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执奶狗竟是我自己   作者: 意绵绵   【文案】   【自攻自受水仙文学】   满北市最年轻的首富谢安珩死了。   他再一睁眼,发现自己成了一个走投无路的富二代。   最关键的是他还回到了十年前。   而在这里,还有另一个十三岁的小谢安珩,年幼,脆弱,住在他记忆里暗无天日的棚户区,整天忍受酒鬼父亲的毒打谩骂。   于是谢安珩改名谢行之,谎称哥哥暗中接济小谢安珩,却不料小孩还是被酒鬼爹打了个半死,躲在院子角落淋了雨,高烧差点丢了命。   谢行之当即将小谢安珩抱回了家,从此衣食住行学业辅导全部亲历亲为,要星星不给月亮。   小孩被他养得样样出类拔萃,就是太黏人,高中了还非要寸步不离地跟着。   谢行之觉得这样不行,谢安珩需要成长。   等他能独当一面,谢行之狠下心放手,远赴重洋去治他重生留下的病根,跟小孩彻底断了联系。   谢安珩冲进机场,只来得及看见飞机起飞的最后一幕。   他不知道,从那一刻起,谢安珩的世界再度坠入无边黑暗。   -   一年后,谢行之回国,得知小孩如今已经是满北市叱咤风云的大人物。   宴会上重逢,谢安珩众星捧月,言笑晏晏,从人群中朝他一瞥,淡漠又疏离。   当年抱着他的腿缠着他要讲睡前故事的小黏人精彻底长大了。   谢行之心中莫名有些酸涩,夜宴也不想留宿了,借故打算离开。   他刚一开门,被一个高大的身影拦住去路。   谢安珩站在门口,走道尽头是更长的长廊,身后无人,漆黑一片。   他眉眼弯弯温声问:“哥哥这是又要急着去哪?”   #他究竟是怎么在我眼皮子底下长歪成这样的?#   #把自己当儿子养,却养出个醋精偏执狂小男友#   表面奶狗实际偏执醋精少女攻X一心养崽温润如玉长兄受   【阅读指南】   1.自我产粮式写作,正文不是救赎甜饼,是逻辑放飞酸爽狗血文,纯甜版在番外if线,具体阅读方式见第一章 作话。   2.不合胃口请直接退出,弃文不必告知。   3.原文案有改动,身穿改魂穿了,解释在第四章 作话。   4.人身攻击作者和主角的全部超级加倍反弹,你杠也还是我对。   5.背景架空,请勿上升现实。   6.正文只有主CP感情线,其他内容全部在番外。   内容标签: 年下 都市情缘 天之骄子 重生   搜索关键字:主角:谢行之,谢安珩 ┃ 配角:岑向阳,赵致殷,何明旭,邹渺,夏景辉,关若灵 ┃ 其它:自攻自受,水仙   一句话简介:自攻自受   立意:凡事靠自己。 第1章 重生   满北市最破败的棚户区。   一个小男孩蜷缩在地上,瘦骨嶙峋的胳膊紧紧护住脑袋。   他脏兮兮的校服都磨起了毛边,甚至还破了几个窟窿,裸露在外的皮肤上新伤叠着旧伤,全是淤青和划痕。   身上的拳打脚踢还在继续,他死死咬住牙关,指甲都深陷进皮肉,忍不住发出一声闷哼。   疼。   实在是太疼了。   但他知道不能叫,不能喊。   因为没有任何人会来帮他,发出声音只会引来更加猛烈的毒打。   “躲!老子让你躲!给老子站起来!”   施暴的男人突然弯下腰,扯着他的胳膊就将他拎了起来。   男孩还没站稳,迎面而来又是一个巴掌,把他整个脑袋都打得嗡嗡响,木了三秒才开始火辣辣地疼。   “晦气东西,害死了你妈还嫌不够,就知道盯着老子吸血,看我今天不把你打死!”   小男孩一直没什么情绪的黑眸在听到这句话时微微一动,但也仅是一瞬间,等男人看过来时又恢复漠然。   打骂持续到晚饭时间结束才停下。   男人凶恶地往地上啐了一口,在身上擦擦手便转头进了屋子。   “那酒鬼又在打他儿子了,每回输了钱就拿孩子撒气……”   “真可怜,好像是叫谢安珩吧?哎,没了妈的孩子连棵草也不如。”   “他那妈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就是个出来卖的。”   “小声点,当心那酒鬼听了出来连你也打。”   “快走快走,少管闲事。”   小谢安珩却仿佛根本没听到这些议论。   他艰难地喘了几口气,从地上爬起来,低头将嵌进皮肉里的碎石头渣滓拍掉,胡乱把破皮的几个伤口在校服内侧抹了抹。   小谢安珩松开攥紧的另一只手,露出掌心的那枚小裁纸刀。   他早就不再奢求有人会对他施以援手,这把刀是他最后的底牌。   小谢安珩浓黑如墨的眼眸盯着谢父消失的那扇门,眼底像有暗流在翻滚。   半晌,他掩下眼睫,一瘸一拐走进深处的黑暗里。   -   临近傍晚。   福新招待所二楼客房。   “咳……咳咳咳咳!!”   浴室里一阵惊天动地的咳喘,还带着作呕声,仿佛要把整个肺都咳出来。   西装革履的男人双手撑在水池上,似乎很痛苦,额前的头发都在发颤。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勉强缓过来,长舒了一口气,抬起眼睫。   谢安珩眸子陡然睁大。   镜子里的这张脸不是他。   虽然有七八分相似,但细看还是能发现区别,尤其是那双眼睛,色泽浅淡,像一对琉璃珠子。   而谢安珩自己的眼瞳是非常纯粹的乌黑色。   他拧开水龙头又往脸上泼了一捧冷水,想让大脑清醒一点,但再度抬头,周遭的一切还是没有变化。   陌生的身体,陌生的环境。   谢安珩忍住叫嚣的头痛,扶着门框想走出去看看到底是什么情况,结果脚刚往前一踏,腿下倏地一软,整个人又重重地摔在了地板上。   “嘶……”他下意识拿手往前撑住自己,但掌心猛地刺痛。   被床边的棱角划破了,鲜血汩汩地就往外冒。   谢安珩随意地往身上擦了两下,摇摇晃晃重新站起来,这才发现刚才他踩到的是一个小瓶子。   一瓶安眠药,而现在只剩下了一个空壳。   一半泼在地上,剩下的一半估计都进了他的肚子里。   脑仁里一阵钻心的疼和眩晕,谢安珩往后跌坐在床上,好半天才回想起发生了什么事。   就在几分钟前,他还在棚户区改造项目的一栋大楼里参观。   但那大楼不知道怎么回事突然塌了,他刚好站在一处承重柱下面,迎面就是一块水泥砖砸向他的脑袋,瞬间让他失去了意识。   而再一睁眼,就到了这里。   谢安珩捏着那瓶安眠药,轻轻将它放在旁边的桌上。   很显然,他现在这具身体的主人吞药自尽了。   这种离奇的事情发生在自己身上,但谢安珩暂时没空思考,他刚刚差点把整个胃都吐出来才把那些东西吐干净,现在又渴又难受,急需药物和水。   他恢复了一点力气,翻了翻口袋,找到了原主的钱包,稍作整理便起身离开房间。   出了房门,迎上外面的阳光,谢安珩眯了眯眼睛,抬手挡住,这才看清面前的小巷子。   这地方他再熟悉不过了,是他曾经生活了十几年的地方。   这一瞬间,他最黑暗最痛苦的那段童年记忆几乎扑面而来。   谢安珩轻轻皱了皱眉,总觉得好像有哪里不太对劲。   他轻车熟路地走到药店,拿了包扎的棉布跟碘酒,还有一些催吐治疗的药物准备去结账。   刚好是下午接近放学的时间点,前面有不少家长站着和药店老板聊天,还有来买东西的客人,排了一条小队,谢安珩跟在队伍末尾等待。   “昨天晚上那小孩又挨打了。”   前面的秃头男人小声说。   聚在他旁边的中年女人也叹了一口气:“是吧?我也听见了,老酒鬼一个劲地骂他,那嗓门,关了窗都挡不住。”   “我还路过看了一眼,何止是打啊,就差没把那孩子给踢死了,下手根本没轻重,最关键的是那小家伙也是个硬骨头,被打成那样愣是一声不吭。”   “可怜哦……”   谢安珩越听越觉得怪异,他猛然一看。   面前站着的这些人他都很熟悉,是住在这条巷子的居民,可他们看起来都……太年轻了。   谢安珩心里一惊,转头又望见收银台上摆着的日历。   上面正翻到今天的日期,打印的字体工工整整:2011年5月27日。   十年前!   “结账不?”店老板敲敲玻璃台面,见他站着不动,问道,“还有啥东西要买的吗?你告诉我,我给你找。”   “没有,不用了,就这些。”谢安珩掩下眼底的惊诧,尽可能平静地将那些药物放到收银台上。   “好勒。”   又站了一会,谢安珩脑海里回荡着旁边的人刚刚讲的那几句话,他突然有了一个匪夷所思的念头。   他转头:“您好,请问您刚刚说的小孩,他是叫谢安珩吗?”   “是……”中年女人下意识回答,见到他的脸,发现不是这条街的住户,又警惕地问,“你打听这干啥?你是他的啥人?”   谢安珩迅速整理思绪,对女人温和地笑了笑:“我弟弟在对面学校上学,他跟我提起过这个名字。”   “噢,这样啊。”那中年女人上下打量他一番,视线落在他这一声突兀的高定西装,又在他手腕的机械腕表上停留了几秒,“那孩子是可怜。”   旁边有人忽然说:“要是真觉得他可怜,你干脆送那孩子一点药呗,反正你开药店的。”   “你这说的什么话?我进货的钱都是大风刮来的?你怎么不买点药给他送去呢?”女人扭头就斥他。   另一个中年男人赶紧打圆场:“老陈就是开个玩笑,别当真。这事可千万做不得,可怜归可怜,还是别接触那孩子,万一被他当救命稻草黏上你,那可麻烦着。”   老板娘沉默几秒:“我知道,这些轻重我还是拎得清的,也让自己家小孩别跟他多相处,影响不好。”   “是这个理。”   对面学校突然打了铃声。   “哎,放学了!走走走,接孩子去。”   家长们朝着校门口一拥而上。   药店里只剩下谢安珩跟留下来看门的老板。   店老板帮他把东西打包好了递给他,瞥见谢安珩左手上沾着的血,又看他气度不凡还俊俏,忍不住提醒:“年轻人,你这伤最好还是去医院里看看,可不能靠这点碘酒过活啊。”   “谢谢,我办完事了会去的。”谢安珩接过袋子。   被他掩藏在记忆深处那些痛苦的画面随着刚刚几个人的对话破土而出。   他再度往对面望了一眼,转头说,“麻烦再帮我拿一瓶碘酒、两包棉签,还有一瓶止痛喷雾。”   几分钟后,他拎起新打包好的药物,转身出门,目光越过黑压压的人群,总算在角落找到某个瘦小的身影。   最小号的校服在他身上都显得过分宽大。   小孩深深地埋着脑袋,脖子和手上都还有明显的伤痕,在人群里艰难地,一瘸一拐地被推搡着朝前。   谢安珩的指尖颤了颤,大步挤进人潮中。   与此同时,小谢安珩正跟在队伍最末尾,和他肿起的脚踝作斗争。   被踹的地方昨晚疼了一宿,他没管,今天就鼓起一个大包,针扎一样痛,只能勉强走路。   “啧,离他远点,他爸经常打人,小心跟他站在一起你也被打。”旁边的小女生被另一个男孩拽走。   女生回头看他几眼,满目都是同情:“我表哥家是开药店的,我还想给他送点创口贴。”   “你疯啦?!”男孩睁大眼睛,“你千万别跟家长说,绝对挨打。”   “为什么呀?”   “别问,你不懂,反正我妈说别给他送任何东西,别靠近他,会有脏东西缠上你的。”   “哇,你说的好吓人。”   小谢安珩没回头去看那两个议论他的同学,他把书包带子往上提了提,忍着疼加快朝前挤到队伍里,想离他们远一点。   远一点就不会听见了。   人群涌动,家长和小孩还有老师挤成一片,小谢安珩被推搡着到了药店前方。   他扬起脑袋朝里面望了望,目光落在展柜里摆的那包创口贴上面。   这家店他每天都会经过,每天都会看一看,也只是看一看。   旁边的碘酒他不敢奢想,但这包创口贴只要一块钱……   他摸摸口袋,里面有谢父遗落在地上的一枚五角钱硬币。   只差一点点。   算了。   小谢安珩舔舔干裂的嘴唇,压抑住心里的渴望,埋头不再看。   “哎哎哎,站在这看什么呢?走啊!”   后面有脾气暴躁的家长往前搡了一把。   小谢安珩身上带着伤,本来就走不利索,被挤来挤去伤口更疼,眼看就要摔倒——   忽然,他撞进一个坚实的臂弯,把他稳稳接住。   对方衣料柔软,小谢安珩嗅到了很淡的药味。   还没等他细想,背后的书包又被一股大力扯住,他的拉链“呲啦”响了两回。   包被人开了!   遭贼了!   这下小谢安珩也顾不上抬头看撞到了谁,慌忙挤出人群就将书包取下来翻看。   带着伤痕的手接触到一罐冰冰凉凉的柱体。   他拉开书包,低头——   一瓶止痛喷雾,旁边还有一罐碘酒跟两包棉签。   他心跳得飞快,猛然回身朝四下张望。   然而什么也没有。   人群熙熙攘攘,只有被炙热的风吹来的汗味和街边摊的浑浊气。 第2章 暗中帮助   谢安珩没走远。   他藏在街角的一处商店侧面。   原本是想趁着人多声音又嘈杂,悄悄把这袋子药塞进小谢安珩的书包。   但没想到小孩不知怎么地站在店门口不肯走了,还刚好被推搡到他面前,撞了个满怀,差点就被发现。   谢安珩缓了缓气息,朝外看了一眼,又迅速侧过身缩了回去。   小崽子还没走,像是不死心,依旧在街上站着,睁大眼睛四下找他,一双手把书包抱得很紧,跟包里揣了什么宝贝似的。   等到放学的人群差不多都散了,小谢安珩才垂着脑袋离开。   孤零零的小身影,看上去显得有点可怜,谢安珩差点没忍住跑过去把他搂进怀里。   不行。   就他现在这个糟糕的样子,贸然过去只会让小孩心生警惕,他小时候的那副德性自己还是很清楚的,想获得他的信任没那么简单。   更何况他连他现在到底是什么情况也没搞明白,哪来的条件再养个小孩。   他重新靠回墙壁上,用力闭了闭眼,缓解刚刚奔跑后又开始突突直跳的头痛。   等眩晕感消褪,谢安珩回到招待所,吃完药洗了个澡,浑身上下累得不行,倒床便睡了过去。   翌日。   谢安珩一觉睡到了中午。   醒来之后,他感觉整个人都脱胎换骨一样,浑身清爽。   他去医院给自己挂了个号。   证件上面写着原身的大名,竟然也姓谢,但名字……拿出身份证的那一瞬间,谢安珩的动作僵硬了一下。   原身叫谢大宝。   好在这时候的医院还没那么发达,护士出来只是叫了他的号码,这要是像十年后那样超大的屏幕显示他的名字再用机械音播报一遍……   谢安珩听着医生苦口婆心地劝他“大宝啊,生命还很精彩,不要一时钻进死胡同里”云云,心情有些复杂。   他这个身体素质还挺不错,医生没有要他洗胃,只是给他开了一些帮助恢复的药,又进行了一番心理辅导就让他走了。   从医院出来,谢安珩按照原身的记忆回了一趟原主的家。   原主谢大宝也算是满北市的有钱人,听名字也能知道是个娇生惯养的富二代,但就在一周前,他和父母闹了矛盾,二人决定出去旅游散心,他偏偏负气非要一个人留在家中。   结果刚好飞机失事,夫妻俩全没了。   谢大宝受不了这样的打击,在家以泪洗面了几天,写了一封遗书,字里行间全是对家人的愧疚和悔恨。   他觉得自己没有颜面活下去,最后还是想不开,又不愿意死在父母的房子里,觉得是对他们的玷污,于是躲在棚户区一间小招待所吞了安眠药。   谢家客厅里满地都是酒瓶,谢安珩静静把他的遗书看完,垂下眸子,视线落在桌上的全家福。   他无声地叹了一口气,起身把这间屋子收拾妥当,最后拿上死亡证明,叫了一辆车去殡仪馆。   把谢家人安葬,谢安珩又用谢大宝的衣服给他在旁边也立了一个衣冠冢,将从他卧室里找到的游戏机留在墓碑前,虔诚地对着他们拜了几拜。   谢安珩在谢家房子的门口留了一把钥匙和一张纸条说明情况,如果他们家还有亲戚回来也不至于什么也不知道。   至于他这几天的开销,谢安珩只能暂时先借用原主的,打算等他安定下来,再把这笔钱以谢大宝的名义捐出去。   -   等所有事情都安排妥当,从墓园出来,已经邻近太阳落山。   谢安珩的胃正是脆弱的时候,不能吃外面的东西,他叫了一辆的士直奔步行街。   小街人声鼎沸,依旧是当年那副他熟悉的样子。   这条街比不上大商场,但离棚户区比较近,街上超市买的东西质量也比那些小商贩要高很多,还不会缺斤少两。   两天下来,原身的西装穿着实在难受,谢安珩到小店里重新换了一套行头。   原本只是买了简简单单的衬衣,结果等他一换上,店主阿姨死命要送他几个小物件搭配,怎么说都不肯收钱。   谢安珩头疼:“阿姨,我真不能白拿您的东西。”   “哎呀什么白拿,我这店子根本没人来,过几天我就搬走了,这些放着也是放着,又不是什么名贵玩意,就是图个好看嘛。”店主阿姨握着他的手腕就把两个袖扣给他戴上,“你看看,这白衬衣可挑人了,你单穿多素,配这个就好多了。”   年轻男人宽肩长腿,气质也温和清雅,穿上西装还显得过分正经,现在换个衬衫,配上这些小摆件,整个人就跟从画里走出来的一样清贵。   店主阿姨连连夸赞:“真合适,你这么一穿,我看我店里的衣服跟那些大牌高定也没什么区别嘛。”   “是您的衣服好看。”   他这么说,店主阿姨更是眼睛都笑成了一条缝。   她送的确实也不是什么贵重东西,是一些造型好看适合年轻人的饰品,谢行之最后还是加了钱收下了。   他又去超市挑选食材,刚准备走,脑海里又浮现出某个瘦小可怜的身影。   他脚下一转,重新回到货架附近,拿了一个玻璃饭盒跟一副餐具,顺带提了一箱牛奶,这才推着车跟在收银台后排队。   十年前的他,除了像那些人说的一样经常忍受他的酒鬼爹对他拳脚相加,最短缺的还有食物。   谢父只会在赢了钱心情好的时候带回来几个下酒菜,但也不是什么有营养适合长身体的小孩吃的东西。   其他时候就更不用说了,他没饿死全靠学校食堂免费的早饭和午饭,晚上只能凭着剩下的一点午饭凑合撑过去。   以至于在同龄人里,他总是显得非常瘦小。   如今有他在,这样的事情,谢安珩肯定不会再允许它发生。   住的招待所他熟悉,老板是个年纪大的婆婆,很好说话。   谢安珩跟她讲了两句,对方就允许他借用一楼的小厨房了,连说要给钱都推脱着不收。   招待所的老婆婆闲着没事,也走进来看他切菜:“小年轻,你是叫谢……”   她说着就要去翻招待所入住记录的那个本子。   谢安珩想到原主糟心的名字,急中生智,将他名字最后一个字拆了:“叫谢行之。”   “噢噢噢,对,谢行之,这名字好听。”房东老婆婆收回了放在本子上的手,转过身又看了他一会儿,笑着夸他,“手艺真不错啊,你的刀工,比我这个过了大半辈子的老厨子还厉害。”   谢行之利落地将土豆丝装盘,手上动作没停:“随便做几个小菜,您过誉了。”   老婆婆又问:“哎哟,别谦虚,你这厨艺我一看就知道,肯定经常自己做饭的。这是做给女朋友吃?”   “不是。”谢行之给佐料淋了热油,香气瞬间在厨房漫开,“还有一个小孩要吃。”   “这么年轻就有小孩啦?好啊,你有福气,这孩子也有福气。”婆婆更乐了。   谢行之笑了笑,也没解释。   有没有福气算不上,但有了他,小谢安珩往后的日子多少肯定会好过很多。   老婆婆看了一眼楼上:“他在房里?没看到他哩,喊下来就在厨房吃呗,我搭个桌子,也好聊聊天嘛。”   “不在房里,我一会给他送过去。”他看一眼腕表,应该刚好来得及赶上小孩放学。   “哦呦,那可得赶紧着,省得饭菜冷了。”婆婆说,“下回把孩子接过来呗,带在身边多省事。”   谢行之动作顿了顿:“过段时间吧。”   总不可能让小谢安珩跟他一起住招待所,万一老酒鬼找过来也是个麻烦事,还得等他把自己安顿好了再说。   左右有他暗中帮助,也不至于让小孩在他眼皮子底下被人欺负。   简单做完了两荤一素,谢行之迅速将自己那份解决掉,在婆婆的收银台上塞了张零钱,把另一份饭装好,往学校那边赶过去。   “初一三班?他们下午有学校发的饭吃,不用送饭的。”校门口的门卫听明白谢行之的来意,摆手道。   谢行之只想把饭盒转交给他就离开:“家里小孩挑嘴,不喜欢吃食堂里的东西。”   门卫多打量他几眼,也没怀疑这个俊秀的年轻人:“你是那孩子的哥哥?不是吃不吃食堂的问题,他们班今天下午有生物实践课,老师刚把学生娃们都带走了,估计在校外吃完午饭才会回来的,你这饭盒交给我也没用啊。”   校外生物实践课?   谢行之猛地一怔,某些记忆深处灰暗的回忆瞬间涌了上来。   他记得这次生物实践课!   而且在他印象中,这次课上发生了很糟糕的事情。   起因是班上一位女生出于同情给了他一包创口贴,但好巧不巧,让一直喜欢这位女生的男同学给撞见了。   谢行之的童年时代,除了糟心的酒鬼爹,另一个对他百般刁难的就属这位男同学。   结果可想而知,男同学对他阴阳怪气了几句,言语中提到了他早逝的母亲,年幼的他被激怒,跟对方打了一架。   但他毕竟一个人,敌不过这位在学校里称霸的小霸王和他的好兄弟们,打架最终演变成了群殴,人被打伤了,学校发给他的晚餐也被扔在地上踩了个稀巴烂。   新伤旧伤叠在一起,又饿着肚子,他回家当晚就发了高烧,谢父向来不管他的死活,他只能硬抗着少了两天,几乎去了半条命。   “多谢您。”谢行之也顾不上继续在这里久留,“是在南湖公园上课么?我去那边把饭交给他。”   门卫点头:“对对对,在南湖,现在还早,你赶快去还来得及。” 第3章 晚餐和袖扣   南湖公园。   今天生物课有实践内容,老师带学生们外出。   其他同学都在生物老师身边一起观察昆虫,谢安珩独自落在最末尾。   他看没谁注意自己,悄悄躲到林子里的一棵树后,等其他人彻底从他视线里消失,这才转过头。   谢安珩打开装实验材料的袋子,取出藏了一路的那瓶止痛喷雾。   盖子上的塑料封条还没拆。   他昨天没舍得用。   一包一块钱的创口贴就是他曾经最大的奢望了,碘酒他都不曾想过会拥有,更别提止痛喷雾。   这精致的小罐子他只在医务室偶然见到过一次。   谢安珩盯着止痛喷雾看了几秒,抿抿唇,小心翼翼地撕开包装,蹲下身准备往脚踝喷。   “谢同学!”   谢安珩手一抖,慌忙把喷雾盖上往袋子里塞。   “谢同学,你在这啊。”跑来的是一个女生,她气喘吁吁,手里还捏着什么东西,“我,我给你带了创口贴……”   话没说完,她一愣:“你,你拿的是……”   这个女生他知道,就是上次放学说要送他创口贴的那位,叫邹渺。   她是班上为数不多愿意跟谢安珩讲话的人,但谢安珩不喜欢她。   因为邹渺看他的眼神里总带着怜悯。   谢安珩动作麻利地拎起袋子,看也没看她一眼。   邹渺却一声惊呼:“止痛喷雾?!”   “你怎么会有这个?”她皱起眉头,看出谢安珩神情迅速冷却,很快又放缓语气,“校医院的东西都是学校出钱买的,你不该偷偷拿……”   “我没有偷。”谢安珩声音更冷了,本就乌黑的眸子更沉,跟一丝光亮也没有似的。   邹渺被他看得心神一颤。   谢安珩不想跟她多纠缠,转身就要走。   但邹渺直接跑上来拽住了他,语气很急:“那你哪来的止痛喷雾?是哪个班的同学送你的?她叫什么名字?”   “……”一串问题跟连珠炮一样,谢安珩拧起眉心,“不是哪个同学送我的。”   至于送他的人是谁,他也不知道。   想起昨天下午的那一幕,谢安珩垂下睫毛。   “我不信!”他越是不肯说,邹渺就越觉得他在遮掩   想到有别的女生在她前面送了谢安珩这么贵的药,邹渺攥着手里一块钱一包的创口贴,脸都红了:“你给我看看,校医院的那瓶我见过,你让我看看是不是同一瓶!”   说着就要去拽他的袋子。   谢安珩没防住她会这么大胆,也小瞧了女孩子的力气,差点真的让她把袋子拽了过去。   “我看一看嘛!”邹渺撅起嘴,拉着他的胳膊不肯撒手。   “干什么呢?欺负女生啊?”   忽然,背后又一道熟悉的男声传了过来。   谢安珩回过头,是那天把邹渺拉走,让她离他远点的男生。   邹渺眼睛一亮:“何明旭,你来啦!”   她顿时委屈极了:“我来给谢安珩送创口贴的,谁知道竟然已经有人给了他一瓶止痛喷雾,我说让他给我看一眼,他都不肯……”   何明旭身边还跟着几个朋友,都是他们班的男生,听到这就已经自发把谢安珩围了起来。   前者站在谢安珩面前,睨着他嗤道:“连渺渺都不能看一眼?是什么金子做的东西?”   谢安珩冷冷跟他对视,攥着袋子的五指紧了紧。   -   谢行之赶到的时候,一群初中生都已经各自领了自己小组的任务,四下分散开去收集材料了,只有生物老师独自坐在小商店旁。   还好,来得不算晚,这会应该才刚吵起来,还来得及。   他快步走过去:“请问是李老师吗?”   “啊,是的,您是?”生物老师见到他,连忙站了起来,“是哪位同学的家长……”   她话到嘴边又不太确定,面前的男人太年轻,而且也眼生。   如果她见过对方,应该会有很深的印象。   谢行之摇头:“不是家长,我来这边办事,偶然路过,听到有学生在那边小树林里打架。”   “什么?!”老师惊呼,“是我们学校的学生?”   “对,好像有个叫何明旭,我听见其他学生都这么喊他,还很听他的话,几个人一起欺负一个小男生。”谢行之按照记忆指向左边的林荫小道,“老师赶快去看看吧,要是把那个小孩打伤就不好了。”   “何明旭?他是好学生啊……”生物老师依旧难以置信,但还是快步朝那边走了。   趁着老师离开,谢行之走到学生们放书包的椅子边,很轻易就从中找到了谢安珩的书包。   在一众花花绿绿的书包里,这个破破烂烂起毛边的二手包非常显眼。   谢行之拉开书包拉链,把那份晚餐放进去,袖子差点也给挂了一下。   得找个机会把他这书包也换了。他想。   重新将书包还原,谢行之不太放心,还是跟在后面去了树林边。   结果他还没走到就听见一声来自老师的暴喝,随后便是何明旭那群熊孩子吱儿哇的乱叫声。   看来是已经教训上了。   谢行之想了想,没再继续往前。   这个生物老师的脾气他知道,有她在场,小谢安珩肯定不会再挨打了。   他回到放书包的地方,刚想离开,却被一个小女生抓住了衣摆。   “大哥哥……你是谢安珩的哥哥吗?”   谢行之一愣。   他否定:“我不是他哥哥,你认错了。”   小女孩接过糖,眼眸水汪汪的。   谢行之没料到还会有这么一出,他摸摸女孩的发顶,从口袋拿了一颗糖,哄她:“要是他问起来,你就假装不知道,好不好?”   “……好吧。”女孩接了糖点点头。   见她答应,谢行之松了一口气,赶紧离开了现场。   -   树林里。   被四个男生围在中间,谢安珩满目警惕。   “他的止痛喷雾就在袋子里,刚才把我手都拽疼了,就是不给我看。”她眼巴巴望着何明旭,希望他能站在她这边。   “这有什么难的!”平时成绩上就处处被谢安珩压一头让他憋屈,现在喜欢的女生发话了,何明旭更加热血上头,“别说止痛喷雾,今天他就是真的有一罐金子,我也能让他交出来给你!”   邹渺一愣,还没明白他的意思,何明旭就已经领着另外三个男生扑了过去。   谢安珩紧紧护住怀里的袋子,目露凶光,当然是拼着狠劲不肯给他。   一群人眨眼就打成了一片,明眼也能看出来,谢安珩处在下风,被四个□□打脚踢扯着他的衣服和胳膊往外拉。   “啊!”邹渺吓到了,“何明旭,你干嘛呀?!你好好说话不行吗,为什么打人?”   她的这声惊叫刚发出来,那边打斗已经停下了。   谢安珩只有一个人,他身形又瘦弱,根本不是这几个男孩的对手,头发被扯成了鸡窝,校服也被揪得皱皱巴巴。   最关键的是实验袋落在了何明旭手里。   “没事的渺渺,我帮你出头!我倒要看看是个什么好东西。”何明旭低下头去翻找,却被另一个黏黏糊糊的东西沾了一手。   “我去,什么玩意……”他揪出一个小袋子,拿起来皱着鼻子嫌弃地看了看,“米饭?这不是我们中午吃的盒饭吗?你把这个装在实验袋里,恶不恶心啊你?”   何明旭嫌恶地将塑料袋一把丢到了地上,里面的饭菜漏了一地。   谢安珩想冲上去,又被旁边的男生拽了回来。   “你过来帮我拿着。”何明旭不想把脏污沾到衣服上,对另一个男生说。其他人见到何明旭满手都是油,多少也有点不敢离他太近。   何明旭不高兴了:“叫你过来,怕什么?”   男孩只能拿指甲尖帮他提住袋子。   何明旭将脑袋探进去,这回顺利找到了止痛喷雾:“就是这个?这有什么不能给别人看的,我家比这更大的喷雾都有。”   “还给我。”谢安珩的眼神陡然变冷。   何明旭对上他的目光,下意识吞咽了一下,但他随即反应过来邹渺还在看着,有些恼羞成怒:“渺渺,给你。就一个小喷雾,还当宝贝。”   邹渺看到谢安珩的表情,刚刚又目睹了何明旭打人,她已经不太想看这瓶喷雾了:“何明旭,要不你还是还给他吧……”   何明旭却还想在她面前显英雄:“你别怕他,他不敢把你怎么样,我——”   “啊!”   话音都还没落下,谢安珩已经趁着其他人放松警惕挣脱开,猛地就朝何明旭扑了过去。   他愤怒到极点,一心想把喷雾抢回来,一下子还真把没堤防的何明旭扑倒在地上。   “谢安珩!你——”何明旭摔得七荤八素,他身上眨眼间被谢安珩打了几拳,虽然毫无章法,但也还是疼,更重要的是丢了面子。   他怒气上头,死死抓住手里的东西不松手,一边还击边朝兄弟们大吼,“都愣着干嘛?还不过来帮我!”   老大发话,那几个小男生也顾不上许多,冲过来加入战局。   一场群殴眼看就要发生,邹渺已经吓得六神无主。   “全都给我住手!”   老师的呼喝声突然传了过来。   “竟然真的在这里欺负同学?”生物老师惊怒,看见地上一片狼藉,“这是怎么回事?谁先动的手?”   “谢安珩!他打人!”何明旭当场变脸指向前方。   但前面哪里还有谢安珩的影子?   他回身一瞥,后者正扑在地上,紧张地把那瓶止痛喷雾捡起来,小心翼翼用校服揩去上面沾到的泥土。   现场情况乱七八糟,生物老师眉毛拧得死紧,她扫一眼众人,拉过邹渺:“你来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邹渺受了惊吓,眼泪还在往下掉,被老师问话,她下意识看了一眼何明旭。   然后,在何明旭期盼的目光中,她摇头哭着说:“我只是想让他帮我拿喷雾,没让他打谢安珩……”   “你!”何明旭傻了。   生物老师:“喷雾?拿什么喷雾?”   邹渺咬了咬唇:“谢安珩有一瓶止痛喷雾,我想看看是不是校医院里的那瓶。”   这下老师听明白了,她和校医关系好,只看了一眼就知道根本不是同一瓶,颜色都不一样。   她严厉地训斥邹渺:“东西是别人的,你怎么能因为一点怀疑就随随便便去抢?还带着男同学一起,像什么样子?去给谢安珩道歉。”   事情确实因她而起,邹渺埋下头老老实实道了歉,她哭得更厉害,没敢再做声。   她走过去给何明旭跟他的三个小弟一人脑袋瓜来了一个爆栗:“欺负同学,还撒谎!我看你们几个是皮痒了!”   “你们这门课全部零分!明天把家长叫来见我,再每人交一份一千字的检讨给我,邹渺也一样!”   何明旭众人被老师揪着耳朵一个一个提到一边,头一回见生物老师发这么大的脾气,疼得龇牙咧嘴却声也不敢出。   教训完他们几个,老师又走过去把谢安珩扶起来,又帮他捡起袋子:“老师帮你做主,别害怕,敢在我的课上欺负人,没这回事。”   谢安珩埋着脑袋,顺从地让她拍了两下背。这副乖巧又弱小的样子顿时引得老师心疼不已。   回集合地的路上,老师还在不断教训何明旭他们。   生物老师及时赶到,谢安珩没受伤,一路上却依旧很沉默。   止痛喷雾摔坏了。   刚刚打起来,它从何明旭手里脱了出去,谢安珩没接住。   喷口摔裂了,他按了几下都没能按出来。   他又试了好多次,确认是真的坏了,这才重新放回实验袋里。   邹渺擦掉眼泪,偷偷瞅了他好几眼,但她没敢上来安慰。   “希望其他所有同学全部引以为戒,咱们学校坚决不容许任何校园霸凌事件发生!”生物老师在全班同学面前又大肆批评了一番何明旭,“这件事情极其恶劣,要不是有人及时告知我,后果不堪设想!”   她竖起眉毛指着那他们几人:“看你这样子,我有理由怀疑你不是第一次这样做,我会把这件事上报给校长。”   何明旭埋着脑袋挨批,瘪瘪嘴,眼神一转,目光落在旁边的谢安珩身上。   哼。反正喷雾被他砸了,那包饭也被他丢了。   这顿批评他挨着,谢安珩也别想好过。   何明旭赌气地想。   谢安珩根本无暇注意这些。   他垂着眼睫回到放背包的凳子上,把止痛喷雾拿出来重新装进书包。   拉开拉链的霎那,谢安珩心头陡然一跳。   包被人开过!   他迅速拉开书包,低头看——   书包里安安静静躺着一个精美的玻璃饭盒。   饭盒内菜肴米饭盛得满满当当,旁边还竖着一个纸盒装的牛奶,以及一份餐具。   谢安珩的大脑短暂地空白了一瞬。   他抓起包就跑到老师面前:“刚刚那个人呢?”   “喂,你说话有没有礼貌?”何明旭皱眉,“什么刚刚那个人啊?”   谢安珩理都没理他,依旧固执地仰起头,眼睛睁得很大。   生物老师被他迫切的神情惊到了,下意识转头看了看周围:“奇怪,刚才还在这的。”   旁边有女同学不确定地指了个方向。   谢安珩立马转头望向她。   女生颤颤巍巍:“好像朝那边走了……”   话音都还没落下,谢安珩就背着包跑了。   女同学捏着糖纸喃喃:“已经……已经走了好一会了。”   谢安珩一路狂奔到公园开阔的空地,疯了似的在人群里四下搜索。   没有。   一个符合的人都没有,全是一些来散步的老人和小孩。   气温很高,有滚烫的汗珠从额头落下来,一路滑到唇角。   谢安珩缓慢将唇抿成一条直线。   他忽然朝人群大喊:“你出来!我知道你在这里!”   “你到底是谁?!”   为什么帮他。   又为什么不出来见他。   然而回答他的只有路人惊诧的眼神和吵闹的蝉鸣。   谢安珩在原地站了很久。   不知道过去多长时间,他才把包抱在胸前,耷拉着脑袋往回慢慢走。   他盯着包里的玻璃食盒,香气诱人,连菜品都是他最喜欢的种类。   突然,谢安珩发现书包里有什么东西在阳光下倏地一闪。   他伸手将它拿起来。   是一枚蓝色的袖扣。   几乎是一瞬间,谢安珩想起了那天在校门口撞到的人。   那个有力的臂弯和温暖的气息。   长睫在谢安珩眼下投出一大片阴影,他手指慢慢收拢,将这枚袖扣攥进掌心。 第4章 那个人   夜晚,谢家的小平房。   谢父喝了酒,谢安珩从南湖公园回来时,他已经睡下了。   谢安珩轻悄悄进了房间,把门反锁,从书包里取出玻璃餐盒。   他轻手轻脚将它搁在写字桌上,打开盖子。   饭菜的香气霎时间扑满整个卧室。   很难有人能拒绝满满一碗自己爱吃的美食,更何况是几乎从来没好好吃过晚饭的小孩。   谢安珩只犹豫了两三秒就败下阵来,他拆了那盒全新的餐具,埋头大快朵颐。   三道菜比他意料中还要好吃一万倍,他不知道酒店里的菜是什么味道,但他觉得也不会比这个更好吃了。   谢安珩吃得很急,中途还不小心把舌头咬了一次,疼得抽了半天的凉气。   一口气把饭菜消灭干净,谢安珩将餐盒收拾好,想了想,还是戳开了那盒牛奶,叼着吸管靠在床上试着修理止痛喷雾。   但尝试了几次,喷口还是喷不出来。他只能放弃,仔细把这两次所有收到的东西都藏进床下的鞋盒里。   洗漱完,接近九点,谢安珩躺在黑暗中,指间捻起那枚袖扣,举在面前。   朦胧的月光从课桌前的窗户打进来,直直落在上面,反射出一点淡蓝色的光晕。   宁静又温和。   谢安珩静静看了几分钟,这才把它压进床垫下面,闭上眼。   而此时此刻,回了招待所的谢行之却依旧在小桌子前挑灯夜战。   他垂着头,回忆小时候的这段记忆,力求把每一次遭遇的坏事都记起来。   这次的事情给他敲了一个警钟。   要不是他碰巧决定去给小谢安珩送饭,又刚好遇见一个负责的门卫,小孩就真的要在他眼皮子底下被打了。   谢行之不能允许这种事再次发生,他绝对不可能眼睁睁再让小谢安珩经历曾经那些欺侮。   谢行之对着桌上的台历转了几下笔,想起来几件事,分别将台历上对应的日期圈起来。   被何明旭撕坏了语文课本,又被语文老师罚抄写检讨。   找谢父要钱买新的听写本,挨打,上课还因为没本子被老师罚站。   ……   最后在台历上落下一行工整的小楷,谢行之盖上笔帽,伸了个懒腰,拎起新买的衣服进了浴室。   翌日下午。   谢行之拎着饭菜跟牛奶出了门。   “又去给小孩送饭啊?”招待所的婆婆刚打牌回来,很热情地跟他打招呼。   谢行之点头,随便找了个借口:“对,小孩长身体,晚上给他多吃点。”   的确是送饭,但这次他没再去学校门口等谢安珩。   连续往他书包里塞了两次东西,就算小时候的他再怎么傻白甜也该反应过来了,校门口趁乱作案的方法肯定不能再用。   谢行之打算把饭菜送到他的酒鬼爹家里。   酒鬼爹的小平房还是像记忆中那样破旧,谢行之避开来往的人群,从一条直通屋子后院的小巷子抄近路。   小谢安珩的房间正对着后院,而房间书桌上面则有一扇小窗户。   窗户年久失修,已经有了很大的缝隙,刮风下雨的时候都没法在书桌前写作业,会被雨水淋一脸。   但也因为如此,方便了谢行之。   他轻车熟路地翻进后院,走到窗户底下。   年幼的时候还要踩着椅子才能够到的小窗户,对于现在的他来说只要一伸手就能摸到了。   谢行之从缝隙伸进手指,毫不费力就打开了窗户,把饭盒放进内侧的窗台里。   这会儿谢安珩没放学,丢下饭就走,安全又方便。   小谢安珩足够聪明也知道感恩,应该会把饭盒放在原处还给他。   确认餐盒放好后,谢行之从巷口出来,转身进了不远处的一家小书店,拿了一本新的七年级语文书和一个听写本,付了款,打算找个时间溜进学校,把东西塞到谢安珩的课桌里。   回招待所的时候,老婆婆正在织毛衣。   她笑眯眯地搭话:“饭送到啦?”   “嗯,这几天用您的厨房,麻烦了。”刚好现在没人住宿,谢行之也撑在柜台前跟她聊天。   “那么客气做什么?”老婆婆放下针线,有些不赞同地抬头,“你可别再往我抽屉里偷偷塞钱了哦,再这样我不收你的房费了!”   谢行之一愣,抬手摸摸鼻尖,笑笑:“好。”   老婆婆这才满意了:“你们小年轻人赚点钱养活自己就不容易啦,你又还有个孩子要养,把钱留着小孩花吧,我这个老太婆没什么用得到钱的地方。”   说完又问:“什么时候把你小孩领过来跟你住几天?老是跟着妈妈住,偶尔也要陪陪爸爸嘛。”   谢行之缓慢地眨了眨眼,意识到老婆婆估计是误会了。   他有些尴尬:“我不是……”   “哎呀哎呀,我知道!”老婆婆打断他,“年轻夫妻就是这样,她发脾气,你让着她一点,也不至于这么一直在外面住着,多伤感情,对孩子也不好。”   “而且这么多天,小孩肯定想你呀,没准天天哭着吵着要见爸爸。”   谢行之:“……”   他嘴唇动了动,还是放弃解释:“小孩暂时不适合跟我一起,我这样也能照顾到他。”   老婆婆一脸孺子不可教的表情:“照顾?养孩子可不只是给他送饭送礼物这么简单的,最重要的是感情!你对他的关心和陪伴,那比什么礼物都更宝贵!”   谢行之有些怔愣。   他拿着给小谢安珩买的文具和课本回了房间。   他的房间窗口靠近街道,刚好可以看见学校门口。   谢行之靠在窗边想老婆婆刚才说的话,微微蹙起眉头。   忽然,他眼神一动。   谢安珩小小的身影出现在了人群里。   有了这几天好吃好喝供着,药物也跟上了,又没再遭到谢父的毒打,他肉眼可见地行动便捷了很多,小脸蛋上也比第一天见到时红润了不少。   但他没像谢行之记忆里那样快步走回家,而是挤过人群,停在了对街药店的门口。   东张西望,像是在找人。   谢行之眉头皱得更深了。   他的目光落在小谢安珩身上,一直到放学的人潮全部散去,小孩才埋下脑袋,可怜兮兮地走了。   谢行之回过神,发现自己不知不觉用力掐住窗棂,把手指硌出了一道印子。   -   周五早上,早读和前面两节课都是语文连堂课。   谢安珩去交作业,转头瞥见了坐在他斜后方的何明旭。   后者刚刚挨了一顿狠批,周一还要去升旗台当着全校的面朗读检讨,跟谢安珩的目光对上的时候僵了一瞬。   随后,何明旭嗤笑一声,无声作出了“语文书”的口型。   “……”谢安珩没有理他,交完作业就回到了座位上。   “早读时间!交作业的停下来,课间再交!”语文老师应声出现在门口,“吃早饭的也都收起来,这不是给你们吃东西的时候!全部把语文书拿出来读!”   刚刚还闹哄哄的教室霎时间安静下来。   “于魔头又更年期了。”   “她每天都更年期。”   有两个同学交头接耳。   “上次我把语文书忘在了家里,她罚我把第三课抄五遍,你敢信?”   “这有啥,我的语文书之前被我妹妹泼了水,都晒干了,结果还是被她发现,说我不尊重语文书就是不尊重她,非要我家长来学校,害我回去被我爸k了一顿。”   “我去……”   谢安珩垂下眸子,迟迟没有将书取出来。   他的语文书在生物实践课的前一天被何明旭撕烂了。   语文老师放好水杯,走下讲台挨个挨个检查他们有没有人在偷懒。   谢安珩听见她从前面一组的最后一排开始往前走,高跟鞋的声音仿佛催命符。   “喂,谢安珩。”   斜后方有人小声道。   谢安珩知道是何明旭,他没回头。   “快把语文书拿出来啊谢安珩。”何明旭又贱兮兮地道,说完还嘿嘿笑。   “说什么呢?!”语文老师一书拍在他桌上,“站起来,大点声说给全班听一听!”   这下周围人都忍不住小声笑了起来。   何明旭脑子一热,窜起来就大声喊:“报告老师!我提醒谢安珩同学把语文书拿出来,他桌上一直是空的,肯定没带语文书。”   他在生物实践课上欺负同学的事早就全校传得沸沸扬扬,语文老师自然也知道。   她没好气瞪了何明旭一眼:“管好你自己!早自习干扰别的同学读书,你给我站着,站到上课铃响了再坐下。”   话说完,语文老师还是转身朝谢安珩这边走过来。   何明旭气死了,眼睛睁得滚圆,非要亲眼看看谢安珩挨骂才肯罢休。   高跟鞋的声音越来越近,谢安珩眼一闭,索性伸手把抽屉里那本撕烂的语文书给掏出来。   “人家书这不是放桌上好好的吗?哪有什么没带来?我看你就是皮痒了欠打。”语文老师吼了何明旭一句,拿指甲点点谢安珩的桌子,明显放轻了音调,“书翻开,关着书怎么早读?”   竟然没发脾气?   谢安珩低头一看——   哪有什么被撕烂的语文书?   他手里是一本全新的书,甚至还用塑料封皮包好了。   谢安珩压下心里的惊诧,低头翻到了今天要预习的课文那一页。   他没看见,站在后排的何明旭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这小子又从哪搞来一本语文书?!   早自习结束,中途五分钟休息时间,谢安珩仔仔细细把抽屉翻了一遍。   他那本被撕烂的书不见了。   除了这本新的语文书之外,抽屉里还有一个全新的英语听写本。   谢安珩以为这个听写本只是那个人随手附赠的,直到下午第一节 英语课结束,英语老师站在讲台上对他们说:“明天所有人准备一个新的听写本,我要加大你们的背诵量,这个本子专门用来默写课文。”   班上一片哀嚎。   只有谢安珩独自盯着桌面上的英语本,手指几乎把边缘捏皱,内心跳得飞快。   下午最后一节课刚好是生物课,他找借口跟生物老师请假提前回家。   假装病怏怏地出了教室,确认没人看见,谢安珩撒开腿就朝家里狂奔。   从实践课之后,那个人每天都会在他房间的小窗台上放一份晚餐和一盒牛奶。   这是个很好的机会……   他一口气跑过了大半条街,急匆匆冲回房间,第一时间仰起头朝窗台看去——   但是很遗憾。   晚餐跟牛奶已经在那里放好了。   那个人又走了。   谢安珩盯着窗台上的两样东西,急促地喘气。   过了几秒,他才用力抿了抿唇,放下书包,踩在凳子上把晚餐拿下来。   手指接触到餐盒的瞬间,他又猛地一愣。   很烫,比之前每一次都要烫。   那个人肯定刚刚放下餐盒,还没走远!   谢安珩一把拉开窗户就从小平房翻了出去,风一样地往前狂奔。   没有……   一路都没有人……   谢安珩跑过了大半条小巷,在巷口终于力竭停下。   他抬手用力擦掉额头的汗珠,唇角落得很低。   忽然——   他瞥见对街的彩票店门前站着一个男人,宽肩细腰,身形修长高挑,一眼就能看出跟整个棚户区格格不入。   “你这运气,哈哈哈哈,明天一定还来啊,我也跟着你买!”   店老板站在他面前,粗嗓门喊得很热情。   男人侧对着谢安珩,不知道跟店老板回了一句什么,老板眼睛都快笑得眯成了一条缝。   似乎很高兴,他也跟着弯起眉眼。   有风将他洁白的衬衣袖子撩起一片小角,他低头淡笑着理了理袖口,细碎又温和的声音隐约随着风飘落进谢安珩的耳朵。   夕阳的余晖从街口倾泻下来,在男人的长睫和额发上覆了一层暖融融的金芒。   谢安珩一瞬间几乎忘了呼吸。   不知道是不是刚刚跑得太急,他只觉得心脏跃到了嗓子眼,仿佛下一秒就要蹦出来。 第5章 相逢 第5章   谢安珩下意识朝那道身影走过去,却冷不防撞上了一大群经过的家长。   “走走走,放学了放学了,赶紧接娃。”   “哎,看着点啊小孩!”   “谁家的孩子?走路看路,眼睛别发愣。”   人群数量不少,又勾肩搭背聊天,好半天才走完,谢安珩被接二连三挤得往后一个趔趄,险些摔倒。   他急忙站稳,扒开这群家长再望向对街。   彩票店门前已经空空荡荡。   店老板和几个挺着啤酒肚的中年男人在聊天,仿佛刚才他看到的只是幻觉。   谢安珩冲过去把四周都找了个遍,依旧没有看见那个身影。   “谢安珩!你怎么在这?”邹渺放学经过,喊他,“你不是身体不舒服回家了吗?”   她走近了一些,发现谢安珩脸色差得吓人。   邹渺惊了:“哇,你生病就赶紧回去休息吧,别乱跑了……”   “不关你的事。”谢安珩挥开她的手。   邹渺:“……”   谢安珩往回走了几步,没想到邹渺又追上来拽他:“谢安珩……我……生物课那天,对不起,我以后不会再这样了。”   见谢安珩不理她,邹渺心一横:“真的,我真的很对不起嘛,我赔你一个止痛喷雾,你不要讨厌我好不好?”   话音刚落,谢安珩猛地转过身,他眼神里像是藏了冰,看得邹渺下意识往后退了半步。   但只是一刹那。   邹渺以为他要走了,谢安珩又忽然问她:“你是不是有个高中部的表哥叫岑向阳?”   “啊……对呀。”他肯搭理自己了,邹渺连忙殷勤,“你找我表哥么?”   谢安珩:“想让他帮个忙。”   邹渺:“什么忙呀,你说,我帮你,用不着他!”   谢安珩:“你帮不了。”   邹渺撅嘴:“我帮得了!”   谢安珩回头打量几眼邹渺,女生跟他个子差不多高,胳膊比竹竿还瘦。   他问:“你表哥有多高?”   “嗯……”邹渺看看四周,指向一个家长,“跟他差不多。”   那个家长比他们俩高了一个半脑袋。   谢安珩满意了,他转头:“能把你哥喊来帮忙,我就告诉你送我止痛喷雾的是谁。”   “真的?!”邹渺惊喜,二话不说把表哥卖了,“你等着!我这就去喊他!”   -   双休日,谢行之难得睡了个自然醒。   他看了一边台历,确定今天没有什么大事发生,决定去一趟市中心。   身上的现金这几天花出去几张,昨天又去体彩小赚了一笔,加加减减竟然还比最开始多了几百块。   但即便这样,如果一直没有进账,剩下的这些钱很快也会花完,更不用说他还要养个崽子。   谢行之记得在两三年后,上面开始重视传统技术和文化传承,下拨了大量的资金又发布了很多有利的政策,他那时候还在读高中,眼见着学校对面的一家夫妻借着这股东风把店子做大,后续开了不少连锁店。   虽然跟他的本行有点差距,但也是个很好的机会。   到了地方,谢行之拐进一家陈旧的商铺。   “要买什么?大部分东西都在这,随便看看。”店老板是个老头,叼着烟,坐在软榻上跟街坊邻居下象棋。   谢行之闻着这股熟悉的中草药香,随意看了几眼,问:“如果我从您这固定拿货,最低是什么价?”   老头举棋的手一顿:“那要看你拿多少咯。”   “山药、草果、丁香、甘草、陈皮……”谢行之按记忆中报了一部分药材,“各类至少十公斤。”   棋子在凳子上敲得“乓当”一响,老头挥挥手:“你们玩你们玩,我生意来了。”   把其他人都赶走,他扶着拐杖站起身:“小年轻做生意?现在这行业的钱可不好赚哦。”   谢行之知道这时候传统行业正处于低谷期,他轻轻笑了笑,也不多解释:“家里有孩子要养。”   老头像是很惊讶地多打量了他几眼:“孩子多大了?”   “初中。”谢行之怕又被误会,赶忙道,“是我弟弟。”   “哦……幺子,那是受宠哦,还得哥哥出来赚钱养。”他边往仓库走,边嘟囔,“养小孩是花钱,你要是想富养,那就是个无底洞,样样都花钱。”   “但是照我看呢,没钱也有没钱的养法,放他们自己去闯就是了,你能闯出来,他自己也能。”   这老头跟他的某些想法倒是也不谋而合,谢行之莞尔:“我吃了很多苦,还是想各方面都能给他最好的,以后也能发展得更好。”   “你倒是宠他,有你这个哥哥,这孩子命好。”老头拿了一叠本子过来,“要什么药材,什么时候要,要多少,你写一下,然后我们再谈价格。”   “你放心,全城绝对找不出比我这质量更好价格更便宜的药材,老头子我绝对不欺生。”   “放心的,听说您这家店很久了,特意找来的。”谢行之上辈子跟这老头打过几次交道,把他的脾气早就摸透了,是个性情中人。   药材的货源只花了不到一个小时就谈妥了,从店里走出来,谢行之心情很不错。   开了个好头,很快就能让生意重新走上正轨,对他和对小谢安珩都更有保障。   十年前还没有方便的网约车,中午刚好车流量比较小,谢行之站在路口,等了好一会都没等到的士。   太阳很大,他只能去车站的阴凉处躲避。   “妈妈……我想爸爸了。”   “乖。”   谢行之转头,不远处有一对母女在等公交。   小女孩看上去跟谢安珩差不多年纪,声音里满是委屈:“我已经很乖了,爸爸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回来陪我呀?”   女孩的妈妈摸她脑袋:“爸爸要工作。”   小女孩:“爸爸每天都要工作,永远都没时间陪我!”   “工作了才能赚到钱买东西给你呀,你的新书包新衣服鞋子,都是爸爸赚钱买来的。”   “我不想要这些东西,我只想要爸爸……”女孩瘪瘪嘴,小声嘟囔,“我不要新书包新衣服和鞋子了,能不能把爸爸换回来陪我?”   年轻女人沉默。   等了几秒,她小声把女儿搂进怀里:“别乱说,你长大了,要懂事一点。”   女孩却哇一声哭了:“我不想懂事……班上的同学都笑我是个没爸爸的野孩子……他难道就不能抽出一天时间陪陪我吗?”   “去哪的?走不走啊?”   一辆的士刚好停在谢行之面前,司机的大嗓门让他回神。   “走。”谢行之从母女俩身上移开目光,拉开车门坐进去,“直走第二个红绿灯左转。”   “好嘞。”   谢行之从车窗回头,小女孩还跟她妈妈抱在一起,似乎依旧在哭。   昨晚小谢安珩那副垂头丧气的样子毫无征兆地在他眼前浮现。   他坐正,低头捏了捏眉心。   司机开车很稳也很安静,车身有规律地轻微摇晃,谢行之有些出神。   太阳在他身上照了一路,他都没察觉。   “街里头的路太窄了开不过去,我就在这靠边了?”司机回头问。   “啊……”谢行之惊醒,从钱夹抽出零钱,“可以,谢谢。”   “不客气不客气。”   天气炎热,街上没什么人,谢行之步态随意地顺着巷子走了一会,忽然有些不太想回招待所。   他脑海里反复回响起刚刚那对母女的对话,过一会又记起招待所老婆婆的声音。   谢行之有些烦躁。   倏地,面前窜过去两个小孩。   “走走走,看好戏了,前面有人打架!”   “啊?谁啊?”稍矮一些的男孩停下脚步。   “你这都不知道?何明旭跟谢安珩啊!”   谢行之心中一紧,侧过头。   “我不知道啊,发生啥了?”   “卧槽,你火星人来的吗?”粗嗓门的男生震惊,“上个星期,何明旭跟几个人一起群殴谢安珩,被老师请了家长,还罚他下周一升旗去主席台上念检讨!”   “这么刺激?”   “那可不,所以何明旭心里不爽啊,他是能受欺负的人吗?马上就喊了高年级的同学,要好好收拾一顿谢安珩那小子,这消息都已经传遍咱们三个年级了,快跟我一起去看看。”   两个男生边说边往前面跑远了,谢行之赶紧也跟在他们后面。   怎么会这样?   谢行之确定他上辈子没有发生过这样的事。   何明旭虽然欺负他,但也不过是个班里横的小鬼头,最怕的事就是被请家长,更别谈请完家长之后还敢再惹事了。   他跟着那两个男生到了校门口附近。   除了他们之外,前面马路牙子上还蹲着不少人,都是学生。   “你确定?何明旭在校门口约架?他脑子有包吗?”   “……”男生抠抠后脑勺,“但我刚刚是听别人这么说的啊,还特意说了好几遍就是在校门口,奇了怪了……”   “你们是听了消息来的?”   “我也是,我跟好哥们在这等了半天了,人呢?”   谢行之眉头蹙起,刚准备往前走看个究竟,背后忽然一阵急促的脚步——   “别跑!抓住他!今天我非得打死你!”   “谢安珩你快跑——”   谢行之转身。   “砰”地一声,一道滚烫的小身躯重重撞进他怀里。   ——谢安珩抬起头,对上男人低垂的双眸。   久违地,他再度嗅到了那缕香气。   干净,温暖,让人安心。   谢安珩短暂怔了半秒,果断揪住谢行之的衣摆,伸手一指背后:“有人要打我……”   他害怕极了地使劲往谢行之怀里钻:“大哥哥,帮帮我……” 第6章 解围   谢安珩望着谢行之的双眸,紧紧攥着他的衣摆,心里却很忐忑。   万一他想错了,这个人只是一时兴起同情他,并不是要帮他……   “喂!”岑向阳已经带着几个高年级的学生追到了他身后,“你谁啊?识相点滚开,别管闲事!”   乓当一声,他手里拿的木棍重重砸在地面,又威慑地举起来指向谢行之。   谢安珩的心弦绷到极限,他突然有点后悔这么做。   下一瞬,他的手被谢行之捉住,用了些力道让他松开捏着的衣服。   他要把我推开。   谢安珩垂下眼睫,唇角落了下去。   但紧接着,一股力量将他往后方一拽——   谢安珩脚步不稳,踉跄两下扑在了男人背心。   后者微微侧身低头:“躲好。”   说完,把他的手臂拉起来环在自己腰间。   谢安珩呆了几秒才缓慢眨了眨眼。   不是要把他推走。   是想把他护在身后。   谢安珩回过神,看到了疯狂朝他挤眼的岑向阳。   他在男人背后迟疑了半秒,颔首。   “我跟你说话呢,你聋子吗?”收到指示,岑向阳只能硬着头皮继续演,“把那小屁孩交出来,不然老子连你一起打!”   谢安珩小声试探:“大哥哥……”   “别怕。”   手背一暖。   谢行之握住了他的手。   而岑向阳的木棍已经装模作样地伸到了谢行之眼皮子底下。   谢安珩刚想示意他到此为止,就见面前的男人胳膊一抬——   “卧槽!”   岑向阳惊呼都没来得及,木棍就脱了手,落在了谢行之掌中。   他轻松缴了岑向阳的武器,转手就反过来怼到后者面前,动作比岑向阳那假把式干净利落了不知道多少倍,木棍“倏”地在空气中划出一道破空音。   “你要连谁一起打?”   岑向阳傻了:“别别别,大哥,有话好说……”   几个小弟:“……”   被护在背后的谢安珩也呆了。   男人比他高了大半个身子,衬衫下的手臂线条轻微隆起,肩膀很宽,把他牢牢遮挡在身后,从他的角度只能看到一点线条利落的下颌跟脖颈。   他下意识回握住了对方。   “那边在干什么?哪个班的?!”   校门口的保安终于发现事态不对劲。   “阳,阳哥,咱们……”   岑向阳:“……”   岑向阳:“愣着干嘛?跑啊!!”   他棍子跟兄弟都不要了,撒丫子就跑了个没影。   “哎,兔崽子!别跑!”保安追了过去。   “阳哥等等我们——”   场面乱成一团,只剩下一大一小留在路中间。   谢安珩还没回过神来,面前已经拢住一道阴影。   他口中的大哥哥丢掉木棍,在他面前蹲下。像是有点无奈,又似乎认命似的叹了口气,跟他对视:“没事了,别怕,嗯?”   谢安珩对上那双浅栗色的眸子,从中看见了温柔,关切,以及安抚。   那是他已经不知道多久没有感受到过的情绪。   “为什么……”谢安珩一开口,肚子突然咕噜叫了一声。   他张嘴还没再说一句,邹渺又狂奔过来:“谢安珩!你没事吧?”   谢安珩:“……”   “你答应要告诉我是谁送你止痛喷雾的。”邹渺声音急促,“你不能反悔噢,咦?这是谁?”   她看见谢行之,猛然一呆。   谢行之微微一笑:“止痛喷雾是我给他的。”   邹渺:“啊……”   “一起吃个午饭?”谢行之站起身。   今天是周末,谢安珩没办法去食堂吃饭,往常都只能硬着头皮找酒鬼爹要点钱,大多数时候只会得到一两块钱,往往还会伴随着一顿打。挨完打,再去买两包干脆面和一瓶矿泉水,就是一整天的伙食。   谢安珩看着谢行之,嘴唇动了动。   “好啊好啊,我想吃西餐!”邹渺率先欢呼,“谢安珩,你哥哥这么帅,怎么从来没听你说过?”   谢安珩还在看谢行之。   后者也没急,站在原地朝他莞尔,清澈的眼瞳像是能洞察他的一切心思:“不是还有很多话想跟我说么?走吧,吃饱肚子再说。”   -   棚户区附近只有一些小餐馆,谢行之干脆叫了一辆的士,就近找了一家西餐厅。   “哇,我知道这家。”邹渺扬起脑袋看谢行之,眼睛晶亮晶亮,“之前隔壁班的班花就在这家店过生日,听说这里的甜品超级好吃!”   小女孩被家长娇纵了一些,本性并不坏,谢行之对这个如今比他小了十岁的小丫头也没什么反感。   几人坐下,他道:“那就尝尝这里的甜品,有什么推荐?”   “菠萝派!还有水果披萨!”邹渺立即献宝似的靠过来,唰唰帮他把菜单翻到对应的地方,“这个这个,绝对好吃。”   谢行之暗道一声小孩子心性,就喜欢吃这些东西。   “好,还有吗?”   “还要薯条。”   谢安珩在旁边冷冷看着邹渺。   “你呢?咖喱牛腩套饭吃么?”谢行之忽然问他。   谢安珩连忙掩去刚刚的表情,点点头:“吃。”   三个人点了几份菜,因为了解自己的口味,谢行之点的都是谢安珩喜欢吃的东西。   小孩也不怎么讲话,一直默默坐在旁边,垂着脑袋,跟咋咋呼呼的邹渺完全是两个极端。   谢行之还是注意到了谢安珩的小动静,他反复盯着隔壁桌上摆着的东西看了好几次。   谢行之转头看了看,发现是一盘芒果沙冰。   “再来一份芒果沙冰。”他把菜单递给服务生。   “好的,您稍等片刻,我们很快为您上菜。”   “啊,芒果沙冰,我也要!”邹渺听见了连忙道。   她喊完,对上谢行之的目光,后知后觉自己是个来蹭饭的。   “……那,那我不要了。”邹渺吐舌头,脸有点红。   谢行之哑然:“没关系,那就两份芒果沙冰。”   服务生翻开菜单建议道:“先生,我们这份甜品做活动,大份现在打八折,比两小份加在一起价格更划算。”   谢行之简略扫了一眼:“行,那就来大份的。”   过了没五分钟,最后点的芒果沙冰因为做工程序最简单,反而第一个上了。   盘子端上来,的确很大一盘。   谢行之找服务生要了两个小碗,一人一个摆在邹渺和谢安珩面前:“这一份应该够你们吃吧?”   邹渺一勺子就挖了进去:“够够够!”   “够。”谢安珩难得也开了一次口。   邹渺在场,也不好跟谢安珩讲那些事。这家店谢行之上辈子还没来吃过,不远处有乐队在现场表演,谢行之撑着下巴等上菜,目光落在那边顺便听听音乐。   在他没注意的时候,餐桌上的两个小孩之间暗流涌动。   一份冰沙大是大了很多,但装在一个盘子里,两人分着吃,很难不产生点小摩擦。   实际上是谢安珩单方面的摩擦。   他说不上来为什么,平时也没觉得女生有多不顺眼,今天就是一个劲看她不爽。   说话烦,在谢行之面前蹦蹦跳跳也烦,现在要和她一起吃一份甜品更烦。   谢安珩每一次挖下去都是满满一大勺,愣是把冰沙吃出了狼吞虎咽的感觉,嘴巴冻麻了也没放慢速度。   邹渺反而动作矜持了不少。   几乎没哪个小孩能拒绝好看又温柔的大哥哥,她小口小口地抿,吃一下还会抬头偷偷瞄一眼谢行之,又很快转过头,脸蛋红扑扑的。   一盘沙冰很快就见了底,谢行之转回身,把谢安珩的那点护食的小动作全看进了眼里,又好笑又心疼。   “我想上个卫生间……”邹渺忽然站起来。   谢行之喊了服务生把她领走。   趁着她不在,他按了呼叫铃:“麻烦再上一下菜单,加菜。”   “好的好的,您稍等。”服务生连忙又取了一份菜单给谢行之。   谢行之却抬手指向谢安珩:“给他。”   谢安珩不解抬头。   谢行之冲他眨眨眼:“沙冰吃多了对胃不好,还想吃什么别的甜点?”   见谢安珩不说话,他笑了笑,稍稍前倾,放低声音:“单独给你点,不告诉她。”   靠得近了,温热的气息扑在谢安珩耳朵尖上,他又嗅到了男人身上很淡很淡的清爽香气。   “……”谢安珩捏着菜单的手陡然收紧。   “嗯?”谢行之见状准备退回自己的座位,“不想吃?”   “想!”小孩一把拽住他的手腕,又触电样地松开。   谢行之挑眉:“再不说邹渺就回来了。”   “……”谢安珩抿一下唇,指着菜单,“想吃这个。”   “再来一份提拉米苏。”谢行之于是转头对服务生道,“这一份慢点做,最后再上。”   “好。”服务生扫一眼桌面,“请问只要一份吗?”   谢行之点头:“对,只要一份。”   “还来点别的什么吗?这个也很不错哦……”   “唔,我看看。”   谢安珩放在腿侧的手忍不住蜷了起来。   他悄悄抬眸,小心翼翼地观察还在和服务生攀谈的男人。   谢行之一只胳膊搭在椅背上,单手托住菜单,侧靠着,微微仰起头,是个很放松的姿势,但却不减优雅。   头顶刚好有一盏灯正对他们,细碎的暖光一半洒在他的睫毛,一半映进他浅色的瞳孔。   睫毛很长。   像是察觉到他的目光,谢行之眸光一转。   谢安珩撞进那对浅栗色的眼瞳中。   后者朝他弯了弯眉眼。   他慌忙避开视线低下头,把面前的餐具碰得“哐当”一响。 第7章 交谈   午饭吃完,谢行之记挂着跟谢安珩谈话,用努力学习功课当理由把邹渺先送回了家。   谢行之没急着返回棚户区,他在一家文具店停下脚步,低头问:“陪我进去看看?”   “好。”只剩他们两人,谢安珩明显自在了不少。   文具店二楼没有人,很安静,谢行之找了个角落,主动道:“是不是有很多话想和我说?”   谢安珩站在原地望着他,像是不知道要怎么开口,看上去有些手足无措。   谢行之暗叹一声,道:“你书包里的药是我放的。”   小孩的睫毛抖了抖。   于是谢行之又坦白道:“晚餐也是我放的。”   “……”   谢行之皱眉,有点疑惑:“你没有什么想问的?”   谢安珩飞快地抬眼看了看他,又耷拉下眸子:“……为,为什么?”   “嗯?”   “为什么对我这么好?”谢安珩声音小得像蚊子嗡,“是因为看我可怜吗?所以同情我……”   谢安珩一愣,又觉得心酸。   “这就算对你好了?”他哑然,用孩子可以理解的方式说道,“那我要是说我还想给你买漂亮衣服,换新的书包,以后让你读全市最好的学校,住最豪华的大别墅,那算什么?”   谢安珩没说话,微微张着唇,像是被吓愣了。   “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谢行之在他面前蹲下,仰头牵住小孩的手,“就是想对你好。”   在谢安珩略显慌乱的目光中,他很轻地勾起唇角:“忘了自我介绍。”   “我叫谢行之。”他拿出想好的说辞,“是你的……哥哥。”   这回谢安珩是彻底呆了。   “我这几年都在国外,刚刚回来,也才了解到你的一些情况。”谢行之捏了捏他的手指,“怕贸然出现在你面前,你不相信我。”   “我也担心这么突兀地给你送东西会让你觉得讨厌,觉得是施舍。”   谢安珩的眸光明显闪了闪。   “但是让我就这样放着你不管,我实在做不到。”谢行之想到他第一眼在校门口看到小孩时那副凄惨的样子,蹙眉,“所以才想了这么个笨办法,偷偷给你书包里塞东西。”   他忍不住笑:“这办法确实太笨了,一下就被你抓住了。”   “什么?”谢安珩耳朵根子微红。   谢行之眉梢一挑:“那个男生不是你跟邹渺喊来演戏的?”   小把戏被当场戳穿,谢安珩咽了咽嗓子。   “别紧张,我不是怪你。”谢行之莞尔,“小丫头心眼多,她这么做也挺聪明,不是要害你就行。”   要不是他上辈子是岑向阳拜把子的好兄弟,知道那小子的为人,没准还真能被吓唬到。   谢行之感觉到他的小指动了动,像是想说什么,但又没开口。   “怎么了?”   谢安珩摇头,低着脑袋:“没有。”   谢行之看他半晌,温声道:“谢安珩。”   “没经过你同意擅自往你包里放东西是我不对,我道歉。”   谢安珩看向他,眼睛睁大。   谢行之还是要把心里的话说完,他不想小孩因此和他心生芥蒂:“但我绝对不是因为觉得你可怜,也没有想同情你。我要是同情谁,电视新闻里那么多穷困地区需要救济的可怜人,我可以直接把钱捐给他们。”   他直直对着谢安珩的双眸:“我是你哥哥,给你的这些本来就是你该有的,没有什么别的理由。”   谢行之感觉到谢安珩眼底的情绪激烈波动,被他捏着的手似乎想抽出去,最后又归于平静。   他再接再厉,靠近拨开谢安珩的额发:“其实你很小的时候我们见过,只是你不记得了。”   谢安珩没动弹。   年轻男人眉眼温柔又宁静,处处透露着经历打磨和沉淀的修养,连站在这片街道都会觉得是对他的玷污。谢安珩看不出自己跟他有半点能扯上关系。   “还是不信我?”谢行之想到现在这幅身体和他原本的刚好有七八分相似,使出他的杀手锏,虚虚点上谢安珩的眉毛,“你眉骨很深,我的也是。”   手指又转到眼尾跟鼻尖:“这里有点翘,我的和你一样。”   他最后将温热的掌心挪到谢安珩耳后,轻轻摩挲了一下:“你这里有一颗小痣,左右两边都有,对不对?”   小孩浑身一震,“啪”地捉住他的手。   谢行之笑:“肯信我了?”   小孩抿嘴,眼神明显有松动。   谢行之:“那再叫声哥哥我听听。”   谢安珩:“……”   他反复舔了几下唇,最后还是小小声:“……哥哥。”   “哎,乖。”谢行之乐不可支。   他小时候竟然这么可爱。   谢行之没忍住问他:“如果我想让你跟我走,离开这里,你愿意吗?”   谢安珩猛地抬起头。   “……算了。”才刚见面,好像有点太心急了,小孩现在明显还没完全信任他,这小孩看着好哄,实际多警惕,他是清楚的。   谢行之站起身:“没事,走吧,我们先下楼,再给你买点文具,然后送你回家。”   “等等!”   袖子被拽住,谢行之回头。   谢安珩仰着脑袋:“谢行之……哥哥……”   他像要说什么,对上谢行之的目光,又犹豫。   谢行之对他眨眨眼,露出倾听的表情。   “明天……”谢安珩嘴唇动了动,“明天还能来见你吗?”   小少年揪着他的衣袖,眸光忐忑,紧张得眼都不敢眨。   “当然可以。”谢行之见不得他露出这种表情,走过去轻轻揉了揉他的脑袋,“我就住在福新招待所,学校旁边那家。”   他又说:“你把作业带过来,我房间很安静,你可以在里面学习。”   小时候的每个周末都像是地狱,待在家里不得不面对谢父,得时刻看他的脸色,随时有可能挨打。   但他又的确需要一个能学习的地方,不得不忍耐。   忍耐,并期待时间过得快一点,祈祷谢父今天心情好一点,每分每秒都是折磨。   那时候的他做梦都想有人能收留自己,哪怕只是几个小时也好。   谢行之明显感觉到谢安珩眼底亮了不少。   “谢谢哥哥。”他松了攥着谢行之袖子的手,“我会很安静,不吵到你。”   这小模样让谢行之心肝一颤,他忍不住又薅了一把谢安珩的短发,笑道:“乖。”   -   晚上七点,谢安珩拎着一小盒牛奶回了家。   推开门,客厅里臭气熏天。   “儿子?”谢父醉醺醺地喊他,“跑哪去了你今天?等了你半天你都不在。”   谢父放下手里的啤酒,拍拍椅子靠背:“过来,给你留了点菜,饿了吧?”   他侧着身,露出东倒西歪的酒瓶,一双一次性竹筷随意地搁在桌面,旁边有两个塑料袋,里面是碎骨头,混着一些浑浊的汤汁,还有说不出名字的碎肉跟粉条。   家里的异味大半都来自那里。   谢安珩冷漠地转身:“不用,我不饿。”   趁谢父没反应过来,他迅速进门反锁了房间。   “操了,你跑什么跑?”门外开始嚷嚷,“你个养不熟的小白眼狼,你是不是觉得老子没用,嫌弃你老子是吧?嗯?!”   哐当一声,谢父踢了一脚他的房门。   “妈的,跟那娘们一个臭德行。”   谢安珩攥紧衣服,等脚步声慢慢远去,这才把藏在里面的袋子拿出来。   那是刚刚谢行之给他买的文具和晚饭。   谢安珩爬到书桌上关了小窗户,又拉上窗帘,确保不会有人看见。   他拆开塑料袋,轻轻将小心翼翼揣了一路的小蛋糕取出。   好像叫黑森林蛋糕,和中午吃过的提拉米苏长得有点像,但都是他曾经从未奢想过的东西。   谢安珩挖了一小勺。   很甜,但不腻。   这一天下来吃过的甜像是要把他曾经所有的苦全都弥补掉。   谢安珩小口小口地抿着吃,左手拨了拨桌上的文具。   新钢笔,一盒墨囊,还有一支消除笔。   他看过何明旭炫耀这种笔,很神奇,有专门的墨水,涂一下就能看不出痕迹。   把蛋糕吃完,谢安珩没舍得用新的文具,把它们放进书包里,依旧用自己原先的旧水性笔写题。   宝石袖扣被他从床垫下拿了出来,放在小台灯正下方。   小少年埋头伏案,房间里只剩下笔尖在纸上划过的沙沙声。   房间外,电视机声音开得很响,谢父坐在酒瓶子中间看球赛,还间歇性传出暴躁的叫骂。   偶尔声音太大了,会打断一下谢安珩的思路,他扭头朝房门冷淡地望一眼,又继续沉浸到作业里。   袖扣安安静静躺在桌面上,在灯光映衬下散发出柔和的淡蓝色光晕。 第8章 陪伴   谢安珩几乎一夜没睡着,辗转反侧,脑子里全惦记着明天要去找谢行之。   天蒙蒙亮的时候,他实在是躺不下去了,起床悄悄拿了牙刷毛巾,到院子外的小水龙头洗漱。   早晨五点多,气温还没升起来,谢安珩把水流开到最小,认认真真洗脸刷牙,又对着墙上的碎镜子拨了几下头发。   收拾好书包,谢安珩回头看见桌上的袖扣。   他将它揣进口袋,走到门口时脚步一顿,还是放回了床垫下面。   客厅里,谢父依旧在沙发上,鼾声震天响。谢安珩轻手轻脚地绕过地上的酒瓶,开门溜了出去。   福新招待所离家里的确很近,谢安珩到的时候门口的老婆婆都还在打盹。   他几乎没发出任何声音,飞快地一路跑到了谢行之昨晚告诉他的房间门口。   他抬手刚要敲门,突然又停住。   太早了。   这个时间点,除了他,其他人应该都还在睡觉。   谢行之会同意让他来这里,但也不可能是让他五六点就跑过来打扰别人睡觉。   谢安珩看着面前的木门,抿了抿唇,准备在门口坐下,等到八点再敲门。   他靠在墙根席地而坐,走廊的地面有点冰,还有轻微的霉味。   不是他想象中那个人该住的地方。   “吱呀”一声,房门忽然开了。   谢安珩听到动静抬头。   “早……”他倏地卡了壳。   谢行之一手撑在门侧,衬衣领口微微敞着,有点凌乱,额发也沾了潮气,脸颊还有水珠。   房门内扑面而来一股凉气,似乎带着某种薄荷的清香。   谢安珩还在仰着脑袋发愣。   谢行之低垂眼睫跟他目光相对,嗓音有点哑:“怎么坐在地上?”   谢安珩这才回神,赶紧站了起来,局促地拍拍裤子后面的灰:“早上好。”   “早。”头顶一声很轻的低笑,谢行之松开门进了盥洗室,“进来坐,牛奶在桌上。”   房间不大,但很整洁,被子已经叠好了,上次看见的白衬衫挂在衣架上。谢安珩走到书桌前,桌面放着纸盒牛奶,是他前几次喝的那种。   桌面也被收拾过,只有一本日历放在桌角,但上面是下个月的日期。谢安珩拿起来看了看,发现这个月的那张纸被撕掉了。   “早餐想吃什么?”谢行之从浴室出来。   谢安珩连忙放下日历:“我,我不用……”   “你想说你五点四十坐在我房门口,但是已经吃过早餐了?”谢行之眉梢一挑。   “……”心思被戳破,谢安珩抿唇没说话。   谢行之顿了顿:“在这等着。”   谢安珩还没反应过来,他已经长腿一迈出了门。   “哥哥等等!”谢安珩赶紧跑过去。   房门又“唰”地开了一条缝。谢行之大手揉了一把他的发顶:“乖,先写会作业,我顺道下去续房。”   说完问他:“吃面还是小笼包?”   谢安珩一怔。   “都可以。”谢安珩望着他,把话吞了回去,“跟哥哥一样,你吃什么我就吃什么。”   “好。”   确认谢行之下楼了,谢安珩放下书包,走到衣架边,拉起衬衫的两只袖子。   衣服上有谢行之身上的柔和香气,左边袖口上缀着跟他那枚一模一样的蓝色袖扣。   而右边的袖口空空荡荡。   谢安珩垂着眼,指尖在空出来的地方摩梭了半晌,神情隐匿在阴影中。   -   这个时间楼下的早餐店也才刚开门,卖汤包的还没准备好,谢行之便点了两份牛肉面。   “再加两个鸡蛋。”他付了钱,坐在旁边等。   老板喜笑颜开:“好嘞,要煎的还是煮的?”   “煎的。”谢行之话音刚落,店门口又进来几个熟悉的身影。   “老板,还是老样子,三碗手擀面!”来人是岑向阳。   他们几个走过来,刚要坐下,转头看见座位上的谢行之,他脸色唰地白了,屁股僵在半空中要坐不坐的,非常滑稽。   谢行之朝他点头:“好巧。”   “哈哈……哈哈哈。”岑向阳假笑,“好巧好巧,您也在这吃面呢?”   旁边的兄弟低声:“阳哥,他谁啊?”   另一个当天参与了的男孩道:“阳哥别怕,我垫后,你先跑!”   岑向阳:“……”   谢行之忍笑:“这么讲义气?”   男孩拍拍胸脯:“那当然!跟着阳哥一起混的,什么都能不要,义气不能丢!嘶,阳哥你踢我干啥?”   岑向阳脸都要绿了:“去去去,都一边去,你们去那桌吃你们的面去!”   其他几个小兄弟被他赶走,谢行之实在没忍住:“别担心,我只是来买个早餐,那天的事家里小朋友已经和我解释过了。”   “你真是他哥哥?”岑向阳惊讶。   谢行之眨眨眼:“我不像么?”   岑向阳果断摇头:“不像。”   这回轮到谢行之诧异了,他跟小孩眉眼五官明明怎么看都是相似的,哪会不像?   但没等他问,岑向阳又道:“你是他哥哥,那为什么从来没见你回来看他?”   谢安珩的状况,在这条街上住的人都多多少少知道一些,岑向阳也不例外。   从他眼里看到怀疑,谢行之便将在国外那套说辞又讲了一遍。   “仔细一看你们好像是还挺像的,但是你眼睛比他好看。”心里的芥蒂没了,岑向阳认真端详了他一番,说话间语气兴奋了不少,“哎对了,行之哥,我能喊你行之哥不?”   上辈子是他喊岑向阳哥哥,这辈子反过来,谢行之恍惚了半秒,颔首:“可以。”   “嘿嘿,哥,你之前那一下从我手里夺棍子是怎么做到的?”岑向阳凑近了点,“你好厉害啊,比我们体育老师身手还厉害,是练过么?”   “健身的时候学过一点。”谢行之心里五味杂陈。   事实上他会的那些简单招式都是岑向阳教的。   上辈子,他刚进社会闯荡,惹了不该招惹的人,被人追着砍,是岑向阳拼着把他救了回来,自己背上腰上挨了好几刀,差点丢了命,却愣是没让他受一点伤。   从那之后,岑向阳就拉着谢行之教了他不少格斗知识。   可惜后来……这个身体健壮得能打死老虎,一腔热血的男人受了小人的坑害。   等谢行之赶到的时候,一切都已经晚了。   “行之哥,那个……我对别的吧一窍不通,但我对这些是真的特别感兴趣。”岑向阳眼睛很亮,“哥有没有空提点我一下?我保证不耽误你很长时间,只用把上次的动作再……”   “可以。”   岑向阳一愣:“啊?”   “可以教你。”谢行之收敛思绪,扬起唇角,“不会耽误,我也正好很喜欢找人练练手。”   岑向阳差点从椅子上蹦起来:“真的?!”   见他这么高兴,谢行之也跟着受到感染:“当然是真的。”   “牛肉面好了!谁的牛肉面?”   谢行之起身:“我的,谢谢。”   “啊,你要走了?”岑向阳面也不吃了,把碗搁在兄弟们桌上就跟着他,“我来帮你端吧。”   谢行之失笑:“不用,我回房间,小孩还在等我带早餐。”   “噢!”岑向阳知道意思是今天肯定不方便教他了,但他这会正兴奋着,也没气馁,“那我之后怎么联系你呢?给我留个电话号码呗?”   谢行之想了想,还是不打算继续用原身的手机号了:“我回国还没来得及办国内的电话号。”   “这个好办!”岑向阳闻弦知雅意,“包在我身上,你把身份证号告诉我,明天就能给哥把电话卡送来。”   岑家在这片地区做的生意很多,这些方面也有涉足,别人不知道,但谢行之清楚,他们家留在这只是为了不久后的旧城改造赔偿,本身很富裕,路子也广。   谢行之没接话。   他那身份证上……名字还是谢大宝。   见谢行之沉默,岑向阳思索道:“哥,你不会是身份证丢了吧?”   “……”   虽然不全对,但也**不离十,谢行之问:“你怎么知道?”   岑向阳嘿嘿一抠脑壳:“猜的啊,哥你一看就不像我们这种地方的人,不去住大酒店,跑来住这三无小招待所,肯定是身份证丢了开不了房呗。”   他说完也不等谢行之回答,献宝似的挤挤眼:“哥,这事你碰到我算是走运了,身份证跟电话卡,我都能给你搞定!”   他想索性借这个机会把身份证改个名字,但刚认识就这么掏心窝子,也只有谢行之记忆中的这位热心到有点傻乎乎的好友能做得出来。   他暗自叹了口气:“你就不怕我是骗子?”   对这个年轻男人有种本能的好感,岑向阳果断摇头:“不可能,我看人眼光一向很准。”   他跟着谢行之上楼,琢磨道:“哥,你是不是不相信我啊?我可真没说大话。这样,我明天给你答复,行不?我绝对帮你搞定,要是帮不了,你也甭教我了!我都没帮上你,我也不配耽误你的功夫,咋样?”   好友这副模样和上辈子病入膏肓的形象对比太鲜明,谢行之脚步一顿。   “不用。”他摇头,对岑向阳莞尔,“我很喜欢你,不管你有没有帮我,只要你想学,我都会教给你。”   “哥!”岑向阳大喜过望,“你也太好了吧,你就是我亲哥!”   走廊里忽然嘎吱一声。   “哥哥?”小孩不知道什么时候开了门,看到他们怔了一下,小跑过来,“我帮你拿。”   说着就真要上手拎他手里的袋子,谢行之怕他烫着,赶紧对岑向阳道:“你先回去吧,我每天都在这。”   “那行。”岑向阳看到谢安珩这副低眉顺眼乖宝宝的样子,在心里称奇,“那我先走了啊行之哥,明天不见不散啊!”   “好,不见不散。”谢行之回头应答,躲开谢安珩的手,“你别动,很烫。”   他拎着两碗面进房间,回头看到谢安珩还在门口站着。   “怎么了?”把面放在桌上,谢行之问,“有话要和岑向阳说么?”   谢安珩摇头:“没有。”   “哥哥。”他又叫道。   “嗯?”谢行之带上门。   谢安珩:“哥哥跟他很熟吗?”   熟得不能再熟了。   但谢行之还是说:“今天碰巧又遇见了,他人很不错,你可以试着跟他交朋友。”   说完他又觉得多此一举,上辈子他能和岑向阳成好兄弟,这辈子肯定也行。   等了好久,谢安珩才垂着睫毛道:“好,我听哥哥的。”   谢行之没忍住揉他柔软的黑发:“真乖。”   他把牛肉面递给谢安珩:“趁热吃。”   这辈子小孩营养跟上了,说什么也得把他一米九的梦给圆了。   “谢谢哥哥。”谢安珩掰开竹筷,小模样招人疼得不行,“我有几道数学题不会写,哥哥等会能不能教教我?”   “当然可以,有什么不会的都能问我。”谢行之答应得很爽快。   初中数学题对谢行之来说根本不在话下,二人吃完早饭,一个讲一个听,在小房间里扎扎实实学了一整天。   谢行之讲题思维很快,一开始还放慢步骤担心谢安珩跟不上,后来发现小孩几乎是一点就通。谢行之满足感大增,心想不愧是我,从小就机灵,有他好好养着,以后成就绝对比他当初要高。   晚上接近七点,吃完晚饭,谢行之把谢安珩送回家,怕再晚可能就会被谢父发觉。   小巷子里人头攒动,都是出来买东西的。   谢行之牵着谢安珩走到拐角。   “去吧。”他放开手,前面不远就是谢家小平房了。   “哥哥再见。”   “乖。”   谢安珩往前走了几步,突然停下。   谢行之一个不防被他扑了个满怀。   “怎么……”他揽着小孩。   “谢谢哥哥。”谢安珩把脸埋在他衣服里,声音闷闷的,“我今天很开心。”   他抬起头,一眨不眨盯着谢行之:“明天哥哥可以来接我吗?”   谢行之手臂收紧了一瞬。   “当然。”他屈指刮一下谢安珩的翘鼻尖,“哥哥每天都来接你。”   小孩就这样望着他,定定地,黑黝黝的眸子里更深了不少。   好半天,他忽然冲他笑:“哥哥晚安。”   谢行之:“晚安。”   谢行之跟小孩道别,转身回了住处。   而在他身后,谢安珩一直站在院子门口,注视那道身影,直至他彻底消失在街道尽头,他这才重新恢复平日里的样子,耷拉着脑袋垂着睫毛,拉开沉重的家门。 第9章 陪练【作话有请假条】   翌日下午,岑向阳果然如约又找上了谢行之。   “行之哥,证的事我帮你打点好了,等下周我带你去补办就行。”岑向阳一来就朝他邀功,“这是电话卡,你先用着,等办好了再换你自己的。”   一件大事解决,谢行之感激:“谢谢你。”   “嘿嘿,不客气不客气,哥还要教我格斗,是我麻烦哥。”   谢行之关上房门:“那得等下午,我一会有点事。”   他和药材铺子的老板说好今天去看第一批货。   岑向阳也不急:“啊,行啊没关系。哥有啥事啊,我能帮上忙不?我和你一起去呗。”   谢行之阻挡不住他的热情,也知道他这好友是个在学校待不住的性子,便同意了跟他一起去药材店。   到了地方,店老板竟然没下棋,早早把他的棋友们全赶走了,专程坐在门口等谢行之。   “怎么样?我说我这里的东西绝对不哄人吧?”老头撑着拐杖,神情很骄傲。   药材质量的确好,价格也公道,谢行之顺着老人家的话恭维了他几句。   老头“哼”一声:“小年轻嘴巴这么甜,指望老头我给你再便宜点?”   “……”谢行之哭笑不得,“我实话实说。”   老头挥挥手:“哎呀哎呀,年轻人又要养娃娃,不容易,再给你少算一成吧。”   这有点惊到谢行之了,再少一成,老人几乎不怎么赚钱。   “不用再多说了,就这个价,定了。”老头看他表情,跟还生怕他反悔似的。   谢行之也不推脱了,反正以后长期合作,总还是赚的。   他真心实意道了谢,便交了定金。   回去的路上,岑向阳问:“行之哥,你打算做这生意,是想把谢安珩接走么?”   谢行之脚步一顿:“怎么这么问?”   “啊……”岑向阳眨眼,“我看你挺疼那小孩的。他现在的状况我也了解了一些,那根本不是人过的日子啊!”   从小就没了妈,爸爸又是个这样糟糕的德行,要不是国家强制九年义务教育,那孩子多半连学都上不成。   “所以我就以为你是想把他带走。”岑向阳不知道想起了什么,又说,“那小子挺聪明的,是家境拖累了他,有你照顾,他肯定能成才。”   “我暂时还没有能力把他接走。”谢行之耷拉下眼皮,想到童年那些记忆,他面色有些冷,“不过的确有这方面的想法。”   “也是。”岑向阳理解地点头,“你刚回国,先安顿下来再说。”   谢行之“嗯”了一声:“走吧,时间差不多了,我昨天答应接他放学,恐怕得先接了他才能陪你练。”   “没关系没关系!”岑向阳大手一挥,“刚好我也没事做,我陪你!”   -   “谢安珩!等等我!”   一放学,谢安珩就第一个挤出了教室,但他没想到邹渺也锲而不舍地追了过来。   “谢安珩,你跑那么快干嘛?”邹渺跑起来才能跟上他,“你以前放学不都是最后一个才走的吗?”   放在以前,谢安珩每次都是等到学校做清洁的阿姨赶人了才会回家,但这几天他跑得比谁都快。   “切,总不是怕何明旭打他呗。”旁边的同学道。   邹渺瞪他:“才不是呢!”   她悄悄凑近谢安珩:“今天是不是你哥哥来接你呀?”   谢安珩看她一眼,加快脚步:“不关你的事。”   邹渺眼睛亮了:“肯定是!”   “谢安珩,你不能这样,我喊我表哥帮你了,我们已经扯平了,我也不跟何明旭一起玩了,你干嘛还躲我啊?”   谢安珩被她吵得不行:“你到底想干什么?”   见他停下来,邹渺赶紧道:“你哥哥是不是辅导你写作业?”   谢安珩皱眉。   邹渺脸有点红:“我昨天看到你哥送你回家了。”   谢安珩:“所以呢?”   邹渺:“我也有不会写的题,你能不能让他顺带也教教我……”   谢安珩转头便走。   “哎!你别走啊……”   谢安珩对她的叫喊根本无动于衷,抿着唇一路快步到学校门口,终于在看见某个身影时放缓了脸色。   “哥哥……”谢安珩小跑过去。   “咦,你家小朋友来了。”岑向阳的大脸一下子挡在他面前,“哎哟,渺渺也在啊?”   “表哥!”   谢安珩笑容僵住。   “怎么这个表情?”他突然被揉了一把脑袋,又揽进怀里,“有什么不高兴的事?”   谢安珩一抬眼,对上谢行之的眸子。   他赶紧摇摇头:“没有。哥哥,今天我想晚一点再回家。”   想跟谢行之多待一会。   谢行之本来准备接了小孩,带他吃个饭就送他回去,闻言挑眉:“不回去写作业么?”   “在哥哥房间里写。”谢安珩一眨不眨望着他。   岑向阳豪爽大笑打断他们:“那不行,你哥答应了等会跟我练练手的。”   他又一把搂住谢行之,哥俩好似的挤挤眼开玩笑:“他又非得接你放学,我为了这个可是在这等了一下午了,该把你哥让给我了。”   谢安珩看了岑向阳一眼,两人视线撞上,岑向阳被他盯得脊背发毛。   “作业多不多?不多的话我们先回去把作业写了。”谢行之不知道这点小动静,说完又对岑向阳道,“顺便一起吃个晚饭,应该不会太久。”   “……”岑向阳下意识看谢安珩,想确认刚刚那一眼是不是他的错觉。   谢行之也随着他的视线低头:“怎么了?”   谢安珩依偎着他,乖乖巧巧:“不多,我在学校里写了,只剩一点点。”   岑向阳心道果然是错觉,抠抠脑壳:“那行吧,刚好去我那吃呗,省得来回跑。”   谢行之点头:“好。”   “表哥,我也想去……”邹渺连忙说。   岑向阳:“你去干啥?”   “我有不会写的题。”边说边看谢行之。   “回去我教你。”   “你自己的作业都不写!”   “……”   邹渺急了:“好不好嘛!你们都去,难道留我一个人回家吗?”   谢行之失笑:“带她一起吧。”   他又摸摸谢安珩的头:“他们一个班的,一起写作业一起进步,也能有个伴。”   邹渺喜出望外:“好耶!”   “……”谢安珩耷拉下睫毛,揪着谢行之衣摆的手紧了紧。   一行人跟着岑向阳去了他说的地方,是他们家新盘下的店铺,旁边刚好有餐馆,新街道,人不多,还算安静。   谢行之让谢安珩把作业拿出来,用等菜的功夫给他把难题都解决了。   “哥哥,我想去那张桌子上写。”谢安珩忽然道,“上菜桌上会有油。”   “好。”谢行之也没多想,跟服务员打了招呼,带着他去了旁边的桌子。   邹渺听了也想悄悄跟过去,被岑向阳拦下:“人家哥哥给他讲题,你凑什么热闹,你哪不懂的拿出来,哥给你看!”   “……”他那大嗓门,邹渺怕谢行之听见了,心里更不好意思,愤愤瞪了他一眼。   岑向阳:“嘶,你还瞪你哥?咋的,别人家哥哥香一些?”   “你小点声!”邹渺恨不得捂他的嘴,“别人家的哥哥比你好看!”   岑向阳:“……”   他佯装生气:“嫌你哥丑是吧?”   邹渺拍开他的脸:“哎呀,你走开!”   “不走!”岑向阳怒了,“你不准找别的哥哥,今天哥还非要给你讲题!”   邹渺:“……”   她只能心不甘情不愿地瞅了一眼谢行之,结果撞上谢安珩的目光。   冷冷冰冰的。   邹渺吓了一跳,赶紧不再看了。   这边谢行之一个头两个大。   小孩今天不知道怎么了,几乎题题都要他讲几遍才能明白。   他也不忍心凶他,只能耐着性子一遍一遍地讲,等辅导完他的作业,菜都已经上好半天了。   “哥哥辛苦了。”回了餐桌,谢安珩又乖得不行,好像还很高兴似的,帮他夹菜倒水。   谢行之拦住他:“好好吃你的,哥自己会弄。”   谢安珩这才消停。   晚饭后,休息了许久,岑向阳带谢行之去了他家的空店子,兑现他的承诺,两个小孩就在旁边观战。   他做了一会热身,问:“想从哪开始学?”   岑向阳拉伸的动作一顿,赶紧说:“上次你擒拿那一招,太帅了,我后来回去梦里都在练这招。”   “好,那就先学擒拿。”谢行之朝他笑笑,把手指掰响,扬了扬下巴,“拿棍子吧。”   岑向阳的眼神顿时激动起来:“好嘞!”   结果他的蓄力一击被谢行之瞬间化解,后者的动作太过轻松,岑向阳脸色微红。   谢行之把棍子抛还给他:“再来!”   岑向阳也没气馁,凝神正色又攻了过来。   这次他搞了个假动作,算是毕生水平都用上了,疾速一棍就朝谢行之腰腹砸过去。   “啊……”邹渺捂住嘴。   谢安珩也屏息。   但谢行之眸光微凝,脚下一错,轻巧地躲开,那棍子便打在了空处。   他手腕翻转,谁也没看清怎么回事,岑向阳的木棍“哐啷”再度脱手。   “哇——”邹渺鼓掌。   谢安珩也看呆了。   谢行之甚至一直负手身后,全程只用了一只手!   岑向阳被打出了斗志,主动捡起棍子:“再来!”   谢行之朝他一笑,颔首:“来。”   两道身影再度缠斗到一起,这回岑向阳倒是坚持了很久,但谢安珩的目光全程都落在谢行之身上。   后者神情专注,是跟平日里和他讲话时温柔的样子全然不同的神态,沉静,凌厉,像一把藏锋的剑。动作迅捷而不凌乱,每一下都力道十足,偏偏还带了游刃有余的优雅。   让谢安珩感觉……很强,也很美。   场地内很阴凉,谢安珩却硬是看出了一身热汗,心跳得仿佛比两个人交手的动作还快。   突然,岑向阳手里一滑,木棍脱手而出朝他砸过来——   “啊!”邹渺尖叫捂住脸。   谢安珩瞳孔缩紧。   “啪”一声,木棍稳稳停在他眼前不足半掌的地方。   谢行之放下手。   谢安珩还望着他,看上去有点呆。   “吓到了?”谢行之揉揉他的发顶。   小少年依旧一眨不眨地仰头盯着他看,半晌,才缓慢地摇摇脑袋:“没有。”   “对不住对不住。”岑向阳跑过来,“打久了,手里出汗了。没砸到吧?”   邹渺:“没砸到,谢安珩的哥哥帮他挡住了!”   岑向阳挠头,很不好意思:“我的我的,没伤到就好。”   谢行之垂眸,发现小孩的手都在微微发颤。果然还是吓到了。   他把谢安珩的手握进掌心:“别怕,有哥在,伤不到你。”   谢行之手掌的温度很高,但没有汗,干燥,甚至有点烫。   谢安珩目光落在他修长的五指,手腕处还有微微隆起的青筋,在白皙的皮肤下有些显眼。   正是这双手,刚刚把那只木棍舞得让人惊心动魄。   谢安珩仰起头。   谢行之在和岑向阳讲话,侧身对着他,从这个角度刚好能看见男人的大半背影,宽肩长腿,隐约的肌肉线条在衬衫下若隐若现,额发还有细小的汗珠。   “哥哥。”谢安珩忽然喊他。   谢行之:“嗯?”   谢安珩抿一下唇,看着他:“哥哥好厉害。”   岑向阳:“哈哈,想学啊?让你哥教你。”   谢安珩这回没去看岑向阳,他一眨不眨盯着谢行之。   谢行之很轻地笑笑:“今天太晚了,该回去了,改天教你。”   乱跳的心终于平息下去。   谢安珩回握住他:“好吧。” 第10章 参赛   周一,谢行之起了早床,在校门口拦住了谢安珩。   “哥哥?”第一次在上学时间看到谢行之,他还有些意外。   谢行之拿了一百块钱给他:“我今天要和跟岑向阳一起办点事,可能会来不及赶回来陪你吃饭,不用等我,你放学自己买点吃的。”   谢安珩往他身后一看,果然看见了岑向阳,后者咧着嘴朝他假笑。   “……”谢安珩接了钱,“那今天还能见到哥哥吗?”   “能。”谢行之一笑,“稍微晚一点,不会太晚。”   谢安珩点点头:“哥哥,我不用这么多,你给我十块钱就行了。”   十块钱哪够吃两餐饭?   他越这样懂事,谢行之越觉得心疼:“不准吃泡面饼干那些没营养的东西,好好买两份饭,多的你自己留着买书。”   说完又把牛奶递给他:“差点忘了这个,记得喝。”   这次谢安珩没再推脱:“哥哥早点回来。”   “好。”   此前已经有岑向阳打好了招呼,办理的过程比谢行之想象中还要顺利不少。   他按要求拍完照片,工作人员让他下午来取证。   索性也没事,谢行之和岑向阳到周边看了看有没有店铺招租,时间到了,便顺顺利利拿到了新的身份证。   临走前,岑向阳看见一对母子,小孩来陪妈妈办事,手里都还不忘拿了一本奥数题在写。   他咂舌:“怪不得渺渺最近老问我题呢,这数学竞赛参加的人还不少啊。”   “数学竞赛?”谢行之一愣。   岑向阳点头:“对啊,这几天我没去学校,要不是渺渺昨天跟我说了,我也不知道。”   “谢安珩没告诉你?”他有点诧异,随后又恍然,“估计是他想偷偷得奖,给你个惊喜呢!”   谢行之脸色却不怎么好:“比赛是今天?”   “应该是吧。”岑向阳对这类和学习相关的事都不怎么上心,“说是放学后把参加的学生都集中起来,好像我们学校是跟一中的学生一起比,哎!怎么了……”   谢行之飞快往派出所外面走:“我得赶回去。”   他的表情让岑向阳吓到了:“发生啥了,哥,你别吓我……”   谢行之只拉开车门,冲他扬了扬下巴:“上车。”   司机:“到哪啊?”   “六中。”他坐到副驾驶,从口袋掏出手机看了一眼,果不其然最上面就是他之前标注的提醒事项,只是时间标在了两天后。   这几天和谢安珩一起过得太过于平静,又一直忙着看店铺买药材,险些让他忘记注意这个重要的事情,更没想到这辈子会改了时间。   谢安珩虽然没有明确地跟他提过,但最近也频繁地找他问了不少数学题,他应该早点找小孩问问这件事的。   谢行之收了手机,有点烦躁地看着面前的红灯。   这次数学竞赛每个市单独举办,又下发到每个区,让一整个区的所有学校一起比拼,争夺名额。而满北市的这个棚户区总共也就两所学校,所以只轮到了一个名额。   其他人不明白轻重,谢行之可是知道的,这场不只是表面那么简单,比赛后续还有省级联赛和全国赛,在全国赛拿奖,就等于一只脚踏进了最高学府的大门。   这场初赛争夺的是数学夏令营的名额,而这个名额无异于晋级后续比赛的敲门砖。   但上辈子,他准备了很久,明明有实力夺得名额,最后却因为没有家长签字,连参赛的资格都没有拿到。   “麻烦再开快一点,有急事。”谢行之转头对司机道。   “好嘞!”司机一脚油门,再度提高车速。   -   六中多功能报告厅。   讲台上的比赛已经接近尾声。   台下不少人窃窃私语。   “何明旭不会输了吧?”   “别瞎说。”   “我感觉他就是要输了啊,你看那个张帆,他都快解完了!”   时钟上的秒针滴答滴答,更让在场的人紧张。   邹渺坐在第一排,但她的注意力不全在讲台上,时不时往门口望一眼,像在等谁。   “邹渺,谢安珩怎么还不回来?”班主任弯着腰过来问,“这一组快结束了,他要是赶不上,那……”   她皱紧眉头扫了一眼何明旭。   后者明显解题速度远远落后于一中的张帆,这场比试的结果已经不言而喻了。   邹渺比她还急:“他的表格没有家长签字,组委让他回去签字了再过来,不然就不给他参赛。”   班主任:“他回去多久了?”   邹渺:“快……快十几分钟了。”   “等不了了,我去他家看看到底怎么回事。”班主任刚一回头,迎面就和谢安珩撞了个正着。   她急道:“谢安珩!家长给你签字了吗?下一个就到你了!”   后者攥着参赛表格看了她一眼,面上没太多表情。   “啊!”邹渺忽然捂嘴,“谢安珩,你脸上流血了……”   谢安珩听了也只是随意地把那里的血丝抹掉,眼皮都没抬一下。   班主任知道他们家的情况,一下就明白怎么回事了。   但她还是焦心,这个名额可是校领导再三叮嘱一定要拼全力拿下的,怎么能出现学生参加不了比赛这种事?   “走,你过来,老师带你去跟组委会谈一谈,看看能不能让你先参加。”班主任不能理解一个比赛干嘛规矩卡得那么死,她拉过谢安珩,“走呀!”   谢安珩这才迈动步子。   他们走到组委会的席位,台上的比赛刚好结束。   “二号选手,张帆,获胜!”   何明旭垂头丧气地走下台,班主任心都凉了半截,她赶紧和组委人员说:“您好,这是我们学校的选手,他下一个参赛……”   “下一个?名单上你们已经没有选手了啊。”一中的老师领着张帆走下来,后者神情倨傲地扫了一眼何明旭和谢安珩,不屑地撇撇嘴。   班主任没理他:“组长,是这样的,这孩子叫谢安珩,他刚才回去拿参赛表格了,他跟何明旭都是我们学校数一数二的数学人才,上回期中联考还拿了区第一……”   “表给我。”组委人员打断她。   谢安珩把表格递给他,后者扫了一眼就拧起眉毛:“你这……”   班主任连忙赔着笑:“组长,这孩子家里情况特殊,他父母都……”   “什么特殊不特殊的?”   一中的老师“唰”一声把他的表格抢了过去:“这很明显没有签字嘛,没签字就不能参加,这是规矩啊!”   他话音落下,六中这边学生看他的眼神都已经带了怒意,尤其是何明旭跟邹渺。   组委人员对他抢表格的行为也没太多好脸色,但还是拒绝了班主任:“这的确是有规定的,我也没有权利擅自让他破例,之前出现过假赛的现象,最近查得很严,万一出事了,谁也担不起,希望老师能理解。”   谢安珩垂下眼睫,攥紧了拳头。   一中的带队老师喜笑颜开:“组长,既然他们都已经没有参赛选手了,那您看这比赛结果是不是……”   “等一下!”   大门“砰”地一声被推开。   “谁说他没家长签字的?”岑向阳大着嗓门就冲过来。   邹渺激动:“表哥!”   另一边的谢安珩看到岑向阳身后的人,眼睛都亮了:“哥哥……”   一中老师盯着岑向阳:“你是这小丫头的哥哥,参赛的又不是她,你凑什么热闹?难道你还能也是他的哥哥?”   他话都没说完,一只指骨分明的手伸过来,将他捏着的表格抽了出去。   “你……”一中老师瞪大眼。   谢行之淡然一笑:“我是他的哥哥。”   “哥哥。”谢安珩靠过来。   “嗯,别怕,交给我。”谢行之牵住他的手,把表格放到桌上就欲签字。   “等下!”一中老师拦住他,“你说是他哥哥就是他哥哥了?你有证据吗?谁都知道这小子……”   “身份证。”谢行之一把将刚拿到手的证件拍在桌上,上面的姓名一清二楚。   “够了吗?”他眸光有冷意,“还是要再查查户口本?”   老师比他矮了不止一个头,强烈的压迫感让他下意识退了半步。   班主任趁势出来打圆场:“有身份证就行了,出事了也是他哥哥负责,组长都没急,你干嘛这么急着管别人有没有资格参赛呢?又不是你该管的事。”   一直被忽略的组委会人员脸色缓和了不少。   见那老师还要再说,他挥挥手:“行了行了,在这签字!然后两个选手上台,再加赛一场!”   “……”一中老师只能吃瘪闭嘴了。   张帆小声“嗤”道:“老师,您放心,那何明旭连一半都没做完,这学校的人估计都是徒有虚名,谁知道他们平时联考做没做手脚,加赛不过是让他们再输一场而已。”   他们的对话声音小,但架不住离得近。   何明旭当场就气红了脸,偏偏对方说的是实话,他只能憋着。   谢行之也听见了,谢安珩很明显也是。   但谢安珩理都没理,他趁谢行之俯身签名的时候,把他的身份证拿了起来。   证件照上的男人姿态端正,微微带笑,眉目很温柔。   谢安珩看着,忽然自己也忍不住跟着弯起嘴角。   “笑什么?”   谢安珩吓了一跳。   他把证件还给谢行之:“没,没什么。”   谢行之莞尔:“是不是拍丑了?”   “不是。”谢安珩摇头。   随后,他脸上就被男人用指腹轻轻刮了一下。   “乖。”谢行之指尖带了点薄茧,语调轻轻的,温和又笃定,“去让他们见识见识你的实力,哥哥相信你,他们都不是你的对手。”   谢安珩眼睛倏地睁大。 第11章 意外   谢行之:“怎么?不相信自己?”   “你哥都发话了,赶紧拿点架势出来给他看看!”岑向阳也鼓动他。   谢安珩眼睛晶亮,张嘴想说点什么,被负责人员推了一把:“快上台了!你的编号是九,拿好。”   谢行之拍拍他,颔首:“去吧。”   最后看了一眼谢行之,谢安珩这才跟着工作人员一起上台。   “啧啧啧,看看这小腰杆,挺得笔直笔直的,哥哥的鼓励就是不一样啊。”岑向阳打趣。   谢行之找了个位置坐下:“他就是缺点信心。”   有了谢行之的这番话,加上本身底子就好,谢安珩一拿了题目便直接唰唰开始写,思路如泉涌。   这道题是原本拿来压轴的,难度比前面的翻了几倍,可谢安珩没看到前面的比赛,自然心里也没有什么落差,更少了负担,满脑子只剩获胜这一个念头,心无旁骛。   而反观张帆,他其实早就知道谢安珩的名字,毕竟每次全区排名,这个名字都在他之上,想不知道也难。原本谢安珩无法参赛,他还觉得庆幸,以为胜利都已经拿到手了。   谁知道突然又出了这种变故,张帆表面没显露,但实际心里不知道把谢安珩跟他那个突然冒出来的哥哥骂了多少遍。   这回出的题目又比刚才的难,张帆更是心态失衡,觉得全世界都在针对他。   眼看比赛接近尾声,两边对比鲜明。   谢安珩几乎写满了整块黑板,下笔游刃有余如有神助,而张帆才寥寥数行,还在抓耳挠腮,手都跟着发抖。   岑向阳看不懂,但他也能看出来这场比赛根本就是吊打。   “谢安珩是不是要赢了?”   谢行之刚要回答,台上的铃声“叮铃铃”就响了。   裁判:“时间到!立刻停笔!”   两人同时放下粉笔转过身。   谢行之对上谢安珩的目光,后者眼里像有光,似乎很想对他笑,但又忍了下来。   这还是谢行之第一次看见小孩这么兴奋的样子。   组委人员上台查看答题结果。   另一边,一中的老师急匆匆跑了上去,对张帆嘟囔了一长串,末了还把他的脑袋狠狠敲了一记:“你怎么跟我保证的?你就这样交白卷,丢我们所有人的脸?!”   台下无数双眼睛都看着,张帆脸色涨红,只能咬着牙低头挨训。   几分钟后,组委宣布结果:“九号选手,谢安珩,获胜!恭喜!”   “哇——”   台下六中的学生们瞬间沸腾了。   “谢安珩!你好棒——”邹渺直接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岑向阳被现场的氛围带动,跟着吹了几声口哨:“厉害啊谢安珩!”   就连何明旭也悄悄松开了捏紧的拳头,一副松了一口气的样子。   谢行之倒还好,他也为小孩高兴,但这只是个小比赛,结果早在他意料之中。他只在谢安珩朝他看过来的时候弯了弯眼睛,又用嘴型无声道了声“恭喜”,起身过去打算给他个鼓励的拥抱。   “晋级人选我们会在一周后进行最终通知,本次比赛到此结束,请大家有序退场,谢谢。”   组委虽然这样宣布,但谁都知道晋级的人就是谢安珩无疑了。   一中的老师还在数落张帆,言辞越来越难听,旁边其他一中的选手大气都不敢出,同情地看着他。   张帆盯住半路杀出来抢了他名额的谢安珩,看见后者兴高采烈的样子,恶念陡升。   “啊——”   “谢安珩!小心!!”   背后一个铁货架忽然“吱吱嘎嘎”朝谢安珩当头砸下来——   谢行之推开前面的人群就扑了过去,一把将谢安珩拽进怀里。   “砰”地一下,货架狠狠砸在了他背上。   “哥哥!”谢安珩失声,“你没事吧?砸伤了吗?”   旁边的人赶过来帮谢行之撑开铁架子,把他们扶起来。   他后脑勺只稍微有点钝痛,缓缓摇头,按住小孩在他身上四处摸索的手:“没事,没伤到。”   张帆一时脑热起了歹心,看见真伤了人又后知后觉害怕,他刚想趁乱逃跑,蓦地就被一股大力拎住了衣领,整个人提了起来。   岑向阳咬牙:“小兔崽子,伤了人还想跑?!”   “不是我,不是我……”   “老子明明看到你推的!”   见到张帆,谢安珩眉目间迅速阴沉,他放开谢行之,朝那边走过去。   “谢安珩。”谢行之在背后喊他。   不知道为什么,明明刚才被砸到都没太疼,他却突然感觉很晕。   谢行之眼前开始发黑:“谢安珩……”   “谢……”   他缓慢地眨了眨眼,周边的声音也如潮水一样飞快褪去。   失去意识的最后一秒,谢行之看到谢安珩回头,惊慌失措地松开抓住张帆的手,向他狂奔着扑过来。   -   “嗯……”   不知道过了多久,谢行之昏昏沉沉地睁开眼。   鼻间一股消毒水味。   “醒了!谢安珩,你哥醒了!”一声少女的尖叫,又是啪嗒啪嗒的脚步声。   谢行之顿时清醒不少,他抬眼,对上岑向阳关切的目光:“行之哥,你总算醒了!”   他撑着床坐起来,看看周围,哑声问:“谢安珩呢?”   岑向阳的表情有那么一丝丝纠结。   谢行之:“他怎么了?”   岑向阳连忙摆手:“没没没,他好得很,他刚刚一直守在这呢,医生说你快醒了,他才出去给你买吃的了。”   “行之哥,你没事吧?你晕过去可把我吓死了。”   “我没事。”谢行之呼出一口气,靠到床头,抬手按了按被砸到的地方。   他问:“医生怎么说?”   “医生说你没什么大事,但是……”   谢行之望向他。   岑向阳抠抠脑袋:“他说你身体受损很严重,尤其是肠胃,还说……”   谢行之眸光一凝:“说什么?”   “他还说……说让我们平时注意开导你的心情,不要再想不开了,那样做对你身体损伤很大,不知道你上次怎么捡回一条命的,但没准下次运气不这么好,命就没了。”岑向阳复述完,见他面色不太对,“哥,你说这医生是不是故意吓唬咱们?”   岑向阳压根没法把眼前的男人和想不开对上号。   这只有谢行之自己知道怎么回事,他轻轻摇头:“不是,别乱想,医生说了有什么影响吗?”   “没。”提到这个,岑向阳皱起鼻子,“他刚说完就被谢安珩赶出去了。”   “被谢安珩赶出去?”谢行之一时间没法把这个行为和小孩的形象联系起来。   “对啊!”提到这个,岑向阳突然激动,“那小子听见医生说你没命的时候可生气了,那黑着脸的凶悍劲,直接把人家医生吓走了。”   “你可别不信,行之哥,你是不知道,你昏了以后,他朝一中的那个兔崽子冲过去,差点把……”   “哥哥!”谢安珩推门而入,“哥哥你醒了?”   小孩满额头的汗珠,手上还拎着硕大的袋子。   “慢点。”谢行之的注意力立即就被吸引走了,看他端着那么大的碗,连忙起身想去接。   岑向阳把他按住:“别别别,你躺着,我来。”   他走过去,看到谢安珩的瞬间,岑向阳有点一言难尽:“我帮你……”   谢安珩看他一眼:“我不用。”   “……”   他明明没什么表情,但岑向阳就是硬生生把后面的话给吞了回去。   等谢安珩从他身边过去,岑向阳才大梦初醒一样:“嘶,你小子……”   谢安珩压根没搭理他,他放下餐盒,坐到床边,垂着睫毛,显得有些可怜:“哥哥好点了吗?”   “好多了。”谢行之坐起来一些,“是不是吓到你了?”   谢安珩摇头:“我想跟哥哥单独说会话。”   岑向阳:“你……”   兄弟俩的目光同时转过来。   岑向阳:“……”   岑向阳:“行吧。”   他嘟囔了一句全是小兔崽子,只能不甘不愿地关了房门离开,还顺带把想凑进来的邹渺也拽走了。   房间里只剩他和谢安珩,小孩明显情绪绷不住了,倏地就扑进了谢行之怀里把他抱住。   谢行之被他扑得陷进了背后的枕头里。   后者身体还微微发颤,他抬手不确定道:“安珩?”   “哥哥……”   谢安珩这才松开他,仰起头,眼眶有点红红的。   他看了半晌,道:“都怪我,我不参加这个比赛就好了。”   “说什么傻话?”谢行之拧起眉毛,“为什么这样想?”   谢安珩反复抿了几下唇:“我总是在给哥哥添麻烦。”   想到谢行之在他面前倒下的场景,他低下头,下意识攥紧了拳头。   谢行之看着他这副样子,无声叹了口气。   他把小孩鬓边的碎发拨到耳后。   谢安珩明显怔了怔,再度抬眸。   “这不是你的错,而且你现在还小,本身就该是哥哥保护你。”谢行之轻声道,“不用有什么心理负担。”   “而且这场比赛就算你不想参加,哥哥也不允许。”   “为,为什么?”   “因为哥哥知道你有实力。”谢行之道。   虽然这么说或许有点自恋,但谢行之还是把心里的想法如实讲了出来:“你有天赋,又努力,你不该被这种小事绊住脚步,你的能力远不止于此。”   谢安珩一眨不眨仰头望着他,像是有点呆。   “你自己也希望赢下比赛,不是吗?”谢行之莞尔,“你为了它准备了很久。”   “你……你知道……”   从小经历的变故太多,谢安珩都没敢和谢行之提起这件事,他怕他说了,又没拿到奖项,最后让哥哥空欢喜一场。   甚至被谢父打了一顿拒绝给他签字的时候,谢安珩还松了一口气,觉得还好没告诉谢行之。   但他再怎么样,毕竟是喜欢数学,也喜欢竞赛的。   他渴望拿奖。   只是他把这种渴望压到了心底,也做好了得不到的准备。   谢行之揉揉他的脑袋,声音很轻很缓,却又像带了抚平人心的魔力:“哥哥相信你一定能赢下这场比赛,你也没让哥哥失望,你做得很棒。”   病房里安静了几秒。   良久,谢安珩捏着被角,用力眨了几下眼睛。   “我不会让哥哥失望的。”   谢行之笑了:“真乖。”   他又想到什么,问:“我听岑向阳说,你后来又去找张帆算账了?”   谢安珩顿了顿:“没有。”   他乖乖巧巧地和谢行之对视:“我只是跟他说了几句话。”   小孩子气上头了也正常,谢行之道:“没打架就行,暴力解决不了问题,这件事哥哥会跟他们学校沟通的。”   “……”谢安珩睫毛耷拉下去,避开这个话题,“哥哥饿不饿?先吃点面吧,再放就冷了。”   说着就去开餐盒的盖子,又掰了竹筷要喂他。   谢行之怎么可能让一个小孩伺候他吃东西,赶紧拦下来:“我自己来。”   谢安珩不让:“哥哥受伤了。”   小孩突然成了黏皮糖,他哭笑不得:“你哥还没伤到那种程度。”   谢安珩不知道怎么了,就是站在那看着他,像谢行之做了什么非常伤害他的举动一样。谢行之见实在是拗不过他,只能如了小孩的愿。   谢安珩细心地把面条卷起来吹凉,喂到他嘴边。   面条是打包回来的,又放了这么一会,已经有点坨了。但谢行之还是满意地点头:“好吃,在哪买的?”   谢安珩的眼睛明显亮了:“对街的牛肉面馆。”   “你自己吃晚饭了吗?”谢行之忽然想起来。   不等小孩回答,他直接伸手摸了一把他的肚子。   谢安珩吓得瑟缩了一下,手举着筷子僵在原地。   谢行之:“没吃?”   谢安珩连忙摇头:“我不饿。”   “空着肚子到晚上七点还能不饿?”谢行之问。   他这次不和谢安珩客气了:“你先吃。”   “那哥哥……”   “你吃完了剩下的留给我。”   “我再去给哥哥买一碗。”说着还真要起身走。   谢行之差点被他气笑了:“回来!”   不就是一碗面,搞得跟没饭吃了一样。   可谢安珩这次依旧不妥协,拿那对墨色的眸子望着他,谢行之发现自己那些狠话真的说不出口。   过了半晌,他败下阵来:“行了,哥跟你一起吃,乖乖坐好。”   谢安珩捏筷子的手动了动,总算是肯听话了:“好。”   他把筷子让出去,被谢行之喂了一口。   在等谢行之低头吃面的片刻,谢安珩垂眸,悄悄掂了一下脚。   但他还没开心完,紧接着谢行之又道:“吃完了我去办出院,然后送你回家,已经不早了。”   谢安珩的唇角立马落了下去。   他沉默几秒:“哥哥真的没事了吗?”   “嗯,一点以前的小毛病,没事的。”谢行之道。   但谢安珩似乎还是蔫蔫的,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怎么了?”   “……”谢安珩嘴唇动了动。   半晌,他还是摇头:“没有,没什么。” 第12章 变故   谢安珩最后还是没舍得让谢行之送他回家。   “哥哥好好休息,要是不舒服就打120。”   二人站在招待所楼下,他攥着谢行之的衣袖,眼里的紧张根本藏不住。   “好,我会注意的。”谢行之忍不住摸他的头,“你也早点洗澡睡觉,明天还要上课。哥没事,别乱想,嗯?”   谢安珩这才点头。   他又跟谢行之亲昵地抱了抱,目送后者上楼。   回了家,谢父依旧在看电视。   谢安珩刚要进房间,他突然回头问:“去哪了?”   谢安珩:“没去哪,刚比完赛放学。”   “比赛比到九点?”谢父倏地转过身,“隔壁老孙家的小子早就回来了,你当你老子脖子上的这颗东西不存在是吧?”   谢安珩看他语气不对,抬脚就往房间跑。   他一跑,谢父立刻也跟着起身:“你躲哪去?躲什么躲?”   但他没来得及,谢安珩已经砰地把房门关了。   “给老子开门!”谢父输了钱,本来心里就憋着气,这下更气急败坏 ,连着拿脚踹了好几下,“妈的,晦气玩意,你书读到狗肚子里去了?除了浪费你老子的钱,就是惹你老子生气,现在连教训你都教训不得了是吧?还学会骗人了?!”   “参加比赛,我看你参加个屁!跟那娘们一样,就知道给老子赔钱!全他妈只有在缺钱的时候才知道想起你老子!你当我是傻子吗?啊?”   木门被谢父砸得砰砰直响。   谢安珩缩在房间里,紧紧盯着门上唯一摇摇欲坠的锁扣。   “早晚把你这个学给退了,学的什么名堂,赶紧出去给你老子赚钱。”   谢父喝了酒,醉醺醺的,砸了几下没砸开,他又把街坊那些牌友全骂了一遍,晃荡到沙发上继续看球赛了。   谢安珩不敢出去,一直等到外面彻底安静下来,他才轻悄悄地去院子里的水龙头下面洗漱。   但和在家的遭遇截然不同,翌日,谢安珩一进校园就收到了来自不少人的注目礼。   他到班上放下书包,习惯性地去交作业,跟旁边同学说话的组长突然停下来,对他笑:“谢安珩?你怎么才来,我们等你好久了!”   谢安珩皱眉:“等我?”   “对啊,你昨天好帅啊!”旁边的同学也搭话,“我们都以为这次会让一中的人拿下比赛了,你打败那个张帆,真的太厉害了!”   “对对对,就是那个张帆,你们都没听见他说话吧,我坐在前面,听到他和他们老师说加赛也就是让我们多输一场,他那鼻孔朝天的样子,当时我都快气死了……”   “哈哈哈哈,结果谢安珩赢了啊,一中的老师直接在讲台上骂他呢,他那表情,笑死我了!”   “他个不要脸的小人,比赛输了还玩阴的……”   全班都兴致勃勃地复盘起昨天那场比赛,边说还边有兴奋的目光看向他。   第一次受到这样热烈的追捧,谢安珩站在走道中间,一时间有点呆。   “于魔头来了——”   所有人霎时间全都弹射起步,各就各位。   班上在几秒之内光速安静了下来,闹哄哄的讨论变成了朗朗读书声。   只剩谢安珩还站着。   旁边的女生想提醒他,但来不及了,语文老师已经踩着她的小高跟风风火火地进了教室。   “早上好啊~”她抱着一摞本子,脚步轻快,心情显然很好。   台下的同学看她低头翻书,大气都不敢出。   女生赶紧用眼神示意他快回座位,谢安珩这才反应过来。   他刚往回走了一步——   “谢安珩!”   教室里瞬间鸦雀无声。   语文老师“噔噔噔”走近。   谢安珩垂下眼睫,一顿数落多半是免不了了,还有可能被赶到走廊去站一节课。   下一秒,肩膀被语文老师轻轻拍了拍。   谢安珩抬眸。   语文老师笑容满面。   “谢安珩呀……”   她眼里露出赞许:“数学比赛拿了咱们区唯一的晋级名额,了不起呀!”   谢安珩微微怔愣。   语文老师又转身:“谢安珩同学平时就很认真刻苦,关键时刻才能有这样的好成绩,为我们六中争光,大家都要向他学习!”   “好!向谢安珩学习!”   有个男生吼了一句,紧接着班上响起哗哗一片掌声,书也不背了,个个面色激动地望着谢安珩,毕竟这可是语文老师,他们还没谁见过她态度这么和善地夸赞谁。   语文老师这才又看向他:“继续加油,可不能骄傲自满哦。行了,回座位吧。”   谢安珩坐回座位,翻书的手还有点颤,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心里热热的,很奇妙。   等教室里闹了一阵子,语文老师拍拍手:“好了好了,停下来,再背五分钟,然后默写!”   “啊……”   教室里一片哀嚎。   “谢安珩……”旁边邹渺小声喊他。   他难得地回过头。   邹渺眼睛一亮:“你哥哥怎么样啦,他没事吧?”   “……”谢安珩恢复淡漠,“他没事。”   话是这么说,实际谢行之究竟有没有事,他也不知道。   等放了学,谢安珩抓了书包就往外冲,想第一时间见到对方。但却被何明旭给拦在了走廊里。   谢安珩冷脸:“让开。”   “我有话跟你讲……”   他还没说完,邹渺跑过来打断他:“何明旭,你不准再欺负谢安珩了!”   何明旭:“谁说我要欺负他?我是想和他道歉……”   “我才不信你,你个暴力狂,你肯定想打他!”邹渺挡着他,“谢安珩你快跑,我帮你拦住他了!”   何明旭:“……”   谢安珩根本不想搭理这两个人,他转身从另一边的楼梯下去。   身后两人还在争吵不休,一个拦一个追,竟然硬生生跟着他一路跑到了校门口。   谢安珩被他们吵得不行,等放学的家长又多,他踮着脚到处都看不到想要找的那个身影。   “表哥——”邹渺跟何明旭拉拉扯扯,忽然大喊,“你快来帮忙,何明旭又要打谢安珩!”   谢安珩一抬头就见到了岑向阳的脸。   他心里下意识有种预感:“我哥哥呢?”   岑向阳显然也是冲着他来的,把另外俩小孩拨到一边:“你哥今天有事回不来,他让我来跟你说一声。”   谢安珩急道:“他是不是不舒服?”   “没有没有,瞎想啥呢,你哥在找住处,他总不能一直住在那个小招待所吧,刚好看中了一个地方,签合同呢。”   谢安珩明显松了一口气:“那我等他回来。”   “嘶,你这小崽子……”岑向阳就知道他没那么好搞,“他真的赶不回来,喏,这是你哥让我给你的,他叮嘱你好好吃晚饭。”   他从包里把谢行之给的牛奶拿出来,又摸了一张红票票塞进谢安珩手里,崭新的,和谢行之上次给的一样。   “这下信了吧?”他叉着腰,“你哥还说让你一定好好买一份饭吃,不准吃垃圾食品,不然他回来了打你屁股。”   谢安珩面色僵了半秒,给他一个冷冷的眼神:“我哥不会打我。”   岑向阳:“……”   谢行之当然不会说这样的话,最后半句是岑向阳自己加的。   他咬牙嘀咕一句给你惯的,摆手:“你爱咋咋吧,反正你不听话长成小矮子,难受的又不是我。”   谢安珩动作顿了顿。   下一秒,岑向阳手中一空,牛奶没了。   他再转身,谢安珩已经头也不回地走远了。   路过街边的餐饮店,谢安珩想了想,把上次没用完的零钱拿出来:“老板,要一份两荤三素。”   “哎,好嘞,稍等啊。”这是店里最贵的套餐,老板态度格外好,“拿好噢,有免费的汤,给你装一份不?”   谢安珩看一眼旁边的大锅汤:“要。”   他把饭小心翼翼系好,和牛奶一起放进书包,汤只能提在手上。   回了家,谢父破天荒地不在,谢安珩把汤碗藏在身后,溜进房间。   “今天怎么知道回来?”一进门,他吓了一跳,房间里酒气熏天。   谢父坐在他的书桌前,丢掉抽了一半的烟,踩灭:“手上拿的什么?”   谢安珩抿唇,没动。   他视线落到谢父身后。   被他藏在垫絮下面的袖扣此时正静静躺在桌上,在灯光下发出微光。   旁边还有他的盒子,以及谢行之送给他的所有东西。   最后是谢父手指间夹着的一张五十的钞票,是上次没用完剩下的,二十的被他带在身上,五十的和袖扣一起藏着。   谢安珩往后退了一步。   谢父猛地起身,大手一身就将他拽进房间里:“跑,老子让你跑!你个吃里扒外的,撒谎,还偷老子的钱,我他妈是说最近怎么就邪门了钱越来越少,原来是你……”   他把门关得震天响:“跟你好生养着,供你吃供你住,你就拿这个对我?啊?”   谢安珩被他惯倒,汤汁泼了满地都是,飞溅到他手上,烫得他一抖。   “什么东西?”谢父拧眉。   趁这个瞬间,谢安珩陡然撑起身扑向桌子,一把将袖扣攥进了掌心。   “你还反了你了?!”谢父以为他要反抗,照着他的腿就是一脚,成年男人的力道直接把他踹得跪了下去,疼得发不出声音。   他的举动刺激到本就喝得醉醺醺的谢父,中年男人顿时暴跳如雷:“你个养不熟的东西!老子打死你!”   密集的拳脚兜头落下来的瞬间,他还是没憋住痛苦地闷哼。   哥哥……   忍过去,明天还要去找哥哥。   谢安珩咬紧牙关,蜷缩起来护住脑袋。   -   澜园小区。   “咦,外面下好大的雨呀……”房东把谢行之送到楼下,她对这个温文尔雅又爽快的租客印象很好。   于是她对谢行之道:“要不你在楼下等我,我上去给你取把伞,这雨太大了。”   谢行之看了一眼玻璃门外,夜幕下暴雨如注,从这走到小区前面打车至少还要几分钟。   他便没推辞:“好,谢谢您。”   房东连忙进了电梯:“哎,不客气,等等哈。”   这个小区距离棚户区很远,但谢行之对这里很熟悉,因为他上辈子买的第一套房就是这里。   算不上多高端的配置,不过是新楼盘,这时候价格也没有多高,最关键的是它还靠近另一所中学,那是满北市最好的学校。   所以谢行之毫不犹豫就来这里租了房。   从房东手里借来了伞,谢行之拦了一辆的士,回到棚户区。   已经临近晚上十点,又下这么大的雨,街上几乎没有人。   谢行之下了车,想着谢安珩这个点估计已经睡了,便打算直接回招待所。   但他走到门口,忽然又想起小孩昨晚在医院里仰头看他的表情。   眼眶红红的,满是担心。   谢行之站了几秒,还是决定去谢家看一眼。   说不还能从窗户跟小孩说声晚安。   周遭很安静,只有雨声。   他走到小平房附近,忽然听见不远处的巷子里有细微的动静隔着雨幕传出来。   那地方是个垃圾场。   谢行之记得很清楚。   他小时候每次被打得受不了了,就会跑到那里躲起来,谢父从来没找到过他,因为想不到他会躲在这么脏的地方。   谢行之加快脚步走过去。   “轰隆——”一道闪电刺破夜幕。   谢行之手里的伞骤然落地。   “谢安珩!!”   谢行之冲过去把他抱进怀里:“谢安珩,醒醒,谢安珩……”   小孩整个人蜷缩在垃圾堆旁边,倾盆暴雨让上方的薄塑料挡板形同虚设。   他浑身透湿,身上伤处的血混着污水汩汩往外流,面色白得像纸,呼出来的气息微弱又滚烫。   像是感知到了谢行之,他极为虚弱地睁开眼,嘴唇动了动,又把手递过来。   谢行之握住他冰凉的手掌,碰到硬物。   他摊开一看,是一枚袖扣,攥得时间太长,几乎没进了小孩掌心的皮肉里。 第13章 治疗   福新招待所。   已经是夜里,外面暴雨滂沱,整层楼的房间几乎都熄了灯,只剩下一个窗户还亮着。   房内窗帘紧闭,彻底隔绝了窗外骇人的天气。   空调开了换气模式,地上随意丢了两件湿透的衣服和一把雨伞,浴室里正传出哗哗水声。   “烫不烫?”谢行之调试好水温,拿毛巾沾湿,轻轻在谢安珩脸上碰了碰。   谢安珩摇头,整个人依旧蜷缩在塑料板凳上。   招待所条件简陋,他身上伤口又太多,谢行之只能接了一盆温水,慢慢给他擦洗。   谢安珩体温高得吓人,根本坐不住,谢行之扶住他:“靠在我身上,哪里疼就告诉我。”   衣服脱了,小孩瘦骨嶙峋的身体完全暴露在他眼前,伤痕遍布。哪怕知道自己小时候过得有多么糟糕,谢行之依旧心疼又愤怒。   “哥哥别看……”谢安珩像是烧迷糊了,突然抱住自己,又转身想捂住他的眼睛,嗓子直抖,“好丑,哥哥别看……”   谢行之躲开他的手,将小孩搂在怀里小心地擦拭:“不丑,乖,洗完澡哥给你涂药。”   “哥哥……”谢安珩还是躲他。   “嗯,哥哥在。”谢行之耐心地先把他露出来的部分擦干净,捏捏他的关节骨,确认没有伤到骨头。   等过了片刻,谢安珩才缓缓放下挡在身前的胳膊,但睫毛依旧抖得厉害。   擦完上身,已经换了三盆水,谢行之才总算帮他清理干净了一些。   除了开始那一下挣扎,后面谢安珩都乖得不像话,哪怕不小心碰到伤处,他也只是下意识瑟缩一下,又尽可能放松下来配合谢行之。   他给小孩仔仔细细把腿和脚洗了,最后给他重新接了一盆水:“有力气站起来么?”   谢安珩点点头,扶着他的胳膊摇摇晃晃站稳。   谢行之看一眼谢安珩只剩下的小短裤,把花洒递给他:“哥去给你拿衣服,洗好了喊我。”   谢安珩张了张嘴,最后还是点点头。   浴室里都是水,一番折腾下来,气温又高,谢行之进门才换的衣服又几乎湿了个透,他干脆把上衣脱了。   “哥哥。”   没过多久,浴室里的人就喊他:“我洗好了。”   “来了。”谢行之拿了一条新内裤和他的衬衣,“先穿这个,新的,但是有点大,凑合一晚,明天再给你买。”   看见他出现在视线范围内,谢安珩像是明显放松了不少。   “谢谢哥哥。”他接了衣服,但他有伤,又没力气,根本抬不起来腿,差点跌倒。   谢行之赶紧把他扶住,手上用了点力气,直接把小孩撑起来:“脚伸出来。”   后背贴上皮肤的触感,谢安珩一下子都没反应过来。   过了半秒,他才连忙伸腿。   短裤穿好,谢安珩想落到地面,结果没来得及动就被谢行之干脆利落地抱起来放在了被子里。   “衣服穿么?”后者拿着那件衬衫,“还是就这样睡觉?”   谢安珩光溜溜地坐在被子里,抬头就是**上身的谢行之,他表情还有点呆。   谢行之等了他一会,顺着小孩的目光低头。   他笑了笑,跪坐在床上把衣服披到谢安珩身上:“你以后也会有。”   谢安珩匆匆垂下眼睫,缩起来:“……我和哥哥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谢行之撑起身,揉一把他的头发,“你以后会比哥哥长得更壮更高。”   他点点小孩细瘦的胳膊和小身躯:“这里,二头肌,这儿,胸肌腹肌,都会有。”   谢安珩被他戳得痒,小小地瑟缩了一下:“真的吗?”   “真的,哥哥什么时候骗过你?”   谢安珩眼底明显有了些光亮。   把他哄好,谢行之找出他上次用的碘酒和棉签:“坐过来一点,给你清理伤口。”   谢安珩乖乖照做。   “有点疼,稍微忍一忍。”谢行之见到他那些伤,一看就有皮带抽出来的口子和踢踹的淤青。   他好不容易这些天当宝贝宠着的小孩,一眨眼又被伤成了这个样子。   谢安珩不安地动了动:“哥哥……”   谢行之掩去眼底的怒意:“哥没保护好你。”   他该早点把小孩接出来,他不该过分相信自己上辈子的记忆,犹豫不决,造成这样的结果。   谢安珩握住他的手:“不是哥哥的错,哥哥不要自责。”   小孩直直望着他,眼神坚定。   这副贴心的小模样更让谢行之无声叹了口气。   他弯了弯唇:“好,不自责。”   涂完药,谢行之起身。   “哥哥去哪?”刚才还好好坐着的谢安珩一骨碌爬了起来。   谢行之连忙把他按回去:“我去楼下给你买退烧药。”   末了又问:“想吃点什么吗?面条?粥?”   谢安珩不回答:“我跟哥哥一起下去。”   “不行。”谢行之拿手试了试他额头的温度,已经退了一些,“你乖乖躺着。”   他想到什么,把腕表褪下来递给谢安珩:“你看着这根针,走到三,哥哥就回来了。”   谢安珩捏着沉甸甸的腕表,没搭话。   谢行之只好拿额头跟他碰了碰,望着他的眼睛:“我就在一楼小厨房,我保证很快就回,听话,嗯?”   “那哥哥快点回来。”谢安珩这才答应。   房门阖上,房间里再度安静下来。   谢安珩捏着腕表,就这么保持刚刚的姿势坐在床头。   身下的被褥和床铺都是他从前不曾感受过的柔软触感,干净,温暖,还有谢行之身上独特的气息。   谢安珩根本没想过谢行之会出现在垃圾场。   那是他最秘密的避难所。   没有人知道他会藏在让人作呕的垃圾堆里,他也不喜欢那里,但同时却又觉得安心,不会被找到,可以放心地躲很久,直到谢父消气。   谢安珩看见谢行之的那一瞬,他第一反应是逃,不想让谢行之看到他的这副样子。   可他伤得太重了,提不起力气。   他更没想到的是谢行之会跑过来抱住他。   把浑身脏污,散发恶臭的他,像宝贝似的拢进怀里。   闪电亮起的刹那,谢安珩看见谢行之的眼神。   心疼,懊悔,又隐藏怒火。   唯独没有他害怕见到的嫌恶。   谢安珩捏着腕表的手紧了紧。   他耷拉着眼皮,垂头盯着缓慢走动的秒针,轻轻在表带上摩挲了一下。   表盘上的时间只剩十几秒时,谢安珩转头望向房门。   还有三秒。   谢安珩刚把一只脚踩在地上,“咔”一声,门开了。   “躺回去。”谢行之左手拎药,右手端着碗,抬脚把门踢上。   谢安珩连忙把腿缩回去:“哥哥衣服湿了。”   “嗯,雨还在下。”这都是第三件了,谢行之熟练脱下,和之前的一起扔到洗手池打算一会洗,“先吃东西,吃完休息半小时,然后喝药。”   “好。”   总算把一切都收拾好,已经是凌晨了。   谢行之上床关灯,把小孩搂到身边:“明天哥给你们老师请假,好好睡一觉,什么都别想,也别担心。”   吃了药,谢安珩困意上涌,迷糊地“嗯”一声,又往他怀里贴近了一点。   “哥哥……”   谢行之起身把空调关了,他稍微动了动,谢安珩立刻就惊醒,生怕他走了。   他赶紧再度躺回去:“哥在呢。”   谢安珩已经困极了,还是强撑着睁着眼睛望了他好一会。   “我明天不想回家……”   谢行之一怔。   这是谢行之第一次从这对纯粹的黑眸里见到如此脆弱的情绪。   惊惶无措,害怕被丢弃。   谢行之沉默几秒,把谢安珩的脑袋按进肩窝:“不回家,以后哥哥这里就是你的家。”   温暖的体温带着柔和的气息包裹住他的全部嗅觉。   “乖。”   额头落下一个很轻很软的触感。   谢安珩呼吸一滞,眼眸微微睁大。   “睡吧,睡醒就好了。”   男人在他耳畔呢喃,一下一下顺着他的发丝往下安抚。   仿佛带着蛊惑人心的魔力,谢安珩在他沉稳的心跳声里终于慢慢放松,阖上了双眼。   失去意识的最后一刻,他的手依旧死死攥在谢行之的衣摆上。   像是再也不会松开。 第14章 我很喜欢   翌日下午。   小房间里窗帘紧闭,光线很暗。   床上的男孩睫毛轻轻颤了几下,睁开眼。   下一秒,他几乎是整个人从床上弹了起来:“哥哥!”   “嗯?”谢行之刚好拎着晚餐回来,“醒了?”   小孩受了伤,又难得睡个安稳觉,看他睡得香,他就出门买了点食材,做了几个好菜,又借了老婆婆的厨具熬了一锅排骨汤,想等他醒来好好补补。   饭香飘满房间,谢行之听见谢安珩肚子咕噜叫了一声。   他抬眼,又清晰地看到小孩“咕咚”吞咽了一下。   谢行之很轻地笑了笑。   “……”谢安珩抿住唇,低头顾左右而言他,“这是哥哥做的吗?”   “是,专门给你做的,趁热吃。”谢行之把饭菜摆好,“我跟你们班主任打过电话了,在家里好好休息,下周再去上学。”   说完看到谢安珩的眼神,不等他发问,谢行之主动道:“不送你回家,放心,晚点我们换个新酒店住,这里太吵了。”   之前住小招待所是离小孩近,现在没了这个问题,自然也不能再让谢安珩跟着他住这样的地方。   谢安珩眸光微动:“阳哥之前和我说,哥哥在找出租屋?”   谢行之一怔,点头:“对,已经找好了,在九安区,房子很不错。”   “九安区……”谢安珩喃喃。   那是中心城区,环境比这里好了不止一个档次。   但最关键的是离这里很远。   “正好你提了这件事。”谢行之问,“哥如果让你跟我一起去那边住,再换个新学校,你愿不愿意?”   谢安珩像是一下子没听明白。   以为他犹豫,谢行之解释:“哥哥知道这个学校里有你的同学和朋友,但是九安区那边的学校师资力量更好一些。”   “当然,主要还是看你的意愿,如果你想留在这……”   “我愿意!”   谢安珩直接踩下床,跟生怕他反悔似的:“我愿意去。”   这副样子让谢行之哑然失笑:“这么快就决定了?”   他还想说如果谢安珩舍不得他的朋友和老师,每天送他来上学也不是不可以。   谢安珩仰起头,语气坚定:“我想和哥哥住在一起。”   “好……”谢行之话音未落,房门忽然被一阵狂敲——   “行之哥!你在吗?”   是岑向阳。   “在。”谢行之有点意外他这时候找过来,又对谢安珩道,“去吃饭,一会汤冷了。”   谢安珩乖乖到小板凳上坐好。   谢行之走到门边,把门一拉开——   三双眼睛跟他对上。   “谢行之哥哥!”邹渺声音欢快,“我们来看看谢安珩,他好点没有呀?”   旁边的何明旭也绷着脸,有点不太敢看他:“我,我也是,来看看他。”   站在最后的岑向阳一脸无奈:“没办法,我拦不住,说什么都非要跟着。”   “没事。”谢行之倒是对邹渺印象不错,当然也不会妨碍谢安珩交朋友。   但他多看了一眼何明旭。   后者被他的眼神吓得下意识挺直了背。   邹渺道:“谢行之哥哥,上次的事他已经知道错了,他今天是想来和谢安珩道歉的。”   “对。”何明旭点头,手上还提着一袋文具书本,看起来是赔礼。   邹渺又道:“他还特别佩服谢安珩能把那道题解出来,他今天和我说了一整天,全是在夸谢安珩的思路怎么怎么神奇,我耳朵都要听出茧了!”   何明旭:“……”   谢行之跟他的目光对上,这回后者不避不惧,坦然和他对视。   是真的诚心道歉,也是真的很崇拜谢安珩。   他不得不在心里感慨一声小孩子的爱恨真简单,来得快去得也快。   小孩之间的矛盾还是交给他们自己处理,谢行之于是颔首:“都进来说吧。”   “好耶!”邹渺一声欢呼,两人鱼贯而入,瞬间就将刚端起饭碗的谢安珩给围在了中间。   邹渺:“哇!好香啊,这个看起来好好吃……”   岑向阳:“我去,你家弟弟的伙食也太好了吧?”   谢安珩很明显地把胳膊拦了一下,没让邹渺碰桌上的饭菜。   “你们没吃晚饭?”他听到谢行之问。   谢安珩:“哥哥……”   “没吃啊,这不是一放学,他俩就非得缠着我过来一趟嘛。”   谢行之挑眉:“那一起吃吧,我做的很多,他一个人也吃不完。”   “这是你做的?!”岑向阳惊呼,“哥,你厨艺这么好啊!”   “随便做了几个菜。”谢行之莞尔,朝谢安珩问,“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谢安珩垂下眸子,“没有。”   他又道:“哥哥不吃么?”   “不吃,哥在楼下喝了两碗汤,还不饿。”谢行之还是过去探了一下他的额头,确认没有继续发烧,“你和同学好好玩,吃完饭记得把药吃了,要是有哪里不舒服了就让岑向阳哥哥给我打电话。”   谢安珩立刻问:“哥哥要去哪?”   岑向阳也一愣:“啊,行之哥,你要走?”   谢行之:“嗯,有点事。”   谢安珩:“我和哥哥一起去。”   “乖,你就在这里,有同学陪你。”这次谢行之显然不是商量的语气。   谢安珩捏着筷子,半晌道:“那哥哥早点回来。”   “好。”   把小孩的事交代完,谢行之又和岑向阳单独道:“我在东阳酒店订了一间房,一会吃完饭能拜托你把谢安珩送过去么?”   “可以!”岑向阳想也没想,“哥你放心,把他交给我,一根头发丝都不会给你少!”   谢行之被他逗笑:“行,这是房卡,那就麻烦你了。”   他本来想让谢安珩自己过去,但小孩毕竟受了伤,又刚刚退烧,还是不放心。   刚好岑向阳来了,也算帮了个大忙。   和他交代完,谢行之又揉了一把小孩的头发,便出了房间。   岑向阳捏着那张房卡,回头就和谢安珩冷冰冰的目光对了个正着,仿佛和刚才在谢行之面前乖巧听话的不是一个人。   “怎么?瞪我啊,瞪我也没用。”这回他可得把上次的场子找回来,“这可是你哥亲自把你交给我的,房卡也是他放到我手上的,他不给你,跟我没关系啊。”   谢安珩眸色更冷,盯着房卡不说话。   他越这样,岑向阳越想逗他:“嘿,你瞧瞧你那样,是不是你哥的什么东西都不准人碰啊?就几盘菜么,你哥自己都没说不让别人吃,你还跟个小霸王似的霸着。”   岑向阳自觉这话句句戳谢安珩的心窝子,但他都还没来得及欣赏后者生气又拿他没办法的表情,邹渺就立马胳膊肘往外拐:“表哥!你再欺负他,一会我就告诉谢行之哥哥!”   “你个小妮子怎么……”   “她说的没错。”何明旭也挺胸而出,把邹渺护到背后。   岑向阳:“……”   “行行行。”他算是被这群小兔崽子彻底打败,“你们玩,哥不奉陪了!”   岑向阳往旁边的沙发走。   谢安珩站起来拦住他:“房卡给我。”   岑向阳:“嘶,你小子还蹬鼻子上脸了是吧?”   谢安珩不为所动。   “我跟你讲,你这一套对我不管用,也就你哥哥愿意宠着你,我可……”   谢安珩依旧挡在他面前。   他对上谢安珩的目光。   明明该是一副大病初愈的脆弱样子,那股莫名的执着和阴鸷却看得让人心惊。   “……”   几秒后,岑向阳把房卡往他掌心一拍,气道:“拿去!丢了可是你自己的事!”   谢安珩转头就回了座位,仔仔细细把房卡贴身放进了衬衣里侧的口袋。   -   谢家小平房。   接近晚上七点,刚好是吃饭休息的时间,附近几乎没有人影。   谢行之轻车熟路地翻墙进了院子,后面的小门没锁。   屋内的一切都还是他记忆中的样子,破败,灰暗,处处散发着潮湿的气息。   客厅里电视机的声音开得很大。   谢行之走进去。   玻璃酒瓶滚得满地都是,酒气混着酸臭冲天刺鼻。   他要找的人正醉得人事不知,躺在地板上。   “谢伟茂。”他抬脚踢踢谢父的脸。   “嗯……”谢父迷迷瞪瞪睁开眼,“四缺一?”   “啊——!”   一声惨叫。   谢行之猛地把他拽起来掼在墙上:“你除了打牌还知道什么?”   中年男人双目依旧没有焦距,口中喃喃:“打牌,打牌?又输了……”   等他发完疯,谢行之垂眸:“你到底……有没有把他当作是一个人,不是你拿来发泄的物件?”   “……”谢父晃晃悠悠,眼皮已经耷拉下去,“养不熟的东西,白费老子的钱……白费……”   嘟囔了几句,他竟然还打起了呼噜。   酒臭味直扑脑门。   谢行之蓦地松了手。   “你会为你做的一切付出代价,谢伟茂。”   谢父“扑通”一声摔在地上,彻底失去了意识。   看了他片刻,谢行之离开客厅,进了谢安珩的房间。   地上摔烂的椅子也没人管,依旧躺在原处,泼得满地的饭菜和汤水已经干了,有苍蝇在上面爬。   曾经那些噩梦一样的记忆似乎有冲破牢笼的趋势,谢行之转开眼,一把拉开书桌抽屉,又拎起谢安珩的书包,把他所有的课本和作业本全部装进去。   临出门前,谢行之瞥见地上破烂不堪的校服,还有四处散落的文具,其中他买给小孩的也都没能幸免。   他只扫了一眼,迅速又进了谢父的卧室。   翻找了几分钟,谢行之在床下的一个抽屉里找到了他要的东西。   谢安珩的出生证和户口本。   谢行之把几个小孩的证件全部拿起来,忽然动作一顿。   在最下面,还有一个户口本,和属于谢父的证件钱包放在一起。   谢行之将两本都拿起来翻了翻。   他手里的那一本户主写着关若灵,那是他母亲的名字。   另一本上面只有谢父的名字。   上辈子高中以后就再也没回过家,他都不知道这些。   谢行之眉头皱起。   他想了想,把谢父的放回去,将谢安珩和母亲的证件全部装进了书包。   东阳酒店离这里不远,但谢行之又叫了一辆车,先去了一趟商场。   等他回去,已经是十点了。   谢行之拿另一张房卡开了门,发现房里灯全部开得大亮,里面很安静,其他人应该已经离开了。   “哥哥!”谢安珩从床上跑下来,“我帮哥哥拿。”   “不用。”谢行之避开他的手把大包小包放到桌上,“这些都是你的,看看喜不喜欢。”   谢安珩怔住。   桌上几个大袋子,其中一袋是他的课本和作业。   他又看看另外几袋,还有文具、新校服、新衣服,以及一个漂亮的新书包。   全是崭新的,把他被谢父摔烂的东西都补了回来。   谢安珩站着没动。   谢行之看他:“不喜欢?那下次带你去挑……唔!”   小孩转头重重扑进了他怀里。   “喜欢。”他瘦小的身躯此时力气大得惊人,紧紧箍住谢行之的腰。   “喜欢,我很喜欢。”   他体温还有些高,甚至有点烫,声音也发颤。   隔着薄衬衣,谢行之感觉到胸前洇湿了一小块。   “傻小子。”他叹息,掌心轻轻拢住谢安珩的脑袋,把小孩彻底拥入怀中。 第15章 偷听   入夜了,谢安珩又有点低烧,谢行之准备领他去洗澡,没想到小孩说什么也不愿意。   “还害羞了?”谢行之笑着逗他。   后者低着头,抱紧怀里的衣服:“我自己可以洗。”   想起昨天见到的那副瘦骨嶙峋的小身躯,谢行之注视他两秒,也没强求。   “行,你自己洗,左边是热水,右边是凉水,当心别烫着。”谢行之教会他怎么调水温,从淋浴间出来,“有事随时喊,哥就在外面。”   “好。”   谢安珩伤口多,洗完涂药花了大半个小时,谢行之估摸着再等他洗好多半都快十一点了,便让谢安珩先去睡觉。   结果等他洗了澡出来,一愣:“怎么还没睡?”   谢安珩站在沙发旁边,手里还拿着电吹风:“我给哥哥吹头。”   “哥自己会吹。”谢行之笑着伸手,“吹风给我,你去休息。”   但谢安珩这回却执拗,把沙发一转,朝向他:“哥哥坐。”   谢行之眉梢一挑。   小家伙还学会命令人了。   “哥哥累了一天了。”谢安珩仰头看他,墨色的双眸很惹人疼,“我想帮哥哥分担一点。”   谢行之在心里叹了叹,败下阵来。   他坐到沙发上,感觉沙发还有点高,于是侧头问:“够得着么?要不换个……”   “够得着。”小孩直接按开了吹风,“哥哥往后靠一点。”   谢家并没有吹风机,加上刚才自己吹头发,这是谢安珩第二次使用这个电器。   他动作很小心翼翼,学着发廊里的人那样轻轻晃动。   “吹吹这里,使点劲。”谢行之转了个方向,“不用那么谨慎,你哥不是瓷娃娃,碰不碎的。”   “……”谢安珩动作一顿,这才总算是稍微放开了点力气。   这家酒店是附近唯一一家星级酒店,比棚户区的小招待所环境当然要好了很多,但最关键还的是安静。   谢行之这段时间都奔波,现在靠着舒适的沙发,被谢安珩轻轻柔柔的力道拨弄头发,渐渐地,眼皮越来越沉。   谢安珩吹了片刻,忽然发觉面前的男人偏着身子靠在沙发上,眼睫也低垂,呼吸很平缓。   “哥哥?”他小声唤道。   没有反应。   刚好头发也差不多干了,谢安珩关了吹风机,房间里顿时彻底静谧下来。   “哥哥……”   知道谢行之辛苦,谢安珩看了几秒,把手指插进谢行之发丝里,小幅度地给他按摩放松。   这是谢安珩第一次这样近距离仔细见到谢行之的睡颜,面前的人阖着眼睛,睫毛低垂,侧脸柔和又宁静。   他身上还是谢行之的衬衣,很宽大,把他整个人都拢在其中。   两人都是刚洗完澡,靠得很近,热气把身上的沐浴露香味交融到一起。   谢安珩和着了魔一样,忽地俯下身去嗅。   “嗯……?”谢行之迷蒙睁眼,“我睡着了?”   后面的人浑身一震,连忙放开手。   谢行之对刚刚发生的小插曲一无所知,他回头,看见谢安珩有点呆呆的样子。   他问:“手酸了?”   谢安珩连连摇头:“没有。”   “手没酸。”他顾左右而言它,“哥哥是不是累了?头发已经吹好了,可以睡觉了。”   察觉到小孩似乎有点被抓了小辫子似的慌张,谢行之揉一把他的头发,只以为他是怕吵到自己:“下次直接把我喊醒就行,哥没起床气,放心。”   谢安珩低着头小小地“喔”了一声,像还有点心不在焉。   “把牛奶喝了,再给你量个体温,然后睡觉。”谢行之没在意,把他揽进怀里。   -   翌日刚好是周末。   谢安珩这次起得很早,上学时的生物钟,七点就醒了。   他以为谢行之还在休息,没想到对方早就起来了,浴室里传来水声。   谢安珩踩着拖鞋过去:“哥哥。”   “醒了?”谢行之洗漱完,“一会你岑向阳哥哥带邹渺跟何明旭过来,和你一起做功课。”   “……”谢安珩肉眼可见地僵了一下,但谢行之刚好在擦脸,没看到。   他还想说点什么,嘴唇动了动,门铃就响了。   “来得真早。”谢行之去开门,“那边有桌子,我把你的作业本都放过去了。”   说着扬扬下巴示意。   谢安珩看了一眼房门,只能走到书桌前坐下。   “谢安珩!谢行之哥哥!”邹渺探出脑袋,“我们又来啦!”   谢行之刚好准备下楼去买早餐,他给两个小孩让路:“安珩在写作业了,去找他吧。”   岑向阳:“我跟你一起去,行之哥,我们也还没吃早饭。”   “那走吧。”谢行之取了一张房卡,“刚好让他们小孩自己待着,免得我们两个在这,他们都放不开。”   “哈哈,也是。”岑向阳抠抠脑袋,下意识朝谢安珩看了一眼,果不其然跟一直盯着这边动静的后者对上眼神。   “……”他心道别说好好相处,估计你家那小孩满脑子都在琢磨怎么才能赶紧把我们几个丢出去。   “哇……”   另一头,邹渺进了房间,捂嘴低呼:“这个酒店好豪华。”   昨天是岑向阳把谢安珩送到新酒店的,她跟何明旭没来,这会儿和眼睛都睁大了。   何明旭也算半个小富二代,他表情倒是没那么夸张,但惊讶也还是有的,毕竟和棚户区周边的那些招待所对比太大了。   为了方便谢安珩学习,谢行之特意开了一间小套房,有一个单独的办公区域。   邹渺跑过去:“谢安珩,我可以坐这边吗?”   她指的是书桌另一侧。   书桌很大,足够三四个人一起使用,谢安珩抬眼瞥了她一下,没拒绝。   邹渺知道他不拒绝就是默认同意了,立马拉着何明旭喜滋滋地坐下。   “咦,你换新书包啦?”邹渺看见桌上的东西,“哇哦,这些都是新买的吗?”   何明旭比她懂行,粗略扫一眼就能知道这些东西都不是便宜货。   他道:“肯定是他哥给他买的。”   “谢安珩,你哥哥对你真好。”邹渺的声音像羡慕极了。   谢安珩翻本子的手一顿。   她直勾勾地看了一会那些精致的文具:“等我考试进步了,我也要买新的。”   谢安珩伸手握住最前面的一盒笔,想拉到自己这边。   “你们在这好好学习。”谢行之刚好和岑向阳一起过来,“我有点事出去一趟。”   谢安珩连忙停下动作:“哥哥要去哪?”   岑向阳:“去办事,赚钱,小管家。”   谢行之挑唇:“等弄好了再带你去看,今天先让同学陪着你。”   谢安珩捏了一下文具,没说话。   谢行之揉一把谢安珩的发顶,蹲下来小声问:“不喜欢他们?”   “没有。”谢安珩摇头。   “我听说他俩之前和你家弟弟有过节,这是还记着呢。”岑向阳察觉他们悄悄话,“不过也正常,肯定是这俩小兔崽子惹事,我家姨妈跟何明旭他爸两个人不带好头,天天就教育他们要和家境好的孩子玩。”   他说完看着两人:“是不是这样?你俩是不是欺负过人家谢安珩?”   何明旭和邹渺对视一眼,都懵懵懂懂地点头。   “我妈妈不让我接近谢安珩。”   “我爸说和他做朋友会沾上霉运。”   “……”谢行之心道这都是一群什么家长,“那你们现在又为什么和他做朋友了?”   何明旭:“因为他很厉害,他给我们学校都争光了!他还不和我计较上次的事,根本不是我爸说的那样。”   邹渺也点点头:“我妈妈说他会偷东西,但是他根本没有。”   想起她之前说的话,邹渺脸上发热。   “姨妈这么说的?”岑向阳眼睛都睁大了,“我去,我简直受不了了,我以后每周末都得把你接出来,以后少听你妈说的那些鬼话。”   “我妈还让我跟张帆交朋友呢,说他爸爸是教育局的!”邹渺告状。   何明旭:“张帆那个小人,他根本不配。”   两人说着说着又去数落张帆有多坏,岑向阳也就加入战局,情绪激动。   谢行之捏一把谢安珩的耳朵:“昨天何明旭怎么给你道歉的?”   “……他说我以后就是他大哥。”谢安珩垂着眼皮小声。   谢行之这回是憋不住笑了:“那谢大哥大人有大量,接受他的道歉了?”   谢安珩“嗯”一声,点点脑袋,被他摸的耳朵根子开始发红。   这两个小孩本性不坏,谢行之知道,要是真的不好,他当然不会允许他们和谢安珩多接触。   他上辈子孤身一人,这辈子小孩能交到真心朋友肯定是好事,往后到商场上,还会碰到更多更复杂的人,社交能力得从小培养。   “要是同学问你题目,你带带他们。”他和谢安珩打商量,“多交流交流,各种各样的人咱们都学着去和他们来往,好不好?”   谢安珩本身对他们也不怎么在乎,乖乖答应:“好。”   “哥回来给你带吃的,中午想吃什么?”   谢安珩唯一想吃的只有他做的饭,但这里没有厨房,而且他也不想谢行之再那么辛苦。   于是谢安珩轻声:“我都可以,哥哥吃什么就给我带什么。”   他这贴心的样子,谢行之怎么看都觉得可爱:“上回你喜欢的芒果冰还想吃么?”   “啊!芒果冰!”不等谢安珩回答,邹渺先听见了,“表哥,我也想吃芒果冰。”   “吃吃吃,你就知道吃!”   “我要吃嘛……”   谢行之被逗笑:“回来给你们一人带一份。”   他话音刚落,衣摆又被抓住。   谢安珩仰起头:“我还想要一份提拉米苏。”   这是上次单独给他买的,谢行之一怔。   随即颔首:“可以,还有吗?”   谢安珩摇头:“没有了,我送哥哥下楼。”   说完不等谢行之回答,直接换上了外出的鞋子。   最后谢安珩还是如愿坚持把他送到酒店门口,谢行之站着等岑向阳系鞋带,后者看一眼隔了一个玻璃门的身影,朝他道:“行之哥。”   “嗯?”谢行之回头。   岑向阳实在是心里憋不住事:“我就想说……那个,你觉不觉得有时候对谢安珩有点太宠着了?”   他刚开始也心疼那小崽子境遇差,但这段时间下来,岑向阳不止一次感觉到谢安珩对他的敌意。   准确来说是对所有接近谢行之的人的敌意。   见谢行之没答话,他赶紧补充:“我没啥别的意思啊哥,我就随便聊聊……要我来看,小孩嘛,还是不能太宠过头了,那就成溺爱了,容易长歪。”   谢行之听了,轻轻道:“他不会的。”   这份笃定的样子倒是让岑向阳愣了:“什么?”   “我给他的都是他需要的,他也值得我这样对他。”谢行之不能告诉岑向阳真相,于是道,“他和别的小孩不一样。”   “哎呀,行之哥,每个家长都觉得自己家小孩和别的小孩不一样。”岑向阳一拍大腿,“我承认,谢安珩确实聪明,在整个六中甚至整个区都没几个能比得上他的同龄人。”   “但是说实话,等他进了新学校,以后上高中上大学,甚至放眼整个满北市,那厉害的小孩多了去了!还是得让他自己去拼搏嘛。”   谢行之当然不会对谢安珩溺爱到阻碍他成长,但要说到放眼满北市……   谢行之笑笑,看向岑向阳:“就算进了高中大学,也不会有人比得过他。”   岑向阳一呆。   “不信我说的?”谢行之注视他。   “我……”岑向阳讷讷。   谢行之不太在意地笑了笑。   他眼睫轻垂,神情放松,说出来的话却嚣张甚至狂妄:“谢安珩会有最好的教育资源,最好的成长环境,日后也必定能有大成就。”   “将来不止整个满北市,乃至全国,都只能仰望他。”   岑向阳站在原地,莫名被他这段话说得心脏狂跳,热血沸腾。   换作任何一个人在他面前说这番话,他恐怕都会嗤笑一声,大骂对方吹牛不打草稿。   可这个人是谢行之。   岑向阳恍惚间有种错觉,仿佛站在他面前的不是个普普通通的年轻人,他曾经真的身居高位,在金字塔尖睥睨众生。   “行……行之哥。”   “车来了。”谢行之倒是依旧淡然,朝他弯弯眉眼,“走吧,早点办完事回来,小家伙们还等着吃午饭。”   在他们离开后,一直站在酒店大厅没走的谢安珩睫毛颤了颤。   酒店的玻璃墙隔音并不好,谢安珩躲在柱子后面,把他们的对话一字不落全部听了进去。   岑向阳说他坏话时,他还心有郁气,却没料到最后会听见谢行之那样一番话。   原来哥哥是这样看他的。   他掌心印上玻璃墙,视线紧追谢行之,目光灼灼,直至他矮身钻进车里彻底消失。 第16章 谢父   西城商业街。   “哥,这店子得多少钱一个月啊?”岑向阳见谢行之一连走了三家店铺谈租金,不仅有点为他的钱包担忧。   这时候的物价还没有涨那么离谱,这些店子也都是直接找房东租的,没有转让费。   谢行之安抚他:“不贵,多租几家赚得快,小孩上学读书开销大。”   “……”岑向阳没话说了。   想想也是,虽然他们家都是不爱学习的性格,但要真的像谢行之说的那样给一个小孩最好的成长环境,开销还真不是普通家庭能够承受的。   谢行之当场跟几个房东交换了联系方式,打算找个时间把合同签了。处理完后,他又去了一趟药材铺。   “来了?”店主老头今天没下棋,倒是叼着个烟斗,“今天来提货么?”   “不是。”谢行之熟稔地把装了尾款的信封交给他,“新店面还没找好,还得麻烦您几天。”   老头满不在意:“不着急,慢慢找,小年轻人做生意可别让人忽悠去了,药材在我这放多久都行,我这地方大着呢。”   岑向阳听了一惊:“买药材?哥,你生病了?”   谢行之还没回答,老头就已经帮他道:“什么生病不生病的,别人身体好着呢,乱讲话!这是买来做食材的。”   “食材?”岑向阳有兴趣了,“行之哥,这是你那些店铺里面用的吗?”   谢行之也怔住。   他没想到老头还挺精明。   “是店铺里用的,到时候请你来试吃。”   岑向阳眼睛都亮了:“哇,太好了!”   老头低声问谢行之:“这是你要养的那个弟弟?”   “不是。”谢行之哑然,“这是一个……朋友。”   “噢……”老头颠了颠手里的烟斗,看向依旧在津津有味把玩药材的岑向阳,目光更嫌弃,“憨头憨脑的,我看也不像。”   谢行之:“……”   他笑笑:“老人家开玩笑了。”   老头“哼”道:“我年纪大,但我头脑可不迷糊。”   他虽然只和谢行之打了几次交道,但老头眼光毒辣,一眼就能知道他不是个普通人。   他看着岑向阳,摇头晃脑地吸了一口烟:“能让你这样的年轻人心甘情愿绑在他身边,这小孩,肯定也不是个池中物咯。”   谢行之并不同意他的看法:“各人都有自己该走的路。”   他说完,老头没接话。   又过了许久,才慢慢吐出烟圈,叹气:“是啊,这个小子,跟我那傻儿子一个样。”   “他命好遇见你,不然啊,以后得在社会上栽几个大跟斗。”   “什么命好?谁命好?”岑向阳刚好回头。   他呆愣愣的,谢行之忍笑:“你命好。”   “我?”岑向阳指着自己,“可别,老板,你是没见他怎么宠他弟弟,你见过一次,就不会再觉得我命好了。”   老头搁下烟斗,似乎对谢安珩这个话题还饶有兴致,但谢行之看一眼腕表,时间已经不早了。   他打断他们:“时间差不多了,一会还要去一趟出租屋。”   “行。”老头摆摆手,“东西尽管放心丢在我这,忙你的吧。”   “多谢您了。”   跟药材铺老板告别,岑向阳还得到了他送的一小包草药,说是安神消火的,让他放在枕头底下。   “嘿,我这算不算人见人爱啊行之哥?”他美得很,把小荷包揣进兜里。   谢行之带着笑意看他一眼:“是,人见人爱岑先生,等下买家具,能不能发挥一下你的魅力帮我砍个价?”   这句岑先生把岑向阳喊得脸色通红,他跟打了鸡血似的:“包在我身上!保证完成任务!”   结果等到了家具城,岑向阳傻了:“行之哥……”   还在认真挑选书桌的谢行之:“嗯?”   岑向阳望着他买下的床、衣柜和大大小小的各种用具,不确定道:“还,还有东西要买吗?”   “有。”谢行之打破他最后的幻想,“我打算给他单独留一间书房,刚好剩下的房间是空的,还要再买个书柜。”   他看一眼身边:“嗯……以后电脑也会用上,电脑桌和书桌都要买。”   店老板大喜过望:“如果小孩爱学习,学累了肯定会想休息,书房可以再装一个折叠式的小床,先生要不要看看?”   谢行之欣然点头:“在哪?带我看看。”   “这边这边,您跟我来。”   岑向阳:“……”   到中午,两人记挂着酒店里三个小家伙,买了午餐就站在路边等的士。   岑向阳拎着大包小包的餐盒,低头看了看只因为送几个小玩具就被谢行之毫不犹豫买下的套餐……   他非常真诚地问:“行之哥,你还缺弟弟吗?”   谢行之一愣:“什么?”   “你看我合适不?”   -   酒店房间内。   谢安珩听了谢行之的那番话后,回来一口气写完了所有的功课,效率之高,看得旁边还卡在某道大题的何明旭目瞪口呆。   他完成了作业也没闲着,又把课本拿出来预习。   “表哥他们怎么还不回来?”邹渺不是个能静下心来学习的性子,率先忍不住了,“我饿了,你们饿吗?”   何明旭:“我……我有一点吧。”   谢安珩头都没抬:“不饿。”   邹渺嘟起嘴,还想说点什么,突然有人敲门。   谢安珩第一个放下书:“我去看看。”   “我也去!”邹渺早就学不进去了,立刻跳下椅子跟在他身后。   何明旭见状也跟过来。   谢安珩走到门口,却突然觉得奇怪。   谢行之出门的时候明明是带了房卡的。   或许带太多东西回来,不方便拿房卡开门。   这样一想,谢安珩赶紧加快脚步走过去。   他把房门拉开,入目的人脸让他立刻关门。   但是已经晚了。   “小东西,果然是藏在这呢?”谢父朝他狰狞地一笑。   “啊!”邹渺吓得扑过去就想把门关上,但谢父已经伸手捞住谢安珩的胳膊把他揪出了房门。   几天都不见他回来,家里又连证件都丢了,他一打听得知谢安珩这段时间都在和一个年轻男人接触。   棚户区里街坊邻居消息传得很快,找他的牌友稍微一问,立马就得到了谢安珩的下落。   房门大大敞开,里面奢华的装饰一览无遗,谢父咬牙:“你个嫌贫爱富的东西,还几天不归家,跑到这里快活?你想一脚把我踹了干净?你想得美!”   他身上有酒臭味,也不管时间地点,怒火烧心,当即把谢安珩往后一甩就要打他,动作却突然一顿。   “谢安珩你快跑!”   在他身后,邹渺跟何明旭一人一边死死抱住了谢父的腿。   可他们的力量太弱小,完全敌不过成年人,谢父随手一甩把邹渺打倒在地上。   “渺渺!”何明旭分神,也被他挥了出去,摔得呲牙咧嘴。   他们两个人还是未谢安珩创造了一丝喘息的机会,他趁机狠命朝谢父□□一踹——   “啊!”   谢父惨叫。   趁这个空挡,谢安珩在地上一滚,抓起墙边的消防锤。   可太重了,怎么都拔不出来。   “老子今天打死你个白眼狼!”   谢父暴怒。   谢安珩急得拿脚去蹬,想把消防锤□□,却被谢父一把打开撞到了墙上。   他再抬头,那拳头大的铁锤已经到了谢父手里。   “想用这个打我?”谢父已经彻底失去理智,“老子看看到底谁打谁——”   谢安珩抬手抱头,蜷缩着闭上眼。   “谢安珩!!”   耳边是邹渺的尖叫跟何明旭的急吼。   预想中的剧痛没有到来。   他被拽了起来。   谢安珩抬头。   谢行之不知什么时候赶了回来,单手攥着谢父的手腕,生生把那铁锤夺了下来。   他字字如冰:“你动他试试?” 第17章 解决   “你是谁?”谢父拧眉瞪着他,“少管老子的闲事!”   “你嘴巴放干净点!”岑向阳也赶了过来,他把邹渺跟何明旭从地上拉起来,“伤到哪里没有?”   两个小孩同时摇摇头:“没有。”   邹渺肩膀上被谢父撞红了,何明旭的手肘在地上擦破了一点皮。   都是小伤,但岑向阳却心里火直冒,他把手里的袋子塞进何明旭怀里,一推他和邹渺:“回房间去,听见任何声音都不要出来。”   “表哥……”   “听话!”   把两个小家伙赶进去,又把房门锁了,岑向阳转头:“老酒鬼,还敢跑到我们这闹事?”   谢父:“老子教训自己的儿子,关你们什么事?”   “这是他哥,当然关他的事。”岑向阳撩了袖子,“赶紧滚,不然有你好看!”   “少忽悠老子!他哪来的什么哥哥?”谢父被谢行之夺了消防锤,色厉内荏,“你还背着你老子在外面认了个哥哥?你以为他能护着你?”   说着就要再扑过来抓谢安珩。   谢行之把谢安珩护在身后,反手就擒住了他的双臂,转瞬把人按在墙上,力道很大,捏的谢父关节骨“嘎啦”一响。   “啊!”谢父大叫,这下酒也醒了大半,“你这臭小子……”   “我能不能护着他,不是由你说了算。”谢行之施加力气,谢父疼得张嘴直抽气。   谢行之垂眸冷冷注视他。   岑向阳见状连忙问:“行之哥,要帮忙吗?”   “不用。”谢行之松开手,看着谢父软倒在墙边。   他早有计划对付谢父,但毕竟还是谢安珩更重要,谢行之原打算先把小孩彻底安顿好,再来慢慢清算他跟谢父之间的账。   但谢行之没想到他能这么大胆,找到这里来加害谢安珩。   他蹲下身,捡起刚才的消防锤。   谢父慌乱挣扎:“你,你要干嘛?”   “我原本想等手头的事处理好了再收拾你。”他用锤尖拍了拍谢父的脸,对上后者惊惧的眼神,声音里没什么起伏,“但既然你都主动送上门来了……”   “你,你到底是什么人?你要干嘛……啊!”谢父话没说完,手指剧痛。   他顿时疼得在地上扭曲蜷缩。   谢行之连眼皮都没抬:“我是谁不重要,你只需要知道,从今往后,谢安珩跟你再没有任何关系,你要是再敢来找他,就不是这么简单了,明白吗?”   谢父哆哆嗦嗦,却是不敢再出声。   谢行之厌恶地撇开眼:“滚吧。”   他起身把铁锤还原到架子上,揽过身后的谢安珩,揉揉后者发顶:“没事了,别看他,走,哥给你带了很多好吃的。”   谢安珩很乖地抬头:“我帮哥哥开门。”   就在这时,刚刚一直畏畏缩缩趴在地上的谢父爬了起来。   他一改刚才佯装出来的怯懦样子,捂住被碾过的手指,看着眼前这副兄友弟恭的温馨场景,目露凶光。   谢父趁着没人注意他,冲过去撞开谢行之,抓起谢安珩的胳膊就想把人掳走。   “操!”岑向阳大骂,“你放开他!”   谢行之已经追了过去,谢安珩的挣扎让谢父急了眼:“别过来,老子让你别过来!”   他竟是不知什么时候又把消防锤拿在了手里,威胁似的架在谢安珩脑袋上。   一时间几人都不敢动作。   谢行之咬牙:“这是你儿子!”   “我儿子?我儿子……当然是我儿子……”谢父喃喃几句,“我的儿子,只是我的,他不需要别人,我想他怎么样,他就怎么样!”   就这个刹那,谢行之趁他说话分神,狠狠朝谢父撞过去。   谢父失去平衡,谢安珩也被挤开,他踉跄两步,再抬头,正看见前者面色狰狞地扬起铁锤砸向谢行之。   谢安珩瞳孔骤缩,这刹那太过紧急,谢行之只能用手挡下。   他吃痛闷哼,硬扛着反手把谢父撂倒在地。   “哥哥!”谢安珩抓住谢行之的胳膊,“他打到你了吗?!”   “没事。”谢行之话音都没落下,谢安珩执拗的抓住他的手翻过来。   手背上赫然一个鲜红的印子。   谢安珩脸色猛然沉了下去。   没等在场的任何一个人反应过来,谢父手里一空,消防锤被谢安珩夺了过去。   他眼底闪过狠戾。   下一刻,铁锤当头就要狠命地砸向谢父——   这一下明摆着是往死里打的。   谢父惊惧:“杀人啊!”   “谢安珩!!”   谢行之冲过去把他桎梏在怀里,钳住他的手腕:“松开!”   小孩紧绷着脸没应答,目光依旧死死盯着谢父,仿佛变了一个人似的,爆发出的力量险些让谢行之都没拦住。   铁锤只堪堪停在他鼻尖不足一指的地方,谢父这回是真吓得腿都软了,连连往墙角躲。   “松手,谢安珩。”谢行之用了力道,语气严厉。   最后谢安珩还是没砸下去,他眼底氤氲的风暴剧烈波动,几秒后,缓缓放开了手里的消防锤。   他仰头:“哥哥……”   谢行之把他搂住,小孩的呼吸很急,身体也还在颤:“哥没事,听话,嗯?”   “……”谢安珩抿住唇,耷拉着眸子紧靠在他怀里。   他又看了一眼谢行之垂着的那只手,总算是轻轻点了一下头。   岑向阳把地上试图逃走的谢父扯起来,问他:“行之哥,他怎么办?”   谢行之瞥一眼谢父,漠然道:“送去派出所。”   -   谢行之打了车,先把邹渺跟何明旭各自送回了家,再压着谢父去了最近的派出所。   事情比想象中还要轻松,谢父早年有伤人的案底,还欠着债,直接被拘留。   家暴的事后续还会调查处理,但谢行之有把握,不出意外,这个人渣一辈子都不会再有机会见到谢安珩了。   做完笔录出来,谢安珩和岑向阳已经在外面等着他。   奔波一整天,外面气温也高,谢行之走了两步,突然眼前一黑。   “哥哥!”   “行之哥!”   “没事。”被谢安珩抱住,谢行之缓了缓,头还是晕,“让我坐一会。”   谢安珩赶忙把他扶到椅子上,神情紧张得要命:“哥哥……”   “要去医院吗?我现在叫120。”岑向阳掏出手机。   谢安珩也眼巴巴看着他。   “不用。”谢行之知道是和上次一样的头晕,这幅身体那次吞药伤了根本,按理来说早该死了,这种事情去了医院也查不出所以然。   “我休息休息就行,没那么娇弱。”   话是这么说,但谢行之的面色肉眼可见的不太好,嘴唇都有些发白。   谢安珩在旁边抱着他,眼睫低垂:“都是我不好。”   这是谢行之第二次在他面前受伤了,还两次都是为了保护他。   上次张帆在背后偷袭,他没能反应过来,但这次……   谢安珩低头看了看自己细瘦的胳膊。   如果他力气再大一点就好了。   就能挣脱谢父,能夺下锤子。   就不会连累哥哥。   谢行之缓过来些许,用力揉了一把他的脑袋,把小孩的脸掰正和自己对视:“怪你什么?怎么又开始自责了?”   谢安珩抿唇:“不是因为我,哥哥就不会受伤。”   谢行之沉默。   几秒后,他问:“知道我为什么拦住你吗?”   谢安珩怔住。   想起他差点在谢行之面前拿消防锤给谢父开瓢的事,谢安珩有点慌乱:“因为打人不对。”   他这样子直接把谢行之逗笑了。   “……”谢安珩更不安,“哥哥,我知道错了……”   “是因为他不值得。”谢行之牵住他的手。   谢安珩倏地抬眸。   谢行之低头望着他,眼瞳中没有半分责怪:“哥哥拦住你,是因为他不值得你这样做,安珩。”   谢安珩呆呆地看着他:“不值得?”   “你的人生才刚刚开始,你还有无限广阔的未来。”谢行之把他额前一缕汗湿的发丝拨开,“他这样的人渣,不配让你让你为他动手,哥哥自然有方法处置他。”   谢安珩看到他手背的红肿,心里依旧难受:“可是哥哥受伤了。”   他捧着谢行之的手,越发觉得自己没用。   他宁愿这一下是砸在他身上。   “傻小子。”谢行之一眼就能看出来他在想什么,好气又好笑,“你这小身板要是挨这么一下,哥哥现在就得在医院陪着你了。”   谢安珩依旧埋头盯着他手上的伤。   谢行之不想他因为这件事过于内疚:“谁也没法料到他会丧心病狂到做出这种事,这不是你的错,而且你才十三岁,力量上抗衡不了成年人也很正常。”   他轻声:“不用想太多,有哥护着你,你只需要安安心心,健健康康地长大就好了,嗯?”   毕竟这也许就是上天让他重回十年前的意义,去守护这个曾经在泥泞里跌爬滚打,孤独无助的小孩。   话音落下,谢安珩像是听愣了,一时间站在原地,埋着脑袋睁大了眼,怔怔望着地面,目光不知落在哪里。   谢行之安抚地揉了一把他的发顶。   “哥哥。”谢安珩忽然抬头,直直望着他。   谢行之:“嗯?怎么了?”   谢安珩坚定道:“我想学格斗!”   他眸光很亮,那对乌黑的眼瞳中仿佛有某种信念蓦地被点燃。   谢行之有些错愣。   “喂,你小子好好念你的书,才这么点大,学什么格斗?怕你哥和我护不住你啊?”岑向阳听不下去了。   不等谢行之开口,谢安珩又指着岑向阳道:“我不会影响到我的学习成绩,我保证,只要哥哥每次和他对练的时候也教教我就行。”   不管怎么样,从今往后,他绝对不要再让谢行之为他受伤了。   学学格斗锻炼身体也没什么坏处,谢行之并不担心他会因此荒废学业。   他于是道:“我也只是会一点皮毛,周末给你报个兴趣班吧,想学什么你自己选。”   没想到谢安珩却摇头:“我想跟着哥哥学。”   “嘶……”岑向阳叉腰,“给你报班这么好的事你还不要?我想要都没人给我报呢,你小子嫌你哥不够累,一心折腾他是不是?”   谢安珩回头冷冷道:“哥哥累是因为他还要教你。”   “你……”岑向阳瞪眼。   “安珩。”谢行之不知道这辈子两个人怎么总不对盘,笑着调解,“别这么和你阳哥说话。”   谢安珩转过头,没再搭理他:“哥哥……”   谢行之压根吃不消被他这样望着,很快就同意:“行,哥先教你基础,等你觉得想要报班的时候再告诉我。”   谢安珩乖巧:“好,谢谢哥哥。”   “你要是想学,到时候可以跟他一起。”谢行之又对岑向阳说。   后者喜出望外:“真的?”   他又很快挠头:“哎,算了算了,等我明年毕业找个工作再说,我不能当米虫白花你的钱。”   “……”他这句话意有所指,谢安珩又暗自捏了捏袖子,抬眸瞥了一眼岑向阳。   岑向阳成功扳回一局,朝他得意一笑。   谢安珩没搭理他,转过头,再度往谢行之身上贴近了一点,紧紧依偎着。   岑向阳的笑僵在脸上,看表情多半又是在心里骂小兔崽子。   而谢行之刚好起身,没看到这两人之间的暗流涌动。   事情全部解决,他也休息得差不多了,摸了摸谢安珩的肚子:“走吧,回去了,午饭还没吃,小家伙要饿坏了。”   他口中的小家伙被他摸得一缩,又听他这样说,连忙上前牵住谢行之的手,一大一小亲昵得要命。   “……草。”岑向阳在他们背后叉腰吐了一口气,心想算了,老子大人有大量,不跟这小鬼头一般见识。 第18章 照顾   从派出所回来时间也已经很晚了,一行人干脆打了一辆车直接回酒店,刚好酒店旁边就有麦当劳。   谢行之想到他小时候曾经很想要麦当劳里的儿童套餐,便打算在这里把晚饭解决掉。   “您点的三份套餐好了,请慢用哦。”服务生把三个大纸袋子递给谢行之。   谢行之还没伸出手,旁边一只细胳膊便迅速把袋子抓住:“哥哥,我帮你拿。”   谢安珩的小身板抱着三份套餐有点勉强,都快看不见路了,但他还是倔强地抱着。   “我能拿,不重。”谢行之看他紧张兮兮的样子,哭笑不得。   一路上回来,谢安珩都把他牵着扶着,生怕哪里磕到碰到了,谢行之都怀疑自己不是个人,而是什么易碎品。   他伸手:“你把你的玩具拿好就行,袋子给哥哥。”   小孩坚持,往旁边一扭躲开他的手:“哥哥受伤了,需要休息……啊!”   他话没说完,脚下一空,视线陡然增高,谢安珩下意识抬手抓住了面前的肩膀。   等他定下神,对上谢行之带着笑意的眸子:“你哥不是一碰就碎的玻璃人。”   谢安珩坐在谢行之臂弯,整个人还有点呆。   “现在信了吧?”谢行之低头拿额头跟他碰了碰,“哥哥不仅能拿这几个小纸袋,还能连着把你抱起来。”   刚刚那一下太突然,谢安珩心跳得飞快,贴了额头也没反应过来。   这个距离连谢行之身上的热气都感受得一清二楚。他甚至能看清对方细碎的眸光。   然后,谢安珩在那对浅栗色的眸子里找到了自己那张呆呆愣愣的脸。   好傻。   “吓到你了?”他半天没出声,谢行之松开将他放回地上,“哥和你开个玩笑,你不喜欢,下次不这样了。”   谢安珩这才总算找回自己的声音:“我不是……”   “我好了!”   上完厕所的岑向阳跑过来:“买好了吗?这么快?来来来,我来拿我来拿。”   谢行之又垂眸看了他片刻,轻轻揉了揉他的发顶,将儿童套餐里的小玩偶塞进谢安珩掌心。   “嘿嘿,我的腿堡在哪?”岑向阳过来扒拉开纸袋,刚好挡到了谢安珩。   谢行之转身帮他找:“好像在这里。”   在他们身后,谢安珩耷拉着眼皮摊开手掌,又按了按胸口,似乎有点疑惑。   “安珩,走了。”   再一抬头,谢行之已经不知道什么时候和岑向阳一起走到门口去了。   谢安珩赶忙追上他们。   -   出了这样的事,原本计划好的周末自习也不得不告罄,吃完简餐,岑向阳也急着回去,毕竟还要照顾安抚邹渺。   “行之哥,那我就先走了,不用送我下楼了,要是有什么事你随时打我电话。”   “好。”谢行之将他送到电梯口,这才返身回去。   房间里安静下来,谢行之准备去把桌上收拾干净,转身一看,谢安珩已经悄无声息地全部打扫好了。   他突然有种刚刚那番话都白说了的感觉,小孩还是把他当瓷娃娃。   谢行之靠到沙发上看他打包垃圾袋,无奈轻轻弯起唇角:“这么会心疼人?”   谢安珩连忙站起来。   “过来。”谢行之拍拍沙发,朝他莞尔,“陪我躺一会。”   谢安珩擦手的动作慢了不少,脑子里又是刚才谢行之抱他那一幕。   可等谢行之一望过来,他的脚还是跟不受控制一样走了过去,乖乖躺在对方身边。   毕竟还是奔波了一天,说不累肯定是假的,小孩温温热热的身体抱着很舒服,谢行之跟他一起躺了没几分钟,两人竟然都迷糊睡过去了。   “嘶……”   谢安珩是被抽痛声惊醒的,窗外都彻底黑了,已经是晚上。   他慌忙扶住谢行之:“哥哥,哥哥怎么了?”   刚醒的时候胃里忽然钻心地疼,这会也还是一跳一跳难受,谢行之捂着肚子坐起来:“没事,能帮我倒杯水吗?”   谢安珩把水杯拿过来,看他慢慢喝,眉头还是皱着:“哥哥又难受了吗?”   “嗯,有一点点。”谢行之放下杯子,摸了摸口袋,看了一眼钱包,站起身。   “哥哥要买什么?我去给你买。”谢安珩二话不说拦住他。   谢行之想说不用,但他实在是难受得很,还有点晕,也想吐。   “我去买吧,哥哥好好休息。”谢安珩拉着让他坐下。   “那就辛苦你跑一趟了。”谢行之叹了一口气,把需要的药品图片搜给他看,又抽了几张零钱给他,“楼下还有便利店,有什么想吃的就自己买。”   谢安珩根本没仔细听后面那句,他捏住钱,麻利起身:“我很快回来。”   他跟百米冲刺一样跑出去,谢行之连忙道:“慢点!别摔着!”   但根本没用,小孩换好鞋,咚咚咚狂奔地出了门。   不得不说这家酒店虽然新,但真的很方便,药店也就在附近,谢安珩一路小跑过去。   晚上也没什么人,药剂师都在看电视,只有一个穿红裙子的女人在跟朋友打电话。   “没怀孕,怎么可能怀孕?夏景辉也就是爱玩而已,施老夫人不死,他就得一直看那女人脸色,我看他恨不得再给我上个环。”   女人言辞丝毫不讲究,药剂师都忍不住朝她看了一眼。   谢安珩没什么兴趣听,他绕开前面几个货架,径直去找放了止痛药的地方。   但似乎打电话的女人要买的东西也在这,高跟鞋的声响在他背后逐渐靠近。   找到要的东西,谢安珩起身就准备走——   “咦?!”   那女人惊呼:“那个小孩!你站着!”   谢安珩没理她,后者直接噔噔噔快步上前,一把抓住他的胳膊:“你……”   “放开!”谢安珩皱眉,眼神冰冷。   但他这一回头,女人的眼睛睁得更大了,声音带着难以置信:“你……你是住这里?这个酒店?”   谢安珩急着回去给谢行之送药,哪里有心思听她讲话,甩开女人的胳膊就要走。   这次那女人没追上来,握着手机像在发消息,等谢安珩付了钱离开药店,刚推门出去,她又来了。   “你等等!我没有恶意,我就和你说几句话。”她再度抓住谢安珩的肩膀,“你是不是住在这个酒店?”   说完看一眼他手里拿的东西:“你买了药?是你妈妈要你买的吗?你妈妈也住在这里对不对?”   一串问题和连珠炮一样,还都隐隐约约打探住在房间里的人,谢安珩警觉地打开她的手:“不关你的事,离我远点。”   “你这小孩!”女人陡然翻脸, “我好好和你打听一下,你怎么这么没礼貌?”   她捏着手机,揉了揉被谢安珩打疼的手腕,对他冷漠的表情非常不爽,嘟哝:“我呸,都是出来卖的,还假什么清高,以为有个儿子就能进夏家的门了?不还是住着酒店么。”   女人声音很小,可依旧让谢安珩听见了,她再一抬头,正对上后者的眼神。   那目光里的森寒让她心中一慑。   “哎呀,好心人……给点吧……”忽然不知道哪里来了个老头,托着塑料碗颠簸颠簸,“可怜可怜老头子……”   “滚开!”女人回过神,立刻跟躲虱子似的躲远了,“什么玩意,真晦气。”   她冷哼一声掩盖住刚刚被一个小孩吓住的事实,踩着她的恨天高又急匆匆地走了。   谢安珩攥紧被她留下香水味的肩膀,狠狠揉了几下,恨不得立马把上面的味道刮下来。   他正拎着袋子要走,面前伸过来一个碗,是刚才的叫花子老头。   “……”谢安珩捏着口袋里的零钱,犹豫几下,还是往他的碗里放了一枚。   老叫花子喜笑颜开,朝他连连点头:“好好好,好孩子,人中龙凤,人中龙凤!”   他疯疯癫癫的,谢安珩没当回事。   但老叫花子蓦地又道:“咦……明明是同样的颜色,怎么会有两道?”   “什么?”谢安珩下意识顺着他的目光往前望去,老叫花子看着的竟然正是他和谢行之住的那个窗户。   等他再回头,人已经摇头晃脑地走了,谢安珩直觉他的话可能和谢行之有关联,追上去:“请问您刚刚说的是什么意思?”   老叫花停下。   谢安珩正等着以为他要解答,后者突地一个激灵,哆哆嗦嗦道:“此地不宜久留,此地不宜久留!”   说完竟然拔腿跑了,那速度,和刚刚风烛残年的老人形象都一点也都不相符,谢安珩都没反应过来。   接连遇到怪事,又顾忌刚刚那个女人说的话,谢安珩回去时全程都很谨慎,反复回头确认没有人跟着他,这才迅速进了房间。   房里开着一台小灯,谢行之靠在椅子上等水烧开,听见动静,他回头:“回来了?怎么去了这么久,遇见什么事了?”   “没有。”谢安珩稍作犹豫。   他说完快步过去,把他付钱时从收银台拿的东西放到谢行之手里:“药店里人有点多,要排队。”   谢行之:“这是什么?”   “糖。”谢安珩望着他,“哥哥吃药会苦。”   谢行之一怔。   他没来得及说话,水刚好“滴”地一声烧开了,谢安珩动作伶俐地取了杯子,倒上半杯矿泉水,又兑了热水递给他。   “给,哥哥吃完好好休息,明天起来头就不会疼了。”谢安珩甚至帮他把药丸都掰出来了一颗,喂到谢行之嘴边。   一张嘴,药丸就进了口里。谢行之缓慢地眨了眨眼,很配合地就着小孩的手喝了半杯。   水喝完,面前又来了一颗剥好的糖:“哥哥吃一颗。”   这架势,他是被谢安珩当个宝宝哄着了。   谢行之笑:“怎么今天这么乖?”   虽然他平时也省心,但今天的确是有点反常。   “是因为白天发生的事?”谢行之问。   谢安珩一顿,摇头:“我想为哥哥分担一点。”   谢行之静静看他,半晌,将小孩搂过来:“白天那样的事,以后都不会再发生了,他(谢父)永远都不会再有机会伤害你,我保证。”   谢安珩没回答。   他又说:“不相信哥哥能护得住你?”   “不是!”这回谢安珩否定得很快。   他对上谢行之的双眸,目光闪了闪,又移开视线:“哥哥保护我,我也想保护哥哥。”   话音刚落,头顶传来低笑。   谢安珩抬眼,刚好被他的大手掌住后脑勺:“你怎么这么可爱?”   谢安珩当场僵住。   后者没有察觉他的异样,把他抱进怀里狠狠揉了一把头发才解了手痒:“糖明天再吃,保护哥哥的事也等你长大再说,先陪哥哥好好睡一觉。”   谢安珩被按在他胸膛,直到跟谢行之一起跌进柔软的床铺,他才后知后觉地感到面上发烫。   谢行之衣服上那股淡淡的清新气息仿佛有什么魔力。谢安珩觉得他的脸比刚刚的水杯还热。   “哥哥……”他从谢行之身上撑起来,“我……”   “嗯?”谢行之嗓音带着惫懒的微哑,从上方轻飘飘一瞥,“不睡吗?”   “……”谢安珩不等他目光转过来,迅速躺下,埋头,“睡。”   谢行之笑:“乖崽。”   房内唯一的灯光彻底熄灭。   等了不知道多久,身边的呼吸彻底平缓,谢安珩睁开眼。   谢行之睡前又把他往自己身边带了一些,他几乎整个人依偎在前者身上。   他静静注视对方的睡颜,片刻后,谢安珩往上挪了几下,动作轻缓地移到了谢行之上方,以一个全然拥护的姿势小心翼翼地让他枕到自己怀中。 第19章 新家   “哥哥,我们还要在这家酒店住很久吗?”   翌日早晨六点,谢安珩和谢行之一起坐在酒店楼下的自助餐厅。   谢行之给面包涂果酱的手停住,问他:“觉得这里不好?你想换哪家酒店?”   “没有。”谢安珩捧着牛奶杯,想到昨天碰到的那个女人,“住酒店太贵了。”   小孩懂事,谢行之笑了笑:“应该不会住太久,哥哥负担得起,你放心。”   他找家具城定制的那些家具都做好了,谢行之昨晚就收到了老板发的短信,但他想给谢安珩一个惊喜。   而且现在情况暂时安顿,谢行之也有一些他自己的安排。   结果他上午把出租屋全部处理完毕,突然得知原本计划下午进行的户外实践课因为老师不在临时取消,谢行之只能赶过来接走谢安珩。   “哥一会儿要去办一点事,你是先回酒店休息还是……”   谢行之话都还没说完,谢安珩就道:“我和哥哥一起。”   意料之中的回答,两人便打了一辆的士。   一路都是谢安珩从来没去过的地方,下车后他抬头,面前的高大建筑上写着“满北市城西区证券交易中心”几个大字。   进进出出都是西装革履的人,偶尔也有几个穿工装的,各个神色匆匆。   谢安珩这才发现谢行之今天穿的也是之前他看见过的一件西装,整个人身形都被完美勾勒出来,挺拔修长。   他稍稍呆了半秒,赶紧小跑几步跟上。   谢行之对这个地方可是熟悉的不能再熟悉了,商铺只是他的一点小副业,这才是上辈子真正让他白手起家的东西。   “您好,开户。”他领着谢安珩径直走向一处服务窗口,把身份证件和几张钞票一起推进去。   谢安珩似乎对这里的一切非常感兴趣:“哥哥,这里是干什么的?”   “大人赚钱的,赚了钱给你这小娃娃买好吃的。”谢行之还没回答,旁边的一个中年男人就豪爽道。   他于是低头牵住谢安珩,简单解释:“这里是交易股票的地方,等以后哥哥再教你。”   “好吧。”谢安珩看了一眼旁边的中年人。   等待办理开户的时候,那位中年男人又不断和他旁边的工作人员大声讲话。   “行了行了,讲那么多复杂的我也记不住,你就跟我分析分析这几个股,哪个能赚钱?”男人叼着烟,一挥胳膊,姿态很霸气。   谢行之从他手腕看见了一只腕表,牌子他熟悉,少说也要六位数。   中年男人身后站着另一个年轻人,看样貌跟他长得很像,多半是他儿子。年轻人衣着打扮也不简单,一身行头下来没有一件不是定制款。   “这个……”负责接待的工作人员被他问住了,“最近股市震荡比较大,最好还是把目标放长远一些,心态也要好,不能一开始就想着马上赚钱的。”   中年男人一听这种话,嘴巴立马就瘪了:“不能赚钱你们开这个交易所干嘛?目标放长远,那我为什么不去银行存个定期……”   “我有一些建议,不知道您有没有兴趣?”   话被一道清冽的男声打断,中年男人侧头,见到说话的是谢行之,明显愣了一下。   谢行之不退不避,大方地跟他对视。   几秒后,中年男人目光从谢行之脸上挪开,语气明显带了一丝兴趣:“什么建议?你这小年轻知道买什么股赚钱?”   “家父在这方面很有研究,我也有幸得到一些小道消息。”谢行之随口胡诹,又看了一眼工作人员。   中年男人摆手把工作人员赶走:“去去去,你该哪凉快哪呆着去。”   “……”工作人员嘀咕一句土老帽,连忙溜了。   关子卖足了,谢行之这才把他记忆中近期涨势很好的一支新股推给了中年男人。   当然,他假话真话搀着说,什么公司重组、借壳上市等等行话都摆了出来,又煞有介事地分析了一通近期各个新兴产业的前景,倒还真把对方哄得一愣一愣的。   “你知道这些消息,那你为什么不自己买了赚钱?”中年男人虽然不懂行,但是智商还是在线的,“你今天开了户,明天就能自己亲手操作,现在你把这些内幕全部告诉我,不怕我听完就走人?”   “怕。”谢行之早有准备,“但您肯定不会这么做。”   “哦?”   谢行之很淡地笑了一下:“这些只是蝇头小利而已,以您的实力,不会只想赚这一支股票的钱。”   中年男人一愣,随即明白过来,哈哈大笑:“好!好小子,看样子是深藏不露啊!不过你也算是找对人了。”   “你说的没错,我赵鸿钧什么都不爱,就是爱赚钱。”他站起身,很明显谢行之的话很对他的胃口,“我可不像其他那些人婆婆妈妈瞻前顾后的,我也一向最不爱听什么经验、资历这些虚的东西,只要你能给我挣钱,别的都不是问题。”   “说吧,你打算怎么合作,讲来我听听。”   “您不妨先把我推荐的这些买来看看效果,我们再谈合作也不迟。”谢行之没料到这个人这样豪爽,甚至有些神经大条。   自称赵鸿钧的男人听他这样讲,当即就打算按照谢行之的指引买下他说的那一支股票。   但一直站在他身后的年轻人突然拦住赵鸿钧:“你有什么能力证明自己的资质?我们为什么要相信你?”   他这么一说,原本已经热血上头的赵鸿钧也摸了摸下巴,再次上下打量了一番谢行之。   谢行之落落大方站在原地:“我这里有少量现金,如果不相信,我出钱,你来买。”   这下子那个年轻人没话说了,赵鸿钧也觉得这个主意不错,索性就一点小钱,他也不是很在意,抱着玩票心理投了进去。   谢行之原本今天也没有什么别的事情,领着谢安珩一起陪他在大厅里等到下午收市。   他选的那只股票涨涨停停,最后一小时突然猛地往上窜,最后如他记忆中一样,涨停。   这一枝独秀的红色在一大片绿色里面非常醒目,谢安珩看得懵懵懂懂,但他见到谢行之胸有成竹的神色,胸腔中涌过一丝热意。   “我操,怎么就偏偏这一支涨了,我就没买这一支!”   “我也是啊,这也太邪门了吧?你们谁买了吗?”   “没买,谁会买这个呀?这种小公司名字都没听说过。”   原本只以为最多赚几个点,没想到会涨得这么夸张,赵鸿钧嘴巴都长大了。   可惜他只买了小几千,这点钱连塞牙缝都不够。这要是刚刚相信了谢行之,那得多赚多少钱!   他回头就责怪地拍了一下年轻人:“都是你这小孩多话。”   “小兄弟,你还有什么内幕消息,快快告诉我。”他又急吼吼地从兜里抽了几张红票票,又抽出一张卡,揽过谢行之的肩膀,“我找你买这些消息,你给我开个价。”   旁边隐约有人注意到这边的动静,他身后的年轻人皱起眉头拉住赵鸿钧:“爸!”   谢安珩也立马站起来走到谢行之身边,警惕地盯着他身后的年轻人。   见到鱼儿上钩了,谢行之悠悠道:“实不相瞒,我刚从国外回来,大部分资产都不在这里,最近又正打算做点小生意。”   赵鸿钧动作一顿。   他还是不疾不徐地道:“所以,如果我们合作,短时间内我需要您给我提供资金。”   这回赵鸿钧听明白了:“好说!你给我消息,我出资金,赚到的钱按比例分,是不是这个意思?”   “爸爸!”他儿子彻底看不下去了,挡住他,“你不过是一时运气好,碰巧选中了这支股票,你又怎么能证明你每一次都不会失手?”   “致殷!”赵鸿钧把他拉到身后,“唉呀小孩子家家的,大人的事情别掺和。”   “这是我儿子,他年纪小不懂事,你不要生气。”   “没关系。”谢行之并不在意,“他考虑得很周到。”   赵致殷被拉到后面,依旧没妥协。   他看这谢行之,忽然感觉到一股森寒的视线。   赵致殷朝那边一转头,发现是谢行之身边的小孩。   小孩身量不高,瘦弱,偏偏一双眸子仿佛寒星,紧紧盯着他。   赵致殷没由来地想到了狼。   不过很快谢行之就把那小孩遮在了背后:“我想要的合作的确不是个小数目,您可以回去先考虑考虑,这是我的电话号码,如果有需要随时再联系我。”   赵鸿钧似乎还想说什么,但又被他儿子强行拽住,低声在他耳边说了几句,他无奈只能道:“我一定会联系你,年轻人,一定一定等我的电话!”   谢行之被他焦急的样子逗笑:“好,我随时奉陪。”   离开交易所,谢安珩忽然问:“哥哥一定要和刚才那个人合作吗?”   “对。”谢行之有些意外,“为什么这样问?”   “没什么。”谢安珩睫毛扑闪了几下。   “哥哥懂的东西好多。”又走了几步,谢安珩牵住谢行之的衣摆,仰头看他。   越接近,他越觉得谢行之和他见过的一切都格格不入,也和他格格不入。   后者刚刚好背对着热烈的夕阳,垂眸朝他弯了弯眉眼,整个人沐浴在暖融融的光晕中:“想学?”   谢安珩连忙点头。   “你把功课做好,等你上了高中,哥哥会的东西全部都会教给你。”   谢行之温柔地顺了一把他的头发。   谢安珩应答,低下脑袋,另一侧的手指却暗暗攥紧。   高中……   还有两年。   -   在外面找了一家店吃完晚饭,谢行之又打了一辆车。   “我们回酒店吗?”   “不回了。”谢行之心情很好,“今天带你回新家。”   “新家?”   “嗯。”谢行之牵着他,“租的房子都弄好了,以后这就是我们的家。”   这句话很好地取悦到了谢安珩,直到谢行之牵着他进了房门,他脚步都很轻快。   “怎么样?喜不喜欢?”谢行之首先带他参观他的卧房,对他亲手布置的房间很有信心,“隔壁就是你的书房,里面也配了一张小床,学习如果累了可以在那里面休息。”   谢安珩望着面前偌大的卧室,过了半秒才问:“那哥哥睡哪里?”   谢行之笑道:“哥哥当然是睡哥哥的卧室。”   说完转过身,示意他看后面。   谢安珩这才发现他和谢行之的卧室门对着门,中间隔了一个走廊。   “明天要去办转学,今晚好好休息,你换洗的衣服都在柜子里,哥就在对门,有什么事随时找我。”谢行之见他没说话,摸了一把他的头发,转身回了自己的房间。   洗完澡,谢行之躺在属于自己的大床上,久违地发出一声舒服的喟叹。   再好的酒店也比不上他亲手挑的家具舒心。   他伸手关灯准备休息。   “咚咚咚。”   谢行之一愣:“进来。”   房门推开,敲门的人头发有点凌乱,像是在床上翻来覆去了很久。   谢安珩另一只手上端着一杯温水:“哥哥今晚的药还没有吃。”   没想到他会说这个,谢行之床上撑起身体:“不用吃了,已经不疼了。”   谢安珩呆了一秒,还是把水杯放在谢行之床头:“那哥哥喝水吗?”   谢行之笑了笑:“这是怎么了?”   都已经接近十点了,小孩不仅没睡,还给他烧了一壶水送过来。   “哥哥……”谢安珩抬起头,蔫蔫的,显得有点可怜,“我睡不着。”   谢行之:“做噩梦了么?”   谢安珩摇了摇了摇,眼皮耷拉着,手指在旁边的凳子上抠了两下。   他这副明显有话要说又不好意思开口的样子让谢行之忍俊不禁:“想让哥哥陪啊?”   谢安珩抿了一下唇,没应答。   “去把你的枕头抱过来。”   谢安珩迅速抬起头:“哥哥!”   谢行之已经主动把床铺内侧让了出来,他拍拍被子:“再不去,哥就反悔了。”   话音未落,小孩已经风一样的冲回了自己的房间,眨眼间就抱着枕头站在他面前。   谢行之低叹一声,再怎么样也还只是一个孩子:“先说好,只准这一个晚上。”   谢安珩乖乖巧巧的点头:“好。”   他把枕头放在谢行之床上:“哥哥睡里面。”   说完不等谢行之拒绝,他又道:“我晚上喜欢起来上厕所,会吵到哥哥。”   谢行之准备把两个枕头交换过来的动作一顿,闻言眉梢轻轻挑了一下,谢安珩已经趁机爬上床把外侧的位置占了。   床头灯啪嗒熄灭,刚刚还活蹦乱跳的人这样会儿主动拉着他的胳膊让他躺下,又在他身上亲昵地蹭了蹭:“哥哥晚安。”   谢行之被他这一套操作搞得半天都没缓过神来,许久,他才轻笑一声:“晚安。”   这小孩。   算是输给他了。 第20章 身世   翌日。   谢行之先把谢安珩送去六中上课,他自己进了学校的教务处,跟老师商量办理转学的事。   “转学?!”教务处的老师明显非常惊讶,“转去哪里?为什么转?”   老师说完意识到自己的语气可能不太好,又连忙解释:“是这样的,谢安珩家长,谢安珩同学在我们学校成绩非常优异,这一次数学竞赛还拿了晋级的名额,我们一直都是把他当做重点培养的学生,格外关心照顾的,他在六中绝对能享受这里最好的师资。”   谢行之早料到学校肯定会挽留,他也很客气地说:“六中的确是个很好的学校,安珩也很舍不得这里。但是因为我工作原因,要搬到九安区,所以不得不让他跟我一起过去,比较好照顾。”   教导主任听见他说九安区,顿时蔫了:“是三中吗?”   谢行之颔首:“是的。”   三中是整个满北市不出挽留的话了:“那好吧,但是手续可能要花费一些时间,全部办完估计得等到下午了。”   谢行之已经准备好拿出一整天的时间把这件事情办好,他表示没有问题。   “这是组委会发给谢安珩同学的奖状和晋级赛邀请卡,请您妥善保管。”教导主任把一个小信封交给他。   “多谢。”这个信封里是小孩第一次取得的成就,谢行之拿着有种沉甸甸的感觉。   办手续确实麻烦,谢行之跑到三中去了一趟,下午回来还剩最后一道没办完,他索性去班上找了谢安珩。   刚好是课间休息,小孩原本趴在桌上准备补觉,看见谢行之走过来,他眼睛都亮了,踢开椅子就跑出去:“哥哥!”   “把你书包收拾好,等下我们就走。”   他侧身靠在教室窗户边等待,谢安珩动作非常快,几秒钟就把书和文具全部塞进书包里:“我好了,我们走吧。”   邹渺回头刚想过来打招呼,但谢行之已经领着谢安珩下楼了。   “你去门卫那里坐一会儿,哥还有一点事情要和教导主任商量,差不多十来分钟。”   他想了想觉得小孩坐着会无聊,谢行之从口袋里摸了一张零钱出来,指着学校对面的书店:“去那边看看书也可以。”   谢安珩乖乖巧巧的接下:“好。”   刚好他有几本想要买的数学习题,平时一到放学书店就挤得人仰马翻,他懒得进去,现在有机会干脆一起买回去。   和学校门卫打了招呼说明原因,便放谢安珩出去了。   校门口的路边停着一辆黑色轿车,不是放学的时间,显得有些突兀。   谢安珩经过那辆车,朝它看了一眼。   轿车的车门蓦地开了,走下来一个穿西装的彪形大汉。   谢安珩察觉不对,转身就想走,但是已经晚了,男人用力一拽,把他拉进了车里。   砰的一声,车门关闭。   他这才发现刚刚那个西装男只是个保镖,车里还坐着另外一个男人。   男人衣着随意却不凌乱,靠在座椅上,手里拿着一大叠纸,他抬手推了推脸上的金丝眼镜,手腕有一只精细的钻表。   “不用害怕,我没有恶意,只是来找你聊一聊。”那人朝他笑了笑,气度优雅。   谢安珩依旧紧绷着身体,目光很警觉。他伸手掰了一下车门,没掰动,锁了。   谢安珩又扭头看车窗,窗户上贴了厚厚的防窥膜,从外面看不到里面。   中年男人也没在意他的这个动作,自顾自地低头翻了翻手上的资料,轻声道:“你好啊,自我介绍一下,我是夏景辉。”   他说完抬起头,还是满目温和:“谢安珩,你现在姓谢啊。”   谢安珩这时候意识到事情似乎并不简单:“你调查我?”   夏景辉不知道为什么对他的反应有些意外,但他没有回答谢安珩的问题:“调查?你是说这些资料吗?”   他扬起手里的那一叠纸,谢安珩清晰地看到上面有自己的照片,谢父的照片,甚至还有谢行之的。   “这可远远算不上调查,我只是想了解你这些年在外面过得好不好。”夏景辉叹了一口气。   谢安珩:“什么意思?”   面前的男人盯着他,目光像是在细细描摹他的五官,谢安珩不喜欢这种感觉,小幅度地往后退了一点。   夏景辉见状恍然:“噢,我差点忘了,你妈妈离开的时候你还没出生。”   车内安静了几秒,谢安珩盯着他:“你到底是谁?”   前面的保镖瞬间回头。   夏景辉摆摆手:“没事,小孩子脾气而已。”   说完关上了车后座中间的挡板。   他没回答谢安珩的问题,看向他的眼里带了一丝兴味:“你倒是和我听说的不太一样。”   谢安珩没接话。   他又继续自顾自地拿了一张照片和一叠纸,递给谢安珩:“你和谢行之说话的时候可爱多了。”   照片上赫然就是他早上跟谢行之一起从酒店出来的场景,他依偎在谢行之身侧,仰着头跟他讲话,显得非常乖巧。   谢安珩的眼神陡然冷了下去。   “你真的和我想象中完全不同。”夏景辉叹气。   他又抽出几照片,上面是一个窈窕的女人,一头飘逸的长卷发,笑容很甜蜜。她那对乌黑如墨的小鹿眼满满都是爱意,温顺地靠在身边的男人肩膀上。   “这是你妈妈,还记得她吗?”   谢安珩的眼睫颤动了几下。   夏景辉露出怀念的神色,感慨:“她真的很美。”   谢安珩突然被他挑起下巴,男人“唔”了一声:“这双眼睛像她。”   “啪”地一下,谢安珩毫不犹豫就打掉他的手,夏景辉也没在意:“但是这张脸,鼻子,嘴巴,都还是像我,像我们夏家的人。”   谢安珩心里一惊,他再低头去看那张照片,果然,关若灵旁边靠着的就是夏景辉。   他再去翻下面的那一叠纸,竟然是一份亲子鉴定,上面把他和夏景辉的关系写得明明白白。   夏景辉莞尔:“现在你知道我是谁了吗?”   “不可能!”谢安珩抿住唇,“我父亲叫谢伟茂。”   对他的这个反应,夏景辉一点都不觉得意外,悠哉悠哉地问:“你难道从来就没有觉得奇怪吗?”   “你妈妈怎么会看上像谢伟茂那样的男人。”   不等谢安珩回答,他又道:“不过你妈妈确实很聪明,这个谢伟茂长相和你还真有几分相似。”   似乎觉得有点神奇,他再度把手中那几张照片拿出来端详了一番。   谢安珩已经失去耐心:“你到底有什么目的?”   “目的?”夏景辉喃喃地重复,“我没有目的。”   他对谢安珩道:“这么多年,让你和你母亲一直流落在外,我很愧疚,要不是莹莹告诉我你的消息,我不知道要再花多少年才能找到你。”   夏景辉眉宇间染上悲伤:“当年是我太没用,没有办法保护好你们母子,现在找到了你,我想……”   “你有没有兴趣跟我回家?”   谢安珩对他上演的苦情戏毫无触动:“没有兴趣。”   “为什么?”这个回答倒是让夏景辉没有想到,他想到了什么,又说,“你不用担心,电视剧里那些豪门争斗都是演出来的,夏家很和睦,我也会把你当继承人培养,只要你点头,曾经亏欠你的,我都会还给你,你还会拥有更多,以后整个夏家都是你的。”   成为整个满北市最大的豪门继承人,这是任何一个普通人都无法拒绝的诱惑。   但谢安珩眼皮都没抬一下就拒绝了:“我对成为你的继承人不感兴趣,我也不需要你这个父亲。”   夏景辉的神情缓缓冷淡下来:“那你需要什么?你的那个哥哥吗?”   谢安珩猛地抬眼:“离我哥哥远点。”   夏景辉失笑:“你倒是护着他。”   “不过,你的这个哥哥可能配不上你对他的信任。”夏景辉恢复镇定,看进他的双眸中。   “我不许你污蔑我哥哥!”谢安珩立即怒视他。   夏景辉没对他的怒气动容,他又抽出另外一叠资料:“你先看看这个,然后再决定相信谁也不迟。”   谁知道谢安根本一个眼神都没给,反手就把资料打开:“你说的话我一个字都不信!”   “即使你哥哥连他的真名都是骗你的,你也要相信他?”夏景辉接住纸张,将谢行之原本的资料第一页翻出来。   上面的名字生平一清二楚,写着谢大宝,父母家人虽然都姓谢,但分明和谢安珩没有半分关系。   谢安珩垂着的眼睫抖了一下,目光扫到“谢大宝”的生活照。   虽然样貌几乎一致,但照片上的男人笑得傻里傻气。   “你骗人。”谢安珩迅速恢复表情,“这不是我哥哥。”   夏景辉好笑道:“我的能耐还没大到能篡改被人生平档案的地步,是我骗你还是你哥哥骗你,你去一查就能知道。”   “不需要,我不信。”谢安珩依旧坚定。   夏景辉轻轻一抬嘴角:“好,我不说他,就说你吧。”   他不疾不徐:“谢行之爱护你,是因为你是他弟弟,那假如你其实不是他弟弟呢?”   谢安珩身体一僵。   “你根本不姓谢,你姓夏。”夏景辉声音没什么起伏,像只是阐述一个冷冰冰的事实,“按照你哥哥的说辞,如果他知道自己大老远从国外回来却找错了人,在一个无关紧要的人身上耗费了这么多时间、精力和钱财……他还会这么爱你么?”   “哥哥不会抛下我的。”谢安珩脸色明显白了一截。   见目的已经达到,夏景辉轻飘飘地转过头:“事实我已经告诉你了,我开的条件也说得很清楚,你是个聪明的孩子,我相信你能权衡利弊。”   “是选择跟你有亲生血缘关系的夏家,还是一个随时可能抛弃你的哥哥……”   夏景辉余光一瞟,望见谢安珩刀子一样的眼神,似乎他再多说一个字,这把刀就会插进他的喉咙里。   他怔了怔。   “原来如此。”夏景辉轻轻说。   他抬手敲响车前的挡板,小窗户打开,司机回头:“回老宅吗?夏先生。”   夏景辉:“把车门打开。”   谢安珩的手已经车门上的把手紧紧拽住,只等他开门就冲出去。   司机:“夏先生?”   夏景辉垂眸:“放他走。”   车门打开,谢安珩冲了下去,一直跑到校门口,这才粗喘着停下来。   他拉过校服衣袖闻了闻,闻到上面沾的车载香水味,沉着脸一把将外套拽下来塞进了书包里。   谢安珩把书包甩回背后,急切地往学校里赶,直到谢行之站在走廊和老师交谈的身影映入眼帘,他才终于松了一口气。   走廊正好朝阳,下午灯火通明,谢行之站在一处灯光下,微微低着头和面前的老师讲话,眼角眉梢都染着笑意。   他身边围了几个好奇的同学,不知道听见谢行之讲了一句什么,所有人都突然哈哈大笑,其乐融融。   谢安珩站在教学楼拐角的阴影中,静静注视那边的欢乐。   半晌,他耷拉下眼皮,反复抿几次唇,回过头。   门口的车已经不见了。   谢安珩倏地转身,朝谢行之跑过去。 第21章 长大了   谢安珩忽然有一种极大的恐惧感,好像他再不做点什么,面前的这个人就会彻底从他的世界里消失。   他越跑越快,险些撞在谢行之背上。   “安珩?”谢行之吓了一跳,“怎么跑这么快?”   谢安珩紧紧攥住他的手,剧烈地喘息,目光灼灼望着他。   谢行之诧异:“发生什么事了?”   好半天过去,谢安珩才缓过劲来,他摇头:“没有,没发生什么,哥哥事情办完了吗?”   话是这样说,抓着谢行之的手却一直没松开。   谢行之也没有察觉:“办完了,我刚准备去喊你,邹渺他们说想周末跟你一起做作业,我想着你们年轻人凑在一起有竞争有压力,学习的劲头也能更足,就帮你答应了。”   谢安珩睫毛抖了抖,没有接话。   当他是默认,谢行之便揽着他和教导主任告别:“走吧,今天是最后一次来这个学校了,有没有留念的老师想去跟他们说说话的?我可以等你。”   “没有。”谢安珩立马回答,仰起头看他,“哥哥,我们回家吧。”   “暂时还不能回家,记得昨天在证券中心遇到的那一对父子吗?”谢行之弯起唇角。   谢安珩一愣:“记得。”   “那位赵老板已经和家里人商量好了,刚才发消息说愿意跟我合作,哥哥要先去跟他签合同。”谢行之看见他脸色像有点不愉快,又说,“如果你累了,就先把你送回家。”   “不!”谢安珩猛地扬起头。   他察觉自己情绪失常,顿了顿:“我可以和哥哥一起去吗?我不会打扰到你们。”   “当然可以。”在谢安珩略显紧张的注视下,谢行之果断回答,“正好让你了解一下,以后这些哥都会教给你。”   以后……   谢安珩终于忍不住了:“哥哥。”   “嗯?”   对上他那双温和的眸子,谢安珩犹豫许久,嘴唇动了动,还是问:“哥哥会永远陪着我吗?”   谢行之怔然,随即用力揉了一把小孩的头发,把他按进怀里:“哥哥肯定会永远陪着你啊,又乱想什么了?”   靠在他胸前,谢安珩悬着的心总算缓缓落了回去。   他一直抓住谢行之的五指放松了一点力道,轻轻摇头:“没想什么,哥哥,那我们快点过去吧。”   前一秒急着回家,下一秒又非要跟他一起,谢行之在心里感叹少年人的心思千变万转真难猜,笑道:“好,等会赵老板的儿子赵致殷也在,你们可以交个朋友。”   谢安珩恢复平日里乖巧的样子,点头答应,刚好门口有空的士,他帮谢行之拉开门,再度往刚刚停了轿车的位置扫了一眼,随后钻进车里。   -   时光荏苒,五年眨眼就过去。   自从他们搬到九安区,谢安珩成绩优异又长得俊俏,在新学校里非常受老师的喜爱,还斩获了不少同校的迷弟迷妹。   这五年里,谢行之的生意也走上正轨。   跟赵家合作,让他有了一大笔初始资金,比起上辈子白手起家顺利了不知道多少,已经俨然有他曾经那个商业帝国的雏形。   除此之外,谢行之也开始带着谢安珩出入各种生意场。   谢安珩的刻苦程度比他上辈子有过之而无不及,功课样样顶尖,对生意上的事情也逐渐上手。   “安珩。”谢行之取了刚到的信件,关上门。   “我在!”谢安珩从厨房出来,把手上的水珠擦干,乌亮的黑眸子直直望着谢行之,“哥哥怎么了?”   当年瘦小的男孩这些年被他好好照顾,如今已经眼看着追上了他的个子。   虽然只穿了居家的衣服,依旧能看出他身形优渥,宽肩长腿,浑身都透露出蓬勃的少年朝气。   谢行之甚至得稍稍仰起头和他讲话,但他对自己调养出来的成果非常满意,笑道:“今天晚上有一个宴会,很重要,你跟我一起去。”   “好。”谢安珩听话地答应,“是上次说和赵老板一起合作的那件事吗?”   “对。”这事谢行之只是偶然提过一次,他有点惊讶,“记得这么清楚?”   谢安珩扬起下巴弯唇:“那当然,哥哥说的每个字,我都刻在心里。”   “嘴这么甜啊?”这小子哪里都好,就是越长大越黏黏糊糊,整个恨不得化身大型抱枕,有时还真让他有点招架不住。   谢安珩面不改色:“我说的是实话。”   谢行之对他这一套甜言蜜语已经能稍微免疫了:“对了,还有一件事。”   “哥哥你说。”谢安珩洗耳恭听。   谢行之:“今天开始你回自己的房间睡。”   谢安珩的笑容立刻僵在脸上:“为什么?”   “为什么?我也想问你为什么。”谢行之听到他的问题觉得有点好笑,“为什么你都成年了,还要天天挨着哥哥睡觉,要是被你那些同学知道了,丢不丢人?”   “不丢人。”谢安珩抿起唇望着他。   他怎么可能让别人知道。   “行了,赶紧去收拾你的东西,邹渺他们还在俱乐部等着。”谢行之懒得和他争论这种幼稚的问题。   但他抬脚刚准备出门,谢安珩忽然小声喊:“哥哥。”   他音调降了好几个度,谢行之错愣回头。   后者站在玄关,比他还高的个子,偏偏让他看出了一丝可怜。   “我试过了,一个人睡不着。”他耷拉着眉毛,“我害怕。只要一关上灯,就感觉自己又回到了那栋平房里。”   谢行之握住车钥匙的手顿住。   “哥哥……”   他在心中低叹一声,妥协:“好吧,是哥哥疏忽了。”   过去这么久,他以为已经能够让谢安珩从曾经的阴影里走出来,没想到对他的影响竟然深到这种程度。   谢行之轻轻揉了一把他的额发作安慰。   在他转身后,谢安珩眼睫低垂,唇角翘了翘。 第22章   新道俱乐部。   这是整个满北市最有名的格斗俱乐部, 光是场馆都有两栋联排大楼。   里面每一个教练资历也都很深,甚至还有退役冠军坐镇,是全国格斗爱好者都梦寐以求的地方。   等车停稳, 谢安珩动作熟练地从副驾驶上下来, 拉开车门,一手挡在上方防止谢行之撞到头。   “哎哟, 你们家这个小保镖的业务是越来越熟练了啊, 行之哥。”谢行之才站定就听到岑向阳揶揄。   他看一眼谢安珩,后者一脸淡然地关上车门:“哥哥, 走吧。”   “嘶,当我不存在啊?”岑向阳偏要逗他, “说你两句就摆脸子不认人了?”   谢行之笑道:“你今天要和他对练,少招惹他几句。”   “得了, 哥你就这样宠着他吧。”岑向阳这些年来也算是看开了,谢安珩年纪小的时候他还能欺负欺负,现在眼看着跟他差不多高了,他也只能在嘴上占点便宜。   一行人进了电梯, 谢安珩很自然地走在前面, 抬手挡住电梯门, 等谢行之进来, 这才按下楼层。   “我怎么总觉得他又长高了?”电梯里空间小, 前面还有个大镜子, 岑向阳站在谢安珩旁边, 盯着镜子上的三道人影皱起眉毛, “他现在有一米九吗?好像比我还高了。”   谢行之还没开口, 谢安珩便道:“你太抬举自己了。”   岑向阳:“你小子……”   这两个人只要一见面就不对盘, 谢行之偏过头忍笑:“等会量一量就知道了。”   谢安珩愣了一下。   岑向阳听了连连摇头:“别, 我不想跟他比身高,就算我是个被拍死在沙滩上的前浪,我也要做一个有尊严的前浪。”   “没说量你。”谢行之大致目测了一下谢安珩头顶的位置,“我给他量,是有好久都没量过身高了,正好看看又长了多少。”   谢安珩嘴角很轻微地往上抬了抬。   岑向阳:“……”   岑向阳:“行吧。”   “谢安珩——”   电梯门一开就听见邹渺的嗓门,紧接着一大串凌乱的脚步声,七八个少男少女狂奔过来把谢安珩围住,叽叽喳喳朝他告状。   “谢安珩你终于来了!王嘉航刚刚说他今天一定能打败你,还说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我们俱乐部只有他够资格晋级高级班,说你不够格……”   “他今天还偷偷提前半小时来场馆练习!”   “王嘉航就是个吹牛大王,他连我都打不过,他就是提前练一年,也不可能是谢安珩的对手。”   邹渺回头:“他上次明明就打败你了。”   何明旭:“……那是因为他犯规!”   谢行之和岑向阳也从电梯里走出来,他看着被众星捧月围在中间的谢安珩,唇角浮出笑意。   这些基本上全都是他们同一个高中的同学,和谢安珩一起在这家俱乐部的中级班学习实战格斗。   谢行之读书的时候几乎没什么朋友,上课放学独来独往。   他还担心谢安珩会和他一样,鼓励他多交朋友,但小孩明显做得比他好多了,从初中就带领了一大票班级上的追随者,升到高中部更是广受老师和同学的喜爱。   毕竟读书时期的喜爱和崇拜都很单纯,外表、成绩、特长,这几个随便有一个拿出手的就能博到同学的眼球,更何况谢安珩把三项全部占了。   当然,有追随者也会有对手,王嘉航就是其中之一,这个名字,谢行之已经不是第一次听见了。   他饶有兴趣地在旁边听这些少年人义愤填膺地控诉王嘉航做出的挑衅行为。   “哥哥。”谢安珩却突然回头,“我去休息室换衣服,哥哥先去坐着等我吧。”   谢行之道:“我跟你一起去休息室,顺道给你量量身高。”   邹渺这才看见他们:“啊,谢行之哥哥,表哥,你们也来了!”   “你表哥我都在这站了大半天了,我算是看明白了,你现在眼里就只有这个小子。”岑向阳刮了一下她的鼻尖。   他们嬉笑打闹成一团,谢安珩趁机领着谢行之离开。   谢行之找工作人员要了一把卷尺,进了休息室的小隔间,对他扬扬下巴:“把包放了,靠那边墙站。”   谢安珩正准备把护具和衣服拿出来,闻言回头看一眼他手里的东西,乖乖地靠到墙边站直。   他后脑才靠上墙壁,抬眼就被柔软的布料遮住视线。   谢安珩下意识地仰起头,正对上面前白皙的脖颈。   谢行之单手伸直把卷尺拉到他头顶固定,像是在确认高度,眼神认真又专注。   前者领口那一小节衣料上清淡的气息跟谢安珩的交融到一起,他不禁放轻了呼吸。   “在看什么?”   谢安珩猛地回神,谢行之正垂眸望着他,唇边带笑。   “没……”谢安珩眨眨眼,“量好了吗?”   谢行之稍微退开了一点,低头:“把鞋脱了。”   谢安珩顿了半秒,两□□错一踩,将鞋子褪下来拨到一边。   “这样好像和哥哥一样高了。”   谢行之眉梢挑了一下,弯下腰。   谢安珩下意识的跟着低头去看他。   “站直。”   腿侧被不轻不重地拍了一下。   他赶忙目视前方。   软尺贴着衣服往上拉动,有细微的响声,最后停在他头顶发梢附近。   “一米八六。”谢行之“唰”地将卷尺收回去,“努努力,长到一米九不成问题。”   谢安珩看着他:“哥哥希望我长多高,我就长多高。”   “胡说什么。”他有些好笑,“当然是你能长多高就长多高。”   “你换衣服吧,我在训练室里等你。”谢行之出了休息室,顺带关上门。   小隔间里只剩下谢安珩一个人。   他没去拿装衣服的包,原地站了半晌,耷拉着眼皮不知道在想什么。   两三分钟后,他才一把将额前的碎发薅上去,扯下上衣,拉开背包。   -   俱乐部中级班有三个训练室,谢行之在谢安珩他们班的训练室里坐着看了一会儿其他人的对练。   “谢安珩呢?”岑向阳做完热身,喘着气问,“还没换好衣服?”   谢行之:“嗯,耽误了一点时间。”   他话音刚落,“吱嘎”一声,教室门被推开。   谢行之和岑向阳同时朝那边望过去,眼前一亮。   门口的少年一身纯黑色无袖训练服,平日里隐藏在衣袖下方的身形完完全全显露出来,肩膀宽厚,劲腰长腿,长身鹤立。   训练室里有不少人都转头看向这里,谢安珩丝毫没有理会,目光熠熠,径直走向谢行之:“哥哥。”   谢行之仰起头:“我问了你们教练今天的安排,第一场热身对练是和你岑向阳哥哥,然后是跟王嘉航的比赛,你们两个谁赢了谁就晋级到高级班,有信心吗?”   “哥哥放心,我肯定不会让你失望。”谢安珩笑吟吟的,丝毫没有赛前紧张的样子。   “没信心?这小子可不知道没信心三个字怎么写。”岑向阳听了他的话一哂,“不过要我看,我也觉得你能赢,王嘉航那小兔崽子就是坏心眼多,正经功夫没学几个,怎么作弊讨巧倒是琢磨得很透彻。”   谢行之听了正色道:“小心一些,不要受伤。”   岑向阳嘴唇动了动,一句“但是论心眼谁也比不过谢安珩”差点脱口而出。   他接到后者轻飘飘一个眼神,硬是把话吞了回去,清清嗓子:“听见没小子,别受伤了,不然你哥哥心疼。”   “他伤不到我。”谢安珩从背后拿出一瓶水,另一只手上还握着一个小药瓶,动作熟练地拧开盖子,倒了一粒药丸出来,“哥哥,今天早上的药还没有吃。”   谢行之一愣。   这片刻工夫,谢安珩已经把药丸递到了他唇边,他便就着对方的手抿进嘴里。   谢行之想去接他手里的水瓶,但是胳膊都还没来得及抬起来,矿泉水瓶口也抵在了他嘴上。   药丸在他口中迅速融化,他干脆也就着谢安珩的手灌了一口水进去,咕咚吞下。   这一整套投喂流程看得岑向阳目瞪口呆:“你……”   感受到他过于震惊的目光,谢行之拿手背擦了一下嘴角的水珠,轻声:“以后在外面不要这样。”   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养成的毛病,谢安珩恨不得端茶倒水大事小事全都替他做,也不分场合。   被他责怪了一句,谢安珩也丝毫没觉得不悦,还是那副带笑的模样:“那哥哥下次记得按时吃,不然胃疼起来又要难受了。”   “知道了。”谢行之不想继续这个话题,“快去热身吧,大家都在等你。”   “这水是温的,哥哥拿着,不要喝凉的。”谢安珩把水瓶塞在谢行之手里,这才脚步轻快地到训练场地热身去了。   “行之哥……”岑向阳不是个能憋得住话的性子,“你这小管家也太尽职了一点。”   说是管家都觉得不够,这架势简直就是恨不得把谢行之捧在手里都还要怕摔着了。   谢行之倒是觉得小孩很懂事是一件好事,欣慰地一笑:“他从小就这样,乖得很。”   “……”岑向阳欲言又止。   “阳哥,来对练吧,我好了。”谢安珩在场地那头朝他勾勾指头。   岑向阳哪受得了这种刺激,当即就把脑子里那些话全部忘了个干干净净。   “来了!”他起身,活动几下脖颈,“看阳哥今天不给你好好松松筋骨。”   话是这么说,可如今的谢安珩早就不是当年那个瘦弱的小孩了。   他身材比不上岑向阳那么壮实,却是个后起之秀,在格斗术上的理解和运用已经遥遥领先。   岑向阳还没在他手上走四五招,就被谢安珩一个横扫抽倒在地上。   前者躺平,一脸难以置信。   谢行之的掌声毫不吝啬地传来:“精彩,比上次对练又有很大的进步。”   谢安珩所以叫翘得很明显。   “不行!不算不算不算!”岑向阳一个鲤鱼打挺从地上蹦起来,“刚刚是我轻敌了,没料到你小子还练了这一招,这个结果不算,再来一次。”   刚刚谢安珩用的就是上次他拿来出其不意撂倒这小子的最后一招,没想到才几天时间就被他偷偷学了过去,还反将他一军。   谢安珩垂着眼睫活动了一下手腕:“输了就是输了。”   岑向阳:“嘿……你小子来劲了是吧?”   “你小时候刚跟你哥学格斗那会儿,我哪次不是让着你的,你现在让我一次都不行?”   “让你倒是没问题。”谢安珩浅淡的眸光落在他身上,轻飘飘地说,“但是没什么必要。”   岑向阳:“?”   谢安珩:“再来一次你也还是输。”   “??”岑向阳吹胡子瞪眼,“行之哥,你听到了吗?你看看他这样子,这说的是人话吗……你给评评理。”   这小子在他哥哥面前乖得像个绵羊,每次跟他说话就能把他气吐血。   谢行之被他们俩的对话逗得乐不可支:“安珩,别老跟你阳哥置气。”   谢安珩这次倒是很听话:“好,我都听哥哥的。”   “……”岑向阳总觉得哪里不太对,但又说不上来。   他刚准备开口,练习室的门又砰地一声被人踹开——   “谢安珩!”领头的王嘉航带着十来个男生一起,来势汹汹,“你准备好了比赛没有?到底要磨磨蹭蹭到什么时候?”   旁边一个身形细瘦的黄毛小伙子抱臂,歪着脑袋:“该不会是怕了吧?”   “瘦猴,你瞎说什么呢?”不等谢安珩回应,立刻就有他的同学冲过来,“你个初级班的在这狐假虎威?轮得到你说话吗?”   “你!”黄毛少年脸色一下子涨红,“你把那两个字再说一遍?”   “瘦——”同学伸着脖子瞪他。   “教练定的时间是十点,还有十分钟。”谢安珩挥手把他拦下去,“不过如果你想提前开始,也不是不可以。”   “就是啊,教练昨天那么大声说了今天十点才开始比试,我们都记得。”邹渺跟其他人也全围了过来,“怎么就你不记得啊?你是聋了还是脑筋不好使?”   谢安珩这边的小伙伴都低声笑了起来。   “不是吧谢安珩?”王嘉航额角鼓了一下,咬牙扯出一个讽刺的笑,“你已经沦落到要靠女生来替你出头了?”   “你看看你队伍里面那几个初中生再说话好吗?拿小孩替你充场面,要点脸吧你!”邹渺恨不得冲上去。   “渺渺!”何明旭把她护在身后。   王嘉航显然已经彻底动怒了,谢安珩的目光却很平静,他走上前一步,大有把背后的同学护在身后的架势:“这一场是我们之间的比试,不用牵扯到这么多人。”   邹渺早看他不爽,乘胜追击:“听清楚了没?不是你拉了多少个小弟你就能赢的,等着输吧你!”   王嘉航抿唇,用尽全力没去瞪她,狠狠盯着谢安珩:“行,那就用实力说话,我在楼下等你,你可千万别输得太难看!”   说完一挥胳膊,气势十足地又领着一大票人走了。   孩子之间的较量,只要不使坏伤到人,谢行之一向是不干涉的,他站起身,谢安珩便大步朝他走过来:“哥哥,比赛还有五分钟开始,你来看吗?”   “这还用问吗?这么重要的事,你哥怎么可能舍得放你一个人。”岑向阳在谢行之的要求下没有插手,心里也早就对王嘉航憋了一肚子火,“走,你阳哥也去给你撑场面!”   谢安珩还是望着谢行之。   谢行之莞尔:“走吧。”   岑向阳:“……”   敢情哥哥不走他也不走,小子怎么就这么能让人来气呢?   -   俱乐部三楼。   这一层都是专门用来比赛的场地,今天虽然只是中级班的两个人打晋级赛,但却出乎意料地围了不少观众。   “哥哥。”谢行之被谢安珩引到一排座位上,前者把手里的水壶递给他,“觉得这里视线怎么样?要换其他位置吗?”   谢行之四下打量,发现这个位置旁边都是教练和工作人员。   岑向阳也发现了:“这地方好啊,教练席,视野一级棒,我们能跟着蹭蹭旁边的座位不?”   谢安珩让谢行之坐到最中间的椅子上,转头:“剩下的座位你们随便挑,都可以坐。”   “好耶!”邹渺等人欢呼一声,顿时高高兴兴地把这一排全部占了。   “两位选手请迅速上场——”   广播里面传出提示。   谢行之对他说:“加油,好好发挥。”   “哥哥等我的好消息。”谢安珩对他弯起嘴角。   “快去吧。”谢行之颔首。   谢安珩快步冲下观众席,撑着围栏纵身一跃,干净利落地翻进比赛台。   他的支持者这边掀起一阵欢呼。   “好帅,我第一次见到有人能把训练服穿这么好看的。”   “对吧对吧?我跟你说来看这一场绝对不会后悔了。”   “这是哪个学校的?”   “三中吧,好像叫谢安珩。”   “啊,原来是他?”   “怎么了?你认识?”   “这几次联考每次他都是第一呀,你竟然没听过他的名字?”   谢行之低头朝议论声瞥了一眼。   “唉,真羡慕啊,这个看脸的世界。”岑向阳明显也听见那些女生的讨论,“怎么就没有人来喜欢喜欢我呢?”   谢行之笑道:“都是些小孩子,你跟他们争什么?”   “那也是,要我看我还是比较中意温柔知性长发大美女。”岑向阳往椅背上一靠,“希望今天晚上的宴会能碰见几个,也让我饱饱眼福。”   他们这边聊一会儿天的功夫,比赛台上已经双方行礼完毕。   裁判退场,正式开始。   谢安珩那边呼声那么高,原本就心怀怨气的王嘉航更加不爽,一出手就是狠厉的招式。   场下又是一波惊呼。   可随后更让人惊掉眼球的一幕来了,明明是王嘉航先出手,谢安珩却不知道用了一个什么动作,速度快到根本让人看都没看清,就已经把前者胳膊反扣在手里。   他稍稍使劲,王嘉航就不得不吃痛扭过身体,竟然是硬生生跪在了地上。   “牛逼呀!”岑向阳鼓掌,又对着台上吹了一个口哨。   谢行之侧目含笑看他:“他打你的时候还是留了情面的。”   岑向阳:“……” 第一回 合就让谢安珩以这样轻松的方式拿下一分,王嘉航明显有点慌了。 第二回 合开始,是他的赛点局,要是再输那就是彻底输了。   王嘉航的进攻变得明显保守起来。   他像是被打怕了一样,缩在双臂后面,每个动作都是一触即分。   “这小子干啥呢?跟个缩头乌龟一样,输不起吗?”   “能不能别浪费时间了,赶紧输了吧。”   明眼人都能看到谢安珩占着巨大的优势,两边根本就不是同一个水平,王嘉航只是做困兽之斗而已。   谢行之还稍稍有些担心的心态也彻底放平,姿势随意地靠在椅子上。   可就是这一刻,眼看着即将落败的王嘉航眼底突然闪过一丝阴毒。   他左腿一勾,往谢安珩的脚踝处猛踹过去!   这个犯规动作让谢安珩下意识的后撤格挡,可脚底不知道踩着了什么东西,倏地一滑,整个人往后跌倒——   他身后就是护栏的柱子,他浑身都没有任何可以支撑的地方,如果摔实了,最脆弱的脖子磕在上面,必定扭伤,当场丧命都有可能。   “谢安珩!!!”   谢行之直接从观众席上站了起来,想冲过去,但前排层层叠叠的座位拦住了他的去路。   邹渺也睁大眼睛,捂住了嘴。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谢安珩以一个常人不可能达到的姿势拧过腰身,胳膊在地面用力一撑,双腿借力踹出去——   “嘭”地一声巨响。   刚刚还一脸得意的王嘉航被大力掼在护栏上,竟然硬生生把护栏撞翻,整个人狠狠地摔在了场外的地面,十足一个屁股蹲。   他疼得呲牙咧嘴,声音都发不出来,眼睛瞪得都突出来了,对这个结果难以置信。   谢行之心脏都几乎停跳,见到这一幕,他才总算是呼出一口气,身形晃了晃。   谢安珩刚才明显不是正常摔倒,裁判组冲上去检查比赛台的情况,竟然在边缘处发现了一滩粘稠的液体,跟比赛台是同一种颜色,不仔细看还真看不出来。   他们迅速到监控室调取了房间的录像。   比赛临近开始的前两分钟,场地检查已经结束,王嘉航假装靠在比赛台旁边和朋友讲话,抬起胳膊往上面抹了一摊东西。   “本场胜者——”   “谢安珩!恭喜你晋级成功!”   裁判毫不犹豫判定王嘉航的行为违规,正式宣布了比赛结果。   他的教练上去就给了他一个爆栗,怒气冲天地把他揪起来,破口大骂,让他滚出去,别脏了俱乐部的名声。   谢安珩被他握住右手高高举起胳膊,教练组也上来拥抱他,很热情的拍了拍他的胳膊表示祝贺。   他扬起唇,眸光转动,下意识在观众席里面找谢行之,却在下一秒猛的变了脸色:“哥哥!”   谢安珩也顾不上其他人,撑在围栏上便翻了出去,跳下比赛台:“哥哥!你没事吧?”   谢行之的面色明显白了不少,被他搀扶着坐下,睫毛颤了颤,似乎还没什么力气。   岑向阳也吓住了:“行之哥?你别吓唬我啊?”   “哥哥,哥哥你怎么样?”谢安珩急了,伸手去他口袋里掏手机,想叫救护车。   一只微凉的掌心覆上他的手背,把谢安珩的手按住。   “哥哥?”   谢行之用力眨了几下眼睛:“我没事……”   他刚刚起身的瞬间眼前花了几秒,胃里熟悉的疼痛漫上来,这才好半天都没站稳,现在坐下来缓了一会儿,已经恢复了。   谢安珩还是不放心,又去拿了水壶,亲眼看他喝下一些热水。   “真的没事,别担心。”谢行之握住他的手,也对旁边其他担忧的人点点头示意,又望着谢安珩说,“恭喜你晋级,想要什么奖励?”   但谢安珩脸上一点高兴的表情也没有,他定定地看着谢行之,忽然用力把他抱住。   后者怔了一秒。   谢安珩把脸埋在他胸前,双臂搂得很紧,身体还有点发抖。   “我好着呢。”谢行之轻轻顺他的头发,“哥哥的身体自己心里有数,别害怕,嗯?”   见他还是不出声,谢行之低头在他耳畔说:“赢了比赛,哥哥答应肯定给你奖励,你想要什么随便选。”   约摸五秒过去,谢安珩才闷闷地道:“我什么都不要,我只要哥哥健健康康的。”   谢行之捋他头发的手一顿,无奈在心里低叹:“哥哥很健康,刚刚只是一个意外。”   “好了,这么多人看着,起来吧,教练还在台上等你,去把你的奖杯和训练服领了。”   他说完看一眼腕表:“刚好,等会儿吃个午饭休息休息,就能去参加晚宴了。”   谢安珩这才乖乖地起身。   他确认谢行之的面色没有任何不对劲,重新回到比赛台上。   领到了东西,谢安珩偏头朝王嘉航在的方向看了一眼。   王嘉航正在和他那伙小弟们咒骂谢安珩,冷不防感觉到后脊一阵寒意。   他回过头,对上谢安珩森冷的目光。   后者正站在台下的一处阴影中,那对平日里总是淡漠的墨色瞳孔此刻冷得骇人,仿佛藏着一把利刃,下一秒就要让他身首异处。   王嘉航狠狠的打了个寒战。   他再仔细看过去,谢安珩已经回头走了。   少年唇边带笑,眉眼弯弯,把他刚刚拿到的奖杯和高级训练服捧到兄长面前,像是要讨他的欢心。   谢安珩的哥哥抬手揉了一把他的脑袋,也笑着对他说了一句什么,少年低下头,似乎有点羞涩。   “嘉航哥,要去教训教训他们吗?”黄毛小弟的声音把他的思绪拽回来。   王嘉航这才回过神,却仍是一脸见了鬼一样的表情,也没回答他的话,拎着他的东西推开人群逃也似的走了。 第23章   傍晚。   半岛酒店。   这个在寸土寸金的满北市还能独占整片滨湖地界的五星级大酒店, 此时此刻灯火通明,一辆又一辆豪车停靠在大门前。   “行之!”   谢安珩刚把他的车门拉开,他脚都还没迈出去就听见一道洪亮的嗓门。   谢行之下车朝来人笑笑:“赵老板, 好久不见。”   “哈哈哈!”赵鸿钧爽朗大笑着过来拍拍他的肩膀, 春光满面,“我可是在这眼睛都要望直了, 就等着你过来。”   “安珩今天有比赛, 稍微耽误了一点时间,让赵老板久等了。”   谢行之对这个豪爽又热情的合作伙伴非常有好感, 每次见到他都觉得轻松又愉快。   赵鸿钧“噢”了一声,连忙又转向谢安珩:“安珩今天是在那个格斗俱乐部打晋级赛对吧?致殷刚刚跟我提过, 瞧我这个脑筋,越来越不好使了。”   谢安珩朝他点头:“是的, 赵叔叔好。”   “好好好,比赛怎么样啊?算了算了不用问,肯定是赢了!”赵鸿钧的笑容就没有从脸上下来过,“致殷在里面等着呢, 你们两个小辈关系好, 难得见一次面肯定有很多话想说, 先进去吧。”   他抬脚准备走, 忽然又“咦”一声:“岑向阳今天没来吗?那小伙子我还很喜欢呢, 刚刚我儿子也在问他今天来不来。”   “来了来了, 在这儿呢, 赵叔。”被留下来去停车的岑向阳这才蹦蹦哒哒的跑过来。   “爸。”酒店门口又走出一位年轻男人, 染着一头浅灰色的短发, 瘦瘦高高的。   他继承了赵鸿钧俊朗的五官, 尤其是鼻梁高挺, 非常惹眼:“进酒店里谈吧,晚上湖边水气重,您一会又要……”   赵鸿钧大手挥得飞快:“去去去,你给我赶紧进去,少站在外面丢人现眼!”   他领着谢行之几个人进到酒店大堂,低声:“我都不知道他抽哪门子的疯,突然跑去染一头白毛,你说年纪轻轻的把头发全搞白了像什么样子?这能好看吗?”   岑向阳一脸幸灾乐祸:“这叫奶奶灰,可流行了,好多女生都染这个。”   赵鸿钧听了更生气,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他也不好发作,瞪了一眼赵致殷:“一天到晚瞎搞这些名堂,还是你家安珩懂事。”   “年轻人尝试一下新鲜发色,挺好看的。”谢行之哑然失笑,帮着转移话题,“对了,城西那一块地,今天晚上……”   谢安珩脚步一顿:“今晚还要谈这件事吗?”   “当然要谈!今晚就是要说这个。”赵鸿钧也不训斥儿子了,点头大笑道,“这何家可真是老狐狸啊,你猜怎么着?他们竟然说要在今天宴会结束的时候才会把竞标结果公布出来。”   “说起来,这件事我听说是交给谢安珩去办的?”赵鸿钧眼睛都笑得弯成一条缝,“果然是英雄出少年呀,这么年轻就能帮你哥哥办下这么重要的事情!”   谢行之看一眼谢安珩,也颇为自豪:“他在生意上很有天赋,交给他我最放心。”   谢安珩面色一僵,垂着眼睫没接话。   “你看看,小伙子还谦虚得很。”赵鸿钧对他更加欣赏了,“你哥哥夸你几句都不好意思了?”   谢行之:“小孩脸皮薄。”   谢安珩抿唇勉强笑了笑。   他们三个人有说有笑地进了宴会大厅,没发现岑向阳和赵致殷在他们身后越落越远。   仔细看就会察觉岑向阳倒是想往前走跟上谢行之,是赵致殷偏偏不放他。   眼看着岑向阳想甩脱他,赵致殷干脆一把抓住他的手腕将他拉了回来:“你让我染白头发我答应了,那你答应我的事情什么时候兑现?”   岑向阳用力想把手腕抽回来:“去你的,我什么时候答应过你什么事情?我怎么不记得?”   可这人手劲大得要命,抓得死紧。   “老子警告你,讲话就好好讲话,别跟我动手动脚的。”岑向阳恼火了,压低声音瞪着他,“不然我不介意在你爸面前让你脸上开朵花,配配你这一头白毛。”   赵致殷:“你想赖账?”   “我明天就去告诉你的小弟,你们阳哥答应我的事做不到,说话不算话。”   “……”岑向阳眼睛瞪得更圆,“玩不起就告状?你他妈小学生吗你?”   赵致殷的眼神毫不避让,冷静和他对视。   僵持片刻,岑向阳实在是受不了来来往往的人对他们那种好奇又带着探究的眼神。   他摸出手机解锁:“行,老子答应你,把你号码报出来。”   手上一空,手机已经被赵致殷抽了过去。   岑向阳:“你……”   第二个字的声音都还没发出来,赵致殷又把手机递还给他。   “号码存好了,备注就是我的名字。”   他说得很认真,岑向阳却根本看都没看他一眼就把手机拿回来塞进口袋。   “你要是敢在我睡觉的时候给我发短信打电话,我就冲去你家让你知道花儿为什么这样红。”   他话是这么说,心里却想着晚点偷偷把他的号码删掉。   赵致殷:“我不会在你休息的时候打扰你,不要删掉我。”   “……”   等他们两个再进到大厅里,谢行之一行人也刚好找到自己的座位。   谢安珩熟练地把椅子抽出来:“哥哥坐。”   等谢行之坐下,他又倒好了温水,推到前者手边,边他布置餐具边扫了一眼桌上的菜肴:“这里的菜好像都不太合哥哥的口味。”   都是一些重油的东西,谢行之的确一看就没什么食欲。   但谢行之本来就不是来这里吃东西的,他于是没去动筷子:“没事,中午吃的挺多,也不是很饿。”   但谢安珩却摇头:“家里还有食材,等宴会结束,我给哥哥下一碗清汤抄手,吃吗?”   听到那四个字,再望着眼前清淡如水的小菜,谢行之都有点不想继续在这待下去了:“故意馋我?”   谢安珩低头弯弯嘴角:“哪有?”   谢行之看他这笑的样子,嘴唇动了动,倾身上前想捏他的脸蛋逗弄一下。   “谢先生!”   一位身穿长裙的女人端着酒杯婷婷款款地向他走过来,身侧还牵着另一个少女。   她松开少女的手,朝谢行之微微一笑:“谢先生,久仰大名。”   “你是?”谢行之站起来。   女人对上他的眸子,眼神明显有些害羞地闪烁,但还是温温柔柔一笑:“我姓许,许婉,这是我妹妹许思思,家中公司在普平港跟谢先生的公司有过合作,不知道还记不记得?”   普平港……   谢行之顿了一下,想起来:“记得,当时是你们母亲出面谈的合作。”   他这样说,许婉的眼眸睁圆了不少:“是的!当时我也在,但我没在那次会议上发言,可能先生对我没有印象。”   事情已经过去许久,别说是没发言的人,就是许家的那位老夫人,说实话,谢行之也记不太清楚她的样貌。   许婉察觉他的犹豫,抬手撩了一下耳畔的头发,睫毛低垂:“不过我对谢先生的印象倒是非常深刻。”   许思思:“姐姐自从那天回来之后就总在我耳边说谢先生谢先生的,把您夸得天上有地上无。”   小女孩这么直接,倒是让谢行之怔了一下。   “思思……”许婉面色一红,她举起酒杯,“我的确很仰慕谢先生,这次能再遇见,我真的很高兴。”   “感觉冥冥之中,我和谢先生有种缘分,所以想来敬一杯,祝先生的生意顺顺利利,蒸蒸日上。”   “多谢。”   谢行之也回敬她,又说了些对许家的祝福,握着酒杯跟她对碰了一下。   他准备抿一口,心里却在琢磨着怎么摆脱这个局面。   谢行之当然能看出来许婉抱着什么样的心思,但这个许家千金他上辈子听说过。   美人美则美矣,性子却跟她柔弱的外表完全不一样,是个非常厉害的狠角色,为了继承家族,可以不择手段。   突然,一只手伸过来覆在了他的杯口。   谢安珩站起身:“哥哥,医生叮嘱过你不能喝酒。”   他将手里盛满的果汁跟谢行之手中的酒杯对换:“喝这个吧。”   谢行之被他换了酒杯,哑然失笑:“真的当起小管家来了。”   “我不想哥哥一会儿又胃疼。”谢安珩没有退让。   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他站在谢行之面前,整个人把那一对姐妹挡得严严实实。   “咦?”许婉往旁边挪了半步,“这位是……”   “是我弟弟谢安珩。”别人来敬酒拿一杯果汁回敬也不太像样,谢行之干脆把杯子放下。   有他帮忙解围,谢行之歉意地笑笑;“和你们公司合作的项目就是交给他负责的,严格来讲这杯酒也的确应该敬给他。”   “有这么出色的哥哥教导,也难怪弟弟年纪轻轻就能有成就。”   许婉恭维。   “不好意思,我哥哥不方便喝酒。”谢安珩端着他用过的酒杯,“我替哥哥敬你一杯。”   他仰头就把杯子里的酒尽数灌进口中,姿态潇洒。   “谢哥哥酒量真好!”许思思明显对谢安珩更有兴趣,眼睛都亮了。   谢安珩扫了一眼许思思,颇有风度地指向对坐:“两位有什么想要了解的,不如我们去那边坐下谈谈?”   许婉也不是傻子,几句交谈就能知道谢行之不像她见过的其他男人那样好哄骗,现在又来了一个年轻俊美的弟弟,刚好合她心意。   “好啊,我确实有很多不懂的地方,那就要麻烦你了。”她笑吟吟顺着谢安珩的话,牵着妹妹,跟他一起坐到了对面。   原本是过来找他的一对姐妹花转眼间就被谢安珩吸引走了,谢行之坐回原位,捏着那只盛满果汁的高脚杯,缓慢地眨了眨眼睛。   “这小子出息了呀。”岑向阳看见谢安珩跟许氏姐妹一同坐下的这一幕,“一来这样的宴会就知道找美女聊天。”   他身边的赵致殷闻言抬头看了一眼。   虽然这一对姐妹来意并不单纯,不过就这样看看颜值,俊男靓女配在一起,也还是非常赏心悦目的。   谢行之知道以谢安珩的性格不会在这对姐妹手里吃什么亏。   他又看了几眼,放心地转过头:“在高中也有不少小女生给他送情书,成年了,如果有喜欢的人,谈谈恋爱也很正常。”   “哇,行之哥,你也太开明了吧!”岑向阳夸张的叫道,“你知道吗?我高中那会儿收到一封情书,差点没被我老爹打断腿。”   赵致殷:“我要是你爹我也打你。”   岑向阳:“就凭你?给我当儿子还差不多。”   谢行之低下头抿了一口果汁,忍住笑意:“安珩自己有分寸,让他多和这个圈子里的年轻人打打交道,对他也是好事。”   岑向阳感慨:“真好啊……”   而在桌子的另一侧,把许婉和许思思从谢行之身边支走,又总是感觉到后者的视线还若有若无的放在这边,谢安珩不悦地抿了抿嘴。   他耷拉着眉眼,心不在焉地听女生在他耳边讲话,实际上注意力都放在谢行之和岑向阳那里。   “谢安珩,谢安珩?”许婉连着喊了两声,面前的少年似乎都没什么反应,像是在走神。   又等了几秒,谢安珩听见谢行之说:“不过他现在还小,这些事不着急,还是以学业和事业为重。”   他这才总算抬起头,扬唇看向许婉:“许小姐说什么?”   本来一番话说下来被人无视该很生气,可许婉对着谢安珩这对平静又深邃的墨色眸子,蓦地就没了脾气:“你刚刚在想什么?那么入迷?”   “没什么。”谢安珩掩去眼底的情绪,“还是聊聊许小姐关心的事吧?除了海滨的项目,许家还有什么项目想跟我们合作?”   -   宴会进行到后半场,主办方何家的大少爷才姗姗来迟:“晚上好啊,诸位!”   何家是满北市昔日最风光的家族,而如今没落了,不得不把大部分家产变卖,这才有了今天的宴会。   他的声音刚一响起来,大厅里立刻就安静了。   “总算来了。”赵鸿钧很高兴,“他再不来,我都打算直接去何老爷子那里找他们要中标通知书了。”   谢行之心情也不错:“他们倒是一直很会吊人胃口。”   赵鸿钧:“哈哈,没关系!再怎么样最后结果也跑不掉,我对你办的事那是一百万个放心!”   许家姐妹刚才就已经回到了她们母亲那一桌,谢安珩又坐回谢行之身边。   他看到何家大少,眸光莫名闪动了一下,垂下眸子,眼神落在谢行之那边,似乎有点不安。   “非常感谢各位莅临,想必大家也已经迫不及待想要知道这一次招标最后的结果了。”他笑容满面,环顾一圈大厅里的众人。   有人已经等不及了:“别卖关子了,快说吧!”   “就是啊,本来以为一来就能得到好消息呢,竟然非要等到宴会结束的时候再公布。”   男人听了这样的话也没恼,笑着回答:“要是一开始就告诉你们,各位就不会继续留在这里享受这些美味佳肴了。”   刚刚说话的两人被他的坦诚逗笑,大厅里的气氛活跃起来。   “好了,那我废话也不多说,请各位看大屏幕!”他手一挥,打开正前方的屏幕。   上面一长排项目名称,每一个后面都跟着中标人的姓名。   “我们何家家产不多,大部分都恐怕不能入你们的眼,我也知道大家这一次最关注的还是城西那一块地。”何大少笑着说,“今天来了不少人啊,把这个结果放出来恐怕得得罪在场90的人了。”   场下稀稀疏疏地笑了几声,在座的无一不是商场上的老手,一个个都比狐狸还精,对这种场面话不太感冒。   谢行之也没什么兴趣听,他今天来的目的就只有一个,把城西的那块地拿到手里。   这个项目事关重大,成功与否直接能影响到他跟赵鸿钧两人后续公司的发展。   不过谢行之对谢安珩很有信心。   上辈子他孤身一人能够成功竞标,这辈子,谢安珩在他的教导下比他原先不知道强了多少倍,没理由失败,交给他也更能锻炼他的能力。   何大少:“但是不管怎么说,结果还是得公布,就让我们看一下到底是谁能让大家都眼红呢——”   大厅里所有人几乎都下意识的屏住了呼吸。   屏幕上画面一变。   “夏景辉夏先生!”何大少嘴角都快咧到耳朵根了,“恭喜夏先生!”   场下“噢”地一阵唏嘘,但似乎大家对夏家能拿下这个项目也并不是特别意外。   除了谢行之一行人。   他难以置信地怔了半秒,接着的心就沉到了底。   谢行之立刻看向谢安珩,后者眼神有些闪躲,似乎有什么话想跟他说。   “其余的所有项目最终结果都在这里,请自行比对。”何家大少听到大厅里重新响起的议论声,抬手示意,“通知书和所有其他的文件在宴会结束后会有人送到中标人手里。”   “大家都辛苦了,我们何家恭祝在场的诸位都能生意兴隆!”   “这……这这这……”何大少一走,赵鸿钧当场就站了起来,“行之,这是怎么回事?!”   “赵老板,你先别急。”谢行之扶住赵鸿钧。   “小谢啊,你不是跟我做过保证,说这个项目绝对能拿下的吗?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赵鸿钧那边带来的其他人也纷纷附和。   “对呀,谢先生,这可跟你当时说好的不一样啊!”   “那可怎么办?我们前面投入了那么多,可不都是打水漂了?”   “我早说他还是太年轻,还把项目给他弟弟练手,真是不靠谱,老赵还不听我的。”   这群人议论纷纷,谢行之一时间成了众矢之的。   谢安珩“嚯”地从座位上站起来:“是我的……”   他话音未落,被谢行之抬手按了回去,顺便挡在了他前面:“赵老板,这个项目实际上有隐情,这里不方便,我们借一步说话。”   “好好好,有什么隐情你快说给我,得赶紧想想解决的办法。”赵鸿钧还是对他非常信任,连连点头跟谢行之一起往另一边的包间走过去。   谢安珩看着谢行之和赵鸿钧离开,在桌子下面攥紧了拳头。   “夏先生,真的恭喜你呀,整个城西那一大片地能够办下来可不是个小数目,整个满北市也就夏家有这份财力了。”   耳边忽然传来谄媚的男声。   “你放心,这件事何家也出了不小的力,不会忘记你们的。”   “嘿嘿嘿,好的好的,为夏先生做事是我的荣幸,您能记得我们何家就已经很好了。”   中间这个低沉的声音太耳熟,谢安珩寻声望过去,正看见夏景辉跟何家的大少爷一起并排从他这里经过。   似是有所察觉,夏景辉朝他这里瞥了一眼。   他凤眸微挑,只一瞬间的眼神接触就漫不经心地挪开视线,仿佛谢安珩根本不存在。   谢安珩的唇抿成一条直线。   他沉着面色注视夏景辉的背影,直到后者彻底走出大厅。   “唉,谢安珩,一会儿你哥出来,你跟他好好认个错,没事的,你哥最疼你了,不会生气的。”岑向阳看不得他这副样子,挪过来安慰。   谢安珩没说话。   谢行之确实从来没对他生气过,他维护他,疼爱他,从小就是这样,把他放在心尖尖上宠着。   但是这一次不一样。   岑向阳:“不是吧?真的有这么严重吗?”   谢安珩很低地“嗯”了一声。   “咚咚”两声。   身后的桌子被人曲指敲了两下。   谢安珩回头。   谢行之走过来按住他的肩膀,垂眸:“你跟我来。”   说完也不等他,往大厅外面走了。   赵鸿钧也已经回来了,显然是谢行之跟他说了什么很好地安抚了他的情绪,现在正在跟他那一群朋友敬酒,已经恢复容光满面。   谢安珩站起身,赵致殷走到他旁边,低声说:“去跟你哥好好解释,这本来就不是你的错。”   “……”   赵致殷对这个项目略有了解,但其中具体缘由只有谢安珩自己知道。   他没什么表情地颔首,快步跟上前面的身影。   “哥哥?”谢安珩走出去,看到谢行之靠在外面的围栏,手指间夹着一支没点的烟。   他猛地抬眼。   谢行之从不抽烟,甚至讨厌烟味。   “过来。”谢行之对他道。   谢安珩连忙走上前。   谢行之略微偏过头:“你知道这个项目对我们来说有多么重要,对吧?”   谢安珩低声说:“知道。”   谢行之:“知道?我交给你的时候你是怎么给我做保证的?”   谢安珩嘴唇动了动,把话吞了回去。   静默片刻。   谢行之终于又开口:“我把这两个季度公司的收益让利五成赔给了赵老板。”   谢安珩垂在身侧的手指一颤。   又安静地看了他一会儿,谢行之问:“是什么原因没办好这件事?不仅没办好,还一直瞒着我们所有人瞒到现在?说说看。”   “……”   “说不出来?”这次谢行之是真的意外。   “哥哥。”他抬起头,“我不是故意瞒着你……”   平时一向能说会道的人这时候半句完整的话都没法从脑海中搜刮出来,谢安珩反复张了几次嘴:“我不想让你失望,哥哥……我……”   “不想让我失望?”他看见谢行之将那支烟放在栏杆上捻了捻,最后折成两半。   他以为谢行之会发火,但是他没有。那双栗色的眼瞳沉静得像一片湖。   谢安珩感觉湖里冰冷的水没过他的头顶。   “我确实很失望。” 第24章   “哥哥……”   时隔五年, 谢安珩再一次感受到手足无措。   他宁愿谢行之对他大发雷霆,也好过像现在这样安安静静地看着他,然后对他说“我对你很失望”。   “我知道错了, 哥哥。”谢安珩试图去拉他的手,“我可以弥补……”   “你怎么弥补?”谢行之没动弹, 两只胳膊搭在身后的栏杆上。   谢安珩很慢地眨了一下眼睛, 认认真真说:“我再帮你完成五个项目, 把这笔钱赚回来。”   听他说完, 谢行之先是一愣,随后竟然笑了。   谢安珩又迅速说:“五个不够的话就十个……二十个, 还不够我就再去找,总能……”   “谢安珩。”谢行之打断他, 收敛笑意, “你在哄小孩吗?”   “哥哥, 我……”谢安珩刚一张嘴, 面前伸过来一把钥匙,他下意识接住。   谢行之:“去帮我热车, 然后在车里等我过来。”   他说完便从谢安珩身边擦肩而过, 大步走回宴会大厅。   谢安珩还立在原地。   他捏着那串冷冰冰的钥匙, 背后的人工湖吹起一阵浓重的水汽,带来一股夜里的寒意。   四周围都是高高兴兴互相道着祝贺前去取车的人,他又站了两三秒,独自朝谢行之的车走去。   -   大厅里, 剩下的人还在他们原先坐的那一桌聊天,见到谢行之回来, 赵鸿钧首先端着酒杯就迎过来:“行之啊, 你可算回来了, 来来来。”   他揽着谢行之的肩膀,双颊泛着酒后的红润,桌上其余那些平日里跟着他一起的生意伙伴说:“你们这群见风使舵的啊,刚刚是谁说我小谢兄弟太年轻不靠谱?”   桌上的人略带尴尬地一笑。   “刚刚我已经和行之讨论过了,城西这一块地肥是肥,但是贪多嚼不烂,是个进去就不好抽身的烂摊子,这一趟浑水咱们不趟!”   赵鸿钧大手一挥。   “至于咱们前期的投入,我们刚刚也商量了,毕竟还是让大家出了力,事情没办成,人家一分钱也不亏欠我们的,投了多少就还多少,原封不动全数退还!”   这个话一摆出来,在座的各个都有些惊讶。   毕竟是生意人,都是见过大场面的,投资合作这种事,多的是投进去了连个水花也没见着就一直赖账的。   更何况当初签订的合约其实也很明确,投资有风险,亏了就是亏了,放在哪儿都没有说把钱原封不动赔给你的道理。   赵鸿钧把他们的脸色也看在眼里:“怎么样?够不够兄弟?够不够义气?!”   “够!”   桌上安静了几秒,一个留着寸头身材壮硕的中年男人拍案就站起来。   “我从来都不觉得谢老板年轻是什么坏事,未来本来就是属于年轻人的嘛,往后我们继续跟着赵老板和谢老板,大家都是好兄弟,一起吃香的喝辣的!”   “好!都是兄弟!”   有人开头了,其余人也纷纷附和,钱到位了自然好说话,眨眼之间,刚刚还死气沉沉的一桌子人就又都互相敬酒谈笑起来。   谢行之以水代酒跟他们碰了几杯,真情实意地对赵鸿钧道:“赵叔,谢谢你。”   这些人虽然只是酒肉朋友,但多少也是一份人脉,能够挽回他们的信任对谢行之而言百利而无一害。   赵鸿钧拍拍他的胳膊:“你跟安珩兄弟俩都叫我一声赵叔,哪里还用跟我说什么谢谢。”   他又把谢行之拉到一边,小声附耳道:“钱的事,我不要你让利五成给我,我只要三成,把这三成拿出来赔给这些人,算是一个交代,我这边就不用了。”   谢行之怔忪。   “你自己独自一个人,还要带安珩那小子,太不容易。”赵鸿钧感叹,“一点小钱,你赵叔我能处理。”   谢行之心中酸涩:“赵叔……”   他顿了顿,还是拒绝了赵鸿钧的这番好意:“钱还给您是应该的,再怎么说我还是辜负了您的信任,我理应负全部的责任。”   “你这小子……”赵鸿钧还想跟他推脱。   “哎呀,行之哥。”岑向阳突然冒出来,“行之哥,我也有钱!我一直住在你给我安排的宿舍,都没什么花钱的地方。这些年的钱我全都存着呢,你要多少我全部给你!”   谢行之哑然失笑:“还没到这种程度,只是损失了一个项目,又不是公司破产了。”   看到他笑了,岑向阳就放心了:“那你回去别太责怪谢安珩,他小子现在肯定内疚死了,你要打他的话轻点打,往屁股上打!屁股上肉多打了不疼。”   旁边的赵致殷下意识往下扫了一眼:“他在场的时候你敢这么说吗?”   岑向阳:“?”   岑向阳:“怎么不敢说了,我不仅敢揍他,我还敢揍你!”   这两个人突然拌嘴,谢行之无奈地摇了摇头。   临到离开之前,赵鸿钧还是过来劝他:“行之啊,安珩小贤侄也是第一次处理这么复杂的事情,回去跟他好好谈谈,千万别跟孩子动手。”   谢行之现在心情已经好了很多,他笑着点头:“我有分寸。”   别说动手,他平时甚至没对谢安珩说过一句重话。   “还有那个突然杀出来的夏家,这件事肯定不简单,谢安珩的形式风格很谨慎,这我是知道的,他不可能无缘无故在夏家身上吃亏。”赵鸿钧摸摸自己的胡茬沉吟道。   其实他也有考量过,虽然这个项目是交给谢安珩的,但谢行之毕竟还是没有完全放心,前期自己也在跟进。   和上辈子略有不同,这回夏家调整过他们的策划,甚至目标很明确地对他们有针对性,即便这种针对性在谢行之看来也算不上难处理。   谢行之隐约感觉这件事之后,他们和夏家之间恐怕还会有争斗。   他于是道:“我想宴会结束之后召开一个电话会议,把这件事的公布给所有股东,顺便把后续处理措施定下来。”   赵鸿钧连连点头:“可以,我马上去通知其他人。”   一进家门,谢行之就直接把自己关在了书房里,他需要在最短的时间里制定出一份补救方案。   放在平时,他肯定会让谢安珩在旁边旁听,但现在谢行之没有这份闲心思。   会议一直持续了一个半小时,结束的时候已经接近晚上十点。   谢行之挂断电话,疲惫地揉了揉眉心。   “咚咚。”   房门被敲响。   “进来。”   谢安珩推门:“哥哥。”   一股浓烈的食物香气溢满整个房间。   谢行之放下手,睁开眼睛,谢安珩已经把他桌前的资料全部挪开,轻轻放下瓷碗。   “我做了抄手。”谢安珩连声音里都带着一点小心翼翼,“哥哥一直没吃晚饭。”   谢行之看着面前热腾腾的汤,垂着眸子顿了几秒:“你自己呢,吃了吗?”   谢安珩停顿了一秒。   “……吃过了。”   谢行之准备拿勺子的手停住,他抬头,微微挑起眉梢。   “……”谢安珩迅速挪开视线,小声,“没吃,我想等哥哥一起吃。”   谢行之:“去把你的碗筷拿来。”   话音未落,谢安珩就麻溜地转身跑进厨房,又迅速跑了回来,乖巧地将他的瓷碗放在桌上。   两只碗还是一对,他们刚搬过来的时候去超市一起选的,谢安珩的是黑色,另一只是白色。   谢行之看了一眼,分了半碗给他,又往旁边挪了一些,拽过另外一只凳子:“吃吧,吃完再说。”   房间里顿时只能听见两人进食的细微响动。   热气弥漫,谢行之一边吃一边思索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谢安珩在他的教导下各方面都非常在同龄人中已经是佼佼者。   可这一次的失败无疑给他敲了一个警钟。   他的培养方式可能出现了一些问题,并且这个问题非常严重。   上辈子他无依无靠,任何事情都只能凭借自己慢慢摸索,成功竞标这次项目的时候,公司也才刚刚起步,他那时可以说是孤注一掷。   当年的对手也是夏家,整个满北市最大的豪门,虽然过程曲折了一点,可最后结果还是好的。   而如今有了他事先提点、打点好人脉甚至规划好大方向的谢安珩却栽了一个大跟头。   “夏家团队的手段你见识到了,有什么感想吗?”谢行之问。   谢安珩放下勺子,几下擦干净嘴:“有,我把他们团队的运作方式全部记录下来了,我去拿给哥哥看。”   “坐下。”谢行之阻止他的动作,从桌上那叠文件里面抽出一本,“看看这个,和你总结的是不是一样的。”   谢安珩怔了一下。   他低头翻开,还没往后翻几页,眼底就已经满是震惊。   他“嚯”地抬头:“哥哥……”   谢行之平静道:“这是我自己整理的一份,在让你去接手这个项目之前就已经做好了。”   “但是我没有交给你。”他说,“因为我觉得这不算什么难事,我想看看的你能力,我也相信你完全可以做到。”   谢安珩低下头,捏住文件的边缘。   可他没有做到。   他拒绝了夏景辉的邀请,也没理会对方的威胁,他以为凭借之前的项目经验,能够解决好这一次。   等到他着了道,谢安珩才后知后觉夏家远比他想象中要有实力,他们的运作模式和他见过的那些公司完全不同。   现在再研究这些也只是亡羊补牢,毫无用处。   “哥哥,我……”   谢行之往椅背上靠了靠:“所以,你又凭什么觉得自己能够胜任别的项目?你拿什么来做到你说的5个项目,10个项目,20个项目?”   谢安珩抿住唇,纤长的眼睫颤了颤。   见他这幅样子,谢行之也不想再抓着不放,他转过椅子:“把餐具收拾好,然后带着你所有整理好的资料过来,我来告诉你为什么会输给夏家。”   谢安珩立刻起身,端起两份碗筷就走出了书房。   ……   深夜。   书房的门再度打开,谢行之率先走出来,背后跟着捧了一大叠资料的谢安珩。   谢行之经常夸赞他在商业上面的天赋,天长日久,谢安珩虽然不至于忘乎所以,心里却还是觉得自己足够优秀。   但今天的一番讲解下来,听过谢行之的思路,他只觉得他就像个井底之蛙。   这一次投标如果不是交给了他,根本不会出现任何问题。   差距太大了。   他捧着写满笔记的文件,目光不受控制地跟在谢行之的背影上。   谢行之推开卧室的房门,忽然转头对他说:“我先去洗澡,回来之前你把你的东西全部收拾好。”   “什么?”谢安珩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谢行之:“把你所有的日常用具、衣服,全部收拾起来,搬到对面你的卧室里。”   谢行之想明白了,即便夏家这次的策略比上辈子有些精进,也不是谢安珩输掉还隐瞒的理由。   他最大的错误就是太宠谢安珩。   事事都亲力亲为照顾提点,生怕他哪里吃亏,平日里对他更是百依百顺,才会让他过于依赖自己,五年来过得顺风顺水,没经历挫折,轻易就中了别人的圈套。   他说完就转身去拿睡衣准备进浴室,只留下谢安珩一个人站在走廊里,还维持着抱资料的动作,显得整个人有些呆。   后者站了几分钟,又听到谢行之回来的脚步声。   谢安珩眼底重新亮起来:“哥哥……”   “还有一件事。”谢行之对他道,“这周末和安海分公司的项目你自己来处理,我不陪你去了。”   谢安珩的心重新落回去。   谢行之说完看他:“能办好吗?”   “能办好。”他迅速回答,直直地望向对方,“我一定会办好的,哥哥。”   谢行之这才很轻地笑了一下:“不要有压力,把这一次失败当做一次教训,继续加油。”   “……”谢安珩抿一下下唇,袖子中的另一只手悄悄握紧,轻声应道,“好。”   等谢行之彻底进了浴室,谢安珩这才推开走廊对面的房间。   这个房间一开始就是给他设计的,跟他们最初租的那间房子的布局几乎一样,就在谢行之的卧室对面。但这么多年来房间一直空着。   谢安珩放下资料,伸手摸了一下书桌台面。   纤尘不染。   谢行之早就帮他把这个房间收拾干净了。   他站在房里环视了一圈就回到谢行之的房间。几分钟后,谢安珩抱着他的被子从谢行之的卧室出来。   关门之前,他脚步一顿,再度回头。   耷拉着睫毛,谢安珩的目光落在空了一半的床铺。   许久,他收回视线,房门“咔哒”一声彻底阖上。 第25章   周一上午, 谢行之回公司继续处理这件事留下的后续工作。   他从会议室里走出来,刚好看到赵鸿钧:“怎么样?谢安珩回去那小子没挨揍吧?”   谢行之无奈一笑:“我现在怕是打不过他。”   “哈哈哈!”赵鸿钧知道谢安珩在学格斗术,“听说他功夫可厉害了, 我儿子交的那些朋友都知道他的名号。”   他又拍拍谢行之:“不过就是给他一百个胆子,那小孩恐怕也不敢跟你动手啊!”   谢安珩平时跟谢行之相处的时候他都看在眼里,那态度, 可谓是毕恭毕敬。   谢行之摇摇头:“这么大的事都敢瞒着我, 他还有什么不敢的。”   提到这个,赵鸿钧正色:“问出来了吗?他到底是怎么着了夏家的道?”   “根本没有什么特别的手段。”谢行之边走边说,“夏家稍微改变了一下策略, 他就应付不过来了, 盲目自大觉得可以用以前的经验拿下这个项目。”   赵鸿钧闻言一滞,叹气:“你也不要太苛责他,毕竟还是个小孩子,玩不过夏景辉那个老狐狸也正常。”   夏景辉诡计多端在商场上是出了名的,所以谢行之上辈子对上他才会每一次都非常谨慎。   不过他们总共交手数次,每一次对方都没从他手里讨到好处。   “还是平时太宠他了,养成了一个温室里的娇宝宝。”谢行之觉得年轻并不是借口。   “唉呀, 好了好了,吃一堑长一智, 这一次的失败一定能成为他以后成功的助力嘛。”   赵鸿钧笑着打圆场。   谢行之忽然身形一晃。   “哎!”赵鸿钧吓了一跳, 赶紧扶住他,“怎么了?小谢,你可别吓唬我。”   谢行之被他扶着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下,他缓慢地撑住脑袋, 那股突如其来的眩晕感才总算缓了过去。   “是不是老毛病又犯了?”赵鸿钧知道他身体不太好。   “没事, 我坐一会儿就好了。”这身体从那次自杀未遂后就到处是毛病, 谢行之已经习以为常。   “那可不行,要是让你弟弟听见这回事,他那张脸拉下来,能把我们所有人全部冻死。”赵鸿钧放心不下。   最后谢行之还是拗不过他,让司机把他送去了医院。   医生都已经对他很熟悉了,做了基础的检查就让他坐下:“最近药都还按时吃吗?”   “吃的。”谢安珩每天都盯着他吃,哪敢落下。   医生对他这个回答显然还算满意:“嗯,我看看你这个检查结果,稍微坐在这等一会儿。”   谢行之点头:“好。”   检查的数据很快就传输到医生的电脑里,眼看着他眉头越皱越深,旁边的赵鸿钧忍不住了:“医生,我兄弟他这个病不严重吧?能治吗?”   “治是肯定能治。”医生抬头,“最近生活上都还好吗?心情怎么样?”   谢行之停顿了一秒:“挺好的,我很爱我的生活。”   原身吞药自尽时非常决绝,是秉着没给自己留活路的心态的,按医生检查的情况来说早应该死了,所以每次来治疗,总免不了被问这些。   医生眼底有点复杂:“最近睡眠情况怎么样?有经常做梦吗?”   “……有。”   不仅做梦,梦到的还都是上辈子那些事。   “那近期有还发生过这样的情况吗?突然感觉眩晕,头疼不舒服或者恶心想吐?”   “发生过。”谢行之如实道,“上周末我从椅子上站起来,突然感觉很晕,胃也疼。”   医生沉默几秒:“我建议你尽快找到合适的医院进行手术,你现在的情况已经不再适合做保守治疗了。”   “啊?”赵鸿钧着急地问,“那咱们这里的医院做不了手术吗?钱不是问题,只要能给他治好,要多少钱都行!”   谢行之拉住他:“赵叔。”   “不是钱不钱的问题,满北市,甚至整个国内,目前为止恐怕都没有这样的技术。”医生把彩片给他看,“你身体的情况太复杂,不是普通医院能够处理的,需要有非常老道的临床经验。”   谢行之耷拉下眼皮:“我了解了。”   “这是我导师曾经在德国交流学习过的一位专家,他是相当顶尖的医生,我也不确定他能胜任,但你可以尝试联系他,问问看。”   “谢谢。”谢行之收下他递过来的名片,“今天麻烦你了,王医生。”   医生看他这么年轻,在心里叹一口气:“不麻烦不麻烦,我再给你做一次治疗吧,能暂时缓解你现在的情况。”   从医院出来,回去的路上气氛有点沉重。   谢行之低着头想了想:“赵叔,今天我来医院的事麻烦你不要告诉谢安珩,如果他问起来,你也说我是来取药的。”   “好,我帮你保密。”赵鸿钧当然答应下来,“但你一定不能不把医生说的话当一回事。”   谢行之身体不好这件事他早就知道了,但今天他才知道原来已经这么严重。刚才医生的表现他也看见了,赵鸿钧心里担忧。   “我会照顾好自己的,您放心。”谢行之转头看向窗外飞速后退的风景,捏着那张名片,低头思索。   -   下午放学,谢安珩拎起书包往楼下赶。   他到了一楼,迎面三张仰起头来等他的脸——岑向阳、邹渺跟何明旭。   “你哥今天又有事,让我来接你。”岑向阳张嘴说出他最不想听到的这句话,“你看看你那什么表情,你不想让我接,我还不想来呢。”   谢安珩单肩背着书包,问:“我哥在忙什么?”   岑向阳一开口又精准踩雷:“我走的时候他还在公司,估计忙着给你那个烂摊子擦屁股呗。”   谢安珩脚步一顿,听见他再次说:“估计他现在也差不多忙完了,反正他说晚饭会回来跟你一起吃,让你等他。”   谢安珩的脸色明显好了很多。   “嘿哟,你这小子,今天渺渺刚考完试,我打算带他们俩出去搓一顿,本来还想把你也捎上。”   谢安珩:“不用,我吃不惯外面的饭菜。”   岑向阳:“……”   岑向阳:“你们俩听听,他这说的是什么话,你们评评理!”   “表哥,你都这么大了为什么还老是跟谢安珩吵架……好丢人。”邹渺小声说,“旁边的人都在看你。”   “……”岑向阳气不打一处来,“要不是这小子气我……我特么……”   他环顾四周:“旁边哪有谁看我们?是你自己想多了。”   “本来就有啊,图书馆那么多人,哎呀!”邹渺突然捂住脸。   其余几人还没反应过来,谢安珩听到一个软糯的男声。   “洛哥哥,你别这样……”   他寻声望去。   一高一矮两个身影正站在图书馆二楼的小走廊下面,虽然看的不是很真切,但还是能分辨出来那是两个男生。   他们十指相扣,个子高的把稍矮一些的抱着,姿态很亲昵。   没等几秒,两人的脑袋越靠越近。   “干什么干什么?”岑向阳挥手捂住邹渺的眼睛,把几个小孩全部往前面赶,“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都不准看!”   何明旭一脸茫然,还试图回头,又被他把脑袋扭到前方:“发生了什么?那边有什么东西吗?”   岑向阳恶狠狠的对他说:“什么都没发生,什么都没有!走,去吃饭!”   谢安珩跟在他们后面,等三个人都没注意的时候,他悄悄回过头。   那两个男生依旧抱在一起,矮个子的被高个子按在墙上,后者的大手掌在他后脑勺,迫使他仰起头。   两人都闭着眼,很轻很轻地磨蹭彼此的双唇,矮个子男生像怕痒一样往后瑟缩了一下,高个子立刻低下头重重往他唇上吮了一口。   谢安珩眼睛微微睁大,又很快敛下眼睫,迅速转头走了。   “谢安珩,把你送到这儿可以吧?”到了小区门口,岑向阳停下来,“我们得赶快去那家店排队,不然等下没位置了,不跟你一起上楼了哈。”   “谢安珩?”对方没反应,“想什么呢?到家了!”   谢安珩猛地回过神。   他“嗯”一声,把背包往上一拽,头也不回就往小区里面走了。   “?”岑向阳瞪他的背影。   邹渺拉住他:“表哥,谢安珩是不是心情不好啊?”   “是不是行之哥哥身体又不舒服了?”   何明旭:“肯定是,他每次心情不好都是因为他哥哥。”   “……什么不舒服,行之哥身体好着呢!”岑向阳摆手,“他是犯错了,被他哥训了一顿。”   “啊?”   “不说了,走,吃饭去。”   谢安珩回家就直接进了书房,他撑着手做最后的一项默写作业。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明明背得滚瓜烂熟的课文却仿佛从脑子里面消失了一样,整整一个小时他都在不停地转笔,走神,写几个字,继续转笔,走神,反反复复。   “东西放在这里吧,不好意思这么晚还让您过来一趟,随便做两个菜就行。”   “没关系没关系,我刚好买了鱼,安珩小少爷喜欢吃。”   “那晚餐就交给您了。”   门外传来谢行之和钟点工阿姨的对话声,紧接着脚步就离书房越来越近。   谢安珩连忙坐直。   房门“咔哒”打开。   但开的不是他的房门。   谢安珩又松懈下去。   这种状态一直持续到吃晚餐。家里只有两个人,餐桌并不大,谢安珩跟谢行之面对面一人坐一边。   用餐的时候很安静,谢行之一直在处理手机上的一些讯息,低着头完全没看他。   但谢安珩的视线控制不住的落在谢行之那边。   后者刚刚喝完汤,嘴唇很湿润,不知道看到了什么消息,他停下动作,抿了一下唇。   这个细微的动作仿佛被无限拉长放慢。   谢安珩下意识咽了咽嗓子。   “咚”地一声,谢行之放下手机抬眸去夹面前的菜,谢安珩像是被什么东西烫到了一样,匆忙垂下眼皮,迅速往嘴里扒了两口饭。   “很喜欢吃这个鱼?”谢行之看见他吃得这么猛,“那等哪天有空了我也做一次试试。”   谢安珩握着筷子的手一僵,含糊不清地“唔”了一下。   晚上接近十点,睡觉前,谢安珩捏着手里的语文书,再度看一眼今天作业上写的背书并家长签名这几个字,还是敲响了谢行之的房门。   “进来。”   房间里很快就有回应,谢安珩推门:“哥哥,有一个背书的作业要找你签字。”   他说完愣住,谢行之似乎刚刚洗完澡,只穿了一件白色的浴袍,头发没有完全吹干,发梢还是湿润的。   “我帮哥哥吹头。”谢安珩马上放下手里的书,准备去拿吹风机。   “不用。”谢行之拒绝,随意把头发又擦了两下,拉过旁边的沙发坐下,“先背书。”   他伸手:“书给我,开始吧。”   谢安珩只能听话地把语文书递给他,在他面前站直。   这篇课文并不难背,是文言文里逻辑清晰的那种类型,谢安珩一开始倒豆子一样一个句子一个句子接着从嘴里蹦出来。   鬼使神差的,谢安珩看了一眼谢行之。   后者单手撑着下巴,睫毛低垂,很认真地在看语文书。   刚洗完澡的缘故,他皮肤显得比往常还要白一些,面颊跟耳垂还微微泛着粉,眉目很温和。   谢安珩看见他耳朵旁边的碎发上挂着一滴水珠。   “穷岛屿之萦回……”   谢安珩嘴唇动了动。   那滴水珠从发梢落下来,滑到谢行之的耳廓,顺着耳廓向下挂在耳垂,又滴落在颈侧。   它慢慢蜿蜒至锁骨,谢行之锁骨上有一颗浅褐色的小痣。   水珠摇摇欲坠了半天,总算滚进浴袍里。   “嗯?”谢行之抬眼,“怎么不背了?”   谢安珩飞快地眨了几下眼睛,挪开视线看向地面。   他垂在裤腿边的手指微微蜷了一下,轻声说:“突然有点没想起来。” 第26章 【小小修】   周末下午。   谢安珩没处理好城西的项目, 导致后续一系列的蝴蝶效应,公司大半员工不得不再度临时召开了一次电话会议。   会议开始前五分钟,谢行之准备提前把开会需要用到的文件点开。   他鼠标挪到现在打开的界面,动作明显迟疑了一下。   电脑上显示的是一封邮件回复。   周一晚上检查完谢安珩背书, 他躺在床上想了很久, 还是决定给这位沃克尔博士发了一封咨询邮件。   好消息是, 他的病情可以治疗, 只是治疗的周期很长, 恢复情况好的话至少也需要一年左右的时间,如果情况不好, 甚至有可能要在国外待五六年。   但坏消息就是沃克尔博士的团队还有别的很多项目要做,委婉地拒绝了来国内的提议。   这意味着如果他答应前去治疗他的病情,就肯定要和谢安珩分开。   就谢安珩目前这个样子, 即便已经决定要锻炼他独立的能力, 谢行之还真的不怎么放心把他一个人留在国内。   谢行之目光在邮件上停留了几分钟,还是关掉了这个界面。   会议持续的时间不长,主要就是重新规划公司的发展方向,谢行之基本上只需要听下级向他报告,偶尔点拨一下问题。   会议结束后,有人没有挂断电话,低呼一声:“哎呀, 小袁跟我说安海公司那个项目谈成了!”   电话里其他人都安静了一秒。   谢行之问:“是跟谢安珩一起去负责这个项目的团队吗?”   “啊,是的是的!”那位经理连忙回答, “我就说小谢先生肯定有他的办法,这种项目当然不在话下了。”   “真的吗?太好了!这样后面的工作就能轻松多了。”   电话里一阵祝贺声。   听他们夸赞谢安珩, 谢行之心情也好了不少。   这个安海公司虽然比不上夏家的团队那么厉害, 但是他们的项目跟城西的项目其实大同小异, 他交给谢安珩,就是想看看他能不能从这一次错误中吸取教训。   事实证明这辈子谢安珩虽然被他宠得傻白甜了一点,但基本功和底子还是在的,吃过一次亏就不会再吃第二次。   谢安珩现在唯一欠缺的就是他上辈子在商场上亲自操作的经验,而这一项只能让他自己多吃亏多磨练,谢行之没有任何办法帮他。   挂了电话,他弯起嘴角,撑着下巴想了想,再度打开邮箱界面,打字输入。   【沃克尔博士,您好。我接受去国外治疗的提议……】   -   傍晚,半岛酒店。   “谢先生,那事情就这么定下了,明天我的律师会把合同文件发给贵公司。”安海公司的项目负责人笑容满面。   谢安珩跟他握手:“和杨总谈生意真的很愉快。”   “哈哈哈!”杨总大笑,“我倒是没想到久仰大名的谢先生居然这么年轻,实在是让我这个中年人很惭愧。”   “您说的谢先生应该是我家兄长。”谢安珩道。   “啊……”杨总恍然大悟,“那……”   谢安珩:“不过近期公司里的这些项目全都是交给我来打理了。”   “噢噢噢,原来是这样。”杨总感慨,“从小就锻炼你的能力,你哥哥的教育理念很好!我家儿子只比你小一岁,现在都还只会在家坐着打游戏。”   旁边的人连忙笑着说:“有杨总这么靠谱的爸爸,那可太幸福了,假以时日你家儿子肯定也是个人才!”   双方都谈到了满意的价格,安海公司和谢安珩这边团队里的人全部非常高兴,告别的时候都还有点依依不舍的味道。   谢安珩的心早就已经飞了,他无意继续跟这些人寒暄,快步走远了一些。   他从口袋里摸出手机和车钥匙,一边找他停靠的车一边把谢行之的联系方式调出来,想第一时间跟谢行之分享他的好消息。   他走到一半,脚步忽然一顿。   “好久不见。”面前高大的男人朝他微微莞尔,“谢安珩。”   谢安珩嘴角的笑意迅速消失:“夏景辉。”   “你来干什么?”   夏景辉对他的态度也不恼,优雅地朝他做了一个请的手势:“我碰巧听到了一些消息,觉得你应该会有兴趣知道。”   “我对你说的任何一个字都没有半点兴趣。”谢安珩嗤之以鼻,回头就想走,但立马又站出来两个西装革履的高大保镖拦住了他的去路。   他眼神变冷:“你以为就凭他们可以拦得住我?”   “不许对小少爷无礼。”夏景辉轻声训斥。   两个保镖对视一眼,低头对谢安珩道歉,迅速退回到夏景辉身后。   “夏景辉,我以为我上次说的已经足够清楚了。”听到这个称呼,谢安珩神色明显变得更冷。   “啊……”夏景辉先是一愣,随后像很失落一样,“对不起,我刚刚忘记了,不过我对你的态度还是没有变,夏家的大门随时向你敞开。”   “那你就等下辈子吧。”谢安珩说完转头。   夏景辉:“就算是跟你哥哥的病情有关,你也没有兴趣听吗?”   他噙着笑,满意地看见谢安珩的脚步再次停下。   后者眼底仿佛冬日的寒冰:“我警告过你,离他远点。”   夏景辉这一次没说话,他回到车边,再度对谢安珩做了一个邀请的手势,接着自顾自地坐进车里。   谢安珩眼底情绪涌动,半晌,还是在保镖的跟随下也钻进车中。   车门关闭,车窗缓缓升起,形成一个彻底的密闭空间。   夏景辉也没多说什么,他打开笔记本电脑,转了个面,把屏幕对着谢安珩。   谢安珩扫了一眼,猛然掀起眼皮:“你截取他的邮件?”   “嘘,别生气。”夏景辉又把电脑往前推了一点,“你先看一看。”   屏幕上的字体很大,即便谢安珩只是用余光瞟了一下,他也依旧把上面的内容看进眼里。   是一封英文咨询信,收件人写着沃尔克博士。   谢安珩抬眼,夏景辉对他扬了扬下巴,示意他继续往下看。   谢安珩越往后读,眉头就皱得越紧。   邮件来往已经发了三封,最开始只是咨询,内容都跟谢行之的病情有关,国内没有能够做治疗的医院,他急需前往这位医生所在的地方进行手术。   翻到最后,谢安珩看见谢行之对沃尔克博士做出的回复,出发时间、治疗时长和费用等等全部都已经商讨完毕。   谢行之打算去德国。   “怎么样?你的哥哥有跟你提起过这件事吗?”夏景辉清晰地看见他的神情变化,他把电脑收回来。   谢安珩冷漠道:“不怎么样,最后这一封邮件是两个小时前才发过去的。”   谢行之只是还没来得及告诉他而已。   夏景辉又笑了:“但是第一封邮件的发送时间是这周一。”   “五天前,你哥哥曾经去过一趟医院。”   谢安珩眼神波动。   夏景辉诧异道:“怎么?难道他没跟你说过?”   “啊,我差点忘了,你弄丢了城西的项目,你的好哥哥应该还在气头上吧。”   “……”谢安珩下颌鼓动了一下。   “让我猜猜他是怎么跟你解释的。”他托腮“唔”一声,“在忙工作,晚点回来?”   “这和你有什么关系?”谢安珩紧紧盯住夏景辉,“你要是敢继续监视……”   “你先不要着急嘛。”夏景辉打断他,目光依旧和煦,“我是你的亲生父亲,虽然你并不承认,可我还是想尽我所能保护你。”   “我也没有监视他,你反感我这样做,我当然就不会再这样做。我只是想知道这个现在承担着养育你责任的人,他对你究竟是好还是不好。”   谢安珩的眼神丝毫没有松动,夏景辉叹一口气:“我只是想关心你。”   他歪了歪脑袋,凤眸轻轻垂着:“你看,我现在发现了他隐瞒你的事,不就第一时间过来告诉你了么。”   “我不需要,你说的话我一个字都不信。”谢安珩一字一顿,“把你安排在他身边的所有人全部撤掉,不然我会把这些一样一样奉还到你身上。”   夏景辉闭了闭眼睛,再重新睁开时已经没有了刚刚的柔和笑意:“你是个聪明孩子,我说的话是不是真的,你只需要观察一下就能知道。”   “他会带我一起去。”   夏景辉早料到他会这样回答,眉梢挑起:“那我们就等着看看他会不会把这件事告诉你吧。”   车门“砰”地一声打开又关上,谢安珩沉着脸找到他的车,迅速驶离了这里。   他低头瞟了一眼手机,上面有一个陌生号码发来的文件包。   夏景辉最后说的那句话回响在他脑中。   “谢行之是死是活我不感兴趣,你不乐意,那我就把这些东西都删掉。不过我还是把这个程序的终端发了一份在你的手机里,你应该会用得到。”   他回到家门口,刚把手按上指纹锁,大门就从里面开了。   “哥哥?”   谢行之看到他,笑得很高兴:“听说安海公司那边的合作项目进行的很顺利?”   “对。”谢安珩迅速将手机按灭收进口袋,“哥哥今天怎么回来的这么早?”   “公司里的事情都处理完了,今天你也辛苦了,我买了一些梭子蟹,做香辣蟹给你吃。”谢行之腰上还系着围裙,“好久没下厨了,一会儿做得不好可不要嫌弃。”   谢安珩看着他的笑容,突然上前两步把他紧紧抱住。   谢行之一怔:“安珩?”   这个拥抱持续了三四秒,谢安珩放开他,也弯了弯眼睛:“谢谢哥哥。”   “怎么今天这么客气?去休息一会儿,桌上有你喜欢的葡萄。”谢行之见他笑,自己也更高兴,领他进了客厅便转身又到厨房去处理剩下的食材。   “哥哥今天开会还顺利吗?”他靠在厨房门边问。   谢行之切菜的手一顿:“很顺利,多亏你拿下安海公司,大家听了之后都很高兴。”   “那哥哥……”   “嗯?”   “……没什么。”   谢安珩没去动桌上的那些水果,他在原地站了一会儿,但谢行之似乎都没有再出来跟他交谈的意思。   谢安珩抿了抿唇,注视谢行之在厨房里忙碌的背影。   等了几分钟,趁着谢行之还在处理那些螃蟹,他转身悄悄进了他的书房。   一番翻找下来,没有任何收获。谢安珩又进了谢行之的卧室,他环顾四周,目光最终停留在对方的西装外套上。   谢安珩伸手进去摸了摸,指尖触及到一个坚硬的纸壳。   他把它拿出来。   [d-26108 kiel]   [walker ritter]   [tel: 49-(0)420-991-2153]   [e-ail:]   是一张名片。   上面的一串其余的信息他不熟悉,但是最下面印着的正是和谢行之往来邮件的邮箱。   谢安珩捏着那张名片看了几秒,把手指从手机上的删除键挪开,点开了夏景辉给他发的文件包,下载保存。   做完这一切,他将名片重新还原到谢行之的口袋,抚平衣服上的皱褶,离开了卧室。 第27章   从谢行之的卧室出来, 谢安珩又回了他的房间,顺便把房门反锁,窗户也关上。   然后他拨通了赵致殷的电话。   “喂?”那边很快就接通。   谢安珩打开他的电脑:“我这里有一个文件包, 你帮我查一下。”   “你发给我。”赵致殷毫不犹豫, “着急要吗?”   “嗯。”谢安珩垂眸, “最快能什么时候给我?”   那边传来下载成功的声音,赵致殷回答:“你别挂电话, 几分钟就行。”   果不其然, 等了大概五分钟, 赵致殷又说:“你去跟夏景辉见面了?”   谢安珩似乎不想在这个话题多纠缠:“怎么?查到了什么?”   赵致殷:“他在这个文件包里面安装了一个追踪器。”   “如果你把它跟邮箱绑定, 那个人电脑里所有的东西都会被发送到终端。”赵致殷解释,“还有一个小程序, 它会把你绑定的邮箱里的邮件反馈到你的手机里,不过这不是这个程序的重点, 它只是一个附带品,主要还是为了窃取电脑中其他的文件。”   夏景辉给他的东西肯定不是单纯为了帮他, 对于这样的结果谢安珩并没有多少意外。   他说:“你有办法破解这个程序吗?”   电话里传来一声嗤笑:“你在看不起谁?”   两秒后, 赵致殷又说:“你等着吧,最多一天时间, 我不仅能破解它, 我还能顺着这个程序摸到夏景辉的电脑,让他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等一下。”谢安珩忽然说。   赵致殷:“?”   谢安珩:“你能不能复制一份这个邮件追踪的功能?”   那边沉默了很久, 问他:“你跟谢行之之间到底怎么了?他对你不好么?”   见谢安珩没回答,赵致殷又道:“你要是有什么不能说的,随时可以来我这里住一段时间, 我……”   “不用。”谢安珩打断他, “他对我很好。”   怎么可能不好。世界上不会有人比谢行之还要好了。   他眉眼笼在阴影中。   “那行吧。”赵致殷见状也不愿意再多问, “我帮你复制,我还可以帮你把监视他电脑的功能也复制下来,你要吗?”   谢安珩攥紧手机,视线落在电脑屏幕上的沃克尔博士团队主界面,停顿了约摸好几分钟:“不用了,只用追踪邮件的功能。”   “好,明天给你消息。”   翌日。   学校中午有两个小时的午休时间,一般都会有班主任来监管,防止有学生在外面乱跑。   但是对于谢安珩这样的学生,老师们也只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谢安珩,你要去哪儿?今天下午第一节 课就有小测验,你不留下来背书吗?”邹渺从窗户拉住他的衣摆。   谢安珩干脆利落地抽出来,瞥她一眼:“我有事。”   “……”他说完就大步走了,邹渺回头跟何明旭对视一眼,撅起嘴巴,“他最近老是神神秘秘的。”   何明旭:“可能他哥哥公司里面有什么事要他帮忙吧。”   “肯定不是!”邹渺笃定道。   何明旭:“但是保准也和他哥哥有关,能让他这么上心的事情,只可能是跟他哥哥有关的事。”   “那倒不一定。”她拖着下巴沉思,忽然睁大眼睛,“你说,谢安珩会不会谈恋爱了?”   何明旭:“??”   “真的,你别不信。”邹渺压低声音,神神秘秘凑到他耳边,“他这段时间总是盯着窗户外面发呆,我路过他们班的时候看见好几次了。”   “发呆就是谈恋爱了吗?”   “当然啦,你想到喜欢的人,想入非非了,可不就走神了嘛。”邹渺眼睛睁得很圆,“唉,何明旭,你觉得谢安珩那样的人……那得什么样的女生才能入他的眼呀?”   “一中的那个校花好像长得挺好看,但是她成绩太差了。”不等他回答,邹渺自己掰着手指头挨个挨个数,“高二有一个女生成绩很好,好像姓赵,但我觉得也不太行,她性子太闷了,跟谢安珩摆在一起那就是两个闷葫芦。”   “你觉得呢?以你的眼光来看,哪个女生比较适合?”   何明旭盯着邹渺的脸,欲言又止,最后还是老实说:“我也不知道。”   谢安珩会喜欢什么样的人……   莫名的,何明旭脑海中突然浮现谢行之的身影。   是那天格斗比赛结束,他坐在下面一排,仰头正好看到谢安珩拿着奖杯捧到谢行之面前。   那张向来没有什么表情的脸上盛满了笑意,眼底的孺慕和仰望都能溢出来。   除了谢行之,谢安珩没有对其他任何一个人露出过这样的表情。   何明旭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他睁大眼睛,赶紧甩甩脑袋将刚刚那个画面清除出去。   谢安珩从学校出去就打了一辆车来到市中心医院。   谢行之前几次来检查都是跟他一起,他对这里非常熟悉,直接上到四楼找了那位王医生。   正是午休时间,候诊室里没人,王医生在休息室吃饭,看见他的时候有点惊讶:“咦?谢小先生,你怎么来了,是哪不舒服,等我吃个饭给你看看。”   “王医生。”谢安珩不想跟他多做废话,开门见山:“我哥上周是不是来找过你?”   王医生记得谢行之临走前对他的叮嘱,眨眨眼:“是来过,他的药最近吃完了,来找我拿。”   谢行之每天吃什么药,吃多少,还剩多少,这些谢安珩比他本人都还清楚。   他没理会这句敷衍的谎话,走过去拉开王医生面前的椅子坐下:“我哥的病情又加重了,是吗?”   “……”明明面对的是个十几岁的小少年,王医生对上他那双浅栗色的眼瞳,莫名有种压迫感,“你哥哥……他挺好的呀,药有按时吃,我也给他做了一次治疗帮他舒缓了一下。”   谢安珩盯着他:“你给他推荐了一个德国的医生。”   王医生:“……”   谢安珩:“你让他去那边做手术,他的病已经严重到国内没有办法治疗的程度了。”   王医生讷讷:“我……”   见到王医生的反应,谢安珩的心彻底沉到底。   “没别的事了,您休息吧,很抱歉过来打扰您。”他起身,毫不留恋的离开了这里。   -   谢家公司。   赵鸿钧在办公室里来回踱步:“怎么又是他们,这个夏景辉是不是就打定主意跟我们杠上了?”   办公桌上摆着一叠文件,上面全部都是下一次政府招标会的资料,所有谢行之的公司参与的项目后面都紧紧的跟着夏家的名字。   上辈子拿下城西的项目之后,谢行之就没有再把精力放在其他的招标会上,而这次出现变故,结果会怎么样他也无从参考。   谢行之沉吟片刻:“应该不是有意的,这些项目虽然比不上城西,但如果能拿下,收获还是很丰厚的,夏家会打它们的主意也情有可原。”   赵鸿钧现在冷静下来,喘了一口气:“他也不怕吃太多把自己撑死。”   愤愤地说完,他转头:“这一回还是让谢安珩来着手办,他有了安海公司的经验,现在这些项目正是适合他的时候。让他狠狠地给夏景辉脸上来一巴掌!”   他的想法跟谢行之不谋而合。   “我就是这样打算的,晚上回去我再跟他商量这件事,然后让他把团队定下来。”   “那肯定少不了我啦。”岑向阳给他们端来两杯水,“对了行之哥,签证的材料我已经寄出去了,这个星期之内应该就能办下来。”   谢行之略显惊讶:“这么快?”   岑向阳叉腰:“那可不,也不看看我是谁!我阳哥出马还有什么事情办不成的?”   谢行之一笑,低头抿了一口温水:“如果安珩问起来,暂时不要告诉他。”   要是让小孩知道他病情加重,保不准根本就没有心思再去处理生意上的事,肯定天天围着他打转。   “好,你放心,出了这个房门,这件事不会再有第四个人知道。”   岑向阳捶着胸口说。   岑向阳虽然是个大嘴巴,但谢行之对他说的话,他从来不违背,谢行之要求他保密,那就是有人把刀架在他脖子上,他都不会说出去。   别说两年前谢行之对他有救命之恩,光是这么多年帮扶他和整个岑家的交情,他就已经把谢行之当做比亲哥哥还要亲的好兄弟。   谢行之也被他这副表忠心的憨厚模样逗笑:“交给你的事情,我当然放心。”   离开办公室,岑向阳多少还有点担心:“行之哥,要不你教教谢安珩吧,我怕他又吃夏景辉那个老狐狸的亏。”   “不需要。”谢行之神色淡然,“他能办好。”   别的都好说,唯独这件事没有任何商讨的余地。   谢安珩必须独自处理,就算这一次再栽在夏景辉手里,谢行之也只会让他自己爬起来。   晚上回家,厨房里出乎意料的有响动。   谢行之以为是钟点工阿姨今天来了,等走过去才发现是谢安珩。   谢行之走过去敲敲门玻璃:“不是跟你说过平时不用做这些吗?你把学校里的功课做好就行,这些哥哥来。”   但谢安珩连头都没抬,继续处理手里的食物。   “哥哥每天那么辛苦,我也想做一点力所能及的事。”他站起身,“我学校的功课早就已经完成了。”   他在学业上面从来都自觉,谢行之撑在门框上:“今天是发生了什么好事情,让你心情这么好?”   谢安珩手上的动作明显顿了顿。   两秒后,他抬头弯起眼睛:“没发生什么,就只是想给哥哥做顿好吃的。”   “这么乖?”谢行之忍不住莞尔。   谢安珩背对着他,睫毛垂下,嘴角的笑意已经收了起来,目光落在砧板上的那条垂死挣扎的鱼,动作轻缓一点点把刀刺进去,划开皮肉剔出鱼骨。   “能让哥哥高兴,我做什么都可以。”   这一句声音很小,谢行之听得不是很真切。   不过他心情不错,也没有太在意,松开领带伸了个懒腰:“那我今天就好好享受一下你的手艺了。小心一点用刀,别伤到自己。”   “好。”谢安珩眨了一下眼睛,抹掉砧板上粘着的鱼血,“哥哥先休息一会儿吧,差不多还要十几分钟。”   谢行之:“那我先去洗个澡。”   晚餐很丰盛,出乎他的意料,谢安珩竟然做了三菜一汤,还有一个小甜品。   谢行之吃得非常满足,吃完以后端着那一小碗水果捞靠在沙发上,喊住谢安珩:“帮我把我的公文包拿一下,里面有一叠文件,是带给你的。”   谢安珩听了立刻放下手里的事:“是这个吗?团队策划表,还有投标通知书?”   “对,你看看。”谢行之靠过去,他干脆把勺子含在嘴里,伸手去翻两叠资料,“我给你拟了一些人员名单,下周末又会有一场政府招标会,你看选哪些人跟你一起组成一个团队。”   这个距离靠得很近,谢行之俯着身,修长的脖颈近在眼前,身体的热气扑在他脸上,他甚至能看到对方皮肤上细小的绒毛。   谢安珩的喉头很轻地滚了一下。   “你这回的对手还是夏景辉跟夏家的团队,有信心赢过他们吗?”谢行之说完起身。   谢安珩正在走神,后退不及,鼻尖不轻不重地在他发尾上擦了过去。   “嗯?”谢行之挑眉,把勺子重新放回碗里,“没信心?”   “有。”谢安珩立马答道。   谢行之这才笑着揉了一把他的头发:“这次成功,哥哥有大奖励给你。”   谢安珩突然说:“哥哥上次的奖励还没兑现。”   “哪次?”谢行之眨了眨眼。   谢安珩望着他:“上次格斗比赛,我赢了,哥哥说要给我奖励。”   谢行之好笑地道:“你不是说什么都不要吗?”   “我现在又想要了。”   看着他一本正经的眼神,谢行之顿了顿,哑然:“那……好吧。”   他把手机打开:“想买什么,自己选。”   但谢安珩看都没看一眼那些奢侈品的官网界面:“我今天晚上想和哥哥一起睡。”   “什么?”   谢行之随即反应过来,一句拒绝就在嘴边——   “哥哥上次答应我不管想要什么都可以。”   谢安珩立即补充道,直勾勾地望着他。   谢行之甚至有一种感觉,如果给他配上一双狗狗的耳朵,那现在肯定是耷拉着可怜巴巴的样子。   算了。   索性他再过几天就要离开……   他在心底叹了一口气:“好吧。”   “不过只准这一次。”   谢安珩立马笑了:“好,我都听哥哥的。”   话音都还没落下就直接去房间里抱他的被子和枕头了。   “……”   谢行之看他比自己个子还高的背影,万般无奈地跟着走进卧室。   还跟个小孩一样,压根就没长大。   这样完全不行。   谢行之更加坚定了要让他独自闯荡的想法。   夜里,再次回到这个熟悉的床铺,谢安珩感受近在咫尺的体温和呼吸,轻轻把胳膊搭在了旁边人的腰上。   “哥哥。”他小声呢喃。   “嗯……?”谢行之翻了个身,迷蒙地睁开眼睛。   谢安珩跟他对视几秒,还是忍不住轻声问:“我们永远都会在一起,不分开,对吗?”   他看着谢行之,期盼他会像小时候那样给一个肯定的答复。   但他等了一会儿,谢行之没回答。他的心刚往下沉,前者就抬手把他拉进怀里,拨开他的额发。   一个轻缓柔软的吻落在上面。   谢安珩眼睛瞬间睁大,浑身僵住。   “快睡吧。”谢行之嗓音带着哑,“晚安。”   又过了不知道多久,他才感觉几乎停止的血液又重新运作起来,心脏也再度恢复律动。   “哥哥……”   谢行之已经睡熟了。   谢安珩静静地注视他的侧颜。   几秒后,他在黑暗里掩下眼瞳,眸底是比墨还浓重的幽深。 第28章   上回吃了一次亏, 这次拿到投标资料,谢安珩几乎是昼夜不眠地抓紧时间做准备。   而赵致殷那边进展也非常顺利,夏景辉恐怕做梦都想不到, 他的电脑已经完全处于谢安珩的监控下了。   放学的时间一到, 他还是一如既往地抓起书包,塞进所有东西就往学校门口狂奔。   今天出门之前, 谢行之说了晚上在公司等他, 要给他一个惊喜。   “安全带,谢少爷。”派来接他的司机礼貌地提醒。   谢安珩习惯性就坐在了副驾驶, 他伸手拉过安全带系上, 抽了一张纸巾抹掉额头上的薄汗:“走吧, 稍微开快点,我哥找我有事。”   “好的。”   到了谢行之的公司大楼,他刷卡从专属电梯直通顶层办公室。   门刚打开, 谢安珩就愣了。   站在办公室中间的人听见动静回头, 看见他,微微一笑:“怎么样?好看吗?”   整个办公室已经完全变了样子,原本只是简单地装修了一下,属于能用就行的程度。   而现在, 大理石地砖上铺了他最喜欢的暖黄色地毯, 四周顶天立地的一整片玻璃幕墙, 整个办公室豪华精装。   办公区和休息区也分隔开,面对面的两张办公桌、一对沙发椅、成套的双人软床, 甚至连细小的办公物件,全部都设计成了双人份。   谢安珩缓慢地走进去, 都还有点不敢往这地毯上面踩。   谢行之干脆伸手把他拉过来:“我想着你以后毕业了要在这里办公, 刚好这段时间有空, 就改装成了双人办公室。”   “喜欢吗?”谢行之问。   谢安珩毫不犹豫地点头:“喜欢。”   谢行之莞尔,这才放开他:“喜欢就好,想给你一个惊喜没有提前告诉你,我还在担心这些设计不合你的喜好。”   谢安珩摇头:“这里很漂亮。”   尤其是那些成双成对的设计,莫名给他一种巨大的安全感。   “过来看看这里。”谢行之笑意更深,牵着他走到玻璃幕墙面前,后退两步,到他身后。   “这个设计我计划了有一段时间了。”他的声音从谢安珩耳畔响起,“隔壁开了一间茶水厅,累了就在旁边躺一躺,从上面俯瞰整个满北市。”   “我带了点私心,没把办公室分割成两个,你要是想要个人空间,我也可以……”   谢安珩马上打断他:“我不用。”   近距离靠着谢行之让他不太敢大幅度动作,他尽可能平复呼吸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轻松自然:“我喜欢和哥哥一起。”   紧接着耳畔传来一声低笑。   “这么喜欢哥哥?”   谢安珩很明显地感觉到背后跟谢行之相贴的皮肤隔着衣服开始发热,甚至微微冒汗。   谢安珩的睫毛垂着的颤了颤,掩盖住眼底。   “喜欢。”   “乖。”谢行之顺一把他的头发,谢安珩虽然黏人,却也的确听话,他对小孩平时的努力都看在眼里,“我改装办公室不是想给你什么压力,这回的招标会你全力以赴就好,也不用太过紧张。”   谢安珩安安静静地听他讲话,乖乖点头:“我已经把所有项目的方案全部整理出来了,哥哥你放心。”   看着这个让他一手带大的少年,想到自己马上就要跟他分开至少一年的时间,谢行之还真的很舍不得。   所以他才突然想重装办公室,走之前把最好的东西都留给他,加上反正以后回来也要用,就干脆设计成了双人的。   “我当然放心。”他说,“知道我为什么要把这一面墙全部改成玻璃么?”   谢安珩嘴唇动了动,谢行之已经又带着他往前走了几步。   脚尖抵着墙面,整个人几乎贴在玻璃墙上,谢安珩低头看下去。   大大小小的高楼建筑,城市街道,甚至来往的行人车辆,渺小得仿佛蚂蚁。   放目远眺,整个满北市自他脚下,一览无遗。   玻璃幕墙完全透明无所依从,似乎有种稍不注意就会摔个粉身碎骨的错觉,而全身唯一的依靠就是背后的谢行之。   这种感觉让谢安珩身体轻轻颤栗。   谢行之和他一起看了片刻,问:“高么?”   谢安珩:“高。”   谢行之又垂眸:“怕么?”   后者毫不犹豫摇头:“不怕。”   谢行之满意地弯起嘴角:“我想让你每一天都能从这里感受到自己的高度。”   谢安珩听出他话里有话:“但我只是站在这座大楼里。”   谢行之不置可否:“那你喜欢这种感觉么?”   有的人或许对从高空俯瞰有种与生俱来的恐惧,但谢安珩只觉得兴奋。   他停顿了半秒,点头:“喜欢。”   “既然喜欢,就去争取。”谢行之缓缓道,“这栋楼只是你的起点,喜欢,就用你的实力站到你想要的地方,然后告诉所有人,你就应该属于这样的高度。”   谢安珩下意识微微睁大双眸。   前世他的办公室也是相同的设计,相近的角度,相似的景色,有那么一瞬间,他似乎又回到了那片属于他的商业帝国。   谢行之心情舒畅,忽然道:“安珩。我们来做个赌约吧。”   “好。”谢安珩想也没想,“赌什么?”   “赌你不出三年,必定能出人头地。”谢行之微笑看他,“站在满北市的顶端,成为这整个商界最厉害的人物。”   谢安珩:“比夏家还要厉害?”   “夏家?”谢行之垂下眸子,这还是谢安珩第一次听见他用这样轻蔑的语气,“一群靠着祖辈基业坐吃山空的废物。那夏景辉也不过是个纸老虎而已。”   上辈子他第一次出手就从夏景辉手里夺了城西最大的地,他那时白手起家毫无背景,这个满北市的地头蛇当然不可能让他好过。   但后续数次交锋,夏景辉从来没在他手中讨到过任何一丝好处。   夏景辉虽然在商业上有些手段,但他摆脱不了有钱人那些坏习气,沉迷声色犬马,明明一开始是靠妻子施家的家业起步,后来却在外面养了不知道多少情妇。   而他的妻子也逐渐看透这个男人的本质,彻底死了心。   在他印象中,夏家后来甚至没等到他出手,夏景辉自己先爆出丑闻,儿子夏嘉誉是他老婆跟情夫生的,白白替别人养了二十多年的孩子。   这件事情一爆出来,夫妻二人各自为政,把家族闹得一塌糊涂,庞大的豪门很快就分崩离析。   不过是个手下败将罢了。   谢行之微微偏过脑袋:“他迟早会被你踩在脚底下,你该将目标放长远一些,夏家不是你的阻碍。”   两人的身影交叠,映在面前的玻璃。   谢安珩从中对上谢行之的双眼,后者也正在看他,眉目温和,眸光中满是期盼的笑意。   然后他轻轻问:“赌吗?”   身后就是谢行之,以及他亲手打造的这片只属于他们两个人的空间,所有双人份的物件,他们之间亲密无间,一切都在玻璃幕墙上投映出来,映入谢安珩的眼底。   像是被蛊惑了似的,他胸腔迸发一股浓烈的热意:“赌。”   “我会拼尽全力,一定不会让你失望。”谢安珩眸光前所未有地坚定。   少年意气风发,让谢行之有些微失神。   原本只是临行前激励他一番,怕谢安珩这么黏他,一时间分开了会接受不了,没料到小孩如此笃定。   谢行之撇开眼,怕他会忍不住心软。   他不能留下,继续让谢安珩依赖只会害了他,这样他永远都长不大。他必须独立,才能破茧成蝶。   上辈子的他可以做到,这辈子的谢安珩只会做得更好。   只是片刻,谢行之已经整理好那些情绪:“那我就拭目以待了。”   说完松开对方,后退几步:“今天还有一件事。”   谢安珩转身:“哥哥你说。”   谢行之走到桌边,把一叠文件打开:“过来把这些东西签个字。”   谢安珩听话地靠近,看到桌上的东西:“这是什么?”   他一眼扫过去,随手一翻,拿起一张。   谢安珩脸上的表情僵住:“哥哥,你……”   “我很早之前就在做这个打算,原本是想让你成年的时候就去办的,但当时忙着给你庆祝生日,后面就搁置了。”   谢行之从口袋抽出签字笔:“你看一看,签完名,我带你去办剩下的手续。”   他手里不是别的东西,而是公司的股权转让协议。谢行之要把这整个公司全部划到他名下。   除此之外,桌上还有更多别的文件,商铺、房产,甚至他们最开始经营的几家传统食品铺子,凡是谢行之有的一切,全都摆在这里。   换了任何其他人恐怕看见这样一笔巨额财富都要高兴疯了,但谢安珩眼里的笑意却一下子尽数消失。   他猛的抬头:“为什么?”   “嗯?”谢行之眨了几下眼睛,“怎么了?有哪个文件不明白吗?”   刚才有多高兴,现在这盆冷水就有多凉。谢安珩盯着桌上这一大叠资料:“这些全部都给我,那你呢?”   “我?”谢行之顿了顿,好笑道,“只是把这些东西都转到你名下,可以更方便你做事,对我没有任何影响。”   谢安珩质问的话一滞。   谢行之眉梢一挑:“怎么?难道你还想飞黄腾达了,就一脚把哥哥踹开?”   “怎么可能!”谢安珩立刻否定,“我永远都不会离开哥哥。”   看他这么紧张的样子,谢行之还是不逗他了,刮了一下谢安珩的鼻尖:“跟你开玩笑的,都这么多年了,哪还有什么你的我的,哥哥的就是你的。”   “快签名吧,时间不早了,再晚一点那些办公的地方都要下班了。”   得知自己搞了个大乌龙,还白白误解谢行之的好意,谢安珩脸上有点红,低头签字的时候特意侧身避开了谢行之的视线。   他不该受到夏景辉那个老狐狸的影响。   谢行之花这么多心思,连办公室都不愿意跟他隔开,又怎么可能抛下他。   出国的事,只不过是最近太忙了,不想他因此分心,还没来得及和他说而已,等他解决好这些竞标,哥哥就会告诉他。   谢安珩不再犹豫,干净利落写下签名。   -   翌日。   中午午休,谢安珩跟团队里的其他人约好在附近一家包间碰面,商讨剩下的项目细节。   他走过拐角,又在街对面看见了一辆熟悉的黑色轿车。   谢安珩扭头就要避开,但夏景辉猜到了他会这样做,并没有等在车里,还是从背后把他拦住。   高大的保镖就在车前,有了上次被他讽刺的经验,这回还特意换了看起来更壮实的,数量也多了两个。   “怎么样?”夏景辉凤眸微挑,一副胸有成竹的做派,“听说你去医院求证了?是我在骗你,还是你哥哥在骗你?”   谢安珩丝毫没有想要跟他交谈的意思,眼皮一掀:“滚。”   “后天就是开标会,他都要抛下你了,难道你还要为他卖命?”夏景辉还是挡在他面前,似乎拿准了谢安珩会和谢行之闹矛盾,“我的态度依旧没有变,夏家的大门永远向你打开,只要你……”   他话音未落,谢安珩陡然发难一把拽住夏景辉的衣领,“嘭”地一声把他狠狠按在车上:“我再警告你最后一遍。”   他眉目如刀,满是寒霜:“别打他的主意。”   “夏先生!”   保镖冲出来,谢安珩已经松开他,头也不回地大步离开。   被保镖扶起来,夏景辉眼瞳中还惊魂未定。   他额角鼓动,用力理了一把衣服,面色阴郁地盯住那道背影。   接着拉开车门:“走。” 第29章   这周周末。   市中心大楼。   开标大会定在上午举办, 早早的就有一大排车停在了大楼门口,西装革履的人三两成群,面色严肃地走进去。   “哥哥。”车身停下, 谢安珩轻轻碰了一下谢行之的脸侧, “哥哥,我们到了。”   谢行之睫毛抖了抖,睁开眼睛, 眼底还带着刚睡醒的困倦和迷茫。   这几天他忙着把剩下的路给谢安珩铺好,几乎是每天都在公司待到夜里凌晨,精神上有点吃不消。   谢安珩很耐心地等他缓过来,拧开热水,自己抿了一口试了试水温, 把今天的小药丸递给他:“哥哥先把药吃了。”   谢行之下意识地看一眼腕表。   “已经过了半个小时了,七点吃的早餐, 我记着的。”谢安珩道。   他这么说, 谢行之接过药丸便一口吞了下去,又仰头灌了热水,盖上盖子还给他:“走吧, 其他人应该都已经来了,先去占个好位置。”   车门打开就听见岑向阳的大嗓门:“这么点太阳不会把你哥晒化的,小管家。”   谢行之愣了一下, 回头看到谢安珩把手从车门侧边插着的伞上挪开。   后者迅速下了车,冷淡地瞟一眼岑向阳, 跟在谢行之身后帮他拉开大楼的玻璃门。   谢行之转头轻声对他道:“早晨太阳不烈, 多晒晒对身体有好处。”   谢安珩“嗯”一声, 松开门把手, 刚好挡在岑向阳脸上, 险些撞到他的鼻子。   后者大叫:“我操!”   可惜声音已经被玻璃门挡在了外面。   后走过来的赵致殷嘴角翘了一下:“你老是惹他干嘛?”   “……”岑向阳如法炮制,但赵致殷早有提防,胳膊一撑就挡住了玻璃门。   这两人小学生一样的小动作让其他等着进大楼的人都看得眉头直跳。   但已经走在前面的谢行之对此一无所知,他趁还有时间,叮嘱谢安珩:“等会如果主持招标会的人去找夏景辉攀谈,不用太担心,纪检部门都在场,他做不出什么手脚。”   “好,我知道的,哥哥。”谢安珩乖巧地点头应下。   说是放手让谢安珩自己去拼搏,但他还是忍不住陪他一起来了这一趟招标会。   毕竟他马上就要走了,这一走就是一年看不到小孩,舍不得也情有可原。谢行之在心里这样说服自己。   三楼走道里站了不少前来参加招标会的人,电梯门打开,其他人都下意识的朝这边望过来。   两个人无论是身材还是样貌都十分惹眼,很快就陆陆续续有打量的眼光,谢安珩挡在谢行之面前:“我联系好了人,我们先进去坐一会儿吧。”   他考虑得这么周到,谢行之有点意外地点头:“行。”   顶着其他人诧异的眼神,谢安珩全程不动声色地护在谢行之身侧,先行进了会议大厅。   “喂,你有没有觉得谢安珩今天的举动怪怪的?”岑向阳神神秘秘地拉过赵致殷。   后者问:“哪里怪怪的?”   岑向阳皱紧眉头,盯着前面的两个身影端详。   虽然以前谢安珩也总是像块粘皮糖一样黏着谢行之,但好像也没有这么……露骨。   他说不上来哪里变了,似乎谢安珩看谢行之的眼神又多了一丝其他的意味。   实在要讲,以前可能是他把谢行之捧在手心里怕摔着了,现在的谢安珩则恨不得把谢行之含在口里,其他人连看一眼都不行。   谢安珩刚闯祸惹谢行之生气的那段时间都还消停了一阵子,近几天这种情况尤为严重,有变本加厉的形势。   以前他还能用兄弟之间的恭敬和仰慕说服自己,但现在……   有哪家的弟弟会因为别人多看自己哥哥一眼就生气的?   他摸摸下巴,面色凝重:“我总觉得这小孩有鬼,等我发现了他到底打着什么歪心思,非得在他哥面前把他给揭发出来。”   赵致殷听了眉梢一挑,忍着笑,煞有介事地附和:“嗯,我等着你的惊人发现。”   而坐在前面的谢安珩还在抓紧时间跟他哥哥亲昵。   自从有了新的双人办公室,又听了谢行之那样一番话,他最近干劲十足,整个人跟装了十个马达一样。   一想到他和谢行之共同携手的未来,谢安珩的嘴角就根本放不下来。   谢行之挪开谢安珩的手:“多大人了,还这么黏哥哥,别人看了羞不羞?”   “别人看不到。”谢安珩眨眨眼。   他特意选了一个在角落的座位,谢行之坐在里面,他从侧面将他完全挡住,没人能看见。   谢行之无奈,但这次还是随他了,他嘴唇动了动:“今天……”   “请所有投标人到我这里签到!”   主持人突然打断他。   “哥哥说什么?”   “没事,去签到吧。”谢行之站起来。签到之后,其他不是投标团队里的人就不能继续待在会议厅里了。   谢安珩也跟着起身,把谢行之送出去:“哥哥别担心,在外面稍微坐一会,等着我出来给你好消息吧。”   少年的眸子亮得仿佛有星星在里面,满满都是期盼。   谢行之像是想到了什么,笑容顿了一下,最后还是莞尔给了他一个拥抱:“拿出你的全部实力,奖励都已经给你准备好了,哥哥相信你。”   拥抱很短暂,谢行之的碎发在他脸畔拂过,谢安珩睫毛明显一颤:“那我先谢谢哥哥的奖励。”   “哈哈哈,年轻人说话倒是一点都不客气啊!”陪同前来的赵鸿钧听见他这句话大笑,“行了,放你哥出去吧,我们得赶紧上去签字了。”   谢安珩把谢行之送到了大厅门口。   在他身后,谢行之站在原地,一直目送少年的背影。   直到他回座位重新和赵鸿钧交谈,谢行之这才收回目光,转身离开。   -   “夏先生,久仰久仰!”谢安珩回头就看到夏景辉在簇拥中走到前排座位坐下。   果不其然和谢行之说的一样,见到他亲自来了,主持人笑得合不拢嘴,讨好的意味很明显。   夏景辉显然也看见了谢安珩,他状似无意地选了跟后者临近的位置,笑着和招标人寒暄了几句。   “这次招标会来的青年才俊不少啊。”   主持人:“都是一些小公司里被派来长长见识的年轻人而已,没什么硬实力,自然是比不上夏先生,不知道您今天是对哪个项目……”   夏景辉扬唇一笑,靠在椅背上:“今天所有的项目我都很感兴趣。”   主持人起初一呆,随即脸上更是笑成了一朵花:“那好那好,能入您的眼是我们的荣幸。”   赵鸿钧听得心里更加不耐烦:“这是把招标会当他家的后花园了。”   “赵叔别着急。”谢安珩的好心情丝毫没有被夏景辉影响,“我们有针对他们的方案。”   说完跟赵致殷对视一眼。   “好好好,我不着急。你拿下安海公司的那个项目我也看过了,进步很大,最近你哥哥也没少提点你吧?多跟着他学。”赵鸿钧拍拍谢安珩的手背。   “哥哥的意见总是能开我的眼界。”谢安珩如实道。   “哈哈哈哈哈,你小子要是跟他比,那还得再熬上好几年。”谢行之的商业天赋说是天才也不为过,赵鸿钧对他向来是不吝夸奖。   被拿来跟哥哥做比较,谢安珩不仅没有不服气,反倒真心实意的敬佩道:“我恐怕永远都比不上他。”   赵鸿钧:“也不用妄自菲薄,你哥哥用心栽培你,自然是想要你青出于蓝胜于蓝嘛。”   谢安珩摇头:“能有哥哥一半好,我就已经满意了。”   他们讲话间,所有参与投标的人都已经到齐。   “非常感谢大家能来这次的招标大会。”招标方的主持人总算宣布了开始,他把这一次的监督人员和参与的公司名单念完,对场上另一组工作人员说,“接下来我会下发所有的投标文件,给大家检查密封情况。”   这些都是老生常谈的流程,谢安珩并没有太过在意,他稍稍留意了一眼夏景辉那边的投标文件,见他们的蜂蜡也保存很完好,收回视线。   主持等所有人检查完毕就把投标文件全部收了回去:“密封情况检查无误,我来宣读各位的投标资料。”   政府的项目,谁都想分一杯羹,光是第一个项目除去谢家和夏家就还有六个公司一起竞争。   谢安珩和夏家团队一起上交的文件都被排到了最后。   “接下来的投标人是夏景辉夏先生,报价1100万,附带设备材料清单……”   这个价格一出来就把前面的最高价稳稳的压了一头,再加上夏家的公司资质摆在那里,他还能提供设备,旁边的小公司几乎立即就摇头蔫了下去。   夏景辉凤眸一转,短暂地和谢安珩交换了一个眼神,后者淡漠地挪开视线。   “最后一位是谢安珩先生,报价1000万。”唱标的主持人都明显停顿了一下,他继续把后面的附带设备和公司资质念完。   坐在场上的招标人明显交头接耳起来,周围其他的参加者也纷纷侧目。   谢安珩正襟危坐,面上的表情都没有变化,仿佛对这个结果毫不意外。   说实话,100万在政府项目的工程款里面真的不算多,甚至不够看。   但最重要的是谢安珩给出的其他条件也比夏家有过之而无不及,这样一来,能为他们省下一百万的报价就很有优势了。   “夏先生,这应该是个巧合,碰巧给他蒙对了,下一个项目肯定不会这样。”夏家的团队负责人抬手擦了一把额头上并不存在的虚汗。   夏景辉也没有太在意:“不用紧张。”   谢安珩越是在商业上表现出天赋,他对这个孩子就愈发喜爱。   毕竟是他的亲生血脉。   可等到后面几个项目唱标结束,夏景辉才知道这根本不是巧合,谢安珩的每一次出价都刚刚好压他们几十万,不多不少,属于让招标人更加偏爱但又不至于太过割肉的价格。   更加离奇的是他的附加条件几乎跟夏家团队提供的附加条件完全一样。   要知道这些东西都是他的人不知道喝了多少场酒,靠着人脉从别人嘴里一点一点问出来的,他们今天能有实力在这里竞标,凭借的就是这些旁人没有门道得知的附加条件。   他的脸色显得有点难看。   夏家团队负责人已经彻底慌了,连连低头跟夏景辉道歉,差点没就地跪下来。   念到倒数第三个项目,唱标人还在继续,但夏景辉已经没什么心思听了。   胜负已分。   他紧绷着脸,无意间再度跟谢安珩的视线撞上。   此时此刻,后者唇边带笑,目光里的势在必得已经不加掩饰。   夏景辉忽然有一种感觉,仿佛他面前的不是可以任他搓圆捏扁的小孩或是一个供他调剂心情的玩具。   他是一匹初现锋芒的幼狼,随时可能找准机会反扑过来,一口咬断他的脖子。   和他们那边愁云惨淡完全不同,赵鸿钧嘴都要咧到耳朵根子了:“我的谢贤侄,我的好小子,你还谦虚说你比不上你哥哥,我看你呀,不出一年,你们谢家兄弟俩就能让整个满北市都抖三抖咯!”   他拍拍谢安珩的肩膀:“你哥哥肯定会以你为骄傲!”   谢安珩听了笑意更甚,他眼底晶亮,目光一转,落在不远处的大门上。   等会议结束,他要去给谢行之一个大大的拥抱。   -   满北市国际机场。   贵宾候机厅。   “谢行之先生,您的飞机快要起飞了。”服务生把他点的水端到男人面前,“需要我帮您打包一下吗?”   “不用了,谢谢。”谢行之伸手,冰水的杯壁让他手指瑟缩了一下。   平时都是谢安珩打理这些琐碎小事,他都忘记强调要热饮了。   从招标现场赶过来,时间刚刚好。他抬腕确认一遍,低头抿了一口,这才站起身。   最后往市中心大楼的方向看了一眼,谢行之长吁一口气,拿起桌上的登机牌离开。 第30章   唱标结束, 场上的招标方评审员态度已经非常明确,后面就只等结果公示再进行谈判签约了。   谢安珩纳入规划内的所有项目全都成功拿到手,这一场较量输赢已分。   等整个流程全部走完, 大厅里总算恢复了热闹。   谢安珩率先站起身想往外走,但赵鸿钧和岑向阳他们也纷纷起来祝贺, 把他挡住了。   “这个投标书做得也太精彩了!”赵鸿钧对他们每个项目都能稳压夏家一头感到非常满意, “安珩啊,这段时间辛苦了,为了今天的招标会可是下了狠功夫,能把这么多关键信息拿到手可不容易, 你做得非常棒!”   他们一边说一边往外走, 岑向阳问:“好小子, 怎么突然这么大本事?以前一直跟你阳哥藏拙呢是吧?”   他虽然不太懂行, 但他们招标书上那些信息出来的时候夏景辉的脸色有多差,他还是看得明白的。   谢安珩心知肚明到底是怎么回事,他跟赵致殷对视一眼, 笑着说:“这次还多亏了他帮忙。”   “他??”岑向阳傻了。   赵致殷谦虚一笑,和谢安珩交换一个只有彼此才懂的眼神:“举手之劳。”   岑向阳还想说这两人打什么哑谜呢, 赵鸿钧已经乐颠颠地道:“好啊, 哈哈哈,你们年轻人就是应该互相扶持嘛,不错不错,很不错。”   一行人兴致高昂,谢安珩第一个出去推开会议室的大门, 仰头就朝着休息区望过去:“哥哥, 我……”   他愣住。   外面一片寂静, 走廊跟休息区的长椅全部空空荡荡。   “可能上厕所去了吧, 你打个电话……”岑向阳下意识抬手摸了一把耳朵。   谢安珩扬起的嘴角慢慢落下去,抬脚就准备往洗手间的方向走——   “等一下等一下。”赵鸿钧连忙跟上来,拉住他,“我都差点搞忘了,瞧我这个记性,喏,这是你哥哥答应给你的奖励。”   谢安珩低头一看,是一把车钥匙。   他前不久跟谢行之随口提过一句毕业以后想考驾照。   谢安珩眼底重新亮了起来:“我还以为……”   话还没说完,他的手机突然响了一声。   谢安珩摸出来解锁。   【转发邮件:谢行之先生,请注意,您乘坐的de3647航班很快就要起飞了,请您抓紧时间……】   他脸色骤然沉了下去,猛地推开旁边的人就往安全通道狂奔。   赵致殷也意识到情况不对,连忙紧跟过去。   “哎!等等!”赵鸿钧想追,可眨眼间两人就已经不见了影子。   岑向阳赶紧扒着窗户伸出脑袋往下喊:“别去了,你哥的飞机已经起飞了!”   但谢安珩跟赵致殷都没有搭理,双双钻进车中,回答他的是一道引擎的咆哮声。   国际机场。   从两分钟前开始,谢行之的手机就响个不停,他拿起来看了一眼,依旧是谢安珩的号码。   谢行之毫不犹豫就点了息屏。   没等几秒又弹出一条短信。   【岑向阳:行之哥!!!谢安珩去找你了!】   谢行之捏了捏眉心。   【谢行之:让他不要来。】   【岑向阳:我们没拦住他,而且他好像很难过,我感觉他都要哭了……】   “……”   谢行之反复看了几遍岑向阳发来的这一行字。   刚好谢安珩的电话再度打了进来。   他的手指按在挂断键,停顿几秒,又缓缓挪到接听。   “先生,飞机马上就要起飞了,请您将手机关机或调到飞行模式,谢谢。”空姐微笑着提醒他。   “抱歉。”谢行之不再犹豫,直接按了关机键,将手机放回口袋。   他靠在椅背,阖上眼睛。   几乎是一瞬间,眼前又浮现了谢安珩那双黑曜石一样纯粹的眸子,可怜巴巴地望着他,像一只被丢弃的小狗。   谢行之陡然抬眼,皱眉晃了晃脑袋,把那个画面驱逐出去。   怎么跟小黏人精在一起呆久了,他也沾染上这些细碎的情绪。   飞机震动了一下,窗外的景色开始快速倒退。   与此同时,谢安珩刚好冲进机场。   “先生,这是候机厅,您不能进去!先生,先生!”   几个安保人员都拦不住他,还是让谢安珩冲进了候机厅。   “哥哥……”   他一一朝指示牌飞速辨认,终于,找到了谢行之乘坐的航班。   谢安珩一路狂奔。   可登机通道的大门已经彻底关闭。   候机座位上空无一人。   “啊,非常抱歉,这位先生,本次航班检票已经结束了……”   像是根本没有听到她的话,谢安珩依旧朝玻璃墙走过去,仰起头。   墙外,那架飞机刚刚脱离地面,侧影在空中留下一道笔直的白线。   谢安珩的身形剧烈地晃了晃。   “先,先生……”空乘被他的表情吓了一跳,“您没事吧?”   可她没来得及上前,就又有一个高大的男人扶住了少年。   “谢安珩。”赵致殷皱眉。   谢安珩没有理会他。他眼底浓重的情绪叫嚣又翻滚,紧紧盯着飞机,像是要把这一幕永久地刻入他的脑子里。   空荡荡的候机厅里,玻璃幕墙外阳光炙热,在西装革履的少年脚下映出一道渺小冰冷的影子。   许久许久,久到赵致殷都以为他几乎要化作一座石像,他才缓慢地垂下头,极轻极轻地喃喃:“他骗我。”   赵致殷嘴唇动了动,还是选择了保持沉默。   他跟着谢安珩漫无目的地往回走,后者像个忽然失去了支柱的游魂。   一直到地下停车场门口,赵致殷终于忍不住了:“谢安珩,你还好吗?”   前面的人停下脚步。   “你的手!”赵致殷拧眉走上前。   跟突然惊醒了似的,谢安珩感觉右手有点疼。   他低头一看,发现是谢行之送他的那只车钥匙。他握得力气太大,钥匙尖端陷进手掌里,殷红的鲜血顺着一滴一滴往下淌,已经有不少粘在了衣服上。   “我没事。”谢安珩扭过头,表情掩没在阴影中,“你先走吧,我一个人待一会。”   赵致殷沉默了半秒:“如果有任何需要,随时打我电话。”   谢安珩睫毛颤动,很轻地颔首。   等赵致殷也离开后,身边彻底安静下来。   谢安珩找了一个角落,重重地靠在支柱上,闭了闭眼。   他随意地将手上的血揩在衣摆,低下头反复摩挲。   “哥哥……”   “为什么……”   突然,他身后响起一道脚步声。   谢安珩迅速将钥匙收进衣服内侧的口袋,警觉回头。   “怎么样?”来人竟然是夏景辉,他嘴角噙着笑,凤眸轻飘飘地垂着,好整以暇地端详他现在的样子,“到最后,你最亲爱的哥哥带你一起走了吗?”   谢安珩的面色迅速阴沉:“滚。”   “你不用对我这么戒备,我这回可没有带任何人,这里只有我跟你。”夏景辉举起双手,示意他身后。   谢安珩扭头就走。   夏景辉还是紧随其后:“不过有一件事我倒是很好奇,你这么聪明,连我的程序都能轻易破解,谢行之到底用了什么方法,能把你哄得团团转?”   前面的人脚步微不可察地停顿了一瞬。   夏景辉眼尖地发现了这个细小的变化,他继续道:“噢,我差点忘了,他根本什么都不用做,随随便便给你一个空口承诺,就能让你对他死心塌地。”   谢安珩猛地回头,掐住夏景辉的脖子就把他狠狠按在墙上,眼神狠戾:“我说了让你滚——”   夏景辉没挣扎,也不慌乱,深邃的凤眸直直看进谢安珩眼底:“如果我能帮你留下谢行之呢?”   谢安珩的眼神明显有了波动。   夏景辉弯起唇角:“知道你为什么会被他抛弃吗?”   “……”谢安珩眼底的风暴翻涌。   “因为你站得还不够高。”   谢安珩一怔。   “谢行之很优秀,他走在哪里都有人喜欢,追随他的人多如牛毛,你不过是其中一个而已。”   夏景辉垂眸扫了一眼,笑意扩大:“所以你只能放低姿态仰望他,祈求他,在心里奢望他会俯身看你,费尽浑身解数吸引他的注意。”   “我是他弟弟,他爱我。”谢安珩手上力道加重,双唇紧绷。   他和那些人怎么可能一样。   “可他还是走了,不是吗?”夏景辉轻声道,“你用亲情绑住他,又能绑住他多久呢?等你身份的真相揭露,你唯一的筹码都没了,主动权就彻底只在他手里,他高兴了便爱你,不高兴了随时可以一走了之。”   “闭嘴!”谢安珩掀起眼皮,情绪剧烈变幻,“你对他一无所知,你这样的人不配评价他!”   夏景辉脸色变了一瞬,但很快调整过来:“我不评价他,我只是想帮你而已。”   “帮我?”   “如果加入夏家,你就能站得足够高,变得够强……当你掌控他的一切,把他牢牢攥在你掌心里,让他除了你身边,哪里也去不了。”夏景辉蛊惑道,“这样……他就永远都不会离开你了,不是吗?”   谢安珩黑瞳紧缩,一眨不眨盯住他。   半晌,他松开手:“你能给我提供什么?”   夏景辉露出笑容,凤目里覆上柔情:“你是我的儿子,当然是我有什么,你就能有什么。”   谢安珩对他用了无数次的伎俩依旧不为所动:“你觉得我是三岁小孩?”   “……”没想到他这么不给面子,夏景辉顿住,又缓了缓,“亲生血缘关系,我怎么会骗你?你来了,夏家的一切资源,我自然都会给你。”   “是么。”谢安珩掩下眸子。   夏景辉在调查他的同时,他也在抓紧一切时间摸对方的底细。   夏家表面光鲜亮丽,内里和当初联姻的施家等等一系列裙带家族盘根错节,最近似乎还出了更严重的问题。   他虽然没查到,但他猜测和夏景辉的另一个儿子有关,否则对方也不会这么多年不见,突然急着来找他。   毕竟以夏家的势力,真有心找到他和母亲,不过是朝夕之间而已,他从未信过夏景辉的那些说辞。   夏景辉着急认他回家,不可能是真心为了他。多半是不得不这样做,想要利用他自保罢了。   夏景辉不知道他的思绪,还在打亲情牌:“当然,和我回夏家,让我把这些年亏欠给你和你母亲的都补偿回来,你会知道这世上对你好的人,不止那个哥哥。”   谢安珩目光涌动,心思电转。   也无所谓,他不在乎夏景辉有什么目的。   只要能帮他达成他的目的就行。   “给我几天时间,我会给你满意的答复。”谢安珩像是已经动摇。   夏景辉笑意扩大:“好,随时和我联系,夏家的大门永远为你敞开。” 第31章   德国北部。   石勒苏益格-荷尔斯泰因州。   刚刚早上, 这里的气温明显比满北市凉爽许多。   经过了几十个小时的飞行,谢行之推门下车,冷风一吹, 让他清醒了不少。   已经等待很久的私人管家立刻迎上来:“谢先生,我来帮您拿吧。”   “谢谢。”谢行之把行李都交给他们,最后剩下一个随身小包, “这个不用, 我自己拿。”   “好的,我带您去您的房间。”管家面带微笑,“浴室的水已经放好了, 您可以直接洗漱休息。”   飞机上睡得不安稳,加上这段时间安排谢安珩那些事耗费了太多精力, 谢行之的确累得不行。   他泡了个澡,靠在沙发上缓了好一会, 才有力气再去把行李打开, 换上国外的电话卡。   手机刚刚重新开机,岑向阳的电话就打了进来。   “行之哥!”他声音激动,“总算打通了,你到了吗?怎么样, 那边是不是很冷?”   谢行之低头笑道:“刚刚到, 还好,十七度,不算冷。”   岑向阳“嘿嘿”一笑:“那就好,你就穿了一件外套,我还担心要是给你弄感冒了, 谢安珩不得活削了我……”   他声音一滞。   谢行之的笑意也收了起来。   他垂下眸子, 继续从随身包里面翻找他的止疼药, 轻声问:“他跟你们闹脾气了?”   “没有没有。”岑向阳连忙回答,“闹脾气倒是算不上,就是刚刚得知你走的时候没能拦住他,今天中午又回了一趟公司,可能心里还憋着气吧,跟他打招呼不怎么理人,估计过几天就好了……”   岑向阳:“哦对了,我听说那天晚上,赵致殷还陪他去医院了。”   “去医院?”谢行之皱眉。   岑向阳赶紧说:“好像是手划破了,应该不是什么大事,就赵致殷他喜欢搞得很紧张。”   谢行之微微放松,靠回椅背上:“那就好。”   “说起来,行之哥,你是没看到谢安珩回来之后的表情,他那脸臭的。”岑向阳突然压低声音,“我怀疑他肯定在哪躲着偷偷哭过。”   谢行之一愣,无奈道:“别乱说他。”   这个年纪的小孩正是自尊心强的时候,谢安珩肯定不会乐意听见这种话。   “我没乱说,是真的,我都看见了,他那眼眶红的,肯定是追去机场没见到你,躲在哪个角落悄悄抹眼泪了。”   “……”岑向阳话音刚落下,谢行之手上的动作顿住。   他从随身包里摸出装药的盒子,盒子里除了药瓶,还放着一盒水果糖。   这个随身包一直都是谢安珩在帮他收拾,平时就放在车后座,他每天都在用,上次打开的时候里面还没有别的东西。   谢行之捏着那一盒糖,沉默了许久。   他脑海里又浮现出谢安珩墨色的眼睛,眸子亮晶晶地喊他哥哥,亲昵又信任,满眼全是依赖。   “行之哥,行之哥?你没事吧?”岑向阳半天没听到声音,突然有点慌,意识到自己可能说错话了,“我……我不是故意的,哎,我这大嘴巴子就是爱乱讲话……”   谢行之抬手揉了揉眉心,把糖跟药瓶都放在桌上:“没事。”   “他总是要长大的。”   -   满北市。   谢家小洋楼。   谢安珩站在玄关,不知道已经保持了这个姿势多久。   家里和往常没有区别,干净整洁,门口两双属于他和谢行之的拖鞋紧挨着摆在一起,甚至小案几上还留着半杯没喝完的牛奶。   是去招标会那天早上他给谢行之热的,但谢行之没什么精神和胃口,喝了几口就放在这了。   谢安珩拿起杯子将里面剩下的牛奶倒掉,低头看了一眼,干脆将杯子一起丢进了垃圾桶。   他大步走进书房,把自己的证件和所有有需要的文件全部收拾好,装进一个单肩背包,拉上拉链甩到背上。   出了书房,他原想直接离开,但经过谢行之的卧室门口,脚步下意识停了下来。   谢安珩站了几秒,还是推开了房门。   房间里还是离开那天的样子,被褥甚至都没动。   从他那天以奖励为借口搬回到这个卧室开始,后续几天他也依旧向谢行之撒娇,缠着他不肯走。   谢安珩很少向谢行之提要求,甚至可以说几乎没有对他索取过任何东西,哪怕是谢行之主动给他奖励,他也小心地珍藏,太贵重的甚至还会拒绝。   他的哥哥,是他见过最心软的人,这份全心全意的宠爱没有任何理由,全部都给了他。   和他相遇,把他从曾经的泥淖里带出来,已经是谢安珩最大的幸运,他没资格奢求更多。   生活起居之外,其实谢行之对他要求很严格,甚至算苛刻,但谢安珩不在乎。   他知道这份运气来之不易,所以他拼了命地护在怀里。   从初中开始他就一直保持全市最顶尖的成绩、拿各种奖项、跟着谢行之学经商学做项目,一步一步把公司交到他手里,只要是他想见到的,谢安珩从来都是分毫不差地达成。   然后谢行之就会笑,会夸他,会对他抱有更大的期望,更加全心全意扑在他身上。   其实夏景辉那天也没说错。   他就是费劲浑身解数,争得谢行之的目光。   所以城西的项目丢了的时候,他很慌,前所未有地慌乱。   让他看见谢行之对他失望,比杀他一刀还要难受。   但谢安珩不明白,他明明弥补了……   他重新拿下了安海公司,也拿下了和夏家的第二次较量。   可为什么……   还是他哪里没做好吗?   谢安珩不知不觉走到桌前。   书桌上有什么东西在黑暗里闪烁了一下。   他靠近一看,发现是一对袖扣。   是他最开始遇见谢行之的时候捡到的那对蓝色袖扣,外面的丝绒盒子敞开着,似乎是主人想要带走,但临时又改变了主意。   他后来早就得知了这对袖扣只是廉价的小饰品,但他和谢行之都很喜欢,因为这是他们初遇的纪念。   在他十八岁生日的时候,谢行之问他想要什么成年礼,谢安珩毫不犹豫就说要这一对袖扣。   这也曾是他最喜欢的礼物之一,谢安珩对它们爱不释手,直到他后来有了更多谢行之送他的饰品,它们才被他放回盒子里。   谢安珩低垂着眸子,指尖轻轻拨动那枚保存完好的扣芯。   良久,他“砰”地合上盖子,头也不回地大步离开。   “都收拾好了?这么快?”夏景辉见到他下来,笑着迎上去,“不再最后看看吗?你和他一起住了这么久的地方,到处都是回忆啊。”   谢安珩一言不发,连一个眼神都没给他,矮身便钻进了车内。   夏景辉也不恼,依旧笑吟吟地也跟着坐在他旁边,朝前面扬了扬下巴:“回老宅,吩咐他们都准备好,今晚是大少爷的洗尘宴。” 第32章   一年后。   德国基尔市, 某家音乐酒吧。   “行之哥,我把东西都买齐了。”岑向阳的声音听起来非常激动,“今天也太倒霉了, 火车又晚点。”   谢行之靠在柔软的沙发座椅,目光落在舞台上演奏吉他的年轻男人,些微有点恍惚。   “行之哥?你在听吗?”   “在。”谢行之回过神,“我在酒吧这边, 你直接来就行。”   他出国后没过几个月,岑向阳就也跟着过来了,说是不放心他一个人在这边, 要来照顾。   谢行之治病需要静养,尤其不能劳神, 两人差不多过着与世隔绝的生活,前不久刚刚做完手术又养了几天,他才终于得以重见天日。   岑向阳:“我已经能看到酒吧的招牌了, 差不多还要个几分钟吧, 你说为什么我偏偏这么倒霉每回都碰到晚点?”   谢行之逗他:“总比你每次都碰到罢工要好,如果是那样, 你还得在汉堡再多住一晚上。”   岑向阳:“……那我不想活了。”   “开玩笑的。”谢行之忍住笑意, “就算碰到罢工了我也会来接你。”   “嘿嘿,行之哥我爱你!”   “路上小心, 有什么事随时……”他话说到一半, 眉头忽然皱起。   岑向阳:“嗯?行之哥, 怎么了?”   谢行之放下酒杯站起身:“没什么,我这边有点事, 等会儿再跟你聊。”   他说完就挂断了电话, 跟前面的人说了一句借过, 快速朝不远处的吧台走过去。   “你很漂亮,为什么不愿意跟我尝试一下呢?”一头红发的高大外国男人撑在吧台上,将刚刚结束演出的黑发青年困在墙壁之间。   他手背在后者脸颊轻轻蹭过:“我会让你很舒服的,我保证。”   青年面色发白,不断试图把自己蜷缩起来,哆哆嗦嗦地说着英语:“先生,拜托你,我不喜欢这样……”   外国男人听了微微一笑,将一杯酒推到他面前:“真可惜,但我还是很喜欢你,我觉得这种酒很适合你,来一杯吗?”   青年刚想摇头,玻璃杯就已经抵在了他唇边上,红发男人垂着眼睫,不容拒绝的语气:“只是一杯酒而已,我好歹也资助了你不少,真的这么讨厌我吗?”   在这样的情境下喝下一杯烈酒,后续会发生什么根本不言而喻。   青年眼底露出绝望的神色。   眼看他就要屈服地张开嘴唇,忽然,一只修长的手按在了杯口。   红发男人和青年同时抬头望过去。   谢行之不躲不避跟红发男人对视,开口说了一句外语,发音有点生僻,不像英语,青年没有听懂,但他看见红发男人面色陡然就变了。   别说是调戏谁,他恨不得像是避瘟神一样迅速弹开,一脸惊恐地走了。   “……”背后的青年动弹了一下。   谢行之回头把他扶起来:“没事吧?那就是个法国来的小孩,他不敢把你怎么样,不用怕。”   青年瑟缩着肩膀,脑袋还是埋得很低,不敢看他也不敢说话,和刚刚在台上弹吉他时放松自如的样子完全派入两人。   这不是他第一次碰见这个青年了,也不是第一次帮他解围,可显然,后者还是惧怕他。   谢行之想了想,放轻声音:“我对你没有恶意,只是……你让我想起一个人,以前也是这么瘦瘦小小的。”   他笑道:“不过他现在多半已经比我高很多了。”   面前的青年睫毛颤了颤,依旧是那副胆怯的样子。   谢行之只能作罢,从口袋里摸出几张钞票,拉过他的手放进青年掌心:“早点回家休息吧,你弹的曲子很好听,继续加油。”   温热的皮肤接触到他的那一瞬间,青年浑身一震,刚想有动作——   “行之哥!”岑向阳的大嗓门传过来,“累死我了,可让我找着了,这酒吧的位置也太偏了一点,招牌挂在那么外面,我还以为就在……”   他话音未落,青年猛地低下头,抱着他的吉他挤开两人,头也不回的朝酒吧外面冲了出去。   “我操,这谁啊?”岑向阳被他撞得差点跌坐在椅子里,惊魂未定,“这是你朋友吗?”   谢行之看着青年的背影消失在街角,缓缓收回视线,摇头:“不是,一个出来打工的小孩。”   “我就说呢,怎么这么没礼貌。”岑向阳拍拍肩膀上不存在的灰,“咦?这酒闻着好香啊,是你点的吗行之哥,刚好我渴了……”   谢行之眼疾手快将那个法国人留下的酒拦截下来,好笑道:“不是我点的,哪来的坏习惯,在酒吧里也敢看见水就喝?”   “……啊,那好吧。”岑向阳尴尬地咧嘴,声音转开话题,“嘿嘿,那个啥,我东西也都买齐了,咱们今晚去哪吃饭?”   明天一大早就要赶飞机回国,谢行之也没让管家准备什么丰盛的晚餐,怕食材浪费。   他看眼手表:“隔壁有一家店,你不是说喜欢吃这里的薯条跟披萨吗?最后一天了,刚好让你吃个够。”   岑向阳是个垃圾食品的狂热爱好者,但他平时也很注意并不多吃,这下听到是最后一餐,眼里恨不得冒出绿光。   “那我们快去!今天我请客!”   “等一下。”他这急吼吼的样子让谢行之忍俊不禁,“先陪我去超市,我买个眼罩。”   上次在飞机上几乎没怎么睡着,他可不想再经历一次这样糟糕的事情。   刚好这条街附近的商店很多,又有一家里面不少新奇的小玩意,谢行之拿了一个眼罩,还打算继续逛一逛。   他转眼一看,竟然发现了谢安珩经常给他买的那种水果糖。   挑挑选选了片刻,手上东西放不下,谢行之下意识转头:“安珩,去帮我拿一个篮……”   和岑向阳四目相对,空气中有几秒的寂静。   “抱歉。”他闭了闭眼睛,抬手揉了一下太阳穴,“我就是突然……”   岑向阳委屈瘪嘴故意做作地说:“别说了,我都懂,我算是看明白了,我还是比不过那个小崽子。”   知道他是这样调侃,谢行之依旧无奈地笑了一下:“我只是看到这盒糖,忽然想到他,我其实是想叫你。”   “可你上次洗澡忘记拿衣服,喊的也是他的名字。”   “那是因为我刚做完治疗太累了。”   “上上次我帮你开车门,你也把我叫成了谢安珩。”   “……”   谢行之无话可说。   见他这个样子,岑向阳心里也难受,安慰道:“哎呀,不就是分开了一年嘛,你也是为了他好,想让他成长嘛,他会理解你的。别不开心了,咱们明天就要回去了,等他见到你,估计能高兴到飞起来。”   “到时候谢安珩要是挂在他的亲亲好哥哥身上不肯下来,那画面太美我可不敢看。”   谢行之想到这个场景,也忍不住低头弯起嘴角:“他应该又长个子了,我现在可接不住他这么一抱。”   岑向阳还想再讲几句缓和缓和气氛,面前突然就站了一个人。   “我操!”他吓了一跳,“你走路没声音的吗?跟个鬼一样……”   谢行之回头,看见是刚刚的青年。   后者没有搭理岑向阳,他难得抬起了头,紧紧盯着谢行之,抿了抿唇,似乎有点紧张:“你就是谢行之?”   “?”岑向阳走过来,“你谁啊?跟你很熟吗上来就喊别人大名……”   谢行之拦住岑向阳:“我是,你知道我?”   然而面前的青年没有回答,他直勾勾地望着谢行之看了许久,突然把一包东西塞进他怀里。   后者听见他飞快地说了一声谢谢你,再一抬头,人已经不见了。   岑向阳皱起眉头嘟囔:“怪人。”   谢行之顿了顿,低头打开袋子。   “我操?!”这已经是岑向阳第三次对那个青年的行为发出惊呼,“这小子是卖a货的?”   袋子里满满装着全是奢侈品物件,腕表,首饰,小而精致,还都包在绒布里,应该是二手的,看起来像是准备拿到哪里去转卖。   谢行之随手拿起一只腕表看了看,也拧起眉头:“不是,这些都是真的。”   他把购物篮丢给岑向阳,拔腿便往超市外面追出去,但街上行人寥寥无几,刚刚的青年早已不见踪影。   -   夏嘉誉没走远,他在这个城市生活的时间不算长,但这几年来躲避夏景辉的人,已经让他对周围的小巷子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了。   他靠在一个阴暗的角落里,头顶刚好有一个凸起的人头雕塑,冰冷的眸子直直对着他。   夏嘉誉看了一眼,迅速撇开视线低下头。   他掏出手机。   【夏嘉誉:我见到谢行之了。】   对方很快就显示正在输入。   【谢行之?】   【是那个一年前抛下谢安珩的暴力狂酒鬼?你怎么样?他没打你吧?】   【夏嘉誉:……没有。】   【那就好。】   【夏嘉誉:我听他说,他马上要回国。】   【???】   【他还敢回来?他不怕谢安珩弄死他?】   【我前天在宴会上还碰到谢安珩了,但我没敢找他说话,他跟个冷面阎王一样,我看场上也没几个人有胆子找他。】   【夏嘉誉:然后呢?】   【没什么然后的,我就是觉得夏景辉搬石头砸自己的脚,他以为把儿子找回来就能赢过你外婆,把位置坐稳了,没想到这亲儿子看上的也是他的位子不说,还是个养不熟的,连个姓都不愿意跟他改。】   【谢安珩当初刚被接回来的时候,我还以为夏景辉真能用他这枚棋起死回生呢,现在……他估计肠子都悔青了吧。】   【再等个几年,估计谢安珩就能把他彻底架空,就夏景辉做过的那些烂事,到时候谢安珩还愿不愿意留他一条命都难说,不过他这烂人也活该。】   【所以我说啊,你从这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家族里跑出来不算坏事,你现在不愁吃喝,不用再面对那些尔虞我诈,在欧洲过你的快活日子,也还挺好。】   夏嘉誉耷拉着眼皮,默默看了一会儿这一段文字,敲了六个点回给对方,把手机收了起来。   他蜷缩起掌心,覆上另一只手的手背。   那里正是谢行之在酒吧里轻轻拍过的地方,仿佛还有皮肤温热的触感,温和,宁静,就像他整个人带给他的感觉一样。   谢行之帮了他很多次,他知道。   但是这个人看起来太过干净,也太温柔,让他自惭形秽,不自觉地想要从他身边逃离。   夏嘉誉想到谢行之在超市里的举动,眼底闪过一丝疑惑。   他母亲留在夏家,多少也知道一些关于这方面的风声。   据说夏景辉接回来的亲儿子曾经被一个年轻男人抚养,还认他做了弟弟,但这个不称职的哥哥整日酗酒,对他责罚打骂,后来更是直接把公司所有的烂摊子全部甩给了谢安珩,拍拍屁股一走了之。   夏家找到了谢安珩,危难之际帮助了他,因此谢安珩对夏景辉心怀感激,决定回到夏家。   这是夏景辉早先放出来的版本,也是他听到的版本。   谢安珩虽然没承认过,可他也听说有人在他面前提起谢行之,那个人当场就被谢安珩的手下拖了出去,后来再也没在满北市出现过。   这样想来,传言应该也不会错,谢安珩恨他恨到名字都不愿听见。   可他见过无数虚与委蛇,一眼就能判断出来谢行之对谢安珩的想念和喜爱不是装的,加上旁边那个年轻男人说的话。   这种程度……只有长年累月亲密无间的相处才能达到。   谢行之,真的和传闻中一样吗?   奇怪。   额头上突然啪嗒砸下一滴水珠。   下雨了。   夏嘉誉随手把它抹掉,还是放弃思考这个问题,将手插进口袋,拉起背后的帽子埋头走了。 第33章   满北市国际机场。   “谢行之哥哥!”   谢行之跟岑向阳刚刚走出登机通道, 迎面就看见邹渺扑了过来,她身后还跟着何明旭,两人脸上都笑开了花。   “我来帮你拿!”邹渺自高奋勇地去提谢行之手上的袋子。   但谢行之怎么可能让她出体力活,避开她的手:“不用, 没多重。”   “不把你表哥当人了是吧?”岑向阳站在一边等了半天都没等到她分过来一个眼神, 佯装生气, “枉我还给你带了那么多化妆品和你要买的包包, 一会我全发到网上去卖了。”   “啊,别别别!”邹渺立刻殷勤地给了他一个熊抱,“我最喜欢表哥啦!”   岑向阳差点被她扑倒:“去去去,一边去,都多大人了还一天到晚抱抱抱的,你的东西少不了,这儿没你的事, 当心一会儿把脚崴了。”   说完看了一眼她脚下踩着的恨天高:“我怎么记得当初是谁说自己这辈子都不可能穿高跟鞋,也不会穿长裙烫大波浪?喜欢黑色最讨厌粉色?”   一年多时间过去,当初的高中生现在都已经毕业踏入大学了,邹渺化着精致的淡妆,何明旭也把头发做了造型。   二人都彻底摆脱了学生时代的稚气,变化之大, 让谢行之也不禁开始更加期待见到如今的谢安珩。   邹渺闻言吐了一下舌头:“谁还没有个中二的时候嘛, 粉色怎么啦, 猛男就应该用粉色,对不对,何明旭?”   何明旭已经帮忙接过了两个大箱子, 他在前面带路, 手上都忙不过来了, 听到这句话还是抽空回头点点脑袋:“对!”   岑向阳脚步突然一顿。   他悄悄戳了戳谢行之,压低声音:“行之哥,我怎么感觉这小子对我家渺渺……”   “都上大学了,你难道也要做那些封建家长?”谢行之好笑地看他。   “……”岑向阳抠抠脑壳,“说的也是,哎,我就是有点……咦,行之哥,你说谢安珩那小子会不会也有女朋友了?应该不会他不来接你,就是在忙着谈恋爱吧?”   谢行之的动作也下意识慢了一拍,但他还没来得及回答,前面的邹渺就回头说:“才没有呢,谢安珩现在可是咱们满北市的风云人物,他要是找女朋友,我们学校的贴吧马上就会被屠版。”   听她这么说,谢行之问:“安珩这一年,过得怎么样?你们了解吗?”   “应该挺好的吧。”何明旭找到了他的车,打开车后盖将行李搬上去,一边答道,“他拿了数学的金牌,直接被保送了满北大学,但是他还是参加了高考,又拿了个状元。”   邹渺在旁边边听边点头:“他可厉害了,谢行之哥哥,他一点都没辜负你的期望!”   谢行之一直悬着的心总算放了下去:“那就好。”   “那他今天怎么不来接我们?”岑向阳把最后一箱行李放上去,开玩笑地挤挤眼,“我都做好准备迎接围满机场的一整排豪车了,最好再来个大红毯什么的,后面举个横幅——恭迎谢行之哥哥回国。”   谢行之也转过目光。   虽然不至于像岑向阳说的那么夸张,但他也反复期待过一下飞机就能看见谢安珩,现在小孩没来,说实话心里有点意外。   “那我就不太清楚了。”何明旭皱眉摇头,“可能是因为他很忙吧,说实话,从你们出国之后不久,谢安珩就好像变得特别忙,在班上也不怎么说话了,每天放学都是第一个走,从毕业到现在,除了大学开学典礼那天他上台做了个演讲,其他时间我们俩都还没见过他的人。”   “嗯!”邹渺也跟着附和,“他后来都神神秘秘的,毕业以后就根本找不到他了,他好像把格斗馆的会员卡也给退了,现在虽然每天都能听到有人提起他,但我已经很久没有见过他本人了。”   “这样。”谢行之缓慢地眨了一下眼睛。   “唉呀,早晚都能见到的,也不用急着一时嘛,说不定谢安珩是想给你一个惊喜呢。”岑向阳摸摸肚子,“坐了十几个小时的飞机,上面的东西也难吃,我都要饿死了,我们赶紧去吃点什么吧。”   “早就知道你肯定会饿了,我订好了餐厅,就在我们家楼下,吃完还能让你们上去休息。”邹渺坐到副驾驶点开导航。   谢行之也饿着肚子,还很困倦,一行人吃了饭,干脆留在岑向阳家的客房里小憩。   睡了还没半个小时,突然有人按门铃。   “谁啊?”岑向阳出去开门。   这动静把谢行之也吵醒了,他感觉精神恢复了许多,去盥洗室捧了一把凉水浇脸。   “行之哥!”岑向阳趿拉着拖鞋飞快跑过来,“我就说谢安珩那小子肯定想给你搞个大惊喜,你看!”   两张精致的邀请函递到他面前,四周烫了金边,还有淡淡的香薰味。   他翻开一看,里面写着地址,除此之外没有别的信息。   岑向阳对他挤眉弄眼:“刚刚赵致殷给我发短信了,说是谢安珩专门为你举办的接风宴。”   “真的?”谢行之笑起来,听到谢安珩的消息,明显整个人眼底亮了不少。   “那还能有假吗?司机都在楼下等我们了,专车接送,这服务,我先给他一个好评!”岑向阳竖起大拇指,“行之哥,我看你现在回去换衣服也来不及,要不先穿我的吧。”   “好,谢谢。”宴会当然要穿正装,谢行之没有推辞。   他们简单收拾,到楼下一看,果然已经有一辆私家车和司机在等着。   “谢先生、岑先生。”司机给他们拉开车门,恭恭敬敬地让他们坐到后座。   岑向阳一进来就直砸舌,摸了摸材质高档的座椅:“谢安珩这是真的出息了啊,这辆车,估计把我那仓库里所有的车卖了都买不起。”   “我走之前应该想到的。”谢行之记起他临走给谢安珩的礼物,“该给他送一辆更好的。”   “哎呀,行之哥,他现在有本事了就该是他买来当礼物送给你了,好歹也是这么多年的养育之恩呢。”岑向阳对他挤挤眼。   谢行之垂下眼帘莞尔:“我哪用他给我买什么,这一年他估计辛苦了,能把自己照顾好就行。”   “嘶,你这么一说,我突然觉得不对劲啊,谢安珩这小子变了,以前他缠着你的那样子,今天就是有天大的事儿,那也得摆在后面,肯定去机场接你。”岑向阳摸摸下巴突然说。   谢行之:“那时候年纪小,现在长大懂事了,肯定是工作上的事情更重要,我有手有脚的,哪非得要接。”   “那可不一样,当然是哥哥最重要。”岑向阳学着谢安珩曾经黏黏糊糊的语气怪声怪气道,说完把自己笑个不停。   他好容易消停下来,凑到前面去问司机:“师傅,您知道谢安珩……你们谢老板今天到底是有什么大事吗?”   谢行之也有些好奇地望向前面。   “先生,请您坐好,系好安全带。”司机冷冰冰地回答,“为了您的安全,我开车需要专心。”   说完竟然按一下按钮把中间的挡板给升了起来。   岑向阳眼睛都睁大了:“嘿,你这人什么态度,你知道他是谁吗?当心让你们老板知道了直接给你炒鱿鱼……”   “算了。”谢行之把他拉回来,“让人家好好开车吧,到底什么事去了就知道了。”   岑向阳撇撇嘴:“他有功夫说那么一大串话,早能把我的问题解答了。”   谢行之看着前面紧闭的挡板,又望了望窗外的景色,确定行进路线没什么问题,这才靠到椅背上:“他只是个司机,可能别人也不知情。”   “好吧,说的也是。”   -   车足足开了将近一个小时,最后停在了海边。   谢行之和岑向阳两人都在车上小憩了一会儿,下来海风一吹,还真有点冷。   “我靠,大邮轮?”岑向阳眼睛发亮,“可以啊谢安珩这小子,够气派!”   他嘻嘻一笑:“行之哥,我就说吧,他这肯定是在里面给你准备好了接风宴,故作神秘想给你一个惊喜呢。”   虽然谢行之也猜测是这样,但他还是笑了笑,没有把话说满:“上去看看就知道了。”   等他们靠近,谢行之才看见周围停满了豪车,四周的人三三两两全是非富即贵的打扮,还都是往邮轮上面去的。   没等他再仔细观察,面前的侍从就已经微笑着朝他们迎过来:“您好,两位先生,请问有邀请函吗?”   “这这这,在这呢。”岑向阳伸手将衣服内袋里的小信封给掏出来。   两张邀请函都放在他这,侍从接过来打开看了看,动作很明显一顿,随后抬头打量了一番二人,视线在谢行之脸上停留了好几秒。   在谢行之快要疑惑的时候,他总算恢复微笑,把邀请函递还给他们:“两位里面请,宴会在二楼大厅,祝你们有一个愉快的夜晚。”   谢行之总觉得哪里有点奇怪,但他又说不上来,只能轻轻摇了摇头当是自己想多了。   宴会大厅布置得相当奢华,这次宴会的主办者显然还没到场,谢行之带着岑向阳随便找了个座位坐下。   他放眼望过去,在场的人少说也能见到不少眼熟的,都是满北市赫赫有名的上层人士,更有一些竟然是来自全国各地其他城市,但无一例外全是身份显赫的人。   看来谢安珩真的如同邹渺跟何明旭所说,在这一年里成长的速度超乎他的想象。   当初他花了五年时间才站到满北市的顶端,而谢安珩只用了一年就达到了。   谢行之心里由衷地为他感到高兴,但他也隐约有点担心,毕竟这条路他走过,其中有多么艰辛他是知道的,时间缩短这么多,那得辛苦成什么样。   但不管怎么样,谢安珩还是做到了。   就是不知道现在的他是什么样子?这一年过去,又刚好是发育的高峰期,肯定变化非常大。   谢行之这边还在思索,岑向阳已经把胳膊搭在椅背上,到处张望起来。   “我怎么感觉在国外待了一年,已经有点跟不上时代了。”他视线转了一圈,“这排场也搞得太大了吧……等等,我怎么还看到了夏家的人?夏景辉?他来这里干嘛?”   “不会吧,怎么谢安珩跟夏景辉站在一起??”岑向阳猛地站起身。   “什么?”谢行之错愣。   “夏先生,安珩啊,你们可总算到了,我算是脖子都望长咯。”不远处传来阿谀奉承的笑声。   在众人围捧簇拥着的中心,传出一道清雅温和的男声:“让许叔叔久等了,是晚辈的错。”   刚刚说话的中年男人哈哈大笑:“久等的可不是我。”   他说完,身边娇俏的长发少女羞涩地低下头:“烦人……又拿我开玩笑。”   一行人笑得更欢了。   其他人谢行之或许没那么熟悉,可这背对着他的身影,他是怎么也不可能认错。   他站起身,满是欣喜朝那边走去:“安珩!”   人群之中,青年微微侧过身。   一年时间他长高了不少,已经彻底脱离了少年人的稚气,整个人沉静内敛。   手工西装剪裁完美,更衬得他身姿挺拔修长,五官也完全长开了,眉眼深邃,薄唇边一抹淡笑,优雅又从容。   似乎听见动静,他点漆般的眸子朝这边一瞥。   谢行之和他目光相对,眼睛一亮,弯起嘴角刚想再喊他:“安——”   但青年的目光漫不经心地从他身上一掠而过,淡漠又疏离,不消半秒就收了回去。   他继续笑着和面前的人低声交谈,仿佛刚刚只是看见一个再普通不过的陌生宾客。   谢行之怔忪,抬起的手落了下去。 第34章   旁边很快有侍者赶过来挡住他的视线:“这位先生, 宴会还没开始,请您坐下等待。”   “行之哥!”岑向阳冲过来,“什么坐下等待?这是他弟弟给他办的接风宴, 人家兄弟俩好不容易见面, 有你什么事, 去去去一边去。”   他嗓门大, 这一番骚动下来, 旁边交谈的人目光都隐隐约约开始朝他们这边打量。   “谢行之?他就是谢行之?”   “啊……不会吧?”   “他还敢回来……就不怕谢安珩先生弄死他么。”   “这什么时候成了为他办的接风宴了?也太不要脸了。”   谢行之皱起眉头往周围看了看, 旁边突然有一个男人砰地拍桌站了起来:“你就是谢行之?谁放你进来的?”   “你瞎逼逼什么玩意儿呢?”岑向阳胳膊一伸把他护在身后。   那尖嘴猴腮的男人被堵了一句, 面色更臭:“你还有脸回来?是国外混不下去钱花完了, 现在知道谢先生飞黄腾达,就想来敲诈他?没那么好的事!”   他伸手指向门外:“你个死酒鬼, 赶紧带着你的人滚蛋!哪来的滚哪去!”   “你说什么?他妈找死……”岑向阳暴怒,撩起袖子就要冲过去打人。   “向阳!”谢行之赶紧将他拉回来,转向那人, “你说的是什么意思?”   刚刚叫嚣的男人比他矮了整整一个头,对上谢行之微冷的眼神,下意识往后缩了缩脑袋。   但他还是梗着脖子张嘴:“装傻充愣?我说的什么意思?意思就是让你——”   “这是在做什么?”   一道清冽的男声打断了他的话。   谢行之抬头就撞进了谢安珩那双黑眸中。   后者走过来, 身后还跟着一大票人。   他面上带笑,视线在谢行之身上转了一圈:“哥哥?”   不知道为什么,谢行之总觉得他的笑意未及眼底, 甚至让他有些陌生:“安珩?”   谢安珩眸光微动:“竟然真的是哥哥, 好久不见。”   他这样温和地一笑, 虽然长开了不少, 但到底还是那个熟悉的谢安珩, 谢行之眨眨眼, 刚刚那种感觉多半是错觉。   他下意识抬手想像以前那样碰他的头发:“长这么高了……”   见到他这个动作, 谢安珩在身侧捏紧的五指些微放松,眼底的阴郁似乎散了不少。   但下一秒,谢行之又把手收了回来。   谢行之对他弯了弯唇:“习惯了,抱歉。”   他都这么大了,哪还能像小时候那样随便摸脑袋,还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   谢安珩刚刚松开的手指一僵。   那个瘦脸男人没注意到两人之间的动作,趁机对谢安珩讨好地挤眼:“想和谢先生套近乎,我劝你还是打消这个心思吧,他现在是夏家的新家主,早就不是你弟弟了!”   谢安珩却看都没看他,眼里微不可察地掠过一丝慌乱,立刻望向谢行之。   谢行之拉住又想动手的岑向阳,没注意他的动作,皱眉:“安珩当然是我弟弟,你在胡说什么?”   谢安珩身后的其他人似乎都对他这句话感到不满,隐约又在议论。   但谢安珩听见谢行之的回答,眸光闪了闪,却明显放松不少。   “放了不长眼的人进来,打扰到哥哥的雅兴,是我疏忽了。”出乎所有人意料,谢安珩说完侧头晲了一眼刚才说话的男人,眸光冷淡,“把他请出去。”   话音落下,立刻就有两个身形高大的保镖走上前,一左一右架住男人的胳膊。   那人没想到会这样,登时吓坏了,腿都软了:“啊……不要啊,谢先生,谢先生,我是在帮您说话,这人回来肯定是心怀不轨,我,啊——!”   后续的声音全部断在他的惨叫里。   谢安珩背对着他们,不知道对那个男人做了什么,只见他下巴轻轻一抬,两个保镖就迅速架着他拖了出去。   在场无一不是上层圈子里有话语权的人,这样的宴会上发生这种事,场上竟然没人敢站出来阻止。   “喂,谢安珩,你到底在搞什么鬼?”岑向阳觉得不对劲,“你为什么跟这种人在一起?刚刚那个人说的又是什么意思?”   “还能是什么意思?有些人不就是见钱眼开想来套近乎讹钱吗?”站在他身后的高挑少女不屑地瞥了一眼二人,意指谢行之。   岑向阳:“嘴巴注意点!别以为你是个女人就能乱讲话。谢安珩,你就让别人这样说你哥?”   谢安珩偏头:“先带许小姐去席位上。”   “是。”旁边的侍从对少女作出请的手势,她脸色变了变,但看到谢安珩的眼神,不知道想起什么,也不敢忤逆,只能娇哼一声走了。   谢行之这回要是再感觉不到所有人对他都带着敌意那就是傻了,他拧起眉头看向谢安珩:“安珩,这到底……”   但谢安珩没回答,熟稔地替他拉开椅子:“哥哥不妨先就坐,一年没见了,我很想念,等宴会结束,我再和哥哥好好谈谈。”   最后四个字放得极轻极柔,像是耳边的呓语。   谢行之还想再问,可谢安珩目光微冷,是不容置喙的语气。   他再看一眼四周。   一圈保镖将他和岑向阳隐隐围住,其他宾客也显然全是谢安珩那边的人。   谢行之只思忖了两秒便按住蠢蠢欲动的岑向阳,点头坐下:“那就按你的安排来吧。”   这个距离贴近谢行之的颈侧,在他目光触及不到的角度,谢安珩垂下眼睫,动作顿了顿。   他起身时已经恢复了刚才那副从容又淡漠的模样:“给这边上一份温水。”   “你哥早就不用……”岑向阳想说谢行之的身体已经好了,可惜谢安珩充耳不闻,交代完这句话便领着其他人离开。   “谢先生,您的温水,请慢用。”侍从把他面前的酒杯换一下。   谢行之对他点头:“多谢。”   而这副行径看在桌上其他人眼里便有了另外一层意思。   有刚刚那个男人的前车之鉴,他们也不敢太过放肆,只能互相小声嘀咕。   “真倒霉,偏偏分到这一桌。”   “我看那谢先生还是对这个酒鬼留了那么一丝情意的,当初这样对他,竟然还好生生地招待。”   “人家是成大事的人,有气量,犯不着和他纠缠,要我看,我也给他打发点让他走了得了。”   谢行之耳目聪敏,耷拉着眼皮,还是把这些对话都听了进去。   他身边坐着另一个年轻人,看样子和这些嚼舌根的不是一伙的,神情很淡定。   “请问……”他转身朝那个年轻人礼貌地笑了一笑,“可以和我讲讲安珩,谢安珩他这一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吗?”   那年轻人放下手里的杯子,眼睛一眨不眨看着他。   谢行之只好又说:“我不是他们说的什么酒鬼,我也不是来讹钱的,我自己有公司,不需要靠这种手段。”   少年突然说:“可是你的公司已经归他了呀。”   他说着伸手指向前面谢安珩站着的地方。   “……”他出国之前确实把所有的东西都留给谢安珩了没错,谢行之无奈道,“那是我留给他的,我是他的哥哥,刚刚才从国外回来,我只是想知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可他们说你是个暴力狂酒鬼,心情不好就会打人。”小少年目光灼灼。   “放他们的狗屁!”岑向阳听见了,“是谁跟你讲的?那酒鬼明明是谢安珩的爸……”   小少年被他吓得往后瑟缩了一下,谢行之赶紧拦住岑向阳,对他使了个眼色。   “……”岑向阳这才不甘不愿地退回去。   谢行之:“他们还和你说了什么?”   小孩子对人的感知能力本能地敏锐,眼前这个男人虽然风评很差,可这番交谈下来,小少年莫名对他有种好感。   “他们说过你好多好多坏话。”他压低嗓音,“我听我妈妈说,两年前,夏景辉叔叔发现夏嘉誉哥哥不是他的亲儿子,所以他一直在找他的孩子,去年年中,他就把谢安珩哥哥接回来了。”   小少年张口闭口全是这些人的全名,像是一点也不避讳:“他们还说,谢安珩哥哥以前被你抚养长大,但你是个喜欢喝酒的坏蛋,经常打他骂他,夏景辉叔叔把谢安珩救出来,他非常感激夏叔叔,认回了夏家。”   说完他鼻子一皱:“不过我觉得这些也是假的,哪有爸爸跟儿子不同姓的?”   谢行之却没心思听他的这句话,刚刚那一番言辞信息量太大,把他砸得有点懵。   “那谢安珩怎么说?他也说他哥哥……他也说我是个打他骂他的酒鬼?”   小少年摇摇头:“没有,谢安珩哥哥没这么说过,这些都是夏景辉叔叔说的。”   谢行之刚在心里松了一口气,又听见他道:“我只听过谢安珩哥哥说……你不要他了。”   “……”   谢行之沉默。   良久过后,他才低声道:“我明白了,谢谢你。”   “不客气!”小少年感觉到他好像很伤心,有点不知所措,只能把自己知道的都倒豆子一样讲出来,“大哥哥,我再告诉你一个秘密。”   “你那个朋友说错了,今天的宴会不是给你接风洗尘的,今天是为了正式宣布谢安珩在夏家的身份。”   岑向阳怪叫一声,整个人扑过来:“你说啥?今天不是给行之哥的接风宴?!”   谢行之被他扑了个满怀,岑向阳这才觉得自己实在是太激动了:“对不起对不起,行之哥,没压到你吧?”   “没有。”谢行之摇头,“你能有多重,压一下也没事。”   岑向阳松了一口气,在国外治病的那段时间太久,再加上谢行之又刚刚做完手术就急着回来,还没彻底恢复,他已经下意识地把谢行之当玻璃人对待了。   但他还是意识到重点:“谢安珩那小子竟然投奔夏景辉了?还带着行之哥你的公司一起?他在想什么啊?”   谢行之没回答,他的脸色不太好看。   他怎么样也没有想到事情的真相竟然是这样。   但又怎么可能是这样呢……   夏景辉竟然是他的生父,上辈子他怀疑过谢伟茂,也去调查过,可没查出什么名堂就出了意外,他更万万没联想到夏家。   最关键的是谢安珩。   他离开之前明明把谢安珩将来要走的路都给他铺好了。   谢安珩只需要稳步向前,将来的成就肯定比他上辈子还要高,现如今却蹚进了夏家这一趟浑水,走了捷径。   而且听这个小少年刚刚说的意思,谢安珩……怨他。   谢行之用力闭了闭眼睛,抬手揉了一把眉心。   见他不说话,岑向阳心里开始发慌:“行之哥,这不是你的错,这样的事谁能料到啊。”   “而且你好歹对谢安珩有养育之恩,他要是就因为这个埋怨你,还放任夏景辉到处散播这种谣言诋毁你,这兔崽子真不是个东西,等下宴会结束了看我怎么教训……”   “不用。”谢行之冷静下来打断他,“我会跟他好好谈谈。”   岑向阳不想让旁边的宾客听到他们讲话的内容,两个人脑袋抵着脑袋,靠得很近。   他还想再讲两句,忽然又看见谢安珩端着酒杯走了过来:“哥哥。”   他的视线在二人身上来回打了个转,抬眸:“这里还要等很久才能结束,宾客太多也吵闹,不如我让人带哥哥先去客房里休息。”   虽然是商量的语气,但明显没给谢行之选择的余地,刚刚那两个保镖已经站在了他身边。   最后对他做出请的手势的竟然也是老熟人。   赵致殷抬手:“我带您去房间。”   岑向阳立刻拉住谢行之:“你小子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一点长幼尊卑都没有了,还胁迫你哥?”   谢安珩目光在他拉住谢行之的手上停了半秒,眸光微闪,还是很客气:“哥哥。”   当初乖巧的小孩现在变成了这样,谢行之一时间心情复杂。   他站起身,挪开岑向阳的手:“没事,不用担心。”   说完又对赵致殷道:“带路吧。”   谢安珩后退半步,跟谢行之擦肩而过,眼睫轻垂,不知道在思索什么。   赵致殷领着谢行之穿过人群离开了宴会大厅。   留下来的岑向阳一抬头,正好撞上谢安珩的眼神。   他视线紧跟着谢行之离去的背影。   和刚刚冷淡的态度截然相反,那目光仿佛是寒冰,内里又藏着一团烈火,叫嚣着随时可能打破桎梏,将他眼里的人吞噬殆尽。   他长久以来的某个疑惑似乎突然间有了答案,但那个念头一闪而过,消失得太快,岑向阳没有抓住。   他眉头紧锁。   过了没几分钟,赵致殷送完谢行之回来。   岑向阳立刻从座位上起身朝他走过去。   “你小子把老子当傻子哄是吧?”他伸手便推了一把面前的人,没推动,岑向阳怔了一秒,还是竖起眉毛,“你明知道这是个鸿门宴,还骗我,害得我连累行之哥……”   一年时间,赵致殷的变化也很大,身量高了不少,像是练过,曾经略显消瘦的肩膀变得宽阔而厚实,竟然比他高了小半个头。   他低垂睫毛:“我怎么骗你了?”   “不是你发消息跟我说……说这是谢安珩给他哥哥办的接风宴?”岑向阳怒气冲冲就把手机往外掏。   他这么生气,赵致殷到还是那副不疾不徐的做派,等他调出微信。   “我只是说你这么久才回来,我想给你接风洗尘。”他换了个角度握住岑向阳的手,后者听着他的声音仔细去看消息的内容,没注意到这个动作。   赵致殷等了他半分钟:“看完了?我什么时候说过这是谢安珩给他哥哥办的接风宴?”   岑向阳像是不相信自己的眼睛,用力揉了几下再去看,消息上依然写着——   【好久不见,今晚的宴会给你接风洗尘。】   岑向阳:“……”   岑向阳:“你这是……使诈!”   赵致殷眉梢一挑:“你自己眼睛不好,不能怪我。”   岑向阳:“这明明是夏家宣布谢安珩身份的宴会,你要给我接风洗尘,难道不会换个地方请我吃饭?你穷成这样,还要借用别人的宴会?”   赵致殷:“对啊,你那时候把我的家产全都卷跑了,我现在穷的叮当响,这宴会山珍海味一应俱全,还不配给你接个风洗个尘?”   “我他妈什么时候卷你家产……”岑向阳一口气差点没抽上来,他还想再合赵致殷怼几句,整个大厅里突然安静了下来。   灯光也逐渐暗淡,最后只剩下大厅前方的射灯。   “?”岑向阳回头一看,谢安珩和夏景辉一起,一前一后站在唯一的光源下。   赵致殷叹了一口气,拉着他在旁边坐下:“是谢安珩这么吩咐我的,不是我要蹭他的宴会。给你准备的接风宴早就定好了,在你最喜欢的鹭洲街,你要是嫌不满意,时间地点随你选,吃什么都行。他现在有话要说,你等会儿再吵。”   这哄小孩儿似的语气让岑向阳炸毛:“我什么时候说要跟你吵……”   “非常感谢各位参加这次宴会。”夏景辉站在前面做开场白,扩音喇叭的声音打断了岑向阳的话,“我们举办宴会的目的,想必大家都已经多少了解到了。”   他似乎想回头看一眼谢安珩,但还是生生忍住了,岑向阳能明显察觉出来夏景辉的笑有些僵:“我的大儿子夏嘉誉从出生身体就不太健朗,相信各位也一直有听说过。”   “大概两年前,为了他的健康考虑,我和我的妻子商量,决定把他送往国外做治疗,也一直让他在那边静养。”   场上的都是人精,实际上是什么情况心知肚明,但还是很配合夏景辉出演这个父慈子孝的故事。   “或许是老天眷顾我,在我和嘉誉分别之后,又让我找回了失散多年的小儿子。”夏景辉总算进入正题,他侧身给谢安珩让出位置,“我的小儿子……安珩,年纪轻轻却能力出众,以一己之力在短短一年的时间把夏家经营得蒸蒸日上,我很欣慰。”   “如今我年纪也大了,是时候把舞台交给年轻人了。”   “今日把我所有的朋友全部召集到这里,就是想告诉大家这个好消息——”   谢安珩上前两步走到他旁边。   夏景辉和他目光短暂交汇,又迅速挪开,勉强维持住表面上的风光:“满北市夏家,从今往后,就彻底交给我的儿子……安珩了!”   话音落下,大厅里安静了两秒。   紧接着热烈的掌声响彻全场。   等掌声稍稍平息,谢安珩才接过他的位置,朝台下一扫而过。   “大家好,我是谢安珩。”他唇角勾起一抹淡笑,丝毫不介意当众说出自己的姓氏,也没给身后变脸的夏景辉哪怕半点眼神。   “往后家族生意还要多仰仗各位,今天的宴会,我也还有不少话想讲……”   其余人都一个个翘首以待,绞尽脑汁想着怎么去讨好这个新的掌权人。   岑向阳却把眼睛睁得滚圆。   他呆呆地坐在椅子上。   大家的重点都放在了夏景辉和谢安珩的权力交接上,但他却看清楚了谢安珩一转而过的眸光。   又是那种让人心惊的幽深,仿佛静待猎物彻底落入他掌心。   狼子野心昭然若揭。   之前在他脑海中一闪而过的念头在这一刻突然无比清晰明了。   岑向阳“嚯”地从椅子上弹起来,趁其他人不注意,拔腿便迅速朝谢行之的房间狂奔。   -   邮轮顶层。   套房内。   房间很大,也很安静,谢行之独自一人四下走了走,发现小茶几上还留了一份晚餐。   都是很清淡的东西,旁边配着一杯温水,还在冒热气。   他在宴会大厅没怎么吃,但现在也没有进食的心情,谢行之坐下,忽然听到窗外有响动。   “早跟你说了他就是个废物,还自作聪明,引狼入室。”   “但那毕竟是他的亲生血脉……”   “亲生血脉又怎么样,他哪有把夏景辉放在眼里?”   “都怪我,要是嘉誉的事不被他知道就好了。”   谢行之眉头一皱,轻悄悄靠近窗户。   楼下的阳台站着一个女人,背对着他看不清楚样貌,在她身边还有一个老妇人,坐在轮椅中。   那个老妇人安静了几秒,转头望向女人:“当初你说要嫁给他我就劝过你,结果怎么样?”   女人不说话。   “现在说这些又有什么用。”老妇人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施家要是到夏景辉手里倒也罢了,好歹还是传给嘉誉,最后也是自己家的,现在又跳出来一个谢安珩……”   这句话讲完,似乎海风有点大,女人推着老妇人回了房间里。   施家。   这两人是夏景辉的妻子和岳母?   没等谢行之在静下心来细细思索,门外的走廊突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房门紧接着“啪”一下打开——   “行之哥,你快跟我一起走!”岑向阳急匆匆地冲进来,一把抓住谢行之的左手,“谢安珩那小子想对你——”   声音戛然而止。   谢行之一抬眼,对上谢安珩的深邃的双眸。   后者垂眸扫一眼他们交握的手,偏头:“他归你了。”   “你干什么?放开老子!”岑向阳被赵致殷整个人抱起来扛了出去。   “向阳!”谢行之往前迈了一步,被谢安珩撑在门上拦住去路。   已经比他高了半个脑袋的身影颇有压迫感。   他站在门口,身后是漆黑一片的走廊,分明噙着笑,眼底却晦暗又冰寒。   谢安珩拿指尖挑起谢行之的领口,眸光落在并不合身的礼服上,几秒后,眉眼弯弯温声问:“哥哥,这次又想逃到哪里去?” 第35章   谢安珩垂眸:“哥哥不是答应好了跟我谈谈, 怎么现在见到我了,又要走?”   这一瞬间,谢安珩给他的那种生疏感再度席上心头:“我是答应和你谈谈, 但你怎么能这样对你向阳哥?他是你的兄长!”   说完就想绕开他追出去, 但谢安珩长腿一迈便把他拦下, 稍微用了点力气将谢行之逼退回房里,又咔哒一声关上了房门。   “哥哥才是我的兄长, 我也只有哥哥这一个兄长。”谢安珩唇角带笑,静静望着他。   谢行之本能的觉得他现在的状态有些怪异, 皱起眉头,但又说不上哪里奇怪。   “整整一年不见,我很想你。”谢安珩目光依旧落在他那一身不太合适的西装上, “哥哥呢?有想过我吗?”   谢行之忍不住朝岑向阳那边望了一眼。   谢安珩却连目光都没往那边转一下, 见到他急迫的表情, 他神情渐渐冷却:“我差点忘了, 哥哥身边有别人陪着,自然是不会想我的。”   “你在胡说些什么?这些东西都是谁教你的?”谢行之不知道他这一年来跟夏景辉学了多少豪门里的手段, 只觉得现在眼前的人陌生至极。   一想到刚刚在宴会大厅被拖出去的那个人, 他更担心:“你快去把岑向阳放出来, 你有什么怨气不满冲着我来, 这件事跟他有什么关系?”   但他越是着急,谢安珩似乎表情越冷:“我怎么会对哥哥有不满。”   他暗哼一声:“倒是哥哥对我戒备得很, 你就那么肯定我会伤害岑向阳?”   谢行之一愣, 但亲眼看见岑向阳被抗走是事实,他不觉得曾经那个乖巧听话的小孩会做出这种事:“不是夏景辉教你这么做的吗?”   谢安珩没回答。   谢行之以为他是默认了, 眉头紧皱:“他这个人阴险狡诈, 夏家惯用那些肮脏下作的豪门手段, 你不要跟着他学……”   谢安珩目光微微一闪:“哥哥是在关心我么?”   “关心你……”谢行之想起他临走前那些交代,又看看谢安珩如今的样子,“我关心你又有什么用?我说的话你肯听吗?”   “哥哥说的话,我当然听。”谢安珩凝视他,认真道。   “那我走之前是怎么交代你的?”谢行之想到他面对的情况,“你以为夏家这种龙潭虎穴是你一个人就能玩得转的吗?”   别说单单一个正值壮年的夏景辉不可能这么轻易就心甘情愿放权给他,他背后还有施家,无论哪一个都不是省油的灯,这就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   谢行之越想越头疼,他捏了一把眉心,抬起头:“你究竟是怎么想的?”   谢安珩倒是很平静地和他对视:“我只是想念哥哥,想早点见到你。”   谢行之疑惑:“早点见到我?”   谢安珩眸中有期冀:“哥哥不是希望我站在满北市的顶端么?”   谢行之恨铁不成钢:“所以你就放弃经营公司,急于求成,跑来走这个捷径?”   谢安珩的唇角骤然绷直。   “走捷径,急于求成?”他幽深的黑瞳暗下去,情绪翻滚,“是不是在你眼里,我无论做什么都是错的?”   谢行之:“这些豪门里的人一个个心比什么都脏,他们为了达到目的可以不择手段,人命对他们来说都是小事,这一趟浑水当然不是你能蹚的。”   谢安珩轻笑:“原来豪门里的人在哥哥眼中是这样的。”   谢行之还没来得及消化这句话的意思,就看到谢安珩眼眸骤然阴沉:“但哥哥是不是忘了,我如今也是夏家的一员?”   谢行之顿住。   谢安珩紧盯着他,似乎不想放过他脸上任何一丝表情变化:“你当初对我百般抚养照顾,说我是你的弟弟,但要假若我根本不是呢?我就是你口中心比什么都脏的豪门中人。”   谢行之静默。   他哪怕再怎么千算万算,也没能料到他自己的身世还有这一层秘密。   他的沉默在谢安珩眼中就成了默认,后者眼中原本熄灭下去的暗芒重新跃动:“而且哥哥也对我隐瞒了很多东西,不是吗?你虽然姓谢,但你根本不是谢伟茂的亲戚,即便我不是夏景辉的孩子,我也不是你弟弟。”   “……”这竟然被他查到了,谢行之无言以对。   谢安珩见他不说话,更加愤怒:“所以当初你做出的那些承诺,口口声声说永远都不会和我分开,都只是想对你口中那个弟弟说的,是不是?你既然知道了我不是你弟弟,对我的那些承诺自然也就无关紧要。”   “我……”简直百口莫辩,谢行之用力闭了闭眼睛,“那你还喊我哥哥做什么?”   谢安珩一滞。   “既然你知道了自己的身世,又为什么不改名字?为什么还要姓谢,不干脆跟夏景辉一起姓夏呢?”谢行之抬眸看他,“你不是怨我骗你么,做什么还要跟着我姓。”   “……”谢安珩紧抿双唇,许久,冷哼一声,“夏景辉那种渣滓,他不配。”   谢行之一时间啼笑皆非。   气氛似乎有缓和,他刚想再说点什么,走廊尽头的房间忽然发出哐啷一声巨响。   岑向阳!   他顿时着急:“你还说不会伤害他!”   说完也不想再等谢安珩解释,绕开他便朝门口冲过去。   但他没能走出一步,双臂就被一股大力擒住,接着反扭到身后,整个人被用力拖回来按在床上。   “这种时候你还只想着他,他在你眼里就那么重要?”谢安珩毕竟系统地学习过格斗术,谢行之又刚做完手术,力量上技巧上都不是他的对手。   这一招还是谢行之最拿手的擒拿,当初他闹着要学格斗,谢行之第一个教给他的是腿法,其次便是擒拿,没想到转眼间就被谢安珩用在了他自己身上。   “谢安珩!你做什么?!”谢行之更加用力挣动双手,朝身上的人反击,但没想到还真被他轻轻松松挣脱了。   身上的人蓦地松了力气,让他这一下结结实实打在了腹部。   谢行之一愣。   他转过身:“你发什么疯……我打到你哪了?”   他那一下可不轻,谢行之清晰地听见谢安珩闷声痛哼。   但谢安珩却毫不在意,迅速望向他,倏地一把扯开谢行之的下摆:“你受伤了?在哪里伤到的?”   “嘶……”腰腹末端被他这样一按,传来一阵刺痛,谢行之低头,发现那里的伤处有些开裂,血慢慢洇了出来。   他微微怔忪,抬起手想把上面的血抹掉:“不是受伤,是手术缝合的地方,还没长好。”   谢安珩挡住他的手不让他碰,抽了一张纸巾按在上面。   他神色缓和下来,盯着皮肤上刺眼的血迹和伤痕,眸光微颤:“疼么?”   “不疼,打了麻醉,睡一觉就过去了。”谢行之感觉体力慢慢恢复,坐起身体。   谢安珩垂着纤长的睫毛,手还放在原处,帮他轻轻揩去那抹鲜红。   那一节劲瘦腰肢因为长久不见阳光而显得有些苍白,更让浸出来的血异常显眼,随着呼吸起伏,缓缓向下在肌肤上蜿蜒出一条绯色的细线。   谢安珩的目光如有实质,明明只是在帮他擦拭,但越来越晦暗的瞳色里却仿佛裹挟着火,要将他灼伤。   他指尖停在伤口附近,幽幽道:“哥哥最脆弱的时候,我也不能在你身边。”   谢行之觉得怪异,把身体往后缩了一些躲开,又将衣服拉了下去:“我身边有那么多医护人员,还有你向阳哥帮忙,哪至于到这种地步。”   谢安珩身体一僵,刚刚平静下来的情绪似乎又有复燃的迹象。   他低声喃喃:“岑向阳照顾哥哥的时候,哥哥也这样躲他吗?”   “你在胡言乱语什么?”谢行之做了手术就急着赶回来,这样折腾下来真的有点吃不消,他尽可能缓解身上的不适,抬头问,“这又跟岑向阳有什么关系?他什么时候得罪你了,让你总是这样讨厌他?是因为你厌恶我,所以连带着厌恶我身边的所有人么?”   谢安珩攥紧手指:“明明是哥哥厌恶我才对。”   “我厌恶你?”谢行之用力平复气息,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   兴高采烈回国,满心期待重逢却被这样对待,辛辛苦苦养大的小孩走了歪路,还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谢行之忽然觉得身心俱疲。   他长叹一口气:“你到底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这一声失望的叹息听在谢安珩耳中却是压崩他理智的最后一根稻草,他眸子霎时染上寒霜:“我从来都是这个样子,哥哥以为我该是什么样?”   是什么样都不该是这样。   谢行之翻身下床,不想和他再在这个问题上纠结。   谢安珩:“你后悔当初救我了,是么?”   这样纠缠下去谢行之心里也不好受,他朝门口走:“我不想现在和你争,我们各自分开,等你冷静下来,清醒了再找我谈。”   “分开?你能去哪里?”   “酒店。”   谢安珩在他身后,额角鼓动了一下,漆黑的眼瞳比墨还浓重:“你可以试试看,会不会有哪家酒店愿意收留你。”   谢行之忽然想到他现在在国内名声扫地,人人避之不及。   他隐约察觉了什么,看一眼谢安珩。   后者依旧目光沉沉。   谢行之转头:“我自然有去处。”   背后静默了几秒。   “有去处……”   “是,你当然有去处,你不管走到哪里都能有人喜欢……那么多人……”   他声音低沉黏着,谢行之听不真切,也不想继续和他做无谓的争执。   可等他把手搭在门把上按了几下,没按动。   门反锁了。   谢行之忽然本能地察觉到危险。   他迅速转过身,便看见谢安珩站起来,一步一步朝他走近,步态慢条斯理,像个吃准了猎物已经彻底落入他的掌心无处可逃的猎手。   直至把他逼到退无可退,谢行之不得不整个后背紧贴在门上。   谢安珩眼睫低垂,眉眼笼罩在阴影中,瞳孔深处有几欲疯狂的眸光跃动。   “把门打开!”谢行之抬手挡在他们之间,话音刚落,就被谢安珩握住了手腕。   “我打开门,然后哥哥就又会一走了之,对吗?”后者用巧劲把他的胳膊扭转到了身后,力道很重,捏得他腕骨生疼,另一只手压在他脖颈,“让我猜猜,你会去找岑向阳、何明旭、邹渺……或者是其他任何一个人。你多的是人可以找,但那个人总归不会是我。”   “谢安珩,松手!”谢行之发觉他如今的力气已经敌不过对方了。   短短几分钟时间,一个擒拿术在他身上用了两次。   谢安珩显然也认识到这一点,这好像让他非常愉悦。   “哥哥就算现在后悔也没用。”他注视谢行之浅栗色的眸子,看见其中的难以置信,他笑了笑,“当初说的那些承诺都是假的也没有关系。”   谢安珩贴近他耳边,视线落在他颈后的某个小痣上。   他缓缓地,一个字一个字极尽轻柔:“但我不会再放你走了。”   “除了我身边,你哪里也别想去。” 第36章   谢安珩没有过多和他纠缠, 宴会还在继续,他把谢行之独自留在房内就出门了。   谢行之坐在沙发上思索对策,摸出手机解锁, 但这里远离市区, 信号几乎没有。   他的心往下沉了沉。   正在这时,房门突然又开了。   四五个身穿白衣的医护人员鱼贯而入, 手脚麻利的将他围起来,其中一人竟然一言不发就带上听诊器,要去拉开谢行之的外套。   “你们干什么?”谢行之挥开他的手,“谁让你们来的?谢安珩?”   他朝门口一看, 外面还一左一右站了两个保镖。   那名医生和领头的女护士对望一眼, 这才放柔声调和他解释:“是谢安珩先生让我们来帮您处理伤口,再帮您做一个简单的身体检查。”   她这么一说,谢行之才又觉得小腹上的伤口有点疼, 他低头拉开衣摆看了一眼。   “啊呀, 崩裂了, 得赶紧止血消毒才行。”医护人员低呼。   其实已经没什么血了,多半是刚刚流出来干在旁边的印记。谢行之虽然声谢安珩的气, 却也不至于为难这些人。   他解开下摆的两颗扣子, 配合道:“简单包扎一下就行。”   “好的好的, 需要敷麻醉吗?”那名护士很认真地问。   谢行之怔了一下,失笑:“不用。”   这点小伤要什么麻醉。   护士看到他的笑颜, 眨了眨眼睛,又飞快低下头, 耳朵根子有些发红:“那可能稍微有一点点痛, 谢先生忍一忍。”   谢行之“嗯”一声, 猝不及防被他拿碘酒敷在伤处, “嘶”地抽了一口冷气,整个小腹一缩。   随着他的动作,纤细的腰腹勾勒出形状姣好的肌肉线条,骤然缩紧又缓缓舒展。   头顶还有男人隐忍的细小动静。   小护士握着镊子的手顿了顿,赶紧撇开视线,眼观鼻鼻观心。   “没关系,你只管做你的就好,不用顾虑我。”察觉到落在他伤处的棉球力道都快轻得碰不到他的皮肤了,谢行之低头道。   “好,好的!”护士耳朵根子热得更狠了,她动作快了一点,但依旧很轻。   房间外。   刚才医疗团队进去让房门留了一条缝隙,门外站着的人不知道什么时候从保镖变成了谢安珩。   他根本没有走远,叫来医护人员之后就一直留在外面。   谢安珩的手在门把上握了三次,最后还是收了回来。   “谢先生,许先生和许思思都还在等您。”宴会的主角半天不见人影,有助理赶过来小声提醒。   “知道了。”谢安珩抬手让他噤声,稍稍偏过头,朝门缝里看。   房间内的情景一览无遗,谢安珩的目光落在谢行之腰的伤口上,听到他抽气,又看见那些血。   他抿紧唇,眼底情绪翻涌,嘴角落得很低。   等了几秒,谢安珩再次将手覆上房门。   但谢行之对那个小护士说的说话声传了出来。   温声软语,还对她笑,跟刚刚看自己的那副表情截然相反。   谢安珩的目光迅速冷却。   “走。”他“哒”地一下将房门重新锁上,转身大步朝宴会大厅离开。   刚刚的助理以为还会等很久,一时间都没反应过来,连忙小跑几步跟上他的脚步。   -   等医护人员忙来忙去帮他把所有的东西全部处理完,几乎折腾了一个多小时。   后来又有人送了一份新的晚餐,这次谢行之实在是饿了,没有再拒绝。   其他医护人员都率先离开了,只剩刚刚给他处理伤口的护士还在收拾桌上丢弃的棉球。   谢行之看他她把东西装好,起身:“我帮你拿。”   小护士连连摆手:“不用不用,谢先生,您坐着就行。”   谢行之已经率先将旁边的医疗箱提了起来:“你辛苦帮我包扎了半天,举手之劳而已。”   “……那,那好吧。”小护士手里的垃圾袋确实怎么也不愿意给他了。   把她送出门,房门重新锁上。   这短短的几秒钟,谢行之已经趁机扫了一眼门外的两个保镖,大致确定了他们俩的身材。   同时,也在小护士开门的片刻,他站在背后记下了电子锁密码。   谢行之从房门猫眼往外观测了一下,确认走廊外面没有其他人,护士也已经离开。   他将西装外套脱掉,又抬手解开了领带,松了两颗领口的扣子,接着迅速按下密码开门。   听见滴的一声响,门口的两个保镖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迎面就被谢行之两个手肘重重打在太阳穴,一点声音都没发出来便倒下了。   撂倒了保镖,他把两个人费力拖进房间里,锁上房门,这才赶紧朝岑向阳之前被关的房间冲过去。   也不知道是不是谢安珩太过大意,这些房间的密码竟然全都是初始状态,没有重新设置。   谢行之轻而易举就打开了岑向阳房间的门。   “行之哥!!”推开门的瞬间,岑向阳险些热泪盈眶,“你没事吧行之哥!”   “没事,我们快走。”谢行之来不及跟他多做解释,怕再晚一点谢安珩就回来了。   但岑向阳却呆呆地站在原地:“行,行之哥,你……”   面前的谢行之一身西装只剩下一件里衬,上下开了四颗扣子,领带也不见了,脖颈侧边似乎还有红痕,以及星星点点的一些说不出来是什么颜色的痕迹。   他确定谢行之出发前身上是没有这些东西的。   岑向阳再往下一瞟,看到谢行之腰间还缠着几圈布条,发型凌乱,神色间隐含着慌乱,慌乱中又似乎还带了那么一丝彷徨……   岑向阳飞快地脑补出一大堆不得了的东西。   “行之哥,你,你也被……”他震惊,顺带抬手狠狠揉了几下微微发肿的嘴唇,破口大骂,“谢安珩这个小畜生!他跟赵致殷就是一丘之豹,两个畜生,畜生都不如!”   他这样突然拔高音量义愤填膺,把谢行之惊到了:“怎么了,他们对你动手了吗?”   说着就要上去检查他身上有没有受伤。   “没没没,没对我动手。”岑向阳连忙避开他的手,眼神闪躲,语气嚣张,“就凭他那臭小子敢对我动手?我不给他揍成大猪头我就跟他姓。不说这个了,行之哥,我们赶紧走!”   原本是谢行之来救他,现在倒成了岑向阳拽着谢行之往外跑。   邮轮内部的结构错综复杂,他们在最顶层,还要顾及躲开往来的宾客和保安,来来回回不知道绕了多久。   两人最后竟然走到了宴会大厅附近。   一墙之隔,大厅里欢声笑语,众人的谈话声几乎句句离不开恭维谢安珩。听得岑向阳又暗自呸了一口。   大厅门口站着四个保镖,硬闯过去肯定不行,谢行之回头张望,眼尖看到侧后方有应急通道。   他拉过岑向阳:“走那里。”   有惊无险,应急通道的门没有锁。   “卧槽……可算出来了。”岑向阳看到陆地直接狂奔了出去。   谢行之双脚重新踏到地面,也有了一点不真实的感觉。   他把手机摸出来,信号依旧很微弱。   谢行之朝前走了几步,发现远离游轮信号逐渐增强,他回头道:“我给何明旭打电话,你在这里等我。”   “好,妈呀,累死我了,我在这靠会。”岑向阳随便找了一辆豪车撑在上面休息。   谢行之跟着信号的强弱变化一路往前走到停车区的尽头。   游轮上的喧闹声已经离得很远,几乎听不见了,四周只有海风跟浪花撞岸的响动。   一直提示不在服务区的手机也终于将号码拨了出去,但想起第一个“嘟嘟”声的瞬间,谢行之手中一空。   他心里发紧,迅速回头。   “哥哥果然不会愿意留下来。”谢安珩正站在他身后,那部手机落在他手中。   “你不是在宴会大厅……”谢行之话还没说完,又看到对方身后还有另外一群人从不远处慢慢走过来,岑向阳正被两个保镖架着,落在队伍末尾。   “向阳!”谢行之向前一步。   谢安珩已经恢复了原先那副优雅矜贵的模样,挡住谢行之的去路。   他语气比海风还冷:“我担心哥哥一个人在房间里觉得我怠慢,还想再回来陪陪你,没想到竟然会看到这样的惊喜。”   “他还骗我弟弟,从他口里套话!”之前在宴会上站在谢安珩身侧的长发少女怒道。   她牵着一个小少年,正是谢行之打听消息的那位。   少年望着谢行之,有点不知所措。   “这人常年酗酒品行不端,本来就不该把他邀请到宴会上,是我的儿子顾念旧情,没有处理好,我替他向许小姐赔个罪。”夏景辉竟然也在,狭长的凤目在谢行之和谢安珩身上扫了扫,有暗光在其中一闪而过。   许思思有这个台阶下,没有像刚刚那样气势凌厉,却还是娇嗔地哼道:“这么一小会儿就打伤了两个保镖,谁知道等下还会不会闹事伤人。”   其他人看着谢行之的眼中竟然就带上了防备,这些养尊处优的上流人士,俨然已经把他脑补成了一个对谢安珩纠缠不清想要分得钱财的无赖。   这群人全都先入为主听了夏景辉对他的那些污蔑之词,如今他打伤了保镖的事实摆在面前,恐怕是十张嘴也说不清。   唯一能帮他解围的人就站在他身前,只需要他一句话而已。   谢行之再怎么脾气好,心里也有了火气。   他身侧的手捏紧成拳,直直和谢安珩对视:“谢安珩,我是不是品行不端的酒鬼,别人不清楚,但你和我朝夕相处五年,难道你也不知道吗?”   这句话一出来,场上其他人都是一愣,神色各异。   夏景辉脸色明显差了不少,像没料到他会直接当场问出来,目光如注紧盯着谢安珩的背影,而许思思则是不太在乎,明显认定谢安珩不会帮他。   但谢安珩垂着眼睛细细看了谢行之半晌。   不知道为什么,明明是在指责,谢行之却感觉谢安珩像是对他的这句话十分满意,甚至很愉悦。   “哥哥是我见过品性最高洁的人,我当然清楚。五年的抚养之恩,我也怎么可能忘记。”谢安珩的乌瞳里是他读不懂的幽暗,“不过正因为如此,我想邀请哥哥去家里小住一段时间,好好回报。”   “不知道哥哥愿不愿意?”   站在一旁的许思思心中一惊。   自从谢安珩接手夏家,还从来没邀请过任何外人去夏家老宅,就连夏景辉据说都已经搬离了。   她的姐妹小圈子里都在传言,这栋房子恐怕只有未来的谢太太才能进得去。   许家跟谢安珩这样交好,许思思当然打过这个主意,她暗示过几次,但最后都无疾而终,而面前这个据说让谢安珩痛恨的酒鬼不仅没被他赶走,反而还要邀请他去夏家老宅?   她不由得重新仔仔细细打量了一番面前的这个男人。   谢行之和谢安珩相对而立,只给其他人留下一个笔直的背影。   夜里的海风将他的衣摆吹得猎猎作响,露出一小截腰肢,似乎缠了绷带,显得有些清瘦。   二人无声对视。   几秒后,谢安珩脱下他的外套披到谢行之身上:“这里风冷,哥哥小心着凉。”   说着拉开车门,对他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行之哥,你别答应他……唔!”   岑向阳的声音戛然而止。   目前形势不明,倒不如先和他回去,也能了解这一年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夏家和施家显然在密谋什么东西,回到老宅也能方便他打探。   谢行之想罢,抬眸望向谢安珩:“我跟你回去。”   他又回头看了看岑向阳,后者一脸怒意。   “你把你向阳哥放开,你我之间的事,和他没关系。”   “既然是哥哥发话……”那句你我之间又让谢安珩莫名心情变好,说完侧头,“把他放开。”   两个保镖松开岑向阳,后者一拽衣服领,面色凶狠地揉了揉肩膀。   “谢安珩,老子警告你,别在我面前打你哥的主意,你那些花花肠子,你哥看不出来,我可一清二楚……”他用力掰了几下酸胀的手指,“行之哥,他就是个小白眼狼,嘴上说的比唱的好听,你别信他说的,你进了他的圈套就出不来了。”   “我没事,不用担心。”然而他再一抬头,谢行之已经矮身钻进了谢安珩的车里。   “行之哥!”岑向阳冲过去,破口大骂,“妈的,谢安珩,你要是敢对你哥……”   车门“砰”地一声合上,车窗升起,缓缓将窗外的一切彻底隔绝,后半句话也截断在汽车启动的声响中。   谢安珩无视不断拍打车窗的岑向阳,心情似乎又恢复了愉悦。   他眸光在谢行之身上晃了一圈,这才收回来,朝前面道:“回老宅。” 第37章   深夜。   夏家老宅。   谢行之枕在床头, 望着天花板上婆娑的树影。   谢安珩把他独自一人留在房间,而出乎他的意料,给他的这个房间无论是布局构造还是家具, 几乎完全还原了谢行之曾经的卧室,连那些他几年前托人打造的物件和小细节都一模一样   他想到两个人现在的关系, 无声地在心里叹了一口气, 翻身起床。   谢行之进来的时候留意了一下这一层楼的构造,如果他猜的没错,他的手机应该是在书房里,夜深人静,他想去尝试一下能不能取出来。   或许是因为他已经彻底到了谢安珩的地盘,对方放松了不少,整个老宅都能让他自由活动。   刚好等到门口把守的人换班, 谢行之轻而易举溜了出来。   他一路避开巡逻的保镖, 距离书房只有几步之遥的时候,突然,前面的另一扇房门打开了。   谢行之迅速闪身躲进凹陷处,藏在一个大雕像后面。   “嘎吱嘎吱”几声。   从房间推出来一把轮椅。   是施家的老夫人。   在她身后站着另一个瘦弱的女人, 看样子应该就是夏景辉的原配施瑶。   施老夫人也很削瘦, 但看上去精神矍铄, 她拉住施瑶的手, 低声道:“瑶瑶,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 但这也是我唯一的要求,我们施家的一切, 绝对不可能落在外人手上!”   谢行之心中一紧, 垂眸聚精会神听她们讲话。   施瑶沉默了很久, 似乎很挣扎:“但是嘉誉……”   “嘉誉不想争这些东西我知道,那孩子是个善良心性。”施老夫人叹气,“你无非就是担心他回来会过得不快活,我是他的外婆,我又怎么会真的忍心让他卷到这些腌臜事里面。”   “但是,我的瑶瑶啊……”她抬头,“你要想清楚,嘉誉现在能在国外过他的快活日子,到底是依靠着什么。”   施瑶抬起睫毛,杏目微微睁大。   施老夫人一字一句道:“那谢安珩狼子野心,又是个养不熟的,连他的亲生父亲都不放在眼里,假若我们施家真的完全落到他手中,嘉誉是死是活,可就不由你做主了。”   施瑶攥着轮椅扶手的五指用力,指尖几乎都泛了白。   半晌,她低下头:“我明白了,我立即派人联系他,让他回来。”   “好,好孩子,权力握在自己手里,才是真的能不用受人摆布,你能想明白那就再好不过……”施老夫人非常欣慰。   谢行之一直等到她们彻底消失在走廊尽头的电梯里,这才又悄悄走出来。   他思忖片刻,抬脚刚准备往书房的方向走,另一架货梯“叮”地一声响了。   换班的保镖回来了!   眼看电梯门就要打开,谢行之无奈,只能赶紧闪身躲回了他的卧室。   他靠在门上,又回想了一遍刚刚听到的对话,蹙起眉头,眼底闪过一丝担忧。   -   翌日。   也不知道是因为短时间内经历了太多风波,还是因为这个房间的布置实在过于熟悉让人安心,谢行之竟然一觉睡到了下午。   出乎意料,根本没有人来打扰他,醒来的时候窗帘依旧紧闭,室内昏暗。   谢行之整理洗漱,打开房门,刹那间,房间外的欢声笑语涌过来。   “谢行之先生。”很快就有侍从发现了他,“请您跟我来。”   谢行之问:“是来了很多朋友吗?”   “是的,先生,楼下正在举办宴会,家主吩咐我等您醒后就带您下去。”   家主说的肯定就是谢安珩了,谢行之了然地点头:“那带路吧。”   侍从领着谢行之下楼,穿过狭长的回廊,侧面有一个专门用来待客的大厅。   大门推开的瞬间,大厅里所有人都安静下来。   众人的目光纷纷集中再谢行之身上,短暂停留几秒,又转头交头接耳小声低语。   “他怎么会来?”   “他竟然也在这里?这怎么可能?”   “据说还是谢安珩先生亲自邀请他来的,昨晚就来了,比我们都还早一天呢。”   谢行之没理会这些人,他跟着侍从坐到自己的座位上,朝对方笑了笑问:“谢安珩今天不在吗?”   他这样直呼谢安珩的大名,侍从一时间还没反应过来,顿了顿才回答:“家主工作很忙,晚一点才会到。”   “哼。”两人的交谈刚刚结束,身边就传来一声低哼,“做客就要有做客的样子,哪还轮得到你去管别人家主什么时候来。”   说话的人正是许思思。   她声音不小,旁边的宾客都听见了,打量谢行之的眼神更加肆无忌惮。   许思思昨天一路跟着谢安珩,今天又被邀请来这里,还精心打扮了一番,看两人的关系多半是在谈朋友。   加上夏景辉放出的那些谣言,她维护谢安珩,对自己有敌意也正常。   谢行之不至于和小姑娘较真,对她解释:“他是我弟弟,我只是关心一下。”   但说者无意听者有心,他的这番话落在许思思耳中就有了另外一番意思。   她“嚯”地站起身就打算在这里为谢安珩出头:“别总是仗着你的身份作威作福,谢先生才不需要你这样的哥哥。但凡你有一点良心也不该继续赖在这里!”   “我这样的哥哥?”谢行之抬眸,他不想争吵,却也不代表要承认那些莫须有的传言,“我是个什么样的人,许小姐可以自己用心评判,而不是人云亦云。”   “你!你敢骂我?”许思思眼睛瞪圆。   和长于心计的姐姐许婉不一样,她从小娇生惯养,刁蛮任性,长到这么大就没被谁反驳过,更何况是这样当众下她的面子。   她当即便站到谢行之面前,居高临下道:“你问问在场的各位,整个满北市,谁不知道你就是个无能的醉鬼、失败的人渣,曾经对年幼的谢先生肆意打骂,在他身上发泄你的怒气?”   “肆意打骂,发泄我的怒气?”再听一遍这些说辞,谢行之只觉得可笑至极,“许小姐是真的亲眼见到过这些事,还是亲自去调查过?”   “你要是真的没做过,又怎么可能所有人都这么说?”许思思刚说完就意识到她这样正好应了谢行之那句人云亦云,她胸口急速起伏两下,“你这个懦夫,你有胆子做,却没胆子承认吗?”   和她对比之下,谢行之显得很淡然。   他静静望了许思思几秒,垂下眼睫想了想:“我只问许小姐一句。”   “你把这些罪名都压在我头上,但是你口中的主角,谢安珩,他说过我是个这样的人吗?”   “……”许思思怒气上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谢安珩的确没有这样说过。   准确地来讲,在谢行之这个人出现之前,根本没人敢在谢安珩面前提这三个字,仿佛是个什么禁忌。   许思思亲眼见过有人试图调笑贬低谢行之来奉承谢安珩,后者当场就冷了脸,那个人再也没有出现过。   上回在宴会上,谢安珩也处置了一个这么做的男人。   但许思思咬了咬嘴唇:“谢先生只是不愿意再提起这一段悲伤的往事而已,却没有想到你这个无赖还偏偏要再次出现在他面前,让他伤心难过……”   “现在你也看到了,如今的谢先生不是你能够高攀得起的,他心地善良留你在这住一晚上,识相的话你就赶紧收拾东西滚蛋,不要继续在这里碍眼!”   谢行之不想继续和她纠缠:“许小姐也是客人,我是走是留,不由你说了算。”   “你,你这个……”这句话正戳中许思思的痛脚,“你简直敬酒不吃吃罚酒!”   她怒极,端起旁边的红酒便朝谢行之兜头淋下去。   谢行之早察觉她的动作,迅速抬手挡开,还是被溅了少许,顺着领口流进了衣服里。   许思思没想到他竟然还和自己动手反抗,更加发狠想把剩下的半杯泼出去,非要找回面子不可——   “你在做什么?!”   耳边一道沉沉的低喝。   谢行之转头便看到谢安珩站在他身前。   后者脸色冷得像一块冰,力气大得仿佛能把许思思的腕骨捏碎。   杯子里剩余的红酒淅淅沥沥全部撒在了谢安珩的身上,许思思也吓到了,磕磕巴巴道:“谢,谢先生……”   许思思的朋友给她打圆场:“谢先生,许小姐是一片好心,想着这个酒鬼曾经那样对您,现在还死乞白赖留在这里……啊!”   “嘭”地一声,谢安珩竟然生生把手里的高脚杯捏断成了两节。   许思思和其他人这下是真的害怕极了,捂着嘴一个字都不敢说。   立马就有服务生赶过来,谢安珩淡漠地将手里的残渣丢给他,连一个眼神都没有再给许思思:“送许小姐和她的朋友离开。”   别说许思思和其他宾客,这下连谢行之都有点惊讶。   虽然谢安珩不曾参与传播那些谣言,但他终归对自己心有怨恨,否则也不会放任不管。   今天邀请他参加这个小型家宴,谢行之还以为谢安珩就是想再看他被羞辱几番,好出他一口恶气,已经做好了赴鸿门宴的准备。   现在这个发展……却让他摸不准对方究竟怎么想的了。   “谢先生!谢先生,对不起,思思她真的不是有意这样做的,您不要生气……”旁边的朋友吓得连连求饶。   两个保镖走上前来对他们做了一个请的手势,许思思挥开保镖的手,难以置信地望着他:“为什么?”   “我明明是为了帮你,我们许家帮了你那么多次,你却要因为这种人赶走我?”   谢安珩掀起眼皮,眸子扫向她,眉目阴沉得骇人。   许思思心里发怵,但依旧强撑着没往后退,也没理会旁边人给她使眼色。   谢行之心道许思思要是退一步,或许谢安珩还不会生气。但这样把家族搬出来威胁谢安珩,恐怕后者就不是那么好说话了。   但他料想谢安珩再怎么样也只是在宾客面前做做样子吓唬她,毕竟是他对象,虽然……他不太理解这两个人的性格天差地别是怎么看对眼的,但总归也不会对她动真格。   但他没想到谢安珩阴郁的神色丝毫没变,甚至连语调都没有起伏:“许家?”   他看着许思思的眼神仿佛跟看刚刚被捏碎的玻璃杯也没什么区别:“那你便看看今日起,满北市还有没有许家。”   一句话仿佛晴天霹雳。   许思思吓懵了,双腿一软,这回是真的半点声音都没法发出来,直接被保镖连带着她的朋友一起架了出去。   收拾完许思思,谢安珩扫了一眼其他人。   场上的其他宾客人人自危,静若寒蝉,恨不得就地找个缝把自己埋进去。   “你这又是唱的哪一出?”谢行之不解,“她不是你的女朋友?”   其他人纷纷竖起耳朵。   “女朋友?”但他们听见谢安珩仿佛咬牙切齿。   谢行之对上他满是怒意的双瞳,愣了。   难道他猜错了?   好吧,许思思漂亮归漂亮,但傻了点,的确跟谢安珩不太般配。   他疑惑:“那你请她来你家做客干什么?”   “我请的是许家的家主,却有人自作聪明。”谢安珩扫了一眼四周。   被他暗指的人脸色煞白:“谢先生,不是这样的,是许家主他让我带许思思小姐来的啊……谢先生……”   那人还没再接着说一句,也跟着被保镖强行拖走。   这种戏码并不少见,多半是许思思的父亲有意撮合二人,没想到弄巧成拙。   但不论是不是意气用事,今天这件事发生,他和许家之间的盟友关系多半是要闹僵了。   谢安珩不傻,对这样的利害关系肯定心知肚明,他明明对他一副恨不得把他咬碎吞了都不解恨的模样,竟然会为了他收拾盟友的女儿,还这么不讲情面。   谢行之已经看不懂他究竟是想做什么了。   谢安珩不知道他心中所想,指腹将谢行之脖颈上粘着的红酒液轻轻抹掉,垂眸道:“哥哥衣服弄脏了,我带你去换一件新的。” 第38章   众目睽睽之下, 谢行之被谢安珩亲自带离大厅。   “昨天准备的那些换洗的衣物没有放到哥哥房间里么?”谢安珩看到他身上还是邮轮里穿的那件衬衫,转头对身边的侍者道,“昨天是谁负责这件事?”   那侍者顿时战战兢兢:“……是, 是李管家……”   “是我自己没换。”谢行之解扣子的手一顿,皱眉,“为难他们做什么?”   昨天他以为谢安珩把他带回来不会让他好过, 后半夜又一心都在琢磨怎么出去, 匆匆洗漱完了才看见床头放了新的衣物,那时候已经累得不行, 就没有再换。   谢安珩眸色更冷, 转头盯了他半晌, 哼了一声:“哥哥对我厌恶至极,当然不会愿意穿我的衣服。”   这一声哼莫名让他听出了那么一丝别扭。   谢安珩说完又看到了什么, 突然抬手拉开他的衣领。   他下意识躲避,但谢安珩还是将它紧紧攥在手中,垂着睫毛看了几眼,没头没尾地来了一句:“在国外熏陶了一年, 也没见他的衣品提升了多少。”   谢行之反应了半秒才意识到他是在看衣服上的标签, 而他身上这套西装是岑向阳的。   “我下了飞机就赶过来参加你的宴会,随便找他借了一套衣服。”   的确不是什么高端品牌,谢行之料想谢安珩或许是觉得他穿这样的衣服丢了他的脸,毕竟这两场宴会的宾客都是各界尖端人士。   谢安珩还是绷着嘴角:“衣服上面沾了酒, 哥哥也还要继续穿吗?”   “我什么都没带就跟着你来了这里,除了这件衣服我还能穿什么?”谢行之好笑地问。   被他反问了一句, 谢安珩却面色稍霁:“这里的衣服都不适合你, 我让人再去拿一件新的。”   可等谢安珩让人拿衣服的功夫, 再一转过来——   谢行之上衣已经脱的差不多了, 大半个光洁的肩膀跟背部都露在了外面,蝴蝶骨清晰可见。   “出去!”他当即压低嗓子对侍从喝了一声。   那侍从连忙加快脚步走了,临走前还顺带帮他们关上了衣帽间的门。   谢行之听到动静回头,衣服解了一半,还剩一只袖子挂在胳膊上。   他本来就是个爱干净的人,酒液粘在身上难受,早就想换下来,干脆朝谢安珩摊开手掌。   后者几乎是下意识地帮他把那只袖子褪了下来,又熟稔地展开手里的新衬衣,谢行之怔了半秒,衬衣便已经披在了他身上。   “……”谢安珩都已经进行到帮他系扣子的阶段,才反应过来谢行之刚才只是在找他要新衬衣,不是让他帮忙穿。   他顿了顿,面不改色继续手上的动作。   谢行之也很配合地微微扬起下巴。   从这个角度刚好看见谢安珩低垂的眉眼。   这还是从回国以来,谢行之第一次见到谢安珩在他面前眉目这么平静。   有那么一瞬间,谢行之恍惚好像回到一年前,谢安珩也是这样低眉顺目,事无巨细地照顾他生活起居。   但也正是短短一年,两个人的关系已经翻天覆地。   “安珩。”谢行之沉默良久,轻声问,“你真的恨我吗?”   谢安珩的手停了半秒,很自然地反问:“哥哥对我恩重如山,我怎么会恨哥哥?”   这个回答滴水不漏,但谢行之还是扯了扯嘴角:“说谎。”   谢安珩越平静就越反常,他能感觉到这份平和之下的暗流涌动。   “哥哥向来是不相信我的。”谢安珩一路向下系到腰腹的纽扣,眸光落在谢行之的腰际停留了片刻。   “是我不信任你,还是你不信任我?”谢行之避开他帮自己穿衣服的手,“现在我说的话你一句也听不进去,你对夏景辉的信任倒是一点也不少。”   谢安珩依旧低垂着眸子:“我从始至终,只信任过哥哥一个人。”   “好,你信任我。那你告诉我,夏景辉放出来的那些诋毁我的传言,你敢说完全没有你的手笔吗?”谢行之不想和他打哑谜,干脆直截了当。   谢安珩猛地掀起眼皮:“是不是在你眼里,我就真的什么也不如?”   “你说五年朝夕相处,问我了不了解你,但你呢?对你而言,只要我加入了夏家,以往的一切就都一笔勾销,我就一定会做这些脏事,和那些让你厌恶的豪门中人没有区别,对吗?”   谢行之一怔。   谢安珩盯着他看了几秒,像是料定果然如此的样子:“既然这样,我也要问问你。”   他似乎迫切想要知道答案,但又害怕听见他不想听见的回答。   “这一年来,你有没有过哪怕一次……后悔当初离开?”   后悔?   谢行之注视他墨色的双瞳,内里有他看不懂的复杂情绪闪烁。   有那么一刹那,谢行之仿佛又看到当年那个满眼孺慕仰望他的小孩。   但不足半秒,他就恢复坦然的神色:“为什么要后悔?”   当初他并不知道他的身世跟夏家有关,就算知道,他也不可能心软放任谢安珩留在他身边长成一个庸才。   谢安珩眼底的光亮迅速熄灭,掩下眸子,身侧攥紧的五指松开。   谢行之皱起眉头,不明白他突然岔开话题的意图,继续道:“我知道你没有亲口承认过那些传闻,但以你现在的能力,想要澄清轻而易举,不是吗?”   谢安珩嘴唇动了动,像是想开口,但看清谢行之的眼神,不知道想起什么,又抿紧唇扭开头。   谢行之:“做就是做了,没做就是没做,我要是真的冤枉了你,自然会向你道歉。”   谢安珩语气明显冷漠了许多:“哥哥既然都已经给我定罪了,我做没做,又有什么区别。”   “给你定罪?我只是想提醒你。”谢行之蹙起眉头,“夏景辉没有你想象中那么简单,我怕你被他牵着鼻子走。这几家豪门之间的关系也远远比你看到的更盘根错节,你想短时间拿到成就我可以理解,但这条路……”   “我自然有我的打算。”谢安珩眸光再度覆上冰寒,打断他,“哥哥只需要在这里吃好喝好,养好身体,其余的事情,不劳你费心。”   他说完,看到谢行之,又呼吸一滞。   虽然说是帮他拿一件新衣服,但这身明显是谢安珩自己的,如今他个子已经比谢行之高,下摆和袖子也长了一小截。   曾经在他面前清贵不可亵渎的兄长,此时此刻完全落在他手中,身上还拢着他的衣衫,剩一半排扣没有系好,略显凌乱,窄瘦的腰腹若隐若现。   谢安珩说不出是什么感觉,但喉头下意识滚了滚。   他只扫了一眼便迅速挪开视线,火气忽然消了一半似的,暗哼一声,迅速换了沾湿的外套,拉开衣帽间的大门大步离去。   一直等候在外面的侍从上前:“谢行之先生,请跟我来吧。”   “……”谢行之望着谢安珩压抑怒气的背影,闭了闭眼睛,叹出一口气。   这场小家宴除了开始闹出了一点不愉快,后半部进程都还算顺利,连许思思都被请离,也没人敢再触谢安珩的霉头。   谢行之回到座位上,心不在焉地解决他盘子里的食物,一边听谢安珩跟在场的其他人谈生意。   一直到宴会散场,谢安珩都没有再跟他有任何交谈。   谢安珩和宾客们谈笑着往外走。   两人刚刚有过争执,他不搭理自己,谢行之也不想过去自讨没趣,起身准备回房间。   他走到大厅门口,又听见了轮椅的响动。   谢行之赶忙侧身隐蔽在门后。   等施瑶推着施老夫人过去,他想了想,还是趁其他人不注意轻悄悄地跟在了她们后面。   走出了宅邸,到后花园里,施老夫人像是彻底忍不住了。   “他真是越来越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咱们家的老宅是什么地方,怎么能邀请这些人进来,你看看这都是些什么样的人……实在是岂有此理……”   施瑶连忙上前安慰:“母亲,您消消气,我已经加急让嘉誉赶回来了,他明天就能到。”   “好好好,回来了就好,还是我的乖孙儿好,这些姓夏的姓谢的没一个好东西!”   “母亲……”施瑶欲言又止,“但是夏景辉他昨天来找我了。”   “找你?”施老夫人猛地转头,“找你做什么?”   施瑶:“他说想跟我们合作。”   施瑶:“我猜想他该是被谢安珩逼到退无可退了,病急乱投医,又想起我们。”   施老夫人冷哼一声,却也没立刻反驳。   她思忖片刻:“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我们施家现在势单力薄,倒也不是不能接受他的提议。”   施老夫人又忽然问:“我听说谢安珩今天还赶走了许家的那个姑娘?”   施瑶点头:“是的,是许家的二小姐许思思,她在宴会上顶撞了他哥哥,还拿许家的势力出来压谢安珩,谢安珩看起来像是要对付许家了。”   “过河拆桥,利用完了便弃如敝屣,这姓谢的小子跟他爹一样是个薄情寡义的德性。”   “他那个哥哥把他从酒鬼养父手里救出来,辛辛苦苦带大这小子,结果现在又怎么样?哼,这一家人心肝脾肺都是冷的,在他们身上投入真感情,怕是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谢行之在回廊后方听到这,暗暗皱起眉头。   施老夫人说完缓了好一阵子:“这许丫头也是个没脑筋的,不过如今看来,或许也能稍加利用。”   她眸中闪过狠芒:“瑶瑶,你立刻去联系夏景辉,再把许家也联系上,谢安珩这小子这一年一口气把所有人都得罪透了,我倒要看看他还能在这个位置上嚣张多久。”   谢行之心中掀起惊涛骇浪。   他知道谢安珩陷入这些豪门争斗不会那么简单,却也没想到形势已经对他如此不利。   他不是打赢了夏景辉么?其他人看上去对他也算马首是瞻毕恭毕敬,怎么会得罪这么多人?   看施老夫人的口气,她想要的可不仅仅是拿回家产,恐怕是要联合其他人一同对谢安珩赶尽杀绝,彻底将他折在手里,好给他的亲孙子夏嘉誉铺路。   趁着两人还在低声交谈没注意到这边,谢行之身形一闪离开了这里。   等他回到楼上的卧室,谢行之刚好跟谢安珩撞了个正着。   后者送完宾客,回来没找到谢行之,神色不愉:“你刚才去哪了?”   谢行之差点将他刚刚看到的那一幕告诉谢安珩,但他忽然看见后面的电梯门打开,施瑶推着施老夫人走了出来。   “吃饱了,在房子里散散步。”谢行之话锋一转,“我在这里除了你谁都不认识,还能去哪儿?”   谢安珩反倒像是被他这句话取悦了,带了点笑意:“你知道就好。”   他听到身后的动静,回头瞥了一眼母女二人,毫不在意地移开视线:“晚上我会再让医生来给你的伤口换药,有什么需要就告诉管家。”   “我既然说了要报答五年的抚养之恩,就肯定做到,这里应有尽有,你放心,不会怠慢你。”   谢行之没细听他的话,他的注意力全放在后面两个人身上。   等施家母女消失在视线范围内,这才开口:“你晚上有时间吗?我有话想跟你谈谈,你现在的处境……”   “如果你又是要说这些让人扫兴的话题,那还是不必谈了。”谢安珩一听他这样讲,笑意就收敛回去。   怕被施家母女听到,谢行之压低声音:“我不是想教训你,我只是……”   “你总是还把我当成当初那个连项目都做不好的小孩,是吗?”谢安珩寒声打断他的话,“这些事情都不需要你操心,你也早就不是曾经的谢行之了,哥哥。”   谢行之怔忪。   “你脱离这个商圈整整一年,什么也不了解,刚回来就想直接插手……”   谢安珩自上而下睨着他,眸光幽暗:“哥哥不觉得自己太自信了一点吗?”   谢行之眼睛睁大:“我……”   谢安珩淡淡敛去情绪:“好好休息吧,我们之间暂时没什么可谈的。”   -   三日后。   从那天起,谢安珩越来越忙,大多数时间根本连他的人影都见不到。   上回的交谈不欢而散,谢安珩似乎打定主意不想再跟他进行任何谈话。   但他也不想这样坐以待毙。   谢行之这几天都在注意施家母女,眼睁睁看着她们背着谢安珩跟其他人来往了数次。   谢行之抬头看了一眼对坐的人。   他必须采取行动,否则他和谢安珩的状态就太被动了。   正在这时,忽然有人走过来对谢安珩附耳说了几句什么。   “我有些急事,今天不能陪你吃早饭了。”谢安珩放下餐具便起身,“你要是有什么想吃的就给管家讲。”   这几天,谢安珩的心情明显很好。   似乎什么都不需要谢行之做,每天早上醒来在谢安珩面前晃几下,晚上回来也和他坐着一起吃一顿饭,对他而言就是一件非常愉快的事情。   听他这么说,谢行之心里突然有了一个想法:“很忙吗?晚上大概什么时候回来?”   听他这样问,谢安珩的眸底陡然一亮,眨眨眼睛:“今晚……或许不能回来陪哥哥了,如果哥哥想的话,我明天可以抽出一整天的时间。”   “好。”谢安珩不肯和他沟通,他只能再想其他的对策。   谢行之点头:“那你去忙吧,路上小心。”   “哥哥……”谢安珩轻轻唤了他一声,垂在身侧的手指蜷缩了一下,又朝他弯起嘴角,“我会尽快回来。”   等到下午,果不其然又看见施瑶推着施老夫人从后花园离开。   谢行之从二楼的窗户隐蔽地观察,等到他们跟夏景辉一起彻底消失在黑色的车里,他转身朝上回看见的书房走去。   书房如他所料上了锁,但又非常幸运的不是指纹锁。   这段时间谢安珩对他的态度让这栋宅子里的其他人几乎已经把谢行之当做第二个主人来对待,所以当他一脸淡然地经过保安室并顺出钥匙的时候,并没有让任何人察觉。   刚好是下午换班的时间,谢行之把他自己的卧室外面挂了一个请勿打扰,迅速开门进了书房。   书房中的布置竟然也和他们原先那栋房子一模一样,环绕式书柜,中间一台电脑桌,侧面是可折叠式的一张小床。   柜子里堆满了文件资料,但谢行之没工夫去琢磨这些东西,他翻了翻,没找到他的手机,只能拉开椅子,按开电脑。   【请输入开机密码。】   谢行之毫不犹豫输入了上辈子他自己的开机密码,生日。   【密码错误!】   【本日还有三次尝试机会。】   谢行之撑着下巴思索几秒,又试了试解安珩的名字拼音和生日的组合。   【密码错误!】   【密码错误!】   【本日还有一次尝试机会。】   “……”   他能把密码设置成什么?   谢行之不得不环顾四周,企图发现一点线索。   忽然,他眼尖地发现左手边玻璃柜子里面有一道幽幽的蓝光。   谢行之起身一看,居然是他最开始送给谢安珩的那一对袖扣。   本身只是小商店的老板附赠的东西,中间做成蓝宝石造型的也不过是玻璃而已,竟然被他精心养护在展柜中,还放在随手可及的位置。   柜门四周有指印,看上去像是经常打开。   谢行之又往其他几个柜子看了看,但这次没什么发现,那些里面放的都是古董。   他坐回椅子上,沉思半晌,迅速输入了一串数字字母组合,那是他第一次帮谢安珩办银行卡时给他设置的密码。   谢行之的手落在回车键上,犹豫了不到半秒,按了下去。   【正在开机……】   【欢迎使用!】   “呼……”谢行之往椅背上靠了靠,呼出长长的一口气,这才抓紧时间登录他的qq账号。   为了以防被谢安珩察觉,他先点了隐身登录。   很顺利地连上了网络,弹出来的一大串消息差点没让电脑死机。   【岑向阳:行之哥!!!】   【岑向阳:行之哥,你要是再不出现,我就要去那个破宅子找你了,就算和谢安珩那小子打一架,我他妈也管不了这么多了。】   【岑向阳:赵致殷那个狗东西也和谢安珩一路货色,问他什么都跟我打太极,就是不肯正面回答。】   【岑向阳:行之哥你回我一条消息吧!!你这样我很担心啊!】   剩下的消息都来自何明旭和邹渺等人,最近的一条显示10分钟之前才发过来。   但他们都还是小孩,谢行之并不打算把岑向阳几人卷入到这场豪门争斗中,太危险了。   他的鼠标在联系人列表来回滑动,最后停在许久没联系的赵鸿钧上。   赵鸿钧没让谢行之失望,刚好也在用手机,立刻就答复了他。   谢行之这才知道赵鸿钧半年前也开始把公司的事情交给赵致殷打理,自己则跟老婆一起退居幕后享受生活去了。   而赵致殷居然从头到尾瞒着他,导致他到现在还以为谢行之回国跟谢安珩相处得很愉快。   夏家举办的那一场宴会赵致殷也没邀请他,甚至没有让他知晓。   公司的业绩蒸蒸日上,加上谢安珩儿还会回来看看,赵鸿钧完全不知道谢安珩跟夏家扯上关系这件事。   但他那么多年的社会关系毕竟还在,一听谢行之讲数这件事的利害,当即便答应下来。   【赵鸿钧:谢兄弟,不用担心,夏家跟施家我虽然比不了,但这许家的老头跟我可是多年的老朋友,这件事小菜一碟。】   【谢行之:真的太感谢您了。】   【谢行之:还有一件事,恐怕得再麻烦您一下,施家母女后续还会有行动,我暂时不能离开,但如果涉及到谢安珩的安全……我还是想先让他脱离这一切。】   【赵鸿钧:不麻烦,谢安珩那小子是我看着长大的,他跟致殷在我心里都和儿子一样亲,怎么说也不可能让他误入歧途,更不可能让他害了你。】   谢行之在心里叹了一口气,把夏家老宅的地址发给了赵鸿钧,以防万一,他可以派人来接走他们,至少先摆脱这种完全被动的局面。   做完这一切,谢行之再次打开岑向阳的聊天框,还是打算跟他报个平安。   虽然不想把他们卷入祸端,但同样是他一手带出来的几个小孩,谢行之也不想让他们太担心。   更免得岑向阳性子大大咧咧又不会往深了想,再闹出什么事情,万一让谢安珩被抓住小辫子,反而方便了施家和夏景辉一派。   结果他刚把第一行字发出去,房门突然“砰”地一声摔在墙上。   谢行之立刻回头。   谢安珩站在门口,面沉如水。 第39章   谢行之连忙飞快滑动鼠标想退出他的账号。   但谢安珩已经阴沉着脸大步走了过来, 一把抓起谢行之的手腕便将他拽离电脑前。   他扫了一眼屏幕上的内容,目光落在联系人的名字上。   “我只是想和他报个平安……”谢行之试图解释,结果岑向阳的消息刚刚好又发过来。   【岑向阳:行之哥!行之哥真的是你吗!太好了, 你没事吧?谢安珩那个小畜生没把你怎么样吧?】   【岑向阳:你等着,我这就来接你走!】   谢安珩的目光从屏幕上挪开,再看向谢行之的时候已经带了那么一丝可怖的意味:“这就是你说的只想报个平安?”   “……”谢行之在心里暗道糟糕。   谢安珩下颌鼓动,眼底怒火跳跃:“哥哥还真是……一秒钟都不能让我放松警惕。”   更糟糕的是他让赵鸿钧派人来接他的记录还在聊天框里摆着,要是让谢安珩看见了, 多半又是十张嘴也说不清楚。   他刚这么一想, 谢安珩似乎也察觉出他的心虚, 用力把他往身后一扯, 俯身就要去一个一个查看他给谁发了消息。   谢行之不能让他破坏自己的计划, 扑过去一脚踹掉了主机的电源。   电脑当即黑屏。   然而谢行之还没来得及松一口气,面前的谢安珩就陡然转身。   他本能地察觉到危险,下意识抬起胳膊,刚好挡开了谢安珩的手。   谢安珩冷哼一声:“哥哥对我果然百般防备。”   下一秒, 他更加使劲地攥住谢行之的腰身,想将他整个人扛起来。   但上次他在邮轮能得手是因为谢行之毫无防备, 这回谢安珩就没那么轻松了。   两次动作都被格挡, 谢安珩似乎被彻底激怒,猛地抓紧谢行之的胳膊往他背后一压。   谢行之吃痛,骤然放松了力道。   接着整个视线就天旋地转。   “谢安珩!”当着走廊上一众保镖、侍从甚至赵致殷的面,谢行之被他扛回卧室, 重重摔在床褥里。   赵致殷见状迅速帮他们关上了门,转头对其他人道:“该干什么就去干什么, 刚才的事一个字都不准往外透露, 知道了吗?”   所有人全都眼观鼻鼻观心地应下。   而房间里, 谢行之撑起身体:“我是想帮你才去联系其他人……”   加上邮轮上那回,这是谢安珩第二次跟他动手,虽说有意避着他的伤,没弄疼他,但他仍旧恼火。   见谢安珩站在他面前不说话,谢行之喘了一口气,继续道:“你知不知道施瑶跟他母亲已经背着你暗地里跟夏景辉联络了多少回?他们想联合起来害你!”   房间里安静了几秒,接着就响起一声低笑。   “哥哥编故事好歹也找个像样一点的理由。”谢安珩自上而下垂着眼眸看他,“夏景辉这几年偷税,今天刚从法庭里出来,施家的那对母女就是给出证据的证人。”   谢行之一顿。   “夏景辉自己尚且自顾不暇,施家更和他有不共戴天的仇,只会嫌他死的不够快。”他看这谢行之面上的表情逐渐转为惊讶又变成迷茫,扯出一个讥讽的笑,“我知道你从来就不看好我的能力,但这两家合作对付我……哥哥是在把我当三岁小孩吗?”   “……”谢行之嘴唇动了动,一时间哑口无言。   谢安珩眼底的风暴涌动:“哥哥口中果然一句真话也没有。”   难道他那天看错了,从车里出来的不是夏景辉?   可是就算他真的认错了人,施家母女二人说的那些话他总不能听错吧。   见他沉默不语,谢安珩冷冷道:“看来现在是连编谎话敷衍我都已经不愿意了。”   谢行之知道他现在对自己毫无信任可言,他看一眼腕表,刚好是前几天施家母女跟夏景辉碰面的时间点。   “和你说不清楚。”他起身下床,推开谢安珩便打算直接出去当场逮人给他看。   但谢行之还没走一步,整个人又被一股大力强行掼倒,摔回床上。   “你做什么?!”谢行之双手都被他拉到头顶,只能伸脚去踹,可面前的人仿佛钢铸的一样,纹丝不动。   “待在我身边就这么让你难受?”谢安珩挨了他几脚,眼眸中阴沉得骇人,“不过也没关系,现在你能联系的那些人都不在,谁也帮不了你。”   身下突然一松,接着腰间一松,整个皮带被抽了下来。谢行之还没明白他是要做什么,手腕上就蓦地缚紧。   他看清后者眼底的疯狂,心中惊骇:“我是想去后花园看看施……你,呃!”   谢安珩充耳不闻,根本不管他在说什么,又用力收紧锁扣,直到确认他完全没有办法退出来。   “你简直是疯了……”谢行之怎么样也没想到他会这样对自己,眼看着谢安珩又要把另一端也系上。   他已经顾不上太多,用尽全力朝对方腿下一扫,踹开他的腿,扭转腰肢想要挣脱。   他的动作更激怒谢安珩,越是挣扎,谢安珩就越是发狠地压制他。   谢行之毕竟还是刚做完手术,体力上比不过谢安珩,格斗技巧也早不如他精湛,一番激烈的腿脚博弈,还是他落了下乘。   “我原本不打算对你用什么手段……”谢安珩眼睫低垂。   两人还保持着双腿交叠的姿势,谢行之只剩双腿能活动,毫无反抗能力,已经有些脱力,低着头剧烈地喘息。   “但你为什么就是不愿意在我身边,编这些谎言也要离开?”   谢行之好不容易缓过来一些,趁着谢安珩说话的空隙,屈起膝盖便朝他腹部顶过去。   谢安珩毕竟学了专业的格斗,只凭本能便可以轻而易举挡下他的腿。   但他像是突然看见什么,愣住了,蓦地还真被谢行之再度击中。   谢安珩后知后觉抬手,将谢行之的脚踝攥在手心让他无法动作。   可他却仿佛视线都不知道该往哪里落比较好,莫名有点手足无措。   刚刚抽掉了谢行之的皮带,争执过程中,谁也没注意到这条本就不合身的西装裤什么时候脱开了。   谢行之衣衫凌乱,西裤都被扯到了胯骨的位置,窄瘦的腰腹完全暴露在空气里,随着急促的呼吸上下起伏,线条优美的肌肉轮廓一收一缩。   谢安珩一眨不眨盯着那一处的光洁,半晌,似是着了魔,倏地把手掌覆了上去。   滚烫的掌心还带着薄茧,激起肌肤一阵战栗。   两人本来就靠的极近,呼吸都喷洒交织在一起,谢安珩甚至能清晰的分辨出他一根一根纤长的睫毛。   他的目光从谢行之浅栗色的眼瞳缓缓向下,挪移到双唇。   谢安珩还没来得及抓住脑海中一闪而过的念头,小腹就狠狠一疼。   谢行之怒视他:“你在做什么?!快松开我!”   连着被打了两下,谢安珩却完全没有要还手的意思,他跟被开水烫到了一样,“嚯”地站起来,也不管谢行之的呼喝声,转头便摔门离去。   还以为谢安珩是想用什么新方式羞辱报复他,没料到最后是这样的发展,谢行之错愣。   他用力眨眨眼。   可能是眼花了,刚刚那一瞬竟然从谢安珩的背影中看出了落荒而逃的感觉。   -   谢安珩摔上门,急匆匆地走到阳台,赵致殷也连忙跟上他:“怎么样?”   他双手握在阳台栏杆上,低着头,凌乱的额发遮住眉眼,看不清表情,但能明显看见他的小臂跟手都在微微发颤。   半晌,他问:“有烟吗?”   赵致殷一愣,谢安珩一向讨厌烟味,但他也知道现在不是提问题的时候。   “有。”他说完抽了一支烟出来递给谢安珩,又拢着手掩住晚风帮他点燃。   但谢安珩捏着那支烟,鼻尖嗅到烟味,不知道想起什么,看了半天还是低声道:“算了。”   接着将它递还给了赵致殷。   后者也没觉得意外,接过来便叼进嘴里:“出什么事了?他不配合?”   谢安珩摇头,撑着栏杆站了半天,弓起背部缓解腰腹被踹了两下的疼痛,突然问:“你对岑向阳……你看见他的时候是什么感觉?”   这件事在他们之间不是秘密,赵致殷很坦然道:“感觉?想亲他,想抱他。”   谢安珩沉默了半秒:“然后呢?他瞒着你出国的时候,你什么感觉?”   赵致殷顿了顿,耷拉着眼皮:“想把他逮回来,按在床上gan他,gan到他哭,让他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然后当着他的面把机票退了,护照撕了。”   谢安珩的表情很明显僵了僵。   “但我这么做他肯定会恨我。”所以也只能由着他去了。   赵致殷说完明白过来:“你对谢行之……不是,你现在才发现?那你之前……”   “……”谢安珩沉默了半天,不知道回想起了什么,眸光几经变幻,最后几乎是咬牙挤出一句,“他是我哥。”   这个人曾经对他百般好,弃他而去的时候却能毫不留情,一整年,任他在留言里苦苦哀求都杳无音讯。   谢安珩最痛恨欺骗,报复任何人都从未心慈手软,可每当面对谢行之,他偏偏就是下不了手。   他以为自己只是贪图那一点温暖,想把人留在身边。   却没想到他对谢行之的贪欲已经在不知不觉间与日俱增,从年少时最初不自知的悸动一路放肆生长。   直至如今,再度重逢,人早已不是当初那个坐在神坛可望不可及的兄长,现在的谢行之被他捏在掌心,任他掌控。   而就在刚才,某些一度被他忽略的念头疯狂叫嚣着从心底破土而出,逼迫他不得不重新审视这个男人对他而言的意义。   他这一年以来,无数个日夜因为联系不上谢行之而辗转反侧,彻夜难眠,思之如狂,真的是因为被丢下了心生怨怼吗?   赵致殷也没料到会是这样的情况,他一时无语,只能安安静静跟他一起站在冷风里,顺带吞云吐雾。   十几分钟过去,赵致殷把烟头按灭在栏杆上:“想明白了就面对呗,反正你不是查到了他的身份,他也不真是你哥。”   “他的身份……”谢安珩自嘲一样笑了笑。   赵致殷知道这是谢安珩最不愿意面对的东西,不由得静默。   毕竟最亲最依赖的人离他而去,还瞒着他这么多事,身份是假的,名字也是后来改的,自己对他原本的家世背景经历一无所知,换了谁想必心情都不会好。   烟头一点点熄灭。   微弱的火光映在他漆黑如夜的双瞳中,缓慢地消失飘散,那对眸子里的墨色似乎比原先更加浓重了一些。   谢安珩没再说话,垂下睫毛,回身拉开阳台的门,大步朝谢行之的卧室走去。   卧室床上。   谢行之还在和皮带做斗争。   谢安珩当时怒火中烧,下手没轻没重,他手腕都勒破了皮也没能挣松。   听见房门打开,谢行之立刻回头,看见始作俑者,他眸子里又泛起警惕,绷紧身体。   谢安珩一言不发走过来,盯着谢行之看了几秒。   就在他的目光几乎要让谢行之背后发毛的时候,谢安珩忽然俯下身,把手按在了皮带的锁扣上,像是刻意避开他手腕的皮肤,用力一扯。   手上骤然一松。   束缚解除,但谢行之刚刚消耗了太多体力,一时半会都没能从床上撑起来。   “你现在这样又有什么意思?”谢行之发现他实在是完全无法猜透谢安珩现在的想法,说一句喜怒无常也不为过。   谢安珩却好似没听到他说话一样,瞥了一眼他手腕磨损出来的伤痕,对身后的人吩咐:“让私人医生过来一趟。”   “谢安珩,你还讲不讲道理?”谢行之被他气笑了,他以为分开一年能锻炼谢安珩,却没想到让他变本加厉。   和他交流不肯听,一意孤行,自以为是到极点。   哪怕是他真的段时间内达到了谢行之当初说的“站在满北市顶峰”,这也绝对不是他真正想看见的结果。   谢安珩交代完他的生活起居问题,又盯着他看了几秒,眸光依旧幽暗深邃。   谢行之不想再惹到他那些莫名其妙的怒火,索性也懒得搭理。   好在他联系赵鸿钧的消息已经发出去了,对方很快就能采取行动。   而现如今最大的威胁——施家母女二人就在这间老宅里,留下来倒也不妨碍他做任何事,反而方便他继续掌握对方的动向。 第40章   谢安珩这回真的是下了狠心, 似乎是怕像上次一样,保镖还没他能打, 门外竟然加了四个人,他从窗户望下去,楼下也有人在巡逻。   午饭过后,楼下突然传来一阵车声,隐约还有讲话的人声。   谢行之连忙翻身起床,凑近窗户。   老宅门口站了不少人,但他没看见谢安珩, 反而见到了施家母女。   施老夫人脸上都快笑开了花,同一辆黑色轿车接下来一个男人。   谢行之不用猜也能知道这肯定就是前不久他们说的夏嘉誉。   夏嘉誉刚好背对着他, 弯下腰和施老夫人拥抱,又和她的母亲施瑶抱了抱,母女二人眼中都带着泪花。   莫名的, 谢行之忽然觉得这个清瘦的身影有点眼熟。   他正皱眉,夏嘉誉已经推着施老夫人往大门走过来。   谢行之房间的窗户靠着侧面,原本是不太可能被正面的人看见的,但偏偏鬼使神差地, 夏嘉誉抬头朝他这里望了一眼。   二人的目光对上,双双愣神。   没等谢行之反应过来,夏嘉誉已经迅速收回目光,调整好表情, 低下脑袋和施家母女一起进了门。   谢行之关上窗户,还有点难以置信。   他在德国酒吧里遇见的那个少年就是夏嘉誉?   怎么会偏偏这么巧……   等到下午, 谢行之听见房间门口有人在说话, 但房间隔音效果很好, 他听不清楚具体在说什么。   几分钟后, 声音又消失了。   他以为是谢安珩在门口却不想进来看他,结果没想到再一转头,窗户玻璃忽然被人“砰砰砰”地敲了几声。   “夏嘉誉?!”谢行之连忙过去帮他开窗,把人拉进房间,他往下看了看,足足三层楼高,没搭梯子。   夏嘉誉倒是一脸淡定,甚至伸手帮他关了窗。   他在房间里站定,拍拍身上沾到的灰尘,看见谢行之脸上的惊讶,这才后知后觉解释:“我从小就喜欢爬树爬墙,这栋楼已经不知道被我爬了多少遍了。”   谢行之依旧缓了好几秒才接受这件事:“我一直觉得你是个……比较文静的人。”   毕竟上回在欧洲见到,夏嘉誉还是一副抱着吉他沉浸在音乐世界里的样子,也不太敢跟别人搭话,刚才在窗户外面看见他属实让谢行之惊到了。   现在的夏嘉誉也比当时好不了多少,除了刚刚翻窗的时候身手利落之外,明显还是一副不善于跟人交流的样子。   “我是很喜欢安静,所以我喜欢爬到很高的地方坐着,那里不会有人吵我。”他眨眨眼,“我刚刚跟门口的人说了好久,他们就是不放我进来,我就只能这样来找你了。”   “来找我?”谢行之问,“你的母亲知道了不会生气吗?还有你外婆。”   夏嘉誉很认真地想了想:“会。”   然后又望着他:“所以我不会让她们知道,而且你也不会告诉她们。”   谢行之笑了笑,觉得他真的是一个很有意思的人:“我的确不会告诉她们。”   他拉了一张椅子出来:“站着说话不累吗?坐吧。”   夏嘉誉摇摇头:“我不坐,我就是来看你一眼,马上就走了。”   谢行之没明白他这么说的意思。   夏嘉誉:“谢安珩把你留在这里,我怕他伤害你,所以就来看看你。”   谢行之动作一顿,嘴角的笑意明显僵了一下:“为什么这样说?他是我弟弟,我从小带他长大,他不会伤害我。”   夏嘉誉没回答。   “反而是你的母亲和外婆。”谢行之抬眼,“她们找你回来是为了什么,有和你讲过吗?”   夏嘉誉抿了抿唇,缓慢地摇头,但还是有些犹豫,又轻轻点了点下巴。   “她们才是想要伤害别人的人。”谢行之跟他对视,“我知道她们最近在计划怎么样对付谢安珩,我留下来也是为了保护他。”   “你也知道的,对吧?”   夏嘉誉很明显地舔了一下嘴唇,又咬住。   虽然不抱太大的希望,但谢行之还是轻声问:“她们在策划什么,可以告诉我吗?”   果然,夏嘉誉重重地摇头,这回他非常果决:“我不能告诉你。”   “如果我告诉你,被伤害的就会是她们了。”   “我不会害任何人,你告诉我,我也不会转告谢安珩,更不会允许他加害别人。”谢行之坦诚道,“我只是想阻止这件事情发生。”   “我向你保证。”   夏嘉誉紧紧盯着他,眸光激烈跳动。   他反复动了几次嘴唇,最终还是再度摇头:“我真的不能告诉你。”   “好吧。”谢行之也能理解,毕竟他们站在对立面,夏嘉誉能够顾念旧情过来看一看他,就已经很好了。   他看了一眼时间,走过去帮他拉开窗户:“那你赶紧回去吧,免得她们发现你来我这里。”   两人说话的声音都放得很轻,门外还不至于听见,这也是谢行之头一回觉得这间房隔音效果好还是有点用的。   可夏嘉誉却没走,他像是突然看到了什么,一把抓住谢行之的手腕。   那地方还留着昨天被谢安珩折腾出来的伤痕,已经上过药结了痂,因为他的动作从衣袖里露了出来,在白皙的皮肤上很显眼。   “你说他没有伤害你……”夏嘉誉猛地抬起头。   谢行之迅速将手收了回来,刚说完的话就被打脸有点尴尬:“我自己不小心弄伤的,跟他没有关系。”   但夏嘉誉却睁圆了眼睛,眼里露出难以置信的神情:“你的脖子……”   谢行之一怔,抬手拿指尖碰了碰脖子,又看向旁边的穿衣镜,这才看见上面有几个指痕。   他想起来估计是在邮轮上被谢安珩按在床上的时候掐出来的,痕迹已经很浅淡,加上这几天也没注意,要不是他说,谢行之都没发现。   谢行之不知道,此时此刻他的表情落在夏嘉誉眼中又有了另外一层意味。   夏嘉誉重新上下打量了一番谢行之,眼底的震惊更加明显。   刚刚只注意跟他讲话,他都没用心观察,谢行之穿的衣服也显然并不合身,尺码大了不少,加上此时此刻的状况,夏嘉誉做出一个原来如此的表情。   手腕上有勒痕,脖颈处还有指印,身上又穿的是谢安珩的衣服……   难怪就连他这个曾经的夏少爷都没办法说服门口的保镖放他进来,原来竟然是这样……   夏嘉誉立刻又回想起那些跟谢行之有关的传闻……   当初他感觉奇怪,为什么谢安珩和谢行之原本关系那么亲密,却不帮他澄清。   再结合谢行之如今在满北市的整个圈子里被众人排挤,孤身一人求助无门的境地,谢安珩放任这些流言发酵的目的似乎也在这一刻清晰了很多。   短短几秒钟,谢行之在他脑中已经被卷入了一个充满禁断和不可描述的爱恨纠葛。   故事主人公对此一无所知,他把领口往上拉了几下,对他扯出一个笑:“可能是我前几天在阳台上面站了一会儿,被虫子咬了。”   谢行之说完回头,被夏嘉誉饱含悲伤的眼神吓了一跳:“怎么了?是哪里不舒服?刚刚爬上来的时候磕到哪了吗?”   夏嘉誉紧紧咬住嘴唇摇头,避开他的手,却依旧拿那副半是同情半是敬佩的目光望着他。   谢行之被他看得心里发慌,刚准备开口问,夏嘉誉又忽然说:“我不能完全告诉你,但这件事情非常复杂。”   “什么?”他一时间没跟上夏嘉誉的思路。   “我母亲是个很心软的人,她不会做坏事,但她也没有什么主见。”   “从前是那个男人说什么,她就听什么,现在是我外婆怎么说,她就怎么做。”   夏嘉誉说到这里,谢行之才明白他是想向自己透露一些信息。   “我外婆和她相反,是个非常心狠的人,不过她特别爱我外公。所以,我外公留下来的家产,她无论付出怎么样的代价也绝对不可能让任何人夺走。”夏嘉誉表情严肃,“这件事情你可能帮不了谢安珩,如果你不想受牵连,最好还是不要参与。”   谢行之上辈子就对施家这对母女略有耳闻,尤其是他说的这位施老夫人,其实他心里已经对这件事情可能造成的后果有过比较糟糕的预想。   “谢谢你提醒我。”他诚心诚意道,“但是,谢安珩是我……唯一的弟弟,也是我在这个世界上最重要的人,我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放弃他的。”   他和谢安珩之间的羁绊不便告诉夏嘉誉,可就算他不参与,谢安珩一旦被扳倒,他也不可能全身而退。   “即使他这样对你……”夏嘉誉小声呢喃,眼眶忽然有点红。   不知道为什么他情绪这么激动,谢行之伸手想去摸摸他的头安慰,但想了想还是收了回来,对他轻轻莞尔:“不用担心,现在事情还没有那么严重,也不只有你死我活这一个解决办法,我会尽全力让大家都不受伤。”   “……”夏嘉誉垂下眸子,像是决定了什么,“还有什么事情我可以帮你吗?除了告诉你我母亲的计划。”   谢行之愣了半秒,点头:“有,当然有。”   但他转头一看,发现房间里被谢安珩收拾得干干净净,连能写字的纸笔都没有。   “你晚上可以再来一趟这里吗?”他征求道,“不用上来,站在阳台下面就好,我给你一封信,你帮我转交给赵家,赵鸿钧。”   用夏嘉誉的手机给对方发消息,或许会被拦截,还会留下记录,风险太大,谢行之只能选择这个最传统的通信方式。   “好。”夏嘉誉答应,非常郑重地说,“我凌晨的时候来找你,院子里的保镖差不多那时候换班,我会学蛐蛐叫,你听见了就把信从窗户丢下来。”   -   晚上。   刚到饭点,房门就打开了,这次随着推餐车的侍从一起进来的还有谢安珩。   分开了一整天,他看起来也冷静了不少,等侍从把餐车推到桌子旁边,谢安珩轻声说:“出去吧,剩下的我来。”   房间里只剩下他们两人,顿时安静下来。   谢行之摸不准他在想什么,正在琢磨着要怎么开口,蓦地被他握住了右手。   有了前几次突然被袭击的记忆,他下意识就站了起来,绷紧身体做出防御的姿势。   但随即手腕的伤处很轻柔地覆上一丝凉意。   谢行之准备抽回来的胳膊停在半空。   谢安珩在帮他上药。   面前的男人眼睫低垂,动作轻缓,神态认真。   谢行之不知道谢安珩身边又发生了什么,但他的态度明显和前几天有了很大的区别,托着他的手也尽可能轻,要碰不碰的样子。   伤口早就不疼了,只是一点皮肤上的磨损,甚至对于谢行之来说连伤都算不上。   昨天晚上就已经让家庭医生来处理过,但这对于他们而言还是不一样的。   准确的来讲,这是重逢以来,谢安珩第一次在他面前服软。   虽然没说话,但谢行之能感受到谢安珩的态度,他在用这种方式为自己昨天的行为道歉。   带了缓解疼痛的药物的绷带将他那只手缠好,谢安珩又伸出手掌,示意他把左手放上来。   “我自己来吧。”谢行之想去拿他手里的绷带。   但谢安珩躲开了,一抬眼皮:“手给我。”   “……”   不知怎么的,他虽然绷着脸,看起来依旧是冷漠的样子,谢行之就是偏偏从这副表情找到了一点小时候的影子。   每回他有哪里伤到了或者是身体又不舒服,谢安珩都是紧张得要命,说什么也不肯让他自己处理,甚至不让他起身。   他这个做哥哥的反倒可以心安理得地享受几□□来伸手饭来张口的闲散日子。   谢行之默默在心里长叹了一口气,把左手放在了谢安珩掌心。   即使已经回家了,谢安珩似乎还是很忙,给他上完药又布了菜就准备离开。   “安珩。”谢行之试着喊住他。   已经走到门口的人脚步一顿:“我不会让你走,你不用……”   “我不是要走。”刚才那一片刻,谢安珩几乎完全和曾经的他重合起来。   这一年的经历或许伤害到了他,但谢安珩本质上还是没有改变,仍旧是那个让他熟悉的人。   谢行之望着面前的背影,试着问:“能不能给我几张纸,还有一支笔?我在房间里什么也干不了,很无聊。”   果不其然,谢行之清楚地看见谢安珩磨了一下后槽牙,但还是低低道:“等着,我让人给你送过来。”   他笑了笑:“好。”   成功拿到纸笔,到了凌晨,夏嘉誉果真如约站在了阳台下。   谢行之已经把该交代给赵鸿钧的东西都写好,又用胶水仔细黏合,扔给了夏嘉誉。   后者捡起来,对他做了一个放心的手势,转身消失在黑夜里。 第41章   夜里万籁俱寂, 又了结了一桩心事,谢行之躺在柔软的床铺上。   他对着熟悉的天花板发呆,恍惚了一阵子, 感觉面前的吊灯和床帘越来越模糊。   “哥哥!”突然, 一道瘦小的身影探到他面前。   谢行之眨眨眼, 反应了好半天:“安珩?”   他撑着身体坐起来。   面前对他笑的正是谢安珩。   小时候的谢安珩。   “哥哥答应了要教我的,不能反悔。”谢安珩仰着脑袋望他, 嗓音还是幼时特有的稚嫩。   谢行之微微一怔, 转头望了望四周。   是他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场景, 他们正在一家商铺后面自带的小庭院里。   而这家商铺则是他和谢安珩刚刚搬到九安区后,主要经营的第一家店子。   “哥哥?”他半天都没回答,谢安珩牵着他的手来回晃了晃, “等一下岑向阳哥哥过来了,你又没时间了……”   小孩的这番说辞他也耳熟得很,是谢行之第一次决定教他一些格斗腿法的时候。   他一个人毕竟精力有限,谢安珩现在还是以学习为主,最多也不过带他练几套动作,更多的时间都是在跟岑向阳对练。   谢安珩虽然不明着说出来,但总是隐隐约约跟岑向阳有点争锋相对,生怕别人把他的哥哥抢跑了。   谢行之露出怀念的神情, 伸手揉了一把他柔软的头发,答应道:“好,哥哥今天肯定教你。”   小孩听了立马喜笑颜开, 牵住他的手。   这时候的谢安珩还很瘦弱, 谢行之依照着记忆, 让他在自己对面站着:“起手式还记得吗?”   “记得。”谢安珩点点头, 摆出一个标准的姿势。   “行, 你先用力往我这里踢一下,试试看力道。”谢行之对他拍拍自己的胳膊。   现场条件比较简陋,练习的用具还在岑向阳那里放着,后者在来的路上,只能暂时先这样将就,反正小孩的力气也没多大。   但谢安珩听了却微微睁大眼睛,犹豫地小声道:“可是,哥哥……”   谢行之冲他歪头:“快点啊,踢过来试一试。”   他态度笃定,谢安珩这才抬起腿。   但这一脚踢上去却软绵绵的,不是没力气,而是他根本就没有用力。   这一幕和曾经完全一模一样,谢行之记得他当时还很恼火,因为无论他怎么说,哪怕是严肃地训斥,谢安珩就是不肯对他用力踢。   “唉呀,我来看看是谁不肯听他哥哥的话?”岑向阳终于拎着两套护具走了进来,尖着嗓子学谢安珩的声音,“人家怕把哥哥踢疼了,不敢用力嘛……”   “……”谢安珩抿起唇,有点恼羞地瞪着岑向阳。   但岑向阳明显不当回事:“护具我放在这了,行之哥,我再出去买两瓶水。”   “好。”谢行之应答。   等他走了,小孩转身便扑进谢行之怀里,把脸埋在他胸口。   “怎么啦?害羞了?”谢行之明知故问,逗他。   他记得那时候谢安珩也是这样,整张小脸蛋都涨得通红,小小声在他跟前嘟囔着告状:“我才没有像他那样讲话。”   谢行之被他可爱得低头笑个不停,实在是手痒,捏了一把他满是胶原蛋白的脸蛋:“那你是怎么讲的,说一句哥哥听听?”   谢安珩看出来他在逗自己玩,脸上红得更厉害。   他越是害羞,谢行之就越想笑。   即便是这样,谢安珩也没有拒绝谢行之,小孩仰着脑袋看他,乌黑的眼瞳水汪汪的,满眼都是他的倒影,信任又依恋。   两个人闹腾了半天,最后谢安珩实在是让他折腾得招架不住,万般僵硬地学了岑向阳的那句撒娇的话。   话说出口,他脸上已经实在是绷不住了,说完就把脑袋死死埋进谢行之衣服里,不管怎么哄都不肯抬起头了。   谢行之笑得更开心,可眼前的场景却忽然全部离他远去,谢安珩稚嫩的声音越来越小,直至最后彻底消失不见。   他睁开眼,还有点没回过神来,后知后觉对上熟悉的墨色双瞳。   恍惚中,这双眼睛和刚才那对湿漉漉的眸子重合。   谢行之一时间看愣了神。   直到这双眸子的主人出声惊醒他:“哥哥做梦了?”   “嗯。”谢行之扶着额头把自己撑起来。   他揉了揉太阳穴,发现原来已经是第二天早晨。   餐车都已经停在了小桌旁,精致的早餐摆好了,小米粥还在散发腾腾的热气。谢安珩坐在他床头,也不知道盯着他看了多久。   谢安珩的目光落在他嘴角残留的笑意上,放在座椅扶手上的手指蜷缩了一下,耷拉着眼皮问:“你一直在笑。”   “梦到谁了?岑向阳吗?”   谢行之放下手,转头盯着他看了半晌,颇有些无奈地道:“梦到你了。”   “……”   房间内当即安静,谢安珩像是没料到这个答案,一时间怔住了,好半天都没说出一句话来。   谢行之还有些沉浸在刚刚的梦里,笑了笑,轻声说:“我梦见我们最开始到九安区的时候一起开的第一间店铺,还记得么?就在租的房子背后那条街上。”   他转过头,看见谢安珩垂着眼皮,似乎在回忆。   谢行之于是继续道:“你每天一放学就往店里跑,那段时间生意还挺好,店里卖的卤鸭腿你最喜欢吃,刚开始招的店员总是忘记给你留,好几次你回来晚了,卖完了,都没能吃上。”   “我就在后面的小锅里再给你单独做一顿,再后来干脆每天都给你加一份留着。”   他露出怀念的神色。   谢安珩耷拉着的睫毛颤了颤。   “我刚刚还梦到第一次教你腿法的时候。”想到刚才梦里的小孩在他怀里撒娇,谢行之又忍不住笑起来,“我说让你往我身上踢,怎么说你都不肯,最后踢了一下也是做做样子,比挠痒痒还要轻。”   “然后你向阳哥笑你,你还害羞地往我怀里钻,学他说的那一句怕把哥哥踢疼了不敢用力……”   谢安珩忽然一动,身下的椅子在地上划过去,发出“嘎啦”一声响。   谢行之被他打断。   他笑了笑,心道谢安珩一年过去还是这样脸皮薄,便停了下来。   而另一边座位上的谢安珩却在谢行之看不见的角度攥紧了扶手,指尖都微微发白。   许久过去,他扯了扯嘴角:“事到如今,哥哥又何必再说这些……”   谢行之转过头:“嗯?”   谢安珩猛然转头站起身,背对着他,似乎深深地呼出一口气:“你放心,我不会再对你做什么,你也没必要讲这些言不由衷的话哄我开心。”   谢行之怔忪,嘴唇动了动,还想再说点什么解释。   但谢安珩丝毫不给谢行之喊住他的机会,拉开把手就离开了房间。   -   晚上。   卧室内。   夏嘉誉再次从窗户翻了进来,把赵鸿钧带给他的信件交给谢行之。   信件是打印下来的,除此之外,赵鸿钧还很体贴地给他带了一部手机,不过很可惜,谢行之打开试了一下,在这里用不了。   “我的手机也不行。”夏嘉誉抬头四处望了望,但没找到什么。   想想也知道谢安珩不会这么容易让他们拆招,谢行之道:“手机发消息还可能被拦截,就是得多麻烦你跑几次。”   夏嘉誉摇摇头:“没关系,不麻烦,我本来在家也没什么事情。”   信封都还是粘和完好的,对于这一点谢行之也很信任他,便当着他的面把信拆了起来。   夏嘉誉倒是很避嫌地站在一旁,不去看信纸上的内容。   但他见到谢行之越看眉头皱得越深,还是忍不住问:“怎么了?”   “情况不太好。”谢行之将信折起来撕碎,丢进浴室的下水冲掉。   赵鸿钧夫妻二人连夜赶回满北市,又联系了许家的家主和他所有能动用的人际关系,一番灌酒之下,从许家老头子的嘴里问出了一点名堂。   大意是除了施家母女和夏景辉,整个满北市想要拉谢安珩下来的人还有不少。   如今由施家牵头,有了主心骨,曾经被谢安珩得罪过的人纷纷蠢蠢欲动。   谢安珩现在完全就是深陷风暴中心,只要棋差一着,就有可能满盘皆输。   而有了他这一年来踩着其他人上位的先例,一旦他这次败了,施家人和夏景辉必然不会还有仁慈之心。   夏嘉誉一直跟在他身后,见他心事重重,犹豫半天,还是说:“你很担心他。”   这个他指的是谁不言而喻。   谢行之坦然点头:“我朋友带来的消息,现在的情况对他来说很不乐观,但我在这里也帮不上忙。”   “你可以和他谈谈,如果他愿意听你的,让他退出这场争斗。”夏嘉誉望着他。   谢行之笑了笑:“退出?”   “我不可能让他退出,夏景辉是他的生父,这些家产如果他有能力争得,那就是他的。”他语气平静,“我只是担心他的安全。”   谢行之微微皱起眉头:“而且他现在对我心怀怨气,只要提起这些商场上的事,他就完全不愿意跟我讲话了。”   夏嘉誉咬着嘴唇,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   他心里根本藏不住事,谢行之一眼便看出他在想什么:“你不用觉得为难,你本来就站在你母亲那一边,就算知道一些消息,也没必要告诉我。”   “你帮不了他的。”夏嘉誉忍了好久,突然道。   谢行之一愣:“什么?”   夏嘉誉用力抿一下唇,眸光跳跃:“我母亲的计划已经基本上完成了,这件事情……他没有抵抗的余地,你做什么都只是徒劳。”   房间里静默下来。   安静了不知道多久,谢行之才低声道:“不管怎么样,能帮上他一点是一点,就当把这一年欠他的补回来。”   “欠他?可是你根本什么都不欠他呀?”夏嘉誉睁大眼睛。   谢行之轻轻摇头,并不作答。   没有走他上辈子的路,确实是谢安珩自己的选择。   但他这几天静下心来思考,他也不能完全把自己摘出去。   他从重生以来,就一直在过度依赖和相信上辈子的记忆和经历。   无论是给谢安珩铺路也好,还是他一直以来对谢安珩抱有的期望,这些都是他自己想要得到的,自认为谢安珩也会想要得到。   但这几天的接触下来,谢行之发现他好像从来没有真正理解谢安珩。   无论是不是因为他这个变数,这一世的谢安珩都早就已经不是他的缩影了,而是一个独立的个体。   他把自己的抱负强加在谢安珩头上,可这辈子的谢安珩……他想要的,真的是实现那些所谓的人生目标,站在满北市的巅峰吗?   谢行之脑海中浮现出小时候的谢安珩望着他的那双眼睛,那种孺慕和眷恋。   谢安珩从不反驳他提出的任何要求,对他布置的任务、定下的目标向来都是严格完成,再苦再难也没喊过累。   但他每次都会说“我绝对不会让哥哥失望”。   不是“我喜欢这么做”,而仅仅是谢行之这样要求,所以他便这样做。   还有这几天以来谢安珩对他的质问,那句让他一度不能理解的质问——有没有后悔过曾经离开他。   “哎……”谢行之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夏嘉誉紧张道:“怎么了?”   “没事。”谢行之摇头。   他垂着睫毛,低声道:“只是我可能……一直都犯了个错。”   这辈子的谢安珩想要的或许真的很简单。   不是钱财,也不是留给他公司,更不是拥有多高的地位。   只是陪在他身边而已。   夏嘉誉不知道他在说什么,但他隐约知道会和谢安珩有关。   他不能理解谢行之对谢安珩究竟抱着一种什么样的感情,让他即便遭遇了这样的对待,也依旧毫不犹豫地站在他这一边。   “你真的一定要帮他吗?”夏嘉誉捏紧拳头。   谢行之颔首:“当然。”   就当是弥补他的过错好了,这次风波过后,再和谢安珩敞开心扉好好聊一聊,当年他的不告而别一定还引发了其他的误会,才让谢安珩对他心生怨怼。   彼此都有错,说清楚就好。   夏嘉誉神色几经变幻,终于忍不住道:“他们想把夏景辉偷税的罪安在谢安珩头上。”   谢行之:“什么?!”   “一年前,谢安珩刚刚进入夏家的时候还没有这些权势,身边也没有任何亲信。”夏嘉誉把他了解到的情况悉数告诉谢行之,“他为了扳倒夏景辉,不得不先蛰伏,帮他做事,好像留下了一些把柄。”   “我外婆派人找到了谢安珩一年前帮夏景辉处理钱款的记录。”夏嘉誉似乎终于下定决心,坚定的看向谢行之,“他们明晚八点会在半岛酒店见面,我听见她们说东西在一个u盘里。”   谢行之短暂地惊异,随即郑重道:“多谢你。” 第42章   “还有最后一件事。”谢行之迅速在脑中构建出他的计划, “能不能再麻烦你帮我联系一次赵鸿钧?我需要找他要一样东西。”   “可以。”夏嘉誉深深地看他一眼,“但你必须对我保证,你做的一切都只是保护谢安珩, 不会伤害到我母亲和外婆。”   虽然谢行之最开始就说过他不想伤害任何人, 也不想看见任何人受伤, 但这件事毕竟事关重大,夏嘉誉还是想再听他亲口说一次。   谢行之对他一笑:“当然, 我向你保证, 不过这件事过后,谢安珩如果还想要争夺家产,那就是他和你们家各凭本事了,我也不会阻止。”   夏嘉誉点点头,对这些权力纷争毫无兴趣, 但他还是提醒道:“你很厉害,谢安珩也很厉害,但你最好不要小瞧我外婆的本事。”   “我从未小瞧过她。”谢行之真诚道, “夏家能有今天,至少一半都是凭借你外婆打下的基业。”   “她老人家行事果敢狠绝,我很佩服。”   施家的老一辈两人都很有一番手段,施老夫人能让当年的老爷子青睐, 也是当仁不让地心狠手辣。   要不是年纪大了身体多少有些支撑不住, 夏景辉早些年还真不一定能玩得过施老夫人。   听他这样说, 夏嘉誉垂下眼眸:“她的后半生都在赎罪,执念太深了……”   谢行之一愣。   但夏嘉誉摇摇脑袋, 像是也不想继续多说的样子。   “我明天早晨会把东西放在窗台, 我就不来见你了。”他对谢行之说。   “好, 谢谢你。”谢行之再度向他感激道, “你能不能教教我怎么从这里爬下去?爬到一楼。”   夏嘉誉愣住:“你想出去?”   谢行之:“这只是最后一个办法,如果实在不行,我只能去一趟半岛酒店。”   夏嘉誉思忖片刻,对他招手:“你过来,现在巡逻的人刚好不在,我教你。”   由他讲解了一遍,谢行之才知道原来这栋老宅每层之间都有两处凸起的砖,各个窗户旁边还有动物脑袋雕像,错落有致,顺着他们爬下去倒的确不是什么难事。   “我再爬一遍给你看,但你的身体……真的不要紧吗?”夏嘉誉又露出那副欲言又止的奇怪神色。   谢行之忽然反应过来,这种表情他好像在岑向阳脸上也看见过。   他好像还真被所有人当成风一吹就会倒的病人了?   谢行之有点无奈:“我身体没有问题,爬个三层楼而已,不用担心。”   “……”夏嘉誉露出佩服的眼神,“那好吧,你千万不要勉强,如果……”   “不勉强,我真的没事。”谢行之卷起上衣袖子,露出修长有力的胳膊,“没有受伤,你看。”   他是真的有点不能理解了,他好端端的,看上去哪像个连这点难题都办不到的样子。   夏嘉誉眼神一缩,好像也不太好意思再继续这个话题,看见他光洁的皮肤,目光又落在手腕包扎的地方,甚至耳朵尖都有点泛红。   “我,我知道了,那祝你成功,我就先走了!”   说完拉开窗子,像落荒而逃一样溜出了房间,吓了谢行之一跳。   他连忙探出脑袋,确认夏嘉誉安全落地,这才重新拉上窗帘。   -   翌日清晨。   谢行之心里记着事,起得很早,他看一眼腕表上的时间,连忙掀开被子望向窗台。   窗户开了一条小缝,窗台内侧果不其然摆着一个小药瓶,还有一个信封。   谢行之读完赵鸿钧给他的信,确认计划无误,心里松了一口气。   他刚把药瓶收到衣服口袋,房门忽然被敲响。   “谢行之先生,您的早餐准备好了。”   谢行之赶紧把信撕碎冲进盥洗池,胡乱在脸上抹了几下装出一副正在洗漱的样子。   送早餐的人没想到他今天起得这么早,看见他站在浴室门口还愣了一下。   谢行之也有些意外:“谢安珩呢?”   今天来送早餐的竟然不是谢安珩?前面几乎每天三餐他都会趁机过来,哪怕只是在门口站着看他一眼。   他往门口一望,除了四个保镖像门神一样立着,没有其他人。   送早餐的侍从摇摇头:“家主今天很忙,不能来陪您用餐了。”   “午餐也不行吗?”谢行之皱眉。   怎么突然这样巧。   侍从有点为难:“是的,谢先生,家主今天没有时间来看您。”   谢行之:“那他什么时候回来?”   侍从摇头:“我也不清楚,谢先生。”   谢行之沉默了几秒。   他的那份药物只是不得已的保险手段,最好的方法还是提醒谢安珩,跟他商量。   但无论是哪种方法,他都必须在晚上八点之前见到谢安珩。   “你能不能帮我转告他?”谢行之征求道,“就说我有非常重要的事情要和他讲,让他务必晚餐之前来见我一面。”   “这……”侍从更加为难了。   让他去面对谢安珩,跟他提要求……给他一万个胆子他也不敢这么做。   但谢安珩临走前又千叮咛万嘱咐,告诉过所有人,这间房里的人非常重要,除了伤害自己和离开,无论他有什么要求都必须满足。   侍从和门外的保镖对视几眼,彼此都看到对方眼里写着“这活谁接下都不好过”。   实在没有办法,侍从紧急判断了一下,还是觉得房间里的人似乎比他们家主更重要一些。   这个男人虽然和往日在上流场所看见的那些人不太一样,但也依旧样貌俊美,又被谢安珩下令必须精心照料,他们这些侍从之间很难不进行一些揣测。   枕头风这种东西……谁粘上了恐怕都得完蛋。   他豁出去地点点头:“那好吧,我帮你转告,但家主会不会同意,我就不能保证了。”   谢行之见他一副视死如归的表情,不知道这个人在心里脑补了什么奇怪的东西,总归还是感激道:“那就谢谢你了。”   原本以为侍从答应了他的要求,很快就能见到谢安珩,但谢行之没想到已经临近下午六点,还是没能见到他的人影。   谢行之坐如针毡,就在他甚至打算干脆直接翻窗出去自己解决这件事的时候,七点整,谢安珩推门进来了。   后者一身高定西装,身上有酒味和香薰味,显然是从什么宴席中途离场赶回来的,领口和发型都被风吹得有些凌乱,额头上还有薄汗。   他开门的瞬间,眼神中掩饰不住紧张,又在看见谢行之安安稳稳坐在椅子上时仿佛松了一口气。   “谢先生,我已经提醒过他您很忙了,而且他确实身体上也没什么问题,但他就是强调一定要找您……”   他身后似乎是上午那个侍从,声音有点急促。   “我知道了,你下去吧。”谢安珩挥退他,关上门。   侍从看见他没发脾气,长舒了一口气,跟旁边的保镖竖起大拇指,一副我果然判断正确的表情。   房间里,谢行之赶紧站起来。   “哥哥找我?”谢安珩和他的目光对上,又重新恢复那副冷漠的模样。   谢行之看一眼手表:“我要去半岛酒店。”   谢安珩有一刹那怔愣,立刻就冷了脸:“不可能。”   “施家人拿到了扳倒你的证据,他们今晚在那里交易!”谢行之抓住他的手腕,“这种时候不要再闹脾气了,好吗?我发誓我绝对不是……”   “不可能就是不可能!”谢安珩一把挥开他的手,盯着他,眼底的墨色激烈翻滚,“如果你喊我回来就是想说这件事……我还很忙,这事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你好好留在这里,我的事不需要你插手。”   说完便转身要开门离开。   谢行之的心沉了下去。   他沉默了两秒,再度看一眼腕表,忽然捂着肚子跌坐在椅子上,一副不太舒服的样子。   “哥哥?”谢安珩眼睛猛地一睁,快步走过来,“哪里不舒服?我打到你伤口了吗?”   这段时间以来的冷酷伪装瞬间土崩瓦解。   “胃有点难受。”谢行之声音放轻,推了推桌上的杯子,“帮我倒杯热水再走,可以吗?”   谢安珩当然不会拒绝这样的要求,房间里有烧好的热水,他端着杯子倒了一半开水,又兑了一半凉水进去。   谢行之不着痕迹地紧紧看着他。   在他紧张的目光中,谢安珩果然如他所想,把那杯兑好的温水放在嘴边自己先抿了一口试水温,接着端到谢行之面前:“哥哥……”   他看清谢行之的眼神,心中突然一沉:“你——”   水杯脱手。   谢行之稳稳接住它,放回桌上,又在谢安珩浑身脱力即将倒下的瞬间撑住他,把人挪到了椅子上。   “药效只有半个小时,不会对你的身体有什么损伤。”谢行之轻声道,“我去一趟就回来,然后我们再好好谈一谈,好吗?”   谢安珩已经逐渐彻底失去力气,他急促地呼吸,用尽最后的力量抖了抖嘴唇:“不好……别走……”   但很显然谢行之刚刚的问句并不是征求他的意见,他松开扣子,跟谢安珩交换了西装外套,又活动了一下手腕。   转身的瞬间,谢行之感觉袖子被扯住。   他低头。   谢安珩竟然硬生生挣扎着抬起手,攥住了他的袖口。   后者眼皮已经颤抖着支撑不住,声音几乎全是气音,咬牙从唇缝里破碎地跌出来:“别走……”   谢行之这次不会再听他的,低头一根一根把他的手指掰开。   “不准……你敢走试试……”谢安珩眼眶通红,眼底都冒出血丝。   可下一秒,他眼睁睁看着谢行之在他面前拉开窗户,身手利落地翻了出去。 第43章   谢行之小心翼翼地避开巡逻的保镖, 好在花园里草木葱郁,能让他轻易躲藏。   但好不容易跑出来,他再看一眼时间, 距离晚上八点只剩下不足四十分钟, 而从这里到半岛酒店, 驾车也少说得半个小时。   他走前拿上了赵鸿钧给他的那部手机,出了房间就已经有了信号,可这种老宅附近根本打不到车,这时候再联系其他人过来接他也来不及了。   正在谢行之焦虑的时候, 忽然,他眼尖地望见停车间旁边有一个鬼鬼祟祟的身影。   那个正猫着腰探头探脑的人也刚好跟他对上视线,当即眼冒亮光:“行之哥!”   这人除了岑向阳还能有谁?   “你怎么到这里来了?”谢行之满眼惊讶, 连忙跑过去, 把他拉到一辆车后躲避外面巡逻的人。   “行之哥,竟然真的是你!”岑向阳高兴坏了, 拉着他就先上上下下摸索了一阵。   谢行之抓住他的手, 哭笑不得:“你做什么呢?”   “我看看那小兔崽子有没有对你做一些什么……”岑向阳说到一半眼睛瞪大,“你的手腕怎么了?还有你的脖子?”   “没什么,不小心划伤了, 脖子上是被蚊子咬了,我自己挠出来的。”谢行之随口道。   他心下奇怪,不就是一点小伤口, 怎么一个个的都这么紧张,现在的年轻人真是缺乏磨练,娇娇气气。   果不其然, 岑向阳也露出了跟夏嘉誉如出一辙的那种复杂的眼神。   他定定地看了谢行之两秒, 果断拉住他的手:“走, 我带你走,咱们再也不来这个破地方,这什么臭弟弟不要了!”   谢行之发现他手上捏着一串车钥匙:“你开车来的?”   “不是啊,哦,你说这个啊。”岑向阳神秘一笑,“这是谢安珩的车钥匙,我从赵致殷那臭小子手里骗过来的,嘿嘿。这鬼地方开车根本进不来,大老远的就被谢安珩的人拦住了,我只能自己摸进来,渺渺和何明旭都等着你呢,等会儿我们就开着他的车大摇大摆地出去,气死他。”   他这下可真是解决了一个大难题,谢行之道:“钥匙给我吧,车我来开,我得先去一个重要的地方办点事。”   “啊?好好,给你。”岑向阳看他好像很着急,把钥匙交了出去跟他一起拉开车门。   引擎启动,两人都系上安全带,他才继续问:“是什么事啊?我跟你一起去吧,人多我也能帮上忙。”   谢行之摇头:“不用,你帮不上,等过了江我就找个地方把你放下来,你先回去。”   岑向阳脖子一梗:“不会又是和谢安珩有关的事吧?”   他看谢行之不说话,气道:“不会吧行之哥,他都这样对你了,你还……”   车身刚好驶出保安亭,谢行之降下车窗让保安确认身份,岑向阳只能暂时闭上嘴,把脑袋拧过一边。   谢行之本来就跟谢安珩长得有七八分像,朝夕相处,学起他的神情自然也不在话下,保安只大致扫了一眼,看到是他就立刻恭敬地放行了。   这一招走得有惊无险。   “不是,行之哥,咱真的不能退出这个烂摊子不管他了吗?”岑向阳的目光落在谢行之手腕那一圈纱布上,又心疼又着急,“你对他也算仁至义尽了,他自己非要认夏景辉这个烂爹,沉不下心来靠自己打拼,妄想一步登天,那他就算被这些豪门里的人弄死了也是他咎由自取!”   “不要乱说。”谢行之眉头轻蹙,“他回到夏家……不是贪图这些钱财权势。”   “啊?”岑向阳傻眼,“那他是为了啥呀?难不成他还能真的相信夏景辉,认他做爹了?这不可能啊,这小子也不傻呀……”   谢行之轻轻缓缓地叹了一口气:“他傻得很。”   如果他想的没错,谢安珩这个傻小子恐怕只是因为他当年走前留下的那句赌约。   而且这一年来屡屡联系不上对方,现在谣言四起,应当还有别的误会,或许不是谢安珩不帮他澄清,而是有什么理由桎梏他,让他无法这样做。   他料想多半和夏、施两家有关,现在也没时间细细解释,只能等手头这件事解决再说。   岑向阳刚想再开口问,手机忽然响了。   他拿起来一看,是个陌生号码,下意识就想点挂断,结果手一滑按了接听。   电话那头传来一阵混乱的响动。   “喂?你谁啊?”岑向阳放在耳朵边,眉头直皱。   下一秒,一道低低沉沉还带着些许虚弱气息的声音传了出来。   “谢行之……让他接电话。”   这嗓音就是让他闭着眼睛听都能分辨出来。   “滚,小兔崽子,你哥没空,现在没空以后也不会有空!”   他刚准备按下挂断,谢行之忽然伸手阻拦:“别挂,我跟他讲两句,没事的。”   岑向阳:“不行,他肯定又想威胁你。”   但谢行之依旧坚持。   “……行吧。”岑向阳只能妥协。   “但是手机得放我这,我要听听他狗嘴里能吐出什么人话来。”岑向阳说完“嘟”地一声按了一个键,大嗓门儿道,“谢安珩你给我听好了,我开的是免提,你就这样讲,你哥听着在,你要是敢说什么不尊重他的话,我立刻按挂断,不管你跑到天涯海角我也会逮着你,把你那张脸揍开花,你听见没?”   电话那头沉默了两三秒。   “哥哥。”   应该还是药效没有消失,谢安珩明显是强撑着在讲话,发出来的全是带着气音的声音。   “你停车,我带你回去。”   谢行之一愣,岑向阳立刻看了一眼后视镜:“我去,这小子追上来了,行之哥,后面那一辆黑色的车就是他的,赵致殷开过,我记得。”   谢行之不仅没停,还直接把档位上满,一脚踩下油门:“我解决完这件事就跟你回去。”   “我不信,这件事也不需要你插手,你现在就减速。”眼看着谢行之的车就要上桥了,谢安珩的语气明显变急。   谢行之试着安抚他:“真的,这回我不走了。”   谢安珩:“一年前你也是这样说的,我相信了,结果呢?所有人都知道你要走,唯独瞒着我……我从议会大厅出来想给你一个惊喜,但我哪里都找不到你……”   他情绪的似乎不太对劲。   “我给你打了那么多次电话,你却连最后一句分别也不愿意跟我说,我赶到机场,但你已经走了……”   “你为什么总是能这么狠心,为什么每次被丢下的永远是我……”   “我知道我谁也比不上,我在你心里根本什么都不算,你身边其他任何人都可以取代我,都比我重要……和我待在一起才几天,你就又去找他。”   这个他明显指的是岑向阳,后者听见这句话咬牙切齿又想开口,但被谢行之拍了一下肩膀阻止。   他这时候发出声音明显只会更加刺激到谢安珩。   谢行之尽量放缓语调:“我从未想过丢下你,只是我以为有些事情,你必须去经历。”   “必须经历?”谢安珩甚至笑了一声,“你想不出理由,也和那些人一样拿大道理搪塞我吗?”   “必须去经历……关若灵当初欺骗谢伟茂,她一死了之,他的仇恨却由我来承担,让我被他折磨了十几年,这些难道也是我应当经历的吗?”   “夏景辉明明是我的亲生父亲,他却从来只把我当一个工具,这一年来百般磋磨利用,甚至无数次想要我的性命,这也是我必须经历的吗?凭什么?!”   谢行之嘴唇动了动,眼眸中浮上痛苦和心疼。   谢安珩嗓音发颤:“不过这些苦算不上什么,我都可以忍,如果这些经历是用来换我遇到你……我全都可以忍……但是为什么……”   “为什么连你也要丢下我,欺骗我……”   “你给我定的一切要求我都达到了,可你为什么还是要弃我而去……只不过是我用了一些手段才完成当初的赌约,没有按你预想的计划走,我就什么都不是了……”   “我在你心里就是谁也比不过,整整一年杳无音讯,好不容易回来……连一个小护士你都能对她笑,但看见我,就永远是那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   “安珩……”谢行之轻轻唤他。   谢安珩低低道:“不过也无所谓了,你当初若是骗我的,便算了,反正那些承诺是真是假也没那么重要,我也不需要。”   “只要我站得够高,变得够强,我就可以做我想做的任何事。”   “无论你在不在乎我,我只要让你离不开我就行了……”   “安珩。”谢行之用力闭了闭眼,“对不起。”   谢安珩的声音突然一滞。   “从前是我想错了,不该把那些抱负强加在你身上,哥哥和你道歉。”   他一厢情愿地以为这样就是对小孩好,却完全忽视了谢安珩的真实想法和心理状况,更没想到他的忽视竟然已经对他造成了这样严重的误解和伤害。   “你说什么……”谢安珩像是不敢相信。   谢行之嗓音柔和地重复了一遍:“哥哥和你道歉,安珩,我们先去半岛酒店把这件事解决了,然后我再跟你好好——”   “谈”字还未发出声音,谢行之眼瞳骤然一缩,紧急打转方向盘。   但还是太晚了,对面的大卡车直挺挺朝他冲过来,明摆着就是冲着他来的,想要这辆车上的人的命。   最后半秒,谢行之以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调转车头,让自己这半边车门对了上去,把岑向阳护在了身后。   “行之哥……”   “哥哥!”   霎时间,大桥上数量小车连环相撞,交通彻底瘫痪。   而就在车祸正中心,谢行之驾驶的那辆车被整个掀翻出去。   这一刻,谢安珩的整个世界仿佛静音放慢,耳畔一阵嗡鸣,如坠冰窟,遍体生寒。   他眼睁睁看着谢行之的车在空中爆起一阵火花,又在地上连着滚了几圈,巨大的冲力带着车身撞开护栏。   “停车!!”谢安珩暴吼,拉开车门想冲下去,药效还没完全消失,身体不听使唤。   “谢安珩!”   “谢先生!”   “嘟嘟——”   桥上后来的车辆躲避不及,连着两辆撞在他身上。   谢安珩被撞倒在其中一辆的车前,腰腹一阵剧痛,但他根本不管不顾,依旧朝事故中心强撑着扑过去。   等他赶到,只来得及见到那辆车裹挟着滚滚浓烟坠下桥梁,落入江中,掀起硕大的白浪,又接连爆炸了两回。   鲜红的火光刺目,给他眼瞳中映上一层血雾。   谢安珩目眦欲裂:“哥哥——!!!”   -   一天一夜过去。   满北市江边。   沿江停了一大排豪车,江上还有不少船只昼夜不休地连续作业,声势浩大。   来来往往不少人驻足围观拍照,甚至引来了媒体,但很快就有西装革履的高大保镖一哄而上,把这些人全部赶走。   最前面那辆黑色轿车开了一半副驾驶的门,门下扔了不知道多少根烟蒂。   赵致殷单手撑在车上,嘴里还叼着一根,夹烟的手指却微微发颤,仿佛尼古丁也完全无法让他冷静下来。   驾驶位上坐着的男人眉眼低垂,双手交叉放在下巴处,像是在祈祷,已经保持这个姿势不知道过去了多久,整个人笼罩在一片暗淡的阴影中。   忽然,对讲机里传出声音——   “打捞到了!在下游,还活着!我们已经把他送到医院了。”   谢安珩沉寂的眼底瞬间迸发出亮光。   赵致殷也一把拉开车门坐上来,谢安珩不等他系好安全带便一踩油门,朝市中心医院狂飙。   到了医院,他没走电梯,从人工通道一路冲上去,赵致殷跟在后面都有点追不上他。   “哥哥——”谢安珩“嘭”地推开房门。   病房里坐了好些人,可是唯独没有谢行之。   他懵了一瞬,紧接着对上其他众人的眼神,谢安珩的心当即沉到谷底。   “哥哥?你还有脸喊他哥哥……”刚被救下来的岑向阳一见到他,也顾不上身上还有伤,撑着床就跳下来,何明旭赶紧过去扶住他。   “不用扶!我没事!”岑向阳挥开他,“老子今天就是要打死你个小白眼狼!”   他冲上去就是一拳重重地打在谢安珩脸上,后者被他打得偏过头,鲜血飞溅在白墙上,紧接着又是一拳砸向他腹部。   旁边的邹渺是最胆小的,换了任何时候看见这种场景恐怕都会吓到,但她现在抿住双唇,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淌,紧紧盯着谢安珩,目光满满都是控诉。   第二拳正好打在谢安珩腰腹被车撞出的伤口,他整个人因为剧痛捂住伤处佝偻下去,晃了两下没有站稳,跪倒在地。   赵致殷想去扶,但见到岑向阳的脸色,手收了回来。   “你不是恨他吗?就因为他离开你一年,去治个病没带上你,你就这样恨他,把他带到夏家折磨他……”   “现在你满意了?他死了,你满意了吗?!啊?!”   谢安珩眼瞳骤缩:“你说什么……”   “谢行之哥哥那半边的车门受损太严重,半途中就被冲进江水里……只留下了这只手表。”邹渺哽咽。   她手中托着一只腕表,正是谢行之这几天戴的那一只。   谢安珩伸手想去拿,被岑向阳一把打开:“滚开,别碰他的东西,你他妈不配!”   “老子早和他说这小孩不对劲,看人的眼神跟头狼一样,不能太宠着。”岑向阳眼眶红得要滴血,“他说什么都不听,他就是觉得你好,觉得你全天下顶尖好……”   “他那么喜欢你,疼爱你,结果呢?结果就落到这样的下场……”岑向阳个头高大,却攥着手里的腕表哭得像个小孩。   邹渺已经不忍再听,捂着脸蹲在一旁小声哭起来。   谢安珩嘴角和腰腹都还在淌血,洇透了衣服,他却仿佛毫无知觉,恍神喃喃:“可他不是对我很失望,不要我了?”   “不要你?对你失望?”岑向阳仿佛听到一个天大的笑话,“他刚出国那天,我跟他笑话你,说你哭鼻子,他连这种话都不让我说,说你现在正是青春期,怕你听见了不高兴。”   “跟你有关的任何一点坏话,他都从来也不允许别人讲……”   “他独自一个人去到异国他乡,那么遥远的地方,身边连一个可以陪伴的人都没有,他给你寄了多少次贺卡和明信片,又给你打了多少回电话,难道不是你自己心怀怨恨,一次都没有回应过他?”   岑向阳的话一个字一个字砸进他心里,谢安珩望着他,忽然慌乱无措。   可他明明什么都没有收到……   最初搬进夏家的前几个月,谢安珩还不太死心,不相信对他那么好的哥哥会就这样狠心抛下他。   他隔三差五就回到那栋小洋楼里翻翻信箱,次次满怀希望,可每回都失望而归,信箱里总是干干净净,什么都没有。   一开始处处收到监控管制,他背着夏景辉偷偷给谢行之打电话,可电话永远打不通。   那段孤军奋战最痛苦的日子,全靠谢行之这个精神寄托,这个唯一真心对他好的人。   而这样日复一日地期待和失望,他心底仅存的那么一点点火焰反复消磨,最后等来的却是谢行之的身份名字全是假的……   他实在是承受不了,才干脆一鼓作气改了号码,再也没有回到过那个让他伤心的地方。   原来哥哥在国外也和他一样思念他,试图联系他?   离开他的时候不是要抛弃他,也很舍不得?   “他做手术前托我打听你的近况,可我他妈根本不知道你在哪,就短短两个月的时间而已,你直接人间蒸发,没人知道你到底去做什么了,哪里都找不到你的人。”岑向阳越说眼泪越停不住,“他每回跟我打电话都说想你,要快点治好病回去陪你,我联系不到你,只能自己出去陪他,想着他身边能有一个伴,多少也会好受一点。”   “但你哥哥就是死心塌地地喜欢你,你知道吗?他做完治疗,浑身疼得要命,那么坚强的一个人,我实在是心疼,就去握他的手想帮他缓解。”   “可他每回都下意识喊你的名字,等疼痛缓过去,看清楚是我,才又和我说对不起,我又哪里需要他说什么对不起……”   岑向阳已经泪流满面到哽咽。   “别说了,表哥……”邹渺哭着起来拉他,“反正他也不会信的……”   岑向阳拉开她:“我要说,我要让这个狼心狗肺的东西听明白!”   “他抛弃你不要你?这种话你怎么能说得出口?他明明一向对你抱着最大的期望……事事亲力亲为精心栽培……”   “他一心记挂着你,手术连恢复期都还没过几天就不顾医生劝阻要回来找你,回国前一天,我陪他逛超市,他看见一包糖,说是你以前经常买给他的,叫我帮他去拿个购物篮,又差点喊了你的名字。”   岑向阳已经满目赤红。   “就连这样的小事,他都心心念念全是你!”   谢安珩上身猛地一晃。   “哥哥……”   情绪过于激动,岑向阳一口气说完,差点没站稳跌倒,邹渺连忙把他扶到床上坐下,帮他拍背顺气,自己也哭得不能自已。   岑向阳抬手把妹妹脸上的眼泪抹掉。   何明旭见状过来帮忙道:“向阳哥说的都是真的,谢行之哥哥刚下飞机就问为什么你不来接他,担心你出了什么事,听见我们说你在国内这一年出人头地过得很好,他才松了一口气。”   “虽然你现在已经找到了真正的家人,夏家也比他更有财力和势力,但他这么些年养育你是真的啊!他对你有多好大家也都看在眼里。”   “我不知道你为什么怨他恨他,但事情已经这样了,你还是……”   他看见谢安珩面色惨白如纸,顿了顿:“你还是放下心里的怨恨吧。”   “怨恨……”谢安珩茫然地喃喃,“我没有真的怨恨他……”   “我不过是想让他多依赖我一点,信任我一点,但他从来都不……从前不,现在也不,明明和我最亲近,生病出国,他谁都告诉了,就我不知道……回国了也唯独不联系我……”   “他能对一个护士笑,却见到我就皱眉生气,说我传播那些诋毁他的东西,还说我只想快点拿到成就……我怎么会……”   “我曾经以为,是我还不够好,没拿到城西的项目让他失望了。如果我能达到他的期望,那他是不是也会继续和我像以前那样亲密了?”   “但我不知道他不喜欢豪门,好像我又做错了,又惹他生气了。”   岑向阳缓过来,气愤道:“他不是不喜欢豪门,他只是担心你在豪门里被人害死,现在好了,被害死的人成了他!你高兴了吧?”   这句话彻底将他击溃,谢安珩身体剧烈地颤抖,再也支撑不住地弯下腰,蜷缩起来。   “不高兴……我不高兴……对不起……哥哥……我……”   我不知道怎样才能留住你,又用怎样的身份站在你身边……   我想站得高一点,这样就能离你的期望近一点,离你再近一点,也能保护你,让你远离这一切……   谢安珩满目痛苦。   “我真的从来也没有怨恨过你……我怎么可能……”   “对不起……” 第44章   三天后。   满北市中心。   谢家公司。   作为满北市崛起速度最快的新兴公司, 这栋大楼一直备受瞩目。   然而大楼顶层的那一间办公室总是上着锁,直达电梯门口还摆了牌子,禁止进入。时间久了, 难免会有各种各样的传言。   有说纷纭没有定论。   但大家最感兴趣的一种说法是, 一年前,谢总裁高调精装了顶层的办公室, 并向他的爱人求爱,结果被无情拒绝,从此心灰意冷再也不愿意回到这个地方。   而今天,出乎所有人的意料,直达电梯竟然重新投入使用, 时隔一年,顶层的办公室开了,还连着开了三天三夜。   所有员工都暗地里时刻注意着走进电梯的人,想要见识传说中的那位总裁夫人。   但让他们失望的是, 不断进出电梯的都是西装革履的陌生男士。   而他们总裁, 三天前上去之后就再也没有出现。   顶层办公室内。   房间里安静得落针可闻。   谢安珩独自站在玻璃幕墙前。   他手里握着一只表, 是从江里打捞起来的谢行之的腕表。   不是特别名贵的款式, 但也不是谢行之从国内带过去的那些表。   是他在国外重新买的, 而最关键的是这只表背后,工工整整地刻着三个字。   篆体,很好辨认, 因为正是他的名字——谢安珩。   谢安珩轻轻合上眼, 岑向阳在医院里对他声声控诉的场景又浮现在眼前。   “这只手表, 当时他过生日, 病情又有很大的好转, 我陪他去买的。”   “买完出门刚好碰见一个摆小摊刻字的老头,他这个人就是心软善良,见不得别人有一点可怜,给那老头扔了几块钱,人家非要给他刻个字。”   “你哥哥毫不犹豫就说要刻你的名字!”   “他说你将来必定出人头地,能成为最这样也算沾了个光。”   “哥哥……”   谢安珩轻启眼帘,眼眶通红,眸子中满是血丝。   从事发那天开始,他就几乎没能合过眼休息,只要一闭上眼睛,面前就是车毁人亡的那一幕,耳边也净是谢行之最后的那声“哥哥向你道歉”。   轻缓又温柔,一如当年。   谢安珩耷拉着眼皮,静静凝视秒针一下一下地走动,仿佛一个没有生命的雕像。   他已经在这里站了不知道多久,久到几乎和整个背景融为一体。   “咚咚。”   有人敲响办公室的门,总算打破了这一片寂静。   谢安珩睫毛猛地一颤,迅速恢复淡漠的表情,握着那只手表走回办公桌前坐下。   “进来。”   大门打开,一行人鱼贯而入,以赵致殷领头,看见办公室内的装潢,全都不约而同愣了半秒。   装修风格简约但又不失奢华,可原本应该十分明快温馨的配色,此时此刻却黯淡无光,配合着窗外乌云密布的天气,整个房间透露着一股空荡又死气沉沉的感觉。   所有人都下意识地放轻脚步。   办公室中间是两个面对面的办公桌,谢安珩的那个靠着窗户,他们在对向门的桌前停下,其中一人下意识想把面前的椅子推开一些,免得挡路。   但他的手刚伸到椅子上方,忽然感觉一股森寒的视线。   那人抬头,正对上谢安珩的目光。   “……”他想起什么,连忙将手收了回来,连带着后退了小半步,再不敢碰这间办公室里的任何东西。   其他人也都在距离桌子几厘米处站定。   “人还没找到,但我查到了一些东西。”赵致殷率先开口。   谢安珩神色淡淡,没有说话,只轻缓地点了一下头。   刚刚准备伸手搬椅子的男人连忙接下话茬:“谢先生,我按照您说的调出了夏家老宅的完整监控,发现在事发前几日,的确有一个年轻男子屡次从后花园徒手攀登墙壁,又通过墙上的窗户翻进三楼卧室。”   “这个地方正好是监控的死角,只能拍到他翻进窗户的画面,而且他每次挑选的刚好是监控室和巡逻保镖换班的空隙,时间很巧,但基本可以确定这个人就是夏嘉誉。”   谢安珩“嗯”一声:“夏嘉誉现在人在哪?”   “事发当天清晨,他最后一次往楼上爬,好像手里带了什么东西上去,放在窗台上就走了,但他这次回去经过大门的时候被施老夫人撞见。”男人如实禀报,“监控录像里只能看到他似乎和施老夫人发生了口角,又被她身边的保镖强行带上了一辆车,后续夏嘉誉就再也没有在老宅出现过。”   赵致殷道:“这样看来,应该是他和我父亲传递了消息。”   他把手中的文件递给谢安珩。   后者翻开一看,动作顿住。   在场的人都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也都知道谢安珩现在的心情,霎时间没人敢开腔。   最后还是赵致殷开口说:“这些都是那几天里,谢行之……写给我父亲的信。”   谢行之的笔迹他怎么可能不认得,谢安珩攥着纸的力度加大,察觉把那些信纸弄皱了,又小心翼翼地放平在桌上。   信上的内容也并不复杂,全都是围绕着他展开的。   谢行之半个字都没有哄骗他,他真的只是想要向其他人道个平安,不是要伺机离开。   而其余的,则尽数是在跟赵鸿钧一起出谋划策,分析当前的局势,想方设法从许家口中套话,好尽可能给予他帮助。   而这几天里,谢行之又何尝不是屡次试图跟他交流……   但他都做了些什么?   幼稚地怀疑、责怪、曲解他的关心,甚至对他动手。   谢安珩用力闭了闭眼。   “对了,那一小瓶药应该也是夏嘉誉和这些信封一起带到房间去的,化验结果上显示没什么问题,您当天就已经把那些药物全部代谢掉了,的确对身体没有损伤。”负责检查药物的人把化验单以及剩余的小药瓶展示给谢安珩。   “知道了。”谢安珩缓了缓,看向负责打捞的那位队长,“你们已经搜寻到哪里了?”   “满北市周边沿江已经全部找完了,谢先生。西坪镇也搜得差不多了,还要继续往下游找吗?”那人回答。   西坪镇就已经快到下一个市了。   三天三夜没有找到人,这么大一条江,冲到哪里都有可能,多半是凶多吉少。   气氛一时又沉闷下去。   但谢安珩却只是安静了两三秒,似乎对这个结果已经做足了心理准备,他抬眸:“继续找,就算是把整条满北江翻过来,也要把他找到。”   “是!我这就去吩咐!”那位队长转身离开。   谢安珩摆摆手,将其他两个人也挥退下去。   办公室只剩下赵致殷和他,前者踟蹰片刻,像是在心里叹了口气,还是将怀里揣了一路的一叠信封拿了出来。   “这是你托我找的东西。”   那一叠信封不是别的,正是岑向阳所说的谢行之从国外寄来的书信、贺卡以及明信片。   赵致殷注意到谢安珩的手臂在颤抖,虽然于心不忍,但还是继续说:“这只是很小一部分,里面提及了和公司有关的信息,所以才被夏景辉保存了下来,其余的大部分……都被他就地销毁了。”   话音落下,谢安珩打开了一个厚重的贺卡。   办公室里顿时响起清脆悦耳的歌声——   “hay birthday to you~hay birthday to you~”   是一张音乐贺卡,邮寄日期是去年他生日那天。   贺卡上除了写祝福他生日快乐的话语,也写了一些经营公司方面的叮嘱,这张贺卡因此幸免于难。   “你要是实在难受,就哭吧。”赵致殷皱起眉头。   谢安珩没回答。   和他想象中完全不同,谢安珩非常平静,平静得让人害怕。   他就那样一动不动地笔直坐着,垂着头颅,双手捧着那张贺卡。但赵致殷清晰地看见他手背上指骨紧绷,泛起青筋。   不知道多久过去,他轻轻合上音乐贺卡,继续一张一张地往下翻看,直至所有信件全部读完,谢安珩把它们拿起来,和刚刚那几张手写信整理到一起,收进抽屉里放好。   做完这一切,他重重地闭上眼睛,重新睁开时已经把情绪全部收敛:“u盘拿到了吗?”   “没有,酒店里根本没人。”后者摇头,“我甚至怀疑到底有没有这个所谓的u盘,或许它只是一个引我们上钩的饵。”   “那辆卡车的司机已经逮捕了,无证驾驶,酒驾,还有精神疾病。”   “他是冲着我来的。”谢安珩低声道,“他以为那辆车里的人是我。”   那天和谢行之吵完架,他虽然当面跟对方发了脾气,但那毕竟是谢行之说的话,谢安珩多少还是听进了心里,也暗中对施家母女二人多留了心眼。   他不是没察觉到有一些人暗中聚集起来想要把他从这个位置拽下去。   这一年,动过这种心思的人数以千百计,他遭遇过的各种伎俩也数不胜数,明枪暗箭,防不胜防。   但正是因为如此,谢安珩知道这场争斗只会以一方彻底死亡罢休,他不想让谢行之被卷进来。   他甚至早早就做好了准备,假若他失败,就再将谢行之送回国外,他可以死,但无论如何也要把谢行之保住。   而这几天以来,他日夜忙碌就是为了确保这件事万无一失。   谢安珩抬手揉了一下眉心,眉宇间尽是倦色:“该被撞死的人是我。”   赵致殷知道谢行之对他而言有多么重要,沉声道:“谢行之急着去半岛酒店也是为了保住你,他肯定不会乐意见到你受伤,不管是为了他还是为了你自己,你都不能自暴自弃。”   谢安珩的目光依旧落在手心那只腕表上,低垂着眼睫,没有回应,也看不清表情。   赵致殷见状只能道:“哪怕是帮他复仇,你也得坚持下去,如果你倒下了,一切就全都回到了夏景辉和施家手里,夏景辉会怎么评价和诋毁谢行之,你是知道的。”   “知道……我怎么会不知道……”谢安珩总算有了反应,他攥紧表盘。   这一年的时间,他放在心尖上的人被夏景辉那个渣滓肆意污蔑。   他引以为傲的哥哥,被那些依靠祖辈的人渣败类在茶余饭后随意调侃耻笑,甚至还有人在饭局上妄想以此来讨好他。   谢安珩想到当时那个男人丑恶的嘴脸,幽暗的黑瞳中闪过凶戾。   赵致殷对此不完全知情,他想了想:“夏景辉手里到底捏着什么东西,和谢行之有关吗?”   以他对谢安珩的了解,对方早应该下狠手对付夏景辉了,不至于留他到现在还是一副颇为忌惮的样子。   而众所周知,能让谢安珩忌惮的软肋,只有谢行之。   谢安珩沉默了半晌:“是和他有关。”   如今得知那些信件都被夏景辉拦截,谢安珩也更加明白为什么他一开始能够那样信誓旦旦地拿谢行之的秘密威胁他。   当年夏景辉那副好整以瑕看他痛苦挣扎的模样仿佛还在昨天,那几句话以及他说话的语气,不消半秒变重现在谢安珩耳边。   “你觉得什么样的情况,会让一个人连字迹都改变得彻彻底底,从不学无术的富二代,突然变成商界天才?又是什么样的情况能让一个人吞下大半瓶安眠药,都已经变成了一具尸体,却又起死回生?”   “你再想想,倘若我把这些消息公布出去……你的那个哥哥,会是什么下场?我对科学毫无兴趣,但我料想必定会有许多其他人非常乐意去探索一下他身上发生的怪事。”   夏景辉不过是害怕他和谢行之联手,就用这种手段先毁了他的名声。   而一年前的他无论是哪方面都远远比不过有数代积累的夏家,更何况他还要保护谢行之留下的公司。   这个庞然大物,想要动它的根基,远比他想的要复杂。   等到他如今终于把夏景辉踩在脚下,那些流言早已在满北市的上层圈子彻底传开。而这个秘密正中他的命脉,让他无法施展开手脚。   谢安珩从回忆里抽离,又低低地一笑,耷拉着眼皮,嗓音沉黏,一字一句仿若利刃:“但如今已经无所谓了……夏景辉、施家、许家……”   没了最后一道制约他的桎梏,这些人,他会一个一个让他们付出代价。   而这些人偿清之后,他再用自己向哥哥赔罪吧。   谢安珩最后抚摸了一遍腕表,也将它轻轻收进盒子里,随后起身道:“走吧,去西坪镇。”   -   距离西坪镇20公里的秋水村。   这个小村子靠着满江下游的一条细小支流种地捕鱼,远离城市喧嚣。   村里住户不算多,各家之间都隔着好大一段路,还是最传统的石砖房,清贫但淳朴。   村子末尾,一家挂着医疗十字招牌的小诊所后院。   “醒了,醒了醒了!”   耳边似乎有几个人在走动,又传来淅淅沥沥的水声和小孩的欢呼。   “嗯……”视线由模糊逐渐清晰,谢行之睁开双眼。   一张带着热烈笑容的脸凑到他近前:“你可算是醒啦!你都睡了三天咯,真是骇死个人哩!” 第45章   谢行之张了张嘴, 喉头震颤,想要说话,这才发现自己嗓子里火烧火燎地疼, 半点声音都发不出来。   “水水水!快去拿水来!”他面前的年轻姑娘连忙转身拍拍身后的少年。   她扶着谢行之靠在床头,用一把小瓷勺浸润他的嘴唇,费了半天的功夫才喂下去小半碗清水,又细心地把顺着他下颌流出来的那些擦掉。   见他缓过来些许, 年轻姑娘满目期盼地望向他:“你好些了吗?”   谢行之浑身上下依旧疼得要命,尤其是右腿,但他动弹不了,也看不到身上到底是什么情况, 只能开口问:“请问……这是哪里?”   话说出来, 他才听见他的嗓音跟破锣也没什么区别,嘶哑得吓人。   但旁边的姑娘却半点没嫌弃, 依旧笑盈盈地对他道:“这是我们秋水村。”   在她身后的少年补充:“咱大哥打鱼的时候,看见你躺在江边的淤泥里,浑身是血,把他骇死了!连忙将你带回来, 还好我姐是学医的, 算你命大,照顾了你三天,从阎王手里给你捡回一条命来。”   秋水村?   谢行之头脑依旧昏昏沉沉,这两人说话乡音很重,他猜想应该是满北市附近的小渔村。   “多谢你……”谢行之感激地望向年轻姑娘,朝她弯弯眼睛。   那姑娘平时在村子里接触的大多都是满面胡茬又光着膀子不怎么讲究的粗犷男人, 被他笑得脸色微红。   她赶忙低下头, 垂着睫毛也跟着笑起来:“不谢不谢, 没得事,老话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嘛,举手之劳,嘿嘿,不消谢得噻。”   乡音虽重,听起来却质朴可爱,谢行之心下有暖意,忽然想起什么,又问:“你们刚才说……我睡了三天?”   他连着讲了几句话,嗓子更加难受,话音落下,忍不住咳嗽。   年轻姑娘“唉呀”一声,连忙扶着他拍背顺气:“可不是么,整整三天三夜,要不是还有气,我几乎都要以为你没了。”   她又给喂了一颗润喉糖,谢行之这才缓过来,再度道谢之后连忙问:“你大哥带回来的人只有我一个吗?那岸边还有没有其他人?”   姑娘眨眨眼,望向她弟弟。   小少年轻轻摇了摇头:“没得,我跟大哥一同去的,就只有你。”   谢行之心往下一沉,还想再开口说点什么,房门忽然一把被人推开。   “娟儿!”   二人口中的大哥大笑着进门:“哥今天成功升职了!”   “啊!太好啦!”围在他床前的两人唰唰起身,把青年拥在中间。   “升职是不是就当老板了?”   “往后能赚好多好多钱吧!大哥真棒!”   “嘿嘿,我哪算得上什么老板,我就是走了狗屎运。”青年一抠脑壳,憨笑,“咱们公司据说是被上头一个大总裁给收购了,换了个新老板,听说是满北市里的。”   “市里的?”少年问,“是你上次说的那个……”   “对对对,就是那家天行。”   躺在后面床上的谢行之一愣。   这不是他公司的名字吗?   这个名字还是当初谢安珩非要取的,他觉得有点俗,但也还是随着他了。   兄妹三人全部围在一团背对着他,倒也没发现他错愣的表情。   青年满面红光,显然高兴的不得了,迫不及待想把今天见到的一切分享给弟弟妹妹:“要说青年才俊,我可只佩服这家公司的老板,据说啊,人家今年才不到20岁。”   小少年眼睛睁大:“哇,这么厉害?那不是比你还要年轻?”   青年揉揉他的头发:“对啊,这位老板还有个比他更厉害的哥哥,我听同事讲,他这回大肆收购下面的小公司,就是为了把他哥哥交给他的大公司发扬光大,好回报哥哥抚养他的恩情。就这三天时间,不只是咱们镇上,好些公司都被他收购了,这回算是运气好爆到一个金大腿了。”   站在旁边的姑娘一脸向往:“那看来,电视上讲的有钱人都冷血无情也不一定对嘛。”   他们一家人讲话也不方便打断,谢行之安安静静地听着,心里却有点着急。   他就在谢安珩面前出了这样的事故,不知道对方会担心成什么样子,更不知道岑向阳下落如何,希望他也能安然无恙。   他刚出神了几秒,没想到几人的话题突然转变。   “电视上说的倒也不一定错,要我看,像这位老板这样的人还是少数,就前天我跟你讲的那件豪门八卦,可不正说明这些人冷血无情么?”   青年拉了一张椅子坐下,嫌渴了,又往嘴里灌了一口水。   “什么八卦什么八卦?为什么没有讲给我听?”小少年眼巴巴地抬头。   “还能是什么八卦,四天前,市里跨江大桥上发生的那一起连环车祸,就是满北市最大的豪门里闹矛盾导致的。”   “就是那个夏家吗?”年轻姑娘显然对这个话题更感兴趣也更为了解。   “是噻。”青年一拍大腿,“你说人家兄弟手足尚且这么深情,这一家姓夏的怎么就那么歹毒?为了家产,父亲居然会想要儿子的命……”   “咳……”谢行之被无视了太久,眼看他们几个听故事都听入了迷,不得不假装咳嗽一声打断。   “哎呀!”姑娘率先反应过来,不好意思地对他笑笑,“你看看我,这都差点忘记了。”   她连忙拉过青年走到床边:“这位是我们大哥周劲涛,也是他那天把你从江里捡回来的。”   谢行之:“谢谢你,救命之恩,我一定好好报答。”   “什么时候醒的?”周劲涛眼睛亮了,“这有啥子好谢的嘛,报答的事以后再说吧,等你先把伤养好。”   他说完看了一眼谢行之的腿:“娟儿,既然他醒了,那你赶紧找个时间带他去镇上,到你师父那里,我看他这腿可耽搁不得,再等下去怕是要坏了。”   谢行之怔忪:“我的腿……怎么了?”   “应该是折了,具体怎么了也不清楚。”叫娟儿的姑娘露出揪心的表情,“你现在还能感觉到疼吗?”   谢行之点头:“能。”   不仅能,还挺疼的。   “那就好,就怕你没感觉才叫坏事了。”娟儿松了一口气,“你别担心,我师父是镇上有名的老中医,还是满北中医药大学毕业的,咱们这儿的第一批大学生,他医术厉害着,指定能给你治好。”   兄妹三人这样热情,谢行之实在觉得非常幸运:“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你们……”   “不用不用,说了不用嘛。”周劲涛连连摆手,“听你口音应该是城里人吧,你们城里人就是爱讲究礼节,你先安安心心留在这,其他事等伤养好了再说。”   “就是,实在不行啊,等伤好了,你帮咱们把地里那些谷子收了,就当报答好啦。”娟儿笑嘻嘻地道。   他们这样说,谢行之便也不再继续道谢了,这一家人不拘小节,免得惹人生厌。   谢行之于是打算找他们借个手机,跟谢安珩联系,但他刚准备开口,前屋的大门猛地传来一阵暴躁的砸门声。   “有没有人——”   “有人就开门!!”   屋子里的四个人都吓了一跳,三兄妹俩互相对视一眼,娟儿小声问周劲涛:“是谁呀?你的同事吗?”   “不会,我没这么没礼貌的同事啊。”周劲涛皱眉,“你俩留在屋子里,我去看看。”   “不行,我跟你一起。”娟儿不由分说地跟上去,最后只把小少年跟谢行之留在屋里。   谢行之本能地察觉不太妙。   前屋。   周劲涛拉开木门上的栓,咣当一声响,门口的人用力一踹,门差点砸到他身上。   “你们干什么?你们到底是什么人?!”娟儿拉住周劲涛。   数名五大三粗的男人冲进来,四下打量了一番院子,对她的话充耳不闻。   领头的手一指:“搜!”   紧接着其余三四人便分散开来,前前后后到处在屋里翻找,动作粗鲁至极,不断有东西翻倒掉在地上打碎。   娟儿还想说话,但被周劲涛按住挡在了身后。   领头的男人见没查出个所以然,有一把拽住周劲涛的衣领,凶神恶煞道:“我问你的话,老实交代,不然有你好果子吃,听明白没有?”   周劲涛对娟儿做了一个稍安勿躁的手势。   “你这些天在江里打鱼,有没有碰到过一个男人?他叫谢行之。”他从手机点开一张照片,照片上的人眉清目秀,十分俊朗,赫然就是小屋子里的人。   周劲涛面上绷了一下,垂着眼皮面无表情摇头:“没见过。”   那人眼神狠戾:“别他妈装傻,给老子老实交代!”   “我这些天刚刚升职,都在镇上的公司里,这一周都没出过江,哪来的功夫在江上见到什么人?”周劲涛被他拽着领子难受,像是也有点恼火。   男人紧紧盯着他,数秒后,回头看一眼其他人。   屋子里干干净净,什么也没有搜出来,那些人纷纷摇头。   这时候,领头的人身上带着的对讲机响起来。   对面是一个女人的声音:“怎么样?有什么发现吗?”   他恭敬地回答:“目前还没有任何发现,老夫人。我们现在找到了西坪镇秋水村,还要继续往下搜吗?”   “继续。”对方声音冷漠,“刚好这种犄角旮旯的小地方,找到了,无论死活,就地解决干净。”   “是,明白。”男人这才松手,又把他大力往后一推,对其他人挥挥胳膊,“走!”   说完转头指着周劲涛:“今天发生的事,半个字都不准出去跟别人讲,听到没有?否则有你们家好果子吃,你公司里的小破职位也不必要了。”   一群人来得浩浩荡荡,离开也非常迅速,听动静像是去下一家了。   娟儿连忙扑过去把门锁好,又连着在门栓上夹了两根木棍,顺带拖过来一个废旧的木桌怼在门上。   做完这一切,她和周劲涛互相望了一眼,彼此都看到对方眼底的后怕和疑惑。   谢行之在里屋也多少听到了外面的一些动静,等兄妹二人纷纷沉着脸进来,心里有了点猜测。   “兄弟。”周劲涛果不其然进屋便关上门窗,满目担忧,“你是叫谢行之吗?”   谢行之心里一紧,缓缓颔首:“是。”   周劲涛:“是不是得罪了什么人?”   “好可怕呀……”娟儿拍拍胸口,“还好没让你跟着出去,刚刚那伙人跟山土匪似的,把屋子里的两个罐子都砸了,说是要找你。”   谢行之听完,蹙起眉头。   他还以为是谢安珩的人,看这个架势,多半不是。   “我们没把你交代出去,你放心。”周劲涛看他的表情安抚道,“那伙人典型就不是什么好东西。”   谢行之当然知道他们没交代,要是交代了,刚刚那群人早就冲进来把他带走了。   “来找我的人长什么样子?”他问。   周劲涛:“全部穿的黑衣服,黑西装,跟电视剧里那种人差不多。”   “对,还有一个人拿了个对讲机,我听见他说什么……老夫人?反正跟他说话的好像是个老女人。”娟儿补充。   是施家的人。   竟然这么快就已经找到这里来了。   这家人救了他的命,他不可能反过来连累人家,上辈子在商场混迹那么多年,谢行之深知那些找人的手段,瞬间打消了找他们借用手机的想法。   反正明天要去镇子里,左右也不着急这一时半会,还是到时候找一家公用电话打给谢安珩更加保险。   “实不相瞒,我前段时间做生意,得罪了当地的一些地头蛇,那家人很不好惹,我身上的伤也是这么来的。”谢行之迅速在脑海思索应对方法,“我继续留在这里可能会影响你们,明天把我送到镇上,找家医院让我留在那里就好。”   娟儿立即横眉竖目:“我就知道,那群人一眼看过去就是坏蛋。不行,他们能找到这里,肯定也能找到镇上!把你留在医院肯定会出事的。”   “对。”周劲涛竟然也同意,“肯定不能把你留在医院里,我刚刚听见他们说找到了就直接把你……”   他不好开口,只能用手在脖子上比了个动作:“他们要把你这个了,这可太危险了!”   谢行之:“你们能救我的命,我已经非常感激,但我绝不可能继续留下来连累到你们。”   谢行之真诚道:“就按照我说的做吧,剩下的事我自己可以应对。”   “你能怎么应对?你伤的这么重……”娟儿还是不愿答应,“再说了,西坪镇下这么多村子,他们找过了我们家肯定不会再来,你留在这里才是最安全的。”   小少年听个一知半解,却也跟着附和:“对呀对呀,我姐姐辛辛苦苦照顾了你三天,好不容易把你救回来,你要是又出事了,她肯定会哭鼻子的!”   “……”谢行之队上兄妹三人三双坚定又期盼的眼睛。   “好吧……”他转念一想,娟儿刚刚的话也确实有道理,施家的势力就算再大,也没工夫把每个村子翻来覆去找几遍,已经被排除过的地方的确反而是最安全的。   反正他在村子里也不会久留,谢行之便没有继续纠结。   娟儿又跟他商量好了明天去镇上的时间,最后留了一份报纸在他床头,以免他一个人在屋子里什么事也做不了过于烦闷,这才和周劲涛以及小少年一同离开。   谢行之又记起周劲涛刚进屋时讲的那番话,他心下一动,拿起那叠报纸。   果不其然,娱乐板块的头条便写着——   【满北市最大豪门掌权人锒铛入狱!是父子相残?!金钱果然让人冷血无情!】   这个标题的确足够吸引眼球,谢行之忍不住笑了笑,差点又扯动身上的伤。   他翻开扫了几眼,这种娱乐板块不会有太多真实的信息,大多只是一些媒体自行猜测联想,真假消息掺和着说,放些噱头出来吸引眼球赚取销量。   报纸里内容唯一有效的信息便是夏景辉一审已经定罪判了刑,但他仍不死心,请求上诉。   谢行之耷拉着眼皮继续往下浏览。   除此之外,后面还有一小则独家八卦,虽然没提谢安珩的名字,但还是把这个“夏家新家主”分析成了一个谋略滔天,胸怀大志的野心家。   说他连夏家这种满北市最大的豪门都不满足,一上位就急着扩张势力吞并其他家族,首当其冲针对的便是许家,甚至连夏景辉的亲家,施家都没能逃过。顿时让整个满北市的其他豪门纷纷自危。   右下角还附带一小张偷拍的照片,是谢安珩从法院里出来的时候被抓拍到的。   很模糊,只有一个侧影,但依旧能看出谢安珩行色匆匆,微微低着头,不知是不是他想多了,总觉得谢安珩浑身上下一副死气沉沉的感觉。   谢行之又盯着那张照片看了半晌,感知到困倦,这才放下报纸。   -   翌日。   西坪镇中医馆。   小镇的医疗资源本来就比较紧张,为了避免影响娟儿的师父给其他患者治病,他们到的时间很早。   医生是个年过半百的老头,姓李,留着长胡须,颇有一些仙风道骨的味道。   他上下检查了一番谢行之身上的伤,又捏了捏他的腿骨。   “师父,这位先生……他的腿还能治吗?”娟儿看他的动作,又听到谢行之抽冷气的声音,忍不住攥紧衣领,面色非常紧张。   李医生:“怎么会不能治呢?当然能治,就是伤筋动骨一百天嘛,恢复期肯定是有些长的,但伤的也不算很重。”   “会影响我后续生活吗?”谢行之问。   李医生笑着摇头:“不会,哪至于到那种程度,要是那样严重,你铁定当时就已经感觉不到腿了。”   谢行之和娟儿顿时双双松了一口气。   “不过我看你这身子骨……是不是近期才做完什么大手术?”李医生又给他号了脉,问道。   谢行之如实回答:“是的,之前伤了胃,手术做完大概有小半个月了。”   “嗯,没什么大问题,一会儿再去拍个片子给你确定一下。”李医生在纸上写写画画,“就是你做完手术本来身子骨就差一些,又掉进水里,受了寒气,我今天给你把腿上了夹板,再行一遍针,上下通通气血,免得你关节受凉,往后阴雨天难熬。”   “娟儿,去楼下拿两板长针上来。”   “好哦。”   娟儿答应了就急匆匆往楼下跑,等她取针的时间,李医生把谢行之独自留在诊室,自己进了另一个房间做治疗的准备工作。   谢行之靠在背后的枕头上,起得太早还有点困倦,他随意从旁边治疗台上拿了一只小棉签,放在手指间转动把玩想驱除困意。   但他耳目聪敏,忽然听见隔壁的休息室传来低声交谈的动静。   应该是有人在里面换衣服,窸窸窣窣作响,听声音像两个女生。   “今天的新报纸?给我看看给我看看!”   “哎呀,你就知道看这下面的小八卦,这些肯定都是假的,我想看上面分析豪门争斗的,那才刺激,而且这个叫安珩的新家主长得好帅……”   谢行之眉梢一挑,微微侧头。   昨天的报纸下面好像也的确有一则小八卦,在很不起眼的位置,标题写的也是豪门桃色新闻,他以为跟自己和谢安珩扯不上多少关系,就没兴趣多看。   “就是因为他长得帅我才感兴趣啊,你又没看你根本不知道,下面这个桃色新闻可比那些一本正经地分析豪门争斗有趣多了好吗?”   “有趣在哪?不就是一些胡编乱造的臆想吗?”   “才不是呢,我觉得他分析得很有道理,而且讲的是……嘿嘿,这个新家主和他那个名义上的哥哥之间的小秘密……”   谢行之一愣。   “什么小秘密?”   “他对他哥,有那个那个……就是,那种感情,不能说的爱恋,你懂吧?”   “??”谢行之手上的动作僵住,那只棉签棍晃晃悠悠两下,“啪嗒”一声掉在地上。 第46章   “什么?他和他哥哥?他还有个哥哥吗?”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 我让你跟我一起看,你偏不,现在你漏了这么多期,我都不晓得要从哪里开始和你补前情。”   谢行之:“……”   原来还是长篇连载?   “那你就精简一下复述一遍嘛, 等等, 你先告诉我他哥哥帅不帅?”   “废话!他都长成这个样子了, 他哥能把他迷得神魂颠倒, 那能不帅吗?”   “噢……说的也是。”   “我跟你说,我一开始其实也不相信,但这一切都是有根据的,写这个新闻的人绝对手里有狠料,他写得实在是太真实了, 我才不得不被他说服。”   “比如呢?”   谢行之盯着乖乖躺在地上的棉签, 心想现在的年轻小姑娘,还是太单纯了。   写这些八卦新闻的人最擅长的就是把真话假话掺着说, 真真假假让你分辨不出来, 就会下意识觉得他说的都是真的。   不过她这么一讲,还真让谢行之有了点好奇心,想听听看这则新闻究竟怎么把他跟谢安珩扯上那方面的关系。   “他是夏家的新家主, 但是你知道吗?他不姓夏,而是姓谢。”   “啊?”   “嘿嘿, 上面分析豪门争斗的报道里没讲过吧?而且你知道为什么吗?”   “为什么?”   “因为他哥哥姓谢。”   “什么?他哥哥不是去蹲局子的那个夏景辉的儿子吗?”   “不是,这又是一个长长的催人心肝的故事了……”   只听那位讲话的女生叹了一口气,悠悠道来:“去蹲局子的夏景辉是个大渣男,他见色起意, 渣了这个新家主谢安珩的妈妈, 但转头又去跟施家联姻, 抛弃了他们母子。”   “啊……”   谢行之往枕头上靠了靠。   写这个故事的人还真有点门道,这种陈年旧事都能挖出来。   “谢安珩的妈妈迫于生计,不得不嫁给了另一个男人,但她没料到这个男人是个暴力狂酒鬼,婚后对她和谢安珩百般折磨。”   “天哪,太惨了……”   “是啊,但这个时候,另一个人就出现了!”   “他的哥哥?”   “对,没错!就在这个危难之际,谢安珩的哥哥像天神一样降临在他身边,把他从水火之中救出来,对他千般宠爱万般呵护,又精心教育,那可谓是要星星不给月亮。”   谢行之:“……”   他宠谢安珩没错,但也不必这么夸张吧……学习和事业上,他对谢安珩要求还是非常严格的。   果然娱乐板块都是哄人的,看看就算了当不得真。   女孩声情并茂,讲到动情处仿佛诗朗诵一样下意识提高了嗓音,谢行之实在是听不下去,轻轻咳了一声。   果然,休息室的门“吱呀”一声关上了,里面的人说话声也压低了不少。   但还没等两秒,那道木门像是有什么问题,自己又悄悄退回了原处,依旧留出半个拳头那么大的缝隙。   虽然声音降低了不少,可整个诊室里面安安静静,依旧不妨碍谢行之听见她们的对话。   “那现在怎么样了?他们在一起了吗?”   “没有……这一切都是谢安珩一厢情愿,即便两人没有血缘关系,他的哥哥也只是把他当做弟弟看待,不能接受他的这种感情,知道以后言辞拒绝了他。”   “啊……”另一个声音听起来颇为失落。   谢行之感觉他已经有点不能跟上现在年轻人的思维了。   为什么要失落?这个发展不是很正常吗?看来编者还算有点良心,没给他搞个惊天地泣鬼神的奇怪结局。   结果他刚这样想,讲故事的女孩又说:“但谢安珩不肯放弃,对他哥哥高调追求,私底下又用各种浪漫的小手段,软磨硬泡。”   “然后他哥哥同意了?”   “没有,他哥哥也非常挣扎,最后实在忍受不了,干脆瞒着谢安珩远走高飞出国了。”   谢行之听得眼皮直跳。   这篇文章的作者是怎么做到时间线跳跃得乱七八糟,还能把这些事件全都联系起来的?关键是编的还真像那么回事儿。   “你知道谢家公司吗?那栋大楼最顶层的总裁办公室从建成开始就一直锁着。”   “啊!我知道我知道,娟儿的大哥上班的公司好像就是被他们收购的!”   “据说这间办公室就是当年谢安珩亲手布置的爱巢,还在这里向他哥表白了。但可惜他哥哥拒绝他的求爱又狠心离开,谢安珩失魂落魄,从此将这间办公室锁了起来,不愿意再回想这一段伤心的往事。”   谢行之听完,微微怔忪,过了三秒,又哑然失笑地扶额摇头。   这些都是什么跟什么……写这篇桃色新闻的人未免也太有想象力了。   他只能祈祷谢安珩没看过这份报纸,否则这篇报道的作者恐怕要丢饭碗。   “师父!针拿上来了!”娟儿过了好久才上楼,像是跑上来的,直喘气,“不好意思啊,谢大哥,我忘记现在时间太早了,刚好碰到他们早上换班,多等了一会。”   谢行之当然不会在意:“没关系。”   “嘿嘿,那你再躺躺,我去跟师父把准备工作做好,然后出来给你施针。”   “好。”   娟儿掀开帘子到准备间:“师父。”   李医生放下手里的器械:“哎,都拿好了?来的刚好,我也把其他东西都准备好了,喏,一会儿再点几个艾草,扎针的时候给他烤一烤,排排湿气。”   “好。”娟儿答应,靠近小声说,“师父,我有点事儿想跟你交代。”   李医生见她面色凝重,也收起笑容,顺带把门关上:“什么事?你说吧。”   “这位先生做生意的时候得罪了人,那家人好歹毒,想要他的命,昨天夜里竟然挨家挨户到咱们村子里打砸,还差点把涛子哥打了。”娟儿想起昨晚的情景,心有余悸。   李医生眉毛拧紧:“竟然有这样的事?”   “嗯。”娟儿点头,“我担心那家人还会来镇上打听,听这个先生说他腿上的伤就是这家人弄出来的,他们知道他有伤,恐怕会来医院里问。”   “我知道了。”李医生面色凝重,“你放心,不管谁来我这里打听,都甭想从我嘴里撬出半个字。”   娟儿连忙感激道:“谢谢师父!”   “这有啥好谢的?我跟你爹妈是什么交情,在我这里不准说谢这个字。”李医生说完心思一转,“等下做完治疗,你领他从后门走,尽量少见些人,免得节外生枝。”   他考虑得周到,娟儿赶紧点头:“好。”   两人交谈完便带着东西出来了。   说实话,这还是谢行之第一次接触中医,看着那一根根细小的针,有些好奇。   娟儿以为他害怕:“不疼的,就是扎到穴位可能有点胀。”   “没事,我不怕疼。”谢行之对她笑笑。   他这腿都已经够疼了,再疼又能疼到哪去。   但没想到针扎下去,属实是他从未感受过的酸胀。   “胀了没?胀就对了,你这一身寒气,可得让他用艾草给你好好暖一暖。”李医生一边给他把针全部上好。   娟儿在一旁拿了三株艾草柱子点着,轻轻缓缓的在穴位上晃动烘烤。   不得不说,倒还真的感觉浑身舒畅通透,暖绒绒的。   等他们俩全忙活完,谢行之想起还有重要的事:“请问……这附近有没有公用电话?”   “哦!”娟儿恍然,“你是要联系你的家人吗?昨儿个我都没想起来,竟然把这么重要的事给忘记了!”   她说着就从口袋里掏出一只小手机:“给,不用公共电话,直接拿我的打吧。”   谢行之摇头:“恐怕不太方便……”   娟儿:“嗨呀,有什么不方便?打个电话才几分钟的事,这点话费用不着跟我省。”   “不是。”谢行之哑然,望向她,小声说,“我怕被……那家人找上你们家来。”   娟儿递手机的动作一顿。   “噢……”她听他这么说也有点慌,“是我脑筋太简单了。”   “公共电话?你们一会儿从医院后门出去,后院门房的电线杆旁边就有一台。”李医生在城里上过大学,明白谢行之话中的意思,提醒道,“那是唯一一台比较不起眼的,但这镇子里公用电话不多,平时用的人也不少,你们瞅着没人的时候过去,打完了赶紧走。”   娟儿在谢行之耳边小声说:“我把你的情况跟师父讲了,你放心,他人很好,可以信任的。”   “好。”谢行之点点头,“多谢了。”   李医生对他莞尔:“不用客气,要谢就谢谢这小丫头吧。”   -   满北江上。   “谢先生,这就是西坪镇沿江的全部路径了,再往前是下一个镇子。”   一艘搜救船缓缓在江面行驶,船后还跟着不少小型搜救艇。   甲板上站了一群人,最前面的正是谢安珩。   清晨的江面寒风阵阵,把一群人的衣衫吹得猎猎作响,但却没人敢出声。   负责指挥搜救的队长平日是个不怎么讲究的糙汉子,这会跟着在甲板吹了一两个小时带着厚重水气的冷风,也有点经不住瑟瑟发抖。   奈何谢安珩好像感觉不到温度似的一直站着,其他人也不好进去避风,总不至于老板在外面吹冷风,自己跑到屋子里躲着吧。   队长向谢安珩汇报完,眼巴巴地望着他,希望从他嘴里听到一句“那就搜到这里吧”。   但谢安珩静默良久,眼睫低垂,目光虚虚地落在远处平静的江面上,脸上没什么表情,看不出在想什么。   又等了几分钟,他忽然开口:“江水是一直都这样冷吗?”   队长一愣,不明白他这样问的意思,但还是老实回答:“呃……现在主要因为太阳还没升起来,过了一夜的寒气,江面又全是雾水,就比较冷,等会儿太阳起来了温度上去了就会好一些。”   他说完补充:“不过总体来说还是很有点凉的,越往冬天进了,已经不太适合在江面作业了,再往后打鱼的估计都少。”   队长说完小心翼翼地观察谢安珩的脸色。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好像从对方幽深的黑眸里看出一闪而过的痛苦……   跟一块大石头揣在心口上似的,沉甸甸。   队长顿时联想起他们现在正在打捞一个坠江的人。   糟了。   怕是在担忧掉进江里的那个人,说错话了……   以为自己触了霉头,他还想再说点什么挽回一下,背后传来一道男声——   “谢家小子!”   “你这样自我折磨,除了伤害你自己的身体,让那夏景辉和施家乐得高兴,没有任何别的意义。”   说话的人正是赵鸿钧,他从船舱走上来,挥开旁边站着的保镖。   赵鸿钧知道事情来龙去脉,也不好评价对错,更没有什么立场责怪谢安珩和赵致殷。   但涉及到谢行之,他肯定要为自己的好兄弟尽一份力。   无论是搜救还是对付夏景辉一行人,赵鸿钧都倾囊相助,这回听说他要亲自来找人,也立刻便跟了过来。   其余人在谢安珩面前大气都不敢出,见到有人竟然敢训斥他,不由纷纷让路。   谢安珩转过身,眸光淡漠。   赵鸿钧:“这一段江也都带着你看了一遍了,你搁这杵着能有什么用?还得让你守下花时间在这陪着你,耽误你手下做事。”   赵致殷跟在赵鸿钧身后,见状提议:“赶了几个小时的路,你这几天也一直没休息,继续这样下去身体肯定吃不消,不如先去西坪镇歇一歇,顺带吃个早饭。”   “对,无论是救援还是对付那些人,你都是主心骨,你倒下了,一切就都没了。”赵鸿钧负手在背后。   谢安珩对这类劝慰或是责怪都没有太大的情绪起伏。   刚开始随着救援船出发时,他眼底或许还升起了一丝光亮,现在也彻底消散不见,整个人非常倦怠。   他最后回头看了一眼宁静的江水,敛下眼皮,朝负责开船的人轻轻摆手:“靠岸,去西坪镇。” 第47章   停船靠岸, 从江边到镇子里还有十来分钟的车程,车内气氛压抑,安安静静。   昨天几乎一夜没睡急着赶路, 赵致殷在摇摇晃晃的车厢里有点困倦, 等车停下到了地方, 他才陡然惊醒。   赵致殷连忙转头想去喊谢安珩:“谢……”   声音刚发出来, 他才发觉后座的谢安珩耷拉着眸子, 正在手提电脑上处理公务。   这个已经接近四天没怎么正常休息的人竟然一副毫无困意的样子。   赵致殷也不知道说什么好, 该劝的话早就全都劝过一遍了, 只能在心里叹了口气:“到地方了, 里面路太窄车开不进去, 要下车了。”   谢安珩“嗯”一声,阖上电脑。   “夏景辉那边状况怎么样?他还要继续上诉吗?”距离定好的酒楼还有一部分路程, 赵致殷跟在谢安珩身后问他。   谢安珩:“无谓的挣扎而已。”   夏景辉当初还能再蹦哒几下,全靠施家那位老夫人觉得他还有利用价值, 而事到如今,他不过是一个废棋。   “看来之前说的所谓的那个u盘应当是假的, 不然以夏景辉的行事作风,他就算拼了命也会把这张底牌死死捏在手里, 好让施家把他保下来。”赵致殷分析道。   提到这张u盘,谢安珩的眸色更冷了一些。   “说起来,谢行之究竟是怎么认识夏嘉誉的?你问了岑向阳吗?”他们千防万防,偏偏没防住这个意外。   “在德国的时候认识的。”谢安珩的眼睫垂下去。   提到跟谢行之有关的话题,他冷淡的眉眼总算有了点生气:“他在酒吧里弹吉他卖艺赚钱,哥哥觉得他的身影……看上去和我相似, 就资助了他几次。”   “谢行之帮了他?那他岂不是恩将仇报?”赵致殷皱起眉头, “我从前接触过这个人几次, 不像是个有心计的样子,很单纯,甚至有点傻,我猜他多半是被谁利用了。”   在他们俩身后的赵鸿钧说:“这孩子我知道,不是个有坏心眼的,他应当只是想帮上一些忙,回报你哥哥。”   “却没想到被施老夫人发现,最后将计就计,害了谢行之?”赵致殷理清思路。   赵鸿钧点头:“多半如此。”   然而他们实际上想害的人是他,不是谢行之。   谢安珩静静听着,有些痛苦地闭了闭眼。   赵致殷察觉他的表情,连忙转移话题:“施家这几天怎么一直那么安静?这有点不像施老夫人的风格。”   那位老人狠下心来连亲孙子都能当棋子利用,为了保住家产无所不用其极。   她这种时候不趁虚而入打压谢安珩,反倒按兵不动,几天以来让他们吞下了数个公司,实在有些奇怪。   “确实怪异,要小心提防,施家老太一向是最喜欢打蛇打七寸,她要么不下手,一下手必定捏住你的死穴。”赵鸿钧在商场上经验丰富,提醒道。   赵致殷:“已经派人盯住了,施家暗地里也有小动静,最近和许家联系非常密切。”   “你们心里知道就好。”赵鸿钧心道现在谢安珩也没什么能让人拿捏的地方,唯一的死穴也生死未卜。   想到这里又是长叹一声:“不说了,先去填饱肚子吧!前面就是我们定下的酒楼了。”   有保镖上前帮他们推开玻璃门,谢安珩抬脚准备进去。   忽然,他像是心有所感,猛地回头。   “怎么了?”赵致殷也随着他的视线往背后望过去,“中医馆……”   他话音未落,谢安珩已经大步朝对面的中医馆走了过去。   刚刚那一瞬间,不知道为什么,他忽然有一种非常强烈的预感,心跳加速。   下意识地,谢安珩就已经进到中医馆里面。   小镇上医疗资源有限,一楼大堂有不少病人在排队挂号。   谢安珩环顾一圈。   赵致殷在他后面追上来:“你看到什么了?这家中医馆有什么不对劲的吗?”   “……”谢安珩说不上来,他抿唇看了一眼指示牌,“上去看看。”   两个高大俊秀的青年领着三四个身穿黑色西服的保镖上了二楼,声势浩荡,引来不少人侧目。   “你们找哪位医生?”二楼值班的护士问。   但谢安珩没搭理,他径直走向最前面的治疗室,“嘭”地推开大门。   几个护士连忙追上来:“这位先生,您是找人还是治病?有在楼下挂号吗?咱们这里看病也要先挂号的,你不能直接……”   保镖把她们拦住,几个年轻护士一看这阵仗,顿时心里发怵,不敢再作声了。   房间里的李医生听到动静回头,手上的动作登时顿住。   他皱眉:“这是在做什么?你们是什么人?”   谢安珩的目光在诊室里扫视一圈,到明显被人睡过留下凹陷的治疗床停了三秒,最后落在桌子上刚刚扑灭不久还在冒烟的艾草柱。   他心里倏地一紧,沉声问:“上一个病人在哪?”   赵致殷明白过来,掏出手机调出谢行之的照片:“医生,您好,无意冒犯,我们在找人,请问您有没有见过这个男人?他姓谢,叫谢行之。”   李医生镜框后的眼眸垂下,淡漠地瞟了一眼手机上面那张人像。   谢安珩目光沉沉凝视他。   但李医生大手一挥,差点把赵致殷的手机打掉:“找人就自己去找!找不到就让警察帮你找,我每天那么多病人,上哪去给你记着每一个长什么样子叫什么名字?”   -   中医馆后院。   李医生那里刚好有一辆不用的轮椅,样式比较老旧,但也比娟儿之前拿来推他的板车要好用。   娟儿推着谢行之往前走了十几米,果不其然看见李医生说的那个电话亭,时间还很早,里面只有一个人在讲电话。   “我们等一等。”谢行之示意她停下。   娟儿听话地点头:“好。”   谢行之转头请求道:“一会儿我打电话,还得麻烦你帮我在门口守着,如果有其他人要过来,就先帮我拦下。”   娟儿明白他是担心人多眼杂,她自己也害怕让他们被昨晚那一伙人发现,当然点头应下。   等前面的人从电话亭里出来,娟儿把他推进去便守在了三五步远的地方。   谢行之投了硬币,刚想拨号给谢安珩,忽然想起他原本的电话号码早就已经注销了。   回国之后一直在闹矛盾,又被收走所有通讯工具限制出行,他也没功夫去打听谢安珩的新手机号码。   谢行之想到拨给夏家,号码输到一半,想了想还是不行。   虽然才几天时间,但从报纸上的新闻消息来看,各家势力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大巨变,万一谢安珩没有留在夏家老宅,电话被别人接去……尤其是施家的人接到,恐怕反而坏事。   于是他只能打给岑向阳。   “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不在服务区……”   谢行之连着播了几回都是这个提示音。   “不好意思,我哥哥正在用电话,还要等一会儿,他腿脚不太方便……实在是不好意思啊。”   “让他快点啊,我都站在这站了半天了,真是赶巧,偏偏我要打电话前面就有人。”   “抱歉抱歉。”   他听到娟儿跟后面的路人的交谈声,不禁皱起眉头。   肯定不能打给何明旭或者邹渺,这种事情不可能把小孩子卷进来。   谢行之迅速思考,拨了谢家公司前台的号码。   既然新闻上说谢安珩在重振他的公司,那肯定有很大概率留在公司里。   -   谢家公司。   一楼前台。   “不好意思,岑先生,我们总裁真的不在,我实在是没有必要骗您啊。”几个前台小姐甚至管事都被惊动了。   岑向阳气得七窍生烟:“我不需要他在,我只要进他的办公室一趟,他偷了老子的东西,我现在要让他还回来,听不明白吗?”   “小姐姐,我们不是来找茬,真的是你们总裁拿了我表哥的东西,或者你去办公室拿出来还给我们也行啊。”邹渺道。   “或者我不找你们总裁也行,那个姓赵的在不在?赵致殷,他在不在?让他滚出来见老子!”岑向阳怒道,“就是他趁我病得迷迷糊糊,花言巧语把东西从我手里骗走的!”   前台小姐非常尴尬地摇头:“不好意思……赵先生和谢总裁一起出门的,他们都不在呀,而且总裁办公室有密码,我们都没有权限进去,没办法帮你们拿东西。”   管事站出来说:“要不这样吧,岑先生,邹小姐,二位先到旁边坐一坐,我给你们倒杯热水,冷静一下……”   谢安珩临走前特意吩咐,有任何和谢行之有关的朋友前来,都不能怠慢,如果发脾气闹事,也要好好安抚,尽可能满足他们的一切需求。   一伙人骑虎难下。   “哪有这么巧的事所有人都不在?”岑向阳睁圆眼睛,忽然又觉得不对劲,如果说有什么重要的事会让谢安珩放下谢行之的公司,那件事一定只能和谢行之本人有关。   岑向阳:“他们走去哪了,有跟你们说过吗?”   这倒也不是什么不能说的秘密,管事和前台小姐对视一眼,对岑向阳道:“去西坪镇了。”   “西坪镇?那是什么地方?”岑向阳摸出手机就想搜一下,突然想起来他的手机泡了水,连卡一起报废了。   邹渺连忙掏出她的手机:“是满北市旁边的一个小镇子,50多公里远。”   岑向阳脑中灵光一闪,也不继续要回谢行之的东西了,拉着邹渺便转头:“走,他们肯定是在那发现行之哥的线索了!”   没准还已经找到谢行之的人都说不定,这回他肯定不可能再把他的好兄弟丢到谢安珩那个白眼狼手里。   总算把二人打发离开,前台小姐吁出一口气,几人一起回到座位上。   “咦?”最左边的那位忽然看见电话上显示有七八个未接来电。   现在情况特殊,她连忙回拨回去。   “喂?你谁啊?”   对方是个尖细的女声。   前台小姐:“您好,请问是您刚刚拨打我们公司的电话吗?”   “你们公司?什么玩意,我用公共电话跟我老公聊天聊的正好,你来个电话给我打断了……去去去,哪来的回哪去,真是晦气。”   前台小姐一愣,连忙道歉,把电话挂了。   旁边的同事转头问她:“怎么了?谁呀?”   “没事。”她摇摇脑袋,“可能有人打错了吧。”   -   中医馆内。   刚刚那股突如其来的心悸慢慢褪却,谢安珩冷静下来,但他仍然不想放弃:“医生,这个人是我哥哥,他叫谢行之,我叫谢安珩,他前不久出事受了伤,现在不见踪影,我很担心他的安危,如果你见过他,请你……”   “哎哟,今天怎么这么多人?我是不是来的不太赶巧?”诊室的门忽然又被一个老头推开。   他杵着拐棍,打量了一番站在里面的这些人,也见到桌上还在烧着艾草,有点吃惊:“老李,杨家的那个老太婆今天来这么早?”   李医生被他这么一打断,差点说出口的那些话又吞了回去。   他想到娟儿临走前的特意叮嘱,心道索性刚才的男人是去公共电话亭给他家里人打电话了,要真如面前这个青年所说,他的电话早该响起来才对,怎么会到现在都没点动静。   这么一琢磨,李医生又扫一眼房间里站着的三四个凶神恶煞的保镖,目光一闪,顺着老头的话道:“杨婆婆哪天不是比你早?她做完治疗还急着去买菜,又不是像你,整天就打打牌。”   老头嘿嘿一笑:“行,那我看你这人挺多,还来得及给我做治疗不?来不及我就先去打牌了。”   “来得及,这都不知道是哪来的人。”李医生对谢安珩连连挥手,“还杵在这干嘛?跟你说了没有你说的那什么人,别妨碍我治病,赶紧走,走走走,出去出去!”   “谢安珩,你确定在这儿看见你哥了吗?”诊室就这么小,也不可能把人藏在哪里,但谢安珩刚刚那副笃定的样子领着人就往这冲,又好像信心十足。   赵致殷实在有点摸不着头脑了。   “……”谢安珩原地站了几秒,“可能是我太累了。”   太想谢行之,白天想,夜里也想,睁眼闭眼全是他,想出幻觉来了,看谁都觉得是他,望着人群都会下意识臆想谢行之朝他回眸一笑,所以才会莫名其妙突然感觉他在这间中医馆里。   就这片刻工夫,杵拐杖的老头已经坐上了治疗床,几个护士也都忙碌起来。   李医生背对着他们,开始给老头施针,俨然一副不想再搭理的样子。   谢安珩见状,向李医生说了句抱歉,领着一行人黯然离开。   而与此同时,娟儿也刚刚推着谢行之从公共电话亭出来。   她安慰:“不要紧的,谢大哥,说不定是你家里人也急着找你,所以才没接到电话。”   刚刚后面那几个人脾气又差,等了半天没等到谢行之出来,就开始叫叫嚷嚷。   他不知道镇子里有没有施家人的眼线,不想节外生枝,再等一会儿日上竿头街上的人更多,恐怕更容易出事,只能先行离开。   谢行之闻言仍旧轻轻蹙着眉头:“或许是吧。”   “要不这样,回去你把电话号码跟要说的话写下来,我交给涛子哥,反正他每天来镇子上班,让他帮你打电话!”娟儿道。   这倒也是个办法,而且更加保险。   谢行之眼眸一亮,点头:“好,那便又要麻烦你们了……”   “不麻烦,帮人帮到底嘛。”娟儿见他眉头舒展开,心情也跟着好起来。   她把谢行之扶上小三轮,便抄着小路往村子里回去。 第48章   秋水村。   周家小平房。   两人回来已经十点多了, 娟儿回来还要赶着烧火做饭,免得最小的弟弟中午放学回家没东西吃。   谢行之不习惯这种成为他人拖累的感觉:“我留在房间里也没什么事情,有什么我可以帮得上你的吗?”   娟儿笑着摆摆手:“你伤得这样重, 有什么也不至于让你帮忙噻, 回屋好好休息吧, 早点好起来。”   谢行之看了一眼她要劈的那些柴火。   好像也确实不是他能帮上忙的。   “好吧。”他无奈,“如果有什么事随时叫我, 我虽然腿受伤了, 但也不至于完全成了废人。”   “好哦,等晚上你有功夫给弟弟辅导功课不?”娟儿笑了笑, 觉得大城市的人脑袋肯定是灵光很多的。   谢行之当然应下:“有,他有什么不会的都可以问我。”   到了晚上,周劲涛要加班, 托人带消息说晚点回来, 晚饭不用等他。   娟儿把弟弟送到谢行之的小客房:“喏, 让这个哥哥给你讲功课哈, 姐去洗衣服了, 你不要淘气, 乖乖的。”   小少年抱着书, 对娟儿点头,回身再望向谢行之的时候,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后者总觉得他眼里有胆怯。   “过来吧, 有什么不会的题目?”谢行之朝他招手,莞尔道。   “有, 有好多题……”说到学习, 小少年抿起唇, 像是羞于启齿。   谢行之猜想小镇里的教育资源没有城市里那么好,或许学习成绩是让他烦恼的一件事。   不过他对小孩向来都有耐心,闻言笑了笑:“有多少我就给你讲多少,别怕,肯定讲到你会了为止。”   少年一开始还不太相信,但等到谢行之给他讲完两道题,他的态度就已经完全变了。   “谢行之哥哥,你要是我的哥哥就好了。”等谢行之喝水润嗓子的功夫,小少年忽然小声说。   谢行之放下水杯,手痒地刮了一下小孩的鼻尖:“有周劲涛一个哥哥还不够吗?小贪心。”   小少年知道他性子温和,已经完全不怕了,嘻嘻笑道:“涛子哥太凶啦,刚才要是他给我讲题,像这样讲了四遍我还没听懂,他肯定已经拿着扫帚打我了!”   周劲涛看起来倒的确是个脾气火爆的人,谢行之想了一下那个画面,忍不住笑出声。   “真的!你别不信。”小少年看他笑,到还急起来了,“娟儿姐姐看不懂我的题目,隔壁下象棋的爷爷眼睛不好使,晚上也教不了我,我就只能问涛子哥,村子里的人都知道我每晚都要被他拿扫帚追着,从街头跑到街尾。”   “那你躲到娟儿姐姐后面,他肯定就不追你了。”谢行之弯起眼睛。   哥哥姐姐都不在场,小少年义愤填膺地控诉:“才不会呢,娟儿姐姐只会在旁边笑话我,让涛子哥用力打,打屁股。”   谢行之:“那他每回真的打你过么?”   小少年顿住,摇摇头:“那倒是没有,他要真打我了,我肯定再也不跟他好了。”   谢行之乐不可支,摸摸他的脑袋,小孩头发毛茸茸手感真不错:“你这么可爱,他肯定不忍心打你,就是吓唬你一下。”   小少年明显心里也知道,被他顺着头发摸得很舒服,不禁仰起头:“谢行之哥哥,等你的伤好了,你是不是就要走了?”   “对。”   “要不你就留在我们家吧,别走了,好不好?”   谢行之一愣,笑着问:“为什么这样说?”   少年眼巴巴地望着他:“因为我好喜欢你,娟儿姐姐也喜欢你。”   他怕谢行之不同意,干脆跳下椅子抱住他的胳膊左右摇晃:“好不好嘛,娟儿姐姐做饭可好吃了,留在我们家吧,这样我就有两个哥哥了。”   小孩仰着脑袋,一双黑眸子乌溜溜的,天真无邪。   谢行之心底软成一片,但还是笑着轻轻说:“恐怕不太行。”   小少年:“啊……为什么呀?”   谢行之:“我家里也有一个弟弟,他知道我出事了肯定会着急,我得回去找他。”   “那好吧。”小少年埋下脑袋,“抢别人的哥哥是不对的,这个我知道,我不当坏小孩。”   “他年纪比你大很多,不会给你计较这些。”谢行之撑着下巴,提起谢安珩,他眉目又温柔不少,“要是有机会见面,你也得叫他一声哥哥。”   少年听了不禁好奇:“他也像你这么帅吗?”   突然被夸,谢行之一下子还没反应过来。   不过要说容貌,他上辈子的长相倒的确无可挑剔,这辈子身高身材又都提高不少,在谢行之眼里自然是完美的。   他于是点头:“帅,他比我高,大概高这么多吧,也比我更帅。”   这身借来的壳子再怎么说也比不过他自己的样貌看得顺眼。   “哇。”小少年眼睛都睁大了,“这么高啊。”   周劲涛一米八的身量,村子里已经算大个子,加上谢行之从回来到现在不是躺着就是坐着也看不出身高,他还真没见过更高的人。   小少年:“他是从小就这么高吗?我也想长这么高。”   谢行之大笑:“当然不是从小就这么高,他在你这个年纪的时候比你还矮,又瘦又小,跟个小豆丁一样,我一只手就能抱起来。”   小少年伸手比划:“那我肯定以后比他更高!”   谢行之:“多锻炼,就能长得高。”   小少年问:“那他是怎么锻炼的?”   “他啊……”谢行之露出回忆的神色,“他八点上课,我让他晚上十一点之前必须睡觉,早上六点起来,把书包放在车上,他跟在车后面跑步去上学,放学以后在操场上跑三圈,周末跟着我一起学格斗。”   五年如一日,从未有半分懈怠,到高中之后,甚至还有一段时间偷偷五点多起床,只为早上再抽出时间给他做一份早餐。   谢行之垂着眼睫,目光有些复杂。   “我也八点上课……”小少年吃惊地喃喃。   但是他每天早上还在因为赖床跟姐姐闹脾气。   学校有校车来村子里接送,车七点半到,他每天早上能赖到七点十分再起床,周末就更不用说了,直接放飞自我睡到日上三竿。   这个对比实在太强烈,小少年的内心受到了极大的震撼。   “我也要像他一样!”   谢行之低头勾起嘴角:“不用这么辛苦,是我对他要求太严苛了,体育课上跑跑步,平时早睡早起就行。”   “不行,我也要严格要求自己。”小少年这次倒是非常坚决。   谢行之还想说点什么,房门忽然被推开,娟儿一脸慌张:“谢大哥,不好了,好像又有人向村子里打听你,我看他们已经快过来了。”   谢行之面色一变。   他住的这间小屋在平房的背面,看上去像个储物间,很不起眼,上次搜查才能逃过一劫。   但施家的人检查过一遍又打返,难保不是听到了什么风声,这回就不见得能躲过去了。   娟儿明显也想到了这一茬,她让弟弟回自己房间去,对谢行之道:“我家后院有一片小山头,里面林子茂密,晚上藏个人进去应该不会被发现。”   “那就先去那里避一避。”谢行之正色。   娟儿立刻点头。   她推着谢行之,小心将他在一处石头凹陷的坡下面藏好,又拢了一些枯枝做掩盖,最后将地上轮椅压过的痕迹拿脚踢散,这才连忙跑回家去。   但等打开门,娟儿发现这次来的不是上回那群人,领头的是个妆容精致的年轻女人。   有了上回的经验,她冷静地应对问话,等他们离开,娟儿要立刻想跑回山上把谢行之接回来。   但好巧不巧,正看到年轻女人领着那群人往山上走去了。   “糟了。”娟儿急得团团转。   后山这边,谢行之听到有脚步,下意识放轻呼吸。   “刚才明明看见那只兔子往这里跑的,怎么眨眼就不见了。”   头顶的小坡上传来少女的娇嗔责怪。   这个声音很耳熟,谢行之皱眉回忆。   是许思思。   竟然是许家的人也在找他?   旁边有人劝她:“小姐,夜里林子危险,说不准等下有蛇呢,咱们还是回去吧。”   许思思:“蛇有什么好怕的,真没用。”   “……”   话是这么说,但她似乎还是准备走了,可抬脚没几步,突然想起手机铃声。   许思思又站定接起电话来:“喂?”   谢行之只能按兵不动。   “爸……我都找到西坪镇旁边的一家小村子了,没偷懒。”许思思像是在跟父亲撒娇,“没找到,每一家都问过了,没谁见过他。”   “还要往前找?爸!”许思思用力跺了一下脚,一块小碎石顺着土坡从谢行之面前滑下去,“这都是什么鸟不拉屎的鬼地方,再往下找我是不想跟着了,让下面的人自己找去。”   电话那头声音有些激动,晚上的树林非常安静,隐约都能听到一些字眼。   “谢安珩……对你好……”   许思思:“他对我好?你都没看见那天宴会上他看我的眼神,我都觉得他恨不得想把我掐死!他捏着我的手腕,差点把我骨头都捏断了,他还……还把那只高脚杯直接掰碎,简直吓死人了!”   “我们家族……联姻……”   “我知道我知道,我当然知道这样对我们家族好,但是除了家族之外,你就没有别的要在乎的事吗?难道我的幸福就不重要了吗?”许思思声音逐渐尖锐。   许思思:“联姻……说起来容易,有这种想法的不止我们一家,往他身边塞人的还少吗?男人女人……但你看他给谁有过好脸色?”   电话那头依旧言辞激烈地劝她。   许思思许久都没有说话,过了约摸十来分钟,她忽然开口,声音变得淡漠又低沉。   “有一件事我一直没告诉过你。”   “他生日宴那天喝醉,我跟着他去到南郊的住处,你们都以为他对我做了什么……呵。”   “但其实什么都没发生,我连他房门都没进去。”   “为什么?因为我被赶出来了!当着所有佣人的面,被他像一块垃圾一样丢在门口!”许思思冷笑。   “我为什么瞒着你……我有的选择吗?我要是不按照你说的做,最后下场不就跟我姐姐一样?”   谢行之皱起眉头。   电话那边:“前几天……谢家公司。”   许思思过于激动,语速加快:“你还好意思问我,既然你非要问,那我就告诉你!”   “我是去了他的公司,我也进到顶层了,他办公室的门没锁,但是你知道我看见什么了吗?”   许思思咬牙切齿:“我看见他把额头抵在一张照片上……就是那个谢行之的照片,他,他还凑过去……凑过去吻!”   “他看那张照片的眼神……那种眼神……我不可能看错。”许思思声音发颤,似乎难以启齿。   谢行之有点呆愣。   她在说什么?   为什么每个字他都能听懂,但凑在一起好像就有点难以理解。   许思思尖细的声音再度传进谢行之耳朵里,彻底打破他内心最后一丝侥幸。   “我说了我不可能看错!就算我看错了一回,他把那张全身照从头吻到脚,那么多次,我次次都看错吗?!”   “反正他就是个疯子!他拒绝所有人,不喜欢男孩也不喜欢女孩,哪里是什么身体有问题……”   “他是对那个谢行之有不正常的感情!”   谢行之眼睛睁大。   -   许家一行人的到来又把村子里闹腾了一遍,但好在许思思带着的人还算守礼节,没有像施家那样到处胡乱打砸。   临近夜里十点,小渔村总算重归寂静。   周家后院。   娟儿一直守在旁边,小心观察,确认领头的年轻女人和他那些手下全部离开,这才轻手轻脚打着小手电去接谢行之。   但谢行之除了一开始配合地搭了把手帮她把自己从小石坑里抬起来,一路到家都是一副魂游天外的样子。   “谢大哥,谢大哥?”娟儿叫了他几声都没人应答,轻轻推了推谢行之的肩膀。   谢行之猛地回神:“啊……你刚刚说什么?”   娟儿对他眨眨眼:“谢大哥在想什么……那么入神。”   “没有,没什么,只是有点累了。”谢行之忽然心虚。   “那正好,我推你回屋休息吧。”娟儿刚才本身也没说什么,就是想跟他讲一声,那伙人已经走了,让他今晚不用再担心了而已。   谢行之点头应下,二人刚准备绕过前院回后屋,没提防地,院子门倏地开了。   “啊!”娟儿连忙挡在谢行之面前。   谢行之也心中一紧。   但接下来,一道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大嗓门带着哭腔——   “行之哥!!!真的是你吗?!”   谢行之微微张嘴:“向阳?” 第49章   娟儿原本面露警惕, 听到身后的谢行之开口,也不由错愣:“谢大哥,他, 他是好人吗?”   “是的。”谢行之久违地有了笑意, “他是我好兄弟。”   娟儿连忙朝他招手:“那快进来快进来,进来讲话吧, 当心刚刚那家人还没走远, 被他们发现就不好了。”   说完过去仔细重新把院子门锁好。   就这么片刻工夫,岑向阳的眼泪已经唰唰往下掉,他飞奔过去扑在谢行之面前。   “行之哥……行之哥,你没死, 呜呜……”   谢行之猝不及防被他抱了个满怀, 又看他一把鼻涕一把泪, 心里也知道这几天他恐怕吓坏了。   “我活着好好的呢,哪里都没缺。”谢行之笑笑安慰他, 但他最担心的还是岑向阳的安危, “你怎么样?有没有受伤?”   “没有, 行之哥, 你怎么那么傻,我哪里要你帮我挡……”岑向阳想起事故发生的那一幕都还后怕。   当时分明是车头正对着那辆大货车, 谢行之竟然在那样短的几秒钟强行调转车身,自己一个人对了上去。   天知道,看见谢行之在他眼前出事,岑向阳简直都快疯了。   后来两人一起卷进江水里, 慌乱之中他想抓住谢行之的胳膊, 却被安全带束缚住, 只拽下来一只腕表。   “都没事就好。”谢行之揉一把他的脑袋, “这么大人了,怎么还哭鼻子……”   他是个性情中人,谢行之一向了解,但还是不想见到他哭得这么惨。   谢行之拍拍他的头哄他:“好了好了,旁边小朋友都看着你。”   周家的小少年听到动静好奇的从窗户探出脑袋。   岑向阳毕竟还是要面子的,不怎么好意思在小孩面前哭,用力吸了一把鼻涕,抹干净眼泪。   他抬头想说点什么,又忽然反应过来:“行之哥,你怎么坐着轮椅?!你的腿,你的腿怎么了?”   “骨折了。”娟儿在一旁解释,“涛子哥把他从江里带回来的时候就是这样,我们刚去镇上给医生看过,伤得不重,养养就好。”   岑向阳以为他腿断了,心都要停跳,听到这话总算松了一口气,不过依旧心疼。   “妈的,等回去老子也把那小兔崽子的腿给他敲折!”   谢行之一下子还没反应过来他说的是谁,等明白过来,他无奈哑然道:“撞我的不是他,不关他的事。”   “他该!撞你的不是他,但他也有责任,要不是他跟你吵架让你开车分心,也不至于让那辆车撞的这么严重。”   至少能提早发现,多少也能避开一些。   那几天两个人都在气头上,谁也不能料到后续会发生这种事。谢行之在心里叹了口气,摇头道:“这件事没那么简单,回去我再仔细讲给你听。”   那辆车不是夏景辉派来的就是施家派来的,肯定是铁了心想要谢安珩的命,撞在他身上只不过是碰巧。   这些利害关系不方便在娟儿面前讲,索性谢行之也不能在这里久留,他让岑向阳把他这段时间的花销全部给了娟儿,找她买下这把轮椅,又留下一沓钱权当感谢。   “不行,这些钱我不能要。”但娟儿说什么都不肯收那一笔感谢费,“谢大哥,我救你是出于自愿,不是图你的钱财。”   “我知道,你们一家人心地善良,这笔钱就当是我给你弟弟的,我很喜欢他,他在学习上也很有天赋,拿着去给他到镇上找个老师吧。”谢行之坚持把钱塞进她手里。   这对他而言只是一笔小钱,但对这个村子里的一家人,却足够让他们过上更富足的生活,况且别人救了他的命,光是这点钱都不足以表达感激。   见她还是不愿意,谢行之又说:“等这阵子事情处理完,我再来找你们家把那些作物都收了,你就当是我提前给你的定金。”   好说歹说了许久,娟儿才总算收下。   谢行之又把岑向阳的联系方式给她,只道往后出任何事都能打电话向他求助。   临别之时,小少年扑过来抱着他,眼泪汪汪:“谢大哥要走了吗?你是不是要回去找你的那个弟弟了?”   “对。”谢行之知道他舍不得,轻轻摸摸他的头发,“你也要好好读书,长大考进大学来满北市找谢大哥,好不好?”   小少年眼睛睁圆。   过了三秒,他郑重点头:“好!我一定好好用功,考进满北大学,来城里找你!”   “乖。”谢行之笑着最后牵了牵他的手,又和娟儿挥手告别。   岑向阳是独自开车过来的,为了避免惊动其他人,他特意谁也没告诉。   谢行之被他抱到副驾驶,仔细系好安全带:“腿这样放行不?没弄疼你吧?”   “没有,哪有那么脆弱。”谢行之无奈一笑。   村子一共两条路,他们按照娟儿指的小道,绕过江边,避开耳目驶离秋水村。   才刚开出去没多久,岑向阳就忽然说:“谢安珩的人过去了,还好我们走得快。”   谢行之跟着抬眼看了后视镜,一条浩荡的车队已经重新把村子里的路全部堵满。   这些车型他都认识,明显正是谢安珩手下的人。   岑向阳:“我今天才晓得,他四天前就在满北市各地搜过一遍村子,把别人家闹的鸡飞狗跳,幸亏他那时候去早了,没让他找到你。”   谢行之:“谢安珩他……”   “别,行之哥,你可千万别告诉我你还想去跟他见面。”岑向阳看出他目光里的意图,提前开口把他的话堵了回去,“就算你想,我也绝对不可能再让他伤害你。”   “……”谢行之实在是不知道该怎么缓和这两个人之间的关系,“他也没有伤害我,我们之间有些误会……”   “他还没伤害你?那样不叫伤害怎么叫伤害?”岑向阳眼睛都瞪大了,“行之哥你就是太宠他了!就算是夫妻之间,如果一方不愿意,做这种事也是不可以的,这就是伤害!”   谢行之缓慢地眨了一下眼,把他的这句话在脑子里过了好几遍。   原本他是不太能理解岑向阳话里的意思的,可现在情况不一样。   前有在医院听那两个小护士讲述报纸上那篇离谱的桃色新闻,后有听见许思思和她爸爸的那番对话。   谢行之总算明白为什么之前岑向阳和夏嘉誉都用那种敬佩又心疼的眼神望着他了。   感情是他们都以为谢安珩在夏家就对他做了什么?   怎么好像全世界只有他不知道谢安珩对他……   可谢安珩真的如他们所说,对他有这样的想法吗?那可是在他眼皮子底下长大的孩子。   岑向阳的话夸张成分居多,但他一时半会也无法将许思思描述的那个人和谢安珩画上等号。   “行之哥,你不要觉得我挑拨你们俩关系,你就是当局者迷,谢安珩那种人一看就不正常。”   岑向阳老早对他不爽,现在当事人不在,他便放开胆子胡乱编排对方。   “你出事以后,我在医院和他谈过一次话,你把他当弟弟,辛辛苦苦把他拉扯大,但是你知道吗?他根本没把你当哥哥!”   谢行之:“什么?”   岑向阳:“他就是满脑子一天想着对你做那些事!”   谢行之:“……”   岑向阳:“行之哥,你应该早就看出来了这小子一直对我不待见,从小到大都是这样,你知道这叫什么吗?病态的占有欲!”   岑向阳:“他当时把你带回夏家,就是打的这个主意,你进了他的家,那就是肥肉自己跳进饿狼嘴巴里了,刚好方便他对你这样那样的……”   谢行之试图插话:“他没有……”   “真的真的,哎呀你不要不相信!”岑向阳想想赵某人对他说的那些荤话,添油加醋,“他说要找到了你,就把你困在床上,天天对你做那些事,让你下不来床,再也跑不掉!”   谢行之:“……”   “他……算了。”他垂下眸子,轻咳一声,“我也不是要联系他。”   也罢。索性他这些天有新的计划,这样更能方便他展开手脚。   只要其他家族一天没找到他的踪迹,没发现他还活着,就能拖住他们的手脚。   尤其是这起车祸的罪魁祸首施家,他生死不明,也能让施老夫人狠狠忌惮一阵子。   敌在明他在暗,攻防逆转,是不可多得的好机会。他尽快利用这次信息差打对方一个措手不及,再去见谢安珩也不迟。   还能……顺便多方了解了解真相。   岑向阳不知道他心中的想法,以为谢行之相信了他刚刚说的话,连连点头:“对,不联系,老死不相往来!他这样的大变态,和赵致殷一样,活该一辈子单身!”   谢行之:“……”   -   谢行之在车上小憩了几个小时,再睁眼时已经回到了满北市内。   “这是我自己在郊区买的一套房子,装修好了,但是一直没人住过。”岑向阳见他醒来,指着前方不远处的一栋小别墅道,“其他的住处都在市中心附近,我怕那小白眼狼找过来。”   谢行之再次听见他这样称呼谢安珩,心里多少还是有点不适。   “别这么叫他。”   岑向阳撇撇嘴:“行吧。”   嘴上答应了,心里显然还是不怎么服气,不过既然谢行之不喜欢听,他肯定也不会再在他面前说。   二人进了屋子里,岑向阳打开暖气:“我联系了私人医生,让他明天过来帮你看看腿,是信得过的人,你放心。”   谢行之点头:“好。”   虽然说现在整个满北市几个大家族几乎都在找他,少一个人知道他的消息就更为安全一些,但腿上的伤毕竟不能不治。   “行之哥。”岑向阳明显早就做了准备,拿了一套换洗的衣服给他,“你一个人能行吗?要不我帮你吧。”   说着就已经撸起袖子进到浴室准备去打开花洒。   “……”谢行之捏着衣服,有些迟疑。   他伤了一条腿,清洗身体肯定不太方便,让他多年来的好朋友帮忙照顾好像也没什么不对。   但他又想到岑向阳在车上给他叨叨了一路的那些东西……谢行之忽然觉得不太想被同性触碰,即便是多年的好友。   “不用了。”他往前滚动轮椅,扯扯岑向阳的衣摆,摇头,“我自己能行,只是一条腿受伤而已。”   岑向阳一愣:“啊……”   但既然他都这样说了也不好强行留下,只能点头:“那行,我就在客厅里,你小心一点别摔着了,有什么事随时喊我。”   浴室门关上,谢行之拧开热水,接了满满一脸盆。   他这样子肯定不方便泡澡或者淋浴,只能脱下衣服用毛巾轻轻擦拭。   车祸在他身上各处也留下了几个大大小小的刮伤,已经涂了药也包扎过,其他的都不严重。   谢行之对着镜子小心避开伤口,从脖颈擦到肩膀。   莫名的,许思思的话再度在他脑海里回响起来。   把他的照片从头吻到脚……   谢行之擦身体的手一顿,望向镜子中的人影。   这副身体和他原本的样貌只有七八分相似,但男性的身体大同小异,在他看来,除了体格上略有差距,别的没什么不同。   镜子里的他**上身,皮肤白皙,受了伤的缘故,又清瘦不少,锁骨深刻,胸腹肌肉线条流畅却不夸张。   谢行之下意识抬起手放在自己皮肤,自脖颈一路到前胸。   入手的触感光滑温软,这一年治病没有锻炼,还有些他意料之外的细腻。   倏地,谢行之猛然收回手。   “哐当”一声,他手肘打在旁边的沐浴露上,瓶子摇摇晃晃几下,“咚”地坠地。   “行之哥?”岑向阳闻声跑过来,“你没事吧行之哥?”   浴室里安静了几秒,传来略显慌张的声音:“没事。”   岑向阳依旧不放心:“我进来帮你吧,你一个人太不好操作了。”   “不用!”这回是急促的拒绝。   “?”岑向阳感觉有点怪,但也说不上哪里不对,只能抠抠脑壳,“那好吧,你要帮忙喊我啊,千万别逞强。”   谢行之后续的洗漱都非常迅速,身上已经三四天没有清洗过,有些异味让他难受,他拿毛巾反复换了三四盆水,才总算能接受自己套上新的衣物。   穿好衣服,他又对着镜子照了照。   刚刚是他手上力道太轻了,所以感觉有点怪异。他后面加大力道在身上揩拭,就没有了最初的奇怪感觉。   谢行之垂着睫毛说服了自己。   等两人都洗漱完毕,天边都泛起了鱼肚白,岑向阳又来敲响谢行之的房门。   “请进。”   “行之哥,差点忘记这事儿。”岑向阳手里攥着一部新手机,“我原先手机掉江里去了,你的估计还在那小白……谢安珩手里,我就干脆给咱们俩买了两个新的,一黑一白,你看喜欢哪个?”   谢行之对这些并不挑剔,随手指道:“白色的吧。”   “好嘞。”岑向阳把白的那一台递给他,又捏着另一张小卡片,“你现在去办新的手机号也不方便,这是你原先在国内用的那张卡,现在刚好派上用场,先凑合用吧。”   谢行之微微怔松,接过来:“这张卡还在?”   他记得当时怎么都找不到,还以为丢了。   “嘿嘿,想不到吧,我前几天往这个房子里搬东西,整理我在国外那个背包,突然翻出来的。”岑向阳献宝似的,又帮他把窗帘也拉上,“这房间我装了遮光帘,周围也安静,你就好好放心在这里休息吧,等私人医生来了我再喊你。”   谢行之颔首:“好,你也去休息,这几天让你担惊受怕了。”   “没有没有,没得事,再怎么担心受怕,在看到行之哥你的那一瞬间,我立刻满血复活!”岑向阳捶捶胸口。   谢行之莞尔,但还是看见他眼底的血丝:“别胡闹,也去睡一会儿吧,危险都过去了,不会再有事了。”   岑向阳:“好,睡睡睡!我这就去睡个天昏地暗。”   果然不管是什么时候,只要听到岑向阳活蹦乱跳的声音,谢行之总能被他逗笑。   等房门重新关上,房间彻底安静下来。   遮光帘将外面的光线挡得严严实实,整个屋子黑漆漆一片,只剩下手机屏幕莹莹的光。   谢行之点亮床头灯,撑着靠坐起来。   他想了想,还是把手机卡插了进去。   手机刚刚开机,两三秒后载入系统。   谢行之打算定个闹钟。   但他刚点开时钟界面,手机接连“嗡嗡嗡”一阵响动。   谢行之吓了一跳,以为是谁打电话进来,迅速退出去就想关机拔电话卡。   结果屏幕弹出一条提示——   【你有999 条未读语音留言】   不是电话。   语音留言?   他点开一看,发现是手机的语音信箱。   谢行之以为是他一年没用手机,积攒下来这么多条群发广告,点进去想清理一遍。   结果界面打开,全部显示消息来自于同一个号码。   谢行之心里隐约有猜想。   他随手选中一条。   “两个月了,哥哥。我好想你……”   谢行之胳膊一颤。 第50章   刚刚手一抖, 手机落在被子上,但谢安珩的声音依旧源源不断从里面传出来——   “哥哥。”   “哥哥有想我吗?是不是已经把我忘了……”   谢行之缓了缓,又把手机捡回来, 刚才点的那条语音留言已经播完, 房间恢复安静。   他心道自己怎么也和那些小年轻人一样敏感,草木皆兵。   许思思说的那番话是真是假尚未有定论,但岑向阳接他回来路上讲的那些,很显然只是为了防止他再次跟谢安珩走。   这辈子岑向阳跟谢安珩两个人向来不对盘,他是知道的, 而他留在夏家那几天,谢安珩和他虽然有过争执,却远远谈不上对他做什么。   至于那张报纸杜撰的内容则更是无稽之谈。   谢行之摇摇头,把语音信箱拨回第一条, 打算顺着往下听听谢安珩这一年都给他发了些什么。   他这样一看, 才发现语音信箱的时间停留在他离开后的第二个月。   短短两个月时间, 除去一些广告消息,谢安珩给他发了两百多条语音。   刚开始频率最频繁, 时间几乎全部集中在夜里凌晨, 越往后走便渐渐不怎么发了, 到两个月后,这个习惯似乎彻底消失。   他一条条点开,最初似乎只是向他倾诉思念。   “哥哥,为什么给你打电话永远关机?我真的好想你……你给我回个消息吧, 好吗?”   因为他换了电话卡。谢行之在心里轻轻道。   刚出国那阵子, 他承认自己是带着赌气的成分走的。因为他想不明白为什么会把谢安珩教成那个样子。   他对他报以最大的期望, 从来都严格要求, 又给他上辈子自己根本无从奢求的教育环境和生活环境, 养出来的谢安珩却连他上辈子一半也不如。   谢行之把这一切归咎于溺爱。   谢安珩依旧是那个聪明的谢安珩,其他的任何事情都没有改变,唯独有了他这个变数,那问题也只可能出现在他身上。   所以谢行之便想,那他消失就好了,谢安珩会重新走上正轨,一切也都会恢复原样。   但是……   谢行之垂下眼睫,继续往下点开后面的语音留言。   “哥哥。”   “三天了,你依旧没有音讯。”   “满北市降温了,你那里呢?我不在,有没有人提醒你添衣服?”   “我真的好想你,好想你。”   “如果你听见了这些留言,给我回一条消息吧,一条就好。”   谢行之用力闭了闭眼。   但人都是有感情的。   更何况他和谢安珩朝夕相对五年。   他最初的确有心锻炼谢安珩,不想让他继续像个奶娃娃一样离不开他,原本打定主意前三个月都不跟他联系,为了怕他自己心软反悔,谢行之干脆换了号码。   但实际上,他撑到第二个月结束就忍不住给岑向阳打了电话,想向他打听谢安珩的近况。   可他却得知岑向阳无论如何也联系不到谢安珩,原本的家里没人,公司学校哪里都找不着。   那段日子,谢行之刚好在为手术做准备,每天大部分时间都在做治疗,剩余的几个小时则是在睡眠中度过。   治疗很难熬,他又担心谢安珩出事,后续得知他考上了满北大学,还拿了状元,谢行之又放心了不少。   或许他这样的决定是对的,他那时想。   语音留言一条接着一条,谢行之把第一个月的全部听完,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发生了这么多事,如今看来,他错得离谱。   第二个月的第一条语音留言和上个月隔了整整一个星期的时间,前面几乎每天五六条的频率,让这显得很反常。   谢行之皱起眉头。   “他想夺走你的公司,这些人全都在觊觎你留给我的东西……”   “他说是我的父亲,我们有最亲的血缘关系,他不可能害我……太可笑了,他以为我会被他的这点糖衣炮弹骗到吗?”   可能是知道得不到回应,谢安珩慢慢从跟他对话变成了独自倾诉。   “他给我东西的时候,那种眼神……和施舍没什么区别。可能在他眼里,我只是个……呵。从来没有人在乎的可怜虫吧?”   “但他不知道……我见过真正对我好的人,我知道一个人真正爱我会是什么样子,看我会是什么眼神。”   “但他或许没见过,他才是那个可怜虫。”   “这世上只有你一个人是真心对我好。”   “我不可能交给他,他说的话我也不相信。”   “为什么……我以为那些是他编的……竟然是真的?”   “你的名字是假的,身份也是假的,你根本不是从国外回来见我的,我也根本不是你弟弟。”   “他说你从一开始就认错了人,现在只会后悔当初救了我。”   “我不想相信。”   “哥哥,我觉得有点坚持不下去了……”   “求求你回一次我的消息吧,求你了。”   “我好想你,哪怕是条短信都可以。”   “你真的不要我了吗?”   发这条语音的时候谢安珩可能状态很糟糕,背景非常嘈杂,但仍然能听出他话里隐约带了哭腔。   即便知道这都是过去发生的事情,已经过去很久了,谢行之的心还是紧了紧。   又隔了接近大半个月,断断续续还剩下十几条留言。   这次谢安珩的语气开始变得淡然,又或者说是冷漠。   和刚重逢那几天他面对的那个谢安珩一模一样。   “公司保住了。”   “商铺也保住了,你所有的东西我都留住了,但你什么时候回来?”   “你究竟是什么人?为什么你身上有这么多秘密……”   “你还会回来吗?”   “你给我定的目标,不出一年我就能达到了。”   “无所谓了,不管你到底是谁。”   “他也出国了,是你让他去的。”   “那为什么我不可以?”   “算了。”   “一年,如果你还没有回来,我就不等了。”   最后一条语音断在这里。   谢行之久久不能平静。   不等了?要是他过了一年还没回来,他会怎么做?   谢行之不知道。   他心里一团乱麻,躺在床上,耳边反反复复全是谢安珩的声音,带着哭腔的恳求,最后变成毫无情绪起伏,淡漠的陈述。   他这一年的经历远比他想象中还要糟糕的多。   谢行之又盯着手机屏幕看了十来分钟。   思及要尽快养精蓄锐好去处理目前一片混乱的烂摊子,他还是强迫自己闭上眼睛,把手机丢到一边。   原以为他会睡不着,但最后终究身体敌不过几天以来的疲惫,谢行之感觉沉沉往下坠落。   再一睁眼,面前的房间变成了刚回国时那个邮轮的客房。   视角很奇怪,他像是没有形体飘在空中,房间里还有另一个他,过了片刻,房门打开,谢安珩走了进来。   只是一个照面,谢行之便明白这是梦。   谢安珩和他靠得很近,两人的脑袋几乎要碰到一起。   谢行之看到谢安珩望向他的眼神很复杂,像是有怨,但又狠不下心来,还带着点小心翼翼。   “一年不见,我很想哥哥。”   “哥哥呢?有没有想过我?”   但当时的他注意力全扑在岑向阳身上,对这些细节一无所察。   谢安珩那会看他的眼神真的是这样子吗?   画面又一转,冲天的火光和爆炸裹挟着破碎的玻璃扑面而来,耳畔是坠落的风声在呼啸。   “哥哥——!”   落进水中的前一秒,谢行之听到谢安珩喊他的声音,声嘶力竭。   即使是在睡梦中,重温自己和死神擦肩而过的场面也并不好过,谢行之皱紧眉头。   但在他以为还要继续感受一遍冰冷的江水时,画面再次变换。   这回成了第一视角。   这个场景他熟悉到不能再熟悉了,是他跟谢安珩一起住了几年的小洋楼,而且还是他自己的卧室。   看上去像是晚上,窗帘紧闭。   谢行之还没四下打量一会儿,突然听见耳边一道轻轻的声音:“哥哥。”   他怔愣。   这个嗓音还带着青春期的稚嫩。   谢行之低下头,对上十八岁的谢安珩那双幼鹿一样乌黑的双眸:“我们会永远在一起,不分开,对吗?”   紧接着,他像记忆中一样没有回答,而是俯下身,在他额头落上一个吻,淡淡地对他说:“早点睡吧。”   前两个梦的内容不是那么美好,最后一个倒还宁静温馨,从生死危机跳转过来,谢行之心里平静了不少。   当年的后续就是他和谢安珩搂在一起睡觉。谢行之想。   难道他要在梦里再睡一觉,做个梦中梦?   还没等他这个念头停留一秒,面前的谢安珩忽然扬起脑袋,搂上他的腰,将两人的身体贴得更紧了一些。   下一刻,他的唇印了上来。   谢行之还没反应过来。   谢安珩半阖着眼,长睫低垂,轻柔又不容拒绝地细细吻过他的唇,再是下巴,顺着一路向下。   不等谢行之找回思绪,怀里的青年已经将这个吻进行到了他的脚踝。   谢安珩自下而上抬眼望着他,满目都是虔诚和迷恋。   “两个月了,我好想你……”   “你不要我了么?”   “谢行之。”   “!”谢行之倏地睁开眼睛,差点从床上弹起来,动作过大,牵扯到受伤的那条腿,一阵刺痛,又重重躺了回去。   谢行之紧紧盯着天花板,眼睛睁到最大,震惊地喘气。   无论他在商场如何老练如何运筹帷幄,谢行之上辈子毕竟二十三岁就出意外英年早逝。   他不乏追求者,但他对另一半要求苛刻。   谢行之追寻的是可以身心全然跟上他步调的灵魂伴侣,在物欲横流勾心斗角的商场和豪门之间浸染的这些人,没有一个能让他有想要接近的**。   加之本人还是个不折不扣的工作狂,他对情爱一事向来可有可无,也一直抱着远观的态度。   他这辈子又一心扑在谢安珩身上,两世加起来也没涉及过这方面,完全就是他的知识盲区,这个梦带来的震撼不可谓不大。   过了好久,他才用力闭了闭眼,撑着胳膊坐起来,靠到软枕上,按开床头灯。   柔和的光亮让谢行之的心绪平静下来,停留在他脑海的梦中场景也迅速消散。   他抬手抹了一把脸。   梦和现实往往都是反的,一定是这几天听到的奇怪东西太多,让他梦见这么荒唐的事。   “咚咚。”   房门这时候忽然两声响。   房间外,岑向阳靠在门口:“行之哥,你醒了吗?”   房间里低低地“嗯”了一声。   岑向阳继续贴心地问:“我马上开车去接私人医生过来,可能要花半个小时,你想不想上厕所?趁我还没走,我能扶着你。” 第51章   谢行之:“……不用。”   “我又不是两条腿都断了, 我自己能行。”   “啊?这怎么行。”岑向阳大大咧咧的,也不知道他心中的想法,说着就推开门。   他弯下腰就将谢行之抱上轮椅要往浴室里推:“没事, 我又不急这一会儿, 我扶着你吧,行之哥。”   谢行之刚做了个那么奇怪的梦,一条腿又不方便行动,被他抱起来的时候浑身一僵,赶紧按住他的手:“真的不用, 浴室旁边有扶手,我自己可以的。”   岑向阳一愣。   新装的房子他都没来过几次也不熟悉,他转头看了一眼,盥洗室里确实到处装了扶手。   “那, 那好吧。”岑向阳以为谢行之是对这些私人方面的问题比较敏感, 也没有继续劝, “那我等你出来了,我再去接私人医生。”   看着岑向阳回到客厅里, 谢行之才总算松了一口气。   他抬手捏了捏眉心, 把脑海中那些纷杂奇怪的念头赶出去, 迅速解决了个人问题,摇着轮椅去到客厅。   医生来得很快,也负责任,直接开了一辆满是器材的小型医疗车过来, 当场给他把腿又拍了一条片子。   检查完之后连连夸赞上一个给他包扎治疗的医生处理得很仔细, 顺带将他身上其他的伤口重新上了药便离开了。   “那小姑娘还会扎针啊?”岑向阳在一旁听得瞠目结舌, “扎针灸是啥感觉, 是不是很疼?”   “不是她扎的。”谢行之笑道, “她有个会中医的师父在西坪镇,把我带到镇子上让那位医生帮忙弄的,也不怎么疼,基本上没太多感觉。”   岑向阳看到他的腿,又皱眉心疼道:“那也是,和你腿上的伤比起来,这点小针扎一扎也没啥感觉了。”   他说完叹气:“那天要是我开车就好了,都怨我。”   “怎么会怪到你头上去?”谢行之无奈,他这副自责的模样和谢安珩小时候一个样子,但凡发生任何事首先就怪自己。   “那辆车想要的是谢安珩的命,当时刚好是我们开了谢安珩的车。”   岑向阳:“就算他得手了,让警察把他逮起来,他不也得判死刑,图啥呀?谢安珩那小子对他做了啥事至于让他这么记恨他?”   他眼睛睁大,哪怕知道这是豪门斗争,也还是有点难以置信。   谢行之叹了口气:“当然不是他想这样做,多半是背后有人指使。”   “会接这样的活的,大多数都是些游离于社会之外的边缘人物,为了还债,或是惹上了不该惹的人,寻求庇护。”谢行之见他不理解,缓声解释,“图的……自然是事成之后丰富的报酬。”   这种人多半不会在乎自己的命,事成之后自己还在不在都无所谓,他们想要的只是保证家人孩子后半生能够安稳。   而能给得起这种报酬又有足够的魄力去策划这样一出事故的人,非富即贵。   岑向阳脑瓜子还算灵敏,立刻道:“肯定是夏景辉!”   “上次在宴会,谢安珩提前把你送到房间里,没让你看见。”他义愤填膺,“虽然这小子不是个什么好东西,但那夏景辉就更是个大垃圾。”   谢行之的确不知道他进房间之后外面发生了什么,闻言抬眸看向他,做出一副愿闻其详的表情。   岑向阳摸摸下巴,越分析越带劲:“他说他还有另外一个儿子,什么生病了送去国外,就因为这个要把在外面流落多年的谢安珩接回来,还把位置留给他。但我觉得说不通,我要是有个弟弟生病了,我也不可能一个人把家产全占了,把他丢到大老远的外国自生自灭。”   “而且照理说,这老子把位置留给儿子,不应该心甘情愿吗?但当时我看夏景辉那个脸色,就跟捅了他一刀似的。”   谢行之好整以瑕地等待他分析。   岑向阳“啪”地一声捶向手心:“肯定是谢安珩用了什么手段把他那个哥哥赶走了,夏景辉喜欢的又是原配和他生的亲儿子,谢安珩嘛,毕竟只是他生命中的一个意外,这在他们这样的大家族叫什么来着?私生子?”   “把位置传给私生子这多没面子,加上害得他的亲儿子不能继承自己的家业,所以夏景辉恨透了谢安珩,一不做二不休,干脆把他弄死,给他原先那个亲儿子让位,你说对不对,行之哥?”   “……”谢行之哭笑不得,“有那么一点点道理。”   岑向阳“啊”一声。   谢行之:“但有失偏颇。”   岑向阳:“……”   岑向阳:“哥,你就纯属给我面子对吧,我是不是一点都没答对?”   谢行之弯了弯唇角:“还是沾了一点边的,这起事故确实是想让谢安珩给夏景辉名义上的另一个儿子让位。”   岑向阳:“名义上?”   谢行之点头:“夏嘉誉并不是夏景辉的亲生儿子。”   这个豪门秘辛在各大家族内部或许已经传开,但对夏景辉和施家而言毕竟是家丑,他们自然不可能公布给大众。   “啊?”岑向阳傻眼,“这家夫妻还真够开放啊……两个人都出轨?”   谢行之不知为什么面色一僵,垂下眸子:“不是出轨。”   “谢安珩的亲生母亲……是个没权没势的小明星,被夏景辉的花言巧嘴哄骗,等到怀了谢安珩,才得知夏景辉和施家的独生女施瑶订了婚。”   岑向阳:“谢安珩的生母才是原配?那个施家才是小三?”   “对。”谢行之轻轻闭了闭眼,呼出一口气,“但关若灵这个女人……”   他对关若灵唯一的记忆就是在他年幼的时候。   对方终日以泪洗面,抱着他哭,说自己没用,又说她犯了一个天大的错误。   很长一段时间里,谢行之都以为关若灵口中的那个错误是指他。   加上谢伟茂那个酒鬼平时字里行间对关若灵的辱骂,他更以为他的母亲后悔生了他,以为是他让自己的母亲陷入这样绝望的境地,所以才遭到她的抛弃。   而这段时间在夏家老宅接触了施家母女,重新想想,当年她孤身一人,多半是被施家察觉了她和儿子的存在,面对想要赶尽杀绝的施家主母,她求助无门,又拼了命地想要把他保下来。   她只能躲在棚户区里隐姓埋名,苟延残喘,寄希望于谢伟茂的庇护,但没想到再度陷入另一个绝望的深渊,日复一日,最后就这样香消玉损。   关若灵这个柔弱的女人把所有的过错全部归咎于她自身,到死都带着痛苦。   谢行之轻蹙眉头,将脑海中的记忆连串起来:“在当时,上一任家主还没有去世的施家如日中天,夏家和他们比起来也要避让几分。关若灵斗不过身为豪门的施家,只能避开他们,重新嫁给另一个男人,独自抚养谢安珩。”   “啊……”岑向阳想到谢伟茂那个人渣,“关若灵,这个名字好好听,但她也好可怜。”   谢行之叹了一口气。   时至今日他才明白,然而人已经不在了,如今再说这些,又有什么用……   “行之哥,你对谢安珩的身世好了解。”岑向阳忽然说。   谢行之一怔:“怎么突然这么说?”   他笑了笑:“我养了他五年,当然了解他。”   “啊!”岑向阳聪明的脑袋瓜子突然上线了,“这么一想,行之哥,那你为什么要养他啊?”   他睁大眼睛望着谢行之,面露疑惑:“谢安珩是夏景辉的儿子,行之哥……你是谢安珩的哥哥,但你又不是夏景辉的儿子……”   岑向阳彻底混乱。   “咳。”谢行之轻咳一声,试图转移话题,“这个改天再讲给你听,这间房里有电脑吗?”   他在后者开口之前继续说:“我不联系谢安珩,你放心。那天的车祸牵扯到的事情众多,这几天施家和许家都来秋水村搜查过,我必须抓紧时间处理好。”   他没死的消息瞒不了多久,不过现在敌在明他在暗,只要对方还没有发现他活着,情况就对他有利。   岑向阳果不其然就被他的问题带跑了。   他虽然看谢安珩不爽,却也不是不明事理的人,帮他把轮椅推到小书房:“电脑在这里,但是上面什么东西都没装。”   谢行之点头:“没事,能联网就行。”   “那你要是有什么要帮忙的就喊我,或者直接手机打我电话,我就不打扰你处理这些事了。”岑向阳还是很有自知之明的,知道以他的脑子不适合掺和这种复杂的事情,就算谢行之给他讲解他也不一定听得懂。   “好。”谢行之应答。   等书房的门关上,听到脚步声走远,他才松了一口气。   刚刚只顾着回忆过去,差点忘了他和谢安珩之间还有这一层秘密。   幸好只是说给了岑向阳,要换了其他人,恐怕就没这么容易敷衍过去了。   谢行之冷静片刻,打开电脑,打算查一查谢安珩这一年来发生的事。   那些语音留言条透露出来的信息太有限,却也能让谢行之知道,谢安珩在他刚刚离开的两个月里经历了非常糟糕的事。   和豪门有关的八卦内容最能吸引眼球,自然也不会被那些娱乐记者放过,要不然也不至于连西坪镇那样偏远的小镇子都有人关注夏家发生的变动。   这时候还没放出夏家少爷就是谢安珩的信息,但谢行之知道此时夏嘉誉已经远在国外,那这段时间有关夏家少爷的报道显然只可能是谢安珩,谢行之很轻易就找到了他想要的资料。   娱乐新闻上面记载的多半有真有假,但他就是当事人之一,很轻松就能判断出哪些是有用的信息。   谢行之一条一条往下看,越看眉头皱得越深。   在他离开后不久,夏景辉就试图吞占他的公司。   这个时候谢安珩想必也已经加入了夏家,谢行之以为他是带着他的公司一同投奔了夏景辉,但事实明显并非如此。   再结合那些语音留言里说到的内容……   “他想夺走你的公司,这些人全都在觊觎你留给我的东西……”   谢行之捏了一把眉心。   如果他猜想不错,谢安珩在更早之前就接触过夏景辉,也早就察觉了对方对他公司的意图。   他加入夏家应该只是想要将计就计,趁着夏景辉对他并不了解,大意轻敌,干脆一举把他吞下,彻底绝了夏家这个后患。   这个想法非常“谢安珩”式,剑走偏锋虽然冒险,但收益极高,如果换成他,多半也会这样选择。   而他……也的确做到了,只花了一年的时间。   只是这中间加上了谢行之这个变数,代价就变得有些大。   如此一来,出国之前那几次招标会夏家为什么会突然这样针对他们就可以解释得通了。   城西那块地没能解决也多半和这个有关。   谢行之纵横商场十几年,这样的伎俩并不难猜测,多半是夏景辉和谢安珩谈判被拒绝,恼羞成怒对他施压,又或是拿什么东西威胁他。   有什么能够威胁到谢安珩?   这个问题简直不需要思考,无论拿去问他身边的任何一个人,所有人都会异口同声回答“他哥哥”。   但这个傻小子一声不吭的,他把责任全部怪到他头上的时候也没解释。   不对。   该是还有什么原因让他没法解释。   谢行之用力闭了闭眼。   能是什么原因……   谢安珩肯定通过夏景辉得知了一些关于他原本这具身体的信息。   两人重逢第一天,他就质问他,说他根本不是他的弟弟,他所做的一切都是给那个真正的弟弟做的。   他只顾着真实身份不能暴露,没有细想。   这样看,那时候的谢安珩……是真的以为他被抛弃了。   从谢安珩的角度,他那会身份、名字、身世,没有一个是真的,还在他孤立无援濒临崩溃的时候失联整整两个月,可不正是个彻头彻尾的大骗子么。   谢行之又往下翻了翻,发现还有对夏家少爷遭遇车祸、谣言甚至投毒进医院等等只言片语的报道。   谢安珩……在尽全力守住他留下的一切。   即便以为他被他抛弃。   他没办法知道谢安珩具体受到了怎样的折磨,但他料想得知他不愿意把公司拱手让人的夏景辉和临死反扑的施家必定是想置他于死地。   以夏景辉的作风,多半还会拿他母亲的事加以杜撰,对他再进行一次打击。毕竟这时候的谢安珩还没能得知关若灵当年的真相。   后面还有更多他这一年遇到过的各种明枪暗箭,他忽然不太想继续往下看。   谢行之深深呼出一口气,仰头望向天花板。   算了,如今想太多也没有任何益处。   谢行之关掉那些新闻界面。   先把手头的危机解决掉。   现在他在场,不可能看着谢安珩再在他面前任人欺凌。   -   翌日一早,岑向阳便驱车带着谢行之前往半岛酒店。   趁着没人知道他没死,现在正是打击其他几个家族的绝好时机,让他们无法和施家集结。   “行之哥,你真的拿到了那辆货车司机被买通的证据?”半路上,岑向阳忍不住问他。   谢行之顿了顿,掩下眸子:“没有。”   “啊?那……那我们今天这事儿能成吗?这些家族真会信我们?”岑向阳想到他的计划,心里有点忐忑。   其实主要还是因为这计划里他也要上场,谁让他也是受害人之一呢。   谢行之转头:“不相信我?”   岑向阳对上他那双淡色琉璃一样的眸子,忽地就被其中的胜券在握给安抚住了。   “信!信信信!”他立马大声道,“为行之哥出生入死,你说往东我绝对不往西,哥们儿百分百信你!”   谢行之淡笑:“我教给你的那几句话,你记住就行,其余的都由我来说。”   岑向阳松了一口气:“好。”   谢行之有意掩人耳目,没有走正门,在侧面一处小门让岑向阳停了车。   “行之哥,你先在这等我一下,这边地方停车位满了,我去前面把车停了就过来接你。”岑向阳把他的轮椅架好,又将谢行之抱上去。   谢行之:“好,不着急,时间还很早。”   早上风有点凉,停车的地方又地势空旷,等岑向阳的车离开,谢行之摇着轮椅进到两辆车之间避风。   又等了五六分钟,索性一路坐了好久都没活动,他便试着从轮椅上撑起来,想站一会儿。   谢行之单手扶在右边的车上,没有受伤的那条腿稍加用力稳住重心。   他刚刚站定,左侧的车忽然“咔哒”一声,门开了。   谢行之寻声望去,正对上车内的人那双让他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墨色双瞳。   谢安珩缓慢地闭了闭眼,复而睁开,低哑着嗓子:“……哥哥?”   谢行之僵立当场。   轮椅在他腿边,但他现在刚刚站稳,双手都扶在车上,压根没办法迅速坐回轮椅里,更不用说离开。   他往身后一望,空荡荡的停车场竟然没有别人,岑向阳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就这几秒钟的功夫,谢安珩已经站在了他面前。   “哥哥……”他眼眶通红,双目遍布血丝,仿佛不敢相信,伸出双手轻轻拢倒谢行之脸侧,又不太敢触碰他,害怕一碰他就消失了似的。   就在谢行之浑身紧绷的时候,谢安珩竟然就这样望着他,眼角落下一滴泪。   “是梦吗?”他长长的睫羽低垂着,终于忍不住用掌心蹭了蹭谢行之的面颊,“你终于愿意到我的梦里来了?”   谢行之皱起眉头,觉得他的眼神有些不对劲,很迷蒙,跟覆了一层雾一样,他一时半会也没能说上来谢安珩到底是怎么了。   紧接着他便也没时间再想这些,面前的男人缓缓将他拥入怀中,脑袋埋进他颈侧。   碎发绒绒的触感让他浑身一抖。   但更重要的是对方身上很烫,烫得骇人,吐息都像火。   谢安珩在发高烧。   他烧糊涂了,以为是做梦梦到了他。   “是梦。”谢行之低头道。   谢安珩必定不可能发着高烧还独自一人留在这,趁他的那些保镖还没来,他努力思索脱身的方法,“你在做梦,可以先松开我吗?”   他把心里一闪而过的某些念头压下去。   一切都只是谣言,谢安珩在他眼皮子底下长大的,不可能有那些荒唐的想法。   话音落下,谢行之陡然睁大眼睛。   谢安珩……在吻他。   彼此炙热的脉搏和呼吸声近在耳边,些微带着干燥又柔软的触觉搅乱了谢行之的一切思绪。   谢安珩在他颈侧流连半晌,又抬起头,仍然迷蒙没有焦距的乌眸对上他的眼瞳。   他一笑:“既然是梦……那我就……”   烧糊涂的人说的话断断续续又不真切,讲完又含住他因为震惊微微张开的下唇,轻轻咬了咬。   “反正他……也不会知道。”谢安珩按住他的后脑勺,用力吻了上来。 第52章   谢行之陡然清醒, 用力在他身上一推——   谢安珩猝不及防被推得往后一个踉跄,抓着他的手却没松,力道还出奇的大。   谢行之本来就单脚站立, 重心不稳,这一下险些被他拽过去和他一起跌倒。   但好在谢安珩抬手在他自己那辆车的车门上撑住了, 堪堪稳住自身。   摔了这么一下也没能让他清醒过来,反倒干脆直接揽上谢行之的腰,他被前者带着,整个人朝前扑过去。   谢安珩没让他摔着。   谢行之再一抬头, 发现他几乎以一个投怀送抱的姿势被谢安珩完全揽进了怀里。   还没等他试图伸手扒拉住车门将自己撑起来,谢安珩低头定定地看了他几秒, 也不知道想了什么, 居然就这样抱着他往身后的车门里倒。   “你——”谢行之单腿毫无反抗能力,被迫跟他一起齐刷刷倒在了车后座。   他有些恼火, 从谢安珩身上撑起来,又听到头顶传来一声低笑。   谢安珩就这样垂眸望着他,即便是在昏暗的车厢里,那双纯粹的黑瞳也亮得惊人,像是看到了星星。   可那双眼睛里分明什么也没有,一片迷蒙中只有谢行之的倒影。   谢行之怔忪了几秒。   趁他愣神,谢安珩再度低下头来, 环住他的脖颈想继续刚才的亲吻。   现实中的吻和他梦境里那个轻轻柔柔的截然相反, 与其说是吻,倒不如说是啃,谢安珩这架势和饿了几年的狼见着了肉骨头一样, 恨不得把他生吞了。   这次谢行之反应过来了, 捏住他的手腕, 想让他松开自己。   但动作进行到一半,谢行之嗅到血腥味。   他动作一顿。   谢安珩半搂着他的脑袋,掌住他后脑勺,两人贴的很近,这个距离让谢行之清晰的看见他的皮肤。   手腕上一块好肉都没有,纵横交错全是划伤的痕迹,新伤叠着旧伤,看上去非常吓人。   他一直嗅到的淡淡的血腥味便来自于那里。   后者还在往他唇上蹭,谢行之捉住谢安珩的一只手,低头避开他的吻,抬眼凝重地问:“你这里是怎么回事?”   “唔……”伤者本人却好像一点都不在意,随意的瞥了一眼自己的手腕,嘟哝道,“磨破的。”   谢行之:“磨破的?在哪里磨的?”   他好端端的,每天最多也就是办公室跟饭局上来回换个地方,出门也是坐车,怎么会把手腕磨成这个样子。   谢安珩被他抵住胸口,虽然依旧神志不是很清醒,但也明白谢行之在问他问题,而且这个问题他要是不回答,对方好像就不给他亲了。   他于是只能道:“我把你的手腕弄伤了。”   “……”这句话再谢行之脑海里转了好几圈,他才总算听明白他说的是之前那次争执给他手腕上磨出了几道血痕,“你把我的手腕弄伤了,所以你就弄伤你自己?”   谢安珩像是不明白他为什么语气突然变差,低下头在他颈窝蹭了蹭:“别生气……我已经知道错了,我那几天是脑袋不清醒。”   谢行之:“……”   我看你现在也不怎么清醒。   “谣言我都澄清了,你给我的东西我都帮你保护得好好的……我不会再伤害你了,不会再让任何人伤到你了……”   谢行之用力闭眼缓了缓。   算了。   人在发烧,估计连自己在哪都不知道,这时候和他讲道理也没什么用。   但谢行之总觉得如果谢安珩用这种方式惩罚自己做得太熟练,恐怕不仅仅是这一回磨破手腕这么简单。   他又捏着对方的手仔细看了看,果不其然在他掌心找到一个伤痕。   但这个伤口看上去像是很久之前的,已经完全愈合了,只剩一个疤。   在这个疤旁边还有一个更小的痕迹。   这一个谢行之认识,是他刚把谢安珩从垃圾场里抱出来的时候留下的。   他当时太过用力攥住那枚袖扣,袖扣没入他的皮肉,尽管后续涂药治疗都做得很到位,依旧留下了一道浅浅的白色痕迹。   “这个呢?这又是哪来的?”谢行之撑起身体坐起来,又把谢安珩也拉起来,拽过他的手摊开给他看。   车内没有开灯,很昏暗,谢安珩又发着高烧,像是看不太清楚,靠在他胸前埋头打量了好一会儿,才小声说:“车钥匙……”   “什么?”谢行之蹙眉。   谢安珩搂着他,好像不想再让他看见,倏地将手缩了回去,也不说话了。   谢行之抓住他的胳膊又把那只手拽回来:“什么车钥匙?”   过了不知道多久,谢安珩总算开口:“你送给我的车钥匙……”   谢行之:“……”   谢行之:“你拿车钥匙戳烂自己的手心?”   谢安珩慢慢摇了摇头:“没有。”   “我只是捏着它。”   谢行之听明白了。   跟原先那枚袖扣一样,谢安珩把他送的车钥匙捏在手心里,力道太大,戳伤了他的皮肉。   难怪刚出国那天,岑向阳说赵致殷带着谢安珩去了一趟医院,还说什么手划伤了。   想到这里,谢行之顿了顿,也不管后者还像个大型犬似的挂在他身上亲亲蹭蹭,趁他现在头脑迷糊也无法反抗,伸手解开了谢安珩的衣服。   果不其然,在他胳膊肩胛几个地方又发现了两处伤痕。   谢安珩这下倒是配合得很,不等他问就说:“车撞的。”   和昨天查到的消息也没什么出入,他这一年里出过几次车祸。   谢行之“嗯”一声,接着往下脱。   外套扒掉,拉开他里衬的时候被谢安珩抬手挡了一下,像有点不好意思。   不过他立马收到谢行之抬眸的目光:“松手,让我看看。”   谢安珩纤长的睫毛轻轻颤了颤,别开脑袋靠在他肩膀上,手上没继续挡着。   越是将衣服脱下来,血腥味就越浓重,已经不再来自于他的手腕两处,而是他的腰腹。   将里衬完全解开,谢行之的眸光狠狠一抖。   “谢安珩……”他难以置信。   入目那一节结实的腰正中间伤得一塌糊涂,最糟糕的是伤口没有好好处理,上面的包扎也不知道多久没有换过,还是湿的,似乎是带着包好的伤口泡过水,边缘泛了青紫,已经严重发炎。   不用问也能知道这么严重的伤只能是那天车祸造成的。   他坠江前一刻听到的呼喊不是幻觉,也不是做梦,是谢安珩真的扑过来喊了他的名字,而他这么做的途中多半是被后来的车撞了才会留下这样的伤。   谢行之气急,已经懒得再管此时的谢安珩能不能理解他说的话了:“你伤成这样为什么不去治?伤口发炎感染会要你的命,你都不知道疼吗?”   难怪他好好的发这么严重的高烧,竟然还出来乱跑,身边连个人也不带。   谢安珩在他耳边嘀嘀咕咕了几句,听不太清楚,但大意似乎是说哥哥关心他,就算只是个梦,他也依然很高兴。   末了又蹭到他颈侧亲了一口他的耳朵,这次说的总算听清楚了:“哥哥肯定伤得比我重,也比我更疼……这点疼……不算什么。”   谢行之彻底拿他没辙:“你身边的人都去哪了?赵致殷呢?”   “不知道。”谢安珩声音又低又沉,还有鼻音和呼出来火一样烫的气息,“我谁也不要,我只想跟你待在一起。”   谢行之没反应过来他说的是什么意思,谢安珩眼底仅剩的一点点灵动随着体温上升慢慢消退,又开始说胡话:“施家……夏景辉……我就快帮你报仇了。”   “对不起,哥哥,对不起……我不恨你,从来没都没恨你……”   “我不想醒过来……你不要走好不好……”   “等我……很快就来找你……”   他语焉不详断断续续,谢行之拧起眉头问:“找我?”   谢安珩不是已经派了不少人出去找他吗?   他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你想怎么找我?”   面前跪坐在他身侧的人低头,用那对氤氲水雾的乌瞳对上谢行之的眼睛:“我试过很多遍,江水也不是很冷。”   谢安珩在他耳边轻轻留下一句话,最后又道:“……这样我们就再也不会分开了。”   谢行之眼瞳一缩:“……你说什么?”   但身边没反应,车内骤然安静下来,他低头去看,刚才还絮絮叨叨讲话的人这会儿已经皱着眉毛合上了双眸。   后者似乎精疲力竭,紧绷了不知道多久的弦总算找到可以放松栖息的地方,枕在他肩头沉沉睡过去。   “谢安珩,谢安珩?”谢行之拍了他两下,还是没有任何回应。   即便失去意识,谢安珩依旧把他抱得死紧,胳膊跟两条钢箍一样。   谢行之半天才把他的双臂拉开挪走,又摸索半天他身上的口袋,在西装内袋找到了手机。   他将手机拿出来,捏着他的手指按在上面解锁。   谢行之翻了翻聊天记录,得知赵致殷此时就在半岛酒店,他们的思路和他一样,也是来拉拢满北市其他家族的。   但中途似乎谢安珩烧得实在太严重,又执拗地不肯去医院,非要把这件事解决了再说,赵致殷才不得已把他留到车上。   知晓谢安珩不是孤身一人,谢行之稍稍放心。   把他的衣服整理好,他用他的手机叫了救护车,又删了通话记录。   最后看了片刻谢安珩的睡颜,谢行之轻轻把他紧皱的眉头抚平,这才撑着从车门爬了出去,艰难回到自己的轮椅上。   过了约摸七八分钟,岑向阳回来的时候,谢行之正在他们分别的小路口原地等着。   他撑着膝盖在后者面前大喘气:“我去,今天真是出了奇了,到处都满员,一个停车位也找不着,我转溜了一大圈才把车停好,怎么一大早上这么多人来这个破酒店?”   他说完没得到回应,抬头看了一眼,发现谢行之双目虚虚落在空中,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行之哥,行之哥?”岑向阳伸手在他面前挥了两下。   谢行之眨眼回神:“嗯……嗯?你说什么?”   岑向阳咽了咽嗓子:“我说……咦?”   他忽然猛地凑近。   谢行之往后一缩:“做什么?”   “……行之哥,你怎么也有咬嘴皮的坏习惯。”岑向阳在身上摸了半天,“哎,完了,我把我那唇膏落车上了。”   “什么?”谢行之先是一怔,接着反应过来摸了摸嘴唇,“嘶……”   岑向阳:“疼吧?你嘴皮被你咬破了!”   谢行之:“……”   是刚刚光顾着看那小子的伤口,没提防着被他给啃破的。   岑向阳不知道他心里的想法,还在紧张:“我也喜欢撕嘴皮,我和你说,这玩意儿看着不怎么起眼,但这冷风一吹又干裂,很疼的!”   “你可千万别舔,等会让他结痂就好了。”   “哎呀,行之哥,你的脸也好红,哇,耳朵也好红……”   岑向阳惊呼。   “我的天,我就不该放你在这吹冷风,等下脸和耳朵要是吹冻着,在暖和的地方可痒了,走走走,我们快进去。”   一边说一边把他的围巾解下来给谢行之圈上,赶紧推着他的轮椅往半岛酒店里飞奔。   “……”谢行之连忙拽起围巾把脸和脖子都拢住,临到酒店门口,终究还是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谢安珩的车安安静静停在原地,萧瑟的寒风吹过,没由来有那么一丝可怜巴巴的意味。   “看啥呢?后面有谁?”岑向阳也跟着回头。   谢行之扭头,重新目视前方:“没什么,没有谁,走吧。”   正事要紧,收到他发的消息,谢安珩自会有人照料,现在不是考虑这些的时候。 第53章   半岛酒店只是谢行之的第一个目的地, 他实际要去的地方是这家豪华酒店顶层的俱乐部。   这里才是整个满北市群英荟萃的地方,无论什么时候都会有不少豪门人士聚集在里面洽谈生意或是聚会。   时间尚早,半岛酒店原本该是没有多少人的, 但走廊电梯里的服务生却一个个行色匆匆。   岑向阳避开人群,把谢行之推进最里侧的电梯,又迅速关闭了电梯门。   “行之哥,我真觉得有点奇怪。”他忍不住道, “我停车的时候就发现今天来的豪车特别多,这些人不会都是去俱乐部的吧?你看刚才那些服务生……他们会不会也是去顶楼的?”   谢行之点头:“嗯。”   岑向阳“啊”一声:“那怎么办?今天是有别人在俱乐部召集了这些人吗?该不会是那个什么施家吧?”   “不是, 是赵致殷。”他道。   “啥?”岑向阳像是一下子还没反应过来这个名字,紧接着又一声怪叫,“他那个狗东西今天也在这?刚好, 我还有账没给他算……”   谢行之按住他准备撸袖子的手,无奈一笑:“今天我们先把重要的事解决了。”   说完又道:“而且你现在去找他, 肯定会让谢安珩知道我也在这里。”   “哦哦哦, 那也对。”岑向阳冷静下来,“对不起啊,我太冲动了。”   谢行之笑着摇头:“他到底怎么得罪你了?”   “……”岑向阳狠狠皱了一下脸, “他……那可太多了,最关键的是上回我在医院, 我当时不是抓着你的胳膊,结果没抓住,只扯下来你的腕表吗?”   “嗯, 好像是。”谢行之眨眨眼。   岑向阳:“谢安珩那个小畜……小子, 他追到医院去, 我就给他讲了你这只手表后面刻名字的那件事。”   “当时我们都以为你没了, 谢安珩听完以后在那假惺惺, 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想让我心软把你的手表给他。”   岑向阳冷哼:“但我是什么人?我可不会被他的表象欺骗好吗?我坚决不给他!”   “结果你猜怎么着?”他义愤填膺。   谢行之:“赵致殷趁你睡着把手表拿走了?”   “你怎么知道?!”岑向阳睁大双眼,“他真的是个狗啊,他假装好意跑过来安慰我,说什么他的肩膀给我靠,让我枕在他身上,难过了就痛痛快快哭一场……说话一套一套的。”   “我那时候多伤心啊,我就被他给骗了。”岑向阳越想越生气,“我又骂了一通谢安珩,给我累得够呛,哭着哭着我就睡着了,再一醒来,这腕表就不见了,跑到谢安珩那去了!你说,这除了他还能是谁拿的?”   虽然他很愤怒,但谢行之想到那个场景,不知道为什么就是忍不住有点想笑。   他轻咳一声掩饰笑意:“那肯定是他拿的。”   “对,所以他就是个狗!满嘴谎话!”岑向阳恶狠狠,“这次算他走运,等下回再碰见,我一定让他知道花儿为什么这样红。”   话是这样说,真等电梯门打开,岑向阳还是跟做贼一样地探出脑袋,又飞快缩回来。   “他不在他不在,走廊上没人,行之哥,我们快走。”说完飞也似的推着他的轮椅进了俱乐部大厅。   大厅内灯光并不明亮,里面的宾客也各自聚集谈话,谢行之猜想赵致殷和他邀请的那些人多半是在某间包间里。   “我们先到那边等一等。”他伸手拽了一下岑向阳的袖子,“等赵致殷离开,刚好借用他的场面。”   这话岑向阳非常爱听,连连点头:“好。”   半个小时过去,果不其然,最里侧最大的那一间包厢打开门。   赵致殷和十来个家族掌权人谈笑着走出来,谢行之一眼放过去,跟他料想一模一样,都是适合拉拢的满北市上层家族。   他们所处的角落有屏风遮挡,赵致殷被围在那群人中间,经过时没能察觉。   谢行之放松不少,刚要说话,有听见旁边的岑向阳也重重地呼出一口气。   他不禁哑然失笑。   “干嘛……”岑向阳有点恼羞,“我这不是怕他,我是担心被他发现,会连累你啊,行之哥。”   谢行之也不跟他争辩,连连点头称是。   岑向阳踮着脚偷偷摸出去观察,确认赵致殷彻底消失在下楼的电梯里,他才连忙回来。   “走了走了,他走了。”   谢行之颔首:“那我们也走吧。”   他说完指了一个方向,那边刚好是刚才从包间里出来的人,正围在一起小声讨论。   “推我去那边。”   “好嘞!”岑向阳摩拳擦掌。   谢行之的计划非常简单。   假若就连新闻媒体都能知道那起车祸和夏家有关,那满北市的上层圈子就更应该知晓其中的秘辛。   □□,这种下作的手段虽然听着很吓人,可哪怕豪门世家,在处理这种事上也绝对是尽可能干净利落不留把柄。   因为一旦留下把柄,代价巨大,少说也会在这些大家族身上剜下一块肉来,墙倒众人推,甚至有可能家族倾覆。   这些养尊处优的人,每个都非富即贵,坐拥千百万家产,只要好好守着祖辈打下的家业就能轻松度过一生,谁也不想和这种人命案子扯上关系。   而他要做的事,就是打所有人一个措手不及,在整个满北市都以为施家已经得手将他害死的时候,站出来。   一场买凶,最忌讳留下祸患,而该死的人没死,还声称手中掌握了施家做这件脏事的证据……无论真假,在场的人心里都要掂量掂量。   跟施家利益相关的家族没那么容易撼动,但对这些一直观望风向的其他豪门来说,该站向哪一方,也就显而易见了。   谢行之软硬皆施,讲述有条理神情又自然,加上他还坐在轮椅里,这时候他身上的伤以及岑向阳本人就成了最好的证据,当场就有人沉不住气表态。   有第一个人开头,后续自然也就容易了许多,胜利的砝码便立即倒向了谢安珩这一边。   这个结果和谢行之的预料相差无几,他神色淡然,倒是旁边第一次参与这种谈判的岑向阳兴奋得要命:“行之哥,下回还有这种事,你再带我来,太刺激了!”   盯着那群人脸上的表情五花八门不断变幻,最后被他们唬得一愣一愣的,岑向阳心里乐死了。   “如果可以,这种事我还是希望永远都不要发生第二次。”谢行之好笑地看着他。   把性命压在筹码上博弈,哪是什么好玩的事。   岑向阳一愣,清醒过来挠挠后脑勺:“嘿嘿,那也是,我一时嘴快,没想那么多。”   了解他的性格,谢行之自然也不会和他计较这种小问题。   他见那群人已经将他的话信了九成   ,知道自己此行的目的算是达到了,便靠近刚刚一位性子温吞的男人,打算找他打听打听这几天满北市的变动。   “夏景辉?”被他问到的男人好像过了半天才反应过来这个名字,“他啊……他早就没能耐继续跟谢安珩先生斗了。”   谢行之想到报纸上看到过的消息:“他不是还要继续上诉吗?”   “没有没有。”男人摆摆手,“那都是好几天前的消息了,他前两天就已经撤诉认输啦,就他现在这一无所有的样子,接着上诉也不过是被大家当个笑话看而已。”   “哦对了,我听说他精神似乎都不太好,前几次采访还差点打人家记者,和疯了一样。”   “啧,不得不说,这个年轻的谢先生手段也还真是狠,能把夏景辉这种狡兔三窟的人折磨成这个样子。”他说完摸摸下巴,看向谢行之,“不过他怎么做的,我们外人还是没有他本人了解嘛,这种事,你要真想知道他是怎么做的,不妨去直接问他好了,我也只是知道结果而已。”   谢行之:“好,他太忙了,我又刚刚赶回来,还没来得及问他这些。”   西装男:“的确忙,他一天出席好多场会议,几乎是连轴转的,根本不带休息,就是今天不晓得怎么没有亲自来,或许是去处理施家了吧。”   来是亲自来了,只不过没办法出席。   谢行之一顿,问他:“施家……”   “这个你也不了解?也是,这是昨天才发生的,消息都压下去了,新闻也没谁敢报道。”他们如今已经是一条船上的人,男人也乐得在他面前讽刺几句敌对家族,立即打开话匣子,“施家呀,这回算是完了!”   “夏景辉这个女婿不了,整天只知道琴棋书画,施家就全靠施老夫人一个人。”   “但她终归还是年纪大了,就这些天,几次博弈都没讨着好,连着在谢安珩先生手里丢了接近九成的股份和产业。”   “前天跟他会面了一次,昨天晚上就送进医院了,也不知道现在救过来没有。啧啧啧,这满北市啊,算是要彻底变天了。”   谢行之听得心中惊骇。   他和岑向阳对视一眼,后者虽然听不太懂,但也能明白谢安珩短短几天之内就让满北市的局势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他对西装男人道了谢,离开半岛酒店的路上都还在低头沉思。   本以为这群人是单纯被他手里捏着的证据威慑,但这样一看,这场斗争的胜负似乎已经非常清晰明了。   这些隔岸观火的家族,听完赵致殷的招揽,或许依旧对施家抱有那么一点点信心,不敢擅自站队。   毕竟谢安珩手段再怎么样狠厉,他也只是一个载满北市崭露头角的新贵,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更何况屹立不倒百来年的老牌豪门,这个道理大家还是懂的。   可他的威胁震慑算是在谢安珩这边加上了最后一个致命的砝码,双方的天平就彻底不再平稳了,也打消了这伙人心底最后的一丝疑虑。   毕竟沾染上□□,施家将再无翻盘的余地。   “行之哥……”岑向阳坐在车上,忍不住挠挠后脑勺,“你说这……听他们这样讲,谢安珩,他真有这么牛逼?”   谢行之低低地“嗯”。   岑向阳想到他给谢安珩脸上肚子上那两拳,不禁有点后怕:“那他为什么非要等你出事了再发威,不能直接在你治病那一年干脆把这几家全灭了,回来给你看个大好河山?”   谢行之也在想这个问题。   他们之间有不少误会,但更明显的原因该是有什么东西桎梏了谢安珩。   有他在,谢安珩就无法放开手脚对付这些人,而他的“死亡”虽然激怒了他,更大的原因一定是彻底打消了谢安珩心底的顾忌。   有什么事情,能和他有关,又让谢安珩处处捉襟见肘?   谢行之转头望向车窗外不断后退的树影,一晃神又从玻璃上看见自己现在的模样。   车内开了暖气,围巾半敞着,嘴上破了一块皮,被谢安珩亲吻啃咬过的那半边耳朵色泽依旧比另一边深许多。   谢行之目光一抖,迅速撇开眼睛,重新拉高围巾,看向车前方。   -   深夜,接近凌晨。   郊区小别墅。   谢行之躺在床上,耳边反反复复都是谢安珩在车里给他讲的那句话。   他竟然计划好了解决完这些事,就跳江自杀,来给他赔罪。   如果换成几天前,谢安珩在他面前这样说,他肯定不会相信,多半还以为对方是在威胁他,不准让他离开。   可今天遇到谢安珩之后,以对方身体的情况来看……   他恐怕是真的想好了要这样做,也是真的会这样做。   谢安珩根本就不把自己的身体当回事,大大小小那么多伤口都跟没痛觉一样,更不把自己的命当命。   经历了这么多事之后,谢行之发现他现在有点能跟上谢安珩的思维模式了。   谢安珩弄伤了他的手腕,那他就把自己的手腕也划伤。他觉得那起车祸有他的原因,所以他也保留自己在车祸中留下的伤口。   谢行之想到他包扎的地方一片湿濡……没准谢安珩真的带着伤在水里泡过。   做这样的行为也不是为了威胁任何人,毕竟在谢安珩眼里,他已经死了,也没办法知道。   他的思维很直接,既然伤害了谢行之,那就把这些伤害再施加回他自己身上,惩罚他自己。   谢行之本计划在暗处可以更好地击溃施家等家族,现在看来,他再不出现,施家先崩溃还是谢安珩先崩溃,还真不好说。   想到这,谢行之再度叹了一口气,抬手按开床头灯。   左右无论怎样也没有睡意,他从床铺撑起来挪到轮椅上,打算到客厅里给自己倒杯水。   谢行之在厨房等开水烧好,垂着眸子听壶里的水咕噜咕噜沸腾的响动。   忽然,他背后传来他拉着拖鞋的脚步声。   岑向阳走进来打了个哈欠:“这么晚了还没睡啊……”   看清他在烧水,又拍了一下自己的额头:“怪我,我该先给你装一壶水在保温瓶放到你床头的。”   “没事。”谢行之摇头,“不是想喝水,我只是睡不着。”   岑向阳轻轻“啊”了一声。   “行之哥。”等了半晌,岑向阳想起他从酒店回来之后就频频发呆,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忍不住问,“你是不是又在想那个小子了?”   谢行之沉默。   他刚要回答,岑向阳裤兜里的手机忽然响了。   “谁啊,深更半夜打什么电话,还好我醒着……”他嘟嘟囔囔把它掏出来,“喂?”   谢行之本来还没太在意,但见到岑向阳的面色越来越夸张,最后一副眼睛大睁惊恐的样子。   “怎么了?谁的电话,发生什么事了?”   “我老爹……”岑向阳听完电话里的人咆哮最后一句,默默挂断,“他说给我们家供货的几个供应商突然一起毁约了,还问我有没有得罪什么大人物……”   “还说……还说让我赶紧回家,不准再和你联系了?他怎么会知道……”   岑向阳这回智商突然上线,将手机揣回口袋,大步冲向客厅,“唰”一声拉开窗帘。   谢行之推着轮椅跟在他身后,只听见客厅传来他的大嗓门。   “我操!”   谢行之心中一紧,以为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连忙加快速度。   但他进入客厅的瞬间,立即呆立当场。   硕大的落地窗外漆黑一片,更让围绕着整个别墅的车灯分外显眼。   齐齐两列豪车,一辆接着一辆,把整栋别墅四周的路全部占满。   而正对别墅大门和这面窗子的那辆车前,一个高大的人影笔挺直立。   晚风鼓动他的衣摆。   谢行之缓缓摇着轮椅靠近窗户。   他垂眸,撞进谢安珩沉沉的目光。   后者仰着脑袋。   闪烁的车灯和月光都照不进他幽深的双瞳,唯有当中映出的那个身影,倏地一亮,让他整个灵魂都重新活了过来。   谢行之读懂他的唇语。   “找到你了,哥哥。” 第54章   岑向阳立刻一把将谢行之的轮椅抓住, 飞速往房间里推:“行之哥,你别怕,我们这就报警,我还不信了, 青天白日的他能……”   说到这意识到现在是凌晨。   岑向阳梗了一下, 连呸两声:“我不管, 反正他这回别想从我眼皮子底下把你带走, 没门!”   说完还真准备掏手机出来拨电话。   谢行之连忙将他按住:“不要胡闹。”   “行之哥!”岑向阳急了,“你真的不能再这样纵容他了,你看看他那样子,有哪里像是在乎你关心你的?他就只知道欺负你脾气好。”   谢行之哑然。   岑向阳还在那里嘀嘀咕咕:“这臭小子到底怎么找过来的……他是能隔着千里外的满北江闻到味儿还是怎么的?”   “……”还能是怎么找过来的,绝对是昨天去半岛酒店那一趟,虽然他自认为做的已经足够干净, 但他忘了对方是谢安珩。   在谢安珩眼里,别说他露面,可能只要在他面前晃一晃,都能被逮着。   谢行之调转轮椅又回头看了一眼窗户外面。   谢安珩依旧站在楼底下, 一动不动仰头望着他的方向, 连姿势都没变过。   似乎是见他们打定主意不出来,又看到岑向阳干脆利落地拉上了窗帘,两分钟后, 两人的手机都响了起来。   岑向阳那边来电显示依旧是他父亲。   而谢行之这边, 则是一个没储存过联系人的陌生号码,但这个号码他上回在去半岛酒店拿u盘的路上见过。   “你别接——”岑向阳手还没来得及伸过来,已经眼睁睁看到谢行之按下了接通。   “哥哥。”   这次谢行之慢了一步, 他刚要开口回答, 手机刷的一下被岑向阳掏过去:“哥你个锤子哥, 你哥没空理你,马上把你那些人全部撤掉,少来这一套威胁你哥。”   “我只是想来接你回家,哥哥。”   谢行之看不下去:“手机给我吧,我和他讲两句……”   “不行!”上一回他说讲两句的后果还历历在目,每次只要谢行之碰见谢安珩这小子就没好事,岑向阳严词拒绝,“你哥在我这现在很开心,吃得好睡得好,比在你那夏家的破宅子里面开心一万倍,你要是真的想他好,你就给我离他远远的。”   谢安珩的声音陡然变冷,跟刚刚和谢行之讲话时轻柔的声线截然不同:“你父亲应该已经给你打过电话了。”   岑向阳眼睛瞪圆:“你他妈,果然是你小子搞的鬼!”   “你哥说你跟那些豪门里的人学坏,一点都没说错,你除了会拿这些阴险招式威胁别人还会做什么?”   “威胁?阴险?”谢安珩冷淡地笑了一声,“你没有能力护住你父亲的生意,却要责怪对手么?”   岑向阳气急:“你!”   “你就嚣张吧,反正你也只能在窗户外面叫叫嚷嚷,你哥是不可能跟你走的!”   “谢安珩。”谢行之把手轻轻搭在岑向阳腕上。   听见他的声音,电话里的人语气立刻软了下去:“哥哥。”   谢行之:“你向阳哥无论怎么样也对你有恩情,你不能总是这样对他讲话。”   电话那头很明显沉默了几秒。   但这次出乎岑向阳的意料,谢安珩半点都不带打哽的,干脆利落就说:“对不起,哥哥。”   “……”还真是出奇了,能听见谢安珩道歉。   岑向阳小声嘟哝,但再怎么说这声道歉多少也是应该对他说的吧,怎么就变成对他哥道歉了。   左右他原本就对谢安珩现在的心理状况担心了一晚上,谢行之在心里叹了口气:“我跟你走,你不要欺负你向阳哥。”   电话那头没接话。   谢行之以为他是默默答应了,便对岑向阳道:“你先把你的电话接了,和你爸爸好好说清楚,让他不要太担心。”   “行之哥!”岑向阳却不肯放他走,“我哪里需要你像这样保护我?我根本不怕谢安珩那臭小子,他要断我们家生意那就让他断,我们家货源也不止那一个供应商。”   三番五次看着谢行之羊入虎口,岑向阳这回忍不了了,他是打算跟谢安珩硬刚到底。   “我真的没事。”谢行之实在不知道这两个人的关系要怎么调解,“我和他之间有很多误会,但他不会伤害我。”   他说完有点不好意思开口,但还是坚持道:“他也不会……像你上回说的那样对我的。”   “……”岑向阳耳根子有点红,他自知哪些话**成都是自己胡诌的,一时讷讷也反驳不了。   谢行之见状朝他笑笑:“好了,你接电话吧,也不用你送我,我自己出去就行。”   也免得两人见面,隔着电话都这样剑拔弩张,他还真怕面对面谢安珩会跟岑向阳打起来。   可岑向阳显然不是个会抛下他的人:“不行,我说不行就是不行……”   谢行之摇摇头,自己转动轮椅打开了客厅的门。   开门的一瞬间,凌晨的寒风袭来,吹起他的头发,但还未来得及灌进他衣领里,谢行之身上就已经披上一件厚厚的大衣。   谢安珩不知道什么时候在门口等好了,他垂着眼睫,顺带又给谢行之围了一圈羊绒围巾。   “行之哥……”岑向阳追出来,正看见谢安珩俯身弯腰,似是想要将谢行之从椅子上抱起来。   后者经历了半岛酒店门前那一幕,一看到谢安珩那张脸朝他靠近就浑身不自在。   可他听见岑向阳在背后喊,还是下意识扭头。   就这片刻犹豫,谢行之就已经被谢安珩打横抱在了怀里。   他僵着手,想要保持平衡,胳膊搭在谢安珩肩膀上,扶也不是不扶也不是。   “你小子小心一点,你哥身上都是伤!”岑向阳横眉竖目。   谢安珩这次没反驳他的话。   别人看不出来,近在咫尺的谢行之却见到他睫毛轻微地颤了颤,抱着他的胳膊又轻柔了一些,跟怕用点力就把他碰碎了似的。   谢行之:“……”   岑向阳这时候关心存数帮倒忙,还不如刚刚那样正常抱着,这要抱不抱的,他真怕自己摔下去,又不得不使劲攀上谢安珩的肩膀。   他于是对岑向阳勉强露出一点笑意:“快回屋里去吧,晚上风冷,你穿这么少,小心感冒。”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岑向阳也知道今天无论如何是没法留下谢行之了。   冷风呼呼往大门里灌,蓦地还真让他打了个寒战,他恶狠狠地瞪着谢安珩:“你给老子等着!”   又看向谢行之:“行之哥,我肯定来救你,你别怕。”   被放狠话的谢安珩神情淡漠,目光从头到尾都落在怀里的人身上,对旁边的事压根不想搭理。   他能感觉到这回的谢安珩真的和上次情况不一样了。   谢行之嘴唇动了动,想和岑向阳解释几句,但抱着他的人已经干脆利落转身,又拉起他身上的围巾,将他整个脑袋都拢在里面避风,迅速将他放进车后座。   车门关上,谢安珩跟司机对司机道:“去医院。”   车身启动,谢行之从车窗看见依旧眼巴巴望着他们的岑向阳,连忙抓住谢安珩的胳膊:“不准再为难岑家。”   谢安珩没回答。   他低下头,目光落在谢行之抓着他的那只手上,又滑到他明显不能活动的腿,良久,抬起眼皮,望向他的眼眶通红。   谢行之微微一怔。   “唔!”下一秒,他就被谢安珩紧紧扣进怀里。   后者这回力气大得出奇,仿佛要把他揉碎了融进自己的骨血,谢行之甚至被他的胳膊勒得有点疼。   他想出声提醒,但他刚刚张嘴,声音还未发出来,忽然感觉到谢安珩在发抖。   “哥哥……”   他颤声道。   扑在他身上的人个子比他高,身量也足以把他整个人拢住,刚刚对岑向阳冷冰冰放狠话的样子说不出有多威风,而此时此刻,却脆弱得像个走丢了许久终于找到家的小孩。   谢行之下意识抬起手,虚虚放在谢安珩背部,想给他一些安慰。   但谢安珩将脑袋埋进了他颈窝。   耳鬓相贴,谢行之一个机灵。   这时候他才发觉谢安珩的体温还有点烫,还没有完全退烧。   温热的吐息喷洒在颈侧敏感的皮肤,几乎是立刻就勾起了他昨天的回忆。   也是同一个位置,谢安珩对着那里亲了半天,还将他的皮肉叼进口中轻轻磨咬。   正在他出神时,谢安珩像是终于缓过来了。   他放开谢行之,跟那天一样跪在他身侧,仰起头:“哥哥是不是还在怪我?”   谢行之努力保持镇定:“怪你什么?”   他以为谢安珩要对自己昨天大逆不道的行为进行一番深刻地忏悔,结果他却只字不提,转而道:“我错怪你的好心,差点害你丢了性命……你回来不愿意见我,也是我应得的。”   “……”话说得好听,心里明显不这么想,谢行之被他如怨如诉的小眼神看得心里发毛。   不过他不提昨天的事,谢行之只能顺着他的话茬往下接:“我醒来第一件事就是给公司前台打电话联系你,打了七八个,一个也没打通。”   谢安珩面色一僵:“公司前台?什么时候?”   谢行之知道他现在敏感多疑得很,但反正他说的也是事实,他确实给公司打过电话。   至于后面为什么不继续联系谢安珩……先把眼前的情况糊弄过去再说。   “两三天前,在西坪镇用公用电话打的。”谢行之道,“你要是不信可以自己去查,你换了手机号,我也没别的办法找你。”   果不其然,他这么信誓旦旦,谢安珩听完目光颤了颤,眼底原本那点幽幽的怨念跟放气的气球似的,倏地消了。   “对不起,哥哥……”谢安珩连忙伸手去掏口袋,“我原先的电话卡注销了,我马上把新的告诉你。”   谢行之便也伸手打算将岑向阳送他的手机摸出来,但他刚把手放进衣兜,谢安珩突然拿了两部手机摆在他面前:“我给你买了最新款,新电话卡也办好了,这两个颜色,你喜欢哪个?”   谢行之:“……”   两部手机是同款,也跟岑向阳刚送他的那一对黑白手机一模一样。   换到几天前,他会毫不犹豫把口袋里的手机掏出来,然后拒绝谢安珩,免得浪费。   但现在……   他不动声色又把手退了出来,尽可能控制住表情:“白色吧。”   现在的谢安珩是以一个暗恋者的心态坐在他面前给他送礼物,还是个没了他就要死要活,玻璃心比小姑娘还敏感的暗恋者。   他要是这样做了,恐怕好不容易被哄顺毛的人又得炸起来。   “好。”事实证明他想对了,谢安珩听了之后很高兴,“我知道你会喜欢白色,已经先把卡放到这部手机里了。”   “对了。”他弯弯眼睛,“之前我和你一起买的那一套瓷碗,也是一对的,黑色和白色,你当时也选了白色,哥哥还记得吗?”   谢行之捏着手机,感觉有点绷不住了:“记得。”   这小孩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就已经对他有心思了?? 第55章   满北市中心医院。   凌晨, 所有人正困倦的时候,一楼急诊通道门口却站了一排保镖,让路过的小护士瞌睡都吓醒了。   谢行之觉得后面跟着浩浩荡荡一大串车不像去看病,像是要打劫, 半路上就让谢安珩把车队遣散了。   但考虑到现在几大家族斗争已经趋向于白热化, 情况非比寻常, 还是留下了一车保镖。   谢安珩没要他们从西坪镇带回来的轮椅,当时谢行之还没有在意,只以为是轮椅占地太大,车上不好装。   但现在车停在医院门前,他发现他不得不再次面对一个问题——   他只能被谢安珩抱下去。   对方在他面前低眉顺目得很, 跟个久别重逢的小媳妇似的。   “哥哥小心,我帮你。”说着就俯身, 双臂从他腿窝下探进去, 将他整个人拢在怀中。   不得不说, 他这副作态,亲昵归亲昵, 到底没有像上回发高烧时那么露骨,动作倒还规规矩矩, 没有僭越。   要不是他意外得知了谢安珩对他的真实想法,现在恐怕还会像以前一样, 以为他这副样子只是兄弟之间的尊敬。   “医院应该有备用的轮椅。”谢行之提醒他。   谢安珩脚步都不带停的, 将他打横抱起来便大步流星朝急诊通道走。   他闻言体贴道:“现在是凌晨,大家都很累, 不用那么麻烦。”   谢行之:“……”   进医院的这几步路也就算了, 到医院里面各个科室检查, 一个大男人, 哪能让他一直抱着?   出了电梯,成功吸引到第三波路人上下打量的眼神时,谢行之忍耐不住了:“你这样胳膊硌着我身上疼。”   谢安珩脚步一顿,垂眸看了他两三秒。   谢行之神情自然。   他这番话也没什么问题,抱着走何止胳膊硌着疼,颠簸颠簸的他也不舒服。   两人之间的眼神对峙不过一瞬,谢安珩还是不情不愿地找医院借了一个新轮椅。   从他怀里被放下来,谢行之深深地松了一口气。   总算不用时刻警觉对方的手有没有趁机往不该挪的地方挪了。   但谢行之又有一些疑惑。   目前为止,谢安珩对他的行事作风跟昨天碰到的时候简直派若两人。   谢行之被他推进电梯,看着电梯门上印出来的人影,眉头轻蹙。   难道那天只是发烧壮胆?又或者单纯是个意外?可尽管如此,也没办法解释解安珩为什么能在他面前这样泰然自若。   “安珩。”谢行之坐不住了。   谢安珩立即俯下身来,靠近他脸侧,洗耳恭听:“哥哥你说。”   身边还站着两个保镖,谢行之斟酌用词:“你究竟……是怎么发现我在岑向阳这里的?”   “哥哥只是把手机的通话记录删掉了而已,如果这样我都发现不了,那也未免太看不起我。”谢安珩掀起唇角。   谢行之假装不解。   谢安珩垂着的睫毛飞快扇了扇:“我看了行车记录仪。”   “我醒来之后发现有人叫了救护车,赵致殷说不是他做的,其他人更没有这个胆子用我的手机。”他语速不疾不徐,嗓音却放低些许,“而现如今,整个满北市里,撞见我神志不清又没有任何防备,第一时间想到的不是利用,也不是陷害,而是关心我性命的人……也只有你了,哥哥。”   谢行之心头一紧,眸光抖了抖。   的确。   这种时候换了其他任何人碰到那样的情况,别说关心他死活,不趁虚而入要他的命都能算好了。   见他皱眉沉思,面色担忧,谢安珩在谢行之身后悄悄扩大了笑意:“所以我立刻检查了所有记录仪,然后就发现……来找我的人是哥哥。”   他说完像是想到什么,问:“那天我烧糊涂了,没对哥哥说什么吧?”   “……”何止说什么,直接上手,甚至上嘴。   谢安珩看他不说话,有点紧张:“我当时意识不清醒,要是说了什么冒犯哥哥的话,也不是我的本意,我向你道歉,你不要往心里去,好不好?”   他在这心里七上八下了半天,感情始作俑者压根不记得,谢行之一时间心情复杂。   谢安珩看他的脸色,更慌了:“哥哥,我……我又说了什么让你伤心的话吗?要不你打我吧,骂我,怎么样都行,你别生气……”   “没有。”谢行之最是个吃软不吃硬的人,更何况面对他。   他用力闭了闭眼:“你没说什么,都烧成那样了,我看见你的时候你就已经差不多晕过去了。”   刚好电梯门打开。   “哥哥不计前嫌,还愿意救我,我实在是……”   谢行之一听见他开口就觉得不对劲,生怕他又要来一段煽情大告白,连忙打断道:“楼层到了,先去检查身体,这些话回家再说。”   谢安珩一怔,眼睛弯弯:“好,回家再和哥哥慢慢说。”   谢行之:“……”   他那句话的重点是这个吗?   谢行之在西坪镇就已经接受过悉心治疗,被岑向阳接回家又让私人医生来看过一遍,实际上并没有什么可以医治的。   但他没反驳谢安珩,因为他知道对方心存愧疚,就算告诉他伤已经治过了,他也还是想要眼见为实。   更何况上一个给他治疗的人是岑向阳派来的,谢行之有预感,谢安珩听了只会更加要求他再检查一遍。   可等到进入诊疗室,谢行之忽然想起谢安珩身上那些伤。   他到现在为止都还有低烧没完全退,从上次见面到现在也不过半天,谢安珩明显不可能有时间去处理他身上的伤。   更不用提他也压根就没打算过要治疗。   “这位先生,我来给您看看腿骨受伤的情况。”医生跟谢安珩交谈几句,转头朝他走过来。   他手伸到一半,谢行之将他按住:“等一下。”   “哥哥,这位医生经验老道,我让他仔细小心,不会弄疼你。”谢安珩道。   “我不是怕他弄疼我。”谢行之说着转头,指向谢安珩,“先看他身上的伤。”   谢安珩先一愣,随即眼见着脸色变了变。   这下医生懵了,站在他俩中间不知所措。   “哥哥是不是在开玩笑?”谢安珩扯了一下嘴角,“我身上好端端的,哪有什么伤?”   “是啊,这位先生。”医生也连忙帮他说话,“还是让我先看看你的腿吧,他身体健康,犯不着在这治疗,如果想做体检的话,可以……”   “他手腕、腰腹伤得很重。”谢行之不为所动,“你先帮他看他腰腹的伤。”   谢安珩几秒前还挂在脸上的笑容霎时间消失。   谢行之也懒得再跟他打马虎眼:“把你衣服脱下来。”   后者见他面色笃定,不禁眼神连续闪动,谢行之猜测他是在心里琢磨着这件事怎么被发现的。   他看谢安珩这副吃瘪的表情忽然觉得有点好笑。   “额……这……”   医生知道谢安珩的身份,他原本打定主意肯定站在满北市最有话语权的人这边。   但他也是个人精,最擅长察言观色。   谢行之和谢安珩虽然一个站一个坐,表面看上去是谢行之气势温润弱了一头,但以医生多年来看人脸色的经验,他觉得实际上这两个人里处于下风的明显是谢安珩。   短短转瞬,医生求生欲极强,在脑海里迅速分析一波,僵硬地转身对上这个传说中的冷面阎王:“那,既然这样,谢先生您先让我看看伤口吧?”   事实证明是他分析对了。   谢安珩虽然不太情愿,但没生气,还一句话也没再反驳,当场解开了上身的衣服。   等他身上的伤露出来,医生到抽一口凉气:“这!”   何止是伤,谢安珩露出来的腰腹简直是伤痕累累,发炎泛红的皮肉肿胀,说句一塌糊涂都不为过。   医生眼底震惊,张嘴刚要说话,谢安珩又倏地将外套拢了起来,语气明显变冷:“不是什么严重的伤,你赶紧处理完,手脚麻利一点。”   “啊……是,是是是,不严重,不严重,就是些皮外伤。”医生哂笑,心道这人果然如传闻一般翻脸比翻书还快。   但下一秒,他背上覆上一只手。   谢行之拉开挡在他面前的医生:“衣服打开,既然不严重,遮着做什么?”   医生属实吓到了,连连在旁边对他做手势,比划着让他不要再说了,免得触了这位的霉头,今天谁也别想好过。   但下一幕更让他惊掉下巴,这个把满北市搅得腥风血雨的新家主听见轮椅上的男人说话,气势一下子就变了。   他说不出来具体有什么区别,只感觉面前的人突然从一头恶狼变成了小绵羊。   紧接着小绵羊乖乖听话地再度解开了外套,背对着医生,朝轮椅上的男人:“我这伤只是看上去吓人,其实不严重……”   特别没底气,声音都不敢放大。   谢行之只扫了一眼伤口就完全不想再听他说的那些话。   当时在车里光线昏暗,他仓促间只来得及见到谢安珩腰腹伤得严重,却没想到严重到这样的地步。   显然这些痕迹绝对不仅仅是车撞出来的,还有身体的主人不想让伤口愈合反复揭开血痂导致的。   谢行之攥着他的衣摆,紧紧盯着血肉模糊的伤口:“他这伤是不是还泡过水?”   医生反应了半秒才意识到是在问他。   “啊……我来看看。”他这会儿已经完全明白过来,得站在这位坐轮椅的先生这边。   于是医生仔细查看一番,丝毫没搭理谢安珩刀子一样的眼神,对谢行之点头:“是的,先生,患者似乎并不想让伤口愈合,反复用钝器揭开伤处,导致严重感染发炎,而且经常让伤口见水,甚至长时间泡在水里……必须赶紧处理治疗!”   谢行之又盯着他鲜血淋漓的腰腹看了几秒,蓦地转头,用力吐出一口气:“赶快给他治,还有他的手腕,身上其他的伤也一起治了。”   医生连连点头:“好好好,谢先生,您请在床上躺下。”   “……”谢安珩偷偷瞟了几眼谢行之的脸色,颇有些小心翼翼的感觉。   谢行之没搭理他,他只能一言不发利落地按照医生说的躺了上去。   旁边的护士帮忙把器具取过来,医生带上塑胶手套便准备帮他清理伤口,他夹着一小块棉球,忽然转头问:“要打麻药吗?”   刚进来的小护士不明白,戳了戳医生:“患者在床上呢。”   “我知道。”医生仍旧看着旁边的谢行之。   谢安珩:“我不怕疼,这点小伤,不用打麻药。”   谢行之刚想说要,被他这么一打断,又看他把自己的身体糟蹋成这个样子,心里忽然也起了火气:“他说不怕疼,那就不用打了。”   “……”谢安珩放在身侧的手指微不可察地一抖。   “那可真会有点疼哦,谢先生,你忍一忍。”医生好心提醒,说完对谢行之道,“这位先生,不如可以让保镖先把你推到隔壁诊室,让那里的医生帮忙处理一下你身上其他的伤,也免得耽误时间。”   听到不打麻药都没动静的谢安珩见了这话却忽然抬起脑袋。   他还没来得及出口阻拦,谢行之反倒是摆摆手:“我就在这里,哪也不去,也不急这点时间,等他身上的伤处理完了再说。”   谢安珩心底还没升起来的小火苗倏地迅速被浇灭。   他话音落下,见到谢安珩半撑着身子要坐起来,拧起眉头:“干什么?躺回去让医生好好给你清理伤口。”   这话语气绝对说不上好,连旁边的小护士都能听出他隐忍怒意。   她连忙又去看床上的人。   谢安珩眨眨眼,半个字都没蹦出来,老实巴交地重新躺好,姿势标准得不行。   谢行之在心里无奈,懒得看他,自顾自背过身,将轮椅摇到窗前,望向窗外。   他就猜准了这小子的心思,刚把他找回来,正是黏人的时候。   长这么大一点都没变过,小时候是恨不得把自己拴在他的裤腰带上,走在哪跟到哪,现在看样子是反过来了,要把他走哪带到哪。   在他身后,谢安珩安安静静侧着头,任凭医生清理他伤口处的脏污,甚至剪切掉少许坏死的肌理。   护士反复观察谢安珩,怕他万一太疼受不了,随时准备等着他要求敷麻药。   但他一声没吭,脸色都没变过,好像根本没有感觉一样。   他就这样默默注视窗边那个男人的背影,轻垂着睫毛,整个人宁和又平静,像找回了世界上最安全的港湾。   -   谢安珩的伤口耽误太久,很难处理,医生折腾了大半宿。   加上他非要把谢行之身上的伤全部重新检查,两人在医院里折腾了半天,等回到车上,天都快亮了。   谢行之靠在车后座,不知道为什么,原本在岑向阳那栋别墅里都没有什么睡意,现在反倒有些困倦。   他一开始还能撑着不睡,但谢安珩调整了路线,看样子似乎不是回夏家老宅的路,甚至还刻意绕开了跨江大桥,改走另外一边的隧道。   车又往前开了几分钟,谢行之认出来这条路。   是去他们最开始那栋小洋楼的路线。   他心里一时五味杂陈。   “哥哥要是困了就睡一会儿,等到了我喊你。”在医院惹他生气,一路上都没怎么敢搭话的谢安珩轻声说。   谢行之“嗯”一声。   尽管两人还有许多误会没解释清楚,但看谢安珩现在这个态度,他也不担心对方会有胆子做什么。   于是他轻轻阖上眼睫,闭目小憩。   约摸过了一个小时,谢行之是被身下突如其来的柔软触感惊醒的。   他诧异地睁开双眸,还带了点睡梦中的朦胧:“到了……?”   “嗯,到家了。”谢安珩正将他放到床上,房间内的场景熟悉又让人安心,“我看你睡得很沉,就没喊。”   不是喊不喊的问题。   谢行之低头,目光落在他放在自己衣扣正在试图解开的手上。   谢安珩反而脸不红心不跳:“睡衣我都准备好了,我想帮你换下来。”   “不用,衣服给我吧,我自己来。”谢行之现在对这小崽子警惕得很。   谢安珩也没坚持,如他所说将一套新的睡衣放在了床头,甚至还有一条全新的内裤。   谢行之扫了一眼,是他这幅壳子的尺码。   结果他刚放松一点,谢安珩又走过来,长胳膊一伸,轻轻松松将他抱起来。   谢行之猝不及防就从床上挪到了他怀里,准备拿衣服的手僵在空中。   又要做什么??   只听在他心里已经诡计多端的谢安珩笑着说:“热水我也放好了,我知道哥哥向来都爱干净,我帮你洗澡,顺便把药上了吧。” 第56章   浴室里热气氤氲, 水雾弥漫。   轮椅就放在洗浴区外,谢行之坐在上面看谢安珩弯着腰调试水温,又往水里加了几滴医生提过的沐浴精油, 说是能安眠放松。   一瞬间, 温暖的香氛味蔓延开来。   看到谢安珩全部准备好, 站起身, 谢行之不等他开口便抢先道:“你出去吧, 剩下的我自己可以。”   “自己可以?”谢安珩仿佛真的有些疑惑一样, “这间浴室没安扶手, 哥哥会摔跤的,还是我扶着你吧。”   谢行之总算体会了一回什么叫身不由己。   这次医院又给他腿上加了一块板,完完全全只剩一条腿能活动, 刚好如了谢安珩的愿, 让他连洗漱这种小事都不得不依靠对方。   当时车是从侧面撞过来的, 谢行之被他放进浴缸, 伤处多集中在肩膀和一侧胳膊,露在沐浴泡泡外面需要处理的伤口都不大,但却也不少。   “我要是手重了,你就告诉我。”谢安珩用小棉签轻轻柔柔把养护啫喱敷在他皮肤上,力道很轻。   要痒不痒的感觉。   不是很舒适, 但还勉强可以忍受。   谢行之就低垂眼睫看他手的动作,随时准备在他偷偷往不该碰的地方挪时抓他一个现行。   偏生谢安珩就硬是装得一副心无旁骛只想照顾他的模样,谢行之盯了他半天,愣是没出什么差错。   好不容易,谢安珩那小棉签眼见着在没有伤口的皮肤上流连忘返了半晌, 终于要往他锁骨处深处魔爪——   谢行之痒得整个人一震, 蓦地抬手抓住他胳膊, 带起一帘水花,全部飞到了谢安珩衣服上。   “弄疼哥哥了?”谢安珩突然被他握住,也吓了一跳。   谢行之:“你好好涂药,往我锁骨上戳什么?”   “你锁骨上有伤口。”谢安珩一脸无辜,取了小镜子给他看,“在这里。”   谢行之一看,还真是。   在他视角盲区,一个不足绿豆粒大小的划痕。   那可真是个好大的伤口。   要不是谢安珩发现了,再过一会恐怕它都要自己愈合了。   “……”谢行之忍无可忍,“棉签和药给我,我自己涂,你出去。”   谢安珩没答应。   他望着他,许久道:“哥哥原先也是这样给我清理伤口的。”   谢行之嘴唇微动。   “在福新招待所,我被谢伟茂打伤,你把我从垃圾场里捡回来。”谢安珩勾了勾他的小指,“我浑身都是伤和污秽,你一点都没嫌弃,也是这样帮我慢慢擦拭身体,处理伤处。”   “我那时觉得……全天下不会有第二个这样对我好的人,往后一定要尽我所能报答。”   谢安珩乌黑深邃的眼瞳凝望他:“今天我也依旧这样认为。”   思及他昔日悲惨的处境,谢行之也难免心中酸涩。   他放松不少,但还是道:“你那时候年纪太小,和我现在不一样。你不在的时候也是我自己上药,没有那么严重。”   话里的意思显然还是拒绝,谢安珩抿抿唇:“……你是不是还在怪我?”   谢行之:“什么?”   “我太蠢,没看穿夏景辉的骗局,不知道你的良苦用心。”谢安珩捏着毛巾的手攥紧了一些,淅淅沥沥的水珠滴进浴缸里,“污蔑你的谣言我已经全部澄清了,那些天对你做的事……真的很对不起,哥哥。”   自第二回 重逢,这已经是谢安珩不知道第多少次向他道歉。   谢行之躲避他根本是不因为这件事,两人不在一个频道,他一下子都不晓得该怎么回答。   他不说话,谢安珩唇角落得更低。   谢行之见不得他这幅样子,想了想,换了个话题:“那些谣言……夏景辉手里究竟掌握了什么,能把你折腾成这个样子?”   不是他太过自恋,这辈子的谢安珩虽然在某些方面长歪了点,但底子没变,更何况他出国前还对他进行了魔鬼式的培养教育,没道理玩不过夏景辉。   他要是真的无能,也不可能在这么短短几天之内就让整个满北市的上层大洗牌。   谢行之真的好奇究竟是什么能把他桎梏成这幅模样。   谢安珩似乎没料到他会这样直接问出来,怔了怔。   “哥哥能不能先回答我一个问题?”   “你说。”谢行之认真道。   谢安珩深深看了他片刻:“哥哥当年第一次和我见面时,说是从国外回来,想要帮助我,是假的,对吗?”   “……”谢行之一滞。   他知道这个问题无论如何最后肯定逃不过,必须向谢安珩解释。   可不代表是现在。   谢行之还没能想出另一种能自圆其说的故事。   但他现在长大了,也不像小时候那么好糊弄,之前两人第一次在邮轮里见面,谢安珩就问过这个问题,他显然是早已调查过,甚至摸清楚了谢行之原身的详细资料。   谢行之瞬间一个头两个大。   见谢行之沉默,他也不急:“哥哥和我没有任何血缘关系,和谢伟茂也没有,你我同姓只是碰巧而已。”   “你都知道了,还问我做什么?”谢行之想到他原身那个糟心的名字,生怕下一秒就从谢安珩口中听见,忍不住打断。   好在谢安珩的目的并不是他的姓名。   他用手指拨了拨水面,轻轻道:“你曾经服药自杀过。”   谢行之抬眼。   “就在你第一次往我包里塞药的前一天,你在福新招待所开了一个房间,还买了一瓶安眠药。”谢安珩也停下给他擦身的动作,跟他对视。   “这和我的问题有什么关联?”他又拿这样幽幽怨怨的小眼神望着他,谢行之一见到这种眼神就心里发毛。   果不其然,他的预感一点也没错。   谢安珩伸手从口袋摸出手机,翻找出一张照片:“这是当天跟你打电话的那个女生,还记得吗?你们在电话里大吵了一架,然后你就服药自杀了。”   “什么?”谢行之下意识问,又立刻反应过来,“我是说……这你也查到了?”   原身的家务事很好处理,这些年也没有别的亲朋找上门来认他,谢行之渐渐都快忘了这些。   他说完就想伸手去拿手机仔细看看清楚,但谢安珩往后一缩,躲开他的动作:“就是一个很普通的女人,没什么好看的。”   “这个人就是贪图你的钱财,你家里出事,她第一时间想到的还是找你要钱。”   谢安珩语气肉眼可见的越来越酸。   “她来房间看到你倒在地上,根本没有想到要救你,还拿手机拍你的照片,这种人,不值得哥哥再惦念她。”   谢行之精准捕捉到他话中的重要信息:“拍我的照片?”   谢安珩皱起眉头:“对。”   “她知道你要在房间里自杀,故意等到第二天才去找你。”他道,“她很谨慎,怕惹上麻烦,不仅有照片,还留了一条视频,视频里你躺在地上……在她进房间之前就已经断气了。”   谢行之一怔。   他为了解自己这幅身体的情况,后续也调查过谢大宝的家境,自然知道对方从幼时开始就暗恋过一个女人。   但很显然这个女人只把他当一个人肉提款机,对他没有半点情意,直到大学,两人连手都没拉过。   而家人出事,谢大宝在临终之际万般绝望,最后一通电话正是打给了他的这名暗恋对象。   不过很可惜,暗恋对象不了解事情真相,只以为谢大宝还想继续纠缠自己,在电话里没说什么好话,这也更加促使谢大宝想不开。   但谢行之调查到这里就结束了,也没有往深处细想过,更不用说去接触这个女人。   没想到她还来招待所里看过谢大宝,多半是得知谢大宝家人出事,怕他真的寻了短见。   那应该是在他醒来之前,两人刚好错过。   “哥哥想起来了?”谢安珩的声音打断他的思绪。   “那这些照片最后去了哪?”谢行之心中一紧,“被夏景辉买走了吗?”   谢安珩反倒是不太在乎的样子,还翘了翘嘴角:“对,她想榨干你最后的价值,夏景辉调查你的时候碰上了她,这人便拿这条视频和你的照片换了一笔钱。”   夏景辉一向最擅长利用别人的弱点。   而谢安珩的弱点……太好找了,就是他。   这样的资料落入夏景辉手里,必定会大作文章,以此挟持谢安珩。   这样一来,为什么刚好他一死,谢安珩便能毫无忌惮对付夏景辉就有了解释。   谢行之看着谢安珩,久久无法言语。   “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他抬手捏了一把眉心,“我刚出国的那两个月?”   浴缸里的水已经不太热了,谢安珩看了一眼谢行之泡得起了皱的手指尖,似乎不愿再多说,转而站起身:“这些早就过去了。”   “水凉了,我扶哥哥起来。”   说完取了旁边的浴巾和浴袍,又俯下身想要将谢行之抱起来。   谢行之还有点怔忪,没第一时间想起拒绝。   而谢安珩怕他着凉,也没有跟刚才那样毛手毛脚闹腾他,动作麻利地把他整个人往吸水巾里一裹,迅速抱离浴室。   卧室早在他去洗澡前就已经开足了暖气,谢行之被他轻轻放在床前的软沙发上。   “我原先发生的那些事很复杂,现在还没办法告诉你。”谢行之解释,“但有一点我可以向你保证。”   他看着面前低眉顺目给他擦拭水珠的人,道:“我从始至终,做任何事都只是想要保护你,绝对没有故意欺骗你害你的心思,那些都是夏景辉有意挑拨,想让你我误会。”   这样的肺腑之言,竟然响应平平。   谢安珩“嗯”一声,低低道:“我知道,哥哥是世上唯一真心待我爱我的人。”   他抬头对谢行之一笑:“哥哥做事向来正确,不能告诉我就是有你的原因,我不会问,也不会再像之前那样伤害你,你不用担心。”   谢行之一时间陷入长久沉默。   他以为谢安珩会想知道真相,但显然他又猜错了,这根本不是他在乎的地方。   谢安珩在乎的是什么?   一个小心翼翼喜欢他的人,在乎的还能是什么……   不行。   虽然不知道这份喜欢源于哪里,但这样下去只会让谢安珩越陷越深。   拖得越久,说开的时候伤害就越大,这样对他们任何一个人都没有好处,也不是谢行之乐意看到的结果。   等到谢安珩一路擦拭到他的脚踝,准备继续往下用毛巾包住他足尖的时候,谢行之倏地浑身一震,回神了。   “我自己来,你放下。”刚刚那个瞬间,梦境中某个荒唐无比让人脑仁发麻的画面在他眼前一闪而过。   “我都已经快擦完了,这点小事,我来吧,哥哥坐着就好。”谢安珩被他按住手,抬头朝他眨眨眼睛。   这张脸和这种仰慕眷恋的神情更让谢行之加大按住他手腕的力道:“你往后不要再喊我哥哥。”   “什么?”谢安珩错愣,脸上立即浮现慌乱。   他忽然跪上沙发,揪住他的衣摆:“是不是我说错什么话了?我刚刚又惹你生气了?”   谢行之:“……”   谢安珩:“我不是有意说那个女人不好,我只是……我怕她再伤害哥哥。”   “跟她没关系。”整个人被堵在谢安珩和狭小的沙发靠背之间,谢行之额角绷了一下。   “那我哪里没做好,哥哥告诉我,我……”谢安珩见他神色不对,不敢再开腔。   这幅手足无措的小媳妇样……谢行之真怕他现在揭穿,谢安珩会给他来个一哭二闹三上吊。   他一时间竟然有点怀念前几天那个蛮横不讲理的谢安珩,至少他能狠下心来拒绝。   “我本来就不是你哥哥,你自己也知道,为什么非得喊我哥哥?”   谢行之只能这样说。   谢安珩嘴唇动了动,像想说什么,但目光闪烁,又耷拉着眼皮不回答。   “因为……”面前的人静默良久,终于道,“这是我和你之间……唯一的联系了。”   谢行之:“唯一的联系?”   “……”   谢安珩的手指在沙发扶手上蜷了蜷。   谢行之听懂了。   即便他知道他这个哥哥是假的,这也是他们之前唯一的纽带。   对谢安珩来说,是真是假不重要,他就是想要一个亲密的关系,证明他和谢行之这个人之间的联系是真的。   而只要他继续喊他哥哥,他们之间的联系就不会断。   “人之间的关系除了兄弟,还有很多种。”   谢行之忽然又有些心软,想好拒绝的话在嘴边打了个转,变成:“你也有很多朋友,不是么?不仅仅是有家人。”   “朋友?”谢安珩忽地抬眼,“我不想做你的朋友。”   谢行之一顿:“什么?”   察觉自己语气不好,谢安珩缓了缓:“岑向阳是你的朋友,我不是,我跟你关系更好。”   他认认真真道:“我和他不一样。”   谢行之把他这两句话在脑子里仔细品了几遍,才算是品出点不对。   不是家人,又要比朋友亲密,还非得特殊化,那还能是什么?   这是当他不知道,准备先潜移默化做个铺垫了。   谢行之刚刚那点小心疼立马消散,完全懒得继续和他抠字眼:“照你这样说,那岑向阳不是也和你一样喊我哥?”   谢安珩没想到搬石头砸自己的脚,反复张嘴:“我……”   “不管怎样,你以后都不准再叫我哥哥。”谢行之一挑唇角,心道跟他玩这一套,你还嫩了点,“你以后直接喊我名字。”   “喊你名字……”谢安珩喃喃,“谢行之。”   语气轻柔缱绻,差点没给他喊出一身的鸡皮疙瘩。   谢行之刚要阻拦,谢安珩又放了个大招。   “可是这样好像不太礼貌。”他跟衔着什么珍宝似的将这三个字在唇间反复品味,又道“行之,行之……我以后喊哥……喊你行之,可以吗?”   “……”谢行之已经彻底麻木了,面无表情摆摆手,“随你,你爱喊什么喊什么。”   眼见着谢安珩的心情因为他一句话大起大落,转瞬便变脸,又高高兴兴把他抱到床铺上,嘴里嘀咕着要去给他冲杯热牛奶。   谢行之在被子里穿好短裤,看他背影消失在卧室门口,心情就跟他的表情一样,无比复杂。   算了。   如今谢安珩身上还带着这么严重的伤,心理问题也没恢复,不适合跟他聊这些话题,万一又伤到他那颗小玻璃心,在他不知道的情况下躲着做什么伤害自己的举动……   谢行之靠在软枕上,长长吁出一口气。   拒绝肯定是得拒绝的,先等这阵子风波过去吧,找个合适的机会跟他仔细讲清楚。   现在先从拒绝那些过于亲密的举动开始,一点点把他的态度告诉谢安珩。   谢行之想到刚刚谢安珩那副在他面前玩心眼又吃瘪的小模样,忍俊不禁。   不就是铺垫么,他也会。   -   翌日早晨。   谢行之难得睡了个好觉,起得很早。   他这边刚有了一点动静,卧室门就开了。   谢安珩端了一碗肉末粥,食物的芬芳扑鼻,谢行之那几年吃惯了他的手艺,闻见味道就下意识口舌生津,食指大动。   “我带你去洗漱。”谢安珩也知道他喜欢吃这些,很高兴地弯弯眼睛,把碗筷放在小桌上,推来轮椅。   谢行之也不急这几分钟,他没等谢安珩过来,率先自己撑在床上挪进了轮椅里坐好,抬头问:“你今天有什么打算?去公司吗?”   他连正装都穿好了,想必是早起给他做完早餐就打算出门的。   “我在家里留了佣人,中午之前会回来陪你一起吃饭。”谢安珩道,“公司只是处理一点小事,不会太忙。”   谢行之听出他言外之意就是不想让他管,眉梢一挑:“怎么?还打算玩在夏家老宅那一套?”   “怎么会?”谢安珩一脸被冤枉,“我把我的笔记本留在这里,你随便使用,密码你知道的。”   “我不需要笔记本,你现在的处境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只需要你老老实实把这个讲给我听。”昨天玩闹归玩闹,危险还没过去,谢行之不会拎不清轻重。   而他在半岛酒店已经亮过一次相,现在各家之间消息灵通,对手肯定很快就会知道他没死,一味躲避没有任何作用,主动出击才最保险。   但谢安珩显然不这样想,涉及到这方面,他倒是完全没了刚才百依百顺的模样:“公司的事我自己可以处理,你把伤养好,再提其他的事吧。”   说着就一转他的轮椅,推进盥洗室:“你先洗漱,有什么要求随时对佣人提就好,我中午再回来陪你。”   谢行之懒得跟他在这打太极:“但我如果想出门呢?”   “当然是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谢安珩语气温和,“外面阳光很好,是该多出去转一转,我在院子里也种了些花草,随时都能喊有人推你出去。”   分明是在故意装作没听懂,但他态度又好得不行,谢行之也发不出什么火来,一拳打在棉花上似的   “行。”谢行之知道他这块心病一时半会儿也没那么好开解,“你去忙吧。”   他没有生气,谢安珩明显松了一口气,走前又仔仔细细地吩咐了一遍那些留下来照顾他的佣人和保镖,这才出门。   谢安珩不跟他讲,谢行之就只能自己去问别人。   他从浴室出来,吹了吹那碗粥,还有点烫嘴,便拿出那部装了他原先电话卡的手机,直接拨通了赵鸿钧的电话。   “喂?行之老弟?”对方的声音明显特别激动。   时隔一年,再次听见老朋友的声音,谢行之也心情舒畅:“赵叔,是我。”   “我没事,我在养伤,家里的小孩不好说话,什么都不肯告诉我,你有没有空来我这小楼里聚一聚?我们聊一聊。” 第57章   谢家小洋楼。   书房内。   “这栋房子竟然一点都没变化?”赵鸿钧被谢行之邀请过来, 佣人上了茶,他俩便留在书房。   前者四周转悠一圈,啧啧称奇:“看来安珩小贤侄还是花了很大的心思。”   当初得知谢安珩加入夏家, 赵鸿钧自然第一个想法便是他不会再看得上谢行之留下来的这些东西。   毕竟和大豪门比起来, 这点显然不够看。   但如今好像并非如此。   洋楼原本就附赠了一处小花园,谢行之不是爱好园艺的人, 花园基本上就拿来堆放物件了。   时隔一年, 这一小片地被谢安珩打理得井井有条, 草木花卉郁郁葱葱,显然是下了不少心思。   更不用说房间内部的陈设,连家具上的一些小摆件都保养得完好如初。   “这套房子我那时候跟公司一起转给他名下了,当然也得好好打理。”谢行之对真正的原因心知肚明, 也不想多聊这个话题。   “哈哈哈,你向来疼爱他,我是知道的。”赵鸿钧吹了吹杯子里的烫茶,“前段时间可把我吓坏了, 谢安珩也算是在我眼皮子底下长大的,我料想他万万也不可能对你不好, 怎么偏偏加入了夏家……”   他长叹一口气:“现在看啊, 是夏景辉这个生父没有半点人性,安珩小贤侄还是个清醒明白的,知道谁是真心对他好, 没让权力迷花了眼。”   谢安珩如今大肆吞占各家的产业,又俨然已经把整个夏家收入囊中,他起初加入夏家的目的也就不言而喻了。   赵鸿钧只需稍稍思索便能分析出来, 这小子是走的以攻代防的路线, 将敌人完全消灭, 那便也是最好的防御。   这倒确实符合他的性子。   赵鸿钧放下杯盏:“所以你今日邀请我来,又是和他闹了什么矛盾?”   谢安珩前些时以为谢行之出事,所有人都担心他会寻短见,怎么人找回来了,又闹起脾气来?   谢行之也无奈:“也不是什么大矛盾,只是我离开这一年,发生的事情太多,回来的时间点也不太好,出了这次车祸,他算是彻底不愿意我插手生意上的事了。”   “其他的都好商量,唯独商场上的斗争,他是一个字也不肯跟我透露。”   谢行之轻轻说,“可我怎么可能坐在家里当个闲人?”   “哈哈哈哈哈!这就是你和我的不同了,你们年轻人有冲劲。”赵鸿钧大笑,“我那儿子接手了我的公司,我巴不得把所有事情全甩给他,再不管这摊子破事,我和我老婆满世界到处旅游。”   谢行之忍俊不禁:“等一切走上正轨,可以考虑。”   “也是,现在危险还没过去。”提到这个,赵鸿钧收起开玩笑的表情,“你要是找我问,我也只是前几天捡了个耳朵听见一些。”   谢行之正色:“你说。”   “你们一直在找的那个u盘,我们本以为它只是诱饵,想引谢安珩上钩,然后用车祸这样阴险的招数害死他。”赵鸿钧面色严肃,“但没想到,这件东西真的存在!”   谢行之:“什么?”   “它还在谁手里?”谢行之眉头皱紧,“夏景辉?但他不是已经放弃上诉了吗?”   “这就是目前的难题。”赵鸿钧摇摇头,“好像安珩还没找到这个u盘究竟在谁手中,不过你提到夏景辉,他可不只是放弃上诉,他是根本没办法继续上诉。”   谢行之对这些信息的了解程度仅仅局限于上次半岛酒店听那位年轻男士讲解,不知道更为详尽的消息。   “他发生什么了?”他摩挲手边的茶杯,问。   赵鸿钧冷哼一声:“恶有恶报,他几十年来害人无数,前些时我去见面,发现他精神已经失常了。”   谢行之惊讶:“精神失常?”   “是啊,就是疯啦。”赵鸿钧脸上有快意,“不仅是我,你出事的那几天,我陪同安珩小贤侄一起去看望他,他连自己的儿子都不认识了。”   “这么赶巧?”谢行之有些难以置信。   赵鸿钧往椅背上一靠:“不是不报,时候未到,我做生意这么多年,再困难的时候也没沾上任何脏事,就是因为这句话。”   “时间上确实巧了点。”他抿一口茶润润嗓子,“但夏景辉得罪的人太多,是谁做的还真没法下定论,总归对我们而言是件好事,否则单单一个偷税,可没办法完全让这条老狐狸死透。”   “u盘不会在他手里。”谢行之想了想,“如果他有这张底牌,断然不可能让自己落到这种地步。”   赵鸿钧颔首:“的确,目前嫌疑最大的还是施家。”   “我听说施老夫人住院了。”谢行之单手撑在面前的小桌上。   “对,时间也很凑巧,就在跟谢安珩谈话结束后,据说是直接喊了救护车,甚至下了病危通知。”赵鸿钧道,“那次谈话我没参加,谢安珩独自去的,没带任何人,谈话内容也只有他一个人知道。”   谢安珩说了什么能让施老夫人这样久经商场的老将一举病发住院?   谢行之蹙眉沉思,却也想不出个所以然,现阶段他对谢安珩了解太少,竟然已经无法推测他的行为模式。   但无论怎样,谢安珩去见施老夫人的时候还没找到他,必定是抱着去见仇家的心思,不可能讲什么好话。   “假如u盘在施家手里,后续会很麻烦。”谢行之面色沉静。   这样东西就像个□□,不论在谁手中,都随时有可能给谢安珩造成致命一击,再度重新洗牌满北市上层圈。   谢行之垂眸,忧心忡忡:“但谢安珩现在铁了心不想让我参与这些事,我的腿又受了伤,也不方便独自行动。”   “小谢兄弟,你这腿究竟是怎么回事?”赵鸿钧从进屋的时候就想问。   谢行之:“没什么大事,车坠江的时候,我这条腿卡在座位上,骨折了。”   赵鸿钧站起来到他身边看看:“对以后生活没有影响吧?”   “没有,过两个月应该就能恢复。”谢行之摇头。   “哎。”赵鸿钧忽然叹了一口气,“这段时间你不知道,我是一直跟我儿子一起陪在谢安珩身边,跟进寻找你的进度。”   “谢安珩啊……整个人都像没了生气,我真担心他会寻了短见。”   “……”他还真有寻短见的计划,只是还没能实施。   谢行之揉了揉眉心:“他和我……确实感情亲厚。”   “对,这就是我想说的。”赵鸿钧重新坐回椅子上,“你这回出事,对安珩小贤侄的打击非常大,或许他也不是不让你参与,只是想保护你。”   谢行之也明白,但他却不赞同这种做法:“我还没脆弱到需要躲在谁背后的地步,更何况,我跟他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倘若他倒下,我也不可能全身而退。”   “这倒也的确。”赵鸿钧认为他说的有理,“嘶……不过你说,这别人家的兄弟有什么事都是一起扛,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嘛,怎么到了谢安珩这儿……就成了大事小事全部往自己身上揽?”   这是赵鸿钧没能想明白的点。   “我说句老实话,换了任何一个家庭,任何一个人,要是有个像你这样靠得住的兄长,遇到问题,恐怕第一时间都是巴不得向你请教,咨询你该如何处理,甚至直接交由你来处理。”   “你们家这个谢安珩有点特立独行,我记得他从前也是这样,跟护崽似的护着你这个做哥哥的,尤其像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   “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口里怕化了,对,就是这种感觉。”赵鸿钧摸摸胡茬,大笑,“小谢兄弟,这做弟弟的如此宠爱哥哥,我还当真第一回 见。”   赵鸿钧说者无意,但听者有心,谢行之被他说得面色一僵。   自然只有他明白究竟是为什么。   在谢安珩心里,他扮演的根本就不是替他遮风挡雨的兄长这个角色。   “赵叔,其实安珩跟我也并非兄弟。”谢行之觉得还是有必要澄清这件事。   赵鸿钧一愣,拍腿:“哦!对,对对对,我正想问你,你们之间这个关系……夏景辉是他的生父,那你……”   “我只是养了他五年,我和夏家没有任何关系。”谢行之解释。   “原来是这样。”赵鸿钧恍然,“这就可以说得通了,我先前跟我老婆掰扯了半天,怎么都讲不明白你们几人之间究竟是什么关系。”   “但是不管有没有血缘,你都养育教导他了五年,感情深厚是肯定的,他叫你一声哥哥也无可厚非嘛。”   “不了。”谢行之苦笑,“既然名不副实,我还是让他直呼我的姓名。”   赵鸿钧这么一点拨,谢行之也不禁思索起他和谢安珩原先的相处方式,好像的确有点问题。   谢行之不是没见过别的兄弟如何相处,如果类比其他人,他跟谢安珩是实在是太过亲近了。   可那时候谢安珩毕竟还小,幼时又那样凄惨。   他只当这是另一个世界里的自己,全心全意想要弥补昔日的一切亏欠,既然都是自己了,自然没什么好顾忌的,放开手脚去宠。   却也……忽略了交往的界限。   现在想想,真没有哪家兄弟会像黏皮糖似的成日黏在一起,高中成年了还要挤在一张床上睡觉。   谢安珩当时拿着有心理阴影的借口,他也就心软同意,完全没往这方面想过。   这种过分亲近的相处日渐积累,就是谢安珩会对他产生不一样感情的根源。   “赵叔,我还有些事想跟你聊聊。”谢行之彻底打定主意,午饭不能再跟谢安珩一起。   等用完了午餐,再到书房这样严肃的环境里问他生意上的事,免得又被他黏黏糊糊动手动脚。   他要让谢安珩慢慢习惯正常人之间的相处,亲近可以,但不能越界。   赵鸿钧自然是有求必应:“好,反正我现在也没什么要做的,想聊多久就聊多久。”   午饭时间一到,果然如他所料,门外响起汽车引擎的声响。   谢安珩准点踩着时间回来了。   “咚咚。”   不到半分钟,谢行之听到他敲门。   赵鸿钧有谢行之先跟他打了预防针,见状起身。   门外的谢安珩脸上还挂着笑容,书房的门打开的瞬间,这个笑僵住。   “赵叔?”   “嗯,是我,我和你哥……我们俩谈话呢。”   “谈完了吗?已经到午饭时间了。”这一句明显是对着谢行之说的,语气都不一样。   但谢行之微微侧头扫了他一眼:“没谈完,还早着。”   “你要是饿了就先吃,我们再多聊一会儿,你不用等。”赵鸿钧顺着两人约好的台词道。   “……”谢安珩似乎仍然不死心,依旧眼巴巴地往谢行之那边望。   但后者已经转过身,背对着他给自己斟了一杯茶:“赵叔,把门关上吧。”   赵鸿钧对谢安珩歉意地一笑,阖上了书房的门。   谢行之自然不至于把他跟谢安珩之间的小较量告诉赵鸿钧,对方只以为他的确还有什么要紧的事要和自己洽谈。   但实际两人一上午已经把能谈的事都谈完了,谢行之也不可能放他走,除去生意,开始和赵鸿钧聊些生活上的趣闻。   赵鸿钧起初有些意外,不过他也是个非常健谈的性格,有人愿意和他聊天,他向来是来者不拒的,何况这个人是谢行之。   两人从他在德国治病一路谈到赵鸿钧近日旅游的见闻,赵鸿钧说得尽兴,爽朗的笑声就没停过。   又过去将近一个小时,门外都没什么动静。   谢行之心下微微放松,料想晾了他这么久,谢安珩该是明白他的意思,独自在客厅解决完午餐了。   他这个念头还没结束,书房的门又是“咚咚”两声敲响。   “要说那回可是我——”赵鸿钧还在滔滔不绝他和老婆一起去海上钓鱼的经历,放下茶杯润润嗓子,懒得再起身开门,直接朝着门口大喊,“请进!”   书房的门打开,一阵食物芳香扑鼻而来。   谢行之回头便愣住。   谢安珩竟然推着三层的小餐车,每一层都放满了菜肴,甚至有做工精美的小甜品。   “这……”赵鸿钧嘴唇动了动,也面露惊讶。   反倒是制造出这场小骚动的谢安珩没什么表情,也不打扰他们,把餐车推进来就安安静静自顾自地为他们两个人摆盘。   茶具都被他收走,也到了该用午餐的时间,面对这样勾人馋虫的菜品,说不饿是不可能的。   “安珩小贤侄这是自己做的菜?”赵鸿钧问。   谢安珩这才回答:“对。”   “我看你们兄弟俩都喜欢吃清淡的,口味也相似。”赵鸿钧是个无辣不欢的人,只扫一眼就觉得这顿饭香归香,他是不太感兴趣。   谢行之的计划被谢安珩这样轻轻松松拆了招,又是这种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感觉。   他坐着没动,却终于还是在谢安珩展开餐厅准备往他衣领里放的时候忍不住了:“我和你赵叔还在讲话,你把这些端上来是做什么?”   “已经快两点了,你原本肠胃就不好,做完手术更应该保养,不管什么事都不能不吃饭。”谢安珩倒是一脸无辜。   “对对对,是这个道理,身体第一位,你又受了伤,更应该好好按时吃饭。”赵鸿钧隐约察觉气氛有点不对劲,好像看着摆盘的架势,不是给他摆的,是谢安珩准备陪谢行之吃饭。   刚好他也饿了,就起身告辞:“那你们就吃饭吧,我老婆还在家等着,小谢兄弟,我们不如改天再聊?”   谢行之无可奈何,只得同意。   赵鸿钧一离开,谢安珩自然理所应当地占了他的座椅。   他坐下,将一个盛了汤的小盅打开,搅了搅,推到谢行之面前:“你喜欢的甜汤,已经温热了,尝一尝?”   他虽然不动声色,看上去乖巧得很,但谢行之自打知道了他的心思,更能敏锐地从他眼角眉梢品出谢安珩情绪上细微的变化。   这小孩占了上风,成功挤走了赵鸿钧,估计心里偷着乐。   谢行之一口就能喝出来的确是谢安珩亲手炖的,甜度,火候都刚好合他的口味。   满桌子的菜,就没哪一样是他不喜欢的。   “这个也好吃,刚打了霜的,很甜。”谢安珩又给他夹了一筷子青菜芽,“怎么样?这道菜是我第一次做,上回在饭局上尝到,感觉你会喜欢。”   几口暖汤下肚,谢行之食欲大增。   “很不错,我确实喜欢。”   谢安珩听了笑得更开心:“那再尝尝这个,用它炖出来的汤浇在上面吃,特别爽口。”   “这也是你在饭局上学来的?”谢行之眉梢一挑。   刚刚没发现,他这么一说,谢行之仔细一看,餐桌上有不少新鲜菜品都是谢安珩从前没做过的。   “对。”后者点头,“第一次碰到这个菜,我不懂吃法,只觉得汤好喝,就把汤全喝完了。”   “没了汤,再去吃这条鱼,肉就会发柴,涩口。”谢安珩轻声细语给他讲解,手上还没忘了接着帮他把食物转到小餐盘里,“那家店就是专门做这种鱼的,经理过来问我们感觉怎么样,我这样不会吃的粗俗客人差点砸了他们的招牌。”   不用他描述,谢行之也能想象得到那家店的经理诚惶诚恐摸冷汗的样子。   他忍俊不禁:“那后来呢?”   “后来我知道了正确的吃法,刚好有事又去了一回。”谢安珩也跟着弯弯眉眼,“那天谈成了生意,合作方也喜欢这种清淡口味,我就顺带给给这家店的老板说明了情况,找他偷师了一回。”   “人家这独家秘方,怎么会教给你?”谢行之当他肯定是编故事,实际另寻方法学来了这道菜。   谢安珩也不在意:“独家秘方也得有传承,或许我刚好就是入了那位大厨的眼呢?”   “满北市的豪门新贵去做个酒店厨子的传承人?”他一本正经胡说八道,倒还真把谢行之逗乐了。   谢安珩不置可否:“我在满北市成就再如何高,也不如每天像这样给你做点好吃的。”   “给我当小厨子屈才了。”尽管知道是花言巧语,还是让谢行之谢行之心情很不错,有意逗他。   “不屈才,我是说……”谢安珩连忙抬眼。   “我知道,行了,再说菜就冷了,你也赶紧吃吧。”谢行之莞尔打断他。   看出他是佯装生气,谢安珩也勾起唇角,听话解决他的午餐。   一餐美满的午饭这样一边聊一边吃,竟然花了将近一个小时。   谢安珩不断拿他近来遇到的奇闻轶事讲给谢行之,把他逗得乐不可支。   自从分别后,两人许久没有这样轻松聊过天,谢行之被他推进卧室,放上床褥,才总算是结束了最后一个话题。   “午安,我晚上再回来陪你。”谢安珩拉了遮光帘,室内顿时昏暗下来。   “好。”   房门关上,谢行之躺了一会,都快进入梦境,忽然又睁开眼。   糟了。   让这小崽子糊弄过去了。   拉开距离的计划没能实施也就算了,连问生意上的事都被他哄得忘了个一干二净!   谢行之抬手抹了一把脸。   他该不会是提前步入赵鸿钧说的甩手掌柜的长辈一流了吧?   谢行之一直觉得那些被小辈陪着吃饭,说点漂亮话就哄得什么都忘了的场景只会发生在电视剧,今天竟然活生生出现在了他身上。   他想起身去开床头灯,但他被谢安珩放在整张床铺正中间,离床头还有点距离。   刚吃完饭,血液集中在胃部,困倦来得迅猛又不容人拒绝。   他睁开惺忪的睡眼,看了一眼要爬半天才能够到的床头灯。   柔软的床铺和被褥仿佛让他深陷其中,刚刚的食材也有助眠养神的功效,令他整个人都懒散提不起劲来。   良久,谢行之还是摸出手机,定了个闹铃。   小憩半小时,然后直接叫车去公司跟这小子算账,不跟他玩这些虚的了。   哄得了他一次,总不可能次次把他哄过去,人就在他眼皮子底下,谢安珩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   谢行之这段时间受伤也几乎没有好好休息过,这样思考着,眼皮很快就越来越重,陷入沉睡。   -   谢行之睡下之后,房门又轻轻开了。   他以为已经离开了的谢安珩轻手轻脚踏进来,停在他床边。   房内静悄悄,只有谢行之均匀又轻微的呼吸响动。   跟刚刚和他聊天时开朗风趣的样子截然不同,谢安珩低垂着眼帘,眉眼拢在黑暗中。   他看了许久,这才轻轻在他床边单膝跪下,指尖从谢行之放在被子外的手指一路向上,又极尽轻柔地拿手背蹭了蹭他的脸颊。   最后,谢安珩展开双臂,将床上躺着熟睡的人拢入怀抱,缓缓贴近他胸前。   一声声规律有力的心跳和呼吸击打在他耳廓,循着耳朵传至鼓膜,似乎也能带动他的心跳声与之一起跃动。   谢安珩就这样静静靠在他胸口,仿佛贪婪地汲取供给他生命的源泉。   “行之……”他低声喃喃,“谢行之。”   许久,谢安珩眼底幽暗的情绪在谢行之平缓的脉搏声里逐渐被抚平。   等心绪重归平和,这几日以来失去他的巨大恐慌彻底消失,谢安珩才站起来。   又凝视他半晌,他俯身在他额头落下一个珍重的吻。   离开小洋楼,谢安珩拉开车门坐上后座,面容以恢复冷漠:“下午什么行程?”   “您今天下午的行程是去半岛酒店,施家大小姐施瑶约定和您洽谈。”副驾驶的助理把行程讲给他听。   谢安珩淡淡“嗯”一声:“晚上的会议改在线上进行,今晚正常下班。”   助理震惊。   他如梦似幻地恍惚了半天,等车身启动才意识到谢安珩没跟他开玩笑。   工作狂老板大发慈悲了?   助理内心狂喜,连连点头:“好,好的!” 第58章   谢行之一向严格要求自己, 半小时午睡时间一到,还没等闹钟响起,他就先一步睁开眼睛。   他不习惯被别人照顾, 没喊留在门外随时等候吩咐的特护, 自己开灯穿好衣服撑着坐上轮椅。   “您醒了。”打开,特护看他摇着轮椅出来,有点惊讶。   谢行之朝他点头:“家里有留下司机么?”   “所有保镖都有驾照,随时能胜任司机的工作, 谢先生。”另一位守在门边的西装保镖回答。   “那正好。”谢行之理了理脖子上的围巾, “我想去公司。”   “这……”保镖跟特护均是一愣。   谢安珩离开前虽然命令他们无论如何要满足谢行之的任何要求,可更重要的是这个要求绝对不能涉及到危险。   更何况谢行之还坐在轮椅上, 去公司无异于跟麻烦与危险画上等号。   谢行之早料到他们会犹豫:“你们的老板谢安珩是我一手带大的,我吩咐你们做的事, 他不可能怪罪你们。”   特护还在踌躇, 其中一名保镖却已经有了主意。   他正是在夏家老宅里也被派过来把手谢行之房门的人之一,更是亲眼见过谢安珩如何珍视谢行之的。   他主动说:“我们可以带您去公司,那您必须保证不参与任何有可能威胁到你人身安全的事。”   “我只是去公司办公室里坐上一会儿,跟谢安珩谈谈话, 哪有什么事情能威胁到我的人身安全?”谢行之无奈笑笑。   话说到这个份上, 他也知道保镖这是松口了,这个结果到在他预料之中。   谢安珩对他的态度都软化成那副样子, 他手下的人再怎么样也不可能跟他来硬的。   谢家公司大楼还是原来的地址, 一年过去, 外观没什么变化, 倒是内部装潢翻新了少许。   从前坐在前台的几个人也全都换成了他不认识的生面孔。   两名保镖训练有素, 一人负责给他泊车, 另一人站在公司外面, 看样子像是在观察周围的动向,顺带等泊车的那位回来。   特护推着谢行之的轮椅,两人径直往顶层直达电梯过去。   “这位先生!”   谢行之刚想抬手按电梯密码,前台小姐忽然冲过来。   “先生,这是总裁直达的电梯,一般人不能使用,请您坐旁边的客梯吧。”   他身后的特护连忙拦住试图拉轮椅的前台小姐:“这位先生是……”   “没关系。”谢行之抬手挡下她,“我是你们总裁的——”   哥哥二字差点脱口而出,他想起自己已经跟谢安珩撇清了兄弟关系。   这几秒钟的犹豫看在前台小姐眼里就有了另一层意味,她连连招手,示意门口的保安。   保安看这边情况不对,以为起了争执,也赶紧赶过来,帮她拉住谢行之的轮椅:“先生,这电梯不是您能用的,还是请您移步旁边的客梯吧,对了,您要找谁?”   “找我们总裁的话是要预约的。”前台小姐补充道。   一年不来,谢安珩倒是让他们公司的管理比原先严格了不少。   谢行之被拦着,心情反倒很不错,他张了张嘴打算解释,忽然,之前没跟上的两位保镖来了。   “谢先生,需要我们帮忙处理吗?”这两个虎背熊腰的男人往他身边一站,小保安和前台小姐登时显得瘦小不少。   “谢……谢先生?”前台小姐怔愣。   保安看着这两位保镖也有点傻眼。   他记得他们总裁的保镖也是这种装束,而且这两位好像就是跟在总裁身边的那几个人,怪眼熟的。   “我是总裁的家属。”谢行之总算给自己找到一个还算可以的身份,“这架直达电梯我是知道密码的,你们放心,我使用了,谢安珩不会责怪你们。”   “这是在做什么?”一楼大堂的动静总算惊动了和这栋楼层的主管。   谢行之回头。   主管见到他,眼眸睁大:“谢老板!”   “你们拦着人家谢老板做什么?这是咱们总裁的哥哥!”   两人都傻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又转头望向谢行之。   “赶紧该干什么干什么去,这是你们该管的吗?”他连连挥手,“谢老板,不好意思啊,这几个都是新来的,没见过您,多有冒犯。”   说完又一瞪他们俩:“还不走?”   “不碍事。”谢行之打圆场,“都是一家公司的,不要伤和气,他们既然刚来又没见过我,拦下陌生人也很正常,和负责任,你不要责罚他们。”   主管满脸堆笑:“是是是。”   前台小姐和小保安本来以为得罪了老板要挨训,见他主动给他们说好话,忙不迭道完歉赶紧溜回岗位上。   “谢老板,真的好久没见您了。”主管看他按下电梯,还是抢着道,“我一年前跟您一起做过项目,那时候也刚进公司,还什么都不懂,都是您带着我一步步来的……”   他这么一说才让谢行之有了点印象:“我好像记得你,是芯片项目?”   主管连连点头:“对对对!”   谢行之弯起眼睛:“一年时间,你晋升的很快。”   “多亏您当初肯用我,您就是我的伯乐!”主管特护将他推进电梯,“祝您生活愉快,谢老板,那我就不打扰了,继续忙去了。”   “好。”   经过这个小插曲,谢行之的心情肉眼可见变好了不少。   电梯门关上,主管也走了,一楼前台立刻开始交头接耳。   “吓死我了,怎么突然又冒出来一个老板?太丢脸了,还好他看上去脾气不错。”   刚刚的年轻女人惊魂未定。   “这样看,那个八卦是假的了。”   “我就说之前的八卦不靠谱。我们总裁那么年轻,哪来的什么求爱不得为爱锁了办公室这种事嘛,他一年前才多大呀。”   “这个男人是谁啊?”   “是他哥,没听刚刚主管说嘛。”   “我只听到他说自己是家属。”   “一个意思嘛,反正不可能是总裁夫人。”   只有刚刚那位前台小姐忽然想起什么:“那倒也不一定。”   “?”   “什么意思?”   她小声:“你们……平时都不看报纸吗?”   “都几几年了,谁还看报纸啊?”   “快说快说,你在报纸上看到了什么?”   “我也记的不是特别清楚。”前台小姐回忆那个版面虽小,内容却精彩万分的豪门桃色新闻。   她轻轻嗓子,刚准备讲述一番,总管又走过来了。   几人飞速各自坐回座位。   “我晚上回去再看看,在手机群里给你们讲,可劲爆了。”   “好嘛。”   -   顶层办公室内。   时隔一年,谢行之重回这间他亲手设计布置的办公室。   他看到室内陈设都还跟他离开时没有任何差别,不禁有些感慨。   “你们谢总裁呢?”他一眼望过去没见到人,转头问顶层负责的人。   负责人也是个公司里的老人物,连忙说:“总裁下午没有回公司,应该是有别的安排。”   没有回公司?   “你们不知道他的行踪吗?他有助理吗?”谢行之问,“或者你们知道赵致殷是不是跟他在一起吗?”   负责人摇头:“他的行踪只有助理知道,但总裁今天下午把助理一起带走了。”   “至于赵先生……他今天也没有来过公司。”   “我知道了。”对方不清楚,谢行之也不至于为难他,“你去忙吧,我一个人就好。”   谢行之向来都不喜欢工作的时候身边还有别人,这么些年也只有谢安珩能做到在他工作时绝对不打扰他,只凭一个细微的动作或表情变化就能判断出他想要什么,和他完美搭配,分工合作。   因此特护和保镖们想跟进来的时候,谢行之摆手拒绝:“我自己可以,工作上的事涉及到机密,你们不用跟进来。”   办公室的门关上,谢行之驱动轮椅靠近电脑桌。   当年设计的两副桌椅只有一副看得出来经常使用,他直接去了谢安珩的位置,挪开对方的椅子,启动电脑。   果然如他所说,密码依旧是他在夏家老宅试出来的那个。   谢行之正翻看谢安珩近期的工作进度,手机忽然响了。   【来电人:岑向阳。】   他赶紧接起来:“喂?”   “行之哥!”对方那边的背景似乎有点嘈杂。   “出什么事了?”谢行之轻轻皱起眉头。   岑向阳好似大步走进某个稍微安静的区域,又发出锁门的动静,压低声响:“没事没事,我本来是想去找你的,结果赵致殷那个臭小子……非要请我吃饭,我就打个电话确认一下你的安全。”   “怎么样?”他问,“谢安珩没欺负你吧?”   “没有,我很好,他现在也不在我身边。”谢行之把电话放在耳边。   岑向阳好像明显松了一口气:“那就好,要不然我这饭也不吃了,立马杀过来把你接走。”   谢行之轻轻笑了笑,知道他只是开个玩笑。   他边翻看书桌上其他的文件边道:“赵致殷原来跟你在一起?我还以为他跟安珩出去办事了。”   “没有啊,我刚回国那天他就说要请我吃饭,这段时间事情太多一直拖着没兑现,刚好你走了,我就被他逮住了。”   岑向阳那边又传出水流声。   谢行之眉梢一挑:“你是在卫生间吗?”   “……”岑向阳沉默两秒,“对。”   谢行之:“赵致殷跟你闹矛盾了?”   岑向阳:“……”   岑向阳:“闹矛盾……倒也说不上。”   “那你干嘛躲在厕所里给我打电话?”谢行之一下就戳穿他的谎言。   “不是,这件事情说来话长,实在是太长太长了,我今天没办法讲给你。”   岑向阳又把声音降低不少。   “但是赵致殷他真的不是个正常人,行之哥,我觉得他好吓人!”   谢行之一愣:“人家请你吃饭,你还在这里说别人坏话?他怎么吓你了?”   他实在想象不出来有什么事情能把岑向阳这种粗神经给吓到。   他说完,对面等了好久才支支吾吾道:“……他,他给我送了个礼物。”   “他和你关系好嘛,出国一年不见,请你吃饭送个礼物不是很正常吗?”谢行之轻缓地眨了眨眼。   “那他也不会……不是,那他也不能礼物里面还夹一个小贺卡吧?而且还写了那么多……”岑向阳欲言又止,反复犹豫,“写了那么多肉麻的话……你都不知道我看到那张贺卡的时候,我,这简直就是……哎,我也不知道怎么形容。”   他嘀嘀咕咕又语焉不详地讲了一大堆,不然察觉谢行之没回音了。   “行之哥,行之哥?你还在吗?”   “在。”   谢行之刚刚挪动轮椅,一不小心让衣服扣子勾上了书桌抽屉的把手。   抽屉打开,顿时露出里面满满当当的东西。   “对吧?其实他以前也送过我那种腻腻歪歪的贺卡,不过都是邮寄的,这回当着我的面送,我简直就是……”   “你说说这正常吗?哪有男生会这样做?”岑向阳还继续在电话里絮絮叨叨,“我觉得我之前对他的看法一点都没错,他就是个心怀鬼胎的小鬼头,跟谢安珩一模一样……”   谢行之的注意力已经不在他说的话上面了。   抽屉中的东西不是别的,也正是岑向阳所说的贺卡、明信片,甚至他的手表,还有那枚廉价的袖扣。   “行之哥,你知道这种行为特别像什么样的人群吗?”   岑向阳忽然阴测测地来了一句。   谢行之被他幽幽的语气吓了一跳:“什么样的人群?”   岑向阳一句话石破天惊:“高中时候暗恋别人的小女生!”   谢行之:“……”   他望着他寄给谢安珩满满一抽屉嘘寒问暖的贺卡,陷入沉默。   “啊对了,行之哥,赵致殷给我的礼物上竟然还刻了字,你敢相信吗?刻字!我和他的名字!”   “我说这个礼物我不喜欢,我不接受,他就直接拉着我去商店让我挑,这也就算了,我选了一个,他非要买下另外一个同款的,但这两个东西是一对啊……”   “我跟他两个人用一对?”   谢行之再往抽屉一看,放在角落的手表背面就刻这谢安珩三个字。   而说到挑选成双成对的东西,那就更数不过来了。   大到这间办公室里所有的家具,小到他们以前用的餐具,就没有哪个东西不是一对的。   谢行之忽然感觉五雷轰顶。   “我操,我好像看他往这边走,妈的,他来厕所找我了。”   “晚点再跟你聊,行之哥,你一个人好好保重。”   不等他回答,岑向阳火速挂了电话。   谢行之:“……”   他慢慢放下手机,将抽屉里的东西取出来。   贺卡跟信件叠放在一起,整整齐齐。   谢行之取下外面的防尘袋,一张张翻开来。   重新读一遍他写给谢安珩的那些话,更是觉得难怪如此。   难怪谢安珩会成现在这个样子。   原先的相处实在是太没有界限了。   忽然,谢行之的手一顿。   最后几张卡片角落的字迹晕成了一片。   洇湿了。   这种一滴一滴的溅射状水渍……   像是眼泪。   谢行之翻到最后一张,胳膊一抖。   是那张许思思提起过的全身照。   “……”谢行之扶额。   他用力闭了闭眼,将照片和所有东西全部还原放好。   好半天过去,他锁上抽屉,重新拨通某个项目负责人的电话,决定投入到工作里:“你们这个小组所有人一分钟后到会议室集合,开个短会。”   -   晚上,临近晚饭时间。   中午那一餐被谢安珩哄着吃得太饱,谢行之还没什么饥饿感。   但他经历完手术,又从死神手里捡回一条命,身体底子还是没有从前那般硬了,一下午高强度工作让他有些困倦。   刚好这间办公室当初设计时就布置了休息区,一年过去谢安珩也没有挪走那两张小床。   谢行之关了落地窗的大型遮光帘,室内顿时昏暗下来,疲惫感更加席上心头。   他将自己从轮椅撑起,躺在小床上休息。   闭眼小憩了将近二十来分钟,正在半睡半醒之间,谢行之感觉到办公室的门打开又关上。   除了他以外,知道这间办公室密码还能随意进出的人只有一个。   谢行之实在惫懒,没打算睁眼。   进门的人似乎没料到他在休息,关门的声音明显比开门时刻意放轻了不少。   谢安珩轻悄悄走近。   隐约察觉有衣摆扫过他身侧的指尖,接着窸窸窣窣响起衣料摩擦的动静。   谢安珩在他身边坐下了。   食指尖端覆上一抹温热。   谢行之没动弹。   这种情况下还想睡觉显然是不可能的,谢安珩的举动出乎他意料,想想又好像合情合理。   就是不知道他还有没有偷偷这样做过,他这两天不是第一回 在对方面前睡着,谢安珩这熟练的动作,看上去都不像是第一回做这种事。   谢行之保持均匀的呼吸,一副陷入沉睡的模样,想看看这小孩要做什么。   带着薄茧的手指从他指尖一路轻抚到手背,又顺着胳膊滑至他颈侧脸颊,停住不动。   倒也不算多么出格的举动。   看来谢安珩也没他想象中胆子那么大,发烧那天算是给他壮胆了。   哪知道这个念头都还没来得及在他脑海里停留两秒钟,乖乖坐在他身侧的人站起来,单膝撑在了床边。   这张小床是单人休息用的,不如家中的床那样牢固,被他这么一按,立刻就陷下去不少。   紧接着,温热柔软的触感吻上他额头。   随后是眉心。   再是鼻尖。   跟进行某种虔诚的仪式似的。   谢安珩在他面前停留了许久。   他都能感觉到前者极尽控制的呼吸。   终于,热源向他唇上靠近——   谢行之忍无可忍,猛地睁开眼,一把将他胸前的领带拽着推住。   谢安珩浑身一震,长睫掀开,整个人几近弹射起步从床上跳起来,又端端正正站好。   “我……”他满目惊慌失措,“我只是……我想试试你体温低不低,好把暖气开高一点。”   “嗯。”谢行之将他推开,撑着身体坐起来。   在谢安珩以为他相信了他的胡诌时,谢行之抬手抹了抹隐约还有气息残留的唇角,抬眸:“所以试到我嘴上来了?”   谢安珩:“……” 第59章   谢安珩就是再怎么试图狡辩, 等他对上谢行之的双瞳,便一句话也讲不出来了。   那对浅栗色的眸子一如既往,清澈, 一望见底,像有洞察人心的魔力, 让他隐藏在深处的小心思无所遁形。   “哥哥……我……”谢安珩彻底慌了。   “还喊我哥哥?”谢行之扶着轮椅将自己撑上去坐好。   “不是……行之……我……”谢安珩想往前迈动步子来搭把手,可见到谢行之的脸色,他又不太敢。   被撞破那一瞬间的惊吓显然还没过去, 平时不知道有多能说会道, 现在支支吾吾半天挤不出一个字来。   谢行之反倒好整以暇地理了理外套。   他不得不承认, 提前得知对方的想法总算有了点好处,要不然今天受到惊吓的就该是他了。   难得又见到谢安珩这样吃瘪的样子,刚刚那样冒犯的举动竟然也没在他心里激起太多怒气, 这让谢行之自己都感到有些意外。   他把一切都归结于已经提前预见了这件事早晚会发生。   谢行之垂眸看了一眼谢安珩身侧还在发颤的手指,淡淡抬眸:“说吧, 刚刚到底是想做什么?”   谢安珩紧紧盯着他,用力抿了一下唇:“想亲你。”   “……”谢行之猝不及防, “你倒是诚实。”   谢安珩没接话。   冷静了片刻, 他也多少反应过来了。   或许是因为谢行之过于柔和的态度,他说完居然大着胆子走上前两步,想去牵他的手。   “站好!”谢行之猛地一转轮椅,往后退了一大段。   谢安珩脚步一顿,只能规规矩矩回到原地。   他也不敢反驳, 倒是那种幽幽怨怨又小心翼翼的眼神又来了。   但谢行之如今对他这种目光已经能几乎做到视而不见:“你还委屈上了?”   听出他语气不好,谢安珩垂下眼睫:“我没有哪里做得不对的事情, 但你生我的气。”   谢行之没料到他还会顶嘴:“你没有哪里做得不对的?”   “你趁我睡觉, 偷偷摸摸对着你的兄长做了什么, 你自己心里没数?”   谢安珩飞快瞅他一眼,小声嘀咕:“你已经不是我哥哥了,你自己说的。”   声音很细微又模糊,谢行之还是听清楚了。   他都几乎要气笑了:“好,就算我现在不是你哥哥了,你要是真的觉得没做错,那你刚刚躲什么?现在又心虚什么?”   谢安珩:“……”   他埋首头站在谢行之面前,这下答不出来了,却也不看他。   就这样安安静静过去好半晌,面前的人忽然抬起头,对他扯出一个凄凄惨惨的笑:“你果然还是讨厌我。”   谢行之:“什么?”   “你以前都准我这样做的。”谢安珩那双乌墨似的眸子望向他,“从前跟我睡一张床,准我靠近你,还会给我晚安吻,现在这些却全都不许我做了。”   他声音不大,控诉的意思却很明显:“明明以前和我那么亲密,接你回来这几天,你却处处提防我,都已经受伤腿脚不便了,连让我帮你洗澡穿衣服这样的小事都不肯接受。”   谢行之:“……”   原来之前不是装的,是都看出来也不说破,一条一条跟记仇似的记到心里去了。   “嘴上说着没有讨厌我,但你心里肯定还是怪我……”   “谢安珩。你是不是真的觉得自己藏得很高明,把我蒙在鼓里,对你那点小心思毫无觉察?”他实在是听不下去,既然都到了这个地步,干脆今天把事情说开,无论谢安珩会不会因此受伤,都不能再拖了。   谢安珩的面色一僵:“什么……什么小心思?”   “从前我跟你亲近,是因为把你当弟弟那样疼爱,但你呢?”   “你刚刚做的那些事,有哪一样是该对自己兄长做的?谁家的弟弟会趁哥哥睡觉去吻他?”他回敬谢安珩的目光,“你故意挑我睡觉的时候过来,做这些举动,心里想的是什么,还要我给你说出来么?”   谢安珩嘴唇动了动,黑眸连连闪烁:“你早就看出来了?”   谢行之:“你做得这样明显,还以为谁看不出来?”   下一秒,他心里一惊。   谢安珩径直走向他。   就在他都已经把手放上操控轮椅的遥感,准备好了继续往后退的瞬间,谢安珩停住脚步,蹲在了他面前。   “你别往后退,别躲我。”他轻轻牵住谢行之的手,只是握着,没有任何僭越的举动,“我说过绝对不会再做任何伤害你的事。”   谢行之目光落在被他摩挲了两下的手指上:“那你现在是在做什么?”   谢安珩也随着他的视线看了一眼,复而抬头,颇有些无辜地缩回右手:“连手都不能碰了。”   “但你真的以为……你知道我心里是怎么想的么?”   没等他反应过来这句话背后蕴含的意味,谢安珩又继续道:“有一点你说的没错,我是想亲你,想吻你,我想对你做的事没有一件是该对兄长做的。”   “你……”   他话里露骨的意味让谢行之脑仁发紧。   “可我心里想的远远不止这些,行之。”谢安珩纤长的睫羽抬起,“我想吻你的头发,吻你的眼睛,你的睫毛,鼻尖,嘴唇。”   “……够了。”谢行之觉察他剩下的话不会是自己想听见的。   但谢安珩依旧自下而上仰望着他,如墨的双瞳专注又闪耀:“我想吻你的下巴,喉结,锁骨……”   他每说一个词,如有实质的视线就随之向下:“我想吻遍你身体的每一处,想和你做世界上最亲密的事情,成你最亲密的人……”   “我说够了!”谢行之呵止,但他对上谢安珩的双瞳,那双眼眸里没有**,也没有任何让他感到冒犯的情绪,反而流露出哀伤。   谢行之顿了顿。   谢安珩一脸果然如此的神色:“我知道你一定不会接受,所以只敢偷偷地。”   他掩下双睫,自嘲地扯了扯嘴角:“我曾经任性妄为已经让你受到了这么严重的伤,本就对不起你,要是被你发现我还有这样的念头,你一定会更讨厌我。”   “谢行之。”   “我不想被你讨厌,那比让我死还难受。”   谢行之放在轮椅扶手的指尖蜷曲。   “你既然知道我只把你当晚辈抚养,就不该有这样的念头。”   “可我就是喜欢你。”谢安珩抬头,无措又委屈,“我要是能控制得住,那还叫喜欢吗?”   想把话题往拒绝上引,却被告白糊了一脸。   谢行之:“……”   “你其实也并没有讨厌我这样做,对吧?”他不言不语,谢安珩便大着胆子又朝前靠近了半步,撑起身,拉住他的手臂,“你早就发现了,你若是厌恶我,肯定会在第一时间阻拦我,但你没有。”   那双让他熟悉无比的眼里满是期冀。   谢行之张了张嘴,发现原本想好拒绝和反驳的话在这样的眼神下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你刚刚出事的那几天……其实我都想好了,要是再找不到你,我就把这条命赔给你,反正当初也是你救回来的。”   “但是你又回来了……我就想,这是不是老天听到了我的心声,再给我一次好好珍惜你的机会。”   他说到真情流露,谢行之微微侧过眼,避开他饱含深情的乌眸。   “原先我误会你的心意,我也已经惩罚过我自己了。”他露出手腕的伤,“不要再生我的气躲我了,好不好?”   谢行之听不得这样的软语祈求,看着他腕部那一道道毫不留情的伤痕,更想起谢安珩是如何把腰腹做弄成那副模样。   就这几秒的犹豫,让谢安珩钻了空子。   他试探着靠近,搂过谢行之的脖颈,凑上唇边。   比黑夜更纯粹的双目中是让人无法抗拒的眷恋和缱绻,眼睫轻扇。   呼吸交织。   魔怔了似的,谢行之没躲。   温热的唇覆上来,讨好一般,又软又轻柔,辗转片刻,缓缓吸吮。   和他梦里那个吻几乎一模一样,虔诚,温柔,还带着迷恋般的炙热。   心如擂鼓,耳畔尽是血脉在汩汩跃动。   谢行之的小臂动了一下,似是想抬起来,覆上他搂自己的胳膊。   但就是这个刹那,他微微睁开眼,瞥见谢安珩翘起的嘴角。   以及眼中得逞的小得意。   二人目光相对,谢安珩的笑停在原处。   谢行之抬手就把他推开:“滚出去。”   “唔……”谢安珩弯腰捂住腹部。   谢行之这次没给他机会,用力抹掉唇边的湿濡:“我没碰到你伤口,不用演。”   他确定自己刚才根本没使劲,绝对不至于推疼他,更是刻意避开了腰腹。   “……”谢安珩捂着伤的手僵了僵,放了下来。   “你生气了?”   谢行之撑起身体,扯了一把被他揉得乱七八糟的领口和衣服,看也不想看他:“门就在那里,你自己出去,我不想发火。”   办公室内静谧良久。   谢安珩:“对不起,但我说的都是……”   “滚!”   谢安珩身躯一震。   他看清谢行之冰冷的神情,这次一个字都不敢再蹦出来,麻溜地起身,转头就走。   谢行之撑着额头缓了半天,见他正准备关门,拉过操纵杆挪到书桌前:“把你的助理喊过来。”   谢安珩攥着门把手的胳膊一顿,没答话,只轻轻合上了门。   显然他还是听进去了,几分钟后,小助理战战兢兢敲响办公室:“谢老板,您找我?”   谢行之对着桌上的小镜子把衣服完全整理清楚,确认他脸上看不出刚刚那番动作的任何痕迹。   “进来吧。”   小助理乖巧地停在地毯边缘处。   “站在那里干什么?走过来一点,我又不会吃了你。”谢行之语气不太好。   他说完察觉自己竟然把情绪带到了工作上,侧过头,表情更冷了一些。   “我……”小助理想起刚才上楼时等谢安珩擦肩而过,对方脸上恨不得要吃人的恐怖模样。   他犹犹豫豫:“那个……总裁平时不允许我们踩在地毯上,都是站在这里说话的,我声音大一点,您也能听清楚。”   “这里我说了算。”谢行之睨了他一眼,“地毯铺着就是让人踩的,哪有那么多破规矩?”   小助理:“……”   这两人今天都是吃了炸药吗?   看他总算肯往前挪了几步,谢行之也不想再为难人:“你跟我讲讲,他今天下午去哪了?”   “谢总裁说他的行程不能向外人透露。”小助理义正言辞,说完发现谢行之转过头,刚刚缓和的脸色又有复燃的趋势,连忙改口,“但但但是,这里是您说了算!”   小助理在心里默默给谢安珩说了句总裁对不起:“总裁今天下午去和施瑶小姐见面了。”   “什么?和施瑶?”谢行之眉头一皱,“他们谈了什么,你知道吗?”   “不知道。”小助理立即回答,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一样,“谢老板,这回我是真的不知道,不是不告诉您,总裁跟施小姐讲话的时候,我是不被允许进去的,一直站在外面。”   谢行之“嗯”了一声:“知道了。”   他想了想:“我听说他原先还见过一次施老夫人,那一次你在场吗?”   “啊……在的。”小助理点头。   谢行之:“他们谈话结束,施老夫人就被救护车送走了?”   “不是的,谢老板,您别听那些传言乱讲!”小助理显然对情况知道得更清楚,义愤填膺,“那个老太太根本就没有和我们总裁见面,就把我们邀请到议会厅坐了半天,放了鸽子,结果突然来了一辆救护车,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你们根本没有见到施老夫人?”谢行之面色逐渐凝重。   “对!”小助理道,“总裁看见救护车来了,立刻就说不等了要离开,然后我们就走了,完全没见过那个老夫人。”   也就是说,传闻中那场让施老夫人颇为忌惮的谈话根本没有发生。   谢行之迅速思忖。   “好了,我知道了,你先出去吧。”事情了解完,他便也不打算继续让小助理留在办公室里,毕竟这里面机密东西太多。   谢行之称撑在电脑桌前,又缓缓把轮椅摇到落地窗附近,看着楼下车来车往川流不息的满北市。   施老夫人绝对不会做没有意义的举动。   那场谈话是她先发出邀请,并且看情况还对外宣称过,否则也不会连媒体都一清二楚。   以谢安珩的行事风格,他不会在事情没有把握的时候就提前广而告之,这次会面绝对不是他的手笔。   要说真的有这么巧,施老夫人邀请谢安珩过去见面,偏偏会面之前她突然发病,谢行之绝对不相信。   他心思电转,片刻就理出了头绪。   谢安珩近来大肆吞占施家和满北市其他大家族的公司股权,胜利在望。   继续和谢安珩正面对峙讨不到好处,只会让情况愈演愈烈。   但假如施老夫人假装称病呢?   施家是老牌家族,百年来自然有不少盟友,裙带关系盘根错节。   这些豪门都是势利眼,施家和谢安珩互相争个你死我活,按道理说,他们只会趁形势变化转而投奔更加有望胜利的一方。   可谢安珩同时还对付了许家、夏景辉和其他牵扯其中的小家族,旁观的家族不明白事情真相,或许会以为施家不足以满足他的胃口,这也正式满北市近来人人自危的根源所在。   一旦这些家族有了兔死狐悲、唇亡齿寒的心理,就有可能再度倒向施家。   施老夫人的这一步棋显然也是打的这个主意。   假装称病,又让见面和他住院的时间点如此凑巧,根本无需她亲口承认,豪门之间捕风捉影的小道消息就能把两件事联系到一起,更加坐实谢安珩不讲情面的作风,让大家揣测他吞完了施家也不会放过其他小家族。   施家原本的那些老盟友见此状况,选择站队的时候心中就会估量估量。   这一招不可谓不险,收益也很丰厚,倘若谢安珩没能察觉,施老夫人甚至能用这个障眼法成功退居幕后,神不知鬼不觉地给他使绊子。   谢行之想到这里神色一冷。   他差点还忘了,还有一个u盘尚未解决。   这东西就像一把悬在头上的刀,随时可能落下来,让他们原先做过的一切功亏一篑。   冷静思索过后,谢行之操纵轮椅出了办公室。   门外安安静静,谢安珩和小助理都不在。   谢行之进了直达电梯,直接按下一楼。   特护还在一楼外面的休息区,坐在沙发上等候他,看见他出来,连忙走过来帮他推轮椅。   “到前台去。”谢行之说。   特护动作停了停,转而将轮椅推至前台。   谢行之问大堂经理:“你们谢总裁呢?他去哪了?”   “啊……”大堂经理愣住。   “总裁刚刚出门了,好像是往后街的甜品店去的。”旁边的前台小姐好心提醒。   谢行之知道那家甜品店,从他们公司刚刚搬来这里的时候他就一直很喜欢吃。   店铺不大,但是纯手工制作,东西都很合他跟谢安珩的口味,对方也时常过去买给他吃。   “我知道了,谢谢。”谢行之让特护推他出门。   谢安珩多半是觉得惹他生气,想如法炮制买点甜品上来哄他。   这伎俩是他一贯用的,从小就会甜言蜜语和小手段,哄起人来一套又一套。   谢行之在心里叹了一口气。   “不是这边,往那里走。”小甜品店距离不远,谢行之就没有再大动干戈让其他人跟上来,只留特护一人帮他推轮椅就够了。   但他指了路线,身后的人却还是自顾自加快脚步往另外一个方向推,眼看就要转到拐角。   谢行之陡然觉察出不太对。   他立即回头一看,推轮椅的人穿着跟刚刚那个特护一模一样的衣服,也带了个同样的鸭舌帽。   但帽子下的脸尖细瘦长,显然根本不是同一个人。   他当即回身大喊:“保——”   “镖”还未出口,后颈一阵剧痛,眼前就黑了下去。 第60章   “您的提拉米苏和水果捞, 是打包还是堂食呢?”甜品店的服务生接过谢安珩递来的小票。   年轻男人身形优越,外貌出众,一身高定西装, 哪怕是在这样商务人士来来往往的cbd也依旧能吸引不少人的目光。   他神色冷淡,在开了暖气的小店里也仿佛自带一股冰冷的气质,没人敢上来搭讪。   谢安珩看了一眼腕表:“把包带走,只需要一份餐具。”   服务生:“好的, 您的会员卡上的积分已经可以兑换我们这里的一份饮料了, 请问今天要不要一并兑换掉?马上年底积分会清零哦。”   “有哪些饮料?”谢安珩都快忘了他还有会员卡这件事。   他虽然经常来买, 但已经很久都没有管理这些卡片和积分的习惯了,好像还是一年前谢行之办的这张卡。   服务生闻言笑着指了指右边墙上挂着的餐牌:“这一列上面的所有饮料都可以。”   谢安珩扫了一眼就看中了谢行之会喜欢的口味:“来一份杨枝甘露吧。”   “好哦, 制作大概需要五分钟,请再稍等片刻。”   等他把甜品饮料全部买好回到公司,已经过去将近二十来分钟。   谢安珩一进门就看到他安排给谢行之的特护匆匆忙忙朝他跑过来,好像非常意外一样:“谢先生……谢行之先生没有和您在一起吗?”   “没有。”谢安珩眉头微皱,“他不是在办公室吗?”   刚刚的大堂经理连忙赶过来:“谢行之先生刚才向我们打听您的去向, 我们就告诉他您在甜品店, 他好像去找您了。”   “咦?”大堂经理见到特护, 上上下下打量他一番,诧异道,“刚刚就是这位推着谢行之先生出门的……怎么, 怎么现在又在这里?”   “什么?”特护也懵了, “谢行之先生不让我进顶层办公室, 我就在顶层的休息室里面坐着,刚刚不小心打了个盹, 出来一看, 办公室的灯已经关了。”   “我就连忙下楼……然后就碰到了你们, 我根本没有见到谢行之先生啊,更没有推他去什么甜品店。”   谢安珩大步走到前台将三份甜品放下,摸出手机就拨通谢行之的号码。   【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请稍后……】   他面色立刻沉了下去,转身便大步朝监控室走。   大堂经理连忙跟在他身后。   一行人浩浩荡荡推门而入,站在最前面的便是公司总裁,把监控室里闲来无事聊天的两个保安都吓了一跳。   谢安珩一句废话也不想多讲:“半个小时之前,顶楼办公室走廊外面的监控,还有一楼大厅和门口的监控录像,调出来我看。”   他面色冷峻得吓人,保安戴上耳机,连忙飞快操作电脑。   屏幕上很快就显示出他要找的监控视频,走廊内空无一人,两分钟后,小助理走了出来。   又过了几分钟,谢行之自己推着轮椅按下电梯。   “换到一楼大厅。”   “是。”   一楼的监控录像就更为简单,沙发角落上坐着一位衣着打扮都跟他们身边特护一模一样的人。   监控室里的众人都不禁脊背发寒,回头看了一眼特护。   “不是我,谢先生,这个真的不是我,您可以看休息室里的监控,我这会儿还没下楼呢。”特护满脸惶恐。   谢安珩摆手示意他安静:“停在这,把这个画面放大。”   监控上的图像放大后并不那么清晰,但还是依稀可见低着头的男人下巴又尖又长,跟他们身边的特护显然不是同一个人。   “继续放。”谢安珩眼眸中更冷了一些。   紧接着,谢行之从电梯出来,这位伪装成特护的男人便主动上前推着他的轮椅想往门外走。   谢安珩身侧的五指收紧。   监控视频最后停在谢行之被这名陌生男人推到街角,那位置是个监控死角,后续发生了什么就无从知晓了。   这么重要的人在他们眼皮子底下出了差错,监控室里一时间落针可闻,众人大气都不敢出。   谢安珩抬手推开他们,站在门口拨通赵致殷的电话。   对方不知道在做什么,响了好久才接,声音也带着懒散:“喂?”   谢安珩言简意赅:“十分钟后来公司见我。”   赵致殷顿了顿:“出什么事了?”   谢安珩垂下眼睫,唇角拉低:“谢行之被人带走了。”   电话那头传来一声怪叫。   “什么?!你个小兔崽子……交到你手心里都保护不好……”   谢安珩蹙眉:“谁?”   “没谁,我马上过来。”那道声音立刻又消失了,赵致殷轻咳一声,“警方那边呢?要知会吗?”   他话音落下,谢安珩手机又冒出一条短信。   未知号码,发了一条地址,言简意赅让他一个人前往。   他放下手机,只看了一眼就重新将它放回耳边,摸出车钥匙,朝走廊尽头的黑暗走去:“你人过来就行,其他事情我来处理。”   -   谢行之醒来的时候,后颈的疼痛还没完全消散。   他想抬手去摸,却发现胳膊动弹不了,低头一看,身上捆了绳索。   “你醒了。”   面前一道低哑的声音,说完还咳喘了几下。   他寻声望去。   施老夫人靠在轮椅上,正颤颤巍巍地将手里的茶盏放下。   “老夫人邀请人见面的方式还真是独特。”谢行之早料到施家不会善罢甘休,对眼前的情景也不算太过惊讶。   施老夫人暗“哼”一声:“那谢安珩把你护得天衣无缝,寻常手段恐怕见不到谢先生。”   “您用这种方式把我请来,不只是为了让我看您喝茶,顺带说上几句话吧?”谢行之低头试着动了动,绳索捆得很紧,双手还背在身后,几乎完全没有挣扎的余地。   “你不用想着逃脱,我既然敢用这种方式带你过来,就做了万全的准备。”   施老夫人缓缓转动轮椅,正对上谢行之。   “我施家的近况你也知道,谢先生还是不用跟我打哑谜了,我为什么带你来,你心知肚明。”   “老夫人说笑了。”谢行之扯了扯嘴角。   被她绑来,他心中自然存了火气,可他毕竟见过大风大浪,又从死神身边捡回一条命,对这样的小威胁并不在意。   “我刚从国外回来,又碰上车祸,还没有时间了解国内的情形就被您请来……论了解施家的情况,您无论怎么说也应该跟谢安珩商量。”   谢行之微微放松紧绷的肌肉,试图缓解疼痛,顺便继续和她玩文字游戏拖延时间,好打量清楚自己到底是什么处境。   施老夫人听了他的话却一笑,颇有点讥笑的意味:“我请你来,就是想找谢安珩。”   “……”谢行之对上她那双狭长的眼睛,心中忽地一跳。   “怎么?”施老夫人讶异,用她干枯的手指转动轮椅,朝谢行之靠近,“难不成……他还不曾向你表明心意?”   谢行之面色一变:“什么意思?”   “你还不知道?”施老夫人定定望了他几秒,忽然笑了,“你少揣着明白装糊涂,哼,他望着你的那种眼神,我一个外人都能一眼就看明白,在夏家老宅的那几天,你和他朝夕相对,又怎么会不知道?”   “……”   怎么人人都以为他在夏家老宅里和谢安珩发生了点什么?   对方都这样讲了,谢行之只能道:“知道又怎样?这是我和他之间的事。”   她笑完又剧烈的咳嗽:“原本只是你与他之间的事,但要怪就怪他跟他那个不要脸的母亲一个样子,豆大一点的脑袋整日里就只装着情情爱爱,愚蠢至极!”   听她这么轻蔑地提起谢安珩和母亲关若灵,谢行之当即绷住嘴角。   “我不觉得追求所爱有什么可被耻笑的。”   “追求所爱?那关若灵,一个卖笑为生的小明星,妄想飞上枝头当凤凰,要跟我的瑶瑶比,她也配吗?死在那酒鬼家里,对她来说也算是个好归宿了。”施老夫人坐回轮椅。   “是你?”谢行之抿紧双唇,“当初是你让关若灵投奔谢伟茂的。”   他没用问句,事实也证明他没有猜错。   施老夫人轻蔑地扬起唇:“那种只有皮相的蠢女人,我不过是从旁给她指了一条明路而已,她如何做是她自己的选择,与我没有任何关系。”   谢行之向来脾气温和,此时也难免怒极。   两世为人,要说他有什么遗憾,那就只有他的母亲关若灵。   无论是上辈子还是这辈子,谢行之都没能改变母亲的命运,唯一能做的只是洗清她的冤屈而已。   但短暂的怒火过后,谢行之又平静下来:“不管你怎么粉饰,你女儿施瑶都是第三者,这件事情不可能改变。”   施老夫人这样自私自利的人,满眼都只有自己和家族的利益。   这种人的思维方式本身就和他们普通人不同,跟她讲道理没有任何意义,倒不如直接戳她的痛处来得爽快。   果然如他所料,施老夫人双目蓦地圆瞪:“第三者?我的瑶瑶出身名门,想和我施家结亲的人踏破门槛!”   “可她还是嫁给了你口中所说的这个渣滓,不是吗?”谢行之淡漠道,“而且还是在关若灵已经怀上谢安珩之后。”   这件事显然是施老夫人的心结,她胸口剧烈起伏几下,怒视谢行之:“关若灵本来就不应该存在!瑶瑶当初嫁给夏景辉,也是被他花言巧语欺骗。”   谢行之“嗤”了一声:“施瑶会被欺骗,难不成连你也看不出夏景辉是什么人?你觊觎他背后公司的财力,又图他这个上门女婿不会与你争权夺利,导致这一切的只是你的贪心而已。”   “你懂什么?”施老夫人被他激怒。   “我当初就不该放他们一条生路。”她嗓音尖锐,“我该让谢安珩那个杂种和关若灵一起死在烂泥沟里!”   “还有你。”她指向谢行之,“你这个喜欢多管闲事的,偏偏要收养他……你以为你建起来的那几个小公司就能庇护他?毁掉你们这些年轻人,比碾死一只蚂蚁还容易。”   谢行之神色一凛,重新转头看向施老夫人。   对方正在气头上,见他露出如此神色,刚刚濒临疯狂的表情总算收敛了一点:“被整个圈子排挤污蔑的感觉,不太好受吧?”   谢行之:“传播谣言的……不是夏景辉?”   “夏景辉?”施老夫人冷哼,“你真是太不把我放在眼里,就凭他的脑筋,只是任人利用的一条狗罢了。”   “只可惜他本人还沾沾自喜,以为这一招走得绝妙。”施老夫人笑道,“污蔑、造谣,确实都是他夏景辉最擅长的下作手段,但你当凭他一个人的本事能影响到整个满北市的上层圈子?”   “……”   谣言一事还有施老夫人在背后推波助澜,难怪短短几个月就扩散得如此迅速,满北市人尽皆知。   “你远走高飞,在国外享受了一年清闲日子,谢安珩留在国内替你承受了饱经非议的痛苦。”施老夫人也跟他想到一块去了,“我就看着他为了澄清那些传言疲于奔命,但终归还是束手无策,实在是让人快意得很。”   “我听说你们兄弟两人还为此争执过许多次,你以为是他传播谣言,甚至责怪于他?”   施老夫人讥诮地睨着他。   谢行之告诉自己不要再被她激怒:“我刚回来时不了解情况,和他有过误会。不过也不劳您老人家费心,早就跟谣言一起说清楚了。”   施老夫人对他这句话仿若未闻:“是吗,说清楚?被自己心爱的人误解,我都能想象到他那张脸上会是什么样的表情……痛苦、挣扎,哈哈哈,和他母亲一样……”   “以爱为食,没了情爱就活不下去,这样的人也注定死在情爱手中。”施老夫人狭长的眼眸耷拉下去,“但那场车祸竟然没能要了你的命,这倒是出乎我的意料,我原指望你一死,也能让他跟着你去了,免得我动手。”   “你该庆幸我没死,我要是死了,他只会拉着你们所有人给我陪葬,你不会有今天在我面前对我说话的机会。”谢行之道。   “哼,好大的口气,你以为他真能有滔天本事?不也一样让你落在我手里。”施老夫人转头,“杂种就是杂种,关若灵那种人,生出来的儿子果真也丝毫不逊色,爱上抚养他长大的哥哥……你倒也不觉得恶心。”   “恶心?我和他早就不再是兄弟,况且有人真心爱我,我为什么要觉得恶心?”谢行之目光不避不让,“老夫人会这样以为,恐怕是从未体验过被人真心相待,以命相护的感觉吧?”   施老夫人眼睛一睁,嘴唇抖了抖,刚刚还说个不停的人竟然被他把话堵了回去。   谢行之顿时明白他猜对了。   他回忆夏嘉誉在夏家老宅中无意透露出的只言片语,迅速思索道:“不过我猜想老夫人应该也是个重情重义的人,要不然也不会豁出命也要保下您先生留下的这些财产。”   “闭嘴!”施老夫人眼下的肌肉狠狠一抖,“是谁告诉你的这些?!”   “是谁并不重要。”谢行之朝她一哂,“您嘲笑谢安珩,嘲笑他母亲,您自己又何尝不是为情所困?”   施老夫人用力转动轮椅向他靠近:“我让你闭嘴!”   谢行之不为所动,迅速道:“谢安珩勇于追求我,关若灵也只是遇人不淑,他们都敢光明正大表达自己的爱,我不觉得这有什么可笑的,反倒是你。”   “你虚与委蛇大半生,等到人已经不在了,再一辈子活在悔恨里,故作深情自我感动,有什么意义?”   “你!”施老夫人瞪着他好半天,颤抖着手,“你懂什么……你根本什么都不知道……”   她神色陡然又癫狂起来,自顾自念叨了几秒,再度抬头。   “你想惹怒我,好坏了我的计划……没这么容易。”   她说完抬起干枯的手,捏住谢行之的下巴,或使他抬头跟自己相对,又用手里的拐杖点在谢行之受伤的那条腿上。   “他吞了我几乎九成的产业,又对你视作心头肉,可以为你要生要死,我怎么可能让你安然无恙地回去……”   “谢安珩想要我施家的家产,想夺我的命根子,那我便也拿了他最在意的人。”施老夫人面黄肌瘦的脸忽然凑近,“谢先生以为,我这一招走得对不对呢?”   谢行之也不躲避,淡然与她对视:“无论他对我怎样,这场对局你都没有胜算,你伤了我,施家只会招致他更疯狂的报复而已。”   “哼!那倒未必。”   谢行之以为施老夫人要将拐杖戳下去折磨他,但她没有,而是扯起她纤薄的嘴唇。   “我不伤你,但你猜猜,我若是让他用自己的命换你的,他会不会答应?”   谢行之心里一沉。   看出他的面色变化,施老夫人轻轻笑了笑:“谢先生便等着看看,你的命被我捏在手里,没有胜算的人到底是谁。”   她扳回一局,也不继续停留,一扭轮椅便要离开。   房门打开,谢行之看见这是一个套间,阳台外面竟然是大海。   他们在一处靠着堤岸的崖边。   满北市位处江海交汇之处,但大多数都是低平浅滩,唯独在北面有地势高峭的海边,而那里也有着一片古老的别墅区。   短短数秒,谢行之就确认了自己所处的位置。   还好,没有出市,不算太麻烦。   傍晚的海风带了寒气,直往房间里灌。   门口守着几个保镖,看样子是不打算进来。   “任何人都不能经过这道门,要是让他跑了,后果你自己清楚。”施老夫人明显压抑怒气,吩咐完这句话,没等保镖应答就立刻离开。   保镖看一眼被五花大绑的谢行之,又扫了扫他明显不能活动的腿,颇有轻视的意思,关上了门。   “咔嗒”一声,房间里重归寂静。   -   从施老夫人离开后,房里就再没有任何人进来,也不知道过去了多久。   距离他坐的位置不远处有一个小窗户,勉强能透出光线,谢行之判断出大概是已经到了清晨。   整整一晚上没有进食,也没有喝水,又被捆在椅子上不得不保持同一个坐姿,谢行之只感觉腰酸背痛,嗓子都要冒烟。   腿上的伤处多半也是在被带来的过程中有磕碰,从他醒来开始就一直隐隐约约地疼。   哪怕知道他腿受伤根本动不了,施老夫人也没有掉以轻心,还是将他的两处脚踝全部捆住。   而捆绑的姿势拉扯到关节骨头,更加剧了疼痛,时间一长,这种疼自腿骨蔓延到全身,连带着他脑仁里也一跳一跳地难受。   谢行之只能耷拉着脑袋,半合眼睛保存体力。   这种时候,谢行之才突然明白真正成为阶下囚是什么感觉。   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原先被谢安珩接回夏家那段日子虽说也不太顺心,但至少生活起居方面体验不差,比起高级五星酒店都有过之而无不及。   现在落到真正想要他命的人手里,别说舒适温饱,怕是只要还能喘气就不错了。   忽然,谢行之听见几声蛐蛐叫。   刚开始还没觉得不对,但这叫声接连响了几秒,他猛地惊醒。   这么冷的天,还在靠海的崖边,哪里来的蛐蛐?   “夏嘉誉?”谢行之望向窗户试探道。   “谢行之!真的是你。”窗外传来熟悉又清冽的男声,“我一看到谢安珩闯进来,我就知道外婆肯定把你绑来了。”   谢行之看见窗户上探出一个脑袋。   夏嘉誉双手扒住窗棂,费了好大的劲,总算挤进来半个身子,摇摇晃晃,头朝下“咚”一声一头栽在地板上。   “我没事我没事,没有摔着。”似乎觉得有点丢脸,不等谢行之开口问,他就先一骨碌爬起来。   谢行之还生怕他把脑袋磕了,松了一口气,转而问:“你刚刚说什么?谢安珩已经找过来了?”   “对。”夏嘉誉点头。   谢行之:“除了他还有谁?只有他吗?”   夏嘉誉摇摇脑袋:“没别人了,我就只看到他一个。” 第61章   他在谢安珩眼皮子底下被人掳走, 过去这么久,他要是再不找来好像也说不过去,但他为什么会一个人过来……就算他练了格斗,也不能这么托大。   谢行之心里担忧:“那你外婆呢?”   “我不知道, 我看见好多人都往那边围过去, 具体的看不清楚, 我不敢过去, 我会被发现的。”   夏嘉誉说完从背后取下一个小包。   谢行之惊讶地发现他竟然还带来了水和食物。   “你带了工具吗?可不可以先帮我把绳子解开?”谢行之手脚被缚实在难受。   “但那样的话, 他们就会知道我来过了,而且门口都是保镖,你也走不掉的,这样做只会惹怒我外婆, 她生气起来可能会伤害你。”   夏嘉誉把水拧开喂到他嘴边。   清凉的矿泉水入口,谢行之总算感觉整个人重新活了过来。   他仔细思考现在的情势, 夏嘉誉说的倒也没错。   房门有人把守,加上他又伤了一条腿,即便解开绳子也很难逃脱。而且万一逃离失败,还会暴露夏嘉誉这个有用的助力。   现在无论怎么说至少有个能暗中帮助他的人, 还是按兵不动比较好。   “你只帮我把它解松,我假装还是被束缚着,这样一方万一出事,我也不至于没有行动能力。”谢行之对他道。   这个建议有道理, 夏嘉誉听话地靠近过来帮他解手上的绳索:“好。”   “这段时间, 你外婆和母亲没有为难你吧?”谢行之多少也了解夏嘉誉上次帮助他的事背施老夫人发现。   夏嘉誉摇摇头, 给他喂了一小片面包:“外婆不让我出门, 但她还是爱我的, 她不可能伤害我, 母亲就更不可能伤害我了。”   谢行之略微放心。   但夏嘉誉折腾了半天,发现绳子实在是绑得太紧,系了死结,又足足有小孩手臂那么粗,他根本没办法光靠自己的力量解开。   “怎么办……”再过一会施老夫人他们就会回来了。   “有没有可以切割的东西?直接割断。”谢行之转头四下打量。   可惜房间里干干净净,什么锋利的东西都没有。   夏嘉誉低头在包包里翻找。   “这个!”   还真让他找到一块小刀片。   “这是我平时削画笔备用的。”   刀片很小,切绳子估计有点勉强,但也聊胜于无。   谢行之点头:“小心别划到手。”   “不会的,我经常用这个。”   “除了帮你解开绳索之外,还有什么我可以帮你的吗?你要是实在不舒服,我可以稍稍帮你活动一下手脚。”夏嘉誉见他唇色惨白,状态不是很好的样子,心中担忧。   “不用了。”谢行之摇头,“我在这坐了一夜,你现在帮我活动一下,反倒会让我更难受,还不如再忍耐一段时间。”   但他说完,又有了一个新的想法。   谢行之望向夏嘉誉:“你好像的确可以帮我。”   “什么?”夏嘉誉眨眨眼,摆出愿闻其详的表情,向他靠近过去。   趁着施老夫人和谢安珩在外面对峙,谢行之将计划交代给夏嘉誉。   他们刚刚商讨完,夏嘉誉准备帮他把绳索松开些许方便计划实施,门口忽然响起一阵喧闹声。   “我外婆回来了!”夏嘉誉吃了一惊,连忙将剩下的矿泉水和面包全部塞进包里。   绳子只切了一半,他紧急之中只能把小刀片塞进谢行之的掌心:“你拿着,千万不要受伤,我会按你说的做,也请你……尽可能不要伤害我外婆。”   谢行之:“好,我尽量。”   到了这个地步,他也无法保证一定不让双方受伤。   几句话的功夫,门外的人已经眼见着就要推门而入了,夏嘉誉不再磨蹭,手脚麻利地爬上窗子翻了出去。   就在窗户落下还原的刹那,房门“砰”地一声被人推开,狠狠砸在两边墙上。   施老夫人的面容由远及近。   她上下打量了一番谢行之,似乎对他憔悴的模样颇为满意:“那小子为了救你,可真是下了狠功夫。”   谢行之还没能明白她这句话的意思,紧接着,施老夫人背后就又传出一阵急促的脚步。   数名保镖踉踉跄跄地进来,面露惊恐。   “老夫人,他……他就要闯过来了。”   这几人身上都有血迹,她拧眉:“废物,这么多人拦不下他一个,还被他伤着了?!”   “这不是我的血,是他的血,谢安珩被我们捅了一刀在腹部,但他……他好像不怕疼,他简直不像个人啊,老夫人……”   保镖不知道经历了什么,一脸肝胆俱裂的惊恐神色。   “我不管这是谁的血!”施老夫人头上的小发卡都因为她的愤怒抖动,“你们几个,去把他搬起来,放到我交代好的地方。”   保镖们看了一眼谢行之:“是!”   不消片刻,他便从房间被挪到了别墅后面的峭壁上。   寒风凛冽,唯独谢行之衣衫单薄,可他却顾不上自己冷不冷。   谢行之满心都是保镖身上喷射状的鲜血,他不动声色地继续在身后切割绳索,望向施老夫人:“你到底对谢安珩说了什么?”   “我只不过是对他提了几个小要求而已。看来谢先生的说法也不完全正确。”他越狼狈,施老夫人就越高兴,“我叫他在我拟的合同上签了字,还让他只能独自一人过来,否则我就不会留你活口,他全都乖乖听了我的话。”   “任他平日里再怎么威风,只要谢先生在我手里,我提任何要求,那谢安珩都只能摇尾乞怜,求我放了你。”她尖利的声音穿过海风。   谢行之不禁冷笑:“老夫人做事真是不给自己留后路。”   “后路?”施老夫人挑起眉毛,“我一个土埋到脖子的老婆子,需要什么后路?我死前能保住我施家的一切,我这条命就值了。”   “保住施家的一切……”谢行之看着她,“老夫人想要的恐怕不只是一张合同吧?”   施老夫人眼神一利:“谢先生是不是误会我了?我向来遵守承诺,也一心只想保护自己的家产,要个合同有什么不对?”   “可是老夫人真的会相信一纸合同吗?”谢行之无情戳穿她的谎言,“您想要的是任何人都永远无法再向施家伸手。”   果不其然,他看见施老夫人面色微微变了变。   谢行之继续道:“先是夏景辉、再借谢安珩的手击溃满北市所有对施家有觊觎之心的人,最后拉拢支持你们的家族……老夫人好算计。”   施老夫人哼了一声。   “今天就算谢安珩答应你的所有要求,你也不可能放过我,更不可能放过他。”谢行之感觉到背后的绳索倏地松了不少。   “你无非是想把我们一起折在这里而已,又何必做那些假惺惺的表面功夫,签什么合同?”   施老夫人倒是也没生气,她胜券在握,显然心情愉悦:“谢先生说的有道理,但可惜……现在讲这些已经没有什么用了。”   “那倒未必。”   谢行之话音刚落,别墅后门“砰”地一声巨响。   站在崖边的几人齐齐回头——   ——一道修长的身影映入众人眼帘。   谢安珩面色冷冽,扫了一眼被绑在椅子上的谢行之,一步一步朝他们走过来。   “放了他,不然我不保证我手里的人会怎么样。”   施老夫人眼睛瞬间瞪圆:“嘉誉!”   出乎在场除谢行之外所有人的意料,谢安珩并非独自一人,他还挟持了另外一个人。   而被挟持的不是别人,正是前不久才跟谢行之说完话的夏嘉誉。   前者一把刀架在他细瘦的脖子前,紧紧将他桎梏在手中,夏嘉誉面露痛苦:“外婆……”   反而是他们口中身负重伤的谢安珩目光中寒意逼人,脚步沉稳,压根看不出有什么受伤的痕迹。   在她身后,谢行之悄然松了一口气,趁没人注意他,继续加大力道切割剩余的绳索,想让手脚脱出。   “这就是你教出来的人?嘉誉原本对你有恩,你却让他恩将仇报!”施老夫人万万也没想到还会出这样的差错,转头怒斥谢行之。   他只能停下手里的动作,刚要回答,谢安珩已经帮他接下了话茬:“事情因你而起,要不是你劫走他,你外孙也不会出事,他有任何差错都只能怪到你头上。”   施老夫人被气得不轻:“我不是让你好好待在房间,你怎么会跑出来,又怎么会遇上他?”   现在再责怪夏嘉誉也没用,她只能咬牙道:“你有什么条件?”   “放了谢行之。”谢安珩言简意赅。   “你以为我是个傻子?”施老夫人没动,“我施家现如今已经几乎被你们瓜分殆尽,我放了谢行之,就算你现在不伤害嘉誉,后续也绝对不可能再放过我们。”   谢安珩:“我对你的施家没有半点兴趣。”   “我不相信!”施老夫人大手一挥,“金钱、权利,没人能不对这两样东西感兴趣,就算你不想要,谢行之呢?他会不想要吗?”   就在这时,一直没出声的夏嘉誉忽然道:“外婆,谢先生不是您想象中的那种人,您不要伤害他,这件事还有更好的解决办法……”   完了。   谢行之在后面连连对他使眼色,但夏嘉誉似乎没看见,还是把话说了出来。   他心里咯噔一下。   果不其然,施老夫人勃然大怒:“你竟然跟他们一伙!”   她立即明白这不过是一出拖延时间的戏码,谢安珩根本无意伤害夏嘉誉。   看见事情已经发展到这个地步,夏嘉誉也不想演了:“外婆,您不要再执迷不悟了,也不要伤害别人,好不好?谢行之先生向我保证过,只要您收手,所有人都会相安无事。”   “他向你保证,你就相信,外婆说的话你却不相信了?”施老夫人对他的语气还是不同,神色又平和下来,“外婆是怎么教给你的,你难道忘记了吗?我要是现在收手,你外公留下的一切,就都会被这些豺狼吞吃干净。”   夏嘉誉摇头:“不会的,外公留下这些东西也只是想让您过得更好,他想让你往后的日子都能生活在快乐里,而不是继续参与这些争斗。”   “他一向都不喜欢这些,您知道的,不是吗?”   “……”施老夫人眼神闪烁,伸出去的胳膊缓缓收了回来。   谢行之见他说的话起了作用,加快速度割断束缚在手腕的最后一根绳子。   争取到的时间越长越好,他挣脱后就能出其不意寻找机会反制施老夫人。   接下来只要拖着,等警方和其他人找到这里就好。   “他要是看见您现在的样子,他是不会开心的。”夏嘉誉继续好言相劝,“外公离开前说他会依旧陪伴在您身边,只是以您看不见的形式,他现在肯定也在为您担忧啊。”   施老夫人攥着轮椅扶手的五指青筋泛起,似乎在经受剧烈的情绪挣扎。   “收手吧外婆,趁现在还没有任何人受伤。”夏嘉誉也见到施老夫人明显把他的话听进去了。   “外婆,我知道您很爱我,也爱我外公,爱他留下来的一切。”   “那您更应该完成他留下的遗愿,不是吗?”   施老夫人没有出声。   “他那么疼爱我,您是知道的。”   “但他还是把家产留给了您,而不是留给我或我的母亲,就是因为他知道您喜欢这些。他更在乎您,想在他生命最后尽他所能让您快乐,用他最大的能力让您远离这些豪门争斗。”   “放手吧,外婆,哪怕只是为了外公。”   所有人的目光都忍不住聚集在两人身上。   崖边安静许久,在大家都隐约放松警惕的时候,远方传来了警笛声。   看似已经软化的施老夫人立刻变脸,厉喝:“胡说八道!你跟他们串通起来欺骗我,姓夏的果然没有一个好的!”   夏嘉誉脸色一白。   谢安珩神情警觉,往前走了几步,谢行之怕他们真的交手受伤,连忙先一步道:“老夫人手里都掌握了能扳倒我们的资料,为什么不直接用?非要在这里上演你死我活的戏码,警察到了,你又以为施家最后能好到哪里去?”   “什么扳倒他的资料?”施老夫人转动轮椅。   “都已经这样了,你也不必再藏着掖着了吧?”谢行之加快手上的动作,面上还是不动声色,“我车祸当天,你们说在半岛酒店交易的那个u盘,不是在你手里吗?”   施老夫人好像没料到他会说这样的话,眉头一皱,眸光接连闪了闪。   “你们没拿到u盘?”   这话一出来,谢安珩和谢行之均是一愣。   “这可真是奇了。”施老夫人偏过头,“那日我不过是放出个幌子,想引得谢安珩这小子过来,你们竟然至今还蒙在鼓里?”   不可能。   谢行之心下诧异。   赵鸿钧既然说了u盘是真的存在那就一定是真的存在,他不会说错。   现在看谢安珩的反应,显然他也知道有这样东西。   可这种情况下,假如施老夫人手里有u盘,只会对她更有利,她也确实没必要不承认。   那就只有可能这样东西真的不在她手里。   就是因为没有这件筹码,所以施老夫人才只能破釜沉舟,拿命和他们搏。   谢行之心里凉了半截。   “少继续废话。”   眼看她大势已去,警笛声越来越近,施老夫人耐心告罄。   “就算施家与我一同覆灭,你们二人也别想得到任何好下场!”   在警察赶来将他们团团包围的瞬间,施老夫人眸中冷光乍现,一把推向正在试图解开腿上绳索的谢行之。   “谢行之!!”谢安珩双目圆瞪。   “全都不许动!”   一同前来的还有岑向阳、赵致殷等人,他们随着警察跑过来,一声厉喝之后,所有人都眼睁睁看着刚刚还在断崖中间的谢安珩飞扑过去——   “谢安珩!”此时顾不上太多,赵致殷等人也连忙上前。   一行人围在峭壁边缘,只来得及看见两个硕大的水花一前一后坠入海中,掀起层层白浪。   “哈哈哈哈哈……”施老夫人早在混乱中被谢安珩推倒在地,又被两个警员戴上手铐。   她却丝毫不在乎,笑声刺耳又疯魔:“死了好,都死了才好……”   “你……”岑向阳恨得牙痒痒,双目发红,但来不及跟她算账,边往悬崖下方跑边道,“还等着干嘛?赶紧去救行之哥啊!”   所有人这才大梦初醒,留下一部分人带走施家的保镖,其他人迅速撤离了悬崖,开始往海边派人搜救。   -   冰冷。   刺入骨髓的冰冷。   谢行之咬紧牙关,用尽全力将双手从绳索中挣脱出来。   这个断崖距离还不算太高,但他带了一个椅子的重量,砸进水中的那一瞬依旧让他头晕脑胀,险些当场昏过去。   身下的钢制椅子沉重无比,拖拽着谢行之不断向海底坠落,负伤的那条腿成了拖累,脚踝上的绳索来不及解下。   他胸腔中的氧气就要告罄,眼前一阵阵发黑。   就在他即将窒息的前一秒,忽然,一双胳膊把谢行之托了起来。   “唔!”   那双臂仿佛力大无比,猛地将他脚踝处的绳索全部扯开,又用力带着他往水面托举。   “呼——咳咳咳,呼……”   总算重新呼吸到空气,谢行之扬起脑袋,贪婪地张开嘴。   积累了一夜的寒气,海水像冰针一根根刺入他的四肢百骸,湿透的衣服和无法动弹的腿都让他感觉自己沉重无比,但身后的人还在用力带着他往岸边游。   谢安珩。   不用回头他也能知道,会不要命地跳下来救他的人只有谢安珩。   临近靠岸,谢行之察觉他的动作开始变得滞涩缓慢。   他的腿无法活动,只能尽力挥动双臂从旁助力。   终于,两人齐刷刷仰倒在岸边一处礁石上。   上岸的同时,刚刚还紧箍着他的胳膊蓦地软了下去。   “谢安珩……?”谢行之低头去看。   谢安珩压在他身上,比他后几秒上岸,此时整个人像是窝在他怀里。   谢行之拍拍他的背,但后者没有反应。   谢行之心里一寒。   他连忙撑着身体靠坐在礁石上:“安珩?”   “你受伤了吗……”谢安珩的声音比任何时候都要虚弱,眼睫几乎闭合,脸颊和唇色惨白。   “我没事,我没事。”谢行之搂紧他,以为他是被海水冻到了。   可这样一靠近,他手中摸到一片湿滑。   不是水的触感。   鼻尖嗅出铁锈似的腥味。   谢行之心头一跳,低下脑袋——   “别看……”   谢安珩还在轻轻喘气。   但谢行之没听他的,他循着那股腥气找到源头,眼瞳骤缩。   湿滑的触感和腥味不是别的,正是谢安珩腰腹的血。   之前的保镖没开玩笑,那些血的确是谢安珩身上的,他也确确实实是被捅伤了腹部。   他在崖边那副云淡风轻的样子全是伪装,而现在伤口长时间没得到止血,又泡了海水,鲜血已经浸透了他的衣服。   谢行之用力将手按上去,试图把那些仍在往外冒的血液压住:“安珩,你别睡,你千万别睡,睁开眼睛,听我讲话。”   “嗯……我说过……不会再让你受伤……”谢安珩虚弱地应答,这次不是装乖骗他了,是真的一点力气也没有。   他抬头,对着谢行之最后扯出一个勉强的笑,胳膊动了动,像是想抬起来触摸他。   “我会保护你,谢行之。”   “安珩……”谢行之眼中微亮。   “啪”地一声,那只抬到半空的手坠下,无力耷拉在石头上。   谢安珩的脑袋也重重靠上他肩窝,双目紧闭。   “谢安珩!”谢行之再也没了平日的淡然冷静,他转头朝岸边大喊,“医生!有医生吗?我们在这里,需要帮助!!”   “安珩……”   谢行之将额头跟他相抵,他早在海水里冻得皮肤发麻几乎没了感觉,却仍能感受到谢安珩的身体就像一块冰。   他尽全力将他紧紧搂在怀中,试图用自己的体温给他哪怕一丝半毫温暖。   寒风依旧呼啸,时间一分一秒过去,谢行之也感觉自己的头脑开始发木。   “先生,先生请您松开手,我们需要对他进行抢救……”   搜救队赶来的时候,两人死死抱着,怎么都无法将他们分开。   他们无法让陷入昏迷中的谢安珩撒开手,转而劝说仍旧保留意识的谢行之。   可谢行之只能看见有人在他面前对他讲话,双唇张合,面色焦急,却听不真切那人在讲什么。   他也无力思考,整个世界一片嗡鸣,只剩下最后的本能紧紧攥住怀中的人。   搜救队没有办法,只好将他们两人一起抬上担架。   直到被推上救护车,潜意识里感知到好像已经脱离了危险,谢行之总算支撑不住。   四周的声响退潮般迅速远离,视线逐渐灰暗,他最后看了一眼身边躺着的人,失去意识。 第62章   满北市中心医院。   急救室的警报灯一直常亮, 才是清晨,却站满了人。   谢行之已经清醒了, 他没受什么伤,只是身体毕竟还是有些虚弱,处理了身上一些擦伤后,他在走廊里跟所有人一起等待急救室的大门打开。   谢安珩的腰腹已经是二次受伤,又失血过多,还坠入海中去救他,情况看上去并不乐观。   “行之哥, 要不你先去休息吧, 我们在这守着就行了。”岑向阳实在是看不下去。   他从见到施老夫人开始就一直憋着一股气,憋到现在也没地方发泄,回了医院情况也还是没见好转, 他只能坐在旁边干着急,岑向阳最讨厌这种无力感。   赵致殷见状也劝道:“谢先生, 等他醒来我们会喊你的,还是去休息休息吧, 这里一时半会儿也结束不了。”   谢行之还是没有要走的意思,但走廊里的气氛实在是太沉重, 他也明白岑向阳心里的想法, 灵机一动:“要不谢先生去给他买一份甜点?等他醒来肯定会高兴很多。”   “……”医院楼下的确有一家二十四小时营业的甜品连锁店, 一出门就是, 也费不了什么功夫, 他还没出国治病时, 谢安珩也经常下去买给他吃。   谢行之耷拉着睫毛, 低低地应了一声:“他要是出来了就打我的电话。”   赵致殷点头:“好, 你放心。”   夜里的甜品店很安静, 谢行之带着两个保镖进来时,店员还在玩着手机驱除困意,见到他们连忙站起来:“你想要点什么?”   “来一份甜粥,汤水多一点。”谢行之找到曾经谢安珩常给他买的品类。   “好的,请您稍等。”   他拿了小票就示意保镖推他出去,这里暖气开得太足,让人昏昏欲睡,谢行之并不想继续待在店铺内等待。   出了玻璃门,外面竟然飘起小雨来。   “谢先生,您还是进去等候吧。”保镖帮他撑着伞。   谢行之摇头:“把伞给我,你们进去吧,我吹一会冷风清醒清醒。”   “这……”保镖哪敢把自己的老板丢在外面淋雨吹风,“还是我来就好。”   等了几分钟,店里的服务生喊他们,其中一名保镖便帮谢行之把那份甜粥取来递给他。   保镖站在谢行之右侧,忽然眼尖地看见旁边有个佝偻的老头凑近过来:“好心的先生……给点吧,祝您事事顺意……”   “去去去,哪凉快呆着哪去,这不是你能……”保镖刚想把他赶走,忽然被谢行之抬手示意,他只能闭上嘴。   谢行之从口袋里摸了摸,没有零钱,他干脆把一张整钞塞进老人手里:“找个避雨的地方,冬雨不能淋。”   这乞丐老人身上衣衫单薄,不淋雨都够呛,气温这么低,再淋一场雨,怕是还有没有命在都不一定。   老乞丐接了钱,似乎根本不在乎寒冷的风雨,喜笑颜开:“好人,好人!”   他抬头,一双浑浊的眼睛望见谢行之的脸,倏地神色一变:“啊!”   谢行之愣了:“怎么了?”   “是你是你!人中龙凤!”老人眼睛睁得很大,但那双瞳孔里黄白交加,还没有焦距,显得有些吓人,“不不不,不对,不是你……”   谢行之本能察觉了什么:“老人家,我们原先见过?”   “一道,两道……”老人却和完全没听他讲话似的,自顾自叨叨,“两道,还是两道……”   谢行之拉住他的手:“什么两道?老先生能不能说得再明白些?”   “不好不好,淡了,另一道颜色淡了!”老人忽然状似癫狂,抬手指向另一侧。   谢行之顺着他的胳膊回头,正看见一个女人的身影消失在医院电梯门口。   施瑶!   施家最后一个人,也是昨天从头到尾一直没有露面的人。   他当即顾不上许多,拉住保镖:“推我回去,走那边的直达电梯,快点!”   “是。”保镖也被他紧张的样子吓了一跳,连忙大步推着他往前。   电梯到楼上时,走廊里的其他人还都在原来的位置,岑向阳也有点疲惫,靠在赵致殷肩膀上。   但急救室的灯已经熄灭了,显然是抢救成功,人被转移到了病房里。   见到他回来,岑向阳猛地整个人清醒了:“行之哥!我刚准备打你电话的……”   谢行之根本没工夫理会他,他甚至觉得保镖推轮椅的速度太慢。   转过走廊的拐角,他们果然碰见从另外一边急救通道上来的施瑶。   对方的手正搭在病房扶手上,另一只手里攥着一把小刀。   “拦住她!”谢行之眼神陡然锐利。   保镖们也看见不对劲,蜂拥上去。   施瑶不过是个身形小巧的女人,根本敌不过训练有素的保镖,很快就被夺下小刀制服。   “报警。”谢行之根本看也懒得看她。   岑向阳跟赵致殷等人赶过来。   “出什么事了?”   “谢行之,你毁我施家,又毁了我儿子的一生!你不得好死,你跟谢安珩全都不得好死!”施瑶见到事情败露,整个人开始变得歇斯底里。   保镖和医院的保安赶紧把她带走,以免继续在这里影响治安。   “又是施家的人?”岑向阳一见到她就没好脸色,说完就要冲过去。   但下一秒,他没想到谢行之突然发火:“回来!”   这一声厉喝把岑向阳吓了一跳,旁边站着的其余人也都一脸震惊。   这不能怪他们,实在是没人见过谢行之发脾气。   “你现在冲上去有什么用?打她一顿,然后等警察来了把你们两个一起关进去?”   谢行之这回是真的生气了。   岑向阳咽了咽嗓子,没敢吱声。   “我下楼买个甜品,几分钟的时间,把谢安珩交给你们看顾,又能出这样的差错。”   谢行之抬眸看向所有人。   “要不是我及时赶回来了,她是不是就能在这么多人眼皮子底下摸到病房里去?”   他想想刚刚的一幕就觉得后怕,施瑶手里的刀反射出来的寒光锐利得骇人。   还好他刚好得了那个老乞丐的提醒,他不敢想如果晚来一步,病房里毫无自保能力的谢安珩会发生什么。   谢行之越想越恼火:“我只不过是让你们看守一个房门而已,这么多保镖,十几双眼睛,这样一点小事都做不好,我请你们来是让你们吃干饭的吗?!”   走廊里的所有人一时间都静若寒蝉。   他扫视了一圈留守在病房门前的人,伸手指了指本应该看住房门不允许任何人进入的两个保镖。   “你们两个,回去把薪水结清,以后不用再来了。”   那两个刚刚抽空走神的保镖面色瞬间煞白。   原本还想辩解两句,可看了一眼谢行之的脸色,两人算是一点声音都没敢往外发出来,灰头土脸地应下。   谢行之发完了火,摇着轮椅准备回病房看看谢安珩,岑向阳和赵致殷纷纷站得笔挺给他让路。   结果他刚到拐角处,就看见刚刚被抢救回来应该好好躺在病床上的人站在走廊,一瘸一拐地扶着墙往前走。   谢安珩见到他,眼睛一亮:“行之……”   他手背上显然是刚刚拔下针头,还在往外冒血,面色和惨白的墙壁相比也差不了多少。   谢行之看他又是这样折腾自己,还未消退的火气蹭蹭地就往上冒。   “滚回你的病房里去!谁让你出来的?”   谢安珩被他吼得一愣,又赶紧转身往回走,脚步踉跄,差点再度拉扯到腰腹的伤口,轻轻抽了一口凉气。   谢行之用力闭了闭眼,压抑失控的脾气,转头对身后留下的保镖道:“去把他扶进房间。”   “是。”   谢安珩于是顶着整个走廊里所有人的目光,一个字都没敢蹦出来,乖顺得跟个小绵羊似的,低着头被一左一右两位保镖扶进了房间。   他在床上躺好,护士进来给他重新扎针。   随着众人一同的还有谢行之一,在最后面推动着轮椅缓缓在病床前。   输液针扎好,他轻声道:“都出去吧,我和他单独说会话。”   房间顿时只剩下他们两个人,彻底安静下来。   谢安珩半躺着,小心翼翼地打量谢行之的脸色。   刚刚在走廊里实在是吓了他一跳,从他小时候遇见谢行之,一直到现在,他还从未见过对方发这样大的脾气。   谢行之的目光落在谢安珩捅伤的腰腹,轻轻掀开病号服。   那片皮肤已经被医生仔细处理缝合,又包扎过,看不到伤处。   但他视线在谢安珩的腰处停留,眼前仍然一闪而过鲜血满手的一幕。   拢在怀里的人呼吸越来越弱,血无论怎样都止不住,他甚至仿佛能感觉到这具身体的生命一点点从他手中流逝。   谢行之攥紧衣摆,小臂轻轻发抖。   “我错了。”谢安珩没注意到他的神色,等了好久都不见他说话,还是忍不住开口。   先道歉了再说。   但他再一抬头,呆住了。   谢行之垂着脑袋,眼帘也耷拉下去,长睫掩映。   即便如此,他还是清晰地看见他眼角和眼眶都泛着红。   唇也抿紧。   像要哭了。   “行之?”谢安珩坐起来。   谢行之觉察自己失态,迅速立直上身,转过轮椅,接连眨了几下眼睛。   “你哭了?”偏偏背后的人还在继续火上浇油。   接连两次经历险些失去谢安珩的危险场景,谢行之的精神本来就已经撑到了极限,又被他这么一问,他只觉得眼眶酸涩,心胸郁结难受。   听见谢安珩那一声低呼,他连忙抬手摸了摸眼角。   指尖触碰到的皮肤干干净净,半点湿濡也没有。   谢行之不免恼了:“谁哭了?”   谢安珩在他身后,只看见他抬起手像是擦了擦眼睛,以为谢行之在抹眼泪,又听他嗓音也是哑哑的,霎时慌了神。   “你别难过,对不起,对不起……”   谢行之不想理会他,摇着轮椅就想出去,但没走动。   轮子被谢安珩扑过来拽住了。   他用的是正在输液的那只手,手上的针管扯动输液软管,又带动头顶挂着的吊瓶叮铃咣啷一阵响。   别说腰腹的伤经不起这么大的动作,刚刚才重新打进去的针眼看着又开始往输液软管中回血,针头也有脱开的迹象。   “你要是真的不想要命了,也犯不着用这种方式折磨我。”谢行之回头,摇着轮椅就抓住他的手腕,把人按回病床上。   “我真的知道错了……”   “错什么错?你对得很。”谢行之挥开他试图拉自己衣袖的手,“反正你一向不把自己的身体当回事,那么高的悬崖说跳就跳,你有没有想过万一撞到下面的石头上,今天你还有没有命在?”   “但我要是不下去救你,没命的就会是你。”谢安珩抿住唇。   谢行之也知道自己这算是迁怒了,可谢安珩这样不要命般冲动行事已经发生过好几次,一时感动过后,他更多的是后怕:“我那时都已经把绳索割开了,哪里至于会没命?就算你怕我受伤,你就不能多等等,和搜救队一起下来救我?你本身身上就带了伤,那么冷的海水,你跳下来万一出了事,该让我怎么办?”   谢行之深呼吸。   “你倒好,脑袋一歪晕过去了事,什么都不知道了,你有没有考虑过其他人?我就眼睁睁看着你在我面前闭上眼睛。”   “对不起,每回事情只要一发生你就会说对不起,下次又照样……”   他说完眉头一皱,发现挨骂的人竟然笑得一脸灿烂。   “你笑什么?唔!”   轮椅被大力往前一拽,病床上的人俯身凑向前,近乎蛮横地吻了上来。   那双手紧紧按住他的肩膀和后脑,把他半个身子都拽离了椅背。   他吻得热烈又凶狠,力气大得近乎啃咬,他近乎有种自己会被吞入腹中的错觉。   这个深吻持续了很久,后续渐渐转为轻柔的浅啄,直到谢行之气息不稳,谢安珩才终于放开他。   房间里一时间只剩下两人急促的呼吸。   “你关心我,在意我,我很高兴……行之。”谢安珩还在床前望着他满是怒火又泛着红的双眸,眼睛都不带眨的。   “你……”谢行之嘴唇抖了抖。   谢行之生气的源头本来就不在谢安珩身上,被他这么胡作非为一打断,蓄积起来的情绪更是一泻千里。   他侧头用力抹掉唇上的湿润,脑子里乱哄哄,片刻间竟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眼中的气愤还在,但眼底更有不易察觉的脆弱和痛苦,深层的是滚烫炙热的关心和爱护。   谢安珩说不出心头是怎样的感觉。   谢行之极少在他面前表露出这样强烈的情绪,甚至可以说从未有过。   他向来云淡风轻,似乎山崩于面前都不能拨动他的一丝心弦。他在谢安珩眼里隔了一层雾,飘渺不定,仿佛坐在云端,永远需要他仰望。   但现在,这个他放在心尖上的人竟然为他牵动情绪到这种地步。   他想说能让谢行之满目专注地把他抱在怀里,再来一万刀都值了。   但他张了张嘴,看清他的心疼,话到嘴边,他又舍不得再惹他。   “这是最后一次。”谢安珩知道他最是吃软不吃硬,捧着他的脸,亲亲他的鼻尖,“以后不会了。”   谢行之被他眼中纯粹到极致的墨色惊住。   他垂下眼睫:“你哪次不是这样说的?”   “真的。”亲吻没被拒绝,谢安珩弯了弯眉眼,放低声音:“在你车祸之后,我就发过誓,绝对不会再让任何人伤到你。”   “但我没做好,又让人在我眼皮子底下把你带走……”他抵着谢行之的额头,“你就当这次是我惩罚自己吧。”   “你这算哪门子惩罚自己?”谢行之一听他这样的论调又来气。   谢安珩不想让任何人伤到他,他又何尝不是这样想?难不成他的心是铁做的,看见谢安珩受伤就不会心疼?   结果后者又道:“我知道,你担心我,我不该让你为我担心害怕。”   谢行之被他缱绻低绵的哄人呓语说得耳朵发痒。   “我以后绝对不会了,我不会让任何人伤到你,就算那个人是我自己也不行。”谢安珩真挚道,“我一定好好保护自己,不会再让你心疼。”   “别皱眉,我舍不得看你皱眉,哥。”   “……”   这一声哥喊得他脑仁一麻,差点没把他骨头都叫酥了。   可不得不承认,谢安珩的这招认错服软是真的已经修炼到炉火纯青,无论多大的脾气,被他这样一番软语相求,也发不出来了。   谢行之在心里叹了口气,自己将轮椅摆正:“回床上躺好,我去把给你买的东西拿进来。”   他拨动轮椅就要走,倏地又被拽住。   谢安珩还没能再开口讲话,病房门倏地被人推开。   岑向阳的大嗓门响起:“行之哥,这是你买的甜粥,刚刚那个保镖给我的,放在椅子上已经有点温了,但谢安珩皮糙肉厚的,喝起来应该不碍事。”   “还有没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我可以……”   他把手中的东西往前一递,讲话声戛然而止。   病床上的谢安珩衣衫凌乱也就算了,谢行之的领口衣摆也被扯得皱皱巴巴乱七八糟,更关键的是他的脸很红,红得不正常。   换了别人或许会以为是暖气吹的,可岑向阳只需眼神一瞟就看见谢行之唇上也有些发肿。   “你们——”   他突然没由来得记起来在半岛酒店门口,谢行之也是莫名其妙脸和耳朵都红得吓人,嘴也破了。   “谢谢,你出去吧,在外面等就行,我们没什么事。”谢行之这次没对他笑,眼神有些闪躲,表情淡淡地将他一推,关了门。   岑向阳还沉浸在那一刻回忆的震惊中,等他回过神,正听见病房门下的锁扣咔嗒一声,反锁了。   “?!”   反锁病房的门??   赵致殷走过来问他:“怎么了?为什么这种表情?”   “没事,没事哈哈。”岑向阳僵着脸,看见他,更觉得自己的猜测多半不会出错。   究竟是在什么时候……这小狼崽子已经不声不响地就得手了?他那段时间明明寸步不离谢行之身边啊。   他坐在外面的椅子上,一时间不禁怀疑人生。   病房内。   刚在床上躺好的人双目晶亮,眼巴巴地望着锁完门的谢行之:“你还专门去给我买粥了?你不生我气了?”   本来就纯粹是几样事情全部堆在一起,导致他情绪失控,谢行之眉目重新柔和下来,把甜粥搁到床头柜:“不生气,好好躺着,别再乱动了。”   “我刚刚亲你了。”身侧的人突然说。   “……”谢行之解开袋子准备给他喂粥的手一顿。   “你既然不生气……那能不能……”谢安珩拽着他的袖子,“再亲一下?” 第63章   谢行之当然没答应。   刚刚一时气昏了头被他趁虚而入也就算了, 他本来都没打算计较,毕竟谢安珩伤得这样严重。   可这是在医院,公众场合。   何况谢行之尚且没有完全说服自己接受谢安珩的感情。   “我去喊护理来。”他看谢安珩这副样子是不把他软磨硬泡到松口不得罢休, 当即也不打算再给他机会, “你好好把粥喝完。”   谢安珩坐起身还想拉他:“你去哪里?你也受了伤, 应该留下来休息。”   “我去处理施家的事, 必须有一个人去警局做笔录。”谢行之先他一步开了房门,“不要趁我不在又折腾自己的身体, 记得你刚刚答应我的话。”   “……”谢安珩装可怜的伎俩被从源头斩断,但又无可奈何,只能看着他离开了病房。   “谢先生。”值夜班的护理没过几分钟就赶过来,高级病房的病人他可不敢得罪,“我来帮您吧, 小心烫着。”   谢安珩避开他的手,早没了刚刚对谢行之时小心翼翼的表情, 冷淡道:“不用,你随便找个地方坐着就行。”   -   施瑶持刀伤人、施老夫人又涉及买凶和绑架等等一系列违法行径,证据确凿。   至于她们要不要起诉,不是现在需要考虑的事情, 谢行之并没有在警局里耽搁太久。   谢行之也不想再劳烦岑向阳跟赵致殷, 他们两人几乎帮不上什么忙,这次是赵鸿钧陪伴他一同前往。   做完笔录出来,赵鸿钧低头感叹:“闹得这样满城风雨, 也不知道她究竟图了个什么。”   这个她只能是指的施老夫人, 谢行之道:“我也是偶然听到传闻, 她似乎跟他丈夫有什么恩怨情仇。”   “这个我知道。”赵鸿钧比他年长, 在满北市上层这个小圈子里混的年数自然更长, 知道的消息也多。   “那老太婆年轻的时候心高气傲,在家族权势和她丈夫的命中选了前者,我听说那时候她丈夫是得了什么病,她就弃之如敝屣。”   谢行之最看不惯这种迟来的深情:“她那样的人,满眼都只有权利,偏偏还要给自己找个幌子,虚伪至极。”   “所以她跟你们讲,她做这些丧心病狂的事都是为了她的丈夫?”赵鸿钧没听过这样的说辞,非常惊讶。   谢行之点头:“具体为什么我不清楚,但我听他外孙夏嘉誉是这么说的。”   赵鸿钧咂舌:“那夏嘉誉还是个好孩子,真是奇了,这种家庭里能养出这么干净的孩子,算他们运气好。”   “是啊。”谢行之想起他,心情总算轻松不少,“如果不是他两次帮我,恐怕我跟谢安珩都没命活到现在了。”   他说完又想起什么:“对了,施老夫人说u盘并不在她手中,但这样东西听你和安珩说又的确存在?不管落在谁手里,情况都不会对我们有利。”   “u盘倒确实还是个隐患,我会继续加大马力,多派人手打探消息。”赵鸿钧表情也凝重起来。   “我也调动谢家公司,但我希望这次也是我们弄错了,它是真的不存在吧。”回国一趟,纷争不断,还几度经历生死,谢行之终归有些疲惫。   他说完转头看向车窗外,一愣。   途经的路上有不少店铺,竟然是刚好开到了棚户区不远处。   这些小商铺大多已经改头换面,却也依旧经营着。   让谢行之怔住的不是这个,而是所有商铺门前都已经贴满了装饰。   “圣诞节快到了?”他轻声喃喃,掏出手机看了一眼日期。   “对,是快到了。”赵鸿钧当他在跟自己讲话,“就是下星期,这些商店估计抢生意,提前做点活动。”   他也是个生意人,当然知道这样的节日商家不可能放过。   谢行之的关注点根本不在这里。   小街道上人来人往,多的是牵着小孩的家庭,还有出来逛街的小情侣,很有节日气氛。   他突然想起……从前每年,他也会认认真真跟谢安珩度过这些节日,在他床头的袜子里塞上礼物。   谢安珩当然不会相信这些童话,却也很高兴。   而谢行之的童年从未感受到过这样的宠爱,他自然是毫不吝啬地把这份爱倾注在谢安珩身上。   而自从回国到现在……他们过的都是些什么日子……   别说过节了,就连好生生的在一起度过几天的时候都很少。   刚好车开到岔路口,等红灯,赵鸿钧转头问:“那你现在这样子,是回家休息还是继续回医院陪着安珩小贤侄?”   “回……”谢行之犹豫半秒,把原本计划的回答吞了回去,“回医院。”   在警局里耽搁了大半天,回来的时候天都已经大亮了,医院的人也逐渐多了起来。   谢行之到病房时,有护士在帮谢安珩检查伤口的包扎情况,顺带给他换药。   本来就有伤的腰腹再捅上一刀,滋味肯定不好受。   哪怕在他面前装得再坚强,换药触碰到伤口,谢安珩还是感觉到疼痛,皱起眉头。   谢行之在房门上的玻璃看了片刻,按下门把手。   “先生稍等一会,这边的棉球用完了,我再去取一些过来。”   他推门而入,刚好跟出门的小护士擦肩而过。   “你回来了,处理完了吗?”房间又只剩下他们两人。   谢行之摇着轮椅,停在距离他床边半步的位置:“差不多了,从今往后,施家再没有翻身的余地。”   他说着垂眸瞥了一眼对方腰腹的伤口。   谢安珩撑起身,又“嘶”一声没了力道,跌回床头。   “做什么?要拿什么喊我帮你,不是跟你讲了不准再乱动……”谢行之蹙眉把轮椅拉近,想将他按回去。   他靠近的瞬间,手被谢安珩握住。   谢行之立即明白他这又是在用苦肉计,想把胳膊抽回来。   “行之……我好疼。”谢安珩侧身躺在病床上,面色虚弱,双唇苍白,这是装不出来的病态。   谢行之收回手的动作顿住。   他在心里叹了口气:“知道疼就不要再乱动,我去喊那个护士快点进来,要不要再给你开点止疼药?现在很安全了,你也不需要硬撑。”   “我不用。”谢安珩想也不想就拒绝,“我不想吃止疼药。”   谢行之:“吃完睡一觉,也对伤口恢复有好处。”   谢安珩拧起眉心:“没好处,我刚才吃过了,没用,睡不着,我一闭眼就是一些纷杂的画面,我见到谢伟茂在小时候的平房里打我骂我,甚至还看见关若灵。”   谢安珩抬眼望向他,可怜巴巴地:“再就是……听见你在喊我,看见你坠崖的那一幕,然后我就会被吓醒。”   “……”谢行之耷拉着眼睫,没接话。   谢安珩见状又把他往自己身边拉了拉,这时候轮椅可以轻松扯动反倒方便他了。   “止疼药对我没用,但有一件事可以让我好受一点。”   谢行之抬眸:“什么?”   谢安珩定定地望了他几秒,拽过他的衣领,轻轻凑上前。   “胡闹什么?这里是医院!等下护士就回来了。”谢行之当即按住他的肩膀不准他动弹,又迅速回头看了一眼病房门。   还好,房门关着,走廊外除了保镖也没有别人。   “她去拿棉球要在一楼取单据,现在人正多,还会排队,一时半会回不来。”   谢安珩看他还不同意,露出受伤的神色。   “就亲一下,只一下下。”   “我真的很疼……”   “……你真是。”谢行之怎么可能受得了他用这张脸,这双眼睛露出脆弱的神情软语相求。   谢安珩见他神色有松动,再度凑上前来。   这回谢行之睫毛闪了闪,似乎想往后躲,轻微地瑟缩了一下。   谢安珩便也没再靠近,他撑着手停在半途,要亲不亲的。   二人之间不足一指的距离,温热的鼻息交织,暖又轻的呼吸声像是扫在他耳道里。   只需任何一点小幅度的挪动就会碰上面前的人,谢行之忽然感觉心尖似是被这样的情境撩拨了一小下。   谢安珩半阖着眼眸望着他,墨瞳幽深。   半晌,轻轻拽过他的衣领。   谢行之没再躲。   微凉的唇相贴,清浅地啄吻,磨蹭,带了讨好的试探。   很奇妙的触觉,比谢行之触碰过的任何东西还要柔软。   病房里静谧无声,五感似乎都被放大,他依稀能听见自己耳畔汩汩的血脉加速流淌。   谢行之放在轮椅扶手上的五指松开又攥紧,终于还是轻轻阖上眼帘。   “不好意思,让您久等了。”就在这时,房门倏地被护士推开。   病床上“砰”地一声响,紧接着是吃痛地低呼。   “啊!先生,您没事吧?”护士刚刚还在低头整理手上的药品,这动静吓了她一跳,她赶紧过来想扶谢安珩。   但谢行之先她一步将谢安珩扶起来,给他拉了个软枕让他靠着:“快看看他的伤口。”   “哦……好的。”小护士手脚麻利地取出了刚刚拿上来的棉球。   伤处本来就揭开了,刚才一摔,让解了一半的包扎彻底报废,她弯腰帮他将那片急需更换的纱布剪开。   谢行之趁机把轮椅往后挪了不少。   他在护士背后悄悄转过头,抹去唇上的湿润,又缓了缓气息。   谢行之这么些年都没被什么东西吓到过,可刚才开门的那一下,实在让他心里都抖了三抖。   护士仍旧弯腰细心换药,他靠在椅背上,紧张的生理反应终于有所缓解。   但谢安珩灼灼的目光仍然落在他身上。   险些被人撞见,谢行之恼羞不想理会。   他转过头,偏偏又看到病房里的小镜子映出谢安珩那张脸,撑在床上望着他笑,乐得跟个偷到腥的猫似的。   谢行之:“……”   他飞速撇开目光。   谢安珩的视线实在是太火热,不只是谢行之,就连低头包扎的小护士都隐约有所察觉,偷偷往后瞄了一眼。   到这个地步,谢行之也没办法继续视而不见了。   他转身,正对上谢安珩继续朝他笑的脸。   傻子。   谢行之低垂着长睫,指尖一蜷,心头微痒。   很快,他看着那双弯弯的眼睛,也跟着轻轻抿起唇,不受控制地抬了一下嘴角。   这个小动作没逃过谢安珩的视线,他笑得更欢。   护士不知道这两人之间的小互动,兢兢业业包扎完:“好了,先生,过几个小时我再来给您换药,在这期间还请您不要剧烈运动,最好卧床休息。”   谢行之轻轻咳嗽一声:“再给他开点止疼药。”   谢安珩:“我不用……”   不等谢安珩拒绝,他继续补充道:“然后不要来这间病房打扰,他吃下药会犯困,我陪他休息一会儿。”   谢安珩眼底蓦地晶亮。 第64章   “好, 好的,先生。”小护士当然不会拒绝这样简单的要求,伤口处理完, 她直接拿了一盒止疼药过来。   “这个不可以多吃, 二十四小时之内最多只能吃两粒。”   谢行之接了药:“谢谢, 有热水吗?”   “有的有的。”小护士临时充当护理的角色,又给他们倒了一杯温水。   他看着谢安珩掰出一粒药吞下,又对小护士道:“能不能再帮我加一张床?那种折叠的陪护床就可以。”   正在喝药得谢安珩听见他讲话,握着杯子的手一顿。   小护士点点头:“可以的, 我马上去帮您拿。”   过了没两分钟, 门口的保镖就帮小护士抬了一架折叠床进来。   折叠床不大, 但睡下一个人还是足够的,毕竟是高级特护病房,为了让他睡得舒服, 还特意多加了一床被子和软枕。   等他们都出去,谢行之把自己从轮椅上撑起来,就要往陪护床躺下,在他旁边的谢安珩忽然幽幽道:“那张床太轻了, 有点小动作就会翻下去的, 不安全。”   他就差把那点小心思写在脸上了,谢行之没理会:“我睡觉不翻身,不会掉下去。”   说完他就解开外套,但谢安珩又道:“可我一个人睡……还是会做噩梦, 梦见海里的场景。”   “……”谢行之停下解扣子的手,深深呼出一口气, 回头, “那你想怎么样呢?”   谢安珩眨眨眼:“我这张床很大, 睡两个人绰绰有余。”   谢行之:“这里是医院,公众场合,门上的玻璃都能把病房里看得一清二楚……”   “护士帮我们把帘子拉上了,看不见的。”谢安珩一指门边。   他顺着对方的手看过去,门上那一小块玻璃还真的遮了一层挡光的帘布。   不等他开口,谢安珩又道:“我知道你很累,也不会做什么,我只是想……跟你一起安安静静地躺一会。”   他望着谢行之:“这样能让我放松一些,就不会再做噩梦了。”   别说谢行之经历了这么多事情身心疲惫,谢安珩身上还有这样重的伤,更该好好休息,也确实没有功夫再做什么别的事。   他再度对上谢安珩期盼的眼神,无奈伸出手:“扶我一把。”   谢安珩立刻扑过来,把谢行之扶到他腾出来的半张床上。   灯光熄灭,窗户的遮光帘也关了,整个病房里昏暗又安静,只剩下暖气运作的动静。   谢行之背对着谢安珩,躺下粘上枕头的瞬间,几日以来的疲惫潮水一般将他淹没。   他毕竟跟谢安珩曾经同床共枕五年,两人还有无法割舍的羁绊,只要待在一起就能给彼此极大的安全感。   身边有熟悉的气息和体温,谢行之很快就开始昏昏沉沉。   不知道过去多久,半梦半醒间,他感觉到身后的人非常克制地动了动,又动了动,小心翼翼地朝他靠近。   随后,他搭在身侧的手背触碰到温暖的皮肤,像是无意间发生蹭到一样。   谢行之懒得计较,闭着眼睛没动弹。   他没动静,背后的人胆子就更放大了些。   那只手先是翻转过来,又以掌心轻轻覆上他的手背,稍微施加了点力道,拢住。   牵个手也没什么,谢行之依旧假寐,只当他是想寻点安全感。   很快,谢安珩就不满足于这样的牵手了。   他再度动作起来,谢行之都能听见背后努力克制压抑的呼吸,跟做贼似的。   一根手指穿进了他拇指跟食指间。   随后是第二根,轻轻缓缓又百般眷恋地,谢安珩一根一根将手指穿进他的指缝。   他动作很慢很慢。   指根的皮肤本就敏感,谢行之知道他是怕惊醒自己,但缓慢更放大了每一丝触觉。   有点痒,却又没到需要伸手去挠的地步。   谢行之眼睫颤了颤。   两只手最终变成十指交握的姿势,谢安珩把他扣紧,不动了。   掌心相贴,比任何地方都要更烫一些,甚至能感受到彼此的脉搏。   身后的人缓缓将额头抵在了他背心,整个环抱住他。   这个睡姿他再熟悉不过。   是从前谢安珩每晚都会抱着他睡觉的姿势。   谢行之在黑暗中轻轻睁开眼。   隔着单薄的里衫,身后人肌肤的热度源源不断笼罩住他。   交握的手掌心像是捏了个暖炉。   十指相扣,是存了什么心思不言而喻。   谢行之垂眸盯着黑暗中的某个虚点。   许久过去,他还是没挣开谢安珩的手,重新合上眼帘。   ……   这一觉睡得极其安稳,醒来都已经到了傍晚。   谢行之心里记着事,休息休息恢复精力就够了,他也不是会倦怠偷懒的人,撑起身就打算起床。   谢安珩还在沉睡,他只稍稍动了一下,立刻又被对方拉回来抱进怀里。   人醒着的时候还知道有分寸,这下睡着了,完全没有道理可讲,胳膊跟铁似的把他箍在身前,一副说什么也不想让他走的样子。   谢行之还以为他是故意的,等回过头,发现谢安珩确实睡得正香,纯粹就是本能的反应。   “……”他只能一根一根掰开对方的手指,控制着力道,尽可能既能让自己脱出来,又不至于惊扰了这位。   反复拉拽了几次,谢行之总算得以脱身。   他转过轮椅,刚要把自己挪上去,衣服突然扯得慌。   谢行之不得不停下动作,发现谢安珩拽不到他的人,竟然在最后关头捏住了他的衣摆,还揪得死紧,他往前一动,差点被他把整个衬衫扯掉大半。   算了,不跟睡着的人计较。   谢行之只能又退回去,重新把衣摆从他手里拯救出来。   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艰难地起床,他找了谢安珩助理的电话,发了条消息过去,让他把手提电脑带过来。   u盘的事情必须尽快解决,他不想再让自己跟谢安珩卷入任何危险之中。   十来分钟后。   “咚咚咚。”病房门被敲响,小助理大着嗓门,“谢总裁,您的电脑……”   “咔嗒”一声,门开了一条小缝。   小助理一愣:“啊,谢老板!我——”   “嘘。”   后续的声音倏地消失,谢行之朝他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小助理这才看见房间里没开灯,窗帘紧闭,光线昏暗,显然是刚才正在休息。   他连忙闭上嘴,摆摆脑袋做了个给嘴巴上拉链的手势,示意自己明白了。   接着点点头,把电脑递给谢行之。   “帮我倒一杯温水来。”谢行之压低嗓音,接过电脑就关上门。   小助理第二次来的时候小心了很多,没有再敲门。   他一手端着水,踮起脚尖,尽可能不发出任何动静。   谢行之正在打开电脑,笔记本就搁在腿上不方便动作,他抬了抬下巴,示意他将水放在床头。   小助理朝他做了一个ok的手势。   床头柜不大,已经搁了一个空杯子,旁边还放着没吃完的药和包扎用的纱布。   他把东西往旁边稍稍挪开,给手里的温水杯腾出一小块空地。   不经意地抬头间,小助理忽然看到床上还有一个人。   他再仔细一瞅,原来床上躺着的才是他以为的谢总裁。   谢安珩背对着这边,显然睡得很沉,呼吸平稳,就是被子只盖了半边。   病床旁边还放了一张折叠小床,是专门用来给陪护的人睡的。   但小助理眼尖地发现那张小床上被褥枕头叠得整整齐齐,完全没有使用过的痕迹。   反而是单人病床的另一边空出一整个人的位置,谢安珩剩下的那半床被子也挂在空余的床边,床垫还凹陷下去两处,明显是有人才从这里起来。   “没别的需要了,你出去吧。”谢行之摇着轮椅过来,把谢安珩滑到肩膀的被子向上拉了一点。   小助理脚步一顿。   刚才在门口猝不及防遇见谢行之,太过紧张,他都没看清对方原来衣领凌乱,一向梳理得一丝不苟的短发也翘起来半边。   这是刚起床吧?   他们总裁住院,有人陪伴照顾好像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   可他就是莫名觉得病房里的场景有些微妙。   可能只是陪护床太小了,睡起来不方便,所以勉强在单人病床上挤一个被窝一个枕头?哪怕空出来的半张单人病床还没陪护床大?   “还有什么别的事吗?”他半天不走,谢行之奇怪道。   “!”小助理赶紧摇头,满脑子乱糟糟的,一脸梦幻地走了。   不知道小助理脑子里想了什么,等人离开,谢行之在谢安珩的电脑里查找他整理出的资料。   谢行之以往有将所有线索存储归类的习惯,他手把手教出来的谢安珩也多少受了他的影响,这些东西找起来因此并不费力。   满北市所有跟这场风波牵扯联系的家族几乎都在这里。   筛选掉已经出局的施家和被谢安珩收入囊中的夏家,剩余几个家族里有实力撼动他们,又尚未归附,还有理由和他们作对的……不算太多。   假如按夏嘉誉所说,u盘里装的是谢安珩早年为夏景辉处理脏事的证据,那这样东西就是可以轻易胁迫他们,让满北市重新洗牌的关键。   谢行之皱眉沉思。   倘若他想要害死一个人,又掌握了能让他万劫不复的证据,最适合使用它的时间点必定是在这个人陷入麻烦焦头烂额的时候。   这种时机拿出u盘,使用得当,它会成为压死谢安珩的最后一根稻草。   而谢安珩近期陷入困境的时候还真不少,他被货车撞下满北江时就是个很好的出手机会。   但掌握u盘的人没动。   他被施老夫人抓走,又是一个打压谢安珩的好机会,这个人还是没动手。   到底是什么原因?   他生死未卜那段时间,这人不出手,谢行之还可以理解。   毕竟那时候谢安珩疯了一样地报复满北市的所有大小家族,人人自危。   贸然拿出u盘,别说能不能成功打垮谢安珩,在这种情况下或许还会适得其反,更加激怒他。   谢安珩虽然手段凌厉,可他不是漫无目的地报复,他始终把矛头对向施家夏家,此时拿出u盘吸引他的注意,反倒可能救了施家,惹火上身。   但他没有。   他捏着这么关键的证据,可以轻松解救施家和夏景辉,却没选择这样做。   如此看来,掌握u盘的人就不可能是施家夏家一脉的家族了。   这个人或许甚至想等着落井下石,让谢安珩跟他们争,好坐享渔翁之利。   谢行之一边分析一边排除,正将鼠标挪上那些归类好的资料,背后忽然传来一道急促的呼吸声。   他回头,刚才还安安静静躺着沉睡的谢安珩眉头紧皱,面露痛苦。   似乎被噩梦魇着了。   谢行之赶紧放下电脑,摇动轮椅回到床边:“安珩,醒醒,醒醒。”   床上的人对他的话没有反应,仍旧沉浸在梦里,甚至喃喃地开始说胡话。   “谢安珩,谢安珩!”谢行之拍他的脸颊,最后只能搂住他的肩膀,将他往自己身边挪过来抱着,“你在做梦,那些只是梦而已,别害怕,醒一醒!”   谢安珩猛地睁开眼——   “你刚才做了个噩梦,一直在乱说话……”谢行之见他清醒过来,稍稍松了口气。   但他话还未讲完,谢安珩又忽然从他怀中挣脱,把谢行之抱住,上下摸索查看他的后脑勺还有手臂。   谢行之按住他的手腕:“怎么了?我们在医院,你已经从梦里醒过来了,这里很安全,不用害怕。”   谢安珩神情紧张,动作凌乱,胸口剧烈起伏几下,才又脱力一样靠到谢行之肩膀上。   “你没事……你没事……”他的眼神逐渐清澈。   等他平静,谢行之顺了一把他后脑的短发:“我当然没事,只是个梦而已。”   等谢安珩重新靠回床头,他笑了笑:“梦到什么了?吓成这个样子。”   “梦到……”谢安珩嘴唇动了动,抬眼。   两秒后,他重新垂下睫毛,摇摇头,用力将谢行之揽进怀里:“没什么,一些不可能发生的事。” 第65章 (小修)   等谢安珩完全放松冷静, 谢行之还是察觉不对劲:“到底梦见了什么?”   他拉开对方。   谢安珩像是犹豫。   “是和我有关的吗?”这几乎是个不需要问就能知道答案的问题。   果然,谢安珩点头。   但他很快又补充道:“真的是不可能发生的事,梦和现实都是相反的, 或许只是我最近比较累。”   “又梦见车祸了?”谢行之料想能把他吓成这样, 梦境中的场景一定非常严重。   “不是。”谢安珩摇头,“我梦到……你走进一个工地,然后房子突然塌了。”   “什么?”   “但那个工地在棚户区, 旧城改造还没开始,你也根本不可能去那种地方。”   谢行之表情变化太大, 谢安珩立刻紧张起来:“怎么了?这个梦有什么不对吗?”   “……”谢行之沉默两秒, 摇头,“没有, 没什么不对。”   是他上辈子死亡时的场景。   可怎么会被谢安珩梦见?明明这辈子大部分事情都已经完全不同了。   保险起见, 谢行之还是问:“那片棚户区最近有改造项目?”   “对。”谢安珩不知道他这样问的目的,但还是如实回答,“那条街区全都要拆掉, 包括后面的老操场,这是个大项目,政府有意投资这里, 我也安排了团队去洽谈, 不过还在准备期。”   这件事竟然也提前了?   谢行之眉心微皱。   谢安珩敏锐道:“我的梦和这里有关系?”   “没有,怎么会。”谢行之连忙否认, 又笑了笑, “我是之前听你赵叔提过一句, 就顺便问问。”   他回答自然, 谢安珩倒也没显露出怀疑。   谢行之岔开话题:“我刚才整理了你电脑里关于u盘的线索, 但我知道的消息没有你全。”   上回瞒着谢行之出了这种差错, 谢安珩也知道u盘事关重大。   他们两人利益相关,不是把谁排除出去就能保护对方的,最好的方式还是二人联手。   “我来跟你讲,你还想知道什么?”谢安珩从床上坐起来,重新打开电脑。   “说说你跟许家吧。”谢行之挑了一个他无法彻底归类的家族,“我不在的这一年,你跟他们家关系似乎还不错。”   他本意是想听谢安珩的意见,看看能否把这个家族排除出去。   结果后者立即举起手朝他发誓:“我跟许思思没有半点纠葛。”   谢行之:“……”   谢行之无奈:“我不是问这个。”   谢安珩也突然反应过来他会错意了。   他轻咳一声:“许家……当初是夏景辉让许家接近我,假意扶持我,向我投诚,又派许思思想来牵制我,但后来被我看出来了,就那次家宴……你也知道。”   “我因为夏景辉手里捏着你的那些资料,一直没办法发作他们,那回就干脆趁机跟他们斩断了关系。”   谢行之垂眸:“所以他们家一开始是夏景辉一脉的?”   “也不全是。”谢安珩戳戳他的手指,又玩他的袖子上的纽扣,小动作一大堆,“他们家就是墙头草,哪边有利益就往哪边倒,没有完全依附过谁。”   他说完神色一正:“不过有一件事我可以保证。”   “什么?”谢行之以为他有什么重要的证据要讲,也坐直身体。   “我对你的心日月可鉴。”谢安珩拉过他的手按在自己胸口,“这里只有你,绝对没有别人。”   “……”谢行之实在忍不了了,一把将胳膊抽回来,“我好好跟你讲正事,你要是再这样……”   谢安珩一看他真的要被惹恼了,赶紧收了嬉闹的神情:“好好好,我讲我讲,你还想知道哪些,我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把这些家族全部按你知晓的信息归类,然后把你觉得可疑的名单和原因讲给我听。”谢行之懒得和他多说,转过轮椅,“我去给你赵叔打个电话,让他也过来一趟,这事还得麻烦他帮忙打探。”   在谢行之已经先行排除过一遍的基础上,谢安珩整理起来没花太长时间,两人最后一致认为许家最近沉寂得有些过头,不像是他们的做派。   谢行之把调查的任务拜托给了赵鸿钧,谢安珩也吩咐他的势力辅助,顺带再盯紧名单上的其他小家族。   接下来就只需等待了。   -   三天后。   满北市中心医院高级病房。   “您的腿恢复情况非常理想。”主治医师仔细捏了捏谢行之的腿骨,“再过一个月就可以不用轮椅了。”   这场风波让他们两人都负了伤,谢行之和谢安珩在医院休养了几天,顺便等待赵鸿钧调查的消息。   谢安珩就坐在他旁边,听到这话,高兴地捏了捏他的指尖。但谢行之手指一缩,拢进袖子里躲开。   主治医师没发现这两人的小动作,站起身欣慰道:“两位先生都已经达到了出院的标准,如果有需要随时可以办离院手续。”   “哦,对了。”他看见窗外,想起什么,对谢行之道,“长期使用轮椅可能会影响骨骼和肌肉,今天阳光很好,我建议您外出适当进行一些运动,如果有需要可以来找我们帮您准备拐杖。”   “好,麻烦您了。”他对医生道谢,把人送了出去。   今天的确难得出了个大太阳,别说医生建议,就算他不讲,在病房里躺了好几天的谢行之也想出去转转。   他转头想去找小护士要拐杖,谢安珩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从房间走了出来,轻松调转他轮椅的方向。   “走,我推你出去晒太阳。”   谢行之:“先找护士要拐杖……”   “不用拐杖,我就是你的拐杖。”谢安珩头也不回,这两天好了伤疤忘了疼,脚步飞快就把他推进了电梯。   谢行之:“……”   医院中间有个空旷的大庭院,旁边连接着自行车棚,还有一处小亭子。   往常也会有许多病人出来散步,天气好了人就更多,大多都是康复科的,在护理和家人的陪伴下做一些简单的运动,还有几个老头老太太坐在椅子上晒太阳聊天。   谢安珩推着他慢慢往前走,前面人的谈话声渐渐清晰起来。   冬日气温还是很低,谢行之抬手拉了一把围巾。   手背上蓦地一暖。   被谢安珩牵住了。   “别胡闹。”谢行之转头,轻轻皱起眉,“这里到处都是人。”   前两次的亲昵让谢安珩在他面前大胆了不少,朝他狡黠一笑:“没关系,我帮你挡着,他们看不见。”   “……”   说着还越发过分,细长的手指顺着袖口滑进去,在他手腕的皮肉轻轻摩挲,激得他浑身一痒。   “谢安珩。”谢行之想把手抽回来。   “嘘。”谢安珩猛地低下头,“那边有人在看过来了。”   谢行之立即停下动作,下意识挺直脊背假装若无其事,一面侧头压低声音:“那你就快把我松开……”   他说着朝不远处的人群望过去,所有病人都各自有各自的伙伴,离他们还有不知道多远的距离,哪来的什么往这边看?   中了他的计了。   谢安珩:“哦,看错了,那人不是在看我们,是在跟他朋友讲话。”   谢行之:“……”   谢行之:“你给我松……”   “我来扶你走路吧。”后者抢先截下他的话头,“刚刚医生也建议你多起来走走,去那边,那里人少,免得和人家撞上。”   轮椅又跟一阵风似的被他推着往前,不消片刻就摆脱了人群,停在靠近自行车棚的角落。   谢安珩站在他面前,朝他伸出双臂。   散步对如今的谢行之来说倒也的确成了个奢侈品。   这些天除了躺着就是坐着,最多洗漱时偶尔扶着墙站起来一小会儿。   他都快要忘了上回走路是什么感觉。   但谢行之看了看四周,虽然远离人群,可这地方就只有这么小,但凡有一点动作都难免会被其他人撞见。   他从轮椅上撑起身体,严肃提醒谢安珩:“只扶着我散步,不准再胡闹了。”   “好。”谢安珩满口答应,双手扶着他的小臂,用力将他整个人支撑住,“怎么样?另一条腿能活动吗?”   谢行之低下头,迟疑了半秒,尝试向前挪动他刚拆完石膏的腿。   “嘶……”隐隐约约的疼痛顺着骨头袭上脑仁。   谢安珩紧张道:“疼?要不还是算了……”   “不疼。”谢行之抓住他准备把自己放回轮椅的手,抬眸,“我想走一走。”   毕竟伤到了骨头,哪可能这么快就完全恢复,会有些许疼痛也在意料之中。   两世经历加起来,谢行之受过的伤多得去了,这点疼对他而言不算什么,既然医生说运动一下对伤口恢复有好处,那他就可以忍。   谢安珩盯着他,抿了抿唇,最后还是妥协:“那你要是受不了,随时告诉我。”   谢行之不禁眉梢一挑:“放心,我没那么脆弱。”   他知道谢安很喜欢他爱护他归一回事,可总这样把他当个易碎物品,多少有点损伤谢行之的自尊心。   “我们走到那棵树下去。”他看了看不远处,有颗松柏种在住院部大楼后方的拐角。   “不行。”谢安珩扫了一眼,这段距离少说有一两百米。   他毫不犹豫拒绝:“太远了,你第一天运动,要循序渐进。”   但他回头就对上谢行之浅栗色的双瞳。   谢行之没说话,那双眼底只有坚决。   两人无声对视,几秒后谢安珩败下阵来。   他呼出一口白雾:“我扶着你过去,但你绝对不能逞强,一旦疼痛超出你的接受范围,马上告诉我,我们停下来。”   谢行之也不是傻子,知道一口吃不成个大胖子,点头答应。   他同意了,谢安珩便真的充当起他的拐杖,在他身前扶着他的双臂,一小步一小步朝后挪动。   这件事听上去似乎很容易,实际做起来没他想象那么简单。   谢行之受伤的那条腿虽然拆了石膏,却也只是能做几个简单的动作,甚至不能完全使上力气。   这使他不得不将身体接近全部的重心压在谢安珩身上。   倘若是自己拄拐杖,一切就都是可控的,但这种情况下,他连最基本的身体平衡都需要对方来帮他保持。   稍有差错,他就只能失去重心摔倒在地上,旁边连个可以扶的把手也没有。   谢行之只能完全依赖身前的人。   换了其他任何人说要以这样的方式陪他运动,哪怕是经过专业训练的特护,谢行之都会毫不犹豫拒绝。   不为什么,经过这些事,他在工作起居都更难把信任托付给他人。   但提出这个要求的人是谢安珩。   怀疑这个念头连一丝影子都没从他脑海中升起过。   谢安珩也没让他失望,他微微低着头,专注又小心。   谢行之进一步,他就退一步,二人之间连眼神交流都用不上,默契自然。   走完短短两百米,总算到了大楼后面的阴凉处,出于紧张,谢行之感觉背后冒了不少汗。   “我感觉活动一下,腿反而不疼了。”小小一个目标达成,谢行之脸上露出久违的笑容。   “真的?”谢安珩听了高兴得不得了,“你扶着墙,我帮你动动腿,看看是不是感觉不一样了。”   “好。”他稍微放松身体,瞥见谢安珩额角的短发都汗湿了。   这么冷的天……   谢安珩正准备弯下腰,额发被眼前的人抚了一把。   他把谢行之抬腿的动作一顿,倏地仰头望着他。   谢行之单手撑在墙壁上,这个姿势,伤了的腿被他抬到半空,而他一只手还落在谢安珩额头。   两人对视几秒。   “你出汗了。”谢行之收回胳膊,却在下一刻被他握住。   谢安珩放下他的腿,更加一眨不眨自下而上注视他,缓缓站直。   这个距离太近,本能察觉到气氛细微的变化,谢行之被他这样的眼神看得心惊,顾左右而言他:“其实也不用这么紧张,我们配合得很好,我都不担心你会把我摔——”   前者按住他那只手,后续的词句掩没在双唇间。   谢行之扭头推开他:“会被看到!你答应不胡闹……”   谢安珩一边啄吻一边道:“我本来是答应了,但你干嘛突然摸我?”   “……”谢行之避开他的视线,“我看你出汗想帮你擦一下,你……”   轮椅还在另一头的空地,谢行之这下是避无可避。   后脑被掌住,谢安珩又凑上前索吻。   他无处可退无路可躲,这下才明白谢安珩的用意。   那对乌亮的双瞳带着得逞的笑意,将他整个人扣在墙上。   他早在病房里听见医生那番话时就算计好了,故意不让他带拐杖,又故意把他引到这样偏僻无人的角落。   每回他清醒时,谢安珩的亲吻总是很克制,但这种吻法又轻又痒,反倒让谢行之受不了。   一吻结束,谢安珩笑着亲亲他的手指尖。   “你刚才说的……当然不需要担心。”他眉眼晶亮,“我就是摔着自己都不会摔到你。”   谢行之嘴唇抖了抖,还要说话,拐角后方忽然传出一声大嗓门——   “今天太阳是真的很好诶,但我没想到行之哥的腿竟然这么快就能下地走路了。”   岑向阳!   随后又是赵致殷的声音:“都快大半个月了,伤得也不是很重,没你想的那么恐怖。”   “说的这么轻松,那是因为你没经历车祸当时的场景!”岑向阳反驳道。   他提起这件事,赵致殷总算闭口不和他争了。   “行之哥去哪了,我怎么没看见他们俩?”脚步声越来越近。   谢行之心都悬到嗓子眼,用力推了推谢安珩,没推动。   后者挑起眸子看他。   谢行之无声对他做唇型:“他们要过来了,放开我。”   他不仅没收敛,变本加厉,用力啄了一口谢行之的下唇,又埋首在他颈窝悄声道:“不放。”   颈侧的软肉一痛,接着麻痒。   谢行之眼瞳瞬缩。   “行之哥,行之哥!”   岑向阳像是在朝这边走。   轮椅就在树后,稍微留心就能发现,而看到轮椅,必定会转头朝他们这边找过来。   谢安珩似乎无所顾虑,再度回到他唇上,吻得很专注,长睫甚至扫过他的脸颊。   此时此刻,谢行之也顾不上阻拦他。   唇齿纠缠,呼吸也缭绕到一起。   心跳得飞快。   背后的脚步和身前的人反复拉扯他的注意力,但最后似乎是后者更胜一筹。   这是他们有史以来最长时间的一次接吻。   比刚刚走路时更让人浑身发热。   “奇了怪了,医生不是说他们在这里吗?”岑向阳的声音总算停下。   赵致殷:“去那边看看,那里还有个亭子。”   “好吧。”   脚步声总算逐渐远去。   谢行之紧绷的身体泄气一样松懈下来。   谢安珩这才放开他,抹去他唇上的湿濡,低低道:“发现就发现,刚好让他知道你是我的。”   一对墨瞳幽幽怨怨。   “……”得了便宜还卖乖,谢行之气得用力一把推在他肩上。   他气息都来不及缓,脾气也没发出来,面前的人已经一溜烟跑去拿他的轮椅了。   “咦,行之哥!”岑向阳找了一圈都没找着人,结果一回头,发现了被谢安珩推着缓缓朝他们靠近的谢行之,“我们找了你们好半天都没找到,原来你们就在这里啊!”   说完又奇怪地瞄了一眼:“不对啊,我们刚刚不是才从那里走过去,好像没看到有人?”   “可能是刚好错过了,房子后面还有一片空地。”赵致殷道。   谢行之不知怎么抬起手指摸了摸唇角,又虚虚拢在嘴边:“刚刚在另一边,没看见你们。”   “好吧。”岑向阳看了一眼完全被阴影遮挡住的另外半边庭院,还想开口问,赵致殷截下他的话:“我父亲说已经有许家最近的动向了,他马上也过来。”   谢行之当即神色一凛,把手放下,转头道:“推我回房间。”   “这里不是讲话的地方,给他发个消息,让他也直接来病房吧。”   “好。”赵致殷摸出手机跟赵鸿钧发微信。   几人回到医院大楼内。   看着前面的两个背影,岑向阳凑过来:“我总觉得行之哥又被欺负了。”   赵致殷动作一顿:“怎么?”   “医生说让他们俩出来晒太阳散步,怎么可能散到被房子挡住的那片地去?”   他嗓门大,声音又颇有穿透力,即使刻意压低,也依旧被走在他们前面的两人听得清清楚楚。   赵致殷:“今天太阳太大了,没准是晒久了太热,到阴凉的地方避一避。”   “那也是。”   谢行之睫毛微颤,悬着的心还没能完全放下,又听岑向阳悄咪咪道:“不过我刚刚还看到一点不该说的东西……”   赵致殷:“什么?”   谢安珩上前几步帮他按电梯,谢行之落在后面,听得更清楚。   他放在扶手上的五指一紧。   只听岑向阳义愤填膺:“住院部大楼的阴影底后面刚才有两对小情侣!尤其是那自行车棚下面,还抱在一起啃,哎,医院这种地方他们都不放过,简直了……”   谢行之:“……” 第66章   岑向阳那番话明显谢安珩也听见了。   但和谢行之不同, 不晓得哪几个字眼取悦了他,他看上去似乎还挺高兴。   谢行之难免多看了他几眼,下了电梯, 其余人进了病房,他朝谢安珩道:“你跟我过来。”   说完又对岑向阳:“你们随便坐坐, 稍等几分钟,我和他有些事要讲, 赵叔来了再喊我。”   “哦……好。”岑向阳呆了半秒, 点头, “去哪喊你们?”   已经领着谢安珩往前离开的谢行之偏过脑袋,留下一句“楼梯间”便头也不回, 只剩两道背影。   “你看,我就说吧。”岑向阳进了病房找个椅子坐一下,“肯定是挨训去了。”   赵致殷不置可否“嗯”一声, 摸出手机给他父亲发消息。   谢安珩也的确是去挨训了。   走廊尽头的楼梯道内,他乖乖巧巧双手背后站在谢行之面前。   “你上回怎么向我保证的?”时间不多,谢行之也懒得跟他拐弯抹角。   谢安珩眨眨眼:“保证什么?”   谢行之更没好气:“保证答应我的话就要做到,我们下楼只是去散步, 帮我活动一下腿, 但你呢?嘴上说的好听, 要当我的拐杖, 实际上……”   “是你先摸我的。”谢安珩小声嘟哝。   谢行之的话一滞:“什么?”   “你摸我的脸。”谢安珩怕他想不起来, 指了指自己额头,“喏, 就这里, 从这儿摸到太阳穴。”   “……我说了那是在帮你擦汗!”这几天以来处处心软, 他发现谢安珩脸皮越来越厚, 简直是想尽一切办法达到他那点小目的。   “而且你故意把我往房子后面引,明明是晒太阳,做什么偏偏跑到那片阴影下面去?”   被他拆穿,谢安珩不做声了。   “我也跟你说了让你停下,岑向阳他们都快走过来了,再往前一步就能看得清清楚楚。”   想到当时他越拒绝越来越近的样子,谢行之气不打一处来,又不好为这样的事跟谢安珩真的发脾气。   果然,他一生气,后者就耷拉着睫毛,乖顺得要命。   可这么几次过后,谢行之知道他只是不讲话,不代表他认错,低着头不看他,估计心里只想着再来一遍他还敢。   安静了几秒,谢安珩忽然道:“我喜欢你,追求你,也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谢行之怔忪。   意识到自己话说重了,谢安珩赶紧又补充:“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   “行之哥!赵鸿钧叔叔来了。”岑向阳好巧不巧这时候来喊他们,“行之哥,你在这吗?”   他敲敲楼梯间的门。   “在。”   门打开,楼道里两人脸色都不太好看,气氛也好像不怎么对劲。   岑向阳下意识就想讲点什么调节一下,但他眼珠子一转,忽然看到谢行之白皙的颈侧有一片红印。   “啊,行之哥,你脖子是不是被咬了?”他第一反应是蚊子,毕竟两人刚刚从草木葱郁的庭院里回来。   可他转而一想,这大冬天哪来的蚊子?   岑向阳这种时候脑子转得飞快,眼睛忽然瞪大,把矛头转向谢安珩:“是你……”   谢安珩淡淡朝他一瞥,冷漠的眉眼警告意味十足。   岑向阳脖子一梗,没没声了。   “我脖子上怎么了?”谢行之抬手想摸,忽然也想起什么似的,脸色变了变。   倒是谢安珩一脸淡然,将他的围巾拉高了一些,盖住那处痕迹:“没什么,等下就消了。”   谢行之根本不想接他的话,对岑向阳道:“你先回去,我再跟他讲两句。”   “哦,好吧。”岑向阳看出那脖子处到底是怎么搞的,在心里骂了一句狗东西,也不敢再谢行之面前发作,只能咬牙切齿地走了。   在他身后,谢行之望向谢安珩:“你说的事,我会认真考虑,这两天给你答复。”   谢安珩心里突然一慌:“考虑,考虑什么?”   “我觉得你讲得挺对的。”谢行之往前摇动轮椅,轻声说,“喜欢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这样不清不楚下去对你也不公平,我会仔细考虑清楚,然后告诉你我的答案。”   模棱两可不是谢行之的风格,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不喜欢,他没有吊着别人的习惯。   现在大部分危机都已经过去,也是时候认真谈论这件事。   “可是我——”谢安珩连忙追上去。   他生怕从谢行之口中听到一句拒绝,如果是那样,他宁愿继续保持现在的状态。   “行之老弟,快来快来,我得了好些消息!”赵鸿钧从病房里探出头,朝他们招招手。   谢行之一听,也顾不上再跟谢安珩纠缠这些,更加快了驱动轮椅的速度。   谢安珩只得跟上他,暂且把想说的话压回心里。   赵鸿钧等他们进来,吩咐保镖不准任何人接近房间。   他关上了房门,又拉起窗户窗帘,确保谈话声不会传出去,这才找了个椅子坐下,悠悠道:“你让我查许家,我还真找出点东西。”   房里的所有人顿时都来了兴趣。   谢行之:“什么东西?”   “我不知道你们还记不记得许家的大女儿许婉?”赵鸿钧道。   “记得。”出乎意料,第一个回答的竟然是谢安珩。   谢行之看了一眼他,后者收到他的眼神,又说,“就在当初何家宴会上,她来找我们敬酒,带着她妹妹许思思。”   “对对对!我也记得,她先找行之哥来着,后来两个姐妹又跑去跟谢安珩讲话。”   说到城西那块当初丢给夏景辉的地,这可让岑向阳记忆犹新,似乎好些纷争都是从这里开始的。   赵鸿钧:“那许婉年纪虽然小,但可不是个简单的女人啊,她这一年销声匿迹,我最先就觉得奇怪,今天一查才知道她好像是犯了什么事,被他爸爸嫁到南边去了。”   “远嫁?”谢行之皱眉。   许婉长于心计,他是知道的。   上辈子这个女人在商界大放异彩,又善于利用自己的优势,把许家经营得风生水起。   这辈子虽然有他跟谢安珩两个变数,可照理来说跟许家也牵连不上什么关系,怎么会影响到许婉?   “确实是远嫁,嫁的还是个老头子!”赵鸿钧砸舌,“她从这后就再没回来过,父女俩的关系也算是降到冰点,就差没彻底撕破脸了。”   赵致殷单手撑在椅子前:“那这和我们有什么关系?”   “你先别急,还有他二女儿许思思,她先前跟安珩小贤侄走得不错,对吧?”赵鸿钧道。   谢安珩还没来得及否认,谢行之便替他说:“许思思是听他父亲的话来接进安珩的。”   “……”谢安珩嘴唇反复动了动,默默退了回去。   “他们许家似乎还想当夏景辉的眼线,又不想完全得罪另一边,所以派出这个女儿许思思。”谢行之把谢安珩告诉他的事实挑拣了一些说。   岑向阳低呼:“这许家的老头心思还挺深啊,看不出来,也是个狐狸。”   “哼,他们一贯墙头草,处处好都想捞到怀里,谁也不愿意得罪,载满北市的圈子里跟个滑泥鳅一样。”赵鸿钧道,“但这也正是我想说的,换许家主为了在满北市站稳脚跟,可谓是不惜一切代价,连两个女儿都可以当工具来用。”   “按照他平日里的作风,我们两边闹得满城风雨,现在施家和夏景辉又毫无喘息之机,更没有翻身的可能,他早该腆着脸来投奔你们,趁机给许家谋个好前程。”   他这么一讲,谢行之也品出不对:“但他音讯全无。”   “正是。”赵鸿钧拿手指在桌面点了点,“一点动静也没有,不是他的作派,诡异得很。”   “而我这几天还探到一个消息。”   谢行之抬头:“什么消息?”   “许家的家主前不久一直在频繁和一个人见面,地点跟打游击一样,一天变个样,像是在躲什么。”赵鸿钧摸摸胡茬,意味深长道,“从施家进去以后,这两天才停下来。”   时间点太过敏感,这下不仅谢行之,其他人也神色凝重起来。   “什么人会跟他见面,赵叔心里有人选吗?”谢行之问。   赵鸿钧摇头:“没有,但我有一个想不通的地方。”   谢行之:“你讲。”   赵鸿钧:“你确定夏景辉他儿子夏嘉誉是向着我们这边的吗?”   “什么?”谢行之一下没能明白他的意思。   但他也很快反应过来:“夏嘉誉不可能害我。”   谢行之思忖:“他如果想要我的命,有无数次机会可以对我下手,甚至早在德国,他都可以让我直接回不来。”   无论哪次接触,谢行之都觉得夏嘉誉是个心思纯净的人,他屡屡帮他的大忙,几次都从旁帮助救他性命,谢行之从不怀疑夏嘉誉。   “你这样讲似乎也有理。”赵鸿钧相信谢行之的判断,“我只是觉得……他身为夏家的一员,本该有资格继承这笔财产家业,施家的东西最后到头也会是他的,从直观利益上看,他都该是咱们的最大劲敌。”   谢行之摇头:“可并不是所有人都对钱财权势感兴趣,夏嘉誉……他是个很善良的好孩子。”   赵鸿钧也跟夏嘉誉接触过,对方的人品他是不怀疑的:“这么说也是,如果他想害你,根本犯不着让你为了u盘逃出老宅撞上卡车。”   “那只是个意外,施老夫人想用u盘借机害死安珩。”   “这样一来,掌握u盘的人摆了施家一顿?”赵鸿钧眯起眼。   “施老夫人可不是个好糊弄的,施家会相信他们,至少得是他们利益中心的人。”谢行之也和他想到一处去了,“那段时间施家还跟夏景辉联手,又或者是和夏景辉一派的家族。”   赵鸿钧一锤拳头:“那许家就更可疑了。”   谢行之越分析便一切都逐渐清楚起来。   他还在跟赵鸿钧一人一句地交谈,思路敏捷,言辞动作间又俨然有一年前那个在商界崭露头角熠熠生辉的影子。   另一边,谢安珩没参与他们的对话,靠在身后的床头柜上静静注视他。   前些日子的谢行之简直是珠玉蒙尘。   他都快忘记有多久没看到谢行之如此投入到事业上的样子,这就是那个一年前会在顶层办公室的落地窗前带着他把满北市踏在脚下的人。   自信,优雅,游刃有余,这才该是谢行之闪闪发光的样子。   谢安珩听他的声音,心头微微发痒,那点痒像是燎原的火,越燃越旺。   他自己都没觉得他的视线逐渐露骨火热。   被他盯着的人有所察觉。   谢行之回头一瞥,两人目光相对。   谢安珩正望着他笑,猝不及防被抓了个正着,笑意僵在脸上。   非常难得地,这回谢安珩竟然晓得害羞,轻咳一声,迅速躲过他的视线,低下头摸了一把鼻尖。   “……”谢行之只当什么都没看见,不动声色又转过头去。   -   夜晚。   病房的门悄悄打开。   谢行之披着一件薄羽绒外套,放轻动作摇着轮椅到了走廊上。   外面没有其他人,值班的小护士也在休息室里取暖。   走廊尽头的窗户开了一条小缝,寒风呼呼往里灌。   谢行之过去把窗子关紧。   他在窗前坐了一会儿,扶着窗台,缓缓把身体撑起来。   站立对他而言不是难事,困难的是他接下来想做的——   独自行走。   腿骨还没完全恢复,稍有动作就会传来细微的疼痛。   好在为了方便病人,医院走廊的一边安置了一整排扶手,谢行之一手撑在窗台,一点一点向扶手的方向挪动。   也不算太吃力。他想。   不过比起谢安珩扶着他走,这样腿上还是更疼一些,毕竟有人扶着可以借力,大半个身体的力量都依靠在对方身上,现在就不行了。   谢行之也不计较太多,能站起来活动两下,对他来说已经非常满意。   他沿着走廊慢慢往前,走到半途,受伤的那条腿已经开始感到不堪重负。   但谢行之想起白天时,他走的时间长,活动开来,最后腿骨反而越来越轻松。   于是他没搭理这种酸胀感,打算先走到扶手尽头,再走回去,一来一回刚好和白天时的距离差不多远。   但他靠近尽头的楼梯道,脚下愈加疼痛起来。   谢行之不得不停下,却没想到腿上一软,整个人朝前扑过去——   “!!”   面前便是十几级台阶,这样摔下去,少说又得在床上卧几个月。   已是深夜,他来的时候走道里就没人,现在更不可能有人扶住他,谢行之试图抓住身后的墙壁,抓了个空。   完了。   他闭上眼。   “嘭”一声,预想中的疼痛没有到来,一双胳膊使劲将他往后一扯,后脑跌进柔软的衣料里。   随后拉他的人也重心不稳,抱着他往下倒,但最后关头还是两人一起伸手扯住了旁边的扶手,险险靠在走道墙壁上。   谢行之错愣,睁眼便看见谢安珩满目紧张。   “有没有伤到?有没有磕着哪里?”谢安珩上下在他身上摸摸按按,“有没有觉得哪里疼?”   别说是他,谢行之自己也惊魂未定。   但好在谢安珩来得及时,他完全倒在对方身上,一点都没摔着。   “没磕到。”短暂的惊吓过后,谢行之缓缓在他怀抱中放松。   谢安珩还是不放心,有捏了捏他的腿:“这里呢?有扭到吗?”   谢行之摇头:“没有,真的没事。”   说完,他听到身后的人重重呼出一口气:“没事就好。”   谢安珩抱着他,缓了半秒:“为什么这么晚跑到走廊里……是想拿什么吗?怎么不叫醒我?”   “……”谢行之沉默半晌,“没有要拿什么,就想自己走一走。”   从回国以来,发生了太多身不由己的事情。   培养的势力和公司留给了谢安珩,对国内形势不明,商场上也几乎丧失了话语权,还几次都险些被危及性命,如今更是连自主控制身体的能力都欠缺。   谢行之不是个多愁善感的人,可积压久了也难免心情不畅,深感无力。   白天被他扶着走了那一段,让谢行之重新想念起自由行动的感觉,就想试一试单靠他自己的力量能不能走路。   结果差点狠狠摔了一跤。   谢行之笑了笑:“看来还是得让人扶着。”   谢安珩把头埋在他肩窝,过了好久,闷闷道:“让我扶着不好么?”   谢行之哑然:“……当然不是。”   面前的谢安珩抬起头,乌眸幽幽地望着他,像在看个负心汉。   转念一想,谢安珩辛辛苦苦扶他走了一段路,累出满身的汗,他这样好像确实是个负心汉了。   “……”谢行之最怕他这样,“我只是……算了。”   他抓过对方的小臂,用力将自己撑起来,无奈哄道:“你扶着好,比谁扶着都好。”   谢安珩喜笑颜开。   “行了,这里温度低,扶我回房间吧。”谢行之在心里叹气。   但谢安珩没动,他从身后揽住谢行之,又把他拉了回来。   他轻轻将下巴搁在他肩头。   “做什么?”谢行之眉头轻皱,“这是走廊里,有监控,还随时有人……”   “我只是想给你依靠。”   谢行之一顿,转过头。   “你受伤了,累了,我就是你的依靠。”谢安珩轻声道,“公司是你的,我的一切也都是你的。”   那双黑色的眸子明镜似的,什么都看出来了。   “谢行之,你没有变,不管这一年有多少磨难,你就是你,还是那个该站在满北市顶端的人。”   也是最让他仰慕爱恋的人。   谢行之放在谢安珩手臂上的五指倏地收紧。 第67章   走廊里安静了许久, 直到另一头的护士休息室传来动静。   谢行之松开用力抓着他胳膊的手,轻声说:“乱讲什么……”   “没乱讲,我说的都是心里话, 不信你听。”谢安珩也不像是在逗他,这番话是真的发自肺腑。   两人贴得很近,混乱的心跳也分不出到底是谁的。   眼看守夜的护士就要走出来撞见他们,谢行之赶紧低声道:“快回病房去,这里太冷了。”   “好吧。”听他说冷,谢安珩也收起别的心思,干脆一把将谢行之抱到了轮椅上推回房间。   重新回房里, 坐在轮椅上,这回谢行之不知为什么忽然不太想跟他挤一张病床了。   “我睡陪护床。”他说完也不等谢安珩反应, 自己撑在床上迅速躺下,翻身背对着对方。   身后好半天沉默, 谢安珩伸手指戳戳他的后背:“我是不是说错什么话了?”   “没有。”谢行之闭着眼轻轻道,“快睡吧, 明天还要办出院手续。”   谢安珩:“……”   他没有再交谈的意图, 谢安珩只能道:“晚安。”   “嗯。”   话是这样说,但谢行之根本没有睡意。   除了治病的那一年,谢行之从没在谁面前展现过他脆弱的一面, 哪怕是做手术前最痛苦的时候,他几句胡话。   更何况是像刚才那样。   伤春悲秋,缅怀过去, 不是谢行之的风格。   可他不得不承认, 当谢安珩用那双黑色的双瞳望着他, 轻易击穿他小心掩藏的所有脆弱, 讲出那句我是你的依靠时……   谢行之的心狠狠抖一下。   等背后的人传来均匀的呼吸,他又放轻动作翻回身。   病房里一片黑暗,只有窗帘上方的缝隙透出朦胧的月光。   那道淡淡的银晖刚好映在谢安珩的脸上,勾勒出他的五官,连垂着的睫毛都清晰可辨。   陪护床比病床稍矮几公分,谢行之侧躺着,心中一动,伸出右手虚虚地靠近他的面颊。   这张脸和这具身体他上辈子用了二十多年,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现在因为他的到来而改变,内里是个比他滚烫数百倍的,火一样的灵魂。   他都不需想象就能知道这双眼睛睁开会是什么样子,会专注又深情地望向他,盛满对他的爱意。   谢行之的手指在半空顺着他的五官游走,从鼻挺的眉峰到柔和的眼角。   倏地,他指尖不小心碰到谢安珩的睫毛。   后者迷迷糊糊“唔”了一声,蹙起眉头,呼吸立即变得急促。   谢行之手一颤,连忙缩回胳膊,拉过被子又背过身去,闭上眼,强迫自己把刚才纷杂的思绪抛到脑后。   -   翌日。   谢家公司顶层办公室内。   “这个项目的负责领队是谁?”谢行之翻了翻手里的文件,眉头越皱越深。   在他旁边站着的不是谢安珩,而是他的小助理。   办了离院手续,谢行之马不停蹄回了自己家公司。   谢安珩把他送回大楼,暂时离开。   他得了赵致殷那边的消息,据说又有新的线索。   见他面色不太好,小助理机灵道:“是新提拔上来的一个组长,要去把他叫来吗?”   谢行之点头:“让他过来见我,立刻。”   他手里拿的不是别的,正是谢安珩提到过的棚户区开发项目。   一段时间不在公司,虽说远程处理事务,该有的决策跟会议都没落下,但毕竟没到现场亲自参与,谢行之还是多少有点不放心。   原本公司发展到这个规模,下面还开了不少小公司,别说一个小小的项目,就是整体经营情况也犯不着让他亲自费心。   可这个项目不一般,事关他前世的死亡。   在等待小助理喊人来的几分钟里,谢行之的手机突然“叮”地一声响。   他摸出来解锁一看,收到一条新短信。   【圣诞节快乐!stv影院上新了节日专属大片,今晚全场折扣享不停~来一睹为快吧!点击下方……】   难怪他今天进公司的时候觉得哪里不太对。   谢行之微微怔愣。   原来是公司大厅、走廊和电梯里四处都挂上了圣诞节的装饰。   他手指放在那条链接上。   “咚咚”两声敲门响。   办公室门内传出清朗的声音:“请进。”   “谢老板,您找我?”被喊来的项目负责领队和前去喊人的小助理一同推门而入,一眼瞥见谢行之放在桌上的手机。   屏幕上花花绿绿的特效画面,还在发出大片即视感的背景音乐和某些台词。   下一秒,坐在桌前的人手指一划,音效消失,手机屏黑了下去。   “听说是你负责洽谈这个项目?”谢行之将手机揣回口袋,把刚刚翻开的文件重新摊在桌上。   领队是前不久刚进公司被提拔任用的新人,他能说会道,也颇有野心,立即笑着点头:“对对对,是我负责的,但是……”   “但是许家要跟我们竞争,你连半点犹豫都没有就把这么好的价格拱手让人了。”谢行之冷淡地帮他接下后半句。   领队登时心里一咯噔:“不是,不是这样的谢老板……”   他搓搓手指,有些局促。   新领队毕竟不是一年前就加入公司的老人,但这几天,他也对谢行之的身份略有耳闻。   前段时间有个跟他一起的新人被炒了鱿鱼,他是知道的。   他更心知肚明谢行之和谢安珩之中,更有话语权的是眼前这个温润的男人。   他不知道为什么大老板会亲自问询这样的小事,但他还是脑筋一转:“是这样的,谢老板,这个价格我和团队里商讨了很多次,实在是觉得超出预期。”   “确实高了。”谢行之点头,可领队还没来得及松一口气,他就又道,“但买卖是用来谈的,做到这个级别,难道你还寄希望于让别人开口就报给你一个底价?”   “不不不,当然不是……”到这时候,领队才明白过来。   谢行之不是一时性起,他是真的认真看了这份文件,也是真的看出来不对劲了。   可他没办好是事实。   领队绞尽脑汁,眼珠子乱转,只能挤出一句:“谢老板,实际上……是谢总裁前段时间给我们打了招呼让我们这样做的。”   他不清楚谢行之跟谢安珩之间具体的关系,但亲兄弟还要明算账呢,更况且这么大一家公司。   领队猜想两人多多少少还是会有点竞争关系的,把责任推到谢安珩头上,谢行之没准就不会再追究他这个小角色了。   但他没料到谢行之一声冷笑:“他叫你这样做的?”   领队没察觉,还当他是相信了,连连点头,张口就编:“是啊,前段时间咱们公司跟几个大家族搞的关系比较僵嘛,谢总裁就让我们最近办事都收敛一点,还有……”   “收敛?你们谢总才看到这个狗屁不通的方案,只会让你赶紧收拾东西走人。”谢行之打断他,抬眸的寒意让整个办公室都恨不得将了几度,“不过现在他也不需要知道了。”   小助理紧张的眼神在两人之间来回转了一转,就听到谢行之嗓音淡漠:“文件留在我这,你去找财务,明天开始,你可以不用出现在这栋楼里了。”   办公室内顿时一片寂静。   领队吓得冷汗都下来了,抖了抖嘴皮子,半天才找回声音:“……这,谢老板,这真的是——”   话音未落,门口的保镖已经走过来对他做了个请的手势。   谢行之根本懒得跟他这样两面三刀的人多废话,抬抬下巴示意他赶紧走。   那领队灰头土脸地离开后,又有一人走了进来。   谢行之抬头看见是赵鸿钧。   后者察觉办公室里剑拔弩张的气氛,又看到刚才走出去的人和谢行之紧锁的眉头,还挺诧异:“这是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吗?”   “棚户区的一个小项目,交给刚才那个人做,没做好,还想推卸责任。”谢行之倒也没有真的因为领队生气,“没什么大事,公司做大了,我跟安珩也不可能事事都盯着,难免会有一两个杂鱼混进来。”   赵鸿钧:“的确是这个道理。”   他说完看了一眼旁边的小助理。   谢行之会意,对小助理道:“你先出去吧,我们有事要谈。”   “好,好的。”那小助理两次见到谢行之都正好碰上他发火,现在只觉得这个男人看上去比谢总裁还恐怖,忙不迭脚底抹油。   办公室的门关上,只剩他们二人,谢行之整个人放松不少,撑着拐杖站起身,慢慢挪到另外一边:“坐这边吧。”   当初设计这里的时候就特意考虑过谈话的需求,留了一个小型沙发和茶水室,刚好适合赵鸿钧这种无茶不欢的人。   “这地方不错。”一口热茶下肚,匆匆赶来的赵鸿钧发出舒适的感慨,“我原先听说棚户区那边是交给安珩小贤侄的,刚才那人也是他指定的?到底年轻,用人上还得跟你多学学。”   但谢行之否定道:“不是他的问题,我看了刚才的文件,许家也插手了这次的项目,对方出价高了一点,这人就没了主心骨,让别人轻易拿捏。”   想想那个领队把责任往谢安珩头上推的做法,他垂下眸子,用力在茶盏上摩挲两下:“以安珩的行事准则,他不可能让那人就这么轻易放弃。”   “那倒是,安珩贤侄在生意上的手段我是见过,比你风格还要凌厉,如果是这样窝囊的决策,不可能是他做的。”赵鸿钧摸摸胡茬,“说到许家,我今天带了个消息来,也是关于他们和这次项目的。”   谢行之抬眼:“许家沉寂那么久,偏偏一出手就挑上我们看上的项目,太反常了。”   “那老头子手里捏着东西呢。”赵鸿钧愤慨道,“他不知道从哪里集结到一批小公司,一个个都跟疯了一样愿意追随他们,前段还时间闷声发大财,截了我们赵家的货。”   “还有这种事?”谢行之皱眉。   赵鸿钧气得把烟掏了出来,但摸了两下没点:“就趁我跟我儿子都在忙着照顾你们这边,没空顾及的时候被他们捞过去的,那许家的老头过河拆桥这一招用得倒是炉火纯青。”   谢行之沉吟片刻:“赵叔不用担心,他们就算真的拿了u盘,我也会让他们白费功夫。”   他上辈子经历过的尔虞我诈不胜枚举,并不把许家这样满肚子肮脏伎俩的小人放在眼里。   小人固然难缠,这也是刚刚的领队轻易放弃的原因,但对谢行之而言,在绝对的实力面前,许家这种小杂鱼还不够看。   “好,你说的话我一向信任,有你这句话,我就把心放到肚子里去了。”赵鸿钧被他这么一说也宽慰不少,“对了,还是告诉安珩贤侄吧?他一手整理的这些资料,交给他处理,你也轻松一些。”   “不用。”谢行之耷拉着眼皮,轻轻吹了吹手中的茶水,“我来就好。”   赵鸿钧闻言眨眨眼。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总觉得面前的这个男青年周身气场又变凌厉了不少。   就像……谢安珩还小的时候,他最开始见到谢行之时那样。   那时候的谢行之也是独自撑起大梁,而谢安珩长大后他便一步步放权给对方。   硬要说的话,就像这把利刃被上了鞘,锋芒收敛得干干净净。   但现在,昔日那个谢行之隐约又回来了。   赵鸿钧正思索,面前的人已经抬头对他道:“许家的动向还要麻烦赵叔继续盯着了。”   “不麻烦,这种小事怎么算得上麻烦。”赵鸿钧从思绪中抽身,摆摆手,“这个老东西,年纪大了还净想些害人的脏心思,枉我当初和他兄弟一场。”   谢行之叹气,只能安慰:“他在商场上被利欲熏心,您和他道不同,不相为谋,用不着为这样的人可惜。”   “说的好!”赵鸿钧本就天性开朗,短暂烦忧后哈哈一笑,“我和小谢兄弟你啊,才是真正的志同道合。”   他跟谢行之把剩余一些细枝末节的消息讲了讲,办公室的门“咔哒”一响,传来小助理跟谢安珩的讲话声。   “行之……”谢安珩走进来想叫他,然后看见赵鸿钧,匆忙改口,“赵叔,您也在。”   赵鸿钧已经准备走了,拉起外套拍拍谢安珩的肩膀:“我们讲完了,有什么悄悄话,你们两个继续说吧,我也不在这里碍眼啦。”   谢行之被他的俏皮话逗笑。   等赵鸿钧走出办公室,谢安珩才紧张道:“我刚刚听说负责棚户区项目的领队惹你生气了……那个策划不是我做——”   “晚上有空陪我看场电影吗?”   “什么?”   谢安珩整个人呆住,解释的话还卡在喉咙里,傻了。   两秒后,他反应过来,眼睛瞬间亮起:“真的?看什么电影?我现在订票,不对,什么电影都可以,你想坐哪一排?”   边说边摸出手机点开买票的软件。   谢行之按住他手腕。   “不用,我买好了。”   谢安珩侧投一票他手机屏幕上显示的几个字——【双人座】 第68章   傍晚。   谢家公司后门。   谢行之不想看个电影还引来旁人的目光, 加上他的腿这两天也已经能勉强行走,便没带轮椅。   而谢安珩非要先带着他去了一家小超市,谢行之不方便逛,坐在收银台附近的椅子上等他。   临近下班的时间点, 超市人很多。   谢行之单手撑在桌上, 低头确认电影座位的号码。   谢安珩则站在收银台排队付款。   “那个男人好帅。”   “哪个?哦我看到了,哇……”   谢行之耳朵一动。   超市人多本来就嘈杂, 身后窸窸窣窣的议论声一激动起来大了不少。   “你快冲啊, 你不是最勇了吗?上去要个联系方式, 就算你成不了,还能造福姐妹。”   “去你的!”   “……”谢行之眉梢一挑,不用猜也能知道他们讨论的对象是谁。   他往排队的队伍中瞥了一眼,果不其然, 谢安珩身高和外貌优势,生生站出一种鹤立鸡群的感觉。   也就这么一眼的功夫,立即就被谢安珩精准捕捉到,转头朝他笑, 还挤了挤眼睛。   “啊,他看过来了,他在对你笑哎, 我觉得有戏,你真的不冲吗?”   “我……他真的是在对我笑?我怎么觉得……”   背后的女生挪动了一下,谢行之感觉到她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   过了半秒,她压低嗓子悄咪咪对同伴小声:“他明明是在对我背后的这个男人笑好吗!”   “我后面这个看背影和侧脸好像也很帅,你快帮我拍一张, 我这个角度不方便……”   同伴:“你说啥?你干嘛突然这么小声音, 你大声点我听不清楚。”   “……”   不等她们商量完掏出手机拍谢行之, 谢安珩就已经拎着两个袋子走了过来。   谢行之没想到看个电影他还这么讲究,好笑道:“买了什么?”   谢安珩没回答,瞟了一眼旁边桌,似乎察觉了什么,特意站在谢行之跟她们两人之间挡住,这才打开袋子:“你喜欢的饮料,我怕你会渴,还有几个小零食,你最喜欢吃的这种糖我也买了。”   他电影看得不多,不过看着中途吃点东西喝喝水似乎确实比光看要享受很多。   谢行之点头满意:“那走吧,我们打辆车去。”   “不让司机送我们么……”谢安珩说完也反应过来他们严格说起来是在上班时间偷偷溜出去看电影了,加上他心里还有那么点独特的小心思,也不想大张旗鼓。   他于是道:“我可以开车。”   “不用那么麻烦,开车还要找地方停。”谢行之站起身。   谢安珩连忙搀着他的胳膊扶住他。   两人走后,一直缩头缩脑在背后的那桌女生才松了一口气。   女生拍拍胸脯:“我去,还好没让你要联系方式,这男的气场好强,我感觉他看过来的那一眼都能把我冻死了。”   她说完发现面前的同伴神色诡异,激动中又夹杂着庆幸。   “?”   “你怎么了?这是什么表情?”   “你没看出来吗?”   “看出来什么?”   同伴没好气白了她一眼:“他俩是一对呀!”   “哈?……你这么一说,好像也是。哦,原来刚刚买东西那男的是在对着他笑啊?”   “肯定是啊。”   “啧。跟他对象笑那么甜,看别人的眼神跟欠了他八百万似的,走过来好像还故意把我们挡着,不让我们看他对象?绝了。”   “我觉得有一点你说的没错。”   “啥?”   “幸好我没去要联系方式,要不然就尴尬大了。”   ……   谢安珩扶着谢行之一起上了车后座:“去stv影城。”   “不去那里。”谢行之道。   谢安珩:“什么?”   “去另一家。”谢行之熟稔指了个方向,“去旧城区的永携影城。”   永携影城是满北市最老的一家电影院,十来年前,这里也算是繁华热闹的中心商区。   自从cbd建起来以后,老城区的人气眼见着就淡了不少,逐渐没落。   这家电影院还建立在商场楼上,今天再来看,这栋商场大楼也比不上新城区,老旧破败。   不过场地不大,人却不少,内部环境也收拾得井井有条,很干净。   “我第一次看电影就是来的这家影院。”下车后,谢行之去机器上取票,谢安珩扶着他慢慢走。   头一回听他谈及自己的过去,谢安珩来了兴趣:“是小时候吗?”   谢行之点头:“对。”   他们买东西耽误了时间,谢行之又腿脚不便走得很慢,检完票,电影已经开场了。   谢安珩和他摸着黑找到座位坐下。   好在他们买的双人座单独靠在墙的另一边,倒也不用再麻烦别人放他们进去一个一个地找座位。   “这家电影院已经建了几十年了。”谢行之到熟悉的环境里,话匣子也一下子打开,“但我估计它坚持不了太久,旧城改造把棚户区拆完,接下来应该就是这边。”   他说着叹了一口气。   谢安珩哪想看他出来玩还愁眉苦脸,赶紧把话题往高兴的事情上面引:“你刚才说你第一次看电影是来这里看的,那是什么时候?”   “严格说也算不上小时候。”谢行之笑了笑,“那会儿我都上高中了。”   电影院距离最近的中学就是谢安珩转学前上的那一所。   而上一世,没人带着谢行之转到最好的三中去,他是在六中的高中部度过了自己的整个高中生涯。   两人关系已经到如今这样的状态,有关他的一些经历,谢行之也无意瞒着谢安珩。   “是学校组织我们一起看的一场电影,我现在还记得,讲的是个穷孩子努力上进回报父母的故事,挺感人的。”   只是对他而言,这样的情绪没办法感同身受。   他眼睫垂着,像是沉浸在回忆里。   手背上忽然一暖。   谢行之回神,使谢安珩握住了他的右手。   “如果难过,就别想了。”   谢行之哑然:“不难过。”   事情过去这么久,又两世为人,他现在回忆起上辈子的事都像镜花水月,没有太多真实感。   “我就是在这里头一回体会到了来电影院是什么感觉,那时候哪里还顾得上想那么多?光是这件事都激动得要命。”他道,“所以今天也想带你来。”   剩下的话谢行之没说完,可谢安珩听懂了。   谢行之第一次感受到看电影的快乐是在这里,所以今天带他来,故地重游,跟他分享他的经历,也分享这样的喜悦。   他们交谈之间,前面暖场的广告放完,所有的灯光彻底全部熄灭,电影正式开场。   但两人的注意力都没放在幕布上。   “我很喜欢这里。”谢安珩握着他的手更紧了些。   谢行之挑眉:“我还当你不会喜欢,这里又破又小,我以前都是带你去你说的那家stv影城。”   “我只是觉得那家更近。”谢安珩看了一眼他的腿,“你不想坐轮椅,我怕颠簸来颠簸去又让你腿受伤。”   谢行之为了弥补他幼年所有的不足,自然在谢安珩小时候带他去过许多次影院。   不过都是挑好的地方去,要么是去cbd那片的新影城,要么就是在住的附近找小型私人影院直接包一个单间。   谢安珩小时候去过的都是装修豪华场地庞大的电影院,谢行之哪里舍得带他来这种地方,当然也没听他提起过这些故事。   “这里不破,设备旧了点,如果后期旧城改造有这片地方的项目,再翻新一遍,也未必竞争不过另外几家影城。”   谢安珩忽然道。   “这么快就想到那么远的地方去了?”谢行之好笑,“只是我小的时候没见过这些东西,越是得不到的当然越觉得珍贵。”   “有了那回学校组织我们看电影,后面每次放学,节假日,我就偷偷过来,哪怕不能进去,站在外面听一听都很满足。”   他说完,面前被谢安珩递过来一颗水果糖。   银幕上的光映在后者侧脸,谢行之从中看出分明清晰的心疼:“等到时候,我把这里买下来,建成只属于你一个人的电影院。”   谢行之含着糖,甜津津的果味和他的话一样腻人:“这么好的地段,建私人影院太浪费了。”   他现在也早就不是当初那个悲悲惨惨的小孩,想看电影就能随便看,即便不去电影院,也能在自家投影仪上享受。   “不浪费。”结果谢安珩忽然坐直身体,认认真真望着他,“我想把它送给你,送给你的,不管是什么都不可能叫浪费。”   谢行之怔忪。   电影中的画面似乎也进入正精彩的部分,背景音乐骤然增大,急促的韵律扰乱他的思绪。   谢行之嘴唇动了动,还是靠回椅背,一个字都没讲出来,连谢安珩已经改变了握手的姿势,变得跟他十指相扣都没发觉。   半晌,他突然把脑袋朝谢安珩那边歪了一些,两人正好头抵着头靠在一起。   幕布上光影明灭,谢行之也无心观看。   他低垂着眼睛,好久后,没头没尾道:“我这辈子做过最大的错事……可能就是太自以为是。”   谢安珩静静地听。   “如果当年不那么固执,多了解你一点……”他低低叹出一口气,“就不会经历这么多糟糕的事了。”   但其实何止是他,最开始的谢安珩也没能完全对他付出信任。   “我也有错,我从前那么信誓旦旦说要保护你,结果到头来把事情弄得一团糟。”   “好好的过节看电影,怎么成了认错大会了。”谢行之微微低头,两人发梢彼此摩挲,发出细微的声响,让人耳根发痒。   谢安珩在他的影响下长成了一个截然不同的个体,可要说细微之处,这种固执己见的性子,还是如出一辙。   谢安珩小声喃喃:“我只想跟你单独待一会儿,看不看电影,本来也无所谓。”   背景音乐把他的话盖了过去,谢行之抬眸:“你刚才讲什么?”   “没什么。”谢安珩在他掌心不轻不重地挠了一下,“你今天愿意和我分享这些,我很开心。”   他弯起眉眼。   “往后如果还有想倾诉的,什么都可以找我说,我愿意听。”   只要是谢行之和他讲话,哪怕静静地坐着听上一整天,他也不会觉得无聊或者疲惫。   谢行之心头一烫。   他连忙眨几下眼,把刚刚突如其来的莫名情绪压回去,强迫自己重新将注意力转移到面前的幕布上。   错过了大半场电影,这时候重新看根本不知道该看什么。   见他认真观影,谢安珩也没再打扰,只是依旧默默侧着头,专注欣赏身边的人。   或许是影院里的暖气开得太足,又或许是空间过于狭小,谢行之只觉得这回牵手,两人的掌心都比以往任何一次更烫一些,甚至出了汗。   -   电影散场,已经是凌晨。   但节日的氛围显然让所有人都毫无困意,走道和影厅里都是观众讨论剧情和谈笑的声音。   两人交握的手还牵着,直到前面的观众渐渐走完,清场的工作人员朝他们靠近,谢安珩才站起身,又转头去扶谢行之。   “咦?”身后忽然传来一道惊呼,“行之哥,谢安珩?你们俩也来看电影!”   闪电般,谢行之把手缩了回来。   岑向阳从后排咚咚咚地跑过来,满脸惊喜:“这也太巧了,早知道就约在一起坐了,行之哥你怎么也不跟我讲一声,我都不知道你们也来看电影。”   谢行之轻咳一声,在谢安珩的帮助下站起身:“临时决定的,来的时候电影已经开始了。”   “哦这样,那难怪我也没发现你们。”岑向阳抠抠脑壳,还想讲点什么,但站在他身前身后的两个人脸色都已经一阵变化。   赵致殷和谢安珩对视一眼,收到后者目光里的潜台词叫他赶紧把人带走。   “清场了,我们先出去,别在这里讲话。”   岑向阳被他这么一打断,总算想起自己还带了个伴来,一边往前一边回头:“你还没告诉我你为什么不喜欢人鱼,我明明觉得那条人鱼很帅。”   赵致殷挡在他和后面两人中间,似有似无地催促他加快脚步,耷拉着眸子:“帅?他满脸都是鳞片,一张嘴能把你脑袋直接咬掉,有什么好帅的。”   “你放屁,人家明明只有耳侧有鳞片,而且战斗力强才帅好吗?”   谢行之被谢安珩挽着,还不能走得太快,渐渐跟他们拉开了一小段距离。   最后一场电影,商家节省,离场的小通道里没开灯,只有最前面的警示牌标示着方向。   一片昏暗中,谢行之感觉手背又覆上刚才的温热,只轻轻握着,像在试探他的态度。   他身体一顿。   几秒后,他松开攥紧的五指,翻转掌心想握回去。   两人都没说话,周遭嘈杂,彼此间又仿佛无比安静。   掌心即将相处的那一刹那,走在前面的人又倏地回头:“行之哥!你来评评理!”   谢行之:“……”   他默默把手放开,嗓音里颇有他自己都没察觉出的无奈:“评什么理?”   “赵致殷非要说那条人鱼不好看,我问他谁最帅,他竟然说是那个黑不溜秋的臭海妖!那玩意长满触须,连脸都看不清楚,哪里比得上人鱼?”   岑向阳义愤填膺。   “行之哥,你说说看,人鱼和那臭海妖哪个帅?”   身边还有其他看完电影的观众也在激动地讨论剧情和角色,交谈声不绝于耳。   谢行之:“……”   但他稍一回忆,发现他根本连电影讲了什么东西都不知道,更别说清楚哪个角色长什么样子了。   他于是只能笑一笑敷衍过去:“我也觉得人鱼更帅一些。”   “我就说吧?”岑向阳满意了,朝赵致殷露出胜利的笑,总算肯放过他们俩。   赵致殷不咸不淡:“人鱼再怎么帅也只会看上其他人鱼,物种不一样,电影里那样的爱情故事你还是别想了。”   “你……谁他妈想什么爱情故事了?”岑向阳又恼了。   “哇,下雪了!”好不容易走出小通道,岑向阳扬起脑袋。   可一转头,他发现刚才还在他们俩后面的谢行之根谢安珩两个人都不见踪影。   “人呢?不是刚才还在的吗……”   说着就要去找。   赵致殷两手插兜,长腿一伸拦住他:“你不觉得你现在的行为很像一种家电吗?”   岑向阳:“?”   赵致殷朝他一哂:“电灯泡。”   岑向阳:“???”   巨型电灯泡口中的两个人没走远,甚至就在转角的小巷子里。   好好的二人世界被搅和,谢安珩忍了又忍,终于还是没忍下去。   “他好烦。”他抱着谢行之,两个成年男性在这样窄小的巷口有些勉强,只能身体紧紧相贴。   但出奇的,谢行之也没反驳,更没挣扎:“我不知道他们也会看这一场电影。”   嗓音柔和,甚至有安慰的意味。   谢安珩心底的小火苗倏地就灭了,轻轻“嗯”了一声。   巷子并不深,但狭小且昏暗。   距离最近的街灯也只不过能透来一丝浅淡的光晕,他们彼此也只能感受到对方皮肤传来的热度,看不真切。   电影散场的热闹还没完全散去,巷口有不少人在飘雪中拍照惊叹,大多是情侣。   安静的小巷子里,谢安珩慢慢松开怀中的人。   他把自己脖子上的围巾取下来,拢在谢行之头顶,替他遮挡风雪。   然后说:“我给你带了圣诞节礼物。”   谢行之一愣。   说起来是他想准备带谢安珩过圣诞节,他自己反倒两手空空,最重要的圣诞礼物都没买。   谢安珩将手探进衣服内袋,取出一个丝绒小盒,递到他手心里。   方方正正巴掌大的小礼盒,沉甸甸的,还带着谢安珩的体温。   这个造型让谢行之眉头一跳:“是什么?”   “打开看看?”谢安珩托着他的手背,目光专注,眉眼间掩饰不住期待。   只是片刻,谢行之又将心头涌起的那个异样的念头压了下去。   他翻开盖子。   是一对蓝宝石袖扣。   造型几乎还原了他们初遇时的那一对,不同的是做工和用料,这回是真真正正的无烧蓝宝石,比原本那对小赠品大了不少,在深幽的巷子里仍有淡淡的光泽。   “从前的圣诞节都是你给我准备礼物。”他在谢行之耳边说,“我想从今年开始,往后每一年都换成我来送你。”   “这是我们相遇的纪念,我一直想看你再戴一次,但之前那对是塑料的,往后也没机会用,就找人定制了这一款。”   谢安珩一直很珍视这对袖扣,他知道。   在夏家老宅,偷偷潜入书房时,那个玻璃展柜里除了夏家原有的古董,唯独放了那对塑料袖扣,门上还布满了指痕。   但谢行之更知道其实他珍视的不是物件。   是当初戴这对袖扣的人。   在两人误会最深的那一年,也是这样小物件让谢安珩睹物思人。   面前的人看上去出类拔萃,是满北市乃至整个商界的精英,旁人对谢安珩的评价他不是不知道,冷漠,不近人情,野心滔天……说来说去都没几个好词。   可实际他比谁都心思细腻,偏偏这份细腻还只限于在对他的感情。   照片、书信、礼物,甚至他随手写的留言便签和纸条,谢安珩都珍之重之,好好收藏保存。   谢行之就这样望着他,好半晌都没说话。   他沉默不语,让谢安珩不由得开始忐忑:“你是不是不太喜欢……”   也对,谢行之不缺袖扣,这个款式好像也没什么新意,看了好多年,是个人恐怕都腻了。   “这个先送你,我回去再给你重新准备一个,我——”   小心翼翼的声音戛然而止,谢安珩眼睛陡然睁大。   鼻尖触上微凉的温软。   转瞬即逝。   谢行之退开,难得有点不好意思,躲避对方火热的眼神:“这里光线太暗了……”   头脑一热试着吻他,没想到还亲歪了,吻到鼻子上。   “唔!”   下一秒,他的后脑被紧紧扣住,才退开不足半掌的距离又再度拉了回来。   谢安珩的唇带着风雪中的凉意,还有些干燥。   印上来的力度很轻,但他能感觉出对方在极尽克制,掌在他肩头和后脑勺的手截然相反,用力到发颤。   谢行之僵了半秒。   终于反应过来去揽他,放松双唇,阖起眼帘,也不知道该怎么动作,只能在谢安珩唇上试着舔了一下。   谢安珩停住。   他微微掀开眼皮,眸光霎时比夜还要深沉。   近日以来的伪装被这道轻柔的回应彻底打破。   温和的舔吻突得凶狠。   谢行之整个人被他完全抵在身后的青砖墙上,不得不微微仰起脖颈。   “行之哥他们到底去哪里了?再找不到我就想先走了,好冷啊。”   岑向阳的声音伴着寒风,和彼此破碎支离的喘息声一同传到耳畔。   “打个电话试试?”是赵致殷提议。   口袋中的手机立即震动起来。   谢行之松开拉着他的手,探入衣兜。   谢安珩也马上把手从缝隙挤了进去,两个人的手卡在小小的衣袋里动弹不得。   “别理他。”谢安珩低着嗓子委屈道。   平日这样装乖让他头皮发麻的举动,此时此刻却让谢行之心情莫名愉悦。   他笑了笑,在口袋里长按电源直接关机,嗡嗡作响的手机安静下来。   “好。不理他。”   雪势转大,纷纷扬扬,漫天飘舞。   巷口的人声动静依旧喧杂。   有小孩嬉戏的尖叫,情侣依偎彼此取暖的欢笑。   夜间的班车姗姗来迟,车门靠站开启,带走了这一片热闹。   巷子深处的黑暗中,谢行之伸出没被他扣住的右手,轻缓地探进谢安珩细软的发丝里,缓缓摩挲。   车声逐渐远离,整片街区安静下来。   接吻的间隙,冰凉的雪花落在谢安珩发梢。谢行之轻轻将它们拂去。 第69章   谢行之从来没有主动亲吻过任何人, 前几次接吻也都是在谢安珩的掌控下进行的,往往还伴随着对方试图转移他注意力的其他行为。   这样专注地回应他的亲吻,还是第一次。   雪越下越大,夜里气温降得很快。   担心他觉得冷, 吻到最后, 谢安珩将他的两只手都握着探入自己的贴身里衣。   暖融融的。   掌心甚至还能感受到他胸腔下方蓬勃的心跳。   最后谢安珩陪着谢行之在这条充满回忆的街道上走了片刻。   到下一站公交车站,两人一起挤在一张公共椅上坐着。   谢行之今天走了不少路, 伤的那条腿多少还是有些劳累。   他放松地靠在谢安珩身上, 仔细把公交车站牌上下看了一遍:“刚才那辆是最后一个班车了。”   谢安珩“嗯”一声, 把他搂在怀里,拍掉他头顶衣帽上粘着的雪花,这才从口袋摸出手机:“我已经给司机发了信息,他还有十分钟到。”   到头来还是要麻烦自己家司机大雪天跑一趟。   不过他们的全职司机本来就是二十四小时待命,薪酬高昂, 对这种突发情况也已经习惯了。   果然等了不到十分钟, 一辆漆黑锃亮的黑色轿车停在他们面前。   司机主动下车帮他们开门。   谢安珩扶着谢行之坐到后座, 司机知道他平时坐车的习惯, 正准备帮他把副驾驶的门拉开,回头一看, 谢安珩已经迅速跟着谢行之一起矮身钻了进去。   司机于是一愣,只当老板今天累了懒得再往前走, 默默回了驾驶位。   车身发动, 车内的暖气开得很足, 又是这样的时间点, 更让人昏昏欲睡。   等红绿灯的空隙, 司机不经意间往后视镜上瞟了一眼。   这辆豪车内空宽敞, 尤其是车后座, 比普通家用车都宽松不少,但后面的两个人却缩成一团,恨不得挤在一人大小的座位上。   暖气开得不够热?   司机眨眨眼,也不管自己都热得背后出了汗,默默又将温度调高了两度,风速也调大了一档。   但他再一看,眼尖地发现后排两个老板头抵着头,手牵着手,竟然在互相咬耳朵讲悄悄话。   不知道说到什么好笑的,二人一起乐不可支,谢安珩还把脸埋进人家脖子里。   司机准备打转向灯的手一顿。   他才多看了两眼,再望过去,后视镜上映出来自谢安珩冷冰冰的目光,他本能从中觉察出警告的意味。   司机后背一僵,连忙挪开眼。   紧接着,前后座之间的隔板就升了起来,彻底隔绝了司机的视线。   谢行之被他毛茸茸得头发扎得脖子痒,刚把人从自己身上推起来。   他见状问:“怎么了?大晚上也没太阳,升挡板做什么。”   “没什么。”谢安珩跟黏人精似的,又亲了一下他的嘴角,“就是不想别人看见你。”   谢行之:“……”   他这几天表现太好,差点忘了这可是个万物皆可醋的醋罐子成精。   -   翌日。   谢家公司顶层总裁办公室。   谢行之单手撑着下巴,在面前的纸上写写画画,将之前那位领队交上来的策划书彻底修改成他满意的样子。   他写完最后一笔,办公室的门“咚咚”两声被敲响。   “请进。”谢行之都不用猜也能知道这个时间点找过来的人会是谁。   果然不出他所料,谢安珩带着笑的脸映入眼帘。   谢行之看到他手里拿的东西,无奈道:“一大早上的,又跑哪去了?”   “不远。”谢安珩拿的不是别的,是几枝新鲜的梅花。   一眼就能看出来是去花店买的,旁边还配了鲜嫩的绿叶,包扎成一个精美的捧花。   谢安珩把下方的塑料薄膜撕掉,将花之插进桌上的空瓶:“楼下的小职员桌上都放了摆件,我们桌上也不能空荡荡的。”   “这有什么好比的……唔……”谢行之尾音都还没有落下,面前的人就突然凑近,拉起他的领带来了个清浅的啄吻。   从昨晚确定关系,他整个人眼里的笑意就没退下来过,不过谢行之也纵容。   但再怎样纵容也不会是在他办公的地方。   “乱闹什么……”谢行之重新将领带摆好,“这是我的办公室。”   说完回头看了一眼透亮的落地窗。   虽说这么高的楼层,不可能有谁闲来无聊看见他们在办公室里做什么,可谢行之还是不能说服自己。   谢安珩就是吃准了他对自己的放纵,放好花枝就来给他揉肩捶背:“那我们去旁边的茶水室,把帘子拉上,谁也看不见。”   “……”谢行之抬眸,对上前者乌溜又期盼的眼神。   谢安珩干脆推着椅背就往茶水间门口走:“你嘴上还疼不疼?”   谢行之眉头直跳:“知道你还问?”   昨晚乍一开笼,谢安珩跟饿了几十年放出来的狼一样,回家后又抱着他啃了大半个晚上。   这直接导致谢行之下嘴唇被他不知轻重,咬破了一个小口。   “我帮你买了润唇膏,选了你喜欢的口味。”谢安珩像是吃准了他会这样反问,立刻献宝似的从口袋掏出他刚才出门的战利品。   “本来还想买点消炎的药,但我涂了一下,感觉气味不太好闻,就丢了。”   谢行之也没这么讲究,嘴唇破个小口哪还用涂药,上回他烧迷糊了,被他咬破的那次没过几天就愈合了。   但他还是接过唇膏:“这几天先不亲了。”   背后安静了几秒。   他都以为谢安珩又要装可怜向他撒娇,出乎意料,这回他倒是听话得很。   “好。”谢安珩单手打开茶水室的推拉门,“我给你冲一杯热牛奶,你今早都没怎么吃东西……我下次亲的时候尽量轻一点。”   想起昨晚他几乎失控又狂野的吻法,谢行之垂眸边捏自己的腿边道:“我是起太早了不怎么想吃,和这件事没有关系。”   “你的腿怎么了?”谢安珩忽然敏锐地察觉他的动作。   谢行之今天早上一直到现在几乎都没从椅子上站起来。   他打开电水壶的手一顿:“腿是不是又疼了?”   谢行之的确感觉伤的那条腿隐约有不适。   住院的几天最大的运动量也不过是在庭院里走的那两米,乍一下又是站着接吻又是散步的,远远超出了他能负荷的程度。   “有点疼。”谢行之自己捏了捏,“没什么要紧,休息休息就好。”   话音都还未落下,面前的人已经放下电水壶,转而在他身前蹲下来。   “是这里?”谢安珩试着轻轻捏他的腿骨,“我要是碰疼你的伤口,你就告诉我。”   冬天穿的多,隔着裤管,这样轻的力道几乎感觉不到。   谢行之弯腰把自己的裤子卷起来,方便看清腿上几个伤得比较厉害的地方:“都恢复得快好了,我没你想象的那么脆弱。”   谢安珩却不置可否,拉过身后另一架椅子坐下,将谢行之的腿架在自己膝盖上,轻轻褪下他的鞋袜。   “脱鞋子做什么?”谢行之眨了一下眼。   谢安珩也不回答,用手掌住他脚心,将他整条腿拉直抬起,又缓缓往下弯曲。   “嘶……”关节处被他的动作带动,传来绵密的酸胀感。   “很疼?”谢安珩迅速停下。   谢行之摇头:“不疼,你不用管我。”   出院时医生就叮嘱过,受伤的这条腿更应该多活动,防止关节粘黏。   这样的疼痛还在可忍耐的限度内,而且伴着疼,更多的是腿骨肌肉活动开来的舒适。   “嗯……”谢行之忍不住蹙眉,攥紧椅子旁边的扶手。   整个办公室都非常安静,除去电水壶运作的动静,更让谢行之轻轻抽气又压抑着嗓子的轻呼变得明显。   谢行之感觉到谢安珩按在他关节处的手挪动了一下,又托在他腿肚。   有一下没一下地划过皮肤,半粗糙的掌纹让他下意识想瑟缩。   谢安珩刚刚在寒风里握过花枝,掌心却还是很热,比谢行之腿上的皮肤要烫。   按摩的动作很专业,谢安珩低着头,也很认真。但不知怎么了,被他手指途经的那一片皮肤都像是火了燎原。   倏地,脚板心一痒,被谢安珩的指甲轻飘飘划过。   谢行之浑身一震:“你……”   后者仍旧专心致志,不像是有意的。   但有了一次就有第二次,只要把他的腿抬起来,谢安珩就要搔刮一下他的肌肤,不是腿便是最怕痒的脚心。   谢行之脊柱都发麻,又不好说什么。   直到掌心越过膝盖窝,他往上捏住他的大腿,谢行之猛然伸手按住他:“可以了。”   “舒服点了吗?”谢安珩手还没松开。   他感觉被掌住的腿部和脚踝也慢慢热起来。   谢行之试图抽回腿,但没抽动。   他这时候反应过来:“你是不是故意……”   可已经晚了,他抬头撞进谢安珩带着笑意的眸子里。   后者倾下身,试探性地蹭了蹭他的鼻尖:“腿好长。”   “……松开。”谢行之用力闭了闭眼,他就不该相信谢安珩会只帮他按摩。   “不好。”这次没听他的话了。   纤长的手指让谢行之腹部一缩,他更用力捏住茶几边缘。   “行之老弟!”办公室门口突然有人道。   谢行之猛地掀开眼皮:“你进来时没锁门?”   “我……”谢安珩也拧眉,“不可能,我明明……”   几句话的功夫,赵鸿钧的脚步声已经由远及近。   “咦,人呢?”   “你们谢老板呢?不在办公室吗?”   门口的保镖如实道:“在的,刚刚谢总裁也来了,两人都在。”   “那奇了怪了……噢!”赵鸿钧发出恍然大悟的声音,伸手扶上茶水间的门把手,“小谢兄……”   茶水间内几声混乱的声响,赵鸿钧还没反应过来,推拉门就陡然打开。   “唉呀,我就说你们肯定在这里。”总算找到人了,赵鸿钧乐颠颠道,“哎,这是在做什么呢?”   小小的隔间看上去好像刚刚经历了一场乱仗,谢行之的一条裤腿还卷在半途,袜子鞋子都脱在一边。   赵鸿钧的视线由下至上,他说话的对象谢行之似乎神色中还带着慌乱,匆匆忙忙把裤腿往下放。   “他腿疼,我就帮忙按摩放松一下。”没等他再看清,谢安珩已经站起身挡在他面前。   “哦哦,腿没事吧?”赵鸿钧虽然觉得室内气氛有些微妙,但也没往别处想,“不是昨天还好好的吗,要不要叫特护来帮忙看看?”   他不提起谢行之都快忘了,原来办公室外面就坐着一位随时待命的特护。   而他却信了谢安珩的说辞,让这个号不专业且心怀不轨的人帮着揉腿。   “不用,没什么大碍,昨天走路走多了。”谢安珩撑在门框上,“赵叔先在外面坐坐吧,我们马上收拾好了出来。”   “好好好,往常我要坐在外面,你们都是引我去茶水间,我就直接找来了,哈哈。”赵鸿钧自顾自在谢安珩的椅子上坐下。   小房间内,谢行之把鞋袜穿好,没好气道:“你先出去。”   “……我进来的时候真的检查过,绝对锁了门。”谢安珩无辜小声说。   “那你还有理了?”谢行之听他这样讲更气不打一处来,“好端端的到办公室来,做什么一进门就反锁?”   谢安珩冷不防不打自招:“……”   “出去,你在这里净捣乱。”谢行之撑起身,关了电水壶。   谢安珩于是只能可怜巴巴地把办公室归还给谢行之,让他跟赵鸿钧谈正事,但走的时候却没多少反思的意思,脚下生风,还带了点餍足。   重新坐回办公桌前,谢行之看到赵鸿钧正眯起眼乐颠颠地望向谢安珩离去的背影。   他轻咳一声:“赵叔这么早过来,是许家的事有结果了?”   “对,有结果了。”赵鸿钧转回注意力,谢行之没想到他突然说:“安珩小贤侄是不是谈恋爱了?”   “为什么这么问?”哪怕刚才再怎么淡然,这时候谢行之也多少有点绷不住了。   时间还早,赵鸿钧一点也不着急谈正事,对他来说,身为一个长辈关心关心他看着长大的谢安珩似乎更为重要。   “很明显嘛,小伙子刚刚出门时的气场都不一样,走路都带风呀。”他哈哈大笑,“我是个过来人有经验,我看不只是谈恋爱了,多半刚刚告白,正是热恋期。”   说完又抚掌叹了口气:“哎哟,就是有点可惜,我还有个朋友家的女儿正好和他年龄相仿,原本打算介绍他们认识一下的,这么优秀的年轻人,不知道看上了谁家小姑娘。”   “……”谢行之勉强笑了笑,趁他不注意,不动声色将桌上还插了爱心卡片的花枝挪到不显眼的位置,“赵叔,我们还是聊聊许家的事吧。”   “噢,好好好,你看我,年纪大了就跟我家老婆一样,总喜欢沾沾年轻人的喜气,对这些小年轻谈谈恋爱什么的就很感兴趣。”   赵鸿钧总算转移了话题。   “我这回带来的消息可不止许家,u盘的下落也多半已经摸清楚了。”   谢行之神色一凝。 第70章   赵鸿钧查到的东西说来很简单, 就是许家这几天一直联络的对象。   他谈起这件事眉飞色舞:“我就说那小子没你想的单纯,至少绝对说不上不谙世事。”   赵鸿钧做事向来信奉一个原则,想抓幕后黑手, 最直观的方法便是找出获利者。   人心虽然叵测, 却也并非有那么多人会无缘无故危害他人, 一件看起来错综复杂的阴谋,抓住他背后最大的既得利益者,一切就都很清晰了。   更何况这场较量里,有资格分一杯羹的人少之又少。   谢行之沉默好半天:“夏嘉誉究竟做什么了?”   说到这里, 赵鸿钧拍拍他的小臂安慰道:“不用紧张,其实你大体上也没看错人,至少在施家那对母女完全出事之前,这孩子是半点坏心眼都没有的。”   “他虽然跟许家联络, 可都瞒着施老夫人。有一点我可以确定,夏嘉誉跟施老夫人还有他母亲施瑶绝对不是一条船上的人。”   也就是说危及他们性命的那几场阴谋, 夏嘉誉都没有参加。   “那他到底是在做什么?”谢行之似乎觉察,轻声说,“他还是想保住施家, 保住他的亲人。”   在夏家老宅第一次重逢, 两人尚未开始合作, 夏嘉誉就屡次跟他强调自己的底线——绝对不能危害到他的家人。   而谢行之的回答也很明确,这个前提必须是施家没有伤害谢安珩和他,否则要他坐以待毙,也是不可能的。   他们两人从一开始就站在对立面。   谢行之轻轻叹出一口气:“u盘在他手里, 他想拿这个筹码跟许家合作, 对吗?”   施家现在树倒猢狲散, u盘是夏嘉誉最后的底牌, 里面的东西可以轻易扳倒谢安珩。   解救夏景辉倒是其次,这一招险棋最主要的目的就是让谢安珩和他手中的势力陷入困境,无法继续对施家产生威胁。   他们自顾不暇,也就给了施家一派喘息的余地,后续能操作的空间便大大提升。   “你猜对一半,但不全对。”赵鸿钧卖足了关子,这才笑道,“u盘的确在他手中,可他没有交给许家,他给许家的那一块是假的。”   谢行之用力眨了一下眼:“……什么?”   “夏嘉誉毕竟还是个小孩子,多少过于单纯了一点。”赵鸿钧摇摇头,“让我撞见他跟许家联络,他却还天真地找我攀谈。”   这件事好像是让他心情好的根源:“你猜他跟我提了个什么要求?”   谢行之难得猜不出来。   “他让我转告你,明天去见他一趟,单独一个人。”赵鸿钧是真的觉得好笑,“你说说这小孩,想学施老夫人那一手,又没学全,咱们再傻也不可能傻到自己跑到他手里任他拿捏不是?”   谢行之没接话。   “他是骗了许家那个老头子,但发生了这么多事,最后的筹码肯定得捏在自己手里,这点他还是清醒的。”   赵鸿钧摸摸胡茬分析道。   “我猜他多半是觉得你会顾念旧情去见他,然后学着施老夫人那样,用你威胁谢安珩,加上他还捏着u盘里的证据……这样一来,不管他提怎样的要求,谢安珩都只能顺着他的意了。”   他说完,面前的人好半天仍然一言不发。   “行之老弟,行之老弟?”赵鸿钧连着喊他。   “啊……”谢行之总算回过神来,“抱歉。”   赵鸿钧:“你是突然想起什么了,竟然走神走的这么厉害?”   谢行之摇摇头,问他道:“那夏嘉誉有没有跟你提过让我和他具体几点钟在哪里见面?”   赵鸿钧张了张嘴,刚准备回答,忽然意识到不对劲:“什么意思?行之老弟,你该不会真的想去见他吧?”   谢行之又沉默。   “这可万万行不得!”赵鸿钧急了,连连拍了几下他的胳膊,“我知道你向来喜欢夏嘉誉这孩子,但家族利益当头,谁还能保证他的心思会不会像你想的那么纯净?你现在这个情况,但凡他有一点要害人的想法,你去了就是把自己送到他手里……”   “哪怕不为自己着想,你也得想想安珩贤侄!”   赵鸿钧于情于理都劝说了一番,谢行之也认真听完。   “你担心的我都知道。”他异常冷静,“赵叔放心,我不会再把自己置于危险的境地里,更不会因为我再影响谢安珩。”   赵鸿钧刚刚松了一口气,就听见谢行之又说:“但我还是想知道夏嘉誉约定见面的地点和时间。”   “……”赵鸿钧插了一把腰,“你……”   谢行之抬眼,真诚地看着他:“我会用安全又合理的方式解决这件事,您可以相信我。”   赵鸿钧心中几经辗转挣扎,最后只能无奈认输:“好吧好吧……”   “时间是明天早上八点,地点就在半岛酒店的俱乐部,具体房号没告诉我,他说会在门口接你。”他说着,依旧担忧,“我不管你有什么样的计划,但你一定要确保自己的安全,绝对不能意气用事单独行动,不要去试探人心到底可不可信!这是最经不起试探的东西。”   谢行之对他微微一笑:“我明白,我不会那么傻。”   赵鸿钧再次唉声叹气:“我但愿你不会咯!”   “对了,今天的谈话还希望您不要告诉安珩。”谢行之叮嘱道,“如果他参与,事情又会变得一团糟了,我可以自己解决。”   “……”赵鸿钧心里的想法简直被他摸得透彻,可也只能同意,“知道了知道了,我不会告诉他的。”   两人又交谈了其他的事,等一切都谈妥,谢行之站起身,撑着拐杖要送他离开。   赵鸿钧当然让他不用送,但谢行之坚持。   两人出了办公室,赵鸿钧忽然记起来什么:“对了,什么时候让安珩小贤侄带他对象来见见我们?你见过吗,还是他背着你偷偷谈的?”   “不过小年轻人也能理解。”   不知道他为什么又扯到这个话题,谢行之一个头两个大,只能信口胡诌:“还没见过,听他说……人刚刚追到,我也是昨天才知道。”   “哦!那我猜的一点都没错嘛。”赵鸿钧聊起这种事整个人都精神了不少,“咦,那安珩小贤侄都谈对象了,行之老弟,不是我说,你也得多上上心嘛!”   虽然两人之前澄清了不是兄弟,可在赵鸿钧和这些老朋友眼里,谢行之无论是年纪还是形式作风上都绝对称得上谢安珩的兄长辈。   哪有小辈在前面谈了恋爱的?更何况谢行之也这么,这方面绝对不能落下。   “我原先忙着治病,回来又经历了这些事,才刚刚安顿没几天,哪有什么闲心思谈这些。”谢行之保持礼貌的微笑想把这个话题敷衍过去。   哪知道赵鸿钧一咂舌,更来劲了:“也是,前些时候你是太忙了,事业优先,可以理解,但等这些全部解决完,还是该考虑考虑。“   “你要是现在没工夫留神,我倒是能帮你物色一下。”赵鸿钧近日被他老婆带着对小年轻人脱单的事非常热心,“你喜欢什么样的,尽管跟我说说,我靠好几个老朋友都有还单着的女儿,各个样貌才情那都是没得挑的。”   “我……”谢行之想随便编几个,一抬头就望见赵鸿钧背后站着的人。   谢安珩也不晓得躲在走到另一头的角落偷听了多久,估摸着是听到这个话题实在憋不住现了身。   他又拿那样幽怨的小眼神委委屈屈看着他,仿佛他只要再说一句有关挑选对象的话,负心汉三个大字就已经贴在了谢行之脑门上。   “……”谢行之垂下眼帘避开他的视线。   他思忖半秒:“我确实有中意的类型。”   “哦?”赵鸿钧眼睛一亮,夸下海口,“说说看,我那群老朋友的女儿里绝对有能满足你要求的!”   盯着他的那股视线更加灼热了些,仿佛要将他烧穿。   谢行之心里想笑但还是忍住,故意加大了些音量,泰然自若道:“我喜欢个子高的。”   赵鸿钧点头:“是,个子高身材窈窕,是该个子高……”   他话都还没说完,谢行之又来了一句:“我是说我喜欢比我还高的。”   “??”赵鸿钧呆了呆。   谢行之怕他没听懂,特意用没扶着拐杖的另一只手在空中虚虚比划几下。   “差不多比我高这么多吧,要是太高也不行。”   “……这,这样的倒也有。”赵鸿钧几乎要抹额头上的汗了,虽然怪了点,可他还是用年轻人有自己的眼光和标准说服自己,“那还有呢?只要求升高的话这个容易,姑娘们都穿高跟鞋。”   “高跟鞋可不行,我要净身高就比我高的。”谢行之感觉笑意要压不住了,“对方一定还要健身,腹肌肯定不能少,不然不好看。”   赵鸿钧张了张嘴:“腹肌……”   他下意识低头看了眼自己的肚子。   “对,腹肌。”谢行之点头打破他怀疑自己耳朵出问题的幻想,“要是再会点格斗就再好不过,等我的伤好了也能和我练练手。”   赵鸿钧哽住:“这……”   而不远处的谢安珩起初还没听懂,可等听到这个时候,再明白不过来就是傻了。   “还有最后一条。”谢行之边说边抬眸,和远处的人隔空对视。   看到谢安珩面色由阴转晴傻乐的模样,他终于破功还是笑了出来:“眼睛一定要够黑,我只喜欢纯黑色的眼睛,像我自己这种浅栗色就不行。”   “我……那我回头……回头多帮你留意,你放心,这样的姑娘虽然,虽然少了点,但也不会找不到的。”赵鸿钧强颜欢笑,被他送进电梯的时候还神色恍惚。   “叮!”   “一楼到了。”   他飘飘乎乎地打算去洗手间洗把脸清醒一下,冷水泼到面上,忽然猛地一个激灵,被自己刚才一闪而过的某种想法吓了一跳。   赵鸿钧连忙又洗了几道脸,用力甩甩头,心想他真是老糊涂了爱瞎想,那种事情怎么可能……   “我就说是真的吧!”不远处的女厕传来两道尖细又压抑着兴奋的声音。   “谢总裁和谢老板肯定有一腿,万圣节偷偷从后门溜出去看电影就算了,他们还买的是情侣双人座!”   “你没看到谢总裁今天脚步有多轻快吗?早上来的时候还给谢老板买了一捧花,里头都插着一张爱心卡片,我看得清清楚楚。”   “这俩人啊,肯定是昨天告白了。”   赵鸿钧瞳孔地震。   “爸?”肩膀上拍过来一只手。   赵鸿钧吓得整个人差点跳起来,看清来人才缓过气:“你小子做什么走路不带声的?”   “……”赵致殷看了一眼身后的岑向阳,只能好声好气道,“我刚才喊您了几声,你都没听见。”   在岑向阳局促的目光中,他试探着说:“爸,我有个消息想告诉您,您一定要冷静地听我说……”   “先别急!”赵鸿钧一把打断他,“你先听我讲。”   他拉过赵致殷,避开女厕的方向,虎背熊腰的人忽然弯下身子鬼鬼祟祟在他耳边小声问:“你知不知道……谢安珩跟……行之老弟之间,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赵致殷咽了一把嗓子,“这个……”   -   夜晚。   谢家小洋楼。   谢行之还在书房对着面前许家的资料沉思,房门倏地“咚咚”两声响。   “进来。”   谢安珩端着一盘夜宵小食进来,手里还拿了一杯银耳汤。   “怎么晚上还做这些吃的……”谢行之以为他都在卧室里先睡下了。   不等谢安珩再往前走几步,他率先阖上桌面的资料,放在一旁。   谢安珩的眼神往那边瞟了一眼,又转回来对他笑:“在公司里……你说的那些话,讲的是我。”   “除了你还能有谁?”谢行之挑起眉梢。   果然,醋精谢安珩一下就被安抚得服服帖帖:“那你再说一遍喜欢什么样子的人,我还想听。”   “……”谢行之缓慢地眨了一下眼睛,没重复公司里的话,转而道,“我喜欢的人现在就在我身边。”   话音一落,谢安珩眼底猛然亮起,俯下身就想去亲他。   两人的唇都快贴上了,他才紧急刹车。   “不行。”谢安珩低声失落道,“你嘴上的伤还没好。”   谢行之注视了他两秒,抬手扯过谢安珩的衣领:“那你亲的时候小心点。”   耳畔传来一道清晰的吞咽声。   随后,后者的掌心便按住他的肩膀和脑袋。   如他所说,这个稳进行的轻缓到了极致,跟蜻蜓点水似的,还刻意避着他的伤口,专门挑没受伤的上唇啄吻。   谢行之被他亲得发痒,忍不住低低笑了一声。   立即,他感觉到谢安珩的五指收紧,微张的眸底深了不少。   “好了。”再继续下去可能就不只是一个吻这么简单了,“先把你做的这些东西吃了,不然就凉了。”   谢行之推开他。   他晚上吃得少,所以谢安珩才给他做了这些宵夜,自然也不会耽误他进食。   在等谢行之低头轻抿银耳羹的同时,谢安珩视线又瞟到他放在桌上的资料。   “你跟赵叔的谈话是不适合许家还有那个u盘有关?”谢安珩犹豫几秒忍不住问。   谢行之在这方面倒不至于瞒着:“是的。”   “你们有进展了?”   前不久他说要把所有的一切全部归还给谢行之,那就是说到做到,除了帮他打下手,对方不让他知晓的东西,谢安珩还真没私下去打探。   他想了想道:“我可以帮你……”   “不用。”谢行之放下杯子,抽了张纸擦擦嘴角,朝他轻轻弯弯眼睛,“这次放心交给我。”   他握住谢安珩的手:“就像你小时候那样,什么也不用担心,什么也不需要多想。”   谢行之说着又凑过去吻了吻他的额头,嗓音轻到像耳边呢喃。   “你乖乖睡一觉,一切就都解决好了。”   额间轻柔的触感攫取了谢安珩的一切思绪,他恍惚垂下眼睫:“好……” 第71章   晚上入睡前, 谢行之跟谢安珩久违地再度躺在小洋楼里这张小床上。   后者还是不太放心,手指轻轻拨动谢行之额前的碎发:“你的计划真的不能告诉我吗?”   谢行之睁开原本已经合上的双眼。   “我这次不会再给你添乱了,你讲给我听, 或者你把我可以做的部分告诉我,我来配合你。”谢安珩小心翼翼望着他的眼睛, “又或者……你让我跟着你,我保证什么也不做什么也不说, 你有什么计划我绝对不妨碍……唔……”   谢行之轻而易举用一个吻把剩余的话堵了回去。   谢安珩感觉到他修长的五指探入自己的发丝,缓缓揉了揉, 将他整个人拽向自己。   直到他的脸完全扑进谢行之胸膛,额头甚至从睡衣的空隙接触到温热的皮肤。   谢安珩安静了。   不只是安静,他甚至连呼吸都放轻。   “乖。”谢行之慵懒的嗓音从他头顶传来, 又亲了亲他的发顶。   谢安珩放在身侧的五指骤然收紧。   把他整个人揽在怀里, 谢行之终于停下动作:“睡吧,不用多想。”   指尖有一搭没一搭地向下顺着他的短发,细微的动作带来痒意, 过电一般顺着头皮窜向脊柱。   他或许根本没听清谢行之刚刚说了什么, 紧紧依偎的睡姿让单薄的睡衣根本隔绝不住体温。   谢安珩感觉到他紧贴谢行之身体的部分皮肤开始发烫, 这种热度很快传到耳朵根。   耳畔是让人安心的心跳和呼吸声。   不足片刻,谢安珩便早已把他脑海中的一切抛在九霄云外。   他轻轻闭上眼,在谢行之怀中找了个舒适的位置, 彻底放松下来。   ……   翌日。   “谢行之……行之……”   谢安珩在床上眉头紧皱。   和上回在医院里一模一样,他似乎被梦里的什么场景魇着了, 面色逐渐痛苦,呼吸也越来越急促。   “啊!”   猛地, 谢安珩从床上坐起来。   他粗喘两下, 眸子里慢慢恢复清明。   “谢行之……”谢安珩伸手往身边的床铺一摸——   空的!   他立马转头, 但床上哪还有什么谢行之,另外半边空空荡荡,就连睡过的痕迹都淡了,另一个人的体温也早已消散得干干净净,显然已经离开多时。   谢安珩脸色几经变换,掀开被子翻身下床,连着踩了几下才踩进拖鞋,有几乎是抖着手摸过手机。   他飞速回忆昨天谢行之最后联络的人,翻出赵鸿钧的号码。   “喂……谁呀一大早的?”对方的声音迷迷糊糊。   谢安珩冰冷的语调犹如一盆水浇在他头上:“谢行之在哪?”   -   半岛酒店。   顶层俱乐部包间外的走廊。   一个清瘦的青年人站在电梯门口,身侧的手轻轻攥起衣摆,一眨不眨紧盯电梯门,还咬着唇,神情紧张。   他再度低头看一眼腕表。   表盘上的秒针一格一格向前跃动。   青年抓住衣摆的手指随之越来越紧。   终于,指针指向八点整。   然而他抬头,电梯上的楼层显示没有任何变化。   没人来。   青年眼底的光芒黯淡了不少。   就在他转身准备回包间收拾东西离开的一刹那,电梯上的显示屏忽然变了。   “!”   青年迅速扭头。   “叮”地一声,电梯门缓缓打开。   在他期待到近乎完全瞪大的双眸里映出一个人影。   谢行之扶着电梯门,步态缓慢,朝他歉意一笑:“抱歉,我的伤还没完全好,来的时候耽搁了一些……”   他话还没说完,站在不远处的人就已经飞快跑过来扶住他。   夏嘉誉难以置信:“我以为,我以为你……”   “以为我不会来了?”谢行之低头莞尔。   夏嘉誉的睫毛耷拉下去:“嗯……”   “他们确实都劝我不要来,说你不安好心,这种时候想跟我见面多半打的是利用我的心思。”谢行之看着他,倒是丝毫不避讳。   夏嘉誉又重新抬眸:“那你呢?”   他问完,觉得自己像有点傻。   这个问题的答案早已经摆在他面前了。   谢行之弯了弯眼睛:“我始终相信你,也相信我自己看人的眼光。”   “我在德国第一次见到你时就觉得我跟你有缘,就好像我第一次见到安珩一样。”   “……”夏嘉誉用力抿了抿唇,他小声嘟囔了一句什么。   谢行之没听清:“你说什么?”   夏嘉誉摇摇头,看了一眼旁边站着的俱乐部安保人员:“没什么,我们到包间里说吧。”   来都来了,谢行之既然选择信任他,自然就信任到底。   但包间门打开时他还是有点意外:“你不是和许家一起来的吗?”   夏嘉誉帮他把椅子拉开让他坐下,闻言眼眸闪了闪。   “你觉得……我会跟许家一起合作对付你?”   在现在这种情况下,正常人得知他前些时在跟许家人往来,都会这么想。   这也是赵鸿钧的想法,认为夏嘉誉在家族存亡面前难免会抛弃个人情感,继续施老夫人曾经的做法,跟许家联手设下鸿门宴,只等谢行之上钩。   可谢行之不这样认为。   “我以为你至少会让许家跟你一起来找我谈判。”谢行之的话一说出口,夏嘉誉明显神色低落不少。   但他接下来的后半句话却让对方陡然抬头:“许家的老头可不傻,你这样摆他一道还半点甜头也不给他,他多半已经猜出自己中计了。这时候再得罪一个家族,对你来说并不安全。”   夏嘉誉熄灭下去的眸光瞬间重新亮起来。   “你都知道……这种时候你还在担心我的安危……”他喃喃看着谢行之,又自顾自笑了笑,“也对,你本来就和他们都不一样……”   房间安静了好一会儿,夏嘉誉似乎完全放松下来:“我确实骗了许家的家主。”   谈话进入正题,谢行之正色。   “但许家……”夏嘉誉轻轻呼出一口气,“许家原本该是你最后的敌人,现在你已经完全没必要再担心他们了。”   谢行之:“什么?”   夏嘉誉低头给他斟了一杯茶,推到他手边:“我没有跟许家合作,我联系他们也不是为了挽救施家。”   施家大厦倾颓,对他而言早就没有挽救的必要。   “我给了许家家主一份假u盘,得到了他的信任。”夏嘉誉想到这件事就觉得可笑,“谢先生实在是高看他了,我陪他喝了一场酒,假意向他倾诉衷肠,轻而易举就拿到了许家最致命的弱点。”   听到这,谢行之的神色微微变了变。   面前的青年依旧孱弱,面色还带着几乎病态的苍白,可神情间似乎和他以往认知里的那个夏嘉誉大大不同。   没有丝毫不谙世事的天真,而像是一把一直隐藏在暗处的刀,到不得已时终于开了鞘。   夏嘉誉察觉了他的眼神,不过他并不在意一样继续道:“许家这些年做的生意也并不完全干净,许家主不择手段,甚至把大女儿嫁出去寻求庇护……”   他举起茶杯,跟谢行之手上的轻轻碰了碰:“这样的人,还不够资格让谢先生出手。”   不够资格让他出手,言下之意就是夏嘉誉已经代他解决了。   谢行之一时间心中百感交集,万般复杂。   但他又静下心想了想,觉得这样好像也不错。   见他沉默不语,夏嘉誉眨眨眼:“谢先生是不是对我……很失望?”   谢行之:“失望?为什么这样问?”   “因为以前我好像在你心里一直是个……”夏嘉誉似乎找不到合适的形容词,皱了皱眉头,“单纯无害,需要让人照顾的弱者?”   在酒吧里屡次遭到欺负,身世坎坷,在家族里也身份尴尬,爹不疼娘不爱,懦弱,寡言,孤僻。   这是大多数人对夏嘉誉的印象,他自己也清楚。   “你想说我帮助你,信任你,都是出于对你的同情,是因为你的弱者形象激起了我的保护欲?”谢行之挑起右边眉梢。   夏嘉誉没回答,他似乎对谢行之会这样直截了当地点明有些意外,但他也没反驳,说明谢行之的猜测**不离十。   谢行之用手指摩挲了几下杯壁,不轻不重地叹了一口气。   “我帮助你,只是因为我想帮助你而已。”他望向夏嘉誉的双眸,“我今天独自一人来这里,信任你,也仅仅因为你是夏嘉誉。”   对座青年的眼睫一颤。   “我不是什么慈善家,也没有爱心泛滥,更不会随便看到一个人受欺负就上去帮他。”   这番话他好像也对谢安珩讲过,谢行之眼底露出回忆的神色。   “我在德国帮你时不知道你的身份,也从来没想过我这样做是图你的什么回报。”   “每天在酒吧里靠卖唱演奏为生的年轻人那么多,我要是同情弱者,恐怕就已经成当地最大的济世菩萨了。”   夏嘉誉想想当时的情况,不禁“噗”地一声被逗笑。   谢行之眉目间也更加柔和:“你如果硬要问我究竟为什么,我只能说或许是你弹琴时专注认真又充满热爱的样子吸引了我吧。”   夏嘉誉是真的很喜欢音乐和绘画,就像他喜欢安静一样,这是与生俱来的热爱,他望着琴的眼神根本藏不住。   弹琴时的他也因此非常耀眼。   谢行之抿了一口茶:“假如你真的像我以为的那样天真单纯不谙世事,我只会担心你玩不过许家的老头,如今你没了你外婆和母亲的庇护,我怕你在他手上吃亏。”   这也是他今天无论怎样都必须来一趟的根源之一。   “但现在知道你有充足的能力自保,还反过来摆了许家家主一道……”谢行之把杯子放回去,仍然含着笑看着他道,“我只觉得松了一口气,也不用再为你的境遇担忧了。更何况许家还是我的敌人,我感谢你都来不及,又为什么会失望呢?”   夏嘉誉反复张了张嘴:“我……谢先生……”   他好半晌都没能说出一句完整的话,忽然转过椅子背过身,似乎用力深深呼吸。   短时间内家族亲人都遭到重大变故,谢行之明白夏嘉誉的心情,体谅地没再讲话,留时间给他处理好情绪。   几分钟后,夏嘉誉重新转过身,已经恢复了往日一贯的微笑。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样小物件:“谢先生最担心的东西,我今天带来了。”   u盘!   谢行之眉头皱起:“它究竟是怎么到你手上的?”   夏嘉誉绝对没有害他的心思,从头到尾都没有,甚至在这样的关头还不忘记帮他解决他最后一个敌人。   但u盘到底是什么时候以什么样的方式到他手里,谢行之还真是想不通。   “本来不在我手上。”夏嘉誉将桌上不远处的烟灰缸拉过来,将u盘丢进去,“原本是夏景辉的,但可惜他疯了。”   他又撕了一些纸屑丢进去,当着谢行之的面掏出打火机将它们点燃。   夏嘉誉看了几眼缓缓燃烧起来的u盘,转头对他道:“从一个疯子手里得到一样东西很简单。”   他说完补充:“至于他是怎么疯的我就不知道了,你要是想了解,或许可以去问问谢安珩。”   谢行之摇头:“不用了,他有他的行事准则,这些事如果他不想讲,我也没必要问。”   他对夏景辉这个人以致他的一切都毫无兴趣,甚至感到恶心。   如果不是夏景辉自私自利,谢安珩跟他根本不会经历那么多糟糕的事,这个结局对他来说已经算好了。谢行之也无意继续报复一个疯子,这样做除了浪费他自己的时间影响他的心情没有任何好处。   似乎对他的回答没多意外,夏嘉誉道:“许家、夏景辉和我外婆原本是一条船上的人,但夏景辉并不信任我外婆,他们两人斗了大半辈子,比起她,他宁愿信任许家这个外人。”   “所以真正的u盘原本应该交到许家手里?”他讲到这,谢行之已经能把所有的线索联系起来了,“但你从你外婆口中得知了u盘,在我发生车祸之后,你想办法把它拿到了手里。”   “对。”u盘燃烧中发出轻微的爆裂声,夏嘉誉稍稍往后躲了躲,“这是夏景辉当年自保的最后一块筹码,里面的东西我看过,不仅能毁掉谢安珩,也能毁了你。”   谢行之动作一顿。   “所以我无论如何都不可能让它落到许家手里,我也庆幸我当时做出了这个选择。”夏嘉誉轻轻道。   等u盘彻底开始融化,他转过身:“现在最后的筹码也毁了,往后不会再有人能伤害你了,谢行之。”   “那你呢?”谢行之听了也没太多喜悦,“你还有什么要求,不妨一起提吧。”   夏嘉誉很聪明,他最在乎的无非是他的家人,想到这里,谢行之又有点头大。   但他没料到对方竟然无所谓地耸耸肩:“你是想问我外婆吗?我去见过她一面,她一直疯疯癫癫地喊我外公的名字,说要去找他。”   谢行之:“那你……”   “我当然不会提这么无理的要求,她做了这么多恶,或许这个结局对她来说……也不是个坏事。”   “她整日沉浸在愧疚里才更让我难过煎熬,因为我知道她也很痛苦。现在总算愿意放下执念,和外公相逢,她应该也是高兴的。”   对施老夫人的为人,谢行之不想多做评价,几次试图要他跟谢安珩的性命,假如夏嘉誉今天真的求他放过她,于情于理,谢行之还真没办法答应。   他的剔透明事理出乎他意料。   “除了这个之外呢?你今后有什么打算?”谢行之在心里长叹。   实际上夏嘉誉跟谢安珩一样,都是自出生以来就因为自己的身世不得不背上枷锁。   “我想请你放了我的母亲施瑶。”夏嘉誉总算收敛起笑容,转头认认真真看着他,“我保证我会和她一起离开,再也不会回到国内,不会回倒满北市,更不会再插足和家族有关的任何事,也不会对你们造成任何威胁。”   他放在身侧的手收紧,一眨不眨,不愿错过谢行之的任何一个表情变化。   可再度出乎他意料,谢行之坦然地笑了:“这算什么要求?”   后面那些保证根本不需要,他当然相信夏嘉誉不会涉足家族事务,更不会来威胁他和谢安珩。   至于前面的施瑶……   “你母亲那天去医院也只是想要保护你,她被施老夫人利用了,以为我们跟你们施家最终必须闹个你死我活,所以想来个鱼死网破。”   夏嘉誉连忙道:“我会向她解释清楚的,她耳根子很软,我跟她说说,她就会知道谢先生是个什么样的人了。”   “我不是想说这个。”谢行之手指轻轻点了点桌面。   设计陷害他跟现安珩,施瑶也不过是一枚棋子,实质上没过多参与,也怪不到她头上。   “我不追究她做的这件事。”谢行之总算说出夏嘉誉最渴望听到的这句话,还没等他高兴,他继续补充,“你们施家留下来的财产,我会转交给信托公司,供给你在国外继续你的学业和生活。”   夏嘉誉愣住。   谢行之:“不用推脱,这些本就是你的。”   他原本觉得谢安珩也有权利继承这些,若是想要,他不会这么轻易拱手让人。   可现在他知道谢安珩除了他之外什么都不想要,当初会那么努力争夺也只不过为了达成他走时留下的一句话。   施家这比让人争的头破血流的财产他就更不感兴趣了,物归原主,也省得他劳心劳力去打理,还平白遭人眼红。   “你喜欢音乐,喜欢画画,就继续去攻读吧。”谢行之拉起他的手,笑道,“就像你喜欢爬到树上安安静静看风景一样,我只希望你远离这些纷争,永远无忧无虑,追求你最喜欢的事物。”   现在想来,他对夏嘉誉感到亲近也不是没有道理,谢行之自己也是个纯粹的人,他同样对能抛下一切追求所爱的人有与生俱来的喜爱。   对夏嘉誉是,对岑向阳也是,对谢安珩更是。   夏嘉誉站起身,反复用力抿了抿嘴唇,还是没憋住眼眶发红:“我会的。”   “谢行之,你可以再给我一个拥抱吗?”   谢行之张开双臂:“当然可以。”   夏嘉誉用力扑进他怀里,在他肩头抹了一把眼睛。   这个怀抱一如他们第一次相遇,他刚到德国,举目无亲,酒吧散场后坐在小巷子里数那几张少得可怜的打赏,差点被几个小混混抢走。   谢行之把人赶跑,也是这样毫无芥蒂地向他展开双臂。   怀抱里干净又温暖,是记忆中的味道。   数秒后,他从回忆中抽离思绪,夏嘉誉吸了吸鼻子,轻声在他耳畔道:“再见了,谢行之。”   而后不再留恋,干脆利落地起身,拉开房门大步离去。   房间安静下来,只剩下谢行之一个人。   茶凉了,烟灰缸里的u盘也烧得只剩最后一点零星的碎片。   谢行之看了一眼,把剩下的茶水浇上去扑灭火焰。   -   几分钟后,包间外的走廊里兵荒马乱。   “谢先生,谢先生,您不能进去,今天这里被另一位先生包场了,现在还没开放,您真的不能进去!”   “让开!”   带头的是谢安珩,他面色沉沉,身后领着一大票保镖。   刚冲进走廊,谢安珩看见包间的门敞开着。   没几秒后,谢行之安然无恙走了出来。   两人视线相对,他似乎还有点惊讶,而惊讶中又夹杂着欣喜:“安珩?怎么没多睡一会儿,我刚准备回去。”   可谢安珩的反应截然相反。   他嘴唇几乎抿成一条直线,紧紧绷着脸。   倏地,他风一样冲过去用力一把将谢行之抱进怀里。   谢行之先是一愣,随后无奈拍拍他的后背安慰:“我没事,什么事都没有,不是跟你讲了我能解决这件事吗?喏,我好端端在这站着呢。   “……”谢安珩埋头在他颈窝,上下在他身上摸索的手这才停下来。   他现在超过一米九的个子,谢行之还真经不起他这样挂在自己身上:“但你要是再用力一点,我可要站不住了。”   往日里谢安珩如果听见这种话,肯定会立刻松开他,然后把他扶到椅子上坐着。   但今天……   谢安珩更加大了手臂的力道,皱眉埋头在他颈子上用力嗅了嗅。   跟个被侵犯了领地的狼似的。   “做什么……别在这种场合——”谢行之左右看一眼其他人,伸手推他,后半句话被谢安珩的眼神打断。   后者松开他,唇角落得很低,眼皮也耷拉着,似乎委屈又不敢说。   好半天,他才道:“你身上是谁的香薰味?”   “……” 第72章   走廊里不方便说话, 两人重新回到包厢。   “这就是那个u盘。”谢行之把装了残渣的烟灰缸挪到谢安珩面前,“已经全部烧毁了,往后也不可能再有人能拿这个威胁你。”   他说着侧过头, 身后的人还跟个大型抱枕似的环抱着他,下把搁在他肩窝。   听了解释,谢安珩好像也没太多兴趣,不轻不重“嗯”了一声。   但不论他有没有兴趣知道, 谢行之还是得把他做出的决定告诉他。   “我答应了夏嘉誉, 不再追究施瑶做的事,也把夏家的那一份家产交还给他。”   谢安珩还是“嗯”了一下就没下文了。   谢行之继续:“虽然那也是一笔价值不菲的财产, 不过我有信心我们两人往后凭自己本事赚到的也不会比这个差,你觉得呢?”   谢安珩忽然眉头一皱。   不等他反应过来怎么回事,他就松开谢行之,凑近到另外一边的椅子上嗅了嗅。   谢行之:“?”   谢行之:“你做什么, 我在跟你商量正事……”   “所以你身上的味道是夏嘉誉留下的。”谢安珩转身。   “……”谢行之用力闭了闭眼,“他马上就要离开国内, 从今往后我们或许都不会再见面, 这段时间他又经历了这么多事,几乎家破人亡,我才同意让他抱——”   谢安珩一把将他拽向自己, 谢行之冷不防重心不稳, 踉跄两下一屁股坐在他腿上。   “你!”   第二个字没来得及发出声音, 后者就一个熊抱, 几乎将他整个人环住。   不仅如此,还在谢行之右肩处磨磨蹭蹭。   “你在做什么?”谢行之被他毛茸茸的短发蹭的脖子下巴一大片全都发痒。   谢安珩加大力道不准他推开自己, 埋在他耳边嘟囔:“把他的味道弄掉。”   他蹭的地方正是夏嘉誉拥抱他时埋首的位置。   谢行之忍无可忍, 但谢安珩忽然又小声说:“我早上又做噩梦了。”   “什么?”谢行之立即被他转移注意力, “梦见什么了?”   上回在医院,谢安珩说他梦见自己前世死亡时的场景,这事他还没忘。   果然如他所料,谢安珩道:“我又梦见那些砖块砸下来,砸到你的后脑勺还有胳膊……”   谢行之放在他身上的五指收紧。   “还有呢?”他蹙眉问。   “我还梦见谢伟茂……”谢安珩慢慢放开他,双瞳一眨不眨跟他对视,“我梦见谢伟茂打我,但是很奇怪,我好像已经上高中了,身上穿的还是六中的校服。”   这一世,谢安珩早在初中就被他接出去转学到了三中,显然这是不可能发生的事。   谢行之掩下眼帘。   “还有……”谢安珩轻轻说,“我还梦到了老城区的电影院,下了好大的雪,就跟我们去看电影那天一样,但我一个人在离场通道外面坐着。”   谢行之眼睫轻颤。   “我感觉好冷好冷,但我还是一直盯着影院窗户反射出来的画面看,就那样看了一个多小时,看完整部电影。”   “等里面的其他观众出来我才走,手指跟耳朵全部冻僵了。”   “别说了……”许久都不曾回忆起的痛苦记忆浮上心头。   谢行之眉头皱得更深。   但谢安珩本意不在于此。   他握住谢行之的手:“那个人好像是我,容貌、身形都跟我一模一样,可我又觉得他不是我。”   这个梦里发生的一切都跟谢行之在电影院给他讲的故事一模一样,再结合前面几段梦境,谢安珩脑海中忽然就有了一个几乎疯狂的设想。   “你只是把两段记忆弄混了,梦里的都是假的。”谢行之缓了缓气息道。   可谢安珩仍然望着他。   半晌,他挠了挠谢行之的掌心,讨好似的:“但我知道这是真的。”   “告诉我吧。”   “……”   包厢内静谧许久。   谢行之终究还是败下阵来,无奈又认命一样:“本来也没什么好瞒着你的。”   他只不过怕谢安珩知道以后觉得他最初的靠近都带着目的,或许会不开心。   但谢行之没想到他把一切全盘托出后,抱着他的人眼底越来越亮。   “你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谢安珩甚至控制不住笑,“你觉得我听了会不高兴吗?”   谢行之抬手点了点他的鼻尖:“要是第一次见面我就给你讲这些,以你满肚子心眼的小性子,还会心甘情愿相信我?”   的确,要是初次见面谢行之给他抛出这样的说辞,恐怕小时候的谢安珩只会觉得匪夷所思,认定他是个骗子。   但这个都无所谓了。   谢安珩扑进他胸前低低地笑。   “有这么高兴?”谢行之也被他的愉悦感染。   “有。”谢安珩又把他搂得更紧了,“我总觉得我们还不够亲近,想和你更亲密。”   他眉眼弯弯,纯粹的乌眸亮成星子:“但如果是这样,我就是你在这个世界上最最亲密的人了。”   这是谢行之和他之间独一无二,无可替代的羁绊。   “……”谢行之心头一块大石头总算落了地,也被他傻乐的样子逗得莞尔,“你怎么这么……”   算了,谢安珩思维迥异,他也不是第一天知道。   只要能让他开心就再好不过。   谢行之垂眸看着他,心中一动,掌住他的后脑勺将唇贴了上去。   -   几个月后。   谢家公司顶层总裁办公室。   谢安珩提着两袋温热的甜品,一出电梯门就被守株待兔的岑向阳怼到墙边。   后者咬牙切齿:“行之哥都快三十了!他不像你,二十出头血气方刚的,你就不能心疼他一点?这都是第几次了??”   今天早上来的时候他就觉得谢行之说话嗓音不对劲,果然一看脸上也带着倦色。   天气逐渐转暖,穿的衣服没往常多了,也没办法戴围巾做遮掩,岑向阳甚至还在他后耳根子上捕捉到一连串可疑痕迹。   一连串啊!那可是一连串!后面被领子挡住了,但他能保证看不见的地方只会更严重。   狗啃骨头都不带这么啃的!!   几乎不用想他就能明白怎么回事。   自从这小子得手以后是越来越放肆了。   谢安珩刚准备开口,办公室的门开了。   两人对话的主人公一边咳嗽一边哑着嗓子:“安珩。”   看到谢行之这副百般疲惫还扶着腰的样子,岑向阳更加恶狠狠地瞪了谢安珩一眼。   “谢安珩。”谢行之眼见他俩又要吵起来,再度抬手朝他招了招,但多的话却讲不了,又是低头猛一阵咳。   谢安珩神色冷淡:“你还是多想想怎么把你的事告诉你们两个的父母吧。”   岑向阳怒:“你他妈……”   丢下这一句,他迈开步子迅速跟在谢行之身后把他扶进了办公室。   门关上的那一刹那,岑向阳还从缝隙里看到谢安珩小心翼翼将谢行之扶上椅子,又把手里的甜汤喂到他嘴边。   他转头低骂:“个狗崽子!”   要说往人的心窝子上扎刀,谢安珩这一手算是玩得炉火纯青。   他跟赵致殷至今没敢公开,这也是岑向阳也下最心烦的事,没有之一。   一方面是赵鸿钧得知谢行之跟谢安珩在一起之后反应过于激烈,实在是把他吓到了,没敢告诉老头子。   虽然赵致殷表示他不介意,但岑向阳还是打算先缓缓。   另一方面则是……   岑向阳的父母都是传统小商人,家里就他一个小辈,他就更不敢了。   估摸着这事说出去,不被打断腿都是好的。   他正在这因为谢安珩一句话气得直哼哼,冷不防旁边的休息室被人推开,刚好赵鸿钧和赵致殷从里面走出来。   岑向阳脑子里先是疑惑——这两个人怎么会在休息室他们是什么时候进去的我怎么没看见……   紧接着转为惊恐——糟了刚刚的对话不会都被听见了吧。   赵鸿钧打断他的思路:“什么两个人的事情告诉父母啊?小岑也找对象啦?”   “……”岑向阳倏地松了一口气,支支吾吾,“嗯。”   “嗨哟,现在都几几年了,就算是我这样的老一辈都没那么多讲究。”赵鸿钧还不知道事情的严重性,爽朗一笑,“小岑啊,你不用想得太可怕,父母嘛,都是希望自己孩子开心就好,只要你喜欢,真心相爱,他们肯定会接受的,对不对?”   岑向阳冷汗都要下来了:“对对……对的。”   边点头边飞快瞥一眼后面站着的赵致殷,用眼神暗示他快给老子想想办法!   赵鸿钧笑眯眯地拍拍他:“不用害怕,勇敢把你对象领回去,保准你家长不会反对,小岑这么优秀的男孩,眼光一定也不会差的,他们要是不同意,你来找我!”   岑向阳:“……”   赵致殷终于开口:“爸。”   自己儿子都开口了,赵鸿钧笑着摇摇头:“好好好,我不说了,你们小年轻就是面皮薄不经说,你看看,我说小岑你,我家儿子也跟着不乐意。”   岑向阳只能跟着尴尬地笑笑。   “他就是这几天被他妈妈叨叨了几句让他找对象的事,现在听不得这方面任何话题。”赵鸿钧迅速火力转移,对赵致殷指指点点,“你看看,人家小岑都有对象了,就你还单着,你还给我一点都不上心。”   “小岑啊,你有经验,多提点提点致殷,向他传授点追姑娘的秘诀。”   岑向阳刚一点头,没想到赵致殷冷不防来了句:“他可没追姑娘。”   他眼睛立马瞪大,无声地用目光发出死亡射线。   赵鸿钧:“什么?”   赵鸿钧:“哦!姑娘倒追他呀,那人家足够优秀嘛,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等他终于被其他负责项目的职工喊走,岑向阳一把拉过赵鸿钧,压低嗓子。   “你是不是疯了!”   “我怎么疯了?”赵致殷不咸不淡垂着眼睛看他,“我又没说错。”   岑向阳:“这是错不错的问题吗?万一被他发现……”   “发现就发现,大不了他把我赶出家门,我又不是没了他们就不能活。”赵致殷打断他,一副不想多谈的样子,双手插兜走了。   岑向阳一愣。   他本能感觉到赵致殷是生气了,这时候好像应该跟上去说点什么。   但岑向阳在他背后反复张了几次嘴,脑子里突然就乱成了一团麻。   “妈的。”他最后还是低骂一声,迅速朝赵致殷的背影追去。   -   当天下午,谢家公司成功拿下了棚户区的总项目。   在谢安珩百般劝阻下,谢行之一就坚持要求来小平房最后看一眼旧址。   这片地方眨眼间就已经拆成了一片废墟,原本狭窄的小路也宽敞不少,加长版豪车才勉强能够开进去。   隔着车窗,两人在后座手牵手一起朝他们最初相遇的地方望过去。   “停车,我下去看看。”谢行之把手扶到车门开关。   谢安珩按住他:“没什么好看的,外面冷,等下你感冒又要加重了。”   他这感冒看上去吓人,周围的人好像也都紧张得要命,尤其是谢安珩。   但实际上也没有他想的那么严重,更不关谢安珩的事。   是谢行之自己也偷了懒不想让他帮忙清洗,结果又因为太累了,一不小心在浴缸里睡着,等谢安珩察觉不对劲来敲门就已经受凉了。   谢行之伸手扯下谢安珩脖子上挂着的薄围巾又给自己围了一圈,抬眼看他:“这样够了吗?”   谢安珩:“……”   谢行之拉开车门:“我不是纸做的,不会被风吹跑的。”   谢安珩没办法,只能跟他一起下了车。   前些天下过雨,地面上的泥泞混着砖块,踩起来嘎吱作响。   对谢行之而言,小平房的确没什么好看的,他的目的地也不是这里。   等他走到旧操场,谢安珩才反应过来。   这里正是他梦境中那一片建筑工地。   “都过去了。”谢安珩牵住他的手,想借由这样传递给他力量让他依靠和安心,“这些事永远也不会再发生。”   谢行之神色很平静,默默看了几眼也被夷为平地的操场,回头淡淡朝他一笑:“嗯,我知道。”   “谢先生!”   背后突然有人喊。   谢行之跟谢安珩同时回头,两人装束样貌都像了个七八成,乍一看上去就跟双胞胎似的,朝他们跑过来的小助理呆了半秒。   谢行之微微一抬唇角:“你找哪个谢先生?”   小助理很快反应过来:“找您!谢先生,有一封加急邮件,说是一定要亲自交到您手上。”   是一封国际快递,一个圆筒的形状。   谢安珩想伸手去接,但谢行之已经拿了过来。   他轻而易举把包装撕开。   内里的纸张“唰”地一声往下展平——   是一幅画。   没写署名,但只用一眼,谢行之就能看出寄给他的人肯定是夏嘉誉。   画上的人正是他。   背景则是当初他们相遇的那个酒吧。   看起来是夏嘉誉的视角,透过熙熙攘攘的人群和纷杂的光影,他坐在椅子上,垂眸细品杯中的美酒。   “你说过不会再跟他有联系的。”腰间一紧,谢安珩酸溜溜的嗓音在他耳边响起。   谢行之轻轻把那幅画卷起来,归还给小助理。   接着转头,也不管街上还有人群,拽过谢安珩的衣领在他唇上印了一下。   “我找他买了一幅画,不过不是这一副,他先寄个样品给我看看效果。”   谢安珩视线直线往下落到他唇上,好几秒后才想起来问:“什么画?”   谢行之低头,在傍晚的红霞里跟他额头相抵,背后是一片他们来时的废墟。   清风鼓起彼此的衣袖,两人一模一样的深蓝色宝石袖扣光辉交映。   他说:“画我和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