眼中酝酿着某种危险的情绪。   谢然仍不知死活,愈发大胆地挑逗他早就开过荤却憋了一年没有性生活的弟弟。   “说话,哑巴了?”   “你是我哥哥。”   谢青寄声音低沉喑哑,他摸着谢然把内裤撑得鼓起紧绷的阴茎,硬到极致的下半身并没有因为谢然大发慈悲把他皮带抽出就好过许多。   他修长的手指握住谢然的阴茎根部,把他的东西从内裤中拿了出来,轻轻从前往后一撸,带着热度的掌心贴着黏腻流水的龟头,随着谢然享受似的一声闷哼,谢青寄突然又叫了一声:“哥哥。”   谢然浑身一抖。   腰软了,嘴却还硬着。   “怎么了?又不是第一次跟你上床,你还以为我在床上听到你喊我哥就激动啊。”   话虽这样说,可他的阴茎却更硬更挺,高高昂起快要贴上小腹。   谢然把手中皮带一扔,低头吻上谢青寄,轻声道:“真乖,哥哥会给你奖励的。”   他亲吻着对方,虽一年没做过爱,吻技却没落下,屋中不断响起嘴唇吮吸的湿润声音,只停下过几秒,那就是谢然单手抓着衣服下摆一掀,从头上脱下的时候。   谢青寄的奖励到底是什么,已经不言而喻。   谢然笑了笑,眼中掌控欲十足,嚣张的神情是上辈子的他才会有的。   谢青寄突然有种久别重逢的感觉。   这感觉叫他心头一热,眼眶几乎立刻就红了,他着迷地看着这副神情的谢然。   他们爱不释手地抚摸着对方的阴茎,紧紧贴在一起,谢然难耐地蹭着,他挺动着胯去撞谢青寄的手心,同时对自己手中握着的东西十分满意,在感受到对方的硬度和粗度以后,谢然直截了当地评价道:“够硬了,比你嘴硬。”   他主动起身,走到书桌的抽屉里翻出瓶大宝,正要叫谢青寄过来,刚一回头,却发现谢青寄一步不离地跟着他,就站在他背后。   谢青寄强势地压上去,他上衣大敞,裤子松松垮垮地挂在胯间,一节粗长的阴茎从里面探出,沉甸甸地向下坠着,与之相反的是他脸上一副平静正派神情,仿佛接下来要做的事情不是大逆不道地把哥哥按在书桌上操,而是他要完成一份枯燥的试卷,又或是写千篇一律的演讲稿。   谢青寄一言不发,直接把谢然按在书桌上。   谢然挣扎两下,发现自己动不了了,刚才都是小打小闹,就谢青寄那个恐怖的力气,他认真的时候,谢然压根就胡闹不起来。   刚才还为非作歹的人此刻老老实实被亲弟弟压着,他听到他的弟弟趴在他耳边,不客气道:“谢然,我看你就是欠操。”   ——这下连哥都不叫了。   谢然被这样骂了一句反而很激动,还来不及挤兑谢青寄,让他有本事就把这句威胁落到实处,只感觉屁股一凉,裤子就被脱下,谢青寄直接往上面打了一巴掌。   他的动作既不是掴掌也不是调情,而是实打实的五指并拢,重重落在谢然的屁股上,打完以后也不拿开,谢青寄贴上来,揉着谢然的屁股叫他放松。   像某种犬科动物交配时想要死死咬住配偶的后颈般,谢青寄危险地凑上来,叼住谢然脖子上一小块皮肉放在嘴间磨,几乎是与亲吻无异了。   谢然的手指乃至掌心间,被谢青寄挤上一大坨润肤露,他牵引着哥哥的手指背过来,叫他自己摸自己。   在弟弟强势却又不失温柔的动作下,谢然清楚地感受到自己的指尖是怎样一寸寸没入温暖湿热的后穴,他被谢青寄牵引着为自己扩张。二人以前从来没有这样玩过,谢青寄在床上总是半推半就,除非是被谢然惹怒时,才会带着惩罚意味主动那么几次,最后两年的时候情况好上不少,可也没有这样大胆过。   指望谢青寄在床上玩点出格的,还不如指望谢然禁欲。   他的手指从一根加到两根,被谢青寄揽着腰靠在身上,身后靠着的是弟弟强健的男性体魄,一股热意滚滚而来,谢然神情恍惚地仰起头。   谢青寄一手握着谢然的手腕进出,一手绕到前面去抚慰他的阴茎。   阴茎在他手中变粗变硬,直挺挺的一根分量可观,龟头因快要射精而变得饱满通红,在快要喷发出来的时候,谢青寄拇指抵上去,阻止他喷薄而出的射意。   谢然不爽地挣扎起来,却拗不过谢青寄的力气。   谢青寄呼吸都乱了,面上却很冷静,他靠近谢然,用一贯不会外露情绪的语调命令他。   “你用指腹摸摸,里面有一小块硬硬的地方,你多摸几下。”   他带着谢然的手指换个角度,教他了解自己的身体。谢然不听他的,手指抽出来就要去摸自己的阴茎想要释放,却被谢青寄不由分说抓起两只手钳制在身后。   谢青寄变态一般的体力在床事上发挥得淋漓尽致,一只手就把谢然控制住,继而慢条斯理地空出一只手,两指一并,缓缓捅进谢然早已被他自己捅得松软湿热的后穴里。   他的指头很长,指腹上还带着茧子,进去后指节一屈,谢然就受不了地叫了一声。   可谢青寄根本就不会对他手下留情,谁叫谢然先前不知天高地厚地挑衅他。   他不紧不慢地把手指抽进抽出,每次都力道十足地送到最里面,两个手指就把谢然插得头皮发麻。   在对方毫无防备的时候,他的手指重重在某个地方一按,只见谢然脊背紧紧绷着,脖子扬起,前面阴茎跳动两下,一股乳白色的精液从马眼射出来,落在谢青寄的键盘上。   那颜色和浓度一看就是久不发泄,带着精液浓重的腥味。   ——谢然被他的弟弟的两根手指奸到高潮了。   谢青寄不给他哥反应的机会,抽出手指,粗长硬挺的阴茎缓缓插进去,还余一半露在外面,壮硕的根部隐隐鼓起青筋,才刚进去就有些受不了,谢然刚射过,后穴内不自觉收紧,死死箍着他,他快射了。   谢青寄压着哥哥缓了缓,忍过射意,才全部埋进去。   他的阴茎在谢然体内突突直跳,谢然都感觉到了,明明还什么都没做,单是这样的结合,就另两人激动不已。   谢然爽得不行,不管不顾地双手一挥将桌上东西都扫下去,喘息着对身后的人道:“快点,忍不住了。”   谢青寄嘴巴紧抿,揽着谢然站起向后靠,让对方枕在他的肩膀上,两人就这样用站着的姿势开始做爱,谢青寄胯下动作又重又快,叫谢然毫无间断地被迫接受着,硕大的龟头一路碾开后穴的饱胀感令他浑身战栗。   谢青寄压着谢然公狗般干了一会儿,突然听到一阵脚步声,谢然也肯定听见了,因为他的后穴突然收紧,紧张地抓住谢青寄的胳膊。   王雪新被刚才那阵东西掉在地上的声音惊动,她本来就没睡,担心是谢然出了什么事,穿上拖鞋担忧地走到卧室门口,不放心道:“你们还没睡吗?刚才那是什么声音啊,小谢,你哥没事吧?”   谢然岂止是没事,他都要爽晕过了。   谢青寄看了眼扣上的门锁,知道王雪新不会随意进出他的卧室,但得不到回答也不会离开。   他腾出手捂住谢然的嘴,怕他再说出什么胡话,也怕干他的时候他忍不住呻吟的声音被王雪新听见。   他努力稳住气息,胯下却凶猛地抽出捅进,根本不给谢然喘息的机会,况且他此时此刻根本就停不下来。   “妈……我哥他起来喝水碰了一下,没事了,你去睡吧。”   隔着一层门,谢青寄的声音听起来闷闷的,还有些奇怪,类似于跑步时接电话的不稳气息。王雪新没有多想,不放心地叮嘱几句,转身回到自己的卧室中去。   门内,谢然双腿大张,一只脚踩在旁边的椅子扶手上方便谢青寄的动作,他胯间的阴茎再次被谢青寄捅得硬起,与此同时下面还吃着一根。   谢青寄的阴茎根部粗壮狰狞,和他俊美的面容形成极大的反差,捅进捅出时还会带出谢然肠道里分泌出的液体,随着肉体拍打的动作化成一圈白沫,黏糊糊地挂在他的浓密的阴毛上。   谢青寄听到妈妈逐渐走远的脚步,悄悄松了口气。   他怕谢然叫出声,做第一次的时候一直捂着他的嘴,也不敢带着人躺到床上,因为他知道和谢然做爱的时候能闹腾出多大的动静,谁叫谢然这人爽起来根本就不管不顾的。   今晚的第一次结束的有些快,谢青寄只坚持了二十几分钟。   不过他已经很久都没有做爱,这潦草的一次并不能满足。   他拉起谢然换了个姿势,两个人倒在地上,趁着中场休息的时候疯狂接吻,肢体交缠已经不能满足彼此,谢青寄用力按着谢然的背把他往身上揉。   谢然轻轻揪着谢青寄的耳朵,艰难地和他分开,突然看着他,发懵道:“你今天怎么有些生气?我哪里惹到你了吗?最近也没干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我们店里前两天刚刚消防检查……黄赌毒一样不沾,哦……黄和赌可能会沾一点,不过我不乱来的啊!”   “我说祖宗,你在气什么啊。”   谢然这家伙喝多酒,又搞不清楚状况说胡话了。   谢青寄头一偏,否认道:“我没有。”   “是吗?”谢然压根就不相信,怀疑地盯着谢青寄。   谢青寄的脸上终于出现些失控的表情,咬着谢然的耳朵,说跪在地上来一次吧。   谢然能屈能伸,在弟弟面前毫无原则底线,只要能爽到,什么样的姿势都行。   他跪在地上,谢青寄从后面压上来,他嘴里被塞进什么东西,带着一股腥臊的味道,谢然老脸一红,突然发现他咬在嘴里的,是他弟的内裤。 第51章 哄哄   谢然跪在地上,呜呜叫了几声,示意谢青寄他有话要说。   谢青寄把内裤从他哥嘴里拿出来。   谢然喘口气,神色微妙地看着谢青寄,激动得不能行,满身情欲被他这一出格的举动再次挑起,惊讶道:“看不出来你原来这么会玩,还有什么花招都让我见识一下吧,哥真的等不及了。”   “别说了你。”   谢青寄满脸通红,低头亲亲谢然的嘴,又把内裤塞回到他哥嘴里去。   他单膝跪在谢然身后,一只脚踩在地上,微微下压着操了进去,谢然“唔”了一声,勉强能听出是声变了调的呻吟。体位关系造成的压迫感更加明显,在酒精的作用下谢然今晚格外敏感,几乎是谢青寄刚一插进来,他就有点受不了,后穴收缩着,从尾椎骨的地方升起一股酥麻痒意,体内又酸又涨,还没往前爬几步,就被谢青寄单手拖着给拽了回来。   谢青寄在床上的做派总是和他在床下截然相反。   他不容拒绝地固定住谢然的腰胯,把他死死钉着,挺着腰去干他。谢青寄力气大,即使不在床上,干事时弄出的动静也不小,没干两下就得停下来,听听外面的动静。   上半身紧紧贴着谢然,下面每次都只拔出来一小部分,再重重地顶进去。谢然不愿意了,这样的顶弄对他来说就是隔靴搔痒不过瘾,他浑身情欲都被谢青寄挑起来,对方却不给他个痛快,谢然大鱼大肉吃惯,哪次和谢青寄上床的时候不是把对方逼急了,宁愿疼点也得爽个过瘾,这点清粥小菜似的抽插根本就满足不了。   谢然不肯再不配合,自己把嘴里的内裤往外一扯,不满道:“你躺下,我来。”   他挣扎着起身,把谢青寄按在地上,蹲到他身上去,握住对方的阴茎主动吃下去,第一下还没对准滑开了,从他体内拔出来的阴茎湿滑黏腻,谢然又醉醺醺的,一只手都有点拿不住,毛躁的动作引得谢青寄一声轻喘。   谢然的双手撑着谢青寄结实的腹肌,二人办事时来不及把窗帘拉严实,此刻谢然的位置恰好可以被窗外的月光照到,他眼睛紧闭,眉头因受情欲折磨而皱着,额头有汗滴到谢青寄的身上。   小小的一滴本不起眼,可谢青寄却像是突然被这滴汗给烫到了。   他喉结一动,握着谢然腰的手猛地收紧,目光从上至下,把谢然全身一处不落地看了个遍。他记得谢然的肩膀上有半个指头长的刀疤,可能是匕首扎进去的,胳膊上也缝过针,可这些随着他这辈子不同的选择都避免掉了,他的身体在谢青寄的眼里获得了另外一种意义上的“重生”。   见谢青寄用这样的眼神看他,谢然又忍不住笑,他肌肉练得恰到好处,薄薄的一层附着在身上,有着不可小觑的爆发力,撑着谢青寄的小腹往下坐的时候每次都进到最深处。   他在床上从不掩饰自己,一只手捏住谢青寄的下巴,嚣张道:“看够了吗?”   这个样子的他简直令谢青寄着迷。   谢青寄忍不住抬起因忍耐情欲而青筋暴起的手臂,一寸寸摸过谢然光洁的皮肤。   他和谢然与其他的同性恋人不同,这个人除了是他的爱人,还是他的哥哥,谢青寄是有权利在谢然的手术同意书上签字的。想到这里,他撑起身体,坐起搂着谢然,抓着他的腰动。他仰头去追逐谢然的嘴唇,像是小时候仰望崇拜着他的角度,对哥哥的爱意在亲吻到他的那一刻无以复加。   这个人总是能轻易挑起他的征服欲和崇拜感。   谢然动到一半,不满谢青寄此刻的被动与走神,抱怨道:“你今天怎么回事,是年纪上去,性能力就下来了吗?”   谢青寄脸黑下来,抓着谢然狠狠一顶,咬着牙道:“动静太大了,你忍忍吧。”   谢然哦了声,不怀好意地舔舔嘴唇。   “那你把我抱起来,我们去车库,我的悍马停在那里,去车上搞。宾利也在,大G也在,你想用哪辆车玩,哥都陪你。那台宾利你喜欢吗,专门买来给你开的,上去开开光?”   谢青寄懒得理他,不好意思提醒他现在没有悍马、宾利、大G,只有一辆二手丰田当座驾,还是租来的。   不过他还是依照谢然的意思,打算抱他到车上去。   ——谢青寄还有账要算。   他双手轻轻一托,毫不费力地把谢然抱到自己身上往外走,还顺手捡走了地上的皮带。   谢然尚不知大祸临头,还骑在谢青寄身上口出狂言地挑衅:“体力真不错,干脆就这样抱着干一会儿吧,你还撑得住吗小谢?”   谢青寄瞪他一眼,单手轻松抱着谢然这个一米八的大男人,一只手捂住他的嘴,悄悄打开门。   客厅内一片漆黑,王雪新卧室的灯也暗着。   谢青寄走得很小心,路过王雪新窗外的时候格外紧张,如果王雪新现在起夜,或是没睡着在躺着玩手机,只要她往窗外看上一眼,就能看到她两个儿子正衣衫不整地抱在一起,大儿子只穿着个衬衣,半个屁股露在外面,骑在他只穿个裤子,里面挂空档的小儿子身上。   屋里的赵高听见动静,耳朵一动,灵敏地在黑暗中支起身,从熟睡的王雪新身上踩了过去,继而一跃而起跳上窗台,拿乌溜溜的大黑眼珠盯着窗外长在一起的二人。   王雪新半梦半醒间,翻了个身。   谢青寄吓了一跳,把谢然的头按向自己的肩窝,不让他乱动。   他轻轻地向赵高“嘘”了一声。   一阵令人提心吊胆的对峙后,赵高头歪了歪,继而打个哈欠趴下,和谢青寄大眼瞪小眼。   暗处的谢青寄站在原地等了一会儿,见屋内没有异常,才抱着他哥继续往外走,等来到院外停车的地方时,已经出了一身汗。   他打开车门把谢然塞进去。   谢然往后座上一趴,不满地嘀咕,说后座空间太小了玩不开,让谢青寄动作快点,刚要爬到前面去挪副驾驶,就被一股巨力拖着腰倒在座位上。   那条被谢青寄蓄谋捡起的皮带终于派上用场。   谢然脑子发懵,被他弟摆成一个跪着的姿势,胳膊被高高抬起,皮带从车顶的扶手上传过,把谢然的手给捆着,结结实实吊在上面。   谢然只来得及“嗯?”了一声,就被谢青寄提着腰按在狭窄的座位上。   坚硬滚烫的阴茎再次捅进湿软的后穴,这次谢青寄不遗余力,把谢然撞得整个人朝前一扑,压在车窗上,爽得叫了一声。   谢青寄喘着粗气凑近,又把谢然往上提了提,他两个手掌狠狠捏着谢然的屁股,谢然受不了道:“疼啊!”可对方却红着眼睛充耳不闻,谢然不叫唤还好,一叫唤,谢青寄似是受到什么刺激一样,一巴掌狠狠打在谢然屁股上。   温度在眨眼间升高,车窗上逐渐汇集水汽,车内暧昧湿热,这一巴掌是真把谢然给打疼打懵了,喃喃道:“还说你不生气……这是不生气的表现吗?”   谢青寄狠狠一撞,整个人欺身而上,压着谢然死命干,他一字一句质问道:“还敢找女朋友吗?”   “你放屁,老子就找过你一个,谢青寄我警告你你别借题发挥啊……”   喝醉的谢然将自己的罪行忘得一干二净,又疼又爽地叫了几句,让谢青寄快点。   又是一巴掌落在他屁股上,接着狠狠干进去。   谢青寄彻底不忍了。   他掐着谢然的腰拖近,把谢然后面干得又红又肿,谢然能屈能伸,虽想不起来做过什么,但还是立刻认错道:“不找了,哥这辈子就只有你一个了,我错了,真错了,虽然不知错哪儿了,但就是错了!”   谢青寄公狗一样压在他身上,胯下啪啪直响,脚踩着车座发力。   “还敢丢下我一个人吗?”   “我什么时候……啊!你个狗!”   谢青寄低头,狠狠一口咬在谢然脖子上,与此同时胯下狠狠往里一干,谢然爽地扬起头,又在拉扯间扯痛了被谢青寄咬在嘴里的那块肉,疼痛伴着快感,让他一下就射了。   “你说啊!”   谢然脖间热热的,他头皮发麻地心想,谢青寄这个狗是不是把他咬出血了。他脸侧着,亲昵地蹭了蹭谢青寄的鼻尖,却发现弟弟脸上同样湿热,谢青寄死死地搂着他,固执道:“你说啊。”   这哽咽的声音有点不太对劲。   “你可真难伺候,怎么比谢婵还大小姐脾气?你倒是说我丢下你去哪里,好不容易哄到手里,怎么舍得啊。”   谢然爽得有气无力,满脸汗水地靠在谢青寄身上,这个姿势十分辛苦,坐直就会顶到车顶,只能弯着腰抬起手,撅着屁股顶着谢青寄的胯。   他满身汗湿地亲了亲谢青寄。   只是被这样亲了一下,谢青寄的心就软下来,解开谢然手上已经被勒到变形的皮带,抱着他坐在后座。他叫谢然面对面趴在他身上,阴茎再次进入到哥哥体内,带着失而复得的庆幸,死死抱住谢然,一边流泪一边吻他。   谢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醉醺醺地哄着谢青寄,茫然道:“别哭了,我怎么你了?真是奇怪,过来让哥哄哄你。”   他体会到了弟弟粗暴动作中掩饰不住的不安,不厌其烦地亲吻他。   “我欺负你了?”   他被谢青寄发狠的动作顶得无法集中注意力,头皮发麻间恍惚看见谢青寄流着眼泪点头,小声说就是欺负他了。   “不可能,谁敢欺负你啊。”谢然低头吻他哄他,捧着谢青寄的脸醉醺醺道:“那你说说我怎么欺负你了,我以后改还不行吗。”   谢青寄动作一顿,又再度深深顶进去。   他小声道:“你把我一个人扔下了。”   谢然想也不想就否认,纳闷道:“我又不傻。”他还要在追问,谢青寄又突然过来吻他,他满脸是泪,唇齿交缠间叫谢然别问了,都过去了。   谢然被干得手脚无力,心想谢青寄今晚怎么这么懂事一直亲他啊。   二人在车上干完又回到房里,门一关,就默契地搂在一起亲吻彼此,谢青寄不敢在床上干他,怕把床弄塌,就让谢然站在墙边,面对面站着弄了一次。   几次结束以后已经是凌晨四点多,谢青寄怕惊动王雪新, 只能拿湿纸巾草草给二人擦干净。他把打呼的谢然摆好,搂着他沉沉睡去。   倒霉的谢青寄刚睡下,谢然就头疼欲裂地睁开眼睛。   他终于酒醒,拍开台灯,脑袋发懵地看向墙壁,继而浑身一僵,视线缓缓移到旁边躺着的谢青寄身上。   谢青寄侧躺着,被子盖到腰,精壮的背上都是吻痕和抓痕,这副样子谢然当然不指望他被子下面还穿着裤衩。   他目瞪口呆地看着屋内的一片狼藉。桌上的东西全都被扫到地上,衣裤散落一地,看不出个正形,破破烂烂的很像某种兽性大发后的即兴发挥产物。   谢然闭上眼睛深吸口气,再睁开,发现没在做梦,是真的。   他忍不住把谢青寄给推醒了。   谢青寄累得要死,刚睡下不久,不耐烦地翻身坐起,见谢然正一脸兴师问罪的严肃表情看着他,当即冷静下来,看着他哥,选择性陈述事实。   “你喝多了,把赵高丢出去以后就过来亲我。”   谢然满口脏话瞬间咽下,隐约记得是有这么回事,但他怎么还记得谢青寄打他屁股,打完他把他绑车上,还跟狗似的咬他一口。   谢然摸了摸脖子,低头看着抠下来的血痂。   谢青寄沉默一瞬,补充道:“我说屋里动静太大, 你说让我把你抱到车上。”   “……那这跟你咬我有什么关系?”   谢然深吸一口气,追悔莫及地捂着脑门,头疼地叹气,从这三言两语中以为自己喝多犯错误,又强迫谢青寄这个良家妇女了,不然谢青寄能咬他吗?!   正想找个借口敷衍过去,一抬头却发现谢青寄正面色不善地看着他,张真真和她女朋友凑在一起骂微博上的渣男时,就是谢青寄现在的表情和眼神。   谢青寄冷着脸凑近,不爽道:“你想说什么?说你都忘了?”   他还真猜对了。   清醒的时候判断力总是比较准确,谢然敏感察觉出危险,立刻改口道:“当然不是。”   谢青寄脸色这才好看些,贴心道:“我知道,你像上一次一样喝多了,我不会放在心上的。”   谢然看他一眼,彻底说不出话了。   谢青寄又一脸疲倦地躺了回去,闭着眼睛打算睡觉。   身边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他哥胡乱捞起地上的烟盒,光是动一动要就痛到不行,按照以往被干的丰富经验,这种疼痛程度,俩人一晚上起码搞了四次。谢然光着膀子,顶着一身痕迹,满脸郁闷地靠在床头抽烟,一副苦大仇深悔不当初的表情,谢青寄裹着被子往他身边一躺,声音闷闷的。   “呛死了,能不能别抽了。”   谢然没吭声,忍了半天终于忍不住了,纳闷道:“你要是不会抽烟说这话我也就信了,可你不是会吗?”   谢青寄沉默一瞬,突然道:“抽烟对身体不好。”   谢然没再说话,半晌过后,突然郁闷至极地骂了句脏话,简直要拿谢青寄没有办法,烟一掐,灯一关,自暴自弃地躺下睡觉。   黑暗中,二人背对着,谢然咬牙切齿的声音响起,他揉着快要断掉的腰,抱怨道:“你是牲口吗?”   谢青寄礼貌回答,说他不是。   还说他好累了,叫谢然不要吵。   屋子中彻底安静下来。   早晨八点,王雪新叫早的声音准时响起,二人同时睁眼,默契地假装无事发生,谢青寄神色如常,坐在桌前擦他的键盘,谢然假装没看见,穿戴整齐溜了出去,借故公司有事,一个礼拜都没敢摸家门。   昨晚因被丢出门而怀恨在心的赵高来晚一步,没能够着谢然的脚脖。 第52章 往事   谢然从家出来,找了个宾馆躺了三天,理一理自己和谢青寄现在的状况。   他以为谢青寄会像一年前刚重生的时候那样找借口追过来,毕竟二人又一次在王雪新眼皮子底下,稀里糊涂地搞在了一起,谁知这小子这次却十分沉得住气,连个电话都没给他打。   他突然开始摸不清谢青寄的路数。   在此期间王雪新倒是给他打了个电话。   “然然,你今天晚上回家吃饭吗?最近怎么都不回家啊,是不是出什么事情了?”   她的声音小心翼翼,听起来忐忑不安,显然还记着谢然喝醉那日难得外露的抱怨情绪。她似乎开始意识到父母和孩子之间也需要保持分寸感,可她太过谨慎,反倒弄巧成拙,在话说的时候总是带着些卑微的讨好,听得谢然浑身不自在。   谢然愧疚不已,他那天喝得有些断片,完全想不起来对王雪新说过什么话,只希望不要像上辈子一样去口无遮拦地伤害妈妈。   “我这几天去外地出差,走得急没来得及说,过几天就回去了,妈,我想吃饺子你给我包点吧。”   儿子简单的要求就让王雪新喜笑颜开,她高兴地挂断电话,却不知这个反应让电话那头的谢然更加难受。   谢然坐在宾馆的椅子上,还把床上的羽绒被拖过来专门垫在屁股下面。   谢青寄久不开荤,一开荤就不管不顾的,把他干得腰酸腿疼,坐在椅子上像半身不遂。他必须承认和谢青寄的亲密接触让他回味不已,可也忍不住后怕,万一被王雪新发现了怎么办?   一个人分裂成两半,一半的他想立刻回到谢青寄身边,另一半的他像个放风筝的人,手中始终牵着那条线,理智跑远的时候就拽一拽,极度谨慎的时候就松一松。   ——可他这次松得太过了。   谢然不知如何缓和这种快要令他精神分裂的两种极端情感,他身边压根没有类似经验的人,不敢让谢婵知道,更没有办法告诉五大三粗的小马,或许他和谢青寄的事情在老乔眼里都有些惊世骇俗。   如果按照他刚重生时那种偏激的想法,肯定会再次离谢青寄远远的,可经过谢婵的事情,谢然的心态又隐约起了些变化,再无法忽视内心深处对爱情的渴求和苦苦压抑的天性。   他略一犹豫,打给了张真真。   张真真在家关禁闭十分无聊,听到电话迅速接起,声音贼兮兮的,笑出一阵鹅叫。   “谢然你的声音听起来怎么这么哑啊,是用嗓过度吗?”   谢然不自在地在椅子上动动屁股,心想张真真猜错了,他嗓子哑还真不是叫床叫出来的,都怪谢青寄这小子干事不盖被子,让他光着屁股从桌子搞到地板,又从地板搞到院外的车上,最后回屋子里,又面壁似的在墙角干了一回,他不着凉嗓子哑都对不起谢青寄那变态的体力。   谢然懊恼地心想,怎么跟他妈说了什么话记不得,跟弟弟做爱的细节就记这么清楚?   “别提了,还没来得及问你,你怎么回事,怎么突然就出柜了?”   张真真气得直拍大腿。   “前一阵子我去出差,回来以后看见女朋友忍不住啊,她送我回家的时候就在家门口亲了一会儿,好巧不巧,我妈跳广场舞回家,被她抓了个正着,差点没晕过去,哦,对,那天白天我俩还去你家找你来着哈哈,结果你说你弟要高考让我不要去刺激他。”   谢然:“……”   他想起谢青寄那天红着眼睛狠狠质问他的说辞,说看见他的女朋友在车里和她的女朋友亲嘴儿。   “你就不能忍忍?自己家门口亲不够,在我家门口就那么会儿功夫也要亲?”   张真真一愣,怒道:“你和你弟干柴烈火搞在一起的时候可来不及挑地方吧谢然!”   她还没有意识到她的“情不自禁”害得谢然屁股开花,哼哼两句,在电话那头继续道:“我妈可会欺骗自己了,不相信我是个蕾丝,说让我再好的朋友也要注意分寸。这要是没看见也就算了,既然都看见了,干脆长痛不如短痛,就直接出柜了。不过谢然,我现在有点后悔了,你可千万别出柜……”   她还要再说些什么,却从电话那头隐约传来另一个女声,听起来像她妈,草木皆兵地问张真真在和谁打电话。   电话被张真真匆匆挂断。   谢然又郁闷上了。   类似的情况其实在他和谢青寄身上发生过,王雪新的反应简直和张真真的母亲如出一辙。   那是谢青寄高三复读后,考上警校的那个夏天。谢然见谢青寄考学的事情终于尘埃落定,对弟弟那不加收敛的爱意再次蠢蠢欲动,天天在王雪新眼皮子底下撩拨谢青寄。   谢青寄无法忍受谢然的触碰,谢然一看他,他就不自在,谢然一摸他,他就脸红。明明只是饭桌上的正常接触,王雪新和谢婵就在旁边坐着,可谢然的每一个小动作就令谢青寄忍不住遐想。   一旦和这个人发生肉体关系后,每一次亲密接触都是心照不宣的暧昧暗示。谢然对这一点更是融会贯通,十分享受地欣赏着弟弟在道德和情欲之间挣扎的样子。   开学军训前两人在谢然的撩拨下还半推半就地做了次爱,王雪新去超市买菜,可能只有四十分钟的时间。   谢然关上门,从背后搂住谢青寄亲他的脖子,谢青寄既羞愤又抗拒,抓着谢然的手不让他摸,他让谢然收敛一点,妈妈可能随时会回来,可在谢然接二连三的触碰下,他的胯下高高耸起,将宽松的运动裤撑得发紧。   谢然挣开谢青寄的桎梏,把手伸到他裤子里,抚摸撸动着他粗壮硬挺,经验却不多的阴茎。   谢青寄闷哼一声,满面潮红地闭上眼,不去看谢然,几乎是咬牙切齿道:“……你还知道我们是什么关系吗?”   谢然不在意道:“知道,兄弟,但现在你妈她不在家,妈看不见的时候,你说我们是什么关系?”   唐僧在盘丝洞被女妖精缠的时候什么样,谢青寄现在就是什么样。   “小谢,你就承认吧,就你那个力气,不愿意的事情谁能逼你啊。”   最后谢青寄恼羞成怒,把谢然按在床上扒了他裤子,一口气不停地日了他半个小时。   王雪新回来的时候,谢青寄刚把裤子穿好,谢然还躺在床上擦拭双腿间的精液。   “妈,你回来了。”   王雪新一回头,看见小儿子气息不稳,头发还乱糟糟地从卫生间走出。   “对啊,去给你买点日用品你带到学校去,怎么了这是?脸这么红,出这么多汗。”   谢青寄心跳极快,随便找了个借口,这时谢然从后面开门,他已经穿戴整齐,倚着门框看向谢青寄,当着王雪新的面故意道:“军训多久啊?结束那天我去接你吧。”   谢青寄神色一僵,不明白谢然又要捣什么乱,低着头道:“不要你接。”   他以为谢然会纠缠不休,没想到他这次十分好说话,无所谓道:“哦,那没事,不接就不接,反正我那天也有安排,场子里的人还等着我呢,你不让我接,那我就不接呗。”   王雪新不满道:“该接还是要接的,小谢军训结束那几天我有事回老家,记得去接你弟啊谢然,别到处鬼混。”   谢然瞥了眼王雪新,见她背对着二人注意不到这边的动静,当即挑衅地看着谢青寄,故意暗示道:“我能去哪里鬼混啊,你说是吧小谢。”   谢青寄没有吭声,过了半晌,把目光从谢然身上挪开。   军训结束那天,谢然果然没来。   他坐在KTV中,估摸着谢青寄到家的时间,让手下把找的男公关带进来。他怀里搂着两个油头粉面的鸭子玩骰子,让老乔坐对面给他拍照。老乔那边刚一放下手机,谢然就把两个如饥似渴的小零给推开。   这二人失落地看着英俊的谢然,一步三回头地坐到边上去,还不知道他们跟谢然撞号了。   谢然发完朋友圈,耐心地等上半个多小时,过不一会儿就听到小弟在门口拦人的动静。   他又把两个鸭子叫了回来,抱怀里搂着,笑着看向门口的方向。   谢青寄面色铁青地推门而入,让谢然跟他回家。   谢然笑着调侃:“我搂着两个小鸭子玩,关你什么事,你还知道我们是什么关系吗谢青寄?”   他的弟弟牙根紧咬隐忍不发,被谢然拿话一臊,整个人都僵硬了,他站着没动。   谢然指了指门:“想不清楚就算了。我今晚不回家,你自己弄点东西吃。”   两个小零很有眼色地往谢然结实的胸口扑,暗示着谢然今晚为什么不回家。   谢青寄眼神越发幽深,好像令人难以读懂的两种情绪在将他整个人反复撕扯,理智把他往门外拽,情感却又推他向前。   他盯着谢然看。   谢然不敢把紧张表现出来,心中打鼓,祈祷可千万别被气跑了,快过来把我带走啊!在那耐人寻味的几分钟对峙里,谢然几乎是数着秒过,在他屏住呼吸紧盯着对方时,谢青寄终于朝他走了过来。   接着谢然的手腕被不容拒绝地握住,耳边响起两个小零的惊呼,他们被风度全无的谢青寄粗暴地推到一边去。   一股巨力将谢然从沙发上拉起,谢然看着谢青寄不甘愿的背影,满脸是笑:“轻点。”   这句“轻点”,在接下来几个小时中,谢然最常说的两个字。   几个小时后,两人从宾馆出来,谢青寄一脸不高兴地走在前面,后面跟着个吃饱喝足,一瘸一拐的谢然。他追上弟弟,搭着他的肩膀去拉他的手,经过的人碍于他们这样暧昧的姿势起先投去怪异的一瞥,但听谢然下一秒脱口而出的那句弟弟,又会恍然大悟——原来是兄弟。   这一刻血缘于他们来说既是阻碍,却也是遮掩。   谢然见周围没人,趴在他耳边小声抱怨:“你刚才也太粗暴了,把我屁股都打肿了吧,不是都跟你解释了吗,那俩人是我临时叫来的,我一下都没碰。”   他又拿出颠倒黑白胡搅蛮缠的好本领,谢青寄发泄完心情好上许多,并不跟他计较。二人一前一后的往家走,路过一片人工湖时,突然听见扑通落水声,继而是惊慌失措的大哭。   谢然闻声抬头,湖旁边的围栏外站着一个小男孩,他爸站在围栏内,一手抓着栏杆,一手拿着树枝去捞掉在水里的皮球,结果不小心整个人都翻了进去。   他还没来得及有所反应,谢青寄就从他旁边冲出去,单手撑着栅栏一跃而出,想也不想跳进湖中救人。   谢然的心一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他看着谢青寄破水而出,舒展手臂划开水面,矫健的身影像条游鱼,将那因慌张而不住大叫的中年男人一抓,带着对方的手臂想往岸边游。   可对方不知怎得,却死死拽着谢青寄,把他当成浮木一般,条件反射性地往水下按,整个人借力往上窜,嘴里大喊着救命,谢青寄被按得呛了好几口水。   不会水的谢然心急如焚,他站不住了。   就在他不管不顾要往里跳的时候,更多的人发现这边的异常,跳下去救人。   二人被一起救上来的第一时间谢然就冲了过去,他面色铁青地扶着谢青寄,那中年男人反应过来,对谢青寄不住道谢,扑上来想握住他的手,又被谢然一把拦开。   谢然想起这人刚才差点害死谢青寄,登时臭着一张脸,骂了句操你大爷的,接着在围观群众的惊呼中,上前当胸一脚,把那人又踹回水中。   道德标兵谢青寄难得没有谴责谢然这不厚道的行为,二人打车回家,谢青寄浑身都湿淋淋的,车上空调一吹,他就冻得发抖。   谢然一路都没有放开谢青寄的手,他看着谢青寄跳水救人的举动,几乎是从另一个角度,补齐了他落水时发生的一切。   谢青寄是怎样跳水救他,怎样用强有力的胳膊把他拖出水面,谢然脑海里都有了画面。他对谢青寄的爱意在这一刻达到顶峰,甚至来不及回卧室,想着王雪新不在家,一进大门就把弟弟按在墙上。   他想亲吻谢青寄,一秒钟都等不及了。   谢青寄难得回应,揽着谢然的腰,在谢然把舌头伸进来时顺从地张开嘴。   因为在他刚才救人险些被拉着一起溺水,面临生命危险的那一刻,他脑中第一个想起的人,居然是一向被他避之不及,百般骚扰的哥哥。   他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情绪,但那一刻他只是毫无杂念地想到,如果他死了,谢然会疯掉吧。   二人忘情地搂抱啃咬,谁也没有注意到门外的脚步声,还是沙发上的赵高最先听见动静,它一跃而起,跑到门口迎接。   王雪新抱着一箱苹果,为了迎接军训结束的小儿子,提前一天回家。   她抬头,一箱苹果乒乒乓乓落地,两个热吻中的人,终于被惊动,难舍难分地停下。 第53章 欺骗   后来发生的事情谢然已经不愿意再去回忆,王雪新当场就晕了过去,他和谢青寄把她抬到沙发上,谢然死命掐住王雪新的人中,直到悠悠转醒,绝望地看着兄弟二人。   她和张真真的妈妈做出了一模一样的反应,强颜欢笑地自我欺骗,说兄弟感情再好,也得注意分寸啊。她刻意忽略抱在一起亲吻这种举动只会发生在情侣之间,自我蒙蔽般给他们找了个借口。   王雪新说完这句话,几乎是神经质地死死抓着两个儿子的手,期盼着他们点头附和,或者找个借口骗骗她,说不是她理解的那样。   可谢然和谢青寄只是对视一眼,然后同时沉默。   最后还是谢然直接了当,说他们感情是不错,以后谁都不结婚,就这样生活在一起了。   王雪新彻底绝望,把怒火发泄在最先开口的谢然身上,让他滚出这个家门。   谢然不触王雪新霉头,并邀请谢青寄跟他一起滚,说让老妈自己冷静冷静,省的半夜起来发疯不让人睡觉。谢青寄咬着牙不说话,往王雪新面前一跪,不搭理谢然。   谢然自讨没趣,求之不得地滚了,他看见王雪新发火,只会想起充斥着童年时代无穷无尽的争吵谩骂,对母亲的耐心与理解在这一刻降至最低。   谢然突然混蛋起来,从小到大他为这个家已经付出的够多了,现在他不杀人犯法,不伤天害理,只是喜欢上了自己的弟弟,有什么不行?况且连谢青寄都有要跟他两情相悦的苗头了。   那时候的谢然只是想当然地下定决心,没人可以阻止他爱谢青寄。   王雪新三个月没搭理谢然,她一天不松口,谢然就一天不回家,最后还是王雪新给他打了个电话,在电话里骂道:“你老娘都要病死了,你还回不回家?”   谢然吓了一跳,这下坐不住了,问王雪新哪里不舒服。   他久违的关心服软让王雪新在电话那头一下子哭出来。   “哪里都不舒服,头疼,心口疼,一天都晕了好几次了,你明天就回家带我去医院。”   王雪新随口乱编,怎么严重怎么说。谢然以为这是母亲求和的信号,翌日一早驱车回家带王雪新去医院,没想到她挂的居然是心理精神科,进去以后把没明白怎么回事的谢然往椅子上一按,对着医生恳求道:“医生,我儿子心理好像出了点问题,他,他……”   王雪新难以启齿,谢然却明白了,心中的些许愧疚因母亲这一荒谬的举动荡然无存。   他从椅子上豁然起身,一米八的身高连王雪新都压不住他,面无表情直直站着时气势极强,叫人看了害怕。   王雪新在这一刻突然意识到,儿子长大了,再也不是她说什么就是什么的时候了。   “你生病了?”谢然把母亲拉到走廊里,冷冷地看着她。   “没有……”   王雪新摇了摇头,实话实说。   “我看你就是生病了,你有神经病,我是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了吗?我为什么不能跟他在一起,我告诉你妈,从今往后你说什么我都不会信了,就算你不让我跟谢青寄在一起,我也不会结婚,更不会生孩子,看见你和我爸的婚姻就受够了。”   “然然,你听妈说,妈看了很多书,你这种情况就是小时候爸爸不在身边,才……”   他被王雪新骗他来医院的举动彻底激怒,愤怒地打断她。   “这么多年我为这个家付出的还不够吗?为什么总是得不到你的理解,你自己有个失败的婚姻,就想控制规划我的人生,把你认为是好的东西强加在我身上,你期盼的日子,那些你没过成想让我过的日子,我一天都过不下去!”   身边病号来来往往,有的满怀心事独自前来,有的家人陪伴,坐在一起加油打气,经过王雪新这么一闹,玩手机的不玩了,看病历的不看了,拉着朋友吐苦水的也不吐了,他们动作整齐划一,心思各异地抬头看着这对争吵中的母子。   在众人麻木冷淡的注视下,谢然勃然大怒地挥开母亲来拉他的手,被当做神经病骗来看心理医生的屈辱在这一刻彻底爆发,不愿在听母亲苦口婆心的狡辩,他摸出车钥匙转身往电梯间走。   王雪新被他一挥,险些站不稳,泪流满面地一手扶墙,一手捂着脑门,眼前一片黑暗。   她缓了许久,视线才恢复正常,再一抬头,楼梯间的门被谢然大力撞开,还在开开合合,而她的儿子早已不见身影。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近一年,王雪新今天说她得了心脏病,明天说她得了尿毒症,总之就是变着法地骗谢然回家,劝他和谢青寄回归正常的兄弟关系,劝谢然不要喜欢男人,最后谢然看见她电话都不想接。   这一切一切随着王雪新的死亡,永远尘封在谢然的回忆中。   所以张真真的办法对他来说,根本就行不通。   谢然坐在宾馆的椅子上叹口气,脚翘在窗台上,不知是不是心理暗示,总觉得腿翘得高些,下面就能不这么痛。   有上辈子的前车之鉴在,他不敢轻易开口让王雪新知道自己和谢青寄的事情。   但在这一刻,他突然意识到自己的想法正逐步被改变,从最开始的坚决不给他和谢青寄第二次机会,以一种偏激的,自我牺牲式的方法伤害着自己,也伤害着谢青寄,可事到如今,却会主动思考如何找到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   ——谢然不想再逃避了。   他蜷起身体,想起那天晚上发生的一切,老脸一红,带着些甜蜜的回味,床上的手机连着响上两遍才听到。   谢然一下扑到床上,牵扯到下面,疼得呲牙咧嘴,低头一看,居然是小马。   “是你啊。”   小马在电话那头一愣,委屈道:“是我怎么了,你在等别人的电话?这几天怎么不来公司,你让我查的事情有眉目了,老乔也在,等着找你汇报工作呢。”   谢然懊恼地捏着眉心,因为谢青寄那个不按常理出牌的兔崽子,他把正事都给落下了。   他挂断小马的电话,匆匆打车去公司,进门前不自在地拉高衬衣衣领,拿手机一照,见看不出什么才走进去。   小马急得要命,见谢然终于过来,把他往椅子上一按,低头看谢然表情怪异,动作僵硬,一副狗被夹到尾巴龇牙咧嘴的样子,诧异道:“你怎么了?这几天不见你去割痔疮了?”   谢然让小马滚开。   他扶着腰,小心翼翼找了个屁股不痛的角度坐好,问他们事情的最新进展。   自从上次谢然吩咐过以后,小马就留了心,联系了几个以前的朋友,去当初他们收车的卖家门口蹲了好几天,果然在几天后看到了那个将车买去,后来发生车祸要告他们的那位买家出现在附近。   “他奶奶的,我就赶紧让老乔去查,你猜怎么着,这两个人是老乡,几个月前才联系上,告咱们的这个二傻子,在老家还有个老婆,夫妻去年双双下岗,他老婆好像还生病了,不知道是工伤还是怎么着,反正最后不了了之了,今年年初才来咱们这打工。”   “这明摆着是串通好了来骗钱敲诈的啊谢然,要我说先报警,再跟他打官司,一直拖着他,这种人一看就急着用钱,估计要是别的公司就直接认栽了,没想到碰上你们这群转业改行的土匪。”老乔一拍大腿,忘记自己已经是土匪一员的事情,义愤填膺道:“该!”   谢然一个头两个大, 郁闷道:“怎么不坑别人专坑我们?我们看着像那种很不规范随时会散伙的皮包公司吗?”   “抢劫的一般都瞄准老弱病残,你们公司现在看起来是挺好下手。小公司,没有专业的律师团队,流动资金少,又是刚成立的怕惹麻烦,不坑你们坑谁啊,”老乔劝道,“要我说网站先缓缓再搞,公司就那么多钱,投这个就搞不了那个,先把4S店开起来,网站的想法挺好,但搞起来实在是风险太大了,实业才是最保险的啊。”   他说中了谢然的心事。   目前的经验和现有资源,远不足以支持他双管齐下,如果谢青寄没有把他的想法付出行动还好说,可现在他都做出来了。虽然只是一个简陋的框架,一个经不起多少用户同时浏览使用,是个风一吹就倒的草棚,甚至就像小马说的,他搞个QQ空间也能有同样的效果。   可经谢青寄的手做出来的东西,谢然就是哪儿看哪儿好,他舍不得让谢青寄一番心血付之一炬。   老乔一提网站,小马突然想起什么,拍了拍谢然的肩膀。   “哦对,前几天你弟给我打电话,说要趁着暑假来咱们公司实地考察,说要把什么买车流程线上化,我也听不懂,怪他娘烦人的。说你来公司了以后让我通知他一下,他也过来。”   “你答应了?”   谢然瞪着小马。   小马委屈地叫唤,一不小心说出实话:“那怎么了,我们开公司容易吗,好不容易有个免费的苦力送上门用用怎么了!给你挂了电话我就打给他了,估计再有十分钟就到了吧……”   谢然按住小马兜头就打,老乔站在旁边傻乐着看热闹。   小马抱头求饶,突然发现什么,灵活地挣开谢然,叫老乔看他的脖子。老乔看过去,眼珠子差点凸出来,和小马当场将谢然按在椅子上,啧啧称奇地研究他脖子上的吻痕。   谢然不自在地捂住脖子。   小马艳羡道:“你走出伤痛的速度也太快了,才更跟嫂子分手,我说你这几天怎么不来公司呢。”   老乔赞同地点头,突然指着谢然的脖子咦了一声,一脸怪异道:“你脖子后面怎么还被人咬了……这,你把人折腾成什么样了,咬这么狠,都发青了,怎么会咬到后面,难道不应该咬前面吗?真是奇怪。”   马贝贝十分嫉妒,嘴里嘀嘀咕咕,说谢然今天怎么一进门浑身散发出一股吃饱喝足的样子。   谢然感觉脸都要烧起来,这是上辈子从不曾有过的感觉,挥开他们,一整衣服就要往外走。   小马问他去哪里,谢青寄马上就到了。   听到这个名字,谢然又有了想要抽烟的冲动,他尽量让自己的神色看起来自然,低着头,小声道:“去跟财务研究一下怎么给他开工资,总不能让他白干活吧,这小子本来就穷……”他不管小马在后面叫唤,也没去财务那里,趁着谢青寄没来,找前台小姑娘要了个遮瑕,躲洗手间去了。   小马感慨道:“然哥的新女朋友是不是有暴力倾向啊,你看那一口给咬的,几天都没好,嘴巴子可真大。” 第54章 失控   谢然大手大脚,糟蹋完了人家小姑娘半罐遮瑕挡脖子上的印子,结果谢青寄当天也没来。   第三天等谢然放松戒备,谢青寄又突然出现,背后还跟着一个穿运动卫衣,身形瘦高的年轻男人。他背着个双肩包,头戴棒球帽,看见谢然冲他一笑,露出小虎牙。   他的眉眼突然令谢然想到齐明,果不其然,不等他发问,谢青寄就主动介绍,说这是齐明的舅舅,算是谢青寄的半个老师,他的团队对谢然开二手车网站的项目很感兴趣,想要见一面。   谢青寄语气一顿,突然看了眼齐明他舅,又把目光转回到谢然脸上,二人对视一眼,多了那么点心照不宣的意思,几乎是同时回忆起了那天晚上发生的一切。   “前天马贝贝给我打电话的时候我想过来,有点事情,没走成。”   谢青寄的头低下来,眼睛看着他的鞋。   谢然嗯了声,头也低下来,看着自己的手。   齐明他舅疑惑地看着气氛奇怪的二人,小心翼翼道:“你们谁带我在公司里看看……?我对二手车这个行业了解不多,就是觉得这个项目可行。”   谢然突然反应过来还有个外人在,赶紧带着齐明他舅在公司里转了一圈,把收车出车流程从头到尾,事无巨细地说了一遍,两个小时下来口干舌燥,让齐蔚然对二手车这个行业有了初步概念,评价道:“是个好项目,得投钱,还得有人, 光靠你弟一个人学编程,学完编程再给你搞,猴年马月才能上线。”   谢青寄就跟在二人身后,把这段对话一字不落地听进去。   谢然能感觉到弟弟的视线落在他身上,说不定还在盯着他脖子后面牙印未消的咬痕。   “嗯,如果他不喜欢,我也不想让他搞这些,专业的事情还是交给专业的来。”谢然大方地笑了笑,伸出之手,齐蔚然也笑笑,知道这是愿意更进一步接触的意思,和谢然简单一握,二人交换了联系方式,只说改天专门约。   兄弟俩亲自把齐蔚然送到公司楼下,二人目送他把车开出去,这下没了齐蔚然,没了公司那些看热闹摸鱼的员工,没有小马这个乱说话的,就只剩下他和谢青寄两个人。   谢青寄似乎也意识到了同样的事情,就这样安静地站了一会儿,谢然转身上楼,谢青寄也跟着上去,谢然进办公室,谢青寄也跟着进去,还顺手把门一关。   “咔”的一声门锁扣上,接着就是一室静寂。   谢青寄站在谢然身后,突然伸手摸了摸那天晚上他亲口咬下的牙印。   谢然被他摸得浑身一麻,那感觉十分怪异,是不论上辈子他和谢青寄上多少次床,做多少次爱都从来没有过的奇妙感觉。   他受不了地转身,本意是叫谢青寄别一声不吭就直接动手,他上辈子那点不良作风都被他学去,没想到谢青寄却直接站了过来。   靠近的动作使二人距离缩短,他们在毫无准备下几乎要再一次气息交融,谢青寄伸手扶住谢然,防止他踩到自己的脚,盯着他的眼睛,却满脑子都是那晚谢然坐在他身上,拿皮带刮他脸时,挑衅嚣张的表情。   谢青寄喉结猛地一咽,头一偏,下意识做了个吻上来的动作。   这个吻眼见要落下,谢然心里直跳,谢青寄握着他的胳膊,他避无可避,更无处可逃。   然而千钧一发之际,谢青寄却主动往后一退,懊恼道:“算了,不是时候,你别折腾我了……”   谢然:“……”   他突然摸不清这小子的路数了。   摸不清谢青寄到底是否知道他也是重生,摸不清谢青寄是否想明白了如何面对王雪新,更摸不清谢青寄的一句“不是时候”,况且他又哪里折腾谢青寄了?   那一瞬间的情难自制很快就被谢青寄压制下去,他坐在沙发上缓了会儿,突然道:“我马上就复读了,这一年对我来说很重要,我不想分心,也不能考砸,而且妈最近神经很敏感,你喝多那天晚上,说错话了。”   “我说什么了?”   谢然紧张起来,想起那天王雪新在电话中的反常和近乎卑微的讨好,害怕自己喝多后说什么不该说的话。   提起王雪新,谢青寄有些不知所措的烦躁,他艰难措辞,继而犹豫不决地转头,神色微妙地看着谢然。   谢然被他看得更加紧张了。   “你说早就知道真真姐喜欢女的,就是因为这个才跟她在一起,还说相亲就是为了妈,她有点难过,而且,你还说……说你……算了。”   谢然屏住呼吸,没想到却等来谢青寄一句算了,那感觉就像一拳打在棉花上,有气没地撒,差点被气个半死,估计把他从十层高的楼上踹下来都比谢青寄这大刹车的一句算了要来的痛快。   “什么算了,你倒是说啊,一个人憋着算怎么回事?我是你哥,你有什么话不能对我说的,说出来我们一起解决,我又怎么气妈了?”   谢然被他急得要命,就怕自己喝多了管不住嘴当着王雪新的面当场出柜。   谁知谢青寄压根不吃这套,看着谢然冷冷道:“现在知道这种感觉不好受了吗?你以前就是这样对我的。哪次不是你武断地就做决定了,有想过让我和你一起解决吗?”   谢然:“……”   谢青寄发完牢骚,就把脸转过去,耳尖还有些红。   谢然一下子就静下来,甚至被谢青寄兔子咬人似的发脾气怼了一下心里还有点舒坦。   他低声道:“以后不这样了,我还说什么了?”   谢然低声下气,好像在哄他一样。   这下谢青寄干脆从耳尖一直红到脖子根,他突然又闻到了谢然身上那股香味,猛地站起走到窗边,用了几分钟才平复心绪,他在这一刻无法去看谢然,只是盯着窗外,带着些难以启齿地羞赧小声道:“……你说你爱我。”   谢然像被雷劈一样坐着。   听起来确实很像他喝醉以后会干的事情。   他的嘴巴想否认,眼睛却不由自主地看向窗边,等眼睛控制住不去看,心却打鼓一样跳起来,又开始控制不住自己了。智商情商,语言能力都在这一刻返璞归真,眼睛嘴巴和大脑,没一处听他的指挥,都在疯狂叫嚣得来不易的隐秘喜悦。   最后谢然只得懊恼地捂住额头,十分不高明地转移话题。   “……你和张真真感情怎么突然变好,都开始喊真真姐了?”   谢青寄生硬道:“不用你管。”   他有些待不下去了,抓起书包说下午要去齐蔚然那里,从明天开始过来教他公司的人怎么维护网站。   谢然突然反应过来:“不对啊谢青寄,我要真当着妈的面这样说,我还能活到现在?”   谢青寄凶道:“不信算了。”   他狼狈地提着书包落荒而逃。   这是他两辈子加起来从来没有说过的话,他很好的秉承着谢文斌的品性,把“爱”挂在嘴边像要他的命,“爱”这个字像是有传染病,十分的爱说出一分都是虚有其表夸大言辞的罪过,谢青寄羞于说爱,他只愿身体力行地表达。   前台小姑娘走进来,八卦地问他们谢总这个帅哥是谁。   “我弟。”   原本简单明了的回答突然令谢然浑身发烫,就像是他落水后被弟弟救上来的第二天早晨,王雪新走进来,问他“谢青寄呢?”从那以后这个名字在谢然心中都有了不一样的地位分量。   谢然想,他可能会试着改变原来一根筋的思维方式。   他把谢青寄的话放在心上,等几天后吻痕咬痕消退,立刻回了家。   王雪新正在厨房做饭,谢然突然回家还把她吓得不轻,把芹菜往案板上一摔,骂道:“怎么都不出个声,把你老娘吓死你就没妈了知道吗?!”   她心有余悸地拍着胸口,谢然笑着凑近,斟酌着怎样开口安抚母亲草木皆兵的情绪。   “你去歇着,我来做吧。”谢然接过她手中的活,围裙一穿,开始做晚饭。   王雪新一看他这副心虚的表情,就知道谢然要说什么,站在旁边给他打下手,没好气道:“不跟你计较了,以后别再做这种骗人的事情,我……我也不会再逼你相亲了。”   她烦躁地一挥手,破罐子破摔道:“结婚什么的,随便你吧,翅膀硬了管不了了,等老了没人要的时候别来烦我。”   还不等谢然说话,王雪新又把眼睛一瞪,眉毛竖起来,警告道:“不许乱搞男女关系。”   谢然笑着搂了搂母亲的肩膀。   王雪新眼睛有点红,难过地一抹脸,突然道:“你弟说你这几天不回家是公司里出了点事情,什么事情啊?妈能帮上忙吗,你们要是太忙,我可以每天做饭送到你们单位。”   谢然没有回答,背对着她切菜。   刀剁在案板上咚咚响,王雪新简直想变成个哑巴,她怎么又多管闲事,去管谢然的私生活了?心里的窘迫表现在脸上,王雪新无所适从,正要挖个洞钻进去的时候,谢然却一改往日作风。   “遇上了点事,被人告了正在打官司,我和小马都挺有把握,不是什么大事,就是糟心,而且公司发展上遇到点问题,拿不准主意该投哪个项目。”   这些话放在上辈子,谢然宁愿变成个穷光蛋也不会在王雪新面前露出半分难处。   王雪新若有所思地“哦”了声,手放在谢然的围裙上擦了擦,转身回到卧室翻箱倒柜,过不一会儿拿着张银行卡出来,把心一横,塞到谢然屁股兜里。   她神情不自然道:“这里面是二十万,这么些年我省吃俭用就攒了四十万,咱们四个一人十万,本来我的那份是准备拿去旅游养老的,你拿去用吧……之前打给我的钱也没花,改天我去银行,都转给你。”   “你妈就那么大的本事,多了没有,你爸,呸……谢文斌那肯定有,改天妈去给你要,这么多年也该他尽责任了。”   一提起谢文斌她就咬牙切齿,不知道谢然遇到的难题不是区区二十万可以解决的,但身为一个母亲,这是她所拥有的全部。   谢然扔下锅铲,说什么都不要王雪新的钱,被王雪新凶悍地一巴掌拍在背上,嘀嘀咕咕地走出厨房,叫谢然把米饭蒸软一点。   他看着嘴硬心软的妈妈,兜里的银行卡像是真真实实的二十万拿在身上,分量变得极重。   谢青寄今天带着电脑去了齐蔚然家,谢婵已经搬出去住,饭桌上只有他和王雪新两个人。   王雪新今日胃口不佳,筷子在米饭中戳来戳去,谢然看着她这幅样子有些紧张,问她怎么了。   王雪新眼神闪躲,突然抬头看了眼谢然,犹豫道:“然然,那天你喝醉了,说你想爱的人不能爱……你爱谁啊?为什么不带回来给妈妈看看。”   面对母亲的质问,谢然霎时间心跳极快。   就说王雪新怎么接受张真真的事情这么快,合着是在这等着他。   一见谢然这副表情,王雪新更紧张,试探道:“你不会喜欢上有夫之妇了吧,这么道德败坏的事情我们可不能干。”   谢然:“……”   “没有。”   听到儿子否认,王雪新立刻松了口气。   “我那天喝多了,说的话你别当真,我没喜欢谁,和张真真也就是朋友。”谢然矢口否认,尽量让自己的神情看起来真挚自然,祈祷王雪新不要打破砂锅问到底。   “哦……这样啊。”   王雪新若有所思地给谢然夹菜,看起来不会在这个话题上继续下去,就在谢然要松口气的时候,又听王雪新突然开口:“哈哈,你那天的反应,我还以为你要告诉妈你喜欢男的呢。”   她僵笑着看向谢然,手死死扣着碗边捏着筷子,指甲因用力过度而显出青白色。 第55章 冲动   谢然被王雪新这样救命稻草一般地看着,想假笑笑不出来,想说什么又怕说错话,甚至分辨不出这是句随心所欲的玩笑,还是斟酌已久的试探。   王雪新期盼着儿子的回答,却也害怕听到他的回答,最后只尴尬地笑了笑,自言自语道:“算了算了,别往心里去,妈又开始胡思乱想了。”   她的手突然被儿子抓住,谢然勉强笑了笑,对王雪新沉声道:“妈,我不是。”   谢然的舌尖抵住牙齿,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同性恋这三个字。   话里话外明明已经否认掉她的猜想,可王雪新却没有像往常一样露出长舒口气的轻松表情,相反她和谢然对视一眼后就立刻把头低了下去。   “吃饭吧,吃饭,妈当然知道你不是。同性恋这么苦,谁没事会去当同性恋呢。”   王雪新喃喃自语,低着头给谢然夹菜。   接下来的一个礼拜,谢然天天晚上按时回家陪着王雪新。   他总是疑神疑鬼,觉得妈妈发现了什么,可除了那天晚上饭桌上出其不意的发问,竟再没什么异常,更没提到过类似的话题。   谢然找个时间和齐蔚然的团队谈了谈,决定先把谢青寄先前做的简陋网站升级,拿去给谢然手头微信群中的本地二手车贩试用,等拉到投资以后再正式开发交易功能。   谢青寄果然如同他先前说得那样,在暑假这段时间里每天准点来公司报道,教员工操作后台,更令谢然惊讶的是,在谢青寄的帮助和整合下,他们公司的条条框框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规范起来。   谢然问过谢青寄,是否以后打算报考计算机专业。   谢青寄眉眼间是罕见的犹豫,低声道:“再看看吧,也不一定,还有时间考虑。”   齐明偶尔会跟着他舅一起过来,叫谢青寄去打球。阴差阳错下,这小子走了和上辈子完全不同的路,没有再去折腾他的化学老师,而是考到了临省的一所大学念金融。   谢青寄的暑假生活极其忙碌,上午来谢然公司报道,跟着齐蔚然干活,下午还要抽出三个小时自习,用在谢然这里领到的实习工资去股市开了个户头,空闲之于炒股赚钱。   重生这件事情终于在他身上体现出一丝好处,谢青寄炒起股来得心应手,不用再守着王雪新每个月给他的零花钱紧巴巴地过日子。   谢然简直不敢相信日子过得这样顺畅。   他们公司先前被告,庭外调解失败,等着一审开庭。老乔给出了个损招,叫他们找个借口把原告给反告上去,起诉书直接送到老家,拿给他的父母看。   一般这种上年纪,又常年住在小县城的人通常都活得战战兢兢遵纪守法,就怕扯上官司。   “你看,这个男以前在工地开车的,他老婆被雇去煮饭,男的先前是工伤,赔偿金没拿到就和老婆被一起赶走了,连个签劳务合同的意识都没有,也不敢去告雇主,没什么法律意识。估计这次也是被人撺掇着来讹钱,你诉状直接送家里,还不把他们吓死。”   说这话的时候谢青寄就在外面,他敏感地抬起头,听着这边的动静。   谢然立刻义正言辞道:“这怎么行,太损了,不许这样干啊!我们出车之前都有车检报告的,他想拿事故车这点告我们根本就不成立,拖着就行了。”   老乔:“……”   谢青寄又放心地把头低了下去。   在他看不见的角度,谢然朝老乔挤眉弄眼,点了点头,意思是这个办法又损又棒,私下去办别让谢青寄知道。   老乔意会,行动之快效率之高,起诉书在半个月后就送到了原告老家。   那时谢青寄已经开学,只有周末才会来谢然的公司,刚出电梯还没进办公室就听见一阵骚动。   几个月的时间相处下来,公司里的人早已知道他是老板的亲弟,虽年龄小,但说话分量极重,是个能管事做主的人。   前台小姑娘见他来了,当即把他请进去,让他想想办法。   果然像老乔说的那样,原告老婆对丈夫在外面做的事情一无所知,看到起诉书后吓了个半死,以为丈夫在外面惹了麻烦,一大早坐着大巴,带着孩子一路辗转四个小时按照地址找过来,想要同谢然和解。   她手里牵着的孩子只有五六岁,安静地依偎在妈妈身边,看得出在这种陌生的环境下十分拘束紧张。   谢青寄还穿着校服背着书包,往这女人面前一站,都不知该说些什么。   “先进来吧。”   母子二人跟着谢青寄进到谢然的办公室去,谢青寄要她们坐,拿出手机打电话,把谢然小马老乔,一口气都喊了回来。   一转身,却发现母子二人并没有坐在沙发上,而是从随身的旅行包里掏出一个小马扎,坐在角落。   她拘谨地冲谢青寄笑了笑。   谢青寄没说什么,坐在电脑前帮谢然处理邮件,一目十行地浏览过去,却根本没看进去一个字。   他看着眼前这个带着孩子的女人,想到了自己的妈妈,那害怕给别人添麻烦的神情简直和要强的王雪新一模一样。   以前王雪新带他回老家时也是坐大巴,两个人只买一张票,年幼的他坐在妈妈腿上,有时也会专门带上一张折叠马扎,让他坐在过道里。   午饭时间一到,谢青寄又问她们吃什么,他来点外卖。   “不用不用,我们自己带了,不给你们添麻烦。”   原告妻子反应极大,双手极力乱挥,仿佛陌生人的好意对她来说十分难以接受。   谢青寄体贴地没有继续问,看着她又从旅行包中拿出烧饼、榨菜、提前煮好的鸡蛋,和一个内壁都是水垢的塑料水瓶,吃东西的时候害怕把残渣掉在地上,膝盖上垫着从背包里摸出来的皱巴巴的卫生纸。   半个小时后,谢然三人回来,被谢青寄一通电话吓得还以出了什么大事。   那女人立刻站起,讨好地笑道:“哪位是谢老板啊。”   老乔和小马一指谢然,这女人又从包里掏出一个大塑料口袋,里面装着她自家院子种的蔬果。   “早上刚摘的。”   谢然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看着眼前这一幕也明白发生了什么,只让她们坐下说话。   众人开门见山,谢然直接把话给挑明。   “这官司你老公打不赢,我们出车都有正规手续,事故车的就更全,还可以反过来告你们合伙敲诈,反正现在就是拖着,那我们肯定是不怕拖的。你让你老公撤诉吧,他撤诉我也撤诉。”   谢然和小马都准备好做一场口水战的准备,谁只原告妻子竟十分好说话,一听丈夫在外面做的事情,脸上也有些挂不住,连连附和谢然,说一定回家劝劝,叫他们尽早撤诉。   她这样一说,尤其态度又这样好,脸上挂不住的反倒是谢然了。   和小马老乔对视一眼,都有种他们三个大男人在欺负妇女儿童的惭愧感。   谢然烦躁地抓着头发,心想他重活一世,心肠是真的变软了,这样的场面竟然有些应付不过来。   他神情不自在地看着拘谨客气的原告妻子,目光落在对方脚边放着的水洗旧旅行包上,看来全天下的妈妈都一样,特别是经济拮据的家庭,一件东西用到烂都舍不得扔。   再一看谢青寄的表情,就知道他也想到了母亲王雪新。   小马忍不住道:“你说你老公骗人也得长点脑子,这证据手续都在,怎么就被人撺掇着告我们,别是被人卖了还替人数钱吧,回头判决结果一下来输了官司,钱还是你老公赔。”   “说的就是,哎,我们都没有什么法律意识,不知道严重性的……谢谢三位老板了。”   原告妻子愧疚地笑了笑,又说这种情况在他们那边有很多,都是去别的地方打工,被同乡骗着去做类似的事情,说有的小公司怕惹麻烦,就会拿钱消灾。   她起身冲三人告别,又专门冲谢青寄感激一笑,牵着孩子走了。   老乔看着她的孩子,想到了自己的女儿小乔,把门一关,于心不忍道:“说到底还是法律意识不强又怕惹麻烦,之前找人去查他们的时候我就发现了,这对夫妻当年离职的时候明明是他们占理的事情,结果最后连赔偿金都没拿到就被人赶走,估计也像今天一样,被雇主随便一吓用点手段就被唬住了。”   小马道:“这样的事情可太常见了,我妈当年下岗的时候也没拿到补偿金啊,老板就说你去告我好了,不怕你告,老老实实一辈子的人哪敢和法院扯上关系,都觉得打官司麻烦死了,只能自认倒霉。”   他俩你一言我一句,谢然却不接话,脑海中满是这女人牵着孩子离去的一幕。   小马又冲谢青寄搭话道:“今天谢谢你了,改天我送你台电脑给你升级设备,你们程序员用什么配置你给我写下来,我照着买。”   “你弟打算当程序员?”老乔惊讶地看着谢然。   谢然含糊道:“我也不知道,看他自己。”   “你都给你哥搞网站了,不去当程序员那不白折腾了。”小马拍了拍谢青寄的肩膀,这是他能想到的最乏善可陈的人生,就像是子女理所应当继承父母衣钵,在计算机方面展露一点天分的谢青寄难道不应该去当个程序员吗?   甚至连谢然也有同意的想法。   然而就在这时,坐在一旁闷声不吭的谢青寄突然道:“……我不打算读计算机。”   三人一愣,目光整齐划一地看向谢青寄。   这个匪夷所思的决定另小马和老乔难以理解,这小子在高考紧要关头还能腾出半年时间研究编程,给他哥整出个网站,是个脑回路正常的人都会顺着这条路一直走下去,怎么又突然变卦说不当程序员了?   “那你要读什么?”谢然皱眉道。   谢青寄一言不发,好像刚才那句话只是他一时情绪难以控制,不经理智思考脱口而出的一句。   他深吸口气,忘记已经多久没有体会过这种热血上头,不管不顾的冲动,小声道:“我想读法学。”   小马:“啥意思?”   老乔:“意思是他要当个律师,当律师好啊,当律师赚钱,特别是刑事案件。”   三人盯着谢青寄,小马更是上下打量,忍了半天,忍不住了。   “律师是很赚钱……可这小子这张脸看起来像是个会赔钱的律师,自己贴钱给人打官司,还动不动就挨顿揍的那种。当律师太有良心也不行,你知道吗?”   谢然:“……”   谢青寄轻声道:“知道。”   小马夸张道:“律师可没程序员轻松啊,又苦又累,还熬不出头。”   谢青寄又道:“知道。”   小马继续一盆冷水迎头浇上:“我有个亲戚是当律师的,说输官司不可怕,可怕的是碰到蛮不讲理的客户,职业热情都给消耗没了,程序员前景多好啊,你真不当程序员?”   只见谢青寄从容起身,吃完午饭擦嘴、有条不紊地收拾外卖盒子,最后把垃圾袋子一扎提在手里,背起书包平静道:“对,不当程序员,我已经想好了,读法律,以后专门打民诉。”   小马:“……他挑了个最苦最累挣钱最少的。”   谢青寄置若罔闻,走到门口,语气礼貌地让小马让一让。   一如老乔被追债当天,谢青寄从一群黑社会中挺身而出抱走小乔后,说出的那句“你们继续”时的神态一模一样。   小马目送谢青寄进了电梯,捅了捅没什么反应的谢然,喃喃自语道:“合着我们被人坑了的时候,你弟的想法居然是他要当律师,不帮我们就算了,以后读出来要去帮那些坑我们的人,我果然没看错,他可真不是个东西。”   小马有些发愁地挠着他青黑的头皮,滋啦滋啦响,头皮屑掉了一肩膀,他又看了眼谢青寄离开的方向,不情不愿地嘀咕:“……但看着还真他娘的挺招人喜欢。”   谢然深吸一口气,坐回他的老板椅上,长腿轻轻一蹬转了个圈,背对着小马老乔他们,谢青寄一连几声淡定的“知道”把他整个人说得都要跟着热血沸腾起来了。   他看着窗外,听到谢青寄说要当律师时他简直毫不意外,谢青寄那与生俱来的道德感、正义感、责任感,仿佛他就应该做这样的事情说这样的话。   更重要的是,这个决定和王雪新、谢然、任何人都无关,意气用事也好,幼稚冲动也罢,是谢青寄凭借着心中仅存的些许少年意气而做出的决定。   前后两辈子随波逐流,被裹挟着往前走的人,终于找到除哥哥之外的人生方向,终于有点十八岁少年无知无畏的样子了。   谢然无可奈何地捂住发热的脸,顺着小马的话小声道:“……是啊,谁能不喜欢谢青寄呢。”   站在一旁的老乔低头,看到谢然值得深究的表情,又联想到那日三人喝多送他回家时看到的画面,来不及吞咽的口水一呛,发出一阵惊天动地的咳嗽声。   他脸红脖子粗地拍着胸口,突然就知道谢然那个有暴力倾向的大嘴巴子女朋友是谁了!   【作家想说的话:】   “这个他从小长大的三线小城,最发达的就是旅游行业和一所在全国都名列前茅的政法大学。”   ↑嘎嘎第五章埋下的线终于在这章填上了!从最开始就想好了让小谢当律师!对于我来说写文的乐趣就是不断埋线,挖挖挖,埋埋埋,像玩收集养成类游戏一样!一个事件的加入造成的蝴蝶效应促进新事件的发生,看着进度条不断往前爬,把伏笔串联起来的那一刻就会有剥丝抽茧一样的快感!好开心啊!   (这是本周的加更谢谢大家把我票上首页 为什么语气突然冷静下来 因为突然想到了还欠着俩加更) 第56章 夏天   谢青寄是个一旦下好决定就不会轻易改变的人,几天后饭桌上,他找准机会,就把这个决定告诉了王雪新。   王雪新倒没发表什么意见,只说有点可惜,看谢青寄花那么大精力做出个网站,还以为他会当个程序员,谁知最后却想当个律师。她叹口气,又自言自语道:“你们都长大了,我想管也管不了,爱干什么干什么吧,正好咱们本地的政法大学不错,你离家近一点也挺好。”   她有些心不在焉,站起来收拾走自己的碗筷,一个人躲到厨房里去。   从上次谢然醉酒发泄后,王雪新就像变了一个人,在儿女面前总是充满卑微的讨好,就怕哪句话说错惹他们不高兴。谢然起身,把碗一收,跑进厨房哄了王雪新两句,再出来一看,发现谢青寄坐在沙发上,他想了想,也跟着坐了过去。   他肯主动坐在谢青寄身边就已足够令人意外,没想到还有更令谢青寄诧异的。   “真想好读法学了?”   谢青寄眉毛一挑,“嗯”了声,似乎是没预想到谢然会主动问他。   二人不尴不尬地坐在沙发上,王雪新晾完的衣服还没叠,霸道地占据着沙发的一角,兄弟俩只能挨着坐。谢然的胳膊不敢动一下,只能规矩地贴着放,稍微动一动就会碰到谢青寄的膝盖。   谢青寄眼眸垂下看了一眼,又克制着挪开,有种难以言喻的气氛在二人之间悄无声息地蔓延开来。   这边一安静, 王雪新在厨房刷碗的动静就格外明显,碗碟碰撞的脆响,一声声都落在谢然和谢青寄的心上,像是出其不意敲响的警钟,一会儿重,一会儿轻,提醒着他们这场不受控制的谈话应该立刻停止。   谢然是一匹跑到悬崖边上勒不住的马,上辈子只会放,不会收,如今学会收了,谢青寄又开始放肆,连带着他也不知怎得,突然脑子一懵,关心鼓励的话语再难遮掩,他的大脑控制不住他的嘴巴。   “小马说的话,你别往心里去,什么赔钱的律师,他懂个屁……反正我现在挺能赚,大不了以后给你兜底,你想当律师就当,想考哪个大学就考哪个大学,想往哪个方向发展就往哪个方向发展,没人管得了你。”   “高考加油……别,别再傻兮兮地控分了。”   他像是再也绷不住似的,又补充道:“……我觉得你就该当个律师。”   说这话的时候谢然眼睛往外看,似乎是对在谢青寄面前剖露心迹的做法十分不习惯,话音一落,就头疼地挠着眉尾,一副“你还是忘了吧”的表情。   旁边的人半天没吭声,谢然偏头一看,谢青寄的脸也偏向一边,还带着些笑意。   他轻声道:“知道了。”   这三个像是乘着羽毛起起落落,出其不意地落在谢然心里,他心想,真是要了命了,难道是夏天还没过去吗?   王雪新刷完碗,擦着手走出来,看见兄弟俩谁也不看谁,但似乎心情都还不错,就是茶几上放着个振动的手机,亮了灭,灭了亮,这俩人还都没什么反应,跟中邪的二傻子似的。   她无语地提醒道:“手机响了都不知道接,小谢,你手机。”   二人瞬间回神,一起看向手机屏幕,这个时间点打来找谢青寄的,居然是小乔。   老乔有钱了之后不给自己换手机,反倒给闺女买了一台苹果。   小乔比老乔新潮,注册一个微信号,天天发朋友圈,后来小乔手机被老师没收,老乔跑到学校被老师从爸爸骂成孙子后,实在受不了降辈分的打击,残忍地把手机收回藏在衣柜里。   她在这个时间给谢青寄打电话,一定是有要紧的急事。   电话一接通,就听见小乔大声道:“哥哥,我爸要丢下我一个人逃跑,你和谢然快来啊。”   谢然一听,回手拨通老乔的电话,那边却提示用户已关机。他心中有些不好的预感,不敢再耽搁,挂断电话后直接带着谢青寄把车开到老乔家,甫一进门,就看见行李箱摊了一地,老乔正翻箱倒柜的找衣服往里面扔。   小乔掐着腰十分生气:“你去哪里为什么不能带我,你要学我妈么!”   老乔求饶道:“姑奶奶放手吧,没不要你,就是让你去亲戚家住几天!……作业写完了吗,天天就知道看手机,写作业去!”   眼见父女俩有掐起来的势头,兄弟俩慌忙一手一个架住,哥哥安抚爸爸,弟弟安抚女儿。   “怎么了这是?”   老乔被谢然按在沙发上,疑神疑鬼地拉上窗帘,还朝外探头看上几眼。   “前几天收到审计通知,大哥手下的有个产业要被查,那个公司我知道,就挂了个名字走账用的,怎么那么多有实业的不查,偏偏从一个空壳下手,而且我总觉得最近老有人跟着我,你说不会是便衣吧?谢然,我觉得大哥可能要倒霉。”   他每说一句,谢然的眉头皱得就越紧。   大哥入狱的开端,就是从这一场突如其来的审计开始,接下来要上演的事情谢然很清楚,只是上辈子大哥倒台发生在谢青寄大一快结束的时候,怎么这辈子提前了近一年半的时间?   老乔突然想起什么,面色微妙地看着谢然,喃喃自语道:“你可真是厉害,这都能被你提前预见到,我说你当初怎么提醒我感觉不对就赶紧跑路呢,你到底是怎么知道的?你在局子里有人吗?”   他指的是那次谢然拿着存折找上门,给他钱时说的话。   谢然的脚动了动,轻轻踩一下老乔的拖鞋,意味深长地看着他,无声摇了摇头。   二人背后的卧室大门敞开,谢青寄正坐在书桌边上,一边给小乔检查作业,一边安抚他的情绪,也不知是否听见这边的动静,从他平静的表情中看不出任何异样。老乔意会,倏然收声,心有余悸地往身后看上一眼,虽不明白谢然为什么不想人知道,但还是没再继续说下去。   “你给大嫂打过电话吗?她怎么说?”   老乔暴躁地骂了句脏话。   “打了,没人接。我去探大哥口风,他什么都不说,他妈的,不会真想出事了把我推出去顶包吧。”   谢然打开手机去翻大嫂的朋友圈,发现她这几天在新加坡旅游,里面都是她抱着孩子的自拍九宫格。老乔伸头一看,脸色更加难看,自言自语道:“肯定是要出事,都把老婆送出国了。”   顾不上小乔还在家里,老乔抖着手从裤兜里摸烟,一根烟抽完,才稍微冷静下来,对谢然道:“我再等两天,要真不行,我就上外地躲躲,小乔我放亲戚家,劳烦你经常替我去看看。”   谢然头疼地啧了声,倒不是怕麻烦,而是老乔这边的变化打得他措手不及,不知道是哪个环节出错致使大哥这边的时间节点竟然提前足足一年半,况且现在这个时候,本市的扫黑根本就还未大规模展开,大哥究竟是怎么被盯上的?   只不过上辈子出去避风头的人是谢然,这辈子似乎要轮到老乔。   那边谢青寄给小乔检查完作业,又带着她洗脸刷牙,小乔仰着头问谢青寄她今天可不可睡觉前多完一会儿手机。谢青寄还没说什么,坐在客厅的老乔听到后就像被踩到尾巴的狗一样突然跳起来,把手机直接没收,父女俩因为手机又大吵一架。   老乔给急出一脑门子汗,被小乔顶了两句嘴,又开始玻璃心难受起来,往兄弟俩面前一坐,眼镜一摘难受地哭了两下。自从成为大哥的心腹后,老乔就靠铁血手腕在众人面前站稳脚跟,很好的秉承着大哥那套“换电池”的作风,血溅到眼镜片上都不带眨一下眼睛,谢然是亲眼见过老乔暴戾一面的。   结果现在回到家屋门一关,跟女儿拌了两句嘴就开始难受。   更令谢然唏嘘担心的是,老乔先前被小马折腾羞辱,可现在小马走了,老乔却又变成了下一个小马。更阴差阳错的是,他在某种意义上,成为了上辈子的谢然。   老乔哭完,正拿纸擤鼻涕,一抬头,看见兄弟俩坐得这样近,脸色又突然变得怪异。   他一脸别扭地带回眼镜,眼神落在谢然的脖子上,又情不自禁看向谢青寄的嘴,不知脑补到什么画面,神情极其不自然,眼神飘忽着不知该往哪儿落。   谢然一头雾水地看着老乔突然从脖子红到耳后根,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老乔这副八卦神情让他手很痒。   “你为什么用这个表情看我?”谢然浓眉皱着,看上去想要打人。   他还没来得及付出行动,谢青寄却先一步从老乔的神情中悟出些什么,一手把谢然按住,冷静道:“该回家了,他肯定还有很多事情要处理。”   谢青寄拉着谢然往外走,谢然还在一脸不爽地琢磨老乔的表情。弟弟的手一落在他胳膊上,老乔的反应就更怪异了,像是嗓子眼只有指头粗细的鸡却吞进一颗拳头大的石头,总感觉他下一秒就要伸长脖子激动地拍翅膀。   回去的路上,谢然一路心不在焉,罕见地闯下一个红灯。车在家门口停下来,谢然让谢青寄先进屋,说他在车里坐坐。   谢青寄坐着没动,谢然无奈道:“我要抽烟了。”   他不止要抽烟,还要打几个电话,跟以前的人联系打听一下大哥的事情。   这些估计都是谢青寄不会喜欢的。   谢青寄默不作声地盯着他瞧,一言不发地解开安全带,身体往谢然那边倾。   他的动作突如其来,根本不给谢然反应的时间,弟弟身上带着一股衣服洗完后晾晒过的味道,铺天盖地朝谢然包围过来,车内空间狭小,谢然避无可避,谢青寄把手伸向他裤兜的时候,几乎是用一个拥抱的姿势靠近的。   谢青寄低着头,他高挺的鼻梁近在咫尺,谢然只要稍稍一动,就能亲吻他。   谢然喉头发紧,盯着谢青寄的嘴唇,干巴巴道:“我们要吸取张真真的教训……她就是跟女朋友在家门口亲亲我我,才被她爹妈看见的。”   他近到可以数清楚谢青寄的睫毛,此时两人的距离即使不亲吻,也足够令别人想入非非。   “她们是情侣,我们是兄弟,有可比性吗谢然?”   谢青寄往后退了些,可眼下的情况也并没有好多少,仅仅是从数睫毛变成了谢然可以从他眼中清楚看见自己强装镇定的神情。   “再说了,你以为我要干什么?”   谢青寄突然笑了笑,在谢然心猿意马的目光中,又再一次出其不意地靠近。   他手掌带着温度,越过谢然的腰,顺着狭窄的口袋缝艰难挤进去,手指轻轻一勾,隔着薄薄的布料擦过谢然那在他靠过来时就已经紧绷的大腿,将烟盒和打火机一起拿出来。   一根烟被谢青寄抽出,夹在修长的手指中,打火机轻轻一响,温暖的火苗在昏暗的车内亮起,照亮谢青寄那总是显得攻击性很强的眉眼,他低着眼睛专心致志地点烟,没注意到谢然的视线根本就离不开他。   他夹着烟凑到谢然嘴边,他的手指和烟头离谢然的嘴唇都只有一寸的距离。   谢青寄平静道:“抽吧,只准抽一根。”   老乔管小乔玩手机,谢青寄管谢然抽烟。   谢然情不自禁,在一天之中第二次冒出同一个念头,真是要了命了,夏天是还没过去吗。 第57章 交换   那天晚上谢然可耻地耸了,客气地说算了算了,自己不抽烟,戒了。   他客气,谢青寄也同他客气,好声好气地顺势商量:“是吗?真戒了,正好,那以后就别吸了。”他发现,谢然这人吃软不吃硬,对付他就得这样来。   谢然如临大敌地坐着,这副紧张样子又惹得谢青寄发笑,问谢然什么时候戒的,他怎么不知道。   说这话的时候离得很近,谢然只想举手投降别让谢青寄这样盯着他看他有点吃不消。   然而谢青寄只笑不说话。   片刻后,谢然憋屈地小声嘟囔:“……刚才。”   谢青寄轻轻看了他一眼,把谢然的烟和打火机一收,下车去了,路过家门口的垃圾桶时往里一扔,插着兜进屋睡觉。   谢然一个人坐在车里,好一会儿才下车。   他觉得有什么东西好像再不受控制了。   从这天起,二人在家中保持着默契与距离,对那晚发生的事情闭口不提,对彼此的渴望亲近像是不断涨大随时会爆炸的气球。   尤其是多了家人兄弟这层身份,他们既不能表现对彼此表现出回避,也不能表现出爱慕,因为不管是哪一种,都会引起王雪新的怀疑。   她有时会使唤着谢然给埋头苦读的谢青寄送水果,或是饭桌上递筷子,正大光明地给了二人一个“亲密接触”的机会。   不管是递东西时一寸肌肤的接触交叠、看向对方时目光相触一瞬间的激动,又或者是一人洗完澡后,另一人走进湿漉漉的浴室中闻到对方留下来的味道,都像是气球爆炸前拼命打进去的气体,不知道哪一秒就再难以为继,砰的一声炸碎这表面和平,背地里却暗潮汹涌的家庭关系。   在这期间,远在新加坡的大嫂给谢然发了微信,她看起来十分慌张,说今天她的护照被一个她和大哥的共同朋友收走,打给大哥和老乔的电话没人接,只好问谢然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谢然心中一凛,先把大嫂安抚住,随即给老乔打了电话,果然无人接听。   他又打给小乔,电话响了几遍才接通,从里面传出她看动画片的声音。   “我爸前两天就把我送姨妈家了,他在哪里我也不知道,”小乔声音突然小下去,她拿起电话走到一旁,委屈道,“姨妈很讨厌我爸,也对我不好,谢然,我不想在姨妈家住了,你能不能让我爸回来。”   听小乔这样说,谢然当即猜到老乔一定是提前收到风声跑路了。   他一番安抚,只打算再联系不上人,就去把小乔接过来住,正好王雪新很馋别人家的小孩,看见小乔这样可爱的小姑娘,估计就会把老大不小的儿子抛在脑后。   谢然抓起车钥匙往外走,谢青寄听见动静,从一堆练习册中抬头,问谢然去哪里。   如今刚到十月份,天气开始转凉,谢青寄穿着薄毛衣,脸上架着副度数很低的眼镜,脸上没什么表情的时候总是显得薄情寡义,真有了几分律师精英的派头。   高四一开学,他就开始忙碌起来,每周只能抽出一两天时间帮谢然做简单的网站维护工作,其余时间都像普通高三学生一样,书本不离手。   “大哥老乔那边出事了,联系不到人,我去看一眼就回来。”谢然心烦意乱,刚要发动汽车,副驾驶的门却被人拉开,谢青寄直接坐了进来。   “这个节骨眼上,你一个人去我不放心。”   谢然没再说什么,一脚油门把车飙出去,一路上连闯三个红灯,谢青寄抬胳膊抓住头顶把手,面无表情地随着他哥暴躁打方向盘的动作甩来甩去。   他的担心并不是空穴来风,上辈子在大哥落网之后,之前的仇家很大一部分都闻风而来,有的是纯粹找茬羞辱,有的则借机报复。   有次就被他撞见了。   那时他偶尔会在周六去找老乔,就为了等谢然固定打来的电话,听一听他的声音。   有次都撞见前来挑衅闹事的,谢青寄本不想多管闲事,可老乔哪还顾得上等电话,只想先收拾东西避难算了,他这老胳膊老腿,被踹一脚得在床上躺一个礼拜。   谢青寄听罢,薄唇一抿,盯着桌上的座机,做了一个违背原则的决定。   老乔正要溜去后门,却被谢青寄按在老板椅上,他愕然抬头瞪着对方。   只听谢青寄语气平静道:“知道了,我会解决的,你在这里坐着,谢然要是打电话了就出去叫我。”   他的语气太过镇定,气场又太强,连老乔都被他唬住,好像出去解决的不是一群心黑手毒,蛮不讲理的暴力黑社会,而是去替老师收个作业,去替妈妈买捆青菜。   出去没几分钟,老乔还在愣着,外面就传来一阵肉搏,和桌椅乱摔的声音,把他听得心惊肉跳。   这要是谢青寄有个三长两短,谢然回来不得把他生吞活剥!   在被外人打一拳躺床上一个礼拜和多活几个月然后被谢然活剥就此安息之间,老乔反应过来,哆哆嗦嗦地追出去,喊道:“祖宗,不行,你要干什么,可不能为了你哥的一通电话连命都不要啊!”   他追到大厅,看见谢青寄一个人被三个人围着,剩下四个躺在地上捂着胳膊、腿呻吟,其中一个满脑门血,脚下一地碎酒瓶渣子。   老乔:“……”   谢青寄干脆利落地转身,抓起墙边竖着的大折叠椅朝一人头上一拍,同时闪电般转身抬脚当胸一踹,原本要从后面去扑他的人直接飞了出去,稀里哗啦撞开KTV的玻璃大门,三两下滚下台阶。   谢青寄呼出口气,稍稍平复下气息,继而神色平常地踩过一地呻吟的人,走到老乔身边期待道:“你怎么出来了,谢然打电话了?”   “还,还没到点呢。”老乔干巴巴地回答,心想谢青寄可比他哥狠多了。   谢然打架前起码还会先礼后兵,以理服人,走完流程再动手,谢青寄倒好,噼里啪啦一顿揍,下手稳准狠,根本不给对方放下屠刀的机会。   “也对,”谢青寄失落一瞬,想起什么,不安道,“他们不会报警吧,黑社会也会报警吗?我怕学校知道了给我处分。”   老乔无语地看着干完架才开始担心的谢青寄,客客气气地把祖宗请回办公室,打电话叫人过来收拾残局。   上辈子大哥虽进去了,可还有谢然这个二把手在,即使如此也有人蠢蠢欲动,就不要说谢然这辈子早就退出,老乔不是个愿意在关键时刻站出来担事的。   赶过去的时候KTV外大门紧闭,门前灯暗着,谢然打了个电话,才有人出来。   前来开门的人身高近一米九,头发短短的一茬快要看见头皮,短袖撸至肩膀头,露出满胳膊纹身。   居然是小马。   谢然眉头一挑,小马慌道:“别误会啊,我跟他们可好久不联系了,这是大哥出事了,瘦子不知道怎么办,才给我打的电话。”   瘦子就是当初给小马介绍修车行工作的人,后来谢然开始做二手车,他又借着人脉帮了不少忙,谢然一直很感激他。   小马束手无策地挠头,看着谢然道:“他们一开始就想直接找你,但瘦子说你早就不干了,不许人打扰你,现在你来了,大家心里就有底了。”   他侧身一让,谢然往里看去。   十几号人乌压压地站在小马身后的过道中,门内大亮的光照到门外来,谢然肩宽腿长,往台阶上一站,被他们期盼地看着,还有人直接走过来,给谢然递烟。   他接过却不吸,咬在嘴里也没点。偌大的门厅里无一人说话,都在等着谢然做决定。   一阵寂静后,谢然活动一下手腕,搂住小马的肩膀往里走,另一只手插在兜里,轻描淡写道:“这叫什么话,应该的。”   他表情颇为桀骜不驯,痞气十足地笑了笑,浓眉一挑,理所应当道:“都愣着看什么?走啊,去‘唱卡拉OK啊’。”   谢青寄哑然失笑,他记得,唱卡拉OK是指要开会的意思。   谢然被簇拥着往里走,脚步猛地一停,他回头,欲言又止地看着谢青寄。   谢青寄平静道:“去吧,我在车里等你,别太晚。”   秋日晚风吹过,谢青寄穿着身薄毛衣,戴着细框眼镜,二人一个在台阶上,一个在台阶下,所有的情谊和信任都在此刻俯视仰视的目光交汇里尽在不言中了。   谢然把头一点,转身往里走。   在这一刻他的身影在谢青寄眼里,和上辈子的他重叠在一起。   那天晚上谢然实话实说,说他现在名下只有这样一家二手车买卖公司,并且以后不打算干别的,指望他带着大家再干回以前那些来钱块的活儿肯定不可能。   听明白了谢然的意思,只有以瘦子为首的一小部分人打算跟着谢然。   其余人看向谢然的眼神不乏失望不解,谢然语气一顿,突然低头笑了笑,把即将脱口而出揽责任的话又咽了下去。   他又能救得了谁,又能为谁负责呢。   谢然走出KTV的大门,看到了外面站着等他的人,谢青寄听到声音只抬头看了一眼,像是一尊伫立在黑夜里的雕像,等着谢然走到他身边去,平静的神情如同最有力的强心剂,一扫谢然方才踏足到里面,险些分不清现实和往生的燥郁。   谢然看着谢青寄,更加确定了今晚的所作所为是正确的。   2013年10月,大哥的落网宣告着本市十年以来最大的打黑清扫行动正式展开。   谢然和小马公司名下的第一家4S店选好地址,齐蔚然的团队正式接下网站研发工作,然而却进行得不太顺利,十分烧钱,谢然的资金差点就周转不开。   动工装修前一天,谢然把小马、瘦子叫到办公室里,谢青寄也在,大嫂还在新加坡下个月才能回来,只好开着视频通话放在一边听着。   办公室内,谢然看着瘦子,认真道:“刚开始你们拿到的钱可能会很少,因为没有经验,车也卖不出去,我和小马都是这么过来的,瘦子你去跟其他人说,手头紧了来找我借钱,但工作上不能指望我给优待,违法的事情碰也不许碰。”   瘦子感激地点头。   小马在一旁大大咧咧地补充:“是,而且咱们谢总现在有个要当律师的弟弟,很可能会在我们违法乱纪的第一时间去举报我们。”   谢青寄站起来走到谢然身边,不搭理小马,谢然笑着骂了小马两句,继而表情一变,再次认真起来:“接下来的一段时间可能是公司最艰难的时候,靠大家了。”   他伸出一只手,小马和瘦子会意地搭了上去,还没来得及加油打气,办公室的门就被人撞开,众人维持着手搭在一起的姿势,一起转头看过去。   只见失踪多日的老乔一手领着小乔,像是要逃难一般,背着个大书包,脖子里挂着小乔的脸盆水壶,累得倚着门呼哧呼哧喘气。   “我偷跑回来的,一会儿还得走,谢然,我闺女不愿意跟她姨妈一起住,就交给你了,一定要照顾好小乔啊!什么时候风头过了我什么时候回来!哎?你们在干什么呢……?”   谢然不住感叹命运的奇妙,上辈子是他去避风头,托老乔照顾谢青寄,这辈子却完全颠倒过来。   小乔一脸兴奋,欢呼着冲过去,跑到谢然和谢青寄身边,一手一个抱住他们的大腿,高兴道:“爸你快走吧!”   老乔一边擦汗,一边走过来盯着众人交叠在一起的手,茫然地把自己的手放了上去。   “虽然不知道你们在干什么,但是加我一份吧。”   小马醋道:“……你都还没问清楚我们在干什么。”   老乔理直气壮:“是不知道,但是跟着谢然就对了,他能让我吃亏吗?”   小乔在一旁帮腔,掏出一张银行卡作势要交给谢然:“我爸的银行卡,都给你啦!密码是我妈妈的生日!”   老乔面色一变,朝小乔挤眉弄眼,唉唉唉着阻止,小马十分有眼色,把银行卡一抢,老乔追过来,二人以面无表情的谢青寄为中心你争我夺。   场面登时变得十分精彩,一片鸡飞狗跳中,谢青寄看向谢然,突然道:“齐了。”   瘦子困惑地看来看去:“什么齐了?”   谢然笑了笑,没吭声。   众人的手叠在一起,在加油打气声中,举起落下。   --------------------   坑挖的差不多了!   57章之前是哥哥弟弟单刷各自的副本,57章以后就是俩人合体刷副本!把前面57章20w字看似不关联的情节串在一起想一想就激动!就像玩多米诺骨牌前面的章节都是在摆牌,终于到了推倒的时候了yeah!真的非常谢谢坚持到这里的朋友们!   (我怎么每天都在傻高兴傻激动……真是一个费感叹号的人) 第58章 手掌   老乔这一躲,就躲了大半年,期间固定给谢然打电话询问小乔的情况。   小乔现在是王雪新在带,放学以后天天和谢青寄坐在一起写作业,谢青寄写完自己的作业,就开始检查小乔的作业,赵高坐在一旁看着他俩,学校开家长会都是谢婵去。   有次老乔打电话的时间不凑巧,谢然开着车拎着一扎啤酒独自去了海边,老乔听出些什么,问谢然大半夜跑那种地方干什么。   填海工程才进行到一半,谢然当初跳下的那片区域被工程队围了起来,他进不去,只好坐在相隔一百米的地方,脚下堆着几个酒瓶子,就等着一会儿叫代驾。   “来看我一个朋友,他前两年这个时候死在海里了,我每年都会在这一天来海边看看他。”   老乔哦了声,没再多问。   两人谁都没急着挂电话,谢然是过来人,理解老乔在外面躲着的心情,每次通电话时都会把小乔的事情说得事无巨细。   “谢然,你这个人真的很不简单,当初你怎么就知道大哥要被抓,还提前叮嘱我见苗头不对就跑。而且平时听你说话做事,就跟好像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似的,”老乔在电话中调侃道,“你怎么这么神啊!”   “瞎猜的啊,多看看新闻联播。”   谢然笑了笑,没说实话,转移话题道:“年底了,公司第一次分红,也有你的一份,你的钱我给开张银行卡放小乔那里?”   老乔沉默一瞬,突然道:“不用了,我的那份给大嫂吧。大哥进去前也没咬我,我还挺感激的。”   谢然没再追问,只说听你的。   代驾给他发短信,说已经到了,他挂断和老乔的电话,收拾起一地酒瓶子,丝毫没有发现在他走后,谢青寄从不远处的工地死角走出。   他坐在谢然起身的位置上,看谢然刚才看过的景色。地上还竖着一个酒瓶,只剩一个浅浅的底,是谢然忘记带走的。   谢青寄捡了起来,嘴巴贴着尚且湿润的瓶口,把最后剩的一口啤酒给喝掉。   海岸线在黑夜中飞速倒退,夜里风大,海浪声就更大,车开出去十分钟后还能闻到海水特有的腥咸味道,谢然闭着眼睛靠在降下的车窗上,看样子像是睡着了。   上辈子自打王雪新死后,谢然和谢青寄就没再过过春节,上一个春节也不愉快,唐思博的事情令人头大,后来又出来一个唯恐天下不乱的张真真。   重生后2014年的春节,是他们过的最心安的一个。   除夕那天王雪新做了一桌好菜,还给三个子女外加小乔一人发了一个大红包,他们家的门在饭点被敲响,本来还在纳闷这是谁,结果开门一看,是谢文斌。   谢文斌顶着一肩膀的雪,不知在门外站了多久,鼻子被冻得通红,讨好道:“我就路过,过来看看,给你们送点年货,那个……东西送到,我走了啊。”   他说着要走,脚却没动一下。   王雪新重重地哼了一声,谢婵眼神飘忽,忽然对桌上三鲜水饺起了极大的兴趣。   谢然和谢青寄无奈对视一眼,最后还是谢青寄主动开口,问谢文斌吃了没有。谢文斌似乎就等着有人这样问他,立刻说没有,问他们这还有饭吗。   小乔看着王雪新,疑惑道:“爷爷不是说就路过看看吗?我们让他吃吗?”   王雪新冷静道:“让他吃屎。”   谢婵和谢然一脸不忍直视。   谢青寄见他妈没立刻抄起擀面杖把他爹轰出去,而是只骂了一句吃屎,就知道这是心软同意的意思,给他爹搬凳子去了。   新年后复工的第一周,谢然带着谢青寄去到公司,齐蔚然在会议室等着。风投公司给他们的款项上周刚刚到账,网站再有三个月就能正式上线。   这是谢青寄高四最后一个学期,不再参与网站开发工作,专心备战高考,今天是来交接工作的。和齐蔚然开完会后找不到谢然,前台小姑娘指给他,说谢然下楼去了。   谢青寄顺着方向找过去,发现谢然藏在储物间里。   他神情鬼鬼祟祟,好像在听什么人说话。   闻声看去,一墙之隔的茶水间里站着小马和瘦子,他们不知在说些什么,小马脸上的表情不是太好,一根烟咬在嘴里,往外噗噗吐烟,只听见“老乔、鸡”等关键词,接着便是小马义愤填膺的脏话。   从小马嘴里听见老乔这件事情另谢青寄有些敏感,正要走过去问他们怎么了,脚还没迈出来,就被藏在储物间的谢然看见一把抓了过去。   小马似有所感,警惕回头,什么都没看见。   “怎么了?”瘦子不安地问。   “没什么……怎么感觉刚才有人在外面,算了,应该是看错了。”   储物间内,谢然捂着谢青寄的嘴,做了个“嘘”的手势,以气音在谢青寄耳边低声道:“别说话,马贝贝这个人,你直接问他他肯定不说……这俩扑街不知道在背着我说什么。”   这里原本是公司保洁阿姨放扫帚拖把的地方,一个人正好,两个人就有些挤,谢青寄是猝不及防被谢然拉进来的,慌乱间绊到谢然的大腿险些摔倒,手撑着对面的墙才勉强站稳。   谢然似是意识不到两人的姿势有多暧昧,他一条大腿还插在谢青寄的腿间,一手抓着他的肩膀一手捂着他的嘴。   而谢青寄已经听不到别人在说什么了。   唇间柔软的触感霸占他一切的感官,巴掌大的储物间里瞬间升温,他看到谢然发间碰上的蛛网,薄薄的耳垂,那英气十足的眉眼屏息凝神外面的窃窃私语,等注意到谢青寄的眼神时已经来不及了。   顾不得被小马发现的风险,谢然几乎是立刻想要往外逃。   然而谢青寄根本不允许。   刚才是谢然抓着他,现在则是他抓着谢然,那卡进他双腿间的动作更是方便,谢青寄反客为主欺身而上,把谢然牢牢按在对面的墙上。   这一切只发生在瞬息内,谢青寄的俊美面容逐渐靠近放大,他甚至没有把捂住他嘴巴的手拿开。   二人谁都没有闭眼,谁都没有防备,谁都没有预料,眼睁睁看着这一切的发生。   ——谢然吻到了自己的手背。   而谢青寄在隔着手心亲吻他。   隔着一个手掌的距离,明明还有呼吸的余地,可谢然却觉得要喘不上气了。他有些失神,可谢青寄看向他的眼神却十分认真,他的贴着谢然干燥掌心的嘴唇动了动,只微微推开些许。   他低头深深看了谢然一眼,又再度吻上他的手心。   可谢青寄想要的远不止此。   小马和瘦子的脚步声传来,正往这边走,只要路过的时候稍微偏一偏头,就能看到这对亲兄弟的所作所为。   谢然的呼吸越来越急促,猛地把谢青寄推开。   他几乎是夺路而逃,咣当一声推着门出来,小马和瘦子差点被谢然把魂给吓飞,双双“啊”地大叫一声,痛苦地皱眉拍着胸口。   谢然掩饰道:“你们刚才在说什么呢,老乔怎么了?什么鸡?”   小马瘦子对视一眼,嘴巴开开合合似乎在解释些什么,可是谢然的耳膜边像是在打鼓,只听得到自己的心跳。   谢青寄从扫帚间走出,默不作声地捂着后脑勺,被谢然刚才那一下撞得眼前一黑。   小马和瘦子的辩解戛然而止,茫然地看着谢青寄,又看了看谢然,一时间搞不清楚状况。   “你俩躲那里面干什么?”   “是我问你还是你问我!老乔怎么了,什么鸡?”谢然表情严肃,只感觉谢青寄的视线落在他身上,小马和瘦子在解释什么他根本没听清,只好虚张声势,再问一遍。   小马和瘦子见他这样认真,也不再嬉皮笑脸,瘦子吞吞吐吐,偷看小马,拿不准主意要不要说实话。   “行行行,也不是什么大事!”小马龇牙咧嘴地挠着头皮,一副难为情的表情,迅速道:“他在外面找了个鸡。”   瘦子:“……”   谢然怀疑地看着小马,又看看瘦子,显然后者是心里薄弱的那个,他把瘦子一扯,让他离小马远点,准备逐个击破,颇为慈眉善目道:“小马说的是实话吗?”   ……然而瘦子只从他嘴里听出了威胁的意味,最可怕的是回头一看,小马也以同样威胁的目光盯着他。两人都是恶霸,区别就在谢然讲道理而小马不讲。   斟酌利弊之下,瘦子哭丧着脸,含泪点头:“是,就是小马哥说的那样,乔哥在外面找了个鸡。”   谢然松了口气。   “我还以为是什么事情,难道你们俩没找过吗?大惊小怪,这事不许在小乔面前提。”   谢然威胁地朝他俩指了指,刚要说话,在一旁默不作声地谢青寄突然冷声道:“怎么你很司空见惯吗?”   谢然:“……”   小马和瘦子看向谢青寄的眼神更加茫然,难道谢然以前不算半个鸡头吗?店里的那些小姐总不至于是请来陪客人做心理咨询的吧。   谢然冷汗津津,恰好此时裤兜里的手机响起,拿出一看是小乔。谢然如获大赦,拿给谢青寄看来电显示,意思是不是他要尿遁,是真有急事。   谢青寄瞥了一眼,一把攥住谢然的手腕,替他接了电话,顺手按开免提,彻底断掉谢然的后路。   一声愤怒的滚响彻整个走廊,熟悉的声音吓得小马一个机灵,接着就是锅碗瓢盆乱摔的声音,一顿噼里啪啦后,声音小下去,似乎是小乔走到一旁去接电话。   “哥哥,你什么时候回来啊,爷爷奶奶在打架,”小乔回头一看,又立刻纠正,“是奶奶在打爷爷,爷爷抱着头满屋跑。”   谢然头疼地捂着脑门,谢青寄替他开口,平静道:“现在就回去。”   电话一挂断,谢然就立刻道:“你在公司门口等我,车停的远,我开过来接你。”   谢青寄面无表情地盯着他,不相信谢然的鬼话,明白就算站公司门口等到天黑,谢然也不会回来。   不过谢青寄也没有拆穿,他直接没收掉谢然的手机。   谢然瞠目结舌,灰溜溜地去开车,这下不想回来也得回来了。   小马和瘦子站在后面看着,表情越来越奇怪,欲言又止,最后谢青寄回头,不咸不淡地看了他们一眼,小马还在回味刚才二人夫妻打架似的对话,就被有眼色的瘦子提溜走了。   兄弟俩驱车回家时刚好赶上精彩一幕。   谢文斌被王雪新打得满院跑,王雪新正抄起窗台下的花盆,看也不看往谢文斌身上扔。谢文斌一避,花盆砸中他身后的墙,碎的四分五裂,泥土砸了一地,里面种的花蔫不拉几地落在地上。   这要是砸中脑袋,估计他们仨从今天起就正式没爸了。   谢文斌看着地上的狼藉,彻底变了脸色,意识到王雪新是跟他动真格的。谢然看他爸脸色不对,上前去拉他,没想到谢文斌却把胳膊一甩,压根不让谢然碰。   他冷冷地看着谢然,眼神中有一些谢然很熟悉的情绪,夹杂着浓浓的不解与痛心疾首,甚至还有些压抑不住的厌恶。   谢然被他这眼神看得一愣。   王雪新见他瞪着谢然,反应瞬间更大,抄起扫落叶的大扫帚,抬胳膊往谢文斌身上抡,她口不择言地骂道:“你给我滚,你他妈现在想起来是他们的爹了,早干什么去了,你走,从此以后别来找我们!”   她骂人时素来嗓门奇大,街坊四邻都能听见,正从自己家门后面探出头,留意着这边的动静。   无数道不友善的目光落在谢文斌身上,他热出一头汗,似乎还听见别人的窃窃私语。   那些指指点点的动作像是开了刃的刀,反复在他身上刮来挂去,使他想到这辈子所经历过的难堪事情,都是王雪新带来的。   谢文斌没再说什么,捡起被丢在地上的公文包,撞开谢然,转身走了。   谢然被推得后退两步撞在谢青寄身上,被弟弟拿手一撑才站稳。   谢青寄掌心的热意隔着薄薄的衣料传来。   “你看着妈。”   接着是急切的脚步声,应该是谢青寄出去追他爸,然后是王雪新气急败坏的哭骂,声音尖利,叫人天灵盖发麻。   谢然傻站在原地,有些反应不过来,好像刚才王雪新那一花盆没摔中墙而是摔中了他。   这个似曾相识的发展让他心中隐隐不安,上辈子也是这样,在他们都以为王雪新和谢文斌要复婚的时候,两人的关系因谢然和谢青寄的双双出柜而再次走向破裂,可这辈子明明没有人出柜,为什么两人又突然吵架?   而且谢文斌走之前看向他的眼神他太熟悉了,当年出柜以后,谢文斌看他的眼神和今天一模一样。   谢青寄从外面回来,想去安抚王雪新。   路过谢然身边时见他表情不对,犹豫地停下脚步,在王雪新背过身去的时候,他突然用力握了一下谢然的掌心,平静道:“我来解决,你去休息。”   好像天大的事都不是事了。 第59章 摊牌   谢然不知道谢青寄是如何搞定王雪新的,但从她房间出来时神情不太对,谢然看他一眼没说话,料想谢青寄也不会告诉他。   王雪新吃饭时就恢复了正常,给小乔夹菜盛汤,谁也没有再提今天的事情。   临睡前谢然主动进到王雪新的卧室中去,回头时发现站在客厅的谢青寄,笑了笑道:“你早点睡,妈这边有我呢。”   谢青寄没吭声,在沙发上坐着。   卧室内,王雪新坐在床头戴着老花镜看书,小乔在她身边躺着睡着,小狗一样蜷着身体,谢然坐过去,朝小乔身上拍了拍。   “别装了,知道你看不进去。”   王雪新瞪谢然一眼,把书一扔,问谢然怎么还不去睡觉,那硬邦邦的语气一听就是心里还有气。   谢然笑着试探道:“怎么又和我爸吵架了?前一段不都还好好的,上个礼拜家里水管坏了,是我爸过来修的吧,修完你还留他吃饭。”   见王雪新犹豫着不吭声,谢然更加肯定,这次吵架恐怕和自己有关。   他在床边坐下,握着妈妈的肩膀。   “你都告诉小谢了,为什么不告诉我?”   有小乔在,王雪新不敢骂人,她的神色有些不自然,语气吞吐道:“今天你爸过来,说你有个远方表姑去世,叫我一起回去看看。这个表姑你可能没印象,你一岁的时候人家搬外地去了,但生你跟你姐的时候她来照顾过我,她走了我去看看也是应该。后来说着说着,你爸就说让你去相亲,我让他别多管闲事,多说两句就吵起来了。”   其实这个表姑谢然有印象,她在上辈子也是死在谢青寄快要再次考高的时候,王雪新不放心这边,最后是谢文斌带着谢婵替她去的。   谢然心中一沉,怎么又有一个他认识的人死在和上辈子相同的时间了?   王雪新不是个撒谎的好手,说话的时候眼睛往下看,显然这次的大打出手还有别的原因。谢然假装没有听出她语气中的异样,又顺势道:“那怎么后来还动手了,我爸他不是一直都这样吗?”   这番话不知让王雪新想起什么,她突然把嘴巴闭得很紧,然而心中情绪不能通过嘴巴抒发,那就通过眼睛。她的眼泪压根就不听使唤,顺着脸上被岁月操劳出的沟沟壑壑滴在谢然的手背上。   谢然一怔。   王雪新不住吞咽,努力平复着呼吸,害怕吵醒旁边的小乔,谢然盯着母亲头上渐露的白发根,突然意识到爱美的王雪新似乎很久都没有去理发店焗油了。   “然然……你真的不愿意结婚吗?”   她抬头,视线模糊地看向大儿子。   谢然像是突然变成一个哑巴,他定定地看着母亲,察觉到她眼中的哀求痛苦,紧张地吞咽着,王雪新为什么这样问他,难道她察觉到什么了吗?他慌忙搂住母亲宽厚臃肿的身体,语无伦次地笑了两声,强装镇定道:“没说不愿意,之前不都告诉你了我太忙,没有时间交女朋友。”   “爸想让我去相亲?那我就去啊,”他顺着母亲的背,像很小的时候哭得喘不上来气王雪新哄他时做的那样,“看你们俩今天打这么凶,我还以为是什么很严重的事情,不就是相亲,我去就是了。你和爸的事情我从不管,随你们怎么折腾,但别因为我吵架。”   王雪新逐渐冷静下来,用皱巴巴的手抹了把脸。   “我就是这么跟他说的,说你太忙,我看你爸就活该挨打,谁叫他说你不听话,我就不乐意听他说你不好,”王雪新笑了笑,认真看着谢然,“怪不得人家都说世上只有妈妈好,不管孩子变成什么样,是好是坏,他们的妈妈还是一样爱他们。”   看着王雪新再一次不受控制地落下眼泪,谢然的心像是被割开,妈妈的眼泪就是往他刀口上洒下的那把盐,这一刻他几乎想要坦白,坦白他的性取向,坦白他爱上了自己的弟弟,不愿看王雪新每天都提心吊胆地猜测他不结婚是因为他是个同性恋。   “行了,去睡觉,妈发泄完就没事了。”王雪新破涕为笑,重新振奋起来。   谢然扶着她躺下:“看你睡着了我就走。”   他拍着妈妈的背,像小时候王雪新哄他睡觉一样,王雪新年轻的时候一手一个,左边躺着他,右边躺着谢婵,她总是拍着拍着就睡着了,后来又多了谢青寄,软软的身体趴在妈妈胸口,跟年幼的谢然挤在一起。   王雪新很快闭紧双眼,背对谢然躺着,在谢然看不见的角度,她的眼泪不断顺着眼角流下,想吸一下堵住的鼻子都不敢,骗谢然她已经睡着了。   谢然轻轻带上卧室的门,回身发现谢青寄就站在客厅里等着自己。   他甚至连灯都没有开,高大的身影隐匿在黑暗中,可谢然还是一眼就看见了他。谢青寄嘴角紧紧抿着,不知将刚才卧室中的对话听去多少,他朝谢然走过来,根本还没靠近,谢然却条件反射性地退后一步。   谢青寄脚步一停,不走了,中间和谢然隔着些距离。   “妈睡了?”   谢然疲惫地揉着脸:“肯定没有,估计正难受着,她不想让我看我就出来了。”   谢然绕过谢青寄,回到自己那间单独隔出的小房间内。他默不作声地从床底拖出一个行李箱,开始往里面扔衣服,几乎是看见什么就扔什么,固执地想要抹去在这个家留下的一切痕迹。   这动静惊动赵高,猫从沙发上一跃而起,一脑袋扎进敞开的行李箱里钻来钻去。   谢青寄目光沉沉地盯着谢然,既不出声也不阻止,只有手背上的青筋紧紧绷着。   收拾衣服的动作不带一丝犹豫,谢然在谢青寄的注视下动作干脆利落地合上行李箱,他挥开坐在上面的赵高,伸手一提,对堵在房间门口的谢青寄道:“我搬出去住两天,你多看着点妈,有什么事就给我打电话,该高考了,考试那两天我来接你,你好好加油。”   他伸手推开谢青寄,连带着推开近半年来一步步被软化而压抑不住的侥幸,推开那日储物间隔着手掌亲吻的悸动。   行李箱被谢然拖着压过赵高的尾巴尖,疼得它愤怒地嚎叫一声,原地起跳抱住谢然的脚脖一口咬下去,正想下嘴咬第二口的时候又突然改变主意,恶狠狠地朝刚才被它咬过的地方舔了几口。   连赵高这个小东西都知道有些错误不能再犯第二次。   谢然被咬后吸凉气的声音让谢青寄突然反应过来,他追着谢然跟出院子,在对方打开驾驶座门的那一刻将谢然狠狠一扯,反手按在车身上。   车门砰的一声又被合上,谢然整个人撞在车上,连腰带背一阵发麻,他还来不及反应,连个躲避的地方都没有,耳边一声闷闷的巨响,背后依靠着的车身晃了一下,那动静丝毫不亚于谢青寄苦苦压抑下发泄着摔车门的声音。   只见谢青寄两个手掌握成拳头,牢牢按在谢然身侧,像一方囚笼似的把他圈住。   他喉咙里发出粗重的喘息声,类似于被捕兽夹逮住的困兽,鲜血淋漓虎视眈眈地舔着伤口,在面对陌生人时发出威胁的低吼。   “不是都在慢慢变好吗?”   谢青寄声音很小地开口了。   他语气苦涩,充满茫然地质问,但看向谢然的眼神却很冷静,甚至带着一丝破釜沉舟的阴狠。按在车身上的拳头似乎应该落在谢然身上——他被逼得走投无路了。   明明事情都在变好,谢然越来越像以前的样子,姐姐也跟唐思博分手,他们的公司步入正轨,就连小马也活下来后也再没有重蹈覆辙。谢然想办网站,他也为他找来了专业团队,再不久就要上线,他自己也想清楚了下半辈子要做什么,怎么他跟谢然总在有一线曙光片刻希望的时候又突然陷入僵局?   可谢青寄偏偏束手无策。   “你刚才为什么躲我?”   谢然没吭声,手一松,将行李箱摔在地上。   “说话。”   谢青寄冷着脸,居高临下地看着谢然,再次以命令的口吻质问。   被他圈在怀中的人沉默很久,终于开口道:“我要抽烟。”   虽然是一个居于下风的姿势,可谢然的脸上并无被人拿捏住的心虚紧张,相反他非常平静,戒烟戒了几个月,可这次的破戒却显得顺理成章。   他戒烟后一直保持着一个习惯,兜里还是会装着烟盒打火机,谈生意打交道的时候就给对方一根。   弟弟微微侧身,额前的碎发扫过谢然的额头,他修长的手指顺着裤子侧边的口袋伸进去轻轻一勾。谢青寄把烟盒拿出来,却没给谢然,他把一根烟咬在嘴里,一手拢着烟头挡风,一手拿着打火机打响。   火光亮起的一瞬间,谢然才发现谢青寄的手居然在抖。   他把烟盒抛给谢然。   谢青寄吸烟的动作很快,一口接一口,吸的时候面无表情,完全没有那种享受的感觉,把谢然想要抽烟的欲望都给抽没了。   虽然早就从齐明嘴里知道谢青寄会抽烟,这还是谢然第一次亲眼目睹。   “小谢……”   听见谢然这样无奈地喊他,谢青寄动作一顿。   “我觉得妈知道什么了,她今天虽然没说,但是我能感觉得到。我唯一能想出的缓和办法就是尽早搬出去,妈看不见我,就不会想那么多,现在我天天在她眼皮子底下,她可能看见我就会忍不住想,我为什么不结婚,为什么不找女朋友。”   “而且今天她跟爸,确实是因为我的事情在吵架,爸他……可能也知道了。”   谢然回忆起谢文斌走时看他的那个眼神。   谢青寄没有吭声,抽烟的动作慢下来。   看他这个反应,谢然知道他把自己的话听进去了,他叹口气,又嘱咐弟弟好好考试,压力不要太大,重新拾起地上的行李箱扔进后座。   就在他要开驾驶座车门的时候,手腕却突然被谢青寄抓住。   他的力气很大,大到谢然在社会上摸爬滚打的半个练家子都挣脱不了。谢然的烟盒在左边,钥匙串在右边,手表只戴在左手,谢青寄总是清楚哥哥的一切小习惯。   谢然忍不住喝住他:“谢青寄!”   谢青寄长臂一伸,又拿出谢然裤兜里的车钥匙,平静道:“你开还是我开?”   意识到这句话背后的含义,谢然脸色倏地变了。   这辈子的谢青寄还没有学车考驾照,这一切都是在他上辈子读大一的时候发生的,他现在这样问谢然,跟明着告诉对方“他也重生了”没什么两样,并且听他话中的语气,谢青寄对谢然那几次欲盖弥彰的遮掩同样心知肚明。   ——二人心照不宣的微妙平衡在此刻终于被打破,谢青寄没有耐心等下去,他选择在这个时候同谢然摊牌。   谢然沉默一瞬,接过车钥匙,一个坐进驾驶座,一个坐进副驾驶。   谢然发动车子,他问谢青寄要去哪里。   “海边。”   谢然回头看着他,第一次在谢青寄面前露出些冷色。   谢青寄从他这微妙的反应中敏感地意识到,谢然好像仍然避讳跟他提到关于任何海边的话题。死在海里的谢然从来没有离开过那片海域,虚无缥缈的命运就是不受控制将其淹没的海水,他一直都在被裹挟着往前走。   “那就去梧桐路58号。”   谢然听到这个回答,某些记忆再次浮现脑海,他闭眼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将车缓缓驶出,十字路口的指示牌上提示着两个截然不同的方向,往左是梧桐路,往右是沿海大坝。   谢然方向盘往右一打,向海边开去。   梧桐路58号,是上辈子王雪新去世的地方。   记忆中永不停歇的大雨带走了妈妈身上的温度,他和谢青寄抱着身体绵软的王雪新,她嘴巴张着,谢然抱她的时候根本不敢用力,他的手指不管轻轻按在哪里,王雪新就从喉咙里就往外呕血。她死死抓着谢然的衣袖,可能这会儿已经根本看不见了,因为她有只手还在乱挥,想要去摸谢然的脸。   可谢然就在她面前。   她应该是想要和谢然说些什么的。   他的妈妈好像从里面碎掉了,只剩层烂烂的皮肉在外面裹着,所有的生命力随着她每一次呕出的鲜血而流失。   谢然听见谢青寄在打电话叫救护车的时候,报出的地名就是梧桐路58号。   --------------------   差点忘记搬运我还在美滋滋儿的看电视…… 第60章 妈妈   上辈子大哥的倒台始于一场突如其来的审计,被查的那家公司是个拿来走账用的空壳,根本就不经查。   那段时间谢然和老乔每天轮流倒班收拾烂摊子,忙到连家都没空回。看见王雪新打来的电话,想也不想就给挂了。   反正说来说去也就他和谢青寄的那点事情。   老乔拿着报告过来,叫谢然去看,说名下的资产中有处在西安的工厂可能会有些麻烦,两人得赶过去看看,谢然还没来得及说话,电话就又响起来,低头一看,还是王雪新。   谢然忍着脾气接起,手冲老乔一摆,意思是去订票。   他的语气有些不耐烦,问王雪新又要干什么。   “谢然,你什么时候回家,我有事情跟你说。”王雪新的声音听起来很疲倦,好像是在家里。   谢然没有在意,这种对话过去每周要发生一次,王雪新会用不同的借口骗他回家,对谢然加以管教,说来说去就是同性恋太苦了,劝他改邪归正那一套。   谢然差点就要发脾气了。   王雪新对自己挺狠,每次用的借口都不同,从第一次用生病的理由把谢然骗去医院后就一发不可收拾,第二次说自己有心脏病、第三次是尿毒症、第四次是胃癌,至今为止身上就没一处好地方。   要每次都是实话,那她能活到现在还真是医学奇迹。   虽知道王雪新是为了骗他回去,八成没什么大毛病,但谢然又不敢真的不当回事,最后实在吃不消,给谢婵打电话把她叫了回来。   谢婵带着妈妈去省会城市的大医院做了次全身检查,光抽血就抽得王雪新连着吃了一个礼拜的猪肝,到最后结果一出,什么事都没有。   窗外雷声大作,开始淅淅沥沥下起小雨,眼见有下大的趋势,老乔说这个点订不到机票,最快的办法就是他们开车去。   “我现在就去准备。”   谢然捂着手机点头,怕被王雪新听见,等老乔一走,又趁打雷的间隙对母亲道:“这次又要用什么借口,你哪里不舒服?”   他说完这句话,外面就炸下一道雷,谢然往外看了一眼,雨势是突然起来的,这估计下的是雷阵雨,他和老乔出发的时候就能停。   “说话啊,我这忙得饭都吃不上,你要没什么事情说我挂了,这两天真的忙。”   今夜的王雪新格外沉默。   谢然耐着性子等了会儿:“我挂了。”   “然然……”王雪新突然开口,她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奇怪,不知是不是在电话那头哭了,“妈妈这次是真的生病了。”   谢然没当回事,这话听得他耳朵里起茧子,王雪新哪次骗他回家的时候不是说真病了?   “去医院检查过了?这次是什么病啊让我想想,尿毒症?不对,你用过了,乳腺癌?也用过了,妈……你那一套我都猜到了,先挂了。”   王雪新急了,问谢然什么时候回家。   谢然沉默着。   他和老乔这次去工厂平账少说三天,然而审计后的事情才是麻烦,他和大哥都隐隐有预感,这次的事情不会轻易善罢甘休,非得进去一个不可。   他不止今天回不了家,说不定接下来半年王雪新都难看见他。也好,反正俩人见了面就吵架,王雪新看见谢然这个同性恋儿子就烦,她的唠叨听得谢然也烦,母子俩已经好久没有心平气和说过话。   ……就是有点舍不得谢青寄。   “我要出趟远门,今晚就走了,少说要半年。”   “那,你,你走之前回家的时间都没有吗?妈真的有很重要的事情告诉你然然,你在哪里?你没有时间,那我现在去找你。”   谢然头痛道:“下着雨你想跑去哪里?这样吧,你在家等着,过半个小时我去接你。”   王雪新稍稍被安抚住,犹豫着答应下来。   谁知谢然只是随口敷衍,压根就不打算去接她,因为王雪新总是没完没了,他现在去见一次,估计今晚就走不成了。   谢然想了想,又把王雪新的号码和微信分别拉黑,他给谢婵打了个电话,说他这边遇到点麻烦,去外地避一避风头,怕把妈给牵扯进来,这半年不会联系她,叫谢婵帮忙看着点家里,多打打电话。   “姐,你最近有空回来吗?妈今天说她生病了……哎,她这个人你也知道,发现我和小谢的事情以后就天天用这一套骗我回家,但我还是有点不放心,你要是回家了就带她再去检查检查,对了,要是有人问你最近和我有没有联系,你就说没有,不管谁问都这样说。”   唐思博在电话那头喊谢婵去吃饭,谢婵温柔地说好,她对谢然的事情从不多问,只让他注意安全后就挂了电话。   谢然抓着手机有些犹豫,也想给谢青寄打通电话,可他转念一想,算了吧。   他总是给谢青寄惹麻烦。   那边王雪新在家里等了一个小时也不见谢然,电话再打过去,就不通了,最后她的手机没电自动关机。   王雪新手中紧紧攥着一张纸,眼泪不断落在上面,一遍又一遍,不可置信地看着上面的文字结果。门外传来响动,她透过窗子看到谢青寄收伞走进来。   王雪新下意识把纸撕碎扔进垃圾桶,怕被聪明的小儿子看出异样,窗外的雷声大作,叫她心中隐隐不安,有种必须要见到谢然一面的预感。   “小谢,我去你哥那儿一躺,晚饭在桌上,你自己吃不用等我。”   谢青寄不赞同道:“下雨了,我给谢然打电话叫他回来。”   王雪新失落地摇头:“不用了,他不会回来的,我得去找他,你哥不相信我,说来接我也不来。他一走就半年,估计也不打算接我电话了,我得见他一面。”   她已经顾不上机动三轮车禁止在市内行驶的规定,雨衣聊胜于无地披在她身上,仅仅是骑车开出院子就浑身湿透,一加油门,转眼的功夫把谢青寄甩在身后。   谢青寄把书包扔进屋,骑着自行车在雨中追赶,大雨淋得他睁不开眼,打给谢然的电话响了两遍才接通。   “小谢?”谢然颇为意外谢青寄会给他打电话,毕竟从被王雪新发现以后,谢青寄为了照顾王雪新的情绪向来不主动找自己。   “你在搞什么,你不是说来接妈,你人呢?下这么大的雨,妈自己骑三轮车找你去了。”   谢青寄的语气难得慌乱。   谢然倏然从椅子上站起。   窗外又是一阵雷鸣,雨淋在窗户上的痕迹像是有人往上面泼了一盆水,这么大的雨,连出租车都不接客,王雪新居然一个人骑着三轮车出来,万一她出了什么事……?   巨大的悔恨害怕来势汹汹,比窗外的雨势还要可怕,铺天盖地压得谢然险些失去理智。   一切不尽如他所想,原先以为这只是一场随时会停止的雷阵雨,可现在却愈演愈烈,像是某种可怕的预兆,还不到六点天就黑压压的一片,厚重的云层下透不出一丝光亮。   他刚才不该骗王雪新会回去见她,王雪新一定是给他打电话打不通,才会急得跑过来。   谢然把母亲的电话从黑名单中拖出,刚才王雪新怎样一遍遍打给他,他现在就是怎样打给王雪新。他绝望又气急败坏地听着那个乏味冷漠的女声重复提示他,您拨的用户已关机。   ——王雪新的电话没电了。   谢然瞄了眼窗外的大雨,再也按捺不住,无法描述这种巨大的不安焦虑,只想立刻做些什么。   他不顾马上就要出发,不顾远在西安还有一个烂摊子等着他去收拾,直接冒雨跑了出去。   从家到这里只有一条必经之路,谢然一出去人就湿了,他既生自己的气,又生王雪新的气,为什么就是不肯老实待在家里?明明都已经告诉她最近很忙,难道纠正他的性取向对王雪新来说就这样迫在眉睫吗?   与此同时在两条街远的地方,谢青寄不顾雨天路滑,两条长腿肌肉紧绷,不知疲倦地踩动脚蹬。他整个人从车座上起来,微微弓着上半身以便减小阻力,一边留心着王雪新的身影,还要注意往来车辆。   不知为何,谢青寄总觉得要快点追上王雪新,他恨自己不能骑得再快些,腿已经过了酸痛的临界点再觉察不出疲倦,终于从被雨水浇灌得朦胧的视线中,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王雪新的雨衣紧贴着她操劳多年的臃肿身体,时不时抹一把脸上的雨水,兜里连着充电宝的手机自动开机,谢然的电话随之打来。   王雪新有预感是谢然打来的,她一手扶着车把,一手小心翼翼地接通电话。   可下着雨,她的手指头是湿的,苹果手机的屏幕根本无法识别她的指令。王雪新视线紧紧盯着眼前路况,余光看着来电屏幕上“不要吵架”的名字,可就是划不开。   这是她给谢然的备注,为的就是提醒自己要有耐心。   谢然焦急地等着,电话终于接通,他抑制不住愤怒地埋怨:“下这么大的雨,你来干什么?!不是跟你说了我回不去,你怎么就是不听话,你在哪儿?站那别动我去接你!”   “你这兔崽子总是骗人,刚才就说来接我,你人死哪里去了?”王雪新在雨中大喊。   “我不骗你,我现在就去接你,下雨太危险你别跑了,你以为我跟你似的天天骗人?!”   ——回答他的是巨大的撞击声和刺耳的刹车声。   唯独再听不见王雪新的哭骂。   声音穿透听筒,似乎又不止是这样,谢然怔怔地站着,只觉得那声音近在咫尺,真实到好像就发生在他身边,条件反射性地转头看着声音来源的方向,有那么一瞬间怀疑他是不是听错了。   谢然的世界好像失去了一切声音,他听不见雨声,听不见自己因剧烈奔跑而急促的呼吸,害怕地举着手机,几乎是用祈求地声音确认道:“……妈,妈?”   谢青寄随后而来,眼前的一切使他在雨中发出绝望的大喊,那总是淡然冷漠的神情终于因恐惧而出现一丝扭曲,他把自行车一扔,跌跌撞撞地向王雪新的方向跑去。   雨天路滑,三轮车在拐弯的十字路口发生侧翻的一瞬间把王雪新给甩飞出去,前面的面包车刹车不及,直接把王雪新卷入车底,从她身上压了过去。   王雪新只感觉全身的骨头都碎了,她茫然地躺在地上,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只觉得仅仅是呼吸一下就痛得不得了。   她看到扑上来的小儿子,看着他英俊的眉眼,想到他的爸爸。   她知道自己要死了,只是有些遗憾,以后再也骂不到谢文斌那个狗东西。   王雪新嘴巴张张合合,视线一点点黑下去。   谢青寄察觉到母亲似乎是要有话要说,他头低下去,慌道:“妈,我在这,你要说什么,妈……”   谢青寄抖着手拨打急救电话。   喘气此刻对王雪新来说不再是享受,濒死的她提起最后一口力气,气息微弱道:“照、照顾,爸,爸。”   她的视线彻底模糊,但头顶除了冰凉的雨水外忽然又感受到一丝热意,应该是小儿子的眼泪。王雪新想安慰他,叫他别哭,可她真的没有力气了,就在她眼睛快要闭上的时候,又听到一声熟悉的叫喊。   是终于寻着声音找到这里的谢然。   他一跤摔在王雪新面前,不可置信地看着浑身是血的妈妈,半跪半爬地来到王雪新身边。   他的妈妈胸口有个可怕的凹陷,是被车压过的痕迹,她整个人一分为二,器官穴肉不分彼此地挤在一处再不受皮肉的裹挟,他的妈妈变成了躺在地上一滩软绵绵的肉。   王雪新的手被谢然拉着,她听见谢然绝望地哭喊。   “妈,妈妈你别睡,你再坚持一下,小谢在叫救护车了,你看看我啊妈妈,我错了妈,你看看我,你别睡……”   谢然趴在妈妈身上,看着她的手指费力地动了动,嘴巴张张合合的样子似乎是有话要说,他把妈妈的手按在自己脸上,跪在地上去倾听。   “妈,我在,我在这里,我在,你要说什么啊妈妈……妈,你别离开我们,我以后再也不骗你,我听你的话,妈我错了。”   “然,然……别,别……”   她越是用力,嘴里涌出的鲜血就越多,徒劳无功地张大嘴巴,再难吐露一个字。   王雪新双眼死死睁着,可她压根看不到谢然在哪里,她的眼前一片漆黑。不甘心的眼泪从眼角流下,明明还有话要对谢然交待,可她真的没有力气了。   “我在,妈,你想说什么我在听,我答应你,我答应你,你说什么我都答应,我都答应你妈妈……你要说什么?”   谢然屏息倾听分辨,生怕一不小心就错过些什么。   他贴着王雪新冰凉的脸。   “……别……别……”   这个别字用尽她最后一丝力气,王雪新的眼中失去了光彩,手在谢然哀求无助的眼神中了无生气地一垂,死在了这个令谢然无法忘怀的雨夜,甚至连一句完整的话都没给谢然留下。   他和谢青寄永远都没有机会知道,王雪新死前的“别”,是指别什么。 第61章 本能   至此谢然开车都会有意避开梧桐路这条街,这辈子王雪新还活着,他倒也不介意了,可现在又突然冷不丁从谢青寄嘴里听到。   谢青寄报出两个地址,一个是自己死去的地方,一个是妈妈死去的地方。   谢然沉默半晌,发动汽车,明白谢青寄这是非要跟他说清楚不可了。   他没把车开去梧桐路,而是直接开去海边。谢然对这片海滩十分熟悉,跟进自己家后院似的,带着谢青寄绕开围栏,等脚踩在沙子上的时候已经将近半夜十二点。   他从来都是自己一个人来这里,也从不分享这处海滩带给他的回忆,今年来的时候小马还问他怎么又这个日子跑去海边,谢然只笑一笑并不回答。   如今他带着谢青寄来了,就像是主动带着谢青寄走入他的死亡。   在谢青寄谢眼前的不止是一片看似广阔宁静的海域,而是谢然揭开的血淋淋伤疤与他以死亡来逃避的痛苦。   他们谁都没有说话,谢然把鞋和袜子一脱,脚趾踩在沙里翻了翻,看到谢青寄的视线一直落在远处被围起来的工地上。   在不久之后围栏会被撤走,这里会出现一座新的堤坝,是谢然选择结束生命的地方。   “小谢,你死了吗?”   谢青寄转过头来,眼中有些看不分明的情绪,谢然又补充道:“你是跟我一样,死了之后才回到这里的吗?”   他平静地看着谢青寄,放在昨天以前,根本无法料到自己会跟弟弟坦白一切。   “没有,我活着。”   “那你是怎么……?算了,没死就行。”谢然笑了笑,风吹起他的头发,又送来海风腥咸的味道,他一个人来的时候只觉得海风刺骨,一吹就是满胳膊鸡皮疙瘩。   可现在谢青寄站在他身边,谢然却觉得海风很温柔,似乎只是这样单单和谢青寄站着,看海浪翻涌撞击礁石的拍打声就令人着迷。   谢青寄的陪伴让谢然不抗拒反感这对他来说代表死亡的海域了。   “没死就行,是啊……还活着呢,还有什么比活着重要。”谢然语气一顿,黑漆漆的海面按暗潮汹涌,诡谲变化的海水像是预兆着彼此前途莫测的人生。   “这半年过得太好了,太顺了,顺得我偶尔还奢求一下,是不是能在妈眼皮底下再放肆放肆,不会这么倒霉被发现吧?可是你知道吗,又有个亲戚死了,还是死在相同的时候。你说这些人,就,就不能再坚持坚持,多挺一两个礼拜,她一死,把我吓得够呛。”   谢青寄定定地看着谢然,他的脸上充满浓浓的费解和不甘,认真道:“为什么总是这样?真不是我想抱怨,每次事情变好的时候,倒霉的就是我们俩了。我一直在想妈临死前到底想说什么,是别当同性恋?还是别爱自己的弟弟?她到底想说别什么啊!”   “是,我知道,妈是车祸死的,可是她固执,她不想让我们走这条路,也没有办法接受俩儿子搞在一起,就算我们俩把她绑在家里,去把她三轮车砸了,公交卡都给她没收了不让她出门,可是我们改变不了她的想法,这会成为她的心病,她会跟爸不断地互相指责埋怨对方。”   谢然浓眉拧着,手摸到裤兜里把烟拿出来抽,谢青寄站在他身边久久不发一言,他仰头看着天空,在谢然与命运博弈的重压中也有一丝幸运,今天晚上竟然没有云层,仔细看还能看到一两颗星星。   上辈子的王雪新曾经半开玩笑,问谢青寄还能不能学好了,就不怕有天老娘一死他们哥俩连后悔都没地方。   当时的谢青寄有点不高兴,叫王雪新不要胡说,他没有注意到王雪新发红的眼眶和颤抖的声音,许久过后,王雪新恢复平静,说死了也没事,妈妈只是变成天上的星星了,还会护着你们哥俩的。   他知道谢然的意思,就算他们现在帮王雪新避开那场致命的车祸,可谁能保证不会再发生别的意外?   只要王雪新一天不接受他们的感情,她就不会放弃任何一个可以劝说矫正的机会,她会像那个雨夜一样不管不顾,也可能会像谢婵一样在盛怒中摔下楼梯,他和谢然能把王雪新关一辈子吗?   但在谢青寄眼里,逃避根本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他上辈子已经吃够了逃避的苦头。   “你说这话的意思……”   谢青寄缓缓道:“是要再放弃我一次吗谢然?”   谢然沉默,因为他也不知道该如何选择。   谢青寄的嘴角沉着,眼中酝酿着某种即将喷薄而出的危险情绪。   这一刻站在谢然面前的不只是这辈子和他角色对调,先一步做了对方选择的弟弟,更是上一辈子那个回到家中,看着一桌冷掉的饭菜,孤零零的落水狗。   “为了家人牺牲自己,你真伟大。”   谢青寄冷冷看着谢然。   “还想得起来吗?你的车钥匙和手机扔在玄关,烟盒里的烟抽得只剩下三根,扔打火机的时候可能力气太大了掉在地上,我是在沙发底下找到的,赵高把你的打火机推进去了。”   谢青寄每说一句,就朝谢然靠近一步。   他的气势比海风还要凛冽,背书般一字不落地复述着这些在他心里反复思索的画面,从最开始的折磨逃避到最后强迫自己认真面对,那时的他忍着哀痛、愤怒、悔恨在屋中一次次寻找更多遗漏的细节,他压根不相信谢然死了。   祸害活千年,谢然这样的人怎么会死呢?   谢然临死前路过的那条街道监控,拍下了有限的画面。谢青寄面无表情,麻木地看着电视屏幕。他不知疲倦,感受不到饥饿,面无表情一遍又一遍地看着警方提供给他的东西。   房间里没有开灯,赵高蜷在他的脚边,电视屏幕的白光照亮这黑漆漆的屋子。   谢然一走,连赵高都不闹人了。   画面中的人是谢青寄日思夜想的人,他看着谢然下出租车,关门的时候还冲司机摆了摆手,再然后就没有了,监控只拍下这么多。他看不清谢然的表情,但从他轻快的脚步中可以判断应该是笑着的,这样的反应怎么会是要去死呢?   谢青寄不信。   老乔像他提出假设,这条路的尽头就是沿海大坝,到现在都没看到谢然的尸体,他是不是跳海了。   谢青寄想也不想就直接反驳,说不可能,因为谢然以前掉水库里差点死掉,他怕水。   一个怕水的人,怎么会任由自己淹死呢?   谢青寄说完这句话才发现他的手在抖,只要一想到谢然死在水里的假设他就无法接受。   就在老乔要来安慰他时又恢复理智,等着他要做的事情还有很多,他不能就这样一蹶不振,他得把谢然那个混蛋给揪出来,他对老乔平静道:“你把猫抱走吧,替我养着,我去找找他,他可能有什么原因躲起来了,就像上次一样,谢然就爱干这样的事情,他就喜欢折磨人。”   他喃喃自语:“谢然就喜欢折磨我。”   他不知道谢然临死的那天有太多遗憾。   让谢青寄亲他,谢青寄没有;去场子里找老乔,老乔不在。最后谢然被大爷大婶挤下公交车,站在墓园门口也没有勇气进去最后看一眼妈妈和姐姐,似乎唯一的安慰就是反常的赵高。   真的太累了。   “你说我活着很好,谢然,活着真的很好吗?那你当初又为什么做这样的决定呢。”谢青寄带着怨恨看向谢然,对方的表情越挣扎,他就越是充满报复般的快感,谢青寄不断反刍痛苦,折磨自己的同时也折磨着谢然。   “你为什么要问我想要什么生日礼物,你明明根本就不打算为我过生日,你是故意那样说的对吧,你想让我以后每年过生日的时候都想到我的亲妈、亲姐、亲哥都死在我前面。”   “你做到了谢然。”谢青寄双眼通红地看着他。   “最后活着被留下的人,真是连死都不如,现在你还要再放弃我一次。”   谢然突然无法再和谢青寄对视,他忍住想要抱住他的冲动,垂死挣扎道:“没放弃你,哥哥怎么会放弃弟弟呢。”   谢青寄敏感地猜出谢然话里的意思,漆黑的眼眸一眨不眨,似乎在判断谢然话中的真伪。突然抓住他的胳膊,一手顺到他裤子口袋里,掏出烟盒,抬手往海里一扔,烟盒太轻,飘在水面上,手机也被他扔进去,咚的一声溅起水花,谢然左手的表被摘了,谢青寄想也不想,又是抬手一扔。   “你什么都不带走,什么都留下,你最洒脱了,那你穿走我的白衬衣干什么?你不是什么都不留恋了吗?那你还给我做饭干什么。”   他的声音里带着抑制不住的恨意,谢然死前留下什么,他现在就扔什么,觉得自己快要被逼疯了。   “你问猫为什么叫赵高这个名字,这个名字不是你取的吗,你为什么要在我面前这样说,你不敢承认你就是以前的谢然,你丢下我一个人,你为什么不敢承认?难道你也会愧疚吗。”   最后扔到车钥匙的时候,谢然忍不住道:“车钥匙就别扔了,这么晚叫不到车。”   他用力笑着,以此来掩饰内心的挣扎。   “好。”   谢青寄把头一点,接着抬手从衣领中扯出那枚沾着他体温的硬币吊坠狠狠一扥,绳结竟然被他轻松扯断,然后用力扔在谢然脚边。   “还给你,我不要了。”   接着手臂一抬就去抓谢然的胳膊,根本不给人反应的机会,谢然手腕上从不摘的佛珠被谢青寄直接轻易取下。   谢然终于变了脸色,他抬手去抢,谢青寄却灵活避开。   他把佛珠抓在手里,冷冷看着谢然,语调平静到诡异:“你只要当我哥哥,可以,这是我一步一叩给我爱人求来保佑他长命百岁的,你想当个好哥哥,我成全你,那就别折磨我了。”   在谢然紧张的注视下,谢青寄一点留恋都没有,像刚才扔谢然的东西一样,铆足了劲冲着海里一扔。   耳边只余海风吹过的声音。   谢然怔怔地看着弟弟。   那总是自认为无懈可击的伪装裂开一道缝隙。   他像是突然反应过来,想也不想就往谢青寄扔东西的方向跑,在冲出去的一刹那被谢青寄狠狠一拽,以一个擒拿的姿势压在地上。谢然半边脸被压在沙里,死死盯着海面,按道理说谢然的力气是抵不过谢青寄的,可这一刻他却跟疯了一样挣扎,谢青寄几乎要按不住他。   谢然额角因过度用力而绷着青筋,甚至都顾不上看一眼谢青寄,魔怔般盯着起伏的大海。   那串佛珠戴在手上有点大,平时做事时也不方便,可现在却像当初的谢然一样,一掉进海里就不见踪迹。   再不找,就真没有了。只要一想到这个可能性,谢然就疯了一样挣扎,咬着牙直接把压在他身上的谢青寄掀翻。   他跌跌撞撞,顾不上对海水的惧怕,像飞鸟出笼般一头扎了进去。他的身体随着海浪起伏,慌乱间不知呛了多少口水,双手在浑浊的海水里不断胡乱摸索着。   明明可以站直用脚直接踩到水下的沙地,谢然却还是控制不住地发起抖,几乎是立刻想起临死前海水没过头顶的窒息感。   可他就是找不到!   谢然怔怔抬头,看着更深的远处,现在是退潮时间,他的佛珠会不会被卷走了?他几乎是想也不想,顾不上刻到骨子里的对海水的惧怕,想要往深处走。   谢青寄追上来,箍着谢然去强迫他站起,他的身体带着热意,是被冰冷刺骨的海水包裹下唯一温暖的地方,谢然却死死抠着他的胳膊想要挣脱。   谢然发疯的时候,谢青寄仅用一只手还真拽不住他。   “你到底扔哪里了……别拉我……别管我……”   最终谢青寄扣住谢然的双手把他拖到沙滩上,二人浑身上下都湿透,谢然依然魔怔般盯住海面。   “谢然!”   谢青寄厉声喝道。   “你不是什么都不要,不是很洒脱,你不是很怕水吗?你不是想当妈妈的好儿子,自以为正确地决定好一切了吗?”   他攥着谢然手臂的力道逐渐收紧,把谢然胳膊都快掐青了,可对方像是感受不到疼痛,直愣愣地盯着海面,看样子就打算趁谢青寄不注意的时候再跳进去找一次。   其实他知道,掉进海里的东西是找不回来的。   ——就像死在海里的人永远不会有回家的那天。   谢青寄跪在谢然面前,有什么湿湿热热的东西掉在他冰凉的胳膊上,起初他以为是弟弟头发上滴下来的水,可等抬头一看,却看到了谢青寄脸上的眼泪。   “你跳下去干什么,你不是都想开了?”   弟弟浑身上下都湿了,他的眼泪混着脸上的海水,有的流进嘴里,有的流过他线条绝佳的下巴,谢青寄整个人都在抖,怎么他很冷吗?谢然茫然地看着他。   像是一只没人要又浑身湿漉漉的小狗。   谢青寄把手放到谢然面前叫他去看,从刚才起就一直紧握的拳头终于摊开,手心里躺着的,正是刚才被他丢到海里的佛珠。   谢然出神的看着,几秒钟后突然反应过来,他想也不想,伸手去夺,谢青寄又一避,不让他碰。   他定定地看着谢然,哽咽道:“你不是不要我了吗?”   --------------------   追上进度了 这是本周的加更 谢谢双户籍老乡把我在海棠市票上首页 谢谢 谢谢 谢谢大家 第62章 风起   谢然抬头盯着他看了一会儿,这才明白过来原来根本就没扔。   谢青寄是故意的。   他想起什么,跪在沙滩上乱摸,终于翻出被谢青寄扔在地上的硬币吊坠,看样子想故技重施,也这样折腾他一回。   手腕被谢青寄死死抓着,二人几乎是要扭打在一起,谢然面色铁青,是下了真力气在挣扎,以前都是他让着,谢青寄还真以为这个当哥的拿他没有办法了?   “谢然!”   谢青寄两条钢筋般的胳膊用力箍住谢然,像是焊在他身上,谁来都不能撼动分毫。谢然被这毫无保留的一抱束缚住,有什么热热的液体掉在脖颈中,顺着流到背上。   谢然抬头,挣扎的动作随着谢青寄抽噎的动作变小,突然间忍无可忍,不敢用力回抱谢青寄,只能虚虚把人一圈,五指紧紧攥着对方的衣服,突起的指节几乎是泛着青白色。   他疲惫地看着漆黑的夜幕,心想谢青寄今天晚上流的眼泪,要比他前后两辈子加在一起都多。   “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你要想清楚,高考后要给我一个答案,我会好好考试,不会再为任何人迁就。”   对方总是波澜不惊的语调终于有一丝起伏,恶狠狠地说着威胁的话,可又有哪个是带着可怜兮兮的哭腔去威胁的。   他家谢青寄真的是独一份。   “如果你真的决定放弃我,我报志愿会选个离你远的地方,你一辈子都别想看见我。你知道我说得到就做得到。”   “我已经告诉妈了,我跟她说我这辈子不会结婚,你担心的事情我都会去解决,我会像你证明有些事情是可以被改变的,你自己看着办吧,是相信我一次,还是就甘愿这样一辈子了。”   他几乎是发着狠说完,被谢然逼的什么理智道德像是小时候堆在沙地上的城堡,浪打过来后只剩个摇摇欲坠的底座,现在被谢然这样妥协似的一抱,谢青寄真是什么都顾不得了。   接着发泄似的,谢青寄低头一口狠狠咬住谢然的肩膀,嘴里尝到些腥味也不撒口,就要是谢然痛,就是让他记住现在这一刻。   这已经是谢青寄数不清第几次咬人,他好像真的对谢然有泄不完的气和撒不完的怨。   谢然浓眉拧着,只感觉胳膊上那块被咬住的地方要被牙给穿透,他想骂人,还疼得一动也不敢动,就怕肩膀上的肉被谢青寄给咬下来。   他们从头发到裤脚没有一处不往下滴水,被海风吹得抱在一起发抖,谢然在这一刻终于意识到,上辈子折腾谢青寄的那点功夫,都在今天被变本加厉地折腾回来。   然而就算要报复,就算是恨,谢青寄也只舍得咬上一口,一尝到血味就意犹未尽地撒嘴。他低头看着谢然衬衣上渐渐渗出的血迹,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懊恼,又掺杂着些终于报复到谢然的快慰。   谢青寄恨恨地盯着他。   谢然眼巴巴道:“咬了咬了,骂也骂了……”他勾着手去偷拿被谢青寄攥在手里的佛珠,谢青寄却冷着脸抬手一避,谢然什么都没抢到,手里的硬币还被反手拽走了。   最后那枚硬币吊坠被谢青寄戴在谢然脖子里,与之而来的还有谢青寄落在上面的吻,他隔着一枚硬币亲吻谢然的锁骨。谢然总觉得这个吻的归处不明,不应该吻在这里,但当被谢青寄又一次抱住的时候,谢然想他会一辈子都记得这个在海边的夜晚。   那天晚上回到家后,谢青寄先是绕到卧室去看了一下王雪新, 见她抱着小乔睡得正熟,似乎没有醒来的迹象才放心。谢然不敢放水洗澡,只把上衣脱了露出精壮的上半身,在自己房间简单用湿毛巾擦了擦身上的沙。   谢青寄还有半个月就高考,是真的没有时间精力再分心,自那晚和谢然下达过正式通牒以后,二人就默契地没再讨论这件事情。   谢然过了几天才去补电话卡和新手机,一开机,就收到了谢文斌的短信,约他出来吃饭,谢然假装没看见,把那条短信删了。   他盯着屏幕上的日期总觉得好像遗漏了什么事情,这股怪异的感觉不是来自谢文斌的令人心烦意乱的短信,而是这个时间节点令谢然感到不安。   谢青寄做过的卷子堆在桌角,王雪新准备在高考结束后拿去卖废品,看着卷头刚劲有力的字迹,谢然猛地一怔,身体慢慢坐直。   上辈子这个时候谢青寄的学校发生了一起高三学生跳楼事件。该生最后被救了下来,可却在一个礼拜后死在了家中,据说是拿削笔刀割腕自杀的。   那天晚上,谢青寄信誓旦旦地说有些事情可以被改变,他会向自己证明。   谢然再也坐不住,抓起车钥匙往学校开。   消防车拉着警报从街道正中央呼啸而过,往来车辆都自觉往边上停靠为其让路,那刺眼的红光搅得人心神不宁暗自唏嘘,果真印证了谢然的猜想。   越往学校方向走就越堵,最后谢然不得不把车停在路边跑着去。   消防气垫早已铺好,无关人员都被拦在警戒线外,隐约听到父母的哭喊声和救援人员拿着大喇叭喊话。谢然一米八的身高终于发挥优势,是不怎么费力地寻找着谢青寄的身影。然而听到最多的就是周围同学的窃窃私语。   他们有的抱着胳膊还在仰头张望,有的拉着同伴毫无顾忌地讨论,语气惋惜而又不解,可仔细听来还有些咬牙切齿的激动。   这重压之下的枯燥无聊高三生活像滩死水般,此刻终于被一桩突如其来的意外所激起些许水花。   就在这时,讨论声突然被中断,人群不约而同发出声惊呼,谢然面色一变,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天台边缘。   他身穿校服,一边和对方说话,一边小心翼翼地靠近,那跳楼学生的注意力被吸引过去,回头看着他。   谢然心跳一下就停止了。   那个人是谢青寄。   谢然推开人群就往里冲,吸进来的气抵不了喘出去的,肺像是被人拿刀割开,呼吸一下都是剧痛,可他依然不敢停歇,三步并至两步一口气不停爬上顶楼。   推开顶层消防门时正遇上惊险一幕,只见谢青寄半个身体扑在外面,双手死死拽着那个悬在空中双腿乱踢的学生,消防人员死死拽着谢青寄腰间的安全绳,扑过去帮忙把人拉上来。   谢青寄咬牙苦撑时额角青筋眨眼间暴起,某一瞬间只感觉自己的手腕要断了,他手里坠着一个近一百五十斤的成年男人,几乎是靠腰力卡在栏杆上。   等到被救援人员拉上来时才敢松了手中的力道,谢青寄胳膊一痛,被人攥的生疼,抬头一看,居然是谢然。   他英俊的面容因焦急担心而显得有些扭曲,嘴里不断喊着弟弟的名字。   谢青寄定了定神,直到被扶起,才发现自己脚有些软。消防员们开始善后工作,那名学生也被父母搀扶上救护车拉往医院,谢然怕他磕着碰着,非得让他跟着一起去检查一下。   谢然的脸一路都很白,是被吓得,直到医生亲口保证他的弟弟没什么大碍,脸色才有所好转。   医院走廊内,谢然满脸后怕,狠狠推了把谢青寄的肩膀,凶道:“你不要命了?逞什么能,这么多消防员都在有你什么事情,你上辈子当警察还不够这辈子救人上瘾了是吧。”   谢青寄没吭声,他左顾右盼,似乎在寻找什么。   “你不知道他今天死不了吗?你不是知道吗?你为什么要去管这个闲事。”   谢青寄镇定道:“他太警惕了,根本不让人靠近,我和他关系不错,他不抵触我。”   他想了想,又补充道:“我身上有安全措施的。”   谢然都要气笑了。   他快要被折腾到神经衰弱,火还没发完,谢青寄却把他丢下,抬脚往住院部走,跳楼的学生叫刘嘉,找过去的时候跳楼的家长正在病房门口站着和医生说话。   夫妻俩互相扶着,哭得直不起腰。   “从不知道刘嘉的压力这么大,在家里表现都好好的,平时也很活泼开朗,没有什么异常啊,怎么会做出来自杀这样的事情,我们到现在都不敢相信。”   谢青寄脚步一顿,脸上失神一瞬,谢然自杀那天也表现的十分平常。   刘嘉的父亲抬头,看到谢青寄,认出是帮助消防员救下自己儿子的人,架着老婆走过来想要道谢。   谢然追上来,强势地把谢青寄护在身后,看起来不是太高兴,毕竟是对方父母的失职害自己弟弟陷入危险。   可谢青寄却直接越过谢然,朝对方父母认真叮嘱,虽然人救下来了,但不能掉以轻心,这几天可能还会再有自杀举动,要把家里的利器都收起来。   谢然一怔,回头看向谢青寄。   他的弟弟满脸固执,反复强调着一个礼拜内这个关键的时间节点。   刘嘉父母老泪纵横,泣不成声道:“我们真的不知道他压力这么大,好好的为什么自杀……他刚才嘴里一直跟我们道歉,说觉得让我们失望了,还说他一死我们就会忘了他,就能解脱了。”   一旁站着的谢然再听不下去,每句话都令他回忆起那段痛不欲生的时期,他让王雪新失望了,他一死她们就能安全了。这种情绪甚至在自杀一次后也没有缓和,在最开始重生的那几天里无时无刻不在折磨着他。   “我去抽根烟。”   看着哥哥落荒而逃的背影,谢青寄又跟对方父母反复交待,追着谢然一路来到医院的天台。   这个人的肩膀很宽,背影看起来总是很可靠,好像只要谢然在,天就塌不了,从谢青寄记事起他身边就没有爸爸,担任着父亲角色的只有谢然。   他是一直仰着头,追逐着谢然的背影长大的。   谢然知道弟弟找了过来,但他没有回头,抬头看着近乎是红粉色的天空以及那和烈焰一般的晚霞。最深处的天空是深蓝色,说明那边已经黑下来,鸟从那边飞过,有时是一只,有时是一群,向着这片还能看见太阳的地方飞。   “小谢,你不是爱管闲事的人,你明明知道他不会死在今天,为什么还要做这些?……你救他这一次,他还是想着去死,总是会找机会自杀。”   他和谢然都很清楚这个学生上辈子的结局,不同于谢青寄与他同校同班,除了新闻报道,谢然的判断更多是基于自身经历,他了解这种人的心态。   谢青寄轻声道:“是做不了什么,但总要试试,如果今天我的所作所为可以阻止一些事情的发生,那是不是说明妈的事情也可以被改变?如果妈活下来,她和爸那边我想办法解决,你会勇敢一点吗谢然?”   谢然狠狠闭了下眼睛,一下就说不出话。   他和谢青寄总有常人难以比拟的默契,从看到谢青寄出现在天台的那一刻他就知道对方要做什么,自我蹉跎的内心终于忍不住跟着谢青寄的话不切实际地设想父母的祝福理解。   谢然在这短暂的一两秒钟里做了场白日梦。   他心被撕扯着,无法消解不甘与侥幸,一次又一次声嘶力竭地狡辩:这或许真的是他和谢青寄的最后一次机会。   “你那时候是不是特别恨我……”   谢然看着谢青寄,终于问出这句话。   谢青寄一顿,心想怎么能不恨,但对于谢然,他的感情比恨复杂多了。   “他刚才对他父母说,只要他一死,家人就会解脱,就会忘记一切,其实不是这样的。”   “死了以后东西还在,回到家后看到穿过的衣服,用过的碗筷,什么都在,但人就是回不来了。或许可以把你的东西扔掉,换一个新家也是办法,但都无法抹掉一个人在这个世界上的痕迹。”   “每个共同认识的朋友都会问一句你去哪里了,怎么最近看不到你。这时候一个人的存在又会被提醒一遍,无数遍,永远都忘不掉。”   做梦的时候是谢然,吃饭的时候也是谢然,发呆的时候也是这个人,谢青寄的恨是对自己的悔恨,永远都得不到解脱。   曾无数次在梦到谢然后扪心自问,他的哥哥在跳下去的两三分钟前在想什么,会不会害怕,后悔,甚至是一点点留恋。如果身边有人陪着你,还会做这样一个决定吗?   谢青寄控制不住地朝谢然走去。   一向态度强硬满身伪装的人终于被软化,谢然察觉到谢青寄的靠近,他的身体被弟弟轻轻扳过,抬头看着跟他纠缠了两辈子的人。   谢青寄微微侧头,挡住了远处越落越低的太阳,他的睫毛长而浓密,朝谢然倾身,又在还有一定距离时停下。   “我要亲你了谢然,你要接受吗?”   谢青寄近在咫尺,二人呼吸交融。   他一开始垂眸盯着谢然的嘴唇,又改为盯着他的眼睛,看着谢然眼中的挣扎犹豫逐渐归于平静,给足了对方时间拒绝这个迟到了近三年的亲吻。   可谢然没有挣扎,甚至没有后退。   谢青寄俊美的五官在他面前逐渐放大,谢然从他的眼中看到自己的倒影。这一刻他心中闪过无数问题,王雪新会接受他和谢青寄吗,她能像小马一样活下来吗?   ……这个活下来的代价,是他、谢青寄、谢婵、又或是谢文斌?   就在谢青寄要亲下来的时候,谢然突然出声:“小谢,起风了。”   谢青寄一顿。   这是他们的母亲王雪新最爱说的一句话。转移话题的时候说起风了,给自己找台阶下的时候也说起风了,甚至是在她死后,谢文斌发酒疯的那一夜也是又哭又笑着,说小谢,起风了,你妈回来了。   谢然在提醒他两人未来要面对的,由母亲带来的爱的苦难。   “我知道。”   谢青寄的呢喃声尽在耳边:“可是已经后悔过一次了不是吗。”   “好像没有跟你说过我是怎么回来的,我许愿了谢然……”谢青寄抵住谢然的额头,轻声道:“我给自己过了个生日,跟你许了一样的愿望,希望时间可以倒流。”   这是谢然重生后第一次过生日许下的愿望,也是上辈子的谢青寄最后一个愿望。   这个从六岁起被妈妈打了一巴掌后再也不肯过生日的固执少年,在走投无路绝望至极之际,终于将希望寄托于虚无。   他第一次为自己买了生日蛋糕,却再无一人为他庆祝,坐在那个物是人非的家里,他用尽了一切寻找谢然的办法,可依然等不回他的哥哥,一切布置还停留在谢然死去的那一天。   谢青寄总是心想:万一呢,万一哪天谢然回来了。   一个不信鬼神没有信仰的人突然变成了最虔诚的教徒,他愿意付出一切代价,因为早就没有什么可失去。在蜡烛燃尽,火光将熄之际,他在心底告诉自己,试一试吧,万一呢。   希望时间可以倒流。   谢青寄想要再见谢然一面。   迟到的吻终于落下来,那一刻似乎天也彻底黑了。   吻住的不止是此时此刻被他抱着的谢然,谢青寄好像又回到了那个令他永远追忆回味的早上,他在犹豫着停下脚步时选择了回头看谢然一眼,吻去了对方眼中的落寞遗憾。   两人的眼泪混在一起,谢青寄搂着谢然的腰把他往自己身上揉,另一只手按着他的脖子不给任何退缩的机会。   二人紧紧贴着,谢然一开始并不回应,等尝到谢青寄的眼泪,突然发疯一般回吻过去,他两只手抱着谢青寄,强势地撬开对方的嘴唇,两条舌头你挣我夺,都在彼此的嘴中尝到丝丝血腥味。   谢然都要喘不上气了还抱着谢青寄不撒手,几乎要站不稳,都在竭力把对方往自己怀里按,差点摔倒了才分开。   谢青寄低头看到谢然嘴唇上有血,他伸手一抹,发现对方嘴上并无破口,那估计就是谢然把他的嘴唇给咬烂了——这个人自己都没有发现,他在亲吻结束后总是会下意识咬他的一口。   但他一点都察觉不到痛意。   他看着谢然,苦涩道:“……现在解脱了。”   谢然一顿,再一次吻了去。   谢青寄被抱着,感受着谢然掺杂着愧疚和爱意的亲吻,他知道谢然再也不会离开他。   两人发丝飞动,在太阳彻底落过地平线的那一刻密不可分地抱住对方。   起风了。 第63章 战友   王雪新在微信群里刷到了跳楼视频,看到谢青寄的脸出现在里面,吓得一声大叫,手机掉在地上,再捡起来的时候屏幕已经碎了。   她捂着心口给谢青寄打电话。   好在电话接通得很快,谢青寄的声音听起来闷闷的,说他没事,现在人在医院,下一秒语气一顿,又冲王雪新征求道:“我好像头有点晕,晚上可能得在医院住一夜观察。”   王雪新松了口气,又打电话把谢给喊了回来,让他去给谢青寄送衣服。   二十分钟后谢然回来了,王雪新抬头一看,疑惑道:“你嘴怎么这么红?还肿了…”   谢然微微失神,手指摸着嘴唇,下意识道:“来之前在跟朋友吃川菜。”   他低着头从王雪新身边路过,无视老娘一脸“你弟都要跳楼了你居然在吃饭”的表情,胡乱抓起几件衣服往手提袋里一塞,准备走的时候又被王雪新叫住。   “我不放心,我去看看小谢,你说你弟逞什么能啊万一摔下来……”   这句话令谢然心惊肉跳,万一王雪新跟着她出来看到坐副驾驶等着的谢青寄,那一切都要露馅。劝了十几分钟才把王雪新给劝下,他不敢再耽搁,匆匆逃出家门,把车开出去的那一刻二人互看一眼,几乎是在同一时间有了他们在私奔的甜蜜错觉。   谢然在换挡的间隙一直拉着谢青寄的手。   二人找了家宾馆,一进门谢青寄就把谢然抵在墙上亲他,他们搂抱着倒在床上,谢然以为他们会做爱,但是并没有,谢青寄只是抱着他疲倦至极地闭上双眼。   他把谢然抱在怀里,下巴抵在对方的额头上,颇为固执地叫谢然搂住他的腰。半梦半醒间,谢青寄低声道:“……等高考完就没什么事情了,爸妈那边我会想办法,都会解决的。”   话未说完,谢然就先一步吻住他,谢青寄敏感地察觉到谢然暂时不想讨论这个话题。特别是在出柜问题上,二人之间有歧义。   他静静地抱着谢然,没再多说,不敢让任何话语打破这得来不易的温情。   2014年六月,谢青寄面临人生中第四次高考。   在考前一天,谢然和王雪新开玩笑说要把谢青寄的手机收走,怕他太紧张晚上一直玩手机不睡觉。谢青寄却突然想起什么,说他还要再打最后一通电话。   谢青寄抓着手机,听见后面跟来的脚步声,想避开谢然已经来不及。不用说谢然都知道他要打给谁,二人不约而同地紧张起来,谢青寄深吸一口气,舔舔干燥的嘴唇,打给刘嘉父母。   第一遍没打通,谢青寄脸色有点不好,谢然回头看了眼,见王雪新起身进了厨房,他悄悄握了握谢青寄的手。   第二遍通了,刘嘉的母亲语气疲惫,嗓子哑着,他告诉谢青寄,刘嘉在昨天夜里走了。   他们已经按照谢青寄的叮嘱收起家里一切利器,日夜不分地陪伴着儿子,依然没能避免这场悲剧。   刘嘉是拿皮带把自己吊在风扇上吊死的。   ——即使有谢青寄的干预,可他依然死在了和上辈子相同的一天。   谢青寄喉结滚动,在夏日的夜晚里流了一身的冷汗。他怔怔地挂断电话,下意识看向谢然,再想捂住听筒已经来不及,谢然肯定都听到了。   他还是没能做到,还是没能改变一切。   今天死的是刘嘉,下一次就可能是王雪新、谢婵、甚至是谢然,而唯一误打误撞逃离怪圈的只有小马,然而他付出的代价令人不敢细想。   草木皆兵的谢青寄慌乱到听不清夏夜虫鸣,他害怕知道这个消息的谢然会打退堂鼓,更害怕对方也联想到这个诡谲的规律。   谁知谢然一反常态,静静地看着谢青寄,在黑夜的掩护下拉着弟弟的手,突然道:“没关系,足够了,我们再想办法。”   那时的谢青寄没能想明白谢然这句话的意思,只是在担心谢然因刘嘉的事情而反悔退缩。   大半个月后,高考放榜,谢青寄以697分的优异成绩考入本地的政法大学。这所学校的专业排名在全国居高不下,名誉校友更是不计其数,如若学历是找工作的敲门砖,那从这所学校里出来的毕业生,则是在兜里揣了块金砖。   王雪新把他的录取通知书晒到朋友圈里,喊七大姑八大姨们来给她点赞。   谢青寄无奈道:“妈,别这样。”   “我发朋友圈怎么了,你考这么好我就是要发,你说通知书上为什么不印分数啊?”   王雪新遗憾摇头,指挥着谢青寄站到墙角去,把通知书往他怀里一塞,又美滋滋地拍照,一连发了几条谢青寄表情一样,角度不同的九宫格朋友圈。   别家孩子抱着通知书笑得眉开眼笑,谢青寄像抱个牌位一样面无表情,死活不肯配合王雪新让他笑一笑,有点表情的友好建议。   谢然坐在一旁抱着赵高幸灾乐祸地笑,谢青寄看见,隐忍地瞪他一眼,意思是回头再收拾他。   王雪新光是炫耀谢青寄还不够,又让谢然把印有“一元复始有限公司总经理”的名牌带上,站到谢青寄身边去。   谢然一一大方照做,换好衣服后笑着站到谢青寄身边去。   兄弟俩都从母亲处遗传来好皮相,又继承了父亲优越挺拔的身高,并肩站在一起时只让人看得赏心悦目。   王雪新不满指挥:“你俩离那么远干什么,又吵架了?站近一点啊,往前站,谁要拍你们的脸了!我要拍通知书和名牌上的字,小谢,你笑一笑啊,又不是被人欠钱!”   他们对视一眼,又无奈贴近彼此,肩头碰着肩头,胳膊紧贴。   谢青寄这回笑了。   快门按动的前一秒中谢然又突然伸手揽着谢青寄的肩膀,他大大方方,得意地冲着镜头笑,和谢青寄的动作既不过分暧昧,也有普通兄弟之间的亲近。   这姿势在别人看来是再正常不过,可只有谢然和谢青寄知道,这一刻血缘对他们来说既是掩护又是折磨。   王雪新拍到想要的照片,没工夫再折腾他们,钻去厨房做饭,等着一会儿验收朋友圈战况。   最咋呼的人一走,客厅就静下来,谢青寄还能感受到自谢然肩膀传来的热意。他往厨房看了一眼,见王雪新没有注意到这边,小声道:“我尽力了……还以为能上七百的,毕竟都第四次了,结果就差三分。”   “差三分就差三分吧,可能有时候就得是这样,总得差一点点,不能总心想事成。”   谢青寄没吭声,他突然偏过头一言不发地和谢然对视,看向对方的眼神好像在说他已经心想事成了。   谢然喉结一咽,痛苦道:“你别这样看我,你一看我,我就想亲你,但我们要吸取张真真的前车之鉴,不能乐极生悲。她就是跟对象不分场合地亲嘴儿才被她妈抓个正着。”   他明明没有说什么露骨不堪的话,可谢青寄的耳根却红了,他皮肤白皙,很快从耳根连着脖子红成一片。   “谁跟你说这个了。”   谢青寄不自在地扭过头,研究他的录取通知书。   一高考完,谢然就搬了出来,这是二人商量后的结果。   谢然对自己的自制力十分没有信心,和谢青寄对视一眼就像旺火碰见干柴,噼里啪啦就要烧起来。   之前压抑到极致,现在的反弹就愈发猛烈。只觉得自己像是回到了上辈子刚和谢青寄搞到一起的时候,那点隐藏在日常之下的正常接触根本就是隔靴搔痒。   连谢青寄这样读了四年高三,自制力和忍耐力跟变态没什么两样的人都有些忍不住,偶尔露出马脚,在谢然靠近的时候会莫名其妙地勃起。   他二十四岁的心理远压不住十九岁身体的生理。   这个状态根本就没办法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后来谢然干脆找个借口搬了出去。王雪新没察觉端倪,让高考完的谢青寄过去帮忙整理东西打扫房间。   搬新家的第一天,床垫的包装都没来得及拆,谢青寄就把谢然压在上面做了一次,第二天早上又以“要帮哥哥装家具”这样正大光明的理由过去了。   买来的家具到第三天晚上才拆封,谢然捂着老腰穿着条围裙,光着膀子顶着一身痕迹在厨房凑合着给谢青寄做饭。   听着背后敲敲打打的声音,谢然回头一看谢青寄精神头足得很,正对着说明书研究怎么装柜子。谢然想抽烟不敢抽,满脸郁闷地颠勺,腿软的快站不住,把健身计划提上日程。   连着三天去超市买菜的功夫都没有,冰箱像干旱的土地一样贫瘠,打开见不到一片绿叶,只能凑合着做蛋炒饭,调料只有一盒开了封的盐,还被打翻了一半。   做爱的时候谢然想让谢青寄抱着他去沙发上,谢青寄说不行,沙发是新买的,还没买沙发罩,会弄脏,抱着谢然到半开放式的厨房,把人放到料理台上。   谢然被干得双手乱抓,干到一半把盐罐子给碰翻了。   他想起刚才沙发套的说法,坏心眼地问谢青寄要不要停下来,东西撒了,可别把厨房也给弄脏了啊。   谢青寄的汗滴下来,身上热的要命,掐住谢然的腰挺身动着,惩罚一般俯身去咬他的嘴,哑着声音道:“不管了。”   想到这里,谢然又突然拿脚蹭了蹭谢青寄的小腿,意味不明地看着他。   一看谢然这样的表情,谢青寄就有点想歪,以为谢然在暗示他找个借口糊弄王雪新好去他公寓过夜。   谢青寄仔细收好录取通知书,神色不自然地朝厨房看了一眼,低声道:“昨天晚上才骗妈说跟同学聚会不回来,在你那里住了一晚,等等再说。”   他还轻轻瞪谢然一眼,那提防警告的眼神让谢然觉得自己像个哄诱涉世未深的年轻女朋友在外面过夜的老色鬼。   谢然好笑又无语道:“你在想什么,谁跟你说这个了,我想带你出去旅游。”   “旅游?”   谢然嗯了声,一起出去旅游是普通情侣之间大多会做的事情,可他和谢青寄却从没做过,见对方不说话,他又催了两句。   “稳定下来再说吧,你很着急吗?以后时间多的是。”   谢然神情一僵,随即无声苦笑,谢青寄还有大好人生,他恐怕就不一定了。   他怕被谢青寄看出什么,慌忙低下头看手机,掩饰道:“谁急了,你高考完想带你出去放松放松,不去就算了。”   谢青寄不吭声了,过了半晌,突然轻轻把头一点:“可以。”   “嗯?”   谢青寄又重复了一遍:“我说可以。妈那边我会想办法找个理由。”   他耳根微红,脸看向外面,努力压制着嘴角的笑意。   如果这是在谢然的公寓,二人肯定要抱在一起接吻,可惜这是在王雪新眼皮子底下,再做不出什么出格的动作。   他和谢青寄谈了两辈子的恋爱,上一辈子颠倒混乱,最有效的沟通都是在床上,可这辈子却会因对方一个细微的表情而将内心的爱意无限放大。   谢青寄一笑,谢然也忍不住跟着笑,算是彻底体验了一把喜怒哀乐都维系在另外一个人身上的感觉。   放在桌上的手机响起提示音,谢然低头去看,几秒后,那来不及收起的笑意彻底僵硬在脸上。   他看起来有点惊讶。   谢青寄见谢然脸色变了,凑过去一看,见聊天界面上显示着一张电子请帖。   正中间印着新人照片,张真真一身白色婚纱,挽着新郎胳膊。   她的笑容极其标准,标准到敷衍,这张照片不应该拿来当婚纱照,拿去印离婚证上还差不多,就差拿貌合神离四个字来取代喜帖上印着的百年好合。   张真真留言道:亲爱的战友谢然,我要结婚了。 第64章 暗涌   谢然盯着新郎俊秀的容貌,怎么看怎么不对劲,对谢青寄小声道:“估计也是个弯的,算了,给她包个大红包吧。”   张真真到底是走了形婚这条路。   谢青寄没再说话,脸上的表情有些沉重。   连张真真这样出了柜的都选择妥协,他和谢然还不知道以后该怎么办。况且在这件事情上他们好像有些分歧,谢青寄只是苦恼于不知道要如何让王雪新接受,缺少一个契机,而看谢然的意思好像压根就想一直瞒着她。   每每聊到这个事情,谢然就会转移话题,谢青寄的不安感大多来源于此。   门口传来响动,是谢婵带着小乔逛完街回家。   谢婵自打一年前辞去公务员的工作后就出去旅游,回来后把租下的公寓改成工作间,专门做手工皮革包放到网上去卖,还专门买了部相机,把做包的过程拍下来,剪辑后放到视频网站,到最后包没卖出几个,点击量倒是不少。   她那点当公务员时攒下的死工资全部一口气投了进去,购置皮革和工具花去不少钱,钱包紧巴巴的时候就回家蹭饭,这样一折腾倒是和小乔的感情突飞猛进。   小乔看着谢婵的眼神带着小女孩对大女孩的与生俱来的崇拜亲近,活似谢婵是她瞒着老乔认下的第二个妈。   老乔在外面避风头的这段时间里,小马是最经常来看小乔的一个,每次发完工资总要给她买点什么。   小乔一开始对小马态度并不好,还有点怕他,后来发现这个大个子似乎对她言听计从,怎样发脾气都不会介意生气,比她爸还要听话,才逐渐对小马放下戒备。她对小马总是带着些恃宠生娇的蛮横态度,像公主对待她忠心耿耿的男仆。   谢婵发现后严肃地跟小乔谈了此话,小马坐在旁边听着,就怕小乔因此又跟他疏远了,拼命劝道:“没关系,她小,不懂事,你别批评她。她妈不在她身边,许多事情都不懂。”   小朋友已经认识到自己的错误,但最受不了被亲近崇拜的人批评,她红着眼睛抱住谢婵,小声道:“我想让你当我妈妈。”   小马脸色一下就不好看了,谢婵也有些尴尬,只得转移话题。   当时谢然在厨房里做饭,谢青寄在帮忙,都没听到小乔这样一句话,不然谢然可能会气到心梗,连带着看老乔也不顺眼。   今天谢婵看见王雪新发的朋友圈,买了个蛋糕回来给谢青寄庆祝。   王雪新听见动静从厨房里伸出头,问谢婵给她朋友圈点赞了没有。姐弟三人交换一个无可奈何的表情,谢婵抱着小乔坐沙发上,认命地拿出手机,她随口道:“然然今晚住家里吗?”   “不了,我晚上有应酬不知道要喝到几点,现在就走了。”   谢青寄略微不满,叮嘱道:“别喝太多。”   “知道。”   谢然笑了笑,对着门口的穿衣镜一整衣服,脚伸到皮鞋里一蹬,刚要出门,裤兜里的手机就响起来,低头一看是个匿名号码。   等接完电话再回来时整个人脚步都轻快,他走到小乔身边揉了把她的头,笑道:“你爸要回来了。”   “哦。”小乔兴致缺缺地哦了声,没什么太大的反应。   接着谢然浓眉一拧,看着谢青寄道:“我得开车去贵州接他,这家伙还是不敢用身份证,刚好赶到你开学军训,我没办法送你了。”   谢青寄遗憾地嗯了一声,手直接伸到谢然裤兜里,指头一勾把他的烟盒给摸了出来。   谢然有个坏习惯,喝完酒肯定要抽烟。   “接乔哥的时候把马贝贝也叫上,你俩轮换着开,注意安全。”他有些不放心地叮嘱,谢然嘟哝了几句,二人对视一眼,不敢做什么过分亲近的事情,趁王雪新没注意,溜出家门。   谢青寄看着谢然把车开出,转了个弯就消失不见,他一回头,发现谢婵正神色微妙地看着自己。   二人眼神对上,谢婵慌忙移开视线,掩饰性地挽了挽耳边的碎发。她神色如常,却没人知道她看着两个弟弟再正常不过的互动心砰砰直跳。   明明他们说话做事无可指摘并无越界,可谢婵看着二人之间的氛围就是觉得不对劲。   不知是否是心理暗示, 他们说话时看向对方的眼神,亲昵默契的互动,明明都是情侣之间才会有的亲昵促狭。   桌上摆着的手机屏幕亮着,还停留在王雪新的朋友圈界面,谢婵用余光看到在妈妈拍摄的画面中,两个弟弟紧挨着站在一起,明明是在正常不过的画面,可谢青寄看向谢然的眼神就是令她觉得不对劲。   ——她从没有见过谢青寄用这样的眼神看过谁。   身下的沙发微微凹陷,谢青寄在她身边坐下来。   “姐……你出汗了,哪里不舒服吗?”   谢婵掩饰道:“我这两天生理期,肚子不太舒服,太痛了,我去妈床上躺躺,你先带着小乔玩。”   看着谢婵落荒而逃的背影,谢青寄陷入沉默。   谢婵的生理期非常规律,第一天虽痛得失去行动能力,但一旦挨过那阵痛意就立马生龙活虎,从没见她真痛经的时候还有力气带小孩逛街。   她分明在撒谎。   ……   老乔是小马和谢然亲自开车到贵州去接的,二人还叫上几个朋友给他订了个包间接风,日期正好是谢青寄军训结束那天。   谢青寄的大学作风极其彪悍,不同于其他学校的走过场,直接把新生拉去正规军营军训,期间不能外出,更不可以使用手机,只在周末给每个人五分钟的时间给家里打电话。   这一个月谢然几乎是数着日子过,每个礼拜巴巴盼着谢青寄给他打电话,心想这个规定真是投其所好,谢青寄肯定特别得意,让谢然也体会了一把守着电话等消息的日子。   军训最后一天的时候谢然直接把车开过去接人。   训练的军营开过去要两个小时,到了地方还接不到人,学生坐着军用卡车直接拉回校区。谢然又眼巴巴地开着车跟在后面,中途还被当成不法分子拦下来盘问十几分钟,等开回来的时候谢青寄早就站校园门口等着了。   学生军训时的迷彩服还来不及换下,谢青寄则和别人穿的不同,他穿的是蓝色的迷彩作战服,应该是担任了别的重要角色,巴掌宽的腰带一勒,显得整个人极其挺拔显眼,正站着和同学们心不在焉地说话,视线却扫来扫去,明显在找谢然的车。   谢然开的是前两天刚提的路虎,按道理说谢青寄没见过,可即便如此还是远远一眼就认出。   看着弟弟一身作战服提着行礼朝这边走,谢然的心跳一下就快起来。   谢青寄被晒黑不少,面部线条却比以前更加利落,直接敲了敲驾驶座的车窗,指头往外一指,什么话都没说,意思是他来开。   他趁着暑假的时候把驾照给考了,再和谢然出来就没让他开过车。   谢然解开安全带,坐在副驾驶上看着谢青寄袖子卷起一截,结实的小臂下青色的血管隐隐突起,还开着他的路虎,心想真是要了命了。   从家里再出来时谢青寄连衣服都来不及换,赶到饭店包间的时候人都到齐。   老乔这一晚喝得伶仃大醉,揽着谢然和小马不住道谢,感谢他们照顾小乔,闭口不谈已经进去的大哥和剩下的兄弟们怎么办。   他喝得面红耳赤,脸搁在桌子上,五官皱成一团,上面还黏着不少花生皮,让人看不清到底是在哭还是在笑。   只听他喃喃自语:“终于没人再要挟我做我不喜欢的事情了,让你们侮辱我,都他妈活该。”   包间里吵吵闹闹,小马醉了再搂着其他兄弟唱歌,只有坐在老乔旁边的瘦子和谢青寄听到了这句话,谢然这一晚上的视线都黏在谢青寄身上,对方有什么小动作都被他尽收眼底。   他突然看到,谢青寄用极其探究提防的眼神,看了老乔一眼。   此刻酒意上来,谢然脑子里晕晕乎乎不太清楚,总感觉谢青寄以前也用这样的眼神看过老乔,可他就是想不起来,还不等他去问,就见旁边的瘦子突然支棱起来,期待地拍拍老乔的肩膀,凑近问剩下的兄弟们怎么办。   愿意跟着谢然干的,都被谢然安排进公司里,不愿意做二手车的,谢然也靠自己的人脉安顿好了去处,可还有一部分做惯了这种来钱快的刺激日子,都指望着老乔回来再带他们东山再起。   上辈子出去避风头的是谢然,这辈子换成了老乔,同样的压力和责任也落在了他的身上。   ——可老乔却在最不该醉的时候醉了。   他趴在桌子上呼呼大睡,张着嘴发出鼾声,任瘦子怎么推他,贴着他耳朵根大喊乔哥,老乔都纹丝不动。   谢青寄看了会儿,拍拍瘦子的肩膀,说小马喊他去唱歌。   瘦子前脚走,老乔后脚就迷迷瞪瞪地坐起来,茫然道:“刚才谁叫我?”   谢然没再吭声。   说话间包厢门被人推开,谢婵带着小乔姗姗来迟。老乔一看见女儿就眼睛亮起来,让小乔坐他腿上,他满身酒气,眼睛直直的,胡子拉碴剐蹭着小乔娇嫩的脸。   小乔十分不舒服,神色害怕地挣扎想要去到谢婵怀里,更讨厌爸爸的一身酒臭。最后还是谢青寄把小乔接了过来,让忙了一天的谢婵专心吃饭。   谁知这顿饭谢婵吃得心不在焉,期间一直在低头按手机,偶尔露出不耐烦的神色,谢然频频侧目,想看谢婵在和谁聊天,谢婵发现后,似笑非笑地盖住手机,问谢然看什么呢。   谢然没吭声。   谢婵又笑了声,起身到外面透气。谢青寄默不作声地看着她出门,正要跟出去借机试探一下谢婵的口风,谢然却把他一按,自己跟着出去——却看到谢婵在吸烟。   黑夜把她细长手指中间红红的小火光衬得明显,她今天穿了件驼色薄毛衣,下面则是长裙,中间拿黑色的细腰带一勒,长长的卷发披在肩上,搞的谢然看不懂她到底是热还是冷。   旁边有个男的凑上来跟她要电话,谢婵游刃有余地应付,说刚换了个新号记不住,对方又立刻改口,说微信也行。   谢婵盯着人笑,目光中带着谢然以前从没在她身上见过的狡黠。   “不好意思啊,手机忘包间了,微信号是乱码记不住,把你的写给我吧。”   可等对方一走,谢婵就立刻面无表情,看也不看,将对方留给她的带有联络信息的纸裹着摁灭的烟头顺手扔旁边的垃圾桶里。   一根吸完又抽一根,她的手举在嘴边,熟练地吞云吐雾,察觉到背后的脚步声,回头一看是谢然,又若无其事地弹了弹烟灰,根本不介意被谢然发现。   这一刻谢然突然觉得,他的姐姐好像和之前不一样了。   不止是谢婵。   今晚发生的一切都让他有种恍惚的错觉,看似平静的生活下实则暗流涌动,老乔变了,小马变了,大家都变了,他和谢青寄也变了。   “你什么时候学会吸烟的?”谢然发愁地挠挠头,“妈知道吗?”   “你都才知道,妈怎么会知道,”谢婵不在意地笑了笑,“旅游的时候见了很多不一样的人,那段时间学会的,心烦的时候吸一下,我没什么烟瘾。”   她侧过头看了谢然一眼,是一种很娇俏调皮的看法,像是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秘密,起了恶作剧的心态。   “你谈恋爱了?是谁啊,我认识吗?”   谢然一愣。   谢婵又笑道:“诈你的,别当真。”   谢然没再吭声,谢婵也没再继续追问下去。   结束的时候小乔在闹人,哭着往谢婵怀里躲,说爸爸喝多了她害怕,不要跟老乔回家,要跟着谢婵走,要回去找王雪新,任老乔怎么哄都不行,只得把女儿和谢婵送上出租车。   小马一脸落寞地站在台阶上,从头到尾都没有凑近。   这顿饭本来是给老乔接风洗尘迎接新生活,可不知为什么到最后甚至称得上是败兴而归。   谢然不高兴的是和谢青寄本来就一个月没有见面,结果一晚上过去愣是连个亲密接触都没有,王雪新还嘱咐他弟弟军训太累,早点送回家休息,搞的谢然想带谢青寄抽空开个房都挤不出时间。   瘦子拉着老乔小马续二摊。   他们的二摊指的是什么都心知肚明,谢然没兴趣参与,也没胆参与。   谢青寄没喝酒,开车把他们送到地方,最后送谢然的时候已是晚上十二点。   车一停下,谢然就解开安全带过来吻他,整个人压在谢青寄身上,车内的空气都燥热起来,谢然喘着粗气从谢青寄突起的喉结一路顺着摸到衣服下摆,轻轻一掀就钻进去,手掌覆在他硬邦邦的小腹上。   想往下摸,不敢,怕一摸就收不住。   搂在他腰间的手臂越收越紧,谢青寄回吻他的动作都有点失控了,胯间原本宽松的作战服此刻被撑得紧绷,慌乱间不知是谁的手臂碰到方向盘。   路虎的喇叭响起,像警铃一样提醒着二人。   他们克制地分开,额头抵着望向对方的眼睛,嘴角牵出一条丝线断落在谢然的嘴唇上,谢青寄拿指腹抹掉。   谢然平复着呼吸,盯着谢青寄一脸禁欲忍耐的表情忍不住笑,说他不明白为什么每次色急的都是他,谢青寄就一点事都没有。   “你还记得小时候看西游记吗,和尚坐在山洞里,一群女妖精往他身上凑去扒他衣服,当着他的面脱光了乱摸,和尚满头都是汗还闭着眼睛念经。”   谢青寄没吭声。   他被谢然亲的脸色潮红,手指不轻不重地按在对方的嘴唇上,明明亲吻时的口水都被他擦干净,手指却依旧不肯拿开,在谢然的嘴唇上流连忘返,克制着不再深入。   谢青寄脸上的表情很正经,看向谢然的眼神却带着深深的欲望,低声反驳道:“你瞎说什么……西游记里没这样演。”   可谢然嘴里的西游记明明就是兄弟间心照不宣的恶作剧。   谢青寄上初中的时候被谢然整,这人往他枕头底下放了个光盘,说是香港那边翻拍的西游记光碟,还嘱咐他翻拍的不错,一定要看,不看后悔。年幼无知的谢青寄打开看了,越看越不对劲,等到一堆没穿衣服的女人挨个出来的时候王雪新刚好回家,一嗓门吓得谢青寄心惊肉跳,慌乱间踢掉电源,忘记盘还在影碟机里。   那是谢青寄最不愿回首的一天。   谢青寄抱着谢然,把人往自己肩膀里按,深深嗅着他身上的味道,抱怨道:“从小到大你就会欺负我。”   “再不让我走真走不了了。”   谢然嘴上这样说,可等到谢青寄真放开了,又没了要走的意思。   他撑起身看着谢青寄,二人对视上的那一瞬间,气氛就暧昧湿热起来,同时抱住对方再度吻在一起,谢然胡乱摸出谢青寄的手机拨通王雪新的电话放到弟弟耳朵边上。   电话接通那一瞬间谢青寄难得手忙脚乱,几乎是立刻明白了谢然的意思,他一手强势地抓住谢然的手腕不让他乱摸。一边狼狈地清清嗓子。   “妈,我们吃完饭要去唱歌,可能要通宵,晚上就不回家了,嗯……没事,我没喝,哥也没喝,好的,妈你早点睡。”   谢青寄满脸不自在地挂断电话,显然不擅长撒谎,他把手机丢回给谢然,把车开到最近的超市,只用了几分钟就出来,拿着黑色的小袋子往兜里一揣,又一脚油门把车飙了出去。   谢然被惯性带的往后一仰,看着谢青寄额角的细汗,心想这路虎真是买对了,给他弟开,正好。 第65章 玄关   谢然租的房子一梯一户,私密性好,没门卡进不来。   等电梯的那会儿功夫两人都有点忍不住,谢青寄还好,谢然则直接贴了上来,把人压在墙上勾着脖子伸着头去亲,谢青寄看了眼头顶的监控,一把抓住谢然的后脖颈把他拎到一边去,小声道:“马上就进家门了。”   谢然看着他笑了笑。   “我知道。”   他又再度吻上去,电梯门叮的一声开了,两人搂抱着,步伐凌乱地往外走。   谢青寄一边回吻谢然,还要分心看着脚下的路怕摔倒,冷不丁腰间一痛,谢然作乱的手扯他腰间紧紧箍着的武装带,他毛手毛脚,喘着粗气抱怨,说这腰带怎么扣的他都解不开。   说话间还在吮吸着对方的脖子,一口暧昧的热气尽数喷在谢青寄脖颈间,湿漉漉又酥麻的触感叫谢青寄头皮发麻,全身的血液都往身下涌。本在车上就硬了的阴茎此刻更加膨胀充血,将胯间高高撑起。   ——他连件衣服都没来得及换。   等到真正进屋时二人都很狼狈,谢然上衣的扣子早就不知所踪,把谢青寄推在玄关的地毯上直接骑了上去。   “我还没洗澡。”   一双手牢牢扶住谢然的腰,细腻的皮肤下藏着惊人的爆发力,谢青寄声音嘶哑,着迷地看着谢然,胯下高耸的阴茎被内裤箍得发疼,抵在谢然股间。   谢然俯下身,男性炙热气息滚滚扑面而来,他含着谢青寄的喉结说话:“不洗了……先干一会儿。”   两人抱着对方交换唾液,这样抱着还觉得不够,又胡乱扯着对方的衣服。   谢青寄才走一个月,谢然就急成这样,真不知道前两年看着人吃不着是怎么忍下来的。谢青寄被他扯衣服的动作勒得肉疼,叫谢然慢点,说衣服洗干净还要给教官。   谢然一听,就直直地看着谢青寄。   谢青寄一看他眼神就知道怎么回事,想也不想就拒绝:“不行。不能糟蹋这身衣服。”   他推着谢然要起来脱干净回床上,谢然偏不让,也不和腰带较劲了,手直接伸到下面把谢青寄的裤子拉链扯开,手指头灵活地顺着缝伸进去,直接攥住那个坚硬滚烫的东西,隔着内裤勾勒它不断涨大的形状。   两人对彼此的身体太过了解,没过一会儿谢青寄就被谢然玩得内裤顶端湿了一大片,那裤子勒得紧,谢然手在里面动不开,嘴上却不停,他含着弟弟的耳垂,说谢青寄刚才回来的时候车开超速了。   谢青寄攥住谢然的手不叫他捣乱,手下还没用力,谢然就嚷嚷着疼,谢青寄又不敢动了,羞愤地把脸扭到一边去,任谢然为所欲为。   这时候显然半脱比全脱更有情趣,谢然扯开谢青寄的上衣,目光一寸寸刮过他光洁的皮肤,目光在他块状分明的小腹上停留了很久。   谢然最喜欢的除了谢青寄的这张脸,就是他匀称有力的好身材。   他享受地看着弟弟脸上被情欲折磨的表情,半跪在他身上直起腰,先是脱去上衣,接着脱下裤子,当着谢青寄的面自慰。   谢然就在做爱的时候对谢青寄逗弄挑衅。   “身材练得不错,这一个月的苦没白吃,我看微信上说男人从健身房出来都是性欲最强的时候,你这军训的时候天天训练,都是怎么解决的?”   谢青寄呼吸急促起来,望向谢然的表情看不分明,黑漆漆的瞳孔越发幽深。   “谢然。”   他突然开口叫了句。   谢然没听出里面浓浓警告的意味,还在不知死活地挑逗,拿摸过阴茎的手拍了拍弟弟的脸。   “刚才在电话里不还当着妈的面喊我哥,再喊一声听听。”   谢然想起什么,笑着低头,谢青寄越是在床上听不得什么,他越是要说什么,他抓着谢青寄的阴茎从裤缝里伸出来,手指头按在湿滑黏腻的马眼上打圈,问谢青寄为什么要和妈妈撒谎。   “谢然……”   这两个字几乎是谢青寄咬着牙根说出来的。   谢然手下猛地用力,谢青寄闷哼一声,死死盯着谢然。   胯下的东西硬得狰狞丑陋,紫红一根愈发粗大,和谢青寄俊美的面容极不相符,存在感十足地在谢然掌心中弹跳几下。谢然只感觉手中握着的是块刚从火里捞上来的铁块。   他低头看了一眼,开始后知后觉地发憷,意识到刚才好像把人给逗急了,这要是直接进来,爽是爽,明天不用下床了,后天也够呛。   谢然在爽一回爽到死和可持续性发展的爽上许多回中犹豫权衡,正要说点什么哄哄谢青寄,手腕突然被人握住。   痛感提醒他抬头,谢青寄看着他的眼神十分可怕,谢然挣了两下,硬是没挣开,刚才还狂的要命,现在一下就虚了。   下一秒便天旋地转,谢然还没反应过来,就整个人被摁在地上,谢青寄硬是靠着一只手把谢然这个一米八的大男人从身上掀翻。   “小谢,哥错了,回床上吧。”他支起上半身回头讨好地去亲谢青寄,却却充耳不闻,直接按住背又压回地上跪好,谢然笑着骂了句操。   他的股间传来一阵热意,一个坚硬湿滑的东西抵过来试探性地碰了碰。   好在谢青寄比他有分寸有良心,被情欲重压折磨下还存着一丝理智,用一根手指为谢然缓了缓,一进去就直奔目标,反复按压谢然的前列腺,爽得谢然腰塌下去,忍不住挣扎着往前爬了两下。   这挣扎躲避般的动作引得谢青寄粗喘声一停,像受到挑衅一样,单手拖着谢然的腰又把他拽回胯下重新摆好,男人特有的强健躯体直接狗一样压在谢然身上不允许他动一分一毫。   谢青寄手下动作越来越快,呼吸越来越急,额头的汗水滴落在谢然的背上,好像瞬间就因谢然身上的热意蒸发了,玄关那一处小小的地方也跟着热起来。   此时此刻谢然也顾不上说话。   谢青寄终于撤出手指,他按住谢然的脖子俯身下来,一手扶住阴茎在湿软的穴口蹭了蹭,接着谢然便觉得整个人都被撑开,谢青寄的东西以不允许被忽视的分量和力道结结实实地插进来了,而拜谢然所赐,谢青寄上半身的衣服狼狈地挂着,下半身完好无损,只拉开拉链将粗大的阴茎露出。   他就这样穿着衣服干谢然。   谢然不甘示弱地回头,一手背到后面去捞弟弟的脖子叫他过来亲自己,等全部吃进去的时候又把人推开,说谢青寄一直把舌头伸进来,他有点喘不过气,得缓缓。   谢青寄没有动,眼睛有点发直,胡乱亲着谢然的嘴,喘着粗气不说话。耳朵倒是被什么硬硬的东西硌了一下,他偏头一看,是谢然戴在手上的佛珠。   似乎对此感触颇深,又或是受到了什么触动,谢青寄被情欲折磨的狂躁瞬间收敛,像头狼一样温顺地低下头。   一个吻轻轻落在谢然手腕上。   坚硬滚烫的阴茎还满满当当地插在谢然体内,只稍稍抽出一部分,就又重又深地再次顶入,谢然随着弟弟抽插的动作配合,谢青寄干他的时候一直盯着他的眼睛。   “那个时候,腿跪得疼吗……?”   谢然忍下呻吟,喘息着问他。   谢青寄一顿,明白谢然在问什么,言简意赅道:“早忘了。”他的手被人牵起,一直摸到谢然结实紧绷的小腹。   谢然说你动一下,用点力,往下顶。   谢青寄不知道他要干什么,听话地照做,阴茎拔出来,脚抵着地毯,铆足了劲往里一插,谢然差点被他顶得跪不住,失控地大叫一声,皱着眉仰头。   谢青寄的脸一下就红了,他的手被谢然抓着按在小腹上,随着刚才那一下,只感觉谢然平坦的小腹被顶出一个圆圆的弧度,抵着他的手心。   他低头狠狠吻住谢然,抽插的动作一下就变猛变快,把谢然上下两张嘴堵得结结实实。在一个月的高负荷训练中练出的好体力此时发挥得淋漓尽致,窄腰挺进挺出,把谢然干得五指抓着地毯,弓着背下意识要逃。   谢青寄难得失去理智, 听见谢然求饶喊停也不曾减轻力道。   谢然整个人都被干软,全身唯一的感官集中在下面那个被人进出的地方。他上半身被狠狠压在地上,前端阴茎硬的流水,随着谢青寄干他的动作一下下磨在地毯上。   粗糙的布料摩擦着他的龟头,谢然又痛又爽,叫谢青寄慢点,说他快射了,还想再爽一会儿。   不求饶还好,他一发出声音,谢青寄有点受不了,一只手伸出来直接捂着谢然的嘴。   胯下动作越发用力,后来干脆什么技巧都顾不得,每次都只抽出根部一点点,在谢然反应不及的时候又狠狠顶进去。   打桩是怎么回事,谢然今晚身体力行地感受到。   谢青寄把人操射一次以后才消停些,把还硬着的阴茎往外一拔,玄关的灯照下来,谢青寄的阴茎狰狞粗硬,滑腻的一根更显可怖。   他俯身过来吻谢然。   只是对方的回吻中多多少少带了些安抚体贴的意味,谢青寄喘着粗气和他分开。   二人对视,谢然轻声道:“给你干一场,心情好点了吗?从刚才吃饭的时候就觉得你反常,我这个当哥的好像前科太多,总感觉你跟我在一起很没安全感。”   他伸手搂住弟弟,在他头上揉了两把。   “你也知道。”   谢青寄小声抱怨了句,看向谢然带着笑意的双眼,深深吻了上去。   他又把谢然按回地上,扶着他跪好。   谢然直接把脱下来的衣服放在膝盖下面掂着,忍不住道:“其实你就是有点施虐倾向吧……怎么总喜欢用这样的姿势。”   “你又瞎说。”   谢青寄还在嘴硬。   背后转来拆包装的声音,谢然回头一看,谢青寄抓起鞋柜上的黑色袋子,里面装的安全套并不是二人以前经常用的那款。   “怎么买了这个?”   谢青寄低声道:“……之前用的那种附近超市没卖的。”   谢青寄对安全套非常挑剔,不是心理上的挑剔,是生理上的挑剔。   冈本、杜蕾斯、杰士邦都试过,谢青寄都说戴着太勒了不舒服。后来谢然硬着头皮和脸皮找了两个小鸭子打听,被推荐了一个牌子叫Trojan,是美国人喜欢用的玩意儿,最大的68毫米。   谢然问:“长68毫米吗?这也太短了……”   小鸭子们怒道:“宽!”   谢然沉默,伸手一比划,盯着看了看,两个小鸭子盯着谢然的手,嘴巴不可思议地张大,谢然满意地走了,留两个小鸭子在身后一脸崇拜饥渴。   谢青寄这小子床上床下素来一张脸,不太乐意让人知道他的情绪,听课是这副样子,床上做爱也是这幅样子。   但谢然却从他略微焦急的语气中听出来,谢青寄忍不住了,是连多开十几分钟的车买个适合自己的避孕套都等不了的那种急。   只见他胡乱撕开盒子,扯出一个放在嘴边用牙撕开。   玄关只有一盏澄黄昏暗的灯亮在头顶,谢青寄手背上的青筋绷着,二指夹着一个乳白色的小圆圈,慢慢被硕大的柱身撑出个形状,吃力地往他狰狞粗壮的阴茎套。   谢青寄面色潮红,浓眉拧着,明显是不舒服,动作略微狂躁地撸动着阴茎去适应。   超市里能买到最大的安全套他带着都嫌小。   谢然单单是看着谢青寄盯着这张正经无比的脸戴避孕套时微微不耐烦的样子就又硬起来。他突然直起身去吻自己的弟弟,谢青寄被他热情毫不保留的动作再次点燃内心深处的破坏欲。   他抬头看了谢然一眼,把避孕套一摘——不戴了。   谢青寄今晚有点失控。   一阵耐人的静默后,谢青寄跪在谢然身后,再次挺身干了进去。   --------------------   谢谢隔壁ht市老乡和双户籍老乡把我票上首页 这是本周的加更 谢谢大家 大家追更辛苦了   (兄弟们 套宽指的是那个圈圈的一半 半个圈圈68 整个圈圈68×2 不是指直径) 第66章 疑心   张真真的婚礼安排在国庆节第二天,说是大家都有假期,方便收红包。   上次和她见面还是在两个月前,谢然请教张真真的团队来帮他们做网站推广。他付了张真真一笔不小的咨询费,对方心不在焉,看见有钱进账才露出点笑意,谢然习惯性地问她最近和女朋友怎么样,张真真生硬地转移了话题。   现在看来那天的反常就是端倪。   婚礼当天谢然带着谢青寄一起出席,他们那桌坐的大部分是女方亲友,谢然找了一圈,没有看见张真真的女朋友,反倒看见她的父母坐在最前面的那一桌,明明是女儿结婚的日子,老两口却不怎么高兴。   谢然凑到谢青寄耳边,让他往台上新郎那边看。   “你们当1的能看出来对方是直是弯吗?”   谢青寄面色微哂,瞪了他一眼:“你又瞎说。”   恰好到了新娘入场环节,全场灯光暗下来,唯二的两束光源分别照着台上的新郎和红毯那头一身婚纱的张真真。   张真真一步步走来,看向彼此的眼神尽是疏离客套,甚至在司仪叫他们亲吻对方时,这丫头的嘴角还不易察觉地抽了抽。   两人闭眼,像两块磁极相斥的磁铁被按在一起,碰到对方的嘴唇后就飞速弹开。这场貌合神离的婚礼,是子女对父母的妥协。   谢然刚想叫谢青寄去看, 一转头却发现谢青寄表情有点不对。他正襟危坐,一脸严肃担忧地看着台上,手在桌布的掩饰下直接牵了过来和谢然十指相扣,那目光中的担忧绝不仅仅是为了张真真。   谢然沉默一瞬,即将脱口而出的玩笑又咽了回去。   敬酒的时候,张真真牵狗似的挽着她老公过来,看见谢然旁边的谢青寄就眉开眼笑,目光在二人之间转来转去,笑得不怀好意。谢青寄被她这直白的目光看得浑身不自在,想起二人上次正式见面还是春节时,对方的身份是他哥的正牌女友。   “这是我前男友谢然,旁边那个是我前男友的现……”   眼见张真真要替他弟出柜,谢然唉唉叫了几声,张真真立刻口风一变。   “……的弟弟!”   新郎笑着伸出一手和谢然握了握,调侃道:“怎么吃酒席还带着弟弟?”   “是啊,好歹我包的红包比张真真钱夹还厚,多带个人就多吃回点本。”   谢然笑了笑。   对方看他的眼神都不一样了,“张真真的前男友”这个称谓显然带着不同寻常的意味,抓着的手没有立即放开,这个不知是1是0的家伙把谢然从头到脚给打量一遍,被他的风趣和英俊迷得五迷三道,问谢然要不要改天约着去健身。   谢然警惕地抽回手,感觉背后凉飕飕的。   张真真把她老公的手给抓过来,提醒道:“别骚了亲爱的,你俩撞号了,我前男友也就长得像个1,人家老公特别凶残,你再多说两句他今晚就得屁股开花。”   谢然:“……”   谢青寄笑了笑。   张真真三言两语把她老公打发走,看着谢然和谢青寄感慨道:“你俩这也算修成正果了吧。”   “哪儿能啊,最难的那关还没过。”   谢然苦笑着摇头,谢青寄在他身后一言不发,张真真起初跟着笑,笑到后来也不笑了。按说十月份的天气正好,不应该有冷的感觉,张真真却抱住光洁的手臂摸了摸,她的眼中再也看不见那小狐狸一样的调皮笑意。   “别学我。”   她叹口气,眼圈只红了一瞬又很快恢复正常,冲二人笑了笑,那眼神中也不尽然都是羡慕的意味。   新郎在对面喊她,张真真应了一声,若无其事地高高仰起头,提着她华丽沉重的婚纱,走向她如死水般一眼就望到头的未来。   婚宴结束后,谢然开车送谢青寄回家。   二人时刻谨记张真真的前车之鉴,一回王雪新这就规规矩矩的,只有在谢然家楼下才敢偶尔亲热一下。   谢然把车停好,看后视镜的时候偶然瞥见谢青寄神色不太好。   “怎么了?怎么不高兴,好吧,我承认,我刚才是盯着张真真的老公多看了两眼,那不是为了研究研究。”   谢青寄没有吭声。   他目光深沉,嘴角抿着,明显是有话要说,这副表情一出,谢然就知道这已经不是他插科打诨可以糊弄过去的了。这几个月来二人一直避免提到的冲突话题,二人心照不宣的粉饰太平,在今日终于因张真真一句无心的劝诫而有被揭开的征兆。   ——他和谢青寄在出柜的问题上一直没能达成共识,或者已经达成了共识,可谢然不想让谢青寄失望落空。   “我觉得谢婵好像已经知道了。”   谢青寄的语气略微烦躁,还带着点不知所措。   “你为什么会这么说?”谢然一怔, 没想到他要说的居然是这个。谢青寄对谢然讲述了谢婵那天的异常。谢然听罢倒也没说些什么,只含糊道:“谢婵早知道我的情况,知道了也没什么,再说了,她要是知道,能忍住不问?”   “谢然,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他们连谢婵都瞒不过,更别提生他们养他们的王雪新。   谢然心中一沉,就知道对方没那么好糊弄。   车停在离巷口一街之隔的地方,并不是王雪新的必经之路,可即便如此,他们在这里也不敢做出太出格亲密的举动。谢然盯着路口一辆自行车骑过后卷起的尘土,许久之后他叹口气:“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你先回家收拾东西,告诉妈你要提前回学校,晚上去我那里。”   谢青寄没动,固执地盯着他,似乎在判断这句话又是谢然敷衍他的缓兵之计,还是别的,但他似乎也没有别的选择,在这段前后跨越了两辈子的感情拉锯里他向来都是那个被动的人。   僵持片刻后,谢青寄无奈妥协,下车回家收拾行李。   王雪新见他回来,问他谢然呢。   谢青寄没吭声,脸色有点不好,不抱希望地扯了几件衣服塞进行李箱,估计等下出门一看,谢然又溜了,这是他哥一贯的行事风格——能拖就拖。   “婚礼怎么样,还顺利吗?张真真的对象是男的还是女的啊……”王雪新突然站背后问他。谢青寄说是男的,王雪新哦了声:“那她爸妈应该挺高兴,终于放心了,闺女下半辈子就有着落了。”   这无心的一句话瞬间点燃谢青寄满腔郁结,想起今日张家父母望向台上的眼神,想起张真真拖着婚纱的背影,想起谢然的逃避,他终于忍不住一字一句道:“——不高兴,她的爸妈今天一次也没有笑过。”   王雪新听出这生硬语气中按压的怒火,不吭声了。   谢青寄胸口不住起伏,手上还紧紧攥着一件准备往行李箱中扔的衣服,不明白为什么把邪火都发在了无辜的王雪新身上。   “妈对不起。”他转过身,懊恼地揽着王雪新的肩膀,还要再说什么,他的妈妈却温和地笑了笑。   裤兜里的手机震动起来,谢青寄拿出一看,居然是谢然打来的。   谢青寄掩饰不住地惊讶,不相信谢然还在外面等着。   他很快恢复正常,接通后故意咳嗽了一声。这是他和谢然约定好的暗号,如果王雪新在旁边,谢青寄就会提醒他,这样谢然就不会乱说话。   “小谢,行李收拾好了吗,我送你回学校去,快点出来,我晚上还有事情。”   “知道了。”   他匆匆挂断电话,王雪新又若无其事地起身,喃喃自语道:“要回学校了啊,那我给你带点水果你拿去和同学们一起吃。”   她拖着笨拙的身体,要先在膝盖上撑一下才能缓缓起身,不能站太快,因为她最近总是头晕乏力,体重还掉得有些快。   谢青寄难受地盯着妈妈的背影,直到开回谢然的公寓时还在懊恼刚才对王雪新的态度。他言简意赅地告诉谢然刚才在家中那两三分钟里发生的一切。   谢然听罢,往谢青寄身上看了两眼,笑道:“怎么感觉你最近火气很大。”   实际上从高考前一晚得知刘嘉的死讯后,谢青寄的心态就变了很多,时常有种迫在眉睫的焦虑感。   说话的时候二人正坐在沙发上,他们太过熟悉,即使是现在这种已经知晓对方心意的状态也不会像普通情侣一样随时腻在一起,大多数时间是各做各的事情。   谢青寄沉默许久,小声道:“我只是觉得自己有点没用……好像解决不了任何事情,谁的态度都无法改变。”   他把洗好的水果往谢然手里一塞,转头抱着他的电脑进行网站日常维护工作,即使已经确定好专业,他还是每天会抽出时间跟进这些琐事,更不提公司每周一次的例会谢青寄也从不缺席。   谢然的心一下柔软下来。谢青寄像是变成了从前的他,把一切责任往自己身上揽。   “小谢,过来。”   谢青寄没动。   他不动,谢然动,他把谢青寄的电脑一抽扔在旁边,不客气地坐在他大腿上搂着他的脖子。   “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你怕我跟张真真一样突然跑去结婚,那我跟你保证这种事情不会发生。”   谢青寄立刻以眼神谴责, 让谢然意识到他的保证已经不值钱了。谢然悻悻地往谢青寄嘴上亲了一口,对方看起来不情不愿的,谢然都坐他身上了他也不抱着谢然,像是自己和自己怄气,谢然看着新鲜,还从没见过这样的谢青寄。   “我会让爸妈、谢婵都知道我们的事情,我会亲口告诉他们,到时候他们去逼我结婚或是怎么阻止我都不会妥协,但现在还不是时候,而且他们的态度你知道,这样没有一点缓冲就告诉他们,妈还不得把房顶拆了。”   谢青寄没说好,也没说不好。   他不理解谢然既然下定决心,又为什么说现在不是时候,就像是会随时改变主意,在给什么人留后路一样,虽有了上辈子的前车之鉴,这辈子也似乎完全陷入死局,可谢青寄就是觉得,有什么东西在他和谢然的共同努力下被改变了。   唯一令人提心吊胆的,就是他们都不确定,王雪新是否能像小马一样躲避死亡的到来。   想到这里,谢青寄面色一变,一直疑惑不解,摸不着源头的焦虑感在他心中瞬间清晰。   谢然正想起身钻厨房里做饭,却被谢青寄勒住腰狠狠摁回腿上。   “谢然,你是不是还有别的打算?”   谢青寄黑漆漆的眼睛盯着谢然看。   谢然神色一僵,笑道:“我哪有什么打算?”   “再过几天iPhone 6 Plus该上了吧?……我找人买几台去,你想要什么颜色的告诉我,我上网查查。”他喃喃自语着转移话题,慌忙起身,却被谢青寄狠狠拽住手腕。   谢然再挣扎不得。   只见谢青寄面色铁青,下颌紧绷着,他看向自己,一字一句道:“谢然,你有事瞒我。” 第67章 斗殴   谢青寄浓眉不爽地拧着,紧绷的嘴角暴露出内心的焦灼。他这句话并不是反问,几乎是断定谢然这是在敷衍狡辩。   谢青寄在认真地生气,这样近的距离却让谢然心猿意马,他看着谢青寄的双眼,只想吻他。   或许是之前压抑太久,谢然再也不肯委屈自己,私下和弟弟在一起的时候渐渐又恢复成上辈子那副做派。   他勾住谢青寄的脖子低头凑近,亲了一下又稍稍退开,认真看着对方,察觉到谢青寄的松动之后再亲一下,谢青寄想说话,想叫谢然坐直别动手动脚,每每刚要做些什么,谢然就亲他,就这样一下一下把谢青寄的火气给亲没了。   现在的谢青寄在谢然面前压根就凶不起来。   谢然见哄得差不多,把人搂在怀里,语气一变,突然一本正经道:“……既然你都发现了,那好吧。”   谢青寄的背一下又挺起来,一颗心也被高高吊起,快要被谢然折腾到精神衰弱,刚缓和的表情又严肃上了。   只见谢然从屁股兜里摸出张皱巴巴的小纸条,当着谢青寄的面展开,上面写着一串微信号。   “婚礼结束的时候你去停车场开车,张真真他老公往我手里塞了张纸条,说让我当1试试。”   谢青寄:“……”   他不高兴地把纸条抢走,抖了一下腿没把谢然给抖掉,靠着沙发往后一仰,不说话了。   谢然笑着逗他:“真生气了?我这不是都给你了。”   “坦白从宽还不满意啊,小谢,你这也太……”   谢然还没说完,就听谢青寄打断道:“我想过带你离开这里的。”   谢然一怔。   谢青寄低着头,把纸条揉来揉去,又伸开缠在指头上,像枚戒指。   “这样就可以不让妈知道,不让任何人为难,去一个没人认识我们的地方。”   他抱住谢然,很乖地把下巴搁在他的肩窝里,闷声道:“……但我想经历过以前的事情,你可能更愿意待在妈和姐姐身边,确认她们平安健康。”   故作镇定地苦涩语气掩饰不住焦虑茫然,谢青寄这种打碎了牙往肚子里咽的人能说出类似于抱怨的话,是真被谢然逼的没办法了。   他突然抬起头,看着谢然。   “你会学小马的爷爷吗?”   谢然维持着坐在谢青寄身上的姿势,二人默不作声地对峙着。   许久过后,谢然笑了笑。   “我想活下去,想和你一起,再也不用躲躲藏藏,但如果有个机会摆在你面前,可以救你妈一条命,你怎么选?”   谢然不曾说谎,和谢青寄在一起后他对生的欲望尤其强烈,比任何人都想活着,谢然遗憾太多,他舍不得去死。   谢青寄久久不吭声,不知想到什么,脸上的表情非常阴沉,像回到了重生的第一个晚上,看向谢然时爱里夹杂着磨灭不去的恨意。   那眼神看得谢然心里发憷。   谢青寄突然发现自己无法义正言辞地埋怨谢然的残忍,如果有这样一个机会,他当然也愿意,前提是一切假设都是真的而不是无用功。   就在谢然快要举手投降说点软话哄人的时候,谢青寄收回那令人毛骨悚然的盯梢,轻描淡写道:“知道了。”   他坐在谢然身边,捞过电脑监控网站后台,仿佛那一瞬间的乖戾只是谢然的错觉,刚才什么都没发生过。谢然一头雾水,更害怕了,谢青寄这样还不如跟他撒开了大吵一架。   “哦,行,那先不跟妈说,按我的意思再等等?”谢然试探性地问道。   “可以。”谢青寄欣然同意,找处他的护目镜带上,在电脑上敲敲打打,屏幕上代码飞一般一串串往下走。   “那我去做晚饭,吃青椒炒蛋和麻婆豆腐?”这是谢青寄最不喜欢吃的两个菜。   “好。”   谢然:“……”   他开始作死:“你今天真好说话,那张真真他老公的微信我要不也加一下?”   谢青寄二话不说,把纸条撕了个粉碎。   谢然松了口气,钻进厨房做饭。   张真真一语成谶,当天晚上谢然真的屁股开花。他在床上吃够了苦头,翌日一早没能起床,是谢青寄自己开车去的学校。   谢青寄在学校加入了学生会,混得如鱼得水,听他的意思是学生会没什么意思,大二准备退了去找个律所实习。谢然简直不知道他哪里来这么多精力,除了保证自身学业拔尖外,还要挤出时间炒股、参加学校活动、帮老师整理编写要出版的书。   这样高强度的安排下,每天还能抽出一个小时的时间敲代码,帮忙维护网站。   在短短一年的时间内,谢然公司名下的4S店从一家开到三家,二手车网站用户量飞速上涨,仅仅是在本地以周边几个省份发展,日访问量就已经快要突破四万,每月成交额更是大到令人咂舌。   老乔建议谢然开发同城租车业务以扩大市场占有率,这个想法和谢青寄不谋而合。   谢青寄和老乔在别人眼里是一对奇妙的组合,两人明明年纪相差近十八岁,老乔要是结婚早,那年纪都能当谢青寄他爹,可两人却莫名投缘。   经常是谢青寄刚一有什么想法,老乔那边就能立马接上,有默契还不算,行动力也一流,谢然的公司从实体4S店到线上二手车网站能发展的蒸蒸日上,绝对离不开老乔的帮忙。   老乔看着拿到手的季度奖金,感慨道:“这季度奖金攒几回也够我还当初的债了,谢然,我怎么不早点遇见你啊。还是小马命好,一开始就跟着你。”   “我要是早点遇见你,至于吃这么多苦吗。”   谢然笑了笑没接话。   老乔还是跟上次一样,拿到钱后转了一部分给大嫂。   “你怎么每次拿到钱都要分给大嫂啊?”   “哈哈,大嫂看我一个大男人带孩子不方便,经常帮我带小乔,我得谢谢她和你姐。再说了,现在大哥在里面,她一个人带着女儿太可怜了,我看见她女儿就想起来小乔,舍不得孩子受罪啊。”   跟上辈子比起来,这辈子的老乔好像变了,又好像没变,谢然见识到了没有他陪着,老乔那心狠手辣的一面,对待兄弟们冷漠麻木的一面,可在这层层改变下,他还是那样爱女如命,偶尔又露出一丝恻隐之心。   谢然突然不知该如何评价老乔这个人。   他和谢青寄讨论过面对老乔时那种难以描述的微妙感,谢青寄听罢却没什么反应,平静道:“他一直都是这样,只是在你面前没有表现出来。”   就像谢然无条件包容小马一样,谢青寄总是对老乔表现出了对其他人不曾有过的理解和偏心。   周五下课后,谢青寄答应教老乔炒股,并给他指了几只有潜力的股票。   谢然开到学校去接他,为了万无一失,谢青寄每次周末来过夜之前,谢然都会回家吃饭,在饭桌上告诉王雪新她周末要去出差不在家,就怕王雪新心血来潮跑她公寓里。   老乔今天去巡店,和谢青寄约好了在里头碰面,二人一路驱车开到地方,刚把车停进车位,就听见从店门口传来闹哄哄的声音。   有三四个不好好穿衣服,流里流气的人堵在门口。新来的销售员被推出来应付,低着头不敢吭声,只得一个劲赔笑。   谢然见不得小姑娘被欺负,皱着眉正要下车,却被一旁的谢青寄拉住。   “听听他们说什么。”   谢然耐着性子听,那群人油腔滑调,还带威胁恐吓,说他们是隔壁店主的朋友,今天来要个说法。   “你们家这两天开业酬宾,门口铺张太大挡到我们的入口了,客人的车开不进来,要么把东西撤走,要么把你们管事的叫出来。”   销售员不敢轻易做主,急的不说话,眼神心虚地往里看,小声说经理不在。   且不说4S店大多开在近郊,占地面积大,店与店之间隔得远,隔壁还是个开连锁超市的,进出前后两个门,怎么就挡到他们了?   谢青寄听了一会儿,突然道:“乔哥不在?他约我来这里的。”   谢然哼声笑了笑,活动着手腕下车。   “肯定在办公室里躲着呢。”   摔车门的声音把这群小流氓惊动,谢然面色不善地走过去,只看了他们一眼就不当回事,将快要哭出来的销售员往身后一拉,说他就是管事的,问怎么了。   这群人又用刚才那种胡搅蛮缠的语气,一模一样的说辞,话中带着浓浓的敷衍与不耐,斜着眼睛看人。   销售员在旁边小声补充:“都来好几次了。”   谢然一听,觉出些不对劲,不像是普通混混来收保护费,倒像故意来找茬,只是这不是他第一家店,如果有人看他不顺眼,怎么以前就没遇到过这样的事情?   这时谢青寄也从车上下来,手里抱着本《西窗法雨》,刚才谢然好歹看了人一眼,谢青寄则是看也不看,目不斜视地从他们中间穿过,还好脾气地说让一让。   哥俩一个比一个嚣张,对方不说人话,他们也明摆着不想多说。   谢青寄往里一望,隔着办公室的玻璃窗果然看到半个标志性秃头,屁股往椅子里稳如泰山地一沉,假装没听到外面闹事的动静,看到谢青寄进来,才舍得从椅子上挪起。   “你哥在外面?”   谢青寄嗯了声。   外面传来刺耳的刹车声,接着是面包车被人用力摔上车门,马贝贝重操旧业,带着瘦子一群人拎着棒球棍气势汹汹地走过来,保驾护航般在谢然身后一字型排开。   谢青寄看了眼,突然道:“你叫来的?”   老乔哂笑着摸了摸头,没有反驳。   然而就在这时,停车场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同样传来两三声摔车门的声音,乌泱泱一群人从车上下来聚集到一处,走在最前端的人隔着墨镜也能看出满脸戾气,明显是领头的,不知等这一刻等了多久,只打算把挑衅变斗殴。   谢然见他们这副有备而来的样子,又笑了,朝身后蠢蠢欲动的小马做了个稍安勿躁的手势。   两拨人虎视眈眈地对峙。   领头的人把墨镜一摘,嘴里叼着烟,不拿正眼看谢然,走到面前问他:“你是管事的?”   谢然盯着他断眉上的刀疤,想不到居然会是他。   居然还是熟人。   这个人谢然认识,上辈子开了娱乐城后这个人曾经毛遂自荐,说可以替谢然看场。那时谢然看他第一眼就不顺眼,不太乐意用他,找人一打听,才知道这人之前也是跟着别人,不知道犯了什么错被撵了出来,还被砍断一根小手指。   谢然的目光移到他的左手上,见五个指头健在,那看来是还风光着,没到走投无路的时候。   想到这人上辈子在自己面前低声下气的样子,谢然就觉得好笑。   这人见谢然只笑,不说话,登时不耐烦起来。   他抱着找茬的目的,当然不来先礼后兵那套,生怕找不到借口闹事一样,二话不说抓住谢然的衣领一提,伸出粗糙的大掌在谢然脸上拍了拍,满嘴的烟臭往外喷,不客气道:“问你话呢,问你是不是管事的,聋了?听不见?”   小马骂了句脏话,把棒球棍一抽,谢然却头也不回,盯着这个凶神恶煞的断眉,对小马吩咐道:“站着别动。”接着他叹了口长气,头疼地“啧”了一声。   断眉不懂谢然这副表情是什么意思,张嘴要骂,手腕却被谢然以一股巨力攥住,他疼得龇牙咧嘴,眼看着手指被谢然一根根掰开,以恐怖的角度向后弯着。   谢然终于不笑了,在断眉表情扭曲的注视下猛地提气,当胸一脚把人踹飞。   这个近二百斤的大男人横着摔在背后的车上,不知被谢然刚才那一脚踢断几根肋骨,嘴里的烟也掉在地上。   刺耳的警报声响起,他带来的人再也站不住,正要冲上去把谢然按住,就被有眼色的小马一人一个堵了起来。   一片混乱中,谢然冷着脸一步步走近,目不斜视地碾过地上的烟头,蹲在那人面前,提一条死狗般把他提起来。   刚才对方是带着羞辱意味,只有指头动了动,轻轻拍在他的脸上,谢然可没那么温柔。   清脆的巴掌声重重响起。   听见这个动静,屋里的谢青寄终于起身。   老乔问他去干嘛,都快结束战斗了,你哥正在凌辱对方。   谢青寄面不改色道:“我去劝架。”   他脱去外套,松了衬衣上那颗一直扣到喉咙下面的扣子,又慢条斯理地把袖子挽到手肘,在老乔目瞪口呆的注视下左右看了两眼,从办公桌下抽出一把长柄雨伞拎在手里,走出去“劝架”。   老乔:“……”   谢然的巴掌是实打实的,抡着胳膊数着数,一巴掌接着一巴掌还了回去,一下比一下重,两巴掌就把人抽出一嘴血。   他咬着一口白牙笑得森冷,轻声道:“不过也就一条爱看门的狗,乱吠什么,谁叫你过来的?” 第68章 大嫂   那天晚上,谢婵正在家玩新手机,iPhone 6 Plus刚发布,谢然送了她一台,这是苹果第一次出大屏机,买的人抢破头,就这一台还是谢然加了价才买到。谢婵怎么也想不到,拿到新手机后第一通接到的电话,居然是从警察局打来。   匆匆赶到的时候谢然刚写完笔录,小马一看谢婵来了,瞬间扯着衣服擦去满头的灰和血,又借警察同志的茶水缸子把头发给抹平,硬扒着老乔的干净外套穿到自己身上。   他满脸期待地看着谢婵。   谁知谢婵一来就奔着她俩弟弟去,一眼都没看他,倒是和老乔说了几句话。最近老乔忙,有好几次都是谢婵去接小乔。马贝贝在背后蔫头蔫脑地看着。   “怎么还跟人打架,受伤了吗?”   谢然指着对面一群鼻青脸肿的人叫谢婵去看,其中一个人最严重,整张脸五官挤在一处,看不出个人样,只依稀辨认出半截粗黑断掉的眉毛,反观谢然这群人倒没什么大碍。   据唯一没动手,围观完全程的老乔称,谢然他弟极其凶猛,平时一副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书生做派,敲代码时还要摸出副眼镜保护视力,被他哥摸一把就爱脸红,结果打起架来六亲不认,谢然拉都拉不住。谢青寄谁都不碰,专门揪着那个断眉往死里打,一柄雨伞完完整整拿出去,警察赶到时,破得就剩半截伞骨了。   最后众人从警察局出来时已经是晚上十一点。外面停着两辆车,一辆是谢婵的,另一辆认不出,眼见着断眉捂着头上去,开车门的时候隐约露出里面坐着的人。   谢青寄看了一眼,只觉得有些眼熟,然而再想细看,车门却很快关上扬长而去。   谢然一摸兜,钥匙没了,估计是打架的时候从口袋中掉了出来,唯一的备用钥匙放在王雪新那边,可顶着这副样子回家被妈看见,怕是今晚都不用睡。   谢婵只好道:“去我那里凑合一晚上吧。”   别人都走了,只有小马还可怜兮兮地站着,说他一头血也不敢回家挨骂。   谢然一眼看穿他的意图,冷冷道:“那我去给你订个宾馆,你想住几天都可以。”   小马又捂着脑门说他头疼,可能有脑震荡,晚上得有人看着。谢然抬手作势要打,马贝贝又滚一边去了。谢青寄脑袋里的那根弦终于被谢然这警惕提防的态度给拨动,他不可置信地看着马贝贝,一脸想要把他打出脑震荡的严肃表情。   这时谢婵已经把车开过来,招呼他们上车,说客厅够他们三个人睡。   马贝贝一听,立刻生龙活虎,钻到副驾驶里,动作之快,谢青寄在后面拉都拉不住,只能一脸恼火地和谢然坐到后排,一路上都对马贝贝怒目而视。   “小谢怎么了,看起来这么生气,你那是什么表情。”谢婵开着车,从后视镜里看了一眼,觉得谢青寄一脸苦大仇深的表情十分好笑。   马贝贝想起今日谢青寄打架的样子,害怕地绷紧了皮。   “他只敢嘴上说说,不会付出行动,不然我早下手了。”谢然安慰地拍了拍谢青寄的肩膀,说着只有他们三个男人才能听懂的话,谢青寄脸色这才好了些。   谢婵在市中心租了个一室一厅,平常她一个人住正好,如今多了三个大男人就显得格外拥挤。   小马一到谢婵的家,就像小耗子掉进米缸,嘴都合不住,看见什么都想摸,又不敢摸,想坐沙发还嫌自己衣服脏,只能拘谨地坐在地上。看见谢婵点外卖,他又立刻跳起,毫不见外地冲进厨房,说做给谢婵吃,外卖油水太大了吃了容易拉肚子。   谢婵被小马吓了一跳,惊疑不定地看着两个弟弟。   “他,他好像以前不这样……贝贝还会做饭呢?”   谢然一脸没眼看的表情:“他爷爷在家休养那段时间一直是他陪着,那个时候学会的。”   一提起马爷爷去世的事情,谢婵想起什么,表情温柔许多。   门铃被人按响,谢青寄还以为是他姐订的外卖来了,主动开门去拿,谢婵面色一变,阻止不及,眼睁睁看着谢青寄把门打开。   ——门外站着一个兄弟俩都没见过的男人。   他还以为来开门的是谢婵,直接就跪下,抱着谢青寄的大腿,嘴里哭着说什么再也不会逼谢婵跟他结婚,也不会再去相亲,求谢婵不要跟他分手。   屋里坐着的谢然听得一口水喷了出来,谢青寄面无表情回头,腿上挂着个人,用眼神问谢婵这是怎么一回事。   谢婵笑着走上前,把她弟的腿给薅出来,对谢青寄道:“你进去,我来解决吧。”   她脸上带着一贯的柔和笑意,看着眼前的男人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也无动于衷,不知道她嘴里的解决是怎样“解决”。   门被重重一声带上,兄弟俩对视一眼,屋里没人说话,只有小马在厨房心甘情愿给谢婵做饭时的快乐歌声,他对外面发生的一切浑然不觉。   几分钟后,谢婵挂着一脸轻松笑意回来,被谢青寄和谢然两个一米八几的大男人堵在玄关,一副不说明白就不要吃饭的表情瞪着她。   谢婵无奈道:“好吧好吧,我坦白。”   在两个弟弟抱着胳膊面无表情的审视下,谢婵选择坦白从宽。   这个上任半年就惨遭下岗的“姐夫”是谢婵之前认识的,在一起前谢婵就告诉他,她是个不婚主义者,能接受就在一起,不能接受就算。对方被谢婵迷得五迷三道,满口答应,结果年纪到了,被父母催过一两次后让谢婵跟他结婚。   谢婵不答应,对方又立刻改口妥协,一边瞒着谢婵继续跟她在一起,一边在父母的安排下去相亲,结果被谢婵抓个正着。   “真是最讨厌欺骗了。”谢婵笑着给人判了死刑,“妈一定想不到,她那么看重婚姻,结果三个孩子没一个要结婚的。”   谢然跟着叹气,不好对谢婵的私生活多做评价,倒是谢青寄听到谢婵这句话,眼皮一掀,意味不明地看了谢婵一眼。   小马从厨房跑出来,穿着围裙带着套袖,喊谢婵来吃饭。   谢婵把烟一掐,笑着应了一声:“来啦!”   谢青寄:“……”   谢然:“……”   小马的好心情只维持到夜宵后洗澡前,谢婵给他们铺好床,兄弟俩睡伸开的沙发,小马睡地上,她又翻箱倒柜勉强找出三套睡衣。   “凑合着穿吧,我男朋友过夜时留下的,他没有你们高,可能穿上去不太舒服。”   岂止不舒服,小马心都要碎了。   他一脸晴天霹雳的表情, 同手同脚地走进浴室里,谢婵没太在意小马的反应,一时改不过口,又冲谢青寄和谢然补充说明:“前男友。”   谢青寄无奈道:“……什么时候变成前男友的?”   谢婵狡黠地笑了笑,言简意赅道:“刚才。”   谢然:“……”   客厅的灯一关,小马躺在地上翻来覆去长吁短叹,把沙发上的兄弟俩烦的不行。最后谢然胡乱勾起拖鞋一扔,马贝贝终于消停。   沙发就那么大,谢然和谢青寄理所应当地挤在一起,终于光明正大地胳膊挨着胳膊,腿挨着腿,谢然有点心猿意马,往谢青寄怀里挤,一手摸着他硬邦邦的小腹。   谢青寄瞪他一眼,攥住谢然的手不让他乱摸,看起来有心事。   他和谢然总是默契十足,谢然只在他胸口写下小马两个字,又打了个问号,谢青寄就知道他是什么意思,摇了摇头。谢然又写下一个姐字,谢青寄犹豫一瞬,却也同样摇头。   最后谢然撑不住了,在马贝贝震天的呼噜声下小声道:“我都好几年没自己亲自动手,今天好像把腰给闪了,你给我揉揉。”   谢青寄不搭理他,敷衍地揉了两下,差点把两个人都给揉硬。   谢然很快睡去,他睡得不安稳,迷迷糊糊间听到谢婵卧室传来的开门声。他在梦里都提防着小马,正要坐起来骂人,谢青寄却把他一按,用平缓令人很有安全感的声音,让谢然继续睡,接着自己起身,不知道干什么去。   谢然今天活动量超标,眼皮像被人缝到一起,一觉睡到天亮。   翌日一早,小马又变回了那个活蹦乱跳的小马,跑下楼去给谢婵买早餐,谢然问谢青寄昨晚起来干什么去了。   谢青寄穿衣服的动作一顿,若无其事道:“上厕所。”   谢然没再怀疑,送谢青寄回学校。   接下来三个月里,小流氓找茬的事情层出不穷,谢然一开始不当回事,只以为是打击报复,结果新店突然接到消防局的通知说要来抽查。谢然觉出点不对劲来,找人打听断眉现在跟着谁做事。   半个月后,对方告诉他断眉跟着的大哥叫阿奇,谢然一听,怎么有点耳熟?旁边的谢青寄也跟着愣了。   “这个人我可能认识,”谢青寄一顿,看向谢然:“而且是你的熟人。”   “我的熟人?”   谢然冥思苦想,名字里带“奇”字的,他只认识一个,以前谢然刚入行的时候这人就在跟着大哥做,算是和他与小马都有些交情,只不过在谢然加入的第三年就自己出来单干,那个时候他还不叫阿奇叫小奇!   “你又是怎么认识的?”谢然突然回头看着谢青寄。   不提还好,一提谢青寄脸色就有些变,他意味不明地看了谢然一眼,把谢然看得莫名其妙,心想他又哪里惹到谢青寄了,搂着人又亲又哄好半天,谢青寄才不情不愿地开口。   “你……你死了以后,他来家里找过你一次,是我开的门。”   “就这样?”谢然怀疑地看着谢青寄。   谢青寄没吭声,谢然还想追问,谢青寄却恼火地朝他嘴上亲了一口。   实际情况当然不止这样,若只是简单上门打个招呼见了一次面,谢青寄又怎么会记得阿奇的相貌和名字,只是那时的谢青寄不肯承认谢然死了,固执地认为谢然这个混蛋只是遇到什么事情,像那七个月一样躲了起来,又或者故意折腾他。   任何一个认识谢然,和他关系匪浅的人都是谢青寄的救命稻草。   固执无果的数次寻找下,谢青寄依然不肯放弃,一连几天跑到阿奇的地盘上堵门,说要见阿奇一面问些事情。门口守着的人哪肯轻易放他进去,打听之下发现谢青寄是个条子,上个月刚被分到这个辖区,这下更是不肯,还起过几次摩擦。   一连几天,谢青寄都在下班之后苦苦守在门口,他终于等来阿奇的车,靠近的时候被一群保镖按在地上,谢青寄顾不得反抗挣扎,被人按在地上踹了好几脚,他大声喊着阿奇的名字:“你见没见过谢然,你有谢然的消息吗?你见没见过谢然!”   那个叫阿奇的男人回头,奇怪地看了一眼这个半边脸被按进泥里的警察,第一眼还没认出来是谁,第二眼才发现是谢然他弟,赶紧叫人松开。   “原来这些天要见我的人是你,你们兄弟俩在搞什么,我去你家找你哥,你告诉我他出远门了,怎么现在反倒找我要人?”   谢青寄站着没动,固执地盯着阿奇,这样子叫人看了觉得可怜,阿奇无奈道:“我托人帮你打听打听,有你哥的消息我告诉你。”   谢青寄立刻道谢,他再度恢复冷静,再度重获希望,一瘸一拐地走了。   这些事情谢青寄当然不肯让谢然知道,虽已过去,虽已再度拥有,可任何风吹草动都会唤醒谢青寄那段不愿再经历的痛楚。   谢然对谢青寄的内心活动毫无察觉,这没良心的还在一本正经地分析:“如果真是熟人,他没理由来找我的茬,至少会先知会我一声,我得跟他见一面。”他说得头头是道,刚想问谢青寄的意见,对方却突然把他抱住,二人叠着压在沙发上。   谢然一怔,挣扎着去看谢青寄,身上的力道却再次收紧,谢青寄从没这样黏人,他抱着谢然不让谢然动。   进办公室的时候没拉百叶窗,此刻外面以瘦子为首的一群员工正大眼瞪小眼,挤眉弄眼地贴在玻璃上,围观大老板的八卦。谢然抱着谢青寄,一边吓唬这群人,一边俩指头伸直去够近在咫尺的遥控器,每次直起身子快够着的时候,谢青寄这小子就以为他要挣扎,最后更是过来吻他。   谢然无奈道:“他们都在外面看着呢。”   谢青寄动作一顿,维持着压在谢然身上的姿势羞赧回头,和玻璃窗外众人炯炯有神的目光对上,耳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泛红。   “还不起来?”   谢青寄不想放开他,但也没好意思在一群八卦的同事围观下接吻,最后把脑袋往谢然肩窝里一扎,不吭声了。   谢然忍不住笑,威胁似的朝他们挨个指了指,长腿一伸勾来沙发那头放着的西装外套盖在二人头顶。视线瞬间暗下来,谢然抬手勾住弟弟的脖子,谢青寄带着热意靠近,和谢然在外套下忘情接吻。   十分钟后,谢然一脸春风得意,嘴唇肿着从办公室出来。   员工们十分有眼色,老老实实地坐在工位上聚精会神地盯着屏幕,假装不知道老板跟他弟刚才在办公室里干什么,瘦子贼兮兮地靠近,说原来小弟不是小弟是大嫂。   这声大嫂哄得谢然心花怒放,谦虚地点了点头,叫瘦子低调一点,不要到处乱说。   最后谢然决定亲自登门拜访,去会一会这个叫阿奇的,看是否是同一个人。谢青寄不放心,非要跟着一起去。约好的地点是对方地盘上开的一家桌球馆里,一个发型像鸡毛掸子一样的人站门口一拦,叫兄弟俩站旁边等着。   谢然盯着他一头五颜六色杂毛笑了笑,知道这是上次揍了他们的人,现在要杀他威风的意思,心平气和地坐到一旁看他们打台球。   等了四个多小时,才有人把他们请进去。   里面坐着的人抬头,和谢然四目相对,满脸震惊。   “怎么是你?”   “还真是你!”   眼前这个叫阿奇的果然是谢然和谢青寄都认识的那个,只不过阿奇现在认不出谢青寄。   阿奇一见是谢然,顾不上摆谱,从办公桌后走出和谢然撞了撞肩膀,二人多年不见一通寒暄,阿奇又打听着大哥入狱的事情,问大嫂现在怎么样了。   谢然说他早早退出,知道的也不多,说着又不满地一推阿奇肩膀:“到底怎么回事,我新开在南郊的4S店一直被找茬,那个眉毛断一节的蠢货是不是你的人。”   “哪里是找你的茬,”阿奇神色变了变,“我问你,你这家店注册的时候,用的谁的名字,是不是一个姓乔的,这个人先是跟着东哥做事,现在东哥进去了,他又跟着你?都在说这个姓乔的不是什么好东西。” 第69章 过年   谢然听明白了阿奇话里的暗示。   可阿奇并不知道老乔和大哥过往的恩怨,他本来就是留下来准备顶包用的会计,因为谢然的缘故才被重用,家中还有个相依为命的女儿,在面对警察盘问时选择自保再正常不过,况且老乔这人一向趋利避害,不太在乎别人的死活,这些谢然都是知道的。   而且最重要的是,他认识老乔,知道老乔。   不是从任何一个人的口中听到些捕风捉影的猜测,而是在上辈子的时候实打实和这个人共事过。   这个遇事就跑,能躲就躲,毛病比优点多的老会计,是谢然在临死前,除了谢青寄之外唯一想见的人,也是他在出去避风头时,唯一能放心把弟弟托付照顾的人。   谢青寄似乎也联想到了同样的事情,和谢然互看一眼,没多说什么。   阿奇见谢然沉默不语,有些话便点到为止,又转移话题道:“这么说,咱们本地很火的那个二手车网站也是你办的?有人想买你的网站。”   谢然眉头一挑:“又来?”   之前确实有人来谈过收购,可前几个月正是他和谢青寄关系最不清不楚的关键时刻,谢然根本静不下心判断,更别提抽出精力反复落实合同细节,干脆全部一口回绝。   这个由齐蔚然和谢青寄亲手搭建出的网站和别的有所不同,虽是线上,主打的却还是同城交易,主要用户以本省为中心,逐渐往外扩散,大多交易固定在周围几个省份,单靠谢然这种背后没人没门路的,很难将用户范围涵盖到全国。   之前来找谢然谈收购的,就是隔壁省一个做车辆交易发家的集团。   阿奇告诉谢然,就是他得罪了人,对方才要整他,老乔只是顺带的,末了又补充道:“要不然我替你牵个线,大家坐下来聊聊?”   谢然本想一口回绝,不知想到什么,又突然改口:“行,那帮我约年后吧,让我过个好年。”又和阿奇寒暄几句,约了个时间打算叫上小马一起叙旧,这事才算敲定。   旁边坐着的谢青寄看了他一眼,并不插话,从办公室离开后才问谢然:“你想卖网站?”   谢然理所应当地拒绝:“当然不,但接触一下总没有坏处,了解一下行情,到时候带上你一起。”   他的表情太过坦荡,坦荡到挑不出一丝错处,谢青寄心中却隐隐不安。   谢然开车送谢青寄去学校上课,说等下来接他,谢青寄看谢然左右无事,让他跟自己一起进去,谢然却含糊道:“不了,我回趟公司,等下再过来,还不进去?要迟到了!”   谢青寄只好走了,哪里知道谢然压根就没回公司,也没回自己的公寓,而是在谢青寄大学门口的咖啡厅坐着。他找自习的同学借了笔和纸,在上面写写画画。   ——5月3号。   这是被谢然写在正中央的日期,现在才11月份,离这个日期还有半年的时间。半年的时间说短不短,可说长却也不长,对谢然这样的人来说实在不够用。   5月3号下面还写着其他几个关键字,分别是“公司”、“网站”、“学费”、“爸妈”、“谢婵”等关键字,旁边又用力画了条竖线,代表5月3号以后的日子,写着四个大字:“好好活着”,他盯着这几个字,又不甘心地补充:“和小谢一起”。   谢然拿着这张纸,像攥着自己的死亡通知书,平静的表情下暗潮汹涌,出于本能的恐惧害怕被颤抖的手指出卖。   那个30岁带着遗憾逃避死去的灵魂永远被困在冰冷孤寂的海域,可在得到谢青寄毫不掩饰的爱意,享受过母亲一再退让的包容理解后,谢然再也不是那个不怕死的谢然了。   他盯着纸条喃喃自语:“……把车祸避开不就好了,我把她关在家里,她去哪儿我都跟着,这下总没事了吧。”   他比任何一个人都想活下去,也比任何一个人都害怕再一次失去母亲。   最后这张纸被谢然胡乱揉成一团,扔进垃圾桶中。   2015年农历春节下的大雪比往年都要大,谢文斌专挑着下雪的日子来,磨磨蹭蹭到深夜还不走,被王雪新臭骂一顿后终于如愿以偿地睡在给谢然准备的小隔间里。这天是除夕,谢婵也回了家,给王雪新带来一支她工作室出的手工皮革包。   现在全家过得最滋润的就是谢婵,每周发出去的视频点击量好几百万,光是广告收入和平台分成就十分可观。手里钱一多,谢婵就开始挑客,心情好就接单,心情不好就行李一收,带着王雪新出去旅游。   谢然估算着时间,2016年往后是短视频自媒体发展最快的时候,身边有个现成做自媒体的张真真,就是性取向有点危险,但好在谢婵是一根笔直的钢管,弯掉的概率跟他和谢青寄直回来一样,谢然才放心地把张真真的联系方式给了谢婵,叫她们自己联系。   他还塞给谢婵一张银行卡。   “这里面的钱你你帮我保管,小谢要是以后读书要用钱,你就取给他。”   谢婵笑着打了谢然一下:“我不拿,你自己拿着,怎么跟交代后事一样。”   她又把银行卡给推了回去,一来一回,卡在桌面上划出的声响吸引来赵高,它瞳孔一收一放,紧接着一跃而起,猫爪轻轻一推,就把卡扫到地上,两只爪子快出残影,把卡推着往前走,谢然大怒,追到沙发下面把卡捡了出来。   “你先替我保管半年,这样吧……六七月的时候我再拿回来。”   谢然无奈地心想,他真没交代后事,只是事无巨细地安排好,这样不论未来是哪种结局在等着他,他都部署好了一切可以放心地离开。   “就当帮我个忙,这事对我很重要,不然我不放心,到时候一定找你拿回来。”   那张被丢进垃圾桶里的“死亡通知书”到底是留在了谢然心里,他在那个写着“谢婵”和“学费”的地方打了个叉。   如果必定逃不开那个令人恼火生畏的死亡定律,母亲活下来的代价是有人代替她的死亡,那么谢然愿意成为小马爷爷那样的人。   可必死的决心真的那样大义凛然吗?谢然不愿细想这个问题,分明在那股自我洗脑屠夫般的勇气下体会到对现世的不甘与留恋,谢然想要活下去。   谢婵没有再吭声,她把银行卡塞进包里,姐弟二人就这样静静地坐了一会儿,谢文斌蚂蚁搬家似的身影出现在他们面前,隔着卧室的门问王雪新能不能给他一个枕头。   一个枕头飞了出来砸他脸上。   谢文斌讪笑着捡起,路过姐弟俩跟前还替自己找补:“你妈还是跟原来一样脾气大。”   姐弟俩板着脸,不接话,谢文斌自讨没趣,回屋去了,等他一进去,谢婵又突然噗嗤一声笑出来:“……有没有感觉好像突然回到小时候了,好像爸妈还没离婚,只是吵了个架,那时还没有小谢。”   客厅的灯关掉,只有电视机还亮着,里面播放着春晚,姐弟俩肩并肩坐在沙发上,像是童年时期度过的任何一个寻常春节那样。谢婵突然伸手把谢然的脑袋按向她窄小的肩膀,努力挺起单薄的胸膛去适应谢然的身高,她拍了拍弟弟的头,让谢然靠在他身上,小声道:“这么些年,你们的日子很不好过吧?”   “什么?”   谢婵哑然失笑:“没什么。”   谢然眼皮渐沉,电视机的声音催得他昏昏欲睡,在这间小院里一家五口外加一只猫终于又在一起,谢然想要是时光能停留在这一刻就好了。   谢青寄从卧室里走出,往沙发上看了一眼,朝谢婵小声道:“他睡着了?”   谢婵点了点头。   谢青寄走过去,当着谢婵的面低头亲吻在谢然的眼皮上,亲第一下的时候还没醒,亲第二下的时候谢然叫他别闹,谢青寄简直拿谢然没有办法,谢婵见状,浅笑一声退开。   她一起身,谢然就醒了,毫无意识刚才发生了什么,跟着谢青寄回屋去。   因为谢文斌的留宿,这天晚上谢然和谢青寄终于又在王雪新眼皮子底下正大光明地睡在一张床上。上一次在这张床上做爱还是谢然喝醉不清醒,这次谢然清醒着,两人却有点不敢轻举妄动,在厚重的棉被下小心翼翼地脱去对方的衣服。   谢青寄压在谢然身上,狰狞硬挺的阴茎抵在他的股间,他不敢进入谢然的身体,怕两人做爱时动静太大。   谢文斌躺在客厅的隔间,谢婵和王雪新躺在主卧,屋子里还有个到处游荡随时挠门要进来的赵高,他们一点声响都不敢发出来,连接吻都是拿被子蒙住头,两瓣嘴唇小心翼翼地贴在一起,舌头慢慢伸进对方嘴里甜蜜地交缠。   二人满身大汗,被子里湿热不堪,全身很快出了一层细汗,汗越出越多,像从水里捞上来的。   谢然把自己的阴茎和谢青寄的抵在一起,一只手有些握不住,带着谢青寄的手一起,摸到手腕酸痛才意兴阑珊地射出来,他坐在谢青寄胯部,胡乱摸着对方结实的小腹,满身情欲没地方发泄,只能一脸烦躁地咬谢青寄的耳朵。   谢青寄有些受不了,头发凌乱地从被窝里钻出来喘口气。   他揽着谢然平复激烈的心跳,没一会儿又硬了,侧躺在谢然身后撑开他的大腿,这次他没再犹豫,压着对方的身体缓缓插了进去。   谢然挑眉看他。   谢青寄伏在上方,额头上的汗滴在谢然身上。   他一只手捂住谢然的嘴,动得虽不快,可每一下的力道却是实打实的,闷声把阴茎夯楔进谢然的体内。   “有点忍不住了。”   他这样说道。   谢然被动承受着,不敢动,不敢出声,湿热的肉穴用力绞紧不断进出的阴茎,他小声道:“带套了吗?”   谢青寄动作一顿,脸上难得露出几分窘迫:“我不知道爸今晚会住下来。”   他这话说得心不诚,谢文斌住在哪里和他与谢然做爱有什么关系?显然想不到一向引以为傲的自制力在谢然身上全部破功,光是脱光了躺在一个被窝里抱着亲嘴就能擦枪走火。他低头难耐地吻住谢然,用力一下接着一下干他。   完事以后,谢青寄抱着谢然,说他再开学就是大一下半学期,结束以后就不必再住校,他没打算告诉王雪新这件事情,他炒股赚了些钱,可以负担一室一厅的房租,谢然的公寓也不用退。   谢然笑道:“什么意思?你要骗妈继续住校,然后找个地方跟我同居?你不乖啊谢青寄,怎么还想着骗人呢,你们这些当律师的是不是都很会骗人?”   谢青寄恼羞成怒,耳根发红,本来就心虚违背原则的事情,被谢然这样一调侃,更不乐意了。   他冷冷地看谢然一眼:“不愿意就算了。”   他翻身睡觉,谢然又从背后抱上来。   “愿意,到时候再说,如果可以的话,我当然愿意。”   谢然抱紧他,一遍遍重复道:“我愿意,我想和你住在一起。”   谢青寄一言不发,睁着眼睛不知道在想什么,谢然明明答应他,可他还是抑制不住的焦虑不安,他不知这种感觉从何而来,对眼前这个丢下他消失过一次的人有种深深的不信任感。他翻过身紧紧抱住谢然,突然道:“你真的没有事情瞒着我吗?”   黑暗中,他听见谢然沉声道:“当然。” 第70章 乌云   农历春节结束后,谢青寄正式开始了他的大一下半学期,这是对他和谢然来说都极为特殊的时刻。   随着5月3号的临近,谢青寄回家的次数越来越多。   每次周末回家,都能看到客厅挂着的那本年历越撕越薄,时间流逝在一张张被随手撕下丢进垃圾桶的印着数字的纸中,时间一长,就连王雪新都发现了谢青寄的不对劲。   “你最近怎么老往家跑?”王雪新问他。   “回来陪陪你。”谢青寄语气一顿,又补充道:“你想去哪里我陪你去。”   平时一到周末,谢青寄比谢然还忙,要么忙着去当志愿者参加法律援助,要么是去齐蔚然那边学编程,从没有像这样连着几个礼拜都回家的时候。   王雪新看见他都有些不耐烦了,无语道:“别人的大学生活那么丰富,你怎么天天钻家里,出去玩啊。你不回来我自己凑合着吃什么都行,你回来我还得给你做饭,问你吃什么你又说随便,真不好伺候,跟你哥一个德行。”   谢青寄听着王雪新的念叨,抱着赵高,腿上搁着砖头一样厚的法学课本,不动如山地坐在沙发上看。   “我在家里耽误你的事情了吗?”   这话问得王雪新表情一变。   “当……当然没有,我能有什么事情。”她干笑两声,面色有点不自然,又要了份谢青寄的课表,谢青寄问她干什么,王雪新说看着时间给他做饭。   谢青寄不相信,觉得他妈今天有点奇怪,就在王雪新被盯得满脸心虚要骂人,以为被看出点什么的时候,谢青寄突然问道:“你去染头发了?”   王雪新松了口气:“……是啊。”   谢青寄没再说什么,把自己的课表发了过去。   王雪新拿着手机突然咦了一声:“你哥怎么又给我打钱了。”   屏幕上的数字着实把她吓了一跳,居然有三十万。谢青寄闻声抬头,“啪”得一声合上手上的书,一把抢过手机,盯着这个数字,脸色不是太好。   上一次谢然连续打钱,还是带着张真真一起糊弄人,王雪新对谢然这个混蛋给她打钱简直有了心理阴影,又把手机抢了回来,当着谢青寄的面拨通谢然的号码。   “喂,谢然,你怎么又给我打这么多钱?”谢青寄突然伸手按下免提键,谢然的声音瞬间扩大,两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啊?那三十万转给你了?我看看。”   电话那头停顿片刻,谢青寄认真听着,谢然懊恼地叹口气:“转错了,想转我另一个账户的,那先放你那里吧,再转就该收手续费了,我用的时候找你要。我马上要开会,先挂了。”   电话被匆匆挂断,王雪新一听要收手续费,也不继续折腾了,正要洗手给谢青寄做饭,头一抬,人已经抓着车钥匙跑出去。   王雪新追在后面骂道:“你去哪里啊,饭不吃了?真是上辈子欠了你们姐弟三个的。”   车窗降下,露出谢青寄神情凝重的脸。   “我去找谢婵说点事情。”他打着方向盘把车飙出。   与此同时,谢然正坐在会议室中,今日他要见的,正是多次提出要向他购买网站的人。   对方给出的价格很有诚意,然而谢然却不太在乎这个,只提了额外附加条件,同意收购的前提是必须让现有股东继续持股,也就是说即使网站所有权不再归属于谢然的一元复始有限公司,老乔、小马、大嫂这些最原始的股东每年还能继续参与分红,而属于谢然的那部分,将转给他的弟弟谢青寄。   对方没想到谢然居然会提出这样的要求,只说得回去开会。   如果可以,谢然当然也不想卖掉网站,可他心里也清楚的很,谢青寄想当律师,不想做生意,万一自己出了什么事,网站指望不上小马和老乔,到时候还得谢青寄顶上,他没有那么多精力。   与其让谢青寄再一次面临放弃梦想的两难抉择,还不如现在就提前谈好条件直接出手。   翌日一早,谢然把小马和老乔叫回来开会,本来也想喊谢青寄过来,但又怕他猜出什么,只得作罢。   小马听完并不发表意见,只说谢然拿主意就好,他今天有些心不在焉,倒是老乔有点急:“我们现在有技术,有专业团队,没必要这么早就交给别人做,就算要卖,再发展发展,还能有更好的机会,如果是资金问题,我去想想办法,哪怕搞轮融资,也比这么早卖出去要好。”   小马突然问道:“你为什么想要卖网站,家里有什么事情急着用钱吗,你要多少?”   老乔一怔,脸上有些挂不住,小马这样一问,倒显得他唯利是图,一个关心未来能不能继续挣钱,一个关心是不是谢然家里出了事。   “公司发展越来越大,我没办法兼顾了。”谢然有点头大,随便找了个根本不成立的借口。   一听到不是因为钱,老乔立刻松了口气:“我们再招人,本来就是应该交给专业团队来做的。”   他还要再继续劝,这时小马在一旁开口了。   “别劝了,老乔,当初你在外地躲着不知道,网站刚上线的时候他们兄弟俩有多累,”他又看着谢然,“你不想做就卖掉,反正这个网站是你和你弟搞起来的,我们没帮上什么忙,投资也是你想办法拉的,其他人都没资格说什么。”   本就长得凶,此刻浓眉拧着更显不耐,被小马这样一说,老乔立刻不吭声了。   谢然看见老乔的反应,打了个圆场,只说还没想好,对方给了一个月时间考虑,六月份以后再说,也可能不卖,继续做,他语气一变,又道:“但如果有天做不下去了,要卖,这就是我能为你们争取来最好的结果。”   小马点点头,拿起外套说他去抽烟,今天的他莫名烦躁。   他一出去,谢然就看向老乔。   “小马这人说话直,你也知道,别往心里去,他没有别的意思。”   马贝贝这话说得不漂亮,连谢然都听出来了,话里话外有抱怨老乔站着说话不腰疼,坐享其成的意思。   老乔勉强笑了笑,然而笑意不达眼底,只余嘴角肌肉怪异地抽搐。他盯着谢然办公桌上放的合照,还是他逃跑前把小乔带来这里交给谢然的那天照的,大家挨个站好,谢然挨着谢青寄,瘦子站在最旁边,小马让小乔骑在自己的脖子上,像男仆忠心耿耿地驮着公主。   老乔永远记得拍下这张照片时的心情,热血沸腾,充满期望,他终于有了朋友,终于摆脱了那些不光彩的过去,他忍不住把照片拿在手里仔细端详,看着上面大家的笑容,一遍又一遍地在心里劝诫自己,马贝贝不是刻意针对他,更没有看不起他,只是说话难听而已。   “老乔?”   谢然见老乔脸色不大对,怕他钻牛角尖。   老乔猛然回神,僵笑着喃喃自语:“这个网站办起来的时候我是没怎么出力,我倒是想出,我有机会吗我,我在外地躲着,我为什么躲着啊,我为什么成现在这个样子……他小马还能不知道?再说了,我回来以后,公司大事小事没少掏力,也是当成自己的事业在搞。”   他发了几句牢骚,抬头发现谢然正担心地看着自己,索性一拍腿站起来,故作轻松道,“你别担心,我怎么可能跟他计较,大家都是兄弟,我知道他人就这样,我一直都知道……他就这样。”   老乔脸上充满着为自己找补的尴尬,嘟囔着到点接小乔了,不再理会谢然的劝慰,拿起外套出门。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叫谢然十分头痛,网站的事情没有商量出个头绪,还倒闹得老乔和小马不高兴,等追出去一看,老乔已经开车走了。   他又给小马打电话,最后在公司顶楼的天台上找到了吸烟的马贝贝。   谢然烦躁地抓抓头发走上前,对小马道:“老乔又没有别的意思,也是站在公司角度考虑的,你说那样的话人家没给你摆脸色已经很够哥们了。”   小马喷出口烟,神色有些郁闷:“知道,那我也是实话实说,我这人讲情不讲理,只知道当初是你带着我们把公司做起来的,谁都没资格管你去做什么。况且那天有人去店里闹事的时候,看他躲在里面,我有点不爽。”   老乔讲理,小马讲情,这就是两人最大的不同。   “你最近怎么了,火气这么大?上次就听见你和瘦子在茶水间嘀嘀咕咕说老乔。”   马贝贝没吭声,谢然又推了他一下。小马突然把烟往地上一扔,狠狠抹了把脸,用手捂着眼睛,谢然看出点不对劲来,把他的手往下一拉,突然发现马贝贝居然在哭。   “我觉得我妈生病了。”   马贝贝声音哽咽。   “我姑给我打电话,说在医院看见我妈了,我电脑里的浏览搜索记录,都是在查化疗的后遗症,还有治疗癌症的土偏方,昨天我回家看见有个快递就拆了,结果是好几顶假发,我问我妈怎么了,她也不肯说,我问她是不是生病了,她也一直否认。”   “这他娘的不是生病了还能是什么?我……我爷爷已经死了,就剩我妈一个亲人了。”   上一次见小马这个大男人哭得这样悲惨,还是他爷爷去世的时候。谢然想安慰小马,却不知该说些什么。   在他的印象中,上辈子马阿姨活的时间比他还长,也并没有听说她得了什么疾病,会在接下来半年内去世的,只有王雪新一个。   想到这里,谢然面色一变,放在小马肩膀上的手也随之僵硬。   小马的妈妈为什么会在这个节骨眼上生病?谢然不敢细想下去,在心中反复告诉自己,离5月3号还有不到一个月,就算是癌症,也不可能发病那么快……明明还没有一个定论,可他看着痛哭的小马却突然愧疚心虚起来,像是他偷走了别人妈妈的性命来救自己的妈妈。   “你这几天别来公司了,带你妈去医院检查一下,她不去你就想办法把她弄过去,出……出结果了告诉我一下。”   小马点头。   接下来的一下午谢然都心不在焉,下了班之后直接收拾东西,准备从今天开始搬回王雪新那边住。   心里藏着事,连往里面扔了什么衣服都不知道,直到箱子拉链被卡住拉不上,谢然才反应过来,他低头一看,这才发现不小心把谢青寄留在这里的白衬衫给扔进去了。   谢然对这件衣服非常熟悉,上辈子和谢青寄第一次做爱时对方穿的就是这件衣服,鸡飞狗跳的家长会时也是这身衣服,甚至谢然跳进海中,被冰凉的海水包裹,也是这件衣服湿哒哒地紧贴着他的皮肤。   他一下子冷静下来,坐在沙发上沉默很久,终于忍不住拨通谢青寄的电话。   “怎么了?”   电话里传来弟弟一贯波澜不惊让人心安的声音,这个时间谢青寄在上课,见是谢然打来的,当即弯着腰走到教室外面去接。   “我最近挺忙,回家蹭几天饭,跟你说一声,怕你来公寓找我的时候找不到。”   “知道了……能不能下个礼拜再回去?过完这个周末,你周五可以过来接我吗?”   他的声音很低,有那么点撒娇的意思,听得谢然一愣,谢青寄几乎从没有用这样的语气跟他说过话,问他怎么了,也只是说有点事情要教他。   “教”这个字眼令谢然十分介意,不明白对方话里的意思,正要再追问,谢青寄以正在上课为借口,匆匆挂断电话。   有风吹进来,谢然打了个寒颤,抬头发现窗户没关,窗外阴云密布,像是倒着的海面,预示着一场倾盆大雨的到来,谢然站在窗边沉默不语,只觉得今天发生的一切都令人坐立难安。 第71章 生日   谢然难捱地等到周五,从公司下班连家也没回,就开去学校接谢青寄,结果找了一圈不见人,辅导员告诉他,谢青寄请了半天假,早上就走了。   他心中隐约有股不好的预感。   打过去的电话没有人接,问谢婵也说没看到,一路横冲直撞地开回家,王雪新不知在看什么东西,被谢然把门撞开的巨大声响吓一跳,把手中的纸往屁股下面一塞,惊疑不定地看着他。   “妈,小谢给你打电话了吗?”   谢然神情慌张,没注意到王雪新今日格外憔悴的面容。她暗自松口气,说道:“没打过,怎么了?”   再抬头一看,谢然人已经没了踪影,院中传来引擎发动的声音,王雪新追出去只看到个车屁股。市区里三十迈的限速被谢然一脚飙到六十迈,开到家门口时被交警拦下开了张罚单。谢然车门一摔,直接往楼上走,心中有种隐秘的迫切,必须立刻找到谢青寄。   这种莫名其妙的焦虑连他自己都说不清楚原因。   他三两步跨上台阶,一边走一边拨打着谢青寄的号码,重复听着枯燥冰冷的女声提示,好像永远在打一通永远不会被接通的电话。   谢然的脚步一顿,突然意识到,上辈子在他离开的七个月里,难道谢青寄也是这样一遍遍拨打着他的电话期盼听到他的声音吗?一想到这里,谢然心里更加慌张,隐约猜到谢青寄要“教”他什么,几乎是疯了般往家跑,他顾不上看路,在楼梯转角的地方和一个人迎面撞上。   眼见要摔倒,对方的手牢牢抓住谢然的小臂往自己这边扯,一股熟悉的冷冽味道扑面而来,正是被谢然找得焦头烂额还不见人的谢青寄。   “你怎么不接电话!”   谢然抓着弟弟的胳膊站稳,难得发火。   谢青寄眼眸垂下,摸了摸空荡荡的裤兜,随口道:“手机忘宿舍了。”   他穿着居家服,手上提着袋垃圾,穿着拖鞋正要往楼下走。谢然恼火地看着害他急成这样的罪魁祸首满脸淡定,心跳正逐渐归位,拿着车钥匙的手往兜里一踹,懊恼地瞪了谢青寄一眼:“你吓死我了,还以为出什么事,以后把手机拿着。”   谢青寄没吭声,谢然正要回屋,手腕却再一次被人拽住。   他放在裤子里的手被人顺势抓了出来牢牢握住,因受到惊吓而冰凉的指头在这一刻被对方带着热意的掌心紧贴着。   “正好你回来了,带我去超市买点菜。”   谢青寄五个指头顺着指缝把谢然的手掌摊开,又换成十指相扣的动作,牵着谢然往楼下走   谢然惊讶地看着两人交叠在一起的双手。   这不是在家里,不是在车上,更不是在都是自己人的公司,而是在可能随时都有人路过的公共楼道里,并且现在谢青寄还有带着他去外面招摇过市的意思,他握住的力道和满不在乎的神情让谢然更加确定这一点。   谢青寄带着谢然,一步步走出昏暗的楼道,在下午六七点小区里人最多的时候,目不斜视地从旁人惊诧微妙的打量中走向谢然停车的地方。陌生人盯梢的目光比落日的余晖还要刺眼,谢然几乎是条件反射性要把手抽出,谢青寄的手掌却像一个爱的铁笼,压根不让他退却分毫。   “……不怕被人看见?”谢然低声问道:“这可不是在公司,公司里的都是自己人想干什么都可以,这里的人我可管不住。”   走在前面的谢青寄脚步一停,差点让谢然撞上,他回头,平静地看着自己的哥哥。   “就这一次也不行吗?”   谢然不吭声了,他听不懂谢青寄这话是什么意思,但心里不是滋味。   谢青寄又拉着他往前走,这回谢然没再挣扎。在接下来去超市购物的时候,谢青寄一改谨慎的态度,全程都没有松开谢然的手,甚至结账的时候,还往旁边一站,示意谢然结账。   谢然神情恍惚地掏出钱包,心想谢青寄居然也有主动让他掏钱的一天,真是疯了。   二人开车回家,谢青寄对谢然说今晚他来做饭。   谢然:“……”   他还从没见过谢青寄进厨房。   倒不是他弟君子远庖厨,而是实在没有发挥的机会。   家里的厨房控制权一直在王雪新手里,偶尔也就谢然跟她抢一抢,谢婵和谢青寄就更没机会,也就是他上辈子出去避风头那七个月里,谢青寄才勉强学会做饭,估计也就是把自己喂饱的水平。   屋门一开,谢然只恍惚一眼,双眼就被谢青寄用一个从背后搂抱的姿势捂住,带着他来到卧室后,眼睛上盖着的手拿开。谢然一眼就看到近在咫尺的谢青寄,正要问他卖什么关子,谁知这人就直接微微侧头吻在谢然干燥的嘴唇上,谢然瞬间就忘了自己还存着兴师问罪的心思。   谢青寄让他不许出来,在卧室里坐着。   “今天是什么好日子吗?”谢然开始害怕。   谢青寄说等下就知道了,他刚要往外走,又被谢然一把拽回。   谢然欺身而上,贴着谢青寄的身体抱了过去,手贴住他裤缝两侧摸了摸,果然没有手机。谢然扑了个空还不死心,眉头一挑,当着谢青寄的面拿出自己的手机打给他,数秒过后,从里面传来有节奏的嘟声,谢然拿开手机仔细去听,屋里什么动静都没有。   看来谢青寄是真把手机落在宿舍,不是故意不接他的电话。   谢青寄镇定地看着谢然,任他折腾,最后出卧室前还把门给反锁住。   过去一个小时里发生的一切都透露着令人坐立不安的诡异,今天的谢青寄简直性情大变,谢然找不到变化的根源,觉得自己最近狐狸尾巴藏得挺好,哪里有惹谢青寄不痛快?他想了想,拨通给谢婵,问谢青寄最近找过她没有。   “找过啊,妈在家包的饺子让他给我送过来,怎么了?”   “我给你银行卡的事情你告诉他了吗?”   谢婵回答得十分肯定:“没有。”   谢然将信将疑,再问不出什么,又怕说多了露馅,只好挂断电话,自己一个人待在卧室,提心吊胆地听着从厨房传来锅碗瓢盆的摔打声,他高声问谢青寄要不要帮忙,谢青寄没吭声。   一个小时后,谢青寄终于进来,把围裙一摘,手冲谢然招了招,一脸平静道:“过来,手给我。”   不等谢然有所反应,就把人轻轻拉过去,一只手故技重施地盖住谢然的眼睛,领着他往外走。   “这么神秘?”谢然笑着调侃。   指缝里隐约透出点光来,不像白色的灯泡,光是澄黄色的,倒像是蜡烛,其余地方则一片黑暗。谢然隐约猜到了谢青寄要做什么,被一路拉着来到客厅,二人并肩在沙发上坐下,他手伸着向前摸,指间刚触及到一片热意,还来不及感到烧灼,就被牵到一边去。   “小心。”   谢青寄把手拿开,示意谢然往前看。   谢然眨着眼睛适应,只见面前的茶几上摆着一个生日蛋糕,上面插着的数字蜡烛是三十三。   三十三这个数字另谢然捉摸不透。   “今天给谁过生日?”谢然惊讶道。   “你。”谢青寄语气一顿,又低声补充:“我们好像从来没有单独过过生日,每次都是和妈妈,姐姐一起。”   生日于他们来说像是诅咒一般,特别是谢青寄的,每次生日前后非得发生点什么事情搅和得鸡飞狗跳。谢然的生日就更不用说了,向来都是和谢婵一起过,后来谢婵一死,他也就没了过生日的习惯。   在谢然对命运束手就擒,安排部署好记挂的一切,平静接受任何未知可能时,谢青寄居然要为他补过一次生日。   二人对视着,谢然最先笑了一下,努力忍下眼中的热意与不舍,笑道:“怎么突然想起来做这些?”   “怕我以后没机会。”   谢然立刻不笑了,他诧异地盯着谢青寄:“……什,什么意思,为什么会没有机会?”   屋子里恰好吹过一阵穿堂风,两个数字蜡烛灭了一个,谢青寄拿着打火机重新点亮,余光瞥见谢然不安的神情,过了片刻才解释道:“万一哪天在妈面前露馅,以后就没有安生日子过了,你以为我是什么意思?”   谢然松了口气,按下心中不住冒头的焦虑感,不再多虑谢青寄那句似是而非的回答,转而调侃道:“你还怕露馅?看你这几天的架势,我都要以为你要跑到爸妈面前出柜了。”   谢青寄笑了下,他没有肯定,却也没有反驳谢然这个说法。   “许愿。”他平静地看着谢然,又俯身在他眼皮上亲了亲,用这样的方法告诉谢然许愿的时候需要闭上双眼。   谢然笑着照做,他仔细一想,谢青寄就在他身边坐着,谢婵有了自己的事业,王雪新和谢文斌的关系在一日日缓和,好像也没有什么遗憾了,如果有,那也只是希望可以平安度过这一年,以后每年的这一天,都能和谢青寄在一起。   片刻过后,谢然睁开眼睛,笑着看谢青寄。   “三个愿望用不完,我分你一个。”   一片烛光里,谢青寄定定地看着他,眉眼温柔得像是要化在澄黄的暖光里,谢然眉头一挑:“看我干什么,许愿啊,都说了分你一个。”他刚要伸手推谢青寄,对方却突然倾身吻了过来,纤长的睫毛垂下,和谢然的交缠在一起。   一吻过后,谢青寄轻声道:“已经实现了。”   谢然看着谢青寄,有些说不出话,只觉得爱一个人真是奇妙,谢青寄不接电话他恨不得着急地去死,谢青寄亲吻他的时候他又希望时间可永远停留在这一刻,所有对死亡的不甘恐惧都在亲吻中化为眷恋,看着谢青寄现在看他的眼神,谢然感受到的不是死而无憾的快慰,而是被理解,被陪伴的温情。   他因死亡成长一次,又因谢青寄的爱而成长一次。   这次没等对方靠过来,谢然主动搂住谢青寄去亲吻拥抱。两人蜡烛都没顾得上吹,再分开时蛋糕上滴了不少干涸的蜡油,表面那块已经没办法吃。谢然嘴巴有点肿,整了整被谢青寄揉乱的衣服去开灯,终于想起来问上一句:“为什么选在今天?”   谢青寄正在小心挖去沾上蜡油的奶油,闻言抬头看了眼谢然,又把头低下,平静道:“今天是我再次见到你的那一天。”   他不提,谢然都要忘了,今天是他三年前重生的日子。   这样一说,谢然就明白为什么上面插的蜡烛是三十三而不是实际岁数二十七,谢青寄要给他补过的,是三十岁的谢然跳海后,那遗失的三年。   谢然总是把死的那天记得很清楚,重生这天却又刻意忘记,或许对当时的他来说,死亡是解脱,重生才是折磨。如今这令他记忆犹新的一天终于因为谢青寄的存在而意义不同起来。   这是属于他们独一无二的“生日”,谢然从不幸变得幸运,变成了一个一年可以过两次生日的人。   他等不及要尝谢青寄的手艺,让他去把菜端出来。谢青寄嗯了声,抬头意味不明地看了谢然一眼。谢然起初想不明白谢青寄为什么要这样看他,还沉浸在接吻时的悸动中,甚至第一道菜摆在谢然面前时,他还浑然不觉有哪里不对。   直到第二个盘子、第三个盘子接连端出,看着眼前熟悉的菜色,谢然终于笑不出来了,取而代之的是浑身的冷汗。   谢青寄今天做的三道菜,都是谢然临死前做给他吃的,甚至连摆放的位置都一模一样。   他在谢然对面坐下,又用那种平静审视地目光看着他,让人难以通过表情去揣测他的内心,发火时从不显现在脸上。   谢然喉结咽了下,低头看着面前的餐盘,心想原来是场鸿门宴,谢青寄这小子果然没安好心。   谢青寄问道:“熟悉吗谢然?” 第72章 报复   谢然硬着头皮:“……熟悉啊,当然熟悉,我以前经常做给你吃嘛。”   谢青寄没有立即回答,他看向谢然的目光意味深长,仿佛在等着他主动交待坦白,但显然他哥没有这个觉悟,还在垂死挣扎着转移话题。   “怎么做这几道菜啊?”   谢然心虚地笑着,打量谢青寄的反应。   谢青寄给出的回答很合理,他用一贯处变不惊的表情,说那个时候很想他,后来做饭吃的时候总是不自觉做这几道菜,别的他也不太会。谢然将信将疑,食不知味地吃着,总觉得谢青寄在计划着什么,可细细一想又实在没有理由。   这一切正常发展下透出隐隐诡谲,叫谢然提心吊胆。   晚饭过后,谢青寄洗完澡穿着睡衣出来,谢然坐沙发上看新闻,谢青寄坐过来从背后抱着他,他头发上的水滴到谢然脖子里,谢然感觉到谢青寄硬了,勃起的阴茎正隔着睡裤抵在他的腰上。   二人水到渠成地接吻,抚摸,谢然身上的扣子被谢青寄解开,他盘坐在谢青寄的腰上仰着头让谢青寄亲吻他的喉结,最后整个人腾空被抱起来。   谢然满身情欲被挑起,还以为谢青寄要把他抱到卧室去,然而对方把他放到沙发上。   “先等等。”   谢然一头雾水地看着,疑惑的目光从他压抑欲望的脸挪到胯下被高耸的裤裆上,那表情明显在说:“等什么?不等!”   谢青寄抬脚走回卧室,谢然又立刻兴奋起来,以为他去拿套子和润滑剂,结果几分钟后谢青寄抱着台笔记本电脑出来了。   他坐在桌边,开着股市界面,旁边坐着被打断性欲一脸无聊的谢然。   “你过来,我教你怎么操作,以后我不在……”谢青寄语气一顿,改口道:“电脑不在手边,有时候上着课不方便,你替我操作一下,账号密码发你手机上了。”   他又顺手给谢然写下几只股票,让他带给老乔,以后按着这个买。   谢然一脸你无不无聊的表情瞪着他,谢青寄妥协地叹口气,合上电脑,不再啰嗦,把谢然往身上一抱,双手托着朝卧室走。   这个夜晚对谢然来说活色生香。   周末过完,谢然开车送他家大学生回学校,临下车前说最近太忙没空做饭,搬回家住半个月。还以为谢青寄要问上几句,对方却很快接受这个说法,还反倒顺着谢然的意思说正好他最近学业比较重,就先不回家了,省的露馅。   看着谢青寄的背影,谢然心中总有股说不清的焦虑疑惑。   然而更令谢然费解的事情还在后头,王雪新一听他要回家住,先是“啊”了一声,又结巴几句,最后看着谢然不情愿道:“你好好的回家住干什么?家里没你睡的地方,回你自己家去。”   谢然:“……”   以前他天天在外面野的时候王雪新都要连求带骂让他回家,现在他主动说陪她,王雪新居然表现的十分嫌弃。出门也不让谢然跟着,旁敲侧击着问谢然什么时候滚蛋。   “陪着你还不高兴?”谢然随便找了个借口,“前几天新闻上说附近有入室抢劫的,我不放心回来陪你住一段时间,最近没事别出门。”   他让王雪新坐着,今晚他来做饭,进厨房前习惯性地看了下手机,发现了一通未接来电,是谢青寄的辅导员打来的。   他的紧急联系人电话一直是谢然。   谢然犹豫一瞬,回头看了眼王雪新,走到外面回拨。辅导员的语气有些急,说谢青寄已经缺课好几天,宿舍也不见回,打电话没有人接,问谢青寄有没有回家。   “什么?”谢然一怔。   可是他明明昨晚睡前还和谢青寄通过电话。   谢然匆匆挂断,立刻回手打给谢青寄,果然像辅导员说的那样无人接通,这种如下楼梯时瞬间踩空的惊慌失措谢然不久前才体会过一次,那日冰冷呆板的女声一遍遍在电话中提醒,每重复一遍,就是往谢然这团旺火上添把枯柴,烧得他心里直慌。谢然着急忙慌地扔下句有事出门,让王雪新自己煮饭吃,便飙车出去。   谢然开去公司,前台说没见过谢青寄,又开去谢青寄的学校,舍友都说好几天都不见他。他依次打给谢婵、老乔、小马、齐蔚然,都说没接到过谢青寄的电话也没见到人。最后谢然不抱希望地开回公寓,书房、卧室、厨房全部空无一人。   脑中闪过无数场景去猜测谢青寄可能在的地方,又被他一一否决。   谢然心神不定地坐在沙发上,几乎无法理智思考,谢青寄去哪里了?他为什么不接电话?就在他要夺门而出,再去把这些地方找一遍的时候,终于发现些不对劲了。   谢然要推门的手顿住,不可置信地回头盯住已经找过一遍的卧室。   他喉结滚动,眼睛死死地盯着卧室的门,抑制不住内心的害怕,慢慢走了进去。   ——卧室空了。   他的东西没少,可谢青寄的东西都没了。   属于他的痕迹一丝不剩,衣服、看到一半的书,全都没了,只留下一台笔记本电脑放在床上,是那天晚上他拿来说教谢然操作股票时用的那台。谢然扑到床边,跪在柔软的地毯上,想要从这唯一属于谢青寄的东西上找出些蛛丝马迹,电脑一开,一张银行卡从键盘和屏幕之间掉出来。   谢然屏息盯着那张银行卡,整个人像是被定住,只安静了一瞬,接着像是疯了般撞出门,一路来到小区附近的银行,几乎是不经思索就输入正确的密码,谢青寄定下的生日一定是王雪新和谢婵生日的数字组合。   上辈子他还抱怨过谢青寄心里只有妈妈和姐姐,可他却忽略了他和谢婵是双胞胎,明明就是一天生日。   屏幕上显示着卡上的余额有十二万左右。   谢青寄一个没毕业的大学生,哪里来这么多钱?   取款机上耀眼的白光刺得谢然眼睛发酸发痛,他大脑一片空白,不敢细想谢青寄把这张卡留给他是什么意思。后面排队的顾客见谢然站在那里发呆也不操作,不满地催促,谢然回头盯着他,那人和谢然对视一眼,看清他脸上的表情,不敢吭声了,嘟嘟囔囔离开,去下一家银行。   谢然揉了把脸,勉强稳住发抖的手指给老乔打电话,他把谢青寄股票账户的登录名和密码发了过去,让老乔帮他看看。   老乔开了句玩笑:“怎么了?想查谢青寄有没有私房钱啊,我跟他熟,我正在吃饭呢,有什么事……”   谢然打断他:“老乔,帮帮我。”   老乔一顿,听出谢然的不对劲,没再多问,听筒里传来他拿着电话跑步时踏在地板上的声音,一声一声像是在谢然心上打鼓。   "怎么了?小乔手工课的作业明天就要交,我在找视频教程……"电话那头传来女声,听起来像是谢婵的,此时谢然已经顾不得深究谢婵为什么会和老乔在一起,几分钟后老乔告诉他,谢青寄的股票账户清空了。   “好,知道了。”   谢然挂断电话。   人在极度慌乱下脸上反倒会表现的平静,谢然现在就是这样的状态。   他手中的电话再次响起。   这是一通陌生来电,却无疑成为了谢然的救命稻草,他几乎是立即接起,祈祷着电话那头出现熟悉的声音,祈祷谢青寄告诉他,他只是手机没电了,不想炒股了,哪怕是告诉他不想背着王雪新偷偷跟他在一起要分手也可以,谢青寄到底去哪里了?   “你好,送快递的,需要收件人谢然签收。”   ——不是谢青寄。   谢然掐住手心。   居然不是谢青寄,可凭什么不是谢青寄,他凭什么就这样一声不吭地消失没个消息?   谢然的希望就这样破碎,紧绷的神经摇摇欲坠,一丁点的刺激都会把他逼疯。   他勉强打起精神回到公寓门口,却发现那里空无一人,他把电话回拨出去,跟对方核对了地址,才发现快递既然是寄去王雪新那里的,然而收件人却是他的名字。   任何一丝异常都会挑动他敏感的神经,谢然不敢耽搁,一路开车又飙了回去,王雪新见到谢然还奇怪,怎么又回来了?   送来的快递盒子只有巴掌大,显然装不下谢青寄整个人,谢然拿着摇了摇,里面叮当作响,王雪新递来剪刀,谢然却直接徒手拆了。   一枚打了孔,吊着绳子的硬币吊坠滚落到地上,头顶白炽灯的光打在上面,和刚才对着取款机屏幕时一样刺眼,看得谢然绝望。   王雪新见谢然不动,疑惑地捡起。   这枚硬币谢青寄都是贴身带着,从不让人看见,王雪新认不出,却从谢然失常的表情中体会出非比寻常的意味,这枚硬币对谢然来说似乎很重要。   她想问,却不敢,只能陪谢然坐着,惴惴不安地观察着谢然有些神经质的表情,她还从没见过谢然有这样的反应。   “然然,你还好吗?妈妈很担心你。”   谢然死死把硬币攥在手中,不知该如何开口告诉王雪新谢青寄失踪了,更不敢细想为什么谢青寄会在这个节骨眼上失踪,他不敢告诉王雪新,你快死了,你的两个儿子都想着替你去死。他心神不定,猛地瞥见被他扯烂的快递包装上的寄件人地址,是从临省寄来的,开过去要三个小时。   他和谢青寄共同认识的,此刻又在临省的,只有一个人。   谢然死死地盯着这个地址。   “谢然……”   他脸上的表情像个穷途末路的凶寇,叫王雪新有些害怕。谢然置若罔闻,再一次拨通齐蔚然的电话,语气森冷道:“谢青寄和齐明在一起吗?”   齐蔚然笑着叹气,过了好一会儿,才无可奈何道:“谢青寄告诉我,同样的问题,你可能会问我两次,但我真的不知道他人在哪里,或许你可以问问齐明,但我想他不会告诉你。”   谢然挂断电话,抓着车钥匙出门,窗外一声闷雷,王雪新抓住谢然的胳膊,急道:“要下雨了,你要去哪里?”   谢然语无伦次地解释:“小谢学校里有急事找他,他在同学家玩……我,我去把他接回来。”他话里话外漏洞百出,额头都是冷汗,王雪新神情复杂地看着他,还从未见过谢然这样反常的一面。   谢然情绪紧绷到极致,理智判断力像是沾了水的棉絮糗成一团,分不出个一二三来。   而这些居然都是因为谢青寄。   “谢然……”   王雪新怔怔地看着谢然,像是不认识他一样。   她很少用这样的语气叫他的全名,然而谢然已经抓着车钥匙跑了出去。   他一路开上高速,黑压压的乌云布满天空,仿佛随时都会压下来,叫人看了无端烦闷,可根本影响不了谢然,因为对他来说此时已经是最糟糕的时候了。   车轮溅起雨水,雨刷疯狂摇摆,或许谢然会在这样的大雨中打滑发生车祸也不一定,可他居然一路有惊无险地开了过去,因大雨而延长到四个小时的车程居然被他三个小时准时到达。   谢青寄为他过生日时为什么说话那样模棱两可,为什么要教他炒股,为什么故意把银行卡留下,为什么做了他自杀那一天做过的菜,谢然都想明白了。   他的计划被谢青寄发现,谢青寄在学着他的方式报复他。   谢青寄说有事“教”他。   导航带着他来到一栋别墅外,里面的灯还亮着,谢然停下车,冲入雨中的一瞬间被浇透,他拍打着门铃,大喊着谢青寄的名字。   门开了,齐明笑着看向谢然。   谢然一点都不意外来开门的是齐明,就像齐明不意外看到外面站着的落汤鸡是谢然一样。   “谢青寄呢?”   齐明笑着说谢青寄不在。   谢然盯着他看了一会儿,那眼神直叫人发憷,直接越过对方往里走,齐明要伸手拦他,被谢然用胳膊抵住喉咙狠狠推在玄关的鞋柜上。   “谢然!”   一声熟悉的叫喊从二楼楼梯处传来,谢然寻着声音看去,见谢青寄正站在楼梯上,居高临下地低头看着一脸狼狈的他。 第73章 苦短   谢青寄的额头不知出于什么原因破了道口子,一层厚厚的纱布盖在上面,见其他地方完好无损,谢然不易察觉地松口气,心终于狠狠落回实处,他松开齐明,踩过的地方留下湿漉漉的脚印,看也不看谢青寄,拉着他的手就要往外走。   齐明捂着脖子咳嗽,笑道:“我去二楼,一楼留给你们,下这么大的雨别折腾了。”   他顺着墙根溜上二楼。   谢然却像没听到一样,魔怔般拉着谢青寄要带他开车回家。   谢青寄却突然反拉住谢然的手一扯,迫使他停下。   谢然深吸口气站在原地,徒劳无功地压制着即将喷薄而出的愤怒,可他压不住了,过去几个小时里所有不好的猜测,随着空掉的股票账户、意味不明的银行卡、谢青寄从不离身的硬币吊坠,这层层递进的恐慌焦虑随着弟弟反抗的动作而尽数点燃。   甚至在更早之前某两种对立的情绪就一直在折磨着他,他一面想像小马的爷爷那样,用自己的命换家人的命,如果注定有人要在5月3号这天死去,那他当然不希望这个人是王雪新,可不得不承认,在得到一切之后,他开始怕死了,他舍不得久难体会到的亲情和爱。   谢然终于崩溃了。   他看着谢青寄,他不明白。   “谢青寄,你到底想干什么!?”   “你是想替妈去死吗?你是这样打算吗?”他每说一句,就下狠力推谢青寄一下,谢青寄被他推得不住后退,一声不吭地任谢然发泄。   他就那样站着,用洞悉一切的审视目光看得谢然无处遁形。   这句话应该是他来问谢然才对,问谢然为什么把钱给了妈妈和姐姐,为什么想要卖掉网站,为什么把所有他担心的人和事都给打点好了。   谢然面色惨白,被空调一吹冻得发抖,只有紧紧抓着谢青寄胳膊的手心是炽热的,除此之外他还浑身滴水,看着不像是淋了雨反倒是从海里捞上来,他看着这样的谢然,又回到了在他走后,一遍遍看回看录像的时候。   谢青寄从来没见过谢然死后的样子,甚至连他的尸体都没能找到,但他现在好像看到了。   他说不清现在的感受,既想像谢然推他那样狠推他一把,却更想抱住他。   “我想干什么?”谢青寄咽下早就准备好的一肚子恶毒刻薄的谴责和被隐瞒的愤怒,红着眼睛低声道:“……你就是这样对我的,怎么我只是跟你做了一模一样的事,你就受不了了吗?”   谢青寄从口袋里掏出张银行卡扔到谢然脚边,那卡落在地毯上没有声音,谢然心中却一沉,认出是他给谢婵的那一张。   可是谢然早就问过,这件事情有没有告诉谢青寄,谢婵否认了。   ——她帮着谢青寄一起骗了他。   “你给妈转钱的那天,我就在她旁边坐着,你们打电话的时候我都听到了。你还想着卖掉网站,你以为公司里有什么事情可以瞒过我吗?你把所有人的后路都想好了,所作所为用我一桩桩一件件提醒你吗?”   “这几天我一直在暗示你,给你机会,可你有想过跟我坦白吗?我知道当务之急是让妈活下来,但如果这就是你想到的解决问题的办法……”谢青寄漆黑的眼眸盯着谢然,浑身散发着不可名状的冷意:“你以身作则,我向你学习,不可以吗谢然?”   谢然控制不住道:“你想替妈去死?明明是我的缘故才有那场车祸,这个家还用不着你来做这些!你有什么资格?”   话音一落,谢青寄看向谢然的目光就冷下来。   “我有什么资格?”   明明淋了雨的人是谢然,可谢青寄的手却抑制不住地发抖,他想掐住谢然的脖子,想再拿皮带把谢然捆起来,看向谢然的眼神带着捉摸不透的恨,却也有无可救药的爱,只要一想到谢然前几天心里揣着什么念头,谢青寄就忍受不了。   他不愿剑走偏锋,这几天只想守在王雪新身边,可谢然一次次挑战他的底线,如果不是他在这个关头这样逼谢然一把,是不是等到5月3号那天,一切就会像上辈子那样,他回到家只看到一碟残羹剩饭,连句再见都没有。   二人剑拔弩张地对峙着,谁也不肯服软,谢青寄却在这时突然笑了一下。   “好,既然你这样坚持,既然我没有资格,那何必又来说服我呢?”   说罢,谢青寄不再理会谢然,甚至连看他一眼都不愿,转身回到齐明为他准备的客房,怕再说下去,会忍不住先掐死谢然。   谢然来之前他还在写程序,此刻又面无表情去地坐回椅子上,盯着屏幕上一串串掠过的冰冷字符,手下速度越来越快,字符飞一般增加换行,键盘噼里啪啦乱响,可谢青寄根本就不知道自己输入了什么,只是麻木地盯着屏幕,打出一串串不成文的乱码。   房间门被人推开,不用想也知道是谢然跟了进来。   不知在过去的几分钟里他想通些什么,又或是不得不服软。   谢然的脚步声慢慢靠近,谢青寄浑身都紧绷起来,再听不得那种“不需要你来做这些”、“没有资格”之类的话了,那股无能为力眼睁睁看着爱人去死的挫败感再一次折磨着他,在某些方面他向来管不住固执的谢然。   他好像确实没有资格。   可谢然却从背后抱了上来。   湿漉漉的额发紧贴着谢青寄的脸,他的手臂环绕上来抱住谢青寄的脖子。   飞速腾挪的指头随之一顿,屋中密集的键盘声终于停止,谢青寄在心软和叫谢然长个记性之间犹豫不决,像个闻点肉腥就龇牙咧嘴不长记性的饿狗,谢然一抱他他就心软,谢然一低头他就心狠不起来。最后电脑自动待机,漆黑的屏幕上印出他们的影子,一个人满脸苦涩,一个人异常冷峻,和此时亲密无间的姿势形成鲜明对比。   他们与屏幕中的对方对视。   谢青寄额头上白色的纱布十分显眼。   “你的头怎么了?”   谢青寄没吭声,谢然又问了一遍。   “不用你管,不是说我没资格吗?”   谢然呼吸颤抖,轻轻吻在谢青寄的纱布上。   “当你意识到,那可能是我给你做的最后一顿饭,陪你过的最后一个生日,是你最后一次见到我,你好受吗谢然,这就是我的感受,我也只不过是让你体会一下,我经历过的事情罢了。”   谢青寄就是要这样残忍,就是要让谢然跟他一样痛苦,就是要谢然再也不敢离开他。   他语气一顿,再次开口:“而且我比你仁慈多了,只让你感受一次,可是这样的事情拜你所赐,我已经经历过两遍,你每次都选择把我一个人丢下。”   上辈子发生的事情他一直未曾忘记,永远被困在那个看似平静寻常的一天,停留在回到家后推门而入的一刹那。谢然的死讯带走了他人生中所有的欢愉与期待,哪怕重生后的再次拥有,也慰藉不了因失去过而造成的患得患失,只要有任何风吹草动,谢青寄就害怕,失去谢然的痛苦已经烙印在他的心里再难磨去。   那个二十四岁未亡人的孤寂灵魂从未停止寻找等待过他的哥哥。   所以再也不要当上辈子那个什么都抓不住的谢青寄了,更不要躲躲藏藏,不要看谢然整天提心吊胆,他要告诉王雪新,他要告诉谢文斌,就非得所有人都知道谢然不只是他的爱人还是他的哥哥。   “小谢……”谢然失语地看着他,面前的谢青寄看起来浑身是刺,可谢然却选择义无反顾地去拥抱。   “我只是……没有办法抱着侥幸心态告诉自己什么都不会发生,万一呢!我……我没有别的办法,只能这样试一试。”   “所以,如果没有今天的事情,如果我不逼你一次,你还是想着去死对吗?哪怕这次妈活了下来,往后轮到谢婵的时候,你也会做同样的决定。”   谢然没有吭声。   谢青寄明白了他的答案,许久过后,他轻声道:“那算了谢然,我折腾不起了。”   他掰开谢然环在他脖间的手臂倏然起身,力道大到谢然根本就压不住他,义无反顾往外走的坚定脚步好像永远不会再回来,谢然的心一空,像是从万丈高空踏空坠落,倏然体会到被抛弃的恐惧痛苦。   在谢青寄要推门而出的一刹那,突然被股猛扑过来的力量拽住按在门上,随之砰的一声,那扇仅拉开条缝隙的门被谢然狠狠关上。   谢青寄怀中挤进来一个人,谢然扑上来的力道撞痛了他的锁骨,毫无章法的亲吻咬痛了谢青寄的舌尖,一股锈铁味在纠缠的唇齿间弥漫开来。谢青寄抗拒挣扎,扯着谢然把他拽离自己,可对方却不依不饶,拼了命地往他身上挤,爱恨和欲望混杂在一处,分崩离析间谢青寄突然看见了谢然那张泪流满面的脸。   他挣扎地动作小下来,逐渐趋于平静顺从。   谢青寄嘴角紧绷,下颌紧咬,他垂眸看着谢然,唇间不断传来濡湿的触感,脸上带着诡异的冷漠表情,冷眼旁观谢然满面是泪地亲吻自己。   谢然的手紧紧环在弟弟的脖间,自虐般献出整个人,丝毫不挫败于对方的抗拒。他眉头痛苦地皱起,眼泪顺着紧闭的双眼一直流到下巴,他绝望而又哀求地吻着谢青寄,嘴里喃喃道:“不能算了。”   他又小声说了些什么,和不断亲吻的动作混杂在一处,谢青寄没有听清。   谢然又魔怔般重复了一遍,这回谢青寄听清了,谢然说的是不能没有他,不能就这样算了。   他明明听清了,却说没听清,逼谢然再说一遍。   “你别走……”   谢青寄不为所动,残忍道:“你让我别走?是谁要走谢然?是谁要离开谁?你还走吗,还想着替别人去死吗,以后轮到谢婵的时候你还会这样吗?说话,谢然。”   谢然在谢青寄平静的逼问下濒临崩溃,他喃喃道:“……不会了。”   谢青寄恨声道:“我有资格吗?”   “……有。”   下一秒传来熟悉的痛感,谢然的腰被狠狠掐住,谢青寄暴风骤雨般地回吻他。谢然只感觉天旋地转,被人推着仰面栽倒在床上,身上湿到能拧出水的衬衣被一下撕开,裂帛声掩盖住谢青寄粗重的呼吸,接着依次被扒下的是谢然的裤子,他的皮带被谢青寄抽出,用来捆在他手上,他像重生后的第一晚那样,被弟弟捆住双手跪在床上做爱。   谢青寄的手指在他后面潦草扩张两下,拉开裤链掏出半勃的阴茎抵在谢然股间。   他把谢然扒光了,自己的衣服却很完整,屋内灯光大亮,照得刺眼,谢然的脊背中间凹陷进去,屁股对准谢青寄的胯下,腰上有两个隐隐发红的指印,是谢青寄失控之后留上去的,第二天肯定要变得乌青。   硬热的东西抵在谢然股间,谢青寄骑在他身上,怕谢然会叫出声,腾出一只手从后面捂住谢然的嘴。他的阴茎只在谢然股间蹭了几下就完全勃起,腰腹紧绷成一块铁皮,硬邦邦地抵在谢然被他揉红掐肿的臀肉上。   谢然的嘴巴终于被松开,还没来得及说话,又或是发出一声抑制不住的呻吟,就被谢青寄掰过头吻住。   硬挺硕大的阴茎压迫感十足地插进谢然的后穴,将穴口的皮肤撑薄撑平,谢然痛得浑身直发抖,被谢青寄抱在怀里拎起,借着这个在体内插入的姿势掐着他的腰往前跪。谢然的两个手掌撑在床头,谢青寄跪在他身后,两个大腿不由分说地将他整个人撑开从后抵住。   谢然以一个后退不得半分的姿势夹在墙壁和谢青寄的胸膛之间。   谢青寄啃咬着谢然的嘴,开始发狠一下一下干他。   粗壮狰狞的阴茎存在感十足,撑得谢然有了饱胀感,他想呻吟却在接吻,想流泪却在体会快感,谢青寄一边亲吻他,一边苦涩道:“我没有资格?那还有谁有资格陪你经历这一切……”   谢然被干得意识混沌,摇摇晃晃看着头顶一圈白色耀眼的光晕,谢青寄的汗滴在他肩膀上,后背靠着的胸膛一下接一下地撞着他,那根阴茎不断插进来又拔出去,反复碾压折磨着谢然敏感的神经。   他听见谢青寄让他好好活着,跟他一起活下去。谢青寄说谢然担心的他来解决,爸爸妈妈会复婚,会理解他们,以后再也不用躲躲藏藏了。   谢然知道,从他看见那一枚硬币从快递盒里掉出来的时候,就再拒绝不了谢青寄了。   谢青寄又换了个姿势把谢然按在床上,撑开他的大腿面对面进入,二人望进彼此的眼睛里,谢然的肉体因熟悉的快感而愉悦,心灵却因这撕扯拉锯的折磨而痛苦,他紧皱眉头,听见谢青寄伏在他耳边小声说着什么。   谢青寄说:“你只有一条命,救不了每个人,但是谢然……我求你救救我吧。”   谢然抱紧了谢青寄。 第74章 情长   最后谢青寄射在谢然里面,去浴室清理的时候没忍住又干了他一次。这次动作温柔许多,也沉默许多,二人一句话都没有说,只是反复亲吻着对方。他   谢青寄的额头上还有伤不能沾水,没有陪着谢然洗澡,只随便拿着湿毛巾擦了擦浑身热汗的身体和沾满体液的阴茎。   结束的时候已是凌晨十二点,谢然有些累了,躺在床上眼见要沉沉睡去,谢青寄低头在他额头亲了亲,从谢然的裤子里摸出一包烟独自走到阳台去。   谢然眼睛眯了眯,翻身坐起。   这么些年来,这还是他第二次看见谢青寄吸烟。   外面雨势稍杀,齐明家二楼的阳台没封,谢青寄的头发很快就湿了,但他没太在意,打开手机一看都是王雪新发来的微信,问他在哪里,怎么不接电话。   谢青寄随便找了个借口,说手机进水了开不了机,刚修好。   发完这句话,还来不及锁屏,王雪新的回复就过来,她只说了一个字,她说:好。   秒回的信息却只有简单的一个字,谢青寄心里有点不是滋味,半截烟灰眼见要烧到嘴,忙四下张望找地方弹烟灰,这时候谢然走过来,谢青寄一怔,迅速把烟给掐掉。   谢然走到他旁边,手肘支在阳台上,两人并肩看着细细密密的小雨和比平时更黑更沉的夜色。   “你额头怎么了?”   谢青寄没立刻回答,他习惯性地沉默,许久过后才开口。   “被爸打的,我前几天一直跟爸在一起,想解决他和妈的事情。”   谢然:“就这样?你劝他对自己老婆好点他把你给打了一顿?”   “不是。”谢青寄摇头,他突然转过头看了谢然一眼,平静道:“……他早就想跟妈和好了,缺个台阶而已。只是最后他问我你是不是喜欢男的,我说我不知道,但我喜欢,而且只喜欢一个。也没告诉他是谁。”   谢然:“……”   “他情绪比较激动,拿水杯砸了我一下之后就坐椅子上不说话了,我走的时候还有点没缓过来。”谢青寄一顿,又补充道,“我只是觉得,如果爸先知道我的话,等轮到你的时候会好接受一点吧。”   外面的雨好像又大了些,一阵风吹过,细雨斜着刮进来,吹到脸上雾蒙蒙的,谢青寄突然道:“谢然,过来。”   他把谢然拽进自己的怀里,搂着他换了个姿势,抱着谢然背靠着阳台栏杆,像是要替他挡去全部风雨。   “这些日子我一直在想,马贝贝为什么可以活下来而刘嘉却不能,我们都忽略了一点,小马是死于暴力追债,可是后来他的心态发生了变化不愿意再干这一行了,所以他才活下来,而刘嘉虽然有干预提醒,但是他的心理状况没有任何好转。”   “妈也是这样,她上辈子知道的太突然,你们关系又不好,她跟爸的关系也不好,所以她才这么偏激,你说得对,即使我们采取手段避免车祸,但如果改变不了妈的态度,她可能以后也会冲动行事。”   听着谢青寄条理清晰的叙述,谢然突然意识到他的弟弟一直在他看不到的地方努力改变一切有可能已经既定下的未来。   他去说服谢文斌改变家庭关系,先自己一步出柜,说不定连谢婵都被他“策反”了。甚至在更早的时候,谢青寄的决定就追随着谢然的脚步,谢然涉黑他就去当警察,谢然想做网站他就去学编程,谢青寄一直都是那个从小仰望着哥哥背影,渴望站到谢然身边去的谢青寄。   一直到这时候,谢然才后知后觉地明白那句“没有资格”能让人伤心到什么地步。   谢青寄还要再说,谢然却突然吻了过来,谢青寄喉结一动,控制不住地回吻。   分开的时候谢然枕在他的肩膀上,轻声道:“如果可以平安度过的话,我们就告诉妈吧……其实我真的不怕这些,之前不愿意答应你,是我不知道自己还能活多久,既然没有把握,那干脆不让妈知道你……”   “我知道谢然,我都知道。”   谢青寄突然打断,他紧紧抱住谢然,当然知道这是谢然留给他的“后路”。   苦涩的眼泪顺着下巴流进谢然的头发里,谢然枕着他的肩膀,本应压得他很沉,可谢青寄却只觉得浑身一轻,他等这句话已经等了太久,残缺不全的灵魂终于因为谢然久违的勇敢而拼凑齐全。   谢然透过谢青寄的肩头望向漆黑的地平线,雨还在下,可总会停,雨后的天气一定是最明烈最生机盎然的,几个小时后以后太阳会从最黑最冷的地方升起,谢青寄的办法或许可行,他们会陪着王雪新度过关键的一周,爸爸妈妈也会重修旧好,再没什么能把他们一家人分开。   他和谢青寄就要苦尽甘来了。   ……   翌日一早,兄弟俩早起告别齐明,一个斯文俊秀的男人从他房间走出来,说齐明还在睡,楼下有买好的早餐,让他们自便。谢然一怔,在这男人转身回屋后,朝谢青寄道:“这不是你们高中那个教化学的吗……?”   谢青寄没吭声,瞥了谢然一眼,把煮好的鸡蛋剥了壳放谢然碗里。   “这次是他开车送你过来的?”   见谢青寄默认,谢然识趣地不再多问。   下了一夜的雨终于停下,不少地方的地下室都被水淹,晴朗无云的天气日头高挂,根本看不出昨夜是那样疾风骤雨。   回程的路谢青寄没再让谢然开。   发动之前,副驾驶的谢然突然倾身,从口袋里掏出一枚穿了链子的硬币吊坠给谢青寄戴上,退开时在他嘴上亲了亲,轻声道:“以后别取下了。”   路虎缓缓驶出。   谢青寄的车开得很稳,路过加油站时发现谢然睡着了,他拿起放在后座的外套盖在谢然身上,俯身在他紧闭的双眼上亲了亲。这动作弄的谢然睁眼,睡眼朦胧间见眼前的人是谢青寄,当即放心地闭上眼,伸手拉住充满弟弟气息的外套,沉沉睡去。   三个小时的路程转瞬即逝,谢青寄甚至产生了希望这条路没有尽头的隐秘愿望。他把车停在巷口,和谢然并肩朝着家的方向走去,小手指时不时摩擦在一处,就在这时,谢青寄的脚步突然顿住,他看向前方,目光有些变了。   “怎么了?”谢然疑惑抬头,和谢文斌目光对上。   谢文斌站在几米开外的地方,也不知等了多久,看向谢青寄的眼神中带着浓重的愧疚,欲言又止地盯着谢青寄的额头。他走过来,看了眼谢青寄,又看了眼谢然,仿佛一夜之间苍老了十岁。   “伤口还疼吗?爸……爸那天……”   谢青寄摇了摇头,止住了他即将脱口而出的歉意。   这话说得心不诚,已经过去好几天,他现在才来问,显然是一句不高明的尴尬开场。   谢文斌神情别扭地盯着谢青寄的衣扣,嘴角控制不住地抽动一下,那表情十分怪异,好像是哭丧着脸时的强颜欢笑。   父亲面容憔悴眼窝凹陷,最重要的是身上文人傲骨,总是抬眼看事的精气神没有了。   “算了,是我自己不死心非要来问个清楚,明明你姐都跟我说的那么清楚了,我进去看看你妈。”   谢文斌佝偻着背往前走,双手背在身后,常年坐在电脑前使他的背有些驼。   谢然和谢青寄诧异地对视一眼,不明白怎么还把谢婵给牵扯进来了。然而现在不是说话的时候,兄弟俩忍住情绪,一言不发地跟在他的身后,走到院外的时候隔着墙听到一阵喧闹,居然是马贝贝的声音。   “妈……你到底怎么了你跟我说啊,你别吓我!”   谢然表情一变,越过谢文斌进到院中。   只见院中极其热闹,马贝贝痛哭流涕地跪着,马阿姨直挺挺地站着,无奈的被儿子抱着大腿,旁边站着满脸一言难尽的王雪新。   她欲言又止地盯着小马,正要说什么,见谢然回来,后面还跟着谢青寄和谢文斌,顿时又收了声,走上前想把马贝贝拉起来让他们先回自己家,然而又哪里拽得动近一米九满身腱子肉的大男人。   马阿姨晃了晃腿,想把小马给甩开:“起来,回家说。”   “你又想糊弄我,早上起来我就跟着你,我都看见了,你还让王阿姨陪你去医院……电脑里存着那么多治疗癌症的偏方,妈你跟我说实话,你是不是……”马贝贝哽咽着,不敢面对母亲可能得了癌症的假设。   “你还买了很多假发,你最近瘦了好多,是不是去化疗了……妈你说话啊,是不是。”   “我不是,你起来,回家再说。”   “你又要骗我……我每次问你你都说没事。”   马阿姨抖了两下,非但没把儿子给抖下来,还被小马扯痛头发,险些骂人。   谢然见小马越说越离谱,对着谢青寄使了个眼色。   兄弟二人上前把他架起,小马哭得腿软,根本就站不住,哀求着看着他妈,嘴里喃喃道:“我都学好了,我现在都赚钱了妈,你别有事,别吓我……我明明都学好了!”   没有哪个做母亲的看着儿子言辞恳求的眼泪能无动于衷,马阿姨眼睛有些红,被小马晃了两下,眼泪给晃掉了,小马哭声越来越大,仿佛母亲的眼泪就是在宣判死亡。   这哭声吵得王雪新头痛,院子里乌压压一大群人还看得她眼睛疼,忍到极致的情绪再也压抑不住。一片鸡飞狗跳中,王雪新再也受不了,只听她一声暴喝止住小马无休止的痛哭,猛地提气,自暴自弃地承认道:“行了行了,你妈没事!她是陪我去的医院!”   哭声停住,一切都在这个戏剧化的镜头中静止不动,这院中三个姓谢的男人同时一怔,朝王雪新看了过去。   有风拂过谢然的脸。   只见王雪新忍无可忍,一把摘掉头顶的假发,露出斑驳的脱发痕迹:“癌症偏方是给我找的,假发也是帮我订的,得病的人是我不是你妈。”   谢青寄的脸色变了。   谢然茫然无措,他看了看张大嘴巴的小马,又看了眼躲避着他眼神的王雪新。谢文斌抖了一下,发出声滑稽的抽噎,像鸡被人掐住了脖子,这声音吓得小马也跟着一抖。   谢文斌脸部诡异地抽搐着,他缓缓靠近王雪新,看样子想上手摸摸她。   王雪新瞪他一眼:“干什么,站在这看我笑话?”   谢文斌胆子突然大了起来,他抓着王雪新的胳膊,无助地看向两个儿子,祈祷王雪新像往常一样骂他几句也可以,告诉他刚才的话是开玩笑的。   “……你,你怎么了?你在骗人对不对,怎么好好的就……你是在骗人吧,谢然,你快说说你妈,这种事开不得玩笑。”   这个懦弱的男人压根不敢看老婆的眼睛。   谢青寄和谢然一起看向王雪新,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在她身上,祈祷王雪新恢复她平时泼辣蛮横的一面,说都被我骗到了吧,终于都闭嘴了。   可她却偏不如人意。   王雪新不甘不愿地苦笑:“没骗你们,是乳腺癌……还发生了肝转移。”   她向来不肯在谢文斌面前示弱服软,连说这话时都是高高昂着头,那表情仿佛在说,我要死了,你终于要解脱了,很得意吧。   谢文斌大睁着眼睛缓缓后退几步,被地上的凹洼绊得仰面跌在地上,一只鞋摔得飞出去都顾不上捡,他眼睛死死地盯着王雪新,扶着墙,光着一只脚撞开两个儿子夺门而逃。   王雪新上辈子拿来威胁谢然回家的借口终于应验,最爱美最爱烫头的人此刻站在院中,手上拎着那顶再维持不了体面的假发。   她不敢看两个儿子。   谢然看着这样的母亲,想起她上辈子死前发生的事情,那天王雪新在电话中告诉他她生病了,哭着求他回家,可是谢然没有相信。   ……他没有相信。   谢青寄快步走过去,重新为母亲把假发戴好,他匀称细长的手指仔细整理着母亲的假发,使其尽量看上去自然。王雪新默不作声地任他摆弄,眼泪快掉下的时候又挥手抹去。   他宽阔的肩膀把母亲揽过去,王雪新安慰似的拍了拍谢青寄的背,正想说话,一旁站着的谢然却突然抬手抽了自己一巴掌。   那响亮的一声抽懵了在场所有人。   “你干什么啊!”王雪新气急败坏地冲过去,心疼地摸着谢然的脸,谢然怔怔地看着母亲,抬手握住母亲布满老茧的双手。   “原来你要说的是这个。”   “我为什么不相信你,明明都被你骗那么多次了,再上次当怎么了,我怎么就是不相信你……”   “妈……”   谢然流下悔恨的眼泪,那时的他天真自大地以为这又是王雪新找来劝他回家的借口,他以为回到家后等着他的又是喋喋不休令人头大的劝诫。   王雪新听不懂谢然的话,只痛心地看着儿子,想说出几句安慰的话,一张口眼泪就又快掉下来,忍了半天,强颜欢笑道:“真没事,没那么可怕,妈还能再陪你们一段时间……你看我现在能跑能跳……真没事然然。”   “什么时候的事情?怎么不告诉我们?”谢青寄问道。   王雪新声音很低:“前一段时间一直在检查,才刚刚确诊,正打算告诉你们,就是还……还没想好怎么说。”   一向镇定的谢青寄难得慌乱,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第一反应是要为王雪新找专家治病。小马见这种情况再不适合待在这里,扶着妈妈往外走,他握了握谢青寄的胳膊走之前还说了些什么,可谢青寄压根就没听清,木着点点头。   小马母子离去的时候正巧碰见去而复返的谢文斌,他眼神直直的,手里攥着几本皱巴巴的银行存折,盯着大门的方向往前跑,迎面撞上小马又摔一跤。   扶他起来的时候小马才发现谢文斌光着的那只脚血流如注,一瘸一拐,一脚一个血印,他感知不到疼痛,好像在和时间赛跑,他跑的快一点老婆就能多一分活的希望。   这些年他一直住在离母子三人一街之隔的地方,为的就是王雪新在需要时他可以第一时间赶来,可他常年二十四小时开机的电话却从来没有响过。   这个酸臭懦弱的儒生终于硬气一回,不知哪里来的力气一把推开小马。   他跪在王雪新面前,把存折、银行卡、房产证、钱包一股脑塞到王雪新怀里,任她怎么推怎么骂都抱着她的大腿不撒手。   这是谢文斌攒了一辈子的身家。   王雪新怒道:“干什么啊你松手!”   谢文斌老泪纵横,哭道:“我陪你治病,我都听你的……我再也不气你了,你说什么我都听,你打我骂我吧,别有事好不好。这得治病啊……我再也不离开你们了,花多少钱都得治啊,我不要钱,我只要你活着。”   王雪新的挣扎停下来。   这场从谢然童年起就开展的婚姻拉锯战役终于宣告结束,王雪新取得了完整的胜利。   她想笑,想冷嘲热讽,想趾高气昂地让谢文斌滚开,可她像谢然一样管不住心,说出口的话变了样子,一开口眼泪就先落下来。   “等你这句话十几年了……早干嘛去了你。” 第75章 出柜   5月3号转眼到来,又平静过去,那天王雪新在医院做检查,谢文斌一直陪着,根本无事发生。   夫妻二人难得和平共处,谢文斌和王雪新性格互换,前者突然强势,后者则没了脾气。王雪新好像知道自己时日无多,不愿在旁的细枝末节上浪费一分一秒。   没想到令兄弟俩提心吊胆的一天就这样平静过去,可现在这个特殊的日期对二人再无意义,因为他们已经彻底明白,上辈子就算没有那场车祸,母亲可陪伴他们的时光也已不多。   一场从上辈子就初露苗头的病痛打破僵局,让谢然和谢青寄明白了原来不是所有人都会死在和上辈子相同的一天,他们一开始就想错了,无法改变的只是死亡原因而已。   可这又有什么意义呢?   王雪新当了姐弟三人一辈子的煮饭婆,临了享了回福,在医院的病房中过上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日子。谢婵推掉一切工作,整日寸步不离地守在病床前。   她的病情比预计中还要严重,乳腺癌晚期还发生了肝转移,医生给出的治疗方案是先做手术切除乳腺,然而手术后病人的身体是否能承受后续化疗的痛苦,这一切都是未知数。   手术前一天王雪新让姐弟三个回家去,她想单独和谢文斌说说话。   谢然把谢青寄带回了自己家。   他站在落地窗前,夏天的日间总是很长,已经是晚上七点钟,太阳还没完全落山,正一点点黑下去,这是一天之中最放松的时候,吃完饭的住户会出来遛狗,带着家里的小朋友出来玩。   谢然闭着眼睛倾听人间百态的声音,幻想着自己是其中的一员。   夏天到了,画面中是小时候的他们,他像个哥哥一样飞跑在前面,谢婵上气不接下气地追在后面让他跑慢点,她长长的头发飞扬在空中,他们在迎接出差后回到家的谢文斌,王雪新抱着刚一岁的谢青寄站在门口注视着他和谢婵向着落日奔跑的背影,叮嘱他们跑慢一点。   那是一个一切都还来得及的时候。   谢然眼中一片热意,庆幸此刻自己闭着眼睛,察觉到背后有人靠近也没有回头。   谢青寄从背后抱了上来,他的下巴抵在谢然肩膀上。   渐黑的天空使落地窗上映出两人相似的眉眼,二人对视片刻,谢然突然转过身抱住谢青寄,他声音颤抖,说出的话好像只为了说服自己:“妈已经平安度过5月3号了,她只是……她只是生病了而已,肯定可以治好。”   他固执地看着谢青寄,自欺欺人的眼神中带着一股寻求认同的不安。   医生和他们讲的非常清楚,王雪新不止是乳腺癌晚期,还发生了肝转移,这种情况一旦出现在病人身上,情况就不容乐观,言下之意就是,除非奇迹发生。   可谢青寄和谢然最不敢奢求的就是奇迹。   谢青寄能再见到谢然已经是奇迹,他再许多少愿,也换不回妈妈的平安健康。   谢青寄用力抱着谢然,把他揉进自己身体里,不住亲吻他:“会没事的,我会陪着你的,我们一起照顾妈妈,让她一直开心,现在还有爸爸,还有姐姐,别害怕谢然。”   谢然用力回吻,眼泪终于落下。他们密不可分地抱在一起,血缘使他们紧密相连,将对方的痛苦挣扎感同身受。   谢然再没有一个人将痛苦尽数扛起的机会,强势的谢青寄用鱼死网破的方式让谢然切身体会了一把被失去,被撇下的痛苦。他崩溃着对谢青寄坦白,说他很后悔,后悔那时没有听王雪新的话回家看一眼,如果他乖乖听话,是不是一切都会不同。   这样的假设根本就带着虚妄的奢求和不切实际的幻想逃避,谢然想要一次重来的机会,可他们本就出于重头来过的世界,却依旧不能称心如意。   谢青寄苦涩的亲吻落在谢然发梢。   就在这时,谢然的手机响了,低头一看是谢婵打来的。   “然然,我在你家楼下,给我开门。”   谢然抬头看了谢青寄一眼,犹豫过后,突然道:“……姐,小谢在我这里。”   他和谢青寄本是兄弟,弟弟出现在哥哥家再正常不过,可谢然却对谢婵这样暗示,如果谢婵知道他和谢青寄的关系,那么就能明白他是什么意思。   果不其然,谢婵沉默许久,低声道:“我知道。”   谢青寄对着电话道:“上来吧姐,我给你开门。”   他起身走去给谢婵开锁,电话里传来进电梯的声音,谢婵依然没有挂断电话,解释道:“小谢都告诉我了,那次你们从警察局出来,住在我家的那晚,你睡着的时候告诉我的。”   谢然一怔,突然想起那天半夜谢青寄是起来了,还骗他是去上厕所,原来是和谢婵在说悄悄话,事到如今也终于明白过年时谢婵那句意味深长的辛苦了是什么意思。   电话挂断,谢然问谢青寄:“你把什么都告诉谢婵了?”   兄弟俩一起站在门边,谢青寄摇了摇头:“不是,只跟她说我们在一起的事情,其他没说,怕她被吓到。”   谢然苦笑道:“谢婵现在的胆子说不定比我们俩加起来都大。”   电梯门叮地一声开了,谢然深吸一口气,抬头看过去,先是看见谢婵通红的双眼,接着看见姐姐朝他跑过来的身影,谢婵张开双臂,一下抱住两个弟弟。   眼泪顺着她尖尖的下巴流下来,谢婵泣不成声。   三人进屋里,谢然无所适从地坐着,干巴巴道:“我以为你不会支持我们。”   谢婵早就知道他的性取向,却不知道他爱的是谢青寄。   “小谢说他从来没有这么想和一个人在一起过,从没这么爱过一个人,他说想要得到家人的祝福理解不用躲躲藏藏,他说愿意付出一切代价。”谢婵无奈道:“他都这样说了,我还能怎么办,我这个当姐的也得像样吧。”   谢青寄忍不住纠正:“我没那样说……起码没有你说的这样肉麻。”   谢婵笑着反问:“是吗?那可能是我记错了吧,反正就是这个意思,‘想一辈子和谢然在一起’这句话总是你说的吧?”   这回谢青寄不吭声了,直抒胸臆的说“爱”还是令他羞赧。   谢婵笑着笑着又不笑了,突然道:“爸可能已经知道什么了。”   谢然和谢青寄同时一怔。   谢婵告诉他们,半个月以前谢文斌突然来找她,算一算正好是谢青寄躲去齐明那几天。他找谢婵说起谢青寄出柜的事情,希望谢婵劝一劝弟弟,不要毁掉大好前途,还是要结婚成家的。他语气中带着一股急切,似乎又不只是谢青寄的性取向那么简单,谢婵看出些什么,试探性地问谢文斌还有什么事情。谢文斌像吞块苦瓜,嘴角颤抖着,问谢青寄是不是谢然带坏的。   这话听得谢然手背紧绷,谢青寄看见,直接当着他姐的面握住谢然的手,平静道:“那你怎么说的?”   “他都用带坏这个词了,我还能怎么说,当然是把他臭骂一顿。”   谢婵吸了吸鼻子,咽回眼泪,眼中的落寞一闪而过,她用一种类似于自嘲的口气调侃道:“骂完以后我就问爸,难道婚姻就是一切保障吗,那他当初为什么跟妈离婚。”   谢婵还想再说,却突然一把被谢然抱住。   “谢谢姐。”他哽咽着沉声道。   谢婵拍了拍谢然的肩膀,朝谢青寄招手:“傻站着干什么,这么不合群?过来抱着。”   窗外天色彻底黑下,对面居民楼亮起一盏盏暖黄色的光,照亮她温柔的眉眼。   这个万家灯火旅人归家的寻常夜晚永远留在了姐弟三人的心中。   翌日一早,王雪新的手术日在一个阳光明媚的艳阳天到来。   手术过程非常顺利,姐弟三人并排坐在手术室外,谢文斌坐都坐不住,一直在踱步,最后他走不动了,静静地靠着墙壁,眼中满是哀求祈祷,漫无目的地左右乱看,绿灯亮起大门打开的那一刻他狠狠松了口气。   四人同时围上去,麻药劲还没过,王雪新双眼紧闭,谢婵忍着眼泪替她整了整头发。   谢文斌一夜之间头发白了一大片。   王雪新是五月份住进来,九月份才搬出去,出院那天谢文斌也跟着搬回了家,整理东西的时候他突然把谢青寄和谢然给一起叫了出去。兄弟俩对视一眼,隐约猜到了谢文斌的打算,谢然脸上表情很平静,谢青寄却难得犹豫。   王雪新盯着他们的背影欲言又止,喊了两声老谢想要叮嘱什么,可是谢文斌走远了没听到。他带着兄弟俩来到谢青寄的高中门口,还是同一家小餐馆,上次父子三人坐在这里吃饭的结局很不愉快。   妻子的疾病令谢文斌醍醐灌顶,一瞬间什么都想起来了,想起了身为丈夫和父亲的责任,想起了儿子们最爱吃的菜。他脊背佝偻地坐在俩兄弟前,眼睛有些直,一个劲地盯着谢然身前的衣扣。   这是他的习惯,明明是有话要说,却从不肯直接切入主题,仿佛直截了当对他来说是什么难以忍受的事情,就得半遮半掩的,叫别人去猜他的意思。   谢然有时候都怀疑这是不是他爸的职业病。   别人猜出他的意思,就可以主动引出话题,谢文斌就不必去当那个坏人,可这次他却一改往日作风。   “然然……你和小谢你们两个,是不是那种关系。”   谢青寄看了眼谢然,谢然低着头没有说话,甚至都没有看向谢文斌。   他的沉默使选择权彻底交到了谢青寄的手中。   这家餐馆很小,小到并排坐在一起的两人腿会挤在一起,谢青寄感受着谢然身体传来的热意,二人的手都放在膝头上,只要谢青寄轻轻一动就能勾到谢然的手指。   明明他已经等到谢然答应他要勇敢面对一切,明明已经给谢文斌做好了思想工作,他明明已经得到了谢婵的支持。   他离成功只差一步之遥。   可王雪新和谢文斌夫妻俩用隔了十几年的破镜重圆教会固执一根筋的谢青寄“妥协让步”四个字。   如果说先前他坚定着要对父母出柜的打算,那么王雪新在他面前摘下假发的那一刻就改变了他的想法。   谢青寄彻彻底底理解了谢然,在无法逆转的死亡面前,没有什么比王雪新的感受更重要。   在父亲紧张哀求的注视下,谢青寄深吸一口气,挺直脊背,身体前倾微微越过谢然,使谢文斌的视线落在他身上,像是狂风暴雨来临前主动把对方护在身后。   “不……我们没有别的关系,只是稍微亲密了一点。”   他平静地看着父亲,每一个字都需要莫大的力气,放弃了苦苦像谢然求来的一份保证,再不忍心打破这个家久违的和谐。   听着谢青寄妥帖坚定的回答,谢然却一怔,盯着手腕上的佛珠不合时宜地发起呆,肩膀上那个被谢青寄在海边咬出的伤疤明明早就愈合,可这时却闷闷镇痛起来,提醒着谢然二人之间经历的一切苦楚。   谢然脑中一会儿是谢青寄泪流满面地抱着他求他救救他,一会儿是初重生时谢青寄作为年级代表上台讲话时一本正经的模样,最后顷刻化作水库旁,谢青寄抱着他的焦急眼神。   谢然好像跨越时空,又一次听到了谢青寄为他做人工呼吸时他心如擂鼓的跳声。   隔壁桌的坐着老板家的孩子,此时此刻正趴在桌上写作业,他的手边放着一颗红色的苹果。   谢然盯着那苹果看了一会儿,以前恨得要命的东西现在却不怕了,他又把头低回去看着手上的佛珠,他知道,谢青寄这次否认,以后就再也没有开口的机会。   谢文斌痛苦地看着小儿子,得到否定的回答后反而不见喜悦。   然而就在这时,一言不发的谢然却突然把头抬了起来,他轻轻笑了一下,看着谢青寄,无可奈何的目光仿佛在说“给你机会都不要。”   谢青寄看着谢然,心跳猛地加快,几乎是立刻明白了他要做什么事情。   果不其然,下一秒他的手被谢然牵起,谢青寄脸上难掩震惊,条件反射性地用力拒绝,可谢然的力道却比他更大,他抓着谢青寄的手,大大方方地摆在谢文斌眼皮子底下。   谢文斌直接愣了。   从齐明那开回来三个小时的路程里谢然一直在考虑,要如何像父母坦白才能把伤害减少到最低,甚至连跪在地上痛哭说他离不开谢青寄这样的搞笑桥段都想好了,但预想不到真走到这一步的时候竟是这样一个场面。   他用寥寥数语就概括了和谢青寄百般折磨错过的两辈子。   “爸爸,就是你想的那样。”   谢然哑着声音叫了一句。   “我爱小谢,就像爸爸爱妈妈一样。” 第76章 如烟   谢然说完这句话,就平静地看着父亲。   谢文斌喉结动了动,哑声道:“谁……谁先开始的?”   这回谢青寄没再犹豫,只是没想到谢然也急着把责任往自己身上揽,几乎是谢青寄同一时间开口,二人齐声道:“我。”   谢文斌彻底说不出话。   他痛苦地泪流满面,狠狠揪着自己的头发,锤了几下头,他死死盯着两个儿子交握在一起的手。许久过后,谢文斌冷静下来。谢然以为他会骂人,会像在谢婵面前那样说是自己把谢青寄给带坏了,再不济大动肝火,像打谢青寄那样也抄起面前的盘子给他来一下。   谢然预想了谢文斌的一切反应,可没一个是对的。   只见脸比命重要的谢文斌嘴巴一张,哀求道:“我知道自己不是一个好父亲,没有资格说什么,但是然然……我求求你们,骗骗你妈吧,就算你们是,能不能骗骗妈妈,不要告诉她这件事情,爸以后保证不管你们,可是你妈这个病,没有多少时间可活……她不能再动气了,你不能让她死的时候是带着气走的啊。”   “让你妈最后这段时间高高兴兴的,爸求你们了,你们不把我当爸爸看没关系,你妈她真的不能再受刺激了。”   谢文斌老泪纵横,他的反应就像是一面镜子,他强硬时谢然也强硬,他心软时谢然也心软。   谢然再次沉默,他看向旁边的谢青寄,这次的目光中带着愧疚,然而谢青寄却明白,谢然此时的愧疚不再是躲避退缩,而是出于对母亲的爱,如同谢青寄跟谢然争取了那么久的坦白,却在王雪新的疾病面前甘愿放弃一样。   他轻轻点了点头,却把谢然的手握的更紧,先一步对谢文斌保证道:“好。”   不必过多解释,不必过多承诺,谢青寄这种人说出的一个字就代表了极重的分量。   谢文斌松了口气,目光终于从两个儿子交握的手上挪开,手中电话响起来,低头一看是王雪新打来的,父子三人对视一眼,谢文斌慌忙擦掉眼泪,清清嗓子接起电话。   “老谢,你人跑哪里了,怎么这么久不回来。”   轻快的语气一如身体健康没有被病痛折磨的时候,听着她这样说话,谢文斌笑着应了句:“马上就回家了,带然然跟他弟出去给你买点吃的。”   他挂断电话,对谢青寄和谢然道:“过两天再回家吧,我想和你妈单独呆两天,都十几年没在一块儿了。”谢文斌站了起来,动作缓慢,仿佛有什么东西压着他,背负着一个男人应有的责任,转身走了。   菜还没上完,人先走了一个,兄弟俩对着一桌没动过的饭静坐无言。谢青寄突然道:“我还以为出了这样的事情以后,你会不愿意让爸妈知道我们的事情。”   谢然松开谢青寄的手,拿起筷子把冷掉的菜扒到碗里,混着苦涩一口接着一口往嘴里扒,他轻声道:“你走了九十九步,最后一步还是为我放弃的,我拉着你往前走一步怎么了。”   谢然发出一声苦笑:“你说现在是不是我们家心最齐的时候,吵了一辈子的架,终于能过几天安生日子了。”   谢青寄没有吭声,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在这一刻只想歇歇,找一个只有他和谢然的地方,什么都不做,单单搂抱着睡上一觉。   他已经很久都没有睡过一个好觉了。   隔壁桌子坐着老板的儿子,正不情不愿地写着寒假作业,左顾右盼的时候突然“咦”了一声,说外面下雪了,借着看雪的功夫偷得一时三刻的懒,蹬蹬蹬从兄弟二人身边跑过。   谢青寄往外看去,雪还没下大,打着旋贴在玻璃窗上,王雪新总是说,雪一下,新的一年才算开始。他们不知道还能陪伴母亲多久,不知道未来会有怎样的变化,好像有什么东西变了,又好像没变,但谢青寄想,对他们家来说,这也许是最充满希望最圆满的一刻。   他手指动了动,又把谢然的手给牵了过来,二人的双手无声握紧。走出饭店大门的时候雪又大了些,谢青寄直接拉着谢然的手揣进自己的大衣口袋。   开车回公寓的一路上谢青寄都没有说一句话,他今天异常沉默,好像是被谢然说的话做的事刺激到了。谢然没有注意到弟弟的反常,还沉浸在父亲不顾颜面性情大变的祈求上。   他心不在焉地拿钥匙开门,刚一进去,背后的门就被人带上,谢然在推搡中被谢青寄挤进去,手中的钥匙串掉在厚重的地毯上,发出又重又闷的一声。   谢青寄直接从背后抱了过来。   谢然想回头看他,谢青寄却不答应,他的脸死死埋在谢然脖子里,那片被他紧挨着的皮肤逐渐传来湿润的触感,谢然想笑,想调侃一句怎么还哭上了,丢不丢人,然而下一秒,却听谢青寄轻声道:“我爱你谢然。”   谢然一怔,整个人像是被定住,对面的落地窗清楚地映出他脸上的愕然。   此刻说不清谁的反应更丢人。   起初还没明白谢青寄说了什么,其实他听懂了,只是不敢相信,毕竟谢青寄这种人从不把肉麻的话挂在嘴边,叫他说爱简直是要他的命,甚至是连谢然自己都没有要说“爱”的意识。   可谢青寄真的说出来了,而且还是在这样一个毫无防备的情况下,他的弟弟满脸是泪的抱着他,说了一句谢然潜意识里渴望两辈子却从不强求的话。   “再说一遍。”谢然哑声道。   谢青寄知道谢然听见了,他没如了谢然的意,而是哽咽着开口叫了一句哥。   这句“哥”甚至是比“爱”更令他动容。   谢然脸上先是费解茫然,继而嘴角控制不住地勾起放下,做出一个要哭不哭,想笑又不能尽兴的心酸表情,在经受了这么多的大喜大悲的磨难苦楚,谢然终于因为谢青寄的这句“爱”,而庆幸所经历的一切。   谢然抱紧谢青寄的胳膊,心想这下真的是不管未来等着他的是什么,他都不会再害怕退缩了。   ……   2016的农历新年就在这样一场大雪中到来,这是谢然重生后度过的最完美的一个春节。   王雪新和谢然为了一道“粉蒸排骨”的做法面红耳赤地争了半天,谢然说王雪新的做法不好吃,王雪新说谢然的做法不正宗,期间夹杂着谢文斌和谢青寄干巴巴地劝架,然而根本镇不住家里两个嗓门最大的人。   最后谢然嗓门更胜一筹,王雪新像只斗拜的母鸡,不甘不愿地让出厨房指挥权,把围裙正式移交给大儿子。   谢然嚣张得意地哼笑两声,谢文斌过来劝架,好声好气道:“儿子心疼你愿意做饭,你等着吃就行了,过来给我剃剃头,我头发又长了。”   王雪新没好气地提醒道:“正月剃头死舅。”   谢然从厨房里伸长脖子讨打:“我爸他舅早死了。”   谢青寄一脸“又开始了”的无奈,把厨房门关上,去帮谢然打下手,王雪新的怒吼隔着门传来:“你那个排骨下面就是得搁一层红薯!”   骂完自己就先绷不住,噗嗤一声笑出声,压根就没动气。   谢文斌笑着把老婆拉走,夫妻二人已经重新生活在一起,打算过完年就去民政局复婚领证。   他把推子递给王雪新,摘下毛线帽,头发短短的一茬,隐约能看见青黑的头皮。以前谢文斌的头发远比这个要长,年轻的时候甚至还赶时髦留过披肩长发,看见小马那样的短头发总是联想到出监狱的劳改犯,让他留一个短过指间的发型,还不如杀了他。   可自从王雪新第一次化疗掉头发以后,谢文斌二话不说就去剃了个光头。   王雪新聚精会神地举着推子在谢文斌脑门上自由发挥。她的胳膊瘦成一根麻杆,一把握上去总能感受到区别于常人的热意,骨瘦如柴的身体只有腹部微微隆起,如果不看她苍老憔悴的脸,会被误认为是个刚显怀的妇女。   这些都是肝转移的症状,如果接下来的治疗依旧没有效果,腹水会越来越多,她会像当初怀龙凤胎时那样,整日躺在床上,腹部大到一个不可思议的程度。   两种相似的表象下是截然不同的结果,后者迎来新生,后者却归于死亡。   “呀…下手重了,有点出血,疼吗?”王雪新手一抖,愧疚地看向谢文斌,惊讶道:“怎么还哭了?”   谢文斌透过镜子温柔地看着妻子,红着眼睛笑道:“都出血了,能不疼吗?轻点。”   “不太熟练……”   “那就多练练,以后就这个发型了,你还要给我剃头剃很久,不怕。”   王雪新笑着应了一声,眼睛也渐渐红起来。   院子中传来一声叫喊,谢婵推门而入,做自媒体的没有假期,谢婵刚刚完成工作赶回家过年。   她要风度不要温度,上身穿着羊绒毛衣,下面光着大腿穿了条短裙,裹着个大衣哆哆嗦嗦地往屋子里钻。谢然举着个锅铲挡在门口,故意逗着谢婵玩,恶劣道:“你这是冷还是热啊?”   谢婵往屋里瞄了眼,见谢文斌和王雪新听不到,咬牙切齿地对站在后面的谢青寄道:“小谢,你倒是管管他。”   谢青寄正要开口,谢然掐着腰回头看他,浓眉一挑,这威胁似的一眼看得谢青寄果断闭嘴。   “我问你,那天怎么回事,为什么我给老乔打电话的时候会听到你的声音,你们两个为什么在一起?”   谢婵愣了一下,明显没听明白谢然在说什么,反应过来以后恼怒道:“小乔学校有亲子活动,老乔走不开,我就去了,结束以后我把小乔送回去辅导她写作业,怎么了?”   谢然松了口气,然而就在此时,门又再次被人推开。   一个陌生男人小心翼翼地往里张望,直接奔着谢婵来了,谢然二话不说把谢婵往身后一护,把锅铲横在那男人胸前不让他靠近,面色不善道:“你谁啊。”   这人热切地看着谢婵,问能不能跟谢婵单独说几句话。   谢婵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让对方跟着她出来,神奇的是谢婵挺胸抬头,没了刚才被冻得蜷成一条虾的狼狈样子,谢然看着谢婵遛狗一样把人喊出去,小声感慨道:“这个世界上又多了一个伤心人。”   谢青寄赞同地点头。   十几分钟后,谢婵一脸轻松怯意地回来了,围观的人从两个变成四个,爹妈外加俩弟弟脑袋叠着脑袋站在门后探听八卦,地上还坐着一只猫。见谢婵回来一哄而散,只有谢文斌傻呆呆地站在门口,欲言又止地看着谢婵。   谢婵柳叶似的眉毛凌厉一挑,看着谢文斌:“怎么了爸,你想说什么?”   谢文斌吞吞口水,害怕道:“没……没什么,看看你妈给我剃头剃得怎么样?”   “很亮。”谢婵给出客观评价,抱起赵高,满意地进厨房巡视。   2016年四月对二手车这个行业来说还发生了一件里程碑式的大事,一个二手车的交易网站完成融资正式大范围推广,背后资本庞大,广告营销铺天盖地,以低手续费、高曝光率、海量车源迅速攻占市场,在同类型网站中竞争性极强。   首当其冲的就是谢然名下的网站,他们网站主打的就是本地市场,在这样笼纳全国市场的竞争对手前根本就不堪一击。   更过分的是,竞争对手根据本地情况给出了与其他地区不一样的方案,各项费用都只比谢然的低一点。谢青寄从中看出些针对的意味,猜测是否是和谢然之前拒绝掉的集团为同一家。   那时王雪新刚刚确诊,谢然什么谈判的心思都没了,外加上老乔坚决反对卖掉网站,收购的事情不了了之。   本是焦头烂额的局面,谢然却很无所谓,让谢青寄不要在意,好好读他的书就是,谢然说道:“网站做不下去就不做,反正现在钱赚够了,还能多点时间,我就想好好陪着妈,我这几年好累,等妈病好了我们买个房车出去旅游。”   谢青寄看着这样的谢然,也不着急了,谢然一笑,他也忍不住跟着笑,只低声说好。   在谢青寄眼里,谢然想做什么都可以。   然而倒霉透顶的谢然终于幸运一回,另外一家网络科技公司辗转联系上他,提出想要收购网站的意愿。   这次谢然不得不认真对待,看着他弟一脸正气凛然的样子,估摸着以后也是往法律援助的方向走,怎么“赔钱”怎么来,说不定还要往里贴钱。   谢然心想还是得攒点钱给他家这个未来的大律师可劲造。   这网站一直烧着公司的钱,谢然打算把老乔小马几个股东喊来商量一下,可不知怎的,开会当天没一个人准时出现。   谢然给小马打电话,没人接,他转头看谢青寄,谢青寄举着手机摇了摇头,意思是他这边也没有人接。   然而就在这时,谢然的手机响了,居然是王雪新打来的,她在电话里说道:“谢然,你快回来,小马在家门口和小乔他爸打起来了,你爸根本劝不住啊被锤好几下了。”   --------------------------------------------------   改完了哈哈   突然发现这是我写过的几对中,第一对直接说出“我爱你”的! 第77章 爆发   二人赶到的时候正赶上精彩一幕。   老乔被小马摁在地上,浑身都是土,眼镜歪在脸上卡出条血印子。   谢婵试图在二人之间劝架,然而两个打红了眼的大男人根本没人听她的,小乔害怕地抱着她的大腿被她拖来拖去,谢然和谢青寄见状,同时上前把二人拉开。   老乔被谢青寄架着,喘气的声音犹如生火时拉动的风箱,他本就体力不如小马,又吃了年纪上的亏,几乎是被小马按着揍,此时见他被谢然拉住无法施展手脚,立刻挣脱谢青寄朝小马的肚子来了一拳。   这一拳打得小马眼睛血红,眼睛漫无目的地四下寻找,这眼神谢然十分熟悉,以前小马打架上头不管不顾的时候就是这副表情,这个动作明显是在找趁手的家伙。   他狠狠挣开,发起疯来谢然都有些拉不住,猛地把人推搡在墙上。   谢然整个背撞了上去,疼得闷哼一声。   这下谢青寄不干了,他脸色倏然一变,松开老乔铁青着脸朝小马走过来,眼见一对一要变成谢青寄和老乔对马贝贝的混合双打,谢婵却突然走过来,兜头给了眼神发直的小马一巴掌。   老乔见小马被谢婵给打了,还以为谢婵是站在他这边,又想再来几下报复回去,谁知还没走到小马身边,谢婵又突然转身,二话不说也给了老乔一巴掌。   这下别说老乔,连谢然和谢青寄都给看懵了。   “都冷静下来了?”谢婵冷声质问:“我是你们用来吵架的工具吗?”   她再不看二人一眼,转身回屋。   小乔仰头看着鼻青脸肿的老乔,带着哭腔道:“爸爸,我想回家,我不想待在这里了。”她小小的身体缩成一团躲在墙角,父亲和别人打架时狼狈的丑态使她感到害怕,她恨恨地盯着小马,不明白这个人为什么总是欺负自己的爸爸。   老乔猛然惊醒,怎么又一次在闺女面前丢人了?   他用力展平被小马拽到变形的衣服,狼狈地把眼睛扶好,上前抱起小乔,路过谢然身边时他脚步停了停,似乎想解释什么,可最终也只是神色僵硬地看了谢然一眼,头也不回地大步离去。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谢然叫谢青寄把马贝贝提溜到车上,三人一路开回公司,把马贝贝推进会议室,开始兴师问罪。   “到底怎么回事,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还动上手了?”   谢青寄铁青着脸不说话,看向小马的神色不是太好,还记着他刚才推谢然的那一下。   谢然还想凶小马几句,却被谢青寄按在椅子上,再大的力气也扑腾不起来,只能好面子地嚷嚷几句,当着小马的面被直接掀开衣服检查后背。   马贝贝壮得跟牛一样,盛怒下力气用了十成,谢然背上青一大块,估计过不一会儿就会肿起来。谢青寄面上不显,实际上心疼得要命,顾不上听小马和老乔到底为什么大打出手,叫外面的秘书去找点冰块来。   “我去你家接那个姓乔的,进去的时候看到他站在院里抱着你姐,你姐在哭,我以为谢婵不愿意。”   谢然想也不想就否认:“不可能,就谢婵现在那个战斗力,她不愿意的事情谁能强迫她,有什么误……”一句话还没说完,就被谢青寄再次大头朝下摁趴回办公桌上,当真是半点面子都不给。   冰袋直接搁到背上乌青的地方,谢然被凉得倒吸一口冷气,艰难地仰面看向小马:“……我觉得有误会。”   闷不吭声的谢青寄突然道:“你为什么要去我家接乔哥?”   他这么一问,谢然也跟着纳闷,老乔为什么突然去他家?小马又是怎么知道的?   一提起来小马脸上就恨恨的表情,咬肌紧紧绷着,如果老乔现在出现在他的面前,小马一定会扑上去再揍他一次。   “你今天喊我们来公司开会,快出发的时候突然接到他给我打的电话,说他的车送去保养,现在人在你家,让我顺路接他一下,我一听就觉得不对劲,结果进去就看见……”   谢然想了想,又示意小马不要说话,直接把电话开免提打给了谢婵,问谢婵是怎么一回事。   电话那头的谢婵语气疲惫至极,从她的口中,兄弟俩得知了事情的另一面。   下午的时候老乔给谢婵打电话,说他明天要出差,想让她帮忙照顾小乔两天。这半年以来为了更好的照顾王雪新,谢然把线下大部分业务都转交到了老乔的手上,因此他经常要出差,每到这个时候就会把小乔送去给谢婵照顾几天。   小马去的时候他正站在院子里和谢婵聊王雪新的病情。   王雪新对小乔像亲生孙女一样疼爱,没道理生病了老乔还一句不问。她的病情时好时坏,谢婵提起来就难过,老乔安慰谢婵的时候把手放在她肩膀上拍了拍,就被小马误以为是在拥抱。   谢然犹豫地嗯了声,没再说什么,他抬头和谢青寄对视一眼,觉得事情有些难办。   虽然不乐意老乔当他姐夫,可万一谢婵愿意,他还真不好说什么。   小马也是同理,谢然虽不乐意,可从没有阻止过小马对谢婵展开追求,只是小马这人有点自卑,觉得自己配不上谢婵,到现在都将这份感情藏在心里,对着谢婵从不半分越界。   谢婵像是知道谢然在想些什么,直接了当道:“然然,我和老乔不是那种关系,我们这段时间是走得近,可那也只是因为小乔,相处了一年的小猫小狗都有感情,别提半大的孩子。我和老乔从没有单独见过面,他一直都爱着小乔的妈妈,这你也知道的,他们父女俩到现在都不搬家住在那个危楼里,就是因为那是老乔当年结婚的婚房,他要等他妻子回来。”   一番话说得敞敞亮亮,仔细听还有点被怀疑的不痛快,谢婵干脆了当地挂了电话。   谢然懊恼地揉着头,这下他把谢婵给得罪了,早知道就应该让谢青寄打这个电话。   谢青寄直接坐在小马面前,把冰袋塞进小马手里:“你冷静冷静,别冲动。”   他看向小马的眼神中带着些许的提防探究,仿佛预见什么事情的发生,看得谢然一怔。   这种微妙的感觉不知从何而来,谢然却十分熟悉,一时间想不起来上一次有这种感觉是什么时候,但这一刻他几乎肯定,谢青寄一定知道一些他不知道的事情。   “乔哥和我姐姐不是那种关系,就算是,你为什么这么紧张?我以为你不跟我姐表白,是想她有更好的机会,乔哥哪里不好吗?”谢青寄双手平放在桌前,说话时双眼专注地盯着对方,语调十分缓慢,给足了对方思考空间。   谢然一看,估计这是前世审讯的职业病犯了,于是不再插话,还是交给专业的来。   “他哪里配的上你姐……”小马冷笑一声。   他突然抬头盯着谢然,“那天我和瘦子在茶水间说话被你们听到,我骗你说是姓乔的在外面找了个鸡,其实不是,瘦子告诉我,当初姓乔的还不上债,想把他老婆卖去大哥那里当鸡抵债,他还对他老婆说,反正都要出国了,在国外也是当鸡的命,在哪里当不是当。”   “谢然,他就是故意的,他想报复我,他知道我喜欢谢婵,才故意接近她。”   他又站起身,看向谢青寄,鼓足勇气道:“我小马虽然不是什么好东西,可也不会逼自己的女人去当鸡,这样的人放在你姐身边,你能放心吗?我是想你姐有更好的机会,但这个人不行。”   “这次我打他,有下次,我还打他。”   先前那些从不曾引人注意的细枝末节随着小马愤恨的话语全部浮出水面,过年老乔在他家醉酒的时候为什么哭喊着冲老婆道歉说他不该那样说她;为什么小马从和瘦子谈完话就如此提防他靠近谢婵,这一刻所有的一切都昭然若揭。   谢然再无话可说,突然意识到,他总是带着上辈子的印象,理所应当地认为老乔还是那个老乔。   小马走后,谢然又把瘦子叫了进来,他证实了小马的话,同时还透露了另外一件事情。   瘦子告诉谢然,在大哥被查之前,他有次看到过老乔车上坐着个便衣,这个便衣他之所以会认识,是因为入行以后第一次被抓就是被这个便衣给抓的,因此对他印象极为深刻。   瘦子还要再说,谢然却一抬手,示意他不必了。   偌大的会议室空下来,谢然沉默地坐着,身边陪着的只有谢青寄一个。一元复始有限公司是他和小马一辆车一辆车倒腾出来的,其中凝结着无数人的心血,一开始别说会议室,就是个办公室也是几个人挤在一起用,没想到今天竟然走到分崩离析的地步。   “谢然?”   谢青寄突然叫了声。   “别皱眉。”   他的指头轻柔地抚摸展平谢然紧皱的眉头。   “晚上想吃什么?”谢青寄若无其事道,淡定的表情好像天塌下都没事,谢然稍稍冷静下来,说他想吃人。   谢青寄被他苦大仇深的语气逗笑,低头要吻,谢然却往后一退,挑眉道:“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谢然突然想起来谢青寄那提防探究的眼神他在哪里看到过了。   这种眼神在谢青寄身上一共出现过两次。   第一次是小马的爷爷生病住院,老乔突然提出要一起去探望,二人单独说话的时候,谢青寄浑身紧绷,整个人蓄势待发,当时谢然抱着小乔站在一旁没有注意到弟弟的紧张。   第二次就是老乔从贵州回来,大伙给他接风,他喝醉时说了句抱怨,“终于没人再要挟我做我不喜欢的事情了,让你们侮辱我,都他妈活该。”   谢青寄当时就坐在他旁边,谢青寄听到了。   回去的路上谢然告诉了谢青寄之前老乔小马吵架的事情,谢青寄听罢,脸上表情有些不好看,先前还叫谢然不要皱眉,听完以后自己倒先眉头紧锁,指头烦躁地敲着方向盘,还罕见地闯了个红灯。   谢然少在他弟脸上看到这样的表情,只觉得失态似乎比他想得更加严重。   车子一停好,谢然要下来,谢青寄却把他拽住。   “有些事情我得告诉你,”他语气停顿,看向谢然,斟酌道,“是关于乔哥和小马的,很久以前的事情。” 第78章 老乔   二人回到公寓,谢然刚要往下坐,就被眼疾手快的谢青寄一把拉住。   谢青寄顾忌着谢然背后的乌青,不敢让他靠着沙发,谁知谢然比他更干脆了当,直接把人在沙发上,倚着谢青寄,拿他当靠垫。   “说吧,要告诉我什么。”   谢然仰着头看他,头顶抵着谢青寄的锁骨,在彼此的眼中视线颠倒起来。   “你不在的那段时间一直是乔哥在照顾我,他有次给我送钱的时候喝多了,我不放心,就跟辅导员打报告陪着他在外面住了一晚。他告诉我,一开始去你们那边没想着要长干,之所以会过去,也是想要报复一个人。”   话里指的是谢然出去避风头的那七个月,他又继续道,“但是他加入以后,才发现这个人已经死了,是因为暴力追债被人活活打死的,后来阴差阳错,乔哥就一直在你身边做了下去。”   “他还说,那个人当着他女儿的面羞辱他,他也想过带着女儿逃跑,可更想亲手杀了这个侮辱他的人。”   谢青寄至今还记得,喝得满脸通红撒酒疯的老乔这样说完还自嘲地笑,摸着他秃秃的脑门,心有余悸道:“还好他死了,不然我冲动杀人女儿可怎么办啊,其实我也就是说说,说大话谁不会啊。我比谁都怂,就算再给我个机会,把人送到我面前,给我把刀我都不敢捅进去。”   ——有时候勇气与鲁莽,也只是一瞬间的决定。   谢然终于领略了一把谢青寄干巴巴讲故事的本领,他沉默不语,通过谢青寄贫瘠的三言两语拼凑出了事情的全貌。   贫穷的父亲为了给女儿治病而去借了高利贷,还不上钱,当着女儿的面被人扒光裤子在阴茎上写字。   没有一个人觉得不合适,没有一个人站出来为这个尊严尽失的父亲说句话。   上辈子的老乔是带着必死的报复决心接近小马,可万万没想到小马先一步死在别人手里。   ——以前想不明白的事情,现在终于想明白了。   为什么这辈子老乔对小马的态度令人感到违和,为什么谢青寄这样提防老乔靠近小马,谢然都想通了。   “你怎么不早告诉我?”   “因为这两个人对你都很重要,我不想你为难……实际上最开始的时候我一直在留意乔哥的举动,我害怕他报复小马,但是他没有,我以为他真的不在意了。”   上辈子但凡有人站出来阻止马贝贝,或是替老乔说上一句话,说不定老乔的心态都没有那么极端。这也是为什么这辈子他对小马的态度大有不同,因为在他最绝望无助的时候谢青寄站了出来,带走了他的女儿,做了他最想做的事情——替小乔捂住眼睛和耳朵。   在人生最灰暗甚至做好远走他乡准备的时候,谢然又一次站了出来。   谢青寄相信,或许许多过往瞬间老乔还是产生了杀掉马贝贝的想法,但更多的却是因为他和谢然的缘故,而试着把小马当成朋友不计前嫌地去相处。   只是心中那份藏着的恨意从未时过境迁,像粒深埋在底下的种子,因为误会龃龉而再一次被催大。   “小谢,你知道老乔为什么是个秃头吗?我不是说现在,我说的是以前,你记得吗,老乔后脑勺那边秃了一块从不长头发。”   谢然指了指他脑袋某个位置,谢青寄摇了摇头,没有在意过这样的细节,况且老乔本来就秃。   “有次我带他去查账,遇到别人闹事,有个人拿酒瓶从后面砸我我没看到,是老乔替我挡的,你说他那么惜命的一个人,替我挡那一下的时候在想什么。”   一面是死前都想见一面的至交,一个是替他死过一次的发小,谢然在这一刻几乎是生出股被磋磨拿捏的无力愤怒。   他的好运气在重生时用掉一半,在那个被落日晚霞渲染过的医院天台上又用尽剩下一半,现在留给他的只有一眼看不到头的苦难,一元复始万象更新,可他总觉得命运从未偏离轨道。   谢青寄依然像上辈子一样复读,王雪新避开了车祸却避不开疾病,老乔和小马的表面和平下是暗潮汹涌一次又一次的隔阂。   然而就在这时,一个吻突然轻轻落在他的眉心。   谢然睁眼去看,映入眼帘的是弟弟平静的眼神,他像是安抚般,先是吻眉心,接着是谢然高挺的鼻梁,借着这个视线颠倒交错的姿势最后吻上谢然干燥柔软的嘴唇。   他好像知道谢然心里在想什么,了解谢然未曾宣之于口却憋屈苦闷的抱怨。   “你去世的那段时间里……”谢青寄语气一顿,提到这件事情总是有些不适应,不喜欢直言讨论谢然的死亡。   “那段时间乔哥是真的很难过,他和我一样,从来没有放弃寻找过你,有次他听人说贵州一个村子里有你的消息,二话不说立刻就开车过去了,结果只是你留下的照片,他说提供线索的人有奖金,人家只是为了骗他的钱。”   “可是他拿到你照片以后还是很高兴,抱着你的照片又哭又笑。”   谢青寄轻声道:“乔哥很在意你,你知道的,或许他这辈子做了很多错事,但是他从来没有对不起你。不管怎么样,我们去找他谈谈。”   谢然一顿,平静道:“好。”   要出门的时候谢然有些犹豫,他的手搭在门把上,脚却没有迈出去,他转头看着谢青寄,沉声道:“其实他已经不是上辈子的老乔了对吗?”   谢青寄无法回答这个问题。   二人一路驱车来到老乔住的那片破旧的居民区,这里年久失修,楼梯上坑坑洼洼,连个照明的灯都没有,上次来还是老乔听到风声要收拾东西跑路那次。   鼻青脸肿的老乔过来开门,见是谢然和谢青寄,便打开门让他们进来。   小乔的房间关着灯,应该是已经睡了。   三人坐在矮脚茶几旁,上面摆着一张照片,谢然一低头就能看到。   同样的照片老乔办公室里也摆一张,是他跑路之前把小乔交给谢然,撞见大家开会时的合照。   往事历历在目,唏嘘之意甚至来不及冒头,那张照片就被老乔抓着丢进垃圾桶里。   老乔神情僵硬地看着谢青寄和谢然,突然没头没脑地来了一句:“马贝贝针对我,他一直都看不起我,从没有把我当成过自己人,我做什么在他眼里都是别所有图,都是站着说话不腰疼。况且我和你姐根本就没什么,就算有,你谢然都没说什么,凭什么要他来管。”   一提到谢婵,谢然脸色就有点不好看,正要说什么,谢青寄却一按他的膝盖,转移话题道:“乔哥,我们今天来不是要说这个,有家公司想要收购网站,对方给的价格不错,如果不买的话,就需要拓展新的业务聘请新团队,所以这次来,是想要问问你的意见。”   老乔不吭声了,过了半晌,才听他苦笑一声,看着谢然质问道:“别说网站,就是正常的公司运营,你觉得现在还能一起搭伙吗谢然?”   “虽然这个公司最开始不是我和你一起办的,但能发展到今天我也没少出力,他小马莽夫一个,不过是承了你的东风。谢然,我不是逼你做选择,但是这个公司有他没我,有我,没他,我不可能帮着一个整天看不起我的人挣钱。”   就算他不提,谢然也心知肚明二人无法再在一起共事,有一人离开是必定的结果。   “乔哥,公司的事还可以再商量,名下那么多分店,你们以后也不必在一起工作…”谢青寄不忍心见谢然为难,主动出来打圆场,他和老乔关系不错,说出的话也在对方心里有分量,可这次老乔却不再领情。   他伸出一手阻止,示意谢青寄不必多说,神情极不理解地看着他:“连你也帮小马说话?你和他什么关系,和我什么关系,小谢,我一早就发现你和你哥的事情,我有说过什么?有表示过一点反感?”   谢青寄还要再解释,谢然却拉住他,缓缓开口:“我没办法不管小马。”   老乔神情一下就冷下来,他看向谢然的眼神就像看着小马,咬肌呈现出一种诡异的紧绷状态,整个人蓄势待发。   谢青寄看着他,条件反射性地把谢然护在自己的身后,这动作又刺激到老乔,他自嘲地笑了笑:“你哥护着小马,你护着你哥,你们都有人护着,就这样吧,等出差回来,我会把该交接的交接一下。”   他起身打开门,冷风灌进来,老乔漠然地看向一望无际的黑夜,这是要起身送客的意思。   临走前,谢然把车钥匙递给谢青寄,让他去楼下先把车给发动着。   隔着铁门,老乔深深看了谢然一眼,那意味深长的一眼中不乏失望与落寞,他好像又变回了那个身背巨债受人随意欺辱的窝囊会计,没有朋友,没有钱,更没有人格。   就在铁门要关上的前一秒,谢然突然出手重重一拉,他用了十分的力,铁门“砰”的一声巨响,在老乔手中再移动不了半分。   老乔望向谢然。   “我想问你两件事情。”   今夜被咄咄逼人的老乔质问得哑口无言的谢然终于开口。   “第一件,你是看出来小马喜欢谢婵,那天是故意叫小马去接你的吗?”   “她是你的姐姐,我不会做对不起你的事情。”   谢然眼睛闭了闭,紧接着问出第二件。   “瘦子告诉我,大哥出事前,他看到过你和便衣在一起,是真的吗?”   这次老乔沉默很久,他一半的脸隐匿在暗处,轻轻笑了笑。   “大哥早晚都会出事,谢然,这是你之前告诉我的,你忘了吗?而且他们对我做过什么,你会不知道?难道现在连你也……”   “不是。”谢然摇头打断,平静道,“我只是在想,你每次看着大嫂的女儿时,心里是什么滋味,会不会想到你的女儿。”   老乔脸上再无半分温度。   谢然不再多说,转身走了。   冷风灌进他的衣服,楼下,谢青寄正等着他,看着谢然走到他身边,伸手把他揽进怀里。   这一刻谢然再感受不到寒冷。 第79章 惊险   接下来的半个月里老乔没去公司,谢然也没去,倒是小马像变了一个人,每天坐班打卡,公司里大部分事情是他在处理。   再精密的仪器也会出错,再凶残的老虎也会打盹。   谢然那天从老乔家出来就像是被打开任督二脉,相比于之前整天往公司里钻,没日没夜地跑4S店谈合作,这半个月的谢然几乎可以称得上“懒散”二字。   谢青寄问他怎么不去上班,谢然倒回答得坦荡:“以前什么事都是我管,累了,随便吧,休息半个月再说,去给我洗个水果。”   谢然神情嚣张,躺在沙发上指挥谢青寄。   谢青寄忍了半天,低眉顺眼地去了。   谢然公司不去,什么事情都不管,连网站收购的推进工作都交给别人去做,整天往王雪新那边跑,把谢文斌给烦的够呛,想过二人世界都不行。   没几天谢然就被他爸给撵走了,他又只好待在自己的公寓里给谢青寄做饭顺带接送他上下学,等谢青寄书一合,电脑一关,就拉他去床上做爱。   除了费些体力,谢青寄对此倒乐见其成。   他觉得就像谢然说的那样,这两年活得太累,神经绷得太紧,网站卖掉也好,起码未来一段时间谢然能喘口气。   瘦子电话打过来的时候谢然正在厨房,他耳朵里夹着电话,单手拎着铁锅颠勺,空着的那只手摘下嘴里的烟蒂,看也不看往水池里弹烟灰。   “我休几天年假,什么事去找曹经理,什么?你从没听过我们公司有年假规定?哦,我刚加的,两三秒前吧,你有意见?”   谢然嗓门奇大,锅里的蛋炒饭翻起落下,谢青寄听见声音,戴着他的平光眼镜过来,抱着双臂默不作声地往谢然身后一站,把他哥在厨房吸烟的举动抓个正着。   “谁打的电话?”谢青寄冷不丁开口。   谢然吓了一跳,还不知道谢青寄已经在他身后站了许久,手忙脚乱摘了烟往水池里一丢企图蒙混过关。   瘦子在电话那头只听到他们家雷厉风行的谢总一阵讨好的讪笑,再想听些什么,就被谢然挂断了电话。   “瘦子打的,问我什么时候回公司,哦,他还说小马最近有点不正常,太爱干活了,你看看马贝贝平时都给人留下一些什么糟糕的印象。”   “也许是受刺激了。”谢青寄这样回答道。   小马受刺激,那还要从谢婵说起。   他和老乔打过一架以后,对谢婵的那点心思就谁也瞒不住。   姐弟三人坐在一起,谢然给谢青寄使眼色,叫他去问谢婵,谢青寄不太乐意,谢然又以眼神威胁,谢青寄只好硬着头皮,问谢婵是否知道马贝贝喜欢她,又打算怎么办。   谢婵沉默着没吭声,那表情明显是早就知道。   谢然有点着急,说就算不喜欢起码拒绝一下,省的小马整天胡思乱想。他虽说不喜欢对方当自己的姐夫,可也不忍心看好兄弟为情所困。   谢婵十分无奈:“……可是他从没有跟我提过,主动去问,然后拒绝,就像多嫌弃他生怕他缠上我一样,这事情我做不来。况且小马一直对我客客气气的,什么越界的举动都没有,就非得去捅破那层窗户纸吗?”   这话一出,兄弟俩愣住了,结合过往经历,从谢婵嘴里说出来倒是叫人意外。   她和以前是真的不太一样了。   最后谢婵叹口气,妥协道:“这样吧,你们做顿饭,把小马喊过来,我和他聊聊。”   谢青寄和谢然一一照做,马贝贝一顿饭吃得红光满面,谢婵见吃得差不多了,放下筷子叫小马陪她去外面散散步,马贝贝都惊了,明明嘴里什么东西都没有,他的喉结却狠狠一咽。   兄弟俩悄悄跟上,蹲在花丛后面,看到谢婵坐在花坛上,仰头看着在她面前站着的小马。   小马这人野惯了,他妈都管不住他,平时站没站相坐没坐相,此时却规规矩矩,手指贴着裤缝站在谢婵面前,像是站军姿,又像是罚站。   谢青寄听见谢婵笑了笑,问小马是不是喜欢她。   旁边蹲着的谢然猛地抓紧谢青寄的胳膊,不可思议道:“这也太直接了。”谢青寄疼得差点叫出声,见谢然一脸紧张,屏息听着小马的回答,结果马贝贝这怂货关键时刻掉链子,看着谢婵结结巴巴,硬是憋出一句:“……还,还行。”   谢然简直没眼看,绝望地捂住额头,冲谢青寄小声道:“真怂。”   谢婵又笑了,她把碎发挽到耳后,盯着地面,轻声道:“其实我是一个很糟糕的人,被两个弟弟和妈妈宠大,不大考虑其他人的感受,性格非常偏激固执,你知道我妈什么脾气吧?我只会比我妈更过分,她还会给我爸第二次机会,但我不会,和我这样的人谈恋爱,甚至是步入婚姻,真的很累的,你很认真,但我们不太合适。”   小马明白了什么,笑容渐渐隐去。   谢然在一旁听着,突然想起今年春节下那样大的雪,谢婵都快冷得躺地上打滚取暖了,但别人追到家时的第一反应居然是挺直了身走出去,不给人看出一丝软弱难处。   这样一个在男女关系中不肯示弱,甚至开始变得圆滑的人,居然会当着马贝贝的面剖析自己的不足。   谢然想,谢婵这是把仅剩不多的真诚拿来对待对她同样真诚的小马。   从这以后,马贝贝就像变了一个人。   “小谢,你说小马这鸡血状态多久能维持多久?感觉我以后日子会很清闲。”   谢青寄摇了摇头,意思是他也不知道,他眼睛突然一抬,往谢然身后的水池里看去。   谢然紧张地挡上来。   谢青寄往左挪,谢然也往左挪,他往右走,谢然也跟着往右,还一脸无辜地看着他。   谢青寄问道:“你吸烟了?”   谢然镇定地狡辩:“当然没有,不信你闻我嘴里没烟味。”   他的烟刚一点上瘦子的电话就打了进来,被他弹掉的一大截烟灰都是被瘦子啰嗦出来的,压根没来得及抽上一口。   本意是让谢青寄闻一闻嘴里的味道,可对方却直接掐着他的腰亲了上来。   湿软的舌头有力地舔舐着谢然的唇缝,后来干脆直接伸了进来,谢青寄吻得越来越重,呼吸越来越急,他头微微侧着,垂着眼看向谢然,让谢然头一次觉得睁着眼睛接吻原来是这样情色的一件事情。   谢青寄退开,平静地质问:“没抽?”   谢然盯着弟弟薄薄的嘴唇,意犹未尽道:“没有。”   他回头把背后的火关掉,主动贴上去搂着谢青寄的脖子,勃起的阴茎隔着裤子顶着谢青寄的小腹,在快要贴上对方嘴唇的一刹那却扑了个空。   谢青寄退开了,又没真的退开,掐住谢然的腰往上一提,抵着他的鼻尖轻声道:“真没抽?”   谢然不说话,直接吻了上去,顺势往谢青寄身上一跳,让对方抱着他回房间去。   从厨房到客厅这短短几米的距离,他们从没有停止过亲吻对方,谢青寄把谢然摁在床上,一只手脱掉了对方的衣服,从床头翻出润滑剂用力挤在手心。   谢然翻了个身,他的腿突然抬起来,一只脚轻轻踩在谢青寄的胯间,懒洋洋道:“速战速决吧,饭都要凉了。”   谢青寄抬头,深深地看了谢然一眼。   他挥开谢然那只捣乱作恶的脚,把谢然双腿折在床上,就着这个门户大开的姿势把手指沾着润滑剂插进去捅了两下,指节在穴肉里屈起,恶劣地按压在谢然的前列腺上。   没按上几下谢然就开始呻吟,他声音越来越不受控,脸色也越来越红,那抹象征着爱欲的潮红很快从耳尖一路蜿蜒到胸口。   谢青寄想要做爱的欲望在谢然呻吟着看他的时候达到顶峰。   于是他也不受控了。   插在谢然体内的手指撤出,硬挺粗壮的阴茎直接插了进去。   谢青寄把谢然的大腿并拢在一起抱着耸动,他直起身体,每下都全进全出,屋内很快响起肉体拍打的声音,那动作一点节奏感都没有,猜不到下一声是重是轻。   谢然被干得全身都软了,只有胯间的阴茎硬得厉害,流着水抵在弟弟结实的小腹上。   两人最近做爱太多,什么花样都玩过来一遍,谢青寄反倒变的很难射,最后还是谢然射完以后,骑在谢青寄身上自己动了会儿,谢青寄才射出来的。   他弟最受不了一边做爱一边接吻,每次这样都会很激动,射的时候也是掐住谢然的腰,脚背绷着狠狠抵住床,情欲上头的样子总感觉会随时按着谢然咬在他的脖子上。   可谢青寄什么都没做,只是拿绷着青筋的手背狠狠按住谢然的脖子抱住他。   他流连地在谢然颈间亲吻。   体内的阴茎逐渐软下,谢然喘了口气,往旁边一翻躺着恢复体力。白色浓稠的精液从他湿软的穴口流出,谢然闻到些味道,拿脚蹬了蹬谢青寄,叫他去把窗户打开。   谢青寄低头看了眼,眼神有点变了,他重新压回谢然身上想去亲他,谢然笑着骂了句有完没完。   “叫得嗓子都干了,去给我倒杯水。”   谢青寄赤着身子往外走,谢然欣赏地看着他肌肉匀称的脊背和窄腰。   过不一会儿,谢青寄拿着谢然落在外面的手机回来,上面是物业打来的未接。谢然懒得动弹,叫谢青寄给人回电话。   接通后,谢青寄礼貌地问对方什么事,电话那头却没了声音。   谢青寄疑惑地看着手机,又“喂”了一声。   电话那头终于传来物业的声音,听起来不像是对着手机,而是站在接电话人的旁边。   “王女士,王女士?”   谢青寄和谢然同时一怔。   “哦,哦,刚才信号不好……没听到,小谢?你在你哥家里吗?我,我跟你爸打算出去旅游,把赵高给你们送来喂两天,我就在楼下,家里有人就行,那我让物业给我刷卡了。”   “妈……”   ——电话挂断前,谢然从里面听到了电梯门开的声响,而谢然家在二楼,这意味着一分钟的时间不到,王雪新可能会按响他们家的门铃。   他和谢青寄对视一眼,彼此都看见额头的冷汗。   两人同时动了,谢青寄去开窗通风,谢然甚至连裤子都来不及穿,把他脱下的衣服,擦液体的纸巾胡乱塞进被窝里,整个人也跟着钻进去,假装自己在睡觉。   谢青寄瞬间意会,慌忙穿好衣服跑去客厅,路过沙发时把茶几上的避孕套和润滑剂胡乱扫进抽屉里,打开家门的一刹那王雪新正好从电梯间走出。   王雪新面色如常,抱着猫包走来,赵高在里面躁动地拱来拱去。 第80章 孩子   她的病情又比刚出院时严重许多,虽没有到影响日常活动的地步,腹部的积水却越来越多,说不定哪天又会进医院。王雪新再清楚不过自己的身体状况,才想着在能动的时候和谢文斌出去旅游。   现在对她来说,能多活一天都是赚的。   “怎么在你哥这里啊?”   谢青寄从她手中接过赵高,镇定道:“室友的亲戚来看他想借一下我的床位,我就来我哥这里了,他家离我学校近,你怎么自己来了?还用物业的电话。”   王雪新笑笑:“出门的时候抱着猫就忘记拿手机,你爸排队去买火车票了,我闲着没事就把猫送过来,怎么不是你哥接电话啊?”   “我哥睡了。”   “这么早就睡?他是哪里不舒服吗?”王雪新绕过他往卧室的方向走。   谢青寄不动声色地追上去,实则手心出了不少汗,眼见着王雪新推开卧室的门,床上鼓起一个包,被子下面是一丝不挂的谢然和凌乱的床铺。   谢青寄心跳如雷鸣,眼见王雪新要走进去,闻到满屋奇怪的味道。   然而就在这时,最没有分寸的王雪新突然有了分寸。   她站在门旁边不动了,并未再往前一步。   谢青寄站在她背后,看不清她的表情。   背对着门的谢然不住流冷汗,感觉双腿间有什么东西正缓缓溢出,好在谢青寄出去前把窗户打开,呼呼灌进来的风声掩盖住他过于急促的呼吸。   只要再上前一步,王雪新就会发现谢然在装睡。   ——但她并没有这么做。   在谢青寄紧张的注视下,王雪新轻轻把卧室的门又给关上了。   她若无其事地回到客厅,从猫包里抱出赵高坐在沙发上,摸着油光水滑的皮毛,掏出一张皱巴巴的纸。   上面记录着关于投喂赵高的注意事项,猫粮里拌一点点罐头但不能太多;每个礼拜喂一次化毛膏,每次给小指节大小;剪指甲的时候要捂住它的眼睛等等。   谢青寄一怔:“妈,你这是干什么?”   “就跟你们交待一下,这不是提前预防嘛,万一我以后……”王雪新笑了笑:“把猫交给你爸,我不放心,让你们提前适应一下,行了,我走了。”   她撑着膝盖笨拙起身,又慌忙对谢青寄道:“不用送了,不用送我,我打个车回去。”   她说着不用送,谢青寄却没有听她的,抓着钱包和王雪新一起坐上出租车,把她送回家。   下车的时候,王雪新站在出租车外,隔着车窗看谢青寄,谢青寄不放心地交待:“以后别自己出来,有事让我爸去办。”   “知道啦。”王雪新笑着答应,她专注地看着谢青寄,目光扫过儿子英俊硬朗的五官,她突然道:“小谢。”   谢青寄抬头。   王雪新抬起胳膊,伸向儿子的衣领,像是知道谢青寄脖子里带着条项链般。   她的指头轻轻一勾,提拉的动作很慢,如同异想天开的提醒,提醒他们警惕一点,小心一点,不要再被别人发现了。   可就当那枚硬币要脱出衣领的时候,王雪新又停住,吊坠还没完全勾出来,就又落回谢青寄胸前。   王雪新红着眼睛,笑着看向谢青寄,转而抬手,轻轻摸了摸他的头。   谢青寄这人从小就不爱说话,受了委屈也不吭声,被谢然欺负了也不吭声,只会走到妈妈旁边,被妈妈温柔地摸摸脑袋,就会自我消化那些苦楚。   那一刻王雪新想:要是可以一直活下去就好了。   出租车开走,谢青寄怔怔地隔着衣服摸胸前的硬币,后视镜里王雪新的身影正越缩越小。   两个月后,一家网络科技公司完成了对谢然名下网站的收购。   这个从由谢青寄一个代码一个代码搭建出的简陋框架,一点点被注入心血逐渐壮大发展,见证了谢然公司的一步步走来,如今却像是某种征兆般,拉开了一群人的分崩离析的序幕。   签合同那天谢然、老乔、小马都悉数到场,原本谢青寄也该来,可却因新学期开学事情多而缺席。   对方团队派来的人同谢然客套,问是否要一起吃个饭,谢然抬头看了眼老乔和小马,拒绝了对方的提议。   秘书收拾走桌上喝剩下的纸杯,偌大的会议室就这样空下来,他们三人沉默地坐在一起,老乔和小马谁也不同谁说话,最后还是小马最先站起,拿起搭在椅子上的皮夹克,甩在肩膀上走了。   老乔没有急着离开,这也许是他和谢然最后一次这样面对面心平气和地坐着。   谢然心中突然说不出的郁结。   这一刻他有些分不清对面坐着的究竟是哪一个老乔,是上辈子那个不用自己亲手杀人报仇,事事都站在谢然身后的窝囊老会计,还是这辈子时刻纠结挣扎,却始终抵不过滔天恨意的“乔哥”。   可不管是哪一个,他两辈子的人生都因小马的生死而改变。   “老乔,你以后打算怎么办?”   老乔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桌面,像是在发呆,他突然嘲弄地笑了一下,许久没有说话,他没有回答谢然的问题。   最终老乔站起身,临走前对着他低声道:“……谢然,你不知道我有多羡慕小马,我经常在想,要是那个时候你没有退出,还继续跟着大哥干,会不会一切都变得不同。”   谢然没有吭声,老乔走了。   半个小时后秘书走进来,说乔总带走了办公室所有东西,只留下一张相片,问谢然要怎么处理?   谢然眉头紧皱,还没说话,兜里的手机就响了起来,居然是谢文斌打来的,他在电话里说道,谢然,你妈进医院了。   他深吸一口气,缓缓撑着桌子站起,远不能确定这是否是他人生中最糟糕的一天。   赶到的时候王雪新的病情被控制住,暂时脱离生命危险,谢婵和谢文斌在她病床旁边守着,学校附近不好打车,谢青寄迟了谢然半个小时。   王雪新的病情再次反复,腹水将她的肚子撑成一个透明的皮球,偏的四肢细如麻杆。   谢文斌说王雪新从昨天晚上起身上就发热,还一直出虚汗,吃完药后情况有所好转。   直到今天早上,谢文斌先一步起床,看旁边躺着的人没什么反应。他还以为王雪新在睡觉,可做好了早饭也不见王雪新有动静,这才发觉不对劲,往她头上一摸,又发烧了。   医生说再晚送来半个小时,情况会更加危险。   王雪新似乎什么都不知道,睁开眼睛时只感觉头疼得厉害,她撑着身子要起来,嘴里念叨着:“饭…谢然今天回家吃饭……”   还没直起身,就被四双手按下,她茫然地看着周遭的一切,这才发现身处于病房,四个姓谢的围在她身边。她鼻子下面插着氧气管,指尖一大堆乱七八糟的线连着床边精密的仪器。   “我怎么又进医院了?”王雪新眼圈一红,小声抱怨了句,“医生怎么说?”   “医生说过几天就能出院,你前几天不是说还想去广州香港旅游?等你好了我们就去。”   谢文斌不敢说实话,只摸了摸王雪新稀疏的头发,让她不要担心。王雪新明白了什么,毕竟她的身体,她自己最了解。   她的生命在这间四四方方墙壁雪白,永远充满消毒水味道的地方进入倒计时,再看不见广州香港的天空。   谢文斌带着谢婵回家收拾东西,把赵高送去小马妈妈那边照顾,谢青寄去找了王雪新的主治大夫,病房中只剩下谢然一人。   “然然……”   王雪新突然叫了句,谢然以为妈妈是哪里不舒服,慌忙凑上,谁知王雪新只是摸了摸他的头,疲惫道:“公司的事情还好吗?很为难吧……你最近是不是经常皱眉,眉心中间都快挤出个印子了。”   谢然突然就绷不住,他怔怔的看着母亲关切的神情,半跪在母亲病床前。   他想笑一笑,对王雪新说不是什么大事,又或者是编个谎话,骗骗妈妈,让她不再为自己担心——因为他们都知道这样一病,王雪新没几天可活了。   只是这个想法刚一冒出头,谢然整个人就陷入一种奇异的恐慌中。   他大脑一片空白,意识到马上就要再一次失去妈妈,他想强颜欢笑,可嘴一咧开,眼泪先下来,手握住母亲指头,腿也跟着跪下。   ——谢然他突然不受控制了。   “不太好,我网站被人恶意竞争差点垮了,我又拿那群不择手段的混蛋没办法,老乔也走了,可能以后连朋友都当不了,妈,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我舍不得你,我想你永远陪着我和小谢,骂我,打我,都行,你别离开。”   眼泪顺着谢然挺拔的鼻子滴到王雪新的手背上,母亲一句看似平常的问询带有神奇的魔力,又或许是谢然清楚母亲时日无多,这可能是他最后一次在母亲面前享有一个“孩子”的权利。   从不肯在母亲面前露怯服软的谢然在这一刻突然崩溃。   对命运的无奈懊恼,咬牙切齿的憎恨却束手无策,在妈妈一句随口的关心下宣泄得淋漓尽致。   “妈,我该怎么办……”   一向强势的王雪新不再强势,不明白谢然怎么跟人家反着长,小时候从来不哭,像个大人,从不给她这个做妈的开解疏导的机会。   可等到真的变成大人,却在她快死的时候,又重新变回一个小孩儿。   她想起身抱抱儿子,可却被束缚在医院的病床上,想抬手摸摸谢然的头,手背上却扎着针头绑着夹板。   她什么都做不了。   王雪新流着眼泪怔怔地看着头顶纯白色的天花板,喃喃道:“你看看你,怎么被人欺负成这个样子?可是妈妈老了呀然然,妈妈什么都做不了,连陪着你都做不到,一切都要靠你自己了。” 第81章 再见   今晚是谢然守夜,谢青寄回来的时候王雪新已经睡着,谢然在她旁边趴着闭目养神,谢青寄走过去,悄悄摸了摸谢然的头。   谢然立刻起身,往王雪新那边看了一眼,见她还睡着才放心。   “公司的事情都处理好了吗?乔哥有说以后打算怎么办吗?”谢青寄压低声音问,他顺手给谢然买了点吃的,中午谢婵买来的面他就吃了两口,坨成一团挤在打包盒里被冷落在小桌板上,谢青寄二话没说拿过来吃了。   他坐在离谢然远远的地方。   已再不需要用言语来讨论,他和谢然一个眼神就能明白彼此的意思,王雪新随时会醒,这个关头谁都不想刺激她。   谢然摇了摇头:“老乔什么都没有对我说。”   “你怎么了?”   谢青寄抬头看了眼谢然,突然问道。   谢然握着母亲的手,仔细替王雪新整理耳边的碎发,坐回椅子上叹口气,像是自我嘲笑解闷般,低声道:“就是觉得好倒霉,突然不知道该怎么办了,什么事情都凑在一起……以前办这个网站是想认认真真做出点名堂的,现在也没精力了。”   病床旁的仪器发出有节奏的提示声,这声音令人烦躁,可对家属来说又是莫大的安慰,昭示着他们关心的人一切正常。   “我再替你想办法,还有很多机会,现在APP的市场正好,可以把买卖以线上的方式集中在APP上,等妈妈的病好了以后,公司稳定以后,我们再想挣钱的办法。”   “齐蔚然的团队等不了这么久的。”   谢青寄沉默一瞬,知道谢然说的是实话,他不肯放弃,当初白手起家都能撑下来,现在又有什么不可以?谢然只是被接二连三的打击磨平了心气。   旁边传来椅子挪动的刺耳摩擦声,谢青寄朝他走来,一只手放在谢然的肩膀上用力握了握,这是二人现在唯一敢在第三人在场时做出的亲密举动。   “没了齐蔚然,还有我,我去学。”   热意隔着衣服一点点传来,谢然像是一个在冰天雪地里冻久了的人突然靠近火把,冰冷僵硬的四肢一点点恢复温度,但首先感觉到的却是紧绷干裂的皮肤下因升温而传来的痛意。   他是这样痛苦——两个如同手足一样的兄弟倒戈相向,母亲行将就木,不知还能活上多久。每一个明天对谢然来说都代表着害怕母亲离去的恐惧忐忑,可不管哪一样都是谢然无力阻止,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事情发生。   “老乔也走了……我跟他认识这么久。”   谢青寄握他肩膀的力道变得更重。   “你担心他的话,可以把一家店分给他,他知道销售渠道,还有管理经验,他会照顾好自己的。只是不在一起做事了而已,还可以继续当朋友。”   他语气平淡,将谢然的担心一一点破,被他这样一说好像天塌下来也能替谢然撑着,问题是谢青寄这样的人还真就不是说说而已,他已经一次又一次用实际行动证明了这一点。   “怎么感觉有时候你像哥哥,我像弟弟,网站是你给搞起来的,有什么麻烦也是你给解决的。”   “当初说好了的。”谢青寄深深地看了谢然一眼,隐匿的后半句话或许在今夜没有机会宣之于口,可谢然却明白了。   谢青寄未曾说出口的话是不会再让他一个人面对,他下定决心不会再放谢然回到那片孤寂的海域。   “公司做不下去就不做,钱少赚就少花,我和姐姐、爸爸、妈妈会一直陪着你的,没有什么可以再把我们这一家人分开了。”   明明不是什么甜言蜜语,这已经是谢青寄斟词酌句后,以一个弟弟的身份对哥哥讲出的最不越界的话,哪怕让他当着王雪新和谢文斌的面说也问心无愧。   谢然肩膀颤抖,久久不曾出声,冒出异想天开的想法。他想和谢青寄紧紧抱着,回他们的小家去,又或是发疯大吼,说他钱赚够了,什么都不干了。   万般克制下他唯一能做的,就是稍稍把头往谢青寄身上偏了偏,靠着弟弟的肩膀握着妈妈的手无声祈祷:再让他幸运一点点吧。   这一刻他和谢青寄的肉体虽保持着距离,心却在靠近彼此。   说话间的兄弟二人谁都没有注意到,背对着他们侧躺着的王雪新,正无声流泪。   2017年的农历春节格外寒冷,王雪新缠绵病榻时好时坏,清醒的日子越来越少,除夕那天下了一场大雪,她让谢文斌把自己抱到轮椅上,推到窗户旁边看雪。   雪越下越大,为王雪新死气沉沉的眉眼间注入一丝生的活力,她的状况在接下来的两三天里突然好了起来,竟在一天夜里自己撑着床下了地,把旁边守夜的谢婵和谢文斌吓了一跳。   谢然和谢青寄都以为奇迹出现,老天爷真的让他们幸运了一点点,可就在几天以后,王雪新的病情再次急转直下,两天之内下了三次病危通知书。她昏昏沉沉地睁开眼睛,看着床边守着的四个姓谢的人,手指头刚一动,谢文斌就握了上来。   他泪流满面地跪在王雪新床边,许是怕老婆太过担心,明明哭得五官皱成一团还要挤出个比哭还要难看的笑来,声音颤抖道:“怎么了?是不是太闷了想下去喘口气?来,我抱你下去。”   王雪新气若游丝地眨眨眼,谢文斌假装没看, 固执地拉着王雪新的手,问她是不是精神好一点了,想要吃东西。他不相信,明明几天前有了好转出院迹象,怎么一下就这么严重了,他受不了给了希望又全部抹杀的绝望感。   “婵…谢婵……”   谢婵见王雪新有话要说,把哭得直不起腰的父亲交给两个弟弟,忍着眼泪凑近,听见王雪新一字一句,几乎是以气音道:“你……你没做错,不要……不要对自己,失……失望。”   话音一落,谢婵几乎是立刻泣不成声。   她视线模糊地看向王雪新,拉着妈妈干瘪枯树枝一样的手贴近自己娇嫩的脸。若真是枯枝,也可被眼泪浇灌,说不定还有发芽再次逢春的一天,可王雪新的生命已经走到尽头,再无法被改变。   “知道了妈,我知道妈妈……我知道。”   王雪新的目光逐渐温柔,视线投向谢然和谢青寄,她手臂抬得更高,弯曲着往枕头下摸,似乎是有东西放在那里。谢婵见状,替她拿了出来,是一张被折叠得方方正正的信纸,上面写着谢然、谢青寄亲启。   “你们等下,拿出去看,然然……”   兄弟俩都站着没有动,他们突然意识到这可能是最后一次见到自己的妈妈。   谢然原本以为重生之后和王雪新的母子缘分很长,没想到还是只有短短五年。   五年的时光好像是他从别人手里偷来的,现在又要被收回去。他永远都忘不了重生那天,当再一次万念俱灰地回到这个熟悉的地方时抬头看见王雪新的那一眼。   那时的王雪新没有生病,会顶着一头劣质卷发在小区门口打牌,她会气急败坏地骂谢然,可也会在被谢然抱住的瞬间心软,一脸口不对心地享受着儿子的拥抱。   ——可她到死也不知道谢然的爱人是谁,她看向谢然的目光中带着遗憾和不甘。   一屋子的人都心知肚明,只有王雪新被蒙在鼓里。   “妈,妈妈……我,其实我……”   这一刻他多么想大胆承认他的爱人就是谢青寄,他既想让妈妈死的时候不留遗憾,可又怕王雪新是带着愤怒死去。   谢然无助地跪在病床边,想努力看清妈妈的脸,可他忍不住汹涌而出的眼泪,甚至不知道站在他身边的谢青寄是什么反应,可就在这时,王雪新又突然笑了笑:“算了……”   谢然和谢青寄同时一怔,还来不及反应,谢文斌突然发了疯一般站起。   他一边放声大哭,一边把三个子女全部推了出去,按说他推不动两个儿子,可这一刻他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两个手铁钳般狠狠一抓,豁得把谢然提了起来,接着他满脸涨红地跪在王雪新的病床前,希望时光永远停留在这一刻。   “爸!你让我进去……”   谢然泪流满面地锤着门,可房门被从里锁住了。   谢青寄扶好谢然,那张提前写好的信被谢文斌一起丢了出来。   这封信字迹公正,仔细看的时候却不难发现几处走样的笔锋,应该是前几天王雪新稍稍好些时提前写好的,越到后面,字迹就越乱越急——她知道自己时间不多了。   她在信中这样写道:   “儿子们,原谅妈妈和你爸错过太多,快死的时候还是想和你爸多说说话,所以提前写好了这封信。”   “如果我现在依然活蹦乱跳,应该会拿着家里的擀面杖一个人先来十下把腿给打断,打断你们的腿还不过瘾,最好连着你爸的腿一起打断。妈妈会擀面杖不离手,天天护在你们身边,谁敢说你们闲话,妈妈就打谁。或许你们会觉得妈妈很粗俗,怎么天天打打杀杀,可就算是这样,我也做不到了。我老了,还快死了,没有多少时间,连想一想你们为什么会变成这样都不允许。”   “是的,没想到吧,妈一直都知道,虽然这些年一直过着丧夫一样的寡妇生活,但妈凭借丰富的电视剧经验推断出一个差点把自己给气死的事实,你们俩那点小心思根本就瞒不住。 ”   “然然,小谢,妈妈真的很害怕,害怕你们面对不了压力,害怕你们被人欺负,被人议论,害怕你们的前途会受影响,害怕你们不结婚,没有孩子,老了没有人照顾,更害怕你们只是一时兴起,最后会伤害彼此,妈妈好想一直活下去,一直保护你们,你们要是不会长大该多好啊。”   “那天你们都以为我睡着了,其实我没有,妈妈身上很痛,但不敢告诉你们,只好装睡。装睡的时候听到你们的那些对话,感觉好像只要你们两个在一起,就没有什么困难可以打倒你们。妈妈知道了,小谢有人照顾了,然然也有人照顾了。虽然还是不理解,不支持,不甘心,不想让你们走这样一条冒险的路,但是我妥协了。”   “希望你们以后可以照顾好彼此,就算分开,也要好聚好散,你们不只是彼此的爱人,还是彼此的兄弟。妈妈没有离开,我只是变成了天上的星星,然然,小谢,别害怕,别难过,别自责,妈妈爱你们,爱姐姐,爱爸爸,妈妈一直爱着这个家。”   病房内,谢文斌嚎啕大哭,心跳检测仪有节奏的声音被打乱,变成一声长长的不间断的蜂鸣,预示着一个生命的离开。   王雪新如愿以偿,变成天上的星星了。 第82章 星星   王雪新的死令谢文斌一蹶不振,他开始变得沉默寡言,记性也变差,像是和王雪新一样患上重病,一夜之间老了十岁。   爱人的离去带走了他对凡尘俗世间的一切留恋,浑浑噩噩地过了半年。他不想管谢然和谢青寄,也不愿意再管谢婵,反倒是一直抱着王雪新生前的爱猫赵高,魔怔般坐在王雪新最常坐的躺椅上,整日怔怔地发呆。   谢然始终记得把赵高从邻居家接回来的那天。   赵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等了好几天都等不来王雪新回家,它开始躁动地满屋子转来转去,使劲咬着谢婵的裤腿把她往王雪新的屋子带。   谢婵忍着眼泪抱起赵高,赵高抗拒挣扎,惨叫几声,最后从她怀里挣脱,跳到王雪新的枕头上盘成一团,不动了。   谢文斌见状,眼泪又止不住地往下流。   他就这样浑浑噩噩地坚持着,有天把谢然和谢青寄叫到一旁,说他想去出家。   兄弟俩对此毫不意外,上辈子王雪新一死,谢文斌就立刻出家,这辈子碍于家庭关系缓和的缘故又挺了半年,可他到底是撑不住了。   经历过丧母之痛,谁也不愿意让谢文斌再次离开这个家庭。   谢青寄看了眼谢然,已经明白了对方的意思,他劝道:“爸,你搬来跟我们一起住吧。”   谢文斌笑了笑,抬眼环顾着这间再次成全他王雪新夫妻缘分的房间。   “不了,没什么念头了,看见你俩还容易动气,爸爸老了,管不了你们了,剩下的日子是好是坏,你们哥俩慢慢过吧。”   他眼皮子往下一耷拉,提出早就备好的行李箱,又将王雪新的骨灰盒抱起,上辈子在谢婵强烈反对下没能带走的东西,这辈子总算带走了。   临走前,谢然和谢青寄追出门。   “爸!”   谢文斌脚步停住,他迟钝地转过身。   他是真的老了。   别人被从背后叫住,都是先回头,身体再跟着转过去,谢文斌则是低着头,脚尖先动,肩膀跟着动,整个人都转过去了,才抬眼看着并肩站在一起的兄弟二人。   “找个近点的山头吧,我和小谢会经常去看你的。”   谢文斌笑了笑,转身走了。   他这一走,这房子就彻底空下来。谢青寄和谢然搬回家住,谢婵把赵高留给了他们。   在这半年中,谢然的公司稳步发展,虽没了网站那边的盈利,但好在实体店的销量都还不错。   谢然当起了甩手掌柜,一周只去公司一次,好在小马有了独当一面的本事,一切都像谢然先前说的那样——他钱赚够了,现在只想好好和谢青寄在一起,过上辈子从没享受过的平静日子。   马贝贝还找了个女朋友,但在一起一个月就分手,听说是女生甩的他。小马从没把女友带来给他们看过,只有瘦子偶然远远见过一次,说长得有点像谢婵姐,也是说话温温柔柔细声细气的。   谢然听罢,和谢青寄对视一眼,没和马贝贝私下说过这件事情。   这半年以来二人像夫妻一样生活,柴米油盐酱醋茶,偶尔吵架拌嘴,也很快和好。谢然从减少去公司的频率以后就闲下来,把院子里的地砖给铲了一半铺满土,开始在院子里研究种菜,指挥着谢青寄铲猫砂的时候把猫屎留下,他要留着施肥。   谢青寄大三转眼结束,考完试收到谢然的微信,说家里炒菜油没了,叫谢青寄去趟超市,顺便再买点熟食回来,他今晚不想做饭。   临近下班时间,超市的人有些多,附近车位都停满,谢青寄把车停在隔壁街,往超市走的时候看到路边一位提着篮筐卖种子的老奶奶。   谢青寄脚步一顿,打算给谢然买些种子回去,付钱的时候从裤兜里摸出现金。这两年扫码支付突然横扫全国,越来越多人出门不带现金,可谢青寄却像个异类,裤兜里永远揣着一堆支票钢镚,留着给这些不会用智能机的人。   旁边一人走来,问有没有什么好种的种子,要发芽快的。   熟悉的声音引得谢青寄抬头,那人把头转过来,居然是老乔。第一眼还差点没认出来,只见老乔眼窝青黑,看着是被人一拳打出来的,他整个人瘦了一圈,狼狈的样子和刚从贵州回来那几天很像。   老乔嘴角笑容很快隐去,看着谢青寄道:“是你啊,没想到在这遇见了,刚下课?”   二人找了家咖啡厅坐下,上一次见面还是在王雪新的葬礼上。   从那以后老乔就正式从公司退出,谢然和谢青寄有次开车路过老乔家附近,谢然把车一停,用了半根烟的时间决定还是进去看看,结果老乔家却大门紧闭,兄弟俩见没人开门,就走了。   服务员端上咖啡,老乔颇为拘谨地往后坐了坐。这半年来他不知经历了什么,但谢青寄从他憔悴的面容和躲闪的目光中判断出,他一定过得不如意。   “你的店生意怎么样?”谢青寄选了个比较保险的话题。   老乔一愣:“什么店?”他很快意识到,谢青寄问的是当初散伙的时候分给他的那家4S店。   他叹口气,假装不在意地笑了笑,故作轻松道:“……早关了,我得罪那么多人,能活着就不错了,以前都是看在你哥的面子上不跟我计较。现在我就整天在家炒炒股,前一段股市行情不好,我钱都赔光了,整准备出来找个工作。”   看着他再不复当初的意气风发,谢青寄心里有点不好受,不管老乔做过什么,他从不曾伤害谢然,前后两辈子加起来都对他和谢然以真心相待。   “你和谢然现在怎么样……?家里人没再说什么吧,谢婵呢?”   “都挺好。”   老乔盯着桌子,落寞地笑了笑,自言自语道:“……都挺好,好就行。”   谢青寄还要再说什么,兜里手机响起,低头一看是谢然打来的,问他怎么还不回家。老乔隔着电话听到谢然久违的声音就忍不住笑,说谢然还是没变,只是笑着笑着眼睛就有点红。   最后结束的时候,谢青寄提出要把老乔送回家,老乔却一摆手,拒绝道:“别了,别让小乔看见你,她以前老吵着想去找你们,想见你们,闹起来都哄不住,最近好不容易不想了。”   看着老乔转身离去的孤寂背影,谢青寄心中五味杂陈,开回去的路上还闯了个红灯。   开门声把谢然吓了一跳,立刻手忙脚乱地把什么东西藏到屁股下面。   谢青寄走过去,谢然还当无事发生,把赵高往自己身上一抱,装模作样地给赵高梳毛,谁知下一秒就被谢青寄连人带猫一起抱了起来。   谢然整个人腾空而起,搂着谢青寄的脖子笑着骂了一句:“你吃什么长大的力气这么大。”   好歹他也是一个一米八的大男人,整天被谢青寄这样抱来抱去真的很没面子,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谢青寄翻出被他藏起的杂志。   二人叠坐在沙发上,谢青寄抱着谢然,谢然抱着猫,手中的杂志页面上是某个珠宝品牌的广告。   这个牌子谢青寄认得,实习的律所里有个合伙人戴的就是这个牌子的婚戒。   谢青寄想要假装看不懂谢然的意图,可嘴角却忍不住上扬。   谢然提醒道:“想笑就笑吧,憋着干什么啊,心里特别得意吧小谢。”   “别瞎说。”谢青寄轻嗑一声,却掩不住薄红的耳根,他把谢然连人带猫又端到一边去,顺势站起,可谢然又哪里肯放过好机会任他逃跑?还没往前迈出一步,就又拉了回来。   眼见就要压到谢然身上,谢青寄慌忙伸手撑住沙发,腿半跪在一旁。   谢然拉住谢青寄的衣领让他靠近自己,懒洋洋道:“问你呢,是不是想笑?”   他一连问上许多遍,每问一句就亲他一口,见谢青寄口是心非一本正经就想逗着他玩。没几下谢青寄就有些受不了,抱着谢然,下半身却不敢碰上去,怕被谢然发现他已经勃起。   谢青寄难得求饶:“别逗我了,明天有考试,我还得复习。”   谢然笑了笑,手一松,示意放他一马。   谢青寄信了,有些狼狈地起身。谁知谢然再一次故技重施,拽着人跌回到他身上。   这一次是结结实实地抱在一起,谁也骗不了谁,谢青寄正要推他,却听谢然低声道:“……小谢,谢婵就是上辈子这个时候出的事吧?好像也没几天了。”   一段从不曾被遗忘的记忆再次浮现,谢青寄不再挣扎,轻轻点了点头,二人静静地抱着。   自王雪新死后,他们再没谈论过这个话题。   马爷爷代替小马死在了同一天,刘嘉也是死在同一天,即使有谢青寄的提醒也无法避免,王雪新倒是没有遵守这个规律,可即使没有上辈子那场车祸,王雪新也会死于疾病,他和谢然根本无力阻止。   这接二连三的死亡让兄弟俩明白命运不允许任何人去窥探揣测,每次他们以为摸索到些规律的时候,意外总是将他们打个措手不及。   “会没事的谢然……马贝贝上辈子是死于暴力追债,但你看他现在把这些坏毛病都改掉了还活的好好的,姐姐现在也没再和唐思博在一起了,都会好好的,我们提醒她那几天别出门,或者让她暂时搬过来跟我们一起住。”   谢青寄抱紧了谢然,谢然也同样用力回抱住他。   “……等这事过去,我们就结婚吧。”   “好。”   “不飞国外了,太折腾,领的结婚证我也看不懂,还是喜欢咱们中国人的结婚证,回头我去找个办假证的,再把爸从他的和尚庙里接回来一两天喝个喜酒,出家人不能动粗,这次不怕他打人了。”   “……好。”   “我们也挑国庆节摆酒,张真真说了国庆节大家都放假好收红包。”   “好。”   “你怎么翻来覆去就那两句话?”   谢然不满地看向压在他身上的人,可谢青寄却紧紧把头埋在谢然怀里不让他看,谢然后知后觉,从对方语气略带颤抖的一个“好”字中品出些什么。   他在这一刻突然无比想念王雪新,如果王雪新还在,大概会笑着骂他几句,又或是眉毛一瞪,顶着一头劣质焗油出来的卷发说办假证就算了,敢摆酒闹得人尽皆知就死给他们看。   在王雪新离世的半年后,在这个姐弟三人从小长大却变得空空荡荡的房子中,谢然第一次哽咽:“小谢,我想妈了,天上那么多星星,她在哪儿啊。” 第83章 发芽   饭后,谢青寄对谢然讲了今天见到老乔的事情,谢然听罢倒没说什么,大概猜到是谁在整老乔。   他当着谢青寄的面给阿奇打了个电话,说看在他的面子上,放老乔一马吧。   电话挂断后,谢青寄提议道:“要去乔哥家看看吗?这个点他应该还没睡?”谢然没吭声,有些犹豫,用了半根烟的功夫才决定:“不用了,老乔那么要面子的一个人,这个关头应该不想看见我们,再等等吧,等他日子缓过来一点再说。”   谢青寄没再说什么,二人一个刷碗,一个去洗澡。   谢然明明洗的是凉水澡,却越洗越躁动,洗得心急火燎,他知道不是想做爱的那种急,是有种事到临头却没完成的焦虑,总觉得有什么应该要去做的事情等着他,可谢然又说不清要做什么。   “快去洗澡吧,才九点,还能再玩一会儿,我去把赵高关起来。”   谢然折腾不出花样,就只能折腾谢青寄,以眼神暗示。谢青寄不搭理他,捧着本谢然看不懂的法学课本不为所动:“不玩,我要复习。”   这本书几个月以来一直放在他们床头,每当谢然入睡困难的时候就拿过来看两眼,不出三页保证睡着。   谢然凑过去摸他,把手伸进谢青寄的睡衣去摸他硬邦邦的小腹,半勃的阴茎在他手中逐渐涨大,变成通硬通烫的一根,在谢青寄瞪过来的时候还一脸无辜道:“你看啊,没不让你看。”   他又凑上去吮吸谢青寄的耳垂,亲吻他的喉结,一手去扯他睡衣的扣子。   “谢然!”谢青寄忍无可忍,羞愤地抓着哥哥捣乱的手,“……不是,不是早上才做过?”   不提这个还好,一提谢然就来气,早上他还没睡醒,谢青寄的闹钟就响了。谢然以为他要起床,谁知下一秒这人就压了过来。   他在半睡半醒间被谢青寄打开双腿,晨勃的阴茎抵住他的后穴,两人昨晚刚做过,此时的进入根本毫不费力,谢青寄的腰沉了下去。   谢然被顶得不断撞到床头,爽得神志不清间隐约记得谢青寄定这么早的闹钟是为了起床复习,提醒道:“……你不考试了?”   抽插的动作一顿,谢青寄喘着粗气凑近,他的汗滴在谢然身上,伸手把他双腿一折插得更深,谢青寄继续用力顶撞起来,含糊道:“……我知道,很快就结束,不耽误。”   耽误不耽误谢然不知道,反正最后谢青寄出门的时候挺慌。   “小谢,你有没有觉得自己很不厚道?”谢然开始拿话臊谢青寄,说谢青寄想做爱的时候他这个当哥的总是全力配合,可到他想的时候,谢青寄这个当弟弟的又推三阻四。   他一口一个做爱说得理直气壮,谢青寄越听耳朵越红,只好忍辱负重,去洗了个澡,把谢然扔到床上尽力配合了一把。   谢然被操到服气,心中那股郁结急躁稍稍抚平,抽着事后烟心满意足地看着谢青寄在书桌前奋笔疾书的背影,不知在想些什么。   一根烟抽完,谢然穿戴整齐,问谢青寄把那张存着八万块钱的银行卡放到哪里了,他先拿来用用。   “怎么了?”   谢青寄拉开书桌下的抽屉,翻出张银行卡递给谢然,里面的八万是俩人给谢文斌攒的,就等着下次去看他的时候给带过去。   “哦,我出去溜达溜达,一会儿就回来。”   他撕了张便利贴,把取款密码写了上去。   已经晚上十二点,谢然居然要揣着张银行卡去溜达,要去哪里已经不言而喻——他到底不会对老乔坐视不理。   谢青寄不放心,穿上外套跟他一起去。   二人开车来到老乔家楼下,这楼还是跟上次一样破,台阶坑坑洼洼,楼道里连个灯都没有。   谢青寄一路拽着谢然的手,靠着手机自带的手电筒扶着墙上去,谢然脚底下踉踉跄跄,忍不住骂道:“老乔真是的,这么多年了连个家都舍不得搬,哪天他一脚踩错非得摔个半身不遂。”   父女二人已经睡着,屋里的灯黑着,谢然把银行卡从门缝下面送了进去。   做完这一切,谢然心里才踏实些,和谢青寄搂着回家睡觉去。   翌日一早,小乔揉着睡意朦胧的双眼看着地上的银行卡,把老乔给喊了起来。老乔一眼认出这熟悉的笔迹,猜到是谢然给的,小乔看着爸爸突然眼含热泪,隐约猜到些什么,高兴道:“是不是谢然哥哥啊?爸爸……?”   老乔哽咽着“嗯”了一声,小乔小声说她想谢然和谢青寄了,还想谢婵姐姐,想见他们,问老乔是不是也同样想他们。   人尝过甜就吃不了苦,老乔习惯了有谢然这样一个朋友在身边,他架不住女儿撒娇,或许早就产生了找谢然和解的想法,这半年躲躲藏藏的生活磨灭了老乔所有的心气,他突然一把抱起女儿往外跑。   “去哪里啊爸爸?”   “去找你谢然哥哥……我们把钱还给他,爸爸欠他一句抱歉。”   他不想要钱,不想要地位,只想要谢然和谢青寄这样两个朋友。   这天的阳光特别好,老乔永远都记得在这天里他抱着小乔,攥着银行卡,正是上班交通拥堵的时间,可是他一出门就打到了车,一路畅通无阻,下车的时候司机笑着对他说再见,电梯里碰到的女员工夸小乔长得可爱,仿佛一切都是好兆头。   电梯门打开,一眼就看到“一元复始有限公司”的标志,一切都还是老乔熟悉的布局,一切都还是他在的样子,从没变过。   然而就在这时——   他在走廊拐角处看到了两个站着吸烟的人。   一个人意料之外,一个人意料之中,前者是小马,后者则是那个叫阿奇的男人。   就是这个叫阿奇的,在他和谢然分道扬镳之后,带人砸了他的店,还打了他一顿,从此以后半年的时间里老乔都活在胆战心惊中,提防着这个叫阿奇的男人来找不痛快。   可东哥的事情当初在谢然的调解下不都已经过去了,他为什么又会出现在这里,还和小马站在一起说笑?   老乔轻轻捂住女儿的嘴,防止她发出声音惊动二人,仔细去听他们的对话。   只听阿奇不解道:“那个叫老乔的是谢然什么人啊,谢然怎么这么护着他,还专门打电话交代我放他一马,当初东哥那件事情我心里就不痛快,他跟你们散伙的时候不还跟你打了一架,替你出出气怎么了?”   半年不见,小马声音沉稳了许多,面对老乔的事情,他的态度多了几分漠然,随口道:“随便你……他的事情别来烦我。”   小乔不解地眨眼睛,长长的睫毛剐蹭着老乔的手指。   她抬头看见爸爸身体发抖,眼睛发红,抱着她又搭电梯回到了一楼。眼见越走越远,小乔不解道:“爸爸,我们不找谢然哥哥吗?”   楼层提示数字一直下降,“叮”的一声,电梯门开了,老乔神情呆滞地走出去,低声道:“爸爸突然想起来,你谢然哥哥今天应该在家休息,我们过几天再去找他。”   小乔神情低落:“爸爸……小马哥哥为什么总是欺负你啊?那些来打你的人都是他找来的吗?我讨厌他。”   这个问题没有得到老乔的回答,可目前看来似乎是这样的,阿奇是为了给小马出气,给东哥出气,才一直不放过他。   与此同时,小马打了个喷嚏,阿奇笑着调侃,说有人骂他。   小马心烦意乱地摆摆手,阿奇又问他烦什么,小马嘴角绷着,却不说话,不知在因何事纠结,阿奇见状,识趣地说他先走了,改天一起吃饭。   眼见电梯门就要合上,小马却突然狠狠骂了句脏话。   看那懊恼的神情倒像是在骂自己,大喊着阿奇的名字追上去,一只脚插到还未完全闭合的电梯门里。   阿奇吓了一跳,赶紧按开门,只见小马疼得龇牙咧嘴,不甘不愿道:“我和那个叫老乔的事情太复杂,你别管了,总之别再找他茬,别为难他,他女儿很小,很敏感,看在小孩的面上算了,我和谢然都不知道你这半年还和他有接触,知道的话早就不让你这么做了。”   阿奇一头雾水,笑着骂道:“搞什么啊你们。”   他抬手按合电梯。 第84章 再见   兄弟俩想来想去,还是不放心谢婵那边,提前来到公司把一切事情都处理打点好,谢然又托瘦子费些心,说他这几天有点事情脱不开身。   做好一切准备工作后,谢青寄给谢婵打电话,让她这几天搬回来住。谢婵却不太在意,在电话里笑道:“怎么了?不怕我回去打扰你们的二人世界?”   “不会。”   “到底怎么了,你们俩最近真的挺奇怪,整天轮流打电话关心我的动态就算了,怎么突然让我搬回去?”   听她这样说,谢青寄和谢然无奈对视一眼,又不好明着告诉谢婵她在上辈子发生的一切,这样骇人听闻的事情除非亲身经历过,不然没几个人会相信,更害怕会弄巧成拙地刺激到她再出什么意外。   最后还是谢青寄想了个办法,硬着头皮对谢婵道:“我哥最近得罪些人,他怕有人找你麻烦,你要是不想搬回来和我们一起住也行。这段时间尽量不要出门,不要和陌生人接触,要去哪里提前告诉我们,我们去接你。”   谢婵将信将疑,然而见谢青寄这样认真叮嘱,最后她无奈妥协,算是答应下来。   谢青寄挂断电话,面色不曾有变,额头却出了一层细汗,显然是没料到谢婵这么不好打发。   “算了,尽人事听天命,大不了今明两天开车到谢婵家楼下守着。”   谢然拿起外套,示意谢青寄跟他回家。   这也是目前来说唯一的办法,他们只顾着应付谢婵,谁都没有发现小马在外面站着,不知将二人对话听去多少,躲闪已经来不及,谢然往外走的时候三人撞了个正着。   “你最近得罪人了,我怎么不知道?”小马神色担忧,一提到谢婵就魂不守舍,明显是放不下她,急不可耐地追问:“怎么还把谢婵给牵扯进来了?”   谢然一个头两个大,正不知道怎么解释的时候,谢青寄赶来解围:“没得罪人,就是我哥这两天做噩梦心里害怕,才提醒我姐注意点,怕直接跟她说她不当回事。”   小马干巴巴笑两声,点点头,转身走了。   与此同时,挂断电话的谢婵抬头一看窗外阴云密布,还刮起一阵邪风,吹得阳台上的衣服像是飞舞的风帆。风一到,雨也跟着来,斜着吹进屋中,谢婵拢好头发,跑去把阳台上晾晒好的衣服收进屋,做到一半的时候客厅门铃突然响起。   她迟疑着回头看往门的方向,想起两个弟弟的嘱托,没立刻去开门,而是绕到厨房拎了把菜刀。   谢婵隔着猫眼一看,发现外面站着的居然是半年没见的熟人,正是乔家父女俩。   他们估计是冒雨而来,小乔刘海都湿了,正紧紧贴着她光洁的额头,老乔则更为狼狈,他双颊凹陷,眼圈青黑,削瘦的脸型被猫眼照得走样,更显几分阴鸷。   她犹豫着给老乔开门,让父女俩进来。   这还是打架事件后,老乔与谢婵第一次私下单独见面,成年人的世界总是充满心照不宣又不加预示的疏远,谢婵隐约察觉到老乔对她利用的态度,逐渐不再来往,老乔也没再联系过她。   “前几天我在街上看见小谢,就一起聊了几句。”   谢婵嗯了一声,抱着小乔给她梳头发。   老乔掏出张银行卡推到谢婵面前,谢婵一愣,不明白老乔这是什么意思,又见他立刻紧张地解释:“……你别误会,我没有别的意思,这是谢然从我家门缝下面塞进来的,估计觉得我日子不好过想着帮我一把,但我……实在是不好意思拿,你帮我还给他吧。”   谢婵没吭声,只觉得半年没见,老乔好像变得有些神经质了,他身上那股莫名其妙的紧张感影响到身边的人,使人条件反射性地觉得跟他相处不舒服。   “其实今天来,还有一件事情想要拜托你,是关于小乔的,我知道你现在应该,挺讨厌我,但我真的没有什么朋友,不知道还能找谁帮忙。”   谢婵没有吭声,小乔柔软的身体在她怀中动来动去,淋过雨的身体很快热起来。她虽不再向往婚姻或是生育,可小乔到底是她曾经相处过一年,晚上搂着睡觉的孩子,谢婵对着她心肠硬不起来。   许久过后,谢婵无奈道:“你说吧。”   “……能不能让她,在你这里住几天,我有点事情要出差。”   “就这样?”   老乔把头一点:“就这样。”   见谢婵答应下来,老乔感激地点点头,他不再看小乔一眼,迅速起身离开,却在快要出门的时候被谢婵叫住。老乔神情一僵,缓缓回头,只见谢婵抱着小乔,递上来一把伞,轻声道:“外面下雨了。”   老乔一怔,紧接着听见女儿在谢婵怀里软声开口。   “爸爸,你要早点来接我回家。”   他颤抖着把伞接了过去,迅速背过身,不敢叫谢婵看见他通红的眼眶,离开的背影带着一股破釜沉舟的决绝,每一脚踩在黑暗的楼道里都带着回响,鼓动着老乔的耳膜。   他全身血液往上涌,一口气跑到一楼,在呼哧呼哧封箱似的喘气声中拿出他从不舍得换的破手机。   这是他的前妻留给他的,那是二人还在谈恋爱的时候,老乔拿着领到手的微薄工资给她换了台新手机,于是旧的这台就给他用,她走的时候把什么都带走了,只留下了三万块钱,小乔,和这个手机。   老乔拨通了小马的电话,他原以为小马会挂掉,没想到几声之后却通了。   电话那边无人说话,只余小马静谧的呼吸声。   老乔声音颤抖道:“我想见你一面,把话给说开,你来我家,就现在。”   几秒钟后,小马沉声应下。   这场来势汹汹的大雨一直下到晚上十一点才雨势稍杀,谢然洗完澡,看到谢青寄在床上看书,他掀开被子钻进去,二人搂抱着,谢然却有些心神不宁。   “要不还是给谢婵打个电话吧,这个点她睡了吗?”   谢青寄看他一眼,知道今日这个电话不打出去,谢然肯定睡不着。   他长臂一伸拿过放在床头的手机,几秒钟后,电话通了,谢婵的声音传过来,谢青寄感觉到怀里抱着的人顿时放松紧绷的身体。   谢青寄让谢然枕在自己的胳膊上,俯身轻轻吻在他的额头。   “姐,你睡了吗?家里怎么样?”   “刚刚洗完澡……”她的声音听起来精疲力竭,过不一会儿又传来大口喝水的声音。   “怎么了?”   “你们前几天是不是给了老乔一张银行卡?”   谢然一怔,回答道:“是啊。”   “他今天来我家,托我把卡还给你们,还让我帮他照顾几天小乔,说要出差,以前没感觉小乔这么难带,今天她就一直哭,吵着要回去找她爸。外面下着那么大雨,老乔也不接电话,我就在想是不是人在飞机上,他不是说要去出差吗?我就跟小乔说睡醒了就把她送回去,总之刚刚哄睡着。”   谢婵坐在沙发上疲惫地叹口气,湿漉漉的头发往下滴水,雨天屋子里潮,感觉一股若有似无的水汽包裹着她,叫人浑身不舒服。   “睡着了就行,你也早点睡,明天我和哥给你带早餐。”   谢婵嗯了声,谢青寄刚要挂电话,却听谢婵突然道:“……等等,小谢,好像不大对。”   谢然一下翻身坐起,二人对视一眼,谢青寄也跟着严肃起来。   谢婵握着手机,看向沙发上放着的一直被她忽略掉的书包。   这个书包是老乔放在这里的,她原以为里面装着的是小乔的换洗衣服,想要拿出来放在小乔枕头边上明早穿,可刚一提起书包就觉得有些不对劲。   重量不对,形状也不对。   谢婵拉开书包一看,只见里面堆着一叠又一叠现金,塞得密密麻麻,最上面放着的是一本红皮护照,还有一张写着美国电话号码的便利贴。   谢婵有些慌了,跑到小乔睡着的卧室推门一看,床上空无一人。   ——小乔趁谢婵洗澡的时候偷偷跑了出去。   接近午夜十二点,雨势淅淅沥沥绵延不绝,大G和路虎先后从窄小的胡同里贴着墙飙出,谢青寄和谢然一前一后,兵分两路,一个去接谢婵,一个直接开车去老乔家。   本不打算带上谢婵,可谢青寄说还是带上放心,今晚发生的一切都显得诡谲,老乔在这个特殊的时间节点做出的举动,好像预示着有什么无法挽回的事情即将发生,他们不敢轻易放谢婵一个人。   眼见还有十分钟的路程就要开到老乔家,最后一个十字路口却拥堵着,前方路段发生车祸,有协警指挥着疏通车辆,一连封了三条街都不许通行。   导航上显示着如果此时绕路要多开二十分钟才能到达目的地,谢然狠狠锤了下方向盘,却无可奈何。   他打给老乔的电话一直无人接通,好在此时谢青寄的电话打了过来,说已经接上谢婵,正往老乔那边赶,谢然立刻提醒他封路的事情,叫谢青寄绕开节约时间。   一道闪电撕破夜空,风雨顷刻间大起来,接着是滚滚闷雷一声接着一声,一声厉过一声。   谢然烦躁地滑动着手机,不停拨打老乔的电话,他一低头,看到桌面上显示的时间,此刻已经过了午夜十二点,这天正好是上辈子谢婵去世的日子。   一股巨大的不安感袭来,比突如其来的雨势还要猛烈,谢然不愿往坏处想,他手指颤抖,从通讯录中找出小马的电话。   谢然心中祈祷:一定不是他想的那样。   一声、两声、三声,可小马的电话同样无人接通。   谢然挂断电话,一脚油门加快车速,唰一声飞过,车轮激起半人高的积水,往前的窄巷再开不进去。   谢然把车停在路边,跳进雨中,鞋一踩上地面就立刻被浸湿,可他根本顾不上这些。   他没命的奔跑,等熟悉的破败居民楼终于出现在视线中时,谢然肺部已经快要炸开。   雨中突然传来一声悲痛欲绝的叫喊:“小马——!”   那是谢婵的声音!   谢然更加不敢停下,他寻着声音踉踉跄跄地跑过去。   只见几米开外,马贝贝浑身抽搐地躺在地上,谢婵和谢青寄跪在他的旁边,黑漆漆的楼道里似乎站着老乔和他的女儿。   以马贝贝后脑勺为中心的位置,正往外一滩滩地渗血,那血初时很浓,又很快被雨水冲淡,他伸出一手想去摸剧痛的头部,却被谢婵一把抓住。   马贝贝只感觉后脑勺凉飕飕的,他的视线渐渐黑下去,身体冷,只有被谢婵手握着的地方是热的。   他看到谢婵为他哭了。   小马头一次胆大包天,头一次不用顾忌谢家那凶神恶煞的兄弟俩,他放心大胆地回握住谢婵的手,感受着对方细腻的皮肤,这将是他死前最后的触感,小马觉得,真值得啊。   “小马?你撑一下,小谢在叫救护车了……”   谢婵泪流满面。   小马嘴巴张张合合,似乎有话要说,谢婵低头凑近,听见小马费力道:“……别,别报警。”   “小马?”   谢婵不可置信地看着小马,不敢相信小马最后留下的话,居然是交待她不要报警。   再无人回应谢婵,小马似乎已经很累了,他眷恋地看着谢婵,眼中熄灭的,是至死都未曾宣之于口的爱意。 第85章 绝望   小马没能坚持到救护车来,拉到医院的时候他冰冷的身体开始僵硬,被直接送去了太平间。   马阿姨白发人送黑发人,拉着谢然嚎啕大哭:“小马他怎么了,他怎么了啊,他跟我说出门跟朋友喝酒,怎么好好的就这样了啊!”   她悲痛欲绝,无法接受儿子的死讯,扑在小马冰凉的盖着白布的尸体上,她哀求地拉着谢青寄的手,又扑过去求谢婵,问小马到底是怎么回事。   谢婵神情恍惚地盯着那片刺眼的白布,脑海中尽是小马死前的请求,她一字一句道:“小马……小马他,他喝多,自己从楼梯上摔下来了。”   “他怎么可能自己从楼梯上摔下来啊?还有谁在……他跟谁喝酒了!”   马阿姨瞪大双眼,无助地左右乱看,想找出来一个人帮帮她。   她忽的看见那个姓乔的会计,马阿姨的眼神一下凌厉起来,这个人她认识,这个姓乔的曾经和自己的儿子发生过摩擦,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她笨重的身体灵活地扑了过去,快到谢然和谢青寄都来不及阻止,只见马阿姨扑在老乔身上扑打,她头发散乱,丝毫不顾形象,痛嚎着:“是不是跟你在一起?你是不是报复我儿子把他害死了?是不是你!”   老乔一动不动,任她扑打,只把小乔挡在自己身后,问他什么,他都魔怔般否认,他说他没有杀死小马,说他没有推他下去,是小马喝多自己摔下去的。   谢然把马阿姨又架开,挣扎间她瞥见一直没说话的谢青寄,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般,马阿姨突然死死抓住谢青寄的袖子,她一字一句哀求道:“小谢,你说句话,你不是在场吗?”   谢青寄喉头发紧,说不出一句话,他看着马阿姨现在的样子,想到了已经过世的母亲王雪新。   他又抬起头看了一眼老乔,见他面色铁青,咬肌紧紧地绷着,几乎是神经质地瞪着自己——他已经被逼上绝路了。   小马的横死,一位母亲绝望的求助,以及老乔的眼神,桩桩件件压在谢青寄的心头,迫使他经受道德与感情的折磨,他脑子里一片混乱,什么声音都听不见了,只能听见自己平静虚伪的声音,重复着小马母亲无法接受的说辞。   “马贝贝他——是自己摔下去的。”   小马的妈妈一下子静下来,她绝望而麻木地站着,理了理乱发,一步步挪回儿子身边。   白布被她动作很慢地揭开。   下面是小马嘴唇发紫,毫无生气的脸,在别人眼里莽撞冲动一无是处的人,却是自己妈妈的心头肉。马阿姨慢慢俯下身,贴着儿子的脸,眼泪顺着脸上的皱纹一路流到小马的发缝里——他们将再也看不到马贝贝被谢然威胁后的求饶,再也看不到他和谢婵说句话后的窃笑。   那条被一场意外而延长的生命线,又因另一桩意外而永远停在了这个大雨滂沱的夜里。   马阿姨喃喃自语道:“你们都出去吧,都出去……”   谢婵最先带头走了出去,众人并没有真的离开,而是在外面的走廊上守着。   老乔走过来的时候被一把抓住手。   谢然双眼赤红,头发往下渗水,整个人不知是因愤怒还是寒冷而颤抖。他抓住了老乔的手,却不看向他,死死盯着对面的白墙,那眼神仔细看去分明有些害怕。   “是你吗?你把小马叫过去……是你干的吗?”   被谢然抓着的那条胳膊开始发麻,老乔却无动于衷,他突然轻轻笑了一声。   这莫名其妙、不合时宜的冷笑彻底激怒谢然,他胳膊肘抵着老乔的脖子狠狠把人推到墙上,小乔吓哭了,往常她一哭,谢然就会心软,可这次谢然却没有。抵住老乔的力道不曾减弱半分,谢然看向老乔的眼神中出现了以前从未有过的仇恨。   “是你吗?”   谢然一字一句问道。   看着这样的谢然,老乔受了刺激,他崩溃地揪着自己的头发,悔恨道:“我今天把马贝贝叫过来,是想着做个了断,谁叫他一直欺负我,从最开始他就羞辱我,还找那个叫阿奇的为难我!我恨死他了,我恨不得杀了他,可是我没有!我没有谢然!……我心软了,我害怕了,我怂了。”   老乔从谢婵家离开后,是以要把话说清楚为理由,把小马喊到了自己家。   原本打算新仇旧恨一起算,可开门的那一刻却发现马贝贝是提着酒和菜来的。   他看着眼前的小马,背后的墙上挂的是他和小乔的合照,老乔在那一刻犹豫了,他推翻了自己一切的计划,把小马迎进了屋。   谢然发出一声愤怒至极的暴喝,他死死攥着老乔的衣领:“那小马是怎么死的?!”   老乔喉结滚动,豆大的汗从鬓角留下,他再次睁开双眼,里面是前所未有的冷静,一口咬死道:“我住的地方破,年久失修,你也知道,马贝贝是喝多了自己从楼梯上摔下去,摔死的。”   “你不信,就去问你姐姐,问你弟弟,他们说的话你总该信了吧。”   谢然回头看着谢婵和谢青寄,没有一个人反驳这个说法。   老乔神情冷静到诡异,他一根根掰开谢然的手指,将已经变形的衣领从谢然的拳头中拽出,抱着不住大哭小乔走了,他口中念念偶次,叫小乔不要害怕,说爸爸会保护你的。   这天晚上没有任何一个人睡着。   姐弟三人在医院的走廊静坐了一整夜,期间并无一句交流。巨大的痛苦使人麻木,谢然感受不到饥饿寒冷,脑中不断闪过和小马相处的点点滴滴,不明白事情怎么就变成了今天这个地步。   他想问谢青寄和谢婵到底发生了什么看见了什么,可他的嘴巴像是被人缝上,无人开口打破太平间外静谧的氛围。   谢然站在坚实的地面上,灵魂却依然泡在那片冰冷的海域里,他从没有摆脱过命运的摆布,他以为王雪新已经证明了这个诡谲的规律可以被打破,可小马却死了,像是为了他心爱的谢婵死去的。   ……那么自己也会在半年后死去吗?如果他活下来,代替他去死的人又会是谁?   谢然不敢细想。   警察在第二天中午找了过来,老乔作为嫌疑人已经被带走调查。   谢青寄和谢婵被分别问话,谢然在旁边陪着,警察让谢婵把当天发生了什么阐述一遍。   想起小马死前的惨状和看向她的眼神,死前的请求在她耳边回荡。   谢婵眼神显露出一丝痛苦挣扎,握着纸巾的手指不住颤抖,擦去眼泪的同时也擦去了迟疑,许久过后,谢婵冷静道:“……我洗完澡以后发现小乔不在了,就让我两个弟弟带我去找,我们都断定小乔会回家,就直接开了过去,刚好看到小马从老乔家出来,小马喝了酒走路不稳,那段楼梯一直很陡,小马就从上面摔了下来。”   最后无论警察怎样旁敲侧击,谢婵都是一样的回答——小马是自己摔下去的。   谢青寄比他们结束的要早,谢然搂着谢婵出来的时候正站在走廊上抽烟,旁边有小护士跑过来提醒,谢青寄就把烟给掐了。   他抬头看了过来,那眼神另谢然心中一酸,还未来得及走过去拉住谢青寄的手,就见一人从旁突然冲出来,疯狂捶打着谢青寄,哭着质问。   “你不是要当律师吗!?你不是律师吗……你知道我儿子是被人害死的你为什么不说,那个姓乔的是你的朋友,小马不是吗?!小谢,你妈生病的时候都是我陪着的啊,现在小马死了,你们怎么能不管他。”   她哭得撕心裂肺,谢青寄站着一动不动地站着任她发泄,那一句句质问振聋发聩,像是扎在地里的钢筋,将谢青寄向来引以为傲的理智、原则、坚持击得粉碎。   “那个姓乔的怎么就那么好心让我儿子过去喝酒……”马阿姨跪倒在地上,拉着谢青寄的裤腿,哭嚎道:“你不是要当律师吗,你们律师难道不应该说实话吗?……你们都还好好的,可是谁来还我儿子一个公道啊。”   “是情大于法?还是法大于情?你为什么不跟警察说实话!”   谢青寄抿着嘴没吭声。   谢然想也不想,挡在谢青寄身前,马阿姨的拳头和巴掌落在他身上,有护士逐渐注意到这边的动静,过来帮着谢婵一起把马阿姨给拉开了,她声嘶力竭的声音正渐渐远去。   谢然回头一看,谢青寄正低头站着。   他还从未在谢青寄脸上看到过这样茫然彷徨的表情,不论什么时候谢青寄都沉着冷静,因为他心中有一个明确的目标和严格的行事准则,可现在的谢青寄好像突然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此时此刻他的内心正经受着不为人知的挣扎拷问,谢青寄头一次对自己产生了怀疑。   他发出了和马阿姨同样的疑问——是情大于法?还是法大于情?   “小谢,小谢……?”   谢青寄猛地回神,见谢然正担忧地看着他。   发冷颤抖的手掌被人轻轻握住,谢然的手心干燥而又温暖,光是握着还不够,他把谢青寄揽在怀里。   可谢青寄却突然挣脱,他改被动为主动,捧着谢然的脸,两人额头抵着,谢然从谢青寄的眼中看见的不单是自己倒影,还有弟弟眼中的痛苦绝望。   小马的死令二人措手不及,马阿姨的质问令谢青寄内心对公平正义的向往产生了动摇,更重要的是他意识到一件可怕的,反复被证明的事情,一个人活着的代价就是另一个人的离开,除了谢婵,他们之前自以为是做出的干预从未改变任何一个人的结果。   小马的爷爷爱着孙子,他代替了小马,而小马又爱着谢婵,他在无形之中代替了谢婵。   谢青寄突然抱了上来。   “谢然。”他苦涩地唤着谢然的名字。   “我在。”谢然也同样用力回抱住他。   “谢然……谢然……”   谢青寄一遍遍地确认着谢然的存在,好像他多叫一次这个人的名字,就可以陪伴他更久一点。每喊一声,谢然就答应一次,这对有着血缘关系的同性恋人不顾周围病患来来往往的奇怪打量,他们拥抱得亲密无间,都想要把对方揉进自己身体里,任死亡疾病都无法带走。   从不为决定而后悔的谢然在这一刻是真的后悔了。   如果这一切只是一场梦,如果醒来就回到自杀跳海的那一天,谢然会告诉自己,为了谢青寄活下去。可这一切都是一个无解的悖论,如果谢然没有自杀,就不会有重来的机会,可是重来并不意味着可以掌控一切,谢然依然要为他自杀的决定而付出代价。   他的代价是在自己的生命和爱人、亲人的生命中做出一个选择。   “谢然……”谢青寄流下的眼泪里都带着痛苦。   “没事的小谢,没事的……没事的。”谢然轻拍着弟弟颤抖的肩膀,他听见谢青寄在他耳边道:“我想休学半年……我们去旅游吧,随便哪里都好,就我们两个,我想跟你在一起,我想陪着你,我们真的浪费太多时间了。”   谢然一怔,哽咽着答应:“好。” 第86章 珍惜   一周后,警察完成了对老乔的调查,他因证据不足而被释放。   据警方称,小马的尸体上没有任何打斗痕迹,胃中有不少食物酒精残留,致命伤出在后脑勺,是从楼梯上摔下导致的。除此之外,警方还走访了周围的邻居,这楼里隔音效果差,有什么动静都瞒不过,大家给出的回答也很一致,并未听到过任何争吵的声音。   邻居还说,这个小区没人交物业费,楼道里的灯坏了很久都没有人来修,走楼梯的时候磕磕碰碰是家常便饭。   一句不甚唏嘘的“磕磕碰碰”就这样无不讽刺地为小马的死画上一个不清不楚的句号。   更重要的是,谢青寄不可能对谢然撒谎,既然他说老乔没有把小马推下去,那就肯定没有。   谢然从小马临死前的话中隐约猜到了什么,但他不愿向谢婵和谢青寄证实。   在处理完小马的后事后,谢青寄回到学校办理休学,谢然则彻底把公司交给了瘦子搭理。   交接那天谢青寄也在,他从书包里掏出一个小盒,在瘦子期待的目光下打开,把那枚印有“总经理”头衔的名牌别在瘦子身上。   瘦子受宠若惊:“操了,还以为是个大区经理,没想到居然是总经理,然哥,我当总经理,那你当什么啊?”这话一出就有点难过,谢然今天过来端的是道别的架势,大家走的走散的散,当初一起办公司的几个元老,就只剩下这兄弟俩了。   谢然一拍瘦子的肩膀,在他伤感的目光下从谢青寄书包里掏出另外一个带有“董事长”头衔的名牌,谦虚地戴在身上。瘦子瞪大眼,笑着骂了句操,他笑着笑着就哭了,怔怔地看着名牌,说这个头衔应该属于小马。   谢然和谢青寄对视一眼,没再说什么,谢然最后留恋地看了一眼这个他和小马还有老乔一手奋斗出的地方,来的时候什么都没有,走的时候也只有谢青寄陪着。   买的房车在今天交接,谢青寄带着谢然,在把赵高托付给谢婵之后正式上路。   第一站去的是临省,谢然直奔目标,直接把车开到了齐明家,去的时候没提前打招呼,又在齐明家里看到了那个“教化学”的。这人大热天穿着个西装往齐明身后一站低着头也不说话,吃饭的时候更是诡异,齐明叫他坐他才坐,齐明叫他吃他才吃,谢然同他搭话,问他热不热啊,把外套脱了吧,这人也不吭声,征求着看了齐明一眼。   齐明正在和谢青寄说话,没注意到这边的动静,这人又叫了句“主人”,齐明才把头转了过来,说他今天很乖,奖励他晚上看报纸,说罢,又若无其事地转过头,和谢青寄说说笑笑。   谢然:“……”   四个人开着房车花了一周时间把临省好玩的地方转完,道别齐明后,二人开车一路往西南方向走,下一站是广西桂林。   谢青寄报了个当地的旅游团,玩漂流的时候见谢然有点发憷。   漂流的终点是一处水潭,二人跟导游约好在那里等着,大部分来漂流的外地游客都是拖家带口出来旅游,大人带着小孩在潭里游泳扑腾,拿着水枪乱喷打闹。   谢然坐在旁边泡脚丫子,见谢青寄半身泡在水里,小心翼翼地护在自己周围,他忍不住调侃:“我只是害怕那种毫无准备突然落水的感觉,又不是真的怕水,真怕水,我这些年还洗不洗澡了?”说罢,像是为了证明一般,突然横着任自己拍进水中,激起半人高的水花。   这下谢青寄从头到脚彻底湿透,抹了把脸急忙去捞谢然,谁知谢然用狗刨划了两下,接着泼水而出,一把搂住谢青寄的脖子,得意道:“看见没,真不害怕。”   他不顾周围人的目光,亲昵地和谢青寄抱着。   旁边传来声惊呼,有位女游客慌忙捂住儿子的眼睛,避之不及地游离这对没脸没皮的狗男男。   然而谢然对狗男男这样的称呼显然要贯彻到底,别人的目光越是热烈,他就越不在乎,几乎是缠在谢青寄身上,谢青寄面色微红,谢然还以为他要把自己推开,然而下一秒却被抱紧了。   谢青寄在他耳边轻声道:“害怕也没关系,我抱着你。”   漂流结束后,二人开车离开广西,谢然临时在地图上找了处房车营地,指挥着谢青寄开了过去,说要休息休息。   谢青寄打着方向盘有点不理解,却还是照做。   “订的民宿还有两个小时的路程,你要是累了先上床休息一下,到地方了我叫你。”   话音刚落,谢然的一只手就摸了上来,放在谢青寄的大腿根上,哄道:“休息休息。”   谢青寄的喉结动了动,突然明白了谢然说的休息是哪种休息,他一下就有点受不了,小声叫谢然把手拿开,轻声埋怨,说他还在开车呢。   谢然听着谢青寄这声尾音的“呢”,终于知道为什么这么多人喜欢看对象撒娇,对着谢青寄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现在这么矜持,跟我强迫你一样,等下比谁都凶。”   谢青寄的脸更红,他一脚油门,默默提高车速。   半个小时后,谢然躺在床上被扒光了衣服呻吟,他们的房车采用上床下桌的构造,留给谢青寄发挥的余地不多,做爱的时候没办法直起腰,每次都得压在谢然身上,或是侧躺在他背后插进去,用这样的姿势干了一会儿后谢然就觉得不过瘾,叫谢青寄把阴茎拔出来。二人姿势顿时对调,换成谢然压在谢青寄身上,他一手向下伸,抚摸着谢青寄湿滑黏腻的阴茎,接着坏笑一声,把上面属于自己的体液尽数抹在谢青寄结实的胸口上。   他握着阴茎缓缓坐了下去,被谢青寄抱住屁股一下下猛顶进来,他亲吻着谢青寄的喉结,又吻他的嘴,听着弟弟粗声压抑的喘息,硬挺的阴茎被挤压在两个人硬邦邦的腹肌间,不断随着谢青寄顶撞地动作摩擦着,毫不费力地就把谢然给干射。   谢然还真说对了,他家谢青寄在床上真的凶的要命。   从广西离开后,他们借道贵州打算去四川,再从四川去西藏,这是谢青定下的最终目的地,这趟旅程二人有商有量,唯独最终目的地谢青寄尤为坚持,只说去西藏有事要做。   贵州这地方谢然虽这辈子没来过,但上辈子早就呆腻了,本来不打算停留,可谢青寄却说想在谢然生活过半年的地方看看。   于是几天以后,贵州某处山脚下的村寨里来了一对奇怪的兄弟,弟弟不怎么爱说话,哥哥却话很多,明明以前从没见他们来过,也不是哪个村民的亲戚,可那个做哥哥的却对这个地方熟悉的很,见谁都能叫的出名字,还知道村长吃花生米时从不搓皮这样的怪癖。   他们在这里住了一个月,临走前去告别房东。   房东是一位上年纪的太婆,平时没事笑呵呵的,总是抱着一只猫在廊下晒太阳。   他们进去的时候发现太婆居然在哭,谢然看得于心不忍,问她怎么了。太婆自己寡居,根本无人可以倾诉,谢然一关心她,她就哭得更凶,只说和儿子之间发生了些纠纷,房子过给他,可老娘却不养了,现在已经闹到了要打官司的地步,可她哪里懂这些。   说罢,又进屋拿了些土特产,叫兄弟俩路上带着吃。   谢然看着太婆转身进屋的背影,用手肘捅了捅旁边的谢青寄。   “想帮就帮。”   谢青寄抿着嘴没有吭声,脑中尽是马阿姨在医院一句句声嘶力竭的质问,说他不是学法律的吗,不是要当律师吗,为什么要帮一个杀人凶手说话。   “算了……”   谢青寄轻声道。   谢然知道因为老乔的缘故谢青寄在这方面有了心症,不再勉强他。二人道别太婆,继续上路,谢然见谢青寄心不在焉,体贴地主动揽过方形盘,开车的时候时不时瞄谢青寄一眼,发现他弟正拖着下巴看着窗外发呆,窗外风景一路倒退,映在谢青寄漠然的双眼中。   谢然煞有其事地叹口气。   “哎,真可怜啊……活了一辈子到老了房子被儿子骗走,一个老人家,估计连律所大门在哪里都不知道,真可怜。”   谢青寄看他一眼,谢然讨饶道:“行吧,我不说了,你自己做决定,你哥别的优点没有,就是耐操又挣钱,你就算大学读到一半退学哥也养得起你,不愿意当律师就不当,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谢青寄又把头扭了回去,嘴角绷着,有点不高兴。   二十分钟后,谢青寄叹口气,说有东西忘太婆家了。   谢然微微一笑,没有戳穿,干脆利落地一打方向盘,调头开了回去。   二人又在贵州多住了一个礼拜,谢青寄帮太婆联系了当地的法律援助,还亲自帮她写了诉状,一切都安排好以后才放心离开,开向四川。   三个月过去,旅程转眼过半,四川路险,一向不吵架的兄弟俩居然因为谁开车而发生了摩擦。   谢然喜欢开快车还没耐心,谢青寄不放心不让他开,谢然心疼谢青寄一连开了那么久,无所谓地说了一句:“反正过几个月才死,现在肯定开再快的车都没事。”   谢青寄脸色一下就变了,盯着谢然,接下来的四个小时的路程里没再吭过一声,方向盘也没给谢然摸一下。   罪魁祸首知道自己闯了祸,一路使劲浑身解数想把谢青寄给逗笑,什么法子都用尽了,他弟却突然变成一个冰块,不为所动地看谢然表演。最后谢然没办法,想到刷微博的时候看到说男的只要一听到对象要看自己手机保证反应激动。   谢然走投无路,抓起谢青寄的手机虚张声势道:“小谢,我检查你手机了啊,我看你微信聊天记录了啊。”   谢青寄毫无反应,冷漠地盯着前方路况。   谢然无奈,但他还真的对谢青寄的手机有点好奇。   他弟平时不爱刷娱乐软件,发微信也不用表情包,标点符号都没用错过,他一直觉得谢青寄这样的人用智能手机就是浪费,结果打开相册吓了一跳,他弟相册里居然偷拍的自己的照片,或者是存下了谢然发在社交软件上的自拍。   可谢青寄做的远不止此。   别人朋友圈里的谢然他也存了下来。   除此之外,谢青寄相册里还有很多和谢然有关的截图,谢然发朋友圈抱怨油价涨了开不起车了,发微博抱怨甲方是个大傻逼,偶然拍下做糊了的菜,抱着赵高出镜的一只手,这些点点滴滴都被谢青寄存了下来。   谢然一下就无所适从,他眼睛有点热,慌忙退出相册,再看不下去了。看着外面缓了好一会儿才按捺住心中翻涌的情绪,低头继续看的时候在一个合并文件夹里发现了一个倒计时软件。   他弟的手机里除了自带软件,就只下载了微信、支付宝、炒股软件,这个倒计时程序简直格格不入,还特意被他藏在这样的角落里,谢然有点搞不懂了,这到底是想看见还是不想看见?!   谢然怀着巨大的好奇心,打开一看,下一秒便愣了。   主页置顶着一个还剩九十多天的倒计时,而最终结束的日子谢然非常熟悉。   ——是他上辈子跳海自杀的那天。   自从小马死后,三个月的路程中二人从没提过谢然的未来,他们珍惜当下,把每一天都当做是最后一天来过,仿佛只要不开口,就真的没有遗憾;仿佛只要不开口,这段旅程就永远不会结束。   可这刻意忽略藏在内心深处的担忧终于随着谢然一个无心的动作而被猝不及防地揭开,血淋淋的摆在谢然眼皮子底下,化作阵阵钝痛,化作沙漏里不断落下越来越少的细沙,化作时钟走动时步步紧逼的倒计时。   谢青寄见一直欢腾的谢然突然不闹了,他分心一瞥,看到手机上熟悉的界面,面色一变,把手机抽走,生硬道:“随便下着玩的。”   谢然嗯了声,没再吭声,若无其事地笑了笑。   两个小时后,二人到达预定的民宿。这民宿谢然当初跟着司机送车的时候来住过几次,因此和老板很是熟悉,吃饭的时候谢青寄还有点不高兴,谢然低声哄了他几句,谢青寄有点不自然道:“没生你气,就是有点跟自己过不去,我回屋安静一会儿。”   他起身回屋,谢然无奈叹气。恰好这时老板从二人身边路过听了一耳朵,他是过来人,一看就知道是小两口闹别扭,幸灾乐祸地问谢然怎么还把人给惹生气了。   谢然叹口气:“说错话了。”   老板感慨道:“跟我一样祸从口出啊。”   他坐下同谢然聊天,谢然这才知道为什么老板至今单身。他原来有个女朋友,有次两人吵架,女友一气之下跑了出去,老板在一个十字路口追上她,结果迎面开来一辆失控的货车,女友的第一反应居然是把他推走。老板感慨道:“刚开始的时候想不开,想着跟她一起死了算了,但后来一想,这条命算是她给的,不能辜负了。”   谢然笑了笑,低声道:“希望以后我们家那个也能这么想。”   他听得入神,没察觉背后的脚步声,谢青寄去而复返,在屋子里呆了一会儿就有些后悔,结果下楼找谢然的时候就听到了这样一句话。   谢青寄没出声,站在楼梯口默默听着,他又听谢然问老板,要是再给他一次机会,如果只能活一个人,他会怎么选择。   老板想了想,诚实道:“你现在问我,那我肯定说希望活下来的是她,但事到临头谁又知道,就像那辆车冲过来的时候,我的第一反应是吓傻了,她的第一反应却是把我推开。”   谢然没再吭声,两个男人沉默着碰杯。   谢青寄背靠在墙上,握紧了自己的手机,又一言不发地回屋去了。   从这天以后的旅程中二人没再吵过架,谢然也没再提过什么死不死的事情。   他们心照不宣地避开了这个话题,在一个个穷追不舍的倒数日里苦中作乐。   旅程的最后一站是位于拉萨玛布日山的布达拉宫。   不曾想出师未捷身先死,到拉萨的第一天兄弟俩就因高原反应双双病倒,在宾馆里躺上三天。   谢然抱着个氧气瓶不撒手,病着还不忘调侃谢青寄,问谢青寄现在还有没有力气爬起来干他。   他弟死狗一样躺在旁边闭目养神,闻言轻飘飘地看了谢然一眼,那一眼意味深长,叫谢然发憷又期待,装腔作势道:“我错了,真错了,没别的意思,就是关心关心你。”   三天后谢青寄身体适应,精神抖擞地爬起来,当天晚上让谢然吃够了苦头。   谢然因为管不住自己的嘴,又在床上多躺了两天,等真正下床出宾馆大门已经是到达拉萨一周后。   街上有不少卖商品的小贩,谢然买了个转经筒,被谢青寄一路拉着往布达拉宫走去。在满头五彩经幡下,谢青寄停了下来,在谢然的注视下直挺挺地下跪,磕了一个等身长头,接着站起走一步后,又跪下磕等身长头。   他就这样一步步上山,每磕一个,手里的转经筒就转上一圈。   谢然问谢青寄许的什么愿望,谢青寄表情虔诚,肃穆地看着高远广阔的天空,平静道:“希望你身体健康。”   谢然没再吭声。   他们在拉萨住了一个月,谢青寄还跟着藏民学会了骑马,那马野性难驯,一开始谢青寄还驾驭不了,几天下来已经能够骑着马跑上一圈,谢青寄骑在马上,风烈烈而来,回头一看谢然的身影越来越小,他心中突然一空,将那马口一勒,随马奔驰的肆意自由戛然而止。   谢青寄心甘情愿地回到了谢然身边。   为期近半年的旅途就这样结束在谢青寄美好的奢望中,回去的路上谢然突然道:“我陪着你疯玩了半年,公司里的生意都没管,回去以后你好好读书,我好好赚钱。”   听着谢然用平静寻常的语气规划着可能并不存在的未来,谢青寄没有表现出任何异常,他只沉声说好,还顺着谢然的意思往下接话,说半年不见赵高,回去的时候给它买点猫粮。   谢然笑道:“估计半年没见都不认识我们了。”   “会认识的,以前你一走七个月,赵高不还是照样认识你。”   “它那明明是记恨……”   谢青寄忍不住笑,只是那笑容随着前方不断落入地平线的太阳一起消失。 第87章 求婚   回家以后,二人什么事情都没干,直接抱着蒙头大睡三天。   三天以后谢然腰酸背痛地醒了,一揉乱糟糟的头发把旁边的谢青寄也给拍醒,喃喃自语道:“我应该有很长一段时间都不会想要开车。”   洗漱后谢然给他弟分派了任务,让谢青寄回学校办理复学手续,顺带去谢婵那里把赵高给接回来,他得去公司一趟。   谢青寄点头答应,然而一出门却没回学校,他先是开车去了趟公证处,接着去了银行,最后才把车开去谢婵家。   一开门赵高亲热地围上来,半年没见,它被谢婵喂得比原来原来更胖,趴在窗户台上的时候肚子肉会从两边溢出来,谢青寄的胳膊没几分钟就被它给压酸。谢婵见状调侃道:“真不愧是谢然给你的猫啊,就是认主,这半年我白喂了。”   她又和弟弟闲聊几句,问他们这半年玩的怎么样。谢婵一边说,一边收拾赵高的玩具和猫窝,谁知谢青寄把她的手一拦,否认道:“我不是来接赵高回去的。”   谢婵不解地看着他。   谢青寄语气一顿,从随身背来的书包里掏出一个崭新的钥匙交给谢婵,解释道:“我跟谢然可能会出国一段时间,我在银行开了个保险柜,装的都是一些我和他的重要证件和现金,备用钥匙我往你这里放一把。”   “以后还回来吗?”   谢青寄实话实说道:“不知道,先别告诉谢然,他还没做好决定,我先提前准备好。”   谢婵沉默半晌,伸手接了。   “换个环境也好,就是……哎。”谢婵眼睛有点红。   妈妈走了,爸爸出家,现在两个弟弟也要去到相隔万里的地方。谢婵现在有了钱,有了自我,可唯独抵抗不了家人相继远离的孤独。   谢青寄给她抽了张纸擦眼泪,他心里有点不好受,却依然把心一狠,继续说道:“你记得经常替我和谢然去给妈扫墓,多看看爸爸,一个人在家的时候把门锁好。”   谢婵听不下去了,笑着骂了一句闭嘴,问谢青寄这是在交待遗言吗?谢青寄抬头看了谢婵一眼,没再吭声,他看着姐姐擦去眼泪,说前两天才去看过爸爸。   “爸挺好的,人也很精神,我打算下个月接他去体检。哎,你说他好好的,干什么出家啊,他要是不出家,我们一家四口现在还能生活在一起,不至于现在家都快散了。”谢婵只是一句随口的抱怨牢骚,本没指望谢青寄回答,谁知对方却一本正经地接话。   “我想他很后悔。”   谢青寄扭头看着窗外。   冬天的夜总是黑得早,才晚上五点多外面就亮起了路灯,谢青寄往外看,城市里的星星没有野外看见的多,他和谢然开着房车出去旅游的时候,最喜欢的就是把车停在开阔的平原上,从头顶的天窗上看漫天的星空,每当这个时候就会想起王雪新。   “他肯定后悔没有早点和妈妈和好。”谢青寄理解道:“如果给他一个机会可以替妈妈受罪,我想他一定求之不得。”   “以前不理解为什么一个人死了,另一个就活不下去,现在理解了。”   谢婵看着谢青寄一瞬间的失神,只觉得弟弟今天有些说不出的奇怪,这状态和某年谢然过年的表现很像,那时谢然也是塞给她一张银行卡,说一些莫名其妙叫人听了不舒服会难受的话。   就在谢婵惴惴不安要仔细追问的时候,谢青寄突然恢复正常,对谢婵转移话题道:“我想跟哥求婚,那天你也来好吗?这种重要的事情他一定不想让你错过缺席。”   谢婵温柔地笑了笑,点头应下。   与此同时,谢然回到半年没踏足过的公司,前台换了个小姑娘不认识他还拦着不让进。谢然只好给瘦子打电话,只听瘦子一声尖叫,谢然只感觉可怜的耳膜被人刺穿,在原地呆站一会儿,眼前的门就被人推开,瘦子一身笔挺西装,丝毫不见最初混社会的匪气,他狠狠冲过来抱住了谢然。   谢然被撞得老腰一痛,和瘦子寒暄几句,又被带着在公司里巡视,见他不在的这半年里,瘦子替他把公司管得仅仅有条,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瘦子说既然谢然回来了,等下就找人给他打扫办公室,明天就开个欢迎会。谢然却道:“不急,还没打算上班呢,我再休息一段时间,今天就是回来看看。”   瘦子懵了,从没见过谢然这样游手好闲的一面,可谢然接下来的举动却让他更加意外,只见他从裤兜里摸出一个名牌亲手别在瘦子身上,末了还正了正,评价道:“不错。”瘦子低头一看,那被谢然亲手带上去的,正是印有董事长名头的名牌。   “别急着谢我,让你当董事长也是有条件的,我的股份都给我弟,但公司的事情别让他管,每年给他点分红,人家是要当律师的人……这里的事情就别让他操心了。”   谢然笑了笑,没再让瘦子跟着,独自在公司走了一圈,大半年没来,坐班的员工换了不少,但好在谢然是个帅哥,帅哥总会吸引不少目光,大半圈走下来记住不少新的面孔,看着他们如今的模样,谢然突然想到他和小马刚入行的时候。   那时他和小马都没有门路,为了找车源走街串巷地发小广告,打听谁家卖车,还经常被人当成骗子,连王雪新的水果铺子都被他利用上,每袋卖出去的水果里都塞着一张谢然微信群的二维码。俩愣头青什么都不懂,硬是跌跌撞撞,一路碰壁发展到如今的规模。   兜里手机响起,低头一看是谢青寄打来的。   “刚从姐那里出来,现在要回家了,她舍不得赵高,估计养出感情了,先给她养着吧。”   “那好吧。”谢然假装为难,实际上是正中下怀。   电话一挂,回头见瘦子神情落寞地跟了过来,他嘴巴可怜兮兮的一张眼见要说什么,谢然头疼地让他打住,转移话题道:“我要跟我弟求婚,你来帮我个忙,搞得刺激一点,浪漫一点,让他难忘一点。”   瘦子:“……”   谢然想的是最好瘦子拿个麻袋站门后,等谢青寄回家要进门之前就把他罩住,让他以为自己被绑架,惊慌失措的时候再把麻袋一掀,这样就可以立刻看到布置好的浪漫场地和一身西装抱着玫瑰花的谢然。   瘦子欣然答应,三天后准时来谢然家报道,手持麻袋藏好以后才发现谢然的计划有两个漏洞,一个漏洞是谢青寄也有惊慌失措的时候吗?另一个是谢然似乎忽略了他弟的武力值,谢青寄哪肯束手就擒啊!他会把自己的肋骨一脚踹断吧!   可惜返回已经来不及,谢然兴奋地指挥:“他在停车了,我骗他说我不在家,你记得手脚轻一点我弟很金贵的,别把人给弄疼了!”   瘦子:“……”   同一时间内,几米开外的巷口,谢青寄和谢婵一前一后走过来,“我哥说他还没到家,正好,你进去以后先把……”   “知道知道,”抱着玫瑰花提着蛋糕的谢婵一脸不耐烦,嫌弃道,“你们男的太土了,搞来搞去都是这一套,什么玫瑰花蜡烛,就不能有心意一点,一辈子就一次的事情,当然要记忆犹新啊。”   没想到下一秒她就把这话贯彻落实到底。   只见从门后突然杀出一人,大晚上乌漆嘛黑什么也看不清,举着麻袋就往谢婵头上套,谢婵条件反射性地尖叫一声,一边叫一边提着花往这人头上抡。瘦子先是受到了谢婵惨无人道的声波攻击,继而被直接抡懵,最后反应过来的时候想起来喊谢然救命,还没出口,就被人扯着胳膊以一个标准的擒拿脸朝下按在地上。   “谁?”   谢青寄叫谢婵站到她身后,膝盖压在瘦子背上,厉声问道。   “大嫂!……是我啊,瘦子。”   这声大嫂把谢青寄喊的一愣,屋里的谢然终于意识到不对劲冲出来,他穿着一身骚包的黑西装,正经得不得了,头发还往后一抓,惊愕地和同样打扮的谢青寄对视,瘦子痛苦地从地上爬起来,谢婵一脸惨不忍睹地捂住脸。   十分钟后,众人坐在屋子里,花瓣散了一地,蛋糕歪七扭八,谢青寄一脸懊恼,鼻青脸肿的瘦子感慨道:“不愧是亲兄弟,这事都能想到一起凑上同一天。”   本是一句无心的玩笑话,谢青寄和谢然却突然对视一眼,他们彼此都心里清楚,之所以会赶上同一天,是因为时间真的不多了,没几天可供他们挑选。   谢然故作轻松地转移话题:“哎,算了算了,都这样了,走个仪式吧,让你去帮我取的戒指呢。”   瘦子一摸兜,愣住,又摸了摸兜,里面空了,估计是被按在地上打的时候掉了出来。   谢然:“……”   谢青寄安慰道:“没事,我也买了,姐,给我吧。”   谢婵:“……你让我把对戒藏花里,刚才我拿来打人了。”他们转头一看,那一捧花被谢婵打得只剩几个光秃秃的杆,哪里还有戒指的影子。   谢青寄:“……”   兄弟俩一脸绝望,四个人大晚上举着手电筒趴在院子周围一寸寸的找不起眼的戒指,只觉得这是天不让他们结婚的意思。   谢然抓狂道:“早知道我就买个五克拉大钻戒,大晚上一眼就能看见,买什么素圈。”他到处乱摸,一不小心和同样趴在地上找戒指的谢青寄撞到头。   二人灰头土脸一脸狼狈,对视间谢青寄盯着谢然突然笑了出来,谢然郁闷道:“笑什么。”   谢青寄轻轻眨了眨眼,笑着看过来的目光几乎令谢然有些难以自持。   “想到以前你去给我开动员会,最后我们也是趴在地上捡钱,捡得一脸灰。”那天一地碎苹果映着红彤彤漫天乱飞,飞的到处都是的红钞票,成为了谢然生命中最难以忘记的一天,也是他和谢青寄至关重要的一天。   “我们好像一直都很不顺利。”谢然轻声抱怨。   谢青寄不在意地低声道:“这不是我们的常态吗?算了,没戒指也行,写个欠条。”   谢然满脸幸福的遗憾。   然而就在这时,谢婵腰酸背痛地站起来,叹口气,不情愿道:“算了算了,用我的吧,我这有,上次去看爸的时候把他和妈结婚的对戒打劫过来了,反正我这辈子也不会结婚,给你们用吧。”   兄弟俩一怔,眼中露出几分惊喜。   ——看来他们也没有这么倒霉。   王雪新和谢文斌的对戒分开了十几年,随着一人的死亡才再度重聚,上面有不少历经岁月的划痕,这对素圈实在是不起眼,价格上来说远比不上谢然买的那对,可放在手心里分量却极重。   谢婵提议进到屋子里去,找个王雪新的照片摆出来,谢文斌就算了,山上信号不好打视频电话也接不到。   “不用。”谢青寄解释道,“就站在外面,能看到星星。”   他们从谢婵那边拿过戒指,默契地看着彼此,又抬头看了眼头顶的星空,谢然的指头比谢青寄的粗一点,得带谢文斌的。谢婵在一旁看着,不知怎得突然就有点眼热,拿出手机搜索结婚誓词,可转念一想,他们这个家风风雨雨这么些年,生老病死,疾病富有都经历过了,没有什么能分开眼前这两个人,他们早就不需要这些了。   瘦子站在一旁拿着手机给二人录像。   在他的镜头中,再没谁求婚结婚的时候和这兄弟俩一样灰头土脸,可狼狈难掩真情,朴素的戒圈在夜色下交相辉映,谢青寄平静地问谢然:“还有什么想要的吗?”   谢然看着他,突然笑了。   “想要我弟当一个问心无愧的好律师。”   谢青寄再说不出一句话,紧紧抱住谢然。   谢然抬头看向天空,心想王雪新在天上会看到这一幕吗?妈妈当初叫他别害怕,他现在是真的没在怕了。 第88章 人间   那天晚上谢婵哭得最惨,把谢青寄和谢然吓了一大跳。   谢婵也为此时的难过不可思议,明明是高兴的事情可她却哭得这么凶,她抽泣着,莫名其妙道:“天哪,我也不知道我怎么了,就是,突然想到小马……”   谢婵抱着胳膊捂着脸,她嘴上在笑,在为两个弟弟高兴,但眼泪却一直流。   马贝贝活着的时候不曾得谢婵垂青,死前却在人家心里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2018年转瞬即逝,似乎越是长大,时间过得就越快,在这一年里股市暴跌,好在谢青寄和谢然出去自驾游前就把股票清仓,因此逃过一劫,倒没赔进去多少钱;娱乐圈里明星结婚离婚,那时兄弟俩贵州山里种菜,谢婵这个做自媒体的紧跟时事,她从去年开始跟张真真合开了一个公众号,在上面撰写文章;快到年底的时候金庸老先生去世,谢然一阵唏嘘感慨;没过几天,张真真告诉他们自己离婚的事情。   那天下着一场大雪,不少学校都停了课,只有机关单位还开着,张真真不顾大雪也得去离婚,这丫头乐的要发疯,从民政局一出来就拎着酒和菜去找兄弟俩吃火锅。   送走张真真的时候外面雪小了些,谢青寄拽着谢然的手小心翼翼地走过一排结了薄冰的地面,脚踩上去冰就碎了,发出嘎吱嘎吱的脆响。   谢然最怕走这种路,抓着谢青寄的手哆哆嗦嗦:“你可别把我摔着。”   “谢然……”谢青寄突然叫了一句,叫谢然往前看。   前方的路口站着一个令兄弟俩意想不到的人,居然是半年时间没见的老乔。   他不知道在这里等了多久,肩膀上落着一层白白的雪,见兄弟俩回来,身体一绷直,满肩膀的雪就落了。老乔的眼睛紧紧盯着谢然,他满脸踟蹰犹豫,似乎是有话要说,谢青寄见状,识趣地先走,叫谢然说完话赶快回家。   谢然一阵沉默,不知该怎样面对老乔,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点了点头,问他怎么突然来找他。   老乔围着手,带着一个起球的毛线围巾,他在围巾下闷声道:“我要走了,走之前来看看你。前阵子听说你们旅游去了,我就知道你会回来,你每年这个时候都会去海边,我记得,你说过你有朋友死在海里了。”   谢然从未意识到,原来他随口说出的一句话居然会被老乔记得这样清楚。   “你们要搬去别的城市吗?”   “我打算送小乔出国去找她妈。”老乔含糊地回答,没有对谢然解释他要去哪里,他似乎很难面对谢然,说话的时候一直不敢看他的双眼,说完这句话就显得有些无所适从。   老乔有些待不下去了,他终于鼓起勇气抬头,看了眼谢然,沉声道:“谢然,再见,我来只是想跟你说声谢谢,就是突然,突然想见你一面,估计以后也见不到了,不想留遗憾。”   他说完这句话就要走,谢然突然叫住他:“老乔,等等……”   老乔回头。   谢然神情复杂,低声道:“我可能活不了多久了,今天也许是你最后一次见我。”   老乔一怔,意识到什么:“什么?你,你怎么了……你怎么会死?”   谢然避而不答,反问道:“你给我句准话,小马是你推下去的吗?”   “你不是早就猜出来了吗?”   老乔深深看了眼谢然,没再说话,他转身走进雪里,风一下就大起来,刮得他有些显老态的背影开始模糊。   上辈子死前想见却没见的人,这辈子见到了。   雪下到深夜才停,第二天一早太阳格外刺眼,谢然一早就醒了,他睁开双眼,怔怔地看着天花板,如果没有记错的话,过了午夜十二点,就到了他上辈子死去的那天。   谢青寄还在他身边睡着,这几天二人都是抱着睡,此时谢青寄却背对着他躺得远远的,谢然恍惚起来,几乎有些分不清身处于哪辈子,如果他等下让谢青寄亲亲他,谢青寄会照做吗?   这个假设还来不及落实,谢青寄就醒了。   他头发睡得有些乱,坐起来后第一反应是去找谢然。   谢青寄的身体已经形成了一种条件反射,看见谢然就自发地抱上去,几分钟后,谢青寄彻底清醒,眼神逐渐恢复清明,不等谢然开口,就轻轻吻在谢然嘴巴上,一如二人这一年来度过的任何一个早晨。   “今天什么安排?”   谢青寄说他得去趟学校办复学手续,还有些文件需要补交,下午就没什么事情了。   谢青寄对着穿衣镜整理衣袖的手一顿,从镜子中与谢然对视,他平静道:“这两天我陪着你,没什么事情就不要出去了。”   他语气寻常,丝毫看不出爱人正命悬一线的紧张压迫感,仿佛只是生命中最为寻常平静的一天。   谢然笑着点头应下。   在谢青寄出门后,谢然紧跟着出来,他把车开去谢婵家,丝毫没有注意到后面有辆车不近不远地跟着他。   去的时候谢婵正在工作,问谢然怎么突然过来了,谢然语气轻快道:“路过上来看看,你忙你的,不用管我。”   谢婵笑了笑,把赵高往谢然怀里一放,继续坐回桌前工作。   “时间过得好快啊,我还记得你刚捡到赵高的时候它小小的一个,我用手掌就能托起来,你看看现在……哎,我们都三十了。”谢婵一边缝线,一边喋喋不休,她专注地看着手中的布料,耳边垂下发丝来不及挽好。赵高从小猫变成了老猫,最近一年不太爱动,坐在谢然大腿上就不再挪窝,上辈子水火不容的两个生物这辈子竟是意外的和谐。   以前的谢然没机会见到姐姐三十岁的样子,现在有机会见到了,原来三十岁的谢婵和二十岁的她没有任何不同。   就这样听着姐姐毫无意义的絮叨,谢然心想:活着真好,他好想活下去。   他在这里坐了两个小时,最后临走前,他抱了抱谢婵。   从谢婵家里走后,谢然又去把车开去墓园,与上辈子的犹豫躲避不同,这次谢然没在门口徘徊,他抱着两束花走了进去,一束放在王雪新的墓碑前,另一束则给了小马。   谢然在墓园里又坐了两个小时,回家之前绕路去超市买菜。   如果他现在返回墓园,就会发现谢青寄正站在王雪新的墓碑前,弯腰放下一簇鲜花,和谢然带来的那捧紧挨着。   谢青寄看着照片上王雪的笑脸,喃喃自语道:“保佑谢然活下来吧,妈妈,我愿意付出一切代价。”   他开车回家时已经是晚上七点多,天色已经黑了,谢然还在厨房里打扫卫生,只把做好的饭摆在桌子上。   这熟悉的画面让谢青寄开门的一瞬间有了微妙的既视感,他怔怔地盯着一桌子的菜,虽菜色不同,可几乎是立刻把他拉回那段不愿意再经历的回忆。   焦虑钝痛是这样猝不及防,丝毫不给人喘息的机会,自那以后的岁月中时不时狡猾地冒出头,恶劣地提醒着谢青寄:他马上就又要失去谢然一次了。   万幸的是这屋子里还有另外一人。   打扫卫生时开着的电视声、刷锅时的流水声、以及谢然哼歌的声音。真实的画面和绝望中的臆想融合在一处,上辈子的某段时间里谢青寄甚至对开门都有了恐惧,害怕回到那个冰冷的房间里,每次开门之前都忍不住妄想,会不会一开门,就看见谢然站在里面?   可这次是真的。   相同的时间与画面让谢青寄有些分不清了,他到底是真的已经重生,还是这一切只是他做的一场梦,等明天过完以后,他再次睁开眼睛面对的依然是那个没有谢然的世界。   “小谢?”   谢然擦着手从厨房走出,看到谢青寄愣愣地站在门口,被他这样一叫就彻底回神,谢然正要调侃,问他是不是傻了,可下一秒谢青寄就抱了上来。   他的抱法让谢然有些喘不上气,两手紧紧箍着腰,胸口贴着胸口,下巴卡在谢然的肩膀上。   “怎么了?”谢然语气带着笑意,可在谢青寄看不见的背后,脸上的表情满是落寞不舍。   “就是想抱着你。”谢青寄平静地说。   这顿饭对谢然来说是“最后的晚餐”,他们谁也没有开口谈未来以后,也没有追溯过往,如同早上的亲吻拥抱一般,仿佛今天只是最为普通的一天。谢然说今天去谢婵那边的时候看见赵高,赵高已经胖成了一个桶,又说超市里的菜价涨了,还说开车的时候看见一辆新款奔驰,从手机上找出车型,问谢青寄喜不喜欢。   谢青寄一一回答。   晚上睡觉的时候,谢然刚一躺下,谢青寄就主动抱了过来,他问谢青寄是要做爱吗。谢青寄摇头否认,说只想抱着他。   “睡吧。”谢青寄轻声道,“明天早上想吃什么?”   “楼下的豆浆都连着喝三天了,明天开车去吃早茶吧。”   谢然背对着躺在谢青寄的怀里,屋子里很安静,厚重的窗帘拉着,只有床头柜上的电子表在黑暗中发出微光,谢然恍惚间好像听见了谢青寄有力的心跳,一声接着一声,带着振动回响,隔着血肉骨骼与他跳动的心脏遥相呼应。   谢然第一次觉得心跳的声音这么好听。   他的视力在这一刻突然好了起来,在黑暗中仔细观察着谢青寄俊美的眉眼和线条凌厉的下巴,谢然心想,谢青寄太好了,跟这个鲜活的世界一样美好,他想要谢青寄活下去。   谢然的吻轻轻落在弟弟唇间,屏息等待,看到谢青寄没有反应,是真的睡着了。   接着他再不敢留恋,离开了这个生活了一辈子的地方。   他站在巷口等了会儿才打到出租车,那司机居然又是熟人,看到谢然一惊,奇道:“怎么又是你,真有缘分。”   谢然哑然失笑,重生后回海边是坐的这辆车,被赵高咬到去医院的那晚上再回海边,也是这辆车,这位大哥真的和他缘分不浅,也是命运让谢然有始有终,带着谢然再一次开往海边。   海边风大,可谢然不觉得冷。   他又回到这个熟悉的海域,轻轻翻过栏杆,再一次站在这个结束掉他生命的堤坝上。   谢然闻到了咸咸的海风味道,闭眼去倾听海浪汹涌拍打礁石的声音,这声音他听过无数次,在海边、在梦里,每次听到都会害怕,害怕回忆起被海水包裹的窒息感。   第一次站在这里是逃避害怕。   这一次站在这里却是为了爱人而主动拥抱死亡。   画面如纷飞的雪花洋洋洒洒,在谢然张开双臂的一瞬间全部涌来,他看见了小马、看见了爸爸妈妈、看到了姐姐,最后则是他的爱人谢青寄。   谢然闭着眼睛微微一笑,整个人放松下来,任凭身体前倾,眼见就要垂着掉下去被大海吞没。   然而就在这时,一人从后面冲过来,在千钧一发之际狠狠抓住谢然带着佛珠的手腕。   谢然整个人悬在空中,身体贴着湿滑长满青苔的堤坝,抬头一看,抓住他的人正是谢青寄。   脚下是咆哮翻涌着要把他吞没的冰冷海水,前方是死死抓着他泪流满面的爱人和那片温柔的星空。谢然叹口气,像是早就猜到谢青寄会来一样,哄道:“松手吧,听话,小马跟他爷爷的前车之鉴还不够吗?我怎么可能让你跟他们一样,你好好活着,实在不行过个生日许个愿,哥就回来了。”   谢青寄不说话,也不放手。   他脖子上青筋绷着,因过度用力而满脸通红,但手心汗湿一片,越是用力,谢然往下滑得就越厉害,一开始还能抓着手腕,到最后渐渐滑到手掌,眼见着就要抓不住了。   “谢然……”谢青寄哑声哀求,“我求求你,有例外的,不一定就是像小马那样。”   这和之前想要代替王雪新死去而留下谢青寄不同,这次是要谢然眼睁睁看着谢青寄可能会像小马那样为自己死去,就算只有百分之一的几率,谢然也不会拿谢青寄冒险。   谢然眷恋地盯着谢青寄的双眼,他喉结咽了咽,苦涩道:“……活着真好啊,小谢,活着太好了,你说这次许愿还能实现吗?下一次见到你的时候,哥一定不犯浑了。”   他空着的那只手突然抓住谢青寄,谢青寄狂喜不已,还以为是谢然有了求生的欲望,可下一秒谢然一根根掰开他手指头的动作又令人绝望至极。   谢青寄突然平静下来,他眷恋地看着谢然的双眼,都在彼此的眼中看见了自己的倒影。   “谢然,你不知道,跟你一起活着才好。”   说完这句话,他就放开了谢然的手。   接着谢青寄毫不留恋,在烈烈海风中,漫天星空下,单手撑着栏杆一翻,他任凭自己下坠,上辈子没做成的事情这辈子做成了,这追随着谢然的一跳他心之向往,求之不得。 第89章 再见   入水的一瞬间海水就灌过头顶,谢然来不及闭气,后脑勺疼的发懵,分不清是身体拍进水里的剧痛还是因海水进入肺部而造成的。   他视线一片模糊,耳边什么声音都听不到了。   就在谢然以为自己要在这令人窒息的沉寂中死去时,这片安静的水域再次被打破。谢然耳边响起阵闷闷的破水声,一个人紧随其后砸开水面,黑色的影子展开手臂朝着谢然这边游动。谢然看着那熟悉的身影,怀疑是否是自己出现了幻觉,都说人快死的时候会想起最珍贵的回忆,那么他一定是想起了那年失足掉到水库里的那天。   可下一秒,谢然冰冷的指间被人攥住。   谢青寄炙热的身体还未来得及被海水浸凉,他抓住谢然的指间就再也不放开,动作发狠失了轻重,饶是水下痛感迟钝,可谢然还是忍不住一惊,明白过来不是幻觉,是真的,他愕然睁开双眼,漆黑一片的海面只能勉强看见眼前的东西。   谢青寄揽着他亲了过来。   一片密集的气泡从二人紧贴的嘴唇间升起。   他低垂着眼眸看向谢然,眼中有绝望过后的平静,用行动像谢然证明他的选择。   谢然心中隐隐作痛,疯狂挣扎,想要把谢青寄给推上去,他不要谢青寄陪他一起死,可谢青寄却紧紧抱着他。   上辈子谢然心灰意冷的一跳改变了谢青寄,现在谢青寄奋不顾身的一跳也同样改变了谢然。   那被冰冷海水冻僵失去跳跃能力的心脏再次违背主人意志,不甘示弱地疯狂跳动,谢然的体温是冷的,一颗求死的心却在谢青寄的怀中一点点热了起来。   谢然心想:再让他幸运一次吧,他愿意付出一切代价。   谢然双脚奋力滑动,抓着谢青寄的胳膊想要带着他往上浮,谢青寄察觉到他似有不同的动作,眼中茫然一瞬,接着意识到什么,带着谢然往上游。   头顶的海面越来越亮,可谢青寄肺部的空气却越来越少,视线逐渐黑暗,连有所准备闭气跳下来的他都这样,更不要说谢然,他感觉到谢然不得章法的划水动作正渐渐慢下来。   抱着谢然的手臂快要失去力气,谢青寄因氧气耗尽而后脑勺发麻,到最后几乎是全凭本能在滑动。   他凭借着惊人的求生欲和意志力,硬生生带着两人浮出水面。   谢然大声咳嗽着呼吸,几乎是一缓过来,就忍不住抱住谢青寄,二人的身体像是落进海里的一片叶子,被大浪卷着起伏,谢然艰难地仰着头,感到弟弟用胳膊把他托了上去。   “你死了我不白跳了?”谢然想哭,想笑,还想骂人,可看着谢青寄浑身湿透的样子还是忍不住发出声类似呢喃的抱怨,而谢青寄只是用力抱住他。   他们在冰冷的海水中吻住对方,急切的动作近乎是撕咬,谢然吻着吻着就泪流满面。谢青寄小声道:“那时候在拉萨,你问我许的什么愿望,我说希望你身体健康,其实不是的谢然,我磕了那么多头,都是在求一件事情。”   “这辈子太短了谢然,我想和你还有下辈子。”   “让我陪着你吧,是死是活,听天由命,没有遗憾了。”   谢然怔怔地看着谢青寄。   从一开始他们两个就是用天秤行走在悬崖边的人,踏错一步就会粉身碎骨重蹈覆辙,每个人的死都是从天而降的砝码将谢然砸得头晕眼花,在他庆幸偷笑时不断提醒:他和谢青寄总要死一个。   谢然为了爱人可以活下去而主动拥抱死亡,可现在又因对方毅然赴死的追随而产生了一丝反抗的念头,他抬头看着如海面般广阔无垠的黑蓝色星空,心想让他幸运一次吧。   周围是一望无际的海水,谢然尽力分辨着方位,这才发现两人跳下去的一瞬间就被卷出去十几米,此刻早就不知飘到哪里。海面上起着雾气,能见度极低,连海岸线都快消失不见,更要命的是二人的体力快要在冬天冰冷刺骨的海水中消失殆尽,在这样下去会越飘越远,直到被活活冻死。   他们苦笑着对视,谢然不甘心道:“这下真是不想死也得死了。”   谢青寄没有丝毫胆怯后悔,用力抱紧唯一能带给他温暖的谢然,可他的手臂越来越沉,划水的动作也逐渐变得笨拙——他快要抱不住谢然了。   或许他们会在下一个浪打过来的时候再次被拍回海里,可能现在这一眼看见的东西就是临死前的记忆。   谢青寄温柔地看着谢然,脑中闪过一幕幕画面,从儿时崇拜的仰望,到自我束缚时的挣扎,尽数化作那个在梦中经历过无数次的早晨,谢然躺在床上对他笑,问他想要什么生日礼物,说过来亲亲他吧。   谢青寄苦涩的吻再一次落在谢然唇间,突然意识到这可能是他最后一次亲吻谢然。   然而就在这时,远处突然响起一阵渔船鸣笛声,一束耀眼的光源破开厚重的雾气打在海面上,正直直朝着他们这边驶来。   谢青寄和谢然不可置信地看过去,还以为是出现了幻觉,那光刺得他们眼睛一阵灼痛,谢然热泪盈眶地挥手大声呼喊着救命。   眼看那船越驶越近,有人将救生圈抛下,谢青寄带着谢然用最后的力气游了过去,抓住救生圈后想也不想直接套在谢然身上,根本顾不上管自己的死活,可谢然却死死拽着谢青寄,直到被救到甲板上时也不松手。   倒霉透顶的二人终于时来运转一回,在绝境中迎来久违的希望。   他们被扶进温暖的船舱中,精疲力竭的谢然顾不得朝救他们的渔民道谢,恍惚间听到有人哭着喊他和谢青寄的名字。   “然然……小谢,你们在干什么啊!”   那声音的主人居然是谢婵!   他们这才发现刚才一直帮忙搭把手把他们往上拽的不是别人,而是无论如何也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姐姐。明亮的船舱中,谢然和谢青寄裹着一条毛毯冻得发抖,渔民拿来热水给他们暖手,出去之前告诉谢婵船正在往回开。   “说啊,到底是怎么回事!”谢婵气急败坏,真是被吓得不轻,扑上来一手抱住一个,用力搓他们的胳膊帮他们恢复体温,骂道:“你们差点就死了知道吗?”   “散,散步的时候,不,不下心掉进去了……”谢然上下牙打颤。   “骗人!”谢婵明摆着不相信。   “你怎么会在这里?你从哪里找的船?”谢青寄缓了缓,感觉被冻麻的双腿正慢慢恢复知觉,他看了眼谢然,对方眼中抱有同样困惑神情,显然谢婵不是他提前通知的。   “不是我找的船,是老乔找的,也是他提醒的我,如果联系不上你们,就来这附近找。”一两句话显然说不清楚,谢婵告诉他们,在谢然走后,老乔又来了,谢婵本不想给他开门,可老乔却说是有关谢然的事情,谢婵说她在屋子里听得到,让老乔有什么事情隔着门说。   猫眼里的人弯下腰,从底下给谢婵塞进来一张名片,拿起一看,居然是家渔船公司的。   “谢婵,你弟那边可能会出事,也可能不会,但如果你联系不到谢然,就去前两年新建的拦海大坝附近看看,我包了艘今晚的渔船,留的是你的电话。”   他又轻声道:“我要走了,以后可能都见不到,你帮我跟他俩说声谢谢,能认识他们真的很高兴。”   老乔等了半天,屋里没动静,明白谢婵这是不想见他的意思,他转身要走,然而就在这时,背后的门开了。   谢婵警惕地站在门后,只开了一小条缝,问老乔怎么知道的。   老乔没说话,说他也不知道,就是怕出事。   谢婵又问他要去哪里。   老乔沉默一阵,说他去自首,告诉警察小马是他推下去的。   谢婵没再吭声,目送着老乔离去。她不信对方的话,关上门后给谢然打了个电话问他在做什么,谢然说他在给谢青寄做饭。   她放下心来,不再理会老乔的风言风语,随手把名片丢进垃圾桶。   晚上一到,渔船公司打来电话确认,问谢婵还要不要用船,谢婵本想拒绝,可旁边躺着的赵高却突然躁动地叫起来,一声声尖利高亢的嚎叫令谢婵心中不安,总感觉被什么东西吊着放不下心,犹豫片刻后,她打给了谢然和谢青寄。   ——可电话却无人接听。   听到这里,谢青寄不可置信地反问道:“自首?什么自首,小马的事过去这么久,他为什么突然要去自首。”   此话触及到谢婵内心深处不愿回想的往事,她痛苦地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看向谢青寄,意味不明道:“老乔告诉我……一个月以前他被小乔的老师请去学校,说小乔跟同学发生口角,把人从楼梯上推了下去,老师问小乔为什么要这样做,小乔说,反正不被看到,就不用负责任,她这次只是比较倒霉被看到了而已。”   谢青寄一怔,继而明白了什么。   而谢然则从听到老乔提醒谢婵他今天可能会在海边出事时,就一直没再说过话,姐弟三人沉默不语地坐着。谢然渐渐恢复体力,他换上渔民送来的备用衣服,起身往甲板上去了。   背后有脚步声传来,谢然没有回头,他知道这个时候一定是谢青寄。   刚刚死里逃生,还来不及生出一丝劫后余生的情绪,就被老乔的举动再一次拉回那个大雨滂沱带走小马生命的黑夜。谢然赶到的时候小马已经躺在地上奄奄一息,他从车上冲到雨里,马贝贝的浑身无意识地抽搐着,而老乔拉着他的女儿站在楼道中。   “小谢,其实小马不是老乔推下去的对吗?”   谢青寄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他揽住谢然的肩膀,轻轻吻了吻他的额头。   事到如今,谢然其实已经不需要一个准确的回答了。   谢然怔怔地看着空荡荡的手腕,猛地发现谢青寄给他求的佛珠没了,不知是否是断掉丢失在了大海里。谢青寄见状,安慰道:“可能是个好兆头也说不定,替你挡了一灾,你看我们不是被救上来了,以后我再去给你求。”   他语气一顿,又把脖子上的硬币摘下来,亲手给谢然戴上。   “这一天还没过完,可能等下走在路上就被车撞,回家给你做饭菜刀砍手,没多少时间了。”   谢青寄用身上的大衣裹住谢然,二人紧紧抱着,看着船头破开层层海浪,正在向岸边驶去,一通折腾下来已经快到日出的时间,远处可窥见隐隐天光。   “这就够了。”   谢婵的车停在港口,不放心再让他们俩单独呆着,说要么去她家,要么她跟这两个不让人省心的家伙一起回妈家。   谢然和谢青寄对视一眼,默契地选择了后者,不管未来结局如何,起码这一刻一家人是待在一起的,谢然和谢青寄已经做好了面对一切可能性的准备。   海岸线沿着车窗一路飞速倒退,谢婵从后视镜看了一眼,谢然和谢青寄的手正紧紧相握,头靠着头睡了,她没有再出声打扰,凭借多年的姐弟默契敏感地察觉到,这一刻似乎对他们二人来说非常重要。   谢婵不知不觉放慢车速,将车开得稳稳的,让她的两个弟弟在后排安心睡去,甚至到了家门口都没有把他们叫醒。   最先醒的是谢然,接着是谢青寄,早晨第一缕阳光打在脸上,突然有了恍如隔世的错觉。   谢然一手牵着谢青寄,一手揽着谢婵,姐弟三人共同往家走。   小区门口一阵喧闹,围得水泄不通,警车横在熟悉的巷口前拉起一条警戒线,蒙着白布的人被抬到救护车上,谢青寄低头一看,看到了这人脚上破破烂烂的皮鞋和从白布下无力垂下的手。   旁边围观的人群窃窃私语,零星声音就这样飘进谢然耳朵中。   “怎么回事啊,听说是小马他妈拿刀捅了人。”   “不知道啊,不自从她儿子死后她的精神就一直不是太正常。”   姐弟三人的脚步同时顿住。   只见人群中一个头发散乱的女人被警察铐住带向警车,她茫然地举目四望,接着在人群中一眼就看到谢然高挑的身影,呆板麻木的脸上突然焕发一丝别样的神采,是大仇得报后的快意,更是得知真相后的欣慰。   马阿姨咧开了嘴,眼泪流下,冲谢然叫道:“谢然!我就说了!小马就是被他推下去的,他承认了,他跟我承认了,他承认了啊谢然,他就是凶手!他来跟我道歉,他说他要去自首哈哈……我杀了他,我替我儿子报仇了谢然!”   她挣扎着被警察带上警车,谢然要转身去追,然而那车门一关,早已绝尘而去。   谢青寄追上来,远处地平线上,太阳正在升起。 第90章 苹果   老乔就这样死在了马阿姨的刀下。   他告诉谢婵要去自首,不知出于何种原因居然先去了马阿姨家,在马阿姨面前承认是他把小马推下去的。老乔说完这句话就往外走,没有看到马阿姨举着刀从后心捅了过来。   谢然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他认为的“死亡当天”居然是会在警察局度过,警察反复盘问他们和老乔的关系,以及小马死前发生的事情。   谢婵和谢青寄遇到了点麻烦,因为当时他们的说法是老乔没有推下小马,而且谢婵是老乔死前见到的最后一个人。   等姐弟三人出来时已经临近晚上十二点。   谢然和谢青寄直接站在警局门口的台阶上,目光齐齐盯着手机时钟上不断走动的分针秒针,他们都屏住呼吸有些紧张,紧紧握住彼此的手不放。   当指针走过数字12的那一刻,谢然只感觉世间万物都静了,有那么一瞬间他是听不见任何声音的,谢然不明白发生了什么,无法形容此时的奇妙,可下一秒,全部声音接踵而至瞬间放大涌入他的脑海,他听到吹过耳边的细微风声,听到几米开外马路上的鸣笛,甚至听到了谢青寄略微哽咽的呼吸。   他不可置信地转过头,被满含热泪的谢青寄搂进怀里,他还活着,谢青寄也活着。   有什么凉凉的东西落在谢然和谢青寄的脸上,他们抬头一看,下雪了,像是星星从天上落下。   十二点一过,下雪了,新的一天来了,奇迹真的眷顾谢然了。   他和谢青寄在2018年的新雪中拥抱住彼此。   一周后,老乔的案件正式结束,马阿姨被送去精神病院,小乔的妈妈从美国回来把小乔接去她的身边。   谢然和谢青寄终于见到这个传说中的女人,她皮肤蜡黄满脸晒斑,一夜的飞机坐下来憔悴不堪,在机场抱着小乔失声痛哭。   谢然这才知道,小乔的妈妈这些年在国外一直做美甲按摩,当初他们为了给小乔治病才去借高利贷,出国也是为了挣钱还债。   她的绿卡一年前才办下来,老乔一直不松口让小乔出国,可一个月前突然改变主意,告诉她小乔的签证已经办好了,随时可以把她接走,女孩子还是得当妈的来教。   结果不久后就出了这样的事情。   机场内,小乔一直沉默不语,过安检前她回头看了谢然一眼,似乎想和兄弟俩说说话,但又不知出于什么原因有些害怕,她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眼中闪过一丝厌恶。   就在她转身要跟着妈妈彻底离开故土的时候,谢然突然道:“小乔。”   小乔脚步一顿,接着肩膀颤抖起来,她丢开行李,流着泪飞奔过来抱住兄弟俩,难过地嚎啕大哭。   她一边哭一边发泄道:“我只是想保护我爸爸,他总是欺负我爸,我想教训他一下。”   “我不敢照镜子了谢然,我看见自己会很害怕,我是不是生病了?”   他们谁也无法回答小乔的这个问题,或许小乔现在理解不了,但长大后一定会明白。   老乔是一个失职的父亲,他对小马的仇恨潜移默化地影响了女儿。而他唯一可以做的,就是用自己的死,为女儿的道德底线上落下一个难以磨灭的枷锁。   小乔和她妈妈进入安检,会在十几个小时候降落在大洋彼岸的土地上,或许这辈子都不会再回来。   机场内人来人往,谁也没有注意到这里发生的一切。   谢然的手被牵起,接着手腕上被人套上什么东西,他低头一看,居然是一串佛珠,虽和他丢在海里的那串不同,可样式做功都极其相似。   他抬头朝谢青寄看去。   谢青寄耳根浮现一丝薄红,目不斜视地看着前方领着谢然往外走,感应门一开,阳光照在他们身上,谢然笑了笑,牵住谢青寄的手,二人手上的戒指在阳光下交相辉映。   ……   一年后。   清晨。   谢然刚睡下不到三个小时,就被闹钟吵醒,伸手往旁边一摸,谢青寄躺的那半边没人,一摸还有点凉,不知道起了多久。   “小谢……小谢!”   谢然扯着嗓子喊,谢青寄不知道在干什么,反倒是赵高听着声音神出鬼没地出现,从天而降咣当一声砸在谢然结实的小腹上,审视地看着谢然,一抓按在他胸前,意思是该起床喂饭了。   谢然瞥了赵高一眼,嘀嘀咕咕着起床,只觉得这猫怎么越长越像谢青寄。赵高的神态动作,还有看向谢然时的眼神,每次谢青寄用这种眼神看他,谢然就会反思自己最近是不是犯了错误。   这话倒不是说谢青寄像个太监的意思,毕竟谢青寄是不是太监谢然最知道,太监怎么可能在昨天晚上把他按在床上折腾几个小时?喊得谢然嗓子都哑了,谢青寄才意兴阑珊地熄火,最后还要装模作样地警告谢然,说他明天有模拟法庭,叫谢然安分一点不要折腾他。   谢然捂着老腰爬起来,心想到底是谁折腾谁。   他算是发现了。   到大考、打辩论、模拟法庭这种关键时刻,谢然问他紧张吗,谢青寄一本正经地反问紧张什么?有什么好紧张的,然后每到睡觉前,就会化焦虑为性欲,把谢然折腾得死去活来。   谢然激动又兴奋地想,这个毛病真好,以后当了律师可以天天上庭,促进家庭和谐。   几粒猫粮可怜吝啬地掉到猫碗里,谢然恶趣味上来,非得听赵高叫唤骂人,赵高不甘示弱,抱住谢然的脚脖子张嘴就咬,一大一小的怒吼在屋中此起彼伏,一大早就不让人安生。   谢青寄闻声而来,进来的时候还在打领带。   “你又欺负它。”   赵高一看,撑腰的来了!   谢然眉头一挑,反问道:“我连你都敢欺负,欺负欺负你的猫怎么了。”   谢青寄不吭声了。   毕竟他确实是心甘情愿被谢然欺负的。   赵高坐在地上等了半天,见谢青寄没有给他撑腰做主的意思,生气地走了。   谢然看着谢青寄这一身行头有点心猿意马,虽不是第一次看谢青寄穿律师袍,可每次看见都还忍不住心怦怦跳,特别是他弟最近一年用眼过度有点近视,鼻梁上架了副金边眼镜,专业性有了,就是看着有点不近人情,像个刻薄的精英。   可只有谢然知道谢青寄一副冷漠外表下的真实内心,这人一逗就会脸红,做事一本正经,内心永远正义、永远光明。   “今天几点结束?我去接你。”   谢青寄看一眼表,估计结束都要下午。谢然亲自开车,把他送到学校去,临下车前,谢然叫住谢青寄,问他想要什么生日礼物。   谢青寄解安全带的手顿住,神色微妙地看着谢然。   “怎么了嘛?!为什么用这样的表情看我?我犯错误了?”   “不是……你一问我想要什么生日礼物,我心里就害怕,我什么礼物都不想要,你让我平平安安过个生日就是给我最好的礼物。”   看着谢青寄复杂的神情,谢然恍然大悟。   “我最近跟着谢婵新学了一个词,叫PTSB。”   谢青寄:“……PTSD,不是SB。”   “随便了,反正就这个意思,你每次快过生日的时候,有点风吹草动就能吓一跳;谢婵那些交往对象一跟她提结婚她就开始头大;我看见苹果就浑身不舒服,这些就叫PTS……”谢然DDBB半天,差点咬到舌头,谢青寄一下就笑了。   看着谢青寄笑出声,谢然把手往他肩膀上一揽,一下把人拉近,谢青寄的眼中映着英俊的谢然。   他们额头相抵,谢然倾身吻住,二人气息微乱,谢然低声道:“好点了吗?还紧张吗?怕什么……不管表现的怎么样,是输是赢,你都是我心里的大律师。”   他维持着拥抱的动作替谢青寄打开车门,目送弟弟下车。   送完谢青寄,谢然又把车开去墓园,手捧着三束鲜花,最先来到王雪新的墓碑前,只是那里早就放着一束康乃馨,不用想也知道是谢婵来过。   “早上好妈。”   墓碑上的照片中,王雪新笑得温柔,两条粗黑的眉毛都没那么像关公了。   谢然往她面前一坐,自言自语道:“……前两天我和小谢去看过爸了,爸身体还行,你放心,和尚庙里一个尼姑都没有,我爸养了个乌龟,是个公……行吧我骗你的,我分不出公母,这么说就是为了让你高兴。我和谢婵正琢磨着怎么让爸还俗,主要是那个山太难爬了!上次去的时候要不是小谢拽着我,我爬到一半都要发火。”   “哦对,小谢还有半年就毕业,他想继续读研,我心想着读就读吧,也不急着参加工作,反正我挺能挣。我公司现在发展的不错,正准备往汽车进出口那方向发展。”   “妈,我们都挺好的,就是有点想你,赵高又胖了,你没事多给我托托梦,在梦里多跟我说说话,骂人就不要了,有次梦到你在梦里骂我又欺负小谢,我现在哪敢欺负他啊,我先走了,下次再来,还得去看小马和老乔。”   谢然起身,捶捶坐麻了的腿,熟练地往后面几排走。   小马的墓碑前同样放着一束花, 这次是百合。   谢然从兜里掏出一小瓶二锅头,倒了一个瓶盖放在地上,给小马鞠了三个躬,双手合十赔不是:“今天不能跟你喝了,我自己开车来的,我要是敢酒驾,我家那位保证第一个大义灭亲去举报我,你相信我,谢青寄为了让我长个记性,这事他绝对干得出来。”   “谢婵挺好的,前几天又分手了,你猜怎么着,这次是别人甩的她,是不是大快人心?……啊不是,是不是很不可思议?那天我跟小谢正在她家吃火锅,就有人来敲她家的门,哇,门一开,小伙子直接就哭了,说姐姐睡完人不想负责,给姐姐发的短信都不回,打电话姐姐也不接,既然这样干脆就和姐姐分手算了。一口一个姐姐,听得我跟谢青寄都懵了,反正以后这声姐我是叫不出口了!我看谢婵那表情,压根就不知道他俩在一起了,这小伙子看起来也就刚上大学那样,真是造孽啊,现在的年轻人真是容易被骗,我们年轻那会儿可没这么傻。”   谢然说完,冲着小马的照片笑了笑,握紧拳头痞气十足地朝上面一碰,轻声道:“先走了,下次再来看你,谢婵有什么动向我再跟你汇报。”   他抱着最后一束花走到另外一个分区,这里满地都是落叶,他走到角落里蹲下,这次的墓碑前没有放花。   谢然拿自己带来的那束补上,又从兜里掏出一叠打印好的照片,拿袖子擦去墓碑上的灰。   他看着黑白照片中那个熟悉的秃子。   “这是小乔最近半年的朋友圈,我都截图打印出来了,你慢慢看,小姑娘长大了,跟我们聊天也少了,说拿到绿卡再回来,等她回来了,我带她来看你。”   谢然起身朝外走,快出去的时候自言自语道:“妈、小马、老乔,我走了,下次和小谢一起来看你们。”   寒风乍起,这一刻似乎是亲人友人对谢然做出的回应,谢然似有所感,站在原地回头,恍惚间仿佛看到了他们的身影,等再被风一吹,又什么都没有,只剩他一个了。   谢然笑了笑,手往兜里一插,另一只空着的手挥了挥,转身走出墓园。   往停车场走的时候看到门口一个卖苹果的老大爷,手中提着的框里还剩最后几个,那苹果又大又红,一看就不是超市里打了蜡的。   大爷注意到谢然的目光,以为他要买,就朝他走了过去,谢然瞪着那苹果露出几分惊悚神情,这一刻顾不上到底是PTSD还是PTSB,慌忙摆手说他不买他不买,他不吃苹果。   大爷遗憾叹气,自言自语道:“还说便宜卖给你,只要付现金就行,现在都扫二维码,我不会啊。”   谢然嗯嗯啊啊,墨镜一戴,开着车跑了。   后视镜中映出大爷提着筐的落寞身影。   几分钟后,黑色的大G又倒着开回大爷身边,车窗缓缓降下,谢然墨镜一摘,拿出张百元大钞恭敬地递给大爷,从他手中接过苹果,大G再次开走。   谢然一脸不爽地瞄了眼副驾驶的苹果,心想,是SB。   正在打模拟法庭的谢青寄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里程碑一样的惊悚事件,结束后和同伴一起往外走,对方偶然间瞥见他无名指上的戒指,惊讶道:“原来你结婚了,这可是个大新闻,班上的女生知道了得伤心死。”   谢青寄抱着文件,听罢一笑,嗯了声,低声道:“一年前就结了,在一起很久,差不多……”   他本来想算算和谢然在一起多少年,可仔细一想还真不好说,从上辈子的十七岁开始,二十四岁结束,这辈子十七岁开始,现在他二十五,前后两辈子加在一起分分合合十五年的光阴,两个七年之痒都过去了,这样的时间说出来估计会吓别人一跳。   可这仅仅是当爱人的时间,在此之间他们还是家人,生老病死,他和谢然都经历过。   旁边的人一听,也围上来凑热闹,像谢青寄这样从不谈论自己,从不做多余事情的人在众人眼中有几分神秘,难得听他谈到感情生活,真是难得一见的稀罕事,没想到他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居然还是英年早婚。   “你老婆是做什么工作的啊?”   老婆二字听得谢青寄微微脸红,那效果就跟瘦子追着他喊大嫂差不多。   “他是做生意的,自己开了个公司。”   “啊,那平时不会很忙吗?”   这问题另谢青寄难以回答,有时候谢然确实是很忙,会应酬到夜里十二点,回到家时已经满身酒气,有次谢青寄发了脾气,从这以后谢然才收敛。   “回头带出来一起吃饭啊。”   谢青寄笑着点头:“好,有机会带出来给你们认识。”   说话间已走下台阶,大门一推,学生鱼贯而出,一辆极其显眼的大G停在下面,谢然靠着车头极其骚包,和他骚包的派头截然相反的是脸上郁闷不爽的神情。   一个红色苹果被他抛起、落下、又接住。   谢青寄一怔,脸上露出几分意外神色。   谢然重复着这个动作,最后把苹果一接,苦大仇深地盯着,似乎在犹豫着要不要咬上一口。   “谢然?”他轻声开口。   谢然手忙脚乱地站直,自认为天衣无缝地把苹果藏到身后,他看着谢青寄,朗声道:“小谢!”   他看着谢青寄,眼神一如既往地热切真诚,好像这个人一来,他眼里就再装不下别人。   谢青寄微微一笑,向着他的过去未来,坚定走去了。   全文完。   ------------------------------------------------------------------------------------------------   写完了,谢谢大家,写的很过瘾,因为太过瘾了,所以最后十几章一口气发出来,那种迫不及待想要讲故事的心情呼之欲出,胜过了一切,也不管是不是会影响数据之类的,真的无所谓了。开心!!!!高兴!!!!爽!!!!写得爽!!!!   想要一直写下去,想要一直进步,想要一直写自己喜欢的。   谢谢坚持到最后的小伙伴们,谢谢大家包容这样一个任性的作者。   番外过两天放,《谢青寄的奇幻漂流》讲的是小谢当寡妇的那段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