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入朝堂   作者:一个十三   文案:   本文文案:   【表面正经内心放荡攻x不皮会死迷弟受】慢热细节剧情文   李汜前世还是王爷的时候,就对清廉正直的祁子珩颇有好感,只是还没来得及做些什么,就给病死了。   谁料重生后,变成了祁子珩死对头,晋朝出了名的大奸臣——季思。   于是,他打算把前世还未做的事都做一遍。   亲手做了羹汤送到祁府。   晋朝百姓:要死了,季不言那厮居然给祁大人送加了毒的汤。   替祁子珩挡了一刀。   晋朝百姓:季不言居然雇杀手杀祁大人,被祁大人识破,反将了一军。   写了情诗表明心意。   晋朝百姓:季思居然故意用淫诗艳词来折辱祁大人,其心可诛。   祁子珩忍无可忍:季思,你到底要做什么?   季思红着脸:我想同你夜夜欢好。   祁子珩:......   【伪】死敌变情人,攻受都是对方唯一。   受从大奸臣洗白,变成被百姓爱戴的好官。   正常更新为每周日21:00   【v前隔日,v后日更或更六休一】   其余时候都是在修文捉虫   希望小天使们见谅。   微博@这是一个十三啊   立意:立意待补充   内容标签:强强,年下,宫廷侯爵,重生   搜索关键字:主角:季思【李汜】、祁然|配角:晋朝众多吃瓜群众|其它:奸臣逆风翻盘   一句话简介:对入朝堂,送入洞房 第1章 男主终于死了!!   三月初春,积雪消融,京中从宫墙绵延而出,家家户户皆挂着红灯笼,沿途可见夹杂着鞭炮碎屑的雪层。   除夕刚过不久,城中每个角落还能瞧出过年的氛围,百姓辛苦劳累了一年,也只有这几日能偷的个闲。   这雪连着下了好几日,在城中主道积攒成了厚厚一层,一脚踩下去便能印出个印子,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远远望过去,整个天地融为一体,入眼除了白还是白,以至于两旁的商铺酒楼得早早的开门清扫,好方便一会儿迎来送客。   临安为大晋都城,天子脚下,人口众多,贸易往来也最为昌盛,寅时一至,天才蒙蒙亮,守门官兵刚一打开城门,在城门等候的百姓中立马骚动起来,纷纷从蜷缩的树下起身,拍打掉身上的积雪,挑着担牵着骡子,吵吵嚷嚷的进城。   经过了一夜的休息,城里又在各种吆喝声中热闹了起来,随处可见挑担小贩,叫卖商人,算命道士,各种三教九流充斥在临安每一条街道上,满是市井的生活气息。   可能因为在化雪的缘故,气温比前几日还低上一些,吹打在脸上的风像是带着刀那样刺骨,刘老二实在冷的受不住,打算卸下担子往手上呼一呼热气暖一暖,才放下担子,就听见身后传来哒哒哒的马蹄声,伴随着的是一句怒吼。   “不想死就滚开点!”   出声说话这人穿着一身暗银色的盔甲,身后跟着几个同他一样打扮的人,均骑坐在黑色的鬃马上,那几匹马足有一人之高,口中喘着大气,四只蹄子又大又结实,踩在地面上印出一个重重的马蹄印,跑起来颇有气势,明眼人一看就知这群人一身宫中打扮,定不是寻常人。   刘老二那能见过这种场面,直接给愣在了原地,眼见那领头的马离自己不过几尺,顿时吓得跌坐在地,黝黑的脸给吓的直接白了起来,连滚带爬的往道路旁跑去,这才险险捡回来一条命。   等到马蹄声走远,周围的人可能见怪不怪,安静了一会儿,便渐渐各自忙着自己的事,吆喝声又一阵接着一阵响起。   直到听见声音,刘老二才有了点活着的感觉,从刚刚发生的危险中清醒过来,也顾不上满头大汗,猛地一拍大腿,急忙去看自己担子,果不其然早已被马蹄踩踏的四分五裂,里面的鸡蛋也都碎成一地,他也不知道自己这是造了什么孽,又不知道还找谁赔偿,坐在碎鸡蛋边上哭的上气不接下气。   许是他这副模样过于凄惨,旁边围观全程的路人心有不忍,一个个停下脚步帮忙挑拣完好无损的鸡蛋并出声安慰。   “莫哭了莫哭了,这不还有的剩吗?”   “保住命就不错了,自古民不与官斗,你总不能还想去找他们要个说法吧。”   “这年头吃了亏只能自己憋着了,快别哭了,回去想想怎么给你媳妇解释。”   “这巡察卫不是禁军吗,平日里也极少见到,今日火急火燎的该不是宫里出啥事了吧?”说话这人一脸的高深莫测。   “我瞧着不像,”旁边玉器铺的掌柜不知什么时候凑了过来,听见这话便回了这么一句,“他们去的那方向应该是去永安王府的。”   此话一出众人果然觉得合理,刚刚说话那个大兄弟犹豫了一会儿又再次出声,“出事的……莫不是……那位小王爷?”   都城百姓离天子最近,见识也是最广,城中多的是大官,夸张点说,一块牌匾砸下来,估计十个人里面就有一个当官的,品阶先不说,至少也是个吃皇粮的,所以各种流言消息也都知道一二,真假无论,却也是百姓饭后茶余的谈资,虽然明面上不说什么,其实私底下还是会讨论讨论。   刘老二所在的村庄离临安较远,他平日里忙着农活也极少进城,今日还是因为媳妇大着肚子不方便才来的,因此对各种消息流传实在不知,听见他们这么一说,随意抹了抹脸问:“哪个小王爷?”   那玉器店掌柜侧头看了他一眼笑道:“还有哪个?不就是那个六年前皇上亲自从蜀州接回来同众皇子一起扶养的,原永安王遗孤李汜小王爷吗。”   其实说起李汜此人细细论来,也没什么好说的,反倒是原永安王的故事,倒是能说个几天几夜,别的不说,就多年前他和西羌大军与卞江那一战,时常还会被拿出来赞叹,换来了各种物资金银和安稳的同时,更是得到了国之威望,让西羌军队,提起李建宣三个字都会情不自禁为之颤抖。   与他相比李汜则显得太过于平庸,喝酒打架斗蛐蛐,游山玩水逛青楼,一般纨绔子弟做的他做,不做的他也做,唯一点底限就是没有弄出人命,总而言之半分没有其父的风采。   也不知是不是是不是被酒色掏空了身子,还是他命该如此,这身体越发不行了,时常路过永安王府都会瞧见门口贴着得重金寻找妙手神医的告示,御医一批一批的去,名贵药材一箱一箱的送,小王爷这身子却一点点坏去。   其他人还欲追问,就见玉器店掌柜摆了摆手,“不说了不说了,我还的去趟丞相府送东西呢。”   他这一走其他人也没了什么讨论的心思也各自散开了,刘老二看着满地狼藉叹了口气,脱掉身上得外套铺在地上,开始小心翼翼从蛋液蛋壳里捡拾幸存的鸡蛋。   集市上很吵,很闹,有人还在讨论小王爷这事,有的人再说今年的收成如何,也有人在讨论弃武从文参加殿试的丞相家小少爷,还有的讨论那个风头正盛的季大人……   各种声音此起彼伏,刘老二抬头看了看昏暗的天色。   估计要下雨了。   他在心中这般念着。   那头巡察卫到了永安王府大门前,急忙翻身下马,也顾不上其他,进了王府就在亭台楼阁之间穿梭,脚步匆匆的赶到了建立在湖中央的一个院落里,单膝下跪垂着脑袋,双手高高举着一个雕花沉木红盒,恭敬的对着紧闭着的大门沉声道:“回禀陛下,常山苁莲取来了。”   屋里面围了一堆人,太医院的御医几乎都到场了,齐刷刷跪倒一片,头也不敢抬,连大气都不敢喘一下,生怕坐着那主儿一个不如意他们就得死。   所有人都屏住呼吸,除了里屋里面传来的咳嗽声,其他再没一丝杂音,因此外面这巡察卫的声音传进来时,屋里每一个人都听的清清楚楚,众太医纷纷松了一口气,差点就要抱头痛哭,只要药来了,里面那位就不用死,那他们的脑袋就保住了。   承德帝闻言眼睛一亮,声中满是激动,指着面前趴到一片的身影怒吼道:“趴着干嘛,还不快去配药!”   “是是是,微臣这就去,这就去。”   一群人连滚带爬的打开门冲了出去,那模样丝毫看不出来平时半分风光。   屋里空了大半,承德帝抬手扶了扶额头,神情中满是疲惫,久居高位让他练就乐喜怒不言于色得功夫,但眼中却满是深沉,里屋的咳嗽声又再次响了起来,他叹了口气,起身推开门走了进去,里面门窗紧闭,光线比外面暗上许多,角落里放了许多炭火盆,使得气温升高,一踏进来就感觉额上出了薄汗。   他直直走到床边,本来伺候着的下人见状立马起身正欲下跪,承德帝烦躁的摆了摆手,示意他让开,紧接着自然而然坐床边伸手。   孙海公公跟在承德帝身边已经快三十个年头了,一个眼神和动作都能明白,见状立马走了上前,拿起放在托盘里的帕子在热水里浸湿,拧干水分后才小心翼翼的递了过去,承德帝接过细细的替人擦拭着。   感觉到额头传来的温度,睡得迷迷糊糊的李汜缓缓睁眼,视线有些许模糊,缓了好一会儿才瞧的清楚,“皇……”   “躺着,”他刚欲起身请安,就被承德帝按住双肩扶着躺了回去,“你如今这身子好好养着就行,你同朕是自家人,这些虚礼不要也罢。”   李汜这病实在是难受,本来也不是真的想动,只是礼节得做全了,毕竟这里里外外一堆人盯着,可不想死后还落得个目无尊卑的名头,到时候在下面指不定被他爹怎么收拾呢,虽说现在名声也不怎么好听。   于是见承德帝这么一说,顺势也就躺了回去,侧头咳嗽了几声,有气无力的开口:“这屋里药味重,皇上万金之躯还是别离的太近,一会儿把这病气过了去就不好了。”   承德帝闻言,掀起眼帘看了看床上这少年一眼,因为生病的缘故李汜整个人透着一种病态的白,连呼吸都比别人轻了许多,身子骨特别瘦弱,中衣松垮垮的挂在身上,仿佛打开窗一阵风就能把人吹跑了似的。   看着看着,便突然想起来,这孩子今年不过十八,还未及弱冠,比自己三儿子还小上几个月,时间匆匆而过,当年那个害怕躲在自己身后的孩子,已经长成了翩翩少年,可却终日与床榻相伴,这其中因果又怎是一句两句能说的清的。   思绪飘的很远,心中感慨万千,承德帝将被子往上理了理,放柔了声音,轻轻说道:“朕答应过你爹娘定会好好照顾你,见你这样顿感愧疚,你放心,太医院的太医全在外面候着呢,这病一定会好的,朕要谁活着,谁就必须活着。”   李汜眨了眨眼,他其实很想说别浪费了,我吃下去就给拉出来了,何必呢!   但是刚一张口就是一顿撕心裂肺的咳嗽,别说说话了,差点一口气没上来。   承德帝哪是伺候人的主,还是孙海眼疾手快,急忙凑上前去,一边轻轻拍着李汜的背部,一边又指挥着旁边的小侍从端了杯温水过来,服侍着李汜喝下去,才收回杯子站到一旁安慰着:“小王爷福气大着呢,不就是生个病吗,等会吃了药也就好了。”   李汜难受的紧,连嘴都懒得张了,只是笑了笑。   这时门外突然响起了说话声,“陛下,季大人到了,正在外面候着!”   听着这句话,承德帝眯了眯眼睛,下意识回头看了床上的李汜一眼,停顿了小一会儿才开口,“知道了,下去吧。”   直到门外的脚步声匆匆走远,他才回过身难得带了点温情说:“小汜你好好休息,朕一会儿再过来看你。”   说完就急急忙忙出去了。   皇帝这一走也带走了许多人,屋里顿时安静了不少,连空气都畅通了起来,李汜调整了个姿势,侧头对着站在床边穿着宫服的小公公礼貌客气道:“这位公公……”   话还没说完,这位小公公猛地一下跪倒在地,“小王爷折煞奴才了,直接叫奴才小康子就行。”   李汜也没这个精力和他客套来客套去得,直截了当的开口:“不知我那个小侍从此时在何处?”   “陛下嫌他哭声大,怕吵着小王爷休息,让他在院子里候着。”那小公公依旧跪在地上。   这个姿势害的李汜和他说话身子得往前倾一些,十足难受,“可否麻烦小公公帮我去院里唤他进来。”   “小王爷稍等。”   他说完便起身出去,没过多久身后就跟着一个圆滚滚的小胖子进来了,小胖子人还没到哭声到先响起,扒着床就开始哭,这声音极大,吵的脑仁疼。   “少爷,你怎么样了,你有没有哪里不舒服,疼不疼,难不难受,太医怎么说……”   “闭嘴,”李汜实在受不了了出声喝止道,“再哭我让友叔不准你吃肉。”   小胖子是永安王府管家的儿子,比李汜小上三岁,平日里就爱点口腹之欲,于是便长成了这样,活的没心没肺,最担心的也就是吃不到肉这种事,听见这话果然噤声,却还是默默流着眼泪。   “凑近点,少爷我有几句话给你说,你得给我记住记死了,听到没。”   “呜呜呜……”   李汜被他这蠢样逗笑了,“点头不用说话。”   小胖子立刻点头如捣蒜。   “平安,我把你和友叔和祥嫂的奴籍给烧了,从现在开始,你们不再是永安王府的奴才了……”   “少爷……”   “别说话,”小胖子愣了愣,才刚出声又被李汜吼了回去,“你们对永安王府付出的够多了,我能做的也只有这点,有机会你替我给你爹娘说一句阿汜谢谢二老这几年的陪伴和教导,惟愿二老安好。”   饶是小胖子再蠢这时候也听出不对劲了,这怎么像是遗言呢,他还记得李汜命令,不敢轻易开口,只能无助的握住被子外那只苍白的手,好似这样就能抓住了一些东西。   “少爷不能看着你娶妻生子了,我死了以后你就和友叔他们回蜀州,最好还能娶个温柔贤惠的妻子,带着她和你儿子,回蜀州看一看,然后给你儿子说说咱们以前上山掏马蜂的故事,你得找先生教他读书习武,多疼疼他,不能对他不好,可以给他生个弟弟或者妹妹,然后在蜀州就别回来了。”   陈平安满脸的泪,浸湿了一小块被褥,他哭的眼睛都红了也没敢出声,只是死死的咬住嘴唇不停的摇头。   李汜强忍着痛,伸手拍了拍他的脑袋,“你得记住,记死了,敢忘了我就半夜来吓你,最后再记得给朱将军说,愧对他了,我李汜今生所愿,一愿百姓安康,老幼有依,二愿河清海晏,时和岁丰,三愿泱泱大晋,万世长存!”   “我不说,我记不住的,我一向就笨,我记不住的,少爷,你别死好不好,你别死啊!”陈平安终于忍不住再次哭出声来了,“马上殿试了,咱们不是说好了要去看状元郎游街吗,你不是把私房钱都压在祁小少爷身上了吗,你不是要喝新酿的汾酒吗,少爷,你怎么能言而无信呢!”   “骗你这么多次,也不差这一回了。”李汜笑出声来,下一秒心口疼的难受,活像在火焰上烤,又像在寒冰上冻,四肢百骸被拆分重组,疼的人连呼吸都痛,满头大汗,他蜷缩成一团,止不住的喘着大气,“咳咳咳,你要是遇见祁然……”   说到这里,他停了下来,眼前像是又看见那个撑着纸伞朝着自己走来的少年,穿着一身天青色的长衫,腰间配着一把剑身刻着竹叶的剑,每一个动作都带着一股竹叶的清香。   李汜眼神暗了暗,“算了,还是别说了,他烦我的紧,还是别去惹他嫌了,省的他睡前还得骂我几句解解气,你把我说的话都给记住了,早日生个大胖小子,早日让友叔他们享享天伦之乐。”   小胖子哭的都快缓不过气来,鼻涕眼泪流在一块儿看起来十足恶心,李汜也不知道他到底听进去多少,浑身难受要死,全靠最后一口气强撑着,连最后一点抬手的力气都没了。   “平安啊!我这几天老是做梦,听说将死之人会看到这一生的画面,跟走马灯一样,我想我娘和我爹,想去放风筝,想吃蜀州的红糖丸子了。”   “少爷等你好了咱们就去吃,我把我的份也给你。”陈平安说话声都被哭腔盖住。   “吃不了了。”李汜轻轻摇了摇头,“你以后要对友叔他们孝顺,对妻儿好一点,一家人要开开心心……”   他絮絮叨叨的说着,越到后面声音越小,到最后归于平静。   对不起。   这是他意识消散前听到的最后一句话。   *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许轻舟:我太惨了,单身这么久,好不容易出柜,还差点被打死。   林余:我爹不疼娘不爱,谈了恋爱还差点被我男朋友甩。   李汜:【冷笑一声】我一开始就死了。   许轻舟:……   林余:……   李汜:【继续冷笑】还他妈没谈过恋爱!   许轻舟:太惨了!   林余:太惨了!   ps:哦嗨哟!好久不见,不知道大家有没有想我,时隔一个多月终于给大家带来了我的新文,三儿子是本古耽,眼界会比前面两个儿子要大一些,不仅仅局限于儿女情长,还有朝堂斗争,家国天下,所希望构造出来的是一个爱国,爱家,爱人的故事。   第一次写古耽,而且之前一直在写现耽,可能遣词造句不太好,我在慢慢寻找感觉,还希望大家不要嫌弃。   和之前一样,文里的人物不完美,有好有坏才能更有人性,并且我喜欢把每一个配角都丰满起来,所以笔墨会分出去一些,话唠属性想比你们也看出来了,我有在改的,尽量改吧!   最后希望大家也能喜欢我的三儿子!   结局1v1 he 我是亲妈。   v前隔日更,别问,问就是我没存稿! 第2章 生死涅槃,昨日如梦   李汜这病他自个儿心里最清楚,从内里就坏死了,别说常山苁莲了,来个神医都不一定能妙手回春,等到把身后事都一股脑交代完了,就闭上眼睛安心等死了。   他又不是圣人,自然做不到看破红尘生死不在意,起初刚知道自己得了个莫名其妙的绝症时,心中的确是难受绝望,恨不得整天闭门不见人,借酒消愁以泪洗面,毕竟自己也是个翩翩佳公子,夸张点说临安那些风月楼里,提起他李汜的名字,哪个姑娘不得夸一句小王爷风流无双英俊潇洒,这还未及弱冠怎就得了个不治之症呢!也只能让人感叹造化弄人。   消沉了一段时间,在屋里没日没夜啃了几天医书,险些把民间偏方翻出来,可法子没找着,反倒从佛经了得到了些感悟,分分钟可以上山出家,生不亦喜,死不亦悲。   算了算了,不想了,看开了。   早死早超生,众生从无到有,不过几块烂骨头,几斤俗世肉,尘归尘土归土,也没什么好舍不得的,说不准时间赶得及,还能在下面同他爹娘谈谈二老过的如何,可缺吃穿什么的,如此想着倒也惬意。   也许友叔和祥嫂他们估计会难过伤心一阵子,但日子还是总得过,想必要不了多久渐渐也就忘了,陛下担心的事能寻到法子解决,自己能做的都做了,再后面的就无能为力了,这样算来他这一死倒是好事一桩,意义也就升华了。   李汜想的挺好,觉得自己才过了十八载的人生,不过地位尊贵不愁吃穿玩乐,该有的不该有的都有了,也没觉得有什么遗憾,就算真有那也没办法,还了恩守住了忠孝两全,算够了。   虽说心中藏着个人,不过还好自己没机会成为那人的牵挂,那人依旧可以高官厚禄,如花美眷在手,人生幸福而又美满,不过同窗几载而已,用不了几日也就会忘了,多年后再提起自己,也仅仅一句“认识”足以概括。   因为想的很透彻,所以他是怀着一种松了口气心态,也算死的安详。   可当他意识渐渐消散最终要和天地融为一体时,前面一片虚无中仿佛透出了些许微光,那光不是静止而是渐渐逼向自己,一点一点,一步一步,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光圈突然被放大,直直刺入眼中,李汜下意识用手背挡住这光,也不明白自己一个魂体怎还怕这个,紧接着就感到眼前一黑,下意识的眨了眨眼,眼睛像是含了铅石一般重,浑身提不起点力气,四肢百骸仿佛被车轮来回碾压过,像是被打碎重组一般,疼的人冷汗直出,耳边却能听到哒哒哒的脚步声,很轻,却很近。   他没死过,也无从得知别人死后是否同自己一样,像是重新经历一场出生,只能憋足了劲儿,愣是忍着痛意缓缓张开了眼。   视线显得模糊不清,仔细瞧了好一会儿才清楚,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围着藏青色床帏的雕花木床,用的上好红木,空气中满是一股淡淡的合欢花和石菖蒲的味道。   眼前景象与李汜所想的牛头马面相差甚远,他完全不明白发生了什么,这才刚去了遭鬼门关,脑子像是缠了无数麻线,整个思绪都还混乱着,压根没法思考。   就在此刻,一个扎着双环髻的小姑娘猛地一下跪倒在地,垂着头颤颤巍巍的出声:“大人醒了,奴婢这就去通知管事。”   听见声音,他轻轻动了动脖子,把茫然的视线从床顶移过来放在了这小丫鬟的背影上,余光趁机打量了一下四周。   这屋不大,比之自家府上来说小了许多,但屋里摆设却很是有点意思,别的不说,就论前面那块楠木雕刻的春日群宴屏风,从工艺到用料都算得上上乘,可以抵上一户普通家庭大半辈子的开销。   东西很多,并且也是极好的,就是全一股脑放在一块儿便显得俗气了些,有种勉强附庸风雅却适得其反的感觉。   啧啧啧!   这屋主人庸俗至极!   李汜在心里咂舌。   在他胡思乱想之间,门外传来了急匆匆的脚步声,紧接着走进来一个穿着褐色福字暗纹长衫的中年男子,身后跟着几个统一着装的婢女,最末尾是头发花白的老者,一行人就这么风风火火闯了进来。   “大人!您终于醒了。”说话是那个中年男子,他站在床沿边,语气没有喜悦,反倒是有种如释重负的轻松,“大夫,快些瞧瞧大人身体如何了,可否有碍。”   后头这句是对着那个老者说的。   看到周遭陌生的环境时,李汜心中已经涌出了无数个问题,幻觉梦境,鬼怪灵异,阴谋诡计,但此时此刻并不是他解决困惑的最佳时机,这种时候一字不发静观其变才是最佳的选择。   于是他只是默默伸出右手,任由坐在床沿边椅子上的白发老者搭上脉搏,表面上看不出所以然,实则上视线在几人身上来来回回转了几圈。   他知道自己死了,这是毋庸置疑的,毕竟自己能够感觉到意识消散,生命逝去,可眼前这些事,这群人又是怎么一回事,所有的一切都让人感到害怕和诡异。   “怪哉,奇哉!”白发老者摇头晃脑嘀咕,“大人脉搏当时很微弱,可此时却跳动正常,许是上天庇护,见大人一心为民为国,心系百姓,为大晋尽忠尽责多年,功高劳苦令闻者落泪,这让大人挺了过去,真正是福泽之人啊!”   李汜以往听多了这种奉承的话,早就习惯,连眼神都不屑于施舍一个。   “可是没什么问题了?”那长衫男子自动无视这堆话,抓着重点追问。   “身体已无大碍,就是伤筋动骨一百天,皮肉上的伤需得好好养着,按时用药多多休息便好。”   “嗯,有劳了,去账房领了银子让下人送你出府吧。”   “多谢赵管事,”老者笑眯了眼睛,对着人弯了弯腰,接着又低头朝着床榻伤的李汜行了礼,“那季大人好生休养,草民告退了。”   说完便跟着一个小丫鬟出去了。   赵管事?   季大人?   听着这两个模糊的信息,李汜没忍住皱了皱眉头,更是搞不清楚现在的情况。   等大夫走远后,那个赵管事瞅见他这副表情,唯恐他这是难受,便几步靠了过来屈膝弯腰询问着:“大人可还有何处觉得不适?”   李汜摇了摇头没出声。   这种时候多说多错,他能做的就是听,看,想。   赵管事环顾了四周,见丫鬟侍从都纷纷低着头,这才凑上前,用手挡住嘴角,贴着李汜耳朵轻声道:“来时奴才已经让人去给太子殿下送了消息,此次大人逢凶化吉,还替太子折了梁王的礼部一臂,虽说出了点意外,不过却非大人过错,待痊愈后定是能得个首功。”   闻言,李汜掀起眼帘看了看赵管事,清了清嗓子,哑着声音问道:“我……我睡了多久?”   “那日被巡察卫送回来,已经整整昏睡三日了,大夫说伤势过重,要是熬不过去便会……索性吉人自有天相。”   “嗯。”他点了点头又再次闭上眼睛不再多谈。   赵管事抬起头看了看,知晓他这刚刚苏醒精神不佳,也不着急把最近发生的事都一口气说完,只是温声道:“大人可是累了,不如先休息休息,奴才去吩咐下人做点清淡小菜,等大人一会儿养好精神就可以用餐。”   “就依你安排。”   “是,奴才告退!”   一直听到脚步声走远了,李汜这才重新睁开眼。   他侧头看了看留下来在边上伺候的丫鬟,赫然就是睁开眼见到的那个,心中沉思了一会儿,伸手指着她开口:“你……”   这是这话还没说完,那小丫鬟又咚的一下跪倒在地,“奴婢在,奴婢在,大人有事尽管吩咐。”   李汜收回手忍着痛意换了个舒适点的姿势,冷着一张脸出声:“有铜镜吗?”   “啊……”   “没有吗?”   “……有……”这丫鬟愣了片刻才反应过来,急忙转身去取了铜镜颤抖着双手递了过去。   接过铜镜后,李汜莫名觉得有点紧张,深深吸了一口气这才朝着镜子里看去。   果不其然,镜子里的这张脸异常陌生,样貌俊秀,五官端正,就是肤色很苍白,眼尾轻微下垂,嘴唇没有点血色,可能因为卧床许久的缘故,下巴处生了胡渣青黑一片,整个人显得有点阴翳和阴险,直勾勾盯着人瞧的时候,莫名的瘆人,是完完全全陌生的一张脸,至少对他来说是陌生的。   死死盯着镜子,李汜心中升起浓浓一阵凉意,他以前在宫里跟着方太傅读书的时候,在崇书院的阁楼里看过好几本民间杂文轶事,那里面就有说到这借尸还魂这事,“为死而生,夺濒死之身,聚未散之魂,乃为新生”。   不过这些故事记载借尸还魂不为报仇就为报恩,再有甚者为了再续情缘,总是有个说得过去的名头。   可他是大限将至而死,一没仇报,二没恩还,为何会顶着别人的脸,别人的名字重新又活了过来,莫不是他至死还没行过房事,怨念太深,无法投胎,阎王爷见状只能大笔一挥改了自己生死命,让自个儿了却遗愿?   被自己这个想法逗乐了,李汜勾了勾唇,觉得自己这苦中作乐的本事越发厉害了。   他按着现在的情况连蒙带猜分析了一下局势:   自己死了,然后又活了,这人姓季,是个当官的,和赵管事一同属于太子一派,这个太子是谁不好说,不过若是自己没记错的话,李弘烨那个伪君子了封号就是梁王,这个“季大人”能直接接触到太子的安排,品阶不能小,至少四品以上,按照赵管事所言,和礼部有联系,那应当在六部当值,再加上这屋里各种贵重物品,结果已经不言而喻了,六部里面论到油水,谁能比得上户部。   越发觉得自己猜想无误,李汜眯着眼睛,跟着记忆回忆了一下朝中姓季的在户部当官的人员,立马对上了号,季思,季不言。   自己还没死的时候就有听过这人名字,李弘炀手下最衷心的一条狗,谄媚功夫一流,很能明白主子心思,深的皇上赞赏,溜须拍马左右逢源厚颜无耻心狠手辣,反正没一句褒义词。   如此顺着推下去,那这个太子是谁就不言而喻了。   李弘炀当了太子?   这个结论惊住了李汜,他这才死了几天怎么李弘炀就当上了太子呢!先不说自己丧期不应大封,就说早些时候也没听到皇上有这个意思,怎就突然就给定下来。   思及至此,他抬眸看了身旁垂着脑袋的丫鬟一眼,脑子转的飞快,装作随口一般轻声问道:“你是何时进的府?”   “回大人,年初时进的。”   “今年是哪年?”   小丫鬟颤颤巍巍的回答,“承德三十年。”   “……”   李汜用手背遮住眼睛,心中更是乱的理不清思绪,他死的那时明明是承德二十四年,怎么一睁眼就过去了六年,这完全说不过去啊!虽说自己重活一次这事就已经很诡异了,那符不符合常理其实也没这么重要了。   现在主要问题是,老天爷让他活着的意义是什么?本来的季思去哪儿了?他这样逆天改命可是会造成什么后果?以及,能活的下去吗?   种种问题困扰着自己,再加上这才刚刚苏醒,一动脑子就疼的厉害,便索性不想了,事已至此能够做到的就是走一步算一步,毕竟事已至此无法改变,大不了找个法子辞了官,寻个地儿悄摸活着,蜀州就不错,山高皇帝远,还能和友叔他们做伴为邻,若是时机合适,便可以全盘托出,如此这般倒不错。   李汜在心中叹了口气,他从未想过要什么,一直坚持的都是守住什么,守住大义,守住恩情,守住忠孝,奈何桥上走了这么一遭,前尘凡事中变成空。   生死涅槃,昨日如梦。   人生百年而过,哪有什么重来一次。   唯他得此一际遇,那便是命中注定。   这非他本意,亦非他所想,但是“天予弗取,必受其咎”,老天让他重活一次,那就活着便是!   *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读者小可爱:为什么攻还没有出来!!!   帅气的作者:他虽然没出来,可是我已经侧面描写了好多!!!   读者小可爱:我咋没看见!!!   帅气的作者:路人的讨论中,李汜和小厮的讨论中,受死后回忆中!!!   读者小可爱:哦,你不说我都没注意。   帅气的作者:……   小贴士:   天予弗取,必受其咎【史记。越王勾践世家】   释义:老天爷送给你的东西,你如果不要,反而会受到惩罚。   ps:很好,男主又活了,下一章该把攻拉出来溜溜了,要不然他就要生霉了。   重生前和重生后的故事比重2:8,为了让各位更好区分之后重生前的故事,男主还是叫李汜,重生后才叫季思。 第3章 登徒子撬门行不轨   距离李汜死了又活已经过去两天了,这两天里,他凭借着自身不显山不露水,在宫里摸爬打滚磨练出来的本事,以一副大病还没痊愈身体娇弱面色苍白脑子不清醒的模样,旁敲侧击从来照顾自己的丫鬟侍从和赵管事那里,三言两语的大体拼凑出了一些有用消息。   虽说不知其中缘故,但他的的确确是在六年后借着他人身体又重新活了过来,若是一般人,估计早早就吓了个半死,幸而李汜这人,天生乐观命,想事想的开,最不会为自己找罪受,除了刚睁眼那会儿有些许呆愣,稍缓了缓,倒也缓了过来。   来服侍他的丫鬟就是刚醒来时见到的那个,名字叫听雪,本来进府未满一年是没资格来主子跟前伺候,但是耐不住小姑娘生的水灵,正是如花似玉的年纪。   这季大人也不知是什么恶俗癖好,对府里下人样貌要求极高,尤其是贴身伺候的,更是挑剔,因此这丫头虽然时限短倒也进了屋。   李汜,哦,不,现在应该称呼季思,他既占了人家身体,自当受了人名字。   那小丫鬟知道的不多,幸好还有个赵管事。   从他口中,季思好歹明白了自个儿到底是怎么死了又活的。   他死的时候是六年前,皇帝顾全了永安王府的面子,风风光光行了大葬,紧接着没过多久大病了一场,一众御医都束手无策,朝堂上下人顿时心浮动,暗潮汹涌。   也不知是否真有龙气庇佑,第二年开春渐渐有了好转,把那些人盘算许久的念头又给压了下去。   这病是好了,身子骨却没之前硬朗,朝中大臣开始纷纷上书求立储这事,大皇子一派说:梁王性行温和,束身自重,又加之是长子,当承大统。   二皇子一派不甘示弱,立马紧跟其后,洋洋洒洒写了几大篇文章,歌颂齐王当世才具,文武鼎然,嫡子之尊,按照以往宗法,立嫡不立长,自是最佳人选。   瑞王一派也赞扬他识才尊贤,责己以周,责己以详,责己以重,所言所行皆“持之有故,其言之成理”,胸有邱壑当是能人。   除了原三皇子现秦王身体柔弱忙着享乐的李弘煜以外,三方势力明争暗斗,唇枪舌剑,下毒,陷害,暗杀,无所不用其极,你来我往好不热闹,最后还是当今皇后在皇上寝宫亲力亲为伺候了三日,这事最终也就拍板定下了。   再威武的英雄郎,终归是抵不过情人间的绕指柔。   听完之后,季思长长叹了口气,他其实心中明白有朝一日李弘炀他们几个,定会为了那个位置斗得你死我活,自古成王败寇是定数,但还是觉得有些怅然。   那边赵管事还在絮絮叨叨的汇报近日的情况。   这季大人属太子一派,嚣张跋扈无恶不作手段极其毒辣,并且深受皇帝宠信,在百姓中名声不大好,还有人编了首打油诗,天天在家门口打小人,恨不得他就此暴毙得好。   他这次受伤是因为礼部侍郎周铭贪污受贿一事,这事闹的挺大,还牵扯出许多官员,各个党派各个衙门需要受贿和被受贿得官员都是通过他,说好听点他是个串联作用的,难听点就是个拉皮条的。   其实这事本轮不到他这个户部侍郎处理的,怎么说也是越俎代庖了,你当人刑部是死的吗?当人大理寺真的是当和尚的吗?当人御史台是养狗的吗?   奈何太子设了个局,就得折李弘烨一臂,让他舅舅也就是原主顶头上司,户部尚书去唱了出独角戏,去之前许是抹了点辣椒,这人还没到皇上跟前就险些哭晕了过去,还麻烦人小公公扶着过去的。   跪倒在地就开始声情并茂的诉说,是自己没注意到周铭谎报礼部支出,若是早些时候细心点,周铭这斯怎么能够在众人眼皮子底下干出如此之事来,他愿意将功赎罪,希望能和刑部一起调查此事。   皇上不知处于什么心态,也许是被吵得心烦,也或许是知道刑部是李弘煊的,若是拿下了礼部,那他这个小儿子手中筹码便更大,那时候再想牵制就没这么容易,如此想着,便也同意了。   这种吃力不讨好动不动还得被诅咒独孤终老断子绝孙做鬼也不放过你的事,曹为远那老匹夫才不会去做,他恨不得再娶十几二十个小妾来彰显自己的宝刀未老。   以前两人逛窑子的时候遇见过一次,那老家伙一把年纪都能当人姑娘亲爹了,还一口一个情哥哥好妹妹的叫唤,十足又辣眼睛又辣耳朵。   于是自然就落到了这个季大人身上了。   李弘炀挺狠,一点没遗传到皇后娘娘的仁慈大度,不仅想折了李弘烨的礼部,还想一石二鸟把李弘煊的心腹也给灭了。   他又安排了场戏,不得不让人怀疑,这人其实是戏班子出来的,要不然怎么会这么多戏,一出接一出的实在让人叹为观止。   总之皇上念着周铭尽心尽力为国多年,罪不至死,抄了家判了流放本也就没事了,谁料太子殿下想到一出是一出,流放路上让季大人用周铭小儿子性命相逼,拿到了周铭手中一个账本,本想撕掉自己这派,把知晓的李弘煊那派的好几个心腹都给加上,到时等季大人回京在上朝参上一本,好戏就开锣。   李弘煊总归是年纪小,比李弘炀少嫖了几次妓,这出就没斗过,等反应过来时派出去逼问周铭的人传回来消息账本没了,这才慌了,幸亏他脑子还好好挂在脖子上,不单单是个装饰,一堆幕僚在后面出谋划策,还真让他猜到了账本在季大人这儿。   因此才有了季大人秘密回京遇袭一事,同时不见的还有账本,这事细细品来,也算是明白了。   赵管事说到这里叹了口气,“大人吉人自有天相,命不该绝。”   闻言季思抬头看了他一眼,都不忍心开口,只能在心中回应:死了,你家大人已经死了,死的透透的,想活也活不过来了。   在心里对所有事有了个大概,季思也没再左问问右打听的,即使他的确很好奇六年前那场大比状元郎是谁,丞相家小少爷再何处当官,永安王府的人回没回蜀州,可这些事他若是问出来,那问题就大了,只能强忍着好奇安心养病。   这期间府里来了群人,说是户部当差的同僚,听闻他醒过来特意来探望的,季思心中挺怵的,毕竟朝中这么多官员,饶是自己记性再好也总有漏掉的,万一这漏掉的恰恰是和季大人关系最好的呢,生怕露出马脚,冷着张脸一字不发。   这群同僚是真心来探望还是假意来看热闹的季思不知道,只是有几个对着他哭的眼泪都止不住,那声音,那仗势,瞧着倒像是谁家死人了一般,若不是他们年纪看起来比自个儿大上一轮,季思都要开始怀疑这是季大人留下的种,而自己年纪轻轻就背了锅喜提几个大儿子。   虽说季思全程只说了两个字,“嗯”“好”,除此之外就是点了点头,但这场会面却还是有惊无险的结束了。   事后赵管事说这里面许是有瑞王和梁王的人,摆明了是来打听消息的,幸亏大人没给他们好脸色看,这样他们回去自然无法同自家主子交代,大人冷言冷语相待,端的是高深莫测让他们也摸不着头脑,实乃上上策。   听完赵管事一通分析,季思算是明白这人为什么是李弘炀的人了,他估计李弘炀是自己开了个戏台班子,闲来没事就和属下乐呵乐呵,一看就是一个地方出来的,戏简直不要太多。   之后又过了几天,季思终于得到了大夫点头,能够下床走动,只要别做太过劳累,慢慢用药物调养,不出一个月就能恢复了。   大夫千叮咛万嘱咐一定要多注意休息,季思时刻记在心中,再三保证不喝酒不运动一切以身体为重,于是第二天就盛装打扮了一翻赴约去了。   这场酒宴是几个同僚替他办的,说是病床上躺了许久去晦气,季思倒不是真是给他们面子,仅仅是因为府里人多口杂,总有一种除了自己全是敌人的感觉,一些问题想问也没法问,想说也没法说,生怕露馅,这才借着这场酒宴套套话。   户部这几个人瞅着也不是什么好官,一场普通酒宴愣是搞得跟青楼一样,特别堕落,靡靡之音吵得人头疼,最终在季思耐心终于快用完的时候,他们话题说到了重点。   其中一个人说:“听说大理寺要重审周铭的案子。”   另一个笑了笑回答:“这事不都拍板定了吗,怎么又要重审啊,呸!魏仲廷那老匹夫是打算和太子殿下杠上吗!”   魏仲廷?   季思眯着眼睛回忆了一下,好像是大理寺卿,两朝元老,为人正直无私,一辈子无儿无女都在为了了晋朝付出,当的起一代贤臣的名头。   他这头在胡思乱想,那边又有一个人开口了:“不是,听说不是魏仲廷的主意,是祁子珩的意思。”   也不知道是不是心虚的缘故,季思听见“祁”字的时候心跳会下意识加快起来,也没注意到底是哪个“祁”。   起先说话那人猛的一拍桌子大喊起来,“这祁子珩不就仗着背后有祁丞相,不就是连中了三元,当了状元而已,这些年行事越发嚣张,明明按着官阶来说,他比大人低一些,平日里架子倒是端的足,摆明了没把我们大人放在眼里。”   听他说完,季思才确定了这个祁子珩是谁。   祁然,子珩,祁子珩。   还挺好听的。   原来这人中了状元,如今在大理寺当值。   他在心中把这个名字细细念叨了几遍,像是一股温热的涓涓细流涌出,扩散到身体每一个角落,带来丝丝甜蜜暖意。   不过是连中三元而已。   好一个而已!   近几十载以来,除了当今帝师当年才情冠绝天下的方太傅,还有谁连中过三元,更不说祁然本身是打算当侠客的,一个半路出道的文人夺了榜首,他居然说不过而已,这人若是有本事不妨也去中一个而已。   季思端着杯子侧头看了看说话这人,冷冷笑了两声。   其他人本来是打算激他一激,再顺着他话骂下去博个好感度,毕竟季不言和祁子珩互相不对付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以往这种时候季思骂的比他们都起劲,有时候骂激动了,还把祁丞相也给骂进去了。   所以此时众人被他这笑声弄的摸不着头脑,都拿不定这是什么意思,是开心还是被气疯了,互相面面相觑也不敢搭话。   还是拍桌子那人打破了平静,估摸着这场酒宴主人就是他,侧了侧身一凑近季思耳边,笑的很是淫邪猥琐,一脸神神秘秘的说:“大人这几日在府里是不是闷坏了,前几日探望时就知大人心中烦闷得不到疏解,故而下官今天准备了个惊喜,还望大人喜欢。”   季思也是混过烟花巷子的人,临安出了名的青楼里都能挂上名,因此对这种笑容格外熟悉,觉得这个同僚脑袋圆嘟嘟的像是个包,里面许是装了草,简称草包。   自己那是心中烦闷吗?   那明明是忧心自个儿年纪轻轻就尝试了喜当爹的苦恼。   他这还没怎么着,那头说话那人拍了拍手,紧接着就走进来几位白皙秀美,娇羞可人的美人,各自手中抱着乐器,盈盈福身,举手投足间飘起一股女儿香,似有万千风情。   她们行了礼就开始抚琴弹唱,吴侬软语一出声,就勾了在坐几位大人骨头都酥了,顿时分不清今夕是何夕。   食色性也。   人吃饱喝足脑子就开始不怎么清醒,当旁边这几人那群姑娘拉进怀里一边调笑打趣,一边推开门往其他房间走时,季思只是望了望外头的明晃晃的太阳,心中默念,罪过,罪过!   谁知下一刻嘴角边上就感觉一股凉意碰到了酒杯,他收回胡思乱想的念头,就发现不知何时屋里就剩自己了,侧头看了一眼,就瞧见一姑娘正依靠在自己身上,身上淡淡的香气直往鼻腔中钻。   这姑娘生的极好,一双眼双瞳剪水顾盼流莹,眉黛青山我见犹怜,手指若有似无的划过李汜胸膛,说话声轻柔娇媚,“可是九娘不美,大人连瞧都不瞧上一眼。”   若是一般男子早就被迷的三魂不见七魄,怎奈何季思非一般人,他是个断袖,还是个心有所属的短袖,除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实在没有点其他感想,对这个烂摊子只感到头疼。   当着别人他也真不好说些什么,只能强忍着不适,露出抹淫邪的笑容,拍了拍这女子脸蛋,“这不是被迷的失了神吗!”   这女子被他逗乐了,又往他这边靠近了些,玲珑有致的身材紧紧贴合着季思手臂,激的他头顶一麻,急忙道:“如此这样也太无趣,不如今日玩些不一样的。”   一些达官贵人大多有些怪癖,九娘也是见过,在心中啐骂了句“恶心的色胚子”,表面上还得笑的甜腻,一副乖巧好奇的模样,“大人说的是何不一样?”   季思清了清嗓子,指了指一旁的里屋,“咳咳,一会儿你装作被我非礼的模样,然后往里屋跑,我在后头追着你,知道吗,咱们玩一出小娘子独守空闺屋,登徒子撬门行不轨。”   他想的好,等这女子一进到里屋就推门出去,事后再用府里有事搪塞过去,这事也就不了了之了。   九娘听完后,在心里又骂了一句,“啖狗粪的下贱之物”,面上依旧笑着说:“大人真是厉害,如此倒是有趣了许多,那九娘现在该做些什么?”   “叫两声吧。”季思摸着下巴想了想。   “如何叫?”   “看过话本吗?被非礼的那种叫法。”   越发觉得季思不太正常的九娘一咬牙,一狠心,紧紧捂住衣领后退,一脸的惊恐:“你是谁,你要干嘛,怎么进来的,别过来,再过来我要叫人了。”   被这姑娘的入戏程度打动了,在心中叹了口气,也从椅子上站起身来,挑着眉,邪魅笑道:“小娘子,来与我行快活之事吧,你叫吧,叫破喉咙也不会有人听见的。”   九娘十足尽责,眼眶红红,险些哭出来,浑身颤抖着,“别过来,别过来,救命啊,救命啊,非礼了,救命啊!”   说着就转身掀开珠帘往里屋跑,季思见时机差不多了,立马拔腿就朝着门口走去,手指刚碰到门栓,就感觉一股气流涌了过来,下一秒胸上就受了重重一脚,飞到半空中又直直下落,扬起灰尘。   他整个人还没反应过来,就听见一道熟悉的声音响起:“季大人,对不住,下官力度没控制好。”   季思望过去。   祁子珩,真他娘的帅!   这是他的第一个想法。   还好没摔到脸!   这是他晕过去的最后一个想法。 第4章 探讨学问   季思做了一个梦,梦到他还是李汜,还没成为季思的时候,思绪晃晃悠悠,好似看到他刚到临安那一年。   那一年是他爹去世的第三个年头,自己因为年纪太小当不了事,永安王府全靠朱将军和关叔他们撑着,他娘身子骨本就不好,又因为他爹这事伤了心神,若是没有自个儿估计早早就跟着去了,还留世上活受这罪干嘛。   撑着一口气熬了三年以是强弩之末,那段时间蜀州挺乱的,前有西羌边军时不时骚扰,后有各怀心思的内讧相斗,她实在担心护不住自己儿子,下去无法同夫君交代,思来想去便给皇上写了封信,用的永安王遗孀的名义。   当今陛下收到信都没顾上其他,立马安排下去,第二天早早就随着巡察卫秘密出了宫赶往蜀州,日夜兼程,最终而至。   他娘去世后,李汜觉得整个世界都黑了下来,没人给他做衣服,没人会替他擦拭掉额头的薄汗,甚至不会有人在他做噩梦的时候,轻轻拍着他的背,温声道:“别怕,有娘在。”   自己还未长大便已品尝过两次和至亲的离别,人生仿佛已到尽头,半点兴不起波澜,昏昏度日不过赖活着罢了。   便终日躲在他爹书房,也不知道该做些什么,只能逼着自己看书,不管认不认识,是否看的进去,就是单纯找个地方静下心来。   处理完永安王妃的事后,承德帝让人到处去寻他,最终在书房书架隔间找到,自己走了过来,也不说话,十分有耐心,丝毫看不出是个杀伐决断的帝王,同样的拿着本书陪坐在边上,两人互不打扰,安静异常,如此过了好几日。   最先憋不住的是李汜,他放下书仰着脑袋,红肿着眼睛故作大人模样问:“友叔说你是皇上。”   “嗯,”承德帝笑着点了点头。   “他还说,我以后得跟着你去另一个地方。”   “你想去吗?”承德帝未答反问。   李汜皱着眉想了想,摇了摇头,“不太想,我娘送了我一匹小马驹,毛色很好,还没等到它长大呢。”   承德帝正想开口劝,又听见这人开口:“可是我娘让我一定得去,她身体不好,我一向听她的话,不想让她不开心,思来想去便觉得还是去吧。”   “临安很好玩,你可以重新再养一匹小马驹。”   听完这话,李汜没回应,只是在心中暗暗道:重新养一匹那也不是原来的了。   他自然没把心中所想说出来,只是问了句其他的,“我以后还可以回蜀州来吗?”   “为什么还要回来?”   “这里是我家啊。”   承德帝依旧笑的和善温柔,“跟着我走吧,以后临安就是你的家了。”   李汜依旧没回他的话,只是叹了口气,还是不一样的,蜀州有他爹,有他娘,还有朱将军他们,无论自己去了哪儿,这里总归是要回来的。   就这样,他第一次离开自己生活了十二年的土地,去到另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   初到临安之时,他整夜整夜做噩梦,承德帝后面从伺候的宫女那里得知,之后每夜便坐在他旁边,轻轻拍着他的背温声安慰道:“睡吧,睡吧,有我在。”   皇上对他是真正的好,这件事李汜从来没有怀疑过,甚至觉着他补全了自己以为可能这辈子都不会再有的亲情。   他娘从小教育他,做人要知恩图报,他一直记着呢。   宫里负责教授皇子皇孙的是两朝元老方清荣方太傅,三公之一,帝师之尊,文采斐然,受的起尊敬,当的起重责,乃是本朝文人之典范。   入宫的第二个月,李汜对这个新环境也有了一些了解,也渐渐不再陷入梦靥中去,便就不需要人陪着了,虽说时常还会梦到他爹娘,但终归不是什么大事,承德帝见他习惯了便开始着手安排去崇书院的事了。   李汜第一次踏进崇书院的时候,紧张的手心出了汗,尤其方太傅领他进去,让当着众人介绍一番时,更是心慌的说不出话来,支支吾吾涨红了脸。   宫里人口众多,有点什么八卦趣事,不用多久就能传的人尽皆知,人人皆知永安王妃前不久去世了,皇上放下政务快马加鞭连夜去了趟蜀州,没多多久就带回来了永安王遗孤。   宫里见过这小王爷的人极少,原因就在于皇上一直把这人带在身边教导,听守夜的公公说,小王爷刚到宫里夜夜做噩梦哭喊着醒过来,皇上听说了,晚上还得去陪着,等人去睡了才回到寝宫。   承德帝膝下有四位皇子一位公主,没有一人得此殊荣,因此宫里上下都对这个小王爷十分好奇,今天瞧见本人,各个没出声瞪大了眼睛,直勾勾的望着他。   李汜在蜀州的时候野惯了,也没点当主子的架子,丝毫没规矩,蜀州多山多树,他一天到晚跟着城里将士们漫山遍野跑,哪能见过这般仗势,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那时候李弘烨他们原没有之后那般精明,出生就比别人高一等,天之骄子,又正是贪玩的年纪,简直是无法无天的混世魔头,一天天的不是欺负侍卫宫女,就是琢磨怎么偷懒。   李弘煊那时候才十一岁,说话就已经十分欠揍了,“太傅,这人莫不是个哑巴吧,永安王府的小王爷居然是个小哑巴,喂!小哑巴你会说话吗?”   此话一出,其他的伴读皇子哈哈大笑起来,纷纷赞叹四皇子聪明。   李汜觉得他和李弘煊从小不对付,估计就是这个时候结下的梁子。   方清荣将手背在身后,板着脸瞪了众人一眼,吓得他们立马噤声,随即蹲下身与李汜平齐,眼中带着笑意直视他的眼睛,“小王爷若是不想说话便不说了。”   抬头看了看这个面容和善的老者,李汜摇了摇头,往前走了几步,直至李弘煊书桌前,深深吸了一口沉声道:“我爹是永安王,替大晋守卫边境多年,立下赫赫之功,与当今陛下同为先帝之子,我身为嫡长子,当应承他的位,于私,我为兄,你为弟,你当称我一声兄长,与公,你未封号只挂一皇子之名,按官阶来说,我在你之上,而你为下。”   此番言论一出四周纷纷静下声来,各个看向这边神色各异,李弘煊更是涨红了脸,死死咬住下嘴唇,凶狠狠的瞪着这个让他丢脸的人。   更凶的人李汜都见过,丝毫不觉得害怕,连心绪都没有一丝波动,依旧侃侃而言,“你目无尊长,罔顾伦常,以狂悖之言辱骂兄长,此乃一不敬;无视法度,私自议论以性命生死为大晋建功立业之忠臣将领,此乃二不敬;以下犯上,蔑视规章律法,此乃三不敬。不知四皇子可认!”   他每一个字说的不卑不亢,条理清晰,声音不大,带着点自信的大将之风采,却能够让在坐每一个人听的清清楚楚。   方清荣捻着胡须不语,只是眼神中赞赏之意藏也藏不住,就连望向李汜背影的眼神都带上了几分满意。   李弘煊从小被宠着长大的,身边宫女伴读哪个不是顺着他,一点都不敢反抗,除了在李弘炀他们那里吃过瘪,还没人能让他出丑,顿时气的脸又青又红张了张嘴还不知道从哪句反驳,颤抖着手指着李汜,险些气晕过去。   “好了!”一旁坐着的李弘烨出声了,“又不是三岁孩童,怎还是改不了这开玩笑的喜好。”   李汜将视线移了过去,正好对上了他的视线,后者起身笑了笑,“你是李汜吧,我长了你两岁,你同四弟他们称我一声大哥便是。”   李弘烨以后是占了个温和自重的名头,年纪轻轻已然能看见那副引人作恶的伪君子风度,只是当时李汜年纪还小未能看出,再加上他本意也不是惹事,知道点到即止,恭恭敬敬弯了弯身行了礼,便收了浑身锋芒朝着自个儿座位走去。   旁观的众人依旧没有出声,李弘炀又朝着方清荣作揖,客气尊敬的说:“太傅可以上课了。”   这个意外之事其实不在李汜得意料之中,他早些来的时候,皇上派来的领路公公一路上把崇书院里几位皇子介绍了一遍,宫里很无聊,正以为能有人同自己为伴时,谁知就发生了这般的事,让李汜挺惆怅的,趴在桌上连连叹气。   “你能安静点吗?”   听见这声音,李汜猛地一下抬头看了看四周,就瞥见自己前桌一位穿着淡青色长衫系着同色发带的一位小公子微微侧了侧头,容貌生的极好,年纪虽小已然有了几分翩翩佳公子的风采。   李汜呆愣愣指着自己鼻尖问:“你在和我说话?”   小公子点了点头,“你莫不是聋了?”   刚刚才和人吵了一架,李汜实在没心思再闹,只能憋着火气摆手,“抱歉。”   “知错就好,”小公子满意的点点头,“莫要吵我看书了。”   “你在看什么书?”他也不知道自己当时是不是脑子不清醒的,下意识就问了这么一句。   “关你何事?”   “我爹书房里的书我都看了不少,咱们可以探讨探讨学问。”   果然,那小公子又看了他一眼,迟疑了小一会儿偷摸扔过来了几本,小声嘀咕着:“那成!这是我好不容易弄到的,借你看看,一会儿还我,小心点别被方太傅给发现了。”   见他这么宝贝,李汜好奇心也被勾了起来,抬头瞥了一眼方太傅,立马拿过这几本书随意翻了翻,每翻一本,脸色就变一分。   《少林十八摸》   《武当阴阳经》   《嵩山欲女剑》   《峨眉乾坤手》   ……   谁知晓,多年之后深受百姓爱戴尊敬,被誉为当世青天,进退有度有礼谦和的祁子珩祁大人,小时候竟有看市井话本的癖好。   实在是人性堕落!简直让人为之唾弃!   *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季思:你看《少林十八摸》干嘛?   祁然:练武。   季思:你看《武当阴阳经》干嘛?   祁然:练武。   季思:你看嵩山欲女……算了,不问了我知道,练武对吧。   祁然:学习得从娃娃抓起,这些书以后需要给咱们孩子看的。   季思:???   ps:少年时期的祁大人,还是很傻很可爱的。 第5章 你皆是我的始料未及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睡太久的缘故,季思睁开眼的时候,晕乎乎的,估摸着是后遗症,索性也懒得动盯着顶上的床幔发呆,他觉得自己最近流年不利,和床割舍不开,要不怎么隔三差五就得往上躺一躺。   屋里很暗,外头的落日余晖透过窗棂投射进来的光,只照到了一小半地方,恍惚之境,他觉着自己做了一个梦,死亡是假,重生是假,连见着长大后的祁然也是假,自己好像正准备去崇书院,仿佛一切都还未开始。   这梦还挺真实的,姑且别的先不说,长大后的祁然五官比少年时候长开了不少,眉宇间的稚气消散,越发显得俊朗无双,也不知得让临安多少女儿家丢了芳心。   一想到这儿,他觉得心口有些难受,眼前像是看见祁然左手高官厚禄,右手如花美眷,脸上带着笑从自己面前而过,连余光都未曾望过来一秒,那模样十足的惹人厌。   季思气的无法,只能在心里暗暗咒骂,后头还加上一句,好歹同窗一载,竟看都不看一眼。   胡思乱想之际,房门咯吱一声打开,屋外大片的晚霞光辉照射了进来,把屋里照了亮堂堂的,他下意识侧头抬起手背挡了挡刺眼的光,下一刻就听见听雪的声音,“大人醒了,身体如何,赵管事刚送大夫出去了,可否需要奴婢通知一声?”   听见这个声音,季思脑海里那些念头立马消失干净,得!清醒了。   他扶着床栏坐起身来,动作幅度过大,牵扯到胸前的伤处,疼的龇牙咧嘴眼前一黑,险些又给晕死过去。   “大人小心,”听雪急忙凑上前扶住自家大人,伺候他靠着床头坐好才又再次开口,“大夫说这伤没动到骨头不严重,但还是需要好好养着,切忌乱动。”   季思喘匀了气才轻声怎:“现在什么时辰了?”   “回大人的话,申时了。”听雪答道。   “我睡了三个时辰了。”季思惊了一下,脑子渐渐苏醒过来,记得自己明明是在同别人一道,后面祁然冲了进来,紧接着自己就晕倒了。   对啊,祁然呢?自己好端端的回到府里,是怎么回来的,总不能梦游走回来的吧,莫不是……   想到这儿,他的心脏猛地一下跳动起来,故作随意的问:“我是怎么回来的。”   “是祁大人……”   听雪刚出声,季思一颗心悬到了嗓子眼,就听见这丫头还在继续说:“花钱雇了客栈小二把大人扛回来的,绕着西街走了一圈。”   季思:“……”   “大人怎么了?”   “无事……”季思心累的摆了摆手,随即躺了回去,翻了个身用被子死死捂住脑袋,闷声闷气道:“你先出去吧,让我再休息一会儿。”   “大人睡了这么久可要用膳。”听雪问了句。   “不了,”季思姿势未变道:“等我醒了再说。”   “那大人好生休息,奴婢这就去通知赵管事,让祁大人先回去改日再来拜访。”   听到这个名字,季思眼睛一下就亮了起来,“咻”的一下弹坐起来,冲着人背影招手,“回来回来,你刚说谁来着?”   这做下人的可不就是主子让干嘛就得干嘛,听雪又只能转身回来,“就是送大人回来那位祁大人。”   季思眯着眼睛笑了笑,掀开被子跳下床去,一边趿拉着鞋子一边吩咐,“去,把你家大人我最好看的那套衣服拿来。”   等他收拾妥当赶到前厅时又过去了不少时间,季思念着祁然等候多时,恨不得直接飞到人跟前,也顾不上一身的毛病,加快脚步往前赶。   一过花园拐角就到了前厅,隔的远远的季思愣是能一眼瞧见坐在厅里喝茶的祁然,西下的落日余晖打在他身上,带着些许暖意,他整个人如同沐浴在这片微光中,浑身透着光,衬着用金线绣着竹叶暗纹的天青色的长衫,墨色的发用白玉冠束着,好看极了。   他未出声,就安安静静端着茶杯坐在那儿,像是副水墨画一般,色彩浓艳,寥寥几笔就能勾勒出气质风采。   季思放慢了脚步呆呆的望着,一时之间竟分不出刚刚是梦,还是此刻是梦,亦或者全部都是梦。   脑子很乱,嗡嗡的像是藏了几千只蜜蜂,不停围着他来回飞舞,吵得人心烦,以至于有些后悔过来了,早知道还不如让赵管事把人送走得了,自己这眼巴巴的上赶着来,倒是惹人笑话了。   懊悔之间几步便跨过门槛进到厅里。   听见外面动静,祁然立马放下茶杯起身行礼,语气淡淡开口:“季大人。”   祁然这声让季思回过神来,这才发现正主就在自己面前,慌里慌张的也急急忙忙回了个礼,“祁大人,请坐请坐。”   两人坐好后,让丫鬟重新奉上新茶,季思端起杯子借着余光偷偷打量祁然,这人同以前相比变化挺大,两人之前的关系其实算不上多好,后面更是有点形同陌路老死不相往来的意思,自己死的时候,甚至来不及给他留下只言片语,虽说也没什么资格。   祁然少年时光其实远没有现在这般温润有耐心,他俩刚认识的时候,就知道丞相家的小公子脾气不好,祁丞相宝刀未老,快三十又得幼子,全家上下都给宠着,并且祁少爷也争气,能文能武,虽出生高贵是官宦子弟,可心中所想却是一人一马一壶酒,一剑一笛一天涯。   也不知道从哪儿养的坏毛病,年纪不大,架子到不小,最是看不上沽名钓誉靠父辈庇护仗势欺人得人,别说自个儿了,连李弘炀他们都给不了几分面子,大多数时候都是和裴将军家公子凑一块儿。   他虽说也在崇书院上课,但却算不上是哪位皇子的伴读,只是承德帝念着祁丞相的功劳,所以特批让其幼子一道进宫和皇子学习学问,因此倒也没谁真把他当伴读使唤。   祁少爷脾气是真的大,许是看多了话本趣事,仗着自己年少轻狂不知事,说话做事向来就是我行我素,从不愿委屈自己将就别人,颇有股侠气,他认为众生皆平,自是见不得李弘煊他们那幅做派,便干脆连话都懒得同他们说。   所以当后面自己得知他这性子后,对于两人最初认识,祁大少爷愿同自己说话感到万分荣幸,甚至开始怀疑是不是自己过于俊美,魅力十足。   之后两人聊到此事,祁然听到他这番说辞,斜瞅着他,冷声道:“我莫不是耳朵不太正常,亦或者是你脑子不太正常?怎么听见你在胡言乱语。”   他当时被怄的险些气死还无法动手。   同窗的几年里两人岁关系算不上亲厚,但却能是互相说上几句话的,他自个儿也不大记得住是何时对祁然怀着那份心思的,像是雨润万物,风过天地那般自然,等反应过来这颗种子便随着细雨和清风埋进了心中,随着时间流逝开始发芽,扎根于此。   若细细算来其实也能找到点源头,应该是进宫一年左右的事,那时候宫里不知怎么流传出已逝的永安王妃,原翰林大学士宋宏奕之女,年少时同当今天子本有婚约在身,不知怎么最后嫁入了永安王府,皇上当日只见一封书信便能放下京中政务,亲自赶往蜀州,只为了临终一面,如此看来,八成是余情未了。   这消息传的挺广,虽说皇后娘娘杖毙了几个说闲话的宫女,但是耐不住人多口杂,本打算杀鸡儆猴在别人看来反而成了欲盖弥彰,让人更加怀疑这真实性,甚至还有传闻说住在思元殿的小王爷是陛下与永安王妃的孩子,毕竟王妃闺名宋媛,再结合皇上对小王爷的关心和照顾,如此反倒说的明白了。   传的人多了,说的活灵活现好像都看到真相那样,相信的人也越来越多,要不是他爹娘感情和睦互相恩爱体贴,他都要以为自己真是个见不得光的皇子了。   自己不当一回事,看成笑话笑笑也就过了,奈何别人当真。   李弘煊和他本就不对付,后面更是凡事都得争个第一,半点不肯落后,暗暗卯足了劲地较劲,完全把人当成了死敌,整日整夜恨不得压过一个他头,让李汜翻不了身。   李汜当时正是半大的年纪,又因为在蜀州长大,做事说话受了将士影响,半分学不来虚与委蛇的假意客套,藏不了锋服不了软,少年志气满满,愣是有种欲与天公试比高的豪情壮志。   他一向觉得凡事要嘛不做,要做那便是最好的,更何况自己挂着的是永安王府的名头,丢人丢的不是自个儿的,丢的是永安王府,是他爹,是他娘的。   别人在背后讨论不会说小王爷如何如何,而是会说永安王府如何如何,后面许是还会加上一句,子不教父之过,哦!王爷去世了,难怪,难怪!   因此为了不让他爹半夜爬上来,目光呆滞的坐在床头给他唱老父亲上坟,在学问上下足了功夫,别人想压在他头上,那自己就踩在他们头上先把他们压住,如此事情也就解决了。   李汜贪玩不假但却也聪明,对于古书文献理解透彻,叙事角度新颖独特,总能一针见血指出问题所在提出看法,许多见解和方太傅不谋而合,老太傅已然把他当成得意门生看待,如果不是记着他是皇室子孙,八成得让皇上下旨收入门下。   他虽出尽了风头,暗地里也得罪了不少人,皇上对其宠爱有加,太傅更是三句不离赞赏之意,倒显得其他人如绿叶衬花多余,一众龙子凤孙天之骄子哪个不是众星捧月,怎受得了这个委屈,无不把李汜当成眼中钉,又忌惮着他小王爷的身份,虽说有李弘煊带着头,但也只敢偷摸用些见不得光手段,烧几本书,丢几只笔,做恶作剧吓吓他……   索性他也不是吃素的,骑在李弘煊身上就把人一顿揍,四皇子锦衣玉食养大的,自然不是他对手,只能顶着张肿得像猪头一样的脸跌坐在地上嚎啕大哭,那模样又丑又好笑,皇子被打了,围着他的伴读顿时乱成一锅粥开始慌了,你一言我一句的开始安慰。   李汜听的烦了,脱掉外袍,跳下池塘把湿透的书本捞了回来甩干水分,随后湿漉漉的走到李弘煊面露齿一笑,凶巴巴恐吓:“闭嘴,再哭我往嘴里吐口水了。”   这话果真管用,李弘煊瘪着嘴巴红着眼睛流泪,但是一点声音都没泄露出来,其他人这都被吓住了,呆愣愣站着噤声。   扫视了众人一眼,他这才满意的越过他们走远,找了个阳光正好的偏僻角落,随意把还在滴水的外衫挂在矮树枝上,也不穷讲究,一屁股坐在草堆里,翻开全湿透了的几本书,小心翼翼的放在身旁,接着扯过一根狗尾巴草叼在嘴里,用手枕着后脑勺翘着二郎腿躺了下去,调不对曲的哼着民间小调俏寡妇送情郎,一副潇洒自在的模样。   眼睛随处乱暼时就瞧见了身后这颗树枝桠上横躺了个东西,正直勾勾的盯着自己,刚看了太阳还没适应光线,眼前一黑还没瞧仔细,就感觉拿东西动了动,顿时吓了一跳,弹坐起来呼喊出声,“你是个什么东西!”   顶上东西愣了愣随即不悦的开口,“你才是个东西。”   缓了小一会儿适应了光线,李汜这才发现那不明物体那是什么妖魔鬼怪,不过是祁丞相家那位脾气不太好的小公子,听着他这个问话,脑子一动,笑嘻嘻回了句,“那成,那成,我说错了,你不是个东西。”   祁然没回话,从树上一跃而下,稳稳当当落在李汜面前,祁小少爷为了自个儿行走江湖的武侠梦没少下功夫,一身武艺年纪轻轻已初现端倪,动起手来一般人还真不是他的对手,吓得后者往旁挪了挪屁股,着急道:“太傅说了,君子动口不动手。”   “那你刚刚是在做什么?帮人活血化瘀。”   一句话直接把李汜怼的哑口无言,只好讪讪转开话题,“祁少爷在这儿做什么呢?”   “睡觉。”祁然看了他一眼回道。   李汜看了看四周,发现这地方后有大树成荫,前有溪水潺潺,虽然偏僻但是却不显得荒芜,像是有人时常打扫一般,心中了然,已然明白自己这是进了人家地盘,这东西都摆好了又懒得收拾,有求于人态度就温和了下来,讨好笑着,“倒是个睡觉的好去处,借你这地方晒晒书可行?”   祁然淡淡的看了他一眼,也没说行还是不行,李汜索性当他这是默认,自顾自的晒起书来。   “你……”祁然视线在一旁翻开的书上扫过,迟疑了一小会儿又再次开口,“你是永安王之子,这事若是告诉皇上,他自会为你出头。”   “如今的永安王府已经不是曾经的永安王府了。”李汜头也没抬道。   他说话的声音很轻,还带着几分眷恋和不舍,却莫名让人察觉到他的难过,祁然这才想起面前这个同自己一般大的少年无父无母,如今只是个寄人篱下的孤儿,心中升起丝丝同情,正欲出声安慰,就听见这人又开口了,“再说了他们这些小把戏都是我玩剩下的,真打起来,不见得是小爷我的对手。”   说着还回头冲祁然挑了挑眉,一脸的骄傲得意,“更何况我爹常说,事事皆应独成,非为之以望人,若是这般小事还得让皇上替我出头,岂不是显得我无能,人活着应当自救而不应等救。”   祁然侧头看了他一眼,没接话。   突如其来的安静让李汜颇为尴尬,清了清嗓子又寻了个话题,“祁丞相平日里可曾喜欢对着你唠叨。”   “嗯,”祁然点了点头,“常说立身无悔,立志无愧。”   李汜眯着眼睛笑了笑,很难想象这小少爷黑着脸听他老子唠叨的画面,盘着腿挨个把书翻了一面又继续道:“听说你以后想当大侠。”   说到自己感兴趣的事祁然眼睛亮起来,连话都多了起来,在他的描述中,李汜看到了行侠仗义的侠士,看到了柔情万千的江湖儿女,看到了以天为被地席的自在逍遥。   说了好一会儿,祁然这才发现一直是自己再说,略微不太好意思,急忙止住话题,清了清问道:“你以后有什么打算?”   “我?”李汜眯着眼睛想了想,“以前倒有想过,我想参加科举做官,最好能当个丞相。”   “丞相?”祁然有些惊讶,一是惊讶李汜出生高贵,还想同普通子弟一般进行科举,二是惊讶永安王是出了名的武将,他的儿子深受其父教育,怎么说也应该当个武将,却没想到李汜却想做个文官。   他这般反应在李汜意料之中,没忍住笑出声来,“立国根本乃为民,对外有裴将军朱将军他们镇压外敌贼寇入侵,四方有驻军,将大晋疆土围的严严实实的,才能护住盛世太平,对内有方太傅祁丞相他们稳固朝堂,颁布均田法二赋令,倾听百姓心声,方让百姓安居,天下祥和,大晋能有今天繁荣,是因为内外皆修二者缺一不可。”   祁然这个年纪,在家中其实极为厌烦他父同他说什么家国天下,每每一说到这个事就不欢而散,可此时从李汜嘴里说出来,却让他胸腔跳动,莫名感到一股热血激情。   “大晋这几十年不乏优秀军事将领,就拿郭敬义来说,假以时日必成大器,我若去同他争,许还没他能干,可是文官行列却无人能承其位,纵观古往历史,国家的消散和衰败皆是从内延伸而出,不是奸臣弄权,就是君主无能,外面光鲜亮丽可是却不知,那些攀附着根基的蛆虫早已把内里啃噬得干干净净,不留一点余渣。”   说到这里,李汜把视线从远方的房檐上收了回来,直直盯着祁然的眼睛继续道:“圣人有训:为天地立心,为民生立命,为往圣继学,为万世开太平。我李汜要做就要做到最好,不用父辈庇护,不用皇家之尊,不用那些不入流手段,等一个大比之年,我定能夺得榜首,风风光光游遍临安街,要不了二十年,大晋最年轻的一位丞相必当是我。”   祁然也看着他,觉着他眼中似有幻术,勾着自己不住沉沦,这时他才明白李汜同李弘煊他们的不同,明白这人同不自己不同,莫名让人自惭形秽,他的嘴巴张了张,像是想说些什么:   想说你是永安王之子,皇室嫡亲,身后还有蜀州驻边大军,皇上不会让你有权,唯恐他百年之后,子孙后代玩不过你。   想说你这辈子估计只能当个闲散王爷,你的豪情,你的壮志,只能未酬。   想说你是我见过最了不起的人。   最后一句没说,只是语气淡淡道:“我给你舞剑吧。”   “啊……”李汜愣了愣,没太明白这是个什么情况,却还是点了点头,“……好”   得到答复,祁然起身捡了根趁手的树枝,缓缓走到前方空地。   阳光有些许刺眼,李汜眯了眯眼睛,盘着腿望着,只见他双眼禁闭手握枯枝,站如松树挺拔,风过扬尘,天地间好似只余下树叶沙沙作响的声音,万物以静为动,下一秒处在中央这人突然之间睁眼,气势已变,枯枝在手中前后翻转挽起一朵剑花,他翩若游龙一招一式蕴含着少年朝气,在日光下显得熠熠生辉,弹跳起势之间令人移不开眼。   一个助力,他于空中腾飞,声音夹杂着风声传到李汜耳中,“昔日龌龊不足夸,今朝放荡思无涯。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   没有过多言论,到依旧让李汜心中酸涩难耐,想是那时候祁然就看出了他的身不由己,因为从一开始自己所说便是,以前想过。   后面两人怎么会变成那样?   哦,对,是出宫回到永安王府第二年的事,那是自己在醉梦楼待了数日未回,也就是那时自己纨绔荒淫的名头传了出去。   祁然来楼里寻自己的时候,自己左手暖玉右手温香,一旁还有红袖添香替自己捶腿揉背,伴随着靡靡之音,满是荒唐。   祁丞相家规严苛,主张严于律己,切忌族中子孙沉迷享乐出入烟花之地,以至于祁小少爷十四五六都还未去过风月楼,谁能想到他第一次踏进这地方是为了寻人。   李汜嗅了几日的女儿香,饮了好几壶女儿红,被祁然找到的时候正醉的不省人事,祁小少爷倒也不嫌弃,扒开一堆一看穿的就不是正经人的姑娘,直接拿起一壶凉掉的上好毛尖就给他浇了个透心凉。   他堪堪有些清醒,揉着眼睛看了看面前这人,恍然间还以为是做梦,毕竟自丞相府那事后,两人以许久未见,顿时更加觉得在梦中,心中还骂着自己没出息,怎连梦中都念着这人,打了个酒嗝笑道:“祁然啊,你也来陪我喝酒?”   后者没回他的话,只是冷着声音说:“起来。”   李小王爷酒还未醒,自然听不出他话里的怒火,依旧衣衫不整的调笑着:“去哪儿,这地儿不好吗,这么多美人儿。”   一边说着还搂揽过一旁瑟瑟发抖的姑娘搂在怀中。   他这副浪荡轻浮样落在祁然眼中除了徒增火气再无他用,对着人怒吼:“李汜,跟我回去。”   发了会儿呆,李汜这才清醒一点,明白面前这不是自己日思夜想的梦境,反而是正主,顿时觉得难堪,喃喃道:“你自己回去吧,马上要乡试了,别管我了。”   “你也知道马上要乡试了,那你在这儿在干嘛,作贱自己吗?”   “我过我的美人关,与你何干?”   祁然气急了却也没接话,只是走上前弯着腰,拉着他的手打算把人拉起来,刚碰到衣袖就被李汜猛地一下甩开,险些把他推倒在地,随即就听见这人朝着自己大吼:“你烦不烦啊,咱俩不过同窗一场,轮得上你在这儿指东指西管教我吗?丞相府失势你们就迫不及待找上我永安王府,与其这样那还不如直接往我府上送上八百十个美娇娘,比你这溜须拍马奉承的好,若是丞相还得卖子求荣那我也能……”   话没说完,就被突然的一拳打到在地,他反应过来,立马跳起来指着祁然破口大骂,“你他娘的敢打我,你个下贱东西,连你爹见了我都要问好,信不信我让巡察卫把你抓了!”   “去啊!”祁然怒极反笑,“我就在丞相府等着。”   说完转身走出去,跨过门槛时却突然停了下来,微微侧了点头语气冰冷的说:“你现在这样,让我恶心。”   一句话让李汜如坠冰窟,脸色白了几分,丝毫瞧不出血色,跌坐在地上紧紧抱住自己止不住颤抖。   陈平安端着壶酒在楼梯口瞧见祁然,刚欲行礼,后者连看都没看他了一眼,怒气冲冲拂袖而去。   他愣了愣,随即加快步伐上了楼,不过几步却已是气喘吁吁,站在门口望了望屋里这景象心中就已然明白发生了什么,急忙把那群吓得不轻的姑娘赶了出去,从兜里磨出太医研制的药丸让李汜服下。   吃了药后,心中那股绞疼缓解了不少,他从双膝中抬起脑袋,一头的汗,嘴唇白的没有血色,冲陈平安笑了笑,“他……他走了吗?”   陈平安瞧着他这副模样心中难受吸了吸鼻子,点了点头,委屈巴巴的问:“少爷,我们何时能回蜀州啊?”   “快了,咱们很快就能回家了。”李汜答道。   他那病这时候已经有了端倪,若他知道自己这病活不长,他一定不会同祁然置气,他会好好给祁然说,说自己的无能为力,说自己的无可奈何,说自己的无计可施,心中似有千言万语无法言说。   他天真以为等自己回了蜀州,一切的问题都是可以解释的。   可是最终却一句话都没说出来。   世间总有太多事是始料未及的。   李汜觉得,他同祁然的故事从开始到结束,就是一场始料未及。   *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读者小可爱:渣攻!   帅气的作者:渣攻!   读者小可爱:辣鸡!   帅气的作者:辣鸡!   读者小可爱:无耻!   帅气的作者:无耻!   祁然:我咋了???   读者小可爱:你一出场就把你男朋友踹晕了,再出场就给了你男朋友一拳,这要是别的文里,你拿的就是渣攻剧本了。   帅气的作者:就是就是,太过分了,令人发指。   祁然:……   读者小可爱:你也不是啥好东西,后妈!   帅气的作者:???   小贴士:   一:圣人有训:为天地立心,为民生立命,为往圣继学,为万世开太平。【张载】   释义:为社会重建精神价值,为民众确立生命意义,为前圣继承已绝之学统,为万世开拓太平之基业。   二:昔日龌龊不足夸,今朝放荡思无涯。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唐,孟郊《登科后》】   释义:往昔的困顿日子再也不足一提,今日金榜题名令人神采飞扬。   迎着浩荡春风得意地纵马奔驰,好像一日之内赏遍京城名花。   ps:各位有些伏笔看不懂没关系,因为后面还有一堆伏笔。   明天还有一章。 第6章 昨日已过今日正当明日未到   “大人,大人。”   他思绪飘的很远,像是陷入了过往的回忆中,还是一旁的赵管事把他摇醒。   季思清醒过来回头看了一眼赵管事迷迷糊糊问:“何事?”   “大人走神了。”赵管事恭恭敬敬答道。   听着这话,季思才放下手中茶杯看向下座的祁然,这人性子沉稳了许多,没了少年轻狂,反倒多了些成熟稳重,若是以前早就坐不住拂袖而去了,才不会如现在这般不动声色。   季思心中思绪翻涌,千言万语快要宣泄而出,张了张口却问:“祁老丞相身体可好。”   “尚好。”   “祁大少爷身体可好?”   “还行。”   “祁小姐身体可好?”   “……不错。”   “那,管家身体可好?”   “……。”   “府里……”   “季大人,”他话还没问完祁然终于忍不住出声打断,甚是担心这般下去,这人估计能问到丞相府养的那只大黄狗年初下了几个崽去,“府里一切都好,劳烦大人上心了。”   “哦,甚好甚好。”季思有些可惜的出了个声,他其实是想问祁然这几年过的如何,在大理寺当值可开心,是否……是否娶妻生子,却忧心贸然开口显得突兀,就想先问问祁丞相,还没问到重点就被打断,随后又只能安安静静捧着茶杯小口小口喝茶。   祁然抬头瞥了他一眼,拿不清他这是打的什么算盘,自己本就瞧不上季不言这种奸臣,只是这些年越发学会做人,知道有些人即使再看不上那不能得罪,表面功夫得做足,要不然出去别人还当他们丞相府没有规矩,嫡系子弟就是这般处事待人的,说出去闹了笑话不说,于他们祁家名声不好。   两人所属衙门不同,平日里自是没有多少机会打交道,只知这个季大人“声名在外”,今日这事说起来实属意外,他当时和大理寺的同僚出外差,正打算用午膳,其中一位同僚神神秘秘的领他们来了这地儿,见其他人无异议,他也不好扫兴,只当一会儿不看不闻不听,谁料路过二楼一间厢房时,就听见里面传来一女子的呼救声,后面还跟着一猥琐男人的调笑声。   连想都未想,直接破门而入,把人踹倒在地后这才看清楚面容,心下明白这梁子结下了,只是若再来一次,他同样会踹上这一脚,不为别的,只为心中痛快。   季不言这厮心胸狭隘眦睚必报锱铢必较,半分没有君子之德,一副小人得志的样子倒尽人胃口,别人欠他一毫得十倍偿还,更何况自己这一脚把他踹晕过去,这事想必一时半会解决不了。   祁然心中想了无数个法子,衡量着利弊,就等季思开口,怎奈这人挺耐得住性子,不急不慌,越是这样越让人觉着他不怀好意,许是在想怎么将自己一军,Nanf 如若可能兴许还想把祁府也拉下水。   树大招风这理他明白,想了良久祁然决定先占先机,率先开口:“季大人身体可还有不适?”   “……啊……”本来正埋头思考怎么同人套近乎,被他这么一问,季思愣了愣,随后摇了摇头,“挺好,无碍。”   祁然点了点头,继续语气淡淡道:“方才下官救人心切,未曾想到误伤了季大人,乃是无奈之举,还望季大人海涵,但是依照本朝律法,官员亵妓当是带罪受罚的,更何况季大人还在告假期中,本就应卧床休养,如此之举实属不妥。”   季思在心中叹了口气,暗道:他把大晋律令背的滚瓜烂熟,能不知道,要是不知也不用辛苦自个儿想了这么一出戏,事情没解决,还白白受了一脚,赔了夫人又折兵,竹篮打水,一场空,唉!失算了失算了。   心中这般想着,可是嘴上季思却道:“我若说,我在同那姑娘唱小曲儿你可信?”   祁然表情未变,依旧那副三分客套七分疏远的笑容,“季大人唱的莫不是,美娇娘独守空闺屋,登徒子撬门行不轨。”   “……”   给你台阶你怎么不下呢!   季思瘪了瘪嘴,对祁子珩的不识抬举表示唾弃,想着这人以前连满脑子只有武侠话本,天天念叨的都是行侠仗义,又因为丞相府规矩众多,连自渎都不知,还是自个儿教的他,怎么现在对这些淫词艳曲倒清楚得很,哪还有点世家公子的样子,要是让那些闺阁小姐知道,估计各个得哭晕过去,简直令人发指。   那头祁然自然不知他心中所想,也懒得继续在待下去,起身微微俯身而言:“季大人若无大碍,那下官就先行告退,也不便叨扰了,等改日大人休养好身体,下官再备上薄礼登门拜访,还请大人放心,今日这事定不会让第二个人知晓。”   自己话还没说几句,这人倒是急慌慌的同自个儿划清界限,季思连忙放下茶杯凑了过去,着急道:“不急不急,不如一起用了晚膳再走不迟。”   “不用劳烦季大人了,下官一会儿还得回大理寺一趟,”祁然想也不想直接拒绝,刚到门口又突然停下了脚步,“对了,季大人因伤告了假多日未上朝,想是不知,昨日滇都那边上了折子,周铭前不久自缢,死了。”   季思一开始还没想起这周铭是谁,愣了一会才皱了皱眉头。   “说是享乐惯了,受不住滇都那边恶劣的条件,所以说世事难料啊!”   “祁大人所言甚是。”   祁然眯了眯眼睛,微微侧头轻声道:“告辞。”   直到这人跨过门槛出了内院,季思还倚靠着门框,伸长了脖子眼巴巴的望着人最后一片衣角。   他算想明白了,自己虽说无恩还,无仇报,可这再续前缘倒也是可行之举,许是真应自己那句玩笑,老天爷怜他至死都念着祁然,被他诚心感动,这才让他重活一遭。   罢了罢了!   之前心中顾忌太多,做事瞻前顾后,这次倒想活的随性些。   “大人在看什么?”赵管事走过来问道。   “没什么,”季思看了他一眼,转身坐了回去,想了想又问道:“你怎么没告诉我周铭死了,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赵管事脸色一变,猛地一下跪倒在地,“大人这可冤枉奴才了,大人这次受了伤,府里人心惶惶处处需要打点,奴才实在分身乏术,殿下那边也没传消息来,这也是刚刚同大人一道才知道周铭死了这事的。”   季思眼睛在他脸上扫视了停留了一会儿,细细品味着没一个表情,再三确定这人没说谎后,才抿紧嘴唇抬了抬下巴,“起来吧。”   “谢大人,谢大人,”赵管事连忙扶着腰起身,规规矩矩的站在季思身边,想了小一会儿,还是迟疑着开口,“大人,您说这祁子……”   “大人。”季思抬头瞥了他一眼,对他这种连名带姓称呼祁然的语气不悦,没有丝毫尊敬,倒像祁子珩是个什么无足轻重的人一般,于是不大开心的纠正道。   “啊?”   “祁大人。”   赵管事没明白自己又是哪个地方惹得这个活祖宗不乐意,也不追问他们明明和祁然是对立面,怎么还得恭恭敬敬以礼相称,没听说那家称呼对头还用先生大人的,未说狗贼也很是给足了面子。   可无奈他只敢心中想想,嘴上可是连忙改口,“对对对,奴才逾越了,祁大人,祁大人,你说这祁大人怎么要同您说起周铭的事,莫不是他怀疑上了大人。”   “你这话说的,倒像是我杀的周铭一般,”季思一边端着茶杯,一边说道,“我只是奉旨押送他一家老小去滇都,回来路上还倒霉催的遇到山贼,险些丧命不说,莫不是还得惹上一身骚,那我可大大委屈了,再说了我与周铭远日无怨近日无仇,他受不了自缢了与我何干,怀疑我做甚。”   “那大人就不担心祁子……祁大人怀疑的是太子殿下,您同这事又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所以诈您一诈,看看您是何反应,毕竟周铭这一死,那些个事便随着他入土为安,殿下之前不是一直觉得周铭留着始终是个祸患,若是设计除了他岂不是……”   “嘭!”   他话还没说完季思就把茶杯重重的放在桌上,因为力度过重,杯中的茶水沿着杯沿晃晃悠悠,跳洒出来,打湿了桌面,两人的身影映射在水珠中,显得模糊不清,仿佛一指便可摧毁。   “做奴才的最忌讳猜测主子的想法,殿下怎么处理周铭这事的,不是你我可以知晓的,你在太子手下做事多年,想必有些道理比我还清楚些,少说话,多做事,才可以活的长,赵管事你说对吗。”季思带着笑拍了拍赵管事紧绷的手臂。   后者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刚刚都在说些什么,季府不乏太子那边的人,若是不小心传到那边去,自己私自议其主那可是大不敬之罪,亦或者隔墙有耳,传到瑞王或者梁王哪儿……想到这儿,他脸色一变,又急忙跪倒在地,装模作样的扇了自己两个耳光,“大人说的是,说的是,奴才多嘴,奴才多嘴了!”   “行了行了,”季思烦躁的摆了摆手,“你要太闲了就去做点事,让我一个人安静安静成不?”   赵管事又再次从地上爬起来,谄媚笑了笑,“那大人休息,奴才去看看晚膳准备的如何。”   等到人走远,没过一会儿,季思也起身走到院里,倒也凑巧,他死的时候是初春,活过来以后也是初春,临安比别处气候低一些,初春过了回暖也要晚上些时候,幸而昨夜下了场大雨,颇有些“雨打池塘惊蛙鸣,风压满枝迎春来”的韵味,院里的花打着花苞,枝桠上长出了嫩芽,都说早春的雨贵如油,今年定会有个好收成。   锤了锤发酸的肩膀,季思觉着这世界万物到似开了个好头,他没兴趣去深究周铭的意外还是他人所为,也不像掺和进李弘炀他们的阴谋诡计中去,唯想的念头有二,一是回蜀州去他爹娘坟前烧上两柱香;第二则是如何早日与祁子珩勾搭成奸,要求不大,先从知己好友做起便是。   想了无数个法子的季大人,猛地一下想起自己身份,他是个不折不扣的大奸臣,然而不巧,祁家世代清官,试问,仗势欺人无恶不作的自己要拿什么去和对自己深恶痛绝的祁子珩勾搭成奸?还想奢求日日同欢,睡时同眠,也不嫌自个儿活的长了。   总不能一哭二闹三上吊,威逼利诱卖个骚?   信不信第一步还没开始,祁子珩能再给自己一脚,再过分些,兴许还能讨到一拳,让他真正去常伴青灯古佛。   自诩为不是祁然的对手,季思也没傻到上赶着作死,想着来日方长,着急不得,眼前最主要这事,是先把自己身体养好,总不能隔三差五就得晕一次,有损男子尊严,说出去惹得人笑话。   而且自己怎么说也是个户部侍郎,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拿着俸禄不做事,除非进宫当娘娘。   如此想着,他也收了天天往外跑的心思,按照大夫所言,安安心心待在府里养病,实在闲得慌就在府里逛逛,担心露馅,偶尔也会偷偷听听下人对这个季大人的议论,或者旁敲侧击和赵管事聊天。   这不问之前不知,问了以后才晓,这个季大人也算是个传奇人物,一生没读过多少书,更别说登科及第了,能做官靠的是一张巧嘴和一颗八面玲珑心。   他本是漳州县令季康的庶子,其母原为青楼女子,季康贪恋其美色又装作一副深情款款的样子,再加之样貌英俊,张口一句“卿卿,卿卿,巧笑嫣兮,姣姣佳人,难以相离”,闭嘴一句“江海共百顷,唯系一清泉”,哄的这女子迷了心智,自己拿出多年积攒的钱财替自己赎身,以妾室身份嫁入季府,她以为自己是脱离苦海觅得如意郎君,殊不知只是当了人手里得金丝雀,从一个牢笼进到另一个牢笼,任人宰割。   大晋制度,士农工商戏,他自出生就比别人低了几等,其母去世的早,想必年少时日子定不好过,听起来是半个少爷,过的倒不如下人自在。   听赵管事所说,能做官是因拼死救了李弘炀一命,得他引荐,这么多年摸爬打滚在一片谩骂声中才爬到如今这个地位。   虽说能忍之者方为上人,但这种仗势欺人满眼功利,将别人生死弃之如敝如同蝼蚁般对待,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处事方法,实在难以让人苟同。   凡世众生皆为苦修,各有各的苦楚难过,却并非所有人都以恶回报。   季思有心改变,不想一直走着奸臣弄权,谄媚主上,欺压百姓的戏本角色,又担心贸然的改变会引起他人怀疑,便想着从一些细节着手,潜移默化总归是能起到作用,因而时不时会在府上闲逛,表现出自己心情极佳,体贴下人,不生气不发火争当温柔好主子。   这么一来二去,没过几天他这伤也算好的差不多,给户部告假的期限也到了,第二天鸡鸣刚过,寅时才至,听雪领着好几个丫鬟就早早侯在门口,数着时间推门进屋,轻声将季思从床上摇醒,开始替他着浅紫曲领大袖暗纹公服,头戴幞头,腰系束带横襕,脚穿革履,层层叠叠堆起来也忙了许久。   他近日懒散惯了,睡到日上三竿已是日常,还是第一次醒的如此之早,被推着踏出房门时,眯着眼睛瞥了眼漆黑的天空,心中顿时生了悔意,万分觉着当值这事不是人干的,正思考如何能借着身体不适回去休息,就被赵管事推搡着推进了轿子中。   轿子不大,抬轿的几个下人许是今天多吃了几个馒头,力气极大健步如飞,轿子颠颠荡荡的,这时别说瞌睡了,险些把季思昨夜吃的都给颠出来,吓得他急忙扒住两边这才稳住身体。   过了小一会儿才适应这晃荡的频率,季思掀起轿帘往外面望去,外头这时天色以蒙蒙亮,城门刚开,主道两旁的商铺已经收拾妥当,此起彼伏的吆喝声展现一副生机勃勃的景象。   他以前当小王爷的时候,不用上朝不用当值,只用本本分分当个吉祥物,吃好喝好玩好就成,倒是极少见到这种天色初明的集市热闹,觉得有几分趣味,不由多看了两眼。   户部衙门在临安北面,从季府这里过去需过东元街,而永安王府府邸正好位于东元街中心,当季思看到那禁闭的大门和熟悉的牌匾时,眼睛猛地一下就红了,急忙出声呵道:“停下!”   四名轿夫面面相觑不知道发生何事,却不敢违背主子命令,急忙站在原地寸步不敢动。   季思呆呆的望着,脑中回忆如滔天的巨浪般向他涌来,不消片刻就把他连人带魂吞噬的干干净净。   永安王府原是他爹在京时的皇子府,后面封了号也没重新选址建府,而是用了以前的,自己虽在蜀州出生长大,可他爹娘未去蜀州时便住在此处,再加上人生最后几年也是在这儿过的,对这里的眷恋不舍突然伴随着回忆出现,压的他鼻腔一酸,唯恐下一秒就会落下泪。   想是他停留时间过久,其中一个轿夫犹豫了片刻,还是小心翼翼的走过来询问:“大人在看什么?”   季思强忍着心中酸涩,收回视线放下轿帘端坐其中,沉声而言:“无事,起轿吧。”   昨日已过,今日正当,明日未到,他已非李汜而是季思,拘泥于过去终究累人累己,只求友叔他们余生安康便已足矣。   做下人的也不敢去猜测主子想法,只好心中埋怨几句又连忙抬起轿子走远。   待季府的轿子渐渐走远,后面走上俩挑着担的小贩,其中一个侧头看了看永安王府气势恢宏的大门,心中满是羡慕。   走在一旁个头稍高那个出声提醒道:“莫看了莫看了,这处邪门的很。”   “有何邪门的?”   “这六年前李小王爷不是病逝了吗,这家老管家一家三口回蜀州路上,马车翻下山崖,尸骨无存,没过多久这府里的丫鬟侍从通通不见了,你说邪门不邪门。”   听这么一说,最先那个小贩感觉背后升起浓浓凉意,颤着声道:“快别说了,青天白日的怪吓人的,快走。”   微风而过,空无一人的永安王府显得鬼气森森。   *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帅气的作者:第一届上位痴情宣言正式开始,有情第一位参赛选手,   顾尧:我愿意为了他出柜,愿意为了他挨打,愿意为了他从被到南,只为了他想吃上北的蛋糕,顾尧外卖,只送你一个人的外卖。   此时林余和江凡还在大打出手中。   帅气的作者:第二位选手谁参加比赛还在角逐中,接下来让我们有请第三位参赛选手。   祁然:我可以拒绝吗。   帅气的作者:【和善脸】来都来了,试试吧。   祁然:【叹了口气】打是亲骂是爱,实在不行用脚踹,季思,你感受到我的爱了吗。   季思:……   全场:……   ps:里面如果引用到的古诗和诗词我会在作話标明,没标明的就证明我乱编的,乱编的水平就这样,也不是专业的,大家不要太过考究。 第7章 人人都爱八卦   从轿子里出来时,季思瞌睡已经去的干净,整个人精神极佳,挥了挥手让轿夫先回府,晚些再来接他,接着整理了一番,抚平衣服上的皱褶,这才迈开步子进到户部衙门。   想是原先这个季大人做人不太讨喜,一路上遇到的同僚未同他多说一字,连行礼都带着惧怕,头也不敢抬,生怕被自己生吞活剥了似的,害的他这想问问他去哪儿点卯都无从开口,只能装作观赏院里那棵刚抽枝的柳树。   正当他一筹莫展之际,从后方走过来一人,正是同他上次喝酒的其中一位同僚,名字好像叫孙兴,季思心中颇为激动,表面装作一副镇定的样子。   果不其然那人也瞧见了他,拐了个弯儿,直直朝着自己走来,恭敬的行了个礼,“马上点卯了,大人怎么还不进去。”   这不等你带路吗。   季思在心中这般想着,嘴上却道:“里面闷的慌,在这儿透透气,正准备进去了。”   “那,大人请。”   “嗯。”   他冷冷的应了声,故意放慢了脚步,由着这人走在前头,甚至还有闲心用余光打量四周。   “上次是下官没考虑妥当,扫了大人的兴致,还望赎罪,下次定当将功补过。”孙兴讨好得说着。   季思知他说的是上次的事,思考了一会儿,冷哼了一声,接着沉声回了一句:“再无下次。”   “下官知道,下官知道,”孙兴连连点头,迟疑了一会儿,小心翼翼又再次开口:“那祁子珩这次未免也太过分了着,别人都说他不近女色修的一副清心寡欲的圣人模样,怎么就和大人杠上了,摆明了针对大人。”   他这话说的模糊,季思不太能明白,思考着觉得大概是自己被祁然雇人扛回府,还在西街饶了一圈这事,兴许孙兴是觉得,祁然是在扫自己脸面。   其实也不用觉得,那人就是故意的,但自个儿肯定不能这样回答,季思衡量了一下措辞回道:“祁子珩文采斐然,家世显赫,当是我辈楷模,多与他相交并无坏处。”   也不知道是哪句话说的不对,自己说完后孙兴愣了愣,随即点了点头,“大人所言甚是。”   两人紧接着一前一后进了屋。   应了卯后,这刚坐下松了口气,主事就领着几个抱着一摞账本的官员走了过来,“侍郎大人在府修养了许久,身体可还有大碍?”   “无碍。”   “乃是吉人天相。”   “可还有事?”季思问。   “前几日才过春分,正是耕种的时候,各地儿报上了数据,下官把近日赋税和入库粮仓的粮食整理成册,还请大人过目核对。”   说完招了招手,指挥者身后几人把手上册子依依放下,随后又恭恭敬敬站在一旁听候差遣。   季思看着这对了满桌的文册,莫名觉得头疼,莫名让他回想起在崇书院听训的日子,方太傅极为严厉,在学术课程上容不得一丝懈怠,也没顾忌他们身份,对课业检查十分认真。   后面他同老太傅熟稔起来后,又因正是贪玩的年纪,有几日同祁然偷摸出宫外闲逛忘记做课业,第二天交不上去被一顿好罚,等到散课了,老太傅就端着杯茶守着门口,一边批评他俩,一边看着他俩补课业,时不时的还得下来指点几句。   太傅认真正直是出了名的,别人也没敢劝,听说祁丞相散值后回府未瞧见小儿子,正担心出了什么事,一打听才知道是因为未交课业被留在崇书院了,顿时也不担心,反而捻着胡须大笑说:“稚子淘气,就让老方多管教管教,吃饭吃饭。”   祁丞相准了,皇上不管,思元殿那群宫女太监更不敢说什么,只好盼着等太傅早早放了他们小王爷。   日暮西下,橘黄色的暖光笼罩在琉璃房檐下,显得崇书院特别安静,后面师母念着老太傅胃不好,派人送来了食盒,他和祁然最后愣是在方太傅进食时飘散在屋里的饭香中补完了课业。   自从崇书院出来后,季思就几乎没怎么好好看过书,更别提补课业这种事,哪能想到这人倒是越活越回去了,怎么不当学生当了官,还是逃不过这命,也不知该哭该笑。   自己当小王爷的时候,虽说没出息了些,但真正是锦衣玉食养着的,哪晓得为官是这么辛苦的,顿时觉得,皇上也许是心疼他,不愿他去受这门子罪。   季思自己安慰自己道,才翻阅了几本,眼睛已经开始酸痛起来,只好闭着眼揉了揉眉心好缓解这份不适,侧头看了看桌上摞的高高的册子,只能无奈的叹了口气,又拿下一本翻开,刚看了个开头,走过来个人站在他面前,恭恭敬敬弯了弯身行礼说道:“季大人,曹尚书让您过去一趟。”   曹为远找他?   季思有些疑惑,不明白自己告完假回来第一时间,曹为远就要找他是为何事,却还是合上册子放在桌上跟着这人出去了。   为图清净,尚书厅堂是单独的同他们不在一块儿,以至于跟着绕道了后院才到达,他站在门口抬头往里看了一眼,顿时明白了,合着不是曹为远这老匹夫找自己,是他亲外甥,也就是当今太子殿下李弘炀。   乍一下见到老熟人,说实在的,季思还是慌了慌,他少年时在宫里那段时光,同李弘炀关系算不上亲厚,平日里也无太多交集,这人少年老成,也可能因为嫡子之尊,却算不上极为聪明,皇后娘娘管他很是严格,以至于说话做事都是端着的,着实让人头疼。   回忆了一下那几年,他俩说的最多的一次话,居然是有一年初冬下大雪得那次,那时候临安冷的异常,自己从小在蜀州长大,不大有机会见到大雪,第一次见到这般大的难免有些激动,用手捧着玩了许久,就差躺在里面了。   玩的过了头后面手指生了冻疮,宛妃娘娘一边心疼一边怒骂着给自己上了药,后面还连夜弄了个汤婆子让他抱着不准撒手,果然暖和了不少,第二天去崇书院时都乐的没法。   也是那时候他瞥见李弘炀十指通红,像是冷了许久的样子,想是又被皇后娘娘罚了,犹豫了一会儿趁着老太傅没注意,一把把手中的汤婆子塞了过去,悄声笑道:“二皇子,你帮我拿一下,我补个课业。”   李弘炀看了他一眼,刚想拒绝,就听见这人又说,“要不你帮我补也成。”   于是他只好抱着。   事后,他把凉掉的汤婆子还给自己时轻声道了谢,还送上了两张方太傅罚自个儿抄的字帖,意思很明白,互不相欠。   他说:“李汜,我会比你更优秀。”   自己怎么回答的来着,好像是回了句:“做梦!”   真正是少年轻狂口气狂妄半分不知天高地厚。   想到以前,再看了看端坐在屋里的李弘炀,季思突然觉得人生莫测,小时候五官未长开,长大了才发现这人像极了皇上,尤其眉眼间的神韵,皇上立他也太子,许是也有这个原因存在。   他在这边胡思乱想,那边领路的主事朝着屋里行了个礼轻声说:“回禀殿下,季大人到了。”   李弘炀用杯盖拨了拨茶叶,斯条慢理的喝了一口,才随手放在一旁的桌上,沉声道:“知道了,下去吧。”   收到指令,这人倒退了几步,绕过季思又原路返回了。   等人走远了,李弘炀才又侧头对着他身旁的人开口:“舅舅你先去忙吧。”   “是殿下。”   听见他这么一说,季思这才发现屋里还有个人,视线微微往左移了移,果然看不见曹为远。   后者跨过门槛时在他身旁停留了片刻,出声警告,“太子殿下问你什么你就说什么,知道吗。”   “是。”   曹为远又盯着季思弯腰垂眉的窝囊样看了几眼,一甩衣袖,背着手走开。   这时屋里就只剩下他俩,季思不知李弘炀对原来这个季大人有多少了解,生怕自己哪个动作或是那句话引起怀疑,呆呆站在原地未敢轻举妄动。   “季思。”   “下官在。”   李弘炀掀起眼帘看向他,“你是等着本太子用轿子接你过来吗?”   闻言,季思连忙走上前去跪在地上行了大礼,“季思见过太子殿下。”   “嗯,起吧。”   “谢殿下。”他起身后自觉垂着脑袋站在一旁。   “伤如何了?”   季思换了个姿势面对着上座之人,语气带着些惶恐,“谢殿下惦记,已无大碍了。”   “那便好,”李弘炀再次端起茶杯,对着杯口吹了口气了一小口茶,感觉舌尖带着股清甜直入喉腔,不由咂了一下嘴,“前些日子被老大参了一本,忙的脱不开身也没寻到时间同你问话,今日难得有空就过来了,来吧,说说,当时都发生了什么。”   这个当时若季思没猜错的话,问的是从回京途中究竟发生了什么,若是原先那个季大人肯定知道,可如今内里已经换了个人,他又能从何得知发上了什么事,心下这时才慌了起来。   “怎么?莫不是说不得?”李弘炀步步紧逼。   太子这语气已然有了不悦,季思猛地一下跪倒在地,斟酌着用词,小心翼翼开口,“那日下官押送完周铭拿到账本后,一刻也未耽搁即刻启程回京,谁料半路遇上山贼被他们偷袭,随行人员伤亡惨重,下官抱着账本慌忙逃跑,未料那群贼人熟悉地形很快便追了上来,慌乱之中,下官便滚下山崖,之后昏迷其他的事也就不得而知了。”   他说的是原季大人临死前本身残留的记忆,零零碎碎模糊不清的,前前后后串联起来颇非精力,话里还有句没说,就是季大人死前那群贼人下来训过他,他在弥留之际听到一番对话。   “死了吗?”   “死了。”   “拿好东西,回去吧。”   “是!”   最先说话这人声音显得特别遥远,加之他被撞到了头颅,脑袋里嗡嗡的响,听的不是很清楚,甚至连男女就无法辨别出来,可季大人却记住了,这让季思觉得有些怪异,想了想还是未说出口。   李弘炀听完他一番话点了点头,冷笑一声道:“山贼?哪儿来的山贼胆子这么大,还谋害朝廷命官,反了天了不成。”   季思垂着头没接话。   “你看清楚他们长相了吗?老四的人还是老大的人。”李弘炀又继续道。   这问题难倒季思了,他都昏迷了哪能看得见啊,只能委屈巴巴的摇了摇头。   “废物!”太子殿下明显对他没有学会昏迷看清楚人长相的技能不悦,突然暴怒起来,“这么点小事都办不好,要你何用!”   以前自己当主子的时候不觉得,原来当下属后看见主子发脾气会这么怵,现在这情况,总不能晾着太子殿下吧,让他一个人唱独角戏,指不定等会又得发一通火,因而季思连连认罪,恨不得这几日府里半夜进了贼这事都想认了下来,“殿下息怒,殿下息怒,是下官疏忽大意了,殿下莫要气坏了身子。”   瞧着面前跪着这人得窝囊样,李弘炀觉得心中更是烦躁,却也明白此刻再有不满已是无计于补,当务之急是想个法子,等老大或是老四拿出账本时,可以把自己的人从这局里摘出去,季思太蠢,这事肯定不能同他商量。   思及至此,他端起茶杯饮了一口,把心中火气压下去说起了另一件事,“我听赵全说,前些日子,祁子珩去了你府上一趟?”   季思估摸着这个“赵全”就是赵管事,心中不悦,隐约有了打算,面上解释道:“孙兴他们替下官办了个去晦宴,因为些误会才碰到了祁大人,不过殿下放心,下官同他并未多说什么,此事赵管事可以作证。”   “你我还是信得过的,起来坐着吧。”   你信得过个奶奶腿的。   季思在心中补充道,他现在算是明白这个季大人是怎么一个危机四伏的情况,李弘炀不知为何,既用他也疑他,其中因果倒是让人弄不明白,只好恭恭敬敬起身坐在了一旁。   李弘炀手指轻点着桌面,语气淡淡的出声:“祁子珩背后是丞相府和大理寺,虽说这几年祁匡善只是挂个名没了实权,但他为官多年又是三公之一还是不容小觑,更何况他家还出了个三元榜首,就算现在是个正四品,以后就说不清了,前几日祁子珩又上了折子要重审周铭的案子,你若识趣,就莫要同他走的太近,有些事该让就让,还能讨个人情。”   这话里的“该让就让”让季思不解其意,却还是点头应到。   正事说完了,李弘炀便说起了私事,“之前让你备的戏台班子如何了。”   “啊?”   “啊什么啊!你莫不是把这事给忘了!”   “没没没,”季思想也不想就否认,他只是有点惊讶,原来李弘炀真有个戏台班子啊,“就快好了。”   “备的好一些,皇上近日迷上了听戏,老四就投其所好,近日进宫的次数见涨,你备的这个定要胜过老四寻的那个,若如不行,唯你是问,”说到这儿,李弘炀放下茶杯起身,摆了摆手道:“时候不早了,本太子就先回去了,有事再行通知。”   无法,季思只能放开刚用体温捂暖的椅子,再次跪在地上,高声道:“恭送殿下。”   等听见脚步渐行渐远的声,才一屁股瘫坐在地上,长长的舒了口气,又担心一会儿曹为远回来指不定念叨,缓了小一会儿就急忙站起来往回走,刚到拐角就听见里面传来声音。   “听说前几日季不言同大理寺的祁子珩打起来了。”   “你从何得知?”   “临安城里都传遍了。”   “我也听说了,那是为何啊?”   “说是为争闻香阁的一姑娘,那姑娘本来是祁大人的相好,季大人得知非的一亲芳泽,那姑娘不从便打算强来,索性祁大人赶上来了出英雄救美,于是两人大打出手,众人皆知,祁大人以前学武的,季大人哪是他的对手,三两下就被打趴下,跪倒在地上哭爹喊娘求饶命呢。”   说到这里,里面传来一阵哄堂大笑,站在拐角的季思到有些哭笑不得。   “这事几分真几分假?”里面还在继续道。   这时候孙兴的声音响起,“六七成吧,今日点卯前我同季大人聊起这事,他不像以往气急败坏,反倒是把祁大人夸了一通,许是心中怕了。”   在外头的季思闻言,这才明白早上那通对话是何意思,想必李弘炀刚刚说的也是这事,倒苦了他又得背上一锅,没好气的笑了笑,故意加重了步伐弄出声响,里面果然噤声了,他装作若无其事般回了位置。   一直到散值时,孙兴过来递交了今日汇总,季思朝着众人挥了挥手,“各位同僚,一会儿可有事,若无事咱们去闻香阁喝上两杯如何?”   传闻诚不欺我。   这是在座所有人心声。   *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甲:听说季大人和祁大人为了一青楼女子大打出手。   乙:什么,季大人耍流氓发现是祁大人意中人。   丙:听说了吗,季大人对祁大人耍流氓!!!   丁:你们还不知道吧,季大人勾引祁大人,啧啧啧,说是还穿了女装。   季思:???   ps:古代群众娱乐消遣不够多了,对八卦特别有兴趣。 第8章 你我有缘啊!   古往今来,总有这么一处地方,是男人的温柔乡,有钱人的销金窟,文人墨客的多情史,临安乃大晋都城,更是繁荣昌盛,白日里有白日的看头,这晚上自然也有晚上的玩法。   大晋律法虽明言不准官员亵妓留宿烟花之地,但也没人真正去查,只要别太招摇闹的太过,皇上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由着他们去。   因而临安有条街名曰香罗街,取自“芙蓉帐暖鸳鸯衾,香罗轻解语叮咛”。说的就是这条街上的青楼众多,也是夜晚灯火最通明的所在。   季思说的那家闻香阁便在此处。   户部众人刚跨进大门时就被龟公领着进了包厢,一路上听到不少人都嚷嚷着要见九娘,说是要瞧瞧是否去他人说的那般生的美若天仙,季思一路听着各种吵闹声上楼,不由在心中留意了一下。   里面下人颇有眼力劲的众人一进大厅就去通知了老鸨,因而他们前脚进去老鸨后脚便迎了上来,挥舞着手中绢帕,眼睛笑眯成一条线,皮肤有些松弛,眼角纹路过重,像是岁月留下的痕迹,虽用妆容点缀,却依旧看得出来年纪不轻。   她人未至跟前,声先响起,“各位大人可是好久没来我们这闻香阁了,听闻季大人前些日子受了伤,可真是让我们阁里姑娘好生心疼,如今可还有大碍。”   “这问题,待明日问问你家姑娘,可不就知道本官是否有碍了。”季思挑了挑眉笑道。   “季大人说的是。”老鸨也笑着回应。   屋里其他人也都一副了然的神情,好似来到这地儿众人在外面那些斯文儒雅的面具统统没了,暴露出的是最为真实的自己,各个点了自己相熟的姑娘,没一会儿屋里就想起一片淫声秽语,还有的已经迫不及待领着姑娘去了其他房间,倒显得季思一个人端坐主位饮酒,极其的格格不入。   “阁里的秋月弹的一手好琵琶,夏荷那嗓子唱小曲儿婉转动听,大人若不嫌弃,我让她俩来陪陪您。”老鸨小心试探着说。   “不用,”季思道,“九娘屋里可有人?”   此话一出,屋里其他人都把耳朵竖了起来,互相看了看对方一万,脸上的表情分明再说:看吧看吧,我就说季不言是来寻人的,想是上次丢了面子心中不悦,今日特意来重整雄风的。   那老鸨也愣了愣,这九娘算不上她阁里的红牌,样貌不错却年纪也不小,靠着温柔体贴知趣懂事,倒也颇有艳名,只是名气不大,可近日来寻她的达官贵人比一年的还多,这真真是一桩怪事。   有人说她是大理寺祁大人的相好,户部季大人心中所爱,可其实没几个人信,就不说季思,祁子珩可是出了名的不近女色,也没见他来过阁里,又哪儿来的相好之说。   本来她也是不信的,可今日季不言这番举动,倒有几分让人猜不明白的意味,虚虚实实也不知道何为真,何为假。   可无论真假做人不能同银子过不去,老鸨笑了笑急忙道:“巧了,她正在房里休息呢,我这就带季大人过去,来人去给九姑娘说一声,让她好好打扮一番,季大人来了。”   后面这话是同下人说的。   季思将杯中清酒一饮而尽,随后放下杯子起身,对着其他众人笑道:“良辰美景还得珍惜,如此我就不陪着各位了。”   “季人快些去吧,可别让美人等急。”   “刘大人说的是,春宵苦短,大人可别浪费了去,哈哈哈哈。”   他们喝了些酒,说话越发随意,污言秽语辣人耳朵,满室春色,均为荒唐,季思假意笑了笑,接着转身出了包厢跟在老鸨身后往楼上走去,到了一禁闭的门前,老鸨上山在门上轻轻拍打了几下,语气温和笑着出声:“季大人在外面呢,九娘可打扮好了。”   她话音一落,里面就传来了一道轻柔动听的女声,“多谢妈妈,还得麻烦大人进屋稍等片刻。”   闻言,老鸨侧身让了让,“那就不耽误大人了,丫头们在外候着呢,有事大人喊一声便是。”   季思未说话,只是从兜里摸出一小块儿银子扔了过去,随后推开门进去了。   那老鸨见状,很是识趣的替他关上门,拿着银锭心满意足的离开。   这屋不大,用紫色纱幔妆点,右手边一一块儿美人醉酒图得屏风隔开,桌上放着精致的酒菜,边上放着一个铜制的博山香炉,里面烧着香,缕缕青烟从中升起,屋里叉杆撑着窗户,一阵清风拂面而来,季思嗅了嗅,这香带着点甘甜的土质味,下一秒勾唇笑了笑,自顾自的坐下倒满了两杯酒。   刚放下酒壶,便响起了珠帘碰撞的清脆声音,季思手上动作顿了顿,片刻后仰头将杯中酒饮尽。   “让大人等候多时,九娘有罪,一会儿定当自罚三杯。”   季思掀起眼帘看向坐在自己身旁的女子,她今日画了浓妆,额上用金色笔墨勾勒了一朵莲花,身着红纱薄裙,香肩半露,玉腿横成,露出大半春光,堪堪能遮住些许肌肤,可越是这种欲拒还迎犹抱琵琶,更能激起男子心中的欲念,就连举杯仰头都充满着美感。   一直等到这三杯酒喝尽,季思都只是嘴角带笑一言未发,九娘拿不住他是何意思,面上笑的更为娇媚了些,凑了过去,十指轻轻搭在季思肩上,身上香气更浓,连声音都多了几丝风情,“春宵苦短,不如九娘伺候大人早些歇息。”   说话间右手顺着季思肩头下滑,慢慢抚摸过锁骨,从领口处渐渐深入,眼看就要破开里衣时,季思突然出手一把将之按住,语气带笑的开口,“不急,咱们先聊聊。”   九娘未抽回手指,就着这个姿势靠在季思怀中,一派娇俏道:“不知大人想聊些什么?”   “让我想想,”季思装作思考的样子,下一刻笑出声来,“不如聊聊临安最近的传闻,就那个我和祁大人为你大打出手以命相博这事。”   他话说完身旁这人笑容明显僵了一下,随后强撑着姿态笑了笑,“大人再说什么,九娘听的不是很明白。”   季思也没和她争辩,只是自然的往杯中倒了杯酒,仰头饮尽后又继续道:“那日屋里除了祁大人和我就是你,也同样知晓我是被祁大人一脚踹晕过去的,若不是姑娘,那传闻莫不是祁子珩自个儿传出去的?”   “酒楼人多眼杂,许是旁人呢。”   “也不无道理,”季思点了点头,“可用我和祁大人替你造势,一个户部侍郎,一个大理寺少卿,官都不小,这不一夜之间从默默无闻成为临安权贵争相见上一面得香饽饽,姑娘这几日赚的不少吧,若是旁人所为,我到要怀疑这人怕是痴恋于你,亦或是你相好了。”   九娘只是有些小聪明,听着季思这番话,已然明白自己的计划安排在他眼中只是不入流的小伎俩而已,心中生起一丝火气还有被拆穿的尴尬,直起身来依旧笑道:“不过为了过的好些而已,所以季大人今日不是来过温柔乡,而是兴师问罪了?”   “非也非也,”季思替她面前的空杯斟满酒,做了一个请的动作继续道:“相反,我是来给姑娘送银子的。”   “此话怎讲?”   “姑娘先把香炉里的龙诞香熄了,咱们才好谈下去。”   这香有催情的功效,一般青楼姑娘闺房里都会点上助兴,九娘看着季思眼睛,沉思了片刻,掀开香炉盖子,一杯酒一滴不剩的浇了进去,飘起青烟袅袅,随后望向季思晃了晃手中空杯,“季大人请说。”   “姑娘有所不知,前些日子我受了重伤,虽说保住了性命,可却……”后面的话他有些羞于启齿,犹豫了片刻,狠下心豁了出去,压低声音道:“却发现无法行房事了。”   这事是他见到祁然后就开始考虑的,他是个断袖,还是个心有所属的断袖,实在无法对女子产生异样感情,可偏偏原本那个季大人可是个大奸臣,吃喝嫖赌样样皆通,耽于美色,乐于享受,各个青楼里不乏他的红颜知己。   往后的日子里少不了应酬同席逢场作戏,其他还好说,可这一向沉迷美色的人突然不近女色了,实在惹人怀疑,所以他需要这么一个混淆视听的存在,一个能让别人不会怀疑甚至还觉得理所当然的人,正当他一筹莫展之际,这人倒是自己送上门来了。   现在外面都传自己为了一青楼女子同祁然大打出手,许是万分喜爱情难自控,既然如此何不将计就计,塑造个为卿痴狂的模样,一来二去少了许多麻烦,首先就得有个不得不这么做的原因。   果不其然,九娘听到这消息时,脸上表情变得难以置信起来,视线缓缓下移落在某处,小心翼翼询问:“季大人可有看过大夫?”   “当然,”季思苦笑,“说是受到了惊吓,需要好生调养。”   闻言九娘低着头思考了一会儿,这时候她到有些同情季思了,这人男人若不能……那还算什么男人,别人说起,都是当个笑料一般,以至于说话的语气都温和了不少,“九娘又不是大夫,大人找我无用。”   季思继续保持着那副尴尬的笑容,“九娘聪明想必也明白,这事传出去扫了面子不说,还不怎么光彩,容易让别人看了笑话,官场如战场,想看你出糗的人海了天去,所以还得麻烦九娘当个戏角儿,同我唱一出瞒天过海的戏。”   “为何是我?”   “一是你聪慧,二是与其寻其他不熟的,倒不如寻个好拿捏的。”   这话说的通,在朝为官免不了逢场作戏,若是一个不小心落了把柄在政敌手中,以此大做文章,那到真的是场笑话了,在心中左右衡量了一番,虽胸无点墨,却也知晓人生如赌局,要嘛满盘皆输,要嘛应有尽有。   可她已是孑然一身,无注而赌,赌的就是运气,更何况若能攀上季思这棵大树,户部侍郎,天子重臣,储君心腹,总归是极好的。   思及至此,九娘冲身旁这人笑道:“那不知九娘帮了季大人后有何好处?”   “白银珠宝,绫罗绸缎,定当不会亏待姑娘。”季思也跟着笑道。   九娘摇了摇头,“这些我都不要,黄白之物生不带来死不带去,满是累赘,我要的是季大人户部侍郎的名声。”   这回答在季思意料之外,他有些惊讶道:“我还以为你会让我替你赎身,大多数阁里姑娘不都是这么个想法吗。”   “的确是这样,”九娘把玩着手中瓷杯,“可入了这火坑,再出去也是满身疤痕,同别人不同,他们看待你的眼神总是多了些蔑视,更何况出去了又能如何,找个达官贵人入府做不知第几任小妾?那同在阁里有何区别,同样是放个玩物,不就是从千人骑变成了一人压。”   季思未曾想这姑娘说话如此直白,顿觉尴尬,侧头清了清嗓子。   他这副模样落在九娘眼中但觉得走去,不由笑出声来,笑够后又继续道:“这些年我也偷摸存了不少钱,赎了自个儿便打算寻个地儿开个楼,当了老板总是有底气了些,所以,得借季大人这户部侍郎做做靠山。”   倒是个有想法的女子。   在心中这般想着,于是季思再次将两个酒杯斟满,递了一个过去,“那我就祝九娘心想事成,得偿所愿。”   “那我祝大人早日康复,重振雄风。”   结了盟喝了酒,九娘记起来自己职责,十分尽责问了句:“敢问大人,九娘此时应该做些什么?”   季思直起身来走到软榻边上坐下,轻声道:“叫两声吧。”   “如何叫。”   这话说完,她莫名觉得熟悉,果然下一句就听见季不言说:“就同上次叫的那般,大些声音,要不然外头听不清楚。”   不知为何有些后悔的九娘看着坐在软榻边上的某人,难以置信的又问了句:“那大人呢?”   “我?”季思挑了挑眉,随后脱掉官靴,翻身上了软榻,“我先睡一会,早些时候起的太早了,一个时辰后记得把我喊醒啊。”   说完也不管让人,抽出本书盖在脸上缓缓睡去。   被晾在一旁的九娘呆呆看着这人,莫名有了些火气,抬眸又瞧了这人一眼,发现他这个子窝在小小的软榻上,腿脚都伸不开,整个人显得可怜兮兮的,一时之间又不知该气还是该笑,只好喝了好几杯茶水,深吸了一口气就开始唱独角戏。   外头客人姑娘的往门前一过都能听见里面九娘的声音,什么“好哥哥,饶了奴家吧”,“受不住了,大人慢些,慢些”,“别碰这儿啊,啊啊啊啊……”   听的人羞红了双颊,老鸨更是笑的合不拢嘴,早早吩咐厨房备好润喉的冰糖雪梨,待事后好送进去。   外头听了足足一个时辰的活春宫,里头季思像是踩着时间一般缓缓睁眼,揉了揉发酸的脖颈穿上鞋子走到桌前喝了杯茶,才看向一旁趴在桌上有气无力的九娘说:“今日差不多了,时候不早了我先走了。”   走到门口时突然想到了什么,又回过身说:“对了,你不用接客不如帮我打听打听临安哪家戏班子功夫好些。”   “我为何要做这事。”九娘闻言抬头看向他,声音沙哑着问。   “能者多劳啊。”季思笑了笑,随后开门出去了,直把屋里的人气的半死。   他出去后正巧遇见端着汤盅上来的老鸨,连忙理了理刚刚睡皱的衣领,这举动在旁人看来颇显得意味深长,阁里妈妈迎上来笑了笑,“大人要走?今晚不留吗?”   “不了,”季思道:“府里还有事,你一会儿进去时动作轻点别吵到九儿,其他几位大人若问起来就说我先回去了。”   想了想又补充了句:“明日派个人来我府上找账房提银子,这段时间有客就推了吧。”   “是是是,”老鸨笑眯着眼睛点头,“季大人慢走。”   季思出了香罗街特意绕了远路横过巷子朝着东元街去了,到永安王府门口时也没走近,只是隔的远远的望着,心中思绪万千百感交集,最后也未走过去,只是叹了口气转身离开。   王府附近很是冷清,离的远了些但热闹了不少,刚刚在席上也没吃点什么,这才觉得肚子中空落落的,正四处张望就瞧见了路边冒着热气的馄饨摊,眼睛一亮便走了过去。   摊子不大,就一套桌椅,季思冲店家轻声道:“老人家,一碗鲜肉馄饨。”   摊主是一对老夫妻,看着季思这打扮也没敢怠慢,心中有些胆怯,急忙下锅。   季思寻了空位坐下,刚抽出筷子就听见身后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张伯一碗馄饨。”   挑了挑眉回头一看,歪头冲人笑了笑,“你我二人当真有缘。”   *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当季思在睡觉时,隔壁户部众人的心声。   甲:哇,看不出来,季大人这么勇猛啊。   乙:听的人热血沸腾。   丙:够久,够硬,够吊!   丁:人不可貌相,人不可貌相啊。   ps:别人花钱去睡觉,他花钱去睡觉,其实差不多,差不多。 第9章 我想做个好官   自从踹了季不言一脚后,祁然总觉得旁人看他的眼神多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甚至有时候同别人闲聊时都会听到户部季思这个名字,虽说以往也会提到,但是这个带点好奇和八卦的语气倒是头一次。   他手上忙着周铭那案子,也没多少心思关心这些无关紧要的事,从刑部拿来得一堆供词和案本看的他头都大了,已经三日都宿在大理寺未曾回家,索性之前就有准备,提早备好了换洗衣服,倒不至于有了腌臜之态,丢了祁府脸面。   不过大理寺也没个床榻什么的,总不是个让人休息的好地方,最后还是魏大人看不过去给他告了半天假,这才心不甘情不愿的回了祁府。   后面再次听到这个名字是从他兄长那里听到的。   祁然有个习惯,遇到想不通的事就会练剑,当时告了半天假也不知做些什么,便打算在院里练剑,好好理清楚脑子里的思绪,祁煦回府路过也未回房,反倒驻留在原地,寻了一旁的椅子坐下,等那边收势长剑入鞘后,毫不吝啬的笑着鼓了鼓掌,“几日不见,阿珩的剑术又增进了不少。”   听见声音,祁然将手中长剑递给一旁候着的小厮,接过托盘中事先放好的帕子擦了擦额上的细汗,朝着自家兄长走去坐在了他面前,语气淡淡的开口,“兄长此行可还顺利。”   “尚可。”祁煦倒了两杯茶,递了一杯过去笑着说,“我给念儿带了礼物,怎么不见他人?”   “同安平去裴府找裴乐瑾他们去了。”祁然接过茶杯喝了一小口道,余光却望向对面。   那件事后他兄长身体不太好,这些年用了许多药滋养着,脸色却依旧苍白无血色,才受了一会儿风,就开始咳嗽起来,丝毫看不出昔日风光无限祁子膽的半分风采。   “兄长身体不适就别受风,快些进屋休息。”祁然皱着眉一脸的担忧。   祁煦侧头连连咳嗽了几声,冲他摆了摆手,“无事,你我兄弟二人许久未聊天,平日里你公务繁忙,正巧今日在府上,同我聊聊可好。”   “去大少爷屋里拿件衣服来。”祁然没拒绝,只是冲身旁的下人吩咐了一句,随后接过桌上的茶壶将空杯倒满,小心翼翼递了过去。   后者接过放在一旁,思考着该如何开口,他对自己这个弟弟十分了解,面冷心热,从小说话做事十分直接,想来想去不如直接开口,“阿珩可有喜欢的姑娘了?”   这问题把祁然问懵了,不知怎的就说起这事了。   也许是觉得自己过于直白,祁煦清了清嗓子又道:“听说你前些日子同户部的季大人争风吃醋,为了一女子大打出手,还故意带着季不言去西街饶了一圈,一是为了显摆炫耀,二是为了告诉那些对这姑娘有非分之想的认,让他们早日死了这条心,这姑娘以后便是你祁子珩的人,还有的说这女子已怀有咱们祁府血脉,不日你便要迎娶她过门,可有这么一回事?”   祁子珩:“……”   这都哪儿跟哪儿啊!   他这时候是真真懵了,甚是怀疑这是哪个话本故事中的剧情,他怎不知自己有说过那些胡话。   那边祁煦还在继续道:“你年纪不小,成亲这事可以早早安排上,若有打算当应同我们说,咱家不同别家非得要你娶个门当户对的,讲就两情相悦便好,只要家世清白,想必父亲也不会拒绝,可我听说那女子乃是烟花之地的,这也,这也,不太好吧,更何况还同季不言有不正当的关系,你可莫要糊涂了,这……”   “兄长,”话未说完祁然就出声打断,“你何时也开始听起这些市井上编纂的无聊消息了?”   祁煦点头笑了笑,“偶尔听听也是一番趣味,并且父亲也多次同我说到这事,你如今廿四了,既已立业,当是该考虑成家一事了。”   “你明知我心有所属,今生定不会再娶。”   “可那人已死,你莫不是得守着零星半点回忆过后半辈子吗?”祁煦急了,说话语气都加重了些许。   “有何不可?”祁然反问道。   “你……”   自己弟弟什么样的脾气祁煦是知道的,任由外面夸他多么风光霁月,有礼谦和,自家人心里都还是明白这人的固执和强硬,撞破南墙也终不回头的臭脾气叫人头疼,倒是随了父亲一般。   他叹了口气,没再继续这个话题,反倒说起了别的,“那你同季不言又是怎么一回事,好好的怎么同他扯上关系了。”   祁然三言两语把事情来龙去脉说了一遍,听完后祁煦温声道:“季不言这人邪门的紧,活像个疯子,逮着谁咬谁,太子殿下这条狗养的倒是不错,像个红亮亮的活靶子,一边清除异己,一边树敌无数。”   “多行不义必自毙,更何况是季思这种作恶多端玩弄权力的奸臣,”祁然笑了笑,“若有朝一日他失了势,下场指不定多惨,我不会让他逍遥多久的。”   “你在朝为官,需万事多加小心,立身为本,莫要失了本心。”   “兄长放心,我与季思只能为敌,终成不了友。”   他当时说这话是的场景还记得清清楚楚,谁知道才不过几天,他就同人坐在同一张桌前,这事怎么看怎么怪异。   祁然心情颇为复杂,掀起眼帘看向对面这人,却发现这人也直直的盯着自己,眼神虽无异常却同样让自己觉得不悦,这人心思歹毒为达目的无所不用其极,让人唯恐他下一秒又有什么算计,让人防不胜防。   季思其实心中没想这么多,他如今是奸臣,祁然是清官,自古正邪不两立,故而他十分珍惜见到祁子珩的每一个机会。   “子珩这么晚了是去何处啊?”   子珩?   祁然皱了皱眉,对这人如此称呼自己心中不悦,他只知季不言为人势利阴险,竟不知这人如此的厚颜无耻,两人本就不熟,还互相看不上对方,他倒是喊的亲热,也不晓得是在恶心谁。   想了想祁然依旧那副进退有度半点挑不出毛病的态度回道:“下官刚从大理寺散值,正准备回府,凑巧遇见了季大人。”   季思没在意他话中的疏远和客套,丝毫不嫌弃的在缺口的茶碗里倒了两杯姜茶,递过去一杯后说:“大理寺这时候才散值,公务如此繁忙,竟是这么个苦差事,倒是苦了你了,天气过低,子珩快喝杯姜茶暖暖身子吧。”   说完他也没管祁然,自顾自的喝了一口,在夜风中冻了许久的身子,这口热茶下肚,浑身立马暖和起来,长长吐了口浊气,又继续道:“若我没记错,回丞相府走的不是这条道儿吧,子珩怎的来了这边。”   祁然端起茶碗,透过氤氲的热气望向对面这人,面容显得不太真切,等到他放下茶碗,季思才听到淡淡的语气,“私事,路过。”   闻言季思只是笑了笑,没有多加追问。   “那季大人又是为何深夜在此?”他不多言,祁然反而问道。   季思对着碗口吹了吹热气,勾唇笑道:“同子珩一般,私事,路过。”   两人互相笑了笑,一个温和,一个和善,远远望过来丝毫看不出剑拔弩张的感觉,只有身在中心才明白这其中的暗潮汹涌。   就在这时店主端着两碗热气腾腾的馄饨走了过来,打破了两人之间诡异紧张的氛围,“来了来了,两位大人慢慢吃,不够老汉我再煮。”   “多谢。”祁然接过后道了谢。   “谢谢老伯。”同他相比,季思则显得热情许多。   馄饨摊老板是个朴实的中年汉子,没读过多少书,也不懂那么多规矩,被他俩左一句谢谢右一句谢谢弄的涨红了脸,整个人手足无措起来,还是他媳妇提着个竹篮走了过来,在身后用手肘怼了怼自家男人,老板这才接过竹篮又走了回来。   他笑了笑,弯着腰小心翼翼的说:“祁大人,上次多亏了你,也没什么好东西,这是我们自家养的母鸡下的蛋,还望大人莫要嫌弃。”   祁然连忙放下勺子,起身推辞,“不打紧不打紧,不过举手之劳而已,替百姓排忧解难乃是为官本分,又不是为了图个赞赏,张伯你快把东西收回去。”   “若没大人替我儿寻了大夫,怕是今日他以无药可救了,祁大人对我们一家有着莫大的恩情啊,今生做牛做马都偿还不清。”   “大人快快收下吧。”那妇人也着急道。   “这……”祁然皱着眉有些为难。   季思坐在一旁嘴里嚼着东西,伸长了脑袋直愣愣的望着,他极少见到祁然这副为难的神情,顿时觉得颇有意思,不由多看了看。   这位置不错,待戏看的差不多,嘴里的馄饨也咽了下去,他才挥了挥手出声:“祁大人你就收下吧,怎么说也是这位老伯一番心意,莫要辜负了,总归你不是嫌这东西拿不出手吧。”   话说完,不知为何,他觉得祁然瞪了他几眼,吓得立马缩回脖子噤声,生怕这人同以前一般,冲过来就是一脚,那就真真丢脸丢大了。   季不言这番话倒真让这对夫妻觉得自己礼物寒碜,半点拿不出手,祁大人何等人物,会缺这么点鸡蛋,顿时有些尴尬,送也不是,收也不是。   无法,祁然只能叹了口气,从男子手中接过竹篮放在桌上,微微点了点头轻声道:“既如此便谢过了。”   “祁大人快别这么说,是我们应该谢谢您,此份恩情今生定当不忘,”馄饨摊老板笑了笑,“馄饨还得趁热吃,就不打扰二位大人了。”   说完老板娘端上一碗卤的油亮油亮的牛肉,冲季思笑了笑,后者有些慌张,也急忙回了个笑容。   “这是自家卤来下酒的,二位大人若不嫌弃不如尝尝。”   两人再次道了谢,季思用筷子加了一块薄薄的牛肉塞在嘴里咀嚼,八角茴香特有的味道混合着肉香立马在口腔中扩散开来,他冲祁然挑了挑眉,“子珩果真是个深得百姓爱戴的好官,今日借了祁大人的光,我也跟着有了口福。”   祁然低着头喝汤,食不言寝不语是他从小就学会得规矩,季思认识他这么久以来自然清楚,也不着急慢慢喝着茶,等到这人吃完再聊也不迟,小一会儿,他将碗筷放置在一旁后,才缓缓开口:“季大人可知这馄饨摊是一对老夫妻开的。”   后者耸了耸肩,一副我又没瞎当然看得出来的样子。   他也不生气,继续道:“前年北燕召集周边十八部落,大举进攻我便西北边境洪门关,郭敬义领旨受封为平北大将军,率十万将士驻守洪门关,这两年中大大小小战役数不胜数,北燕不退我军未进,便如此僵持了一年,直到去年北燕幼主暴毙,原摄政王安德努继位,需要扫清朝中异己,这才退兵。”   季思没出声,他不知道祁然说这话的意义何在,但依旧愿意听着,能够更好的清楚各国目前形式,不用费尽心机去打听。   祁然停了停接着说:“这两年来,有的将士牺牲尸骨甚至无法运回来,只能客死他乡,有的较为幸运回是回来了,却落得个终生残疾,这对老夫妻有一儿子年纪比我还小上一些,十八的时候从了军,十九就折了双手回来,皇上本有下旨,让户部特批给从前线退回来的将士补贴俸银,可他们为何只能喝米糠,食野菜,以至于旧伤复发都无法得到救治,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生命流逝。”   听到这儿,季思突然明白祁然这番话是何含义,紧抿嘴唇,脸上的血色去了几分。   “季大人,”祁然沉声道:“下官见过不少从前线退下来的将士,他们无父无母,无儿无女,孤身一人,旧伤复发死在自家草屋里,直至尸体发臭才被人发现,像这种将士没有几千也有百八十个,他们为了大晋奉献出了全部,乃至生命,可大晋却未给他们一砖一瓦,一粟一栗,连最起码的吃饱穿暖都许不了他们,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所有的苦楚只能自己强撑着,敢问季大人,户部下发的那三十万两银子哪儿去了?”   这个问题季思回答不了,他不知道,真的不知道,他一点也不知道,也许被原本那个季大人拿去享乐了,也许他屋里那块春日群宴的屏风就是这般来的,也许买了田地置了房契,也许一掷千金为博美人一笑,也许……   无论是哪个,总归没有一个也许是送到了那帮将士的手上,他一直明白原本那个季大人是个作恶多端的奸臣,却没如现在这般清楚直白的明白,他一向最不屑于这类奸人,可当这个奸臣变成了自己,那又该如何。   “我……”他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说些什么才好。   “抱歉,是下官逾越了,还望大人莫要同我计较,”祁然笑道,只是笑意未达眼底,衬着昏暗的烛光,整个人显得有些冷酷,“季大人政务繁忙,颇得圣宠,又怎会关心这等小事,许是户部发了,那些将士自个儿没收到罢了。”   季思依旧垂着头未说话。   祁然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接着收回视线看向一旁收拾东西准备打烊的夫妻俩,轻声而言:“我不知季大人是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这才一改常态欲同我相交,可是早些年就已知,你我并非同类人,注定只能陌路,难以成友,还望季大人以后莫要在虚情假意的好,徒增没有必要的麻烦。”   “若……”季思嗓子有些哑,清了清嗓子待舒服了些又重新说:“若我说,以前种种并非我所愿,我想做个好官呢。”   闻言,祁然先是一愣,随后轻笑出声:“我少年时有人同我说过一句话,为官者:当为天地立心,为民生立命,为往圣继学,为万世开太平,斗胆问一句,季大人所为与好一字有关吗?”   话音一落,他未等季思张口说话,随机起身摸了几个铜板轻放在桌上,语气淡淡的说:“时候不早了,丞相府与季府不在同一条道上,季大人同我自然也不顺路,如此下官先行一步了。”   说完直直转身走去。   季思看着桌上的几个铜板,心中对祁然的这番话颇有感触,思考片刻一口将碗中凉掉的粗茶饮尽,从兜里摸出几块碎银子放在桌上,顺手牵羊的把铜板捏在手中,追着祁然跑去。   后者刚走几步就听见身后传来呼喊自己的声音,侧头一看,发现又是季思,不由得皱了皱眉,冷声道:“季大人,侍郎府在那边。”   他指了指同自己这里相反的方向。   季思摆了摆手,笑道:“我知,这不是吃的太撑,消消食吗。”   祁然看这些人笑脸,有种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无力感和挫败感。   他觉着季思这户部侍郎许是靠厚颜无耻得的。   *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祁然:【作揖】近些日子天气越发寒冷,还望各位多多注意身体。   季思:【哈哈大笑】多穿点啊!冷死了我们可不负责埋。   ps:脸皮不厚,怎么追祁子珩这种小闷骚呢! 第10章 子珩今日安否?   连着花了几天的时间,季思才把衙门文册审核完,感觉整个人都瘦了几斤,用朱砂红笔标注好,也顾不上再检查一遍,直接递给了主事就散值回家。   大晋是六日一朝一休沐,他不用去户部衙门当值,又没心思出去瞎溜达,正巧连着阴了好几日的天气今日放晴,橘黄色的阳光打在身上暖洋洋的,把身上的霉气都给驱散开来,他便索性在留在府中,逛了逛卧房库房,从身上摸出把贴身的钥匙,顺道还去了原先这个季大人的书房,借着府里需要透气的借口,打算核算一番他的金库,心中也好一点数。   不盘算不知道,一盘算是真正吓了一跳。   原来这个季大人为官这些年头,没少敛财,古董书画,金银器具,珠宝玉石,还有地契屋契,统统归纳整齐的堆放在书房后头的小密室里,一进去眼睛都快给人亮瞎。   季思也没叫人,自个儿进来的,就背着手一处一处的看过来,顿时都有些惊了,里面甚至还有一副苏东白的《冬日咏梅图》真迹,怪不得祁然说朝廷每年派下来分发给前线将士的银子到手的没多少,合着都被这些人给分了用于享乐。   里面的东西大多价值连城,唯有一个放在正中央锦盒里的扇子显得普通了些,这扇子是市面上常见的绢布款式,虽说瞧着讲究了一些,但用料也没有什么特别之处,每一个细节都显得普通之及,几两银子便可买到,还不如装他的这个盒子来的昂贵。   可原季大人这人猜忌心重,重要的钥匙都是随身携带,许是小时受苦没见过世面,也不怕招贼,什么好东西都得放在自个儿看的见的地方,心中方才安心,因而屋里堆放的都是他的心头宝,这么个东西放在这儿显得格格不入。   季思心中越发好奇,走上前去将之取了出来,入手还能感觉到扇柄粗糙的做工,缓缓打开,只见白色的扇面上画了一片水墨群山,群山之后白云皑皑,一轮红日破云初升,色彩浓艳分明,右下角还有一首题诗,“斜日云端远山横,此景与共掩愁容,来日携马啸西风,纵月同舟水向东。”   这诗看私写景实则写情,季思翻来覆去看了一遍,也没瞧出个所以然,却明白能放在这儿估计是对原来季大人意义不同,许是哪位故人相赠,亦或者是亲人之物,再或者是他意中人的东西,便又给小心翼翼放了回去,一一把每个东西都看了一遍,出去关上了密室,把钥匙紧紧放在里衣中。   刚抬脚准备离开书房,余光就瞥见放置在书架上的一把纸伞,不知为何瞧着有些眼熟,便走了过去。   正巧这时听雪上来奉茶,看见他这样,将茶杯放下就安安静静站在一旁。   季思听见声音头也没回问道:“这把伞一直在这儿?”   闻言听雪抬头看了一眼,又急忙低下头去答道:“从奴婢进府时就已经在了,大人以前也常常看着这把伞发呆。”   听见她这回答,季思越发觉得这个季大人奇怪,这锦衣玉食的,还留着把破伞破扇子干嘛,这人也不像念旧的性子,想不通,实在想不通,于是他便也懒得去想了,绕着府里慰问了一圈,一天便这么过了。   第二天一大早,鸡还未鸣,外头静逸无声,飘着点毛毛春雨,周遭雾气弥漫,凉意袭人,只余几盏灯火,于夜里还留有一丝暖意。   季思正于睡梦中,还未等这梦境展开,就被门外传来的敲门声吵醒,迷迷糊糊间被人从床上摇醒,困的今夕不知是何夕的任由他们收拾,穿好官服坐上轿子还眯着眼睛打了几个哈欠,眼角的困意挡都挡不住,就这样一路到了宫门口,掀开轿帘望向外头时才发现自己来的不算早,宫外空地哪儿已经聚集了许多人,正三五成群的交谈着。   他立马收了困意,弯腰出了轿,揉了揉打算的肩膀,眯着眼睛打量四周,左右都扫视了一遍。   其实除了开始那几天较忙,这几日户部没多少公务,一堆人无事的时候就会聊上几句,他也大概对朝中局势有了些了解。   承德帝大病了一场之后这几年身子不如从前,太医进寝宫的次数也多了起来,各方势力像是嗅到了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味道,明争暗斗时常便有,细细分来,大概可以分成几方势力。   梁王李弘烨,其母为端妃,本是承德帝当太子时的侍妾,后头母凭子贵也被封了妃,李弘烨的梁王妃乃是兵部尚书之女,礼部也多是他的人,虽折了一个周铭,不过新上任的礼部侍郎也是经他提携的,他握着礼部有了人脉,握着兵部有了权,越发不愿藏锋,想是觉得长兄为尊,这几年没少和几个弟弟对着干,虽在朝中挂了个温良恭俭的美名,实际上专做些见不得人的下三滥勾当。   太子李弘炀,其母当今皇后,外公为原已逝御史大夫曹关,其舅为户部尚书曹为远,掌控天下土地,赋税,财政收支,吏部尚书之子是他少时伴读,关系亲厚,大晋虽无必立嫡子的规矩,但于大多数人,嫡子才更是正统血脉。   瑞王李弘煊,其母为已逝容妃,独占盛宠多年,承德帝甚至还曾说出“容儿已逝,吾心已死”这般话语,因而爱屋及乌,四皇子自幼便得承德帝喜爱,虽有宠爱却不足同李弘炀他们相争,能够互相制衡的原因之一便是大将军郭敬义之母是他嫡亲姨娘,他身后立着的是平北将军府,虽然手中握着实权较弱的刑部和工部,却依旧未让人小觑。   至于秦王李弘煜,其母淑嫔原本为皇后栖凤宫掌灯宫女,承德帝酒气上头一夜荒唐,未曾想一击必中,无奈便下旨封了个嫔位,谁知秦王自生下来便先天不足,体弱多病,淑嫔多年来居于自己寝宫,诵经念佛为秦王天下苍生祈福,以此希望自己儿子能够一辈子幸福安康,李弘煜出宫有了封地后便常居封地,京中住处反倒没怎么待,为人谦和有礼,性子比较淡然。   朝中四品以上官员大多的都提前站好,除却三公的祁相,方太傅和镇国候严时正,直属于皇上的尚书省和又称“天子私人”的翰林院以外,三方势力各自泾渭分明分庭抗衡互相制约,谁也不让谁,半点不让对方讨的好处。   以至于季思从下了轿看到的就是这么个三足鼎立的场景,也不知这些个大人是许久未见他想念的紧,还是听到了什么市井传闻,他一出现,各个把视线投了过来,倒弄的人怪不好意思的。   秉承着伸手不打笑脸人的真理,他对着众人露齿一笑,诡异的是,他笑后众人的表情更是奇怪,有不屑的,有藐视的,有讨好的,甚至还居然有翻白眼的,这让他更不自在了,左右看了看也不知道往去哪边。   其实按道理说,他现在这个身份是个人都知道那是李弘炀那一派的,可他实在是烦透了曹为远那老匹夫,前日还被单独喊过去痛骂了一顿,也没个正当理由,官阶没老匹夫高他还不能怼回去,只能垂着头受着。   就在他犹豫迟疑的时候,祁府的轿子到了。   祁家的家徽是一截劲竹,取自翠竹坚韧不拔风骨之意,为了告诫族中弟子,为人当正直挺拔虚心自持,因而所用器具皆印有竹叶标识,一眼望去瞧得清楚。   果不其然,祁相先从轿里出来,后面跟着的便是祁然,季思挑了挑眉顿时不纠结了,笑眯着眼睛迎了上去。   在他心中与祁然相比,什么太子,什么曹尚书,通通狗屁不是,毫无存在感!   他弯着腰恭恭敬敬的行了礼,语气带着尊敬道:“祁相安好!”   祁匡善出了轿子刚走了几步就受了一个礼,更何况行礼的这人是户部季思,那个名声大噪的季大人,两人同朝为官,却并无交际,顿时有些疑惑,呆愣在原地。   不仅他愣住了,其他人也都懵了,以往也没见这季大人对着祁相这般恭敬啊,今日这演的是哪出?莫不是太子殿下终于要开始下手,打算拉拢丞相府?也不是不无道理,丞相府地位摆在这儿,拉拢之后百利而无一害,亦或者是达成了什么协议?   这是不是要同瑞王/梁王说一声,到时候还能得个首功?可这没头没尾的,又怎么说开头?说季思今天对着祁相笑的特别猥琐无耻?万一是自己猜错了,毕竟季思这厮阴险极了,许是他使得诈,还是再看看?   可再万一太子一派真打算拉拢祁府,那自己若是没说,那岂不是弄巧成拙误了大事。   这季不言许久未上朝,怎的一来就玩这么一招虚虚实实,半真半假的招式,十足的阴险狡诈,果然此人不能留。   在场的各党官员都是这么个想法,就连太子党的都一头雾水,面面相觑也没搞明白季大人这是在干嘛,没听太子说要去同丞相府交好啊,他怎么就上赶着去了呢。   众人在那边胡思乱想,这边季思依旧笑眯着眼睛轻声道:“几日不见,祁相面色越发的好了,看着比上次一见又要精神不少。”   听着这番话祁匡善这才反应过来,微微点了点头,语气客气有礼,让人挑不出毛病,“季大人过誉了,听闻前几日季大人受了伤,不知身体可还有碍。”   “有劳祁相惦记,已无大碍,前些日子季思身体不适,以至于子珩来我府中探望怠慢了,待过几日下官定当备上薄礼去府上拜谢。”   子珩?   祁匡善微微侧头看了眼身后自家小儿子,只见这些年越发喜怒不言于色的人此时嘴唇紧抿,眉头一皱,浑身透着火气,一副十分不悦险些就要爆发的样子,觉得甚是有趣。   心中笑了笑,表面却收回视线继续道:“季大人客气了,我竟不知季大人何时同小儿交好了。”   季思抬头望向祁然,正好后者也望了过来,两人视线就这么对上了,他对人儿子心怀不轨,满脑子龌蹉想法,均是些无法放在台面上启齿的内容,当着人老父亲面,饶是脸皮再厚也知晓羞耻,季思猛地一下就有些心虚,急慌慌收回视线,眼神漂浮不定,语气矫揉扭捏,“以前不知,前几日聊了几句,这才发现,我同子珩一见如故互为知己。”   祁然死死盯着这人,恨不得在他头顶烧出几个洞来,这人怎就如此厚颜无耻,自己何时同他一见如故,何地同他互为知己,难不成是梦中吗!   他这些年性子变了不少,今日因为一个季不言,又被一招打回原形,盛怒之中却还记着这是宫门口,一会儿还得上朝,这才堪堪把火气压下去,继续维持着自己的面无表情,大不了当做浮云视而不见。   后面那些个大人只能看见季思背影,离得又远了些,自然不知道他们说了些什么,只是看到双方之间的氛围极其和谐,丝毫没有该有的剑拔弩张,心中猜测更盛,更甚者已经开始合计三公中剩下的另外两位,谁更好拉拢一些,好早些先下手,莫要让对方抢了先机。   祁匡善不愧是见过大风大浪的人,听见季思这番话语,连表情都未变,继续道:“马上卯时,宫门就要开了,咱们还是莫要误了时辰的好。”   此时城楼上的钟声响起,百官中发出各种声音,季思心中了然,侧了侧身,“祁相请。”   “季大人请。”祁匡善也客套道,说完便直直往前走去。   他走在前,季思故意放慢脚步用祁然并肩,轻笑道:“子珩今日安否?”   祁然连眼神都没看他一眼,加快了步伐走上前去。   大清早就碰了一鼻子灰,季思尴尬的摸了摸鼻子,叹了口气,只道自己情路坎坷,倒也不继续追上去惹人烦,乖巧的寻了自个位置,跟着一众文官进了乾清殿。   说来可惜,他之前活了十八载,倒是第一次来这地方,瞧着每处都有些好奇,却不敢光明正大的去看,只能垂着头用余光左右瞥一瞥。   没过多久一个手持静鞭的老太监走了上来,季思立马收回了眼神,听着那声又尖又刺耳的“上朝~”,他跟着众官下跪,高呼:“吾皇万岁万万岁。”   声音整齐划一,声势浩大。   话音一落,头顶传来一道威严却略显中气不足的声音,还伴随着咳嗽声,“咳咳咳,众爱卿平身。”   季思借着起身看向龙椅上的承德帝,一时之间心中五味杂陈,他能够记得这个掌握天下的君王,会教自己读书识字,会不吝啬他的鼓励和夸奖,会对自己说,“以后临安便是你的家了。”   昔日种种仿佛还在眼前,却已经物是人非。   承德帝大病一场后,时常脸色都带着病态的白,看起来苍老了许多,每说几句话就会咳嗽几声,丝毫不同于自己记忆中那个英勇无比的帝王,到像个寻常人家的病弱老翁,细细说来,祁相年纪比他还要大上一些,精神风貌却好上不少。   在临安生活将近六年,有三年的时间是在宫里度过,承德帝对他是真真的好,以至于季思忘了,他是个和善的长辈之外,他还是大晋的君主,是所有人的王,手中掌握着每个人的生死,用温柔帮你编织一个梦境,再用这个梦境将你击杀,你甚至不会反抗,还需跪倒在地感恩戴德痛哭流涕。   就像宛妃娘娘说的,“他是大晋的君主,是整个天下的皇帝,唯独不是一个好丈夫,亦不是一个好父亲,他为了身下那个位置做足了一切,做好了一切,其他人于他而言终究不过棋子一枚。”   自古帝王皆无情,这么简单个道理,宛妃娘娘至死才明白。   说起宛妃娘娘,不久便是她的忌日,自己现在不是李汜了,不知道用季思这个身份给她烧纸钱,她在地下能否收到,她生前花钱心里就没个数,自己六年未给她烧纸钱,以前的兴许早就花完,指不定在下面怎么骂自己呢。   季思垂着头胡思乱想,以至于一场朝会下来,他压根没听进去说了些什么,只是呆呆地站在原地神游,等到退朝才一脸茫然的跟着众人除了乾清殿,待清醒过来,下意识伸长了脑袋就在人群中寻找祁然的身影,这人没找到,倒是等来了一个意外之人。   承德帝身旁的大太监,孙海。   “季大人,皇上有请。”   他心中纳闷,不知道皇上寻他所谓何事,却明白不应多问,便恭恭敬敬行了个礼,“那有劳孙公公带路了。”   “季大人客气。”   跟着孙海七拐八绕的到了偏殿,承德帝端坐在中央看折子,孙海放轻了声音道:“陛下,季大人来了。”   “微臣季思参见皇上。”   “嗯,”承德帝头也没头的应了句,“孙海,你去外面守着。”   “是!”   季思微微侧头听着脚步声从自己身旁走过,直至消失,整个大厅只留下承德帝翻动纸张的声音,片刻后,他放下折子,抬头扫了底下的季思,咳嗽了两声道:“起来吧。”   “谢陛下。”   起身后季思依旧低着头站在一旁,他不明白承德帝找自己是因为什么,也不好贸然开口。   “伤如何了?”承德帝先出了声。   季思愣了愣,连忙答道:“这陛下关心,下官已经不碍事了。”   “嗯。”   接着又是长长的安静,季思额头出了些汗,正当他心跳极速时,承德帝又道:“你猜派去杀你的是哪边的人?”   听见他这个问题,季思皱了皱眉,更加不解其意,承德帝既这样问,说明他心中已经有了衡量,觉得那帮“山贼”不是梁王的人,就是瑞王的人,可他为何要问自己,其中原因让他百思不得其解。   季思咽了咽唾沫,衡量了许久,才小心翼翼回道:“微臣当时晕了过去,也没瞧仔细,许是周边流民当了山贼吧,那地儿多是这样的。”   他有些紧张,可承德帝像是随口一问一般,没再继续,而是又寻了话题,“大理寺要重审周铭一案,你怎么看?”   这能怎么看!   这问题更加难倒季思了,他总不能说,周铭一案事有蹊跷,理因重审!   只能顾左右而言他,“此事涉及太广,陛下心中想必已有打算。”   话音一落,头顶传来一阵笑声,“你倒是会避重就轻,罢了,你下去吧。”   季思心中舒了一口气,急忙磕头道:“微臣告退。”   一直出了宫门口,他悬在嗓子眼的心才落下。   此时季思算是明白为何李弘炀用他也疑他,原因便是因为承德帝用他。   *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季思:【看见祁然,害羞脸】祁相安好,今天的依旧很帅气。   祁相:……   旁观群众:你瞅季思那副嘴脸,我都怀疑他是否看上祁相了!   祁相:……我太难了!   ps:下一章,解锁一个新人物,猜一猜是谁。 第11章 不如辞官得了。   回户部衙门的路上,季思坐进轿子便在心中把这些事理了理,谁知越理越没有个头绪,反倒是一路上都在叹气。   这都是什么事啊!   自己本意不就是想好好同祁子珩做些上不得台面的事,过点普通人的日子,怎么所有事都找上了门,他还各方都不能得罪,只能处在中间当孙子,未免为太苦了些吧。   左一个梁王,右一个瑞王,后面还跟着个死后都不安生留下一堆麻烦的周铭,他以前还道奸臣贪官好当,只需奉承讨好,卑躬屈膝察颜观色便可,这几日却发现怎和话本故事里说的不同,一天天的全是事。   承德帝那意思摆明是知道这事和他那几个儿子有关,只是也不确定具体是谁做的,所以这才来探探自己口风,至于问起大理寺要重审周铭这事,即是意料之中,也是意料之中。   周铭在这个节骨眼上自缢了,明眼人都看出来了问题,兴许朝中已经有了流言,但恰恰是这个问题又把人弄困惑了,瑞王梁王多此一举意义何为?那个账本此时又在谁手中,又为何不借着这个时机扳倒另外两方势力?   在他皱紧眉头冥思中,轿子突然停了下来,外头传来轿夫放低的声音,“大人,到了。”   季思收回思绪,掀开轿帘走了出去,整理衣袖挥了挥手,示意他们先行退下,紧接着跨过门槛进到户部衙门。   刚走到院子里那棵柳树下,就见孙兴领着其他两个主事急匆匆得走了过来,见到是他又停下脚步恭敬的行了个礼,“见过季大人。”   “嗯,”季思一副淡然的样子点了点头,随即问道:“你们这急匆匆的是要去哪儿?”   三人互相看了看,还是孙兴弯腰出声回道:“大理寺衙门经久未修,前些日子下暴雨偏厅房梁被雨水浸湿内里受不住力断了一根,那屋直接塌了,这不他们今日上了折子让户部出钱工部去处理吗,尚书大人刚刚看了看大理寺那边递过来的账目,担心所报有误,这才让下官们去看一看,确认无误了后面才好拨银子出去。”   季思对着修屋修路算银子的事不怎么感兴趣,听人说完之后也只是背着手假装不悦道:“即有事还不快点去做,一会儿被曹尚书看见,治你们个玩忽职守之罪。”   不是你让我说的吗!   孙兴这真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又不能回怼过去,只好当做自己过错,陪着笑:“是是是,大人教训的是,那下官先行告退了。”   说罢再次急匆匆的往外面走去。   季思又继续思考刚刚没想通的问题,才跨出一步,脑中灵光一闪,刚刚自己一直没注意的问题跳了出来,急忙转身追了上去,索性孙兴他们刚出户部衙门还没来得及走远,见他追过来都是一脸茫然。   “大人怎么了?”孙兴问。   “你刚刚说你们这是去哪儿啊?”   虽不解其意,但他还是回道:“大理寺啊。”   季思心中乐开花,表面上还装作一副正经的模样,“凑巧本官正好要去一趟大理寺,你回去忙着吧,这边交给我。”   “可是曹尚书那边……”孙兴有些迟疑。   “这户部我现在可是连句话也说不得,”季思眯了眯眼睛,“我何时不知,现在户部乃是曹尚书一个人的户部了!”   “大人这话的,下官不是这个意思。”孙兴哭丧着脸,里外不是人,他也不好做。   那头季思反倒笑出声来,替他正了正官帽,“瞧把你吓的,这又不是什么掉脑袋的买卖,又不要你命,你也知道本官看着那些个文案册子头疼,借个由头出去溜个弯儿,曹尚书要是问起来,你便说这事我负责了,你若再这么耽误功夫下去,八成得误事。”   闻言孙兴在心中衡量了一下,下一刻便把手中账本递了过去,妥协道:“那这事有劳季大人了。”   “无妨,无妨。”季思笑着点了点头,随后凉册子握在手中领着其他两个主事大摇大摆的往大理寺衙门走去。   众衙门办公的地方大多划在同一条街上,就拿六部衙门来说,彼此也不过隔着一条小巷子而已,倒是大理寺的衙门离得有点远,位于西面儿,索性他也不急,真很遛弯儿差不多,就这么慢悠悠的走了过去。   一到大理寺衙门就被守卫拦了下来,季思抬头扫视了他们几眼,连话都没说,甚至连表情都没来的变换一下,后头跟着的主事便已经帮他把人物特征展现了出来,往前迈了一步,大声吼道:“睁大你的狗眼看清楚,这是户部侍郎季大人,来大理寺办公务的,胆子不小啊,识相的快些让开!要不然耽误了大事唯你是问。”   得!明明正正经经的办公务,被他这么一说,倒显得格外不正经一般,自己这个奸臣的名头也是越发坐的稳妥,现在说话反而不太好,便板着张脸微微皱眉,轻启薄唇:“滚!”   那守卫脸色一变,急忙跪下磕了几个头,慌里慌张的让出路来,一行人这才得以跨进大理寺的大门。   仔细论起来大理寺是出了名的清水衙门,权没刑部大,名气没御史台响,夹在二者中间不上不下,很是尴尬,因而连办公厅都比其他部门简陋了许多,可也不知是不是爱屋及乌的原因,季思却觉得每一处都显得颇有格调,返璞归真方而为美。   他穿过院落才过拐角,就瞧见迎面走来的祁然,心下一喜,刚欲朝着人挥手,下一秒就望见祁然身后紧跟着的另一个人,整个人完全僵在了原地。   祁然后面跟着一个女子,蛾眉如天边弯月,,美目盼兮自带含情,就连生气动怒的模样都光艳夺目令人移不开眼,身着一身淡蓝色广袖宫裙,与她相比周遭的春色都暗淡了几分。   这姑娘提着裙角紧紧跟在祁然身后,脸颊带着红晕,喘着大气喊道:“阿珩,你等等我,等等我。”   祁然脚步未停,反而加快了些,这可急坏了她,脸色一沉,冲着前面这人怒吼道:“祁子珩,本公主命令你站住!”   她这一嗓子把祁然定住的同时,也把季思的记忆给震了出来,这才想起这女子是谁,顺平公主,李汐。   都说女大十八变,起初季思是没有把眼前这个如花般漂亮的女子同记忆中那个奶娃娃联系在一起,毕竟在自己印象中,顺平一直都才那么一丁点儿大,束着两个发髻,穿着鹅黄色的小裙子,迈着小短腿,屁颠屁颠跟在自己身后,嘴里还奶声奶气的喊着:“小汜哥哥等等小汐啊!”   若说他少年时和李弘煊他们都不怎么对付,那对李汐便是真正当妹妹般疼爱,毕竟小些时候,他就早晚都盼着他娘能给自己添个妹妹,再不济有个弟弟也不是不可。   李汐比他小了八岁,在御花园遇到皇上常妃娘娘带着她赏花时,便上去行了个礼,当时小公主就蹲在旁边睁着黝黑透亮的大眼睛盯着自个儿,还冲他笑了笑。   直逗的一旁的常妃娘娘掩着嘴唇笑的不行,指着他俩对皇上说:“皇上您瞧,汐儿这孩子平日里都不怎么搭理她那几个哥哥,今个儿瞧见小王爷却笑了,倒真是有缘了。”   再后头这丫头就跟赖上了自己似的,有事没事就得来思元殿,后头自己出宫了,她隔三差五的也跟着追了过来,倒想把永安王府当成第二个家一般。   自己其实起初不太喜欢这个娇气的奶娃娃,总觉得吵得慌,爱挑食脾气大,还动不动就哭,实在惹人头疼,若不是顾着皇上的面子,他早就上手了好好教训一番。   可也是这个平日连摔倒都会哭的小姑娘,会因为自己同李弘煊吵架,不过因为李弘煊的一句“李汜一田舍翁凭什么压了我们一头。”   后面吵不过就哭着跑来思元殿,倒是苦了自己平白被骂了不说,还得耐着性子哄这小祖宗,再说了李弘煊说的也没错,自己的的确确是个田舍翁,压了他们这帮天之骄子不服气也是正常。   病情最严重的那段时间,李汐整日整日的跑他屋里哭,吵得他当时恨不得直接死了得了,也省的活受罪,免得耳聋下了地府,阎王问他话时一句也答不上。   他虽然嘴上嫌李汐闹,可是每次她来时,心中都是万分欢喜的,今日见到,还颇有一种吾家有女初长成的欣慰,觉得光阴如梭,当初那个奶娃娃已经出落成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了。   季思将思绪收了回来,领着身后两人迎了上去躬身行礼,“微臣参见顺平公主。”   他这一出声把其他人的目光吸引了过来,祁然皱了皱眉,紧抿嘴唇已然是心中烦闷至极的体现。   一旁的李汐闻声回过头盯着他瞧了瞧,紧接着轻笑出声:“我当是谁呢,原来是太子殿下养的那条会叫的狗啊,咦,是叫什么名字来着……”   说到这里,她停顿了片刻,摸着下巴围着季思饶了几圈,突然间恍然大悟起来,“想起来了,是叫季思对吧。”   若是旁人这般说早就被治罪,可说这话的人是当今天子最为疼爱的公主,季思又哪敢动怒,只能把不悦强忍下去苦笑道:“正是微臣。”   他伤势才好没多久,躬着身时间留了腰腹处就刺骨的疼,刚想直起身来就听一旁的李汐厉声道:“本公主让你起了吗?季大人这般不懂规矩,莫不是不把我这个公主放在眼中?”   这个目无尊卑的罪名安的大了,明眼人都知道顺平公主这摆明了没事找事,意思很明显就是要罚季不言,虽说不知为何,却还是各自噤声站在一旁望着。   别说他们茫然,就连季思也不知原来那个季大人何时又得罪了李汐,只能再次感叹自己命运多舛,接着猛地一下跪倒在地,急忙辩解道:“公主息怒,微臣并未有此意。”   “是吗,”李汐语气淡淡的说,“方才本公主掉了只翡翠耳环,乃是进贡佳品,就在这院子里,听闻季大人聪明能干,可否麻烦帮本公主找一找,这地儿有些大,估摸着得辛苦季大人趴在地上才能瞧得清楚。”   她耳朵上是和宫裙配套的蓝玉宝石耳坠,从头到尾也没有话中那只翡翠耳环,不过是为了让季思出糗编造的谎言罢了,众人皆知,却无一人出声,于他们来说,季不言无恶不作,阴险狡诈,这种侮辱倒还轻了些,按理说就应该扒皮抽筋遗臭万年。   季思垂着脑袋,突然感觉四面八方的视线打在了自己身上,打着各种探究和打量,还包含着不同的嬉笑和嘲讽,让他感到十分难堪,尤其是当着祁然的面,这些视线透过衣服渗入到内里,让他生出了一众自己赤身裸体在芸芸大众面前,从头到脚里里外外都能瞧得清楚,不留一丝遮蔽。   理智上告诉自己李汐不知这个季大人内里换了个人,所以才会如此这般过分,并不是真的要给他难堪,可实际上季思依旧觉得气愤,可此时此刻他总不能跳出来说,我不是季思,我是李汜,我是个好人,许是下一秒就会被当做疯子。   现在要嘛趴在地上像狗一般在院子里找一个压根就不存在的耳环,要嘛抗旨不遵,顶一个大不敬的罪名。   思考了一会儿,他心中已有打算。   罢了罢了,古人能受**之辱,他今日也能受着地下爬之辱。   如此想着,季思颤颤巍巍的伸出了右手,左膝刚挪动了分毫,就听边上一直没出声的祁然开口了,“公主微臣还有公务要忙,实在抽不空陪你玩乐,您若是实在无聊,不如早些回宫休息,睡着了也就不无聊了。”   这话说的着实不识好歹,果然顺平公主都顾不上管季思了,回过身指着祁然气的跺脚道:“你说,公务重要还是本公主重要?”   祁子珩脸色未变,连语气都未有丝毫波动,“为官者,自然是公务重要。”   “你……”李汐直接被他怄的连话都说不出来,只能强硬道:“本公主不管,今天你必须陪我!要不我就待在大理寺不走了。”   听着她这话,祁然抬头看了她一眼,转眼就打算走,李汐见状立马张开手臂把人拦住追问道:“你要去哪儿?”   “辞官,”祁然语气淡淡的说,“大晋若需要的不是一个大理寺少卿,而是一个陪公主玩乐的下属,那这官不做也罢,倒不如早辞了的好。”   “祁子珩!”李汐满脸委屈,红着眼睛大喊道,随后又放低了声音,“我……我就是许久未见你,求了父皇许久才允我出宫,我第一时间就来了大理寺,你别赶我走啊。”   见她这样,祁然无奈的叹了口气,“下次莫来了。”   李汐死死咬住下唇,眼泪在眼眶中打转,狠狠推了祁然一下,把人推的踉跄了几步,带着哭腔道:“不来就不来,你当本公主稀罕这破地方。”   她气鼓鼓跑出去的时候,也没注意一直趴跪在边上的季思,险些摔倒,顿时更加生气,连连给了季思几脚,怒骂道:“没眼色的狗奴才,连你也和本公主作对,不会爬远点吗!滚开!”   骂也骂了,踹也踹了,又回头瞪了祁然几眼,李汐这才满脸怒气的带着自己侍从宫女出了大理寺衙门。   他们一走,周遭便安静了许多。   从头到尾看了一出戏,季思这时候有些懵了,这怎么瞧着倒像是李汐那丫头看上了祁子珩,有道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自己这是要和自个儿妹妹抢人吗,市井话本都不敢这么写。   他这还在思考自己几分胜算,要亲情还是要爱情时,那边祁然走过来没好气道:“季大人若是喜欢大理寺的土,一会儿回去不妨带上两捧。”   愣了愣,季思连忙从地上爬了起来,随手拍了拍上面的尘土,再三检查没有一处失礼的地方,笑弯着眉眼俯了俯身,“本官瞧着大理寺的土都与别处的不同,子珩若要送,那自当收着。”   祁子珩心中对着人厚颜无耻有了些数,听见这话都没接,而是换了个话题,“塌的那偏厅就在前面,有劳季大人。”   “不打紧,不打紧。”季思摆了摆手,翻开手中册子,时不时的低头看两眼,紧接着绕着废墟来来回回走了一圈,未到一柱香的功夫便合上册子走了回来。   “季大人核查清楚了?”祁然有些疑惑。   “当然。”季思挑了挑眉,“大理寺要划一千两银子用于衙门修葺对吧。”   “嗯。”祁然应道。   “倒不是什么难事,”说到这里,他停了下来,冲祁然露齿一笑,“马上正午了,倒是该用午膳了,不知祁大人一会儿可有空,咱们寻个地儿好好说说银子这事。”   “大理寺公务繁忙,恕下官无法奉陪。”   “既如此,那这事可就有点难了。”季思摸了摸下巴,“要不改日再议?”   这话里摆明了别有用心,旁人听着还有些威胁的意思。   祁然皱着眉思考片刻,倒不怕他真玩什么阴的,最终点了点头。   站在一旁的寺丞看着他俩背影,心情复杂,竟不知大理寺如今已经落到个需要祁大人出卖色相的地步,为了府衙还得受季不言这厮侮辱,能屈能伸实乃我辈楷模,他定铭记于心保住祁大人脸面。   于是一刻钟后,整个大理寺衙门都知道了这事,纷纷感叹季不言厚颜无耻,祁大人英勇无畏。   *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帅气的作者:惊堂亲兄妹同争一男,这是人性的泯灭还是道德的沦丧!   读者小可爱:这是作者的变态!   帅气的作者:……   ps:当当当,小公主上线!前面有提到这位小公主,虽然是一笔带过,后续还有陆陆续续的人物解锁,敬请期待!   这本格局比较大,剧情也比较复杂,很多地方一堆伏笔,因为快要秃头,又没有存稿,都是一边想一边写【说的你以前有大纲一样!】,所以会写的比较慢,希望各位小可爱不要急,有疑惑的地方请保持住你的疑惑,后面你会找到答案,甜蜜有,刀子有,剧情也会有,结局保证是he1v1! 第12章 祁大人可有心悦之人?   经过上次一面,季思心中明白,祁然对他印象极差,甚至还有些厌恶,非一朝一夕可以改变,便想着循序渐进,一步一步来,至少得先让这人相信自己是真心实意做个好官,不是为了做做样子。   他本意就是想和祁然多处处,要不然也不会费尽心思从孙兴手上揽差事干,又不是吃饱了闲的。   两人从大理寺衙门出来,便把跟在身后的两位户部主事,以衙门公务离不得人的由头打发走了,接着脚步轻快的和祁然去了乌衣巷。   记忆中祁然口味同自己一般,不太喜甜食,反而重辣,他记得乌衣巷这里有家酒楼菜色做的不错,十分有蜀州的风味,二人以前倒是常来,这请人吃饭自然得是最好的,思来想去便来了这处。   祁然一路上都皱着眉头兴致不太高的样子,只是耐着性子维持了君子风度,也可能担心季思从中作梗迟不迟不划银子下来,因而即使心中十分不悦,表面上还是会回应几句的。   一直到酒楼门口时,他表情才有了些异常,突然停下了脚步。   “怎么了?”季思见他站在原地不动,不解的问道。   “无事。”祁然收敛了心神,迈开步子跨过门槛进去了。   前脚刚踏进大厅,后脚跑堂小二一瞧着这两人一身官服打扮,也明白不是一般人,刚打算走上来好好照顾着,就被一旁的掌柜扒到一旁,他自个儿倒是亲自迎了上去,言行举止颇为尊敬,“今儿个小店真是蓬荜生辉啊!两位大人,楼上请,楼上请。”   季思瞧了都没瞧他一眼,熟门熟路的上了楼。   那掌柜领着他俩进了楼里视野最好的包房,待两人入座,楼下的小二也很识眼色得送上好茶,掌柜便弯着腰小心翼翼斟茶,脸上带着讨好意味的笑递了过去,“祁大人可是许久未来小店了,记着还是前几年的事,两位大人可瞧瞧要吃些什么?”   这地儿季思以前没少来,熟的很,张口就是一堆招牌菜,末了还点了壶上好的杏花汾酒,后面想了想记得自己是请人吃饭,又好声好气询问道:“这般可行?”   祁然端着茶杯小口饮着茶,听见这问题语气淡淡的说:“就按照季大人点的。”   后者笑了笑,接着望向站在边上的掌柜,“可清楚了?”   “清楚了,清楚了,”掌柜连连点头,“两位大人稍等片刻。”   等到人转身出去关上厢房门,屋里又陷入了一片安静中去,片刻后祁然这才开口:“不知户部何时能拨银子过来?”   季思端起自己这杯茶吹开茶叶喝了一口,笑了笑说道:“子珩倒真是尽忠尽职,三句话不离公务啊。”   “这屋塌了,大理寺一堆案宗文册只能堆在院里,极度不方便,还希望户部能早日落实此事。”祁然语气淡淡的说。   “好说,好说,”季思笑了笑,“若是全天下当官的都同子珩这般,倒真是百姓之福了。”   祁然客套有礼道:“季大人过誉了,不过食君之禄担君之忧罢了。”   闻言季思没说话,只是自顾自端起茶杯又喝了一口,感受着口中这股茶叶特有的清香,随后寻了个话题,“那屋竟是大理寺堆放案宗的地方啊,我瞧着年头有点久了,许是放了不少以前的案宗吧,还好新的案宗没放那屋,要不然塌下来时砸到人就不好了。”   “季大人观察到挺仔细,”祁然掀起眼帘看了看对面,“连那是我大理寺的堆放陈年案宗的老屋都瞧出来了。”   “这话说的,”季思挑了挑眉,“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今日去大理寺是别有用心呢。”   “难道不是吗?”祁然端着茶杯也跟着笑了笑,“我还以为季大人今日威胁邀请下官是假,探听周铭一案是真。”   “照这般说,我可不觉得子珩是个容易受人相逼,被迫妥协的人,莫不是今日赴我这鸿门宴是假,醉翁之意不在酒是真。”   两人嘴角噙着笑互相望向对方,却笑意未达眼底,空气中流窜着暗潮,气氛显得格外紧张,窗外就是主街热闹繁华的街道,各种吆喝声叫卖声一阵盖过一阵,通过窗棂穿了进来,与静逸无声的包厢中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其实祁然所说无误,他今日去大理寺一是为了私心相见不假,二是为了周铭一案也不假。   这几日季思夜里梦靥时,时常断断续续的看到原季大人的回忆,虽依旧瞧得不清楚,但是莫名却让他有所怀疑,那场事故与其说是想抢季大人手中的账本,倒不如说是想让他死。   既如此,那就说明,原先那个季大人定是知晓了什么秘密,让这个幕后人不得不除掉他。   他打听过,这个季大人除了些狐朋狗友以外就是同僚上司,唯一能接触到什么致死机密的也就两人,当今圣上和当今太子。   于是,谁想杀“他”,成为了季思考虑的最重要一个问题,若真是有这么一个人,那再结合记忆中那个陌生却又带着几分熟悉的声音便可得知,“这个人”是切实知道季思死了,同时也有所怀疑,自己这个“季思”不是真正的“季思”,那如何证明自己就是季思,想必也是这人近期的目的,那他定有什么法子回来测自己一测。   他不知道这一切是自己多虑还是却如这般,可敌在暗自己在明,唯一还有点思绪便是周铭这事,于是便有了这么一遭。   而祁然的理由更为简单,他虽不知季思同周铭有什么关系,但是季思押送周铭回京遇袭,随后周铭便自缢了,这二者之间看似毫无联系,可细细算来,又满是问题。   两人心中各自思绪万千,端着茶杯也未说话,只是看着对方笑意盈盈,没过一会儿响起的敲门声将两人思绪打断。   小二推开门进来弯着腰,一一将菜肴美酒摆放在桌上,笑眯着眼睛道:“二位好生吃着,小的就在外头,有事喊一声便可。”   他出门后还细心的拉上房门。   季思拿起酒壶,将两只白瓷酒杯斟满,清亮的酒液和杯壁发出清脆的碰撞声,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郁的酒香,沁人心脾,他放了一杯在祁然面前,做了个请的动作。   后者低头看了一眼,直接拒绝道:“下官一会儿回大理寺还有公务在身,不便饮酒。”   “倒是可惜了。”季思也没强求,自己将杯中酒饮尽,感觉身子整个暖和起来,有拿起酒壶继续斟酒。   “听魏大人说,太子殿下今日小会上,上折子驳了大理寺重审周铭一案的折子。”   季思手上动作一顿,杯中酒洒落了一些出来,稳了稳心神又继续斟酒。   李弘炀这个草包东西,这种时候赶着上折子不就是告诉别人他心虚,有不能让别人发现的把柄吗!太子府养的那群幕僚都是吃屎的吗,也不拦着他们主子!   祁然眯着眼睛,一直注意着对面这人的每一个动作和表情,停顿片刻,又继续道:“听说季大人押送周铭去滇都的时候,本应多停留几日,可季大人却当日就回,且是秘密回京,又是为何啊?”   话说到这个地步,若是解释不清楚,估摸着明日自己又得被参一本,季思叹了口气,放下酒杯,手指在桌面上来来回回敲击,发出咚咚咚的声音。   他直直盯着祁然,片刻后张口,“不如咱们玩个游戏吧。”   “嗯?”   “每人问三个问题,回答者需得说真话,若不想回答便喝一杯酒,如何。”   “若是三个问题都不想回答呢?”   季思摸着下巴想了想,“那就只有一次喝酒的就会。”   祁然总觉得这人又要玩什么把戏,眯着眼睛反问道:“那季大人用什么保证所说是真话而非假话?”   “无法保证,”季思耸了耸肩,“但我保证,我所言一定为真。”   闻言,祁然在心中沉思了片刻,他虽知晓季不言诡计多端,但还是打算赌上一赌,自我判定真假便是,“周铭手上是否有个东西,让三方争夺的。”   季思点了点了头,“一个账本。”   祁然在心中衡量了一下,又继续道:“这账本现在何人手上?”   “起初在我手里,但是被抢了,如今我也不知道在何处,”季思说完又提醒道,“最后一个。”   最后一个问题等了许久,才听见祁然一字一句问道:“你可有去过南甸?”   这个问题把季思问到了,他愣了愣,仰头将杯中酒饮尽,不是因为不想回答,而是因为无法回答,这个季大人的记忆断断续续的,能看到的东西实在有限,因而他实在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如果南甸。   也不知是不是自己看错了,回答了最后一个问题,祁然眉头皱的越发深了。   季思清了清嗓子,笑道:“三个问题问完了,现在到我问了。”   “季大人请问。”   “我想想啊,”季思把玩着手中酒杯,思考了片刻问道:“子珩……觉得在下如何?”   祁然愣了愣,他本以在心中想好了无数个问题,也做出了无数个答案应对,哪能想到一开头是这么个问题,脑袋直接空了。   自己若是实话实说,指不定会被季不言这厮怀恨在心,若是昧着良心而言,也叫自己不耻,迟疑了许久,才犹豫着较为婉转道:“国之蛀虫,社稷之耻,民生之辱。”   季思:“……”   有预料到祁子珩不会说什么好话,但是这般……这般直言不讳,到依旧让季思心寒,以前他如何说都不会觉得怎样,可如今骂的是自个儿,感受完全就不同了。   表面有些许尴尬,怎奈何对面说话这人并无觉得不妥,季思有些哭笑不得,斟满酒杯放在一旁,吐出口浊气又道:“第二个问题。”   “季大人请问。”   “子珩可有心悦之人?”   “……”   这次轮到祁然无言以对了,他不知为何季思所问的问题,没有一个在自己预料之中,而且一个大老爷们儿问另一个大老爷们儿可有心悦之人,怎么看怎么怪异,若不是他知晓原先季不言对自己深恶痛绝,甚至处处和自己作对,他到是要觉得这人怕是于他有龙阳之癖,分桃之好了。   抛开这个可能性,那他这问题含义有二,要嘛是纯属为了恶心自个儿,要嘛就是,背后有诈!   思及至此,他只能模棱两可的说:“曾有。”   他这回答后,季思心里又不舒服了,两人以前在宫中学习时,未曾听过祁相加小公子与哪位大人家的千金走的近些,自己出了宫后,依旧没听到风流轶事,不对,走的近些的女子倒是有一个,裴将军家的千金。   祁裴两家世代知交,他和裴瑶是打小定的娃娃亲,不过等祁少爷知事后,在两家聚会上听到双方大人提及此事时,冷哼一声道:“定娃娃亲可以,不过要娶裴瑶的话我宁愿娶裴战,好歹我俩还睡过。”   此话一出,全场鸦雀无声,当时吓得裴战后面许久遇见祁然都绕的远远的,逢邀约必推辞,甚是担心自个儿兄弟觊觎自己**。   这事还是三人喝酒时,裴战说出来的,因此,季思实在不知祁子珩这个“曾有”是何时的事,思来想去许是这六年间发生的是,心中更是烦躁的慌,险些控制不住撑着桌子握住这人双肩来回摇摆,声嘶力竭的吼,“是谁,是谁,究竟是谁,是谁他娘的敢动老子男人!”   他这般想着,嘴上也就直接问了出来,“何人?”   对面的祁然未说话,只是垂着脑袋不知在想些什么,片刻后,只听见这人叹了口气,端起桌上酒杯一饮而尽。   看着这人一副情深意重的模样,季思更是心中怄的慌。   两人安静了片刻,祁然收了心神又问了句:“季大人可还有事?”   “啊?”   “若无事下官便先回大理寺衙门了。”   “不急不急,这……”季思有些急了,又找不到个由头,左右望了望,只能指着一桌佳肴说:“这一桌子好菜不吃,多可惜啊!”   祁然客气的拒绝道:“衙门里一堆事还没处理,还望季大人谅解,而且下官其实不太能吃辣,下次待大人有空再好好道谢。”   说完推开门便走了出去。   季思愣了愣。   不太能吃辣?   他心中十分困惑,也不知记忆中哪个环节出错了,只能摸了摸鼻子,盯着对面那个白玉瓷杯很是尴尬道:“这人变化如此之大,竟连口味都同以前不同了。”   说着倒也不委屈自个儿,想着不应浪费,一个人愣是死撑了一顿,出酒楼时脚步虚浮都是扶着墙走。   殊不知待两人走后,楼里小二过来收拾桌上残羹冷炙,却发现重金购买的配套白玉瓷杯少了一个,思来想去也不知是何时丢的,只能当白日见鬼了!   *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多年以后,祁然偶然翻到巷子中的铜钱和瓷杯。   祁然:【怀疑脸】这是何物?   季思:【眼神闪躲】钱,杯子。   祁然:【继续怀疑】你把这藏起来干什么?   季思:【继续眼神闪躲】胡说,我没有!   祁然:【咬牙切齿】好你个季不言,背着我和别人有了定情信物。   季思:【哭笑不得】对对对,和某个傻子的。   祁然:【怒气冲天】好,好,好,你很好!   然后xxooooxx   第二天:   祁然:【红着脸】你早些说是我的,我就轻一些了。   季思:……【嗓子哑的说不出话来,只能翻了个白眼表达心情。】   ps:祁大人现在啥也不知道,追妻路漫漫啊。   因为这两天三次有点事【要准备面试,顺道多存稿争取早日入v】,所以周三不更,周四更,不好意思,怕你们周三等,所以先说一声。 第13章 让他做不了男人!   祁然本意便不想和季思有过多往来,也不是真心实意吃这么一顿立场不明的饭,若不是想着他同周铭这案有着牵扯不断的关系,今日也不会来这么一趟,目的达到后,自然打算脱身。   他出了酒楼也没逗留直接回了大理寺衙门,却在院子里瞧见了个意料之外的客人,梁王李弘烨。   这人来意祁然有些明白,却又有些不明白,皱了皱眉头,还是迎了上去朝着人弯腰行礼,“下官见过王爷。”   “子珩快快免礼,你我少时同窗,情谊深厚,何必如此,用这些虚礼到显得生分许多。”李弘烨背着手站在院中,脸上带着点若有似无的笑,语气平和声音低沉,翩翩一副佳公子模样,只是这人中庭过长,生就一副惹人厌的长相,说话语气也是格外装腔作势。   祁然站直了身子轻声询问道:“王爷今日怎有空来大理寺了。”   李弘烨笑了笑,“今日小会时听魏大人提及大理寺偏厅坍塌一事,正巧待会去兵部处理点事路过大理寺衙门,便打算进来看看能否帮上忙,说来也巧,本王前脚刚到子珩后脚就来了。”   说到这里,他微微眯了眯眼睛,笑意加深了些许,“不知子珩这是从哪儿回来啊?”   这问题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祁然在心中衡量了片刻,也跟着笑了笑回道:“早些时候户部的季思季大人过来核查情况,耽误了些时间,便和下官寻个酒楼用了午膳,顺道聊了几句。”   其实这事若不说,梁王也不会知道,可是祁然就是想诈他一诈,因而没有丝毫遮瞒直接全都说了出来。   果不其然李弘烨听完这番话,脸上笑意僵了两秒,两秒后又恢复了原样,“本王竟不知子珩同季大人关系如此交好,可惜来的晚了些,要不然就有口福了。”   “的确可惜,要不然王爷也可以一同听听季大人这番的滇都“奇遇”了。”   李弘烨笑意更深,急忙转了个话题,“许久未来大理寺这衙门了,竟觉得有了许多改变,瞧着景色都陌生了,不知子珩可有空领本王逛逛?”   “王爷里面请。”祁然侧身弯腰做了个动作,身旁这人点了点头,率先走去。   祁然望着他背影沉思了片刻,唤人喊来了刘寺丞便又快步跟了上去。   说是逛逛李弘烨便真像是来逛逛一般,一路走过来夸了树赞了花,可越是这样更加奇怪,毕竟这人放着好好的梁王府不逛,特意跑来大理寺散步,无论怎么看都不太像正常人能干出来的事。   以前在宫里一块儿读书的时候,他就不太瞧得上李弘烨,不为别的,就因为这人极为装腔作势,当初李弘煊表面上虽然处处针对李汜,到那也只是些小打小闹,没真正闹出什么事来。   可李弘烨不同,这人明面上的功夫做的极好,平日里也是一副嘘寒问暖的和善兄长养,实则上趁你不备,要你狗命。   别人许还是不知这人本性,祁然同他同窗三载,更何况中间还夹着一个李汜,种种问题又岂能不知。   因而心中知晓,他今日此举定然别有深意,便也不急,端的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等着李弘烨自个儿先憋不住露出目的来。   两人从少时吃的荷花酥聊到了今早朝会的平乱胜利,兜兜转转又走到了大理寺衙门坍塌的那处偏厅,空地中央摆放的就是从废墟中抢救出来的案宗文册。   李弘烨走到案宗堆成的小山前,垂眸扫视了一圈,接着轻声道:“大理寺的确该好生修葺一番了,你瞧这都有老鼠了,这些案宗都极为珍贵,子珩应当小心保存才是。”   祁然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果不其然看到了一本缺了右下书角的书,那参差不齐的痕迹明眼人一看便能瞧出来是老鼠的齿印,稍微细想便明白李弘烨是个什么意思,在心中唾弃了几声,俯了俯身出声,“多谢王爷提醒,是下官疏忽了,待会就派人去买些鼠药洒在院子周遭角落里,灭鼠。”   话音一落,李弘烨脸上笑容未减,依旧带着三分和气,将手背在身后围着案宗堆来回走了几步,又沉声道:“这鼠药的确是需要备着,不过本王觉着还是需要从根部着手,万物皆有天敌,这老鼠的天敌自然就是猫,生生相克,不死不休,总没人用狗来克鼠吧,子珩说可是这个道理?”   待这番话说完,祁然心中已经了然,说的如此冠冕堂皇,实则上意思还是那个意思,只不过多了些铺垫罢了。   他暗地里冷笑了几声,表面上依旧谦和有礼,语气淡淡的回道:“王爷说的是。”   如同祁子珩了解自己几分一般,李弘烨自个儿也也是对祁子珩有些许了解,毕竟两人认识多年,虽无深交,却还是少不了打交道。   祁家能在朝堂立足多年,自当有一定道理,如今朝中风云诡谲,各方关系纵横捭阖,他们祁家却能摘的干干净净不惹一点痕迹,就连八年前那事都没让其倒台,虽大势不如从前可依旧未让人小觑。   若说祁匡善那老匹夫是只老狐狸,那祁然就是个小狐狸,道行虽浅却胜在年轻气盛,对待猎物更能一击必中。   就像这句答复,揣着明白装糊涂,半分没答到重点上。   两人脸上挂着笑容,互相朝着对方笑的极为和善,只是心中互相把对方臭骂了一顿。   片刻后李弘烨率先收了笑容,温声道:“这时候也不早了,兵部衙门还有事呢,子珩也有公务要忙,本王也不便打扰,先走了。”   “既如此,王爷慢走。”祁然朝着他弯腰作揖道。   “不用远送,子珩回吧,”李弘烨笑道,“本王改日再约上子珩小酌两杯,还望到时候莫要拒绝。”   “恭送王爷。”   一行人出了大理寺的衙门,李弘烨脸上笑容可掬,一直到过了街道拐角,这才收了笑意,目光凶狠,满脸的怒气,低声咒骂道:“什么东西,真当本王给他脸了!”   边上的侍从凑近了些小心翼翼开口道:“王爷,咱们今日去了大理寺得这趟,可否算是打到目的了?”   “算吧。”   “这人着实没个眼力劲,瞧起来也不怎么聪明,王爷怎还颇为忌惮。”   “不怎么聪明?”李弘烨侧身看看身边说话这人,嘲笑了几声,继续道:“祁子珩聪明是出了名的,少时我同他一到在宫中学习,方太傅大多数时候不是夸他就是夸李……总之这人是个人才,你当连中三元是个人都能中的吗?可惜了这般人才不能为我所用,若是能归顺于我,便是如虎添翼,可惜了。”   说着便止住话题朝着兵部的方向走去。   待他们一行人出了大理寺衙门的同时,祁然也缓缓直起身子,盯着衙门大门口的方向一脸若有所思。   刘远道站在他身后,小心翼翼看了看他脸上神情,犹豫片刻轻声问道:“这好好的梁王来大理寺做甚?也没查看周铭的案宗,莫不是真的只是来衙门逛一圈?一番话说的云里雾里的,可是有什么其他意思?”   “能有什么其他意思,”祁然冷声道:“不过是来警告我们,莫要狗拿耗子,多管闲事罢了。”   “那我们这……”刘寺丞脸色一变,支支吾吾不知该说些什么。   “明日你叫上几个人去一趟刑部衙门,把周铭的案宗还回去。”祁然道。   “大人,这案子不重审了?”   “自然不是,”祁然侧头看了他一眼,笑了笑说:“那案宗我日夜都看,几乎可以背诵默写出来,留在大理寺也没什么用了。”   说到这里他迈开脚步往前走了些许,弯下腰半蹲在一堆案宗前,也顾不上官袍衣角沾上尘土,拾起那本被老鼠啃咬的残缺了一块儿的案宗,轻轻拍拭掉上面的灰尘,语气淡淡的说:“我有一种预感,周铭这事没有这么简单,这也许只是一个开始,后头多的是秘密。”   刘远道心中一紧,下意识抬头望了望天,远处的天空像是染了墨,墨晕扩散开来,遮挡住了微弱的光阴,昏暗的乌云笼罩在头顶,目光所及之处皆是一片灰朦,阴沉沉的天仿佛就要坠下来一般,连带着人心中都觉得压抑的可怕。   山雨欲来风满楼。   这天,怕是有一场大雨。   果不其然,这雨来的极快,未到一刻钟的时间便倾盆而下,整个临安都处在雨雾当中,远远望去,好似飘起了水雾,景物都瞧的不够清晰。   雨下了许久,一直到散值时才堪堪小了些许,等到祁然处理完公务踏出大厅时,只余下毛毛细雨,天色昏暗,衙门已经没有多少人,他今日未用轿子,因而便徒步而行。   回祁府的路上因为下雨的缘故没多少人,祁然也不急,就慢悠悠的走着,颇有些闲庭信步的意味。   待到了目的地,衣角鞋子已经湿了大半,便打算先回屋里换身干净衣衫,刚过亭子拐角便瞧见了一人端着碗药急匆匆的往前走,连忙出声把人喊住,“半夏!”   被突然喊了一声,吓的那姑娘一激灵,手上的托盘险些甩了出去,稳住心神后依旧洒了些许药汁出去,回头便偏见朝着自己走过来的祁然,连忙俯身行礼,“二少爷回来了。”   “免了,”祁然挥了挥手,急忙问道:“你不是应该在杨府伺候小姐吗?怎的在家中?”   那丫鬟支支吾吾的回答着:“同小姐一道儿回来的。”   “阿姐回家了!”祁然语气有着抑制不住的喜悦,连脸上笑容都真诚了许多,这时候瞧起来有不太像外头那个面无表情的祁大人了。   “怎的没人通知我一声,”他抱怨道:“若是知道阿姐回来了,我今日散值就不留了。”   说罢,接过人手中的托盘,转了个弯直直朝着同自己房间相反的地方走去,步子轻快且迈的极快,半夏还需小跑才追的上他。   他进到小院时,平日里都是暗着的屋子今日里亮着烛光,这是许久未有的景象,他幼时丧母,阿姐便算是半个母亲一般,自从他阿姐嫁给尚书省杨大人之子杨钦后,这院子就成了摆设,今日瞧着这烛光,心中万般思绪。   叹了口气后,他放轻了脚步走上前去,轻轻敲了敲房门,里面传来一道温柔的女声,伴随着几声咳嗽,“进来。”   推开门进去后,桌边背对着门前坐着一位女子,身子瞧着比年初见面时瘦了许多,祁然心中十分心疼,几步走上前将托盘放在桌上皱着眉抱怨道:“阿姐是何时回的府,怎也没通知我一声?”   听见声音,那女子噗呲笑出声来,将手上书本放下,回过身来望着祁然上下打量了一下,“我还在纳闷,半夏这丫头何时走路这般没声了,衣服都湿了,怎不先回屋换身干净衣服,要不然一会儿该着凉了。”   “不碍事,”祁然拉出椅子坐下,把药碗端了起来,“我见半夏端了药,方才进屋时也听到你咳嗽可,可是生病了。”   “天气凉,受了点寒而已。”祁熙接过他手中的碗,将勺子扒在一边,直接一口喝完,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祁然见状又急忙递了杯热茶过去,左右看了看,询问道:“杨钦呢?你生病了怎么没瞧见他,这夫君怎么当的?”   他一向不喊杨钦做姐夫,在他自己心中,无人能配的上自己姐姐,祁熙是大晋出了名的才女,才情冠绝天下知,杨钦是大晋出了名的纨绔子弟,吃喝嫖赌抽样样不缺,全靠父亲庇佑才有今天,众人也心知肚明这场联姻是为何,那些有的没的虚情假意倒也没了必要。   祁熙以前是有喜欢的人的,乃是现在翰林院侍読学士沈子襄,不过当时祁府有了难,承德三十三年忠康王李鸿之被治了谋反大罪,同为好友且官居从二品尚书左仆射的祁煦受其牵连入了刑部大牢,祁府一朝墙倒众人推,无人伸出援手。   虽说后头忠康王认了所有罪责,再三保证祁煦同此事无关,祁煦依旧没从刑部大牢放出来,满朝文武除了方太傅没有一人出声。   后头还是祁熙同杨钦许下婚约,尚书省为天子亲信,他们同杨府结了亲,杨府理所当然站在了祁府这边,忠康王一派被斩两个月后祁煦被放了出来,满身血污,浑身瞧不到一处好得地方,身上穿着的还是当是被抓时的月白色锦衣,如今被鲜血浸透丝毫看不出本来的颜色。   他在床上足足躺了五天,醒来第一句话说的便是,“父亲,对不住,让你们替我操心了。”   那一刻,极为注重仪态的父亲红了眼眶落下泪来,紧紧握住兄长的手,哽咽着连声说道:“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月底,阿姐便以正妻身份入了杨府,而自己只能眼睁睁看着若有得一切,却无能为力,任由家人用尽全部力气替自个儿打造了随心所欲的假象,那些侠客梦,那些行走天涯的潇洒畅快,在那一刻显得多么幼稚和愚蠢,人生而的自由,不是随心所欲,而是随心所不欲。   一眨眼都过去这么多年,当年那个风光霁月的祁子瞻变成了如今的病秧子,那个说出定嫁不世之才的祁家大小姐,最终嫁给了临安有名的浪荡子,那个说同自己共进退的人,也成了一捧黄土。   将思绪收了回来,祁然又继续问道:“他莫不是又惹你不高兴了?上次怎么给我保证的。”   这话一说,一旁的半夏憋不住了,极其委屈的出声,“二少爷,姑爷……姑爷他这次真的太过分了,你可要替小姐做主啊,他……”   “半夏,”祁熙厉声呵道:“别说了。”   “小姐……”   “你若不说,当我没法子知道吗?”祁然冷声道。   最终祁熙叹了口气,轻声说:“并无什么大事,不过是我前几日去鸿福寺烧香,遇到了沈子襄聊了两句,不知怎么就传到他耳朵中去了,让我注意些罢了。”   “姑爷明明骂小姐你是娼妇,说你不守妇道,早不知道同别人苟且几次了,还说要纳妾。”半夏听不过去,强忍着难过又开口。   “闭嘴,让你说话了吗,我咳咳咳……”祁熙说到这儿气坏了,一口气没缓过来,连连咳嗽。   听到这里祁然全是明白了,冷笑一声,直接推开椅子起身,满身煞气的往外走。   祁熙见状便知他这是要去找杨钦麻烦,急忙跟了出去,着急道:“阿珩你冷静些,杨钦说话就是这般不过脑,你别同他计较。”   “半夏,扶小姐回屋。”   “阿珩,”祁熙死死拉住人,片刻不敢松手,“我知道你替我委屈,可这事怎能让你替我出头。”   “如何不可?”祁然冷着一张脸反问,“他杨钦敢这般说可还当你是他妻,平日里也不知如何欺负你,莫不是以为我们祁府无人了,仗着父辈的玩意儿,我去教教他规矩。”   话音一落,外头走进来一人,厉声问道:“你要去教谁规矩?”   一抬头祁然便见祁丞相背着手在下人簇拥中走了过来,顿时站直了身子满肚子火气未消,紧抿嘴唇一言不发。   祁匡善走近后皱着眉扫视了一圈,对着人说道:“你不回自个儿房里来这里吵什么?一堆人看着也不嫌丢人,没规没距的成何体统。”   祁然表情未变,依旧站的直直的,怒火丝毫未有消减。   “你这般过去让外头人怎么说你姐姐,”祁丞相叹了口气,“他们夫妻俩的事你一个娘家人插手算怎么一回事?回屋换衣准备用膳。”   他还是没动。   眼看祁匡善就要动怒,祁熙急忙扯了扯人衣袖,轻声道:“父亲教训的是,夜里风大,我先带阿珩回屋换身衣衫,免得受凉。”   说罢用力扯着衣袖将人带走。   祁匡善盯着姐弟俩背影叹了口气,正欲转身去饭厅,就见府里老管家急匆匆跑了过来,“老爷老爷!”   “何事!不是让你去把大少爷喊来劝劝二少爷吗,你怎去的这么久?”   老管家跑了一路,弯着腰喘着大气,断断续续的说:“老奴……老奴刚把话说完……大少爷提着剪刀就去杨府了,说要让姑爷做不了男人。”   祁丞相愣了愣,指着众人吼道:“愣着干嘛,快去把少爷喊回来啊!”   一个两个的,都不听话!   *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帅气的作者:【一脸得意】埋了好多伏笔,他们一定被我的聪明震惊了!   蠢萌的基友:【掏鼻孔】他们压根就没注意。   帅气的作者:【震惊脸】不可能!   于是更新后:   读者小可爱:【天真脸】主角啥时候在一起啊,这章都写了啥哦,怎么还没发糖啊?   帅气的作者:……   哭晕在基友怀中。   ps:祁大人姐姐上线,一位很有大局观念替家族着想的女子,我文里目前出现了几个女性角色,提现了不同阶层的姑娘,她们每个人都有存在的意义,后头就知道了。   好奇你们真的一点疑惑都没有吗! 第14章 镶金镀银的草包!   这头祁府刚刚消停下来,季思那边却又有麻烦上身。   他这般奸臣贪官自然是不同其他人一般,未到散值时间便已收拾好东西,曹为远前脚一走,他后脚就跟着走了,大摇大摆出了衙门也没人敢拦,倒苦了那些巡官主事,只能眼巴巴望着,手头上的公务一个比一个多,丝毫不敢有怨言,还需假意微笑挥手告别,让季大人好生休息。   季思也未觉得丝毫不好意思,满意的点点头,背着手就晃了出去,将那些鄙夷的眼光抛在身后,权当做瞧不见。   从户部衙门出来他没直接回季府,而是漫无目的的闲逛着,走走停停也没个确切的去处,撑着伞左右逛了逛,又到了永安王府那条冷冷清清的街上。   这几日只要天色还早,季思都会明着暗着的饶了远路来这边一趟,离得远远的看上几眼,说来倒也奇怪,这王府大门从未开过一次,也未听见里面有声音,倒像无人居住一般,可是按理来说,永安王府虽是败了,却也不至于一个扫地老仆都没有。   季思心中半点没有头绪,却也不知道找谁去问,怕惹人生疑,只好时不时过来装作路过看上两眼。   怪异的是,这附近的百姓几乎无人闲聊时会提起永安王府,倒像是怕沾上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似的,弄的他也探听不到什么有用的消息,待了小一会儿就转身回府。   前脚一踏进季府大门时,后一秒赵全就打着油伞迎了上来,曲着身子脸上带着笑意问道:“刚刚派轿子去衙门接大人,谁知赶了个空,大人可是去何处了?怎么不多等等,这外头还下着雨呢,一会儿受了凉可就不好了。”   季思没说话,一直到进了屋檐下,将手中雨伞递了过去,拍了拍身上的水珠,理了理衣襟,这才轻声道:“怎的?我去何处还需告知于你?”   “大人误会了,”赵全脸色一边,急忙解释道,“奴才只是担心大人一个人不安全,身边也未有个侍卫下人的,毕竟之前才发生这等事,若再有点什么差池,那可如何是好。”   说话期间丫鬟奉上热茶,季思端起喝了小口,立马驱散掉身上的凉气,口中的干涩感没了,满是一股清甜后味还带着些许苦涩。   放下茶杯后,季思掀起眼帘望向站在自己身旁赵管事,心中冷笑了几声。   上次之后他便清楚这人是太子殿下安插在季府的眼线,名为协助实为监视,许是李弘炀对自己不大信任,自己一举一动事无巨细都被传了过去,因而后面就生了个心眼,一些让他瞧见的事自然能瞧见,不让他瞧见的事无论如何也瞧不见。   自个儿心中其实有了些打算,就是还没找到合适的时机,这才由着赵全在府里为非作歹,真当自己不清楚他借着季府名头做的那些事吧,各方贿赂他的银子加起来必定不少,仗着身份奸污府中丫鬟也不是一日两日的事了,一个做下人的倒比自己这个主子来的惬意多了。   就由着他多活几日,目前到还有几分用处,不过总有一天这人不可留。   思及至此,季思温声道:“不过是随便走了走,赵管事未免过于担忧,再说了天子脚下戒备森严,岂容歹人作祟!谅他们也没这份胆子。”   “大人说的是,是奴才多虑了。”   “可还有事?”季思摆了摆手,“若无事就下去吧,别一直杵在这儿,看的我眼睛疼。”   “是是是,奴才不打扰大人休息,这就出去。”   只是他刚走了一半,还未踏出房门,又折返了回来,弯腰垂头道:“大人,还有一事,大人回府之前,杨大人身边的下人来传了话,说杨大人在闻香阁设宴,特意来宴请大人,让大人散值后若得空了去一趟。”   “哪个杨大人?”季思问道。   “就是尚书左丞杨钦杨大人。”   杨钦?   季思在心中把这名字念了一遍,算是想起来了这人是谁,尚书令杨永台之子,临安出了名的官宦子弟,小半辈子碌碌无为没有点建树,这尚书左丞的位置还是靠着他爹的关系才当上的,算是个混吃等死的差事,别人称一声杨大人,杨少爷,倒没谁真把他当回事,说是个笑话也不为过。   按理来说这种人他本事不大放在心上,能记得清楚的原因便是因为,这人娶了祁家大小姐祁熙,祁然嫡亲姐姐,当初这场联姻可是震惊了全临安,连皇上都送上了大礼。   毕竟众人皆知杨家少爷钟情祁相家的千金,可祁相家千金心高气傲从未正眼瞧过杨钦,更何况心有所属,等意中人升了官便可定下喜事来,后头发生的故事惊掉众人下巴,时至今日还有人谈论,祁大小姐最终嫁给了杨钦。   话本中故事讲的都是有情人终成眷属,却没有同其中一无是处草包成婚的剧情,佳人自古配才子,哪有配傻子的道理。   事到如此已成定局,轮关系来说,杨钦便算是祁然亲姐夫,那也就是自个儿姐夫,因而自己就稍稍关注了些。   他这倒是刚知道原先那个季大人同杨钦还有来往,却也不觉得怪异,毕竟季大人这名头也不怎么好听,有些百姓甚至把他妖魔化把祁子珩神化了,两人都是出了名的耽于美色,沉迷享乐的主儿,有些酒肉上的关系也属正常。   这明白关系是一回事,去不去这场不明意义的邀约又是另一回事,他不清楚杨钦同自己有几分熟悉,有些担心贸然前去赴约,三言两语聊下来若是杨钦发现端倪那又如何是好,可若不去更令人生疑。   季思用拇指和食指摸着右手中指第二截凸起的指骨在心中衡量进退,犹豫片刻,还是起身吩咐道:“备轿,待我回屋换身衣衫就走。”   “是。”   罢了罢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若真有什么事,躲过了今日也躲不过以后,总不能后半辈子都不同杨钦打交道吧,况且兴许这事没自己想的这般复杂。   他回屋换了舒适的便服后便坐上轿朝着闻香阁去了,被龟公领着到了包房,才到门口就听见里头传来的各种污言秽语,伴随着女子娇嗔的声音,整个堕落十足。   猛地一下季思就有些后悔了,叹了口气,推开门走了进去,屋里人不少,大多是一些商贾小官之子,瞧起来不大眼熟,估摸着也是昏淫惯了的主儿,还有些姑娘连九娘也在其中,坐在一个空位边上,想是外头流言蜚语传的起劲儿,众人给他三分薄面,已然把九娘当成季思所有物看待,没必要的情况也不会想和他对着来。   端坐在正中央喝着闷酒的正是杨钦,此时正黑着一张脸,不像是来找乐子,倒像是来找麻烦的,瞧把人家姑娘吓的脸色都白了几分,呆坐在一旁欲哭无泪。   季思进去后有不少人朝着他打招呼,看着关系不错,平日里应该没少勾搭在一块儿,他板着脸点了点头,却没怎么搭理,毕竟依着自己地位,同这些人同桌已是给足了面子,自然不用讨好奉承。   可杨钦不同,这人虽是个草包,可那也是个镶金镀银的草包,同一般普通草包不同,更何况尚书省直属于当今皇上,其他党派均无权干涉,同翰林院不同,杨永台手上的权力要大些,直接听皇上吩咐,不用受各部制约,倒是少了诸多麻烦。   杨钦是尚书令的独子,从小受尽疼爱长大,杨大人什么都好,就是溺爱儿子了些,不过分说,杨钦能变成如今这一事无成的模样,同他爹娘脱不了干系,本是个翩翩公子,愣是养成了废物庸才。   他那些风流轶事说起来没个结尾,也怪不得祁然每次提起杨钦都像提及什么恶心的东西一般,觉得他姐姐嫁给这人乃是十足的委屈。   得罪此人无益反倒有害,因而这面子还是要给上三分。   季思拉开椅子坐到边上,朝着九娘抬了抬手,后者极为聪明,立马娇弱无骨似的扑进他怀中,娇嗔道:“大人许久没来了,可是忘了奴家了,让人好生难过。”   “胡说,”他故作怒目样,“你家大人我日思夜想都在念着九儿,只不过前几日忙了些罢了,你瞧,刚得空我这不就来了吗,快让爷亲亲,委屈了委屈了。”   “大人好坏,这么多人瞧着呢。”九娘埋头在季思怀中,瞧起来像是娇羞一般,实际上是快要忍不住笑出声来。   果不其然众人见状立马嬉笑打趣起来。   听见了动静,杨钦微醺着双眼回过头来,还未说话先打了个酒嗝,难闻的味道直扑季思而来,使之下意识往后靠了靠。   “季大人嗝……怎么今日晚了这么久,当罚三杯。”   旁边众人见他说话纷纷附和道:“对对对,当罚,当罚。”   他一张口便是一股极重的酒气,也不知这人是饮了多少,季思皱紧了眉头抿唇不语,回头瞪了一眼,嘴角带着冷笑的模样瘆人的紧,吓的刚刚起哄得劲的几人纷纷噤了声,低头做鹌鹑状,他这才收回视线斟满酒杯仰头连饮了三杯,冲杨钦扬了扬手中空杯。   后者伸长了脑袋微眯着双眼斜瞅许久,片刻后猛地一拍桌子大笑起来,“好,好,好,够爽快,我就是喜欢你这股豪气,再来,倒酒!”   旁边侍奉的姑娘斟满了酒,他没拒绝,却也未想方才这般一口饮尽,担忧几杯过后定会上头,便小口小口喝着,随后装作随意般出声问道:“杨大人今日怎想起季思了。”   杨钦顿了顿,脸上神情有些恍惚,不知想到了什么,一字未说,只是摇了摇头将酒饮尽。   越是这般越说明有问题,季思想了想,再次小心翼翼的开口,“杨大人可是遇到什么糟心事?若不介意倒是可以同季思说说,总好过一个人郁积在心的好。”   听着他这番劝慰的话语,杨钦又是仰头将酒饮尽,随后凑近了些,盯着手中空杯左右瞧了瞧,下一秒却叹了口气,酒气熏天道:“你说,这人心怎就这么难懂呢?我对她还不够好吗,她心莫不是石头做的,怎还念着别人?”   闻言,季思心中顿时明白杨少爷这一脸郁闷是为何,稍作思考拿起酒壶替人斟满了酒,轻声问了句:“杨大人可是同夫人吵架了?”   “没,”杨钦耷拉着脑袋委屈巴巴道,“她都不同我闹的,倒显得我一个人跟跳梁小丑般左右吵闹唱折子戏,旁人瞧起来好笑的紧,我知她心中瞧不上我,是,我是比不过沈子襄,没他会读书,没他能干参加科举,没他张口闭口就是《春秋》《诗经》来的文雅斐然,许是提都不配同他一块儿提,但她如今是我的妻,还对沈子襄余情未了,我还没做什么,她倒好,收拾东西就回了祁府,置我于何地,置杨府脸面于何地,这不活生生让我成了临安的笑话!外头指不定怎么笑我呢!”   “许是误会呢?夫人知礼懂节,是临安出了名的才女,就算不念着杨大人那也得念着祁府的脸面啊。”季思道。   “怎是误会,别人都同我说了,说他俩,他俩,姻缘树下,红绳为号,郎情妾意,脉脉含情!好一个“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啊!”   说到这里他火气暴涨,抬手便把酒杯扫在地上,发出嘭的一声,瓷片碎裂开来散落四周,刚刚还吵闹的屋里顷刻间陷入了一片安静中去。   其他几人被这仗势吓到了,咽了咽唾沫互相对视了几眼,明白应当说些什么,于是其中一人率先出声:“嫂夫人这可就不对了,既已为人妻那三从四德自当遵守,祁家自诩为世家楷模,主张立身端正,以德而为,一身文人风骨引以为傲,怎这嫡系女儿却如此不守妇道,这不是白白让别人看杨兄的笑话,让你当了冤大头吗。”   “就是就是,”另一个人也跟着附和道,“这般不守妇道之人云川兄不如早早休了便是,还留在府中等着供奉吗,把她同那奸夫一同处置了,让世人唾弃辱骂成为笑话,祁府这般教育女儿,自知理亏许是还得好生登门赔礼道歉,世间多的是美人,何必为了这种无德无品的娼妇动怒,今夜美人为伴,岂不快哉。”   季思皱着眉头,微微侧头上下打量了一下说话这人,暗暗把人样貌记住,觉得此人这番话说的着实不是个东西,若是今天在这儿的是祁家任意一人,这人别说明早的太阳了,估摸着怕是出不了这门,祁家最主要的一条规矩便是护犊子,这人这番言论便是茅坑里打灯笼,找死。   还在心中思考者如何教训此人,季思就感觉身旁咻的一下飞过一个黑影,未来得及反应,便瞧见刚才说话这人屁股脱离了椅子,此时正在在空中腾飞旋转,紧接着重重的落地摔了个屁股蹲,扬起大片尘土。   他估计也没反应过来,正欲撑着地板起身,杨钦又是一脚把人踢翻在地,举起一旁的椅子动作干净利落的直直砸在人身上,椅子碎成几块,砰砰砰的声音每一下都在皮肉上,其余几人都被吓呆了,呆坐在位置上没有一人上去帮忙。   连踹带踩了几脚后,杨钦心头舒服了些,半蹲在被揍得鼻青脸肿的这少爷旁边,冷笑了两声,“你算是个什么东西,我娘子也是你能诋毁的,自个儿撒泡尿照照,什么下贱玩意儿也配在这儿狂吠,本少爷家中事何日轮得上你说话,狺狺之语,好生可笑。”   说罢他直起身来冷眼环视众人,嘴角噙着笑,一脸的戾气,指着他们吼道:“若让我知道你们在背后造谣生事无中生有,到时候莫说祁府出头,我杨钦自个儿先要了你们狗命!有不信的大可试试。”   一堆人本是以他当靠山,还期待某个一官半职的,心中也自是明白惹不起,本以为这二人夫妻感情不和,又为了讨好奉承,刚刚没少煽风点火出谋划策,这事见状才有些慌了,垂着脑袋没人出声。   瞧着他们这怂样,杨钦心中烦闷至极,用力一脚将椅子踹翻,大喊大叫道:“滚!滚!滚!都他娘给我滚出去!快滚出去!”   没人不惜命,他们不敢对杨钦做些什么,又担心被他发疯打死,顿时吓的屁滚尿流连跑带滚的挨个冲出房门,不消片刻屋里除了些吓的瑟瑟发抖的姑娘,就剩下不动声色端坐着喝酒的季思,以及喝的醉醺醺且满脸怒气的杨钦。   季思其实不大瞧得上这人,他心悦祁然,自然而然是占在祁然那边,喜他所喜,厌他所厌。   更何况祁家那位看似文弱实则颇有大是大非之观的小姐他也见过几次,的确是个女中豪杰,一身傲骨半分不输男子,少时便能作的一首好赋,至今还是诸多文人雅客传颂,这实话说来杨钦的确配不上。   可这人生多的是世事无常造化弄人,本以为八竿子打不着的人,最终愣是被月老的红线栓在了一块儿,命该如此,却也怪不得谁。   他掀起眼帘望向跌坐在地上喘着大气的杨钦,复又垂下眼帘,遮挡住眼中情绪,让人瞧不出个所以然。   片刻后,季思放下酒杯起身,缓缓行至杨钦身旁蹲下,替人理了理凌乱的衣衫,勾唇笑道:“在下有一法子,能替杨大人解了眼前这难题?”   杨钦冷笑了两声,“当真?”   “自然。”   说着季思凑近杨钦耳边,把他那个天衣无缝得计划从头到尾说了一遍,九娘离得近季思也没想防着她,因而当她听完后表情有些复杂。   这季大人瞧起来像个人样,怎如此不是个东西呢,倒是苦了这位杨大人,往后真成笑话了。   *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帅气的作者:快快快,帮我想想祁然他姐应该叫什么,四点水的,一家人就应该整整齐齐,我觉得祁熙有点怪,祁燕太土了。   蠢萌的基友:有啥要求?   帅气的作者:你傻了吗,要求四点水,好听,高大上!   蠢萌的基友:【摸下巴】有了叫祁黑,四点水,高大上。   帅气的作者:???!!!……   ps:当当当全文智商最低的杨少爷上线了! 第15章 我先去买口棺材   临安这天气十足的奇怪,说变便也就变了,本以为过了春分这天也该回暖,谁料前几日那场雨像是下个没完,接连就下了好几日,瞧着也没个要停的意思,今年这倒春寒比以往来的迟了些,偏偏这时候来才来,春雨寒霜凑到了一块儿,吹来的风都带着股湿冷,刺骨的很。   各衙门每日点卯时就会提醒众大人适当春捂,尤其是年岁不大的,可别仗着身强力壮就开始着春季公服当值,若是落下了病根,老了有你好受的。   虽说春雨贵如油,烟柳满皇都,可再好的东西总归是有个度,过了这个度贵如油也就变成了催命符,万物是也,是亦非也,是亦一非也,此非一是也。   临安位于大晋版图中上偏北之处,四周多为平原广袤辽阔,且地势较高山脉河流走势自北朝南有双龙抱柱的含义,一向是大晋灵气所在,加之也并未有什么较大的江河湖泊,自然没有洪涝灾害的担忧。   可南边之地可就惨了些,好比湘洲那一块儿,环水而居,靠水吃水,本就地势低洼少山少树易受水灾,这许久未停的大雨直接令湘江水势上涨,用来减缓湘江流水的土坝轰然倒塌,洪水没了有束缚,朝着四周汹涌而去,将山林间的树木连根拔起,夹杂着泥沙滚石,长着幽深的大嘴朝着村落涌入,所到之处万物皆被吞食殆尽,只留下轰隆隆的声音。   尸横遍野,民生哀哉!   先不说皇上那里的折子已经快堆成小山,就连户部也是一堆折子,每隔一段时间就有一本从湘洲快马加鞭递过来的,不是又死了一堆人就是马上快死了,户部众人忙着清算损失,要不就是合计该从哪儿抠银子出来,账目一天天看的季思脑袋疼,又没有点法子。   他也急,可户部又不是自己开的,还能想如何就如何,想拨银子就拨银子,更何况这不是一两个人的问题,而是几百,几千,甚至几万百姓,那都是活生生的人,爹生娘养的大晋子民,这里耽误一刻,那边就不知道得死多少人,可几天过去了,承德帝除了前日连夜召集三公一令六尚书和其余几位大人进了趟宫,后头却没有一丝表态,实在让人摸不清是何打算。   国库银子虽有充盈,可四方驻军粮草又不可或缺,这笔银子若是拨出去,前线西羌或者北燕突然发难的话,将士们军需跟不上,那一旦打起来必输无疑,那时候死的就不单单是几万人了。   这拨不拨银子的难题极为麻烦,拨了有人死,不拨也有人死,承德帝拿不定主意也不无道理,季思睡前想的都是这事,可想来想去也没个法子,连祁子珩和周铭的事都顾不上了。   “大人怎又叹气了,”一旁的主事道,“可是遇到什么烦心事,不如让下官帮大人排忧解难。”   季思侧头看了看他,立刻直起身端坐好,冷声道:“与你何干,做自己的事去,朝廷发你俸禄是让你来户部衙门坐着闲聊的吗!既如此那还不如养只八哥,吃的少还讨人喜,逢人见面喜庆话说的格外好,如此看来,你竟比不上一只八哥!”   莫名其妙被怼了一通的主事只好委屈巴巴的收回视线,缩着脑袋继续盯着他自个儿面前的册子沉思。   刚安静下来,这时外头走进来一人,正是户部衙门的守卫,在门口伸长脖子张望了一会儿,瞧见某处后,快步走了过来,躬身垂头道:“侍郎大人,有您一封信。”   “我的信,”季思微微仰头困惑的问了句,“何人送过来的。”   “尚书省的杨大人。”   杨钦的信?   季思更是不解,放下朱砂红笔接过这张薄纸,摆了摆手示意人出去,这才缓缓将之打开。   信上的内容不多,不过几个字却占了足足半个版面。   季兄,速来!我害怕!   落款是云川。   看着这封没头没尾的信,季思一时之间心中五味杂陈,不知道是该笑还是该哭,他以前只当杨云川不聪明了些,现如今才知这是真的傻啊!   前几日在闻香阁说的那法子摆明了是糊弄他的,不过是因为这人不大是个东西,再加上祁然极为烦他,因而故意逗逗他,这连人九娘都听出来的事,谁知这镶金镀银的草包当真了,还偷摸就安排了起来,得了,这次祁家大小姐估摸着得恨死他。   虽说主意是自个儿出的,可却同自己无关,季思心中想的挺好,装作不知道就是,不去凑这门热闹,把自己摘的干干净净,装傻充愣实在拿手,这样一来就算杨钦心中不悦也没法子做什么。   季思挑了挑眉,把手中的薄纸揉成团,正准备丢在一旁,大脑猛地一闪,突然反应过来,若是祁然知道了,照他那护姐姐的脾性,许是得收拾杨钦一顿,万一杨钦那草包把自己供出来……   没有万一,杨钦那草包嘴巴没个把门的,铁定得把自个儿供出来。   完了完了!后果不堪设想!   一想到这儿,季思心头开始慌了,也顾不上别的,寻了个由头就偷摸出了户部衙门,脚步匆匆的往鸿福寺赶。   杨钦啊杨钦!你可要害死我了!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季思一路念叨的原因,那头杨钦连连打了几个喷嚏,揉了揉鼻子嘀咕,“可别是受凉了。”   说完继续站在鸿福寺山门侧方的一处房檐下,伸长了脖子盯着通往山上的唯一一条小道,十足的着急,不住的询问身旁的小厮,“八斗,你说少夫人怎么还没上来,该不是山间小路不好走,出什么意外了吧!”   “少爷,”叫八斗的小厮撅着嘴哭丧着脸回道:“哪有咒自个儿夫人出事的,咱们不是打听好了少夫人同裴小姐今日来替裴将军烧香求平安吗,许是刚刚雨有些大路上耽搁了,这会儿停了应是快到了吧。”   “我这不是不放心吗。”杨钦回头吼道。   说完又来来回回走了几圈说:“让你派人给户部递信递了吗?”   “递了递了,少爷你别急啊。”   他俩旁边站着个姑娘,视线在主仆二人之间左右张望,只知道这位大人高价格把自个儿带出楼,还打扮的一副良家妇女样,搞得自己还以为是有什么特殊嗜好呢,谁知一转眼就跑到寺庙门口站着吹了半天冷风,让她有些后悔今日接了这单子,不过念着银子的份上又给忍了下来。   三人各怀心思等了好一会儿,就见前方快速跑过来一个家仆打扮的人,几步跑了过来喘着大气道:“少爷……少夫人,少夫人快到了。”   杨钦满脸喜悦,理了理身上的衣衫,挥了挥手急忙道:“你们快躲起来,躲起来。”   那家仆见状,连忙寻了处隐蔽的地方的躲了起来,杨钦再三检查没有问题后,露出一抹自以为风流无双的笑容,揽住那姑娘,脸上带着几分柔情往前走去。   祁熙和裴瑶今日不单单是来烧香的,还是带着祁念和裴乐瑾裴乐瑜来点几盏福泽灯,听听禅语修修心性,因而为了照顾几个孩子,下人就带的难免多了些,走的也慢了许多。   刚到寺庙前的平地处,裴瑶就瞧见了前方走过来的那人,顿时有些惊讶,小声问向身旁这人,“小熙姐,前头那人可是杨家那位少爷?”   闻言,祁熙抬头望去,果然瞧见自个儿名义上的夫君搂着不知道哪儿来的女子,一脸柔情似水脉脉含情的朝着他们走过来,二人之间气氛甜腻,半分插进不旁人,眉头一皱,顿时停下了脚步。   杨钦视线虽在怀中这女子身上,实则余光一直观察这对面,看到祁熙眉头一皱的模样,心中乐出了花,觉得自个儿娘子还是在乎自己的,于是越发飘飘然。   两方就这么尴尬的对上了。   裴瑶小心翼翼看了看祁熙的神情,思虑片刻于私于公都得打这个招呼,于是微微俯了俯身轻声道:“杨大人也来求佛拜平安啊。”   听见她声音,杨钦这才装作一副刚刚瞧见众人的模样,视线一一扫过,最终停在祁熙脸上,歪着脑袋勾唇十足欠揍笑道:“今日真是巧了,怎么在这儿都能碰见啊,所以说临安就是小,裴小姐可是来替令兄求平安的。”   “正是。”   他俩说话时祁念站在祁熙身后,抬起脑袋左右瞧了瞧,片刻后,双手置于身前作揖行礼语气淡淡道:“祁念见过姑父。”   “真乖,”杨钦将视线向下,看向祁家这辈唯一的长孙,语气带笑道:“念儿还是如此乖巧,改日让你父亲领你去我府上,我淘了好多小玩意儿,包你没见过。”   他故意跳开祁熙,倒像是没瞧见这人一般。   一直安安静静趴在他怀中当吉祥物的姑娘牢记自个儿身份,见时机差不多,按着事先要求放低了声音,温柔似水道:“云川哥哥,他们是谁啊?”   “冷落了我的小柳儿,”杨钦亲昵得捏了捏怀中女子的鼻尖,指着几人挨个替她介绍,“这位是定威将军府的两位小姐和小公子,这位是祁相家的孙少爷,至于这位……”   他看向祁熙,直直盯着她眼睛,硬撑着骨气半分不露怯,语气淡淡且无所谓的耸了耸肩道:“祁家大小姐,若在加一句,那也不过是个不受宠之妻罢了。”   这话一出气氛更是尴尬,裴瑶也不知道这怎么一回事,别人家的家务事自己也不好贸然开口,正困扰该说些什么缓和局势,就见从头到尾未说话的祁熙抬头看了一眼面前这人,目光如刀,随后缓缓开口,“既如此,便不打扰二位,也不同路,就此别过,瑶儿,走了。”   杨钦依旧维持着这副帅气狂狷的笑容,三分不屑,五分淡然,两分霸气,等到确定祁熙他们一行人走远后才出声问道:“八斗,你家少爷刚刚表现如何?”   八斗凑上前来竖了个大拇指,“少爷,我从未见你在少夫人面前如此有男子气概过,老爷要是看到这一幕,许是也就不在惦记和夫人再生一个的事了。”   “也不看看我是谁,一介小女子还能让她反了天不成!”杨钦抬了抬下巴,一脸的得意,压着声音格外正经道:“八斗,你过来些。”   “少爷怎么了?”八斗紧张兮兮的又凑近了些问。   “过来扶我一下,你家少爷脚有点软。”   “……”   季思千赶万赶上了票瞧见的便是这么一幕,边上还跟了个一看就不太像良家妇女的“良家妇女”,一副不在状况内的样子,他这身子骨较弱,这一趟跑下来气都喘不匀,此时也顾不上这个,急忙走了上去道:“杨大人。”   “阿言来了啊!”杨钦撑在八斗肩膀上,温声笑眯着眼睛回首冲他挥了挥手。   阿言?   这称呼让季思愣住了,刚刚是发生了什么自己不知道的事吗?怎么他俩一下子关系就好到可以互称表字了。   他自动将这称呼无视了过去,记着来这儿的目的旁敲侧击的询问,“杨大人可是要回府了?”   “回府?”杨钦一脸疑惑,“并不,好戏才刚开始哪有半路中断的道理,我按着阿言上次所说,特意让人将市面上的话本故事找了个遍,这几日都未去当值,整日整夜在家中研读思考,今日的我已非昨日的我,已然是脱胎换骨焕然新生了。”   听他说完这番话,季思觉得脑袋更疼,连带着心口都疼了起来,迟疑了片刻又小心翼翼问道:“你都寻了些什么话本啊?”   说到这个杨钦来了劲儿,一把推开扶着自己的八斗,踉踉跄跄扑向季思,拉着人寻了个偏僻角落,左右张望确定没人注意这边后,才从胸前摸出几本书来,压低了声音说:“这可是废了我好大功夫才弄到的。”   季思接过翻了翻,脸上表情直接僵住了。   《邪魅少爷的娇媚夫人》   《捡到霸气小相公》   《宠上温柔俏寡妇》   《与相公夜夜同欢》   他有点茫然,不知道祁家那位小姐是俏寡妇还是娇夫人,总而言之心中种种情绪无法用三言两语说清楚。   杨钦没觉得丝毫不对,还在侃侃而谈,“话本里和你说的居然不尽相同,于是我故意找个人在她面前晃悠,就是打算激她一激,然后按照你说的再来个英雄救美,身受重伤性命垂危之际,再诉说我的对熙儿的一片真心……我话还没说完,你要去何处啊?”   季思头也没回道:“我先去买口棺材。”   *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杨钦:【一脸骄傲】我可真是个小机灵鬼。   祁熙:呵呵!   祁然:【磨刀霍霍向猪羊】   祁煦:老板,巴豆来二十斤,算了直接来瓶毒药吧。   季思:【瑟瑟发抖】   ps:杨少爷除了傻了点,其实也还好。   不出意外本文周四v,明后两天就不更专心存稿,到时候会有大肥章掉落,v后更六休一,大家莫要急,这本没存稿,又是第一次写古耽,所以难免慢了些,一堆资料伏笔都得慢慢梳理,所以没有现耽码的那么快,但是我会好好把季思和祁大人的故事写完的,如果可以希望大家能够和我一块儿见证三儿子的成长,往后我依旧会继续努力的!不会辜负你们得支持,加油! 第16章 入v三合一   最后这棺材自然是没买成,还没走多远就被杨家大少爷给扯了回来,二话不说就把他拉进了鸿福寺,旁人瞧着倒是一副熟络许久的样子。   因为前几日才过了观音寿诞的缘故,热闹还延续到现在,来上香祈福的人不少,再加之鸿福寺是大晋第一大庙,那是开国皇帝特封的护国神寺,历久弥新,独占了一个山头,极为壮观。   鸿福寺的大殿众多,主要以佛为主,从大雄宝殿到求姻缘的月老祠统统都有,各占一块儿地方互不打扰,因而香火一直很旺盛,来来往往都是香客,衬着山顶钟声松林,鸟鸣山涧,清风檀香,倒是有几分禅意。   借着来往人群便于躲藏,杨钦带着季思和他那个小厮一直跟在祁熙一行人身后,离得不远不近也不担心被发现。   季思心中百般后悔,万般后悔,总而言之就是非常后悔,按理来说他其实大可以甩手震怒,然后扬长而去,将这种糟心事留给杨钦自个儿去,可又担心自个儿走了,这个草包借着那几本一看就不正经的禁书做出些什么蠢事来,他桃花不顺无事,若苦了自个儿桃花便是大事了。   甚是担心自己还未同祁然有些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就在那人仇恨单上添上一笔,欺辱亲姐这等大罪实在严重,于是想来想去倒也不敢走了,打算见机行事把杨钦这蠢货点醒,便只能活像个猥琐流氓,跟着人家姑娘身后,仿佛欲行不轨之事一般。   几人再外头供香客休息的厢房外等了许久,才见祁熙和一位瞧不清面容的姑娘从此处中出来,未带一个侍从,就有说有笑朝着后山的月老祠走去,杨钦占了个好位置查看,在送子观音庙附近徘徊了许久,搞得周遭众人看他的眼神否透着几分诡异。   他心中自然顾不上其他,许是此刻满脑子都想不到别的,哪管旁人是用何眼神看他,见祁熙走了二话不说放下送子符跟了上去。   倒是苦了季思,只能在心中不停念叨,莫遇见熟人,莫遇见熟人,千万莫遇见熟人,要是倒霉催的遇见了,他能想象到后日下了朝后去户部衙门会听到些什么谣言。   什么季不言前日早早就寻了由头出了衙门,是因为他要去鸿福寺送子观音庙那里求神拜佛,想起他对那位闻香阁的姑娘情根深种,难道这是打算求迎娶过门,所以求菩萨赐子!   什么季思身子不行,许是坏事做尽上天也骗不过去让他无法生育,于是特意去鸿福寺求菩萨托梦赐子,再不济有个什么送子偏方也凑活。   还有诸如送子观音庙极为神奇,能让脑子也怀有身孕,这不季思就怀孕了,估摸着去送子观音庙是去还愿的!   季大人居然是个女儿身,同朝为官多年,竟不知季郎是娇娥,难怪平日里见他每个月总有那么几天脾气易怒,同家中贱内一样的症状。   如此如此,这般这般。   诸如此类。   ……   思及至此,季思浑身冷颤了一下,甚是担心明日里自个儿就成了临安百姓茶余饭后的谈资,连男子身份都得让人怀疑,半夜里被原先那个季大人从窗棂外爬进来,披头散发满脸鲜血吐着舌头掐着自己脖子,控诉自个儿毁坏他声誉,那可如何是好,虽说这人原先也没个好名声,也谈不上什么毁坏不毁坏的。   不过如今自己便是季思,那大晋百姓户部同僚骂来骂去骂的也就是自己,就算表面再是如何淡然无谓,心里头都是不好受的,因而为了避免这般事情发生,急忙垂着脑袋跟在杨钦身后往前快步走去。   许是女儿家的心事思虑过多,祁熙她俩进了月老祠半晌没出来,杨钦便早早寻了处山丘后躲藏,招手喊来一旁的家仆仔细询问道:“可安排好了?”   “少爷放心,都已经提前安排好了,今早带出来的家丁早就乔装打扮了一番在下面候着呢,一会儿咱们以三声鸟鸣为号,下头的人听见了,立马就会上来故意惹事拦住少夫人她们,话本念词也让他们背好了,不会有任何差错,到时候少爷再大显身手,英雄救美,力挽狂澜,如此方能水到渠成。”   季思在一旁听着未出声,见这败家子当真打算排出折子戏,唱的还是英雄救美以身相许这般梨园里都不唱的老戏码,甚至还半分未觉得不妥,颇有些洋洋得意的姿态,简直蠢到家去了。   先不说这戏本如何,祁家小姐饱读诗书见多识广出了名的聪慧,半分不输祁府那两位公子,这种糊弄小姑娘的戏码她若是会上当那才是奇怪。   犹豫片刻,季思还是想着再劝劝,免得让这人被祁然一剑捅死,连带着自个儿也没几时活头,两人被弃尸荒野葬身狼腹尸骨无存,那场面过于血腥,于是他想着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轻声开口:“杨大人,在下觉着这事还得需要再细细商量的好,若有需要季某可替大人重写一个戏本,免得落了俗套,这时机不太成熟,我觉着咱们改日再安排,今日就散了吧散了吧。”   “欸!哪能算了呢,这戏本是我连夜看了诸多本,取其精华去其糟粕得出的大成之作,定当是极好的,我以安排妥当万事俱备,阿言自当放心不会出错的,”杨钦笑了笑,“今日过后熙儿若真对我另眼相看,我夫妻二人感情和睦,那以后你便是我杨钦兄弟,交情过命同生共死的那种,事成我便备上薄礼,去你府上好生道谢,你我兄弟再来个不醉不归!”   谁他娘需要你道谢了!你个毁人姻缘者必下地狱的草包!   你脑袋是被驴踢了吗,我随口说说就当真!真当是蠢不可及!   在心中咒骂了两声,季思面上苦笑道:“杨大人客气了客气了。”   他张口还欲说些什么,就见杨钦一把就按住他脖子把人扯了回去,压着嗓子道:“低头低头,她们出来了!莫让她们发现了。”   季思微微仰头,果然瞧见祁家那位小姐从月老祠里走了出来,旁边跟着位姑娘,瞧起来有些眼熟,皱着眉头想了一会儿也没想到是谁,只当是以前在哪位大人府上见过的千金小姐,便没在当一回事。   杨钦缩了缩脖子抬手给了那个家仆一肘子,放轻了声音说:“快快快,一会儿人都走远了!”   那家仆领了令,急忙将右手食指弯曲置于嘴边,舌头顶着上颚,双颊往里凹进去,深吸了一口气做出了三声清清脆脆得鸟鸣声,婉转动听的确与鸟鸣颇有几分神似。   余音刚在空中消散开来,从大殿的主道上走过来几人,为首那人一副方面大耳的长相,身着绣了元宝纹样的褐色长衫,外头罩了件金丝暗纹大袖,系了条玉石腰带,腰间挂了块极大的翠玉,本应是君子之象,瞧起来愣是万分俗气,十指间满是金玉扳指,身后围了几个跟班模样打扮的人,大腹便便走过来时,膏梁纨绔的姿态摆的十足,都不用说话已经极度惹人生厌。   杨钦瞧着这仗势扬了扬唇角满意的点头,凑进季思耳边得瑟道:“都是按着阿言之前说所说安排的,我瞧的那些话本里,这登徒子调戏美娇娘,后头紧跟的就是以身相许的戏码了。”   季思侧头看了他一眼,直指重点:“杨大人这戏码破费不少啊。”   “无妨无妨,”杨钦笑着摆了摆手,“反正拿的我爹的私库,倒也算不上破费,说来惭愧,我钱都在我娘子那儿呢。”   “……”   这一刻,季思是真真有些心疼尚书令大人了,估摸着得是上辈子作恶多端,今生才遇到这么个讨债鬼,不像养个儿子倒像养个祖宗,当真凄凄惨惨戚戚啊!   他们这才聊了几句,那头的好戏也按部就班的上演。   这祁家大小姐从小受礼法熏陶,如今已嫁为人妻,那些不合规矩的想法和心思也就随着过往消散,自当顾着祁家脸面不做出逾越之事,同沈子襄那些个事也当成往日烟昨日云,只叹有缘无分,因而今日来着月老祠也不是为了自己,倒是为了裴瑶。   裴瑶今年已有十八,同她一个岁数的早就寻了如意郎君嫁为人妻,她小时候身子受了大病,底子毁了无法习武,又因同祁熙交好,不像一个武将之女,倒是养成了害羞内敛的大家闺秀性子,颇有几分病弱美人的姿态惹人怜爱。   后头裴家二老早早便去了,如今当家的裴战乃是少年将军,年纪轻轻战功赫赫,一个人将裴家上下抗在肩上,便常年在军中镇守边境,一年到头难得有几次着家,因而同胞弟妹以及府中事务无论大小巨细,都是裴瑶在操办,仅仅有条也未让人小瞧了去,在临安官家子女中名声也是极好,按理来说不至于如今还未出家,这问题所在还不是没遇上个称心的。   再说裴战他虽是裴瑶兄长却总归是个男人,女儿家的心事却是丝毫不懂,兄妹几人打小相依为命,他也舍不得裴瑶早早嫁出去,不是嫌没出息,就是嫌配不上,便把上门说亲的统统轰了出去,一来二去种种原因也就这么耽搁了。   祁熙自个儿就是属于晚嫁,她本是顾着大局为了等沈子襄立稳脚步再谈及此事,因而没少被人说闲话,不过她性子硬,家境又好,别人也不敢当着明面上说,只敢背地里吠吠几句,她权当做不知道,将别人视若无物。   也正因她被人在背后戳了许久脊梁骨,自知其中滋味不好受,同裴瑶亲如姐妹又念着她辛苦,便对此事格外重视,特意来了趟月老祠,便是打算替她求段好姻缘,好了却一桩心事。   两人在里头解了签,系了姻缘牌,烧了香求了神,从庙里出来才走了几步裴瑶突然撞上了一人,那人用了十成力,撞的她手臂一疼险些摔倒在地,还是祁熙反应快些,急忙出手两人扶住才避免了出糗。   “瑶儿无事吧。”祁熙着急道。   裴瑶捂着手臂发疼的伤处,忍着疼意摇了摇头。   这时响起一道怒气冲冲的声音,朝着她俩大吼道:“眼瞎了啊,会不会走路,撞到本大爷了没看见吗!”   “就是就是,我们老大身子可金贵了,撞坏了你们赔的起吗,今日这事没个说法可别想走。”身后的跟班附和着。   祁熙抬头望了一眼,知晓这是碰上地痞无赖,也懒得同他们过多废话,正打算直接绕过他们,余光却瞥见这人腰间挂的那块玉佩,皱着眉头瞧了瞧发现着实眼熟,细细再脑海中回忆了下,便想起了来处。   这还是去年年初的时候,杨钦不知道从谁嘴里听到少时沈子襄送了自己一块定情玉佩,被自己细心保管好生珍藏。   虽说是有这么一回事,可是那玉佩早就在两人定下婚约后,他让下人还了回去,如今在哪儿自个儿也不知道。   可杨钦不知道啊,满心满眼都记着别人说的祁熙祁大小姐视玉为宝,珍之,惜之。   于是便在临安各大珍宝阁寻了好几日才,这才找到几块合心意的翡翠原石,那石头成色极佳价格自然不菲,连着许久也不去衙门成日在人店中磨石料切割雕刻,索性他那官职也没什么重要的,有人点个卯就过去了,没人太当一回事。   辛苦了大半个月废了几块原石才弄的这个一块,算不上多好看,最重要的是比一般玉佩大,非常大,丝毫不显精致反而俗气至极,胜在原料好,瞧久了也能看出些名堂。   自己当时得知杨钦好几日未去衙门当值,只当他去寻地方潇洒去了,那些要当堂堂君子,为国为家的话语也只是说说罢了,觉得这人三句话中每一句实话,故而瞧见他就烦躁,认定他终是扶不上墙的刘阿斗,一生只能做个无能之人。   等过了几日,杨钦拿着这块玉佩放在锦盒中送过来时,还被自己好生指责了一番,说他堂堂七尺男儿,未有建树无心建功立业,心中无国亦是无家,整日里只知道耽于美色沉迷享乐,为臣无能,为子无孝,为夫无严,为人无用,枉来世上一遭。   杨钦当时垂着脑袋听着,仍由自己指责一字不发,直到听完后也只是倒了杯茶水递过来笑着说:“骂这么久渴了吧,来!喝口茶水润润嗓,你莫生气,是我错了,我不应该跑出去玩的,应该尽忠职守好生衙门当值,这次是我的过错,我下次定不犯了,这玩意儿你若是不喜我便扔了就是,好了好了,消消气,消消气,气坏自个儿就亏了,我回书房读书便是。”   后头还是除夕那夜家宴的时候同尚书令喝了几杯,他喝醉后,非得拉着自己上屋顶看星星,也不知这寒冬腊月大冷天哪儿来的星星,一脸酒气熏天絮絮叨叨说着:说让自己把以前那块儿扔了,他寻了更好的更大的,铁定比沈子襄送的那块的要好,说自个儿往后一定好生读书,不在做那些荒唐事,说那玉佩是他熬了许久才做出来的,说让自己别生气……   再后头就没瞧见过这玉佩了。   此时突然看见,祁熙突然有些困惑,她还以为杨钦真的把它扔了,不明白眼前是什么情况,却还是改变了主意打算瞧瞧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于是轻声道:“你当如何?”   “如何!”那侍从一脸得寸进尺的嘴脸,“要嘛赔钱,要嘛赔人。”   这边动静很大,来月老祠的本就是妇女姑娘居多,又是最爱凑热闹的性子,见状周围烧香的众人纷纷停下了脚步站在边上观望,也不知道具体因为什么,只好指指点点凑在一块儿轻声嘀咕些什么。   杨钦选的这个家仆许是天赋异禀,要去样貌好些进了戏班子,估计能小有成就,将那几分猥琐几分下流拿捏的恰当好处,此刻盯着祁熙二人摸了摸下巴,猥琐一笑,眼中满是淫邪的道:“啧!你们怎么和二位美人说话的,被美人撞到那也是本大爷的福气,嘿嘿嘿,小美人儿可有哪儿疼,这肌肤娇嫩白皙的,可别留下疤痕了,要不随我回府上,爷给你好生瞧瞧。”   一旁看的格外认真的杨钦睁大了双眼,险些站起来鼓掌叫好,忍着激动拍了拍自己大腿对八斗道:“王二这出戏不错,回头有赏!”   “是。”   见那头时机差不多,他稍稍整理了一番衣服,拍了拍季思肩膀说:“估摸着时机到了,阿言便在此处稍等片刻,待我去英雄救美抱得美人归!”   说罢做出一副俊美帅气的表情,淡定自若的几步走上前去,众人视线都在祁熙他们身上,自然没人注意到他是从哪儿冒出来的。   杨少爷从后腰抽出事先备好的扇子,在手指中间开会翻转挽出一个漂亮的幅度,紧接着拇指紧贴扇璧,手腕用力向下一甩,随着“哒”一声,潇洒开扇,语气沉稳道:“大胆淫贼!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之下,尔等竟敢调戏良家妇女,可还将大晋律法放在眼中,可还有王法天理了!”   季思听他说完照着自己说的一字不落得把这番话说完,用手背遮了遮眼睛,这大冷天扇扇子,莫不是脑子有洞?觉得实在不忍直视,简直太尴尬,太羞耻了,不忍看,不忍看!   旁边围着的群众倒是极度配合,听见声音,缓缓让出条道出来,纷纷把视线投向杨钦,各人脸上激动的神情,满脸都是好奇,恨不得拉上三姑六婆来这儿寻个好位置看戏。   杨钦不紧不慢的穿过人群走到祁熙身旁,打开扇子轻轻扇了扇,一派翩翩佳公子的作态,嘴角上扬侧头一笑,端的是一副稳重淡然的模样,语气轻和柔情万分,“熙儿,抱歉,我来晚了。”   后者抬眸看了他一眼,面无表情没出声。   对面那家仆看着自家少爷和少夫人,按着后头的剧情思考了一会儿,下一刻骤然暴怒,指着他大吼道:“你他……”   说到这里突然噤声,其实按着少爷给的话本来说,他此时应该勃然大怒,大喊“你他娘的是个什么王八东西,知道你爹我是谁吗?识相的给老子滚远点”,可这话怎么说的出口,要是被老爷知道自己当了少爷的老子,那还得了,里头外头都不能得罪,可太为难人了,   犹豫再三,这家仆集中生智,立马改口道:“你他爷爷的是个什么东西,知道哥哥我是谁吗?识相的给大爷滚远些。”   这话季又是大爷又是爷爷还是哥哥的,辈分乱的人理不清楚。   杨钦摇了摇扇子,勾唇笑道:“在下尚书左丞杨钦是也,家父乃是尚书令杨永台。”   “我管你什么台,坏了本大爷好事,今天就让你把命留在这儿,统统给我上!给他点颜色瞧瞧。”那家仆一脸凶狠道。   随着他一声令下,身后的几人双手握拳立于胸前,大喊大叫着朝杨钦冲了过去,后者却极为淡定,冷笑一声,上前两步,微微侧头对着祁熙轻声道:“刀剑无眼,夫人站远些,待为夫替你收拾了这群上不得台面的东西,再来同你好生解释。”   说完眼神一变,好似带了寒气般瘆人,收了扇子一个箭步冲了过去,抬脚就将其中一个扑上来的人踢翻在地,紧接着一个侧身又是一拳。   一旁看戏的众人见状立马站的远了些,生怕一会儿打起来殃及池鱼,却还顾着看热闹也没真走的太远。   裴瑶看着前方大显身手三五下就把人打的半死的杨钦,虽说不动什么武功,这时候也瞧出了不对劲,那群人明显是故意迎着杨少爷招式上,顿时不解道:“杨钦……这是何意思?”   “无事,”祁熙语气淡淡的说,“八成是杨钦读书读傻了,发疯!”   眼前的局势极其紧张,两方你来我往好不热闹,杨钦以一抵五在其中穿梭却任显游刃有余,招招致命之处都能被他躲开,不消片刻对方五人已经接连中招倒地一半,他一个扫堂腿直击另外一人命门。   谁知后头有人偷袭,一脚正重他的后背,杨钦受了下狠的,往前踉跄了几步,待稳住身子,反身一个侧旋回踢将人踢出老远,随后单膝跪地用手捂住嘴巴,实则往里塞了颗药丸,接着迅速转过身来,特意寻了个祁熙瞧得清楚的方向吐出一口瘀血,那血染红了地面,看起来有些吓人。   可杨钦硬是强撑着起身,张开双臂护在祁熙面前,朝着那群贼人厉声吼道:“今日只要有我杨钦在,便容不得尔等放肆!”   这一声气势如虹,响彻云霄。   杨少爷长相俊朗,不发神经时还是挺能糊弄人的,往那儿一站,的确有几分君子之风,大义之然,这出英雄救美的戏码先别说博没博得他祁大小姐的美人心,反正的确博得了边上好几个姑娘的芳心,这时望向他的眼神都是眉目含情,满面春**说还休。   谁知她们眼中的端方君子满心都是别人,收了招后便走到祁熙面前,气息奄奄一副我命休矣般温声道:“有我在,我定会护你周全。”   祁熙脸上没什么表情,冷着一张脸瞧着他片刻从袖中摸出一块手帕,细细替杨钦擦拭着嘴上痕迹,动作轻柔眼中情意满满。   杨少爷苦了这么多年,做梦都没敢想的事如今切实发生了,瞳孔放大整个人都有些不敢相信,情绪格外激动时也没忘了话本里的台词,刚欲深情对望表诉衷肠,就听祁熙冷笑着出声道:“你得那位柳姑娘呢,后头的戏不需要她了?”   杨钦欣喜若狂,正打算张口解释,就又听祁熙道:“鸡血加墨汁好喝吗?”   他心中一激灵,心道,这下完了!   那头假少爷还不知他们主子已经暴露,依旧沉浸在自身悲愤的情绪当中,挺着圆圆的肚子从地上爬起来,指着杨钦气急败坏的大吼大叫:“臭小子,你给我等着,得罪了我们季府定没你好果子吃,今日之事季大人不会善罢甘休的,定会为我们讨回公道的,走!”   季思:“……”   合着这话本里反派的角色是安给自个儿的啊,杨钦倒也不嫌他骂声多。   败下阵来的一群人有如丧家之犬般匆匆离去,未出分文还瞧了场好戏的围观众人这才意犹未尽的散开,议论纷纷满是对杨钦的夸赞和对季思无法无天的唾弃,一个个的恨不得把他抽筋扒皮以消心头之恨才行,不知道得还以为事杀夫夺妻之仇。   莫名的让他有些心虚,左右望了望,见杨府这小厮伸长了脑袋盯着他家少爷,也没空注意到自个儿,就偷摸开遛了。   他算是想明白了,这杨钦就是个不靠谱的,说草包那都是抬举他了,摆明了是个二货,还不如早早离远些的好,免得惹祸上身。   这才刚从月老祠通向大厅的小道上下来,往寺庙大门口有了几步,就听见前方湖边围了一群人,叽叽喳喳吵着有人落水了,快来救人!各种声音响成一片听十足的混乱,让人怎么听都不清楚。   季思本不想多管闲事,想着一堆人在这儿许是出不了问题,又往前走了几步,就听见那群人又说,“快找人救人啊,那孩子脑袋快被水没了。”   顿时皱了皱眉头,叹了口气转身扒开人群挤了进去,便瞧见距离河岸边上半里的河中央处水花扑腾的极大,隐约还夹杂着微弱的呼救声,夹杂在扑腾的水声和人群喊叫中,不仔细听压根等于无,听起来年纪较轻,像是个半大的孩子。   这几日时常下雨,将鸿福寺中愿泽湖的水位增高了不少,再加上那孩子不停扑腾,没一会儿就余脑袋尖在湖面上了。   桥上两岸围了不少人却没一人伸出援手,也不知道瞧了多久。   “谁家的孩子啊,他爹娘呢,快把他爹娘寻来!”   “完了完了,那孩子声音越发小了,莫不是撑不下去了。”   “报官啊,快去衙门找人啊。”   “这湖里深不见底,水流又这么急,谁下去就是个死的命。”   “你们睡水性好些,快下去救人啊。”   “我不行,我不行,我晕水。”   “我……我……我抱着孩子呢。”   季思皱着眉头听了一会儿,紧抿嘴唇一言未发,片刻后只是扒开人群,解开腰襕,将身上那件繁琐的公服脱掉扔在地上,也顾不上干净与否,直接纵身跳进河中,使出了浑身的力气拼命朝着那孩子所在的方位游去。   见状岸上那群人又开始叫嚷起来,“快看快看,有人跳下去了!好像是个当官的!”   这湖中情况错综复杂,水流湍急还有泥沙水草,再加之这季大人疏于锻炼,勉强游了过去将呛水的孩子死死抱住已然用了十成力,待往回返时就明确感觉四肢使不上力来,硬是撑着一口气,将嘴唇咬出血来,湖水混着血水吞在肚中,才在力气快用完之际两人拖上岸。   随后也顾不上其他,喘着粗气急忙将这孩子放平,按着他胸腹把污水吐出来,声音嘶哑道:“醒醒!孩子,快醒醒!”   旁边一群人也跟着围了过来,七嘴八舌的说着话,季思连听都懒得听,只嫌他们吵得人脑子烦,一直不停重复手上动作,好一会儿这孩子才连着咳嗽几声吐出好几口污水。   祁念缓缓睁眼望着季思,眼中满是恐慌,平日里再表现的端庄认真,也不过是个孩子,刚刚在死门关走了一趟,此时心中满腹委屈害怕,下意识将看见的第一人当成心中最想念的人,抱着季思开始哭喊着:“娘亲,娘亲,娘亲,娘亲,救命啊,救命啊!”   围观群众瞪大了眼睛,望着这“母子俩”满脸的难以置信,眼中神色极为复杂,一会儿原来如此一会儿十分震惊变化莫测,摆明再说:我说刚刚怎么这么拼命,合着是他儿子啊!不对!一个男人,哪儿生的儿子?   季思浑身无力,喉咙也是火辣辣的疼,连辩解的话都说不出来,只能躺在草丛中任由这孩子抱着自个儿腰身撕心累肺的喊着娘亲,想开口让这群看热闹的人快些寻个大夫过来,要不然一会儿自己就真得英勇牺牲了的话都说不出来。   各种声音吵得人头疼,半晌后人群中又有了骚动,有人大声喊着:“官府来人了,官府来人了,快些让开!”   人群中主动让出了一条道,季思此时连转脑袋这种简单得动作都无力完成,只能转了转眼珠希望来人能快些替他寻个大夫,他真的忍不住快一命呜呼了。   视线移了过去,便瞧见祁子珩依然穿着那身天青色的长衫,跨过所有人群朝着自己走来,脚步匆匆,迎风而来,眼中的紧张和担忧好似是为了自个儿一般,莫名其妙就让他觉得鼻酸,也想同身边这小屁孩一样嚎啕大哭,委屈巴巴道:“子珩,难受,我好疼。”   然而事实上,这人连瞧都没瞧自己一眼,满心满眼都是自己身旁这孩子,几步走了上来也顾不上姿态,半蹲在地上将这孩子拉到身旁细细检查,语气没了平日里的稳重淡定,满是慌乱,连额前的发丝都有了几分凌乱,“念儿,你没事吧,可有何处不舒服,陈年呢?他是怎么照顾你的,你怎么一个人跑河边来了,别怕别怕,有我在,有我在。”   那小孩可能被吓坏了,除了抱着季思叫娘亲外什么也不说,此时听到祁然的声音愣了愣,眼中恢复了神志,才扑进他怀中继续哭喊起来,“父亲,念儿还以为再也见不到您了,好多水,到处都是水,全部都是水。”   父亲?   季思皱了皱眉,强忍着不适,声音哑的无法,却依旧出声打断他俩这副父慈子孝的画面,又咽了几口带血的唾沫嘶哑道:“他……是你儿子?”   听见他声音,祁然这才注意到地上还躺了个人,不是什么尸体而是个活生生的人,再一瞧还是个熟人,虽说看起来衣衫不整邋遢了些,却依旧能瞧出长相。   左右一结合立马明白发生了什么,起身朝着他弯腰作揖行了个大礼,难得真心实意的说:“祁然在此谢过季大人对小儿的救命之恩,此等恩情今生定不相忘!”   闻言,季思一愣,满脑子都是“他有儿子”,胸口发疼,然后双眼一闭,双脚一蹬,晕死过去了。   他是真的浑身难受,觉得随便一处都疼,实在忍不住了。   晕倒前还在心中狠狠咒骂了祁子珩几句。   自己为他守身如玉多年,至死都还未行过房事,心心念念都是他,这人倒好,儿子都这么大了,也不知道是何时何地同哪个狐狸精生的。   祁子珩啊!祁子珩!   你这不是明着挖我的心吗!   *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一句话完结本文   祁然:我有儿子了。   季思,卒   ps:感谢大家支持!!   新文求预收   我们每个人心中都有各色各样的欲念。   如果有一天,你被“ZERO”选中。   一夜暴富,家庭美满,功成名就,身体健康……   无论你有任何需求,只要通关,都能如愿以偿。   那时候,经历过绝望的你会选择继续,还是放弃?   冷静稳重不喝酒抽烟熬夜只知道养生攻x没心没肺喝酒抽烟天天熬夜深藏不露受   阅读指南:   1、1v1,he,甜文。   2、恐怖无限流,不喜勿入。   3、部分题材讽刺社会现象。 第17章 辅天子,理阴阳,大道弘化   许是今天受了太多打击,季思不知为何梦见了承德三十三年的事,说来怪了,那年极为不顺,也不知是不是触犯的太岁,一堆事都是那时候发生的。   当时他从思元殿搬了出来住进了永安王府,平日里的消遣便是四处走走,闲来无事约上祁然喝两杯小酒,听听小曲儿,若有兴趣也会过上两招,时不时去方太傅府上同师娘聊聊天。   正是少年不知愁滋味的时候,尤其是他,活的没心没肺,过的随性自在,稍微认真点的事便是准备秋闱,有时候一个人看书都能趴在桌子上睡着,细细算来也称的上认真刻苦。   每次去太傅府方太傅每次都让自个儿放宽心,说他学思敏捷见解独特,若是连他都中不了,那别人更无希望。   谁知秋闱还未到,一堆意外倒先来了。   五月的时候,蜀州哪边来了封信,是朱将军寄过来的,朱将军是永安王属下,为人忠心耿耿,起初本是伙头军,后头被永安王提拔,既有知遇之恩,又是同生入死的交情,就连李汜也是他看着长大,幼时还骑在他背上满院子的跑,这北方汉子也不恼,头上扎着俩揪揪,依旧笑呵呵的被他当成大马骑。   当时永安王妃去世时,蜀州有部分人对他永安王府的势力早就心怀不满,只是苦于斗不过这才忍着,随着永安王逝世这些年狼子野心越发明显,王妃担心自个儿儿子年岁尚小无法有能力掌控局势,又恐又性命之忧,这才借着永安王府对大晋多年的忠心情谊,把他送去了临安。   这几年中,朱将军他们时常会有书信寄过来,也不说苦,倒是发生什么趣事都得分享出来,还寻了许多蜀州特有的零嘴和玩意儿一股脑全往临安送。   因而当李汜看到这封信时,有些激动,又有一些紧张。   内容很多,洋洋洒洒写了好几页纸,信中说到吴其刚极其党羽一派已经被整治的差不多了,还有些漏网之鱼也不过跳梁小丑,上不得台面不用太过于当一回事,由着他们乱来也翻不出什么浪花来。   又说当初王妃就是觉得蜀州不安全,因而借着陛下庇佑,好保小王爷平平安安长大,如今小王爷出了宫已有十五,蜀州内乱也得到了解决,按理来说也是时候回蜀州了,毕竟王府还需要人回去坐镇呢!   最后还说,小王爷去临安前交给末将的小马驹如今已经长大,性格温驯毛色极好,看起来极为威风,蜀州这段时间正是踏青的好时节,等小王爷回来,便能纵马驰聘了。   他不知道的是,从蜀州来的书信全否经过了宫里的手,同时到达的还有一封折子,请求承德帝将李汜放回蜀州的折子。   折子拟的有理有据条理清晰,一看就是永安王府幕僚孔先生的笔迹,不过承德帝看完后情绪未有丝毫变化,只是眯了眯眼睛。   孙海站在一旁望着他脸上神情,脑子飞速运转小心翼翼出声:“陛下可是有烦心事?”   承德帝继续翻着折子,语气淡然道:“蜀州来的折子。”   “可还是为了小王爷回蜀州一事?”   “嗯。”   “那……陛下是何打算?”孙海弓着身继续小声询问着。   承德帝并未回答,反倒说起了别的,“他十二时朕将他从蜀州带回临安,当时不过到我腰间这么高,白日里教他识规矩,夜里帮他驱梦魇,闲暇时听他说说蜀州的风土人情,事无巨细均一一上心,比教导朕任何一个孩子都还要费心些,一点点见着他个头窜到到朕的肩头这般高。”   “陛下对小王爷这份情义奴才看在眼里,当真是极好了,小王爷也是念着陛下,前几年就说要参加大比风光入翰林,成为陛下左膀右臂,好替陛下排忧解难,这份孝顺也是难得,老奴听着都觉得感动。”   “他打小就聪明,”承德帝笑了笑,“你别瞧着方太傅对那帮小子一视同仁,实则上偏心偏的朕都看不下去了,对老大他们诸多不满,不是嫌这就是嫌那儿,对他倒是张口闭口就是夸奖,说这孩子当世之才品性极佳,骨子里既有文人傲骨又有武将的杀伐决断,瞧起来到是像极了高祖,若不是他姓李,方太傅恨不得收他方家嫡系子弟,一身学问尽数相授,如此看来,朕膝下四位皇子竟无一人能同他相比。”   孙海未出声,只是安静听着。   “方太傅那人自恃清高,以前教导时就不大瞧得上朕,反倒是对三弟赞赏有加,”说到这儿承德帝停了停,反问道:“孙海,这俗话都说子肖父,如今看来好似也并无道理啊。”   这话含着的意思太多,孙海脸色一变,急忙跪倒在地上,脑袋紧紧贴着地板,语气着急道:“陛下是天子,四位皇子也是天之骄子,别人如何能相比,这民间俗语怎能当真,不过是些俗人村夫随口说说而已,做不得数!”   承德帝眯着眼睛不知想了些什么,反倒笑出声来,“瞧把你紧张的,起来吧。”   “谢陛下。”   孙海慢慢迈着步子挪到承德帝边上,依旧垂着脑袋未出声。   “这人啊,命不同,”他没头没尾的说了这么一句,下一刻摆了摆手道,“总归是要回去的,留不住,留不住。”   第二日承德帝下了诏令,特准永安王府小王爷李汜次月初十返回蜀州,不得有误。   谁料还未到月底,丞相府出了事,忠康王李鸿之私藏龙袍暗通北燕,书信被人直接摆上朝堂,他据理抗争再三保证绝无此事,然人证物证均在,诸般言语已成了狡辩,承德帝震怒发了好大一通火,将忠康王府数百人均数关进刑部大牢,连同平日里同忠康王府交好的官员都被一一查办。   丞相府大公子祁煦同忠康王为知己好友,关系深厚,入刑部大牢前依旧无法相信那个说话做事直来直往之人,成日里想着便是不做这劳什子王爷,寻个地方逍遥快活的人,会有谋反通敌叛国的念头,这是他万万不可信的。   这案子牵扯甚广,盘根错节的东西瞧得人理不清头绪,一时之间朝中局势风云万变,各派人人心惶惶,统统缩着脑袋LJ做事,唯恐下一个入刑部大牢的就是自个儿。   祁煦官居高位,祁相又是三公之一,祁家在朝为官多年,平日里颇得百官敬重,递门贴拜访的数不胜数,左一句祁相右一句祁大人,赔笑奉承样样不缺,可出了这事后,一夜之间众人全部噤声,对此事闭口不谈,甚是担心惹了一身骚,祁府也知此事大难临头,便闭门谢客。   李汜那段时间受了点寒,身子时常无力,又因为忧心祁然的情况,整夜整夜休息不好,本来没多大的病症愣是给拖严重了,却还记着隔三差五就差人去丞相府门口转悠,看看能不能打听点消息,谁知连着几日都没听见动静。   陈友知他心中那些小九九,每次来送药都要千叮咛万嘱咐,说这几日被抓的官员都快把刑部大牢塞满了,再三让他冷静些,这时候可千万别上赶着找事,到时候真出点什么事,无法同王爷王妃交代。   李汜一副乖巧样,面上答应的好好的,等陈友端着药碗出了门,转身就偷摸溜了出去,先去祁府门口围着墙转悠了一圈,也没瞧见个狗洞地洞的,只能叹了口气作罢,想了想又中途改了道去了趟太傅府。   他被人领着进去时,方太傅就坐在院中,石桌上放了两杯冒着热气的热茶,听见动静才缓缓睁眼,指指了对面的石椅道:“我猜你今天也得来这么一趟。”   “老师,这都什么时候了你怎还有闲心喝茶!”李汜有些急道。   方清荣抬眸看了看,“你是不是打算来了我府上,无论结果如何,一会儿就得进宫面见皇上。”   他用的是肯定句而非疑问句,李汜未出声算是默认了。   “小王爷,”方太傅叹了口气道,“祁府这事,你万万不能插手啊。”   “为何?”李汜反问道。   “小王爷可知道,大晋兵力除却临安巡察卫,便是四方驻军,四方驻军镇守边境,蜀州你父亲手下的朱闫一众将领守西羌边境,徐老将军守北燕,骁骑军守南甸,裴家军平叛乱,四方驻军各司其职,互相制约,没有一方独大。”   李汜不明白方太傅这番言论事为何,却明白老太傅每一句话都有他的用意,耐着性子未出声,只是安静听着。   方清荣歇了口气又继续道:“可朝中不同,祁相是三公之一,又是当朝丞相,位列百官之首,祁煦又是官居高位,从二品尚书仆射,再过段时日许是还能升,他家又同裴家世代交好,就算祁相这些年低调处之又忠心为国为大晋尽心尽力多年,可一门出了两位二品官员,也独此一家,如今朝中祁家权倾朝野这事已是事实。”   听到这里李汜已经明白方太傅这番话究竟是个什么意思,果不其然下一刻就听到他说:“你还不明白吗,今时今日,无论有没有忠康王这事,陛下必定是要动祁家的。”   “可……”李汜咽了咽唾沫,哑着嗓子道:“可,祁家从未有过二心啊。”   “那又如何?”方清荣反问了一句,“帝王之道从未以好坏来衡量人与事,有无二心并不是问题所在。”   闻言,李汜垂着脑袋未语。   毕竟是自己偏心偏到承德帝都看不下去的学生,方清荣也不愿见他难过,将语气放平和了些,“小王爷,你不是一个人,你背后是整个永安王府,是蜀州,是数十万的蜀州大军!你所做的每一个决定,关乎着永安王多年的辛苦积累,若你今日站出来替祁府说话,你觉得陛下会如何想?”   对啊,陛下会如何想。   自古帝王忧思多虑,若自己去求了请,承德帝定会觉得祁府权势过大欺上瞒下同永安王府暗中勾结,怕是要觉得祁相屡结人心拉拢百官其心有异,到时候,兴许还会觉得永安王府暗中筹划蓄谋已久,这便是是司马昭之心啊!   那时候别说救祁府了,连永安王府也得折进去,如此便真的毫无胜算。   瞧着李汜眉头紧皱的样子,方清荣知晓他以想明白这前前后后的关系,喝了口热茶继续分析眼前局势,“祁相同我一道在朝为官多年,祁煦更是我看着长大的,同他爹一个模子刻出来,严于律己刻板固执,他们祁家也就祁然性子野些,像匹脱缰的野马,一身少年志气狂傲不羁,说祁煦卖国通敌那老夫我便是第一个不信。”   歇了口气,他又继续道:“祁家清正廉洁,陛下不会真要祁煦去死,那样不仅伤了祁相的心,也伤了满朝文武百官的心,那会令人心寒动摇国之本基,只不过借这此事敲打祁相罢了,忠信重禄于士为恩,陛下心中清楚的很,虽说如此,却也是要折了祁煦半条命啊,你先回府,实在不行就在我这儿歇一会儿,脸色白的跟活鬼似的,**出来也不怕吓到人。”   说罢站起身来,拿过放在桌上的一尺白布便准备出去。   李汜急忙起身道:“老师要去何处?”   “进趟宫。”   “啊?”   “啊什么啊,”方清荣回头瞪了他一眼,“难不成我真能眼睁睁看着祁相在坤元殿的殿门口长跪不起吗!”   “老师此行,可是已有良策?”   “并无,”方太傅摇了摇头,“此案盘根错杂,牵连颇多,陛下是铁了心要肃清朝堂,世间定法自有黑白阴阳,若是各个惧怕以懦弱为由,任由黑为白,白为黑,那当阴不阴,阳不阳,我即为三公之一,当应辅天子,理阴阳,大道弘化,方为百官之长,若无君子德风,那便枉读圣贤诗篇,既如此,倒不如早日辞官回家种田得了。”   李汜红了红眼眶连声道:“我同老师一道。”   知这孩子性子重情,即为好,也为坏,方清荣又叹了口气,“小王爷,陛下既以下令让你月初出京,这般时候还是安分些,莫要多生事端,往后,我这府上也少来些,宦海浮沉风云万变,这临安就像是个瞧不见底的洞穴,黝黑恐怖,稍不注意就把你吞噬的干干净净不留一点余渣,小王爷若走了,今生便莫要再来。”   话音落下,轻轻拍了拍李汜肩头,像是祝愿也像是送别,轻声说了句,“前路漫漫,万分珍重。”便将白布背在身后朝着大门走去。   李汜身子未动,依旧维持着刚刚的姿势,双手握拳身子绷得紧紧的,这时身后响起了道声音,“小王爷若累了,不如进屋歇会儿。”   他回过身朝着身后的人作揖行了个礼,“见过师母。”   太傅夫人缓缓走了过来,冲他笑了笑,“老爷为官多年,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不都一一熬了过来,小王爷莫要担心,倒不如休息一会儿,许是待你醒过来这问题也就解决了。”   “多谢师母,”李汜客气道,“您不用管我,我就在这儿坐着便成。”   “那就不打扰小王爷了,有事可让下人来我屋里说一声,我去替你重新温壶茶。”   “有劳师母。”   等人走远李汜才端坐在石桌前不言不语不知想些什么,仿佛如一尊石像,连呼吸都特别轻。   烈日高照,惠风和畅,时间渐渐流逝,桌上的茶由热转凉,又换上壶新的,日落西下,天空中满是红霞,草丛中响起蝉鸣,太傅府中的下人已然开始点灯,衬着微暗的夜色,平静异常。   片刻后一阵匆匆的脚步逼近,打破了这份平静,同时也打断了李汜的冥思,他急忙起身,由于腿脚酸麻,险些摔倒在地,踉跄了几步才跛着脚迎了上去。   才走没几步,就见太傅府的侍从扶着方清荣走了过来,老太傅面色潮红,发冠凌乱,额前一片通红,嘴唇异常干燥,一看便是在太阳下暴晒了许久。   师母问声赶来,瞧见他这副模样,眼眶一下就红了,“这是怎么了,你不是说顶多被罚点俸禄,怎成了这般。”   方太傅侧头沙哑着声音吼道:“夫人莫担心,无碍。”   随后看向李汜,哑声说:“陛下今日未开乾元殿的殿门,祁相在殿前跪了许久,满头的血,声嘶力竭喊着冤枉,说祁煦无罪,我觉着陛下许是动摇了,明日我再进宫一趟,总是有法子的。”   李汜心中酸涩难耐,咽了咽唾沫声音哽咽道:“我今日不该来的。”   “无论你来不来,我都是得去的,”   听着这番话,李汜更是难受走上前打算接替下人扶住人,却被方清荣往后推了一步,“回去收拾东西吧,早日启程回蜀州,这段时间就别来了。”   他忍着难受,弯腰作揖行了个大礼:“老师保重。”   方太傅未回头,只是叹了口气。   *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帅气的作者:【摸下巴】读者嫌弃感情戏太慢了,你们有什么看法。   季思:【低头看书】   祁然:【侧头老季思】   帅气的作者:【叹口气】这日子过不下去了,要不你俩太监吧,送进宫里补贴家用。   季思:【放下书】我觉得细水流长的感情才是真爱,读者能等!   祁然:【继续看季思】阿言说得对!   帅气的作者:【深沉脸】爱情,是需要积累,一见钟情那就是见色起意!   ps:剧透,下章还是前世,不过有吻戏! 第18章 君子之路,其远且长   李汜知道方太傅的考虑周全,也不想让他为难,便毅然决然转身出府,脚步匆匆回到王府时,陈友问声第一时间便赶来过来,拉着他上下左右检查,再三确认没有受伤才松了口气,“小王爷去哪儿呢?可把老奴急坏了,你这还病着,一个人要是在外头出点事怎么让我给王爷和王妃交代啊!”   “友叔,”李汜情绪不太好,语气淡淡的说:“无事,我不过嫌府里闷得慌,出去散散心。”   陈友知他在说谎,却也没拆穿,只是点点头道:“无事便好,无事便好,下次别一个人出去了,实在想出去就叫上平安,好歹有个伴儿,小王爷出去了一天,可是饿了,先用膳吧,什么事都得吃饱了再说。”   “好!”   后头几日他就真心得待在府中养病,一处都没去,只是偶尔会听出宫来陪自己的李汐说,祁相和方太傅今日又跑殿门口跪着,念了好长一篇文章,吵得陛下头疼。   什么“陛下所行实为诛心,祁家恭俭良德为百官之典范,为大晋鞠躬尽瘁多年,望陛下念着此义,如此决策之举有损皇恩,万万不可”,害的陛下又发了好大一通火,说裴将军虽不在京中却也上了折子替祁府求情。   李汜听完更是心急如焚,他以许久未听到祁然的消息,也不知祁府目前是个什么情况,可自己无处能去,只能终日待在府中,药一碗一碗的喝,这病也没见好转,后头几日李汐未来,连最后一点打听消息的渠道都没了。   他心中所思所想过多,每夜都睡不安生,症状就和刚到临安时夜夜梦靥了一般,本以为几年过去已经适应了,谁知又开始做噩梦。   初八那晚他受梦靥影响半夜惊醒过来时,翻了个身,突然察觉房中还有一人,心中一慌,面色却不动声色未睁眼,只是摸向枕头底下的匕首,随后厉声喝道:“什么人?”   那人未说话。   李汜皱了皱眉将匕首握在手中又道:“阁下深夜闯我永安王府是何意思,莫不是来杀我!”   随着话音一落,李汜抽出匕首朝着人直直刺了过去,那人身手极好,一个侧身直接避开,翻身冲了上来将匕首夺去扔在地上,随后扣住李汜双手转身将他压回去,身子也跟着贴上去用来束缚身下这人的四肢。   这人功夫在自己之上,李汜这下慌了神,刚准备想法子脱身就听身上这人道:“是我。”   这声音熟悉的很,不是祁然是谁。   许久没听见他的声音,虽然细细算来不过数日,却好似过了猴年马月一般,让人感叹如此之久,猛地一下李汜就有些红了眼眶,张了张嘴却没发出声音,侧头清了清嗓子问:“你怎么进来的。”   祁然也没隐瞒,诚实的说:“**进来的。”   “来干嘛?”   这问题问住了祁然,他也不知道自己来干嘛,等反应过来,自己就已经三更半夜**闯进永安王府就站在人床边,活像个打家劫舍的盗匪,后知后觉才想起来,若被人抓住那就是大不敬之罪,愣了好一会儿才缓缓开口,“我……我听闻你后日要回蜀州了,便想着相识一场,来送送你。”   借着窗棂外投进来的月光,李汜看清楚的身上这人,瘦了许多下巴尖了一些,眼眶通红满是血丝,同记忆中那个满是志气的祁然不同,像是多了些沉稳,他细细瞧着轻声道:“那也是后日才走,你现在来的早了些。”   “是吗,”祁然没说什么,从李汜身上翻身下去站在旁边,将手背在身后,盯着床沿,语气淡淡的说:“早来晚来有何不同?”   “并无。”   “那便不早。”   言毕,两人又陷入了安静中去,像是一时之间找不到该说些什么好。   最后还是祁然清了清嗓子出声道:“还有几个时辰才天亮,你接着休息,我还有事先走了。”   说罢快速走向门前将房门拉开,大片的月光倾洒进来,照亮了屋里角落,院中的树木被月光映射在他身上,星星点点,明明暗暗,微风轻起,身上暗色的光点也随之摆动起来。   祁然背对着他,整个人沐浴在月光之中,好似踏月而来的仙者。   “祁然,”李汜不知为何心中有些慌乱,连忙出声将他喊住,“后日你还来城外送我吗?”   “不了,”祁然未回身轻声道,“既已见过,便不必相送,山高路远,望君平安。”   说完毫无迟疑,抬脚跨出房门,门又再次关上,将屋外的月光尽数遮挡,也将那人隔在了一门之外。   李汜一夜未眠,盘腿坐在床上盯着紧闭的房门直至天亮。   他想了一夜,想了许多东西,想到父亲说的,世事造化,均不随心,诸般所为,难守本意,顾为人之本方应有忠有孝,有情有义,事事牢记,且方能不失本心。   于陛下是为忠,为人臣未能劝天子去谗远色,爱国爱民,便是不忠。   于方太傅是为孝,亲师殿前劝谏,只为求个公正大道,他并未同道反而若退,便是不孝。   于祁相是为义,祁家世代清廉未有二心,若让贤臣蒙冤,必让天下文人寒心,陷大晋百年基业不顾,他也不敢自诩受孔孟圣人教导,如此便是无义。   于祁然是为情,心悦之人正蒙大难,他却无法陪伴安慰,那还谈何倾慕之情,这般便是无情。   君子之路,其远且长。   他若真做了不忠不孝无情无义之人,许是日后同他爹娘在地下遇见,还得被拧着耳朵一顿好训。   这段时间的困扰,郁闷,纠结,烦躁,统统得到了解决,李汜跳下床伸了个懒腰,觉得四肢百骸一下子舒展来来,整个人惬意的很。   陈平安端着水盆进来时还愣住了,小声嘀咕道:“少爷今天怎起这么早,病还没好多休息一会儿啊。”   “睡了好几日差不多了,再睡下去该傻了,”李汜笑了笑,“平安,替少爷我换衣服,我要进宫一趟。”   “这时候进宫干嘛?”   李汜推开房门走了出去,旭日初升,金黄色的阳光打在他身上镀了一层光晕,他闭上眼睛感受着全身都被阳光笼罩的温暖,回头冲身后抱着盆站在屋子中央一脸呆滞望着自个儿的陈平安轻声笑道:“少爷我要去当救世主,拯救这个肮脏龌龊的天地,身披玄金战甲,手执神兵宝剑,纵马长叹,跨过荆棘山河打败那些邪恶的贼寇,救出我的意中人,带上最好的酒,然后娶他过门!”   陈平安还是一脸茫然,只是觉得自己主子这病许是更严重了,瞧吧!这都烧傻了开始胡言乱语。   他也不期望陈平安听得懂,换好衣衫后直接进了宫,在一众人目光注视下义无反顾的走到方太傅身旁,掀开衣衫下摆双膝着地,稳当跪在殿前,身板挺的极直,目光如炬,未有一点怯弱。   方清荣同祁匡善不知这是何意,面面相觑,前者皱了皱眉头,压低了声音说:“胡闹,快回去,你可有把我前几日说的话听在心中?”   “自有。”李汜点点头。   “有什么有,”老太傅是真真动怒了,“若真有你今日就不会跪在这儿了!”   “老师说,若无君子德风,那便枉读圣贤诗篇,我受老师教导,自然得学老师德风,老师莫不是希望我做一个贪生怕死不明事理的小人吗?若传出去我是你学生,旁人也只当你沽名钓誉胸无点墨误人子弟!”   他这问题怔住了方清荣,片刻后,大笑出声,连道三声好,“好,好,好!不亏是我方谨行的学生,随我!罢了罢了,要跪就跪吧!”   李汜勾唇笑了笑,就见一旁祁相转了个方向,朝着他作揖行了个大礼,声音哽咽道:“多……多谢小王爷。”   “祁相不必如此,”李汜有些惶恐的回了个礼,“李汜今日所为不为何人,只为是非公理而已。”   再之后他们连着跪了几天乾元殿的大门依旧未开,后头祁熙同杨府定了婚约,祁相交出了手中实权成了只有名头的丞相,忠康王百余人斩首示众,那血渗进了土中,瞧起来像是往外冒血水好生恐怖,这事才算落下帷幕。   七月初时祁煦放了出来,月底祁杨二府大婚,当晚婚宴结束,祁然同李汜在永安王府屋顶上对月畅饮聊了许多,说他母亲早逝,少时多是祁熙陪伴,说祁熙并不喜欢杨钦,不过是为了祁府而已,说祁煦浑身是伤,后半辈子得靠药养着,说他会好生参加科举不做劳什子行走江湖的武侠梦……   李汜只是垂着头听着,等到祁然醉到过去,他才轻轻凑过去,犹豫许久用手心轻轻捂住祁然的嘴唇,俯下身,缓缓将自个儿的唇印在自己手背上,眼睑轻颤,心中万分紧张。   月色极美,微风宜人,月光投射出两人相叠的身影,仿佛融为一体,难舍难分。   片刻后,他缓缓直起身来语气轻柔的说:“祁然,往后……莫要讨厌我可好?”   这是他俩关系极好时的最后一面,之后,永安王府的小王爷就成了纨绔昏淫仗势欺人之辈,未有半分文人风骨,整日整夜宿在青楼,不是同狐朋狗友寻欢作乐,就是无所事事游手好闲,挥金如土。   于他相比祁相家的小公子名声越发好了,少年英才,年纪轻轻就已得了秋闱榜首,中了会元,今后定是风光不可限量。   李汜被祁然按在青楼里打的时候,心中觉得万分委屈,他可以任由别人谩骂,唾弃,说他没有半分出息,可实在见不得祁然讨厌他。   可他能怎么办!   丞相府一事,陛下已然觉得他们有勾结,借着他生病的由头,于是将他回蜀州的折子一压再压,他连家都回不去,因为陛下怕他已有二心,他锋芒太露,宫里已经有了不好的传闻,哪怕他没这个意思,可是众口铄金,积毁销骨,由不得皇上不信。   他已经多年未去他爹娘坟前拜祭,十足不孝,所以想去坟前烧两柱香,只能这般昏昏度日消除皇上的疑虑。   万般误会终是无法解释。   *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读者小可爱:【难以置信】这就是你说的吻戏!!!   帅气的作者:【淡定喝茶】对啊吻戏。   读者小可爱:这他喵都没伸舌头,不对,连嘴都没碰上!   帅气的作者:【鄙夷脸】咦,你好污。   读者小可爱:……我太难了……   ps:他俩其实都挺不容易的,祁大人少时其实性子还是比较野的,后头就慢慢变成这种稳重风了,没办法,他家还得靠他呢!   李汜也真的是诸多身不由己。 第19章 你儿子就是我儿子   缓缓睁眼时,第一眼瞧见的便是窗外的翠竹红霞,伴随着清脆悦耳的晚间鸟鸣,可一阵一阵低沉响亮的钟声,身处在这种环境下,整个人好似从内到外否放松了下来。   季思眨了眨眼,不知道怎么又梦到以前的事了,脑袋里空荡荡的,一时之间还没搞明白状况,闭着眼睛又打算睡去时,突然猛地一下睁开。   儿子!   祁子珩有儿子了!   他娘的怎么就有儿子了呢!   不行!   他得弄清楚!   想到这里,他双手撑着床板,动作迅速的从床上弹跳起来,掀开被子,急匆匆开始拿过放在床边外衫披在身上,正在弯腰穿鞋时,房门咯吱一声打开,他下意识抬头,和提着茶水进来的祁然对上了视线,你瞧着我,我瞧着你,好生尴尬。   片刻后还是祁然先反应过来,关上房门提着茶壶走了过来坐下,将倒扣的被子摆正,不紧不慢的开始斟茶倒水。   季思低头看了看自个儿这衣衫不整的模样,这才发现身上的衣服不是自个儿的公服,而是套粗布僧服,慌里慌张的穿好鞋子,束好腰带,再三确认没有任何不妥才缓缓走了过去,拉开椅子坐下。   他刚坐下,对面的祁然就递了杯热茶过来,季思一副乖巧样的接过,正往嘴里送,就听祁然开口道:“季大人……”   “啊……怎么……”季思下意识应了声,然后喝了一口茶,茶水刚进入口中,下一秒就偏过头尽数喷了出去。   “有些烫……”祁然把话补完却发现晚了,对面那人此时被烫的伸出舌头,用手扇着风,整个人瞧起来有些狼狈又有些可怜,他收回视线端起茶杯吹了吹,饮了口茶,唇角微微扬起了一点幅度。   季思缓了好一会儿才将刺痛感压了下去,想着对面坐的是祁然,又端正了姿态,忍着口中火辣辣的疼痛感礼貌问道:“我们这是在何处啊?”   “鸿福寺的禅房里,”祁然轻声说,“季大人当时晕了过去,情况紧急若贸然下山唯恐有些什么意外,便想起来这寺里有替僧侣看病的寺医,因而为了减少路上颠簸的时间,擅自做主将季大人送来此处,还望季大人恕罪。”   “子珩言重了,”季思摆了摆手,“这般算来多亏有了子珩,要不然我今日断然得去半条命。”   祁然没说话,喝了口茶后又道:“先前寺医已经来瞧过,说季大人许是大病了一场因而底子较弱,刚刚用力过足又有些脱力,又呛了点水这才晕倒,并无什么大碍,好生修养一日便可。”   “那我身上这衣物……”   “下官替大人换的,”祁然道:“大人衣衫都湿透了,这寺庙中又没其他衣物,便同寺庙里僧侣要了套干净衣衫。”   那不就是,坦诚相见了?   季思愣了愣,莫名有些后悔这几日吃的太多了,腰身胖了一圈,身姿不太好看,也不知道祁然是否觉得毫无看头。   唉!白白浪费这么个机会!   在心中叹了口气,季思推开椅子起身,弯腰颔首行了个谢礼,“真是劳烦子珩了。”   “应当是下官谢过季大人,”祁然受了他一个礼,也跟着起身回了一个,“祁府下人粗心大意放任小儿一人在河边逗留,若是今日没有季大人,那后果真是不敢去想。”   提起他儿子季思心中就觉得怪异,像是到现在也没想明白这儿子是从哪儿冒出来的,犹犹豫豫的开口:“小公子……无碍吧?”   祁然愣了愣,也不知是不是他多虑了,总觉得季思对念儿格外关注,起先问的第一句话也是询问念儿是自己儿子吗,虽说他是救了人,可越是这般便更显得诡异,毕竟季思的确不像是这般能为了救个孩童,便能豁出性命的人,许是背后有了什么阴谋。   思及至此,祁然留了个心眼,轻声回了句:“无碍,不过受了点惊吓,这是正在房里休息,等回府好好休养几天,也就把这事忘了。”   说话间外头响起了敲门声,随后便有人出声:“二少爷。”   听着称呼应该是祁府的下人,果不其然祁然微微侧头朝着门外冷声道:“何事?”   “小少爷醒了,小姐让您过去。”   “知道了,你先回去。”   言毕他收回视线望向季思,语气淡淡的说:“既如此季大人先休息一会儿,下官待会再过来。”   “不用不用,”季思笑了笑,“子珩莫不是以为我是个三岁孩童,还需要找个人陪着,小少爷估计吓坏了,你快些过去陪着他吧。”   “那下官告退。”   待人走远,季思揉着肩膀叹了口气。   这事也不用再去求证什么了,他极少见到祁然失态,大多数都是和他家中人有关,之前瞧他如此担心那孩子,脸上神情和语气又做不得假,如此那便是真的了,这时候再去纠结何时成的亲,同何人成的亲,已然没有什么必要了。   他如今要知道的事便是祁子珩妻儿在侧,一家人幸福美满,他若再怀着那些见不得人的心思,那便真的是毁人姻缘拆人家庭了,别说什么小人不小人,于道德伦理来说,定将被钉在耻辱台上一辈子的。   而且这也怪不得祁然,他俩原先本就没什么,从头到尾说是自个儿单相思也不无道理,没有情义也不能称之为背叛,如此算来祁然娶妻生子成家立业也是理所当然的一件事,能怪谁?   怪就怪造化弄人,世事无常啊!   唉!   想了这么久,念了这么久,本以为能有个不一样的开始,却不知是个不一样的结束。   季思心中难受的紧,都有些想先个旁人瞧不见得地方抱头痛哭一场,去去心中这股酸涩,要不然许是得郁积在心。   一个人坐着就容易胡思乱想,这般想着,他推开房门走了出去,打算呼吸点新鲜空气,免得忍不住像个娘儿们似的躲在屋里流马泪,那样未免丢人了点。   屋外是方院落周遭是一小片竹林,早些时候下了雨,这时雨过云散,红霞漫天,整个鸿福寺笼罩在霞光之中,泛着熠熠光辉,庄严神圣。   他随处逛了逛,这才发现此处周围不是大殿,而是一间间矮小的房屋,像是寺庙后头的僧舍,周遭都是着灰色僧袍的僧人,瞧见他就停下脚步双手合十恭敬的行了个佛礼,复又快速走去。   左右走走,也不知到了何处,正打算原路返回时,就瞧见了座小院,里头咚,咚,咚,节奏缓慢的传出木鱼声,还伴随着诵读经书的微弱声,“一切诸,皆从因起,一切诸报,皆从业起……”   以前在蜀州的时候,永安王妃平日里也在祠堂念佛经替家宅求平安,耳濡目染之下,他有识得不少,对诸仙神佛都有了敬畏之心,不像祁然那般不信神佛只信自己。   季思凝神听了听,听出来这是《华严经》中的因果篇,下意识往那方向走进了些,也不知是不是脚步声过重,到门前时,木鱼声和诵经声戛然而止。   他慌了慌神,以为是自个儿打扰了别人,正打算出声道歉,就见面前的的木门缓缓打开,走出来一和小沙弥,睁着眼睛盯着他瞧了一会儿,将脑袋扭了回去对着身后道:“主持,是方才在湖边晕倒那位的施主。”   鸿福寺主持?圆空方丈?   季思心中了然,就听一道喑哑低沉的声音响起,“请人进来。”   小沙弥顶着个圆亮圆亮的脑袋,有模有样往边上让了几步,双手合十行礼道:“施主,圆空主持有请。”   虽然不明所以,季思还是颔首点了点头跨过门槛走了进去,这才瞧见院里不大,不过一小间屋子,一个院落,院落中央摆了一套桌椅,上面放了个木鱼和套青瓷茶具,一位身着黄色僧袍布衣芒鞋的僧人端坐在上,年纪瞧起来有些大,饱经风霜的脸上满是岁月的痕迹,可面容却十足和善,衬着花白的胡子,一派仙风道骨的模样。   他笑了笑,指了指石椅,“季侍郎请坐。”   “圆空大师认识在下?”季思有些困惑,按理说原先那个季大人不想同一个老和尚有什么交际啊。   方丈像是瞧出了他的疑惑,笑着解释道:“季侍郎以前同陛下来寺里祈福时见过几次,侍郎大人许是记不清了。”   季思犹豫再三,还是坐了下来,轻声说:“方才路过听圆空大师在诵经,这才驻足听了片刻,未曾想倒是打扰了,还望大师见谅。”   “不碍事,”圆空倒了杯茶递过去道:“这诵经本就是我佛为了普渡世人,不让听又谈何诵,不知季侍郎听完可有什么见解吗?”   “见解?”季思端着茶杯想了想,“三世因果,循环不失,善恶之报,如影随形,这因果轮回自古就是这么个道理,季思一介俗人不敢说有什么见解。”   “老衲以《华严经》提问,季侍郎以《涅槃经》作答,当真聪慧。”   “方丈过誉了,季思可当不起这般赞誉。”   圆空笑了笑没接话,而是又寻了个话题:“不知侍郎大人可信这命中因果,善恶循环,天道轮回,众生造化?”   “信如何,不信又如何?”季思反问道。   “众生道者,一切唯心而造,步步而行,皆从因生,”圆空摸了摸木鱼道,“就好比老衲今日同侍郎大人在此处饮茶,那便是有了侍郎救人这因,才得同侍郎相识这果,再比如若无侍郎大人于死的因,也就未得侍郎大人后生的果,众生皆有因果。”   闻言,季思心中骤然慌了神,有些担心这老和尚是故意来套话的。   眯着眼睛上下打量了面前这人一番,压低声音道:“大师所言佛法高深,季思受尘世熏染毫无佛缘,因而不大听的明白,也对什么轮回生死这些的神鬼言论不感兴趣。”   “倒是老衲逾越了,这杯茶用于赔礼,还望侍郎大人莫要见怪,”圆空仰头将茶饮尽,捻了捻胡子出声,“今日相逢即是有缘,老衲送大人一句话,芸芸众生,唯大人得此际遇,唯心所想,唯心所为,诸事种种从心而定,心如明镜,照出万象世界,方不悔重来一遭。”   话说到这般,季思已然明白这位鸿福寺主持心如明镜,万事万物瞧得透彻,所思所想所看所知已然超脱凡尘,非常人所及,也自然没有什么阴谋诡计,听他一番话,好似醍醐灌顶,猛然清醒,连忙起身作揖道谢,“是季思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谢过大师点拨,今日的一番话令季思收获颇多。”   “侍郎大人严重了,今日能与侍郎大人有这番交谈,于老衲而言也是一大趣事,愿大人离苦得乐,一切无碍。”   同圆空大师聊了许久,季思才从这座小院出来,由着一个小沙弥带路,将他带回了自己先前休息的那屋。   他缓缓走进,便瞧见门口立了两人,斜阳将一大一小的身影映射在地上,拉成细细长长,微风拂过,皱起心中道道涟漪。   虽说旁人无心可能是自个儿误会,但季思已经许久未体验到踩着夕阳余晖,有人在门口等你归家的感觉,恍惚之间,他又想起他娘亲牵着他在蜀州王府门口等他爹的场景,心中百感交集,放轻脚步缓缓走近。   前方两人听见动静回过头来,祁然轻声问:“季大人去了何处?”   “四处逛了逛,子珩等久了吧。”   “无事,”说完,祁然松开祁念的手,将他往前推了一步。   祁家这位孙少爷一副少年老成的模样,双手作揖,恭恭敬敬行了大礼,带着稚气道:“祁念谢过季大人救命之恩,此等大恩莫敢相忘。”   季思心中其实还是很复杂,起初没注意,现在细细看来,越发觉得这孩子周身气质跟祁然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谁不是他亲生都不会有几个人信,他虽不喜这孩子,但也没兴趣同他过不去,没有半分气量,随即半蹲下身勉强笑着说:“小公子客气了,不过举手之劳而已,怎要你还,要还也是找你父亲啊。”   祁念听了这话下意识回头瞧了眼祁然,见他眉头紧皱,又连忙低下脑袋走回原处。   口头上讨了便宜,季思也知足没上赶着找死,而是直起身故作随意问道:“小公子如此乖巧,子珩真是有福气了,不知道娶的是哪位大人家的千金,有机会我去问问可还有个什么姐姐妹妹的,我如今廿又六了,年纪也不小,若是合适,也去找媒人说个亲定下这终身大事。”   闻言,祁然眉头皱的更紧了,越发觉得季思对念儿的事实在过于关心,犹豫片刻才回,“如不了季大人的意了,内人只是个普通女子,家中也无姊妹,而且生下念儿便因身体原因离世了。”   离世了?   那自个儿不就不算拆人姻缘了吗!   果然是天无绝人之路啊!   一扫刚刚郁闷的心情,季思语调上扬,话音中满是情难自控的喜悦,“这真是……”   话还没说完,祁然抬眸抿唇看了过来,季思急忙收了笑意,皱着眉头,满是惋惜的改口,“太可惜了,有情人不能长相厮守,让人可歌可泣可叹啊!”   言毕,他走过去蹲下身看向缩在祁然身后的祁念,温声道:“念儿打小没了娘亲疼爱真是可怜,从今往后若不嫌弃不如多来我府上走动走动。”   祁然面色未改:“不必麻烦季大人了。”   “不麻烦不麻烦,”季思自下往上朝着祁然丝毫不介意笑道:“一点都不麻烦,我与子珩关系亲厚,你儿子那以后也就是我儿子了,咱俩一块儿好好将他扶养成才!”   闻言,祁然眉头一皱,不知为何觉得这话怪异。   *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今日小剧场君请假了。   ps:不知道说什么,谢谢吧。 第20章 一场大局   季思高估自个儿身体,昨日使可全身的力觉得有何异常,后头同祁然他们下了山,身子也没感觉到不舒服的,就是四肢软了些,谁知睡了一夜醒来,就开始感到头晕眼花,四肢无力,嗓子有点火辣辣的疼,时不时的还有点咳嗽。   幸好今日休沐,也不用去户部当值,吩咐听雪煎了药,索性躺在床上时,在心中暗暗将强身健体这事可以早日安排起来,这季大人的底子太差了,隔三差五晕一晕的,自己这才好不容易活过来,照这样下去,没几日又得去了。   他正按着以前跟着朱将军他们的法子思考如何提高自身筋骨,就算做不到什么武艺高强的主,最起码的身强力壮要有,总胜过现在这般动不动就晕来的好。   正凝神吐纳呼气,就听外头响起了敲门声,季思睁眼问道:“何事?”   赵全的声音透过门板传来,“大人,上头来人了,让您去一趟别院。”   上头?   李弘炀?   他这时候找自个儿是个什么意思?   季思想不明白,但心里知道却又不能不去,咳嗽了几声回:“知道了,叫人进来替我更衣。”   收拾妥当上了轿,被轿夫摇摇晃晃抬着走,脑瓜子险些荡了出来时终于到了目的地,一座位于平郊的别院,牌匾上头是用草书写的晏府二字,里头雕栏玉砌青砖碧瓦,山水相宜景色清秀,是标准的南方园林布局,衬着周遭的湖光山色,似有园中有园,景外有景,精巧幽深之意。   他被带到了湖边,面前是条曲折蜿蜒的水廊,直通湖中央的一座重檐亭,亭子四周围着藏青色的纱幔,也因为离得远了些,让人瞧不起里头的情况。   领路的那个下人在水廊入口处停了下来,弓着身子现在一旁道:“季大人,请。”   视线从这人头顶扫过望向湖中央,沉思片刻,季思抬脚朝着亭子走去,七绕八拐才到了亭子前方,面前一左一右站在两位面容姣好的婢女,对他盈盈一笑,随后掀起纱幔做了个请的动作。   季思左右瞧了瞧,低头进入,身后的纱幔立马就被放了下来,他抬眸一看,这才发现亭中坐了不少人,正中央的正是当今太子殿下李弘炀。   右座便是曹为远那老不死的。   左手边是个年纪尚轻,瞧起来不过二五六七左右的青年男子,眼尾处有颗痣,稍微想了想,季思便清楚这人身份了,吏部尚书晏浩之子晏行晖字怀铮,李弘炀的少时伴读,如今的光禄寺少卿,若是没记错的话,承德三十六年的探花郎就是他,这人自幼聪慧能说会道心高气傲,打小就不是个好相与的,事事都要同祁然争个高低,半分吃不了亏。   再往下也都是在朝中叫的上名号的人,其中还有几位身着布衣之人,但能出现在此处,估摸着不是太子府客卿就是幕僚,要不然就是身后有背景。   今日这仗势摆明了是有大事情。   季思在心中开始核算,表面不动声色的走上前行礼道:“季思见过太子殿下。”   他今日未穿公服,反而是着了件月白色金线镶边的锦衣,用翠玉冠束发,将额前多余的头发拨了回去露出五官,再加之气质极佳,更显得风流无双,季思本就生的不差,如此一番打扮,比以往低头谄媚样顺眼了许多,左边那男子望过来时,还冲他笑了笑。   “嗯,起来了吧。”李弘炀语气淡淡道,“来的晚了些,寻个位置坐下吧。”   “是。”   他弓着身左右瞧了瞧,寻了个最末尾的空位,刚坐下就有丫鬟奉上热茶,刚端起茶杯用盖子拨了拨茶叶梗,吹散了热气喝了小口,就听李弘炀开口了,“想必各位都听说了吧。”   季思眉头一挑,面上不动声色,实则连忙伸长了耳朵。   “太子殿下说的可是湘洲水患一事。”他对面那个身着灰色布衣的中年男人道。   “正是,”李弘炀叹了口气,“今年也不知是什么原因,湘洲暴雨多日未停,周遭湖泊江流连连涨水,这才不过几日受灾的村镇已有十五之多,湘洲刺史这几日上的折子听说快把陛下的龙案给堆满了,弄的殿下每日都大发雷霆,宫里头的宫女太监们各个都不敢出气,生怕惹事。”   “前几日陛下连夜宣我们进宫说的也正是这个事,”曹为远道,“下官估摸着,陛下这意思有点玄乎,既不说让户部拨银子救济的事,却又时时担忧,这里头打的是什么算盘啊,这时候不救,再过几日免不了会有什么流言蜚语传出来,又损陛下一世盛名啊!”   季思在一旁听着,闻言自顾自剥了个橘子塞进嘴里,腮帮子上下咀嚼,心道:这事就是个无底洞,银子往里掏就没收回来的可能,到时候国库豁了这么大一个口,谁来补?让他曹为远吗?他要真能补上,问题那就更大了,信不信巡察卫次日就得光顾他的尚书府,又不是买个萝卜青菜这般简单,因而可不得细细考虑啊。   幸好在座除了曹为远脑子转的慢蠢了些,其他人还是清醒的,果不其然晏怀铮敲了敲桌子笑道:“曹大人有所不知,这银子不好拨啊,户部每笔银子都按着比例划分,赈灾这事不小,要的钱自然也不少,马上到先帝忌日,陛下为尽孝心,年年都格外重视,今年自然也不会例外,能用来赈灾的除了丧忌大事便只有军需这种大银子,这四方驻军,加京中内外禁军,也就长平关那处这两年太平些军需给的少,虽说北燕新主安德鲁上位后,左右也消停了一段时间,可这今年已然开始做些偷摸的小动作,时不时扰我大晋边境。”   他歇了口气,又继续道:“这仗要是打起来,估摸着又得像之前一般,少则三五年,长则不好说,若是一旦打起来户部粮草供给不足,长平关失守,这罪名谁能担得起,这银子你说如何拨得,曹大人不是户部尚书吗,这里头得名堂应该比谁都清楚啊。”   听完他的话,曹为远脸色一变,隐约有了火气,“本官清不清楚何时还得告知你一声,你这般说,可是突显自个儿聪明,莫不是打算让我把这户部尚书之位让出来,好让你们晏家一门出俩尚书。”   “曹大人言重了,”一旁的晏浩上下来回摸了摸胡子一派淡然随和的模样,冲晏怀铮的方向抬了抬下巴道,“小儿年少不知事,说话无礼了些,并非有心,铮儿还不快快向曹大人赔个不是。”   晏怀铮随即起身,转了个方向对着曹为远躬身作揖,“怀铮口无遮掩,在此赔个不是,还望曹尚书大人有大量,莫要同我这种人一般见识。”   曹为远高贵冷艳扭头冷哼了一声。   晏尚书勾了勾唇又开口说:“放心,曹大人声名远扬,怎会动怒,要不然传了出去,外头只当他是小家子气,同一个晚辈计较,实在丢了面子,对吧曹大人。”   “你……”   “行了,”李弘炀揉着眉心,将茶杯重重搁在桌上出声喝止道,“都少说两句,瞅瞅你们这一个个的,是都生了几张嘴吗?有这份闲工夫不如想想陛下这番举动是何意思。”   众人纷纷低头噤声,像极了学堂上被老师点名得学生。   李弘炀抬眸左右扫视了一圈,随后伸手指了指末尾,“季思,你来说。”   他正看戏吃橘子喜的不亦乐乎,突然被点了名,一个没口中还未嚼烂的橘肉顺着喉咙滑了下去,呛的连连咳嗽,眼泪都给逼出来,扶着椅子站起来,“下官……咳咳咳,觉得这事……咳咳咳,咱们可以这样……咳咳咳……”   话还没说清楚,就是一阵撕心累肺的咳嗽。   “算了,你坐下吧。”李弘炀嫌他耽误时间,摆摆手又让他坐了回去,朝着另一个中年人客气道:“兰先生有何高见啊?”   名讳叫做“兰先生”的人是个其貌不扬的中年男人,就坐在季思边上,全程一言不发,待李弘炀提到自个儿,理了理衣袖缓缓而言,“昨儿个皇上不是召陛下进了趟宫吗?问的不就是对湘洲这涝灾有何看法,据眼线回报梁王前日也进了趟宫,瑞王是今日进的,八成问的是同一件事,大前天京中驿使出京,像是往东面去了,若没猜错,许是去送宣秦王进京的折子,估摸着今明两日也就到了。”   “你是说……”李弘炀停顿了两秒继续道,“陛下是要找我们几个商讨这事?”   “是,也不是,”兰先生笑了笑,“在下斗胆猜测一下,陛下此意是打算探探几位殿下的本事,瞧一瞧谁,更厉害些。”   “兰先生的意思是觉得,陛下以湘洲水患为局,试的就是哪位皇子能寻到法子解决?”   “晏公子聪明。”   晏怀铮敲了敲桌子,沉思了一会儿说:“这局,赌的大了些。”   *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读者小可爱:【一脸心痛】十三,你不行了,你居然这么短小。   帅气的作者:【趴在桌上有气无力】别说话,我快死了。   读者小可爱:【疯狂摇人】你快醒醒,你不能死,你儿子这他妈还没在一起,他俩啥时候在一起,我要看他俩床上打架,快点安排上!   因为力气太大,作者被摇死了,全文完。   ps:我知道各位想看感情戏,不过这本很慢热,感情戏得慢慢展开,你们要是实在不想看剧情,要不给我说一声吧,我看能不能把剧情删一删。   好多人都说我这本写的太正经了,唉,我也心累,早知道我就把基调定成逗比了,可是现在都十万了,改不了了,好多东西做了伏笔,做了铺垫,查了资料,但是好像大家都不太喜欢,算了算了,我慢慢写吧,这本对我来说太难了,你们看的累,我写的更累,不过做事有始有终,我不会烂尾,也不会砍大纲,我不会坑了,就算只有一个人,我都会把这本写完,写完后我不会再碰正剧权谋了的。 第21章 大人今日令下官着实倾慕   晏怀铮这话说完,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   季思没出声,依旧低头吃着自个儿手里的橘子,想的挺多。   他心道:可不就是大吗。   承德帝这招就叫空手套白狼,他自个儿银子一分不想出,却又不想要让百姓觉得他是个昏君,于是就开始算计几个儿子,几个王爷若是谁真有法子解决了湘洲水患一事,那自然是极好的,若是解决不了,太子四人肯定不愿意说是因为自己蠢钝如猪毫无办法,因此为了博取好感,总会呕心沥血把湘洲这事解决,得个好名声,无论那个承德帝得能获利。   这局妙就妙在几人不管有没有法子解决,都得挣着抢着去做,要不然第一局就落了下风,有了个无能愚钝未心系百姓的名头,在承德帝眼前的好感许是要降上一降。   就是苦了那群在湘洲受苦受难的百姓,还能不能活着都是个未知数。   季思叹了口气。   不曾想亭子里十分安静,他这叹气声就显得格外明显。   李弘炀歪着脑袋望过来,询问道:“季思你是有什么话要说吗?”   他抬头左右瞧了瞧,指着自己鼻子一脸茫然,“我?”   “不是你难不成是本殿下啊!”   季思有些尴尬的挠了挠鼻子,斟酌着用词讪讪开口,“下官只是在想,湘洲临水而居,这水患一事几乎每年都有,若真像兰先生所说,陛下是打算借着此事测测殿下是否有帝王之才,有无雄才谋略,能否尽其事承其位,那这事若只是安抚难民拨银子赈灾,便是简单了些,就算今日解决了,那明年,后年,大后年呢?要想永绝后患必定考虑追根溯源,从源头解决此事,伐木不自其本,必复生;塞水不自其源,必复流,陛下要的也就是这个不复流。”   此话一出,在座众人望向他的眼神中多了几分探究,像是不明白那个整日奉承讨好溜须拍马作威作福的季不言,何时也能说出这般言论,外头难不成日月同天了?   晏怀铮眯了眯眼睛上下打量了一下,带着点玩味的笑轻声道:“那不知季大人有何高见呢?”   季思抬头挺胸,挑了挑眉头,勾唇笑的一脸自信骄傲,轻启薄唇,缓缓吐出两个字,“没有!”   没有那你说的头头是道的!   在场众人心中纷纷是这么个声音。   李弘炀摆了摆手,“行了,你坐下吧。”   后头他们商讨的内容都是些六部如何如何了,宫里如何如何了,皇上身体如何如何了,曹为远甚至连李弘烨“肾水不竭,本起于虚”这种事都拿出来说,惊的季思睁大了瞳孔。   这知道的明白他们是在分析敌对党派,不知道还以为这是进了什么茶楼大厅,再来几盘瓜子花生一壶酒的,他觉得自个儿能在这儿听这几个大老爷们聊一下午都不带困的。   继续继续!不要停,继续说啊!   这场横跨老中青三代的大晋轶闻会谈,足足聊了一个半时辰,从裴将军平乱凯旋即将回京,一直谈到工部尚书前几日又纳了房小妾,说是同他小女儿一般年纪,还有什么杨尚书令家的公子昨日在鸿福寺里,又脑子不聪明的出了糗,被追着满大街打……   季思满是怀着一种震惊无比的心情听完,听完后还有一种天地毁灭,只剩下自个儿的感觉。   这真是,真他娘的精彩!   这要是出成话本,定然比杨钦寻的那些来的有意思多了。   最后还是李弘炀放下茶杯道:“今日就这样吧,等明日上朝了,该清楚的自然也就清楚了,散了吧。”   众人纷纷起身行礼退了出去。   到兰先生时,他往前走了两步,压低声音道:“先头说的裴战回京这事,殿下需得好生合计一下,咱们目前虽说有了吏部和户部,可细细算来手上却无兵力,梁王有兵部,瑞王身后有平北将军府,真论起来,咱们是落了下风,四方驻军也就裴战是这几年崛起,论功勋手段领兵经验比不上其他三军,自然也就好拿捏了些。”   “依你的意思?”   “这裴府有位小姐,正是适嫁的年纪,温柔贤淑大方得体,颇有其父落落大方的风范,殿下正妃之位尚有空缺,窈窕淑女,才子佳人,岂不是一桩没事。”兰先生勾唇笑了笑。   闻言,李弘炀顿时了然,拍了拍他肩膀道:“先生说的是,这事我会早日安排的。”   “那在下就先回府,早早将这事安排起来,告退。”   季思故意磨蹭了一会儿,就是打算听这俩人说些什么,谁知声音断断续续的,除了什么裴府,佳人的,其他都没太听清楚,眼见其他人陆陆续续出去了,也急忙起身行了礼便打算转身出去时,就听李弘炀开口道:“季思,你留下。”   他愣了愣,又收回脚步走了回去,弓着身子站在边上,等着李弘炀开口。   可这人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今日格外沉得住气,小半晌也未开口,正当季思腰开始发软时,李弘炀终于开口,指着他自个儿腰间的玉佩,“你瞧这块玉佩如何?”   季思微微抬了抬头,顺着他的手指方向望去NF,便瞧见了这人口中那块玉佩,那是块上好翠玉,雕刻了一只栩栩如生的猛虎,连毛发纹路都能瞧的仔细,他收回视线垂着脑袋小声应道:“殿下这块玉佩成色极佳做工精细一看就是上品,能随身携带的东西怎么会有不好的。”   李弘炀低头把玩,片刻后又轻声问了句,“上次朝会散朝之后,殿下把你单独喊了过去所为何事?”   “问了些下官遇袭的事,还有问下官对于大理寺重审周铭一案怎么看。”季思也没想着隐瞒,这么点东西一猜就能猜到,要是遮遮掩掩反倒引人怀疑。   果不其然李弘炀轻笑出声,“他这是都怀疑上了啊。”   这个“他”是谁,不言而喻,季思垂着脑袋不语。   李弘炀笑完又道:“你怎么回答的?”   季思轻声回:“晕了,不知道。”   语毕,李弘炀却没出声,让人拿不准他是个什么意思,等了好一会儿才又听见他说,“答的不错,这玉佩赏你了。”   “下官所言均是实话,不敢讨赏。”   “有什么敢不敢的,本殿下要赏你就收着,”李弘炀停顿一会儿又接着说,“莫不是,瞧不上?”   闻言,季思脸色一变猛地一下跪倒在地,“季思不敢。”   李弘炀垂眸扫视了他一眼,沉声道:“伸手。”   话都说到这地步上了,季思要叽叽歪歪那就真的是不识好歹了,因而他缓缓伸出双手掌心向上高举过头顶。   见状李弘炀接下腰间玉佩的丢在他手中。   季思合上双手,一脸感恩戴德,热泪盈眶屈身用力对着地面行了个大礼,可能因为用力过猛,只听右手刚碰到地面,便听噹一声,碎了。   哦豁!完蛋了!   他心中一慌,小心翼翼抬头笑了笑,“真好,碎碎平安?”   李弘炀:“……”   季思欲哭无泪,打着商量道:“要不……下官回去粘粘?”   “罢了,给了你如何处置也就随你,”李弘炀不怒反笑,往前倾了倾身,凑近季思耳边,“这玉同人一半,再稀有也是握在本殿下手中,随便轻轻一碰就没了,明白了吗。”   “明白。”   李弘炀笑出声来,“明白就好,退下吧。”   “下官告退。”   从湖中亭走出来后,季思这才松了口气,想着早些离开这破地方,跟在侍从身后往外走,过了拐角才走到一处桃花树下,前头站了个人,正是刚刚大放异彩的晏怀铮。   侍从迎了上去行了个礼,晏怀铮只是点点头,朝着季思作揖,“季大人。”   季思有些困惑,却也回了个礼,“晏大人。”   晏怀铮笑了笑,摆了摆手示意侍从下去,自己却换了个位置走到季思身边。   这举动让季思感到怪异,面上未显露出来,依旧客气道:“晏大人是在此处赏花吗?如此在下也就不打扰了。”   “并不是,”晏怀铮眯着眼睛笑了笑,“下官是在此处特意等季大人的。”   难道这两人他娘的有什么勾当?   季思在心中好奇,嘴上却极为淡定的说,“哦,晏大人可是有何事要同本官商量?”   “也无什么事,只是不知为何今日瞧着大人,同往日不同了些。”   “有何不同?”   “更为俊美了。”   “……”   若是一个男子对一个女子这般说,那便是轻浮,若是一个男子对另一个男子这般说,那依旧还是轻浮!   这晏怀铮居然他娘的是个断袖!   这他娘居然是个变态!   这他娘的变态到小爷身上来了!   他现在已然忘了自个儿喜欢祁然也是个断袖,满脑子都是晏怀铮是断袖的事。   “晏大人。”季思缓缓开口道。   “嗯?”   “好眼光!”   “……”   一旁晏怀铮愣了片刻笑出声来,丝毫不觉得厌恶,反而觉得季思比以前真性情了许多,伸手将季思头上不知何时落下的的一朵桃花轻拿下来,放在鼻边嗅了嗅,“以前竟没注意,未曾想,季大人是如此这般有趣,今下官着实倾慕。”   “晏大人。”季思又道。   “嗯?”   “我早些起来有些急,没洗头,昨日睡得早了,也忘记洗了。”   “……”   “有些臭。”   “……”   再后头晏怀铮笑着告辞。   季思冷笑两声一派得意。   他仰头望天叹了口气,这晏怀铮视力比祁然好的不是一丁半点,都能瞧出自己俊美无双,怎么到了祁然眼中就是猥琐无耻了呢。   想不通,想不通。   *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季思:晏怀铮是断袖,他是个变态!   祁然:哦。   季思:你不激动!!   祁然:哦。   季思:QAQ   祁然:【叹气】季思,你为啥说晏怀铮是变态?   季思:他想撩我!   祁然:操他娘的变态!老子分分钟砍他信不信!   帅气的作者:你的人设掉了一地……   ps:明天休息啊!谢谢喜欢和支持! 第22章 你知道本少爷是谁吗?   从晏府走出来,季思就坐在轿中把刚刚听到的事一件件梳理,照目前看来,陛下八成就是这么个意思,他想找人处理湘洲水患一事,却又不想自个儿出银子,又要名声又要钱,想的倒是挺美。   想着他又想到祁然那头去了,有了昨日那么一遭,自己现在对祁然来说好歹多个恩人的名头,虽说以那人现在的性子,估摸着还有些怀疑是自个儿安排的一出戏,但是这事事分按着证据说话。   因而他就是表面再不喜自己,这份恩情还是得念着的,这般算来,自己不如趁热打铁,多去他面前转悠转悠,刷一刷好感度,这伸手还不打笑脸人呢!   再说了自己救了祁府孙少爷,怎么说都得去慰问一番啊,他正打算让轿夫掉个头去祁府一趟就见轿子突然停了下来,这一个没注意脑袋撞到轿栏,疼得龇牙咧嘴揉着额头冲外头大吼:“怎么回事?”   “回大人,前头不知发生了何事,把路给堵住了。”轿夫凑了过来说。   季思掀开窗帘伸长脑袋瞅了瞅,果不其然瞧见前面不知因为何事,被围了个水泄不通,一眼望过去全是人头,隐约还能听到争吵声。   因为人太多也瞧不见里头具体是个什么情况,他瞧了一眼就收回视线不悦道:“改道,绕过去不就行了。”   那轿夫颤颤巍巍的说:“回大人,改不了,后头不知怎么的停了好几辆马车,还有看热闹的人一窝蜂往前涌,这会儿又给把后头堵住了。”   这条道不是主干道,进城出城都不走这边,只接平郊那头,往来人群算不得多,因而修的都比较窄,最多只于两辆马车并驾行驶,平日里没点事的时候倒也凑活,真有点事聚集了人,也就拥挤了起来。   季思揉揉了眉心随手指了个轿夫,“你去前头看看是个什么情况。”   “是。”   那轿夫迈着小碎步,跟条泥鳅似的一溜烟钻进了人群,没过一会儿就急匆匆跑了回来,喘着大气道:“禀大人,前头一对兄妹在卖身葬父,不知怎么的和一小公子吵了起来,瞧着倒像是那公子图那妹妹容貌姣好,欲带回府去,岂料那哥哥同他出手,被他府上下人按在地上揍。”   “哪家的公子?”   “不知。”   这临安满地都是官,虽说官阶在他之上的没多少个,但拿不住人身后没靠山,万一和哪个皇亲国戚沾亲带故,那就真的是惹了一身骚。   他又没有那种见义勇为的侠客梦,心中有数自身难保,没办法陷入危险当中去换取别人安危,都不用合计就明白这种麻烦事得离远些,随即说道:“看看哪处人少些,挤过去得了。”   “是。”   季思想的挺好,不必要的麻烦避开就行,却不知有时候麻烦容易自个儿找上门来。   于是轿子才刚起步打算往两边挤一挤绕过去,就感觉轿子又再一次停了下来,他一个没注意脑袋依旧再一次磕在轿栏上,这时候火气是真的有些压不住了,掀开帘子怒吼道:“又怎么了!”   右边那轿夫缩了缩脖子,颤颤巍巍回了句,“大人,前头有人拦轿子。”   闻言,季思将帘子掀开的大了些,皱着眉望了过去,就瞧见轿子前头的确扑过来一个铺头散发一身白衣的姑娘,话还没开始说就被后头追上来的几个家仆打扮的人拉了回去,满脸惊恐,伸长了双手在空中挥舞着,撕心裂肺的吼道:“青天大老爷,救救我们吧!青天大老爷!救救我们吧!还有没有王法天理了!”   这满含哭腔的声音实在听的人心中难过,一旁好些个妇女都忍不住落下泪来,季思被她吵得心烦从轿中走了出来,围观群众中许是有认识他的,待清楚后又开始嘀嘀咕咕说些什么。   “完了完了,这姑娘求错人了。”   “什么意思,这人难道不是当官的,我瞧他那轿子是官轿啊。”   “官的确是个官,但却不是个好官。”   “你这老头怎么说话说一半藏一半的,你要是认识这是哪位大人,说出来就是了,怎还让我们在这儿猜来猜去的。”   “这位大人不得了,户部侍郎知道不!”   “他就是季思啊!”   这次众人瞪大了双眼,看向季思的眼神立马就变了。   他都不需要思考就能猜到这些人能说些什么,也懒得同他们计较,只是缓缓走上前厉声喝道:“站住!”   那几个家仆面面相觑,估摸着被他气势吓住拿不定他身份,迟疑了片刻领头那个反过来吼道:“你是何人,识相的就走远些,得罪我们家少爷有你好果子吃?”   论狗仗人势的功夫,他们季府从来没怕过谁,果不其然,他身边的轿夫嗓门更大,张口就怼了过去,“大胆,睁大你的狗眼看看,这是户部侍郎季大人!你们是哪家的下人,这般没眼力劲!”   这种霸气侧漏的时刻,季思觉得自个儿是不需要说话的,冷着一张脸就已经颇有气场,特别能唬住人。   谁知对面那几人不但没被吓住,还哄然大笑起来,“小的们见过季大人,不过我家公子花钱买丫头,这事不犯法,左右也轮不到户部来管吧。”   一番话里尊敬没多少,还有些肆无忌惮,这后头靠山许是来头不小,季思在脑海中想了想,也没记得朝中哪位大人家公子能比自个儿还混账,扫视了他们一圈冷笑道:“买卖自是不犯法,可本官怎么觉得你们这是强抢呢!大晋律法当街行凶应由刑部衙门受审,不知你家少爷是哪位?莫不是比大晋律法还要厉害些!”   那几个家仆脸色一变,瞧起来有些怂了,突然后头的人群中传出来一道清脆的少年音,“他们家少爷是我!”   季思抬眸一看,便瞧见人群自发往两边让开,一样貌瞧起来不过十七八的少年走了过来,脸上表情十足的高傲不屑,左手牵着匹红色鬃马,右手拿了根尾部系着流苏璎珞的马鞭,鬃马的蹄子哒哒的踩在地上,马嘴吐着大气,发出嘶嘶的声音,瞧起来特别威风。   这少年穿了身暗红色劲装,用料针线都极为讲究,腰间是条玄金黑色玉带,萃了块淡青色的翡翠,脚踏滚金烫边革履,未到束冠的年纪,头发用一根嵌着金丝的红绳绑住,一头黑发高高束在脑后,这红绳两端镶嵌了两颗又大又圆的珍珠,随着他走路前前后后摆动。   他腰间挂了块牌子,一面是用小篆写的严字,另一面是一只做扑食状的猛虎,浑身上下透露出高人一等的贵气。   从这少年走出来的第一眼,季思可能还有些疑惑,待看清他腰间那块牌子后全是彻底清楚他的身份了,三爪猛虎乃是严家的家徽,这严家便是三公之一的镇国公严时正。   说起严家那是极为传奇,百年前严家也不过是一个地方氏族,当时高祖揭竿起义以一人之力独建大晋时,最大一个助力便是有了严家的支持,至此一路走来互帮互助,不是兄弟胜似兄弟,建大晋后,高祖第一件事便是封了严家家主为镇国公,享万代世袭,只要大晋还是他们李家的江山,这镇国公的位置便只能是严家的。   因而严家世代同皇室关系密切,不是出妃子就是出驸马,到这一代家主严时正时,娶了当今陛下的同胞姐姐昭阳公主为妻,大晋内禁军巡察卫统领便是严家的人。   昭阳公主嫁给严时正后夫妻感情和睦相敬如宾,婚后十二年才孕有一子,谁料此子降世时有一云游道长路过,说是见镇国公府霞光满天,便是喜从天降,口口声声说此子今生大有作为,就是后半生命途多舛注定孤苦了些。   镇国公见着道士一派仙风道骨的模样,又加之这是两人独子,关心则乱了些,也不怀疑此事是否有异,连连求这老道改命。   老道说:“这天命所归,大道长存,已是冥冥之中注定了的事,改不了,改不了。”   后头经不住夫妻俩哀求,临走前赐了个字,观卿,于是这镇国公府的小公爷就成了临安刚出生就有了字的第一人,父亲是氏族大家,母亲是一朝公主,就连当今陛下都是他亲舅舅,可谓是从小受尽疼爱长大。   季思细细打量了面前这少年,觉得自己若是没猜错的话,这人便是昭阳公主之子,严兆,严观卿。   细细来说这人还算他表弟,以前在宫中跟着方太傅一道学习时,严兆因为吃不了早起的苦,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公主疼他也真就由着他去了,自已聘了先生回府,等啥时候醒来啥时候再上课,因而季思同他还真没好好见过几次,只知他被公主当成女儿养难免娇气了些,一个男子比李汐还吃不了苦,受点伤就哭个没完,吵得人头疼,没想到如今倒是越发混账了。   他正在心中唾弃自己这个表弟丢面子,而严兆几步走到跟前,微微抬了抬下巴,一脸的高傲皱着眉头盯着季思上下看了两眼,勾唇嘲笑道:“我还说是谁呢,这不是季思吗。”   其实按着官阶来说,季思正三品官员,严兆不过是个世家子弟,虽要袭爵位,不过这年岁还未到,两人这身份也就没谁比谁高些,亏就亏在这人是昭阳公主之子,有着写嫡子之尊,那便算半个皇室子弟,就算一辈子不袭爵身份也比别人高上一等。   季思心中有些苦闷,又只能弯腰作揖赔笑着行了个礼,“下官见过小公爷。”   他这般说完,一旁的平头百姓又开始叽叽咕咕起来。   “这人就是镇国公府的小公爷啊。”   “听说小公爷脾气不大好,身份尊贵,这谁敢得罪啊!”   “小声些,一会儿被小公爷听到治你们罪!”   严兆用握着马鞭的那只手假意轻扶了一下,语气依旧带着股不屑道:“得了,大街上就不用这番虚礼了,本少爷又不是你主子,不需要你讨好奉承,看着烦。”   “是。”季思神色未变,反倒起身自觉站到一旁。   见季思这番举动,严兆颇为满意,觉得这人虽说像狗谄媚了些,害的自个儿每次瞧见都觉得十分反感,但是的确会做人,挺能讨主子欢心的。   他很欣赏这份识趣,于是打算牵着马往前走,末了还不忘冲自己侍从抬了抬下巴,示意他们带着人跟上。   谁知刚走不过两步,面前突然伸出了一只拦路的手,严兆顺着这只手歪着脑袋将视线偏过去,冷声道:“让开。”   季思其实不想出这个手,可是耐不住这小兔崽子着实气人,话里话外句句在作死的边缘疯狂左右跳跃,完全被宠的无法无天了已经,要是没人教教他规矩,以后早晚是个祸害,因而他想了想打算出声提醒一句,“小公爷,这姑娘方才拦了下官的轿子。”   “哦,”严兆挑了挑眉头,“她说了些什么吗?”   “她说小公爷官大压民,仗势欺人,”季思直直迎上他的视线继续一字一句道:“皇室宗亲,目无王法!”   “季思!”严兆怒吼出声,“你知道我是谁吗?知道我爹是谁吗?知道当今陛下是我谁吗!”   “知道,”季思气势未减,目光如炬,声声掷地,“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大晋律法严文规定禁止鱼肉百姓,小公爷当街强抢民女,这是在座众人有目共睹之事,小公爷就算大,能大的过当今陛下,大的过大晋律法吗!”   “你……”严兆这时候是真的动怒,瞪大了双眼气的无法,却又不知道从哪句反驳,只能气急败坏道:“反了你了,你算个什么东西,一介娼妓之子,真把自己当人了,不过是一条狗罢了,有什么资格对我指东指西,给本少爷提鞋都不够格!”   声音刚落,人群中又传出来了一道声音,“季思没资格,那本王可有资格。”   *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由于帅气的作者沉迷玩游戏,没有小剧场!   ps:当当当“小表妹”,出来了!你们猜后头说话的是谁。 第23章 百闻不如一见   这声音不大,却足够让在场所有人听见,语气中还带着些不紧不慢的意味,沉稳而又冷静。   闻言,众人纷纷将视线投向声音来远处,就见从人群中走出来一人,这人着一身靛青蓝上好锦袍,衣袍上用银线绣着祥云图案,袖口和颈口镶着金线,黑发整整齐齐用碧鎏金冠固定着,天气明明已经回暖,但他穿了多层外头却依旧罩着件貂毛斗篷,双手捧着一个绣布包裹着的手暖,芝兰玉树,步履轻伐,衬着淡然如玉的五官,说不出的贵气好看。   说话这人缓缓走出来,身后跟了几个侍从,一行人在众人注视的目光中走过来,没一会儿就到了季思身旁。   他抬眸扫视周围一圈,随后侧头朝着季思客气问声道:“未曾想,竟能在此遇见季大人。”   季思盯着他愣了愣,听着这声音,不知为何心头有些怅然,许是又见到个熟人的那种感觉,缓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连忙行礼,恭敬有礼的回:“户部季思见过秦王殿下。”   “季大人不必多礼,”李弘煜轻笑着,“季大人为国为民刚正不阿,胸中自有乾坤大义,大晋有大人这般良臣,实在是一大幸事啊。”   闻言,季思只能尴尬的笑了笑。   他觉得李弘煜这人是在讽刺他,这临安谁不知道他季不言谗佞专权,欺上瞒下,陷害忠良,欺压百姓,这人居然能对着他说出一堆好话,也不知道是不是心大,你若是说他这不是讽刺,自己是第一个不信的。   其实他以前和李弘煜关系算不上亲近,细细说来,好像没见谁人同他关系好些,时常都是李弘煜一个人独来独往,垂着脑袋像极度没有存在感,因而是真的不知该怎么同这人交谈。   李弘煜也不介意季思心中在想些什么,见他未说话也没强求,反倒收了笑意,冷着脸望向一旁此事的罪魁祸首。   从李弘煜走了过来,严兆一直用余光小心翼翼观察着,瞧见他这表情时,脸色一变,知道这是不大高兴的意思,立马有些怂了,垂着脑袋看着鞋面一字不敢出声。   “我这许久未在京中,竟不知你何时学了这下三滥的招数,严国公和长公主若是知道,定有你好果子吃!”李弘煜板着脸厉声说着。   “我爹娘才舍不得打我呢。”严兆喃喃自语道。   “你还有理了,嗯?”   被他这么一凶,严兆气的不行,却怂的又不敢骂回去,毕竟于公于私他都不能骂,这人是他表哥又是王爷,怎么说都比他厉害些,他又不是傻,怎么敢骂。   不知为何他打小就怕这个看起来最温柔的三表哥,太子殿下他们虽然凶,但还是会念着点身份不会真对他做些什么,秦王可是真能打了他,然后再去他爹娘面前告状的,因而也不敢真和李弘煜反着来,只能独自生着闷气,满脸怒气的瞪了身旁的下人两眼,惹得他们缩着脑袋大气都不敢出。   李弘煜知他脾性,也没搭理他,径直走到那兄妹二人面前,用手握拳掩唇侧头咳嗽了几声,紧接着温声道:“吓到了吧,你们快些回去吧,小公爷本性不坏,不敢拿你们如何的。”   说完还让身后的侍从拿了锭银子递了过去,“小公爷年纪尚小,做事欠妥当了些,今日是他的错,这银子算本王替他配个不是,还望莫要动怒,要不闹大了也没什么必要,要是今日路过的不是季大人,而是其他某位大人,这事要是闹到皇上跟前,那可就不是小事了,你们说对吗。”   他为人再过于温和,骨子里也是皇室子弟天生就高人一等,一番话说完,几分命令几分恐吓拿捏的恰当好处,那种毋庸置疑的语气,让人挑不出丝毫毛病。   季思在一旁看着,觉得这段时间遇见的故人之中,李弘煜变化是最大的,毕竟他印象中,众人一道在老师手下学习,却没有过多交际,唯独记得这人身子特别弱,身上常常弥漫着股药味,总是垂着脑袋也不说话脸上没什么喜怒哀乐。   更没见他同谁关系好些,像是独来独往惯了,就连他母亲淑嫔娘娘也极少在宫中走动,总而言之,以前的李弘煜同如今这般风光霁月进退有度的模样没有一点相似,这种感觉怎么说呢,陌生又熟悉,对于季思来说,不知何来的陌生,也不知何来的熟悉,很复杂的一种情绪。   两边百姓听不出他的言外之意,只是见状,还以为他关心百姓,平易近人,丝毫不端王爷架子,纷纷赞叹不已,字里行间满是对这个秦王殿下的夸赞和恭维。   而严兆瞧见这局面又气的跳了起来,一把将李弘煜手中的银子抢了过来,仰着脑袋吼了一句:“给他们干嘛!我刚刚已经给钱了的!”   “你给钱怎么变成强抢了,意思是别人冤枉你了!”李弘煜瞪着他道。   闻言严小公爷顿时觉得委屈,却还是硬撑着一股傲气,满脸怒火的指着面前兄妹二人大喊,“我怎么知道啊!我给了钱带人走他们反悔,于是就变成我强抢了,这钱货两清的简单道理,怎就变成我的错了,笑话,这又不是什么稀世珍宝,本少爷要啥没有,用得着抢吗!”   众人面面相觑,觉得,好像,的确,是这么个道理啊。   而且他们也没人注意到具体发生了些什么,这前因怎么发生的也没人能说出个所以然,只是瞧见这严小公爷手下和这女子推推搡搡的,再结合一旁卖身葬父的牌子,又瞧见小公子牵着马站在一旁,颇有些盛气凌人的意思,便下意识觉得是镇国公府小公爷当街强抢民女,于是各个跑过来凑热闹,没一会儿就把这处围的水泄不通,也没人知晓先头发生了什么。   这般说来,莫不是误会了?   季思皱了皱眉,侧头询问兄妹二人,“可是如此?”   那哥哥身着粗布麻衣,瞧起来像个书生打扮,生的白净秀气,比他妹妹还要纤细几分,听见询问,脸色顿时变得一片涨红,死死咬住下唇,身子止不住颤抖,估摸着是气急了觉得羞于启齿,张着嘴半天才咬牙切齿的发出几个字,“这位小公爷他……他……他折辱于我兄妹二人!”   “说什么呢你!”严兆又气的快要跳起来了,几步走上前用马鞭指着这书生,眼中凶狠满是煞气,“你们卖身葬父,我给了银子,这简单明了的事,怎算得上折辱!倒是你们,出尔反尔,本少爷没找你们麻烦,你们倒反咬一口!”   “不是折辱,那你为何要强行将我哥哥带入府中,还不是为了……为了……那些个烂心思坏透了!”这话没说完,姑娘脸已经红的可以滴血了。   听了许久,众人这才算明白发生了何事,合着是妹妹卖身葬父,奈何人小公爷瞧上哥哥了,这都是个什么事啊。   临安虽有好者,但那些私底下偷摸着来的,哪有像严小公爷这般青天白日抢人的,也不嫌臊得慌,简直就是有辱斯文,有辱斯文啊!   闻言,严兆这才弄清楚这二人拼死反抗是为何了,周围人望过来的视线顿时让他又羞又气,觉得自个一世英名就这么会毁了,骂的更是大声了,“你把本少爷当成什么人了,我又没毛病,这种走**的勾当,我嫌恶心还来不及,怎会上赶着去做,也不怕一棒子插进去喷出一堆秽物来,恶臭扑鼻还溅自个儿一身!”   这番言论出来,周遭众人脸色都有些不自然,有几个姑娘已经低着脑袋满面红霞。   李弘煜偏头咳嗽了两声,缓解眼前这尴尬气氛,走上前就将气的快要杀人的严兆拉回了身边,轻声询问道:“你既不是为了这事,那非得强买人家哥哥做甚?”   后者摸着鼻子,有些难过,指着地上那块牌子很是委屈的说:“我前几日把先生一脚踹进池塘了,后头那老不死的跑去告状,我就被我娘罚抄书,那么厚的几本古文!我得抄倒猴年马月去啊!这不是见他字写的和我有几分相似,甚至还更写的好看些,打算买回去替我抄书吗,哪曾想就变成这样了。”   严兆的委屈,兄妹俩的呆滞,旁人的震惊,让这场乌龙变得更加可笑。   “早就让你脾性收敛些不听,平日里净到处惹事,这会儿闹出笑话了吧。”李弘煜有些哭笑不得说。   这误会解除,也没什么大事,旁边的路人便纷纷散去,严兆让兄妹俩处理完父亲身后事再去镇国公府寻他,这事也算是有了个结果。   李弘煜冲季思笑道:“既如此本王还有事便先走了。”   “王爷慢走。”季思恭敬回了句。   走了两步,李弘煜突然停了下来,侧头轻声道:“季大人。”   “下官在。”   “若本王没记错,这是咱们第一次见面。”   “是。”   “百闻不如一见。”   *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刚开始   严兆:我,严观卿,今天就算从这里跳下去,死无葬身之地,我也不会断袖的!   不久后:   严兆:裴战真帅!嘿嘿嘿_(:D)∠)_   帅气的作者:没出息的东西。   ps:小表妹其实还是挺可爱的,哈哈哈哈,四个王爷,加上回忆里的李弘煊,算是齐活了,接下来就是男人与男人之间的故事了!小剧透,马上就要到季大人和祁大人二人世界了! 第24章 再温驯的野兽也是野兽   正是倒春寒的时候,这天凉的很,连季思这般的大老爷们儿都能受了寒,更别说祁念这种瘦瘦弱弱的身板,从山上回府就发了热,祁府忙上忙下折腾了一晚上才给他降下温去。   小公子再乖巧听话,那也只是个半大的孩子,经了这么一遭,同他这般大的早就哭喊撒娇作天作地,他不是,反倒特别懂事的让祁相他们别操心,说自己没事。   祁然不放心就在他床边守了一夜,夜里听他做噩梦,哭喊着要父亲母亲,心中叹了口气,又轻轻将他抱在怀中哄着睡去,闹了好一宿也没回自己房,困了就趴在床栏边眯一会儿,也就凑活将就了过去。   日头照进屋里的时候,房门咯吱一声被推开,祁然眼睑轻颤,缓缓睁开眼起身,揉了揉躺了一夜有些僵硬的后颈,轻声询问道:“什么时辰了?”   进门的那个下人将脸盆放在面架上,打湿了帕子递了过来,垂着脑袋的回道:“辰时了,二少爷要不回屋歇一会儿,小少爷这里奴才来守着,您一宿没休息,这天气怪凉的,可别累坏了自个儿身子。”   祁然没回话,只是接过帕子动作轻柔的替祁念擦拭脖颈和十指。   那侍从微微抬头望了床上一眼,瞧见祁念苍白的脸色满是心疼,语气都是浓浓的自责,“都是奴才的错,要是奴才在小少爷身边也就没事了,小少爷要是有些好歹我以死谢罪都不够。”   “不怨你,”祁然语气淡淡的说,“是我派你去做别的事,这般说来要怪就怪我了,再说他年岁渐渐大了,总得有自保能力,平日里教的功夫不知道学到哪儿去了。”   说完他将帕子递了回去,抬眸扫了一眼面前的人,继续问道:“让你查的事查的如何了?”   “奴才按着二少爷的吩咐又去那条奴才父母坠崖的小道查看了一遍,依旧一无所获。”他这话含着一些恨意和难过。   闻言,祁然皱着眉头,觉得这里头的事更是扑朔迷离了,像个线团找不到线头。   “二少爷,”那侍从叹了口气,“这些年多亏了您,奴才虽然不聪明,但奴才也明白,这背后的事乱着呢,实在……”   “我不是帮你,”祁然打断了他的话,“我只是为了……”   说到他这里,他又噤声,咽了口唾沫,哑着声说:“你放心,若真威胁到祁府,这事我也就不管了。”   这时,这侍从缓缓抬起头来,窗棂外的阳光打在他右边脸上,一左一右,一暗一明,红着眼眶,眼底青黑一片,眼中满是感激。   若季思在这儿,他肯定能一眼瞧出这人就是自己那个胖嘟嘟的小厮陈平安,虽然外貌有三分相似,可这人明显同胖字联系不到一块儿,比六年前高了许多,身子挺得直直的,周身气质有些冰冷阴翳,浑身像是墨一般,浓的人看不到底,同陈平安那没心没肺的模样差别极大,没有一处相同。   祁然看着当初那个小胖子变成眼前人,像是又瞧见他趁自己和李汜说话时偷拿盘里点心,被李汜一巴掌拍到手背那欲哭无泪的可怜模样。   可如今,所有一切都不同了。   他慢慢从椅子上起身,冲陈平安道:“我先回房,念儿若是醒了你便来告知我一声。”   “是。”   从屋里走出来,初升的太阳有些刺眼,祁然微微侧头适应了一会儿,却没回自个儿房里,而是转身往祁熙的院子去了,果不其然,刚到院门口就瞧见跟个小媳妇似的杨云川,耷拉着脑袋站在门口,像只没人要的大黄狗。   看到祁然走近时,杨钦立马抬头挺胸,将手背在身后,一副稳重成熟的模样,“阿珩啊,念儿如何了,没什么事吧。”   “你昨日为何在鸿福寺?”祁然也没和他兜弯子,开口直奔主题。   杨钦愣了愣,他其实挺怕自己这两个大舅子的,尤其祁子珩,自己同祁然刚成婚的时候,祁熙本就不大瞧得上他,之后更是不拿正眼瞧他,他心里头委屈,又气不过就跟着一帮狐朋狗友他们混迹青楼,当时祁子珩还不是大理寺少卿,也没成什么三元榜首,只是个半年的少年,同现在这时候的脾性不大像,像只猛虎又凶又狠,眼里容不得半点沙子。   也不知道谁走漏的消息,他带着自个儿佩剑,身后跟着李汜小王爷,一脚踹开青楼的包厢,手腕用力一甩,那把削铁如泥的宝剑稳稳当当插在自个儿两腿中间,距离太监不过毫米,当时吓的他直接待在原地。   祁二少爷人狠话不多,进门只有一句话,“你要是管不住,我就帮你废了!”   说完就被小王爷连人带剑拖走了。   许是这事给杨钦阴影太重,弄的他一直都挺怵祁然的,这时候听他这么一问,心里一激灵,更是怂了,生怕他一会儿又是一把剑飞过来。   这让他怎么说,说我去花楼带了个姑娘出台,领着她去你姐姐面前转悠,后头安排了人去调戏你姐姐,然后自个儿去救?   哦!他又不是傻子!   沉思片刻,杨钦立马有了主意,着急解释道:“都是季思的错!”   “季思?”祁然跟着念了一遍。   “对对对,就是他,”杨钦连连点头,“他这人不是个好东西,一点都不能结交,心机颇重城府极深,满脑子净是些旁门左道的东西,我都替他臊的慌,非得给我出些馊主意,我是那种走歪门邪道的人吗,那定然不是啊,就算我以前再不是个东西,跟着阿珩和大哥待久了,那也是学到了点东西,这种事,我干不出来。”   祁然冷着脸没说话,继续听他胡扯。   杨钦用余光看了看自己小舅子的表情,心里更是没底,但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又只能硬着头皮继续,“我义正言辞的拒绝了他,用力一把推开,义正言辞大吼,我说我杨云川一生光明磊落,坦坦荡荡真爷们儿,我媳妇娘家,那是临安出了名的礼仪大族,世家楷模,我怎么能做这些龌龊事丢了他们脸面呢,学话本技巧是不可能的,这辈子都不可能。”   这话不仅夸了自个儿,还把祁家给夸了,说完,还自己点了点头,以示肯定。   听课他这番话,祁然摆明了不信,但就像祁相说的,他们夫妻俩的事,自个儿一个娘家人插手算怎么一回事,平白让别人笑话了,更何况这么多年过去了,杨钦对祁熙是个什么心思随便一个人都瞧得出来。   别的不说,就冲祁熙婚后多年无子嗣一条便犯了七出之错,放在旁人身上早就闹翻天了。   可杨钦不仅没有如此,连侍妾也没纳一个,心心念念的只有一个祁熙,这也是祁然对他诸多不爽,倒是却没真对他做些什么的原因。   他侧头看了一眼紧闭的院门,又看了看面前不知道等了多久的眼眶满是血丝的杨钦,难得没为难他,而是轻声道:“你颈上顶的是个脑袋,偶尔让它动动,也就没这么多事了。”   说完这句话,便绕过杨少爷走了。   杨少爷回头看了眼渐渐走远的祁然,摸了摸自个儿后颈嘀咕:“我怎么感觉他在说我傻呢?”   接着摇了摇头,继续趴在门上有气无力吆喝,“娘子,小熙,熙儿,你开门听我一声解释呀……”   祁然听见身后传来杨钦的声音,觉得有些好笑,颇有些明白他父亲的意思,有些感情是朝朝暮暮,有些则是长情陪伴,杨钦他俩许是后者吧。   他本打算回了自个儿院子里时,刚过拐角就瞧见站在湖边的祁匡善,有些愣了愣,却还是走了过去,尊敬道:“父亲。”   听见声音,祁匡善回头看了他一眼,又将视线转回去望着湖面,语气淡淡的说:“念儿如何?”   “已无大碍了。”   “他年纪还小,你们不小了吧,怎么能让他一个人去湖边,我刚刚把你姐姐训了一遍,你说你,这个父亲是怎么当的!”祁相有些动怒。   被劈头盖脸骂了一通,祁然也没生气,态度平和道:“这次是我大意了些,定无下次了。”   “这次欠了季思一个大人情,金钱债易还,这人情债难偿啊!”祁匡善叹了口气,“不说这事了,你对湘洲水患这事怎么看?”   祁然皱着眉思考了一下,“难!”   “何止是难啊,陛下摆明了不想拨银子,但是又想守住名声,太子梁王他们挨个进了宫,不出意料秦王也快到了。”   “秦王?”祁然在口中又把这名字念了一遍,“就算陛下真借着这事试太子他们,那宣秦王回京是个什么意思。”   “楚人好野兽,四爪锋利,勇猛威武,有勇士之脾性,随捕而入笼观之,时日之久,猛兽如家禽恹恹,这时有一山野屠夫出了一策,将之关于一笼,奇哉怪哉!野兽威猛无比气势汹汹,欲将其他吞其腹中。秦王的存在,是陛下再给太子他们敲的警钟,有争就会有斗,有斗自然就会有成败,败为寇,胜为王。”   说到这里,祁相回头看了一眼祁然,“阿珩,兽再装的如何温驯,他们都是猛兽,只要有机会就会展现出兽性。”   闻言,祁然勾唇一笑,侃侃而言,“人为万物之长,还怕区区猛兽不成,定于它斗上一斗。”   这话中的狂傲像极了他少年时的语气。   祁相愣了愣,下一刻大笑出声,“说的好,不过区区猛兽而已,又有什么可怕!”   这兵来将到水来土掩。   怕死为弱。   弱者便为食啊!   *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对着季思:   杨钦:你以后就是异父异母的亲兄弟!谁敢动你,我和谁急!   对着祁然:   杨钦:季思他就是个辣鸡!非得和我称兄道弟,我都不屑搭理他!   帅气的作者:狗还是你狗。   ps:游戏真好玩!沉迷游戏无法自拔! 第25章 我选大理寺少卿祁子珩   秦王进京当日便匆忙入了宫,一直待到傍晚才回秦王府这消息,没用一柱香的时间便已经传遍了临安,再加上之前三位分别入宫面圣的事,如此算来四位王爷便也算是齐了。   但是这样一来,众人更是弄不清其中深意,各党猜测议论,却也不知陛下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最后均是一致认为,这湘洲水患一事,无论是个什么局那都得拿下。   许是众人纷纷点灯苦战绞尽脑汁思考这水患一事如何解决,期待着能拿下首功,因而各府书房的烛光便这般一亮到天明。   季思倒是睡了个好觉,吃了药后一夜无梦,醒来后整个人神清气爽的,连仅有的一点发热嗓子疼都没了,尤其想到一会儿就能见到祁然,更是精气神十足,等到了宫门口时,瞧见这一个个满眼血丝,活像昨晚纵欲过度得各位大人,有些摸不着头脑,不太明白这脑的又是哪一出。   这就算纵欲过度,那也不能一堆人都这般吧!   莫不是约的一道儿?   他被自个儿这想法逗乐了,寻了个位置跟着进了乾清殿。   承德帝今日身体不错,生活声音也比上次有力了许多,众人互相观察着,各个都像只老狐狸一般,都装的不动声色,就看谁先开这口。   礼部尚书董兴良上了折子,说的是马上要开始的春闱一事,洋洋洒洒一大串话说下来,其实有用的点不过三处,今年参加大比的学习比往年多;贡院有些房间破旧不堪唯恐伤到学子;礼部有好些个官员生病了。   归纳成一句话就是,我们礼部缺银子。   承德帝翻开折子看了小一会儿就合上了,只是点点头道:“行,朕知道了。”   除此之外再无其他,让人半分摸不着头脑。   片刻后骠骑大将军往前迈了一步,不紧不慢缓缓而谈,“禀陛下,裴将军于西北平地方附属国叛乱已大获全胜,如今已然正在班师回京的途中,据军驿发来的消息说,不日便将抵达。”   “好!”承德帝大笑出声,“这消息算得上喜事,果然虎父无犬子,裴家忠心为国真没教朕失望,当的起少年英雄四个字!等裴战回京速速宣他进宫见朕,朕得犒赏他,好好赏他!”   有了裴战这消息缓解朝堂紧张的氛围,承德帝情绪已然比刚刚好了些许,三方党派又开始有些蠢蠢欲动,不知此时自己是否应该出声,一个个面上装的淡定异常,实则余光一直瞥着周遭的人,好期望从他们表情看出些端倪。   就在此时,尚书令杨永台迈了一步从队伍中站了出来,弯腰行礼声音平稳道:“陛下,臣有事要奏。”   众人心中一明,知道今日这朝会重点要来了,纷纷屏住了呼吸打足精神。   承德帝垂眸环顾四周一眼,脸上瞧不出一点表情,只是点了点头,语气极为平淡的开口,“说!”   “陛下,湘洲水患情况紧急,这才不过几日却已经淹了诸多屋舍农田,百姓死的死,伤的伤,一夜之间家破人亡,尸横遍野白骨哀鸿,说是人间炼狱也不为过,这土地是大晋的土地,这百姓是大晋百姓,这般天灾人祸毁的不仅是一个个鲜活的生命,毁的是咱们泱泱大晋啊!若是传了出去,有损大晋百年根基,有损陛下天恩威严。”   听了他这番话,承德帝先前的平和淡然的心态没了,猛地一拍龙椅把手,怫然而怒,皱紧了眉头一把将手中的折子直直用力扔了出去,勃然大吼:“湘洲那一群当官的都是吃闲饭的吗!连洪涝防治这般事都做不到,朝廷养着他们有何用!”   折子落地的一瞬间,满朝文武更是将心悬在了嗓子眼,各个脑袋垂的很低,生怕一个不注意就被点了名。   承德帝冷着脸望向底下众人,压着火气道:“说话啊!平日里朕见你们一个个的话都不少,不是参这个一本,就是参那个一本,怎么真遇着事了,一个个都哑巴了!”   他这般说,众人更是不敢出声。   “废物!”承德帝怒吼着说,“前头的百姓正在面临生死灾害,你们却高官厚禄锦衣玉食,朕身为天子,有责任有义务护住大晋的子民,一想到那满地浮尸,哀鸿遍野的惨像,便顿感心中十分悲痛,朕有何颜面面对先皇,有何颜面面对湘洲千千万万的百姓啊,咳咳咳咳……”   话音未落,承德帝突然咳嗽起来,孙海连忙迎了上去,替他顺顺了气,着急道:“陛下,陛下,太医说了让您平心静气,平日里多加休养,莫要动怒伤身,这要是伤到龙体可如何是好啊!”   杨永台脸色一变,咚的一声跪倒在地,颤着声说:“千错万错都是微臣们的错,还请陛下保重龙体!”   身后官员也跟着上言,“请陛下保重龙体!”   承德帝任由孙海替他顺气,跌坐在龙椅上,脸色苍白,有气无力的开口,“湘洲水患一事未除,朕便寝食难安,自责万分!”   他一番话说的几分真几分假各自心中都有数,但唯独这句话中情义却是为真。   季思将脑袋垂的很低,听见这话时,心中有些感叹,帝王之才,从不体现在“一语灭国”而是体现在“一言救国”上,承德帝算不上明君,却也从未算得上昏君,他多疑猜忌,但一直以来都格外兢兢业业护住他的江山,可却也是“他的”二字,成为了一个枷锁牢笼,将之囚在当中数十载。   妻不妻,子不子,家不家,当真算得上孤家寡人了。   有些可笑,又有些可怜。   在座大多数人都明白承德帝今日这出戏是唱给他们看的,谁人不知杨永台是陛下身边的人,也只听从陛下一个人的命令,他刚刚殿前一番言论,若是没得陛下许可,给他十个胆子他也不敢开口。   这出戏叫做请君入瓮,又叫姜尚钓鱼,一个光明正大的“瓮”,一个笔直的钩,承德帝就是得告诉众人,湘洲这事,使他寝食难安,你们为人子,为人臣,当应替父,替君,排忧解难,出谋划策,若是做不到,那就是不忠不孝,这瓮想尽办法你得进,这钩无论如何你也得咬!   果不其然,杨永台又继续出声道:“陛下,此事既以发生,再去埋怨已是无计于补,为今之计还需早日商量,寻了法子解决,多耽搁一日,湘洲就多一个难民啊!已经有一部分流民朝着临安来了,陛下!这事拖不得,再拖下去伤的是大晋国威,寒的是大晋百姓的民心啊!”   承德帝垂眸环顾,轻声询问,“众爱卿为何一言不发,莫不是,都哑巴了!”   一声天威压下,诸多大臣额头渐渐开始冒出细汗。   李弘烨勾唇笑了笑,随后从队列中跨了一步出来,躬身道:“启禀陛下,臣有一法子,不知当讲不当讲?”   “你莫不是当王爷闲的慌了,这朝堂上是你逗趣的地方吗,言前定,则不跲,这么大一个人,连何时何地说何话的道理都不知,没点出息,不知当讲不当讲就别讲了,退回去。”   李弘烨:“……”   季思听着他们父子俩的对话,觉得实在搞笑,李弘烨估计连夜同他幕僚客卿商讨出了法子,本打算今天先占先机,给承德帝一个谦让聪慧的好印象,准备大显身手一番,怎料聪明反被聪明误,这下好了,别说大显身手了,话都没法说了。   有了这个错误开头,后头出声的人都学聪明了,也不做那些没啥用的铺垫,单刀直入一张口就是各种解决的法子 。   李弘炀一派主张民为重,社稷为轻,“国侈则用费,用费**穷”,曹为远那老匹夫率先出声,觉得可以节源开流,把一些不必要的支出节省下来,首先得先将湘洲这燃眉之急解决了。   他愿意带头,拿出自己一年的俸禄和部分家产用于安置湘洲百姓,虽说不多,但若是朝中文武百官都这般心系百姓,积少成多,也是能把这个远水救了这个近火。   这番话说出来,朝中众人各个在心中咒骂曹为远这老不死的,他算盘打的好,用着他们的钱,好名声全给了李弘炀,皇上夸也是夸的户部,倒是把他们当成草包看待了。   呸!啐屎的老东西!   在座都不是省油的灯,没人能真让太子把好处全占了,于是曹为远说完后陛下还未出声,工部尚书范奕又往旁跨出一步,弯腰说着:“陛下,臣认为,此事万万行不通。”   曹尚书侧头看了他一眼,冷哼道:“范尚书这话是何意思,如今正值多事之秋,国库紧张边境动乱,你我为人臣能有如今地位都是仰仗陛下,仰仗国家太平,食君之禄担君之忧,只要能用的上微臣的地方,定当肝脑涂地,可我听范尚书这意思,莫不是连点俸银都不愿意拿出来吗!”   范奕没回他的话,而是继续道:“陛下,不是微臣不愿意拿出俸银,而是同曹尚书说的那般,这是远水,等水过来,那火已经把湘洲一把烧没了。”   “只要筹备得当,陛下金口御令,立马着手,不出十日就能把赈灾的银子拨过去,如此那便算不上远水,”李弘炀在一旁冷声说了一句。   “太子殿下这话说的天真了些,”李弘煊在一旁笑了笑,“临安京官多少,地方官员又有多少,太子殿下心中可清楚?这法子就算真能有用,谁能保证十日之内能筹到这么一大笔银子,莫不是太子府中藏了个小金库?”   “话可不能乱说,”李弘炀一脸怒气的瞪着李弘煊,压着火气问:“那不知瑞王有何法子,若不介意说出来听听。”   “陛下,”李弘煊躬身道:“臣连夜差了古籍典卷,水患多易引发疫病,因而臣觉得,当务之急应该先镇压湘洲,莫要让流民四处游荡,若是一不小心真有患病百姓将病源扩散开了,那更是麻烦了,镇压一是为了控制灾民方便管理,二是为了不让人趁机蛊惑人心,散播谣言,从而动摇大晋民心。”   听他说完,李弘烨给一旁的兵部侍郎使了个眼神,后者立马了然,连忙张口,“陛下若是以兵力镇压,湘洲百姓恐是会觉得大晋已然放弃他们,民惟之本,本固为宁,民本为国之重点。”   吏部侍郎紧跟其上,“民本固然重要,因而平水患,救湘洲才是重中之重!”   刑部尚书也不遑多让,“如何平,如何救,光是上嘴唇碰下嘴唇吗!”   “如你说的那般才是不行,曹尚书年纪大了,竟连这般笑话都能拿到朝堂上说了,也不知是不是不把陛下放在眼中。”   “吴尚书这说的是什么话,简……”   “够了!”承德帝皱着眉伸手指着众人怒吼,“瞧瞧你们一个个的,这是乾清殿,不是街口集市,平日里要不各个都是哑巴,要不各个都话多的朕头疼,朕是否需要等你们吵完,遣人给你们发点奖赏。”   众人站了回去不敢出声。   见他们又恢复哑巴状,承德帝揉了揉眉心,很是心累,“湘洲这事自是需得解决,可此事事关重大,不是三言两语就能处理,还应从长计议,湘洲离临安相距千里,因而朕打算派人去趟湘洲,瞧清楚是个什么情况也好寻法子解决。”   说到这里,底下各派心中又有了合计。   承德帝不紧不慢的从左望向右,又从右望向左,将每个人脸上的表情一一扫过,下一刻沉声道:“季思。”   季思心吓一跳,急忙站了出来,躬身开口,“微臣在!”   “若朕没记错,你是漳州人士,漳州同湘洲离得不远,你也是自幼便熟知水性,湘洲来的折子,我也派人送去户部,你应该也瞧过了损失,想必你心中自然有数,这般来说,没人比你更合适,如此那你就去一趟湘洲,瞧瞧是个什么情况。”   这话说到这个地步,是个人都能明白承德帝心中早就有了打算,他们刚刚那般在他眼中,指不定跟个跳梁小丑般可笑。   季思咽了咽唾沫,心中明白,承德帝这般所为是用他当靶子,这下好了,里外不是人,他还没法拒绝,只能磕头跪谢皇恩。   承德帝咳嗽了两声,继续轻声道:“此去湘洲路途遥远,爱卿一人朕有些不放心,不如由你指派一人同你前往如何。”   “臣惶恐。”   “这人需得好好选,年纪大了不行,年纪小了不行,官阶低了不行,官阶高了也不行,太过相识不行,太过不熟不行,”承德帝摆了摆手,“季爱卿,朕所说的你可明白?”   季思缓缓起身一一扫视众人,李弘炀的眼神示意,李弘煊和李弘烨的气恼,李弘煜的事不关己,还有身后承德帝如刺的目光,他觉得自己两面受敌,恨不得立马晕过去,左右看看,不知怎的和祁然对上了视线。   随后转身跪地行礼,声音淡然的说:“臣选好了。”   “哦,”承德帝有些意外,“爱卿想要谁与之同行?”   季思抬头,一字一句道:“臣选大理寺少卿,祁子珩。”   *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太子:陛下吧啦啊啦啦……   瑞王:我觉得吧啦啊啦啦……   六部尚书:这事应该巴拉巴拉……   梁王禁言中   承德帝内心os:哦,他们好吵,朕头疼,朕好难,我一把年纪为啥要受这种委屈,不是给他们说了太医说我需要静养吗,哦!我太难了。   ps:季思九宫格是5474,李汜九宫格是5474,你们肯定没注意到这个小彩蛋! 第26章 自古天恩难测   早朝后,承德帝让季思和祁然去了趟偏殿,也不知说了些什么,过了小一会儿才让二人退下。   从坤元殿出来时,他俩还在殿门口遇见了匆匆赶来的翰林院大学士高泽信,那人隔的远远瞧见他俩立马迎了上来,作揖行礼,“祁大人,季大人。”   “高大人这急匆匆的是赶去坤元殿吗。”季思笑道。   “正是。”   “既如此就快些去吧,等改日一道儿吃酒啊,到时候可得给面子啊!”   高泽信抬手擦了擦额上的汗水,轻笑着回,“成!那下官先过去了,待二位大人从湘洲回来,到时候再好好同二位大人吃酒。”   “高大人消息灵通啊,这早朝刚散,都还没拍板定下,高大人也不用上朝便已经知道我们要去湘洲这事了。”季思脸上还是一副笑呵呵的样子。   见他这般模样,高泽信心道不好,额头的汗出的更多了些,又急忙解释,“先前进宫时在宫门口碰见了卢大人,于是聊了几句,正是卢大人给下官说的。”   监察御史卢正旭吗。   季思眯着眼睛笑了笑,没继续再这事上追问而是轻声道:“原来如此,不打扰高大人了,陛下还在等着呢,高大人快些去,莫让陛下等急了。”   “是是是,”高泽信跟着笑,“那下官告辞了,二位大人慢走。”   待他走远,季思才回头望向身旁一言不发的祁然,他心中其实有些怵,刚刚在朝上当着百官的面就把祁然点了出来,也没给他通个气,这人这般讨厌自己,又一副众人皆醉我独醒不愿陷入党派相争的模样,被自己这么一搞,梁王他们指不定怎么恨呢,倒是让他同自己受骂。   想到这里,季思在心中叹了口气,面上摸了摸鼻子,寻了个话题,讪笑道:“那啥,这都马上晌午了,子珩若不嫌弃不如一道用午膳?”   祁然垂眸看了他一眼,没说话,只是转身就往宫外走,像是看一眼季思都嫌烦的样子。   后者又在心中叹了口气,觉得祁子珩这人比少年时难伺候了些,喜怒哀乐都表现的没那么真切,好好的怎么就长成这般模样的,也不知道他那位已逝的娘子是何性子,怎就如此幸运能得祁少爷青睐。   思及至此,季思心头有些酸涩嫉妒,又觉得自己一堂堂男子同个已逝妇人吃味十足丢面子,理智告诉他,活着的总好过死了的,无论如何总是有机会的;情感上却说,那女子在俩人情深意切的时候逝去,理所当然成为祁然心头的朱砂白月,任由后头的人再好,又怎能抵得上心头的忘不掉。   见季思没跟上来,祁然停下脚步回头,便瞧见身后这人一会儿皱眉,一会儿仰头叹气,一副脑中天人交战的样子,想了想还是出声提醒道:“季大人。”   “啊!”听见声音,季思立马清醒了过来。   “不走吗?”   这是祁然极少数主动同自个儿说话,因而季思咧开嘴乐坏了,大步迈开步子走了上去,“走走走。”   两人并肩往宫外走着,气氛算不上剑拔弩张,甚至还有些平静和谐,可越是这般,季思心头越慌,犹豫片刻还是小心翼翼询问了句,“子珩可有不悦?”   “嗯?”   “我也未曾同你商量便在殿前点了你名字,这下许是梁王他们都给记恨上了你,此时想来,倒是擅作主张了些,子珩若是不悦,我去同陛下说说,可否换个人。”季思苦着脸道。   闻言,祁然微微侧头看了他一眼,不大明白他是揣着明白装糊涂,还是真就误打误撞的真糊涂,脸上表情看不出个所以然,而是装作随口一般道:“朝中官员众多,季大人独独点了下官的名字?”   季思抬眸,右手紧紧捂住胸口,一脸真诚,“没有原因,也许,这就是心的指引。”   祁然眯了眯眼睛,往前迈了两步,微微俯身凑近耳旁,压低了声音说:“下官还以为季大人是听懂了陛下的弦外之音呢。”   周遭没什么旁人,因而祁然的声音直直钻进他耳中,呼出来的热气碰着耳尖带来点酥麻的怪异感,季思神色未变,脸上的表情依旧镇定淡然,只是偏了偏头望向身旁这人,勾唇轻笑,“那不知子珩听出了陛下的什么弦外之音?”   “难道陛下那番话,不是在告知季大人,让你选我吗?”   “啊,是吗!”季思一脸震惊,“我以为陛下是让我选一个年轻力壮同我关系好能吃苦的,我合计也只有你最合适,毕竟总不能让我选个曹尚书啊,那三步一小喘五步一大喘的,别是还没出城门就晕了,原来竟是让我选你的意思啊,你也知道我没学问,这脑子愚钝转不过弯来,最是不懂这些弯弯绕绕的东西了。”   “倒是巧了,”祁然嘴角噙着笑,眼中却格外冷静,“季大人若是愚钝,那满朝文武就没聪明的人了。”   “非也,非也,”季思摇头晃脑,依旧是一脸的真诚,“在我心中,子珩当是大晋第一聪明人!独此一个,世间难寻。”   “……”   被他这么打岔,不知怎么的,祁然总有种奇怪的感觉,这人像是生就一双含情眼,直勾勾望向自个儿时,带着股欲说还休的意味,有些暧昧缠绵,明明挺正常的一句话愣是变得不怎么正常。   这气氛怪异的紧,祁然立马站直了身,将手背在身后,侧头清了清嗓子,“季大人过奖了,时候不早了,还是早些回衙门的好。”   看着人往前走去,季思这才收敛了笑意,站在原地抿紧嘴唇,沉思了小一会儿才缓缓跟了上去。   他不是没想过把这事告诉祁然,可二人算个什么关系?往浅了说,就是同窗情谊,往深了说便是他经年累月痴心妄想,最后终是一场空,毛都没有,只剩下个笑话。   就这的般关系,让他如何说,从何说,怎么说!   他俩后头的关系几乎已经到了形同陌路的地步,祁然性子强硬,坚信人定胜天,不信鬼怪神佛,最常说的一句话便是,求神拜佛若是有用,那这世上许是就没有凄惨可怜之人了,统统在家中烧香祷告便是。   更何况这种借尸还魂的事,要不是自己碰见了,谁要是当着他面说这事,他许是会觉得那人病的不轻,完全没法相信。   要是他糊里糊涂跑到祁然面前,笑嘻嘻说,“子珩啊,我其实是李汜,没错,老子命大没死成,又他娘的借着季思身体活过来了,这叫啥,这就叫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哈哈哈哈哈嗝。”   那画面太美,他不敢想。   祁然自然不知道他心中所想,只是见这人一路没出声,同平日那副模样有些不同,瞧着怪让人意外的,想了想又开口道:“不知季大人同杨尚书令家的公子可熟悉?”   这问题一出,立马驱散了季思脑中的胡思乱想,心跳一骤,顿时明了定是杨钦那蠢货给祁然说了些什么,犹豫了片刻,才小心翼翼问:“我应该熟悉吗?”   祁少爷勾唇一笑,“应该认识吧。”   季思咽了咽口水,语气依旧小心谨慎,“那就算认识吧。”   闻言,祁然笑意更深,“那如此杨少爷所说皆是实话了?”   “他说了啥?”季思反问。   “他说,”祁然停顿了一下,缓缓将语气拉长,“你厚颜无耻,心机深沉,欺男霸女,**掳掠,满脑子旁门左道,简直不是个东西。”   “……”   呵呵!   这头两人刚刚出宫,那头高泽信受了通传跟着小公公进到了乾元殿,稳稳当当跪在空荡荡的大殿中间,磕头行礼,“微臣参见陛下。”   “起吧。”承德帝连头也没抬,依旧顶着手中得折子,一行行瞧下来,又放在一旁,换了本新的。   “谢陛下!”高泽信起身后,缓缓走到一旁,同杨永台并肩站在一块儿,垂着脑袋未出声。   “来时可瞧见季思和祁然了。”承德帝肯定的说。   “瞧见了,就在殿门外。”   “祁然可有问些什么。”   高泽信愣了愣,低头答道:“祁大人并未同下官说些什么,倒是季大人,像是知道了些什么。”   “季思?”承德帝手上动作一顿,合上折子,抬头望向了下头站着的人,随后轻笑出声,“他今日倒真让朕有些意外啊。”   “陛下起初不是为了试试太子殿下和瑞王他们的能耐吗?今日这番又是为何?”高泽信困惑的问。   “朕这几个儿子,没有一个是省油的灯,各个都伸长了脑袋惦记朕身下这个位置,可他们真以为这位置容易?”承德帝眯了眯眼睛,“朕就是想瞧瞧,若是不让他们碰湘洲这事,他们还能否寻到法子解决,都是同一个筹码,试的就是谁比谁有能耐和魄力些,这赌局朕给他们开了,如何下注可就得看他们自个儿的了。”   高泽信心中顿时了然,随后想了想又继续道:“那秦王殿下是否也入了陛下的赌局?”   “璟明啊……”承德帝尾音拖的很长,但是却没有接着说下去。   一旁的杨永台轻声说:“可这季思,总归是太子殿下的人,若是让他负责湘洲一事,怕就怕几位王爷觉得陛下偏颇,心中不悦,到时候心生隔隙就不好了。”   “你们可知为何我会重用季思吗?”   杨永台和高泽信互相看了一眼,均垂下脑袋,“臣等不敢妄揣圣意,陛下这般安排,定然有陛下的用意在其中。”   这种一听就是奉承的话承德帝没当一回事,只是收回视线重新翻开手中的册子,一边浏览一边漫不经心道:“这满朝文武,哪些是老大的人,哪些太子的人,还有哪些是瑞王的人,朕心里头都清清楚楚,他们真以为自己能瞒天过海,你算计来,我算计去,都是朕以前玩剩下的把戏,上不得台面。”   放下折子,孙海很是识趣的弯着腰又递上了一本,他接过翻开,又继续说:“六部里头,都被他们瓜分得干净,这关系就像个网,一个串联着一个,环环相扣,网网相连,也就成了这么个局面,牵一发而动全身,朕还没死,一群蠢货就着急扶新主,咳咳咳咳……”   话还没说完,他嗓子一痒,猛的咳嗽起来,孙海眼疾手快的替他拍着胸口顺气,杨永台二人见状连忙上前一步着急道:“陛下!”   “无事,”承德帝低声咳嗽着摆了摆手,“朕所言是要告诉你们,这网里头只有季思是个异类,他身后并无家族支撑,也无什么一荣俱荣,更无什么情深意切,只有他自己,你们说朕为何用他。”   闻言,二人心中都已清楚,杨永台还是皱着眉说:“可太子殿下毕竟对季思有知遇之恩,这……”   “路边瞧见只对你摇尾乞怜的狗,若是给了它块骨头,它兴许会认你为主,忠心耿耿,”承德帝眯了眯眼睛,“可季思不是,他有了第一块骨头,会想要第二块,第三块,甚至更多,记住,有欲望的人往往是最容易掌控的,他想要朕就给了他这骨头便是。”   “陛下是觉得湘洲这事与其派一个会和太子他们通气的,倒不如派个好拿捏的。”高泽信轻声说道。   “湘洲那处离临安远了些,那些个官员许是太过于逍遥快活,的确得好好管管了。”   论起仗势欺人作威作福,谁能比得上户部侍郎季大人呢!   他俩这下明白陛下的用意,却又有了疑惑,杨永台低声问道:“如陛下所言,那季思一人去了便行,为何又得捎上一个祁子珩?”   “季思不错,却是把双刃剑,一不小心就得戳到自个儿,总得有个人压住他,让他有些忌惮,”承德帝抬头笑了笑,“祁相养的俩儿子,却是一个比一个厉害些,以前出了个祁子瞻,如今有了个祁子珩。”   二人闻言,低头不语。   自古天恩难测。   这局算是开了。   *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季思:子珩是大晋第一聪明人。   季思:在我心中,没人能有子珩半分帅气。   季思:我要为子珩生,为子珩死,为子珩生生死死。   季思:子珩就是我的天,我的地,我人生的追求和坚持。   季思:子珩……呜呜呜……   祁然:【耳朵通红】快别丢人了。   ps:知识点梳理。   李弘烨,大皇子,梁王,字永谦   李弘炀,二皇子,太子,字延安   李弘煜,三皇子,秦王,字璟明   李弘煊,四皇子,瑞王,字文祐 第27章 有二心的狗,留着无用   晚些时候,季思依旧是早早就散了值,不过同之前不一样,他今日是有理有据光明正大走的。   陛下让他和祁然收拾整理一番,担心旅途遥远也不知得去多久,因此特地许了他俩两天假用来安排好私事,等到大后日一亮,就得拿着文书圣旨启程去往湘洲。   他不同于祁然有家立在这儿,有家人需得好生陪伴,就空荡荡一个季府,府中连个交心识趣的人都没有,倒是一堆不知道谁养的豺狼虎豹,时时刻刻惦记着咬自个儿一口,别说好生道别,不让他们抓到马脚已然是谢天谢地。   因而去到哪儿都没什么值得心系担忧的,但依旧乐的自在享受,毕竟白得的闲假,不要那不就成了蠢货吗。   从户部衙门出来后,季思避着人群专挑了小路走,又给晃到永安王府那条道上,这几日他旁敲侧击同户部的主事打听了些消息,问来问去都是差不多的。   那主事只是说永安王府从李汜小王爷去世后,府里就没什么人了,那些个下人管家的,也不知是被遣散了还是死了,总之都是群奴才,是死是活反正都是烂命一条,也没人有这闲工夫去惦记。   听着他这番话时,季思面上瞧不出什么情绪,实则心中已然不悦,他记挂这友叔他们一家,却不知道从哪儿打听他们消息,只能隔三差五来永安王府逛一圈,就算没点消息,就当溜个弯心里头也是惬意的。   他在附近吃了碗豆花糖水,卖糖水的是位老婆婆,见他着官服又仪表堂堂的模样,只当是哪位青天大老爷,给的量都是别人的两倍,季思有些惶恐,连声道谢。   老婆婆瞧着季思这般谦和有礼的举止,张口就是,“大人辛苦了。”   季思有些尴尬,只好勉强笑了笑,“不辛苦,为百姓服务。”   这话一出,那老婆婆更是激动,把他夸的天上仅有地上绝无,后头还不忘说一句,“要是大晋当官的同大人这般,少一些季思那种贪官污吏,就好了,年初加重了税收,现在粮食种出来都不够自个儿吃,还得拿出去大半,如今的日子不好过了啊。”   闻言,季思垂着脑袋用勺子搅弄着碗里的糖水,一字不发,一直等碗见了底他才起身告辞。   他心里头想的事多,步子迈的小了,走的也不快,到季府时已经红霞漫天,瞧起来还颇有些好看,只不过这般美景季思还没来得及多瞧上两眼,就被急匆匆迎上来的赵全打断了。   “大人终于回来了。”   “嗯。”季思冷冷的应了声。   “大人若是还不回来可就真不好了。”赵全一脸紧张。   听他这么一说,季思也算明白了不对劲,压低声音问:“可是有人寻我?”   赵全左右探头望了望,凑到季思身旁,声音放的很轻,哑声道:“上头来人了,已经在偏厅里等了许久。”   季思顿时了然,轻声吩咐道 :“让人守着门口。”   “是。”   他抿紧唇朝着偏厅走去,门口站了几个穿着常服的侍从,见他过来,颔首行了礼,推开门做了个请的姿势。   左右这两人态度极度强硬,他抬头扫视一圈,就见拉开的门缝里,李弘炀正对着大门,浑身笼罩着霞光,手上正端着杯茶细细品着,脸上的表情陷在黑暗中,瞧不大清楚,季思理了理衣袖抬腿跨过门槛走了进去,随后身后大门又咚一声合上,将里外隔成两个天地。   他微微偏了偏头,瞧着紧闭的大门,屋里没点灯,外头的夕阳红霞打了进来,整个房间否充斥这暖色的余晖,季思眼珠子滴溜溜转的飞快,开始合计一会儿怎么同李弘炀扯犊子。   在原地站了许久,屋里没出一点声音,片刻后只听茶杯落桌的响声,紧接着李弘炀码漫不经心的声音响了起来,“站够了吗?”   季思皱了皱眉,连忙迎了上去跪倒在地磕头行礼,“参见殿下。”   话音刚落,季思就感到胸前一疼,整个人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就被李弘炀一脚踹翻在地,这人大鱼大肉养着,身子骨十分硬朗,一下用了十足的力气,又是自幼学着骑射功夫长大的,比普通成年男子还要有力三分。   这一脚踹过来,季思倒吸一口凉气,疼的满头大汗直不起身来,口中涌上一股腥甜,险些喷了出来,又被他自己强行压了回去。   他疼的魂都快没了,却还记着面前坐着个活祖宗,又咬着牙强撑了起来,继续跪在地上语气惊慌的说:“殿下息怒,殿下息怒,不知下官做了何事让殿下发这么大一通火,殿下就算治下官得罪,那也让下官知道是个什么罪名!”   “季思,”李弘炀语气凶狠道:“本以为你是个草包,殊不知你比谁都精明,平日里乖的跟条不会叫的狗一般,今日竟被你咬了一口,本殿下怎不知你这般有能耐啊!”   季思垂着脑袋,他在殿前点了祁然名字的时候瞧见了李弘炀吃人的眼神,就知道这人没想通里头得弯弯绕绕,许是得大发雷霆。   可是于公于私,他都得点祁然的名字,受了这下狠的也是在意料之中的事,只是未曾想这人力气如此之大,疼的他出了满头薄汗。   这样子得做足了,季思一副贪生怕死的胆怯样,说话间都带着颤音,“殿下冤枉啊!给下官十个胆子下官也不敢和殿下作对,这是哪个狗娘养的畜牲去殿下面前说了下官坏话,若是有种寻他过来,下官与他当面对质。”   李弘炀冷笑一声,弯下身子凑近季思,咬牙切齿说:“你这是揣着明白装糊涂呢,你在帮陛下做事真当本太子不知道?只不过是见你心里头还有分寸这才没收拾你,你可别给脸不要脸,当初是谁把你从漳州带到临安,是谁让你从一条狗活的有人样,你有今天又是因为谁,你可都还记得,你能爬到户部侍郎的位置,本太子就能让你再摔回去,你可要试试?”   “殿下对季思的大恩大德季思铭记于心一日不敢忘却,殿下真是冤枉下官了,下官对您的忠心日月可鉴,天地可表,定是一腔忠诚半分没有二心啊!”季思十分真诚道。   “哦,”李弘炀嘴角噙着冷笑阴阳怪气说:“合着照你这般说,你今日在朝堂上的所为还是为了以表忠心,竟是本殿下冤枉你了?”   “下官不敢,”季思将身子垂的更低了些,“下官觉得定是人从中挑拨,目的就是为了让殿下对下官心生隔隙,好得渔翁之利,今日朝上下官种种所为那都是为了殿下啊,若有一句假话,定叫季思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原本那个季大人已经不得好死了,自己这般也算不上说谎。   他在心中这般想到。   “那你倒是同本太子说说,是怎么个忠心法?”李弘炀收回了身子,靠坐在椅子上,双腿相叠,右手手肘放在椅子把手上,歪着脑袋用手撑着脸,挑了挑眉头问了句。   季思胸口被他踹了这么一下,闷疼闷疼的,跪在地上的四肢已经开始有些撑不住颤抖,额前的薄汗顺着消瘦的脸廓滑落,在下巴处打了个旋儿,又晃晃悠悠的滴落下去,将地面上的石板打湿出一个个圆痕。   这时候垂着脑袋,死死咬住下唇,忍着痛出声,“湘洲这事是个大麻烦,陛下不仅是需要探路的,还需要一个扫清路上障碍的人,下官猜测陛下点了下官去湘洲而不是其他大臣,便是因为与其他大臣相比,下官背后无家无族,好拿捏些。”   他换了个姿势,将身子微微抬起来一些,缓了一口气又继续道:“因而下官若是不小心点了梁王和瑞王的人,那便是给自个儿找麻烦,给殿下找麻烦,此去湘洲说不准净是顾着防备对方背后阴手,半点正事做不了,回京免不了又是一顿责罚,还给陛下落得个办事不利的名头,可若是点了咱们自己的人,那在陛下看来便是沆瀣一气,许是还会觉得殿下用人唯亲,结党营私,恐惹陛下不喜。”   李弘炀姿势未变,视线停留在季思头顶半晌才悠悠开口,“就算真如你所说,那你点祁子珩是个什么意思,莫不是你二人私下有什么私交?听赵全说,你二人最近走的挺近。”   闻言,季思抬头看向面前这人,大呼冤枉,“殿下,这可真是天上掉下来一个锅,不偏不倚刚好砸在下官头上了,下官同那祁子珩不过虚与委蛇,仅仅是念着他背后的祁家,虽说祁家已经不是以前的祁家,但就算失了势也是世家典范,百足之蛇死而不僵,下官只是想着若同他交好,于我们而言便是又多了个盟友。”   说完后,他小心翼翼观察了李弘炀的神情,见他已然相信了五分,又继续道:“下官所言句句属实,殿下可别听信了小人谗言,下官得殿下知遇之恩,定当为殿下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记住你今日这番话,”李弘炀收回手,端起已经凉掉的茶水啜了一小口,缓缓开口,“平日里你做些见不得人的勾当,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由着你去,若是让本太子知道你真有什么别的心思,下场是什么你心中应该有数吧。”   季思低头不语。   李弘炀也不是非得要听他的答复,自顾自的说:“念着你这份忠心,特意给你带了点好东西。”   接着厉声对着外面喊道:“端进来。”   房门咯吱一声打开,大片暖光打在季思背上,他不用抬头都能听见身后的脚步声,李弘炀应了声,下一刻就见身旁这人弯腰将一碗汤放在他面前。   这碗汤澄清油亮,碗底码着几块肉,那肉颜色红嫩,瞧起来不像平时常见的家禽肉,面上飘着几个红红的枸杞,像是刚盛出来还冒着热气。   他微微侧头看了一眼,鼻腔中满是这股带点腥气的油香味,却不知其意,只能继续垂着脑袋不动声色。   余光中他瞧见李弘炀起了身,衣服摩擦发出悉悉索索的声音。   李弘炀迈了一步站在季思身旁,压低了声音道:“太子府中养了条狗,平日很是乖巧听话,让他叫他不敢不叫,让他坐下他不敢趴着,不知怎么的被外人一块骨头哄了去,这不连夜派护卫把他找了回来,可这已有二心的狗留着也没什么意思,便让厨房炖了想着诸位日夜辛苦,便同其分食之,炖了整整一夜,好生品尝吧。”   他拍了拍季思的肩膀,直起身背着手出了房门。   守在外头的赵全见状急忙迎了上去,躬身说:“殿下要回了。”   “嗯,这季思如今越发让人瞧不明白,你平日里多留个心眼,多让人跟着他,要是有什么不对劲记得第一时间让人带话过来。”   “奴才记住了。”   李弘炀微微侧头看了看身后依旧未起身的人,又道:“去盯着他把汤喝了。”   “是。”   待看着人走远了,赵全才转身快速走进了屋里,弯腰站在季思身旁,语气不紧不慢说:“大人殿下走了,让你快些把这汤喝了,一会儿凉了味就变了。”   季思未动。   赵全又开始催促,“大人快些喝了吧,这是殿下赏赐的,大人这般莫不是对殿下不满。”   闻言,季思勾唇一笑,动作迅速的将碗端起来,一碗滚烫的热汤直直泼向赵全,后者还没来得及反应,就感觉右脸和脖颈火辣辣的疼,倒在地上哀嚎着。   “你算个什么东西,”季思撑着地板起身,满面煞气,“我是主子你是奴才,何时轮得着你在这儿说话了,若再让我知道你在背后嚼舌根,我就拔了你舌头,断了你的根,滚出去!”   赵全疼的连眼睛都睁不开,连滚带爬的跑了出去。   季思捂着胸口跌坐在上,倚靠着桌子,颤着手从胸前摸出两枚铜板,看了一眼后长叹了口气。   *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季思:我要是说谎,就让季思天打雷劈!   此时正在被天雷雷劈的原季大人。   季思:我要是有半句虚言,定不得好死。   此时正在不得好死的原季大人。   季思:我……呜呜呜   季大人:【满脸煞气】闭嘴!   ps:看见有读者小可爱说还没看出季思有啥出息,在这里我想替他辩解几句,季思不同于传统的重生文,他没有金手指,需要一步步打怪升级,而且他重生在六年后,就代表根本压根不知道这六年间发生了什么事,对这个身体的记忆传承也是断断续续的,不是一活过来就继承了季大人所有的记忆。   而且就算季大人已经快奔三了年纪,可季思其实才十八,所以当务之急不是展露锋芒,而是收集有用消息,再三确定好才敢真正出手,他是周全派,不是冲动派,小不忍则乱大谋。   请相信,阿言肯定不是个小白兔,他有自己衡量和算计,他骨子里有武将的血,又有文人的傲气,他是头猛兽!   照例,明天休息。 第28章 等君入梦。   微风宜人,鸟过无痕。   祁府院落里池塘中央立着个湖心亭,湖中锦鲤跳出湖面吐泡发出咕噜咕噜声,亭中祁家二位公子举棋对峙,一黑一白,泾渭分明,互不相让,四周静宜,只余清风吹拂竹叶的沙沙声。   下一刻,却突然听见白子落于桌面发出的碰撞声,惊扰了这片宁静。   “怎么了?”祁煦抬眸望向面前这人问道。   “无事,”祁然皱着眉头,将那枚打乱棋局的棋子捻起来,用拇指来回磨搓,语气波澜不惊的说:“就是刚刚不知为何心口突然闷热难耐。”   听他这么一说,祁煦有些急了,“可是身体不适,让下人去请个大夫来瞧瞧吧,你整日忙于公务,自个儿身子都顾不上,许是天气时冷时热受了寒。”   “兄长不必担忧,估摸着是这几日忧思了些,不打紧的,缓一缓也就好了。”   “还是叫个大夫来看看,这样也安心些。”祁煦还是不放心的说。   祁然左右瞧了瞧,将白子落在棋盘上才道:“一点小问题,不碍事的,我习武多年,身子有没有毛病我还能不清楚,倒是兄长你,我瞧着你脸色不好,气息不稳,是不是夜里又疼醒了。”   祁煦自从进了刑部大牢这一遭,在里头受了刑,虽好不容易出来,身子也算是毁了,夜里时常浑身疼的跟马车轱辘下来回碾压般难受,天热了不行,天凉了不行,风大了不行,下雨了也不行,总之隔三差五就得疼人去掉半条命。   他们看在眼中急在心里,可也只能干着急,祁相遍寻名医也无计可施。   “老毛病了,”祁煦笑了笑,“新配的药比之前的好了许多,夜里睡的安稳些了,就算疼也疼一小会儿,忍一忍也就过了,先别说这个,我见先前康伯在帮你收拾行李,方才得知父亲教人传了话回来,说你过几日得去趟湘洲?”   “嗯。”祁然淡淡的应了声。   “有说归期吗?”   “并未定下,或长或短都说不准的。”   “这好好的派你去湘洲干嘛?你一个大理寺少卿,丝毫同水患治理沾不上边,这事无论怎么算,也不应该安在你头上啊。”祁煦有些困惑。   “谁知道呢,”祁然吃了他几个黑子,眯着眼睛思考了会儿,又放下自个儿的白子,扫视了一遍棋盘,见胜券在握,才勾唇笑了笑抬眸道:“父亲派回来传话的没与你说,同我一道去湘洲的还有季思吗。”   “季思?”祁煦把这名字在口中念叨了一遍,脑中飞快的想了想,便立马清楚了这里头的名堂,轻声道:“若真让人去湘洲闹一番,季不言的确是最佳人选,不过他这人阴险狡诈,半分不做君子所为,你此番与他同行,需得万事小心。”   祁然没出声,只是点了点头,不知是否是他的幻觉,他觉得这段时间同季思相处下来,觉得这人看起来没什么改变,实际上却同以前那性子有了极大的不同,让他觉得有种怪异的熟悉感,一种找不到由头且无法言说的感觉。   他垂眸听着祁煦絮絮叨叨念叨此去湘洲需要注意的事项,想了想还是有些好奇,没忍住出声打断询问道:“兄长以前在朝为官时,对季思这人可有了解?”   “怎想起问这事了?”祁煦随口一问,却也没多想,只是端起茶杯喝一口,才凝眉回忆道:“我还在尚书省当值的时候,记得季不言还未入朝为官,只是太子殿下从漳州带回来的侍从,说是侍从也不准确,姑且算半个客卿吧,细细算来他应该是承德三十三年入的户部,当时曹为远刚接手户部尚书一职,还是二皇子的太子殿下便随手在户部赏了份闲差给他,后头出了那事,朝中官员下马的不少,许多职位有了空缺,许是那时候让他瞅见了时机,愣是一步步爬到了如今这位置,这般看来,这人也算得上是个人物。”   “承德三十三年。”祁然重复了一遍。   “阿珩可是觉得有什么不对?”   “只是觉得巧了些。”   “这世间总有诸多巧合是说不明白的,”祁煦笑了笑,“我与这季思没打过交道,但当时还是二皇子的太子殿下,路过漳州遇西羌敌军潜伏在大晋的细作险些被俘虏,得季思相救这事,还是在临安掀起了一小片浪的,各衙门茶余饭后都有提及。”   他拿着手中黑子左右看了看也没瞧见还落在何处,用余光小心翼翼瞥了祁然一眼,见他垂眸不知道在思考何事,索性使了招偷龙转凤,心满意足的落了子后才又继续道:“季思出身低贱,其母是漳州名妓,这事就是他心头一根刺,没少被说闲话,那些话语难听的紧,听闻年幼时日子过的不太好,备受欺辱衣不蔽体食不果腹,后头母亲惨死,因而也就养成了奸诈毒辣的性子,连表字都是他自个儿取的,多思少言,倒是个好名字。”   “当时户部侍郎还是郑陈年,同我还有几分交情,极其看不上季思,每次找我吃酒时都得同我念叨上几句,说季思阴邪的紧,趋炎附势谄媚侍主,容貌肖母,难免……”   说到这里,祁煦有点尴尬,清了清嗓子斟酌着用词道:“难免长的阴柔了些,未有半分男子气概,嘴角噙着冷笑瞅着人的时候,像是能勾人魂似的,因而张口闭口就是兔儿爷称呼他,说他许是二皇子养来取乐的玩意儿,丢了户部的脸。”   闻言,祁然回忆了下,觉得那人的确长的阴柔了些,却不显女气,只是肤色都不同于一般人,反倒要白上几分,尤其是他仰头望向自己时,生就一对含情眼,带着波光潋滟的柔情,像是要直直望进你心头里去。   但不知为何,每次两人对视时,祁然却又能从他眼中看出男儿志气,满腔热血,壮志凌云,像是同他这副皮相完全不同的另一个存在,矛盾而又复杂。   “阿珩,”祁煦出声道:“坊间不乏缺少对季思得咒骂和指责,说他奢淫侈糜,害人误国,党同伐异,但他能从一个毫不起眼的主事走上户部侍郎的位置,便能看出这人的不简单,你自幼聪慧眼高不屑玩那些下三滥的手段,可这般阴险小人还是需的防备,莫要松懈了。”   “谨记兄长所言,”祁然淡淡的说,“若是兄长莫再悔棋,那我也许会记得更深刻些。”   “咳咳咳,”祁煦侧头咳嗽了两声,清了清嗓子,“你这棋艺越发厉害了,为人弟的,让让自个儿兄长咋么了?”   祁然挑了挑眉头勾唇笑着说:“兄长棋艺这般差,倒时时都找人对弈,哪回不是输啊。”   “胡说,”祁煦瞪眼佯作怒道:“怎么没赢过,以前同敬才一道的时候,都是他输给我的份。”   敬才。   已逝忠康王李鸿之,表字敬才。   祁煦多年好友。   这话一出气氛突然安静了下去,祁煦脸色一僵,收敛了笑意,端起茶饮了一小口,才态度自若的跳过了这个话题,“此去湘洲对于水患一事,你可有法子?”   “倒是有些主意,不过还需看过湘洲地形构造,伤亡情况,以及赈灾所需物资是否足够,才好权衡利弊,衡量有几分实施的可能。”   “哦,”祁煦有些惊讶,“你倒是早早就有了主意,怕是今日就算不派你去湘洲,你也得寻个由头去一趟的,亏的我还替你担忧。”   祁然偏头望向平静的湖面,清风徐来,惊扰平静,泛起道道涟漪,波光粼粼,这景色宜人,谁人能看出这般美景后头,带着的是毁天灭地的力量,一道白浪铺天盖地而来,便能吞噬掉千万人的性命。   战争可以相斗,疾病可以求生,人祸也可以避免,唯独这天灾,避无可避,躲无可躲,何时来何时去都在人意料之外,天地万物造化钟神,于千万年中形成如今,凡人的力量在这时候便显得如此渺小,蚍蜉撼大树,可笑不自量。   他叹了口气,声音夹杂在风中,显得悠远而又模糊,“人命为重,不分贵贱,我只是想救人而已。”   “如何想的便如何做吧,背后还有祁府,只要别把天捅破了,给你当个靠山还是足够的。”   祁然心中动容,温声道:“这些年苦了兄长。”   “我怎算得上苦,”祁煦笑着摇了摇头,“你和小熙辛苦些,不过好在杨钦对她不错,磕磕跘跘的也凑活着过了,倒是你,何时能成个家为父……咳咳咳,为兄自当喜的从梦中醒来。”   “长兄未娶我怎好意思娶,”祁然笑出声来,打趣道:“待我去和父亲说道说道。”   祁大少爷求饶的摆了摆手,“成成成,你若是不喜,我下次便不替父亲传话了,可千万别拉我下水。”   说笑完,祁煦漫不经心的提了一句,“快到清明了。”   “嗯。”祁然淡淡的应了声。   “今年你怕是去不了了,可是让我替你?”   “正打算同兄长说这事。”   祁煦没好气的笑道:“我们家倒是出了个痴情种,罢了罢了,你放心去湘洲吧,我替你安排妥当些,可有话要带过去的?”   祁然揉了揉鼻子,有些窘迫,“长夜无眠,等君入梦。”   听到他这话,祁煦有些心疼感慨,却给他留足了面子,扶着桌子缓缓起身,轻声笑道:“到点了,我回屋泡药浴了。”   “兄长慢走。”   待祁煦出了亭子,祁然端坐中央这才想到,今年是第六个年头。   不知不觉六年了啊。   *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帅气的作者:来来来,各自都对你们男朋友说句情话啊。   林余:【望天叹气】那啥,凡哥,做个作业?   江凡:【笑出声来】做做做,做一晚上,翻来覆去的做。   许轻舟:【轻笑】惟愿携手便是一生。   顾尧:【深情给人递身份证】你手中握着的是我的过去,面前站着的是我的站在,而你就是我的未来。   祁然:【认真】长夜无眠,等君入梦。   季思:【红着眼眶】浮世纵有万千,万物却不及君。   林余:【翻白眼】矫情!   ps:祁大人这个性子不是那种张口闭口就是情话的,他性子属于那种不服输还带着傲气的,喜怒不言于色,一句长夜无眠,等君入梦,含了他所有的思念和眷念,你品,你细细品,这他喵的就是糖啊!   下一章,解锁一个新人物,请猜猜是谁。 第29章 左脸虚伪,右脸伪善   思及至此,感慨良多。   祁然心绪荡然,正端杯饮茶好缓缓心里头这股苦涩,突感身后一道凌冽掌风袭来,夹杂着飒飒之气直逼后脑命门风池穴,因而动作一顿,耳尖微颤听风辩位,随后闻声勾唇,下半身丝毫未动,只是微微偏了偏脖颈,霎那间便见一手呈五爪状贴着耳边攻来,气势汹汹,竟催断了他几根鬓发,慢悠悠落到地上。   来人虽扑了个空,但动作极快,立马转换角度,手腕反转朝着祁然脖颈一抓,后者脸色未变,端着茶杯目标准确的敲在这人手肘的小海穴上,那人受了这下,即刻变了攻势,化爪为掌,掌风苍劲有力,招招下足力度。   二人你来我往一守一攻便过了数十招,像是互相知晓对方功法,谁也讨不到好,一时之间胜负难分。   顷刻,祁然手中瓷杯落地,碎裂声应然响起,像是一个讯号,身后这人弃掌出腿,一股暗劲注力在右腿之上,弓膝扫来,带着股气压,惊的石桌猛烈一震,棋盘上棋子跳散开来,摆放在上头的茶壶受之压迫,只听“嘭”一声,朝着四面八方炸裂,澄黄的液体顺着石桌低落,发出滴答滴答的声响,四周满是这股茶香,沁人心脾。   祁然腰腹使力立住重心,随后身子用力往后一倒,有惊无险的避过一这脚,反身右手立于胸前接了他这一掌。   双掌相贴,一股暗劲威压像四周扩散,湖面波光以此处为中蔓延开来,两人双手一麻,纷纷收了力被这股劲儿弹开,紧接着祁然左脚脚尖点地,起势腾飞于空中跃起,飘然飞出亭外。   来人大笑出声,双脚一踏,携着寒风紧追其后,轻点过湖面,惊起圈圈涟漪。   二人动静不小,还未走远的祁煦后身一看,瞧见的便是红霞漫天的天际之下,一黑一白在湖中央交缠相斗。   这人步步紧逼招招落在狠处,专挑祁然周身弱点穴道下手,掌风凌冽,拳拳有力,像匹鸷狠狼戾的猛兽,欲将眼前的猎物咬碎撕烂。   与他相反,祁然不进而退,在湖面上左右避开,未出全力,一身白衣翩若惊鸿,轻轻松松便能将每一个致命一击一一化解,游刃有余,丝毫不显窘迫。   祁府护卫闻声赶来,正欲冲上去将这贼人拿下,就见祁煦伸手把他们拦住,他们面面相觑不解其意,却不敢违背只好立在原地。   这外来之人见祁然这般漫不经心,眉毛上挑,眼神凌厉,嘴角噙着笑,俄而,从袖中掏出一个巴掌大小雕刻着福云祥纹的木盒,朝着祁然一按,木盒中咻一声飞出诸多银针,又细又长,铺天盖地的朝人袭来。   避无可避,祁然一怔,眼神一暗,足尖轻点湖面,急忙后退,抬手折了一旁的竹子,悬于空中,手腕翻转,翠竹为剑,在空中虚虚实实挽了几个剑花,竹剑闪过一丝光芒,继而绿光乍起,划过天际,同时他执剑而入厉声吼道:“破!”   那片银针形成的雨帘像是碰到了什么屏障一般,纷纷换了方向,被震的缩了回去,那人心下一慌,急忙提气匆匆避开,却不知祁然见准时机,身形极快,刹那间的功夫便执竹剑迎了上来,空中气息如刀压了过去,直直对准这人薄弱的咽喉处。   电光火石之间,胜负已定。   可是这千钧一发一招制敌就能取胜的时刻,祁然却突然收了剑,敛了周身剑气,一个转身轻点湖面起势,飘然而起立在湖中亭的亭尖上,一袭白衣衬着身后的湖光天色,整个人像是泛着光,入了画一般好看。   偷袭这人捂着胸口连连败退,踉跄了几步稳住身子后咳嗽了几声,这才仰头望向站在上方那人,耸了耸肩,语气带笑道:“成,又输了,要是让外头的人知道我一个领兵打仗的将军,居然打不过你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官,我在军中还要不要混了,还不如解甲归田的好。”   想了想,又极度不开心得补充了句,“不算数不算数,你用了武器,我还没拿出我的红缨枪呢,摆明了欺负人,不公平,这次不算,等下次咱们寻个好时候,再痛痛快快打一场。”   祁然飘然飞下亭子,宽袍大袖被晚风吹的猎猎作响,眨眼间便已立在这人跟前,一把将手中还带着嫩叶的竹剑塞进他怀中,转身往亭中走去,十分傲气道:“你再拿十柄红缨枪过来,也不一定打的过我。”   “我去,祁子珩,你敢再狂一点吗!你习的我是裴家心法,好歹我还算你名义上的师兄啊!”   “哦,”祁然挑了挑眉,“连师弟都打不过得师兄吗?”   “我那不是让着你吗,”他恼凶成怒道,说完回头对着岸上瞧了许久的祁煦大声喊道:“子瞻哥,你就不能管管他吗!”   祁煦笑着摊了摊手轻声说:“他这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你何时见我管的了他,你二人许久未见好生聊聊,我这还有事呢。”   说完正打算离开,不过刚一转身脸上笑意立马收敛了,凝眉厉声冲身旁的祁府护卫道:“吩咐下去,裴将军来府中一事莫要说了出去,都给我把嘴巴管住了,闭严实点,要是走漏了点风声,无论是不是你们几个说出去的,统统杖毙。”   “是。”   祁然抬眸见祁煦领着护卫走远,心中觉得兄长定会安排妥当,也不担忧,这才招了招手吩咐丫鬟把弄的一团乱的亭子收拾整理一番,祁府下人手脚麻利,没一会儿就捯饬干净,还奉上了热茶焚上了熏香。   他烫了烫杯子,倒掉污水后又斟了两杯茶,推一杯茶过去,才慢悠悠得端起面前这杯轻轻吹了口气,饮了一小口,再放下杯子时,对面这人已经一口干完正砸吧着嘴抱怨,“啧!这茶怎么淡的跟水似的,不对,还不如喝水,喝水好歹能解渴,这玩意儿一杯下去毛用都没有,矫情还做作,要我说还还是喝酒爽,一碗下肚浑身都舒畅了,我这次从在广平关那里得了几坛好酒,陈年的烧刀子,等改日你来我府上,我请你吃酒。”   “不吃。”祁然语气淡淡道。   “不能够啊,好酒你都不吃?”裴战瞪大了眼睛。   “喝酒误事,脑袋容易晕想不清问题。”   闻言,裴战翻了个白眼,“我都要怀疑以前带我翻我爹酒窖的那人是不是你了。”   祁然好笑的看着他,一派得意的说:“你知道为何咱俩一块偷你爹的酒,但次次被罚的都是你?”   裴战也很纳闷,听到这话不解的问:“为何?”   “你平日里都不照镜子的吗,都没瞧见你左脸写了个惹事,右脸写了个生非?”   “呸,”裴战瞪了他两眼,“那你怎么不说怪你装模作样了些,左脸写了个虚伪,右脸写了个伪善。”   祁然笑着挑了挑眉,没否认,玩笑过后倒还记得问起了要事,“你何时到的?”   听到这个语气,裴战也收敛了笑意,端坐姿态正经几分,自顾自提起茶壶倒了杯茶,这次没有一饮而尽,而是在手中转动着杯子,轻笑道:“刚到不久,快马加鞭日夜兼程愣是比预计的早了一日,也没带多少人,就带了只小队,所以脚力就快了些,来时刚让人递了折子上去,估摸着明日才能得到通传,就下令让我的人在城外驻扎休息,想着许久未着家心里头念的紧,就偷摸溜进城瞧瞧,一会儿还得回去呢。”   “你来时没人瞧见吧?”   毕竟回京武将未得通传便进城先与其他官员见面,这事若是被人瞧见,三言两语就说不清楚,往小了说就是结党营私,往大了说就是暗中勾结。   “放心,我专挑人少的道儿,一路上过来没什么人注意,”裴战笑了笑,“更何况,我轻功还是不错的,哪能这么不小心给人瞧见了。”   祁然点了点头又问:“瞧过裴瑶他们了吗?”   “还未,正打算从你这过一趟就回,”说完他放下杯子,将身子凑过去了些,“对了,你猜我刚在城外见到谁了?”   “谁?”   裴战神神秘秘道:“梁王。”   “梁王?”祁然跟着念了一遍,“他在城外做什么?”   “不知道,”裴战耸了耸肩,“我怕他手下人发现正打算避开呢,突然听到你的名字,于是敛了气息蹲在树上听了个尾巴,话说你要去湘洲?”   “嗯,大后日便走。”   “那地儿现在可乱了,我回京的时候路过远远瞧了眼,娘的,都是四处流散的难民,瞧起来怪可怜的,你这一趟不太容易,任重而道远啊!”   “我要是给你说和我一道去的还有季思,你怎么看?”   “季思?”裴战皱着眉在脑海中回忆了一下,随后震惊出声,“户部那个?”   “要不还有哪个?”   裴战瘪了瘪嘴,眼神中满是同情,“哥们儿,你这是前有狼后有虎啊,也忒惨了。”   祁然被他这表情逗乐了,勾唇笑了笑,没继续这话题而是问起了别的,“陛下这次召你回京,你可有想好如何应对了吗?”   “唉!”裴战叹了口气,“说到这事我正愁呢,你说陛下会不会只是因为我这次平乱有功,所以想赏我,领了赏也就放我走了。”   “你要是真这么想,就未免草包了些,”祁然道:“四方驻军就你年纪最轻,承裴家军未到十年,便平叛乱收广平立下赫赫战功,不过廿五的岁数已然算得上个人物了,比当初的郭敬义还早了两年,人郭敬义还是瑞王舅舅,好歹同皇室扯的上关系,你呢?你们裴家是出了驸马还是出了妃子?再加上你又常年在关外不在京都,连拿捏都找不到地方拿捏,好不容易借着这机会召你回来,陛下能轻易让你回去吗?”   “我是不是应该藏藏锋,不该这么招摇?”   “陛下要的是你为大晋抛头颅洒热血,又要你忠心耿耿随叫随到,还要你威名赫赫彰显大晋国威,”祁然轻声说,“同你招摇不招摇没有太大关系。”   裴战望向他,皱着眉头问:“那照你这般说,我明日进宫该如何?”   祁然凝眉沉思,右手放在石桌上一下一下的敲击着,发出哒哒哒的声音,半晌后,他停下动作,抬眸对着裴战笑了笑,挑了挑眉,“有了,你附耳过来我给你说。”   一阵夜风拂过,卷起地上落叶,打着小旋浮在空中,湖边的竹叶被微风吹的左右摇摆,发出沙沙的声音,明明暗暗的影子打在地上,静宜袭人。   裴瑶望着院中足有三人环抱粗的槐树发呆,夜里的风有些凉,吹乱了她的鬓发,树影打在她身上,笼罩着一层瞧不太清楚的光晕。   下一刻,响起了脚步声,紧接着身上就披上了一件薄薄的披风,裴瑶下意识抬头按住披风,视线顺着披风回头,就瞧见身后站着的嬷嬷。   老太太是裴府老人,几个主子都是她带大的,因而说话间也比普通下人多了几分随意,“起风了,小姐身子受不得凉,怎不多穿点衣服。”   裴瑶收回视线继续望着槐树,语气淡淡的问:“大哥何时能到啊?”   “按着信里说,就是这两日了。”   “那麻烦嬷嬷派人把他屋里收拾一番,别点香,大哥闻不惯那味,”   话音刚落,身后传来了笑声,“果然还是瑶儿最懂我。”   闻言,裴瑶神色一变,猛然回头,就瞧见了在身后的裴战,嘴角噙着笑,这笑意直达眼底。   裴瑶几步迎了上去神情激动,张了张口却道:“大哥可用晚膳了?”   “还未。”   “我这便去安排。”   说完急匆匆就打算转身,裴战一把将她拉住,笑道:“不急,哥哥还有话没说。”   言毕,他松开裴瑶,附身摸了摸她脑袋,温声笑了笑,“哥哥回来了。”   裴瑶眼眶通红咽了咽口水,忍着泪意嫣然一笑,“欢迎回家!”   *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帅气的作者:【深沉脸】我三儿子cp名该叫啥。   蠢萌的基友:【同款深沉脸】待我思考思考。   她去游戏的一个小时后。   帅气的作者:【继续深沉脸】你想好了吗。   蠢萌的基友:游戏真好玩。   帅气的作者:???   蠢萌的基友:不是不是,想好了想好了。   帅气的作者:【依旧深沉脸】叫啥?   蠢萌的基友:那啥,等我把奇迹暖暖这关搞定就想。   帅气的作者:好,就叫祁季暖暖。   蠢萌的基友:???   ps:前面提了许久的小裴将军终于出来了,帅还是帅的。   因为有个武侠梦,还想写武侠文,所以打戏没有一笔带过而是展开了写,不喜跳过就好了。 第30章 灯下看美人   天还没亮的时候,又下了场雨,好在没过多久也就停了,天边隐约冒出了点红光,笼罩在被冲刷干净的临安都城,隐约还有了些晴光潋滟的意味。   季思休了闲假,昨日散值时便把后头的事安排了妥当,在卯单上签了名字,本来今日不用去户部衙门,按理说他应该舒舒服服睡了懒觉,睡到日上三竿自然醒,可季思却没有,依旧起了个大早,收拾了一番变在院里锻炼。   昨日被李弘炀那一脚踹的险些没了半条命,他心中更是清楚,如今这个身子是有多弱,因而按着以前锻炼的法子,打算开始慢慢养起来。   出了通汗后,身子都轻快了许多,除了胸前那伤时不时扯着筋骨疼以外,感觉整个人都精神了不少,随后泡了个热水澡,换了新衣用了早饭,收拾的人模人样正准备出府。   刚走到前院时,突然想到了件事,伸手拦住了个丫鬟问:“赵全呢?”   那丫鬟有些怕他,被拦了下来垂着脑袋不敢抬头,只是声音颤抖的回:“赵管事说他昨日受了重伤身子不适,大夫说需要休养,因而这几日都离不了床,没法来伺候大人,还望大人见谅。”   “下不了床?”季思语气淡淡的重复了一遍。   “是……是这样说的……”   季思冷笑了两声。   这是做样子给他看呢!一碗半热的汤能有多大的威力,还得让人下不了床。   需要静养?   呸,怎么不说瘫了呢!   这人就是仗着背后有李弘炀,于是端着姿态故意拿乔。   他心中了然,冲这丫鬟声音平和道:“你去传个话,就说我说的,他要是真的瘫了就早点收拾东西滚出去,季府又不是开善堂的,难不成还能白白养着他?”   说完季思冷笑着补充了句,“不过是个奴才,真把自个儿当主子了。”   “是。”   处理完这糟心事后,他才不紧不慢的出了府,也没个去处,就在西市那里逛了逛,一会儿瞧瞧米铺,一会儿瞧瞧药铺,甚至连一些金器玉饰的铺子都没放过,入眼的还都是颇有名气商行遍布大晋各州的大店。   临安贸易往来最为发达,各地的地方商号商贾都纷纷来分一杯羹,因而他从西市街头逛到街尾,只是匆匆一瞥也花了大半天的时间。   这些商户里头不乏与朝中官员沾亲带故,亦或者权钱交易的关系,因而有的人还是认出了季思,见他也不买东西,只是在自家店铺里转悠,瞧瞧这个摸摸那个,也知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立马派人请示的当家的,店里能说上话的掌柜笑着迎了上来,好茶好东西伺候着,生怕怠慢了。   季思倒也不客气,茶照喝,东西照拿,随后拍拍屁股装作一副我只是偶然路过,你们盛情难却,我实在不忍心张口拒绝的样子满载而归。   那些掌柜被他这副得了便宜卖乖的模样死的半死,心中连声咒骂,表面上却恭恭敬敬的迎他进门,又送他出去。   待他走远了,才收了笑意,朝着季思背影吐了两口唾沫,鄙夷道:“呸!狗官!”   季思其实能猜到哪些店铺掌柜会如何骂自己,但那又如何,他们又不敢当着自个儿骂,只是背地里说两句于自己没有一点损失,倒是白白得了些好东西。   他心满意足的寻了家瞧起来不错的酒楼解决温饱问题,刚准备抬脚进去时,却在门口遇见了个人。   “王爷怎在此处?”他有些惊讶的问。   李弘煜瞧见他也是一愣,随后笑着答道:“闲来无事四处逛逛,逛着逛着便有些累了,正打算寻个地儿歇息,谁想竟又这么巧遇见季大人了,这般看来,你我二人许是有缘啊。”   听他这么一说,季思这才想起来李弘煜大多数时候都待在封地,极少在临安,因而也未在朝中挂职,自然不用去衙门当值,算起来比他还要清闲些。   他微微弓了弓身,语气恭敬的说:“万分受宠若惊,能同王爷有缘,那许是沾了王爷的福气,同下官可无半点关系。”   “季大人说笑了,”李弘煜温声说:“本王瞧季大人也是一人,不知可否赏本王个面子,同我搭个桌凑个伴,有人说说话,也好过一人形单影只无趣了些。”   “下官惶恐。”   “季大人若是再推迟,店家可得出来赶人,怪你我二人挡了他生财路。”李弘煜打趣说。   季思左右瞧了瞧,发现他俩还堵在人酒楼大门口,的确惹眼了些,沉思了小一会儿,骤然想起来这人封地离湘州不远,许是能打听到些消息,心中合计合计,躬身笑着开口:“既如此便不推辞可,王爷请。”   “季大人请。”   等李弘煜和他护卫进了酒楼,季思才眯了眯眼睛,望了一眼头顶的天,也转身跟着进去了。   几人一前一后前脚刚进去,后脚掌柜就迎了上来,瞧着前头这两人样貌打扮都是贵客,虽说不知是哪家的公子,却也明白非富即贵,因而丝毫不敢怠慢,鞍前马后领着几人上了临街靠窗的厢房,识趣的问道:“两位爷可要吃点什么?”   人主子还在季思这做奴才的也不敢张嘴抢话说,只好侧头噤声,望着窗外熙熙攘攘的人群,等着李弘煜安排,听他絮絮叨叨说了几个菜名,那掌柜也就急匆匆退了出去。   李弘煜身后的护卫正打算上前替他斟茶,季思见状立马起身,翻起杯子斟满茶递了过去,极度狗腿道:“王爷请用茶。”   “季大人后日便要去湘州,可都准备妥当了?”李弘煜也没同他客套,端起茶杯吹了吹茶叶随口问道。   闻言,季思耷拉着脑袋,一脸为难的叹了口气,“唉!不瞒王爷说,下官这时候也是一个头两个大了,这般累死累活的苦差事怎就落到了下官手中,更何况湘州这时候正发洪水,又容易起疫病,万一要是时运差了些,这……这不是要了我的命吗!”   “季大人不用妄自菲薄,”李弘炀喝了口热茶润润嗓,这才放下茶杯继续说,“满朝文武陛下都没点,唯独点了季大人,那便证明季大人有过人之处,当是能胜承重任的。”   “可这湘州水患一事,实在为难下官了,下官哪里懂什么治理水患的法子,”季思满脸愁云,像是突然想到什么般着急道:“王爷,下官听闻这湘州离您封地近,您若是听到些什么风声,不如给下官提个醒,到时候下官心里头也有个底,这份大恩季思定会记住了!”   李弘煜抬眸望向他,笑的有些意味深长,“原来季大人今日同本王同席,是留着套在这儿等着呢。”   季思弓着身子讨好的笑着,“王爷聪明,下官这些小把戏果然瞒不过王爷,这不是病急乱投医,没法子的法子了吗。”   “这倒不是什么难事,”李弘煜笑容未减,“本王所知不多,倒是记得湘州刺史窦元亮清正廉洁,两袖清风,爱国爱民,为官多年湘州一直都是祥和安宁,百姓安康,几年前派去查看的御史回来都是大力夸赞,说他“高风亮节立人间,虚怀若谷耀天地”,听闻年年遇灾他还得自个掏腰包用于赈灾,百姓都把他视为在世包青天,颇得民心的一位好官。”   “湘州有这等好官,当是有福了。”季思由衷感慨道。   闻言,李弘煜只是笑而不语。   这时候房门咯吱一声被打开,小二门手中端着托盘鱼贯而入,一一将盘中菜肴摆在桌上,樱桃肉,松鼠桂鱼,蜜汁灌藕,蜜汁火方,冰糖甲鱼……   季思只看了一眼就收回视线,端着茶有一搭没一搭的同李弘煜聊着天,动筷的次数倒是比较少,突然窗外人声鼎沸,传来了各种嘈杂吵闹的声音,他伸长脑袋望了一眼,发现不知何时下头街道上涌来了一堆百姓,脸上兴奋而又好奇,站在街道两旁,一个个探着脑袋张望。   李弘煜好歹是个皇子,举手投足间颇有教养,一直等到口中食物咽了下去才问:“下面这么吵闹,可是发生了何事?”   “不知,”季思回头恭恭敬敬道:“瞧着倒像是在看什么热闹。”   话音刚落就瞧见从远处缓缓走来一行人。   这行人一眼望去不过二十来人,各个身着兽面灰色明光玄甲,脚踏厚底长靿战靴,**骏马也非普通马匹,更为健壮些,着同色马铠,双眼有神四蹄有力,长长的鬃毛披散着,马嘴呼哧着热气时不时发出一声嘶嘶嚎叫,他们未骑马疾行,只是慢悠悠走着,哒哒的马蹄声下是重甲碰撞的声音,沉重而又缓慢。   领头那人着的是银色铠甲,身后披了暗红色的披风,瞧起来年纪不大,带着头盔看不太清他的面容,却能看出他身姿挺拔如松,气势刚健有力,面无表情凝眉直视前方,周身带着股威风凛凛的肃然之气,像只蓄势待发的野兽。   重甲上下颠簸发出铮铮声,在人群喧闹的集市中也显得清晰无比,他右手紧紧攥住勒马的缰绳,身后背了柄红缨枪,枪尖锃亮,缨毛鲜红,立在身后像是要斜冲云霄般的气势。   在他身旁马匹上的将士手上高高举起一面红色旗帜,随风飘荡,旗帜上用墨色的笔写着大大一个裴字,笔锋遒劲有力,似要划破旗面。   人群中发出喧闹声,吵吵嚷嚷的说个没玩,紧接着,远方飘过来一阵乐鼓声,声声有力重重锤在每个人心口。   沙场掷枪扬尘飞,鸣兵击鼓凯旋归。   裴家的凯旋之音。   季思这才反应过来,这条街前头便是定威将军府。   李弘煜虽没抬头望但是听些鼓声也立刻明白了,喝了口汤道:“可是裴将军回京了?”   “是,”季思收回视线答。   “这时候应该是领旨进宫,”他放下汤碗拿起帕子擦了擦嘴角,又继续说:“裴家世代为将,裴将军十四从军,十六接手裴家军,十八于广平关外一战成名,当是担得起英雄出少年这个名头,这般算来,大理寺的祁大人也是年少成名。”   说到这儿他笑出声来,“少时本王同他们一道在宫中向方太傅学习的时候,怎会想到多年之后会是这般境界,如今有人镇守边疆,有人稳固朝堂,有人却与世长辞……”   后头的他没说,只是悠悠的长叹了口气。   听着他这语气,季思心中泛起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唯恐露出破绽,便匆忙起身行了个礼,“王爷,这时候不早了,下官还有些事要忙也就不便逗留,先行告退了,还望王爷恕罪,等改日定摆上酒席请王爷一叙。”   “季大人有事就快些去吧,莫要耽误了。”   “下官告退。”   季思又行了个礼,这才缓缓出了房门,他从酒楼出来寻了个不起眼的路边摊点了碗面匆匆吃完,又背着手晃到了东市,这次长了记性,将脑袋埋的挺低,生怕又遇上哪位王爷大人的,给自个儿找不痛快。   一直到天色昏暗家家户户开始点灯,他才一脚迈进了闻香阁的大门,银子往桌上一拍,喊九娘作陪外,还叫了一堆莺莺燕燕,摸摸这个的脸蛋,揉揉这个的小手,嘴上缠绵情话张口就来,直把一群姑娘逗的面部红潮,酒一壶壶的灌,一直闹到半夜才不省人事满口胡话的被几个龟公抬到了九娘屋里去。   听见房门合上的声音,本来醉死过去的季思才从床上起身,靠着床栏皱紧眉头揉着脑袋,浑身上下酒气冲天。   “你说你,这是要干嘛?”九娘递了杯茶过来问道。   “后头你就知道了,”他接过喝了一口说。   季思容貌生的好,此时衬着昏暗的烛光,两颊通红,双瞳带水,眼尾含春,十足的俊美无双,九娘有些心跳加速,正少女怀春时,就听见这“美人”开口道:“麻烦让让,我要吐!”   于是少女还在,怀春没了。   *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在车上更新的,时间太赶了,没大脑去想小剧场。   ps:这几天好忙,亲戚结婚的好多,又喊我送亲,又喊我接亲,我努力努力抽时间码字,尽量稳住更新时间吧!   加油! 第31章 嘚!孙子,怕了吧!   花楼这种地方一向是夜里热闹白日里冷清的地儿,夜色一黑,藏着各色的纸醉金迷,最是消遣欲望的时候,故而姑娘们都是白日歇息夜里辛苦,香罗街两旁的青楼大门紧闭,门前看不见一个人影,丝毫瞧不出昨夜那般热闹。   一直等到明晃晃的日头挂在空中,闻香阁的前门才咯吱一声开了个缝。   季思抬手理了理衣袖,缓缓从门里出来,嘴角噙着笑,一派春风得意的模样,身后还跟着面色不佳眼角一片青黑四肢有些乏力的九娘,明眼人一瞧定然会露出个心照不宣的笑容。   屋外的光有些刺眼,季思偏头缓了缓才适应过来,随后回头扶住九娘双肩,目光柔情似水,情深款款道:“九儿,昨夜受累了。”   你倒睡的舒坦,老娘给你倒了一晚上的茶水,能他娘得不累吗!   九娘心里这般咬牙切齿道,面上却是满面含春,蓦地红霞便爬上双颊,一脸娇羞的低头,声音好似带蜜,甜腻异常,听得人酥软了骨头,“大人不多留一会儿吗?”   “时候不早了,我还得回府收拾一番,明日好早些启程去往湘洲。”   话音刚落,九娘猛地一下抬头,娇眉轻蹙,一副潸然欲泣的模样,“此去湘洲路途遥远,大人还需多加小心,奴家定会替大人日夜祈祷,以盼大人平安归来。”   季思一脸深情的替她将鬓发拨向一旁,动作轻柔温声道:“快些进去吧,莫要累着了,那样我会心疼的。”   “奴家就在这儿看着大人走远。”   他实在受不了这种腻歪的剧情,要不是为了做戏,这般话语实在羞于启齿,因而转身急匆匆走去,生怕一个忍不住浑身打颤教别人看出端倪。   昨日一早刚踏出季府,他便察觉身后跟了两人,一猜就知道是赵全安排的,在心中冷笑了两声就带着人从东逛到西,反正他本来也没打算做些什么,遮遮掩掩反倒引人怀疑。   从香罗街出来季思也不瞎讲究,寻了个干净地儿吃了早饭随后拐了个道儿也没了继续瞎逛得心,慢慢悠悠打算回府,谁料还走没一会儿,就瞧见前头围了一群人,吵吵嚷嚷的不知道在看什么热闹。   平日里遇见这样的热闹,他是不屑于凑的,挤的慌该没意思,可是今日不同,后头还跟着两位兄弟,自己美人美酒还睡了场好觉,他俩可是生怕把自个儿跟丢了,在外头候了整整一宿,吹了一夜凉风不说,有没有眯眼打盹都不好说,估摸着心中巴不得自个儿早些回府,他们好同赵全交代完差事去歇息。   这别人不痛快,季思就痛快了,他一向不是什么慈悲善良的菩萨,是个自私自利的坏胚子,因而都已经打算绕道的步子又给收了回来,朝着那热闹处走去,仗着优势伸长了脑袋不费吹灰之力便插进人群中去。   这一看顿时乐了,只是感叹缘分,真他娘得妙不可言。   只见被人群围在中央的人,赫然就是前几日被罚抄书估计折腾完了又闲不住的镇国公府的小公爷,不同的是他今日换了身装扮,华服锦衣乌云靴,用料极好绣工甚佳,也未牵着那匹良驹,只是身后跟了好几个家仆,各个手上拿着棍棒,瞧起来凶神恶煞的样子,他手上提了个镀金的鸟笼,被人簇拥着,整个人看起来比那日更像个纨绔。   季思扶了扶额头,他觉得自己这个表弟像极了不学无术的败家子,明明拿着世家公子公子的话本,净干些纨绔少爷的活儿,整日不是在惹事就是在惹事的路上,十足的兢兢业业。   他被自己这个形容逗笑了,低了低头掩在人群中继续不动声色的望着严兆。   也不知道又是因为什么,只见小公爷一脸怒气,正把一个小贩打扮的人踩在脚下,手上高高举着鸟笼怒吼道:“你不是说这是百灵鸟吗,不是叫声婉转动听吗!这明明就是只染了毛的麻雀!还他娘的是只杂毛畜牲,本少爷带去席上,都被其他少爷公子当成笑话笑的抬不起头了,赔,你拿什么赔,我今日便砸了你这摊子,放了你的鸟儿,让你以后还敢招摇撞骗。”   说完,他用力向下踩了几脚,想了想还是气不过,又把笼子重重摔到这人身上,发生咚一声随后站到一旁,一脸煞气,剑眉一挑,大手一挥,冲着身后的家仆厉声道:“砸!”   几个家仆得了他的命令,纷纷摩拳擦掌,打开笼子把鸟儿放了不算,还把笼子用蛮力毁掉随手扔在地上,桌子椅子统统砸的稀巴烂。   那小贩可能已经被揍了一顿,此时脸上青一块儿紫一块儿,听见霹雳乓啷的声音,连忙从地上爬起来,拉住严兆的衣角,哭的眼泪鼻涕淌了一脸,“使不得,使不得啊,小公爷,小公爷,是小的有眼不识泰山,吃了熊心豹子胆才敢欺瞒于你,这些是小的全部家当,一家老小就靠这么点生意过活,您这般可是要了我们命啊!小的给您磕头了,您大人有大量,饶了小的这一次吧!给您磕头了。”   他一声声的哭诉听起来特别可怜,毕竟老百姓各有各的不容易,纷纷产生共鸣,开始交头接耳同情起来。   严兆低头看了一眼,被他这一把鼻涕一把泪还险些沾到自个儿衣服的样子恶心到了,凶狠狠的说:“你要是不卖假货,本少爷也不会找你麻烦,怪就怪你自个儿心术不正,专走些旁门左道得路子,怎怨的上我?”   言毕,重重的一脚将人踢开。   那小贩被踹的四仰八叉,随后跪倒在地仰天痛哭,“这是要逼着我们去死啊!”   话音未落,众人就瞧见眼前突然飞出来一道黑影,都没发现从哪个方向飞来的,只瞧见这黑影速度极快,还没来得及反应,便发现那群凶神恶煞的家仆已经被三两下收拾妥当,各个抱头捂胸躺在地上哀嚎。   严兆被这突如其来的发展惊住了,瞪大了眼睛左右望了望,发现自个儿手下没一个还站着的,心下有些慌了,却还是撑着面子没露怯,气势汹汹大声吼道:“你是何人?”   这人当然没回他的话,收回拳头后一个箭步冲了上来,潇洒转身咻一下转到严兆身后,紧接着抬腿一踹,严小公爷都还没瞧清楚他是怎么到自个儿身后的,便感觉背后受了重重一下,身子不受控的往前去,飞去几步的距离摔了个狗啃泥。   其他家仆受的伤比他重,但是瞧见自个儿主子吃了亏那还得了,连滚带爬跑了过来,手忙脚乱把人扶起来,着急道:“少爷少爷,没事吧。”   严兆嘴里都是泥土,侧头往地上连连吐了几口唾沫,觉得嘴中还是一股泥沙味,顿时气的不行,一把挣开他们,怒气冲冲,气急败坏指着这人道:“哪儿来的狗东西,胆敢管本少爷的闲事,你知道我是谁吗?知道我爹是谁吗?知道当今陛下是我的谁吗?”   听着这番有些耳熟的话,一旁看戏的季思没忍住笑出声来,他算是看出来了,严小公爷这是色厉内荏,装装样子而已,真遇上不怕事的,不见得能唬住人。   果不其然他面前这人就是个不怕事的,听严兆说完话,只是歪着脑袋伸手掏了掏耳朵,一脸漫不经心耸耸肩道:“哦,不知道,你谁啊?”   闻言,严兆站直了身子,往前走了几步,十足的得意和高傲,语气嘚瑟的说:“睁大你的狗眼好生看看本少爷是谁,镇国公府镇国公那是我爹,昭阳长公主是我娘,当今陛下那是我亲舅舅,本少爷就是镇国公府的小公爷。”   说完还扬了扬下巴,那模样仿佛再说:嘚!孙子,怕了吧!   谁料对面这人不仅没怕,反而噗嗤一声笑出声来,随后又是一脚踹了过来,这下不是狗啃泥,反而得了个屁股蹲。   连接受了两下狠的,严兆心头也明白这是碰见硬茬了,有些暴跳如雷却也知道打不过,捂着腰爬了起来,咬牙切齿道:“干你大爷的,有本事你报上名来!我让皇上诛你九族诛你九族!”   这人轻启薄唇,不紧不慢,声声掷地,“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定威将军府裴战,裴齐修,小公爷我等着你来找我麻烦。”   “裴战是吧,”严兆完全没把前头那几个字记在心上,只是怒不可遏,每一个字都咬着后槽牙说的,“这事没完,你给本少爷等着!定要你好看,走!”   待他们拂袖而去,人群中爆出一阵拍手称快鼓掌叫好的声音,裴战只是笑了笑,走上前将那小贩服了起来闻声询问着。   掩在人群中的季思盯着这人看了小一会儿,在心中道:原来他就是裴战,同少时模样变了些,怪不得刚刚没认出来,倒是这股正义凛然的气势没变。   季思笑了笑,看完了戏也就随着人群散开,回了季府。   *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这几天我表哥结婚,在老家,小剧场请假。   ps:车上码的字,我尽力了,到了我大姨家目前为止只码了24个字,哇一声就哭了。 第32章 三军易得,一将难求   回到府里时,一切都同昨日没什么变化,季思走到厅里坐下,这丫鬟刚奉上茶没一会儿,甚至茶都还没温,赵全就闻声赶来了,瞧着那模样像是已经和那两人对接完差事,心里头估计清楚自个儿昨日到今日的去了何地,见了何人,因而一脸的担忧和紧张,上来就道:“大人终于回来了,这一夜未归的,可让奴才担心坏了。”   “不是谴闻香阁的龟公回来传话,说在哪儿歇下来吗,让你们别担忧吗。”季思用茶盖拨着茶梗,吹了吹热气抿了一口道。   “是是是,”赵全赔笑着说,“可奴才这不还是担心吗,您是主子,我们是奴才,担心您这不是天经地义的事吗,毕竟您也没带个护卫家仆什么的,这闻香阁再稳妥熟悉也依旧是风月之地,总归不是什么正经地方,这鱼龙混杂的,出没的又都是些三教九流的人,要是大人您不小心出点什么事这可让我们怎么办啊。”   这话说的,像是巴不得自个儿出点什么事呢!   季思垂着眸在心中冷笑了两声,面上神情自若道:“昨个儿听丫鬟说赵管事昨日身体不适,今日可好些了?”   “劳大人怀念,早些用了药后现在已无大碍,奴才何德何能能让大人记在心上,感到万分惶恐。”   “那就好,”季思喝了口茶,“这身子还是重要的,若是还有不适,我都打算寻了大夫来替赵管事瞧瞧,毕竟你整日不仅要忙着府中事务,还得忙着殿下那边的琐事,这要是忙生病了,殿下怪罪起来,我可脱不了干系。”   赵全拿不定他这话里意思,只是眯着眼睛讨好的笑了几声,语气恭敬的说:“大人说笑了,奴才是季府的人,自然一心向着季府,定不敢有二心,替殿下做事那也只是想着让殿下瞧见咱们季府的忠心而已。”   听着他这回答,季思翘着腿垂眸不语,只是手上继续拨了拨茶叶,片刻后将茶杯放到了一旁的桌上,抬头一脸和善的笑道:“赵管事这些年替季府的操劳,我都有看在眼里呢,当真是忠心耿耿,毫无二心。”   他加重了语气,后头这句一字一字读的很慢,陪着脸上似笑非笑的神情,让赵全心中有些发怵,紧接着又听季思继续说:“这季府上下我也就信的过你了,你我二人虽是主仆,可在我心中却非如此,此去湘州也不知归期是何时,这府里大小事务也就劳烦赵管事多费费心了,要是有什么不听话的下人,全权做主收拾了,待我回来再好生奖赏于你。”   “应该的,”赵全弯着腰恭恭敬敬道,“这是奴才份内之事,能替大人排忧解难是奴才的荣幸,可不敢讨什么赏。”   季思面上笑的和煦,放下茶杯起身拍了拍他肩头,温声说:“府中还需你照看,赵管事可要好生保重身体,平日里多吃些好的,用些好的,别亏待了自个儿,我可不希望从湘州回来瞧不见你。”   说完,笑的意味深长缓缓绕过他走了出去,赵全维持着这个姿势,垂着的脑袋掩住了他的表情,只是唇角扬起抹得意的笑。   夜里的时候,又下了场雨,雨水划过屋檐发出嘀嗒声,一滴一滴,不紧不慢,一夜未停,也扰了人一夜好眠。   快近清明这雨水越发多了,往年来说是件好事,可今年却不见得,越多的雨水,湘州那头就情况越紧急些,积水不散,溺亡的尸体泡在水中,直接能泡涨成个小巨山,水里本就多滋生病体,等这水一涨起来,满身的尸水哗啦啦流向别处,死的人越多,泡在水里的尸体也就越多,如此反复,那多半是要发疫病的。   到时候水患疫病一道儿来,湘州就变成个死城了。   季思被屋外头滴答滴答的水声吵得心烦,夜里做了个梦,梦里瞧见了漫山遍野的洪水和尸体,到处都是撕心裂肺的吼叫和呼救声。   他脸色苍白赤着脚呆呆站在中央,脚下是粘稠冰凉的褐色液体,混合着泥沙和鲜血,让人瞧着好生恐怖,梦中的他明显被吓的不清,下意识退后几步,却突然发现一股凉意从腿上袭来。   低头一瞧,便发现是一只泡发的肿烂泛白的右手,这手指甲黝黑细长,整只手又白又胖,比一般常人的手要肿上好几倍,上面的烂肉已经被泡的瞧不见血色,随着动作幅度一块一块往下掉。   那手像是在冰里冻了一夜,抓住季思脚腕时,透过薄薄衣物,这凉意渗透骨子里,惊起最深地处的害怕和恐慌,四周如同人间炼狱,他只能睁大眼睛死死瞧着,耳边是一阵阵的哭喊哀嚎,脚下是白骨尸山,眼前是漫天洪水,一切的一切,压的他喘不过气来,急的满头大汗却履步维艰,一点力气也提不起来。   猛地一下,季思从梦中惊醒过来,弹坐起身,心跳急速,满头大汗,瞪大了双眼无神盯着前方不住喘着大气,豆大得汗珠顺着他的脸颊滑落,打湿了衣领。   他抬手擦了擦额上的汗,微微侧头望着门外,四周很黑,什么都瞧不清楚,只能借着屋外走廊的烛光看见个大体轮廓,因而漆黑中各种声响就显得格外清晰,滴答滴答的雨声让他没了睡意,索性抱着被子闭眼沉思。   天蒙蒙亮的时候,骤雨初歇,天边冒出了点鱼肚白,还伴随着一声声狗吠鸡鸣,敲响了清晨的第一声,   季思穿戴整齐从听雪手中接过行囊,走到季府门口,下人早早就牵着马匹在哪儿等待,他翻身上马,勒紧疆绳稳住了有些情绪的棕马左右踱了几步。   “大人不带几个下人吗?实在不行,用马车也舒服些,好歹少受点罪啊!”听雪仰着脑袋问。   “不了,又不是去玩乐,带着下人难免累赘了些,”他垂眸答道,“马车太慢,也不知猴年马月才到,早些去便能早些回,时候不早了,我得走了。”   马蹄子才走两步,季思又返了回来,朝着众人吩咐道:“我不在府中这段时间,府中下人一切听赵管事安排,无论大小事务都得告知他,谁若不从全权让赵管事处理。”   “所有事务?”听雪听完欲言又止,不相信的又问了一遍。   “嗯,所有,谁要是不听吩咐,”他勾唇冷笑了一声,“杖毙!”   说完匆匆赶到远郊同祁然事先越好的地儿,到的时候才发现自个儿完了几步,祁然早早就到了,身旁还围了几个人,祁熙,杨钦,裴战还有祁然那个不知道和哪个狐狸精生的儿子。   他到的时候几人的视线投了过来,神色各异,除了杨钦冲自个儿挤眉弄眼外,其他人表情摆明没有善意。   季思知道自个儿惹人嫌,也不上赶着去打扰他们,很是识趣的找了个地儿安静等着。   见人走远,祁熙才把手中几个包袱递过去,叹了口气道:“湘洲那边正乱,我给你备了些衣物药物,以备不时之需,还有这是我早上起来做的点心,给你在路上吃的,这个……”   “阿姐,”祁然哭笑不得的打断她,“你怎还把我当孩子。”   祁熙笑了笑,一脸不舍,“万事小心些,别人再如何,也没有自个儿性命重要。”   “我记住了,”他抬手替杨钦抱在怀里的祁念理了理衣领,轻声道:“莫要贪玩。”   “孩儿知道,”祁念一脸严肃的说,“父亲一路平安。”   这种送别的场景太过催泪,裴战大笑出声,“好了好了,你就放心去吧,有事我们担着,早些走早些完事,不就能早些回来了吗。”   “陛下让你去带外军了吗。”祁然回头看了看身后的某人,随后收回视线,压低了嗓子问。   裴战收了笑意点了点头,脸色严肃,“和你猜的一样,前日进宫,陛下以临安禁军松散担心京都护卫安全为由头,把我扣下了,让我缓缓再回广平关,不过我按你说的,率先张口,讨了外军都统的名头,不出意外后日就得去述职了。”   “嗯,”祁然点了点头,“内禁军多是世家旁系子弟,身后都有家族背景支撑,世家之间又有各种利益往来,各个脾气大着,更何况在陛下眼皮子底下,制约过多又麻烦,护卫皇城安全要是出了乱子第一个问罪的就是你,相比下外军麻烦少些,虽说官阶低了,带的又都是些三教九流的匪兵,难管了些,不过趋利避害选个自由些的,好过当个笼中鸟。”   他歇了口气又道:“再说了你头上挂着将军的名头,好歹带过兵打过仗,在军中什么硬茬没见过,不都收拾服帖了吗,所以最是适合的人选,他们落你手上,想怎么训怎么训,要是运气好遇到几个好苗子,自个儿亲手提携的,总归安心些,三军易得,一将难求,说不准还真能培养个副手出来,毕竟陛下只是想扣你在京,杀杀你的锐气,你就算说你要在家里睡大觉他也是乐意的。”   “理是这么个理,”裴战笑了笑,“要真遇到好苗子,等你从湘洲回来,肯定请你吃酒。”   “酒不吃了,把你上次用的那个小玩意儿给我就成,我瞧那暗器有些意思,”祁然也跟着笑了笑,随后又道:“对了,我听闻你昨日把镇国公府的小公爷给揍了。”   一旁的祁熙也惊讶了,“你怎么把严小公爷揍了?”   说到这个事裴战脸色有些异常,摸了摸鼻子尴尬道:“可怨不得我,我哪能知道是那小贩把他给骗了他去讨说法,只是瞧见他领着一堆家仆二话不说就动手打人砸摊子,看起来气势汹汹还以为他仗势欺人呢,这不没忍住踹了他两脚吗。”   说完还替自个儿鸣不平,“你说,这得是个什么人,才能做点好事都像做坏事,瑶儿说镇国公得罪不得,都给我备好东西让我登门赔罪,我刚在心里头说服自个儿拉下脸面,这门还没出呢,镇国公就提着那小王八蛋来了,说他和长公主以往疏于管教,小公爷平日里净惹是生非不知天高地厚,再这样下去早晚成临安一霸,听闻我要去带外军,死活非得塞我队里让我帮忙管教。”   他缓了口气又道:“你们不知道,那小兔崽子脾气可大,嘴臭得紧也不知跟谁学的骂人的话,左一句狗东西,右一句孙贼,给小爷等着,不像来赔罪,倒像来砸场子的,镇国公觉得丢人,涨红了脸追着他满院子揍,别提多逗乐了。”   “后头呢,”祁熙追问,“你后头应下来了吗?”   裴战挑了挑眉,“镇国公按着那小兔崽子的头给我敬了茶,那他就算心里头再不乐意,总不能驳了自个儿老子的面子吧,况且镇国公是长辈,官阶又比我大我哪敢拒绝,不过我瞧那小兔崽子的糗样,心里头一乐应下的比较痛快,反正我这训兵呢,训谁不是训,多他一个不多,少他一个不少,还能卖镇国公府一个人情,何乐而不为呢。”   “你心里头有个底,严兆身份不同旁人,身后除了镇国公府还有长公主,长公主惯他惯的没边,你可别太过,到时候得罪了人就不好了。”祁然一看他那表情就知道这人估摸在打什么坏主意,因而出声提醒了句。   “放心,”裴战笑着摆了摆手,“我心里有数,不会玩死他的。”   祁然抬眸看了他一眼,也不清楚他心里这数是真还是假,只是翻身上马,攥紧疆绳,把自个儿佩剑往马腹旁边得剑匣里一插,马受惊吓,蹄子左右迈的杂乱无章,他稳住马后垂眸轻声道:“时候差不多,我得启程了,你们也早些回去,这晨间露气重,阿姐和念儿身子不好可别受了寒。”   说完他一一扫视众人,沉声告别,勒紧疆绳掉了个头,棕马仰头喘了口大气,迈开步子哒哒哒走向季思。   *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帅气的作者:【深沉脸】完蛋,我想不出小剧场了!!!   季思:【翻白眼】想不出就想不出呗,还免得我和阿珩装傻充愣的。   祁然:嗯。   帅气的作者:【凶狠狠】知道我人生准则不!   季思:【掏耳朵】不知道,是啥啊?   帅气的作者:【自带圣光特效加持】我是一个用心写小剧场用脚写正文的作者。   季思:【恍然大悟】你没心了!   帅气的作者……   ps:不好意思,之前耽误了这么多天,后头会稳定更新的,依旧是每周周三不更,谢谢各位喜欢!!! 第33章 二人关系实则不好   明白自个儿同裴战一行人道不同不相为谋,因而季思没上赶着给自个儿找不痛快,被晾在一旁好一会儿,也没心思去听他们话家常,又不知道那头得聊多久,索性找点事干,无聊的开始用手指替这脾气有些大的马大爷梳理被晨间雾气打湿鬃毛,马大爷被他伺候舒服了,嘴中时不时发出嘶嘶声,颇为满意这服务,一人一马倒是处的自在。   听见马蹄声时,季思才缓缓抬眸,看了看面前得祁然,又把视线往后移了移,瞧见了后头伸长脑袋的一行人,片刻就又收了回来,微微扬了扬下巴轻声说:“完事了?”   “嗯,”祁然点了点头,“劳烦季大人等着下官了。”   “不打紧,”季思笑了笑,“我瞧着时候也还早,在一旁歇歇倒是挺好,况且也不差这一时半会的。”   “咱们得早些启程,还得去城外同御史台派的人汇合。”   “听你的。”   言毕,季思坐直了身子,二人并肩骑马疾行,还未走出多远,便听身后的祁熙的声音被混着风声传了过来,“阿珩,诸事小心啊!”   季思回头看了一眼,只瞧见越来越模糊的临安街道,丝毫看不见街道上的其他景物,他瞧了一会儿就收了视线,薄薄的唇有些苍白,他突然发现有些记不清蜀州的山了,记不清蜀州红糖丸子是个什么味道,记不清自个儿父母的说话的声音逗笑的容貌了。   不知是不是瞧见祁熙对祁然得不舍,莫名让他有点想家了,曾几何时,也有这么一些人会担忧他叮嘱他,操心他在外是否吃好睡好,任由临安再好,可他终归不属于这儿。   想到已有十二年未回过蜀州,季思有些怅然,一路上也没出声,没精打采纵马跟再祁然身后,到城外驿站时,日头刚好出来,把晨间的寒气蒸腾成雾,丝丝缕缕漂浮在空中,周遭的景色如水墨般浓艳。   他正垂头丧气,就感觉走在前面的祁然突然停了下来,顿时吓了一跳,连忙勒马止步,正纳闷发生了何事,刚打算开口询问,抬眸就见祁然翻身下马,动作潇洒帅气,一点不拖泥带水。   季思愣了愣,端坐在马背上便瞧见祁然往前走了两步,朝着前方微微颔首客气有礼道:“杜大人。”   闻言,他动了动视线,抬眸扫去,便瞧见不远处的树下站了个人。   这人手中牵了匹黑马,一身灰色布衣未有多余一点绣花装饰,布料虽差却极为整洁干净,发髻未带冠而是系了根同色的发带,身姿挺拔站如劲松,容貌算不上极出色,却五官大气,剑眉星目,浑身一股正义凛然不怕妖邪的气势。   四周飘浮着朦朦胧胧的雾气,伴随着林间鸟禽的啁啾声,这人气息比较沉稳内敛,像是雨后松树,任由风吹雨打都能傲然屹立,莫名让季思想到了句诗。   须知傲雪凌霜质,不是繁华队里身。   那人闻声抬眸,牵着疆绳往前行了两步,躬身行礼,“祁大人。”   季思视线在二人之间来回转悠,有些纳闷祁然对这人的态度,他这语气是同称呼自个儿那三分随意七分敷衍不同,十足由心而出得有礼。   按理说御史台察院御史不过七品小官,就算他们直属中央职责是纠百官罪恶,一般人没事也会给一分脸面,可祁然也不是那种趋炎附势之辈,故意讨好反倒有些自降身份了。   难道是什么大世家的子弟,亦或者是哪位能人才子?   他在心中把满朝有些名气姓杜的官员挨个在脑海中过了一遍,也没想起来有这么个姓杜的大家子弟非凡能人,只好默默挪了挪步子,凑到祁然身后小声询问道:“熟人?认识?”   祁然回头看了他一眼,没出声,只是收回视线抬腿往前走去,季思见状连忙拔腿追了上去。   “未曾想御史台派的竟是杜大人。”祁然走到这人跟前道。   这不知什么来头的“杜大人”进退有度,面对祁然也未有丝毫改变,连语气都没不同,依旧是那副不动声色的表情,只是淡淡道:“下官本也没打算来,但去湘州这差事吃力不讨好,其他人都说你和户部侍郎大人不对付,同你俩一道儿,一不注意就是里外不是人,院里没人愿意来,于是就把活儿丢给了下官。”   听了他这番话,季思没忍住笑出声来,别的不清楚,只是觉得这人倒是敢说,这一个户部侍郎,一个大理寺少卿,张口一说还真不怕得罪他俩断了仕途。   他这笑声将两人的视线吸引了过来,有些尴尬的连忙噤声,端正姿态侧头咳嗽了起来。   祁然像是习惯了这人说话方式,也没觉得有何奇怪,只是指着身旁的季思冲人道:“这位便是户部侍郎季大人。”   面前这人视线慢慢往旁偏了偏,很是淡然的扫视了两眼,神情未有丝毫改变,语气平静道:“略有耳闻。”   随后躬身作揖行礼,“下官御史台察院御史杜衡,此去湘州负责二位大人言行举止,日常公务所为,好记录在册回京上交,二位大人一路上有什么问题可同下官说。”   杜衡?   杜存孝!   他刚自爆完家门,季思脑中一闪,猛地一下就想起这人身份了。   承德三十六年的榜眼郎,当时同祁然一同入翰林的杜存孝。   难怪祁然熟悉,二人同一批大比的进士及第怎能不熟悉。   杜存孝这人季思有所耳闻,他不同于晏怀铮和祁然,是世家大族嫡系子弟,有世代家荫庇佑身份尊贵,相反他是寒门出身,但是为人正直心怀抱负,誓要做个清白好官。   当初以是贡生的身份进国子监学习,在那般人才济济的地上,杜存孝本算不上什么大人物,谁知道不过三年的时间,一路过五关斩六将,愣是从千万人中挤进了殿试夺了榜眼,成了匹最让人意料之外的黑马,让许多人刮目相看。   一首好文章冠绝天下,当初同批的学子当中,均被他们三压了一个头,各个多有不满,你说被祁然和晏怀铮压就算了,好歹他俩都是世家子弟,一个祁相幺子,一个晏尚书嫡子,都是鼎鼎有名的世家公子,有能力有身份,哪个不比他们高一等,压了也就罢了。   可这怎还能被一个不知道哪个犄角旮旯出来的穷酸书生给压了。   国子监的学生各个都是自诩孔孟在世的才子文人,心里头肯定不乐意,奈何论不过人,学问也比不过,杜存孝这人就跟块棉花似的,平日里看起来没什么脾气,任你一拳打下去也没感觉到弹力,满腔怨气无法发泄,最后还让人得了个榜眼,你就说这事搁谁谁不气。   大晋的进士及第三甲都得入翰林当编修,这是亘古不变的规矩,为的就是磨练他们意志提高心性,毕竟翰林院是天子私人,那出来的名义上也算半个天子门生了,至于后头如何升如何分,都得看个人能力来定的。   不过一般来说,只要在翰林院熬了两三年出来,能去的衙门都不会太差,对于后头的擢升也有极大的帮助,就像祁然去了大理寺,晏怀铮去了光禄寺,要不是担心资历不够,他俩这般身份能力许是还能再升一升。   如此说来,杜衡能压了晏怀铮得榜眼,总归是文采斐然才高八斗的人才,同他俩应是不分伯仲,总归也分得个五寺少卿的名头,怎去了御史台察院做了个七品御史呢?   季思没想明白问题所在,甚至还有些好奇。   他就说怪不得承德三十六年的三鼎甲,状元和探花都瞧过了,怎么没听见这榜眼的消息呢,合着不是人低调,是压根就没机会见,毕竟他一个正三品官员闲来没事的,哪儿有机会见御史台的御史呢。   可着好好的榜眼郎怎就混成这个地步了,季思有些疑惑,却又不太好意思开口,既怕自个儿露馅也怕说错话。   杜衡不知道他心头纠结,只是抬头望了望天,沉声道:“时候不早了,这细雨也停歇,二位大人若是歇够了,咱们便早点起身,免的路上耽误时间误了大事。”   说完自个儿先翻身上马纵马远去,一点也不像是同他俩商量,倒像是告知一声,丝毫没有点两人官阶比他大,而他是下属的自觉,一派的我行我素。   季思瞅见已经纵马奔出老远的人,慢慢挪了挪步子凑到祁然身旁斟酌着用词八卦道:“这个杜大人颇有些与众不同啊。”   祁然回首瞧了他一眼,一时之间没辨别出他这话里是褒义还是贬义,只是语气淡淡的说:“该走了。”   闻言,季思瘪了瘪嘴,有些狼狈的纵马跟上前头两人。   他本以为这好奇心姑且得在自个儿心里埋一会儿,谁知没过多久便明白这里头的缘由了。   实在是因为这人,耿直的太过于欠揍了些!   几人下马休息的时候,季思屁颠屁颠抱着自个儿点心盒子去讨好祁然。   这货一直盯着他俩,见状就靠在树下,从兜里掏出笔墨,嘴里念念有词,埋头写道:午时一刻于驿憩,季侍郎手抱木函鬼鬼祟祟趋向祁少卿,色异,步虚,笑之猥,祁少卿冷眼相待,神色未移分毫,弃之如敝,恐沾秽物,欲与其划清界限,二人关系实则不好。   季思:“……”   晚上寻了个落脚地,季思想方设法寻由头去祁然门口转悠。   这货遛弯放水回来瞧见,又从衣袖里掏出笔墨,鬼知道他衣兜里怎么放的本子,嘀嘀咕咕写道:戌时黄昏,季侍郎于祁少卿门口探头探脑逗留,神色有异,欲盖弥彰,手执一物念念有词,端其貌,其心有异,非善为恶,恐对祁少卿使小人手段,自是阴险小人之态。   季思:“……”   他写的时候丝毫不避讳两人,光明正大的写,光明正大的说,大有一副我只是秉公办事的样子。   就连吃饭时多点了一只鸡腿,他都能说挥霍无度贪图享受。   这时候季思只是死死盯着他,嘴角噙着冷笑,脑中有些绝望的想道:   现在上折子申请换一个随行御史还来得及不?   *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官员甲:杜大人登科及第,年轻有为,前途不可限量啊   杜衡:我不是第一。   官员乙:杜大人仪表堂堂,一表人才啊。   杜衡:我长的还没你好看。   官员丙:杜兄才高八斗胸有乾坤,出生寒门不依旧把那些世家子弟压了一个头,杀杀他们锐气!   杜衡:【认真脸】他没说错我的确是个乡巴佬,有啥不能承认的。   众人:……   ps:湘州之行开启,恭喜季大人收获一个小伙伴,接下来就该大显身手了!   很好,目前存稿0,,, 第34章 亲不亲,这是个问题   四月刚出了个头,这雨却没见到要小的趋势,天阴的可怕,时不时的电闪雷鸣,像是划破天际,将天从中撕裂开,黑压压的仿佛朝着人压了下来,带着股压迫感,随时抬头一瞧,都感觉这天要踏了。   雨声轰然响彻湘州每一个角落,郊区的湖泊江流夹杂着泥沙滚石似洪水猛兽,惊涛飓浪,在河床里肆意横行呼啸而过,那发出的轰隆声,狂妄张扬,像是对所有人的蔑视和嘲笑。   四处可见洪水过后的断壁残垣,一群人挤在小屋里胆战心惊瑟瑟发抖,处处可闻家破人亡后的痛哭流涕,遍地可感自然之力后的无情摧残。   豆大的雨珠噼里啪啦砸在屋檐上,顺着瓦片的沟壑下落,在檐角处形成一扇水做的帘子,将内与外隔开,整个湘州都被大雨冲刷着,有一种亮堂堂的感觉,街道上是不停往低处流动的雨水,哗啦啦的形成一道明显的小河,地势低洼的地方已经有了积水,那片区的房子已经有大半泡在水中,堪堪冒出个顶,已然是不能住人了。   州城选址较高,受灾情况也最轻,因而周遭幸存下来的村民纷纷一窝蜂涌进了湘州,一时之间大街小巷中随处都是人影,官府临时搭的雨棚里面几乎挤满了人,百姓挽着袖子和裤腿在路上走着,一脸的忧心和恐慌。   晚些的时候,又起了些风,本来已经渐渐小了的雨又猛地一下变大起来,寒风暴雨,凉意逼人。   按理说明明已经回暖的春季,但此刻却凉进骨髓,湘州守城门的士兵被冻的唇色苍白,抬头左右瞧了瞧,见没人注意到他们,连忙躲进城楼中,席地而坐,互相传着装了烈酒的水囊喝了一口,随后双手用力搓了搓,烈酒入喉,僵硬的身子终于回了点热。   其中一人耳尖轻动,下意思侧头望向雨夜,眉头一皱,缓缓起身走到檐下伸长了脖子探头探脑的张望,像是瞧见了什么东西似的。   一旁的同伴望了他一眼,沉声道:“老三,你看什么呢?”   被叫做老三的士兵指着前头黑的瞧不起景物的城外,回头说:“那头好像有人过来了。”   说话的那人顺着他指的方向匆匆瞟了一眼,也没看见个人影,随后收回视线耸了耸肩一脸毫不在意,“这天阴成这样乌黑麻漆,外头又还下着暴雨,哪儿来的人,别是你把林间那些杂毛畜牲在树枝上跳来跳去的动静看成人影了。”   话音未落,重重的马蹄声和马喘息的嘶嘶声,混合着嘈杂的雨声从黑夜中传了过来,这人又望向黑暗中一脸震惊,“淦,真他娘的有人。”   他抄起一旁的蓑衣直接往身上一裹,急忙钻了出去,双手扒着墙面,借着昏暗的烛光,凑近城墙眯着眼好希望能看清楚东西。   这夜色浓的似墨,衬着雨雾,更是让视线所及之处被笼罩上了一层纱,所看皆带着股朦胧模糊。   定眼瞧了好一会儿,只听这哒哒哒的马蹄声越来越近,踩在地面上的力度很重却不嘈杂,一下一下的节奏像是只有一人而已。   片刻后有一头戴斗笠身披蓑衣的人身影从远处冒出来渐渐清晰,他乘着夜色冒雨奔来,身下的马喘着大气,发出极度疲累的倒吼声,马蹄重重的踩在水坑中溅起水花,声音逐渐逼近,一直到城门口时,这人大喊出声,“吁!”   随后勒紧疆绳,马匹脖颈突然受到了制约,重心往后,迈出去的前蹄悬在空中划了几道小小的弧线,随后稳稳落在地面上,有些慌乱的前后踱了几步。   城楼上的士兵皱着眉探出身子朝着人张开嗓子询问道:“下面来者何人?”   马上这人连忙回应,语气有些紧张和着急,“我从临安而来,有重要的消息要告知窦刺史,劳烦各位大哥通报一声,速速开城门。”   “我们按规矩办事,这时候过了已经闭城,你若有事等明朝儿城门开的时候再来便是。”   “这是京中来的急报,此事事关重大,若是耽误了大事你我谁能承担的起!”   楼上几人面面相觑,都看出了迟疑,有些担忧这人说的是真的,那要是真耽搁了大事,几人的确没法承担。   这时候那个叫做老三的士兵出声问:“通报不难,可我们怎知你说的就是实话,你可有信物证明身份?”   “有有有,”那人连忙道,急忙翻身下马从兜里掏出一块牌子,往前凑近了些许,仰着脑袋大喊:“信物在这儿,劳烦各位大哥了。”   距离有些远,再加上夜色太黑瞧的不是很清楚,于是另外一个人扔了麻绳下去将牌子钓了上来,拿在手中细细掂量了一下,一时之间拿不定主意,转身牵马朝着刺史府奔去。   窦元亮这些日子被水患这事烦的头疼,整宿整宿没睡好觉,今日难得有些睡意,刚同侍妾躺下没一会儿,就听见门外传来了重重的拍门声。   “大半夜的,谁人敲门啊?”侍妾娇滴滴的声音响起。   被这嘈杂急促得声音吵的他火气有些上涨,睁开眼睛朝着门外怒吼道:“半夜扰梦,没规没矩!”   门外这人缩了缩脖子,压低声音回:“大人,临安来人了。”   闻言,窦元亮刚刚还有困意的神情一下清明了,推开贴上来的侍妾抄起对放在床头的外袍披在身上,趿拉着鞋子几步到门前拉开大门,湿凉的水汽迎面扑来,外头哗啦啦的雨声顿时显得格外清晰,夜风拂过,他紧了紧衣袍,一脸严肃对着管家道:“来的是何人?”   “不知,今夜值班守城的士兵还未让他进城,不过递了东西上来,说您一瞧便知道了。”说完他将手中那块牌子递了过来。   窦元亮接过一看,脸色顿时一变,立刻吩咐下去,“把人领进来,动静悄悄些,别让人瞧见了,再派人去通知王判司速速来前厅见我。”   “是。”   等那送信的被人邻进刺史府时,刚刚的倾盆大雨已经变成了毛毛细雨,他随着管家三拐两绕到达正厅行了礼后便直接进入主题,将包裹中的小盒子递了上去,又被人领着退了下去。   手中握着木盒,窦元亮冷着一张脸缓缓打开,取出里面的一封信,内容不多,包含的消息却不少,他一字一句一行一列的看完,随后呼出一口浊气,将信按着折痕折了回去。   “大人,信中说了什么?”一旁的王判司观望了一会儿,也没瞧出个所以然,因而出声询问道。   闻言,窦元亮将信放在桌上,“皇上派人来湘州了。”   王判司皱了皱眉,小声询问,“可是为了水患这事?”   “你说的是废话吗?”窦元亮瞪了他两眼,“难不成是念着你我功高劳苦为了来看我们二人?”   “皇上派的是谁?”王判司赔笑了两声又问。   窦元亮端起桌上的热茶喝了一口,才叹了口气道:“来的是户部季不言。”   “户部的季思?”王判司有些惊讶,“听闻他是太子的人,皇上这意思是这事归太子管了?”   “倒也不是,这信里头说和他一道的还有大理寺少卿祁子珩。”   “姓祁?可是……”   王判司话还没说完,有些欲言又止,但是窦元亮缺明白他这话中意思,点点头,“正是临安祁家,这祁子珩便是祁相幺子。”   “略有耳闻,”王判司道:“可是这般却让人更加猜不透了,户部来人是情理之中,可这无论怎么轮为轮不到大理寺来管着水患之事,怎派了他来?”   “皇上的心思你我又怎能清楚,这般安排里头定是有他的用意所在,做好你我本分,妄揣圣意可是要不得。”   “大人教训的是”,王判司弯了弯腰,谄媚道:“不知信里头可还有说些什么?”   窦元亮这次没说话,只是拿过桌上薄薄的那张信缓缓靠近烛台,橘黄色的烛火上下跳动了一下,发出滋啦啦的声响,信纸刚碰到边缘,火舌立马席卷而来,所过之处已成灰烬刷刷掉落在地上。   明明暗暗的火光打在他脸上,让人瞧不清他脸上的神情。   火舌烧的极快,很快便在信纸上蔓延开来,没一会儿就要到尽头,窦元亮松开手指,手中残缺的纸张被风一吹,打着小旋缓缓落在地上,没一会儿就被火舌吞噬干净,只留一点黑色灰烬和星星点点的红色火光。   他扶着把手慢慢起身,走到了走廊檐下,外头的雨小了些许,只是四周依旧黑的像墨,檐下的烛光只照亮了一小片区域。   窦元亮一只手抚了抚胡子,一只手背在身后,神色凝重的望着外面的朦胧烟雨,沉声道:“身前莫管身后事,一生真伪复谁知,湘州这天,终究是不同了。”   王判司将视线从已经灭掉的灰烬上移到了门前这人身影上,微微一偏头便瞧见了屋檐下滴下来的水珠。   这事背后,怕是不简单啊!   与此同时,陇中布政使司也收到了一封从临安来的信。   大厅中端坐在上座的男人三十有几的年纪,身材伟岸,相貌英俊堂堂,五官深邃,目光如炬有神,举手投足之间颇有威风凛凛的气势,正是陇中布政使翟灏,翟幼宣。   他刚合上手中的信,立马就有人迎来了上来,着急问道:“大人,驿使送来的信可有说些什么?”   翟灏看了众人一眼,抿紧成一条线得薄唇缓缓开口,声音低沉道:“湘州归属陇中,出了水患这事是我们布政使司的疏忽,皇上已有不悦,因而京中派了两名官员前来视察情况,特此下令让布政使司配合,若能平水患便算作将功补过,如若平不了……”   他说到这儿停顿了一会儿,缓了一口气才一字一句继续说:“便算作玩忽职守,按罚治罪,陇中布政使司一个都逃不掉!”   话音一落,周围几人脸色否白了三分,其中一人一脸害怕,喃喃自语道:“这事怎怪我们,明明是……”   “事已至此,怪谁都已无用,如何解决才是当务之急,”翟灏打断他的话,“这次京中派来的人是户部侍郎季思,他是个什么人,你们应该都有些耳闻,漳州归属陇中,他是漳州人士,你们当中有人许是比我更熟悉些,也不用我再多说,若想保住自个儿项上人头,就给我盯紧他,别有丝毫懈怠。”   翟灏冷声道:“此次背水一战,困难重重,管他什么季思张思的,妖魔鬼怪来一个干一个,湘州是我的地盘,这事他没资格碰。”   这话里包含着浓浓的杀气和怒火,夜风拂过,惊起众人一身的凉意,他们抬眸看了看的正座上的男人,互相都从对方眼中看出了慌乱。   平水患,救湘州。   可是如何平,如何救,众人这几日寝食难安也没想到法子,更何况如今又来了个贪污腐败的季不言。   如何应付这个季不言这时候又让他们伤透了脑筋。   被人念叨了一宿的季不言这时候应景的连连打了好几个喷嚏,揉着鼻子皱眉,有些纳闷这半夜三更的谁在念叨自个儿,想来想去也没个思绪。   他这般讨人嫌,别人念叨他,那八成也没什么好事,索性便也不想,安心侧过头盯着睡在自个儿身旁的祁然笑的有些猥琐。   睡着的祁子珩没有白日里的冷淡疏远,眉眼如画,带着股淡淡的柔情,他睡相极好,整个人姿态端正,不动不吵,十分乖巧。   用乖巧这个词来形容祁子珩季思觉得有些好笑,但是这时候却又觉得异常合适。   他没了睡意,便盯着祁然这张处处生的合自个儿心意的脸蛋瞧的很仔细,越看心跳越是激动,甚至还看见他耳垂处有一颗小小的红痣,在接近耳蜗的位置,他有些好奇,手比脑袋动的快,还没反应过来便已摸了上去,用力揉了揉不够还用指尖轻轻刮了刮。   甚至还在心中感叹道:还真是颗痣啊,以前怎没瞧见。   随后他听到耳旁响起一道悦耳低沉的男声:“你在干嘛?”   说实话黑夜里突然响起声音是真把季思吓了一跳,猛地一下抬头就和祁然对上了视线。   屋外飘着细雨,从屋檐滴落下来发出滴答滴答的声音,屋中二人离的很近,季思右手还在祁然耳垂上,整个人大半个身子贴了过去,一抬眸,一垂眸,连呼出来的热气都交织在一块儿,气温骤然升高,莫名暧昧了起来。   季思眨了眨眼,心想:   按照话本,我这时候该亲下去了。   *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读者小可爱:【激动脸】亲,给我亲,使劲亲,嘴巴不亲破别给我起来!   帅气的作者:【冷漠脸】   读者小可爱:祁季暖暖给我gkd,接吻拥抱上床一条龙,安排上!   帅气的作者:【冷漠脸】   读者小可爱:【越来越激动】我是床,我自己来了!   帅气的作者:【默默打开举报】管理员大大,这里有人ghs,没错,就是她们!   读者小可爱:???   ps:不容易不容易,二人终于能躺在一张床了,这是多么大的一个进步啊!   我明天要去给亲戚当伴娘,哭唧唧,不过别担心,我一定会更新的!冲鸭!!   § 上卷:风云初起 § 第35章 湘州到了   骤雨未停,凉风习习。   同屋外的寒意不同,屋内带着股暖意,任由外头的狂风和雨声大作,也未分去二人一丝注意。   祁然感受着耳垂上带来的温度和揉捏,身旁紧紧贴着自己手臂的身体异常炽热,似一团火,从二人接触得地方蔓延开来,所到之处都能感觉到这股热度,极少有的体验,让人有些怪异和不适。   他同季思从来不是一路人,这是在过去双方都清楚的事实,泾渭分明互不干扰,就连今日这般同床共枕这事也是未能料到的发展,只因这间客栈近日受暴雨侵蚀,许多房屋漏水积水,唯有这间客房完好,因而只能这般安排。   可眼前这种情况,甭说他自个儿了,这事在临安随便拉个人来说与他听,估摸着也是千万个不信的。   祁然是打小听着祁家家训长大,就算少时再心比天高,年少轻狂,可骨子里也是记得立身无悔,立志无愧,因而同季思这种佞臣极其不对付,可也不知从何时开始,二人之间那种剑拔弩张盼其毁灭的交锋少了许多。   不。   不是少了许多。   而是压根就没了。   户部油水足,以往大理寺没少给户部使跘子,二人无私交反倒有私仇,季思忌惮着祁府表面上还是留了几分面子,可是背地里骂骂咧咧一嘴混账话,着实像极了市井混子,无一字可入耳。   可这些日子来无论明里暗里,这人都一副模样,容貌未变口头轻浮,不同的是与自己交谈时字里行间中带着拿捏好的讨好和熟稔,眼神漂浮不定,嘴角上扬,目光如炬。   种种原因均能看出,季思想拉拢祁府。   或者换个说法,太子想拉拢祁府。   祁然眯了眯眼睛。   皇上身子一日不如一日,太子他们几个演变成了三足鼎立的局面,党派之争越发激烈,有时候为了个封赏都能争的面红耳赤,朝中能说的上话的官员都或多或少站了队,祁府却一直同几方保持着距离,不近不远都不得罪。   祁府无心,别人却不是无意,总归是有人惦记着祁相三公之一的名头,惦记着祁家世家大族的背景,如虎添翼锦上添花的事谁不想要,捕兽需设阱,钓鱼定用饵,而季思就是这个引他上钩的阱和饵,无论结果如何总归不用白不用。   思及至此,祁然眼神一变,死死盯着身旁这人,浑身的气息带了些戒备,见这人未回答,冷冷又重复了一句,“你在干嘛?”   被眼前这状况搞得有点茫然的季思立马将思绪从各种话本中收了回来,望着眼前的美色咽了咽口水,摸了摸鼻子轻声道:“半夜里被屋外雨打房檐的声音惊醒便睡不着,左右寻不到东西打发时间,闲来无事便替子珩瞧了瞧面相。”   他知道自己这话没几分可信度,话音刚落后又急忙把话头抢了过去,生怕祁然追问,“我细细瞧来发现子珩面相极佳,天庭高耸,地阁方圆,五岳朝归,两眉双飞入鬓,两颧斜插天苍,口如弓角,唇似珠红,乃是大富大贵之面相,定能官运亨通福泽有余,极好,极好。”   闻言,祁然依旧冷着一张脸不出声垂着眸听季思胡说八道。   话都出了口季思只能硬着头皮继续下去,“更甚至子珩耳垂有痣代表的便是有福且长寿,医书还说肾开窍于耳,此般面相也知子珩肾旺气足体健,大贵之相。”   一边说着一边不动声色的往一旁挪去。   祁然默默无视着他的小动作,冷声道:“未曾知晓季大人还懂得相面。”   “略懂略懂。”   这人十句话里没有三句是真的,祁然算是看清楚这人本性,也没把他说的话当回事,只是翻了个身闭眼轻声说:“时候不早了,明日还需早起赶路,季大人也早些休息吧。”   “子珩说的是。”季思躺平了身子双手搭在腹部,缓缓闭眼,房中又渐渐安静了下去,只听的见雨打屋檐声,片刻后他又睁开了双眼,微微侧头盯着祁然后脑,神情淡然不知在想些什么。   “子珩睡了吗?”   祁然自然没出声,索性季思也没在意他的回答自顾自继续道:“我闲时看过本民间轶事话本,好像是某地县志,说的是位女子苦苦痴恋一白面书生,谁知一腔情义半分还没诉说却病死了,生前积善行德受佛祖庇佑,于是借尸还魂在一大户人家小姐身上活了过来,两人经过重重考验,于一个雨夜互诉衷肠再续前缘被当地百姓传为佳话,这才立了县志供够人传颂,不知子珩听了这故事可有见解?”   祁然依旧没出声,季思抿了抿唇继续道:“这借尸还魂的事虽说玄乎其神了些,但天地广袤大道思然,许是真有非常人所能理解之事,如佛仙诸神,如精魅鬼怪,如借尸还魂,毕竟天地万物人似蝼蚁,渺小愚昧。”   “季大人,”祁然声音响起,“这种民间轶事都是编来博噱头当不得真,鬼神之说何其可笑,玄学之论令人嗤鼻,无能之人才会祈求神灵庇佑,让明知不可能之事有个自欺欺人的假象……”   说到这里,他睁开眼睛盯着屋内,窗棂在微弱的天光打进屋里,带来了一丝光线,不足照亮更添灰朦,他看的很仔细,像是透过了这道昏暗的光线看到了些什么东西,表情有些悠远怀念。   就在季思以为祁然说完了时,他的声音又再次响起,“命由吾作,福由吾求,佛不护人,我不信佛。”。   后头二人都噤声不言,季思维持着这个姿势望着他的侧脸,何时睡去都记不清楚,等再次睁眼时,刺眼的亮光打进屋里,几只麻雀围着檐角叽叽喳喳的叫着,扰乱了清晨的宁静。   他打着哈欠坐起身来,睡眼朦胧的缓了好一会儿才清醒过来,定睛一看祁然不在,屋里就自个儿一个人,一旁放了盆有点澄黄浑浊的热水,索性季思也不是瞎讲究的人,没那么矫情娇气,随便洗漱一番就推开门下了楼。   昨夜又下了一夜的雨,地板楼梯间都是潮湿一片,还有些背光的角落都长了青苔,稍有不注意就会摔个屁股蹲,季思小心翼翼下了楼朝着大厅里在进食的二人走去,拉开椅子坐下抓起一个发黄的馒头开始细细嚼起来。   等一个馒头下肚,才擦了擦嘴角轻声道:“存孝昨夜休息的如何?”   杜存孝官阶比二人低,因而是同客栈小儿凑活了一夜,条件算不上很,但和风餐露宿相比已算得上舒适,更何况他也不是耽于享乐之人,一觉直到天明,听见季思询问才放下粥碗回:“劳烦惦记,一夜无眠,季兄今日又起晚了,回京我会如实禀报。”   相处了两日,季思对杜存孝这一根筋得性子也算有了些了解,任由他说,只当左耳进右耳出压根不放在心上,喝了一口清汤米粥后继续道:“咱们一会儿用完早膳就启程,不出意料今晚便能到湘州了,动作快些闭城前就能进去。”   “几位爷要去湘州?”一旁添茶的小二听着这话神情立马变了,语气都开始有些戒备起来,“那地儿现在可乱,百姓都想往外跑几位爷怎么反倒要往那儿去呢?”   闻言季思和祁然面面相觑,心中已然有了打算,前者笑了笑解释道:“实不相瞒我们三人是做米粮生意的,听闻湘州水患便想去看看能不能找个门路做点买卖。”   三人气度不凡穿着打扮一看就非富即贵,这番话语倒是说得过去,小二也跟着笑了笑,“那地儿发水患呢,几位爷这时候去也不怕危险啊。”   “富贵险中求,没点胆气和魄力还怎么走南闯北赚银子,”季思抬头看了他一眼,故作不经意道:“我们一路过来比较匆忙也没打听湘州现在是个什么情况,只知晓周遭村庄被淹了,也不知伤亡如何,若是不妥我们可就准备打道回府了。”   “这具体我们也不清楚,不过出了被洪水卷走的村民外倒是没听说有什么动乱,大家都说湘州的刺史大人为百姓着想,各方面都兼顾完好,”小儿站直了身子继续说:“嗐,陇西东边这块多湖多河的,年年都会涨点水,只是今年不知为何情况严峻了些,这雨日日下,也不知何时才是个头。”   杜衡端起茶杯饮了一小口,才放在桌上,抬眸问了一句:“湘州出了这么大的事,陇西布政使司不管吗?”   “这就不清楚了,当官的事哪能是我们这种小百姓知道的,总之水患再不解决,咱这客栈估摸着也完了,这山高皇帝远的也不知道还有没有人管湘州了,唉!这都是什么事啊,小的干活去了,几位爷有事叫一声啊。”   等人走远后季思收回视线看向祁然,“若是我没记错,这陇西布政使是崔灏吧。”   “崔灏?”杜衡跟着重复了一遍,“他这人性子比较孤僻,听闻每年进京朝会陇西来的都是按察使于锦,因而京中百官都觉得他孤傲不群目中无人,可办事中规中矩至今没出什么差错,让人抓不到马脚。”   此时一直没有出声的祁然放下茶杯缓缓开口,“是人是鬼这次也能见到了。”   这话说的在理,无论再难相与的人也得给他们面子,再大的官也不过是个布政使,莫不是能反了天去。   三人收拾妥当急匆匆上了路。   进入陇西境界开始,下雨的时长越发长,更甚有一日不歇,入眼皆是滂霈。   雾气漫漫,小雨霡霂,重重的马蹄踩在水坑中溅起大片水花,又迅速的略过,徒留下哒哒的马蹄声和暗夜中喑哑的嘶嘶声。   走在最前方的马匹速度渐渐慢了下来,马匹上的人紧紧攥住疆绳勒马停下,等身后二人驱马走近才冷声问道:“可有不适?”   声音不大又混合着雨声显得更是轻声,季思这身子不似从前,没在军营训练过,也没练过武,天天过的都是养尊处优的日子,快马加鞭已到极限,闻言将张口出声都做不到,只是连连摇头。   一旁的杜衡闷声询问:“还有多远?”   祁然眯着眼眺望了一身身后,又收回视线将头上的斗笠往下拨了拨,沉声回答:“快了,就在前头了。”   “嗯,这雨越下越大了,咱们还得再快些,”杜衡点了点头,说完又侧头问了问身旁的季思,“季大人可还撑得住?要不先寻个地儿休息一下。”   “无妨,”季思看向祁然,“我无大碍。”   祁然抬眸瞧见面前这人脸色苍白嘴唇发紫,正欲再说些什么,耳尖轻颤,忽闻雨夜林中传来的唰唰声,猛地一下回首张望。   四周脚步声越来越近,祁然眉头一皱,侧头吩咐道:“在我身后别动。”   随后双腿紧紧拍向马腹,驱马横于二人身前,脚尖用力向下借马鞍之力起势翻身下马,顺势脚尖一勾,勾出随身佩剑握于右手虚挽出几个剑花,在漆黑的雨夜中反射出银色的光芒,发出蹭蹭蹭的剑鸣声,脚尖冲着前方厉声吼道:“什么人?”   气贯如虹,势如破竹,直破云霄。   季思和杜衡端坐在马上面面相觑,随后便见林中悉悉索索的走出来一群人,领头的是个中年男人,穿着一身蓑衣留着山羊胡,此时受了雨水粘在了一块儿,瞧起来有些滑稽。   祁然周身煞气没消,长剑依旧直指众人,让来人坚信若他们是敌非友,那这把长剑便直直捅了过来。   这般局面有些诡异,季思抿了抿唇翻身下马走到祁然身旁沉声道:“阁下何人,为何拦我们去路?”   山羊胡没说话,只是往前迈了几步弯腰恭恭敬敬行礼:“下官湘州判司王之贵,特奉窦刺史之令在次等候几位大人多时。”   季思侧头望向祁然,二人互相看了对方一眼。   雨声大作,哗哗打在地面树枝间。   湘州,就在眼前。   *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第一天   读者小可爱:【温柔脸】作者不急不急,慢慢码,我们等你。   帅气的作者:ψ(`)ψ   第十天:   读者小可爱:【冷漠脸】作者你还不更新啊。   帅气的作者:( )   第二十天:   读者小可爱:【凶狠脸】垃圾作者,杀了祭天!   帅气的作者:QAQ   ps:艾薇巴蒂,你们放心我不会坑的,只是最近你们懂伐,越坐越懒,越懒越坐,哭唧唧,我检讨,我太懒了,嘤嘤嘤。   三儿子格局比较大,古代文是真的好难写,没有现代文写起来快,难受,三儿子上半部分会侧重于朝堂争斗,下半部分则会侧重于家国战争,唉这真是个大工程,我为啥要写这玩意儿,为难自己。   湘州这段剧情是我早就想好的,会有一些想要传递给各位的思想,这个副本才刚开始,加油!   坑是不可能坑的,我会慢慢写的,一天写不完那就两天,两天写不完那就三天,我总能写出来的。   最重要的一句,现在特殊时期,大家一定要注意保护好自己啊! 第36章 是喜是悲,他人难悟   雨下半晌,骤然起了狂风,树枝旗帜被吹的呼呼作响,在黑夜里像极了张牙舞爪的精怪,令人生怖。   城楼前头走过来一群人,行色匆匆却格外安静,队伍中没有一人说话,除了哒哒的马蹄声以外就是暴雨拍打地面的声音,马匹迈的大步,片刻后便以到了城门楼,纷纷勒马停下。   其中一人驱马往前踱了两步,掀起斗笠赫然就是先前那个山羊胡子王之贵,他掏出随身腰牌仰头冲着城楼上大喊:“快快开城门。”   楼上士兵面面相觑,双手扒着围墙往外探出大半个身子,待细细瞧清楚后才惊呼出声:“王判司。”   王之贵侧头看了一眼身后不能轻易得罪的三人,随手抹了一把脸上雨水,着急吩咐:“外头是京中派来视察的三位大人,你们快些开城门,莫要耽误大事。”   闻言,几位士兵脸色一白,急急忙忙跑下楼去慌里慌张开始拉栓开门。   季思三人从刚刚开始出了刚开始的几句寒暄,之后就一言不发,斗笠压的很低,端坐在马上任由王之贵安排。   随着咯吱一声,面前的城门缓缓往两边开了一个缝隙,缝隙越来越大,紧接着从里面冲出来两人,未走两步已然跪倒在地,“小的见过几位大人。”   “行了行了,快些让开,”王之贵连多余的话都懒得同他们说,只是摆了摆手,驱马挪到一旁谄媚笑道:“刺史正在府中等候,三位大人请。”   “有劳王判司了。”季思点头笑了笑,率先驾马,身后众人陆陆续续进了城。   一直等到这群人走远,守城门的士兵才搓着僵硬的十指哆哆嗦嗦的再次把城门关上,将脑袋往里缩了缩,佝偻着身子上城楼。   “这几日怎么这么多京中来的人?”个子稍矮的那个士兵往掌心了哈了两口气问道。   “不知道,兴许是皇上终于想起来要治治水患了,”另一个士兵叹了口气,随口左右瞧了瞧,凑进了些,神神秘秘说:“我听我在东郊当差的兄弟说,东郊死人了。”   “死人了?”   “你小点儿声。”说话这士兵急急忙忙把他嘴巴捂住,往四周看了好一会儿,确定没其他人注意到这边才松开手压低了嗓子,“就前日的事。”   被他语气感染,矮一些这个士兵也放轻了声音,“东郊不是分出来给周围村民暂避的地儿吗,怎死人了?”   “不知道,不过死的是个乞丐,竹席一卷直接扔山上了。”   “嗐,我还当什么大事呢,一个乞丐而已,湘洲城里这么多乞丐,死就死了吧,这天怪冷的,咱们进去吧。”   剩下的话语消融在风中,只留下呼呼的风声。   季思抬了抬手,将被风吹起的斗笠往下按了按,这才偏头望向主道两旁。   湘州许是地势较高些,受灾情况最小,除了地面积潦街道上行人少了许多,几乎看不出什么问题,家家户户门口挖了沟渠,房檐滴落下来的雨水就顺着沟渠流入城里护城河中,哗啦啦的声音像是急促的小溪。   他们进城的时候已是亥时,街上更是安静,远处偶尔响起更夫的声音,一盏盏悬挂在檐角的灯笼,在雨雾下带着层光晕,瞧的人有些发晕。   刺史府邸距离城门没有多远,没一会儿就到了,他们前脚刚一翻身下马,后脚就有下人举着油伞迎了上来,领着他们进去。   窦府不算大,却处处透露着读书人的雅致,檐亭菡萏,竹林璀错,涓浍碛砾,东桃西李,无一不秀美。   正厅旁种了棵槐树,枝繁叶茂树身足以三人环抱,行至此,季思停下了脚步,身后的王之贵皱了皱眉头正欲迎了上来,却见这人抬腿又继续往前走去,仿佛只是停下来歇口气而已。   进到厅里便有丫鬟替他们褪下湿透的蓑衣斗笠,随后奉上热茶。   王之贵弓了弓身,冲几人笑道:“三位大人稍等片刻,先喝口热茶,下官这就去告知刺史大人。”   “辛苦王判司了。”季思客套着说。   “下官职责所在,职责所在。”王之贵擦了擦额上雨水,轻声吩咐下人候在厅里便转身小跑出去。   一口热茶下去,在寒风暴雨中冻的刺骨的身子渐渐回了些暖意,季思不是祁然和杜衡那种能乖乖坐着的性子,放下茶杯后左右张望起来。   这屋中摆设极为简约,入目最惹眼之物竟然是悬挂在主座顶上的一副山水画,占了大半面墙壁,细细瞧来却即非名家大作,也非鬼斧神工,总而言之不过尔尔。   “来人了。”祁然垂着眸轻声说。   闻言,季思收了四处打量的心思慢慢坐了过去,身子刚接触到椅子,门外走廊便响起了急匆匆的脚步声,几声过后两个身影便出现在门口,走在后头那人正是王之贵,前头便是窦元亮。   他鬓角有些凌乱,胡须夹杂着白丝,喘着大气,像是一路狂跑而来,身上的官服有些紊乱,衣角下摆被溅起的雨水染上了污渍,站在门口有些急促,看清屋里三人后,急忙整理发冠扶平衣襟跨步迈入,行至三人跟前,颤声道:“下官,湘州罪人窦元亮见过侍郎大人少卿大人。”   音未落,双膝便已咚的一声跪倒在地,身后的王判司也跟着咚一声跪下。   这突如其来的得发展让人有些意外,祁然抬眸扫了一眼,杜衡依旧是副事不关己的样子,倒是季思皱了皱眉头,起身虚扶了一下窦元亮轻声说:“窦刺史这是在做什么,快快请起,有什么话咱们起来说。”   窦元亮摇了摇头,扒掉季思搭在自己两侧的手,弯下腰额头点地语气悲怆,“湘州水患一事,下官其罪有三,其罪一,初春雨水过盈,湘州地势低洼,山林濯濯湖泊湍濑,下官明知却未有防护,才造成这般局面;其罪二,水患一发未能及时寻到解决策略,造就湘州百姓流离失所妻离子散,良田被淹,房屋被损,自认无颜以对;其罪三,身为湘州父母官,当因以百姓忧苦为主,百姓遭此苦难,下官却无法感同身受替其受罪,寝难安食难咽,自觉妄受圣贤教导,妄为百姓之官,妄做大晋之臣啊,侍郎大人,下官有罪,有罪啊!”   一番话说完,已然带了哭腔,字字泣血,令人动容。   季思叹了口气,再次弯腰将人扶了起来,“窦大人事事替湘州着想,时时为百姓操心,句句不离自身之职,何来的罪何来的错,这天灾非我常人之力可扭转,这般局面非是你我所想看到,事已至此窦大人莫要在自责了。”   “侍郎大人,”窦元亮红着眼眶抬头,反手紧紧抓住季思双手,好似抓住了救命得浮木,“下官这条烂命是死是活已然不重要了,只求大人,救救湘州救救湘州百姓啊!”   “这……”季思皱着眉,有些为难。   他身后的王之贵同样眼眶同红,见状连忙上前扶住窦元亮,“刺史大人,几位大人长途跋涉已然挺累了,不如先让几位大人先休息休息,水患的事等明日再说不迟啊。”   “是下官疏忽了,”窦元亮站直了身子,稳住了心绪歉意道:“几位大人奔波了一路,想必异常劳累,下官已吩咐下人备好热水干衣,小菜点心,几位大人先好生休息,至于其他的,明日再说便是。”   “有劳窦刺史了。”祁然微微颔首。   “祁大人言重了,倒是因为湘州这事劳祁大人此行了,王判司领几位大人回房休息。”   “是。”   从窦府大厅里出来王之贵就带着三人往客房走去,客房在窦府西面,沿路种了一排李树,季思看了一眼笑着打趣道:“刺史大人府中倒是像开了个果林,这又是桃树又是李树的。”   王之贵顺着他所指的方向望过去也跟着笑了笑,“刺史大人平日里爱摆弄花草树木,说可以陶冶心性培养耐心。”   “原来是这么回事,”季思眯着眼睛继续道,“不知还要走多久?”   “就在前头,”王之贵说的前头果然不假,拐了个弯也就到了。   他站在一旁语气恭敬,“时候不早了,下官就不打扰几位大人休息了,丫鬟就在外头,大人们所有需要告知她们便行,几位大人好生休息,下官先行告退。”   等祁然沐浴洗漱完时又过了半个多时辰,这几日为了早些赶到湘州没日没夜的赶路,饶是他也有些吃不消,绷着一根弦时没发现,等整个人泡在热水中时才发现浑身肌肉酸痛,四肢百骸提不起点力气,稍微用点力就是筋骨扯着皮肉疼。   他墨发散肩,发梢湿透弯曲,思来想去便坐在桌前到了杯热茶拿在手中。   茶液滚烫,白瓷杯的温度灼热了手指,驱散了他一身的凉意,索性拿起自己佩剑一下一下细细擦拭起来。   屋外雨势渐小,只剩淅沥沥的声音,这时,窗外响起了一些悉悉索索的动静,动静不大但胜在祁然内力不浅,自然而然能够听到。   祁然皱了皱眉有些疑惑,却还是起身不紧不慢的走到窗前,猛地一下一拉窗棂,果不其然瞧见了鬼鬼祟祟蹲在自己窗台的季不言。   季大人缓缓起身立在祁然眼前,也是一副正欲就寝的模样,就穿了白色中衣,外头罩了件同色的棉质秋衣,平时整齐束好的头发随意披散在身后,长度及腰,夜风拂过四处飞扬,带着股淡淡的香气。   白衣墨发,雨夜相会,季思容貌本就有些邪气,称着这副景象多了一些魅意少了几分正经,像极了话本里半夜私会书生以身相许共赴巫山云雨的山间精魅。   精魅歪着脑袋露齿一笑,“子珩还未歇下啊。”   可惜这书生是个不知情识趣的,上下瞟了他一眼,只是冷冷的问了句:“有事?”   “嗯。”季思点了点头。   祁然没接话,只是转身回了屋继续擦拭剑身。   季思笑了笑,双手撑着窗台翻身跳进了屋里,末了还顺势关好了窗,理了理身上外衣自顾自坐下倒了杯热茶一口饮尽,暖意从喉咙一直延伸到胃里,让人一下就舒服了起来,他裹紧了外套侧头看向身旁这人轻声道:“睡不着随便走走,真巧遇见子珩也未就寝。”   见祁然没搭理他,季思也不介意倒了杯热茶继续说:“这是我第一次来湘州,未曾想这地儿竟如此冷,明明初春倒似初冬一般刺骨。”   祁然依然没出声,季思索性又换了一个话题,“可惜无酒也无月,不然还可同子珩小酌两杯,听闻陇西邳州千日春味道极佳,也不知湘州有没有卖的,这千日春不得了了,用的初春十种带露花酿成,酒封开封的时候十里飘香醇馥幽郁……”   听着他絮絮叨叨的声音,祁然手上动作停了下来,忽然之间想起有那么一个人,也是这般在自己耳旁念叨着邳州的千日春,话没说完他自个儿倒是先咽了口水馋的不行。   “季大人,”祁然垂眸将剑塞回剑鞘打断了他的话,“这时候也不早了,大人若无重要事情同下官商讨,不如早些回房休息。”   “啊?”季思愣了愣,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人请了出去。   他站在走廊外听着屋里的动静逐渐消失,明明灭灭的烛火跳动了几下最终归于黑暗,季思侧头看了一眼勾起唇角笑了笑,才搓着有些僵硬的身子回屋。   季思走的很慢,脚步有些颠簸,脸上的表情却难得的愉悦,他觉得自己实在算不上一个好人,用厚颜无耻处心积虑来形容都不为过,方太傅说得好:小王爷许是在蜀州养大的缘故,斯文的皮相下是一身的反骨,想要什么那就拼死都得要。   自己就是这么个东西,他要祁子珩,那就想方设法都得得到。   执念也好,贪恋也罢。   祁子珩之于他,便如冬走的及时,春来的及早,世事不决,他人难悟。   *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读者小可爱:【震惊脸】我视力出现问题了吗?我怎么看见十三更新了!   帅气的作者:【叉会腰】可把我牛逼坏了!   读者小可爱:【震惊脸】失踪人口难道想通了!   帅气的作者:嗯哼!【傲娇】   读者小可爱:【狂摇肩膀】加更啊,万字啊,发糖啊!我要看祁季暖暖在线开车啊!   【系统提示:你拨打的是空号,请你明年再拨】   读者小可爱:……   ps:我都是现码现更,也没来得及检查错字,反正你们都习惯了……   我没存稿,每天努力码到四千就更新,码不到四千就隔日,三儿子太难写了,不是我太慢,我检讨! 第37章 言微轻,力有致   连下了一夜的雨在昧旦时分渐渐小了去,天幕阴沉,狂风呼啸,朝云叆叇,行露未晞,虽说雨停了,却依旧未有晴光潋滟的景象,天地间依然明暗交替,路上满是雨水积潦。   季思起了个大早却一直耐着性子躺在床上闭目眼神,没有发出点动静,一直等到天光渐明,外头来回踱步的人实在无法,才轻轻敲了敲门,赔笑着道:“季大人,时候不早了,这用完早饭一会儿还得去西郊分发粮食给百姓,您看这……”   王之贵的声音透过木门传了进来,听起来有些不真切,季思睁开眼左右瞧了瞧,衡量了半天,抄起床边的椅子狠狠朝着房门的方向砸去,语气中满是被打扰了睡意的怒火和不悦,“滚!”   屋里传来重物落地的声响,王之贵被吓了一跳,缩了缩脖子又再次硬着头皮说:“祁大人和杜御史已经早早在前厅等着了,大人这般怕是不妥吧。”   话音刚落,面前的门猛地一下被拉开,季思黑着一张脸,扫视了端着脸盆洗漱用具的众人一眼,不耐烦的转身往里走,嘴上还不忘怒骂着:“大清早就吵得人不消停,这天不还没黑吗,急什么急,这人还能跑了不成!”   “大人教训的是,”王之贵站在一旁点头哈腰,一边吩咐着下人替季思洗漱,一边为难解释:“湘州水患这事此时迫在眉睫,祁大人也是忧心再耽误下去皇上不悦,早一天盘查完,便可早一天回临安,故而这才让下官来唤大人的。”   “祁大人?”季思将帕子摔在一旁,冷笑一声,“他祁子珩算个什么东西,在京中就时常与我作对,不过是念着祁相三分面子,一路上受够了他这窝囊气,搬出皇上如何?真当我怕了他不成。”   王之贵哪敢接话,这两头谁他都不能得罪,出了满头的汗也不敢抬手去擦,只好连连点头好声好气哄着这个活祖宗,等他收拾妥当才慢慢悠悠往饭厅走。   季思架子摆的足,被一群丫鬟下人簇拥着,才踏进门一眼就瞧见了正对着门口眉头轻皱的祁然,脸色同平时无二,只是熟悉的人都能瞧出他的不悦,而一旁就是一脸面无表情的杜存孝。   气氛有些怪异,窦元亮摸了摸胡子,起身迎了上去客套道:“侍郎大人来了,昨夜歇息的可好。”   “不如何,”季思等丫鬟拉开椅子坐下,汤勺搅弄着碗底清水似的米粥,语气烦躁的回应,“被褥太糙,床板太硬,好不容易歇下还被不知哪儿来的脚步声吵醒,像是进贼了一般,本官今早起来觉得骨头都快散架了,还有这东西是给人吃的吗,我怕是狗都不吃这玩意儿,本官是倒了多大的霉,跑来这破地方十足是活受罪。”   “季大人若是昨夜未休息好,不如在府里歇息,下官和窦刺史去便可。”祁然淡淡的说。   “祁大人算盘打的极好,这么尽心尽力,不清楚的还以为窦刺史给你了什么好处呢。”   这话语气满是嘲讽和不屑,窦元亮却也没生气,只是笑了笑,“湘州这穷乡僻囊的地方自是比不上临安,是下官治理不当,这才辛苦侍郎大人走这一趟,待水患平息后,定当备上酒席好生尽尽地主之谊,只是如今湘州粮食紧缺实在拿不出大鱼大肉,还望季大人体谅。”   “叮。”   季思将汤勺扔进碗里,溅起的汤渍滴落在桌上,随后他冷哼一声,“不吃了,狗都不吃得玩意儿你们自个儿吃吧,一群平民百姓哪儿来的面子还让本官去看他们,谁爱去谁去,恕不奉陪!”   说完一脚踹翻椅子气冲冲的朝着来时的路走了。   窦元亮望着这人离开的背影,有些为难,“这……”   “窦刺史不用在意,”祁然道:“由着他去,咱们继续商讨水患这事,话说湘州出了这等大事,那怎不见陇西布政使司的人呢?”   “唉!”窦元亮叹了口气,“这陇西布政使姓崔名灏,这陇西十八州谁不知道他的名头,他不是不救湘州,他是不想救啊!”   “哦。”祁然擦了擦嘴角,有些惊讶,“此话怎说?”   “湘州土地平旷,少山多原,土壤肥沃,良田众多,以往粮食产量颇丰,崔灏惦记湘州已不是一两日的事了,若此次湘州水患难平,下官自是无颜再当这刺史之职,得利最大的便是他,狼子野心,无异乎此!”   “这般说来,崔灏这人城府颇深,竟视湘州百姓性命不顾,妄为大晋官员,到时候回京还需杜大人如实禀报给陛下。”祁然侧头望了杜衡一眼。   后者抬眸望向他神色凝重点头应道:“自当如实。”   窦元亮推开椅子起身朝着二人躬身行了大礼,“下官再次替湘州百姓谢过二位大人了!”   “窦刺史快请起,”祁然虚抬了抬手,客气的说:“这时候已过午,就劳烦窦刺史带路,咱们先去看看情况,合算好损失,朝中也才好派银子赈灾。”   “甚好,甚好,”窦元亮有些迟疑,“可季大人……”   “若等季大人醒来也是几个时辰后了,那时候再去估摸着晚了些。”   “这……”窦元亮左右想了想只好点头,“祁大人说的是,马车已经备好了,这边请。”   临出门时,祁然侧头望了望窦府西面一眼,下一秒就收回视线弯腰进了马车。   一直等到马车轱辘声渐渐驶远,端坐在房里的季思像是有感应一般,端茶的动作一顿,停了三秒手腕翻转,冒着热气的澄黄液体才倾注而下落在杯中。   他将斟满茶的茶杯放在桌上,理了理衣袖掀起下摆起身,推开房门走了出去,果不其然才刚走没几步,一个仆从冒了出来垂着脑袋恭恭敬敬询问:“侍郎大人有什么需要吗?”   季思眯了眯眼睛大喊道:“你们家大人呢!”   “刺史大人带二位大人去河边了,西郊那边住的都是周遭村镇的百姓,大人心系百姓,日日都要去慰问关心,每日都得天黑了才回府,侍郎大人可是也要前去?”   “不去了,”季思摆了摆手,“这吃力不讨好的活让他们去就行了,本官倒还乐的逍遥自在。”   一边说着一边绕过这下人往前头走去,只是刚走一步又被拦住了,季思有些动怒厉声而言:“大胆!”   这仆从猛地一下跪在地上慌里慌张磕头,“侍郎大人息怒,刺史大人事先吩咐过了,让奴才们好生伺候大人,湘州近日阴雨连绵河道洪水蔓延,不少民众都失足掉进咯河里,大人又是第一次来湘州,若是有些好歹,奴才十个脑袋也不够砍的,奴才只是担心大人安全,还望大人饶命,大人饶命啊。”   季思火气未消,抬脚狠狠踹了人几下,待心中舒畅了些,才阴阳怪气的说:“狗奴才,饶了你狗命,带路!”   “谢过侍郎大人。”窦府这下人连滚带爬的爬起来,卑躬屈膝的跟在季思身后陪他把窦府逛了个遍。   走到正门前时,外头激烈的争吵吸引了季思的注意力,他收回迈出去的右脚,冲外头扬了扬下巴询问着:“去问问外头怎么回事,为何这般吵闹?”   “是。”   仆从小跑而去和门口守门的护卫交谈了几句,又急匆匆的跑了回来,有些急促道:“有个江湖郎中在刺史府门口闹事呢。”   “江湖郎中?”季思笑了笑,“有点意思,走,瞧瞧去。”   说完迈开步子朝着大门走去,才刚走进些就听到一道年轻的男声响起,嗓门极大,满是火气,“在下说的都是实话,再不想办法湘州就完了,大水之后必有大疫,大疫一来定死一片,疫病一旦有人染上,是会传染的!你才是骗子!我是个大夫,大夫懂吗!”   反之门口的护卫则是满满的不耐烦:“你怎么又来了,昨日不是打了你一顿吗,去去去,一边去,这是刺史府邸不是你撒野的地方,刺史大人岂是你说见就能见的,识相点快些离去,若如不然定让你进牢中待上几日!”   “快走,再胡言乱语我们可就动手了!”   窦府的护卫选的都是那种人高马大的汉子,腰挎弯刀,脚踏革靴,抬手一推就把外头这人推的往后踉跄了几步,险些摔倒,提在手上的竹篓掉落在地上,里面药锄滚落出来。   这男子脾气还颇大,站稳身子后,弯腰把药锄塞进竹篓翻身背喊,再起身时横眉冷对怒火更旺,“微言轻,力有致,肩荷责,无人听,正好,爱死不死,爷当不奉陪!”   “娘的,叽叽歪歪说什么呢,滚滚滚,不想死就快点滚!”   季思到时只瞧清那人的身影,一旁的护卫见他过来,连忙弯腰行礼,“见过大人。”   “免了,”季思正色道:“那是何人在刺史府门口喧闹?”   “回禀大人,不过是个江湖郎中,神神叨叨的非说要见刺史大人,说是城里有了疫病。”   “疫病?”   那护卫有些怕他,闻言急忙改口,“这一听就是骗人的话,摆明了是想来蹭吃蹭喝的,前几年发大水多的是这种半吊子的大夫招摇撞骗,被打了一顿也就不敢了,只是这人不怕死些,连着来了两日,不过大人放心,小的们已经把他赶走了,晾他也没这个胆再来一次。”   季思垂眸摆弄了一下手指,轻声笑了笑,“干的不错。”   言毕抬眸再次望向那江湖郎中离开的方向,勾了勾唇角转身回了府里,也没了闲逛的心,安心待在屋里睡觉。   这一觉醒来天色昏暗,屋里没点灯黑漆漆的一片,走廊上挂着的灯笼光线照进了屋里,揉了揉眼也算勉强瞧的清楚了些,他坐起身靠着床栏,正好房门咯吱一声打开,外头的明亮的烛光映照乱进来,照亮了屋中种种。   来人是杜存孝,瞧见披头散发坐在床上的季思时,还愣了愣,随后示意身后丫鬟进屋点了灯,自己则跟在后面将托盘放在桌上,挥手让丫鬟带上门出去,才轻声道:“季大人一日未进食,还是吃些的好。”   季思随手披了件衣服,趿拉着着走到桌旁,低头一看瞧见盘中放的不过是两碟素菜一碗米饭,本想大发雷霆,谁料肚子突然异常绞疼,只好冷哼一声拉开椅子开始进食,嘴上还不忘记宣泄自己不满,“杜大人今个儿忙了一日,还能挂念着本官,让人好生惶恐。”   “下官也不想来这趟,可职责所在,今日还未记录侍郎大人言行,才不得已来这么一趟。”   杜衡一边说一边在杯里倒了杯凉茶,沾湿了食指在桌面上写道:   【祁大人让下官来的。】   季思看了一眼桌面,又抬头看了一眼杜衡,暴怒道:“你算个什么东西,胆敢这么和本官说话!”   随即动作极快的在桌面上写:   【什么意思?】   他写完抬头盯着杜衡双眼,后者也是望着他,嘴上没有情绪的说着:“这句话下官也会记录在册。”   而手上则是快速的写:   【有耳。】   季思眯了眯眼睛,朝着面前这人大吼着:“你一个区区七品御史,莫不是真因为本官怕了你不成?”   一边说着话一边抹掉水痕继续写:   【如何?】   杜衡依旧油盐不进的说:“这句话也记下了,待回京定会告诉下官御史台的众位同僚。”   【井然有序,有条不紊,刻意为之,全则必缺!】   “杜存孝!”季思咬牙切齿,“得罪了我,你在临安别想好过!”   【存孝怎么看?】   【有异。】   季思勾唇笑了笑,冲着杜衡怒吼,“你个下贱玩意儿,滚!”   杜存孝淡然起身不紧不慢道:“大人好生休息,下官先行告退。”   脚步声渐远,季思抬手将桌面上的水渍一点点抹掉,思绪却飞出极远。   子时时分,夜凉如水,微风徐徐,烛光点点。   骤然,一声刺耳的尖叫响彻云霄。   *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对外:   季思:【冷笑】祁然算个什么东西,被本大人提鞋都不配!   对内:   季思:【狗腿脸】   子珩的腿不是腿是护城河中的春水   子珩的背不是背是绚烂绽放的玫瑰   子珩的臀不是臀 是雨后初晴的白云   子珩的眼不是眼 是深深沧海的潋滟   子珩的一切都是世间美好的存在   祁然:……   ps:表白爆爆燥燥的岑大夫! 第38章 酒后乱来   刺史府照明的灯笼亮了一宿,直到天明时分也未有人记得熄去,烛芯微爆,火光跳动,将屋里众人的身影拉长投射在墙面上,影子相叠,像极了一出精彩绝伦的皮影戏。   屋外天气无晴无雨,本是个难得好天气,屋里确是一片愁云惨雾人心惶恐得局面。   窦元亮背着手在厅里来回踱步,脸色异常凝重,反观之,一旁的祁然和杜衡则淡然许多,虽说同样散着发只着单衣,却未有一丝忧虑,捧着杯热茶小口小口啄着。   此时,屋外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里头众人纷纷抬头望去,见来人是王之贵,此时满头大汗,还未等窦元亮张口,便张嘴道:“醒了醒了,侍郎大人醒了!”   他声音不小,祁然自然听的清楚,饮了口茶没出声,只是微微垂眸,耳边发丝也跟着垂落下来遮挡住他的面容。   杜衡似有所感,将视线从门口的王之贵身上移开,看了一眼祁然,又匆匆收了回去。   王之贵话音一落,窦元亮就大步流星冲了出去,再一眨眼人就没影了。   望着紧跟着奔出去的王之贵,杜衡有些疑惑道:“去?”   祁然没急着回答,只是将茶杯放在桌上,放松身子靠着椅背,一手撑着下巴,一手在扶手上上上下下敲点,墨发如瀑布倾注而下,哒哒哒的声音不急不慢在二人耳旁响起,片刻后才听到他说:“不急。”   杜衡见状,也不再多言。   等二人各自饮完杯中茶才姗姗来迟,踏进院中才发现原本不大的院子此时到处都是人,各种声音吵成一片,走到屋里还未瞧清楚屋里情况,祁然却突然止步,杜衡不解其意正欲询问,就感觉一股蛮力袭来,肩上一疼就被推到一旁。   紧接着“嘭”的一声响起,二人刚刚站立的地方此时已经满是瓷碗碎片,里头褐色药汁散落出来流了一地,空气中满是黄连的苦味。   床前站了不少人,把季思围了个严实,祁然左右瞧了瞧,绕过桌椅穿过人群,寻了个地儿站着,就听见季思暴怒的声音穿过人群传了过来,“窦元亮,你好大的胆子,竟然纵容府中下人行凶,本官奉旨来湘,奉的是皇上懿旨,你可还将皇上放在眼中,本官视察湘州水患一事,你却预置本官于死地,狼子野心,昭然若揭,此等行为,当诛!”   闻言,窦元亮脸色一变,猛地一下跪倒在地,冷汗顺着鬓角滑落下来,大声哭喊着:“侍郎大人明鉴啊!给下官十个胆子下官也不敢有二心啊,下官为的是湘州,为的是大晋,为的是黎明百姓,下官是治理不当,可若是说下官其心有异,那下官当真冤枉啊!”   “侍郎大人,”王之贵也在一旁哽咽着,“为了湘州这事窦大人已经好几日没闭眼歇息了,大人这是听了那个背后嚼舌根的小人言,昨夜那事当真是个误会,侍郎大人息怒啊。”   “误会?”季思怒眉冷笑道:“照你这般说,昨日揍本官的那俩护卫莫不是不是你们刺史府的人?”   “这……”   窦元亮这是真不知该如何接话了,昨夜那是说起来倒真是有几分可笑,半夜时分守夜的丫鬟本就有了点睡意,靠着走廊柱子一副睡意袭来的模样,谁料一旁林中悉悉索索跳出来一个人,这丫鬟被吓的不轻,刚欲张口呼救,就被这人影捂住了嘴巴拖进树后,身上压过来一具男人的身体紧紧束缚住四肢,急急忙忙就开始单手解她衣服。   这采花贼有些不得章法,手忙脚乱半天连个系带都没解开,丫鬟趁他走神空隙朝着他手掌用力一咬,采花贼受了下狠的下意识缩回身子,等再次伸手一抓,却扑了个空。   骤然之间,呼救声将巡逻的护卫吸引了过来,瞧见暗处的人影,二话不说先是一脚,这人也是不经揍,一脚过去就晕了过去。   再之后,就是这般。   明眼人都知道是谁的问题,可这话让窦元亮怎么说。   见众人没出声,季思火气未消厉声吩咐道:“意图行凶的那几个奴才呢!把人带进来!”   他刚说完已经有人将那几人带到了他跟前,最前头的是那个丫鬟,此时被麻绳绑的严严实实,被身后的人按着跪下,嘴中塞着帕子,脸色惨白,发髻凌乱,泪涕横流,嘴角还有血迹,丝毫看不出原本姣好的容貌。   季思望了她一眼,撑起身朝着人一巴掌扇了过去,“贱人,谁给你的胆,敢行刺本官!”   丫鬟右脸有些红肿,嘴里塞着东西出不了声,连喊冤的声音也是呜呜呜不成一句话,眼中蓄满的泪水没一会儿又流了满面,虽无言却声声泣血。   “不过伺候人的玩意儿,真把自个儿当人看了?”季思俯下身,身后的墨发顺着他的动作滑落下来。   他容貌生的好,不同于祁然的清冷俊美,而是带着股邪气艳丽,眼尾上挑自带风情,自上往下瞧人更是魅惑,此时嘴角噙着冷笑,衬着一副好皮相,本是令人动容的景象,可嘴中说出的话却让人止不住的冷颤,“本官怜惜美人儿,这二八少女的皮相极佳,白白杀了岂不浪费,不如扒了做面宫灯吧,用凿子在你头顶开个洞,沿着洞口灌入水银,然后嘶,从头顶慢慢扒开,动作得快力气得轻些,要不然破了皮就要不得了。”   每说一句这丫鬟双瞳瞪的更大,最后面已经是整个人抖如筛糠,喉腔中发出的呜咽声越发急促。   其实不怪她如此害怕,季思描述的活灵活现,好似众人正在观摩一场活人扒皮,空气中窦飘散着一股血腥味,胆子小些的后背都出了层冷汗。   一番话说完季思笑的尤其开心,这笑声在其他人听来像是地狱而来的魔音一般,带着煞气和诡异。   “来人,”他直起身来,抬手冲门外吩咐道:“把这几人拖出去,男的喂狗女的扒皮,拖远些,别让血腥味飘进来。”   “等等。”一直跪在一旁的窦元亮出声了。   季思掀起眼帘望向他,冷哼道:“刺史大人是何意思?”   窦元亮未起身,依旧保持着这个姿势,“此番治理不当,管理不严是下官过错,这群奴才怠慢大人,对大人大不敬也理应被罚,扒皮抽筋已是大人心胸大度,可下官斗胆,敢问侍郎大人,这抢占女子草菅人命以权谋私可是为官之道,可是为臣之责?”   “窦,元,亮!”季思勃然大怒,正欲问罪于他,就听祁然的声音传来,“季大人,多行不义必自毙。”   季思抬眸,穿过层层叠叠的人群望向最角落的祁然,二人视线交织,火花迸发,暗潮汹涌,最后是季思败下阵来,冷笑一声,“祁大人说的是,本就是小事而已,几个奴才罢了,和他们计较倒显得本官自降身份心胸狭隘了些,都散了吧散了吧,本官有些累了,需要休息,今日视察就不去了,窦刺史如此体恤百姓,那就能者多劳了。”   他松了口,众人悬起的心才缓缓落下,纷纷假意客套了几句,便急匆匆行礼告退,等到房里的人陆陆续续出去,季思才掀开被子赤着脚下了床,放轻了脚步走到祁然刚刚的位置。   这人寻的位置是屋里东面角落,那处摆设极少只有西面书架,上面摆满了四书五经杂文赋论,祁然这人心思缜密一句话可以掰成几个意思听,里头自当有他的含义。   挨着把书架上的书一一扫过,季思也没瞧出什么问题,一时之间有些疑惑。   猜错了?   他有些想不通,这地儿离门最远,过来还需绕过桌椅,他若随意寻了个地儿,何需还多此一举穿过人群,更何况他刚刚出声不是为了吸引众人注意力?   难道只是自己多虑了?   季思往后退了一步,眉头紧锁盯着这面书架,再次衡量其中含义。   可不可能有问题得不是书架,而是祁然特意选的这个位置?   东面?   季思眯了眯眼睛转身换了衣裳拉开房门出去了。   许是今朝这么一出被传了出去,窦府丫鬟都有些怕他,见到他匆匆行了个礼就快速走远,以至于出门时都没人来拦着,只是派了几个护卫跟着。   湘州街道上远没有临安的繁荣,两旁店铺开着门却没见到多少客人,他也没个目的闲逛着,瞧见什么有趣的玩意儿就驻足瞧瞧,还跟护卫打听了当地青楼的所在地,看起来当真像是寻欢作乐的打算。   不知不觉已过晌午,身后的护卫犹豫半晌还是小声提醒道:“大人,出来的太久,该回了。”   季思皱了皱眉没接话,忽然瞥见一个人影,勾了勾唇角走上前去。   走近后才瞧的清楚,这是个摊位,左右两边挂了两个长幡:   妙手回春,不是神医。   配着坐在中间男人的脸,的确像极了江湖郎中,半分没有可信度,若是再加个小胡子兴许还能兼职算命。   被自己想法逗笑了,季思拉开面前唯一的一张椅子坐下,把手往脉枕上一搭,扬了扬下巴,耐着性子说:“把脉。”   对面的江湖郎中合上医书,抬头对上季思,看了不过一眼歪了歪脖子,绕开面前的不速之客上下扫视了他身后的护卫,视线最后又定在季思身上,瞧了片刻才替他号脉。   季思往前倾了倾身子,微微侧头打量眼前的男人,这人年纪不大,未过二一,容貌生的俊朗,穿着件洗的有些泛白的麻布长袍,一身初上牛犊不怕虎的少年朝气,垂眸把脉的架势也颇为像模像样。   小一会儿后,他才抬头轻声道:“有何不适?”   听着他询问,季思张口答了句:“体热。”   “连翘栀子夏枯草。”   “咳嗽。”   “杏仁川贝枇杷叶。”   “那若是体热咳嗽呼吸不顺咽喉干呕又该用何药?”   闻言,对面这人浓眉轻蹙,眸光凛凛,迎上季思眼眸,一字一句道:“无治,可防。”   季思冲人笑了笑,然后起身一脚将人椅子踢到在地,反手掀掉桌上东西,指着人怒吼:“好你个江湖郎中满口胡话,一个淤青都消不掉也敢称大夫!再招摇撞骗砸了你摊子,咱们走!”   两人离得近说话的声音不大,以至于季思身后都护卫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见季思莫名又大发雷霆,只当这个活祖宗又是何处不如意了,急忙忙跟着走远。   年轻大夫白白遭了一难,只好叹了口气附身拾起地上的东西,轻轻拍掉上面尘土再一一摆放好,正欲扶起椅子时,却有一人先他一步,顺着这手抬头瞧见是个十二三岁的少年,瞪着大眼一脸震怒,“岑先生,可是有人欺负你了!”   岑于楼摇了摇头望向季思离开的方向,叹了口气说:“是个过路人。”   季思回到窦府时天色已晚,他双眼迷离两颊潮红一身的脂粉气,张嘴说话隔老远都能闻见那股酒气,明眼人一闻便知道是从何处来。   他推开了护卫的搀扶摇摇晃晃往自己屋里走,打开房门时十分酒气去了一半。   只见桌前坐了一个人,屋外的亮光打在他身上,照亮了那张脸,季思有些呆傻的瞧了瞧,随后将房门关严实,醉醺醺的说:“哪儿来的美人儿,我莫不是进错房了?”   房门一关连仅有的一丝亮光都瞧不见,但季思却觉得自个儿能看清祁然的表情,比如现在,他闻着自己一身的酒气眉头一皱,不悦道:“你去哪儿了?”   这话季思没回,只是慢慢走向祁然,才到跟前酒气上了头,右脚绊住左脚踉跄了几步,身子摇晃着跌坐在地上,有些难受的惊呼出声:“啊~疼~”   他这一声痛呼娇媚入骨,尾音上扬,带着丝丝甜腻腻的语调,在暗夜里勾的人心中异常,有些酥痒。   祁然不擅长和醉鬼打招呼,皱着眉打算离开任由这人自生自灭,谁料刚起身,就感觉脖颈横上来一只手臂,将他脑袋往下一压,连带着整个人都往前倾去,季思那张邪气艳丽的脸直直印在眼前。   这人喝了不少,发丝间都带着股酒气,双瞳含着春意,裸露在外的肌肤通红,连眼尾都染上醉意,泛着艳丽的红,他仰着头,脖颈连着下颔的线条浓艳好看,平日里苍白的嘴唇红的异常,上面沾着水汽,微张间能瞧见齿缝中的舌尖,呼出的热气同自己的交织在一起,莫名多了几分暧昧。   屋里十分安静,二人喘息喉结滑动吞咽的声音就变得格外清晰。   “嗯~”季思钻进面前这人怀中,左右蹭蹭无意识轻哼着,“好热,怎么不开窗?”   听着这人越喊越起劲,怀中温度热的异常,灼热了指腹,祁然有些被这酒气熏醉了脑袋,猛地一下清醒过来,扒开身上的季思胡乱扔在床上,打开窗棂咻的一下跳了出去,走的匆匆生怕晚了一步。   等屋里声音渐渐安静下来,横躺在床上的某个醉鬼才小心翼翼睁开眼,左右瞧了瞧有些愠怒道:“傻子,送上门的肉都不吃。”   一边嘟囔一边用脚勾过被子,翻身沉沉睡去。   *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读者小可爱一号:【擦鼻血】季大人,我可以!   读者小可爱二号:【星星眼】祁子珩你不上,让我来!   读者小可爱三号:【激动脸】我把门关严实了,集美们,快上车啊!   帅气的作者:【抽烟冷酷脸】幼稚!   祁然:……   ps:季大人牺牲美色祁大人都不动于衷,白白浪费了个多好的机会!   不过总归是有点亲密接触了!   呵 第39章 色中饿鬼   酉时三刻,天色渐沉。   内军巡逻队整齐有序的分布在宫中各个角落,耳听四路眼观八方,打起了十二精神注视着周遭的一举一动,隔着一堵墙,外头喧闹鼎沸的街道和这头安静肃穆形成鲜明得对比。   这天怪的很,前几日阴雨绵绵,这几日好了些未有雨却是昏沉沉的,明明没瞧见日头却闷热难耐,刚走几步就被热的满头大汗。   又是一列巡查队伍走过,乾元殿的殿门吱呀一声缓缓开了缝,里头先是钻出两个小太监,弓着身踏出门槛将殿门往两旁推开,又规矩的垂首站好,等殿里的几位主子陆陆续续出去,才又迈脚进去将殿门合上。   孙海接过小太监递过来放着药碗的托盘,挥手示意他下去,自己则轻手轻脚的走了上前,将药碗递上温声提醒道:“陛下,该喝药了。”   承德帝右手狼毫在折子上批改,左手握拳掩住唇咳嗽了几声,头也未抬的说:“咳咳咳,搁着。”   做奴才的哪敢擅自做主,主子说什么便是什么,因而孙海听着他的话也未多劝,只是轻手轻脚将托盘放置在龙案上退身候在一旁。   直等到这本折子瞧完,承德帝才吐出口浊气,揉了揉有些发酸的脖颈,端起药碗,药还未入口一股苦味就扑面而来,他也只是皱了皱眉,随后仰头一口饮尽。   孙海见状,连忙迎上去接过空碗放在托盘中,顺手拿起里头的手帕递了过去。   承德帝接过擦了擦嘴上的药渍便扔了回去,侧头询问道:“外头什么时辰了?”   “回陛下,酉时了。”   闻言,承德帝沉思半晌接着问:“季思他们到湘州了吗?”   “算了算时间,季大人和祁大人应该前日就到了。”   说完后承德帝没接话,只是点了点头,重新拿起个折子刚翻开后瞟了一眼又问:“先前你也在,你觉得梁王和太子的法子谁更胜一筹些?说与朕听听。”   这话有些为难人,明面上是在问梁王和太子治水的法子谁更好,暗里其实是在问这二人谁更有帝王之相眼界广手段更好些   孙海殿前伺候多年,但这等事也拿不定承德帝什么意思,唯恐一句话说的不合心意,犹豫片刻才福了福身小心翼翼道:“梁王心思缜密顾全大局,太子殿下眼明心亮足智多谋,都随了陛下这般大能之才,老奴不过是块朽木脑子实在愚钝,那些个法子策略听的是十窍通了九窍,还剩个一窍不通,还望陛下恕罪。”   承德帝笑出声来,抬头望向孙海,眸光中满是精光,他鬓角有些发白,威严正色的帝王之相染上了岁月的痕迹,神色瞧不出喜悦,只是语气淡淡的说:“你啊你,越老越滑头,当真是谁也不得罪。”   “老奴说的句句属实。”   少顷后承德帝收了笑意,微微垂眸,“老大想从世家大族嘴里扣银子,太子则是想收了陇西其他十七州的粮仓用来救济湘州,法子是好法子,能行不能行却是另一回事了,世家以祁家为首,祁相又是天下文人典范之一,先不说动了祁家会令天下文人寒心,就说若是真从祁家扣出银子来,祁相身居高位自言两袖清风,满朝都知他是出了明的正直清廉,这不是摆明了告诉天下人他皮相下满是铜臭味,你说,朕是查他还是不查?”   “那如若扣不出银子呢?”孙海问道。   “扣不出银子啊,”承德帝在嘴里把这句话玩味的重复了一遍,“那后面的世家大族更不会出银子了,百姓便会觉得他视人命如草芥,未替湘州民生倾尽所有,未行为官之道,妄为一朝之相,许是朕还得背上个用人不当昏庸无能的名头。”   “陛下圣明,”孙海说,“可如若是这般说来,太子殿下的法子不是更可取些。”   “陇西十八州湘州人口最多粮食最足,若是未得民意,便集整个陇西之力将开仓放粮尽数给了湘州,那谁能保证其他州的粮食够用?百姓不会心生不悦?这湘州的百姓是大晋的百姓,其他十七州的就不是了吗,拆东墙补西墙,愚昧无知。”   说完,承德帝长长叹了口气,“他俩啊,还是自作聪明了些,急功近利难当大任啊!”   他恨铁不成钢的摇了摇头,又叹了口气不再谈这事,余光瞥见桌上的一块镇纸,玉料雕刻的松鹤,栩栩如生唯妙唯俏,拿在手中把玩隔着光还可瞧见里头剔透温润的纹路,这玉石选料极佳,带着丝丝凉气,驱散了掌心的燥热。   “这玩意儿是老三前日送的吧。”承德帝说。   孙海探过身子瞧了瞧,点头应道:“的确是秦王前日小会散朝时让老奴呈上来的。”   “松鹤延年,”承德帝语气有了些笑意,“怎想到送这么个玩意儿。”   听着这语气,孙海也跟着笑了笑,轻声说:“老奴当时也是这般问的,王爷说离京多年未尽到为人子该做的事,在民间见过子敬父都是这般寓意,是祝愿父亲身体健康长命百岁的,本觉得陛下九五至尊有些配不上,可又觉得那些个龙啊虎的陛下也不缺,漂亮话都听的不少,思来想去还是寻了块儿石料,自个儿细细磨一点点雕出来的,废了好大劲的功夫。”   说到这儿,他又补充着:“王爷这般孝顺,老奴瞧着都有些动容。”   承德帝嘴角上扬了些,盯着这块镇纸眼中难得软和几分,“的确费心了,璟明回京也有几日了吧。”   “是有好几日了。”   “他今年也有廿四了,再当个闲散王爷总归不合适,也该替朕分担分担,”沉思半晌,吩咐道:“马上殿试了,给礼部说一声,这次殿试的事就让秦王安排的。”   “是。”   他将种种安排好,外头的李弘炀和李弘烨也才行至宫门口,两边的轿夫下人急急忙忙迎了上来。   太子府的下人掀开轿帘,李弘烨刚欲弯腰坐进去,就听身后有人出声将他喊住:“太子殿下稍等。”   李弘炀眼神一暗,随即站直回身和善笑道:“梁王可是还有何事?”   李弘烨缓缓走过来,笑容和煦,旁人瞧着便是一副二人兄友弟恭的模样,“太子殿下可有空,本王寻了几坛好酒还未开封,凑巧难得三弟也在京中,不如叫上四弟,你我兄弟四人吃酒谈心好生聚一聚。”   “这可不巧,”李弘炀眉头一皱,整个人显得有些为难,“府中出了些琐事还需解决,这……”   “无妨,”李弘烨笑着摆了摆手,“今日不行改日再聚便可,还是府中的事重要些,再说了,此次季大人奉旨去湘州视察,若是水患一事得以解决,当是得记首功啊,太子殿下用人有方,自然是免不了赏赐,许是在皇上跟前地位就不同了,到时候庆功宴咱们兄弟再聚不迟。”   他说话时嘴角的笑容未减,只是笑意未到眼底,盯着李弘炀的眼神中包含了太多含义。   后者微微垂眸,往前凑近些,眸光凛冽,勾唇笑道:“借梁王吉言,若真是那般自是再好不过,定在府中备上薄酒宴客同庆,到时候梁王可要赏脸啊!今日府中有事就算了,也就不打扰你们雅兴,先行一步了。”   “太子殿下慢走。”李弘烨点头颔首,再抬头时脸上笑意褪的一干二净,只留下满脸深沉。   “王爷。”他身后的下人走了过来。   “哼,”李弘烨冷笑一声,抖了抖袖子将衣襟整理好,垂眸揉着十指,语气淡然不紧不慢,“让他先乐几天,后头有他哭的时候,好戏刚开始,咱们,慢,慢,来,走!”   太子府的轿子走的极快,一直过了拐角,李弘炀的侍从才出声道:“殿下,梁王今日是何意思?”   听见询问,轿中闭目养神的李弘炀缓缓睁开眼睛,沉思片刻听不出情绪的声音透过薄薄的木板传了出去,“李弘烨这人精于算计,面上跟你多亲近,指不定背后就捅你一刀,这次皇上派了季思去湘州,他失了先势心里头不痛快这不故意给本太子找晦气呢。”   他缓了一口气又道:“你派几个人守着他秦王府,本太子倒要瞧瞧他能玩出什么花样。”   “是,”轿外这人应了下来,犹豫片刻还是忍不住问:“那季大人那头……”   话没说完却已在不言之中。   “季思啊……”李弘烨念叨了这么一句,眯了眯眼睛,“一条狗而已。”   这声轻咛融在了风里,一吹,便向四处散去。   此时远在湘州季思却不知自个儿背后得了这么一个别称,他昨夜去花楼吃酒,一身的酒气,待回房时本欲打算洗漱后再歇息,谁料得了个意外之喜,在后头也就忘了这事,翌日清晨是被自己一身的酸味给熏醒的,连忙唤来丫鬟备好热水,里里外外收拾了一番才披着湿发推门出去。   院里飘着牛毛细雨,不大,只是远远瞧去,带起一层雾气,天色浓的似墨,被水打湿,墨痕丝丝缕缕向着四面扩散去,深浅不一。   祁然穿着一身青衣练剑,他出剑的速度很快,手腕翻转划出一道银光,一招一式干净利落,半分多余的动作都无,却一举一动都让人赏心悦目。   他身上的青衣被细雨打湿,颜色加深,青衣墨发,整个人便是这副水墨画中最是浓艳的色彩,季思环抱双手倚靠着门框,就这么静静半晌。   等到祁然收了剑才回身望向屋檐下嘴角带笑的那个男人,“瞧够了吗?”   听见他声音,季思歪着脑袋冲人笑道:“够了,子珩好生有雅致,这大清早的练剑,倒是便宜我看了副赏心悦目的画面。”   祁然抬眸望去,只一眼又移开视线,语气淡淡的说:“窦元亮把人撤走了。”   “我知道。”   这次轮到祁然有些惊讶。   “算一算时间,陇西布政使司的人就算走路今日也应该到湘州了。”   “你怀疑窦元亮。”祁然用的是肯定句。   “你不也怀疑他吗。”季思笑了笑。   他直起身走出屋檐下,一步步走到祁然跟前,后者皱了皱眉,大脑未动,双腿却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   季思被他着反应逗乐了,痴痴的笑出声来,仰头打趣道:“你怕什么?”   祁然眉头紧锁,没接他的话,反而问道:“你在消除窦元亮对你的防备,你有什么把握窦元亮会入你的套,有什么把握他会救下他府里的人?”   “你猜啊。”季思耸了耸肩。   左右想了想,祁然笃定道:“杜衡?”   杜衡是御史台的人,湘州发生的一切他都会如实禀报给皇上,他就是皇上派来的眼,窦元亮是清官,是湘州父母官,是湘州百姓的嘴,无论真假有几分,他所做的一切得护住他这个人设,只要杜衡知道了,皇上自然就知道了,所以那几个下人他必须得救。   至于季思,一个色中饿鬼,人中草包,丝毫不足为惧,正是的想法这样恰恰给了季思便利,他要的就是窦元亮对他的轻视。   思及至此,祁然眉头皱的更紧,越发困惑道:“季思,你想做什么?”   “子珩可还记得馄饨摊前我说过的话,”季思笑够了,收了笑意,盯着他的双眼认真的说,“以前种种并非我所愿,我想做一个好官,同你一般的好官。”   同一句话,不同的场景,祁然紧抿着唇,本应该说出的话却不知为何张不开嘴,最终只是吐出四个字,“本性难移。”   季思目光微动。   祁然接着说:“你我不同。”   细雨滴落在二人衣上,水痕沿着衣服纹路扩散开来,下一秒,又是一滴雨滴落下来,覆盖在上一个水痕上,一滴一滴,如此重复。   杜衡撑着油伞踏进院中,瞧见的就是二人站立在雨中的画面,愣了愣才缓缓走进从容道:“陇西布政使司的人来了。”   “谁?”祁然收回视线问。   “不是崔灏。”   *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今天实在想不到小剧场,枯了。   ps:有小姐妹没看懂前面两章,这章解释了一小部分,大概意思就是,他们用杜衡诈窦元亮,然后用轻薄窦府丫鬟这事把季思无能没出息好色得形象立起来,越是这种人越是不会让别人重视,大家都会忌惮强者忽视弱者,而且还能立威,至少窦府下人都知道有这么个活祖宗,也不敢惹他,估计还恨不得离得远些,而且他受了伤还能名正言顺去先岑大夫,他为啥要找本大夫,后头会解释,他们为什么会觉得窦元亮有问题后头也会解释,其实前头有一些伏笔,但是你们估计没看出来。   季大人狠起来自己都算计,祁大人和他一比,太过于正直了脸皮也没那么厚,完全被捏的死死的。   最后,今天情人节,祝大家情人节快乐。 第40章 陇西布政使司   许是快到行清节的缘故,这雨下的更是没有章法,先头还只是细雨霏霏,不过换了身衣服的功夫,再一推开房门就漫天乌云,豆大的雨珠紧接着就跟着落了下来,噼里啪啦砸在湖面上,泛起圈圈涟漪,锦鲤嘴里吐着泡,刚一伸脑袋探出湖面,就被雨珠砸个正着,慌忙摆尾跳进湖中,一溜烟就没了踪影   季思侧头瞟了一眼湖面水波,又收回视线,跟在杜衡身后大步流星往前走去,三人穿过院子走到前厅檐下,抖了抖伞上的雨水递给一旁候着的丫头,抚平一身水汽,才抬脚跨了进去。   窦府用来宴客的前厅不大,今日挤进一群人更是显得拥挤,他们三人出现时,厅子里坐着的的众人纷纷起身转头望来,除了原先湘州的官员,里头还多了个身着绯色官服的男人。   这人约莫四十左右的年岁,国字脸,一双要透着精光,眼神在门口三人身上来回扫视片刻,随即起身迎了上来,躬身行礼,“下官陇西布政使司参政刘仁信见过两位大人。”   在坐众人当中,季思官阶最大,又是京官,名义上还是奉旨来湘,话语权自然而然最大,他此时就站在众人眼前,待刘仁信说完话,只是语气淡淡的“嗯”了一声,随后绕过这人走到一旁坐下,左右瞧了瞧,不悦道:“茶呢?”   季思性格怪癖,喜怒无常,不论是布政使司的还是湘州官员都未同他有过交集,仅有的一些了解也是从旁人传闻的得知的只言片语,因而拿不定他这是个什么意思,一个个维持着原有动作不敢有一丝动作。   倒是王判司闻言,连忙吩咐丫鬟奉茶,等热茶上了桌,难伺候的户部侍郎慢悠悠的捧着暖了暖手,才放下茶杯一脸困惑的看着眼前着局面,大手一挥,“这是做什么?都站着干嘛,坐啊!”   站着的众人愣了愣,又纷纷落了座,刘仁信是最后一个入座的,屁股刚要接触到椅子时,便听上头那人阴阳怪气的出声,“刘大人。”   刘仁信心下一凝,又急忙起身道:“下官在。”   季思用茶盖拨了拨漂浮在顶面的茶梗,又低头吹了吹热气,不紧不慢的饮了一口,下一秒就吐了出来,皱眉咂舌,“这茶也是给人喝的吗,又苦又涩。”   一边说着一边将茶杯重重放在桌上,缓了好一会儿才继续道:“刘大人是陇西布政使司参政对吧。”   “正是。”   “哦,”季思挑了挑眉,“湘州归属于陇西,这次水患,粮食紧缺,百姓房屋田地被淹,这按理来说得由你们陇西布政使司负责,若是苯环没记错,布政使司衙门建在台州,离湘州不过两日的路程,怎出了这般大事,本官和祁大人远赴千里从京都赶来,倒还走在了你们陇西布政使司前头,原先竟不知,台州比临安还远些。”   他语气轻柔,让人听不出一点不悦,可刘仁信还是感觉到了紧张,额前出了些冷汗,迟疑了一会儿才出声说:“侍郎大人有所不知,陇西处在长安河凹谷处,这次水患是因为连日降雨不消,江河湖泊水位上涨冲塌了河道,因而山洪暴发洪水泛滥顺着山坡下滑才将山脚的房屋农田淹了,除了湘州以外其余还有八个州受了洪水灾害,不过因为各地刺史上报及时,受灾情况得以控制,这才被压了下来未上报京中,布政使司连着好几日都在处理此时,丝毫不敢有懈怠,不敢用各州百姓去赌,尽心极力开仓放粮救治百姓,这才耽误了时间,而湘州这事实在是因为土地平旷,州县村中多是田地,前些年窦刺史将山林都被开垦出来用做农作了,山洪一来挡都挡不住啊,布政使司从未玩忽职守,大人明察啊……”   这一番话说的季思有了些睡意,他撑着下巴不耐烦的摆手打断了刘仁信的又一段长篇大论,“行了行了,没这闲工夫听你说这些,这水患怎么来的本官不感兴趣,本官想知道的是受灾情况以及解决措施,过几日回京皇上问起来也好回话啊。”   “这……下官不知,”刘仁信有些为难,随后微微抬了头看向窦元亮,“想必窦刺史心里更清楚些。”   窦元亮捻着胡子叹气,“是下官失误疏忽,近日已经在衡算受灾村落,召集人挖沟渠引水分流,只是这开仓放粮数日,可百姓数量众多粮仓粮食已然快见底了,到那时候……唉……”   他没说完后头的话,但意思却表述的明白。   若是湘州粮仓里的粮食用完了,皇上还没及时派下银子粮食,那湘州的百姓不被洪水淹死,也得活生生饿死。   他们心里不知道,可是季思和祁然却是清清楚楚的明白,没银子,皇上不会轻易派银子的,不到万不得已,这银子到不了湘州的。   厅里突然安静了下来,一旁从头到尾未出声的祁然突然开口道:“敢问刘大人,湘州水患如此急迫,那你们陇西布政使现在所在何处?”   “崔大人他……”   “在这儿呢。”刘仁信话还没说完,外头院中突然传来了一道声音,紧接着只见一年轻男子缓缓走了进来,他穿了身黑色劲装,发丝衣襟沾了雨,颜色暗的似墨,鬓角粘在一块儿滴淌着水,面容俊朗,五官深邃,眼底一片青黑面容有些憔悴,虽声如洪钟铿锵有力,却任藏不住疲惫,步子迈的极大,未消片刻便以跨过门槛走近,眼神扫视一圈,看了看季思,最终对上了祁然的眼睛,微微颔首,“这二位想必就是户部侍郎季思季大人大个理寺少卿祁然祁大人吧,在下陇西布政使崔灏。”   他一出现,厅里的气氛又有了些改变,湘州这边的官员再次纷纷起身行礼,季思垂眸摆弄自个儿腰间玉佩,出了刚刚抬头瞧了一眼,后头再没出声,像是满屋子的人没有一人比得上这玉佩来的有趣。   崔灏也没在意他的态度,互相假意寒暄客套后自个儿寻了个地儿坐下,也不将就,端起杯凉茶如牛饮水一口饮尽,末了用手背擦了擦嘴角,吐出根茶叶,朗声笑道:“啧,这茶倒是比我们布政使司的还要好些,窦刺史倒是真会享受。”   窦元亮哪敢接话,只是埋头尴尬笑着。   那人说完又抬眸望向祁然,“刚一踏进院子便听见祁大人提了我名字,也不知是想问个什么事?”   祁然微微侧头也跟着笑道:“倒无什么大事,只是好奇崔布政使冒着暴雨姗姗来迟,是何由而已。”   崔灏放松身子稍稍后仰靠着椅背,一摊摊从衣服上滴下来水渍布满了他椅子周遭,“祁大人觉得,是何由?”   “湘州水患往小了说是窦刺史治理不当,往大了说,便是陇西布政使司的疏忽,”祁然稍加思索,“如今最大的问题便是粮食紧缺,其他州已然自顾不暇,更别提救济湘州了,想必崔大人是去武阳借粮了吧。”   大晋十道,陇西往北便是武阳。   闻言,崔灏有些警惕的盯着祁然,脸上笑意消散,一步步走向祁然,到他跟前时却突然止步,附身凑近了说:“祁大人果真料事如神,我的确是去武阳借了五十担粮食,湘州无粮,陇西无粮,京中不派粮,我身为陇西布政使,让陇西百姓吃饱穿暖是我职责,是整个布政使司的职责,只要我们还有一口粮,湘州的百姓也必定能有!”   他说话时眼神紧紧盯着祁然,目光中满是真诚坚定,祁然有些动容。   “行了,”险些睡着的季思打着哈欠伸了个懒腰,“管他怎么来的,有粮不就好了吗,咱们快些核算完,本官也好早些回京,这破地方可实在让人待不下去了。”   季思一出声打乱了厅里的局势,按住了各方蠢蠢欲动的心思,众人也不知道他这想一出是一出是因为啥,却没人敢质疑,手忙脚乱的开始安排吩咐,一群人就这么被他一句话弄的冒着大雨奔波。   虽说来湘州已过几日,可细细算来季思几乎终日待在窦府,从未来过难民所,今日算是头遭。   湘州城算不得多大,周遭村镇的难民房屋没了,又瞧见那洪水汹涌而来的恐怖样,吓的一窝蜂往这里涌,官府不能不管死活,也不能由着他们满大街乱跑,到时候城里就得人满为患乌烟瘴气,所以窦元亮将他们聚集到一块儿,临时弄了个难民所,一日三餐都由官府发粮,时不时也会送些汤药棉絮来,虽说窘迫了些,好歹有了温饱能挡得住风雨。   说是个所,其实也不过是个废弃的宅子,前头有片空地,搭了好几个棚子,又用木板石头砌了好几十座矮屋,遮风都有些困难更别说挡雨,倒是宅子屋里,走廊下,屋檐底聚集了不少人,男男女女老老少少,一眼望过去均是黑压压的人头,几十个人蜗居在一个小房间里,他们衣衫褴褛神色憔悴,身上带着股酸臭味,脸上满是迷茫和害怕。   季思他们被湘州的官员簇拥着站的远远的,头上顶着油伞,身旁的人陪着笑,衣襟鬓角未沾一丝风雨,前头的木栅栏像是一根泾渭的线,将这头和那头隔的严严实实,一面是休明盛世,一面是满目疮痍,季思觉得,他眼前所见到的海清河晏,那是于少数人的太平,于多数人的乱世。   官府的人支起几口大锅开始熬粥,米香夹在湿土的气息飘荡在空中,那几口大锅烟雾缭绕,还未熬好周遭已经围了不少百姓,伸长的脖子看的眼睛都不眨。   他们到时正在分粥,一碗白粥一个未及巴掌大的饼子,百姓们排着队,对士兵的咒骂吆喝不耐烦无动于衷,满心满眼只有队伍前头那锅热气腾腾的米粥,他们被关在栅栏里头,群居在一块儿,像极了畜圈里被驱赶饲养的家禽,卑微又凄惨。   这幅画面瞧的人有些难受,明明不应该是这样的,临安在说着国泰民安,百姓在歌颂着太平盛世,便是这般吗?   季思木着一张脸看着,一时之间竟不知应该怪谁,只是皱了皱眉冷声说道:“回去吧。”   说完转身往来时的路走去,身后一众官员面面相觑,也急急忙忙跟了上去。   因为陇西布政使司的缘故,更因为那五十担粮食的面子,窦元亮特地设了宴,没有什么大鱼大肉但是和米汤想必算得上极好,季思这被珍馐美馔养的精贵的胃连着吃了好几日青菜,今日才算得上碰了点荤腥。   阴雨未歇,乌云密布。   季思洗漱好熄了房里的灯,眼前一下子就变得漆黑,他小心翼翼推开窗户探出脑袋左右张望,再三确定后才翻身跳了出去,猫着身子偷偷摸摸的挪到祁然窗下,伸手咚咚咚的敲了三下,没动。   他皱了皱眉,正欲再敲三下,眼前的窗户却咯吱一声开了,屋里的祁然垂眸自上而下望着他,语气不悦,“季大人若是喜欢下官这屋子,说一声下官愿意交换的。”   “那成,”季思乐了,“不过屋里都留一样东西。”   “嗯?”   “自然是子珩你。”   祁然眉头皱的更紧。   见状季思连忙改口,“我来寻子珩说事,这屋里可不是得有你才行吗。”   这人说话越发没个准头,祁然懒得同他多言,直直转身往里走,季思被丢在外头也不介意,动作迅速的跳进屋里坐到桌前也不废话直接开口道:“不知子珩对陇西参政刘仁信这个人怎么看?”   “刘仁信?”祁然有些不解,“不应该是崔灏吗?”   “非也,”季思沉声说:“这得有个先来后到,就先从刘仁信说起,他今日说的那番话其实有三个意思,其他州自顾不暇,窦元亮瞒报灾情,还有……”   他停顿片刻,盯着祁然勾了勾唇角,缓缓道:“湘州有粮。”   *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当崔灏和祁然说凑近的时候:   季思:【os】操!那个男银在干嘛!我都没敢离的这么近!啊啊啊,他头发的水滴到子珩身上了!啊啊啊啊!他还看子珩眼睛!我要杀了他!杀了他!   祁然:【os】为啥没人说话,我却觉得特别吵呢。   ps:   行清节就是清明节   昨天给大家理得大家看清楚了吧,担心有的小可爱不看微博,把时间线也在这里放一下。   时间线:   承德十八年,李汜和祁然出生,季思三岁   承德二十七,永安王李建宣战死,李祁九岁,,裴战十岁,严兆七岁,季思十二岁   承德三十年,永安王妃病重,蜀州内乱,承德帝接李汜回临安,李祁十二岁,季思十五岁   承德三十一年,裴战十四随军,季思十六入京   承德三十三年,上半年:李汜出宫进永安王府,忠康王李鸿志黄袍藏府,祁煦入狱,祁相方太傅殿前久跪   下半年:祁家收权,祁煦重伤出狱,祁杨两家结亲,祁然准备参加科举。   年末:裴信驰战死,裴战十六当家,季思十八入户部,李祁二人十五   承德三十四年,李汜染病,祁李二人决裂。   承德三十五年,祁然名声大振,裴战一战成名,季思收到重用,李汜体弱。   承德三十六年,李汜病逝,祁然高中。   承德四十二年,季思受伤身亡李汜借尸还魂年二十七岁,祁然任二十四大理寺少卿,裴战领二十五裴家军,严兆十八无所事事,湘州水患,故事开始。   希望大家能喜欢我的故事。 第41章 临安是不是不会派粮了   湘州有粮这话一出,背后代表的含义祁然明白,季思自然也明白,那意味着窦元亮私自屯粮,屯的还是朝廷的粮食,意欲何为也清楚明白,不在乎两样东西,银子和官位。   祁然看了说话这人一眼,也收了敷衍之意,正色道:“四品官员,一州刺史,季大人说这话时可考虑过窦元亮是个什么身份?”   “并未,”季思摇摇头一脸真诚,丝毫不觉得自个儿有什么不妥,依旧是那副表情,“正是因为没有想过窦元亮是个什么身份,因而我问的是子珩对刘仁信是何看法,而不是问你对窦元亮是何看法。”   明明极其简单的一个道理,可从季思嘴里说出又莫名复杂了起来。   “你想说什么?”祁然直言而问。   “这刘仁信是陇西布政使司的人,他行事所言代表的都是陇西布政使司,真也好,假也罢,咱们先不论,这里头清楚的是,他那番话是说给我们听的,这般说也不对,”季思想了想觉得措辞不对,又改了口,“准确些说,是说给你和杜衡听的,毕竟对他们来说,户部侍郎季思不过是个草包玩意儿,上不得台面的东西,一堆弯弯绕绕的东西自是听不懂的,说于我听,等同对牛弹琴,白费功夫。”   后头这句话里带了些调笑的意味,祁然不由得抬头瞧了他一眼,见他神色无疑,心中更是越发看不透这人,你说他是奸佞之辈,可近日相处以来却发现这人拥着满腔谋略,你若说他是良臣能人,一身趋炎附势的油滑作为却又丝毫不遮掩。   真亦假时假亦真,不显山不露水,像是隔着一层面纱,处处看得不真切。   季思不知他心中所想,换了个舒服的姿势,手肘放在桌面上,歪头撑着脑袋唇角带笑继续道:“这刘仁信是何性子我不知,我也不会相面更是瞧不出个所以然,不过他一个参政又不是布政使,这做不了主管不了事的,没得示意敢这般说话?尤其是当着京官的面,一言一行都可能传到皇上那儿,也就不怕改明儿杜衡回京折子一递,这事就复杂了,再说就我瞧着那崔灏也不是个好相与的主儿,平易近人目无尊卑由着下属畅所欲言,没有规矩没有制度没有威信,若真是这般,这陇西布政使倒是可以换个人了,至少换个不被下属当面团拿捏有气魄些的。”   说到这儿,他笑着挑了挑眉又继续道:“这先来后到,说了先来,咱们再来说说这个后到,先头那个问题换一换,不知子珩对崔灏这人怎么看?”   祁然皱了皱眉,回想着早时同这个陇西布政使交谈的画面,一句句将崔灏说的话掰开理解,随后沉声回答:“他能为了湘州百姓不眠不休去武阳借粮,不推责不避让而是寻法子解决,有担当能扛事,算得上大丈夫所为,冲这点便能瞧出这人是个人才,武阳布政使彭宇风我也略有耳闻,商贾转仕,出了名的一毛不拔斤斤计较,他能借粮给崔灏,那便是崔灏的本事。”   闻言,季思心头有些不痛快,祁然这性子极狂,又是个三匹马都拉不回来的倔脾气,从小做事要嘛不做,要做便是最佳,能得他夸奖的人少之又少,因而听着他对崔灏的赞赏,自然而然不乐意了。   明明自个儿也尽心极力,怎不见这人夸他一句,连个好脸色都不给,好似同自己多说一句话都会浑身难受,当真过分至极。   “你二人不过初次见面,哪儿来的这么多惺惺相惜。”季思阴阳怪气的说了这么一句。   听着他的话,祁然更是困惑了,这问题是季思问的,自己不过如实回答,怎还变成自个儿过错了?   祁然沉吟不语,只当这人犯了毛病。   等了好一会儿也未听见辩解声,季思心里头窝火险些就要炸了,幸而理智还在,想着此行是为了何事,自顾自连着倒了几杯茶水灌下去,压住这股火气才道:“如你这般说,窦元亮和崔灏,你更相信后者了。”   “并不,”祁然沉声说,“宦海沉浮,诡谲多变,不屑使那些个阴谋诡计的人也不代表了天真,初入翰林院时,我学到的第一句话便是勿要轻信他人,他俩我都不信,就如我不信你一般。”   季思愣了愣,随后笑出声来,“我虽是满口荒唐言,诓骗无数人,十句话中能信的没几句,一肚子坏水,满脑子算计,眦睚必报不算个好东西,但我可以以指起誓,自始自终对着子珩却是一片赤忱之心,一言一行均是真诚,为何子珩偏是不信?莫非需得坦诚相待推心置腹才行,嗯?”   说这话时季思右手撑着下颔,嘴角噙着笑,歪头斜瞅着人的时候,眼尾上挑,橘黄色的烛光印在另一半脸上,明明暗暗,虚虚实实,说话得语气带着似若有似无的笑意,一点点飘荡入耳,整个人有一种说不出的风情。   二人视线对上,烛花闪烁,祁然突然想到自家兄长说的那番话,季思这人的确生的有些邪气。   他垂眸避开这人眼神,语气淡然道:“季大人不过赤忱一片已然满腹算计,若是同下官推心置腹,下官怕是招架不住,定然不是大人对手。”   “瞧你这话说的,”季思一脸温柔无害的瞅着他,“这交友贵在真,我真心同子珩相交,天地可鉴,无半句虚言,倒是子珩这左一句算计,右一句不信,听着叫人心寒啊。”   “下官俗人一个,当不起季大人厚待。”   “当的起,当的起,子珩可不要妄自菲薄了。”   “季大人缺朋友,临安多的是前仆后继的人,何苦在下官身上费工夫,累人累己,得不偿失。”   “高山流水觅知音,子期多友,可知己也仅有伯牙一人,子珩于我而言,便是唯一。”   “于是钟子期逝世了。”祁然温和道。   “……”   话题终止了,祁然有些无奈。   季思脸上笑意僵住,正欲再张口说些什么时,就见祁然眉头一皱,整个人朝着自己扑过来,等反应过来自个儿嘴被手掌捂的严严实实的。   两人离得很近,发丝交缠在一起,季思愣了愣,鼻腔中飘进一股冷香,很淡,是从祁然身上散发出来的,指腹贴着脸颊的地方升起来丝丝暖意,这温度顺着皮肉渗了进去,一点点,一滴滴,流淌到心头,猛地一下,心狂跳起来。   他瞪大了双眼,下意识就要扒开捂住自己的手掌出声,身旁这人像是察觉到自己目的,手掌又用了些力,皱着眉摇了摇头,随后望向门外。   对视了一眼,季思明白了祁然眼中的含义,顺着他的视线方向望去,二人屏住了呼吸,少顷后,就听门外传来渐行渐近的脚步声,哒哒哒,不急不慢富有节奏,最终,脚步声停在了祁然门外,不动了。   祁然骤然回眸,脸上的格外严肃,对季思做了个噤声的动作,眼中含着不容置喙的意思。   后者收了笑意点了点头。   门外那人停了没多久,也没出声,紧接着“咚咚咚”的敲门声响起,祁然冷着一张脸轻声问道:“谁?”   那人听见询问,停下敲门声,隔着木门语气带笑的说:“祁大人还未歇下啊。”   崔灏?   他来这里做什么?   两人对视一眼,心头都有这个疑惑。   祁然换个语气,温声道:“正准备熄灯,倒是布政使不在房中,来此可是有事同我商讨?”   “也无什么大事,就是不知为何睡不着就披衣出门四处逛逛,这窦府我也不熟不知不觉就走到了这儿,凑巧见祁大人屋中亮着烛光,便想着今日还未同两人大人好生聊过,于是寻着亮光不请自来,”门外的崔灏笑了笑,“谁知来了才发现,侍郎大人屋里熄了灯,想必已经歇下了。”   此时已经歇下的侍郎大人衣衫不整双瞳含水瞪着大眼坐在了大理寺少卿的房中,他想出声却被祁然用手捂的严实,又不敢随意有动作怕被门外的人听见动静,毕竟于公于私,他都不应该出现在祁然房中,这若是叫人瞧了去,不是三言两语能说清的,想来想去只好动了动嘴唇,无声说出两个字,“放开。”   他嘴唇有些干燥,上下嘴唇张合一下一下轻点在祁然掌心时,有种湿润酥麻的瘙痒感,这感觉从掌心直直上涌,眨眼间便到了头顶,大脑空白一片,祁然动作极快,下意识就抽手,只是刚离开季思嘴唇就被抓住,用指尖在自己手心轻轻滑动,写了三个字:套他话。   祁然脸色未变,不动声色的收回手握拳放在身侧,五指捏了捏,掌心还留着那种酥麻的热度,好似稍稍用力都能感受到那几个字滑动的笔迹,何处该停顿,何处该用力,一笔一划都那么清楚直白,像是划破了皮肉,留在了骨髓中。   一直等到季思松开他的手钻进桌子下,祁然稳住心神,起身走到门前将门缓缓打开,屋里的烛光没了房门阻碍打在院中,照亮了站在门外的崔灏,后者抬眸望了过来,微微颔首,祁然客套道:“夜里风大,布政使不如先进屋。”   “不了,”崔灏摆手拒绝道,余光瞧了瞧祁然身后空无一人的屋里,只一眼便收回视线,朗声而言,“只是凑巧路过而已,既然祁大人已经准备歇下了,我也不便多叨扰了,这时候也不早了,祁大人还是早些休息的好。”   祁然也没多劝,盯着崔灏眼睛端详片刻说:“也不知崔大人是想聊些什么?”   “也无什么有趣的事,不过是想着祁大人年少有为,又是三元榜首,名声大的传到咱们陇西来了,指不定以后加官进爵高官厚禄的,这才生了结交的心思来奉承讨好讨好。”   “按官阶来说,我比崔大人还要低些,这讨好奉承可是不敢受的。”祁然道,“更何况为官者当须敏明自律,这般所为还谈何为天下之表率。”   崔灏眯了眯眼睛,“都说大理寺少卿祁子珩有其父风采,少时师从裴老将军,文可提笔安天下,武可马上定乾坤,定国**皆是能者,君子德风,心在千秋,以前只当他人所言无知,今日才知,祁大人名副其实。”   “生而同人,何来不同。”   “也是也是,”崔灏大笑出声,“祁大人如此洒脱不羁,倒是同那些世家大族的公子哥不大相同,既如此,我还有一问题不解,还请祁大人解惑。”   祁然点了点头,“不敢当,崔大人请问。”   崔灏侧头望了望身后的泥泞小道,又收回视线看着祁然,轻笑道:“祁大人,临安是不是不会派粮来湘州了。”   这个问题是在祁然意料之外的,连桌底的季思都有些诧异。   说完话后崔灏也不急着追问,嘴角的笑意还挂在,像是刚刚问出这个问题的人不是她他一样,脸上带着点漫不经心的态度,就这样瞧着祁然。   后者表情未变,思索片刻正欲开口搪塞过去,就听面前这人出声抢了话头,朗声笑着说:“只是随口聊聊,祁大人莫要放在心上,这时候也不早,我就先回了,祁大人也早些休息。”   “崔大人慢走。”   祁然依旧站在门口,脸色神色掩在黑暗中瞧不清楚,一直等到崔灏的身影融在黑夜中,他才转身合上门,将满室亮光留在屋中。   季思有些狼狈的从桌底钻出来,拍打着身上尘土,朝着门口的祁然道:“你说的对,这人的确是个人才。”   “太晚了。”   你该走了。   后头这句祁然没说出口,但是季思从却他脸上看出来了,他心里头有分寸,笑嘻嘻挪到窗前跳了出去。   谁知刚走两步又急匆匆跑了回来,一脸真诚道:“子期虽早逝,伯牙却绝弦,子珩刚刚认了我是钟子期,那可是也要为我这个季子期绝弦。”   祁然:“……”   *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属下甲:太子殿下,季大人已经被你派去湘州三天了。   李弘炀:他检讨了吗?   属下甲:不,他已经和一道去湘州的大理寺少卿好上了。   李弘炀:……   ps:玩个梗,又找不到人物,只能委屈太子殿下了哈哈哈哈。 第42章 谣言,实话,真假难分   晨间的时候湘州起了雾,吹不散,扯不断,丝丝缕缕的白色轻纱笼罩着城镇青瓦,入眼皆是山林叠翠,莽莽苍苍,耳中鸟鸣啁啾,百转千鸣。   季思用叉杆支起窗户,迎面吹来的晨风带着水汽,扑在脸上激起湿润的凉意,他倚靠着窗框望了出去,瞧见院子后头得几棵花树开的极好,姹紫嫣红粉白娇嫩,昨夜下了场雨,花苞上含着的露珠摇摇欲坠。   他定睛瞧着,眼神格外认真,像是许久未瞧过春日花开的景色一般,一直到刮了阵风,险些迷了眼,才猛地一下清醒过来匆匆合上窗唤来丫鬟洗漱更衣推门出去。   还未到前厅,却瞧见杜衡身后跟着王之贵,身后还领着窦府一群护卫脚步匆匆往外走,季思稍稍一合计几步赶了上去,轻声询问道:“杜大人和王判司这是要去何处啊?”   听见声音,杜衡和王之贵停下脚步回首,瞧见身后立着都侍郎大人,一群人纷纷附身行礼。   季思摆了摆手,又询问道:“杜大人行色匆匆,可是发生了何事?”   “并无什么大事,”杜衡答了句,“不过是窦刺史带着崔大人和祁大人去视察沟渠进度了,陇西布政使司去了不少人,这不西郊发粮的人手不够,昨日又下了暴雨,好几处棚子漏水,窦大人忧心百姓,故而让下官同王判司带了些护卫去帮衬一二。”   “祁大人也去了?”季思有些惊讶。   “嗯,天未亮便出府了,那时季大人估计还在休息,因而不清楚也是正常。”杜衡点点头。   难怪今早起来总觉得少了些什么。   季思在心中这般想到。   “刺史大人走前吩咐下官好生招待季侍郎,清粥小菜,瓜果点心都备好了,大人若有什么需要给府中下人说一声便是,这种琐事就不让大人闹心了。”王之贵躬身赔着笑说。   “窦大人费心了,”季思笑了笑,“不过皇上派本官来湘州视察水患一事,本官若是终日待在屋里未有作为,那不就是欺君吗,这若是让有心之人参了一本,本官这户部侍郎的位置,许是得换个人来坐,王判司觉得,谁合适些?”   闻言,王之贵脸上笑容突然僵住,哭丧着脸急忙改口,“下官未有这个意思,只是……”   “王判司不用慌张,本官随口说说而已,再说了,这不还有杜大人吗,”季思将目光从王之贵身上投到杜衡身上,温声道:“有杜大人在这儿,本官又岂敢玩忽职守耽于享乐呢!杜大人你说是这个理不。”   杜衡自然不接他的话,只是垂这脑袋。   季思我不介意,自顾自说:“先前说到何事来着……”   他皱着眉,一副陷入沉思的样子,少顷后眉目舒展开来,朗声道:“说到发粮对吧,凑巧本官闲着也是闲着,不如就跟着去凑个数,慰问慰问百姓,王判司觉得如何?”   “这……”   王之贵有些为难,毕竟季思这人难伺候众人也都瞧出来了,就拿前日陇西布政使司的人来了湘州,一行人去了趟西郊发粮这事来说,当时他们未到跟前,还只是远远瞟了一眼而已,这位侍郎大人便以手掩鼻黑着一张脸,瞧着那群百姓像是瞧见什么脏东西的神情,后头,连多一刻都待不下去,皱着眉回了府,第一件事便是沐浴更衣。   湘州这地儿离临安远了些,京中的事知道的不多,幸而王之贵身为湘州判司,平日里也是从窦刺史口中听过几次这位侍郎大人的名号,起初还只当是夸大其词,直到见到真人才知晓是个什么性子,当真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细细来说也就是个生的好些的草包而已,半分没点出息。   他来这段时间,未有丝毫作为,倒是整日作威作福专横跋扈,架子摆的极高,好似他们都是下等之人一般。   昨日湘州官员私下吃酒时,都把他拿出来当个笑资聊上几句,酒过三巡脑子就不太清楚,各种荤段子说的不少,男人间的恶趣味提现的淋漓尽致。   钱长史是从漳州调值过来的,仗着辈分大平日里说话没个把门的,当时打着酒嗝微醺着说:“你们都不知道吧,这季侍郎生母可是漳州名妓啊,当初多少人想一亲芳泽都没成,她自恃清高,看人时都是用鼻孔瞧着你,白白便宜了季康这斯,可这后头还不是成了人人皆可骑的娼妇,被玩烂的贱货,老子当时在漳州当差,立了功还睡了那娘儿们一次,那滋味销魂蚀骨啊,淦!说的老子都起来了。”   一堆人哈哈大笑起来。   “老钱吃菜吃菜,别光喝酒啊,这都醉糊涂开始说胡话了。”   “哈哈哈,照你这般说,那季侍郎还得喊你一声爹了。”   “那老钱得祖上冒青烟才能出个侍郎。”   “不过还别说,这季侍郎虽说是个酒囊饭袋,但也不是一无所长啊,至少那张脸生的极好,肤如凝脂,领如蝤蛴,齿如瓠犀,螓首蛾眉,那腰,那脸,那身段,啧啧啧,咱们湘州坊里都挑不出一个能比的。”这人摇头晃脑道。   “他这侍郎该不是让人走旱路得的吧。”   “美人美人,素手芊芊,绫罗锦衣落翩翩,玲琅环配语喧喧,玉体横陈卧堂前,换的高官厚禄爵……”另一人用箸击打碗碟,拖长嗓子哼唱起来。   一群酒气熏天的色胚心照不宣的大笑出声。   虽说说暗里有再多的不屑轻视,可这明面上还是得好生伺候。   王之贵不知怎就鬼迷心窍想到那次吃酒一群人说的醉话,将满脑子的东西抛出去,抬头瞥了一眼季思又急急忙忙垂下脑袋,哑着声音道:“侍郎大人请。”   季思已然不知这人心里头想了些什么,只是勾了勾唇角率先走了出去。   一行人就这么到了难民所,那处没有什么变化,只是百姓脸上的疲惫和憔悴比前日更甚,麻木的排着队,麻木的往嘴里塞着食物,一下一下的咀嚼。   四周很吵,各种呼声哭声咒骂声揉在一块儿,变成了另一种穿破人耳朵的尖刺声。   王之贵开始指挥着窦府的护卫分粥修补漏水的棚子,季思就寻了个干净的地儿,刚走过去就有下人识趣懂事的端过来椅子,他也不客气舒舒服服的坐下,撑着下巴盯着一群人走来走去,瞧的无聊了就还耷拉着眼睛打了哈欠,整个人看起来比众人还要累上几分。   杜衡走过来时,这人坐在椅子上脑袋一点一点,跟小鸡啄米一般,一副要睡不睡的模样,“季大人是来这处儿睡觉的吗?”   听见声音,季思猛地一下惊醒过来,呆愣了一会儿,揉着发酸的肩膀抬头望着他,轻声道:“也不知是何原因,来了湘州以后就没休息好,这会儿听着声音倒有了困意,存孝再不过来,我怕是真就得睡着了。”   “侍郎大人倒也不嫌吵。”   “人若是累到极致,站着都能睡着,更何况吵一些。”   “下官怎不知整日能坐就不站,能躺就不坐,不出力不用动有何累的。”杜衡语气不变。   季思笑出声来,放松身子靠着椅子打趣道:“存孝这人何处都好,就是过于耿直,与你说话无趣了些。”   他一边说着一边伸了个懒腰,余光瞥向前方,突然瞧见个有趣的东西,随后伸手指了指那处冲杜衡说:“你瞧。”   后者听着他这语气虽不解其意,却还是耐着性子顺着他手指的方向回首望去,季思指的那处是难民所的一个不起眼角落,在一座棚子后头,二人这个方向恰巧能瞧的清楚。   那处有两个垂髫孩童在争吵,离得远了也听不见他们在说什么,只见其中个子稍高的孩童伸手一推,他面前那个被这一推孩子,重心没稳住往后踉跄了几步,最后一屁股跌坐在地上,手中捧着的瓷碗也应声落地而碎,里头的米粥散了一地,就连那块硬邦邦也在泥土中骨碌碌滚了几圈。   推人的那孩子有些惊慌,骂骂咧咧的跑远,徒留下坐在地上的那孩子,一身泥土,满地狼籍,除了两人也有旁人瞧见,不过只是瞥了一眼,便神色漠然收回目光,继续做着手上的事。   杜衡皱了眉头,从头看到尾,脸上隐约带了些火气。   季思就仰着脑袋端详着他,见状托着下巴勾唇笑道:“这瞧也瞧了,看也看了,杜大人有何想法?”   闻言,杜衡骤然回首,语气中带了些疏远:“侍郎大人觉得下官应该有何想法?”   “怎变成你问我了,”季思啧了一声,“存孝性子朴实无华,不求名不求利,求的是一份俯仰无愧,比起我这等俗人来说,不知何等君子端方,定是觉得那孩子可怜,想出手帮他,我说的可对?”   “并不。”杜衡道。   季思有些诧异,他未出声,静静等着杜衡后头所言。   “为弱则食,为强则刚,这道理穷苦人家孩子打小知道,那孩子是可怜,我能救他今日,却救不了他今后每一日,求人不如求己,若是他不懂反抗,任由旁人一次次欺辱,那这可怜也就成了可悲,”他说到这儿停顿片刻问道:“这回答季大人可满意?”   “凑活吧。”季思点了点头,“我若没猜错,存孝这性子定是无友为伴。”   “下官自然比不上季大人,知交遍天下,临安香罗街处处皆留香,风流美名下官也略有耳闻。”   “……”   这天聊不下去了,季思尴尬笑了笑。   杜衡看了他一眼,也不废话直言道:“季大人兜兜转转寻话题,顾左右而言其他,到底是想问下官什么?”   “的确是有个疑惑想请存孝解答,”季思说,“前几日你同子……祁大人视察时,可有打听到什么消息,亦或者湘州百姓有何不对劲?”   “不对劲?季大人这话是什么意思?”   季思叹了口气,轻声道:“初到湘州翌日,遇见位大夫,他说湘州大水过境,恐有疫病,让刺史府防范于未然,被护卫赶了出去,可大水之后必有大疫,是有依据可循的。”   杜衡皱了皱眉,“疫病之说不是小事,年年都有半吊子大夫借着灾害牟取钱财,未有十足把握这话便当不得真,若是谣言,到时候一旦消息散布出去,便会造成百姓恐慌,如今湘州四处塌方洪水肆意蔓延,百姓一旦信了这说辞,便会蜂蛹朝着城外奔去,到时候会是何局面,季大人可有想过?”   “正是清楚这才问问存孝可有发现何处不对劲的地方。”季思正色说。   “容下官想想,”杜衡思索片刻,“倒是听守城的士兵说死了个人,就在我们到湘州前不久。”   “死了个人?”   “嗯,是个老乞丐,不过并不是病死的,好像是说他鬼鬼祟祟围着一户人家小女儿,争执时磕到石头当场毙命,尸身也被葬好了,还是官府出的银子。”   听着他的话,季思眉头紧锁,陷入沉思。   “季大人,”杜衡出声打断了他的思绪,“水患一出,多的是想从中牟利的人,诸多谣言,切勿当真。”   “存孝所言极是,许真是我多虑,”季思笑了笑,“不知不觉出来了许久,也不知咱们何时启程回京?”   “若无意外,过了明日行清节便可回去。”   行清节?   季思有些震惊,他这几日日里夜里不是在想水患的事,便是在想祁然的事,到是忘记了行清节。   以前的行清节季思都是一人独过,抱着火盆偷摸寻个地方给他爹娘烧纸片,后头还多了一个宛妃娘娘,今年多了个自己。   自己给自己烧纸钱倒是独一份的。   季思笑出声来,猛地一下想到件事,有些好奇温声询问道:“存孝和祁大人同年登科及第,那想必知道祁大人夫人是何奇女子吧?”   杜衡垂眸看着他,沉声道:“下官没记错的话……”   他停了片刻回答,“应该未曾见过。”   *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今天卡文卡太久了,刚码完就发,没空想小剧场。   小知识:手如柔荑,肤如凝脂,领如蝤蛴,齿如瓠犀,螓首蛾眉。《诗·卫风·硕人》   释义:十指尖尖像白嫩的茅草芽,皮肤白润像脂膏,颈项颀长像天牛的幼虫儿,牙齿排列像葫芦子。螓儿(似蝉而小)一样的方额、蚕蛾触须一样的细眉。   ps:季大人生的好看,但是一定不女气,那群人用这样形容他,很大一部分是为了侮辱,不代表季大人就是娘儿们兮兮的,他是个真男人,和祁大人一样的真男人! 第43章 惟愿小王爷不染风雪   华灯初上暮冥冥,歌舞笙箫夜茫茫。   天色渐暗,临安都城陆陆续续亮起光来,玄雀大街上热闹非常,各种小贩的吆喝声此起彼伏,骏马轿子横过人群,车如流水,马如流龙,人声鼎沸,熙熙攘攘。   宫外热闹,宫里头却处处可见肃穆庄严,落针可闻,西下的落日余晖打在雕刻着鎏金狮子的朱红色宫门上,更添几分气魄,门外站了不少着暗银色禁军服饰的侍卫,三步一岗五步一哨。   这时,其中一扇宫门“呀”一声从里被推开,里头的孙海走了出来,招手便唤来掌灯宫女,吩咐道:“一会儿进去点灯,动作轻些,别毛毛躁躁扰了陛下和众位大人商讨国事。”   “是。”这宫女颔首应了句。   孙海领着几个宫女推门进去,里头的议论声和争吵声,一下就清晰起来,他侧头交代宫女们放轻了动作,吩咐好后一一点了灯,橘黄色的烛火照亮了议事堂,这才挥手让人退下,自己轻手轻脚站在承德帝一旁候着,垂眸听着承德帝和几位大人商议要事,一直到外头的天色彻底暗下来,这争论了几个时辰得议事堂才终于安静了下来。   “行了行了,”承德帝听他们各执一词吵了许久,有些疲惫的揉了揉眉心,“不就是蜀州递了个折子,这么个事你们也能闹到朕跟前吵成这样。”   大晋四方驻军,天启八营镇守逐鹿原,平北大军牢牢制衡北燕,裴家军世代守三关,骁骑兵横在白马峡,过了这片峡谷便是南甸的边郡,这四处地方是大晋国泰民安的屏障,成千上万的士兵用血与肉顶在了前头,他们是最坚硬的盾,同时也是最锋利的矛,将意欲踏进大晋国土的敌方将士挡的严严实实。   这矛是好矛,终究不是牢牢握在自个儿手中,难免锋利了些,四军名义上虽受中央统辖,粮草调任由六部安排,受封领赏也需皇上下令,可实则上却是将在外军今有所不受的局面。   承德帝对明面上四军之将忠信重禄,一副用人不疑疑人不用的态度,暗地里却分权制衡,培养亲信,四将亲属不能随意离京,派遣亲信太监去往前线监军,每月月初上折子递到监军所,向兵部尚书和都督府汇报,再由他二人进宫告知,以便于承德帝能够居庙堂知天下事,对有功者大赏,有过者大罚,以势为盾,以术为驭,以法为治,驭人谋略皆是帝王之术。   议事堂今日在争吵的事因,正是因为又到了月初四地监军上折子的时候,这折子有专门的驿使快马加鞭送到监军所,里头写的无非就是些日常琐事,粮仓储备,将士训练,边境情况……   本同以往无二,可蜀州来的折子里却提到了一件事,天启六营在阿斯兰山脉里抓到了一群村民打扮的西羌人,那模样像是打算通过连绵不绝的阿斯兰山脉横过逐鹿原,进到大晋边境,只是刚走了一半,便被在阿斯兰山脉训练的天启六营当做细作统统抓回了蜀州。   翌日,逐鹿原另一头的巴沙区燃起了烽火,西羌派了先行军于城下击军鼓,后头大军蓄势待发,派来的使者手持旄节表明其意:   大晋西羌邦交百年,都各自默认且秉承国怨同民无关,他们国主敬重大晋皇上手段威望,也佩服大晋的实力和能力,虽因种种历史遗留问题,西羌和大晋难成盟友,可即使这般却依旧英雄惜英雄,把大晋当成可敬的对手,自十五年前一役后,两国各自休养生息相安无事,也从未在平战时期对蜀州百姓出手,可昨日天启军无缘扣押他西羌百姓,是问泱泱大国,便是这般风度,当真是可笑至极,还望朱将军早些放了他们西羌百姓缓和两国关系,如若不然,西羌也不会坐以待毙,由着别人欺辱轻视,到时候西羌铁骑必将马踏而来,横过逐鹿原!   朱旬当时听完,只是冷笑了一声,“放你娘的狗屁!”   说完就把人赶了出去。   折子写到这儿便没了。   兵部尚书姓关名士山,是个性子有些急躁的中年汉子,瞧见这折子顿时不好,十五年前西羌夜袭逐鹿原,永安王便是那时候战死的,朱旬作为他的心腹,乃是永安王一手培养起来的,自然对西羌人没什么好感,因而这人估计是不会放了,可这人若是再扣下去,许是过两日就能听到前线开战的消息了。   越想关士山越心慌,急急忙忙就拿着折子进宫面圣,刚踏出门时遇见了都督府都督谭洋,迎了上去三言两语把话说完,本欲拉个同盟进宫也好说的清楚些,岂料拉来个冤家,谭都督接过折子扫视一遍,冷声而道:“这人放不得。”   两人各执一词一路争论,到了议事堂发现三公都在,又脸红脖子粗的吵了许久,半点不让步,直到承德帝头疼的出了声。   听见声音,二人收敛了些许,关士山稳了稳心绪,重新言道:“陛下,这事非同小可,那群人许真是普通商人百姓,天启营抓了平民百姓的确是做的不妥了些,这要是换作是我大晋子民无辜被虏,那也是激生民愤,愤慨不平的,这西羌铁骑何等凶猛,陛下可还记得,承德十七年时,汴江一战,西羌灭我大晋三万将士,承德二十七年夜袭,永安王战死,大晋损失一位良将,两国休养生息多年,也才不过太平十五年,陛下难道还想再瞧见烽烟四起民不聊生,白骨葬青山,十里皆荒野的景象吗?”   “本朝虽同西羌形同水火,可却从未阻止边境贸易往来,只要向官府递交相关文书,交纳税银,从高陵关而过,是可短期入我大晋境内的,可那群西羌人从阿斯兰山脉偷摸入境,本就是想横过逐鹿原,逐鹿原后头是威清关,再后就是蜀州要塞,若真让他们成功了,谁能保证不会出事,这般狼子野心已然昭然若揭,关尚书如何说出普通百姓这般言论,若是放人那岂不是显得我堂堂大晋怕了他们西羌蛮夷吗!犯我大晋疆土,当诛!”谭洋气势汹汹。   说到这儿扭头瞟了一眼关士山,又继续道:“关尚书刚刚说到承德十七年的事,那年汴江一战始因不就是因为西羌早早将无数妇孺儿童安插在大晋各个州城花楼,被一一查出来,我若是没记错,当时关尚书本家堂兄纳的小妾便是西羌细作吧。”   “谭都督这是何意,”关士山脸色一变。   “并无何意,只是觉得关尚书左一句民愤,右一句百姓,这人咱们都未瞧见,关尚书到已经是十分笃定。”谭洋冷声说。   “下官一心为皇上,为大晋,为天下百姓,反倒是谭都督,非得挑起两国争端,意欲何为!”   “这人若是放了,大晋国威不存!今日西羌敢在逐鹿原击鼓,明日就可以到临安城门楼击鼓,敢在宫门外击鼓。”   “这人若是不放,到时候硝烟一起,边境的百姓就得遭殃!”   “关……”   “嘭!”   突然响起重物落地的声音打断了二人的话,承德帝弗然大怒,议事堂里的众人脸色一变,说话二人跪倒高呼:“陛下息怒!”   “吵够了吗?”承德帝厉声道,“朕要不把议事堂让给你们,让你们吵个够?再不够就去外面,去禁军校场。”   谭洋和关士山垂着脑袋没敢出声。   承德帝皱着眉扫视着下面跪着的两人,最终目光停在了最角落的方清荣身上,温声说:“这事太傅怎么看?”   方清荣闻言往右迈了一步,微微躬身行了个礼,思索片刻答道:“这事乍一看是天启营虏了西羌人,可细想下来却会发现并不是这般简单,无论那群人是真细作也好假百姓也罢,他们欲从阿斯兰山脉横过逐鹿原这事是确切的,而且,天启营前脚把人抓了回去,后脚西羌就派遣使者于威清关下击鼓泄愤,定是有备而来的。”   “依太傅所言,这人是不能放了?”   “非也,”方清荣摇了摇头,“得放。”   承德帝眉头紧锁,脸上神情有些疑惑。   方清荣捻了捻胡子思考着说:“西羌接连挑衅我朝是何用意臣猜不出,不过就如今日这事一说,放了辱我国威,不放那就是置边境百姓性命不顾,尤其湘州水患一事还未解决,若是前线开战便是内忧外患,无论如何选,都是个错。”   “的确是个难题。”承德帝叹了口气。   “却也不是没法子,”方清荣道:“朱将军脾气不大好,尤其痛恨西羌人,那群西羌人未得文书意图逃税入晋,西羌口口声声说为了百姓,为可民愤,誓死护住自己子民,那陛下不如下个旨,让朱将军“照顾照顾”这群人,留口气还给西羌便是,一来可以让朱将军出了心中恶气,使他承陛下这份皇恩浩荡,往后更衷心些,二来可以告诫西羌,犯我大晋疆土者,便是此等下场,彰显国威,一举两得。”   “好!就照太傅说的办,”承德帝大笑出声,“大晋有有幸太傅此等良臣,朕心甚安。”   等这事定了下来,议事堂里的众人也纷纷行礼退了下去。   人散后,承德帝写了旨落笔起身行至殿前,他抬眸望了望殿外皎洁的月色,语气淡淡道:“明日就是行清节了吧。”   “是。”孙海应了声。   这句话说完后承德帝没在出声,只是盯着圆月忘的出神。   临安许久未见月光,今夜却异常的亮,方清荣从躬身轿中出来时,月色扑洒在他身上,明晃晃的挂在夜空中,恍惚之间让人分不清白昼。   他进府时,一妇人迎了上来,方清荣瞧见她,脸上疲惫烦闷立马消散不见,语气轻柔道:“夫人怎出来了?”   钟曲筠发丝发白,脸上满是风霜的痕迹,被有些弯曲,可眼中笑意极深,使得整个人精神好了不少,“听见声音出来瞧瞧,老爷回来的比平时晚些,可是出了何事?”   “也无什么大事,”方清荣和她并肩进了屋,净了手后坐在饭桌前拿箸端碗,才三言两语把议事堂里发生的事说了个大慨,又提及了其他,“明日又是行清节,这日子过的快了些,一眨眼就六个年头了。”   “老爷莫要担心,香烛纸钱什么的我都以备好了。”钟曲筠出声安慰道。   “夫人啊,”方清荣微叹了一声,“永安王去的早,王妃也跟着走了,阿汜在这世上没个亲人,他敬我尊我,称我一声老师,我若是不念着他,这世上恐怕在没人念着他了。”   我念着他啊!   这声音拖的缓慢,语腔中带着三言两语难以说清的思恋和情义,深入耳中,在大脑中飘荡重复,构造起一个虚无之地。   季思脑中就是这断断续续的声音。   他昏昏沉沉的时候做了个梦。   梦里是威清关外一望无际的逐鹿原,旁边是耸立重叠的山脉,他爹带着他纵马在逐鹿原上奔腾,笑声朗朗,起了风,那风呼啸的贴着他脸颊而过,又钻进衣襟中,温热的汗渍接触到冰凉的风之一下就消散不见,徒留下点点凉意。   画面一转,没了骏马,没了逐鹿原,周遭满是缟素,入眼皆是一片虚白,他娘躺在棺中双手放在腹部神色安详,唇角好似带着笑,本应熟悉的面容突然变的陌生,所有人都在哭,只有他站在人群中木然无措。   这梦转的很快,季思瞧见了临安的朱红色的宫门,宫女太监呆滞的表情。   听见了老师说:唯愿小王爷不染风雪,尚飨且行!   感受初雪滴落在脸上的凉意。   最后定格在祁然立在永安王府前的背影上,他乱了发,慌了神,无意识喃喃着什么。   季思听不清,他明知是梦,可依旧心绞疼痛,刚欲伸手却猛地惊醒过来。   他望向窗外拭去眼角泪水,自语道:“下雨了。”   *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读者小可爱:祁大人不在的第一天,想他。   读者小可爱:祁大人不在的第二天,想他。   读者小可爱:祁大人不在的第三天,想他。   ……   读者小可爱:祁大人不在的第n天,想他。   帅气的作者:祁然卒!   读者小可爱:???   帅气的作者:【一脸真诚】他被你们想起了。   读者小可爱:【白刀子进红刀子出】   全文完。   ps:明天就该扫墓了,这章里面其实有很多讯息。   最后,大声逼逼一句,我喜欢老太傅! 第44章 我惟愿执手余生之人   他被梦靥惊醒也没了睡意,索性披衣起身洗漱收拾好出了门,屋外飘着细雨,雾气弥漫,天边升起了一线鱼肚白似的晨光,地上满是昨夜下雨留下的积潦,院里清扫的丫鬟垂头做着手上的事,左右的房门关的严严实实,也听不出里头有何动静。   季思在檐下听了一会儿雨,一旁的丫鬟走近颤着声音恭敬行了个礼   听见声音,季思侧头垂眸看了她一眼,没回应而是语气淡淡的说,“拿把伞来。”   窦府丫鬟都有些怕他,闻言哪敢多言,急急忙忙寻了把油伞递过来,季思接过直直走进雨雾中,刚出院子,迎面走来了个男人,年纪稍长,蓄着胡子,眉眼透着狡狭,瞧着人的时候有种不适,他拦在季思身前,垂着脑袋行礼:“小的湘州长史钱多见过侍郎大人。”   湘州大大小小官员不少,又因为水患的事,底下好些县村的九品小官也都在,季思一个三品京官,官阶身份摆在这儿,因而都不大认识,听完钱多的话,也只是冷了冷的点了点头并未出声,瞧见这人打量偷摸自个儿的眼神,眉头不由得一紧。   钱多见他拿乔,在心中咒骂了两句:   呸!不过是个卖屁股的兔儿爷,还在爷爷面前装样子。   表面上却是有礼恭敬的笑道:“窦大人和王判司不在府中,怕打扰几位大人休息便没来得及告知,这不事先吩咐小的过来候着,侍郎大人有啥需求让小的来办变成。”   “窦大人出去了?”季思有些惊讶。   按理说他们明日就得返程回京,这时候窦元亮不应该更抓紧时间表现,怎还有空出去呢?   “今儿个是行清节,”钱多道,“往年的行清节湘州会有蚕花节,百姓祭拜先祖,烧香祈福,插柳去灾,踏青放鸢,还有墓祭和庙祭,这些都是老祖宗留下来的规矩,年年都没少过,可今年这水患来的凑巧,现在家家户户都胆战心惊的,这难民所还有这么多难民,这不,窦大人考虑许久,想着百姓还在受苦,若是庆祝玩乐,岂不是不太得体些,便决定今年不办蚕花节了,可这庙祭扫山那可是缺不得的,湘州有头有脸的人物都在老祖宗祠堂宗庙那儿祭拜,祈求水患平息,来年风调雨顺,窦大人作为湘州父母官不去哪成,于是天还没亮就去祠堂候着了,府中都以安排妥当,侍郎大人吩咐便是。”   “窦大人当真处处为百姓着想。”季思淡淡的说。   钱多连连点头称是,把窦元亮那些铺桥修路,开粮救民,孜孜不怠的丰功伟绩又拿出来说了一遍。   “行了,”季思不耐烦的打断,“瞧见布政使他们了吗?”   “祁大人早早就出去了,布政使和杜大人先前刚走,说是去湘州粮仓察看账目。”   “祁大人……去何处了?”他有些好奇,装作随口一问。   “小的哪敢问啊!”   季思皱了皱眉,少顷后又说:“替本官备些香烛纸钱,白菊鲜果,再暖上一壶酒。”   “香烛纸钱?”钱多重复了一遍,小心翼翼抬头询问,“大人有何用啊?”   闻言,季思皱了皱眉,厉声道:“本官有何用需得告诉你吗?做奴才的,做好自个儿本分就成,不该问的别问,不该说的别说,这般简单的道理窦大人没教过?”   “小的多嘴了,小的多嘴了,这嘴也是废了,”钱多抬手重重的扇了已经两耳光,讨好的陪着笑,“侍郎大人先去厅里吃茶歇息,稍等片刻,小的这就去准备。”   他脸上阿谀奉承的笑容未消,一副卑躬屈膝的模样惹人生厌,季思一脸厌恶丝毫不遮掩,绕过人大步流星走远。   钱多扬起的嘴角渐渐收了回来,勾起一抹冷笑,眯了眯眼睛周身气质已然变了不少,充满着浓浓戾气,嘴唇上下开合,无声的说着什么。   季思听不见,自然也不知晓,他等了一会儿,便接过丫鬟递过来提盒出了府。   他故亲未葬在漳州,那些个拜扫圹茔,培添新土,磕头祭拜的过程也就免了,一切从简,不过是寻个地方慎终追远,略尽孝道,省得他日后寿终正寝,下去了被戳着脑袋骂不肖子孙。   想到那画面,季思不由得笑出声来,他心里头藏着事,故而出了刺史府又往北走了许久才寻了个人烟稀少的地儿。   那处儿瞧不见人烟,群山连绵不绝,雾气丝丝缕缕的环绕在山腰,露出山尖,瞧着倒是有几分仙气缭绕的味道,山脚前头是一条清澈见底的溪水,水面上飘着水雾,因为连日春雨未停的缘故,水流明显漫出河道,流速湍急激疾,四周杂草肆意生长漫过脚踝,季思横过草丛打湿了下摆,他也没在意,收了伞抖了抖水,轻轻靠在身旁这棵樟树下。   这树生的枝繁叶茂,枝丫舒展的开来恰好挡住了大半的细雨,季思将提盒中的东西一一拿了出来,掀起衣摆坐在盒上,垂着眸点了香烛,焚了纸钱,无意识重复着同一个动作,许久后才出声:“那啥……”   刚说出两个字,季思愣了愣,被自己沙哑的声音惊住了,清了清嗓子,将喉咙处的不适咽了下去后又继续道:“我……我是阿汜。”   话音才落下,他眼眶就红了起来,一直以来被压着的委屈涌上心头,将季思所有的难过和痛楚都逼了出来,从他重新活过来开始,他步步为营,处心积虑,小心翼翼的将自己活成“季思”,有家不能回,有友不能认,有一肚子的委屈不知道同谁去说。   季思吸了吸鼻子说:“你们别担心我,我……我过的挺好的,虽说非我本意,却好歹是入了仕,从未给爹娘丢脸,我还遇见祁然了,他……”   “他成亲了,”季思苦笑道,紧接着跳过这个话题不谈,“本以为我下去了能和你们凑个牌九桌,省得你们无聊,怎料阎王爷不收,现如今没日没夜就是担心,怕宛妃娘娘骂我不守信用。”   “蜀州现在做主的是朱叔,脾气可大,从来不给西羌铁骑好脸色看,他有记得爹娘亲吩咐死死守住蜀州守住逐鹿原,一直在等我回去接手天启八营,我自认为不如朱叔,这天启八营还是在他手上威名赫赫些。”   “皇上身体不好了,如今李弘炀他们为了皇位争得头破血流,朝中局势现在不太好。”   “祁然有了个儿子,叫祁念,我以前同他相识时,怎不知他有如此情深意重的时候。”   ……   季思絮絮叨叨的说着,也没个话头,想到什么便说些什么,像是要把所有的话都打算说完一般。   他有些口渴,仰头喝了一口酒,烈酒入喉,有些僵硬的身子一下就暖了起来,神色漠然的盯着火堆思索片刻,季思将手上剩余的纸钱点燃放在旁边由着他被火舌吞噬,语气淡淡的说:“季大人,我虽不知你我之间这是因何而起的际遇,可我借了你身子重活一世,总归是用了你的人生偷生,是对你的不平,李汜先在此谢过,其次再言歉意,不求原谅,但求心安,我在此发誓,从今往后,定替你和令慈立下排位点香祈福,明灯供奉,求你二人来生平安喜乐,万事胜意。”   说完后,季思将手中白瓷酒瓶倾斜,透明的酒液洒在泥土中,醇香的酒气混合着雨雾的湿气钻进鼻腔中,有种别样的沁人。   他心中烦闷疏解些许,瞧这眼前山水,多了几分畅快自在,清风拂面而来,山间禽鸟挥翅腾飞,林中溪河流水潺潺。   季思勾唇起身,仰头饮了一口酒,一回首,喉中酒未咽,脸上笑意也这么僵住了。   祁然不知何时立在身后,这人今日也着了一身素白衣衫,墨发未束冠,而是用一根发带系住,他没带伞,身上白衣下摆沾了些泥垢草碎,发丝微湿,上方满是细小雨雾,置身在林间,衬着清冷面容,整个人俊美非凡。   明明是极美的一幅画,可季思却突然慌乱起来,喉结一动,口中含了好一会儿已经变的温热的酒水,就这么顺着滑下入肚,他二人就这么盯着对方,直至季思身后火堆发出滋啦滋啦火花炸裂的声音。   “你……”祁然率先出声,“季大人怎在此?”   “今日不是行清节吗,我这不是寻个安静地祭拜已逝家母,同她说两句知心话,敬敬孝道吗,”季思稳住了心绪笑答。   听着回答,祁然这才想起来季思生母是漳州名妓,后头是县令季康的妾室,早些年便去世了,他是初次听季思提家事,面上没说,可心里却是有些好奇的。   “季大人一片孝心,实在难得。”   季思笑了笑说:“我少时性子跳脱些,每每闯祸都被家母罚跪,初时觉得心中委屈次次抱着被子可以哭一宿,翌日眼睛肿的无法见人,后来等她逝去才发现,若是她能开心,跪便跪吧,可却也没这机会,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人生憾事,许是这般吧。”   他陷入回忆中,想了想又继续道:“再后来遇见个姨娘,她性子极大,受着宠爱长大,心急口快,一张嘴都能把人气个半死,府里的人都不喜欢她,丫鬟下人也怕她,正巧她也看不上那些人,她对我极好,后来……”   后面的话季思没说,祁然也没追问。   “说来奇怪,子珩,怎也在此?”季思夺了话权询问。   闻言,祁然并未回答,而是迟疑片刻,才盯着季思眼睛轻声道:“自然是同季大人一般,寻个安静地儿……”   他停顿了一会儿,缓缓道:“缅怀亡妻,没曾想听见动静,刚闻声寻来,正好遇见季大人,倒是有些意外。”   他说话语气同往常无二,依旧是带着疏远和假意的客套,字里行间情绪起伏不大,一时之间季思有些拿不定这人到底来了几时,又听了几许,犹豫许久才说:“极少听子珩提起令夫人的事,能得子珩倾慕,想必定是位容貌冠绝才情不凡的女子吧。”   “是。”祁然朗声而言,语气是季思从未听过的坚定,“是我惟愿执手余生之人。”   这问题虽是季思问的,可听到回答后,他心里头又有些不痛快,有些可惜道:“直叹天妒红颜,子珩如此情深意重,可偏偏命运造化弄人,令夫人命中该有此难,逝者已逝子珩应当活在当下,不应拘泥过往才对。”   祁然往前迈进,淡然道:“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这逝者已矣,生者如斯的道理何人不明,却又几人能为,季大人今日之言,不过是因为心无眷恋不舍之人罢了。”   有的!   是有的!   我心中有你!   一直都是有的!   季思望着祁然,喉结滑动,握着瓷瓶的五指用了者力,他在心中一字一句道。   四周又安静了下来,两人同着素色白衣,站在树下,柔风细雨,山泉叮咚,半晌,季思嘴唇轻动,垂在身侧的指尖把掌心掐出红痕,才将那快要宣之于口的话语吞咽下去,侧头轻声道:“这雨越下越大,回去吧。”   他俯身下去收拾东西时,祁然就站在原处眺望雨雾中的山峰,脸上神情掩在雨中,让人瞧不真切,再回首时,头顶上多了一把伞。   “春雨刺骨,恐惹风寒,我替子珩撑伞。”季思笑着说。   祁然垂眸望着他,未点头也未摇头,等了半晌,才见他微微颔首,“有劳。”   二人并肩按着原路返回,伞下气氛有些尴尬,一路无言。   到刺史府时,还未踏进府,就瞧见府中护卫疾步而出,神色慌张,季思同祁然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出了困惑。   后者伸手拦下了个护卫,皱眉问道:“发生何事了?”   那护卫瞧见他俩都顾不上行礼,急声说:“塌…塌了……粮仓塌了!布政使司的人和杜大人被压在里头了!”   *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祁然:(喝茶)今日没有小剧场,可能往后都没有小剧场了。   季思:(疑惑)为何?   祁然:作者秃了。   季思:一个用心写小剧场用脚写正文的作者写不出小剧场,那和废物有何区别。   帅气的作者:(一边吐血一边码字)放开我,我可以的,我还能写小剧场,我已经写了一个冒号了,噗(吐血身亡)   ps:杜大人被压了,这话好像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第45章 掘地三尺也得把人挖出来!   湘州的山地都被开垦出来给百姓农作,年年粮食产量极多,若是赶上收成好的时候,能抵得上整个陇西粮食库存的三分之一,这都是窦元亮任职以来所做的改变,故而在湘州百姓里名声大噪,各个都认他是父母官,恭恭敬敬称呼一声刺史大人。   随着粮食增多,以前那个粮仓太小了,窦元亮索性下了令将老粮仓废置,重新在北街选了块挨着山的空地俢了仓禀,还让专人负责看管。   仓禀占地较大,因而修建的时候特意避开了民居,选在了一座矮山旁,意为靠山为山之意,通风极便,采光顶好。   二人跟着窦府护卫到时,仓禀前围了不少来看热闹的百姓,也不知来了多久,被官府的人拦刀挡在外面,交头接耳叽叽喳喳吵个不停。   前头就是湘州的仓禀,挨着矮山那面被滑下来的泥沙、折断的树木和碎石压塌,粮仓里的稻谷麦子撒了一地也没人顾得上可惜,布政使司和湘州官府的人手上拿着锄头铲子,冒着雨争分夺秒的将压在仓禀废墟上的沙石挪开,连喘口气的功夫都没有,要知道这里头压着的不是哪个普通百姓,是京中御史,是陇西布政使啊!   无论哪一个他们都得罪不起呀!   这雨越下越大,被打湿的泥沙粘糊湿润,每次一铲子下去,都陷在泥土中,得用脚抵住铲顶,花上十成十的力气才能**。   “祁大人!”刘仁信瞧见他俩,将手上的铲子递给让人慌里慌张迎了上来,他只着白色单衣此时已经被泥水弄的污黑,发髻微乱,脸上鬓角都沾着污水顺着脸颊轮廓滑下,他嘴唇上粘着枯草被冻的泛白,神情紧张阴云密布,说话间都带着焦虑不安。   来的路上季思把提盒和伞丢在了路旁,脚步极快,此时也是冒着雨,发丝衣服都被打湿嘀嗒嘀嗒往下滴水,显得有些狼狈。   祁然一边将被雨水打湿的发丝撩至脑后,一边往前方走厉声道:“究竟怎么回事,怎么这仓禀好好的就塌了!”   刘仁信跟在他二人身后,闻言抬手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也顾不上嘴里吞下几口含了泥沙的雨水,着急说:“这几日连着下雨就没晴过,矮山上的黄土土质本就松散,被雨水冲刷的更是松了不少,矮山上都是些大腿粗细的树木,也没什么高大树木能挡一挡土壤流失,平日里看守仓禀的人检查的都是粮仓有无发霉造鼠,也没注意矮山的情况,再加上当时湘州这个仓禀用的木构悬山顶的修建法子,怕夯土木基不稳,就从矮山底下把桁条打了进去,好稳住仓禀,本意是为了挡雨,可这矮山土质本就松散,山脚两头一重一轻,经年累月的这头支撑就不稳了些,今早布政使和杜大人来视察账目,这事也要不了这么多人就留了几人,其余的就在外头候着,谁知道也不知道是不是这几日日里夜里都下雨的缘故,矮山山顶突然轰隆一声滑了下来,我们还没来得及反应,那处就被压塌了。”   祁然脸色不悦,皱着眉怒道:“看守仓禀的司仓呢,这滑山是一日两日能成的吗?”   “也在底下压着呢。”   “挖的如何了?”   刘仁信摇了摇头,哭丧着脸道:“这雨把土给压实了,那山上时不时还有落石,一会儿功夫已经砸伤两人了。”   “窦元亮呢,他管辖的地儿出了这等事,他身为一方长官,怎不见他人?这刺史莫不是不想当了!”季思冷着脸问。   话音刚落,就见窦元亮扒开人群走了过来,身后跟着王之贵和几个护卫,脸色白的不见血色,瞧见眼前局势整个人险些站不稳,还是王之贵急忙上前扶住了他,才避免了他晕在众人眼前。   窦元亮掐了自己一下,颤抖着手对其他人吩咐道:“快……快……快就去救人啊!”   他说完后,松开王之贵踉踉跄跄往前扑去,也顾不上满地污水积潦,咚一声跪倒在地上沙哑着声音说:“侍郎大人!是下官……是下官疏忽啊,下官一定会将布政使和杜大人救出来的,若是二位大人出了事,下官也无颜苟活于世了!”   季思冷着脸听他说完,下一秒抬脚猛地一下将人踹翻在地,指着他大吼:“窦元亮!今日之事你为湘州刺史,当负全责,若是布政使和杜大人在你的地方有个什么三长两短,本官定当亲手摘了你这乌纱帽!”   窦元亮哪敢多言,被季思一脚踹进水坑中,黄土沾满了全身,他连脸上的泥沙都顾不上擦,忍着腹部的痛意急忙爬起来又跪在季思跟前,颤着声说:“下官的过错,下官的过错!”   一旁的王之贵迟疑片刻,忍不住出声道:“今日这事并非刺史大人之过,这水患滑山乃是天灾,刺史大人一心为湘州,为湘州百姓,去年湘江桥塌了,是刺史大人带着下官们修葺,百姓无粮朝廷不发,也是刺史大人开城门收容周遭百姓,出仓放粮,刺史大人从未有过二心,怎能因为把这天灾怪罪到刺史大人头上,当真是冤枉啊,还望侍郎大人明察!”   他这话说出口,人群中立马响起了议论声,字里行间满是对窦元亮任职多年的赞赏,话里话外倒是显得季思不近人情滥用职权仗势欺人,议论声音越来越大,但有些群情鼎沸的意思。   季思紧抿着嘴皱了皱眉,正欲张嘴时就听见祁然问:“刘参政,写出滑山如此危险,为何没人驱散百姓,由着他们在此?”   跪在地上的窦元亮身子一僵。   “这……”刘仁信愣了愣,仓禀塌了的第一时间布政使司众人派人寻了工具拼尽全力的挖废墟,各个神情凝重万分,倒真是没人注意这群百姓何时来的,湘州官府的人又为何只是拦着没把人驱散开,经祁然这么一说才发现不对劲。   祁然眯了眯眼睛,也没在意刘仁信没说出个所以然,而是垂眸看向窦元亮,朗声道:“窦大人,你湘州仓禀底下压着的不仅仅是大晋两位官员,而是十几条人命,他们还没死,不过若是再耽误下去可就不一定了,当务之急是应该先把人救出来,至于那些领罪认错的由头事后在议不迟,非得现在自乱阵脚抓着些虚名博名声吗,这人得救,必须得救!”   “祁大人说的是。”窦元亮垂着眸道。   思索片刻,祁然侧首瞧了身旁的季思一眼,随后挥手不容置喙吩咐道:“这地儿第一波滑山刚过,碎石枯木还时不时的掉落下来,雨也未停,谁也不能保证不会有第二次滑坡,人太多了一会儿真出点事人群慌乱起来四处乱跑更是危险,刘参政你把看热闹的百姓驱散开,要是有不走违抗的的抓了便是,湘州牢房多的是地方!王判司你回趟府衙速速让司功将仓禀图纸带来,再安排人手,让他们照着图纸薄弱点挖,好过胡乱下手的好,再派人随时备好汤药热水大夫,隔半个时辰就得换一遍,这处我和季大人受着,至于难民所那处还需要人守着放粮,只能辛苦窦大人了。”   祁然用手背擦了擦眼前雨水,褪下宽袖外袍往前走了一步,眼神透着光,盯着废墟那处沉声道:“生要见人,死要见尸,掘地三尺也得把人挖出来!”   雨声轰隆,祁然的声音却好似压过了这声音打在每个人心中,本还不安忧虑的众人稳下心绪,抹掉脸上水痕转身开始有条不紊的进行着各自的任务。   每个人都在麻木不停的重复着动作,下铲,用力,挖,下铲,用力,挖……   随着时间流逝,众人都有些怀疑再继续挖下去,一会儿见到的只是十几具尸体,雨水打在脸上感觉有些疼,像是针刺一般,一根针也许不疼,可成千上百根针,却是疼的,靴中进了水,脚在里头浸泡着,踩在地上有种咯吱咯吱挤压积水的声音,极其的不舒服。   连着挖了四个时辰,握着锄头的十指都已经止不住的抽搐颤抖,险些就要从手中滑落下去,众人的速度渐渐慢了下来。   很累,无论是身体还是大脑,要是就这么闭上眼睛往后一道睡死过去就好了。   季思有些不安,他身上的月白素衣被泥土雨水打湿的瞧不出本来的颜色,整个人透着疲惫,围着废墟饶了几圈,看着挖出来排水的沟渠沉思,随后抹了把脸上的雨水,走了过去冲祁然问道:“已经过去四个时辰了,照着这处挖真的能通?”   祁然站在临时搭起的雨棚中,听见声音将视线从手中图纸上移开,抬头望向站在雨中的季思,点了点头,“司功给的图纸上,为了屋顶不积水,这处少了半阶砖石建的比别处低些,与其再沿着山脚挖,不如挖这处,至少稳妥些。”   “成!”季思侧脸望着身后矮山道:“如今也无其他法子了,只希望他俩多撑一会儿。”   “你……”祁然盯着这人侧脸上的伤痕轻声顺:“你受伤了?”   “啊……”季思下意识抬手碰了碰脸上还有些刺痛的伤痕,又瞧见自己满手污渍匆匆当下,笑了笑摆手,“先头砸下来根枯枝,一时没反应过来被划了一下,并无什么大事,再说大老爷们儿又不靠脸吃饭,有点伤痕什么的更显男子气概,说不准等把杜存孝挖出来,还能借着这伤占几分便宜,让他回京的时候折子上少写我几句坏话。”   闻言,祁然有些迷茫了,季思这人不应该是这般,他同这人除了公务上,私下接触不多,可从让人口中明白,谄媚怕死,小人得志,不管他人死活才是户部侍郎的本性,课眼前这人恰恰相反,一时之间祁然弄不清别人口中那个是季思,还是自己眼前的才是季思。   “季……”   祁然刚张口却被外头突然传来的声音打断了。   “季大人!挖……挖到房梁了!”   外头雨势未小,渗入土中滴落在砖瓦泥沙断木构成的狭小之地。   仓禀塌的时候,崔灏拉了杜衡一把,纵身一跃躲过了砸下来的支撑房梁,随后粮仓一到就被压在了其中,四周轰隆隆的一下就黑了,稍稍一动就能感觉到头顶唰唰往下掉的泥沙,众人维持着艰难的姿势等了许久,从起先撕心裂肺的呼喊到现在的无声,就像希望慢慢消散一般。   “咳咳咳。”右侧传来压抑着的咳嗽声。   崔灏动了动耳朵,压着嗓子不确定道:“杜大人?”   “咳咳咳。”杜衡还在咳嗽声音越来越响。   “杜大人?”崔灏加重了些语气。   好一会儿咳嗽声才停下,紧接着杜衡沙哑的声音响了起来,“下官在。”   听见他声音,崔灏松了口气,“可是有何不适?”   “不小心吞了口沙子,呛到了。”   崔灏望着眼前不知道是横梁还是树枝的东西眨了眨眼,苦笑道:“未曾想会是这般死法,有些窝囊啊!”   “不会死的。”杜衡哑着声接了他的话。   “嗯?”   “不会死的,”杜衡又重复了一边,这次说的更清楚了些,“季大人和祁大人会救我们的。”   “季大人?”崔灏有些诧异,若是只有祁子珩他能理解,可这里头加了个季思就有些让人玩味了,“侍郎大人此时许是在刺史府吃酒歇息呢。”   “不,他会来。”   “杜大人为何这么肯定?”   杜衡没出声。   闻言崔灏闷笑出声,不小心牵扯到胸前伤处,疼的龇牙咧嘴,缓了一口气正欲再出声,就听见头顶发出轰隆隆的声响,大片大片的泥沙掉落在他身上。   周遭众人开始吵杂起来,大声哭喊着:“救命。”   “这里……咳咳咳,这里有人!”   “救救我,我不想死啊!”   压在他们顶上的桁架砖石被挪开,倒灌进来的积水黄土发出哗啦哗啦的声响,险些把众人活埋了,在黑暗中几个时辰,突如其来的亮光有些刺眼,杜衡偏过脑袋闭上了眼睛,身上那些压了自己许久的杂物被一一拿开,被人扶起来时,双脚落在地上,杜衡这才有了些自己还活着的真实感,缓缓睁眼,一抬头便瞧见了身旁的季思和祁然。   有些狼狈的侍郎大人咧嘴冲自己笑了笑,“杜大人,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啊!往后福气分我些可行。”   杜衡勾了勾唇点头。   他信的过祁然为人,于是通过近日相处下来去赌季思这人能为挚友。   事实证明,自己赌对了!   *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小剧场被窝拿去做双皮奶吃了,没了。   ps:啦啦啦,杜大人以后可是要当季思僚机的人,他现在官阶小,跟着主角混自带buff加成,加官晋爵如花美眷不是问题,哪儿能随随便便就死了呢,湘州这章是第一个副本,先有水患后有疫病还有贪官,平水患治疫病灭贪官,所以不是写的慢,而是因为第一个副本要打的boss有点多,可不得慢慢来嘛。 第46章 有劳子珩抱我上马   底下的人被救了出来后,那处没有桁架房梁撑着的废墟彻底塌陷了下去,轰隆隆的声音在暴雨中显得格外清晰。   春寒料肖,风雨刺骨,季思他们在雨中泡了四个时辰,天色渐渐暗了下去,这雨都是没有要停的意思。   祁然嘴唇被冷的泛白,杜衡和崔灏他们被安置在那个简陋的雨棚中,本就狭窄的地方更是拥挤,他就站在一旁树下,浑身湿的透彻。   此时眯着眼盯着另一半仓禀思索,随后让人将王之贵唤来吩咐道:“王判司,杜大人和布政使在底下压了四个时辰,又淋了雨受了寒,这处实在不像让人歇息的地儿,别是好不容易过了这一遭,又给染上病,你带着人用马把杜大人他们送回府去,大夫热水汤药都是提前备好的,走快些别耽误了事,难民所那处放完粮了,就把人都喊过来,再派人去找些担子箩筐驮车油布来,府衙里没有就去买,买不到就去挨家挨户给百姓借,总之半个时辰就得送过来。”   王之贵提着湿漉漉的袍子跑的气喘吁吁,呼吸还没平息,就听见祁然一通安排吩咐下来,急急忙忙点头:“是……是是……下官这就去安排!”   等人慌里慌张走远了,祁然才接过护卫递过来的蓑衣穿在身上,将斗笠帽檐往下压了压,虽说衣衫已经湿透却好过一直淋着雨,他穿戴好后钻进雨中,步子迈的极快,溅起一地的泥水,弓着身从在墙上敲出来的一个豁口处进到另一半仓禀中。   仓禀为了方便管理,修建时只定了一个出口,好巧不巧就是被压塌的那一部分,现在被碎石断木堵的严严实实,他们没得法子,只能从墙上砸了一个洞以便于进出。   祁然进去后才发现雨水从废墟间隙中冲进来,哗啦啦的水声特别清晰,屋顶时不时还会掉落块瓦片石块儿,摇摇欲坠的瞧起来有些恐怖,里头用来排水的沟渠被泥沙堵塞,积水排不出已然漫过脚踝,混合着黄土枯叶十分浑浊。   他蹚水朝着前方季思所在的方向走了过去,询问道:“如何了?”   听见声音季思回头瞧了他一眼,脸色有些不好,没有先回答而是反问:“送回去了?”   虽没特指是谁,到两人心里都清楚,祁然点了点头。   季思这才继续道:“按着账目来说,湘州仓禀里应该还剩一千五百担粮食,布政使借的五百担粮食入了仓禀还没来得及登记在册,若是再加上这个共是两千担粮食,大概够湘州用上半个多月的,可这仓禀塌了一半,我刚刚和刘参政算下来拢共加起来大约在一千担左右,这里头还包括那些在水里泡坏的,按照湘州现在这情况,最多够吃十天。”   刘仁信愁着脸说:“这里头的面粉在水里一泡可就什么也不剩下了,那些个泡烂的黍糜也都不能吃了,泡了几个时辰下肚会起病的。”   “无妨,”祁然眉头紧锁,思索了片刻答道:“先运回去,能运的都往回抬,想想法子总归是能吃的,总好过再堆在这儿,到时候不是被污水泡烂就是塌了被压在底下。”   “成,”季思点了点头,“那洞口太小了,我去瞧瞧怎么抬出去方便些,外头就得辛苦子珩守着了,这屋子根基不稳许是撑不住多久也得塌了,还需抓紧些时间把这里头的粮食运出去。”   侍郎大人为官以来,是养尊处优惯了的主儿,平日里在临安出行那次不是围着一群下人护卫,代步用轿,吃食珍馐,身上不沾一丝尘土,此时却是满身的泥土雨水,湿发紧紧贴在额前,脸上挂着伤,衣袖高高挽起露出白皙修长的手臂,长袍下摆被掀起来缠在了腰间。   许是在风雨中冻了许久,他此时的脸色透白,侧头同身旁的刘仁信低声说着话,没了往前那种张扬艳丽感,甚至让人难以想象这人是个奸佞之臣。   祁然转身走了几步,欲言又止,想了想还是回头轻声道:“季大人,多加小心。”   闻言,季思愣了愣,待反应过来时,眼前已然看不见人影。   没事。   他勾唇笑了笑。   来日方长。   等到窦元亮领着人过来将仓禀中剩下的粮食小心翼翼运回湘州府衙时,天色已经彻底暗了下来,又因为下雨的缘故,更是比平时更要暗上几分,一眼望去浓的看不见事物。   布政使司和湘州复杂的人在雨里泡了一整天,各个像是在泥坑中滚了几圈,全身上下瞧不见一处干净地儿,祁然领着人才运了第一批粮食,从仓禀冒着雨走到府衙,路上无光只能摸黑前行,山地湿滑,雨珠落地,泥点乱跳,这不是一条容易走的路,众人屏住呼吸咬牙撑着,刚卸下身上的担子,就瘫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喘着气,抬手迈腿的都废了老大的力气。   季思没跟着送粮的人回府衙,还在仓禀这处,他得守着人把山脚的截水沟重新挖起来,要不然这粮食还没运完,再来一次滑山,众人统统都得交代在这儿。   这事来的急,谁都没准备好就累了一天,就连那些摸爬打滚惯了的护卫士兵都有些脱力,更别提锦衣玉食养着自个儿的季思,他以前在蜀州军营跟着士兵混,身子骨的确是不错的,可季大人这身子却是极弱的,前不久又在鬼门关走了遭病气还没去干净,按理说是撑下不下去的。   刘仁信和他待了一天,本以为这侍郎大人撑不了多久就得倒下,谁知倒是布政使司的晕倒好几个,这位侍郎大人还双目清明将种种安排妥当,有些叫人佩服。   又过了两个时辰这沟勉强挖好,仓禀里的粮食也剩最后一趟,祁然从纵马乘夜而来,身后跟着的是运粮的队伍,他指挥者把粮食放在驮车担子箩筐中,又用沾了泥沙的油布仔仔细细盖好,让刘仁信提灯带路再依次陆续按着来路返回,所有人慢慢回去,刚刚还满是人影吵杂的矮山突然就安静了下来,只留下哗哗的雨声和踩在水坑中声响。   祁然紧紧勒着疆绳,马匹有些急躁的来回踱步,伸出舌头卷走一些雨水,随后仰头发出呼哧呼哧的喘气声,一一扫视过去,这才发现了不对劲。   他驱马往前走到个士兵面前沉声问道:“瞧见季大人了吗?”   “季大人?”那士兵摇了摇头,随后又指了指前头,“许是在前头吧。”   闻言,祁然脸色不太好看,调转马头围着仓禀四周来回转悠,“季思!”   他声音被雨声淹没,穿不过这层厚厚的雨帘。   四周没有灯,只有些许微弱的光,被雨雾遮挡,目光所能瞧见的事物有限,噼里啪啦砸在地面上,像是筛子里滚落的黄豆,扰人心烦。   祁然的呼吸在雨中有些沉重,抿紧的嘴唇和紧皱的眉头泄露他的不悦,一身的煞气,他稳下心绪思索片刻,掉了个头往那临时搭起来的雨棚处走,借着闪电的光瞧见了那个盘腿坐在地上的身影。   季思是被嘶嘶的马叫混合着雨声吵醒的,他先前打算替挖沟渠的士兵拿几个斗笠的,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一整天没进食的缘故,刚起身走出两步,腹部绞疼眼前一黑,所有事物天旋地转换了个方向,还没反应过来就给晕了过去。   他其实没晕多久,意识也没消散,就是四肢有些酸软提不起劲儿来,听见声音便揉着后脑坐起身来,这时腹部绞疼未消,便就坐在原地等阵痛缓一缓,也不介意浑身沾了泥水,抬眸望向前方,突然,天边出现一道闪电,刺眼的光划破了天际,带起一道曲折的痕迹照亮了天地万物,也照亮了坐在马上垂眸看着自个儿的祁然。   这光转瞬即逝,再一眨眼又是一片黑暗,霎时,轰隆的一声震天响地动山摇般的炸开。   “怎么坐在这儿了,哪儿不舒服嘛?”祁然皱着眉温声询问。   季思有些呆滞的摇了摇头,末了又想到天色太暗瞧不清楚,清了清嗓子轻声说:“没事,歇会儿就好。”   说完,又恢复了平日里那副模样,弯了右腿,用手肘搭在膝上,歪头撑着脑袋笑着打趣道:“子珩怎到这处来了,莫不是没瞧见我……来寻我。”   “嗯,”祁然淡淡应了声,“来寻你的。”   这下轮到季思不知如何接话了,他本意是为了逗逗祁然,没曾想祁子珩会一本正经的应声回答,倒有些让他慌张,尴尬的移开视线摸着鼻尖笑了笑。   四周很安静,祁然垂眸盯着这人侧颜,淡然道:“雨大了,走吗?”   “啊?”季思在雨中泡了许久,整个人有些迷迷糊糊的。   “只有一匹马,”祁然解释着说,“委屈季大人同骑。”   季思苦笑了两声,指了指身下,“腿麻了,动不了,得劳烦祁大人抱我上马了。”   淋着暴雨的滋味不好受,祁然也不知自己今夜是何处不对劲,为何来寻这人,为何站在这处同这人絮叨,又为何后悔,太多太多为何,他觉得自己耐心快要用完,就像身下这匹棕马一般,来回踱着步烦躁至极。   他皱着眉,翻身下马缓缓行至季思跟前。   一附身,一抬眸,这雨打在二人身上,带起了些许难诉的含义。   狼狈不堪的侍郎大人眯眼勾唇笑了笑,像极了捕到河中鱼后魇足的猫,一副得意满满的姿态。   “有劳了。”季思伸出双臂笑着说。   祁然微微颔首,然后双手往前一伸拦住人腰,手腕用力将人提起头朝后抗在肩上,双脚在地上借力起势,跃然上马狂奔而出。   季思啧了一声,有些不悦,却明白见好就收的道理,小心将额头抵在祁然后背,垂头勾唇笑了笑。   这春雨寒风带来的凉意点在脸上,渗进衣中,本应刺骨的冷,却被额前这微弱的热给驱散了,风动树梢,雨润万物,这万物当中已然包括自己。   雨下一日未停,到了翌日清晨才停歇,春日的气息渐渐重了起来,柳树抽芽,繁花盛开,连空气中都满是一股雨后的湿润泥土气,吹来的风是温润和煦,同昨日呼呼作响的狂风不同。   杜衡躺在床上眼睑轻颤,手指无意识的抽动着,眉头轻蹙,缓缓睁开眼睛时映入眼帘的光有些刺眼,他愣了愣撑着床板起身,还用了些力,四肢百骸钻心的疼,紧接着就出了一头的冷汗,缓了口气扶住床栏抬起身子,就听见房门处传来了声音:“你醒了。”   他有些缓慢的转动脑袋,瞧见季思手上端着碗汤药,倚靠着门框,嘴角勾着笑,瞧见自己望过去的视线几步走了过来将汤药放好,又动作小心的扶起自己。   “哪儿不舒服嘛,叫大夫来替你瞧瞧。”   “我……”杜衡一张口便听见自己沙哑的声音,喉咙更是火辣辣的疼。   “先喝口水。”季思说倒了杯温水递过来。   一杯水下肚后,喉咙的疼痛感果然消散了不少,杜衡清了清嗓子,“什么时辰了。”   “午时了,”季思回答,“你睡了挺久,还真怕这一睡不醒了。”   “滑山那事怎么安排的,可有人伤亡,粮食还剩多少?”   季思叹了口气道,“布政使司被压死了三人,湘州府衙死了两个,司仓被桁架活活砸死,粮食没了大半。”   “这……”杜衡皱了皱眉,“天亡湘州吗!”   “天亡不亡的我不清楚,不过倒是有人想亡湘州。”   “季大人是何意思?”   季思凑近杜衡耳旁低声说:“截水沟被毁了。”   杜衡闻言脸色一变。   “湘州连日下雨,截水沟又被毁了,倒是事事都挺凑巧,这山昨日不滑明日也得滑,总有一日得滑,早晚而已。”季思冷笑了一声说。   “那又是何人所为?”   “你觉得是何人?”   杜衡低头思索片刻,有些不解,“仓禀塌了粮食也就没了,湘州还有这么多难民,这般于他有何好处?”   “好处可多了,”季思自顾自喝了口茶,“要名有名,要钱有钱,搁谁谁不要呢。”   一番话说的云里雾里,杜衡有些一知半解,“可是湘州这粮食撑不了几日,可要递折子让临安派粮?”   “不用,”季思冲他挑了挑眉,“最迟明日,有人会给我们送粮食过来。”   杜衡更是困惑。   同时困惑的还有承德帝,他合上折子难以置信的又再次询问了一遍,“朕让季思去湘州是为了招皇商供粮?”   孙海点头颔首,“外头的确是这么传的。”   “谁传出来的?”承德帝问道。   “奴才不知,不过外头说这事机密,都是私下里传的,各大商行都有些跃跃欲试的,想借着皇商这称号翻翻身。”   “有意思,”承德帝笑了笑,“由着他去,朕到要看看能弄出个什么名堂来。”   *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当祁然不知道季思是李汜时:   季思:【撒娇脸】我摔倒了,要子珩亲亲抱抱举高高才起来。   祁然:【面无表情】扛着人一把扔过去。   当祁然知道季思是李汜后。   季思:【撒娇脸】我摔倒了,要子珩亲……呜……   祁然:【微笑脸,一个箭步冲上去用自己舌头狂甩季思舌头】还要抱抱和举高高吗?   季思:【羞红】   帅气的作者:【冷笑】男人,你的名字叫双标。   ps:我觉得聪明的小伙伴已经明白季大人在下什么棋了!   截水沟是用于拦截山坡流水的,把水引过去,一般和排水沟一块使用。 第47章 招皇商   季思除了视察湘州之外,此行还为了招皇商供粮这消息能传到承德帝耳中,自然而然能传到梁王他们耳中,一夜之间这消息就这么在朝中扩散开来,真假难分,源头难寻,也不知是何时传出来的这个消息,就像凭空而起的一般,朝中几大势力面上未说,心中却纷纷有了打算。   临安都城无论是朝中还是商贾中都有些慌张,他们拿不定消息真假,均在观望皇上的态度,可这一夜过去了也没听见个御令辟谣的,没认没否就这么放着,模棱两可的态度更是让人摸不着头脑。   士农工商,国之石也,历史至今从未变过,商贾为末地位最低,可在大晋史实中不是没有过重用商人的先河,高祖顺应天意揭竿起义建大晋初期,诸侯割据,动乱不安,朝堂不稳,高祖礼贤下士排除众议,以国礼相待宴请五大民商家族,对其家主封官进职,御封“皇商”,直达圣听,且富且贵。   他们为皇室供需和对外战争提供相应物资,皇室给予他们不同于普通商贾的特权和地位,鼎盛时期更是垄断大晋上下的粮茶盐,官员乘轿相逢还需下轿行礼,后期高祖驾崩文祖登基,五大家权钱过大,又加之陷入党派之争,文祖下令收回“皇商”之称,至此五大家也逐渐没落,延续至今再无“皇商”。   因而众人都知道这“皇商”代表了什么,顿时蠢蠢欲动起来。   朝中三大党派更是慌张,事先也没听到这个消息,各自书房的灯又是亮了一宿未熄,等到去衙门当差都是一副萎靡不振的模样。   李弘炀昨夜也没歇息,今早更是早早就来了吏部,同晏浩商讨许久,正从衙门出来时遇见了瑞王李弘煊,本来严肃的神色立刻变的有些不太好看,刚欲转身避开,一转身,身后就传来了声音:   “太子殿下,”李弘煊脸上挂着笑迎了上来,“这急匆匆的是去何处啊?”   李弘煊年岁是几人中最小的,可论手段和心机却不容小觑,同李弘烨相比这人威胁更大些,毕竟他背后立着平北将军府,那立着的就是平北大军,真打起来他和李弘烨都不见得是这人对手。   这般想着李弘烨转过身来笑了笑,“突然想起还有些公务没处理完,正准备去呢,瑞王怎会在这儿?”   “去刑部提几卷案宗。”李弘煊笑道。   “那如此,便不打扰瑞王了。”说完转身欲走。   “不急,”李弘煊伸手把人拦住,往前凑了些许,压着声说:“太子殿下养了一条好狗啊,又听话又能干,还能讨主人喜爱,同旁人养的有些不同,这养狗秘诀倒是怪让人好奇的,可否告知一二?”   “瑞王是何意思?”李弘炀眉头一皱,语气满是不悦。   “没什么意思,”李弘煊耸了耸肩,“你我兄弟二人难得碰上,随便聊聊罢了。”   “好说,待有机会定请瑞王吃酒。”   “那成,太子殿下慢走。”   李弘炀微微颔首,转身走出不过几步,身后李弘煊的声音又传了过来,“听闻陛下把这次殿试交给秦王负责了。”   起了风,吹在树叶上沙沙作响,前头那人脚步未停,像是没听见这话一般,步子迈的匀速,没一会儿就过了拐角不见了踪影。   等到瞧不见人,一直垂着脑袋站在身后的瑞王府侍卫才小心翼翼走了上来,恭敬提醒道:“王爷,咱不去刑部提案宗了吗?”   闻言,李弘煊侧头扫了他一眼,“不去了。”   侍卫有些不解。   李弘煊也没多言,只是从腰腹间抽出插在腰带里的扇子,拇指和食指握住扇柄“唰”一声打开上下扇了两下,自以风流无双,“这阴谋诡计玩的本王头疼,今个儿难得天气不错,去刑部做甚,那地儿又冷又潮的,走走走,吃花酒去!”   临安一夜而过突然风云诡谲,暗潮涌动,而造成这一局势的人,正是远在湘州的户部侍郎,季思。   同旁人焦急慌张相比,季思则显得从容许多,他不急不慢的净了手,端起茶杯用杯盖撇去茶梗,再垂眸吹散热气,几下以后,才满意的饮了一口,随后合上盖子轻轻放在桌上,将身体放松看着椅子,两腿相叠坐着,一只手搭在椅子扶手上,一只手横在桌上,五指上下轻点桌面,嘴角噙着笑抬眸扫视了厅中众人。   厅里无人出声,闻针可落,手指敲打桌面的声音格外清晰,像是透过耳膜,直接敲在在坐每一个人心尖上,没用力敲重了一下,他们心跳也会随之加快一些。   咚!   咚!   咚!   突然,季思停下了动作,咳嗽了一声,转头询问一旁的窦元亮,“窦大人,你刚刚说这几位商行管事愿意捐粮给湘州用于救济难民?”   “正是。”窦元亮弓了弓身,“这几位都是陇西各州商户大族,今早递了拜帖上来,就是想亲自同侍郎大人说这事呢。”   “哦,”季思挑了挑眉,“几位管事真有此意?”   “千真万确,”一旁准褐衣的胖男人连忙起身接话,“草民泰州陈家粮号分行管事,这次湘州水患一事咱家当家的日益都在念叨担忧,泰州和湘州同为陇西十八州,那就相当于同出一门更是应当连枝同气,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这湘州要是出了点什么事,泰州也不见得能落下好处,尤其是我们这些做买卖的,整年得在四处走,道上遇到的合子,吃飘子钱的老合海了天去,就成了他们眼中的羊牯子,要是没得布政使管理得当,没得各位官兵老爷镇着地儿,这年头跑不了马更别说赚银子了,这时候用得着咱们的地方,已然得尽一份力。”   “正是这意思,”另一个人出声,“心中无国又哪儿来的家,湘州出了事又岂能坐视不管,我们凉州也是遭了水患,正因为如此更能感同深受,这水患是天灾,天灾无情人间有爱,一同度过难关,同为大晋子民,捐粮给湘州,那就是在救自家的人,食的是大晋粮,踩的是大晋的土地,为了大晋尽尽绵薄之力是我们每一个百姓之责,三百担虽不多,却是我们商行忠诚之心。”   “这位管事说得对,我们沈记粮号也是这个意思,愿意供出六十担粮食给湘州百姓,只愿齐心协力共渡难关。”   “我们出两百担……”   “这里这里出一百担粮食……”   “侍郎大人,我们商行出六百担,粮食都已经运在城外候着了,就等侍郎大人一句话,就立马运进城。”   ……   厅里各种声音吵吵嚷嚷,季思只手撑着脑袋眯眼笑,等人吵的差不多,才打着哈欠起身,“难得各位管事有此等忠君爱国之心,湘州水患虽是天灾,但我们大晋子民同心协力,众志成城,不以州城为限,而以一国为家,大是大非前看的通透,实乃我大晋之荣幸,城中上万的百姓会念着各位今日所为,这看粮收粮的是本官是生手,就让杜大人负责。”   他说到这儿朝着站在门口的杜衡努了努嘴,“把商号名、里头当家的,商号所在何地,捐出多少粮又都是些什么东西,都给一一记清楚了,等改明儿本官回京禀了皇上,定不会忘记各家当家今日帮衬,好生下旨感谢。”   杜衡目光横过人群和他对视了一眼,心下了然,微微颔首道:“是。”   随后领着一群人出了厅。   “还坐着干嘛?”季思看了看崔灏一行人,一脸不解,“这粮食都来了,还在这儿干嘛,早些办完事,本官便可以早些回京,都散了,散了,窦大人这仓禀那事可还解决完,你倒是能坐得住,这粮食不放了,成千上万湘州百姓得死活不管了?”   “下官这就去安排。”窦元亮擦着额头细汗退了出去。   等人陆陆续续散了,就余下几个伺候的丫鬟,季思松了口气抬头喝了口茶,余光突然瞥见最末尾处一个中年男人身上,有些疑惑,“你是哪家商行的?怎还在次?”   这人闻声,动作迅速跪地行礼,恭敬有礼道:“小的湘州远良粮号管事郑四见过侍郎大人。”   季思听见这粮号名称时勾了勾唇,却是转瞬即逝,随后摆了摆手也没瞧他,垂着头饮了口茶,不大耐烦道:“行了,捐粮的话就把粮食驮来去排队记录。”   “小的不不单单是为了捐粮而来。”男人回答道。   “不为捐粮?”季思皱了皱眉,“既不是捐粮来这处干嘛,莫不是寻本官开心?”   “小的不敢,是因湘州这事劳大人费心费神,湘州如今得指望大人,大人安好则湘州安好,所以当家的寻了几支千年人参,好让大人能够补补身子莫要伤了心神。”   “孝敬我?”季思笑出声来,“湘州百姓竟是如此纯朴热情,递过来瞧瞧。”   “是。”   这人闻声躬身垂首缓缓走近,将一个小盒子递上。   季思接过便察觉这盒子停沉,许是里头装的东西份量不轻,打开一个缝隙瞧了瞧,里头是一盒排列整齐的金条,金光澄澄格外刺眼,他抬眸看了面前这人一眼,紧接着合上盒子,语气淡然说:“这人参果然不错,有心了,替本官谢过你家当家的。”   “大人满意就好,”郑四道,“当家的说了,若是食用效果不错,改日再给大人送上一些,至于水患一事,湘州是故城,如今有难,又启蒙坐视不理,我们远良愿意集全粮号之力,不求分毫出三千担粮食帮助湘州百姓,只求国泰民安,大晋盛世安康,求个心安而已。”   “好,”季思朗声而言,“好一个国泰民安,大晋盛世安康,本官回京一定在陛下面前,好好提一提你们远良粮号,这等良民当让万民知晓,为商之典范,理性被赏。”   “多谢侍郎大人,既如此小的也就不打扰大人了。”   季思盯着人背影瞧了好一会儿,端起茶杯一口将已经凉掉的茶水饮尽,抱着箱子出了前厅,外头难得的未下雨,但有些晴光潋滟的感觉。   他盯着那颗槐树看了许久,嘴角笑意加深。   这鱼上了钩,后头的就该收线了。   粮食紧缺的事得以解决,众人心头那块石头也落下去,目前所有事情都如季思所想的那般开展着,他心情不错,以至于泡在热水中时,都靠着浴桶闭着眼睛嘴里轻轻哼着小曲,好不自在快活。   凉夜如水,微风拍打着窗。   又是一阵风袭来,季思皱了皱眉,急忙睁眼回首望去,却什么也没瞧见,心中觉得怪异,有些不安的慢慢收回视线,骤然瞧见眼前不远处站了一人时,瞳孔下意识放大,险些叫出声来,掐了一把自个儿大腿,才把这已经到喉咙口的呼救声压了下去,盯着面前这人眨了眨眼,随后勾唇笑了笑,挑眉道:“子珩倒是来的巧,再早一些或晚一着,我就在外头了。”   他伸手指了指桶外。   祁然侧头将视线从浴桶中这人身上移开,厉声问:“季思,你想干什么?”   “咱们必须的这样说话吗?”季思指了指他,又指了指自己,“少卿能让我先穿件衣服吗?”   祁然没动,依旧保持着这个姿势。   季思叹了口气,自顾自用手撩起热水扑在自己身上,语气淡淡的说:“户部记录了大晋十道两百三十五州的百姓和农田数量,便于征收赋税,湘州在户部记录在册的不过两万三千人口,农田土地是二十万亩,百姓留下自个儿吃的交了粮食,湘州府衙至少能存入粮仓十万担,这是十多年前户部做的记录了,窦元亮任职以来,开垦山地,估摸着现在湘州农田数量至少也得有三十万亩了,那湘州仓禀每年至少能有二十万担粮食,水患未到一月,怎就粮食不够了呢?除非……”   “除非窦元亮藏粮了。”祁然厉声道。   *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季思:你看了我身体,你得负责。   祁然:我没有   季思:你有!   祁然:我没有   ……省略几万字   季思:你没有   祁然:我有。   季思:那你负责   小知识:   老合:贼寇。   吃飘子钱的老合:水贼。   羊牯子:肥羊。   唐朝的换算单位是一亩田出一担粮一担粮等于一百斤。   系统出bug了,不知道为啥,明明九点更新了的 第48章 你是人是鬼?   祁然话音刚落,屋外起了风,呼哧的风声拍打着门窗,像是哀嚎之声,一下接着一下,声声未歇。   屋中的二人一站一坐,一俯一仰,视线相交,眼中满是对方能明白的含义,虽无言却似千万语。   季思勾唇笑了笑,“子珩果真聪明,这般聪慧同我相似,瞧瞧,咱俩这是天生做知己的命。”   这人语气中是浓浓的打趣,祁然神情未变,问了另一个话题,“私藏官粮是重罪,窦元亮身为湘州刺史,官职虽不大却也不小,更何况他在百姓乡里中名声清廉,奉公职守,季大人那番话可是在窦元亮头上立了一把刀,也不知这刀可是要落下去了?”   “落下去?”季思把这三个字在嘴里玩味的念叨了一遍,随后摇了摇头,“杀鸡焉用牛刀,我只是想让他自个儿把粮食吐出来。”   “怎么吐?”祁然反问。   “心甘情愿的吐。”季思回答。   听人说完,祁然觉得自己有些清楚,却又有些困惑,抿紧嘴唇思索片刻,才又缓缓而言,“你从何时怀疑窦元亮的?”   季思没答,将问题抛了回去,“那你又是何时怀疑窦元亮的?”   祁然没说话。   这种无声的抗拒在季思预料之中,他将滴水的鬓发撩至脑后,露出被热气氤氲得泛红的脸颊,微微抬了抬下颔,语气轻柔道:“我知晓你在想什么,你觉得我是太子的人,所言所行那都是得了太子授意,就算面上再装的多好,骨子里也是坏透了,借着湘州百姓未寒尸骨上位,许是想用湘州这事立功,待回了临安于殿前受奖,百官自然而然会觉得是太子安排妥当用人如神,让太子立立威打打名气,那可是百利而无一害,理是这么个理,可我确实不是这个意思,无论咱们是个由头,但此时是友非敌,你怀疑窦元亮我也怀疑窦元亮,你想救湘州百姓,我也想救,这明明同一个出发点,本应可以坐下来倒上热茶好生聊上几句,将各自的线索理一理,许是一些弄不清的东西也就清晰了,可现在的情况是,我信的过你,可你信不过我,既如此不如我委屈些,先将自个儿知道的事说与你听,待听完后,子珩再自行判断几分真几分假如何?”   他说话时语速不紧不慢,双颊泛红,嘴唇沾了水,在烛光下泛着水光,锁骨线条极好,一滴水珠从下颔处滑落,慢慢划过喉结,脖颈,锁骨,最终快要到达胸前时没入了水中,同浴桶中的水混为一体。   明明是一副极其香艳的画面,可二人的神情却是一个比一个严肃,就像季思自己说的一般,祁然是信不过他的,他是太子的人,太子和梁王瑞王这些年党派之争越发激烈,若是湘州这事得以解决,最大的赢家是谁毋庸置疑,他不想成为这件事中的一个推手,不想陷入党派之争,也不想祁家摘的干干净净,最后还是混进了这团泥中。   祁然想的清楚仔细,就连季思抬眸望过来时也没有一丝动摇。   “无论你信不信,我从未想过骗你。”季思盯着他眼睛道。   闻言,祁然瞧着这人,半晌未出声,只是看的格外认真,少顷后才轻启薄唇,“我有一友回京时在城外遇见过梁王,就在皇上派你我二人前往湘州当日,他同我提过这事,我当时并未多虑却在心头记下了,到湘州那日时,瞧见王之贵早早便在城外候着了有些奇怪,京中驿使送旨,可湘州水患这般大事首先问责的是陇西布政使司,这旨送也是送到崔灏手上,再由他出面处理,可崔灏接旨第一念头便借粮去了,因而布政使司的人是几日后才到的湘州,比我们还晚上几日,窦元亮倒是对我们行踪十分清楚,那应当是有人提前给他通了信,他一地方四品刺史受命于人,官阶不能小,窦元亮这人连你都不清楚底细,那定然不是太子的人,朝会当日瑞王对湘州这事所言不多,倒是梁王极力出谋划策信誓旦旦,不是因为计谋如何天衣无缝,而是因为他觉得,这事除了他无人能平水患,若没错,窦元亮是梁王的人。”   季思安安静静的听着,他知道祁然口中的“一友”是谁,祁然这人性子瞧起来清冷,实则极狂,因而朋友故交不多,这么多年能算得上好友的也就裴战一人,裴战是朝会翌日领旨进的京,裴家的凯旋鼓响彻临安,现在这般说起来,他二人倒是前一日便见过了,回京武将未得宣召私自入京是大罪,祁然还是在防着自个儿。   虽未得信任,季思却也不气,只是叹了口气,“我觉得他背后许是有人撑着,但不曾想竟是梁王。”   “梁王应当是想让他打发我们回京,等水患平息未果,这事由小变大众人无能为力之时,再出手力挽狂澜,救湘州百姓于水火之中,到时候明里暗里压了太子一头,同一个在京都锦衣玉食的太子相比,他温柔和煦的同湘州百姓共进退,更加符合储君贤良有才,爱民如子的名头,既有了名声又得到了认可,可谓聪明。”   “他如意算盘打的挺响,”季思冷笑了两声,“这是想借着水患这事造势,博个为国为民德才兼备的美名,梁王这心思极深啊。”   祁然看了他一眼,继续道:“同梁王相比,季大人心思不见得浅到何处去。”   “这话我可就不大乐意了,”季思挑了挑眉,将身子前倾,放松了四肢,横着手臂放在浴桶边缘撑住下巴,身后的墨发垂落下来悬在半空中,漂浮在水面上,他自下而上望着祁然,“我怎就心思深沉了。”   “季大人安排了一出接着一出的好戏,非常人所能行。”祁然垂眸,入眼是面前这人微微拱起的背,肤色如冷月此时透着层淡淡的红,脖颈向下起伏的线条流畅好看,慢慢延伸下去,直至进到水中瞧不清楚。   “子珩这般夸我,我可当不起,”季思动了动身子换了个舒服的姿势轻声道:“我想想从何说起,就从皇上不打算派粮去湘州这事说起,临安不派粮,湘州无粮,那这里头成千上万的百姓只能活活饿死,就算后头派了粮,那些老弱妇孺等的了这么久吗?若是在严重些喝污水,食人糜这事就能瞧见了,这明明是河清海晏的大晋,有人高官厚禄,有人朱门酒肉,有人饿死街头,我只是不想看见这种景象而已,水患,那便开沟渠,引梯田,扩河道;无粮,那便想方设法招粮,总归天不绝人。”   “招皇商这事与你有关。”祁然用的肯定句。   季思勾了勾唇,没承认也没否认,“此话怎说?”   “大晋粮食分为三种,皇室所有,百姓所有,商户所有,你想招粮皇室不行百姓不够,只有商户手中的粮食才能够养的活湘州百姓,”祁然一字一句说,“商人地位地下,不得衣丝乘车,重租税以困辱之,不得为官,不得出仕,古往今来唯有**建国初期地位得以改善,因为那时有了皇商,他们想同常人平起平坐唯有如此,得了皇家庇护于他们而言利大于弊,我们知道,大晋千千万万的商人也知道,所以若是真有招皇商这事,无论真假都会试上一试,宁可误会不可错过,我说的可对?”   “子珩说是那边是吧。”   祁然皱了皱眉,“下官有一处不懂,各个商行当家走南闯北见过不少世面,商人精算计,随便说两句话可不会当真,季大人是说了何话,让他们相信朝中招皇商的事,不知季大人可愿解惑?”   “我可从未说过招皇商这事,”季思无辜道,“离京之前,我在临安东西两市逛了逛,一家一家商户瞧了仔细,夜里去了趟闻香阁喊了不少姑娘作陪吃花酒,只不过酒过三巡就醉的糊涂,胡言乱语间说了句:我此去湘州除了视察以外,还有一事却不能说与旁人听,这事若成,士农工商就得换个顺序了。如此这般而已。”   “季大人好手段啊。”祁然听完稍稍一思索便明白这里头的门道。   三教九流的场所消息传的广扩的快,尤其是在女人面前的男人,酒一上脑更是管不住嘴,这种欲盖弥彰的话比那些个直言而说来的更让人困惑,是真是假众人分不清,可若加上早些时候这人闲来没事去人商户的事,那这事便有些意思了。   季思知道他猜的差不多,只是笑了笑继续一副自己什么都不懂的模样。   “既然招皇商这事同你有关,那你又为何觉得窦元亮不对劲?”   “先前说过,我离京之前去了各个商行,当然其中包括粮号,发现了个有趣的东西,有家叫远良粮号分行的正巧来自湘州,我留了个心眼发现这粮号创办年限不长,更巧的是同窦大人在湘州任职时间一模一样。”季思说到这儿停了下来。   “你什么意思?”祁然皱了皱眉。   “窦元亮任职湘州刺史十年,他藏粮为的无非权钱,这粮食可放不了十年这么长,既如此那得想个法子解决了私粮,运输为难又路途遥远,长存易腐,那就只有贩卖,可一口气售卖几万乃至几十万担粮食可不是简单的事,可若是一个粮号呢?”   若是一个粮号,那一切便是理所当然,顺理成章。   季思继续道:“就拿临安来说,一斗米八钱,一斛为八十钱,一担便是八百钱,窦元亮靠远良粮号赚银子,自然不会放粮,他在等朝中安排,若是临安派了银子,他可以用银子去远良买粮食,若是临安派的是粮食,他依旧能获得个清廉正直的好名声,可是崔灏来了,他不仅来了还借了粮,乱了本来的发展,窦元亮慌了神只能毁了仓禀,将问题强行扭回正轨,逼我们回京上报,至于崔灏和杜衡,砸死了更好,砸不死也不碍事。”   祁然眯了眯眼睛,“你为何确信仓禀是窦元亮毁的?”   “就如同你确信那群百姓是窦元亮安排,来唱一出《天灾无情人间有爱窦刺史清廉为民是好官》戏码的。”   这人说话就是这般不清不楚,祁然自然不信,垂眸想了想吐出一句话,“截水沟,去庙祭,暴雨连至。”   “子珩当真聪明,我不过说了几句话罢了,你却能猜的差不多,”季思笑出声来,“天灾不好说,这人为定是有的,早知道人心可比鬼神恐怖多了,鬼神伤异类,而人却是自相残杀。”   “那你是人还是鬼怪?”祁然问道。   “我……”   这句话问住了季思,他张了张嘴却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   祁然也不介意他未回答,缓缓走上前站在距离浴桶不过一拳的位置,微微附身贴了过去,二人离得很近,呼吸交织在一块儿有些暧昧,各自的身影印在对方瞳中,突然之间本有些微凉的的水开始泛起了热,让人搞不清是水烫热了四肢百骸,还是身体烫热了水。   季思有些慌张,可却依旧仰着脑袋,视线无法从祁然身上挪开,连眨眼这般简单的动作都难以做到,他一直盯着,许久后才听见祁然又问:“你是鬼怪幻化成了人?还是人变成了鬼怪?亦或者都不是?”   一番话说的云里雾里,季思觉得自己好像听懂了,却又好像迷迷糊糊未听懂,最后只是猛地一下从水中站了起来,动作幅度过大,溅起大片水花打湿了地面,也打湿了祁然的发丝和衣摆。   后者被这突如其来的一下吓的后退了一步,水珠顺着他眼尾滑下,像是一滴泪,转瞬即逝,他盯着未着寸缕的季思问:“你干嘛?”   季思思绪有些混乱,下意识道:“水冰了凉。”   祁然面无表情上下扫视了一圈,随后移开了视线,垂眸沉声道:“时候不早了,季大人早些休息。”   “啊……哦……”季思呆愣的回了句。   待人走后,季思垂眸望着桶中的水,那水纹来回起伏模糊了面容,他突然有些分不清自己到底是季思还是李汜。   片刻后,季思突然脸色一变,他刚刚是不是在祁然面前遛鸟了?   *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读者小可爱:【震惊脸】我以为季大人是去逛街的!   帅气的作者:【傲娇脸】哼!   读者小可爱:【震惊脸】我以为季大人单纯去青楼艹人设的。   帅气的作者:【傲娇脸】哼!   读者小可爱:【冷漠脸】我以为十三是个傻子。   帅气的作者:【傲娇脸】哼!   读者小可爱:【翻白眼】你是个人工智能吧!   小贴士:   贾人不得衣丝乘车,重租税以困辱之。   《史记。平淮书》   一斗在唐书中等于6.25斤,一斛等于十斗,一担等于十斛。   唐朝贞光之治时期,一斗米是四钱左右,文中背景没贞观之治时期稳定,再加上临安是都城,所以一斗贵一点。   ps:我今天来姨妈还在码字为的就是不直播吃芥末! 第49章 湘江环城   天才蒙蒙亮的时候,周遭目之所及还瞧不清楚,杜衡屋里鬼鬼祟祟进了个人,趁着昏暗的夜色,一溜烟翻窗跃了进去,屋里没有点动静,丝毫无声,这人呆了不过半晌,又跳出窗子,猫着身沿着来时的路回了旁边的屋,一直到天色明惠风起,房门才再次打开。   季思推门而出伸了个懒腰,湘州今日的天气难得无雨无晴,不冷不热,拂面而来的风带着花香,清香扑鼻,让人有了几分惬意,连带着各自得心情也轻快许多,脸上还能带着些笑意。   他是懒惯了的主儿,在临安的时候就是养尊处优安于享乐,此次来湘州虽是名为视察,明眼人也都清楚是走过过场,要不然也不会把大理寺少卿派过来,因而也没人真觉得季思是来受苦的,窦府上下许是得到授意,都把他当活祖宗一样供着,只求这位爷别又何处不痛快用他们这些当下人的撒气。   用早饭的时候依旧是独自一人,季思也都习惯了,各大商行捐粮,难民所派食,仓禀修葺,沟渠引水,哪件都不是小事哪一件都需要人守着,祁然他们一早就得去守着,好早些完事早些回临安。   夸张点说,整个湘州城除了嗷嗷啼哭的孩童,也就季思最闲了。   这早饭吃了没一会儿,外头对面走廊突然匆匆走过两人,步子迈的极大,一眨眼便走远。   季思歪着脑袋眯着眼睛瞧了瞧,随后勾了勾唇,拍了拍手上的点心屑起身追了过去。   窦元亮这些时日不知为何心里头总觉得忧心,他这几夜心里头想的事多,连着几日没怎么休息好,白日的时候又得打着精神在季思几人中周旋,等这几位不速之客早日回到来处去。   这年纪一大身子骨就受不住,仓禀那夜还扭到了腰,昨夜喊了大夫瞧瞧,好不容易喝了安神汤歇口气,王之贵又慌里慌张的来禀报,说那头出事了,顿时脸色一变,连衣服都没穿戴整齐便急忙往外赶。   他面色格外凝重,脑中思绪翻涌,开始将每个细节重新打乱了排序,却不知为何总是觉得自己忽略了一个重要的点,可怎么想也不知道是何处出了问题。   窦元亮的思绪是被身后传来的脚步声和呼喊声打断的,这声音很是熟悉,他眉头一皱,眼中透出一抹烦躁和不悦,转瞬即逝,顷刻间便换上了恭敬有礼的笑容,停下脚步躬身作揖行礼道:“侍郎大人起了,昨夜歇息的可好。”   “这床铺硬了些自然比不上我府中锦衾软被,倒也勉强凑活吧,”季思摆了摆手,好奇问了句,“窦大人和王判司这急匆匆的是要去哪儿啊?”   说起来窦元亮是极其看不上季思这种人,平日里也是虚以委蛇,他是正儿八经的进士出身,读四书阅五经才情横溢,同季不言这种靠着谄媚讨好上位的侍郎并无可比性,虽说都是做奴才的,可自己就是比季思高贵些。   因而听见季思问话,也只是假意有礼的敷衍,实则心中不把人当一回事,“并无什么大事,不过是出了点问题,下官处理便可,就不打扰侍郎大人歇息了。”   “出了问题?”季思惊讶出声,一脸焦虑,“那本官可得好好听听,免得过几日回京杜大人折子一递,皇上问起来,若是一问三不知可就不好了,唉!要不是怕皇上问起来,这些个弯弯绕绕的事烦的本官头疼,这破地方要什么没什么,都不像个人住的地儿,也不知留在这儿干嘛,早日回临安不好吗,你说这杜衡怎么还没做完事……”   季思絮絮叨叨的说着,话题果不其然又偏向抱怨和烦躁上头,字里行间满是恨不得早日离开湘州回到临安去,真正是多一刻也待不下去了。   他说了小一会儿才后知后觉的拍了拍脑袋,又将话题带了回去,“你瞧,本官又扯远了,刚刚说到何事来着?哦!窦大人刚刚说出事了?究竟是何事啊?”   窦元亮心中烦躁至极,面上还是稳着情绪,皱着眉一副迟疑的模样,叹了口气道:“侍郎大人有所不知,仓禀不是塌了吗,昨日记录在册的各大商行今日运了粮食过来,先暂时放在府衙里头,这本来好好的,谁知陇西布政使司和商行的人吵起来了,下官正是要去处理这事。”   闻言,季思心中乐了,垂了垂眸遮挡住眼中情绪,再抬眸时满脸难以置信,“怎会这样,昨日不都还好好的吗,杜大人也在府衙守着,怎就吵起来了呢,可知是因何事争论?”   “说是商行捐的粮食和昨日记录的不符,故意为之,戏弄官员,为商无信。”   季思皱紧眉头思索了片刻,又缓缓出声道:“凑巧本官无事,就随你一同瞧去瞧瞧。”   “这……”窦元亮有些迟疑。   “怎么?”季思眉头上挑,目光一凜,“窦大人这样子可是不大想让本官陪同?知道的是去解决官民纠纷,不知道的还以为窦大人是要背着本官做些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呢,嗯?”   “下官不敢,”窦元亮脸色一变急忙辩解,“给下官十个胆子下官也不敢啊,下官只是觉得这般小事还需麻烦侍郎大人,实在是下官无用,故而不想叨扰大人。”   “原来如此,倒是本官多虑了,”季思勾唇笑了笑,“只是皇上派本官视察湘州情况,这百姓心声也是理应听一听的,窦大人觉得可是这个理?”   “侍郎大人说的是,是下官愚钝。”   “那咱们就一道去瞧瞧这唱的又是哪出戏啊。”   季思说完绕过二人率先走了出去,王之贵见状立马凑近窦元亮耳旁着急道:“大人,这……”   他刚出声,就被窦元亮抬手打断,随后压着嗓子说:“随他去,过不了几日也就离开湘州,当时候也就没什么事了。”   王之贵顿时了然,点点了头应道:“是。”   二人对视一眼,迈开脚步匆匆迎了上去。   湘州府衙离刺史府没多远,拐进街道时街上还有不少百姓,两旁的商号店铺也都开着门,虽然十分冷清,但依旧能看出几分热闹。   还未到衙门口远远就瞧见了一辆接着一辆的驮车排成的长队,上头堆满了米粮黍糜,没辆车前都有各自粮号商号的标识和旗帜,抬头望去五颜六色的旗帜在风中飘扬,还有几分大规模赈灾的意思和凝聚力。   他们绕开把路堵的严实的车辆,刚一踏进门槛就听到里头传来的争吵声。   “郑管事你们远良粮号是何意思,这粮食是你们自个儿要捐的,可今日却又言而无信,湘州水患,幸得各大商行粮号慷慨解囊愿意捐粮给百姓,我们布政使司自是承情,也一一都给记了下来,往后定是免不了感激,这捐粮讲究的是自愿,也从未有人胁迫威逼,捐了是份道义,不捐也不违背情义,若是改了主意早早说一句便是,可郑管事这般说与所为不同,更甚有当着其他商行的面故意为之,可是在戏弄官府,公开和朝廷作对!”   说话这人是刘仁信手下的,季思见过几次,他也不着急出声站在人群外瞧可好一会儿。   一旁的郑四哭丧着脸,弓着身子满头的汗水,听到那句“公开和朝廷作对”,双腿一软险些就咚一声跪倒在地了,连忙稳住身子哭喊道:“各位大人明鉴啊!我们远良粮号一直都是兢兢业业听从朝中安排,秉公守法从未有过二心,这次捐粮也是因为身为大晋子民,理应为大晋尽一份心力,湘州有我的亲友也是我们之家,怎敢欺瞒,怎敢戏弄,小的也不知这明明说好的三千担粮食,怎就变成了三万担粮食,定是出了误会啊。”   “这册子上白纸黑字写着呢,莫不是我们冤枉了你。”   “这这这……”郑四无言辩起,他瞧过那册子,也清楚上头那白纸黑纸写的是自己笔迹,印的也是远良粮号的章,正是因为清楚才更是不解。   周围其他商行的人见状纷纷出声指责,“这为商讲的就是一个信字,言不信者不可交,言不信商不可用,远良粮号若是不想捐这些个粮食,亦或是突然反悔,早些说一句也便是了,非等到今日让布政使司的各位大人难堪。”   “这捐粮是自愿,湘州有难我们为大晋子民自是义不容辞,远良粮号明面上说为了大晋,为了湘州百姓,那这三万粮食捐了也就捐了,可现在看来,倒像是随口说说博个噱头而已。”   “唉,这连湘州水患这般大事都能用来糊弄,如此危急存亡之际,还能有人虚伪如此,天灾不恐怖,恐怖的是人心啊!”   “这位大人,我们粮号想再捐一千担粮食,只求略尽绵薄之力。”   “我们商行也是这般所想。”   “为国尽力,万死不辞。”   ……   季思戏看的差不多了,清了清嗓子穿过人群走了过去,瞧了瞧四周询问道:“发生何事了?”   在场的人不是布政使司便是湘州府衙的,就连各家商行管家昨日也都见过了一面,瞧见他后纷纷噤声未言。   先头布政使司那人颔首行礼,走上前粮册子递了过来恭敬道:“侍郎大人,这远良粮号昨日在册子上报的数明明是自愿捐三万担粮食以用于湘州难民,可今日却只给了三千,这虽说无论多少都是一片心意本应感激,可此般言而无信当真是有些戏弄的意思。”   季思接过那册子翻到那页瞧了瞧,表面上看的认真,可其实他熟悉的很,这上头的笔迹是杜衡写的,那章是他自己用萝卜雕的,也就糊弄糊弄外行,真遇见个懂门道得一眼就能瞧出猫腻。   他看了一眼就递了回去皱着眉朝着郑四道:“郑管事这是何意?”   郑四瞧见季思的一瞬间,觉得自个儿抓住了救命绳索,一等被问话就情绪激动得说:“侍郎大人,远良粮号却是并无戏弄诸位大人的意思,小的昨日明明同大人……”   话说到这儿,郑四突然噤声。   “昨日如何了?”季思追问着。   昨日二人相谈,他奉令而来,送礼贿赂,意图讨好季思,为争取皇商这事做足准备。   可这话不能说。   想清楚这点,郑四四肢一下冰凉起来,这时候他突然明白,季思不是来救他,而是来定罪的。   等了好一会儿郑四后头的话依旧未说出口,旁观众人面面相觑,拿不定是什么个意思,纷纷将视线投在季思身上。   后者盯着郑四看了半晌,少顷后挥了挥手道:“还以为多大的事呢,此次湘州水患是为国难,各位当家管事能有这份心替国排忧,实乃我大晋之福,这捐的不是粮食,是救命的东西,是一份心意,一份对大晋的忠诚,为商之楷模,无疑乎此!所说远良粮号是故意的,那今日这三千担粮食更是没必要,他们那般岂不是自个儿打自个儿招牌,让别的商行笑话了,更何况杜大人还在这儿,他那折子可是要递到皇上跟前的。”   “大人这话是此事过了吗?”布政使司的人问道。   “过了过了,本就是小事,闹成这样反倒耽误了事。”   郑四心下顿时松了一口气,可这口气还未松到底,又听季思道:“这许是郑管事记错了,郑管事告知你家当家的一声,明儿个把那三万担粮食补上便成了,至于这三千担运回去也麻烦,来来回回免得你们辛苦就先收下了,这般安排可有异意?”   后头这句话问的是谁众人心里头都清楚,郑四瞥了一眼人群中某处方向,脸色不大好看,勉强笑了笑:“应当的,应当的。”   “还愣着干嘛,”季思扫视了众人,“该做什么就做什么,本官就随便看看。”   他这般说也没人敢反驳,没一会儿刚刚还围得水泄不通的人群便散开了,季思走向窦元亮温和笑道:“这水患若能平息,远良粮号可立头功,正是窦大人往日治理得当,待回京后本官定会大肆赞赏。”   “为官本分而已,不敢讨赏,”窦元亮也跟着笑,“若无事下官便先去难民所了。”   季思没出声,只是笑着点了点头。   等人走出府衙大门,一直未出声的杜衡才开口问道:“你接下来想干嘛?”   “不是我想干嘛,而是他想干嘛。”季思头也没回说。   杜衡皱了皱眉。   季思回头看着身后的人,轻声道:“兔子急了会咬人,狗急了会跳墙,让他跳吧,我们在墙那头等着他便是了。”   风吹起了沙,也吹皱了二人鬓发,头顶上燕子低飞,周遭声音吵嚷。   这风起的急,天色也跟着变了,傍晚时分便暴雨倾盆,索性府衙人手不少粮食运的及时。   暴雨冲刷着青瓦屋檐,山林黄土,雨珠落在水坑中,溅起大片大片的水花,噼里啪啦的声音敲响在每一个人耳旁。   东郊斜坡那处雨水混着泥土哗哗流成一条小溪垂直而下,流进了湘江。   斜坡顶上的植被长的茂盛,一个不久前堆的土坡被雨水一点点冲刷露出了底下的东西,那是具已经渐渐腐败的尸首,还未腐烂完全的皮肉上,是松弛且苍白的,尸首发丝混合着褐色的泥沙,裸露在外的烂肉上爬满了白色的蛆虫,它们拥挤且密集,在烂肉上缓慢的蠕动,被雨水砸的慌忙逃窜,纷纷钻进鼻中,耳中,嘴中……   尸首全身渐渐露了出来,这是一具老人的尸首,个子不高,衣衫褴褛,浑身带着青紫的痕迹,十指紧紧握拳,像是死前遭受了何等难以忍受的痛苦一般。   雨水未停,覆盖在尸首那层薄薄得土层被冲刷掉,尸首被水流带着滑下斜坡,慢慢的,慢慢的,最后,咚一声,掉进了湘江,一点点,一点点,被江水没过。   天中闪过电鸣,照亮着川流不息的湘江,他从北到南,他穿过湘州城,通过地下暗流,流入家家户户的井中。   雨还在下,水流的速度也未停。   *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季思:子珩,你知道我们有cp名了吗?   祁然:不知。   季思:【兴奋脸】叫祁季暖暖。   祁然:骑季暖暖?【突然脸红】   季思:【开心】是不是很好。   祁然:【红着脸点头】甚好。   ps:等我把窦元亮搞下马,你们猜这具尸首是谁鸭,前头有提过,他有啥作用鸭。 第50章 又要涨水了   雷雨轰鸣而下,闪电如刃划破天际,照亮了湘州各个角落,透过雨帘望去铺了一层冷光,幽灵清冷,顷刻间又归于黑暗,只余下雨打石砖的声响。   茂盛的枝叶在风中摇摆,树影打在墙上,像是张牙舞爪的鬼怪,浑身冒着黑气。   街上瞧不见个人影,入眼满是萧条,骤然之间,一人影举着伞形色匆匆横过空无一人的街道,身上被蓑衣斗笠包裹的严实,面容隐在伞下看不清楚,仅能从身形和匆匆踩在泥坑中留下的脚印能估摸瞧出是位健壮的男子。   这男人听下脚步微微抬头左右张望了一下,再三确认无事后垂头钻进一个巷道,小巷四通八达七扭八拐了好一会儿,男人停在了一座小院前,将伞檐压低,抬手以背扣门,三急一慢,连着敲了两次,门后有了些悉悉索索的声音,紧接着压着的说话声混合着雨声传了过来,“外头的找谁?”   “家里锄头坏了,没法下地,来买锄头的。”男人有些着急的说。   话音说完门内那人没回话,片刻后响起了咯吱声,门应声而开露出个手指粗细的缝隙,缝隙里是个国字脸的中年男人,紧紧扒着门打量着外头这人,随后将木门往两侧拉开了些,在屋外无人的小巷里张望了一会儿,才沉声道:“锄头有的是,进来自己挑。”   随后示意人抬脚迈进院子,身后的门立马就合上了,二人穿过堆满了农作工具的屋前空地,走到檐下时,男人合上油伞抖了抖了上头的雨水堆在一旁,遮挡着面容的斗笠也被摘下来,露出了张焦急的脸,赫然就是远良粮号的管事,郑四。   郑四将斗笠拿下来捏在手中,侧头慌忙询问道:“当家的来了吗?”   “来一会儿了,”国字脸的男人回了句,“你这次的事办的不怎么好,粮号损失不少,当家的可不大满意。”   “那可如何是好?”郑四也是一脸愁容,“我按着当家吩咐办的事,谁能想到被摆了一道儿。”   “先进去再说吧。”男人推开门道。   郑四抬头望了望,心生恐慌,双腿有些轻颤,眼中流露出紧张害怕的情绪,脑子绷得紧牙齿死死咬住,抬腿时像是含了铁一般千斤重。   他刚跨进屋中,门便咚一声关上,薄薄的门板将外头的电闪雷鸣隔绝开来,屋中点了烛火,点的不多衬着上下跳动的火芯反倒有几分瘆人诡异,郑四垂着脑袋,眼神不敢四处飘散,匆匆跪倒在地颤着声音道:“当……当家的……”   主位的男人着了身纯色便服,烛光打在一半的脸上,明明暗暗,听见声音也未抬眸,只是垂着头把玩着手上的翠玉扳指,食指和拇指捏着扳指慢慢转动着,屋中没有点声音倒是屋外的雨声格外清晰。   突然,男人转动扳指的动作停了下来,微微抬了抬手,立在一旁的人得到指示,几步走了上前,抬脚便将郑四踹翻在地,紧接着邻着他的衣领重重砸在青砖铺成的地面上,皮肉骨头和地面接触发出的沉闷声一下接着一下。   郑四流了满脸的血,十指死死扒住地面声嘶力竭的哭喊着,“大人,饶命啊,大人!”   “好了。”主位的男人出了声。   他缓缓抬头,面容在烛火的照明下渐渐清晰起来,正是湘州刺史窦元亮,不同于平时的和善,脸上神情带着毒辣狠绝,瞧着郑四的眼神满是不悦。   窦元亮抬起桌上的热茶喝了一口,将之放了回去后才开口道:“郑管事。”   “小的在,小的在。”郑四挣脱开束缚,跪趴在地上迅速挪了过去,他眼睛被粘稠的血液粘住,看不清事物,只能垂着脑袋,将额头紧紧贴着地面,身子止不住颤抖,“大人饶了小的这次吧,小的跟着大人几个年头了,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啊大人!”   “这事其实也怪不得你,”窦元亮冷笑了两声,“这么多商行粮号没出事,就我们远良粮号账目对不上,这人有备而来,就是清楚明白的告诉我们,针对的就是远良粮号,没你也得有别人,真心想使绊子,多的是法子。”   闻言,郑四心中松了口气,连连磕头,“大人所言甚是,正是这般,背后这人针对的仅仅是我们远良粮号,换作是谁也是这般情况,他是有备而来,定是想让我们自相残杀,小的对粮号对大人,那都是忠心耿耿,这事也不是小的能定下的。”   “郑管事说的有几分道理,”窦元亮扶住座椅扶手起身,蹲着步子走到郑四跟前,慢慢附身盯着人瞧了好一会儿,“本官的确不应该怪罪于你。”   郑四颤颤巍巍的抬起头来,视线和窦元亮对上的一瞬间,不知为何身子如坠冰,冷的异常。   “可那三万担粮食是从你手里没的,本官一下子可是损失了好几万两,郑管事是能补上银子,还是能补上粮食?”窦元亮盯着他眼睛问道。   “小的……小的……”郑四答不出话。   窦元亮眯了眯眼睛,随即起身冷声吩咐,“滚下去,等这事完了再好好收拾你。”   郑四瞳孔猛地一下放大,脑袋重重磕在地板上,哭喊着,“谢大人饶命,谢大人饶命。”   “滚吧!”   “是是是,”郑四连滚带爬的起身,“小的这就滚,这就滚!”   望着人走远的身影,王之贵凑近了些许,有些不解道:“大人为何不把郑四处理了,还饶了他一条狗命?”   “他不能死。”   王之贵更是困惑。   “陇西布政使司还有临安来的那几人都见过他,”窦元亮解释着说,“郑四要是突然不见了,总归让他们起疑,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还是大人想的周全,这般想来郑若是莫名其妙的死了,的确更是多生事端惹人怀疑。”   后头窦元亮没接话,只是坐回椅子上端起温茶饮了一口,若有所思出声,“这次事端是冲着远良粮号而来,这布局的人想做些什么,意欲何为让人不清楚,又究竟是谁在暗中同本官作对?朝中其他两派又是否和这事有关系此时也说不准。”   “该不会是布政使司的人?”王之贵小心翼翼道。   “布政使司?”窦元亮重复了一遍,随后冷笑了一声,“崔灏自诩清高,背后无权无势靠着他一腔热血衷心,审时度势多年,才能勉强立住这陇西布政使的位置,一个正三品官员到处借粮食银子过日,简直像个榆木草包,他到是知道我私藏官粮不交,奈何无证据,更何况粮号这层关系他定是不清楚的,要不然也不会这么多年没有些动静。”   王之贵想了想觉得也的确是这么个道理,“那大人怀疑谁?”   “杜衡可不是一般人,承德三十三年的榜眼郎,他此来湘州很有可能还有受人吩咐,至于祁然,这人名声一向清正廉洁,为民为国为心为忠,背后立着的又是祁府,在临安就办了不少官员,手段雷厉风行,若是察觉到什么不对劲给我们下套也不是不可能,他二人都不是善类,应得小心对付,”窦元亮摸了摸扳指,歇了口气又道:“这些日子本官心头不安,细细把这段时间发生的事理了个遍,总觉得忽略了什么至关重要的地方,可再想了想依旧不知道是何处不对劲,整日寝食难安,只盼着祁子珩这几人能早些离开,省得日夜提心吊胆生怕真被这二人瞧出点什么。”   “大人可否想过,一开始就想错了?”一旁没说一句话的钱多弓着身突然开口。   “错了?”窦元亮有些困惑。   钱多眯了眯眼睛,笑着说:“这里头除了大人提到的几人,还有一人啊。”   “你是说季思?”窦元亮皱了皱眉,“不可能,他这人我也略有耳闻,一个绣花草包除了趋炎附势谄媚讨好外,能有何作为,狗仗人势这种事倒还差不多,他在临安干了些什么勾当众人都清楚,自个儿屁股还没擦干净,哪有胆子处心积虑算计我?”   “那若是,他从一开始就是演的呢,故意为之,为的就是让大人觉得他季不言就是这么个玩意儿。”   这次窦元亮没回话,只是抿紧嘴唇思索,他从未想过季思身上,一是觉得这人无能耐,二是觉得一个奸臣查一个贪官,这说与谁听都觉得难以置信,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明摆着让人笑话。   钱多抬眸小心翼翼瞅了一眼,见窦元亮脸色不大好看,眼珠滴溜溜转动,话锋一转又道:“这季不言虽说是个草包,没有能耐算计设套,可大人莫要忘了,他是谁的人?”   窦元亮听着声音将视线投了过来。   “他是太子的人,”钱多垂眸一字一句道。   此时,窦元亮脑中猛地一下闪过许多东西,那些被他忽略的细节也被这句话一一串联了起来,若季思是演的,若是太子授意,若一切从头到尾都是假的,那所有的东西就能解释的通了!   什么无脑无用,什么几人势如水火,什么朽木白哉,统统都是狗屁!全部都是安排好的一出戏,分明就是演给他们这些坐下客看的!曲终人散,他们倒赢得可满堂彩!   本以为是个满腹无知的废物,岂料里头藏了些心思。   之前种种尽数想的清楚了,窦元亮脸色一沉,猛地一挥手,桌上的茶杯碰的一下摔了下去,应声而碎,碎片炸裂分散,里头的茶叶洒了一地,飞溅的茶水打湿了钱多和王之贵衣衫下摆,二人神色未变,依旧站立在一旁。   “季不言当真把我们玩的团团转啊!”窦元亮咬着牙冷声道。   钱多咽了咽唾沫,衡量着语气忧心忡忡的说:“大人,季思这厮也不知道都查到了些什么,若是让他回京把这事奏到殿前,不仅梁王有罪,大人也脱不了干系,最后获利的便是太子,到时候可就晚了!”   “回去?”窦元亮冷哼一声,盯着屋外如瀑的暴雨,满目凶光,撑着烛火有些吓人,“他回不去了。”   “大人的意思是……”王之贵询问着。   窦元亮没出声,只是缓缓起身踩过瓷片走向门外,盯着屋檐下形成的雨帘自言自语道:“雨太大了,许是要涨水了。”   屋外雷雨轰隆,这声音太轻,好似若有似无,还未传的远些便被各种声音盖住。   起了风,夹杂着点点湿气,扑打在人身上顺着衣襟钻了进去,立马激起一身的寒意,身子止不住抖了一下。   季思鼻腔瘙痒,没忍住打了个喷嚏,将身上的单衣裹紧了些,继续刚刚没说完的话。   一旁的祁然垂眸看了一会儿,随后转过身将支着窗户的叉杆收了回来,合上窗子后又坐会了原位。   “多谢!”季思歪头看着身旁这人,有些玩味的说。   祁然端起茶饮了一口,语气淡淡的回:“举手之劳。”   “那子珩要不再举手之劳一下,给我披件衣服。”某人得了便宜继续卖乖。   “季大人,”祁然放下茶杯侧头望着他,不紧不慢的说:“不知可否有人夸过大人是巧舌如簧,颜之厚矣?   “并无,”季思笑出声来,“倒是多有人夸我才情斐然,颜之貌矣。”   “世人总爱背良心,张口并无半句真。”   “差不多得了啊,”季思提起茶壶替人倒满热茶,没好气道:“你变着法骂我,当我真听不出。”   “下官逾越了。”   “逾哪门子越?”季思摆了摆手,“不说这事了,刚刚说到坑了远良粮号三万担粮食的事,窦元亮他们应该猜到有人在查他了,估摸着觉得不是你就是杜衡,这几日八成会消停些,你明日和杜衡去远良粮号拿粮食时可以留个心眼。”   “远良粮号的粮仓存不了几十万担粮食,窦元亮定然有个私库,可这私库在哪儿?这么大一个粮仓不可能没人注意到,总不能建在深山老林中吧。”祁然说。   “我也没想通这事,”季思皱了皱眉,“这般说起来,他一年几十万两银子,我一个三品大官一年的俸禄还抵不上他一个零头,十足叫人生气。”   “季大人说笑了,”祁然冷声,“季大人为官多年,各方人物见的不少,所得比窦元亮只多不少。”   季思勾了勾唇,缓缓将脸凑了过去,在一个极其亲密的距离停了下来,盯着祁然眼睛真诚道:“那些个贪污腐败的事我并无不认,可佛家都说,知错能改,善莫大焉,苦海无边,回头是岸,以往不知,可我与鬼门关走了一遭,如今悟到了这个理,我视子珩为今生知己,真心不改,就看子珩愿不愿意渡我回头。”   祁然同他视线相交,抿唇不语,屋外的风雨打乱了湖面平静,泛起了道道涟漪,不知为何,他觉得呼吸突然也乱了。   *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窦元亮:【凶狠】我有法子搞死你了。   季思:【抠鼻子】我是主角。   窦元亮:我要这样那样再这样。   季思:【抠鼻子】作者是我亲妈。   窦元亮:【恶狠狠】你准备棺材吧。   季思:【抠鼻子】读者比较爱我   窦元亮:QAQ欺负人!   ps:窦元亮快完了! 第51章 湘江为荒坟   这雨下了一夜,噼里啪啦的声响打在屋顶,扰了人半宿清梦,直到天明才小了些,变成毛毛细雨,衬着嫩芽青瓦,到有几分悠远宁静的意味,时不时撑伞而过丫鬟下人,让这副画面又鲜活了起来。   院里头还在飘着雨,季思就坐在亭中吃茶,手中握着靛青色的冰裂纹瓷杯,神色淡然的盯着那颗树干粗壮的槐树,杯中的热气丝丝缕缕,模糊了他的面容,挡住了他眼中情绪。   和他想的一样,窦元亮是怀疑上祁然和杜衡了,今日去粮号提粮食还派了钱多和司户同行,自己倒是去难民所,表面看起来同平日没有和不同,可他被坑了三万担粮食又岂能善罢甘休,现在看起来按兵不动,估摸着是还留了后手,若是寻到机会定然会狠狠讨回这笔。   这段日子季思算看明白了,窦元亮这人城府极深,善于伪装,能在湘州暗度陈仓这么多年,没让人把老巢给端了,还能光明正大的瞒过崔灏,一是因为他背后是梁王,有了梁王这层关系,那一些上不得台面的东西办起来便简单许多,这粮号的渠道自然而然也就开了;二是因为窦元亮这人,同季大人那靠着后台上位的不同,他是正儿八经的科举进士,虽是寒门出身,但一肚子笔墨文采少不了,有谋略有心机,能屈能伸,倒也算得上个人才。   这般人才,怎就做起这贩卖官粮的勾当了呢?   季思想不明白,只能皱了皱眉饮了一口茶,随后放下茶杯漫不经心的提了句,“这窦府修葺的颇有几分意思,假山嶙峋,阆苑琼楼,就连这棵槐树都苍翠挺拔,真当是处处都有讲究啊。”   他身后的丫鬟偷摸瞥了他好几眼,带着些少女情怀,听见声音又急慌慌的收回视线,抬眸瞥了一眼院中的槐树,看了一眼便立马收回视线垂着脑袋小心翼翼道:“这府邸是按着大人喜爱建的,这处以前是块废墟,煞气重有损官运,民间不都说这槐树镇邪,于是移了棵种在院中,瞧起来也好看,大人平日里就喜欢摆弄花草,心情好的时候还会自己动手替槐树修剪枯叶。”   “镇邪?”季思有些感兴趣了,抬头冲人微微一笑,放轻了声音温柔道,“窦大人还信这些。”   “听闻是大人发妻独子走的早,说他命里带煞,故而一直修身养性积善行德,就为了祭奠逝去亲人。”那丫鬟一时没注意被季思的笑靥晃了晃眼睛,盯着瞧了一会儿,脸颊变爬上红霞,慌里慌张的垂着脑袋,还未细想便下意识答了这个问题。   “窦大人亡妻是如何去世的啊?”季思在心中合计,面上却是单纯好奇的问,就像是随口一提而已。   那丫鬟可能自觉说的多了些,连忙止了话摇头,“奴婢刚来府中没几个年头,也不太清楚。”   “无妨无妨,本就是随便聊聊,”季思温和笑着摆了摆手,随后执起这丫鬟发丝,放在鼻前抬眸轻嗅,微眯的眼眸带着摄人心魄的诱惑,目光所及之处都能带起一股燥热的瘙痒,“比起这些无趣的事,本官更想同美人儿聊聊这身上用的是何女儿香?”   “侍……侍郎大人……”那丫鬟被他笑的身子酥了一半,垂首瞧见的就是那张极其好看的面容,红霞染上了眼尾,双眼迷离,险些瘫软扑在人身上。   季思心里清楚这丫鬟那些个小心思,有的人怕他,自然也有的想一夜春宵脱了奴籍自个儿当主子,就算临安来的这位大人性子阴晴不定,但那是也是位三品侍郎,最最主要是容貌俊美不是大腹便便的糟老头子,若是被看上收入房中,便同今日身份不同了。   索性季思也不吝啬用自个儿优势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丝毫不觉得有什么有损君子德风的,若是这法子在祁然那儿行得通,他早就用他个十回八回的了,世人谁不爱美人,就像此时,不过稍稍用了点计,便得到了些有用的消息,百利无一害。   他心里拿捏着分寸,也不打算玩的太过,正准备见好就收,再随便寻个由头将人打发下去,就听见身后传来了急匆匆的脚步声,紧接着王之贵慌张着急的声音传了过来:“侍郎大人出事了,东郊河坝塌了。”   这人来的时候,季思正微微抬起上半身,指尖勾住人发丝缠绕,一副轻佻轻浮的浪荡样,瞧着像是进了哪个花楼寻欢,那丫鬟低眉垂首面红耳赤,明眼人一瞧就清楚是个什么情况。   季思脑中思绪转的飞快,面上神色不悦暴怒而言,“没看见本官在干嘛吗!这塌了就塌了,你们这些废物不会想办法吗!”   王之贵也很为难,哭丧着脸,急的眼睛都红了,“昨夜雨下的太大了,东郊这处是刚塌的,河水冲出河坝说是淹了几户离河边近的人家,现在人还在水里抱着房梁泡着呢,这时候刺史大人在难民所再去通知也来不及,其他几位大人也不在府中,能主事的只有大人了。”   “泡着你叫人捞上来不就成了。”季思烦躁的吼道。   他这般说,王之贵听完更是直接哭出声来,哭喊着:“下官不过一个判司,主不了事啊,这调人吩咐的事哪个肯听下官安排,下官能有何办法!”   季思脸色有些阴沉,松开那丫鬟径直走了过来,抬脚将王之贵踹到在地,火气暴涨的说:“没用的东西,这点小事都做不了,朝廷养只狗都比你们有用。”   说完拂袖离去。   王之贵被这一脚踹倒在一旁的水坑中,嘴中喝了几口泥水,勾唇升起抹冷笑,眼中满是狠绝,随后连忙换上刚刚那副着急慌张的表情,起身跟在人身后往外走去。   他们到门外的时候,石狮子旁站了两个憨厚老实的男人,身上穿着灰色布衣,瞧见季思就开始哭天喊地,将河坝塌了河水暴涨房屋被淹从头到尾说了一遍,一边说一边哭,吵的季思压根没听清楚具体。   “行了,”季思烦躁的喝道,“现在当务之急是让府衙派人过来,立刻去把窦刺史和布政使他们叫回来,河坝塌了这事可大可小,索性情况不严重,王判司你去调些府里护卫,咱们先过去看看能不能先把人捞出来,别是在这儿说半天,人到时候都给冲出城了,到时候死了人就得怪到本官身上了。”   他用最快的速度把人喊齐后,急匆匆往东郊河坝坍塌那处赶,脚步未停视线却一直在那俩庄稼汉子身上打量。   有些怪异。   不知为何他就是这般觉得。   尤其是当他被一群人围着的时候,这群人统统属于窦元亮的人,这种感觉不像是去救人,到像是被送上刑场的犯人,被押送的犯人就是他,目的所在的地方就是断头场。   季思眯了眯眼睛,心中开始盘算着。   从刺史府到东郊走的是次道,季思远远瞧见那写着:妙手回春,不是神医的两个长幡时,突然想到了某个江湖大夫,一个因为杜衡一番话而被他遗忘了许久的人。   岑于楼自然也瞧见了,视线一一扫过众人,最终停留在季思身上,二人对上视线,不过几秒又各自收了回去。   他垂着头继续看着手中的医书,耳旁却听见季思那不耐烦的声音抱怨,不大自己却刚好能听的清楚,“本官自从来了湘州就没一日顺心,过的都是什么日子,没有酒吃没有美人相伴,还得操心管你们湘州这些个破事,这东郊河坝塌了淹了屋卷了百姓,那也是因为你们刺史治理不当,怎还让本官来替他擦屁股,早知道得出这劳什子破事,今日去远良粮号提粮的事本官就不让祁子珩去了,本官自个儿去了,这会儿讨了个累活,要怪就怪你们这群废物,蠢钝如猪半分无用。”   另一个男人赔笑应声附和着,“是是是,大人教训的是,此次湘州一难多亏了大人,湘州百姓均会名铭记于心。”   后头的话岑于楼没听清,他医书上的那页半晌没动,缓缓抬眸望去,只瞧见被一群护卫簇拥着走远的季思,眉头紧锁,抿紧嘴唇陷入沉思。   “岑先生,你在看什么呢?”身后突然冒出个少年,盯着岑于楼发呆的方向探头探脑望去,却也没瞧见什么东西。   岑于楼将视线收了回来,合上书放在了桌上,并未回答这个问题,而是轻笑道:“比平时晚了半个时辰。”   少年将竹篮放下,挠了挠了后脑勺,“来时看见远良粮号那处挤满了人,看了会儿热闹这才晚了些。”   闻言,岑于楼捏住蓝布的动作一顿,眉头皱了皱,随后将不掀开把里头的饭菜一一拿了出来。   “岑先生,咱们多久没开张了?”少年将椅子往前挪了挪,盯着吃饭的男人叹了口气,“那些人都说你散布谣言,说你是江湖郎中,现在都不找咱们瞧病了。”   “由他们去,嘴和脚都长在他们身上,咱们管不住。”   “唉!”少年托着下巴又叹了口气。   岑于楼将饭菜咽下去,侧头看向少年,犹豫片刻出声道:“初一,东郊河坝是不是塌了?”   “你怎么知道,”叫初一的少年瞪大了眼睛,“我也是来的路上才听见的。”   “情况如何,”岑于楼问道,想了想又换了个更直接的问法,“有人被洪水卷了吗?”   “没听说啊,东郊接近河坝那处百姓,官府不是早就把人疏散了,”初一摸着下巴回忆了下,“我瞧着府衙那头也没动静,应该没出事吧。”   他话音刚落下,岑于楼猛地一下站起身,面色凝重,按着初一着急吩咐道:“把摊子收回家。”   初一被这局势弄的一头雾水,也跟着站起来,冲着脚步匆匆的人吼道:“岑先生,你去何处啊?”   岑于楼头也没回道:“救个路人。”   “路人?”初一挠挠头在嘴里念叨着,“哪儿来的路人啊。”   此时他口中的“路人”跟在王之贵身后到了东郊湘江上游,越往前走人烟越稀少,处处都是半人之高的矮枝,上面沾着的雨水打湿衣袖和下摆,鞋底也沾了不少黄泥。   季思一路并不怎么出声,只是时不时抱怨吐槽几句,王之贵倒是一直陪着笑,一副任打任骂的奴才模样,他心中盘算,跟着上了个斜坡,高度算不上多高,不过一丈多些,斜坡底下就是汹涌澎湃的湘州之江,此时的湘江像一只发怒的野兽,嘶吼狂叫,轰隆隆的水声拍打着两岸河道,湘江挣脱了层层束缚,以势不可挡的速度冲了出来,所到之处,满目疮痍,留下肆虐后的狼藉。   这轰隆的声音响彻云霄,天地仿佛都在为之动容。   季思从未见过这种景象,连站在此处都有些慌乱,像是在天地万物面前,活着的他们却是最卑微的蝼蚁,随随便便一个灾难降临便能将他们引以为傲的文明毁灭。   将视线从奔腾的江水上收了回来,季思心中已经明白窦元亮想做些什么,他咽了咽唾沫皱着眉不悦道:“这人在何处,该不会已经淹死了吧,死了便算了,这处真晦气,早些回去得了。”   说完后转身欲走,刚走了两步就被窦府的护卫伸手拦住。   “大胆!”季思怒吼着,“狗奴才谁给你们的胆子拦本官去路!滚开!”   这二人无动于衷。   季思怒火高涨,正准备发火时,突然传来了熟悉的声音:   “季大人这是要去哪儿?”   斜坡下头缓缓走上来一群人,领头的便是窦元亮。   “窦刺史这是何意思,想造反不成?”季思冷笑着说。   “造反?”窦元亮一脸震惊,笑着摇了摇头,“下官可没这个胆子。”   “本官瞧着你胆子不小啊。”   “季大人误会了,”窦元亮和善的笑了笑,“季大人有所不不知,下官身为湘州刺史,为了水患一事那是寝食难忘,夜不能寐,日里夜里都在想法子平了这水患,可谓是尽心尽力不敢有丝毫懈怠,大人怎就不能体恤下官些许。”   “合着你是来邀赏的?你把本官拦在这儿,本官还得夸夸你为国为民,干得漂亮不成,”季思没好气道,“你当本官贱吗?”   窦元亮没接他的话,而是又道:“这民间发大水有祭童男童女平息河神怨气一说,下官觉着季大人身份尊贵又岂是那些个童男童女能比的,这般算起来,功效会许是会更好些。”   季思冷笑了一声,“子不语怪力乱神,亏你还是个进士出身,读的书都被拉出去了吗?”   连着被怼几次,窦元亮脸色青了又白,白了右青,怒极反笑,瞪大了双眼道:“由你怎么说,今日湘江为荒坟,葬你季思骨!季大人,你该死了!”   湘江怒吼,惊涛拍岸。   *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许轻舟:我50章的时候已经和我男朋友抱过,春梦过,睡在一张床了。   林余:【骄傲脸】我50章的时候已经和我男朋友抱过摸过撸过并且马上官宣了!   江凡:我男朋友说得对。   季思:【淡定喝茶】所以你们被锁过,修文修到毛也没了。   许轻舟/林余:【气鼓鼓】十三,你看看你三儿子,他太过分了!   帅气的作者:【左右为难】那啥,季大人……   季思:【温柔笑】你再开车,我就举报你,让你回忆回忆改二十次的快乐。   帅气的作者:【跪倒在地】我错了!   季思:【满意点头】嗯。   帅气的作者:我还敢!   季思:……   ps:一丈这个采用的是唐朝的数据,一丈等于十尺,一尺等于30.7cm,所以这里的一丈多不过四五米左右。   至于大家关心的啥时候官宣,这事得慢慢来的,因为我构造的祁大人是那种一生一世一双人的个性,他认定了小王爷,那就只能是小王爷,这是精神和**的双重契合,如果他能跳出小王爷这个身份去喜欢现在这个季思那,也能喜欢别的个性鲜明的张思,小王爷对于他也就不再那么重要,所以在他不知道现在这个季思是小王爷之前,都不会官宣的,这本估计你们也看出来了,会写的比较长,百不百万看后续吧,嗐,慢慢来吧。 第52章 替你揍回来便是   岑于楼步履匆匆赶到远良粮号时,门前挤满了驮车和马匹,穿着公服的衙役官兵将大门堵的水泄不通,他背着手若无其事探头往里头瞧了两眼,还没看清楚人影,就被站岗的衙役中狠狠呵止,随后挥手让他离远些。   被一把退开往后踉跄了几步,岑于楼险些摔倒,稳了稳身子后脸色有些不大好看,吐了口浊气才将不悦压了下去,弓着身走上前语气温和的询问:“官兵大哥,敢问祁子珩大人是否在里头收粮啊?”   奉令值守的两名士兵面面相觑,先前说话那人半敛着眼眸上下打量着眼前这来历不明的男人,十分警惕道:“去去去,关你何事,快些离开,再问东问西的,把你抓去关了信不信!”   他一边说着一边将手搭在腰间佩刀上,若是这人再不知好歹,这刀剑可就不长眼了。   “大哥误会了,”岑于楼轻声说,“是刺史府里那位大人派小的来寻祁大人的,说有要是相商。”   “府里那位大人?”官兵皱眉重复了一遍。   他边上的同伴凑到他耳边压低了声音道:“这人说的该不会是侍郎大人吧。”   官兵盯着岑于楼上上下下瞧了一会儿,依旧警惕,“你是刺史府的下人?”   “不是,”岑于楼摇了摇头,“在下只是普通百姓,今日出摊时遇见了那位大人和王判司他们行色匆匆往外赶,估摸着出了什么大事,许是走的匆忙忘记派人告知祁大人,随便指派了个人,凑巧正是吩咐了在下,于是便让跑了这么一遭。”   他说的统统是实话,里头没一句是编造的,故而清白坦诚,未有一丝心虚。   那俩官兵有些动摇,互相看了看对方,都拿不定主意。   岑于楼将这二人神色收入眼中,细细思索了会儿,将问题换了个方向,“两位若是不信可进去通报一声,那位大人说了,见到祁大人便说让他先把手头的事放放快些去寻他,有要事相商,再耽误下去兴许会有麻烦。”   官兵眉头紧锁,深思熟虑好一会儿冲人道:“待在此处莫随意走动,我去替你通报。”   说完转身跨过门槛朝着院中奔去。   直到人没了影,岑于楼才背过身耐心候着,脸上申请淡然瞧不出个所以然,只是双眼盯着一旁的驮车出神,心中有些茫然,也不知道自己为何得惹这么个麻烦上身,吃力不讨好便算了,为的还是个一面之缘不相熟的人。   他想了好一会儿,直到响起哒哒的脚步声才收回思绪,刚欲转身就听见身后传来一道好听沉稳的男音,“季大人派你来的?”   岑于楼回首,映入眼帘的是一位身着白色长袍的男子,袍子上是墨色挥洒而做的山水画,称着他身形格外相配,容貌生的俊美不凡,举手投足间满是涵养得当,进退有度,处处都是一派翩翩佳公子的气度,即使未撑油伞淋着细雨,却丝毫不显得狼狈。   祁然同样在打量面前这人,年纪不大,着一身粗衣,肤色苍白身形羸弱,一副白面书生的纤细模样,身上萦绕着股药草的苦味,让人瞧不出他是个什么身份。   三人来湘州并未许久,见过的人屈指可数,十分确定是初次见到这人,故而祁然有些疑惑,季思同这人是旧识还是新友?旧识的话,季思为何从未提及过?新友的话,又是在何处认识的,怎还能神不知鬼不觉接了头?若是他二人不认识,这人借着季思的名字求见自己,意欲何为?   种种问题想不明白,祁然将困惑压了下去,冷声询问道:“你是何人?”   “小人只是区区一个走方医罢了,只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传句话而已。”岑于楼点头颔首行礼。   “走方医?”祁然念叨着,“季大人让你寻本官所为何事?”   岑于楼没出声,只是抬眸望了望他身后。   祁然心下了然,抬手示意身后官兵离远些,待他们走远后才又继续问道:“不知传的是何话?”   “祁大人可知东郊河坝塌了,”岑于楼缓缓道,“小人先前瞧见,那位大……季大人和王判司去捞人了。”   他说完后,可能担心祁然不理解这里头的弯弯绕绕,想了想更清楚些说:“这段时间湘州水患,湘江周遭离得近的百姓都被官府驱散开了,极少有人。”   闻言,祁然脸色一沉,却还维持着理智,这事是何意思,说的这人知道,听的他也知道,里头涉及的东西不是一句误会可以解决,若是真如这般,那便是死罪。   祁然抿紧嘴唇,沉思半晌后张口反问:“本官为何信你?”   “这是大人的事,小人只是负责传话的。”   “你和季大人是何关系?”   “并不相熟,”这问题难倒了岑于楼,他和季思真无什么关系,想了想又补充了句,“若再深一些,便是整座湘州城,只有季大人肯信我。”   这事来的突然,几分真几分假祁然当真拿不定,他眉头皱的死死的,神色难得有些慌张,脑中种种转的很快,眼睛盯着面前这走方医,后者也不躲闪,光明正大的由着他看,二人站在细雨中,周遭是马叫牛鸣,明明很吵,可所有的声音都像是被隔绝开来。   祁然瞧了小一会儿,突然沉声吩咐道:“去寻杜大人过来!”   身后的官兵急忙跑进院中,没多久杜衡就神色慌张的走了过来,看了一眼岑于楼,便收回了视线着急询问:“怎么了,这是出何事了?”   “窦元亮动手了。”祁然依旧盯着岑于楼,头也没回压着声音道,“河坝塌了,季大人成了那个堵河坝的人。”   闻言,杜衡脸色一变,“他疯了吗?”   “这事真假现在还说不清,我去东郊看看,旁人问起来便寻个由头搪塞过去,杜大人你若是信得过我,便守在此处继续收粮莫要让他们察觉到有异,派个布政使司的人快些去沟渠那处找崔灏,告诉他让他回来,就说……就说东郊河坝塌了,江水冲进来淹了不少百姓,让他们布政使司的去帮忙,若两个时辰后我未回来,便以季大人受皇上视察湘州的名义,让官府围了远良粮号,安了官商勾结的名头,里头的人一个人都不准放出来,谁若是不信想硬闯,砍一刀便是,不怕死的就由着他们闯,一刀两刀的也死不了人,其他的事我后头再给你慢慢解释,窦元亮想瞒天过海,我便拆了他的天,填了他的海,看他还有何法子编那个清正廉洁的谎话。”祁然语气不重,却每一个字都带着不容小觑的份量。   他二人虽未深交,但杜衡却是信的过祁然的,稍稍动了动脑子,便能明白这事的严峻性,神色也是格外凝重,“下官知晓了,这就去安排。”   “还有一事得摆脱杜大人,”祁然看着岑于楼沉声道:“这人同此事关系不浅,得劳烦杜大人看着了。”   看了看面前一脸淡然的男人,杜衡点了点头。   “有劳!”   祁然说完,拉过一匹马,将上头零零碎碎的东西扔在一旁,动作迅速掀起衣摆翻身上马,勒紧缰绳双脚用力纵马快速奔去,他动作极快,没一会儿一人一马便没了影。   杜衡收回视线打量着人,随后轻声道:“先生是名大夫吧?”   “大人怎知道?”岑于楼一脸震惊。   “先生身上有药草味,”杜衡解释说,“之前季大人同下官提过先生,说他来湘州认识位大夫,想必就是先生吧。”   岑于楼点头没出声。   “今日之事多亏先生,还请委屈移步里头吃茶。”   二人神色自若的继续收粮,像是刚刚那番谈话从未发生一般,一切都格外平静,雨未停,天色渐暗,仿佛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宁静。   祁然纵马在雨雾中穿梭,连绵不绝的群山起起伏伏,一座座青瓦屋檐的小楼被他甩在身后,发丝飞扬,雨水打湿衣袖,他面色凝重望着前方,被细雨浓雾遮挡的小道看不见尽头,天地间没有格外安静,耳中留下的只有哒哒的马蹄声和呼啸而来的风声。   这风夹着雨水拂过脸上带着湿意,湘江含着泥沙和枯枝,混浊的江水翻涌而来,水花四处飞溅飘荡在空中又随着雨水落下。   季思眨了眨眼,将眼睑上堆积的雨珠抖散,一时之间有些分不清打在脸上的是雨水还是江水。   他将视线从汹涌奔腾的江水上收了回来,抬眸望着窦元亮,脸色有些苍白,随后不解的笑了笑,“窦大人这话是何意思,本官怎么没听懂呢?”   “季大人再装下去可就没意思了,”窦元亮陪着笑,缓缓走到他跟前抬手鼓掌,啪啪啪的声音充满了讽刺,“下官以前只知道季大人是太子殿下养的狗,逮谁咬谁的疯狗,十分听话,现在看来倒是了解的不够深,竟不知你演技如此精湛,把人糊的团团转,下官真当甘败下方!”   季思眯了眯眼睛温声道:“因为你蠢。”   从第一日开始,窦元亮就极其看不惯季思这副天生就该高人一等的嘴脸,明明自己胜券在握,在他面前到似跳梁小丑一般可笑。   窦元亮脸色一沉,往后退了两步阴着脸抬手,他身后的护卫得到示意,抬脚对着季思腹部揍去,力气用的十成十又是练家子,只一拳,季思便疼的冷汗都出来,眼前一黑身子往前扑去,踉跄了几步他捂住腹部强撑着,这口气还没缓过来,后背受了重重一脚,他四肢百骸像是碎了一般,猛地一下扑倒在泥水中,泥水四溅,污了发丝和衣裳,喉咙一紧噗一声吐出一口瘀血,鲜艳的血顺着他的嘴角滴落,在泥水中扩散开来,红线丝丝缕缕,紧随而来的各种拳脚如雨点般落在他每一块皮肉上,季思死死咬住下唇,也只在疼的实在忍不住的时候发出闷哼声。   半晌后,窦元亮才出声,“行了!”   窦府的护卫纷纷站回原处,窦元亮半蹲下身,用力扯着季思的发髻逼迫他不得不仰起头来。   “季大人,”窦元亮替他拨开额前湿漉漉的发丝,“这人啊,生来就分三六九等,别人嗤之以鼻的东西下等人得拼了全力去抢,这命是天注定的,就像大人你一般,明面上再光鲜亮丽又如何,你真把自个儿当回事了,不过一介娼妓之子,骨子里流的那便是最下贱的血,你比这世间大多数人都要下贱,你就是条狗,凭什么踩在我的头上!”   “说的有理,”季思忍痛哑着声笑道:“被我这人踩在脚下耍的团团转,半只脚都踏进棺材了官阶混的还没我高,你知道那说明什么吗?”   季思说到这儿缓了口气,挑眉一脸愉悦的将后头的话说完,“说明你连狗都不如!”   窦元亮嘴角抽搐,目露凶光用力将季思脑袋又按回泥坑中,随即起身背对着这处连连吐出几口浊气,待心虚平稳后又转过身垂眸盯着趴在地上一动不动的人冷声道:“别说下官不替大人着想,这江水太凉,泡在里头许是难受了些,下官先送你一程,省得下去遭罪。”   说完窦元亮狞笑着吩咐,“动手!”   话音一落,他身旁护卫当即挥刀朝着季思脖颈砍去,刀光刺眼,水声轰鸣。   电光火石之间,一柄长剑穿过人群直直插进护卫脖颈,他瞪大了双眼,嘴角狰狞,高举着大刀还未来得及反应,便被一击毙命,身子缓缓往后倒去。   众人被眼前这突如其来的局势镇住了,还未做出反应,就听传来马鸣呼哧声,紧接着一白影借马起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跃来,握住剑柄后转身,尸首落地出声,这人于空中翻身翩然落在季思身前,迎面对着众人,一身肃杀之气未藏丝毫。   季思听见动静十指轻颤,咬着嘴唇带起了些力气缓缓抬头,看着面前熟悉的背影,眼睛突然就红了起来,浑身紧绷的那口气像是一下找到了发泄的口,一点一点露了出去。   “来了。”季思哑着声问。   “嗯,来了。”祁然微微侧了侧头回。   “比我想的晚。”季思继续道。   “有些远。”祁然温声说。   “我被揍的挺惨。”季思声音有些委屈,刚刚忍住的疼意在浑身蔓延开来。   “看出来了。”祁然垂眸打量着这人惨状。   “没了?”季思有些不敢相信。   祁然没说话,只是收回视线,剑指众人冷声而言:“替你揍回来便是。”   周遭拔刀声纷纷响起。   *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若这是个沙雕文:   窦元亮:【凶狠脸】巴拉巴拉巴拉巴拉……   季思:【看了一眼湘江,举手手】那啥……   窦元亮:继续吧啦啦啦啦……   季思:【为难】我给你……   窦元亮:吧啦啦啦啦……   突然涨水!窦元亮被卷走,卒!   季思:【望天】选啥地方不好,非得选个洪水最大的。   小贴士:   走马医:就是那种穿梭在各个村庄的医生这种大夫都是师传口授,用来形容江湖郎中的,岑大夫的意思是谦虚和自嘲,   ps:窦元亮今天打了季大人,明天就得让他死!   祁大人后头出场那儿帅吧,嘿嘿嘿。 第53章 季大人,我来救你了   乌云满天,万物肃穆。   刀锋光芒骤闪,众人动作迅速将祁然和季思团团围住,拔刃张弩,利刃出鞘的声响撕裂了风,将眼前的局势变的急迫起来,仿佛只要一个动作一句话,乃至一个眼神,便能冲出去孤注一掷以命相博,   祁然身形挺拔,他白衣衣摆被飞溅起的泥水打脏,发梢滴着水,握着长剑半敛着眼眸扫视众人,紧抿着唇和紧锁的眉头泄露出他心中的怒气。   双方手握武器对峙,却未有一人出声,刹那间,天地苍茫,只剩下狂风呼啸,江水拍岸的声音。   雨水落在长剑上,顺着剑身花纹缓缓向下,在剑尖处汇聚成珠,晃晃悠悠打着转儿,最终落在水坑中,发出嘀嗒声,水纹渐渐扩散开,层层圈圈,打乱了祁然倒印在水中身影,模糊了他的面容。   这千钧一发之际,窦元亮迈了一步从人群中走了出来,出声打破了局势,“祁大人这是何意思?”   “这话也正是我想问的,”祁然将话头抛了回去,“窦大人这是何意思?”   窦元亮和善的望着他说:“下官没记错的话,这季侍郎同祁大人您,那是对头吧,祁家作为世家楷模不是一向子栩雅正端方不与奸邪同流,无愧天地民心吗?您身后护着这人,那是朝中的大奸臣,他欺上瞒下,党同伐异,谄佞专权,以权牟私,地方粮草他敢以次充好,派发灾银他敢中饱私囊,他视人命如草芥,就是如此这般的人,祁大人也得护着?”   祁然微微侧头垂眸看了眼身后这人,神色不变道:“民犯法由官定,臣犯法由君定,一切自有定法,何时轮到你来行这正义之事了?季思虽为奸臣,你也绝非善类,藏官粮,开粮号,毁沟渠,以权谋私,只手遮天,残害官员,随意那一条都够要你脑袋!”   “道理说的冠冕堂黄,不过是各位其主罢了,”窦元亮噙着冷笑,“祁相从未涉足党派之争,也不知他是否知晓祁大人选了太子,如今在为太子做事?”   “我祁家忠的是大晋,从不独忠某人!”   “你别跟他废话了,”季思不知何时撑起身来扯了扯祁然的衣摆,有气无力道:“他这人蠢的要死,和他说这么多也听不懂,白白浪费口舌。”   窦元亮自然听见这番话,脸色一沉,骤然暴怒起来,“季大人可是还没搞清楚状况?”   说完,他拍了拍手,周遭山林中立刻涌出来一群人,手中纷纷拿着**弯刀,箭矢上弓,弯刀出鞘,未消片刻便排列好阵势,手中武器目标一致的对准人群中的二人。   “太瞧得起我了,”季思盘腿坐在地上休息,左右看了看,“就我这身子骨,你一个人就能撂倒,何必如此兴师动众。”   “稳妥些,总归是好的,下官习惯多考虑些。”   “子珩啊,怪我拖累你了,本来同你无关,这下好了咱俩一跑就得被射成马蜂窝,”季思捂住腹部苦笑了两声,“更何况我现在就是个累赘,不过与你不能同生今日若是同死同穴倒也不亏,这般想来竟还有些期待,事已至此,不如我们再多聊几句,免得下去了寻不到人说话。”   后头这句话是对着窦元亮说的。   “大人,别上他的计,这厮是在拖延时间,不如先一刀解决了他以绝后患。”王之贵道。   “啧,”季思咂了咂嘴,“被看穿了。”   “窦元亮你若现在收手还来得及。”祁然说。   窦元亮目露凶光,厉声而言,“收手?这事一旦开弓便没有回头箭,我这些年如履薄冰以命相博,吃了多少苦才走到今日这个位置,若是收手我便一无所有,那我这么多年受的苦楚就成了一个笑话,这十年间,我头上日夜悬着一把刀,一个失神疏忽这刀就得掉下来,我手上沾着不少血,踩着多少白骨走过,什么事早就不怕了,这次本也不想要你这条命,你若死了我也少不了一堆麻烦,可怪就怪天命如此,你非得步步紧逼上赶着送死,来了个季不言还贴上一个祁子珩,也好!你俩下去后也别怨上我,待今日过后,我定会上折子奏明皇上,湘江涨水,二位大人不幸卷入水中尸骨无存为国捐躯,众多村民亲眼所见,湘州铭记此等情义,百姓不会也忘记二位,季大人觉得如何?可是死得其所!”   他说到此处,忽然癫狂大笑起来,“今日你们一个也走不了!放箭!”   随着他推后几步一声令下,周围护卫拉住**的手轻轻一松,咻的一声,箭矢飞了出去,漫天箭雨刺破空中每一滴雨珠铺天盖地朝着二人袭去,与狂风相贴而过产生的摩擦声,奏响了这千钧一发的紧迫。   祁然耳尖轻颤半敛眼眸,下一刻脚尖轻点借力起势悬在半空中,周身气势一变,发丝飞扬,杀意而出,内气凝聚在剑身,手腕虚挽出剑花,以自我为轴朝四方作圆,箭矢像是被某种奇异的力量挡住,还未触及到二人便被剑气从中间折断,随后纷纷落在地上和水坑中。   局势紧张,数道身影朝着季思挥刀而上,季不言被揍得不轻,避无可避,此时,祁然余光瞥到此处情况,使出全力将箭雨弹开,随后飞身跃来连着几脚将迎面狼扑过来的护卫踹翻,于空中翻身稳稳立在季思面前。   窦元亮扫视着倒地嚎叫的手下,大喊出声:“放箭,别停下,继续放箭!都给我上,上啊!谁若能射中一箭砍中一刀,本官奖百两,若是谁能杀了这二人,便赐他官位,奖白银万两!”   “是!”众人应声而上,响彻云霄!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他们得此令后,便如疯如魔癫狂一般冲了上来,刀光剑影,风声萧萧,厮杀声碰撞,湘江的流水极速湍急,拍打两岸卷起一丈高的浪涛,江水冲上斜坡又缓缓流淌下去。   祁然再次挥剑折断一片箭雨,侧身去护季思的时候,一个迟疑被箭矢贴着手臂割破衣袍划了一下,本无大碍谁知不过一会功夫,被划伤的伤口渐渐僵硬麻木起来,从这处扩散到整只手臂,他动了动手指,没有一点感觉,额前出了冷汗,已然有些握不住长剑了。   季思盘腿坐在地上瞧的很清楚,压着声音问:“上头涂药了?”   “嗯,”祁然应了声,“不碍事,你自己小心些,崔灏他们快到了。”   这般说着,他将长剑在手中翻转几圈换至左手,又一个飞身踹翻扑上来的护卫,侧头对季思道:“有我在,死不了。”   窦元亮将这两人的一举一动收在眼中,见状大笑出声,厉声吩咐道:“给我砍他右手!他右手动不了了!朝着他右手砍啊!”   闻言,祁然眉头皱的越发紧,情绪格外烦躁,这群人专攻他的右手,他左手剑使得并无右手流畅,还得护着季思,一时之间处在下方节节败退。   “祁子珩,你只要拿不起剑便是这笼中困兽,现在负隅顽抗也只是垂死挣扎,还不如早些束手就擒的好,今日你二人谁也不能活着踏出此处!”窦元亮狰笑着说。   祁然并未回话,他抽剑时尸首的热血喷洒一地,身上白衣染红了一片,他有些累,眼前事物有些眩晕,却仍是死死撑着。   江水声响震天,一只利箭直直对着季思胸前飞来,一眨眼的功夫便到了跟前,季思瞳孔猛地一下放大,眼中印出那只箭,越来越快,越来越近,四肢百骸像是灌了水银般沉重,丝毫提不起力气。   “季思!”   祁然的声音穿过人群传了过来,季思恢复神智将下唇咬出血珠,猛地一下往一旁扑去。   那只箭朝着他刚刚所在之处射了过来,快要落地之时,突然从远方飞出一柄匕首,在空中不停翻转,将箭矢拦腰折断,最后稳稳当当的插在土中立在季思脚边。   这柄匕首像是一个讯号,伴随而来的是哒哒哒的马蹄声,斜坡底下涌来一群人,领头的便是崔灏,他手中握着布政使的腰牌翻身下马,厉声怒吼道:“窦元亮,你倒卖官粮!残害同僚,只为一己私欲便视湘州百姓不顾,妄为一州之官,尔等助纣为虐若能放下武器束手就擒还有一线生机,如若不从!杀无赦!”   窦元亮抹了抹脸上的汗水和雨水,出声大喊,“休听这厮胡说,今日这事你我统统逃不掉,事到如今不如放手一搏拼他个鱼死网破,如此尚有一线生机,布政使同季思官官勾结谋私谋权害死大理寺少卿,此等罪行人人得而诛之!”   “一派胡言!”崔灏怒道,“给我动手,捉了窦元亮!”   众人涌上,箭雨纷飞,杀喊声传入众人耳中,这天阴沉黑云层层压了下来,鲜红的血液被雨水冲刷流进湘江,混合着江水瞧不出本来的颜色。   祁然以剑受力撑地而起,这处刀光剑影危险至极,他避开众人,跨过一地的箭矢弯刀武器缓缓走来,附身朝着跌坐在地上的季思伸出手,刚伸出手却瞧见一枝长箭径直飞来,他一个翻身退开,再望过来时,季思已经被窦元亮困在身前,脖颈上架着一柄刀。   季思看着不远处的祁然,微微侧了侧头。   “别动,”窦元亮道,“季大人,这刀剑可不长眼。”   “你想干嘛?”祁然皱着眉问。   “我承认我斗不过你们,我认栽,你们赢了,我现在只想活着,放我走,放我出城!”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何必当初?”窦元亮笑出声来,“我十年寒窗苦读进士出身,朝中混了三年五载依旧只是个七品小官,那些个蠢才处处不如我却能进五寺任五监,不过因我寒门出身并非世家子弟,我也曾有一腔热血衷心报国,可最后得了什么?妻儿病死无钱救治,天地广阔孑然一身,就连这刺史之位也是他人施舍而得,你们说我为贪有罪,罪不可赦,可我任职湘州刺史以来,兢兢业业亲力亲为,挖沟渠,修长桥,开粮仓,百姓安居乐业,没有我湘州能有今日风光?我何罪之有?”   “这世间所有有罪之人都会高喊无罪和冤枉。”季思道。   窦元亮目露凶光,手腕往下压了压,季思眉头一皱,脖颈划过一道红痕渐渐渗出血来。   “若说有罪,你比我更加罪无可恕!你一介娼妓之子,凭什么入朝为官,目不识丁胸无点墨,凭什么任侍郎一职,贪污腐败害忠良依旧无人罚你,我是贪官,你是奸臣,季思,我们其实是一类人,不过你比我更张扬些,更该死些,今日我死了,明日死的就可能是你,你睁大眼睛看看,这满朝文武有多少人恨不得吃你的肉饮你的血,等着你失了势将你挫骨扬灰,你以为太子能护你一辈子,他只是把你当条狗,随时可以弃的一条狗,我们井水不犯河水,你为何不给我留条活路!为何啊!”   他说话间情绪波动,握住刀柄的手用了用力将季思脖颈间的刀痕压的更深。   一边是厮杀声,一边是汹涌的水声,祁然盯着季思脖颈间的血迹,脸色沉了沉,“你要出城?”   “是!”   “行!”   季思盯着祁然,知晓他已经做了决定,沉思片刻出声道:“窦大人,你怪天地不公,怪万物不平,觉得是大晋凉了你一腔报国的热血,这话你自己说出来也不觉得可笑吗?一边贪着银子一边夸自个儿为湘州尽心尽力,不臊的慌吗?有句话怎么说来着?”   他皱着眉一副思考的模样,“哦,对了,当了婊/子还要立牌坊。”   窦元亮果不其然火气高涨,他额前青筋爆起,目光一凛,抬手便欲将身前这人一刀割喉。   季思绷紧了神经,袖口中的刀尖露出了个头,他咬伤舌头让四肢恢复了些许力气,故意激起窦元亮怒火,等他暴怒抬手欲将他置之死地时,他用力向上抬手,刀尖直直划过窦元亮手腕。   后者还未来得及反应,手中握着的刀应声而落,他一抬头就见眼前闪过一道人影,紧接着脖颈处的鲜血如泉水一般喷涌出来,温热的液体飞溅,沾满了季思面容。   窦元亮难以置信的看着面前这人,手指颤抖着覆上伤口,指尖碰触到一片湿润粘稠的液体,身子开始无意识的抽搐一步一步往后退,眼前所有事物都笼上了一层雾蒙蒙的红色。   最后只听咚的一声,湘江溅起大片的水花。   季思一身的煞气和鲜血,身后是汹涌澎湃的湘江河水,水声震天,天地间满是厮杀之声,他强撑着站在斜坡最顶端扫视着众人,朗声大喊道:“窦元亮因罪伏法,尔等若不放下手中刀刃,负隅顽抗。”   他缓了一口气,冷声吼道:“杀!”   众人面面相觑,半晌后渐渐响起刀刃落地的声音。   季思松了一口气跌坐在地上。   祁然一步步走上斜坡,以剑撑地单膝蹲在他面前。   “疼吗?”他问。   季思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   祁然望着他的眼睛,继续道:“季大人,我来救你了。”   *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帅气的作者:采访一下作为本文第一个领盒饭的配角,现在是个什么心情?   李汜:???第一个领盒饭的不是我吗?   帅气的作者:你别说话。   窦元亮:首先我要感谢我得爸比,我的妈咪,其次我要感谢十三给了我这次展示自我的机会,我非常开心和激动,以至于语无伦次了。   帅气的作者:对于打季大人这场戏你有何感受。   窦元亮:【苦笑】如果在给我一次机会,我一定不会打的,你不知道祁大人他,【后头由于过于血腥不便于播报】   帅气的作者:好了,今天的采访结束,我们下期见!   ps:窦元亮杀青了,撒花花。   这个背景其实还是比较讲究身份的,所以为啥大家把季大人当成笑话,因为他出身不好,就像杜衡第二名当了个御史也是因为他是寒门出身,因为方太傅的问题【因为他也是寒门】,寒门能当官,就是得熬,而且对能力和运气要求比较大。   贪官完事了,下面请看湘州瘟疫! 第54章 疫病初起   水浪拍岸,尘埃落定。   季思入套,窦元亮坠江,种种戏剧之事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最终陇西布政使司沿着河道搜寻许久未果,衡量再三拍板定下了窦元亮身亡。   他这一死,一干人等群龙无首,也成不了什么事,纷纷慌了神,崔灏带着人一窝蜂涌上,其余党羽悉数被拿下,连带着窦府都被官兵围的严严实实,想着还未清楚湘州官员哪些同窦元亮有勾当的,为了稳妥些便由刘仁信看守,关押在湘州府衙,以便审问清楚后好递折子上奏皇上。   湘州府衙牢房阴暗潮湿,两旁点着的烛光,可能照亮的地方却不过些许,地面上坑洼不平,还满是积潦泥沙,走廊尽头挤满了人,穿着衙役服饰的人群中混着三五陇西布政使司的人,一群人面色凝重严肃,皱着眉头满是不悦暴戾,目光尽数落在前方穿着囚服的窦元亮下属身上。   这群人或跪或趴,发黄的囚衣上沾着污渍和血迹,蓬头垢面在昏暗的牢房中瞧不清面容,周遭听不见什么声音,只余下喘息的闷哼声。   “砰!”   突如其来手掌拍打木桌的沉闷声充满了审讯室的每一个角落,紧接着端坐在主位的男人厉声道:“湘州刺史窦元亮谋害户部侍郎,可是受人指使?湘州水患频发,百姓流离失所粮食紧缺,可是与他有关?他开荒地扩仓禀,可是为了一己私欲?”   跪倒的众人缩了缩脑袋,各个抖如筛糠却并不回答。   陇西布政使司派来审问的人神色烦躁至极,抬手又用力拍了拍桌子,“窦元亮可是欺上瞒下,中饱私囊,官商勾结,罔顾皇权!”   这一条条罪行安的越发大了,随便一条都够他们关个十年八载的,跪在最边上的一人咽了咽唾沫,脑袋动了动沙哑着回答:“大……大人,小的们只是……只是护卫罢了,什么也不清楚啊!您说的这些个事那的的确确不知道,求大……大人饶了小的狗命吧!”   “不知道?”审问的人瞪眼怒吼,“你们跟着窦元亮许久,竟说何事都不知,这话说来糊弄谁呢!”   他说完往前倾了倾身子放低了声音蛊惑道:“你们最好如实交代,若是把知道的都一五一十说出来,许是可以戴罪立功早些放了出去,也省得在这里头遭罪!要知道那些个重刑真用上可就没了半条命,这罪魁祸首是那死透了的窦元亮,你们罪不至死,上头几位大人也没闲情找你们麻烦,说不准你们把知道的说出来,还能得些赏赐,何乐而不为呢。”   “大人……窦大……窦元亮那厮怎么会让小的知道他的事,小的的确不知啊!”   “大人冤枉啊!大人!”   “我不想死,我不想死!”   “大人,小的只是远良粮号一个账房,小的都不知道远良粮号同官府有勾结,大人明鉴啊!”   “奴才什么都不知道……”   ……   一时之间各种求饶喊冤的声音吵的人头疼,审问的人眼色阴翳,猛地一下将桌上茶杯重重掷在地上,瓷器清脆的声音随着茶杯落地应声响起,他眯着眼睛扫视着众人道:“都不知道是吧,那就一个都别想跑,各个依法治罪!”   先头还说话的那几人闻言,脸上失了血色,心中明白,完了!他们都完了!   “这窦元亮再满腹猜疑,也总归得有个用的顺心的狗替他处理那些个见不得光的事,”他将目光投在披头撒发盘坐在人群最前方的王之贵身上,“王判司觉得这话可有道理?”   王之贵从进了牢房后便未动过,像是周遭一切都于他无关,垂着脑袋不闻不问,只是咳嗽声一直未停歇过,直到此刻听见自个儿名字被提起,半晌后才迟钝缓慢的抬起脑袋。   也不知是不是今日发生太多之事,他肤色带着病态的白,眼尾却红的异常,嘴上没有一丝血色,眼神涣散,双瞳无光,嘴唇微张,额前鬓角布满了细汗,呼吸微弱,整个人显得格外难受,虽说被拳脚招待了几下,可事实上并未受到什么皮肉之伤,故而众人也没把他这模样当一回事。   他也不知道自个儿这是怎么了,这几日都是这么个症状,脑袋混沌,意识昏沉,今日却更是严重,掀起眼帘左右瞧了瞧,喉间动了动,却未发出一丝声音。   “王判司,你在窦元亮手下当差,又算他府中管家,里里外外的事都得过你的手,你二人平日里私交过甚,这弯弯绕绕的东西想必知道的事不少吧,你也知道那季侍郎名声如何,那可是个眦睚必报的主儿,他这次受了这么一遭,伤了身伤了神,不死几个人那这事是消停不了,现如今生机可摆在王判司面前了,是死是活可就在你一念之间了。”审问的人如是道。   王之贵喉间干涩异常,浑身处在冰火交际之中,极冷极热的温度刺激着身上每一个角落,从五脏六肺到四肢百骸,背后冒出的冷汗打湿了囚服,呼吸急促紊乱,清灵之间却也明白,他得说出来,得把所有的一切都说出来,这样他才有资格可以在季思的刀下求一个生机,于是死死咬住舌头用力点头。   审问的众人注视着王之贵的每一个动作,见状心下一松,知道这事能交差了,连忙挥手着急道:“王判司果然是个聪明人,定会如实禀报给几位大人的!”   “窦……”王之贵双手紧紧握拳,指尖用力陷进皮肉中,刚出了一声,胸腔突然刺痛起来,双瞳骤然一下瞪大,喉咙一紧,呼吸越发急促,入坠冰窟,口鼻耳中被冰冷的液体挤压着无法呼吸,浑身止不住颤抖。   越来越难受。   越来越难受!   王之贵张嘴只能发出呜咽声,下一刻眼前一黑,喉咙猛地用力一缩,喷出一口鲜血,星星点点的血迹溅在铺地的枯草上,他身子无意识的抽搐了一下,随后直直往前倒去,十指握拳用力过重泛白,像只离水的鱼儿一般,用尽浑身力气挣扎着,渐渐归于平静。   这事发生的过于突然,未到半盏茶的功夫就演变成现如今这般局面,所有人都愣在原地,纷纷盯着趴在地上那人,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好一会儿后才听人着急吩咐道:“愣着干嘛!快……快……快去叫人啊!”   山雨欲来风满楼,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天色越暗,细雨停歇,渐渐回暖,傍晚时分湘州城中起了雾,笼罩着青瓦飞檐构成的湘州城,恍如梦境。   大梦万千,雾里看花。   季思的梦短暂虚幻,源于最心底最深处的念想,他忧思过重,种种因果寻不到个底都是困扰着的枷锁。   梦中有年少轻狂的他,有心高气傲的祁然,诸多的曾经还未变成往后,正是因起却不是缘灭。   他那作为李汜短暂的十八年中,有过为数不多的情爱之意和知己之交都来自祁然,剩下的亲人之情来自父母和方太傅,还有一人便是宛妃娘娘。   宛妃娘娘脾性极差,说话极其难听,这般女子在民间八成是找不到夫婿的,还是李汜的自己当时便是这般想的,她不同于其他娘娘那般笑靥如花,温声细语,往日在御花园瞧见,宛妃娘娘都是冷着一张脸,连正眼都不瞧上一眼,更别说送些糕点有趣的玩意儿了。   宫里头的人挺怕她的,听在宛芳殿里当差的宫女太监说,稍有不顺心就得挨罚,那时候承德帝还未立后,宛妃同为三妃之一,在宫中出了名的刁蛮任性嚣张跋扈,时常听见嚼舌根的宫女说:若是宛妃娘娘不是姓徐,早就不是三妃了。   宛妃娘娘闺名令仪,徐令仪,三公之一徐伯庸太傅的独女,徐太傅声名远播,桃李满天下,方太傅和祁相都是他的门生,方太傅更是经他一首提拔最终位列三公之一,徐太傅醉心学问惜才重诺,列《问语》编《晋史》写《百诗》,当的起贤士之尊,理应名留青史让后人敬仰的,却在死后多年落得个教女无方的名头。   起因得从徐太傅在位时,拥护那时候还是二皇子的承德帝为太子说起。   其实细细说来极其简单,少女情怀,闹市相遇,英雄救美,才子佳人,佳偶天成,如此这般,话本里的戏码总是有迹可循。   后头的后头的,也不过是一片痴心错负,她以为的多情郎是于众人的多情,于她的绝情,自古帝王皆无情,用了一辈子才明白了常人一刻钟就明白的事,倒也是蠢钝至极了。   那时候的皇宫在李汜眼中,只是一座金碧辉煌的牢笼,将每个人截掉四肢锁在其中,她们是娇弱美丽的金丝雀,失去了赖以生存的翅膀而作为一个附属品存在,没有人觉得怪异,因为觉得怪异的你才是最奇怪的。   宛妃娘娘便是那个格格不入的存在。   二人本无交集,第一次交谈是李汜入宫第二次生辰时,在各色各样的礼物中,一双鹿皮做的软靴格外惹人注目,和第一次在宫里过生辰时收到的衣服一般,出自同一个人之手,李汜留了心眼,兜兜转转许久查出来这两样东西都是宛妃送的,他起初格外震惊,却还是寻了机会,穿着那衣衫软靴在御花园早早候着,只为说上一句:“谢过宛妃娘娘。”   宛妃瞧见他时愣了愣,随后展颜一笑,温声而言:“生辰快乐!”   后面李汜也知道了,宛妃同他母亲是闺中密友,按照辈分来说还得喊上一声姨娘,她同传闻中的不一样,重罚宫女是因为她们是别人派来害她的,她第一个孩子就是这般没的;嘴不饶人是因为宫里每一个是善人,她懒得同她们一般虚以委蛇,表面一副模样背地里却又是另一副模样;目中无人更是无稽之谈,同你笑脸相待便是善,反之便是恶吗?   至此以后,宛妃会替他做新衣,会在他生辰时送来一碗长寿面,会在他被李弘煊他们欺负时暗暗借着其他的由头故意指责他们,会替他擦药,会教他学问同他玩乐,会听他出说蜀州的大好风光和一望无际的逐鹿原,会在他生病时整夜守在床边,会在每日祈福时将“希望小汜这辈子平安喜乐放在首位”。   她弥补了李汜后面五年所有的母爱,李汜很感激她,每一份好意他都记得。   他想还一些恩,可宛妃娘娘无欲无求,唯有一愿。   那时候她肚子五个月大,已经明显凸起来了,李汜难得进宫一趟,便被李汐唤了去,随后偷摸去了宛芳殿,同宛妃娘娘在宛芳殿前的树下挖了一个土坑,将一瓶瓶二人亲手酿的杏花酒埋下去,宛妃娘娘说了:等几个月后,她腹中孩儿出生就让李汜当他哥哥,那时候就把酒取出来,一开封酒香四溢,醉至十里乡,他们便好生喝上一杯。   说到此处忍不住咽了咽唾沫。   李汜没好气的看了她一眼,继续埋头挖着坑,小半晌后才轻声道:“娘娘,我回不了蜀州了。”   宛妃手上动作一顿,沉思片刻说:“皇上想收权,你比他那几个儿子有出息,他怕你锋芒太盛回到蜀州手握兵权而已,你继续当你的纨绔,再过些日子看看,他一直扣着你他自个儿也怕,怕蜀州乱了,怕满朝文武有异议,你好好养着身体就成,慢慢熬,总归你能比他活的长。”   这番话说的极其大逆不道,李汜听完抬眸望着她道:“娘娘,你恨皇上吗?”   “恨?”宛妃微微抬首像是陷入了回忆,许久后才出声,“或许吧。”   她说完看向了远处的天际,轻笑道:“我在这里头待了快二十年,日子一天一天的过,天色亮了又暗,春走了又来,万物都似从前那般,却好像待了一辈子,也不知道还能活多久,我想去看看外头如今是个什么模样,想去瞧瞧你说的那个逐鹿原的晚霞究竟有多好看,何处都行,只要不是这处便好。”   “会有机会的。”李汜正色道。   宛妃收回视线望着他,下一秒笑出声来,用满是泥沙的手掌拍了拍他的脑袋,连连点头,“嗯,会有机会的。”   李汜真的相信会有机会的,一把大火将他的期望和梦境摧毁的干干净净,他在梦中,身体所处之处皆是滚烫的火焰,那火吞噬着他的皮肉和毛发,连血液都变的炽热起来,从五脏六腑向外燃烧殆尽。   是何等的决心和绝望才能选择一把火烧死自己,他想不明白。   这火旺盛猛烈,梦中种种皆被吞噬干净,留下漆黑一片。   季思猛地一下睁开眼,入眼的衾帐摆设是窦府的那间屋子,他张了张嘴,喉咙疼痛干涩,像是被烈火燃烧过的荒芜,他浑身酸痛难耐,勉强动了动眼珠打量了屋子,最终落在桌前垂眸看书的那人身上。   似有感应,祁然骤然回首,二人视线毫无遮挡的对上了。   “你……”季思刚出了一个音就被自己暗哑沙沙的声音吓住了,只是还没继续下去就被祁然打断了,“你喉咙受伤了别说话。”   他端了一杯茶递过来,又轻轻扶起季思在他背后将枕头垫高,等人将茶一点点饮尽后才道:“大夫瞧过了,只是伤到皮肉,修养几天就不碍事了,不说话恢复的要快些。”   季思摸了摸包扎好的颈部,随后点了点头将茶杯递了回去,想了想又比了一个圆指了指烛台,做出个摊手的动作,仰着脑袋眨了眨眼睛望着祁然。   后者盯着瞧了一会儿不确定道:“你是问窦元亮吗?”   见人猜到意思,季思笑着点了点头,心中还有些觉得他俩这般便是心有灵犀。   “他掉进湘江,下官派人找了许久,想必应该是被洪水卷走了,毕竟这几日湘江涨水,水势汹涌人落了下去存活不易。”   闻言,季思沉思片刻又用手指头比了一个王和跪的动作,继续摊手望着祁然。   有了第一次,第二次祁然明显就猜的很快,“王之贵他们在牢里,崔灏的人在审,不出意外晚些时候就能有结果,远良粮号和窦府现在府衙的人守着的,其余党羽也尽数扣押入狱,下官已写好了折子,一条条罪行列举清楚,等大人过目便可快马加鞭送往京都由皇上定夺处置。”   他知道季思刚醒来有一堆问题,索性先说了一些省得他一个个问。   果不其然季思没再继续比手划脚,而是皱着眉思考,小一会儿后又比划起来。   祁然看的认真,随后摇了摇头,“窦元亮藏的粮食不在远良粮号。”   闻言,季思更是困惑了。   就在二人思索无方时,杜衡脚步匆匆的冲了进来,一边走一边着急道:“祁大人,出事了。”   他走进屋瞧见季思时,神色一喜,“季大人醒了。”   季思笑着微微颔首。   杜衡还欲说什么,就听祁然沉声道:“杜大人,出何事了?”   听见祁然的问话,杜衡这才想起要事,脸色凝重道:“难民所的百姓有人死了。”   祁然垂眸和季思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瞧见了问题,随后他收回视线望向面前这人,“怎么回事?”   “不知道,”杜衡神色格外严肃,“今日好几个人身体不适,发烧发热,咳嗽干呕,四肢乏力,本以为是风寒,还派人送了汤药过去,谁知道刚刚来了消息,这几人吐了几口瘀血倒在地上抽搐了几下,人就没了。”   “可是有隐患?”   “并无,”杜衡摇了摇头,望向二人,迟疑片刻一字一句道:“像是染病。”   这话一出,三人脸色都不太好看。   崔灏进来时瞧见的就是他们三这副表情,左右瞧了瞧有些惊讶,“你们都知道了?”   “知道什么?”祁然问。   “王之贵死了。”崔灏道。   *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读者小可爱:【凶狠脸】十三不更新还有啥用!杀了吧!   帅气的作者:【烟】果然你爱的不是我,你只是馋我身子!你下贱!   读者小可爱:???   帅气的作者:黑夜给了你黑色的眼睛,你居然看不到我的美!   读者小可爱:???   帅气的作者:哦,我这该死的,无法安放的魅力啊!   读者小可爱:???傻了???算了算了不杀了,怪可怜的。   帅气的作者:【松了一口气】   ps:我更新了,我不用当狗! 第55章 虽千万难也,吾亦来往矣   季思鬼门关走了一遭,这才刚醒过来,脑子混沌,精神不佳,思绪不太清楚,这一件件的事更是一股脑砸了过来,他忍着不适抬手扯了扯祁然衣摆。   后者顺势垂眸望了过来,瞧了一眼又收回视线,皱着眉道:“怎么突然就死了?”   崔灏走到桌前,将倒扣的杯子摆正,自顾自倒了杯凉茶饮尽,吐出口浊气说:“牢房里刚派人送来消息,说是审讯途中王之贵突然就吐血,紧接着抽搐倒地,等大夫到时人已经没气儿了,身子都有些发硬了。”   “有没有查出是什么缘由?”杜衡道。   “查不出,”崔灏摇了摇头,“大夫没瞧出个所以然,目前能知晓的不是中毒,其余也没有个说法。”   杜衡神色紧张,闻言连忙追问,“那王之贵可有发热潮红咳嗽干呕的症状?”   “你怎知晓?”崔灏面色复杂的转头望了过来,“莫不是……”   “布政使多虑了,”祁然像是明白他心中所想,出声辩解道:“难民所刚刚也来了消息,死了几个百姓,这几人平日里并无什么交集,也无隐疾,可病症却是大同小异,故而杜大人这才多嘴问上一问。”   “难民所死人了?”崔灏来时不知道这消息,这时候听他们这么一说,整个人脸色一下就变的凝重起来,连语气都有些震惊。   “嗯。”祁然点了点头。   闻言,崔灏抿紧嘴唇思索,小半晌后才笃定道:“来传话的官兵没说清楚,窦元亮留了一堆烂摊子没收拾,我也不知道王之贵是个什么情况,只听他死了就来告知你们一声。”   他说完后停顿片刻又补充了一句,“若是王之贵也有相同的症状,难民所和牢房离的极远,一日而已定然不会出事,定然是前几日的问题,那这般算来,可是疫病了?”   此话一出,屋中没了声响。   他们都知道“疫病”这两个字代表了什么。   大水围城,再加上如今粮食紧缺,若是真有疫病,天色湿冷整日见不到日头,这种环境下淋着雨,泡着水,本就是最担心染了病气,那时候环境如此恶劣,物资也跟不上,只能眼巴巴等死。   湘州将近两万的百姓,难民也好,居民也罢,如今通通被挤在了一块儿,仅用几块薄薄的木板隔开,谁能确保万无一失,疫病病原是何谁能知晓,万一病气一个个被过了去,到时候统统染了病,那湘州城可就完了,说是穷途末路也不为过!   几人心中都清楚这里头的麻烦,因而均未出声,各个眉头紧锁神色满是忧虑。   祁然目光一凛,垂眸沉思许久才出声道:“如今是何情况也说不清楚,与其干等着,不如去瞧瞧就知道了,得麻烦崔大人寻几个医术高超些的大夫,你我分别去牢房和难民所走一趟,是不是疫病我们说了不算,一切得大夫看过之后才可下结论,疫病这事不是小事,处理不当死的便不仅仅是几人而已,湘州上万的百姓均有难,以免民心不安先别声张的好,等确定了再说不迟。”   崔灏也明白这事严重性,眉头皱的死死的,等人说完后点了点头,转身立刻着手去安排。   等人出了屋子,祁然低头看向季思,迟疑一会儿对杜衡道:“季大人伤势未愈还需多加休息,得劳烦杜大人多费心了照看左右了。”   “下官职责所在,”杜衡微微颔首,“倒是祁大人要多加小心,若真是发了疫病,又寻不到病原,那现在的难民所和牢房便是极危险的地方,祁大人此行需得多加注意才是。”   “兴许不是疫病。”   杜衡叹了口气,“但愿如此吧!”   祁然没回话,只是垂眸又瞟了一眼从头到尾都安静如初的季思,张了张嘴却又将话语咽了回去,抿紧嘴唇便转身欲走。   他刚迈出一步便感觉衣摆被人扯住,顺势转头温声道:“季大人可还有吩咐?”   季思张嘴时喉咙还有些疼痛,他心中焦虑,万分担忧这没头没尾的病症是怎么一回事,可自己却也明白急是无用,当务之急更应该听从大夫的话,好好修养,因而只是默默听着闭口不言,见祁然询问只是垂了垂眸拉过他的手,轻轻在上面滑动了几下,一个安字,平安的安。   祁然没动,任由他在掌心描,酥酥麻麻的触感通过掌心扩散开,流淌进心底和脑中,激起一丝难以言喻的感觉,一直等人停下动作,他才收回手握拳放在身后,掌心还残留着那抹温热的触感,久久不散,“下官知晓,季大人好生休息。”   等人脚步匆匆出了房门,季思就伸长了脑袋眼巴巴得望着,直到瞧不见人身影才收回目光,眯眼沉思。   他不能坐以待毙,掀起眼帘看向杜衡,未出声,只是死死盯着。   杜衡被他看的莫名其妙,思索了片刻不确定道:“季大人可是有事吩咐下官?”   季思点了点头,指了指自个儿喉咙。   他被窦元亮挟持差点没命回来这事杜衡从旁人口中得知了,也知道这人脖颈受了伤大夫让他噤声修养几天,杜衡见他这样,想了想唤了丫鬟取来了笔墨纸张递了过去道:“季大人请说。”   接过笔后季思埋头在纸上写了几个字:   【那位大夫呢】   祁然在矮坡上出现的那一瞬间,他心中立刻明白,定是那位大夫听懂了他话中之意去了远良粮号,自己才能逃过一劫,他二人仅有一面之缘,互相连姓甚名谁都不知晓,当时也不过赌上一把而已,事实证明,他赌对了。   杜衡俯下身子看了一眼纸上几字,虽未指名道姓,却顿时明白这问的是谁,轻声道:“岑大夫早些时候就回去了。”   岑大夫?   季思在心中把这称呼念叨了一遍,又埋首写了一句话:   【辛苦存孝走一趟,替我去将他寻来】   他醒来第一个吩咐是关于岑大夫的,杜衡皱了皱眉,想起之前种种,小心翼翼询问道:“季大人可是也觉得王之贵他们那是染了疫病?”   【有备无患总归是好的。】   季思这般写到。   杜衡将视线从纸张上移开对上面前这人的眼神,心中思绪万千,将诸多因果来来回回理了一遍,低声道:“下官这就去。”   人纷纷散了去,屋里又静了下来,落针可闻,季思一动不动倚靠着床栏,神色淡然的垂眸盯着手指放空,像是一樽雕塑一般,屋外传来了啁啁的鸟鸣声,此起彼伏的声音和屋里得安静形成了鲜明得对比,天色渐暗,暗黄色的光透过门窗打了进来,那光将地面印出来长长得光影,院中的树影星星点点。   他保持着这个姿势许久,屋外响起了哒哒的脚步声,季思手指轻动,偏头望向房门,瞧见个丫鬟举着蜡烛站在门口,见他望过来,颤颤巍巍道:“大……大人,奴婢替您点灯。”   季思舔了舔有些干燥的唇没出声,只是点了点头,丫鬟小心翼翼走进屋中将烛台一一点亮,暖黄色的烛光立刻照亮了屋中每一处,他抬眸望向窗外,骤然发现不知何时,外头的天已经昏暗了。   天暗了啊!   湘州城中陆陆续续点起了烛火,照亮了街道和房屋,祁然从未见过天色暗下来的难民所,同白日的吵杂衰败相比,多了几分热闹,百姓们三五成群的围在一块儿话家常,乘凉玩乐,比平日多了些随性和惬意。   祁然领着官兵和大夫进去时,收获了不少好奇和探究的目光,他们小心翼翼避着人群,挑着人少的地方走,兜兜绕绕花了不少时间去了难民所用来临时停放尸体的空地那处察看,这几日有不少村民百姓去世,大家悲痛之余就把尸首放在一块儿,毕竟天凉尸首腐烂的较慢,这般便可以等官府安排下葬的相关事宜。   一具具检察下来,胡子花白的老大夫额前出了不少汗。   “如何?”祁然迎上去追问。   老大夫将捂住口鼻的手帕扯了下来,用手背擦汗叹了口气道,“这不是什么风寒,这是传染性的疫病啊!会死人的!”   闻言,其余的大夫和官兵齐齐变了脸色。   祁然眉头紧锁抿紧嘴唇,他看了一眼那一排尸首又盯着眼前的老者说:“确定是疫病吗?”   这老大夫慌的汗水狂冒,又抬手擦了擦汗,着急道:“老朽行医多年见过不少病症,这些人死相一样,喉咙还残留着未干呕净的异物,后头刚断气那具起的热都还没凉透,铁定是疫病了,这病老朽也没见过,压根没法子对症下药,这病原找不到更是没法子,老朽瞧这病应是极为凶猛的,染上十有八九活不下去的,这地儿处处是人,指不定染病的有多少,大人!这处待不得啊!待不得啊!”   其他的大夫也纷纷出声。   “大人,这疫病不同于扑通风寒,这是疑难杂症,各个疫病都有不同,医术里也没个确切的方子能解决,不如趁现在病情还未扩散开来,率先把难民赶出城,这样方能保全城中百姓!”   “这难民所若是疫病源头,那不如先从源头解决,把这源头给掐了,这疫病也就不治而愈!”   “正是这般,正是这般!”   一直等他说完祁然都没出声,他凝眸望着面前被草席裹着的尸首,那是个年纪不超十五的孩子,他头发杂乱,双眼紧闭,嘴唇发青,脸上带着泥污,瞧起来瘦骨嶙峋的。   “大人,这难民所现在就是大病场,不能来了,里头的人兴许都染了病,再待下去怎么也得染上,当务之急应该把疫病这事告知城中百姓,免得被他们拖累,快走吧!快走吧!待不得!待不得!”老大夫见他站在原地不动,急得直跺脚,恨不得自己先跑的好。   “来人!”祁然吩咐道:“送几位大夫出去。”   “是”   那几位大夫脸色一喜,连多待一刻都做不到,急匆匆告辞跟在官兵身后往来时的路走去,等人散的差不多,祁然这才对着身旁的人冷声道:“别让他们回去,先打晕关在窦府派人看着,一切等明日再说。”   “统统打晕?”那官兵不懂他这用意。   谁知祁然没出声,只是拧眉挥了挥手,众人得了令后面面相觑,只能转身跟了上去。   天色彻底暗了下来,光线从四面八方投了过来,最终融入黑暗中。   祁然从难民所回来踏进院中时,抬眸看了看最中间那间屋子亮着的烛光,驻足了一会儿刚抬腿转身,就听咯吱一声,面前的房门突然打开了,屋里的亮光大片洒了出来,将屋内屋外二人的身影拉的细细长长。   骤然起了风,风吹树叶的沙沙声格外清晰,也吹起了他们的发丝。   二人望着对方,半晌后季思咧开嘴笑了起来,随后哒哒哒跑回屋中那处纸笔埋首写字:   【回来了】   他字写的很大,占据了大半张纸,笔锋遒劲有力,字字笔走龙蛇,不得不承认极其的好看,祁然盯着那三个字看了许久,久到季思有些疑惑,又写到:   【如何】   祁然将视线挪开,最终停在季思脸上,端详片刻道:“是疫病。”   【我知道】   季思回答。   见状,祁然皱了皱眉。   这里头的话三言两语解释不清楚,更何况季思现在说话不方便,只好跳过问到:   【有何打算】   祁然正色道:“救人。”   【怎么救】   “找病原,分离患者,避开传染,熏蒸去疫,翻医术,查古籍,总是会有法子,我非圣人,亦非恶人,只是求一个力所能及,虽知千万难也,吾往矣!”   季思抬眸望向他,未有一丝惊讶,像是早早就猜中祁然会有这般决定,随后又写到:   【虽千万难也,吾亦往矣!】   往前走了一步,祁然看着他,犹豫片刻还是出声:“季大人,有一人不知你可相熟?”   季思不解。   祁然继续道:“永安王府小王爷,李汜。”   *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赶的太急没有小剧场!   小贴士:   原文:虽千万人,吾往矣   意思是纵然面对千万人(阻止),我也勇往直前。出自《孟子·公孙丑上》   这里意思是就算有很多困难,我也要勇往直前? 第56章 煽风点火   突然听到李汜这个名字,季思感到有些陌生,心跳漏了一拍,整个人愣了愣。   这是一个意料之外的问题,话音一落,季思眼神漂浮顿时慌了神,他拿不定祁然是个什么意思,甚至有那么一瞬间怀疑,这人是不是瞧出什么所以故意试探他,可这念头刚冒出来便被他自己否决了。   他知晓祁然性子,这人面上再装的如何儒雅端方,实则骨子里满是傲气,所言所行皆是思虑再三,未有十足把握便不会轻易出口,与其说那番话是为了试探他是不是“李汜”,倒不如说他是想从这个“季思”嘴中问出些东西来的更为准确。   季思凝眸直直望着这人,稳住心神后将话头抛了回去,在纸张上写到:   【何意?】   祁然目光一直落在倚靠着门框的季思身上,将每一个表情和动作都看的清楚,神色淡然无喜,小一会儿才出声,“下官还未入仕前同小王爷有三载同窗情义,有段时间还能算得上熟络,小王爷病逝时皇上替他行了大葬,朝中去了不少官员,独独少了季大人,听闻当时季大人身体抱恙在府中修养,茹素一年还往鸿福寺添了不少香油钱,鸿福寺中有人替小王爷立了块长生牌,没留名姓仅有一字,言,下官若是没记错,大人表字可是不言,故而猜测,季大人同李汜小王爷可是相熟。”   他说的这些都是李汜死后发生的,也是现在的“季思”所不知道的事,季思从醒过来便小心翼翼战战兢兢,他对自己死后六年间发生的所有事都是茫然,索性原先那个季大人一无亲人,二无好友,三无挚爱,也没人同他谈论过去种种,祁然这突如其来的询问让季思有些紧张。   季思攥紧了手中的狼毫,垂眸抿唇思索,若是祁然所说皆是实情,那季大人同李汜便是关系匪浅,可他就是李汜啊,没人能比自个儿清楚,在他印象中同“季思”只是几面之缘,不过颔首点头,连话都未说上几句,又谈何关系匪浅。   气氛一时有些紧张,季思脑中思绪翻涌,将那短暂十八年的记忆匆匆过了一遍,刹那间,脑海中闪过一道亮光,他松开眉头抬眸对上祁然的眼睛,写到:   【小王爷与我有救命之恩】   祁然盯着那几个字,眯了眯眼睛。   季思又写到:   【初入临安时因错被太子殿下重罚,幸得小王爷求情才留了口气。】   这番话并非是胡说,这是承德三十二年的事,李弘炀和李弘烨赐封号出宫建府一年,皇上开始渐渐让他俩着手政事,不久后李弘炀便被派去视察民情,遇到西羌奸细偷袭险些被捕,得人拼死相救,本已送上黄金白银道谢,岂料这人尽数拒绝只有一求,他想去临安替齐王做事,后头李弘炀衡量再三,回京时便将这人带了回来。   季大人无文无武,刚入京时是在齐王府当差,虽是救命之恩,但总归是个娼妓之子一身土气,再加上他待人不真,满腹算计,府中上下没人真把他当一回事,冷嘲热讽已是常态。   记得这事发生那日下着暴雨,李弘炀不知从哪儿淘来些有趣的玩意儿,邀了不少人去他府中吃酒,李汜来的比较迟,到时便瞧见季大人满身血污趴在院中,发丝凌乱,衣衫破碎,一动不动趴在那儿,若不是胸腔还有微弱的起伏,远远望去和一具尸体无二,这人身上的伤口像是被什么动物撕咬的,血肉模糊还不停往外冒着血水,被雨水冲刷没一会儿就染红了周遭。   雨下的极大,轰隆隆的声音像是要撕破苍穹,李汜驻足站立望了过去,脸上神色不悦。   撑伞领路的下人瞧见,一个侧身挡了严实,讨好的笑道:“小王爷别瞧了,那处没什么好看的可别脏了您的眼睛,王爷他们都在厅里候着呢,咱们快些过去吧,莫要让王爷等久了。”   李汜眉头紧皱,也没搭理这下人冲那处扬了扬下巴道:“这是为何?”   下人眼神漂浮不定,又知道面前这主得罪不起,哭丧着一张脸解释,“府中的下人,今早王爷养的霸王把绳给咬断跑了出来,正巧和这奴才撞上了,这奴才也真是的,让霸王咬几口也死不了,他胆子倒是大,操起一旁的柴刀几下把霸王给砍死了,奴才们赶到时这狗奴才凶神恶煞的,霸王倒在血泊中抽气,那模样别提多惨了,王爷大发雷霆把人打的半死就给扔在院中,说跪个两天两夜,是死是活就看他自个儿造化了。”   李弘炀养的霸王是只西羌猎狗,是他底下的人送来讨好他的,刚入手就迫不及待叫了一堆人来逗乐观赏,自己当时也见过了,那狗一身棕色的长毛,龇牙咧嘴,瞪着血红的眼睛,四个蹄子又大又壮实,扬起头舒展四肢时足有半人之高,张嘴时口涏横飞,一嘴利牙很是吓人,面前这人还能说出咬几下又不会死这般话语,到真是有些令人发笑了。   院中那人身上满是被狗撕咬出的伤口,气息奄奄的趴在雨中,别说两天两夜,能不能撑过今晚都是未知,他运气是真的差,活生生一个人天降一难,最终还落下个给一只畜牲偿命的结局,活到这般境界连只狗也不如。   等这人说完,李汜冷笑了几声,一把抢过油伞自顾自往雨中走去。   齐王府下人没料到这突如其来的发展,呆愣在原处,反应过来也顾不上暴雨连忙迎了上去,着急道:“小王爷是要做甚吩咐奴才便是,可别淋了雨伤了身子啊!”   他在旁边叽叽喳喳说个没完李汜一句也没听进去,只是走到那人跟前,将递了过去,豆大的雨珠噼里啪啦砸了下来,没一会儿就湿透了衣衫和发梢。   那人下人见状更是慌了神连声道:“小王爷这是干嘛,这狗奴才贱命一条小王爷别为了他淋雨受寒,不值当啊,雨下的这么大,万一染了病可就不好了。”   “所言甚是,为了一只敌国的畜牲赔了我大晋儿郎的性命的确是不值当了些,他以一己之力将西羌疯狗击毙,是为勇,若是众人都有这份硬气,我大晋铁骑早就横过逐鹿原了,那还想今日这般进退两难,在我看来这人非但无罪反而应赏!”   “这……”齐王府这下人支吾了半天也不知该回些什么好,他若是应下这话,不就是摆明了打自个儿主子的脸,若是不应下那面前这个小祖宗又不是好敷衍的,这无论是进还是退都是麻烦事,顿时有些为难,额前出不少汗混着雨水哗哗顺着脸颊滑落。   李汜盯着他瞧了一会儿,嘴角噙着冷笑道:“那狗再精贵总归是个养不熟的畜牲,它扑过来还不许别人反抗吗?若咬的是你,你还能站着任它咬不成?物竞天择,适者生存,死了便是死了,怎还让人偿命?齐王那头我去说道,你也不用带路了,我自个儿过去便是,快些去找个大夫替这人瞧瞧,可别死了。”   “是,小王爷慢走。”   一直等人走远,那下人才蹲在地上,凶神恶煞将趴在雨中这瞧不清面容的人的头发拽紧提了起来,恶狠狠道:“你个狗奴才倒是好命,小王爷替你求情留你条狗命,往后给我小心些!再有下次扒了你皮,呸!”   说完还往他脸上啐了口唾沫,才又骂骂咧咧的走开。   季大人双眼闭只是悬着一口气,浑身提不起一丝力气,那唾沫被雨水冲刷着从他额前滑落,耳中嗡嗡的响,眼睑轻颤微微开了条缝隙,能瞧见的只有雨珠四溅的漫天雨雾,他嘴唇微动,无声无息。   后头李汜出头保了这人,一众世家公子都在,李弘炀也乐意卖他个人情,这事也就不了了之,以至于他压根没放在心上,若不是祁然今天这个问题,他完全不会绞尽脑汁回忆,也不会想起来季大人密室里那把被细心珍藏的油伞,更不会想起和那日齐王府中的种种。   祁然到底是想知道什么,季思不知道,那句话写完后也没出声,季思拿不定这人信了几分,小半晌后才听他道:“是太子殿下府中的时候吗?”   季思点了点头。   “倒是有缘,”祁然轻声说,随后望了望四周,“时候不早,季大人还是早些歇息的好,下官就不叨扰了。”   他点头颔首,转身便回了屋,季思心中事事没底一堆问题寻不到人解决,想问祁然这是何意思,可也知道现在不是说这事的时候,皱了皱眉叹了口气只好回屋。   这一夜格外漫长,太多人辗转反侧难以入睡,熄了灯的湘州城陷入沉睡后显得尤其宁静,只听得见打更夫的喊声和风声。   夜半时分,薄薄的云层被吹散开来,露出那轮光芒微弱的圆月,孤零零的悬在半空。   那月光洒在地面上,照亮了穿梭在城中的打更夫身上,他拿着梆锣举着灯笼睡意朦胧的晃荡,咚——咚!咚!咚!咚!的声音一下接着一下。   就在此时,一道黑影咻一下闪过,打更夫猛地一下回头,将灯笼举在眼前探着身子却什么也没瞧见,只看见被风吹的左右摇曳的树枝,他用手背揉了揉眼睛,有些疑惑的挠了挠发痒的头皮,随后收回视线继续往前走去,拖的长长的声音响了起来,“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声音渐渐消散,人影越走越远,枯枝张牙舞爪,树影重重,一人影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从树枝中跃过,还未瞧清楚已经不见了踪影。   这人借着树枝起势,避着巡逻的守城士兵一路跃出城外,在一片树林中落了下来,单膝跪地对着一处恭敬行礼,“仲先生。”   顺着他行礼的地方望去,才发现那处站了一群浑身被黑布包的严实的人,只留下一双眼睛,这群人站在树影处,若不出声压根瞧不出有人,领头那个冷声询问道:“里头如何了?”   跪着这人抬了抬头如实说:“季不言和祁子珩来了快半月,同先生猜想的一般他们果然察觉到窦元亮的不对劲,窦元亮沉不住气露了马脚,远良粮号被设了套赔了夫人又折兵,他处处落了下方,于是便抓了季打算孤注一掷,本来事事都按照先生说的进行妥当,可不知是何处出了差错,季思没死。”   “季不言没死?”仲先生皱了皱眉,语气中有些难以置信,“我倒是低估他了,一次次都能逢凶化吉,命大啊!窦元亮这个废物,一个季不言都解决不了。”   他说完后眯着眼沉思了片刻又道:“他们如今有何打算,可是要回京了。”   “属下不知,”这人说,“不过瞧起来不像是要回京的样子,季思受了伤还得修养几天,况且属下觉得有一事有些古怪。”   “何事?”   “祁然让人把城中几个大夫关了起来。”   “大夫?”仲先生来回踱着步目光一凛,站在了原地垂眸盯着这人道:“他今日去了何处?”   “属下不知。”这人摇了摇头。   仲先生有些烦躁的摆了摆手,“你好好跟着他们,有情况以暗号联系,回去时小心些别被人瞧见。”   “是,”说话这人缓缓起身刚欲告退又突然想到一件事跪回原地道:“还有一事属下未禀报。”   “嗯?”   “王之贵今早死了。”   “死了?”   “消息被压了下去具体不清楚,说是突然暴毙而亡,官兵里都传是染了病。”   闻言,仲先生勾唇笑了笑,微眯的眼睛透出一丝精光,“大水,关押大夫,染病,若是没猜错,湘州要有大事发生了。”   “先生可是有了打算。”   仲先生没回答他,只是眺望远方道:“火烧赤壁需得巧借东风,这东风来的刚好,火势不够旺,咱们替他们加把火便是了。”   林间的乌鸦扑腾的翅膀往四处飞散开来,打破了山中宁静。   *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祁然:你是不是暗恋我对象?   季大人:喵喵喵???   祁然:你为啥替他立长生牌位,为啥收藏那把伞,为啥死了还得让他重生在你身上,你心机很重,你是不是想这样得到他的**!想和他合二为一,我已经都看明白了!   季大人:???!!!我什么也不知道,我只是一个npc!   祁然:【抱住季思凶狠脸】我的,我的,我的!   季思:【望天】   ps:善良的人果然有好报! 第57章 处处容不下他们   清晨的温度有些低,远处升起抹橘黄,空中漂浮着薄雾,枝叶花丛中挂着露珠,林中鸟鸣声此起彼伏,万物都显得祥和静逸。   窦元亮落水身亡后,崔灏作为陇西布政使立刻便将主事权夺了过来,对外以窦元亮谋害户部侍郎的名头开始行事,他手段雷厉风行,手下的人迅速将一干涉案人等捉拿归案,不过一日的功夫以有多人下马,湘州众多官员一时之间人人自危,大气也不敢喘,恨不得以死明志好证明自个儿同窦元亮没有半分关系。   窦府被府衙官兵围的水泄不通,里头的丫鬟下人虽不知发生何事,却也慌了神,说话做事都比往日更小心了些。   水患还未解决,窦元亮留下来的烂摊子也没被收拾干净,又突发疫病,所有的事都凑在了一块儿,十足让人伤神。   季思一夜未眠,天蒙蒙亮的是才眯眼休憩一会儿,便被风打窗户的声音吵醒,他揉了揉眉心,试着张了张嘴发出单音,伤口处已经开始结疤随着喉结滑动还是有些疼痛,不过同昨日相比却是好了许多。   他吐出口浊气,趿拉着鞋,随意将外袍披在身上缓缓走至门前,抬手将门往两侧拉开,屋外的光线打进屋中,抬眸望出去时,门外那人也闻声回首,二人便这般对上了视线。   “季大人。”祁然率先出声。   季思点了点头。   可能从自己眼中看出疑惑,祁然又解释道:“抱歉叨扰,只是下官有要事相商。”   听他这般说,季思微微侧了侧身示意人进出,随后冲端着托盘站在门外值守的丫头招手,才裹紧衣袍跟着祁然身后回到屋中。   那丫头是窦府的丫头,估摸着是听说了些什么,知道窦府不是以前得窦府了,有些怕他俩,伺候季思洗漱时十指止不住的颤抖,尤其替他伤口换药时不小心力气用的大了些,结疤的伤口渗出了血珠,季思正在听祁然说话,顿时眉头一皱疼的倒吸了一口凉气。   见状,这丫头猛地一下跪趴在地上,颤抖着声音道:“大……大人饶命啊!奴婢……奴婢知错了……奴婢知错了!”   季思用手帕捂着脖颈,垂首看了她一眼,有些烦躁的摆了摆手。   祁然噤了声,他将手中茶杯放下从椅子上起身,几步便走到季思身旁,微微附身拿起桌上褐色的药草,温声道:“我来吧,你去瞧瞧药煎好了吗。”   后头这句时冲地上跪着的丫鬟说的。   那丫头连连磕了几个头,弓着身子退了出去,踏出门槛便小跑着走远,屋里只又剩下二人。   季思转头仰首抬眸,有些茫然的看向身后的祁然。   后者垂眸,身影闯入面前这人瞳中,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苦涩的药味,祁然出声说:“下官替大人上药。”   听见他的声音,季思没出声,只是收回了视线抬起下巴露出脖颈上的伤口,随后端坐在椅子上点了点头,像是再说“有劳了”一般。   祁然也未回话,附身盯着这人脖颈的伤处细看,窦元亮用了不小的力,虽未伤到深处但红褐色的伤疤似蜈蚣爬虫,瞧起来还是有些瘆人,他目光如炬,盯着瞧了好一会儿,久到季思都感觉有些不自在,视线漂浮着找不到落点的地方,最终犹豫再三还是选择闭上,眼不见心不烦的好。   小半晌后,季思才感觉脖颈处传来清凉湿润的触感,药草覆盖在他的伤处,驱散了那股灼热和疼痛,草药特有的苦味钻入鼻腔中刺激着嗅觉,祁然涂药时指尖会触碰到他,这人指尖微凉,轻轻点在脖颈上,若有似无的感觉如同隔靴搔痒一般难受,这人的每次指尖略过,季思身子都会情不自禁软上一分,这种滋味令人窒息,他眼睑轻颤,唇线紧抿,十指用力攥紧袖口不敢松懈半分。   脑中理智有些飘散,直到祁然微凉的手指覆上喉结,季思这才慌了神,以至于忘了所处环境,猛地一下睁眼,身子下意识往后倒去,就在险些倒地之时,却突然被人扶住后颈揽了回来,季思抬眸,就听祁然道:“别动。”   季思呆愣在原地,不想用都知道自己这副模样有多么窘迫,他眼尾本就含情,上挑着看人时带着若有似无的情谊,分不出几分真几分假,此时眼眸像是含着雾气的晨间溪水,里头满是欲说还休的遮掩,二人对视之间瞧的清楚直白,祁然心下一沉,连忙垂下眼眸避开,动作干净利落的替他上药包扎,才收回手站在一旁说:“好了。”   闻言,季思将心中各种念头按了回去,抬手摸了摸脖颈上的纱布,冲人点了点头,端起茶杯饮了几口,好浇灭那些个胡思乱想。   气氛有些奇怪,崔灏和杜衡踏过门槛进来时都有所察觉,二人面面相觑都都从对方眼中看出同一个意思。   崔灏走了过来,先出声道:“昨日忙的没歇息,都给忘了问问季大人身子如何了?”   季思笑了笑,翻过纸笔写到:   【劳崔大人惦记,已无大碍】   “那便好,”崔灏也跟着笑了笑,“没曾想窦元亮这厮打算鱼死网破,若不是大人留了个心眼,到时候可真是着了他的套。”   【他藏的粮食和银子可找到了】季思凝神沉思片刻又写到。   “找不到,”杜衡叹了口气道:“昨日把远良粮号给翻了个底朝天,倒是翻出了个地窖,里头是空的,估计是存放之前那三万担粮食的,按照推算,至少还有不少于七十万担粮食才对。”   “粮食这事先不提,崔大人昨日去了趟府衙牢房,里头情况如何?”祁然问道。   “我来便是要说这事,”崔灏凑近了些说:“昨夜我带人去瞧了瞧,确实是疫病,除了王之贵里头好几个人都有发热咳嗽的症状,犹豫再三把他们其他人分开关了起来,走时都吩咐下去,不能让人探望,那几个大夫也照祁大人说的给扣下派人守着,至于后续的事宜还得商谈之后再论。”   听到这儿,季思有些疑惑,埋首在纸上写了一句话递到祁然面前。   后者垂眸看了一眼点头,“是我让他们把那几个大夫扣下的。”   季思皱着眉。   祁然解释道:“你我都已知晓这是疫病,可知道了又能如何,既无医书记载,也无案卷病例,现如今也没寻到法子解决,官府还未出声,若是那几个大夫回去大肆宣扬,不出半日这消息便会传遍全城,百姓知晓后定会人心惶惶,纷纷想跑出城去,无人引导便只会一团遭,有心之人借机生事更是麻烦,那时候他们会为求自保许是会做出一些过激的行为,因而才将知情之人给扣下,等今明两日稳妥些再告知百姓不迟。”   他说的有理,若是官府还没法子控制局势,突发疫病的事便被人传了出去,湘州城中的百姓都知道了这消息,指不定会乱成什么样,到时候再想办法去镇压就没那么容易了,与其这样,还不如准备充分些再将这事公布出去。   崔灏明白他们的意思,却还是有些着急,背着手来回走了几步也没坐下,犹豫许久还是询问道:“这病来的突然,又不知病原是何,昨日那几个大夫瞧过都是一筹莫展的,统统没方子下药,若是再不想想法子,那一传十十传百的,整个湘州城中的百姓都得等死,咱们能撤,他们可撤不了,难道眼睁睁看着这成千上万的百姓去死?”   “事情许是还没这么严重,”祁然稳声说:“目前只有难民所和牢房几人有发热咳嗽的症状,兴许染病的人并不多,趁着情况还未变的不可收拾,我们率先将疫病控制住,把染病的放在一块儿,其余百姓撤出来,难民所人数过多统统挤在一块儿太过于危险,到时候传染起来便是成片成片的,得把人疏散开,不能凑在一块儿!”   “可是往哪儿疏散啊,”杜衡反问,“城外洪水泛滥,城中百姓聚集,他们能去哪儿?处处都容不下他们!”   是啊,能去哪儿,湘州只有这般大,容下所有人已是不易了。   季思坐在椅子上垂眸想了好一会儿,随即在纸上写到:   【以修葺为由,征农地为用,主道为界,立拒马,左置医药,右置难民,一日两银】   他将纸张递了过去,三人看完后纷纷将视线投了过来。   “你想用这法子将他们隔开?”祁然道。   季思点了点头,又写到:   【有地方容患者才好便于救治,总好过有病无病均在一块儿的好,若是张口便征地,百姓总归是不愿的,给了银子便是他们求着被征】   “可是一日两银,北郊农地至少有五十亩,一日便是一百多两银子,若是长久下来可不是笔小数目,湘州水患前段时间开沟渠修堤坝,库银早就没剩多少了,全给拿出来往后又该如何。”杜衡叹了口气说。   “库银不够那便不用,”祁然轻声道:“窦元亮不是藏了不少银子吗。”   “可那银子不是不清楚藏在那儿吗?我们处处都寻过了也瞧不见,像是压根不存在一般,这没有思绪又从何找起?”崔灏不解的问。   祁然端起茶抿了一口,从容地说:“窦元亮这人猜忌心过重,走上这一步也不过是为了钱和权,那银子是他的宝贝,自然得放在他瞧的见的地方才会安心,湘州就这般大,那么大一笔银子和粮食想瞒天过海,藏的神不知鬼不觉是不可能的,总有蛛丝马迹会露出来,可能被我们忽视掉了什么细节,只要他窦元亮上不了天,下不了海,这东西就在地上跑不走。”   他语调轻柔,说话不紧不慢,却让几人稳下了心神。   “越是这般越是乱不得,”祁然盯着桌上的茶壶,“崔大人是陇西布政使,湘州的官员也都乐意听你调遣,我们出声倒是越俎代庖了些,所以得劳烦崔大人以征农地的名头把棚子搭起来,这事得抓紧些,迟一日染病的百姓就多一些。”   崔灏一直忧心忡忡,也知晓一己之力无法救湘州,随即点了点头沉声道:“我立马安排下去,只要不下雨,最迟明日便可完工。”   “接下来得麻烦杜大人了,水患,窦元亮藏粮牟利,包括现在的疫病都得悉数上报回京,一封以你的名义,一封以陇西布政使司的名义,让驿使快一些,争取后日便送回临安,这事不容小觑,得让皇上早日定夺。”   “下官明白了。”杜衡应道。   祁然将茶杯轻轻放在桌上,抬眸望向崔灏,“想同崔大人借一个人。”   “谁?”崔灏有这疑惑。   “刘参政,”祁然道:“我极少离京,但也知道地方官员最会推诿,平日里懈怠不想出力,因而得辛苦刘参政同我去一趟千户所,用布政使司的名头压一压他们,从今日起,湘州封城!一律不准外来人口进入,城中百姓未得上报官府也不准随意进出,违者重罚!”   “剩下的,也是最重要的一件事,就得靠季大人了。”祁然看向面前这人。   闻言,后者端起茶杯的动作一顿,只能缓缓收回手将之放回桌上,有些意外的冲他挑了挑眉。   “季大人觉得窦元亮会把银子藏在何处?”   季思没好气的笑了笑。   他也想知道窦元亮把银子和粮食藏在哪儿了,祁然到真是看得起自个儿,真以为自己设套从窦元亮身上赢了一把便是算无遗策了,这人这般问,指不定是认为自己还瞒着他不少事。   其实就像祁然说的那般,窦元亮这人心思深沉,孑然一身没有牵挂,这种人最是难拿捏,却也最好猜测,他得把东西放在自个儿看得见的地方才安心。   季思抬眸望向窗外,紧抿嘴唇,食指在桌上上下轻轻敲动,种种思绪翻涌,半晌后目光一凛,他勾唇笑了笑。   原来在哪儿啊!   *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季思:【害羞脸】你要负责。   祁然:???   季思:你摸我喉结!   祁然:我那是给你擦药。   季思:人家都说,摸喉结是性暗示,你在暗示我,来吧,尽情**我,不要因为我是一朵娇花怜惜我!嘿嘿嘿!   祁然:【哭笑不得捂人眼睛】进屋。   以下剧情由于种种限制不得观看。   小贴士:拒马:就是电视剧中那种用来拦路的头尖尖的木桩,一般用于军事活动上。   ps:不出意外疫病这个副本大概65左右结束,然后准备回京,掉马啥的等着,总会掉的,嗐,我看你们傻乎乎的,我都想剧透了,不行,我得忍着! 第58章 找到银子了   晌午刚过,湘州城中突然热闹了起来,至水患频发至今,城中店铺虽然开着,街道上却冷清了不少,家家户户紧闭房门,若非不得已都不出门瞎转悠,今日却是奇怪,主街榜文牌那处围了不少人,三五成群对着上头张贴的告示耳语,   紧接着一阵哒哒的脚步声从远处响起,在本就没有多少人的街道中显得格外清晰,伴随而来的是厉声一吼,“统统都让开些,让开些。”   随着这声音传来,街上挑担和行路的百姓回首望去,便瞧见一行人直冲冲的朝着写出奔来,顿时吓的脸色一变,挑担牵马连忙往街道两旁跑去躲避,他们反应极快,生怕迟疑一步就会惹祸上身,两旁店铺中的人听见动静,也纷纷走了出来,各个扒着门框探出脑袋观望,虽不知发生了何事,均是一副好奇凑热闹的样子。   这话音落下,千户所的士兵手握弯刀尖枪神色匆匆小跑而至,直直朝着城门口的方向奔去,踏步声有些杂乱无章,不像训练有数的将士到像是逃命般慌乱,军靴踩在地面上扬起大片的尘沙,将众人视线变的模糊起来。   一行人虽然混乱但是动作极快,转眼就没了踪影,围观的百姓瞧了一会儿也没弄清楚是怎么一回事,接头接耳嘀咕了一会儿,却也知道官府的心思他们这些平民百姓说的做不了数,最后只能一头雾水的散开。   尘烟纷飞,主街又恢复了平日里的清净,众人继续做着手里的事,这时城中最大酒楼中涌进来三五个官差打扮的男人,身身着黑红相间的服饰,腰间挂着佩刀,头带差帽,一踏进酒楼左右瞧了瞧就开始大声喊叫,“小二,一壶好茶几碟小菜,怎么方便怎么来,动作麻利些。”   店中掌柜抬眸往门口瞟了一眼,见状,打算盘的动作一顿,眉头皱了皱却转瞬即逝,随后脸上扬起笑容连忙躬着迎了上来,恭恭敬敬道:“怪不得今早来了几只喜鹊在小店盘旋许久不走,一直鸣叫个不挺,小的还当是要走运有好事发生,原来是告知毛捕头要大驾光临啊,这何止是好事,那是大大的好事,来来来,楼上请,楼上请!”   他领着几人上了楼,楼上地方没有楼下宽敞,三张桌椅纷纷满了客,一桌一家三口,一桌是个大腹便便的商人,临窗那处坐了四个布衣打扮的男子,各个垂着脑袋瞧不起面容,只余下靠墙那一桌,酒楼掌柜扫视了一圈,带着几人走了过去,安排他们入座,又亲自替他们斟好茶陪着笑说:“毛捕头今日要吃些什么,凑巧早上买了几条鲫鱼,个头还不小,还在后头池塘里养着活蹦乱跳的,小的现在就让厨房收拾干净给几位炖上,奶白的鱼汤一下肚滋味别提多好,一身的忧愁顿时没了。”   “不用,”毛捕头抬手阻止,将杯中茶饮尽后道:“随便上几个菜就成,动作越快越好,咱饿的不行,也可没那闲工夫等,借机出来歇口气可不能多待,一会儿上头催的紧,娘了个巴子,衙门这几日事儿多,人手又不够,处处都得要人值守当差,这不,一大早忙到现在连口水都还没喝,这畜牲好歹还能喘口气,咱几个还比不上只畜牲,一会儿吃完饭还得去赶去北郊,要是耽误了事指不定就没命了,这些个官老爷一个个高床暖枕享受惬意,什么累活苦活都得老子们来做,当真是同人不同命了。”   酒楼掌柜人精似的,眼珠滴溜溜转,想探听探听如今是个什么情况,好提前做好打算,因而一边替人将茶重新斟满,一边旁敲侧击询问:“辛苦毛捕头了,有几位官差老爷坐镇,当真是咱们老百姓的福气,处处都安全太平的,就是今年时运不济,说起来咱们湘州今年这是造了什么孽啊,水患这事还没消停,又得征地重修难民所,谁知昨日又看陇西布政使司的贴了告示,说咱们窦刺史谋害京都派来的那位督察大人,当场人赃并获被抓了正着,已经入狱了,可窦刺史一向清正廉洁为了百姓着想,年年修桥铺路的,谋害朝廷命官这事不能够吧,刚刚贴的告示又说窦刺史同谋还在城中,为了彻查叛贼,即日起封城搜查,未得许可不能进出,这都是个什么事啊,可别是犯了太岁。”   “你是个什么身份?这事是你能过问的吗?”毛捕头脸色一沉,重重将杯子放回桌上,里头的茶水溅出打湿了桌面,“快些把饭菜备好,其余的事和你无关,不要没有分寸问东问西。”   “是是是,多嘴了,多嘴了,”掌柜慌了神,连连点头,“小的这就去,几位爷稍等片刻,饭菜马上就上!”   毛捕头不耐烦的挥了挥手,等人下去才自己提起茶壶斟茶,连着几杯后口中干涸的感觉才堪堪好了些,一旁的下属探过身子轻声道:“头儿,你说临安来的那几位这又是征地又是封城的,究竟是要做什么?”   “鬼知道呢!老子要是知道,老子自个儿就是大官了,还轮得到他们。”   边上另一个下属瞧了瞧四周,埋下脑袋压低了嗓子说:“我听说牢房里的兄弟说,窦刺史没在里头,已经被那位季大人……”   后头的话他没说,只是抽着嘴用手在脖颈上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   “我也听说了,”另一个人附和道,“我昨日同在难民所值班的兄弟吃酒,喝高了听他说这几日城中死了不少人,大多是牢里和难民所的,都是发热咳嗽四肢乏力,死相都是一样的,连王判司也没了,咱们湘州真的是惹了不干净的东西,犯了太岁,会不会轮到咱们啊?”   “呸呸呸!”毛捕头往地上啐了几口唾沫,“越说越玄乎了,这些个事于我们何干,这脏东西怎么轮也轮不到我们身上来,那些个大人太上头顶着呢,咱们这些小兵小卒的不至于,吃饭吃饭!吃完了还得回去办事,免得陇西布政使司的又给咱脸色看,淦!”   他们互相看了对方一眼,都觉得这事越往下想越有些毛骨悚然,背后升起股凉气,只好噤声埋头吃饭,狼吞虎咽一番弄的杯盘狼藉后,也只说了句“记账”,便掏着牙缝大摇大摆下了楼。   直到瞧不见人影,临窗而坐的一灰衣人才将视线从毛捕头一行人身上收了回来,微微颔首,冲着端坐在主位的那人道:“这下大事不好了,湘州要封城了。”   “封吧,”主位这人把玩着手中的瓷杯,垂着脑袋瞧不清他的面容,若是听声音,却会发现同那日城外领头的黑衣人一般,“就怕不封,若是不封,那样该苦恼的便是咱们,又得重新推算一番了。”   “现如今城中不安全,不如属下先把先生送出城去。”   “不用,这湘州守卫没那么严,”仲先生温声道,“更何况出不去也有出不去的好处,季思在湘州总归是跑不远的,到时候杀他也就容易许多,更何况咱们在这处藏身,阿多吉的人已然想不到,谅他们在聪明,也猜不到我们就在湘州,这般算来这处倒是比别的地儿安全了许多。”   “先生说的是,可若是咱们府中有人染上……”   这人没说完,后头的话却不言而喻。   闻言,仲先生冷笑了一声,“只要一发现有发热的,直接烧了便是,接触过的人也一并烧了,宁可杀错不可放过,这种小事还需我教你们吗?”   “属下知错。”   “晚些时候发个信号让城外的人记得通知小主子一声,湘州这事若是利用的好,于我们大业便又进了一步!”   “是。”那三人纷纷埋头。   仲先生仰头将杯中的凉茶饮尽,侧头望向窗外街道,下面冷冷清清早不同于往日的繁华,吆喝声更是少之又少,因而处处望过去都是一目了然。   他瞧见街上匆忙从酒楼前走过的一行人,当视线落在最前方那人身上时,目光一凛,微微眯了眯眼睛,唇角升起一抹嘲讽的笑意,“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这剑已出鞘,就看他们有没有着本事,接的接不住了。”   此时,走在人群前端的祁然似有所感,突然停下脚步,眉头一皱,猛地一下回头,朝着四周张望,除了好奇而偷摸打量他们的普通百姓以外,便瞧不见其他怪异之人。   “祁大人,怎么了?”刘仁信走了两步见人没跟上有退了回来,不解的问道。   祁然抬眸看向街道两旁的二楼窗户,依旧没有瞧见异常,心下更是疑惑,薄唇抿成一条直线,听见询问才摇了摇头,语气淡淡的说:“无事。”   随后回过身继续领着人往前,刘仁信挠了挠后颈也跟了上去。   一行人过了拐角,脚步匆匆的朝着城门的方向走去,刘仁信回头看了看眼身后的千户所懒懒散散的士兵,里头还有几个连帽子都带歪了,一眼瞧过去半分没有纪律。   他往一旁凑近了些许,跟在祁然身后压低了声音道:“祁大人,虽说下官用布政使司逼着千户所派兵封城,可搜查窦元亮同谋这由头总归站不住脚,后头这些痞子兵能有个何用,别说守城门了,自个儿家门都不一定守得住,当时候城中的人铁了心往外冲,他们不可能拦的,不先跑便谢天谢地的好。”   听着他的话,祁然连目光也未投向身后半分,迈步依旧迈的不紧不慢,双手背在身后从容地说:“这事得瞒着,但也不会瞒一年半载,不过两日三日而已,等北郊那处的隔离地搭起来,再说不迟。”   刘仁信叹了口气,“何是个头啊。”   祁然没接他的话,而是沉思片刻询问道:“你知道季大人在做些什么吗?”   他早上问了季思那问题后并没有得到回答,那人嘴上没说可祁然却觉得季思是知道了些什么,只是当时时候不早也没追问下去,这时候想起这事便多问了一句。   “季大人?”刘仁信有些讶异,却没多问而是答道:“季大人但无什么事,在安心修养,不过他让下官替他找了不少锄头和铁锹,也没说要做些什么。”   “锄头?”这下轮到祁然有些困惑了,却也没多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加快了步伐。   湘州除了主城门以外,可以出城的地方还有三条小道,他带着人一处处的去,安好拒马,立好**,派人值守,事无巨细都给安排妥当,直到天色彻底暗了下来,才神色疲惫的回到窦府,可一踏进院中却被里头三步一坑的景象震住了。   窦府平日打理的井井有条的院子,没了那些个供人观赏的植被和花草,只是满地的土坑和土堆,一群人灰头土脸满身泥土的在土坑中挥舞着铁锹。   祁然皱了皱眉,小心避开土坑走了进去。   跟在他身后的刘仁信指着这副景象,有些不知该说些什么,只好将张大的嘴闭上跟了上去。   他二人走进厅堂时,季思和杜衡三人正坐在里头吃茶,瞧见来人纷纷抬眸望了过来。   “外面在干嘛?”祁然道。   季思看了看杜衡,又看了看崔灏,见这两人各自喝着茶,在心里头叹了口气,埋首写到:   【我在挖银子】   祁然眉头皱的更紧了,回首看了一眼外头的土坑,不确定问:“季大人这是觉得窦元亮把银子埋在窦府了?”   【子珩说的那番话极有道理,窦元亮猜忌心重,用人皆疑,银子得放在自个儿看得见的地方最为安心,按着这般推算,整个湘州这处不是最合适的地方吗】   这话细想起来是有几分道理,窦元亮日夜都瞧的见,的确安心。   祁然沉思片刻又道:“若单是这点季大人不会如此胜券在握。”   季思挑眉,冲他笑了笑。   【这是其一,其二便在于窦元亮的刺史府原先不是这处,这窦府原先是个废墟,是按着窦元亮要求修建的,花草植被无一不是他细心修剪,亲自打理,府中丫鬟说他妻儿走的早,有传是命里带煞的缘故,因而窦元亮颇信这些风水转运的门道】   他伤势未愈说话不便,一字一字写的较慢。   【这风水转运说的便是其三,窦府布局是窦元亮精心设计,入门有槐,升官发财,东桃西李,百顺万益,这主厅挂的山水,山是繁山,水是长河,山管人丁,水管财运,这一切的一切,就是为了守他的宝贝】   祁然看完他的一番话,抬眸看向大厅正中央得那副山水画,他见过几次,却一直没有细看,更别提想到背后得意思,心中有些震惊,看向这人时眼中情绪格外复杂,有些意外道:“竟不知季大人还懂风水。”   【略懂略懂】季思回到。   “那季大人既然都知晓藏银子的地儿,为何还挖这么多坑?”崔灏有些困惑。   “若是下官没猜错的话,”杜衡道,“季大人是在找入口吧,顺道还能把窦元亮这个私库大小给测出来。”   季思笑了笑没出声。   这时外头突然慌里慌张的跑进来一人,发丝凌乱,衣衫和脸上沾着不少泥沙,估摸官职不高,瞧见几人时还愣了愣,左右瞧了一会儿,又急忙朝着季思走过来,躬身行礼,语气中是控制不住的激动,“大人,挖到了!里头……里头全是银子!”   闻言,季思背着手展颜一笑。   他笑起来的时候,下巴微微扬起,眼睛弯弯,琗着星光,整个人神采奕奕,一副自信满满天生骄傲的模样,像是天生如此。   祁然目光一直落在季思身上。   第一次。   他是第一次觉得,季思原来容貌生的如此好看。   *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当你男朋友出事,你文中提过技能能为他做些什么。   许轻舟:【思考】我有啥技能来着?给他写篇悼文?   林余:【冷笑】有我在,我男朋友怎么可能会出事?这问题pass   季思:【微笑】我可以给他算个命,还能给他墓地看个风水。   ps:里头说得那些风水都是存在的,来源于百度资料,三十三章的时候,提到了窦府风水布局【虽然你们没注意】,四十八章的时候提到了窦元亮修建窦府,而且他妻儿走的早,有些信奇经八卦这些东西,包括他修仓禀都是看过风水定的,四十四章季思听到的动静就是他们在搬东西的声音。   好了,这章的谜底解得差不多了! 第59章 消息席卷如惊雷   窦元亮的私库占了大半个院子,以那颗大槐树为中心,呈四四方方的布局,四角的土层砌的极厚,铲子落了下去还可以听到敲击石砖的当当声,入口在池边假山那处,取群山环抱绿水绕城的寓意。   假山的暗道被挪开,是条有些陡峭得阶梯,直直往地下延伸去,下头没有一丝亮光,瞧起来黝黑诡异不见底,一行人举着武器围在四周,崔灏扬了扬下巴,刘仁信收到示意点了点头,率先走在前头翻身下去,每一步都迈的小心翼翼,直到落脚踏在地面上,才将火折子举在眼前左右瞧了瞧,又抬脚扫了扫四周,再三确定没有异常才回身朝着上头入口点了点头。   季思和祁然对视一眼,便猫着身钻了下去,地窖中见不到一丝光,砌的石梯陡峭光滑,季思大病未愈四肢提不起力,一个疏忽踩空,身子直直往后倒去,喉咙下意识发出声。   这千钧一发的时刻,祁然动作迅速借力起势,抬手圈住人腰身将人揽了个满怀,稳稳当当落地,才松开人垂眸轻声询问道:“伤到何处?”   地窖暗的处处看不清,季思本想摇了摇头,却又担心祁然瞧不见,只好忍着疼哑声说:“无事。”   杜衡探进大半个身子,冲着下面着急的呼喊道:“如何了,可有受伤?”   “没事,你们下来时注意脚下。”祁然仰头冲着上面道。   上头的众人人闻言,也陆陆续续扶着墙壁下来。   底下是条仅容两人并肩的细长走廊,走廊两旁排了一列油灯,布政使司的人一一用火折子将灯芯点燃,周遭渐渐亮了起来。   刘仁信把火折子吹灭揣进兜里退了回来,沉声道:“窦元亮这私库砌的密不透风,最是合适存放粮食了。”   祁然摸了摸走廊墙壁,指尖沾了白色的粉末,他放在鼻尖闻了闻,语气淡淡的说:“这里头混了石灰。”   季思挑了挑眉。   崔灏见状抬了抬手吩咐,“先进去再说。”   一行人排成一列借着火光往里头走。   走廊并没多长,到底时却走出了照亮的范围,周遭事物渐渐暗了起来,墙壁也消失不见,他们摸着黑将油灯点亮后瞧清了眼前的事物,这处是快空地,一袋一袋的粮食堆的遍地都是,每一担粮食系口处挂着块小木牌,上头写着年号,最角落那处有几十口铁箱。   季思走过去随意开了口箱子,里头白花花的银子刺瞎的众人的眼睛,各个瞪大了双眼满脸的难以置信。   “这……这几十箱……不会都是银子吧?”刘仁信指着剩下没打开的箱子询问道,“我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银子,这不会是假的把?”   自然没人回他的话。   杜衡围着粮食饶了一圈,又开了口铁箱,瞥了一眼便没多大兴趣收回视线,温声道:“看来窦元亮任职湘州刺史以来的全部身家都在这儿来吧,果真是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啊。”   “这些个银子怎么办?”崔灏皱着眉问。   “统统抬上去,”祁然眯了眯眼睛道,“积德。”   几十万担的粮食和几十口箱子装的珠宝银子,陇西布政使司的人足足花了两个时辰才将窦元亮的私库搬完,窦府的灯火通明了一夜,各种声音一直持续到后半夜才渐渐安静下来。   湘州城中渐渐熄了灯,万物皆入了梦,连吹来的风都轻柔了许多,生怕惊扰了他人。   窦府的灯未灭,玉溪巷中的一处小院的灯也同样亮着,清风拂过,油灯的灯芯上下摇曳,明明灭灭的光影透过窗棂印在院中,照亮了这一方天地。   屋中的岑于楼披衣端坐在桌前,他未束冠仅有一根布带松松垮垮的系在脑后,有几缕发丝成为漏网之鱼被他撩至耳后。   桌上桌下堆了不少的医书古籍,以至于连个落脚之地都寻不到。   岑于楼以手掩唇打了个哈欠,随后撑起身子锤了锤发酸的脖颈,用力向后舒展了一下四肢,灯芯滋啦跳跃了几下,渐渐暗了下去,他用灯剔将油灯火芯往上挑了挑,火舌又猛地一下蹿了起来。   他呼出口浊气,刚欲继续翻开面前得医书,却突闻一旁传来的呓语,闻声望去,便瞧见趴在两张长凳上睡的格外香甜的初一,有些哭笑不得,随后起身小心避开地上书籍,扯下脾身后的外袍动作轻柔的盖在少年身上。   “唔……先生……”初一揉着眼睛,睡意朦胧的看着面前这人,慢慢坐了起来。   “夜里凉,去床上睡。”岑于楼将衣服收了回来道。   “我怎么睡着了呢,”初一小脸皱在一块儿,挠着后脑勺嘀咕,“我不困了,先生去睡吧。”   “不了,我再看会书。”   初一看向他身后那一地的医书,仰着脑袋说:“那日从刺史府回来,先生就一直在查医书,饭不好好吃,觉不好好睡,再这么下去身子骨得吃不消了。”   “无妨,”岑于楼坐了回去,继续翻看着书,头也没抬道:“你先去睡,我看完这些便去歇息。”   “您昨日便是这般说的,今早天亮我起来砍柴时您房里灯都还没灭,”初一盘腿坐在椅子上,用手撑着下巴望着油灯下看书那人,“我今日去街上摆摊的时候听别人说,要封城了,先生,湘州是不是真的有疫病啊。”   岑于楼翻书的动作一顿,却也没想瞒着他,将那页翻过,点了点头道:“是。”   闻言,初一连忙从椅子上弹了起来,跳过书堆凑了过来,神色着急的说:“那咱们快些收拾东西走吧,我看医书和卷宗里说,疫病会传染的,染上就得死,现在封城了更是麻烦,我知道有条小路可以出城,趁现在还没乱起来咱们走吧,我这就去收拾东西,也别耽误功夫,这时候天色还没亮,出城最是稳妥了。”   他说做就做,刚一转身准备收拾便被拉了回来,岑于楼用书在少年头上敲了一下,狠狠瞪了一眼不悦道:“往日里怎么教你的?”   初一耷拉着脸,肩膀一松,歪着脑袋没好气说:“上以疗君亲之疾,下以救贫贱之厄,医者仁心,万物皆平,精究方术,以治其人,为医之本,救济万民。”   “嗯,”岑于楼松开手继续翻书,“没忘就好。”   “唉!”初一叹了口气,又趴在桌上有气无力道:“先生,早些时候咱们就说了湘州这大水消不下去,难民所一堆人给挤在一块儿,早晚得出疫病,官府不信,其他人也不信,隔壁二麻子还说您是江湖骗子,蒙古大夫,就是为了骗钱,他砸咱们摊子时都没人替咱们说话,各个围在一旁看好戏生怕惹麻烦,亏的平日里头疼脑热咱们还替他们瞧病,就小街口赵阿婆那个傻儿子,吃咱的药吃的还少吗,少说没有几十也有十几了吧,咱们也只才收几文钱,连个柴火钱都不够,后头她还不是到处说您没良心收钱不治病,让她儿子的情况越来越严重,这种人咱们为何还得管他们死活,染上疫病兴许是他们自个儿造的孽。”   岑于楼微微侧头望了过来,斟酌着用词,“小虎他奶奶每次见到你了是不是都得给你一块热气腾腾的芝麻饼?上次下雨屋顶漏了,是不是牛叔替咱们补的,三姑地里的菜只要熟了就得送上一篮子过来,还有街尾的翠儿姑娘,咱们衣服破了哪件不是她补的?”   “那明明是人家看上你了。”初一小声嘀咕。   “嗯?”岑于楼挑了挑眉。   初一嘿嘿一笑捂住嘴巴不出声。   “是善是恶那是旁人之事,为善为恶便是个人所为,当你以恶看世间,凉茶难入口,冰雪冷彻骨,处处皆是苦;可若以善观万物,凉茶沁心脾,冰雪生寒梅,那便处处皆不是苦,”岑于楼道:“湘州起了疫病,病症这事从不以好人坏人论之,染上了无论何人都是死,坏人自然可恶,可好人何其无辜,我想救的只是湘州而已。”   “救湘州?”初一听的一知半解,像是明白了,可再细细深思,却又发现明白的不是那么透彻。   “我同你这般年纪的时候也是不懂,等以后就会明白了,快去去睡吧。”   “我在这儿陪着先生。”   岑于楼打趣的看了他一眼却也没多言,只是垂着头继续看书,一本书看完外头传来了鸡鸣,初一又趴在桌上熟睡,他替少年披好衣服起身推门出去,屋中的灯光洒了出来,照亮了小小的一块地方。   外头天色未明,微风中带着凉意,吹在人脸上激起一身寒颤,岑于楼往掌心哈了口气搓了搓双手,抬眸望向天空。   天要亮了。   鸡鸣声格外嘹亮,一声一声响彻天际,这天最终依旧没彻底亮起来。   季思忙了半宿才堪堪睡下,就听见屋外传来急促的敲门声,他眼睑轻颤,睡意惺忪的睁眼,随后趿拉着鞋子走到门前,连衣服也顾不上披便打开了房门,外头天才蒙蒙亮,能见度不过些许,祁然面色凝重的站在门外,衣衫凌乱像是来的慌忙。   “怎么了?”季思瞧见他这副模样,心下一紧,也知晓是出了大事。   “有人死了。”祁然皱着眉道。   季思没出声,等着他的后续。   祁然一字一句说:“不是牢房和难民所的人,是城中的百姓。”   话音一落,季思望向屋外昏暗的天色,心中思绪万千翻涌。   这事麻烦了。   一行人打着灯笼风风火火就往小街口那处赶。   崔灏起的着急,连衣服都没穿戴整齐,一边系腰带一边问,“是怎么一回事?”   湘州府衙来传消息的捕快小跑赶了上来,垂着脑袋低声道:“这人是城里的打更时候,当时巡逻的捕快发现他倒在街口那处浑身发热咳嗽,走过去一瞧,这人抽搐两下就没气了,立刻就上报了,属下来时已经让人把那处围住没让旁人靠近。”   杜衡面色复杂的追问:“有用雄黄把帕子打湿遮住口鼻吗?”   “遮了,昨日布政使司的弟兄来传话时衙门就吩咐下去了,遇见发热咳嗽的百姓都小心翼翼没敢去碰。”   季思和祁然没出声,步子迈的极快,到小街口时那处围了不少捕快,还有一些听见动静跑出来看热闹的百姓,一个个脸上带着好奇打量的神色,对着具尸首指指点点八卦着什么。   天边升起一丝鱼肚白,陆陆续续赶来看热闹的百姓一批接着一批,将这处围的水泄不通,祁然目光一凛,面容有些烦躁,浑身的煞气丝毫没遮掩,没了往日那份端方儒雅,抬手高声吩咐道:“让闲杂人等离远些,统统围在这处干嘛,去寻个大夫过来!动作快一些!”   他一边说着一边接过士兵递过来浸了雄黄的手帕捂住口鼻,一边扒开人群往里头走,季思见状也接过手帕跟了上去,这时候祁然却突然收了步子,回身厉声道:“你病还未好,站在原处别动。”   祁然眉眼间暴戾让季思一愣,像是见过他温文儒雅的模样太久,以至于忘记这人骨子里的戾气,只能眼睁睁看着挤进人群中的祁然。   天色渐渐亮了起来,周围的百姓越来越多,各种声音议论纷纷,语气轻快未有一丝害怕。   眼见局势越发麻烦,他们没得法子只能把尸首运了回去。   府衙的人陆续撤了,尸首也被运走,这热闹也没得瞧,围观的百姓也只能怏怏不乐的散开,可小街口死人这事却成为了今早议论的话资,无论是街道小摊还是酒楼茶馆处处都能听见。   “老吴,刚刚听说小街口早上死人了?”   “可不是嘛,我去凑了热闹,你是没瞧见那模样,可吓人了,脸色紫青紫青的,眼睛瞪的这么大,眼珠都快鼓出来了。”说话这人连说带比划一副惊恐的模样。   “听别人说那人死的时候浑身发热抽搐,可别是什么怪病啊!”酒楼里的其他人也出声加入了话题。   “说到怪病,不满各位说,我这可是有内部消息,昨日听我在衙门当差的兄弟说听,这不是什么怪,你们猜猜这是什么?”这人卖了个关子。   其他人催促道:“是什么?”   先头说话那人压低了嗓子,故弄玄虚的说:“这病,其实是疫病,染上那就得死。”   “不可能吧。”   “对啊,咱们湘州以往也没得过瘟疫啊!”   其他人一脸震惊。   “我也听说了,现在处处都在说湘州有疫病,难民所和牢里都死了不少人,我们都不知道,因为统统被官府压了下去,官字两个口,他们让我们知道什么,我们只能知道什么,我还听说官府封城就是让我们自生自灭的!”这时候又有一人道。   “要真是瘟疫还瞒着不说,这是草菅人命啊!让我们自生自灭,还有没有天理啊!”   “我表叔在临安做小本生意的,听说派来咱们湘州的那个大官就是出了名的大奸臣,窦刺史指不定就是被他陷害的!”   ……   声音越传越远,这消息就像一场猝不及防的惊雷,席卷了湘州的每一个角落,声势浩大,响彻天地。   *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帅气的作者:【烟】   蠢萌的基友:你咋了?   帅气的作者:【烟】我江郎才尽了,我想不到小剧场,我是个废物   蠢萌的基友:【翻白眼】说的你曾经有才过一样,你一直都挺废物。   帅气的作者:……   小贴士:   上以疗君亲之疾,下以救贫贱之厄,医者仁心,万物皆平,精究方术,以治其人,为医之本,救济万民。   原文:   怪当今居世之士,曾不留神医药,精究方术,上以疗君亲之疾,下以救贫贱之厄,中以保身长全,以养其生。   东汉张仲景 《伤寒杂病论·原序》   ps:舆论的力量总是很有用,嗐,又冤枉我儿子!欠收拾! 第60章 江河未隔,山川无界   小街口那处突然莫名其妙的死了个打更夫,这消息仅用一日的功夫便传遍了湘州城,百姓中议论纷纷,说什么的都有,有说水患疫病的,还有的说是触怒了神灵,降了灾祸下来,无论是那个说法,一时之间都让众人有些慌张,生怕稍不注意就惹了一身麻烦。   他们处处小心留意,却不知防不胜防,翌日晚上,城中好几户人家又有人起了热,浑身出汗干呕,咳嗽不止,呼吸微弱脸色苍白,仿佛只要一口气喘不上来,人就会没了。   本是平静的夜晚突然吵杂了起来。   天色暗的似墨,弯月挂在空中却没有一丝亮光,风起拂面,吹动着薄薄的云层遮住了月亮,将仅有的光也挡的严实,四周显得越发静宜。   玉溪巷中一人影匆匆在其中穿梭,巷道两旁住户喂养的土犬本趴在院子中闭眼歇息,听见动静后弹跳起来,瞪大了双眼龇牙咧嘴用爪子刨着土层,朝着大门的方向狂吠,一声接着一声,声声不绝,打破了这份平静。   这人影走了没一会儿渐渐没了力气,扒着墙壁喘了口气又步履阑珊得往前赶去,最后停在了一处小院外,抬手咚咚咚拍响了木门。   咚,咚,咚咚咚。   敲门的声音急促慌乱,力气用的极大,誓有不死不休的架势,隔壁院子中的黄狗吼叫起来,混合着敲门声,扰了人清梦。   连着敲了十几下,小屋里亮起了烛火,紧接着木门咯吱一声打开,初一端着油灯倚靠着门框,头发凌乱,披着外袍耷拉着眼睛,一脸被吵醒的不悦,连外头站了谁也没瞧清楚,打着哈欠骂骂咧咧道:“谁呀,大半夜的敲门,你自个儿不睡别人还要睡呢!”   “是我,是我。”说话的人是个身形佝偻,白发苍苍的老人。   初一听见声音,将油灯往前照了照,待瞧清楚来人后睡意走了七分,讶异道:“赵阿婆,怎么是你啊?这大半夜的你不睡觉来这儿干嘛?”   被称作赵阿婆的老人喘着大气,握着拐杖的手止不住颤抖,也没废话直接询问道:“岑大夫在屋里没,老太婆找他有事!”   她语气满是着急,不难猜出许是发生了什么大事。   听着这番话初一大概明白这人是来干嘛的,他还记得这老太婆平日里在街坊邻居中是怎么说他们坏话的,现在又来找他们帮忙,简直厚颜无耻到了极致,已然有些不太乐意帮忙,更何况岑先生这几日日夜都在查医书,睡不好吃不好的,今个儿好不容易才歇下,再拿这些个事去烦他岂不是又分让他废心。   思及至此,初一仰着脑袋,摆了摆手不大乐意说:“先生歇下了,有事明儿请早!”   说完便打算关上门回屋接着睡觉。   赵阿婆慌了神,连忙用拐杖卡住大门,着急道:“那不行,那不行啊,我家虎子可等不得!”   “那干我何事?”初一翻了个白眼,“你找别人去。”   没了法子,赵阿婆一咬牙,冲着院子里扯开了嗓子嚷嚷,“岑大夫,岑大夫,救命啊,救救我家虎子啊!老太婆给你跪下了,你都帮了我们这么多次,再帮这一次吧,虎子浑身发热,一直都在咳嗽干呕,眼睛都快睁不开了,您去给他瞧瞧吧,您是大夫,您可不能见死不救啊!”   “你别吵,你小声点!你别把先生吵醒了!喂!你再不闭嘴,信不信我揍你了!”初一脸色一变,慌里慌张的把人往外推。   他俩推搡着,主屋的房门咯吱一声打开,岑于楼披着洗的发白的蓝色袍子走了出来,抬眸瞧了瞧,语气不悦道:“行了,别把其他人吵醒了。”   初一有些怂了,收回手乖乖站在一旁,小声自语,“先生。”   岑于楼看了他一眼,又将目光投在门外的老人身上。   赵阿婆杵着拐杖跌跌撞撞走了进来,二话不说就跪在地上,哭喊着说:“岑大夫,老太婆我就这么一个儿子,他要是死了我也活不下去了,您帮我救救他,您救救他啊!”   “阿婆,你先起来。”岑于楼弯着腰扶着人手想将她拉起来。   “岑大夫,”赵阿婆推开搭在自己手臂上的手,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诉着,“老太婆以前对不住您,可这大半夜的我实在是没法子了,我家虎子在家里难受的不行,您医术高超,您一定有法子的!”   “也不知道当初是谁逢人便说我们收黑心钱,只会坑蒙拐骗,压根不会治病,害的我们摊子至今一桩生意也没接到。”初一在一旁阴阳怪气道。   “初一。”岑于楼瞪了他一眼警告着。   后者气鼓鼓的咬了咬牙冷哼着偏开了头。   岑于楼用了用力将人扶了起来,叹了口气道:“我回屋拿了药箱便随你走一趟。”   “多谢岑大夫,多谢岑大夫!”   他们三人赶到赵阿婆家的时候,推开门便瞧见赵虎气息奄奄的躺在床上,额前出了不少的汗,身子带着病态的红,咳嗽声撕心裂肺,像是要把五脏六腑给震坏。   岑于楼皱着眉瞧了瞧,将药箱放在桌上,冷声吩咐道:“烧盆热水过来。”   “好,我这就去!”赵阿婆慌忙去了堂屋   “你也出去。”   “我?”初一指着自己一脸的难以置信。   “嗯,出去。”   等到两人都走了出去,岑于楼将房门关上,抽出白布捂住口鼻坐在了床边,他从药箱里抽出手枕搭在赵虎手下,捏住他的脉搏沉思,随后又翻开眼皮嘴巴再三查看,得出结论。   的确是疫病。   岑于楼心中其实没数,他医术算不得多好,不敢自称妙手回春,更是没有过救治疫病患者的经验,医书中的记录疫病多是瘴疠(疟疾)、鼠疫、天花和霍乱,这种疫病倒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因而根本没有方子可以用药。   屋中的咳嗽声还未停歇,干呕出来的是一摊一摊的血迹,床上这人气息微弱到下一秒就会断气,岑于楼眉头紧锁,却是一点法子也想不到。   小一会儿后,房门被人推开,赵阿婆端着滚烫的热水晃晃悠悠的走了进来,她将盆放在椅子上,连忙凑了过来着急道:“岑大夫如何,我儿这病可是没什么大碍,需要几日能好?”   岑于楼垂眸看着她,双手握拳垂在身侧,犹豫许久还是哑着嗓子出声,“抱歉,这病我无能为力。”   闻言,赵阿婆脸色变的苍白,死死扒住面前这人的衣袖,像是抓紧了最后的希望,她不依不饶的哭喊着,“你是大夫啊!你怎么会治不好他,他就是咳嗽发热又没什么大毛病,这是受了风寒啊,怎么会治不了,以前虎子受了风寒,你都给治好了,你救救他啊!你救救我儿子啊,我给你磕头,我给你磕头了!”   初一跨过门槛进来瞧见的就是这景象,连忙跑了过来吼道:“你放开先生!”   岑于楼被她扯着跌坐在地上,扶着人手臂轻声安慰,“阿婆,这不是风寒,这是疫病,染上了那是治不好的,你不能把虎子放在家里,要不然不仅你会染上,附近的人也都会染上的,你若是不放心不如放在我那处,我定……”   “你才会死!你祖祖辈辈都不得好死,”赵阿婆凶狠狠打断他的话,随后将人用力推开,撑着桌子站起身来指着他破口大骂,“你个狗娘养的庸医,给我滚出去,滚出去,我儿只是风寒你却咒他死,你这是什么歹毒的心肠,算个什么大夫!滚!给我滚!”   她情绪激动,暴怒难以抑制,抄起椅子被子统统一股脑砸过来,连椅子上那盆滚烫的热水也尽数泼在岑于楼身上。   初一双瞳猛地放大,连忙扑了上来拉着人后退,那热水还是溅到两人手背和脖颈,初一顿时火冒三丈,指着她怒吼道:“我们先生好心替你儿子瞧病,你这老太婆太不知好歹了吧!”   赵阿婆目露凶光,将盆重重砸了过去,推搡着将他二人赶了出去,“滚!滚出去!统统滚出去!”   岑于楼被推的踉跄了几步,稳住身子后看了看禁闭的房门,里头还传出一阵又一阵得咳嗽声,他揉了揉眉心,心中有些难受。   “先生,”初一小心翼翼询问道:“这病,真就没法治了吗?”   这问题太过于沉重,岑于楼没回答,只是叹了口,“天快亮了,回去吧。”   前方的路依旧瞧不见光,他二人一前一后走着,小道在微弱月光的月光照射下,显得悠长,仿佛看不到尽头。   月光洒向大地,它挂在空中,俯瞰着万物每一处的变化。   山林间的两匹骏马在月光的指引下奔驰,哒哒得马蹄踩碎枯枝,扬起大片灰尘,惊起了群鸟振翅而飞。   跑在最前头那匹马上的人盯着前方道路沉了沉眸,微微抬起下巴,月光打在他的脸上,照清了他的面容,赫然就是杜衡。   得快一些。   再快一些。   湘州的百姓还在还等着。   直到天明,马蹄声未歇,湘州的风却刮的更大。   南街那处早上又死了几个人,统统是发热咳嗽呼吸急促的病症,起先还有几分异议的百姓渐渐信了这是疫病的说法,要不然不可能这般凑巧死的一模一样,这下各个心里都慌了身,瞧谁都想是染了病的毒人,恨不得将自个儿包的严实一处都露不出来。   气氛有些紧张,却突然传出来个消息:   【疫病是从难民所传出来的】   一传十,十传百,城中百姓深信不疑,再联想到官府封城征地的事,越发觉得有理,一石激起千层浪,顿时群情激愤,家中有亲人染病逝世的立刻抗起锄头镰刀,骂骂咧咧的往难民所赶去。   季思和祁然闻声赶到的时候,愤愤不平的百姓和官兵举着武器对峙,争吵咒骂声此起彼伏,后头的拒马被推倒在地,锅里的米粥洒了一地,难民所里的百姓一脸惊恐的望着外头气势汹汹的众人。   “这是怎么回事?”祁然皱着眉问道。   负责值守难民所官员哭丧着脸回答,“下官正在派粮食,这群刁民冲了过来,二话不说就要冲进难民所,说是里头的人各个都是毒物,统统得杀了,要不然谁都得染病,各个都逃不掉,湘州迟早得变成死城。”   闻言季思目光一沉,最担心的事最终还是发生了。   祁然眉头紧锁,思索片刻对着人群沉声说:“这话是谁传出来的?”   人群中冒出了议论声,这时有人问道:“这位大人,咱们只是想知道这几日死的人是不是染了疫病。”   “对啊!咱们都是湘州的百姓,没理由发生些我们都不能知道吧。”   “是不是大人你说出来,让咱们安心便是。”   其他人附和着。   祁然冷着一张脸也没隐瞒,点头出声,“是。”   话音落下,周围的人纷纷变了脸色,连负责值守难民所的那位官员都腿软的跌坐在地上,颤着声,“疫……疫……疫病……”   “这病是前几日发现的,”祁然继续道:“官府本意是想等北郊那处的隔离棚搭起来,寻到法子将病情控制,才告知城中百姓,为的便是不想引发动乱,封城一事也是迫不得已,外头山间的洪水还没消,要城中百姓因为疫病的事统统涌了出去,到时候出了事谁能负责?”   一番话说的有理有据,不少人都点了点头。   “诸位请放心,湘州是大晋的土地,这里的每一个人都是大晋的子民,大晋不会放弃每一个百姓,危难当头,更应齐心协力,如此才方是上策。”   祁然身上就有这股令人信服的气势,他侃侃而谈,一段话说完,本还骚乱不平的人群渐渐平静了下来,突然却又冒出来了一个声音,“别听官府的人胡说,他旁边那人就是户部侍郎,这人是个贪官,他是不会管我们死活的,到时候他拍了拍屁股回了临安,死的只有我们!只有把难民所这群人杀了,疫病才能真正得到解决,他们本来也不是湘州的人,我们好心借了地方给他们,凭什么我们得陪着他们去死!”   受这话影响,人群又开始躁动起来,推搡间有一人突然倒地,场面一时难以控制起来,处处充斥着“官差杀人了!”,“死人了,死人了啊!”,“季思的狼子野心啊!”   这都是湘州的百姓,季思气的胸口发疼又出不了声,索性也懒得同他们客气,反正自己已经十恶不赦了,再多一项罪名又如何,于是大手一挥,事先准备好的弓箭手尽数涌了出来,将这群人团团围住。   局势得以稳住,祁然眉目间满是阴翳,扫视众人,将手中的夺来的锄头重重扔在地上,怒吼道:“寻性滋事,阻挠官府,扰乱人心,谁给你们的胆子造谣生事?不怕死的再给我动一下试试!”   举着锄头的百姓被祁然气势镇住了,面面相觑往后退了一步。   祁然往前迈了几步,高声道:“他们同你们无二,同样是大晋的子民,同样踏在这片疆土上,是同根,是连枝,是一国同民,江河并未有隔阂,山川从不是界限,疫病而起,本应同气连枝,为何自相残杀!”   众人垂眸,噤声不言,陆陆续续松开手中的武器。   季思见状立刻扬了扬下巴,示意底下的官员将这事处理妥当。   等这事处理完,重新架起锅熬粥又花了两个时辰,他俩也没走,就站在一旁瞧着,弄得做事的官员都打起了十二分精神,生怕一个疏忽大意被抓了正着。   二人站在空旷处的房檐下,当身旁这人第五次望向自己时,祁然终于忍不住出声道:“你盯着我瞧干嘛?”   季思也没回话,只是咧开嘴笑了笑。   这人心思能绕成几百条道道,祁然自然猜不出来,只好问了别的话,“你让杜存孝出城,可是心中有了打算。”   他用的是肯定句,季思点了点头。   祁然垂眸看着,觉得这人嗓子受伤以来,那些个奇奇怪怪的话出不了口,比以往顺眼了几分,此时仰着下巴望着自个儿的模样,更是乖巧。   季不言这张脸不太适合当官,适合被人养在府中娇惯着,可那趋炎附势的性子,又极适合在官场上干些见不得光得勾当。   这话是朝中一位同僚说的,自己当时听完也只是嗤之以鼻,现在想起来也有几分道理,即使现在这人没那那趋炎附势的性子,却依旧心思深沉,同样适合在官场沉浮。   说起起来这人为官数载,也未娶妻生子,容貌又生的好,同他这般年纪的官员都有妾室,因而朝中不少人用他当做酒桌上逗趣的话资。   祁然侧头垂眸,语气淡淡的说:“季大人,若是我们早些认识,兴许能成为朋友。”   季思闻声抬眸,只是笑了笑。   若是他能早些将那些话说出口,那他和祁然便是另一个故事。   人的一生总是离不开遗憾。   *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小剧场想不到,哭唧唧,黄顾着想剧情去了。   ps:发生什么大灾大病的时候,是最容易提现人性的时候,岑大夫就是最典型的医护人员,善良,想将所学的一切贡献给社会,医者仁心,每一个人医护人员都值得我们尊敬。 第61章 世界情动不过风吹池乱   驿使日夜兼程,湘州的折子连夜送进了宫中,坤元殿的灯火便一直亮到了天明,孙海在案前伺候着,微微抬头望着承德帝,摇头叹了口气。   多事之秋啊。   五更才过,承德帝揉了揉眉心,有些疲惫道:“现在什么时辰?”   孙海往前迈了一步,躬着身回,“禀陛下,快到卯时了。”   承德帝合上手中的折子,扶着把手起身,“准备上朝吧。”   “是。”   天色蒙蒙亮,在宫外候了许久的文武官员陆陆续续进了宫门,这群人中不少是得到了消息的,因而神色都有些凝重,各方视线对上,都有些心照不宣的意思,一行人排列整齐垂眸跨进乾清殿,跪拜行礼的仪式做完,今日的重头戏才拉开序幕。   “季思二人去湘州视察过去多久了,德帝扫视众人问道。   底下众人拿不定他是什么意思,都不敢轻易回答,倒是杨永台从队列中站了出来,行礼出声,“回禀陛下,已有半月之久。”   “那你们可有想到治理水患的法子?”   “这……”杨永台有些为难。   各派的官员将脑袋埋的更低,各自用眼神交流。   “满朝文武,竟无一人能用,”承德帝怒道,“这水患还未解决,湘州又发疫病,你们一个个食君之禄,却未能担君之忧,要你们何用。”   御史大夫卢正旭出了列,躬身拜了拜说:“陛下,湘州疫病这事发的突然,实在是微臣们预料之外的,水患疫病无论哪个都不是小事,万幸的是季侍郎和祁大人还未返京,湘州现在是何情况,没人比他二人更清楚,更何况二位大人能力是有目共睹,微臣听闻,二位大人已下令已早早封了城,将疫病困在了城中阻止扩散,微臣认为,湘州的百姓,那都是大晋的子民,是陛下的子民,应尽早想法子将疫病这事控制下来,广招大夫前往湘州,开城救治,好减少人员伤亡,不能再任由疫病继续肆意蔓延下去。”   “臣有异,”翰林院大学使高泽信往右迈了一步拜了拜道:“现在湘州是个什么情况都还不知晓,这疫病病症如何,病原如何,染病情况如何,都是未知,若是茫然派兵救治,又用何保证不会染上疫病,若是这疫病一接触便会感染,那开了城门不就成了放毒,因而,臣认为这城门是万万开不得。”   “高大人这是何话,”卢正旭瞪大了眼睛,“不开城门救人,难道任由城中百姓自生自灭不成,那城中还有季侍郎和祁大人,二位大人同百姓共进退,你我却瞻前顾后置同僚生死不顾,置湘州百姓性命不顾,莫不是眼睁睁看着他们为国捐躯?”   “陛下明鉴,微臣未有此意,只是觉得这城门开不得,至少未将疫病控制之前,那是开不得的。”高泽信也不看卢正旭,只是朝着龙椅上的人道。   承德帝没出声,只是侧头看向下方的祁匡善,沉声说:“祁相怎么看?”   这话一出,众人才像是恍然清醒一般,纷纷想起来,大理寺少卿祁子珩,那是祁相之子。   祁匡善脸上挂着抹浅浅的笑意,迈出一步,躬身拜道:“臣认为,这大夫可以派,城门不能开,不仅不能开,还得重兵把守,以防城中百姓跑出来,湘州人口虽不多,可往北便是陇西官道,多是南来北往的商旅,若是官道上的人把病气过了去,又带到了别的州县,到时候更是难以控制。”   “可若城门不开,多在城中待一日,染病几率便高一分,祁少卿可是在城中,祁相就不担心?”   “欲为圣明除弊事,肯将生死惜残年,国未安,又谈何心安。”   “好!好!好!”承德帝龙颜大悦,连声夸道:“有臣如此,朕甚安,甚安啊!”   满朝文武左右看了看,各自心中有了打算。   李弘炀摸了摸指骨,唇角升起抹笑意,他抬手捏了捏后颈,食指轻轻敲动,后头的晏浩微微抬首望了过来,明白这其中的意思,随后出列拜道:“启禀陛下,臣有本要奏。”   承德帝抬了抬手说:“有事便说。”   “湘州此事虽是天灾,却也是人祸,”晏浩目光一凛,声声掷地,“这人祸就是湘州刺史窦元亮造成的,他私藏官粮,瞒天过海,欺上瞒下,中饱私囊,谋害朝廷命官意欲掩盖罪行,他视大晋律法于不顾,视陛下天威不顾,视湘州百姓不顾,为官当应为国为民,尽忠职守,可窦元亮种种所为实在令人发指,他不过区区一个湘州刺史,就算有通天的手段,那也翻不出花儿来,可事实上,窦元亮在陛下眼皮之下暗度陈仓多年未被察觉,仅凭他一人之力,如何完成这一系列的运作,故而微臣认为,窦元亮身后定还有其他势力!”   曹为远紧随其后,厉声而言,“晏大人所言甚是,陛下,窦元亮这事定然不像表面看起来这般简单,他一个寒门子弟,进士出身,无权无势,若只是贪图名利,不至于做到这个地步,这人步步为营,处处都谋算清楚,试问一个四品刺史如何躲开京中官员视察,在百姓中谋得个清廉正直,高风亮节的好名头,他这刺史德不配位,许是怎么来的都有问题。”   这话说的有理有据,明面上是忧国忧民,替君分忧,实则往深处想,那就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啊!   李弘煊抬首环顾四周,刚好对上工部尚书范奕的视线,后者张嘴无声说着什么,他只是拧了拧眉,摇头不语,随后便收回视线继续盯着前面李弘炀的背影,心中乐的没边。   狗咬狗,一嘴毛。   真是一出好戏。   果不其然礼部尚书董兴良猛地一下跪倒在地,未语到先重重的磕了几个头,咚咚咚额头敲地的声音响彻乾清殿,他语气带着哭腔道:“陛下,臣有罪,甘愿受罚!”   承德帝像是被眼前这局势镇住了,一脸震惊的假意抬了抬手,故作不解的询问,“董尚书何罪之有?这话又得从何说起。”   “陛下有所不知,这窦元亮本是寒门出身,科举高中,深受皇恩浩荡这才委以重任,任职牟县县令,承德三十二年牟县山贼流窜危害百姓,一时之间人心惶惶民不聊生,当时陛下勃然大怒下令缴匪,平阳都指挥使司还未派兵,那群贼匪便大开杀戒,当时窦元亮力护牟县百姓,妻儿还为之身亡,事后湘州刺史之位空缺,微臣念着这人忠心耿耿,又有大将之风,便举荐了此人,本意是抱着爱才之心,岂料用人不淑看走了眼,这窦元亮狼子野心,胆大包天,贿赂多位地方官员,结党营私,这才造成今日的局面,微臣念着的是大晋,也只是想多一人能为大晋出力,并未同此人同流合污,可追溯因果,的确是微臣当年之错,微臣甘愿受罚,只求将功补过救湘州百姓于水火之中,这份名单是同窦元亮私相授受的地方官员,请陛下过目!”董兴良从兜里抽出册子,垂首双手高举过头顶。   闻言,承德帝扬了扬下巴,孙海附了附身走下将册子接过,再反身恭恭敬敬递了上来。   承德帝随意翻了翻,心中立刻明白这唱的便是弃车保帅的戏码,这些个小兵弃的倒是干脆。   “这窦元亮的确该死,”承德帝合上册子,拧眉冷言,“董尚书虽是无心之失却也难辞其咎,从今日起扣一年俸禄,卸职思过两月,既然这人都死了,再去追查是谁提携的他已无什么意义,当务之急是想法子解决水患疫病之事,至于其他的,日后再议。”   李弘炀眉头一皱,紧抿着唇。   “陛下……”曹为远急忙忙抬头,还有话说。   “行了,”承德帝挥手打断了他的话,随后轻声询问,“太傅有何法子?”   方清荣咳嗽了一声,垂眸沉思半晌才道:“如陛下所说,当务之急是湘州疫病和水患之事,故而微臣认为那从太医院调御医同行,粮食草药这些所需之物,更不能缺少,以防百姓动乱,还应让陇西指挥使司派兵镇守,这疫病不是小事,处处都不能懈怠。”   “臣愿意负责所需药草。”李弘烨着急道。   “臣认识不少能人异士,愿意礼贤下士寻来他们解决疫病。”李弘炀不甘示弱。   李弘煊揉了揉眉心,没好气道:“臣愿亲自前往湘州,望陛下恩准。”   话音一落,李弘煜便出了声,“陛下,臣近日吩咐府中上下茹素穿麻,也愿意献出十年俸禄,这些银子想悉数用于湘州百姓,虽算不上多少,可却聊胜于无,还望陛下恩准。”   承德帝满意的点了点头,“难得你们能有这份心,都准了!”   朝堂肃穆,各怀心机。   散了朝后,曹为远顺着人群挪到李弘炀身边,压低了声音,“太子殿下。”   李弘炀没回头,盯着人群中的李弘烨,目光凛冽,满是不悦:“本以为能借机拉他下马,却险些让他将了一军,呵,倒是没想到他能自断一臂保全自己。”   “殿下,那我们接下来该如何?”曹为远询问道。   “董兴良思过两月,这两月可是能发生不少事,他少了这一臂,那就别想长回来!”李弘炀冷笑一声。   走在前头的几人似有所感,关士山微微侧头,压低了声音说:“王爷,太子在后头看着咱们。”   “由着他去看,”李弘烨微微抬首,“他今日没能如意,现在指不定气成什么样。”   “多亏王爷事先做好了准备,要不然今日咱们就真的脱不了身。”   李弘烨背着手,眯了眯眼睛,“老二估计能消停几日,湘州这事倒是得费点心,争取在皇上面前把今日丢的好感补回来。”   “是。”   人群渐渐散开,祁匡善刚欲上轿时,身后突然传来了声音,“祁相,稍等。”   他掀开轿帘,瞧见是大理寺卿魏仲廷,连忙躬身出轿,作揖寒暄,“魏大人。”   魏仲廷也回了礼,直接说明了来意,“子珩去了半月之久,可有往家中回书信。”   “并无,”祁匡善摇了摇头,“这孩子从小便有主见,性子又大,在大理寺任职定是惹了不少麻烦,多亏魏大人照看了。”   “不敢当,”魏仲廷笑着摆了摆手,“子珩这孩子我看着长大的,大理寺有了他我这身上担子松了不少,祁相,同样为人父为人臣,我知晓你的身不由己,你别担心,子珩定会平安归来的。”   “借你吉言,”祁匡善笑了笑,“先走了,改日休沐来我府上吃茶。”   “一定一定。”   上了轿,祁匡善从兜里摸出块玉佩,指腹在花纹上轻轻拂过,目光中流露出眷恋不舍,自言自语道:“夫人啊,你在天之灵,请保佑然儿平安喜乐。”   这份想念借着风传向千里之外。   祁然心下一慌,突然站在了原地。   “祁大人,怎么了?”其他人见状不解的询问着。   他皱了皱眉将心中那份不适压了下去,冷声道:“无事,走吧。”   那日湘州有疫病这事传了出去,立马引起了恐慌,街道上除了官府派来四处洒石灰水的官兵便瞧不见其他人,**都房门禁闭,冷冷清清,想起来死气沉沉的。   崔灏日夜赶工将北郊的隔离棚搭了起来,花了几个时辰带人排查难民所,将发热咳嗽的人便统统送了进去,其他人的给撤了出来,棚前聚了不少人,熬药的炉子每一个闲着,浓郁的苦味四处弥漫,混合着花椒的味道,十分古怪。   祁然将买来的药材递给布政使司的人拿去熬药,寻了个没人的棚子搬了板凳进去,靠墙坐下闭目休憩,他这几日都只睡一两个时辰,沟渠那处离不了人,崔灏得抓紧时间挖出来,因而他既要去城门处施压又得守着隔离棚,忙的喝口水的功夫没有,因而能歇一会算一会儿。   人若是困了,无论生在什么环境都能睡的着。   季思来的时候,找遍了隔离棚这块也没瞧见人,拉了个布政使司的人,将脸上的白布往下扯了扯,还未出声这人便道:“季大人可是来寻祁大人的?”   他点了点头。   这人指着一处冲他说,“祁大人在里头。”   听见这话,季思点了点头,松开人朝着那处走去,掀开帘子进了棚中,里头堆了不少东西,一眼扫过去压根瞧不见人,他小心翼翼避开东西走了一圈,在几个木箱后寻到了祁然。   这人身上的衣服几日没换,衣摆沾了灰尘,正抱着手脑袋低垂,滑落下来的发丝遮挡住他的侧脸,祁然睡的很熟,胸腔起起伏伏,不难看出极累,   季思放轻了脚步缓缓走了过去,坐在椅子上,他身上的伤还未痊愈,脖颈的绷带也没拆,说话不便,因而通祁然和崔灏相比,丝毫没有受累。   棚外声音吵杂凌乱,这处却是异常的安静,季思微微侧头,盯着祁然看了半晌,唇角升起抹淡淡的笑意。   祁然的眉眼生的有些锋利,同他的性子一般,带着刺,带着刀,统统被压在了那些个温文儒雅得假象下面。   仔细想来,也说不清是瞧上这人何处,也或许是处处都那么恰好,以至于不知该从何说起。   自己多喜欢这个人啊!   喜欢到恨不得他也如自己喜欢他这般喜欢自己。   世间情动,不过微风拂过湖面,惊扰了一池春水,风过本无痕,可却在水中留下了道道涟漪。   季思垂了垂眸,缓缓附身凑近,小心翼翼,如待奇珍,轻柔的在祁然唇角落下一吻。   他缓缓起身,抬眸时,却撞进了一双眼眸中。   仲夏夜的野火烧遍荒原,留下的只有一片狼藉。   *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季思:【慌里慌张】   帅气的作者/读者小可爱:这位同学,请问有什么可以帮到你的。   季思:我接下来要说的事,你们不要怕,   帅气的作者/读者小可爱:我们看了无数狗血文,我们不会怕。   季思:我偷亲了祁大人,还被他逮住了。   战术后仰。   帅气的作者:祁大人是哪一位?   季思:【震惊】祁大人啊!就是那个大长腿公狗腰一夜七次一次一夜的祁大人啊!   读者小可爱:【递狄大人的画像】   季思:他没有元芳!   读者小可爱:【递包大人的画像】   季思:他脸比你还白,头上没月亮!   欲知后续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小贴士:   欲为圣明除弊事 肯将衰朽惜残年。(韩愈)   翻译过来就是:想为圣上除去有害的事,哪能因衰老就吝惜残余的生命   表达了韩愈的奉献和牺牲精神   ps:哦豁,被抓到了! 第62章 季思的天塌了   身未动,心却乱了。   像石子落入水中,发出沉闷的一声,水花四溅,波纹层层叠叠扩散开,久久不能平复。   季思心中起了波浪,他望向这双黝黑的眼瞳,眼前的眸子清澈如明镜,里头印出了自己呆愣窘迫的模样,每一个表情和动作都原形毕露,连一处躲藏的地方都没有,一举一动避无可避。   他像是未着寸缕,整个人暴露在阳光之下,视线落在他的身上,使得羞赫感立刻涌了上来,那些冷静自持,心如止水,在眼前的局势下,消失的干干净净。   二人都未出声,直直望着对方,呼吸都缓慢了起来。   祁然抿紧了嘴唇,望过来的眼神同往日无二,瞧不见几分喜也瞧不见几分怒,季思攥紧了衣摆,心跳的极快,有那么几下,像是要破开胸膛蹦出来,脑中思绪乱成一团,连转头挪开视线这般简单的动作都做不到。   半晌后,祁然先垂下了眸,结束了这场尴尬的对视,沉声道:“季大人。”   脑子还没转过来,季思倒是急忙忙点了点头。   祁然皱眉犹豫着,想了想还是出声,“你……”   “祁大人!”   他还没说完,被出声打断,紧接着帘子突然掀开,布政使的人神色慌张的闯了进来,左右张望了一圈,最终朝着角落这处走来,漂亮季思是愣了愣,连忙行了礼,才朝着祁然道:“不好了,出事了。”   “何事?”祁然站起身来问。   “友兴街那处查出大批发热咳嗽的病患,他们不进隔离棚,说是别人说进去了就不出来,只能在里头等死,这会儿同咱们的人闹起来了,拿锄头打伤了好几个弟兄。”布政使司的人慌里慌张的说。   祁然皱了皱眉,脸色也不大好看,连忙吩咐道:“让府衙的人带着木伽过去,谁要是再滋事就直接拷了统统送进牢房关几日,染病的送进了隔离棚也别松懈,用拒马把街道四处的路给围了,让大夫一个个核查,确定没有遗漏的再派人洒石灰水,我现在和你过去,倒是要看看,是谁在蛊惑人心煽动百姓。”   他迈开步子走的极快,一晃眼盆已经到了棚口,手指搭在帘子上时,又突然想到什么,收回手转头看向身后的季思,后者也起身望了过来,二人视线对上,似有千言万语,又似相对无言,眼中有说不出的含义,最终祁然微微颔首,收回视线躬身钻了出去。   季思也坐了回去,他唇线紧崩,心中特别乱。   祁然没说出完的那句话,更是让他慌了神。   你在干嘛?   你有病?   你是不是又在算计什么?   你真让人恶心?   ……   他其实想了好几个可能,连如何回答都思考了许久,可终是无法知晓。   说来到也可笑,这种话本里的戏码也能发生在他身上,自己引以为傲的自制力和冷静稳重呢,统统被喂了狗不成。   季思抬手给了自己一个不轻不重的巴掌。   美色误事,美色误事啊。   该打!   祁然究竟要说什么,现在已然猜不到,自己再坐在这儿想上十天半个月的也只是白费功夫,等祁然处理完这些事,再慢慢说不迟,何必自寻烦恼呢。   他一向最会让自个儿过的痛快些,无论对待何事。   这般想着,季思心中的烦闷消了不少,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不急不慢的出了棚。   他今日来这一趟,不单单是过来瞧祁然的,主要是为了来找岑于楼。   自湘州爆发疫病以来,城中的药铺和医馆瞧见了商机,纷纷借着这个势头发起了国难财,药材比往日高了两倍不止,连诊金都贵了不少,湘州粮食不缺了,这药材又变得千金难求,城中百姓心里也明白这价格太高,无奈人人都怕死,又人人都不想进隔离棚,有些咳嗽发热便偷摸瞒了下来,宁愿东拼西凑花高价去买药材回来服用。   城西的宝济堂前日出了个三清水,说是老祖宗留下来的方子,连续服用一月便不会染上疫病,这消息刚传出来的时候,百姓议论纷纷都觉得不可信为没人当真,谁知城西有人发热咳嗽,喝了这药两个时辰后发热降了下去,连咳嗽都没了。   闻声而去的城中百姓一窝蜂涌向了宝济堂,那三清水眨眼间便被抢完了,抢到的如获神丹妙药,没抢到的便生无可恋,跪倒在地上苦苦哀求。   这时,宝济堂贴了告示出来,每日早晚各售出三百瓶三清水,价高者得,物以稀为贵,越是稀有的东西,其价值越是不同,这法子的确用的好,三清水从一瓶五百文的价格,顿时涨成了一瓶三两,兴许再过几日,疫病更严重些,几十两一瓶也不是没可能。   宝济堂得三清水一出,城中百姓深信不疑,有发热咳嗽症状的患者更是不想去隔离棚,将痊愈的希望寄托在这神丹妙药上。   各大医馆少了不少生意,更别说岑于楼那个小小的医摊。   他端坐在摊前,有些疑惑,不解道:“这两日看病的人怎么越来越少?”   初一挠了挠有些发痒的头皮,皱着脸说:“先生只顾着看医书,自然不知道,这宝济堂出了个什么药,说是服一日便能预防疫病,连续服一月,便能去热不咳慢慢痊愈,这不,城里的人都去排队抢药了。”   “什么药?”岑于楼若有所思的问。   “不知道,”初一耸了耸肩,“反正说的挺玄乎的,跟神丹妙药似的。”   “这病原是何都不知晓,怎么能随意用药?”岑于楼有了火气,“这些人是嫌命长不怕死吗,知道里头用的什么药?什么都不知道就敢入口,更何况这药带三分毒,用量不对救命药也能成催命符,他们是疯了吗?”   “唉,”初一叹了口气,“现在湘州城里的人早就疯了,他们得了病不去瞧大夫,非得说是得罪了鬼神,整日整日往寺庙跑,染了病的也不去隔离棚,倒是处处和官府对着干,现在有个东西说能治疫病,他们定然得赶紧去抢。”   闻言,岑于楼脸色一沉,气冲冲站起身开始收拾东西。   “先生这是干嘛?”初一连忙询问。   “不摆摊了,回家去,我能治病却治不了人,他们想死我能如何,只能就由着他们去死,咱们别管了,倒还乐的清闲不少。”   这番话初一听过无数遍了,这人就是这个性子,脾气一上来就这副别人生死和自己无关的态度,可是火气下去了,又继续抱着医书没日没夜得啃,心心念念都是为医之本,救死扶伤。   因而初一也没当真,刚欲伸手让人消消气,就瞧见桌上突然伸出来一只手,缓缓将岑于楼拿起的医书按了下去。   两人顺着这只骨节分明的手抬头,瞧见了个容貌生的极好的男子,甚至能说有些艳丽,他身上穿着深色的锦衣,发丝用鎏金冠束着,处处都彰显着身份不凡,初一皱了皱眉,瞧不出这人身份,却也知道非富即贵,故而更加不明白这人来意,不由得多了几分戒备。   同初一的小心翼翼相比,岑于楼显得淡然许多,他收回手坐了回去,却也没出声,等着这人说明来意。   季思冲他笑了笑,拉过身后的椅子坐下,自顾自拿过桌上的笔写到:   【凑巧路过,来同岑大夫打声招呼】   “长得这般好看,竟然原来个哑巴啊。”初一低头扫了一眼,随后扬了扬下巴,语气不善得说。   “初一,”岑于楼回头瞪了他一眼,才对着季思歉意道:“他是无心之失,还望侍郎大人莫要计较。”   听见这个称呼,初一这时候才震惊起来,盯着季思看了半晌,实在无法把面前这个男人同其他人口中那个无恶不作,草菅人命,恶贯满盈的季侍郎联系在一块儿。   季思被他张大眼睛的惊恐样逗乐了,摇了摇头,没把这事放在心上。   “侍郎大人的伤如何了?”岑于楼询问道。   【正是来打算让岑大夫瞧瞧恢复的如何】   季思摸着脖颈处的伤口写到。   “这街道上人来人往,不大方便。”岑于楼婉拒。   【那容易,岑大夫同我回去,亦或是我同岑大夫回去,就看岑大夫怎么方便怎么来】   厚颜无耻的程度,季思还是要略胜一筹。   岑于楼抿了抿唇,有些不知道该如何说。   初一左右瞧了瞧,觉得气氛有些紧张,只好闭嘴不出声。   季思步步紧逼。   【岑大夫为医,想必瞧过张医圣的《伤寒杂病论》吧】   “侍郎大人是何意思?”   【《伤寒杂病论》中有句话季某很是喜欢,不知岑大夫可有印象,进则救世,退则救民;不能为良相,亦当为良医】   岑于楼盯着纸上这句话瞧了好一会儿,脸上没有一丝情绪,让人看不出他是个什么想法。   季思眯了眯眼睛,继续写到:   【岑大夫治病为良医,在下想治人为良臣,你我都只是想救湘州而已,为何不能合作】   “有心无力,谈何救?医术低劣,用何治?讳疾忌医,未有人信,能有何为?”岑于楼反问道。   【我信】   岑于楼抬眸看着他。   【入湘州以来,岑大夫说的每句话,我都是信的】   “此话当真?”   【绝无妄言】   岑于楼垂眸沉思片刻,又掀起眼帘,一字一句道:“那若是在下说,宝济堂借难生财,愚弄百姓,视人命为儿戏,治病良药不过是胡编乱造,侍郎大人可会信?”   季思歪着脑袋,嘴角噙着笑,盯着人看的时候,眉眼显得格外深情,听人说完时,还眨了眨眼睛。   【信】   瞧见他这模样,岑于楼勾了勾唇。   【任人之道,重在不疑,我欲与君相交,当以真心换真心,岑大夫说的那自然是信的】   “那季侍郎当如何?”岑于楼问道。   季思目光一凛,笑意加深。   申时未至,宝济堂门口排了长长的队伍,一眼望去不少于百人,众人以白布遮面,伸长了脑袋望着前方,各个眉头紧锁,搓着手很是焦虑。   直到传来开门声,人群立马响起了骚动,纷纷将视线投了过去。   店门缓缓打开,身着宝济堂伙计学徒服饰的人端着桌椅走了出来,走在末尾的是个眼睛眯成线的胖子,站在店门台阶上,嘴角挂着笑,扫视众人一圈,抬手示意他们噤声,这才清了清嗓子道:“各位乡亲等候多时,都是为了我宝济堂的三清水,咱也不多说废话,先到先得,不过今日有些不同……”   说到这儿,他缓了口气,摸了摸脖子继续道:“五两银子一瓶。”   话音一落,人群中立马吵闹起来。   “早上不是还三两银子吗?这一天还未过去,怎么就贵了不少。”   “对啊对啊。”   “我娘子发热咳嗽,我好不容易才凑到三两银子的,这……这该怎么办啊!”   “太贵了。”   宝济堂掌柜没出声,任由他们吵闹,只是拿起一个白瓷瓶在手中把玩,然后“嘭”一声,瓷瓶落地,应声而碎,里头的液体洒了一地,吵闹声戛然而止。   胖子笑眯了眼睛,一脸的和善,挺着圆圆的肚子,像极了慈眉善目的弥勒佛,“实在抱歉,刚刚手滑了,今日的三清水只有两百九十九瓶了。”   人群安静无声,紧接着掏出银子一窝蜂拥了上去。   突生惊变,湘州府衙的官差疾步跑来,腰间佩刀齐刷刷出鞘,将宝济堂围了严实,扫视众人,厉声说:“有人举报宝济堂贩卖假药,可有此事?”   胖掌柜有些慌了躬着身讨好道:“官爷,我们宝济堂可是一向都本本分分救死扶伤,这药也是我们老祖宗的方子,是何人故意诬陷!”   “我娘子喝了药后的确不咳嗽了。”   “我爹也是。”   人群吵吵嚷嚷的,府衙没人说话,只是冷着一张脸,随后人群中走过来三人,官差纷纷垂头行礼,“季大人。”   百姓中又响起了议论声。   季思不急不慢的穿过人群走了过去,随手拿起桌上的瓷瓶把玩,像是寻到了什么新奇的玩意儿一般。   “大人,”胖掌柜瞧见他,这下才清楚大事不妙,凑过来陪着笑,“这是不是有误会啊?”   他笑的五官皱在了一块儿,本就生的不好,这下更丑,季思连看都懒得看一眼,将瓶子递给了一旁的岑于楼。   后者接过拔掉瓶塞放在鼻下嗅了嗅,又到处一些在掌心用指尖沾了些许放在口中尝了尝,随后轻声道:“里头有黄芩连翘和玄参,还有雄黄,虽是清热解毒,但雄黄辛温,内服应慎,这方子用量过重,对身体百害而无一益。”   季思眯了眯眼睛,勾唇冷笑,周身气势凛冽,他抬手一挥,官差得到示意,将宝济堂众人以刀扣住,任由他们哭喊冤枉也不为之所动。   这一系列的事发生的过快,等百姓反应过来,留下的只有一片狼藉。   “这……”有人颤声问道:“这还能买药吗?”   没人回答他的话。   岑于楼往前走了一步,扯下白布,“各位乡亲,这药治不了疫病,反而吃多了会伤及脾肾……”   他话还没说完,人群突然爆发出怒吼声:“你胡说!我儿子吃了这药,明明就散了热,这是治病的良药!你这人好生歹毒,你把宝济堂毁了,毁了我们救命的药,你是何用意。”   “这不是救命的药,”岑于楼解释道:“我是个大夫,我比你们清楚,这里头有连翘黄芪,药性本就清热,雄黄虽能解毒可内服伤身,只能起到缓解未能根治,这疫病是会传染的,你们应该把染病家人送到隔离棚……”   “别听他胡说,”人群中又响起了声音,“他和官府一唱一和的,就是想让我们去隔离棚自生自灭,没人管我们的死活。”   “我认识他,他是东街那个大夫,还没有疫病的时候,这人就到处说大水以后要发疫病,他懂医术,这病兴许就是他造成的。”   “官府应该抓他啊!”   “对啊,为什么不抓他!”   初一怒火中烧,指着他们大吼,“你们不要含血喷人!”   众人的议论声越发的吵闹。   季思背着手绕着桌椅走了一圈,然后猛地一下一脚将其踹翻,上面排列有序的瓷瓶噼里啪啦碎了一地,他一身的煞气,眼神凶狠狠吓人的紧。   都是些没见过大场面的平头百姓,被这么一吓,纷纷缩了缩脑袋,瞧了瞧拿刀的官差,只好骂骂咧咧的散开。   “多谢季大人。”岑于楼揉了揉眉心。   季思笑着摆了摆手。   他欣赏岑于楼,是因为这人身上有着旁人所没有的担当和正义。   世间多是自私自利目光短浅之辈,更显得岑于楼的善良是多么难得。   这处尘埃落地,陇西布政使司的人却纵马穿过街道赶来,刚一翻身下马,便急匆匆道:“季大人,祁大人在友兴街晕倒了。”   季思的笑意僵在了脸上。   俯仰之间,心脏刺疼好似骤然一停。   他的天,塌了。   *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帅气的作者:【烟】我要写狗血文。   蠢萌的基友:为啥。   帅气的作者:我被权谋伤透了心,我要报社。   蠢萌的基友:???你要写啥?   帅气的作者:强制爱,渣攻变忠犬,追妻火葬场,古早风,虐恋情深。   蠢萌的基友:你醒醒,这是晋江!   帅气的作者:QAQ   小贴士:   任人之道,要在不疑惑   宋代欧阳修《论任人之体不可疑札子》   进则救世,退则救民;不能为良相,亦当为良医   东汉张仲景《伤寒杂病论》   ps:接下来,发糖! 第63章 我怕找不到你   友兴街聚众闹了起来,里头有十多个发热咳嗽的百姓,也不知道从哪儿听到的消息,说是隔离棚里都是染病患者,一堆人挤在一块儿互相传染,病只能越来越重,官府让他们聚在一块儿,八成就是进去等死的,这话越传越像真的,因而城中染了病的百姓死活不进隔离棚。   祁然到的时候,双方剑拔弩张,吵闹声震耳欲聋,各个脸上都是抑制不住的怒火,仿佛只要一个不顺意便能打起来,气氛显得格外紧张,他花了两个时辰的功夫把这事处理妥当,好言相劝外加威逼恐吓,白脸黑脸都唱了个透彻,友兴街的百姓被唬的一愣一愣的,到真消了火气。   这段时间的事乱的人头疼,祁然揉了揉眉心,有些疲惫的寻了地儿看着屋檐闭目休憩,不知道是不是这几日没休息好的缘故,他脑袋有些跳痛,耳边似有千万只蜜蜂一般嗡嗡的吵,喉咙干涩异常,吞咽唾沫的时候还有些火辣辣的灼热感,直直烧到心口处,连周身的血液都滚烫了起来。   他有些难受,眉头轻蹙,风听见哒哒得脚步声时,才缓缓睁眼抬眸望去。   “祁大人,”陇西布政使司的人走了过来,把脸上白布往下扯了扯,露出脸行了礼后轻声道:“里头核查的差不多了,剩下还有三户人家,等大夫一一瞧过就可以安排下去。”   “有多少人?”祁然沙哑着嗓子问。   “发热咳嗽的有三十人,大多是青壮年,剩下还有四十人身体乏力四肢酸软,大夫说了现在瞧不出来所以然,也不妄下定论,只能等过几日再瞧。”   “嗯,”祁然靠着墙点了点头,“安排进隔离棚的时候注意些,把他们和确诊的隔开,让人洒石灰水的时候也注意些。”   陇西布政使司的人应了下来。   突然之间,又有一人急匆匆的跑了过来,神色慌张的说:“祁大人,有个染病的百姓突然发病了,现在吐血不止倒地了。”   祁然脸色一变,站起身来,忍着不适将挂在脖颈上的白布往上一拉,也没说话,急忙走了出去。   身后的二人见状,也慌忙跟了上去。   染病的百姓被核查出来安置在友兴街得空地上,因为突发情况,本来平静下来的人群又开始骚乱起来,官府的人扯开了嗓子大声喊叫维持着秩序,一时之间各种声音此起彼伏,吵的人心烦。   犯病的那个百姓被围在了人群中央,大夫早早就赶到,祁然穿过人群走了进去,一边吩咐着官差把人群疏散,别全部围在一块儿,一边系紧白布遮住口鼻凑了上去,闷声询问道:“如何?”   老大夫闻声抬眸看了他一眼,没说话,只是摇了摇头。   祁然脸色一沉,伸手拨了拨还有余温的尸首,垂着眸仔细察看,这人还起的热还没消,死前双瞳放大,不难看出是多么难受。   他捏开尸首的嘴巴,刚想凑近察看,缺突然被伸出来得一只给拦住了。   “大人,离不得近,会被染上的,得离远些。”大夫道。   闻言,祁然收回了手盯着瞧了好一会儿,回首吩咐道:“让人来把尸体抬走,多洒一些石灰水,处理完这里的事派人在街口支炉子熬药,确保每个百姓都喝了。”   “是。”   众人得到了命令,纷纷退了下去。   等人散的差不多,祁然这才起身,起得猛了些,眼前一黑,身子不受控制的往前倾去,一旁的大夫见状连忙伸手扶住他,才避免了他摔倒,随后着急道:“大人小心,这些日子大人没歇息好,是不是吃不消了,老夫替大人把个脉吧。”   待稳住好身子,祁然摆了摆手,“没事。”   他松开别人的手揉着眉心往前走了几步,不过迈出些许距离,突然喉咙一紧,涌上一股铁锈味,祁然眉头紧锁,温热的鲜从口中喷出,顺着唇角滑落,粘稠的滴落在衣襟和地上,颜色艳的像是朵朵红梅,周遭的事物天旋地转,渐渐模糊起来。   祁然双眼轻颤,似有千斤重,四肢提不起一点力,连心脏跳动的频率都快速急促起来,他呼吸有些紊乱,身子踩在云端上一般没有实感,然后“嘭”一声,缓缓向后倒去,后背接触到地面扬起大片灰尘。   重物落地的声音有些沉闷,却十分清晰,旁边的人围了过,一个个着急的声音响起。   “祁大人!”   “大人!”   “祁……”   这些声音从好远好远的地方传来,传进耳朵中只能听到嗡嗡嗡的声音,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半空中飘过一大片云,遮在众人头顶,挡住了微弱的太阳,也挡住了光,天色就这么暗了下来,吹风时,树叶的沙沙声混在各色各样的呼喊声中,显得每一个声音都断断续续。   低飞的燕子拍打着翅膀,在低空盘旋着。   风起未停。   雨却快下了。   季思骑马在街道中穿梭,天色暗的异常,他面色凝重,目光凛冽,扬起的马鞭重重打在马腹上,棕马吃了疼,蹄子迈的宽,速度极快,发出呼哧呼哧的喘气声,风贴着季思的脸呼啸而过,凌乱的发丝遮住了他的眼睛,空中时不时掉下几滴雨珠,落在他的脸上,有些凉,这份凉意贴着皮肉,从眼角滑落,一点点渗透了进去,蔓延到四肢百骸,冷的心脏有些发疼。   骏马奔腾,疾驰如飞。   到窦府门前时,季思皱了皱眉,用力攥紧疆绳,棕马高高抬起前蹄在空中挣扎几下,发出斯斯的马鸣声,才平稳踏在地上,来回踱步。   季思动作干净利落得翻身下马,眉眼间的冷意吓得人不敢直视,他抬腿跨上台阶,早早候着的官员立马就迎了上来。   “季大人。”这官员躬着身走在旁边,还需小跑才能跟上季思的步子。   他没说话,只是垂眸看了人一眼。   后者颤颤巍巍抬头,虽没听见声音,但愣是从这眼神中明白其中含义,慌里慌张道:“祁大人是在友兴街晕倒的,下官收到消息后立马就赶了过去,已经喊了大夫,正在里头瞧着呢,进去好一会儿了还没出来。”   这人在旁边不停的说,季思没出声只是继续加快步子往前走,到祁然房前时,院子里围了不少人,崔灏靠着柱子,眉头皱的死死的,听见脚步声回头,瞧见来人便迎了上去。   “季大人。”出声道。   季思有些心慌,指了指禁闭的房门。   “还不清楚,”崔灏摇了摇头,“等大夫出来才知道是个什么情况,只是听当时其他人说,有些发热。”   发热。   这两个字代表着什么,他们两人心里都清楚,季思心下一沉,各种情绪充斥在他脑海中。   房门突然咯吱一声打开,白发苍苍的老大夫从屋里走了出来。   “怎么样?”崔灏忙问。   老大夫将白布扯下,抚了抚胡子,叹了口气摇头晃脑道:“大人起了热,呼吸紊乱,脉搏微弱,刚刚还吐了不少血,的确是染了疫病,幸好有练武得底子在,还吊着一口气,不过这病没方子下药,也没几日活头了……”   他话还没说完,瞥到一旁季思凶狠狠的眼神,像是被人剩下的话不知怎么的就出不了口,只好改了口说:“总之这处不能近人了,会染上疫病的。”   崔灏挥了挥手,让人把这大夫送了出去,再回身时,季思走了过来,他有些着急,张了张嘴想出声,崔灏连忙出声制止,“季大人这伤还痊愈,还是别出声的好,免得落下病根,来人,拿纸笔来。”   下人很快就送上了纸笔,季思接过写了句话又递了回去。   崔灏垂眸看了一眼,询问:“这位岑大夫是何人?能有法子吗?”   岑于楼和他的关系三言两语解释不清楚,季思只好换了个说法。   【故友】   “故友?”崔灏重复了一遍,却也知晓不应多问,只是点了点头,“我去让人把这位大夫寻来。”   崔灏出了院子,其他的官员为没法久待,纷纷忙碌了起来,刚刚还拥挤院子一下显得空荡荡的,季思松开握的紧紧的拳头,抬腿进了屋子,屋外得天色有些暗了,屋里头没点灯,显得有些暗,窗棂打进来的光微乎其微,空气中弥漫着股苦涩的药味,祁然躺在床上,身上只穿了单衣,双颊带着病态的红,额前出了不少细汗打湿了鬓角,顺着下颚轮廓流进衣襟中,胸腔起伏缓慢,仿佛一眨眼就会归于平静。   季思放轻了动作,缓缓走了过去,他眼睛都不敢眨一下,目不转睛得盯着床上这人,随后小心翼翼的跌坐在床栏边,伸出手替他抹去冷汗。   这人像是陷入了梦靥中,唇线紧抿,眉头皱的死死的,呼吸都变的急促。   好累。   从未这么累过。   季思就这么看着人,觉得浑身的力气都被抽的干干净净,脑中什么东西都想不到,空荡荡的,连带着他的心,连带着他这个人,像只离了水的鱼儿,连喘息都用了全身的力气。   崔灏动作很快,没多久便把岑于楼和那个叫初一的少年带了过来,他踏进屋里的时候,瞧见跌坐在地上季思,脸色一变,急忙跑了过来担忧道:“季大人,你不舒服吗?”   直到听见声音,季思才渐渐回过神,脸白的跟张纸似的,比床上昏睡的祁然更像个病人。   他摇了摇头,看向崔灏身后的岑于楼,眼神亮起了光,急忙撑着床栏起身。   岑于楼走了过来坐下放下药箱,没有察看床上的祁然,而是拿过季思的手,垂眸替他把脉,语气淡淡地说:“急火攻心,郁结在心,侍郎大人再不注意些,不染上疫病也得为了其他病倒下,白白糟蹋自个儿身体。”   两人虽相识时间不长,却有几分惺惺相惜的意思,季思也没动怒由着他把脉,等他一身毛病被指出的差不多,岑于楼才从药箱里掏出了脉枕,神色凝重的替祁然把脉。   众人摒住了呼吸。   时间一点点流逝。   祁然从小学武,身子骨早早的练了起来,极少生病,连汤药都吃得少,这次疫病来的猛,明明处处小心却依旧染上,他其实能感觉到自己身在何处,也能模模糊糊听见些声音,可眼皮格外重,身子像压了座山,连动一动手指的力气都没有。   整个人被落在了山顶,用尽了全力都再做无用功,急的满头大汗,却未有丝毫改变。   “祁然。”   “祁然。”   “祁然。”   一道熟悉的声音在耳边飘荡,荡荡悠悠的传进耳中,随后身体被人推了推,声音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祁然猛地一下睁眼,汗珠顺着他的鬓角滑落,被风一吹,微凉湿润。   周遭的景物有些熟悉,更多的是陌生,他动了眼睛,入眼的是桌椅,笔墨纸砚,墙上挂着的是一幅幅大家之作,最前方的桌上放着根戒尺,是宫里老师用来惩罚没完成功课的学生的,但事实上一群皇子皇孙,谁也没胆敢用,一直以来也就是个摆设而已。   他动了动脑袋,视线最终落在了身旁的少年身上,那张脸祁然特别熟悉,有无数的夜晚,都是回忆着这张脸缓缓睡去,眉眼是如何,唇角上扬的幅度是如何,包括生气时的表情,他都记得清清楚楚。   因为这张脸是李汜的脸,十四岁的李汜,那时候,一切都还没改变,祁煦没入狱,祁家没倒,李汜也没死,一切都没开始。   祁然呆呆的看着,眼睛莫名红了起来,仿佛下一秒就会落下泪来。   还是少年的李汜被他这副模样吓住了,张口解释道:“不能够吧,我打你的时候没用力啊,难道我内力大涨?”   一边说着还难以置信的看了看自己双手,突然之间,一道外力将他拉了过去,还没反应过来就落入了一个怀抱,李汜瞪大了双眼,满脸的惊慌失措,耳尖爬上了红潮,紧接着连双颊都红了起来,他等了半晌,见抱住自己的人并不打算松手,小心翼翼出声道:“祁然?”   身后传来了沙哑的声音,“我做了一个梦。”   “什么梦啊?”李汜问。   “我梦见你死了。”说到死字时,祁然声音有了颤音。   “嗐,我还以为怎么了,”李汜笑着拍了拍他的背,“一个梦而已,我不是好好的在这儿吗!”   祁然收紧了手,汲取着温暖,“那梦真可怕。”   “你不是天不怕地不怕吗?”李汜调笑道。   “我怕的。”   “啊?”季思以为自己没听不清楚。   “我怕找不到你。”   *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赶出来的更新,来不及想小剧场了!   ps:大家愚人节快乐啊! 第64章 一把火烧了起来   祁然染病的第二日,是湘州疫病爆发的第八日,封城的第七日,城门封的死死地,没得官府许可压根没法子随意进出,街道上日夜都有官府的人用白布遮住口鼻到处洒石灰水。   许多户人家门框上挂着素缟,哭丧的喊声一阵接着一阵,听在耳中瘆人的紧,吊钱和白幡被风吹的四处飞散,夹杂着尘土被卷入半空打着旋荡荡悠悠,树上的枯枝落了一地,鞋底踩在上头,发出清脆的咔擦声,石灰水洒在地上,打湿了墙角,溅起泥珠。   街上冷冷清清,除了埋头去药铺买药的百姓,几乎瞧不见什么人影,家家户户门窗禁闭,人心惶惶。   城外的水消下了不少,布政使司和府衙的人被统统安排到了隔离棚,棚外的空地处安了不少药炉,派了人日夜守在炉边熬药,连一刻歇息的功夫都没有,汤药一碗一碗往棚里送,空气中弥漫着的苦味久久不散。   这几日染病的百姓越来越多,发病去世的人更是每日都在增加,城中百姓没了闹腾的精力,大部分人半是妥协半是害怕,遇见咳嗽发热的人都会远远避开,也有自己自觉上报官府进隔离棚。   粮食虽是不缺,可随着染病的人一多,药材的需求量就增多了起来,季思用高于市场两倍的价格把药材都收到手中,由官府统一安排用药。   杜衡和刘仁信没在城中,祁然又染了病,一堆的事全部压在了崔灏和季思身上,崔灏忙的歇口气的功夫都没有,口中冒了好几个水泡,眼底青黑一片,从好几日前就没怎么休息,真累的不行,逮到机会就眯一会儿,才不至于早早倒下。   季思没比崔灏轻松多少,他身上的伤还没好,天亮得带着人核查城中百姓是否有染病不报的,晚上得回来守着岑于楼替祁然瞧病,伺候他吃药喂米汤,闲下来的时间还得翻医书查古籍,从昨日开始就没合过眼,眼中满是血丝,瞧起来吓人的紧。   祁然这热散不去,还不挺冒冷汗,尤其晚上的时候,冒出的汗每两个时辰便打湿身上的衣衫,别人都怕染上,有些害怕,季思也不想假手于人,就守在床边,打水替他擦汗换衣,直到天明。   这人呼吸特别弱,胸口起伏缓慢,静静躺在那儿,像是一具没有生命征兆的尸首,季思替他换衣服时,都小心翼翼避开胸口处,害怕碰不到这人的心跳。   空气中飘散着缕缕青烟,带着股苦涩得药味,把屋子熏的烟雾缭绕,目之所及都带着层朦胧的感觉。   这方子是岑于楼配的,是从《肘后方》上找到的《太乙流金方》,用了雄黄3两,雌黄2两,矾石1两半,鬼箭1两半,羖羊角2两,说是能祛瘟气,必须得整日整夜都熏着。   岑于楼进来的时候,季思刚好替祁然换好衣裳,听见脚步声回头看了一眼,又收回了视线,继续替人喂药。   “崔大人到了。”岑于楼凑了过来说。   闻言,季思抬眸看着他。   “按着你说的,湘州的官员都在,你先过去,这里有我。”岑于楼继续道。   季思垂眸沉思了片刻,把碗递了过去,站起身走到桌前,小心谨慎的洗了手,才迈开腿走了出去。   他到前厅的时候,里头除了崔灏和初一还坐了不少人,都是湘州本地的官员,其中还有湘州长史钱多,几人听见动静纷纷转头望去,瞧见来人是谁起身作揖行礼问好。   季思点了点头看向崔灏。   “城中的事系数安排妥当,就是尸首堆放这事实在不知道如何,”后者说,“这几日开始有些转温了,城中染病逝世的尸首多了起来,总这么堆着不是办法啊,义庄那儿都没落脚得地儿了,要是再热一些,许是就臭了,我刚刚从府衙回来的路上遇到不少百姓,说是来要回自家亲人的尸首,他们命该如此也不强求,但总归得让他们入土为安,我一个人拿不定主意,这才像问问季大人怎么看。”   落叶归根,入土为安,这是亘古不变的规矩,按理来说也没什么不对,可季思垂眸想了想,却摇了摇头。   “不还回去?”崔灏有些意外。   季思没说话,只是移开视线看了看众人,随后将视线向角落的初一身上。   后者似有所感,抬眸扫视众人,一脸茫然道:“各位大人看着小的做甚?”   “这染病身亡的尸首不能还给各自家人,让他们入土为安吗?”崔灏问。   “当然不能了,染了病的尸首那也是染了病的,”初一瞪大了眼睛,一脸怎么可以的表情,“先生说了,这染上疫病的人,身体中是带着病气的,死了这病气也没消,接触的人多了,万一把病气过了去,不就又得染上一个吗,更何况尸体埋在土中,腐烂过后产生的尸气和病气在地下扩散蔓延,运气不好碰见下雨,雨水一冲刷就带着病气得泥沙流进河中,正常人要是喝了这水,同样得染上疫病,自然不能还回去了。”   “那照这位小大夫所说,该如何是好?”其中一位官员皱着脸询问。   初一有些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后颈,“我也不知晓,不过听先生说过,什么病气都怕烈火,温度一高统统都能烧没了,那同样的道理,若是把尸首焚烧干净就没什么后患了吧。”   这话一出,一众官员齐齐变了脸色,“这……这……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一把火烧了未免太过有悖伦常大逆不道了些,这般天地不容之事实在有损阴德。”   “死者为大,湘州百姓同样是人生父母养的,因为这疫病英年早逝,怎能让他们死无葬身之地呢,里头还有几岁孩童,这未免太狠了些,会有报应的!”   “是你们让我说的,”初一缩了缩脑袋,自言自语小声嘀咕,“怎么又怪到我身上来了。”   崔灏也被他这番匪夷所思言论的惊住,只当是童言无忌,清了清嗓子道:“还是想想其他法子,烧人尸首实在缺德了些,若是让死者家人知晓,便得背上不敬死者的名头,那时候十张嘴也说不清了,指不定又得闹起慌乱,季大人觉得呢?”   季思没出声,只是观察这每个人脸上神情,心中有了打算,随后背着手走到一旁坐下,随后似笑非笑的扬了扬下巴。   他这副表情细细品味有些其他意思,崔灏眯了眯眼睛,察觉到了不对劲的地方,顺着自己的话说下去:“季大人莫不是……”   说到这儿,崔灏噤声皱了皱眉,换了个说法,“未免狠绝了些,不能入土,尸骨无存,那几百因病而逝的百姓当真成了孤魂野鬼啊!”   季思招手让丫鬟送来了纸笔,埋首写到:   【斩草除根,塞水绝源,当断不断,必受其乱】   “季大人的意思是?”   【若没记错,义庄旁是个木材厂,天干物燥,风势较大,起了火星蔓延过来也是意料之外】   他写字的时候,脸上格外平静,可写出的话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坚定,好似烧的不是成百上千的百姓,而是一些杂物。   崔灏还是有些犹豫,皱着眉问:“非得如此?”   【怕什么】   季思写到。   【天道伦常从来比不上悠悠性命,若是真有报应,我替你们受着】   崔灏垂眸看着他,像是第一次认识这人一般,他起初以为季思是个谄媚误国的佞臣,后来,他发现自己看错了,这人有大义家国,心有昭昭,可现在他又觉得自己想错了。   屋外刮起了风,吹聚了云层,挡住了天光。   夜半时分,城外山林中树影婆娑,树枝左右晃荡,响起悉悉索索的声音,踩碎的枯叶,打破了夜晚的平静。   同一时间,祁然房中的烛火摇曳,火芯跳动了一下,发出滋啦的声音,季思拿了根发丝放在橘黄色的火光上,火舌随着发丝卷了上来,那股青烟,像是皮肉被烧裂开的味道。   树林中人影穿梭,云层挡住了微弱的月光,四五人从林中小心翼翼跃出,站在了木材厂外,崔灏眯起眼睛打量四周,抬手一挥,身后的人走了上来,探出火折子递了过去。   崔灏接过,迟疑片刻,还是将火折子用力一抛,在空中划出一个好看的幅度,最终直直落入了一堆木屑当中,火光吞噬掉木屑,从边缘开始变黑,慢慢扩散,冒出缕缕青烟,一点点朝着四周蔓延开来。   这光明明灭灭,照在人脸上,季思用剪刀剪掉蜡烛的尖端,火光猛地一下窜高,将他的身影放打拉长打在墙上,季思微微侧脸看向墙上的影子,最终落在祁然隐在床帘后的身上。   乌鸦扑腾翅膀的声音响起,绕着房屋,穿过山林。   崔灏听见山林中传来声音,回头望了望身后,唇线紧抿,又收回视线看了看面前的熊熊烈火,红色的火光照亮了天际,天空像是突然之间亮了起来,黑色的火烟朝着四周飘散,空气中带着股灼热感扑面而来。   “走。”崔灏沉声道。   人群陆陆续续散开。   火愈燃愈烈。   炽烈的火热灼伤了季思得指尖,他无意识收回手接着火光瞧了瞧,有些发红,火辣辣得疼痛感从指尖传来,季思垂了垂眸。   等天一亮,这戏便能敲锣上场了。   房中烛火燃了一宿,直到天彻底亮了起来,最后一滴蜡油才滴落在烛台上,房门随之被推开,屋外得亮光打了进来,有些刺眼,季思侧头抬手用手背挡住,等到适应后才放下手看向推门进来的人。   “城门口出事了,”岑于楼皱着眉道,“百姓全都聚在了一块儿,说官府治不了瘟疫打算焚尸屠城,现在闹着要出城。”   季思勾唇冷笑。   老鼠出来了。   赶到城门口时,那处已经被闻声赶来的百姓围的水泄不通,地上遍地都是折断的枪头和木棍,翻倒的拒马,人群互相推搡着,声嘶力竭的吼叫争吵,咳嗽声,哭喊声,喧闹声,声声都震耳欲聋,远远瞧去乱成一团。   城中大多数的人被派去隔离棚了,城门口只安排了三十多人,又得拦住群情激愤的百姓,又得护着几人,显得十分吃力,崔灏稳住了身子皱着眉大喊:“都住手!”   喧闹的人群没有噤声,依旧卯足了劲往城外冲。   崔灏又提高了些声音,“各位乡亲,现在城中疫病正是危难之时,你们这么多人挤在一块儿,不怕染上疫病!莫不是各个都不怕死吗?”   人群中爆出吼叫,“我们都知道了,你们官府把染病的人都给烧没了,还想哄骗我们说是走水,活着没被当人看,死了连块尸骨都没有,我们再待下去,早晚得被官府烧死!”   “我就说这些当官的没一个好人,义庄死的那些人说不准还有活着的,你们这是草菅人命啊!”   “我们要出城!我们不能在这里等死!”   人声鼎沸,怒气冲冲!   话还没说完,人群又吼叫了起来,各种石头木棍朝着他们掷来,大多数是朝着季思扔的,其中一块铁石直直砸向他的额头,若不是季思躲得快,中招的便是眼睛,十有八九得瞎,这人力度用的极大,只一下,鲜血便涌了出来,顺着脸颊滑落。   “狗官,去死吧!”这人面目狰狞的吼道。   “季大人。”岑于楼连忙凑过来,一脸慌张。   季思怒极反笑,抬眸扫视着这群百姓,随后抽出一旁官差的佩刀,在众人还没反应过来之时,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直直插进那人胸腔中,手腕握住刀柄向下翻转,刀刃绞着皮肉带来一丝阻力,像是撕裂上好得帛布,紧接着,他用力一抽,温热的鲜血便从伤口处喷洒出来,溅到周围人的身上脸上以及鞋背上。   这男人难以置信的垂头看了看自己腹部,嘴中吐出鲜血,往后踉跄了几步,最终“嘭”一声倒地,扬起大片灰尘。   众人被这突如其来的的状况吓住了,大喊大叫的往四周散开,眼中满是惊恐的表情。   季思双眸通红,抽刀时鲜血洒了他一身,刀尖滴着血,滴落在地上形成一个小小的水洼,衬着他脸上的冷笑,活像地狱爬出来的修罗,一身的煞气震的人四肢打颤,纷纷下意识往后退。   他往前走了一步,重重将带血的弯刀插入一群人面前的土中,沙哑着说:“我看今日,谁敢出城!”   这声音喑哑难听,说话很费力,像是生锈的马头琴,格外刺耳,却让在场的所有人心底升起了寒意。   *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嗐,依旧没有小剧场。   ps:那个配方是真的,我查了资料的。   季大人终于可以说话了,他不说话我总觉得少了啥感觉,这群愚民就是得让人收拾一下,真当季大人好欺负了。 第65章 尤胜山川星河世间万物   肃杀静穆,人心各异。   倒在地上的尸体还在无意识抽搐,嘴角流出来的血顺着下滑落在颈窝处,他瞳孔放大,眼睛像要鼓出来一般,瞪着一边的人群,嘴唇翕动,无声说着什么。   周围的人群离的远远的,脸上都带着惊恐的表情,像是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一时之间都有些怵了。   季思额前的血没止住还在从伤口处冒出来,他抬手用手背一抹,鲜血被揉开,糊赃了满脸。   岑于楼连忙从兜里掏出白布,神色慌张走上来的想替季思止血。   后者将他轻轻往一旁推开,又往前走了一步。   那群闹事的愚民有些怕他,纷纷退后。   季思凝眸扫视众人,冷笑道:“还有谁要出城?”   众人面面相觑,都不敢出声。   “本官受令,视察湘州,那代表的便是当今皇上!你们一次次聚众闹事,煽动百姓。蛊惑人心,那便是不服皇上,不服大晋,其心有异,理应当诛!”   他声音沙哑,一字一句说的缓慢,却声声掷地,带着不容置喙的威严和魄力。   “湘州水患,疫病频发,多少百姓流离失所痛失至亲,仍然心怀感激,听从官府安排;城中官差日夜未眠,替你们熬粥布粥,祛散瘟气,未得有一刻清闲;百名大夫终日候在隔离棚前,瞧病把脉,将生死置之度外。他们哪一个不怕死,哪一个是金刚之躯,哪一个不是大晋子民,却未有一人同你们一般,聚在此处寻意滋事,同官府作对!”   季思厉声吼道:“本官再问一遍,谁还要出城!”   闹事的百姓垂着脑袋有些迟疑,人群中又冒出了个声音:“别听这狗官蛊惑人心,封城这事还不是他一个人说了算,现在又拿皇上施压,大家昨夜都看见义庄起火的浓烟了,官府把人都给烧死了,咱们不能坐以待毙,更何况今日这么一闹,这狗官肯定记恨上我们了,狗官眦睚必报城府极深,就等着秋后算账,反正早晚都是一死,不如放手一搏,还能有一线生机,官府的人都在隔离棚哪儿,一时半会赶不过来,咱们人多,怕什么!冲出去!”   “对啊!咱们人多!冲出去,和他们拼了!”   “反正都是死,有什么敢怕的!”   季思眼尾被怒火染红,眉目间满是阴翳,抬手高声吩咐道:“传令下去,今日谁若踏出城门一步,便视为叛贼,”   “就地诛杀!”   声音响彻云霄,传进每一个人耳中,闹事的姓或主动,或被动,被推搡着往前挤去,官府的人手中虽有武器,怎奈何双拳难敌四手,被各种棍棒锄头镰刀围击,场面十分混乱,各种声音吵杂震耳,各种武器互相碰撞。   在人群中掩了几人,身上都是布衣打扮,脸上系着白布,小心翼翼将中间的男人护住。   “二爷,接下来该怎么办?”其中一人问。   男人眯了眯眼睛,声音赫然就是仲先生,“趁乱寻机会把季思杀了。”   “是。”   局势越发混乱,官府的人招架无力,都受了大大小小的伤,更严重些的被镰刀割住咽喉直接没了气,季思这身体没有什么武力,凭借的都是潜意识的记忆,一边要护住岑于楼一边还得小心其他人。   这群百姓里有四五个人很奇怪,只朝着他出手,像是练家子,一招一式都是带着要他命的狠绝,同扔铁球那人一般,不像是寻常百姓,倒像是训练有素的护卫。   季思眼神一沉,觉得背后的事更加复杂了起来,却也没空分神去思考,光是躲避这几人的杀招已经很勉强了,握住刀柄的右手都开始有些颤抖,额前接了血痂的伤口因为用力又被撕裂开来,流出的血顺着眼睛滑落,模糊了他的视线。   眼前的景物有些瞧不清楚,季思被打的连连后退,用刀尖插入土中撑住身子缓了一口气。   突然,身后冒出来一人,高高举着匕首,直直朝着季思后颈插来。   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岑于楼一个箭步冲了上来,从腰间布带中抓了一把白色粉末洒向偷袭这人。   季思闻声回头,手腕用力抽刀一挥,一击毙命,然后重重一脚踹去,这人应声倒地。   “多谢。”他冲人道。   岑于楼挑了挑眉,有些傲气道:“我不喜欢欠别人的。”   场面乱的无法,变的一发不可收拾起来,官府的人伤亡惨重,崔灏手臂被镰刀割了一刀,止不住流血,冲着身后的人大喊:“不是让人去调人了吗,人呢!怎么还没来!”   他们不知道的事,派出去郊区和隔离棚调人的士兵,已经被仲先生手下的人解决干净了。   人群涌了上来,像是疯了一般用力抽出扣紧城门的门拴,他们每个人脸上都沾着血迹,满脸杀意,眼睛通红,凶猛狠绝,丝毫看不见原先老实淳朴普通百姓的模样,瞧起来瘆人的紧。   城门的门栓被扔在地上,他们卯足了劲将城门往两侧推开,发出沉重的声响,门缝渐渐变大,露出城外的景象,众人脸上欣喜若狂,迫不及待便躬身钻了出去,像是门后的天地是生机,是希望,是他们拼死一搏的所有。   城中兵刃相接,各种吼叫声未有停歇,仲先生立在人群中,心下一慌,耳尖轻颤,眉头皱在了一块儿,沉声着急道:“撤!”   身旁的人面面相觑,都是一脸困惑。   “情况有变,快些离开此处。”   几人点了点头,转身掩入人群,一转眼就没了踪影。   岑于楼发丝凌乱,脸上沾了血污,看着涌出去的人,眉头皱的死死地说:“季大人,城门开了。”   季思没出声,唇线紧抿,抬脚将扑过来的人踹翻在地,盯着人群眯了眯眼睛,将手中挂血的刀人扔在一旁,厉声道:“他们出不去的。”   这人的语气自信满满,像是一切的事都未有慌乱,岑于楼抬眸看着他,被其感染,心中烦躁的感觉也渐渐消散。   城门大开,闹事的百姓前仆后继的往外冲,刚踏出城门时,他们仿佛得了新生,像是出了那个毒场,已然远离了疫病,脸上笑意还没展开就这么僵住了。   前方烟尘漫天,哒哒的马蹄声渐行渐近,众人抬头望去,就见尘土飞扬中走来一列兵马,整齐有序,威风凛凛,周身充满着肃杀之气。   身着大晋军服的将士穿过漫天烟尘而来,马匹呼哧呼哧喘着大气,蹄子踩在地面,印出浅浅的痕迹。   烟尘渐渐被风吹散,杜衡纵马向前,勒紧缰绳于马上垂眸,扬起手中圣旨,厉声喊道:“奉皇上御令!湘州疫病肆虐,为防止疫情扩散,陇西都指挥使司重兵镇守湘州,即日起湘州城封城闭门,直至疫病得以解决,在此之前城中百姓不得私自出入,若有违令者!杀!”   “叮”一声,镰刀落地,城前众人缴械跪地。   风过声起,孰赢孰败,已成定局。   岑于楼在主厅替季思处理额头的伤口时,杜衡领着个男人走了进来,冲岑于楼点了点头才看向季思出声道:“季大人,这位便是陇西都指挥使司的赵同知。”   他身后的男人微微颔首,松开扶住腰间佩刀的手冲季思抱拳行礼。   各道的都指挥使司虽和布政使司按察使司同为地方三司,可都指挥使司掌管兵权,权利自是格外不同,其下官员的官阶也比另外两司大一些,就像都指挥同知这一职位,虽是副职,却和六部侍郎同阶,也没谁比谁官职高些。   这人行了礼,季思也连忙起身回了礼,哑声道:“路途遥远,辛苦赵同知了。”   “都是为了皇上为了大晋,算不上辛苦,”赵同知语气淡然的说,“城外士兵还未安排妥当,就不叨扰季侍郎了,先行告退。”   “有劳赵同知。”   等人出了院子,季思才跌坐回椅子上。   “季大人这伤痊愈了?”杜衡听见他说话时还有些惊讶,故而多问了一句。   季思摸了摸脖颈上的伤口,摆了摆手,“不碍事,城门口事处理得如何了?受伤的官差可有就医,那些个闹事得百姓都抓了起来吗?一个也别放跑了!”   “大人放心,刘参政在处理,出不了事,”杜衡叹了口气道,“今日情况太过危机,若是再晚一步,真让他们跑了出去,后果不堪设想啊。”   “这群人被背后之人当成狗一般耍得团团转,连最起码的是非黑白都认不清,果真应了那句话,穷山恶水出刁民。”   “谁在背后煽动百姓,蛊惑人心,季大人心中有人选了吗。”杜衡问。   季思笑了笑说:“这人知晓官府那么多事,每一次聚众闹事都来的时机恰当,目的一直以来都极其明确,就是想利用百姓对于疫病的恐慌,让湘州百姓自己先乱起来,最好和官府闹起来,他们好从中得利,就冲这几点其实不难猜到,我昨日把湘州的官员都给叫了过来,故意说出要瞒着百姓,借着走水烧掉义庄堆积的尸首这事,试一试这人入不入套,我抛出了饵,就是为了看看,谁是那只老鼠。”   “那找到了吗?”   听见询问,季思笑而不语。   杜衡想了想继续道:“所以,烧掉百姓尸首时逼不得已。”   “并不是,”季思摇了摇头,“岑大夫说过,这些尸首带着病气,留不得,埋不得,只能一把火烧的干干净净,省得留有隐患,这次不烧我也会寻个由头烧掉,人死之后就是几块白骨,几两烂肉,那些个虚礼有何意义,成了灰便是尘归尘,土归土,照样是入土为安。”   闻言,杜衡心下有些震惊,他自幼学孔孟之道,读中庸,识大学,实在觉得这番话有些大逆不道,过于匪夷所思,非常人所能明白,可仔细一想,却又有几分道理。   杜衡笑了笑,还欲张口,崔灏拖着包扎好得手臂脸色不大好看的走了过来,还未等人询问,他先出声道:“钱多死了。”   季思皱了皱眉,“怎么死的?”   “身上无伤应该是中毒,”崔灏说,“具体是什么毒还得让大夫瞧过才清楚。”   事情断了线索,唯一能抓到的老鼠也死无对证,背后之人跑得无影无踪,季思有些烦躁,食指敲着桌面沉思半晌,“可该有发现其他什么不对劲得地方吗?”   “没有,”崔灏想也没想直接道,“我们到的时候,门是反锁的,撞门进去时他人已经没气了,翻遍了屋里也没发现什么异常。”   季思皱眉不语。   “对了,有个东西,”崔灏突然出声,从兜里掏出个白布,缓缓展开,里面包的是几根茶叶碎末,他继续道:“我在钱多房间桌角旁看见的,本因为是泡茶不小心掉在地上的,可桌上茶壶缺是空的,我觉得有些奇怪,就给捡了回来。”   他把白布递了过来,季思接过垂眸看了看,又放在鼻尖嗅了嗅,这枯叶没有什么特别的气味,瞧起来和普通的茶叶没什么不同。   岑于楼站在一旁,探头看了一眼,眉头一皱,有些不确定道:“这东西,我应该认识。”   这话一出,其他三人纷纷把视线投向他,季思更是直接把白布递了过去,岑于楼接过用指尖随意拨动了一下,又闻了闻,再三确认后说:“这是茶叶,可和大晋的茶叶不同,是种药茶,茶树是同爬山虎那般的藤蔓,因为根部带着淡黄色,所以这茶叫做黄藤草,多用于滋养内体去除病气的,本身无毒,可若是闻到白蔓和清尾花的味道,在体内就会形成剧毒,这药草多用在制香上,那人屋里可有香炉?”   “有的,”崔灏连忙应道,“有一个铜制的香炉,就在桌上。”   “那就对了,多半是这人喝了茶,事后又点了香,这俩药性相冲这才把人毒死了,不过有些奇怪……”   “何处奇怪?”季思追问。   岑于楼道:“这几种药草对土壤要求极高,喜干土,忌湿土,大晋的土壤不适合生长,因而多长于西羌,尤其是黄藤草,大晋境内几乎瞧不见,并且若是不熟悉,不会有人用它泡茶。”   这话说完,几人心中得谜题有了结果,豁然开朗。   季思勾唇笑了笑,“原来,这老鼠是从西羌跑来的啊。”   他们明白钱多身份后,一些想不清的问题也迎刃而解。   西羌狼子野心,这事也就变的复杂起来,非他们可以插手,商量半晌便决定先放在脑后,等处理完水患疫病这事,返回京都再上报不迟。   这事姑且算是尘埃落地,有了陇西都指挥使司,季思整个人松了一口气。   祁然是在半夜醒过来的,他昏睡了三日,却不是一点感知都没有,虽然睁不开眼开不了口,却能听到一些声音,能感觉到有人替他擦汗换衣,喂药喂粥,事无大小,件件亲力亲为。   他也知道,那人是季思。   因为睡了太久,睁开眼的时候,祁然有些茫然,喉咙干渴,视线对了许久才渐渐清晰起来,微微侧了头,季思靠着床栏,脑袋一点一点,眼底青黑一片,嘴唇起了死皮。   祁然盯着身旁这人看了一会儿,小心动了动身子,季思似有所感,猛地一下睁眼,瞧见祁然时愣了愣,连眼睛都不敢眨一下。   “你……”季思张了张嘴,嗓子有些沙哑,清了清嗓子道:“你渴了吧,我去给你倒杯水。”   说着倏地起身,刚转身迈出一步,祁然哑着声说:“季思,你是否心悦于我?”   季思身子一僵,随后回首,展颜一笑,坚定道:“是。”   他喜山川星河,世间万物,可在祁然面前,山川为平,星河皆暗,万物皆是尘。   是啊。   他心悦祁然。   没什么不敢承认的。   *   作者有话要说: 第66章 湘州的解药   翌日清晨,岑于楼得了消息,早早便来了窦府替祁然检查,把了脉后将脉枕收回药箱中缓缓起身道:“许是祁大人练武底子比普通人些,这疫病扩散的慢,没要了命,倒是留了口气,可一日查不到疫病源头,就一日没方子下药,那这疫病来的凶猛,照现在这情况看来,也拖不了几日,唉!总之还是莫要松懈,汤药别停,总归能有点用处。”   祁然靠着枕头,身上披了件松松垮垮的外袍,脸色惨白,嘴唇没有一丝颜色,整个人带着病气,连呼吸都显得格外微弱。   一直等岑于楼说完后,他才微微颔首,轻笑道:“有劳岑大夫。”   “不敢,”岑于楼摇了摇头,“在下医术浅薄,只能尽力而为,尽人事听天命,其他也无能为力,祁大人好生休息,在下告退。”   “岑大夫慢走。”   岑于楼将药箱收拾好,作揖了行礼,转身出了屋子,前脚刚踏出门槛,右边突然伸出来一双手,一把将他连人带箱子扯了过去,慌里慌张的往院子外跑去。   被拖着跑了几步,岑于楼有些喘气,是在受不了,一把甩开这人抓住自己手腕的手,没好气道:“季大人这是要做甚?”   季思被甩开了手被迫收了脚步,听见询问,回过身摸了摸鼻子,有些尴尬的笑了笑。   昨夜祁然刚醒来的时候,季思有些震惊,更多得是欣喜,还带着些难以置信,祁然昏迷了三日,他的心就乱了三日,整日忙的没有半刻歇息,像是失了神的灵魂,全靠着身体本能做着行尸走肉。   因为害怕啊,多害怕啊!   害怕一冷静下来,就会被祁然会死这个念头吓住,害怕床上这人没了呼吸心跳,成为一具冰凉的尸体。   直到和祁然对上视线的那一刻,季思才有了实感,那些四处分散的七魂八魄才归了位,他又感觉到了自己还活着。   祁然那个问题,是季思意料之中的意外,一个本应该在三日前就问出的问题,整整延迟了三日。   季思听到那个问题时,脑中各种思绪统统停止,连张口否认的话语都说不出,最终只能点头。   是。   他心悦祁然。   过去,现在,以后。   事物变化万千,春走冬来,人散又聚,一切都在运转流逝,处处都在改变。   不变的是他心悦祁然,这是个事实。   世间藏不住之事有三:   疾病缠身。   贫穷无钱。   心悦之人。   季思就这么点头张口,将心中最不能让旁人知晓的秘密宣之于口,他并未觉得有何不对,可冷静下来后却依旧觉得尴尬,无关乎其他,单单有些难以直视祁然而已,因而后头两人都未出声,直到现在。   听到岑于楼询问,季思抬手张了张嘴,却未说出声,只好收回手往旁走了一步,迟疑了片刻又走了回来,看着岑于楼张嘴,最终依旧没出声,看的人着急。   “季大人究竟是想问什么?”岑于楼看不下去,出口问道,“可是要问祁大人这病如何?”   “正是。”季思笑了笑。   岑于楼把滑落到手臂的药箱系带拨到肩膀,叹了口气说:“人虽是醒了,却也没多大用处,病源找不到那就没方子,没方子就没应对的汤药,只能拖着,顶多三天,到时候病症一发,同样没法子救,不过早死晚死的事,这算好还是不好?”   闻言,季思皱了皱眉,着急道:“那可有什么法子?”   “找到病源,”岑于楼盯着他眼睛说,“城中搭了隔离棚,隔绝了染病患者,也封了城阻止百姓将病气传出去,该做的都做了,如今只要能找到病源,知道这疫病是因何而起的,才能对症下药,要不然仅仅通过城中染病的百姓诊断,人人都有些许不同,连怎么开方子都成了难事,只能按着医书上的瘟疫方子来,看看能不能有些用,好过白白等死吧。”   季思脸色不太好看,沉默不语,小半晌后才出声,“病源这事交给我,我就不信把湘州翻了个底朝天,还找不出病源从哪儿来的,这几日临安陆陆续续运了不少草药过来,太医院还派了御医,情况总归会慢慢好转起来,城中能撑一日算一日,只是子珩这处还得麻烦岑大夫多费点心思,看看还有没有法子。”   “为医之本,理应如此,”岑于楼微微颔首,“倒是季大人要注意些。”   “嗯?”   “祁大人……总归身上带着病气……”   他这话说的模棱两可,季思才从中听出其中含义,笑道:“多谢岑大夫,彼此湘州疫病,旁人可能不知晓,季某心里却是明白的,岑大夫医者仁心,心正药真,是当世良医,若是有人坚信岑大夫所言,湘州也不至于变成今日满城尽挂素缟的样子,世间多是愚昧无知之辈,凉了多少有志之士的赤诚热血,湘州的百姓,欠岑大夫一句歉意,季某在此替大晋谢过岑大夫!”   季思躬身抱拳朝着人行了大礼。   “的确是这么个道理。”   岑于楼的声音传来,季思微微抬了抬头,见这人唇角上扬,眉眼带笑,眼中带着几分戏谑和调笑,“在下也不是什么施不求报之辈,这般所为也是故意为之,为了展露锋芒博得大人关注罢了,让等这事了却,还望季大人回京能如实禀报,也不奢求什么一官半职的,这良田百亩白银万两,总归得给些吧,不求多,能够后半辈子吃穿不愁便足。”   听着他的话,季思收回手直起身哈哈大笑起来,“好说好说,等此事了却,咱们寻个好时间吃酒赏花,不醉不归,到时候再好好商量这奖赏给多少合适。”   “季大人金口玉言,在下可是记下了,”岑于楼也跟着笑了笑。   “可要季某立个字据?”   “倒是不用,季大人为人还是信得过的,”岑于楼摆了摆手,“时候不早,在下先行告退了,不必相送。”   “岑大夫慢走。”   等岑于楼出了院子,季思才收了笑意转身看着身后的屋子,犹豫了许久,还是叹了口气迈开沉重的步子走了过去。   他到门口时停下了脚步,尝试了几次,都迈不过门槛,双手握拳,咬了咬牙,刚打算转身离开,却听见屋里传来了祁然的声音将他唤住:“季大人。”   “啊。”季思下意识出声。   “能否聊聊?”   季思垂眸想了想,最终跨过门槛走了进去,刚走了几步,祁然又出声道:“下官如今这副模样,季大人还是别离的太近,免得过了病气。”   “啊,好。”季思点了点头,左右瞧了瞧,坐回了桌前的椅子上。   祁然抬眸,看着季思,语气真挚道:“这几日辛苦季大人,下官欠大人一份人情,铭记于心,往后只要不违道义,不违本心,不违伦常纲纪,季大人所求下官定万死不辞。”   话音落下,季思皱了皱眉,有些拿不定祁然这番话是个什么意思,难道是因为自己对他那些心思让他恶心,所以已经迫不及待同自己划清界限了?   “举手之劳,不用在意。”季思冷声道。   语气的不悦不掩丝毫,祁然心中思绪翻涌,却未出声。   房中突然安静下来,落针可闻。   季思抬头望去,等了半晌,见人没出声,心中越发烦躁,不太高兴道:“祁大人可还有事,若是没有,本官便不多待了。”   这人一生气就是就是这般,也不当面争吵,只会寻了无人的地儿自己气自己,祁然叹了口气,“不知这疫病病源可有眉头了?”   生气归生气,季思却拧得清轻重缓急,将火气压了下去,摇了摇头,“没有。”   祁然唇线紧抿,半合着眼,微微仰头,脑中将各个旁枝末节重新整理了一遍。   他想事情的时候,周遭的一切会被屏蔽在外,季思也没打扰,倒了杯茶小口小口的抿,安安静静等着这人想明白。   “季大人可知道万庆四十年时平阳鼠疫这事吗?”小半晌后,祁然出声道。   “有在户部历年支出卷宗中瞧见过,”季思放下茶杯说,“万庆四十年平阳三月未降一滴水,受了旱灾,土地干旱,河道干涸,边境前线正同北燕打仗,无力救灾,平阳二十州处处都是尸首,天热尸首发了臭,老鼠寻不到吃的便开始吃腐肉,百姓没吃呢又吃了老鼠,这才演变成鼠疫,可这事同湘州疫病有何关系,你莫不是认为,是因为老鼠带了病源流窜进百姓屋中,才让他们染了疫病?”   “这病同平阳鼠疫的病症不同,自然不是。”祁然道。   “那你所言,是何意思?”季思问。   祁然侧头咳嗽了几声道:“平阳鼠疫的病源是通过老鼠扩散开来,才导致那么多百姓染病,湘州疫病这才几日,染病的患者越发的多,下官之前核查过可,染病患者主要集中在东大街西街北郊玉溪巷小街口这些人口密集得地方,倒是南街这处较少,只有寥寥数人,这不是偶然,定然是有一处重要的细节一直被我们忽视,从没有人去注意到,那这个被所有人忽视的细节,就是病源。”   南街这块儿多是达官显贵的府邸,染病患者的数量同其他地方相比,的确是少了许多,之前没多想,现在看来,的确不是偶然。   季思拧眉深思,不解的问:“可我们忽视了什么?”   祁然皱着眉,脸色格外凝重,身上开始发热,额前出了不少细汗,他将喉咙涌上来铁锈味压了下去,垂眸沉思。   “照你这般虽说,那定然是城里其他地方带了病源,南街是没有这东西的,既然如此,你带着白布,处处小心未同患者直接接触,却依旧染了病,那便不是从病人身上过过来的病气。”   季思说到这儿停顿一会儿,抬眸望去,一字一句道:“也许,染病的百姓并不是主要感染源,这东西得是家家户户都有,每日必须,随手可得,能在短时间中遍布全城,并且不会让人怀疑。”   闻言,祁然心下一明,一直以来被自己被忽视的东西统统明朗起来,种种困惑迎刃而解。   “是水!”   “是水!”   两人异口同声。   季思将茶杯重重放回桌上,“全城的水来自湘江,南街达官显贵府中用水是山顶清泉,自是不同。”   祁然道:“城中多是水井,熬药煮粥正是从这井中取水,府衙官差这几日在城中巡逻核查,休憩之时,也是用这水解渴,那日我也喝了。”   闻言,季思站起身来,冲着祁然抬了抬下巴,勾唇笑道:“阎王爷收不了你,往后,我等着你的万死不辞!”   说罢,他匆匆而去。   季思给赵同知借了五百将士,又寻了不少水性较好的官差,带着杜衡,一行人沿着湘江从上游找到下游,一处一处都瞧的仔细,水流平缓的地段,便让人下水摸个底。   湘江围城,支流众多,花了一天的功夫却只搜查了一半,天黑起了风,路都瞧不清,季思心里着急,沉思半晌,便让人打着灯笼沿着河道,用细长的竹竿插入江中,发现不对劲的地方,就派人在腰间系着麻绳,小心翼翼摸黑下水察看。   他打定了主意下死了决心,明早日出之前,一定得把湘江搜查清楚,故而一刻也刻不容缓,连夜都在湘江边上守着,同一干将士一道做事。   杜衡提着灯笼走了过来,询问道:“大人确定这疫病源头是在湘江底下吗?”   季思收回竹竿,回头叹了口气,“不确定。”   闻言,杜衡皱了皱眉。   “可哪怕仅有一丝可能,也不能放弃,城中百姓等着我们呢。”季思道。   祁然也在等着我。   他在心中补充着。   杜衡垂眸,将手中灯笼搁在一旁,挽起袖子拿过竹竿冲人说:“天黑路滑,季大人小心些,下官去旁边瞧瞧。”   刚迈出两步,都指挥使司的人神色凝重的跑了过来,脚步还没站稳便喊道:“两位大人找……找到了。”   季思手上动作一顿,猛地一下抬眸,和杜衡视线对上,扔掉竹竿急急忙忙跟在盆身后跑去。   他们还没到时,远远就闻到了一股恶臭,像是无数只死老鼠混合着地下污水的味道,浓重刺鼻,久久不散。   都指挥使的几个人赤膊光膀淌在水中,正卯足了劲将水底一个东西往河道边上拖,露出的部位又粗又壮,像极了某种大型猛兽的四肢。   等二人走近了些才发现,这哪儿是猛兽啊,那东西分明是具尸体,浑身已经被水泡皱,面容臃肿瞧不起本来面貌,连五官都挤在了一块儿,尸体的手臂比众人大腿都粗,只需稍稍用力,那上头的皮肉便会一块块掉落,皮肉上沾满了细小的鱼虾,钻出了一个个芝麻大小的洞,洞中挤满了白色得蛆虫,这尸首上没有血迹,只有一摊粘糊淡黄的液体,带着股难以让人忽视的恶臭。   眼前的画面太过震惊了些,湘州府衙的官差哪儿见过这种场景,各个脸色一青,胃中翻涌,纷纷扒住一旁的树干吐的酸水都出来了。   杜衡喉结滑动,咽了咽唾沫,脸上表情也不太好看,却还是强忍着没露怯,颤着声道:“这……这什么东西?”   季思神色未变,盯着那东西看的仔细,目光一暗,沉声道:“这是湘州的解药啊!”   流水未歇,月色皎皎,风起无声。   湘州城今夜的月光格外明亮,倾洒在青瓦屋檐上,像是罩了一层白霜,恍然之间,犹如白昼。   咚咚咚拍打木门的声音响起,月光照亮了小小的院落,以及推门从屋中匆匆走到院中得男子身上,他几步走上前拉开了门,门外站着个白白苍苍的看人,见他开门,抬头笑了笑,“岑大夫。”   岑于楼看清楚这人时,愣了愣出声道:“阿婆?”   赵阿婆点了点头,有些歉意道:“前几日老婆子说了不少的混话,岑大夫别放在心上啊,我一个寡婆拖着个儿子,儿子还那副样子,这些年多亏岑大夫帮衬一二,要不然日子指不定过不下去了,老婆子都给记在心上的,我这的脾气岑大夫也知道,没坏心就是嘴贱了些,也怪没读过书,没法像岑大夫这样说话好听,你瞧瞧,这年纪大了,说话乱七八糟的没个重点。”   说到这里,赵阿婆拍了拍大腿,将手中的竹篮递了过去,“这是自个儿家养的母鸡,小火熬了锅鸡汤,听说岑大夫在帮官府做事治理疫病,这是好事啊,就是费精力了些,便想着给你送一些鸡汤过来,好歹能补补身子。”   “阿婆,我不能要。”岑于楼将竹篮推了回去。   “岑大夫收着吧,”赵阿婆连声劝道:“受你照顾这么久,老婆子也没什么好东西拿的出手,这碗鸡汤就当是一片心意,岑大夫不收,该不会是嫌弃吧。”   “不是这个意思。”   “那便收下吧。”赵阿婆将竹篮塞进岑于楼怀中。   岑于楼有些为难,最终只是叹了口气,“盛情难却,多谢阿婆。”   赵阿婆嘿嘿一笑,露出一口的黄牙,却显得格外质朴。   “对了,”岑于楼小心翼翼道:“赵虎大哥,……如何了?”   话音落下,赵阿婆笑意一僵,转瞬便又加深,“在隔离棚里,有药有粥,比外头得日子还舒适些,都不用我担忧。”   “京都来了不少御医,官府也施粥布药,阿婆你别担心,只要寻到病源,这病就能治,赵虎大哥也会好起来的,”岑于楼安慰道。   “不担心,不担心,”赵阿婆笑眯了眼睛,“时候不早了,就不打扰岑大夫休息,这鸡汤得趁热喝,冷了就不好喝了。”   “阿婆慢走。”   一直目送人走远,岑于楼才关上门回了屋,刚踏进去,就见初一伸长脑袋望过来,眼睛滴溜溜得转着有些好笑。   岑于楼扬了扬手中的竹篮,打趣道:“夜宵。”   “我才不稀罕呢,”初一收回视线翻了个白眼,“这老太婆上次那样骂我们,之前还到处说先生您的坏话,让别人乡亲都不来找您瞧病,她心肠坏透了,又坏又黑,还想一碗鸡汤收买咱们,说不准黄鼠狼给鸡拜年,不安好心,我不喝,我怕里面下毒了。”   “你一天到晚都看的什么书,”岑于楼有些哭笑不得,“不是一直都告诉你,心存善念,必有善行,善念善行,天必佑之,人家好心送你鸡汤喝,你倒好,不喝就算,怎还把人骂了一顿,活像个小白眼狼,敬重长辈,言行如一,这最起码的道理,读书读到狗肚子中去了吗?”   被批评了一顿,初一有些不开心,却又不想同人争吵,便把手中《诗经》往桌上一扔,气冲冲的起身,“我才不稀罕她的鸡汤,改明儿我去找季大人要烤鸡吃,那烤鸡烤得滋滋冒油,难道比不上这碗破鸡汤了吗,您自个儿喝吧,我睡觉去了。”   岑于楼抬了抬手,还没来得及把人喊住,初一已经出门了,一眨眼就没了影,他摇了摇头,将竹篮中香气扑鼻的鸡汤端出来放在桌上,自言自语道:“不喝我自个儿喝了便是。”   夜半时分,乌云蔽月。   城中一处院落没点灯,四周漆黑一片,床上隐约躺着一个人影,屋中碗筷椅子倒了一地,老鼠吱吱的叫着,钻进地上的瓮中,听见脚步声,又慌慌忙忙逃走。   这人迈着沉重的步伐,将瓮踢向一旁,缓缓走向床边,坐在床上,端起一旁冒着热气的鸡汤,动作轻柔的喂给床上人影,一边喂一遍拖着长长的嗓子道:“儿啊~你身体不好,为娘的不放心,让人去照顾你啊!”   她声音苍老喑哑,像是从喉咙中挤出来的一般,刺耳难听,激起一身鸡皮疙瘩。   “头圆圆,脚尖尖,拍打拍打,睡到黑。”   “小儿郎,吃大枣,哭哭嘻嘻,娘疼你。”   ……   月光打进屋中,照亮了床上的人影,那是具死了几日的尸体,脸上爬满了苍蝇,鼻孔中的白蛆来来回回蠕动,鸡汤顺着嘴角滑落,沾满了床褥,旁边还有一些已经腐烂变质的食物。   歌谣声还没停,响彻屋中的每一个角落,一声接着一声。   *   作者有话要说:   小贴士:   心存善念,必有善行,善念善行,天必佑之。   《增广贤文》中的警句意思就是:积善之家必有余庆,心存善念,常做善事的人,会得到龙天善神的保佑。   ps:不知道说啥,顶锅盖跑走。   打算给把名字换了,写着写着,觉得对入朝堂这名字格局小了些,想换成山河永安,大家觉得咋样。 第67章 药到病除   岑于楼和好几个大夫从屋里出来的时候,身上的味道极其难闻,由丫鬟带路去焚香沐浴,用药草去除干净身上的病气,好生收拾了一番,才去前厅。   窦府前厅今天格外热闹,挤了不少人,将本就不大的地方变的更加拥挤,各个脸上的表情都格外沉重,眉头皱的紧紧没有松开,周遭气氛有些凝重。   几人踏进厅中时,里面的众人闻声望过来,季思更是慌忙迎了上去,着急道:“如何?”   一旁的老大夫捻着胡须,晃了晃脑袋,拖着嗓子说:“这尸首被水泡的面目全非,流着脓水,恶臭扑鼻,都瞧不出身上本来的伤口,不过目前能确定的是,湘州这疫病源头,便是这具不知身份的尸首了,可实在泡得太过严重了,皮肉一碰都会掉下来,一时半会也查不出是何症状,那也没法子下药啊。”   “老夫瞧过这尸首五脏六肺,肺部发黑,许是生前就有肺病,并且髌骨较脆,估摸着上了年纪,不是青壮年,这种年岁本就一身的病症,死了病气没消散就泡在水中,这次水患本就淹了不少地方,里头泡着的除了人还有其他动物的尸体,这乱七八糟的混在一块儿,起了疫病也是正常。”另一个大夫说着。   季思安静听着,抬眸看向岑于楼。   后者没出声,只是点了点头。   “那照这般说,这病源找到了也是无计于补,白白浪费功夫了?”都指挥使司的赵同知询问着。   “并非如此,”岑于楼抿了抿唇道:“这病源是病症爆发的源头,一切问题得从根部着手,这根便是这具尸首,找到了根才能顺着根找到解决的法子,怎么能说是白费功夫。”   “那你有法子了吗?”赵同知追问道。   岑于楼摇了摇头,“时间紧迫,目前还未想到解决的法子。”   “那不就得了,”赵同知耸肩摊开手,沉声道:“如今都清楚这病源是何了,也知晓是百姓喝了水才染的病,这井也封了,染病患者核查清楚进了隔离棚,病源也寻到了,只要没人饮用湘江的水,不同染病百姓直接接触,便不会再有新的患者增加,如此算来,这事便是解决了,各位也能松了口气,皆大欢喜啊。”   “那隔离棚中的的三千百姓呢?”季思反问:“任由他们自生自灭,然后等人病发没气统统死绝,再一把火把隔离棚烧的干净,疫病也就自己消散痊愈了,赵同知可是这个意思?”   “这……”赵同知支吾着,“这不是没有法子吗,如今没有治疗的药物,隔离棚里那三千染病的百姓总是痊愈不了,病发身亡,不过一月两月的事罢了。”   他说的的确是事实,在座的众人即使不想认同,却不得不承认,只要一日没有方子下药,那便一日都有百姓逝世,不过早晚之事,兴许要不了一月,隔离棚染病的百姓就会陆陆续续发病吐血,没了气息,到时候尸体堆积在一块儿,病气散不去,放不得,埋不得,还不是只能一把火烧掉。   季思心里清楚,也知晓这是没有法子的法子,可染病的人中有祁然,这事的性质便有所不同了。   他并非圣人贤德,也非想救天下黎民,他只是不想让祁然死,仅仅如此而已。   这时,突然响起了道声音:“并不是没有法子。”   众人顺着声音源头,将视线投去。   赵同知皱了皱,有些不悦,“你刚刚不还说没有法子,半刻钟没过,怎么又改了说法。”   岑于楼往前迈了一步,迟疑道:“先师是个游方医,走遍天南地北去了不少地方撰写几本医书,说是医书却也不全是,更像是游方杂记,记录了先师所见所闻各地的医方,其中许多新奇的法子是传统医书古籍上没有的,这几本医书作为先师遗物,在下时常翻阅,其中有一偏方是先师游历到北燕一处城镇时记录的,上面说:白鼠由母胎生,最似其人,体含相性,差异最浅。于承德三年路过此处,镇起病,人无力,周身有疹,寻遍医书未得其果,无解,恰逢一人,交好为友,友闻之,随以二十白鼠为饵,将病气过于体中,一日观,二日试,三日得出良方,用于重病百姓,等之。”   “结果如何。”季思追问。   闻言,岑于楼抬眸,一字一句道:“无恙,病去,不久而愈。”   杜衡沉了沉眸,不确定道:“岑大夫的意思是,要效仿令先师这好友,将那尸首病气过到白鼠体中,再以白鼠试药,观其症状,从而得出疫病药方?”   “正是,”岑于楼点了点头,“可在下也是在先师游记中瞧过,并无十足把握,不敢确信能否有用。”   “有用无用,总得试上一试,”季思拧眉说,“总好过干等着等着那群百姓去死吧,岑大夫需要什么东西尽管提。”   “百只白鼠,千种药材,十名大夫,以及一处不让旁人打扰的空屋子。”   “需要几日?”   “最快七日。”   “太久了,”季思摇了摇头,看向他,“等不了,三日可够?”   岑于楼直直盯着这人眼睛,二人对视半晌,他瞧见季思眼中的焦虑和血丝,最终点了点头,“不眠不休,三日勉强。”   他说这话时,语气不轻不重,落在每个人耳中,却好似千金落地,重重而响,屋外的阳光打在他身上,像是给人镀上一层圣洁的光晕,他逆着光面容有些瞧不清,眼睛却格外明亮。   崔灏起身走了过来,躬身作揖行了大礼,真挚道:“崔某替那三千的湘州百姓谢过岑大夫。”   “崔大人不必如此,”岑于楼扶住人起身,“在下医术浅薄,不过尽力而为,未能成良臣,也做不到良将,只能成个良医,少年之志,志在昭昭,只不过是以你我之微光,成吾国之辉煌,更何况在下同季大人……”   他说到这儿,偏头看向季思,勾唇挑了挑眉,眼中又有了几分少年的狡黠,“有一酒之约,拿人手短吃人嘴软,自当尽力。”   季思大笑出声,“到时候烈酒入喉,定当同岑大夫大醉一场。”   笑声不绝,驱散了所有的阴霾,日光刺破云层,照进了这片灰色,带着暖意和颜色,万物像是有了生机,处处都鲜活起来。   院子中的植被绿意盎然,让人心情愉悦。   初一盘腿坐在椅子上,眼睛粘在进进出出得岑于楼身上,脑袋左右来回转动,身子往前倾了倾,皱着眉道:“先生,还是让我和您一道去吧,虽然才三天的功夫,但我可以帮您打打下手,或者抓抓小白鼠什么的,脏活累活也不需要您自个儿动手,累了还能替您捶腿捏肩,这么一想多好呀。”   “这可不是去玩,去试药三天得不眠不休,连屋子都不能出,你性子跳脱惯了静不下来,到时候兴许还得照顾你,耽误了大事咱们可罪过大了。”岑于楼头也没回得说。   听他说完,初一翻了翻白眼,“怎么就有罪过了,咱们救了他们是好心,救不了也不是坏心,哪能怪到我们头上来了。”   “你看你,又口无遮拦,”岑于楼停下脚步回头,没好气道:“上次我带你去戏楼听戏,那里头唱武旦的将军救了一城百姓,你不是还夸他心有乾坤大义,是当世大英雄吗?你家先生我便是去做这个大英雄,怎不听你夸夸我,咳咳咳。”   “先生生病了吗?”初一有些担忧的问,“怎么咳嗽了?   “可能受了寒,”岑于楼摆了摆手,“不碍事的。”   “您日夜看医书,身子骨吃不消,不生病才怪。”   “等这事了却,我肯定好生修养个十日半月的,天天不下床,这样可行?你嘴巴再撅就能挂葫芦了,我走了,你走吗?”   初一扭了扭头,没说话。   岑于楼笑了笑,也没管他,自顾自推开房门走了出去。   等人一跨出门槛,初一转念想了想,又气冲冲跳下椅子跟了上去。   二人到的时候,院子中站了不少人,季思瞧见他俩,走了过来,颔首轻声道:“尸首已经让人抬进去,药材和白鼠也统统送进去了,其他安排的都是湘州赫赫有名的大夫,医术自有保障,打下手煎药做饭的下人厨子都在里面,听你们吩咐,这三日我们都在院外候着,岑大夫若有事就出个声,我们便能听见。”   岑于楼点了点头,“季大人费心了。”   季思犹豫了半晌,又出声说:“无论结果如何,岑大夫今日所为,季某定然铭记于心,莫敢相忘。”   闻言,岑于楼只是笑着将药箱系带往肩上提了提,随后微微颔首,跟着一旁几位大夫往屋里大步走去,快跨过门槛时,却突然收回了脚,按着原路回来,站在初一面前,从衣襟中掏出本书递了过去,“这三日莫要落下功课,我同季大人说好了,你一个人待在家里无趣了些,就待在这处,记住,千万莫要惹事生非,脾气温和些,多听各位大人的话,遇事莫要自己做主多问季大人,把这本书认认真真看完,等我出来抽查功课,可知晓了。”   初一接过翻开第一页瞧了眼,将首页的话念叨出声,“进则救世,退则救民;不能为良相,亦当为良医……”   他收了声,嘟囔道:“怎还有功课啊。”   岑于楼没好气揉了揉他的脑袋,抬头对着杜衡一行人点头颔首,转身进了屋中。   房门关闭,光线昏暗,遮住了屋外所有的景象,三千百姓的生与死,就这么落在岑于楼的肩上,以至于每一步都迈的格外沉重。   他将药箱放好,脱下外袍,撩起袖子,走到屋子中央,掀开桌上用来遮挡的白布,露出白布下那具被江水泡涨的尸体,恶臭立马扑来,身后好几个大夫都皱了皱眉头,以手掩鼻,万分嫌弃。   岑于楼脸色不变,嘴唇翕动无声说着什么,随后朝着尸首弯了弯身,将遮面的白布系紧,拿起摆放在一旁的小刀在烛火上烤了烤,沿着尸首颈部割开,这皮肉被泡开后很软,刀刃划过的触感像是割裂上好的丝绸,畅通无阻。   小刀刀身程亮,反出的光格外刺眼,印出屋里满面愁容的人影。   这刺眼的白光,好似刺破黑沉沉的夜空,瞬息之间,白光从左到右直到天空边缘,誓要划破天际,刹那间,这光骤明,照亮了整个天地,白光眨眼消散,轰隆隆的雷鸣紧随而来,响彻云霄,惊起众人心中的恐慌。   季思猛地一下抬眸,看了一眼头顶夜空,闪电雷鸣此起彼伏,像是要天崩地裂,他收回视线望着面前亮着烛光禁闭的房门,沉了沉眸,哑声道:“什么时辰了?”   杜衡拦住丫鬟问了问说:“丑时刚过。”   “要下雨了。”季思道。   话音刚落,雨珠应声落下,噼里啪啦砸在树枝青瓦上,滴落在地面,带起一层雨雾,模糊了整座州城,像是悲鸣和哭泣。   这雨连着下了三日,由倾盆大雨变成毛毛细雨,雨势不大,却打湿了衣摆鞋袜。   岑于楼进去的那房门也闭了三日,期间从没打开过,唯一变化仅有亮了又灭的烛光。   城中其他的事都是崔灏和杜衡在负责,季思守着祁然,闲暇时间就同初一在屋檐下等着,未有人出声,天地之间,只余雨声淅沥。   今日这安静却突然被人打破。   一人影冒雨奔来,鞋底踏在水坑中溅起水花,粉色衫群的下摆沾了泥污,她发髻湿透,慌忙跑来,人未至,声先到。   “大人……祁……祁大人吐血了。”   季思脸色一沉,身子往前踉跄了几步,跌跌撞撞朝雨中跑去。   踏进屋中时,祁然脸色白的没有血色,嘴唇翕动,无意识说着什么,像是思,也像是死。   下一刻,这人扒着床栏嘴中不挺往外冒血,打湿了床褥和地面,那血红的刺眼,染红了季思的眼眶,他扑上前去,跪倒在地上,颤抖着手替人擦去血迹,可这血却好似流不尽,越擦越多,越擦越多。   双手和衣襟被鲜血浸湿,季思的脖颈和脸颊糊满了血,他将祁然脑袋紧紧抱在怀中,冲四周撕心裂肺的吼道:“来人!叫大夫啊,快去叫大夫。”   周围丫鬟被季思周身带血的样子吓住,瞧在眼中活像个地狱修罗,爬出来吃人吸血,被吼了几声才猛地清醒过来,抖了抖身子,慌里慌张跑出去唤人。   季思慌了神,乱了心,却无能为力,连如何将血擦干净都成了一件难事,只能一声声喊着怀中这人的名字,一点点替他擦掉唇角的血迹,一遍遍重复着这些动作。   祁然昏昏沉沉的听着,有道声音绕着耳边不停响起,很近,却又很远,他意识慢慢恢复了些许,缓缓抬眸看清楚身旁这人,轻声道:“季大人,会传染的。”   听见他的声音,季思眼眶通红,只是茫然的摇了摇头,哭喊着,“我不怕,我不怕传染,我不怕死的。”   这人话里的无畏和天真有些让人发笑,哪儿有人不怕死呢!   祁然神色厌厌的这般想到,想说什么,一张嘴却涌出一口鲜血。   季思小心翼翼将他放回床上,哽咽着说:“祁然,你不能死,祁相和你儿子在临安等着你,你说过我是佞臣贪官,我还未曾向你证明!”   “是下官看走眼了,季大人是个好官。”祁然哑着声说。   “你明知道我心悦你,你没有给我回应,辱我一片真心还未补偿,怎么能死!”   “这……”祁然咳嗽着,有些为难。   季思继续不依不饶,“你说过,只要我求,你当万死不辞,我现在有求,我有求了,你不能死,你不能死,你不能死!”   他埋首在祁然双手中失声痛哭。   这像极了一个孩子,丝毫不像平日里雷厉风行的季侍郎,祁然有些心疼,想抬手拍了拍他的脑袋,却发现重如千金,连动一动手指都费尽了力气。   是与不是在这一刻仿佛没有那么重要了,祁然奢求他是,是他的期待,是他的痴恋,是他那场迷幻的梦。   他张了张嘴无声的说着什么,没有人看得见。   眼皮越来越重,视线越来越暗,周遭的声音渐渐消失,连吹来的风都好似暂停下来。   千钧一发之际,杜衡乱奔而来,发丝凌乱,鞋子跑掉了一只,满头大汗,衣衫湿透滴着水,他喘着大气,脸上喜悦之情溢于言表,高声喊道:“有……有救了,疫病的药方有了!”   这句话如同定心丸,定下季思那颗快要停止的心。   祁然有救了。   *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帅气的作者:【敲桌子】来来来,领便当了。   窦元亮:呵,为什么只有我一个人有便当?   帅气的作者:别急,马上就有人陪你了。   窦元亮:你别以为我没看见,你给他的便当里面藏了一个鸡腿,凭什么我没有?   帅气的作者:【凶狠脸】谁让你又老又丑!闭嘴!吃盒饭去!   窦元亮:QAQ   ps:嗐,我也不知道该怎么找到治病方法,只能想学学现代,用小白鼠做实验试药总归没毛病,哈哈哈哈。具体怎么搞我也不懂,就胡编乱造了。   季大人虽然身体是二十多,可其实才十八岁,他还是个孩子,会害怕担忧恐慌,忍不住了也会哭的,所以很正常。   可能有小集美看到我在立flag了,本来想这章一口气写完,后面想了想,还是留到下一章吧,多留些时间,能把情感表诉的更饱满些。   顺道即将双开的狗血新文求收藏!【ps:对狗血文有兴趣就收,没兴趣就算了】   古早强制爱,渣攻变忠犬,追妻火葬场。   《不过玩玩而已》   文案:傅简焱第一次见到喻喧的时候,是在圈里的一次聚会,男人叼着烟站在落地窗外,清冷孤傲,身形修长,像极了一只漂亮的猫。   他身体起了些反应,披上乖巧的假象同人玩了三个月的兄友弟恭,最终耐心没了,将人绑在床上折腾了三天,挡了喻喧的音乐,将他的信仰摧毁,一点点磨平了爪子,最终把猫养在了身边。   傅简焱以为,这场游戏中统领全局的是自己,赢的是自己,能够全身而退的依然是自己。   可当男人挑着眉,语气看似轻柔,实则残忍的说,“傅少忘了吗,咱们不过玩玩而已,哪儿来的真心。”   那一刻,他明白了,他遇见的不是一只猫,而是只充满了危险的豹子。   二世祖小霸王日天日地攻x无权无势理想主义受 第68章 岑于楼,岑为安   疫病药方这四个字,让所有人都燃起了希望,季思跌跌撞撞起身,随意用袖子抹了一把脸,有些焦虑的开始吩咐下人熬药,大夫匆匆赶来,替祁然把了脉,脸色神色格外凝重,随后便把众人人赶了出去。   季思一身血污,有些神经质的抠着指甲,目光死死盯着面前禁闭的房门,用牙齿磨着嘴上的死皮,弄出一条细细的口子,口子往外冒着血珠,称着他额上和脖颈的伤口,瞧起来比屋里的祁然更像个病人。   他的神经绷得紧紧的,神情恍惚不大正常,杜衡盯着瞧了一会儿,皱了皱眉,走上前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   “季大人。”杜衡有些担忧出声。   顺着声音季思回头,愣愣的看着。   “这几日你也没歇息,不如回房休憩一会儿,这处有下官,若有什么事,下官便第一时间派人通知你,如此可行。”   季思摇了摇头,哑着声道:“无事。”   杜衡叹了口气。   此次湘州之行,杜衡感触颇多,他本以为季思为恶,谄媚奉承,玩弄权术,可事实上却是这人心怀天下,智谋双全的能人良臣;他以为百姓为善,民风淳朴,老实本分,可眼前所见之民,却是不分是非黑白,不顾他人死活,自私自利的乡野愚民;甚至以为的季祁二人关系交恶,一切种种,却是自己所认为。   一月的时间,杜衡心中诸多观念,有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他想了想,又换了个说辞,“季大人,疫病这事后续多是的琐事,若是祁大人病气散去身体痊愈,你又倒下了,岂不是又多了个烦心的事,更何况你刚刚才从祁大人当中出来,身上沾了污血病气,至少回房好生洗漱一番,喝了汤药去去周身病气再过来不迟。”   季思垂眸,看见自己一身狼狈,却也担心万一自己身上带了病气过给杜衡和周围丫鬟,沉思半晌,才点了点头。   才刚转身,就见初一满脸眼泪冒着细雨跑了过来,一踏进院子就哭喊道:“季大人,季大人……”   见状,季思走出屋檐,疾步迎了上去,扶住人着急询问:“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吗。”   初一身上湿透了,被眼泪糊了满脸,哭的说不出话,又跑了一路,上气不接下气,哽咽了半天一句话也没说清楚,“先生……先生……生病了……他不舒服……怎么办……怎么啊……季大人……你救救先生……救救先生啊……”   杜衡也跟了上来,被他这番话搞得一脸茫然,皱着眉着急的:“初一,你别急,你先冷静点,慢慢说,发生什么事了?”   “先生……先生……”初一顺着季思双手下滑,跌坐在雨中,哭出声来,“先生晕倒了,他身上起了热,我给他喂了药,没用,怎么办季大人,没用啊!”   这消息犹如一道惊雷,打在了季思头上,将他整个人的力气抽取干净,他抿唇一用力,嘴上结血痂的伤口裂开,铁锈味在口中扩散开来,有些刺疼,像是针扎一般,刺破皮肉,直达心脏。   天色暗的阴沉,细雨淅淅沥沥打在树叶,压垮了树枝,雨水顺着瓦片沟壑下滑,在往外伸出高高翘起的飞檐角尖滑落,水珠滴落在地面,砸出一个小小的水洼,水痕圈圈涟漪,滴答的声音一声声传来。   季思微微仰头,细微的雨水落在他的脸上,睫毛盖了层水珠,将眼帘变的有些沉重。   等雨停了,也许太阳就出来了。   他这般想到。   匆匆赶到替岑于楼安排歇息的院子时,里头弥漫着股苦涩的药味,绕在鼻尖,只需要轻轻一嗅,就能钻进鼻腔中,让人有些反胃恶心。   床边围了几个大夫,便是三日前同岑于楼进去的那几个,而当时站在他面前说笑的人,却躺在床上,满头大汗,浑身起了热,脸颊带着病态的红,床边堆了几条帕子,除了边角还留着白,其他地方已经被血染红。   初一一踏进屋子便哭喊着跪在床边,紧紧握住岑于楼的手哭喊着,“先生……先生你好些了吗,我把季大人喊来了,你瞧,我把他喊来了。”   岑于楼偏头望着他,笑了笑,“怎么没打伞?浑身都湿透了,受了凉起了风寒,我还得照顾你,哄你喝药,到时候又得忙活好几日。”   “不会的,”初一被眼泪模糊了双眼,抬手用手背擦了擦眼睛,勉强笑道:“有先生在,我不会生病的。”   是啊,他的先生,是最最厉害的大夫,怎么会让他生病呢。   “别以为说几句好听话我就放过你,”岑于楼笑道:“功课背的如何?”   初一说不出话,只是用力点了点头。   岑于楼红了眼眶,轻声道:“初一,先生生病了,有些难受。”   只一句话,就让面前这个少年忍不住,紧紧扒住床栏哭喊起来,“生病了就吃药,吃了药病就好了,这是先生您说的,我去给您熬药。”   少年的哭声没有丝毫遮掩,听在耳中,令人鼻头一酸,岑于楼忍着疼痛,用了全力点了点头,“药太苦了。”   “良药苦口,您自个儿就是大夫,怎么不知道呢。”   两人相依为命多年,说是岑于楼当家,其实大多数时候他是受初一照顾的,亦师亦友,说是主仆,实为亲人。   岑于楼将口中的铁锈味咽下去,怕喷出来吓到他,忍着周身的不适,有些温柔的说:“你去替我去熬药可好,吃了药,先生再考你功课,答不上可要罚你。”   初一没说话,只是用力点了点头,抬手抹了把脸,转身急匆匆出了门,连一刻停歇都没有。   他跑的极快,刚一走远,岑于楼喉咙一紧,一口鲜血便喷了出来,顺着唇角滑落,脏污了衣襟和床褥。   季思脸色一变,急忙走上来,他想替岑于楼擦掉嘴边的血迹,可是一伸出手,衣袖带着血,满手的血污都已经干涸,浑身上下连一处干净的地方都没有,他咽了咽唾沫,将那股酸涩咽了下去,喃喃自语般问道:“什么时候的事?”   “这两日吧。”岑于楼垂着眼帘,轻声回答。   “不是有药了吗?你不是配出药方了吗?”季思红着眼睛,连眼睛都不敢眨,怕落下泪来,“你再等等,初一去熬药了。”   “我底子弱了些,不同于祁大人自幼习武,这段时间查医书又费了不少心力,身子骨虚了不少,这几日又同那病源日夜接触,就剩口气吊着,这病来的猛了些,那药用了也是白费,倒不如给别人有用些。”岑于楼语气淡淡地说。   季思摇了摇头,只是重复着那句话,“你别闭眼,你再等等,等喝了药着病也就好了。”   岑于楼没说话,只是咳嗽了几声,又呕出一口血,浸湿了他身上的衣袍,脸色灰白像是没了生气,连胸腔的起伏都显得特别缓慢。   “是我之过,”季思沙哑着声音道,一字一句像是从喉腔挤压出来的,“是我之过啊!”   “医者之道,是为救众生之病苦,在下从未有悔,季大人又何过之有,”岑于楼喘着大气,双瞳被体热烧的泛红,冷汗打湿了鬓角,模糊了他的视线。   季思颤抖着身子,嘴唇翕动,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岑于楼突然挣扎着起身,死死握紧季思双手,撕心裂肺的咳嗽道:“季大人,我虽无悔,却有一憾,初一同在下相依为命,是不同血缘的至亲之人,他年岁还小性子跳脱,说话更是由着性子来惹了不少麻烦,从未出过湘州,我若去了,就剩他一人,心中总是不大放心,怕他累着饿着,受人欺负,更怕他碌碌无为受人蒙骗做了坏事,季大人是好官,也是好人,可否求你……求你……收了他当个护院下人,能让他有容身之地不至于落入歧途,在下求你……”   他这般说着,作势便要起身,季思连忙反握住他的手,用力点头,哑声道:“好,我替你护着他,不让他被人欺辱,不叫他落入歧途,定然教他做个有用之人。”   “季大人……还未同你道过谢,”岑于楼眼帘越发的重,说话声渐渐微弱起来,“倒是可惜,相识至今,未能同你好生吃过酒。”   谢他在千万人的质疑中,相信自己。   “会有机会的。”季思眼中的泪夺眶而出,顺着脸颊,滑落在两人相握的手上。   岑于楼勾唇笑了笑,他偏过头看向窗外,淅淅沥沥的小雨带了层雨雾,衬的外面的绿叶繁华颜色格外鲜艳欲滴,浓墨重彩的色调绘成了这副画面,在他眼中久久不散。   学医之时,师傅说过,文臣死谏,武将死战,他们为医者应当投身疑难杂症之中,精究医术更应修身养德,不骄不躁,勿避艰险,应学神农尝百草,治一病,便可救千万人,如此可为苍生大医,师傅替他赐字为安,便是希望他为安,天下也为安。   世间多是自称良医之辈,却未有几人能有良医之德。   “今年这雨下的久了些,”岑于楼说,“等这雨停了,湘州也就好了……”   话音渐渐消散,融入风中,融入雨中,最终归还给天地。   风声而起,雨声淅淅,阴云密布,哭声响彻天地,天色压了下来,笼罩着这见不到希望的尘世。   佛度世间众人,度生,度死,度喜,度悲,度了千般百般,众生依旧皆苦。   岑于楼火化那日,湘州连着下了几日的雨停了下来,清晨起了大雾,遮挡住了群山,目之所及都带着那么点朦朦胧胧得不真切。   他们一身素衣,神情有些凝重,未有一人出声,那火烧的极大,黑烟冲上天际,同半空的白雾蹂杂在一块儿。   透过火光,岑于楼的面容瞧起来有些安静,同平日里那副模样没有不同,像是下一秒便会笑着出声,作揖道:“在下,岑于楼。”   初一下意识往前迈了两步,跪倒在地上,双肩抖动,仰面嚎啕大哭,“先生……先生……”   怮哭失声,哀痛欲绝,令人鼻头一酸。   季思闭上眼睛,咽了咽唾沫,将种种情绪埋在眼中,转身离开。   所有的声音都随风消散。   疫病有了药方,湘洲隔离棚的三千百姓有救,祁然能活下去,所有人都活着不用死,死的只有一个岑于楼。   他说的对。   雨停了,太阳出来,湘州也就好了。   事事尘埃落地,所有的一切都朝着好的地方发展。   杜衡给祁然送药的时候便是这么说的。   祁然仰头饮药,将碗递了过去,问道:“季大人呢?”   “在院里坐着呢,”杜衡说,“打从外面回来以后,便坐着没动过。”   闻言,祁然皱了皱眉,掀开被子就要起身,   杜衡连忙制止,着急道:“祁大人要干嘛?”   祁然没出声,只是将外袍披在身上,扶着床栏桌椅,慢慢悠悠走了出去。   外面的雾气还没散,丝丝缕缕飘在空中,恍如梦境一般,而季思就身处这梦境之中,一动不动,像是没有生气的石像。   “季大人在想什么?”祁然走进问道。   听见声音,季思猛地清醒过来回身瞧见来人,连忙起身扶住人着急道:“你怎么起来了,着病还未好,快回去躺着,别受了凉。”   祁然面色不变,把问题又问了一遍,“季大人在想什么?”   季思没回话,只是垂了垂眸。   见状,祁然心下了然,替他回答,“季大人可是在想,若是一开始没寻岑大夫,那他也不会死,他若不死,便不会有如今种种。”   话音落下,季思抬头,一脸难以置信。   瞧见这人的表情,祁然就知晓猜中了,抬头望着前方被雾气遮挡的群山,“可季大人有没有想过,若是没有岑大夫,死的便是那三千百姓了,亦或是更多的人。”   “三千百姓的命是命,他的命也是命啊!”季思想也没想就回答,语气带了些懊悔和难过,“若不是我去寻他,他还能继续守着那个小院子,初一也不会连最后一个亲人都没有了,他生性为善,应有善报,百岁为安,不应如此。”   祁然回头看了他一眼,斟酌着用词,“那若是再来一次,季大人会去求岑大夫,救救湘州吗?”   这问题太难,季思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有些事,我们都能想明白,却心里却是不愿承认,”祁然道:“季大人想救三千百姓,想救我,也想救岑大夫,你谁也不怪,你只怪你自己。”   季思唇线紧抿,一言不发。   “古往今来,掀开太平盛世的皮相下是一具具骸骨建成基石,一寸山河一寸血,我们脚下踏的这片土地是由多少鲜血汇聚而成,步步有尸骨,处处为荒野,明为盛世实则为乱,覆巢之下,岂有完卵,万千之事,不以善恶来言,岑大夫今日所为,是大德之风,是万世典范,他既无悔,何须你来替他遗憾惋惜,如今湘州水患未消,疫病未平,季大人踩在岑大夫的尸骨上,拘泥已成定局之事,视湘州千万百姓不顾,此罪同天,你当负全责!”   “我……”季思张了张嘴。   “季大人,”祁然叹了口气,“书中所说的盛世是假,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也是假,天平盛世仅仅是与多少人的太平,而不是所有人的太平,善恶也从不是衡量世间之事的唯一,季大人,山河未安,何惧生死,你能疑惑不解,能质疑为人之道,可等雾散了,前方的路也就能瞧见了,那时候,你就明白接下来该去往何处了。”   季思转身看去,前方的雾气渐渐消散橘黄色的日光穿透白雾照了过来,天地万物被这层光笼罩着,镀了层光晕。   岑为安,为的是心安,是身安,是天下安。   季思心中豁然开朗。   众生皆苦,可人间并不寂寥。   世事不如意,却依旧有人同忧同行,为太平故。   冬可尽,春可期,云消雾散,万物皆明。   愿山河永安。   愿万民无恙。   愿所爱之人常保兹善,千载以平。   *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岑于楼:【气息奄奄指着祁然】为什么他比我早生病,我要死,他却不用死!   祁然:【望天】   帅气的作者:【翻白眼】他给我塞红包了。   岑于楼:我也可以。   帅气的作者:他给了我一百万,你也给我。   岑于楼:……   岑大夫卒。   ps:其实想过要不要让岑大夫死的,毕竟我还喜欢的,【唉,可能我这个人越喜欢谁,越想搞死谁】岑大夫的死,不是单单因为我想发刀子而已,而是从一开始就注定了,他身上有太多别人不理解的地方,却有一颗赤子之心,他是医者,以救济别人为己任,太过于纯粹了,也正是因为纯粹才注定他的悲剧,因为他不以恶看世界,看万物,就连初一都要比他考虑的多。   世间没有觉得的好与坏,好人也有坏的一面,坏人也有好的一面,就像是黑白两色的对立面,不可分割,所以,岑大夫这种打破平衡的人物,其实是自带be色彩的,所以他的表字都是大悲剧。   他的死,另一个方面是季思的成长,这时候得季大人才十八岁,翻版得岑大夫,心中有少年气,意气风发,有些傻乎乎的单纯天真,所以他需要长大,需要跨过少年到成年的这个阶段,多去看看世界和他想象的,其实大不相同。   最后,祝岑大夫一路平安吧。   pps:明天我闺蜜生日,我得出去,可能不更新啊。 第69章 准备离开湘州   五月初至,雨水渐少,天气热了起来,虽还未到夏,却已经让人浑身出了汗,打湿了薄衣,白日里阳光曛曛漾漾,夜里清风习习,在院子里乘凉时,吃上两口茶,听听蝉鸣,感受微风,心情都会变的愉悦起来。   岑于楼配的那药方极好,城中三千百姓每日都有按时服用,发热咳嗽的症状到真好了不少,期间虽然依旧每日都有几个病重的百姓病发身亡,但是情况却比预计的好了许多。   陇西都指挥使司的人接手湘州千古所镇守湘州后,那些个闹事的百姓消停了不少,当时闯城门,伤官差的也被依法处理,其余的关个十天八天的,让他们吃吃苦头,省得不知天高地厚,无法无天。   隔离棚那处杜衡在负责,他为人严谨细心,做事认真,和祁然季思这种官阶在身的官员相比,更能同隔离棚的百姓交心交友,种种事情处理起来也最为方便,每日布粥施药的事都处理的极好,鸡鸣便去,夜半才回,不过几日的功夫,名声大噪,隔离棚百姓各个都真心实意称呼一声杜大人。   而崔灏带着刘仁信和陇西布政使司的人,开沟渠,扩河道,修堤坝,趁着天气晴朗,得早早把这些事给做好,要不然等端午左右又是雨水多发的时节,那时候涨水,免不了又得发次水灾,故而整日整夜都在河边忙着,有时候连喝口水的功夫都没有,下巴胡茬冒了出来,眼底青黑一片,有些颓废。   湘州城经此一疫,整座城像是沉睡了许久,开始慢慢清醒了起来,城中很安静,街道上依旧没什么人,可百姓脸上却不再是灰白毫无生机的脸色,取而代之的是希望,他们坚信,会好起来的,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水消了,病去了,夏日到来,百花齐放,万物都朝着好的方向走去。   沉寂了一月湘州城,快要热闹起来。   同忙碌万分的众人相比,季思显得格外清闲,岑于楼死后,他没踏出过窦府,不是陪着祁然说话,便是一个人坐在院中看书。   刚开始的一两日,杜衡有些担心,忧心季思将岑于楼的死统统怪在自己身上,万分担心这人钻牛角尖,有一日终于忍不住想去劝慰一二,这话到了嘴边,余光突然瞥到石桌上的书,表情顿时变的有些复杂。   《我与健壮小叔子不得不说的闺房秘话》   《大理寺少卿如狼似虎》   《小姑子,快上来》   《俊侍郎勇斗美娇娘》   《春色无边,男色无涯》   ……   然后劝慰这事也就不了了之了,再加上季思喉咙有伤,额头也挂着彩,索性就这么待在府里养着。   这一待就是十日,等到沟渠修好了,河道扩宽了,季思还是未踏出过窦府大门。   许是快进夏日了,白天的热散不去,连夜里都有些闷热,季思睡不着便在院里摆了棋盘,一人执子对峙,月色皎洁如水,虫鸣穿过树枝重重,聒噪的叫着,时不时吹拂而来的微风,带着股凉意,驱散了一身的燥热。   季思举着白棋冥思,身后突然传来了声音。   “一人执棋无聊了些,季大人若不嫌弃,可同下官切磋一二。”   这声音平平淡淡,夹在风中传来,带着股悠远宁静的意味,他回过头,瞧见了用玉簪挽发随意披着长袍站在檐下望着自己的祁然。   月色打在他身上,镀上了一层银白色的光辉,衬得这人犹如谪仙,眼中无悲无喜,无嗔无痴,踏月而来。   季思没出声,只是做了一个“请”的动作。   祁然缓缓坐下,执起一颗黑子盯着棋盘瞧了瞧,最后毫不迟疑的落子,抬眸时,声音响起,“季大人近日可有所想,可有所思,可有所明?”   垂眸沉思半晌,季思为落了子,回道:“想了,思了,也明了。”   “人之可悲,莫过于想不到,思不清,明不了,”祁然又落了颗棋子说,“但是应该恭喜季大人。”   “那子珩可曾有想不到,思不清,明不了的时候?”季思问。   这问题让祁然愣了愣,手中棋子掉回棋笥中,发出“叮”的一声,他收回视线垂眸,挡住眼中情绪,起了风,吹乱了二人发丝,季思不急,祁然也不慌,小一会儿后,才听见他出声,语气有些困惑眷念,“有啊,至今也没明了。”   季思皱了皱眉,落子后笑了笑道:“犹记得酒楼那日,子珩说我国生蛀虫,社稷之耻,民生之辱,不知近日朝夕相处下来,这番印象可有改变?”   “自是有的,”祁然语气淡淡地说,“不过如今得加句厚颜无耻,毕竟脸皮薄的不大好意思同季大人这般,迫不及待等别人夸自个儿,这想想,估摸着大晋也就季大人一人了。”   话里话外的打趣和调侃让季思愣了愣,反应过来后有些飘飘然,咧开嘴乐了乐,“你既已知晓我心悦你,这般说不怕我误会吗?”   “嗯?”   “误会,我于你而言是独一无二的。”   “说错了,季大人不是厚颜无耻,是自作多情了些。”   明明被明里暗里的怼了几句,可季思心里却十分开心,祁子珩这人吧,得护着他那世家公子的名声,对人处事无不是进退有度,面面俱到,儒雅端方,让人挑不出一丁点儿毛病。   可实则却是心高气傲,不懂藏锋,面无表情的杀人诛心,能一针见血就让人气个半死,性子远没有表现出来的这般好,却只对亲近之人才会表露几分真心与恶劣。   二人官阶不同,但交谈对话却与最初之时有了极大的差别,季思能明确的感觉到,这于他而言,自然是件好事。   季思顺杆就往上爬,紧接着就问:“话都如此说了,那我便再自作多情一番,我心悦你,自然也希望你心悦于我,不知子珩是个什么想法?”   月色扑洒在万物之上,树影婆娑,风吹叶动,唰唰的声音是树叶摇曳,是夜里清风,是难以平复的心。   心悦一个人,这是种极其复杂的感觉,就像今夜的风和月,本是寂寞清冷带着忧愁的,可心上那人出现的那一刻,今夜的月便成了极美的色   他不是什么良善之辈,做不来那些默默无闻不求回报之事。   祁然掀起眼帘看向对面这人,勾唇笑了笑,“下官有家有子,二十多载从未有过断袖分桃之事,祁家又是世家楷模,其他世家多是等着看笑话的,季大人需要下官如何回答?心悦如何?不心悦如何?”   季思愣了愣,这问题问的他一个措手不及。   若是祁然心悦自己,可自己现在是季思啊,那他心悦的便是季思不是李汜,自己同他认识五年,莫不是比不上“季思”同他认识的一两月,这般论起来,那李汜岂不是过于凄惨了些。   可若是他不心悦自己,自己又免不了伤心难过,对月独酌,矫情不说,还半分办法没有,两世为人都痴心妄想,未免显得做人太失败了。   仔细想想,他倒是真没想过能如何。   季思皱着眉,垂着脑袋陷入沉思。   祁然抬眸看了眼,觉得有些好笑,拿起桌上酒壶斟满酒杯,递了一杯过去,温声道:“季大人还要听结果吗?”   “唉,”季思接过酒杯仰头饮尽,随后重重将杯子放在桌上,“还是不听的好,许是等相处时日长了些,我心里有了底,你心里也有了底,那时候这结果再听不迟,省的现在说出口你我尴尬,见面相交生份,虽说本来也没多熟稔。”   这人愁眉苦脸的模样有些好笑,祁然笑了笑,仰头也将杯中酒饮尽。   “大夫不是说病愈之前,得忌酒吗?”季思戏谑道。   祁然闻言,挑了挑眉,也没给人留面子,“下官没记错的话,季大人的伤不也是得忌酒吗?”   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出了相同的算计和意图,纷纷笑出声来。   “该回京了啊。”季思道。   “季大人用心良苦。”祁然说。   季思没说话,只是朝着他举了举杯。   夜里风月无边,群星萃满天际,空中弥漫着股淡淡的酒香,飘荡在风中,混合着树木花草的味道,光是闻一闻就有些醉人。   辉月挂在半空,月光倾洒在湘州城中,家家户户亮起了烛光,犹如天上星,驱散了黑暗照亮了街道院落,等着天明。   夜色正阑珊,明月入万家。   天会暗,但天也会明。   翌日一早,季思出了窦府,他们来湘州本是为了视察,半月的功夫已经足够,谁能曾想这些个事一件接着一件,乱了本来的打算,更何况陇西都指挥使司和布政使司的来了人,他们继续待在湘州,是管两司还是被两司管。   总之有些尴尬,离京太久朝中暗潮涌动,如今指不定乱成什么样,没收到承德帝的御令,倒是李弘炀派人传来传了笑意,让他留在湘州多尽心尽力替百姓做点事。   这人人精似的,话里话外的意思足够明显,他想等季思多待段时间,立立名声,等回京受赏占个头功。   季思那儿能让他坏了自己计划,收拾收拾便打算明日启程回临安了,今日便是去接初一的。   岑于楼走后,初一没同自个儿回窦府,而是红着眼睛回了那个小院子,他在晒草药,看医书,打扫屋子,仿佛岑于楼一直都在一般,季思知晓他心中难过,也没去吵他,只是让赵同知派人守在院外护他安全。   可季思要回临安了,那初一也得跟着走,他答应过岑于楼要照顾好初一的,哪儿能把人扔在这儿自个儿走了。   祁然知他所想,也跟着一道儿去了。   二人才到小街口时,却见前方被人围的水泄不通,他俩有些疑惑被人群推搡着往前,凑进了些许这才瞧清里头是怎么一回事。   那处是个用篱笆围起来的小院子,里头满地鸡毛碎片,篱笆也被踩烂四分五裂的摊在地上,屋子是茅屋土房,像是有些年头了,被人群围在中间的是个穿着布衣披头散发的老妇人,身子有些矮小,驼着背,手上拿着煤油灯和烈酒,一脸狰狞的对着众人怒吼:“滚啊,你们滚出我家,滚啊!”   人群骚动,议论纷纷,其中有个中年男人胆子大些,扯开嗓门吼道:“老太婆,你别不知好歹,你藏具尸体在屋里,鬼知道是不是染病的,官府都说了现在疫病还没好,死人都得烧了,你要死也别拖着我们下水,要不是这尸体臭味盖过你洒的香粉,我们都不知道你这老太婆心肠如此歹毒!”   “阿婆,我们平日没得罪你,你别害我们啊!”   “这老太婆疯了,他儿子死了这么久,还喂他吃饭同他说话,这不是疯了是什么!报官,快点报官!”   “天啊!那尸体都臭成这样,我之前还以为是有死老鼠呢!”   听见他们的声音,季思这才发现那妇人身后靠石磨的地方躺着具尸体,骨骼瞧起来像是成年男子,可身体上已经起了尸斑,四肢僵硬,肤色苍白,身上的皮肉发臭都开始腐烂起来,一堆苍蝇白蛆爬满了脸部,耳朵还少了一只,看齿痕像是被老鼠咬掉的,尸首的右手手腕有一道永刀划出的划痕,伤口已经发黑,上面布满了指甲盖大小的蚊子,空气的恶臭特别明显,混合着廉价的香粉,气味有些奇怪,闻得人头晕反胃。   那妇人听见他们的声音有些歇斯底里的吼叫起来,“你们胡说,我儿没死,我儿没死,他每日都在同我说话,你们想杀了他!你们想杀了他!”   她举着煤油灯挥舞的疯癫模样有些吓人,围在四周的百姓纷纷退后了一步,心里都有些怵。   “你们才有病,你们统统该死,你们去死吧,去死吧……哈哈哈哈……去死吧……”   赵阿婆双眼通红,里头布满了血丝,灰白的头发乱七八糟的,一会儿痛哭,一会儿高喊,一会儿大笑,声音喑哑难听,听在耳中难受的紧。   “咚!”   突然从人群中扔过去一个石头,不偏不倚砸在赵阿婆脚边,紧接着一道有些尖锐的声音响起:“砸她,拿石头砸他,她疯了,疯子是会杀人的,砸死她!”   人群鼎沸,众人像是得到了什么指令,纷纷从地上捡起石块儿砸过去,铺天盖地的石头砸向赵阿婆,她被砸中眼角,疼的退后了几步,嘴中发出呜咽声,人群越发激动用的力气越来越大,砸在她的额头,鲜血立马涌了出来,糊了一脸,瞧起来更像夜叉,好生恐怖。   “砸她!砸死她!”   “她那傻儿子之前还摸我婆娘屁股,死了好!死了好!”   “这老太婆也不是什么好东西,砸死她!”   “咱们还是等官府的人来吧。”   “怕什么,一块小石头,还能把她砸死不成!”   “若真砸死了,那也只当她命该如此。”   各种声音响成一片,像是人人都有理一般,嗓门一个比一个大。   赵阿婆捂住脑袋后退,手腕却突然被砸中,吃了疼,手指下意识松开,手中的煤油灯直直掉落下去,一接触到腐烂的尸首上的尸油,火势猛地一下蹿了起来,烧的她下意识后退,头发依旧被燎掉了大半。   空气中弥漫着股皮肉裂开的味道,混合着臭味煤油味,十分难闻,赵阿婆跌坐在地上,像是突然想到什么趴跪在地上,撕心裂肺的哭喊着:“儿……我儿……你在那儿……你在那儿……你应为娘一声,你在哪儿啊……娘找不到你了……咋办……娘找不到你了……”   她闭着眼睛在地上四处摸索着,眼角的血混合着泪掉了下来,流成一道泪痕,身后的火还在烧着,只一下那尸首就被火舌吞噬的干净,发出滋啦滋啦火花炸裂的声音。   人群停下了动作,互相看着对方,也发现事情难以控制,突然间不知道该如何。   “救救我儿啊……”赵阿婆朝着他们所在的方向磕头哭喊,“救救我儿……我求求你们……你们救救他啊……他还没死……我听见他在喊我……他说他疼……他说让我救他……他在喊我啊!”   声音如泣如诉,撕心裂肺,听的人身子一颤。   她哭喊着却没有一人应一声,一时之间只余下沙哑的哭喊声和烈火燃烧的滋啦声。   官差到的时候,那尸首的火势格外大,连茅草屋都起了火,火势迅速蔓延开来,围观的百姓这才明白事情的严重性,脸色一变的开始散开,任由那疯婆子继续趴在地上哭喊。   季思看了全程,咽了咽唾沫,最终转身走了。   祁然偏头看了人离开的方向,也快步跟了上去好奇道:“季大人可是觉得她可怜?”   闻言,季思没说话,只是埋头继续往前。   “那妇人这副模样瞧起来是挺可怜的,”祁然说:“可季大人有没有想过那些因她自私所为染病之人,那些人又何其无辜,这善恶之事本就是三言两语说不清楚的。”   季思停下脚步,叹了口气,“我知晓,我并未非觉得她可怜,只是有些感慨。”   “感慨什么?”祁然问。   听见询问,季思摇了摇头,没说话。   他不是觉得那妇人可怜,他只是,有些想他娘了。   *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祁然:季思,我喜欢你   季思:【脸色不悦】你喜欢谁?   祁然:我喜欢你啊   季思:【脸色继续不悦】我是谁?   祁然:季思啊,我喜欢季思啊。   季思:【脸色接着不悦】你不能喜欢季思,你只能喜欢我!   祁然:???   季思:……我绿我自己……   ps:季大人也怕祁大人喜欢的是季思,而不是“季思”,祁大人呢只喜欢李汜,所以他俩互相喜欢,不存在追求戏码,只要掉马直接就是官宣,官宣天天都是发糖,所以感情戏来的很快的,这时候肯定有小读者要问,那你啥时候掉马啊,我等的花都谢了!!   【摸下巴】按照我的思路回京后开启第三个副本【水患算一个,疫病算一个】之前,就能掉马,【ps掉马之前,我可以还要发个盒饭,也可能是掉马之后发,顶锅盖跑】反正不要担心,掉马已经在来的路上了,要是你们仔细看,说不准都看出猫腻了,嘿嘿嘿。   至于赵阿婆,她真的挺坏,那种长舌妇,小心眼,见不得别人好,恶毒,很多缺点她都有,但真的挺疼儿子,她儿子是她所有悲剧得开端,所以我没写死她,留了个白,她没了儿子比死不如,大家不会知道岑大夫因为这老太婆死的,这老太婆也不会知道她的那锅鸡汤让更坚定了岑大夫救人的决心,就像祁大人说的一样,善恶之事本就不是三言两语说的明白的。   剧情已经过去三分之一了,加油!! 第70章 我不好男风只好你   离开湘州那天是个晴日,橘黄色的暖光从厚厚的云层中穿透而来,照在屋檐上和院子中,推开门,那光就打了进来,明晃晃的有些刺眼。   昨夜崔灏非得替他们弄个送别宴,一群人闹到大半夜才消停下来,其实也不怪,这段时间湘州城中各个人都绷紧了一根弦,百姓胆战心惊唯恐同人接触,官府的人日夜都在外头办事,接触的不是患者就是洪水,更是担忧的没法。   可那些个事他们不去做让谁去?城中得妇孺少年吗?谁不怕死啊!大家都挺怕的,还不是咬咬牙闭闭眼使劲撑下去,陇西都指挥使司没来之前,是最辛苦的时候,人手调派不够,忙的连歇口气的功夫都没有。   湘州城历年来没什么大灾大难,千古所士兵和府衙官差都懒散惯了,起初都不大吃得消,可瞧见顶上那几位身份最贵的大人都冲在最前头,事事亲力亲为,还得顾着他们感受,抱怨的话便出不了口了。   都是铁骨铮铮的好男儿,披上这身皮为的就是家国平,亲人安,于是在这般情况下,别说笑一笑了,连开口说话都挺废力气的。   负重前行了许久,也得偶尔卸下身上的担子喘喘气。   宿醉的滋味不大好受,醒来已是不早,等收拾好行囊,都快到午时了,初一犹豫不决,脸上的神情有些为难,迟疑半晌还是偷偷凑了过来,贴在季思耳边说了句话。   季思听完后,笑了笑,拍了拍少年的肩膀,抬首冲杜衡开着门的屋里喊道:“存孝,你和子珩先行,在城门口等我,我们一会儿就来,别忘了替我把东西带上!”   正在屋里收拾东西的杜衡听见声音急忙忙跑了出来,却只见季思拉着初一匆匆忙忙跑远的背影,有些头疼的揉了揉眉心,随后笑了笑转身回屋。   他二人出了窦府,打马穿过东街小街口最后到了玉溪巷,街道上两旁的店铺陆陆续续开了不少,虽依旧没有多少人,但是瞧起来还是有几分热闹,不像之前那般凄清无声,有了不少生机。   勒绳下马,初一格外小心翼翼从腰间荷包中掏出钥匙,插进锁芯,咔擦一声,门缓缓打开,他抬脚踏进一步,站在门后左右看了看,恍惚之间,像是瞧见了先生替药草浇水,坐在院里乘凉看医书,蹲在药炉旁替他熬药的身影,耳边好似嗐听见他说:“为医者,应当为良医,为良医者,应当救济万民”,眼眶猛地一下就红了。   季思瞧见他这模样也有些难受,温声道:“不进去瞧瞧吗?”   初一揉着眼睛摇了摇头,回头眼中泛着泪光,带着些哭腔的问:“季大人,我以后还能回来吗?我怕我走了先生一个人看着家没人同他说话,可他让我跟着你,我不想不听他的话。”   听见这问题,季思有些失神,好似在很久很久以前,他也这般问过别人,可事实上,他再也没回去蜀州,以至于都快忘了逐鹿原的晚霞是何模样了。   “会的,”季思哑着声说,“只要你想回来,这处永远是你的家。”   没有人比他更明白这种感觉,临安再好,总归不是他的家啊!   初一仰头吸了吸鼻子,将眼泪憋了回去,然后双手放在地上双膝跪地,重重的磕了三个头,语气压抑着哭声道:“先生,我走了,我不在您身边,您要一个人多保重,别整宿整宿的看医书,自个儿身子多担忧些,本来身子骨就不好,我会听季大人的话,我会好好看医书,我会好好听话,不会丢您的脸,您……您……您要好好的,好好的……”   说到后面,他有些失声,每个字像是从喉腔中挤出来的一般。   马匹迈开蹄子往前奔去,初一抱住季思腰身回首看了那院子一眼,吹了阵风,云飘散过来挡住了日光,天色突然暗了下来,那风带着沙尘吹迷了他的眼睛,再睁眼时,初一好似看到岑于楼,这人依旧穿着那件洗的有些泛白的灰色衣衫,站在上着锁的门前对他挥手,脸上的笑容未变,语气淡淡地的说:“初一,玩够了记得回家啊!”   只一下,少年心中的满腔难过涌了上来,拽紧季思的衣服,埋头痛哭出声,哭声融在风中断断续续的,像是从四面八方传来。   季思叹了口气,放慢了马匹的速度。   马慢慢悠悠的走着,将那座院落抛在身后,一点点变小,最终直到瞧不见,连带着那院落中的景,以及身处在景中的人。   他们到城门口的时候,初一已经没有哭了,只是眼睛红的异常,明眼人都瞧的出来,索性祁然他们没问。   “抱歉,耽误了点时间。”季思翻身下马走了过去道,“时候不早了,咱们出城吧。”   “季大人不如再多留几日,等这疫病之事解决,咱们几人再好生吃酒聊天,到时候带你们逛一逛湘州。”崔灏着急的说。   “这心意领了,其他的就算了,”季思笑了笑,“离京之前,皇上只吩咐让视察湘州水患一事,按照本来估算半月足够,谁知这事接二连三的凑到一块儿,又给多耽误了一个月,若是再待下去未免不妥了些,还是早日回京的好。”   他从杜衡手上接过包裹扔在马背上继续道:“更何况这堤坝建好,沟渠也挖的差不多,疫病痊愈的百姓越来越多,崔大人和赵同知都在湘州,有你二位,定能保湘州无恙,我们这些个外来的吏自然得哪儿来回哪儿去了。”   “唉,”崔灏叹了口气,“湘州能逢凶化吉多是靠你和祁大人还有杜大人,这功劳我可不敢独揽。”   “崔大人不必妄自菲薄,”祁然道:“陇西有崔大人这般为国为民的布政使是陇西之福,湘州之福。”   杜衡也笑着点头,“祁大人说的是,崔大人平灾借粮挖渠修堤,哪一件事不是大功劳,下官不过做了些分内之事,可不敢自喻有功。”   “过誉了,不过是“在其位谋其政,任其职尽其责”罢了。”   季思看着几人,笑着摆了摆手,“你们在吹嘘来吹嘘去,这天可就黑了。”   众人互相看了一眼,笑出声来,那些烦闷和离别伤感也被笑声吹散了。   “季大人,”崔灏收了笑声,真诚实意道:“初识之时,是我听信传闻小人之目了些,口无遮拦多有得罪,近日相处才明,季大人为人至情至性,算无遗策,是难得的良臣君子,之前种种是我愚昧无知,还望季大人莫要见怪。”   他作揖躬身行歉礼,季思连忙将人扶起,沉声说:“崔大人这可生分了,我视你为友,好友之间相处随性几句玩笑话再正常不过,你这般所为莫不是不打算同季某结交?”   “并无此意。”崔灏急道。   季思笑眯了眼睛,“那既如此,我可是当幼宣交了我这朋友。”   “自是!”崔灏大笑出声,“可惜手边无酒,不然定于阿言不醉不归!”   “今日就不吃了,”季思拍了拍他的肩膀说:“等年底正旦节幼宣来京之时,来我府上,我们叫上子珩和存孝,到时候再好生叙上一叙,谁若是先醉了就得受罚。”   “这可不公平了些,”杜衡哭笑不得,“祁大人千杯不醉,季大人同祁大人一伙的,这话摆明针对下官。”   祁然没出声,只是看向季思,又匆忙收回视线。   崔灏则道:“一言为定,听闻临安的金丝酿一壶百两,阿言请吃酒,那我可记下了。”   几人说笑着,身后城门打开,动静极大,季思他们翻身上马,马蹄在地上来回踱着步,扬起灰尘,祁然坐于马上勒紧疆绳抱拳,温声道:“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崔大人,后会有期。”   “送君千里,终须一别,窦元亮以死,湘州新的刺史也还未上位,城中之事还得幼宣多废心神,你公务在身不必远送,等到正旦之时,我定在府中扫塌相迎!”季思勒紧疆绳掉了个头。   “后会有期!”崔灏冲着他们抱拳。   马蹄重重的迈出,哒哒哒的声音渐行渐远,扬起大片灰尘,烟尘散去,不过眨眼须臾之间他们便以出了城,马蹄声都被风声吹散,传到耳中只余些许。   刘仁信走了上来凑近问道:“大人,人已经瞧不见,咱们该回去了。”   崔灏收回视线,望着头顶天空,长长的叹了口气,“这朝堂乱的很,他们回去这泥潭之中,深陷泥潭许是脱不了身,这天怕是要变了。”   城门被守城士兵缓缓合上,一扇门,将那些个的诡谲风云挡在了门外,山高皇帝远,京都变了天,也到不了湘州。   来时为了抓紧时间日夜都在赶路,这回去之时倒清闲许多,更是想着祁然大病初愈,走的更是慢了些,天光潋滟,风光正好,他们也不着急,只当散心的好,走了两日也未出陇西地界。   微风和煦,阳光明媚,季思嘴上叼着根草,趴在马背上,用竹枝系了捆草钓着放在棕马前方,随着走动那草左右晃了晃,马匹试了好几次也没将绿草吃到嘴中,有些急迫,嘴中发出呼哧呼哧的喘息声,明显气得不行,这副模样逗的季思哈哈大笑。   祁然听见声音侧头看了一眼,轻声道:“季大人同在临安之时,不大一样啊。”   “若是能当林中雀又有几人想当笼中鸟呢。”季思继续逗着这匹脾气不大好的棕马。   “下官还以为季大人挺乐意当那笼中鸟。”   季思歪头看过去,挑了挑眉,“你这话中有话啊!”   “季大人多心了,”祁然笑了笑,“下官只是随口一问,毕竟满朝文武皆知,季大人是自个儿跳进太子的鸟笼中的。”   “你啊你,仗着我心悦你,处处设计套我的话,可坏了。”季思勾唇笑了笑。   他说话时身上沐浴着阳光,整个人趴在马背上,上挑着眼睛,眼尾带着点脉脉含情的韵味,说出的话像是阵微风,带着暧昧和诱惑,顺着祁然的皮肉钻进体内,撩拨着平静二十多年的心弦。   祁然收回视线,垂眸回道:“季大人这份情意来的莫名其妙了些,更何况下官不好男风。”   “真巧,我也不好男风,”季思用系着绿草得竹枝指着祁然说:“我只好你。”   风迎面而来,云散了又聚,树枝沙沙作响,马蹄踏在地面上的的哒哒声有些沉重,马息鸟鸣,那捆绿草被风吹的左右摇晃,衬的季思笑靥如花,尤胜万物之景。   祁然脸色未变,唇线紧抿,抬眸看了半晌,纵马向前,沉声道:“漳州快到了。”   “漳州?”季思听见他这话愣了愣,随后纵马跟了上去,追问,“咱们去漳州做甚,回临安不从漳州过呀,是不是走错路了,不应该快出陇西了吗?”   初一听着后面传来的声音,扬起脑袋,有些不解的问道:“杜大人,我们不是去临安吗?怎么又到漳州了?”   杜衡语气带笑地回答:“季大人是漳州人士,上次在席上喝醉了,抱着祁大人喊娘,哭喊着说要回家,你睡得早没瞧见,估摸着他第二日醒来忘了,季大人好面子,你可别告诉他。”   这话一出初一就明白,连连点头。   天彻底暗了下来他们便到了华新县,等瞧见季府的牌匾时,季思才明白祁然这打的是什么算盘,瞪着眼睛有些难以置信的看着他。   祁然扬了扬下巴,“来了陇西,总不能过家门不入吧。”   季思张了张嘴,突然不知道该怎么说了。   先不说自己这身份,就说季康那一家子各个都不是东西,他虽知道的不多,可从脑海中断断续续的记忆中还是知道了些许,殴打辱骂,破衣馊食,娘亲惨死,光从这些些许,已然能瞧出季大人日子凄惨了些,这算哪门子的家。   他还没出声,季府的大门咯吱一声被打开,里头钻出来个管家打扮的人,瞧见门外几人时愣了愣,伸手指着他们,“几位……”   眼睛落在季思脸上时,瞳孔突然放大,颤抖着身子出声,“五少爷……”   这声打破了季府的平静。   接到消息时季康正在小妾的床上,衣服都脱了大半,等下人传完话时脸色一变,下床穿衣系腰带,慌张万分衣衫都分不清正反。   那小妾是他新收的美人,近日正得宠,见他这般,用被子捂住白嫩的身子娇滴滴得问:“老爷,您这慌慌张张的这是去哪儿?”   季康忙着穿衣,慌道:“季思回来了!”   *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小剧场君休息了! 第71章 而是他的心里人   季康一边系着腰带一边跟着下人脚步匆匆往前厅赶,脸色神情十分焦急,恨不得长了翅膀飞过去的好,行走间被门槛绊着,险些摔了出去,幸得旁边下人眼疾手快给他扶住身子,才免得摔了个狗啃泥。   他赶到的庭前的时候,稳了稳心神,脸上挂着笑躬身迈了进去,先后朝着祁然和杜衡作揖行礼,客套有礼笑道:“让二位大人久等了,下官有失远迎,这实在抱歉,实在抱歉,来人,快把我房中珍藏的三月青拿来,取了山泉水泡,好生款待贵客。”   丫鬟附了附身,急急忙忙走出厅去。   季康直起身,这才看向坐在主位端着茶杯,用杯盖拨动漂浮在水面上茶叶的季思,心中一沉。   季思是他小妾之子,那女人是勾栏院出身,容貌生的是极好,自己当时也的确是喜爱万分,可奈何当时老母亲还在,纳个勾栏院女子入府实在不妥,谁知那女子非他不嫁,季康当时正是心高气傲的年岁,虚荣心得以满足倒也准了。   这勾栏院的女子是非本就多,身子也不见得多干净,玩玩就算,谁还当回事,入府未到一年便生了一子,故而季思的出生是伴随着流言蜚语的。   在楼里的时候,季康是碰了那女人,可却不确定别人没碰过,流言蜚语听的多了,也有些怀疑季思到底是不是他儿子,再加上有了新人,旧人的哭声自然听不见,那女人蠢了些,但胜在容貌美艳,不少男人却被迷的神魂颠倒,也多亏了她,季康这县令坐的稳妥不少。   季思过的苦了些,被府中的人欺负不假,当牛做马不假,谩骂殴打也是不假,这些季康都是知晓了,却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没出人命也就由着他们去,毕竟自己儿女不少,多他一个不多,少他一个不少,更何况这还补见得是自己的种。   他万万没想到能让季思攀上齐王,更没想到这人能一步步爬到户部侍郎的位置,贱命倒是好命啊!   自从知道季思当了户部侍郎,季康日夜怕季思回来,日子一天一天的过,也没听见什么风吹草动,他本以为季思这辈子都不会回到华新县,心里那块石头慢慢落了下去,山高皇帝远,也过的惬意,谁料季思回来了。   季康心里有些慌,看向季思,眼眶通红,身子颤抖,神情满是珍惜和难以置信,好一副慈父情深的模样,颤着声说:“吾儿回来了,爹……”   “季大人,”话还未说完,季思抬眸凝眉打断了他,唇角勾着冷笑,“见了本官还不行礼,莫不是不懂规矩?”   自古皆是子跪父,这父跪子有悖伦常纲纪,说出去也让世人笑话不耻,季康脸上的笑容僵住,表情有些尴尬,“这……”   “怎么?”季思将茶杯重重搁在桌上,里头的茶水溅出来打湿了桌面,他把玩着手指,目光一凛,笑意若有似无,“你一个七品县令莫不是跪不得本官这三品侍郎?”   周遭气氛有些紧张,祁然和杜衡互相看了对方一眼,均没有出声。   “跪得,跪得,”季康笑了笑,附身双膝弯曲,额头碰地,恭声道:“下官季康,见过季侍郎。”   季思垂眸看着面前这人,从椅子上起身走了几步蹲在地上,拍了拍季康的肩膀沉声说:“季大人,本官奉旨办公路过漳州,借你府邸休憩整顿,还得麻烦季大人好生安排,那二位可是祁相家的公子大理寺少卿祁大人和御史台的杜大人,这季府怠慢我不要紧,可别怠慢了他二位,到时候季大人这卖女人稳住的县令之位,可就不稳了些。”   后者垂着头,死死咬住牙,冷笑着连连点头,“多谢季侍郎提点,下官知晓,定会好生招待。”   闻言,季思笑了笑,站起身来,凑钱丫鬟奉茶上来,他伸手拦住自顾自拿起吹了吹,喝了一口,眉头一皱直接低头吐了出来,不偏不倚喷了季康一身。   季思把茶杯放了回去,连连往季康身上吐了几口唾沫,不悦道:“啧,这是什么玩意儿,怎么能给人喝呢,本官侍郎府上下人喝的都比这茶叶好些,季大人这日子过的未免惨了些。”   季康维持着磕头的姿势未动。   见状,季思心里痛快了,揉了揉发酸的肩膀,轻声笑了笑,“这院子我好些年没来了,四处瞧瞧,季大人安排好派人来唤我们一声。”   他迈过门槛出了屋子,祁然和杜衡看了一眼跪着得那人也跟着走了出去。   初一回头看了屋里的众人凑到季思身旁,有些不解的问:“季大人,杜大人说那人不是你爹吗?”   “不是,那是个畜牲。”   等人走远,管家才匆匆把人扶起来,用袖子替他擦着身上的茶渍,压低声音说:“老爷没事吧。”   季康眉间阴翳,额前青筋爆起,嘴唇搐动,满脸戾气丝毫未遮掩,“父跪子,他也不怕天打雷劈!”   “如今咱们该怎么办?”管家着急追问。   “稳住他,这贱人的儿子命好,攀上太子上了未,只要他还姓季,我就能借着他的名头多谋些好处,”季康沉了沉眸,“他还挂在我季家族谱上,要想坐稳那侍郎之位,还能弑父不成。”   这声音混合着院中的蝉鸣,多了几分不真切的感觉。   华新县的月光同湘州的不大相同,明明按理来说应该是同一个,可仔细瞧来,却发现这处的更亮一些,照在院中,有了层银辉,不用点灯都能把四周都照的亮堂起来,洒在白色衣衫上,像是多了件银色丝线编织的外袍,整个人泛着光,格外惹眼。   祁然闻声醒来,披衣下床,推门而出却没瞧见人,正欲转身回房,却看见脚边扔来了一颗花生,他朝院中走了几步抬头往屋顶望去,就瞧见季思盘着腿坐在屋顶,单衣墨发,树影婆娑,月光皎洁,连风都温柔的似水。   “季大人为何不睡?”他问。   季思枕着手躺了回去,身旁堆了不少空的酒坛,花生瓜子壳洒了不少,他右腿搭在左腿上高高翘起,闻声答道:“长夜漫漫,无心睡眠,月色正好,上来赏月。”   余光瞥见一旁的**,祁然了然,借力起势,转瞬之间便翩然落在了屋顶。   “好轻功。”季思眼睛亮了亮。   “向季大人讨杯酒喝。”   季思笑了笑,将手边的酒坛递了过去,祁然接过仰头,坛口的酒液如注一滴不少的落入他的口中,抬手用袖子一抹,笑道:“好酒。”   “那可不,”季思挑了挑眉,“我自个儿埋的。”   准确说是季大人埋的,他替季大人娘亲上完香后,突然想起来便挖了出来而已。   祁然把酒坛递了回去,宽衣大袍被夜风吹的鼓起来猎猎作响,身后的发丝纷纷飞散,他望着没点灯的季府问:“季大人想说故事吗?”   季思喝酒的动作一顿,愣了愣才咽下口中酒液,摇头笑了笑,“不过是些痴心错负,遇人不淑,受尽欺辱的故事,有什么好说的,让别人同情可怜?其实也只是当个笑话罢了。”   他不想说,无论怎么说,他都不是“季思”,自己只是一个旁观者,那更是没必要将人伤心之事拿出来同人分享,唯一能做的也不过尔尔,替他娘上两柱香,惩治惩治季康这一家子,其他的不是他这个外人可以插手的事了。   “那你不从他们身上讨回来吗?”祁然继续问。   “讨回来?”季思重复了遍,“我如今有权有势,他为父却还得跪我,心中纵有诸般不情愿依旧不敢拒绝,你不知晓我倒是清楚,季康其他几个儿子不过是群上不得台面的废物,季悉贪财,季忠好色,季恿目不识丁,季恕痴傻,别说为官为将了,能不能好生活着都是问题,其他的女儿不是被他拿去讨好官员,就是嫁给县中各家有权有势的地主了,有些年纪比他还大还得叫他岳父,你说可笑不可笑,再说季康,就他那副被酒色掏空精气的模样能有几年活头,等个三年五年的,他瘫了废了,你猜那些个小妾儿女会忙着分家产,还是会把他当一回事尽心尽力奉养他晚年?”   季思仰头喝了一口酒又继续道:“想要一个人死多的是法子,可我偏不,他得好生活着,然后受尽妻儿嫌弃,满身罪孽报复自个儿,老来都无人伺候,一身污秽瞪着眼睛瞧瞧这季府是怎么在他手上败的,死了都没地方喊冤,那样才叫死不瞑目,不比一刀捅死来的快意吗。”   这些都是他自己猜的,季思想季大人身居高位后,既然没下狠手把季康一家弄死,那便足以证明,不是不敢,而是不想,这不想的原因无外乎此。   祁然垂眸看了他一眼没出声,只是伸手接过酒坛仰头喝了一口。   一坛酒没剩多少,两人一人一口不过十多个来回就见了底,季思眼神有些迷离,像是有了几分醉意,他笑着冲祁然晃了晃空酒坛,“没了。”   “你这是喝了多少啊?”祁然回身看了他一眼,走过来蹲下没好气道。   季思双颊通红,连呼出的气都带着股酒气,他酒量其实不差,不过是因为心中郁结在心,烦心事太多,这酒年份又长用的是本地的土方子酿制,烈酒醇香浓厚,祁然来之前他就喝了不少,这才有了几分醉意,被夜风一吹,额上的汗带着凉意,混合着脸上的热,一冷一热,有些难受。   “季大人,夜里凉回屋去睡,把酒坛给我。”   这醉鬼估计醉的不清,祁然伸手去拿,他还摇了摇头把酒坛往怀里抱紧了些,贴在泛红的脸上,翻了个身就打算沉沉睡去。   祁然瞧着他这样有些哭笑不得,弯腰去拿人怀里的酒坛,发丝掉了下来,发梢在季思脸上来回轻抚,有些瘙痒,他有些不适的皱了皱眉,神情不悦,嘴中发出叮咛,翻了个身缓缓睁眼,瞧清楚面前这人后愣了愣,眼神有些恍惚,瞪大眼睛张着嘴的模样有些傻。   “平日里多精明的人,喝醉后怎么瞧起来笨了不少,”祁然自言自语道,声音有些轻,“你真的是季思吗?”   话才说完,他随后失笑的摇了摇头,垂眸将季思怀里的酒坛抽出来,这次轻松了许多,没费多大劲就将酒坛拿了过来,刚欲起身后退,却感觉脖颈一重,发丝垂下,就这么被按了回去,紧接着季思带着酒气和酒液的唇就这么贴了上来。   空中的薄云被风吹动,挡住了悬挂在半空中的月亮,周遭的光暗了下来,夜风骤起,吹的树叶沙沙作响,吹乱了二人交缠的发和重叠的身影,也吹皱了一池平静,心底泛起了涟漪。   祁然读过一句词:饮剧肠宽,醉深吻燥。   他现在就是这般感觉,这酒太烈,后劲太足,醺的他整个人有些晕眩,酒从喉腔下去一路热到腹部,在腹中如火般翻腾炽热,凶猛快速的朝着四肢百骸烧去,从发梢到双腿,从里到外,从眼到唇,所碰所看所闻都带着这股热气。   嘴唇贴在一块儿,明明是两块软肉而已,可那些缠绵悱恻和暧昧万分却从这处扩散开来,有些凉的夜,却因为这个吻变的热了起来,连吹来的风都未能浇灭身上的火半分。   疯了。   当季思的小心翼翼撬开祁然的唇齿,带着点试探和谨慎跨过那道安全距离时,像是突然闯入的外来者,这人掀开眼帘上挑着眼望过来时,眼尾的情意绵绵,眼中情绪翻涌,好似再说:   你乱了。   你的心乱了。   你把我当成了谁?   你分的清我是谁吗?   这眼神太过炽烈直白,祁然脑中嗡嗡的响,他觉得疯了,唇舌过于柔软,带着酒气,带着冷香,软化了他的防备和仅存的理智,他好似真的疯了一般,天边的月依旧是池中月,眼前的人不再是眼前人,而是他的心里人。   暗夜里的吻是热的,舌是湿润的,交织的气息是难分难舍的,唇齿间露出来的水声和舔舐足以让人羞红了脸,那月亮躲在云后,像是羞赫怯弱,遮住了周身的光,不让旁人瞧见。   祁然手指有些失力,拿在手中的酒坛落了下去,在瓦片沟渠中咕噜咕噜的滚动,轮到屋檐边缘摇摇晃晃了几下,最终掉了下去,“嘭”一下应声而碎。   听见声音,祁然猛地一下清醒过来,下意识推开季思。   醉鬼醉的神智不清,身子往后一倒,沉沉睡去。   薄云散开,月光洒下来,周遭万物又亮堂起来,祁然回头看了眼身后那人一眼,季思嘴唇翕动,无声说着什么,祁然脸上神色更是复杂,喉结滑动,唇中酒气未消,他有些烦闷的揉了揉眉心,长长叹了口气。   叹息声在夜里响起,满是忧愁。   *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读者小可爱:【激动脸】终于亲了!!!   帅气的作者:【抠鼻子】之前不是亲过吗,你们激动啥。   读者小可爱:啥时候亲过???我少看了???   帅气的作者:【继续抠鼻子】季大人在还没死的时候,不是也在房顶偷偷亲过祁大人吗。   读者小可爱:你好意思说!女人的嘴,骗人的鬼!   小贴士:   饮剧肠宽,醉深吻燥,更把纶巾漉。——黄机《酹江月/念奴娇》   释义:喝酒喝的很多,喝醉了再亲吻感觉很燥热,需要用毛巾擦一下。   ps:恭喜两位男嘉宾又往前迈了一步,啪啪啪,季康真的不是啥好东西,这种人无论在古代还是现代,都可以用两个字概括,人渣! 第72章 新的风波   季思翌日醒来时头疼的不行,揉着太阳穴看了看屋里摆设,脑子有些沌,光记得自个儿同祁然再屋顶喝酒,其他什么都想不起来,连怎么回的房都没了印象,正皱着眉使劲回忆时,外头响起丫鬟的声音,只能作罢。   他洗漱完到饭厅的时候,祁然他们都在,昨夜没瞧见的季康那四个儿子也都早早的候着,瞧见来人后纷纷起身行礼,各地方挑不出毛病,季思也不客气坐下大手一挥,“都坐啊,别客气。”   众人面面相觑入了座,气氛有些尴尬,季康思绪万千,心下一动笑出声来,“小地方没什么好东西招待,也不知二位大人吃不吃得惯这甜口的菜食,都是吩咐厨子按着吾儿……按着季侍郎的口味做的,季侍郎尝尝如何,可还是原先的味道?”   季思用筷子随意拨动了一下,桌上都是些樱桃肉,松鼠桂鱼,蜜汁灌藕,蜜汁火方,冰糖甲鱼……他是蜀州人士,喜辣口,这甜食可是不大吃的,顿时掀起眼帘有些嫌弃的看着他,“季大人就用这些招待我们?”   “五弟这说的什么话,为兄可听不下去了,”旁边年纪最大的那人出声了,“这桌子菜都是父亲早早吩咐厨子做的,说是五弟爱吃,还担心出差错天还没亮便一直在厨房盯着呢。”   “五弟?”季思挑了挑眉,把手中筷子重重扔在桌上,沉声道:“你算个什么东西?也配和本官称兄道弟,一介白衣不以草民自称张口闭口皆是为兄,季康,你瞧瞧你教的好儿子,半点规矩不懂,目无尊卑。”   杜衡聪明,季思虽没说,但他还是从季康这一家子的表现和下人口中得知了一二,也清楚这些人是个什么德行,他知晓季思为人,自然站在一头,见季思发火很是自然的把话头接了过去,“大晋律法严明,有功名在身的秀才举人见官不拜,有封号的世家子弟见官不拜,年过古稀的长者见官不拜,其余布衣见官需躬身作揖,官员当受全礼,季大人家几位公子至今未入仕吧。”   闻言,季忠脸色一变,他们四人没有一人身上有功名,年岁不小这吃穿还得靠着家里,半分没有作为和抱负,平日里最恨旁人提及此事,这时候被杜衡当着丫鬟下人的面指出来,顿时又羞又气的站起身来,怒目圆睁,显然气的不清,“你……”   “好了,”季康拍了拍桌子脸色一沉,厉声吩咐:“还不向季侍郎赔礼,没出息的东西。”   季忠回头望过来,满脸的难以置信,“爹,你让我向这贱……”   “再多说一句,我打断你的腿,”他话还没说完就被季康打断,“行礼。”   季康眼中的怒火为遮丝毫,季忠身子一抖,虽千万个不愿意,还是推开椅子恭恭敬敬作揖行礼,冷声道:“草民季忠见过三位大人。”   紧接着愤愤不平的站直身子,刚欲坐回去时,季思又出声了,“谁让你坐下的?”   “二弟好歹是你兄长,你别太过分了。”季悉道。   季思笑着替初一夹了块白嫩的鱼肉,才不情不愿的掀起眼帘看向季家这一家子,嘴角噙着笑,“本官记得大公子说过一句话,这人啊,要贵在有自知之明,什么样的命就得有什么样的过法,你们不过一介七品县令之子,谁给你们的胆子在此大呼小叫,你们又有什么资格与本官同席!”   这话一出,其他两人的脸色同样难看了起来,各个皱着眉没敢出声。   季康闭着眼有些心累的挥了挥手,“退下,快些退下。”   几人怒火中烧,死死瞪着季思,拂袖离去。   等人走远,季康才有些谄媚的陪着笑道:“是下官考虑不周扰了季侍郎兴致,莫要动怒,这水晶肘子可费了不少的功夫,季侍郎请。”   季思抬眸瞥了他一眼,也没动筷,只是语气淡淡地说:“本官公务繁忙,也不耽误时间,便就直接说了。”   “季侍郎但说无妨,只要力所能及,下官定然万死不辞。”   “那柳氏可是在你季家族谱之上,还得劳烦季大人把她名字划了。”   季康拿筷子的手一顿,目光一凛,沉声道:“那柳氏是下官妾室,既已入了宗谱哪有随意划去的理,这说出去也让别人耻笑,更何况她人已逝世,有我季家宗族给她个名分本是正常,季侍郎要下官划掉,莫不是想让她当个孤魂野鬼?”   “孤魂也好,野鬼也罢,总归比在此处好上许多,”季思微微笑着,“季大人四位公子都碌碌无为,你这当父亲的想必也很头疼吧,本官倒是同吏部几位大人相熟,时常吃酒的交情,也是能有几分薄面,说的上话的。”   话里的潜台词直接明白,明晃晃的告诉季康:我能让你那几个傻儿子谋个一官半职。   季康放下筷子垂眸沉思了半晌。   他混了这么大半辈子也不过是个县令,若是季悉他们能为官,那季家何愁没法子光耀门楣,于自己也多是好处,不过划掉个女人的名字,如此简单,这笔账三岁孩童都能算得清楚,百利而无一害。   稍稍一想,季康心中便有了打算,却依旧长长叹了口气,装出一副情深不悔得模样,“她本就向往天际百灵,倒是为了我甘心做这家雀,是我用情意拖累了她,罢了,罢了啊!”   季思垂眸冷笑着,忍着不悦道:“那灵位本官也一并带走了,毕竟你季家祠堂也容不下了。”   “好说好说。”季康笑的恶心。   这话出了口,季康立马去祠堂请出族谱,当着他们的面将写着柳氏名字那页给撕掉,却依旧留了个心眼留了季思的名字,末了再将灵位小心翼翼递了过去,不停念叨着:“季侍郎答应下官的可别忘了,别忘了。”   事已成定局,季思连多一秒都待不下去,寻了由头便和祁然他们出了府,连多看季康一眼都觉得恶心反胃。   等出了华新县,杜衡才不解道:“季大人当真要替那一家人安排官职?”   “自然。”   连初一也听出不对劲了,皱着眉问:“季大人不是厌恶那一家人,为何还得费心费力替那人儿子安排,不应该由着他们自生自灭吗?”   季思没直接回话,而是眯着眼睛感受着暖阳的温度,一身不悦被风吹散后反问道:“那你瞧着季康那四个儿子像是当官的料吗?”   初一想想,摇头。   “他们是啥性子,我比旁人清楚,都不是安分的主,各个都是混吃等死的废物,季康现在能说的上话,那是因为他几个儿子没出息,吃穿都得靠自个儿老子,可不得唯唯诺诺说话声小些,若是地位高了,那家里谁说话作数可就说不准了,这兄弟阋墙父子反目的戏码,自古不缺,细细算起来,不外乎为了钱财权势和女人,他四个儿子都非正妻所出,本就互看对方不顺眼事事都要争个高低,再加上后院小妾姨娘的一闹腾,早晚得乱起来,他们乱起来我这心里就舒坦了。”季思解释道。   杜衡听完有些有些大开眼界。   季思对自个儿计谋甚是脑子,侧头对祁然挑了挑眉,一脸得意,“子珩觉得我这法子如何?”   祁然今日一言不发,脸上神情有些凝重,听见季思提及自己名字,回头望过来,余光落在这人有些干燥的唇上,昨夜种种浮上心头,季思唇上沾着酒液,被自己吮吸的有些红肿,从微张的嘴唇瞧见一小截舌尖,眼神迷离的抬眸,眼底的风情显露不疑,那画面格外的香艳**,他皱了皱眉,唇线紧抿,有些烦躁的纵马向前,并未出声。   “你二人吵架了?”杜衡视线再二人中间来回打量。   “应该没有吧。”季思挠了挠后颈,也是一脸茫然,他记得昨夜两人吃酒时还有说有笑的,虽说后面发生了什么记不太清,可自己对祁然万分喜欢,怎会同他吵起来。   直到进了临安地界,季思也没想明白祁然是生的哪门子气,一路上处处避着自个儿,好似瞧见什么洪水猛兽一般,弄的他都怀疑是不是自己做了什么罪恶滔天之事。   他们上了官道周遭就开始热闹了起来,初一没出过湘州,瞧见什么都觉得新奇,探着脑袋指着一旁的小贩问季思,“季大人,京都里的糖人也有这般大吗?”   “大,特别大,”季思趴在马上,目光都没动,只是盯着祁然的背影有气无力道:“比你这人还大,比杜大人都大。”   初一从他话里听出了烦闷,很是识趣的闭嘴不言。   突然官道旁小路烟尘漫天,哒哒得马蹄声渐渐逼近,又急又快,祁然勒紧缰绳皱着眉望向那处。   这马蹄声越发近,带着股急迫的意味,不像是路过,而像是冲着他们而来,季思猛地一下坐起身来,抬眸凝眉。   烟尘还未散去,一人影咻的一下从那处蹿出,直直朝着他们袭来,祁然身子后倾于马上下腰,那人手中树枝堪堪贴着身子划过,马匹受了惊吓,前蹄脱离地面,在空中高高抬起,马嘴发出嘶嘶的吼叫。   这人第一次出手失败,第二次攻击紧接着就攻来,他以树枝为刃,将浑身之气倾注在顶端,动作极快的在空中回身,那树枝换个方向,笔直的刺向马上这人。   祁然脸色未变,右手一勾,将系在马腹得佩剑握在手中,往身上一横,用力一顶,树枝尖端刚一碰到玄铁做的剑鞘,直接从中裂开成两半,这人反应极快,翻身脚尖轻点,借着剑鞘起势,收了力,翩然往后落在地上,踉跄了几步才稳住身子。   “你次次都得以这种方式出场吗?”祁然勒紧缰绳安抚跨下的马匹,有些心累的对着前方那人道。   “呸呸呸,”那人用手扇了扇灰尘,往地上吐了几口带沙子的唾沫,耸了耸肩有些气恼说:“你这一去就是两月,怎么功夫非但没退步还上了层楼,就是内力有些不稳,怎么回事?受伤了吗?”   这边一打起来季思他们就躲得远远的,见动静小了才纵马跟了上来,瞧见那贼人容貌后有些吃惊,“裴将军?”   听见有人唤自己,裴战抬眸瞧去,脸色不悦,抱拳行了礼,有些疏远道:“季侍郎。”   季思翻身下马回了礼。   杜衡是没见过裴战的,一时之间对这个大晋最年轻的少年将军有些好奇,不由多看了几眼,见状也下了马,躬身行礼,“下官御史台台院御史杜衡见过裴将军。”   裴战笑着点头颔首,丝毫没有将军架子,对他态度倒比对季思好上许多。   祁然下马抬眸看了他一眼,语气淡淡地问:“你不在禁军校场练兵,来这儿干嘛?”   “前天陇西布政使司递了折子进宫,听你爹说,是关于湘州水患疫病这事的,皇上看完折子龙颜大悦,那估摸着就事算是解决了,这事都解决完,我猜你差不多也该回京了,这不,今天出来碰碰运气,谁知真让我猜到了。”裴战有些得意。   崔灏递的折子到了。   季思沉了沉眸。   那头裴战还在絮絮叨叨的说:“你这趟又是水患又是疫病的,发生了什么都与我说说,我在临安这一日日的都快生发了,走走走,好不容易回来,哥哥请你去翠轩楼吃酒去。”   他一边说着一边作势要来搂祁然,被后者用剑柄打了个正着,疼的下意识缩了回去,捂住发红得手背嗷嗷一个叫唤,“重了!不带你这样的。”   “吃什么酒?你今日不当值?”祁然问。   裴战没说话,只是看向一旁的季思。   那眼神是何意思季思自然清楚,一拍脑袋笑着出声道:“这时候不早了,许久未归,我府中指不定有多少琐事没处理呢,既然裴将军和祁大人有要事商谈,我为就不在此耽搁,先行一步了。”   “季侍郎慢走。”裴战歪着头笑眯眯的挥手,等人走远才收了笑意,不屑的啐了口唾沫,“呸,我现在瞧见这狗贼就心烦,这户部的一个个都不是啥好东西。”   听见这称呼,祁然皱了皱眉,唇线紧抿,不太开心,只好出声截火话头,“你今日怎么不练兵,若是传到其他人耳中,参你个玩忽职守,你就别想回关外了。”   “你当我不想练啊,”裴战有了些火气,“这没枪没甲,连地方都没有,让我怎么练,你不提这事还好,提起这事我就来气,你都不知道那外禁军校场是个什么模样的,我第一天当值的时候,是真真长了见识,一群地痞流氓吊儿郎当,校场都长草了足有半人之高,可适合放牛牧羊了,那些个兵器枪头都折了,压根没法用。”   “那去找户部拨银子修葺。”   “找了,这不没用吗,”裴战道:“我从校场回去烦的一宿没睡,第二日都没去校场,直接去了户部衙门,往那儿一坐就是一天,茶喝了几壶,尿都撒了几泡,他们倒是态度极好,茶水点心没断过,就是坐了许久,等日头下了,别说曹为远了,压根连个管事的人都没瞧见,连着去了几日都是这般,我当时也算明白,户部这是故意为之,摆明了就是不想拨银子,又不好驳我面子,就这么吊着我呗。”   他越说越气,脸上的火气不掩丝毫,“曹为远那老匹夫躲我跟耗子躲猫似的,我拿他没法,总不能套上麻袋打一顿吧,只能自个儿想法子,把那群混子按在泥地里收拾了一顿,说谁打的过我手下得兵,这禁军统领得位置就给谁坐,你也知道这车轮战的打法,一天五个也费了好大劲才让他们服气,人训老实了,又花了半个多月得时间拔草填土,还得想法子把土弄平夯实了,勉强凑出个校场,这几日领着兵在砍树打铁做枪呢,我来时让彭盛守着呢,抄的小路,没人瞧见,放心出不了事。”   “按理说你才回京,又没同谁结怨,户部无论如何都得卖你个面子,怎么还处处给你使绊子,曹为远再狂妄无知,难道就不怕得罪你定威将军府?”祁然不解。   “这我哪儿能知道,”裴战吹了个口哨唤来了自己的坐骑,一边替马顺毛一边道:“反正这段时间我算是看出来了,户部那群人,都不是省油的灯,各个官腔打的足架子端的高,就是半点不干实事儿,你信不信,国库早晚得被他们霍霍完了不可,这要是在关外给我瞧见,早被我一枪戳死了,哪儿能见到明天的太阳啊,回京才两月我那红缨枪都黯淡了不少,总之我现在没啥盼头,就是希望皇上让我出京,运气好些把瑶儿他们一道接走,懒得同这里头的人打交道。”   祁然皱着眉沉思了小半晌,压低了声音说:“也许你得罪的不是曹为远。”   “户部主事的不是曹为远还是谁,总不能……”   说到这里,裴战突然反应过来,抿了抿嘴,有些想不明白,“我回京至今并未同他有过过多接触。”   “无论他是何打算,小心稳妥些总是对的,”祁然拍了拍裴战的肩膀,“先进城,这事改日再说。”   马蹄声渐渐走远,扬起大片灰尘。   踏进城门,季思才有了再次成为笼中鸟的实感,临安这地方像是从未变过,街道两旁的摆设,川流不息的人群,此起彼伏的吆喝,万物都在发生不同,唯有此处,一成不变。   他和杜衡道别,带着初一纵马穿过街道,直接朝着季府而去,初一有些胆怯害怕,从进了城就一直紧紧抓住季思衣袖片刻不敢松开,等到了季府大门前,才小心翼翼的下马。   季思瞧见他这模样放轻了声音道:“别怕,以后你同我一块儿住在这儿。”   初一抬眸打量着这宅子,没出声,只是轻轻点了点头。   两人踏进大门时,府里头的下人脸上的表情精彩纷呈,各不相同,瞧起来有些复杂。   “一个个的傻了?都站着不用做事的吗?”季思皱眉吼道。   其他人这才清醒过来,连忙张罗起来,一时之间场面有些滑稽。   湘州的院子远没有这里的精致好看,亭台楼阁,奇花异草,香榭水廊,初一瞧的有些眼花,亦步亦趋跟在季思身后。   他们才穿过前院还未踏进前厅,听雪就闻声赶来,喜悦之情溢于言表,笑道:“大人终于回来了,这一路上舟车劳顿想必极累,奴婢马上吩咐人备好热水,好生去去一身的疲惫。”   “不急,”季思将初一推到面前,“这孩子叫初一,以后在我跟前伺候,你把我院中那间杂物房腾出来安排他住下。”   “是,”听雪冲人笑了笑,“初一,这名字到是好听。”   初一挠挠头笑的有些不好意思。   季思也跟着笑了笑。   这时下人慌慌忙忙跑来,人还没站稳就着急道:“大人,太子殿下派人传话,让大人去一趟。”   闻言,季思笑意散去,目光一凛。   来了。   *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初一:季大人,京都的糖人有这个大吗?   季思:大,比你大,比杜衡大。   杜衡:……   祁然:【偷听】他们再说什么大,杜衡哪里大,光天化日的,不知羞耻!杜衡那身板,怎么可能大!   杜衡:???感觉有被冒犯到。   ps:又回来临安了,一堆人又得勾心斗角了,哈哈哈哈。 第73章 若有二心不得好死   季思连衣服也没来得及换,让听雪安置好好初一后便急急忙忙跟着太子府的人上了车,马车摇摇晃晃的驶向一处小院的侧门,他躬身钻出来下了车,跟着太子府侍从穿过院子,在香榭水廊处止了步。   “殿下已在亭中等候许久了,侍郎大人请。”侍从侧身站在一旁,脸上挂着客套的笑意,弯腰做了一个“请”的动作。   “有劳公公了。”季思伸长脑袋看了眼水廊尽头挂着纱幔的飞檐亭,心中思绪翻涌,面上却是收回视线,微微笑着颔首,抬腿走了过去。   这处院落季思是第一次来,院中布局设计,倒是同城郊晏家那个别院大同小异,处处都是太子府侍从,他也不好东张西望,只能垂眸低头,走到亭中躬身作揖行礼,“下官见过太子殿下。”   “嗯,”头顶传来李弘炀的声音,“坐吧。”   “谢殿下!”   季思坐下抬眸瞧了瞧,发现这亭中除了李弘炀以外,晏怀铮也在,他愣了愣,冲人点了点头,后者眯着眼睛也冲他笑了笑,就是眼神带了些玩味,有种不怀好意的意思,瞧的季思浑身不大自在。   “你这次去湘州如何?”李弘炀也没拐弯抹角,直接就把今日这目的表明清楚。   这问题在季思意料之中,他接过丫鬟递过来的茶水,也没喝,只是轻轻放在桌面上,把事先想好的回答说了出来,长长叹了口气,“这湘州也不知是不是犯太岁了,这水患疫病给凑一块儿了,连日下雨又潮又湿,真是一出门就成落汤鸡,本想早早视察完就回京,岂料那水患还没解决疫病又突然爆发了,那染病的人死相极其恐怖,瞪着俩大眼珠吓死个人,若不是下官时常跟在殿下身边,得殿下福气庇佑,这次怕是得交待在湘州。”   李弘炀自是不信他这番的马屁话,只是喝了口茶,似笑非笑道:“听说那湘州刺史窦元亮私藏官粮,还意欲杀你灭口?这些可是真的?”   “递了折子的事,怎会有假,”季思说,“下官在湘州听见那陇西布政使司的布政使和祁然私下商谈,这才发现这窦元亮是梁王的人,瞒报灾情不说,还私自藏了不少粮食,不顾大晋律法创办粮号走私官粮,实在胆大至极,他许是发现事情败露便想杀人灭口,打着鱼死网破的主意对下官动手,不过是因下官是太子殿下的人,咱们折了梁王礼部一臂,梁王便也想折了下官,那样殿下就少了一员猛将,到时候梁王再把自己摘的干干净净,他知晓那些罪证,只需要稍稍一动手,许是还能在下官头上扣个同流合污的罪名,窦元亮人都死了,死无对证,白的黑的都让他们说,打的咱们一个措手不及,轻些下官不过罪有应得死了活该,重些便得连累殿下,那这场博弈中,便是殿下输了,赔了夫人又折兵,岂不是大亏,这梁王心思好生歹毒。”   “梁王这法子倒是一石二鸟啊,”晏怀铮突然出声,“殿下,咱们以前小看他了。”   “老大这人一向都狠,他最喜欢干这种背后放冷箭的事,倒是本殿下忘了,”李弘炀冷哼了一句,“趁你不备,一刀了结了你,半点不脱离带水,这是他一贯的作风。”   季思小心翼翼掀起眼帘看向李弘炀,见他这副表情便知他心里已经信了六分,顿时松了一口气。   他和这二人少时认识,虽算不上知根知底,这两人是个什么性子却还是能有些把握的。   李弘烨平日里看起来最为和善有礼,实则骨子里满腹诡计,为达目的不择手段,许是因为这人明为长子,却处处被李弘炀这个嫡子压在上面心有不甘造成的,明面一套,背地里又是一套,他初进宫时还被这人那副伪善的嘴脸骗过几次,后头还是祁然看不下去替他解围,他才看清这人的本质。   同他相比李弘炀虽也不是什么好人,但还是君子些,不过是一个背面捅你一刀,一个正面捅你三刀的不同,总而言之,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倒是李弘煜和李弘煊正常一点,一个看不透,一个懒得看。   季思在心里思考着李弘炀会问什么问题是,晏怀铮又出声了,“听闻,季大人被窦元亮挟持险些丧命,是大理寺的祁大人救了季侍郎。”   闻言,季思抬眸看着他,二人视线相对,各自看不懂对方眼中情绪。   晏怀铮这问题问的极其刁钻,不是疫病,也不是皇商,而是问祁然,季思口口声声说自己同祁然关系不好,那这救命之恩又从何来,可若是同祁然关系好……   果然,李弘炀听完皱了皱眉,沉思半晌追问:“祁然为何救你?”   季思垂眸没出声,脑中飞快想着应对的法子。   “怎么不说话了,”李弘炀目光一暗,厉声道:“莫不是有什么事是本太子听不得的!”   “殿下冤枉,”季思身子有些抖,咽了咽唾沫,猛地一下想起一事,慌忙说:“祁然救我乃是为了报恩。”   “报恩?”   “正是,”季思急忙解释,“这事说来也是凑巧,是下官还未去湘州之前的事,因为私事去了趟鸿福寺,谁料遇见祁家那位孙少爷失足落水,便把人救了上来,事后才知晓那是祁然的儿子,祁家的孙少爷,因为这事祁然欠了下官个人情,祁家乃是世家大族,这恩情定是得偿还的,故而才救了下官这条小命,给下官十个胆子也不敢背着殿下同祁家有什么勾当,当日之事多是旁人瞧见,殿下如若不信,去鸿福寺随便找个小沙弥一问,便可知道下官群说是真是假了。”   “祁然儿子?”李弘炀重复了一遍,一时之间有些没想起来。   “殿下忘了吗,就生母是祁大人通房丫鬟那个,满月之日您还送了贺礼过去。”晏怀铮提醒道。   “哦,你这么一说我到是想起来了,”李弘炀有了印象,看了眼季思,“所言属实?”   “句句属实。”季思回。   “季思啊,本太子对你如何你应该明白,若不是本太子,你早被你弄死了,哪儿能还像现在这般高床软枕,锦衣玉食,舒舒服服当你的户部侍郎,这养狗最忌讳的就是被反咬一口,若是让本殿下知道……”   后头的话他没说完,话中的狠意却已十分明显,季思连忙跪倒在地,垂首表明忠心,“下官知晓,下官能有今日全是倚仗殿下提拔,怎敢不知好歹,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这个道理,下官心里清楚,只要殿下吩咐,下官一定为了殿下鞠躬尽瘁,死而后已,若有二心不得好死。”   李弘炀满意的点了点头,冲地上那人勾了勾手指,“过来。”   季思双手撑在地上,闻声小心翼翼抬起头,缓缓起身弯着腰贴了过去,刚凑过去,李弘炀举起茶杯就对着他额上还没掉疤的伤口就是重重一砸,瓷杯碎了不少,茶水混合着血液淌了满脸,还有些碎片扎进季思刚刚长出来的嫩肉中去,又疼又痒,极其难受,痛的的下意识哀嚎出声。   “若是不出意外,明日上朝皇上得问你和祁然水患疫病的旁枝末节,这次湘州的事办的极其漂亮,先不管事到底是谁办的,你都得给我把首功拿到手,祁子珩不敢拿功,皇上那么忌惮祁家他躲还来不及呢,怎么敢邀功,你放心大胆的说,到时候皇上重视,户部的势力也就大些,老大老四他们就输我一成,我看他们怎么折腾,这伤口就是你取胜的关键,让皇上瞧瞧,你为了湘州这事呕心沥血的模样,比那些个乱七八糟的折子有说服力的多。”李弘炀冷声道。   “是。”季思忍着疼说。   “行了,你先回去,其余的等你明日从宫里出来再说。”   “是,下官告退。”   额前的伤口往外冒着血,顺着季思的下颚滴落在衣襟上,他在心里将李弘炀这厮骂的狗血淋头,面上却是不动声色,快踏出亭子时,李弘炀又出声了,“你回府之时你府上下人可有告知你一件事。”   李弘炀说到这里停了一会儿,又继续道:“赵全死了。”   季思沉了沉眸,眼中闪过些许东西,随后转身皱眉,一脸惊讶,“下官刚到府中就接到殿下召见,府中事务还没来得及询问,这……这……这赵管事怎么没了呢!怎会如此!”   这七分惊讶三分难过的语气恰当好处,李弘炀食指在桌上来回敲击,盯着前方这人瞧的仔细,像是想透过这副表情看清楚里头的东西,轻声道:“他把你府上丫鬟给睡了,就在你那院子里,那丫鬟趁他睡着没有防备,用簪子对着他心口连着刺了几下,人当场就没气了。”   “唉,色字头上一把刀啊,”季思叹了口气,“多亏了赵管事平日里替下官打理府上琐事,让下官安心许多,怎么好好的人就没了呢,这事是在下官府上发生的,下官定然替他料理身后之事,这抚恤金也不会少,就是可惜了赵管事。”   “赵全死了,你府上想必没有信得过的管事之人吧,”李弘炀笑了笑,“王中在京中认识的人多,你若是需要可让他替你寻几个信得过的。”   王中是太子府的管事公公,他人脉广是不假,可寻得人那自然也是听命于东宫,李弘炀这是想再送一个赵全过来。   季思忍着痛说:“那自然是极好的,可太子殿下日理万机,下官若是连这些小事都得拿来烦殿下,也太过无用了些,往后如何替殿下办事,这家宅都管不好,还如何为官,如何替陛下共谋大业,殿下觉得可是这个理?”   “甚是有理。”   “那下官先行告退。”   等季思走远,李弘炀冷笑出声,“他倒是扣了一个大帽子下来。”   “殿下觉得赵全这事是季思所为吗?”晏怀铮问。   “是与不是已经不重要,但肯定同他脱不了干系,”李弘炀仰头,盯着亭顶眯了眯眼睛,“季思啊,季思,把你那些小心思藏紧些,别让本殿下逮到了。”   这声音很轻,纱幔飞扬,惠风和煦,连话音都散在了风中。   季思一头是血回到季府,把听雪吓一跳,若不是季思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险些喊出声来。   听雪回头看了一眼屋里睡着的人,压低声音道:“大人不是去见太子殿下了吗,怎么还受了伤。”   “没事。”季思放轻脚步进了自个儿的屋子,听雪见状也跟了上去,让下人打了热水,从柜子里翻出药箱,小心翼翼替他上药。   “大人这伤口有些深,肉里还有瓷片,”听雪一脸担忧,“不行,还是要去唤大夫,要不然得留疤。”   “不用大惊小怪,小伤而已,”季思接过她手中帕子随意擦了擦血迹,沉声问:“赵全死了?”   听雪愣了愣点头,“奴婢正打算同您说这事呢。”   “什么时候的事?”   “就这月月初,”听雪斟酌着用词道:“您走之前吩咐说府中事务无论大小,都得让赵管事拿主意,要是不听话的下人仆从赵管事也可直接杖毙或者赶出府去,大人,您也别嫌奴婢多嘴,说句不好听的,赵管事没了,府里下人乐的不少,赵管事在府里的名声不大好听,平日里不是克扣下人俸钱,就是随意辱骂,最无耻的是祸害府里丫鬟,大家平时敢怒不敢言,吃了亏的只能自己忍着,您在时他还有些收敛,您去湘州这趟把主事权都给了他,他更是无法无天,出事的那日是因为他把您院里的冬曲给强要了,赵管事老早就打冬曲主意,顾着您在没敢下手,您一走就原形毕露,那丫头性子刚烈,第二日一早用簪子就把人捅死了,太子殿下知道后大发雷霆。”   “人如何了?”季思问。   “赵管事当时就没气了。”   “谁问你赵全了,”季思不大高兴的说,“我问你那丫鬟。”   听雪叹了口气,“被殿下下令杖毙尸体扔到乱葬岗去了。”   听完后季思眉头紧锁,吩咐道:“你去账房支银子,替那丫头在鸿福寺立个长生排位,再给她家人一百两,看看还有什么需要就帮衬帮衬。”   “是。”   等人出去季思才长长的叹了口气,心里头的滋味只有自个儿清楚。   翌日天还没亮,季思就早早的起了身,在镜子前照了照,瞧见额头那伤口又红又肿还渗血,甚是满意,连早起的郁闷心情都好了不少。   他得把戏做足了,至少让旁人瞧见也是那副为国为民废寝忘食的模样,故而早早的就打算到宫门候着,落轿掀开帘子弯腰出去,刚站直身子却瞧见前方穿着绯色朝服的人,突然就这么呆住。   马上六月,天渐渐热了起来,尚衣监都开始着手安排夏衫,树叶舒展开来,绿茵茵的一片瞧起来人心情都不由自主的变好,偶尔起了风依旧会有几分凉意。   那人也不知是何时来的,身子在风中显得有些单薄,模样瞧的季思鼻头一酸。   印象中老师好似每次上朝都是早早到得那个,年年如一日,从未有过改变,季思还记得过去种种,只不过六年的时间,却发现这人老的如此之快,头发花白,连身子都有些佝偻,丝毫看不出那个打马游遍临安街,才情冠绝天下知,少年状元方谨行的半分意气风发。   季思盯着看了好一会儿,猛地一下想起,老师已经古稀已过,日子活一天少一天,本应告老还乡,却继续当着大晋的脊梁骨,将大半辈子的光阴都奉献给了李家,奉献给了大晋,奉献给他坚守的忠与义。   心中有些难受,季思咽了咽唾沫,迈开脚步走了过去,恭恭敬敬行礼道:“方太傅。”   方清荣闻声回首,也客气回礼:“季侍郎。”   他看着季思额上的缠着得布愣了愣,“你头上这……”   “受了点伤,没什么大碍。”   “湘州此行辛苦季侍郎了,”方清荣语气淡淡地说,“幸而如今尘埃落地,诸事得以解决,实乃大晋之福。”   季思笑了笑没接话而是问道:“方太傅今日也来的如此早。”   方清荣捻着胡须回,“这人上了年纪就醒的早,倒是季侍郎今日比往常来的早些。”   “虽未上年纪,但也同您一般醒的早。”   闻言,方清荣笑出声来。   三言两语之间二人距离消散不少,一直聊到陆陆续续来人,季思才寻了个由头走开。   他回头望过去,站在人群中的老师格外的瘦弱,朝服穿在他的身上显得有些大,仿佛稍稍一用力便能将之推到。   季思瞧了好一会儿,在心中念叨着:老师,阿汜回来了!   方清荣似有所感,猛地一下抬头望向四周,周遭有些黑,虽点了灯,能瞧清楚的地方却不过些许。   他笑着摇了摇头。   看来真是年纪大了,这人都糊涂了。   *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季思:我季思对天发誓,若是有二心,那就不得好死。   季大人:喵喵喵???   季思:我季思对天发誓,若是骗了太子殿下,就死后挫骨扬灰。   季大人:你恰屎啊!   季思:我季思就是个卑鄙无耻的小人,活该不得善终!   季大人:我举报,我举报,我举报,这人发假誓!!   ps:太子想让季思拿下湘州这事的功劳,季思才不会让他得逞呢。   赵全死了,鼓掌,啪啪啪。   今天隔壁那个狗血文也开新,有兴趣的可以看看。 第74章 各方争斗   承德帝上朝的第一件事是赐了座宅子给李弘煜。   说起来李弘煜及冠之后,自个儿上折子便出了京,临安的宅子还是当时的皇子府,李弘煜出京之前进了一趟宫,之后便在曲定都护府挂了个闲职,曲定往西便是天启八营的营地,再西点就是蜀州,蜀州一出便是逐鹿原,横过逐鹿原那便是西羌的地界了,这两处一有什么风吹草动曲定都知道的清楚,因而曲定都护府一向都得让朝中皇子亲王镇守。   之前是由李鸿之那派的人守着,后头李鸿之谋反被诛,曲定都护府就让长史暂管,可曲定那处极其重要,这般也不是长久之计,恰好李弘煜自告奋勇,承德帝一合计便准了,李弘煜得守着,这些年未有要事便极少回京。   就连这次回京还是皇上召回来的,本以为只是为了湘州水患疫病一事,可眼看湘州这事解决的差不多,这秦王也没有要离京的意思,皇上也未出声,再加上今年殿试的事是由秦王负责的,那些个登科及第得学子自是同他交好。   虽说这帮学子目前未有特别才思敏捷之人,但用不了多久各部都得纳入几个,居其位任重职,人脉也就有了。   朝中众人都猜不透这背后是何用意,各个都噤声不言,直到今日才隐约看出了什么。   皇上这是打算把秦王留在京都了。   众人心里都有了些想法,面上却丝毫瞧不出来异常。   这第一件事解决,第二件事便说到了湘州。   湘州水患这事即是人为也是天灾,既是地方官员的腐败也是大晋京官巡察的失职,这次水患疫病,户部拨出去不少银子赈灾,虽说窦元亮那些个私粮私银已经悉数进了国库,勉强把这豁口补上,却依旧是个赔本买卖,幸好这疫病得以稳定,若是照着那局势下去,指不定还得费多少银子和粮食。   故而这事是真真办的漂亮,解决了困扰许久的难题不说,还替承德帝立起了爱民如子,贤德有为这仁君之尊的美名,他自然是万分欢喜的,摸了摸龙椅道:“朕自登基以来,大晋疆土遇灾可消,遇祸可平,遇乱可安,文有贤能辅助,武有良将镇守,正因为有诸位爱卿这般肱骨之臣,才能护大晋万世千秋,守住富裕辽阔的疆土,朕心甚安,此次湘州一事,朕身居宫中未亲**问受苦受难的湘州子民,可心中却是时时刻刻念着,一日不敢懈怠。”   他说到这儿停顿了会儿,又沉声说:“先皇时常说,民者国之本,国者君之本,民强则国强,民弱则国弱,为君者,应保万民无忧盛世安康,朕自愧不如先帝,不如高祖,湘州此疫能平,一是大晋国运庇佑,二是诸位爱卿为国尽职,担君之优,如此君臣和睦之态,我大晋何愁不强!”   “自古贤君出良臣,臣等不敢居功,大晋国运昌盛,四海升平,乃是陛下治国有道,开疆扩土,臣民深恩,克己严身,四时无量,天子之功,万世为颂。”杨永台出列躬身拜了拜说。   满朝文武也跟着异口同声,“天子之功,万世为颂。”   承德帝龙颜大悦,甚是满意,他满面红光,春风得意,扫视众人一圈,视线落在一处,随即出声,“季思。”   “臣在!”季思往右迈了一步,垂首行礼。   “听闻湘州此行,平水患,治疫病,抓贪官,你事事亲力亲为,还为此受了伤。”   季思没抬头,依旧维持着这个姿势道:“此乃臣分内之事,陛下派臣视察湘州,那臣代表的便是陛下,所言所行均是陛下的口与手,湘州百姓都知晓大晋并未放弃他们,陛下也没有,都说皇恩浩荡爱民如子,身为大晋子民是百世的福气,臣自是感触良多,这疫病可怕,洪水凶猛,可臣一想到臣是代表的陛下,哪儿能贪生怕死,置百姓生死不顾不说,还丢了陛下明君的名声,更何况为官之道,当以利民为本,臣时常受陛下训导更是铭记于心,别说受点伤,若是将臣这条命拿去,只要盛世太平,陛下无忧,臣便是死得其所。”   他这番话说的声声掷地,字字含泪,听在众人耳中,各式各样的想法都有,有不耻,有讥笑,还有的暗暗怀恨在心。   李弘炀则是极其满意,嘴角不自觉的扬起了些许幅度,一副胜券在握的模样。   李弘烨垂着眸目露凶光,手指握的紧紧的。   承德帝脸色瞧不出过于直白的喜怒,只是点了点头,“倒是辛苦你了,此番湘州之事得以解决,你自是有功,朕都记在心上当会好生赏你,这伤也别放着不管,一会儿让你去太医院下个令,让他们这段时间都去季侍郎府上,务必把这伤给治好,需要什么药材就在御药坊报备一声,一定把季侍郎身子调理好了。”   后头这几句是对孙海说的。   一旁的孙海弯腰行礼道:“老奴明白。”   “臣谢过陛下!”季思连忙谢主隆恩。   “对了,”承德帝又突然出声,“你同祁然此次去湘州御史台可是派了个随行的监察御史?”   队列中的祁然眼眸一挑,急忙往右一步出列行礼道:“的确是有位随行御史。”   “前几日湘州来了折子,是陇西布政使递的,将水患疫病这事细细的说明清楚,一点没落下,”承德帝说,“里头说到了你二人为了湘州百姓,一人重伤,一人染病,九死一生实在不易,不过这折子里头还提到了一人,说这人日夜宿在难民区,将生死置之度外,亲自替染病百姓熬药布粥,情感动天,受窦元亮算计险些丧命,还连日快马加鞭去寻了陇西都指挥使司,因为官阶低下苦苦哀求许久未果,幸而朕圣旨送达,就连那配方的几个大夫,也是这人动之以情晓之以理礼贤下士去寻来的,可有此事?”   “确有此事。”   承德帝继续道:“随着这折子来的还有份万民请愿书,均是湘州百姓请求朕重赏这人,说他:清心为治本,直道是身谋,是个难得的栋梁之材,卢爱卿,你御史台察院中可有这么位姓杜的御史?”   被点了名,卢正旭只好站了出来,沉思了一会儿回:“的确是有这么一位姓杜的御史,单名一个衡字,臣记得这次同季侍郎和祁少卿去湘州的正是他。”   “杜衡?”承德帝把这名字重复了一遍,“朕朝中何时多了这么一个能受万民请愿的蒙尘之才了?”   高泽信出列拜了拜道:“陛下许是记不清了,这杜衡乃是承德三十六年的榜眼郎,当年也是登科及第文采斐然,在殿前受过陛下赞许的,那首《臣言赋》至今还在国子监学子口中传颂,陛下还说过此子定有大为。”   听他这么说,承德帝有了些印象,“承德三十六年,那便同祁卿和晏卿是一年进士及第的。”   “的确是同年的,”晏怀铮躬身出声道,“陛下当时还说论谋略文才君子之德,祁大人为首,其次便是这位榜眼郎,下官不才只能勉强占个探花的位置。”   “这般说来,此人当以重用,怎未任职五寺五监,倒是当了个七品的监察御史?”   众人纷纷噤声不知该如何说的好。   大晋立国初期,官员擢降是从世家大族中提拔举荐,名为行状制,由吏部审查考核,以家世为始,行状为主,最终定品分职。   这制度利弊太重,成祖登基后开创科举选拔制,将人才选拔的范围扩大,除了世家子弟以外,有见解有文才有想法的寒门子弟也可参加科举,家世不再是考核的基本,取而代之的是能力,成祖还开办太学,也就是现在国子监的前身,种种政策方便了寒门学子入朝为官,真正实现“朝为田中郎,暮登天子堂。”   寒门可为官,那世家大族的子弟入仕便不再那么容易,本是引以为傲的家世也不再显得重要,当时朝中身居高位的官员都是各大世家选出来的,科举初行之时,三甲均是寒门出生,硬生生给了各大世家重重的一个耳光,好生响亮。   自此之后,世家子弟不言而喻的树立起屏障,将寒门入仕的官员排斥在外,寒门子弟和世家大族的矛盾就这么持续至今。   随着科举制的完善,人才的选拔也越发重视,可世家大族依旧占据着朝中高位,寒门士子入仕后需得熬上些年头才能任重职,成为了亘古不变的标准,少则五六年,多则十年八载,具体还得看看这人是怎么待人处事的。   大晋这么多年乱了规矩也就方清荣一人,方太傅十五状元及第,打马游遍临安街,惹得不少姑娘羞红了脸,意气风发风光无限,十六为徐老太傅弟子同祁相师出同门,十七任翰林院修撰,同徐太傅共编《晋史》,十八任礼部侍郎,方清荣一路走来升迁太顺,又有祁家和徐家替他保驾护航,不少人眼红的不行却半点法子没有。   几百年才出一个方清荣,其他大多数的寒门子弟便是同杜衡一般,等着熬,慢慢熬着总会出头。   这是所有人都默认了的事,大家心知肚明,却未有一人把这事摆到明面上来说,承德帝这么一问,一个个的突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祁匡善扫视众人一圈,出列拜了拜道:“陛下忘了,那位杜大人是关岭人士,家中是雇农出身,承德三十三年的时候,陛下为培养人才,下令让国子监广召天下学子,这位杜大人过了考核,以贡生身份进到国子监学习,本以为碌碌无为,谁知却是真人不露相,承德三十六年一举成名,榜眼及第,任职翰林院修撰,之后便去了御史台。”   听他说完承德帝算是明白了,食指摸着龙椅上的龙头思考了半晌,“这人即是人才当应重用,他在御史台任职多年事务也熟悉些,正巧御史台御史中丞这职位……”   “陛下,万万不可啊!”承德帝还未说完话李弘炀却突然出声打断,“湘州此事并非这杜衡一人之功,陛下让他连升三品之举实属不妥,他资历尚浅如何能当此重任,若是随随便便有万民请愿便可不需要考核擢升,那朝中官员的罢黜升迁也不需要吏部着手,这六部还不如去一变五,连规矩也可随便更改,那岂不是乱了套了!”   承德帝皱了皱眉,有些犹豫。   祁然垂了垂眸,温声道:“湘州的万民请愿书递到了陛下手中,陛下既已瞧过,这总归是得表个态,经此一事,陛下在湘州的声名,是贤君,是千古一帝,是勤勉为政受万民敬仰,若是连民声都不倾听置之脑后,那必会寒了湘州百姓的心。”   “祁少卿这说的什么话,”曹为远厉声道:“国有国法,家有家规,没有规矩不成方圆,这事事都开了先例,那还要大晋律法重何用,百姓民声固然重要,可一国之威更是要。”   裴战从头听到尾,也自然知道这杜衡是谁,余光瞧了祁然一眼,往左迈了一步道:“陛下,臣是武将对朝中这些个事也不好多说,不过有句话说得好,能者多用,这位杜大人若是真有才能,那于陛下于大晋都是好处,这总揽英雄,思贤若渴的话,不就是这么个理吗。”   “裴将军常在关外,这朝中事务不懂还是别出声的好,免得言多出错。”李弘炀冷声说。   闻言,裴战笑了笑没出声。   倒是季思沉思半晌,又拜了拜道:“陛下爱民如子倾听民意实为明君之举,可这杜衡出生寒门,身份低微,资历尚浅,没过吏部考核便升为正四品御史中丞,未免让人不服了些,还望陛下三思。”   这话音刚落下,李弘烨随即出声,“天下大同,人人皆平,明明都是我大晋的子民,岂能以寒门和世家的不同来区分人才,寒门有人才,世家也有庸才,莫不是寒门官员天生就比世家子弟低烧上一等吗?季侍郎这话可是重重打了方太傅一耳光啊!”   季思脸色一变,着急道:“臣并非是这意思!”   “太傅怎么看?”承德帝问。   四面八方的视线统统投了过来,方清荣神色淡然,一直没出声,直到此刻才出列一拜说:“太子殿下说的有理,梁王说的也并无错,这么一问倒有些难住微臣了。”   他脸上的为难和纠结十分真诚,顿了顿又道:“既如此,倒不如将之中和一下,太子殿下认为不按吏部规章制度破格提拔七品御史不太妥当,梁王则认为人才为重,能者居之,那篇《臣言赋》微臣瞧过,的确字字珠玑有理有据,不难看出做赋之人的底蕴和才能,可为官和吟诗作对总归有所不同,郭大人告老还乡,御史中丞的位置空置,这空着一时半会吏部也没合适人选,不如以三月为期让这杜大人当值,若的确是个栋梁之材自是好的,大晋也不会浪费一个人才,若是虚有其表德不配位,摘了这官职重罚便是,陛下觉得如何?”   承德帝皱着眉深思,点了点头,“这法子倒是可行。”   “陛下……”   “行了,”李弘炀还欲再说些什么,承德帝烦躁的抬手打断,“这事不必再议,就按太傅说的安排,退朝!”   “退朝!”司礼太监拖着又尖又细的声音长长喊道。   承德帝离开朝中各自官员也陆陆续续散去。   李弘烨笑眯着眼睛走了过来,语气温和道:“太子这如意算盘落空了吧,这首功没了,可惜啊,可惜!”   李弘炀勾唇也笑了笑,“梁王这说的什么话,本太子身为储君自当是以国事为重,怎会在乎那些个奖赏。”   “真是这般想的自是再好不过。”   “自然,”李弘炀冷笑,“倒是梁王要小心些,刚没了左膀别又没了右臂。”   话音落下,李弘烨眼神一,笑意消散,声音渐冷,“彼此彼此,太子也要注意些,本王还有事就不多待了,告辞。”   人一走远,李弘炀眉目间的阴翳浮现上来,侧头看了一眼身旁的季思,怒瞪着低吼道:“没用的东西。”   随即冷哼一声,拂袖离去。   季思一直垂着头,等脚步声走远才抬头,恰巧与回眸望过来的祁然对上视线,心中一乐,冲人抛了个媚眼,吓的后者急急忙忙收回视线,他自个儿到是乐的不行。   他回理了理身上绯色朝服的皱褶,轻轻拍了拍上头的灰尘,抖了抖袖子,这才迈开步子跟着人群大步走出乾清殿的殿门。   今日上朝发生的这两件事不小,散了朝众人口中议论的都还是这事,同杜衡任职御史中丞这事相比,杨永台更为关心秦王留京这事,作为承德帝亲信,能护着杨家这么久除了他能力以外,便是他审时度势能明白承德帝是何用意,可这次却连他都有些看不懂了。   杨永台叹气踏进尚书台时,点卯已过,各自都开始忙着手上的公务,他扫了一眼,面色有些不好看,沉声问:“杨左丞呢?”   被问话的那人神色复杂,支吾可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   “人呢?”杨永台怒道。   “杨左丞点了卯人就走了。”   闻言,杨永台脸色青了白,白了黑,瞧起来复杂极了。   那头季思刚踏入户部衙门大门,还没走几步,孙兴便慌里慌张的迎了上来着急道:“大人可回来了,这一去就是两月,可是太久了些。”   “最近可有什么事吗?”季思问。   “倒是太平,并未有什么事,”孙兴道,“账目册子都放桌上了,大人过目便可。”   季思点了点头,抬脚跨进门槛,就听身后的人又出声了,“对了,里头有人等大人许久了。”   他这话说完,季思有些疑惑,还未来得及询问,就听里头传来了道熟悉的声音:“阿言,你可要再帮我一次!”   闻声望去,就瞧见尚书台的杨左丞耷拉着张晚娘脸瞧着自个儿。   季思脸色一变,转身就走。   怪不得今天脑袋跳疼,原来是有麻烦上门。   杨钦哪儿能让他如意,一个箭步冲了上来将人拦住,欲哭无泪道:“我只有你这么一个兄弟!这十万火急的事,你一定得帮我!咱们是兄弟啊,铁亲那种!”   “我家中四个废物兄长不缺兄弟,要说倒是缺个儿子。”季思烦躁道。   “爹。”   “………”   *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之前:   杨钦:我杨钦,那是铮铮铁骨好男儿,从不会服软,硬的很,硬的很!   之后:   杨钦:我错了,我怕,我不敢,阿言快帮我!   季思:呵呵呵!   小贴士:   1、民者国之本,国者君之本,   原文:食者民之本,民者国之本,国者君之本   出自《齐民要术》意思是粮食是人民的根本,人民是国家的根本,国家是君王的根本。   2、清心为治本,直道是身谋   原文:句诗出自宋代包拯所作的《书端州郡斋壁》,全诗原文如下:   清心为治本,直道是身谋。秀干终成栋,精钢不作钩。   仓充鼠雀喜,草尽兔狐愁。史册有遗训,毋贻来者羞。   白话文意思是:清私心是治事的根本,讲直道是立身的宗旨。好木料终成栋梁,好钢材坚强不屈。仓多存粮偷吃公粮的鼠雀高兴,野无杂草常啃青草的兔狐发愁。牢记先贤留下的立身处事的教导,决不能让后人想到我而觉得羞耻。   3、行状制度大体可以参考九品中正制   4、“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是意思是:读书求学的人通过科举考试后,一步登天,由贫民一跃而成高官。   出自《尊小学斋试文集》   ps:啦啦啦,杨钦铁憨憨又出来了,杜大人要升官了,可喜可贺!这章各方群英荟萃,一个个的小嘴巴拉巴拉的,方太傅真的是个天才少年,拿大男主剧本的那种!敲帅! 第75章 心知依旧不甘   这天要近六月便热了起来,白日里的热气不去,夜里便会闷的人难受,皇后极其怕热,故而凤霄宫早早就领了冰块搁在房中冰鉴中,丝丝缕缕的凉气飘散出来,倒是凉爽了几分。   承德帝的皇后姓曹,闺名玉菡,是曹为远同胞妹妹,太子殿下李弘炀的生母,她是承德帝还是太子时的侧妃,按品阶来说,还没有宛妃娘娘高,可几十年下来却是一人香消玉殒,一人身份尊贵,让人感叹世事无常造化弄人啊!   曹玉菡封后以后便统领后宫,处处都打理得当,她为人端庄得体贤良淑德,当得起贤后之名,同曹为远那奸诈的性子相差甚远,这么多年宫里能够相安无事多是她的功劳。   凤霄宫中熏着香,窗棂外的风吹进来扬起层层叠叠的纱幔,这香飘散今每个人鼻中,带着股清甜的味道,好闻极了。   “皇后这宫里熏的什么香,怎么闻久了不觉得头晕,反倒身心舒畅疲惫消了不少。”一位身穿宫裙的女子说。   闻言,曹玉菡笑了笑,将茶杯放在桌上,语气温柔如水道:“是本宫自个儿配的清心香,这天热了起来,夜里睡不着,闲来无事便同太医院拿了方子配着试试,配多了有剩的,兰嫔若是喜欢不妨拿去试试。”   “这……”   兰嫔有些不好意思。   “不过些许清心香不碍事,拿去用吧。”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在推辞就显得不知好歹了些,兰嫔起身行了礼恭恭敬敬道:“嫔妾谢过皇后。”   尾音才落下,一旁的常妃出声说:“皇后手巧,这香配的也是极好,但总归用不了多久,臣妾倒是斗胆想同皇后讨个配方,不知可行?”   “本就是太医院的方子,有什么可行不可行的,”曹玉菡道:“可这香是清心安神的,常妃这几日莫不是夜里也歇不好?”   “不是臣妾,是顺平,”常妃叹了口气道:“这孩子也不知怎么了,前几日来臣妾宫中同臣妾聊了几句,说是被梦靥吓住了,半夜常常惊醒,醒了后便怎么也睡不着,臣妾见皇后这**效这般好,便想讨了方子回去配了拿去给她试试。”   “本宫一会儿便派人将方子同熏香一块儿送过去,给顺平试试。”   “谢过皇后。”   曹玉菡笑了笑低头饮了口茶。   “不过几两香料,去太医院讨便是,至于这般感恩戴德吗?”坐在一旁的女人有些阴阳怪气道。   话音刚落,众人纷纷将视线投了过去,脸上表情各不相同,心里的心思只有自个儿知道。   “几两香料而已,的确算不得贵重,端妃若不嫌弃也可拿去试试。”   “别,”表情有些不悦的女人勾唇笑着拒绝,“皇后的东西臣妾可不敢用,这什么样的人啊,就得用什么样的东西,若是没那皇后命可别得这皇后病,皇后觉得可是这么个理?”   这话一说,气氛有些尴尬,一众妃嫔垂着眸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缓和气氛,曹玉菡笑着出声,“端妃说的有理。”   她说完便跳过这个话题偏头,看向一旁的常妃问道:“顺平今年可是十六了?”   “是,年初刚满的,明明年岁不小了,却还像个孩子似的长不大,瞧着都让人头疼。”   “也该给她择个好人家了,”曹玉菡说,“一众公主中也就顺平到了适婚的年纪,皇上又疼她,宫里许久没办喜事了,到时候办的热闹些,大家伙都沾沾喜气。”   “皇后快别说了,”常妃叹了口气,“顺平被臣妾惯坏了,一点儿女儿家的模样都没有,混的跟个小皮猴似的,嫁出去指不定把人闹成什么样,更何况顺平跟着太子殿下和梁王瑞王他们一块儿长大,眼光高着呢,普通的公子哥不见得入的了她的眼。”   “嫔妾觉着祁相家那位小公子不错,如今在大理寺当值那个,若是没记错他和顺平公主少时就认识,少年时就能看出相貌堂堂一表人才,年纪轻轻就任职少卿当是年少有为,祁家又是世家之首,也不算委屈了公主,重要的是顺平公主不是挺心悦他的吗,年初生辰宴上什么奇珍异宝都不稀罕,就瞧上小祁大人送的双鱼佩,走哪儿窦系在腰间,要不趁机会跟皇后讨个旨赐婚得了,到时候郎才女貌岂不是天作之合。”兰嫔笑道。   “可那小祁大人不是有孩子了吗,这堂堂公主嫁过去莫不是得做后娘,掉身价不说,一有什么事的话顺平还得受委屈,要知道这后娘最难当,不妥不妥。”另外一人摆了摆手道。   “这男人有过一两个女人再正常不过,那些个妾室偏房的都是逢场作戏,只要以后一心一意对顺平好不就成了,再说了那孩子不过是长子又不是嫡子,再怎么闹腾,以后当家管事的还能是他不成,这庶不如长长不如嫡……”   “咚!”   话还没说完,端妃那儿突然传来声响,像是茶杯重重搁在桌面上发出的碰撞声,兰嫔下意识望过去,瞧见那人阴沉的脸色,这才发觉自己刚刚的失言,收回视线噤声假装低头喝茶。   常妃左右瞧了瞧,连忙接过话头缓解尴尬,“这事哪儿能说的准呢,更何况顺平一向有主见,她自己人生大事臣妾不好插手,说出来也不怕笑话,她是心悦祁相家公子不错,可情爱之事需得各自均有那个意思,若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那可不是绝配而是怨偶了,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的,这往后还怎么过日子啊!”   宫里要说能说会道最会为人处事之人,当属常妃,她一番话说下来将这事翻篇了不说,还把刚刚剑拔弩张的气氛给平息下来,众人有说有笑,都像个没事人一般。   “淑嫔,听闻秦王回京,怎么这段时间没见他进过宫?可来瞧过你了?”曹玉菡突然道。   坐在最角落的女人小心翼翼抬头,有些怯弱的瞧了瞧,才垂眸轻声回道:“暻明才回京不久,资质愚笨,陛下交待的事还未处理妥当,回京以来都是宿在礼部衙门,脱不了身进宫,故而没法子来请安,还望皇后恕罪。”   “不打紧,陛下让秦王处理公务这是好事,”曹玉菡和善笑道:“请不请安但无事,可你母子二人分隔多年还是得话话家常的,些母子情谊可别生分了。”   “是。”女人依旧小声的回应,头垂的极低,脸上的表情几乎瞧不见。   曹玉菡盯着她看了一会儿,眼中情绪万千,面上却依然维持着端庄大方的态度,将视线挪开扫视众人,语气温和的说:“今日还有个要事,过段时间便到夏至了,今年开年还未过报水患疫病灾难不断,陛下心系万民,寝食难安,便打算在夏至那日于宗庙举行祭天大典,祭祀神灵缅怀历代先祖,百官和后宫众妃需得斋戒沐浴,着素衫陪同,这事兹事体大事关大晋国运,万万不得有疏忽,还望众妃谨记在心妥善安排。”   “是。”众人异口同声。   “今日便如此吧,各宫都回吧。”   “臣妾/嫔妾告退。”   等人陆陆续续走了,刚刚还热闹的凤霄宫一下子就突然冷清下来,曹玉菡有些疲惫地揉了揉眉心,她身边贴身宫女丹蕊见状凑近了些许,一边替她揉着脖颈,一边低声道:“端妃今个儿可是窝了一肚子火,回去指不定气成什么样呢。”   “她气?她不过是做做样子给我看罢了,”曹玉菡说:“也不知道从哪儿寻了些**低贱的手段,到真把皇上哄过去了,心里不知多得意呢,巴不得来本宫跟前显摆显摆。”   丹蕊放轻了动作,讨好道:“任由她怎么闹,这宫里众妃嫔也只听娘娘您的,别的宫的娘娘别提多讨厌她了。”   曹玉菡眉间轻皱,神色有些茫然,不知想到了什么,“这宫里头最不缺的便是见风使舵之人,她们如今听本宫的,不过因为本宫是这后宫之主,这位置让本宫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她们面上恭敬有礼,心中恨不得将本宫取而代之,端妃这种人不可怕,可怕的是那种平日里和你姐妹情深,背地里趁你不备要你命的人。”   她说到这儿顿了顿,再出声时,语气显得有些语重心长,“你要记住,在这宫里头,谁都不能信,能信的只有自己。”   “连太子殿下也信不得吗?”丹蕊问。   “延安啊……”   曹玉菡闭上眼睛,声音被拖的长长的,丹蕊等了许久,却没有听见她将后头得花被说完。   这声音被重重宫门隔住,带着些凄凉和悲哀,有凋零和腐败,被朱红色的宫墙挡的严实,连一点余音都传不出去。   仅有一墙之隔,墙外是喧嚣热闹的街道,墙中是庄严肃穆的宫城,一左一右,将自由和地位标注的清楚明了。   外面是热闹的,可那份热闹不属于这里面的每一个人,她们是逐渐凋零的花朵,还未瞧见过清风和浓雾,便已经开始腐败,从里到外,和里头那些淤泥烂成一块儿   些淤泥又臭又脏,带着股血腥,令人作呕。   季思将视线从院中那摊淤泥上收了回来,抬起桌上的温茶饮了一口,等杨钦絮絮叨叨把事从头到尾说了一遍,才点点头问道:“所以祭天大典的事交给你安排了对吧。”   “对啊,”杨钦哭丧着脸,“我哪会干这个啊,这不实在没法子只能来找你了。”   “这历年祭祀祈天的事,不是董尚书和太常寺负责吗,怎么轮到你们尚书台了?”季思有些不解。   “合着我刚刚说了那么多,你一句没听去是吧?”   “……”   季思垂眸饮了口茶。   瞧见他这模样,杨钦长长叹了口气,只好又把刚刚说的话重复了一遍,“殿试才过不就,这秋闱就快到,今年才上了折子还得修葺贡院,多的是事儿,董尚书得忙着筹备这些,再加上皇上生辰快到了,他们自个儿忙的不行,你是没瞧见,前几日董尚书来找我爹商量事,出门时我看见他后脑勺都秃了一块儿,特别滑稽,现在这个侍郎又是刚从翰林院调过来的,还没适应呢,太常寺一向听礼部安排,这没人主事也不行,我爹也不知道是不是年纪大了脑袋不好使,突然想到他还有个当尚书左丞的儿子,二话不说就把这差事给接了,卖主求荣把我送上了断头台,你听听这是亲爹干的事?他儿子什么样他心里没数吗?我刚听到这消息时,都想去问我娘我亲爹是谁了。”   听完这杨少爷这大逆不道的一番话,季思突然有些理解为人父的艰难和良苦用心了,幽幽叹了口气,“这是户部不是礼部,我是户部侍郎不是礼部侍郎,你找我无用。”   闻言,杨钦立马哭喊道:“我这不是实在没法子了吗,这祭天大典是何等大事,出了一点错就得掉脑袋,那些个规矩礼仪的我一概不知,阿言,你这般聪明,你一定知道,你就帮我这次,等这事了解我请你吃酒,只要你往后你一句话,我随叫随到如何!”   季思端着茶,小口小口抿着,一副不慌不忙的样子,“我厚颜无耻。”   “啊?”杨钦愣了愣,一脸茫然,不知道这好好的季思怎么就骂起自个儿来了,有点拿不定该怎么回答,犹豫半晌道:“也还凑活吧。”   这人实在蠢的异常,季思没好气大继续道:“欺男霸女,心机深沉,满脑子旁门左道。”   他越说杨钦表情越复杂。   这些话怎么好生耳熟呢!   “简直不是个东西,你义正言辞拒绝了我,是我死皮赖脸缠着你,好生无耻,”季思将最后的话说完,掀起眼帘看过去,冷笑,“这些话可觉得耳熟?”   耳熟!   怎么不耳熟!   这他娘的不是他给祁然说的话吗。   这二人何时关系好到可以互诉衷肠了?   杨钦脸色尴尬,摸了摸鼻子解释,“这话让你说的,倒是我俩有什么见不得光的关系一般。”   季思被他都逗笑,连话都懒得说了。   见状,杨钦继续哀求,“阿言,你真得要帮我,你若是不帮我,我们便死在你面前,反正大典出了差错也难逃一死,早死晚死都得死,不如现在就死得了,至少不会拖累家人。”   “请便。”季思冲他笑了笑。   “唉!”杨钦叹了口气,“你以为我不知道我爹是何用意吗?这差事是个好差事,流程还不就是那套流程,不求什么新意只求稳妥,若是做的好了,少不了赞赏和认可,那以后大家提到我杨钦也不再是杨尚书令的蠢儿子,而是真心实意的一句杨大人。”   季思侧头看过去,这人垂着脑袋有些忧愁的继续道:“谁家父母不盼望自个儿孩子成才,我刚刚那些话里倒是有几句实话,便是想去问问我娘我是不是他俩亲生的,要不然怎么他二人半分聪慧才能没学到,一身烂毛病倒是无师自通,我爹想要我当个人才,可我当了二十多年的庸才,碌碌无为了这么久也不知道该怎么做,我们杨家是天子亲信,平日里树敌众多,朝中多的是想要我爹倒台的人,他在等着我成才,我自个儿知道自己不是当官的料,只是不想让他失望。”   只是不想让他失望啊。   听这句话,季思思绪飘的有些远,愣了好一会儿,才将思绪收了回来,语气淡淡地说:“成吧!”   “啥?”杨钦还沉浸在自己无限的悲伤中,压根没听见季思在说什么。   “我帮你这次,”季思笑道:“谁让我是你爹呢!”   杨钦对着他肩膀给了一拳,乐道:“果然还是你够意思,那我先回去了,点完卯我就跑了,还得赶在我爹去尚书台之前回去,走了啊!”   他脚步极快,一溜烟人就没了踪影,季思揉了揉眉心,有些无奈的叹了口气。   去湘州两月,户部的公务统统堆在了一块儿,其他人陆陆续续散了值,将那堆账目瞧完天已经黑了,季思从户部衙门出来,刚准备弯腰进轿时,前方拐角站了个人,他借着月光望去,站直了身子,揉着脖颈笑道:“找我的吗?”   杜衡点了点头。   “正巧有些饿了,我请你吃酒可好。”   季思请客的地方不是什么酒楼,而是对老夫妻开的馄饨摊,他像是经常来,坐下后也不嫌弃桌上的油污,抽出筷子接过热气腾腾的馄饨就是开始埋头吃东西。   他的确是饿了,一碗馄饨眨眼间便没了一半,他吃的很快,手和嘴配合的极好,从头到尾没停过,却丝毫不显得狼狈,一滴汤汁也没撒出来,等一碗见了底,抬眸时却瞧见对面一动不动的这人,有些疑惑,“你不饿吗?”   “吃过了。”   “那我替你吃了,别浪费。”说着便把对面的那碗馄饨抬到面前,又开始埋头进食。   杜衡皱了皱眉,犹豫半晌还是出声,“季大……”   话还没说完,突然被季思抬手打断了,咽下嘴里的食物才抬眸道:“我表字不言,存孝唤我阿言便可。”   他虽这般说,可杜衡却唤不出口,而是问,“在湘州时,你说湘州百姓受人蛊惑恐生事端,你和祁大人脱不了身,故而让我去陇西都指挥使司找人,是故意的?”   “他们的确受人蛊惑,也的确生了事端,我受伤子珩镇场更的确脱不了身啊,哪儿来故意一说?”季思挑了挑眉道。   “隔离棚时,你二人将隔离棚所有事务交我负责,自己摘的干干净净,是为了坐实我为了湘州百姓将生死置之度外的美名,更是为了那万民请愿书,包括路上故意耽误也是为了让崔灏的折子先送到临安,我说的可对?”   季思埋头吃东西没出声。   杜衡目光一凛,冷声问道:“我不过一介庸人,你步步为营将我推到这御史中丞的位置,寓意何为?”   季思依旧没说话。   “这官我不会当的,”杜衡皱了皱眉道,“非我所愿,非我所能,非我所为。”   “唉,”季思放下筷子长长的叹了口气,“你知道为何你为榜眼晏怀铮为探花,他能进五寺任少卿,而你只能当个七品御史吗?”   杜衡唇线紧抿没出声。   季思继续道:“因为他们是世家大族子弟,而你是寒门出生,就连我这种人都能压你一头,你有才能,更有为人之道,你凭什么不能为官?凭什么只能做个七品御史,凭什么当不了方清荣?杜存孝,你敢说你没这么想过?”   “……”   “世事本就不公,局势便是如此,你我心里都清楚可依旧不甘,就算是老祖宗定的规矩,谁能保证一定是对的,万物都在改变固步自封终是难以前进,我虽无法决定出生,却可决定为何人,存孝,你看窦元亮,他也曾心怀抱负,也曾满腔热血,也曾为了百姓为了大晋不顾生死,他说的没错,大晋的确凉了他的一腔热血,如他这般的寒门子弟多不胜数,同样如曹为远这种受家族庇佑的庸才也是多不胜数。”   “你是何意?”杜衡沉声问。   “存孝,一个人纵有满腹才学若是无处施展终究是白费,”季思语重心长的说,“你如今不过是气我将你推上了这个位置,让你走到了众人眼前,我视你为友更敬重你为人,不想你一身才学抱负就这么烂在肚中,你应该名垂青史成就一番大事业,辅贤君,为良臣!”   杜衡抬眸看了他一眼,脸上神情淡然,轻声道:“我只是庸人一个,当不起你这番赞赏。”   “不,”季思摇了摇头,用沾着汤汁的筷子直直指着他,沉声说:“你是下一个方谨行。”   也许是夜晚的风吹在脸上的感觉有些舒适,是对面这人的眼神过于真挚,更或者是他说出了自己不敢说的话。   恍然之间,杜衡好似真的相信,他就是下一个方谨行。   *   作者有话要说:   ps:哇,差点赶不上更新!枯了 第76章 虎口夺人   喧夏熙熙攘攘,草丛里蝉鸣惊扰了宁静,春日得凉爽还没感受得透彻,闷热的暑气就扑面而来,平头百姓还能赤膊光膀的乘凉扇风,他们这些个当官的各个都是里三层外三层的往身上套,面上瞧不出异常,有时候散了值回府一脱,里头的内衫都被汗水打湿,粘腻湿润的贴着身体,那滋味不太好受。   明明日暮西山那刺眼的光却和晌午时无二,明晃晃的打在人身上,热的人口干舌燥双眼都睁不开。   裴战本就是容易出汗的体质,又是急急忙忙赶过来的,跑的急出了满头的汗,汗水顺着脸庞滑落打湿了衣襟。   他伸长脑袋瞅了瞅湖中亭,挥了挥手让下人离开,迈开步子自己走了过去。   祁然正和祁煦说话呢,刚抬起桌上的茶杯,就被突然伸出来的一只手抢了过去,顺着这手抬眸就瞧见,某个应该在城郊禁军校场的人一头大汗得站在这儿,仰头将凉茶饮尽又自顾自的斟满,连着喝了几杯才缓过气来,舒舒服服坐在石椅上。   “齐修怎的如此慌忙?莫不是出了什么事?”祁煦轻笑着问。   “这哪像出事的模样,到像是他调戏谁家姑娘被放狗追了”祁然翻起倒扣的杯子,倒了茶水喝了一口道。   “胡说八道,”裴战给了人一拳却被躲过,没好气的说:“我像是那种人吗?明明是那些个姑娘围过来调戏我的,我一身君子德风,哪会做那劳什子丢面子的事,我这模样还不是怪那严观卿。”   “严观卿?”祁煦一下子没对上号,愣了愣才想起来说的人是谁,更是疑惑,不解道“严小公爷怎么得罪你了?”   “得罪?他是真得罪我了,”提起这个名字裴战火气就上来了,像是那人和他有不共戴天之仇一般,絮絮叨叨的立马开始倒苦水,“那小兔崽子是同我杠上了,我上山他上山,我砍树他砍树,我去哪儿他就去哪儿,就连我他娘撒泡尿他都得在旁边守着寸步不离,眼神嘲讽,嘴角噙着冷笑,要是拿把刀估摸着就能朝着我命根砍过来,都不带迟疑的,这么个人在旁边盯着你衫,看得我浑身抽抽,给尿分叉了都,夯地训人的时候我就宿在校场,有一次半夜里口渴醒来,他穿一身白像鬼似的杵在我床边,差点没把我魂给吓没了,这不,我出来时他二话不说跟了上来,我脾气一来就把他绑树上了,要不然那兔崽子指定得跟着来,我这哪是训兵,这他娘是招了个活祖宗啊!”   “你这统领啥时候混成老妈子了?”祁然说,“让他和其他士兵一道不就行了,这既然是磨练的哪能一点苦不吃。”   裴战眼神漂浮,表情为难,有些心虚的摸了摸鼻子。   话才说完,祁然见他没出声,抬眸瞥过去,瞧见他这模样心下了然,笃定道:“得了什么好处啊?”   “三匹白玉狮子,我想了好久了到处都没找到,谁知道让镇国公给寻到了,这财大气粗的,一送就是三匹,还别说那马是真的不错,那毛发那气势那蹄子,啧啧啧,绝了,”裴战嘿嘿嘿笑了笑,“你也知道我不大看得上那位小公爷,他来第一天我忙着点兵呢,都没同他会面,直接让郭盛给他安排的,后头事儿多也就把他给忘了,还是月底的时候镇国公来我府上旁敲侧击问我他儿子怎么样了,我这才猛地一下想起还有这么一个人,帮人忽悠好了,急急忙忙跑去禁军营地里瞧了瞧,这一瞧不要紧,得了!那千般宠万般疼的小公爷被人揍成猪头,青一块儿紫一块儿的,那模样别提多惨了。”   “我记得小公子脾气不大好,谁胆子这么大连小公爷都揍?”祁煦讶异道。   “还能是谁,外禁军里的那群油子混子呗,”裴战叹了口气,“严观卿那兔崽子无法无天惯了,脾气又爆,性子又烈,都到了地痞窝也压根不懂得收敛,浑身都是世家子弟有的臭毛病,平日里多的是奉承讨好他的人,去哪儿都是一堆人前仆后继的跟着,哪吃过这个苦,这一入队就是从天上掉到地上了,板着一张脸跟谁欠他银子似的,还以为跟在外头一样有人哄?就他那分分钟钟都在挑衅的模样,往一堆地痞无赖跟前凑,表情气势摆明了欠揍,别说那些个油盐不进的痞子兵了,我看着都想踹他两脚。”   “你要不是因为踹了他一脚,也不用坐这儿和我们诉苦,”祁然挑眉打趣道,“之前也不知是谁胸有成竹说杀杀他锐气,怎么才过两月这话就转了个弯。”   “那是长公主儿子,皇上的侄子,亲的那种,皇亲国戚的尊贵命,我要真是有那胆做了点什么还能有命来见你?”裴战翻了个白眼,“严观卿虽然脾气不大好,但还有几分骨气,明知道打不过那群兵却没露怯,也不说自个儿身份,就这么和人拼拳头,他穿着打扮本就像锦衣玉食养着的世家公子,外禁军那些人都是普通百姓,看不惯他那副趾高气昂的模样,教育教育他而已,倒也没下狠手,本想着等他服个软就收手,那兔崽子愣是撑着一口气死不服软,就这么挑衅挨打,再挑衅再挨打,鼻青脸肿的模样好生滑稽,我收了镇国公的礼总得办点事吧,要让他知道他宝贝儿子在我手下天天挨揍还得了,连忙把人调到身边亲自指导,这下好了,请佛容易送佛难,我话都放出去了,总不能把人放着不管吧。”   “是这么个理,”祁然喝着茶点头,“改明儿牵一匹白玉狮子来。”   “我去!”裴战怒吼出声,“我就知道你安了这个心思!你说你,不是惦记我的暗器就是惦记我的马,阴险至极,阴险至极!”   “你留这么多干嘛?一只脚骑一匹吗?我帮你减轻草料。”   “你管我,我留着给母马配种不行吗!”   祁煦在旁边听着他俩吵闹,好笑的摇了摇头,垂眸饮了口茶出声打断争吵声,“你匆匆忙忙赶来可是有要事要说?”   “瞧我,被祁子珩一气,差点把正事给忘了,”裴战拍了拍脑袋,抬了抬下巴冲着祁然道:“你应该也听说了吧,皇上不是把祭天大典的事交给你姐夫了吗……”   话还没说完就被后者瞪了几眼,裴战缩了缩脖子,转念一想自个儿不是师兄吗?哪儿有师兄怕师弟的道理,说出去有些扫面子,半分威严没有,让别人笑话,随后又挺直了身板故作强势说:“你瞪我干嘛?合着你瞪我一下,那杨云川就不是你姐夫了?”   祁然懒得同他说话,垂眸继续喝茶。   裴战继续道:“杨钦几斤几两我们心里都知晓,论起吃喝玩乐那是头头是道,为官做事就是个白目,那些个规矩制度的一问三不知,本来还担心他办祭天大典这事八成得出纰漏,可我听说他前几日去了趟御史台,找了新任职的那位御史中丞,也不知这二人私下聊了些什么,倒真开始有模有样的把祭天大典安排起来了,我就纳了闷,这两人何时这般相熟的?”   “御史中丞?杜存孝?”祁煦虽早已不在朝中为官,但时常还会同祁然祁相聊死朝中政事,自然也从祁然口中知道了这新上任的御史中丞是何人,顿感不解的问:“就算他二人是旧识,可按理说祭天大典这事也同御史台无关,杨钦找他做甚?”   他们想不通,可祁然心里却都清楚明白。   这二人哪是什么旧识,从家世际遇朋友人脉来说,压根就互不认识,许是在此之前见面都没见过,唯一有联系的便只有季思一人。   杨钦那二货没做过什么大事,拿了这么个出错就掉脑袋的差事,估计被吓的不轻,想必等他们一回到临安第一时间便去找季思了,也不知道用了什么法子到真让那人帮忙,不过这祭天大典的事季思一个户部侍郎不好插手,越俎代庖不说也实在是没那闲工夫,更何况他顶上还有一个太子,思来想去定是把主意打到杜衡身上去了。   杜衡刚刚任职御史中丞,他这官来的有些出乎所有人意料,别说满朝文武了,就连御史台肯定多是心有不服之人,再加之他为人正直不会趋炎附势讨好奉承,之前在朝堂之上,各方党派又因他闹的不大愉快,卢正旭那老狐狸心思深沉最会审时度势察言观色,心中定是哪方都不想得罪,短期内御史台肯定得晾着杜衡,不把公务落在他手中,这御史中丞的职位也就成了个名头响亮些的虚职,半分没有用处。   可新官上任三把火,连火星都瞧不见这火把从哪儿点?   故而杨钦就成了这个火星子,杜衡细心谨慎,多的是闲暇时间,本身才学造诣深厚,儒家大道,礼仪举止都清楚明白,再加之他原先是监察御史,这肃正纲纪之事更是轻车熟路,季思便是想借杨钦的手,点了杜衡这新官的第一把火。   就是可怜杨钦被季不言当枪使,还感恩戴德痛哭流涕,以为自个儿欠了季思多大的恩情一般,恨不得当牛做马来偿还一二,蠢成这般也是绝无仅有了。   那人果然满腹算计,一肚子坏水。   里头的弯弯绕绕祁然稍稍一想便清楚明白,勾唇笑了笑,这笑意在眼中扩散开来,裴战盯着他瞧了瞧,顿时觉得有些怪异,困惑道:“你笑什么?瞧的我浑身起鸡皮疙瘩,慎得慌。”   “无事,”祁然垂眸将眼中情绪遮挡住问起了别的事,“太子最近可有找你麻烦?”   “说起这事我更是想不通,”裴战皱了皱眉,“上次下朝他拉住我在宫门口聊了聊,语气和善态度极好,不像是要找我麻烦的样子,倒像是要求我办事。”   “他同你聊了些什么?”祁煦追问。   “把我爹夸了一顿,又把我夸了一顿,然后问了府中如何,弟妹如何,说是钦佩我爹为国忠心,让我有需要尽管和他提,他定当尽力帮衬,说的情真意切,若不是知道他同户部是穿一条裤子的,我险些就要信以为真了。”   饶是祁然也有些拿不定李弘炀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沉思半晌才道:“太子不会无缘无故同你示好,你多留个心眼总是没错,毕竟裴家如今是你当家,裴瑶是个姑娘家又拿不定主意,乐瑾年岁还小当不了事,你走的每一步都得多考虑清楚,莫要糊涂,一步错,步步错。”   “我心中知晓,”裴战沉声说,“你放心,我也不惹事,就安安心心当我这个没啥用的禁军统领,指不定皇上哪天高兴了,龙颜大悦就准我出京,到时候我在关外给瑶儿寻门好亲事找个好人家,让她风风光光的嫁过去,再以无人教导乐瑾乐瑜为由将他们接过去,尽心尽力替皇上守着关外便是,临安这些个破事也就同我无关了,谁爱当皇帝谁当去,反正不管谁当皇帝,只要大晋还是大晋,没有改朝换代,这关外总得让裴家军守着吧,倒是你们……”   他视线在二人之间扫视,叹了口气,“皇上处处压制祁家,之前摘了子瞻哥的官不准他入仕,还不就是因为祁家历代为相这事,皇上如今还能打压一二,若是百年之后阿珩为相,太子或者梁王他们即位,不见得皇权压相权了,这事史书上又不是没发生过,皇上心里头清楚,可不是慌的不行,生怕那几个儿子没出息斗不过你,你以为顺平公主出入宫门这般随便,要不是皇上放话,她一个未出阁的公主怎么能隔三差五去你大理寺衙门送茶水点心,皇上这是处处算好了的,就等时机合适,你信不信顺平公主一开口请旨他就立马赐婚,指不定旨早就拟好了的,到时候你能怎么办?你还能抗旨不遵不成?”   大晋驸马无权无实职,有的仅仅只有驸马都尉这尊位闲职而已,并且为了防止驸马宗族干政,驸马不能入仕为官,若是本身有官职的也得换职成为驸马都尉,名为升实为降。   祁然眉头紧锁只是轻声道:“我不能娶顺平,她是李汜妹妹。”   祁煦看了一眼自己弟弟,也明白他心中所想,只是叹了口气没出声。   裴战也跟着叹了口气,这里头的事太乱了,不知道从哪儿去说,好说歹说,劝了又劝,也要祁子珩听得进去啊,裴战倒了杯茶一口饮尽,随意擦了擦嘴巴站起身道:“那些话我说的太多了,嘴皮子都磨破了也就不重复,省的你心里烦,你自个儿心里有数就成,时候不早了,我先回外禁军营了。”   “用了饭再走吧,”祁煦温声说,“凑巧煨了你爱喝的鸡汤。”   “不了,”裴战摆了摆手,“城门快关了,一会儿来不及出城,校场的地快要夯实了,我得去瞧瞧,这几日都得守着,免得是豆腐渣工程经不起那群兵几天折腾,更何况严观卿那小兔崽子还被我拴在树上呢,再不回去天一黑他被林间的狼给叼走了,我去哪儿找个小祖宗赔镇国公和长公主,不说了,走了啊!”   “镇国公还是能在皇上跟前说上话的,你若是拿的下严观卿真让他成才,镇国公府就承你这份情,到时候出京许是能多个替你说话的人。”祁然冲着人背影道。   裴战勾唇笑了笑,背对着亭子里的二人挥手,“成,我记下了,改明儿让人把那马给你送过来,走了。”   他从丞相府侧门出来,左右瞧了瞧见巷道里没人,这才垂了垂脑袋,翻身上马朝着城外的方向而去。   临安是申时关城门,裴战挤在一群人中出了城便加快了速度往外禁军营校场那处奔去,走到一半时,他突然掉了个头,走向山林间一条被人踩出来的小道上,小道两旁得杂草淹没了马蹄,其中开着颜色不一的碎小野花,一拐弯就瞧不见官道了。   还没走多久,裴战突然听到一声声的呼救,这声音他格外耳熟,喃喃自语道:“不会真被我说中了吧!”   说着便急匆匆赶去,天光明亮,日头还未落尽,周遭的一切都还看的清楚,裴战到时,远远就瞧见前方有只老虎,张着血盆大口,勾脚站立,前脚锋利的爪子磨着树身,树干上头留下了一道道的抓痕,地上满是木屑和不知道被什么东西剪短的麻绳,那老虎流着腥臭的口涏,双目通红,死死盯着树上的猎物,低声的吼叫声一阵接着一阵,满是浓浓的烦躁和迫不及待。   而镇国公府那位小少爷这时候政抱着树,四肢紧紧缠着树枝,脸白的没有血色,额头出了不少汗,丝毫看不出平时盛气凌人的模样,那老虎吼一声他身子也跟着抖一下,不难看出有多害怕。   严观卿以往瞧起来无法无天,其实也未及冠,再天不怕地不怕真遇到事儿还是挺怵的,比如这时候就慌的没神,死死咬住下唇却一点法子也没有,余光突然瞥见一片衣角,缓缓抬头瞧清这人后,害怕立马被怒火取代,气赳赳的大喊:“裴齐修你个王八蛋,你他娘的狗东西,你有本事帮我救下来,等小爷我回去了,我一定告诉我爹和我娘你是怎么对我的,你等着被五马分尸凌迟处死吧!小爷要扒了你的皮,把你剁成肉酱拿去喂我养的狗,你给我等着,我早晚得弄死你,我要阉了你……啊……”   可能是他嗓门太大了,那只老虎有些不耐烦,又吼叫着刨了几下树干,树枝摇摇晃晃,吓的小公爷连忙噤声。   裴战坐在马上掏了掏耳朵,由着他骂,等骂完了,再伸了个懒腰,看了看前头有些警惕看着他的老虎,那老虎估计瞧见他马腹上挂着的**,有些不敢轻举妄动,僵持了一会儿,裴战打着哈欠道:“还能骂人,不错,不错,我瞧着你也不需要我帮忙,你继续骂,我就先回去了。”   说着就打算勒紧缰绳让马掉头。   “喂……喂喂喂……”严观卿急了,“你他娘的真打算把小爷扔在这儿,我有什么三长两短我爹不会放过你的!”   裴战嗤笑一声,没搭理他,马蹄往前走了几步。   “你回来,你给我回来!”见人打算一走了之仍由自己葬身虎口,严兆话中带了些颤音,咬了咬下唇,眉头紧锁,犹豫半晌小声道:“求你……”   “什么?”裴战勒马停住侧头问。   “求你救命!”严兆咬牙切齿说,语气满是恨不得将裴战挫骨扬灰的怒火,“老子他娘的求你救救我!”   这人连求人都格外的欠揍,裴战摇了摇头,笑出声来,随后目光一凛,翻手抽出红缨枪,在半空中挽了个枪花,借着马背起势,直直朝着老虎攻去。   那老虎仰头嚎叫了两声,纵身一跃,亮出锋利的爪子目标明确对着面前这人柔弱的脖颈攻击,裴战**尖头撑地,一个翻身堪堪躲过这爪子攻击,说时迟那时快,他膝盖微曲,对着这老虎腹部用力一等,紧接着右手施力使**自右下方直划而下。   老虎还未来得及回身,便感觉背部一疼,往前躲了几步嘴中发出嘶嘶的喘息声,张着大口怒吼着,眼神凶猛。   裴战**立地,咚一声震天动地,他打小在战场厮杀,一身肃杀之气带着血腥暴力释放出来,野兽的本能反应告诉老虎这人危险,它来回踱步,抬起爪子舔了舔,最后又仰头嚎叫两声,转身走进林中。   瞧见野兽走了,严兆松了口气,抹了抹额上的汗水,冲下方那人道:“虽是你救了我,但我这样也是拜你所赐,咱们扯平了。”   闻言,裴战挽花收枪,将周身气势收住,仰头问:“小公爷,这天要黑了,你走不走?”   “那啥,”严兆有些窘迫的摸了摸鼻子,“我蹲太久腿麻……”   “啧,”裴战嗤笑一声,“你就这点出息,是不是男人啊,不仅,长的像个小姑娘这胆子还比不上我家瑶儿。”   被他这么一说,严兆觉得自个儿男子尊严受到践踏,火气蹭蹭蹭的又上来了,刚准备出声骂人,就见这惹自己动怒的罪魁祸首张开了双手,歪着脑袋痞里痞气的说:“你跳吧,我在下面接住你,不会让你摔下去的。”   严兆有些怕。   “有我在,别怕。”裴战拿出哄裴乐瑾喝药的语气道,“我会护着你,等你平安了再松手。”   他的声音低沉动听,语气带着些蛊惑的意味,严兆脑袋有些晕乎乎的,人还没反应过来,就这么纵身一跳,极速下坠的感觉有些失,周遭的所有景物都变的模糊起来,血液充上头顶,连呼吸都变的困难,他闭上了眼睛,死死咬住下唇,不过须臾之间,落入了一个怀抱,鼻腔中是一股茶香,很淡,却很好闻。   再睁眼时,裴战的眼眸中印入了自己的面容,落日余晖透过树枝打了下来,连风都吹的格外轻柔   “我不想跟着郭盛学刀了。”严兆双脚落地后有些呆呆的说。   这话让裴战有些意外,问道:“那你想学什么?”   “枪,”严兆沉声道:“我想学**。”   裴战笑眯了眼睛,轻轻拍了拍他的头,“行,我教你啊!”   清风几许,一许叶落,一许云散,一许心已乱。   *   作者有话要说:   ps:今天又停电了,枯了,差点赶不上更新! 第77章 相思难解,至此终年   六月中旬的时候,白昼长,夜晚短,亮光刺眼,气候闷热,晌午时分尤甚,丛中蝉鸣阵阵喧闹不歇,日头的热度笼罩在地面上,蒸腾出股让人眩晕的热气,烧的人从内到外都是燥热,活像个火炉,配合着屋里来来往往嘈杂的声音,更是烧的心火旺。   季思将视线从窗棂外那棵枝繁叶茂的樟树上收了回来,瞅着厅里众人看了一眼,额前的含顺着鬓角滑下,滴落在宣纸上,纸上的浓墨被汗水打湿,磨痕往四面八方扩散开来,只一会就变得模糊不清,字被墨痕拉的长长的,像极了鬼画符。   他叹了口气,用手背随意擦了擦,随后将纸张揉皱有些烦闷的丢在一旁,重新抽了一张出来,这才刚写了一个字,孙兴抱着一堆账目急匆匆走了过来,满头的大汗水,脸颊通红,像是刚从外面回来的模样,几步跑过来便道:“这里头是太常寺的账目,还请大人过过目,瞧瞧可有何处不对的地方,工部的张主事说了,工部的账目还有地方没核算清楚,不用咱们自个儿去拿,一会儿核算完就遣人送过来。”   回京这段时间要说啥大事,那就是杨钦负责马上就要到的祭天大典这一事了,虽说是他和太常寺负责,但是朝中上下也都不敢闲着,就拿六部来说,工部得负责修葺祭坛,礼部得负责相关礼仪事宜,户部得衡算账目把每笔银子用在该用的地方,其他三部也是各有各的活要做,一时之间哪个衙门都忙的晕头转向的。   本以为从湘州回来能过几天舒服日子,打着公务受伤的名头,做个名副其实的废物草包,好好补一补,如意算盘打得好,却没想到半路杀出个杨钦,这白白就多了个便宜儿子,虽说自己也不想的,但都应了人家一声爹,哪有不干事儿的理。   这般想着,季思只能又又幽幽叹了口气,只当自己自作自受,接过孙兴手里账目一本一本翻开起来。   身上的累赘没了,孙兴长长的舒了口气,弯腰躬身,执起衣袖小心翼翼擦了擦鼻尖的汗水。   “孙主事受累了,”季思大体翻阅了一本,一目三行的看完合上账本放在一旁,微微抬眸冲着一旁的人道:“外头天热,孙主事先去歇歇喝点凉茶,免得中暍的好。”   孙兴擦汗的动作一顿,有些拿不住季思这番话是何意思,嫌他动作太慢,耽误时间了?还是觉得自己没把工部账目拿回来办事不利?亦或者是心情不好,故意找自个儿麻烦?   短短刹那,他已在心中想了无数的可能,面上去连忙躬身应答:“不打紧不打紧,下官职责所在,为大人办事是下官荣幸。大人关心下官,下官激动万分,不慎惶恐。”   “大可不必,”季思摆了摆手,不太耐烦道:“你站的位置是风口,你把风挡住了,明白了吗。”   孙兴:“......”   话都说的如此直白,孙兴要是再不懂也当不上这个主事,赔着笑默默走开。   户部的公务堆了不少,季思把账目看完,天色渐渐暗了下去,他揉了揉发酸的脖颈,慢悠悠出了户部衙门的大门。   到季府的时候,又花了不少时间,听雪早早就在门口候着,瞧见季思身影便迎来上来,微微笑了笑恭敬道:“大人回来了。”   “嗯,”季思走在前头,点了点头,想了想说:“热......”   话还没说完,听雪便接过话头,“猜想大人这般时候还未回来,许是公务繁忙累了一天,热水早就备好了,您用了晚饭再沐浴不迟。”   赵管事死后,李弘炀不仅一次想往季府赛个管事进来,都被季思各种搪塞过去了,他费尽心力除了赵全,可不是为了再招来一个王全张权的,可这般下去也不是个法子,便想了这么一个缓兵之计,把季府管事权交给听雪,变相拒了李弘炀,毕竟外头都说自己自己风流成性,迟早死在女人身上,所作所为罔顾伦常,那这沉迷女色让女人上位的事也不算太出格吧。   这法子其实风险极大,一是听雪进府时长不久,许多事务都不一定处理得当,二是她一女子之身,府中男子大多不,自古皆是男压女,龙压凤,让他们听从女子安排,自是心中不服也是人之常情,三是季思对听雪这人了解过少。   但事实却出乎人意料,听雪压住的府上众人,处处被打理的井井有条,比赵全管事的时候还有有序几份,府中丫鬟被赵全压榨许久,苦不堪言,听雪接任管事后,别的不说她们倒是比之前好过不少,家仆家丁多有不服,听雪也不强求,只是说了两句话,一句问的是季思:“大人,管事可是管的季府上下?”   季思没出声只是点了点头。   她继续道:“我为管事,大人不在,季府由我主事,那我代表的便是季府,若没记错,你们卖身契可写的清清楚楚,生死都由季府做主,莫不是缺了某个奴才季府能撑不下去吗?谁若不服,站出来瞧瞧。”   一番话说的温温柔柔,语气不紧不慢,可把众人都给糊住了,季思当时就在旁边,没出声没插手,只是垂着眸似笑非笑的喝着茶,一众家仆面面相觑,他们虽不怕听雪,但是很怵季思,现在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季思再给这女人撑腰,心中再多不爽只能低头不语。   这事也就这么定下了   季思背着手,将回忆收了回来,盯着地面上听雪被灯笼拉的长长的身影眯了眯眼睛,走几步又开了口:“初一呢?怎没瞧见他人。”   平日这时候他就跳出来了,今日没瞧见倒觉得有些奇怪。   “在后院跟着护卫练武呢。”听雪痴痴笑出声来。   “练武?”季思重复了一句,笑道:“去瞧瞧。”   说着脚步转了个方向,直直朝着后院走去。   初一正扎马步,脸红彤彤的除了不少汗,瞧见季思立马笑了起来,急忙收了腿小炮过来,眼睛笑成一道月牙,语气愉悦轻松:“大人。”   季思抬手替他拨开额前的湿发说:“怎想起练武了?”   “学成后替大人看家啊。”初一仰着脑袋道。   他比刚来临安的时候适应许多,也或多或少从其他人口中听出了一些东西,面前这个男人是大晋出了名的奸臣,陷害忠良,中饱私囊,视人命如草贱,那些恶毒至极的话都不足以够描绘季思的所作所为的万分之一,城中百姓说的绘声绘色,好似所有人都亲眼所见那无恶不作的季思是何等凶残模样,初一面无表情听完,随后转身离开。   先生告诉过他,遇事莫以他人言语去评判是否对错好坏之过,要以自我为主,自我难定,可问本心,本心告诉他,他认识的季大人并非他人口中虽说那般,既然言不符实,又何必去计较动怒这不存在之事。   初一想的通彻,却依旧会不悦,觉得自己半点无用,便起了练武这念头,觉得自己小有所成之后,好歹护住季大人周全,毕竟按照传闻所言,大人仇家还不少。   季思不知他心中念头,只当他是在府中无聊,寻点乐子打发时间,毕竟这般年岁的少年正是爱玩爱闹的时候,自己整日忙于公务,也抽不出时间带他逛逛,心中有些歉意,“明日休沐,我带你出去逛逛可好?”   “真的,”初一眼睛一下就亮的起来,仰着脑袋的模样十分乖巧,像是觉得自己这般不够稳重懂事,又不好意思得挠了挠头,“大人难得休沐,还是好生休息的好。”   离了湘州后,初一处处小心谨慎,远没有在湘州那般自在。   “无妨,明日故人生辰,你就当陪我走着一趟。”季思道。   故人生辰?   初一在口中念叨着。   猜不出来,一直到翌日站在鸿福寺门前时,也依旧没个头绪,反倒更是莫名其妙。   “大人所说故人在这里?”初一侧头问。   季思点点头。   “莫不,是位大师?”   季思这次没回答,只是笑了笑。   初一更是不解,不过未用多久便明白了,季思所说故人,是已故之人。   他未出声,安静站在一旁静静看着季思点香叩拜,额头碰着拜垫前的石板久久没起身。   小半晌后,才听见一声叹息声,紧接着季思的声音响起:“走吧。”   “大人这位故人今日生辰?”初一问。   “嗯。”季思回答。   其实不是故人,是他自己生辰,准确点说是李汜的。   自己给自己上香,倒是古今以来头一人了,不过之前还给自己烧了纸钱,这样算来上柱香其实也算不上什么,季思笑了笑,“我这故人啊,文采斐然,与我不遑多让,样貌那也是生的一等一的好,自是丰神如玉 ,风度翩翩,不知乱了临安多少姑娘的芳心,这闺阁里梦情郎也是有他一席之地,他啊,何处都好,就是短命了些,不都说慧极必伤吗,他这般完美许是连老天都瞧不下去了......噗嗤。”   说到后面季思自个人没忍住笑出声来。   初一被他这笑声弄的有些摸不着头脑,又不敢多说话,生怕自己那句话惹的季思难过,只好眨了眨眼不出声。   等季思笑够了,二人才往寺庙外走去,他今日是起了性子,要带初一好生逛逛临安,先去集市再去听戏,晚些时候去酒楼吃上一顿,正在心中想着初一会喜欢什么吃食时,一个小沙弥唤住了他俩。   闻声转头,季思有些疑惑,“小师傅可是唤的我俩?”   那小沙弥年纪不大,和初一一般年岁,生的十分乖巧,听见季思询问,双手合十放在身前,合掌行礼,“阿弥陀佛,施主可是姓季?”   “是。”   “主持有请。”   “圆空方丈?”   季思皱了皱眉,有些不解,沉思半晌道:“有劳小师傅带路。”   “施主客气,这表情。”   他们跟着这小沙弥绕过大雄宝殿走了条竹林青石板小路,小一会儿功夫就到了上次那座小院子门前。   小沙弥止了步,侧身推开木门,“主持在里面等着施主,施主请。”   季思点了点头,看了一眼一旁的初一,犹豫不决,最终还是说了一句:“你在外面等我,别乱跑。”才迈开步子走了进去。   身后的木门咯吱一声被合上,上面的门扣发出叮叮当当的声响,季思没受影响,院子一目了然,他扫视了一圈,便朝着一间开着门的房屋走了进去。   院落周遭都是竹子,日头透过竹林间的缝隙映照在屋里,光影明灭,变换不一。   圆空就坐在屋中央,桌上摆着两杯香茗,热气氤氲,空气中弥漫着股茶香。   “季大人。”圆空先出了声。   “方丈。”季思应到。   “季大人若不嫌弃,不妨坐下饮一杯粗茶。”   季思笑了笑也没扭捏,掀开衣袍下摆坐在椅子上,端起冒着热气的清茶饮了一口,茶水滑进口腔,清甜顺口,他眼睛一亮,笑道:“好茶。”   圆空也跟着笑了笑,却没多言,端起茶饮了起来,一时之间二人都没出声,直到一杯茶见了底,季思才放下茶杯,也不拐弯抹角直接张口,“不知方丈唤我来所为何事?”   “有事,却也无事,”圆空执起茶壶替空杯斟满茶,又轻轻放回原处,再抬眸时,眼中多了些凝重,“季大人可信天意?”   “天意?”季思重复了一遍,“此话怎说?”   “天意所言,西方帝星兴起,东方紫薇而灭,天变虽不足畏,人变却是难控,三一为小变,百年为中变,五百为大变,大晋将亡。”   大晋将亡。   仅仅四个字,落在季思心中却好似千斤重,风吹着竹叶发出沙沙声,摇曳的光影投射在他身上,树阴遮住了他脸上的神情,让人瞧不透彻,可却能感觉到周遭的气势一下子凛冽起来。   “方丈可知一句话……”季思停顿了一下,抬眸凝视着面前这人,“祸从口出,这般招摇撞骗的言论还是莫要再提及的好。”   “愚人之愚,便是在于仅信自己信之所言,而不信实之所言,万物自有因果,因亡而生,生而为亡,周而复始,未有停歇,季大人既非昨日季大人,见过生,经过死,当比世人能懂天命。”   季思收回视线,长长的睫毛遮住眼中神色,他喝了口茶却未接话。   西羌虎视眈眈,北燕南甸也非容易拿捏,大晋十道年年天灾,时时动乱,朝中世家子弟无能无用却身居高职德不配位,寒门子弟终成腐朽未有作为,承德帝心思深沉用人为疑,生怕有人功高盖主,老一辈的文臣武将年岁已高却未告老还乡,便是因为年轻一辈中无人承位,他们若不在,大晋根基得断一半。   大晋面上看起来国泰民安,河清海晏,实则内里全是豁口,现在就像拼拼凑凑的圆桶,里面盛满了水,若是哪块木板突然间被抽掉,木桶便轰然坍塌,只余下一堆被蛆虫啃噬干净的废墟。   这些是季思都知晓,可是抛开皇室身份,他也是大晋子民,他父亲母亲也是,所爱之人也是,祖祖辈辈生在此处长在此处。   “大晋将亡”四个字带给他的除了震惊还有深深的绝望和悲哀。   “为……为何告知于我。”季思垂着脑袋,声音有些轻。   “不知该与何人说,索性和季大人聊聊。,”圆空依旧是不紧不慢的语气,“季大人有何想法?”   季思放下杯子微微侧头想了想。   有何想法?   他能有何想法?   先不论这事真假如何,就算大晋真要亡了,那也不是他能阻止的,他能做的仅有力所能及之事,并非神人,难成壮举,并未伟人,难做伟业。   更何况谁也不知道大晋多久亡,也许十年,也许五十年,也许百年之后,那时候他就算有那份心也没那个命,倒不如过好今时今日的好,总想着那些还没发生的事干嘛。   这般想着,季思揉了揉肩膀,轻笑道:“是有些想法,圆空方丈佛法高深,就是不知这姻缘之事方丈可能解答一二。”   许是没想到会是这个回答,圆空有些意外,随后大笑出声,“阿弥陀佛,季大人请说。”   季思斟酌着用词,“方丈是高僧,许是已明白我非昨日我,前尘往事以是过眼云烟本应放下,可情之一字,却是此生未解,道尽复杂,方丈认为,这是该放,还是不该放?”   圆空笑的有些意味深长道:“出家人四大皆空,这情爱之事却是不知从何说起,只记得有一年临安大雪,来寺的路给大雪盖住,寺中无法,只能闭门谢客,山路陡峭城中百姓也不敢轻易上山,谁知几日才过,寅时刚至,寺中僧人开门扫雪时,门前站了一人,也不知来了多久,也未扣门,身上色的白衣被雪覆满,一时之间分不出那是雪还是衣服本身的白,连双睫都积了不少,他未说话,只是点了点头跪在佛祖面前,直至身上的雪融成了水,水打湿了衣和发,滴落在地面上,辰时一到便出了寺下了山,如此来了七日,那七日雪未停过,他日日都来的早,就站在门前,未出一声。”   季思抿着茶,安安静静的听着。   也不需人接话,圆空回忆着当时的画面。   那人来了七日,脸色白的前不见一丝血色,身上的白衣发带,更像是丧服,从未说过一句话,只是双手合十跪在佛祖面前,第七日的时候,却出了声。   “这几日叨扰方丈了,明日便不来了。”   圆空敲击木鱼的动作停了下来,抬眸看向这人,“阿弥陀佛,施主替何人带孝?”   那男子眉目颤了颤,轻声道:“所爱之人。”   “阿弥陀佛。”   那男子继续又道:“佛家有云,万事有轮回,众生生死相续,无有止息,循环不已,那所有的开始会成为尽头,当时间归于一个周期,我可还能寻到他?”   圆空没回答,只是反问:“施主信佛吗?”   “不信,”让人出乎意料的是,男子摇了摇头,“可是他信,所以我来替他求求他信的佛,求他下辈子能顺心顺意平安喜乐些。”   “施主为何不贪心些。”   男子未回答,只是道:“今世无缘,终有来生,相思难解,至此终年。”   季思将这个故事听完,有些发愣,不知为何觉得心中有些酸涩难忍。   圆空说:“季大人,该不该放需得问你自己。”   许久后,屋里才响起一道声音,“不想。”   这声音虽小,却十分坚定,大有不管不顾的意味在里头。   季思进去许久,院外的初一很是听话,一个人倚靠着门板乖乖等着,后头尿急没忍住方便了下,寻了个人烟稀少得地儿解决了内需,刚准备回去余光瞥见草丛中有块晶莹剔透得玉佩,弯腰拾起来急急忙忙跑了回去。   他到时季思刚好从院中出来,瞧见他模样询问道:“你去何处了?”   “尿……方便了一下,”初一挠挠头笑道,随后把怀里那块玉佩递了过去,“大人我刚捡到得,瞧着不是普通人家的玩意儿。”   季思接过打量,只见这玉佩成分清透,拿在手中偷着丝丝凉意,正面是雕刻的栩栩如生的翠竹纹饰,背面是遒劲有力的两个大字——于归   瞧见那翠竹纹饰,这物件的主人是谁家已经清楚,季思勾唇笑了笑,却突然听见一旁传来道冷冷的声音:“那块玉佩是我的。”   二人被吓了一跳,纷纷抬头瞧去,这才看见一锦衣打扮的小公子站在他俩面前,也不知是何时来的,一点动静也无。   来人正是祁家那位孙少爷祁念,年岁不大,脸蛋极其乖巧,像个白白嫩嫩的圆团子,就是一身气势学祁然学的十成十,看起来别扭的紧。   他瞧见季思,恭恭敬敬行了大礼,“祁念见过季大人,之前救命之恩,多谢季大人。”   许是爱屋及乌,季思也不计较他身上留着其他女人一半的学,越瞧越觉得逗乐,弯下腰,直接上手捏了捏他的脸颊乐道:“举手之劳不足挂齿,这是小公子的玉佩吗?”   “正是,”祁念脸被捏的鼓鼓的却一本正经说,“玉佩乃是出生之日家父所赠,先前如厕不慎丢失,多谢季大人拾到,要不然祁念定免不了一顿罚。”   手上的触感十分舒适,季思捏的起劲也没松手,继续道:“到不用谢,就是不知这于归可是小公子的字?”   “正是。”   唯念一人,等一人归。   祁然这小心思有些让他吃味。   索性季思也不是迁怒孩子的性子,见着孩子小大人儿的模样,起了逗弄的心思,依旧乐呵道:“小公子这左一句大人,又一句大人,把我叫老了都,我年岁不大不过虚长你几岁,不如唤我声哥哥得了。”   “这……”祁念面色有些为难,这季思比他父亲年岁还大,他怎么唤的出口,只好拒绝,“于理不合啊。”   “合的,合的,好弟弟,唤声哥哥来听听。”   季思的恶趣味正开心,尤其看见祁念面露为难更是笑的不行。   正打算继续逗逗他,就听见身后传来了一道熟悉的声音,“竟不知季大人这般想当我儿子唤我爹爹,到让祁然惶恐。”   听见声音,季思松开被**的小脸通红的祁念起身回头看向祁然,挑了挑眉,有些暧昧道:“子珩若喜欢我唤你爹爹也不是不可,就是担心你有些承受不住,今日时机不太合适,不如晚些去我府上,我一遍遍唤与你听如何~”   说这话时,季思尾音上扬,带着万分柔情,似有片片羽毛骚刮着祁然内心,有些痒更多的是说不清道不明的暖意,尤其二人视线对上的时候,那眼中的笑意和暗示更是毫无遮掩。   他敢保证,用自己一世英名保证,季不言这不知廉耻的,肯定在脑中想了不少淫/秽下流之事。   这人。   这人。   难道不知羞吗?   还有孩子在呢!   祁然有些恼羞成怒,刚想出言说几句,就听见一旁传来了笑声。   这笑声打破了目前的尴尬,季思将视线投了过去,这才瞧见祁然边上还有一人,看清人后,脸色一边,那些个风月无边的心思立马消失干净,躬身行了礼,“下官见过老太傅。”   “未在朝中,这些虚礼就免了吧。”方清荣笑声还没收,语气带着笑意。   想到刚刚所言所为,季思有些尴尬,摸了摸鼻子寻了个话头,“太傅今日怎么和子珩一道来了鸿福寺?”   被问到的二人面面相觑。   最后还是方清荣清了清嗓子,“故人之子生辰,来替他求个平安牌。”   “亡妻生辰。”   “季大人又为何在此?”方清荣问。   季思尴尬笑了笑,“故友生辰。”   他自个儿生辰,祁然亡妻生辰,老师故友之子生辰。   这还真是,真他娘的巧了。   *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傅简焱:季思,你巴拉巴拉啊   帅气的作者:操!写错了!   祁然:喻喧,你吧啦啦啦!   帅气的作者:我去,又写错了!   季思/喻喧:你是要给我们换攻吗???   ps:哭唧唧,我错了,我上班以来真的很对不住大家,我检讨,但是这是不可抗力因素,我住的远上班两个小时,下班两个小时,本来之前还好,现在有个小姐姐辞职了,工作都压给我了,老板还让我加班,枯了,社畜的生活太痛苦了,但是我不会放弃我儿子的,我儿子还没谈恋爱,他还是和处男,我怎么可以放弃他,就是希望大家多给我一点时间,要是实在等不了的我也能理解,谢谢各位! 第78章 因何嫉妒   几人站的地方是条岔口的小路,来来往往的僧人纷纷望了过来,眼中的神色带着些好奇和打量。   季思摸了摸鼻子,正准备寻个话头,右边小道走出来个身着黄色僧袍的僧人,他双手合十朝着季思和祁然点了点头,才转过身对方清荣道:“太傅,素斋已经备好,还请移步膳堂。”   “有劳大师,”方清荣点头回了礼,抬眸看向一旁有些局促拘谨的季思,温声笑了笑,“快到晌午,季大人若不嫌弃,不如一道用点斋饭,这鸿福寺的素斋做的还是不错,虽比不上酒楼里珍馐,却也是别具风味。”   话音落下,祁然倒是有些意外的抬眸看了一眼方清荣,有些不明白他是和用意,抿了抿唇,却也未多言,季思也觉得有些奇怪,按理说,这季大人和老师是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再说了老师生平最为唾弃心术不正之辈,而季思恰恰长在了老师不喜的所有点上,假意客套不算过分,冷言冷语更是自然,无论怎么说也达不到同桌谈笑的地步。   虽说心中不解,可于私于公季思都没法子拒绝,只好连忙躬身行了礼应道:“恭敬不如从命,那下官就叨扰太傅了。”   方清荣笑意未减,也没再多言,率先迈开步子朝着膳堂走去,后面几人也只好跟了上去。   大晋文人深受儒家思想,尊卑有别,长幼有序,故而他二人都未同方清荣并肩,稍稍跟在后面,膳堂离此处不远,一路上交谈声未停,准确说是方清荣同祁然在说,季思只是看着两侧的竹林,默默听着,余光却看着方清荣有全白的鬓角,心中顿感酸涩。   自己十二的时候孤身一人离开蜀州来的临安,半大的年岁无父无母,连个熟悉说话之人都没有,思元殿又那般大,显得空荡荡的,好似说句话都会有回声,尤其到了半夜,起了风,风吹动树枝枝丫左右摇曳,影子打在门窗上,像极了张牙舞爪的怪物,那呼哧呼哧的风声便是怪物的嘶吼。   真是吓人的紧,以至于自己连着晚上都不敢睡觉,生怕一睡着就会被门外的鬼怪给吞掉,只能睁大眼睛躲在被子中,连大气都不敢喘一下,才两日的功夫整个人状态差到不行,前一秒听着方太傅讲课,下一秒就能趴在桌上睡死过去。   方老太傅当时许是有些气自己不争气,发了好大一通火,当着众人的面打了自己手心赶了出去,那时候是深冬,天上飘着冰渣,吹来的风都带着刺骨的寒意,冷的人牙齿打颤,白日暗的快,等一堆金贵的主儿走的差不多,太傅才将他唤了去,也不知是不是在寒风了被吹了两个时辰的模样敲起来有些惨,方太傅没说话只是叹了口气,随后倒了杯热茶放在自己手中。   茶水有些烫,握在手中的时候刺的僵硬的手指酥酥麻麻的。   “小王爷夜里没歇息好吗?”方太傅的声音从头上传来。   自己没回话,只是死死咬住下唇不出声。   老太傅没追问而是从兜里掏出来一个油纸包,缓缓打开搁在桌上,“挑担的小贩说这是蜀州小食,小王爷自幼在蜀州长大应是喜欢,不如尝尝。”   油纸里包的是糯米圆子,表皮挂着糖霜油亮金黄,带着股淡淡的麦芽糖的香味,自己最爱的吃食便是这个,尤其是娘亲做的糯米圆子,外皮焦脆内里绵糯,中间的红豆沙更是香甜细腻,一时没忍住舔着嘴唇咽了咽口水。   等一包糯米圆子被两人分吃干净,自己才小声回道:“夜里有鬼。”   “鬼?”方太傅有些震惊,“子不语怪力乱神,这天子脚下宫廷威严,哪儿来的鬼。”   “真的有鬼,他们有好多人,就趴在窗外对着我笑,有的伸着长长的舌头,有的没有眼睛满脸的血,有的没手没脚,说要找我玩,李弘煊说思元殿以前是废弃的地儿,好多宫女太监都死在哪儿,就我窗外那口井里。”   “鬼神之于人,但侮其命之当死及衰者,”老太傅的语气有些温柔,“小王爷年岁虽小所言所行却是大为,你赤子心性坦然无畏,若是真有鬼神精魅,也应是他们怕了你一身浩然正气才是,小王爷你要记住,鬼不可怕,因为无人瞧得见,人才可怕,因为无人猜得透。”   说完躬身朝着自己伸出了手,沉声道:“路太黑,我走在前头,替小王爷把那些个妖魔鬼怪统统挡住。”   回去思元殿的路上,天色有些昏暗,周遭都看的不太清楚,但是手上传来的温度却格外清晰,有些热,驱散了深冬的寒气。   后面每日方太傅都会将自己送回思元殿,直到后面自己设了套把那些个“妖魔鬼怪”揪了出来,反将一军,把李弘煊吓得不行,这事才算落下帷幕。   季思将思绪收了回来,盯着对面的老者叹了口气。   方清荣闻声,放下碗筷道:“季大人怎么了?可是素斋不和胃口?”   “并无,”季思连忙端坐身子,恭敬的回,“只是瞧见这素斋想到故友,一时有些感慨罢了。”   “逝者已逝,季大人还是不必伤怀的好,”方清荣说,“季大人有经天纬地之才,气吞山河之志,此次湘州水患自是离不开季大人安排谋算,如此才能,想必你哪位故友也是有志之士,就是可惜了英年早逝。”   祁然几乎没怎么开口说过话,但是心中却清楚明白,就比如这时候,他垂了垂眸,有些明白方太傅的用意,他在探季思的底,探探那些个主意是谁出的,若是太子,便说明东宫蓄谋已久,不打算继续玩韬光养晦的戏码,借湘州这股东风烧掉梁王的左翼,踏着这些尸首立威:若是季思自个人的计谋,便说明那些个愚钝无知都是假象,这人是只披了羊皮的狼,浑身充满了杀气,就等一击毙命的时机。   前者令人忌惮,后者同样让人无法小看。   季思眯了眯眼睛,有些意料之外的意料之中,他所学大半来自方太傅,无论是为人处世还是治世筹谋,均受他影响颇深。   方清荣捻了捻胡子继续笑道:“这招皇粮的法子倒是有些新奇,不知季大人可方便说明一二。”   沉思许久,季思才一字一句说:“水患而起,栗粟尽缺,一方水土难养半方人,凡事有误,若非地势所为便是人为,湘州地辽阔而无食,那自是人为所致,兵法有云,人言之速尤甚快马,一传十,十传百,要做到显山不露水,实则虚之,虚则实之,以利诱之,以乱取之,以急迫之,以假换真之。”   “若是他人气急败坏,非得争论一二,告你个私相授受假公济私欺瞒百姓,那该如何?”   “一无官文,二无榜告,皆因片面之言如何叫人信服,我与他们当着众人详谈,从未提到招皇粮此事,又谈何欺瞒百姓,口口声声皆说国之存亡匹夫有责,那即是捐粮,即是捐粮便是自愿岂有要回去的理。”   “哈哈哈哈哈,”方清荣大笑出声,“这法子用得好,用得好啊,祁然,你说的集粮那法子虽也可行,但费时费力了些,终归没这法子来的快。”   “太傅说的是,下官那法子的确没有季大人这个好,”祁然微微点了点头,“季大人心思缜密,料事如神,以前倒是低调了些,此次湘州之行下官在季大人身上可是学到不少,收获颇丰。”   他说这话的时候把头抬了起来,视线不偏不倚刚好和季思对上。   后者神色未变,勾唇笑了笑,率先收回视线,大笑着摆手:“两位大人可是高看我了,我什么水平您二位能不清楚,这法子是太子殿下吩咐的,我这么个玩意儿,四书五经学了九窍,还剩个一窍不通,哪能有这般能干,那劳什子的算计谋略想起来就头痛,干不了,干不了。”   “太子?”方清荣轻声道,面上不显山不露水,愣是让人乔布瞧不出点端倪,“太子殿下果然忧国忧民,实乃大晋之幸。”   季思像是寻到了话头,一股脑的开始说:“太傅身为朝中重臣,子珩又与我关系匪浅,这些事本来不应该为外人道以,但我也不瞒着二位,如今朝中局势紧迫也不需要多言,周铭那事刑部也没拿出个说法,至今都是个无头冤案,我知道子珩起初觉得这事同我脱不了干系,但这事还真不是我做的,我这性子吃不了亏,自损一千伤敌八百的买卖怎么看也不划算,那自然也不可能说东宫了,来者险些要我一命,若非大罗金仙保佑,今日哪能同二位在这儿吃茶啊,我若死了虽不会毁伤东宫的根基,但定是弊大于利,培养亲信又岂是一年两年能成的事,太子身边的客卿又不是吃草长大,怎可能生的一头草包。”   说到这儿,季思仰头将杯中剩下的茶水饮尽,用手背擦了擦嘴角,又继续道:“这事不管是那边做的,但是目的很明确,就是要折太子一臂,这人计谋好生歹毒,太子觉得是梁王暗箭伤人,梁王觉得是太子不安好意,总之这事过后,关系更是紧张,前不久梁王提携了一人任职礼部侍郎,承德三十九年的状元郎啊,这人可有来历了,孔令秋,孔家不得宠的三房庶子。”   听到这里,祁然皱了皱眉,有些明白季思的意思了。   孔家,是大晋世家大族之一,族中先祖乃是孔丘,世代传承孔孟之道,族中子弟能人之士不少,多受儒家思想影响,心性极高不愿入仕,各个纵情于山水之间,往前数个百年左右,世家之首也是孔家而非祁家,但是这些年孔家渐渐没落没了如今的辉煌,一是因为族中思想固步自封,对于变革和新事物接受不多,不再受皇族重视,二是族中子弟纵情享乐,诗词歌赋张口就来,实事能力却是瞧不出多是纸上谈兵,各个都像一捅就破的纸老虎,半分没有昔日光彩。   话是这般说,可孔家在文人中的地位,尤其在如今以儒家思想为正统的文人中,那是不容小觑的,当年孔令秋参加科举也是众人议论最多的事,“殿前曾献升平策,独占鳌头第一名。”当真是风光无限,众人正以为这人必定要大展身手一番,将同祁然好生较量之时,甚至坊间还有开了赌局的,一个是清风霁月的世家楷模,一个是风头正盛的状元得意,赌的就是这世家榜首的名头最后归于哪家,众人伸长了脑袋等着看戏,谁知道孔令秋却出乎所有人意料,窝在翰林院安安心心当修撰,一点兴风作浪的苗头都没有,时间一久,众人也忘了这事,要不是梁王把他提上了礼部侍郎,压根没人还记得承德三十九年的孔令秋。   季思也不着急,慢慢在大脑中合计接下来要说的话,等了一会又道:“梁王多了一个孔令秋,那就是多了一个孔家的势力,东宫这边本以为胜券在握,突然被将了一军能不着急吗,凑巧湘州水患突发,这招皇粮的计策在外人看起来是为了博民心解决湘州之事,这般想也的确是,就连太傅和子珩也是这般想的,可太子若是领了这功劳,得到的不过些许赞许和奖赏,就算能有民心,这种摸不着看不见的东西最不实际了,能有何用,同这种相比,自然是借着这个东风,将自己人往上提了提来的更加有用不是吗?子珩不会真以为杜存孝随行是偶然吧。”   一番话说的有理有据,虚虚实实,真真假假,让人丝毫分不清。   祁然眯了眯眼睛,笑着问:“杜衡是太子的人?”   季思也眯着眼睛笑,“子珩觉得呢?”   祁然将问题抛了回去,“季大人觉得下官应该如何觉得?”   “瞧你说的,”季思撑着下巴,眨了眨眼,有些轻佻的看着眼前这人,“我这心思你还能不知晓,也没见你觉得出来啊。”   这次祁然没接话,只是有些慌张的看了看一旁的方清荣,瞧见后者眼中的打量,又急忙收回视线,偏头清了清嗓子:“咳咳咳,时候不早了,我去将念儿唤来,该准备下山了。”   说完起身朝着二人点了点头,往屋外走去。   季思见状哪能轻易放人离开,也急匆匆起了身,给方清荣行了礼便大步追着出去,几步便跟上了祁然和他并肩走在一块。   “你和太傅是想探我话吧。”季思也没弯弯绕绕的,直接就问。   闻言,祁然侧头望了过来,也没否认吗,点了点头,“是。”   “那我这话也说了,你信吗?”   “信一半,不信一半。”   季思挑了挑眉,也没多问,只是打量着两侧翠绿的竹林,心里头浮上点心思,眼睛滴溜溜转了转,又将话头抛了过去,“我瞧着小公子乖巧懂事,他这般年岁的孩子都是贪玩调皮的,小公子竟能听话许是子珩平日里教导的功劳,他好像也挺喜欢我的,这是不是缘分啊,说来奇怪,也不知为何,我瞧着小公子有种熟悉感,尤其是那眼睛,啧,越说越觉得熟悉,你说我上辈子是不是见过他,八成还关系匪浅,亦或者还是见过他娘啊......”   话说到一半,身旁的祁然突然止了步,抬眸盯着季思的眼神有些渗人,表情显得格外凝重,刚刚还一片和煦的气氛消散的干干净净,这是他动怒不悦的表现,虽不同别人那般横眉冷对,只是眼神冷淡了些,但季思熟悉的很,所以才会连忙收了声。   祁然性格其实算不上太好,但也不是容易动怒的人,平日里需要端着自家姿态,不大外露情绪,生怕落人口舌臊了祁家的脸面,他俩少时认识的那几年,自己都极少看见他发火,细细想起来那极少数的几次仅无一例外的或多或少同自个儿有关,也不知是哪门子的巧合,顿时有些茫然。   祁然紧紧抿唇,面色有些疏离,眼神冷的似冰。   “季大人,”他出了声,“我夫人一向重视名节,相夫教子从未离过府,又从何处同你相见?这话出了口旁人听见会如何想,还请季大人慎言为好,免得落人口舌起了不必要的误会。”   话里话外的意思表达的很清楚,所以季思有些烦躁,慢慢收了笑,意,眼中情绪翻涌,小半晌后才垂眸道:“是我说话欠妥当了些,子珩和先夫人果真是伉俪情深,羡煞旁人,到令我有些妒忌了。”   妒忌二字他说的很轻,带着些打趣的意味,惹得祁然侧眸看了两眼,两人视线相接,倒是他先收了回去。   季思步步紧逼,“你为何不问我,因何妒忌?”   “即是季大人私事,下官还是不多问的好。”祁然并不打算同他多聊这事。   “我不喜你在我面前提你夫人,很不喜,特别不喜,非常不喜。”季思没有见好就收的打算。   祁然下意思隔开两人距离,眼神有些嘲讽,“季大人忘了吗?是你心悦我,而非我心悦你,即是如此,你喜与不喜同我何干?我提及我夫人还需顾及你感受不成,季大人未免也太看得起自己了,先前顾着同朝为官的情分,有些话也不好说的直白,可今日话也说到如今这份上,下官也如实相告吧,无论大人是真心还是假意,这断袖分桃有悖伦常之事,下官并无兴趣,其实季大人风流成性的名声下官也略有耳闻,想必只需说一声,多得是自荐枕席之人,何必同下官周旋,总之多谢抬爱,不过还请季大人另择其人,下官告辞。”   杀人诛心,说的便是这般。   从湘州回来后,季思以为他和祁然的关系同先前不一样,可现在看来是不一样,以前自己在他眼中只不过是个小人草包,现在变成了贪图他**的小人草包,这无论重来几次,无论自己是李汜还是季思,祁然都不会喜欢自个儿,他说的对,断袖分桃本就是怪事,自己是个怪人,难不成还得逼着人同自己不正常吗,那也的确过于自私了些。   祁然何时走的季思不知道,只是觉得手脚有些中 ,连迈一步这般简单的动作都做不到,风有些大,吹的竹林簌簌作响也吹皱了他身上的衣袍和发丝,有些弯曲的背影显得单薄,一行白鸟扑腾的翅膀从林中飞起划过天际,越过竹林时,从下面传来了一声若有似无的叹息,夹在风中飘散开来。   群鸟在林间穿梭,鸟鸣此起彼伏,又各自往四面八方散去,它们穿过山林,飞过小溪,越过集市,走进庭院,西下的落日余晖打在羽毛上,像是镀了层光,鸟儿落在枝头,悠闲自在的踱步,随后伸长脑袋小心用鸟喙替对方梳理身上的羽毛,发出啾啾的鸣叫。   这声音好似会传染,东苑殿中关在鸟笼中的红嘴相思鸟听见声音突然振奋起来,使劲拍打着翅膀奋力撞击着鸟笼,发出叽叽喳喳的声音。   “这鸟平日里都挺乖巧的,今日是怎么了?”殿里的宫人听见声音望去,有些不明所以的道。   李弘煜本来闭着眼睛想事,这时被吵的心烦,掀起眼帘看了了窗棂外的梧桐树一眼,又瞧了瞧边上那只黄金鸟笼中的红嘴相思鸟,“许是觉得外面好些,想出去了吧。”   一旁的宫人没敢接话,只是低垂着脑袋。   那鸟叫了一会儿也没了精力,也知道自己出不去,只是恹恹的靠着鸟笼,口中时不时发出点呜咽,听起来有些可怜。   淑嫔进来的时候那鸟已经消停了,她也没空注意,只是眼眶通红的匆匆走过去,喉咙涌上股酸涩,她伸出手想摸着李弘煜的脸颊却又忍住,死死用指尖掐着掌心的软肉,哑声道:“今日怎么有空过来。”   李弘煜恭敬的行了礼,随后回了句,“刚同父皇商量完事,想着回京至今还未来母亲这里请安,于是便来了。”   “来的刚好,这时候不早了,不如留下用膳吧。”淑嫔有些期待。   “一会宫门就要关了,还是不了,本就是来过一趟,我同您说几句话就走了,您多注意身体,我先走了。”   “嗯,我让凝香送送你吧。”   “不劳烦了,”李弘煜想也没想就拒绝了,“倒是想同母后讨个东西,我瞧着那只红嘴相思鸟有些意思,想同母亲讨来逗逗乐。”   淑嫔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随后示意宫人讲鸟笼拿了过来递过去,语气淡淡的说:“难得你同我讨东西。”   李弘煜只是笑了笑,随后压低嗓子道:“母亲可知舅舅来了临安?”   闻言,淑嫔脸色一变,指尖不小心用力戳破掌心,火辣辣的刺痛从伤口处传来,让她脸白了几分。   而李弘煜说完这句话后也没有再说什么,只是恭恭敬敬行了礼,踏出了东苑殿,走了几步便听见身后传来关门声紧随而来的是诵经和木鱼的敲击声,他止步在原地,落日余晖将影子拉的细细长长,而面容笼罩在阴暗之中,让人瞧不出他脸上的情绪。   一旁的宫人见他不动,也只好站在不动,连呼吸都尽量放轻。   诵经声未停,李弘煜闭上眼睛仰着头,安安静静的听了一会儿,才哑着声说:“走吧。”   出了宫门天色已经彻底暗下来,在外早早候着的秦王府的下人听见动静连忙迎了上来。   走在最前头的是个五大三粗的汉子,叫阿鲁,浑身肌肉虬鬓,身形高大强壮,双臂有力,步履稳健,壮硕得好像一堵墙似的,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个练家子。   他几步走来,伸手就想接过李弘煜手里的鸟笼,后者却抬手避开,绕过几人往轿子走去。   阿鲁转身跟了上去,盯着笼中那只要死不活的红嘴相思鸟有些困惑,不解道:“主子怎么想起来养鸟了?”   李弘煜没回,只是将鸟笼提起来盯着那鸟看了一会儿,侧头问:“这鸟好看吗?”   宫里养的东西,就算再次那也比外头的好上不是一点半点,阿鲁看了一眼,只见那鸟毛色顺滑,色彩斑斓,一看就是被人精心打理照料的,于是点了点头,下一秒眼前突然一暗,他下意识抬手接住,再回过神来,手中多了一个鸟笼。   阿鲁有些不解的抬头。   “送你了。”李弘煜理了理袖口。   “这……”阿鲁有些为难,“主子,这鸟瞧起来就金贵,小的怕伺候不了,到时候有个三长两短的……”   闻言,李弘煜回首看了一眼,又将视线收了回去,双手背在身后走的不急不慢,“再金贵那也是只畜牲,本来养着逗乐,可既然心野了,就没什么意思了,你养的那只苍青最近有些没精神,拿去给他补补。”   稍稍一想,阿鲁就明白李弘煜的用意,应了声便将鸟收下,快步上前恭恭敬敬替人将帘子掀开。   李弘煜躬身进了轿子,闭上眼睛养神,感觉到起轿时摇摇晃晃,随后发出的咯吱咯吱声,吩咐道:“去闻香阁。”   “是。”   闻香阁其实在临安名气算不上多大,但因为前不久朝中户部侍郎和大理寺少卿为一青楼女子大打出手一事,还是让他们出了次风头,名声也就渐渐起来了,一到夜里就是满座,隔得远远的也能听见姑娘站在门外招揽生意的调笑声。   抬脚跨进大门,里头更是热闹非凡,台子上美艳动人的姑娘抱着琵琶,软糯的嗓音唱着江南小曲儿,衬着一旁纱衣翩翩的舞蹈,显得有些靡靡之音,却又多了些魅惑,勾起男人心底那些见不得光的欲望。   大厅中间楼梯往上是一间间的包厢,不过凑近些就能听到从里面传出来淫/声/秽/语,听的人耳朵发烫,好生脸红。   同那些上演活春宫的包厢相比,李弘煜这处清净许多,他只叫了两个姑娘唱曲,半眯着眼睛吃着酒,手指搁在酒杯上一下一下的打着拍子,这本是好好的气氛,隔壁却突然响起了噼里啪啦的声音,姑娘们被吓了一跳,弹错了几个音,曲子也变了调。   李弘煜掀起眼帘,眼中有些不大愉悦。   阿鲁跟在他身边许久,只一个眼神就明白其中含义,立刻道:“小的出去瞧瞧发生何事了。”   等人出去后,李弘煜仰头将杯中的酒饮尽挥了挥手示意阁里姑娘继续。   这曲子才开了个头,阿鲁就回来了,小心翼翼凑近李弘煜耳旁说:“季大人在隔壁,刚刚那声响是喝醉不小心把酒壶碰倒了。”   “季大人?”李弘煜重复了一遍,手中拍打的拍子停了下来,他冲阿鲁勾了勾手指,轻声吩咐了些什么。   而季思压根不知道自己隔壁来了个熟人,他被祁然那番话伤到了心,回府把初一安排好就直奔闻香阁来了,也没唤其他人就叫了九娘,等人一到就开始哭诉,诉说他的一片痴心,祁然的没心没肺,却好在理智还在,没把人名供出来,九娘也只当他是为了谁家姑娘伤心伤神借酒消愁。   这酒过三巡,她一个弱女子没醉,季思倒是已经醉的不知今夕是何夕,摇摇晃晃起身要去同人要个答复,这醉鬼把酒壶碰倒了又开始叫叫嚷嚷的要喝酒,九娘有些哭笑不得却还是任劳任怨的出去拿酒。   人才刚走,季思红着脸,嘴唇被酒渍浸的水润鲜艳,眼睛半闭半睁,趴在桌上束发玉冠掉落,咕噜咕噜在桌上滚动,乌黑的发垂在身后,有几缕遮挡住脸颊。   他是真的醉了,神志都有些模糊,周遭的一切摇摇晃晃的,脑袋晕乎乎的,什么都想不到,快睡着时,门咯吱一声开了。   季思眼睑轻颤,微眯着眼睛抬头,瞧清楚来人时,扶住桌沿跌跌撞撞的往那处奔去,可能因为喝了不少酒的缘故,才走了几步身子就不听使唤的往前扑去,眼看即将摔倒,门口那人一个抬手拦住他的腰,再用力一收,直接将人抱了个满怀。   “我以为你不理我了。”季思趴在人怀里,有些委屈的小声嘟囔。   “我怎么会不理你。”李弘煜的声音显得有些温柔。   “你都不准我音乐你。”   “我准的。”   “主子……”阿鲁看了看这局势,有些不安,刚出声就被李弘煜抬手打断。   “出去,别让人进来。”   “是。”阿能转身出去,关门时还犹豫了小一会儿。   门开了又关,屋里又恢复了安静,李弘煜低头看了眼怀里已经睡着的季思,弯腰手臂穿过人的腿弯,将人拦腰抱了起来,绕过桌椅放到了一旁的软榻上,随后坐在软榻边上,将季思额前的碎发拨开,指尖顺着额头划过眉心,划过鼻尖,最后停留在看起来格外红艳的嘴唇上。   他用指腹揉搓着季思的嘴唇,沿着唇缝慢慢戳了进去,因为喝了酒的缘故,季思整个人很烫,像放在水中被煮熟一般,连呼出的气都带着热气,口中更是异常的温暖。   李弘煜撬开他的牙齿,指腹在舌头上按压,可能因为口中有异物,季思下意识含住这个吞咽几口唾沫,这个动作却让李弘煜眼神一俺,盯着季思的目光多了些值得深究的意味。   烛光将二人的身影投影在墙上,昏暗的光线有些暧昧不清。   九娘拿酒回来时,发现门口站了几个护卫打扮的人,带头的那个汉子胳膊比她大腿都粗,她愣了愣,继续装作若无其事,刚到门口时果不其然被人拦了下来。   “哎呀,几位爷这是做甚?奴家还得进去伺候里面那位贵人。”九娘抛着媚眼娇滴滴的出声。   阿鲁打量着她,紧接着从兜里磨出快银子扔了过去,厉声道:“这处不用你伺候,走吧。”   “那敢情好,敢情好,”九娘接过银子连忙往兜里揣,直接把酒放在阿鲁手上,“这酒是里面季大人要的,麻烦这位大爷送进去,有什么吩咐再唤奴家不迟。”   说完她从袖中抽出手绢,朝着几人甩了甩,捂着唇笑呵呵的走开,路过李弘煜照片在的那个包厢,透过开了一指的缝隙扫了一眼便收回视线,一直过了拐角,脸上的笑容骤然消失。   九娘提着裙角急匆的下了楼,在后院遇到楼里姑娘招手将人唤来,笑嘻嘻道:“你俩平日里不是和秋月形影不离吗,今日怎没瞧见她人?”   其中一个绿衣姑娘回:“妈妈刚刚叫她唱曲去了。”   “妈妈平日里不是可宝贵她了吗?不是还找黄道吉日给她**卖个好价钱吗,怎么白白送了去。”九娘继续追问。   另一个粉衣衫的姑娘笑着说:“那可是贵人,听妈妈说是个王爷,什么王爷来着,好像是秦王。”   “秦王?”九娘重复了一遍,表情突然有些复杂。   凉月如水,夜风簌簌,这青楼的烛火一直燃至天明。   *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又是努力更新的一天!冲鸭! 第79章 此生为短,无你何欢   狗吠声阵阵,城中的额打更夫在拖着嗓子吆喝,打梆子的声音在空荡荡的街道上显得格外明显,五步一响,十步一吆喝,时不时穿插着嘹亮的鸡鸣声。   听雪踩着时间领着季府的丫鬟站在院中,抬头看了看灰蒙蒙的天色,走上去敲了敲门,轻声道:“大人,该起了。”   咚咚咚的敲门声不急不慢,躺在床上的人眼睑轻颤,眉头皱了皱,神色有些烦躁,少顷,突然猛地一下从床上弹坐起来,动作起伏太大,刚坐起来,眼前一黑险些就要晕倒过去,急忙把住床沿才稳住身子。   他揉了揉有些晕乎乎的脑袋,眯着眼睛打量着四周,屋里没点灯,走廊微弱的光透过窗棂打了进来,照亮了周遭些许,瞧见是自个儿屋子时,脸上露出困惑的神情。   自己不是在闻香阁吃酒吗,怎么回来的?   季思回想了一下,也不知道自己昨晚到底喝了多少,脑袋晕乎乎的,愣是一丁点也想不出来。   敲门声还未停,季思侧头看了一眼,张了张嘴想唤人,口中却异常干涩,嗓子口有些刺痛,他清清了嗓子,哑着声出声,“进来。”   “咯吱”一声,门从外面被推开,外面的额光大片的倾洒进来,听雪抬了抬手,身后的丫鬟垂着脑袋上前将将烛台点亮,屋里立马被照的亮堂起来。   季思接过丫鬟递过来的盐水漱了口,吐在鱼洗中,随后接过丫鬟递过来的帕子一边擦脸一边询问道:“我昨夜是怎么回来的?”   听雪手上动作顿了顿,眸光一暗,沉思一会才回:“闻香阁派人将大人送回来的。”   她说完后又补充了一句:“大人昨夜回来时醉的不省人事,奴婢想着今早还得上朝,就给大人简单收拾了下,大人也不知喝了多少,都没睁过眼。”   “昨夜真的喝了不少,现在头都是晕乎乎的,”季思笑了笑,“倒是辛苦你了,今早还得起个大早伺候没法歇息。”   “奴婢应该做的,”听雪伺候着季思穿衣服,闻言也跟着笑了笑,“醒酒汤备好了,大人喝了之后在上朝吧,省的难受。”   季思还有些不舒服,因而也没拒绝,等收拾好用了早饭喝了醒酒汤就去上朝了,末了还让听雪去办了件事。   他对自己酒量其实有数的,算不上一杯倒却也轮不上千杯不醉,昨日实在一下子没控制住,喝的人事不省了些,以至于一堂朝会下来,还没到散朝时脑子嗡嗡嗡的,压根没记得说了什么,思绪荡荡悠悠的,好不容易熬到结束,想着一会去户部衙门歇一会,故而脚步走的就有些急了,人都快下楼梯,身后的呼喊声也跟着喊了一路。   “季大人,留步。”   听见这声音,季思停下脚步回首,只见身后的晏怀铮跟在自己身后不远处,口中唤的便是自个儿。   两人本无交际,这人怕是来者不善。   季思一扫之前疲惫的模样,姿态端正,笑容得体,朝着这人颔首,询问道:“晏少卿可是有事要说?”   晏怀铮眯着眼睛笑嘻嘻的走了过来,随后也颔首点头,温声道:“也无什么大事,就是想问问季大人对于朝会刚刚议论纷纷那事,是个什么看法,我见季大人全程低着头也没出声,定然是心里有了衡量,说来不怕让你笑话,我爹是想让我借这事立功,年底考核的时候功绩能高些,但这事实在棘手,我是没有法子了,故而想听听季大人的高见。”   这问题有些难倒季思了,他刚刚恍惚之间是有感觉自己去戏园子,周遭叽叽喳喳的都在说话,吵得他脑瓜子疼就算了,还愣是一句也没听去,更别说有什么看法了,再说了,他也不信晏怀铮那套说辞,他一个探花郎来问自己个白丁,说出去也不怕逗人发笑。   季思将手背在身后,表情有些凝重,“这事的确有些麻烦,处理不当不仅立不了功,还得落下个办事不利的名头,不好办啊。”   “阿言说的极是,”晏怀铮一个跨步走了上来,自顾自的靠过来盯着季思,脸上带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这事不着急,说不准陛下心里头已然有了盘算,咱们在这处说不出个所以然,也不知阿言散值后可有空,不如同我一道吃酒?”   阿言?   他怎么不知自己何时同晏怀铮这般相熟了。   季思挑了挑眉,脸上笑意不减,同人客套道:“照理说晏大人请吃酒,那是怎么都得赏脸的,去,必须得去,但是真真不凑巧,户部衙门事儿多,我这脱不了身呢。”   某人脸上的表情三分真诚六分敷衍还有一分虚伪,瞧起来的确像那么一回事,晏怀铮也没在意,略带可惜的说:“的确不凑巧,既然阿言公务繁忙你我改日再约便是,毕竟来日方长。”   “晏大人说的是,咱们同朝为官,又一同替太子殿下做事,那就是一边的,本就应该常常走动,以往是我眼力劲小,做人处事不够周全,若有得罪还望多担待担待,改明儿由我做东,请晏大人好生喝上一杯。”   季思说话的时候,晏怀铮背着手左右瞧了瞧,目光落在某处时时,突然和一人对上了视线,他心下疑惑却未显露出来,率先收回视线,出声打断了季思滔滔不绝的废话,“阿言。”   “啊?”季思下意识应了一声。   “阿言同大理寺的祁少卿想必私交甚好吧?”晏怀铮道。   闻言,季思算是明白晏怀铮这醉翁之意是何了,眯了眯眼睛,神色未变,有些讶异,“祁少卿是何性子晏大人应该比我了解,祁少卿对我那是深恶痛绝,就连这次湘州之行也是话不投机半句多,同他顶多算得上个同朝之情,怎么也谈不上私交甚好啊,晏大人莫不是误会什么了?”   “许是真的误会了,”晏怀铮继续挂着笑意,“先前朝会时,祁少卿目光大多时候是落在阿言身上,祁少卿这人性子比较淡然,我同他少时一块在宫中伴读,自然知晓他最见不得何人何事,旁人也多入不了他的眼,故而还以为你二人已化干戈为玉帛了,现在回想起来,许是我看错了。”   他一边说一边观察着季思表情,见这人未有一丝反应,只是眼眸微垂,情绪尽数被挡住,只好作罢,出声道:“瞧我,同阿言聊得忘我,都给忘了正事,衙门里公务还等着呢,就不多聊先行一步了,等改日一起吃酒啊。”   “一定一定。”   这场各怀鬼胎的谈话就这么结束,等人走远了,季思才将脸上的笑容收了起来,眼神带了些寒意。   晏家这俩狐狸,老的是老狐狸,小的是小狐狸,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他冷哼了一声,抬手理了理身上的朝服,迈开腿走远。   下朝的众人陆陆续续的散开我,季思的身影融在人群中,没多久就瞧不见了踪影。   裴战看了看身边的某人一眼,用肩膀怼了怼他的肩膀,嬉皮笑脸道:“别看了,人都走了。”   祁然侧身躲开,没出声,只是冷着脸望了人一眼。   “哎,你和那个季不言是怎么回事啊?”裴战像是没看到身边这人带着杀气的目光,继续不知好歹的询问:“上朝时就盯着人后脑勺瞧半晌,刚刚又盯着看了半天,我生怕你冲过去对着季不言那脸就是一拳,给哥哥说说,是不是那小子哪儿又得罪你了,说出来咱们他丫的。”   “你声音再大些,把御史给唤来,明儿就能被参一本。”祁然冷声提醒道。   裴战回头看了眼站在不远处的拿着纸笔记录百官言行的监察御史,心里头有些怵,缩了缩脖子压低嗓子继续叨逼叨,“你说晏怀铮那小狐狸和季不言嘀嘀咕咕说些什么呢?”   “不知道。”   “他俩以前关系有这么好吗?”   “不清楚。”   “他俩这是要同流合污还是要狼狈为奸啊。”   “别问我。”   “啧,”裴战白了他一眼,“你现在这副模样整一个深闺怨妇,不知道的还以为媳妇被人抢了......”   后面的话裴战没说完被凶狠狠等过来的祁然把话堵了回去,紧紧抿着嘴巴,一脸无辜的眨了眨眼。   “你现在这个模样整一个长舌妇,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刚从净事房出来。”祁然将这话改了改又还了回去。   “呵,我这暴脾气,”裴战扬了扬下巴一脸的痞像,“练武场走起,咱哥俩比划比划。”   祁然上下打量这人,挑了挑眉勾唇轻笑,带这些不屑和嘲讽,也没接话直接越过人就走了。   “我这下战书呢,你倒是应一声啊。”裴战冲着人背影嚷嚷。   随后只见已经走出一小段距离的祁然,背对着他摆了摆手,挑衅的回了句:“随时奉陪。”   被人这又狂又傲的态度弄的有些哭笑不得,裴战没好气的跟了上去,走在祁然边上也收了那些玩笑的心思,表情严肃的问:“喀什这事你是个什么看法?”   喀什是大晋的一个边城,差不多百年之前,大晋曾同南甸打了一仗,南甸历史不同北燕和西羌一样是历史悠久,国力雄厚,而是由很多小方国组成,当时的达安是其中一个方国之主,却以一己之力将众多方国统一,成立了南甸,大晋位于南甸正北方,卧榻之处岂容他人酣睡,更何况是这种蛮夷之邦,没有规矩教束,立马起了攻打的心思。   南甸虽国力较弱,兵力不够鼎盛,但是地势极好,多山多林,林中蛇虫鼠蚁居多,常年瘴气遮天,是一道天然的屏障,极其的易守难攻,大晋没有丝毫的准备,对南甸也不够了解,凭着野心和热血,贸然出兵,攻入南甸边境的青木林,就被突然冒出来的瘴气折损的大半兵力,那次战役大晋损失颇大,甚至连南甸都城都未见到,便被这毒气打的七零八散落荒而逃。   大晋攻不下,南甸国力弱坚守难,最后派两国签订协议休战,大晋作为战败国得到瘴气的解药,与其同时不得不割地赔款,其中最大的城镇就是作为两国边界线的喀什,历史称之为青木之战。   喀什原先叫庆元,割让给南甸后改成喀什,汉话中是玉石的含义,这也是大晋百年以来不愿提及的历史之一,骁骑兵横在白马峡这么多年,不单单是为了守住大晋边境,也是因为大晋还没消了吞并南甸的念头,为的就是寻找破除瘴气办法,好一击必中。   可是这南甸瘴气若真是这般好解决,也不会这百年间都是僵局,真说起来,这南甸瘴气比西羌铁骑,北燕强兵还来得麻烦。   就这么一互相僵持的局面,却在前不久时得到了打破,南甸的将军中计被擒,南甸护短重情,愿以百年前从大晋得到的赔款和城镇交换他们将军,军法有云,放虎归山留后患,按理说这是个一鼓作气的好机会,可期间发生了何事折子中只是寥寥数语带过,最终人放回去了,喀什也收回来了。   虽说这喀什收回来了,但喀什在南甸领导下已有百年之久,风俗人情早就和习性习惯早同大晋有了差别,南甸先祖是山林出声,崇尚自然本性,一举一动都随心而做,大晋深受儒家思想影响,规矩束缚较多,故而喀什回归大晋,其实反倒是一件糟心事。   喀什脱离大晋许久了,要如何管,如何治理,这说起来不简单,做起来更不容易,若是强行以大晋律法约束,已经习惯了南甸律法的喀什百姓难以接受不说,管理得当百姓衣食无忧,管理不当那就是给人落了话头,觉得大晋不如南甸,也间接说明承德帝治国不如南甸达安,这丢人可就丢大了。   可若是放任不管,那明明是大晋的土地,是大晋的臣民,连自己国家都不要他们,那是何等的悲哀,到时候他们若是反了,大晋是出兵还是不出兵,这往一百年前数,还是同胞之情,许是再扯一扯说不准还有亲戚关系,大晋自个儿打自个儿,说起来还有些滑稽。   承德帝这好面子的性子生怕民心不稳,留言碎语一出来,其他的百姓难免不会有想法,怕就怕到时候油性之人借此煽动民心,民心不稳,国之根基就不稳,   所以这得管,必须得管。   那问题来了,怎么管?如何管?派谁去管?   这就是今早朝会争论了半晌也没得出结论的事。   祁然抬眸看了眼宫门三五成群往外走的百官,垂眸沉思了片刻反问道:“你是怎么看的?”   裴战揉了揉脖颈叹气,“动脑子的事我是真不如你.....”   “比武你也不如我。”祁然抢过话头。   “滚滚滚,”裴战没好气的给了一拳继续道:“一边说应该用武力镇压,杀鸡儆猴,谁敢有二心就地诛杀,这样保证喀什的百姓不能有什么动静;一边觉得应该加大各项扶持,让喀什百姓看到大晋对他们的态度和真心,这俩法子各有各的利弊,说不上谁好谁次,但肯定是不合适的。”   “说的不错,这俩法子都不合适,”祁然点了点头,“你知道喀什什么最多吗?”   “当然是玉石了,这不流传着一句话嘛都说人间三万玲珑玉,一半尽数归庆元,当年南甸人给庆元改叫喀什,不就是说美玉吗,不过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喀什以玉矿闻名,在地游杂记上有说到,南甸信奉自然万物,觉得一花一草都是神的恩惠,从不敢随意破坏,统领喀什多年也未挖掘,便可知道那玩意对于他们来说,不过是一堆烂石头,他们本就不喜这种玩意,可对于大晋来说,那就是一座银子砌成的城池,皇上要的不是喀什这座城,要的是里面的玉石。”   裴战脸色一变,隐约明白这番话里的意思了。   祁然停顿了一会儿,又继续道:“有本古籍上记载过喀什的玉矿,南甸地仰,山林川众,多应玉为,经久化剥解为有差之碎,摧绝在坡上,经久之时,方成玉矿,复经雨水浸入水中。待秋水涸,于河身中采之玉石为子玉,于岩层中采者山料,待水初退时,有成千上万的人在捞玉。捞玉,古采玉之要法,即于河之捞玉滩、浅水河中拣玉、捞、采,技法多为家族相传,不传旁人,这采玉的每个细节都不能出错,要不然这玉石捞出来也就成了废料,后面的抛光雕刻也就更难进行了,煮海成盐水,开山成铁,大晋有官府的铁厂和盐场,这玉矿场却是一直没有。”   “这是你猜想罢了,皇上许是没这个意思呢。”   “你回想一下,朝会时程将军那折子递上来,得知喀什收回来后,皇上问的第一件事是何?”祁然也没多解释,只是提醒了一句。   裴战摸着下巴回想了一下:   承德帝当时问的是:“祭天大典的四方神兽准备的如何了?”   这四方神兽正是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因为祭天是为了和上天神灵传达祈愿,选取的镇守祭天台的便是四方神兽,又因为玉石是集天地之精华日月之灵气而成,最为适合雕刻神兽。   这句话看似再问祭天大典的事,实际上细细再品就能明白。   国库的玉石还有多少。   “照你这般说,皇上是想把喀什当做大晋的玉矿场,那武力镇压的确不妥了,放任不管更是不可能,银子在眼前哪能不要的理,进不得退不得,这问题棘手啊!”裴战皱着眉道。   两人这时已经出了宫门,周遭都是陆陆续续上轿的官员,祁然勾唇笑了笑没出声,躬身低头进了轿子。   裴战这好奇心被他勾了起来,见人半天不说话,就知道这人指不定有了什么算计呢,牵过自个儿的马翻身上去,慢悠悠跟在祁然轿子边上追问:“你肯定想到什么法子了,说与我听听呗。”   祁然掀开轿帘冲坐在马上这人道:“你还不走,是打算同我一道去大理寺衙门吃茶吗?”   “啧,瞧你那样,不说算了。”裴战翻了个白眼,勒紧缰绳掉了个头。   “城门在那边。”   “我知道,”裴战道:“严观卿那兔崽子要吃南街的酥糖糕,我去给他带点,省得他一会又和我闹。”   闻言,祁然有些讶异了,难以置信的问:“谁?”   “镇国公府那个小公爷,”见祁然还要问,裴战摆了摆手,“啧,三言两语和你说不清说不清,有空再说,走了啊。”   祁然看着马蹄扬尘的走远的人,摇了摇头吩咐轿夫起轿,到大理寺衙门的时候,刚从轿里出来,刘远道就听见动静急匆匆的迎了过来,站在边上脸色有些复杂道:“大人,您来了。”   一瞧见他这模样,祁然就察觉到不对经,背着手抬脚跨过门槛问了句:“发生何事了?”   “也算不上什么大事,”刘远道摸了摸鼻子,有些不知从何开口,犹豫不决的说:“这......有人给大人送了份东西过来。”   “我不是说过不收任何东西,”祁然皱了皱眉,“退回去。”   “季府送来的,”刘远道有些为难,“给下官十个胆子,下官也不敢驳了季侍郎的面子啊。”   季思?   祁然眯了眯眼睛,走到自己案桌边上,果然瞧见了上面放了不少吃食,把底下的笔墨纸砚挡的严实,城西的玉米烙,城东的八宝金丝包,东街的酱香肉圆,碎玉轩的翡翠饺,飘香楼的干煸鸡丝......一眼望过去,都是祁然少时喜爱的吃食,他眼中情绪起起伏伏,让人瞧不透彻,好似有些东西就这么悄无声息的尘埃落定,一些想不明白,思考不到的事情,突然间豁然开朗,真真假假,假假真真,如幻如影。   他将那些事重新打乱了理一理,脸上的表情看不出喜怒,就这么站在案桌前,垂着眸沉思。   刘远道有些慌了,拿不定自家大人这是个什么意思,气傻了不成,小心翼翼的唤了几声:“大人,大人......”   “何事?”祁然清醒过来突然出声。   “季府还留了封信,说是季侍郎让亲手交给大人的。”刘远道从兜里摸出张薄薄的信纸递了过来。   祁然接过抖开,只见上面只留了一句话:   我见此生皆为短,无你有何欢。   他勾唇笑了笑,笑意转瞬即逝,随后将信纸按着折痕折好塞在怀中,挥了挥手吩咐:“找几个人来把这些东西统统挪出去。”   “挪去哪儿?”刘远道询问。   “喂狗。”祁然的声音从后面传来。   大理寺这头忙的热火朝天,户部衙门那里也没闲着。   季思站在衙门外一脸着急的等待,一瞧见拐角的人影冒出来就慌慌张张的迎了上去,抓住人就着急询问:“怎么样,吃了没?”   那人穿着季府的下人服饰,跑的还没喘过气,只是摇了摇头。   “没道理啊,你们是不是买错了啊?”   “都是按着大人吩咐好买的,”下人喘着大气说,“不仅没吃小的还见大理寺的人统统拿去喂狗了。”   “不能够啊,我照着书上教的。”季思皱着眉想不通。   “大人看的什么书,孙子兵法还是三十六计。”   拍了拍人肩膀,季思咧开嘴乐道:“《风流公子俏寡妇之情断城隍庙》。”   “......”   这呆傻的模样把季思逗乐了。   他其实能明白祁然这唱的哪一出,这人闷骚的性子没人比自个儿了解,心里头一对小九九,面儿上还一副端庄正经样,这俗话说的话,烈女怕郎缠,自己就不信搞不定一个祁子珩了。   不过这事不急,眼前着急的是祭天大典这烦心事,立夏就快到了,六部都忙的不行,加工加点的做事,歇在衙门那都是常事,有时候忙起来连歇口气的功夫都没有,生怕赶不上大典,到时候出了差错统统都得遭殃,就连曹为远那老东西都愁的睡不好,更别说杨钦了。   杨少爷忙的瘦了不少,前段时间还在嘲笑人家礼部尚书后脑勺秃了一块儿,这半多月来他自个儿没见的好到哪儿去,每次念叨的最多的一句话就是:头发,我的头发,快帮我瞧瞧我的头发秃了没。   今个儿也是,季思散了值回了趟府换了身衣服不紧不慢的赴约,才刚推开包厢的门,就听见杨钦的大嗓门嚷嚷:“存孝,快快快,帮我瞧瞧我后脑勺是不是秃了啊,我今早摸起来都感觉不到头发了。”   随后是杜衡有些无奈的声音:“没秃,还在,还在。”   “那我怎么没摸到呢。”   “你摸的是脖子!”   “行了行了,”季思关上门哭笑不得的说,“你再摸就真秃了。”   闻声,杨钦收回脑袋,对着人长长叹了口气,“你们不知道,我这段时间就没怎么闭眼,到处都是事儿,我昨夜梦魇,梦到自个儿出了错被砍头,差点没把我吓尿了,这活真不是人能干的。”   “我瞧着你挺精神啊,”季思拉开椅子坐下,自顾自倒了杯茶水,低头吹凉,饮了一小口又将杯子放下,“这事虽是你负责,可礼部和太常寺的人还在,他们比你还怕出差错,哪能不打起十二分精神,你也别自个儿吓自个儿,天天念叨着掉脑袋。”   “唉,”杨钦又叹了口气,“这事真是亏了你和存孝,要不然我人真就没了,啥也别说了,以后咱们就是兄弟,铁亲的那种,我以茶代酒先干为敬了。”   “谁跟你兄弟,我不是你爹吗?”季思挑了挑眉道。   杜衡也从季思那里知道之前杨钦求他帮忙喊他爹的事,一下子没忍住笑出声来。   杨钦摸了摸鼻子,有些尴尬,“我爹那里我没法交代啊,要不这样你看行不,咱们各论各的,我是你干儿子,你是我好兄弟!”   季思一下子不知道该会什么话,可杜衡对视一眼,两人都没忍住大笑出声。   玩笑话说过,正经事也得继续做。   收了笑意,季思问道:“大典的事准备的如何了?”   “休憩祭坛的事宜有工部的人在守着监工,一日都没停过,许是快收尾了,至于那些用具祭天的牲畜,交给太常寺的负责了,大典当天的护卫安全巡察卫和都督府的会注意,整个流程和规律制度,礼部已经开始在安排,我前几日和小杨大人去瞧过了,不出意外明日就可筹备妥当。”   “礼部这次负责大典的是不是孔令秋啊?”季思问。   “你怎么知道?”杜衡有些惊讶。   “他是孔家的人,这礼仪制度,规矩仪态熟的很,虽说才刚擢升上来,不熟悉礼部流程,这事本应落不到他头上,但他是孔家的人,这事也就显得很顺其自然了,”季思缓缓道:“对了,存孝觉得这人如何?”   杜衡垂眸沉思了一会儿,“心思深沉,城府极深,不显山不露水,是个能人。”   季思点了点头,“蛰伏许久,不容小觑啊。”   杨钦左右看了看,有些不明白这两人话里话外在说些什么,“这新上任的礼部侍郎同你有恩怨不成?怎的如此关注。”   “并无,只是觉得周铭刚下台,孔令秋就上来了,梁王一派又是何时同孔家牵上线的?他若是早有这条线,也不会处处被太子压制,还找不到撒气的地方,总觉得二者有什么联系,”季思皱了皱眉,“算了,不想了,许是我多虑了,不说这个事了。”   他将话题跳开,又同杨钦两人聊了些公务,一壶茶渐渐露了底,桌上精致的菜肴也只余下残羹冷炙,这才散了席。   季思塌出酒楼,落日余晖笼罩在临安城上当,瞧起来格外好看,他伸了伸懒腰,慢悠悠迎着光散步消食,看着生机勃勃的集市,观看着百姓鲜活的人生百态,路过一棵梨树边时,还听见几个孩童在哪儿争吵。   “都怪你,你瞧风筝拿不下来了。”   “什么啊,明明是你让来这里放风筝的。”   “是你,是你,就是你的错,我娘说了,不承担责任的男人是坏男人。”   “是你,是你,我爹也说了,女人都是蛮不讲理的。”   ……   黄发垂髫的孩童红着脸争吵的模样格外逗乐,路过的人都驻足看了看,季思瞧了一会儿没忍住笑出声来,这一笑那几个孩子更是委屈,哇一声哭了出来,倒弄得他有些尴尬,像极了欺负孩童的罪魁祸首,尤其是当来往路人指责的目光投过来时,好似在说:   这人的好生不要脸,怎么还把孩子欺负哭了,瞧起来鬼鬼祟祟,就像什么好人。。   他只好摸着鼻子自告奋勇的接了这个苦差事。   今日十八,宜乔迁出坟,不宜出门。   抱着树干往上爬的时候,季思苦笑的想着。   集市上依旧热闹欢快,也没多少人注意到树上的男子,熙熙攘攘的人群在街道中穿梭着,此起彼伏的吆喝声一阵接着一阵,同急匆匆的人群相比,裴瑶走的很慢,手上拿着块红色的木签,她时不时的低头看上一眼。   “小姐,这只签究竟是何意思,那月老庙的庙祝说来说去也没说到小姐这姻缘何时能来啊,就让咱等着,时机到了自然就来了。”丫鬟皱着眉头嘟囔道。   花到盛世自会开,春到暖时自会来。   裴瑶又低头看了一眼木签,她其实明白这只签的意思,可却无办点用处,自己也不是非得嫁人成亲,只是裴府如今都压在哥哥一人身上,弟妹年岁又还小,若是能多一人帮衬兄长,那是再好不过了。   可终归是自己婚姻大事,女儿家的心思还是期待着遇见自己心悦,同时也心悦自己的,可情之一字最为复杂,人心更是难测,易得无价宝,难得有情郎。   她长了长的叹了口气,走到石桥中央时,天上晃晃悠悠飘下来个东西,不偏不倚落在脚边,裴瑶蹲下身将那物拾了起来,瞧见是只燕子风筝。   “姑娘,那只风筝是在下的。”   听见声音,裴瑶下意识抬头,目光直直对上了前方坐在梨树树干上的男子,他穿着身靛青蓝的圆领长衫,胸前绣着一片翠松,袖子挽至手臂上,长衫下摆被掀起来缠进腰带中,一只腿弯曲踩在树干上,另一只悬在半空中,唇角上扬,脸上挂着抹笑,就这么看着裴瑶,眼中好似含着万千情意,衬着身后大片红黄色的落日光辉,整个人像是被余晖镀了层光晕,散发着光,刹那间,天地万物都好似没了声音,指留下来眼前这副画面。   这男子握住鱼线轻轻一扯,那只风筝就从裴瑶手中飞走,再一眨眼,就落在了那人手中,她瞧见那人对自己点头笑了笑,随后潇洒帅气的跳下树,将风筝递给几个沟通,理了理身上的衣服转身离开,也带走了所有的余晖。   所谓情动,不过是恰到好处的欣喜,不明由来的慌乱。   是当时的风景太好,时间正当,地点合适,亦或者是看风景的人太好。   裴瑶觉得,她等来了她的花开时。   季思是没认出裴瑶来的,他以前只知道裴战有个妹妹,但是却没瞧过,毕竟这怎么说人也是个姑娘家,他一大老爷们儿的去瞧人妹妹,这算个怎么回事,故而是闻其名不见其人。   真要说起来见过那还是上次陪杨钦去鸿福寺那次,不过也只是远远瞧了几眼,压根没瞧仔细,也没把这回事放在心上,也不知晓自己就是这么随便一笑,就能乱了人姑娘的心思,要是他能未卜先知,别说笑了,连那个风筝都不会看一眼。   他没办这事放在心上,回府的路上还颇有闲情逸致的看起路边小玩意儿。   六月的天多变的很,刚刚还是落日余晖,夏日风光,突然就暗下来紧接着大雨就跟倒水一般下了下来,本还热闹的集市一下子乱成一锅粥,众人慌里慌张收拾着自己摊位上的东西,嘴里骂骂嚷嚷的。   季思跑的挺快,发梢和衣衫却依旧被打湿,他躲在屋檐下用手背擦拭着脸上的雨水,伸长脑袋望了望,这雨来的急却没有要走的意思,估摸着一时半会停不了,索性也不着急,找了个干净地儿坐着,双手撑着下巴有些呆愣的看着街道。   天渐渐暗了下去,周围的人陆陆续续被自己家人接走了,季思依旧坐在那儿,半晌后才拍了拍身上的灰站起身来,掀起衣衫下摆扎进腰带中,深吸了一口气,正打算一鼓作气冲进雨中,余光却突然瞧见了个身影,顿时乐的,冲着那人招了招手嚷嚷:“祁大人,祁子珩,祁少卿,祁大状元!”   他声音不小,但是被雨声掩盖住,愣是喊了好几声才听的清楚。   祁然像是刚散值,身上的朝服都没来得及换下,听见声音停下了脚步,回头瞧见屋檐下的某人时,眯了眯眼睛,随后缓缓走了过来,“季大人在此做甚?”   “这雨有些大,我没带油伞。”季思眨了眨眼,说的很是委屈。   “哦。”祁然应了声,随后转身就打算离开。   说时迟那是快,季思一个箭步直接冲了上去,一低头一弯腰,迅速钻进了祁然伞下。   祁然有些无奈,“季大人可知客气礼仪为何物?”   “废物。”   “……”   这人厚颜无耻祁然深有体会,也不打算同他逞口舌之快,两人共撑一伞,路上瞧不见什么人影,四周都是哗啦啦的雨声,地面上的水洼水坑打湿了两人鞋袜,倒显得伞下的小天地有些安静。   季思微微抬头看了看身旁这人的侧脸,心情有些愉悦的扬了扬唇,轻声询问道:“听说你把我送的吃食拿去喂狗了?”   “嗯。”   “那我给你写的信呢?”   “扔了。”   “啧,”季思咂了咂嘴,“东南西北跑一圈,挺累的。”   “东西既不是你做的,也不是你跑的腿,你有何累的,动动嘴皮子也算累的话,曹尚书难道不比你累吗?”祁然道。   季思伸出手指戳了戳祁然的手臂,朝着人伸出舌头有些挑衅的说:“除了会动嘴皮子,我还会动舌头,子珩要试试吗?”   祁然侧头垂眸,他比季思高一些,垂眸得这个角度刚好能看清这人那小截红色的舌头,有些软,泛着水光,色彩过于艳丽,看的太久,以至于祁然没发现自己的目光过于炙热。   喉结上下滑动,他咽了口唾沫,有些慌乱的将视线移开。   “子珩反应不对呀。”   “嗯?”   “照书里所说,你应该情难自控,**攻心,心跳骤然加速,眼神炙热滚烫,呼吸重重的打在我脸上,男子气息让我羞红了脸颊,双腿发软站立不稳,只能扑倒在你怀中,紧紧扒住你的衣衫,任由你为所欲为。”   “什么书?”祁然问。   “《俏侍郎含苞待放等郎摘》”季思眨了眨眼睛。   “季大人。”祁然忍无可忍。   “我在。”   “你再多说一句话,我就把你扔出去。”祁然凶狠狠警告。   季思很是知情识趣,连忙做了一个闭嘴的动作,这才一路消停的到了季府门外不远处的巷道中。   两人未点灯,周遭笼罩在雨雾中,比平日里看起来还要暗上几分,黑暗中只听的见淅淅沥沥的雨声和脚步声,紧接着季思的声音再次响了起来,“我是真心心悦你的,从未有过逗弄你的心思。”   “我知晓。”祁然的声音也在黑暗中响起,混合着雨声显得有些没有实感。   “季思,”他停下了脚步,却只是喊了个名字而已,停顿了半晌,才又继续出声道:“你可有事想要说与我听?”   “啊?”这问题来来的突然,季思有些愣,皱着眉头回忆也没想到是何事,只能摇了摇头,“并无。”   “当真没有?”   “我忘了什么吗?”季思反问   “你真无事同我说?”   “要不,你提醒一二?”   祁然长长的叹了口气,看着巷口外季府门前的灯笼,将伞柄塞在季思手中,淡淡地说:“到了,我走了。”   季思握在油伞站在巷口,一动不动的看着祁然走进雨中,融入黑漆漆的巷子里,那背影有些悲伤和孤单,瞧起来不知为何让他心口一紧,眼睛一酸,所有的事物看起来都雾蒙蒙的,雨水顺着伞沿滴落在手背上,激起丝丝凉意,他握紧拳头,突然出声大喊:“祁然!”   前方的人影止了步,耳边听到什么东西落在水坑中溅起来的水声,刚准备回身,肩膀被用力一拽,下一秒背部就接触到又硬又咯的石墙,等眼睛对上焦,便瞧见站在面前的季思。   这人发丝被打湿贴着脸颊,雨水划过眉眼鼻子,最后在下巴处打着旋又顺着脖颈留下。   巷子中很黑,两人的眼睛却很亮,甚至能互相看到对方脸上被一个神情。   “祁然,”季思出声了,“我不是个好人,不像你这般君子坦然,更不懂得替人着想,旁人的看法又于我何干,你要是推开我,我保证收了那些乱七八糟的心思,不会让你为难,反之,我便一条路走到黑,你一日还未续弦我便一日不退,你要娘子,我可以下嫁于你,你要知己,我可以同你共同进退,除了不能替你生个孩子,没什么是老子做不到的,人生苦短,无你何欢。”   话音落下,季思仰高了头,带着雨水有些凉的吻就这么落在了祁然唇上。   祁然脑中紧绷的弦“噌”的一声断裂,搭在季思腰上的手臂像抱了一个烫手山芋,放不下,丢不掉,上不去,同样下不来。   他应该松手,可是却又不敢,甚至不想。   季思抬眸,眼中含着春意,斜挑的眉眼带着万千浓情。   疯了!   他疯了   季思也疯了!   都疯了!   这场雨没有降低他们心中那份燥热,相反,这是油,把心中那股邪火越烧越旺!   祁然在季思的挑衅和勾引中,也在自己构造的自欺欺人中,输的一败涂地,他用力握住季思的腰身贴近自己,狠狠地压住人后脑勺夺取主动权,用力回吻了过去,带着些恼羞成怒的烦躁。   雨水顺着两人额头滴落下来,流到唇角,被不知是谁的舌头勾住吮吸,嘴中融在双方的口中,尽数吞咽入肚。   雨声夹杂着写喘息声,**混合着怒火,湿润的吻中包含着舌头的交缠,他俩在黑暗中吻的忘我,吻的酣畅淋漓,连空气都变的滚烫起来。   唇舌交缠间滋滋作响的水声和舔舐,是丢掉一切后的随心所欲。   松开是发出“啵”的一声,在两人的耳边显得格外清晰。   “季思,你可有事要说与我听?”祁然依旧问着同一个问题。   季思闹钟混乱不堪,双腿软的没有力气,只能仅仅依附在祁然才能勉强站稳,耳中嗡嗡的,像是呼吸困难的症状,压根没有多余的精力去思考这个问题,只是有些失神茫然的摇了摇头,甚至连祁然后面说了什么就听不见,只能瞧见他嘴唇开合的无声无息。   直到回了府,坐在浴桶中,季思都还有中不真切的感觉,难以置信的摸着自己嘴唇回味。   往后的几天,季府上下以至于户部衙门都发现了季大人的不对劲,面带桃花,眼尾含情,喜上眉梢,最终得出结论:   发情了。   这样的状态一直持续到祭天大典的到来。   夏至那日,天亮的特别早,参与大典的百官侍卫,宫女太监,好几日前就焚香净身,不带一点混浊之气。   季思到宫门口的时候已经陆陆续续来了不少人,方圆十里被巡察卫围的水泄不通,城外还有精兵镇守,确保皇上安全。   祭天的圜丘在城外叫太祀坛,修建在太庙不远处的位置,大典前三日,皇上需得斋宫斋戒两日,然后再到太祀坛中戒宫戒斋一日,众妃需得焚香诵经,百官需得净身沐浴桌朝服带礼帽,列队以待。   大典开始的时间日出前七刻,由钦天监的人盯收日晷,只等时候一到,太祀坛奏响太和钟。   “咚,咚,咚……”的声音响彻每一个角落。   三公为首,整理冠发,带领百官依次而入。   太祀坛修的很宏伟,汉白色的石料铺砌开来,圜丘坛共设七组神位,每组神位都用天青缎子搭成的神幄。上层圆心石北侧正面设主位--皇天上帝神牌位,其神幄呈多边圆锥形,四方用神兽守坛,那四只神兽用上好石料雕刻,栩栩如生,瞧起来各位正气凛然。   第二层坛面的东西两侧为从位--日月星辰和云雨风雷牌位,神幄为长方形。   季思还是第一次来这地方,不由多看了几眼。   百官各归其位,承德帝起驾至太祀坛,钟声戛然而止。   承德帝身着祭服庄严肃穆的扫视百官,随后大迈出一步,从孙海手中接过祭文,厉声而言,“法施于民则祀之,以死勤事则祀之,以劳定国则祀之,能御大灾则祀之,能捍大患则祀之。自朕继位以来,尊先祖之遗训,恤百姓之疾苦,治五气,艺五种,抚万民,度四方,未敢懈怠,然哉,水患频发,疫病四起,西羌兴兵,北燕动荡,南甸虎视意欲犯我疆土,此危急存亡之际,朕诚惶诚恐,顿首以告之于苍天,望上天之帝与四方神灵庇佑,佑我泱泱大晋,五谷丰登,六畜蕃盛,国泰民安,民人无饥寒之苦,社稷无兵火之灾,天下无病痛之难,惟神昭鉴,尚飨!”   百官齐声同道:“惟神昭鉴,尚飨!”   祭天大典极其枯燥,繁琐,需得承德帝从中向上,步于天帝排位叩首上香,再对诸神三跪九拜,敬献玉帛,再对先祖排位三叩一拜,最终率领文武百官三跪九拜,焚烧祭品,乐舞告祭,瞻仰祭坛,方才落下帷幕。   承德帝不轻松百官也不见得容易,每逢祭祀,凡陪祀执事各官,如有在坛庙内涕唾、咳嗽、谈笑、喧哗者,无论宗室、觉罗、大臣、官员,均被重罚,轻松点说就是不动如钟,严重点那就是,就算你尿急,也不能动,再急那也只能尿裤子中!   季思是真正觉得自个儿的腿不是自个儿得了,恨不得回去睡上三天三夜,可大典结束后还有群宴百官,与万民同庆,这官当的累,他不止一次怀念曾经是个闲散王爷的日子。   宴上承德帝龙心大悦,笑声都没停过,“这次大典筹办的深的朕心,不过一个半月的功夫,能处处都安排这般妥当,没出一点差错,很是不易,杨钦。”   “臣在。”杨钦从座位起身行礼。   “你第一次负责大典事宜,能这般细心,很是难得,果然虎父无犬子,再历练历练,你爹这中书尚书的位置,怕是要被取而代之了。”   杨钦垂着脑袋,不卑不亢继续道:“臣不敢居功,此次大典事宜多是礼部和太常寺诸位大人辛苦,臣不过检查有无纰漏,实在算不上有什么功劳。”   承德帝眼中露出几许赞赏的目光,“倒是有你爹几分风采,你也不用妄自菲薄,这细节决定成败,已是难得。”   “回陛下,其实这也多亏御史台杜御史在旁提点一二,百官排列,仪态规矩,都是他一条条写好了往各个大人手里递的,要不然凭臣这性子,定是做不到这般。”杨钦照着季思教的说辞,开始把话头往杜衡身上抛。   果不其然,承德帝有些惊讶,“这御史台何时派了礼部的人过去?”   杨永台也很恰当好处的补充,“陛下忘了,就是前不久擢升的杜御史。”   承德帝恍然大悟,“杜衡是吧。”   杜衡闻声,起身行了大礼,“臣在。”   “朕记得你不适合御史吗,怎么做起礼部的事了?”承德帝皱了皱眉,厉声道:“卢正旭!”   “臣在,臣在。”卢正旭慌里慌张从位置上起身,连滚带爬跪在边上。   “你们御史台这般清闲吗?”   “这……”卢正旭支吾半晌不知道说些什么,怎么说?说御史台多是世家子弟,像杜衡这种寒门出生还一朝得势的人,就是处在风口浪尖尖上,用不好那都得得罪,这才晾他一晾,却没想到这人有些能耐,祭天大典这事都能掺合上。   “说话啊!咋了吗!”承德帝怒吼道,“同朝为官,莫不是你还明目张胆的结党营私,排除异己,欺压下属不成!”   卢正旭心下一凉,脸色一变。   这时,一旁的杜衡却突然出声了,“并非是陛下说的这般,臣同杨钦杨大人有些交情,见他为大典之事苦劳,处理完御史台的公务,这才陪他一块安排,至于卢大人,这更是和大大的误会,卢大人对下属都是一视同仁,不过因为臣刚擢升,公务实在无从下手,卢大人这才排些简单的活给臣练手,卢大人用心良苦,臣深感其恩。”   他说完侧头看了一眼一旁的卢正旭,正巧这老匹夫抬头,二人视线相接,他连忙附和道:“是是是,臣不过是担心杜御史刚刚擢升,还没适应过来,这才派了些松散的活儿,现既然在练手已初显成效,杜御史有是这般有才能之人,御史台定会重用,不敢欺压!”   “人才才是强国之本,放着人才不用,那就是蠢才,卢爱卿明白否。”   “微臣明白,微臣明白,”   “行了,都退回去吧,”承德帝挥了挥手,“大晋建国初期至今,历代先帝无一不警醒后代子孙“何世无材,患主人不能识耳,苟能识之,何患无材。”幸得诸位爱卿,大晋才有如今昌盛,朕敬诸位爱卿一杯。”   “陛下千古明君。”百官纷纷举杯。   季思抬起杯子,隔的远远的冲杜衡笑着举了举杯,后者也同样笑着举杯。   酒过三旬,宴席也散了场,诸位大人纷纷出了宫打道回府,回府的路上,季思却瞧见了一个意外之人,礼部侍郎孔令秋。   “真巧,孔侍郎回府也走这条道儿?”季思率先出声示好。   孔令秋笑了笑,态度温和道:“并无,不过是去办点私事,季侍郎回府怎未乘轿?”   “喝了几杯宫里的琼玉露,喝时不觉得如何,却不知后劲如此之大,这不有些晕,坐在轿中闷得慌,不如散散步吹吹夜风,醒醒酒的好。”   假的,这是假的!   自己明明是看见祁然未乘轿,打算同他来的偶遇,月下成双影,岂不美哉!   当然了这话不能说。   孔令秋并无怀疑,只是点了点头询问:“李侍即是如此,不知可否能季侍郎一道儿,也好有个伴,不至于显得无聊了些。”   “自然是行的,行的,呵呵。”   季思表面十分和善,实则心中已把孔令秋千刀万剐了。   两人本就不相熟,平日里也未曾说过话,这般走在一块儿,有些挺不自在的。   “季侍郎,”最后是孔令秋率先出声,打破了尴尬,“我其实听过季侍郎名讳。”   “啊?”季思有些惊讶。   “我有一友,颇为欣赏季侍郎。”孔令秋解释道。   欣赏?   这还是季思第一次听到用人用欣赏二字来形容他,当然了,这个他可能指的是原先那个季大人,没骂他就算不错了,居然还有人欣赏,一时之间,他到有些好奇孔令秋口中这人是谁了。   “他说季侍郎认主,谁对你一点好,你就会十倍的还回去,天生不会做买卖,还说季侍郎有趣,过去有趣,如今更有趣。”孔令秋道。   “啊,是吗,对我评价还挺高,哈哈哈哈。”对此,季思都不知道回什么,只能笑一笑,他自个儿都不清楚原先那个季大人究竟是个什么性子,多说多错,不说不错。   孔令秋像是寻到了话头,絮絮叨叨说了不少话,大多的话题都围绕在季思身上,一直到分路时,他笑着给这场显得有些诡异的对话收了尾,“季侍郎,果真闻名不如见面。”   季思听着这话时,皱了皱眉。   夜色渐深,临安城中除了各大青楼,家家户户都熄了灯,整座城陷入了安静中去,皎洁的月光铺满青瓦屋檐,把每个角落都照的亮堂起来。   一道黑影突然咻的一声翻身跃进一座小院中,左右张望,十分谨慎的推开门单膝跪倒在地。   “药送过去了?”隐身在黑暗里的男人把玩着手中铁核桃问道。   “是,属下去的时候,遇见季思和孔令秋在一块儿?”   男人手上动作一顿,眯了眯眼睛,半晌才有继续转动手中的玩意儿,“先别管他们,争风吃醋的玩意儿,翻不起什么波浪,咱这棋已经布下了,等着慢慢玩,可别出了差错,我失去的东西,我要一点一点夺回来,燕宇,我所受的委屈,你得比我更惨,你给我等着,给我等着,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这笑声有些瘆人,在黑夜里像极了鬼哭狼嚎,又被风声吹散,归于平静。   *   作者有话要说:   我的妈呀,终于赶上了,我要死了,我要死了,哭了哭了!太难了!一万五榨干我了,十三已经一滴都没了。   ps:里头那个祭文是我根据百度的清朝的祭文改的,不全是我写的,祭天的流程大体就是这样,有查过资料,加了一点我的理解,改了改。   这章发了大塘,甜不甜,甜不甜,你们就说,甜不甜,哈哈哈哈。 第80章 制衡,分权   大典一过,这天就热的异常,前段时间虽说也热,但时不时的还能落点雨,浇一浇心中燥起来的火,可等到一脚跨进七月初,别说雨了,连风都感受不到,夜里更是热的无法,人还没睡熟,身上的汗就已经打湿了衣衫。   夜里已是这般,白日里更是难熬,那日头就跟个明晃晃的大火球,高高的悬挂在天上,恨不得把人晒掉一层皮,富贵点的人家还能有碎冰蒲扇,穷苦些的就只能打着赤膊在阳光下做事。   日头西下,热度未消,祁然放下笔揉了揉有些发酸的手腕,耳边响起了脚步声,侧眸望了望窗外,便瞧见刘远道提这个食盒穿过院子,脚步匆匆的的跨过门槛走了过来,扬了扬手里的食盒,有些好笑道:“季府下人送来的甜汤。”   他说完将食盒放在了案桌上,手中薄薄的信纸也递了过去。   祁然接过信纸打开看了一眼,眼中露出丝笑意,就折好放在一旁,拿起案宗翻开查看,语气淡淡地说:“东西拿出去吧。”   “这季大人倒有些意思,日日往咱大理寺送东西,也不知是个什么意思,”刘远道笑着摇了摇头,转身准备出去,“还自个儿熬甜汤,估摸着是有事求咱们,咱可别受这些小恩小惠,离远些的好。”   闻言,祁然翻页的动作一顿,抬头将人唤住,“等等。”   “大人有何吩咐?”刘远道停下脚步回身询问。   “你说这甜汤是季侍郎自个做的?”祁然问道。   “嗯,”刘远道点了点头,“季府下人说的,说是他家大人刚回府做的,一路用冰镇着,给大人去去暑气。”   “嗯。”祁然垂眸继续看着卷宗,翻了一页后才慢慢道:“放这里吧。”   “啊?”刘远道有些讶异。   “刚巧有些口渴了。”   “哦。”   刘远道有些呆愣愣的又返回将食盒放下。   祁然再次放下卷宗,掀开食盒盖子,从里面装着冰块的盘子中端出个青釉的瓷碗,外面天热,冰块融了不少,碗底沾了不少水,手指接触到碗身,冰凉的触感传了过来,燥热感倒真的散了不少。   碗里装的是绿豆马蹄汤,浅褐色的糖水上漂浮着几颗枸杞,揭开盖子时,绿豆独有的清香带了冷意冒了出来,祁然勾唇笑了笑,从食盒中拿出勺子,正准备这时候才瞧见站在一旁的人,不解道:“站着干嘛?不做事了?”   “是。”刘远道有些摸不着头脑的走了出去。   出了门,刚过院子拐角,却突然撞上来一个人,两人正面相撞,这突然冒出来的人被撞的一个踉跄,险些摔倒,还是后面追上来的宫女急忙冲了上来将人扶住,随后着急道:“公主,公主,您没事吧,有没有哪儿伤到了。”   刘远道没瞧清楚来人,可是光听到这个称呼,脸色顿时白的没有血色,身子止不住颤抖,双腿一软,“咚”一声跪倒在地,声音抖的连话也所不清,“公主......微臣......微臣并非有意冲撞......冲撞公主,还望公主恕......恕罪啊!”   “行了,行了,”李汐揉着有些疼的肩膀不大耐烦的挥手,“是本公主自个毛躁了些,没瞧见前面有人,同你有何干系,起了吧。”   “谢公主,谢公主。”刘远道如释重负的松了口气。   “你们家大人呢?”李汐询问着。   “在里面瞧卷宗,微臣去帮公主通报一声。”刘远道说着便打算原路回去。   “不用,”李汐挥了挥手阻止,“你去忙别的吧,本公主自己去寻他。”   话音落下,她越过刘远道就朝着屋里走去,到院中的时候,凑巧瞧见舀了勺甜汤正要往嘴里送的祁然,眼神一下就亮了起来,挥着手大喊,“祁然!”   这声音传了过去,祁然喝汤的动作一顿,顺着声音来源回头,只见李汐提着鹅黄色的宫裙笑靥如花的跑来,身后跟了好几个宫女太监。   祁然皱了皱眉,叹了口气,连忙起身迎了上去,刚俯下身,李汐就抬脚跨进屋,笑嘻嘻的挥了挥手,“说了几次这些就免了免了,你怎么老是记不清。”   “国有国法,这规矩哪能说变就变。”   李汐嘟着嘴,一副不大开心的样子,小声嘟囔:“那以前怎也没瞧见你给阿汜哥哥行礼。”   话音一落,李汐猛地一下反应过来,连忙收了声,转移开话题,“对了,这几日天气燥的慌,我煮了点糖水给你去去火,来的路上耽搁了点时间,也不知道冰化了没,你先尝尝。”   她笑嘻嘻的说着,从身后的宫女手中接过精致小巧的食盒,自顾自的走到祁然的安卓边上,脸上的笑容在看到桌上那碗绿豆马蹄汤时僵住了,眯了眯眼睛,下一秒又恢复了笑容,若无其事的掀开盖子,将里面的东西拿了出来,食盒的东西不少,还有好几碟造型紧致的点心和瓜果,七七八八摆出来占了大半个桌面,她顺势将那碗糖水往边上挪了挪。   祁然将她这些小动作看在眼中,却也没有直接点穿。   李汐将东西尽数拿了出来,笑的眉眼弯弯,很是亲密无间的拉着祁然袖子把人拽了过来,“这些点心是御膳房师傅新想的,冰冰凉凉的可好吃了,我带了些给你尝尝,你若喜欢,改日我再给你拿些,还有还有,那碗糖水是我自个儿熬的,跟着师傅学了许久,你试试可还合口味。”   她搭在祁然袖子上的手背红彤彤一片,还冒着几颗小小的水泡,一瞧便能看出是被烫伤了,许是连药都未来得及敷就急匆匆的赶来了。   两人打小就认识,李汐更是李汜的妹妹,祁然也自然把她当成自己妹妹,对她也同其他女子不一样了些,更为宠溺和宽容,慢慢的李汐的少女情怀便落在了自己身上,他极少同女子相处,但却清楚明白自己对李汐只有兄妹之情,心中所念之人也并非是她,当断不断反受其乱,因而也渐渐疏远了起来,义正言辞的拒绝,只当小女孩心性,过了也就过了。   也不知是不是李家人都是这般性子,李汐在这点上像极了李汜,有些死心眼,认定什么东西,那便没有放弃二字,至死方休,这两年来没少折腾,可公主的身份摆在这儿,祁然除了拒绝和躲着,也实在是没什么法子了。   祁然在心里叹了口气,闻声道:“公主擦药了吗?”   李汐神色一慌,急忙松开祁然的袖子,将被烫伤的手躲在身后,笑着回:“无事,烫伤而已,我来时敷过药了,不怎么疼的。”   “公主其实不必如此的,”祁然说的很轻,语调有些缓慢,“您是千金之躯,臣何德何能让公主如此对待,臣当不起啊。”   “我乐意,”李汐咬着下唇一脸委屈,“你当不当起我说了算,我说你当得起,那你便当得起。”   “公主年岁不小了,不再是跟在我和小王爷身后的那个小妹妹了,尊卑有序,君在上臣在下,无礼仪则上下乱,自古从未有公主讨好臣子的理由,于礼不合,于情不合,与国法不合,公主这是想让臣被天下文人口诛笔伐”   “说完了吗?”李汐抬眸眼眶红红的瞪着他,“我想让我心悦之人同样心悦我,我讨他欢喜,惹他注意,怎就于礼不合了?这礼,这法,这情,是你定的,你从未觉得情爱有错,而是觉得我对你的情爱有错,你只是不想要我这份心意而已。”   “是,”祁然回答的斩钉截铁,没有丝毫犹豫,“臣从未心悦公主,一丝一毫也未有过,若是臣本无这份心意却还欺骗公主,那才是真正的欺上瞒下,罪大恶极!”   “祁子珩!”李汐厉声吼了出来,眼眶红的难受,仿佛下一秒就要哭出声来,“你当真以为本公主不敢动你吗?我只需要去向父皇跟前说一句,他立马就会下旨赐婚,你心悦如何不心悦又如何,那时候由不得你不娶,你莫不是还能置你们祁家不顾,抗旨不遵不成!”   “臣自然不敢抗旨不遵,”祁然沉声道:“祁家世代为国,忠于大晋,君让臣死臣不得不死,牺牲一个祁然换祁家几百口性命无忧,足矣,那往后便没有祁然这个人,臣便是仰仗公主喘息的一条狗,公主让臣死臣便死,让臣活着臣便活着。”   “你非得同我这般说话吗!”李汐指着桌上那碗绿豆马蹄汤,声音带着浓浓的哭腔,“别人的心意就是心意,我的就是草芥,祁子珩,你混蛋,我讨厌你,我讨厌你。”   话音一落,桌上的碗碟噼里啪啦落在地上碎了一地,里面的汤汤水水和点心果子撒了一地,带着凉气的糖水打湿了一侧的袖子,四散的瓷片飞到祁然脚边,样式有些眼熟,他不由多瞧了两眼,是季思的送过来的那个青釉碗   就在他思考这块碎片是碗身的那个部位时,李汐已经冲出了屋子,外面那群宫女太监叫叫嚷嚷的跟着追了出去,闹腾了半晌的院里终于安静了下来。   祁然弯下腰将那块碎片小心拾了起来,盯着上面的花纹瞧了一眼,叹了口气。   刘远道闻声急匆匆的赶来,瞧见屋里这一片狼藉的样子,脸上神情有些复杂,“唉!顺平公主对大人倒真是一片痴心,可惜了。”   等屋里收拾干净,天色已然暗了下来,祁然回到府中的时候祁煦已经泡好药浴在庭院中乘凉,手中握着把蒲扇慢悠悠的扇着,瞧起来好生惬意,听见缓缓走进的脚步声才停下动作睁开眼睛,看着祁然笑了笑,又继续扇动扇子道:“回来了,给你留了晚饭,一会儿让安平给你热一热送到房里去。”   “兄长今日心情挺好?可是发生什么可心的事了?”祁然问。   “也无什么事,就是早些时候杨钦来了一趟,说天燥了些,你阿姐食欲不振,就给我送了块云间新雨的茶饼,想想问问你阿姐都喜欢什么吃食,我说你阿姐喜辣,在家中时无辣不欢,府中没人比得上,这食欲不振多半是杨府口味清淡了些。”祁煦扬了扬唇角,笑意丝毫不遮掩。   祁府上下饮食清淡,少油少盐少辛辣,祁然自然明白自家兄长是个什么用意,想到杨钦那傻乎乎的模样,也跟着笑出声来。   祁匡善走了过来,脸上也挂了些笑意,“发生何事了?难得同时见你们心情这般好。”   二人听见询问连忙起身颔首,异口同声道,“父亲。”   “都坐吧!”祁匡善摆了摆手。   祁然将位置让了出来,斟了杯茶递过去,“杨钦来了一趟,我同兄长正说起他。”   谈及自己这个女婿,祁匡善说不上多满意,却也谈不上多厌恶,同自己心目中的女婿自是天壤之别,可当初的确承了杨家的人情,如今明白他是真心实意对自己女儿便足够了,因而喝了口茶没多言其他,反倒是问起来另一件事,“你这衣服是怎么回事?”   顺着他的视线,祁然看了看带着污渍的袖口,将手里的斟满的茶杯递给祁煦才不紧不慢的回,“顺平公主去了大趟大理寺衙门。”   就这么简单一句话,话里的意思却不言而喻。   祁煦寻了个话头,将这事跳过,“父亲这是才从宫里回来?宫里情况如何?”   祁匡善垂着眸又喝了口茶,捻了捻胡子,神色有些凝重道:“皇上这身子一日不如一日了,前日更是没有上朝,我同方太傅和镇国公虽说是见到人了,即使我不懂医术也能看出皇上面色铁青,气息薄弱,是重病之像。”   语毕,祁然和祁煦面面相觑,都从对方眼中看出了不安。   “皇上那病不是已有好转,怎地突然又严重了?”祁煦追问。   “皇上的病是从根骨里起来的,如今本就是全靠药撑着,也谈不上好与不好。”祁然接过话说。   “的确,”祁匡善点了点头,“朝中现在人心不稳,各方势力蓄势以待,别国又虎视眈眈,危机四伏,若是皇上真……这朝堂怕是要乱喽。”   祁煦沉思片刻又问:“父亲觉得皇上更有意向让哪一位承大统?”   “太子,瑞王,梁王,秦王,还有……”他说到这里停了下来,看了一眼祁然,“这没到最后一刻,都不好说啊,历朝历代遗诏上和真正做上皇位的不是同一个人的例子,多不胜数,世事变化莫测,非你我所能言断。”   祁然神色淡定的喝着茶,没有出声。   “罢了罢了,”祁匡善继续道:“这事莫要多说,守好你我本分就是,皇家的事由着他们自个儿去争,祁家一向中立从不涉及党派之争,真要把注意打到我头上,这官不做也罢,种田钓鱼倒也逍遥自在。”   他虽是这般说,到两人都知道父亲这一生都在为了百姓为了大晋操劳,这忧万民之忧,喜万民之喜,这几十年求的不过就是个盛世安康,大晋若真是陷入水深火热之中,第一个忧心忡忡的便是他,这番话也不过是为了让他兄弟二人安心罢了。   祁匡善叹了口气又道:”如今倒是有一事比较麻烦,今早方太傅还同我聊起来,”   “可是喀什这事?”   “正是,这事有些麻烦,进退皆是困难,煦儿莫不是已有了法子?”   “前几日阿珩同我提起过这事,他心中已有了想法。”祁煦笑了笑。   “哦,说来听听。”祁匡善抚着胡子。   祁然放下茶杯,勾唇笑了笑,“制衡,分权,分俗而治。”   “制衡,分权,分俗而治。”   不过八个字,却似有千万字,其中用意已尽数归在其中,随着话音而突然起了风,吹起一丝凉意,让燥热了一宿的临安城多了些许惬意,两道声音,在不同的地方,面对不同的人,声音和人影诡异般的重合,跨过空间和地点的距离,在一个时刻响起。   祁然的声音带了些傲气,季思的声音则多了份自信。   杜衡看了看对面这人脸上得意的神情,将这八个字在嘴中念叨了一边,有些明白季思这法子是何用意,抬眸不确定的问:“你这法子有几成的把握?”   “大晋从未走过分权而治的先例,若是别人来推行定然只有三成,若是我的话,那至少六成。”季思笑嘻嘻的比了个六的手势冲这人晃了晃。   “你倒是有信心。”   “我一向如此。”季思挑了挑眉。   杜衡懒得同他争论,而是问起了别的,“听说你近日每日都往大理寺衙门送东西?这其中是何用意?”   “你怎么知道的?”   “朝中各个衙门都传遍了。”   “怎么传的?”季思有些好奇,用双手撑着下巴望着杜衡。   “说大理寺的祁少卿风光霁月,户部季侍郎自惭形秽,欲与同人相交,简直就是鸡蛋上刮毛——痴心妄想。”   “……”   *   作者有话要说:   差点没赶上时间,本来定的九点,晋江卡了,没顶到。太难了,本来要把玩玩一起更了,不过来姨妈了,实在遭不住了,明天更吧 第81章 分权立法,喀什寻药   承德帝这病来的有些意外却又在所有人意料之中,朝中一时之间人心浮动,各方势力蠢蠢欲动,太子和梁王的争斗已经不仅限于在暗地里,明面上更是斗的水深火热,瑞王一向坐山观虎斗,不主动出击却又让人无法拿捏,三人之间早已形成这种诡异的局面,可今年却同往常有了些许不一样,多了一个秦王。   秦王回京已有三月,这三月里也未瞧见他同谁走的近些,更没显露出掺和争储的意图,终日关心科举这事,行为言语颇为小心翼翼,不争不抢只为自保的用意再明显不过,这性子像极了他那天天在宫里吃斋念佛的母后,真的应了那句话,龙生龙,凤生凤,这奴婢生的也是一身的奴气。   虽说他本无心,别人却有意,梁王这几日频繁出入秦王府,其中的用意再清楚不过,这秦王就算再无能了些,那也留着皇家的血,兄友弟恭,仁爱贤良,支持众多,这才是一个仁君典范,理应承大统。   兄弟阋墙自相残杀的名声总比不上仁爱互亲的名声好听,也更容易在天下文人笔下名留青史,李弘烨清楚李弘炀自然不傻,一时之间李弘煜到成了个香饽饽,除了瑞王李弘煊不动声色外,其余二人都有了交好的意思。   朝中风云诡谲,朝外也是动荡不安。   月初之时,喀什起了动乱,地方驻军和喀什的百姓打了起来,起因是因为驻军当中的一位巡逻兵巡逻之时遇见一人神色慌忙,盘问过程中把人推搡至死,这事一石激起千层浪。   驻军觉得喀什百姓不遵守律法制度,半夜鬼鬼祟祟面色慌张,恐是奸细这才秉公执法;喀什百姓觉得大晋未视他们为同胞同族,言行举止皆是区别对待,辱骂嘲讽更是常见,兴许那人便是被这般打死的。   双手各执一词争执不休,折子到临安的时候局面已经变成:驻军不敢踏进喀什城半步,若是进去了定是会被投掷石头和粪水,虽不能伤人,但一身秽物也实在为难。   这事看起来不过尔尔,实际上极为麻烦,承德帝收到消息的翌日,更是拖着病殃殃的身体下榻上朝,已有连着三次朝会未上,众人心中都明白今日这事非同小可,垂着眸未有一人敢出声。   “咳咳咳。”承德帝用手掩住唇咳嗽几声。   “陛下......”孙海一脸担忧想身后替人顺气。   承德帝摆了摆手,将口中的铁锈味压了下去,喘了几口气,拖着声音沙哑道:“喀什一事诸位爱卿想必也已知晓,咳咳咳......喀什是我大晋的疆土的一部分,这是毋庸置疑的,大晋历代先皇无一不想期盼着喀什回归的那日,朕继位以来更是心系喀什一日未敢懈怠,今,喀什回归,实乃天佑我大晋万世长存......咳咳咳,喀什百姓同大晋百姓一般,都是朕的子民,未有不同,忽闻此事,朕心深感自责,还望诸位爱卿有何法子解决此事。”   人群中冒出窸窸窣窣的声音,众人面面相觑却未有一人出列。   “咳咳咳......”承德帝咳嗽声未停,抬眸扫视着众人,有些混浊却依旧凛冽的目光落在了一处,“曹为远,你来说说。”   被突然喊到名字的曹为远身子一颤,连忙躬身出列应道:“微臣以为此事起因是因为喀什的驻军不问缘由使得无辜百姓至死,这才激发喀什百姓的民怨,既如此不如从起因着手,将那名士兵当众处死以平民愤,一来可以让喀什百姓看到大晋的诚意,彰显陛下天威仁慈,二来则能够将此事处理妥当,不伤一兵一卒,皆大欢喜。”   他说完后朝中没人出声,曹为远心中忐忑不安,额前冒出的汗打湿了鬓角却连抬头都不敢。   “说完了?”承德帝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这语气听不出喜怒,曹为远不敢轻易接话,只是将脑袋垂的更低。   “你觉得喀什的百姓对大晋熟悉些还是对南甸熟悉些?”承德帝没对他这番话有何看法,反倒是又重新问了个问题。   “这......”曹为远有些不知如何启口,额前的汗顺着脸颊滑了下来。   按理来说喀什的百姓是大晋的百姓,那自然是对大晋熟悉些,可这百年过去了,万物变迁,律法更替,生死轮回,他们脱离出大晋,接受着新的文化和风俗,如此之久的时间里,这问题便是不知如何回答了,摆明了是个必死的问题。   “继续啊,怎么不说了?”承德帝咳嗽了两声,“朕来替你回答!是南甸,他们这百年来说的是南甸话,习的是南甸文,文化风俗历史习性统统随的是南甸!大晋与他们而言,是敌国,是入侵者,是史书上的寥寥几笔,那又谈何国与家!南甸才是他们的故土家国,那被驻军失手打死之人若不是南甸细作再好不过,可若是呢,假如若是呢!你那法子不就是昭告天下,大大方方的告诉南甸,只要用喀什百姓当细作,大晋定然不敢对你做些什么,到时候这喀什是大晋的喀什还是他南甸的喀什!那你这颗脑袋就算有十个也不够斩,咳咳咳......”   “陛下莫要动怒,保重龙体呀!”孙海着急的走上前替人抚平气息。   满朝文武见状也纷纷异口同声道:“陛下息怒!”   承德帝接过孙海递过来的帕子擦了擦嘴角,声音有些疲惫无力的抬手,“诸位爱卿,这事让朕寝食难安,如鲠在喉,一日不能解决朕这心中一日难安,诸位爱卿可有何法子,不妨说说。”   人群中又再次响起低语声,却依旧没人敢应话。   祁然抬眸看了看四周,瞧见每个人脸上都是一筹莫展的样子,心中也能明白是为何,这事做得好那就是大功,做不好就像承德帝说的那般,十个脑袋都不够砍的,他心中早有打算,虽也有推行新法的打算,可喀什这事不能接,至少至少他不能接,湘州一事他才立了功,祁家的名声又涨了一番,若是喀什这事再立功,皇上就该忌惮祁家了。   他将思绪理了理,再抬眸时却和某人的视线对上,某人笑靥如花,当着满朝文武的面就在这般正经的时刻,冲自个儿抛了个媚眼儿实在是……   实在是好生无耻。   祁然侧头移开视线,唇角不自觉的上扬了两分。   议论声还未停歇,承德帝揉了揉眉心厉声吼道:“行了,这是朝堂之上不是市集乡野,吵吵嚷嚷的成何体统,这有法子说就是了。”   “启奏陛下,”大理寺卿魏仲廷出列应话,“臣认为解决喀什一事其实不难,历年历代不是没出过割让出去的城池回归一事,就拿庆历年间来说,丰门关不也是从北燕手上归还的吗,丰门关百姓聚集闹事受人怂恿想要同中央抗议取消税收,先帝直接调兵镇守,将那几个闹事之人找了出来,杀鸡儆猴再安抚民心彰显大晋天威仁君之德,百姓惶恐万分,自然没了那份心思,镇压不难,难的是如何让民心所向。”   他说完歇了口气又继续道:“喀什的玉矿是由百姓选取的地头管辖,多是当地识玉大族,包括人员调配,开采,选石,运石,开石,切割,识玉选玉那都是祖上就传下来的流程和规矩,这么多年一向如此,非一朝一夕可以改变,大晋若想接管玉矿,怕是没那么容易,他们对驻兵已然排斥,若是强行以武力镇压,百姓自然不服,若能不战而屈人之兵,为何还要浮尸百里,因而当务之急是如何平衡中央和地方的规矩,让喀什真正认清他们是大晋子民,我们与他们是友,南甸才是敌。”   一番话说的有理有据,承德帝皱着眉沉思,“以你的意思。”   “镇压是必须的,但是镇压后又该如何治理喀什,这才是问题所在。”   “启奏陛下,臣有一法子能解喀什一事。”   这声音一起,人群突然躁动了起来纷纷抬头朝着声音来源望去。   季思也下意识抬头看一眼,瞧清说话这人是谁后,感到有些震惊。   这话是孔令秋说的,他任职礼部侍郎以来一直很低调,也无多大存在,朝中大多数官员对这个侍郎的印象光记得他是孔家的人,除此之外什么印象也无了,今日见他出声众人都觉得有些讶异,当真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承德帝也是同样的惊讶,抬了抬头道:“说与朕听听。”   “是,”孔令秋迈了一步,躬身行了礼,才不慌不忙启口,“喀什一事难就难在喀什起地方百姓推选出来的地头管辖,这是老祖宗留下来的规矩,故而大晋却是派遣官员过去接管,自然会同地方势力产生摩擦,这是必然趋势,大晋有严格完善的律法制度,矿工虽不算奴籍却是需要入匠籍,受中央统一管理,可喀什不少百姓以开采玉矿为生却未入匠籍,臣冥思苦想许久,想出一法。”   他停顿偏片刻,微微抬眸,“制衡,分权,因俗而治,推行分权法。”   朝堂肃穆,群臣无声。   从孔令秋说到第三句话的时候,祁然就抬起了头,一直到最后一个字音落下,脸上的神色有些复杂。   杜衡亦是同样,他侧头望向季思。   后者却没有多大情绪起伏,只是勾唇笑了笑,一副淡然处之的模样。   有点意思。   这个孔令秋果然有点意思。   不容小觑啊!   孔令秋那番话一石激起千层浪,众人看他的眼神都多了些说不尽道不明的含义,承德帝稍稍一想就明白那几个字是何用意,连忙追问:“怎么制衡?怎么分权?又怎么因俗而治?”   “推行两史共同管理喀什,一史由喀什地头任职为右史,不受中央管理却为四品官员,享四品官员同等俸禄,一史由中央派遣官员为左史,右史管辖喀什矿区相关事宜,左史管理城中百姓税收安全巡察,统治喀什区域内不同区域职责,采取“因俗而治”统治方法建立两套治理律法体系,双方互相制衡,互不干涉,遇事决策需得共同而定,决策难定可由喀什所属地方区三司商议,”孔令秋从袖子掏出本折子,往前走了一步,躬身道:“臣连夜将分权法的种种写下,还请陛下过目。”   “呈上来。”   孙海走下去拿过折子又回了原位小心翼翼得递过去。   承德帝接过折子匆匆看了一眼,龙颜大悦,连道三声好,“好,好,好!大晋能有孔爱卿这般能臣,实属大晋之幸,此事就交给爱卿全权负责,待朕下道旨,爱卿择日便去喀什,此事解决爱卿回京之日,朕必重重赏你!”   “臣遵旨!定不辜负陛下期望!”   孔令秋转身回到原位之时,视线同季思对上了,他颔首轻笑,后者有些疑惑却也回了个笑。   朝会开了许久下朝时满朝文武都显得有些疲惫,季思低着头沉思,步子迈的不大,渐渐就落在了最后。   杜衡回头时瞧见了他,故意放慢了脚步,等人赶了上来,隔着段不近不远的距离,抬头直视着四散的人群问:“孔令秋这事你怎么看?”   季思没抬头,步子依旧迈的不大,听见询问也只是语气淡淡地说:“他说的和我想的差不多,若我没猜错折子里写的就是第一步就是立威制夷,这人果然深藏不露,像你说的不显山不露水,是个能人,大典那事人人领功他没邀功我还纳闷呢,这新官上任,不争功绩,等着降职?合着那点小功他那是瞧不上,等的就是个大的,有点意思,梁王这步棋压的不错,这个礼部侍郎没白给。”   “那你觉得他此次去喀什推行分权法有几成胜率。”   “五成吧。”   “少的那几成是为何?”杜衡皱着眉问。   季思抬起头冲人笑了笑,“少了个我。”   这人厚脸皮的程度杜衡已经深有体会,也懒得同他计较,刚想在说点别的,承德帝身边的大太监孙海急匆匆走了过来,瞧见杜衡先是行了礼,后者也点头回了礼,随后他才望向季思轻笑道:“还好季大人还没走远,要不然老奴可就白白跑一趟了。”   “孙公公这急急忙忙将我唤住所为何事啊?”   孙海用袖子擦了擦额上的细汗回,“无甚大事,就是陛下让季侍郎去一趟坤元殿。”   季思和杜衡对视一眼。   “仅我一人?”季思陪着笑问,“不知陛下为何唤我?”   “这老奴可不知,老奴只是负责传个话儿,季侍郎去了便知。”   这老狐狸一点苗头也没露出来,季思在心中将他咒骂了几句,明面上却是笑的大方得体,“看来杜大人邀我吃酒这事得改日了。”   话毕,冲孙海抬了抬手,“有劳孙公公带路。”   杜衡望着两人身影看了一会儿,叹了口气转身往宫门走去,回身时却瞧见了站在不远处的祁然,这人也不知在哪儿看了多久,他眯了眯眼睛,朝着那边走了过去,“祁大人可是在等季侍郎?”   “不是。”祁然皱着眉,想也没想就否认。   “皇上将他唤了去。”杜衡也没在那问题上追问,他同这俩人在湘州待了将近两月之久,这关系是好是坏,是水火不容还是惺惺相惜,他自然比旁人清楚,只是说起了别的。   祁然薄唇紧抿没出声,心中隐约有了不安和不解。   同样不解的还有季思,他没想到承德帝寻他是为了这事,站在一旁有些难以置信,“让臣一同去喀什?”   承德帝将喝完药的空碗放回托盘,从中拿起手帕擦了擦嘴边的药渍,又扔了回去,凝眸盯着下方这人,“怎么?你不愿意?”   他这话里的情绪不大听的出来,季思连忙摇头,“臣不敢,为臣本分便是要服从陛下安排,陛下让臣做什么臣就应该做什么,怎会不愿意,那是给十个胆子都不敢的,臣只是有些疑惑,这孔侍郎同臣不大相熟,他怎会请求让臣同行喀什?”   “是朕让你去的。”   闻言,季思更是不解了。   “附耳过来。”承德帝招了招手。   季思心中困惑,却还是小心翼翼凑上前去。   “朕让你去一趟南甸边境,”承德帝脸色苍白带着病气,眼神中满是血丝,一字一句道:“去寻九节雪芝。”   这九节雪芝是医术古籍的一味药草,有活死人肉白骨治百病的功效,但是因为生活习性原因,只在南甸的青木林出现过,九节雪芝极为稀少,世上见过人的不多,承德帝许是真的到了末路,把主意打到了这传说中的药草身上。   抛开其他来说,承德帝对自己总归是不一样,仅有的那些父爱也给了自己,恩赐宠爱更是从未缺少,他也许不是一位好父亲,好相公,但对于自己来说,一定是一位好的长辈。   那个年轻的帝王,终究是老了。   人也将逝,说不难受是假,季思鼻子一酸,如鲠在喉,张了张嘴只能说了句,“陛下……要保重龙体啊。”   “朕这身子朕知道,油尽灯枯了,朝中许是也听到了风声,”承德帝咳嗽了两声,“季思你知道朕为何知晓你是太子的人却还用你吗?”   这个问题难倒季思,也是他一直以来好奇的,他愣了愣,一下子不知道作何反应。   承德帝自顾自道:“因为你像朕,同样的狠绝,同样的懦弱,同样的不甘居于人下,有野心,一个朝堂需要方太傅和祁相这种让百姓瞻仰,让局势稳定,让皇权忌惮的人,同样需要你这种人,能彰显皇权做皇家那张口的人,南甸此行你是最佳人选,当年你能把枯神草带回来替朕了却一桩心事,那你便能把这九节雪芝带回来。”   枯神草?   这三个字砸入耳中,让季思瞳孔猛地一下放大。   在《药毒杂全》中记载,枯神草,长于南甸边境,其性为寒,不宜用药,用之伤身,神志消散,故名枯神,这种草,有毒。   他心中浮现了一个有些荒缪的念头,这念头一出来,便再也压不下去了,他会想当年是哪年,会想那毒用了没有,又会用在谁身上,他是不是成了某个帮凶,手上是不是也沾了某个忠臣之血,亦或者……   那毒是不是,是不是,用在了李汜身上?   这个想法让季思四肢有些发冷,外面三伏的天气却没驱散他四肢百骸的凉,大脑好似被冻住了一般,以至于季思都记不清承德帝后面说了什么,他又回了什么。   等踏出乾元殿照射到外面阳光时,四肢才渐渐有了些感觉,呆滞的出了宫门,外面熙熙攘攘的声音让他有了点意识,目光落在某处角落时,身上的冷意彻底消散干净。   季思迫不及待的朝着那人跑去,眉眼弯弯的问:“子珩可是在等我?”   某人若无其事的抬眸,神色毫无异常,也不显得窘迫的答:“不是。”   “我都懂,我都懂。”季思笑着挥了挥手。   祁然张了张嘴想解释两句,又觉得更加故意,索性将话题跳开,“皇上寻你何事?”   两人没坐轿并肩走着,季思瞧了瞧左右两边热闹的街道,压低了声音回:“让我和孔侍郎去趟喀什。”   “去喀什?”祁然皱了皱眉,“何意?”   “寻九节雪芝。”   五字足矣,其他勿用多言祁然也能明白其中用意。   “为何派你?”祁然还是不解这点。   季思停下脚步,侧眸看了一眼身旁之人,有些想要说出口的话最终被压了回去,最终只是耸了耸肩,“不知道,许是我才能出众吧。”   说完笑了笑又继续迈开步子往前。   “莫要瞒我。”祁然的声音从后传来。   背对着他,季思脸上的笑意渐渐消散。   他想,这趟喀什之行自己必须得去一趟。   风云骤变,多方蓄势以待。   今日注定是不平凡的一日。   *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季思:制衡,分权,因俗而治   祁然:制衡,分权,因俗而治   读者小可爱:哇,可能这就是夫夫的心有灵犀,暗戳戳的糖,爱了爱了。   孔令秋:制衡,分权,因俗而治。   读者小可爱:……这剧情不对!说好的主角光环,说好的心有灵犀呢!   孔令秋:【烟】我充钱了。   帅气的作者:【躺在床上数钱数到手抽筋】   ps:其实这个有分权制衡主要还是便于中央管理,有了名声,有了民心,因俗而治是元朝时候用来管理汉人和自家元朝百姓提出来的一个政策。   其实承德帝和原先那个季大人勾结的不少, 第一章 就有季大人出场,不知道你们有没有注意。   好了,下面准备开启新地图,喀什副本祁大人不在,但是刷存在感的机会不会少,而且这个副本季大人就要准备掉马了,一内一外都得共同变强,搞事业谈恋爱统统都有,咱们拭目以待吧。 第82章 等我回来,我告诉你一个秘密   月明星稀,犬吠阵阵。   今夜的月光极明,临安城中没点灯也能看的清楚,一更才过一点,街上来来往往有不少人,集市上的吆喝声显得十分热闹,右侧巷口走出来一人,神色有些慌张,左右瞧了瞧,像是不知道在看些什么,随后理了理衣襟,将脑袋埋得极低,匆匆忙忙的挤进人群中跟随者人流往前。   十字街口处响起了噼里啪啦的鞭炮声,像是某家新店开张正在发放小物件,门前挤满了围观的百姓,将本就不宽敞的街道变的更是十分拥挤,那人被推搡着挤了进去,周遭都是有些兴奋的百姓,声音震耳欲聋,似要将天给掀了下来。   被挤在中间这人有些着急,使劲往这人群相反的方向挤去,费尽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挤出人群,还未来得及松一口气,身后突然传来了一道声音,“前面那位兄弟,你的东西掉了。”   这人愣了愣,回头时的脸露了出来,若是季思在的话定然就能认出这人是谁,湘州长史,钱多。   钱多笑的老实憨厚,驼躬着身走了回去连连道谢,“谢谢兄弟,你看着人多我都没注意,多亏你了啊,要不然我这东西真就掉了。”   “没事没事,”捡到东西的那男人摆了摆手,“这人多的地儿,你挤我我挤他掉东西是常事,下次小心些。”   “晓得了晓得了。”钱多也跟着笑。   他伸手接过,那东西是块腰牌,牌面上雕刻的是只栩栩如生展翅高飞呈捕食状的老鹰,神情逼真,鹰眼望着人的时候好似透出狠绝。   钱多将腰牌握在手中再三和人道谢,这才转身继续往前走,等过了拐角,脸上哪点敦厚老实的笑意立马就没了,急忙加快了脚步钻进了条巷子,这巷中四通八达地形有些复杂,七拐八绕走了一圈在一处院落门前停下,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的敲门声响起。   半晌,院里传来了轻轻的脚步声,紧接着门被朝着两侧打开,里面站着的男人面容有些眼熟,穿着一身黑色劲装,同那日在湘州城门口陪在仲先生边上的竟是同一人。   “二爷歇了吗?”钱多问。   “还未,等你消息呢。”这人答。   两人关上门一前一后进了屋子,屋中只点了一盏油灯,光线显得不太亮,屋外的月光就透过窗棂洒了进来。   钱多上前行了礼,“属下见过二爷。”   “起吧,”前面的男人正在都弄着鸟笼里的鹰,头也没回道,“事情进展的如何了?”   那鹰瞧起来有些狂躁,毛色生的极好,眼睛却凶狠狠的,不停扑腾着翅膀发出吼叫,长长的鹰嘴看起来锋利极了,男人却没有丝毫害怕,仿佛面前的是只温顺乖巧的鸟儿一般,任他逗弄玩乐。   钱多将视线从那只鹰身上移开,恭恭敬敬地回话,“一切按着计划进行,孔令秋过几日便要去喀什,季思也跟着去。”   仲先生勾唇笑了笑,“不错。”   “二爷,”钱多犹豫了许久还是没忍住多问了句,“您是如何保证大晋皇帝一定会派季思去喀什,若是他不派,咱们计划不就行不通了吗?”   “你知道李建锋现在最怕什么吗?”仲先生反问道,却也不奢望钱多能答上,自顾自的说,“他现在最怕死,这皇帝当的越久皇位坐的越高越怕死,要不然怎么会有这么多皇帝梦想着长生不死,说的再好听又如何,什么真龙天子,帝星转世,说到底都是**凡胎,死了统统都是一摊血水几块骨头,李建锋这身子骨撑不了多久的,说是油尽灯枯垂死挣扎也不为过,所以只要有一点机会,他一定不会放过,哪怕是传说中的九节雪芝。”   “寻雪芝这等要事更因派能人前往,仅有季思这种草包难成大事。”   “蠢货,”仲先生冷哼了一声,“你真以为季思是个草包,我看你才是个草包,这人虽是看起来蠢钝了些,实则上心机城府不见得轻,对别人狠最自己更狠,你不会以为他真是靠着溜须拍马坐到户部侍郎的位置吧。”   钱多低着头不语。   仲先生继续道:“大晋满朝文武期望李建锋活着的不少,希望他死的同样不少,因而寻药这事不能闹大,季思去过喀什边境,没人比他更适合了,对了,你没将计划全盘托出吧。”   “小主子有问,但属下按照二爷吩咐给搪塞过去了。”   “那就好,他最近对季思又来了兴趣,还特意警告我莫要出手,成大事者最忌讳这些琐事缠身,”仲先生眯了眯眼,“季思不除迟早是我们的心头大患,大业未成容不得一点差错,但我即应了他便不会出手,可若别人出手那我也不能拦着,此次喀什之行,是死是活全靠季思各人造化了,季思啊季思,别怪我,要怪就怪你自己,一开始就看错了人。”   声音带着狠辣,猛禽天生的反应让鸟笼里的那只鹰感知到危险,情绪更加狂躁,拍打翅膀的动作用了很大的力气,呼哧呼哧的声音煽动起了小小的风势,鸟笼中的羽毛四处飞散。   风势越来越大,激起一阵凉意,树枝沙沙作响,房檐下的灯笼在风中摇曳。   “阿嚏!”季思打了个喷嚏,不知为何身子有些凉,只好揉了揉鼻子将外衫裹紧了些。   九娘看了他一眼,连忙起身走到窗边,探出身子看了一眼,刚刚还是月色弥漫的天色骤然就暗了下来,乌云遮月,狂风骤起,迎面吹来的风将发丝吹的到处飞扬,挡住了眼前的视线,将叉杆收了回来合上了窗,呼啸的风拍打着木窗,九娘转身走回桌旁坐下,“外头起风了,估摸着一会儿得下雨,这天热了好几日,夜里都睡不好,总归能瞧见点雨凉快凉快了。”   她执起酒壶倒了两杯酒,将其中一杯递了过去,“你何日去喀什,定了吗?”   “这两日吧,”季思接过酒杯仰头饮尽答,“虽说还没定下来,但我估计不会太久,这边能等,喀什那边可等不得。”   “那既然这般忙季大人可有空来我这温柔乡,莫不是舍不得奴家,来温存一番。”九娘吃吃地笑。   “我这次去了也不晓得何时能归,其他事都安排妥当,就还有一事始终放心不下,”他也没把那番话放在心上,只是抬眸看向对面化着妆容,香肩半露,目光无神含着风霜不再如少女般清澈的女子,笑着温声道:“我来给你赎身,银子都带了,往后你想作甚便作甚,我罩着你便是。”   九娘笑容僵在了脸上,上扬的唇角渐渐下来,盯着面前这个男人,眼中的情绪复杂翻涌,看了好半晌仰头将酒饮尽,杯子重重放在桌上,抬眸直视道:“季大人,你其实完全可以不把这事当回事,相反,你什么事都不避讳我,不怕我说出去?”   “那你会说吗?”季思反问。   “也许。”九娘耸了耸肩。   “那就说吧,”季思拿过酒壶往两个空杯中倒满了酒,冲人扬了扬杯,“交友贵在心诚,君子重在守诺,我既应你那要求,自然得去做到,定不骗你。”   定不骗你。   定不负你。   九娘的记忆有些漂浮,盯着酒杯中自己的倒影,语气淡淡地说:“以前也有人同我说过相同的话。”   “后来呢?”   “不记得了,”九娘拿起杯子,自嘲的笑了笑,杯中的倒影被道道涟漪模糊,酒杯再回到桌上时已空,她撑着下巴,眼含柔情带了些酒气开口,“季大人对奴家这般好,不如好人做到底,娶了奴家当个妾侍的也好。”   “不行,”这次季思没有犹豫便拒绝,“我心中已有人,自是不能负他,已不能耽误你。”   “噗嗤,”九娘笑出声来,“逗你玩你还当真,你那日的模样我若是看不出心里有人,在风月楼这么多年不就白混了。”   提起那日的事季思依旧有些尴尬,“那晚多亏了你,还劳烦送我回府。”   “不是我。”   “嗯?”   九娘趴在桌上仰着脑袋说:“秦王送你回去的。”   “秦王?”季思重复了一遍,皱了皱眉,脑中突然闪过了些东西。   一直到最后这身还是没赎成,九娘说:她还没想好出去了做些什么的好,索性再等等,况且在阁里这么多年和姐妹们都有了感情,这突然要走还怪舍不得的,总得让她一个个道别吧,季思没法子也就由着她去。   回府的时候听雪早早候在门口,脸上的神色有些凝重,等他一走进便急忙迎了上来,沉声道:“大人,太子殿下来了。”   季思猛地一下抬眸盯着府中,没出声只是迈开腿跨了进去。   李弘炀背对着他,盯着大厅中央一副猛虎图看的认真,边上站了一排东宫的侍卫,给这个大厅带了极度紧张的压迫感。   “给太子殿下请安。”季思垂着脑袋行礼。   “起吧,”李弘炀挥了挥手,随后转身看着身后俯首垂眸的季思,缓缓走到主位坐下,语气平静的说:“你要去喀什。”   这句话是肯定句,季思将脑袋垂的更低,连忙应和,“陛下重病缠身,听闻南甸边境有九节雪芝的,可药死人肉白骨治百病,特让臣前去查看。”   “你说你,你明明是本太子的人,怎么老在替皇上办事呢?”   一句话听不出喜怒,季思不敢贸然接话,只好顾左右人言其他,“臣是太子殿下的人,太子殿下是大晋的太子,也是储君,臣不是在替皇上办事,而是在替大晋,替太子殿下的大晋办事。”   “说的到比唱的好听,”李弘炀靠着椅背,闭着眼睛仰着脑袋,手指一下一下的敲击在桌面上,“你说这世上真有九节雪芝这东西吗?”   季思拿不住这人是个什么意思,没敢接话。   李弘炀也没动怒,自顾自的说:“你觉得你能找到吗?”   “臣自当拼尽全力。”   “那若是我说,不需要你倾尽全力呢?”   “轰隆!”   院外忽然传来一阵雷响,紧接着豆大的雨珠噼里啪啦砸了下来,拍打着青瓦石板,压弯了院里的树枝,哗哗的雨声似在耳边响起,吵得人心脏如有鼓敲,咚咚咚的响个不停。   季思维持着俯首垂眸的姿势,盯着面前用金丝绣满暗纹的鞋面,眯了眯眼睛。   李弘炀等了半晌没听见回话,睁开眼,身子前倾,凑了过去,一字一句将后面大逆不道的话说完:“若是本太子说,不希望你找到九节雪芝,你当如何?”   “轰隆”一声,又是一道震天雷响起,季思咚的一声跪倒在地,“殿下,慎言!”   场面陷入宁静,只余院中哗哗的雨声,时不时夹杂着几声惊雷,片刻后,李弘炀出声了,“是我欠妥了些,起来吧。”   “是。”   李弘炀也随之起身,望了望院中黑漆漆的雨夜沉声道:“不知不觉已经这么晚了,时候不早,我也就回了。”   “臣恭送殿下。”   “免了,”李弘炀抬手让季思止步,将手背在身后回头,以一种极为复杂的语气说,“刚刚就当胡言,莫要记在心上。”   “臣知晓。”季思恭恭敬敬的应道。   一旁的侍卫早早就将油伞撑开,等李弘炀出来便急急忙忙迎了上来,将油伞遮在他头顶,任由自己浑身被雨水打湿。   季思就站在屋檐下,目送着东宫这群人离开。   行至一半时,李弘炀突然停下来脚步,微微侧了侧头问:“季思,你还记得你有如今风光是因为谁吗?”   “是殿下,”季思回,“臣有如今多亏殿下知遇之恩,若是没有殿下,臣依旧是漳州那个不受宠的弃儿,殿下对臣的恩情,臣日夜铭记,不敢忘却。”   “记得就好,”李弘炀点了点头,“莫要忘了。”   一内一外,一明一暗,雷声轰轰,雨水落在地面上,溅起大片四散的雨珠,那雨珠跳进檐下,打湿了季思衣衫的下摆。   李弘炀的这番话不是胡言,他知道,李弘炀自己也知道,此次喀什一行还未出发,便已是困难重重,许是到了更是少不了麻烦。   季思长长的叹了口气,叹息声飘进雨中,融入风里,最后归于平静。   去喀什日程的安排是翌日下达的,如季思猜想一般很是着急,明日就得起身,同湘州那次轻装简行不同,皇上念着他和孔令秋都是文官,特意调了支巡察卫一路护送两人周全。   他本意是不想带初一一道儿,想着路途遥远又跋山涉水的,耐不住初一一哭二闹三上吊索性只能应了让他一块儿,故而许多东西就得准备充足些,户部的公务更是得安排妥当,不由多费了点时间,天黑了才散值。   街道上只有零零星星的几人,季思也未举灯笼,只是踩着月光慢悠悠的走着,拐进巷口时,脚下突然多出了一道影子,他顺着影子抬头望去,便瞧见了影子的尽头是祁然。   季思歪了歪脑袋,有些逗趣的问道:“祁大人可是特意等我?”   “是的,”祁然这次没否认,“我在等你,等了许久,生怕错过了。”   他直直看着人的时候目光显得格外深情,到让季思有些不好意思,摸着鼻子移开视线。   “你明日几时出发?”祁然问。   “寅时吧,城门开。”   “走哪边?”   “北城门吧,官道绕路了些。”   祁然点了点头,“衙门事儿多,那我便不送你了,此去喀什,一路平安。”   像是等了许久就为了说这句话,说完后便转过身便打算离开,刚走不过三五步,身后突然有人唤自己名字。   “祁子珩。”   他回过身,就见身后那人脸上带着笑,迎着风,披着漫天星光,用尽全力的奔向自己,风变的温柔,星光暗淡,眼中仅有这一人明亮。   季思跑过来笑的尤甚所有,随后按着祁然脑袋向下用力的吻了上去,这个吻很轻,不带任何**,仅仅碰到一下便快速松开,就像是这夜里的风一样柔和。   “等我从喀什回来,我告诉你一个秘密。”季思笑着说。   “好,”祁然也勾唇笑了笑,“等你从喀什回来,我也告诉你一个秘密。”   月亮躲在云中,羞涩的不敢看这人间的少男心思。   第二日寅时刚到,城门打开,孔令秋和季思在巡察卫的保护朝着喀什出发,与此同时西城门刚开了缝隙,一匹白色骏马便冲了出去,速度快的压根没瞧清马上的那人。   那马跑的极快,马蹄越过山沟,踩过草丛,直直朝着山顶奔去,最终马上那人勒紧缰绳,稳稳当当的停住,远处的山道上便是季思一行人。   季思似有所感,突然停了下来,朝着左右张望。   “季侍郎怎么了?”孔令秋问。   “无事。”季思摇了摇头,随后冲着身后某处扬唇笑了笑。   林间鸟鸣而过,马蹄声阵阵未歇,他好似在这其中听到了一句。   “保重!”   *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帅气的作者:采访一下仲先生,作为本文目前最大的反派,你有什么话要说吗?   仲先生:我的目标是,搞死季思,搞死季思,搞死季思,搞……   祁然:只有我能搞。   仲先生,卒。   小贴士:   古代一更两更这种,是两个时辰120分钟   一点大概是二十四分钟   一更是19:00-21:00   一更一点大概就是19:24左右   宵禁时间一般是一更三点,用的是明朝的规矩。   也就是20:12   ps:下一章要开启新地图了,在新地图里面季大人会遇到什么危险,奇迹暖暖的感情又该何去何从,敬请期待接下来的,对入朝堂之我的奇迹暖暖。 第83章 不枉少年纵长歌   日头还未出来,林间雾气缭绕,啁啾的鸟鸣在空中盘旋,前面那条小道上的人群渐渐走远,马蹄声也是慢慢归于平静。   祁然看的很认真,直到那群人消失在视野范围中,心中却感到空落落的,好似少了些什么。   这时,身后突然传来哒哒的马蹄声,他猛地一下回头,瞟见了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身后的裴战,眯了眯眼睛皱眉,“你怎么在这儿?”   “这话是我问你吧,”裴战翻身从马上下来,牵着马走近,“你是不是压根没关注师兄我,外禁军校场就在附近呢,我这带兵在林里实训呢,随便走走谁知道这马就吵的不行,以往也没这样过,索性过来瞧瞧,但是你,你怎么在这儿?你是昨夜就在还是今早城门开出来的?”   这问题问的很是刁钻,祁然一下子不知道怎么回答,移开眼神看了看人身后的马,冲人扬了扬下巴,“你怎么找来的?”   “你那匹是公马,我家踏影,啧,就是那匹白玉狮子,”他怕祁然不知道指了指一旁的白马,“白玉狮子就种类的叫声格外敏感,更可况它是母的,听见这公的声音可不得激动吗,再说了人说不准本来就是一对儿,愣是被你给拆了,你瞅瞅你干的这是人事儿不。”   祁然懒得和他废话,给自己的马鬃毛理了理被清晨露水大师缠在一起的,牵着马越过人,背对着挥了挥手,“走了啊。”   “你走哪儿去?”裴战冲着他背景嚷嚷,“你还没说大清早的你来这儿干嘛呢?”   看来这问题是逃不过了。   祁然眯了眯眼睛,又牵着马转身,拍了拍裴战的肩膀,一脸凝重道:“别问,知道太多对你没好处,要知道只有死人才能保守秘密。”   这人绷着脸的模样的确十分糊人,但两人认识这么多年,祁然是个什么性子,自己能不了解?一点屁事都能藏个几年的,就拿当初偷偷痴恋人小王爷那事来说,直到小王爷死后这人快疯了,自己才瞧出端倪,要不然就冲他这不冷不热的性子,他娘的谁能瞧出来,他要是不想让你知道什么,你想破脑袋也没法子。   裴战心里头门清儿,一把拍开祁然搭在自己肩膀上的手,翻了白眼,“不说就算 ,爷爷还不愿意听呢,你那点心思就给我使劲藏肚里啊,烂里面也别和我说,我不会听的。”   祁然笑了笑道:“你自个人待着吧,走了。”   谁知道改迈出一步就被人揽着脖子扯了回来,“别啊,这来都来了,聊聊再走,你也没来过这禁军校场,我这训兵呢,你去瞧瞧给点建议呗。”   “一会儿点卯了。”祁然回眸望着身后这人。   “这不还早呢,实在不行,我找人去给你传个话,魏大人这般疼你,要不是他大女儿都有孩子了小女儿才过十三,我估摸着他都想让你做他女婿了,我不信他能罚你,我新弄了点事,想让你给我把把关。”   “什么事?”   裴战挑了挑眉:“去瞧瞧不就知道了 。”   祁然拧不过他,也的确好奇那群混子兵在裴战手下能成个什么模样,便跟着去了。   裴战选的地方是个茂密的山林中,两人到的时候郭盛便瞧见了,远远就迎了上来,“见过二公子,将军去这趟怎还把二公子带来了。”   郭盛是裴战的亲信,父辈也是跟着裴家一路走来的,打小就和裴家兄妹几个一块儿长大,祁家同裴家是世交,他同祁然的关系自然也要相熟许多,也未像其他人那般称呼祁少卿,而是一直都喊的二公子。   郭家是双生子,他本来也应该和他同胞弟弟留在关外统领裴家军的,但是裴战这次受诏回京,里头的事总归没那么容易,他犹豫再三还是跟着来了。   “这次操练太简单了些,这不给他们来点刺激的,”裴战一边笑嘻嘻的说一边跟着祁然踏上最高的土坡上,探着身子伸长脑袋往茂密的树林里瞅,“现在局势怎么样了?”   “震一位东,坎二处北,兑三西,离四南,先前离四发起了第一轮进攻,攻的兑三,用的长蛇阵三十人短尖枪,不过兑三没应僵持不下他们就退了,坎二主防守,他们找了不少石头树枝砌了垒,像是要打持久战,震一没瞧见有什么动静,刚听老刘说好像在摘树叶和枯草,还在河边挖了几框青苔。”郭盛说。   “由着他们去,都僵持几天了,时间也差不多了,总归有人得先出手。”裴战摘了根草掉在嘴里,流里流气道。   祁然站在旁边,这处被临时改造成了营地,地图战鼓帐篷一样不少,还很是惬意的放了两盘苹果,他看了一眼山坡周围的地势分布,距离不算近,隐约能看见人树枝摇曳有人影在里面穿梭的模样,稍微视野宽阔点的地方能看的更加清楚,兑西方位有群穿着外禁军服饰的人,离南那处也是,不同的是手肘上系的布袋颜色不同,兑西的绿色,离四的蓝,坎北的黄,震东......没瞧见。   他有些明白裴战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去还是多问了句,“你这训兵法子哪儿来的?”   裴战咬着那草杆咧开嘴冲人乐道:“前年在关外一个老兵教的,说实战操练远比那些个对打来的有用,这上了战场人又不是傻子,还能站你面前随你打不成,这打仗本就是计划赶不上变化,随机应变比那些个武艺有用多了,这群人油惯了,性子不好管就得磨磨,都是大老爷们儿的,谁想落于人后,可不得铆足了劲的干,多折腾几次,正正他们身上那些歪风邪气,省得出去了被人知道是我手底下带出来的兵,多丢面啊。”   “这法子不错,”祁然背着手继续盯着下面的山林间热局势,依旧没看见震一的人,回过头继续问道:“你这实战操练多久了?”   “来了好几日了,也没怎么打起来,都是些小打小闹,至今还没瞧出点苗头,”裴战语气中有些恨铁不成钢,弯着腰指了指正下方山底迎风飘扬的旗帜,“当时说好了,六天,哪队先把这旗帜拔了或者把其他队手上的布带统统扯下来就算哪队赢,这帮孙子怂的要死,今天最后一天要是四队都还没灭,就都别吃饭了。”   他们处的这高地是个凸起的斜坡,位于四队中央,相对的拿旗子也是在四队的眼皮子底下,要想当着其他队的面儿拔这个旗帜,的确有些不容易,四方都在这附近安了暗哨,谁都不让步,对于一些没受过军事训练的来说,想趁夜偷袭也是困难。   祁然有些好笑的看着身边这人,“你还真打算训出支裴家军来。”   “啧,”裴战一脸震惊,“你当我裴家军随随便便就能训出来啊,我这不是无聊找点事干吗,再说了,不是你说的让我瞅瞅有没有好苗子。”   “瞅出来了吗?”   “我这看人眼光没你行,这不请您老来瞧瞧,过过眼,帮我****,看看有没有可心的。”   来的时候就知道这人是有求自己,合着是来求自己帮他虐兵的啊。   祁然没好气道:“你带兵的怎么不自己上?”   “我这不是担心用力过猛到时候真出点什么事吗。”   这话说的也有理,裴战打仗的时候和平日中吊儿郎当的模样不同,浑身的煞气杀气是在战场上一点一点用鲜血滋养出来的,每次排兵布阵那是冲着一击毙命去的,这人是个天生的武将,带着强烈的使命感和忠诚,从裴家少爷到小裴将军这条路,他其实走的并不顺利,好几次都生死未卜愣是给熬了过来,一个人撑起了整个裴家。   祁然面上不说,其实是服气的,他性子傲,极少服人,裴齐修是第一个。   两人说话间,下面的士兵急匆匆的跑上来禀报,“报告统领,兑三全军覆没了。”   “哟,有点意思,哪队干的?”   “离四,”来的那人说,“前面有处塌陷的山坑,离四和兑三打了一架故意败退,诱敌深入,离四进了山坑被前后夹,山上泥沙滚落虽不致命却依旧乱了兑三的阵型,离四趁乱出击赢了一仗,击现在他们有了刀和甲,正朝着坎二那处攻去。”   “离四带队的是谁?”裴战问。   “卫成毅。”那人答。   裴战眯着眼睛想了想,算是回忆起这人是谁了,的确有些能耐,随后用肩膀怼了怼身边的人,挑了挑眉,“这要是你,你有何法子?”   祁然没说话,看了一眼桌上的地图,有走了几步,面向坎二的方向打量了一会儿,指着某处问道:“哪儿是不是有条河?”   “我看看啊,”裴战拿着地图走过来摸着下巴沉思了会儿,“好像是有一条河。”   “坎二的营地在河对岸,离四想要过去最快的路程必须的淌水,这四周崇山峻岭地势较陡,我若是没记错的话,临安附近的河流应是灵运河的分支,这条河想必也不例外,那自然河水充沛,想必不会太浅,应有半人之深,这河水下方有个瀑布,故而河水流速湍急,贸然过河必然不是明智之举,他们定然会选择结绳而行,只需寻几个水性好的在水中埋伏,然后等他们行过一半再动手,那时候离四必定军心大乱,自然知晓中了埋伏,第一反应便是退回去,只要他们一转身,命门就露了出来,坎二的武器是弓箭,不适合近战,这般远战再合适不过。”   “你这也挺狠的啊,”裴战笑出声来,“那要是他们不淌水,换一条路呢,比如这里。”   祁然他指的望去,那是个平原,虽说绕了一点,但这条路能绕到坎二营地后面,四周无山无树,没有一点遮挡之物,瞧起来是个易守难攻的地方,   “离四不会走这儿的。”   “何以见得?”   “他们刚刚用的法子便是借助地势取胜,占了先天优势,埋伏了敌军,正是因为他们用过更不会往这里走,因为心中清楚这里有容易中套,所以只能淌水。”   裴战勾唇笑了笑,“那要是你,你走哪条道?”   “我走平原。”   “我也是。”   两人对视一眼大笑出声,与其他相比,水战才是最难打的,进攻不易,防守困难,只能任人鱼肉。   上来汇报军情的士兵得到命令后,急急忙忙下了坡将这事告诉了坎二的人,局势立马有了转变。   林中很是安静,只有时不时响起的鸟鸣声和沙沙的脚步声,一行人冒着身子穿梭在树林中,清晨的雾气还没散干净,路线瞧的不太清楚,队里没有一人出声,只是埋着脑袋往前走,渐渐地,周遭的树林变少被树枝遮挡住的景色露了出来,哗啦啦的流水声在众人耳旁响起,走在最前方的那人抬了抬手,身后的一群人纷纷停下了脚步。   “卫哥怎么了?”边上一个人出声问。   卫成毅皱了皱眉左右打量了一下,“没什么,就是觉得有些古怪。”   “有什么不对劲吗?”那人继续问,“你不是说章龙他们肯定会以为我们走另一条道的吗。”   “小心点终归是好的,”卫成毅盯着河面上的芦苇丛道:“这河水有些湍急,你让弟兄们五人成一队儿,将绳子系在腰间,都握紧了免得被河水冲走了。”   “得嘞!”   吩咐下去又是好一会儿,一队人这才排列有序一个接着一个下河,七月的河水不算凉,还带着股凉爽惬意的感觉,大半个身子陷进水中的时候,这几日的汗水和燥热立马消失干净了,在河中行走有些费力,众人都没出声,小心翼翼的前进,快接近芦苇丛的时候,卫成毅眉头一跳,余光瞥见从芦苇丛的冒出的气泡,脸色大变,厉声大吼:“停下,停下!”   众人还没明白发生了什么,就感觉水中传来一道怪力,拽住自己脚腕用力一扯,身子不稳整个人便往前扑去,因为腰间系着绳子的缘故,一个人扑倒,身后的人也跟着扑进水里,一时之间喊声吵声水声响成一片,乱的不行。   还没走到芦苇丛的后面人瞧见,更是自乱阵脚,纷纷掉过头就打算退回岸上,说时迟那时快,一道道没有箭矢的箭雨穿过云霄而来,黑压压的一片吓坏了不少人,后退的脚步更是快速,却被水阻挡了脚步。   场面乱成一锅粥,箭矢射在水中林中,惊扰了树枝上栖息的鸟群,扑腾着翅膀飞向空中,打乱了这份宁静。   卫成毅一脚踢开水里偷袭的人,回首看了眼眼前的局势,也是有些慌了,再次厉声吼道:“别往回走,他奶奶的,都给老子停下!停下!”   声音响彻云霄,山林中传来了道道回声,上游在挖青苔的一群人也被震住了,纷纷停下手里的事抬头打量着四周。   “淦,那边是发生了什么啊?”其中一人问道。   “感觉打起来了,是不是打起来了,局势很激烈啊,他奶奶个腿的,刺激啊。”   “老子不想挖这个鬼玩意儿了,娘里娘气的,男人就得痛痛快快打一架,”另一个长的凶神恶煞的人来了火气,冲着边上的一个背影嚷嚷,“我说我们都挖了好几天青苔,枯草树叶也摘了不少,都能把我们埋了,你他娘的到底要干嘛,又不埋伏又不打人,干嘛呢,在这儿种花啊,你这种少爷就回家喝奶成了,这地儿还真不适合你。”   人群中爆发出阵阵笑声。   那背影一顿,随后将手里的木棍往水里一扔,猛地一下回头,赫然就是严家那个小公爷。   严兆几步走了过来,他年岁小,个子也没人高,还得抬起头仰着看才能和人对上眼,这姿势有些累,他左右瞧了瞧索性站到了一块石头上堪堪能和人平视,这动作又惹得人群爆发出笑声,他也不生气,只能板着长脸,挑了挑眉,“打个赌。”   “赌什么?”   “要是我能把那旗帜给拔了,你喊我哥,”他用大拇指指了指自己,随后又伸出食指指了指男人,“要是拔不了,我喊你爹。”   “嘿,这小子,”男人有些轻蔑的笑了笑,“成,赌就赌,爷爷还就不怕这种,我等着收个乖儿子。”   严兆眯了眯眼睛。   这时候雾气开始消散,天边露出了点光,隐约有越来越亮的趋势,他笑了笑,扬了扬下巴咧开嘴乐道:“兄弟们,到咱们出手了。”   小虎牙有些惹眼,众人面面相觑。   下游的局势格外紧张,好不容易凝固起来的军心乱成一团散沙,卫成毅大喊着将阵型变换,众人只顾着埋头往岸上跑,祁然他们离得远虽说看的不怎么清楚,但是能从传来的声音猜测到一二,余光落在震一营地的方向,却什么也没瞧见,只看见树林耸动,像是什么动物在林间穿梭一般,动静很小,他皱了皱眉,不知为何觉得有些怪异,却一时没想到怪异在何处。   “咕咚”一声,下游瀑布那个方向传来动静,像是什么重物坠入河水中溅起水花的声音,因为距离问题,传过来时已经没那么响,但还是把所有人的注意力给吸引了过去。   那处正对着东方,天边泛起抹鱼肚白,刺眼的光破开云层,一点点展露出来,眼睛在灰蒙蒙的天色中看了许久,突然瞧见亮光,刺眼的很,盯着看久了眼睛更是下意识的发酸发红,众人纷纷将视线移开。   “就是现在!”浑身粘满了绿叶树枝枯草的严兆一动不动的趴在矮林丛中,身子贴着地面,仅有脑袋微微仰起,目光却死死盯着斜坡上的那群人,瞧见他们偏开视线,咧嘴一乐,抬手一挥,“生烟!”   众人闻声,动作迅速的分散到四周,将怀中的包打开,露出里面的枯叶和青苔,从怀中掏出火折子将之点燃。   烟雾弥漫,青烟袅袅升起,因为里面含了布料的原因,烟雾白色混着黑色,没一会儿就将斜坡四周遮的严严实实。   烟雾刚升起时祁然鼻尖一动,就闻到了烟火味,心下一动,一些被自己忽视掉的东西骤然清晰过来,那些青苔为的就是这个时候!   “他娘的!”裴战也明白了过来,脸色有些不大好看,“咱被摆了一道儿!郭盛,郭盛,去,快去,让他们去给我把这烟雾灭了!”   他声音喊的很大,已然有些认真。   祁然脸色也不怎么好看,毕竟他和裴战是打小熟读兵书兵法的,被一群混子兵当成猴耍了一通的确有些臊面子,裴战的气愤犹甚自己,毕竟裴老将军要是知道,兴许得气的从棺材里跳出来。   郭盛领着人下去的时候,祁然冷着脸打量下面,烟雾很浓,除去白色黑色的烟就是绿色的树荫和矮林,其他什么都瞧不清楚,他看的很认真,突然之间,烟雾中闪过一抹红色,虽然转瞬即逝却还是被瞧见了。   “阿修!”祁然未有一丝犹豫,厉声冲人喊道:“乾方之位!”   两人之间有种旁人所无的默契,裴战甚至都没有怀疑便朝着那处望去,定睛一看,果真有个身上沾满枯草树枝的人趴在地上匍匐前进,还差不过些许距离就能碰到旗帜。   这声音不小,严兆总归是少年心性沉不住气,知道自己被发现后顿时慌了,下意识抬头,恰恰好和裴战对上了视线。   “他大爷的!”裴战看清楚来人后,被气笑了,“这小兔崽子本事不小啊!”   说完,右脚点地借势起力双手呈攻击状,直直朝着人飞去。   严兆见这人来向是朝向自个儿,一咬牙也顾不上其他,扒掉身上那些枯草树枝,在地上一个翻滚迅速握住旗帜用力一拔,旗帜插的很深,他足足用了十成力才**,只是没稳住身子重重往后摔去,尾巴骨传来阵阵疼痛。   旗杆离土的同时,裴战稳稳当当落在那处,随后抬腿朝着人扫来。   严小公爷这金贵的身子那是他的对手,一个翻身滚到一旁躲过了这一腿,紧接着鲤鱼打挺跳站起来,手握旗帜挽了个帅气的花枪,一个箭步冲了上来直直刺过去。   这人几斤几两裴战清楚的很,轻松一个侧身躲开,于空中翻身,鞋尖用力一挑,严兆手中旗帜随之脱手,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他纵身一跃,五指紧紧拽住旗杆用力回扯,眼看后脑勺就要撞上石头。   裴战也有些慌了,他只是想教训这小兔崽子,没真想要人命,刚想身手把人拉回来,却见这人将旗帜换到另一只手中,反手将旗尖撑在石上,全身的气力都用在这点上,随后借着这力在空中一个潇洒帅气的翻身,不偏不倚的落在石头上,手中的旗帜虚挽了几个花枪,重重的立他的面前。   裴站抱着手站在一旁,有些哭笑不得,“用我教你的对付我,能耐啊。”   “裴统领,”严兆扬了扬下巴,小虎牙显得有些狡黠,“这旗帜我**了,按你说的,谁拔出旗帜谁就赢了,这场实战我赢了!”   烟雾被风吹散,呈现为丝丝缕缕牵扯不清的状态,日头终于破开云层展露无遗,那光笼罩着大地,打在少年身上,少年额前系着的红不带迎风飘扬,红似烈日,朝气蓬勃。   少年人的身上,应该带着春风,带着烈日,似火又似水,走的快却不着急,当得起清风明月的世家公子,担的起浩然正气的家国情怀。   人生来时逍遥路,不枉少年纵长歌。   祁然看着下面两人,又抬眸看了看东升的朝阳,记得自己的少年时多了一个人。   这烈日火辣,日升日落,日夜更替,时间的流逝走的异常快。   季思盯着天边橘黄色光辉发着呆,心中突然升起了浓浓的想念。   他离开临安已经六日了,时间走的那么慢,却又那么快。   “唉。”季思叹了口气。   闻声,孔令秋回过身来询问着:“季侍郎怎么了?可是有不适?”   “并无,”季思有气无力的摆了摆手,“这还有多久才到?”   孔令秋掏出地图瞧了瞧,温声回:“快了。”   季思也不在追问,趴在马背上转了转眼睛,寻了个话头,“听闻孔侍郎不是在临安长大,而是打小孔家故乡曲定长大的,怪不得这般文采斐然,不愧是百年世家出来的子弟。”   “不敢当,”孔令秋客气有礼的说:“孔家所学不过是些书本东西,真拿到朝堂上来用,足以让人笑掉大牙,还是祁家有名声威望些,历朝历代丞相也多是出自祁家,更是一个比一个名垂青史,光是这点孔家已然比不上了。”   “孔侍郎不必妄自菲薄,”季思皮笑肉不笑,“梁王能得孔侍郎相助,当真是如虎添翼啊,说来奇怪,原先但是不知孔侍郎同梁王相熟。”   孔令秋没接话,只是笑了笑。   季思见状也跟着笑了笑。   *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季思:祁然不在的第一天,想他,祁然不在的第二,想他,祁然不在的第三天,想他……   祁然:开心o(≧v≦)o   季思:……渣男!   ps:喀什副本开启喽!嘻嘻嘻,一百之内掉马,准备开始倒计时!   小公爷这个可能就是传说中的吉利服吧。   里面的方位我给你可能说一下啊。   震,东   兑,西   坎,北   离,南   乾,西北   这是后天八卦的方位,嘻嘻嘻(˙︶˙) 第84章 月色如水,我在想你   季思他们是在傍晚到达喀什地界的,进入这块儿后,周遭开始有了人气,路上能遇见不少装扮怪异的百姓,说是怪异也不完全,只是因为他们身上的穿着同自己身上的不同,准确说是同大晋的宽袍大袖不同,男子多是短衫打扮,露出有力的双臂,头上戴着布巾裹成的帽子,女子则多是短衫和半身裙,看起来很是清凉,脖颈间带着叮叮当当配饰,走起来迎风摆动发出的声响很是悦耳好听,衣衫上面绣的花纹也大多是些草木花纹。   这装扮同大晋的服饰有些许不同,但也不全似南甸的风格,趋向于二者之间,仔细看看还别有韵味的感觉。   他们一行人穿者打扮显得格格不入,一路上收到的瞩目不少,初一骑着马跟在一旁,左右瞅了瞅,小声仰头问:“大人,那些人在干嘛啊?”   顺着他指的方向,季思抬眸望了过去,是一群穿着短衫长裤的的男男女女跟在一个披着长袍的老者身后,老者步履蹒跚,手中拿着根黑漆漆的拐杖上面雕刻着一些看不懂的花纹,另一只手上握着的是串圆珠项链,珠子的模样不同一般的珠子,凹凸不平,但由于离得太远瞧不太清楚,他的皮袍上满是五颜六色的羽毛,看模样像是某种鸟类的羽毛。   一行人吹着脑袋跟在老者身后,就在他们不远处的树林间围着一棵棵树转圈,老者嘴张张合合,好似念叨着什么东西,随后从一旁的罐子中掏出白灰一样的东西,用力往空中一撒。   白灰里含了东西,刚抛在半空中,骤然之间,从林间飞出来许多只鸟儿盘旋在这群人头顶啁啾,远远望过去有些震撼。   季思盯着瞧了一会儿,语气淡淡地回答:“他们在实行墓葬。”   “墓葬?”初一有些惊讶,脸上的表情充满了不解。   孔令秋闻声,也将视线望了过来。   “这是南甸的习俗,”季思解释道:“南甸前身是十六个方国组成,他们虽然常年争乱不休,但是每个方国都信奉天神,崇尚自然,敬畏天帝,均认为自己是天神的孩子,在《南叙论》中有提到一个传说,传说南甸这块土地原先满是崇山峻岭,十六方国各占据一方,山林中满是猛兽和山禽,人同猛兽抢食亦如猛兽一般,但是某一天夜里,灰蒙蒙的天边冒起了金光,那光很是刺眼,照亮了整个天地速度极快,猛的一下划过天际,最终最南边那座雪山,也就是南甸如今的圣地天山。”   季思歇了口气,看了一眼那群人,他们再开始拜下一棵树,随后才不紧不慢的继续说:“据说那道金光中包裹着的是个孩子,样貌同常人无二,独独后背有对羽毛,那羽毛结拜吴邪泛着金光没有一丝杂色,将赤身裸体的孩童包裹严实,人们都觉得这是神子,带来的是神的旨意,这孩子便是后来南甸的第一任达安,故而原本就敬畏天地的南甸人更是相信他们是神的子民,他们的达安是神之子,鸟禽表示神的使者,也自然成为了南甸的图腾,南甸百姓认为**和灵魂是自然给予的,死后也应当归还天地,不过上位者继位总是要带点传奇色彩,显得顺应天命,天权神授一般,实际上哪儿来这么多鬼神之事,不过都是有权之人杜撰出来的罢了,当个故事听听也就罢了。”   初一正是半大的年岁,最爱听这种带着传奇色彩故事,听的眼睛都不眨一下,呆呆的问了句:“这不是爹娘给的命吗,怎成了天生天养,再说了人都死了又怎么还给天地啊?”   “你瞧见那罐子里的东西了吗?”季思朝着那处扬了扬下巴,“那里头装的白灰是死后用墓葬主人烘干的白骨碾磨形成,白灰碾磨时会加入三青香,再将五谷混合在其中,这样撒向空中的时候,三青香的味道是百鸟最喜欢的味道,等起了风,白灰随风飘散,三青香的味道飘的远了,自然能将附近的鸟引过来,他们将沾着骨灰的五谷吞食干净,这便算是归还给天地,称为群鸟天葬,喀什受南甸治理许久,学了南甸的风俗习性也是正常。”   想了想碾磨白骨的场景,初一感觉背后一凉,骨头都隐隐作疼,连多看一眼的勇气都没了,小声嘀咕:“这什么奇怪的风俗啊。”   孔令秋笑着出声,“季侍郎连这这南甸的风俗都知道,果然是见多识广啊。”   “不过是在书上瞧见过,今日倒是第一次见,”季思也笑着回:“书中说这种天葬也是因人而异,并非所有人都能有资格用这种丧葬方式,大多是达官贵族,也随着阶级不同而有所不同,我瞧这规模不小,许是当地的世家大族。”   “莫要逗留了,时候不早了,”孔令秋没接话,而是将话题绕开,“我们先走吧。”   季思纵马跟在他们后面,勒紧缰绳回首看了一眼,脸上神情凝重随后快速跟了上去。   他们没进喀什城,而是直直往西面去了。   喀什位于正中,绕过喀什往西便是白马峡,白马峡顾名思义是个两侧高山绵延的峡谷,因为地势较高,终年雾气氤氲,凉意袭人,峡谷狭窄仅容三人横过,因为两侧高山耸立入云,谷中光线较暗,植被也比别处潮湿茂盛些,多是坑坑洼洼的水槽,极少有人在附近建村。   横过白马峡就是青木林入口,这处树林茂盛,林中猛兽蛇蚁随处可见,更多珍稀兽禽也能瞧见这一二,群山绵延不绝,林木众多,若是对地形不熟悉的人贸然进入不是迷失在其中,便是成为野兽盘中餐,再或者死于瘴气之下。   说起这瘴气的确有些意思,也不知是因何而起的,大晋至今没寻到源头,却是终年不散,带着淡淡的绿色,远远望去层层叠叠,只要人一吸入就会浑身溃烂,从五脏六肺开始一点一点烂在体内,最终活活疼死,这道瘴气就像是南甸的一道无形屏障,将所有外来的危险挡在了这里。   南甸远没有北燕和西羌那般幅员辽阔城镇众多,细算起来能让人居住的地儿不过大晋一半又一半,却胜在地产丰富,珍稀植被兽禽随处可见,矿石居多,一直都是块充满神秘色彩的国土,但至今还没人有法子将之攻下来便是因为青木林。   大晋在在南甸手上栽了个大跟头,李家历代皇帝又都是好面子的,做梦都想将这面子挣回来,骁骑军自建立以来便是为了制衡南甸而存在,百年已过,英雄成冢,如今率领骁骑军的是萧家,萧长聿和萧长笙,上阵父子兵,杀敌亲兄弟,这么多年以来风雨不动的守在白马峡,未有丝毫懈怠。   季思他们去的便是骁骑军营。   越往西面走人烟越是稀少,倒是处处能看见迎风飘扬的旗帜,上面写着大大的萧字,道路渐渐变宽,穿过林间在尽头之处隐约站了三五人,各个身着暗红色盔甲,均骑在高头骏马之上,人虽不多却带着一身肃杀之气,好似往哪儿一站就一道铜墙铁壁,十分能震慑人。   这几人过于显眼,让人无法忽视。   站在最前方的人也是远远就瞧见他们了,连忙迎了上来,潇洒帅气的翻身下马,抱拳行了礼轻笑道:“末将骁骑营守备郑成,奉命再次等候二位大人多时,此行路途遥远,还请两位大人随末将入营歇息。”   季思和孔令秋互相看了对方一眼,寒暄客套了一番跟在郑成后面往营地走去。   骁骑营的营地在一座山背后,是一片辽阔的山丘平原,地形较好,视野也很是开阔,周遭立着哨桩,随处可见巡逻的士兵,进到营地后,人渐渐多了起来,帐篷排列的十分有秩序,他们一路走过去没有人多看一眼,仿佛不存在一般,可见军纪严明。   这种地方没人能比季思熟悉,以前在蜀州的时候,打小就是跟着他爹在天启八营中跑,朱将军他们更是看着自己长大的,在外面一个个威风凛凛的副将、参将、守备,跟在自己身后逗乐,整个天启营中都能听见有些矫揉造作的说话声,那模样很是滑稽,突然触景生情,季思有些怀念。   郑成将几人领进了一间帐篷中,瞧着布局像是中军帐,里面空间不大只是摆放了几张椅子,还有些虎皮木雕的装饰,边上放了排兵器架,除此之外再无其他,整体看起来很是清朴,几人坐下许久后便有人端着茶水不急不慢的进帐。   “两人大人稍作休息,将军一会儿就到,”郑成笑替几人斟了茶嘻嘻道:“这小地方,也没什么好茶招待两位大人,莫要嫌弃的好。”   孔令秋端起茶杯嗅了一下,茶香有点苦,是很次的那种陈茶,面色不变的饮了一口,温和端方的回了句:“虽不是好茶,却足以解渴,多谢。”   季思看了看他一眼,没出声,只是端着茶杯闻了闻茶香,便重重的放了回去,杯中的茶水洒了出来打湿了桌面,他皱着眉道:“本官千里迢迢从临安而来,是奉的皇上懿旨,你们将军就拿这东西招待我们,陈茶凉水,未免也太不把皇上放在眼中了吧!”   茶杯磕在桌上的声音不小,让郑成心中一抖,他接人的时候将军就提前告知过:说这里头那个户部侍郎是个不好惹的主儿,照着传闻中说的那般,那人的脾性定是想要立个下马威,好让在喀什这段日子过得舒坦些,到时候真是这样就由着他去,莫要同他计较,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好,省得惹了一身臊。   郑成讲这番话记在心头,见季思的确发火,也没生气,依旧笑嘻嘻的回,“季侍郎这说的哪儿来的话,莫说末将了,这整个骁骑营都是忠于大晋,忠于陛下的,至于季侍郎说的怠慢,那可真真是误会了,这喀什虽说多山多林,但实在是长不出啊茶叶,就这么点儿,还是从我们几年前差人从临安带回来的,他平日都舍不得喝,用来招待季侍郎,这怎么能说是怠慢呢。”   “你......”季思被他这番话堵的不知道怎么回嘴,却还是觉得气不过,又道:“你们将军这是何意思,把我们晾在此处迟迟不来,虽说按官阶来说我们低于他,但总归是皇上亲派的京官,他这般莫不是过于狂妄了些,就不怕本官回京参上一本吗!”   “季侍郎火气怎的如此之大,”帐篷外传来一道低沉悦耳的男声,声音中带着内力,因此传进帐中几人的耳中,带着点威压,震的耳朵嗡嗡作响,“怒伤肝,还是和气些的好。”   闻言,众人目光纷纷转过去落在账外。   话音才刚散去,账外走进来一人,来人身上穿的并不是盔甲军服,而是一身布衣长裤,脚上趿拉着双草鞋,头上也未带头鍪而是用布带随意将头发系在一块儿,裤脚被高高挽至膝盖,露出一双小麦色精瘦的小腿,这人样貌生的很是端正,剑眉星目,周身气势正气凌然,仿佛能扫尽时间诸般不平一般,好一副侠者之气,唯有眉眼间夹杂些狠绝,这是在战场肃杀多年积累下来的。   季思都不需要猜便知晓这人便是谁,骁骑营将军萧长聿,年轻一辈中的武将郭敬义堪称榜首,资历摆在这儿,裴战还光着腚满院子跑的时候,人都已经开始跟着老将军镇守北燕边境,如今的名望也是一点点摸爬打滚积累起来的,能同他相提并论的便只有萧长聿了。   萧长聿这人很有意思,萧家是草莽出身,干的是打家劫舍的勾当,好在不随意伤人性命,官府几次剿匪都没成功,也就这么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由着他们去。   可谁知临安下了旨要清查地方盗匪,当时率领骁骑营的是已逝的张老,剿匪之时受人算计险些丧命白马峡,是萧家老爷子将其救下,张老承了这份情谊,又赏识他的才能魄力待并与之后亲自三顾招安,萧家从草莽成为一代名将世家,也是颇具传奇色彩额故事。   到萧长聿这代,萧家的名声不消反增,以往提起这人,裴战语气中是常不在的钦佩,就连祁然也是赞赏,因此虽未能相交,但季思却是对着人了解不少,眼中也不由多了几分打量。   萧长聿也打量着端坐在前方的季思,样貌长的有些妖冶,用混话说,生就是张不安分的脸,因为眼尾下垂,上挑着看人的时候,有种说不出的韵味,倒是和他想的那种谄媚弄权的奸臣模样差不多,奇怪的是气质却有多了几分不同,有些复杂矛盾的存在,怪惹人注意的,显得一旁的孔令秋黯淡无光。   “萧将军这是何意思?”季思仰着下巴率先出声了,“把我们晾在这儿,便是你骁骑营的礼数?果真应了那句话啊。”   他停顿片刻,盯着萧长聿的眼睛勾唇笑了笑,一字一句将后面的话说完,“山高皇帝远,猴子称霸王了。”   “季侍郎误会了,你们来的时候我正在地里给粮食松土,一身的泥土总得捯饬捯饬,省得污你们的眼,这才来迟了,”萧长聿摆了摆手示意身后的人站到一边去,自己趿拉着鞋走到季思跟前,也不嫌弃,将他喝了口的茶水端起来一饮而尽,砸吧着嘴道:“这茶不挺好的吗,就是可惜不怎么合季侍郎的心,别浪费了,我替你喝了便是。”   这番动作乍一看没什么问题,可细细品味却充满着挑衅,故而季思脸色有些不好看,“萧将军,你别太过分了!”   “过分?”萧长聿一脸茫然,“季侍郎这话又从何说起,不是你嫌这茶水不好吗?怎我替你解决到成了过错,若不嫌弃我吐还你可行。”   “你……”   “萧将军,”孔令秋出声,三言两语将有些紧张的局势缓和,“此行虽是奉旨而来,但总归是要叨扰许久,往后诸多事宜也需仰仗骁骑营,一同将喀什这事办的漂亮妥当些,听闻萧将军喜茶,特地带了些六叶新芽给将军尝尝。”   一边说着,孔令秋一边伸手从身后的孔家护卫手中接过一个木盒递了过去,那木盒是暗色的香木,上面雕刻着猛虎行步的画面,雕功十分厉害,每一个人细节都显得栩栩如生,一眼看出不是凡品。   萧长聿面色并无异常,实际心中在暗暗打量孔令秋,见他递过盒子也不客气的接过,自顾自掀开孩子捻了少淡绿色的茶叶放在嘴中轻轻咀嚼,一个清甜的茶香立刻在口中弥漫开来,让他有些惊艳。   “好茶。”   “萧将军喜欢就好。”孔令秋笑了笑。   逢人三分笑脸他自然也不好冷言冷语,萧长聿也跟着笑了笑,“我就好这么一口,既然孔侍郎有这份心,我再推脱到显得不知好歹了,那便收下了,这临安到喀什路途遥远,想必路上没怎么歇好,营帐早已备好,二位不如先去歇息歇息,具体事宜等明日歇息好了再议不迟。”   “那就麻烦萧将军了。”   季思依旧保持着满面不悦的神色,起身出营帐的时候,还凶狠狠等了萧长聿一眼,这才气冲冲的走远。   等人走的差不多了,萧长聿脸上那副有些随性的模样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脸的凝重和威严,他走到主位坐下,挥手让其他武将出去,随后将那盒子放在桌上,神色有些复杂。   一旁的副将是他的心腹,见状不由的问了一句,“将军怎么了?可是有什么不对劲吗?”   “这两人你怎么看?”萧长聿没回答,反而问了这么一句。   这个副将是萧长聿一手栽培起来的,名字叫赵广平,两人是一步步走到今日的,关系自然同旁人不同,谈话间也没那么拘束,听他询问,赵广平沉思了会儿道:“那个孔侍郎脾性温和,为人处世也得体,听闻是曲定孔家子弟,怪不得言行举止都带着股大世家子弟的涵养,瞧着到是个能人贤臣,倒是那季侍郎,同传闻中并无不同,许是不好对付。”   萧长聿看着他笑了笑,没说对也没说否,端的是一派高深莫测的模样,自顾自的斟了两杯茶,递了其中一杯过去。   赵广平拿不住自家将军是个什么意思,呆愣愣的将茶接了过来,拿在手中也没饮。   “说的对却也不对,”萧长聿把玩着茶杯,“这两人,一个是梁王的人,一个是太子的人,都不是什么好相与的主儿,我虽不再京都却是清楚朝中如今是个什么局势,皇上病重那些个党派自然也按耐不住,真要得罪了哪一个于骁骑营而言都不是什么好事,更何况还有喀什这事儿在,咱们现在这是前后夹击进退两难啊。”   “将军是担心......”赵广平没讲后面的话说出来。   “我递上去的折子将那事三言两语带了过去,虽说糊弄住了,但你真以为皇上是傻的吗?”萧长聿揉着眉心继续道:“我们活捉了南甸边军守将,不乘胜追击就算了,还把人给放了回去,临安那主儿,这面上不说心里指不定怎么猜忌呢,这事难哦。”   稍稍一想,赵广平就理清楚这里面的利害关系,脸色也有些着急,“那若是让他们知道咱们把事给压了下来,这......”   “没那个机会,给我派人盯紧他们,”萧长聿盯着手中的茶杯眯了眯眼睛,眼中闪过一丝精光,带了些狠绝,“喀什如今是我萧长聿的地界,来只鸟都得从我眼皮子底下过,还轮不到他们指手画脚!”   声音混合着校场士兵训练的喊叫声,带着阵阵肃杀之气,令人心下一震。   季思将视线从校场中挥洒汗水的士兵身上收了回来,那齐刷刷的吼声响彻天地,震的他耳朵有些嗡嗡嗡的,以至于隔远了依旧能听到回声。   郑成将他们带去了营地最安静的一处角落,军中的营帐都是大同小异的模样,也不瞎讲究,论起舒适自然是比不上临安的高床软枕,军营中的士兵大多是通铺,十几二十个人挤在一块儿,季思以前也睡过,滋味的确算不上多好,如今他们还能得独帐已然不错了,但记着如今人设季思依旧摆出了副嫌弃的模样,“这破地儿能住人吗?”   “季侍郎实在对不住,”郑成还是那副任打任骂的态度,“营中多余的营帐都分发下去了,这两处还是加急收拾出来的,知道两位大人要来将军早在就吩咐我们收拾妥当了,担心你们住不习惯,里头的用具被褥都是新的,品质在营地中那也是头一份,仅此于中军帐,季侍郎若是还不满意,便只能委屈委屈去中军帐同将军一块儿凑合了。”   他按照萧长聿教的话说完,果不其然看见季思脸色黑了一半,连话都懒得多说一句,怒气冲冲的掀开帘子走了进去,初一也急冲冲的跟了进去。   郑成露出不屑的笑,笑意转瞬即逝,随后侧了侧身指着不远处另一方营帐道:“孔侍郎,这边请。”   “多谢。”孔令秋轻笑道。   等他们走远,初一才放轻了脚步从帐帘边上移开。   “走了吗?”季思打量着帐中的摆设问。   “嗯,”初一压着嗓子,“大人,这些人有什么问题吗?”   季思拍了拍有些硬邦的床,又掀开盖子看了看桌上空荡荡的茶壶,小半晌后才不急不慢的坐下,反问了句,“你觉得呢?”   初一坐在他对面,撑着下巴沉思许久才不确定的回:“那位萧将军瞧起来平易近人,任由大人挑事也处处忍让,我以前同先生在湘州的时候也听过一些他的事,不应该是奸邪之辈,大人为何处处防他。”   “我这场戏不是做给他看的。”   “那是做给谁看?”   季思抬眸看了他一眼,只是笑了笑并没回答,而是又问了一句,“你家先生既然同你提及过萧长聿,那你自然也知道萧家率领骁骑营的其实是两兄弟,萧长聿为主帅,还有一人是副将军萧长笙,萧家子嗣不多,到他们这辈也仅有萧长聿和萧长笙两兄弟,听闻萧长聿生母走的早因而他自幼十分疼这个胞弟,那想必两人关系理应不错,按理说京都来人,来的又是两位三品官员,身上更是带着皇上懿旨,军中有军衔在身的都应在场,你刚可有瞧见萧长笙?”   初一皱着眉回想了一下,倒是有瞧见一个副将军衔的人,不过那人年岁瞧起来比萧长聿还年长些许,样貌不大像兄弟俩,故而也发现不对劲的地方了,“这萧副将莫不是不在营中?”   “谁知道呢,”季思歪了歪脑袋,“萧长聿不是奸邪之辈但一定也不是什么等闲之人,我若是没猜错,他一定瞒了什么事儿,兴许还不是件小事儿。”   季思的手指敲在桌面上,勾了勾唇,“我倒有些好奇了。”   白马峡离临安过于遥远,隔着天南地北的距离,快马加鞭也需六天的路程,唯一近一些的便是天边的那弯明月,高高的悬挂在半空,好似看的不是那月亮,而是透过那月光没看着月光下的那人。   祁然抬眸盯着月亮瞧了瞧,像是在回忆什么,随后又收回目光继续手上的事,他在做木雕,虽然还没成型但是大体的轮廓已然可以看出是个人型,祁然雕的很认真,一半的脸颊被掩在暗处,每一次下刀都精准无误,没一会儿桌上就堆了不少木屑。   夜里很静,草丛中的蝉鸣此起彼伏,又让这份宁静多了些热闹,但这些静和闹都同他没有干系。   “赏月也不叫为兄,不够意思啊。”   身后突然传来祁煦的声音,祁然动作一顿,连忙放下东西起身,“兄长。”   祁煦笑着走了过来,目光自然瞧见桌上那个未完成的木雕,眼中情绪翻涌,笑着询问:“许久不见你雕东西了,今日怎么了?”   他比祁然年长不少,亦兄亦父,这个弟弟面上瞧着沉着稳重,实则执念极深,认定的事与人,撞破了头也不会回,他话中的这个许久也的确是许久了,一时有些感慨。   当初李汜病逝,祁然便像疯了一般,他的疯魔一如他这人一般带着点冷静和平静,没有大哭大喊也没有寻死觅活,依旧是那副清风霁月的模样。   李汜出殡那日本是初春的天气却下了大雪,祁然没去,他就站在祁府的院中望着那个方向,像是在感知,在沉思,在抓着这最后一点的痕迹,雪时小时大,落在衣衫上被体温融化,将浅色的衣袍颜色加深。   天色渐暗,吹在脸上的风带着丝丝凉意,祁然仰着脑袋有些呆愣的望着灰蒙却无尽的天,入眼皆是白,入眼皆是无,一片雪漂落在他眼角,雪融化成水,形成了一滴泪,慢慢滑落留下一道水痕,这滴泪落进了他心底。   那一刻,他突然意识到李汜死了的事实,往后这世上再没有李汜这个人了,那么直接,那么清晰,那么深刻,与此同时,一股难以言喻的心疼涌了上来,将他所有的感官吞噬干净,只留下难过。   “咚”一声。   大雪中,他重重往后倒去,眼角的泪被雪盖住,好似没出现过。   祁煦就站在檐下望着,见证着他的痛苦和绝望。   往后好长一段时间,祁然雕了很多木雕,或笑或哭或生气,面容均是同一张脸,是真的很长一段时间,祁煦以为他这个习惯已经改了,没想到今天又瞧见了。   祁然听见询问,将桌上那个木雕拿起来,轻轻排掉上面的木屑,抬头望着空中的弯月,嘴角带起了抹笑,语气温柔而又眷念,带着千般柔情,“我只是,有些想他了。”   月色静逸如水,而我在想你。   *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读者小可爱:掉马掉马掉马掉马!   帅气的作者:安排上了!   剧情展开:   某日,季大人和祁大人一起骑马,然后因为车速太快,掉下马摔死了,完结。   读者小可爱:????   ps:写到后面发现祁然的爱隐忍而深刻,满脑子都是那句歌词,少年不识爱恨一生最心动,李汜就是他的一生心动吧,要是这本没有重生,那祁然就会带着这份心动走完这辈子吧,不过几十年而已,但是还有几十年啊。 第85章 昨日,今日,明日   白马峡的气候比临安冷些,昼夜的温差极大,季思这身子骨本就算不上多好,虽说打他接手以后开始一点点练了起来,但终归不是一时半会能成的事,季大人享乐惯了,这身子从骨子里就虚,半点不能抗事,热了不行冷了也不行,适应不了这儿的气候,第二日就病倒了。   这一病便是三日,高烧不断,烧的他脑子晕乎乎的,整个人像是行走在云中,游走在海里,每一步的落脚之处皆是虚无,周遭没有尽头,所触全是空,灰蒙蒙的天际像是面镜子,照出了他那些不为旁人所知晓的过往。   人的身体在生病的时候会显得特别脆弱,季思也不例外,他的走在空荡荡的天地之中,十八年的回忆如走马灯一般浮现,一个个人影来了停,停了走,他看见了他爹,看见了他娘,看见了一望无际的逐鹿原,旌旗战鼓,烽烟袅袅,带着点血腥和杀气的蜀州构成了他整个稚童时光。   还看见他爹的盔甲上沾满了血,看见了满城素缟的蜀州城,处处飘着魂幡,看见很多年前的自己趴在床边,他娘就躺在床上,气息奄奄,脸上白的没有一点血色,却依旧是那么好看。   她祖上是江南的,虽扎根在了临安,骨子里却带着股江南女子的温婉,连发个火都气不上多久,可就是这样一个女子,在蜀州,在逐鹿原,在西羌铁骑的虎视眈眈下撑起了永安王府,因为没人会在跟她说:“别怕,为夫在。”她以前愿意做那个盾,现在就得做那把剑,替自己夫君担起那个责任。   季思就像个看戏的群众,置身在一个没有自己的戏中,看着别人演着他的故事,诉说着他的喜怒哀乐,小李汜的面容在自己的回忆中已经模糊不清了,像是敷了层雾气,黑漆漆的一片,他缓缓靠近床,慢慢蹲下身来,盯着床上的女子,伸出手想轻轻碰一碰她的脸,却是直接穿过,床上那女子似有所感,眼睑轻颤睁开了眼睛,愣了愣,视线未对上焦,在空中转了转对上了季思的视线,下一秒又移开看着床边的李汜,轻声问道:“来多久了?”   小李汜的声音也听的不那么清晰,季思回忆了许久才想到自己当时说了什么,“刚到一会儿,娘,我听庙里大和尚说,抄经书可以报平安,我抄了好多,给你瞧瞧。”   他从身后拿出一叠递了过去,床上那女子接过看了一眼,笑了笑,“你爹以前也为我抄过经书......”   话说到这儿,却又停了下来,好似想到当年那人一系蓝衣站在树荫下冲着自己仰头笑了笑,“听闻宋小姐很喜欢《清严经》,这孤本在宫里我可带不出来,便只能手抄一份,字迹虽比不上名师大家,却胜在心诚,今日赠与小姐,还望小姐也能喜欢我半分。”   她将回忆收了回来,伸手摸了摸李汜的脑袋,“阿汜。”   “我在。”   女子张了张嘴,好似有千言万语要说,却又不知道从何说起,眼尾红红的让苍白的脸多了几分颜色,“娘先睡一会儿,等晚些......等晚一些,你来将我唤醒,你爹种的那棵柳树该抽芽了,我们一道去瞧瞧,娘有些累了,就睡一会儿。”   “好。”小李汜的声音响起。   她这一睡,便不再醒来。   季思颤抖着伸手,接住了她眼角落下来的一滴泪,这一滴泪很烫,让人抑制不住的难过。   灯闪的很快,许多画面匆匆一逝,最终定格在穿着宫裙的女子身上,周遭灰蒙蒙天际猛地一下消失,素白的丧幡和纸钱化成星星点点取而代之的是绿树红墙,落英纷纷,季思抬起手低头瞧了瞧,双手缩小了一圈,像是少年时的自己,手中的那滴泪不在了,却还残留着灼热的温度。   “阿汜。”   前面突然响起了声音。   季思将手握成拳头抬头望去,就见宛妃娘娘笑靥如花的盯着自己,眼中的疼爱和和善一如当年,笑眯着眼睛朝着自己挥了挥手。   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凡尘万物有所相,但也皆是虚妄,季思明白,却依旧控制不住自己朝着梦幻和虚妄走去,他有他的执念和不舍,亦有他的自责和悔恨,他是季思却也是李汜,这是的过往亦是他的困境,他缓缓走过去,张了张嘴无声的说着什么。   宛妃语气中依旧带着笑意,“我今日带了些东西给你瞧瞧。”   她说话时目光一直落面前一处,自顾自执起季思的右手,后者被她这动作吓了一下,下意识抬头,面前明艳的女子却好似蒙上了一丝诡异的色彩,她的嘴角高高扬起,形成一个有些变扭的幅度,季思皱了皱眉,生存的本能让他下意识的想抽回手,可用了浑身的力气也撼动不了半分。   这个有些不对经的宛妃瞳孔瞪得大大的,眼珠仿佛要掉出来一般,死死捏住季思的手慢慢扯过去,小心翼翼放在自己肚子上。   手下接触到的是丝滑的绸缎,顺着她的动作季思低头望过去,微微隆起的腹部说明了所有。   “阿汜,你要当哥哥了。”宛妃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只一句话,季思就有些被梦魇住了,大脑有些呆滞,他动了动手,感受着手下隔着衣衫带来的触感,好似感受到了生命的存在。   “想摸一摸吗?”宛妃问。   这句话有些怪异,季思抬起头望过去,还未来得及反应,就感觉手腕被外力用力一扯,这力度极重,不像是常人所能有,随后整个人不受控制的往前扑去,紧接着手指传来一股阻力,指尖刺破一层薄薄的皮一样的阻隔,温热的血液喷洒出来,溅满他的脸颊,那血顺着脸滑落下来粘稠腥臭,而手却置身在一个温暖湿软之地,又粘又润的液体沾满的手,手指穿过一层层软肉来到最深处,那是一坨巴掌大小的肉团,带着心跳的节奏和频率,咚,咚,咚......   季思浑身止不住的战栗起来,使出全部的力气将手从那让人恶心的地方抽出来,下一秒用尽全力将面前浑身是血的女人推开,自己也踉跄了几步跌坐在地上,看着手上刺眼的血,下意识在地上擦拭。   “宛妃”依旧露出那有些渗人的笑容,像是没感知到疼痛一般,嘴角扬起诡异的幅度,眼睛瞪得圆圆的,就这么死死的盯着季思,同时伸将手伸进在已经被刨开了腹部动作极快的掏出一个肉团。   那肉团被她双手碰着,正不急不快的跳动着上面渗出的血顺着指缝低落一地,尾部连着系着脐带,长长的红色肉带拖在地上像极了一条拇指粗细腰带长短的蚯蚓,让人有些恶心。   眼前的景象已经足够惊悚,忽然之间,“宛妃”握着那团那肉团朝着季思爬过来,血迹在地面上划出轨迹,她嘴中发出桀桀桀的笑声,爬行的速度极快,季思被吓得不轻急忙弹跳起来往后奔去,右脚刚迈出一步便跌倒在地,脚腕便被人紧紧抓住,那只手顺着脚腕往上移去,像是从冰窟窿中拿出的一般,寒气逼人,激起一身的颤意。   季思猛的一下回头,就见自己双腿被脐带紧紧缠住,“宛妃”像是被火灼烧过一般,身上看不见一块好皮肉,动作稍大一些脸上黑漆漆的的肉便一块一块掉下来,张大着嘴,口水顺着嘴角流下来,就这么趴在他的脚边,将那坨带血的肉团凑了过来,声音喑哑难听,“救救他,你为什么不救他,你为什么不救他。”   那团肉就在季思眼前,滴下来的血落在季思眼角又慢慢滑下,划过的地方带着股火辣辣的痛感,他张了张嘴。   突然之间,“宛妃”动起来了!她动作迅速的扑了上来,将那坨肉团怼到季思脸上,腥臭和铁锈味扑面而来,歇斯底里的吼叫还在继续:“你答应我要救他的,答应要好好护着他,答应过要让他平平安安长大,为什么没有做到,为什么,为什么!!!”   恶心!   难受!   喘不上气!   好累!   季思呆滞的躺在地上,任由这个怪物样的女人掐着他的脖子,眼皮越来越重,身子越来越沉,恍惚之间,脑海中突然浮现出一人的身影,本是混浊茫然的双瞳突然清明,四肢开始一点点恢复力气。   他不能死。   不能死。   祁然还在临安等着他回去。   这个念头一出现,季思四肢百骸有了力气,死死地咬住下唇,使劲将眼前的种种推开,砰的一声从梦境中挣扎醒来。   雾散景消,鬓角被汗水打湿顺着脸颊滴落在枕头上,入眼没有战鼓也未有宫墙,有的只是冷冷清清的一方营帐,天色还早日头的光打在营帐上映射进来有些刺眼,季思刚醒来眼睛有些涩,下意识偏头避开。   “醒了。”   营帐里很安静,一点声音能听的清楚,包括茶水从壶口流进杯中发出的叮咚声以及茶壶放回原位和木桌发出的碰撞声。   季思适应了亮光,朝着声源望过去,萧长聿褪了盔甲坐在桌前垂着眸,吹了吹热气氤氲的茶水,饮了一口抬眸同人对上视线。   对于此人的出现,季思是有些讶异的面上却没展露出来,只是坐了起来清了清嗓子问:“中军帐并不在此,萧将军莫不是走错了。”   萧长聿笑了笑仰头将茶水饮尽,又自顾自倒了一杯起身走了过去,“没走错,听闻季侍郎染了风寒,特意来看望看望,以尽地主之谊,季侍郎若是在我这地界出点什么事,那我罪过可就大了。”   季思看着面前冒着热气的茶水也没客气,端过来饮了两口,火辣干涩的喉咙舒服了不少,他扬了扬下巴半眯着眼睛说:“我还以为,萧将军巴不得我出点什么事好呢。”   “季侍郎多虑了,”萧长聿道:“此次你我二人难得一道推行分权法,自是同心协力,我这还望改日回京能在殿前美言几句,你也瞧见了,我这骁骑营实在寒酸,日子远没有京中好过,说出来不怕你笑话,这肉是啥味都快记不清了。”   “好说好说,都是一心一意替皇上办事的,那咱就是一条道上的人,好好办事奖赏自然少不了,就是别有二心,比如......”说到这里季思停顿了片刻,盯着人眼睛看打量,语气有些低沉的继续,“私自放走敌国领将。”   萧长聿眼神一暗,脸上却是笑的瞧不出端倪,“这是自然,我萧家世代上下忠君为国,定然做不出背叛大晋的事。”   “萧将军为人自然是信得过的,毕竟萧家双雄的名号我还是略有耳闻的,可惜未曾见到萧副将。”   话里话外夹带的另一层意思萧长聿听的清楚明白,淡然的笑了笑,“季侍郎身体抱恙,应当好生休息才是,我也就不多叨扰了,告辞!”   “不送。”   萧长聿点头颔首转身,脸上的笑意消失殆尽眼中闪过一丝杀意,才走不过五步却又突然止步,微微侧头勾唇笑道:“对了,刚刚来的不巧,见季侍郎做了噩梦,嘴中不停念叨一人,宛妃娘娘。”   话音一落,季思心中一顿,脸上神色却未变。   “季侍郎一外臣怎会认识已逝多年的宛妃,想想也怪有意思的,告辞!”   他掀开帐帘出去时初一整好端着药回来,急匆匆站到一旁行了礼,等人走过才走进帐中,看见季思醒来时双眸一亮,端着药急匆匆小跑过去,“大人你醒了。”   “嗯,”季思刚醒过来,脸色有些苍白,“我睡了多久?”   “今日是第三日了,你这身子骨往后可得好好调理调理,先把药给喝了,虽说苦了些药效却极佳。”   被念叨着季思也不生气,依旧笑眯眯的接过药碗仰头饮尽,眉头皱的死死口腔中满是一度酸涩难耐的苦味,他强忍着呕吐感咽了下去,瘪了瘪嘴将那半杯茶水喝完一脸生无可恋的模样,缓了好一会儿才将口中味道散去,“孔令秋呢?新政推行的如何了?”   按照他们原先的打算,休整两日就应该进城颁布分权法的实施,一个新法的推行和改革不是一件易事,非一日两日能完成,可计划赶不上变化,这病来如山倒也非人力能为,他这几日昏昏沉沉也不知晓如今是个什么情况,恨不得早些处理完这头的事回到临安去,同祁然开诚布公谈一次。   “孔大人昨日带着圣旨进城了,还未回来。”   季思垂眸沉思半晌,又道:“这几日萧长聿可有离开过营地?”   初一挠了挠头,不大好意思说:“大人,你这几日烧退不下去,我怕出事儿,除了熬药没出过营帐,外头的事不大清楚。”   自己这一病估计把初一吓得不轻,季思叹了口气抬手拍了拍他的脑袋:“这几日辛苦你了。”   “不辛苦,”初一红着眼眶摇头,“大人,无论这事多急,你也得先养好身子,这地儿不比家里,要什么没什么,真出点什么事我可救不了你。”   “我知晓。”   “你想必饿了吧,我去给你拿点吃食,”初一温声道,刚走了几步又急匆匆回头,“你刚醒需得好生休息莫下床走动。”   季思怕他担忧连连点头说好,实际上等人一出去就翻身下床趿拉着鞋走到桌前,铺开纸笔按照目前所知的信息将每一点一一列出来,却依旧没得到点思绪,从踏入喀什地界那日开始,心里就乱成一团,也不知为何,总觉得有何事要发生一般。   他执笔发呆,盯着砚台许久没有动作,笔尖吸满了墨汁儿像个圆滚滚的胖子,那滴墨晃晃悠悠,最终滴落在纸上,墨痕渐渐像四面八方扩散开来,模糊了原本的那个然字,从账外吹来一阵风,纸张轻飘飘的掉落桌下,季思叹了口气弯下腰去。   墨似夜,月如明。   祁然直起身来将落在地上的碎成两半的玉佩拾起,脸上神色有些复杂,这玉随身佩戴之物,今日系带却突然断了,无论怎么看都不是什么好预兆,皱着眉头紧抿嘴唇。   “怎么好好的就碎了,”裴战从旁边探过脑袋打量,一脸可惜的模样,砸吧着嘴,“宁为玉碎不为瓦全,这是不是什么暗示啊,你小心点,你最近八成得出事。”   祁然冷着脸看了他一眼,二话不说转身就走,裴战慌了连忙把人拉了回来,“别别别,我不说还不成了吗,大不了出事了哥哥给你扛着,我这一身战神之气最能镇邪了。”   一旁的裴瑶笑出声来,“兄长这性子从小到大都是这般,明知打不过子珩哥,却还非得招惹他,该!”   “我那是让着他,”裴战笑眯眯的一把揽住人肩膀,手背被打了一巴掌吃了痛收回来,故作镇定的扬了扬下巴,“我即是师兄,年岁又长于他,可不得让着他吗。”   祁然冷笑了一声补充,“论厚颜无耻的程度,我的确比不上你,这点你赢了。”   裴战还欲说些什么,前面迎面跑来一个孩童,身后跟了两个身着裴家护卫服饰的人,顿时脸色一变,一个箭步冲了出去将人抱在怀中着急问,“小瑜怎么了?你小哥和小念呢,你怎么独自跑回来了?”   裴乐瑜迈着小萝卜腿跑了一路,额头出了薄汗喘着大气,小半晌都没喘匀。   祁然赶了上来,也有些着急朝着那两人直接问道:“发生什么事了,两位小少爷呢。”   “让我说,让我说,”裴乐瑜奶声奶气的出声,“乐瑾和祁念在前面呢,我回来寻你们。”   见没出什么事众人松了口气,裴战一把将她抱在臂弯上没好气道:“你差点把大哥吓死,没事就好。”   裴乐瑜理了理湿漉漉的头发摇头,紧紧抱着裴战的脖子,“有事的,前头出事了,我们遇到严小公爷,但是严小公爷又要和人打起来了,祁念说小公爷现在在大哥底下干事,出了问题你得担着,怕打死人让我来寻你们。”   裴战和祁然对视一眼,得!这事还真的管了。   他们急匆匆赶到时祁念和裴乐瑾小大人般抱着手站在一旁,面色镇定的盯着前面被五六个家丁打扮的人抱着还骂骂咧咧的严兆,还有边上坐在算卦摊旁,穿着道袍一脸淡定自若的老者,表情有些复杂。   按理说严兆应该在校场中,他之所以在这里不就是因为长公主想儿子了,所以让他放了严兆两日假,这长公主都发话了,若再拿乔那就是真不知好歹。   头疼间,严兆已经挣开束缚怒火中烧的从腰间抽出鞭子又凶又猛的朝着老者抽过去,与此同时,裴祁二人同时出手,祁然脚尖轻点借力起势在空中翻腾一圈稳稳立在老者面前,准确无误的接住鞭子,而裴战则是快步冲了上前紧紧握住了他握着鞭子的那只手腕,冷声道:“你闹够了没,目无军纪目无王法,我还以为你有所改变,原来依旧嚣张跋扈!”   严兆被他这样一说,满肚子的委屈没地说,只能死死咬住下唇,气的眼眶都红了,抬着下巴反驳,“是他先惹我的,这老头满口胡言,就是个江湖骗子,我打一个骗子怎么了,我这是为民除害省得他再去祸祸别人。”   “这位小公子,话可不是这么说的,”闻言,一旁闭目养神的老者睁开眼睛摇头否认道:“老夫算卦多年,要嘛不算,既然算了那就没有假话一说,再者你这卦是我白送,分文不取哪儿来骗字一说。”   话音刚落,严兆的火气更胜三分,“你说我六亲无缘,曲高和寡,孤傲自赏,性格顽固,到老无依,到情无爱,自叹孤苦,这还不是谎言!小爷命好的很全临安都知晓,你知道我是谁吗?知道我爹我娘是谁吗?就凭这番话,小爷我杀你千百次那也不为过!”   听他说完众人也算明白这前因后果了,脸色更是复杂了,开门做生意讲究的是个和气,算卦更是一个吉利为主,这老头却生怕别人不想打死他一般怎么专挑难听的话说。   “咳咳咳,”裴战清了清嗓子,攥紧人手腕往自己身后扯,后者火气未消还要再说些什么,被他一瞪只能作罢,“嗐,都是误会,误会,老人家孩子还小不知事,我替他给您赔个不是,您老也是的,开门做生意还是捡些好听的说,这事就翻篇了……”   “谁是小孩儿!我不唔唔唔……”裴战话还没说完被严兆气急败坏的打断,但刚出了点声有被遏制住了。   裴战对付这种屁大的孩子格外得心应手,一个帅气转身把人脑袋往胳肢窝底下一夹三言处理妥当,任由他拳打脚踢无动于衷,所有的声音都消失殆尽。   本也不是什么大事,周围围观的百姓见瞧不见什么热闹陆陆续续散去,祁然回身看了身后的道袍老者一眼,微微颔首,从兜里摸出一块碎银拍在桌上牵过祁念离去,刚迈出一步,后面的老者出声了,“这位公子请留步。”   闻言,前方的几人纷纷止步回身。   “老夫一向有恩必报,你刚替我挡了一难,我自是得还你的,便索性替你算上一卦,替你解惑问命,窥探天机。”   这人的一番话说的好生大言不惭,似有种替人算卦倒是别人得了大便宜的意思,裴战乐的不行,也算知道这老头儿是个什么性子,生怕一会他又对着祁然说出什么孤独终老命中克妻的浑话,祁然和严观卿不一样,严观卿再怎么跳那也是狐假虎威的主儿,祁然才是个变态,到时候这人发起火了他可拦不住,故而裴战一边按住严兆蠢蠢欲动的脑袋连忙高声招呼,“老人家,浪费你一片心意了,他不信这玩意儿,您替别人算吧,瑶儿,走了。”   裴瑶笑了笑,领着裴乐瑾那俩萝卜头匆匆跟了上去。   祁然木着脸回首,视线和那老者对上,却出乎意料的松开祁念的手递给护卫,示意他们在原地等着,转身回到了摊位边,自顾自的拉开椅子坐下,点头颔首,“有劳。”   “我去,”裴战一脸震惊,急忙松开胳肢窝夹着的脑袋走了过来背对着老者挡住后者视线,压低声音凑在祁然耳边道:“你疯了吗,这老头儿算卦专挑难听的说,一会儿八成能给你说出个孤独终老的命,再说你不是最不信命里之说的吗,今日怎么了?”   祁然没搭理他只是推开这人凑过来眼看就要亲到自己脸颊的嘴,直直看着面前的老者,语气淡然的问:“这卦如何算?”   “公子想如何算?”   “测字。”   老者将笔墨纸砚推了过去,做了一个请的动作。   沾墨执笔,祁然盯着白纸看了半晌,笔尖的墨汁儿滴落在纸上,散出一朵墨色的花来,愣了许久,他才动笔写下一字。   那字写的极好下笔遒劲有力,笔锋带着唯我无一的气势,锋芒毕露,韵味十足,老者低头看了一眼,被这字迹惊艳笑着念出声,“思。”   思?   裴战心中怪异不由看向祁然,后者却脸色未变目光未动好似这字不是他写的一般,端的是一副与我无关的模样。   严兆揉着脖颈也从一旁凑了过来,探出脑袋幸灾乐祸道:“呵,你算啊,我看你能算出什么门堂来。”   老者没搭理他的挑衅,只是望着祁然不急不慢的张口,“思为念,念为想,想为求,这位公子可是在求心田之人,所求难得,所思不在,所念皆空,似有却无,却又并非全无,过往亦是过往,明日未到明日,你这思,思的便是如今,送公子一句卦辞。”   说完便执起桌上的笔提了一句诗:旧日如梦亦如尘,置死而生又一春,破雾云消音容在,执手相伴待归人。   “执手相伴待归人,”祁然在嘴里念叨了这句诗,虽不知卦意却也从这番话中明白这老者并非常人,应是高人智者,随即起身恭恭敬敬行了礼,“多谢先生。”   老者捻了捻胡须,颇为满意的点了点头。   裴战瞧的认真,见状也来了兴趣,双手趴在桌上乐道:“老先生,你也给我算一卦呗,我也测字,放心给钱给钱。”   一边说着一边在纸上写了个战字。   那老者掀起眼帘看了看裴战又低头端详那字片刻,摇了摇头,“不测了。”   “为啥?”裴战一脸难以置信。   “佛曰:不可说,不可说。”   “得了吧,你一个穿道袍的道士这佛家的话同你有何干系,”裴战哭笑不得,“老先生,他俩你都算了,多我一个不多少我一个不少。”   老者抬头盯着裴战,也不知是否因为他瞧的过于认真,裴战心里觉得毛毛的,连忙挥手,“得得得,今日心情好不为难你便是。”   他刚直起身子,老者却突然开口,“大将星盛,乱世兵起,必出肝胆不负千秋之将,此将乃是品德高尚之辈,能护家国天下,能守盛世太平,能舍小我而成大我,战为占与戈,执枪为所战而战,这位公子乃是将星之命,自当一世无双,名垂青史。”   此番言论对于武将而言已是最高赞赏,裴战自己都被吓一跳,也没放在心上,揉了揉鼻子有些好笑道:“那,先借老先生吉言了,有缘再会。”   老者望着众人离去的背影,半晌后收回目光盯着桌上的银锭和纸张,长长叹了口气提笔在战字下面提了一句卦辞:欲将青山留青史,莫教白铁葬铜城,男儿立志山河在,风来云去雪满头。   裴战是武将,祁然是为文臣,大晋的往后需得靠年轻一辈撑起一片天。   史书漫漫,笔下百言,装载下的盛世千年,是以白骨砌成的波浪壮阔,史书上的寥寥几笔。   风云骤变,大晋正在悄无声息的发生改变。   *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包含的东西有点多,我觉得可能等后面你们会再次返回来看看这章的嘻嘻嘻(˙︶˙)。   努力朝着掉马奔去,好奇你们想看什么样的掉马啊??   ps卦辞乱写的,没有什么押韵不押韵一说,但是可以画个重点! 第86章 何其有幸   月底的时候李弘炀生辰,今年诸事不顺,他想着博取承德帝好感,不想铺张浪费也未大张旗鼓,只是随意操办了一番,还拿出不少钱财用于百姓桥梁道路的修葺,意在与民同庆,到真真在百姓中刷了个好名声,得了个清廉爱民的美名,声望提高了不少,   李弘炀这意思只是为了意思意思,懂得人心里自然懂这意思,满朝文武倒也不会真不把他这寿辰不当一回事,那时候就没意思了,反之为了送份贺礼,各个呕心沥血废寝忘食,太高调了就是不懂那个意思,太寒酸那就成了不够意思,这礼送的让众人为难。   寿宴虽然简约却并不冷清,承德帝病情时好时坏,已经卧床不见人多日,御医院的太医几日未回家就宿在太医院,一有点什么风吹草动就第一时间赶去,李弘炀是储君,朝堂上如今主事的也是他,这是理所当然,各方不动声色面上虽不说,私下却暗潮涌动,其中当以梁王李弘烨一派为主。   两人最近无论大事小事都能吵得面红鼻子粗,中间在掺杂着一个不嫌事儿大,恨不得两人打的你死我活的瑞王,倒显得一旁的秦王过于平静,不过也难怪秦王从一开始打的就是明哲保身的意图,不去掺一脚才是明智之举。   可无论再怎么闹,储君的名头也是李弘炀的,代理国事的也是他,他这生辰名义上简单随便实际上热闹只增不减。   宴会事宜是由皇后宫里的人安排的,更是以她的名义邀了各位大人家中女眷,美其名曰赏月品茶,实则却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李弘炀寿辰当晚,东宫大门前挤满了不少轿子马车,人群耸动,灯影重重,将本来挺宽阔的宫门外挤得水泄不通。   裴战翻身下马将缰绳递给迎上来的东宫侍卫,转身走到轿前弯腰掀开帘子,将里面的人小心翼翼搀扶出来,面上神色不大愉悦,低声皱着眉道:“要我说你还是回去吧,这处人多,我一会儿若是顾不上你该如何,再说了这种宴会最是无趣,还不如在家中同乐瑾乐瑜斗蛐蛐来的有意思。”   裴瑶从轿中出来,闻言,有些哭笑不得,“兄长这话还是少些说的好,临安不比关外,总是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更何况这赏月会是以皇后的名义邀约的各家女眷,帖子都递到府上了,若是不来,岂不是当众驳了皇后面子,未免不知好歹了些。”   “唉,”裴战叹了口气,“临安何处都好,就是规矩多了些。”   两人跟随者东宫内监跨过宫门,就见李弘炀迎了过来,他今日穿了件红衫单衣外罩淡黄色长衫,一条金丝绣的四爪金龙从背后横过胸前,皮带金带钩,腰佩双瑜环玉,头戴金边镶玉的发冠,整个人显得丰神俊朗气质无双,后面还跟着镇国公府那个小公爷,严观卿今天穿了件暗红色金丝短卦脚踏鹿皮软靴,红缨绳系着发,两端吊着翡翠玉珠,撑着那股不屑一顾的劲儿,又张扬又惹眼。   他俩走过来时裴家两兄妹纷纷行了礼,裴战低头时甚至还能瞧见某个小兔崽子对着他龇牙咧嘴的模样,有些被逗笑了。   李弘炀虚抬了抬手温声道:“裴将军免礼,”   “臣惶恐,何等何能能让殿下亲自相迎,这不是折煞臣吗,这份薄礼是臣一点心意,还祝殿下丰年在在歌华黍,鸿鹄高飞万宇宁。”裴战一脸受宠若惊,连连又行了个礼。   “有心了,”李弘炀扶住人双臂拒了这个礼,示意身后的内侍接过道:“齐修这说的可见外了些,你我少时有同窗之情,如今又同朝为官,情谊自是同旁人不同,也无旁人就随意些,你此次为大晋立功也未来得及好生祝贺,难得有机会,今晚可得好生喝上几杯。”   “遵旨。”   李弘炀笑意不减,侧了侧身,目光就这么落在了行了礼就站在一旁不出声的裴瑶身上,她今日穿的是件藕粉色拖地桃花百水裙,胸前衣襟上是用银白色月线绣着的墨兰,身段窈窕,气若幽兰,格外的好看。   似有所感,裴瑶抬起头直直撞进李弘炀的双眸中,心下一慌连忙低下头去,李弘炀眯了眯眼睛,勾唇道:“这位想必就是定威将军府的二小姐吧。”   闻言,裴瑶连忙作揖应声回答:“民女给殿下请安。”   “裴二小姐不用多礼,二小姐可是受母后之邀而来,宴会并不在此,”说到了这儿,他侧头吩咐:“方青,一会儿你带裴二小姐过去。”   “是。”   “谢殿下。”   “二小姐若是......”   “殿下。”   后面的话李弘炀还未来得及出口,便被来人匆匆打断,凑在他耳边耳语了几句,李弘炀脸色一僵,转瞬又恢复自然,匆匆说了几句便离开。   等人走远,东宫的大太监方青才微微俯身,对着裴瑶恭恭敬敬道:“奴才给裴小姐带路,这边请。”   裴瑶没动,抬眸看了一眼裴战,见他点头才轻笑着说:“有劳公公了。”   一直站在一旁没出声的严兆默默走到裴战边上,伸长脖子盯着裴瑶的方向,随后用肩膀怼了怼身旁这人,挑着眉说:“瑶儿好生温柔,倒不像你这般混蛋,她当真是你妹妹?”   裴战侧头对人翻了白眼,留下一句“她比你还大两月”这话便越过人往前走。   严兆歪了歪脑袋转身,揉了揉鼻子,几步追了上去,犹豫了一会儿又道:“二六年岁的姑娘大多都在嫁为人妇,在府中相夫教子了,你妹妹才情兼备容貌出众,上门提亲的媒人想必不少吧。”   “嗯,”裴战语气淡淡,“都被我一脚踹出去了。”   “......”   “女儿家大了,总是得有个好归宿的。”严兆斟酌着用词继续道。   闻言,裴战脸色一变突然停了下来,上下打量着严兆,表情有些复杂,“小公爷,我竟不知你对瑶儿......”   “等等,”严兆听懂他话里的意思,急忙打断,“我不是,我没有,你胡说。”   “我明白,”裴战连连点头,“我家瑶儿的确不错,性子好,样貌好,又懂事贴心,小公爷年少悸动,也只是情难自控而已。”   “都说了不是,你有病吧!”   见人急了,裴战的恶趣味更是起劲,躬身拍了拍人脑袋吊儿郎当的打趣,“小公爷慌什么,这男大当婚女大当嫁的,有什么好臊的,虽说你年岁比我家瑶儿小些,脾气也臭,才情更是没有,但总归还算不错,来唤我声好哥哥听听,兴许我一高兴这婚事也就准了。”   严兆年纪尚小,最不经逗,压根不是裴战这军营中混大的油子对手,三言两语被逗的又气又恼,脑子一热厉声大吼:“淦,小爷对你有意思也不会对个小丫头片子有意思啊。”   裴战愣了愣,脸上表情先是呆滞,然后震惊,最后恍然大悟,“谢小公爷厚爱,裴战受宠若惊啊。”   说完后严兆这才反应过来,看了看周围,果不其然众人的目光都落在了自个儿身上,均是看热闹的姿态,不知何时出现的祁然和杨钦更是一脸不可思议的表情,尴尬到耳尖唰的一下就红了,面上却凶巴巴的将所有人的目光瞪了回去,气急败坏道:“裴齐修你给小爷等着。”   随后气冲冲的快步走开。   这副模样落入裴战的眼中,窘迫又逗乐,一下没憋住笑出声来,前面那人听见他的笑声走的更快了些,某人心中暗想:   还真是只小狼崽,随便一逗就开始呲牙咧嘴,一身的兽性。   杨钦走过来,目光从盯着严兆离开的背影上移到裴战身上,震惊道:“你和严小公爷……”   “没错没错,就是你想的那样,”裴战挑了挑眉,“他对我痴心暗许,愿与我断袖分桃,我对他未至情深,亦不能相伴到白头。”   闻言,杨钦的嘴更是长的大了,依然是全信了。   这人什么性子祁然再清楚不过,自然一句话也不信,只是站在一旁看这俩人一个发疯,一个犯傻。   “那,小公爷刚刚那是对你因爱生恨,准备肆意报复?”杨钦小心翼翼的问。   裴战一把搂过杨钦的肩膀,揽着人往前走,开始絮絮叨叨诉说,“小杨大人你有所不知,事情是这样的……”   祁然没好气的摇了摇头,勾了勾唇跟了上去。   寿宴是在东宫正殿开始的,朝中排得上名号的官员都来了,虽说三公因身体不适未到,这礼也是没少的,规模较往年相比是简易了些,可却也是极其的热闹,东宫处处亮着烛火,鼓乐齐鸣,歌舞升平,席间觥筹交错言语欢畅,看起来是所有人的热闹,实则却是每个人的各怀鬼胎。   正殿热闹非凡,丝竹声声声不歇,相比之下偏殿要显得冷情不少,曹皇后端坐主位端起茶杯吹开浮沫饮了一口,用手帕拭去嘴角的水渍,轻笑道:“许久没有这么热闹了,本宫早就有这个心思想宴请各位夫人小姐,无奈宫中事务繁忙抽不出身,今日太子寿辰便请各位一起热闹热闹,不必过于拘束,趁今晚月色正好,不如一同出去瞧瞧。”   “是。”众人连声应道。   一行人陆陆续续跟在曹皇后身后,祁熙放慢了脚步走到了最末,和裴瑶并肩走着,目光落在最前方轻声说:“别让皇后注意到你。”   裴瑶抬起头看了她一眼,虽不解其意却还是点了点头。   花园中早早就备好了香茗点心,周遭远挂着各式各样的花灯,将此处照的格外明亮,清风徐徐拂面而来,吹皱湖面波光粼粼,衬着皎洁的月色美仑美奂。   各家小姐像是有备而来,争奇斗艳各展才艺,裴瑶这时候也瞧出不对劲的地方,写不像赏月品茶,倒像是给太子选妃。   思及至此,裴瑶眉头轻蹙,神色有些不太好看。   琵琶声停,曹皇后笑意渐深,连连鼓掌,“董尚书的千金这曲阳春白雪弹的实在不错,一曲毕余音仍在耳边回荡,指法娴熟,相比费了不少心思,董尚书教女有方啊。”   “娘娘过誉了,”董存良的夫人急忙起身接话,“小女这点本事算不得什么,比不上其他大人家的千金琴艺高超,舞艺超群,只是胜在踏实,做什么事都拼尽全力,说是不想让自个儿有遗憾。”   曹皇后笑了笑没接话,而是冲着那少女招了招手,示意她靠近些,放轻了声音问:“叫什么名字啊?”   少女有些胆怯却不显慌张,举手投足间大方得体,恭恭敬敬的回道:“回禀娘娘,民女名惜雯。”   “名儿不错,人生的也乖巧,丹蕊把本宫那只白玉镯拿来。”   “谢娘娘。”   董惜雯在一种女人羡慕嫉妒恨的目光中骄傲得意的回了座,曹玉函扫视了一圈,落在了角落处,笑道:“今个儿热闹,裴二小姐也展示展示才艺如何?”   裴瑶咬了咬下唇,刚欲起身回话,一旁的祁熙率先出声,“启禀娘娘,瑶儿的确有准备了一支舞,不过这曲子是民妇谱的,还望娘娘恩准民妇伴乐。”   “难得你愿意弹琴,准了。”   宫人动作极快的将琴取了过来,祁熙接过看了一眼裴瑶,随后将琴放平端正做好。   事已至此裴瑶起身行了礼,站立在人群正中,弯腰起势,随着第一声琴音响起开始起舞,这曲和舞是两人一起编排的,何处快何处慢,自是在熟悉不过,可跳到一半的时候却突然款了好几个动作,祁熙临时将曲调变了,婉转幽怨,像极了诉说自己的女子,信手拔弹,从容典雅,一声声从指尖泻出,舞成了曲的辅助。   衣衫掩面,琴音也随之戛然而止。   “这曲子写的好,弹的更是精彩,”曹玉函眼中满是赞赏,笑意浮上眼底,“你这才艺双绝的临安第一才女一出手,真是半点风头不让给别人,丹蕊,赏。”   “谢过娘娘。”   这事无惊无险的过了,宴过半巡,游园的活动不用同皇后一道,众人三五成群格外轻松些。   祁熙和裴瑶寻的地人少,过环廊拐角时却闻前方传来声音。   “今日这赏月会,到真让祁熙出尽了风头啊。”声音尖一些的女声说道:“还临安第一才女,我呸。”   “表姐,皇后是不是没瞧上我,我琴弹的不好,我是不是当不了太子妃了,怎么啊。”另一道女声有些着急。   “慌什么,祁熙那琴弹的再好又怎样,皇后还能看上她不成?”女子凶狠狠的说,“我一想到她嫁给杨钦那个草包我就心里痛快,杨钦就是个废物,一事无成,也多亏是有个好爹,要不然连凑到祁熙面前当条狗的机会都没有,他俩倒也挺合适的,才女配狗,天长地久,呵呵。”   这话说的不堪入耳,裴瑶小心翼翼看了眼身旁的祁熙,却见她面无表情,只是眼神有些阴沉。   前面两人又聊了几句便离开,等人走远祁熙才从拐角后走出来,不急不慢的走过两人刚刚站立的位置。   “小熙姐,你不生气吗?”裴瑶问。   “嘴长在别人身上,他们怎么说不是我生气就能解决的,”祁熙语气淡淡地说,“再说这些话我听过很多,总会习惯的。”   话音刚落,身后传来咯吱一声,祁熙似有所感停下了脚步,望向院墙的另一头看了几眼便匆匆离开。   脚步声渐行渐远,躲在墙角的人影才慢慢抬起头来,定睛一看,竟然是杨钦杨少爷。   他跌坐在地上,用手指拨了拨被踩碎的枯枝,嘀咕道:“差点就被发现了,你看你,好生没用。”   再回到正殿时,里面已经醉倒不少人,裴战也不知道和杜衡聊了什么,吵吵嚷嚷的要去义结金兰,曹为远更是一脸色咪咪的盯着跳舞的宫女,就差把色中饿鬼四个大字写在头上,众人中看起来还有些正常的就是祁然了。   杨钦犹豫了一会儿,慢慢挪了过去坐在祁然旁边,惹得后者回头看了他一眼。   “阿珩,你是不是讨厌啊?”杨少爷委屈巴巴的问。   杨少爷在祁然认知中一直不大聪明,他也不知这人如厕回来哪儿不对,难得有耐心回:“不讨厌。”   “我就知道,”杨钦红着眼睛道:“小熙也是讨厌我的,她心中本就没有我,从来也没有,一直是我一厢情愿。”   听到这里祁然大体有些明白了,杨钦这是吃多了,闲得蛋疼,阿姐虽然不喜欢杨钦,但也算不上讨厌,故而又耐着性子回了句,“你多虑了。”   “你说得对,我就多余的那个,我自己什么样自己心里没有数,别人那样说也不是没有道理。”   “………”   祁然有些心累,索性难得同他废话直接递了壶酒过去。   “没错,一醉解千愁!”说完,杨钦掀开酒壶,仰头一股脑全干了。   两人你来我往,太监宫女陆续上了好几次酒都尽数入了他俩腹中,等李弘炀酒力不胜让众人散场,裴战这才放过杜衡过来寻人,一来便瞧见抱着祁然大腿哭的上气不接下气鼻涕眼泪糊一脸的杨钦,顿时吓得不轻,“你这是喝了多少啊,醒了醒了,该走了。”   杨钦哭的不行,裴战没法子只能推了推祁然询问道:“你姐夫这是喝了多少啊,本来人就不聪明,可别喝傻了。”   半晌没得到响应,裴战正纳闷呢一抬头就见这人一杯一杯往嘴里灌酒,面色正常,动作流畅,要不是两人打小一块儿长大,裴战压根看不出来这人醉了。   “淦,”裴战一把把酒壶抢过,盯着面前这人眼睛问:“知道我谁不?”   祁然眼神澄明,只是反应比平时慢一些,盯着裴战看了好一会儿,突然展颜一笑,好似冰雪消融,万物复苏,“李汜。”   话音还没落下裴战一把把他嘴给捂住,谨慎的看了看四周,压低嗓子道:“大爷,你给我闭嘴吧。”   他一个人有些乏力,便把依旧哭的不行的杨钦交托给杜衡,自己拉着祁然出了东宫,在宫门口得知皇后早早散了场,裴瑶也已经回府心中松了一口气,刚准备从内侍手里牵过马,却见他身后那人动作比他还快,翻身上马直直冲了出去。   “大爷的,老子真是欠你的!”   裴战纵马而去,紧跟其后。   两人都是骑马的好手,在暗夜里前行速度快的好似一道闪电,划破了漆黑无边的天际。   宵禁时间已到,城门也已早早的关闭,门口是守城的士兵,听见动静连忙拦路高声喝道:“城门已关,若要出城需等明日才可,回去吧。”   祁然酒意未消,唯恐他惹事,裴战也顾不上其他,远远的就掏出腰牌高喊:“我乃外禁军统领,出城有要事,还需速速开城门。”   站在城楼上的士兵瞧了许久,挥手吩咐,“开城门。”   城门刚开祁然便如流星般冲了出去,速度快的众人还未来得及反应,裴战也匆匆跟了上来,将腰牌递给人再三核查后,再出城时之余一片树荫,道路隐匿在黑夜中,半分瞧不见人影。   马鸣声划过长夜,惊扰了林中平静,马蹄踩碎枯叶的声音越来越近,最终白马的前蹄腾空,月光下的倒影映照在地面,又重重落回去。   祁然翻身下马,皎洁的月光倾洒在湖面上,仿佛镀了一本银白色的光晕,微风从湖面而过,涟漪道道,波光粼粼。   他有些茫然的走着,半晌后停了下来,盯着面前的孤坟的目光有些呆滞,只是慢慢的蹲下了身,抚摸着上面的字迹,那字是他一笔一划刻上去的。   挚爱李汜之墓   “我就知道你在这儿。”裴战气喘吁吁道,走了上前蹲在祁然边上,对着那被月光笼罩分泛白的墓碑挥了挥手,“小王爷,许久不见,也不知道你在下面娶媳妇儿了没,你要是娶了就拖个梦给我说一声,省得某人心里放不下,你瞪我干嘛,我又没说是谁。”   絮絮叨叨说了一通,裴战从怀里掏出两个竹筒,扔了一个过去。   祁然接过扒开塞子一闻,沙哑着嗓子开口,“你哪儿来的酒?”   “刚在宴会上灌的,”裴战喝了一口,用手背擦了擦嘴,“本来打算拿回家偷偷喝的,你也知道,瑶儿不让我喝酒。”   他说完往李汜坟前倒了一些,又仰头喝了一口问:“你是不是最近心里有事。”   这句话用的是肯定句,祁然愣了愣,没回话,只是喝了口酒。   见状,裴战侧头看了他一眼,又道:“你只要心里一有事喝多了准醉,哪次不是这样,来说说吧,说出来兄弟替你分担些。”   祁然又仰头喝了一口,迟疑片刻说:“有一件事,我不确定他是不是我要做的那件事,可能是,可能不是,可能是我疯了才会有的念头,我不清楚这件事是真的,还是假的,可这里面还有一个万一,便是这个万一成了我怯弱无能的束缚。”   “你说的这是什么和什么啊,”裴战听的一头雾水,“什么真的假的,假的真的,你都没做怎么知道真的假的,你祁子珩什么时候做事这般矫情了,我都有些唾弃你了,我出关带兵时你告诉了我一个理,如今我把这个理又还给你。”   裴战侧头高举着竹筒勾唇笑道:“猛虎之犹豫,不若蜂虿之致螫;骐骥之跼躅,不如驽马之安步,管他真的假的,不做爷爷怎么知道真的假的!”   祁然望着他,举起竹筒相碰,笑意加深,朗声而言:“这杯酒敬你,祝你和小公爷百年好合,早生贵子,儿孙满堂。”   “你他娘的再提这事翻脸了啊,”裴战被气笑了,“小王爷你瞧瞧这人这样,你还是赶快在下面找个美艳女鬼成亲,再纳四五个小妾岂不美哉。”   “不会的,遇见我后他眼中容不下其他人。”   “我去,不要脸啊,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两人对视一眼,大笑出声。   月光静怡,清风徐徐,挚爱最左,挚友在右,手握美酒,抬手揽月,面朝天地,心随自我,世间幸事,不过二三,最幸之事,无外乎此。   他又何其有幸,应有尽有。   两人在林间宿了一夜,气候才刚入秋,算不上多冷,清晨的露水打湿了二人的衣衫,祁然动作轻柔的将墓碑擦拭干净才纵马进城,丞相府和定威将军府不在一条街,两分在岔路口分开。   祁然前脚刚踏进门槛,就见祁匡善面色凝重的走了出来,眉头皱的死死的,神色匆匆,瞧见他便急忙问:“你昨日去哪儿了?”   “昨夜喝多了些,同裴齐修在一块儿。”   祁匡善点了点头,催促道:“快去收拾整理一番,你我需得赶快进宫。”   祁然不解道:“今日不是休沐吗?”   闻言,祁匡善面色一沉,压低嗓子出声:“太子中毒了。”   *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没有季大人,呜呜呜呜,心痛2020   但是这章杨钦哭成狗了,杨钦只想当一个平平无奇的废物,但是身边都是神仙,活着神仙周围,他压力也很大啊,太惨了太惨了。   ps:我要努力码字,要不然我就得改名叫三十了。   猛虎之犹豫,不若蜂虿之致螫;骐骥之跼躅,不如驽马之安步步   司马迁,史记 第87章 弃了我,保萧家吧   薄雾冥冥,骤然风起,细雨将来。   喀什的天阴晴不定,刚到城门口时,狂风席卷而来,乌云遮住日头,天阴沉沉的好似要塌下来一般。   见状,初一连忙往前迈了一步轻声对身旁人道:“大人,咱们还是回去吧,你这病才刚好,这起了风,好不容易退的热,别到时候又给病倒了。”   季思仰头看了一眼灰蒙蒙的天空,侧头冲人笑道:“不打紧,这天估计要下雨,咱们快些进城。”   初一跟在他身后,看了看周围来往的人,喀什是一座大晋文化和南甸文化交织融合的城,百姓的言谈举止和穿衣风格也处在二者中间,但显得他俩长衫窄袍有些格格不入,惹得过往的百姓纷纷回头端详。   进城时士兵需要盘查,季思将腰间腰牌递过去,那士兵接过看了一眼又抬起眼睛打量两人片刻,随后同同伴用着晦涩难懂的南甸话交谈,做了一个让他俩在一边等着的动作,便匆匆离开。   初一凑了过来压低嗓子问:“他们叽里咕噜的在说些什么呢?”   季思站在角落观察着喀什周遭,温声道:“他们说的是南甸话,大概在说咱俩是从临安来的,估摸着和前几天来的那些大晋官是一道的。”   “大人好生厉害,连南甸话都听得懂。”初一一脸钦佩的模样。   “我听不懂啊,”季思歪了歪脑袋道,“我随便说说逗你的,没想到你真的信了。”   “......”   季思乐的不行,余光却瞥见从城门里出来的两人身上,那是两个女子,身上穿的是青色和蓝色的喀什服饰,右边那个看起来则年轻些,同初一一般大,走在左边那个年岁大些,却也不超双十,个头也高,瞧起来竟和季思差不多,两人均带着面纱,面容看不太清楚,细看的话瞳孔却是有点浅绿,脖颈间悬挂这铃铛配饰,走起来叮叮作响。   左边那女子抬眸,视线和季思对上,片刻后又收了回去从季思面前走过,才走不过三步,身后有人出声讲他俩唤住,“前面两位姑娘且慢。”   这句话是标准的南甸话,那两女子身形一顿,年岁小些的那个有些慌张,下意识抬头看向身旁之人。   蓝衣女子眼神一暗,立在原地未动半分。   季思摸了摸鼻子,拾起地上东西,一边拍打着上面的灰尘,一边走近两人道:“二位姑娘东西掉了。”   两人对视一眼,纷纷转过身来,就见季思手中握着一个青色的香包,蓝衣那女子脸色一变,急忙摸了摸空无一物的腰间。   “物归原主,姑娘还需小心些。”季思将香包递了过去。   蓝衣女子颔首道谢,伸手接过。   “多谢公子,”一旁的青衣女子出声,说的是南甸话,“家姐嗓子受损说不了话,还望公子见谅,由我代家姐向公子道谢。”   “无妨,举手之劳罢了。”季思摆了摆手,“二位姑娘行色匆匆,想必还有急事,那在下便不耽误了。”   “告辞。”   季思笑着颔首,盯着两人离开的背影若有所思。   “大人不是说不会南甸话吗?”初一在背后幽幽道。   听见他这语气,季思笑出声来,“我随便说说逗你的,没想到你又信了。”   “......”   初一这下真的气的不轻,翻着白眼控诉:“大人打趣我没事,对旁人可不能这样,旁人脾气可没我这般好,你别被打一顿,就好比你刚盯着人姑娘一直瞧,瞧的眼珠子都快贴人身上了,这种行为便是轻浮,在湘州是要被唾弃的。”   “胡说八道什么呢,”季思捏着人脸颊笑眯着眼睛,活像个不安好心的人贩子,“哪只眼睛见你家大人我眼珠贴在人姑娘身上了,年纪不大思想却挺成熟,那俩姑娘可不是一般人,你刚刚注意到没,蓝衣那姑娘脚步声比她身边穿青衣的姑娘轻,我还香包时有注意到她虎口有很厚一层茧子,紧张时也会下意识摸后腰侧,这是身体应急的本能反应,站姿双脚自然外分,大拇指有些内弯,应是常年用刀之人的陋习,我照着她的身形估算了一下,大概是一把刃长三尺三,寸柄长一尺三寸的长刀。”   季思松开他的脸颊活动活动了筋骨,又继续道:“这种规格的刀刃多是用于军队。”   “大人的意思是这两人是南甸军?”初一皱了皱眉,“可未曾听过南甸军营中有女子为兵啊。”   “自是没有,”季思好笑的看着他,自顾自的念叨了句:“这是演了出《思凡》啊,本是男儿郎,并非女娇娥,有点意思。”   初一低头沉思,猛地一下明白过来,张了张嘴欲说些什么,却被突如其来的呼喊声打断。   “季侍郎。”   两人闻声回头,孔令秋在一群人的簇拥着走了过来,“这几日忙的脱不开身,没来得及探望一二,也不知季侍郎身子可好些了?”   “劳孔侍郎惦记,已无大碍。”季思回了句。   孔令秋笑了笑微微侧了侧身对着身后的几人道:“这位便是户部侍郎季不言季大人,季侍郎,我身后这位是喀什县令陈大人,旁边这位便是姚家大公子,往后与我们便是同僚。”   “下官陈德见过季侍郎。”   季思点了点头没太搭理,只是微微侧侧头望向孔令秋身后,那姚家大公子同萧长聿年岁相当,容貌生的普通,就算海了天的去夸,那也只能算得上清秀精神,到没多大出众的地方,见季思望过来,颔首作揖温声笑道:“姚有为见过季侍郎。”   姚家是喀什第一大户,有头有脸的大族,自有一套寻矿开矿的本事,声望名望也是响当当的不容小觑,喀什的百姓虽有小作坊进行矿石开采,但大多的百姓都是受姚家庇护,他们出力,姚家出钱出技术,自古以来都是这般,故而姚家在喀什的威信许是比当地官员还要大上几分,说是个土皇帝那也不为过,也正是这种地位管理喀什在适合不过,但前提自然是心得向着大晋。   “姚公子客气了,”这些个道理季思自然知晓,态度温和地笑着摆了摆手,“过几日任命的圣旨到了,你我就是同朝为官了,皇上如今这般重视喀什,待姚公子上任喀什左史,到时候还得仰仗一二了。”   “季侍郎说笑了,喀什偏远滞后,怎比得上京都来的好,更何况姚家祖上世代从商也未出过仕,这为官之道实在一窍不通,论起来应是是我仰仗季侍郎,还望往后多指导指导。”   “好说好说。”两人大笑起来。   这时,孔令秋出了声,“此处人多,季侍郎才大病初愈,不如先进城再慢慢商谈。”   “是在下疏忽了,”姚有为侧了侧身做了一个请的动作,“季侍郎,请!”   季思笑着颔首率先走进城门,入眼的街道很是热闹,有的房屋建筑却同临安不同,,临街的几处是标准的晋式风格,往后一些的房屋离开地面,建筑在木柱上,下部架空,上层住人,倒像是南甸的竹楼风格,街上交流用语也是多以南甸话为准其中夹杂着几句蹩脚的汉话,听起来好生别扭。   他们一行人的出现得到了不少瞩目,一路上不少百姓都在热情的同姚有为打招呼,还收了不少蔬菜瓜果礼物点心,纷纷在说明姚家在喀什的名望有多大,至少比他们预计的还要大,季思和孔令秋对视一眼,纷纷从对方眼中看出了震惊。   姚家的宅子倒是晋式建筑,花谢亭台,水廊阁楼,无一不雅致,无一不精巧,占地面积极大,奇珍异草更是随处可见,处处彰显姚家气派。   “家父身体抱恙就不不过来把病气过给二位侍郎,还望见谅,”姚有为一边在前面领路一边道:“寒舍简陋,收拾的比较匆忙,只能委屈季侍郎了。”   季思环顾四周,屋里用的屏风是金丝楠木的,被褥是双面蚕丝,桌上的茶具是翡翠松柏长青,香炉中燃的是荼芜香,就连烛台都是镀金的,一时之间季思不知道简陋二字是如何写的,只能客气道:“有劳费心了。”   “本分之事,季侍郎若有需要吩咐下人便是。”   “到无什么需要,就是此次来喀什是奉的皇上懿旨,咱们都是同僚,有些事也不藏着掖着了,”季思拉开椅子坐下,斟了三杯茶,将另外两杯推了过去,自顾自端起自己的饮了一口,又慢悠悠的说:“想必姚公子也知道,喀什一直皇上的心事,如今得以回归,自是我大晋国运亨通,皇上统治有方,皇上是贤君仁君,心系喀什亦心系喀什百姓,这才派我和孔侍郎来进行慰问,念着喀什人文风俗同其他州城不同,还特开先例在喀什推行新政分权法,为的就是让喀什百姓明白大晋一直将他们视为同胞,姚公子以后任职喀什左史,除了每年有朝贡的义务外,其余一切事务均由自己管理,自是光宗耀祖前途无量,往后同朝为官那我们才是一条道上的人,姚公子要记住,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姚有为笑容未变,依旧是那副温顺得当的模样,举起茶杯一饮而尽后将杯子放回原处,点点头附和道:“季侍郎所言甚是,在下先去见过家父,等琐事安排妥当再与两位大人商讨新政之事,告辞!”   等人走远季思才看向一旁斟茶自饮的孔令秋,勾唇问道:“孔侍郎不走吗?”   后者把玩着手中的茶杯掀起眼帘望了过来,“季侍郎刚刚这番话说的好生精彩,那姚家大公子若是聪明些自是明白其中含义。”   “孔侍郎过誉了,”季思心中暗自沉思,“毕竟这差事是皇上吩咐的,办的好了你我二人少不了嘉奖,可若是办的不好,这下头不知道多少人惦记咱俩身下这个位置,麻烦啊!”   孔令秋笑意加深,仰着头将茶饮尽,开口:“如今喀什百姓心中依旧以南甸百姓身份自居,对大晋敌意颇深,想要实行分权法实属不易,也不知季侍郎可有什么好法子?”   “别,”季思想也未想便拒绝,“孔侍郎文采斐然,又是三甲榜首,才情谋略自是旁人所不能及,我有几分能耐自己是知晓的,虽不至于目不识丁,但却是无法与之相比,除了想到让萧将军出兵镇压外,实在有心无力,还是别耽误事的好,孔侍郎安排吧。”   这番话说的实在,孔令秋面色有些复杂的盯着季思打量几眼,心中其实是有些嫌弃不愿同这人为伍,面上未流露出,只是客气道:“我倒是有一主意,这喀什的百姓之所以对大晋怀有敌意,无非是因为他们深受南甸文化影响,说的是南甸话,吃的是南甸食,但南甸这种方国和大晋相比也只是蛮夷之国,喀什深受蛮夷文化影响百年这般排斥晋人很是正常,只要消除这种归属感,那所有的事情就迎刃而解了,扬汤止沸,不如去火抽薪,那咱们就抽了南甸这根薪,来灭了喀什这把火。”   季思眯了眯眼睛,思绪翻涌,掏了掏耳朵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孔侍郎这法子我不大听得懂,不过有你在我也就安心了,咱们早点完事早点回临安最好,省得在这里还要看那萧长聿的脸色,这萧家也是在目中无人,我二人到喀什这么久,他萧长笙至今未露个面,这摆明是不把我们放在眼中,不把陛下放在眼中,待回京后我定要狠狠参上一本,杀杀他们萧家锐气!”   孔令秋没接话,只是将杯子放下起了身,“茶吃的差不多也该走了,就不叨扰季侍郎休息了。”   人出了屋子走远,季思使了个颜色初一便匆匆将房门关上,回身不解的问:“大人面色凝重,可是在想什么?”   季思垂着眸,目光落在孔令秋留有茶渍的水杯上,语气淡淡地说:“不知为何,我心里这几日总觉得不安,似有什么事要发生一般。”   “会不会是大人你多虑了,许是你病还未好,心绪不稳才会感到心慌,”初一从兜里掏出一个东西递了过去,“我替你配了一个安神药包,放了酸枣仁、柏子仁、合欢皮还有三青香,你带在身上养养心神,等回了临安我再替你好生瞧瞧。”   那藏青色的药包做工简单,但却格外用心,季思心中涌上一股暖流,接过药包拿在手中翻看垂眸沉思:“兴许真是我多虑了。”   窗棂外的天色阴沉沉的,笼罩在城镇上空,大有种天将坍塌的感觉,带来深深的紧张和压迫,压得人喘不过气来,季思盯着这天看的认真,城外的一人也看的认真,薄纱遮挡住了面容仅仅露出了一双眼睛,瞳孔的绿色有些深,尤其是在灰暗天色的映衬下,显得有些妖冶,这人依靠着树曲膝坐在树下,仰着的脖颈纤细修长,显得格外潇洒随意。   突然,树枝耸动,一样东西咻一下飞来,这人面色未变抬手准确将之抓住,定睛一看是一个被捏坏的果子,果子红色的汁水顺着指缝流了一手,湿漉漉的感觉使得这人皱了皱眉,回首望向果子飞来的地方,那处站了个少女,十二三四的年岁,身上穿的是件南甸服饰,露出白皙的小腿和腹部,乌黑亮丽的秀发用同色的发绳编织成了两个麻花辫垂在两侧,头顶悬了个银饰发坠,脖颈双手双腿和腹部亦是各色各样的银饰,使得每走一步都有叮铃铃的响声,她手中抱了一堆衣衫,仔细瞧去赫然就是在喀什城门前那套,这两人的身份也就不言而喻了。   “你怎么不换衣服,莫不是突然觉得当女人挺开心的。”那少女用南甸话打趣道。   树下那人凶狠狠的瞪了一眼,一把将面上的薄纱扯下,冷冷开口:“你再多说一个字,我就把你扔在这里。”   声音有些沙哑但却能清晰的听见是个男声,面容青涩眉眼间却满是成熟带着阴翳,最惹人注意的当属右脸被刺出的一个奴字,衬着眼神,十足能震慑旁人。   那少女瘪了瘪嘴,气鼓鼓的走了过来,双手叉腰开始生气,“你要敢把我扔在这儿,我回去就告诉我达玛,让他罚你!重重罚你,哼!”   男子冷笑了一下,换了个姿势背对着人都懒得搭理她。   少女气不过,又哒哒哒的绕到他面前,“要不是我达玛非让我当你妻子,我想要你推了婚约,我怎么会跑来喀什,又怎么会被蒙朗达的人哄骗,害得你救我。”   男子依旧没接话,只是又翻个身换了个方向。   “而且你老说我笨你也不见得多聪明,大晋人用了一点计谋你就中了套,再说,你不是也见到那个大晋将军了吗,人怕你死了,还私自把你给放了,这是不是就叫因祸得福啊,阿拿昂......”   话还没说完,叫阿拿昂的男子如刀一般的眼神就辞了过来,少女眨了眨眼,急忙改口换成了汉名,“常陈,那将军把你放了就放了,但你就这么把喀什还回去了,不怕其他人不服吗?”   萧常陈掀起眼帘看了她一眼,勾唇笑道:“我既守的便能做主,谁若不服,打到他服!”   话音落下树林中响起了急促的脚步声,一群南甸士兵涌了出来跪倒一片,齐声道:“见过将军,见过阿鲁曼蕾公主。”   齐刷刷的声音响彻天际,萧常陈站起身来,虽是女子装扮,周身气势语气已然不同,凝眸扫视众人,随后抬手高呼:“回营!”   一行人排列有序的列队上马,浩浩汤汤往青木林深处走去,萧常陈走在最末,勒紧缰绳望了望骁骑营的方面,薄唇紧抿,少顷,扯着缰绳掉头跟上人群,人影渐行渐远,细雨霏霏而下,树林间起了浓浓的瘴气,笼罩着整个青木林,升起的雨雾丝丝缕缕,将这处装点的恍若仙境。   这雨不大却凉意袭人,萧长聿穿着一身军服走在雨中,发丝上结了一层雨水形成的雨雾,鹿皮做的军靴踩在湿润软的地面上印出一个个深浅不一的脚印,他步子迈极快,一眨眼就钻进了林中只余下一个背景。   白马峡这一片多山多树,树林茂密,群山绵延,萧长聿到的目的地是一处荒无人烟的山中,多余的树木被开垦出来成了一块简易的校场,他径直走过到了山洞门口,洞口站了不少骁骑营的士兵,瞧见他来连忙行礼,“将军。”   “如何了?”萧长聿抬了抬手询问。   “盯得很紧,没出来过。”士兵答道。   萧长聿点了点头没在多说迈开腿走了进去,山壁上挖出来槽口用于放置油灯,因此很是亮堂,处处都打扫布置过,除了有些潮湿没有什么不适的地方。   走了没多久便到了尽头,尽头处有一着灰色布衣的男子,他未束冠只用系带扎紧,正坐在石桌前正在左手与右手摇骰子,地上摆了不少空酒瓶,听见脚步声时摇骰子的动作一顿,回过身来打量着来人,随后挑了挑眉有些不正经道:“外头下雨了?这洞中竟一点声响也无,你来时也不带把伞,可别病了。”   萧长聿依旧没说话,只是木着脸走了过去冷声道:“临安来人了。”   不知身份这男子垂下眼眸,眼中情绪被遮挡的一干二净,随后将骰盅推了过去,“我一人玩的好生无聊,来一把?我猜大。”   盯着桌上的东西看了一眼,萧长聿接过快速的摇动几下打开,“九,我赢了”   “从小到大哪次不是你赢,我本就是打算输的,哥,你弃了我保萧家吧。”   “萧长笙!”萧长聿怒火一下子涌了上来,抬手想给面前这人一巴掌却终究没有打下去,“你知道你自己在说什么吗!”   萧长笙仰头饮了一口酒用手背擦了擦酒渍,“我知道,我不甘心居你之下,心有不满,为人浪荡心绪不正,受南甸人蛊惑,准备同南甸里应外合,是你发现端倪大义灭亲亲手斩杀方才保全萧家名声,成就忠孝两全。”   “你以为这样咱们萧家的名声就保全了?你放你奶奶的狗屎屁!”萧长聿指着他鼻子大骂,“你有诸多罪名又怎样,那些个罪名咱们萧家得背一半!就因为你姓萧,就因为你叫萧长笙!你千不该万不该,不该把阿拿昂给放了,他是南甸首将亦是南甸公主未婚夫婿,我们花了多少的精力才将他抓住,你这是放虎归山!”   “是你们先以我为饵诱他中计的!”萧长笙厉声吼了回去,“你为将一向光明磊落,最是不屑这种手段的,我们骁骑军得到的每一场荣誉,都是真刀实枪打出来的,要赢那也赢得坦坦荡荡,问心无愧。”   “光明磊落?问心无愧?”萧长聿满面怒火来回踱步,高声道:“对友人是可光明磊落,对君主是可问心无愧,可他们是敌国,是敌人,两军相交没有君子协议,有的只是输赢,只有胜败!你从小到大一向喜欢感情用事,没想到在战场上也是这般,若早知会有今日,在当年你捡到阿拿昂的那一刻我必将他杀了,绝了这个祸患!”   萧长笙苦笑了一下,“若早知会有今日,我必会比你先动手。”   萧长聿盯着他看了一会,最终只是长长的叹了口气。   细雨淅淅,雾气朦朦,雨滴落在树枝上,洗涤掉尘土,滴落在湖面上,泛起涟漪,滴落在土壤中,打湿泥土,亦滴落在各色各样的油伞上,人群穿梭行走的匆忙步伐溅起雨水打湿了裤脚,微微抬起伞面打量四周,随后收了伞躬身进了一扇门中,七拐八绕在厅前停下,弯腰行礼,“王爷。”   正在作画的李弘烨动作未停,头也没抬道:“如何了?”   “太医院的御医都去了东宫,听闻毒清了命是保住了人却还没醒。”   “看不出来,他倒是命大啊,”李弘烨冷笑了一声,“不过只要这人没醒,是死是活可就说不准了,兴许明儿一早就听见太子薨了。”   “皇上龙颜大怒,早些时候把百官召了过去,发了好大一通火身子撑不住险些晕过去,下令让刑部、都察院和大理寺彻查此事,一点线索都不放过,誓要查出这谋害储君之人是谁。”   李弘烨动作一顿,笔尖的浓墨滴落下去,在宣纸上缓缓扩散,一个疏忽便毁了自己画了许久的庐山猛禽图,他眯了眯眼睛心中思绪翻涌,随后厉声道:“照我口令吩咐下去,这几日让我们的人别有什么大动作,都给本王安分些,这场戏有些精彩啊,咱们可得找个好位置,看看这唱的究竟是一出什么戏!”   他眼光如距,盯着窗外的烟雨濛濛看的认真。   你方唱罢我方登场,这江山已有千疮百孔,岌岌可危维持许久是时候易主了。   *   作者有话要说:   不好意思,这章本来上周就应该发的,但是人算不如天算,唉,,,   好在事情解决了,继续朝着亲亲抱抱举高高奔去,奇迹暖暖冲鸭!   小贴士:   三尺三=1.11米   一尺三=43.33cm   阿拿昂苗语是沼泽的意思   阿鲁曼蕾是美丽的姑娘 第88章 季思仅仅是季思   李弘炀中毒的消息不胫而走,朝堂上一时之间人心惶惶,纷纷闭口不言活得小心翼翼,连眼神的交接都生怕成为有心之人的话柄,一举一动都格外谨慎。   风云骤变,山雨欲来,一场大局正在悄然逼近。   承德帝的病情未有好转,又因为太子的事郁结在心,太医院的御医整天穿梭在东宫和乾元殿之间,忙的几日没沾到床,脑袋就别在裤腰带上,连如厕都是提心吊胆的。   怎么能够不害怕啊,这俩主子一个是皇上,一个是储君,无论谁出点事整个太医院几百号人那都得陪葬,兴许还得株连九族,凌迟处死!   临安的秋雨来的急,走的也很急,带走了最后一丝凉意,秋老虎的热赶上了盛夏时分,刑部和大理寺的人在各个衙门和临安中穿梭,被火辣辣的日头罩着,出的汗打湿了身上的衣衫,额头的汗水更是像小溪一样顺着鬓角和脸颊流淌,没一会儿就糊了满脸。   这天热的很,但街上依旧有很多百姓,他们看着大理寺的人行色匆匆走过,面上均感到了困惑,虽不知发生了何事,但能确定的是一定不是小事。   等大理寺的人过了拐角,人群中爆发出了讨论声。   一中年汉子躬着身盯着大理寺那群人的背影打量,面色有些凝重,片刻一个侧身钻进人群消失不见。   人群对面的酒楼二楼包厢的临窗边坐了一人,望着这处看的起劲,随后慢悠悠饮了一口茶,热气氤氲模糊了他的面容,仅能看见一双垂眸的眼睛,等他将杯子放下,唰一声打开扇子,那张脸才露了出来,却是瑞王李弘煊。   李弘煊望着吵闹的人群,嘴角噙着笑,心情看起来不错,丝毫没有受李弘炀中毒这件事影响,也不像李弘烨那般紧张担心,甚至还有些愉悦。   “王爷。”   身后响起了道焦急的声音,惹得李弘煊皱了皱眉收回视线,盯着走进来的这人,隐约有了被打扰的不悦。   那人走近露出脸来,是刑部尚书吴岷前。   吴珉前躬着身道:“王爷怎么还有心思坐得住啊,太子这事也没个头绪,刑部这几日忙的不行,这里头还有大理寺和都察院的掺合,那祁子珩您也知道,有才不说后头还有祁相撑腰,这万一要是让他们查到什么,怀疑到咱们头上......”   “唰”一声,李弘煊合上扇子打断了后头的话,抬眸目光如炬看着一旁之人,冷冷开口:“你慌什么,别人没说什么你自个倒是先乱了阵脚,先不说太子中毒这事同我们八竿子打不着,就算有关怀疑到我头上又如何,没凭没据哪能由着他们胡说八道,你往后在外头说话注意些,总归不是咱们自个儿的地界,省得被旁人听了去,有理也说不清了。”   “王爷教训的是,是下官大意了,”吴岷前连连点头,“下官还有一事需得禀报。”   “何事?”   吴岷前左右望了望,等李弘煊挥手示意侍卫出了屋子,才凑上前压低嗓子道:“梁王把在咱们王府周围的人都给撤了,东宫那边的也撤了,听闻这几日都闭门谢客,估摸着要避开这事。 ”   李弘煊眯了眯眼睛。   “他这番动作倒有些不同以往,太子这事难不成......”   后面的话没说完但两人却已经明白。   “他没这么蠢,”李弘煊摇了摇头,“太子中毒这事本就蹊跷,寿宴当天全是人场地还是在东宫,这人下了毒却一点蛛丝马迹也寻不到,真当东宫守卫是草包不成?李弘烨这时候避开在旁人看来便是心虚,你能猜得到,旁人也能猜得到,那他自然心里也清楚,明知道会被怀疑还这样做,莫不是傻子不成,李弘烨这人啊不仅不傻,一颗心都是窟窿里头装的满是算计,怎么会犯这般错误,若真是那样蠢怎么能活到今日。”   “那依王爷的意思是......”   李弘煊没接话,打开扇子移开了视线,在看向某处时嘴角扬起了抹笑,抬手打断了吴岷前的絮叨,“你退后避一避。”   吴珉前不疑有他,连忙往后挪了挪步子。   随后,李弘煊拿起桌上一个橘子,朝着窗外重重掷去。   窗外人声嘈杂,马蹄声混合在其中,坐在马上之人耳尖轻颤勒紧缰绳停下,抬手稳稳接住这枚“暗器”,拿到眼前一看又顺着橘子扔来热方向回首,便瞧见垂眸带笑望着自己的李弘煊,眼神暗了几分。   “三哥这神色匆匆的,是要去哪儿?”李弘煊扇着扇子,语气带笑的问。   “出城办些事,正准备回去。”李弘煜也笑着回了句。   “你会来这些日子,咱们兄弟二人还没来得及啊聚上一聚,之前说请你吃酒来没寻到时候,难得今日碰上,择日不如撞日,今儿个天气燥的很,若不着急上来吃上两杯冰酒,去去热气。”   李弘煜没接话,他拿不定自己这个四弟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沉思了许久,久到李弘煊觉得要被拒绝时,他却又突然出了声:“也好。”   随后翻身下马,朝着酒楼走来。   等人离了视野范围,李弘煊脸上的笑意渐渐消散,冲着人抬了抬下巴,吴岷前得到示意立马躲进了屏风后,与此同时,李弘煜推门进来。   他抬脚迈过门槛,余光打量着四周,目光落在屏风处停留了几秒又收了回去,轻笑着走近窗边。   李弘煊将扇子合上放在桌上,拎酒壶斟了两杯酒,将其中一杯推了过去,做了一个请的动作。   李弘煜坐下举起酒杯放在笔下轻嗅,掀起眼帘笑了笑,“好酒。”   说罢,一饮而尽。   “西羌商人手中买来的烈酒,三哥若是喜欢便送你些。”   “盛情难却,那我也不好推脱。”   “你我兄弟,不言其他。”   两人气氛瞧起来颇有些和谐,仿佛真是为了谈笑吃酒一般,酒过三巡,李弘煊笑着先出招,“三哥才从城外回来,也不知是因为何事?”   “也没什么一点私事而已。”   “私事?”李弘煜挑了挑眉,“我还以为三哥遇见什么麻烦了,还念着能替三哥解决一二,既然是私事便不好插手了,不过想必三哥也知道,这几日临安不消停,三哥可要小心些,别出了事。”   “可是太子那事?”和李弘煊想的不一样,李弘煜没有同他那般顾左右而言其他,反倒直直将这事摆到台面上说,一时之间倒有些愣住了。   李弘煜将他的神色看在眼中,心中有了思量,面上不动声色继续道:“太子寿宴那日我也在,照理说东宫戒备森严所用之物也是内务局负责的,怎么唯独太子一人中了毒,此事的确蹊跷也不知是何人所为。”   “三哥觉得是何人所为?”李弘煊眉眼弯弯似笑非笑分追问。   “自然有所为之人为之。”   “那这人所为是何?”   闻言,李弘煜身子往前凑近,目光直直对上面前这人,轻声道:“那自然是下毒之人才知晓的事,我又从何得知。”   两人都不是省油的灯,李弘煜目光有些凝重,片刻笑出声来,“三哥说的对,这事自然有人会去查,你我今日只是吃酒不谈公事。”   “不必了,”李弘煜抬手婉拒递过来的酒壶,“酒也吃的差不多了,再吃下去就得醉了,这人一醉就得生出许多麻烦,不如点到即止就可,我还有事便先行一步。”   李弘煊将酒壶收了回去放在原位也没多算多劝,只是客气颔首道:“三哥有事我也不好多留,等有机会再寻你吃酒谈心。”   “一定。”   李弘煜起身告辞出了酒楼,周围人群川流不息,他就站在街道一侧突然停下脚步,微微仰头回首望向二楼包厢窗台处,少顷,迈开步子继续走去。   等人出了酒楼,屏风后的吴珉前。便站了出来,盯着禁闭的房门困惑不已的询问,“王爷这是想同秦王结盟?这秦王回京许久倒是未听闻同谁走的近些,一直以来都是明哲保身互不得罪,他身后虽无什么势力,不过多一个帮手便是少一个敌人,若能同他结交于王爷自是利大于弊。”   话音落下李弘煊抬头看了他一眼,笑得意味深长却没接话。   吴岷前为官多年,察言观色自有一套,瞧见这表情便明白自己猜错了,脑袋转的飞快,又道:“王爷难不成是觉得太子中毒一事和秦王.....”   “自然不是,要说本王这三个兄弟,当属李弘煜最让人看不透,”李弘煜将身子放松靠在椅背上,盯着悬梁上横木,“他是对皇位没兴趣,打小便是这副事不关己的模样,这样的人恰恰更令害怕,要说这下毒之人是谁都有可能,唯独不可能是李弘煜,毕竟李弘炀现在就躺在东宫喘气呢。”   “既不是秦王所为,也不是梁王,莫不是还有其他人?”   “谁知道呢,”李弘煊用扇面遮住脸,喃喃道:“想要李弘炀死的人可太多了,想要李弘炀活的人也不少,难猜啊,难猜。”   李弘煊扒开扇面望了望窗外的天,屋中的声音很轻,屋外的嘈杂声很大,明明离得很近却又好似离的很远,阴谋与阳谋处在阴暗交接之处,进退两难的境地是迫不得已的无奈。   他凝思许久,却没注意街上走过一人,祁然身上没穿公服,步子迈得很快却不慌乱,些许时间的功夫已瞧不见踪影,七拐八绕间回了丞相。等他赶到书房时,站在里头的中年男子听见脚步声回身,恭恭敬敬行礼,“末将见过祁大人。”   “免了,”祁然抬手示意人坐下,着急问:“事儿查的怎么样了?”   这人是裴家的训练的察兵,官职虽小却极其重要,一百人中也仅能出一个,组成了一支十人队伍,能辩草识马,辩声听位,辩土知形,这人最为年岁最长能力更甚一些,一直跟着裴家兵在关外,也是这次裴战回京才得以跟着回来,祁然便向裴战借了人,让他去查一件事。   “已有一些眉目,”这位老察兵说道:“那处是个断崖,崖底是条河流,四周都是陡峭的岩壁,末将寻了路下去那马车当时应是翻进河中,时间过去太久了瞧不出太多痕迹,末将探查许久发现下流岸边一处角落,有个用枯枝搭的荒废矮棚,有鱼卡和棉线,卑职猜测应是为渔民,根据那处树林生长的趋势,果然找到一条小路通往十里外的村子,稍稍一打听便知道六年前村里一老者时常一人去河谷中钓鱼,不过前年的时候去世了,就留下一个东西,老者儿子说是钓鱼时捡到的,卑职怕遗漏了什么就给买了回来。”   老察兵说着兜里掏出个被布包裹严实的东西递了过去。   祁然接过缓缓打开露出里头闪过一丝冷光,是枚锃亮锋利的箭矢,他用白布包住箭矢凑在眼前查看,待看到箭矢背后刻着的那个字时,瞳孔猛的一下放大,脸色顿时一变,脑中闪过不少东西,有些慌了起来。   他一向喜怒不言语色,突然失态惹得人生疑,老察兵看出了不对经,小心翼翼询问:“祁大人您没事吧。”   “无事,”祁然稳下心神将白布盖回去,抬眸冲人温声道:“这次有劳了,我已给你们将军说过这次重赏你,还望此事能够闭口不言,就当你我从未见过。”   “祁大人放心,”老察兵也不是什么蠢笨之人,自然,明白能让以稳重得体的祁大人失态的东西,自然不是他这种没背景没权势的三流兵可以碰的,虽说的确好奇,可好奇心重的人一向活不长,幸好他还没活够,故而连连点头,“今日只要出了这个门,卑职便将这件事烂在肚中再不提起,卑职告辞。”   脚步声渐渐走远,祁然一动不动的盯着桌上那物件,眼中情绪翻涌神情凝重,半晌才再次将白布翻开,那枚箭矢依旧躺在白布上,祁然将之拿起盯着上面的用小篆刻着的“巡”字陷入沉思。   这箭矢的标志指的是巡察卫,为什么箭矢会被一个渔民捡到?   又为什么出现的地方又恰恰是永安王府众人受伏附近?   是意外?还是早有准备?   巡察卫为什么要杀人灭口?   亦或者说,皇上,为什么要杀人灭口?   祁然心口跳的极快,犹如鼓震一般,一些猜想像是被一条看不见的线串联了起来,关于李汜,关于永安王府,关于大蜀州,甚至关于当今皇上。   “铮”一声,箭矢掉落在桌面上,祁然皱了皱眉将它收好,一个有些意外却又情理之中的身影浮现在他脑中。   季思。   在这件事里季思扮演的是个什么角色,是不是从一开始就什么都知道,是不是一开始就错了。   季思仅仅是季思。   箭矢的冷光有些刺眼,明明是阳光明媚的天气却带着刺骨的凉意,这冷气深入骨髓,祁然手指不由得轻颤了一下,眼神幽暗,   “啪啦”一声,季思似有所感,才刚端起茶杯一个手滑从手中滑落,瓷片碎落一地,里头滚烫的茶水四处溅洒,打湿了下衣衫烫红了指尖。   “大人,没事吧,”初一吓了一跳慌忙拿过药箱替季思搽药,一脸心疼道,“这刚沏的热茶,也不小心些,这都起水泡了。”   “小事而已。”季思垂眸盯着被烫红的手背和指尖,脸上的神情有些复杂。   “大人最近老是走神,是在想什么吗?”初一担忧的询问。   季思张了张嘴,却又不知道怎么回答,因为并不是他在想什么,而是看到了什么,这几日他脑海中总是会断断续续的浮现一些画面,他一身黑衣在月下纵马追着一辆马车,那马车被逼至悬崖边上,他看见自己抬手一挥,箭雨飞驰而去,那马车连带着马车中的人跌下悬崖,月光消散,他看清楚站在“自己”身后的那群人的装扮赫然就是禁军的服饰。   一行人立在山上,树影重重,杀气四溢,最左边的那人走上前问,“剩下的人该如何处置?”   “杀了吧,做干净点别留下痕迹,实在不行剁碎了拿去喂狗,再不行一把火烧了便是,办法多的是,”这声音透过呼啸的风传来,带着森森煞气,听的人心底涌上寒气,“浪费我们这么多功夫,就这样死了倒是便宜他们了。”   同样的样貌,同样的声音,但季思能够明白这人是原先那个“季大人”,他不知道他这几日看到这画面是什么,却是一点点连贯起来的,除了“自己”以外,其他景物都瞧不清楚,这种置身在其中的体验让他有些茫然。   他虽然会断断续续看到“季大人”的过往,到像这般能连贯上的倒是其次,不禁有些好奇那马车中的人是谁。   “大人?”见人半天没有出声,抬眸一看又在发呆,初一不得不出声提醒。   “莫担心,无碍。”   初一皱了皱眉,张嘴还欲说些什么,巡察卫的人急匆匆跑来道:“季大人,孔大人让您去一趟。”   脑海中的画面还没散干净,突然瞧见巡察卫的人,季思瞳孔猛地一下放大,愣了许久才反应过来,缓缓起身跟着人出去。   他们到的是喀什的宗祠,那处围了不少人,骁骑营的士兵将四周围的严实,萧长聿一身军服立在最前头,旁边站的是孔令秋和姚家大公子,他们面前跪了几个被五花大绑的人,是南甸士兵,一旁的村民指着他们骂骂咧咧,一时之间好不热闹。   最先出声的是姚家大公子,他往前迈了一步用南甸话说了几句,刚刚还嘈杂的人群立马安静了下来,纷纷安静的听着这事的前因后果。   孔令秋的这法子其实很简单,喀什百姓觉得自己是南甸子民,与南甸百姓是同胞之情,那便让他们明白一切都是自以为是,南甸从未将他们当做同族,这法子其实同以夷制夷有着异曲同工之处。   这第一步就是激化双方矛盾,只需要让百姓利益受损,这矛盾自然就出来了,至于是不是真如孔令秋所言是南甸士兵做的,那便没有这么重要。   第二步便是将好处放大,南甸是蛮夷之国,大晋才是泱泱大国,喀什更是深受皇上重视,皇上爱民如子,忧民忧国,喀什百姓自是和所有大晋百姓一样,同富贵,共进退。   第三步便是震慑,给一颗糖便需要打一巴掌,萧长聿的出现为的就是这事,同胞自是可以同气连枝,可若是非我族类,便是水火不容。   话音落下,那三个南甸俘虏被当众斩杀,这杀鸡儆猴是真真吓到了一众百姓。   这一出戏唱的好生精彩,萧长聿和孔令秋一唱一和到真把喀什的百姓糊的一愣一愣,再加上圣旨来的时机恰当好处,姚有为任职喀什左史,新政这么无惊无险的推行了。   喀什推行新政分权法的消息,只用了一柱香的时间便传到了萧常陈的耳中,他满面阴翳,右手重重拍在桌上,冷笑道:“萧长聿果然不容小觑。”   传话的将士闻言连忙解释,“将军,听闻不是萧长聿,而是两个临安来的官员。”   “临安来的?”萧常陈眯了眯眼睛,脑海中立马浮现起那日在喀什城外遇见的那个男人。   正当那名将士以为自家将军还欲追问什么时,萧常陈却突然换了话题,“可有打探到萧长聿把人藏在哪儿了?”   “萧长聿为人谨慎,武艺高深,每次一出骁骑营的营地,只要咱们的人离他近一些就会被察觉,一眨眼的功夫人就不见了。”   “无妨,”萧常陈盯着桌上那把木剑,唇角扬起一丝笑意,眼神中带着温情,“既然找不到那咱们就想法子让他自己出来。”   “将军的意思是……”   萧常陈抬眸笑道:“骁骑营副将萧长笙卖国通敌,我便借他俩的手,逼出萧长笙!”   *   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赶上更新了!!!最近搞周年庆,我得连着上二十多天的班,但是这是不可能阻挡我码字的,哼,等我明天把隔壁玩玩也更了!(‘)**   这章展开了一些东西,也更清楚当时发生了什么,后面的谜底会一个个解开,嘻嘻嘻。   其实喀什这个副本新政只是个引子,主要是南甸这个本,后面还会引出一个暗中的势力,当然了,最重要还是为了引出后面奇迹暖暖的感情深温,马上进入热恋阶段了,冲! 第89章 同归同行   新政推行的第二日,萧长聿带着一支精锐进了城,同之前的恶语相向横眉冷对不同,这次得到的却是两侧百姓的欢呼和雀跃,一行人到了姚家,萧长聿抬了抬手,众人得到示意立刻勒紧缰绳翻身下马。   “萧将军辛苦了,”早早就候着的姚有为连忙迎了上来,“昨日多亏了萧将军将那些南甸人擒住,这才没让他们计谋得逞,这城中百姓都是为了瞻仰萧将军英姿才来,先前某些误会,在下替喀什给将军配个不是,还望你大人有大量,莫要一般见识。”   说罢,掀起衣衫下摆作势便要下跪,萧长聿脸上带着笑越是没有出手去拦,抱着手站在一旁,笑道:“那多不好意思啊,姚大人太客气了。”   说是这么说却丝毫没瞧见他的一丁点不好意思,身板挺的直一看就是要受这个礼的。   话已出口,骑虎难下,姚有为低估了萧长聿的脾性,都说骁骑营的萧长聿护短,他手下士兵在喀什受了辱,这口火气一直憋到现在,百姓的麻烦不能找,自己又刚好撞了上去,本以为他念着大庭广众会假意客套,谁知却是自己多想了。   姚有为有些懊恼,但事已至此,一咬牙便要跪了下去,突然之间,后方传来了道声音:“萧将军到了啊。”   人未至,声先到。   季思慢慢悠悠的走了出来,看着眼前的局势左右打量了一下,勾唇笑道:“今日也是萧将军一人啊,听闻萧副将被萧将军派出去执行任务了,也不知何时回来?可别我们前脚一离开喀什,萧副将就回来。”   被人这么一掺和,萧长聿也没心思和姚有为计较,朝着季思那方向走了几步停下,他身形高些一身在战场上拼杀多年的煞气带来不小的压迫感,季思需得微微仰头才能同人直视。   两人视线相交,面上笑意融融实际暗潮汹涌,“季侍郎这般关心我军副将,不知晓的还以为是别有用心,居心叵测呢。”   “萧将军这说的什么话,”季思挑了挑眉,“在下不过是见萧将军有大将之风,便有些好奇身为将军胞弟的萧副将又是何等风采,季思虽一介文臣但对萧将军这般武将一向是怀有钦佩之情的,怎到了将军口中变成了如此不堪。”   “我可没这福分,怕被季侍郎做梦给惦记上,到时候真就有口说不清了。”   季思眯了眯眼睛,笑意加深,“呓语而已当不得真。”   萧长聿理了理衣袖凑近季思耳边道:“季侍郎听过一句话吗?酒后吐真言,睡梦吐心声。”   闻言季思眼神暗了几分,对这人言行隐约有了不悦。   姚有为站在一旁看着剑拔弩张的两人,虽不知话中其意思却也瞧出了端倪,连忙出声缓缓局势,“府中已备好薄酒,萧将军和季侍郎不如先进府,这分权法之事我一人实在苦恼,还需二位拿拿主意。”   萧长聿冲季思挑了挑眉,率先迈开步子进了姚府,季思暗暗在心中啐了两口也进了府。   姚府在大厅摆了宴一是为了庆贺姚有为新官上任,二是为了和萧长聿握手言和,喀什的官员都是从周遭调过来的几乎全到了场,倒不是姚有为面子多大,而是季思孔令秋和萧长聿这仨在,哪方都得巴结,要是真攀上便是平步青云,故而是一场普通的宴席愣是规模不小遍地是人。   明眼人一眼便能看出这三人中也就孔令秋脾气好些,一群人争先恐后的前来敬酒,不消片刻孔令秋眼神迷离醉意上了脸早早回了房。   苍然暮色,沉沉而至,乌云蔽日,灯影重重,酒过三巡,宴散杯停。   一场宴从黄昏吃到天暗,宾客陆陆续续散场,姚有为带着笑意客气的朝着萧长聿作揖道:“萧将军这天色不早,这时出城不便,我已让下人备好空房,不如今日便在此宿下吧。”   “好意心领了,”萧长聿往杯中倒了杯酒,营中物资紧缺,他最近馋酒馋的不行,今日这宴上一点东西没吃,尽是吃酒了,就连说话的功夫也没忘了,“在营地住惯了这高床软枕的我还不适应了,更何况明日一早还有操练,那些个兵混的很离不得人,现在喀什同属你我管辖境界,后续少不了往来不急这一日。”   姚有为虽是商人却也知晓军营操练的重要,闻言也不好再言其他,只好道:“既如此,那我送送将军吧。”   “免了,”萧长聿摇了摇空酒壶,舔了舔嘴唇,酒瘾还没满足却也知道见好就收的理,将酒壶放下扬了扬下巴道:“姚大人新官上任琐事应是不少,就不劳烦了,路途不远我自行便是。”   “不如我送送萧将军吧。”这时一旁的季思出了声。   话音一落下,两人就纷纷将视线投了过来,脸上神色各异,萧长聿冲人挑了挑眉,后者回了一个挑衅的笑,他来了兴趣点了点头,“有劳季侍郎了。”   姚有为视线在两人之间来回打量,说不担心是不可能的,可两人话已说到这般,他也不好再说些什么,只能作罢。   季思没牵马,两人一马,一左一右,也未出声,就这么走着,天色很暗仅有微弱的一丁点天光,倒是街道两旁亮起的烛火有些亮堂。   边境城镇的宵禁时间同临安相比晚了许多,因此两人走在街上时人还不少,其中还有巡逻的千户所士兵,瞧起来倒是有几分热闹。   萧长聿侧了侧头,他这个角度望过去恰好能看见季思侧脸的轮廓,脸部线条很流畅,眉眼间是种英气带着点风情,不像女子般柔和,也不尽数同男子般锋利,容貌生的极好,萧长聿一时之间竟想不起谁能与之媲美。   他是听说过季不言这个名号的,太子手下的一条好狗,从一个娼妓之子做到户部侍郎,能力自然不容小觑,自古佞臣样子生的都不差,季思的容貌尤甚,听说他母亲是漳州名妓,估计是容貌肖母,坊间还有传闻说季思明面上是太子下属,实际上是太子养在房中的玩意儿,白天用上面的嘴讨好太子,一到夜里就用下面的嘴伺候。   起初,萧长聿对这般言论是嗤之以鼻的,可这几日下来,越发觉得,这传闻兴许是真的,毕竟这人的确有些,嗯,邪气。   季思自是不知晓这人心中所想,只是察觉到萧长聿打量的目光,有些不解,侧头抬眸展颜一笑,带这些挑衅的意味。   这一笑有些意思,萧长聿这个老光棍哪受得了这个啊,他一年到头都混在军营中,军营不能招妓,喀什城又进不去,再加上今夜又喝了不少酒,被夜风一吹酒气就上了头,有些晕乎乎的,蹭蹭蹭的直往一处涌,连忙移开视线咳嗽清嗓好缓解自己的窘迫。   “萧将军没话同我说吗?”季思先问了话。   本来是有得,但这时候什么也想不起来,萧长聿挥了挥手没接话。   “那我倒有个问题想不同,想问问萧将军,”季思收回视线仰头望了望天,语气淡淡问:“萧副将同那南甸将军是怎么认识的啊?”   萧长聿脸色一变,拉住马匹缰绳的手就这么停了下来,整个人眼神带了些狠绝,直直站在原地,盯着前面季思的身影冷声道:“季侍郎这话是什么意思?我可不知道是何地方得罪季侍郎,能让你从来到临安的第一日便同我处处与我作对,如今还编排一些莫须有的罪名诋毁我骁骑营副将!”   季思不慌不忙,只是回过身一脸淡然地说:“萧将军急什么,难道是我猜对了?”   “胡言乱语,”萧长聿冷哼一声,“我送至临安的折子已尽数说清,那阿拿昂是南甸以喀什交换再加上南甸人狡猾声东击西,趁我军突破喀什城门时将他运走,同我军副将有何干系!”   “想知道这话是真是假其实很简单,只需抓个南甸士兵一诈便知,”季思笑着缓缓走近,微微颔首,“还是骁骑营这般无用,一个南甸士兵都抓不到?”   萧长聿盯着眼前这人,那些个风花雪月的旖旎散去,心中暗暗盘算要是在这儿将人除了,后续该怎么安排是好。   白马峡边境多是猛兽蛇虫,稍有不慎便会中毒,都不需要自己动手便能成事。   他思绪转的很快,冷着一张脸有些渗人。   季思也不着急等他回答,只是自顾自道:“萧将军也知道私放敌国将领乃是大罪,我敬佩将军一腔肝胆,萧家忠心为国,本也无意同你作对,但是孔侍郎这才任职不久,位置还没焐热呢,正是需要立功固位的时候,真让他查到些什么你当如何?”   “身正不斜,何怕!何惧!倒是季侍郎这番话,颇有些似友非敌的意思。”   “正是,”季思笑道:“萧将军,不如你我二人结盟。”   这想法是季思从进到喀什地界便有的念头,他需要找九节雪芝仅靠自己和初一是远远不够的,可皇上只告知了他一人,说明这事越是知晓的人少越好,孔令秋是梁王的人,自是信不得,因而需要一个在此事之外更是熟知喀什边境的“旁人”,萧长聿便是这个再合适不过的选择。   一场对局中,你若先露了底便是让对手有了把柄,到时候就只能任人鱼肉,丧失了先手的机会,这道理季思心里清楚,所以他需要做的便是化被动为主动,先成为掌控局势之人,萧长聿的护短自然而然就成为了这个筹码,只要这个筹码在手中,那他就是那把刀。   萧长聿也不是傻子,当季思说出这句话时,他稍稍一想便明白了这前因后果,紧绷的情绪一下子松下来,拉着马慢悠悠往前,有些愉悦道:“我当是何原因,原来季侍郎这是有求于我啊。”   季思走在黑马的另一侧,闻言笑了笑,“此言差矣,准确说是你我二人合作,我帮你把孔令秋瞒过去,你帮我找个东西,这各取所需互利互惠,怎算得上有求于你?”   “我若是不应呢,”萧长聿道:“话都是你说的,你给我骁骑营安了通敌的大罪,这都是你片面之言,没证没据本就是无中生有,既如此我为何要同你结盟由你算计呢。”   “不打紧,”季思像是料到这点了,没有一丝慌张,“本来你对我而言也不是唯一的选择,只是你除了防着孔令秋,估计还得防着我了,这萧家通敌的罪可不小啊,嗯。”   言毕,萧长聿眯了眯眼睛。   他知道季思在诈他,同样他也在诈季思,现在这局势只能看谁的道行高些。   两人说话间到了城门口,临近宵禁时间,这处的人不少,推推搡搡的往城外挤去,季思注意力一直放在萧长聿身上,这时一穿灰色布衣的中年男人牵着马急匆匆从他身边而过,一眨眼的功夫就融入了人群瞧不见踪影。   季思鼻尖轻动,空气中的一股香气混合着食物汗气的味道钻进他的鼻腔中,这味道有些淡,但是好生熟悉,像是茶香又像是药材香,糅合在二者之间,不特别注意的话辨别不出来,季思眉头紧蹙,沉思半晌,突然,那人似有所感下意识偏了偏头,虽仅有一个侧脸,但季思瞳孔却猛的一下放大。   钱多!   他没死?   想到这儿,季思脸色骤然一变,扒开人群往城外挤去,奈何天色过暗人群拥挤,那长的像死去钱多的中年男人被人群遮掩住,竟瞧不见了踪迹,季思突如其来的怪异行为自然引起了萧长聿的注意,也顾不上其他,拉紧缰绳扒开周遭的人群追了上去。   城门口到城外的距离不过些许,季思从人群中挤出来皱紧眉头打量着四周,城外就一条主干道,人不少却没有一人同自己刚刚看到的人相似,那人竟是凭空消失了。   莫不是,自己看错了?季思皱着眉想到。   “季侍郎怎么了?”赶上来的萧长聿一脸茫然问。   “我刚......”季思回头应道,刚出了声,却想到萧长聿同自己非敌非友,更何况湘州和钱多这事也非三言两语能够讲完,稍稍一想便换了说辞,“我刚刚看到一人容貌同我故友有几分相似,追上瞧了瞧发现不是。”   “原来如此,”萧长聿眯了眯眼,“我还以为季侍郎是遇见是你的情妹妹呢。”   “呵呵,萧将军说笑了。”   这番说辞萧长聿不信,季思也没期望他会信,两人都不是省油的灯,千年的狐狸谁也不信谁。   季思又抬头望了望四周,心中那口气松了下来,出声道:“前面路太黑了,萧将军既然不需要一道儿,那我也不好同你一块儿走,各走各的吧,告辞。”   说罢转身进了城。   萧长聿站在原地盯着季思的背影沉思,眼中情绪在烛火的映照下有些阴暗,没有一点生气,看了半晌响林中响起了群鸟振翅而飞的声音,随后翻身上马朝着营地奔去。   身下马匹才刚起步迎面来了一人,那人一身灰色布衣在暗夜下纵马飞驰,扬起大片尘土,萧长聿下意识看了一眼,那人也恰好转身,两人视线相交,萧长聿瞧见是个容貌普通的中年男子,不疑有他,便双腿夹紧马腹加快速度离开。   若是季思在便能一眼认出这人,赫然就是刚刚匆匆一瞥的钱多。   与此同时喀什城外的一处山谷,身穿南甸盔甲的士兵急匆匆跑进营帐高声呼道:“郎主,那边派人送了封信过来。”   营帐挤了不少人,端坐在主位上的是个细眼络腮胡的汉子,身形魁梧四肢粗壮,身上披着豹皮缝制的斗篷,眉头紧锁的靠着椅子,听见动静时才睁开眼,抬眸望过来的眼神带着股阴森森的凶狠,也没出声,只是伸出一只手来。   通报的士兵有慌张,见状急忙将手中信纸递了过去,那汉子接过扫视一遍,发出一声冷哼将薄薄的信纸拍在桌上,神情有些不悦。   “朗主,信里说什么?”一旁的汉子问。   蒙朗达没出声,只是端起桌上的酒碗仰头喝了一口,用手背擦了擦酒渍,才慢慢道:“他说他们有法子帮我解决阿鲁曼蕾那臭丫头,到时候达安这个位置就是我的了。”   “这人不可能这般好心,是不是有什么阴谋啊?”这时,另一人稍稍一想觉得不大稳妥,出声提醒。   “大晋人都是油混子,诡计多端狡猾得很,哪能白白同我们结盟,信里让我帮他解决一个人。”   “谁?”   蒙朗达望向下面属下,一字一句道:“大晋户部侍郎,季思。”   底下的人面面相觑,最先说话的那汉子又道:“这人是大晋的人,但却让咱们替他杀了大晋的官,大晋人自相残杀,这里面莫不是有诈,那户部侍郎才到喀什没几日,听闻是大晋太子的下属,身份不一般啊,郎主,这人虽说帮过我们找到公主藏身之地,若不是阿拿昂反应过快,更是险些帮我们捉到公主,这诚意不假,但总归是大晋人,大晋有句话说得好,与之共事如同与虎谋皮,不能全信啊。”   “我自然晓得,”蒙朗达抬了抬手,示意边上的士兵往碗中倒满了酒,身子往前贴近桌沿沉声说:“达安身体不行了,阿鲁曼蕾一日不除我这心里的石头一日落不下去,只有她死了南甸的达安才会轮到我,但阿拿昂日夜看着她,咱们更是没机会出手,现在有人有法子替我们解决难题,倒是省了不少麻烦,与虎谋皮不可行,也要看谁是虎啊。”   “这大晋官员咱们杀的还少吗?用他的命换阿鲁曼蕾的命,这买卖就算杀错了咱也不亏,”说到这儿,蒙朗达端起酒碗盯着碗中的清酒,杀意充斥着双眼,“不用我们动手,有的是法子,季思这个人必须死!”   话音落下,他仰头将碗中的酒饮尽,扔回桌面的空碗摇摇晃晃,最终顺着桌沿滚落在地,接触到地面时发出碎裂的声音,清脆却响亮。   这声音将祁然的注意力吸引了过去,他站在院中望向太子就寝的方向,下意识往那处迈了一步,可身子才偏过去太子身边的大太监方青侧身将他拦住,垂着头道:“祁大人,膳厅司还在前头。”   祁然抬眸瞧了他一眼,又往前迈了一步,   方青伸出手将人拦住,笑意融融警告,“祁大人,皇上是让刑部和大理寺来查东宫膳食,不是让您来打扰太子殿下歇息的,再说太子殿下还没苏醒,皇后今日来看望太子,您进去,怕是不大方便吧。”   “公公误会了,”祁然笑了笑,“我不过是听见里头有些声音,还以为出了何事故而多看了两眼,原来皇后在里面,还劳烦公公带路。”   “几位大人请,”方青弯腰站在一旁,做了个请的动作,回头看了一眼太子寝宫的方向,脸上的笑意渐收,眯了眯眼睛,随后转身跟在众人身后离开。   寝宫中门窗紧闭,李弘炀脸色苍白一动不动的躺在床上,胸腔起伏缓慢,像极了没有生气的尸体,屋里有些暗,香炉中燃的香冒出青烟缕缕,烟雾散不出去就飘在空中,显得气氛有些沉闷。   床边跪着一个瑟瑟发抖的宫女,边上是一个碎了的玉碗,褐色的药渍洒了一地连床榻边都沾染了不少,一旁的太监拖着尖尖的嗓子在骂人,绕着宫女来回转悠一脸抑制不住的怒火。   “源丰,行了。”一道女声响起,手中转动的佛珠也应声而止。   那大太监听见声音连忙狗腿子模样的跑了回来,凑近在软榻边捏着佛珠闭眼诵经的曹玉菡,讨好笑道:“娘娘,这小贱妮子毛手毛脚的,把药洒在太子殿下身上了,殿下要是有什么三长两短,她罪该万死,奴才这就把她拖下去好生****。”   “多大点事,谁都有不小心的时候,她也不是有心的,换一碗就是,吵吵闹闹听的人心烦。”   “娘娘教训的是。”那太监弯腰颔首应和道。   曹玉菡将佛珠放在软塌的矮桌上,冲着那跪在地上的宫女招了招手。   源丰瞧见朝着那宫女趾高气扬嚷嚷,“没瞧见娘娘唤你,还不快点死过来。”   宫女身子下意识颤了颤,连滚带爬跪在曹皇后脚边,脑袋垂的极低,不敢抬头。   “没事吧?”曹玉菡轻声温柔的问。   宫女没出声,源丰对着她的后腰要是狠狠的一脚,宫女才堪堪摇头,声音微弱的回,“奴婢无事,只是太.....”   “没事便好,”曹玉菡接过她的话,“往后做事可得小心些,在这宫里当差要谨记事事小心,稍一疏忽可就小命没了,身为东宫宫女,少说话,多做事,做好自己本分之事,下次可不能这般粗心了。”   “还不快谢谢娘娘。”源丰冷哼了句。   “奴婢谢过娘娘。”   “下去吧。”曹玉菡挥了挥手。   “是。”   等人出了殿,周遭又安静了下来曹玉菡捻起佛珠继续念着佛经,小半晌后宫女端着重新熬好的药进了殿,刚走近床边时,曹玉菡突然睁眼出声了,“把药给本宫吧。”   源丰眼力劲极好,这人刚起身他就连忙弯腰伸出手臂将人搀扶走到床边,曹玉菡接过有些温热的玉碗坐在床榻边,她将药慢慢灌进李弘炀嘴中,曹玉菡眼眶通红,一边喂药一边喃喃自语道:“延安啊,母后知道你难受,母后又何尝不是呢,这天下做母亲的哪个忍心看见自己孩子难受,母后宁愿难受的是自己,伤在你身痛在我心,最苦生在帝王家,总是身不由己,延安,你别怕,母后在,母后陪着你,一定不会再让别人伤害你的。”   叹息声被厚厚的殿门堵在了其中,连一点声音都飘散不出去,这里是一个牢笼却又不仅仅是一个牢笼,牢笼禁锢住的是你的手脚,而这里禁锢的是你的灵魂与思想,天地好似至于这般大,天明了又暗,人来了又散,欲望在这里滋生,权利在这里腐烂,生与死在这里蔓延,而所有人都成为这里的寥寥几笔。   祁然回首望着身后的墙,垂了垂眸转身离开。   他回衙门时没同大理寺其他人一道儿,而是饶了点远路到了永安王府前那条街,寻了那老夫妻开的馄饨摊点了碗馄饨低头吃了起来。   “祁大人可是许久没来了,”妇人笑着说,“以往隔五日就得来一趟。”   祁然愣了愣,眉头皱了皱,抬头问:“我许久没来了吗?”   “许久了,上次和那位大人来过就再没见了,对了,那位大人呢?他不来了吗?”   “他……”祁然盯着碗中馄饨沉思,“他一个人来不了,太久了。”   妇人听的一脸茫然,只当那位大人不识路,笑道:“大人拉着他一道儿不就成了吗。”   闻言,祁然扬唇笑了笑,“嗯,我下次同他一起来。”   *   作者有话要说:   写到这儿了,大家可以猜一猜太子的毒是谁下的鸭,这个其实还挺好猜的,一猜中就知道是个啥局了。   距离官宣又近了一步,十三,你可以的,冲鸭!! 第90章 管他明日在哪睡   进入九月,天色暗的越发早,前几日还躁得慌的天气过了一夜突然就凉了下来,时不时还伴随着细雨绵绵,雨不大,但打在衣衫上还是有一些湿漉漉的感觉,周遭雾蒙蒙的,杜衡从御史台出来时已经很暗了,他撑着伞走在雨雾中,路上有些冷清,过拐角时却停了下来,伞沿缓缓抬高,前面不远处站了一人,那人隐在暗处,手上举着把油伞,声音混合着雨声传来,有些疏远,“杜大人,等你许久了。”   祁子珩?   杜衡心中困惑,眯了眯眼睛。   两人赶到酒楼时雨渐渐大了起来,哗啦啦的砸在屋檐上,杜衡跟在祁然身后上了楼,推开包房时里头还坐着裴战,他看了看里头那人,又看了看身后这人,心中困惑只增不减。   “存孝,进来坐啊,”裴战一边倒酒一边抬手招呼,“这雨怎么说大就大,一会儿我还得回校场,你伞放那儿,一会儿我拿走了啊。”   后面这句自然是对着祁然说的。   “骑马打伞你也不嫌累。”祁然没好气道。   “你管我,我给我家踏雪打不行啊。”   祁然懒得同他废话,回头对杜衡道:“杜大人请坐,只是私人饭局不必这般拘束。”   杜衡左右瞧了瞧,寻了一处坐下,一旁的裴战将酒递了过来,他接过一饮而尽问道:“发生什么事了吗?”   “倒是有几件事,”祁然替他斟满酒,朝着裴战的方向抬了抬头,“某人生辰,嫌无聊的紧,他想找人同他喝几杯。”   杜衡望过去,连忙举起酒杯起身,还未出声,裴战挥了挥手道:“别别别,咱兄弟之间就别来这套了,怪不自在的,你要非得这样下次不找你吃酒了。”   话说到这份上,杜衡也没法只能坐了回去,轻声笑了笑:“我家里托人捎了几壶清酒,改明儿来找你们吃酒。”   裴战知道杜衡是习南人士,习南又称美酒之乡,家家户户都有自己的酿酒偏方,故而听到这番话,眼睛一亮连连应了下来。   三人说笑谈论,一壶酒已然见了底,祁然让小二拿酒的期间,杜衡出了声:“如何了?”   “嗯?”   “听说太子中毒这事大理寺是你负责,可查到什么端倪。”杜衡压低声音道。   “有些棘手,”祁然叹了口气,“问了东宫宫女太监,说是宴会刚散太子就晕了过去,那毒下的时机是算好了的,这人是有备而来,定然不会让我们这般轻易查到蛛丝马迹。”   “那是什么毒可有着落了?”裴战问,“这人躺着总归不是事,太子这一中毒,朝中局势可是乱成一锅粥,我听闻曹为远慌的不行,这他亲外甥,他还指望着太子登基自个儿好升官呢,还有还有,梁王最近也收敛了不少,就是不知道是明哲保身还是别有用心。”   “太医院在查,但是还没眉目。”祁然答。   “这事来的蹊跷,当时在场官员不少,吃食用具都是备好的,这下毒之人能这般准确无误,要嘛是当中高手,要嘛是深知太子习性,这才能保证不出一点差池,无论是哪种能知晓佛的是,这局是早早就排上的。”   听完杜衡这番话,祁然和裴战面面相觑,脸上神情格外凝重,片刻后裴战出声道:“太子身为储君,他若出事了,这三足鼎立的局面可得打乱重洗了,梁王心思深沉,瑞王暗中潜伏,就连秦王都不容小觑,牵一发而动全身,这步棋走的险了点吧。”   “其实还有一人,”话音落下,祁然缓缓抬头,迎着身旁两人的困惑的目光,将酒壶挪开,用手指沾了沾杯壁上的酒液,在桌面上一笔一划的写了两个字。   裴战性子沉不住气,当最后一横收笔,脸上的表情已然可以用难以置信形容,张大着嘴自语,“这……这毕竟……不可能吧。”   “我起初也是觉得不大可能,,”祁然一边说一边将桌上的水迹抹开,一边不急不慢的说:“不过细想之下却又处处能说的通,谁人能够清楚太子习性,谁人又能步步为营安排妥当,且一点蛛丝马迹也露不出来 ,舍不着孩子套不着狼,这步棋不简单啊。”   “照你这般说,这事同梁王瑞王没有一点干系。”裴战皱着眉出声。   “也不一定,万一这是计中计呢,就是设套让我们进,毕竟现在没有一点证据说明这事同这二人没有干系,不过能够清楚的是……”说到这儿祁然收了声,神情凝重道:“皇上快死了。”   话音落下,屋中的氛围一下子降到了零点,裴战和杜衡的脸色都算不上好看,甚至还有些忧虑。   “咚咚咚。”这时门外响起了小二的扣门声,这才打破了宁静,裴战出声将人唤了进来,待他放好东西便抬手示意人出去,随即提起酒壶将三人面前的酒杯斟满,嘴里念叨着,“行了行了,他们老李家的事,咱们也别瞎掺合了,今朝有酒今朝醉,管他明日在哪睡,喝酒喝酒。”   被裴战这么一嚷嚷,到真驱散了几分凝重,杜衡端着酒杯小酌了一口,抬眸望向祁然的方向,垂眸又饮了一口,轻声道:“剩下一件事呢?”   “还有何事?”裴战一脸茫然。   杜衡没回话,只是垂着眸继续饮酒。   倒是一旁的祁然笑了笑,“剩下一事是件私事,此事复杂,需得二位帮忙……”   屋外刮起了风,趁着绵绵细雨,哗啦啦的拍打在树枝房檐上,这声音吵杂紊乱,将屋中的说话声掩在了风中和雨中,仅留些听不清的低语,似从天边传来,又似在耳边响起,虚虚实实,乱的无法。   夜风凉意深入骨髓,周遭树影重重,在风雨中摇摇晃晃,显得有些可怕,走在林中的那人也增添了几分诡异,细雨打湿了他的发丝,本是深色的衣袍被雨水浸湿更显得黝黑,同周围的暗融为一体,难舍难分。   这人垂着眸,面容被黑夜的遮挡中让人瞧不清楚,步子迈的很大,却不急促,浑身被雨打湿也未显狼狈,走几步会停下来站在原地,微微抬起头露出下巴,左右瞧了瞧,随后将脑袋缩了回去,继续埋头前进。   走至树荫茂密之处时,他又停了下来,黑夜中只能瞧见仰起的那一小节下巴和唇角的笑意,笑意转瞬即逝,与此同时,这人突然加快了脚步,在林间飞奔起来,鹿皮制成的软靴踩在枯枝水洼中,发出咔嚓哒哒的声音。   昏暗的环境成了天然的遮挡,茂密的树枝成了最有力的掩护,没一会儿的功夫,竟“咻”一下瞧不见了踪影。   林间归于平静,不远处的树旁发出悉悉索索的声响,几个穿着树皮制成的特殊衣衫从树后慌慌张张的跑来,站在那人消失的地方左右张望,脸上的神色是抑制不住的担忧。   “头儿,怎么办,跟丢了。”其中一人慌忙问,用的是标准的南甸话。   被唤作“头儿”的人脸色也不好看,皱着眉应:“先回去报告将军,撤。”   其他人得了指令,动作迅速的离开,动作训练有素眨眼间就撤离完毕。   下面的种种被躲在树上的这人看的一清二楚,他眯了眯眼睛,借着树枝起势轻轻一跃稳当落在地面,盯着那群人离开的方向看了一眼,回首时脸露了出来,赫然就是骁骑营的将军萧长聿。   萧长聿理了理湿漉漉的头发,匆匆往前走去,这路他极熟,三拐五绕的便到了地儿,守夜的士兵远远就瞧见他来了,连忙迎了上去汇报消息,“将军。”   “嗯,”萧长聿点了点头,“这几日有什么异常吗?”   “同往日一般,副将也没闹着要出去了,也不怎么折腾弟兄们,昨日烤兔子时还同弟兄们了有说有笑的。”   听到这儿萧长聿停下了脚步,侧头看了看身旁这士兵一眼,“哪儿来的兔子?”   “啊,”那士兵有些慌张,却还是回答,“抓的,这几日林间很多,估计是到了繁殖期吧。”   他说这话时小心翼翼看了萧长聿的表情,却见后者脸色并无异常,反倒盯着自己笑了笑,随后转身进了山洞。   一进到山洞,萧长聿的脸色立马沉被下来,心中那股火气蹭蹭蹭往上涌,尤其当看到惬意舒适窝在软榻上看书的某人时,这火气到达了顶点,冷哼了一声:“你倒是舒服啊,我在外头风吹雨淋,你在这里安逸享受,萧长笙,你下次做事能不能动点脑,这么多年那次不是你惹的祸老子得收拾你拉的屎,还得给你擦屁股,养你做什么,还不如养条狗,好歹省心,我怎么摊上你这么个弟弟,你要不是姓萧我早一刀捅死你了,把你尸体五马分尸剁碎了拌在猪食里拿去喂猪,淦,你……”   “等等,”被骂的一头雾水的萧长笙突然出声,随后也顾不上穿鞋,赤着脚跳下软榻,哒哒哒的跑到萧长聿面前那石桌前,把怀里的枕头放在桌上,将上头的酒壶抱在怀中又跑的最角落的地方,伸长脖子嚷嚷,“好了,你继续。”   萧长聿看着面前垫着枕头的石桌,又看着角落里一脸“我把你当亲哥你把我当干弟”的萧长笙,扬起的手突然就拍不下去了,有种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无力感,凶狠狠的瞪了人两眼,气冲冲收回手坐了下去。   萧长笙松了口气,可这口气还没松到底,就听见自家大哥包含着怒火的吼声传来,“还不死过来!”   他耸了耸肩,摸着鼻子笑嘻嘻的走了过去,小心翼翼将酒壶放在桌上,有些讨好的问:“哥你这是怎么了,谁惹你了吗?火气这般大,外面下雨都没让你冷静冷静啊,要不再出去凉快凉快?”   “你还好意思问,”不提这事还好,一提这事萧长聿的火气又冒了些许,“还不是你干的好事,树皮衣,野兔兵,萧……阿拿昂那小兔崽子,把你交给他的东西统统用到我头上了,你教的好徒弟,干得漂亮。”   闻言萧长笙挑了挑眉,脸上是抑制不住的得意,“想法不错,经验不足,还是太嫩了些。”   “你……”   “差不多得了,再过几年你还还不一定是人对手呢,瞎嚷嚷啥,”萧长聿伸手指着面前这人还欲在说话,萧长笙将他手指拍开,直接把话打断,在衣衫袖口东摸摸西找找,拿出了两个白瓷酒杯,斟了两杯酒,自顾自端起一杯仰头饮尽,咂了咂嘴道:“对了,你怎么突然来了?”   萧长聿没回话,盯着桌面上的的酒杯,神情凝重,小半晌后才出声,“季思估计知道你把阿拿昂放走的事了。”   萧长笙端起来酒杯的动作一顿,转瞬又恢复了自然,待酒入肚才叹了口气说:“我都说躲得了初一躲不了十五,你非不信,这不是自欺欺人吗。”   “他想同咱们结盟。”   “结盟?”   所说萧长聿刚刚的那番话是在萧长笙意料之中,那这句话就是在他意料之外的。   “结什么盟?”   “今早临安传来的消息,”萧长聿没有直面回答,而是又提起了另一件事,“消息里说:太子寿宴当晚中毒昏迷,至今还没苏醒过来,皇上气的在朝堂上病情加重,而梁王和瑞王则闭门不见客,如今主事的乃是三公。”   “太子中毒了?”萧长笙脸色有些难看,也明白这里面的严重性。   “临安最近乱的不行,大晋这天怕是得变一变,”萧长聿继续道:“季思来找的那东西,我若是没猜错,应当是九节雪芝,或者换个说法,是皇上要找的东西,连这般传说之物都信,皇上的病怕是不轻,估摸着撑不过今年初冬。”   萧长笙薄唇紧抿,又从衣袖里掏出个杯子同自己的杯子并排摆在桌上,沉声说:“梁王势头正盛可心思深沉猜忌过重,不敢轻易信与旁人,为君后定会收权夺势,若助他登基,萧家必将成为杀鸡儆猴的鸡,瑞王为人洒脱却缺乏魄力,未有为君者的杀伐决断,更何况他背后有平北将军府,他日登基外戚必会干政,那时候萧家并不受重视,只能为他人做嫁衣。”   “你少说了一人,”萧长聿将自己面前的杯子放在了桌上那两杯子的旁边,抬眸盯着对面这人,一字一句道:“还有秦王,李璟明。”   “秦王……”萧长笙皱了皱眉,有些不明白这番用意。   萧长聿收回视线,手指沿着杯口来来回回转着圈,嘴角噙着笑,语调缓慢轻柔,说出来的话却充满了狠绝,“既然无论选谁萧家都注定只能当把用了就扔的刀,那为何不选个握不住这把刀的人,他们怎么闹我管不着,我看谁敢断我萧长聿的生死,断我萧家存亡,谁敢!”   声音不重,却每一个字都带着不容置喙的魄力,萧长笙盯着他看了看,笑出声来,“一听见你说这话,我才想起来,咱家祖上是土匪出身,怪我,忘本了忘本了。”   “你快闭嘴吧,你少给我惹事咱们祖上就是冒青烟了,”萧长聿瞪了一眼,斟满了杯酒饮尽起了身,“时候不早了,我走了,你消停点。”   萧长笙也跟着起身跟到洞口,他倚靠着洞壁朝着冲进雨雾中人挥了挥手,“客官下次再来啊。”   “丢人现眼的东西,给我滚进去。”   气冲冲的声音伴随着雨声传来,逗的萧长笙笑弯了腰,等笑够了才直起身子望着灰蒙蒙的天叹气。   雨夜是同一片雨夜,看雨的人却并不是同样的人,萧常陈也盯着外面的雨夜看的认真,这天色暗的让人心慌,视野望出去被雨雾遮挡见不到一丝光亮,营帐中昏暗的烛光打在他的侧脸上,那光未到眼底,趁着那个青色的“奴”字,显得有些可怕。   阿鲁曼蕾掀开帘子进来时就愣了愣,咬了咬嘴巴小心翼翼的靠了过去,轻声道:“常陈,你在看什么?”   萧常陈一动不动也没回她的话。   索性阿鲁曼蕾已经习惯了这人性格,也没在意,蹬掉鞋子哒哒跳上软榻,趴在桌上瞪大眼睛滴溜溜转,寻了个这人会感兴趣的话题,“外面打雷了,我睡不着你同我聊聊天吧,不如聊聊大晋那位将军吧,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同她想的一般,萧常陈果然有了反应,嘴巴下意识张开又合上,最终只是轻飘飘的说了句,“他是个很好的人。”   雨声滴滴答答,就像他同两人第一次见面那日,周遭尸横遍野骁骑营的大军他进了南甸边防军的大营,见到萧长笙的时候他正同军营中的狼狗夺食,那狗张着血盆大口便冲着自己脖子来,千钧一发的时刻,一只穿云箭直中狼狗喉咙,自己下意识抬头便见那少年将军骑着骏马在雨中而来,像极了突然闯入的神袛。   那一刻开始,这世上便没有阿拿昂,有的只是一个萧常陈。   *   作者有话要说: 第91章 不思其解   夜幕降临,华灯初上。   宫里四处被安静笼罩,众人屏息不敢出声,脸呼吸声都变的微弱起来,生怕一点动静便会惹得上头的主子不悦,一举一动都格外小心,脚步声放的很轻,在长长的回廊上都未发出声响,擦拭的如明镜般透亮的地板映照出她们的身影,回廊两旁悬挂的灯笼将影子拉的细细长长。   脚步渐停,面前紧闭的大门发出咯吱一声,缓缓打开,上头雕刻的金龙栩栩如生,烛光打在金龙眼珠上随着房门打开的俯角流动,画龙点睛,似要飞跃出来一般。   房门没完全打开,仅开了能容一人出入的缝隙,孙海抬脚从里头站了出来,又反身把门关的严实,连一点光都没透进去。   “都撤了吧,陛下没胃口”孙海压低着嗓子挥手,“药熬好了吗?”   他说完,最末尾的宫女连忙应话,“回公公的话,熬好了。”   孙海也没出声,示意身旁的小太监过去将装着药的托盘接了过来,又摆了摆手让她们退下,又急急忙忙的回身,待人进了宫殿,厚重的殿门有再次关的紧紧的,不留一点缝隙。   殿里四处点着烛火,却透彻刺骨的冷和死气沉沉的氛围,四周很安静,除了烛芯燃烧发出滋啦啦的火星声和时不时响起的咳嗽声以外,再没有其他声音,孙海垂着眸靠近龙床,弯腰放轻声音道:“陛下,陛下,该喝药了。”   连着唤了几遍,黄色的纱帐才响起了细微的动静,一只手从中伸了出来,那手很是有些颤抖,像是绷着一层枯黄的干皮的骷髅,只需要轻轻一拍,便能从内里碎成粉末,成为死灰。   “孙海,”声音从纱帐中传来,喑哑难听,像是在用干枯树皮弹奏一把坏掉的马头琴发出的那种声音,“咳咳咳,什么时候了?”   “刚过戌时。”孙海回答。   “扶朕起来吧。”   闻言,孙海连忙凑上前去掀开纱帘,小心翼翼的将承德帝扶起靠坐在床头,烛光照进床上,照亮了床上的的人,承德帝瘦了不要少,身体直僵僵的。脸色灰青面如死灰,两只眼上好似都结着一层翳,需要盯着一处半晌才能看的清楚。   一旁的小太监将托盘递了过来,孙海揭开盖子从托盘中拿出根长长的银针插进碗中,停留了一会儿才抽出来放在眼前前后查看,又将褐色发苦的药倒出三分之一递给了早早就守着的小太监,再三确定无误才端起药碗送至承德帝跟前。   承德帝皱了皱眉,仰头饮尽,口中满是一股苦涩的味道,他强忍着呕吐感,接过孙海递过来帕子擦了擦嘴递了回去问道:“太子那边怎么样了?”   “太子殿下还没醒过来,这几日皇后娘娘隔三差五就去东宫,又得忙着宫里的事,身子骨消瘦了不少,早些时候还过来看了陛下,不过您那时候歇下了便也没打扰您。”孙海叹了口气。   “梁王和瑞王呢?”承德度又问。   “都在府中呢,这几日哪儿也没去,也没私下见过哪位大人,倒是消停了不少”孙海道:“朝中有祁相和太傅他们主事呢,出不了什么问题的,当务之急是陛下赶快把身体养好,这身子骨好了比什么都好。”   “季思去了多久了?”   “有小半月了吧。”   承德帝侧着头咳嗽,铁青的脸变的涨红起来,孙海脸色一变刚准备迎上去却见承德帝抬了抬手,沙哑着声音道:“无事。”   他直起身来胸腔起伏的很快,脸色带着病态的红,仰头盯着房梁,“朕这几日老是看见先帝和朕的那几个兄弟,他们就站在床前,像是盼着朕咽气一般。”   孙海垂垂头没敢出声。   “其实大晋这历代皇帝中,朕算活得长的,”承德帝笑了笑,“可越活得长越是不想死了,其他人不这么想喽,这宫里头每一个人每一天都盼着朕死,太子,梁王,甚至是皇后,他们都等着朕咽气,都盼着朕死,咳咳咳......”   “陛下!”孙海扑了上去拍着承德帝起伏激烈的胸腔替他顺气,额头急的出了汗。   承德帝张大着嘴大口大口喘气,眼白上翻,手指无意识的抽搐,像只离了水的鱼,在岸上垂死挣扎,他一把抓住孙海的手臂,沙哑着声道:“朕是皇帝,是天子......朕......朕不能......不能死......季思......等......等季思回来......回来......噗......”   看着龙床上的血渍,孙海脸色白了几分,手脚冰冷,颤着声大吼:“传御医,快传御医!”   坤元殿的烛火亮了一夜,里里外外的人更是忙了一宿,临近天明那些个嘈杂的声音才稍稍平静下来,孙海从殿里出来时,被外头的亮光刺的眼睛一酸,抬起手背遮了遮光,待适应后刚迈下台阶,原处急匆匆跑过来一个小太监,慌里慌张的凑到孙海耳边,耳语了几句。   话音落下,孙海眉头一皱,神情有些复杂起来。   坤元殿到宫门口的距离得花些功夫,人到的时候孙海已经换好衣衫早早候在殿门口,远远瞧见来人身影换上了笑脸迎了上去,躬身行礼道:“见过秦王。”   “孙公公,”李弘煜回了个礼。   “听说秦王寻到了一位神医,有法子替皇上瞧病,不知可有其事?”   “正是,”李弘煜笑了笑,微微侧了侧身,露出身旁之人,“父皇旧疾在身,我为人臣为人子瞧在眼中却无能为力终日寝食难安,便想着四处搜寻天下能人异士,倒是皇天不负有心人真给寻见了,这位便是严亦严神医。”   闻言,孙海顺着他手的方向望去,便瞧见李弘煜身后站了一人,身着土灰色布衣长裤,也未束冠,仅用一根将头发盘好,年岁约莫三十以上四十以下,蓄着胡子,五官清俊容貌生的很是儒雅,周身飘散着一股淡淡的药香,似白术又似决明子的味道,带着些苦味。   孙海的目光在这人身上来回打量,严亦的名讳还挺大他也是略有耳闻,听闻这人是江湖人士,人称妙手医圣,有药死人肉白骨的能力,性格乖僻邪谬是个独来独往惯了的主儿,居无定所都到哪儿医到哪儿,但救人全凭心情而定,承德帝起初也是有招安的心思,包括这次湘州大疫也派人寻过,却一点蛛丝马迹没寻到。   寻了许久没有踪迹的人突然出现,怎么瞧着怎么怪异,因此乍一瞧见人,孙海脸上神情有些怀疑,嘴上倒是笑着道:“今日再逢不胜欣喜,犹记得与先生一面之缘还是承德xx年之时,虽隔着一扇门,先生当日所言如今俱在耳边,却不知已过了几年之久,只让人感叹时光飞逝。”   严亦俯了俯身,轻声而言:“孙公公居然还记得,草民当日所说至今也未曾变过,进了宫只能做别人的一条狗而在宫外我能做一个人,今日进宫也不是因为草民想做狗,不过是受人之妥忠人之事罢了。”   一番话说完,孙海眯了眯眼睛,有些为难的朝着李弘煜说:“事关龙体,这事奴才可做不了主,秦王稍等片刻,待奴才进去禀报一声。”   “不打紧,”李弘煜笑了笑,“有劳孙公公了。”   孙海点头颔首匆匆进了殿中。   “太医院的御医都在,皇上会让我进去吗?”严亦问。   李弘煜没回,只是嘴角噙着笑,仰头望着坤元殿顶端岔脊上栩栩如生的吻兽,那是头龙,但其实更像鸱吻,兽身上的花纹很是清晰,携水镇火镇四方之意,他看的很认真,认真到严亦以为这人不会回答时,却又听见他出声:“他会的。”   “什么?”严亦没听清。   “别说话,来人了。”   话音一落,坤元殿的大门缓缓打开,孙海从里面走了出来,躬身道:“王爷,皇上唤您二位进去。”   李弘煜跟在孙海身后往殿中走去,临进门时突然停下了脚步,他站在坤元殿的门口,回首看了一眼殿外一望无边的天际,天是灰色,宫殿这处却是明亮的,一明一暗,同阴阳般划分为二,李弘煜垂了垂眸,转身迈进殿中。   咔一声,重重的殿门缓缓关上,将里外隔开,宫中很大,五步一楼,十步一阁,回廊宫墙之间将每一点声音遮挡的严严实实,这块土地每一日都在上演着不同的故事,每个人都有着不同的选择和际遇,皇后望着床上的太子神情凝重,常妃笑靥如花替顺平公主梳着发髻,端妃神行为鬼祟的让小太监带了书信出宫,东菀殿中的诵经声依旧,佛珠在淑嫔手指间上下翻转,熏香烟雾缕缕,她跪在佛堂前嘴唇开合,四周光线很暗,突然间,串着佛珠的细线断开,佛珠落了一地,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声音落在耳中吵的人心烦。   “娘娘没事吧?”宫女闻声急忙推开门赶了过来。   风从窗棂外吹了进来,扬起了青色的纱幔,吹乱了发丝,淑嫔望了望窗外的树枝,又垂眸看了看手中仅剩几颗的佛珠,喃喃自语道:“起风了。”   这风刮的很大,季思掀开帘子看着马车外的景物,被带着凉意的风糊了一脸,打了个寒颤,冲着前方骑马那人仰着脑袋询问:“萧将军,这还有多久才能到啊?”   听见动静,萧长聿回过头来,盯着马车里伸出的那颗脑袋瞧了瞧,又将视线收了回去,语气淡淡地回了句:“快了,就在前头。”   季思摸了摸鼻子,缩回脑袋,马车里坐着闭目养神的的孔令秋却出了声,“这去矿场的路不大好走,坑坑洼洼的颠簸辛苦,本就是为了查看矿山情况,也没什么大事,季侍郎其实不必随着来的。”   “无妨,”季思弯腰在矮桌上的果盘中挑挑拣拣,往嘴里扔了颗葡萄盯着对面这人瞧了一眼,“在城中闲着也无趣不如出来瞧瞧,这喀什的玉矿我也没见过,还是挺好奇的。”   季思说完又往嘴里扔了颗葡萄,眯了眯眼睛又问:“对了,孔侍郎这几日都在忙些什么,在府中整日都见不着人,想寻你喝花酒都没机会,可别是背着我偷摸私会小情人呢。”   孔令秋掀起眼帘望过来,片刻后又闭上眼,勾唇笑了笑:“季侍郎说笑了,新政推行处处都是困难,人口核查需得记录在册,学堂修葺、税收征收、律法更替都离不了人,我受皇命推行新政一刻也不敢懈怠,哪儿来的空去玩乐,倒是季侍郎同萧将军走的挺近,原以为你二人是水火不容倒是我看走眼了。”   季思舔了舔嘴唇上的葡萄汁水,躬着身凑上前去,神神秘秘的说:“孔侍郎有所不知,这男人啊有再大的矛盾,只要吃吃酒睡睡女人就都能解决了,男儿本色,你我都懂,还别说这喀什的姑娘和临安的就是不同,那腰身那小嘴,整就一个万千风情,这再多不对付也在她们手中变成了绕指柔,改明儿带你去试试就知道了,嘿嘿嘿。”   “季侍郎还真是风流多情啊,在临安有位红粉知己,没想到来到喀什也是身处花丛中,兴许是骨子里带着的风流,惹得人情难自控为之着迷,教人好生羡慕。”   “孔侍郎这是,话中有话啊,不过倒是实话,孔侍郎这般无趣的确不招姑娘喜欢。”   孔令秋睁眼看着面前之人,两人视线相接,马车缓缓停了下来,他先移开目光,掀起帘子看了看马车外,周遭比来时冷了许多,吹过来的风中还夹杂着一些细雨,前头传来了队伍吵杂的声音,。   “到了。”孔令秋说着起身出了马车。   初一将视线从人身上收了过来,靠近季思轻声道:“大人为何瞧着不大喜欢这个孔侍郎?”   “说反了,”季思揉了揉发酸的肩膀,“是他对我总是带着股敌意,话里话外听的人刺耳,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抢了他心上人似的,不过我兴许还真干过这缺德事,不会是遭报应了吧?罪过罪过。”   “啊?”初一张大着嘴一脸难以置信。   季思被他这模样逗笑了,往人嘴里塞了颗葡萄掀开帘子走了出去,他跳下马车后一股冷风吹来,冷不丁让人颤了颤,这处是是片河谷之处,位于喀什和南甸边境的连绵不绝的山脉附近,因为地势较高外加比喀什城中要冷些,天色雾蒙蒙没有阳光,周遭被开垦出一个平地堆满了碎石,被四周的高山围绕着呈现一个凹谷地貌,风从山顶吹向山谷带着凉意。   “这处碎石多,季侍郎小心脚下。”   身后传来声音,季思回头,姚有为从后面的马车中走了过来,笑道:“矿山这处要冷些,季侍郎大病初愈,不如待在马车中休息也省得受寒。”   “姚大人这是瞧不起谁呢,”季思冷笑了一声,“别人都能受得住寒风,独我一人躲在马车里不成,阴阳怪气埋汰人,哼。”   说完气冲冲走远,初一见状也连忙跳下马车跟了上去。   矿山道路狭窄遍地碎石,仅容一人一马可过,故而马车进不去,一行人只好不行,索性的是到了这儿离得也不远了,过了这道口道路渐渐宽阔起来,远远就瞧见前面未来不少人,其中负责的矿场采石的管事更是早早就候着了,见到来人急急忙忙迎了上来,躬身行礼道:“小的见过各位大人,听闻各位大人要来视察矿场,这不早早就安排妥当了。”   这片矿场是归属于姚家,采矿的工人是喀什城中的百姓,同姚家订了约为雇佣关系,一路走来都是在埋头做事的人估摸着没有几千也有几百,年岁大些的三五成群在河岸边上捞玉,青壮年则做的是苦力活**着膀子,用铁锹和锄头一点一点挖着碎石,这下力的地方也有讲究,是姚家用独门法子测量出来的,差一丝一毫都会破坏玉矿的完整性。   他们到时突然冒起了一阵黑烟,紧接着响起吵杂热闹的声音,众人望去才发现黑烟是从一处山壁传来的,地面上堆了不少木材足有一人之高,熊熊烈火将山壁熏得漆黑,都瞧不出石壁本来的颜色,这火不小围在边上的采矿工人还在不停往里填加木材,火势越烧越旺,黑烟四散将那一小片天都给映黑了。   初一走在季思身后伸长啦脑袋打量,见状皱着眉问:“大人,他们这是作甚?”   “他们这是在开山采玉,也称攻玉”季思答道:“大晋常见的采玉方式有捞玉拣玉和攻玉三种,前二者多在河床河底之处,所得玉石也较为零碎细小不大值钱,攻玉最难耗时最多但得到的玉矿却是整块,这其中最重要的便是寻玉脉之人的能力,差一分不行多一分也不行,大晋也有官采,用的是火药炸山,但采的玉品质却是一般,这其中既有寻玉脉之人的能力不足,也有火药威力太大之过。”   他说完这一番话后,恰好和萧长聿望过来的目光对上,后者的眼神有些复杂,带这些打量,还未等他深思便匆匆移开了,怪异的紧。   “季侍郎说的不错,”一旁的姚有为笑了笑,“这攻玉的法子也是姚家祖上留下来的,寻到玉脉后先聚火烧山,火不能停需得烧上两天两夜,再往上泼凉水,高温的石壁遇冷水而开裂,这时候凭借铁锹和锄头就可轻松采掘石料,也不会破坏玉矿的完整。”   “这法子到有些意思啊,”孔令秋在一旁道:“姚大人这位先祖也是一位能人啊,只可惜未能与之相交。”   “先祖只是普通商贾出生,并无孔侍郎说的这般能耐,这法子也是旁人教的。”姚有为解释了句,“这几日采了不少玉,得麻烦孔侍郎同我去盘点记录,过几日好运回临安,季侍郎和萧将军可要一道儿去瞧瞧?”   “不了不了,”季思连连摆手,“我随处看看便是。”   说到这儿,他偏着脑袋望着后面的萧长聿,挑了挑眉:“萧将军若是方便的话你我二人一同走走?”   “季侍郎盛情邀约,我若是不奉陪倒是显得不知好歹了,这边请。”   孔令秋盯着两人的身影眯了眯眼睛,也不知在想些什么,直到姚有为唤了他几声才反应过来。   季思说的随处看看便真的是随处看看,倒是边上的萧长聿怪不自在的,在耐心终于用完之前忍不住开口道:“季侍郎不大像是会来矿场的性子。”   “萧将军军务繁忙又是为何要来这矿场呢?”季思没有回答而是反问,“总不能是不把我放在你眼皮子底下不放心,跟着我来的吧,嗯?”   萧长聿被他这话说的眼皮跳了跳,喉咙一哽,突然不知该回些什么,只觉得心中窝火。   自己的确是跟着季思来的不假,他也知道季思来矿场是为了寻什么东西,对这人里外不十句话里每一句真话的性子气恼,这才跟了过来,但这话从这人嘴里说出来,为何怎么听怎么怪异,这要是落在旁人耳中,指不定怎么看他呢。   想到这儿萧长聿用余光打量了四周,见没人注意到这边才凑了过来恨恨道:“季侍郎这脸皮果真是非常人所能及,厚如城墙!”   季思一愣,少顷嘴角一挑,扬起抹笑低语道:“前不久刚有人这般说过。”   这人的语气带着缠绵和眷恋,嘴角的笑似有千般情意,萧长聿端详着,也不知为何多问了一句,“何人?”   闻言,季思抬眸,展颜一笑,“自然是我心悦之人。”   这人本就生的好看,笑起来时尤甚。   萧长聿站立在原地一动不动,眉头紧锁,从心底涌出了一股烦躁的情绪,却又不知原因,不思其解。   风乱湖面,枝丫作响,骏马飞驰在林间,朝着喀什奔去。   *   作者有话要说:   ps:这个攻玉的办法是古时候的办法,唐宋时期吧,证明古代人还是很聪明的,真的很感谢大家等这么久,久等了,谢谢,非常感谢。 第92章 出事了,季大人出事了   禁军校场的号角声天还没亮就响了起来,营帐中的士兵动作迅速的起床操练,本是一个个的老油头,在裴战手下这几月被一点点磨了出来,身上那些个懒散随性的烂毛病统统收敛起来,脸上神情带着干劲和认真,瞧起来到真像那么一回事。   他们动作很快,没一会儿的功夫都已经列队整齐到达校场开始操练,刚刚还吵吵闹闹的营帐一下子安静了下来,只余下巡逻兵军靴踩在地面上,和湿润泥土摩擦发出的咯吱咯吱声。   清晨的风有些大,吹动着树枝沙沙作响,巡逻兵来来回回走动着时不时耳语几句,又匆匆散开,这时最大的那处营帐被掀开了一道缝隙,从中伸出了一只手,紧跟着一颗脑袋探了出来,裴战神情凝重的左右张望了一圈,瞧见没什么异常松了一口气,大摇大摆的站了出去,谁知刚走不过三步,身后传来了一道声音,“这大清早的,你不练兵是要去哪儿啊?”   听见这声音,裴战嘴角一抽,心道:完了完了。   他将心绪稳住回身,便瞧见某个整天不安分的小祖宗靠在营帐边上,发梢有点湿漉漉的,衣摆的边角沾了水雾颜色变深,瞧着模样估摸着来了小一会儿了。   裴战盯着人瞅了瞅,随后板着一张脸吼道:“严兆,这时候你不在校场训练跑我这儿来干嘛,军中的规矩被你拿去喂狗了吗,你......”   后面的话没出口,被严兆扬起缠绷带的手给堵了回去。   “告了假的。”严兆收回手慢悠悠走了过来,同刚进禁军营地的时候相比,严家这位无法无天的小公爷黑了不少,脸上带着一点青紫的痕迹都是练枪时受的伤,个子拔高了不少,以前只能到裴战胸前如今蹭了一大头,到人肩膀处了,也不知是不是因为没休息好的缘故,眼眶中泛着血丝,眼角有些青黑,发丝贴在脸上衬托得五官格外清晰,盯着人一动不动的瞧着时,还颇有几分气势。   “你还没说你要去哪儿?”严兆仰着下巴问道:“你这几日鬼鬼祟祟的,整日在营地里瞧不见人,哪有你这样当统领的,别是在做什么坏事吧。”   “你手怎么了?”裴战未答反问。   他就这么一句,小公爷的满肚子委屈涌了上来,要知道自己长这么大就没吃过什么苦,有一点小伤小痛的,哪个不是对他嘘寒问暖,怎么到了裴齐修这儿就统统不一样了,当初答应的好好地要教自己练枪法,这几日人都没个踪影,把自己往郭盛那儿一扔也不知道去哪儿逍遥快活去了。   越是这般想越是生气,气冲冲怼了回去,“死不了。”   裴战算是摸清楚这小祖宗的脾性了,瞧见他这模样就猜到是练枪受了委屈,也明白是自己先言而无信,闻言难得耐住性子没一巴掌呼过去,反而好声好气道:“改明儿我让郭盛单独教你,再让他把我房里那些枪法都拿给你,你看着说不准能有些收获,你这带着伤就别到处乱跑了回去好生歇息,要是少了一根头发丝儿,我可就真没法给镇国公交代。”   说完转身就打算离开,严兆今天就是来堵人的,怎么可能轻易就让人走,一个伸手将人去路拦住,“你还没说你最近神神秘秘的在做什么?”   对待这种脾气的小少爷,打不得骂不得,只能当祖宗供着,裴战是真没招儿了,只能拿出哄乐瑾乐瑜的方式,放低声音好生道:“乖,我这有事呢,你等我办完事回来在陪你玩啊。”   这话一出严兆火气更是旺,脸色一沉,双瞳满是气愤,指着裴战怒吼:“你大爷的,你他娘的这是把小爷当三岁小孩哄呢!”   裴战略显尴尬的摸了摸鼻子,猛地一下将脸凑了过去。   严兆没料想到他会有这么一个动作,看着眼前突然放大的脸,黝黑的瞳孔中印出自己有有些惊慌失措的脸,整个人直接愣住以至于忘记往后避开,只是呆呆地盯着面前这双眼睛,连眼都不敢眨一下。   风吹动着树叶,吹乱着交缠的发丝,裴战的发梢轻轻扫过严兆的眼角,有些难受,更多的是瘙痒,他眨了眨眼睛脸色咻的一下红了起来,下意识抬手将人推开,可手刚抬起来便被人抓住,伴随着的是钻入耳中低沉的声音,“别动。”   直到这时候严兆才是真正的慌了,色厉内茬道:“你......你干嘛......”   “绑带松了,我帮你重新绑一下,”裴战道:“我小时候也经常练枪扭到手腕,因为刚开始不熟悉,把枪的姿势都不对,过几天就好了,我可没把你当三岁孩童,上次实练你把旗帜拔了,那就是这营中一等一的实力,你要是三岁孩童,这整个禁军营的人那得成啥了,我不管你以前怎么过的,不过你在我手下一天便得受军令一天听我的话,你瞧见过哪个当兵的还敢质问将军行踪吗?就你这不沉稳的模样,往后怎么成大事。”   严兆其实没怎么听进去这人说的话,眼前看的是裴战,鼻腔中带着股属于这个人的气息,他手指搭在自己手腕,温热的体温透过薄薄的的皮肤传到自己心上,有些热,还有些痒。   裴战等了半晌见没人说话,抬眸看了他一眼,严兆慌里慌张将头垂下,他这模样逗笑了裴战,抬手揉了揉人脑袋笑道:“你以后可是要当将军的人,这般冲动可不行,快些长大吧。”   搭在头顶上的重力消散,耳边响起了脚步声,严兆缓缓抬起脑袋,无意识抬手摸了摸头顶,盯着人离开的方向嘀咕:“我是来干嘛的来着?”   裴战一溜烟翻身上马便出了营地,他速度很快,赶在了申时前到了城门口,城门开时人群响起了骚动,纷纷围在一起往城中涌去,肩膀靠着肩膀人挤着人,七嘴八舌的声音嘈杂着,裴战牵着马淹没在人群中垂着脑袋,小心翼翼抬眸打量着四周,见核查的官兵打着哈欠,抱着大刀有气无力的站在城门两侧,记录入城百姓信息的官员更是还没到,他瞧了瞧,又连忙低下头神色自然的被人推搡着往前。   一进到城裴战便急匆匆离开,七拐八绕间到了一个座府邸后门的巷子中,探查着四周再三确定没有异常才在门板上敲了敲。   敲门声刚停,里面便传来了脚步声,随后木门咯吱一声打开,安平站在院中冲人点头颔首,“裴将军来了。”   裴战点点头问:“我昨晚走了宫里又来人吗?”   “没来,不过姑爷昨儿个来了一趟,说是听闻少爷生病了,带了不少药来瞧瞧,后头被我打发走了,估摸着今天还会来。”安平回答。   “杨钦?”裴战皱了皱眉,“他再来你就把他赶出去,就说大夫说的这病会传染,让他隔着门说几句就成。”   说罢抬腿迈进院中,门再次被合上,清晨的吵闹再次归于平静。   而喀什清晨的宁静是被一阵脚步声惊醒的,哒哒的脚步声穿过姚府的院子,最终停在了门前,敲门声随之响起,小半晌后房门才缓缓打开,门外的巡察卫躬身将手中信封高举过头顶,慌忙道:“季大人,临安来的信。”   屋中两人对视一眼,初一接过信朝着人道了谢,这才关上房门走到桌边将信递了过去,季思接过匆匆扫视一眼,脸上的表情越发凝重,看到最末尾时,脸色已经可以用难看来形容了。   初一撑着下巴坐下一旁,瞧见他这幅表情,小心翼翼问问:“大人,谁送来的信,信里都说了些什么啊?”   季思嘴唇紧抿,垂着眸将信折好又装回信封,抬起桌上已经凉掉的茶水饮了一口沉吟道:“晏怀铮送来的信。”   说到这儿他停了一会儿又继续,“太子中毒了,至今昏迷不醒。”   初一虽说不明白朝堂纷争,可光是“太子中毒”这四个字就能让他明白这事的重要性,季思归属于太子一派,多少人盯着这一处,太子中毒季思怎么可能会不受影响,他愣了愣吭声:“谁下的毒?”   “信里没说,估摸着还没查出来,”季思摇了摇头,端着杯茶沉思许久,脸色一沉,“这事有些突然,想要太子死的人不少,可偏偏挑在这个节骨眼上,皇上重病再加上新政推行,我人又不在临安也不能知晓当时发生了什么,临安那几个各个都值得怀疑,麻烦,着实麻烦。”   他手指无意识抚摸着杯身,有一搭没一搭敲打着,眼睛隐在暗处,让人瞧不出其中情绪,初一跟在季思身边也有一段日子了,知道他这副模样八成实在想问题,因此也没出声打扰他,只是乖乖坐在一旁。   少顷,季思将杯子放在桌上,杯中的茶水溅出来些许,也没顾得上擦拭,急忙将人唤上,“初一,走了。”   “啊?大人,咱去哪儿?”初一连忙追上去一头雾水的问。   “去骁骑营大营,”季思背着手步履匆匆,眨眼的功夫便到了院中,“屋里茶凉了,咱去找萧将军讨两杯热茶吃吃。”   两人前脚刚走,后一脚从回廊拐角处走出来一人,定睛一看却是孔令秋,他倚靠着柱子,盯着两人离开的地方看的认真,脸上面无表情,一直看了许久才转身离开。   季思快马加鞭赶到骁骑营大营时,被守在门口的士兵拦了下来,他难得没为了维持人设破口大骂,只是冷着一张脸等着他们去禀报,今日的骁骑营动作格外慢,本是不大远的距离,愣是让他候了一盏茶的功夫,好半晌郑成才姗姗来迟,脸上挂着抹客套敷衍的笑,温和有礼道:“末将来迟了,营中有事这一时半会脱不了身,才耽误了些功夫,还望季侍郎大人不计小人过,恕罪,恕罪。”   一番推诿之词说的人不信,听的人也不信,季思笑了笑,只是笑意未达眼底道:“郑守备贵人多忙能够理解,本官今日前来也不是找麻烦,乃是为了找你家将军商议大事,还望郑守备通传一声,以免耽误大事。”   “这......季侍郎来的真不凑巧,”郑成肩膀一耷双手一摊,一脸的为难,“这几日青木林那边不消停,南甸兵老是有些小动作,将军担心他们趁着新政推行这个机会挑事,昨日带了一支精锐先去青木林附近安营扎寨探查敌情去了,一时半会的也不知何时回来,季侍郎没打过仗不知道,这先锋军打头阵的有时候经常往那些深山老林一扎,短一点两三日,要是久一点就得几月了,要不您改日再来碰碰运气?”   “呵呵,”季思冷笑一声,“到真是不凑巧啊。”   话音落下,他绕开郑成就打算往里走,只是才刚迈出一步就被身旁这人伸手拦住,季思眉毛一挑,侧头眼神凌厉盯着人。   这人眼神有些渗人,郑成被他盯着看了一会儿,莫名有些慌了,背后升起了一抹寒气,连连咽了口唾沫,按照上头人吩咐的话语吱声:“季侍郎,这处是骁骑营大营,不是游玩取乐的地方,哪能说进就进的,您也别让我为难了,请回吧。”   闻言,季思不以为然的笑了笑,仰头往前迈了一步,两侧的士兵果不其然将尖枪横放挡住他的去路,他抬眸扫视了一圈,扬声道:“怎么,这骁骑营本官进不得?”   “进得,怎不进得,这大晋还能有季侍郎去不得的地方吗。”   季思这话音刚落,前面就传来了一到声音,声音很脆,很是悦耳动听,其次才是慢慢走来的身影,是位穿着赤红色军袍的男子,身形修长,面容俊秀,从他和萧长聿三分相似的长相上,这人的身份已经不言而喻了,骁骑营福将萧长笙。   瞧见他的出现,季思眼中是有些讶异的,随后脑中闪过一些东西,立马就将里面的弯弯绕绕想清楚了,脸色变的有些复杂。   他还说萧长聿怎么开始主动和他相交,还以为是这人终于想通了要与自己合作,合着自己才是被当猴耍的那个,自己早应该想到,萧家能有今天地位,能够手握军权却能次次避开风波,在临安怎么可能没有暗哨和盟友,太子中毒之事他们定是早就得到消息却一直瞒着不说,指不定盘算了多少。   自己归属于太子一派,往日作威作福没少作孽,太子若是倒了,整个临安多的是想要他季思命的人,恨不得将之挫骨扬灰大卸八块,无论今后是李弘煊还是李弘烨继位都不会放过自己,所以承德帝不能死,他若死了真事情就麻烦了。   因此这九节雪芝无论是真是假自己都得试一试,想要在喀什地界找东西,那必然需要萧长聿的帮忙,强龙难压地头蛇分道理季思是明白的,萧长聿也明白,他猜中了这一点,所以才能如此肆无忌惮的将萧长笙放出来,这明摆着在说他们那些事算不得什么,大晋要变天,萧家需得好生谋划择木而栖,其次也是为了将城门那日吃的亏讨回来,都说萧家记仇,果然不假。   “这位想必就是萧长笙萧副将了,听萧将军说你去附近村寨清除流寇,也不知何时回来的,”季思冷沉着一张脸,嘴角噙着抹假笑出声,“久仰大名,今日一见,不胜欣喜。”   “哪儿来的大名,我可不敢当,”萧长笙背着手走了过来,将士兵的刀刃轻轻往两侧拨开,训斥道:“眼睛瞎了吗,户部侍郎都不认识,这被别人看见了,还以为我们骁骑营的人胆大包天,要是伤到季侍郎你们这条命可赔不起,一会儿自己去领军法。”   季思冷眼旁观瞧着他们**白脸的戏码,心中则把这人骂的狗血淋头,狠不得往他脸上踹上一脚。   萧长笙将表面功夫做完,又往前走了一步,明知故问道:“季侍郎来寻我们将军是有何事啊,若不着急等他回来我替你转达。”   “也无什么大事,”季思语气温和同他周旋,“闲的没事干,来找萧将军聊聊,顺道讨杯茶吃吃。”   “这个简单,”萧长笙扬了扬下巴,“就是我骁骑营的茶怕是不太好喝,季侍郎喝惯了好茶,许是会嫌弃,以免闹得不愉快,不如另寻别处,省得待会儿远水解不了近渴,急火攻心伤了身体。”   是不太好喝还是不太好喝,这话里话外的意思,说的人明白,听的人也不糊涂。   “的确不巧,看来今日这茶是吃不到了,”季思眯了眯眼睛道:“今日虽没讨到茶,不过季思也不是记仇之人,说不准改明儿萧副将就得受旨回京,那时候我为主你为客,这茶自然会给萧副将好好备着。”   “这茶喝不喝的上还不一定。”   “那咱们拭目以待。”季思垂了垂眸,唤了身旁的初一转身上马离开。   萧长笙站在原地,盯着两人的背影看的入神,脸上的笑意慢慢消散,神情有些凝重,“这季思......”   “副将可是觉得有什么不对?”郑成问。   “倒是同传闻中有些不一样,”萧长笙咧开嘴乐了,“有意思多了。”   说罢,转身进了营地,掀开中军帐帘子时,本应该在不知道哪处深山老林的萧长聿居然稳稳当当坐在帐中,手上拿着本兵法却一页也没翻过,听见动静才缓缓抬头,语气淡淡地问:“人走了。”   “嗯,走了,”萧长笙凑过去很是自觉的端起桌上的茶水一饮而尽,还朝着地上吐出几颗茶梗,砸吧着嘴说,“这季思如你所说,的确有几分能耐,怪不得你写给秦王的信中特意要了人,留他一条命。”   闻言,萧长聿翻书的动作一顿,抬首一脸怒火的伸手指着人,“你......”   “我,我什么我,”萧长笙将面前这只手拍开,抬了抬眉,“这事关萧家存亡,我看一眼怎么了。”   他把话说完见萧长聿没出声,将目光投过去不解道:“哥,你是个什么意思?”   “什么什么意思?”萧长笙翻了一页书反问。   “那季思是太子的人,咱们既想好了要占秦王,那你出面保他,不怕秦王生疑?”   萧长聿没回答,他只是盯着书上密密麻麻的字沉思,小半晌才缓缓道:“我只是,只是觉得,他死了怪可惜的。”   话是这般说,至于有多可惜,为何可惜,估计也只有萧长聿自己知晓。   骁骑营的营地附近多是山林,小路四通八达,林中多是猛禽野兽,成群的飞鸟时常扑腾着翅膀从林间四散开,发出扑哧扑哧的声响,这声音离得远落不到萧家两兄弟耳中,却让季思听的清楚,他连忙勒紧缰绳马蹄急促的在地面的来回踱步,最终发出呼哧声,混合着四散的鸟鸣,透露着积分不寻常。   马背上的初一被他突如其来的这动作吓了一跳,稳住心神后着急道:“大人......”   “别出声。”   季思沉着脸环顾四周冷声吩咐,周遭很安静,安静到只听得见鸟鸣马息的声音,风拂面而过树叶和草丛摇晃作响,他的眉头皱的死死地,薄唇紧抿,耳尖轻颤,霎时,一支利箭破开风立从草中射出,说时迟那时快,季思连忙勒紧缰绳迫使骏马掉头,可马蹄刚迈出三步却又停了下来。   他看着面前从林中钻出来不速之客,余光又看了看身后,是同样蒙面打扮的人,将前后的路给堵的严严实实的,局势有些不对劲,季思心下一沉,手指用力一收攥紧缰绳,全身的神经都紧绷了起来。   鸟鸣消散,风声未停。   初一为知道这群人来者不善,压低着声音问:“大人,这些是什么人?”   季思其实也不太清楚,不过这些人来势汹汹,手握刀剑,总不能是来问路的吧,这副打扮那必然不是什么好事,喀什位于大晋和南甸交界处,这里除了盛产玉矿还盛产流寇,他若是没猜错,自己这是让人盯上了。   这般想着,季思压低着嗓子轻声道:“咱下次出门记得换件破衣裳,省得让贼惦记。”   说罢,抬眸抱拳客气笑了笑,“各位弟兄,我那家中还有妻儿等我回去,今日只是偶然路过,可否行个方便让我二人过去,这道上的规矩在下是知晓的,一切好说,只求留条命便可。”   对面那群人无动于衷,像是听不懂大晋话,纷纷将目光投向一处,最中间的男人纵马上前,用大刀指着他们,操着一口别扭的大晋话道:“不想死就速速下马。”   “好说好说,我们这就下,这就下。”   季思一边搭着话,一边侧头和身后的初一对视一眼,后者明白这眼中含义,双手用力死死拽紧他两侧的衣摆。   那边的人还在催促,季思脸上挂着谈好的笑,翻身就要下马,却突然动作一转,一个回旋踢直直朝着人踢来,又稳稳当当坐在马上,马蹄在地面上来回踩踏扬起大片灰尘,他趁着众人还没反应过来,纵马一头冲了林中。   这群流寇见他配合,也都松懈了不少,谁料局势突变,纷纷有些被戏耍的恼怒,驾马跟上,步步紧逼。   急促杂乱的马蹄声打破了林间的平静,茂盛的树枝有些遮挡视线,呼啸而过的风声吹的发丝凌乱,季思眉头皱的死死地,周身满是抑制不住的暴躁,这些人训练有素对山林地形很是熟悉,他没一次都想办法借着错综复杂的地形避开都能被察觉,不像是是零散的流寇,倒像是军队。   思及至此,季思的脸色更是难看,忍不住低声咒骂了句,“日他娘的,这是缠上老子了。”   说完双腿夹紧马腹加快了速度。   这群人穷追不舍,喀什山林地势复杂,越往深处越难通行,马匹被郁郁葱葱的树枝拍打着,嘴中发出不麻烦的哼哧声,步伐渐渐慢了起来。   初一紧紧抱住季思腰身,回头望了一眼身后,着急道:“大人,他们追上来了。”   季思这下是真的慌了神,咬住下唇没出一点声,一双眼凶狠狠的望了望周遭山势起伏,随后眯了眯眼睛勒马掉头,直直朝着山顶奔去。   他若没记错的话这山下面便是白马峡,越过白马峡往东走就是骁骑营的营地。   “初一,”季思沙哑着嗓子吩咐,“你坐到前面来。”   初一对季思有一种盲目的信任,连多问一句都没有,小心翼翼从他身后攀爬到身前,眼睛被风吹的睁不开眼,直直望着前方越来越稀疏的树林。   季思拉着他的手握在缰绳上,贴近耳边轻声道:“握紧了,一会儿我数三二一,你就闭上眼睛用力抱住马的脖子,不能松开,死都不能松手知道吗,等它过去了落地了,你就往东跑,别回头,记住不准回头。”   闻言,初一眼睛猛地一下瞪大,突然明白季思这番话是什么意思,回过头眼眶通红一脸的难以置信,“大人……”   “我说的你记住了吗?”季思将他的脑袋扭了回去,“骁骑营在东边,你往东跑,去找萧长聿。”   “大人,我们不能一起走吗?”初一的声音中带着哭腔。   “估计是不行了,”季思苦笑了一声,“往后我一定少吃些。”   还欲在说些什么,身后的马蹄声渐渐逼近,前头的断崖也快到了,季思收了脸上的笑意,从衣衫下摆的暗袋中抽出一把匕首,这匕首还是当初在湘州救他一命那把,本是留着做个念想,谁知今日又派上了用途。   刀刃的冷光印在脸上,衬得季思目光森森,他高举着匕首,厉声吼道:“三”   马匹踩过枯枝,身后的一群人飞奔而至。   “二!”风声呼呼作响,林中鸟鸣四起。   “一!闭眼!”   初一心跳悬在嗓子眼,闻声闭紧双眼。   季思神色不变,手上用尽了全力,锋利尖锐的匕首逼迫厚厚的皮层扎紧马匹嫩肉中,刀刃绞着肉用力一转,骏马吃了疼前蹄高高悬在半空脖子伸的长长口中发出长长的哀鸣。   这时他眉头一皱,用将卡在皮肉中的匕首狠狠抽了出来,温热的马血喷洒出来,溅了他一脸,有些腥臭的味道令人作呕。   骏马像疯了一般横冲直撞往前奔去,恨不得将身上的两人摇晃下去,树枝啪嗒啪嗒在脸上划过,带起火辣辣的疼痛,临近断崖边上,季思面目凶狠又是一刀,自己也被甩下马了,在满是石子的地面上滚了几圈,身上痛的额头被冷汗打湿,动一下这般简单的动作都牵扯这四肢百骸疼,只好连连张大着嘴喘息,才好缓解这钻心的疼。   马匹被季思这两刀刺的痛狠了,全身重力集中在前蹄,用力一蹬,于崖边奋力一越,四肢在半空中大张,直直越过断崖有惊无险落在对面山崖边。   初一牢记着季思说的话,勒紧缰绳拼命朝着东边奔去,没过多久一人一马便渐渐消失在视野中。   耳边想起哒哒的马蹄声,季思捂住胸口死死咬住下唇盘着腿坐起身来,他身上满是血污,发髻散开,就这么坐在地上,嘴角带着笑,冲着围过来的一群人抬了抬下巴,风流惬意道:“此处风景不错,诸位不如下马赏景。”   众人面面相觑,纷纷翻身下马。   草丛和树枝被风吹的沙沙作响,马蹄声越来越轻,士兵的通报打断了萧家两兄弟的谈话,他俩走了出去瞧见的便是一匹气息奄奄的马和被人搀扶着的初一。   瞧见萧长聿,初一瞳孔猛然放大,连滚带爬扑了过去,死死扒住人哭喊着:“出事了,季大人出事了。”   萧长聿脸色变得难看起来。   临近喀什的官道上,一匹白色的骏马在道上飞驰,马匹速度很快,蹄子哒哒扬起大片尘土,眨眼的功夫便没了踪迹。   *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季思:为什么受伤的总是我!!!   帅的作者:受伤和祁然谈恋爱和不受伤看祁然和别人谈恋爱,你选一个。   季思:哦,我可太喜欢受伤了,让暴风雨来的更猛烈些吧。   ps:这个副本应该一百章结束,而且马上就要甜甜蜜蜜了,嘻嘻嘻。 第93章 我差点又把你弄丢了   喀什的早市不比临安冷清,天还没亮,街道两旁的铺子已经陆陆续续开了门,屋檐上悬挂的烛火照亮着铺子前的一小片地方,打更夫的敲锣声一阵接着一阵,从街道晃到街尾,在空荡荡的街上发出回响,拖着长长的声音喊着:“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声音混杂着鸟鸣和其他窸窸窣窣的声音,显得有点悠长空灵。   “咯吱”一声,街尾的棺材铺子大门缓缓打开,橘黄色的烛光透过门框照了出来,里头走出来一个缩着脖子弓着背的老头儿,双手交叉揣在袖子中,瞧见打更夫招了招手,“老赵要走了。”   “走了,一会儿城门得开了,”叫做老赵的更夫扬了扬手中的铜锣,“这天冷得很,赶快回去躺进被窝吃口热茶,那才舒服的勒。”   两人谈话间,突然刮起了大风,呼呼的风声拍打着门板,树枝沙沙作响,灯笼被吹的摇摇晃晃,光影也随着摇摆,这风来的诡异,半晌也没停下,风沙眯了人眼睛,将街道上的落叶吹的四处飘散,紧接着远处传来哒哒的脚步声。   声音很重,像是很多人一般行走却不杂乱,每一步的频率都是一致,渐行渐近,过了街尾拐角时,声音来源清晰了起来,顺着声源望去,原来是一群人在出殡,各个穿着一身白色孝衣,奇怪的是没人哭丧也没人吹唢呐,只是抬着口大棺材,推着几口半人高的箱子,垂着头跟着队伍往前,在这种灰蒙蒙的清晨,衬着乌黑麻漆的夜色,一群白衣人夜行,说实话渗人的紧。   那棺材很大做工精细格外惹眼,老赵所在的位置恰好位于街道的中间,见状五步并作三步跑到棺材铺的门前和那老板并肩站在一块,这群人没有人注意到他们,连一个侧头的动作都没有,要不是看见他们的影子,两人估计得怀疑自己见鬼了。   这群人走的很快,眨眼的功夫就到了棺材铺面前,烛光打在他们身上,老板伸长脖子看了看,一眼就瞧见那被众人抬着的棺材用料极佳,躺在里头的人估摸着也是非富即贵。   说来也怪,人群一走远,那股怪风就自己散了,老赵拍了拍刚刚从嗓子眼的心,有些后怕道:“这是谁家大清早的出殡啊,差点没吓死人。”   “谁知道呢,”棺材铺掌柜将门往两侧推开,发出吱呀吱呀的声响,“这世道乱的很,死个人有什么奇怪的,昨夜姚家和骁骑营不还差点把喀什翻了个底朝天吗,也不知道是要干嘛,咱们这些人能活一天算一天喽,不说了,干活了。”   老赵摇头叹了口气,拖着疲惫的身躯慢悠悠离开。   铜锣声停下时,守城的士兵打着哈欠开城门,门才开了个缝隙外面等候许久的百姓立刻响起杂七杂八的声音,被士兵勒令喝止,只好将声音压了回去,挤挤攘攘往里涌。   人头耸动肩靠着肩将不大的地方挤的水泄不通,因此当那群身穿白衣的出丧人出现时,自然引起了不小的骚动,守城的士兵多看了两眼,不由出声将人拦住,“这里头躺着的是你们谁啊?”   站在队伍中央捧着灵牌的矮胖男人往前迈了一步,恭敬的回:“官老爷,这里头躺的是我家老太爷,老人家年岁大了,乃是喜葬,正准备焚烧魂归通天。”   那士兵抬了抬下巴,其他士兵得到示意上前便打算开棺,围在棺材周围的几个青年男子见状可不答应了,连忙扑上去将士兵拦住。   先前说话的男人急得满头大汗连连跺脚跳起身来呼道:“使不得,使不得,万万使不得,官老爷这是做甚,这开棺乃是对死者的大不敬啊!”   “上头有令,只要有大物什,这无论是出城还是进城都得开封盘查,咱这也是按令办事。”   “这……这……”说话的男人眉毛眼睛皱在一块儿,一脸的为难。   “二弟。”   这时,走在末尾的男人出了声,“既然是官府下的令,咱们也别让人家为难,老太爷泉下有知也不会计较的。”   “唉,”稍胖一些的男人叹了口气,抬手一挥,“开吧开吧。”   棺材落了地扬起小一片尘土,抬棺的几人用尽了全力开棺,棺盖一点点下移露出其中的面貌,刚过三分之一时,蓄着胡子的男人“啪”一巴掌盖在了棺盖上,开棺的动作戛然而止,他抬头冲围在边上的士兵道,“官老爷,这处人多全开了不太好吧。”   守城的士兵面面相觑环顾了四周,发现围观百姓都伸长的脖子盯着这处瞧,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模样,也觉得确实不妥,只好就着那三分之一的缝隙低头往里查看。   开的这处是棺头,里头躺着的是个头发花白的老者,面色铁青,唇色发紫,身上穿着黑色的寿衣,双手如同枯木一般搭在腹前,已是死了有些日子,再往里除了一个用来装骨灰的瓷坛,其他再无什么。   查看的士兵直起了身和身后的之人对视一眼,摇了摇头。   那管事的士兵有些烦躁的摆了摆手,“行了,走吧,走吧,快点走,这大清早的简直晦气。”   “谢过官老爷,”矮胖的的男人赔着笑,“合上,起棺,咱们得走快一些,可别耽误了时辰。”   一行人抬起棺材重新整队,又脚步匆匆的出了城,天色还没亮起来,他们的一身白衣在黑夜中前行,十分的惹眼,城外的百姓频频回头,没一会儿功夫便瞧不见了踪迹。   喀什的附近多是碎石和矮木,地势起伏不平,季思是被一种晃荡感给摇醒的,就像是坐在船上荡荡悠悠的那般,半点没有实感。   他眼睑轻颤缓缓睁开眼,入眼是一片漆黑,半点光亮都瞧不见,鼻腔中满是一股木头混合着一股浓香的味道,有些刺鼻难闻,这香估计是迷药,熏得他浑身提不起力气,连动一动手指都做不到。   四肢无力浑身发软,季思只能转了转眼睛打量四周,这处也不知是哪儿,唯一知晓的是空间很狭窄,能施展手脚的地方不多,头上压着一块木板,使得他整个人是蜷缩起来的,像是在硬塞进一个箱子一般,隔着木板外面传来细小的车轮声,应该是有人在推动着他往前,那种车轱辘从碎石子上压过去的颠簸感特别难受,又酸又疼,四肢百骸都像被车轮碾压过一样。   这是要去哪儿?   季思脑子晕乎乎的想。   他记得自己意识消散之前是在喀什城中,那现在又是在哪儿?   先前那群人有些奇怪,虽是流寇装扮却不像是流寇,言行举止倒像是军队出身,喀什附近的军队不是骁骑营便是南甸军,可南甸军为何同自己扯上干系?亦或者是同“季大人”扯上干系?这是季思想不通的其一。   其二,他们在城外设伏擒了自己,是为了什么,又为何想方设法将自己带回喀什城,好不容易进了城现在又是要去何处?   迷药的药效很重,季思的脑子昏昏沉沉的,眼皮耷拉着,一堆问题搞得他头疼,仿佛下一秒就要昏睡过去,眯着眼睛继续回想是有哪一处被自己忽视了。   有人想杀他,换个说法是有人想杀“季思”,在湘州时季思就有所察觉,这群人身份不明目的不明听从何人也不明,季思甚至开始怀疑,当初周铭那个案子只是个引子,真正想除的其实是自己。   这个念头一浮出来,莫名让他后背起了股凉气,顺着这个念头想下去,一些旁枝末节的点便浮现了出来。   若是没猜错,有人想要自己死,这群人只是一把刀,背后的人才是那只手,他们将自己带回喀什城是为了达到一个目的,如今局面是自己还活着,那八成是目的没达到,既如此自己短时间应该死不了。   季思松了口气,他觉得这群人平时应该没有看话本的习惯,要不然也不会不懂这宁可杀错不可放过的理。   他一向心大,哪怕别人拿刀架在脖子上也能做到自讨乐趣,半分不会让自己难受。   外头也不知是什么时辰,季思隔着厚厚的木板听到了各色各样的鸟鸣,虽然声不大但是能听得出来,那代表着周遭都是山林,箱子有些倾斜,他们应该是在上坡,喀什城中都是平地,这斜坡陡峭估摸着已然不在城中。   箱子摇摇晃晃了好一会儿一阵微弱的马鸣声透过板子传来,箱子的摇晃感也应声停了下来,紧接着一道微弱声音响起:“请问,去喀什城是往这个方向吗?”   来人说的是大晋话,声音很轻,隔着厚厚的木板,季思其实不大听的清楚,只能从模糊的几个字中猜出意思,他没听见这群人是怎么回答的,过了一会儿,马鸣声再次响起,那人道了一句谢便要准备离开。   就在这时候,一直静观其变的季思突然用力咬破下唇,意识恢复一点清明后,使出全身力气将脑袋撞向箱壁发出咚的一声。   声音不大却也不小,使得众人都能听得清楚,季思顾不上耳晕目眩连忙借着痛感又是“咚”一声。   那人好似也听了这声撞击,马蹄声停了下来,随后一道说话声打破了局面。   “这里头是老太爷生前的衣物,一会儿要烧给他老人家的,这处路不平,你们都看着点,别磕着碰着了。”   说话这人就站在箱子边,季思听的很清楚,虽然语调有些别扭但说的是大晋话,声音赫然就是昨天领队那人。   季思心道:哦豁,完蛋。   果不其然,马蹄声再次响起,最终渐行渐远。   那人压低着声音警告:“季侍郎还是消停点别惹事的好,这样你也少吃点苦头,再有下次,我只能把你手筋脚筋给断了。”   说完,还很是温柔的拍了拍箱子。   季思一想明白识时务者为俊杰的理,也不打算以卵击石自讨没趣,之后倒是没有再发出动静,闭目养神调整呼吸试图等迷药药效过去。   箱子摇摇晃晃许久,却又突然停了下来,像是突然遇到了袭击,人群一下子骚乱起来,紧接着传来了厮杀声,刀刃相碰的声音滋啦啦的格外刺耳。   “你们是想破坏盟约吗!郎主说的没错,你们大晋人果然狡猾,统统信不得!”最先出声的是那个不知身份的南甸人,说的依旧是大晋话。   他话音才落下,另一道声音响了起来,“我们主子自然是诚心同你们朗主结盟,只是当初说好除掉季思,可如今人还活着不说你们还将他偷偷运走,这未免说不过去吧。”   “盟约说的清楚,只要你们把阿鲁曼蕾交给我们,我们自然也会把这人解决干净,一手交钱一手交货,这样对你我都好。”   “让你们朗主放心,既然答应的是那定会办的妥当,只是这季思留着迟早是个祸害,不如交由我除掉,再谈其他不迟。”   “大晋有句话说得好,缓兵之计暗度陈仓,一日不见阿鲁曼蕾这人便一日不得交于你们。”   “既然如此,动手。”   后面的话语被双方的争斗声打散。   朗主?阿鲁曼蕾?   季思听着谈话,皱了皱眉睁开眼,试着动了动手指,虽然还是提不起力气但不至于像刚刚那般无力。   外面的声音很乱,说话声混合着兵器声,他没空去注意这些人在说些什,只是抬手摸了摸藏在大腿处的暗袋,本来放着这儿的匕首果然不见了,倒是初一给的安神包还在,情况有些不妙,季思脸色很是凝重,垂眸沉思时,“嘎吱”一声,箱子被人打开,箱子外的光打了进来视野一下子变的亮堂。   在黑暗中许久,季思没适应到突然的亮光,眼睛刺痛下意识皱着眉闭眼偏头避开,少顷,等刺痛感消失,才小心翼翼睁眼,一抬眸,咧开嘴乐了,有意思啊,眼前之人他认识,不仅认识还是个老熟人,那个本应该在湘州就死了的钱多。   “又见面了,不过季侍郎好像对再次看到我并不感到惊讶?”钱多歪了歪头不解的问。   “太惊讶以至于忘记惊讶了,”季思苍白者一张脸,连说话都是有气无力的,“要不你把箱子给我关上,等我调整好状态,咱们再来一次。”   钱多笑了笑,“季侍郎说笑了,这箱子里头不好受,咱们不如换个地方说话,来人,将季侍郎扶出来。”   季思是被人连拉带拽扔到钱多面前的,他瘫坐在地上打量着四周,入眼皆是树木人烟稀少,应该是喀什附近的山林,满地都是尸体和刀剑,浑身沾着血,有穿着白色丧衣的也有穿着黑衣的,一些肠子流了一地,一些身首分离,一些倒在地上哀嚎,空气中弥漫着一股令人作呕的血腥味,场面十足的血腥。   棺材四分五裂的散在一旁,里头的死人滚落在一旁,不难看出这里刚刚经历了一场大战,那群人得借着出殡的法子将自己藏在箱子偷偷带出城,便说明萧长聿已经派人在搜查了,自己得想点法子不能坐以待毙。   想到这儿,季思眯了眯眼睛。   “湘州一别,你我已有几月未见,不知侍郎近来可好?”钱多弯下腰凑近季思问了一句。   “咦,有些奇怪,”季思掀起眼帘却没看人只是望着四周,一脸困惑,“这荒郊野外哪儿来的狗吠声,叽叽喳喳好生烦人,嘶。”   钱多一把扯着季思头发用力拽向自己,冷笑了一声,“季侍郎这性子倒是不比小时候乖巧了,也不知是不是享乐惯了,忘了以前在漳州为了个馒头趴在地上学畜牲叫的日子,可需要小的提醒提醒,啊。”   他一边说着手上一边用力,发丝拉扯着头皮,头皮将眼角扯的细细长长,疼的季思额头上的青筋爆起,脸色涨红倒吸一口凉气,嘴上倒是不服软,“这狗别的不行嗓门倒是挺大,一看就是只杂种。”   这话一出,钱多眼中浮现出了杀气,脑门青筋爆起,抬起腿朝着季思腹部狠狠就是一脚,这一脚用了死力,季思被踢出三米远,后背重重撞上树干又跌回地上,喉咙一紧,一股腥甜涌上,吐出了一口粘稠温热的鲜血,那血顺着唇角滴落在地上,腹部的绞痛使得人身子无意识蜷缩起来,额头冒出不少冷汗,苍白的唇色沾染了鲜血,多了几分艳丽之感,衬的他面容更是妖冶。   钱多瞳孔一暗,几步冲了上来掐住季思的脖子疯癫的笑着,“老子这条狗不照样睡了你娘,按理说你也得喊我一声爹,早知道你也是被人骑的贱货,老子当初就先给你**了,省得便宜了别人,你不会真以为攀上他就有人护着你了吧。”   他说着话,往前凑近了些许,压低着声音道:“实话告诉你吧,就是他想让你死,你没有利用价值,季思,你活不过今日了。”   闻言,季思眼神一沉,薄唇紧抿,思绪万千,只见钱多高举着手中长刀,朝着他的胸口处直直刺去,眼看刀尖就要落了下来,这千钧一发之际,季思用力扯下腰间的香包朝着人砸去。   钱多知晓这人心思深沉,多留了个心眼一直防着他,见状连连起身退后,下意识扬起刀将那香包从中间劈开,里头白色的粉沫飞散开来,他脸色一变慌忙避开依旧被沾了一身,连忙用手捂住鼻子退后几步,皱着眉头问:“这里头装的是什么?”   季思捂住胸连连咳嗽,呕出几口瘀血,胸闷的感觉消散了许多,闻言大笑出声,“啧,你这问的不是废话吗?还能有什么,毒药啊?反正我要死了,那你也活不过今日,咱们黄泉路上还能做个伴。”   他这番话说完,钱多的脸色已经能够用难看来形容,瞳孔满是血丝,像要吃人一瞪大了双眼,倒是一旁走出来一人俯身查看了散在地上的粉末,用指尖捻起一些放在鼻前闻了闻,凑过去道:“头儿,没有毒,是安神香。”   “哼,”钱多冷哼一声,松开捂住鼻子的手,气汹汹走过去朝着季思胸前又是一脚,俯下身子警告,“你最好安分点,我也让你死的痛快些,季思,怨不得我,怨只怨你信错了人,记住今天是谁要你的命,阎王殿前,奈河桥上,做鬼可千万别来找我。”   刀面的银光打在季思脸上,他胸腔起伏不定,双瞳映照出钱多凶神恶煞的脸,这一刻,呼吸都变得缓慢起来,他能够清晰的看到钱多额头的青筋,还有嘴角的冷笑,包括树叶落下时被刀尖刺破的脉络边缘,四周很安静。   “啾啾,啾啾。”   突然,一阵奇怪的声音响起,越来越近,越来越近,像是从四面八方传来,很近,就在他们上方。   众人闻声抬头,发现天暗了几分,再定睛一看,却是黑压压一片鸟禽盘旋在他们头顶,翅膀扑腾带起了风,鸟毛纷飞,乱成一团   声音此起彼伏,很是吵杂,人群中爆发出议论声,“怎么突然间来了这么多鸟?”   “这些鸟要干嘛?”   “我去,这些畜生在我头上拉屎了。”   “走开,走开。”   场面一度骚乱起来,各种声音响成一块,钱多眉头皱的死死的,脑子被这叽叽喳喳的声音吵的心烦,为了避免节外生枝,刀尖用力向下,谁料,这群鸟直直朝着他冲了过来,鸟喙在他脸上来回啄着,翅膀扑腾着,鸟毛鸟粪落了一地。   钱多一脸怒气,目光凶狠,挥舞着大刀,嘴中厉声吼道:“滚开,这些杂毛畜生,离老子远点。”   人鸟混战,一群人乱成一锅粥,季思看着眼前的局面,面色一凝,目光落在被扔在一旁的长刀上,匍匐在地上慢慢蠕动,颤抖着手握住刀刃,连眉头都没皱一下,二话不说用力一划,温热的血顺着掌心伤口流出,痛感占据了上风,晕沉沉的脑子有了些许清醒,四肢也能稍稍动起来。   他皱着眉撑起身来,借着鸟群的遮掩摇摇晃晃朝着马匹扑去,忍着浑身的疼痛翻身上马,面色苍白,喘息急促。   马蹄刚刚迈出去一步,就被突然飞出来的大刀正中腹部,仰着脖子发出垂死的哀嚎,身子一偏倒在地上,扬起大片尘土,季思也随之滚落下马,还未起身一只脚重重踩在他后背出,不偏不倚对着受伤的肋骨,还用脚尖碾了,疼的季思倒吸了一口气。   “倒是小瞧了你的能耐啊,”钱多浑身狼狈,衣衫上沾着鸟粪羽毛,面目狰狞,脚上用了用力,看到脚下之人由于疼痛冒出的汗珠,笑容有些癫狂,“我看现在还有谁救得了你!”   季思趴在地上,身上四处都在叫嚣着疼,连张着嘴喘息都能疼到眼前一黑,他看不见身后,却能感觉到那把刀离自己越来越近,仿佛下一秒就会从后背贯穿。   眼睑轻颤,当死亡临近时,季思心态比预料的平静许多,自己本就是已死之人,如今也不是再死一次,从阎王手上偷来了这么久的时间,也够了。   够了个屁!   季思忍不住在心中啐了口唾沫,若能活着谁想去死,还是这么窝囊的死,他还有心愿未了,还有事情未做,还有祁然……   祁然。   祁然还在等他。   他还没告诉祁然自己就是李汜。   他不能死,不能死。   钱多是真正下了杀心的,刀尖离人不过半尺之距,眼看就要逼迫衣衫扎进胸口,突然间,一柄长剑从远处飞来击中刀刃,“叮”一声,长刀应声而断,断刃掉落在地上,那长剑直直插在钱多身前的土中,剑柄摇摇晃晃,上头的竹叶标识在光下熠熠生辉。   局势突然有了改变,钱多被震的虎口发麻退后了几步,满面怒火望着手中断刀,气急败坏扔在一旁,仰头嘶吼道:“谁?是谁他娘的再装神弄鬼!还不赶快给老子滚出来。”   林中骤然起风,这风吹乱了发丝,吹起了沙尘,吹响了树枝,季思眯着眼睛抬眸,清风拂面,瞧见一人踏风而来,水青色的衣袍好似晴光潋滟,他脚尖借着树枝起力,飘飘然落在季思身前,身形挺拔,墨发四散,衣袂纷飞,他微微侧头温声道:“季大人,我来救你了。”   一人一剑,就这么一句话,却让季思紧绷的心沉了下去,一个本该在临安的人,突然出现在相隔千里的喀什,说不惊讶是假的,有那么一瞬间,季思以为是自己大脑出现了幻觉,眼睛一眨不眨盯着人死瞧,生怕下一秒这人就消失不见了。   祁然不知季思心中所想,只是弯下腰小心翼翼将人扶起来,抬手点了他的穴位止血,目光落怀中之人浑身的伤上,眉头一皱,薄唇紧抿,眼中已然是动了杀气,放低着声音问:“还撑得住吗?”   “暂时死不了,”季思冲人笑了笑,“你怎么跑到喀什来了?”   “有事,路过。”   哪有人来深山老林办事的。   季思心中这般想到,却也没拆穿这人,只是打趣道:“那你今日估计没看黄历出门,随便路过也能遇见我,你说咱俩这缘分是不是太深了,别是命中注定啊。”   这人手掌的伤口还流着血,脸色白的看不见一点血色,一身的伤还能说混话,也不知是色胆包天还是不知好歹,祁然是真心有些无奈。   两人说话间像是屏蔽掉周围的人,钱多面色不佳,出声打断了这二人的谈话,“两位倒是有闲情逸致话家常,怕是忘了这是什么地方吧?”   闻言,祁然冷眼回首,目光落在钱多身上厉声问:“谁派你们来的?”   “谁派我们来的不重要,重要的是……”钱多冷笑一声,“今天你们一个也别想逃,动手!”   他身边的黑衣人得到指令,拔出刀剑,列队起势将二人团团围住,祁然搀扶着季思退后一步,眼神盯着一旁插在土中的长剑,右脚脚尖用力一挑,长剑从地面飞出,在空中旋转数圈,稳稳当当落在祁然手中。   剑势如虹,目光凛凛,风息鸟鸣,叶落无声。   祁然剑指众人,声声掷地,“谁若不怕死,拦我试试!”   众人面面相觑,高举着手中武器用力冲上前去,祁然一个侧身避开,手腕用力长剑一挑,这人手中紧握的大刀从手中脱落飞出,整个人还没反应过来,胸前受了重重一脚撞上树干。   黑衣人前仆后继,像是训练有素的死侍,每一刀都朝着人体薄弱的地方攻去,这人群走的是车轮战的法子,祁然的剑法极好,所有攻击都能堪堪避开,却被人团团围死无法突出重围,又因为要护着身后的季思,没一会儿的功夫便显得有些吃力,神情已然有些烦躁,眯着眼睛盯着四周连一丝懈怠都不敢有。   钱多站在包围圈外冷眼注视着两人,嘴角挂着抹冷笑,伸手吩咐道:“拿弓箭来。”   下面的人动作很快立马将弓箭取来,钱多接过上箭拉弓,两支手指夹住箭的末尾,闭着一只眼瞄准前方,尖锐的箭矢对着季思,他眼神一沉,拉弓的手果断松开,利箭速度很快,如闪电般从弦上飞走,破开风力和阻力,铁器发出程亮的冷光微弱却令人注意。   祁然耳尖轻颤,听着风声的变化,面色不变,左脚往前右脚用力向后一踢,解决掉扑上来的一人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扯住季思手腕朝着自己这处一拉,两人调换了位置,他身子一侧自然偏开躲开这一箭。   谁料钱多等的就是这个时候,紧跟着又是两支箭连发射出,这两支箭比上一支速度更快,力道更重,祁然动作极快抬手劈开了一支,下一支甚至来不及反应便应弦而中,鲜血刹那间顺着伤口处蔓延开来,染红了胸前的衣衫,他身子踉跄了几下几乎是站不住的往前倒去,连忙将剑插入土中好稳住身子。   季思身上药效还未过全靠祁然支撑,这一下也险些摔倒在地上,站稳后也顾不上其他连忙扑上去查看,眼中的心疼和自责不掩丝毫。   两人视线相交,似有千言万语,可四周黑衣人并没有给他们喘息的时间,又是一轮猛攻朝着二人逼来,祁然脸色一暗,将箭矢折断扔在地上,扶起季思沉声道:“跟紧我,别松手。”   话音落下,他将长剑一挑,划破众人攻来狠厉的招式,随后脚尖在地面一拨,身影犹如闪电一纵即逝,周遭黑衣人只见眼前之人身影化成一片虚影,林中起了风,风沙扰乱视野,灰蒙蒙的尘土中,所有人都瞪大了双眼,连呼吸频率都不敢加快。   突然,只见一人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闪过土坤之位,双瞳满是寒意,长剑劈下向上一划,不过眨眼,那黑衣人应声倒下,两人寻到缺口,飞快越出重围钻进林中,茂密的枝叶遮挡,身影消散在众人视野范围之内。   黑衣人本以为胜劵在握,没料想到祁然伤势之重还能突出重围,扬刀便要追上去,倒是一旁的钱多出声了。   “别追了,”钱多上前几步,捡起地上被折断的箭矢查看,只见上面沾染的血已经变黑,唇角勾起冷笑,“这里是南甸边境,一会儿瘴气就该来了,这青木林进去了可不是谁都能出来的,更何况这人也活不长了,咱们走。”   一群人退出了山林,只余下遍地人与鸟的尸首和对战后的一片狼藉,飞鸟从空中略过,一切仿佛归于了平静。   青木林作为南甸边境最有力的屏障,里面的复杂危险自然是不容小觑了,两人互相搀扶着对方在林间穿梭,步履蹒跚身形狼狈,祁然胸前的衣衫已经被黑红色的血浸透变成墨绿色,失血过多的原因脸色越发苍白,步子渐渐沉重,眼皮重如铅石,每一步都走的艰难万分,最终沉沉倒在地上。   “祁然!”   季思连滚带爬扑上前去,颤抖着双手替人捂住伤口,粘稠的鲜血像止不住的泉眼一般从伤处涌出,沾了满手,空气中满是一股铁锈混合着泥土的味道。   “怎么止不住血,怎么止不住呢。”季思眼前像是蒙上了一片血色,入眼皆是红色,脸上沾着血污发丝凌乱,发丝被血块结成一缕一缕的,身子止不住颤抖,额头的汗珠顺着脸颊滴落,声音带着哭腔和颤音,整个人像失了心神一般。   “季……大人……”祁然伸手搭在季思手腕上,话还没说完便咳嗽了起来,手指用力攥紧,缓声说:“我来时已让初一去通知骁骑营,骁骑营的人估摸着快到了,青木林是南甸边境,地形错综复杂每走一步都变化万千,常人走不出去,这瘴气越往里越浓,进来时我有观察到这个方向的风比别处潮湿一些,应是前面有河流的缘故,这迷药药效持久,但你扶着树木慢些走应无大碍,待会儿……”   说到这儿,祁然呼吸加重,又是一口血涌出,喉咙好似破了音,言辞间变得沙哑起来,“待会儿你顺着这处往前……沿着河道走……有河的地方定会尽头或支流……你为人聪明……一定能寻到法子的……”   不过几句话,待祁然说完已经被汗打湿,那箭上的毒气应是扩散开来,使得他脸色苍白中透着几分青紫,手指向上抓住了季思手臂。   “这瘴气有毒……你用衣物捂住口鼻,能防一点也好……下面的路得靠你自个儿了……万事小心些。”   季思垂着眼眸没出声,眼眶通红,酸涩难耐,仿佛一开口眼泪就会忍不住夺目而出。   “季大人若是回了临安……替我给家中带句话可好。”   “我不,”季思沙哑着嗓子开口,声音中的哭腔使得话语都带着颤音,“我不会带的,你不准死,我不准你死,你要是死了,我就把你儿子杀了,你也知道,我看他不顺眼很久了。”   闻言,祁然笑了笑并不当一回事,他咳嗽了几声轻声道:“季大人……刚刚有一句话我是骗你的……我不是路过喀什,我是特意来寻你的。”   “我知道。”   怎么会不知道啊,从临安到喀什,这得多远的路程,山与河,天与地,远的他都记不得临安在什么方向了。   “你不知道……我寻了有多久,不过还好,还好……”祁然摇了摇头,眼中藏着千言万语,笑着说:“小王爷,这次是我先寻到你……下次该换你来寻我了,我得像你一样躲远些,不能,不能让你这么快寻到。”   季思身形顿了顿,像是很久没听过这个称呼了,脑中闪过许多东西,记得以前祁然无论躲在何处自己都能寻到,记得这段时间这人一次又一次问自己可否有话同他说,记得和祁然相关的每一件事。   片刻,他突然抬起头,对上祁然的目光,泪顺着眼角流出,嘴唇翕动,却一字都说不出来,只是死死握住祁然的双手。   心好疼,疼的快要呼吸不上来,疼的整个人快要死了一般,他的祁然啊,他为什么没有早些将话说出来。   两人视线相交,几乎不用一句言语,仅仅需要一个眼神,所有的难过悲伤和爱慕都展现的一清二楚。   “小王爷……”祁然张大着嘴喘息着,手指轻轻抹去季思眼尾的泪水,红色的血块被眼泪晕开,留下了一抹淡淡的红色,牵动着唇角,语气温柔缠绵,“我差点……又把你弄丢了……”   “祁然!祁然!”   那只手顺着季思脸颊滑落,在他心中犹如神袛的就这么躺在他身旁,呼吸微弱,仿佛下一秒就会死去一般。   季思慌的不行,眼泪止不住的留,没有任何时候像现在这般无能为力,他该怎么办,祁然会死的,他该怎么救祁然啊!   每一次的死亡都让他这么害怕,最终目光落在了一旁的剑上。   青木林中很安静,安静的好似整个天地只有二人。   他背着祁然一步一步的走着,身上的伤口愈合药效上来便割一道新的,嘴上絮絮叨叨说着话,仿佛担心下一秒这人便会在自己背上变得僵硬冰凉。   就这么走了许久,身上的衣袍满是血污,顺着衣摆滴落在地面的枯枝枯叶上,步子也是越迈越重,身上背的不是一个人,而是几百座大山,压的他喘不过气来。   最终瘴气先飘了过来,这瘴气吸入口鼻,带来一种灼热,能够清晰得到感觉到它顺着身体扩散,钻进每一个部位融化着你的五脏六肺,火辣辣的灼烧感从体内传来,这种疼痛直冲到大脑,疼的人眼前一黑。   季思呕出几口鲜血,眼皮沉重,举步维艰,四周景物变成虚无一片,他脸色不见一点血色,嘴唇干裂泛白,丝毫看不出平日风光无限的模样,只是凭着一口气一个念头,机械的重复着每一个动作,半晌,身子到了极限,无意识的向前扑去。   意识消散的最后一秒,季思紧紧握住祁然,十指相扣,温声道:“对不起,让你寻了这么久。”   鸟鸣在他们头顶盘旋着发出啾啾啾的声响,又快速越过这处冲向天际,从高空向下望去,四周皆是郁郁葱葱的树木和绵延不绝的树木,从这处延伸十里开外都瞧不见尽头。   二人被山林遮挡,显得格外渺小,鸟群扑腾着从林间飞出,青木林依旧安静如初。   *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钱多:妈妈,我厉害了,我刚刚打了主角。   季思【冷笑】:呵呵。   窦元亮:哎呀,正好正好,我这一个人闲得无聊,多一个人陪我也是极好。   钱多:……   ps:   季思引来鸟群这个是前面就埋的伏笔,初一不是给了他一个香包吗,里头有三青香,他们刚到喀什的时候就说过,喀什的葬礼方式会把尸体烧了,然后拌上三青香和五谷用来给鸟吃。   两人把身份公开这个剧情,是我犹豫了很久的,也想了无数个方案,戏剧性的,搞笑的,借用别人的口知道的,发现什么只有两人知道的秘密引出来等等,最后选择了还是这种你一个眼神我就明白的调调,也比较符合这俩一个矫情一个闷骚的性格,没有那么多戏剧性,也因为生死存亡,祁然那个闷骚的性格才更能说出心里话。   终于公开了,后面就是甜甜蜜蜜的恋爱了,朝堂卷该收尾了,你们应该发现我在下一个大棋,开始了开始了。 第94章 庄生梦蝶,大梦万千   佛经有云:佛观众生如波浪,本来无所生,今亦无所死,死尽而还生,生死如梦幻,愚痴众生者,唯自心妄想而见天地,离心不有,是心妄动。   祁然少时读过不少经书,却很难参透其中道义,就像如今一般,他依旧不知人是从何生,到何死。   他再次醒来时,是在祁府的后院中,周遭的下人端着盆壶布巾满头大汗行色匆匆,不少人在院中来来回回穿梭,笔直的横穿过他,像是看不见突然多出来的一人。   画面有些诡异,祁然环顾四周,便见从回廊尽头迎面跑来的两个孩童,男孩约莫十岁女孩不过五岁左右,却让他呆立在原地。   这二人不是别人,正是祁然兄长和阿姐,虽是稚童模样,但他却依旧一眼认了出来。   “小熙,你走快些。”少年打扮的祁煦一边小跑着一边回头冲着身后催促。   “哥,哥,你慢些,慢些。”还是小萝卜头的祁熙迈着小短腿,摇摇晃晃的跟在后头,她竖着两个发髻,穿着红色棉夹袄,小脸被冻的红彤彤的十分可爱。   打从自个儿记事以来,印象中的阿姐便是温柔得体的,难得见到她这副模样,祁然不由得多看了几眼。   祁煦叹了口气停下脚步,蹲下身来温声道:“上来我背你吧,去晚了一会儿见不到弟弟了。”   “哥哥最好了,”祁熙笑弯了眼睛,纵身一跃跳上去,小手握拳催促着,“快走快走。”   两人从自己身体穿过,祁然回头望去,见他们越走越远,沉思片刻,也加快脚步跟了上去。   走进小院中远远的便瞧见了站立在门前焦虑不安的祁匡善,他双手握拳绕着院中石桌来来回回走着,时不时侧头望向禁闭的房门,听着里面传来的哀嚎哭喊声,走动的频率渐渐加快。   “父亲,父亲。”隔的远远的,祁熙便笑嘻嘻的朝着人挥手。   这时候的祁匡善的鬓角还未被风霜染白,面容还尚年轻,正是妻儿美满风光无限的时候,同祁然有三分相似的脸端的是一派君子世无双,听见声音回头时,脸上露出了笑意,几步上前将伸着手的祁熙抱进怀中,语调轻快的问:“你们不好好跟着夫子学东西跑来这处做什么?”   祁熙双手圈住祁匡善的脖子,仰着脑袋奶声奶气回答,“哥哥说咱们要让弟弟第一眼看见我们,要不然他以后和我们就不亲了。”   “你怎知道是弟弟不是妹妹?”祁匡善笑着问。   “哥哥说的。”   “我见母亲这段时间喜酸,便猜着应是弟弟,不是都说酸儿辣女吗。”祁煦在一旁解释道。   祁匡善被俩人逗笑了,“无论是弟弟还是妹妹,你们可都不许欺负他。”   “那是自然,”祁熙点了点头,“往后有我护着,谁不能欺负他。”   本是童言无忌,站在一旁的祁然却觉得眼中酸涩。   骤然,一阵嘹亮的哭声从房中传来,紧接着紧闭的大门咯吱一声打开,产婆急急忙忙冲了出来,高声喊着:“生了,生了,夫人生了,恭喜丞相,是位小公子。”   祁匡善悬着的一颗心沉了下去,脸上笑意绽开,将祁熙递给一旁的管家,火急火燎的冲进屋中,看见床上被汗水浸湿脸色苍白分女子时,眼中的心疼不掩丝毫,急忙走上去握住她的手温声道:“夫人辛苦你了。”   那女子样貌生的极好,温婉如约,仿佛看着她就感觉整个浮躁的心情立马平静了下来,祁然站在一旁看了很久,他还未知事娘亲便病逝了,所以印象中娘亲的模样是模糊的,突然瞧见心中思绪万千难以表述,悲伤难过更多的是怀念。   祁夫人轻轻摇了摇头冲人轻笑,“不辛苦,老爷瞧过我们孩子了吗。”   一旁的丫鬟很是机灵,闻言立马将收拾干净的孩子抱了过来,祁匡善小心翼翼接过垂眸望着怀中睡着的孩子,连声音都不敢加重,生怕吵醒了他,脸上的笑意渐渐加深,眉眼间满是抑制不住的喜悦。   “娘亲,娘亲,我要看弟弟。”跟进来的祁熙伸着脑袋嚷嚷着,惹的祁煦连忙捂住她的嘴巴低声道:“小声点,你别把他吵醒了。”   祁匡善和祁夫人对视一眼笑出声来,随后弯下身将手中的孩子放低,祁熙见状立马挣脱开祁煦的束缚围了过去,眨巴着大眼睛瞧了半晌,又伸出手指想碰一碰,谁知还没碰到脸颊便被小手死死握住,欣喜万分的说:“父亲,小弟的手比我还小。”   “等以后他长大了可就比你大了。”祁匡善解释着。   祁煦也围了过来盯着这被襁褓布包着的小东西,仰着脑袋询问,“父亲,小弟叫什么名字啊。”   祁匡善抱着手中孩子走了两步,垂眸沉思片刻朗声而言:“所谓天者,言其然物而无胜者也,然物犹言主宰万物,便叫他祁然吧。”   “祁然,”祁夫人在口中念叨了一遍,“倒是个好名字。”   “然儿,你要快些长大啊。”   祁然看着怀中那个孩童,他知道那是他自己,可说实话心中是有些奇怪的,以至于当那孩子目光转向他这处时,他莫名的慌了,连连退后了几步。   这几步的距离,画面突然一转,再抬眸时屋子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处灵堂,中央放着口棺材,棺材中躺着的是刚刚还笑意妍妍的女子,她就这么躺着,除了面色苍白以外再无其他异常,像是睡着了一般。   祁匡善就站在棺材旁,眼眶通红面色铁青,嘴唇翕动,却一字都说不出来,只是目光牢牢盯着棺材中的女子,似要把心中的万千话语传递出去,棺盖渐渐合上,祁匡善的泪顺着眼角滴落入棺,不偏不倚落在祁夫人的眼角,像是一滴泪流向鬓角。   棺盖合上发出咚的一声,祁煦和祁熙的哭声响彻在灵堂的每一个角落,这里面的难过感染着祁然,他站在正中央,吸收着来自四面八方的悲伤和哭声,呼吸加促,心中酸涩难耐喘不过气来,身子止不住颤抖,下意识扶住棺材边沿。   手刚落下,棺材变成了剑刃,直直刺穿他的掌心。   祁然猛地一下回头,面容染上风霜的祁匡善望着院中的桃树发呆,他听兄长说过,这是娘亲怀他之时和父亲一同种下的,白云苍狗,时间飞逝,这数长的枝繁叶茂,微风一吹,粉白色的桃花纷纷扬扬落了一地。   一少年同他站在一块儿,个子直到半腰,身形却挺拔如松,祁然看不清这少年的面容,却听见祁匡善问:“然儿长大后想做什么?”   “我想做一只鸟,”那少年答道,“在戈壁吟唱,在雪山翱翔,在山间赏月,看万物更迭周而复始,看春去冬来日月交替,去看世间无数的奇景,想去何处便去何处。”   “那便做你想做的鸟吧。”祁匡善大笑出声。   祁然最终没做成一只鸟,他成了一个人,成为了祁家的祁然,进了宫当了皇子伴读,看着那群从出生就高人一等的皇室子弟嚣张跋扈作威作福,众生从不曾平等,世间也多是束缚,所以,他更愿意做一只鸟。   李汜的出现是祁然没想到的意外,他是永安王独子,是以一种尴尬又可悲的身份被关进了临安,在当时的祁然的心中,这人是另一只鸟,同所有人都是不一样的。   昨日种种尽数浮现在祁然眼前,他看着自己和李汜如何相识,如何相交,如何在李汜的话语中看到逐鹿原的晚霞,如何少年情动不自知,再到后来又是如何形同陌路。   看着祁家一朝墙倒,阿姐下嫁,兄长入狱,又看着方太傅和父亲在殿前长跪不起,看着兄长在狱中吟诗,感叹不平不公,看着李汜为自己四处奔走放弃回蜀州,看着他替自己哭陪自己笑,看着他意气风发变成碌碌无为。   祁然像是一个看客,看着自己枯燥乏味的前半生,却无能为力。   如果说自己是被家族束缚了翅膀,那李汜便是被自己,他有太多舍不得和放不下,所以不愿意做一只鸟而愿意做一个人。   两人最后一次见面是在年初,李汜去世的前一个月,宛妃去世的当日。   祁然站在白茫茫的雪地中,目光环顾四周,有些记不起这是何处。   突然身后响起了车轱辘的声音,他连忙回首,只见一辆马车慢慢驶来停在巷口,帘子被掀开从中走出来一人,祁然定睛一看,却是自己。   “自己”侧身进了巷子,祁然跟了上去这才发现此处是永安王府侧门,友叔一脸担忧的说着话:“小王爷把自己关在房中已经一日了,里面还有孩子哭声,也不知怎么回事,无论我们怎么唤就是不开门,小王爷还病着呢,这不吃不喝怎么能行,祁少爷我们实在没法子才去寻你的。”   没一会儿几人就到了门前,还未进春天色暗的早,这屋里也没点灯黑漆漆的一片。   “李汜,开门!”祁然听见自己吼道:“你在不开门我就进去了。”   屋里没有声音,像是没有人一般。   随后“砰”一声,门左右摇晃应声而开,自己带着友叔冲了进去,屋里很暗,仅有窗棂透进来的一丝光,寒风呼呼的刮进来激的人一哆嗦,也吹的屋里的纸张四处飘散,阴风阵阵有些瘆人。   李汜坐在床边,眼底乌青一片眼中满是血丝,脸色白的似鬼,眼睛瞪的大大的死死盯着床上被黄布包裹着的一团东西,任由身后发出多大的动静也是一动不动的,像是毫无生气的雕塑。   祁然缓缓走过去蹲下身来,盯着这人空洞的眼神,他想开口,可张了张嘴却没一点声音。   站在门边的自己见到眼前景象,一个箭步冲了上来,扒住李汜肩膀来会查看,话语中满是担心,“小王爷,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怎么了?”   李汜依旧是那副模样,不动也不出声,死死盯着床上的黄布。   屋中两人顺着视线望过去,待看清床上是何物后,脸色均是一变。   祁然是清楚那里头的是什么,所以并不感兴趣,从进来后目光落在李汜身上就没移开过。   “祁然。”屋中突然响起了一道声音,喑哑难听,像是生锈的锯子,“宛妃娘娘要死了。”   这句话让在场二人心中一冷,面色凝重复杂起来。   “我想救她,可是我不知道怎么办,”李汜哭喊着,眼泪从他眼中涌出,模糊了视线,连说话都带着哽咽,“她活不下去了,所有人都想杀她,所有人都想她死,她把她最后的希望托付给了我,可是我救不了她,我救不了任何人,我谁也救不了。”   “李汜,你醒醒,你看着我,看着我啊,”还是少年时的祁然握住李汜的肩膀,逼着他直直盯着自己眼睛,目光坚定且深情,“别怕,我在。”   这四个字,让李汜寻到了一个发泄口,他这段时间的委屈和难过,悲伤和痛苦,统统被这四个字顶到了顶点,眼泪流了满面,整整一晚耳边都是那句温柔有力的“别怕,我在”,一遍遍不厌其烦的重复,直至天明。   翌日宫里便传出宛妃娘娘去世的消息,原因是疯病突然犯了,一把火将冷宫烧的干干净净,周遭一夜沦为灰烬,只余两大一小三具烧成焦炭的尸首。   祁然看着眼前种种,回首时画面又有了变化,依旧是那间屋子,天色阴沉沉的,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苦涩的药味,屋里橘黄色的烛火打在床上,照亮了躺在床上之人一半的身影,那人瘦骨嶙峋面颊凹陷,颧骨高高凸起,下颌尖削,脸色带着铁青的病气,咳嗽声时不时的传来,带着撕心裂肺的拉扯感,像是即将通向死亡一般腐烂。   “祁然,”床上那人出声了,“你在吗?”   屋里很暗除了自己没有别人,故而当祁然听见这番话时是有些讶异的,左右望了望四周,有那么一瞬间,他觉得李汜看见他了,目光下意识望过去,小心翼翼靠近床榻,张了张嘴轻声应道:“我在。”   “你若在的话……定又要将我狠狠骂一顿了……”李汜苍白的嘴唇勾起一个幅度,自嘲的笑了笑。   祁然垂眸挡住了眼中情绪,看着床上气息奄奄的人,喉咙一紧,心中万分难受。   李汜去世前的那个月两人关系很僵,从那一天后没见过一次面,那段时间祁然想了很多,他觉得有时候当一只鸟不见得快乐,而做一个人也不见得乏味,李汜想做人那自己愿意陪着他做人,也愿意将祁家扛在肩上,想等殿试结束,将心中情意尽数告知,想和李汜有一个不一样的开始,想去蜀州想去逐鹿原。   “祁然,”李汜仰着头望着床帐,眼神空洞无神,脸上无悲无喜,只是在说着一个事实,“我快死了。”   “我知晓。”   祁然依旧垂着眸站在一旁,他知晓,他也知道往后这世上再没有李汜这个人,两人相识的五年,他陪着这个人走过了五个年头的春秋寒暑,说来不长但也不短,却用了六年的时间,甚至更长的时间,去回忆这五年的每一个日夜。   “我死了之后……你肯定会难过一段时间的……”停了许久,李汜方才又出了声,“可是要不了许久,你便会忘了我……忘了我……娶妻生子前途无限……那也挺好……你可别记着我,我是不会记着你的,一点也不会……”   “自是不会记着你,如花美眷,儿孙满堂。”祁然嘴巴开合,无声说着话。   李汜的声音沙哑,笑容有些惆怅,伴随着咳嗽声缓缓继续道:“我其实不怕死的,我见过太多人死去了,一次又一次,佛家常说,生老病死是人之常态,人人都有……人人都会经历,我只是……只是不甘心……咳咳咳咳……”   撕心裂肺的咳嗽声传来,整个床榻都在抖动,那种感觉仿佛要连五脏六肺都给咳出来,听在祁然耳中,像是一把把小刀,慢慢割着他的心头,刀刃很钝,每用一下力都会牵扯这浑身的痛感,疼的喘不上气来。   李汜偏过头,将视线从床帐上移开,不偏不倚对上了祁然的双眼,两人视线相交,隔着虚与实,隔着生与死,隔着过去与将来,李汜无神的双瞳突然泛起了光,在有些阴暗的房中显得那么明亮,像是天边月,更像是心中人,“有一句话我一直忘记说与你听,往后也没机会了。”   “祁然,我心悦你。”   他说话是脸上带着笑,眼中萃着星光,是开始也是结束。   “我心悦你。”   “我心悦你。”   一声接着一声。   祁然眼眶猛地一下就红了起来,身子止不住颤抖,就站在那儿,背微微躬起,眼底情绪翻涌,整个世界都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随后缓缓俯下身,轻轻在床上这人的唇角印下一吻,影子交叠,心与心靠近。   “我亦心悦你。”   声音飘荡在四周,却没有人回应他。   风从窗棂吹了进来,白雪纷纷扬扬,落在地上积成了堆,一阵悲怆的哭声传来,白色的纸钱混合着白雪在眼前飘散,雪地中央躺着一个人,他用手挡住眼睛无声痛哭起来,眼泪顺着眼尾流出,融化了雪变成了水。   画面的最后是一处孤坟和一个守在孤坟前的未亡人,酒坛散落,绿水靠山,杨柳依依,墓碑上写着:挚爱李汜之墓。   景未变,人未变,只有时间在变。   周遭的一切慢慢消散,天地归于荒芜,入眼皆是白色,庄生梦蝶,蝶梦庄生,虚虚实实分不清楚,大梦一场,一抹光刺破宁静照了过来。   祁然朝着光亮望去,那光夺目耀眼,他不得不偏开头闭眼避开,再睁眼时光亮不再,四周漆黑一片,天与地融为一体,有一种天旋地转的眩晕感。   突然,地面裂开一个大坑,以飞快的速度朝着中间扩散开来,祁然脸色一变,还未退后,身体便直直沉了下去。   他先清醒过来的是身体,浑身像灌了铅一样重呼吸都费了很大的功夫,食指动了动,眼睑轻颤,缓缓睁开眼,还未看清楚四周便察觉到身旁有人靠近,下意识出掌攻去。   那人估计没想到会有这么一下,退的极快还是被掌风扫到,跌坐在地上发出哀嚎,声音一出却是个少女的声音,祁然没空注意,抬手的动作牵扯到胸前伤处,疼的眉头一皱,握住床沿额头青筋爆起,好一会儿才这痛感压下去。   跌坐在地上的少女气鼓鼓从地上跳了起来,双手叉腰跺着脚生气,嘴唇开合,眼睛瞪的圆圆的,指着祁然叽叽喳喳说着什么,她说的不是大晋话,有些生僻的话语不大听得懂,这才吸引了祁然的好奇,抬眸望去。   这少女不过十二三岁的模样,一头乌黑的秀发编成一股股的小辫扎成高高的半马尾,额头挂着一排蓝色宝石制成的眉心坠,身上穿着蓝紫黑交织的南甸服饰,手腕脚腕上的银铃随着她走走停停的动作发出清脆的响声。   借着她骂骂咧咧的时候,祁然这才抽空打量了一下四周,摆设很简单,除了身下这张床以外便是一张桌子,几个椅子,还有一面旗帜,看布局构造应是军中营帐,再加上面前少女这般打扮,此处是何地方其实已经很清楚了。   眼前局势有些复杂,季思也不知在何处,这些人有何用意为不知晓,祁然在心中暗暗有了考量,面上却不动声色只是望着那少女来回走动。   那姑娘骂骂咧咧好一会儿,终于意识到对面这个男人听不懂自己在说些什么,嘟着嘴吧想了想,又哒哒哒凑了过去,指着床上的男人,用蹩脚的大晋话说道:“你。”   “我救的,”她指了指自己,又叉着腰满面不悦,“我救了你,可你刚刚打了我,常陈说这叫恩将仇报,狼心狗肺。”   “你会说大晋话?”祁然有些讶异。   闻言,这姑娘扬了扬下巴,一脸的得意洋洋,“常陈教我的。”   祁然对这个常陈是谁不感兴趣,只是关系季思在哪儿,故而急急忙忙问:“多谢姑娘救命之恩,刚刚多有得罪还望姑娘见谅,不知你可有见到一人穿着一身黑色锦袍,个子比我稍低一些,他受了伤应该走不远,你可有瞧见,他现在何处?可否安好?”   “你说的是同你一道儿那人吧,”这姑娘一屁股坐在床边,凑了过去,像是丝毫不懂男女之别一样,眨巴着眼睛对祁然道:“他可比你严重多了……”   “他怎么样了?”话还没说完祁然就慌了心神,一把拽紧人手腕着急的问。   “疼疼疼,松手,松手。”这姑娘一疼急的南甸话又冒了出来。   看着人手腕被自己捏出来的青紫印迹,祁然这才觉得失了态,连忙松开手将担忧的心沉下去询问:“抱歉是我失态了,他现在人在何处伤势如何,可有大碍?”   许是祁然态度过于紧张,那姑娘歪了歪脑袋好奇道:“你这般重视他,他是你何人?挚友?亲人?知己?”   祁然勾唇笑了笑,“是在下挚爱之人。”   少女咧开嘴乐了,猛地一下弹跳起来打了个响指,“我知道了,常陈说你们大晋男子是不能和男子在一块儿的,那定是你俩两情相悦,但是爹娘偏要棒打鸳鸯,你二人便约好私奔,路遇山贼这才身负重伤,我说的可对?常陈给我的话本里都是这么写的,不过那里头的也是女子和男子,不行,我得让常陈给我找些男子同男子的话本来瞧瞧。”   这姑娘性子有些毛燥,想到一出是一出,话音刚落急匆匆便要往外跑,祁然只得出声将她唤住,“姑娘,劳烦告知那人在何处可好?”   “啧,”少女拍了拍脑门又跑了回来,“瞧我瞧我,差点把你忘了,你放心大巫在给他瞧病,就在前面那处营帐中,但活不活得了我就不知道了,我们遇到你们的时候,你俩都是伤还吸了不少瘴气,尤其是他,身上全是伤口,血流了一地,整个人像是从血水中捞出来的一样,整整二十二道口子,有些口子都能看见骨头了,这动手的人和你们有多大的仇才能下这么重的手……”   她后面说了什么,祁然没听进去,光是这几句话已经让他心疼的呼吸难受了,这人对自己得多狠啊,那些伤口有多疼祁然不敢想,咽下口唾液,沙哑着嗓子沉声道:“可否劳烦姑娘带我去瞧瞧。”   “那可不行,”少女连连摇头,“常陈说了,你们身份不明,是不可以出这个营帐的,要是被他发现又得骂我了。”   “在下定不会随处乱走给姑娘招惹麻烦,只是想亲眼看一眼他现在情况,好求个安心,还望姑娘行个方便,通融通融。”   祁然语气温和,目光真挚,一向对所有人所有事都抱着疏离感,像是块捂不暖的冰,这冰突然一化,满脸的柔情担忧,那名少女咬着下唇一脸的为难,最后破罐子破摔道:“行吧行吧,那你得跟紧我。”   “多谢姑娘。”祁然冲人笑了笑,似冰雪消融,万物回春,随后扶住床塌下地忍着痛迫不及待冲了出去。   营帐外头是一片很大的空地,被茂密树林包围着,一眼望去看不到尽头,四处都是巡逻的士兵,各个方位有暗哨站岗,和祁然猜的不错的确是在军营中,看那少女在南甸大营中来去自如,身份想必不一般,祁然心中沉思着,三言两语将这姑娘话套了出来。   他们昏睡了三日如今仍在青木林中,此处是南甸边域军的大营,这姑娘连叫阿鲁曼蕾,他和季思都是这姑娘救的,祁然观察了一会儿发现,阿鲁曼蕾心思单纯为人简单,稍稍一问就什么都说了,人虽然不聪明却也不笨,知道什么可以说什么不可以说,碰上不想回答的,便用“不知道,不清楚,别问我”给搪塞过去。   两人到了角落的一处营帐,账外站岗的人立马迎了上来,恭恭敬敬行李:“见过公主。”   “嗯。”阿鲁曼蕾点掉头应了声,抬脚就要往里走,谁知右脚刚迈出一步却被拦了下来,双手叉腰柳眉轻蹙厉声吼道:“大胆,你们敢拦我!”   那俩南甸士兵面面相觑,看到对方的脸上都是一脸为难,也明白这事有些棘手,其中一个皱着眉解释,“公主。将军让我二人守在这儿,不许任何人进去,小的们也只是奉命行事,您别让小的们为难,您把这狡猾阴险的大晋人带过来,要是被将军知道了,会不高兴的,趁将军还没过来,您快把人带回去吧。”   后面这句话说时还瞥了一眼祁然,后者其实听不太懂他们在说些什么,不过能从几人神情猜出些许,越发坚定这少女身份。   阿鲁曼蕾冷哼了一声,依旧气鼓鼓的说:“我就不,我看阿拿昂敢拿我怎么样,他敢动我,我回去就告诉我达玛,本公主今天偏要进去,你们给我让开。”   俩南甸士兵急的眉毛眼睛皱在一块儿,将军的军令不能不听,可公主也不是能得罪的主儿,这俩凑在一块儿为难的只有他俩,两人思考许久也没得出个结论。   双方这么僵持着,祁然凑到阿鲁曼蕾耳边嘀咕了几句,后者笑了笑,往前走了一步扬了扬下巴,“既然如此我也不为难你们,本公主不进去了。”   闻言,两人松了一口气谁知下一秒又听人说:“你们俩,去,把人给我搬出来。”   “啊!”右边的士兵脸色一变慌忙道:“公主,这……这……”   “这什么这,你们将军只说不许人进去,没说不许人出来啊!”   这还用说吗!   俩人真是想死的心都有了,里面的人伤成那样难道还能跑出来不成。   左边的士兵沉思了半晌只好将心一横,咬牙道:“那公主看一眼就出来啊,要不然被将军发现我们也没法交代。”   “放心放心,”阿鲁曼蕾笑嘻嘻挥手,“保证很快出来不会被你们将军发现的,好好守着啊。”   说完回头看了一眼祁然掀开帘子走了进去。   营帐中很暗,只有些许的光打了进来,空气中飘散着细小的灰尘,里头的摆设极少,所以祁然一眼便瞧见了床上被包扎严实的人,季思只着松松垮垮的内衫,手腕上都是绷带,就这么躺着,墨发扑散开来,胸腔微弱的起伏,脸色如纸一般苍白,眉头紧蹙,像是睡的极不安稳。   祁然从进来后目光就没移开过,他将这人牢牢印在眼中缓缓走去,账口到床的距离不过十步,却好似隔着万水千山,隔着朝暮寒暑,隔了少年到青年的无数光阴,光是走过去已耗尽他所有的力气。   他缓缓附身,伤口有些裂开却像是感觉不到疼,季思嘴唇开合在重复着两个字,祁然看了一一会儿勾唇笑了笑,伸手替人将眉头抚平,凑近耳边柔声道:“嗯,我在。”   这几个字像是安抚人的镇定剂,季思紧皱的眉头缓缓舒展开来,沉沉睡去。   阿鲁曼蕾站在一旁伸长脑袋打量,见状连连催促道:“快快快得走了,一会儿常陈来了。”   话音刚落下,账外传来一道声音:“我来了又如何?”   随后帘子被掀开走进来一人。   *   作者有话要说:   赶上了赶上了,差点赶不上,这几天被淘宝养猫耗尽心神,本来打算写一万多的,呜呜呜。   这章是祁然的视角,不知道为啥祁然视角有点虐虐的,我明明是个甜文作者,想不通想不通。 第95章 一生到老,白首为约   帘子掀开后账外的光打了进来,走进来一人,穿着一身墨绿色军服也未披甲带头鍪,长发被高高束在脑后露出俊秀的五官,年岁看起来不大,但周身气势震慑力十足,眉眼间的阴翳和狠绝是在战场上厮杀多年积累的,从他进来,营帐中的气氛立马变的不太一样了。   祁然听见声音的第一时间便起了身望着帐口,紧抿薄唇打量着来人,这人的身份不言而喻,南甸边域军的将军阿拿昂,边域军是南甸第一道防口,一直镇守青木林边境,阿拿昂是三年前冒出的头,听说是南甸大家族德古家十年前走散的小儿子,十六岁的年纪从一个小将到副将最后到将军,只用了三年的时间,南甸人叫他濮蛮将军,在南甸话中就是我们的将军,可见他的威望极高。   这人祁然是听说过的,萧家那俩兄弟都不是省油的灯,阿拿昂能和骁骑营对峙,那自然不容小觑,此事在南甸地界季思还未醒来,自己处在下方,更是得多加小心,祁然垂了垂眸遮挡住了眼中情绪。   他在打量来人时,萧常陈其实也在等打量他,救两人这事其实只是意外,当时凑巧在附近练兵,阿鲁曼蕾非得跟着,后面觉得无聊随处逛逛便给碰上了,人是她救的也是她派人抬回来的,萧常陈唯一做的就是没反对,这种和自己无关的人,他其实是不在在意别人死活的,倒是季思引起了他的注意。   当时在喀什城门前见过一面,他对这人还是有些印象的,故而对这两人出现在青木林中有了几分好奇,想看看这场的是哪一出好戏。   两人心中各自打算,面上却没显露丝毫,空气中弥漫的气氛有些诡异,阿鲁曼蕾左右瞧了瞧,急忙忙迎了过去眉眼弯弯笑道:“常陈你怎么来了,今天不用练兵吗?”   讨好的意思太过于明显,萧常陈白了她两眼冷哼了一声,“你现在是越来越无法无天了,这人什么身份你都不知晓就敢带着他们营中到处走,生怕别人发现不了咱们边域军营地在哪儿是吧......”   “有青木林的瘴气在,他们想进也进不来。”阿鲁曼蕾噘着嘴嘟囔。   “你违背军令还不知错,明日你就回都城吧,让达安好好管管你。”   “不不不,我知错了的,”阿鲁曼蕾委屈道:“都城就我一个人,我才不要回去,大巫天天在给达玛瞧病我都见不到他人,朝中那些人就知道吵架,吵着让蒙达朗继位,说达玛没有儿子我年纪又小不能继位,还说哪有女子当王的理,你又不在,我快无聊死了。”   她说完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祁然,又往前凑近些许压低声音说:“而且这人长得这般好看,一看就不是坏人,坏人那都是长成蒙达朗那样的。”   随后被萧常陈狠狠瞪了两眼急忙闭嘴。   两人之间的对话用的是南甸话,祁然一句也听不懂,不过从这二人的眼神中能明白他们在讨论自己,他抬眸望去恰好和萧常陈对上,后者朝着床榻的方向走来,扬了扬下巴打量片刻出声:“喀什人?”   他用的疑问句,说的是南甸话,紧接着话头一转用了肯定的语气,用的还是标准的大晋话,“大晋人。”   祁然眉头皱了皱。   萧常陈唇角扬起个幅度,偏头看了一眼床上的季思又收回视线问,“你们大晋人怎么跑到青木林来了?不知道两国边境不能越吗?还是说你们是骁骑营派来的奸细?”   一连问了三个问题,一个比一个尖锐,祁然眼神一暗还未出声,只听阿鲁曼蕾又道:“他俩怎么看也不像奸细啊,常陈,他们是这个。”   随后只见某位身份尊贵的公主猥琐兮兮做了个动作,惹得祁然尴尬的偏开头咳嗽几声,萧常陈侧头看了一眼,眉头一皱一巴掌站把她手拍开又是一个眼刀丢过去,方才道:“亡命鸳鸯?”   祁然没点头也没摇头,只是语气淡淡地说:“将军这般说,那姑且算是吧。”   萧常陈嗤笑了一声,“你们大晋不是自诩名礼貌有德之辈,这男风之事罔顾伦常,不应该羞于齿口吗,怎么我瞧着你倒是挺无谓的。”   “随心而已,谈不上有谓无谓。。”   两人视线相交,萧常陈率先笑出声来,“有意思,你倒是通彻,不像大晋人那般迂腐,你二人就在这儿养着吧,别出营帐就是,否则后果自负。”   “多谢将军。”   萧常陈又垂眸看了一眼床上季思,眯了眯眼睛转身出了营帐,候在外面多时的下属早早就迎了上来,着急道:“将军怎么样了?这二人是不是奸细,大晋这是给咱们设套,要不要我带弟兄们冲进去把他们砍了......”   “不用,”萧常陈抬手打断了他的说话,微微抬头眺望着远处的山脉,“这人是公主救的,你把他们砍了公主会不开心的,更何况我留着他们有用,这处多派人盯紧点,一有什么风吹草动立刻给我汇报,”   “是。”   “你一会儿派人给萧长聿送封信。”   “送信?”那人一脸茫然。   “信中就说,他们找的人在我这儿,”萧常陈勾了勾唇,眼神一暗,语气染上了几分笑意,“我就不信萧长笙不来见我。”   他们的脚步声渐行渐远,帐中的阿鲁曼蕾慌慌忙忙就打算跟上去,只好对祁然笑道:“那啥,你们好生休息,我一会儿再来找你玩。”   “多谢公主了。”祁然冲人笑了笑,有些淡漠的脸一下子生动起来。   阿鲁曼蕾眨了眨眼,咧开嘴乐了,“你怎么知道的?”   “听闻南甸达安有一位公主同阿拿昂将军有婚约,年岁就是这般大小,再加上公主能在营帐中进出自如,又同将军关系亲密,身份其实已经很明显了。”   “哇,你们大晋人都同你这般聪明吗?”   “到不全是,南甸聪明不少,大晋蠢笨之人也不少。”   这番话明显让阿鲁曼蕾很满意,笑意加深道:“你倒是会说话,你俩就在这儿待着吧,有我在谁都不敢动你们,我先走了,要不然常陈真会给我达玛说的。”   话音一落人就冲了出去,脚步声越来越远,刚刚还嘈杂的营帐中终于安静夏下来,祁然这才捂住胸前的伤缓缓坐下,盯着床上之人轻声道:“小王爷,我等你醒来。”   声音很轻,透过季思的耳传入到脑海,荡起阵阵回声,在远处又似在近处,从四面八方传来。   他是被喉咙带来的火辣辣的干燥疼痛感给弄醒的,眉头紧锁,手指轻颤,嘴唇开合无声念着几个字,随后见感觉身子被人扶了起来靠在一个温暖的物体上,嘴边贴上来一个冰冰凉凉的东西,里头的液体一股股顺着唇角进去喉咙,喉咙像是久旱逢甘霖的田地,迫不及待汲取着水分,将那股火辣辣的疼痛感驱散开,带来丝丝凉意。   紧接着耳边传来一道温柔的声音,“慢点喝。”   这声音让他着急心慌的情绪稳定了下去缓缓睁开眼,视线有些模糊,小一会儿才看清眼前的东西,一抬眸,边和身后这人的眼睛人对上,一眼万年,瞳孔中倒映着自己苍白的面容,空气流转的速度仿佛都慢了下来,周遭的景物都变成虚化,他的眼中仅仅能容下的只有这一人,天地皆为黑白,唯有眼前人是彩色。   “真好,”季思沙哑着嗓子出声,“死了也能看到你。”   祁然将手中的茶杯放下,将枕头垫在身后,随后捻起袖子替人擦了擦唇角,“有我在,不会让你死的,你刚醒少说点话我去给你找点吃的。”   刚转身,袖子就被人拉住,他低头顺着被扯住的衣袖回头,对上某人笑意融融的脸,嘴角也跟着扬起幅度,索性坐了回去,将人手塞回被子中,“我不走,我就在这儿。”   季思这才注意到四周,他们在的地方是个营帐,外面应该挺晚了,帐中点着蜡烛,橘黄色的烛光打在祁然身上,将他的身影印在帐布壁上,光是剪影就好看的一塌糊涂,季思打量了一会儿哑着声音问,“你的伤?”   “没事,”祁然道,“毒已经解了。”   “这是哪儿?”   “南甸边域军大营,”祁然答,“距离那天过了三日。”   只有两句话,但是季思已经从中得到了不少信息,他和祁然被南甸军队救了,这事虽有些麻烦,但不得不说多亏了南甸军他和祁然才捡回一条命,不至于客死异乡成了猛兽的腹中餐。   这人垂眸抿唇不言的模样便是在想事,祁然见状出声打断他的思绪,“当务之急是你把身体养好,其他的什么都别想。”   他一边说着一边将季思的背后的枕头抽出来扶着人换了个舒服的姿势,将被子整理一番后温声道:“你再睡一会儿,我守着你。”   “我刚醒哪能睡得着啊,”季思扬了扬下巴,忍着痛往里腾了腾位置,动作很慢,可身上松松垮垮的衣服依旧掉了下去露出锁骨和一小截圆润的肩膀,眉眼弯弯道:“你上来躺着陪我说说话吧。”   谁料祁然低头看了他一眼脸色一变,猛的一下站起身来,起的狠了还扯住伤处疼的眼前一黑,季思被他这反应吓了一跳,困惑的问:“怎么了?”   一旁的祁然薄唇紧抿没回话,眼睛落在何处都不对经,好半晌才垂着眸深吸了一口气,弯腰将人滑落的衣衫往上拉了拉,语气平静提醒,“夜里寒气重,别受凉了。”   季思低头望着他侧脸,没忍住噗嗤笑出声来,牵扯着浑身的伤口,倒吸了一口凉气,眉头一皱又变的哭笑不得,说话声都带着颤音,“怎么这么多年过去,你一点长进也没有,这看一眼怎么了,那往后咱俩脱衣服上床抱一块那啥那啥,你还能把眼睛蒙着不成......”   后面的话没说完,被祁然瞪了两眼给吞回去了,后者没好气道:“你才从鬼门关捡回一条命,就不能消停点吗。”   季思其实是真挺疼的,疼的脸色白没血色,随便动一动浑身的伤口都疼的他想骂娘,可是为了不让祁然担心只好一直笑着,闻言,也是笑着回答,“我就是想和你说说话也不行吗?”   话里话外的委屈听的祁然心头一软,两人虽然没有谁先说起那日的时,但他们都能察觉到弥漫在两人之间的氛围有了不一样,至少祁然这句不行是出不了口的,最终只是叹了口气,脱掉鞋子上了塌双手搭在腹部躺下,他整个人很拘束,这么高的个子却只占了三分之一的位置。   两人同枕而卧,气氛有丝丝暧昧,祁然索性闭眼不言,季思微微侧了侧头盯着身旁这人侧颜看的认真,认真到祁然忍不住出声,“你要同我聊什么?”   “这烛火刺的我眼睛疼,你先把它灭了。”某人开始得寸进尺。   祁然睁开眼对上他有些狡黠的目光,附加一个大大的笑脸,又是率先败下阵来,指尖凝聚剑气,抬手一挥,只听“咻”一声,帐中烛光应声而灭,周遭陷入黑暗,好半晌才能从透进来的光看清楚些许。   在这种环境中,其他的感官被放大,一点细微的声音和动作都能准确落入耳中,祁然闭着眼睛却感觉到手臂处贴过来一人,温热的体温和属于季思的气息肆无忌惮的扩散进他的安全领悟中,他身子有些僵硬,眼睑轻颤泄露出紧张,喉结上下滑动下意识吞咽了口唾沫。   账外传来风吹树枝的沙沙声和士兵巡逻踏步的哒哒声,里面却很安静,安静到祁然能听出身旁这人呼吸的频率。   “其实我有好多想说的,”季思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可是又不知道从哪儿说起。”   他说完停顿了一会儿,方才道:“你从什么时候怀疑的啊?”   这句话问的是谁很清楚,祁然缓缓回答:“湘州,行清节。”   “难怪,”季思的笑声传来,“难怪在湘州你对我态度变化如此之大,那你又是何时确定的?”   何时确定的?   祁然也在问自己,可能当你心中有一个念头,那所有的可能和细节都会随着这个念头浮现出来,他用了六年的时间去回忆那五年的光阴,没人比自己更清楚李汜是个什么样的人,故而反问了句:“你是什么时候……”   话说到这儿又停了下来,什么时候复活?什么时候借尸还魂?还是什么诈尸?   他皱了皱眉换了个说法,“回来的?”   季思听出了这人话里话外的小心,唇角扬起个幅度,“就从蜀州回来的时候,咱俩在酒楼见面的前几天。”   闻言,祁然眉头皱的更紧,翻了个身,睁开眼直视着身旁这人的眼睛,语气中满是温柔和心疼,“疼吗?”   仅仅两个字却让季思愣了愣,帐中很暗故而衬的祁然的双瞳很亮,像是月夜下的一汪清泉,映照出他所有的喜与悲,不安与无奈。   他知道祁然问的是死的时候疼吗,当时被自己踹的那一脚疼吗,现在身上那二十二道伤口疼吗。   “有点儿疼,”季思笑了笑,“忍忍就过去了。”   “你为何不告诉我?”祁然问。   “我还没想好该怎么同你说。”季思的表情有些窘迫。   祁然又叹了口气,他发现这几日叹气的次数尤其多,收回目光躺平望着账顶,缓缓道:“我以为我对你而言,总归是不一样的,是我多虑了。”   “不是这样的,嘶……”季思猛地一下弹跳起来,拉扯到伤口又被疼的跌躺回去,眉头皱死,额头冒出的冷汗打湿了鬓角,咬住的下唇白的没有血色,身子颤抖不止,想必是疼极了。   他这突如其来的反应把祁然吓了一跳,慌慌张张坐起身来扶住人低头查看,脸上的表情满是担忧,“是不是伤口裂开了,我去给你拿药。”   说着便要翻身跳下床,刚一转身手却被人紧紧握住,握住自己的那只手颤抖着,掌心满是湿漉漉的汗水,汗水通过掌心相触的地方交织,有些炽热,就连传来的声音都带着颤音,“你……你别走……”   他声音有些发紧,祁然轻轻一抽便可挣脱,可就这么僵在了原地。   “我刚醒来的时候很怕,看到你之后更怕了,我不知道这六年发生了什么,看到你娶妻生子,前途无量,怕你忘了我,更怕你还讨厌我。”   “我怎么会讨厌你。”祁然垂眸自嘲的笑了笑。   季思喉咙一紧,将酸涩感和疼痛压了下去,死死握住人手继续道:“你也知道我爹娘去世的早,没人教我怎么去喜欢一个人,我以前不敢说,是怕你讨厌我,怕你觉得我恶心,现在所言也并不是为了戏弄你,你于我而言不是不一样,而是心尖上的唯一。”   祁然猛地一下抬头,睁大了双眼。   “我重来一次,什么都看透了,不想求什么山河安百姓康,我只有一求,求与你一生到老,白首为约,除了你任何人都不可以,我心悦你,自始自终都只有一个你。”   听着这番话,祁然眼神有些慌乱,眼前又突然发现出那个梦,梦中的李汜便是这般说着心悦自己,下一秒留给自己的只有一处孤坟,连多余的一句话都没有,他守着那座孤坟就这么过了六个年头,只有自己一个人。   可此时看着这人目光,他觉得心中有一处角落塌了下去,露出的嫩肉是他在柔软的地方,他缓缓转身跪坐在床边,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眼前这人,目光带着小心翼翼的贪婪的将他印出眼中,抬手将季思眼角的泪珠抹去,张了张口道:“一生到老……白首为约……”   季思忍着疼坐起身来,附身在他唇角印下一吻点头道:“是,同你一起。”   祁然眼睛通红,握住季思的手渐渐收紧,手背青筋凸起,面目有些可怕,沙哑着声音重复着一句话,“不能骗我……”   他像是陷入进了梦靥中,满是血丝的眼眶瞧起来瘆人得紧,每重复一句手便缩紧一分,季思被捏的生疼却没皱一下眉,只是抬手抽掉祁然束发的系带,如墨的发扑散开来,飘散在他脸上,缓缓滑落,同他自己的发丝纠缠在一起,随后略带干燥的吻落在祁然唇上,很热,带着鼻腔呼出的气,还有在唇上来回试探的舌,一时之间竟分不清乱的是发还是心。   “不骗你,”季思含住他的唇,眼尾染上春色,一遍遍回答,“不会骗你,我若骗你,你就弄死我。”   祁然脑中紧绷的弦“啪”地断开,握住季思的腰身贴向自己,用了全力吻下去,手是禁锢口舌亦是束缚,退无可退,避无可避,往前是熔岩,往后是铁臂,处在中间是摇摇欲坠的自己,季思后者痛呼出声,声音还未飘散开便融进了交缠的口舌之中。   账外的天是带着凉意的,账中的天却是满园春色,他俩抵死缠绵,气息交织,水声混合着喘息声,声音带着**,带着不舍,带着眷念,似有千言万语都被这一吻诉尽。   分开时,两人都喘着大气,祁然的鬓角出了汗,发丝凌乱,季思唇上沾着水渍,红潮密布,眼中含情,衣衫大开,更显眉眼含春,眼睛在黑暗中熠熠生辉,犹如天边星辰,亮的祁然心头一软。   他附身舔掉季思唇边的液体,沙哑着嗓子出声:“伤口裂开了。”   季思低头瞟了一眼,血迹沾染了中衣留下抹红,难怪觉得更疼了,他抬眸冲人笑了笑,“不碍事。”   祁然叹了口气,将人衣衫整理好,把心底那股邪火压下去,哑声道:“睡觉,你的伤需得好好养养。”   闻言,季思瞪大了眼睛,满脸的不敢相信,最终得出结论:“祁然,你是不是不行啊?”   祁然:“……”   *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两人在床上踉踉跄跄后,祁然慢慢收手。   季思:【瞪大眼睛】祁然,你是不是不行啊?   祁然:……   两个时辰后:   祁然:【凶狠狠】我行不行,你说我行不行。   被榨干没有一点力气的季思:行行行,你最行了,不要了,咱们歇口气吧。   ps:这俩人真的没眼看,没眼看,啧啧啧 第96章 瓮中捉鳖,声东击西   祁然体内的余毒未清,季思这一身的伤更是需得好生休养,故而两人也没打草惊蛇,降低着存在感,安分扮演着亡命鸳鸯的戏码,这出戏其实演的人不信看的人也不信,仅仅除了阿鲁曼蕾深信不疑外,双方都有着自己的打算,面上端的却是不动声色,客套本分。   季思知道阿鲁曼蕾就是自己在喀什城外见到的姑娘时,有些惊讶,他当时察觉到这二人身份不一般,却未曾想一个是南甸将军,一个是南甸公主,身份个顶个的尊贵,还刚好让他碰见了,倒是有些巧了。   从他醒来后又过了三日,这三日的时间足够让他将一些事情理清楚,那日听到的蒙达朗便是南甸王的胞弟,南甸王室血脉薄弱,南甸王膝下只有两个女儿,小女儿不过四岁,大女儿阿鲁曼蕾今年也才十三,倒是有一胞弟在朝中声望很大,拥护者众多,狼子野心昭然若揭。   在临安的时候便听说南甸王身染重病,估计撑不了多久了,按理说南甸之子应当承王位,可南甸王恰恰无子仅有公主,这无论哪国都没有女子继位的先例,一是有违伦常纲理,二是难以服众,自古龙上凤下,若让女子统国,阴不阴阳不阳徒留后世耻笑。   可季思却不这么认为,他见过的女子多是巾帼之辈,无论是他娘还是婉妃娘娘,才情不输男子,眼界不低众人,用自己一人之力撑起家与国,若说女子无能,那为何历史长河中的两国征战,多是女子牺自我救天下,他与她,从不是用来衡量一个人能力高低的标准,也许并不是女子无能,而是这天下没有给她们施展才能的机会,男为尊,女为卑,从一开始就是不对,天下为公,众生皆平,没有谁是谁的附属,可能会在某一天,这世间会变的不一样。   他的想法多是异于常人,无论是大晋还是南甸,都没有人可接受女子继位,故而蒙达朗就成了最高的拥戴者,可只要南甸王一日没点头,那他即使继位也是带着叛军的名头,名不正言不顺,百年之后的史书无论功绩再高,也离不开叛贼二字。   所以季思推测,他应该名正言顺继位,首先要做的便是除掉阿鲁曼蕾,于是同人做了交易,那人帮他除掉阿鲁曼蕾,他帮那人除掉自己,也不知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最终双方反倒起了内讧,自个儿打起来了,狗咬狗一嘴毛。   季思将自己的推测说与祁然听,后者眉头皱了皱,冷声询问:“是何人想杀你?”   “不知晓,”季思摇了摇头,张嘴吃掉人递过来的米粥,继续道:“这群人是有备而来,三番五次想除掉我,那便说明定是有不得不除掉我的理由,不过我一时半会想不出来。”   “会不会是西羌?”祁然提问了句。   闻言,季思咬着下唇沉思了一会,否定道:“起初我也觉得是西羌,不过细细想来又觉得不太对劲,在湘州时钱多便应该死了,那毒是西羌所有,这点为安是不会骗我们的,可他人却无事,兜兜绕绕这么一圈,你说是为了什么?”   “让我们怀疑西羌?”祁然凝眸回答。   季思侧头望了一眼帐帘,确定不会有人进来,压低着嗓子道:“咱们将这事禀告皇上后,迟迟没有结论,我估摸着不是皇上怕了西羌而是里头比我们想的要深,这钱多是西羌人不假,但是不是燕宇派的人就说不准了,他先是任职张洲长史,又是湘州长史,那便说明他潜伏在大晋不是一日两日了,少说也有二十年之久。”   这番话说完,祁然脸色格外凝重,稍稍一想便有了结论,抬手舀了一勺米粥递过去出声:“承德十七年西羌派来了一万人安插在大晋十道,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其中大多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妇孺,像是一把看不见的刀,悬在大晋的头上,一点点的将大晋根骨从内里吞噬干净,如此一年左右,是方太傅发现府中丫鬟端倪,将计就计顺藤摸瓜使得背后这群人原形毕露,为此太傅夫人中毒伤了根本,终身未有身孕,一万人血葬天坑,哀鸿遍野,至此落下帷幕,史称万西事变,大晋和西羌的恩怨也是日渐加深,这事之后双方泾渭分明,未有一丝往来,你的意思是?”   季思点了点头,“我觉得当年的西羌派来大晋的细作还有漏网之鱼。”   祁然又舀了一勺米粥吹凉递过去,面前之人摇了摇头,他便将瓷碗放回托盘,拾起里面的帕子替人擦了擦嘴角,方才沉声而言:“西羌派遣细作是蓄谋已久的打算,这些人自是听他号令,除了西羌王室还有谁人能知晓在大晋的细作。”   这其中因果也是季思想不通的,他垂了垂眸陷入沉思,还未来得及想出个所以然,帐帘“唰”一声被人掀开,紧接着一道轻快的女声传来,“杨钦,杨钦......”   来人风风火火冲了进来,祁然脸色不悦,眼疾手快操起搭在床栏上的外袍披在季思**的身上,低头将系带系好,确定没有一点露出来才冷声道:“公主下次进来可否先唤一声。”   阿鲁曼蕾叉着腰嚷嚷,“小气,你们大晋男子怎么扭扭捏捏的,像个小娘儿们,我看一眼怎么了,人杜衡都没介意。”   “嗯,我不介意。”季思话中带着笑意。   “我介意。”祁然皱着眉道。   话音落下,阿鲁曼蕾气鼓鼓冲人做了一个鬼脸,一屁股坐在床沿边仰着脑袋说:“杜衡,有人来寻你了。”   季思抬眸和祁然对上视线,二人均没出声。   萧长笙被人“请”进南甸边域军中军帐时第一反应是想拔腿就跑的,管季思死不死,管他哥疯不疯的,谁惨都没自己惨,萧常陈那小兔崽子要是瞧见自个儿还不得冲过来就是一拳,他年纪大了可是受不住的,这念头持续到自个儿坐在营帐中的时候更甚,“请”他过来的人估计得了令,让他在这儿稍等片刻就没了踪影,周遭也没人盯着他,此时不跑更待何时。   这般想着,萧长笙从椅子上弹跳起来,急冲冲就往账外走,刚走两步又回了头,将桌上的茶一饮而尽,茶不错,别浪费,才有转身离去。   他手刚搭在帘子上时,帘子突然从外面被人掀开,凉风吹了进来,紧接着一道听不出情绪的声音响起:“萧副将这是要去哪儿?莫不是打算走了?”   这声音萧长笙很熟,他在心中叹了口气,抬眸冲人挑了挑眉,“将军多虑了,不过是初来边域军大营,四处瞧瞧而已。”   “可需要本将军陪同?”萧常陈凑近了些。   “不用不用,”萧长笙连连后退,又原路返回坐了回去,仰着脑袋盯着帐顶发呆,一副生无可恋的模样,就是一眼不看站在帐帘前的某人。   萧常陈的目光就踏进营帐中就落在了一人身上,半分舍不得移开,这人瘦了很多,渐渐和自己记忆中的样子对上,他每日都在算,自当年一别已有差不多四年,四年啊,这人得多狠,整整四年不见自己一面,就连当初私自将自己从骁骑营放了,也是连面都不露,他对所有人都好,唯一对自己狠,萧常陈自嘲的笑了笑,挥手让身后的人退出去,自己走了进去坐在主位,视线依旧落在那人身上,像是要把他每一个表情牢牢记在心中。   “萧将军没有为难你吧。”好半晌,萧常陈才缓缓开口。   他的说话声打破了营帐中的平静,萧长笙收回目光和人对视一眼,又慌忙挪开,轻笑道:“没事,虽然我把他当亲哥,他把我当表弟,不过那也是唯一一个表弟,还能把我杀了不成。”   “你......”萧常陈停顿一会儿,他其实有太多想问的,想问为什么不见自己,想问为什么不要自己,想问为什么要把他送回南甸,想问的太多,最后从嘴中冒出的只有一句:“你成亲了吗?”   萧长笙皱了皱眉头,冷声回:“嗯,快了,等我哥定下就娶媳妇。”   话音落下又陷入了安静,萧长笙有些后悔刚刚将茶一口饮尽,要不然现在还能用来缓解尴尬了,他其实拿萧常陈没法子,毕竟自己养大的小兔崽子,感情自然是有的,就连萧长聿都把他当萧家人疼了,可也不知道是什么地方出错了,给养成这别扭样,怎么别人家孩子都乖巧听话,到他这儿就养的脾气倔的像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半点听不进人话。   两人一个望天,一个望着望天那人,都没出声,片刻后帘子再次被人掀开,走进来几人。   季思看到萧长笙的时候是很惊讶的,他没想到来寻自己的人是他,表情有些复杂,尤其当萧长笙听见动静目光落在自己身上,脸上绽放出真挚笑容时,那种不安感更加明显,下意识就想退后,可终究是晚了一步被冲过来的萧长笙拦住退路,季思眼睛一跳,紧接着就听见人喊了句,“嫂嫂!”   他眼睛跳的更快,急忙回头看了一眼身旁的祁然,后者眯了眯眼睛,脸上满是杀气。   萧长笙丝毫未察觉到不对劲,抽泣道:“嫂骚你没事吧,你怎么偷偷跑出来了呢,就算我哥惹你生气,你也不应该离家出走啊,把我哥都给急坏了,你要有什么三长两短我哥可就得守活寡了。”   一番话说的声泪俱下,惹人泪目,让在场众人闭口无言,表情各异。   “嫂嫂?”祁然挑挑眉,表情似笑非笑。   “我不是,我没有,你别听他瞎说。”季思急的都要跳起来了。   这时,萧长笙才发现旁边还站了其他人,他望过去恰好和祁然对上视线,凭借多年的经验一眼便瞧出了这人是个练家子,而且功夫还不低,面上却端的不动声色,继续嚷嚷,“嫂嫂,就算我哥是个混蛋,你也不能找姘头吧,你不要我哥了,还能不要我那可怜兮兮等着你回家的侄儿吗!”   他一边说着一边给季思使眼色,奈何后者压根没看他一眼,一脸真诚冲旁边的男人解释:“我能不能生你难道不清楚吗?”   这话一出,祁然周身寒气去了三分,眼中满是笑意,“嗯,清楚的。”   “嫂嫂,你醒醒,别一错再错啊。”   “我是你大爷。”   “嫂嫂......”   “闭嘴......”   场面一度很乱,争吵不休,几人乱成一锅粥,最终是萧常陈脑仁被吵的疼,实在忍不住,眉头皱的死死,大手往桌子上一拍,争吵声停了下来,随后望着萧长笙冷声道:“演够了吗?”   萧长笙摸了摸鼻子回身,尴尬笑了笑,“闲来没事,看了几本话本,还挺有意思。”   萧常陈眯了眯眼睛,目光落在了季思身上,“你之前中的迷药是我南甸王室才有的,除了达安和公主便是郎主才有。”   这话说的没头没尾,可几人依旧听出了话中之意,这事同南甸王室脱不了干系。   “听闻大晋欲在喀什推行新政,”萧常陈继续道,“临安派来的官员是两部的侍郎,我若没猜错这位应当是户部侍郎季思吧,至于另一位......”   他将目光移开,落在祁然身上,沉思许久皱了皱眉,并没有将话说下去而是反问,“季侍郎远在临安,也不知是怎么同我们南甸郎主结了怨,本将军苦思许久也没想到缘由,还望季侍郎能够解答一二。”   话音落下,表情最凝重的是萧长笙,萧常陈既然知晓季思身份便不会轻易让他将人带回去,因为孔令秋还在,若是他回京将季思受擒一事上报,骁骑营定要背个保护京官不当的名头,这事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可季思背后是太子一派,太子中毒死了倒好,可只要没死总归是会得罪太子,他将里头弯弯绕绕理了一遍,面上表情越发凝重。   季思倒是笑出了声,“阿拿昂将军多虑了,在下同南甸这位朗主素未谋面又谈何积怨多时,要杀我之人另有其人,日防夜防家贼难防,只是这声东击西瞒天过海的戏码用的出神入化,到把将军瞒了过去,我与蒙达朗其实并无太大用处,不过是场见不得光的交易,双方都以为自个儿能黑吃黑而已。”   他话里有话,萧常陈脸色有些阴沉,明白季思所言是何意思,他知道蒙达朗是狼子野心,早就觊觎达安之位,可没想到还勾结外人,背地里还不知道干了些什么勾当,此人一日不除一日不得安生。   萧长笙眼珠转了转,心里已然有了打算,手指轻叩桌面道:“南甸自个儿窝里斗将军已经自顾不暇了,既如此,这二人在你手上也没什么用,我便带回去了,改天再同将军讨教。”   说完转身便要离开,才刚迈出一步,身后垂着眸的人突然开了口,“怕是没这么容易。”   他语气很轻,带着笑意,还未等三人反应过来,哒哒哒的脚步声在账外四周响起,紧接着营帐帘子被人掀开,举着刀矛的南甸士兵鱼贯而出,将几人团团围住。   祁然皱了皱眉头,上前一步将季思挡在自己身后沉声道:“跟在我身后。”   季思拍了拍他的手臂让他放心。   萧长笙环顾四周,眼神一变,气势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脸上三分随意轻浮的笑消散不见,被凝重正经取代,他微微偏了偏头,冷声问:“将军这是什么意思?”   萧常陈从椅子上起身走过来,站在包围圈外冲人扬了扬下巴,眉眼一挑,“刚刚发现,这所有戏都是围绕着季思在唱,我倒是小巧了这位户部侍郎,蒙达朗勾结外人不假,可只要季思在我手上,我便能让他勾结的外人倒戈相向为我所用,萧副将,从一开始我就便没打算放走,今日种种不过是诱你上钩的一个圈套,你们,走不了了。”   “萧常陈!”萧长笙怒吼一声,已然是动了怒。   “萧副将忘了吗,战场上只有狠一点,不给敌人一点活路,别人活不下去了,你才能活下去,妇人之仁终难成大事,必要之时使些见不得管的手段也不是不可,这都是你教我的,徒儿一直铭记于心。”   四周无人出声满是肃杀之气,双方对峙,危机四伏,落针可闻。   风吹动着营帐外的旌旗发出呼呼的声响,群鸟自林间飞散开来,云慢慢糅合又各自舒展,被风吹拂而动。   沉重急促的脚步声传来,萧长聿将视线从穿在的云层上收回,便见派去探查的士兵进了营帐跪在下方,将萧长笙贴身令牌高高举起,着急禀报:“禀报将军,前方刚传来消息,副将,副将出事了!”   萧长聿盯着那枚令牌,脸色的表情看不出情绪,只是喃喃自语道:“阿拿昂终究不顾往日情分,是我大意了。”   言毕,他将不安情绪稳住,站起身来走出营帐,挥手而言:“两军相交不斩来使,可阿拿昂实在欺人太甚,擒我军副将,欺我军无人,传令下去,召集将士,咱们今日便踏平边域军大营,夺回副将,为死去的弟兄们报仇雪恨,我萧长聿在此发誓,定要亲手斩下阿拿昂项上人头,不死亦不休!”   “杀,杀,杀!”   一阵阵嘶吼呐喊声响彻天际,惊扰了山间宁静,萧长聿站在人群之前,目光凛然,杀气腾腾,披风被吹的猎猎作响,这一仗只能赢不能输。   蒙达朗探子来报时,他正把玩着手中弯刀,闻言停下动作掀起眼帘沉声道:“阿拿昂把萧长笙擒了?”   “千真万确,”探子回答,“属下回来时看见骁骑营的先锋军已经扎营在白马峡附近,萧长聿召集将领商讨如何进攻阿拿昂。”   闻言,蒙达朗垂下眼眸,继续擦拭着弯刀,语调平静的问:“阿拿昂那里是个什么情况?”   “他把人擒了后派重兵看守,自己没露过面,”探子小心翼翼询问,“朗主,骁骑营和边域军正面对抗,这机会难得,我们要不要……”   哇“不急,”蒙达朗勾了勾唇,“这几人都不简单,各个心思深沉善用计谋,先观望观望,让他们闹一闹,咱们慢慢收尾,一个都逃不掉!”   他握住刀虚挥了几下,划破空气发出蹭蹭的声音,被擦拭的程亮的刀身映出了一张狠绝的面容。   手指抚过,面容渐渐变得扭曲,最后留下一双深沉复杂的双眼,其中情绪复杂万千。   裴战将目光从祁然床边悬挂着的长刀上收了回来,听着屋外杨钦叽叽喳喳的声音有些头疼,开始后悔自己当初为何要帮祁然这个忙。   这人胆子太大了,私自出京不说,还把他给牵扯进来,这要是被发现就是欺君罔上是得杀头的,自己太倒霉了些,怎么给碰上这种兄弟,等祁然回来就割袍断义吧。   杨钦的说话声还没停,“阿珩,你阿姐给你炖的汤要趁热喝啊,我刚帮你尝了尝,不咸不淡,刚刚合适,我明天再来看你,你好生养病。”   随后安平的声音响了起来,“姑爷慢走。”   “安平,你家少爷这得的到底什么病啊,这一病快小半月了也没有点好转。”杨钦嚷嚷着询问。   “太夫说了,少爷这是积劳伤身染上了风寒,再加上不常生病,病气来的太猛,身子骨受不住才这般严重,好生养着便成了。”   裴战听着声儿,格外配合的咳嗽了几声。   杨钦听着屋里传来撕心裂肺的咳嗽声,探头看了一眼,叹了口气,“休息休息也好,我出来太久就先回了,不必送了,伺候好你家少爷。”   等人出了院子安平才收回笑意,左右瞧了瞧推开房门走了进去,屋里很暗,没漏一点光,躺着床上的裴战瞧见人急忙掀开被子跳了下来,询问着,“走了?”   “嗯,走了,”安平答,“裴少爷饿了吗,可要吃点东西。”   “不了不了,”裴战连忙往身上套衣服,一边穿鞋一边道:“一会儿城门关了,我明朝再过来。”   他从后门出了丞相府,一路走的很隐蔽,混在人群中出了城,又匆匆忙忙换好衣裳坐在营帐中,全程连口气都来不及换,时间把握的刚刚好,才拿起军书还没看上一眼,帘子被人掀开,严兆眯着眼睛打量他,不解的问:“你一天都在这儿看兵书?”   严兆应是训练完就直接赶了过来,额头满是大汗,衣襟都被汗水大湿,脸上挂着彩,暗红色的衣衫上满是泥土杂草,看起来有些狼狈。   裴战皱了皱眉,面色有些不悦,“说你几次了,进营帐之前要先通报,这是禁军大营不是你们镇国公府,一点规矩也没有,小心我给镇国公说。”   他的训斥显然没被严兆放在心上,只是几步走了进来,绕着人来回打量,“你为何不来训兵?”   “这几日忙,让你们这群兔崽子轻松几日,过几日不让你们掉一层皮才怪。”   “我今日,”严兆附身盯着人,张了张口小声道:“得了鳌头。”   “嗯?”裴战挑了挑眉,“不错啊,没给我丢人,走,找块儿空地我去,瞧瞧你枪法学的如何有没有偷懒。”   两人相处的几个月裴战算是看到严兆身上的优势了,人聪明不说,能吃苦肯做事,在兵法上还能有些出其不意的点子,虽说有些少爷脾气,不过也是正常,毕竟是皇亲国戚打小被人宠到大的,娇纵是难免的,顺平公主比他还要娇纵些,再说他也不像其他纨绔那般是个废物草包,一身傲骨很是合裴战心意,也动了好生**的心思,假以时日也是一方猛将。   他抱着手靠着树干盯着前面舞枪的少年,微弱的月光透过林间的缝隙打在地上,星星点,明明暗暗,夜风拂面,少年系发的红绳随风摆动,举手投足都带着意气风发的韵味。一套动作使下来行云流水般好看,他收了枪立在身后,呼吸还没平稳便凑到裴战跟前,展颜笑道:“如何?后面这一式我练了许久,今日应当没出错。”   裴战歪头笑了笑,也没说好与坏,只是几步上前立在严兆身后握住他的手腕身子后仰,严兆心下一慌身子直直往后倒去,手中**在两人头上挽了个弧形枪花,随后身子被一股外力扯了起来,枪头在月夜下闪着银光刺向前方。   他微微侧了侧头,能看见裴战轮廓分明的侧颜和好看的鼻梁,身后相贴的胸膛带着温度,温热的呼吸打在他耳边,带着男性低沉平稳的喘息,莫名让人有些红了脸。   “现在开始把我当成你的枪,握紧了不要松手,只有你信任这把枪才能战无不胜。”   严兆听着裴战在他耳边这样说着,一颗心跳的很快,久久不停。   *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萧长笙:嫂嫂   季思内心:操,这傻逼害老子!   祁然内心:我是不是应该把头发染成绿的?   萧常陈内心:哇,刺激!   ps:裴战这种人就是撩而不自知,对于严观卿这种青春期少年来说,一个帅气,英雄,厉害的将军,可以成为他所有向往的目标,年少时遇见太过惊艳的人,真的会影响一生。   求收藏   求点击   求评论 第97章 戏中戏,局中局   裴战陪严兆练了一宿的枪,翌日醒来时猛地一下发现比平日晚了些,慌里慌张的就偷摸进了城,左右张望敲了会儿门安平才姗姗来迟,开门后还没等自个儿先出声,便听安平着急道:“裴少爷您可终于来了。”   听见他这语气,裴战也知晓是出了事,一边抬腿迈了进去一边问:“怎么了?莫不是出了什么事?”   “可不是嘛,”安平亦步亦趋跟在后头,皱着眉一脸的慌张,压低着嗓子回,“公主来了,这会儿正在前厅候着呢。”   “谁?”裴战没听清又问了一遍。   “公主,顺平公主,”安平重复着,“来了小一会儿了,老爷不在府中,大少爷得了消息,这会儿应是在前厅陪着了。”   “和谁?”裴战问。   “一个人来的,穿着小太监衣服,估摸是偷摸出宫的。”   闻言,裴战脚步停了下来,脸色有些凝重,祁然生病告假这件事是通过大理寺卿上报正儿八经递了折子的,魏老那油盐不进的性子,他也不知道祁然是怎么给他说的,竟然给批了假,不过魏老平时就疼祁然,告他个假也属实正常。   既然递了折子上头问起来自然有魏老顶着,这也是为何宫里没派人来查看的缘故,至于梁王和太子他们,目前都是自顾不暇的状态,为抽不出闲工夫关注这里,所以也不用担心,祁然将每一处都考虑清楚算的明白,唯有李汐是个潜在的隐患,稍不注意就得跳出来打乱所有计划。   他皱着眉沉思了会儿,又急匆匆往前走,边道:“你速速派人去寻杜大人,动作快些,莫要让人瞧见,他若不在府中便是在御史台。”   “杜大人。”安平重复了一边却没追问,点了点头便匆匆离开,裴战垂了垂眸加快了步子,沿路避着祁府中的下人打开窗子翻身跳了进去,他刚躺上床敲门声响了起来,咚咚咚几声后,说话声传来,“二少爷,有人来看您了,大少爷让小的来告知你一声。”   裴战捏着嗓子侧头咳嗽了几声,他学武多年,能用内力改变胸腔震动频率从而改变嗓子说话的声音,虽不大自然,但透过门窗传出去总归是有点像的,这也是为何祁然寻他帮忙的缘故。   门外的下人人听见屋里传来的咳嗽声,又唤了几声才缓缓离开,到了大厅时里头坐了两人。   祁煦端着杯热茶暖手却也没喝,热气氤氲模糊了他的面容,他透过这层薄烟打量着对面穿着小太监服饰的“贵客”有些头疼,下人凑在耳边传话的时候眉头也是微微皱了皱,随后挥手示意人退下,轻声细语的开口,“公主。”   “啊,”李汐抬起头望过去,浑身的骄纵蛮横收敛的干干净净,只是乖乖巧巧的点头,“何事?”   她心悦祁然,理所当然重视祁然家人,也很是希望能够在祁然家人心中留下好印象,自然不敢使小性子耍公主脾气,难得的温柔安静。   “公主一人出宫实属不妥,这会儿宫里宫女太监想必急得不行,草民先让人去派人来接公主回宫吧,省得常妃娘娘担忧。”   李汐摇了摇头,垂着眸喃喃道:“别,我不想回去,我好不容易才偷溜出宫,只是想见见祁然,我在宫里听见他生病了,病的可严重,夜里都睡不着,我想见见他,确保他无事后我自然就回去了。”   听这这话里的情谊,祁煦叹了口气,对这个年岁还小却格外执拗的姑娘有些无可奈何,只好放低着语气说:“阿珩这病还未痊愈,大夫说不能与之接触,以免过了病气去,公主千金之躯若是身体有何不适,祁府可担不起这个责。”   “我知晓,”李汐抬眸笑了笑,“总归是瞧见了才心安,我就在门外同他说几句话,说完我便走,不会耽误他休息的。”   话说到这个份上,祁煦也不好拒绝,明白今日李汐要是看不见祁然也不会轻易回宫,只好放下茶杯起身,“公主这边请。”   李汐眼睛亮了亮 ,连忙跟在人身后。   祁煦有些拿不定祁然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只是猜测这人已经不在临安,去了哪儿也不清楚,拉着安平和裴战玩这偷龙转凤的戏码,他这个弟弟一向很有主见,做任何事心中都有自己打算,与同龄人想必多了几分稳重少了几分恣意,准确说小王爷去世后祁然的少年气也消散了,这般任性倒是第一次,祁煦在心中叹了口气抬眸望着前面的院子沉思。   两人到祁然的院子外时隔得远远就听见屋里传来的咳嗽声,李汐闻声担忧浮上心头,刚欲冲进院中,祁府的下人匆匆赶来通传,“大少爷御史台的杜大人来了,现在在前厅候着呢。”   这声音不算大却能让在场之人都听的清楚,李汐脸色立马变的不好看,御史台监管百官行为举止,皇室宗族若有不得当之处,他们也是会上折子的,李汐本就是偷摸出宫已经返了宫规,若是被御史台的人撞见那问题可就大了。   祁煦也清楚里面问题所在,稍稍一想就明白了杜衡不请自来为的是那般,垂着眸道:“公主,等改日再来瞧阿珩便是,也不急这一日,草民先派人送公主回宫吧。”   李汐咬住下唇死死盯着不远处的院落,听着里面传出的咳嗽声,满眼的不甘心和忧心,可又担心一会儿同杜衡撞上,再三权衡只好跟着祁府下人从后门离开,她前脚刚走,杜衡的身影就从拐角那处露了男风出来,到了祁煦跟前先是客气朝着人颔首作了个揖,后者见状连忙将人扶起,“使不得,在下不过一介草民,当不起杜大人这一礼。”   “祁少爷所著的三政三改杜衡有幸得以拜读,其中所含治国为民的论点让杜衡感触良多,一直想表达赞赏之情可始终没寻到机会。”杜衡带着股读书人执拗,自是佩服有才能之人,他还在国子监之时,祁子瞻这三个字在学子中便已经传遍了,无人不想当他门下学生,得指点一二,奈何造化弄人,不过几载光阴而过,已是物是人非。   经他这么一提起,祁煦愣了愣,许久没有人同他追忆往昔,以至于都有些忘了当初的自己是何模样,他也曾金榜题名于殿前收封,也曾才情闻名遐迩,也曾打马穿过街头巷尾惹得不少姑娘羞红了脸。   可如今……   心头传来的疼痛又将他拉回了现实,眼中的光渐渐暗了下去,轻笑道:“都是过去之事了,杜大人也瞧见了,如今的祁子瞻只是个得靠名贵药材养着的病秧子,哪能受礼,杜大人光临祁府可是有何指教?”   杜衡见他将话题跳开,心知这人是不想讨论此事,便也不强求,“我与子珩有些私交,听闻他卧病在床来瞧瞧。”   “杜大人有心了。”   两人揣着明白装糊涂,并肩进了祁然那处院落,抬腿踏进去时,侯在门前的安平急急忙忙迎上来行礼。   祁煦还是那副笑意妍妍的模样,只是开口说的话让里外三人都愣了愣,“安平,把门打开。”   “啊?这……”   屋里的裴战心中一咯噔,心道:完了完了,露馅了。   杜衡面上神色未变,实则心中也是一慌。   几人的反应落在祁煦眼中,越发肯定他的猜测,上前几步扣了扣门栓,沉声道:“裴齐修,开门。”   一石激起千层浪,屋里传来噼里啪啦的声音,像是有人匆匆忙忙跳下床一般,随后“咯吱”一声,房门往两侧拉开露出了裴战那张脸。   裴战侧了侧身子,咧开嘴冲人笑了笑,“子瞻喝早呀!”   伸手不打笑脸人,祁煦被这态度搞得没了脾气,没好气问:“你在祁然屋里做甚?”   “我若说我在替他活血化瘀调理经脉,你信吗?”   祁煦没出声,只是抬腿迈了进去打量着屋中,示意安平将门关上方才道:“祁然去哪儿了?”   裴战和杜衡对视一眼,见瞒不下去索性实话实说,“不知晓,他没同我们说。”   “杜大人也同他俩是一伙儿的?”祁煦有些讶异。   “嗯,”杜衡迟疑了会儿,还是点了点头,“友人相托。”   祁煦望向站在一块儿的两人,有些头疼的捏了捏眉心,“你们也是胆子大,知不知道京官私自出京是个什么罪,还欺君罔上谎报实情,这要是被人发现了都得掉脑袋,一个个的是嫌命不够长吗!”   裴战小时候没少被祁煦训导,骨子里有些怵他,闻言轻声辩解道:“放心放心,出不了什么大事,我们都安排好了……”   话音未落被人瞪了一眼只好闭口不言。   “这几日你出入祁府都小心些,莫要让人瞧出端倪,有什么事便来告知于我,切勿胡来,”祁煦道,“至于杜大人,宫里劳你多多费心了。”   “自当尽力。”   三人同为一条绳上的蚂蚱,而牵绳的人此时正在边域军的大营中不慌不忙的斟茶,缓缓递了一杯给季思,抬眸看了一眼坐在对面的萧长笙,在后者期待的笑脸中端起另一杯茶自顾自喝起来。   萧长笙暗暗在心中记上了一笔,也没动怒只是提起茶壶自己斟了一杯,仰头饮尽又继续斟满,这次没喝只是用来暖着手,目光落在对面二人身上,眯了眯眼睛打量,半晌后开了口:“这真是你姘头啊?”   他问的是季思,后者抬了抬下巴,“阿拿昂真是你徒弟啊?”   “是,”萧长笙点了点头,“虽然挺不想承认的,不过自个儿养的兔崽子再嫌弃也没法子。”   “难怪,上梁不正下梁歪,萧副将教的好徒弟。”   萧长笙被将了一军,觉得自己这个当师傅的被徒弟抓了,颜面上实在有点说不过去,只好摸了摸鼻子打量着一旁吃茶的祁然,瞧了小一会儿了,突然隔着桌子将身子探过去试探的问:“这位兄台是打临安来的吧。”   祁然手上动作未停吹了吹茶沫应道:“是。”   “临安是处好地方,”萧长笙眯着眼睛笑,“天子脚下人杰地灵,有名气的人可不少,我瞧兄台一副文人打扮却武艺非凡,举手投足间自是一派风流,想必应当不是等闲之辈,可否告知名讳?”   “算不上什么大人物,当不起萧副将这般赞誉。”祁然小口抿着茶水回。   被拒了萧长笙也不恼,端起面前茶杯一饮而尽继续道:“兄台不说我也只能自个儿猜猜了,我观兄台样貌不过弱冠以上而立之下,比我年岁还小些,文武斐然气质超群,性子淡然喜怒不言于色,为人更是话少稳重,我虽久未居临安但还是知晓一些,京中年岁同兄台相当之人自然不少,可要论性子和才情武艺和谈吐,那偌大的临安城翻了天去也寻不出几人。”   他说这儿停了片刻,摸着下巴眉头紧锁,一脸想不通的表情,“青木林外的那群人是兄台动的手吧,那些伤痕是剑伤,既有见识才情又能使的一手好剑法想必只有祁相家的二公子,大理寺少卿祁子珩了吧。”   话音落下,营帐中的氛围突然变的紧张起来,季思垂着眸不语,祁然也未出声,只是默默喝着杯中茶。   萧长笙将二人的一举一动尽数收入眼中,突然大笑出声,“我随便猜猜的,毕竟大理寺少卿这时候应当在大理寺当值呢,哪能来喀什这穷地方,这京官私自出京可是掉脑袋的,祁少卿一向克己守礼哪能干出这等事来,更别说听闻祁少卿和季侍郎水火不容,这两情相悦更是不可能的,话本都不敢这般写,哈哈哈哈。”   他一边笑着,一边站起身来掀开帘子冲外头看守的南甸士兵嚷嚷:“来人啊,送点吃的过来,这人都要饿傻了,一会儿你们将军过来只能看见三具尸体啊。”   门口的士兵不敢得罪他,只好急急忙忙去寻吃的,萧长笙又转身坐了回去,捡了颗蚕豆塞屋里嘎嘣嘎嘣嚼着,同时冲季思扬了扬下巴,“你知晓要杀你的那群人是何身份吗?”   季思对这人本就没啥好态度,再加上刚刚别有所指的一番话,更是觉得萧家写俩兄弟都不是省油的灯,闻言也是不冷不热的嘲讽,“不知晓,若是萧副将知晓还望告知,也好让季思明白这仇家是谁。”   “呵,”像是明白季思会是这个态度,他也不恼,在身上左右摸了摸,从内衬中摸出个黑漆漆的东西朝着人扔了过去,斟了杯茶拿在手里把玩,语气淡淡地说:“你遇袭也是怪我气不过你针对我们萧家故意折辱你,故而才让旁人趁虚而入,人虽还活着奈何我一向明辨是非,怕你以为我同那群人是一伙的,回京一递折子我可有口难辩了,这东西从那群黑衣人尸体上扒下来的,你待好生瞧瞧可能瞧出些端倪。”   那看清楚样貌的东西扔过来时,季思抬手便稳当的接住,放在眼前一看,再凑近鼻子一闻,味道有些刺鼻,确是一块人皮,也不知用了什么处理法子,人皮泛着白,唯有中间的刺青颜色鲜艳,像是深深刻在骨血中,上面用砚青色纹着展翅高飞的雄鹰,眼神凶狠栩栩如生,爪子却同一般苍鹰不同,乃是五爪雄鹰,祁然也放下被子凑过来打量,季思顺势将人皮递了过去,后者拿在手中端详了片刻,沉声道:“这是西羌标识,燕宇。”   “不是,”季思接过话,拿过那块指着上面鹰尾部分冲祁然道:“西羌以雄鹰为瑞兽,皇室信奉也是雄鹰,因为佛家有佛祖割肉喂鹰的典故,故而西羌认为雄鹰是凌驾于神佛之上,神都不惧,万物不怕,是草原上的强者,起初的图腾是一只无尾鹰,后面每继位一位皇帝,尾部翎羽便多一片,而这个刺青多是纹在禁军亲卫或是执行任务的死士身上,用的是西羌古法纹制,人死后才会露出来,是为了让他们灵魂能顺着雄鹰的指引回到故土,不至于当个孤魂野鬼。”   他将这番话说完,萧长笙打量的目光多了几分深究,而祁然稍稍一沉思便明白了这里面的问题,“翎羽不对。”   “对,”季思笑了笑,“西羌这任皇帝是燕宇,细细算下来应是应是七尾翎羽,可这上面却是六尾。”   他打小在蜀州长大,去的最多的地方就是天启八营,听的最多的故事就是西羌人文风俗,皇室秘辛,朝堂八卦,两国经常有或多或少的摩擦,因此他是见过这个纹身的,在西羌派来刺杀他爹的死士身上。   “不是燕宇派的死士,那会是谁?”   “我还没想明白,但可以得知的是这群人虽不是燕宇手下,同西羌却也是千丝万缕的关系,毕竟这刺青法子可不是人人都知晓。”   萧长笙眯着眼睛盯着对面一唱一和默契十足的两人,不知为何觉得自己存在感有些低,他应该在外面不应该在里面,只能咳嗽了两声弄出点动静,将二人目光吸引过来,双手撑在桌面大半个身子探了过去,指着鹰嘴的位置朝着二人道:“是七片翎羽没错,因为第七片在这儿。”   两人定睛看去,果然瞧见了被鹰嘴衔住的一片翎羽,翎羽纹的很小,稍不注意就会被忽视。   “折尾?”祁然沉声道。   鸟禽折尾犹如人剐腿肉,都是疼痛难忍之事,这纹身的含义顿时有了些意思。   “季侍郎身上的故事可比我想的有意思多了。”萧长笙玩味的打趣着。   季思眯了眯眼睛,脸色神情有些凝重,他在“季大人”的脑海中中接收不了一点关于西羌的记忆,皱着眉想了半晌也没有一点思绪,舔了舔干燥的嘴唇,最后冷声道:“苍鹰折尾有两种可能,要嘛是自己的,要嘛是其他苍鹰的。”   在座两人都不是蠢笨之人,季思话音刚落下两人都已明白话中含义,祁然手指 第二节 指骨轻叩桌面,咚咚咚的声音在帐中响起,像是带动着他思绪的扩散,片刻后他停下动作,敲击声戛然而止,抬眸开口,“夺嫡篡位。”   祁然说完耳尖轻颤听见外边传来急匆匆的脚步声,随后对两人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紧接着只听外面响起了争吵声,其中还有个尖锐的女声,听这声势也清楚来人是谁。   果不其然,帘子被人掀开,阿鲁曼蕾跟在士兵身后从外面走了进来,她目光落在萧长笙身上时停留了一会儿,下一秒便移开,朝着季思抬头,一脸高傲道:“常陈说你们是大晋派来窃取情报的奸细,连名字都是你瞎编的,你是大晋的大官,你们也压根不是什么受家族压迫私奔的有情人,统统都是骗我的。”   “也不全是,”季思冲人眨了眨眼,“我俩的确是两情相悦,这点没骗你。”   “我不信!”阿鲁曼蕾瞪圆了眼睛。   季思对这种脾气大的孩子最是头疼,这要是自家的还能扯过来揍一顿,可却是别人家的孩子,再加之身份尊贵,是真让他无可奈何。   也不知道她跑来这里是干嘛的,可念着人救命之恩又不好说的太过,只好耐着性子商量道:“这也不信,那也不信,那要不我俩当你面亲一口?”   祁然皱了皱眉。   一旁的萧长笙没忍住笑出声来,惹得阿鲁曼蕾又将目光投了过去,围着人转悠一圈,抬眸问道:“你就是萧长笙。”   被点到名的人收了笑意点头,“正是在下,公主有何指教?”   “长的也没多好看,”阿鲁曼蕾嘟了嘟嘴,喃喃自语的说,“至于惦记这么久吗。”   她盯着萧长笙的目光有些不悦,叉着腰问:“你知晓本公主和阿拿昂是什么关系吗?”   “自然知晓,”萧长笙挑了挑眉,“听闻南甸王给公主和将军定了婚约,这婚约在身,那自然关系匪浅了。”   “你将阿拿昂养大,教他习武识字,同他最为亲近,又是他师傅,他心中这般念着你,你不气吗?”   这番话说的既无因也无果,可却能让众人明白。   萧长笙有些窘迫,也不知晓萧常陈那兔崽子给人家小姑娘说了些什么,她当着旁人的面这般问到真让他有些尴尬了。   萧常陈走到帐外时听到的就是阿鲁曼蕾这句询问,他愣了愣,搭在帘子上准备掀开的手又收了回来,呆站在外头屏息听着里面动静。   小半晌后才听到那人潇洒恣意的笑声响起,“公主也说了,我是他师傅,这为师为父的,徒弟要娶媳妇儿了,有何伤心的,高兴还来不及,乖,徒弟媳妇儿,给师傅拿点吃的成不,为师要饿死了。”   “你你你……叫谁徒弟媳妇呢!”阿鲁曼蕾的跺脚气恼的声音紧接着传来。   后面还说了些什么萧常陈没有兴趣去听了,他只是垂着眸,眼中情绪被遮挡的一干二净,唇角勾起一抹苦笑,随即转身离开。   萧长笙微微侧头,听着账外渐行渐远的脚步声,心中满是无奈,面上却依旧笑意妍妍逗弄了阿鲁曼蕾几句,直把人气的又羞又恼多门而出方才罢手,心情颇为不错的哼着喀什小曲斟茶。   “笑渐不闻声渐悄,多情却被无情恼,惨哟~”   季思挑着眉念了句诗,对面哼曲的某人果然停下了动作,冷声道:“季侍郎有空关心这些琐事不如想想怎么诱蒙达朗上钩。”   闻言,季思脸上笑意渐消变得凝重起来。   原来昨日南甸士兵重进营帐之时,场面顿时紧张起来,阿拿昂是真动了拿季思这条命换蒙达朗的打算,也是动了不想放萧长笙回去的念头,他本就是刀尖舔血过来的武将,如何取得对自己最有利的筹划,只需一盘算便得出结论。   牺牲一个对他毫无用处的季思换蒙达朗重伤重创,这个买卖很是划算。   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旁的祁然开了口,“将军这打算的确百利而无一害,可恰恰忽略了一个最重要的问题。”   萧常陈皱了皱眉,便听祁然继续道:“这群人能同蒙达朗狗咬狗,将军如何保证他们不会虚以委蛇反将一军?”   祁然将季思紧紧护在身后,声音不大却声声掷地,“这群人在暗将军在明,能有这等能力训练出一支死士队伍,那背后之人自然不是等闲之辈,容在下斗胆猜测一番,不是西羌便是北燕,将军应是同他们交过手知道的更多些,这两方势力都是虎视眈眈蓄谋已久,他们今日能同你结盟,来日必定能同别人结盟,南甸幅员辽阔物产丰富,又有天然屏障护着,试问谁不想来掺一脚,我们大晋有一句话望将军知晓,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话音落下,萧常陈沉思了会儿挥手让举着刀枪的士兵退后一步,自己走上前,站在人群外对着人群中央的祁然抬了抬头问道:“照你所言,我不仅不能动你们还得将你们放了?”   “是,”祁然眼神坚定,“将军是聪明人自然明白如何取舍才为有利,季思死了于将军好处不过三成,可若季思活着那这三成好处便能往上翻一翻。”   “哦,”萧常陈挑了挑眉又问:“何以见得?”   这会儿祁然没有回话,二十侧了侧头将目光落在身旁的萧长笙身上,方才开口:“因为骁骑营会成为将军盟友。”   此话一出别说萧常陈了,就连未出声的季思都是一脸讶异,垂着眸想了想,却又好像明白祁然走的是哪步棋。   他明白其中用意其他两人也不傻,稍稍一想也能猜出,萧常陈眼中的笑意消散不见,沉声道:“你如何判定本将军会同意,判定萧长聿会同意,仅凭你三言两语真以为能翻起风浪,可笑,你算什么东西,也不掂量掂量自己有没有这份能耐!”   被怼了回来祁然也没生气,依旧是那副淡然处世的模样,只是勾了勾唇轻笑,“在下所言并非大言不惭,而是几番权衡后得出的结论,蒙达朗是南甸王胞弟,南甸朝中拥护他的人想必不少,假以时日将军未必能与之抗衡,公主继位的困难可想而知,将军既选了公主,若是败了是何下场心中想必清楚,蒙达朗是扎根在将军心底的一根刺,那便是嵌在萧长聿身上的眼中钉,两国邦交讲究一个和气,蒙达朗作为主战派没少和骁骑营起冲突,骁骑营想除掉他的念头不见得比将军少。”   他每说一句萧常陈脸上的迟疑越明显一分,说到最后是那人已经开始犹豫,祁然眯了眯眼睛继续道:“只要蒙达朗死了这便是一个多赢的局,将军觉得这买卖可划算?”   话音落下,几人心思各异,萧长笙其实想说些什么,可又不得不承认这人说的有道理,蒙达朗死了无论对骁骑营来说,还是对萧常陈来说都是百利无害的事,凝眉沉思了半晌,萧长笙率先出声道:“阿拿昂,你想要蒙达朗死,我也想。”   一槌定音,之后的事按着他们安排的进行着,萧长聿派出去的探子回去之前,他收到了一封萧长笙的亲笔信,信中简述了前因后果,将利与弊说的清楚明白,更有南甸边域军的军印,其诚意已经表明清楚,萧长聿虽气萧长笙的自作主张,却未有异议,网已经铺了出去,如今要做的便是等着猎物自投罗网。   喀什风云诡谲注定不平静,临安同样暗潮汹涌,深秋的天暗的不行,一人影在巷子中穿梭,走到一处院墙翻身跃了进去,朝着身着黑色斗篷的人跪地行礼,“先生。”   “如何了?”黑衣人开了口,赫然是仲先生的声音。   “出了点差错。”男人答。   “钱多这个废物!”仲先生咒骂,“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传来的消息说被祁然救了。”   “祁然?”仲先生笑了笑,“那就有意思了。”   *   作者有话要说:   啦啦啦啦,我又要当伴娘了,为啥我有种老在当伴娘的感觉,陷入沉思,萧家两兄弟我还挺喜欢的,哈哈哈哈哈,这里结束又得回临安了。 第98章 世人万千,唯你是我的情之所钟   蒙达朗被急报消息吵醒时,天还没亮,外面狂风怒吼,旌旗纷飞,树枝摇曳,他只着中衣外头罩了件大毡,细长的眼睛透出狠绝,扫视着跪在下方的几人,脸上的神色看不出喜怒,只是举起军案上开封的酒坛仰头饮了一大口,冰凉的酒液进入喉中激起了一股暖意。   “咚”一声,酒坛放回桌面发出的声响让几人心中咯噔一下,纷纷将脑袋垂的更低。   “说说吧,让你们守在骁骑营大营附近两日了,可看出不对劲的地方?”蒙达朗开了口。   下方几人微微抬头互相打量,随后左边的士兵应道:“骁骑营这两日都在练兵,校场的灯夜里也未熄过,末将还探查到,昨日晌午萧长聿亲自进了一趟喀什城,再回来时带回来不少粮草,那运粮草的队伍上印的是姚家的标识。”   蒙达朗放松身体靠在铺着貂毛毯子的太师椅上,眼睛禁闭,右腿高高翘着,左手撑这下巴,右手手指轻点着右腿腿肚,也未出声,只是安安静静的听着。   汇报情况的探子拿不定他是何用意,互相面面相觑,中间的那士兵接过话头继续道:“末将还瞧见骁骑营一支精锐趁夜去了趟白马峡,他们身上穿着特制的衣物,天色太暗瞧不太清楚,请将军恕罪!”   两人都说完后蒙达朗依旧没出声,几人心中不安越深,绞尽脑汁想着是否还有什么重要的点没有说到,思绪翻涌着,最后一人连忙补充,“将军,末将探查到萧长聿让人寻了几百捆枯枝和不少的火油,派重兵看守着,虽不知何用但应是十分重要。”   话音落下,蒙达朗手上停下了动作,缓缓开口,“怎么发现的?”   “末将从军之前是名猎户,所处村落中百姓多用动物油脂提炼出来制作油灯,虽没蜡烛来的亮堂,但动物油脂而成的火油能燃烧时间长,省了不少钱,运火油的推车车辙沾了些,从地面碾过,泥土沾染了些油滴,那味道末将很熟悉,是火油没错。”   闻言,蒙达朗眯了眯眼睛,身子往前倾,犀利的眼神如暗夜中的野兽,透着毒辣和捕捉猎物的势在必得,“萧长聿……”   他缓缓吐出这个名字,“果然够狠,他想用一把火将青木林烧出个口来,逼得阿拿昂不得不出来应战,这人心思歹毒,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也不怕这火灭不掉烧到喀什去!不过这样也好,我还得好好感谢着萧长聿,他们闹得越厉害,对咱们越有利,阿拿昂啊阿拿昂,如今你就像掉进坑里的短腿鸟,再让你蹦哒一会儿,我看你还能找到生路!”   这声音中含着的杀气足以震慑几人,蒙达朗嘴角挂着抹冷笑,大手一挥,“传令下去,这几日都给我打足了精神,时刻准备好,不出两日骁骑营那边必定有动作,咱们得送某人上路了,这达安的位置啊,也该换人坐坐了。”   一旁的副将眼力劲极高,见状迈了一步跪地行礼高声呼道:“天佑我主,说错了,天佑达安!”   下面的探子紧跟其后,连连磕头,“天佑达安!”   “哈哈哈哈哈。”蒙达朗的笑声透过营帐传出,活在风中被风声吹散一点点飘荡开来,最后只余下流水潺潺,鸟鸣阵阵,四周茂密的树林成为了一个得天独厚的藏身点,巡逻的士兵两人为一组,在周遭来回走动着,不放过一点蛛丝马迹。   “咻”一声,士兵停下脚步回过头来了,盯着身后的参天大树皱着眉打量着。   “怎么了?”同伴问道。   “你听见什么声音没?我怎么感觉刚刚有奇怪的声音?”士兵困惑的问。   “许是什么鸟禽动物吧,这林间多的是,别看了快做事,朗主可是说了,这段时间都做事麻利点。”   同伴催促着,士兵又看了一眼,只当自己昨夜没休息好,摇了摇头驱散困意又继续往前走去。   脚步声渐行渐远,隐在林间的黑影盯了片刻匆匆离开。   萧长聿将视线从摇曳的树枝上收了回来,打量着校场上训练的士兵,面上瞧不出情绪,盔甲上红色的斗篷被风吹的猎猎作响,他站在高台之上手握指挥标旗,凌然不动,周身气势凛凛,震慑众人。   郑成在远处眺望着,见状从校场另一头走过来,神色慌忙凑近萧长聿耳边低语了几句,也不知两人耳语是何,却见萧长聿脸色凝重了几分,将手中标旗递给一旁将领,自己领着郑成回了中军帐。   他坐在主位抬眸问道:“说吧,情况如何了?”   “将军料事如神,那蒙达朗果真派了探子监视营地四周,将军略施小计那探子果然中计,咱们的人跟着他已经探查清楚这蒙达朗营地在何处,”郑成说,“这群人果然狡猾,他们营地安在了白马峡左侧的一个山谷中,四周树枝茂密又有山脉遮挡,不仔细瞧压根看不出那有个山谷。”   萧长聿倒了两杯递了一杯过去,等人接过自己仰头饮尽才又道:“这蒙达朗不是等闲之辈,野心勃勃却又小心谨慎,不用点计谋哪能诱他上套,他一直坐山观虎斗安得是渔翁得利的打算,至今按兵不动是不确定我们和边域军究竟能不能打起来,唯恐这里头是个套,咱们就让他瞧瞧这份必战的决心,这把火借着风头还能旺不起来。”   “将军真打算把青木林烧出一条路来?”郑成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没忍住问了句。   青木林群山茂林连绵数十里,横跨大晋三道,附近多城镇村寨靠山吃山,若是起了山火,火势过旺得不到控制周遭所有飞鸟走禽无辜百姓都得遭殃,先不说青木林中珍稀物资没有个几百年回不来,就说大晋一向对外是仁爱贤良之名,虽说两军对峙没有仁慈一说,可至百姓生死于不顾强行烧山那是暴君所为,到时候的的流言四起民心不稳,既无法造福后辈子孙又失了民心民意,那是真正地得不偿失啊。   这其中的道理和严重性郑成能明白,萧长聿也不会不清楚,他揉了揉眉心回想到昨日递过来的密函里,脸上神情有些复杂,身子往后靠着椅背,仰头望着帐顶,语气淡然地开口:“事到如今,只有这个法子了,更何况,我信他。”   郑成不知道这个“他”是是谁,只是望着自家将军,瞧见他脸上浮起的笑意更加困惑不已,同样困惑的还有萧常陈,他打量着四周的景象,时不时侧头看着身旁两人问出了今天第十次问题,“季思,你究竟干嘛?”   山路崎岖,季思身上的伤还没好透彻,走了许久本就累的不行又被着萧常陈吵的头疼,只好停了下来,从兜里掏出个木雕的玩意儿高高举起抬头左右看了看,眉头微皱,嘴唇紧抿,将那玩意儿塞回兜里,抬眸看了眼望不见边的山路道:“这处不行,地形太低了风力不准,再往上走走。”   说完他抬腿便打算往上被人拦了下来,有些茫然的抬头。   “先歇一会儿吧。”祁然道,他看着季思额头的汗水,满眼的心疼。   季思用余光看了一眼四周的南甸兵,笑着拍了拍他的手让他放心,刚欲继续往前,身后传来了萧常陈的声音,“就在此处歇息吧。”   话音落下,南甸士兵纷纷散开在各个方位站立,各个打足了精神,以防止突然有什么意外发生。   祁然寻了块平滑的石头,小心翼翼扶着季思坐下,两人一个眼神一个动作像是相熟多年一般,这番举动落在萧常陈眼中,使得他多看了一眼,装作不经意出声,“我听说在大晋男人和男人在一起会被唾弃的,你俩不担心吗?”   没想到这人会开口,季思愣了愣反问道:“谁给你说的?”   萧常陈垂着眸没出声,只是用枯枝在地上胡乱画着。   “萧长笙?”季思不确定试探,瞧见那人停顿的动作便确定了自己猜测,丝毫不意外的说:“有意思,他那样的人也能有人喜欢,我还以为只配孤独终老呢。”   闻言,萧常陈脸色一变手中枯枝笔直朝着季思刺来,祁然身形一动揽住身旁人的腰身侧身躲开,侧头看着那刺进刚刚两人所坐位置土中三寸的枯枝,脸色已经可以用难看来形容,厉声道:“将军这是干嘛?”   “管好你的人,”萧常陈像只被踩到尾巴的猛兽,眼神犀利面目暴怒,“再敢出言不逊我就割了他的舌头。”   “他心中无你,你还将他每句话都放在心中,何必呢,还不如先发制人省得失了先机。”季思像是不限事大一般,从祁然身后探出个脑袋打趣着,果不其然又把萧常陈气的不行,作势就要动手。   其他人不懂季思,祁然却是对这人了解的很,这人摆明是在萧长笙手上吃了亏,逮着机会就想讨回来,师父不在逗逗徒弟也行,祁然知道这人脾性有些无奈的将人脑袋按了回去,小声警告:“再说下去你舌头可保不住了。”   说罢,冲着萧常陈抱了抱拳,“他并非这个意思,还望将军莫要记在心上。”   萧常陈火气未消,冷哼一声拂袖离去,一众士兵见状也只能列队跟上,季思将脑袋搭在祁然肩膀上望着萧常陈的背影,轻声道:“这小兔崽子还好是萧长笙的徒弟,这要是我徒弟我得一巴掌呼死他不可。”   “你俩年岁相同。”祁然提醒道。   李汜死时十八生辰未过,仔细算起来其实还比萧常陈还小上一些。   这话一说季思不乐意了,一把环住祁然肩膀不依不饶,“我现在年岁比他大就成了,我还比你大呢,子珩弟弟,快,唤声哥哥来听听。”   说话时两人身子贴的很紧,祁然身子能感觉到季思说话时打在自己耳边的热气,若有似无不远不近,带着这一点酥麻感,透过薄薄的皮层一点一点渗入皮肉中,莫名让祁然有了些许不自在,只好侧头咳嗽了两声,“别闹。”   他移开视线的模样有些急促,季思盯着人侧脸打量 ,目光落在他微微泛红的耳尖上,勾了勾唇凑过去用牙齿轻轻磨着那坨软肉,似咬似吻,含糊不清道:“我不。”   祁然被他逗的没了脾气,满眼的无奈和,握住人环住自己的双手捏了捏,“松手,先做正事要紧。”   季思把所有的缺点,任性和不讲理在祁然面前展现的淋漓尽致,骨子里那个带着些痞气和满肚子坏心思的小王爷又冒了出来,声音像是从鼻腔中发出来的一般,带着点软糯,“子珩哥哥,我伤口疼,你给我点甜头我就松开。”   萧常陈他们并未走远,祁然望着前面这群人的背影,也未应下只是轻轻捏着季思的手腕。力度不重带着些暧昧的意味。   见好就收的理季思还是明白的,就是逗逗祁然而已,未等人应答率先松开了手,几步越过祁然笑道:“不逗你了,先上山吧......”   话音未落,身后传来一声叹气,紧接着便感觉手腕一紧,身子顺着这股力转身,眼前被手掌蒙住只余下一点光什么也瞧不见,未等季思出声唇上落下一吻,有些干燥却柔软温热,天地万物都归于黑暗,耳边所闻是风声,是鸟鸣声,是他与他一致的心跳声。   这吻转瞬即逝,手腕上的束缚松开与此同时眼前的景物再次明亮,季思望着匆匆走开的背影,抬手碰了碰唇,上面好似还残留着某人温热的气息,他唇角止不住上扬,几步凑过去同人十指紧握,身旁之人愣了愣随后用力回握住了。   刚刚发生的一切不过眨眼之间,萧常陈看到的仅仅是二人紧握的双手,也不知想到什么,脸上神色愈发不佳,冷哼道:“有伤风化。”   季思也没动怒,只是笑眯着眼睛语气温和的说:“总好过某人形单影只的好。”   说完拉着祁然大摇大摆从人跟前路过。   萧常陈面色不佳,死死磨着后槽牙却拿季思没辙儿,在心中啐了两口不远不近跟了上去。   青木林附近多山多林,没人带着很容易迷失在其中,在加上林中瘴气没有南甸人带路便是必死无疑,他其实不大明白这二人是何打算,事事照着安排的进行只等蒙达朗入套中计,可季思却说时候未到久久按兵不动,今日又非得出营,虽说自己同他们结盟,可总归立场不同并非深信不疑,留了个心眼名为陪同实为探查跟了一路,这一路两人领着他们直往最高处走,越到山顶周遭平坦开阔风势越大,众人立在山巅,衣袂纷飞,发丝飘散,自上而下望去,入眼皆是郁郁葱葱的树冠,眺望远方群山绵绵天际无边,百鸟盘旋在半空鸣声阵阵余音不绝。   风势有些大,众人视野被发丝吹的模糊不清,萧常陈眯了眯眼睛将发丝撩开往前走去,再次询问道:“你到底要做什么?”   季思没回话,只是从兜里掏出那个木雕的玩意,这东西是祁然做的,废了挺长的时间,一只木头雕的百灵鸟,安在筷子粗细的铁棍子上,尾部插了红色的小旗帜,因为做的匆忙看起来算不上多精致却胜在小巧可爱,萧常陈也不知这玩意儿是做何用的,季思一路上把玩了许久,这会儿见他又掏出来更是不解。   他往前走了几步将那玩意儿高高举起,风呼呼刮来铁棍上的木鸟吱呀呀连轴转,最后鸟头摇摇晃晃指向了一处方位。   “震东之位。”祁然看着鸟头指的方位到。   “云往兑西走,风从震东刮,东风送湿西风干,南风吹暖北风寒,好天气啊,”季思回头冲着萧常陈挑了挑眉,“将军,这时机现在合适了。”   萧常陈听着两人打哑谜,薄唇紧抿,任由狂风吹乱发丝,脸上神情瞧不出喜怒。   喀什的天色暗的快,陆陆续续便有人点了烛火,南甸边域军军营中瞭望台的光亮的晚一些,营地中四处有巡逻的士兵,季思一行人回来时阿鲁曼蕾早早闻声赶来,扑到萧常陈跟前嘟着嘴巴开始抱怨。“常陈,你又不带我出去玩。”   “山路崎岖,带你不便。”   “我不管,我才不要和那个老男人在一块儿,他就知道欺负人,我又不敢罚他,我要是罚了他你肯定得生我的气。”   “咳咳,”抱手依靠着旗杆的男人出了声,“你是一国公主,谁敢欺负你啊,我可没这胆量。”   “就是你,你让我给你端茶送水,还让我给你捶腿按肩。”阿鲁曼蕾气得不行,回过头冲人大吼。   萧长笙一脸无辜,“我逗逗你,谁知道你这么听话。”   “你......”   萧常陈没注意两人喋喋不休的争吵,只是越过阿鲁曼蕾走向前面那个有些懒散的男人,语气不容置喙道:“我想同你聊聊。”   他话音落下,周遭争吵声安静了下来,阿鲁曼蕾眼神一暗,季思扒着祁然肩部看的兴致冲冲,而萧长笙则是笑容僵了僵,侧头躲开人视线,“哎呀,这时候不早了,早些睡有什么事明日再说吧。”   这几日萧长笙有意没意的在故意避着萧常陈,就是不想把那些个陈芝麻烂谷子的事翻出来说,一别两宽互不打扰便是最好,可面前这人总是不依不饶,非得在自己这儿讨个说法,这事说起来属实复杂,里头的弯弯绕绕着实麻烦,萧长笙是个鸵鸟性子,想着能躲便躲,怎奈何自己养的小兔崽子半点没学到自己优点,倒是把萧长聿那事事要个说法的性子学个十成十,也不知谁才是他师父。   他想着同人周旋,萧常陈却不给这个面子,步步紧逼不给人一点退路,“你若是愿意那便在此处说。”   闻言,萧长笙知晓今日是躲不过了,左右打量着看戏的几人,尤其是那个叫季思的,眼中戏谑不掩丝毫,心下一狠,一把拽过人手腕骂骂咧咧的往林间走去,“说说说,快点说完我好回去睡觉。”   直到两人身影走远还能听见他的声音。   季思摸了摸下巴一脸玩味,“这就走了啊,我还以为能有好戏看呢。”   “该换药了。”祁然拉住人转身便打算离开,才走两步季思回眸瞧见站在原地的阿鲁曼蕾,昏暗的光打在她身上,将影子拉的细细长长,她低着头看不出脸上神情,季思沉思着,让祁然在原地稍等一会儿自己凑到姑娘边上闻声道:“夜里寒气重,公主还是回去吧。”   阿鲁曼蕾仰头笑着回,好似同往常无二一般:“是有些凉,我得先回去了。”   说罢心情愉悦的哼着小曲离开。   周遭一下子安静下来,营地那处的所有声音没有一点能够传到萧常陈耳中,他看着走在自己面前的萧长笙,两人紧握的手传来一丝凉意驱散了他心里那股燥热,他六岁之前的记忆是没日没夜的挨打挨饿,六岁之后的所有记忆都同面前这个男人有关。   刚到骁骑营的时候自己语言不通怕得要死,生怕自己闭上眼睛就会像边域军那群人一样,被这个男人一刀毙命尸首分离,他很怕死,作为德古家的私生子是被所有人厌恶的存在,就像沼泽这个名字一般肮脏恶心,哪怕受尽欺辱也比任何人都想要活着,那段时间是这人陪着自己,即使手腕被咬出血也只是笑着咒骂两句继续给自己上药。   萧常陈记得自己学的第一句大晋话便是师父,那日这人笑了许久冲到萧长聿跟前不停炫耀,他给自己取名常陈,常陈星是禁卫军是守护,他告诉自己只有变得强大了才能守护自己想要守护的东西,所以自己得更加努力,因为想守护这个人。   过去种种在眼前浮现,萧常陈不知道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个局面,喉咙酸涩忍了许久的话终于宣泄出来,“师父......”   声音沙哑哽咽,虽只有两个字却让萧长笙的身子一僵,如避蛇蝎的松开身后之人的手依靠着树干语气淡然道:“要说什么便说吧,说完就别来烦我了。”   他没回头只是垂着眸沉思,小半晌后也没听见声音,一抬头瞧见人前瞪一眼抖三抖的南甸将军在自己身后眼眶通红,双手握拳满脸的委屈和难过,像是下一秒就要哭出声来,顿时慌得不行凑到人跟前着急道:“不是,你干嘛,你是一军之将这模样若是让人瞧见威信都没了......”   后面的话被突如其来的拥抱打断,他身子僵在原地,脸色阴沉已然有了不悦,“萧常陈,放开。”   萧常陈不但没有松开还收了收手,将人抱得更紧了些,声音沙哑带着哭腔,“师父,你是不是不要我了?”   “唉,”萧长笙叹了口气,望着远处星星点点的天际,语气淡然,“你总归不姓萧啊。”   “我是,”萧常陈执拗道:“阿拿昂已经死了,现在活着的只有一个萧常陈,我不想当阿拿昂我只想当你的萧常陈,师父你别赶我走好不好。”   听着这人的声音萧长笙的思绪飘得很远,好似又想到当初那做了噩梦躲在自己怀里哭的喘不上气的孩童,这一眨眼的功夫就同自己一般高了,他养了他十年,这十年间事事悉心教导亲力亲为,待人如弟如子,他以为自己这个徒弟只是个被抓去军营做苦力的喀什百姓,却不知是南甸大族之子,南甸王从头到尾都知晓,只要他略施小计大肆宣扬一番,临安的那位君王就会知晓他们萧家同南甸大族关系匪浅,并将此事瞒着不报。   君心难测最忌猜疑。   萧家走在刀尖上举步维艰,周遭多是虎视眈眈之人,妇孺女眷均在临安,这个通敌的罪名一安下来等待萧家的只有一个死字,他怎能用将整个萧家置于危险之地,怎能让他大哥一朝心血毁于一旦。   更何况后世的史书会怎么说萧常陈,于南甸而言他是叛贼?卖国贼?南甸耻辱?于大晋而言便是刽子手,心机深沉阴谋家,为将者守的是盛世太平,为的是一世英名,自己放在心尖上疼的徒弟,哪能舍得后世之人提起阿拿昂三个字都要啐上两口唾沫,修葺石像日夜被人践踏,只能被奸贼这称呼钉在历史的耻辱柱上世世代代,他舍不得啊。   南甸王算准了种种,德古家野心过大无法控制便统统除去,可没人能接手边域军,所以他把主意打到了德古家丢失那个小儿子身上,名正言顺又好掌控,用一个阿拿昂换的南甸边境安稳萧家太平,双方都没任何损失,这买卖细看起来着实划算,可千算万算没算到阿拿昂对自己师父,也就是骁骑营副将起了点异样的心思,这事就变得复杂起来了。   萧长笙被人抱得紧紧的,觉得浑身不大自在,他是真没想到自己养大的徒弟对自己抱着的是这种想法,那日在账外听见他喊着自己名字自读时,心情怎一个复杂能言,一条通敌的罪名就够自己受得了,再来一条师徒相恋罔顾伦常,自己估计晚上睡觉得被萧家列祖列宗一人一口唾沫星子淹死,前前后后一合计心一狠索性把人逐出师门扔给南甸王了,以至于萧常陈至今都以为自己被逐出师门是因为那些腌臜心思的原因。   他抱着萧长笙将脑袋埋在人脖颈间,用力汲取着那股熟悉的气息,恨不得将之揉进骨血中,有担心太过用力伤了心小心控制住力度,语气委屈小声认错,“师父,我错了,我以后自读一定躲着你点,你别生气了。”   说罢还像小时候一样蹭了蹭自家师父的下巴。   萧长笙简直被人气笑了,一把推开人脑袋没好气道:“所以你之前是故意对着我自读啊,萧常陈你要点脸不。”   不要脸的某人耳尖不争气的红了起来,将脑袋埋了回去瓮声瓮气说,“喜欢师父。”   “常陈,”萧长笙还在笑,可说出的话却没有一丝笑意,“我是不会喜欢你的。”   两人久久没出声,夜里起了风将两人的发丝吹散交织在一块,萧常陈眼神暗了暗,垂在身侧的手用力握紧,脸上神情有些冷绝,下一秒又恢复了笑容,轻声道:“只要能陪在师父身边做什么都可以,达安对我有知遇之恩,我答应他会好好护着公主,等明日过后事情结束公主继位,我便辞官亲自向师父请罪,只求能留在师父身旁,到时候要打要骂定不敢有一句怨言......”   “哪怕我让你娶妻生子?”萧长笙打断他的话问。   “是,”萧常陈犹豫许久松开手乖巧站在一旁咬着牙点头,“以往是我鬼迷心窍生了邪念,现在已然明白自己那些腌臜心思不妥,师父莫要同我计较,徒儿下次不敢了。”   萧长笙理了理有些杂乱的衣衫,抬眸看着面前垂着脑袋一言不发的人,心绪乱成一团半点找不到头,张了张口叹气,“时候不早了,明日还得做事,改日再说吧。”   这话落入萧常陈耳中算是两人关系缓和的开始,他脸上扬起笑容匆匆追赶上去,语气自带笑意,“师父,我以后就当你手下的小兵替你打杂,达安答应过我公主继位后南甸避世不出,到时候咱们也不用打仗了,我开一块地给你种果子酿酒如何......”   说话的声音渐渐消散,人影也瞧不见,微弱的月光打在林间树影重叠,乌云蔽月能照亮的范围有限,隐在树干后的黑影站立了片刻悄悄转身离去,猫头鹰的声音在暗夜中响起,云消月显,山林寂静。   祁然止步抬眸看了一眼悬挂在半空中的月亮,随后掀开帘子走进帐中,他将装满热水的盆放在桌上,回身时眼神暗了几分,季思趴在塌上看书,墨发泛着光泽披散着统统被放在了一侧,身上只着一件单裤,因为刚刚擦了药的缘故外衣松松垮垮的盖在身上,堪堪能遮住背上大片春光,帐中橘黄色的烛火很暗笼罩在季思身上,露在外的肌肤白的刺眼好似在发着光,像一块温润剔透的上好白玉,将四周照的比其他地方亮堂些。   白衣墨发,衣衫半敞,烛火昏暗,像极了摄人心魄的鬼魅,就静静躺着那儿等着你上钩一般,不知为何祁然觉得心中燥的慌,喉结上下滑动咽下了几分荒唐心思,他移开视线走过去便欲抽出人手中书籍,谁料那人像是算准了一般并不放手,反而顺势抬眸身子也抬了起来,发丝和衣衫顺着他的动作向下滑落几分,将那刺眼的白光倾泻的更多。   季思胸前的刀伤已经结痂开始长新肉,粉色的嫩肉衬着白色的胸膛似冬日腊梅图白雪红梅,教人移不开眼,腊梅之间藏着两颗茱萸,鲜艳如血惹人垂涎,再往下是被衣衫掩住的更多景色,祁然垂下眸烛光打在眼睑上映射出一小片阴影,睫毛轻颤泄露出些许慌乱,手指捏着书本无意识的用了用力。   季思斜挑着眼,就这这个姿势抬了抬眉,“干嘛呢?”   他说话声音很轻,尾音上扬,慢悠悠传入人耳边似情人间的低语,祁然微微抬眸,便能瞧见这人含着春水一般的眼眸,张合间小半截舌尖若隐若现,发丝有些悬在半空有些落在肩窝,因为抬头的姿势脖颈高高扬起,幅度极为好看,像只引颈的天鹅十分乖巧,这副光景瞧的祁然眼神又暗了几分,沉声道:“天色不早,你上了药还是早些歇着吧。”   说罢作势便要将他手中书本夺走,却未料到季思抢先一步抽出书,身子往后倒去,右脚抵在祁然胸前未用力便将两人距离隔开,动作幅度大了些,因此胸前衣襟大敞,这满园的春色让从账外吹来有些凉意的风,都带上了几分暖意,两人呼出的气都灼热起来。   “是我自个儿歇着还是你同我一道歇着?”季思歪着脑袋嘴角挂着抹笑,说话间笑意阵阵,眼中满是戏谑的打趣。   季大人这身皮相是用真金白银一点点养起来的,半分瞧不出少时瘦骨嶙峋的影子,全身上下肌肤都泛着如玉的光泽,没有什么过分的肌肉,纤细却不羸弱很适合让人把玩,抵在自己胸前的脚白皙中透着淡淡的粉,脚背隐约能瞧见青细的血管,在昏暗的烛光下带着点淫靡感,欲而不色。   这脚同他的主人一般,隔着衣衫只是轻轻贴着却让人无法忽视这种温热触感,祁然自上而下,目光对上这人戏谑的眼神,叹了口气道:“你伤还没好,别闹。”   季思痴痴地笑,伸直脚用脚趾在人胸前打着转儿,微微抬了抬下巴,有些挑衅的开口,“我就闹你当如何?”   他一边说着脚尖一边下移,轻轻点点的力度每一下都不偏不倚落在祁然的心上,在快要碰到源头时脚踝被人紧紧扣住落在了掌中,堪堪能用手握住,掌心的温热贴着脚踝的凉意,冷与热交织,是冬雪和烈日,是理智和放纵,克己守礼维持着祁然摇摇欲坠的清醒。   季思眉眼弯弯用了三分力踹了人一脚,嗔怒道:“我说,你到底行不行啊,不行让我上了。”   祁然有些无奈,小心翼翼将人带着凉意的脚用内力焐热再放回去,再替人将凌乱的衣衫穿好,方才缓缓道:“在外头总归是不便,既无三书也无六聘,仅有木板和荒林,我不想委屈你。”   这人的性子没人比季思了解,他歪了歪脑袋,勾唇笑笑,“你莫不是还打算下了聘礼,明媒正娶拜了天地才与我同房花烛不成?”   “咳咳咳。”祁然侧头咳嗽了两声,泛红的耳尖泄露了主人心底的想法。   季思盯着人愣了愣,思绪翻涌想了许多,眼睛眨了眨,嘴角止不住上扬,身子直直朝着人扑去,被祁然稳当接住,后者收了收抱住人的手道:“慢点。”   “祁子珩,”季思眼睛亮着光,双手紧紧扒住人臂弯,将眼前之人所有表情印在脑海中,“你想娶我吗?”   “是,”祁然看着怀中人笑意妍妍的面容,想也没想点头,“我想娶你。”   自始自终,想娶的都只有一个你。   此生如若不是你,不愿与人共白头。   世人万千,唯你是我的情之所钟。 第99章 想收他的命问过我了吗?   天幕阴沉,狂风骤起,喀什城中的灯火稀疏家家户户已入梦乡,街道上仅有打更夫的铜锣声,守城的士兵三五凑堆围坐在一块儿烧火取暖,火星跳动滋啦作响,橘黄色的火光映照着几人身影,投射在脸上显得有些昏暗。   老兵接下腰间的水囊喝了一口烈酒,僵硬的身子立马升起丝丝暖意,他看着一旁睁着眼睛盯着自己的徒弟,笑着将水囊递了过去,在火堆上烤了烤搓手,暖洋洋的感觉让人有些沉沉欲睡。   徒弟接过水囊饮了一口,被烈酒辣的连连吐舌头,这副模样逗笑了老兵,胸腔震动发出爽朗的小声,徒弟也跟着呆傻的挠头笑了笑,借着酒气询问道:“师父,今儿个守城的人为何这么多,平日不是咱俩就够了吗?那边那群人我咋没见过哩?”   后面这句话说压低嗓子说的,很小声只有两人能听见。   老兵拿过水囊又喝了一口酒却没咽下去,而是尽数吐在手中的刀刃上,低头擦拭这自己保命的大刀,随后捡起一旁的枯枝放进火堆中,丝丝缕缕的青烟和跳动的火焰模糊了他的面容,声音透过这层烟雾传来,“小孩子家家别问这么多,让你别来你不听,今晚招子放亮点别离我太远,晓得了不。”   不知为何徒弟心中有些不安,下意识将怀里的大刀抱紧了些,凑过去嘿嘿傻笑,“晓得了晓得了,师父你这语气搞得像是要发生什么大事一样哩。”   枯枝沾上火星眨眼间就被火舌吞噬干净,火星四散,老兵仰头将擦拭干净的刀举起,在火光的映射下细细打量,神情倒映在刀刃上,瞧起来有些沉重,片刻后才抬头眺望着远处的山林,语气悠长道:“的确要发生大事了啊。”   说话声融进风中被吹散开来,落入徒弟耳中只余下一点叹息,徒弟一脸忙让也顺着老兵看的方向望去,入眼只是漆黑一片的山林,月亮被乌云遮挡,仅留下一点微弱的光辉,照不亮这广袤的人间,整个天地都显得安静,没有一丁点声响,带着一点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怪异气息,让人打从心底涌出紧张的氛围。   风将云聚在一块,厚厚的云层将月亮遮挡的更加严实,连一点余光都露不出来,视野所见程度更暗,时不时响起的兽鸣和鸟叫,让这个夜晚更显瘆人。   白马峡气温比白昼时刻要低一些,路边草丛布满露水,远远望过去像是结了一层霜,动物呼出的气都带着白雾,青木林周遭笼罩着一层雾气,白雾混合着淡黄色的瘴气,在黑夜中显得有些诡异,风席卷着山林,树枝摇晃剧烈发出沙沙的声响。   林间栖息而眠的白鸟纷纷拍打着翅膀从枝丫间分散开,拍打翅膀的扑腾声惊扰了林中宁静,沉重而纷杂的马蹄声震动着地面,一列身着盔甲的重骑屏气不出,纵马疾速而至,铠甲颠簸的声响伴随着马踏枯枝的动静,所过之地皆是尘土飞扬。   夜里的风打在脸上刮的人有些疼,列队在前之人赫然就是萧长聿,目光似暗夜中的猎鹰,透露出狠绝和凝重,一群人横过白马峡直直望着东边奔去,骏马呼哧呼哧喘着热气,呼出的白雾在寒夜里显得十分清晰。   萧长聿率先勒马停住,马蹄在半空中高高扬起,越过一小片水洼溅起不少泥水,骏马马蹄落在地面来回踱步,身后的士兵见状也纷纷勒马停下,顿时间马匹嘴中发出的嘶嘶声环绕四周此起彼伏。   这处是一块辽阔的平原,位于青木林东处,萧长聿端在在马背上薄唇紧抿眼神微暗,随后翻身下了马,身上的盔甲摩擦间发出沉重的声响,每走一步都重重垂在众人心底。   “是这处吗?”萧长聿打量着周围问。   郑成从怀中掏出密函看了一眼,点头道:“信中所说便是此处。”   得到肯定萧长聿往前又迈了两步,盯着面前笼罩着瘴气望不到边际的青木林,神色在黑暗中让人瞧不清楚,只是身影站的很直,披风被吹的扬起,紧接着只见他轻启薄唇,吐出三个字,“倒火油!”   身后的士兵得到命令,动作迅速的将挂在马腹两侧的竹筒取下,训练有素的演着最外围的树干洒火油,迎面刮来的风带着股刺鼻的火油味,令萧长聿皱了皱眉,没多久的功夫骁骑营的人便把火油倒洒干净,纷纷入队退后和举着火把的另一支小队换了位置,众人屏息不语目光落在前方男人的身上等着指示,风势比刚刚来时还要大,却吹动不了重重的盔甲一分,萧长聿闭目不言,任由那股火油味四散开来,在心中盘算着时间,小半晌后才伸出手,一旁候着的郑成识趣的将手中火把递过去。   接过火把,炽热的火光照亮了萧长聿的表情,他睁开眼周身的气势冷峻决绝,下一刻手腕用力将火抛出去潇洒转身,火星沾到树木火焰“蹭”一下冒起,刺眼的火光将黑夜照亮,火焰燃烧发出的热浪朝着萧长聿扑去,吹起他身后的披风,一双眼在逆光的背景下更显煞气,声音混合着树木燃烧的滋拉声传来,只听他厉声道:“点火。”   话音落下,举着火把的士兵纷纷将手中火把投掷出去,火把在半空旋转数圈火光划出了一个个的火圈点亮了有些暗的夜晚,最后“咻”一声,落地后接触到沾了火油的树枝火舌立马蔓延开来,所过之处的任何东西都被烈火吞噬殆尽,枯枝燃烧炸裂的火花和发出的滋啦声响彻黑夜,火势很大肆无忌惮的扩宽,将灰暗的天际印的通红,周遭亮堂的犹如破晓之时有着摄人心魄的绮丽。   烈火带着的浓烟和灼热,吹来的火风吸取着众人身上的水分,好似毛发都被热浪烫的蜷缩起来,空气中弥漫着一股令人窒息的味道,再加上热气熏得人头晕眼花。   萧长聿的脸颊被火势烧的泛红,披风被风吹的猎猎作响,他微微侧了侧头望向身后昏暗的另一边天,嘴角扬起抹笑低语道:“起风了。”   火光漫天,黑烟阵阵,天空像是被分裂开来,一边火光满天,一边沉入黑暗,蒙达朗一夜未眠等的便是一个时机,因此当手下士兵慌里慌张说青木林东边着火时,他一点也没慌乱,不紧不慢的将面前的酒饮尽,才接过手下递过来的弯刀起身。   他掀开帘子一眼便瞧见天边冒出的浓烟及被火光映红的小半边天际,脸上露出抹势在必得的笑容,扬了扬下巴,抬手吩咐道:“传令下去,按照原计划进行,此时边域军应是最为混乱之时,阿拿昂那小兔崽子定要召集士兵灭火,又得同萧长聿周旋,现在时机正好,咱们派一支精锐跟着热拉副将偷偷潜入边域军大营,趁其不备将阿鲁曼蕾那臭丫头击杀,那臭丫头死了我看谁还同我争达安的位置,其余人跟着我迅速前往喀什城,趁着骁骑营守护薄弱,直接杀进城去,遇见阻拦之人杀了便是!”   他说到这儿盯着远处的浓烟,如鹰般阴翳的眼神在黑暗中透出一丝精光,随后带着杀意的声音再次响起,“达安的位置我要,这喀什城,我也要!”   从一开始蒙达朗打的就是这个主意,无论萧长聿和阿拿昂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他一开始的目标便是喀什城,只要这俩人一对上,喀什城就成了一块没人看守的点心,千户所里面不过是些没上过战场的散兵,有几分能耐守得住喀什城。   那俩人闹得越大于他而言越有利,鹬蚌相争,渔翁得利,渔翁想要的从来不是鹬蚌中的其一,而是全都要!   蒙达朗偷偷带兵沿着小路往喀什城而去,与此同时边域军的大营没亮灯火,成千上万的南甸士兵整装待发排列有序,祁然和季思同样是一副武将打扮,一身文人气势瞧不见丝毫,站立在一旁眉头自始自终就没松开过,倒是萧长笙未披甲未带鳌,依旧是那副素衣打扮,散在身后的发被狂风吹的四散纷飞。   几人立在高坡上,没有一人出声,底下的南甸士兵同样屏息不言,落针可闻的安静,那抹浓烟像是一个信号,敲响了今夜不平凡的开头。   萧常陈的鬓角有些湿润,像是在寒夜里站了许久的样子,待看到那漫天火光和黑烟阵阵时,有些凝重的面容才有了一丝笑意,上前一步用南甸话高声道:“今夜有一场恶战,蒙达朗野心勃勃欲谋害南甸储君,此罪滔天,无道之臣,叛贼所为,当应诛杀,你我身为南甸子民,以鸟神谕令信仰,达安是鸟神使者传达天意,是天命所归之人,为将为兵,为的便是不让此等乱臣贼子乱了我南甸对神明忠诚,今夜,死战,不降,必胜!”   底下众人异口同声,声音响彻天地,“死战,不降,必胜!”   声声不绝,气势磅礴。   “列队,出发!”萧常陈抬手吩咐道。   众人闻声迅速调整好状态列队而站,不过片刻功夫便分成了两队人马,萧常陈走到祁然身旁,沉声道:“拜托你了。”   “定不负所托,”祁然点了点头,“倒是将军居然放心将此重任交于我,让在下有些受宠若惊。”   “我虽镇守青木林却听说过裴家军的名号,你师从裴老将军,同裴齐修同出一门,能耐只高不低,更何况我师父说得对你的确是不二之选,我不信你却是信他的。”   祁然侧头看了看萧常陈身后的某人,觉得自己身份已经被知晓的七七八八,边域军防着骁骑营,骁骑营同样忌惮边域军,这般一想除了自己和季思好像真没人合适了,只好点头应下。   几人谈话间阿鲁曼蕾急匆匆跑了过来,她像是从睡梦中惊醒便赶了过来,头发披散着,只着了薄衣,脚上趿拉着着,小脸跑的通红喘着大气,没有挂南甸发饰瞧起来比平时看起来成熟几分。   萧常陈见状脱掉披风迎了上去,将人从头到脚给罩住皱眉怒骂道:“这么冷你出来干嘛!”   阿鲁曼蕾将披风裹紧了些,满头的汗被凉风一吹,激起刺骨的冷,带着余温的披风让她打着颤的身子暖和了几分,扬起小脸蹙着眉说:“常陈,我做噩梦了,我梦见你不见了,只有我一个人,好多人要杀我,达玛躺在地上一动不动,遍地都是死人,到处都是血,蒙达朗拿着刀对着我,他浑身都是血像要吃了我一样,我喊你,用尽全力喊你,你都没有应我,我好怕,我好怕啊,常陈,我好怕啊。”   闻言,萧常陈叹了口气,他待阿鲁曼蕾如亲妹妹一般,两人这几年相处已然视为家人,只好轻声哄道:“莫要怕,我不会走,我一直在呢,等今日这事完了便不会有人害你了,你回去乖乖睡觉,等你睡醒了我便回来了。”   “你不会走吗?”   “不会的。”   阿鲁曼蕾苍白着一张脸,闻言冲人勉强笑了笑,“那我睡醒后你要给我带糖人。”   “好,”萧常陈点头应道,随后吩咐身旁的下属,“将公主送回营帐。”   “遵命,”一旁的下属往左跨了一步出列,恭恭敬敬行礼,“公主回去吧。”   将阿鲁曼蕾送走后,萧常陈转身看着身后众人大手一挥,“出发!”   众人翻身上马,马蹄来回的踱步,季思看了看四周勒紧缰绳凑近祁然,有些困惑的问:“你怎不继续劝我留在营帐中了?”   祁然侧头看了看身旁之人,轻声道:“我想了想,有我在你身边便是最安全之处。”   这人说话其实很容易引起公愤,但他说出来却又带着点理所当然和本该如此,季思笑了笑,伸手握紧人拉住缰绳的手,盯着人眼睛目光满是坚定,“祁然,我骨子里流的是武将的血,不会因为怕死就躲在别人身后,你我虽定朱陈之名可同为男子,我不似那些娇弱女子需要你的保护,男儿之志应如长江东奔海,肩挑日月,脚踏江河,立于天地之间,你想护我我何尝不想护你,我要的不是等着你平安归来,我要的是同你一起并肩。”   “嗯,”祁然会握住季思带着凉意的手,勾唇笑了笑,“我与你同去同归。”   二人的一举一动落在萧常陈眼中,他咬了咬唇,猛地一下翻身下马,快步走到萧长笙跟前,目光复杂包含着许多让人看不清的东西。后者有些茫然,还未张口整个人就落入一个怀抱之中,随后耳边响起一道低沉的声音,“师父,等我回来。”   话音很轻,还没待人听清温热怀抱便已松开,寒风继续迎面扑来,萧长笙眼睑轻颤,望着陆陆续续离开的队伍,嘴唇无声开合,最终没出一点声音,死死咬了咬下唇,垂在身侧的手无意识的握紧拳头,直到视野中瞧不见萧常陈的身影,紧握的手才缓缓松开。   萧长笙站在原地,周遭只余下巡逻的士兵,他低头沉思了片刻转身离开,刚坐下饮了口热茶,账帘被人掀开,走进来一人。   来人并未出声,只是安安静静站在一旁,想在沉思,想在犹豫,萧长笙听见声响时动作一顿,转瞬恢复正常,继续斟了杯茶小口抿着,半晌见人未出声,在心中叹了口气,抬眸冲面前之人勾唇笑道:“我就猜中你会来。”   声音留在营帐中,半点都没传出去。   边域军的营地很安静,安静到透露出一丝怪异,每一个士兵都坚守在自己岗位有条不紊,像是今夜发生的种种都与他们无关。   旌旗飞扬,天边的乌云密布,将本就不亮的月光遮挡严实,狂风卷积着尘土枯叶,吹在人脸上带来刺骨的凉,蒙达朗仰头眯着眼睛眺望着远处城楼上的火光,脸上神情引隐在暗夜中,令人瞧不清楚上面的情绪如何,他勒马停下,抬手示意停下,身后的士兵为只好纷纷止步。   副将纵马上前,顺着蒙达朗眺望的方向望去,除了微弱的火光外再无其他,有些困惑不解道:“朗主,怎么了,可有什么不对劲吗?”   “喀什城现在守城的是谁?”蒙达朗皱着眉问。   “据说是新千户所上任的官儿,好像是姚家一个旁系,算不得什么大人物,朗主可是发现什么端倪了。”   “姚家?”蒙达朗眉头皱的更深,喀什原先归南甸所管,因此他自然知道喀什姚家,也听说这次大晋推行新政,姚家大公子由商入仕任喀什左使,算得上风光无限。   姚家在这里面好像没有什么关联,但不知为何他总觉得有丝不安,将近日以来发生的种种细细回忆了一遍,却没发现什么地方被自己忽视了,明明一切都没什么不对劲,可这么多年刀尖舔血过来的本能依旧让他觉得心绪不宁,甚至生出了回去的念头。   可抬眸望着前方的喀什城,那念头便消散了七分,今夜他若是夺回了喀什,那于南甸而言便是勇者,既灭了阿拿昂的锐气鼓舞南甸士气大大提高自己声望不说,于民心而言更是有利,南甸一向以强者为尊,到时候他继位达安便是天命所归,民心所向!   这般一想他垂眸沉思了片刻,厉声道:“都给我把精神打起来,招子给我放亮了,动静小些,等今晚事成了统统有赏!好肉好酒不会缺了兄弟们的。”   蒙达朗这支队伍是趁夜偷袭,因此挑的是条偏僻的小路,道路两旁的野草足有一人之高,马匹走在其中都需得稍稍仰头更别说身披重甲的士兵,一段路走下来众人已然有些乏累却还需得打足精神。   喀什城是依山而建,城墙修建呈弧型往两侧延伸开来链接高山,形成了一道得天独厚的屏障,这城墙修建牢固没有攻城车一时半会是很难攻下,所以从一开始蒙达朗就没打算攻城,强攻只会僵持不下到时候给了萧长聿喘息的机会,杀一个回马枪便是真的蠢不可及了。   城墙修建需要契合山体幅度,因此横街山体两侧的城墙是便是最薄弱之处,也恰恰是最好下手的地方。   一队人马出现在山边时,如蒙达朗猜测一般,四周的确没有守城士兵也未点灯显得漆黑安静,呼啸而过的风声吹迷了眼睛,他坐在马上冷笑一声,脸上表情有些癫狂,随后翻身下马却并未凑近城墙,只是打量好一会儿沉声吩咐道:“动手!”   身后士兵动作迅速的掏出**,一摞一摞的排列在墙角之下,没一会儿功夫便手中**堆放整齐,随后又迅速掏出火折子动作一致的点燃**引线,紧接着纷纷一个翻身跳离**爆裂范围。   这种土弹火力不大可因为城墙薄弱的缘故,用量叠加便可炸开,引线本来就没多长燃烧的很快,星星点点的在暗夜中显得格外显眼,在第一捆**引线的火星熄灭时,“砰”的炸裂声随之响起,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响彻天际,瞬间惊破了夜里的所有平静,喀什城中已经有人闻声纷纷亮起了灯。   猩红色的火光伴随着爆炸声冒起夹杂着浓浓的黑烟,与此同时,天际划过一道闪电,迅速凶猛,耀眼的白光刺破黑沉沉的天际,好似将天空划分开来,周遭被光笼罩着亮如白昼一般,清楚的照亮了每一个角落的细节,可白光却转瞬即逝。   眼前发生的所有都在电光火石之间,一刹那,炸裂声停歇,火光和闪电也同样应声而止,没有了光,天地间再次融为一体,世间万物依旧被黑暗笼罩着,风声呼呼的刮着,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湿气,吹在脸上带着润润的感觉。   守城的众人听见声响,纷纷站起身来望着声音传来的地方,像是愣住了一般。   “砰”!   紧跟其后,又是一道炸裂声响起,冒出的黑烟和火光远胜刚刚第一道,守城老兵的徒弟揉了揉眼睛,难以置信的指着那处问:“师……师父……那……那是东山……东山的方向……”   老兵盯着那处脸上十分不好看,眉头皱的死死地,慌忙将刀挂回腰间,拼了命的往成楼上奔去,每一步都迈的极其大险些被绊了一个跟头,稳住身子后也顾不得其他跌跌撞撞爬上城楼,手指止不住颤抖,握了好几次才操起鼓槌用尽全力敲响大鼓,颤抖着声音嘶吼,“有人攻城,戒备,戒备!”   鼓声从城门那处传过来时只余下一点微弱声,不大却能让所有人都听的清楚,蒙达朗神色不变,目光直直盯眼前,等到最后一捆**爆裂开来,面前的城墙轰然倒塌扬起大片尘土,空气中弥漫着**和灰尘的味道,刺鼻难闻。   蒙达朗翻身上马,从挂在马腹的刀鞘中抽出弯刀,指着前方高高举起,厉声搞道:“进城!”   话音落下,南甸士兵高举手中武器仰天齐声连吼三声,“杀!杀!杀!”   人群中凄厉的嘶吼声震慑天际,蒙达朗率先上马,身后士兵紧跟其后,跨着整齐步伐,步履纷纷,马骁骁,马蹄踏过倒塌的围墙废墟,留下一地错杂的脚步,揭开了今夜最大的一出戏。   黑压压的南甸士兵涌进城中,人群散乱哭喊声惨叫声求救声从四面八方传来,原本黑漆漆的喀什城被几道惊雷炸了起来,骤然之间便苏醒,**攻墙升起的滚滚浓烟弥漫了这片天空,天际被黑烟熏的又暗了几分,夜风呼呼刮着,衬得身穿黑色铠甲的南甸士兵像是地狱而来的夺命使者,狰狞的面孔,狠绝的目光,只看一眼便能激起人心底深深的恐慌。   蒙达朗望着仓皇失措的喀什百姓,表情格外癫狂,抽出身旁士兵的大刀朝着一个正在奔跑的中年汉子用力掷去,刀刃从后背刺穿前胸溅起鲜血滴落在地面,那人甚至还没来得及回身看一眼杀害自己的人是何模样,便重重倒向地面。   浓浓的**味与血腥味相互夹杂着,充斥在空气中,被风吹的四散开来,落入众人鼻中,刺鼻难闻,蒙达朗眯了眯眼睛冷笑,说着变扭的大晋话,带着森森煞气,“降,不杀,违者,死!”   这句话像是一个口令,南甸步兵随之出动,高举着手中武器发出震天的响声,他们虽着重甲却动作极快,如几道黑色影子冲向人群,滚滚烟尘,撕心裂肺的吼叫和泛着冷光的刀尖,在砍向人时被突然闪过的刺眼光芒迷了视野,南甸士兵下意识偏头避开,便是这眨眼间,局势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人群中突然有人从袖口抽出了匕首,朝着南甸士兵脖颈用力一割,温热的鲜血喷洒开来,未留一点喘息的机会便将人击杀干净。   局面突然改变,混在人群中的千户所士兵露出真面目,蒙达朗这才发现不对劲,脸色一变,是真真起了杀意,必须赶在骁骑营赶来之前将喀什城拿下,面容凶横阴毒,厉声吩咐,“放箭,一个活口都不留。”   弓箭手早早做好准备,得了令后纷纷列队上前,将沾着火油的火箭上了弓,瞄准后,“咻”一声开弓放箭,空中的箭矢顶端冒着火在头顶纷飞,密集的箭雨如一个个火球般铺天盖地,只见一道火光划过,箭矢落在草堆房梁上零点的火星火势蔓延开来,整个喀什城都被火光照亮,带着种别样的美。   箭矢密集如蝗虫过境一波接着一波不留半分空隙,火星只要沾到衣物火舌立刻便将人包裹的像一个火球,不消片刻空气中满是一股皮肉被烈火烤出燎烟气,不断有人倒下,分不清是城中百姓还是千户所士兵,凄厉的呼喊,沙哑的求救,在炽热的火焰下,整个喀什被这种惨烈的气息和哭喊声笼罩,彷如炼狱一般。   而端在在马上的蒙达朗看着眼前场景,耳中听着种种呼声,脸上的表情十分享受这种践踏别人的感觉,他举起刀从捅进一个喀什百姓的腹部,握紧刀柄用力一转,再狠狠抽出来,鲜血喷了他一身,血腥味让蒙达朗的情绪高涨,一脚将那具温热的尸体踢开,高声吼道:“杀了喀什的男人,大晋的女人和城池都是我们的!”   说话间又是一顿猛烈的进攻,千户所的士兵迎刃而上却终是寡不敌众落了下风。   进攻并未停止,火势越烧越大。   箭矢的数量比一开始更多,眼看局面快要尘埃落定之时,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突然起了阵大风卷起风沙尘土吹得人睁不开眼睛,场面变的慌乱起来,马匹被惊扰般高高抬起前蹄发出嘶嘶声,蒙达朗用手背遮住眼睛,沉声喊道:“慌什么,给我继续上,拿弓箭来。”   后面这句是对着身旁的属下说的,后者解下背后的弯弓递了过去,蒙达朗接过端坐在马上将弓拉满,箭矢笔直的对着一个城楼上击鼓的一个老兵,他闭着一只眼,唇角扬起抹冷笑,随后食指松开,箭“咻”的飞出去,不过须臾之间便横过人群到了老兵眼前,这箭速度太空带着势如破竹之势,未等人反应过来已经到了老兵跟前,他握住鼓槌楞在原地,瞳孔放大,双脚陷在了原地连轻轻挪一步都做不到,只能眼睁睁看着那箭离自己越来越近越来越近,突然,一道人影蹿了出来用了一扑身子挡在了前头,锋利的箭矢直直插入他的心脏,红色的血喷洒出来,老兵嘶吼声响了起来,“刚子!”   蒙达朗睁开眼瞧了瞧,嘴中发出一声不屑,随后双箭齐发,远比第一支箭更快更猛,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柄长剑从远处飞来,疾速如风,剑气凌然剑尖从箭矢中间横过拦中划破,箭头应声落地,说时迟那是快,只见一道人影如万马奔腾之势飞跃而来,如闪电般的速度转瞬即到,他于半空中握住长剑剑柄虚挽了几个剑花,高高立在城楼之上,身上的盔甲映着城楼下的火光。   “轰隆”一声,城楼边上的烽火台燃烧成黑炭轰然倒塌,扬起漫天的烟尘和火星模糊了整片天地,那人转过身来,面容隐在灰尘和火星之后瞧不太清楚,蒙达朗仰头眯了眯眼睛盯着这不速之客暗自合计,面上却是不动声色的询问:“阁下何人?”   祁然用剑指着底下之人,目光如炬,身后披风被狂风吹的纷飞,他抬了抬眸沉声而言:“要你命之人。”   说话间脚尖轻点地面翩然跃下城楼,剑刃倒映着火光,在黑夜中袭来,周身像是冒着火焰一般。   “好大的口气,就看你有没有这个能耐,”蒙达朗冷笑一声,抬手一挥,“放箭!”   一旁的士兵纷纷换了方向将弓箭对准祁然,漫天的箭雨形成黑压压一片咻咻咻的朝着人飞去,后者眉头一皱在空中连翻几圈挥剑打下箭矢,铮亮的箭头从空中落下,像是下坠的流星哗哗落了一地,祁然侧头避开一支箭箭头堪堪贴着脸颊割断了鬓角的发丝在空中飘荡开来,他薄唇紧抿,随后身子后仰脚尖勾着箭羽轻轻一挑,箭矢便换了一个方向再用力一踢,这箭含着他灌注在里面的内力飞快朝着马上之人射去,势如闪电避无可避,劈开人群硬生生闯出一条路来。   蒙达朗睁大着眼睛,瞳孔中映着渐渐逼近的箭矢,眼神一沉拉过一旁的下属挡在自己身前,下属瞪大眼神身子还未来得及张口便感觉箭头插进了自己胸前,刺痛传来意识消散前看到的是蒙达朗狠绝的目光。   将挡在面前的尸体丢开,蒙达朗盯着站在前头的人,虽不知晓这人身份,却也明白此人不是善茬儿,沉声道:“我不管你是阿拿昂的人还是萧长聿的人,就凭你一个即使武艺高强又能撑多久,今日你这条命爷爷我收了!”   “想收他的命那得先问过我答不答应。”另一道声音带着笑意传来。   听见声响蒙达朗猛地侧头,突然发现就在自己被祁然吸引去所有目光时,那老兵不知什么时候将城门打开了,这声音便是从城外传来,门缝越开越大,重甲的颠簸声和马匹的嘶嘶声渐渐变得清楚起来,一支队伍迈着整齐划一的步伐冲了进来,军靴踏在地面尘土飞扬,他们身上的盔甲是边域军和骁骑营的样式,明眼人一瞧便能知道,只是骁骑营和边域军组成的一支军队,走在队伍前的是立于马上的季思,他迎着风而来身后一道闪电划破天际,整个人映照着白光明明灭灭,衬的面容越发艳丽,目光却没一丝温度。   “季,思。”蒙达朗盯着他,眼神凶狠狠的,慢慢吐出这人的名字,像是要把这两个字在口中咬碎吞进肚中一般。   “劳郎主惦记了,正是在下。”季思笑着冲人抱了抱拳。   身后传来急促繁杂的脚步声,蒙达朗用余光瞧了瞧,发现退路被赶来的千户所士兵团团挡住,前有狼后有虎,他们现在成了包围圈中的猎物插翅难逃,局势一下子又变了,要是这时候蒙达朗还看不出这里面的问题所在,那就真是个蠢货。   他握住弯刀厉声吼道:“尔等骗我!”   季思没搭理他,慢悠悠骑马凑到了祁然身旁,垂眸打量着,见人只是脸上沾了点血灰,并没什么大碍,悬着的心松了下去,方才将目光移到蒙达朗身上,挑了挑眉:“谈不上骗,不过是用了点计谋,郎主身为武将可听过声东击西,瓮中捉鳖,说来也不巧,如今你就是这只鳖。”   “哈哈哈哈,”蒙达朗仰天大笑,狂风卷积着乌云,将他的发丝吹的四散开来,声音伴着风声传来,多了几分悠远感,“想我纵横沙场数年,未曾想到有一日竟会被俩刚长了毛的小崽子算计,大意了,大意了,不过……”   他说到这儿停顿片刻,唇角扬起抹笑继续道:“今夜赢的人只能是我!”   话音落下,蒙达朗从怀中掏出支骨笛放在嘴中吹响,刺耳的声音听的人耳朵一疼,响彻每一个角落,声音停下后,蒙达朗带着一副胜券在握的神情望着季思,大笑道:“季思,你我虽无仇,但你还是死了比较好。”   季思掏了掏耳朵,打了个哈欠,“郎主不会是在等援兵吧。”   闻言,蒙达朗笑意僵在脸上,心中涌起不安,下意识望向黑漆漆的城外,果不其然下一句就听季思坏笑道:“他们来不了了。”   早在蒙达朗人马进入喀什城之前,热拉便早早带人潜入到了边域军的营地周围,营地周围仅有一些微弱的光,边域军大多数人被阿拿昂调走,只余下一小队人马镇守,显得十分安静,因此热拉的小队一路上很是顺利极其轻松的便将边域军的营地控制住,他看着被擒住的边域军皱了皱眉头,低声道:“动作麻利些,速战速决。”   语毕,众人将阿鲁曼蕾的营帐团团围住,纷纷屏息不语等着热拉指示,后者抬眸看了看阴沉沉的天气,空中乌云密布,狂风怒吼,带着些压迫感,他看了一会儿舔了舔嘴唇,抬手示意行动一群人得到指令掀开帘子冲了进去,营帐中没点灯四周黑漆漆的,帘子掀起了透进一丝光使得众人看清楚了睡在床上的人影,热拉举着刀朝着人影重重砍去,刀刃接触到被褥时,床上那人突然睁开了眼,一个翻身避开这一刀随之抬脚用力一踢和再次劈来的刀刃对上,震的热拉虎口生疼五脏六腑有种撕裂感,连连后退几步呕出一口淤血,捂住胸口用擦背擦了擦唇角的血迹,哑声道:“撤!”   众人刚一转身,周遭响起纷杂的脚步声,随后身着重甲的南甸士兵便冲了进来,纷纷抽出武器将整个营帐围的水泄不通。   “来都来了着急走干嘛。”   热拉回头盯着翘着腿坐在床上的这人,明白自己是落入让人圈套了,脸色十分不好看,声音像是从牙缝中挤出来,带着股咬牙切齿的意味,“萧长笙!”   “你爹我在呢,”萧长笙冲人抬了抬下巴,眉头一挑,嘴角扬起点幅度,冷声吩咐道:“统统拉下去,若是反抗,就地诛杀!”   他趿拉着鞋慢悠悠起身,不顾身后传来的谩骂声,掀开帘子走了出去,眯着眼睛望着前方被火光染红的天际和漫天黑烟,神情有些凝重,轻声自语道:“该收网了。”   这声音很轻,还没传出去多远便被风吹散开,呼啸的风用力拍打着树枝,树枝摇曳,影子倒映在地面像张牙舞爪的精怪,好生渗人。   萧常陈稍稍俯身拨开遮挡的树枝匆匆走上前,骁骑营的士兵陆陆续续提着水桶从他身边走过,喊声脚步声风声活声,声声烦杂,他打量了一眼又加快了步伐,看到队伍着人灭火的萧长聿连忙迎了上去,匆匆问:“如何了?”   听见动静萧长聿回过身来,他的头鍪被拿在了手中,发丝被风吹的有些凌乱,额头出了不少的汗打湿了鬓角,脸上沾着灰尘脏的看不见本来面目,眼睛却异常的明亮,视线在萧常陈身上停留了片刻又移开继续指挥着手下士兵灭火,沉声道:“火势太大不好控制。”   闻言,萧常陈越过他的肩膀望着面前熊熊火海,干燥的嘴唇上布满细小的口子,他下意识舔了舔,有点疼,让在寒风中吹的麻木的脑子清醒了几分,“从这跑去河边打水太费时间了,远水救不了近火,这火要是灭不下去,咱们都得完蛋,季思那法子要是不行......”   “不会的,”萧长聿打断他的话,目光盯着面前的火海未有一丝改变,“事到如今,咱们只能信他!”   火光漫天,将天地染红,映照出每一个人脸上的神情。   蒙达朗凶狠狠的面容在火焰之下更添恐怖,眼神仿佛要吃人一般死死瞪着季思,厉声吼道:“季思,你我无冤无仇,你为什么处处断我后路!”   “的确无冤无仇,”季思笑了笑,“不过我们大晋一向讲究有恩必报,你不死那死的便是我救命恩人了,所以只能麻烦你死一死了。”   “为了引我入套,你们连青木林都敢烧,好大的手笔,是不管周边百姓的死活了吗!”   季思没出声抬眸看了看天空聚在一块的乌云,在心中核算着时间,随后打算下马,刚有点动作一旁伸出了一只手,他笑意加深一把握住那只手翻身下马,往前走了几步方才道:“今夜最后一场戏,还请郎主莫要眨眼。”   随后轻轻打了一个响指,突然间,一道闪电从云层中冒了出来,划破了阴沉的天将整个天地照的亮堂起来,紧接着天崩地裂的惊雷声在众人耳边炸开,“轰隆”的声响搅醒了沉睡的大地,狂风大作,风沙走石,黑云一层层叠加,连带着天空的越压越低,仿佛要塌下来一般,压得人喘不过气来,闪电一道接着一道,雷声也未停歇,众人眼中的景物明明灭灭。   闪电将天空一分为二,这鬼斧神工的力量带来极大的震撼,萧长聿似有所感,他下意识抬起头望着电闪雷鸣的天空,风沙吹迷了眼睛,一滴雨珠落在他的鼻尖,他伸手摸了摸湿润的带着凉意,脸上骤然绽开笑意大声喊道:“下雨了,所有人注意抓紧时间灭火!”   萧常陈愣了愣,第二滴雨珠落在他的手背上。   一切都来得太突然,还没等人从雷电中反应过来,“叭、叭、叭”,豆大的雨便滴落下来,有的雨水顺着房檐流下来,开始像断了线的珠子,渐渐地连成一条线,有的打在树枝上将枝丫压弯,迅速滴落在地面,溅起一朵朵水花,一时之间整片天地像挂着无比宽大的珠帘,什么都看不清了,地上的水愈来愈多,发出“哗啦啦”的声响,将火焰浇灭只留下黑漆漆的焦炭和几缕在雨中消散的青烟,雨水渐渐留到一起汇成了一条条小溪。   火光熄灭,天地又归于黑暗。   季思的目光通过雨帘望向前方脸色难看的蒙达朗,扬起抹挑衅的笑容,“郎主,火灭了。”   暴雨未停,风声依旧,等尘埃落定,天也就亮了。   *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内容有点多,所以写的比较复杂,但是多方上场画面感还是有的,哈哈哈哈。   前面提到的那个鸟用的是张衡发明的相风铜乌,可以用来测方向,类似现在的气象仪,至于刮东风下雨这个属于地理知识,大家知道这么个东西就成。   下一章喀什副本就结束了,上卷就落幕了,准备回临安了! 第100章 你是我全部的期许   半夜的时候临安下了场小雨,淅淅沥沥的雨声落进了不少人的梦中,等到天亮时空中雾蒙蒙的,树枝野草上沾着露珠,青瓦红墙被雨水洗刷的格外干净,少了几分灰尘看起来新崭崭的,街道两旁都是的店铺已经开门营业,小贩的吆喝声热闹非常,早饭摊子热气氤氲驱散了几分寒意,路上的行人步履匆匆,脸上带着轻松愉悦。   裴战穿梭在人群中掀起帽檐抬眸打量了一会儿,又急忙忙将视线移开按了按帽檐加快速度走出人群,七拐八绕时走到了自家后门,探头探脑左右查看,见没人注意到一个翻墙跳了进去,小心翼翼避开自家府中下人。   裴家是武将世家一向自制力极高,不允许族中子弟又享乐懒惰之辈,早早就得起来练武习文,但裴夫人当年生裴瑶的时候遭人暗算导致裴瑶早产先天不足,落地是又瘦又小本是活不下来的,硬是用药一点点养了起来,却因为身子弱的原因习不了武,反倒满腹文采有临安小才女之名,在此之前当得起临安才女这一名号的便是祁相家的二小姐。   以往乐瑾乐瑜他们在院中跟着师父练武时,裴瑶就在书房画画读书,今日也不例外,她抬头瞧了瞧乐瑾嘟着嘴巴在院中扎马步,听着乐瑜不屑的嗤笑声,也跟着掩唇笑了笑,随后铺开画纸拿起笔沾了沾墨突然愣住了,一下子不知该如何落笔,沉思许久脑中却浮现出在树上低头冲自己微笑的男子,眉眼弯弯,眼睛中像是含着万千星辰。   这般想着裴瑶心跳有些急速,笔尖的墨水滴落在白纸上慢慢晕染开来,她叹了口气,将纸揉皱扔在一旁重新铺了一张。这次没有犹豫低头画了起来。   “你这画的是谁啊?”身后突然传来道声音。   裴瑶心下一慌,连忙用纸将画盖住神色慌张的转身挡住身后这人探究的目光,无奈道:“兄长,你何时来的?”   “刚到,”裴战伸长脖子想看清楚那副画,却被挡的严严实实连点衣服边角都没露出来,只好摸着下巴继续追问道:“你画的是谁啊,瞧起来有些眼熟,但一时半会想不起来了。”   “随便画的,”裴瑶眼神躲闪,回身将画收了起来放到书架上,顺手将被人打开的窗棂关上,这才倒了杯热茶走近问:“兄长不是说校场有事,这段时间都宿在校场不回来了吗,今日回来莫不是有事?”   “进城找兵部说点事,顺路回来瞧瞧你们,府中一切可还安好?”   “府中一切安好,”裴瑶笑了笑,“只是你这几日太忙乐瑾乐瑜他俩老问起你,等等,我将他俩唤来。”   说罢就要起身被裴战拦住,“别唤了,我一会就走了,让他们好好练武,省得待会儿乐瑾瞧见我走又哭哭啼啼的吵的脑袋疼。”   裴瑶想着乐瑾那性子也是很无奈,笑出声来。   瞅见她的笑颜,裴战猛地一下想起自家妹子已过二八,自从娘亲死后,府中便没了个主事的女人,自己一年到头大半时间都在军营,府中大小事务悉数落在了这丫头肩上,她不仅没出错还治理的井井有条,别家同她这般大的小姐不是在闺房绣花,就是约着去游玩,只有这丫头整日和些账本下人凑堆,明明身子不好还事事亲力亲为,房中的灯有时候一点就是半宿,天蒙蒙亮才灭。   裴战十分疼这个妹妹,又自觉有愧对不住她,故而一直不舍将她嫁出去,生怕她在别人家吃了苦受了委屈,这会儿瞧见想来想去还是出了声,“瑶儿今年也有十七了,可有瞧上哪家公子,若有合适的我去替你上门说……不对,让他上门给我瞧瞧。”   闻言,裴瑶想起了画上之人,面颊有些微红,娇嗔道:“兄长胡说什么呢,乐瑾乐瑜年岁还小,你又时常不在府中,他俩可不能没人照料。”   说到这儿,她又打趣道:“倒是兄长何时和我讨个嫂嫂,让咱府中好歹有个女主人。”   “我?”裴战尴尬的摸了摸鼻子,“嫁给我等于守活寡,还是别祸害人家姑娘了。”   聊了些家中琐事方才说起正事,“我昨日去了趟杨府,听小杨大人说皇上已经一月没上朝了,他这病是不是......这朝中局势我虽不懂,却也知道太子中毒昏睡了半月之久,醒来第一件事皇上便下令围了梁王府,如今都在传这下毒之人莫不是梁王,那往后继位的会不会是太……”   “瑶儿,”裴皱了皱眉,“慎言。”   裴瑶也知晓自己刚刚那番话不大妥当,便换了个话题,“兄长这几日都在校场,也不知子珩哥染病告假后你去瞧过没有。”   “咳咳咳,”裴战端起茶杯饮了一口用来掩饰自己的慌张,他不是想瞒着自家妹子,只是这里头的事说来话长,一时半会说不清楚,毕竟他自个儿都不晓得祁子珩这坑货跑哪儿去了,索性便不说了,面上支支吾吾想将这话题跳开,“瞧,瞧过几次吧,应当没什么大事,休养休养就好了。”   “没事便好,”裴瑶松了口气,“这段时间临安城中都在传,说祁相家的二少爷得了不治之症,怕是熬不过这个冬天了,说的人不少,我差点也跟着信了。”   裴战端着茶杯,脸上的神情随着这番话变的不大好看,眉头紧锁,垂着眸思考,沉声问:“这说法是几时传出来的?”   “前几日吧,福伯上街采办时候听到的,城中都传遍了。”   闻言,裴战将茶杯重重放在桌上,猛的一下站起身来,里头的茶水溅在桌面上,让裴瑶吓了一跳,也跟着站了起来连忙问道:“兄长怎么了?”   “出大事了,”裴战一脸凝重,拿过桌上斗笠便急匆匆往外走,“府中琐事你多辛苦些,有事让人往禁军校场传话,我就不留先走了。”   “兄......”裴瑶不明所以,下意识张口想将人唤住,可话还没说完只见那片衣角从窗棂闪过,眨眼间人已经没了踪影,四周安静安静,要不是桌上凉掉的茶水,像是没人来过一般。   她起了声走到书架上将那副画拿了出来,因为墨水还没干的缘故,这时画上的人像已经被晕染开来糊成一片,只留下带着笑意的嘴角,屋中响起一抹叹息,很轻,混合着鸟鸣不仔细去听几乎听不见。   雾气缭绕久久不散,雨水从屋檐下滴落,落在地面形成一个小小的水洼,像一面铜镜倒映着四周的景物,又一滴水珠滴落下来,水面泛起道道涟漪,还没等涟漪消散,一双鞋底踩过水洼溅起的泥水打湿衣摆,等人走开,水洼已然一片混浊。   季思身上的湿衣换了身干净的,昨夜的暴雨下了一宿,直到天亮时分才小了些许却也没停,只是变成牛毛细雨,在人头上结上一小层白霜,他缓缓走近道:“你先歇一会儿吧,这里让我来就行。”   听见声音祁然回头看了身后这人一眼,皱着眉头,脸上都是泥水,好看的薄唇在寒风中冻了一夜有些苍白还泛着青紫,发梢滴着水,湿漉漉的头发贴着脸颊,衣服袖口和下摆都是泥污,瞧不出一点干净的地方,沙哑着声说:“没事,你伤还没好,先进去休息别出来受冷,这里有我就行了。”   季思探头看了一眼正在清理烧焦废墟的士兵,又将视线移到祁然脸上,看着他充血青黑的眼睛叹了口气,“其他人好歹轮着来,你从昨夜到现在一刻也没歇,再这么连轴转下去自个儿先倒下了,歇一会儿吧,我来。”   说罢撩起袖子弯腰就要将石砖搬开,刚碰到石砖却被人拦住,顺着这只手抬眸望过去,只见手主人垂着头像对待珍宝一般,用衣袖轻轻擦拭着上面的污渍,语气淡淡地说:“你别碰,这活儿脏得很,也没多少要做的了,我让人去通知阿拿昂和萧长聿了,昨夜那火还是烧去不少树木,他俩估计被耽搁了一会儿才能赶来,提前运出去的妇孺姚家的人在外搭了营地,也出不了什么问题,等城中清理干净就没什么事了,你昨夜淋了雨伤口有些泡开再用力估计得裂开,还是歇着吧。”   他话里话外满是担心,季思知晓这人性子收回手随意在身上擦了擦,看着周围来来往往的士兵,凑近人耳边压低着声音道:“也不知是不是因为淋了雨把药冲没了缘故,我这后背有点疼怕是伤口裂开了,我自己瞧不见你给我瞧瞧呗。”   这人说话时眉眼弯弯,带着股不怀好意的意味,祁然盯着看了几眼,也跟着笑了笑,拉着人手腕寻了间没人的民房就走了进去,末了还吩咐外面的士兵盯着不准人进来,边域军和骁骑营众人昨日见识到这俩人能耐,打从心底佩服,尤其是季思那个响指引雷的画面,几乎在他们心中神化了,得了令立马打起了十二分精神,一丝松懈都没有。   因为设局的缘故,喀什的妇孺早早就在骁骑营进来运“粮食”时来了个偷天换柱送出了喀什。故而城中百姓融进了不少千户所和骁骑营的人,昨夜那场火烧毁了不少房屋,姚家财大气粗将百姓都给安置妥当,故而这里的房屋便被征用了。   两人进的这屋子十分简陋,除了一张桌子就是一张床,幸好水缸中存着水,祁然身上脏索性把盔甲解下脱掉外袍只着中衣,从水缸中舀出几勺水净手,这才坐到季思旁边,沉声道:“脱衣服。”   季思单手拖着下巴,另一只手伸出食指戳了戳祁然的胸膛,歪着脑袋语带笑意的说:“我怎么听着你这话那么轻浮呢,子珩哥哥要不你帮人家脱吧~”   祁然没好气的一把拍开胸前的手指,轻声道:“别闹。”   “啧,”季思嗤笑一声,再一次感叹长大的祁子珩没小时候逗起来有意思,祁家这规矩养大的人都是些小古板,只好自己动手解开外袍和中衣,念着地方不合适也没全部脱下只是松松垮垮的挂在臂弯,如墨的发尽数披散在他光滑白皙的后背上,黑白分明,像是一幅上好绢布绘制而成的山水泼墨画,那些藏着发丝下的红痕颜色有些艳丽,像是山林深处的红梅,每一个细节和光泽都恰到好处的精妙绝伦。   季思将发丝统统拢到一边,露出背部和纤长的脖颈,他双手交叠趴坐在桌前,下巴搁在手臂上,闷闷道:“也不知会不会留疤,这要是留疤了你以后可不准嫌弃我,不过留就留吧,男人多个伤疤瞧起来也挺好。”   “不丑,”祁然笑了笑,俯身查看,季思背上的伤痕不多 ,但是多集中在腰腹肩膀这一块,但是因为他皮肤白的缘故,显得伤痕特别明显,凑近了瞧还是有些狰狞,结的痂有一些已经开始慢慢脱落,粉嫩的鲜肉看起来十分脆弱,祁然沿着伤痕用指尖轻轻抚摸,鼻梁的指尖触碰到温热的肌肤,汲取着这一点点热度,划过微微凸起的嫩肉凉意四散,明明是冷的却好似带着火一般透过皮肤烧到体内,连血液都开始沸腾起来,这感觉有些怪异,季思咬紧牙将一些奇怪的声音咽了回去,身子却止不住颤抖起来。   “怎么了,”祁然看出他的不对劲停下动作问,“是不是太疼了?”   “没,”季思将脑袋埋进手臂中,瓮声瓮气的回答,“就是有点凉,你看快点。”   祁然盯着人泛红的耳尖嘴角不自觉露出抹笑,继续沿着人伤处查看,也收了那些逗乐的心思,这人昨夜又淋了雨还骑了马,结痂的伤处的确有些裂开,还未脱落的痂被雨水泡的泛白隐约有些渗血,他从衣襟中掏出一个瓷瓶掀开盖子一股清幽的药香弥漫开来。   “你还带了药啊。”季思问道熟悉的药味换了个姿势问。   “以备不时之需。”祁然道。   随后挖了一坨轻轻涂在季思后背,这药膏是乳白色的冰凉凉的质地,可是一接触到手的温度药膏就融成了水顺着祁然的指缝流到手腕,他俯身弯腰凑近呼吸打在面前这人的背上,引得季思下意识缩了缩肩膀,等到冰凉的液体涂在有些发热的伤口上时,连眼睑都忍不住颤抖起来。   他垂着眸紧紧抿着唇不发出一点声响,祁然也未出声只是一点一点将药膏涂均匀,看着乳白色的液体覆在伤痕上,白色混合着红色有些淫靡,盯着瞧了瞧,祁然眼神渐渐暗了几分,不自觉的吞咽了几口唾沫,突然发现自己眼神过于炙热,慌忙垂下头将视线移开。   这药用的许多上好药材,涂到伤口药效立马挥发出来,清清凉凉的感觉让季思的痛感少了几分,他挪了挪下巴,发丝挡住大半边脸,声音有些淡淡地传出来,“我记得以前有次秋猎咱们骑马,我摔伤了也是你给我擦的药,当时马跑了,猎场又大,你背着我走了挺久才回了营地,满头的汗也没吭一声,我当时就在想祁然又能干懂的有多样貌也是一等一的,就可惜不是女子,要是女子我一定八抬大轿娶你过门,为了这事我还难过好久来着。”   “那你后面怎么不难过了?”祁然被这人语气逗乐了笑着问。   “难过啊怎么不难过,”季思回忆着过去种种,唇角的笑意加深,“我去找了老师,老师说了许多我也不大记得清了,就迷迷糊糊觉得自己应该是栽了,却也不觉得难过反倒有些愉悦,想着你模样生的好我也不亏。”   其实怎么记不清,他记得老师说的,时有风吹裙动,壹僧曰风动,壹僧曰裙动,吾进曰:是非风动,是非裙动,色者心动,遇事不决不应问天,当问本心,本心所指便是答案。   也就是那时候,季思觉得自己应当是喜欢祁然的。   “那你为何没告诉过我?”祁然手下动作一顿,眼中情绪波动,垂着眸追问道。   “我那不是还没想好怎么说吗,”季思尴尬的笑了笑,“更何况你阿姐成亲那日你同我喝酒你说祁家只有你一人了,你当了家总归要娶妻生子光宗耀祖,我不想成为你这条道上的阻碍,再后来,你不是烦我烦的紧吗,这事我就更不敢说了,以至于到最后都没这机会了。”   听着他的话,祁然心中五味杂陈,心底涌出一股酸涩,哑着声道:“不是。”   “啊?”季思一时之间没太听清。   “你从来不是我的阻碍,”祁然重复了一遍,“而是全部的期许。”   他俯下身在季思脖颈印下一吻,感受着身下之人的轻颤。   祁然极少有太大的情绪波动,听着那番话呼吸打在脖颈间,有些小心和干燥的吻,转瞬即逝,却让季思有了些讶异心中软的一塌糊涂,唇角上扬的幅度越来越大,怎么也收不回去,他担心自己这样过于痴傻,将脑袋埋了回去,低声道:“我在府中收罗了不少有趣的玩意儿,等回了临安你拿给念儿吧。”   季思想的很明白,他不想去问祁念的娘亲是谁,是个何样的女子能同祁然许下白头之约,不想去用这点指责祁然做错了什么,他死了祁然还得活着,这六年间发生太多自己没有参与的事了,但无论发生了什么那都是过去了,何必苦苦拘泥过去已成定局之事,再想个千百遍那也是不会改变的结局,倒不如好好活在当下,更别说自己还挺喜欢祁念的,看着他总觉得有种熟悉感,更何况那是祁然的儿子。   虽是这般想,但要说不在意不妒忌是不能的,毕竟在此之前用一个人女人同祁然拜了天地入了洞房,上了祁家族谱,葬进祁家宗祠,这无论哪一点自己都没法实现,可季思不想像个女人一般非得在这事上讨个说法,娘里娘气,矫情不说还没面子。   这人话里话外的也委屈祁然听了出来,抬眸打量着屋外,叹了口气,压低声音道:“念儿他......”   “咚咚咚......”屋外传来的敲门声打断了祁然的话,紧接着郑成的声音透过门传了过来,“季大人,我家将军有请。”   “萧长聿到了,”季思抬起身子扭头对祁然道,随后冲门外的人说,“劳烦稍等一下,这就来。”   说罢作势就要起身穿衣,一边衣领刚撩起来手腕便被人按住了,他抬了抬眸一脸不解,只听祁然道:“刚上了药等药效进去些,你在此休息,我去吧。”   “那他要问起来你怎么介绍自己,总不能又说是我姘头吧。”季思收回手好笑的看着人。   “他们都知道的七七八八了,再找说辞倒是多此一举,你歇着吧。”一边说着一边拿过搭在桌上的沾着泥污的外衫披在身上,稍稍整理一番打开了门,门才开了一个缝隙,外面站了几人,最中间那人赫然就是萧长聿,他像是急匆匆赶来的,发梢还在滴着水下巴涨了些胡茬眼睛通红。   两人都只互相听过对方名字,今日才是第一次见面,视线相交纷纷在打量着对方,萧长聿的目光越过祁然身后的缝隙望进屋内,恰好对上**着上身臂弯挂着衣衫趴在桌上的季思,脸色阴沉了几分,还欲再探究时一道身影侧身挡住房门关上,将里面的所有挡的严严实实的。   不得已,萧长聿再次把视线落到祁然身上。   “萧将军。”祁然率先开口。   “祁少卿。”萧长聿气势不输分毫。   祁然笑了笑也没否认,先声夺人开了话头,“萧将军有什么事吗?”   “同季侍郎有些要事聊聊,劳祁少卿挪步让让。”他将话重点放在了“要事”二字上,像是刻意将祁然隔开。   “他刚擦了药萧将军刚也瞧见了,现在怕是不方便进去,若这“要事”不急,不如告知与我,再由我转达方可。”   萧长聿眯了眯眼睛,脸上神情有些不悦,面上却还笑着同人周旋着,“即是“要事”何来不急一说,话说也没听说临安又派了人过来,祁少卿这身份此时应该在临安吧,想必不大适合出现在这个边陲小城,被我瞧见了到好说,可若是被有心之人瞧见往临安递了个折子,这事可就大了,祁少卿这般招摇还是先避一避,更何况,我要说这“要事”还真没法说与你听。”   他挑了挑眉,抬脚就要往屋里迈,面前突然伸出一只手拦住了去路,手主人的声音随着动作传来,“我说了,现在不方便,萧将军请回吧。”   “我今日偏偏就要进去。”萧长聿面色一沉已然动怒。   话音落下,两人突然赤手空拳动起手来,萧长聿的招式没有一点花里胡哨,一招一式都是用在战场上保命的,每一拳都下足了狠劲,他听闻祁家这个小少爷自幼学武,算得上文武双全的能人,但自己打心底觉得是一些花拳绣腿,本也没把祁然当一回事,甚至还想搓搓他的锐气灭灭他的威风,谁料这人面对自己攻击,一招一式都游刃有余不攻只守也没显得窘迫,反倒是自己几个回合下来已然有些吃力。   萧长聿抬腿横踢过去时祁然急急后腿用手臂挡住,两人都运了气,一时之间起了大风吹的发丝纷飞,风沙被围绕在两人身侧形成一个旋风,四周的士兵被迷了眼,纷纷往两旁退了几米。   就在这僵持不下之际,身后的房门突然发出“咯吱”一声,祁然注意力一直放在身后,第一时间听见了这个声响,耳尖轻颤垂了垂眸,猛地一下收回手,身子下弯,避开萧长聿的攻势,用力一踹,后者早就防着他突然攻击,见状,眉头一皱,脚尖轻点地面跳出几米躲开,再欲出手时,对面的房门突然打开了。   季思听着外面吵杂的动静沉思了片刻待背后的药膏干的差不多,还是穿好衣裳推开门走了出来,瞧见外头两人针锋相对的局面时愣了愣,下意识凑到祁然边上问:“没事吧?”   “无事,”祁然笑了笑,将目光望向对面的萧长聿,“萧将军有事同你说,你们聊,我先去外面看看。”   季思摸了摸鼻子,不知为何觉得有些怪异,可有说不出哪儿怪异,只好点了点头。   祁然走到萧长聿身旁时停了脚步,后者侧了侧头斜瞅着,视线相交,祁然勾唇笑了笑紧接着若无其事的离开,萧长聿眯了眯眼睛,觉得自己好像被人小瞧了,倒显得自己跟个跳梁小丑一般,好生可笑,他握了握拳,神情有些烦躁。   “萧将军,”季思双手环抱倚靠着门框冲人抬了抬下巴,“外头雨还没停,进来说吧。”   萧长聿闻声抬眸望去,能透过这层薄薄的雨雾看见面前这人墨发披散唇角含笑,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下雨的缘故,眼眸中含着水汽,有些水光潋滟自含情的意味,歪着脑袋笑看你时,面容如玉气质超凡,像是一幅画。   他承认,季思生了一副好皮相,美色是刮骨亦是穿肠药,萧长聿一向知道也从未被美**惑过,可当他以为季思只有色时,这人却用行为告诉自己,季思此人心怀天地,才情斐然,所知所晓远超旁人,一身傲骨更是让这人格外招人,也许因为在战场上厮杀小半辈子,无论男女萧长聿不喜欢那种娇娇弱弱的美人儿,他喜欢驯服烈马,享受烈马在自己身下从拼死反抗到乖巧顺从的过程,季思是他这么多年遇见最好的一匹马,毛色好性子也有趣,同那些普通的马相比好的不是一点半点,可他千算万算独独没算到,这马有了主。   说不上有多喜欢,可总归是有好感,萧长聿盯着这人看了小一会儿才迈开步子走到屋檐下,跟在季思身后进了屋。   屋子时喀什百姓的,季思也不好乱动只能干坐着聊,“萧将军回来了,想必青木林那处都已解决妥当。”   “嗯,郑成守着呢,我进城看看。”萧长聿点了点头。   “怎么不见孔侍郎呢?”季思问。   “他回临安了,你出事没过几日临安传来了旨让你二人回京复命,孔侍郎觉得这里头的事是南甸所为,便急匆匆回了临安,将你出事这事上报皇上,好提前做好打算。”   闻言,季思皱了皱眉沉思。   萧长聿看着面前这人手腕露出的绑带,忍了忍还是没忍住问:“你......身上的伤如何?”   “啊,”季思思绪被人打,茫然抬头低头看了一眼手腕露出的绑带,笑了笑,“好的差不多了,没什么大碍,劳将军惦记了。”   “我来时让人去营地将初一带来,这段时间他都在骁骑营,年岁虽小,但医术的确不错,多亏了他替骁骑营的弟兄们瞧病,如今营中都唤他小神医。”   说话间门外的说话声响起,“将军,小神医到了。”   季思情不自禁站起身走上前,门刚一推开初一的身影便出现在他眼前,小孩一瞧见祁然眼睛一红嘴巴一瘪,直直扑过来,抱住季思哭的上气不接下气,眼泪鼻涕蹭了季思一身不说,说的话愣是一个字也听不清。   “莫哭了莫哭了,我这不是还活着吗,把眼泪留着,等你家大人死了再哭不迟。”季思拍这人脑袋欲哭无泪的安慰着,可谁知却适得其反,初一反而哭的更惨了。   “大人,”初一仰着脑袋哭的小脸通红,鼻子像小狗一般一抽一抽的,问到了季思身上的药味,瞧起来可怜兮兮问,“您是不是受伤了,严不严重,疼不疼啊。”   “不疼,”季思笑着用袖口替人擦了擦满脸的眼泪,语气温柔道:“小伤而已。”   “您下次可不准再把我丢开了。”   “好。”   萧长聿看着这两人,默默退了出去,刚跨出门槛骁骑营的人匆匆忙忙赶了过来凑近禀报,“将军,边域军的人到城外了。”   喀什如今归属于大晋,按照两国盟约南甸人是不能随意进入的,更别说南甸军队了,萧常陈也并不打算在这种事上同骁骑营杠上,难得遵守规矩的等在城外,他坐在马上一身尘土却不显得狼狈,瞧见萧长聿时动作潇洒的翻身下马,客气道:“萧将军。”   “阿拿昂将军,”萧长聿也客气道,“这几日麻烦了,阿拿昂将军特地来这么一趟,是想带走蒙达朗吧。”   他说这话时萧常陈已然觉得不对劲,萧长聿这人性子不会拖泥带水,开口便提到蒙达朗便说明他等的就是这一刻,果不其然下一秒就听他道:“将军想带人走没问题,只是有个小小的请求,大晋南甸征战多年,至今也没分出个所以然,喀什才刚回归又是推行新政的关键时刻,说来也不怕你笑话,这时候南甸要是突然进攻,以你们对喀什城的熟悉程度,不出十日,喀什必亡,所以想同将军谈个条件,希望边域军全军后退五里扎营,五年间不得出青木林半步……”   说到这儿他停顿了片刻,仰头笑了笑,“尤其是将军你。”   萧常陈眯了眯眼睛,有些明白这人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了,他在防着缅甸,心下一沉道:“若我不应呢?”   “这由不得你。”两人说话间另一道声音传来,萧常陈满脸的难以置信,猛的一下回头,只见萧长笙纵马而来单手握住缰绳,另一只手拿刀横在身前阿鲁曼蕾的脖颈上,不过眨眼便到了众人面前,小公主小脸苍白不见一点血色,一副受了不小惊吓的样子,瞧见对面的萧常陈立刻哭喊起来,“常陈,救我,我怕。”   这声哭喊让局面一下子变得紧张起来,两军纷纷拔刀对峙,萧长笙便在众目睽睽之下翻身下马牢牢制住手中人质,不慌不忙走到两军中间,抬眸冲面前之人道:“你没有选择。”   “你骗我,”萧常陈双目怒瞪,瞳孔中布满血丝,死死盯着萧长笙,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一般,“从一开始你就在骗我!”   “两军对峙玩的就是尔虞我诈,是你自己技不如人错信他人,往后留个心眼莫要再被别玩弄鼓掌之中了,”萧长笙冷声道,“南甸对喀什太熟了,我们不得不防,喀什若是出点什么事,别说萧家了整个骁骑营都脱不了干系,战场上风云诡辩,不留后手的结果只能任人宰割,就像现在你连选择权都没有,只要对萧家有利的,那其他所有的人和事我都是可以放弃,包括......”   包括什么?   包括自己吗?   这人说的每一个字就像一把把小刀,每一刀都精准无误的往自己心口插,萧常陈心脏绞疼,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所有人都将视线投在中间这人身上,但他的目光却牢牢的盯着萧常陈,四周很安静,毛毛细雨打在众人头上,淅淅沥沥的雨声成为了仅有的一点声音,萧长笙眼睑轻颤,覆盖在睫毛上面的雨水滑落下来,他用力握紧刀柄,紧接着就感觉手一股力挣开束缚,还未反应过来,耳边传来萧常陈撕心裂肺的怒吼,“萧长笙!”   温热的血顺着刀刃滑落刀柄在流进萧长笙指缝中,被细雨冲刷掉那粉粘稠感,血腥味蹿进众人鼻子,萧长笙猛地一下清新过来,紧紧扶住摇摇欲坠的阿鲁曼蕾,眼睛盯着她脖颈上被刀割出的伤口咬了咬嘴唇,垂着眸厉声喊道:“你退是不退!”   萧常陈急的眼睛都红了起来,额头青筋暴起握了握拳,对天起誓,“我阿拿昂对天发誓,全军后退五里至此不出青木林半步不动喀什城一分,为期五年,有违此誓死后下阿鼻地狱不得超生。”   话音落下,萧长笙喉结轻动,扔掉手中沾血的长刀将人推向边域军,萧常陈连忙上前将人接住,阿鲁曼蕾的目光转了一圈和萧长笙对上后停顿了几秒,在缓缓移到萧常陈脸上,沙哑着声音说:“常陈......我是不是要死了......”   “别怕,我帮你止血,等回去了就没事了,”萧常陈紧紧捂住她还在冒血的伤口,温声道:“有我在,不会让你有事的。”   “你带她走吧,这伤口不处理会留疤的。”萧长笙转过身不看两人一眼,闭上眼睛微微仰头,直到听见身后传来的脚步声和马蹄声渐行渐远,才叹了口气。   萧长聿走到他身边上下打量着人,不屑道:“好好的徒弟说没就没了。”   “是啊,你也不想想我那是为了谁啊,我为萧家牺牲这么多,你要不把家主之位给我得了,让我过过瘾。”萧长笙脸上又挂着那副吊儿郎当的样子,笑嘻嘻同人商量。   “做梦。”   萧长聿冷哼一声转身离开,见状,萧长笙屁颠屁颠跟了上去用肩膀怼了怼自家亲哥的肩膀,“我说,你瞧见季思那姘头了吗?不黑不吹人是真不错,有勇有谋这局也是他设的,我瞧着你也没多稀罕季思,实在不行你换个人呗,我瞅着郑成对你忠心耿耿八成是对你有意思,要不凑合凑合收了得了......”   后面的话没说完被自家亲哥一个眼刀给吓了回去,耸了耸肩摸着鼻子匆匆跑开,萧长聿盯着他背影没好气的摇了摇头。   姚有为是在晌午时带着喀什的妇孺回城的,季思他们猜到,蒙达朗会有偷袭这一打算,早早就假借骁骑营运粮的名义将城中妇孺运了出去躲进山林中,千户所大多数士兵也纷纷派了出去,守卫松懈故意让蒙达朗入了局。   他将琐事处理好第一时间来寻了季思,开口的第一句话便是:“季侍郎是不是再找节雪芝?”   “有人知道。”这是他说的第二句话。   *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看电视看的不分昼夜了,呜呜呜呜,差点忘记码字,还好赶上了,下一章就回临安了! 第101章 我赢来赠予你当聘礼   姚有为带他们去的是城外的一片山林,离喀什城到时候不远,不过往西走片刻,季思也没带其他人将初一留在城中独独唤了祁然一道儿,三人一前两后的在林间穿梭,刚下过一场雨,树枝枝叶伸展开来格外的翠绿清新,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泥土湿润的味道,路不大好走,没一会儿就弄脏了衣摆。   祁然和季思对视一眼,纷纷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怪异,后者想了想没忍住出声问:“姚大人是怎么知道我在找九节雪芝的?”   “我还奇怪季侍郎怎么不问呢,”姚有为微微侧头说,“喀什虽是边陲小城但是并不是与世隔绝,消息知晓的是要慢些,我也是你同孔侍郎来了喀什城后几日才知晓皇上病重了,两位虽是为了推行新政而来,不过季侍郎远不像孔侍郎那般亲力亲为,反倒是热衷在坊间打听,都说季侍郎爱权爱钱爱美人,我就想着喀什这穷地方也没什么值得季侍郎费心费力的,瞧着倒像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我稍稍一想这喀什能有什么值得旁人惦记的,除了玉矿便是个传闻了,说这儿有药死人肉白骨的九节雪芝,再一结合临安传来的消息结论已然很清楚了。”   “姚大人倒是消息灵通知道的不少,待寻到九节雪芝回京后定会在皇上面钱将此事禀报,记大人首功。”   “倒也不必,”姚有为笑了笑收回视线,“说句大逆不道的话,这皇帝谁做对我来说没什么两样,谁做不是做呢,这百姓所求不过是一瓦遮头一衣蔽身一粟饱腹,宁为太平犬,莫作离乱人,喀什被莫名其妙割让出去又被莫名其妙收了回来,对南甸对大晋都是异类的存在,这世道乱的很,能好生活着便是不错,我不是想救皇上,我想救的是季侍郎你。”   一番话说完,季思脸色有些尴尬,下意识望向祁然,连连摇头满脸写着:我和他不熟,真不熟!   祁然冷着一张脸没出声,不过周身的气势下降了几度浑身写着不悦二字,他就没弄明白了,怎么自己才把一个萧长聿收拾了又来了一个姚有为,这还没完没了不成,是不是非得把人藏起来才行,藏在哪儿好呢?   他在心中暗暗思考着,盯着季思的眼神也越发阴沉,看的后者脊背一凉。   两人都没出声,姚有为觉得奇怪回头看了一眼,刚好对上祁然望过来的眼神,那眼神带着寒气恨不得在自己身上挖下几块肉来,他其实是知道这人是祁相家二公子,大理寺少卿祁子珩,却也明白这人不应该出现在这里,很是知情识趣的没点出来,见人这般看自己有些不解,回想了一下猛的一下发现是何处出了问题,和善的冲人露出笑颜,虽然收获了更冷的一道眼刀,“莫要误会,我并无什么意思,只是觉得季侍郎为人不错文采斐然死了怪可惜的,更何况这般事也是举手之劳,好了到了。”   说话间几人停在了一处小院外面,季思抬眸打量了一下,四周都是郁郁葱葱的树木,鸟鸣悦耳,微风阵阵,小院中只有两间矮屋,周遭用篱笆围了起来,院中喂了几只鸡,一个个正仰着鸡脑袋叽叽喳喳超个没完,让这处院子一下子生动起来。   姚有为像是对这处很熟悉一般,自顾自打开篱笆门走了进去,从石桌的竹篮里抓了一把玉米粒扫在地上,嘴中发出“咯咯咯”的声音半蹲着喂鸡,立马被一群鸡团团围住,那动作表情很是轻车熟路。   季思看了一眼祁然,两人都有些看不懂这里面的意思,站在原地不知该做些什么。   “他应该快回来了,你们先随便坐一坐。”姚有为忙着喂鸡头也没回道。   “他?”季思问,“姚大人口中这个他是谁?同九节雪芝有何干系?”   小一会儿姚有为才拍了拍手站起身来,“是个蛊师,算是我姚家一位长辈。”   “蛊师?”祁然重复了一遍。   “比起药和毒,南甸这里更善用蛊,他知道的东西多,九节雪芝兴许能从他这儿问出点所以然。”   话音才落下,身后传来一道严肃的声音,“你们是谁?”   听见动静几人纷纷回头,只见一白发苍苍的老头披着蓑衣头戴斗笠,手术提着鱼竿和竹篓,正一脸警惕的打量着不速之客,目光落在两人身后的姚有为身上时才转变了几分,厉声道:“小乃子,你不好好当你的官儿,怎么带人来我这儿了?”   说的却是标准的大晋话。   姚有为尴尬的笑了笑,他表字乃大,族中也只有这位长辈会这帮唤他,平日不觉得怎样,可此时在外人面前还是让他有些不自在,喃喃道:“先生,这二位是我朋友,想来问些事不得已才来叨扰您。”   他说话间季思和祁然也在打量人,这老头年纪不小了但瞧起来还很是精神没有一点老态,姚有为说他是姚家长辈却称呼其为先生,那估摸着应是有身份的人物,两人也没怠慢随即行了个礼,季思客气道:“叨扰老先生了。”   季思声音响起了时,那老头才将视线移到二人身上,在祁然脸色一扫而过,落到季思脸上时突然停了下来,脸色一变,“怎么是你?”   怎么是你?   这个说法让季思眉头一跳,脑中闪过一些画面,季大人的记忆他依旧记不大清楚却从这人话中明白这人同季大人八成是认识。   同样有所怀疑的便是祁然,他以前顺着永安王府所有人遇害这事查下去过,许多线索都直指季思,更在一本古籍上得知一种名为枯神草的毒能够让人一点点从根基变坏,无药可治不说,还查不出一点端倪,症状同风寒相似,他顿时有所怀疑才处处试探,今日听见这话脸色凝重了几分。   “老先生认识我?”季思有些讶异道:“前些日子我伤了脑子,以前的事大多记不清了,莫不是何处得罪了老先生,若真是那般便先给先生赔个不是,请先生莫要怪罪。”   那老头依旧是一副警惕的模样,放下手中的鱼竿和竹篓朝季思走来,自顾自搭着他手腕脉搏,小半晌才松开自语道:“一身的伤,没死也是命大。”   说罢越过两人往屋里走去,还不忘吩咐道:“小乃子,把我东西拿进屋里来。”   姚有为将地上东西捡起来抱在怀中,冲一头雾水的两人笑了笑,“先进去吧,先生看起来脾气不大好,但人不坏的。”   季思跟在姚有为身后刚迈出一步被祁然拦了下来,歪了歪脑袋表示不解。   “这人不简单,小心些,别离我太远。”祁然道。   他话中满是谨慎和担心,季思心头一软,笑着拍了拍祁然的手臂让他放心,这才一前一后进了木屋。   屋子不大处处透着清幽贫简,一桌一椅又充满着韵味,整理的很是干净没有预想中的乱七八糟。   他们进去时老头正在泡茶,白烟丝丝缕缕,听见脚步声也未抬头只是继续倒茶,热气氤氲,茶香四溢,他端起竹筒制成的茶杯抿了一小口,方才道:“陈茶粗鄙,就不用来招待两位了。”   姚有为叹了口气,招呼着季思二人坐下,又将倒扣的杯子翻起来倒了茶递过去,温声道:“这是山泉水泡的茶,虽比不上那些好茶但别有一番滋味。”   他这番行为自然而然惹得老头的不乐意了,连说话的语气都冷了几分,“要问什么快点问,问完了老夫休息。”   季思和祁然对视一眼,后者先出了声:“本来是想问一件事的,如今想问两件事了。”   老头儿动作停了下来,目光从冒出的热气杯口后望向对面两人,左右打量着,落在季思脸上,“问吧。”   “刚才瞧老先生反应,老先生认识我?”季思问。   “认识,”老头儿捧着杯子回忆了一下,“七八年前的事吧,我在后面山林间遇见你的,你当时作富家小公子的打扮说是遇见流寇和家中下人走散求我救你,当时你就剩一口气了,我本不想救你的,不过凑巧那段时间我在研制新药缺一个试试效果的人,你自个儿送上门来了。”   “你用活人试药。”祁然皱了皱眉。   “不是药是蛊,这蛊同药不同,蛊用在人身上,这人的反应比动物更为准确,再说了他当时都快死了,怎么死不是死,替我试蛊还死得其所些,”老头儿摸了摸胡子冲着季思的方向扬了扬下巴,继续道:“不过这小子倒也算福大命大,没被我毒死倒是自个儿挺了过来,赖在我这儿不走了,我见他样貌乖巧不像什么穷凶极恶之人,本想留着当个小药童打打下手,谁知......”   说到这儿老头儿怒火涌了上来,将茶杯重重放回桌上瞪着季思的眼睛冒着火,看的后者一头雾水,接着只听他冷冷道:“他偷了我东西跑了。”   “我?”季思指了指自己,“什么东西啊?”   “枯神草,你把我养的枯神草偷走了!”老头越想越气,恨不得将杯子朝着人脸扔过去。   “枯神草。”季思和祁然异口同声。   “枯神草是你养的,”季思现在是真的震惊了。   老头儿白了他一眼,“我养了许久才养出来两只,还全被你偷了,你现在还敢出现在我面前,是不怕老夫动手吗!”   “只?”祁然听出了其中的盲点,不解问:“枯神草难道不是草?”   “啧,”老头嗤笑了一声,端起凉茶饮了口,“谁给你说的的枯神草是草了?”   祁然回想了一下那本古籍,上面直说枯神草毒性极大且无药可医,可没提到是不是植物,只是他先入为主觉得应当是株药草而已,现在听人这般说神情更是复杂,季思也好不到那儿去,两人互相看了一眼对方又将目光望向对面的老头儿。   老头儿捻了捻胡子继续道:“枯神草是是一对子母蛊,得靠活人精血喂养,它本身不仅无毒还是解毒良药,可若是没人喂养它了,那他便是最毒的毒物,会一点点吞噬你的五脏六腑,毒性蔓延到四肢百骸,一开始只是四肢无力紧接着便开始呕血发烧浑身酸疼,最后让你死的悄声无息,是南甸后宫最喜欢的蛊。”   他说到这儿停了下来好奇问,“枯神草离了血会死,你那一路想必废了不少心思吧,这蛊喂给谁了?子蛊活了多久的,待老夫算算啊......”他扳着手指头开始算时间,半晌后笑道:“应该六年前就死了。”   这句话犹如晴天霹雳“轰”一声砸在季思头上,许多他不想承认,不想接受,自欺欺人的真相开始慢慢浮现在眼前,他一直想着是自己福薄命薄短命的紧,却原来是那人容不下自己,容不下永安王府。   自古帝王皆无情,直到这刻季思才真真切切明白了这句话,从心底深处涌上了阵阵寒气,垂眸呆呆盯着双手,直到祁然拍了拍他的肩膀,方才清醒过来沙哑道:“多谢老先生,叨扰许久我们也该走了。”   “还有一事不问了吗?”   “不问了,”季思沉声道,“生死有命富贵在天,强求不得。”   “有意思,”老头儿摸着胡子摇头晃脑,“你不问,老夫偏要说,世间哪来什么药死人肉白骨的九节雪芝啊,这不过是姚家先祖用来糊弄天下人的噱头罢了,当年姚家祖上贫寒,先祖不顾他人劝阻不考科举一心从商,旁人只当他疯了,他变卖家产开了喀什第一间客栈,但喀什地处偏僻地形崎岖压根不会有外人途径,人都没有又哪儿来的生意呢,先祖便将这九节雪芝的名头传了出去,所有人都怕死这传着传着便多了几分真实感,一开始只来一个人后面是十个,成百上千都是来找这九节雪芝的,先祖那客栈生意蒸蒸日上没用多久便成为喀什第一家,他又用那笔钱开了药铺,别人觉得稀奇的药材在喀什附近多得是,所以啊,从来便没有九节雪芝这东西。”   “我怎么不知道?”姚有为一脸茫然地问。   “你不知道的多了,”老头儿白了他一眼,“茶凉了,这该回答的老夫也回答了,时候不早了,两位可以回了。”   这一趟来的不能说有收获,却也不能说没收获,至少一些谜团理的清楚了些,几人起了身告辞,临走时季思骤然想起件事便和人单独聊了几句,神神秘秘也不知是在作甚,小半晌才从木屋里出来,他们回到城中时天色已然不早了,城中的废墟收拾的差不多,骁骑营的士兵穿梭在城镇中聊着袖子裤腿满头大汗替百姓修理破损的房屋,喀什的百姓自发备好热茶一碗一碗发放给士兵,一派其乐融融团结友爱的景象,丝毫看不出之前剑拔弩张的影子。   他们到时郑成正好赶了过来,匆匆道:“几位大人终于回来了,时间刚好不早不晚。”   “嗯,你家将军呢?”季思问。   “城中几位商贾念着这几日弟兄们辛苦了,就备着好酒好菜想犒劳犒劳大家,将军本不想麻烦,又念着这次伤了不少弟兄没这心思吃喝,觉得不妥本是打算拒了的,奈何副将说往后都少不了同这些商贾打交道的,今个儿不应下驳了别人面子,往后这关系再想缓和就有些难了,将军合计了下觉得是这么个理便应下了,这会儿估计被人围住脱不了身。”   他一边说着一边领着路带着几人往东山那处走,这几日的确辛苦些,难得有件称心的事,以姚家为首的几大商户出资出力来了场官民相亲相爱的犒赏宴,说是宴其实也没那般讲究,就是一堆人聚在东山那处,生了火烤了十几只羊还有零零碎碎的家各种家禽,抬了几十缸喀什百姓自家酿的果酒,酒封一掀开十里飘香,馋的人肚中的酒虫蠢蠢欲动。   黑山羊架在火堆上来回翻动着,皮烤的金黄酥脆,再刷上一点蜂蜜,油脂滴进火中发出滋拉声随后冒出一小缕青烟,烟熏火燎的香味立刻飘散开来,钻进众人鼻中,引得唾液不停的分泌,杂糅着酒香和炭火味,让寒冷的深秋多了几分暖意。   嬉笑怒骂,呼声吼叫,篝火的橘黄色亮光映照着天际,卸掉所有的慌张和担忧,愉悦快乐来的就是这版简单容易,做人没什么好,也就酒烈肉香,恣意畅快。   几人到时萧长笙远远便瞧见了,连忙站起身挥了挥手,大声吆喝着,“这儿,这儿!”   他嗓门不小,一下就将季思他们的注意力夺去,迈出去的脚急忙拐了个弯儿朝着人走去。   萧长笙他们这处除了骁骑营的几位将领外还有不少眼生的人,季思没见过,估计是喀什那几位意欲谈好萧长聿的商贾。   季思心下了然也不瞎讲究学着众人席地而坐,刚一坐下面前递过来一小瓶米酒,米酒独有的那股清香袭来,季思侧头望去,只见萧长聿冲自己笑了笑,轻声道:“天冷了些,喝点酒暖暖身子,你身子骨弱伤还没养好可别病倒了。”   话里话外满是关心,要说不知道萧长聿对自己是什么心思,自己就真的是蠢钝如猪了,可季思对这人谈不上熟悉,更谈不上其他,自然而然没有那份心思,刚欲拒绝,可还没等他张口,身旁伸出来一只手将酒瓶截走,随后祁然语气淡淡地声音响起,“他伤还未养好不宜饮酒,望将军见谅,我替他敬将军,有劳将军这段时间照拂了。”   说罢他仰头饮了口酒抬手擦了擦嘴冲人笑笑,举止得当有理有据,可不知为何萧长聿就是觉得怄火,盯着人的目光没有一丝温度,他心在的感觉就像是喉咙中卡着一块儿石头,吐不出来又咽不下去,直直哽在这儿,让他有了一种挫败感,这种挫败不是让他知难而退,反而涌出了更多的胜负欲,一种男人之间的胜负之争。   气氛不大对劲季思也是瞧出来的,说句难听的,他心中是有些窃喜,祁然这人被祁家养坏了,不同小时候喜怒自然,现在情绪几乎外露,仅有一些的情绪波动也是生气存亡之际,也可能是喀什离临安太远了,远到他不用扛着祁家的名声,能卸下身上的担子活得恣意畅快些,故而季思很享受他对自己这种暗戳戳的小心思,这偶尔的情趣也是别有一番滋味。   可好在他心中有分寸,念着总归是旁人的地方,也没那份心思同萧长聿周旋,有些无奈道:“萧将军见笑了,都管我平日里太惯着他了,一会儿回去我定好生说说他。”   “是我逾越了,”祁然难得顺着季思的话低头,让后者都有些诧异了,还有些忙让,紧接着就听他继续道:“萧将军快要到不惑的年岁,细细算来我等都是后辈,理应是要尊敬的,刚刚是我欠妥了些,还请萧将军莫要计较。”   “萧将军居然快至不惑了。”一旁围观只顾着填饱肚子的初一听见这消息很是惊讶。   “萧将军年少成名,那时候你同你家季大人都还只是垂髫孩童呢,萧将军要是再长几岁娶妻生子,兴许孩子都同我和季大人一般大了,怎奈将军一心为国无心成家,着实令人钦佩,这杯酒再敬将军。”   “过誉了。”萧长聿勉强笑了笑,实则心中把祁然骂了个狗血淋头。   三人这场戏被萧长笙看在眼中,他一边心疼自家兄长这好不容易开窍,还开在了别人家院子里去,一边好笑看着自家兄长吃瘪,恨不得敲锣打在他耳边念叨:气不气,气不气,你就说气不气。   可能是憋笑的模样过于明显,萧长笙几记眼刀警告了一番,连忙清了清嗓子跳开话题,“咳咳咳,那啥大家光喝酒有些无趣了,营里弟兄们在比赛射箭,几位若是有兴趣不妨都去试试,输赢是其次图个好彩头罢了。”   “打算盘我还能凑合,这射箭还是免了免了。”姚有为连连摆手。   季思一身的伤自然没兴趣,祁然也不是凑热闹的性子,谁料一旁的萧长聿出声了,“听闻祁少卿师从裴老将军,文武双全善骑**谋略,不知今日可能讨教讨教,让我见见世面,也瞧瞧裴家这第一武将世家是何风采。”   这话里夹杂着火药气,祁然眯了眯眼睛,起身勾唇笑了笑,“承蒙萧将军看得起,我若是推辞到显得不识好歹了,请!”   萧长聿没接话,也做了一个“请”的动作,率先朝着射箭的场地走去,祁然收了笑,留下一句:等我回来,便跟了上去。   两人一走,场面居然安静了下来,萧长笙左右瞅了瞅挪了挪屁股坐到季思身边,随便找了个拿酒的由头把初一支开,好奇道:“你要不要照照镜子?”   季思有些没弄明白这人说的什么意思,挑了挑眉,发出一声疑问,“嗯?”   “你现在脸上写了俩字,”萧长笙乐道:“祸水~”   “承认承认,”季思咧开嘴乐了,“生的过于风流倜傥我也十分苦恼。”   “啧,”萧长笙翻了个白眼,“厚颜无耻,厚颜无耻啊。”   季思笑眯着眼睛由他叨叨,也不生气站起身理了理衣衫抬脚便要离开。   “你去哪儿?”萧长笙冲着人背影嚷嚷。   “听你的,去当祸水。”季思挥了挥手。   人一走远,萧长笙看了看四周顿时觉得没有多大意思也准备去凑个热闹,起身拍了拍灰,这时走过来一小兵凑近了耳语了几句,萧长笙脸色一沉,心情变得复杂了起来。   喀什的夜晚很凉,尤其到了秋冬时节,呼呼刮来的风打在脸上,能把人眼泪吹出来,烤着火时不觉得什么,可一离了火堆,真就是钻心刺骨的冷,萧长笙将衣服裹紧了些,呼了两口热气在手上搓了搓,脚步加快了些,从昨夜被蒙达朗炸出来的缺口出来,埋着头往前走,小半晌后抬眸,目光落在前方一人一马的背影上呆愣住。   那人似有所感,拉着缰绳缓缓回过身,天很暗,雨才刚歇,四周有些层茫茫雾气,视野能见度不高,可当两人视线相交时,各自都能看到对方眼中神情,一个复杂一个冷静。   “你发的这毒誓这才过去几个时辰。”萧长笙出了声,笑着道。   萧常陈没接话,一直等人走到自己面前才沉声道:“我没说从何时开始,那今日便不能作数。”   萧长笙回想了一下,发现这小兔崽子的确留了一手,一时又气又恼,只能没好气苦笑,“淦,大意了,居然被你这小兔崽子算计了一道儿。”   两人间的氛围平静又和谐,仿佛早些时候剑拔弩张的不是他俩一样,萧常陈也跟着笑了笑,转过身和萧长笙并肩站在,目光眺望这南甸的方向,语气淡淡地说:“师父。”   “嗯?”   “王城来消息了,达安……达安估计撑不过这几日了,朝中局势不稳,各方势力虎视眈眈,蒙达朗被擒一事不消数日便会传回王城,到时候免不了又是一场腥风血雨,南甸要变天了,”萧常陈目光凛然的盯着前面黑漆漆的夜空,“我要回王城了。”   “哦。”萧长笙的语气听不出太多情绪。   萧常陈将视线从远处收回来,微微侧头落在身旁这人的侧脸上,将他每一个表情都牢牢记在脑海,“这次回去,也许再难相见。”   话虽没明说但两人心中都清楚,萧常陈这次回去估计要和阿鲁曼蕾一起承位,南甸的王是不可以随便离开王城的,往后的确是再难相见了。   萧长笙神色未变,依旧是那副平淡的模样,“珍重。”   仅有两个字,两人这十年的师徒情分换来的“珍重”二字,萧常陈握了握拳,孤注一掷,声音沙哑,“师父……”   他话还没说完,便被萧长笙叹了口气打断,语重心长道:“阿拿昂会成为南甸赫赫有名的大将军,名垂青史为后世赞颂,再过不久还会是南甸最年轻的一位统领者,而萧常陈只会成为南甸的叛徒大晋的奸细,被后世口诛笔伐遭人唾弃,你觉得应该怎么选?”   这个问题有些复杂,萧常陈垂了垂眸没出声。   萧长笙本也没想等他回答,继续道:“常……阿拿昂,回去吧,你从来就不属于大晋,更不属于萧家,你身上流的是南甸人的血,你属于南甸。”   萧常陈眼尾有些发红,垂在身侧的手无意识的握紧,朝着萧长笙的方向猛地一下双膝下跪,后者一脸震惊还未出声便见这人磕了三个头,额头贴着地面发出的咚咚声,每一下都敲在萧长笙心上,沉重压抑。   “师父,珍重。”   话音落下,萧常陈翻身上马勒紧缰绳掉头,头也不回冲进黑夜里,马蹄声渐行渐远,那一人一马的影子也逐渐变小。   萧长笙冷着一张脸盯着那黑影看的十分认真,呼啸而来的风扬起他的发丝,衣袂纷飞,他现在夜空下一动不动,只是眼睛微微眨了眨。   不知为何,萧长笙突然想到那夜来找自己的阿鲁曼蕾,这丫头和小时候萧常陈的确很像,都是一副人畜无害的模样,实际满腹心思让人猜不出,就比如,她不想萧常陈走,所以萧长笙瞧见她丝毫不觉得意外,只当这丫头是来卖惨的。   她当时对于萧长笙那句话有些诧异,却没多加追问而是直接说明来意,“萧副将,我不会让阿拿昂和你回大晋的。”   没有卖惨反而直接单刀直入,萧长笙挑了挑眉,突然明白南甸达安愿意让这丫头继位并不是有多疼她,而是这丫头有些手段,顿时来了兴趣问:“为何?”   “就算蒙达朗死了王城中多的是像蒙达朗这样觊觎达安之位的人,我达玛身子不行了,大巫说他没几日能活,他死了我和我妹妹也活不了,所以他才让我来找阿拿昂,因为只有我在阿拿昂身边才不会有人动的了我,他们都怕阿拿昂。”阿鲁曼蕾不紧不慢的说,脸上神情也不同往常希望笑意妍妍,而是格外凝重。   她停了一会儿继续道:“我年纪小又是女人,为了让我继位达玛筹备了很久,被所有人说是无能无道,但他依旧相信我能管理好南甸,达玛没有儿子我便是他的儿子,我不比男子差,我做的比所有南甸儿郎都努力,可即使这样南甸各大氏族大家依旧不会服我,原因便是因为我是女人而不是男人,每个人都想杀我,我不能让南甸毁在我手上,所以我需要常陈,南甸需要阿拿昂。”   萧长笙眯了眯眼睛,“若我说我不同意呢?”   “阿拿昂是南甸的将军,这是所有南甸子民都知晓的事,他去了大晋那便是南甸的叛徒,你们大晋皇帝很是忌惮四方驻军,若是让他知道骁骑营同南甸将军私下往来关系匪浅,你猜他会觉得你们是什么关系?朋友?还是通敌卖国?”   一直到这儿萧长笙才不得不抬眸重新审视面前这个才到自己胸口高的南甸公主,脸上的表情有些难看,厉声道:“你在威胁我?”   “不,”阿鲁曼蕾摇了摇头,“是请求,阿拿昂对于萧家来说是个不知何时会爆的隐患,没有一点价值,百害而无一利,但对于我来说却是我和我妹妹活下去仰仗,我想当好南甸的达安,我想活着,我不想死。”   萧长笙垂了垂眸沉思,他承认这丫头说的是实话,临安那位猜忌心很重,若是让他知晓南甸将军同萧家来往密切,萧家是何结局不言而喻,萧家女眷幼儿还在临安,他不能拿萧家人的性命冒险。   稍稍一想萧长笙便做好了取舍,眉头皱的死死的望向人沉声道:“你打算怎么做?”   阿鲁曼蕾扬唇笑了笑,又恢复了往日几分天真单纯的模样,“你不用担心我自有办法,时候差不多了,他们应该动手了,我就先走了。”   她说着福了福身转身便要出营帐,手指刚接触到帘子身后的萧长笙又出了声,“你为什么会救季思他们?”   这问题让阿鲁曼蕾笑了笑,她微微侧了侧头轻笑道:“我和季侍郎在喀什城外见过一次,他举止打扮不像喀什人,这段时间的外来人都是临安来的,只要稍稍打听便能知晓他的身份,救他们是个意外,他身上的迷药是南甸王室独有,不是我便是蒙达朗,你们大晋有句话说得好,敌人的敌人便是朋友,我只是赌一把,救了一个季思还倒贴一个祁然,这买卖不亏。”   她说着吐了吐舌头,一副天真烂漫的模样,这手段倒真叫萧长笙另眼相看,以至于后面做戏时这丫头能面色不改往刀口上撞,那不怕死的魄力是真真让他震惊了。   他将回忆收回来,望着远处已经看不见人影的夜空长长叹了口气。   “人都走了叹气做甚?”   身后传来道声音,萧长笙回头便瞧见季思不知何时站在了自己身后,带着点好奇的目光,他看了一眼便不搭理这人一屁股盘腿坐在地上。   季思挑了挑眉也学着他这样盘腿坐下,好奇道:“话说你到底对你那徒弟有没有那意思啊?”   这问题萧长笙已然不会回答,只是凶狠狠瞪了人两眼反问道:“你不好奇他俩谁赢了跑这儿来干嘛?”   “无所谓,”季思耸了耸肩,“无论谁赢,在我心中赢得都只有祁然一人。”   “啧,”萧长笙不屑的咂嘴,一脸的嫌弃,“这话可别让我那可怜的兄长听见。”   季思笑了笑没接话。   萧长笙侧头看了人一眼问:“你们明日就要启程回临安了吧。”   “嗯。”   “九节雪芝不找了?”   “……”季思沉思了一会儿摇头,“不找了,找不到。”   “季不言,”萧长笙盯着人瞧了瞧,嘴角挂着抹坏笑打趣道:“你可别这么轻易就死了,又是中毒又是重伤都没死,要是这样死了有些掉价,这明年清明我都不好意思给你烧纸钱。”   季思侧头看了看他,下一刻笑出声来,“放心吧,不都说祸害遗千年吗,死不了的,给你省了笔银子。”   听见这番话萧长笙也大笑起来,笑声被风吹散开,只留下一点余声,他朝着季思伸出拳头,“冲这笔银子面上,你这朋友我交了,改日再来喀什,这地界是穷了一些但不会少你酒喝。”   “一定。”季思笑着同人碰了碰拳头。   两人对视一眼,大笑出声,小半晌后季思才拍拍身上的杂草起身,“我先回去了一会儿初一寻不到我又该急了。”   “去吧去吧,”萧长笙挥着手道:“我再坐一会儿便回去。”   季思垂眸看了看人,随后摇了摇头转身离开,夜风很凉夜色很暗,季思仰头望了一眼目之所及是灰沉沉的夜空,他脸上的表情有些迷茫,像是透过这片天看到了更远更深的地方,收回视线时脚步突然停了下来,他看着面前的人,笑的眉眼弯弯几步扑了过去。   祁然张开手将人抱了个满怀,眉眼间也含着笑意。   “你怎么来了?”季思问。   “四周太黑了怕你找不到回去路。”祁然道。   季思笑意加深将脑袋埋在人脖颈处蹭了蹭,嘟囔道:“只要你在我就能找到。”   闻言祁然唇角扬起一个好看的幅度,他松开季思从怀里掏出一个青色玉佩,雕的是云纹双鱼做工精细品质上乘,是块上好的暖玉。   “嗯哼?”季思抬了抬下巴。   “射箭比赛的奖赏,”祁然回答,“我赢来送你的。”   他说着半蹲下身认真专注将这块玉佩系在季思腰带上,从这个角度季思能看见祁然好看的眉骨和鼻梁,等人起身后才歪着脑袋询问:“这是你的嫁妆吗?”   “不,是聘礼。”   “有点寒酸,”季思嘴上抱怨,表情却是十分喜欢这个礼物,嘴硬道:“先凑合吧。”   “好。”   两人十指紧扣慢悠悠走着,影子渐渐拉长,远远望去好似融合在一起。   翌日,季思三人早早便到了城门口。   “这段时间发生太多事了,都未来得及同季侍郎聊聊,唉,怪可惜的。”姚有为叹着气道。   “往后多的是机会,这么久承蒙姚大人关照了,季思在此谢过。”   姚有为笑了笑,对祁然道:“祁公子,季侍郎,二位保重!”   二人同姚有为道别后便出了城门,才走不过几里被人拦了下来,季思眯了眯眼睛打量着这人。   萧长聿没穿军装而是一身锦袍,没了那份肃杀之气多了几分儒雅贵气,瞧起来倒像是个富家公子一般,他就这么横在路中央,听见动静纵马走到几人跟前,他看了看祁然最后看着季思,扯开酒封仰头饮了一大口随意擦了擦嘴将酒坛递了过去。   季思摇了摇头,“酒轻情谊重,季思担不起。”   入口的酒有些苦涩带酸,萧长聿再次看向一旁的祁然,沉声道:“一路顺风。”   “多谢萧将军。”祁然道。   萧长聿垂眸,酒坛应声而碎,酒香在空气中弥漫开来,萧长聿纵马从季思身旁略过,扬起大片尘土,身影渐渐消失。   “走吧,”季思叹了口气,“该回临安了。”   来时之路,漫无尽头,回时之路,纷繁芜杂,来与回亦不是自己能选择。   *   作者有话要说:   喀什副本结束了,回临安了,回临安了,上卷完成,下卷剧情会走的快一些,主要集中在解密中和战场以及收尾,两人的感情也将有一个大幅度的提高,请大家敬请期待!   ps:奇迹暖暖一直是双向奔赴,互相心中都只有对方,其他人再如何也不过是一厢情愿,高举奇迹暖暖大旗!   § 下卷:不破不立 § 第102章 临安变天了   临安地势靠北,相比其他的地方降温较快,才不过十月中旬已然是凛凛寒风了,身子骨弱一些的百姓早早便翻出厚衣裹在身上,挑着担在穿梭大街小巷吆喝叫卖。   东街这条路最为繁华,因为不少官员府邸都休在此处,故而百姓们也愿意在这处做点小本买卖,这赚达官贵人的银子可比赚穷人的来的简单,久而久之这处就成了人来人往的一处。   今日同往常无二,只是吹来的寒冷钻进衣领袖口让人止不住打了个寒颤,紧接着不远处传来车轱辘和匆匆的脚步声,这声音越响越大,眨眼的功夫便从拐角走到,待近了一些才发现这是皇宫里的巡察卫,各个穿着一身银色盔甲手握长刀脸色肃穆,自觉围在车子四周隔开两旁的百姓,中间那辆马车被围得严严实实,马匹装有铜质面罩,胸前有系有胸铃,头上和车体顶端都用翟羽做装饰,车帘上面用金线绣着白鸟花草,一针一线很是讲究,处处彰显坐在其中之人尊贵的身份。   这群人神色匆匆走的很快,没一会儿便没了踪影,人群又恢复了骚乱,各种吵杂的声音再次响起。   “好家伙,这是宫里哪位娘娘出宫省亲吗?这排场不小啊。”人群中冒出了疑问。   “什么娘娘不知道别瞎说,闹笑话了不成,这瞧着应该是顺平公主的厌翟。”   “顺平公主?”另一人出了声,“就是皇上特别疼爱的那位公主吗,听说这顺平公主长的貌若天仙,跟仙女下凡似的,也不知咱们有没有机会见上一面。”   这话题一提起来众人顿时来了兴趣,纷纷好奇道:“听说这顺平公主痴恋祁少卿多年,甘愿当个续弦祁少卿都不愿意,可是真的?”   “八成是真的,你没瞧见这方向是去丞相府的吗,祁少卿卧病在床公主估摸着是去探望的,要我说烈女怕郎缠,男人同样怕女人缠,更何况是当今公主屈尊降贵嘘寒问暖,兴许要不了多久就等多个驸马了。”   “你们还不知道啊,”这时候又是一人出了声,“就前几日,我表叔去给丞相府送菜,听说......”   他说到这儿用余光打量着四周,抬手捂住嘴压低着嗓子道:“祁家二公子怕是不行了。”   “我也有耳闻,听说这病还会传染,染上就无药可救,祁少卿为官清廉替百姓做了不少事,这好好地怎么就得了这么一个怪病。”   “唉,都是命啊,这世道好官可不多了,怎么死的不是那个季大人呢,果真是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可惜可惜。”   叹息声渐渐消散最终被各种各样的声音遮盖,隐在人群中的人将脑袋低下匆匆加快了脚步,没一会儿就瞧不见了踪影。   巡察卫一行人停在了祁府大门口,车帘被人掀开先是走出来两个宫女,小心翼翼下了车子站在车子两旁恭敬道:“公主,到了。”   帘子被人从两边撩起,李汐躬身从车中出来,身上的宫装复杂繁琐却衬的人十分好看,她侧头抬眸看了眼写着祁府的牌匾,任由宫女扶着下车。   祁府的下人是千挑万选的,在加上李汐不久前才来过一次,守门的下人远远便认出人来,早早便去通传,祁相在宫里还未散值,如今能管事的只有祁煦,故而李汐前脚才迈上台阶后脚祁煦便匆匆迎来,恭恭敬敬行了礼,“草民见过顺平公主,不知公主今日到访可是有什么事?”   李汐没出声,冷着一张脸朝着身后抬了抬眸,身后身着太医服饰背着医箱的几人得到示意,立马从后面走上前来颔首点头。   “公主这是......”祁煦望着这几人,心下一沉,有些明白顺平公主今日来这么一趟是为了什么,面上却是装出一脸疑惑的样子。   “这几位是宫里的御医,我特意去求了父皇准我将让他们给祁然瞧瞧,祁然一病就这么久也不见好转,定是外面这些庸医医术不行,宫里的御医都是数一数二的,有他们在,祁然的病一定能治好的。”   祁煦皱了皱眉沉声道:“公主,子珩打小不爱生病,大夫说这次也是过度劳累造成的,休养休养便好了,劳公主惦记祁府上下万分惶恐,可总是件小事并非什么大病又怎么好意思劳烦各位御医,公主这份心意草民先替子珩谢过,您身子金贵还是回宫的好。”   “子瞻哥,你实话告诉我,祁然......祁然他是不是不行了,”李汐红着眼眶问,声音带着哭腔,“外面都在说祁然要死了,我不要他死,我不要。”   “公主,”祁煦叹了口气,“子珩没事,他是我弟弟,是祁府二少爷,若是有事祁府不会这般平静,都是外头传的风言风语,做不得数当不得真,公主莫要担心。”   李汐咬着下唇想了想,的确觉得是自己关心则乱了,细细想来祁然若真是病重,祁相也不会这般淡然应早就慌了神才对,这般想着顿时松了口气,想了想又道:“我能去见见他吗?”   “这......”祁煦有些为难。   “父皇听闻子珩生病也是十分担心,这才准我去太医院调人,既来都来了了岂有白跑一趟的道理,不如让他们去替祁然瞧瞧,宫里的御医见过不少疑难杂症,兴许能瞧出些端倪。”她一边说着一边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几人。   那几位御医抬头对上顺平公主的视线,一下子明白过来她的意思,连连接话,“大公子让我们去瞧瞧,这算不上妙手回春但总归是从医多年,疑难杂症见过不少能有些用处,回头皇上问起来咱也好回个话,省得白跑一趟。”   “是啊是啊,祁大人这病也是为了大晋为了百姓操劳,皇上乃是贤君,爱民如子疼惜百官,祁大人这一病,他也是万分担忧的。”   “皇上这般心意别人求也求不得,大公子若是驳了皇上,这……这未免大不敬了一些,传出去实在不妥。”   “正是这么个理……”   这三人你一句我一言,喋喋不休说个没完,却是说者无意听者有心。   祁煦的脸色不大好看,眼帘耷拉着遮住了眼中的种种情绪,心中则在合计些什么,一直等他们说完才为难道:“子珩何德何能得皇上厚待,实在是祁家荣幸,公主这份情意……待子珩病愈定让他亲自道谢。”   随后他侧了侧了身朝着御医的方向颔首,“有劳几位御医了,这边请。”   李汐掀起眼帘打量着面前的男人,点头笑了笑,率先往前走去身后的一群人见状也连忙跟了上去,祁煦转过身眉头紧锁薄唇紧抿,招手唤来府中的下人低声吩咐道:“速速派人去寻老爷,就说二少爷吐血晕倒高烧不止,让他快些回府。”   “是。”   吩咐完他才眯了眯眼睛匆匆赶了上去。   祁府算不上多大却胜在雅致,亭台楼阁轩榭廊舫怪石嶙峋,处处都是别出心裁,祁然的院子坐落在祁府东边的,穿过竹林便能瞧见,因为他染病需要静养的缘故,祁煦将他院中的丫鬟侍从调开,只留了祁然身边的安平照料,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药味,竹叶被吹落了一地也没人打扫,显得有些冷清。   “你们候在这儿吧。”李汐冲着巡察卫道,随后走进院中。   得了消息的安平瞧见来人急急忙忙从门前走来跪地行礼,“小的见过公主。”   “嗯。”李汐不冷不热的点了点头,绕过人便要推门进去。   祁煦垂眸对上安平的视线,二者视线相交,后者又突然出声将人换住,“公主。”   李汐脚步被吓得一顿,已然有了几分火气,厉声道:“怎么,本公主想进去还得你这奴才准许不成!”   “小的不敢,小的不敢,”安平将脑袋垂得很低,说话时声音都带着颤音,“只是我家少爷昨夜高烧不止,方才用了药歇下,公主这时候进去怕是不方便,不如......”   “不如?不如什么?”李汐截过他的话头在嘴中重复了一遍,“说来也奇怪,好像从一开始你们便不想让本公主进去,这里面莫不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今日本公主偏要进去瞧瞧祁然,我看谁要拦我!谁敢拦我!开门!”   话音落下,她身边的宫女上前一步用力将门推开,咯吱声在院中响起,众人的表情各异,有的紧张,有的担忧,有的漠不关心,门缝渐渐变大,屋里苦涩的药味飘散出来熏得人有些头疼,里头没点灯窗棂也是关上的,显得黑漆漆的有些暗。   祁煦正对着敞开的房门,往日温润的的脸上此时阴沉一片,手指无意识攥紧了衣袖,盯着这扇房门暗自沉思。   众人中除了祁煦外最为慌张的便是安平,他守在这处院子足有一月之久,自然知晓里头的人是谁,也知晓这事要是被戳穿是什么样的后果,这扇门一旦打开那所有的事都藏不住,急的满头大汗,尤其听到顺平公主的脚步声时,心脏好似跳到了嗓子眼下一秒就要蹦出来一般。   李汐的每一步都踩在二人悬着的心上,哒哒哒,每走一步都令人紧张一分,心跳加速快要跳出嗓子眼。   “咚”屋里传来重物落地的声音,紧接着响起李汐的惊呼声:“祁然!”   祁然?   祁煦和安平对视一眼连忙冲了进去,只见祁然脸色苍白透着病气依靠着床栏,地上的的碎片和溅洒的水渍便是声音的来源,空气中的苦味很重,混着桌上香炉里的熏香,算不上好闻也算不上难闻,味道很是怪异。   “怎么瘦了这么多,不是说只是小病吗,怎么脸色这么差。”李汐看着床上这人,眼眶顿时就红了起来。   “公主怎么来了,”祁然咳嗽了两声道,“快离远些莫要过了病气去。”   “我不要,”李汐凑上前半蹲在祁然身边握住他的手抽泣,“祁然你哪儿难受,有没有什么地方不舒服,你别怕我带了御医,他们一定会治好你的,他们要是治不好你,我就让父皇治他们的罪,你不会有事的,我不会让你有事的。”   她说话间祁然抬眸望了祁煦一眼。后者悬着的心才刚落下,看着这个罪魁祸首饶是他脾气再好也是有些气恼,狠狠瞪了两眼方才道:“子珩这病伤了底子,草民是怕公主瞧见难过这才处处拦着,还望公主莫要怪罪。”   李汐没回话,她此时满心满眼都是祁然,厉声吼道:“愣着干嘛还不快点。”   那几位御医都知道这位主儿不好伺候,慌慌张张放下药箱将床榻四周团团围住,号脉查看手忙脚乱,脸上的神情也是一个比一个复杂,小半晌后一人皱着眉道:“回禀公主,祁大人这是气息不稳内体灼热眼神混浊,身体内有一股怪力在冲撞五脏六腑,按理说对身体伤害极大是重病症状,祁少卿打小习武内力深厚误打误撞的同这股怪力制衡,瞧起来严重却不致命,好生休养便无大碍,这病属实有些奇怪,臣等也是第一次见,需得翻翻古籍看看是何缘由。”   “确定无事?”李汐不确定的又问了一句。   几人面面相觑道:“好生调养便是,至于会不会落下病根......这臣也不敢保证。”   “这也不保证哪也不保证,太医院就招了你们这些废物,要你们又何用?”   “公主息怒,臣等该死。”几人抬手擦了擦满头的冷汗,一时之间不知该怎么让这小祖宗开心。   这时祁然出了声,“公主,臣这病臣自个儿心里清楚,不过是积劳过度,就连太医都说静心调养便可,公主消消气。”   “祁大人说的是,”其中一个御医点头哈腰讨好道:“公主不必担忧,臣等自当尽心尽力替祁大人调养身子,不消数日定能恢复。”   “正是这样,这病虽未曾见过但观祁大人脉搏虚弱却不紊乱,应是没有大碍。”   “那还呆着干嘛?”李汐冷声道:“该查医书查医书,该配药配药,还等本公主吩咐吗?”   “是是是,公主说的是,臣等这就去,这就去。”一行人急得出了一身的汗,连擦都顾不上,慌慌张张冲了出去,脚步匆匆恨不得飞起来。   几人一走屋里又安静了下来,祁然不动声色将被人握住的手抽了出来,咳嗽两声道:“公主身份尊贵一直待在男子房中实属不妥,容易过了病气不说,传出去有损公主清誉,到时候传出流言蜚语臣可真就罪该万死了,公主在这儿待着也是无济于补还是先回宫吧,有几位太医在......”   “祁子珩,”祁然也不知自己这番话哪句说错了,李汐突然发了火,站起身来咬着下唇满脸的委屈,“你知不知道你生病期间我有多担心,整宿整宿都睡不着,闭上眼想的都是你是否难受可有好转,我求了父皇许久才得到允许从太医院调人几时痊愈,生怕你出点什么事,生怕见不到你,我为你担惊受怕在佛前祈福,从未对旁人如对你这般好过,恨不得整颗心都交到你手上,到最后仅仅换来一句不妥,我不在乎旁人怎么说,他们所想与我何干,你明知我......”   “公主,”祁然叹了口气开口,“这份情谊祁然受之有愧,公主交付予他人吧,祁然不值当。”   李汐瞪大着眼睛,双手握拳,指甲陷进肉里印出白色的指印,她死死咬住嘴唇才不至于让自己哭出声来,以往祁然也拒绝过她,但顾忌自己身份没说的这般直白,更没有当着这么多人的脸,只有今日让她觉得十分难受和难堪,眼眶莫名的红了起来,厉声吼道:“祁子珩你混蛋,本公主讨厌你,讨厌死你了。”   话音一落下,人便冲了出去,跟着的几个宫女见状一边呼喊着一边追了出去。   巡察卫就在外面候着的,祁府都处处都是守卫,祁煦不担心顺平公主在府中出事,难得记起自己兄长的身份,打算管教管教自己这个无法无天的弟弟,祁然以前的性子的确不是安分的主儿,可随着祁家发生这么多事和小王爷去世后,这人越发的稳重淡然,以至于祁煦都有些忘了这人小时候还撺掇齐修去酒窖偷酒兵器库偷剑的种种劣迹。   他将安平唤了进来关上门后,冷着脸盯着床上的某人,某人神色正常,丝毫没有一点慌张,甚至还招了招手让安平重新倒了杯热茶解渴。   两人熟知对方性子都没出声,倒是安平的目光在这俩兄弟身上来回转悠,也瞧出了不对劲。   一直等这杯茶喝完,祁煦才不急不慢的走到窗棂边,祁然动作一顿安平心跳也是露了半拍,纷纷有些慌了,紧接着便见祁煦推开了窗,某位威名赫赫的大将军只着中衣,可怜兮兮蜷缩着身子蹲在窗外草丛里,有一搭没一搭用木棍戳着地上松软的泥土,听见动静下意识抬头和祁家大少爷对上了视线,目光愣了愣,又越过他望向屋里的两人。   局面有些复杂,裴战摸了摸鼻子有些尴尬的开口,“那啥,我衣服在屋里出来时忘拿了。”   “先进来吧,”祁煦被他这模样逗的没好气道:“一会被人瞧见真就说不清了。”   裴战挠了挠头,心想这都是什么事啊,随后纵身一跃跳进屋中,左右张望着将窗关好,很是自觉的站到了祁然边上,一侧头就对上某人的眼神,好似再问:你为什么还在这儿,他一脸无奈的指了指搭在床上衣衫耸肩,惹得前者眉头皱的更紧。   祁煦的目光在三人身上扫视着,用听不出喜怒的声音问:“你们谁先说?”   安平和裴战纷纷偏头将眼睛望向祁然,后者将头低下,轻声道:“我知错,请兄长责罚。”   “你也知道你错了?”祁煦吼道。   他这次是真的动怒了,祁煦性子一向温和对谁都是以礼相待,打小都是成熟稳重的脾性,裴战也没见他对谁发过火,猛地一下见识到被吓了一跳,下意识缩了缩脖子在心中发怵。   “你知道京官私自出京是大罪吗!这事要是没兜住传到皇上耳中,祁家上下统统脱不了干系,还有将军府,要是裴家出点什么事,你对得起裴老将军吗?你是想要裴祁两家的罪人吗?阿珩,你做事一向稳重,从未有过任性而为的时候,这次是怎么了,什么样的大事非得让你私自出京不可?”   “这事怨我,是我考虑不周任性妄为,兄长罚我便是。”祁然没辩解一句,这是也不是三言两语说的清楚,他面色不改依旧沉着脸,握了握拳,一副任打任骂绝不还手的样子。   “你是咬死不松口了?”祁煦一拍桌子厉声道:“跪下!”   “咚”一下,祁然应声跪下。   裴战抬眸打量着两人,有些见不得自己兄弟受罚,他骨子里被祁然压榨惯了,毕竟两人打小好事都是这人做的,罚跪挨骂那些都是自个儿分,这一来二去也都习惯这个搭配,骤然看见祁然受罚,怎么看怎么别扭,犹豫了一下,张了张口:“子瞻哥,阿珩做事一向心中有数,我同他一块儿长大都信得过他,你是他亲兄长难不成信不过吗,他贸然出京虽是不对,但他这性子你也知道,能让他费这么大功夫来了这一出,必然是十分要紧之事,他不说自然是有他的打算。”   “他糊涂你也跟着他乱来,”祁煦看着裴战厉声指责,随后又问:“你当真不说是为了何事出京?”   祁然眉头一皱动了动嘴还是没应答。   正当他们都以为祁煦要火冒三丈时,这人只是叹了口气,揉了揉眉心无奈道:“你这倔脾气也不知何时能改一改,不说便不说吧,我也懒得问,这事虽被我搪塞过去,但父亲应该猜到一些,要不然你以为就凭你们几个能瞒住这么久。”   祁然抬眸,眼神中有些讶异。   “这几日你就在府中好生待着哪儿也不许去,做戏也要做全套,省得让人瞧出端倪了,”祁煦冲一旁没出声的安平说:“你给我好好盯着他,再由着胡来早晚得出事。”   说罢起了身便要出去。   “兄长要走了。”祁然急声道。   祁煦咳嗽了两声,“公主还在府中,把她晾着不理被人传出去还当我们祁府不懂规矩,我去瞧瞧,你给我好生待着,若敢出这屋儿我就把你绑了扔马圈了......”   听到这儿裴战有些幸灾乐祸,紧接着就听见祁煦指着安平说:“还有你们俩。”   “我?”裴战指着自己鼻子,刚想辩解两句被人一瞪只好闭嘴做鹌鹑状。   等人一走裴战这才松了一口气,扒着桌沿坐下连喝了两杯茶这将心脏才平稳下来,仰头冲自己身旁的某人抱怨,“这次差点被你害死了,你到底是干嘛去了,搞得神神秘秘的,这一去就快一月,要不是皇上病重太子中毒一事接着一事,没人有空搭理你,你这事能瞒得过去才怪,你去哪儿了?还有太医说的是怎么一回事,我听着怎么云里雾里的,你不会真得了什么怪病吧?”   祁然没接话,只是自顾自坐下倒了一杯茶,从怀里掏出个药丸,还没等裴战和安平反应过来,就着茶水咽下去,随后眉头一皱呕出一口鲜血来。   “少爷!”安平慌了神,扑过去查看情况。   “淦,我就发发牢骚你也不会至于吞药自尽吧。”裴战也是被这突如其来的局面吓住了,清醒过来便要去喊大夫,被祁然伸手拦住了。   “我没事,歇一会儿就好。”祁然说话有些轻但是却能让两人听的清楚。   裴战同他一块长大,冷静下来就明白这人做的每一件事都有自己的道理,哪能随随便便就吃个毒药呢,脸色有些不大好看的抽出花瓶里的枯枝低头查看那滩血,果不其然在里面看见了个一节手指长短的虫子,那虫子在血泊中蠕动,裴战戳了戳,虫子抽搐了几下便没了动静,这画面瞧起来有些恶心,裴战一边拨弄虫子尸体一边问:“你这玩的哪一出儿啊,我怎么就看不懂了呢?”   “那是只蛊,能短时间让人经脉受损气息不稳,种在体内能糊弄糊弄御医,但这蛊有毒性在体内时间久了便不成,只能强行用药逼出来。”祁然用茶水漱了漱口,又接过安平递来的帕子擦了擦嘴道。   “蛊虫?好东西啊,”裴战顿时来了兴趣,“这玩意儿我还是第一次见,你从哪儿搞来的?”   祁然眯着眼睛回想到进城后分开前,季思递给自己蛊虫时的笑颜,脸上也带上了几分笑意,轻声道:“说来话长。”   他的笑容转瞬即逝但却被裴战捕捉到,摸着下巴围着人来回转悠,眉头一挑:“有问题,你神神秘秘的偷偷出京,一去快一月不说还种了只蛊虫回来,这玩意儿可不是蚂蚁蟑螂的随处可见,你去南甸了?要不就是去喀什了!”   祁然:“......”   “我去,你还真去喀什了,”瞧见他这表情裴战就知道自己猜中了,脸色更加复杂,“你去喀什干嘛?”   去干嘛?去找季思互诉衷肠!还给人送了聘礼,然后两人同床共枕私定终身肌肤相亲?   这话祁然当然不能说了,只好冷着一张脸道:“有些复杂,有空细说,你先回去吧。”   说着不顾裴战想法示意安平将窗棂打开,强行把人推了出去,后者一脸茫然嚷嚷道:“你还没回答我问题呢。”   “下次,有空,一定。”   语毕,窗棂砰一声合上,裴战衣衫不整发丝凌乱的站在窗外,刚想嚷嚷又担心自己这副打扮被人瞧见便是有理说不清了,压低声音凑近窗户道:“衣服,衣服,我的衣服!”   随后窗子露了一个缝隙一团黑影扔了出来,不偏不倚正在怀中,裴战抱紧衣衫仰头望了望天皱着眉自言自语嘀咕:“他去喀什干嘛?总不能是去找季思吧......”   想到这儿裴战愣了愣,随后打了一个寒颤,抱着手臂搓了搓,“疯了吧,我怎么会有这种想法,太可怕了。”   他一边絮叨一边穿好衣衫挑着没人的地方翻出祁府。   此时,被念叨的季思打了喷嚏,初一听见动静从兜里掏出帕子递过去,担忧道:“大人是不是受凉了,我去让厨房熬碗姜汤吧。”   “没事,估计谁在念叨我呢,”季思接过帕子揉了揉鼻子,接过下人奉上来的热茶饮了一口,疲惫劳累的身子这才有了些舒坦,双腿交叠懒洋洋的靠着椅背闭目养神。   小半晌后听雪才急匆匆赶来,走进时瞧见风尘仆仆的两人,眼眶猛地一下就红了,哽咽道:“大人终于回来了,老天保佑,还好没事。”   闻言季思揉了揉眉心缓缓睁眼,瞧见人眼睛红红的模样愣住,随后放轻了声音说:“怎么了?瞧见你家大人眼睛红红的,让旁人瞧见还以为我欺负你不成,哭什么,莫不是几日不见认不出我了。”   “大人又在说笑了,”听雪擦掉眼角的眼泪,破涕为笑,一边吩咐丫鬟准备热水收拾东西,一边冲季思道:“大人一去就是这么久,期间也没让人稍封信回来,前几日户部的人来了趟府中,和您一块儿去喀什分那个孔侍郎回京了,说您在喀什出事生死未卜,府里上上下下都急疯了,还好您吉人自有天相有菩萨庇佑,要不然咱们真不知道怎么办。”   “出了点意外不过都处理妥当了,”季思揉了揉发酸的肩膀询问,“府里没出什么事吧?”   听雪能力出众,虽是女子却不输男子那般魄力,她任职管家没多久将季府治理的井井有条,再加上她聪明府中众人一开始不服气,后头也渐渐听她安排,她将季思不在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挑着重点的说,省去了一些有的没的,季思也在心里有了个大概。   关于太子中毒一事他是早就知晓的,也从祁然嘴中晓得了不少旁枝细节,两人在喀什时讨论过这事,对于那个下毒之人身份都有了数,但事关重大牵扯颇深,谁去趟这浑水就得惹得一身骚。   所以祁然借病不出门,一是为了偷摸来喀什寻自己,二是为了避开这浑水,祁家在朝堂的态度一向摆的清楚,不偏颇不支持的中立,存的是明哲保身的态度,祁相是块硬骨头,一般人啃不下来也不上赶着自讨没趣。   但季思不行,他身为太子的人从一开始就处在了旋涡中心,这时候要是退,别说太子那派的人不留他一条命,就连其他人也不会放过他,他能做的只有同各方周旋,寻到合适的时机再脱身,这事说来容易做起来却是麻烦。   他单手撑着脑袋耷拉着眼睛,另一只手有一搭没一搭的敲着桌面,一副郁郁昏睡的模样,实则心中思绪翻涌一点点在脑海中梳理,听到一处时,敲击声突然停了下来,皱着眉问:“你说太子醒了?”   从喀什回来这一路,几人紧赶慢赶一刻也没耽搁,挑着人烟稀少的小路走,除了一些飞禽走兽就是小溪树木,人影都瞧不见一个自然没听见有人在谈论这事,等一进到城便急匆匆分开赶回府,故而也不知晓李弘炀醒了,这时听见有些讶异。   他突然出声让听雪后面的话戛然而止,急忙转了话头顺着这问题往下,“醒了好几日了,具体情况咱也不知晓,不过听说太子醒来的第二日,皇上便传梁王进了宫,傍晚时候梁王府便被巡察卫团团围住,一律不等人进出,外头都在传太子那毒是梁王下的,目的是为了争储君之位。”   “外头传便由着他们传,咱们府中莫要讨论此事,祸从口出,若让我听见谁在背后嚼舌根子,我便拔了她的舌头。”季思冷声吩咐道。   “是。”听雪垂了垂眸应道。   “你刚刚说皇上把梁王召进宫了?”季思摸着手指又问,“皇上病好了?”   “这事说来可神了,”听雪压低了声音道:“自打大人走后皇上便从未上过朝,这一两日还成,时间久了那不得乱了嘛,一开始是太子和三公共同监国,可后头太子也中毒了,朝中事务都是三公在处理,这般大事皇上都没上朝流言蜚语说的不少,一开始还好,可时间一久百姓也瞧出了些端倪,坊间都在说皇上怕是不行了。”   承德帝这病是旧疾,是从根基里坏的,往日全靠名贵药材滋养着,说白了就剩口气吊着,若是踏踏实实安享天年那还是有几年活头,可一旦病气起来了,再想调理就困难了,他自己心里清楚,要不然也不会将希望寄托在九节雪芝这种传说上。   季思阴沉着脸想了想,抬手示意继续。   听雪点了点头继续道:“皇上这病是顽疾了,要能治好太医院的御医们也不会这么多年都束手无策,这神就神在还真有人能治好,也不知是从哪儿冒出来的神医,皇上那病开始有了起色,再加上事关储君中毒旁人不敢插手,他这才亲自处理太子中毒一事。”   “那神医不知道是谁吗?”   “没人知晓,就像凭空冒出来的一样。”   闻言季思眉头皱的更紧,他无意识的用牙齿磨着大拇指指骨,开始将这一件一件的事整理清楚,可越想越是困惑,觉得这里面就像是被人铺开了一张大网,所有人都处在大网中间,无论往左还是往右,最终都被牵着鼻子走,是别有用心还是自己思虑过重?那群不明身份的西羌人为什么要杀季大人,他在这里面充当了一个什么样的角色?祁然又是什么样的结果,会不会从一开始就错了?那是哪儿错了?自己死而复生到底是为了什么?   这不是季思第一次思考这个问题,可却是第一次这般心惊,一个一个谜团让他没有一点思路,直到指骨传来的疼痛和耳边的呼唤声才清醒过来,低头看了一眼泛红的指骨连忙放下温声道:“怎么来?”   “大人在想什么?唤了你好几声都没听见。”   “想了点事,”季思道:“你刚说什么来着?”   “大人出事那段时间,御史台的杜大人来过几次打听情况,也是十分担心,大人回来了是否去告知他一声?”听雪小心询问着。   “杜存孝?”季思摸了摸下巴沉思了一会儿,“不必,我自己去。”   他这般说着,等天色暗了些便早早侯在了杜衡家门口,杜衡虽然擢升为御史中丞,但家境贫寒也不像季大人那般贪,在临安这寸土寸金的地儿实在没法子有府邸,依旧住在以前的老屋里,故而瞧见现在自己门前的季思时愣了愣,前方这人一身华衣锦袍和周遭破旧房屋格格不入的,他听见动静转过身来,脸上挂着抹熟悉的笑,勾唇打趣道:“来向存孝讨杯茶吃吃,不知道可行。”   杜衡眼中情绪波动,声音难得带了几分着急,“你何时回来的,我听说你在喀什出事被南甸擒了,怎么现在又出现在临安,到底发生?”   季思扬了扬手中酒坛,冲人抬了抬下巴,“在这儿站着算怎么一回事,总得让我先进屋吧。”   听他这么一说杜衡这才反应过来,急忙将人迎进屋,屋子不大是个小院子,院中养了不少花草,一看就是精心照料的,处处都收拾屋主的用心,季思觉得处处都新奇绕着打量了一圈。   “到底发生了什么?”杜衡问。   闻言季思回头看人一眼,叹了口气道:“你还记得钱多吗?”   杜衡皱了皱眉,一下子没想明白季思提起这人的用意,“他不是死了吗?”   “不,他没死。”   *   作者有话要说:   这几天看电视真的太沉迷了,不过还好我电视完结了,呜呜呜,又是努力码字的一天。   求收藏   求评论   求点击   谢谢 第103章 我是你爹姘头   四周安静,落针可闻。   季思话音落下自顾自坐下,倒了两杯茶递了一杯过去,端起另一杯吹了吹上面的浮沫抿了一口。   杜衡脸上神情有些复杂,也坐了袭来,皱着眉沉思了一会立马明白这话里另一重意思,难以置信道:“金蝉脱壳,他去了喀什。”   “嗯,”季思点了点头,“他同蒙达朗将置我于死地,谁料后面狗咬狗一嘴的毛,我被他们公主救下来,南甸边域军的将军和骁骑营副将是旧时,索性和骁骑营合作设了个局,接着这机会除掉蒙达朗,不过让钱多跑了。”   他三言两语将在喀什的事说了一遍,这搁旁人不一定能理得清里头的弯弯绕绕,但还好杜衡聪明稍稍一想就明白了,恍然大悟,“怪不得骁骑营要把阿拿昂给放了没有斩草除根,原来里头还有这层原因。”   杜衡清楚季思在喀什发生了什么,但对于钱多更加困惑了,皱着眉问:“你和钱多到底有什么恩怨,他为何非要除掉你,难道是梁王?”   “不是,”季思将茶杯放回桌面,抬眸盯着人眼睛吐出几个字,“是西羌。”   听他这么一说,杜衡又才想起在湘州时钱多的确和西羌有些联系,沉思一会儿不确定道:“你怀疑钱多是燕宇安插进大晋的细作?”   “也不是,准确说也不全是。”   这会儿杜衡是真懵了,越发不明白季思是何意思。   “是细作可不一定是西羌皇帝安排的,”季思解释道:“钱多任职过漳州长史随后才被调到湘州的,他提到我少时在漳州之事,那必然是认识我,估摸算起来他被安插进大晋至少已有二十年之久,可燕宇继位不过十八载,这怎么算时间也对不上,而且燕宇继位后大晋一直防着西羌,连贸易往来都给断了,他就算想安插细作也寻不到机会。”   “二十年之久,”杜衡皱着眉沉思,突然想到什么,压低着声音道:“承德十七年。”   “我也是这样想的,”季思勾唇笑了笑,“所以我这次来是想要你查一件事,承德十七年时,那批安插到大晋的细作都是由谁安排,只要清楚这件事那钱多他们受谁指示也就明白了,他们想杀我我总不能坐以待毙由着他们动手吧,我在明敌人在暗这事不能由我去做,而如今我信得过的唯有你了,存孝,你总不能见死不救吧。”   杜衡掀起眼帘打量着对面这人,眼中情绪复杂难明,他听过季思不少传闻,或好或坏,但却也真真切切和人相处后并非传闻那般,人并非石木无情,季思以真心换真心当自己是朋友,自己何尝不是。   这件事里远没有季思说的这般简单,如果钱多真是承德十七年西羌安插到大晋的细作,那他为何执着于要除掉季思?他们受何人指使?季思在这里面扮演的是什么角色?明明每一个环节都有他的身影,看似毫无联系实则又密切相关,他同西羌又是什么关系?他是局中人还会局外人?   这些问题杜衡一个都想不明白,他抿唇垂着眸想了许久,最终只是叹了口气,“我尽力。”   季思咧开嘴乐了,他自小杜存孝顽固不化的性子能以权谋私替自己查事,那心中定是把自己当兄弟了,连忙端起茶轻轻碰了碰杯嬉笑道:“好兄弟!”   杜衡也跟着笑了笑,仰头将茶饮尽重新斟满说起了另一件事,“你才回京就跑我这儿来了,不单单只为了这一件事吧。”   “还真被你说中了,”季思望着人将口中的茶水咽下去,舔了舔嘴上半身压在桌面上凑近轻声道:“替皇上治病那神医你见到了吗?”   “见过一面,”杜衡一脸就知道你要问这事的表情,但并未解释反而问了一句,“你知道严亦吗?”   “严亦?”季思重复了一遍,皱着眉在回想着能同这名讳对的上号的人,小半晌后才出声,“那个能妙手回春的严神医?”   “嗯。”   季思指骨敲了敲桌面开始盘算,严亦这人他不认识却是听过的,当年承德帝还起了寻他来给自己治病的心思,真心也好假意也罢,再执着已经没什么意思了,这人有没有能耐他不知道,但是怎么出现的那么恰好,这是让人百思不得其解。   “那太子的毒也是严亦解得?”季思问。   “不是,找到解药了。”   “在哪儿找到的?”   杜衡看着人轻声道:“东宫一个宫女房里,听说太子中毒那日有人瞧见她鬼鬼祟祟往湖里扔了个东西,东宫侍卫在湖底翻了一天一夜把那东西找出来了,是个写着太子生辰扎满了银针的人偶。”   “巫蛊之术?”季思挑了挑眉,觉得这里头是越发有意思了。   “顺着这么个人偶一查还真查出点东西来,”杜衡将声音压的更低,仅两人能听的清楚,“这宫女是梁王的人。”   季思不觉得意外,这的确是李弘烨能干的事,这还不止,兴许李弘煊府中也有他安插进去的眼线,说不准李弘煜府上也有,东宫这眼线埋了不是一日两日,早不发现晚不发现偏偏挑在这个时候,这里头的水不浅啊。   想到这儿,季思眯了眯眼睛勾唇笑道:“有点意思,然后呢。”   “然后真在这宫女房中发现了解药,这下人赃俱获几张嘴也说不清,那宫女统统全招了,说受的梁王指示,皇后大怒在皇上宫前下跪,恳求皇上替太子讨回公道,足足跪了一个时辰,皇上便召梁王进宫封了梁王府,美其名曰亲自严查不过瞧着像是要保梁王,太子一派联名上书的折子统统被压了下来,宫里没点动静只是说待皇上调养好身子朝会上再论,等过几日朝会可就热闹了。”   “这场戏着实精彩,可惜我没亲眼瞧见,一环扣一环,能想出这法子的人不简单啊,好一招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的确不能小瞧。”季思垂眸摸着杯壁,嘴角的那抹笑带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杜衡听着他这番话,抿了抿唇,沉声道:“你也觉得这场局针对的不是太子,而是梁王。”   季思没去思考他这个“也”字背后更深沉的含义,只是掀起眼帘一字一句的分析,“梁王是个眦睚必报心狠手辣的主儿,他身为嫡子打小便被太子压着心中早就诸多不满,试问一个做事必定斩草除根不留活口的人,打算除掉这心头刺儿多的是法子怎就恰恰好下毒?就算是下毒不捡着最毒的毒药用,这给人留口气儿算怎么一回事,不仅留了口气还把解药留着,是生怕这人活不了吗?常人下毒那奔着便是毒死人去的,他给太子下了毒不为了毒死太子,只为了让人昏迷不醒,然后等着自己被发现,这不是蠢便是傻,你说好笑不好笑。”   这番话说的有些大逆不道,杜衡没忍住看了人两眼,后者又觉得不太妥当,咳嗽了两声端起茶杯饮了一口。   “所以你觉得梁王是入了别人的局,那这个人是谁呢?”杜衡问道。   季思盯着漂浮在水面的茶梗,轻轻吹了吹,茶梗晃晃悠悠,水面泛起一圈圈波痕,他没回答,只是等到杯面平稳下来茶梗继续飘回中央,才抬眸反问了一句,“你觉得呢?”   杜衡将杯子倾斜,倒出一些水在桌面上,就着水写了两个字,当最后一笔落下是,他将目光望向对面之人。   “你心中既有了人选,那还问我干嘛?”季思看着桌面上的字笑了笑。   瞧见他这模样,杜衡便知道这人心中所想同自己一般,抬手将字迹抹掉只留下一点水痕,若有所指道:“你们俩这说一半藏一半的性子倒是一样,也不怕别人听不懂。”   “无妨,你不就听懂了吗。”季思挑了挑眉,刻意没去追问这个“俩”的含义。   杜衡开了这个口也没继续往下说,好似只是随口一句罢了,实际上心中通过这简单的一句明白了不少东西,这俩人之间发生了些旁人不知晓的事。   他本没有这个想法,只是今日安平派人告知他祁然回来了,晚些时候季思就找上门,这中间未免也太巧了些,这才有所怀疑,怀疑祁然是去了喀什,甚至夸张一些说,怀疑祁然是去找了季思,若说一开始只是怀疑,那季思这个态度便将这份怀疑变成了肯定,这两人是一块从喀什回来的。   虽说弄明白这件事,但杜衡并没有打探别人私事的兴趣,这俩人是什么关系对自己而言并没有什么改变,仅有一点好处的是,他把季思当朋友同样把祁然当朋友,两人若同传闻那般水火不容那自己夹在中间的确有些为难,甚至闲来没事时还会想到,这两人打起来自己帮谁合适,这问题困扰许久没得出一个结果,还好,他不用纠结了。   难题得以解决,杜衡觉得今日心情又好了几分,说话都带了些笑声,“那你现在打算怎么办?”   季思有些不解他突如其来的喜悦,但还是回了话,“我才回京皇上若是明日不召见我那只能等朝会,我也不急由着皇上便是,倒是太子那处我得去一趟,顺道瞧瞧是个什么情况。”   “季大人......”杜衡犹豫着还是开了口,“这里面水太深,你在太子身边一日便是在风口浪尖一日,无论成败都会成为众矢之的,及早脱身方是上策。”   “我何尝不知道,”季思苦笑着,望着杜衡的目光充满着凄凉,“可是存孝,我脱不了身了。”   他也想脱身,可是脱不了身了。   众所周知季不言是太子养的一条狗,他能有今日靠的是谄媚奉承,靠的是太子提携,是踩着无数的忠良白骨踏上高位,现在的季思是处在摇摇欲坠高台边缘的食物,高台下是无数只恨不得将他拆骨剥皮的豺狼虎豹,只要踏错一步便会坠落下去,落得个尸骨无存的结果。   他能怎么办,这些个烂摊子是有自己收拾,所以他现在只能扒着李弘炀这棵大树,然后一点点磨,一点点退后,一点点将自己摘除干净。   杜衡说完话也明白季思有多少身不由己,只是叹了口气,“万事小心,有用的着我的地方说一声便是。”   “放心,不会同你客气,”季思站起身来将杯里剩下的一点茶喝完道:“时候不早了,我就先走了,不必送了那两坛酒留着慢慢喝。”   说罢挥了挥手出了院子,长宁街这块烟火气很重,炊烟袅袅,树影摇曳,空气中糅杂着米香和热油的味道,拥挤杂乱的房子坐落在每一个角落,小贩叫卖的吆喝声此起彼伏,垂髫孩童三五成群奔跑脸上时抑制不住的笑容,郎朗笑声顺着晚风传进季思耳中,他的嘴角不由自主的扬起了一个幅度,好似所有的坏心情都得到了纾解,脚步都轻快起来。   也不知是在想些什么,不知不觉就走到了祁府外的那条大街上,季思愣了愣随后笑出声来,他慢悠悠的走着,穿梭在闹哄哄的人群中颇有点闲庭信步的意思,遇见感兴趣的东西便停下脚步把玩,没一会儿买了不少的小玩意儿。   季思样貌生的好,脸上带着笑,瞧起来性子温和越发引人注目,惹得不少人频频回头,待看清他一身打扮和出手阔绰,只当是哪位达官贵人家的公子哥儿,在心中连连赞赏,谁能把这容貌俊美的青年同传闻中那个凶狠毒辣的季侍郎对上号。   他也不知道其他人心中所想,只是围着祁府饶了一圈,随后小心翼翼观察着四周勾唇一笑钻进了一处偏僻的巷子中。   他少时跟着祁然来过祁府几次,也从祁然口中得知祁家以翠竹为家族族徽,府中植被也多是翠竹为住夹杂着其他一些装饰性的桃树樱花,多是观赏性强的矮植,倒是祁然院落有一棵樟树,足有四人环抱那般粗,树枝茂密枝桠错杂直直伸出祁府院墙之外。   季思还记得祁然给说,他少时有一颗行侠仗义的大侠梦,不想在书房念书便会和裴战爬树**偷摸溜出府去,这主意是他出的,可后头受罚的永远是裴战一人,不为别的,只因为他功课做的好,又是一副安静乖巧的模样,低着头站在一旁,和跟想在泥潭里滚了几圈的裴战相比,实在是太具有欺骗性了,任谁也想不到满肚子的坏水。   想到裴战每次提起幼时替某人背锅时那咬牙切齿的语气,季思没忍住笑出声来,舔了舔嘴唇抬头,望着祁府这高高的围墙左右张望,随后撩起袖子将衣衫下摆缠进腰带中,揉着脖子活动筋骨拉伸拉伸了腿脚,退后几步眯了眯眼睛快速冲刺,紧接着用力一跳双手握住树枝,跟荡秋千似的挂在树上荡荡悠悠。   低头看了一下和地面的距离,季思再次在心中感叹季大人这身子骨弱了些,练不了武就算了,怎么自己锻炼这么久还是没点起色,依旧是副弱不经风的样子,才只是爬树而已都累的大喘气,这要是来点什么逃命的事,他这身子骨死也比别人先死的快些。   后头想了想又记得季大人是早产,出生后又没过过什么好日子,不是挨饿就是挨打,说不准身子早就坏了,只好叹了口气,双手用力一点点将攀爬上树,虽说废了不少功夫还弄得有些狼狈,但总归是上了树。   他靠着树干缓了一口气,猫着身子越过围墙,才刚探出头就和围墙下正在扎马步的人对上了视线,两人大眼对小眼,纷纷从对方眼中看出了震惊,不过好早季思脸皮厚些,笑嘻嘻冲人挥了挥手乐道:“祁小少爷 ,许久不见你又长个儿了。”   祁念每日都得在院中扎一个时辰的马步练基本功,以往这个时辰他已经在书房念书了,可是因为今日父亲的病有了好转,甚至还将自己唤进房中询问了不少,自打父亲生病以来,这是自己第一次见到他,心情有些愉悦,故而多练了一个时辰,却未曾想到能碰见个不速之客,本以为是歹人刚想开口唤人,待瞧清楚这人的脸后,呼之欲出的话就这样戛然而止,表情有些茫然呆呆回了句,“季大人,这是祁府。”   季思被他一本正经反应和奶声奶气话语逗笑了,伸长脖子打量着四周见没人发现这才换了个舒服的姿势坐在树干上,低头笑道:“我知道这是祁府,我来找你爹,你给我腾个位装作没瞧见我成不?”   闻言,祁念表情有些复杂,想了想只好问了句:“季大人为什么不走正门?”   “你见过偷情的走正门的吗?”季思起了逗他的心思。   “......”祁念表情有了变化,先是震惊,随后难以置信,最后陷入沉思,这番话让他有些消化困难,超出了他的理解范围。   “我逗你的,我和你爹水火不容怎么可能偷情,”季思歪着头道,还没等祁念松一口气又道:“我其实是来刺杀他的。”   “......”   祁念张了张嘴犹豫小半晌还是觉得实话实说,“季大人,你会被抓的。”   季思:“......”   这下轮到季思不知道回什么了,他侧头清了清嗓子尴尬道:“我说笑呢。”   “我知道,”祁念点了点头,“毕竟你打不过我父亲,我父亲一脚下去你可能得在地上砸出一个坑来。”   话是这么说,可季思觉得自己被瞧不起了,有点深深辛酸,摆了摆手道:“祁小少爷劳烦挪挪让我下来。”   祁念板着小脸仰头盯着他,身形没动,眉头皱的死死的像是在思考什么问题一般,照理说季思鬼鬼祟祟像是不安好心的样子,外头也都说他不是什么好人,偷摸**进祁府也不知道是在耍什么花样,可总归是自己救命恩人,祁念拿不定主意,只是摇了摇头,“不行,我去问问我父亲,你在这儿别动,等我一会儿。”   说完也不管季思慌慌张张跑开了,季思看着他跑远的身影不用猜都知道他去哪儿,索性不着急了耐心等着,随便从兜里掏出一点零嘴消磨时间。   祁念跑到祁然屋外时突然有些怵了,他要怎么说?说季大人翻咱家围墙?还是说季大人鬼鬼祟祟不怀好意?   这事有些棘手,祁念有些气恼自己刚刚没问清楚这人到底来干嘛的,小脸皱成一块儿站在门外沉思。   “你不进来在站外面干嘛?”屋里传来声音。   祁念抬头望了望天,转身推开门走了进去,祁然只着单衣披着件青色外袍坐在床上看书,墨色的发铺散开来,颇有点岁月静好的意思。   他听见脚步声将书合上抬眸问:“怎么了?”   祁念垂着脑袋,支吾着小声嘟囔,祁然没听清又问了一句,“发生什么事了吗?”   听见询问,祁念心一横牙一咬索性豁出去了,轻声道:“季大人偷偷**进来,说他来找你嗯......叙叙旧情......”   祁然:“......”   等季思手里拿包蜜饯吃的差不多了,祁然才牵着祁念出现,他将剩下的额蜜饯包好塞回兜里,用手背随便擦了下嘴巴,拍了拍手上碎屑冲树下的抬了抬下巴,咧开嘴乐道:“再不来我就吃饱了。”   祁然眼中浮现出了点笑意,往前迈了一步仰头问:“有事?”   “倒没什么事,”季思伸了个懒腰,“出来办点事,走着走着就到了附近,索性过来瞧瞧,你是不是被关禁闭了?”   他问了一句。   “嗯,”祁然点了点头,随后看了看在树上的某人,有些担忧,“先下来再说。”   “成。”   季思搓了搓手准备大显身手,收回视线看了看地面和自己的距离,上来的时候不容易,等到要下去的时候更是麻烦,他有些怂了,再加上身上的伤口还没好透彻,这一蹦非得疼死不成,顿时不敢,只好缩了缩脖子,蹲在树上窝成一团,有些尴尬道:“那啥,我好像下不去了……”   祁然没好气的摇了摇头,松开祁念的手示意他站到一旁去,随后跃上树枝搂紧季思的腰将人带了下来,两人一落地祁然扫了一眼一旁的祁念,语气淡然地说:“松手。”   “哦。”季思顺着祁然的视线望向一旁睁着眼睛看着他俩的祁念,也觉得不大妥当,有些意犹未尽的松开环住人脖颈的双手,扬起笑脸乖巧退后一步刚好站在祁念边上。   祁念下意识侧头看过去,收获了某人更加灿烂的笑容,他有些茫然,只好将头低下。   “念儿。”祁然突然出声了。   “孩儿在。”   “你回房中练字吧,今日之事莫要同旁人说起。”   祁念点了点头,奶声奶气的回,“孩儿知晓了。”   “你跟我来。”   这个“你”说的是谁几人心中都清楚,祁然说完这句话也没等人回应,自己迈开腿先走了。   季思俯身朝着祁念挥了挥手,笑嘻嘻的跟了上去,才刚走了几步又突然转身走了回来,开始一边说话一边从兜里掏东西,“祁小少爷,这些东西统统送你了,那个粽子糖可甜了,你记得尝尝,吃完了可要替我保密哦。”   祁念低头看了看怀里的东西,都是些被油纸包好的蜜饯糕点,还有一些有意思的小玩意儿,里头甚至还放了一个小猫模样的糖人,随着怀里东西越多季思胸前渐渐瘪了下去,怪不得刚刚看他胸前鼓鼓囊囊的,原来塞了这么多东西。   他有些呆楞的抬头,就瞧见面前这人冲自己眨了眨眼,满眼的戏谑,祁念那句拒绝还没出口,这人又火急火燎的跑开,朝着停在原地等他的祁然走去。   两人走的有些远,祁念看见自己付钱低头说了些什么,那个传闻中喜怒无常的季大人只是陪着笑,时不时伸手去牵父亲,下一秒又被甩开,他也不气依旧笑的眉眼弯弯继续去牵再次被甩开,直到凑到父亲耳边说了些什么,父亲唇角突然扬起了点幅度,不仅没有甩开他的手反而紧紧回握。两人之间有一种旁人融入不进的奇怪氛围,好似在周遭形成了一个屏障,将二人和其他人隔开。   这是祁念第一次见到自己父亲另一面,没有那么冷清和严肃,多了些烟火气和情绪,他低头看了看怀中东西想慢悠悠走回了书房,脚步轻快,面上虽然还是那副没什么表情,但是不难看出心情极好。   祁然将人拉进了自己屋中,合上门转过身看着在屋里来回打量的人,眼中带着些无可奈何的纵容,自顾自坐下倒了两杯茶,饮了一口后询问:“说吧,你来干嘛?还敢**,胆子也是大。”   闻言,季思走了过来坐在旁边,抢过祁然手中的茶水一饮而尽,嘟囔道:“那蜜饯太甜了,齁死我了,再给我倒杯水啊。”   祁然掀起眼帘瞅了一眼,将另一杯推了过去,季思也没客气端起喝完方才回话,“我刚从杜存孝那儿过来。”   “杜存孝?”祁然皱了皱眉,“你去找他干嘛?”   季思在兜里摸了摸,掏出包糖炒板栗,一边剥一边将他的打算和用意三言两语说了一遍,祁然知道这人用自己打算,也没插手反倒是问起来别的,“你这些东西哪儿来的?”   他指的是季思送给祁念的那些个玩意儿,季思自然也清楚往嘴里塞了个板栗含糊不清道:“来的路上买的,也不知道他喜欢什么索性挑着我小时候喜欢的买,也不知道他瞧得上不,我得和他培养好感情,才不至于等你过门后被人说是恶毒后爹,省的你夹在中间左右为难。”   祁然被季思没个正行的样子逗得没脾气,瞪了他两眼,拿过桌上的板栗开始一颗一颗剥起来,他动作很快,一挤一压就能剥出一个完整的,有人伺候季思索性不动手了安心享受,嘴里的才刚咽下,新的就递到了嘴边,垂眸认真的模样格外好看,季思单手撑着下巴品味着秀色可餐这个真谛,惬意的眯着眼睛。   “季思,”祁然出了声,“你之前是不是说过觉得念儿熟悉。”   “嗯?”季思没想到他会突然说起这事,有些困惑的挑了挑眉。   这时,祁然停下手里动作,侧头望过来,脸上表情严肃凝重,“念儿他其实……”   “咚咚咚……”   敲门声突然响起,不仅打断了祁然的话还惊住了屋里的季思,两人对视一眼纷纷看出了慌张。   “谁?”祁然冲着门问。   听见询问门外的敲门声停了下来,紧接着响起了声音,“是我。”   这声音两人都很熟悉,季思看了看祁然嘴唇一动无声的说着话:你爹。   祁然皱着眉冲人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回头看了一眼门外,挥了挥手让他藏起来。   季思明白他的意思,点点头便轻手轻脚的起身,看了屋里一眼顿时苦恼起来,祁然这屋里大物件极少,能藏人的大物件更是没有,他灵机一动纵身一跃扑上了床,末了还不望指着两边提醒祁然:拉下来,拉下来。   可能是他那种做贼心虚的表情太难得,祁然好笑的同时也跟着有点紧张,生出了一种家有娇妻在外偷腥的荒缪感,有些头疼的捏了捏眉心,起身将两旁的帘账放下来,随后开了门。   门外除了祁匡善以外祁煦也在,祁然装出一副不解的模样问道:“父亲今日散值这版早吗?”   祁匡善身上官服还未脱,像是急急忙忙赶回来的,祁煦派人来传话时他有些慌乱,生怕祁然真出点什么事,许是关心则乱的缘故,回府的路上冷静下来明白其中端倪,他虽不知祁然在做些什么,却清楚他一向心中有数不会乱来,所做之事定是有自己的道理,能做的仅有帮他遮掩一二。   这会儿瞧见祁然平时严肃的神情缓和下来多了几分笑意,“来瞧瞧你,身子怎么样了,好些了吗?”   “差不多了,本也不是什么大事,害的父亲兄长担忧,”祁然侧了侧身子:“父亲进屋说吧。”   “不了,我就是来看看你,”祁匡善拍了拍祁然的肩膀,语重心长道:“你好生养病,也趁着这机会多休息休息做点自己喜欢做的事,别累到自己,再怎么样祁府还有为父在呢,出不了什么差错,别什么都往自己身上揽,天塌下来,为父替你们顶着。”   听着这番话,祁然有些动容,祁匡善的性子有些不善言辞,妻子去世后更是话少,也不像其他父亲那般陪着孩子嬉笑玩乐,平日里谈话也多是寥寥几句,说出这番话已经很难得,但他对这三个孩子却是真真的疼爱,尤其是祁然,祁然同他年岁差的太多,又是妻子就给他最小的孩子,明明应该备受宠爱却成了承担最多的一个,他明明希望祁然做一只翱翔的鹰,却因为种种原因把祁家的担子交到了他的肩上,骄傲不假心疼也不假。   祁然何尝不心疼,看着祁匡善灰白的鬓角,心中难受,咽下酸涩点了点头,“孩儿做事总是欠妥当,让父亲担忧了。”   “最听话的是你,最不听话的也是你,”祁匡善笑了笑,“好了,你休息吧,记得让人给你阿姐传话过去,你病的这段时间她一直担心,时不时就往杨钦过来打探情况,你告知她一声,也让她放宽心。”   “是。”   祁煦全程没出声,只是临走时侧头打量了一下祁然屋里,目光落在桌上两个茶杯和一堆杂物上上愣了愣,还没待看清便被人用身子挡住,他移开视线对上祁然目光,眼神中充满探究,祁然都做好被询问的打算了,谁知自家兄长拍了拍他的肩膀便走开了,顿时松了一口气,左右瞧了瞧才进屋关门。   听见关门声,季思猛地一下掀开被子喘气,额头出了点薄汗,脸上像涂了胭脂一边染上抹绯红,“终于走了。”   祁然倒了杯茶水递过去,季思接过一饮而尽,随后翻身下了床,将衣领扯松一点透气,放下茶杯后慌慌张张道:“我得走了,要不然你爹杀个回马枪,到时候就完了,改明儿再来找你。”   语毕还没等祁然出声就小心谨慎的拉开房门走了出去,可才走了两步这人就突然停了下来,转过身看了身后依靠着门框目送自己的祁然,他头发仅用一根布带系着,因为在家里的缘故很是随性,穿了件月白色的长衫,上面用暗色的银线纹着祥云,白衣墨发,越发衬的这人丰神俊朗,嘴角挂着的那抹笑满是温柔无限。   微风阵阵,屋檐下的风铃发出清脆的响声,这画面美的像一幅画,让人眼中再容不下其他,季思看的有些入迷,心下一动又一个箭步冲了回去。   瞧见他突然折返祁然愣了愣不解的问:“还有什么事忘了说吗?”   “还真有一件事忘了,”季思笑弯了眼睛,“我把你忘了。”   话音落下还未等祁然反应过来,眼前浮现一片阴影,随之唇上落下一吻,轻如鹅毛,有点湿润,风铃的声音叮叮当当,清脆悦耳,微风拂面吹乱了发丝,也吹起了心底涟漪。   是风乱,声乱,亦或者心也乱。   是水,是火,是欲望和理智。   祁然的大脑有些乱,他在左与右的边缘倾斜,往左是矜持和雅正,往右是沉沦和享受,直到季思睁开眼上挑着看向他,那眼神带着笑意和轻蔑,不笑自含情,水光莹莹含情脉脉,像一根根缠丝勾起他每一点欲/望。   那眼神好似在说:   祁然你心跳好快。   我敢亲你。   那你呢?   你敢亲我吗?   一点一点,在祁府,在自己房门前,在熟悉的范围中,祁然没有想过会同一个人在这种地方亲吻,这种禁忌而又刺激的体验有些让人晕眩,等到清醒过来,他已经握紧季思的眼神用力一揽紧紧拉向自己,不留一点空隙。   男人间的亲吻不似同女子难般温柔,而是两头雄性的较量,从气息到眼神,从交织的呼吸和上升的温度,相贴着的两个人隔开了所有的禁锢,他们在沉沦,在享受,在海水中漂浮。   季思高高仰着头,双手环住祁然的脖子,直到嘴上传来一阵刺痛才痛呼出声,微微退后避开人的亲吻,“嘶,你属狗的吗?”   祁然凑过去将人嘴角多余的液体舔掉,细碎的吻落在季思下唇被自己咬出的齿痕上,低着人额头沙哑着声音回,“是我太用力了。”   季思被他这乖巧模样逗乐了,挣开怀抱理了理有些凌乱的衣衫,摸摸嘴唇斜瞅着人,嘴角噙着笑道:“还好没破皮,要不然我都没法见人了。”   他眼尾染上春意,嘴唇上的水渍还没擦干净,红艳惹眼,说话的声音有些沙哑,明明是在抱怨可落在祁然耳中变成娇嗔,让他刚刚平稳下去的呼吸又急促了起来,只好连忙垂下头,清了清嗓子。   “走了。”   看着背对自己挥手季思,祁然叹了口气,直道来日方长,总会寻到合适的时机把这些话说出口,这事也是复杂不是三言两语能够说清楚,慢慢来吧。   等季思从祁府外那个巷口出来,外头的街道变的热闹非凡灯火通明,嬉笑叫卖的声音此起彼伏,他按照来时的路回去,路过香罗街时远远瞧见了个熟人,连忙倒退了几步,果然看见了镇国公府的小公爷严观卿。   那小兔崽子站在街口处犹豫了许久,脸上带着视死如归的表情,双手握拳来来回回踱着步,束发的玛瑙红金绳随着他的动作前后晃荡,也不知在这儿站多久了,随后一咬牙走进了右手边第三家酒楼。   季思来了兴趣,歪着脑袋倒退凑近了些许,赫然看见了牌匾上的三个大字:南风馆。   呵呵,小兔崽子。   *   作者有话要说:   啊啊啊啊,看电视差点忘记更新了,还好还好! 第104章 好久不见,别来无恙   从喀什回来几日,这几日是季思过的最舒坦的时候,宫里没人传唤他,太子那边也安静无声,像是忘记他这号人了一般,户部衙门也不着急去,毕竟他回京这事还没传出去,也没多少人知晓,终日在府中打打太极吃吃茶,时不时和初一听雪插科打诨几句,日子简直不要太舒坦。   听雪抱着东西进来时他正窝在软塌上指导初一练字,外头天凉但屋里点了炭火也不显得冷,他只穿了件春衣头发用同色布带系着,一笑一抬眸颇有些风流无双的韵味,也不怪烟花楼里的姑娘们天天惦记。   自打季思受伤以来,听雪觉得他好像同以前不一样了,但是具体是哪儿不一样却又说不上来,人还是那个人,样子也没怎么变,言行举止更没什么不同,可气质却有了翻天覆地的改变,都说原来的季大人不好相与,府中没几个人同他说过话,更不知晓私下是何模样,唯一熟悉的赵管事也没了,更是无法追寻以前种种。   所以若真要问起季大人以前是个什么性子,众人也是你一言我一句说也说不清楚,好像大家都知道一些,却又知道的不全,七零八凑都是些做不得数的,听雪只是府上一个小丫鬟自然也不了解,但眼前这个季大人对她好,所以她也愿意喜欢眼前这个季大人,便不再去钻那些牛角尖。   听见开门声,季思抬起头开了一眼,冲着她怀里抱着的东西点了点下巴,“那是什么?”   “杨大人送给大人的小玩意儿,”听雪一边将东西放下一边道:“大人去了这么久不知道,这段时日小杨大人收罗到什么有趣小物件都连带捎一份过来,说是等大人回来逗乐。”   “杨钦?”季思挑了挑眉,“算他有这份心,没白帮他的忙,拿来让我瞧瞧。”   闻言,听雪连忙将那些东西递到季思面前,后者盘腿坐在塌上拿起那些东西端详,瞧见好玩的就丢给初一时不时和听雪聊几句,这时屋外响起了敲门声,“大人,太子殿下派人来唤你过去。”   就这么一句话,季思脸上的笑意渐渐消散,他低头看着手中这个木头雕刻的机关鸟,沉思半晌自言自语道:“真是一刻也不消停啊。”   从轿子里出来时,季思不动声色抬头看了一眼四周,这处不是东宫也不是晏家那处别院,他印象中应该是第一次来,垂了垂眸开始在心中盘算李弘炀这次打的又是什么算盘。   “季大人,这边请。”   季思点了点头,跟在人身后七拐八绕。东宫的侍从将四周围得严严实实,三步一岗五步一哨,阵仗摆的很足,一直到小院门口,带路的公公才停下脚步躬着身道:“殿下就在前头,季大人自行进去便是。”   “有劳公公。”季思抬头看了看院周围着的侍卫,舔了舔嘴唇回,随后抬腿走了进去。   守在门前的侍卫替他开了门,里头估计点了炭火一股热气拂面而来,季思小心翼翼看了一眼听见里面传来的咳嗽声才走了进去,随后“砰”一声,身后的房门重重合上,他站在原地有沉思着,里屋传来了李弘炀虚弱无力的声音,“还不滚进来。”   听见声音季思急急忙忙走了进去躬身行礼,“见过殿下。”   他说完话后头顶没传来动静,季思也没抬头看,倒是听到汤匙和瓷碗碰撞发出的声响,足足等了小一会儿,才听李弘炀咳嗽道:“起来吧。”   “谢殿下。”季思站起身抬头才瞧见屋里站了不少宫女太监,还有晏怀铮和李弘炀身边那个兰先生,他视线在两人身上扫过,落在晏怀铮身上时和人对上视线,后者戏谑的冲着他笑了笑,做了个摇头的动作,季思心中了然,急忙将视线移开。   屋里炭火点的很足,季思额头出了一点汗,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苦涩的药味,混合着熏香,有些说不出来的奇怪,他抬头小心翼翼看了一眼,见李弘炀坐在软榻上,身上披着厚厚狐狸毛做的大毡,整个人像是被包裹在一床暖和的毛毯之中,脸上带着病态,白的不见一点血色,像是刚喝完药,用太监递过来的帕子擦了擦嘴随后放在桌上,一旁候着的宫女连忙将沏好的热茶递过来,他接过后暖了暖手,低头咳嗽了两声,有气无力闻道:“听下头的人说。你回京有几日了。”   “两三日了,”季思恭敬的回话,“知道殿下中毒一事后,下官这心里头万分担忧心绪不宁,整宿整宿睡不着,恨不得亲自来东宫照料,但又怕自作主张惹得殿下不悦,这不一直在等殿下召见。”   “行了,你什么性子我还不知道,”李弘炀冷笑了两声,“你这是担心本太子若真有个什么三长两短,你这户部侍郎的位置也保不住了。”   “下官不敢。”   “不敢?你季思有什么不敢的,”李弘炀盯着他,神情看不出喜怒,咳嗽了两声又道:“说说吧,在喀什都发生了什么事。”   季思动了动眼睛,一时之间不太确定李弘炀是想从自己这儿了解到什么,他垂着眸想了想,将在喀什发生的事都说了一遍,毕竟这些事动静不小,知道的人也不少,只需要派人往喀什走一趟就能知道真假,没必要作假说谎,只是瞒下了祁然去喀什的事,再把明明是自己和祁然布的局变成了萧长聿布的局,自己只是这局中的一部分,成了枚棋子被他们耍的团团转。   一番话说的有理有据绘声绘色,就连话中那份气恼和憎恨都同往常无二,李弘炀掀起眼帘斜瞅着他,有些拿不定这人话里几分真几分假,若说季思以前是条泥鳅,看起来没有攻击性实则滑不溜秋的,那他现在就是只装猫的虎崽,乖巧听话,只有时不时露出的爪子才能泄露野兽的天性。   李弘炀并不觉得奇怪,因为自打他认识季思以来,就知道这人比看起来心机更重更有野心,再加上他现在也不全算自己人,身后还有个皇上,所以这些改变显得那么的情理之中。   “所以,那南甸朗主为何要杀你,本太子怎么不知道你有这么大的能耐能让他恨不得将你除之而后快,除非……”他说到这儿停顿了一会儿,才又不急不慢的将后面的话说完,“有什么秘密不能让本太子知道的,季思你是不是有什么瞒着本太子?”   季思心下一慌,脸色顿时变得不好看,急急忙忙跪下着急道:“殿下,给下官十个胆子下官也不敢瞒着您啊,这真真是冤枉,下官待殿下那是一片赤忱从未有二心,是不是有人在殿下跟前嚼舌根子,待下官去拔了它的舌头丢去喂狗!”   “那你待好好说说,这里头是何缘故?”   真话是铁定不能说,这事复杂不说还牵扯到自己,他自己都不知晓里头的弯弯绕绕,真要说出来又是一团乱,季思脑中思绪翻涌,各种法子想的飞快,脸色一沉索性豁了出去,猛地一下嚎出声来,“殿下可要替下官做主啊!那萧长聿……他……他有……有……”   “有什么?你是不会说话了吗?”李弘炀看着季思支吾的模样,有些不太耐烦。   季思一副气得不行,说话声都带着抑制不住的怒火,“他有龙阳之好,用言语折辱下官,也不知怎么落到了南甸贼子口中,竟以为下官同那厮有什么腌臜的干系,这才发生这些个事,萧长聿这人目中无人,实在该死!”   “哦,”李弘炀挑了挑眉,来了兴趣,“你怎么知道他有龙阳之好?”   “他说下官……”季思停顿下来,咬牙切齿带着恨意道:“说下官貌若好女,可惜生为男子,若是女子,定要……定要娶……殿下这厮实在欺人太甚!”   他说话时一旁的晏怀铮在打量着,瞧见这人气的颤抖的身子,握拳的双手,和恨不得将萧长聿碎尸万段的语气,一时之间分不出真假,他倒是听过萧长聿这人,是个硬茬儿,武将大多都瞧不上文官,尤其是季思这种空有皮相,趋炎附势的弄臣,那些个话真假不一定,但故意折辱季思倒是肯定,也的确像是萧长聿能干的事,故而真真假假就不太好区分了。   眯眼沉思,晏怀铮抬眸望向李弘炀摇了摇头,后者皱了皱眉咳嗽两声,出声道:“季思。抬起头来。”   季思心下一沉,双手下意识握紧缓缓抬头。   李弘炀垂眸打量着跪在面前这人,也不知是不是过于生气,眼尾都泛着红,眉眼间带着煞气,有些狠绝又有些艳丽,这两种奇怪的感觉在这人身上组合成了种独特的气质,绕是李弘炀见过不少美人儿,也不得不承认季思生了副好皮相,不似女子娇弱,也不似男子粗矿,介乎于二者之间,尤其当他抬眸望向你时,眼中盛满春水,不笑自含情,令人心头一震。   季思以前有这般好看吗?   在心中问着自己,李弘炀也不大记得清,印象中都是季思卑躬屈膝溜须拍马的模样,到真没好生看过这人长什么样,不过记得那时候救他那个少年应是长的好看的,但谁能知道内里居然是这么一个玩意儿,也就把他当个徒有其表的草包,李弘炀收回视线,咳嗽了两声轻蔑道:“萧长聿说的倒也没错,你也只有这张脸能入眼了。”   闻言,季思僵住,脸色有些尴尬,垂下头喃喃道:“殿下说的是。”   李弘炀嗤笑了一声,将身上狐裘裹紧了些,才一皱眉候在边上的小太监立马识趣的将往红炉里添了些炭,火星四射,屋里的温度又热了几分,季思额头出了薄汗也不敢抬手去擦,只好舔了舔有些干燥的嘴唇。   “你回来这几日都清楚发生何事了吗?”李弘炀问。   季思有些拿不定他这言外之意,是问他中毒还是问梁王,亦或者是问皇上病情好转这事,思索着小心回答,“殿下指的是梁王意欲加害于您这事吗?”   “你觉得呢?”李弘炀没有应话,而是将这个问题原封不动抛了回去。   这几个字用意颇深,季思在心中重复了一遍,抬眸扫视了一圈发现往日跟个狗皮膏药粘着李弘炀的曹为远不在,这里头有些奇怪,他开始盘算,若李弘炀知晓是李弘烨派人下的毒,按照他的性子不会这般淡定,早就闹起来了,那今日这局便会变成筹谋如何除掉李弘烨,而不是像现在这般平静,李弘炀从来不是什么良善讲究兄友弟恭的主儿,他眦睚必报半点不会吃亏,若在李弘烨身上吃了亏身子现在坏成这样,即使能养的起来也得费一番功夫,所以哪能不讨回来的理。   唯一能说明反常的仅有一点,那就是他已经知道下毒这人是谁,但这人是让他连恨都恨不起来更别说动手了,若说之前种种都是季思和祁然的猜测,那李弘炀今日种种行为便是印证了两人当时的那个猜测,给李弘炀下毒之人,正是当今皇后!   皇后曹玉菡是曹为远亲妹妹,一向是以德才兼备、温良娴舒的形象示人,同曹为远那奸诈小人的某样相差甚远,将后宫管理的井井有条,任谁提起她都赞叹一句皇后贤良,在此之前季思也不会想到她会对自己亲生儿子下手,目的只是为了除掉李弘烨逼迫皇上,一环扣一环一步接一步,可谓心思深沉。   思及至此,季思有些明白李弘炀今日唤他来的目的,皇上将梁王传进宫,摆明是起了袒护的心思,所以今日这一局为的不是李弘炀而是皇上,季思心中涌起不安,沉声道:“下官并未寻到九节雪芝,听闻那不过当地人为了吸引外来之人而传出的谣言罢了,从来便不存在什么药死人肉白骨的神丹妙药,都是糊弄人的。”   “不,你寻到了。”李弘炀的声音传来,听在人耳中有些悠远。   季思抬眸望过去,只见这人眼中带着寒意,冷冷看着有些渗人,只好明知故问道:“殿下......是何意思,请恕下官愚钝不大明白。”   李弘炀没说话只是冷冷地笑了笑,冲着一旁的晏怀铮抬了抬下巴,后者得到示意点头回应,起身朝着季思走来,随后从怀里掏出一个巴掌大小的精致木盒,“季侍郎请看。”   那盒子不大,里面装了一支白色的草,说是草却也不像,底部有根须,顶端有花苞,季思低头看了几眼觉得有些眼熟,但是又想不起在哪儿见过,薄唇紧抿,神情有些复杂。   “这是西羌一种花叫无根,因为生长条件苛刻,数量稀少所以大多人不认识,”晏怀铮解释道,“季侍郎有听过吗?”   季思没出声,他在从小在天启八营长大,跟着营里的士兵耳濡目染对西羌的东西算不上十分熟悉那也能算了解一二,这东西却是真的没听过,掀起眼帘看向晏怀铮,脸上的表情带着询问。   后者冲他笑了笑客气道:“季侍郎,这就是九节雪芝。”   仅仅几个字,但季思却能明白话外之意,脸色顿时一变,心跳骤然加速,着急道:“殿下是从哪儿得的,这……这这万万不可,这事若是出了点差错,下官这脑袋铁定保不住,下官丢了命是小,若叫旁人知晓殿下弑……”   “季大人,”从头到尾没出声的兰先生这时候开了口,打断季思的话警醒:“慎言。”   季思将视线望过去,瞧见他眼中的狠绝,没说完的话就这么咽了回去,眉头紧锁,神情凝重,抬手擦了擦汗水连连点头附和:“是是是,下官口不择言,还望殿下恕罪。”   李弘炀握拳抵在嘴边咳嗽,整个人身子都颤抖起来,喉中像是含着浓痰,吐不出吞不进,就这么卡着,咳嗽的声响牵扯着五脏六肺,落在众人耳中喑哑难听。   东宫的大太监方青连忙凑近替李弘炀拍背顺气,小半晌后咳嗽声才渐渐小了起来,他端起桌上的茶水递过去,李弘炀接过饮了几口,待气息平稳些轻声道:“怕什么,让你把东西送上去又不是让人去死。”   季思在心中冷笑两声,对这人不要脸的性子嗤之以鼻,这东西是他送他的,好处被李弘炀占了,坏事全得自己背锅,真要出点什么事,第一个受责的就是自己,那时候李弘炀不仅不会替自己说话,说不准还会倒打一耙,到时候才是赔了夫人又折兵,半分好处没讨到落了一身臊。   他不知道李弘炀安了个什么打算,却晓得这人生得是什么心思,这盒子里的东西是个烫手山芋,他拿了不行,不拿也不行,一时之间还真想不到法子拒绝,这时候季思有些慌了。   看着季思唯唯诺诺又惜命的模样,晏怀铮笑出声来,“季侍郎,你误会殿下的一番苦心了,这无根并不是毒药,就是味普通药材,吃下去也对人体无碍,殿下只是担心你此去喀什本就是奉了皇上旨意为了这九节雪芝,若是这一趟一无所获,你猜皇上会不会怪罪于你?”   他说到这儿停顿下来,打量着季思表情,见没有什么不对劲儿继续道:“这次殿下受奸贼所害,幸亏福大命大才转危为安,这个节骨眼上各方虎视眈眈,殿下正是惜才用人之际,季侍郎跟着殿下没有十年也有八载,殿下还能害你不成,这东西不是催命符而是殿下给季大人的保命符,季大人莫不是不想承这份好意,就是不知是有了保命的法子,还是,想寒殿下的心?”   晏怀铮能耐一直不低,生就一颗八面玲珑心,揣摩人心玩的实在高超,这番话说的滴水不漏,三言两语便把季思顶上风口,再说下去就显得季思不知好歹已有二心,直接将人陷入进退两难的地步,季思在心中把晏怀铮骂的狗血淋头,面上还要装作一副感恩戴德的模样,恍然大悟道:“是下官愚昧了,未曾想到这般复杂,若是没有殿下,下官脖子上的脑袋这次怕是真保不住了。”   李弘炀抬眸和晏怀铮对上视线,露出心照不宣的眼神,后者将盒子往前凑了凑,“季侍郎,收下吧。”   “下官谢过殿下。”季思垂着脑袋道。   “行了,”李弘炀揉了揉眉心说,“有些乏了,你先回去,后头的事该怎么做不用多说吧。”   “是,下官告退。”   等季思捧着盒子退了出去,李弘炀又开始撕心裂肺的咳嗽起来,晏怀铮和兰先生脸色一变见状便要上前,被他摆了摆手拒绝,小半晌后才平稳下气息。   “殿下这身子还未养好不应该出宫的。”兰先生语重心长道。   “这段时间宫里头乱的很,看得心烦,更何况有些事还是得我亲自瞧过才稳妥。”   晏怀铮示意苏青去添了热茶,随后想想还是没忍住张口问道:“殿下还在同娘娘置气吗?”   听见这个问题,李弘炀抿了抿唇没出声。   “娘娘这么做也是为了殿下大业着想,”晏怀铮犹豫着,还是劝了一句,“娘娘用心良苦,每一步筹划都是替殿下清除异己将路给铺好,成大事者应该更狠一些,有舍有得方能顾全大业,这个节骨眼殿下不应该同娘娘生气。”   “怀铮,”李弘炀盯着前方的香炉打量,没有回答他的话,而是语气淡淡地问:“你说世上所有的父母都是疼爱孩子的吗?”   晏怀铮张了张嘴想回答,可脑中浮现这几日发生的种种,那句“是的”却出不了口,最终只是闭口不言。   “殿下,”兰先生叹了口气,语重心长道:“成大事者总归无情些,优柔寡断那是弱者所为,殿下与其思考这些不如想想如何借着这次机会得到最大的好处,莫要错过良机。”   闻言,李弘炀盯着香炉的眼神一暗,心中思绪翻涌,季思这步棋走了出去,是死是活就只能听天由命了。   香炉轻烟袅袅飘散在屋里每一个角落,烟雾从窗棂中散出去,融进风中,糅进云中,季思停下脚步站在原地,缓缓抬头望着天上散了又聚的云层,云层不似洁白而带着一点乌黑,乌压压的堆积在一起有些压迫,让天与地的距离拉近了许多,仿佛伸手就能碰到。   “季侍郎怎么了?”带路的小太监见他停下脚步也停了下来,仰头看了看,没瞧出什么有意思的地方,只好一脸困惑的问。   季思看了一会儿便收回视线,没有回小太监的话,自顾自的抬脚往前走去,李弘炀选的这处别院有些远,来时还是亮堂的,等回到城中时天色已然暗了下来,外头街道传来热闹的吆喝声,季思本在闭目沉思,听见动静掀开轿帘打量着外面,余光瞥见一个人的身影,眉头一皱连忙唤道:“停轿。”   轿夫面面相觑将目光看向那小太监,后者知晓轿中这人性子喜怒无常也不敢拒绝,连忙将轿子停稳当了,随后季思便躬身走了出来理了理衣衫。   “侍郎大人有何吩咐?”那小太监问。   “哦,有些私事,”季思指了指一旁的花街,笑的有些意味深长,“这处离我府上不远,我待会儿自行回去便是,有劳小公公跑这趟了,还望回去后莫要同太子说起,省得他怪我荒唐。”   他一边说着一边解下腰间玉佩递过去。   那小太监推迟一番见他盛情难却索性接了下来,在心中盘算着玉佩值多少钱,面上笑得合不拢嘴客气道:“侍郎大人自便,那奴才就回去复命了。”   “公公慢走。”   季思脸上的笑意一直维持到东宫这群人离开,等人一走远他脸上的笑意便消散,冷着一张脸转身望着身后的花楼沉思,他刚刚瞧见了一个人,那日在钱多身边的一个手下,虽然当时场面混乱,但季思脑袋好用依旧把人样貌给记了下来,所以才会这般震惊。   那群人在临安?   他们在临安做什么?   莫不是那背后之人也在临安?   一个个问题浮现出来,季思抿紧薄唇,眯了眯眼睛,抬脚走了进去。   这花楼叫听风轩在临安名气不算小,倒不是因为姑娘品质有多好,而是因为这是临安唯一一家既有姑娘又有小倌的花楼,和其他花楼比起来更显得鱼龙混杂,倒也算得上有些名气,季思一走进就能瞧见门口穿的花枝招展的姑娘,脸上扑着香粉挥舞着手绢,隔得远远的都能味道那香味。   季思走近时那群姑娘眼睛都看直了,他样貌生得好,穿着打扮也是非富即贵,楼里的姑娘都是人精一般的人物,见状连忙扑了过来,玲珑有致的身子贴着季思手臂,娇滴滴道:“公子好生眼熟,奴家都未曾见过。”   手臂上传来的触感让季思有些尴尬,眉头微微皱了皱,随后拍着人姑娘侧脸挑眉轻笑,“今晚伺候好爷,好处少不了你的。”   他低头浅笑,整个人更加鲜活起来,那姑娘愣了愣随后只当自己今日捡到大便宜,笑得合不拢嘴一脸娇羞贴着季思走了进去,惹得其他的姑娘好生眼红。   和外面相比屋里更热闹了些,台上身着薄纱的舞姬在跳舞,靡靡之音欢声笑语,大厅里时不时传出来淫词艳语听的人羞红了脸,   季思搂着姑娘走进大厅环顾四周,没瞧见那人,面上不动声色被怀里的姑娘催促着上了二楼包厢,房门一关,姑娘有些性急将薄薄的外衫脱掉露出白皙丰腴的身子,媚眼如丝吐气如兰,莲步轻移从后面抱着季思娇嗔道:“公子,良宵苦短不如早些歇下,奴家让人做了一套角先生,公子难道不想同奴家试试吗。”   她说话时下巴搭在季思肩窝贴着人吐气,**来回轻蹭手指点在后背,这是花楼常用的调情法子,按那个部位用多少力度这都是有讲究的,不消片刻饶是再正直的人都会起了欲望。   等了好一会儿见季思依旧在吃酒,姑娘心下一横索性掀开季思衣衫下摆作势就要滑下身去,被季思伸手拦住,她有些不解的抬头,就见面前这容貌俊美的男子冲自己微微笑一笑,轻启薄唇道:“姑娘,我好男风。”   “......”   这话一出季思笑的眉眼弯弯,余光看见面前这姑娘嘴角抽了抽,眼神充满嫌弃,兴许在心中将自己骂的狗血淋头,面上却不敢得罪自己,勉强笑了笑:“公子奴家去帮你换人。”   “不用,”季思撑着下巴歪头笑道:“想问你些事。”   闻言姑娘回过身来,捡起地上衣衫随意裹在身上坐了下来,像是对这种事见怪不怪一般,越过桌面凑近了季思,脸上挂着抹娇媚的笑,眨了眨眼道:“公子想从奴家这儿问些东西也不是不可,这每日啊,多的像公子这般来打听消息的人,寻仇也好捉奸也罢,都同奴家没什么关系,公子想问也很简单,就看……”   她说到这儿停了下来,染着丹凤的手指轻点着季思胸膛,后者顺着手抬头,便见面前这姑娘冲自己抛了个媚眼,“公子心不心诚了。”   话外之意不言而喻,季思笑意未减,伸手拍开了胸前的手指聪兜里掏出一锭银子拍在桌上,挑了挑眉问:“够心诚吗?”   “够了够了,”姑娘眼睛一亮担心他反悔,急忙将银子揣进兜里,笑的花枝乱颤,“公子想问什么尽管问,只要奴家知晓一定告诉你。”   季思三言两语将那人样貌穿着描述了一番,那姑娘听完虽有些疑惑却知晓好奇害死猫的道理没有多问,而是将自己知道的都告诉了季思。   那人是楼里的老客了,叫赵老武,好像是个武夫,每次都点花名叫秋月的姑娘,距离上次过了几月。   听着她说话,季思手指无意识敲打着桌面,沉着脸在心中盘算些什么,等人说完起身告辞,临出门时微微侧头勾唇笑道:“多谢姑娘,今日之事还望保密,在下告辞。”   从屋里出来后季思站在二楼走廊上,下面大厅传来阵阵淫词秽语,有些左右两旁的屋里更是传来姑娘的**声,其中还夹杂着少年低喘,他眯着眼睛打量,在屋里喝的酒有些上脸,在如玉的脸颊上染上两抹红霞,但好在意识清醒,装作微醺的模样开始闲逛起来。   这楼里布局有些绕,后头天井那处还修葺了一座湖中凉亭,晚风打在他带着热气的脸上带来了丝丝凉爽,这些姑娘闺房外都挂着块牌子,季思挨个看了一遍没瞅见叫秋月的,这说明了两点,要嘛是那姑娘骗了自己,要嘛是这个秋月不用挂牌,无论是哪一点都恰恰说明这里头不简单。   这事算是季思的意外收获,他本就没打算直面对上赵老武,没有胜算不说,反倒会打草惊蛇,得到秋月这个线索已经难得,人总归不会跑也不急这一时,这般想着便打算离开,刚一转身却和来人撞了个正着,肩膀隐隐作痛眉头一皱起了火气。   来人也被撞得不轻一屁股摔坐在地上,边上的清秀的少年慌得不行连忙扑过去将人扶起来,惊慌失措的小脸苍白,“啊,董公子,您没事吧。”   这个董公子摔得头晕眼花,再加上喝了不少酒醉醺醺的缘故,缓了好一会儿才清醒过来,满脸怒火的抬头,厉声吼道:“你他娘的眼瞎吗,看不见本公子......”   后头的话在对上季思有些冷冷的眼神和泛着醉意的脸时戛然而止,暴怒的表情顿时被淫邪取代,一把推开搀扶着自己的小倌冲到季思跟前,眼睛落在人身上半分挪不开,笑的很是下流的问:“美人儿怎么一个人在这儿,这急急忙忙的是知道本公子在身后,想对本公子投怀送抱吗?”   季思冷着脸看了酒鬼一眼却并不打算惹事上身,四周有些黑,这醉鬼估计酒气上了头分不清南北,他转身便想离开,谁料这人张开双手将路堵死,“美人儿着什么急,本公子怎么没在楼里见过你,叫什么名儿,公子替你赎身往后荣华富贵享受不尽。”   边上的小倌抬头看了一眼季思,瞧他这身打扮便知晓不是楼里的人,扯着董公子的袖摆提醒,“公子,错了,这不是......”   却不曾想这董公子色胆包天醉的糊涂,愣是把季思当成楼里人,将那个小倌一把推开,凶狠狠道:“滚开,你算个什么东西,再废话一句爷弄不死你。”   他变脸极快,前一秒还在发火,对上季思时立马扬起笑意,打了个酒嗝,难闻的酒气扑了季思一脸,惹得他不得不偏头避开。   这人眼睛都发了光,连连咽了几口唾沫,伸手搭在季思肩膀,后者也未生气,余光瞥了一眼肩上的手,冷笑道:“松开,如果你这只手还想要的话。”   “哟,小美人还有脾气呢,本公子喜欢。”董公子笑的不怀好意。   季思脸色一沉,眯了眯眼睛将右手搭在腰间匕首上,只是这匕首还未出鞘身后传来了道笑声,“董大人要是知道董公子在外是这般性子,估计得气死吧。”   这声音有些耳熟,季思在脑中回想了一下,一回头便对上了身后之人戏谑的眼神。   身后之人不是旁人,正是秦王李弘煜,季思望过去时同他对上了视线,后者穿着一身黑色锦衣上面用金线绣着云纹,头上束了鎏金冠,端的是一派风流,他身后跟了两个侍卫打扮的人,一出现就让局面有了些紧张。   李弘煜背着手款款走到季思面前,在离人一步的地方停了下来,垂眸轻声道:“许久未见,别来无恙。”   语气温柔,好似情人间的耳语。   那董公子目光落在两人身上来回扫视,最终停在李弘煜脸上,一脸不悦的低吼:“你是何人,从哪儿冒出来的,胆敢打扰本公子好事,知道本公子是谁吗!”   听见吠吠之声,李弘煜不得不抬起头来点点头,一脸的好脾气,半分没有被挑衅的气恼,“知道,礼部董尚书家的二公子。”   闻言,那个董公子脸色变得不大好看,就连季思都回头多看了他两眼。   礼部董尚书的儿子?   那就是董兴良的儿子了。   季思挑了挑眉,有些坏的想到,董兴良要是知道他儿子想将自个儿带回府,估计得当场去世。   他想到那个画面没忍住勾了勾唇,惹得李弘煜看了一眼。   听到李弘煜搬出了自己老爹的名号,董公子有些怂了,他虽然色胆包天酒气上头,但总归没有醉的太过糊涂,临安是天子脚下多的是身份尊贵之人,一时之间拿不定面前这人是何身份。   转念一想权衡利弊,索性呵呵乐道:“这等小事还是莫要惊动我爹了,不过一个小倌而已,也不是什么稀奇玩意儿,这位兄台若是喜欢,让与你便是。”   “小倌?”李弘煜重复了一遍,眼睛却是盯着季思,眼中的笑意尽数倾泄出来,瞧的季思张口便想出声否认,谁料李弘煜没给他这个机会,截过话头继续道:“那就多谢董公子割爱了。”   “好说好说,春宵苦短,兄台自便,我不打扰了。”董公子说完,揽着先前那个小倌急匆匆走了,临走时还多看了一眼季思,满脸的可惜。   等人走远,季思才躬身行了礼,“下官见过秦王。”   “这些个虚礼就免了吧,”李弘煜笑道:“季大人怎么在这儿?”   “消遣而已,倒是王爷怎么在这儿?”   “自然是同季大人一般。”   季思并不打算逗留,行礼道:“如此便不打扰王爷了,下官告辞。”   他走的快回头看了一眼站在原地的李弘煜,皱了皱眉。   秦王来的,未免太巧了些吧。   季思在心中这般想到。   *   作者有话要说:   文里有一个超级大超级大超级大的bug,所以会一章一章捉bug,除了周日有更新都是在捉bug,最后谢谢大家喜欢。   ps:那个角先生是青楼里的行话,也就是假的小jiji 第105章 鸿门宴   十一临安秋来客,北风黄叶雨纷纷。   冬还未至春尚远,红炉焙酒伴余温。   临安天冷的快,不过深秋时节已然雨雪交加,尤其这几日更是冷的刺骨,冰渣子夹在风中吹打在人脸上时,火辣辣的疼,往外站一会儿鼻尖立马冻得通红,季思往手上哈了口气搓了搓,僵硬的十指渐渐升温有了些知觉,他抬眸看了一眼前方又低回头加快了步伐。   他到酒楼时小二早早就候在门口,像是得到了示意,瞧见他便恭恭敬敬领着上了楼,推开门后季思瞧见屋里众人便知道今日这席不简单,就是不知道是不是鸿门宴,他一边解下披风递给小二一边打量着众人道:“抱歉抱歉,来的路上被事给耽搁了,劳王爷和各位大人久候多时,待会儿我先自罚三杯。”   说话间季思看了扫视了一圈在座之人,这席是以李弘煊的名义办的,一开始接到帖子时季思很震惊,按理说朝中都知道自己是李弘炀的人,李弘煊就算有什么别样的心思,这个帖子也不可能光明正大递到自个儿跟前,这是生怕旁人不知道有什么勾当吗?   这帖子来得有些诡异,季思盯着帖子上面那句:秋日寒霜,独酌无趣,谨请诸君来日试尝,无关其他,只谈风月。   是何用意季思想不到,但不得不承认他好奇李弘煊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毕竟李弘炀和李弘烨正是鹬蚌相争之际,他起了坐山观虎斗的念头也不是不可能,小时候就是个爱拱火的,长大了自然不是省油的灯。   虽说季思知道今天这席不简单,但乍一下看到席上众人还是有些讶异,在座的都是听过名字,其中还有不少人同自己关系匪浅,礼部的孔令秋,御史台的杜存孝,翰林寺的沈子襄还有光禄寺的晏怀铮......再加上自己,好家伙六部五寺都快来的差不多了。   他一进屋看就注意到坐在李弘煊边上的是个蓄着小胡子的中年男人,一身洗的泛白的布衣在一众朝廷官员之间显得格格不入,季思不由得多看了两眼,后者好像若有所感,也抬眸看了过来。   “季思来了,”李弘煊挥着手招呼,“快入座,待会儿可得好生多喝几杯。”   季思打量着,大圆桌坐的七七八八,还剩两个挨着的空位估摸着除了自个儿应是还有人未到,便随便选了个坐下,笑着回话,“那下官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今日是本王私宴,不讲那些个虚礼,诸位都是朝中重臣,本王早就有心结交想请诸位吃酒,一直也没寻到时机,恰好前几日得了几坛好酒便想着与诸君品尝。”他摇着手里的扇子,笑的像只偷腥的猫。   晏怀铮侧头看了一眼同自己隔着两人的季思,又看了看他身边的空位,好奇道:“王爷这还留了一座,莫不是在等什么贵客?”   “哒”一声,李弘煊合上扇子摇了摇头,“倒不是什么贵客,大家也都认识,就是他如今染病在家休养,能不能来不大好说。”   听见他这么说,季思好像有些反应过来,明白李弘煊说的人是谁,端起茶遮住上扬的唇角,吹了吹茶叶饮了口,茶水刚入口,就见房门咯吱一声被人推开,小二躬着身领着人走了进来,房中众人纷纷视线望了过去,面上都没有一丝惊讶,像是都猜到来人是谁。   季思将茶杯放回桌面回身,便瞧见祁然跟在小二身后走了进来,视线越过自己看向主位的李弘煊,作揖行礼道:“下官来迟了,还望王爷恕罪。”   “不打紧不打紧,”李弘煊指着剩下的空位笑道:“正说到你呢你就来了,倒真是来得早不如来得巧。”   祁然落座后和周围的人都打了招呼,当中自然包括季思,后者只是不冷不热的回了句,这番落在众人眼中,越发觉得这二人的确不和,更是觉得季思不知好歹上不得台面。   李弘煊眯着眼睛打量着众人反应,用扇面遮住脸只露出一双狐狸眼,眼睛在众人之间来回转悠,随后“唰”的合上扇子,勾唇笑道:“既然人齐了那我就给大家介绍个人。”   他说到这儿,侧头望向身旁的中年男人,“这位是严先生,你们应该听过名儿没瞧见过人,本王可是废了好大的功夫才将齐先生请来,往后同朝为官,诸位可得好生认识认识。”   话音落下,席间寂了寂。   严亦端起桌上酒杯站起身来,温文尔雅,话语间十分得体,“王爷盛情难却,严亦若是推脱倒显得不知好歹,也多亏王爷才能同诸位大人相交,诸位大人都是朝廷重臣声名赫赫,往后还望多照拂些,情意自在酒中,敬王爷和各位大人一杯。”   说罢,他仰头将酒饮尽,倒扣着杯子晃了晃。   “够爽快,”李弘煊乐道:“本王敬先生一杯。”   李弘煊开了头一堆人也不好继续端着架子,他们虽对这个严亦好奇,但也明白这人虽未有一官半职,可如今在皇上跟前干事替皇上治病,即使没有官职傍身那也不是一般人,的确当得起先生而已。   他们这时候也隐约明白今个儿这场席的主角便是这个严先生,李弘煊特意替他引荐,给严亦抬了身份,这里头是份不小的面子,也不知这二人私下是不是达成了什么协议,不过无论是瑞王还是严亦,众人今日都得卖这个面子。   能入的了席的都不是什么简单人物,稍稍一想就明白了这些个弯弯绕绕,左一句先生又一句先生叫的十分顺口,觥筹交错,欢声笑语,到真有几分其乐融融的意思。   这酒敬了一圈落到季思这儿,他本没有注意还是让人喊了一声才反应过来,连忙放下筷子往杯里斟满酒,举杯而言,“都说严神医妙手回春,今日终得一见,往后还望先生多关照关照,季思敬先生一杯。”   滑落下来,仰头饮酒。   严亦端着酒杯颔首,也将酒一饮而尽,嘴角噙着笑,盯着季思的脸打量了一会儿,轻声道:“久闻季侍郎大名,果然百闻不如一见。”   这种客套话季思自然不会当真,更不会觉得这个大名是些好名声,只是笑着不语给足了人面子。   席上众人都是坐着的,未有两人是站在,明里暗里都把目光投在他俩身上,祁然坐的最近,只需微微抬眸就能瞧见身旁的季思,恰好这时季思低头,两人对上视线又不慌不忙的移开。   “听闻季侍郎是漳州人士,”那头严亦又道:“在下多年以前也曾在漳州待过很长段时间,这般算来也算半个老乡,漳州景色宜人,城东有一酒楼名叫……”   他说到这儿停了下来,皱着眉回忆,像是想不起来了一样。   “望月湾。”季思接过话。   “对,叫望月湾,那儿的糯米藕实在是润糯可口唇齿留香,当真是别处没有的美味,我离开漳州多年回想起来依旧馋的不行。”   “我前不久才从漳州路过,那酒楼还在味道也没变,严先生若是有空再去尝尝便是。”季思哈哈笑道。   “季侍郎说的是,”严亦眯着眼睛笑,“希望到时候能同季侍郎故地重游。”   季思心下不解,面上却依旧笑呵呵的应道:“一定一定。”   两人的对话结束,仿佛只是段插曲,席上又恢复了刚刚笑声错落的局面,祁然睨了对面的严亦一眼,心中暗暗觉得这人不简单,至少不如他面上表现的这般简单。   酒过三巡众人都有些微醺,也就祁然借着大病初愈的由头只饮了几杯,瞧起来比别人清醒了不少,只是端着杯茶抿着,看起来一副神游天外的模样,可若有人唤他又能第一时间应声,同朝为官的都知道大理寺祁子珩性子淡,也没人真上赶着去闹他,而季思则是大家不屑同他为伍,如此一来两人周围到成了最安静的。   他俩座位靠墙本就隐蔽,长长的桌布一遮更是瞧不起清楚,若无人探头去看低下有些什么小动作压根是瞧不见的,季思起了坏心,身子往前侧了侧不慌不忙将手潜入桌下。   祁然端着茶杯的动作一僵,眼神暗了暗,不动声色将茶杯换到了另一只手,伸到桌下握住某人在自己腿上捣乱的手,他斜眸瞅着这个胆大妄为的某人,眼中的满是警告。   某人却好似读不懂祁然眼神用意,反而冲着人挑了挑眉毛,一副你奈我何的模样,两人之间的眼神交流落在旁人眼中,便是水火不容,祁然顾着身份不同人计较,季思不知好歹故意挑衅,却不知底下两人紧握的双手,季思的手被攥紧也不急着抽出来,反倒用食指挠了挠祁然掌心做了个颇为下流的动作。   季思脸上带着不怀好意的笑,模样招人的紧,祁然呼吸一紧猛地一下站起身来,他动作有些大,惹得四面八方的目光纷纷投来,一时之间气氛有些古怪,众人互相挤眉弄眼打着眼色,都安了看好戏的心思。   “哎呀,”李弘煊用扇子敲了敲额头,像是突然想到什么事一般出声道:“我怎么给忘了呢,子珩这病了好长一段时间,也不知身子好些了没,难得严先生今日在不如让他给你瞧瞧,总归没什么损失。”   这番话一出,局面又有了些变化,席上众人神情各异,有的起了看热闹的心思,有的事不关己,而作为极少数知情人之一,杜衡有些慌张,往祁然的方向看了一眼,季思脸上的笑意渐渐收了回去,垂下眼眸遮住情绪,好似这事同自己没有关系一般。   祁然被李弘煜这招打了一个措手不及,严亦的到来是他万万没想到的,一时之间到真有些苦恼,食指敲打着桌面不知在想些什么,小半晌后勾唇笑道:“下官这病已有好转,劳王爷还惦记,实在惶恐,既然机会难得那就劳烦严先生了。”   后头这句话,他是对严亦说的,客气有礼让人找不出一丝拒绝的理由,严亦眸光一沉,转瞬又恢复了笑意点头颔首,“乐意至极。”   说罢起身做到祁然身侧,后者将衣袖撩起一些露出手腕,严亦有些苍白的手指带着凉意搭在祁然手腕上,神情凝重抿唇不语。   明明只是个把脉而已,却不知为何有一种剑拔弩张的紧张感,众人屏住呼吸大气也不敢喘一下,目光牢牢落在两人身上。   约是半盏茶的功夫,严亦收回了手,眯眼笑道:“祁大人这是过劳伤心从而导致的体弱和风寒,肺脏处有些伤了根基,但好在祁大人自幼习武,有内力护着,这段时间又好生养着,再过几日就无大碍了。”   话音落下几人心中所想又有了变化,季思和杜衡对视了一眼,纷纷从对方眼中看出了困惑,祁然面色未变,倒是抬眸多看了面前的男人一眼,李弘煊只是笑意加深,手中扇子有一搭没一搭的摇着,挑起了火却又游离在众人之外,一副看好戏的模样。   “有劳先生。”祁然将袖子放回去道。   “举手之劳。”严亦回了一句。   这时李弘煊才又出了声,“无事就好无事就好,子珩这一病就是小一月的功夫,真真是让人担忧,尤其是顺平那丫头急得夜里都睡不好觉,隔三差五就想往祁府跑,真是半点没有公主的样子。”   祁然皱了皱眉,有些不愿意让季思听到关于李汐对自己的情意,毕竟那人很疼李汐,连忙将谈话结束,“公主厚爱,下官为人臣子自是明白分寸,不敢逾越半分。”   “可惜了,”李弘煊叹了口气,“本以为能成一家子,奈何……罢了罢了,终究是顺平那丫头同你有缘无分。”   “王爷看看下官啊,下官对公主可是一片赤忱,半分不含虚情假意,还望王爷在公主面前替下官美言几句。”其他人听着两人谈话,闻言嚷嚷道,许是酒气上头,说话间也开始肆无忌惮了。   李弘煊也不生气,依旧笑眯眯的以扇掩面打趣道:“就你这丑样也不怕委屈了我家顺平,顺平要是能眼瞎瞧上你,本王怕是要同猪八戒做一家了。”   众人哈哈大笑起来,没人再继续这个话题。   烛光明灭,酒阑人散。   这酒局算是尽了兴,众人明日还得去各自衙门当值,酒过几巡兴致到了,李弘煊作为主自然是被灌了不少酒,最后是被手下人扶进马车,虽醉的分不清东南西北,但还残存几分意识,交托好下面人的人务必将严亦送到府上,莫要懈怠了,便挥手让大家都散吧,这才晃晃悠悠的上了马车。   马车渐渐驶出视野,车轮从地面上碾过留下道道车辙的痕迹,帘子被人掀开一角,车中的一双眼睛回头打量着身后的酒楼门前,足足观望了小一会儿才将帘子放下冲车里的人道:“王爷,人都走了。”   揉着眉心闭目养神的李弘煊缓缓睁开眼,刚刚那副醉态已然不见,神情有些沉重严肃,和平日里笑意融融的模样有着很大的不一样,多了些稳重和不怒而威的气势。   他伸了伸手,一旁的属下立刻明白从矮桌上倒了一杯热茶递过去。   “再喝下去,真就醉了。”李弘煊接过茶水饮了一口道。   “王爷今日办这场宴是为了什么,如今太子和梁王是打定了主意斗出个一二,皇上的病才有好转,照着目前局面来说,咱们这时候不应该养精蓄锐更加低调行事吗,枪打出头鸟,刀砍地头蛇的道理王爷比属下清楚,这怎么还反其道而行呢,不怕旁人借机发挥背刺咱们一刀,说王爷同官员来往密切结党营私。”   李弘煊没接话,而是从怀里掏出了扇子也未打开,只是拿在手里把玩,车中只点了一盏油灯,光线有些暗,他垂着眸让人瞧不出眼中情绪,半晌后才听见他出声,“呈玖,你说本王适合当皇帝吗?”   这问题有些大逆不道,无论怎么回答都是杀头的大罪,宋呈玖只是个侍卫,哪敢谈论这种事,张了张嘴依旧没出的了声,只好安静地待在一旁。   李弘煊手上转动的扇子停了下来,酒气上来,他有脑袋有些疼,用扇子轻轻敲着脑袋,语气淡淡地说:“本王其实不适合当皇帝,几个兄弟里面只有本王最调皮,别人都在背书本王就带着小太监去河里摸鱼,爬树掏鸟蛋,还扮鬼去下李汜,被他按在地上一顿好揍,哦,就那个短命的永安王府小王爷,算是本王的一位兄长吧。”   他说到这儿不知想到了什么笑出声来,“你没见过李汜,可能是在蜀州长大的缘故,没有一点规矩,他同其他人都不一样,像只拴不住的鸟,是那种站在人群中都不会被忽视的存在,本王当时很羡慕他那种在军营中长大的油混模样,觉得好生有趣想和他一起玩,但是他只和祁子珩一起玩,可把本王气坏了。”   “王爷很喜欢小王爷。”宋呈玖用的是肯定句。   “胡说,”李弘煊笑骂道:“他算个什么东西,本王可讨厌死他了,随心所欲,随心而不欲,这种恣意实在惹人烦。”   他说话时看着马车车顶,记忆回流,缓缓道:“不过他说的对,郭家护的并不是我,他们护的不过是颗任人摆弄的棋子罢,从来没人问过本王意见,本王并不想当皇帝啊。”   宋呈玖盯着他,知道这人应该是有些醉了,要不然是不会说出这些话来的,他平日里看起来玩世不恭,实则最为听话,郭家手握兵权,又同皇室沾亲,若是太子或者梁王登基必定容不下郭家,所以想要李弘煊成为皇帝,如若可以,成为郭家傀儡更好,李弘煊是被郭家人推向人前,别无选择。   “再乱点吧,”李弘煊失声笑道:“乱点好,乱点好。”   笑声从车窗飞出,同风声融为一体,不过须臾间便消散开来。   屋檐下的灯笼被夜风吹的左右摇晃,光影投射在地面上明明灭灭,季思靠在墙角盯着那处瞧得出神听见身后传来脚步声才缓缓回头。   巷子四周有些暗,祁然走到他身旁垂着眸问:“瞧什么呢?”   季思没回话只是回头冲人做了个噤声的动作,指着在花楼门前来回踱步犹豫不决的某人。   说着他指的方向望去,待看清楚人脸后祁然脸色骤变,眉头紧锁,不解道:“他怎么在这儿。”   不怪他困惑,这在花楼外逗留的人不是旁人正是声名赫赫的裴将军裴齐修,若说裴战逛花楼那自然不奇怪,怪就怪在这分明是个小倌馆,两人打小一块儿长大,祁然是真没瞧出裴战那好男风的一日,实在有些讶异。   “他估计是来逮人的。”季思解释道。   “逮谁?”   “严兆那小兔崽子。”   “镇国公府的小公爷?”祁然挑了挑眉,“他俩这是在做什么?”   “我也好奇,咱俩去瞧瞧不就清楚了。”季思笑嘻嘻道。   “你想干嘛?”祁然有些没好气问。   季思只是笑了笑没说话,等两人偷偷摸摸跟着裴战进到花楼,掩身藏在院中树上,屋里的严兆一脸凝重的在喝酒,两侧穿的花枝招展的小倌围着他逗笑,场面有些逗乐。   盯着屋里打量了一会儿,祁然这才明白这人安的是什么看热闹的心思,有些哭笑不得道:“裴齐修要是知晓你拿他寻开心,你猜他会不会找你麻烦。”   “你不说我不说,谁知道呢。”   祁然还欲在说些什么却被季思扯着衣袖按了下去,“嘘,来了来了。”   两人将脑袋埋下去远远瞧见龟公领着裴战走了过来,前者大气不敢喘指着屋子支吾了两句,裴战眉头一挑,脸上带着抹冷笑,一脚将门踢开。   声音惊住屋里的众人,琴瑟声戛然而止,纷纷将目光投来。   瞧见来人,严兆脸色唰一下变白了。   *   作者有话要说:   这周有点少,因为捉bug去了,已经捉完了,慢慢改吧,嘻嘻嘻。 第106章 有你为伴,此生无求   屋外各种声音响成一片,屋里安静无声,各个面上表情各异,或震惊,或讶异,或气势汹汹。   可能是在校场被当孙子训惯了的缘故,严兆看见裴战的第一反应下意识就想站起来认错,强忍住冲动没在旁人眼前丢脸,握着酒杯的手无意识收紧,再加上心虚,连直视踹门进来这人都做不到,眼神飘忽不定就是不敢落在人身上。   说起来这里头的事也实在是让他很烦躁,打死也没能想到事情会变成今天这个地步,严兆无法无天任性妄为惯了,身边人都宠着他惯着他,导致他做事都是随性而为,在临安是出了名的混世小魔王,说是半个纨绔也不为过,长这么大也就在裴战手上吃过亏,吃亏是小折了面子是大,自然不悦想着也要折了裴战面子一次。   他一开始是安了不服气想要讨回来的打算,后头在裴战手下几月知道这人是真有本事,一开始的心思渐渐就没了,是铁了心要学一身好本领,他以前听戏时最是欣赏戏中骁勇善战的少年将军,既能保家卫国又能快意恩仇,活得恣意洒脱青史留名,如今身旁就有一个活的,面上嘴硬不说其实心中万分钦佩的。   可谁能料到竟出了些意外,严兆年岁不小,同他这般大的早就娶妻生子或是纳妾,再不济也有几个通房丫头,他因为调皮贪玩的原因诨名传的广,临安城中稍微同他门当户对的人家,都不舍得将女儿嫁给镇国公府,其他家长公主又瞧不上觉得委屈自己宝贝儿子,思来想去索性也不催着他早日成家,故而严兆已有十八却对情爱之事一窍不通。   虽没吃过猪肉却也见过猪跑,他有不少狐朋狗友,一来二去也知道了些东西,所以十八那日裴战了他一把亲自打的红缨枪,枪身上用小篆刻着三个字:严观卿,这人握住刻着自己名字的**在林中舞抢,夜色昏暗,云层叠叠,可眼前的人却蒙上了一层光辉,风声随着他的动作而响,贴着耳边而过,一挑一刺之间带着种野性的力量,每一个动作都印在眼帘,只要盯着看上一会儿,这画面便会深深刻入脑海,久久不散。   严兆看的很认真,连眼睛都不敢眨一下,面前这个人是他所熟悉的,他手中的那把枪是送给自己的,那种脸红耳赤心跳加速的感觉是严兆第一次体验到,以至于晚上做梦时,梦中的画面是那么的真实,真实到严兆慌了心神。   裴战**着上身,匀称的肌肉上布满了汗水,顺着轮廓缓缓滑落,所到之处留下道道水渍,像是给他抹了一层油,皮肉泛着油光惹眼极了,让人丝毫挪不开目光,他将手中**挽了一个枪花勾唇笑了笑,缓缓走过来,目光如炬,脚步沉稳,就连嘴角挂着的那抹笑都是严兆熟悉的,严兆看入了迷清醒过来下意识后退了一步。   “你怕什么?”梦中的裴战有些妖冶,在黑暗中带着光,亮的让人无法忽视,盯着严兆的目光满是侵略性,惹得后者下意识避开,好似再看一眼便会迷了心智,“我又不会对你做什么......”   说到这儿裴战停下来,嘴角的笑意加深,视线在严兆身上来回扫视,最后对上了视线,眉毛上扬,眼神幽深,嘴角带着笑意道:“还是你再期望我对你做些什么,嗯?严兆,告诉我,你在期待什么?”   严兆瞳孔猛地一下放大,骤然间就慌乱起来,那种心跳加速的紧张感再次席卷全身,耳尖染上绯红,好似明白眼前景象,又好似不解,张了张口却又不知道说些,只是退后一步摇了摇头。   也不知道是哪一个动作取悦了梦中这个裴战,他笑出了声,指尖轻轻卷起严兆的发梢把玩着,发丝缠绕在手上,在朦胧的梦境中牵扯出暧昧不清缠绵悱恻的感觉,理不清,解不开,是发丝,是困境,亦是沉沦,也是严兆意味不明的心。   “严兆,”裴战附了附身凑近,声音低沉悦耳,像是把上好的古琴,每一个字音都带着钩子,不费吹灰之力就能轻轻落在严兆心上,不需按动,自是心弦纷乱。   “你心乱了。”裴战说。   胸前传来轻戳戳的触感,严兆低垂的眼眸颤了颤,仅一个细微的动作,在这场理智与欲望,虚与实的博弈中,便已经让他陷入了必输的境地,他怒吼着:“你胡说!”   这声反抗和否认,带着欲盖弥彰的意思,将他从理智望放纵的方向推近了些许,落在裴战眼中丝毫没有起上一点威胁,他就着这个将人困在怀中的姿势,指尖轻轻翻转挑开本就宽松的衣衫,冰凉的手没有一点阻碍,直接同温热的肌肤接触。   那丝凉意让严兆身子打了一个激灵,驱散了浑身的炎热,连忙咬住下唇险些没忍住喟叹声压了回去,身子止不住颤抖,整个人瞧起来有些可怜,远没有往日飞扬跋扈的嚣张和狂妄,眼尾泛着春意,含情带红,红的就连系发的红带都仿佛暗淡了几分。   贴着心房手掌能感觉到手下快速的跳动,裴战身形本就宽厚,两人紧紧相贴,从远处往来像是他把少年整个人揽入怀中,少年垂着眸轻颤,身子镀了一层光如同上好暖玉,温润有光泽,在黑夜里白的十分惹眼,令人爱不释手。   “严兆,”裴战的声音再次响起,不急不慢,他的镇定自然是别人的慌张和焦虑,对于严兆来说,这声音来自地狱,带着诱惑,引他沉沦,“你为什么不敢看我,你在怕什么?”   “闭嘴,你给我闭嘴!”严兆双手握拳,指尖陷入掌心的软肉中,在梦中对痛感感知有着很大偏差,却依旧让他恢复了几分理智。   身体某处的变化在提醒着他这是个什么梦,太多事一旦有了开始,那代表着便是放纵的开始,迈出这一步便再也没法回头,他知道,一直知道,所以没法自欺欺人。   故而严兆需要咬着牙才能克制住这个荒唐,身上的衣衫被汗水打湿,额头的一滴汗顺着轮廓滑落,落至鼻尖被一条湿润柔软的东西舔去,触感还残留在鼻尖上,严兆心跳加速,更是慌乱不堪。   “咸的,”裴战温声道,如羽毛般轻柔的一吻落到唇角,“卿卿,这是你的梦,梦里所有的一切都是你的,包括我。”   闻言,严兆猛地一下抬头,双眼中满是难以置信,卿卿是他的乳名,因为觉得过于娘气,知事以后除了他爹娘便不准有人喊这个名字,此时从裴战口中吐出来,让他一时之间分不清真与假,意识出现混乱,尤其是同人对上视线时,所有的防御轰然倒塌,一切自欺欺人在裴战带着笑意的眼神下败的溃不成军。   仅这么一个眼神,明明满是笑意,但严兆却浑身僵硬退无可退,耳边环绕着的声音,每一字,每一句,甚至连上扬的尾音都那么的清晰。   “卿卿,看着我。”   “你敢抱我吗?”   “你敢亲我吗?”   “严观卿,你敢吗?”   “你可以对我做任何事,我是你的,是你一个人的。”   “这只是一个梦,梦里只有我和你,我属于你。”   ……   严兆眼神一暗,用力攥紧裴战的衣领拽向自己,眉眼间满是阴翳,凶狠狠道:“裴齐修,是你他娘逼我的,你不应该管我,不应该教我学枪,不应该送我生辰礼物,不应该对我这么好,不该这么好……都是你的错,全是你的错。”   “嗯,”裴战也不气恼,轻轻吻了吻他气的泛红以至于湿漉漉的眼睛,语气带笑,“是,都是我的错,所以我允许你从我这儿讨回来。”   话音落下脖颈被用力一扯,发丝交织,唇舌缠绕,冰火相叠,衣袂纷飞,欲/火将理智燃烧殆尽,严兆微睁着眼,他觉得自己身体中住在了一个妖魔,这个妖魔叫做裴战,吞噬掉全部,滋生出了一种叫做喜欢的种子。   梦是零碎且混乱的,意识却又清醒无比,严兆从床上醒来时裤子有些湿润,他掀开被子打量了一下,低声咒骂了几句,也正是从这时开始,他开始躲着裴战,隔三差五去一趟南风馆,本意是为了试试自己到底是原来就有断袖之癖,所以对裴战有了别样的想法,还是本身仅对裴战有别的想法,事实证明仅限于裴战罢了。   说实话,严兆顺风顺水惯了,从未遇到过这种事,也不知该同何人说,只能自个儿同自个儿怄气,他是真没想到裴战能跟到这儿来,瞧见来人时,这几日种种复杂情绪涌上心头,连忙偏开视线转身就想跳窗跑,惹得窗外树上的两人又蹲下去了些。   “你敢跑我就打断你的腿。”进到屋里的裴战第一时间就发现了这人小动作,恶狠狠警告。   严兆好面子,最是吃软不吃硬,尤其屋里还有其他人,当场被吼了句脾气一下子就上来,瞪着眼睛冲着人嚷嚷:“你敢!”   “你爹让我管着你,我有什么不敢的。”说罢一个箭步冲了过去。   两人在屋里过起手来,吓得那俩小倌抱成一团缩在墙角瑟瑟发抖,季思伸长脖子看戏,用肩膀怼了怼身旁的人,扬了扬下巴道:“我怎么瞅着裴齐修像是来捉奸的啊,别是严兆酒后乱性不负责,裴齐修上门讨个说法。”   “别胡说,”祁然瞪了他一眼,“严兆打不过他。”   话外意思就是,严兆打不过裴战,压根没有酒后乱性的机会。   “那就是裴齐修酒后乱性了。”季思恍然大悟。   祁然这次没说话,只是侧过头面无表情的盯着人。   季思瘪了瘪嘴也没在意索性收回视线继续看戏,屋里严兆接招已经有些吃力,他没了兴趣问起了别的事,“你说严亦这人是何意思?”   话虽只说了一半,但祁然已然明白他在问什么,稍加思索便回道:“这人让人看不透,他出手帮我定是有自己用意,只是目前还看不出,但定然不是省油的灯,今日这局看起来倒像是瑞王有意招揽他,不过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也说不清,我总觉得有些不安,你往后多留个心眼,小心些总是稳妥的。”   “招揽?”季思看了屋里一眼又道:“严奕如今是皇上身边的红人,你我才回京已经听到不少关于他的消息了,明眼人都知晓他听皇上的,李弘煊哪儿来的胆子敢招揽他,今日这席三部五寺的人来了不少,皇上定是知晓来的都是哪些人,那必然是他点的头默认,否则李弘煊请不来严亦,这席也办不起来,我若是没猜错,皇上的病八成好的差不多了。”   “你的意思是皇上故意将严亦推到人前,这是有意提携,可他一个大夫。”祁然皱了皱眉。   “谁知道咱们皇上安的是什么打算呢,”季思耸耸肩,脸上的笑有些嘲讽,“他一向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   听着这个语气,祁然垂了垂眸,心中有些酸涩,低声询问道:“季思,你恨皇上吗?”   恨吗?   季思在心中问自己。   他死时才十八,本应该一举成名天下知,打马游过临安街,本应该不丢爹他娘的脸,成为临安最年少有为的人,本应该活的恣意畅快,活的自由自在,本应该同祁然生死相许定下白头之约。   可事实上呢,没有这些本应该,李汜的名字停在了十八,没有人会记得有这么个人的存在,在那少数存在的回忆中,李汜成了临安有名的纨绔子弟,丢尽了永安王府的名声,至死都未见到蜀州的逐鹿原,生生和祁然错过了六年,甚至可能是一辈子。   应该是恨的,季思觉得,恨承德帝,恨季大人,恨帝王无情,恨自己生在皇室。   然后呢?   然后他要报仇吗?   那是不是也应该杀了自己这个身体?再去杀了承德帝?   接着呢?   接着做什么?   季思愣了愣,张了张嘴却没出声,他抬眸看着身旁的祁然,面前这人的眼眸犹如深邃幽静,望着你时好似他的整个天地都只有你自己一般,眼中所望只有你,你便是他心中所有,只需盯着瞧上一会儿,那些个浮躁的心情也会渐渐平静下来。   “李汜是恨的,可是季思不恨了,”季思握住祁然的手展颜一笑,眼神明亮,笑意妍妍,弯弯的眉眼在昏暗的光影下萃着星光,“李汜想当官季思当了,李汜想要活着季思活着了,最重要的是,李汜想要祁子珩,而祁子珩现在就在季思面前,李汜没有的如今季思都有了,你说这是不是种补偿啊,既是补偿他又有什么需要去恨的,如今所求不过是身边人都好好的,有你为伴,此生无求。”   闻言,祁然心头一软,他知晓季思的性子,这人一向如此从未改变,他比所有人都希望身边的人好好的,明明比所有人都苦,比所有人都值得最好的,可事实上什么也没有,这算什么补偿,如今的所有一切明明早应该在六年前都应该是他的,他得到的不止这些,。   祁然眼神暗了暗,心中情绪万千,他将酸涩咽了下去,语气中带着狠绝,同往日温润清冷的模样不同,说出的话更是让季思心头一震,“如今所有一切都是他们咎由自取,这样的君主从不值得我护,他不配。”   这番话很是大逆不道,若让旁人听见便是诛九族的大罪,可祁然就这般淡然地说了出来,他从小受祁家尊君重道的思想教导,忠君爱国四个字已然是刻在祁家人骨子里,祁家世代为相,守着大晋守着皇室兢兢业业,未有一丝懈怠,祁然却能说出这般话,季思心中明白是为了什么,愣了小一会儿咬着下唇嘟囔:“要是祁相在这儿,听到你说的这番话,估计又得罚你跪祠堂了,你们祁家名声都被你败坏了。”   “嗯,”祁然没否认,回握紧季思的手,“早晚都得败坏,不差这一次。”   季思侧头视线从两人紧握的双手移到祁然脸上,没忍住笑出声来,这时屋里传来噼里啪啦的声响将二人目光吸引了过去。   只见严兆被裴战反扣住双手压在柱子上,两人身子贴的很近呼吸急促发丝凌乱,严兆的脸被压在柱子上整个人被牢牢束缚住,用力挣扎了一番未果,气的小脸涨红身子止不住颤抖,眼中满是怒火微微侧头冲着身后之人破口大骂,“裴齐修,你他娘的有病吗,放开我,离我远点,恶不恶心啊你,混蛋,你信不信我告诉我爹告诉我娘,让你吃不完兜着走,你给我滚开,滚啊!”   “别动,再动我就扒你裤子了啊。”裴战身子前倾紧紧压制怀里乱动的人,哑着嗓子凶狠狠警告。   这句警告果然有用,严兆娇生惯养的小少爷,再混也就是纨绔爱享乐了些,哪能真和裴战这种军营混出头的老流氓相比,他知道裴战是真的能说到做到,话里那个扒裤子是为了打屁股,这是校场最近定的规矩,犯错的士兵一律打板子,可那也没扒裤子啊,再加上自己心里头有了些异样的心思,这话顿时变得让人浮想联翩起来,脖子肉眼可见的红了起来,缩了缩脖子气汹汹的咒骂:“你无耻。”   裴战皱了皱眉,有些不明白自己怎么就无耻了,刚想说话还扯到嘴角的伤口倒吸了一口凉气,单手锁着严兆的手,抬起另一只手摸了摸嘴角凑近一看,沾了一些血,顿时气笑了怒骂道:“小兔崽子,老子教你的功夫你全用我身上了,有能耐了翅膀硬了,真是教会徒弟饿死师父,你胆子不小啊,营中规矩不准私自出校场,违者军法处置,他娘的,老子手下就没出过你这种油子兵,真以为你是镇国公府的小公爷老子就不能收拾你是吧,小崽子,你毛长齐了吗就学着别人逛青楼,睡女人......”   说到这儿裴战停了下来,侧头看了看角落里被吓得小脸苍白哭的梨花带雨的小倌,一瞬间觉得自己像极了欺男霸女的恶霸,心头郁闷连忙改口,“男的也不行,你那玩意儿用过没,别连怎么捅都不知道,我好心给你说一声,到时候床上丢人的可是你自个儿啊。”   “你......”严兆是真的被气的不轻,额头青筋爆起,刚刚那些绮丽暧昧的念头统统消失不见,气的话都说不清,支吾半天嚷嚷道:“你给我闭嘴,裴齐修你给我等着,小爷一定要你好看,我要把你……”   后面的话没说出口,便感觉到裴战的手已经搭在自己身后的裤头上,脸色唰一下就白了,身子僵硬的丝毫不敢动。   “把我怎么样?”裴战笑嘻嘻凑近人耳边询问,“说说,我还挺好奇的,你看是你先收拾我,还是我先把你裤子扒了。”   树上的季思没忍住笑出声来,“裴齐修这兵痞子的性子真是在军营如鱼得水啊,严兆这脾气被镇国公和长公主宠坏了,临安城中谁都不敢惹他,也就裴齐修治的住,这俩人有点意思,道高一尺魔高一丈,镇国公这招不错,说不准严兆真能成才。”   “小公爷本性不坏,在营中比其他人更能吃苦些,军法造诣习武练功很有天赋,师兄有意好好**欲将裴家的枪法传授给他,这是把他当半个徒弟看待了。”祁然语气淡淡地说。   “师兄?”季思戏谑的笑了笑,“你俩这互不服输的性子真是十年如一日,裴齐修有生之年能听到你当面唤他一句师兄吗?”   “咳咳咳,”祁然侧头清了清嗓子,“别说话了。”   两人又将目光继续望着屋里。   严兆死死咬住下唇不敢出声,眼眶一下子就红了起来,侧头抬眸回望过来时,瞧起来十分可怜,裴战看着他这模样,在心里叹了口气,担心把人逗的太过,没好气道:“你认个错我就松手,咱俩坐下来聊聊你偷跑出营这个事,再和我动手我就把你拎回镇国公府去,往后我可就不管你了。”   听着他这么说,严兆愣了愣,随后眼睛猛地一下睁大,不知道想了些什么,又垂下眸抿了抿唇小声嘟囔:“我错了。”   “大点儿声,镇国公别是生了个小姑娘,这气势出去别说是我手下的兵啊。”   “我错了!”严兆凶狠狠的瞪着人,大声吼了句。   裴战笑了笑松开了人退后,用脚将椅子勾了过来坐下,抱手仰头,挑了挑眉,“行吧,说说你最近为什么看见我就躲?是怕我知道你逛青楼吗?还是有什么事偷偷瞒着我,嗯?”   严兆正揉着手腕,听见这个问题,顿时心虚的不行,眼神左右望了望硬着嘴皮否认,“你在说什么呢,我瞒着你什么。”   “呵。”裴战冷笑一声,招手让那俩小倌出去,自己起身凑近人。   看着两人离开的方向,听见关门声,严兆有些慌了,“你干嘛?”   “你知道军营怎么审抓到的奸细吗?咱们慢慢来。”   严兆怒极反笑,仰头望着人点头,连说了几句好,怒吼道:“裴齐修,你去死吧!”   裴战下意识就要接招,却感觉嘴上一软,整个人僵在了原地。   树上的季思和祁然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慌乱。   完了,好像看到不该看的了。   *   作者有话要说:   要过年了,哈哈哈哈哈。 第107章 折伞相赠,望你莫要沾风雪   天色烟朦,观雾灵山,帘卷秋风,烛影摇红。   目送长空,鸿雁远行,元日将至,烹酒归人。   街道两旁的孩童在念叨着话,口中呼出的白雾被风吹散开来,临安这几日越发的冷,明明还没下雪却已然冷的人刺骨,寒风呼呼刮来打在脸上时和刀刮的一般,风中还混合在热油和米香,味道有些混杂算不上好闻到却充满着鲜活的气息,让寒夜多了几丝暖意。   百姓忙于奔波,各种吆喝声起此彼伏,时不时传来几句低语还是在讨论承德帝几月未上朝一事,大晋立法严明百姓是不能公开议论皇室,但耐不住皇家秘闻一向是众人茶余饭后的谈资,私下总会偷偷摸摸聊上几句,声音不大只是都当个消遣,寻到别的话头聊了几句也就翻篇,谈论起今年收成。   祁然将目光收了回来放下帘子,眉头皱的有些紧,皇上许久未上朝了,如今朝中所有的事都是三公在负责,承德帝以养病的名义休养不露面,各种消息传递都是通过严亦,严亦更是得了个正三品的亲伺御医的官位,进到承德帝身边的任何一样事物都得经过他的手,一时之间风光无限。   至于梁王更是没有出过宫,太子中毒这事好像就这般翻了篇,宫里一点风声也没传出来,是个什么情况众人都不知晓,各个心上都悬着一把刀,生怕惹祸上身,这日子过得是如履薄冰战战兢兢,一边忙着各自衙门里的事,一边思索着里头是个什么用意。   承德帝这病定是有了好转这事毋庸置疑的,可他既有了好转为何还未上朝这便是众人想不通的,祁然的手指敲打着指骨,阴沉着脸思考,兴许一开始就是他和季思想错方向了?承德帝也许病情未有好转?亦或是好转了但是不能上朝,这其中的原因无外乎两个,动不了和说不出?   “少爷,”轿外传来了声响打断了祁然的思绪,“到了。”   祁然走出轿子祁府的护卫远远就瞧见了是自家少爷的轿子,见人出来连忙迎了上来,“二少爷回来了。”   “嗯,”祁然点了点头,“父亲呢?”   “相爷还在宫里未散值呢,估摸着时间还要小一会儿。”   “我先回房换身衣服。”   祁然说罢转身就要离开,护卫急忙忙将人唤住,“二少爷,府中有人等着呢,都等了好一会儿,大少爷正要派人去唤您回来呢。”   “寻我的?”   “嗯,咱家姑爷和裴小将军。”   杨云川和裴齐修?   祁然皱了皱眉有些困惑,杨云川来寻他定没什么好事,不是来哭诉就是来絮叨,至于裴齐修想到前几日那事,他也有些心虚,顿时都不想见,可人都在厅里等着了,哪能说不见就不见的,有些心累的揉了揉眉心,“我换好衣衫就去。”   等他换好衣衫到了前厅时,他兄长和那俩他都不想见的不速之客正聊的欢,听见动静纷纷转过头来,祁煦笑道:“阿珩回来了,正巧,云川和齐修都是来寻你的。”   闻言,祁然将视线移到两人身上,叹了口气坐下:“说吧,找我何事?”   杨钦和裴战面面相觑一眼,纷纷有些怂了开始互相谦让。   “我只是过来瞧瞧,看看阿珩的病好的如何了,裴将军有什么事裴将军先吧。”   “小杨大人先吧,我就是来讨杯茶吃吃,待会儿就走了,不打紧的,也没什么急事改日再说便是了。”   “你先吧你先吧。”   “你先你先。”   “你先你先......”   “我不急我不急......”   ......   祁然看着两人接过丫鬟递过来的茶垂眸吹了一口,语气淡淡地道:“不说就都出去吧,下次有事也别来寻我了,没空。”   这话一说,杨钦急忙看向裴战,后者慌慌张张避开视线抬头装作打量房梁,这衣服无赖模样端的十成十,他瞪了两眼回头望向祁然叹了口气道:“阿珩啊,你也知道我同你阿姐成亲已有十载了,我年岁本就不小了,同我这般年岁的都儿女双全......”   说到这儿祁然冷笑了两声,吓到杨钦赶忙改口:“当然了,这不是你阿姐的问题,是我自个儿配不上她,可这道理我娘不清楚啊,她老人家和其他夫人吃茶瞧见人家抱孙子羡慕的不行,回府后倒是旁敲侧击问过我一些,被我搪塞过去了,后头也不知谁给她出的馊主意,拿了一堆姑娘画像回来,起来给我纳妾的心思......”   “你要纳妾!”祁煦的嗓门一下子提高,直接打断了说话声,脸色的表情十分难看。   杨钦心中一慌,脚上一软险些从椅子上滑落下来,连忙扶住椅子小心看了一眼坐在对面的祁然,见他虽然没出声眉头却皱的紧紧,已然也是不悦的模样,怂的不行,赶忙解释:“没……没……我哪敢啊,给我十个胆子我也不敢啊,她是给我说过,被我义正言辞拒绝了,我心里头除了小熙再也容不下其他人,我说过只想同她白头偕老的,这不是自个儿打自个儿的脸吗,那都是我娘自作主张的,我是真不知晓的。”   “阿姐知晓了吗?”祁然端着茶饮了一口问。   听着询问杨钦叹了口气,有些难过道:“说起来都是命了,你们说好巧不巧,媒婆上门送姑娘画像时,小熙正在守着我背《大学》呢,那媒人嗓门大一嚷嚷全都知道了。”   裴战听到这儿心中十分困惑杨云川为何要自个儿扫院子,但也不知道这时候不是问这事的时机,将好奇心按耐下去问:“那她可有什么反应?”   “倒也没什么反应,就是冲着我笑了笑,问我要纳妾吗,我立马就否认了,她就点了点头说了三句挺好,就走了。”   “阿姐生气了。”祁然也不同他拐弯抹角,一针见血的说。   “我当然知道啊,”杨钦扒着椅子往祁然的方向挪了几步,他知晓祁熙的脾性,自然知道那是生气了,尤其这几日祁熙瞧见他就跟瞧见个透明人一样,余光都不带施舍一个的,顿时想死的心都有了,急得不行,哭丧着脸问,“我这不是来找你帮我想想有啥法子能逗她开心吗。”   “没法子,你可以走了。”祁然不冷不热的说了这么一句。   “别别别,”杨钦直接冲了过去,围着祁然来回转悠,脸上的着急和慌张溢于言表,“阿珩,你阿姐最疼你了,你帮我想想法子,这俗话不是说得好吗,宁拆一座庙不毁一桩婚,咱们怎么说也是一家人啊,你真忍心见我和你阿姐感情不好吗?”   祁然被他烦得不行,抬眸瞅了瞅人,意味不明的冷哼了一声。   他这反应让杨钦摸不着头脑,转念一想索性回头看了看祁煦,小心翼翼赔着笑道:“大哥,你看这......”   “你都要纳妾了还好意思让我们帮你?云川,这儿是祁府,你欺负的那是我妹妹,你说我该怎么帮你?”祁煦没好气的说。   “天地良心,我是真没想纳妾,这都是误会,误会。”   裴战视线在三人身上来回晃悠,随后摸了摸下巴一脸淡然道:“既然是误会,你好生道个歉不就成了,我家瑶儿平日生气送点她喜欢的玩意儿逗逗她,等她气消了不就好了吗。”   闻言,祁然勾唇笑了笑,十分认同的点点头温声道:“阿姐性子傲,自是不愿意你纳妾两女侍一夫,你若是真没这个心思,不如好生道道歉顺着她意思来,你刚不是说她在督促你背《大学》吗,阿姐一向喜欢有才情之人,那你就把大学背下来亲自去道歉,兴许她就原谅你了。”   “啊?”杨钦表情有些为难,“这背书......”   “是有点为难你了,那就没法子了。”祁然继续端起茶饮了一口,一幅我也没辙的架势。   杨钦哭丧着脸来回踱步,沉思了小一会儿狠下心道:“算了豁出去了,不就是背个书吗,只要她开心,别说大学了,四书五经我都给她全背了。”   祁煦知道祁然安的是什么心思,侧头看了他一眼,后者抬眸冲他笑了笑,兄弟俩都明白了各自的意思,他们比谁都希望祁熙过得好,杨钦是草包了些,但的确是个好人,需要的只是一些上进心和能力。   杨钦脑子一向简单,想不通这些弯弯绕绕,只是觉得祁然他们聪明才来寻他,他们说的法子那自然是有用,毫不怀疑别有用心,想通后感恩戴德屁颠屁颠走了,估摸着是回府背书去了。   等人一走厅里突然就安静了下来,祁然放下茶杯冲人扬了扬头,“到你了,你又是把谁惹恼了需要我想法子?”   裴战看了看两人,张了张嘴又闭上,抬了抬手又收回,踌躇犹豫,支吾半天,神情尴尬又负责,也不知想到了些什么耳尖还有些微红,整个人看起来纠结又为难,扭捏造作,如此重复半天依旧没出声,只是叹了口气端起茶水全干了。   看着他这复杂又矫情的作态,祁然已经明白他要说什么了,顿时更感心虚,只好移开视线装作望着院中的树发呆,奈何自家兄长不知,他瞧见裴齐修这模样一副倾听与十足的姿态,让他放宽心真出了什么事一同解决,末了还不忘仪态端庄的饮了一口茶。   裴战心一狠咬了咬牙,压低嗓子道:“我被人给亲了。”   “噗!”   祁煦一口热茶喷了出来,连忙擦了擦嘴角稳住心神。   “然后呢?”祁然回过头来问。   “然后我这不就来寻你了啊,我也是第一次遇见这种事,心里也没谱来让你们指点迷津,”裴战盯着人嚷嚷,“话说你为啥不惊讶?”   祁然面色不变的说谎,“我很讶异,十分讶异,但是祁家的礼数不允许我做出有失身份的举动,失了礼数实属不妥。”   两人:“……”   祁煦侧头看了人一眼,脸上浮起抹了然的笑,学着他的语气又问了一句:“然后呢?”   这俩兄弟一唱一和搞的裴战有些摸不着头脑,挠了挠头十分苦恼道:“然后我就跑了。”   “你……你跑了?”祁煦神情有些复杂,满脸难以置信,重复了一遍,“你把人姑娘丢下自个儿跑了?”   “不是……”裴战脑海中浮现出严观卿那小兔崽子的模样,下意识就想否认,可张了张嘴又觉得不太妥当,索性默认了祁煦的猜测,耷拉着脸道:“没遇见过这种大场面,当时慌的不行,哪能想到这么多啊。”   想到那晚裴战惊慌失措离开的窘迫,祁然是相信他被吓得不轻,别说他了,自己和季思都满脸讶异,毕竟任谁也没想到镇国公的小公爷对裴齐修起了爱慕的心思,这两人前不久还水火不容,现在进展是众人万万没想到的。   季思盯着屋里亲吻的两人,脑子一热还问了身旁的祁然:“那以后我和裴齐修不是得我喊他师兄,他喊我表哥,各论各的?”   祁然当时只是笑了笑没接话,严兆他不清楚,可裴齐修却算得上十分了解,这人言行举止中是把小公爷当半个徒弟半个小辈这般教导,难得见到个在军事方面有天赋的苗子,是存惜才的心,打算打磨打磨这块璞玉,自然事事上心了些,同营中其他人相比是要特别些,但也远远算不上心存爱意的程度,要论起来更多的是长辈对于小辈恨铁不成钢的态度。   两人打小一块儿长大,裴老将军战死沙场,裴齐修便扛起了整个裴家,他在军营的时间比在府中更多,都是男人凑堆的地方,对于情爱之事自然开窍晚些,但却不至于分不清喜欢男子还是女子。   所以这事在祁然看来不过是严小公爷单相思罢了,裴战不喜欢他,至少目前是没这个心思的。   将记忆收回来,祁然看着这人天塌下来的表情,没忍住勾了勾唇询问:“所以你寻我们干嘛?”   “我这不是想的头疼也没想到法子,来找你们支个招儿。”   “这有何难,人家姑娘亲了你自是心悦你,这情意不遮掩丝毫,颇有几分气概让人佩服,你身为男子总归是占了便宜,你若是也心悦她,不如三书六聘三媒六礼,明媒正娶如你裴家大门,你年岁也不小了,是时候成家立业,你在外带兵打仗不知道,这府中大小事务全压在瑶儿身上,她一个未出阁的姑娘事事都得管着,别家小姐不是在房中刺绣就是赏花,她一天天跟着算盘打交道,你也不替她想想......”   “不是,我......”裴战抢过话头便想解释。   祁煦没给他这机会,继续絮叨:“我知晓你是怕耽误人家姑娘,可若是人姑娘既然心悦你,都已这般主动你再扭捏到叫人笑话了,姑娘家名声清誉重要,你莫不是占了便宜还不认账?我待你同阿珩一般,我算你兄长自是盼着你成家,只要家世清白品行端正便是合适,齐修,你裴府也应该有个女主人了。”   祁然垂眸掩住眼中的笑意,作为知情人听见这番对话有些幸灾乐祸,附和的点了点头,“兄长所言甚是,你可莫要辜负人家一片痴心,师兄弟一场,先祝你们永结同心。”   “不是,这都哪儿跟哪儿啊,”裴战揉着眉心一脸头疼,“我是来让你们给我想想法子,不是让你们催我成亲的,再说了我对他没那个意思,他......唉......反正不是你们想的这样,我自个儿都是一头雾水的,简直烦死人了。”   这发展超出了祁煦的思考,他愣了愣问道:“合着是那姑娘单相思啊,敢爱敢恨洒脱恣意,这魄力倒是胜过世间不少男子啊,就是可惜了,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大好的一桩姻缘,没了。”   “子瞻哥你就别打趣我了,”裴战叹了口气,“那孩子年岁还小,又被家里惯的无法无天,估摸着自个儿都不清楚自个儿在做什么,我猜想他是在我这折了面子心里头不爽,变着法给我难堪呢,这小祖宗哪是心悦我,这分明是折磨我,你瞧我这眼睛,已经几宿没睡了。”   “嗯,的确是个小祖宗。”祁然在一旁来了这么一句,惹得两人纷纷将视线望过来,他倒是挑了挑眉,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这般作态落在祁煦眼中已然让他明白了些什么,只是裴战心乱的不行没去深究,继续着急道:“我要如何既不折了他面子,又能让他知晓这种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手段有些无趣,对他也没那个心思。”   祁然温声道:“先不论他是心悦你也好,折辱你也罢,当断不断反受其乱,你既没这份心便将话都说清楚了,那些个事都摊开来说清楚讲明白了,省得日后愈发麻烦。”   裴战摸着下巴沉思,觉得是这么个理,他继续躲着严观卿也不是个办法,总归得说清楚,又问:“那我该怎么说?”   “我怎么知道。”祁然不冷不热。   “你怎么不知道,”裴战急了,“你和小王爷......”   祁然瞪了他一眼,祁煦笑出声,裴战立马发现不对劲将话吞回肚子中,望了一眼院外天色站起身来转开话题嚷嚷,“呀,这么晚了,我得回校场了,不用送了啊。”   他来的时候风风火火,走的时候亦然,祁煦笑着看了祁然一眼,“他说的那人你认识啊。”   说的虽是疑问句,用的却是肯定的语气。   “嗯。”祁然点了点头,三言两语将那晚的事说了遍,只是跳过了一些画面和季思的存在。   祁煦听完脸上神情有些复杂,盯着祁然打量的目光带着探究,看的后者一头雾水,疑惑的问:“兄长为何这般看我?”   “啊,无事,”祁煦笑了笑道:“长公主和镇国公都十分疼小公爷,他做事都是随性而为,现在对齐修暗生情愫,这事放在别人身上不大可能,放在小公爷身上便显得合情合理,可齐修那态度摆明了是没这个意思的,这两人也不知是谁欠了谁的。”   “由着他们去吧,有些事强求不得。”   “说的也是,坐了这么久有些乏了,我回房歇一会儿啊。”   说罢,祁煦起身,刚到门前又停下脚步走了回来,犹豫小一会儿才对着祁然轻声道:“阿珩,这小倌馆啊还是少去的为好,你总不能从哪儿给念儿带个后娘回来吧。”   祁然表情一僵,突然明白自家兄长刚刚那个欲言又止的态度是怎么回事了,有些哭笑不得张口便要解释,“兄长我……”   “我知道,”祁煦截了他的话头一脸了然道:“你心悦小王爷,可小王爷逝世这么久,你该做的不该做的统统都做了,于情于理于私于公都已经足够了,日子总归要继续过的,为兄很高兴看到你从小王爷这事里走出来,唉,罢了,罢了,刚刚那番话就当做没听见,你若真瞧上了小倌馆的人也无妨,带回来便是,父亲那头由我去说,你放心大胆做,咱家莫不是还养不起一个人。”   听着祁煦的话祁然好笑又感动,最后还是解释了句,“兄长误会了,不过去办些公事偶然瞧见的,不是你想的那般。”   “咳咳咳,竟是误会,”祁煦有些尴尬的笑了笑,“你也不是这个性子,倒是我关心则乱了,真是困糊涂了,还是睡个觉清醒清醒。”   祁然盯着自家兄长羸弱的背影,发现他好像又瘦了些,衣袍罩在瘦骨嶙峋的身子外,显得松松垮垮的,仿佛风稍稍大一些人便会被吹到一般。   他看的认真,突然想到祁煦还未被贬时,他穿着暗红色的官服,意气风发的穿过大半个临安城散值归家,人如春风一般恣意,笑如夏日一般耀眼,是人人夸羡的祁家大少爷,他回到府中笑声便随着说话声传来,“阿然,为兄给你带了城东的栗子糕。”   说话时带着笑意上扬的尾音仿佛是他所有的少年意气挥斥方遒,只是祁煦的凌云志被牢狱之灾磨平了,那些无奈、伤感和不甘,随着时间消散统统变成过去,当初那个意气风发的祁子瞻变成了如今这个病殃殃的祁大少爷。   院里起了风,扬起了祁煦的发丝,树上的枯叶飘飘然落了下来,远远望去堪堪将人遮住,一叶障目,不见秋冬。   临安的冬天就要来了。   枝丫上最后一片枯叶晃晃悠悠的飘了下来,在半空中打着旋儿摆荡着,它落得很慢,慢到守在坤元殿外的小太监能看清下落的轨迹,寒风有些刺骨,小太监缩了缩脑袋,殿里传来各种嘈杂错乱的声音,有吼叫,又慌张,他有些好奇下意识侧头想打量一眼,刚抬眸就见面前站了几人。   站在前头的这人是宫里的红人,替皇上治病的神医,蓄着胡子但样貌却依旧能看出样貌儒雅,脾气也好相处,还朝着小太监笑了笑,随后殿门吱呀一声开了。   孙海脸色有些难看,瞧见殿外之人时才好看了一些,擦了擦额头的汗着急道:“严大人总算来了,再不来老奴这条小命可真就美莱,陛下又犯病了,这次比前几次更严重些,刚刚还发狂捅伤了一个奴才,大人快去瞧瞧吧。”   “孙公公不用担忧,待我看看。”   等几人走了进去,殿门再次被合上,小太监叹了口气继续盯着枯叶发呆。   殿中炭火很足,一进去热气直接扑面而来,再加上没开窗,香炉里的熏香久久不散龙涎香的味道浓的人头晕,严亦的眉头微微皱了皱,跟在孙海身后都不需要抬头便能听到承德帝的怒吼声,他恭恭敬敬行礼,“微臣见过陛下。”   他的声音打断了殿里紧张的局面,承德帝满是被打扰的不悦目光阴翳的回首望去,瞧见来人时严亦后周身的狠绝稍微收敛了几分,低头看了看面前被自己抽的血肉模糊看不出原本模样的宫女,火气消散了一些,一把扔掉手里的鞭子接过孙海递过来的帕子一边擦着手术血渍,一边绕过血人坐到软塌上招了招手。   严亦垂眸看了一眼不远处趴在地上的宫女,躬身走了过去接过太监递过来的椅子坐下,随后将药箱放下从里面拿出脉枕轻手轻脚的将承德帝手垫在上面把脉。   孙海站在一旁有些嫌恶的看了看那团血人,示意太监将人搬了出去打扫干净。   “陛下脉象平稳,龙体安康,已无什么大碍,再过几日病情便能痊愈了,”严亦收回手起身站在边上问:“陛下这几日睡的可好?”   “睡不着,这几日朕这心里头总是浮躁不安,一闭上眼就......”他说到这儿停了下来,反应过来直接跳过这个话题,“也不知是因为什么,莫不是因为朕又染了什么怪病吗?”   “陛下多虑了,臣给陛下配的药药性较重,陛下先前染病伤了龙体,底子受损自然而然就会有些弱,受不了药性也是正常,等龙体调养好了,也就能受得住药,臣待会儿再给陛下配点安神药,陛下服下便能好好睡上一觉了。”   承德帝点了点头,沉声道:“严亦,朕这旧疾多亏了你,你若有什么想要的尽管提,只要你把朕的身子调养好,无论是高官厚禄还是锦衣玉食,朕统统赏你。”   “谢过陛下,陛下既然这般说了,臣便记下了,往后亲自来向陛下讨,那时候陛下可莫要嫌臣贪心。”严亦意味不明的说了这么一句。   但还在承德帝并未放在心上,反倒是被他这份坦诚逗得龙颜大悦,笑出声来:“贪心点好,人有了贪恋才会有欲望,有了欲望才更像一个人,朕喜欢和人打交道,哈哈哈哈哈哈哈。”   笑声早殿里回荡,莫名的有些渗人,孙海看了看将雕窗推开,吹进来一阵微风,混合着龙涎香的血腥味被吹散开来,风带着湿气,打在脸上有些湿漉漉的,孙海伸手去接是雪粒子,落在掌心瞬间就融化了。   要下雪了吧。   他在心中这般想着。   然而临安的初雪今年像是脚步慢慢,被耽误了一般迟迟未来,依旧是那点雪粒子,仿佛被揉碎的雪花融进冬雨和寒风中,轻轻吹在人脸上,那份冷便能深入骨髓叫人连忙裹紧衣服。   严兆站在定威将军府外,雨雪落在头顶融化后形成了薄薄一层雨雾,吹来一阵风,激的他打了一个冷战,连忙往手心里哈了两口气,缩紧脖子搓了搓双手,这才暖和了些。   等了小一会儿,不远处传来脚步声,他听见动静连忙伸长脖子,瞧见将军府的下人,一个箭步冲了上去道:“如何?你家将军呢?”   裴府下人恭恭敬敬的回话:“小公爷,您来的不巧,我家将军人刚出去,外头冷的很,您若是有急事儿不如进府里等将军回来,顺道吃口热茶。”   “又出去了!”严兆皱着眉不悦道:“我前日来时你们就告诉我他不在府上出去了,怎么今日来还是不在府上,那他人去哪儿了?你总归知道吧。”   “这……”下人一脸为难,小声陪着笑,“小公爷这不是为难小的吗,这做下人的哪敢过问主子的事儿,小的真不知道将军去哪儿了……”   话音还未落下,严兆一脚将人踹了个大马趴,怒气冲冲的朝着人吼道:“你若不说,小爷我今天就断了你一只手!”   那下人被吓得不行,忍着疼爬起来着急的开口,“小的说,小的说,将军去了碎月轩,说是您来问让我们都当做不知道。”   “碎月轩?”严兆眯着眼睛在嘴中重复了一遍,随后转身急匆匆离开。   等人走远,裴府的下人这才在别人的搀扶下颤颤巍巍的爬起来,一转身门后走出来一人,像是站了许久,他躬身行礼:“小姐。”   “嗯,”裴瑶点点头,轻声道:“去账房领赏吧。”   “谢小姐。”   裴瑶说完话转身进了府,身旁的贴身丫鬟不解的问:“小姐,将军故意让人告诉小公爷他在碎月轩做甚?”   “谁知道呢,”裴瑶笑了笑,“兄长的心思,我一向猜不中,由着他去吧。”   猜不透裴战心思的除了裴瑶外还有严兆,那晚之后他和裴战的关系又发生了改变,以往是自己躲着裴战,现在变成裴战躲着他了,校场校场不去,府中府中不在,连面都见不上更别提说话了,这是严兆没有想到的。   等他阴沉着一张脸站在龟公身后,盯着面前禁闭的房门沉了沉眸,随后抬脚用力一踹,门发出嘭的一声,屋里传来了女子的惊呼声,紧接着飘出来的脂粉香气混合着酒香,浓的他皱了皱眉,一脸的嫌恶。   龟公有些怕得罪这个气势汹汹的客人,自觉的退后了一些。   严兆抬轿走进了屋里,目光直直落在坐在主位的男人身上,他面色不变的饮酒,好像对突如其来的动静不感兴趣,周围围了两个媚眼如丝只着薄衣的姑娘,衣领被扯开了些,露出古铜色的胸膛,上面留着一道唇印,有些淫靡暧昧,不难看出这打断的是多么刺激的一场男欢女爱。   其中一个姑娘坐在裴战的怀中,被严兆死死瞪着,她不知道这个小公子是个什么身份,但能让楼里龟公这般忌惮,估摸着也不是什么小人物,那目光恨不得把自个儿皮给扒了,不知为何姑娘有些慌了,下意识就想起身,刚有点动作就被人给按进怀中,有些茫然的抬眸看了看抱住自己的男人,却发现男人的目光不在自己身上,而是落在了站在门前不进不出的小公子身上。   “你不在校场训练跑这儿来干嘛?一次次违反军纪回去自个儿领罚吧,连着前几次的一起。”裴战端起酒杯喝了一口。   听着他的话,不知为何严兆觉得有些委屈,眼睛红红的满肚子的火气,恨不得将那女人杀了,将这个碎月轩一把火烧的干干净净,从小都是他让人不好过,有点什么委屈和不悦对着谁都能发火,这还是第一次硬生生将火气压下去,甚至有些讨好地问:“你为什么不去校场了?”   “有事。”裴战冷声了这么一句。   “你不在都没人教我练枪了。”   “你聪明,自己琢磨琢磨就行了。”   “我不会,你得教我。”严兆咬着牙道。   裴战皱了皱眉,神情已然有些不耐烦了,“我只是同意镇国公让你进校场磨练,没同意说亲自教导你,这看奶娃娃的活儿还是去找乳娘吧。”   这句话让严兆的火气全部宣泄出来了,一把冲过去将那女人从裴战怀中扯出来,怒气冲冲道:“这就是你说的事,她们有多少恩客被多少人碰过你知道吗,你也不嫌脏,大晋官员是明令禁止吃花酒的,你信不信我让我爹在殿前参你们裴家玩忽职守,你这辈子就别想出临安了!”   “严兆,”裴战冷笑了一声,“若不是你出生好些,你连这楼里任何一个人都比不上。”   闻言,严兆眼睛猛地一下放大,眼睛红的快要哭出来,也知道自己刚刚说的话不太妥当,垂着眸轻声道:“我只是想和你聊聊……”   他还没说完裴战抢过了话头,“上次的事我可以不计较,当你年纪小不知事,那些个腌臜心思就算了吧,我现在给你两个选择,要嘛回去领罚被打的半死不活在继续我手下当孙子,要嘛回去当你的小公爷,要做什么我不会过问,你选一个吧。”   严兆咬了咬下唇不甘心的追问了一句:“我不行吗?”   话音落下,裴战的眉头紧锁,不悦道:“是我不愿。”   言毕,严兆自嘲的笑了笑,转身出了房,盯着人离开的背影裴战松了一口气,他想,这事算解决了吧,严兆估计回镇国公府了,虽然可惜不过也好。   天色渐晚,雨雪越下越大,风呼呼的刮着吹乱了枝桠,树影在烛火下左右摇曳,祁熙身影打在墙上有些单薄,她裹紧衣衫停下手中的笔等墨迹干掉,那是御史台给杨钦的公务,她见杨钦想的头疼也没想出法子索性拿过来做了。   半夏瞧见祁熙松了一口气,很是识趣分递上热茶,低头见纸上密密麻麻写满的批注,不难看出有多用心,忍不住埋怨,“小姐对姑爷是真的没话说了,有了小姐这么好的娘子还不满意,可姑爷还想着纳妾,真是没良心。”   祁熙接过热茶喝了一口,身子暖和起来,淡然道:“杨钦没有那个意思,你别胡说,他要真想纳妾也不会比我还生气了。”   “小姐不是气姑爷纳妾这个事吗?”半夏有些不解,“那小姐是在气什么?”   “气什么?”祁煦沉思了一会儿,她觉得自己可能是在气杨钦的不作为,气他的不上进,气他的碌碌无为,气他连《大学》都背不下来,气他做什么事都可以搞砸,可是真要论起来更多是气自己,是自己在逼着杨钦改变。   这里头的弯弯绕绕太复杂,祁熙不想去深思,叹了口气道:“不是他的错,是我错了。”   半夏不明白着其中的意思,还欲询问时耳边突然传来了微弱的声音,她皱着眉听了听,表情有些难以置信,“小姐,好像有人说话?”   祁煦也是一头雾水,声音很小但是离的很近,仔细去听还能听清是在说些什么。   “大学之道,在明明德……”   听清楚字词后,祁熙猛地一下起身拉开房门,外面的寒风迎面扑来,冰冷的雨雪打在她的脸上激起了一身的寒意,她看着站在院中的人愣了愣,屋檐下的烛火微弱,雨雾朦朦,房中光打了出来,在地上印出一个细长的四四方方的门影,恰恰好照在院中这人身上,像是给他镀磕一层橘黄色的暖光,耳边响起的除了呼呼的风雨声还有那温柔的声音,每一字每一句都是大学里面的内容,一字不差一句不漏,祁熙甚至能跟着他一起背出来。   “半夏,拿伞来。”祁煦吩咐道。   接过伞后一步一步走向站在橘黄色光晕中的人,那光打在她身上面前这人的面容离磕光开始变得模糊起来,祁熙撑开遮在两人头顶,等一章背完,眉眼带笑,语气温柔问:“不冷吗?”   杨钦下意识就想点头,随后又觉得不妥,强撑着摇头,“不冷。”   他这副模样逗笑了祁熙,笑弯的眉眼中满是星河万千,看的杨钦有些痴了,听到祁熙的询问声才清醒过来,“你不睡觉跑我院里来干嘛?”   “来背书,”杨钦想也没想就回答了,“你说过,我若是把大学背出来便会答应我一个请求,如今我背出来了,我想讨个赏。”   闻言,祁熙脸上突然染上红霞,侧头看了眼身后的半夏,确定她听不清楚后,才垂着眸避开杨钦灼热的目光,温声道:“恩,好。”   “我想讨个原谅。”   “嗯?”祁熙有些疑惑,不知道这人是蠢还是傻。   “纳妾一事我的确不知,我迎娶你之时当着祁相兄长和阿珩的面发过誓,今生今世只会有你不会再有其他人,我杨钦虽算不上什么君子,但是言出必行这话的意思还是清楚明白的,虽非我本意可让你不开心了那便是我错了。”   听完这番话,祁熙心头一软,笑了笑,“伸手。”   杨钦毫不犹豫的伸出手来,下一秒手中多了一把伞,他看了一眼有些不解的抬眸。   “夜深雪重,细雨绵绵,这把伞赠你,还望莫要沾风雪。”   说罢她笑着转身进了屋,杨钦撑着伞有些茫然,风吹的树枝沙沙作响,他抬起伞沿仰头,一片雪花自空中缓缓降落,不偏不倚落在手中被掌心温度融化,仅留下一点凉意。   这片雪像是一个讯号,夜雾朦胧,灯影重重,禁军校场的人围在一块儿,靠在趴在椅子上气息奄奄的严兆,手中的迟迟落不下去。   “副统领,看在严兆是自己认罪态度端正饶过他吧,不能再打下去了,再打下去严兆撑不住的,”   “送回营帐,再有下次重罚。”郭盛看着眼前这个小祖宗,再三祈祷不要迁怒到自己。脚步匆匆离开。   众人慌里慌张的将严兆扶起,各种关心担忧声此起彼伏,小少爷狠狠挨了板子疼晕过去,四肢百骸跟被碾过一般疼,一片雪落在他的眼皮上,眼睑颤颤巍巍睁开,入眼皆是茫茫大雪。   “下……下雪了……”他沙哑着声音道。   雪花纷纷扬扬,落在红瓦青檐上一点点堆积,季思在屋里画着画,听见初一的惊呼声走了,素白的雪点亮了如墨的夜。   季思站在屋檐下依靠着柱子,唇角扬起一抹淡淡的笑:“瑞雪兆丰年,这是个好兆头啊。”   雪落无声,风也未停。   *   作者有话要说:   马上要过年了,大家有啥想看的番外吗,其他的cp分也可以。 第108章 死在火海中的五皇子   临安的雪三日一下五日一停,停停下下间便过了冬月,寒冬腊月本应该是最冷的时候,骤雪初霁,日头却突然破开云层升了温,虽还是冷的不行,但是相较前几日已然好了不少。   天色昏暗,入眼皆是黑漆漆,仅有一些屋檐下的灯笼泛着烛光,小半圈的光晕顺着风吹来回摇摆,在凌晨中显得有些渗人,轿外的风呼呼刮着,季思深吸了一口气,可掀开轿帘时依旧被寒风激的打了一个寒颤,他缩了缩脖子往双手哈了一口气,整理衣冠往前走去。   承德帝突然召集百官上朝的旨意来的有些突然,他这一病就是好几月,期间都是三公在处理公务,宫里没有一点消息传出来,众人都是胆战心惊小心翼翼,一有点风吹草动就慌得不行,尤其是梁王一派的人,梁王进宫已有一段时间了,一点风吹草动都没有,只听说皇上派人严加看守不许旁人进出,他这操作有些看不出真实用意。   太子那边也是按兵不动,一开始倒是不停递折子请求皇上严审此事,到后来竟是一本折子也没了,像是突然忘了这个事一般,看似尘埃落地风平浪静,实则却是山雨欲来风满楼,处处蕴含别有用心。   今日这个朝会有好戏看了。   季思在心中这般想到。   他昨夜一宿没睡,故而来得早了些,到宫门外时仅有方清荣一个人,方太傅身形笔直,手中提着一盏灯笼,照亮了以他为中心的一方天地,四周的黑被这抹光驱散开来,老太傅身子有些单薄,站在宫外仰头望着这座扇严耸立的宫门,朝服被风吹的鼓起来,和这扇宫门一比他整个人显得有些渺小,他不知道在看些什么,眼神无比庄重严肃,神情有些眷恋,远远瞧着有些孤寂。   方清荣望着宫门,季思就站在不远处望着他,知道耳边传来咳嗽声他才急忙忙走了上去,替人挡着风搀扶着他忧心道:“太傅没事吧。”   听见声音,方清荣以手掩唇躬着身咳嗽,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季思摆了摆手,“无事,吸了口凉风而已,没什么大碍。”   再三确认后无事后,季思才小心翼翼松开手站到一旁。   “季侍郎今日来的也挺早。”方清荣清了清嗓子道。   “皇上病愈后第一次上朝,可不敢耽搁了,”季思笑着并肩同人站在一块,也学着他仰头看了看宫门,“上次就晚了一步,本以为特意来早一些能当个第一,竟没想到还是在太傅之后,失策了,下次兴许只能在宫门口住下了。”   他说着玩笑话,本不是什么好笑的点,但方清荣依旧有了笑意,一扫刚刚的忧思多了些愉悦,他侧头看了眼身旁这个声名狼藉谄媚阿谀的奸臣,两人没有什么交际,仅有的几次交谈也仅限于三言两语,却不知为何让他想到了一个人,明明两人是完全不一样的模样和性子,但是有些地方却又是那么相似。   “季侍郎在看什么?”方清荣问。   季思动作未变,维持着这个动作盯着宫门看的认真,“在看太傅刚刚在看的东西。”   “那看出来了什么吗?”方清荣又问。   “看到了一把锁,”季思沉声问,“太傅看到了什么?”   方清荣将视线移开,望着面前这扇宫门,看了小一会儿才道:“看到了一扇门。”   “门?”季思重复了一遍。   这次方清荣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而是笑着说起了其他,“季侍郎这次喀什一行可谓是九死一生,为了大晋尽心尽力,今日朝会必然少不了重赏,先提前恭贺了。”   “我这点小事算不得什么,今日朝会的大戏不在我身上,想必定会十分精彩。”   “哦,”方清荣装作一副不明所以的模样,一脸好奇,“今日这朝会还有什么大事吗?那真的好好看看了,这年纪大了消息总是不大灵通,临安最近莫不是又发生了什么事?季侍郎方便不如说与我听听。”   季思眯了眯眼,明白这人是在套自己的话,眨了眨眼也是一派纯良,“我也是听别人这般说的,具体不太清楚,太傅你也知道,喀什和临安相隔千里,我怎么可能知道。”   两人都是揣着明白装糊涂,互相试探,方清荣不由得多看了季思一眼,他虽然同季思同朝为官,但私交甚少,大多的认知和了解也是同旁人口中得知,越发觉得这人同传闻中有些不大一样,不过倒也说得过去,毕竟能攀上太子坐上户部侍郎的位置,的确不简单。   他捻了捻胡子,笑出声来。不经意般提了一句,“季侍郎莫不是还不知晓梁王这事?”   季思拿不定自己老师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这事可算不得小,他就用这种昨日吃了些什么的语气说了出来,一时之间教人困惑,在心中迟疑半晌方才小心谨慎的答话,“这事闹的沸沸扬扬怎可能不知晓,只是......”   说到这儿季思停了下来,一脸为难,“这可不是小事,下官可不敢插嘴,稍有不慎那可是掉脑袋的,说不得说不得。”   他说着话,方清荣就笑眯着眼睛也不出声,小一会儿后才轻声道:“太子这次可是遭罪了,还好这毒不致死,兴许是冥冥之中注定的,倒也是吉人自有天相。”   听完这话,季思猛地一下抬头,算是明白了,自己都能怀疑的东西,方清荣怎么可能没看出来,兴许知道的比自己还要多,他还欲再说些什么,方清荣突然咳嗽起来,季思慌了手脚,连忙替人拍背顺气,眉头皱的死死,眼神中满是担忧。   “多谢季侍郎。”方清荣摆了摆手,脸色有些苍白。   季思收回手站在一旁,盯着面前老人有些伛偻单薄的身影,各种话语险些出口,最终也只是握了握拳沉声道:“太傅身子不适,冬日寒风大,往后莫要来这么早了。”   “这人啊一旦上了年纪就不得不服老,”方清荣笑了笑,“老了,老了,这朝堂现在是你们年轻人的天下了,也就我和祁相这种脸皮厚的占着位儿不挪,旁人指不定在背后说我二人一把年纪还不告老还乡,十足可恶。”   “太傅和祁相是我辈典范,北祁有德,南方有才,您二位的名声这是路边三岁孩童都知晓的,大晋万千文人和学子都敬重二位,恨不得得您二位指点一二,哪会这般想。”   “季侍郎过誉了,”方清荣看了看面前朱红色的宫门,沉声道:“做了一辈子的官,仔细想来除了做官竟是一无是处,未免乏味枯燥了些。”   季思皱了皱眉,不大认同这番话,“能把一件事做好已是不易,更何况像太傅这般做的万般好,这怎能算是一无是处?太傅夺榜首占鳌头,立新法修晋史,这无论哪一条都是旁人达不到的成就,提笔为剑,誓弑朝堂,您是大晋的功臣。”   方清荣侧头看了身旁的人一眼,捻了捻胡子,好笑道:“都说季侍郎深谙说话之道,今日方才见识到。”   季思也跟着勾唇笑了笑,两人聊了几句周遭的人陆陆续续的来了,便也不好多说其他,季思寻了个由头先行离开,他在人群中搜寻着祁然的身影,末了在最角落的地方瞅见,刚想抬脚过去却又瞧见边上的裴战,迈出去的脚步立马拐了个弯儿往杜衡那儿走去。   杜衡看着面前突然出现的人抿了抿唇眯眼询问。   季思凑过去悄声问:“你打得过裴齐修吗?”   后者没搭理他,只是皱着眉一脸茫然,不知道这人又想做些什么,刚欲开口询问,却听见季思自顾自接话了,“算了,他一拳下去你估计得镶墙上抠都抠不下来,你还是好生活着别去找死吧。”   杜衡:“......”   几人隔得远了些,祁然虽然听不见季思同杜衡说了些什么,但眉眼间依旧带着笑,周身的气势也柔和了几分,目光时不时的移向季思在的那处,看的次数多了裴战也发现了端倪,顺着那方向看去,谁知恰好被突然蹿出来的晏怀铮将视线挡了个严实。   他看了看晏怀铮,又看了看身旁眼含笑意的祁然,用肩膀怼了怼人打趣道:“你知道你现在这模样像什么吗?”   “像什么?”祁然反问道。   “像只开屏的孔雀。”   闻言,祁然没好气的白了人一眼,转身朝着文官的队伍走了过去。   众人列队进了殿各个都怀着异样的心情,承德帝自打病后久未上过朝,好几月过去了,这又莫名其妙的要上朝了,满朝文武都拿不定他是何用意,纷纷悬着颗心,生怕出点什么大事,面上瞧着一个比一个镇定,心中早就弯弯绕绕的想了一堆,连互相打量的神情都带着一丝猜忌,唯恐消息滞后错过什么大事。   相比之下季思倒显得淡定许多,面上不动声色不说,心中更是有了许多打算,只是时不时回首装作不经意的瞥了祁然一眼,后者瞪他一眼,他能在心中乐的不行,众人思绪各异,直到孙海拖着细长的嗓子出声才让众人反应过来,连忙行君臣大礼,三拜稽首高呼万岁,礼毕后是一段又臭又长的日常汇报。   季思早就习以为常,垂首听的眼皮沉重甚至在没人注意的时候打了个哈欠,咳嗽声传来落在殿中众人耳中,半晌后才听见承德帝出声:“朕此次身体不适,多亏了诸位爱卿处理朝中事务,朕才能没有后顾之忧安心休养,大晋能有诸位爱卿这般贤臣是大晋之福,君臣一心,方能造福万民,思及至此,朕心甚安。”   “臣等之福。”满朝文武异口同声。   承德帝以手掩唇咳嗽了两声,沙哑着嗓子开口:“季思,孔令秋。”   被唤到名字的人眉头一挑,有些意外承德帝竟然先用他和孔令秋当话头,跨了一步出列和孔令秋并肩站在一块儿,余光扫了身旁这人一眼,两人躬身行礼到:“臣在。”   “此次喀什一行,你二人推行新政颇有成效,喀什每一寸土地都是大晋的疆土,每一个百姓都是大晋的子民,矛戈应向外,唯有倾听民声方才是上策,你二人做的不错,萧长聿和姚有为都递了折子,说你们事事亲力亲为,孔爱卿更是慰问喀什百姓彰显大晋以善治为,以民生为本,朕虽远在临安却心系喀什,幸有孔爱卿替朕分忧。”承德帝低沉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此乃臣分内之事,食君之禄担君之忧,臣不敢邀功,只是尽力而为,新政是臣提出的,只当亲力亲为,不为自己,为的是喀什百姓,是大晋一国之威,我大晋乃是泱泱大国礼仪之邦,喀什百姓一如同袍,武力镇压不如以德服人,”   季思微微抬头斜瞅了一眼,眯了眯眼睛听着没出声。   “说得好,”承德帝咳嗽了两声,“新政这事办的漂亮,后续事宜你多上点心,朕重重有赏。”   “谢陛下。”   承德帝笑着点了点头又开口,“季思。”   “臣在。”季思慌慌忙忙应答。   “听说你这次在喀什吃了不少苦,还险些丧命。”   话音刚落下就见季思哀丧着脸哭诉:“陛下,臣小命差点丢在喀什,那蒙达朗实在可恶,说是穷凶极恶也不无过,若不是臣机灵险些回不来了。”   “萧长聿在折子里都说了,”承德帝语气淡然道:“蒙达朗本想除掉你嫁祸给阿拿昂,萧长聿这人定是不会为了你一个京官同边域军打起来,到时候再设计让朕怀疑激骁骑营和边域军有关联,落了人口舌。从而使得朕心生间隙好猜忌萧家,君臣不合,阿拿昂自身难保,那喀什不就成了他蒙达朗囊中之物吗,这计谋好生歹毒,若不是萧长聿拿来同边域军签订的休战书,同南甸划清界限,朕还险些中了计。”   这休战书的确是用来堵你的口的。   季思在心中冷笑了几声。   从一开始萧长聿和萧长笙就留了一手,他本以为萧长笙逼着萧常陈签订休战书是为了双方不起冲突,兴许是有这个用意在,但同样是为了将萧家同边域军关系密切这事里摘干净,一是为了堵下悠悠众口让承德帝寻不到由头发难,二是为了避免有朝一日萧家兄弟同南甸将军有私交这事被曝出来,先提前埋条线,好表明萧家忠诚。   为君者最为忌惮有权之臣,更别说萧家握着的是四方驻军之一,承德帝猜忌心很重,君王卧榻岂容他人酣睡,当年的李鸿章在许多人看来,起到的便是杀鸡儆猴的作用。   季思知道帝王无情,可他心中对承德帝一直存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感激和亲近,可真知道事实真相后,那些感激和亲近变得复杂起来,他怨愤过自己还未开始却戛然而止的人生,沮丧过,哀怨过,愤愤不平过,可依旧比谁都想活着。   可最终事与愿违,终成奢求。   其实是恨,没有人能做到不恨,季思也不例外,他咬了咬下唇,将心中被仇恨滋生的的怨恨和愤慨强行压了下去,强忍着不适赔着笑道:“陛下神机妙算心思缜密,蒙达朗在您面前使计,那当真是自不量力教人发笑了,也难怪,南甸这种山野之国出来的人的确上不得台面,竟还想同我大晋相争,倒是心比天高命比纸薄,这次狠狠灭了他们威风以彰显我大晋天威。”   这番话说的过于谄媚,朝堂之上其他人已然用异样的眼光打量季思,或看笑话或嗤之以鼻,或冷眼旁观,承德帝倒是被他逗乐了,大笑出声,病态苍白的脸看起来精神了不少,“说得好,这次你也立了大功,当赏,一会儿让御医给你瞧瞧可有落下什么病根,需要什么药材让给孙海说便是。”   “谢陛下。”季思皱了皱眉,连连躬身谢恩,他退回到队列时微微抬眸和祁然对上视线,只匆匆看了一眼便急忙移开。   承德帝扫视着底下众人,有些疲惫的揉了揉眉心,突然间,那种蚂蚁啃噬皮肉的不适感一点点浮现,从后背升起一股寒气,额头出了薄汗,不停地吞咽着口涎,他烦躁的搓了搓手指,抬手朝着孙海示意。   后者就立在他身旁,第一时间就发现了承德帝的不对劲,这段时日承德帝时不时便会四肢酸软,辗转反侧,呼吸急促,脾性也是愈发阴晴不定,严神医说这是因为用药过量药性相冲产生的副作用,需得一点点调养,用温和滋补的药物搭配他自制的熏香,便可慢慢改善这个情况还能强身健体,昨夜守夜的小太监一时疏忽忘记燃香了,本以为没什么大碍,谁料却还是出了事。   孙海立刻知晓承德帝是何示意,上前一步拖着嗓子嚷道:“诸位大人可还有事要奏,若是无事,那就......”   话音还未落下,人群中站出来一人,躬身行了礼,沉声道:“陛下,臣有要事启奏,皇子犯法与庶民同罪,臣今日要参梁王一本,梁王为人臣谋害储君,是为不忠,为人兄残害手足,视为不义,为人子兄弟阋墙惹父心伤,视为不孝,如此不忠不义不孝之辈,有损皇室天威。”   此话一出,朝堂噤声,落针可闻,局势骤变,心思各异。   众人面上不动声色,实则已经明白今日这场好戏,现在才是开锣了,不过令人讶异的是,敲锣这人既不是太子一派的人,也不是瑞王的人,更不是梁王的人,而是谏议大夫王平全。   王平全这人是满朝堂中出了名的倔脾气,丝毫不懂得变通,他为官之道便是求一个公正,律法大过天,平日里没少得罪人,但正是这般的人让方太傅和祁相谈及都是赞赏和另眼相待,足以得知王平全的确是个好官。   季思眯了眯眼睛,这戏的开头有些出乎他的意料了却又让他觉得情理之中,他垂首勾了勾唇,莫名觉得这事开始有意思了。   与其他人看好戏的心思不同,承德帝十分烦躁眉头紧锁,身子不适再加之王平全这个不安分的因子,一字一句都往他最不想谈及之事引,语气已然有了些不悦,“梁王这事证据不足,朕已派人将他严加看管,等刑部和御史台查到线索再审不迟。”   “陛下,”王平全步步紧逼不留给承德帝一丝空隙喘息,“梁王谋害储君一事人证物证俱全,那毒药是在东宫宫女放下床榻下翻出来的,那认罪书是刑部和御史台一同审的,上面白纸黑字写的清清楚楚,那宫女是梁王派到东宫的奸细,人赃并获,梁王野心已然昭然若知,今日他敢对储君下手,明日他便敢对陛下下手!”   “王平全!”承德帝勃然大怒,重重拍了龙椅扶手,直指着人,怒火冲天,脸色阴沉,眉眼间带着暴戾,“你这脑袋还想不想要了!”   帝王一怒,朝堂慌乱不止,满朝官员齐刷刷跪了一地,高声喊道:“陛下息怒。”   王平全愣了半晌。也跟着跪倒在地。   方清荣垂着眸语气温和的说:“陛下,王大人虽用词不当,但初衷却是为了陛下为了大晋着想,还望陛下息怒,莫要伤了龙体。”   “正是,”祁匡善接过了话头出声,“王大人同臣等都是都是老臣,对陛下和大晋定然绝无二心,梁王这事事出蹊跷,的确需要好生查办,陛下是圣明贤君心中自然已有打算,王大人何必急在这一时半刻呢,不外乎陛下动怒,下次莫要再犯了。”   祁相这番话三言两语既顺了承德帝的脾性,又给王平全递了梯子,只要这人顺着下这事也就能翻篇儿,往日里王平全也不是个事事都要寻个说法的性子,相反他为人随和不与旁人争抢,不说这六部五寺,就算放在整个朝堂中也是个好相与主儿,今儿个却一反常态非但不顺着祁匡善的台阶下,反而跪在地上再拜身,厉声喊道:“请陛下严惩梁王,给天下百姓一个交代!”   语音落下,额头重重着地,磕头的“咚咚”声十分清晰。   众人神情各异,曹为远握紧手中笏板微微太高了些遮住自己面容,说起来这事另个主要人物是李弘炀,可奇了怪的是他却无动于衷,这明明是个乘胜追击的好时候,只需要步步紧逼不怕梁王不下马,但李弘炀却像是突然与世无争了一般,自个儿都差点丢了小命,罪魁祸首是谁都清楚了却不追究,这事怎么看怎么不对劲。   曹为远脑子不够,想不到这里头的弯弯绕绕,却想起自家妹子同自己说的,若是这次扳不倒李弘烨,那往后他们便是李弘烨的掌中之物刃上鱼肉,随意宰割,任人践踏,生死都在那人的一念之间。   虽然算不上多聪明,但曹为远也不傻,他知晓曹家能有今天这般光景是因为自家妹子当了皇后,自己侄子做了储君,往后继位后曹家更是风光无限,他更是万人之上了,一荣俱荣,一毁俱毁,这场争端中,李弘炀若是败了,那曹家也就完了。   思及至此,他眼神有些凶狠,躬着身出了列,声声泣血的哭嚎道:“陛下,太子这次九死一生才从鬼门关捡回来一条命,命是回来了身子却落了病根,日日泣血,夜不能寐,整个人消瘦了不少,太子不仅是太子,更是大晋的储君,陛下身为一国之君,应当以国事为本,以大晋为主,国家国家,无国哪儿来的家,求陛下给万民一个交代,梁王李弘烨谋害大晋储君,按法,当诛!”   这话一出得到太子一派其他人的附和,纷纷出声:“请陛下,严惩梁王。”   “律法治国,依法办事,请陛下三思啊。”   “皇子犯法与庶民同罪!”   “陛下。”   “陛下......”   ......   你一言我一语,朝堂上争吵不休,季思站的有些累了,趁着旁人不注意锤了锤肩膀,垂眸打了个哈欠,这才转悠着脑袋打量着周遭,太子的人被曹为远那老匹夫这么一带头,除了季思和晏家父子俩,各个都冒了头,漂亮话一句接着一句。   季思不由得多看了两眼,晏怀铮和李弘炀关系亲厚自然知晓这里头和宫里那位有关系,晏家父子最会审时度势,这个危急关头却没出声摆明了是李弘炀的意思。   李弘炀的意思其实也不难猜,他今日借饼避开朝会,无非是不想牵扯过深,他从小就在乎皇后娘娘看法,所为所为都怕一个不注意惹的皇后不开心,季思以前还困惑过,皇后瞧起来温良贤淑德才兼备,李弘炀怎的这般怕她,现在想来她这性子许是比自己想的复杂许多。   再说回曹为远,这厮是个见风使舵的主儿,李弘炀没吱声给他十个胆子他也不敢当这个出头鸟,那今天的一番康概陈词说的大义凛然,要说没人指使到真的不大说得过去,指使这人不用多想便知道是谁。   季思勾了勾唇,觉得这里头的事比他预想的精彩许多,他垂着眸思考,殿中声音未停,吵得人脑仁嗡嗡,承德帝被烦的不行怒火中烧,猛地一拍案桌,横眉冷对,厉声吼道:“反了你们,曹为远你们是要殿前造反吗!”   这罪名安的大了点,曹为远脸色唰一下白的不见血色,双腿打颤险些跪地求饶,可又想到自家妹子说的,若是这次妥协了下一个出事的就是曹家。   他这样想着,咬了咬牙咚一下跪倒在地上,高声而言:“请陛下严惩梁王!”   “是严惩梁王还是替你们主子排除异己,”承德帝冷笑了一声,“你们真以为朕不明白你们在想什么吗!说什么梁王狼子野心居心叵测,朕瞧着你们一个个的也不是什么良善的主儿,朕如今还是大晋的天子,大晋还是朕说了算,咳咳咳……”   承德帝突然咳嗽起来,脸色被涨的通红,额头青筋爆起,整个人仿佛喘不上气来难受的紧,底下一众人顿时慌的不行,孙海更是连忙迎了上去一边替人顺气一边担忧道:“陛下,注意龙体啊。”   “退下,”承德帝气息微弱的摆了摆手,斜瞅着百官,“梁王一事朕自有打算,休要再提,你们做好自己本分,别以为那些个心思朕不知晓,太子还真是好手段啊,退朝!”   曹为远众人面面相觑不敢出声,直到承德帝离开心思各异的众人才陆陆续续出了殿,季思揉了揉发酸的脖颈,落在了最末已经瞧不见几个人,刚出了殿身后传来呼声回头便瞧见晏怀铮跟了上来,狐狸眼笑眯眯的盯着季思,一副关系融洽的模样自顾自同季思并肩,“季侍郎这是要回户部衙门吗?”   “这不马上正旦节了吗,衙门一堆琐事离不了人,晏少卿可是有事寻我?”季思笑呵呵同人寒暄。   “到无什么事,只是刚瞧见季侍郎朝会上一言不发若有所思,还以为是身体不适,同僚一场特来慰问一句,美人蹙眉实在惹人怜。”晏怀铮脸上的笑意未减。   “竟被晏少卿看出来了,”季思没把他这番话当回事,反而一脸为难,“昨夜吃多了肚子不适想如厕,晏少卿要不一道儿?”   晏怀铮:“……”   正在晏怀铮思考怎么回他这句话时,孙海又恰到好处的冒了头,他冲两人点了点头,方才道:“季侍郎,陛下唤你过去。”   季思冲晏怀铮眨了眨眼,一脸和善,“不凑巧,咱们下次再约吧。”   说完屁颠屁颠跟着孙海走远。   盯着人离开的背影,晏怀铮没好气的摇头笑了笑,回首时却瞧见了站在不远处的祁然,眼珠滴溜溜的转了圈,快步走了过去,“祁少卿还未走啊,莫不是在等我?”   “你觉得呢?”   被不冷不热的怼了句,晏怀铮也没生气只是又补充了句:“其他人都走的差不多了,既不是等我,莫不是在等季侍郎?”   “嗯。”   “……”   这下子轮到晏怀铮不知道回些什么了,他本意只是想揶揄祁然两句,谁知这人反其道而行之,到教他觉得有些震惊,不确定的又问了一句,“你等的户部的季思,季不言?”   祁然没说话只是冷冷的看了他一眼。   晏怀铮回忆了一下这两人不对付的传闻,又想了想季思那谄媚的狗腿模样,只当祁然是来找季思麻烦的,自个儿便将自个儿说服,不再自讨没趣寻了个由头先告辞了。   他人还未出了宫门季思先到了前坤元殿前,还瞧见了一个意外之人,梁王生母端妃,她面色不佳从殿中出来时眼中含着泪,虽上了年纪却依旧风韵犹存,这女人心思歹毒和她儿子一模一样,季思远远瞧见就迎了上去行礼,谁知端妃像似没瞧见他一般,急匆匆走远。   季思也不以为然,起身整理好衣衫到了殿外,侍卫正巧拖着一个满脸血污的小太监从殿中出来,小太监的求饶声和哭喊声撕心裂肺响彻云霄,他不由得止步多看了两眼,直到人被拖远才在孙海的提醒中反应过来。   “陛下今个儿心情不佳,季侍郎待会说话要注意些,别惹他不悦。”孙海平日里得了季思不少好处,所以也会提醒一句,今日说了这么多可见承德帝心情十分不佳。   “有劳孙公公提点了。”季思客客气气的回。   进到殿中是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香气,这味道有点像沉香混合槐花,吸入鼻腔后有种通体舒畅的惬意,季思是第一次闻到这个味道,和承德帝以往点的香不同,他进来时余光看到柜子上堆放的书落了一地,地上还有些血渍,宫女正在趴跪在地上清扫,殿中气氛有些压抑,季思行了礼安静站在一旁。   小半晌后,承德帝才抬眸望向他,“站过来些。”   他的语气比在朝会上听起来好了许多,但是也分不清是喜怒,季思心下一沉连忙凑近,恭恭敬敬道:“陛下。”   “此去喀什受苦了。” ,,,huyY.   “臣分内之事,食君之禄,担君之忧。”   承德帝又掀起眼帘打量了季思一眼,语气平和的问:“让你tx给 dg寻的东西寻到了吗?”   季思知道他单独召见自己为的便是这事,怀里那个盒子变得有些重,短短一瞬间他想了许多,这盒子递出去后会发生的种种可能性都是季思早就想过的,但这一刻却依旧有些犹豫。   可能是季思一言不发若有所思的模样过于异常,承德帝出了声,“嗯?”   听见动静,季思这才反应过来,眼神微动从怀里拿出盒子交给孙海。   承德帝从孙海手里接过盒子打开看了一眼,盒子中放了一支底部有根须,顶端有花苞的白色药草,他沉声问:“这就是九节雪芝吗?”   “不是,”季思道:“只是一味普通药材,虽药效齐佳却无法药死人肉白骨。”   “你是用一个假的来唬弄朕吗?”承德帝面容凝重,话语间却听不出喜怒,“季思,你胆子不小啊,不怕朕治你一个办事不利之罪吗?”   “季思怕死可也不想欺瞒陛下,那九节雪芝不过是传闻而已,这无论是断崖峭壁还是深海之渊季思都能拼死去陛下寻来,可这传闻之物是在为难。”   “那你为何不直说没寻到,反而唬弄朕?”   问我做甚,问你儿子去。   季思在心中嘀咕道,面上却继续表衷心,“臣句句属实,处处用心,不敢唬弄。”   承德帝咳嗽了两声,小太监急匆匆走了进步凑仔孙海耳旁说了几句,孙海眉头一皱挥手示意人退下,也凑过去传了话。   两人说话声音小季思听不清切,只见承德帝脸上的笑意渐渐消散,烦躁道:“他要跪就由着他跪去,还能跪死了不成!”   季思侧了侧头大概能猜到是因为什么事,承德帝好像自打病后就有点喜怒无常,没说多久便让季思出去了,后者出了殿门这才松了一口气。   王平全直直跪在殿外,鬓角夹杂这几根白丝,他脸色凝重嘴唇紧抿,凉风一阵一阵的刮,扬起地上的枯叶晃晃悠悠落在他的身旁,像是一块不朽的石碑,就这么立在这儿任凭风吹雨打不动摇,听见声响才缓缓睁眼,视线和望着他的季思对上,不过须臾,又移开闭上眼睛。   看着这人,季思有了过去,在离人一步之遥的地方停了下来,叹了口气,“王大人,回去吧,这事本就与你无关。”   闻言,王平全再次睁开眼他看着站在眼前的季思,轻声道:“季侍郎,你也觉得我是多此一举吗?”   季思没说话,他也没法去了解王平全这种人,说是一腔赤忱实则满是孤勇。   他的不说话落在王平全眼中成了默认,后者没在出声,只是闭上眼睛继续挺直了背跪在殿外。   又起了风将那片枯叶卷在半空,晃晃悠悠的飞走,被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震落,掉在没人注意的角落。   脚步声急促错乱,还混合着着急的呼喊声:“端妃娘娘,不能进去,不能进去,皇后娘娘在诵经,进不得啊!”   端妃一脸怒火眼神示意身旁宫女太监将人拦住,凤眼一挑厉声吼道:“本宫今日偏要进去,我看谁敢拦我!”   话音落下,她来势汹汹就要往里闯,才刚迈了一步栖凤宫的殿门打开,曹雨涵一身素衣妆容淡雅手上捻着串佛珠走来出来,瞧见外面众人皱了皱眉不悦道:“端妃,你这是要做什么还有没有点规矩!”   “呵,”端妃冷笑了一声,“吃斋念佛,皇后真是好雅兴啊,就是不知道你这罪孽深重满手鲜血可会造报应!”   “放肆!”皇后冷声道。   端妃缓缓走进,死死盯着人,语气中满是恨意,“曹玉菡,若我儿真有什么三长两短,我做鬼都不会放过你,你以为除掉我们母子俩,你儿子这太子之位就能做的稳妥了吗?你们曹家就能荣华富贵享之不尽了吗?你别做梦了!我不会让你好过的,不会让你碰我儿子一下的!”   皇后握紧手中佛珠,掀起眼帘看了看面前怒瞪着双眼以至于面目有些狰狞丑陋的女子,勾唇笑了笑,眼神中甚至带着些许同情,“端妃,本宫不明白是何用意,但是谅在你是爱子心切不同你计较,你今日来这栖凤宫本宫就当做不知晓,下次言行举止还是妥当些的好,来人,送端妃娘娘回去。”   “放开我!狗奴才,你们你们好大的胆子,”端妃撕心裂肺的朝着拉扯她的众人大喊大叫,头上珠钗步摇晃晃悠悠,她扒开人群,脸上带着狠绝,冲着皇后的背影喊道:“曹玉菡你个毒妇,你以为当年的事没人知晓吗?你以为徐令仪和她肚中的孩子是怎么死在火海里的,你当真以为天衣无缝吗,哈哈哈哈哈。”   话音落下,皇后停下脚步,握住佛珠的手渐渐收紧,最终线断了开来,楠木做的珠子噼啦啪啦落了一地。   周遭的宫女和太监被震在了原地,徐令仪这个名字没有人陌生,逝世的宛妃娘娘徐太傅之女,听闻她在世时颇受宠爱,却娇纵善妒,处处与后宫嫔妃作对,同侍卫私通后被打入冷宫,最终得死在火海之中,连带着刚刚生下的五皇子。   *   作者有话要说:   赶上了赶上了,差点没来得及,没空修改了。补上一句迟来的,新年好!! 第109章 局势多变,各方争斗   深宫寂廖,红颜未老。   日影花重,相忆闲时。   宫里的日子太过冷清,短短几句便能囊括一生,比起牢笼更像是座金贵的坟山,葬了无数人的年华,所以总要找些消遣度过这漫漫无趣的时日,不似各宫主子那般养尊处优,宫女消遣的方式只是闲来无事聚在一块儿,谈谈宫里这些逸闻趣事,聊胜于无。   若说最低调的妃嫔宫里太监宫女都一致认为是淑嫔,说起淑嫔那真是麻雀飞上枝头变凤凰的写照了,宫女闲下都是当成谈资,承德二年时,承德帝刚继位第二个年头,宫里新入了一批宫女,淑嫔性格木纳又不善言辞,听闻没少被欺负本是要被派到浣衣局去的,那时候还不是皇后的良妃偶然碰上,见人样貌生的乖巧可人变收了当掌灯宫女。   正是这么举动才引发出后来的一系列的事,淑嫔在皇后宫里虽说过的不是十分舒适,却比之前好上许多,样貌更是越发出落的好看,正是年岁当头的好时节,这美色总是容易出祸端,她这辈子成也美貌败也美貌。   说故事的宫女停顿下来故弄玄虚,吊起众人好奇后才堪堪把后面的故事继续说下去,承德四年时太子出生,皇上几乎夜夜宿在皇后宫中,谁料太子半月之际,皇上醉酒便在皇后宫中宠幸了淑嫔,有一便有二,直到半年后淑嫔怀孕这才东窗事发,听闻皇后砸了不少东西,一向以贤良淑德示人的皇后都大发雷霆,可想而知得多生气,当时宫里都在传:是淑嫔引诱了皇上。   淑嫔一朝飞上枝头,但出身低微又无背景,在宫里没少吃苦头,秦王身子弱兴许就是遭人暗算,故而处处小心,连带着秦王都低调许多,不参与政事争斗,为人样貌极佳品行端正,和其他几位爷相比,良善了不少。   说话的宫女说着说着又将话头移到李弘煜身上,各种少女情怀满心欢喜,惹得那些没见过秦王本人的宫女好生羡慕,嬉笑打闹间撞上了一人,小宫女脸色煞白,知晓能进后宫都是不好惹的主子,连忙跪地行礼,“主子饶命,是奴婢瞎了眼没注意。”   “无妨,”头顶传来一道温润的男声,话中还带着打趣,“往后小心些,莫要撞到别人,到时候可真就闯祸了。”   说罢绕开人笑着走开,等人走远一群人拥了上来围着这宫女吵闹,“你知道你撞到的是谁吗?”   “啊?”小宫女有些呆愣。   “秦王,是秦王啊,还好撞到的是秦王,这要是其他几位爷,咱们脑袋铁定保不住了。”   小宫女望着那人离开的背影,最终只瞧见了一片衣角,再无其他。   脚步声渐行渐远,最终未留痕迹。   深宫幽幽,各种声音都被无限放大,木鱼的敲击声和诵经声混合在风声中,显得有些孤寂,东苑殿一向都是个冷清的地儿,屋里物件摆设都十分清雅,门窗禁闭着,寒气飘不进来,香炉燃的檀香升起缕缕青烟,远远望着像是罩了一层薄纱。   淑嫔着了一身素衣跪在蒲团上,双眼紧闭,右手捻动佛珠,嘴唇轻声念叨着经书,仅施粉黛的面容已然能看出她的容貌秀美,眉似远山,长发如墨,静静跪在佛像前,清冷幽静,不沾凡尘。   “咯吱”一声,门被人推开,寒风顺着被打开的门缝呼哧涌了进来,青烟飘散,扬起了屋里纱幔,也吹起了淑嫔的发丝,等到门合上才再次回归原样。   “娘娘,”淑嫔的贴身宫女凝香缓缓凑近站在一旁道:“听说前日端妃去皇后宫里大闹了一场,被皇后派人抬回了琴英殿,给禁足了。”   听着凝香的话,淑嫔没有一点反应,面色未变继续拨弄这手中佛珠,诵经声更是未停下,像是外界发生的所有都同她没有多大干系。   “消息被栖凤宫那边压了下去,不过……”凝香犹豫再三,压低了声音,“听闻提到了宛妃。”   拨弄佛珠的动作停下,诵经声戛然而止,淑嫔眼睑轻颤,缓缓睁眼,双瞳中印出香案桌上的烛光,明明灭灭,让人瞧不透彻。   “宛妃都去了这么多年,这好端端的怎么又提起她了,莫不是……”   “凝香,”淑嫔突然出声打断了她的猜测,抬眸斜瞅着人,“有些话说不得。”   凝香脸色一变也自觉不妥连忙噤声站到一旁。   淑嫔眼神闪烁,不知在想些什么,随后又闭上眼,佛珠刚拨动了一颗,屋外传来了轻微的脚步声,紧接着说话声传来,“娘娘,王爷来了。”   闻言,淑嫔眼中一下有了光彩,在凝香的搀扶下急匆匆起身,她抬脚跨进厅中时,正在饮茶的李弘煜连忙放下茶杯行了礼,“母妃。”   “我们母子之间便不用这些虚礼了,”淑嫔情绪波动有些大,上下看着人,满脸的心疼,想伸手触碰最终只是收回了手握拳垂在身侧,温声道:“怎么瘦了这么多,这几日可有好生用膳,歇息可好?可是公务太过繁忙了?”   “不过是些小事算不上忙,”李弘煜的情绪倒是没什么异常,待淑嫔也好似同旁人无二,客套有余亲近不足,话语间更是有些疏远,“母妃不必担忧。”   淑嫔的目光一直落在李弘煜身上,整个宫里她唯一挂念的仅有自己儿子一人,她看的十分认真,李弘煜的眉眼和承德帝十分相似,让她突然想到当年被承德帝玷污的那段日子,那个男人像一头野兽在自己身上驰聘,强取豪夺,侵占了每一个角落。   在来到大晋之前,她被保护的很好,母后的疼爱,皇兄的纵容,大晋所有的一切都是她所没接触过的存在,以至于李弘煜的存在都代表着耻辱和罪孽。   刚怀上暻明时,宫里所有人都在虎视眈眈恨不得将她除之后快,淑嫔都不敢回想那时候,她见识到人心的可怕,活的战战兢兢小心翼翼,却依旧着了道儿,被人下了药导致早产,故而李弘煜身子一直有些弱便是那时候埋下的病根。   初当人母,淑嫔心中满是害怕和恐慌,盯着那被襁褓布包裹着的孩子像是再看什么妖魔鬼怪,只是瞪大了眼睛死死捂住耳朵不去听那刺耳的哭声,直到乳娘推开门进来替孩子喂了奶,才不至于让这孩子出生便死掉。   当时乳娘好像说了很多话,淑嫔不记得了,仅仅回忆到的只有那句:娘娘,这是您怀胎十月生下来的骨肉啊。   淑嫔想:这不是她的孩子,这是罪恶的种子。   她厌恶自己同时也厌恶着这个孩子,所以李弘煜年少时的日子过的并不算好,他母妃身份低微被其他皇子欺负了也只会忍着,因为淑嫔并不会为他出头,想要什么东西都得学会放弃,因为淑嫔说他不配,有点什么才能得到的也只是无视。   母子俩关系并不好,但在李弘煜九岁那年,就在李汜准备进宫前不久,他意外坠湖,连太医都说性命垂危,淑嫔这才意识到这个孩子是从她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他小心翼翼的讨好自己,一声一声母妃都带着亲近,可自己却从未对他有一点关心疼爱。   淑嫔在佛前跪了很久,许是上天听见了她的祈求,第五日时李弘煜从鬼门关醒了过来,心性却同之前相比变了许多,也再不小声的求着淑嫔抱抱自己,有心修补的母子亲情更是成了现在这般不冷不热的,他一下子长大很多,不同其他孩子那般闹腾,多了种产出年龄的沉稳,这些年越发让人看不透在想些什么,像是一团浓墨,深不见底。   “母妃?”   李弘煜的声音好似从远处传来,让淑嫔从回忆中清醒了过来,看着人轻笑了声,“你难得进宫,我下厨做几道你爱吃的菜,用了再走吧。”   说罢便欲起身,被人摆手拒绝,“不必,坐坐便走了,今日进宫是为了看望母妃,既已瞧过便不打扰母妃休息了。”   “不打紧。”淑嫔下意识便想让他多坐坐。   谁料李弘煜摇了摇头拒绝,寒暄磕几句便打算离开,淑嫔扒着门框看着这人的背影越走越远,忍不住落下泪来。   她虽然不清楚,但隐约之间明白李弘煜是在做什么,故而更是胆战心惊,每日能做不过多诵一点经,多念一点佛,只望祈求上苍能佑她儿半分平安。   宫门重重,光影交错。   李弘煜穿过一扇扇宫门,这段路程他走过了无数次,在虚与实中,在过去和现在,在少时到中年,每一个方向和跨度他都能记得一清二楚,闭上眼,仰头用力吸了一口,寒气钻进鼻腔,激的心脏处传来刺痛,这痛感来的很突然却又凶猛,疼得眼前一黑,身子虚晃慌忙扶住墙这才稳住身子。   “王爷,您怎么了,奴才替您去寻太医。”带路的太监慌的不行,一边说着一边转身就要往太医院跑去,被李弘煜抬手止住。   他弓着背弯腰,用手攥紧胸前的衣衫,眉头紧锁,堪堪咽下去口中的铁锈味,吞咽了几口唾沫,等这股心悸过去,方才哑声道:“无事,老毛病罢了。”   后面的路是在小太监的搀扶下慢悠悠的出了宫门,早早候在宫外的阿鲁远远瞧见,连忙迎了上来扶住面色苍白的李弘煜,眉头紧锁忧心问:“主子可是哪儿不适?”   李弘煜没回话只是被人扶上马车,从怀里掏出个瓷瓶倒出几颗药丸强行咽了下去,缓了小一会儿,脸色渐渐多了几分血色,急促的呼吸也归于平静,他闭着眼调整状态,,阿鲁悬着的心这才落了下去。   “还是唤大夫来瞧瞧吧。”阿鲁犹豫着说。   “无事,”李弘煜闭着眼出声,“死不了,至少现在死不了,时候还没到。”   他说话有些时候阿鲁不大听得懂,却识趣的没去追问,抬手示意车夫驾车,车轮碾过地面留下道道车辙,两人身形随着马车行驶的频率来回摆动。   “交代下去的事办的如何了?”李弘煜问。   “都按照您吩咐做了,派出去的人去了传回来的消息说川阳的确有一户人家是遣散出宫的太监,前不久才搬离了川阳往西去了,”阿鲁回答,“主子费尽心思寻这人可是有什么用意?”   闻言,李弘煜掀起眼帘看了人一眼,面上神情看不出喜怒,只听语气淡淡地问:“你觉得这次梁王能熬过去吗?”   阿鲁不解其意,却还是垂着眸沉思,衡量利弊后道:“皇上不处置梁王并非为了什么父子情深,他应当是查出端倪,明白这里面和东宫那边脱不了干系,若是梁王失了势,朝堂之上便是东宫独大,虽说还有瑞王,可郭平通远在边疆,太子若是真要撕破面皮拼个鱼死网破,瑞王不见得是太子对手,到时候就算郭平通拥兵回京,也早就尘埃落地了,无论于私于公,皇上都不会真的处置梁王。”   “你现在汉话说的越发流畅了。”李弘煜笑了笑。   听见他的话,阿鲁挠了挠头。   李弘煜掀开马车窗帘看了眼别在人流耸动的街道,又端坐了回去,左手食指敲击着右手指骨,缓缓道:“你不了解皇上,皇上猜忌心重,野心越重的人越让他欣赏,却也越让他容不下,他不处置梁王无非是梁王所为并没有触及到他的逆鳞,梁王坐在这个位置能制衡东宫,可比掉下来有用多了,等风头过去随便使点手段便能起来,太子一派自然知晓皇上用意,故而才步步紧逼不留一点喘息,可正是这个趋势落在皇上眼中,倒成了清除异己结党营私,这狼子野心直接摆到明面上来说了,半分没有遮掩的意思,百官之前上奏请他严惩梁王,这无疑是在藐视天威,挑战皇权,是在逼他,君权神授,是最不容置喙的。”   “那依主子所言?”   这个问题,李弘煜没有回答,只是意味深长的笑了笑,好似自言自语般开口:“世间万物,相依相存,自有定数,万事皆空,因果不空,万般不变,因缘不同,佛家都说信命,而我偏不信这命数。”   声音很轻,不仔细听听不真切,车轱辘声被街道上上的吆喝声盖过,穿过人群扬起了尘土,没一会儿便不见了踪影。   季思从拐角出来时马车恰好驶过,他换下公服穿了件月白色的圆领袍,腰间系了条缠着金丝的黑色宫绦,罩了翡翠冠,手中把玩着扇子,摇扇勾唇时,自诩风流无双,君子端方,惹得路过的姑娘频频回头,待看人进了花楼只道又是个多情浪子,一脸惋惜的收回目光。   他进了闻香阁都不用龟公带路,熟门熟路的上了二楼,推开门时屋里坐了两人,九娘和杜存孝。   后者听见动静回身,瞧见他这副怡然自得的模样,不觉有些窝火,冷声道:“这好好的约我来这儿做甚?”   “自然是有要事同你相商了,”季思接过九娘递过来分茶水饮了口,随后轻摇扇子,抬了抬下巴打趣道:“你怎脸色不佳,莫不是被这楼里姑娘占了便宜去?”   被喷这么一说,杜衡想到刚刚瞧见那些不堪入目的画面,面色有些愠怒作势便要离开。   季思见好就收,连忙将人拦住,“别别别,我说笑呢,寻你来是真有事儿,急事儿,”   杜衡坐了回去掀起眼帘问:“何事?”   “九娘,”季思没应答,而是朝着一旁弹琴的女人弯了弯眉眼,有些温柔道:“劳烦跑一趟,去拿两壶好酒来。”   这意思很明确,九娘在风月场所摸爬打滚多年,自然明白,娇嗔的抛了个媚眼起身出去,末了还不望将门合上。   脚步声走远,季思这才收了笑意,沉声道:“查的如何了?”   杜衡清楚他问的何事,神情有些凝重,想了想出声,“七尾翎羽的雄鹰的确是西羌的标识,但和燕宇的标识却不同。”   他一边说着一边将茶杯茶壶放在一旁腾出空位,随后从怀里掏出两张纸摊开。   季思垂眸看了一眼,一张是自己交给杜衡的拓下来的标识,另外一张的标识同这个十分相似,不同的是嘴中并未衔着断羽,他拿在手中端详片刻,再次望向人。   杜衡压低声音道:“我查阅了不少古籍,西羌信奉雄鹰以雄鹰为瑞兽,雄鹰折尾在西羌人看来是在断人命数,这得是深仇大恨才会如此。”   “你的意思是,想杀我这人同燕宇有仇?”   “嗯,不仅有仇还是血海深仇。”   季思低头看着画上雄鹰分眼睛,眉头紧皱,一时之间却又不明白,自己在这里面扮演的是个什么角色,他抿紧唇,神色有些复杂。   “这人虽恨燕宇,却熟知西羌种种,那定然是西羌人,若说着西羌最恨燕宇之人,我倒是知晓一个,却也是最不可能的一个。”   “谁?”   杜衡眯了眯眼睛,沉声道:“西羌已薨的圣元太子,燕宜。”   “燕宜?”季思重复了一遍,脑中思绪转的很快,回想着关于西羌皇室的种种,难以置信的说:“我记得应该是承德二年的事,皇上继位不久,西羌发生内乱,顺庆帝驾崩,次日南安王燕宇打着清君侧,灭外戚,收政权拥兵自重逼宫继位后,圣元太子燕宜于殿前被擒,事后便再没有燕宜下落了,传闻他已经死了那场政变中了。”   “所以我才不说最不可能。”   季思听着他的话,手指无意识敲打着桌面,一脸若有所思,他明白杜衡的意思,种种线索浮出水面,那燕宜的确是最合适的人,可越是这般合适之人却又是最不可能,他沉思半晌,神情格外复杂。   杜衡看了人一眼,从托盘中将倒扣的杯子翻了起来,抬眸道:“咱们做个假设。”   说罢也不等季思接话,将其中一个杯子推了过去,自顾自的说:“假设燕宜没死。”   话音落下,季思眼神暗了暗。   “毕竟没人真见过燕宜的尸首,他是死是活那都是有可能的,”杜衡不急不慢的将后面的话说完,“假设他没死,那他最想报仇的人一定是燕宇,他想杀了燕宇报仇也好,重新夺回一切也罢,可哪样的话与你有何关系?”   与季思有何关系?   这个问题便是这段时间所有异常的最终答案。   季思盯着面前的瓷杯,拿起两个放在桌面上瓷杯的一左一右,语气淡淡地说:“假设燕宜还活着,那他最想杀的应该是燕宇,听闻西羌太子才思敏捷品行端正,做事必定得有十足把握,燕宇是一国之君他杀不了,所以韬光养晦才是上策,那在这场布局之中自然是容不下一点差错,他千方百计想杀我,自然是有了不得不杀我的理由......”   说到这儿,季思停了下来,指着右边的瓷杯,“要嘛,我阻碍了他的复仇大业,要嘛......”   他指着另一个瓷杯抬眸笑了笑,“我影响了他的复仇大业。”   这两句话乍一听是一样的,可细细品味却明白影响和阻碍之间的区别。   杜衡摸着鼻子想了想,又将另一个瓷杯放在左边瓷杯的下面,“你的存在影响了燕宜计划,那是不是说明你知道了一些他们不想让你知道的事,亦或者说你发现了什么?”   季思盯着这几个杯子看的十分认真,他撑着手握拳挡在唇边,双瞳倒映着桌面,不知为何突然觉得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假设燕宜真的还活着,那他在暗“季大人”在明,两人之间毫无交际,又从哪儿结怨,就算“季大人”意外发现了燕宜的秘密,那他为何瞒着不上报,明明是大功一件这邀功的机会怎可能不要,他同燕宜也没什么私情,一个失权的敌国太子,一个不受宠的官员之子,二人可谓是素不相识,除非有什么地方是被季思忽视掉了。   他思绪翻涌,将所有时间往前推了许多,脑海中突然闪现出几个画面,昏暗的天,带血的尖刀,还有才在枯枝上发出的脚步声,画面很模糊,季思看不清人,只能勉强瞧见一些,他看见一个男人的嘴唇开开合合在无声的说些什么,视线渐渐上移还没等仔细看,便感觉头疼的厉害,眼前一黑险些昏厥过去。   “怎么了?”杜衡担忧的问。   “无事。”季思脸色有些难看的摆了摆手   杜衡不放心,还欲在说什么敲门声响了起来,他和季思对视一眼没继续说下去,门外的九娘推开门走了进来,两人又随便聊了几句便散了。   夜幕降临,华灯初上。   冬日里的天黑的早,街道两旁的酒楼店铺陆陆续续亮起了烛火,吆喝声叫卖声此起彼伏,一声高过一声好不热闹。   空气中弥漫着各种味道,透过车窗飘了进来,裴瑶以手掩鼻眉头颦蹙,驾车的裴家护卫一边小心翼翼避开人群不至于撞到旁人,一边仰头絮叨着:“兴文街每日天一黑就堵的不行,咱们这是恰好赶上了,小姐你忍着点儿,咱快到家了。”   裴瑶身子弱却性子倔,做什么事都要亲力亲为,念着自家兄长如今在禁军当值,里外都需要打点,去了趟外禁军校场给士兵送了些东西,一是彰显裴家气魄在将士心中留个好名声,顺道瞧瞧裴战。   这旅途虽不远但校场偏僻,山中寒气重,还是吹了点凉风,来的匆忙也没带药,故而回来路上止不住的咳嗽,这时候也是咳嗽了几声才道:“不着急,你慢些莫要撞到人。”   驾车的护卫听着车里传来的咳嗽声,更是担心着急,手下渐渐加了速度,快要过了十字街口时,右边突然蹿出来一个垂髫孩童,护卫脸色一变,厉声大喊道:“让开,让开。”   围观的群众也瞧见了那个孩子,人群中有人发出了惊呼,叽叽喳喳各种声音响成一片。   裴瑶也听见了动静,再加上马车摇摇晃晃,她慌了心神,还没出生一旁的小丫鬟掀开帘子探出头来着急询问:“裴德,怎么了?发生何事了?”   叫裴德的护卫没空回话满心满眼都在控制马匹的缰绳上,急得额头出了不少的汗,这道路太窄围观的人群拥挤,一时半会停不下来,眼见骏马的前蹄快要落在那被吓到号啕大哭的孩童身上时,说时迟那时快,一个人影突然从旁边跃了出来,一把将孩子揽入怀中紧紧护住在地上连连滚了几圈。   这时候护卫立马勒紧缰绳,马匹吃了疼,蹄子高高在半空扬起扑腾了几下,发出长长的嘶吼,才缓缓落到地面。   裴瑶被撞的头晕眼花,好不容易等平稳下来,丫鬟立急急忙忙扑了过来,扒着人上上下下查看,“小姐,你没事吧?”   “无事,”裴瑶揉了揉有些发疼的额头,掀开帘子钻了出去,人群中有人认出了马车上的**穿云的图标是定威将军府的标识,自然知道这车里是裴家的人,顿时议论纷纷。   她没空去搭理旁人言语,下了车就瞧见被半蹲在不远处的人影,耳边还能听见这人温声细语的安慰。   “好了,莫要哭了,莫要哭了,鼻涕都蹭我衣服上了。”   那人说话时尾音上扬,落在耳中带着笑意,裴瑶心跳有些快,她觉得肯定是因为惊魂未定的缘故,人群中挤出了一个妇人抱着那个孩童哭的上气不接下气,紧随其后跟过来的男人对救命恩人连连鞠躬下跪。   背对着的男人摆了摆手,笑着回首时,一双含情目就这么撞进了裴瑶满腔不能诉的少女情怀中,石落惊池响,往往春意动。   “裴德,”裴瑶温声吩咐,“去查看可有人员伤亡,今日所有损失定威将军府负责,定不会推责。”   说罢,她加快了步伐走过去,看了季思一眼,随后十分大方有礼的像这家人表达了歉意。   这家人本是小百姓,听见旁人说这是定威将军府的二小姐,心中已然明白惹不起,只能当吃了哑巴亏,这民不与官斗的理他们心中清除,也没这份能耐,更何况自家孩子还被好心人救了下来,本想息事宁人,谁料这小姐没有半分架子竟朝着他们赔礼道歉,更是给了不少的银子,夫妻二人对视一眼受宠若惊的接过匆匆离开。   围观百姓见没热闹看了,也陆陆续续的散开。   “公子稍等片刻。”裴瑶连忙出声将要离开的男子唤住,生怕晚了一步人就不见了。   白色锦袍的公子回过身来,挑了挑眉,有些困惑。   “今日多谢公子出手,否则后果不堪设想,”裴瑶微微颔首致谢,看了看他手背在地上翻滚时,被碎石摩擦出的细碎伤口,担忧道:“公子可是受伤了?不如唤个大夫来查看。”   男子摸了摸手背的伤口,血迹被指腹晕开,他手上沾了一点血渍,低头看了看,抬眸冲人笑了笑,“无事,不劳烦姑娘了。”   说完便要离去,裴瑶咬了咬下唇又追了上去,“公子不记得我了吗?相思桥头,风筝,那日我们见过。”   经她这么一提起,白衣男子这才想了起来。   裴瑶展颜一笑,继续道:“小女子信裴,单名一个瑶字。”   她自报家门面前这人却不觉惊讶,想必是刚刚人群议论再加上马车上穿云枪的标识,已然知道自己身份,裴瑶多看了人一眼,见他穿着打扮言行举止,对面前之人的身份越发好奇。   “裴二小姐,”男子勾了勾唇,“在下姓季,表字不言。”   “季不言。”裴瑶重复了一遍,一时间没把这个名字同人对上号。   她还欲再问些什么,身后传来裴德的呼声,这人眉眼弯弯笑了笑,随便找了个托辞便离开,留下站在原处的裴瑶。   裴瑶望着这人渐渐消失在人群中的背影,嘴中无声的又将那个名字重复了两遍,“季不言,季不言……”   突然间,她猛地一下抬眸,目光中满是意料之外,“季思!”   季思知道那姑娘是裴战妹妹时有些讶异,印象中他同裴瑶没怎么见过面,却听说过她的名字,这性子和裴齐修的确不大一样,夸张点说两人凑在一块儿你都愣是瞧不出这是兄妹俩。   裴齐修这兵痞子怎么有个这么温柔的妹妹,季思有些想不通了。   他在街上闲逛着也不着急回府,背着手哼着曲儿往大理寺衙门的方向走去,他今日当值的时候派人打听过了,大理寺今日有事得开个小堂会,延迟了两个时辰散值,现在赶过去正是时候。   故而等祁然散值出了衙门,瞧见的便是现在不远处轻摇折扇,笑意妍妍望着自己的户部侍郎,周遭很安静,他看着那人心头涌上一股暖流,眼神都柔和了几分。   季思将折扇合上,凑了过去,还未说话便见祁然眉头一皱,不悦道:“你喝酒了?”   他愣住,随后笑意加深挑了挑眉,“对啊,本大人喝花酒去了。”   祁然眯了眯眼睛,上下打量着人,面色未变,绕过人自顾自的往前走去。   盯着人背影,季思有些茫然,把扇子在手中翻转了一圈急匆匆追了上去,同人并肩走着不大愉悦道:“你为何不气?”   “我为何要气,”祁然反问他,“你又不是三岁稚童。”   “你瞧,这就是咱们的不同,你要是去同别的姑娘喝花酒,我肯定是最后一个知道的,当场得气个半死,在家中对月流泪含恨咬破十个枕头,一边咬一边骂:奸夫**。”季思不乐意的说。   祁然被他的形容逗笑了,话语中都染上笑意,“然后呢?”   “然后还没编出来,等我想想再说。”   他同祁然说笑完便提及了要事,“对了,你知道燕宜吗?”   “西羌的前太子?”祁然稍稍一想就将这名字的身份说了出来,“怎么提起他了?”   季思将和杜衡的那番话简要的说了一遍,不过三五句祁然却依然明白了其中意思,眉头紧锁,沉思了一会儿问:“你在蜀州时没听过这人消息?”   “我知事以来听到的都是燕宜死了,可这死要见尸活要见人,他尸首都没寻到,说是烧成灰了,陵墓都是衣冠冢,按理说着一国太子总得有些心腹,哪能不找找尸首,但安康之变死的人太多又烧的面目全非,就瞧见一枚翡翠扳指,尸首就像是莫名消失了一般。”   祁然沉默不语,等人说完才道:“经你这么一说我又想起来一事。”   季思侧头看过去。   “我之前在看晋史时瞧到过同年对于西羌的记载,圣元太子薨后几日他胞妹西羌九公主忧思过度,在宫中自缢了。”   话音落下季思神情有些复杂,他有些明白祁然这番话是何意思,太巧了,怎么就这么巧,尤其是把所有的事串起来后,看起来好像明明没有什么联系,却又莫名有很多巧合。   “我知道了,”季思恍然大悟,凑近祁然神神秘秘道:“你说会不会我同西羌有关系,比如说我爹其实是燕宇,正因为我不是季康亲生的,那老不死的才处处针对我,所以钱多才说认识我还非得置我于死地!”   “……”   祁然似笑非笑看了人一眼,也不接话,只是加快了步伐。   “没有可能吗?”季思摸着下巴沉思,“我觉得挺说的通的啊。”   他说着又急匆匆跟了上去,两人知晓目前掌握的线索不多,再说下去也只是胡乱猜测,索性聊起了别的。   “你说梁王这事后续会如何发展?”季思问。   祁然垂眸想了一会儿,叹了口气:“涉及太多,牵扯太广,我无法妄断。”   季思用扇柄仰头敲了敲下巴,若有所思道:“现如今多方争斗,而最重要的人却在宫里乐的自在,一点动静也没有,这场戏唱的未免有些无趣吧,他……”   后面话还没出口却被手捂住,随后腰间一紧,脚下一轻整个人被带上了树,天色昏暗再加上树枝茂密,两人半蹲在树上隐在暗处,季思眨了眨眼睛,不明所以,伸出舌头舔了舔祁然的掌心。   湿漉漉的触感从掌心传来,祁然心绪一动,慌忙松开手没好气的瞪了人一眼,收获的却是这人舔了舔嘴唇挑衅的笑。   这时不远处传来了脚步声,季思也收了玩乐的心思,透过树枝间的缝隙瞧去,人影打在巷口的地面上,看模样是两个男子,随着走近渐渐清晰,等两人出现在巷口时,季思有些讶异,因为这其中一人他认识,正是户部尚书曹为远。   他同祁然对视一眼,后者只是示意别出声,季思按下心中疑惑继续看下去,来了一群人,走在前面分曹为远行色匆匆面色紧张,时不时和身旁的人说着话,这人穿了件黑色的斗篷,仅露出半张脸,瞧起来有些熟悉,却一时半会想不到是谁,他声音放得低听的不太真切,季思只能听到一些字眼,什么太子,梁王,今晚什么的。   众人走的很快,一会儿便没了踪影。   季思望着一行人离开的方向,压低了声音问:“那人是谁?”   祁然回想一下答道:“这人步伐过轻,声音尖锐喉骨不明显,颏下无胡须,若是没猜错应当是宫里的人。”   “皇后身边的梁公公!”季思一下子想到这人身份,“他俩鬼鬼祟祟的干嘛。”   “不知晓,跟上去看看就清楚了。”   说完,一把揽过季思腰身贴向自己,轻点树枝跃过屋顶,眨眼便追了上去。   曹为远和梁公公小心谨慎的查看着四周,再三确定没有可疑之人后,推开了一处小院大门进到了里屋。   祁然松开手将季思放下,两人躬着身蹲在堆放杂物的窗外,木窗开了一个缝屋里橘黄色分暖光透了出来,季思微微抬头朝着那道缝隙望去。   屋里除了曹为远个梁公公以外,还有一男一女,女的有些胖脸上涂满了白色的香粉和粉色的胭脂,张嘴说话时那粉唰唰往下掉,在烛光照射下有些瘆人。   至于男的,一脸络腮胡,细小三角眼,满嘴黑黄牙,浑身写满了市侩和算计。   “东西带来了吗?”曹为远有些嫌恶的问。   “带来了,带来了,”胖女人谄媚的笑了笑,从怀里掏出来个纸包,“大人您瞧。”   “大人,这度春宵可是好东西,任他是个太监还是和尚,都得变成个男人,嘿嘿嘿。”络腮胡的男人笑嘻嘻在一旁道。   曹为远接过纸包后打开看了一眼,又递给一旁分梁公公看了看,两人对视一眼,梁公公将纸包重新包好放在怀中,抬手示意,一旁的下人立马将事先备好的一小箱黄金扔到胖女人怀里。   后者急急忙忙接住打开,两人看见满箱黄金后眼珠险些瞪了出来,口中不停念叨着:“发财了,发财了,这次真的发财了。”   “该上路了。”曹为远冷声道。   “大人放心,小的们明早就走,一定不会多说一个字。”   梁公公勾着冷笑,垂眸摸了摸手上的扳指,抬了抬手,就在眨眼间,一道刀影闪过,两具尸首应声倒地,他俩瞪大的眼珠见到的最后一个画面是曹为远嘴角的冷笑,“该上黄泉路了。”   他弯下腰将黄金从尸体手中夺过来,沉声吩咐道:“处理干净点。”   “是。”   众人陆陆续续出了院子,随后一把火在黑夜里亮了起来。   夜风变大了。   *   作者有话要说:   之前给大家说过有个大bug,就是我之前满脑子想着承德帝四十二岁,然后脑壳一短路就给写成了他的年号QAQ,前段时间重新理了一遍才发现这个大bug,所以时间线也乱了,其实算起来,承德帝当了三十年皇帝,四十七岁了,我后期会一点点把正文的时间线改过来,不好意思。   时间线重新出来了,如下:   时间线:   承德帝十七岁登基:承德二年,西羌内乱,燕宇继位派遣细作,承德三年李弘烨出生,季思出生,承德五年李弘炀裴战出生,淑嫔怀孕,承德六年李弘煜李汜和祁然出生,承德七年李弘煊出生。   承德十二年:严兆出生   承德十四年:西羌细作事件爆发,两国战乱。   承德十五年:汴京战役永安王李建宣战死,大晋西羌休养生息,李祁九岁,李弘煜受伤,裴战十岁,严兆三岁,季思十二岁   承德十八年,永安王妃病重,蜀州内乱,承德帝接李汜回临安,李祁十二岁,季思十五岁   承德十九年,裴战十四随军,季思十六入京承德二十一年,上半年:李汜出宫进永安王府,忠康王李鸿志黄袍藏府,祁煦入狱,祁相方太傅殿前久跪   下半年:祁家收权,祁煦重伤出狱,祁杨两家结亲,祁然准备参加科举。   年末:裴信驰战死,裴战十六当家,季思十八入户部,李祁二人十五   承德二十二年,季思去南甸寻枯神草回来,李汜染病,祁李二人决裂。   承德二十三年,祁然名声大振,裴战一战成名,季思收到重用,李汜体弱,年底婉妃去世   承德二十四年,开年李汜病逝,中旬祁然高中。   承德三十年,季思受伤身亡李汜借尸还魂年二十七岁,祁然任二十四大理寺少卿,裴战领二十五裴家军,严兆十八无所事事,三月到四月季思苏醒,四月到六月湘州水患,七月祈福,七月到十月中喀什事件,十月后到十二月,梁王太子事件。   承德三十一年 第110章 我们一起喵喵叫,喵~   人声嘈杂,城中的照亮半边天的火光渐渐归于平静,周遭又陷入了一片黑,脚步声谈论生狗吠声,声声不歇,让本应安静的夜晚多了些不太平,人群中传来好奇。   “这好端端的怎么走水了?”   “不晓得咯,这天干物燥的也正常哩,没烧到咱们就谢天谢地了。”   “唉,这一天天的,走了走了。”   人头耸动,周遭围观的百姓看了许久,等到官府来了人才不情不愿的散开,不过走水而已,也没人真当一回事凑了热闹便没有兴趣,等这处消停下来后已是夜进入定。   夜色已深,长耳鸮的声音时不时传来,在带着刺骨寒气的夜里更显渗人,负责守夜巡查的侍卫举着灯笼穿梭在宫中各个角落,走到一处亮灯的宫墙外时,里面传来了丝竹琴音,侍卫忍不住多看了两眼,好奇道:“这宫里住的哪位主子,还有这般雅兴。”   被问话的那个侍卫顺着他看的方向望去,回答:“别看了,快些做事,在宫里当值要记住少看少说多做事。”   “莫不是正得新宠?”   “胡说什么呢,”侍卫给了自己同伴脑袋一巴掌,抬了抬下巴道:“里头住的可是梁王。”   “梁王?”问话这人一脸震惊,“这王爷住到深宫里来了?”   “莫要问了,做好自己的事,再这般好奇小心你的脑袋。”   两人说了几句便加快步伐急匆匆走远,人一走开那丝竹声也戛然而止,随后一声不耐烦的冷哼声从屋里传来,“行了别弹了,吵的本王脑仁疼。”   宫女们被吓得一激灵面面相觑不敢出声。   这时候李弘烨身旁的心腹朝着几人挥了挥手,等人下去后才躬着身凑近,笑嘻嘻的替人斟酒,“王爷要是不想听曲儿了,这时候也不早了,歇了吧。”   李弘烨单手撑着头,眉头紧锁,一脸的烦躁,听见这番话后更是火气上涌,抑制不住的怒意,“睡睡睡,这段日子本王除了吃就是睡,出又出不去,别人进又不进来,这和坐牢有什么区别,再这样下去本王就成废人了。”   “我的王爷啊,您小点儿声,”心腹急的不行,连忙出声打断,“这宫里头不比咱们府上,一会儿被有心之人听了去稍作文章,又摊上事了。”   “本王摊的事还不够多吗?”李弘烨一脚被关了一段时间,除了几个伺候的宫女和太监,说是与世隔绝也不为过,外面是何情况他无从得知,是好是坏,怎么处理解决都无从知晓,一日两日倒也还好,时间一久心情越发烦躁再加上这几日不知为何无法入睡,心中像是点了一把火,烧心挠肺燥的慌,揉了揉了眉心乏力道:“董兴良和关士山他们这群废物,这么点事都办不好,这事一日不解决,本王莫不是一日出不去了。”   “王爷稍安勿躁,这次摆明是针对王爷设的套,咱们应该按兵不动,越是慌乱不越是如他们所愿,皇上把王爷关在这儿,换个思路不也是一种庇护,王爷现在要做的便是沉住气,由着外面去闹。”   李弘烨沉眸想了想,觉得不无道理,将心中火气压了下去,叹了口气道:“本王再忍忍便是了,这几日不知为何睡不着,你再去那几瓶酒来,我吃完酒便好生睡上一觉。”   “是。”   屋外的薄雾在空中漂浮着,丝丝缕缕的笼罩着夜空,屋檐下的烛火明灭不清,透过门窗打进屋里,只是将影子投射在墙上,凭借这影子能勉强看出是两人重叠的身影,纱幔随风飞扬,遮住了帐中种种春光,低吟轻喘,山下深浅,红唇启口,水乳交融,春宵一刻,男欢女爱。   夜还长。   李弘烨是被手臂温热的触感惊醒的,意识还没清楚鼻腔中先钻进了一股淡淡的石楠花味道,像是一夜荒唐后久久散不去,他揉着脑袋缓缓起身,身旁传来了一声叮咛,待瞧清声音来源后,李弘烨的目光猛地一下瞪大,宿醉的眩晕顿时消散,扫视了一下两人未着寸缕的情况,立刻明白发生了什么。   女人听见动静用扯了扯被子遮住身体,坐起身来,娇羞一笑,“王爷……”   “你是何人,”李弘烨抬手就是一巴掌,表情阴翳冲人吼道:“你个贱人,谁派你来算计本王的,贱人!”   他一边说着一边慌里慌张的跳下床,捡起散落了一地的衣服胡乱套上身,从脚底升起一股寒气,好几次都没套上衣服。   “王爷……”女人被他突如其来的改变吓得花容失色,嘴角挂着血渍,发丝凌乱,也顾不着查看捂着红肿的脸哭诉,“不是王爷约我来的吗,王爷还说……”   “闭嘴,”李弘烨目光凶狠回头吼道,“再多说一个字,本王要了你的命!”   话语中的杀气和狠绝不掩丝毫,床上的女人被止不住打颤。   李弘烨稍加收拾一番,恨不得赶快出了这个屋子,他昨日喝了太多,醉后发生了什么实在不清楚,可身体告知不会出错,他虽不知这女子身份,可宫里除了宫女女官便是采女妃子,无论哪一个都不是自己能碰的,这事若要传到皇上耳中,那祸事可就大了。   这里头弯弯绕绕李弘烨越往深了想越是心惊,他得在事情发酵之前率先解决了,那这女人不能活着,不能让她出了这个门。   怀着这个念头,李弘烨眼神一暗,突然停下手上动作,拽进了手上腰带朝着床上之人逼去,兴许是他面上杀气腾腾,床上本还在哭哭啼啼分女人有了丝不安,下意识就想后腿,直到身子贴到墙脚退无可退,才小心翼翼颤着声问:“王……王爷……”   话音未落,面上面目狰狞凶狠的男人突然扑了过来,手腕上的腰带缠在女人纤细的脖子勒去,女子双眼瞪的极大,呼救声还没出口便没了气息。   李弘烨手脚一片冰凉止不住颤抖,慌的心跳到嗓子眼,看着眼前瞪圆了眼珠望着自己的女人,突然感到十分害怕,有些神经质的转动眼珠,打量着四周,再三确定没人后,随意把尸首用被子一裹,随后慌里慌张跳下床去穿衣,刚系好腰带突然传来了敲门声,吓得他脸色白了几分,手指一抖拽着的腰带落了下去。   “王爷,皇上来了。”屋外传来小太监又尖又细的声音。   李弘炀心跳加速,额头出了不少汗,他呆楞在原地,心里仿佛被个无形的大石压住,嘴巴不停的颤抖,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一点声音,脑子一片空白只是听见屋外的脚步声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   “砰”一声,房门被人用力推开了,屋里的人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下了一跳,手上一抖,墨水滴落在纸张上,好好地一副千里江山图就多了一团墨,季思皱了皱眉,抬眸看了一眼害得自己心血尽毁的某人,有些不大开心,“你有事没事跑我这儿来作甚?”   说罢,重新换了一支细笔,将那团墨迹晕染开,再用朱砂描红绘成了破开云层初升的太阳。   “你竟然还会画画,”杨钦走了过来探头看了眼,见人画的有模有样,甚至他这个外行都能看出画工精湛,砸了咂嘴,不禁有些讶异,“难不成就我一个人是废物?”   “嗯哼。”季思十分认同的点了点头。   趴在一旁练字的初一没忍住笑出声来。   “滚滚滚,”杨钦没好气道,随后又凑近了人,压低着声音说:“你先别画了,我来寻你有事呢。”   “你说,我听着呢。”   杨钦左右打量了一下,颇有些小心谨慎的意味,把房门一关一屁股坐在季思对面倒了杯茶饮了口,神神秘秘的开口:“宫里出事了。”   这话一出,季思握笔的动作一顿,抬眸望向人,“出什么事了?”   “不知晓,”杨钦摇了摇头,“今儿个大清早,皇上就把我家老头儿召进宫了,这都快大晌午了还没出来。”   “杨大人是皇上亲信,这再正常不过了。”季思眼神一暗,语气淡淡的提了一句。   “可我听我爹说,除了他皇上还唤了三公一块儿,”杨钦将茶杯放下,神情有些不解,“这休沐日能把三公和我家老头都召进宫,摆明了不是小事,我老头进宫前还千叮咛万嘱咐,让我最近消停些别惹事,我可是一转身就跑出来给你通气了,怎么样兄弟我够意思吧。”   他说完自己嘿嘿一笑。   季思心中思绪万千,搁下笔好奇道:“你知道是什么事吗?”   “不清楚,等我家老头从宫里回来后我去问问,”杨钦摸着下巴思考,“不过我觉着吧要嘛是军事要政,要嘛是......”   他说到这儿停顿了片刻,沉声道:“梁王的事。”   季思没出声,只是眼神动了动,继续提笔作画。   他这态度让杨钦有些摸不着头脑,多问了句,“为何你不觉得惊讶?这要真是梁王出事,那目前局势可就得变一变了,你不担心?”   “杨大人让你消停便是让你莫要掺和这事,你还是回去背你的四书五经吧。”季思下了逐客令。   这下子杨钦不乐意了,“我这偷偷跑出来给你通气倒还成了我的不是,你个小没良心的,往后吃了亏别怪我没提醒你。”   说罢气冲冲站起身来,等到门口又掉头回来,将杯中的茶水一饮而尽才转身出了门。   等人走远,初一才仰着脑袋开口,“大人,真如小杨大人说的那般,是梁王出事了吗?那会影响到大人吗?”   季思没回话,只是等那副画最后一笔画完才出声,“多事之秋啊,初一让人备马,我要出去一趟。”   那副画落在桌上,画中黑压压的云层把天压的密不透风,同连绵不绝的群山相连,天地融为一体,云层之中,一抹亮光仿佛要破开云层,挣脱束缚桎梏,又仿佛躲进云层,被遮挡了所有的余晖光芒。   黑云积压,天地一体,山雨欲来风满楼。   祁匡善停下脚步抬头看了一眼黑压压的天,这天很低,好似要塌下来一般,压抑和沉闷,他看的很认真,领路的太监也不得不停了下来,小声提醒道:“祁相,陛下还在等着呢。”   “有劳公公了。”   “祁相这边请。”   进到殿里时,祁匡善粗略扫视了一圈,三公和杨永台都齐了,更奇怪的是严亦也在,下面跪着衣衫不整脸色苍白的梁王,边上放了一句用被褥裹住的女尸,不难看出被褥下的身体**,而严奕正围着那具女尸查看,承德帝脸色阴沉,四周落针可闻,没有一人出声,安静的令人心慌,局面有些复杂和紧张。   祁匡善行礼后自觉站到了边上,他同方清荣对视一眼,后者眼神动了动,他心下一沉,明白这是出大事了。   小半晌后严奕才缓缓起身朝着承德帝分方向,躬身禀报道:“陛下,臣查看一番,这采女的死因……”   他微微抬了抬头,对上承德阴冷的目光,一字一句继续说下去,“的确是被人勒死的。”   承德帝横眉竖眼,一拍案桌,厉声吼道:“你还敢说同你没有任何关系!你当真以为朕会护着你吗!”   李弘烨脸色唰一下变得惨白,心一下提到了嗓子眼,仿佛要蹦了出来,手心个额头出了不少汗,他也顾不上其他,“咚”一声双膝着地,未语先是磕了几个响头,颤着声哭诉:“父皇,儿臣冤枉,儿臣冤枉啊,这是有人蓄意陷害,儿臣是无辜的……”   “无辜!”承德帝怒火中烧,直接将这番辩解打断,“你敢说这采女不是你杀的!敢说你同这采女……太子一事还未定夺,你却在这宫里同采女颠鸾倒凤,朕将你禁足在此,本以为你会潜心检讨安分守己,去一去你一身的毛病,谁料倒是给你安了个快活窝,你在朕眼皮子底下做出这等腌臜事,可是不把朕放在眼中!你这是想反了天吗!”   桌上的奏折散落了一地,李弘烨蜷成一团,伏在地上不敢抬头,颤声道:“父……父皇,是有人算计儿臣,这宫女是派来的奸细……父皇,您千万不要中了他们奸计啊,儿臣是无辜的……”   他语速很快,说的很是着急,一边说着一边连滚带爬的扑到承德帝跟前,衣衫大开露出里面欢爱过后的**痕迹,神情有些癫狂,额前碎发被汗水打湿结成一缕一缕的,眼珠瞪的极大,里面满是红血丝,衬着他惨白的有些病态的脸色,整个人像是从地狱里爬出的恶鬼一般。   他连着磕头,嘴中不停哭诉这,“父皇,您饶了我这次吧,儿臣再也不敢了。”   “饶了你?”承德帝垂了垂眸,目光阴沉地在他脸上打量着,冷笑了一声,“湘州疫病一事,你当真以为朕不知晓你私底下都干了什么勾当,没有你在其中掺和,窦元亮哪儿来的能耐,朕已经饶了你一次,谁知你却不知悔改,一二再而三,太子中毒一事人证物证俱全,这要是其他人,早就被砍了八百次脑袋了,你毫无悔过之心就算了,还行事荒唐**宫围,皇家的脸面都被你给丢尽了!”   李弘烨头顶嗡嗡作响,膝盖在地上摩擦又往前挪了几步,他现在慌得六神无主,他这段时间本就心绪不宁混混沌沌,再加上今日这事,思绪更是变成一团乱,半点想法寻不到,更不知从何说起,脑子一热张口便咬定道:“是李弘炀,一定是李弘炀,父皇,这一切一定是他安排的,儿臣是您儿子,您莫不是要为了一个没碰过的女人要了儿臣的命吗!”   这话一出,方清荣先是皱了皱眉,连带祁匡善也是脸色一变,两人纷纷暗想:梁王糊涂啊!   果不其然,承德的听到他的这番话怒火蹭蹭蹭的蹿的更高,脸上暴起了一道道青筋,愤怒地盯着人,握紧了拳头,气得浑身都在发抖,抬脚朝这李弘炀心窝处就是一脚。   他用了十成十的气力,整个人险些摔倒,还是孙海眼疾手快冲上来将之扶住,李弘烨被踹的仰翻在地,心窝传来在钻心的疼,也顾不上其他,连忙忍着疼起身跪好。   “好,好,好!”承德帝牙齿咬得“格格”作响,脸色铁青越发难看,“这种时候你还不忘清除异己党同伐异,你就这般容不下太子吗!手足相残兄弟阋墙,这是一个兄长该干的事吗!待手足尚且如此,他日是否也会将这算计用到朕的身上,心思歹毒满腹算计,朕今日亲自便动手除掉你这逆子!”   话音一落,承德帝猛地推开孙海搀扶他的手,一把抽出墙上用于装饰的长刀,几步冲了下去,只见刀光一闪,刀刃已经直直对上了李弘炀的脖颈。   “皇上!”   “陛下!”   周围人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脸色发白,各种声音响成一片,局势骤变,变得越发紧张。   银光有些刺眼,刺破空气逼近时带着一丝阻力,季思耳尖轻颤,抬手接住同时勒马停下,他张开手看了一眼手中的“凶器”,是一个刻着旭日和雄鹰的银币,他皱了皱眉顺着这东西飞来的方向抬眸望去,映入眼帘的是一张温润的笑脸,好似三月春风。   “季兄这匆匆忙忙的是要去哪儿吗?”李弘煜倚靠着酒楼二楼飘窗的位置,垂着眸望着下方的人问了句。   季思抿了抿唇,他自然不能说是去寻祁然,只好随便寻了个由头道:“闲来无事,随处逛逛。”   “那正好,”李弘煜笑了笑,“一人吃酒实在无趣了些,不知季兄可否赏个脸我请你吃酒。”   四周的街道十分热闹,季思眯了眯眼睛,也未说话只是勒紧缰绳掉了个头。   楼上的李弘煜收回了视线,抬手唤来小二将桌上的饭菜撤了下去,重新上了一份,等酒水刚上了桌,包厢外传来了脚步声,紧接着房门被人打开,季思躬身行礼,“下官见过王爷。”   “季大人请坐。”李弘煜抬了抬下巴。   季思打量了一下,挑着个不远不近的位置落了座。   等人坐下,李弘煜将斟满的酒杯递了过去,笑道:“这儿的十里香不错,尝尝。”   “好酒!”季思一饮而尽也跟着笑了笑,“下官倒是借着王爷的光有了口福。”   李弘煜一边替人斟酒,一边寻了个话题,“说起来一直想同季侍郎聊聊,但却一直没寻到合适机会,今日倒是凑巧碰上了。”   “王爷想聊什么吗?”季思问。   闻言,李弘煜也不着急着回答,等带着辣味的菜陆陆续续上了桌,方才温声道:“说出来不怕季侍郎笑话,回京这些日子找不到个人说说话,兴许是离开临安太久了,再回来时发现处处都格外陌生,风景是这样,人也是这样。”   他说这话时目光是落在季思身上的,后者心下一沉,转念一想深色自然的接下话,“王爷若是不嫌弃,这吃酒逗乐的活儿下官还算得上拿手。”   “那我可是记下了,”李弘煜微微勾了勾唇,“往后寻季侍郎吃酒,可千万莫要推脱啊。”   对面之人脸上笑意真诚,季思有些拿不定用意,端起酒杯又饮了一口,“这给下官十个胆子,下官也不敢啊。”   李弘煜这次没说话,也学着人仰头饮酒,随后望着面前的季思打量着,好似不经意间提了句,“说起来季侍郎同我认识的一人到有几分相似,他也是漳州人士。”   “哦,”季思挑了挑眉,“是王爷故友吗?”   这问题让李弘煜陷入沉思,他端着酒杯未动,垂了垂眸淡淡地回答,“算是吧。”   “那他人吗?”   “兴许是死了吧。”   李弘煜的回答让季思眉头皱了皱,越发不明白今日这是个什么局,若是在这儿的是李弘煊,那定然是要冷嘲热讽一番,再想方设法套套话,可李弘煜寻得几个话题都是让人云里雾里,倒像是真的想寻一个人聊天那般。   “季侍郎怎么不动筷呢?可是不合胃口?”李弘煜这样说着,随后猛地一拍脑门恍然大悟道:“瞧我,在曲定待的时日太长,都忘了季侍郎是漳州人士,那自然是不喜辣的,重新换一桌吧。”   季思出声将人制止,“不必劳烦,这酒吃的差不多,下官还有事也不好多耽搁,便先告辞了,等下次定备上薄酒同王爷一醉方休。”   “季侍郎既还有事要忙,那本王也不好多留,不送。”   季思起身行了礼转身出了屋子,走到楼梯口时停下脚步皱着眉头回首望了望身后的厢房,面上瞧不出在想些什么,只是瞧了两眼便匆匆下了楼。   下楼的声音渐行渐远,隔壁的包厢门打开,阿鲁从里面走了出来,站位二楼围栏处垂眸看了看除了酒楼的某人,眼神一暗,转身进到了隔壁的包厢,把门合上后才凑到李弘煜跟前有些担忧道:“主子今日未免打草惊蛇了些,就不怕季思瞧出什么吗?”   “本王还生怕他瞧不出,”李弘煜并未生气,嘴角依旧挂着笑,目光落在手中把玩的酒杯上,带着点眷恋和深情,“天冷了,畜生都想着冬眠,这蛇要是不出洞,那猎人还在怎么抓。”   “说句不好听的也不怕主子不开心,季思这人邪乎的很,他的存在是一个最大变数,此人留不得,宁可杀错不可放过,不如趁早......”   “砰”后头的话没说完,被李弘煜重重放在桌上的瓷杯的打断,阿鲁小心翼翼抬头,对上李弘煜若有似无的笑眼,后头的话不知为何就出不了口。   “阿鲁,”李弘煜语气淡淡地说,“你放心,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至于季思......”   他说到这儿停了下来,勾唇轻笑了一声,“我倒要看看掀开那张皮,里面装的是个什么精魅。”   声音很轻,被外面街道上的各种吆喝声盖住,季思端坐在马上抬眸望了望天,周遭嘈杂声此起彼伏,他一人一马停在原处不动再加上容貌绮丽,惹得不少路人回身打量,而季思只是神情凝重的一动不动。   临安的天空有些阴沉,厚厚的云层遮住了日光,照在大地上的余晖有些灰暗,他立在马上回首望了望宫墙的方向,眼神一暗,含着万千情绪。   天地肃穆,风云骤变。   承德帝手中的刀刃直指面前之人,却在不过半寸之处停了下来,在昏暗的宫殿中泛着冷光,好似天边的破晓时的亮光,他面色狠厉怒火未消,瞪着眼前人的目光冷的瘆人,李弘烨被吓得脸色失了血色,嘴唇泛着白,一屁股跌坐在地,目光缓缓下移看到只需要稍微往前就会插进自己脖颈中的长刀,身子止不住颤抖,一身的冷汗打湿了内衫。   端妃来得及时,下意识的唤了一身这才让承德帝停下了动作,她被这个画面吓得眼前一黑,险些晕倒过去连忙掐了掐掌心的嫩肉,也顾不上其他,连滚带爬的扑了过去,一把将李弘烨抱进怀中,未语泪先流,“我儿,可有受伤啊,有没有哪儿疼啊,让母妃瞧瞧,别怕,别怕,母妃来了。”   李弘烨被这变故吓得有些呆傻了,只是止不住的发抖,涣散的瞳孔渐渐恢复了光彩,紧紧攥紧端妃不停重复这一句话,“母妃,你快求求父皇,他要杀了儿臣啊,你快求求父皇。”   “陛下,”端妃仰头望着面前这个男人,泪水顺着眼角滑落,带着哭腔道:“永谦是做了什么让您发这么大的火,他若是惹得您不悦,大不了你骂他几句消消气,怎还要至他于死地,您这是要臣妾的命啊!”   “你教的好儿子,你问问他,你问问都他干了什么好事,说了什么蠢话!”承德帝将长刀用力掷到地上,甩开两人重新坐了回去。   端妃回头望了望身后的李弘烨,后者只是垂下眸避开她的视线,端妃心下一沉,已然知晓李弘烨定是惹了大事,思绪翻涌,连忙哭诉道:“陛下,永谦为人纯良,定是受人蛊惑被人陷害,是臣妾教子无方,陛下要罚那便罚我吧,永谦是无辜的。”   她眼睛红红不停的抽噎着,豆大的泪珠从眼眶涌出,承德帝冷眼旁观无动于衷,端妃见状心凉到了谷底,左右瞧了瞧将主意打到了一旁的方清荣几人身上,她摇摇晃晃站起身来,扑了过去,哭的泣不成声,“祁相,太傅,你们是大晋的良臣,永谦也是你们几位看着长大了,他虽心高气傲了些,但并没有害人之心,你们替他说说情吧。”   方清荣他们哪儿受的起这个礼,连忙退后几步跪下,神情十分为难,这情没法求,先不说梁王禁足期间非但不闭门悔过诚心检讨,反倒纵情享乐**不堪,就说采女无故死在梁王床上,那采女虽无名无分可名义上依旧是皇上的人,宫里瞧见的人太多了,有心压下去那也堵不下悠悠众口。   更何况刚刚那番针对太子的言论可谓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啊,先不说是不是太子做的,就算真是太子下的手,你一无证据二无证人,空白在殿前泼脏水,可谓是火上浇油啊,前面诸事还未有个结果,这又新增了罪责,可谓是一环扣一环。   “够了!”承德帝一拍龙案,显然动了大怒,面色涨的通红,气喘吁吁呼吸困难,缓了好一会儿才平复下来,“朕的家事却也是国事,家不宁则国难宁,梁王身为朕的长子非但不良善仁厚,还心思深沉草菅人命,朕一向主张仁爱治国,却不知自己儿子这般残暴狠辣,不仅随意草菅人命,更是恨不得除掉太子,连亲兄弟都能下得去手,又谈何爱民如子,普通人家的孩子犯了错都会受罚挨骂,朕身为一国天子当为表率,祁相。”   他后面这句话是对着祁匡善说的,后者躬身道:“臣在。”   “朕传你们几人来,一是为了将这事当成国事处理,二是因为兹事体大不容随意处之,诸位爱卿都是朝中老臣,家事国事事事都应为国为民,今日之事宫里众人都瞧见了,朕若是不给一个交代,那便是置皇家脸面于不顾。   他说的这番话让在场几人面色都变的复杂起来,纷纷心下一惊,只是面上没显现出来,承德帝这次像是下定了决心,看了看下方跪着的人,再三衡量,沉吟一阵后,厉声吩咐道:“传令下去,梁王的是口德有失,品行不端,遂令迁出京,谪居封地,未得御令,终身不得再入临安!”   众人神情一变,齐刷刷下跪,异口同声,“陛下三思啊!”   李弘烨这时候更是呆楞在了原地,跪直的身子摇摇晃晃跌坐在地上,双眼无神,嘴中无声的重复着,“完了,这次真的完了......”   “陛下!”端妃细尖的嗓子带着哭腔,她跪倒在承德帝脚边,紧紧扒住龙袍下摆,精致的妆容被眼泪哭花,糊在脸上像是来讨命的恶鬼,“您这是要了臣妾的命啊,您看在永谦这些年在殿前伺候孝顺的面儿上,您饶了他这次吧,他知错了,真的知错了。”   “若不是你惯着他,他又怎会养成这般性子,”承德帝语气沉重,面色难看,抬手将人掀开,“朕心意已决,还望你好自为之。”   一锤定音,殿中只留下端妃的哭声,一阵接着一阵,打碎了宫墙之中的宁静。   可消息传到其他宫中时已经被压了下来,众人只知晓皇上震怒,梁王失势,却并不清楚里面的前因后果,栖凤宫听到消息时,皇后正在房中修剪花枝,闻言也不过一句:“今日院里的花儿倒是开的娇艳。”   淑嫔依旧焚香诵经,任由外面天崩地裂都同自己无关,其他宫里却是议论纷纷。   而常妃听到时,正同李汐吃茶,她为人通彻谈论了一番,最后也只是苦笑着感叹了一声,“这宫里的人啊,每日都在你争我抢,到最后又有几个人得了好下场,还好我不用同她们瞎掺和,只用操心如何给你寻个如意郎君便是。”   “母妃,”李汐有些娇怒,随后又幽幽道:“都怪祁子珩这大傻子不知好歹。”   常妃打量着自个女儿,突然有些担忧,皇家的子女总是身不由己,顺平如今年岁不小了,若是寻不到如意郎君,那再过几年只能所以择选驸马,或者为了两国邦交而去和亲?   想到这儿常妃心慌害怕,转念一想沉声道:“你若真是非那祁子珩不可,母妃便做主替你去你父皇跟前讨一个赐婚的圣旨,到时候由不得他不愿意。”   “不好,”谁料李汐却摇了摇头,“祁家世代忠良,定是不会抗旨不遵,可若是讨了这个旨,那祁然便做不了官儿了,我虽是心悦他却也不想让他做一个只会陪我笑逗我乐的假人,我钟情的是有才情有侠气心怀家国天下的他,而且若不是真心相许那这份讨来的疼爱又有什么稀罕,我堂堂大晋公主莫不是连这点能耐都没有,还得靠圣旨才能绑住心悦之人,说出来未免丢人了些。”   常妃被逗乐了,用手帕掩唇笑道:“你啊你,这性子也不知是跟谁学的,往后可别悔。”   “自然不悔,”李汐抬了抬眸,紧接着像是泄了气一般趴在桌上,有气无力度娘嘟囔,“可是祁子珩为何就是不喜欢我呢?”   李汐埋怨着,那头祁然好似若有所感皱了皱眉,对面的祁煦放下黑子抬眸看了看询问,“怎么了?”   “无事,刚想到点事走神,”祁然紧跟着将白子放下回答,“父亲还未回来吗?”   “估摸着一时半会回不来,三公都传唤进宫,没猜错宫里是出了大事。”   祁然捻着棋子的动作一顿,薄唇紧抿语气淡淡地说:“应该是梁王出事了。”   “梁王?”祁煦有些讶异,“莫不是太子出手了?”   他虽不在朝堂却也时时关注朝中之事,更何况府中还有两位朝廷重臣,自然知晓王平全隔三差五就上书求皇上严惩梁王这事,祁煦还在尚书省任职时,同王平全倒是没什么交情,不过却是听过这人性子,法不容情,律法比天还大,他官职虽小却是两朝元老,更是让先皇都赞颂的人,皇上就算有诸多不满,也不会真处置他。   所以这样性子的人,也是最容易在不知情的情况下成为别人手中的刀。   祁然将棋子放下,想到那日和季思的所见所闻,抿了抿唇叹了口气道:“也可能是皇后。”   虽只是这没头没尾的一句,但祁煦依然能够明白言外之意,脸色变得凝重起来,“皇后为了让太子继位,也是费了不少心思……”   祁煦的话还没说完,余光瞥见亭外探头探脑的小脑袋,噗嗤一声笑了起来,倒是把祁然瞧的一头雾水,抬眸不解的看着人。   “念儿,”祁煦温声笑道,“你耳朵露出来了。”   草丛里悉悉索索的人影愣了愣,随后咻一下将脑袋缩了回去。   这番动静自然被祁然瞧在了眼中,他眼中浮现一丝笑意,语气淡淡地说:“出来。”   人影小心翼翼从草丛后走了出来,低着头轻声细语问好,“父亲,大伯。”   “你躲在那儿干嘛?”祁然将人拉到跟前,动作温柔的将他头上的枯枝拿了下来。   祁念的软软嫩嫩像糯米团子的小脸皱在一块儿,表情十分为难,犹豫支吾了小一会儿,才奶声奶气道:“有只小猫跑进来了。”   “小猫?”祁然重复了一遍,然后便见面前的小团子思考着,缓缓点了点脑袋。   他这模样逗乐了祁煦,挥了挥手笑道:“念儿估计是想让你同他去看看那只猫儿,你同他去吧,孩子爱玩乐的心思都少不了,放松放松也好,哪能一天到晚都在听夫子讲课,你同他这个年纪时,可比念儿闹腾多了。”   祁然也没拒绝,点了点头起身牵着祁念的手往回走,路上装作不经意间问了一句,“那只猫儿是什么毛色的?”   身旁的糯米团子身子一僵,垂下脑袋声如细纹,“白……白色的?”   这语气实在不确定的很,祁然瞥了一眼,抿了抿唇没拆穿,两人就这样不急不慢的走了回去,等推开门看见坐在自己房里喝茶十分悠哉悠哉的某人,有些无力的叹了口气。   季思听见动静,回过身来看着门外的父子俩,笑眯了眼睛,乐呵呵道:“有劳祁小少爷了。”   祁念握紧了祁然的手,有些紧张的辩解,“父亲,季大人不让我告诉你他在这儿,孩儿知错了。”   祁然拍了拍他的脑袋,语气十分温和,“无事,你先回房去。”   闻言,祁念抬头看了一眼前面坐着的季思,收获了后者一个大大的笑颜,他咬了咬下唇出了屋子。   听见脚步声走远,祁然这才走过去看着面前之人,有些无奈的问:“你莫要教他学那些个陋习,他不会唬弄人。”   “胡说,我哪儿教他糊弄人了?”季思不大乐意了。   “那你说哪儿来的猫?”   “怎么没有,”季思笑嘻嘻起身凑近,双手环住人脖颈,眉眼上挑,轻启薄唇,带着茶香的灼热呼吸打在祁然脸上,一字一句道:“我不就是吗,喵~”   祁然:“……”   *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当某一天季思长出猫耳和猫尾后   季思:【震惊脸】祁然!我变异了!   祁然【脸色一红,盯着人猫耳猫尾忍住想要动手的心,默念我是君子,我是君子。】   季思:【难以置信】你快帮我看看,是不是在做梦。   祁然:【继续默念,小心翼翼伸手捏了捏猫尾。】   季思:【满脸红潮,身子软成一滩春水,忍不住】喵~   祁然:【扑过去】   哔   以下剧情已被晋江屏蔽,谢谢   ps:天凉了,梁王也该杀青了【烟】 第111章 石落惊池,风起云涌   梁王将要被贬谪出京这事,没过多久便传的人人皆知,但是由于承德帝下令将之压了下去,众人只能从一些旁枝末节猜到一二,未能清楚具体的前因后果,仅有少数的人知晓内幕,不过知道也好,不知道也罢,梁王失势已然是板上钉钉的事,除了看热闹和事不关己的外,朝中大多分为两派,一派是以太子和瑞王为首的,另外一派是梁王仅存的几个拥护者还在摇摆不定,不知如何是好。   朝中局势一时之间有了翻天覆地的改变,满朝官员心照不宣纷纷闭口不提这事,可究竟安了个什么心思却不是三言两语能说清楚的。   临近年底,这天越发的冷了,鹅毛大雪把天地装点的素白夺目,纷纷扬扬的落在枝头上,将枝丫压弯落下厚厚的一层雪,堆在地上仿佛小小一座雪山,远处传来哒哒的马蹄声,随着声音越来越近,树枝震的抖了抖,又落下来一些雪,瞧起来像一个小山坡。   马上之人被满天飞雪遮挡的面容,远远地也瞧不清面容,马匹的速度很快,转眼间便横穿林间小道,仅留下深浅不一的马蹄印,大雪未停,没一会儿的便将印记盖住了。   裴战迎着大学出现在营地外时,在巡查的士兵早早就看见了,等人走进便迎了上来,抱拳行礼道:“统领回来了。”   “嗯,”裴战随意拍着身上的雪沫,点了点头便将马匹的缰绳递了过去,左右打量着没瞧见人便问了一句,“郭盛呢?”   “副统领在训兵呢,属下去唤副统领一声。”   “不用了,我自己去寻他。”他摆了摆手阻止   外禁军的校场在深山老林中,原本只是几块荒地,几座矮房,还有一群歪瓜裂枣的兵痞子,别说是兵营了说是个土匪窝都没人会怀疑,裴战刚接手的头疼的不行,废了不少心思才让这校场看起来像模像样,他修葺校场,天天和户部那帮孙子周旋,带兵训兵,重新制定军纪排兵布阵,赏罚分明惜才爱才,丝毫不端将军架子。   都是直来直去的大老爷们,这段时间下来众人算是明白这位空降下来的禁军统领,不似以前那些个镶金镀银的草包,除了会打官腔外,半分能耐也无,一干人等渐渐都服气了,裴战训兵的法子让他们苦不堪言,但谁都不想示弱,愣是咬着牙撑了下去,其中有几个年纪轻吃不了苦,比如严兆刚来时就没少叫苦喊累耍无赖的,他是最大的刺头,处处和裴战叫嚣,让往东偏往西的欠揍性子。   但是说来却也怪了,脾气不大好的裴统领却没真罚过严兆,只是由着他挑衅,然后不冷不热阴阳怪气的几句话,只把这人气的气急败坏,胜负心蹭蹭蹭往上涨,起初严兆十足惹人厌,随着慢慢相处营中的士兵发现这小孩虽然看起来娇气,但是爽快讲义气能抗事人聪明还不会瞧不起别人,那些个小性子一看就是被家里宠坏了而已。   众人年岁都比他大,再加上小孩儿还未及弱冠,这一来二去都把他当弟弟看待,故而当时严兆受军法处置时,众人都一副比自个儿受罚还担忧的模样。   自打上次后裴战就有意无意的避开严兆,他是真没想到这小兔崽子性子这么傲,宁愿被打一顿也不愿回去。   这都算什么事啊。   裴战叹了口气,他走到校场时围了很多人,看起来像是在进行一对一的实战训练,这是军营常用的一种练兵法子,用于训练士兵的实战能力,比起枯燥乏味的操练更受欢迎,校场的起哄声口哨声此起彼伏,各种笑声喊声震天响,远远听着已经十分热闹,等走近才发现更是声势浩大。   一路过来不少人给裴战问好行礼,他点头颔首缓缓走向郭盛,后者连忙迎了上来行礼,“将军回来了。”   “嗯。”   郭盛是裴家军的老人,自打裴战接手裴家军后便一直称呼其为将军,这些年也一直没变过。   “宫里如何,梁王这次……”郭盛又问了一句却没将话说完。   裴战没回话,注意力被下方的热闹吸引了过去,他垂眸看了看台下被人团团围住的两人,好巧不巧这两人中的其中一人正好是他又躲又避,还拿着没法的严兆小公爷。   此时这人手中拿了把红缨枪,一拨一刺,一挑一劈,一套枪法使的行云流水,衬着他额前系着的金丝红绳,十分潇洒帅气,眉眼带着点少年独有的傲气,嘴角挂着漫不经心的笑,让人无法忽视的耀眼夺目。   看了小一会儿,裴战便看出来这小兔崽子是将自己教给他的枪法融会贯通,自己的枪法杀气太强,动作开合较大,对严兆来说十分耗体力,好几次才耍了一半的枪法就自己气喘吁吁了,所以取长补短,按照自己体力和用枪方式去掉了一些致命的招式,额外加了几个花枪,这几个动作由他耍起来格外好看,红缨枪的威力更是远胜之前。   不得不承认,他的确是个好面子,好生**一番假以时日定是一名良将,只是……   裴战在心中叹了口气。   就在他叹气之间,不过须臾的功夫,严兆一个帅气挑枪将对年那个士兵手中大刀挑飞,随后趁其还没反应过来,**用力一掷去,只见程亮的枪头从眼前闪过,笔直朝着那士兵喉咙刺去。   这枪速度极快,众人被这突如其来的局势吓住了,更别说那呆立在原地的士兵,郭盛眉头一皱下意识就想救人,刚迈出一步却被身旁的人拦住,有人不解的望过去。   “没事,”裴战说,“出不了事。”   话音刚落,眨眼的功夫便见一人影飞快的跃了过来,在枪头离人不过两拳距离时握住了枪身。   那士兵被吓的出了一身的汗,双腿更是止不住的颤抖,甚至又好几次险些尿了出来,他顺着枪头低头,再顺着枪身抬眸望去,惊魂未定的眼中看到目前这个少年歪了歪脑袋,勾唇笑道:“你输了。”   说完,他潇洒转身**在手中转了几圈,随后缓缓立在他的身侧,周遭围观的士兵这才反应过来发出震天响的呼喊声,有的人同严兆关系不错,上钱揽过他的脖子给了两拳,这处还未消停便有人摩拳擦掌上前同人抱拳行礼,在一阵起哄声中切磋起来。   郭盛探头打量了一下,满意的点了点头,乐道:“小公爷同刚来时的超变化极大,本以为是个娇气吃不了苦的公子哥儿,没想到这段时日下来愣是没喊过一声雷,平日里实战训练的战绩也是名列前茅,倒是让人刮目相看。”   “那是自然,也不瞧瞧是谁手下**出来的,”裴战微微抬了抬下巴,颇有些得意,“就没我**不出来的兵,更何况这小兔崽子的确有几分能耐。”   “将军,”郭盛犹豫着还是压低嗓子出了声,“有些话你别嫌卑职多管闲事,卑职左右想着还是得提醒提醒几句,这小公爷是个好苗子不假,卑职也知道你惜才爱才,可他总归身份不一样,这行军打仗那可不是玩乐,一个疏忽可是要掉脑袋的,你有心提拔他往武将这条路上走,那也要看看人镇国公府答不答应,小公爷那可是被宠大的哪能真去从军呢,别是长公主亲自来找你麻烦,实在不行换个苗子吧,卫成毅也是不错的。”   裴战没接话,只是背着手想了一会儿,沉声道:“是这么个理,我本来也只是承镇国公的好处,帮他治一治严观卿这桀骜不驯无法无天的性子,他那性子要是真去了军营早晚得惹事,还是继续当临安的祸害得了,他来了有一段时日了,等明日我派人传话让镇国公将他接回去吧,乏了,乏了,这处你看着,我去歇一会儿。”   他一边说着一边拍了拍郭盛的肩膀,谁知刚迈出两步,脸色一变,耳尖轻颤,回首一望,只见一杆**破开风力和空气,直直的朝着他刺来。   这抢速度很快,不过眨眼的功夫便逼近眼前,裴战神情淡定身形未动只是微微侧了侧头,那枪头堪堪贴着他的脖颈跃过,相隔不过一拳,冷兵器反射出来的银光有些刺眼,裴战眯了眯眼睛。   骤然,裴战有了动作,他一个背翻跃出半米,还没待众人看清动作,抬脚一勾将**调转方向,紧接着一个回旋踢用比来时更猛更快的速度飞了回去,直直插在严兆面前的沙土上,**受了力枪身前前后后的摇晃发出声响。   裴战的一套动作下来,格外的流畅,他理了理衣襟面对着高台下的众人,目光落在了人群中央的严兆身上。   严兆神色淡然,像是丝毫不担心那杆**会伤到自己,站的端正轻松不见一丝慌乱,他一直看着裴战,所以当裴战望过来时,两人视线相交,没有窘迫和尴尬,像是那日都未存在一般。   “裴将军,”严兆抬了抬下巴,语气不急不慢,甚至还带着一丝笑意,“来一把吗?我赌你夺不走我手中的枪。”   这话一出全场先是鸦雀无声,随后各种起哄不安分的说话声响起:   “裴统领,快快快,严兆这小子忒狂了些,是时候杀杀他的锐气。”   “没错没错,严兆,你要输了记得请弟兄们喝酒。”   “不是俺说,严兆就是**了,统领快上啊,不上老朱我可就上了,给他收拾服帖看他还以后服不服。”   人群中爆出一阵笑声,都是直来直去的大老爷们,平日里私底下荤段子说的飞起,也没人正当一回事,郭盛生怕那小少爷学坏到时候镇国公府找麻烦找到自己头上来,又怕身旁这位爷觉得军营歪风邪气动怒,到时候被骂被罚的也是他,心下一沉刚想开口阻止,却见眼前飞过一个黑影,他愣了愣下意识侧头身旁空无一人,再回头时,自家将军已经站在那杆**面前。   两人隔着**对视,周遭的嘈杂声没有丝毫影响,细算起来两人有一段时日未见,严兆又长高了些,已然能到自己额头,脸上褪去青涩多了几分稳重,裴战垂着眸打量了一会儿,回首望向郭盛,后者看懂了他眼中示意,操起一杆**扔了下去。   裴战头也不回一把将**接住耍了几个花枪,动作大开大合间带着煞气和威慑力,这时候的他才更像是那个一战成名的少年将军,浑身闪着光,让人移不开视线。   严兆看的有些入迷,因此当裴战执强朝着他刺来时他慢了一步,有些狼狈的将自己面前的**从沙土中扒出横在面前,这才勉强翻身避开,他是清楚裴战能力,顿时打起了精神一点不敢疏忽,打算先发制人抢夺先机转攻为守。   可他这个半吊子那是裴战这打小练习穿云枪长大的对手,不过三个回合没讨到一点好处不说,力气倒是使了大半,体力有些跟不上节奏,被一套穿云枪法的连招攻的踉跄后退,连忙将枪头插进沙土中稳住身子,浑身上下出了不少的汗,打湿了衣衫和鬓角,白雪落在脖颈和脸上,眨眼便被这过高的温度给融化成水了。   他扶住**喘着大气,这气还未喘匀裴战的第二波攻击紧跟其上,丝毫不留喘息的余地,步步紧逼来势汹汹,严兆脸色凝重抽出**迎了上去,说来奇怪,无论他攻那个位置裴战都像是能准确预测到,然后完美避开。   裴战看着面前这个体力不支还咬着牙苦苦死撑的小兔崽子,心情格外复杂,他一边后踢一边避开这刺来的枪头,神情凝重的重复着一句话,“太慢了,速度太慢了,快点,再快,再快,别是个娘们儿……”   随后在严兆被自己激的打算不管不顾奋力一搏时,裴大将军掀起懒洋洋的眼睛嘴角露出抹怪异的笑。   瞧见这笑时,严兆顿时暗道不好已经猜到自己是被算计了,却好在反应迅速一个单枪横挡规避掉这个风险,但他不知的是,裴战等的就是这个机会。   裴战将**直直刺进严兆手中**枪身之下,在离严兆胸膛还有一指的距离处停了下来,随后眉头轻挑,手腕用力一转,严兆本来就没多少体力再加上是单手横枪,这一挑那**便从他手中掉落,眼看就要落地之时,严兆心下一慌绷直了腿抬脚用力一勾,眼看就要拿回**时,一道银光自左像由划来,他不得不退后几步,明明动作已经很快可依旧被一脚踢中心窝处,眼前一黑便一屁股跌坐在地,刚欲撑着地面起身,**斜指着自己,枪头尖锐,距离脖颈不过一指,只需稍稍偏移便能刺穿。   “我记得我告诉过你,枪法讲究的是一击必杀,如何在最快速的时间里取得胜利,进攻有刺,戳、点、扫、挑,防守有格、拨、架、挡、淌,”裴战笑着收了抢,嘴角挂着的笑让他眼神中的煞气消散了一些,“你啊,回去再练练吧。”   他冲人挑了挑眉,将**随便往后一抛,自个儿大摇大摆的朝着人群外走去,众人看完了这场酣畅淋漓的对战中,纷纷往两侧避开让出一条路来,和严兆关系好的几人连忙冲上去将他扶了起来。   后者脸色涨红,捂住胸口的伤处,一把推开搀扶着自己的几人,踉跄的往前迈了一步,冲着那个背影大喊,“再有下次,我定不会输给你!”   裴战没回头也没出声,只是挥了挥手,仅仅这么个动作依旧把严兆气的不轻,磨着牙死死盯着那人背影。   总有一天,他要让裴战平视他,他要向裴战证明自己能同他一样,等裴战不再把他当成一个小屁孩的时候,而是一个实力相当的同性时。   严兆在心中暗暗打算着。   雪下得越发大了,入眼除了白茫茫一片再也瞧不清楚远处的景色,趁着飞檐瓦房中飘出来的缕缕青烟,又让这片素白的天地多了几分烟火气,雪层积的有些厚,靴子踩在上面会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一路走来留下一串串脚印。季思进到户部衙门时,将手中的油伞收好抖了抖上面的碎雪搁在门口的瓷瓶中,这才抬脚进了屋,屋里点着炭火迎面便飘来了的一股热气,驱散了寒气,被寒风吹的有些僵冷的四肢也渐渐暖和起来。   “大人回来了,”孙远握着厚厚的账本走了过来,“大人前脚刚去了工部,礼部后脚就派人递了账目过来,是关于正旦节的支出预算,得您过过目。”   他将账本放在季思桌上,后者接过随便翻了翻,这才看几页也不得不佩服做账这人的条理清晰,每一笔支出和剩余用途都标的明明白白,和之前那种摆明就是敷衍的账目大不相同,季思不由得多问了一句,“这账目谁做的?”   “好像是礼部的孔侍郎。”孙远答道。   孔令秋?   季思垂了垂眸,两人自打从喀什回来后便没有什么私交,这人倒是有些能耐,你说他是梁王的人吧,可每次梁王要做点什么事的时候都能避开,这次更是直接没在临安,这想给他定个梁王同党的罪都寻不到机会,可你若说他不是梁王的人吧,他无论对着谁乃至是李弘烨都是一副衷心的模样,可怪就怪在,要说他是真的忠心,李弘烨失势这事却又好像对他没什么影响,依旧做着自己本职工作,丝毫挑不出错处。   想不明白,猜不出来,季思过了一边账目合上递了回去,“等曹尚书瞧过也无问题,到时候安排拨银子过去吧。”   “是,下官这就去安排。”   “等等,”季思突然出声又将人唤住,“今年正旦节是由谁来负责啊?”   “听礼部的人说,也是孔侍郎。”孙远虽然不知道季思问这事的用意,却还是回答。   若说之前季思只是觉得这人有能耐,现在便是觉得这人不简单,他心中有了些打算,故而等孔令秋散值从礼部衙门出来时,瞧见的就是站在雪地中的季侍郎,他眯了眯眼,这是来者不善,善者不来啊。   这个不速之客笑嘻嘻迎了上来,轻声道:“呀,孔侍郎这是才散值啊,礼部事务繁忙可是辛苦孔侍郎了。”   孔令秋不知他的用意,却也不是省油的灯同人周旋着,“算不得辛苦不过是替皇上办事,真要论起来这事儿啊还比不上户部呢,话说季侍郎怎有空来我们这礼部衙门?”   “来商量点事,你说巧不巧,我这前脚刚出来后脚就瞧见你了,”季思依旧是那副笑嘻嘻的模样,“这自打喀什回来以后都没同孔侍郎说上话,择日不如撞日今个儿我请你吃酒,还望孔侍郎莫要推脱。”   “那恭敬不如从命了。”   两人面上一派和气,实则各怀鬼胎,随意寻了间酒楼入座,季思将温好的酒斟满两杯,递了其中一杯过去做了一个请的动动,随后各自仰头将杯中的温酒饮尽,烈酒入喉身子也暖和了起来。   “这次去喀什发生太多事了,居然都没好生同孔侍郎吃酒,实在可惜,还好今日补上了,定要一醉方休,”季思提着酒壶再次将酒杯斟满,“这菜色都是蜀州风味,曲定离蜀州不远想必口味也相似,也不知合不合孔侍郎的口味。”   孔令秋扫了桌上道道带着辣椒的菜肴,随意挑了一道用筷子夹住送入口中,慢慢咀嚼细细品味,随后展颜一笑,“的确不错。”   季思也不动筷只是端着杯酒抿着,随后寻了个话题,“我自小在漳州长大,听闻曲定有高原雪山,再过去些就能瞧见逐鹿原,一望无际的边域草原,想必景色定然壮阔。”   “倒也什么稀奇,等有空了季侍郎亲自去瞧上一瞧便会发现,其实也不过这般而已。”   “说起曲定,我若是没记错的话,秦王好似离京后去的就是曲定,也在曲定待了几年,”季思凑近了些,眨巴着眼睛,有些好奇的问,“孔家又是第一大族声名远扬,也不知孔侍郎见没见过秦王?”   孔令秋握筷的动作一顿,无意识的舔了舔嘴唇,面上神情隐在暗处,让人瞧不出他所思所想,不过片刻又恢复正常,抬眸道:“秦王是何等人物,哪能是想见就能见的,曲定虽不大却也极少能遇见,秦王刚到曲定时邀请官员世家,孔家自然也在其中,不过能去赴宴的要嘛是有官职在身,要嘛是各个世家家主嫡系,哪能轮到在下……”   说到这儿,孔令秋尴尬一笑,“说来也不怕季侍郎笑话,孔家人丁兴旺多的是有才情之人,我生母身份低微在族中也不大受宠,我自己也是愚钝,一般在外都极少露面怕让孔家蒙羞。”   “这有什么可笑话的,”季思一派随和并不在意,“我那些个事孔侍郎想必也清楚,我娘亲是花楼出身,我自个儿呢又是个不受宠的庶子,真要论起来咱俩差不多,我要是笑话你那岂不成笑话我自己了。”   关于季思这个人孔令秋是早就知道的,比季思知道自己还早了许久,他知晓这人最痛恨的便是提及出身这事,生怕旁人用异样的眼光打量,拼了命的往上爬为的也是洗掉娼妓之子这个称呼,因此当他轻描淡写将这事摆明面上来说时,孔令秋是真心有些不解了,盯着人面部瞧了瞧,也看不出个所以然。   他饮了口酒,也跟着笑了笑,“季侍郎倒是看得开。”   “那还是比不上孔侍郎,这梁王失势,孔侍郎倒像个没事人儿一样,这叫什么来着,哦,临危不乱大将之风。”   “原来这酒不是交心酒,而是鸿门宴啊。”孔令秋骤然笑出声来,算是明白季思今日种种是何用意了。   “非也非也,”季思摇了摇头,“这酒自然是交心酒,但这宴却不是鸿门宴。”   “哦,是吗,”孔令秋挑了挑眉,“就是不知道今日请我吃酒的是季侍郎还是另有其人。”   后面的四个字念的又慢又重,像是两人都知道这“其人”是何人,季思笑意不减耸了耸肩,“看孔侍郎怎么想喽,这同谁吃酒不是吃,那些个弯弯绕绕的又何必在意呢。”   “季侍郎也不用特意来套我话,观望观望我是个什么态度,梁王这事我是的确不知,他失势我也的确忧虑,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我可不想失了这礼部侍郎的位置,”孔令秋放下酒杯语气淡然地说,“良禽择木而栖,良臣择主而事的理我也是明白,先再次谢过季侍郎今日这杯酒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敬了季思一杯,随后起身稍稍整理衣衫,“这时候也不早,便先告辞了,等有机会换我轻季侍郎吃酒。”   “外头天冷的很,我就不送了,慢走。”季思冲人点了点头。   等人出了屋季思脸上的笑意才渐渐消散,神情凝重的盯着桌上的酒杯,他刚刚故意顾左右而言其他,特意以李弘炀为诱饵,让孔令秋分不清那句话是真那句话是假,一番对话下来,孔令秋看似说了很多实则什么也没说,不过倒是能清楚的一点是,李弘烨对他而言的确没有那么重要,这人身上巧合太多,由不得季思不多想,可越是这样季思越是想不明白了,难不成是自己多虑了?   想不懂想不懂。   他将酒饮尽叹了口气。   叹息声在屋里散开,晏怀铮推开门时听到的就是这声音,他将房门关上,屋里的热气打在身上让人有了几分燥热,他摘下斗篷递给一旁的小太监,缓缓走近躬身问道:“殿下在为何事烦心,这老远都听见您的叹气声,可是发生什么事了?”   李弘炀神色疲惫的揉了揉眉心,将手中的纸张递了过去,“你自己瞧瞧吧。”   晏怀铮接过抖开大致略过一遍,一直看到最末,表情也变的复杂起来,他看了看四周压低着嗓子着急道:“殿下这东西是从哪儿来的,里面说的可是真的,这要是真的那可真出大事了。”   “从曹为远府中搜来的,”李弘炀冷笑了一声,“他这次瞒着孤私自行动,本想给他点颜色瞧瞧,却未曾想还有意外收获,这老匹夫平日里就是个欺软怕硬的主儿,竟然还留了这么一手,倒是孤小看他了,这老不死的早就留了后路。”   听李弘炀这么一说,晏怀铮低头看了一眼手中的东西,心中已然信了五分,皱着眉头道:“这曹为远是皇后娘娘兄长,不应当啊。”   “有何不应当的,”李弘炀怒极反笑,“她连自己亲儿子都能下得去手,一个异母兄长,能真把他放在眼中吗,曹为远许是明白这点这才留了一手,若是真撕破了脸,那也拼个鱼死网破谁都讨不了好,他那副没出息的模样倒是没人去提防让他钻了空子,呵。”   晏怀铮不敢接话,他心中知晓李弘炀的怨愤是来自什么,可越是这样他越是不能轻易开口,垂着眸听着这番话,等话音落下才不确定的问:“那依照殿下的意思,这东西……”   话未说完,李弘炀却明白了话外之意,目光重新落在那张纸上,摊开双手,一旁之人立马清楚用意,急忙上前将手中的信纸放了上去。   李弘炀再次看了看这张信纸,将上面的每一句话每一个词瞧的认真,随后好似自言自语般开口,“宫里不少皇子特别羡慕顺平,毕竟常妃待顺平是真的好,比起其他更关心的顺平快乐与否,想必寻常人家的母亲对待孩子也是这样,都是怕磕到碰到饿了冷了,可皇室不正常的人太多了,勾心斗角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又哪来几分真心呢。”   他自嘲的笑了笑,晏怀铮有些担忧,斟酌着劝慰,“殿下,多虑了。”   这次李弘烨揉了揉眉心没接话,只是将那信纸又递了回去,站起身缓缓道:“烧了吧,于公于私这东西存在都是个祸患,还是知道的人越少越好,有些尘埃落定的事就没有再旧帐重提的必要。”   说着,李弘炀走到窗前,窗户被杈杆支起呼呼的冬风挂了进来,屋外是白茫茫的一片,绿植红墙被白雪层层覆盖,依然看不出本来的颜色,雪下的小了些,他将手伸出窗外,掌心落了几朵冰晶样的雪花,没一会儿就被融化,只留下一点湿润的凉意。   “这宫里的雪,冷得很。”李弘炀的声音伴随着风声传来,显得格外悠远。   晏怀铮心中思绪翻涌,走到用来取暖的火炉胖,一旁候着的太监立马识趣的将炉鼎掀开,里面的木炭烧的通红,滚烫的火风扑面而来,打在脸上好似毛发都被烧的蜷缩起来,他垂眸看了看手中的信纸,随后将之揉成团丢进了火炉中。   纸张刚一接触到炭火,就被火舌吞噬,火焰一点点满眼开来,所过之处只留下一点黑灰,火舌还未吞噬到的角落,隐约可瞧见一些字词,却因缺失看不出说的是些什么,七年,宛妃疯病,皇后,冷宫大火,以及五皇子。   火焰慢慢熄灭,纸张完全变成了黑灰,炉中的木炭发出了滋啦声,混合着呼啸的风声,冷与热,近与远,都显得那么不真切。   梁王离开临安谪居封地的旨意,是在冬月下旬的时候定下的,满朝官员本以为皇上会念着情谊,让梁王在京中过了正旦节再出京,毕竟当日那话说的清楚明白,“未得召见,不可私自回京”,这要是十年八载没得召见,那不得一直待在封地了。   可众人依旧低估了承德帝,赶在正旦节前让梁王离京,也另一方面代表是真失望,听闻连端妃都以教导无方的罪名降为嫔级,在宫中闭门思过,正是这一件件事让本还持有观望的态度的梁王一派彻底清楚了如何抉择,识时务者为俊杰,他们本来扶持梁王便是希望他日梁王登基,自个儿能跟着飞黄腾达步步高升。   可如今梁王是不行了,那拥护谁不是拥护,没了梁王不是还有太子和瑞王吗,怀着这么个念头,原先支持李弘烨的一行人立马倒戈相向表明立场,恨不得将自己同李弘烨撇的干干净净。   树倒猢狲散,墙倒众人推,说的便是这么个理。   故而梁王离京那日除了几个自小服侍他的老奴,就是家中女眷,还有承德帝派去的亲卫队,零零总总的加起来也不过百来人,人数虽不少但同他以往出行排场相比,还是瞧出了些许心酸。   今日天气不错,连着下了许久的大雪停了下来,甚至抬头还能看见丝丝破开云层的阳光,算不上暖和却比刺骨的风好上许多。   从城门出来才有了些许距离,李弘烨勒马停住,他拽紧缰绳微微抬了抬下巴,觉得微弱的光有些刺眼,不得不抬起手背遮住眼睛。   “王爷,该走了。”随行的御史踟蹰犹豫的催促着。   李弘烨将收放下,回头望了望临安的城门,语气淡然道:“走吧。”   一行人生怕他又搞什么幺蛾子,听见这话悬着的心终于落了下去,吩咐下去整队出发,马蹄才扬起身后突然传来了极速而行的马蹄声,还有一道喊声,“且慢!”   这声音来的突然,李弘烨皱着眉回身,远远瞧见几人骑着马朝着自己这个方向奔来,随着距离渐渐拉进,最前那人的模样渐渐清晰起来,待瞧清那人面容,随行的御史神情凝重,急忙忙翻身下马迎了上去,恭恭敬敬行了礼,“下官见过王爷。”   李弘煜也翻身下了马,他挥了挥手几步走到了李弘烨跟前,轻笑道:“还好赶上了。”   看见面前之人时,李弘烨脸上的震惊不掩丝毫,下马后难以置信的问了句,“你这是……”   “今日一别也不知何日能再见,还望一路顺风。”   “没曾想最后送我一行的居然是你,”李弘烨勾了勾唇一脸的苦笑,“没想到,没想到啊,没想到啊!”   他连着说了三次,声音更是越发沉重自嘲,丝毫看不出曾经心高气傲李永乾的半分风采。   “兄弟一场,送你一程还是应该的。”李弘煜依旧笑的温和有礼。   望着这人,李弘烨心中那种强烈的不甘在此浮上心头,这事发生的这些日子,他见识到了人情冷暖,见识到了大难临头,更是见识到胜者为王败者为寇,他是不悦的,冤枉的,悲伤万分的,可一直到这个时候,那种不甘才强烈的浮现出来。   不甘心啊,自己筹谋多年,盘算许久,步步为营培养势力,怎么就一朝崩塌,就因为一点疏忽,一步走错,便成了如今这个步步错的局面。   同李弘炀和李弘煊斗了这么多年,尤其是李弘炀,两人处处都在较劲儿,从家世能力乃至名声,无论何时都要争个高低,他自认为不比李弘炀差却当不了太子,原因不就是因为李弘炀是嫡系吗,曾经不甘心如今更是不甘心。   那种怨愤和仇恨在李弘烨心中如藤蔓般滋生开来,光是想到李弘炀继承大统的画面,就能恨得牙痒痒,更别说等那日真的到来。   李弘烨眯了眯眼睛冷声问道:“暻明,你甘心吗?”   “啊?”李弘煜有些不解。   “同样是李氏子孙,你甘心就当一个闲散王爷吗?甘心这辈子被李弘炀压在头上吗?甘心以后也只能做他的一条狗下跪求饶吗?他让你苟延残喘还得感激涕零吗?你甘心吗?”李弘烨面目有些狰狞,凑了过来压低着嗓子问,每问一句脸上的表情就难看一分,说到最后已经变得癫狂了。   说话声音不大了一旁的随行御史却能听得明白,本想开口让他慎言慎行,可抬眸看到那个表情时,心下一颤后背一凉这话就说不出口了,只好低下头装作什么也没听见。   李弘煜神情凝重,收了笑意冷声道:“皇兄,还是慎言的好,莫要被旁人听了去到时候更是说不清了。”   “慎言?”也不知这两个字是如何戳到李弘烨的痛处,他大笑起来,双目通红咬牙切齿的说:“真当我怕了他不成,来啊,我有今日都是拜他们所赐,他以为除掉我就能坐稳那个位置了?他也瞧瞧自个儿有没有那命!”   李弘烨又凑近了些,压低嗓子用仅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了一句话,话音落下李弘煜脸色变得十分难看。   人群陆陆续续离开,马蹄声渐行渐远,阿鲁走了上来不解地问:“主子为何要特意来送他一程。”   闻言李弘煜并未回答反倒是说起了别的,“谁能想到李弘烨最终会落得个老死异乡的下场,倒是令人唏嘘啊,我得多看他一眼好时刻警醒自己莫要落得同他一样的结果。”   他说到这儿停了下来,仰头望了望灰蒙蒙的天空,唇角的浅笑让面容多了几分温和儒雅,声音也是带着笑,“更何况今日这趟来的值。”   李弘烨那句话不长,却说了一件陈年就事:   “暻明,当年你被推进池塘险些丧命,难道还没明白吗,想活命只能先发制人,皇兄今日便送你一份礼,七年前冷宫那场大火,是源丰做的。”   源丰,皇后身边的大太监。   一颗石头落进池中,依然能够掀起惊涛飓浪,打乱了这片平静。   *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祁然:【偷偷塞钱】我觉得是时候有点突破性的进展了,懂吧?   帅气的作者:【数钱】我懂,我懂,安排,安排。   于是帅气作者开始呕心沥血解开伏笔中。   祁然:【掀桌子】老子说的是我和季思,我家还没上【哔】做【哔】呢!这都多少字了!   帅气的作者:【看了看隔壁还在小黑屋的喻喧傅简焱两口子,瑟瑟发抖】我我我,我不敢!   祁然:【凶狠狠】你个怂逼,去死吧!   白刀子进红刀子出,作者毙,全文完。   ps:好了,陈年旧事的伏笔要揭开了,下面该过年。 第112章 季思,你凭什么还活着!   每年临近正旦节的都是六部最忙的时候,各种大小事务都得一一安排妥当了,有时候忙起来衙门都离不得人,夜晚也得留人,总之一点小纰漏就得花老大的精力去弥补。   可今年却有些特殊,不过才一年的时间过去却发生了不少的事,更别说京中还少了一位王爷,而且承德帝自打病愈后脾性越发古怪,有时候开着开着朝会一言不合便会大发雷霆,更是罚了不少宫女太监,连好几个官员都被贬谪,朝中众人人心浮动做事越发战战兢兢,本就气氛凝重的朝会更是变得落针可闻。   也正是因为这一桩桩糟心事,今年的正旦节并一切从简并未大肆操办,皇上更是下旨免了今年地方官员进京贺岁,各部也就得了几分清闲。   大晋正旦的休沐日前前后后足有十日之久,季思在户部连着忙了几日,拢共就睡了几个时辰,终于赶在休沐的时候将公务处理完,好不容易能歇口气更是一觉睡到了晌午。   他这一觉睡的舒坦,醒来时浑身那种酸软和疲惫消散了不少,听见院中传来吵闹声,便揉着眉心下床趿拉着鞋推开门,刚睡醒的眼睛还没适应突如其来的亮光,使得他偏了偏头,待不适感消失后才睁眼望去。   听雪正吩咐这府中下人清扫院子挂红灯笼贴福字,甚至连门框上都挂着红色的飘带用来装饰,随着风来回飘荡上面坠着的铃铛发出清脆的声响,这一眼望过去除了红色还是红色,映在身上和脸上,连人看起来都多了几分福气。   季思脸上带着笑意穿着白色的中衣依靠着门框,神情柔和的望着提着个兔子样式花灯,围着听雪来回转悠的初一,也被初一的笑颜感染笑出声来。   听见笑声初一回眸望过来,又提着灯笼哒哒哒跑了过来,兴奋道:“大人你醒了啊。”   “嗯,”季思弯下身捻起袖子替人擦了擦鼻尖的灰,好笑的问:“你这是去哪儿沾的一身灰?”   初一嘿嘿一笑没接话,   听雪走过来捂着唇偷笑,一脸打趣的说:“还能去哪儿,刚在马厩喂马然后走神了自个儿扑了个大马哈,险些一跟斗摔到马粪里去。”   “听雪姐姐......”初一红着一张脸嘟囔,“不是说好不说的嘛,多丢人啊。”   那匹小马驹是季思送的,初一十分欢喜闲来无事就得亲自去喂点草料,恨不得抱着被褥枕头睡到那儿去。   闻言,季思笑意更深,眉眼弯弯,看起来像个十七八岁的少年一般。   这时丫鬟也送上铜盆,听雪一边伺候着季思洗漱一边絮叨着,“给各福的贺礼都备好了,等明日便安排人送过去,礼单带着呢大人可要先过过目?”   这话音还未落听雪就将礼单从怀中抽了出来递过去,季思没接只是推了回来,一边给初一擦着脸一边轻声道:“你安排总归是出不了错的。”   听雪愣了愣眼神一动,随后笑了笑,也不在推脱将册子放了回去,“各府和各省地方官员托人送来的拜礼,奴婢按照大人说的,太过贵重的太过便宜的还有有事相求的,奴婢统统没收退了回去。”   “你辛苦些,这些礼都给整理好了,往后都得一份一份还回去的。”季思漱了漱口道。   “奴婢记下了,”听雪福了福身,“大人今日有什么安排吗?”   季思垂着眸想了想,又看了一眼边上仰着头睁大眼睛望着自己的初一,想到自己这段日子实在太忙,心头一软道:“难得今日天气不错,我带初一出去走走吧。”   听见这句话初一眼睛一亮,却又想到季思好几日没休息好,如今眼底都还是一片青色,索性摇了摇头,“大人,我在府中也可以自己玩的。”   “这样啊,”季思挑了挑眉,“那就当成是我想出去走走,你陪陪我成不,换衣服去吧。”   初一正是爱玩的年纪,顿时兴致高昂的跑了出去,还险些被门槛绊倒,踉跄了几步才稳住身子,季思没好气笑了笑,又看了看面前的人,放轻了声音,“你也一起吧。”   “大人,府中这么多事儿,奴婢就不去了吧。”   “也不是什么要事,明日在做也是一样,莫不是你这管事比我这户部侍郎还忙,连这点时间都抽不出来?”季思打趣道。   他把话说到这份上,听雪也不好再推脱,这出出游的事便这么定了下来。   临安玩乐的地方不少,季思以前当纨绔的时候没少在这上面下功夫,同样的地方在他手上都能玩出花儿来,但那些地方无论怎么说都不太适合带姑娘和孩子去,思来想去便去游船。   户部侍郎自然不是缺钱的主儿,大手一挥包了一艘游船,季府的侍卫加上三人任显得船上空荡荡的,倒是初一难得的兴奋从船头跑到船尾,又钻进船舱中,手舞足蹈的问:“大人我看到水里有鱼,咱们能钓一些回去吗?”   听雪在一旁替季思斟酒,听见这话掩唇笑出声来,“这钓鱼可费功夫了,你哪是能坐的住的性子啊。”   初一挠了挠头觉得自个儿好像耐不住性子,索性也只是一时兴起,便一屁股坐下,双手撑着下巴道:“那我陪大人说说话吧。”   “陪我做甚,”季思挑了挑眉,“去钓吧,实在钓不上来这不还有你家大人我吗。”   这下子初一又来了兴趣,哒哒哒的跑了出去,季府护院就跟在边上季思倒也不怕出什么意外,他抿了一小口酒冲身旁的听雪抬了抬下巴,“又不是让你来伺候的,坐吧。”   “奴婢站着就好。”   “让你坐便坐吧,莫不是还早请你不成?”季思佯装温怒。   果不其然听雪咬着唇犹豫了会儿,小心翼翼入了座。   季思将杯子翻起来,替人斟了杯酒递过去,温声道:“这段时日府中上下多亏了你,倒让我省了不少心。”   他这番动作让听雪受宠若惊,下意识就是起身抬眸瞧了眼才坐稳身子,双手毕恭毕敬的将酒杯接过,“大人严重了,倒是大人不但不嫌弃奴婢不是男子,还放心将府中事务交给奴婢,提拔奴婢当管事,奴婢不过贱命一条,是大人让奴婢有了别样的意义,这些都是奴婢应当做的。”   她说的很是真诚,话里话外的感激不假,大晋虽不似北燕难般女子地位低下,但终归是以男子为尊,像季思这种把府中大小事务都交给女子负责在大晋倒是头一个,这季府出了一个女管事的消息不胫而走,众人都在传别是这女人上了季思的床才得了这么个位置,身子私底下都在说季思终有一天要要在女人身上栽跟斗,不信走着瞧。   对于这种话季思总是笑一笑不当一回事,他心中自有自己的打算,就像此刻撑着下巴眉眼带笑的望着人,含情目弯弯瞧不出眼底情绪,“虽说你现在是季府的人,但是一直忘了问你是哪儿的人?家中可还有亲人?”   听雪动作一顿,神情微动,愣了愣道:“奴婢是蜀州人士,承德xx年时大晋同西羌交战,奴婢跟随家人逃难到临安,一路颠沛流离家人熬不过便没了,到了临安就剩祖母相依为命,可前年祖母身子渐渐不行也病逝了,奴婢没处去了恰逢季府收丫鬟便卖身入府好歹能保证三餐温饱不至于教人辱了去。”   “蜀州啊,”季思陷入回忆,声音带着眷恋,“的确是个好地方。”   他说到这儿轻笑了几声,又缓缓道:“外头都在传户部季思淫邪好色心狠手辣,别人想跑都来不及你还倒赶着往前凑,你这丫头是真傻还是在编谎话逗大人我呢。”   这番话说的很慢,说到最后尾音上扬不难看出心情不错,可落在听雪耳中却是让她脸色一变,猛的一下抬头,双眼睁大嘴唇开合,大脑还未想清楚明白便已经开口,“大人,奴婢......”   “砰!”   一声惊响打断了听雪的话,突如其来的撞击船身猛烈的摇晃起来,桌上的点心酒杯顺着桌布滑落下去,噼里啪啦的碎了一地瓷片,季思皱了皱眉头连忙将人拉过来让她待在此处莫要乱动,随后慌慌忙忙起身朝着船舱外走去,一边走的摇晃踉跄,一边着急喊道:“初一,初一。”   “大人......我......我在这儿......”船头传来微弱的声音。   顺着声走过去,再三检查无事后季思悬着的心才落了下去,船身的摇晃没一会儿就稳定了下来,船夫这才急急忙忙扑了过来,擦了擦满头的汗水,有些害怕的颤声说:“大人......这处河道窄了些,小的转弯时没注意,刚刚不小心......碰到别的船,让大人受惊了。”   季思有些烦躁,眉头紧锁着一直没松开,出来游玩的好心情顿时去了一大半,刚想让船夫掉头上岸,就听见初一语调轻快的冲着对面挥手,“祁大人。”   于是这份不悦在看到从对面船舱中出来的几人时,立马消失的一干二净,甚至还咧开嘴扬起了一个大大的笑颜,“真是凑巧,居然在这儿碰见了,祁大人也出来游湖啊。”   隔着河祁然望着季思时,也是有些意外,尤其当那人笑嘻嘻冲自己打招呼时更是险些没忍住回应,嘴角都上扬了些,余光瞥见身旁的祁煦又将唇角压了回去,冷着一张脸咳嗽了两声,先是朝着初一点了点头,紧接着不冷不热的回了句,“季大人。”   说话时季思自然看到了同祁然并肩站在一块的祁煦,顿时抬头挺胸站的笔直,那些个笑意统统收起,不过眨眼的功夫周身气质立马有了不同,端庄有礼,稳重儒雅,好似刚刚那个笑的轻浮不正经的人不是他一般。   季思是认识祁煦的,在他还是李汜的时候,他同祁家这位大少爷是见过面的,他才情卓绝更是许多儒家学子的榜样,祁煦为官时一直忠心为国兢兢业业,不同于祁然冷淡,他性子温和待人处事都十分得体,知交满天下五湖四海的朋友都有,无论是谁提起祁子瞻都是赞不绝口,祁然更是十分钦佩自己兄长,连带着听多了季思闭着眼都能夸上几句,都不带重复的。   他由衷钦佩祁煦不假,但更多的是对祁家人的亲近和敬重,他心悦祁然自然将祁然的家人当成自己的家人一般,尤其现在两人关系不一样了,更是恨不得一举一动能给祁煦留下好印象,整个人说话声都小了起来,显得有些局促和紧张。   祁煦被这个大礼吓了一跳,也不知道这人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连忙作揖回了礼,“祁煦可受不起季大人这个礼。”   季思偷偷打量了祁然一眼,张了张嘴还欲再说些什么时,船舱里的听雪闻声走了出来,看了看眼前局面站到季思身旁一头雾水的问:“大人,可是发生了何事?”   从听雪一露面祁然脸色就冷了三分,倒是一旁的祁煦露出了然的神情,户部季不言的风流轶事他也是略有耳闻,见状笑道:“季大人佳人有约,我等便不打扰了。”   “啊!误会误会!”季思慌忙解释,眼睛却是看着祁然,“这是我府上管事。”   祁煦笑了笑也并未当一回事,倒是说起了别的,“刚刚是我们撞到季大人的船,在这儿赔个不是,还望莫要介意,今日茶凉酒尽,等改日好生请季大人吃酒。”   他为官多年,这种场面上的客套话说的滴水不漏,丝毫让人挑不出毛病。   “无妨无妨,”季思笑着摆了摆手,“我这儿有酒,正愁没人同饮呢。”   等几人进到了了祁府那艘船的船舱后,祁煦都还没弄明白自己的一句客套话,这人怎么就当真了呢,这怎么看几人也不是能坐下来喝酒的关系,一时之间没人出声,倒是祁念瞧见季思挺开心的,虽然面上还是一副不苟言笑和平常无二的小大人模样,可熟悉他性子的人就是能看出他心情极好。   “咳咳咳,”祁煦看着季思夹的第三个核桃,一半给了初一另一半给了祁念,在看了看将第四个核桃递过去的祁然,莫名觉得怪异,不由得咳嗽了两声,“念儿平日里害羞内敛,倒是和季大人关系不错。”   “可能因为上次救了小公子,所以对我难免亲近了些。”季思嘿嘿一笑,可不敢说是因为自己隔三差五爬祁府院墙爬出来的情谊,他要是真想讨好谁,那便是轻而易举的事,更别说祁念这种年岁尚小的孩子了,对症下药这一来二去的便也亲近了不少。   祁煦听着他这番话,猛的一下想起来这事,再次道:“季大人先前救了念儿,祁府还未好生道谢,今日这杯酒敬季大人。”   季思连忙端起杯子同人碰杯,却也未喝只是语气淡然地说:“大少爷客气了,不过是举手之劳,再说了......”   他说到这儿停了下来,抬眸看了坐在身旁的祁然一眼,脸上笑意加深,方才继续道:“祁大人已经道过谢了,还送了一份“好大的礼”,祁大人你说是吧。”   一言未发的祁然端着酒杯没好气的瞪了人一眼,眼中让人收敛点的含义十分明显,不紧不慢的问:“那份礼季大人可还满意?”   “满意,满意的很,”季思咧开嘴乐呵,“恨不得天天抱着我的宝贝儿睡觉。”   这话里话外所指祁煦不清楚,但是两人心里都明白,尤其是季思那笑脸十分惹眼,祁然被他这一副不正经的模样弄的没脾气了,又瞪了两眼。   季思见好就收,冲人讨好的笑了笑,端着酒杯小口小口的抿着。   祁煦目光在两人身上来回打量,心中怪异感更重,若有所指的说:“无论如何还是多亏了季大人,往后用得着祁府的地方,季大人说一声便是,能做的定当不会推脱。”   季思勾了勾唇没说什么,他明白祁煦这话是打算同自己划清界限,不想祁家一直承这份情,估摸着是担心自己蔫坏怕因为借着这事在背后算计祁家,季思也不介意,连连点头应下。   祁煦总觉得哪儿不对劲可又说不上来,这   殊不知在自个儿没瞧见的地方,这传闻中不好相与的户部侍郎抬脚踹了自家弟弟小腿一下,面上却是神情淡定,端的是一派稳重的模样。   倒是祁然被他这一脚踹的慌了心神,险些从椅子上弹跳起来,眉头微微皱了皱,连忙稳住情绪,   季思这脾性他再熟悉不过了,满肚子坏水,就是仗着自个儿现在没法收拾他,越发得寸进尺,祁然只好在心中叹了口气,随后等季思再次将脚尖蹭过来时,双腿一收将人紧紧夹住,季思试着往后抽没抽出来,维持着这个别扭的姿势脸色也变的不好看起来。   祁煦瞧见他面色不佳开口问:“季大人这是怎么了?”   季思哪敢说实话,只好勉强笑了笑道:“无事,酒喝多了闷得慌,一会儿就好了。”   “既然如此,这酒也吃了,天色也不早了,不如季大人早些回去休息吧,”祁煦说完还不能两人反应,又道:“季大人酒量不佳,就由阿珩送送季大人吧。”   这下子两人更是懵了,一直等上了岸也没明白怎么就成了这么一个局面,季思慢慢望着祁府的马车渐行渐远,他瞅了瞅身后隔了一段距离的听雪和初一,慢慢挪到祁然身旁,轻轻扯了扯他的袖子,压低声音问:“我说,你哥是不是瞧出什么了?早知道刚刚我就消停些。”   祁然没回话,他兄长一向聪明,虽然他同季思没有什么逾越的举动,但是依旧无法保证是不是被瞧出什么,抿了抿唇侧头看了一眼身旁一脸懊恼的季思,没忍住笑出声来。   “你笑什么,”季思没好气的瞪了人一眼,“祁相要是知道你断袖了,还是跟我断袖,估摸着觉得是我厚颜无耻引诱你的,祁相好面子,我会不会被捆了扔河里啊,完了完了,这天寒地冻的没淹死我也得冻死啊。”   “你又看了什么乱七八糟的话本,”祁然扬了扬唇角,沉闷的心情一下舒展开来,“有我护着他们不敢扔你。”   季思眼中笑意更深,不动声色的往人那边又挪了几步,语气委屈的讨好:“那我这条小命可就交给子珩哥哥了,你可要保护好我哦~”   说罢还用小指勾了勾祁然的掌心,其调戏意味不言而喻。   “季思。”   “嗯哼?”   “你最好把你房里话本都藏好别被我找到,要不然我一本也不会给你留。”   “……”   两人说笑着好似这件事对他俩而言没有预想的那么让人担忧,可当祁然从季府回来后,推开房门看见坐在屋里饮茶的祁煦时,依旧有了几分紧张。   屋里没点灯四周显得黑漆漆的,檐下的烛火透过门框照亮了一小块地方,仅仅能看清些许,祁煦就这么静静坐在哪儿,没出声也没动作,安静的几乎没有一点存在感。   祁然站在门前愣了愣,抿了抿唇皱眉,神情淡然的并无异常的走近去,自顾自点了烛火才关上门问道:“兄长来寻我可是有要事?”   闻言,祁煦缓缓睁眼,目光落在面前这人脸上,语气听不出情绪的开口,“来问你几个问题。”   “兄长请问。”   “你……”祁煦张了张口,随后又将话咽了回去重新换了个说法,“你是否许久未去看看小王爷了?”   这句话说的云里雾里没头没尾,可说的人明白听的人也清楚,祁然自然明白自家兄长是何用意,定是瞧出了些什么才在房中等着,祁然这一刻又思考要不就把实情说出来,可转念一想又觉得此等怪力乱神之事过于匪夷所思,若不是他身在其中那也是一万个不信的,而且这事过于复杂,并非三言两语能说的明白,空口而谈只能让局面陷入复杂中去。   思及至此,他只是摇了摇头,“没这个必要了。”   皇家子孙是有陵寝的,他当时心中难过便以未亡人的身份替李汜立了一个衣冠冢,用来以寄相思而已,可如今李汜人就在自己眼前,那这衣冠冢自然就没有去的必要了。   理是这么个理,可落在祁煦耳中却让他大惊失色,他有些着急道:“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那季思是何等品行你莫不是不清楚,他......”   “兄长,”祁然开口将话打断,“季思品行如何我自是比旁人清楚,这里头的事过于复杂,并非三言两语就能说的明白,等有机会我会尽数说与你听,你信我,我知晓自己在做什么。”   他望过来的眼神有些慌张和担忧,那两个字光是从嘴中吐出都带着丝丝眷恋,面上看起来同往常无二,可祁煦却看的心头一惊,祁然当初对待小王爷就是如此,仅仅提及这人都会不自觉的将语气放的轻柔起来,那是一种本能和下意识的反应,如同现在一般。   像是波澜不惊的水面突然泛起了道道涟漪,破开云层露出了余晖,很微弱,但让这个人看起来有了些人气,不知在何时事情已经发展到这般局面了,祁煦知晓所有事,也明白那个叫李汜的小王爷对祁然来说是一个什么样的存在,所以无比期盼自己幺弟能放下看开,可千想万想也没有想到,那个人会是季思。   祁煦脸色十分难看,他早脑海中列举了季思这人所做的一桩桩一件件,那些腌臜事压根是罄竹难书,可张了张嘴依旧没说出口,只是哑着声问了句:“你私自出京,是去了喀什吗?”   “是。”   “是因为季思吗?”   “是。”祁然没有想隐瞒的打算。   “你,你这是胡来!”祁煦一拍桌子,已然有些动怒,“你将祁府将父亲置于何地?阿珩你一向顾全大局怎会做出这等糊涂事来,就为了一个季思,就为了一个季思!”   祁然垂着眸不说话,自从知道季思就是李汜后,他看了不少鬼怪杂忆的书籍,少时李汜对这等神鬼精魅的民间故事十分热衷,时常拉着他一起,更是受永安王妃影响信奉诸天神佛,祁然是不信的,他认为与其祈求上苍不如祈求自己,可现在由不得他不信。   天机不可泄露,季思就是他的天机。   祁煦见自家幺弟没出声,只是静静坐在那儿,昏暗的烛光打在脸上模糊了面容,他揉了揉眉心有些烦躁,叹了口气说:“阿珩,季思并非良人。”   “兄长,”祁然沉吟片刻方才出了声,“我知晓自己在做什么,季思,他是不一样的。”   至此祁煦明白,即使他还有诸多的话语也劝不动祁然了,这人就是这么个性子,认定的事便是撞的头破血流也不会回头,又倔强又坚定,他端起茶杯仰头将凉茶饮尽,沉声道:“天色不早了,你早些歇下吧。”   说罢起身准备离开,手指刚碰触到门框时却突然停了下来,微微侧了侧头。“季思也心悦你吗?”   这问题祁然没有回答,索性祁煦也没追问推开门走了出去,院中吹着寒风有些冷,祁煦回头望了一眼屋中的人,一言不发离开。   直到脚步声渐行渐远隐在暗处的人才缓缓露出脸了,昏暗的灯光打在暗处,才看清了端着铜盆和帕子站在窗外的平安,他脸色阴沉像是在这儿站了许久,目光死死地盯着亮着烛光的屋子,显得有些渗人   平安咬了咬唇,双手用力捏着铜盆两侧变的泛白,躬着身止不住的颤抖,忍着满腔怒火和不解地在心中询问:为什么?   为什么?为什么祁少爷会喜欢季思啊,他不是喜欢少爷吗?他难道忘了少爷吗?季思算什么东西,他凭什么和少爷争,是季思害得少爷,是季思还得永安王府无后,是季思害得他爹娘,全都是季思害的!如果没有季思,如果没有季思,那是不是所有都不会发生。   各种念头在平安心头浮现,他的脸隐在暗处越发阴沉,周身的气质丝毫看不出当年那个白白嫩嫩心思单纯的小胖子一丝一毫的影子,只是咬着牙额头青筋暴起,嘴上干燥死皮被撕扯留下一条条细小的伤口,小半晌后才转身离开没留下一点痕迹。   “阿嚏。”打喷嚏的声音在安静的夜晚显得十分明显。   “大人别是受凉了。”初一仰着脑袋皱着脸有些担忧,作势便伸手去探人额头温度,再三确认并未太烫方才收回手。   “无事,八成是有人在念叨我呢,”季思揉了揉鼻子,挑着眉咧开嘴乐,“毕竟你家大人我样貌俊俏有几个红粉知己惦记也实属正常,等你年岁大些就明白了。”   “大人就嘚瑟吧,这话你若是敢当着祁大人面说,那才叫本事。”初一没忍住翻了个白眼。   季思也不生气,只是噙着笑撑着下巴伸手捏了捏初一脸颊,轻声道:“这话说得像我多怕祁子珩一样,改明儿我就让你瞧瞧什么叫风骨。”   初一一把拍开捏着自己的手,从椅子跳了起来冲人做了个鬼脸,“大人你就继续装吧,等祁大人收拾你几次你就明白什么叫风骨了。”   他说完急急忙忙就跑了,生怕晚了一步被逮到,眨眼的功夫就跑出老远,季思盯着那背影没忍住笑出声来,等人影离开视线他脸上的笑意才渐渐消散,皱了皱眉头。   不知为何总觉得心绪不宁,像是有何事要发生一样。   季思抿了抿唇只当自己多虑了。   这事本也没让季思放在心中,等翌日真出事后才懊悔。   身下传来摇摇晃晃的晕眩感,季思缓缓睁开眼脑袋有些沉闷,被敲了一棍子的后脑勺传来刺痛感,稍稍一动都疼的他龇牙咧嘴,他睁开眼后眼前依旧是一片漆黑,眼睛上蒙了黑布,试着动了动手脚发现被绳索绑的紧紧的,许是用了不小的力绑的他周身酸软难受。   车轮碾过碎石传来颠簸感,耳边听见的是时不时响起马鸣声,其中夹杂着轻声喘息,声音不大听不清切却知晓是个男子。   也不知是季大人的问题还是自个儿的问题,自己好像总是容易被绑啊,这段日子过于快活,都有些懈怠了,季思有些心累。   季大人树敌无数想要他命的人数不清,这一时半会还真不清楚是谁,想来想去也没有个思绪,索性既来之则安之,开始回忆自己被敲晕前的种种。   季思轻轻挪动了一下身子寻了个舒适的位置,抿着唇开始回忆,今早的时候祁府递了拜帖过来,还是祁家大少爷的名义,这可是头一份啊,季思当时心里明白祁煦这是要背着祁然和自己谈谈了,说不准都给自定了个狐狸精的名头。   他有意讨好自己这个大舅子,打起十二万分精神收拾妥当就去赴约,谁料这才上了马车就被一棒敲晕了,再之后就一点印象也没有。   合着这是被人截胡了?   还是祁大少爷另有打算,准备棒打鸳鸯,好逼的自己让祁然死了这条心。   胡思乱想时马车停了下来,随后传来脚步声帘子唰一声被人掀开,一丝亮光透进,季思耳尖轻颤寻找着声音来源,下一秒便感觉有人凑近连扯带拽的将自己扔下车去,地面上的沙土扑了一脸,手腕更是被利石摩出了伤痕。   “辛苦了,去守着吧。”一道略显沙哑的男声传来。   话音落下驾车的那人像是得到了指令点了点头走开了,这里仅容下季思和面前这不明身份的人,他对着声音很陌生但却又感到一丝熟悉,在脑海中回想许久依旧一头雾水。   突然,脚步声响起,那人慢慢凑近一把拽紧季思的头发逼得他高高仰起头,眼尾也因为头皮的牵扯力被吊了起来,没一会儿就开始泛红看的人头皮发麻。   季思脖颈高扬着,疼的眉头一皱,被束缚着的四肢连后退这种动作都无法完成,随后他感觉眼前一亮,蒙住眼睛的黑布被人掀开,许久没见光的眼睛受不住突如其来的亮光,可又无法偏头避开,只能微眯着眼留下泪来。   他用余光打量着四周,这是一处人烟罕见的山谷,依山傍水绿树成荫,连吹佛的风都带着丝丝寒气,而面前这个人年岁不大,穿着一身黑衣也未束发,瞧起来不过十七八岁的模样,双瞳含着怒火狞笑的面容倒映在季思眼眸中,他盯着这张脸,看着笑容越发狰狞,一个字一个字从牙缝中挤出来,带着恨意道:“季大人,多年未见,我从地狱里爬回来了。”   山中群鸟纷飞,惊扰了一片宁静。   祁然将视线从祁煦悬挂在房中那副百鸟图上收了回来,再次问道:“大少爷去哪儿了?”   伺候祁煦的丫鬟哭丧着一张脸柔声柔气的说:“二少爷,您就别问奴婢了,大少爷出去的时候说了,您要是问起咱们一律说不知道。”   闻言,祁然叹了口气,他今早来寻祁煦没寻到人,等了许久后便也猜出来兄长这是去找季思了,他知晓那人性子虽然跳脱了些还口无遮拦,但真出了事定会处理妥当便也不担心,由着季思去做大不了还有自己兜住便是。   回到自己院落时便瞧见祁念在门前踟蹰犹豫,顿感困惑走过去问:“你在房中看书来此处作甚?安平呢?”   祁念皱着圆圆的小脸,一副少年老成的模样,奶声奶气道:“安平昨晚出去了,今日都未回来。”   闻言,祁然皱了皱眉头,这些年除非自己派他出去外,大多数时候安平都在待着祁念那处院落里,他同少时容貌变化大,但为了不节外生枝被人发现,是极少出祁府的,更何况还得守着祁念,这个节骨眼出去祁然心里头不安又问:“他有说去何处吗?”   “没说,”祁念摇摇了头,随后又补充道:“不过昨晚他有说等明日过了,一切都能结束,父亲,安平以前从未这样过,他是不是走了啊。”   心里的不安感越发重了,祁然揉了揉面前先圆团子的脑袋,放低了声音,“无事,你先回房我去帮你找。”   祁念点了点头随后又摇了摇头,“安平不喜欢临安,若是他回蜀州了,父亲就别去寻他了,由着他去吧。”   “好,依你。”   等把人哄好祁然神情一下变得凝重起来,也顾不上其他转身便要出府,才刚到前院就碰见了苍白着一张脸回府的祁煦,这询问的话还没开口,祁煦先出声了:“派去接季思的人不见了。”   仅仅这么一句话却让祁然万年不变的冷静自持轰然崩塌,脸色变得难看起来。   而被人绑着手脚的季思此时也一片冷静,不慌张不也着急,耷拉着肩膀席地而坐,仿佛此处不是荒郊野外而是他的高床暖枕。   他眯着眼睛打量眼前这满脸怒火的少年,心中觉得怪异又熟悉,却也没想出是个什么身份,发愣时又被这人拎了起来,还没等站稳便被扯着头发往前拖拽了一段距离,这少年力气不小季思觉得自个儿头皮都要都扯了下来,疼的倒吸了一口凉气。   这处山谷景色宜人,远处群山连绵,半山腰围绕着层层叠叠的雾气,瞧起来倒是仙境一般,也不知这少年同季大人是何恩怨,来此处又是为何,不过这般咬牙切齿的模样,八成是血海深仇,自己这是当了替罪羊。   季思叹了口气,随后头皮的牵扯感一松还未等喘口气腰窝被人用力一脚踹扑倒在地,紧接着背上被重重踩在了脊骨上,整个人便陷在了湿润的泥土中,弄脏了衣襟和发丝。   “季大人,”少年开了口,脚上更是用死了力,脚尖才在凸起的骨头上碾压,声音带着狠辣,恨意不掩丝毫,“你说这是不是叫天道轮回啊,你手上沾了这么多人的鲜血,可会想到有朝一日会落到这个地步吗?”   他用足了力气,季思四肢百骸都传来疼痛,连张口想反驳询问解释都做不到,疼到极致也只能发出呜咽声,又凄惨又可怜。   这副无能为力任人宰割的模样取乐了背后这个少年,只听他发出了几声冷笑,咬牙切齿道:“如今的大晋君主昏庸用人多疑,朝中盾是你这种奸臣当道,君不君臣不臣,这样的国家这样的朝堂对得起那些忠心为国的臣民吗?对得起镇守疆土青山裹尸的将领吗?我呸!”   少年越说越激动,声音中甚至带了些哭腔,“季思,你为什么还活着!你凭什么还活着!我爹我娘做错了什么,少爷做错了什么,为什么他们连活着都不配!”   听到这儿季思心头的不安感越发明显,像是突然猜到了什么,他使劲的挣扎着呜咽声变大,拼劲浑身力气想要说话可依旧没有成功。   “你看清楚你眼前是何人,等下去了阎王爷问起来,别忘记是替谁偿命!”少年扯着季思头发逼迫他抬头。   后者抬眸,待看清面前东西后瞳孔猛地一下瞪大,心下万分慌张,眼中顿感震惊,身子如雷击般僵在原地。   眼前是一块石碑,打扫的很干净明明在山谷中却未沾染一点泥土,干净像是刚立的一般,石碑上面写了几个字:挚爱李汜之墓。   这是,他的墓?   *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当季思没有主角光环后:   陈平安:季思,你凭什么还活着!   季思:我是……   然后白刀子进红刀子出!全文完!   季思:【口吐鲜血说出后面的话】李汜啊……   陈平安:你怎么不早说!!!   季思:你的刀爱我的嘴快!   全文完!   ps:其他重生文里的主角有各种光环,咱们季大人也必须有,所以我给他安排了,百分百被绑架成功光环,完美! 第113章 官字两个口   李汜之墓。   光是这四个字就足够让季思乱了心神,他眼睛瞪的极大,死死望着这块墓碑,连心跳都变得急促起来,身后传来的指责控诉一句也听不进去,只是呆愣在了原地。   这是他的墓?   谁替他立了墓?   是身后这个少年吗?   他是谁?   ……   种种问题困扰着季思,他被突如其来消息砸的迟缓的脑袋开始转动起来,一些自己一直不敢去猜测询问的事突然又浮现了出来。   自从他知道自己的生病不单单只是一场病,而是一场苦心安排蓄谋已久的阴谋后,那种愤慨和怨恨在心中滋生开来,午夜梦回更是时常被当初那种病痛折磨逼醒,季大人该死,承德帝也该死,那些动手的巡察卫自然也该死,自己难道还能一个个全杀了不成。   所以季思不敢去想,也不敢去问,去猜测永安王府的众人是否回了蜀州?如今过的怎么样?平安和那孩子如何?他们是否还活着?   他一直闭口不谈的事突然以一个诡异复杂的局面,就这么没有遮掩的摆在了面前,那些个话语和细节串联起来,那张陌生却又熟悉的脸渐渐和记忆中的那个形象重合,这个人的身份其实不言而喻。   这是平安啊!   这是跟在自己身后那个傻乎乎没什么心眼,只要能到吃肉可以开心半宿的平安啊!   他如今长的这般高,身形像柳树抽条一般拔高,眉眼间几乎看不出当初那个留着口水,说梦话那没心没肺的模样。   友叔是王府老人,他伺候了爹娘大半辈子,又伺候了自己多年,待自己比待他亲儿子平安都要好,无论自己闯了什么祸惹了什么事,都惯着自己,陈嫂做的新衣裳蒸的莲子糕,第一份永远给的也是自己,自打爹娘走后,他们就是自己仅有的家人,可如今王府没了,他的家也没了,陈叔他们也没了,还有他的小胖子,他的小胖子都认不出他了。   往日种种浮上心头,季思睁大了眼睛,一种难以言喻的悲伤涌了上来,他眼尾通红喉咙哽咽着,心里像是刀绞一般疼,刀刃上带着细细的锯齿,每一次抽出插入都会带着心上的嫩肉,好似被插成了肉渣,疼得他连呼吸都不敢用力,像只溺水的鸟使劲握住泥土和枯草,难受极了。   他想说话可张了张嘴能发出的只有呜咽声,拼了命的挣扎反抗,这副发了疯的模样落在平安眼中让他有些慌张,又是一脚踹在季思腰腹上,恨恨道:“别急,咱们有的是时间,季思,你欠我爹娘的欠少爷的,欠我们永安王府的,我会一点一点的向你讨回来,今日,就用你血肉祭我爹娘和少爷的在天之灵。”   话音落下他从怀中抽出一把刀,朝着季思肩肩膀处直直扎去,刀刃破开皮肉刺深入其中,那种无法忽视的疼痛让季思发出了哀嚎,额头冒出不少冷汗打湿了鬓角,脸白的没有一点血色,死死攥紧了地面上的枯草。   他不能死,也不想死,更不想死在平安手上。   陈平安攥紧匕首咬了咬牙用力一拔,鲜血从伤口处喷溅出来,季思疼的高高扬起脖颈,身子止不住抽搐,温热的血洒在地面的枯草上,飞溅到季思的眼尾混合着眼泪从脸上滑落,像是流了一滴血泪,还有一些溅到那块墓碑上,弄脏那挚爱那两个字。   季思眨了眨眼睛,被血水遮挡眼前有些雾蒙蒙的,入眼可及的景物都笼罩了一层薄薄的红雾,让人分不清本来的颜色,缓了好一会儿才看着那滴血缓缓滑落,流过的地方都变成了红褐色,他想伸手去擦拭却无能为力,只能眼睁睁看着墓碑留下血迹。   不知道这血迹还能不能清洗干净,可别脏了这块儿碑,季思愣愣的思考着。   身后的陈平安满面阴翳,执起带血的匕首便要再次刺下来,便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季思眯了眯眼一个翻身滚至一旁堪堪避开这一击,随之弓着背将被束缚在身后的双手抬高,匕首刚好恰在手腕的麻绳之间,他用了将麻绳绞紧,刀刃碰到手腕流出粘稠湿漉的血液淌了满手,匕首也随之将麻绳割破。   说时迟那时快,季思一个后踢踹向人腰腹,陈平安反应极快,连忙后退避开,但季思本意也并不是为了这个,而是趁着人后退躲避的空隙,寻到时机解开嘴上的布条,吐出嘴里含住的麻核,嘴唇有些麻木,他未有迟疑立马咬破舌尖,沙哑着声音朝着逼来的陈平安厉声吼道:“陈渊!”   这两个字让陈平安呆楞在了原地,这是他的本名,准确说这是王爷替他取得名字,取自心有长渊之意,可自己还未足月便时常生病,夜里更是闹腾不休,去蜀州的庙里求了签说是命途不顺,他娘听家中老人说取个贱名好养活便起了意,什么二毛狗蛋想了一箩筐,最后是小王爷给自己取得平安,平安喜乐,万事遂意。   陈平安,这是小王爷给他赐的名。   自打那时起,陈平安三个字叫着叫着就这么顺了口,以至于他自个儿都快忘了自个儿的本名叫陈渊。   这个名字乍一下从季思口中吐出来,陈平安眼中的震惊不假,脑中像是被线团缠绕着一点思绪也理不清,他眼神闪烁,皱了皱眉,下意识握紧手中匕首朝前一步,嘴中不解地问:“你……”   话还未出声,远处突然飞来一柄长剑,陈平安神情凝重也顾不上其他一个翻身避开,随后二话不说将地上的季思拎起来挡在自己面前。   长剑转了一圈又原路退回,被一只骨骼分明且修长好看的手给握住,这人乘着风跃来,飘飘然落下地,一系白衣在青山绿水纷纷落叶的衬托下,连带着冷意的眉眼都好看的惹人注目,带着仙气又带着寒气,赫然就是祁家的二少爷,祁子珩。   望着前方的二人,祁然的目光最终落在季思身上,当瞥见这人身上的伤处和血迹时,本就不悦的脸色更是变得越发难看,说话声也带了抑制不住的火气,“你知道你自己在做什么吗!”   “我知道!”陈平安也不甘示弱的吼了回去,眼中满是绝望,仿佛下一刻就能痛哭出声,“祁少爷,我欠您太多了,永安王府欠您的更是没法偿还,就算您要我这条命我都心甘情愿,可是季思得死啊!他是罪有应得,他应该偿命啊!”   祁然眉头紧锁,周身气势凛然如霜,就这么现在那儿比冬日里的寒风还要冷上些许,紧抿的薄唇泄露出他的烦躁和焦虑,尤其看到季思身上没止住血的伤处,眉头紧锁。   陈平安也未等他出声,继续道:“我知晓您待少爷一片真心,是我家少爷福薄没这份福气,您替少爷立衣冠冢替少爷担责,为了少爷更是将自个儿都搭进去了,您做的已经够多了,这份情谊永安王府上下无以为报,如今这事您就别管了,季思作恶多端死不足惜,就算死一千次一万次也不够解恨,我都以安排妥当不会牵扯到祁家,陈平安贱命一条换了季思一命,也是值了,祁少爷您回去好生过日子吧,为了您自个儿过,劳您给小少爷说一声平安在下头会保佑他喜乐安康的。”   这番话说的像是临终遗言,季思认真听着,而目光却是盯着前方的祁然,看到这墓碑时他其实隐隐约约猜到了些许,可等那个猜测真的被说出来后,带来的震惊依旧未减丝毫,大脑一片空白木头一般地站在那里不动,楞着两只眼睛发痴地看着眼前这人,像是要将祁然每一个眼神和表情都看的清楚真切。   祁然替他立了一个衣冠冢。   祁然替他照顾平安。   祁然替他做了许多。   可是自己不知道,也从未有人告诉过他,他以为自己余祁然而言虽有喜欢却不过尔尔,所以才会娶妻生子如花美眷,故而从来没有去问过自己死后祁然过的怎样,可否还记得自己,可否会同自己妻儿谈及当年那个同他有过短暂相交的小王爷。   自始至终从来没问过,在他看来,是自己一味缠着祁然,无论是六年前还是六年后,即使两人如今关系不同,可再季思看来,一直处在被动的是自己,处在下方的是自己,丝毫没有胜算的也是自己,祁然自持冷静仿佛下一刻便能从两人这段关系中脱身,挥一挥衣袖不染灰尘,来时何样走时亦何样,徒留下自己在原地十分狼狈好生可笑。   季思真是这么觉得的,他有时候会在想这得多幸运祁然才能恰好也有那么一丝心悦自己,如若不然自己费尽全力也不过白费力气,徒做无用功。   可直到此刻季思才明白,那不是一丝心悦,那是祁然心头开的一道口子,顺着这道口子钻进去,里头装着的是祁然少年时的满树新芽,不用经历四季凋零依旧是最好的模样,每当想起一次心口便会跳动一分,这思念如风,风一来便摇曳,虽未曾结果,可花开正好,是仅有一丝缝隙都挡不住的光和绿意。   祁然的喜欢如同他一般冷静自持。   突然间季思心头涌上一份难过和委屈,他望着祁然嘴唇翕动,轻声道:“从未有人告诉过我。”   有些沙哑的声音响起,祁然叹了口气,“你为不将真相说与他听?”   相比其他,他更希望季思无恙。   季思苦笑了一声,“我这正要说呢,凑巧你就来了。”   两人一言一语视若无人的说着,倒是一旁的陈平安一头雾水目光在二人之间来回转悠,随后他听见祁然开了口,淡然的声音传了过来,“平安,他不是季思,他是李汜。”   语毕,陈平安的面色,一刹时地变了灰色了,好似晴天霹雳当头一击,瞳孔猛地放大,整个人呆愣愣的站在原地,仿佛不敢相信自己耳朵听到的,浑身打着哆嗦,连握住匕首的手都止不住颤抖。   他垂了垂眸看着面前的人,眼中满是血丝红的带血,嘴唇无声的抽搐着却一点声音也发不出,震惊又难以置信,脑子乱成一团,脖颈的青筋涨红暴起像是陷入了一种梦魇中。   季思轻轻握住了陈平安颤抖不已的手,温声笑道:“小胖子长大了,少爷都快认不出来了。”   这神情和语气是他所熟知的从未改变,闻言,陈平安手中的匕首应声落地,他眼睛红红的望着面前这同记忆中完全不一样的脸,嘴唇开合着未语泪先流,“咚”的一声跪倒在地手指紧紧攥住季思的衣摆,半晌才哭吼道:“少......少爷……”   他哭的撕心裂肺,像是要把这些年的委屈统统哭诉出来,攥紧季思衣摆的双手已然有些泛白,身子渐渐低下去抖得厉害,眼前一片模糊,哭声飘散到山谷中,混合着鸟鸣声,显得有些悠远不真切。   哭声哀怆,令人鼻头一酸。   季思仰头将眼中的酸涩憋了回去,抬眸间和祁然对上视线,后者望过来勾了勾唇露出一抹浅笑,那种围绕着全身的悲伤和绝望顿时消散干净,他眨了眨眼,也咧开嘴乐了。   等事情平息下来祁然第一件事便是将季思带回了府中,他没派人通知祁煦而是从后门进去,将人遣开轻手轻脚替人包扎。   “嘶……”伤处的血迹干涸结成血块儿,被温水化开翻出里面的嫩肉,疼的季思眉头一皱,没忍住叫出了声。   “现在知道疼了,早干嘛去了!”祁然一边心疼的念叨一边将手中动作放的更轻了些。   “祁二少爷这是心疼我了,”季思咧开嘴乐的没边,“这伤值了。”   祁然没接话只是冷着一张脸朝着那伤口压了压,果不其然听见耳边传来撕心裂肺的叫喊,“疼疼疼!”   “疼就给我闭嘴。”   季思见好就收抿紧嘴唇眨巴着眼睛望着眼前的人,一副乖巧识趣的模样,让人满腹怒火都无处发泄,只能任劳任怨替他处理伤口。   “平安呢?”小半晌后季思又开口问。   “回来以后就在院里跪着呢。”   闻言季思不乐意了,他一向护短最见不得自个儿身边的人受欺负,没好气的伸出手指戳了戳祁然胸膛,埋怨道:“明明是怪我,你罚他干嘛?”   “怎能怨我,他自个儿要跪的,”祁然一把将胸前的胡作非为手指握住,继续将绑带缠好,语气淡然说:“此事的确是他冲动莽撞,就算真罚了他也是为了替他长长记性,往后遇事便能冷静稳重些。”   “那不成啊,小胖子死心眼定是许多问题想不明白,你唤他进来我同他聊聊。”   祁然拗不过他,待包扎好后只能去将人唤了进来,陈平安哭了许久此时眼睛又红又肿,低着头唯唯诺诺的走在后头,站在屋里更是有些手足无措的局促感。   “你们聊我在外头候着。”祁然道,随后转身出去还将房门合上。   屋里仅剩下主仆二人,陈平安耷拉着肩膀盯着地面不知在想何事,倒是季思清了清嗓子率先开口了,“你先坐下。”   陈平安好似被吓了一跳呆愣的退后一步,听明白这话的意思后才谨慎小心的落了座。   季思打量着以前跟在自己身后的小书童,有太多话想说,也有太多问题想问,可真到了这个时候话都到了嘴边,却又不知晓该说些什么了,他将酸涩感压下去,张了张口只是问起了个无关紧要的事,“你......这些年过的可还好?”   可就这么一句话又让陈平安红了眼眶,他抬起头来眼中蓄满了泪,也未出声只是摇了摇头,但随后又恐惹季思担心点了点头,沙哑着嗓子回话,“祁少爷待我们极好,少爷呢?”   “我?”季思愣了愣展颜笑道:“自然是好的。”   怎么可能好,被那蛊活活折磨死了一次,再次活过来既无家人也无故友,只能顶着他人的面容和身份活着,到处是危机四伏人人都处心积虑,就未有几人真心以待,这整个大晋提及户部的季不言不是咬牙切齿就是连声唾骂,陈平安虽未见到却也或多或少听到消息,他在湘州在喀什好几次都在鬼门关走了一遭,却未得到半句好名声,他把这个叫好?   一点也不好。   他家少爷那是天之骄子,是处囊之锥亦是怀珠抱玉,被踩在最底下也能挺直脊梁的一个人,这么傲气的一个人如今被指着鼻子辱骂,被人当成一条狗召之即来挥之即去,被掩盖一身的熠熠光辉,然而他却笑着说了句:自是好的。   陈平安紧紧握拳死死咬住下唇才不至于让自己哭出声来,他心中有万千的委屈,有自己的也有自家少爷的,嘴唇开合哑声道:“少爷,永安王府没了。”   听着这话,季思无意识的眨了眨眼,眼前好似浮现出友叔和琴婶的身影,还有府中那些丫鬟侍卫的笑声,他们站在不远处笑得合不拢嘴,每个人身上都笼罩着一层雾蒙蒙的白雾,欢快的声音传来:   “小王爷,该起床了。”   “小王爷,厨房今日做了您最喜欢的红糖丸子,等您回府就能吃了。”   “小王爷这身法越发厉害,仔细瞧着倒有几分王爷的身影了。”   ......   人影渐渐消散,好似只是昙花一现,他眼神暗了暗,沉声道:“我知晓。”   这声音过于沉重,里面含着的悲伤和难过使得这三个字带着颤抖,落在人耳中教人心头一酸落下泪来。   哭声骤然响起,祁然回头望了望身后紧闭着的房门,脸上的神情有一瞬的迷茫,被这哭声感染连心口都有几分苦意,他看了小一会儿转身走远了些,过了拐角处余光瞥见藏着柱子后的一小片衣角,抿了抿唇厉声道:“出来。”   衣角的主人被吓了一跳伸出一只小手将衣角拽了回去,随后颤颤巍巍的从柱子后走了出来,垂着脑袋奶声奶气的问好,“给父亲请安。”   “不是让你在房中练字吗,跑这儿来作甚?”祁然问。   祁念双手攥紧衣角低头望着脚尖答道:“孩儿来瞧瞧安平回来了吗。”   “回来了。”   “他不走了吗?”祁念仰着脑袋问,话中是抑制不住的喜悦。   祁然被他这模样逗乐了,“先前你不是说他若是想回蜀州就让我莫要去寻他吗,怎么这会儿又变了主意?”   祁念嚅嚅喏喏未出声,自打他知事以来安平就在他身边,他练字时替他研墨,他练武时替他擦汗,夜间更是替自己驱蚊扇风,除了自己亲人外最在乎的便是安平了。   见人答不上来祁然也未在意,他牵起祁念的手走到院中的石椅处坐下,斟酌再三还是开了口,“念儿,若是有朝一日你知晓我有事瞒着你,你可会怨我?”   “父亲为何这么问,”祁念小脸皱在一块儿,“孩儿年岁虽小却也清楚父亲所做之事自然是有缘由,父亲瞒着孩儿便有不能告诉孩儿的道理。”   “哪怕是关于你娘亲的事?”   祁念愣了愣,他虽是聪慧却不过是个六岁孩童,太多的事想不清楚弄不明白,瞪圆着葡萄般的黑色眼珠,更是不解了,“大伯说娘亲去天上当神仙了,父亲可是也想娘亲了?”   祁然看着面前的孩童,神情有些复杂,犹豫半晌最终叹了口气,好似自言自语一般,“罢了,是我考虑不周,说与不说还是等他定夺吧。”   这番话说的没头没尾祁念更是听不明白了,眨巴着眼睛刚想询问就听见“咯吱”一声房门被人推开,陈平安眼睛红红的从屋里走了出来,瞧见人后祁念眼睛亮了亮,立马扬起了大大的笑颜连连挥手,“安平!”   陈平安应声小跑过来,躬着身回话,“孙少爷。”   祁念心情不错,虽然有些不解陈平安为何从父亲房中出来,可当看到在陈平安身后出来的穿着中衣披了件外袍的季思时,尤其那衣衫明显是祁然的,更是摸不着头脑,却还是规规矩矩行了礼,“季大人。”   季思倚靠着门框,有些苍白的脸色丝毫不影响他的容貌,祁然皱了皱眉快步迎了上去将他外袍整理一番,垂着眸训斥,“你倒是不怕着凉。”   闻言,季思也没拒绝只是笑了笑由着祁然摆弄,眉眼带笑看着他将自己衣衫整理好,然后听祁然问道:“聊完了?”   “嗯。”季思点了点头。   说是聊可大多数是陈平安在说,说了许多,季思脑袋有些涨疼却将每一句话,话中每一个细节都记得清楚。   不过是斩草除根以绝后患,当初永安王府的下人被他遣散出府了,还剩下的都是府中老人也无处可去便打算回蜀州,陈平安说记着自己的吩咐等下葬后的翌日便急匆匆收拾出京,走的悄无声息赶在城门开的第一刻天黑的看不见路。   可才出临安没多远便被拦截,那群人穿着一身黑,他后面才知道那群人是京中天子亲卫巡察卫,那时他们手上的刀轻轻一挥夺走的便是一条条人命,王府的老人不过是些手无缚鸡之力的妇孺,仅剩的几个男人更不是这群人的对手,他们就这样一个个杀过来,杀红的眼睛在黑夜里泛着寒光,刀尖上的血溅洒在地上,空气中满是鲜血的铁锈味。   陈平安回忆着,像是又瞧见了那日的景象,身子止不住的颤抖,季思只好倒了一杯热茶递过去,方才让他继续说下去,他记得他爹率先反应过来驾着马车往另一条上山的小道奔去,他吩咐自己带着人藏好随后让自己跳下马车。   当时天开始蒙蒙亮,他躲在半人高的草丛中,看着那群人纵马快速追赶,带头的那人赫然就是季思的容貌,他害怕极了,初春的天更是冷的四肢打颤可是他不敢动不敢出声,只是紧紧抱住怀中的东西,怕他出一点声。   就这么一天一夜后那群黑衣人才陆陆续续离开,他在山上的断崖处发现马车的车辙,趴在崖哭的险些晕死过去,后面是被襁褓布中发出的啼哭声惊醒。   在城外十多日才小心翼翼避开人群,混在乞丐堆中进了城,再之后他就成了祈府的安平。   季思听完陈平安的叙述,张了张嘴难过的说不出一句话,光是听着他心脏疼的无法呼吸,他不知道当年那个跟在自己身后没心没肺的小胖子,是怎么过来的,有没有受伤会不会想爹娘。   他不敢问,也不知该怎么问。   祁然抬眸望着眼前这人,见他眼眶有些泛红但情绪还较稳定,悬着的心终于落了下去。   两人对视一眼,似有千言万语要诉说,可也明白这时候不是说那些的时候,只好按下心中诸般情谊,季思越过祁然将目光落在院中的祁念身上,咬了咬下唇犹豫道:“祁念他……”   后面的话没说完了可两人都明白是何意思。   “是,”祁然点了点头,“从喀什回来后一直想告诉你,可总是没寻到时机。”   季思眨了眨眼,想到的确是有好几次祁然提到祁念,他本以为祁然是要自己将于祁念娘受相知相守的过程,悉数说与自己听,故而也没放在心上,这时不免懊恼自己的意气用事。   他侧头望了望祁然,眼中带着询问,祁然在他身边时他便习惯事事都询问祁然的意见,像是离了人就不会思考的稚儿一般,后者叹了口气,轻轻推了推季思的肩膀,“去吧。”   迈出第一步时,季思好像看到穿着鹅黄色宫装的女子笑意妍妍望着自己,手中抱着的是一件刚做好的红色棉袄,她说:未入宫前我同你娘亲是闺中密友,按辈分来说你唤我姨娘自是不过分的。   他当时并未唤出口,只听旁人说宫里的宛妃娘娘性子不好相与,喜怒无常不说还爱打骂奴才,心中其实是有些怕的。   再迈一步,眼前画面一转,他第一次见祁念时,祁念在宛妃的肚子,隔着衣衫和薄薄的肚皮,他感觉掌心有些跳动,好似有东西碰了自己一下,宛妃说那是肚中的调皮鬼在动,这种感觉很奇怪,像是一片轻柔的羽毛挠着自己的掌心,让心头都变得柔软起来,宛妃娘娘这时候心中没有皇上,但对这个孩子的到来依旧充满期许,这是她在深宫中唯一的寄托,她说肚中的调皮鬼是自己弟弟,往后自己要教他练字陪他骑马带他去看逐鹿原的晚霞,他一直记在心中从未忘过。   脚步未停,画面再一转是庄严肃正的宫殿,承德帝端坐在上方脸色铁青,底下是神情淡漠的宛妃娘娘还有一个血肉模糊的人影,裆部流了不少血在地面蔓延开来,声音太小了以至于听不真切他们说些什么,人影嘴唇翕动无声说了句什么,宛妃娘娘身子一僵下一刻泪珠控制不住的涌了出来。   自己在冷宫见到她时,未施粉黛的脸素净白皙挺着肚子在房中纳鞋底,一双大的一双小的,她说:   她偶尔会路过成武门,因为从成武门出去那条街的尽头是徐家的宅子,那侍卫就守在成武门,时日久了两人也能说上几句话,遇上什么有意思的玩意也会拿来给她逗乐,不过是一句闲谈说起城西的酒酿蛋花,那人便记在了心上,横穿大半个临安城买了回来,到手中时还冒着热气,像是把一颗赤忱滚烫的真心交到了另一人的手中,无论要也好不要也罢,都是甘之如饴。   是心动的吧,虽还未来得及喜欢,宛妃娘娘当时的眼神有些悠远,望着冷宫外的景象更像是望着宫墙外的天,她继续说着,大晋的男子一生可以爱上无数女子,又凭什么要求女子一心一意只钟情一人,若寻到的是良人那自然以心相待,可若不是那这真心就当扔去喂狗罢了,时至今日她也从未后悔过,就像那人说的最后一句话:娘娘,卑职从未后悔过。   四周景物飞速略过,宛妃娘娘的肚子越发大了,脸颊瘦的凹了进去,头发干枯整个人失去了神采,那是她第一次哀求自己,跪在地上将头磕破了,流出来的血就这么顺着额头滑落,衬着那样的眼神,瞧的人心惊胆战。   后妃同侍卫不清不楚这丢的不仅是皇家脸面,更是皇上作为男人的脸面,他信了那些流言蜚语觉得这孩子兴许不是自己的,宛妃独来独往惯了一朝落难是人是鬼都要踩上一脚,众人都说她疯了。   深宫复杂危机四伏,只有极少数的人知道那是假的,她没有疯,只是用自己的法子活得小心翼翼战战兢兢,将肚中的孩子护的很好,可终究护不住了,她将所有的希望寄托在自己身上,正旦节的前不久宛妃娘娘在冷宫滑到早产,刚出生的小皇子瘦骨嶙峋瞧起来可怜的紧,宛妃娘娘身子越发弱了连母乳都出不来,还是她身边的宫女一点一点将米粥碾碎了喂进去。   就是这般境地宛妃依旧能将事事安排妥当,为了这个谋划凑备了许久,一个让她儿子活下去的计划,那段日子自己被蛊虫折磨的消瘦了不少,日夜都是撕心裂肺的咳嗽,还时不时呕出血来,自然无法知道宛妃在筹谋什么,真心信了她想出宫的说辞。   出事那日是正旦节,皇上大宴宫廷举国欢庆,自己借着身体不适为由早早离了席,在成武门外接过了宛妃身边宫女月芽递过来小皇子,月芽说人多惹眼,小王爷先走奴婢和娘娘安排妥当立马跟上。   本欲要说些什么可怀中的婴儿发出一声声的啼哭,唯恐召来人便只好点头应下,在十里亭等了一宿,直到天蒙蒙亮起来也未瞧见人。   听闻正旦节当晚,被打入冷宫的宛妃疯病犯了,趁着宫女疏忽,亲手掐死了才出生的孩子,一把火将冷宫烧的一干二净,那火太大了,燃烧起来的火光照亮了临安半边的天,破晓时分才控制下来。   冷宫的宫女太监都去过正旦节了,里头只余两大一小三具尸首,消息报上去时一宿未眠的承德帝眼底青黑,端着参茶的手一僵瓷杯应声落地,瓷片和参茶溅了一地,愣了许久才沙哑着声音说了句:好生让人安葬了吧。   最后一步时季思看到了自己,那个一脸病气仿佛下一秒就会咽气的自己,可能因为早产不足的原因,也可能是母子连心存在感应,小皇子日夜都在啼哭,有时候哭的狠了打着嗝小脸涨的通红,仿佛要咽气一般。   后头?   后头是祁然安排的,他将小皇子安置在一户曾受祈府恩惠的农户家中,隔三差五会捎上许多东西同自己一块儿看瞧上两眼,两人许久未有来往又因为小皇子缓和了不少。   可世间有太多事存在变故,并不是你想它如何他就能如何的,无论是突然病重,还是承德帝的手段,这些都不算人为可以控制的,是冥冥之中就已经安排的发展。   佛家说冥冥之中自有天意,说来芸芸众生都不过是天意的一部分。   脚步停了下来,脑海中走马灯般的画面就这般定格落在祁念的脸上,眼前好似站着许多人,脸上纷纷挂着笑令人鼻头一酸,明明不过十步的距离,季思却仿佛走了一半辈子,他的一辈子仅有不到十八载的光阴,就这么匆匆眨眼便能回顾完,他心中松下一口气,勾唇笑了笑缓缓蹲下身与祁念平视。   祁家家教严明,最是注重长幼尊卑,祁念见他蹲下急的小脸都白了,下意识看了一眼祁然随后便要起身,才刚有一点动作便被人按住,抬眸的眼中满是不解。   “祁小少爷,”季思温声道,握着祁念双手,有那么一瞬间好似和当初他还未出生时,在宛妃娘娘肚中同自己碰触的画面重合,同样的柔软温暖,他唇角挂着浅笑,本就好看的脸这会儿像是闪烁着熠熠光辉,“你......你都长这么大了。”   祁念心里怪异可却说不出来,觉得这个平时总是不怎么正经的季大人今日有些奇怪,他看着自己的眼神含着太多说不明道不清的意思,这是自己理解不了的,明明再笑可下一秒又仿佛会哭出声来,这种情绪让人胸口发闷不大好受,只好抬头继续看着檐下的祁然。   后者冲他点了点头,祁念抽了抽鼻子奶声奶气的出声,“季大人忘了吗,您前不久才见过祁念。”   “对,”季思笑出了声,指了指自己脑袋,“是我记糊涂了,这一受伤就容易记错事。”   陈平安站在一旁没忍住偷偷擦拭着眼泪。   祁念的余光瞥了一眼,捏了捏衣角少年老成似的长叹了口气,“季大人是将祁念认成谁了吗?”   季思愣了愣,他没想到祁念心思这般敏感聪慧,随后眉眼弯弯道:“一个故人,你父亲也认识。”   闻言祁念再次抬眸看向自己父亲,有些好奇地问:“祁念同季大人哪位故人,长得很像吗?”   “不像的,是我记糊涂了。”季思摇了摇头。   不像的,往后也不会像。   他没拉着祁念絮叨几句,今日这些事一下子冒了出来,实在让人应接不暇,便让陈平安将人带回去休息,祁念松了口气倒是陈平安一步三回头,生怕眨眼的功夫季思便消失不见了,还是祁然不悦的咳嗽几声才让人慌得急匆匆走远。   看着那一大一小的背影出了院子,季思没忍住笑出声来,幅度过大拉扯到伤处疼的趴在桌子上龇牙咧嘴的叫唤。   祁然皱了皱眉头坐下将人扶起来便要查看,指尖才刚碰到季思肩头时,被人用力一推后腰抵在了石桌的边沿,随后身上跨坐了一个人,石椅太窄不足以容纳两个人,祁然只好紧紧托着季思的腰臀才不至于让两人掉下去。   “别闹。”他挑了挑眉眼中带着笑意,连声音都较往常温柔许多。   季思没动只是有些轻浮的蹭了蹭,伸手环住祁然脖颈凑在他耳边语气含笑的问:“你怎么没告诉我你给我立了衣冠冢啊。”   “没必要。”   “谁说没必要了,”季思瞪了瞪眼,“墓碑上可是刻了未亡人,那就是我老李家的人,怎么没必要啊。”   说话间季思又往上蹭了蹭,堪堪落在一处,祁然呼吸有些变了连连忍着才不至于出糗。   季思将人变化看在眼中,了然的笑了笑,他有心勾引自然一举一动都透着风情,俯下身舔了舔祁然的耳垂,果不其然听见沉重的呼吸声,痴痴地笑道:“王府中的衣物可都烧了,你在我衣冠冢里放了什么?”   祁然耳垂猛的一下红起来,偏了偏头咳嗽低声道:“一块手帕。”   手帕?   闻言季思愣了愣,随后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那些个日子他是同祁然厮混在一块儿,没人管着也不像祁家家规严明,难免知事早些那帕子是当初故意为之替祁然自渎,两人荒唐后擦手用的,后头收拾残局时也没注意,谁能料到被祁然拿走了。   这人怎的这般讨人喜欢。   季思咬着祁然脖颈处的嫩肉将手往裤带上摸索时想着,还未碰到便被人拦住。   “别胡闹,刚上了药。”祁然沙哑着嗓子说。   “官字两个口,下面那个口不行我还有上面这个口。”季思舔着嘴唇道。   明明寒冬腊月,却依旧春光无限。   *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季思:【凶狠脸】为啥我重生没有金手指!我的王霸之气呢!我的狂霸酷炫拽呢!我的**生活呢!   帅气的作者:【瑟瑟发抖】那我给你安排?   季思:gkd!   帅气的作者:一点剧情促进一点打不死的能力一点主角光环=百分百被绑架成功   季思:……   ps:这章消息有点多,咳咳咳,预告一下啊,下一章过年该那啥那啥了,懂自懂! 第114章 贺正旦,度春宵   都说时光如流水,这日子过得快,正旦节那日临安城中处处挂满了春联和红灯笼,家家户户起了个大早,蒸甜糕,扫窗灰,贴门神,请灶王爷……忙的不亦乐乎。   满街都是穿着新衣的孩童三五成群的围在一块儿,噼里啪啦的爆竹声此起彼伏,走在街上随便碰见个人脸上都带着笑,手中提着瓜果零嘴,比往常还要热闹几分。   季思是被杨钦吵醒的,这人同他关系亲近后越发不知好歹,隔三差五就往这府中跑,也不让人通传一声,轻车熟路的就推门进来,这“嘭”的一声,把季思那有些绮丽的春梦给吵醒,整个人窝在被子中仅留出一双眼睛在外面,眼睑轻颤随后不动声色的翻了个身,将背影留给这不速之客,送客的含义不言而喻。   可杨钦是个没眼力见儿的,自然不当一回事几步凑了过去,催促道:“这都什么时辰你了还睡,快起来捯饬捯饬,你这模样别是夜里偷人去了。”   被你说对了,还真是偷人去了,偷的你小舅子。   季思在心里回答,面上却只是将被子往上扯了扯,整个人往里塞了塞,声音闷闷的从被子中传来,“这大过年的你消停些可成,快出去把门带上,别吵我休息。”   “那不成,你得起来。”杨钦一屁股坐在床沿边,二话不说就要上手。   季思被他烦的不行这脾气也上来了,伸腿就是一脚,猛地一下掀开被子头发乱糟糟的吼道:“你干嘛呢,在动手动脚我可喊了啊,来人啊非礼了……”   这话一说杨钦连忙松手退后了一步,皱着眉对季思这种厚颜无耻的行为十分不苟同,“我可是有妇之夫,你莫要打我主意啊。”   “啧,”被他这么一闹季思也没了困意盘腿坐在床上,挠了挠有些杂乱的头发,皱着脸睡眼惺忪的问:“说罢,这大过节的你不在府中背书陪夫人,来闹我作甚?”   “就是因为大过节才来寻你的,”杨钦道:“你家在漳州这既未娶妻临安也未有个亲人,今个儿可是阖家团圆的时候,你孤家寡人一个难免凄惨了些,还是我够意思念着你一人来邀你上我府中过节,往年你一人就一人吧,可如今你是我杨云川的兄弟哪能留你一个人,我还把存孝也叫上了。”   瞅着这人脸上的笑意,季思心头一热于是又抬脚踹了一下,被后者避开没好气道:“你杨府的家宴叫我和杜存孝去,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俩是你纳的二房呢。”   “你你你.......”   “你什么你,”季思一巴掌拍开面前伸过来的手,笑的眉眼弯弯,“回去背你的书去。”   杨钦最近颇有点浪子回头勤能补拙的意思,四书五经中庸大学看得入迷,一边叫苦不迭一边得祁熙两句夸奖又乐得没边。私底下没少被季思打趣。   见状不大乐意的说:“懒得管你,你就继续待着吧。”   说罢气冲冲的走了。   “诶,你倒是给我把门关上啊。”季思冲着人背影嚷嚷。   “你就一个人过吧。”   “谁给你说我是一个人了。”季思抱着被子嘟囔。   他也没打算继续睡了,唤来丫鬟洗漱一番等初一给他换了药便上街去了,说起这个伤,那日从祁府回来后被初一知晓后,一边换药一边气的直哭,黄豆般大小的泪珠刷刷的流,初一生性跳脱想到什么便说什么,丝毫不看他人脸色行事,可经过岑大夫那事后他一夜之间长大了许多,也仅仅在季思面前才和以前无二,可也是许久没流过泪了,这一哭把季思吓得不轻,连忙放轻声音哄人,再三保证不会让自己出事这才让初一止了哭声。   初一日夜都在旁边盯着,换药煎药都自个动手,季思肩膀的伤才不过两日的功夫便好转许多。   两人上了街,临安一共四条主街道直通东南西北四面城门,今日都十分热闹,初一是第一次见到临安正旦节的年味繁华,各种稀奇古怪的东西看的人眼花缭乱,他拉着季思往人群中央挤,看到中年男人口中吐出的火焰,瞪得眼睛圆圆,嘴巴长的仿佛能放进一个鸡蛋,那呆楞的模样把季思逗乐了,裴瑶就是在这个时候出现的。   她身后跟着裴家的护卫,一只手牵了一个孩子,瞧起来比祁念大上几岁,模样同裴家兄妹俩有三五分相似,身份也就不言而喻了。   裴瑶瞧见季思时眼睛顿时亮了起来,微微颔首道:“季大......”   话还未说完便被季思笑着打断,“二小姐还是换个称呼吧,我可不想被仇家堵在这儿。”   闻言裴瑶看了看四周乌泱泱的人群,立马明白季思话里的意思,掩唇笑了笑,小声紧张的唤了声:“季......季大哥。”   季思不疑有他问起来别的:“二小姐是出来办事的吗?怎的不见裴大少爷?”   “正旦节临安得加强戒备,兄长领着外禁军当差去了。”裴瑶说着。   随后右手衣袖被扯了扯,她低头侧眸,就听一道软软糯糯的声音问:“阿姐,这人是谁啊?长的这般好看我好像在哪儿见过。”   闻声低头望去,瞧见的是个粉雕玉琢的小公子,眼睛黑的像宝石,仰头询问的模样一派天真烂漫,还未等裴瑶回话,另一边梳着双辫的小姑娘冷声道:“没听见阿姐说他姓季啊,临安姓季又长的好看还能和咱家扯上关系的能有几人,笨死你得了。”   被劈头盖脸骂了一通小公子顿时委屈了起来,小嘴一瘪就要哭闹起来,小姑娘眉头一挑厉声吼道:“不准哭,憋回去。”   小公子立马将眼泪忍住,眼眶里的眼泪打着转却不敢落下来,要哭不哭的十分可怜。   季思在一旁瞧的起劲笑出声来,他听说过裴家这对双生子,明明是妹妹的裴乐瑜性子像极了裴家人,骨子里流的是裴家武将的血,吃得了苦忍得了疼小小年纪已然有了几分大将之风,倒是身为哥哥的裴乐瑾性子软绵温和,被人欺负了只会傻呵呵的挠头笑,白白嫩嫩的瞧起来倒像是个小姑娘。   六年前这俩还是个奶娃娃,如今眨眼都长这般大。季思在心中感慨。   这笑声爽朗悦耳像是一把上好的古琴一样低沉,落在裴瑶耳中让那份悸动荡荡悠悠的,她垂下眸有些窘迫,温声道:“弟妹调皮让季大哥看笑话了。”   “无妨,”季思依旧笑的愉悦,“小小姐和小公子生性活泼又生的乖巧,十分讨人喜爱。”   裴瑶也跟着展颜一笑,随后深吸口气道:“季……”   “二小姐,”她还未说完季思便笑着打断,“在下这还有事便先行一步了,此处人多拥挤你们多加小心,今日正旦节劳替在下向你兄长问声好,告辞了。”   语音落下,他点了点头带着初一出了人群,裴瑶脸上的笑意渐渐消散,未出口的话便这么戛然而止,眼神有些暗了暗,她顺着季思离开的方向转身,只能眼睁睁望着那人身影越行越远。   “阿姐,”裴乐瑾一拍脑门,连忙扯了扯她的衣袖仰头道:“我想起来在何处见过那人了,在阿姐房中的画……唔唔唔……”   裴乐瑜一把捂住裴乐瑾的嘴,狠狠瞪了两眼,方才看着裴瑶一本正经说:“他脑袋不清楚,阿姐你莫要同他计较,我们可未进过你屋中。”   俩人这一唱一和的到让裴瑶心中的惆怅消散了几分,有些事强求不得,与其苦恼忧愁不如放宽心,得之为幸,失之为命。   想明白这般简单的道理后,裴瑶温声道:“时候不早了回府吧,晚些还得守岁呢。”   声音渐渐被吆喝声掩盖,人群依旧热闹。   季思是真有事也并不是随意找的借口,他对待祁然身边的人总是有些亲近,裴家同祁家是世交,裴战同祁然又是同门师兄弟,祁然是家中幼子打小被长姐长兄宠着,故而把裴瑶和裴家双子当成半个弟妹照料,尤其是当年裴老将军战死沙场后,更是日日都往裴府跑,也算是将裴府当成半个家。   他待裴家人好季思自然也是,裴瑶又是性子温和大家闺秀的模样,自是不讨人厌,再加上她同李汐年岁相当,季思心中也是将她当成妹妹看待,从未往其他方面想过,他对于情爱一事无论是当年还是今日,尽数给了祁然旁人没讨到分毫,也未曾想到裴瑶对自个儿生了情愫。   此时也只是在心中感叹裴战这个妹妹的确不错,除此之外再无其他,领着初一在临安城中逛了逛便去了杜存孝的府邸。   杜御史为人清廉在御史台多年端的是个两袖清风一穷二白,每月的俸银都托人捎回家乡用于偿还姑父姑母少时的养育之恩,仅留了点日常开销,虽说升了官俸银也有所提高却顶多让他日子不至于过的拮据,不足以支持在临安这寸土寸金的天子脚下购置房屋,故而住的地儿比一个九品芝麻官还要寒酸些。   御史台算不上油水多却也是个肥差,自然有人安了别样的心思有心讨好,各种美人房屋奇珍异宝都往他跟前凑,被三言两语搪塞过去,总结一来不过就三句话,不行,不好,不敢当。   这一来二去的众人也知晓了,御史台新上任的这个杜大人,是个油盐不进的草包,放着好处不要要做高风亮节的竹一清到底的水,便也没了那些个打算,倒让杜存孝消停了不少,地方破虽破了些,却有一瓦遮头,一砖避风,一日三餐便是衣食无忧。   可季思却见不得这人委屈自个儿,季侍郎无论当王爷还是做大官,那都是顶顶会享受的主儿,虽算不上奢靡浪费却也是讲究的,觉得人活一世要是不享受点好的,那还拿什么去保家卫国,想要马儿出力又不给马儿吃点好的,这理也说不过去。   今日过来时才踏进院中便瞧见御史台那位杜大人穿着布衣麻鞋,袖子挽至手肘举着把锤子叮叮咚咚的在屋顶补漏缝,一时有些头疼仰着头问:“你干嘛呢?”   听见动静屋顶的人停下手上的动作回身低头望去,喘息有些快的说:“你怎么来了?”   说着又补充了一句,“昨日夜里树枝上的雪化了压到屋顶上,早晨起来一瞧把屋顶给压塌了,我今日得了空便补补,你先进屋我这就下来。”   “你慢点!”季思瞧着人摇摇晃晃的模样提醒了句。   随后和初一进了屋,屋里有些水估计是因为屋顶漏缝渗进来的,但收拾的很干净,还有心的贴上了福字和对联,窗户上还多了几张窗花,立马让屋里有了几分年味,他和初一寻了个干净地儿才坐下杜衡从屋外走了进来,衣衫已经整理了一番,手上提着壶热茶心情不错的斟茶,温声问:“今日正旦节,你怎有空过来?”   “来给你送点东西,”季思笑了笑,指了指桌上一堆包装精美的礼盒,“你挑着用,用不上的拿去送人也成。”   杜衡立马就明白这人的意思了,为官之道这逢年过节的送礼交际是免不了的,他以前只是个九品御史,可今年大不相同了,有些规矩自是得遵守的,季思这是念着自个儿来雪中送炭了。   思及至此,杜衡张口便想拒绝,可话还没出口就听季思道:“都是别人送的,我府中都快堆不下了,你就当帮帮忙感激不尽感激不尽啊!”   话说到这个份上杜衡也只好点头承情,在心中暗暗记下,又问:“就这事不值得你跑一趟吧。”   “要不怎么说存孝聪明呢,”季思呵呵一笑,“你这处冷清了些,我那处也没什么人,不如上我府上一块儿吃酒吧。”   闻言杜衡心头一热,难得露出点笑意,“情意领了,酒就不吃了,早些时候老师派人来唤我,我待会得上他府上去。”   杜衡以前是太学的学生,口中说的那个老师应当是太学赫赫有名的柳先生,学问论起来不输祁相和方太傅,可就是没有当官的心思,先皇礼贤下士也才让他勉强任个太学先生,可谓是脾性极大。   季思是听过这人名声却是今日才知晓杜衡是他的学生,转念一想柳恒远满腹经纶自恃清高,也就杜衡这种这种稳重成熟知世故却不事故的性子,能入的了这老先生的眼了,故而也就没再强求。   两人聊了几句季思念着听雪在府中忙里忙外,自个儿跑出来偷闲不太妥当,便也没了逗留的心思,随即起身告辞,刚出了院子杜衡便追了上来,沉声道:“险些忘了个重要的事。”   “嗯?”季思不解。   “你先前不是让我帮你查那折羽雄鹰图腾的事吗,”杜衡压低了声音,“我太学有个同窗如今在曲定做长史,我想着曲定过去就是蜀州,蜀州出去就是西羌说不准有点什么消息,便派人送了封信过去让他帮我查查,前日才收到了回信。”   他说到这儿时脸上神情有些凝重,停顿了一会儿方才又继续道:“承德十二年时……也就是西羌细作事件被发现的前两年,西羌国内像是有了变故突然间戒备森严,派人搜寻逐鹿原附近的山林和村庄不说,还偷偷派人潜入蜀州,像是在找什么人还闹得动静挺大,搞得百姓人心惶惶还以为是要打仗了。”   季思垂着眸听着,他当时年岁还小却还是有点印象,记得那段时间父亲公务繁忙,整日愁的眉头没舒展开过,母亲说是因为西羌有意挑衅故意为之,可现在想起来,西羌才经过一场内乱应当正是养精蓄锐的时候,再加上他们只是搜查却不伤人,比起有备而来更像是在找什么人。   杜衡见他没出声又道:“而且这个图腾不是第一次出现了,我翻了翻历年的卷宗,在地方上报的卷宗里瞧见了,承德十三年时便有人认为是西羌细作所以报上了京,说起来那地儿你应该熟悉。”   “我熟悉?”   “漳州。”杜衡一字一句道。   漳州?   季思在心中重复了一遍,抿紧的唇泄露出他的困惑,他没出声只是眉头紧锁着,脑海中骤然闪过一个画面,那是一个衣衫褴褛瘦的瞧不出人样的孩童,正趴在地上捡拾沾了灰瞧不出本来颜色的馒头,拼了命的往嘴里塞,生怕有人同他正巧一般。   随后眼前突然出现一双靴子,孩童的愣了愣塞馒头的动作越发紧张,随后耳边传来一道带着冷意的男声,“这是晴雪的孩子?”   “是的,”另一道声音响起,这声音季思再熟悉不过,赫然就是钱多的声音,“当年随着那批细作被送到大晋时,晴雪便同……换了身份,已经去了好几年了,若是没出错的话应当是在临安,二爷咱们要不……”   “不急,”被叫做二爷的男人抬了抬手阻止了后面的话,缓缓蹲下身用力给了这灰头土脸的孩子一巴掌,五指搭在他的脖颈上渐渐收紧,那孩子死命的挣扎瞳孔猛地瞪大眼珠仿佛要瞪了出来,小脸涨的通红翻着白眼,仿佛下一秒就要被人拧断脖子。   “想活吗?”男人问。   孩童耳朵已经产生耳鸣其实不大听得清这人在说些什么,只能瞧见他的嘴唇开开合合,可还是强忍着点了点头,随后被用力丢到一旁,捂住脖子死命的咳嗽,没吞咽下去的食物混合着带血的唾弃吐了一地,仿佛要将五脏六腑咳出来一般。   “往后只要你按照我说的做,便不用再过这样的日子,锦衣玉食高床暖枕,统统都是你的,往后季家在你面前也不过得当条狗,你让他们生他们得生,你让他们死他们就必须得死,对仇人得一点点折磨他们到死,记住了吗?”   才十岁的孩童莫名对这个险些杀了自己的男人有些恐惧,喉咙的疼痛不停提醒着刚刚噩梦一般的体验,他连连点头,望着男人的方向缓缓抬眸,可才要触及这人面容时,季思大脑传来一针刺痛。   “大人!”初一脸色一变急忙大喊。   杜衡也是万分慌张,一把扶住人着急道:“怎么了?可是哪儿不舒服,先进屋歇会儿吧?”   “无事,”季思揉着眉心有气无力的说,“老毛病缓一缓就好。”   他神情有些疲惫,刚刚看到的那些画面应当是季大人少时的记忆,晴雪是季大人娘亲的名字,记忆中那人虽然没瞧清面容,可钱多对他毕恭毕敬,言行举止中对季大人娘亲也是十分熟悉,这身份一下子就复杂了起来。   季思原本以为季大人只是个青楼女子所生不受宠的庶子罢了,可如今看来并不单单如此,记忆中提到的换身份?换的什么身份?晴雪和谁的?是男子还是女子?另一个人去了临安?   种种迹象都代表着这事远比他想的复杂,像是团团迷雾没有出口,可又已经在剥丝抽茧露出里面被隐藏的真相。   很复杂却又令人热血沸腾,季思已经迫不及待想看看这出戏唱的是什么内容,他勾唇笑了笑,苍白的脸上多了几分艳丽,眼中闪烁着光语气轻快道:“有劳了,这次欠你份大人情,有机会再还你。”   杜衡见他没有什么异常,便松开手站到一旁,沉声道:“我虽不知道你到底在做什么,知你心中有数也不便多加插手,可这事远比我一开始想的复杂,无论怎么着你还要多加小心,若用得上我说一声便是。”   “就等你这句话呢,”季思压低了声音,“你同窗在曲定的话,那就再劳存孝送封信过去,替我再查一个人。”   “谁?”杜衡问。   季思眯了眯眼睛轻声道:“礼部侍郎孔峯岄。”   院外孩童跑过手中的炮竹声噼里啪啦的响起,混合着笑声热闹非凡,炮竹的声音一阵接着一阵震天响,树枝上的积雪被震的颤颤巍巍,唰一下从树上掉落在地,堆积成了一座小小的雪山。   雪山远看时很矮又很近,仿佛伸手便可得到,可近看时又巍峨耸立难以跨越,承德帝站在檐下看的认真刺骨寒风钻进胸腔中让他没忍住,低声咳嗽了两声。   “陛下该进去了,各宫娘娘都到了。”孙海弓着身小声提醒道。   “又过了一年啊,”承德帝望着渐渐昏暗下去亮起烛光的宫城叹了口气,“这日子过的未免快了些,恍惚间朕还以为才从先皇那儿继位呢。”   他有笑了笑问起了别的,“阿汜去了几个年头了?”   孙海现在越发不明白这个喜怒无常的君主在想些什么,沉思了一会儿才斟酌着回答,“回陛下,快七个年头了。”   “七年了,”承德帝眺望着远方幽幽道:“他若还在指不定有何等出息,罢了,不说这些了,准备开宴吧。”   “是。”孙海朝着一旁的候着的小太监点头示意,后者立马明白过来急匆匆便下去传令。   “对了,”承德帝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事一般停下了脚步,侧头问着身后的孙海,“今年安排守岁的还是太子吗?”   他这问题把孙海问的一懵,却还是点头回答,“是,往年守岁这事儿一直都是太子在做。”   承德帝把弄着大拇指上的白玉扳指,沉思了小一会儿才缓缓道:“太子身子还未调养好守岁未免辛苦了些,别旧伤未愈又添新伤让他好生修养,文祐才纳了侧妃就让他安心在府中吧,守岁这事……就交给暻明吧。”   “秦王?”孙海有些讶异。   这守岁可不是小事,代表的也是承德帝分态度,需要在皇室宗祠往焚香诵经直至天明,些年都是交由东宫负责的,偶尔几年也会交给梁王和瑞王,可从未给过秦王,一是因为秦王远在曲定不常在京,二是因为秦王并不受宠,承德帝这个安排一时之间让人摸不着头脑,不由诧异。   “怎么?”承德帝横眉望了过来,“有何不妥吗?”   “并无,老奴这就去安排。”孙海不敢妄揣圣意,连忙低下头避开视线,恭恭敬敬道。   语毕,承德帝摆了摆手消失在拐角处,“行了,开席吧。”   等脚步声走远,孙海才抬起了头望着承德帝离开的方向,片刻后从怀中掏出块月芽似的玉佩,神情带着不舍和眷恋,玉佩成色算不上多好,可表面被人摩擦的发亮,不难看出主人的细心呵护。   他侧头望了望走廊外昏暗的天,幽幽地叹了口气,将玉佩重新揣回兜里转身离开了。   叹息声还未飘远便被风吹散了,这风有些大吹得檐下挂着的红灯笼摇摇晃晃,光影打在地上照的那小块地儿明明灭灭。   李弘炀听到这个消息时正抱着新宠的姬妾在听戏,这戏班子还是季思找的,本来是打算送给承德帝讨他欢心来着,谁料老头儿这喜新厌旧的劲儿不仅对人,对物也是一样,礼没送出去便索性留下来解解闷。   姬妾的纤纤玉手捻着颗剥了皮的葡萄,靠在人怀中柔若无骨的将葡萄放在他的嘴边,李弘炀低头笑了笑张嘴将葡萄衔进嘴中,吞咽下去后方才看向跪在下方传来消息的下属,冷声道:“他派老三去守岁了?”   “宫里传来的消息是这样说的。”   “殿下,咱们莫不是一直小瞧了秦王?他莫不是一直在韬光养晦,坐山观虎斗?”一旁的客卿不安的说。   李弘炀没有应答,而是看着下方这人的头顶又问:“秦王那边是什么反应?”   “倒没什么反应,”汇报消息的人说,“宫里传消息去的时候,秦王正在练字,得知要守岁后手一抖把字给毁了,属下回来时他正心疼写了一晚上的字呢。”   “他倒是有闲心,”李弘炀冷笑了几声,随后看向刚刚说话那个客卿道:“老三可比老大简单多了,他若是真有心同我争也不会去曲定那破地方就是几年,那性子倒像淑嫔软弱无能生怕惹祸上身,与其要忌惮他倒不如多忌惮忌惮宫里那位。”   “殿下的意思……”另一位客卿压低了声音说:“皇上是想再推出一个梁王来?”   李弘炀没回答只是冷哼了一声,“他的心思谁又能猜的出来,老三那胆小怕事的性子,虽没同孤争夺的胆色,却也还是得防着点,这多一个心思总没有错,多让人留意留意,一有什么风吹草动立刻上报。”   “属下明白了。”   汇报消息那人退了出去,先前说话那客卿又出了声,“这秦王成不了大气候,殿下如今要防的是瑞王,要知道瑞王身后立着的可是平北将军府。”   “平北将军府,”李弘炀重复了一遍,神色带了些冷意,“这不还有定威将军府吗。”   语气满是势在必得,落在众人耳中激起千层浪。   而李弘煊知道这消息时正披散着发坐在一堆竹片浆糊中糊灯笼,闻言也没抬头只是懒懒散散问:“你说老三能斗得过老二吗?”   宋呈玖愣了愣回答,“属下不知。”   李弘煊也没继续这个问题,而是将手中糊好的灯笼递了过去,眉眼弯弯的笑道:“喏,送你。”   那是个十分精致绘着剪影的红色灯笼,用料极佳,他屋中挂了十一个都是面前这位爷送的,这是第十二个。   灯上的剪纸栩栩如生,透过光去瞧,那些个人影仿佛是会动起来的。   祈府的下人陆陆续续踩着光影走来,将一盘盘精致可口的菜肴放在圆桌上,祁家人入了座饭桌上算不上热闹,祁匡善心中仅有亡妻,妻子去世后也未有续弦的打算,再加上祁熙嫁入杨府,偌大的丞相府更是冷清,父子三人都不是话多的主儿,要是没有祁念逗乐讨喜,怕是一顿饭下来都说不上三句话。   酒过三巡,话虽不多却也十分温馨融洽,祁匡善同两个儿子说着话一派和谐,时不时还会被祁念冒出来的话语逗得哈哈大笑,卸掉在外的一身责任颇为享受这难得的天伦之乐,他询问着祁煦的身体随后将话头指向了在替祁念剥虾的祁然,装作随口一提道:“你如今年岁不小了,念儿也听话懂事,自己的终身大声还是抓紧些,有心仪的人就说出来吗,为父替你安排。”   这话一出场面一下静了下来,祁煦下意识抬眸望向对面的祁然,后者也看了他一眼,随后收回视线将手中虾线剔除干净放在祁念的碗中,拾起桌上用于净手的帕子擦了擦手,不急不慢的回话:“这话您每年都得说一遍倒也不嫌累,您说您让我娶亲也不担心祸害人家姑娘,倒时候丢得可是咱祁府的脸面。”   每次谈及这个话题父子俩之间的气氛都会有些僵,祁匡善刚知晓祁然心悦李汜时,是无比震惊的,大晋虽不排斥但却也算不上盛行,祁家身为世家典范,更是规矩严明,族中子弟各个都是君子端方从未做过出格之事,祁匡善一开始心中郁闷,觉得有愧列祖列宗,可瞧着自己小儿子忧思难过的模样心疼都还来不及,更别说往他心窝子上戳了,索性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将那些个脸面啊名声啊抛之脑后。   他如今半只脚踏进棺材,各种虚名也看得开了,只求儿女幸福家宅平安。   可谁能料到小王爷病逝了,那段日子祁然像失了魂一般,祁匡善看着眼里疼在心中,却又无能为力,少年的情谊最为浓烈赤忱,像是突然盛开的花,可如今祁然在经历一场虫灾,能做的只有等他自己慢慢熬过来。   幸好,祁家的人一向能吃苦。   祁相是十分疼他这个小儿子的,闻言也只是捻了捻胡子瞪了一眼,没好气道:“为父也没说非让你找女子,是个知情识趣品行端正的便行,你好歹让我看见个影啊,这般清心寡欲你是要出家不成。”   “噗。”祁煦一个没忍住笑出声来。   “你好意思笑,”祁匡善正是气头上,立马将炮火掉转过来,又是一顿批评,“你身为兄长应当以身作则,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无家谈和成就事业。”   祁煦浅浅一笑却不说话,左右一个比一个敷衍,一个比一个油盐不进,祁匡善愁的揉了揉了眉心十分焦虑。   “谁说没影了?”突然间祁然开了口。   闻言,祁煦脸色一变顿觉不好,生怕祁然酒气上头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连忙朝人频频使眼色,后者看了一眼,勾着唇饮酒,话中带着笑意道:“那坟不还在河边立着吗。”   这话险些把祁匡善呕出一口血来,用完家宴都是一副心力憔悴的模样早早回了房歇息。   于是乎祁然就光明正大从祁府大门出去,到前院时被人给拦住了。   “今夜守岁你上哪去?”祁煦问。   “兄长为何明知故问?”祁然答。   祁煦紧了紧貂毛的斗篷遮住小半张脸,觉得自己像极了话本里棒打鸳鸯的长辈,幽幽道:“这守岁还是莫要到处乱跑的好。”   祁然神情淡定的望了一眼,也瞧不出个所以然,只是淡淡的点了点头,“兄长说的是。”   说罢转身就要离开。   “你别不是敷衍我,背过身就翻墙出去了吧?”祁煦追问。   这次祁然没说话,意思已经不言而喻。   兄弟俩对视一眼,最后是祁煦长长叹了口气往一旁侧了侧身,“早去早回。”   等几人出了府祁煦才仰头看了卡悬挂在院中的红灯笼,摸了摸鼻子自言自语道:“希望父亲今晚不会想着一道守岁。”   灯笼的光十分明亮,正旦节讲究一份热闹,故而整个临安的街道都点着灯笼,偌大的街道仅有三五归家人,是平时难得一见的寂静,空中翩翩落了几朵雪花,衬着暖色的烛光,颇有些万家灯火城,白雪道丰年的意味。   祁然侧身进了巷子中,七拐八绕在在一处院墙下止步,他轻轻一跃翻过墙头进了季府,季府的下人事先被季思打过招呼,这一路过去也没瞧见个人影,就这么轻轻松松到了户部侍郎的院中。   院中挂着许多红绸带,绸带下悬了不少花灯,一走近仿佛置身于灯海之中,十分漂亮,亭中更是放了不少陈酿瓜果点心,可却未见户部季侍郎的身影。   勾唇笑了笑,祁然自顾自的走到亭中入座,提起酒壶斟了两杯酒,端起其中一杯放在鼻前轻嗅着,眯了眯眼睛仰头饮尽。   那人是在他喝完第三杯酒后出现的,撑着把伞站在亭外,眼睛带着笑意故作讶异的问:“咦,这可是稀客啊,也不知祁二公子不在府中过节,来我府上做甚?”   祁然端着酒杯扬了扬唇角,侧眸道:“来送温暖。”   季思弯了弯眉眼笑出声来,快步迎上前去收了伞抖落掉上面的雪花,放置在一旁,凑了过去笑嘻嘻的问:“你冷吗?”   这问题来的莫名其妙,既没有头也没有尾,但却符合季思这想一出是一出的性子,祁然挑了挑眉好似猜到了什么,抬头望了望亭外渐渐变大的雪,真挚的点了点头,“是有些冷。”   话音落下季思从桌下拎出来两坛酒,眨了眨眼语气一派纯真,“这药酒驱寒还能暖身,试试?”   他的用意太过于明显,祁然掀起眼帘看了看面前这人一眼,眼眸中浮现了点笑意,配合着人说:“行啊。”   闻言,季思笑的更加愉悦了,他别有用心安得自然是不能说的心思,也知晓祁然酒量不差,特意问初一要来个方子,这药酒驱寒暖身不假也不伤身,就是药性加上酒性容易醉人,季思喝的不多,但是一杯一杯往祁然肚里灌。   外头吹了阵风,有几片雪花落在季思微醺染上红霞的脸上,被温度烫的立马融化成了水,他用指尖抹去,望着亭外不知不觉间变的鹅毛般大的雪景,痴痴道:“临安的雪依旧是这么大,这纷纷扬扬的怪不得诗词中总将之喻成柳絮鹅毛,蜀州的雪便不是这样,那是一种冰晶粒子,落在地上结成的雪层也不似临安的松软。”   他本意是灌醉祁然,可别人眼神清明毫无醉意,他自个儿倒是双眼迷离,呼出的热气都带着酒香,脸红似晚霞,说话时说着说着就没意识的往桌上倒去。   祁然第一时间伸出手放在桌上,挡在季思脸和桌沿之间,避免了血溅当场的局面,他的手带着凉意季思蹭了蹭嘴中发出喟叹,“祁然,你怎么没穿衣服啊。”   季侍郎平日里都是一副精明的模样,再不济也是矜贵优雅,对着旁人时都极少失态,这副醉鬼样倒是极少,像只猫儿一样在手心蹭着,嘴唇红艳,眼中泛着水光,掀起眼帘抬眸时是千般万般的好看,令祁然呼吸有些不稳。   祁然觉得自己有些醉了,目光像是离不开这个人一般,连周遭的事物都变得模糊起来,看着他试着动了动手指,指腹从季思嘴角划过恰好后者伸出舌头舔了一下,湿润的触电般从指尖传来,有些痒也有些烫,他眼神顿时又暗了三分,声音有些沙哑低沉的说:“季思,你喝醉了。”   谁料趴在桌上的醉鬼却痴痴地笑了起来,伸出手戳了戳祁然的脸乐道:“我才没醉,你醉了,你瞧你眼睛都红了。”   说着说着身子无意识的往下滑,眼看就要掉到桌子底下磕个满头包时,祁然长手一伸将人揽了个满怀,有些炽热的呼吸打在他的脖颈处,带着浓烈的酒香混合着季思衣衫上的冷香,十分醉人。   祁然垂眸看了看,本就紊乱的呼吸更是乱的没有章法,他喉结滑动咽下唾沫随后弯腰将人抱起走出亭子,亭外的雪还未停他小心翼翼替季思遮住风雪,屋里仅点了一盏灯有些昏暗,祁然低头望了一眼怀里的季思,叹了口气打量了一圈朝着床榻走去。   他动作轻柔的将人放在床上,刚欲起身时,衣襟突然被人攥紧用力一扯,身子直直倒了下去,鼻尖相对距离不过分毫,刚刚醉意朦胧的人此时睁着眼十分清醒。   “祁子珩,”季思出了声,“你若是走了我明日便去小倌馆,你敢和我赌吗。”   “你伤……”   “死不了,”季思抢过人的话往下说,随后抬起身子伸出舌头舔了舔祁然的薄唇,哑着声道:“要死也是在你手下**,祁然,你疼疼我。”   只一句话,祁然的理智瞬间崩塌。   他突然想起第一次见到季思,不对,应该是第一次见到李汜的时候,虽然李汜小王爷一直觉得两人初识是在学堂之上,其实并不是。   小王爷刚从蜀州来临安时,皇上为了提现重视替他办了个宴,朝中各位有名望的官员都唤了来,又怕小王爷无趣还让各位家中有同龄公子的都一并带上,同小王爷做个伴。   自己当时是同父亲一道儿进宫的,如厕回去时,引路的小太监也不知去了何处只好自个儿按照原路返回,就在那时远远瞧见宫里那棵桃花树上躺了个人,就这么悠闲自得的翘着二郎腿嘴里哼着首不知名的小曲儿。   像是一阵来去自如的风,连笑都带着畅快惬意。   如今这抹风在他怀中。   *   作者有话要说:   ps:不好意思,今天和朋友出去烤烧烤了,后头才码了三千字,刚开始还没到重点,给我一个小时,我十点发出来啊,重头戏,等我一哈哈!   修改过了,修改前的其实也没啥,不知道审核为啥锁我,唉。 第115章 以万家灯火为证   一月岁始,岚烟缕缕。   这一脚跨进正月人就变得闲了起来,除了初一那日皇上在宫里群宴百官累了些外,衙门也没什么琐事,乐的季思消停了一段时日。   说起初一的百官宴,是真真险些要了他的命,他同祁然荒唐了一夜,临到天蒙蒙亮才得以歇息,祁二公子外表看起来君子端方,这上了床确是个禽兽不如的东西,也非三言两语能说的清楚的。   季思想着自己当纨绔子弟时纵横欢场多年,虽是逢场作戏可耳濡目染或多或少也明白这里头的门道儿,定然是比祁然这连自渎都是自个儿教的来的够面儿,本想借着在床上指导祁然打趣他几句,好正正自己威名,男人嘛,面子事大,于上于下他倒是没这么多的讲究,只要祁然乐意他就乐意,再哪儿不是做呢。   可这马有失蹄人有失足,他着了道儿,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威名没正到不说还教人好生嘲笑了一番,一想到后头自己哭着求饶,被人逼着什么哥哥弟弟相公胡乱叫了一通,好几次还险些晕了过去,半点没有男子雄风,顿时想死的心都有了,这别说面子了里子都没了,翌日起来便想一头撞在床栏上。   不怪他多想,祁子珩这清心寡欲的和尚日子过了十几二十年,一不**而不召妓从哪儿学来的这般功夫,季思有些阴阳怪气的将困惑问了出来。   于是乎只见大理寺的祁少卿皱了皱眉头,颇为欠揍道:“不是你身体过于敏感了吗?你身子有些弱了往后还是练练吧,别向昨夜一样又晕了过去。”   气的季思险些呕出一口老血来。   祁大人天赋异禀苦的就是季思,虽说也爽到了,可这初次尝欢便有些过渡,等下了床后他两股止不住的打颤,腰腹以下像是被人拆散重组一般,半点感觉不到存在。   后头还是让祁然来伺候的他,穿衣束发时初一突然推门进来,把屋里做贼心虚的两人吓得不轻,季思更是差点从椅子上弹跳了起来,倒是初一神情自然,眨巴眨巴着眼睛,一副心照不宣的模样,贺了新年好又缓缓将门合上,哒哒哒的跑远了。   等祁然翻墙走后又冒了出来,手中端着个碗笑嘻嘻的递到季思跟前,“大人,补补。”   季思端起来闻了闻,当归、炮姜、川芎、桃仁、炙甘草……这他娘是个女人坐月子补气血的药方,顿时没好气的瞪了初一一眼,不悦道:“你个小白眼狼,我这火还没消你故意气我是吧,刚刚怎不见你端着个给祁子珩喝。”   “祁大人精气神可比您好,”初一低声嘟囔,“您这脸色活像被人吸了阳气,待会进宫了不消半刻的功夫,所有人都得传您昨夜被女鬼采补了。”   这番话怼的季思无言以对,只能仰头将那碗黑漆漆的药汁一口干了,脸是有了几分血色,可身子的不适却没什么缓解,在宫门口遇见杨钦时,那人瞅着他时不时的扶着腰,还一脸关心的问:“你腰怎么了?”   季思笑的咬牙切齿:“被我家狗撞到腰了。”   说这话时祁然就在两人身后,后者唇角的笑意让季思有些窘迫,摸了摸鼻子快速离开,徒留下杨钦一头雾水,喃喃自语:“季府有养狗吗?”   初一的群宴百官是大晋历年来的传统,为了彰显君臣有爱盛世太平,所有流程都是走个过场,没有人是真的来吃饭的,几个时辰下来身子弱些的都腰酸背疼,更别提季思那不能说出口的伤,整场宴席下来都有些恹恹的,活像被霜打了的茄子,提不起什么精神,本想早些散席回去休息,却不曾想麻烦找上了门。   季思看着横在面前的人,抿了抿唇。   东宫的大太监方青。   来人先开了口,“季大人,殿下有请。”   “劳公公带路了。”季思笑道。   随后跟着人上了马车,祁然同裴战出来时恰好瞧见的便是东宫的马车消失在拐角处,脚步停了下来神情有些凝重,不由的担忧。   “怎么了?”见人停了下来裴战不解的问,“你脸色不大好看。”   祁然没说话只是沉思了小一会儿道:“无事,走吧。”   那头季思被马车颠的四肢百骸仿佛都要碎掉一般,忍了小一会儿马车渐渐停了下来,帘子被掀开,文青将脑袋探了进来,“季大人到了。”   季思揉着腰下了车抬眸打量着四周,看模样像是花楼后门,他心下纳闷面上却未露出来而是跟着文青七拐八绕到了处偏厅,他到时里头已经坐了不少人,样貌有些陌生,有几人倒是瞧着熟悉像是才这批科举才入仕的官员,那其他人应当也是同一批的学子,如今都在各个衙门当差,假以时日又是朝中肱骨之臣。   倒是平日里同李弘炀形影不离的晏怀铮反倒没瞧见踪影,他同这些人不熟,李弘炀身边这群“有志之士”也不见得瞧得上自己。   “站门口干嘛,”身后传来了声音,“莫不是得让人请你进去不成。”   厅里的众人急急忙忙松开怀里搂着的姑娘弯腰行礼,季思自然知晓自己身后站着的是谁,垂着脑袋回身行礼,“下官见过殿下,祝殿下......”   “行了,”李弘炀摆了摆手打断了他的话,绕开人往里走了进去,才走几步见人未跟上来又停下脚步侧了侧头道:“还不跟上?”   季思愣了愣连忙跟了上去在侍女的指引下入了座。   李弘炀坐下后点了点头,奏乐跳舞才又继续开始,他端起酒杯饮了口,扫视着众人语气淡淡地说:“今日唤各位来倒没什么事,不过新年伊始同诸位吃吃酒罢了,诸位随性些不用拘礼。”   有了他这话众人悬着心落了下去,尤其几杯烈酒下肚更是逐渐放开了,酒壮怂人胆,有几个酒气上头的搂着怀里的姑娘各种污言秽语举止放浪,丝毫看不出是个读书人的模样,整一个轻浮好色的浪荡子,厅中各种调笑**声响成一片,画面十足的不堪入目。   季思明白李弘炀这是收买人心,可又不明白他唤自己来的用意在哪儿,端着杯酒抿着,一身其实冷如霜雪同其他人那副色中饿鬼的模样形成了一道天然屏障,陪坐在他身旁的姑娘本想凑近讨好,可被冷冷地瞪一眼,也不敢做些出格的事,只好乖巧的在一旁斟酒。   “这姑娘不和你心意吗?”李弘炀突然出声,把众人的目光都吸引了过去,众人顺着他的方向望去自然瞧见了季思,神情各异却未有人开口,而是盯着主位的那人,听着李弘炀又道:“若不喜欢换一个便是,这楼里的姑娘由着你挑。”   “多谢殿下抬爱,下官不胜惶恐,”季思连忙应答,“只是今日荤腥吃的多了,身体有些不适,索性吃吃酒得了。”   李弘炀眯了眯眼睛,像是在深思季思说的这话有几分可信度。   这时一旁已经醉的有些分不清今夕是何夕的中年男人打着酒隔开了口,“嗝……让下官说……嗝……季大人是瞧不起这些个庸脂俗粉……嗝……这满屋的姑娘竟是嗝……竟是没有一位比得上季大人姿色半分……红梅不及美人妆,水吟风来自含香,这般容貌自当是瞧不上旁人的……”   此言一出满室皆静,除了几个醉的糊涂的,不仅不觉得有何不妥还认同的点了点头,其余只醉了三分的众人被这话一激,酒气立马消散整个人都清醒了过来,眼神都明里暗里的往季思那个方向瞅,有些好奇这传闻中喜怒无常的季不言待会是否得恼羞成怒起来,又不大清楚主位那位爷是个什么用意,各个都噤声不言。   就连李弘炀也是用余光望着,只见那人垂着眸,唇角扬起了一点幅度,面上也瞧不出喜怒,他眯了眯眼睛用嘴唇叼着杯沿,语气淡淡地说:“同你们相比季思的确有一副好皮相。”   不像生气也不像认同,倒像是随口一句,并未觉得有何不妥,众人更是纳闷纷纷低下了头。   有几个学子对季思这靠着趋炎附势上位的户部侍郎本就看不上,自认为不比季思差在哪儿,这会儿见李弘炀并未出声阻止更以为是默认是得寸进尺,冷冷的目光在季思身上打量着,似说笑般舔了舔唇嘿嘿道:“听闻季侍郎生母乃是漳州名妓,跳的西羌舞更是妖娆多姿瞧上一眼便会教人酥软了骨头,故而入幕之宾众多,虽见不到这一代名妓的风貌,但季侍郎肖母也能从中窥见一二,就是可惜了,这若是生做女儿家,想必这楼里的头牌之位也得拱手相让了,哈哈哈。”   他的语气像是玩笑话,身旁的几人也跟着笑了笑。   季思脸上的笑意未减,仿佛这话里的主角不是他一般,只是垂了垂眸低头饮了口酒,心中暗暗将说话那几人样子记下,等寻到机会就撕烂这几人的嘴,教教他们怎么说话。   他心中再有诸多不悦,可当着李弘炀的面那也是不敢表露一二的,一是因为李弘炀摆明儿是打算拉拢这批学子,他自然不敢坏了他的事,二是猜不出李弘炀是要做些什么,说不准这人吃太多撑的慌,得看看自己的出糗才开心,这也不是计较的时候。   可季思这次猜错了,他口中的酒还未咽下去,就听李弘炀重重一拍桌子,皮肉落在实木的桌上,这声音让众人慌了心神,连忙抬眸望去,只见主位的太子爷阴沉着脸,似笑非笑道:“胆子不小啊,也不怕咱们季侍郎撕了你这张破嘴,这正三品的官员也是你能折辱的?你说该怎么罚。”   后头这句问的是季思。   说话那几个学子被这话吓得顿时清醒过来,会想到自己刚刚说了些什么,又想起传闻中户部侍郎那些个雷霆手段,对付他们几个刚入仕的学子,那便是动动手指的功夫,和捏死一只蚂蚁一样容易,脊背升起一股寒气,直接从椅子上滑落下去,颤抖着声求饶:“下官……下官……下官醉的糊涂言行有失……说的都是醉话……殿下饶了下官吧……”   李弘炀皱了皱眉一脸为难:“诸位都是朝中栋梁,孤实在难做,所以得看季侍郎如何决断。”   那几名学子听完又连忙转了个身,苦苦哀求季思,“季侍郎,下官一时糊涂说了醉话,还望季侍郎大人不计小人过,莫要同下官计较。”   季思放下酒杯抬眸望了一眼李弘炀,后者对他挑了挑眉,他有些明白李弘炀今日唤自己来的用意了,他理了理衣袖站起身,围着那几人饶了一圈,冷笑了一声缓缓道:“诸位可听过贴加官?哦,倒是我忘了诸位都是奉行孔孟之道的儒生,怎会知晓这种阴狠的法子,想必是不清楚的吧。”   说到这儿季思笑了笑,被酒气晕染的唇不点而红,说出的话却令人心惊:“这是刑部审讯的法子,将准备好的桑皮纸盖在脸上,然后喷水,一层层叠加每贴一层便会用阴森的声音说一句“一贴加你九品官,升官又发财”,到后头人喘不上气便活活窒息而亡,那滋味,啧啧啧,可远比什么杖毙来的刺激多了。”   他没说一句话那几个学子脸色便白一分,说到后头更是跌坐在地上,出了满头大汗颤抖着唇朝着李弘炀求饶,一时之间乱各种声音响成一片,其他的学子又不敢贸然开头,神情也是格外复杂。   小半晌后才听李弘炀开了口,“行了,大家同朝为官也有同僚情谊,更何况这酒气上头难免说了几句胡说,做不得数做不得数,季思。”   “下官在。”   “今日这事卖孤一个面子,便算了吧。”   “殿下……”季思还欲再说这些什么,李弘炀面色一沉,他只好噤声。   “怎么,孤的面子还不够,莫不是只有皇上才说得动你户部侍郎不成!”   说者有意听者自然有心,本是虚情实则是带了几分实意。   季思垂了垂眸连声应下重新回了座,望着那几个学子对李弘炀磕头道谢感激涕零的模样,心中冷笑了几声。   怪不得晏怀铮不在而是唤了他,原来这笼络人心的戏码还真没人比自己合适了,文人好面子更是清高,比起那些个威逼利诱哪有这般恩情来的实际,今日厅里新科学子来了大半,这事一传出去,季思阴狠毒辣的名声越发响亮,同样太子贤良的美名也在学子中传颂。   这法子用的好,骂名都让自己背了,好名声悉数给了李弘炀,毕竟无论那个学子在入仕之前,都心怀抱负期待闯出一番天地成就一番事业,辅佐一位贤良的君主,让自个儿的名字名垂青史光宗耀祖,更别说他还借机敲打了自己一番,可谓是一石二鸟。   季思垂着眸饮酒在心中冷笑了两声,他想李弘炀面上并无异常,实则还是有些慌张,故而才想礼贤下士,而让他慌张的原因其实不难猜,毕竟秦王守岁这消息传的人尽皆知,虽说秦王一无母族势力,二无党羽扶持,可这里头是皇上的示意,那意义便不一样了。   李弘煜,李暻明。   他在心中重复了一遍,眼神暗了几分。   这场席季思的用处已经达到,等后头他寻了个由头便打算离开,李弘炀也没多加阻拦,倒是难得心情愉悦的同他闲谈了几句,让他多留点心注意裴家。   他说的是注意裴家而不是注意裴战。   话说的没头没尾,季思一时之间拿不定是何用意只好搪塞过去,但好在李弘炀并未多言,挥了挥手示意他出去,一路上季思都有些心绪不宁的,李弘炀这人一言一行都是自有打算,不会平白无故提及裴府,这突然提起自然是别有深意。   季思没想明白里头的弯弯绕绕,索性便不想了,他从那花楼后门里出来,从另一边的巷口出去,发现外头就是临安成的东大街,临近了些各种吆喝叫卖声便传了过来。   街道上满是各种吃食玩乐摊贩,还有好几个杂耍班子在表演节目,啪啪啪一阵阵掌声响起,人潮拥挤好不热闹,季思没有凑热闹这个闲情逸致,步子迈得很快,眼看就要穿过长街时却突然脚步一转,朝着一处摊位走去。   “先生怎在这儿?”   方清荣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拿在手上的簪子险些掉了下去,连忙抓紧后回首望去,便见季思面带笑意站在身后,也跟着笑了笑,语气轻快道:“闲来无事随处逛逛,阿言怎在此啊。”   听见这个称呼季思先是愣了愣,随后脸上笑意加深神情有些激动,“本是路过瞧见先生过来打个招呼。”   “凑巧,”方清荣像是解决个大事操松了口气,将手中两只钗子递到季思眼前,犹豫道:“阿言瞧瞧是这青玉钗精致,还是这红木钗雅致?”   闻言季思低头望去,这才发现两人面前这摊子是售卖女子胭脂水粉发钗手绢的,两人两个大男人站在摊前怎么看怎么怪异,但他二人却不以为然神色十分淡然。   方老太傅的夫人算不上什么名门望族,只是当地一户富人家的小姐,姓钟闺名曲筠,是个十分温柔贤淑的女子,整个人都像微风一样柔和,老太傅少时也远不像现在这般成熟稳重,整日里只会调皮捣蛋没少挨板子,他父亲是钟家的教书先生,同太傅夫人算是一块长大。   每每说起过往,太傅夫人都是满面的笑意,他俩没有孩子便将李汜当成自己家人,疼的没边儿,闲来无事超话话家常,她说自己也是涉世未深便这么着了方谨行的道儿,不过靠着同护卫学的三脚猫功夫,每日都堪堪掠上了枝头去摘那一朵盛开的桃花,灰头土脸的递到眼前,那傻乎乎的模样便真让她上了心,如今想来怕不是眼瞎了吧。   这时候老太傅就是躺在躺椅上,拿来挡脸的蒲扇有一搭没一搭的扇着风,嘴里开始唱着戏,唱的是《戏鸳鸯》里柳烟痴等夫郎掩面哭泣时吴生高中状元衣锦还乡,在父老乡亲的拥护下衣锦还乡十里红妆迎娶柳烟那一场幕,唱的那叫一个声情并茂,被狠狠瞪了几眼方才收声,等老太傅走远了些,她才告诉李汜,这辈子最幸运之事便是嫁给了方谨行,那是真真把她放在骨子里疼。   所有人都晓得,徐老太傅门下尽出痴情种,名满天下的方太傅和声名远赫的祁相都是疼惜妻子的,除此之外再无瞧过其他女子一眼,哪怕不能替方家开枝散叶也从未想过休妻另娶,太傅夫人告诉李汜,她虽有不甘却也不忍倒是装作大方的模样劝过,谁料老太傅反倒动了怒,冷冷道:我方谨行只为一人摘过花,她既接了若喜便留着不喜也得留着,这断然不会再为第二人摘花的,莫说桃花了梨花也不成,也不怕手伸的长摔了下去。   李汜当时听完直笑的不行,免不了又被老太傅罚着背了一通书,他少时对于情爱之事大多来源于老太傅和自己父母,尊重与信任,疼惜与重视,扶持与专情,缺一不可。   将以前的记忆收了回来,季思望着面前两鬓斑白的人鼻头有些酸,只好低着头认真挑选,指了指红木素雅的钗子,“这个素颜淡静应当合适些。”   他记得师母不喜玉钗,觉得玉钗易碎总得小心翼翼。   方清荣笑了笑,“我也觉得这个好些。”   随后付了钱将钗子收好同季思并肩走着,周遭都是川流不息的人群两人慢悠悠走着倒也不显得着急,还颇有几分闲庭信步的雅致。   “你先前是从太子那处过来吧。”方清荣突然将话头引到了这处。   季思抿了抿唇,方清荣解释道:“太子宴请这批新科学子中有个同我有些交情,之前同我说起过应当是在这附近。”   “并非有心隐瞒还望太傅见谅。”   方清荣笑了笑将目光投向前方杂耍班子从口中吐出的火焰上,沉声道:“火势撩人,稍有不慎便会引火上身,本想借着这把火烧一烧那些不安分的野草,却未曾想自个已然身处烈火之中,若不趁早脱身只怕得烈火焚身,一朝辛苦毁于一旦。”   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季思眼中也倒映出那熊熊烈火,照的双瞳十分明亮,白皙的脸上映照着火光也多了几分暖意。   “那依太傅所言谁能当这个灭火之人?”季思问。   “你觉得呢?”方清荣并未回答而是反问了一句,“这火烧就烧吧,我反正也老了可管不了这么多,现在的大晋是你们年轻人的大晋,这天由你们去翻,这地由你们来塌,这火怎么烧往哪儿烧,那是由你们来决定,不过你如今所选这人并不是能灭火那人......”   说到这儿方清荣停顿下来,侧头打量着季思被火光映照的侧脸,声音好似从远方传来,“说来你倒像我一个故人,就是可别学那小兔崽子一般,死在我前头,哈哈哈。”   季思望着人走在前头的身影,勾唇笑了笑快步跟了上去,两人渐行渐远没一会儿的功夫便被人群淹没。   路边响起噼里啪啦的爆竹声,升起一阵浓烟,这热闹一直持续了大半月,毕竟对于大晋百姓来说只要没出正月,那年味便不能散,城中的红灯笼和对联依旧贴的稳当,衬着白雪红梅,十分好看。   年虽还未过完,可各部衙门便开始忙碌了起来,等正月一过便要开春,各种财政税收粮草补给都得着手安排了,更何况承德帝寿辰也快到了,再加上北燕时不时的挑衅,事一股脑挤在一块儿,忙的人连轴转。   这不仅六部忙五寺五监也是忙的不行,才休了十日的功夫再当值陈宗旧案等着人去弄,而且大理寺卿魏仲廷有了告老还乡之意,安了想提携祁然的心思,摆明是想让他做了这大理寺卿的位置,交到他手上的各种事务也多了起来,祁然知他良苦用心做事越发认真,半点不敢疏忽,故而两人也是好几日没见了。   好在两人都不是纵情享乐的主儿,虽思恋万分却也清楚明白,男子当心怀天地立志四方,一味沉溺情爱之事难免失了偏颇,可这才尝了情/欲之欢,正是食髓识味的时候,又得硬生生戒掉,再加上衙门的事务季思竟上了火,嘴里生了口疮,疼的他食欲不振看起来都消瘦了不少。   这把邪火烧的有些旺,翌日醒来裤中更是一片泥泞不堪入目,他捂着脑袋一脸生无可恋,暗自想到:这要是再憋下去八成得憋出病来,祁子珩啊祁子珩,你再不来寻我我便只能去寻你了。   好在他从初一那儿讨了个清热去火的药方,连着喝了几副好了不少,心情自然愉悦,若没有那小兔崽子一副打趣的神情,说不准还能更愉悦些。   户部最近出了件大事散值的越发晚了,季思有些疲惫的踏进季府大门,就见初一神神秘秘凑过来,压低着声音道:“大人可累?”   季思累的提不起力气,没好气瞪了他一眼,“你家大人我瞧着像是很惬意悠闲的模样吗?”   初一也不恼,呵呵的笑着拉着人就往里走,“凑巧,我这有一味药刚好能治大人这乏累疲惫的毛病,保证药到病除。”   等连拽带拉到了季思的那个院子,他抬脚进去便瞧见了在院中喝茶的某人,一身的疲惫到真的去了几分。   “祁大人,”初一笑道:“人给你带来了,我就不打扰治病了,有事唤我一声。”   说罢慌里慌张走了,生怕被自家大人念叨。   徒留下院中面面相觑的两人,季思缓缓走了过去摸了摸鼻子寻了个话头,“你怎么来了?”   “来替你治病。”祁然打趣道。   听着这话季思有些窘迫,也不知初一都给这人说了多少,见他满面戏谑,移开视线清了清嗓子嘟囔:“定是功课少了,改明儿我就让他多学一个时辰。”   祁然笑出声来,牵着人的手在身旁坐下斟了杯热茶递过去,瞅着人眼底的一片青黑有些心疼道:“最近户部公务很多?怎的这般乏累,听初一说你夜里睡不好还用了几服药,莫不是真生了病。”   作势就要去探季思额头,被后者拂开,端起茶杯饮尽重放回桌上后才用额头低着祁然肩膀,喃喃地说:“年底的时候北燕趁夜袭击了平北军的大营,这消息你也知晓,虽无什么伤亡但粮草却损失了大半,这粮草堆放之处一向是军营要密,就拿天启八营来说,那是狡兔三窟安得就是个混淆视听的打算,平北军自然也不例外,北燕此次能得手断然不是瞎猫碰上死耗子的运气。”   祁然揽着人将肩膀往下塌了塌,好让枕起来舒坦些,闻言皱了皱眉,“你意思是平北军中有人走漏了风声。”   季思换了个姿势枕靠祁然,身后把玩着祁少卿的骨骼分明的手指,或捏一捏或用指尖刮一刮或十指相扣,像是寻到个称心玩具的孩童满眼都是笑意,“平北军我其实不太了解,但以前听我爹说过,平北军的骑兵是大晋最厉害的,天启八营虽也有骑兵但真要对上平北军那也只有败的命,所以只有平北军才能同北燕一战。”   他将食指和拇指圈成圈,握住祁然中指上下撸懂,时不时还用指腹划过中指定过,十足的暧昧轻浮因人浮想联翩,惹得祁然一把将那胡作非为的手指握住,季思笑得眉眼弯弯,方才继续道:“北燕是游牧民族百姓多是食肉饮羊奶,民风开放强者为尊,比起南甸更像蛮夷,听闻北燕士兵各个都生得人高马大,站起身来更是仿佛一座山挡在了眼前,若论近身搏斗别说大晋了,西羌都不是对手,故而只能靠骑兵,许老将军还在世时为了抵御北燕军还特制了一种兵器,叫尖齿长矛,老将军是一代将才他治军有道,那郭敬义是他一手提拔,总不至于连营中出了奸细都没察觉。”   “所以你是觉得事有蹊跷,”祁然皱眉道:“这同户部有何干系?”   “别急正要说到这儿呢,你先给我剥个橘子润润嗓子。”   祁然瞪了人一眼,后者笑嘻嘻的眨了眨眼,他叹了口气只好认命的剥气起橘子来,塞到人手里后这人才不急不慢的往下说,“我查了查户部历年派给平北军的粮草和军饷,账目清晰明了一点都瞧不出端倪,就是那做账的管粮郎中有点意思,叫曹得。”   “曹家的人。”祁然顿时想明白了,“你是怀疑曹家克扣军饷中饱私囊,于是郭敬义将计就计,军粮受袭京中自然重视,稍微核查损失便会发现同账目对不上,这顺藤摸瓜得牵出不少人啊。”   季思往嘴里塞了瓣橘子,含糊不清的说:“曹家背后靠的是太子,平北将军府拥护的是瑞王,这真要闹起来可不是小事,如今就看皇上是个什么意思,不过他那个心思谁能猜得出来,这橘子挺甜的你要不要尝尝。”   他一边说着一边将手中剥开的橘子递了过去,祁然低头瞧了眼,橙色的汁水染上指尖,他抬了抬眸,目光落在眼前这人泛着水光的唇上,眼神暗了三分,沉声道:“那便尝尝。”   话音落下,季思只感觉下巴被人擒住还未出声唇上便落下一吻,橘子香甜的气息在二人口舌中交织着,呼吸带着火连对视的眼神都含着浓浓情意,季思闭上眼伸手环住祁然脖颈,让这个吻多了些情/色的韵味。   距离天明还很长,春色自然无边。   这日过后没多久便是元宵节,临安城中处处张灯结彩,为了彰显大晋繁荣昌盛,元宵三日是不设宵禁,故而半夜时分都还能听到街道上传来的嬉笑欢闹声,尤其到了元宵那日,满街的花灯一亮起,瞧起来竟让人分不清昼夜。   花灯会是大晋历年的传统,旨在君民同乐,举国欢庆,是官府和各大商贾一同承办的,户部开年最大的一笔开销便是落在这上面,今年虽不似往年那般隆重,却也是热闹非凡,街上依旧挤的人山人海,季思以前没少凑热闹,如今也没这个兴致,好不容易挑了条人少的道儿回府,褪去官服还未回过身便被初一拉着逛灯会去了。   街道上人头耸动,入眼望去黑压压的都是人,有些脸上还带着各色各样的面具,季思只带了两个护卫千叮咛万嘱咐让他们照看好初一,生怕一个疏忽走散了。   奈何初一从未来过临安瞧见什么都觉得新奇,一眨眼的功夫便趁着人不注意往一处围了里三层外三层的人群挤入,季思唤了几声都无用,只好快步跟了上去。   凑近了才发现这处在对诗,那奖赏是支做工精巧的白玉簪,虽好看却是女子样式,若不是瞧见那急得抓耳挠腮的某人,季思便是转身要拉着初一走的。   那猜谜的几人当中有个熟人,杨府败家少爷杨云川。   季思围着人群打量了圈,果然在对面发现了自家祁二少爷的身影,两人对上视线各自勾唇笑了笑,祁然笑意转瞬即逝,季思这才瞧见身旁还站了个女子,赫然就是祁家那位名满临安的小姐祁熙,顿时明白过来杨钦这是想讨人欢心,这诗其实不难杨钦再笨也是有几分墨水在肚的,却未曾想半路杀出个程咬金,那程咬金不是别人,正是翰林院的沈子襄,换个说法便是祁熙未出阁前的心上人,这局面顿时复杂了起来。   他们到时这比赛已然过半,三局两胜的赛制,杨钦连输了两场,可还拗着一口气非得再争上一争,论聪明哪能比得上沈子襄,第三场也败下阵了又羞又恼,季思熟知这人脾性,以为他要耍少爷脾气时,却见他客客气气的作了揖,气度言行端的是一派大度,沈子襄估计也没想到,愣了会也回了礼。   杨钦退了下去,走到祁熙跟前时,挠了挠头有些歉意道:“那簪子没给你赢回来,你莫要生气。”   语气中满是担心和紧张。   沈子襄的目光一直落在几人这儿,可祁熙并未瞧过他一眼,只是听着杨钦的话叹了口气,没好气道:“我何时同你说我喜欢那簪子了。”   “我见你先前一直盯着瞧还以为你喜欢的紧。”杨钦一脸诧异。   一旁的祁然没忍住出声道:“阿姐有支一模一样的,故而才多看了两眼。”   “我怎不知?”   “以前喜欢,如今不喜便不戴了,”祁煦道,末了还有些不悦的瞪了祁然一眼,方才又继续说:“走吧不是要去放河灯吗。”   几人刚要离去就见那摇着扇笑的满面春风的户部侍郎走了过来,拱了拱手道:“小杨大人,祁少卿,真巧居然在这儿碰见了,这位便是杨夫人了吧,在下季不言。”   话音未落祁熙抬眸打量着面前这容貌生的有些绮丽的男子,她虽不懂官场之事,却也听过户部的季不言大名,更别说杨钦同这人私交紧密,可让她觉得怪异的是祁然的态度,自家这性子淡然的幼弟从瞧见这人起眼中的笑意便没消散过,她心中不解却也大方得体的回了礼。   倒是杨钦瞧见季思郁闷的心情有了几分好转,语气中满是熟稔,“你怎的在这儿?”   “逛灯会啊,”季思笑道:“兴许待会还能邂逅段佳偶良缘。”   杨钦没好气的白了人一眼,目光却在祁然身上打量,他知晓祁家家风严明,最为不耻季思这种谄媚弄权的佞臣,更别说朝中都传遍了祁子珩和季不言不和的消息,这会儿双方碰上了怕季思吃了亏,又怕自家小舅子不悦,只好寻了个由头将季思打发走。   季思也没多加逗留,仿佛真就来打个招呼的,摇着扇子又走远了,杨钦悬着的心这才落了下去,谁料从刚刚就一言不发的祁然突然出了声,“阿姐,我便不同你们一道儿逛了。”   祁熙心中怪异感更重,沉声问:“你要去何处?”   “自是有事,阿姐莫要多问了。”   说罢拍了拍杨钦的肩膀急匆匆离开,眨眼的功夫便融进了人群中,连影子都瞧不见。   杨钦见人面色不对询问道:“怎么了?可是哪儿不舒服?要不咱们回府?”   “不了,”祁熙叹了口气,“走吧。”   他二人是来放河灯的,杨钦非得闹着来,祁熙知他用意,临安城里姑娘都在说,元宵那日同心上人一道去河边放河灯,那河神便能祝这对有情人恩爱白首,每年一到这时候便涌来不少人,还有甚者是来觅寻良缘的,也不知杨钦是从哪儿听到的消息。   这般少女情怀于祁熙而言是没有的,但当杨钦提及时她却并未拒绝,心中只道:只是见他近日背书越发认真,就当逗这傻子乐一乐吧。   还未到河边时已经被人群堵的水泄不通,肩膀抵着肩膀,脚踩着脚,压根是被推搡着往前,祁熙喜静不喜这般热闹之处,细眉颦蹙,谁料下一刻却有人同她执手相握,她有些讶异的抬眸望去,只听身旁人沉声道:“这处人多,还是莫要走散的好。”   语气沉稳表情凝重,若耳尖没有那般红,更是不错,祁熙不自觉的扬了扬唇角。   周遭的人群像是突然间就消失了,她眼中只能瞧见这个走在自己前头的人,十指紧扣的掌心烫的有人发热,这温度渗透皮肉一点点蔓延进心口,本来显得拥挤的长街却变得有些短,等到了桥头手被松开,祁煦才从那抹炽热中清醒过来。   “八斗这小兔崽子让他买了河灯在这处等着,人跑哪儿去了,”杨钦转了一圈也没瞧见人,顿时气得不行,“等我逮到他,定没他好果子吃,小熙便在这地儿等我,我去去就来。”   说罢急匆匆冲进了人群,祁熙往前迈了两步唤道:“杨钦!”   可那人转眼就被人潮淹没,她踮起脚张望着,最终只是叹了口气,转过身寻了个人少的地儿等着,这时候河道江岸已经开始有人在放河灯,莲花样式的河灯中间点了块蜡烛,顺着河流缓缓飘远,瞧起来美轮美奂好似落日星河。   她左右瞧了瞧便想着上桥去,等杨钦回来便能一眼瞧见,可谁料桥的另一头走上来一人,同祁熙迎面对上视线,脸上的笑意就这么僵住。   两人走近后身影倒映在河面,在花灯的映衬下显得十分般配,才子佳人的登对惹眼。   “你……”沈子襄清了清嗓子,“你怎一个人在这儿,杨云川呢?”   “他待会便回来了。”祁熙语气不冷不热,仿佛面前这人同她只是相识一场而已。   气氛又突然安静了下来,吹了阵风扬起了祁熙的发,发梢略过沈子襄的眼前,他喉结轻动犹豫着开口,“你过得如何?”   “自是不错,”祁熙眉头轻蹙的回答,“听闻令夫人替你生了个小公子,还未来得及恭喜你。”   沈子襄面带凄然神情难过,知晓祁熙性子傲,受了委屈也自个儿忍着,拂怒道:“你这样如何叫不错?那杨云川这般对你根本配不上你,我之前还在花楼见过他,他那腌臜模样生性风流就是个贪图享乐的,如今更是将你一人丢在此处,你何时受过这个委屈!”   “以你这般说,你不也去了花楼,那你可对得起你夫人?”祁熙冷声说。   这话问的沈子襄愣了愣,随即辩驳,“我那是为了公务!”   “那你怎知杨钦不是为了公务!”   “那杨云川就是个纨绔草包,若不是倚仗杨家,他哪能入得了尚书省,一个上不得台面的东西,除了纵情享乐有做成过一件事吗……”   “沈大人!”祁熙冷着脸将人的话打断,“你口中这人是我祁熙的夫君,还是慎言的好,莫丢了你沈家脸面。”   沈子襄脸色一变也自知刚刚所言不太妥当,放低了语气道:“我只是不想你受委屈,那杨云川配不上你!”   “那谁配得上我?你沈子襄吗?”祁熙反问,见面前这人不作答展颜笑了笑,“照沈大人这意思,待我和离后还愿意娶我这下堂妻过门,怎的,去你沈家做妾吗?”   “我并非这个意思。”沈子襄有些窘迫,像是被猜出心思般着急的解释。   祁熙也未气恼,继续道:“你若真这般想,那我但是瞧不起你了。”   闻言,沈子襄脸色白了几分,不依不饶的追问:“你若心中已无我,为何还要杨云川去赢那白玉簪,不就是念起当年我赠簪诉情了吗,你敢说对我并无情真意切?”   他一边说着一边将怀里的白玉簪子拿了出来递到祁熙眼前,柔情万千诉说情意,“当年我以白玉簪相赠同你定下三生之约,如今我心意亦未变,再次赠簪凑成一对儿,还望卿心似我心,白首共齐眉。”   祁熙垂着眸望着这白玉簪,面上神情阴在暗处让人瞧不清,小半晌后才听她叹了口气幽幽道:“我对你的确情真意切。”   起了风,屋檐上的冰柱摇摇晃晃的掉了下来,落在地上碎成了一地冰渣,只待一会儿便会融成水,消失不见。   八斗小心翼翼的望着身边的一言不发的人,脸上神情有些复杂,嘴唇开合只是吐出了两个字,“少爷……”   杨钦整个人阴在暗处,昏暗的灯光仅仅打在他下半张脸上,那平时里带着笑的唇此时扬起个自嘲的弧度,五指收拢将那盏精美的莲花灯捏成一团,制灯的竹刺刺进掌心流出血来,他像是没有感觉一般,沙哑着嗓子冷声道:“走吧。”   一主一仆缓缓离开,只留下一盏沾血坏掉的莲花灯。   祁熙见沈子襄眼神亮了亮,知晓他是误会,将未说完的话继续,“可那是以前,如今你为人夫我嫁做**,再追溯过往其实并无多大意思,我既是杨钦的妻自当敬他爱他,倾诉我所有的爱意,这心中可是再容不下让人,沈大人,与君往后莫相逢,至此山水各西东。”   沈子襄脸色白了几分,看着面前福身的女子,眼前好似想浮现出在桃花林中琴瑟和鸣的景象,却终是如梦泡影,苦笑了两声,“多加保重,往后我不会再打扰你了。”   脚步声渐行渐远,直至消失祁煦才抬起头来,站在桥上望着河江岸三三两两有情人结伴放花灯,脸上浮现出了点笑意,喃喃自语道:“这傻子怎去的这般久啊。”   她声音很轻,被风声吹散开来,荡起湖面的波光粼粼。   桥上之人在等心上人,桥下则立着一个有情人。   严兆将佩刀挂在腰间,挽着袖子蹲在河边,一派认真的模样像是在做什么大事一般。   “你快些,”裴战不住的催促着,“这还在当值呢!”   “马上马上。”严小公爷头也不回道。   他将河灯小心翼翼放在河面上,双手紧握闭上眼开始念叨:“河神啊河神,若你真能倾听痴男怨女的心声,那便求你保佑……”   说到这儿,严兆突然停了下来,睁着一只眼闭着一只眼回头瞅了一眼抱手靠在河岸上满脸不耐烦的裴战,被人瞪了一眼又慌里慌张将头转回去,压低着声音道:“保佑裴齐修能如我心悦他这般心悦我,大恩大德感激不尽,感激不尽!”   说完拍了拍一身的灰起身,走到裴战跟前时又被瞪了一眼,“当值期间擅自离岗,跑到这儿来放什么花灯求家宅平安?若不是我来视察险些被你唬弄了过去,回营自己去领罚。”   严兆看着人背影,做了个龇牙咧嘴的凶狠表情,前面的裴战似有所感回过身来,他又连忙低下头装作无事发生的模样。   “还不走?”裴战道:“一会儿散值郭盛他们去吃酒你去不?”   “去!”严兆乐道,追着人背影跑了上去,裴战没好气的笑了笑。   河中的花灯慢慢漂浮着,顺着平静的河面走向了未知处。   临安城中满是灯火,将黑夜映成白昼,从高处望下去万家灯火犹如点点星光,这城墙屋顶上的风有些刺骨,季思仰头喝了口烈酒暖身又将酒囊递了过去,大笑道:“舒坦,也不枉来这世上走一遭。”   他笑着的眉眼有些耀眼,连那灯海逗暗淡了几分,祁然瞧的入迷轻声唤道:“季思。”   季思回首,唇上突然印上来一吻,烟火这时升上半空,嘭的一声炸开,绚烂多彩,照亮了黑压压的天际,也照亮了两人仅一半的面容。   前路虽一片暗淡,可依旧会有光从缝隙中透出来,照亮这寂寥的尘世。   在盛世繁华下拥吻,以万家灯火为证。   他们用脊骨撑起祥和安宁,唯愿海晏河清,时和岁丰,盛世归心,天下太平。   *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严兆:裴战,今天我请客。   裴战:那敢情好,走走走,大鱼有肉走起来!   严兆:请你喜欢我。   裴战:……   ps:嘻嘻嘻,马上又要开启新副本了,有小朋友在问啥时候完结,快了,真的,我发四! 第116章 这问天台修不得   元宵一过临安又恢复到忙碌,跨过了卯月,天气渐渐有了回暖迹象,虽还是时常刮着风下着雪,可同正月前后那几场鹅毛大雪相比,便算不上什么了。   季府院中那几簇迎春花春意来的早些,已经开始抽了新芽,里头还含着几朵淡黄色的花苞,在这没什么生机的冬日里算得上是别样的色彩,季思每日散值回府路过都要去瞧上几眼,看看何时才能开花。   初一有次瞧见了,便在一旁呵呵一笑,说这迎春别是发春了,说的一派纯真但又不得不令人多想,说者无心听者有心,惹得季思哭笑不得,开始琢磨他年岁也不小了,是得寻个合适的时机教他一些男女之事。   平常人家这事是由父亲教导,富贵点的人家会安排有通房丫头,等少爷年纪一到便将这房中之事传授出去,说来说去也不过是些“孟夏之日,天地始交”的东西。   永安王去世的早,在蜀州时候也未到那个年岁,来到临安后承德帝日理万机处处都打点好了,偏生忘了这事,宛妃同他关系再亲切也是个女人家,那些个话总是不好开口的,索性小王爷聪明,从书本上了解了不少,就这般迷迷糊糊直到出了宫。   宫里那些个皇子皇孙的长至十二三岁便有管教宫女教导,小王爷直到十五才做了春梦泄了初精,梦里那人也不是旁人正是祁相家的二少爷。   故而瞅着初一渐渐拔高的身形,季思开始沉思要怎么给他说,这事颇为棘手,他也不知晓寻常人家是怎么说的,但自己对这事所有感知都来源于祁然,也没同女子如何如何,男子同男子,男子同女子,再怎么想也是不一样的。   这事实在说不出口,他对情/欲无论是理论还是实践,悉数来源于祁然,但那些个房中之事又是不能为外人道矣的,别说来说去倒把人说糊涂了,也跟着断了袖,那岑大夫怕是得从土里爬出来,往死里掐着自个儿脖子,兴许还得嚎上几嗓子,说自己为老不尊带坏他徒弟呢。   季思幽幽叹了口气,颇有些初为人父的担忧。   他是个雷厉风行的主儿,要做的事便做了,特意寻了个熟练的姑娘,翌日便趁着初一未醒将人丢进了他屋里,再三叮嘱口头传授行了,千万莫要上手,若他实在难受替他用手将初精泄出来便成。   孩子还小,自己也还没做好当爷爷的准备。   等人进了屋,季思还是放心不下派人在屋外守着,要是有点什么动静就直接往里冲,他自个儿就捧着杯热茶小口小口抿着。   杜衡跟在下人身后进来时,便瞧见那名声不太好的户部侍郎正躺在摇椅上,端着茶杯闭着眼再哼小曲儿,细细一听那曲子还有些耳熟,风月楼里惯唱的的新妇十八摸,这副模样叫人瞧见指不定又恨得牙痒痒。   “你到悠闲。”杜衡坐在一旁,季府的下人动作麻利的沏好了热茶端上来给他暖身。   听见动静季思这才收了声,睁眼瞧着来人挑了挑眉,“你怎有空来了?”   “这语气怎听着瞧见我不太欢喜,那我还是走吧。”   “别别别,”季思按着人肩头把人压了回去,笑嘻嘻道:“来都来了我给你唱首曲儿吧,想听什么曲子?江南小曲儿还是淫词艳曲儿?随便点不收你银子。”   “这季府已经衰败到靠你卖唱糊口了吗?”杜衡被他这轻浮的模样逗得没脾气了。   “这倒没有,不过多有一技傍身不当官了也不至于饿死,”季侍郎不以为耻反以为荣,“兴许到时候我还能去南风馆挂个牌呢。”   论厚颜无耻的程度杜衡甘拜下风,季思逗了他几句见好就收,笑着将杯中的半杯茶一口饮尽,又问道:“今日不是休沐吗,你这穿着官服别是才从宫里出来吧。”   杜衡没出声。   季思一瞧不太对劲,慌忙从摇椅上坐了起来,瞪大了眼睛,”我去,你真是宫里出来的啊。”   “嗯,才出了宫便来了你这处儿,”末了还补充了句,“放心走的后门没人瞧见。”   “宫里出事儿了。”季思用的肯定句。   “是也不是。”   听着这话季思敲了敲石桌,指骨有些泛红,小半晌后嘴角扬着笑,格外兴奋的又问:“莫不是曹为远私吞军饷这事被人弹劾,人被逮了吗?被贬了吗?还活着吗?我是不是要升擢了,保佑人千万要出事,我这后半辈子能不能出头就靠他了。”   “那倒没有,同他没有多大干系,”杜衡饮了口茶道:“宫里有不少宫女和内侍得了赏赐或是私藏了什么值钱的小玩意儿,由于不好藏匿,便会托人送出宫去变卖换成面额大些的银票,以便日后能有机会出宫做点小买卖,或者托人寄回家中以尽孝心。正旦刚过各宫都发了不少东西,丢了一两个也不怎么瞧得出来,本来也没多大的事,巧就巧在皇上不知怎地了,突然想起来要瞧给五皇子打的那块长命锁,当年这长命锁打好没多久,转眼宛妃被打入冷宫后便没人还记得这事,内务府的人也不知放在哪个犄角旮旯里去了。”   季思捧着茶杯听的认真,眼睛都不带眨一下的,大晋皇室有给皇子王孙打长命锁的习惯,祈求庇佑长命百岁一生无忧,他也有一块,上头还镶了块和田玉,做工极其精细,当初从蜀州来临安时也没带上。   杜衡缓了缓继续道:“这一找还真找出了事儿,那长命锁不见了,皇上发了好大一通火下令彻查,差了一夜才查出来早八百年被当差的内侍偷出去换了银票还赌债了,那内侍是个惯主儿没少干这事儿,顿时便慌的不行,一开始嘴严连连喊冤,后头巡察卫一番敲打下就都召了,末了还抖搂出了个陈年旧事。”   听着这个语气,季思顿觉这陈年旧事并不是什么小事,也屏息紧张了起来,凑过去追问了句:“何事?”   “当年正旦节当日,宛妃娘娘疯病犯了,放火烧了冷宫那事。”   话音落下季思手中的瓷杯也应声而落,瓷片碎了一地,把杜衡吓了一跳,他面上神情有些复杂,像是没想到这事还能再次被人提及,张了张唇哑着声说:“这天冷的很,没拿稳手滑了,你继续往下说,这事怎么了?”   语气有些怪异,甚至带了些颤音,杜衡抿了抿唇多看了一眼,面上却没将疑惑表露出来,而是沉声道:“那内侍原先在是在御膳房当差,后头手脚不干净被调去了冷宫,负责冷宫守夜的活儿,宛妃娘娘放火那日恰逢正旦节,冷宫的宫女内侍都没心情守夜过节去了,那内侍起初也去凑热闹了,后头喝了点酒就寻了条小道想回去休息,路上自个儿把自个儿绊倒摔了一跤,还未起身听见脚步声空气中还飘散着股火油的味道,透过矮丛缝隙瞧了眼,只看到绯色的衣摆,那衣衫样式像是内侍服饰。”   “绯色衣摆?十二监的太监!”   宫里设有内十二监,由内侍担任,官阶为四品,故而同其他内侍服饰也有不同,着的绯红袍。   杜衡点了点头,方才又道:“那内侍匆匆赶到冷宫时已经起了火,他心中知晓这是卷入了什么争斗中,唯恐惹祸上身,毕竟宫里就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儿,死一个两个宫女内侍那是常有的事,也没人会在意只是凉席一裹匆匆埋了,他不确定那日有没有人瞧见,为求自保便打算将这事靠在心里,若不是这次怕是一辈子都不会教人知晓,皇上今朝便唤了我和卢大人进宫,让我俩将当日存在御史台的卷宗翻出来,好生查查这内侍说的是真是假。”   说到这儿杜衡停了下来,抬眸打量着面前这人,语气淡淡地询问:“宛妃去世时我还在国子监,只是听到些许旁枝末节,那时候你已入朝为官,可知这事是如何定下的?”   如何定下?   季思眼神动了动,宫妃私通,血脉不纯,疯疯癫癫,混乱后宫,无论那一条罪责都是不能昭告天下的,为保皇家脸面匆匆厚葬了而已。   喉咙有些干涩,他喉结滑动咽下唾沫,轻声摇了摇头,“那是内宫的事,我一个外臣并不清楚。”   杜衡眯了眯眼睛像是在衡量这句话有几分可信度,沉吟道:“有时候我总觉得你瞒了我很多,但我依旧选择信你,你知晓是为何那?”   闻言,季思张口便要辩解,却又听他补充了句,“比起旁人口中我更相信我亲眼所见,亲耳所听,亲自感受,交友贵在以真心换真心,你待我如何我心里头清楚,所以我愿意同你相交,若真因为我轻信于你而惹了麻烦,丢了命,那也只能当我杜存孝看错了人,怨不得旁人。”   “存孝啊……”季思哂笑了声,“没这般严重,我却是有事瞒着你,这我不否认,但自有我不能说的理,你放心,若真有危险那我肯定走在前头将你护住,不教你受半点伤。”   说罢又饮了口茶   “哦,是吗,”杜衡挑了挑眉,也跟着端起茶杯用杯盖拂去飘在面上的茶叶,饮了口茶不急不慢道:“那若是我同祁子珩一道儿出事,你先护谁?”   “噗!”   季思口中的热茶还没来得及咽下去便尽数喷了出去,好在杜衡早有准备侧身避开,这才没有被喷一身。   “不是,”季思扒着桌沿有些不明所以,“这同祁子珩又有何关系?”   问完话,却见对面这人突然笑了起来,“并无干系,我就随口一问,未曾想你反应这般大,到让我吓了一跳。”   季思:“……”   有点郁闷,季思想。   他觉得自己好像被杜存孝摆了一通。   好气哦。   能让他滚出去吗?   好在这局面没有持续多久,便听见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朝着两人这处而来,他二人闻声望去,瞧见初一披头散发衣衫不整鞋子还穿反了,平日里天不怕地不怕的小脸此时跟见了鬼一般,双手提着裤腰跑的出了满头的汗,仿佛身后有人在追他一般,人未到声先响了起来:“大人……大人……救命啊!”   两人对视一眼急忙迎了上去。   “这是怎么了?”季思皱着眉问,“好生生的怎弄成这副模样?”   初一跑的上气不接下气,双手死死拽住裤腰带,听见问话只是喘着大气一句话也没说出口,仅有几个不成句的字词也让人听不懂意思,反倒让问话的人更着急了几分。   杜衡见状端起桌上的茶杯喂了他点水,这才把这口气缓过来,然后便听初一满面惊恐的说:“大……大人……我房中……有……有女鬼!”   “子不语怪力乱神,这**的哪儿来的鬼。”   “是真的,杜大人,你信我!”初一见杜衡不信,又着急的补充,连说带比划的,颇为生动,“她现在就在我屋里瞎叫唤,我一早睁开眼就瞧见她站在我面前,披头散发长着血盆大口,说要吃我的鸟儿!”   “这是什么精怪?要以鸟禽为食?”杜衡皱了皱眉。   听到这儿季思已经明白了,略显尴尬的掩唇咳嗽了两声,张了张口:“存孝啊……”   初一骤然打断他的话,小白苍白着显然是被吓得不轻,颤着声继续道:“不仅如此,她还要扒我的衣服,脱我的裤子,说要同我做那劳什子快活的事儿,带我当神仙,那笑声吓人的紧,若不是我机灵趁着她不备一脚踹开急忙跑了出来,这会儿早就做了她的点心,大人咱们还是寻个道士吧!”   “......”   杜大人洁身自好,没有那些个风花雪月的心思,一心扑在公务上,再加上性子也无趣又无家世背景帮衬,至今都还未娶亲,是个货真价实的雏儿,但不代表一窍不通,关于那些个事还是知晓一二的,顿时反应了过来,面色有些复杂,侧头望着一旁的季思,后者冲他尴尬笑了笑,摸了摸鼻子为难道:“孩子大了,总归操心些,我也是头遭做这事儿,这不是没经验呀,下次就长记性了。”   清正严明的杜大人给了他一个眼刀,随后像学堂老师父一般同初一慢慢教导,季思闲来没事还在一旁听得入迷,乖巧的像个好学的学子,时不时发出感叹。   鸟鸣声从树上传来,清脆悦耳,让这静怡的清晨多了几分热闹,那簇迎春花藏在枝丫下的花苞慢慢舒展开,露出内里淡黄色的花蕊,露珠都落下来打在花蕊上,花瓣颤了颤留下了点水珠,透过晶莹剔透的露珠望向这个尘世,满是生机盎然。   冬日即将过去,临安的春天就要来了。   开春时发生了几件要事,一件是承德帝做了噩梦,梦中西方来虎,那白虎威风凛凛双目圆睁,利爪足有一人高,往哪儿一站便有几尺高,好似一脚便能塌翻这天地,气势高昂,长着血盆大口步步紧逼,来势汹汹的模样意欲将承德帝吞入腹中。   便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四周篝火火焰汇聚在一块儿缓缓腾起,于半空中形成一条火龙,火龙周身升起熊熊烈火,发出震慑天地的声声龙吟,眼冒金光同那猛虎斗了起来,纷纷扬扬的木块和泥沙掉了下来,宫殿房梁轰然倒塌,尽数将承德帝压在废墟之,下火舌席卷了全身,一股皮肉被烧焦的味道蔓延开来。   意识消散前承德帝瞧见那早就死在自己手中的李汜,在漫天火光中走了过来,四周飘散着张牙舞爪的厉鬼,趁着那张灰色的脸,像极了来索命的恶鬼。   承德帝吓得瞳孔地震,好似听到心跳贴着自己耳边响起,每跳动一下,力度都又重又急促,他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一点声音,只能睁大双眼瞧见李汜勾了勾唇,笑道:   不破不立,只有你死了大晋才会迎来新的开始。   随着话音落下,围绕在李汜身边的那些厉鬼面目凶狠的扑了过来,开始拆骨剥皮,待瞧清那些面容后,承德帝更是战栗不止,都是惨死在他手下的冤魂,一个个恨不得食他的肉,饮他的血,承德帝直至咽气也没瞧见究竟是那白虎利爪锋利,还是那火龙技高一筹。   这梦做的过于真实,那种血液从身体中流失带来的晕眩感还未消散,承德帝连着几日被梦靥缠住,才有好转的身子就这么消瘦了下去,性子越大喜怒无常,罚了好几个宫人,都是些杖毙分尸的酷刑,一时之间宫中众人人心惶惶,行事越发战战兢兢,生怕一个疏忽便惹得承德帝不悦丢了命。   这般风声鹤唳了几日,钦天监夜观天象带来了一个更令承德帝恐慌的消息:   斗数之主,星运失微,西方当明,东方来运,光辉暗淡,恐有变故!   承德帝发了好大一通火,气的险些晕厥过去,抽出悬挂在墙上的诛天剑,二话不说便要将那钦天监就地斩杀,若不是孙海拦着便会血溅当场。   那钦天监也是个难做的主儿,急得出了满头的汗也顾不上擦,连连磕头求饶,脑袋倾尽所学思考自救的法子,倒真让他想到个馊主意。   立马慌不择路的告诉承德帝:这帝星自有天神保佑,断不会无故暗淡,定是出了差错,历朝历代都有祭天祈福的规矩,那只需在帝星所处方位修葺高台,上曲九台,下镇四方,中间启北斗七星之势,随后再由陛下焚香沐浴,坐于高台之上,受百官朝贺,万民祈福,一是以告上苍陛下民心所向,二是可以彰显陛下与天同寿,道家也有洗髓吐纳一说,平心静气还可洗净体内污浊,于陛下也有延年益寿之用。   承德帝思虑再三直到夜里又被梦魇缠住,便答应大兴土木修葺这问天台,此消息一出立马引起百官震惊,纷纷上折子悉数其中利害,开春正是农牧要紧之际,户部得拨出一大笔银子,本就入不敷出,再加之陇西水患湘州疫病多处城镇受损,修葺房屋加固堤坝的事宜还没弄完,这处银子也不能少,更何况平北军粮仓毁了大半,前线粮草吃紧定是要及时补上的,断不可缺了。   洋洋洒洒几千字,总结下来便是一句话:问天台修不得,国库空虚,没有这么多银子了!   一堆人同承德帝唱反调,再加之他近日心绪不宁,更绝自己这个皇帝做的憋屈,一口气没上来又呕了口血晕了过去,后头诸位大人没法子,只能去寻镇国公方太傅和祁相了,三公虽无实权,却是两朝元老,身负监守皇帝的重则,是皇权最大的制衡者,更是大晋屹立不倒的脊梁,也不知聊了些什么,翌日,承德帝倒是将此事搁置了。   其次是秦王李弘煜向皇上讨了旨婚书纳了位侧妃,按理说秦王年岁不小了也到适婚的年纪纳侧妃本没什么不妥,虽不受宠但好歹也位皇子,朝中多是的官员想同秦王结亲,其中也不乏官阶高些能拥护秦王的。   再加之正旦当晚承德帝让秦王守岁那事,众人仿佛瞧出了些端倪,看承德帝的态度行事,便对秦王抱着观望的心思,毕竟梁王失势后朝堂目前是太子独断的局面,瑞王依旧是看样子,不显山不露水却不至于没有存在感,若有承德帝为靠山,那秦王倒是同二人争一争。   可说来奇怪,秦王却同往常无二,好似同谁都能说上话却又维持着不远不近的关系,也有人试着探过他的底却被三言两语搪塞过去了,仿佛种种迹象都是他们自个儿想多了,人正主压根没这个心思。   就是这么个诡异的局面下,秦王突然纳了侧妃,那女子也并不是任何一个意欲拥护秦王的官员之女,而是一个在东苑殿掌灯的小宫女,这消息出来后满朝哗然,众人心思各异,纷纷不懂秦王这步棋是个什么意思,只当他是烂泥扶不上墙,没有半点帝王谋略,一手翻身牌愣是打的稀烂。   秦王的婚期定在了季春一个百花齐放的日子,虽是侧妃排场却也不小,满朝官员三三两两的来了不少,未到的也派人送上了贺礼,算是给足了面子。   季思来的晚了些,跟在王府下人身后到场时真巧碰见秦王出门迎太子,两人目光对上,季思连忙躬身行礼:“下官见过王爷,还祝王爷......”   “别别别,”李弘煜挥手打断他的话,哭笑不得的说:“那些个祝词本王今日听的头都大了,这好不容易寻了个由头出来喘口气,季侍郎还是让本王缓缓吧。”   他语气带着笑,眼尾有些红像是来时已经喝了不少酒,酒气都熏到了眼尾,比起以往一脸病气的模样神采奕奕多了,没穿标志性的白色而是着了大红色的喜袍,腰间系了条金玉带,头上戴了鎏金祥云冠,整个人一派风流无双,季思不由得抬眸多瞧了一眼,却发现李弘煜的视线落在自己脸上,心跳的有些快,还莫名升起了几分苦涩,有些怪异的将目光收了回去。   这神情自然被李弘煜捕捉到了,他眯了眯眼装作不经意的提到:“季侍郎几时成亲啊,倒是本王定去贺喜好生喝上几杯。”   “自有机会,自有机会。”季思摸着鼻子道,心下却想着,怕到时候那新娘子吓到你没心思吃酒。   李弘煜笑了笑没在追问,“太子就要到了,本王便先去迎太子了,季侍郎顺着这条道往里走便能瞧见了。”   “多谢王爷。”季思又行了礼快速离开。   等人身影消失在尽头,李弘煜脸上的笑意这才消散,阴沉着一张脸盯着季思离开的那方向,目光有些阴冷,用仅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自语道:“远比我想的有意思多了。”   他眯了眯眼,再抬眸时有恢复那个温润尔雅的秦王,脸上挂着着急的神色急匆匆往外赶,丝毫看不出一点端倪。   王府下人引着季思入了座,他瞧了瞧自个儿这一桌,好家伙,都是熟人啊,六部侍郎加一个翰林院的沈子襄,御史台的杜存孝,尚书省的杨云川,最后再加一个内禁军统领严家的严青,这乱七八糟的各衙门的青年才俊都快齐活了,他这一卓代表的就是大晋往后的中流砥柱。   落了座后季思瞅了瞅左边的杜存孝,又瞅了瞅右边不苟言笑的杨云川,随后觉得自己这种身份还是同杨钦这种败家子比较合适,压低着嗓子问:“你最近怎的没来寻我,别是寻到什么有意思的玩意儿自个偷乐呢。”   杨钦掀起眼帘看了看他,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可余光瞥到一旁的沈子襄时却只是摇了摇头,情绪低昂语气略带忧愁道:“没什么,背书呢。”   这分明不是没什么的语气,季思顿觉奇怪不放心又多问了句,“究竟何事?你说与我听听。”   可无论他怎么问杨钦只是一脸深沉,更让季思感到莫名,还想再问时,杨钦却出了声,“你说,沈子襄真就比我好吗?我就那么一点儿,就一点儿,都不如他吗?”   突如其来的问题把季思问懵了,他下意识抬头望向对面去,只见翰林院的沈子襄正同刑部侍郎有说有笑,谈的都是些律法卷宗的事,侃侃而谈文采斐然,随后又瞅了眼身旁的杨钦,顿时反应过来若是没有杨钦的话,那沈子襄当年就成了祁然姐夫,如今这新欢旧爱齐聚一堂,局面莫名复杂了,他面色凝重起来。   其实真要论才情能力上进心,杨钦那是处处都不如沈子襄的,可人人都得对比一番,那世间没有出息的简直海了去,杨钦虽然愚笨了些,可贵在重情重义赤子心性,官场这个大染缸都没让他衣衫染上半点黑,依旧做着杨云川,只要有人待他一点好,他能加倍的还回去,也不端什么少爷脾气好相与的很,有人求他办事只要应下能做的无论大小都给人办成,对自个儿夫人更是没得话说,连杜衡都夸赞过,与其说笨倒不如说纯真了些。   而沈子襄这人季思其实不太了解,关于同祁熙那段情意也仅是从祁然口中得知一二,沈家虽是世家可同祁家这种世家大族相比,压根上不得什么台面,两人当初相识一场诗会,琴瑟和鸣心意相通,本可成秦晋之好,祁家也不讲究什么门当户对只要祁熙过得好便成。   可耐不住沈子襄没法接受,他怕往后有人说他高攀祁家,也怕委屈了祁熙,更怕自己没有一番作为留人耻笑,便想参加科举高中之后成就一番大业,不会有人指着他沈子襄说,一只山鸡有何资格摘了那高岭上欺霜傲雪的梅,那时在风风光光迎娶祁熙入他沈家大门。   祁熙知晓他是拉不下面子怕在祁家面前,在自己面前低一头,这于男子来说的确过于丢面子,兴许一辈子都抬不起头,稍稍沉思也便应下了,这一等便是五年,从豆蔻之右到双十年华,往后多了一个杨云川。   祁然当时愤慨不平,觉得那沈子襄不大是个东西,不管旁人在外如何说他卓尔不凡文采斐然,祁然都不给一个好面色,左看右看都瞧着像个负心汉,耳濡不染下季思也对那沈子襄没什么好印象,这时候闻言,也是深吸了口气认真道:“别胡说,我瞅着是他不如你。”   他护短,就算没有祁然这层关系也是护着身边的人。   谁料杨少爷听完并没有热泪盈眶反倒是幽幽的叹了口气,情绪低落的说:“也就只有你觉得我比得上沈子襄了,怪不得咱俩臭味相投算是一丘之貉。”   季思:“……”   还欲开口再说些什么时,人群突然起了骚动,闻声望去便瞧见李弘炀走了过来,一旁跟着李弘煜和晏怀铮,众人纷纷起了身行礼。   “秦王大喜之日,这些个虚礼就都免了吧。”李弘炀一派和善的笑着。   随后被李弘煜引着往主座走去,路过季思身旁时顿了顿脚步,季思感觉到身后有道目光落在了他的脖颈之上,让他下意识的缩了缩脖子,但好在那眼神只停留了几秒便移开了,等人走远了才小心翼翼的回头,恰巧同祁然对上视线。   两人隔着人群对望,分别从对方眼中看到笑意,在众人瞩目下将那点爱意表达,只匆匆一眼便将视线移开,这点隐晦没有人注意到,却尽数落在了李弘煜的眼中,他眯了眯眼将杯中的酒饮尽,唇角扬起抹浅笑,笑意未达眼底转瞬即逝。   肆筵设席,授几有缉御,饮过三爵,宾客同欢。   酒宴过半,陆陆续续有人起身离开,季思早就想走却被杨钦拖住了,杨少爷也不知怎么了喝酒像喝水一样往肚里灌,那不要命的架势把一桌的人吓了一跳,以往这副模样那都是同祁熙有关,季思也不知晓二人发生了什么,见状也不好离开只得同杜衡在旁劝慰着,这醉鬼醉的分不清人又能闹腾,还是李弘煜遣人过来他扶到厢房歇息,这才消停下来。   等季思擦着汗端起桌上的酒杯饮了口,这才发现人走的差不多了,他对面的桌上趴了一个人,仔细瞧了这才发现是孔令秋,季思心下一动坐了过去,轻轻摇着人肩膀温声道:“孔侍郎,这夜里凉可别在此处睡着了。”   孔令秋被摇晃这睁开了眼,眼尾有些红,也不知是醉糊涂了还是哭过了,一身的酒气凑近了才发现十分熏人,双瞳溃散好似对不上焦,盯着季思的脸瞧了小一会儿,才慢慢扶着胀痛的脑袋直起身来,声音沙哑道:“季侍郎还未走啊。”   “本是要走了,见孔侍郎不适过来瞧瞧。”季思答道。   两人本就没多少交集,三言两语后便寻不到要说些什么,各自盯着桌面的残羹冷炙发呆,季思不大适应这种安静,见王府下人都在收拾便想起身告辞,这时孔令秋又突然开了口:“这红色看起来果然十分喜庆。”   季思顺着他的视线望去,瞧见那挂着在走廊下的一排红灯笼,也不明白是何用意却还是点了点头应道:“是啊。”   孔令秋将视线移了过来,醉眼朦胧的斜瞅着季思,语焉不详的问了句,“季侍郎会嫉妒吗?”   这问题让季思皱了皱眉不解其意,但孔令秋像是不在意他的回答自顾自说着,“不知是不是因为都是不受宠的庶子原因,瞧着季侍郎有时会像瞧着自己一般,这倒也是缘分,经历相同是缘分,同朝为官是缘分,如今坐在秦王这喜宴上也是缘分,哈哈哈哈。”   他突然大笑出声,笑的眼尾都泛出泪花,季思只是面无表情的坐着,不出声也不应话,像个十分称职的倾听者,只是在需要自己做出反应的时候发出声响。   孔令秋醉的不轻话比起杨钦那种喝醉就又哭又闹又废话连篇的来说,安静的吓人,只是相较以往对谁都是疏远的模样来说,看起来有了醉意,絮絮叨叨说了些有的没的,季思都不太感兴趣,小一会儿方才听这人问道:“季侍郎有想过几时成亲吗?”   问题来的莫名其妙,惹得季思侧眸看了一眼,心中揣测孔令秋话中意思不敢轻易开口,却又听那人自顾自将话题继续下去,“也对,像你我这样的人还是继续烂在泥里吧,回不了头了,回不了头了。”   闻言,季思皱了皱眉薄唇紧抿着,周遭王府下人在收拾残局发出的杯碗碰撞的声音,在夜里格外清晰,少顷问出了今夜第一个问题,“孔侍郎入朝为官之前是否就已认识季思?”   话音落下孔令秋有些黝黑的目光直勾勾的望了过来,随后自嘲的笑了笑,“在你跟前,我连被提及一句的资格都没有。”   说罢从椅子上站起身,躬身同季思对上视线,他瞧的认真,像是要从季思这张脸上看出不一样的地方,吹来的风打在两人脸上,画面静止了下来,随后孔令秋语焉不详的说了句话,“有时觉得你是不同的,有时又觉得你比我可怜,可归根到底你我没什么区别。”   有那么一瞬间季思觉得这人没有醉,只是不想清醒而已,说了一番话嘴中念叨着:醉了醉了,便摇摇晃晃的离开,等人离开这才勾唇笑了笑,局面变得更复杂了起来。   他脑中零零碎碎有些关于季大人的画面,可无论是在漳州时还是在临安,都没有出现过孔令秋的影子,季思确保季大人不认识这人,所有的事都让他觉得奇怪,可却缺了重要的一环,他需要一个物什,一个转折,或是一个人,将所有的事和他脑中的记忆串联起来。   沉思间秦王府的下人走了过来,躬着身恭敬有礼的询问着:“季大人若是醉了不如先在歇一会儿,待酒醒了再走不迟。”   季思没有应下只是笑了笑起身离开。   喜烛灯笼的暖光笼罩着整个王府,时不时传来哒哒哒的脚步声,期间还夹杂着低声说话的声音,可稍稍侧耳却又什么都听不见,桌上的烛芯发出滋啦一声的火花,坐在床上的人微微动了动身子,遮面的扇子被缓缓移开一个边角,扇后露出一只眼睛,有些雀跃的望着那跳动的烛火。   这眼睛透着光,细细看进去还能瞧见眼中的笑意,她本是一个小小宫女,初见秦王那日便已芳心暗许,却也有自知之明,晓得自己这山间的雀儿飞不上枝头,本以为这份情意只能埋在心中,却未曾想到秦王要娶她,当娘娘问她:觅儿,你可愿嫁与王爷时,她心中的雀跃之情险些溢满出来。   往后她是王爷的人,定会相夫教子,好生做好自己本分。   思及至此,觅儿的笑意止不住的在眼中蔓延开来,听见屋外传来的脚步声时又慌慌张张的将扇子扶正遮住面容,随后门咯吱一声被人推开,绢布做的扇面映出了一个穿着红衣的模糊人影,人影缓缓走了过来停在了她的面前,觅儿有些娇羞,低垂着头软软的唤了声:“王爷……”   李弘炀面色冷淡的盯着坐在床沿的女子,   神情远不像在外头表现出的那般喜悦,打量着满室的红色,冷声道:“动静小些莫要出错了。”   他的话是冲着门外说的,说罢转身便要出屋。   觅儿的笑意僵在了脸上,心中涌起了不安,抓着扇柄的五指用力收紧,身子往前倾了倾,着急道:“今日是我们大喜之日,王爷不宿在妾身这处吗?”   她没听见回答,因为李弘煜已经踏出了屋子,紧接着一个穿着黑衣的人走了进来,越走越近,眨眼间便到了窗前,觅儿身子有些打颤,色厉内茬的吼道:“你是何人,这处也是你能进的吗,滚出去!放开我!救命啊!王爷!王爷!”   声音到后面越发尖锐高昂,十分刺耳,在黑夜中像是厉鬼的嘶吼。   李弘煜听着那些吼叫哭喊,面上的神情隐在黑暗中让人瞧不出,快到拐角时脚步却停了下来,面色不悦道:“你怎么在这儿?”   暗处那人也不气反倒笑出声来,“你说若是旁人知道秦王是个只对男人硬的起来的变态,会作何感想?”   “你非得来挑衅我吗?”李弘煜冷声道:“孔令秋。”   孔令秋的身影渐渐从暗处露了出来。   *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出去给我闺蜜过生日了,还好赶上了,哈哈哈。 第117章 图他年纪大?图他脾气差?   入了春后虽还有些冷,但不至于是那种刺骨的凉,厚厚雪层也渐渐的化了,沿着屋檐伸出的檐角滴答滴答落着水,在地面汇成一个又一个小小的水洼,恍惚间还以为是在下雨。   这“雨”下了几日才停,最先感知到春意的是河岸两旁的柳树,细长的柳枝抽了新芽,嫩绿色的新芽看起来比墨绿色的柳叶娇嫩极了,却又充满着生机。   临安这座城从正旦节的热闹和喜庆中清醒了过来,纷纷恢复了正轨,忙碌繁华的热闹便能概括完临安的每日。   街道两旁满是吆喝声,吃食的小摊热气腾腾,空气中满是油香和米香,让带着凉意的清晨多了几分暖意,天还有些凉百姓们有的还穿着冬衣有的却已经着了春桥,还有的工匠苦力活打着赤膊,一眼瞅去,像是把四季都体现了个遍。   一辆马车从远处驶来,样式极简但熟知的人却能瞧出车身所用木料上乘,那车中主人自然非富即贵,一旁的百姓不由得多看了两眼,恰好这时窗帘被人掀起了一个小角,露出几根白的有些病态的手指,还未待瞧清楚,那手便收了回去帘子也合上了。   注意到这处的百姓纷纷叹了口气,在心中暗自到:这应该是谁家的小姐吧。   车轱辘在地面上碾过留下痕迹,驶的不算快,可没一会儿功夫便走远了,嘴中停在了皇城外的宫门口。   守门的侍卫远远便瞧见了,看清马车上的标识自然清楚这是谁家的马车,连忙躬了身行礼,“见过王爷。”   车中传来了几声咳嗽,随着车帘被人掀开,走出来的确是个穿着粉色宫裙的女子,容貌算不上角色,却也是清秀佳人,此时小脸苍白,满面的恐慌,侍卫愣了愣,随后便见这女子慌里慌张就要下车,还险些绊了一跤,才欲伸手将人扶住,车中便伸出了双苍白的手,揽住女子芊芊细腰往怀中带,这才免了她出糗。   “你这冒失的性子,何时才能改改,该罚。”男声温润宠溺,甚至还夹杂着几丝若有似无的笑意。   那被揽住的女子闻言,却像是听到了什么恐怖的东西,身子无意识的颤抖了几分,又只能强行压制住害怕,强行扬起了个笑。   见状,侍卫这才清楚这女子是秦王新纳的侧妃,听闻同他们一般也是个做下等人的,却不知怎的被秦王看中,还亲自去皇上跟前讨了旨婚书,众人都在传,秦王这痴情的模样倒同那些个荒唐惯了的王子皇孙不同。   秦王成婚才过不久,这皇室成婚同普通百姓不同,除了正妃需得按六礼来,皇子生母可在场观礼,其余侧妃只有个随随便便的喜宴便成,秦王今日想必是进宫来瞧淑嫔娘娘的,故而行了礼也没多加盘问,便放了人进去。   淑嫔听见宫女传消息时愣了愣,还未反应过来便见两人走了进来,笑意妍妍望着二人,“今日怎的有空进宫,也不提前让人通报一声。”   “来瞧瞧母妃同您说说话而已。”相比淑嫔的激动和欢喜,李弘煜则冷淡了许多。   母子二人这些年的关系便是这般不冷不淡的,淑嫔心中难过可也知晓,暻明不再同以前一般,求着自己抱抱他,得到一句赞赏便能欢喜上一天,如今自己越发看不懂他在想些什么,在心中叹了口气。   余光瞥见站在一旁的人,笑着招了招手,“觅儿,过来。”   觅儿踟蹰犹豫着,抬眸望向李弘煜,后者冲她点了点头,她方才缓缓走了过去,轻声唤道:“娘娘……”   “怎还唤娘娘,”淑嫔嗔怪了句,“往后可得唤母妃了,瞧着瘦了许多,是暻明对你不好吗?”   这问题让觅儿脸色一变,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可又顾及一旁的人,虽然并未回身他却依旧能感觉到,那人在看着自己。   李弘煜坐下接过宫女奉上的热茶,抿了口茶才开了口,“这丫头闹腾得很,总是闹着要进宫瞧母妃,成亲那日惹了她,连着哄了许久才让她消了气,年岁不大脾气倒是不小。”   话中的爱意不掩丝毫,像是情人间的低语,万分缠绵。   觅儿身子一僵,唇角扬起一个笑,喏喏道:“王爷对妾身自是好的,是这些日子府中琐事累了些,不碍事的。”   淑嫔不疑有他,拉着人絮叨了不少,觅儿本就不是话多的人,李弘煜就安静坐在一旁吃茶,大多时间都是她一个人再说,偶尔夹杂着李弘煜得几声咳嗽,见时候差不多李弘煜这才起身告辞,淑嫔的目光落在他的身上,满眼的不舍却也知晓暻明没法留下,只得依依不舍的将二人送至殿外。   她想起送给二人的东西落在房中,便打发宫女和李弘煜回殿里去拿,待人走远这才握住觅儿的手,温声道:“觅儿,你性子温和是个好孩子,打小暻明性子就安静,心里头能装事儿,不似别的孩子般闹腾,是母妃不够关心他,没多少人疼他也没人教他怎么去爱别人,若惹你生气你莫要计较。”   说到这儿,淑嫔长长叹了口气,将怀中的镯子拿了下来,替人戴在手腕上,轻轻拍了拍了觅儿的手背,“这是母妃唯一的东西了,如今送于你留作个念想,母妃知晓委屈你了,可如今你二人既已成亲,他第一次有了成亲的意思,心中定是有你的,这宫里头处处都是身不由己,还望往后你二人能互相扶持,举案齐眉,觅儿,多给他点耐心,教教他。”   话音未落,觅儿眼睛先红了起来,死死咬住下唇,嘴唇被咬的泛白,可却一句话也说不出。   她害怕极了,大婚那日,对李弘煜的爱意变成了满腔的害怕,她想不明白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样,秦王不爱她为何要娶她?若是爱她又为何要那般对她?她错了吗?她想嫁给自己心悦之人是错了吗?   觅儿不知道,她才豆蔻年岁,从未经历过这些事,那些爱意和恐惧仿佛将她割裂成了两个人,各种情感侵蚀着她的身心,将她变得万分陌生,一个人告诉她王爷是心悦你的,白日会替你绾发,替你画眉,替你熬粥;另一个人说,那不是爱,没有人会因为爱让心悦之人躺在别人身下。   黄昏是一个界限,黑夜吞噬了她心上人,将那人笼罩了一层黑纱,变成了一个看不清的鬼怪,于是只能自欺欺人不停告诉自己,在身上这人是她心上人,只要熬过黑夜,等到了白昼一切都会变好。   “王爷……”觅儿哑着嗓子,忍着那种恐惧道:“对我很好,娘娘莫要担心……”   “那就好,那就好。”淑嫔笑着说。   “母妃在同觅儿说些什么,怎笑的这般开心,”李弘煜抱着个盒子走了过来,目光在二人之间来回打量,好奇的问:“说与儿臣听听。”   “女人家的事你留莫要问了。”   闻言,李弘煜只是看了看身旁低垂着脑袋女子,笑了笑没再多问随意说了几句便牵着人离开。   淑嫔站在原地望着二人的身影脸上笑意不再,轻声询问着:“我是不是做错了?”   “娘娘只是想护着王爷而已,”凝香回了句,“天底下做母亲的都是护着自己孩子,望着自个儿孩子能过的好些,这并没有什么错。”   “可觅儿是无辜的,”她自言自语道:“罢了罢了,若真有报应便让我替他受了吧。”   叹息声飘散开却飘不出这厚厚的宫墙。   出宫的路上李弘煜都十分温柔得体,满眼的柔情好似教人沉溺其中,觅儿瞧的有些恍惚,好像自己是被爱着那般,直到身后传来呼声才从那双眼中清醒过来。   “三哥,三哥……”   两人闻声回头望去,就见李汐笑意妍妍的快步走来,眨眼的功夫便到了跟前,“未曾想能在这处儿碰见三哥。”   说着目光落在了一旁的觅儿身上,愣了片刻方才继续笑道:“这位想必就是嫂嫂吧,这大喜之日顺平没去成,还望嫂嫂莫要同顺平计较,这讨喜的话现在补上也不迟,就祝三哥三嫂百年好合,早生贵子。”   觅儿是宫里出来了的,自然知晓宫里的人又多疼这个小公主,处处由着她性子不说,要什么都想尽法子替她寻来,听着这番话也明白顺平公主这是有意示好,点头颔首表达了谢意,“多谢公主。”   “顺平你在这儿做甚?”一直未出声的李弘煜开了口,“我听闻常妃娘娘近日在替你择选驸马,托人搜罗了不少世家公子的画像,你不应该在挑选画像吗?”   李汐笑意一僵。   见状李弘煜顿时明白补充了句,“你莫不是想要偷溜出宫?”   “被三哥猜到了我索性也不瞒了,”李汐好声好气同人商量着,“三哥是看了淑嫔娘娘准备出宫吧,你捎我一程,若是我母妃问起来,就说我同嫂子一见如故去你府上吃吃茶如何?”   “你偷溜出宫是要去见祁子珩吗?”   提及祁然李汐难得多了几分少女娇羞,随后抬了抬头一副豁出去的模样,十分坦荡道:“是啊,自打正旦节以来我便被我母妃盯着,不是插花就是绣花就是不让我出宫,这绣花绣的我手都要断了,我想祁然的紧,去见见他便自个儿回来,不会耽误多大功夫的。”   她这番言论把觅儿惊住了,大晋女子地位虽说不似北燕那般低下,可也不似南甸那般奔放,更像是深闺中养出的娇花,处处所为都得顾着一个贞洁名声,生怕落了旁人口舌,男女之别最为注意,何时有像顺平公主这样眼中带着笑意,坦荡无畏的诉说着对一个男子的情意,丝毫不在意其他人是如何看的,倒让人有些羡慕这份畅快恣意,随心所欲。   李弘煜眯了眯眼睛不知想到了些什么,随后勾唇应道:“依你便是,待会儿我派人送你回宫。”   “谢三哥。”   等马车驶出皇城又过了许久,初春的风扬起了窗帘,有些寒意的风涌了进来,觅儿身上穿的是春衫不禁打了个寒颤,下一刻身上被披上了一件领口围着白色狐狸毛的披风,她抬眸望过去,只见身旁人柔情蜜意,眼含笑意,“莫要着凉了。”   还未等觅儿开口,对面的李汐先打趣道:“三哥对嫂嫂真好,我也冷怎不见三哥替我披衣?”   “一点儿女孩家的样子都没有,”李弘煜没好气道:“这油嘴滑石的的模样,倒跟李汜学了十成十。”   这个名字一出让车中的气氛突然有了变化,觅儿是听过这个名字的,那个永安王府病逝的小王爷,听闻同顺平公主关系极好,病逝的消息传进宫里,顺平公主更是哭的晕死过去,她小心翼翼抬头望着对面这个小公主,只见小公主抿紧了唇一言不发。   “说起来,李汜以前同祁然关系最好,”李弘煜像是突然想起这事一般,顺着话题继续往下,“他性子傲,旁人都瞧不上也只有祁然能入得了他的眼,为了这事你四哥当初没少生气,他觉得李汜有意思,奈何人压根不想同他玩。”   李汐还是垂着眸没应答,只是时不时的勾着唇点头颔首。   “可惜了,小王爷一向疼你,若是他还在知晓你对祁然的心思,定会有法子的,毕竟祁然待他总归是不同的。”   马车恰好这时停了下来,车外传来了声音,“王爷,大理寺到了。”   “麻烦三哥了。”李汐一扫刚刚的安静,抬头笑了笑。   说罢提着裙子踩着垫好的台阶下了车,李弘煜掀起帘子提醒着:“玩够了记得回宫。”   紧接着又吩咐了王府的下人好生照看李汐,这才放下帘子离开。   车中只剩下两人,觅儿无意识的拽紧衣袖,大气也不敢喘一下。   “觅儿,”李弘煜突然开口,“你怕我吗?”   觅儿没应答。   “别怕,”李弘煜轻轻拍了拍了她的手背,放低了声音,冲人温柔一笑,“本王是你的夫君,这世上本王与你才是最亲近的人,你莫要怕我,出生在帝王家,有些事本王也是无能为力,你莫要怪我。”   他话中的自责和难过不掩丝毫,那双满是温柔和深情的眼此时含着痛苦和无奈,看的人心口一酸,不由自主被这份难过感染,觅儿少女情愫并未消散,只是陷入了一个误区,她怕这人同时也爱着这人,她是第一次这般心悦一个人,此时听完这番话语,那种情愫再次溢满出来,红着眼喃喃道:“王爷……”   李弘煜叹了口气将人揽入怀中,“傻丫头,是本王没能力护住你,让你受委屈了。”   趴在人怀中,耳边听着的是有力平稳的心跳,各种混乱的心思也渐渐平静了下来,她想:王爷是有苦衷的,在这危机四伏的临安每一步都得走的小心谨慎,不过是身不由己罢了,那些事定是有人在逼迫他,他心中许是比自己还要难过。   没事的,没事的。   她在心中安慰着,好似只有这样说服自己,才不至于让自己这份情意瞧起来可怜又可笑。   李汐现在原地望着马车扬起的大片尘土,脸上神情隐在尘土后瞧起来有些模糊,瞧了小一会儿直到马车逐渐消失在视野中,这才进了大理寺衙门。   刘远道早就闻声赶来,这许久未见顺庆公主都险些忘了这活祖宗难伺候的程度,躬着身小声地行礼,心中则是愁的不行,只盼着这小公主别再惹出点什么事了,大理寺可经不住她嚯嚯几次。   “祁然呢?”李汐摆了摆手让人起身,熟门熟路的往里走,一边走还不忘询问。   “大人在里头瞧卷宗呢,公主不去先去吃口热茶,等下官去同传一声。”   “不用,本公主自个儿去寻他。”   刘远道盯着人走远的背影,只能认命的往来的路走去,刚走了几步却又停了下来,脸色一变一拍脑门儿道:“坏了,忘说了季侍郎也在。”   故而等李汐瞧见同祁然有说有笑的季思时,脸色的喜悦之情顿时去了大半,她见祁然唇角扬起一个弧度,弧度不大却是带笑,望着人的目光也同望着旁人时不同,心中有些不安遂出声唤道:“祁然!”   这声音不小,正在说笑的二人闻声望来,自然看见了面色阴沉的李汐。   季思心道:不好,这小祖宗不喜自个儿的紧,别是待会又得折腾一番才舒坦。   他一边暗暗叹了口气,一边冲人行了礼。   却不料李汐提着裙摆走来,余光都不带瞧上一眼的,满心满眼落在祁然身上,略带委屈道:“想见你一面真是不容易啊。”   祁然皱了皱眉头,余光瞥了一眼季思,随后才行了礼语气淡淡地说:“公主几时来的,宫里侍卫呢?怎一个人来了?这宫外不比宫里头,一个人还是莫要出宫的好,若有什么三长两短,下官……”   “行了,”李汐瘪了瘪嘴,“这些个说辞我听烦了,你倒不嫌说的累,你换些我喜欢听的。”   “公主想听什么?”   李汐展颜一笑,也未应话反倒是说起了别的,“这几月我天天念着出宫寻你,若不是我母妃拦着我早就出来了,她倒是来了兴致,还寻了些歪瓜裂枣的世家公子哥儿让我挑选,连你一根手指头儿都比不上,怎入得了本公主的眼。”   祁然的目光又落到一旁的季思身上,后者垂着眸也不知晓在想些什么,他心中有些烦闷,语气也不由得加重了些,“常妃娘娘寻得定是临安有名望身份的公子,公主年岁也不小,不应再如此任性妄为下去了。”   “任性妄为?”李汐冷着脸重复了遍,“我所做种种在你祁子珩看来不过就得了任性妄为四个字,你祁子珩好大的脸面儿啊,怎的?被我瞧上与你而言是受了多大委屈吗?你对季思这种谄媚无能的小人都能笑脸相迎,怎就对我别说笑了连句好话都没有,未免太不公平了吧!”   突然被提及名字的季思无奈的抬了抬头,同正在气头上的李汐对上了视线,后者细眉一挑厉声吼道:“看什么看,给本公主把头低回去。”   他没法子只能继续垂着脑袋,在人瞧不见的地方默默翻了几个白眼,觉得李汐这性子的确被惯坏了,再由着胡来早晚得惹事不可。   “祁然,”李汐委屈讨好的声音再次响起,“我知晓你对我无意,可我能如何,我长的这般大满腔的情意尽数给了你一人,这给出去的哪有收回来的理,更何况我也没打算收回去,你喜欢何样的女子说与我听听,我把你不喜欢的都改了,改成你喜欢的模样可好?”   祁然是真有些头疼了,温声道:“公主,你还记得小王爷说的吗……”   李汐神情愣住,想起那人轻摇折扇勾唇笑语的身影,我这个妹妹虽是女儿家,却带着一身傲气,她是九天翱翔的凤,千般疼,万般爱,才宠出来大晋公主,往后莫要教旁人折了你的傲气。   “若是心悦之人需得靠迎合讨好,这讨来的爱又能值几文钱。”   听着祁然的话李汐的眼眶一下就红了起来,下唇被她咬的泛白她却像是没感到疼一般,瞧起来有些可怜,还是季思看不下去了,小声地说:“公主莫要难过,这细细论起来也是那祁子珩配不上您,您说您图他什么呢,图他年纪大?图他有孩子?还是图他脾气不好……”   越说到后面季思声音越小,抬头被祁然瞪了一眼索性噤了声,摸了摸鼻子。   倒是李汐被他这番话逗乐了,眼眶虽还是红红的,神情却轻松了不少,重新抬了抬下巴,一脸冷傲的上下打量着祁然,不屑道:“仔细瞧着你也不过如此,我李汐是大晋公主,要什么样的男子找不到,瞧上你那是给你的福分,如今你不要往后就等着后悔吧!”   说罢朝着祁然冷哼了两声,转了个身望着季思,语气听不出情绪道:“你把头抬起来。”   季思哪敢拂了她的面子,连忙抬起头来。   李汐瞧了小一会儿才讶异的说:“咦,以前没仔细看,现在瞧着,你样貌生的竟十分好看,性子也是乖巧听话,怪不得太子哥哥将你养在身边。”   一听这话季思暗道不好,都顾不上纠正她话中最后一句引人遐想的误会,李汐打小就是个看脸的主儿,要不也不会奶都没断就在御花园扒自个儿裤脚,这时听她这么一说,顿时急了,连忙慌道:“下官也不配,不配!”   语气之紧张,生怕晚说一步就得同李汐乱了礼仪纲常,那样半夜里他爹是真会爬他床收拾人的。   李汐被他这语气吓了一跳,呆滞了小会儿,骤然反应过来,小脸一红有些恼羞成怒:“你说什么呢,你当本公主是眼瞎吗?能瞧上你这么个东西吗!本公主还未担心你心怀不轨,你倒忙着拒绝,你们一个个的,你们……”   说到这儿她停了下来,显然气得不行,指着季思瞪了一眼,随后又想起来身后还有个更不是东西的,又回过身指着祁然瞪了一眼,气恼道:“男人没一个好东西!”   等人气冲冲跑了,季思这才一脸茫然的抬头,疑惑的问:“是你拒绝的她,却连累我也被骂,我怎的就不是个东西了?”   问了话却未听见人回答,季思有些不解的回身,就见祁然阴沉着一张脸盯着自个儿,他被瞧的浑身发怵,下意识退后了一步,祁然便跟着上前一步,勾唇一笑,阴沉沉道:“我年纪大?”   季思咽下唾沫,知晓这是来秋后算账的,一边退后一步寻个安全的地儿,一边赔着笑说:“我年纪大,我年纪大,你风华正茂正当壮年,我如今还比你大上两岁不止呢。”   祁然步步逼近,挑了挑眉继续列举,“我有孩子?”   “咱俩一块儿养的,那也是我孩子。”季思又往后退后了一步。   “呵,”祁然冷哼了一声,“你何时养过了,分明是我一人养的。”   “你这话说的,我好似个抛妻弃子的负心汉一般。”季思咂了咂嘴不是很认同。   “抛妻?”祁然挑了挑眉。   听着这语气季思明白不把祁二少爷哄好,今日这事是没法翻篇了,连忙换了说辞,“我是妻,我是妻。”   “孩子谁生的。”祁然不依不饶。   闻言,季思颇有些哭笑不得,戳了戳人一胸膛没好气道:“我说,差不多行了,咱俩想生也生不出来啊。”   祁二少爷也跟着笑了笑,继续追问:“我脾气不好?”   这会儿季思已经退到了墙角,脊背正顶着屋檐下的柱子,退无可退的境界,他扬了扬下巴勾着唇道:“是不怎么好。”   随后便瞧见祁然脸色不大好看,季思笑意加深伸手环住人脖颈,凑上去在唇上盖了个戳儿,笑的眉眼弯弯格外惹眼,“没法子,谁让少爷我就喜欢你这臭脾气,甘之如饴。”   他语气满是戏谑和不正经,盯着人的目光有些轻浮,祁然脸色未变可耳尖却是肉眼的变红了起来,抿了抿唇压着嗓子道:“季思……”   “我知晓你又觉得我礼义廉,无耻了,”季思笑呵呵打断人的话,凑近人泛红的耳边语气带笑的说:“我还有更无耻的你可要瞧瞧,嗯?”   贴着耳边呼出的热气有些挠人,祁然深吸了口气才将那份躁动抑制下去,一把捂住人眼睛,将那带着钩子的眼神挡住,另一只手缓缓向下覆住那身后的部位,稍稍用了点力,五指便印进了软肉中,他冷声道:“我倒有些好奇了,有劳季侍郎展示一二。”   这平日里一本正经的人突然不正经起来,倒让人有些招架不住,季思被身后肆意的那只手弄得红了脸,在心中啐道祁子珩不要脸,面上嘴角一僵想到才有好转的腰,顿时怂了,扒下人捂住自己眼睛的手嘿嘿的笑着:“呀,不知不觉过去了这么久,时候不早了,我还得把大理寺的账目拿回户部衙门核查,走了走了,莫送啊。”   话音落下急急忙忙往外跑,留下祁然没好气的笑了笑,低沉的笑声从身后传来,落入耳中,像是把上好的古琴如泉水叮咚般落在心上,听得季思双腿一软更是走的慌张了。   直到人出了院落瞧不见身影了,祁然的笑意这才收了起来,仰头望着暗沉的天,神情却是难得的愉悦惬意。   天上的云层灰蒙蒙的,聚了又散,散了又聚,被微风吹着飘动,当乌云一点点汇集起来,厚厚的云层便将天压低了许多,仿佛抬手便能碰到,轻轻用力便能划破云层刺穿天际。   承德帝的心一如这空中连日阴沉的天一般,半点瞧不见喜色,他那噩梦并未停下,整宿整宿的睡不着,神色越发差了,性情更是变得喜怒无常,只有借着严奕的药方才能静下心了片刻,每日能睡上一两个时辰,可只要睡熟便会继续做噩梦,太医院的御医都拿之束手无策,下令斩了几人后依旧寻不到解决的法子。   夜夜被梦靥缠身,承德帝自是十分痛苦,用药无用之前被搁置的搭建问天台,上表苍天众神的念头再次浮现了起来,顿时不顾三公劝阻下令搭建问天台,为了在一月的时间内将问天台搭建起来,工部和户部动用了不人力,众人处处小心谨慎,唯恐哪处有了纰漏出了差错,可最终还是出了事。   出事那日是问天台搭建的第十日,这天阴沉沉的连着下了几日雨,风是刺骨春风,雨是毛毛雨,虽是不大,可城中的护城河都涨了不少,地形低洼处更是有了积水。   雨雾将黑漆的夜变得更加暗,能见度不高,抬眼望去竟是只能瞧见些微弱的光,倒是从远处传来了急促的马鸣,哒哒的马蹄声越发清晰,渐渐从雨雾中显现出来,马蹄从积水上踏过可以溅起大片的水花,泥水沾上了衣摆留下了痕迹,等马蹄走远四周的雨水又再次沿着石板沟壑汇聚到水洼中。   那马在季府门前停了下来,下人迎了上来,待瞧清那衣衫和发丝均被雨水打湿的人面容时,惊呼出了声:“杜大人!”   季思散值的晚又因为淋了些雨受了寒气,回府用了点吃食喝了碗祛寒的药便早早躺下了,下人来通传时他捂在被窝里出了一身的汗,被急促的敲门声惊醒,趿拉着鞋下床开门,一眼便瞧见了一身寒气脸色凝重站在门外的杜衡,他还未出声,杜衡先开了口:“出事了!”   闻声,季思心下一慌,一身的汗被夹杂着雨水的风打在脸上,身上未凉透的汗顿时变得刺骨起来。   同时祈府那儿也得到了消息,祁然闻讯来寻祁匡善时,还未踏进院中便瞧见了祁煦,兄弟二人对视一眼,并未多言一同走了进去,他们到时祁匡善正盯着窗外的雨夜,面上神情隐在暗处,让人瞧不出是个何意,直至脚步声停在身后才缓缓回身,淡然道:“都来了。”   祁煦和祁然面面相觑,先开了口,“听说问天台出事了?”   “嗯,”祁匡善知晓他们都听到消息也没瞒着,“亥时出的事儿,当时是工匠正是换班的时候,聚集了不少人,那台子突然塌了,压了不少人在底下,有的当场就没气儿了,脑袋直接给压碎了,还有的是还未来得及下来,高台轰塌时从高处摔下来摔死的。”   他面容疲惫,灰白的发丝在这个夜里泛着几分衰败凄凉,一边说着一边揉了揉眉心,长长叹了口气。   “伤亡如何?”祁然抿着唇问。   “一万工匠,压在底下的起码有一半,消息传来时巡察卫还在核查救人,具体情况还得再看看。”   祁然脸色一变,手背青筋爆起,语气也有了些躁意,“当初都说了这问天台修不得修不得,皇上就是不信,如今还让工部加班加点一月赶出来,这般大的工程打地基都需得一月,时间不够自然就有隐患,他难道不知道吗!非得拿这一万条命去买个教训,这一万人也是爹生娘养的大晋百姓,他们的命难道就不是命吗!”   “行了,别说了,”祁匡善心累的摆了摆手,“国子监的三千学子这会儿都在宫门外跪着呢,皇上性子不同以往了,连方太傅都拿不定他心中所想,他性情大变喜怒无常,这事再闹下去,死的就不止是搭建问天台那五千工匠了。”   话音落下,祁然松开拳头转身就要往外走,祁匡善提高声音唤道:“你要去哪儿?”   “古有魏谦之自诩明镜,望高祖自正衣冠,排万难于殿前作十不端细数高祖有损皇家天威的不妥之处,一头撞死殿前才换的高祖幡然醒悟,这才有了大晋的盛世开端,他一谏议大夫都能直言不讳,我又有何惧,如今便去做一做那魏谦之!”   听着这番话祁煦脸色不悦,祁匡善更是重重的一拍案桌,气的吹胡子瞪眼,“胡闹!”   他起身朝着祁然的方向走来,看着祁然那同亡妻肖似的面容,满腔怒火最后也只是化成了幽幽的一声叹息,“你这大理寺少卿跟着瞎掺合做甚?真当那以血为谏是什么好事吗,这先不说局面还未到要去死谏的地步,就算真到了那般境地,我如今还没死呢,堂堂一国之相两朝元老,不比你有资格和威信吗!”   说到这儿祁匡善往屋外迈了几步,望着那瞧不清景物的雨夜,沉声道:“有我在,这天塌不了。”   声音并未传出去多远,被厚厚的雨夜阻挡住,只听风吹树叶雨滴水洼发生的声响,钟曲筠将目光从窗外飞檐滴落的雨珠上收回,垂着眸替人将官服衣襟整理服帖,温声道:“外头的雨还没停呢,别坐轿了还是改坐马车吧。”   “马车还需得去马窖将马牵出来,一来二去得费不少功夫,等不及了,还是坐轿方便些。”方清荣一边将官帽戴在头上,调整好帽正。   “这好生生的怎又出了事,这才开年便出了这般大事,也不知是招惹了谁,唉!”   方清荣手上动作一顿,也跟着叹了口气,“多事之秋,还望这事过了,今年能消停些。”   二人从房中出来,太傅府的下人早早就将油伞递了过来,方清荣接过冲身后的人说:“夫人,外头天冷你快回去歇着莫要受了凉。”   钟曲筠站在檐下,发梢被风雨吹乱,她揪着心眉头紧蹙,心中涌出阵阵不安,下意识往前迈了一步,提高了声音,“老爷,早些回来,我熬好甜汤在府中等你。”   方清荣行色匆匆并未回头,只是摆了摆手,没一会儿功夫便消失在了雨夜中,徒留下钟曲筠面色凝重。   这雨下的比一开始大了,雾蒙蒙的雨雾笼罩着整个临安城,季思衣衫和头发都淌着水,冒雨奔来,人还未到隔着一条街都听见宫门口那齐刷刷震天响的呼喊声,心中越发不安只能加快了速度。   等到了宫门外这才瞧见国子监的三千学生跪了一地,身上月白色的学子服被雨水打湿溅满了泥污,看了起来狼狈不堪,严青率领着巡察卫制衡着众人,神情也是烦躁的很,刀刃的冷光在黑暗中有些刺眼。   季思同杜衡勒紧缰绳匆匆下马,随意抹了把脸才小跑上去,正在劝解的工部侍郎何江海也是一身泥污,嘴上满是一道道小口子,瞧见季思也赶忙迎了上来,“季侍郎,这劝不动啊,你快想想有何法子,皇上听到消息后已经发了两通火了,再由着他们闹下去,得出事不可。”   闻言,季思垂着眸打量着那三千学子,脸上带着寒气不知在想些什么,杜衡抿了抿唇率先走了上去,他弯下身作势要搀扶一老者,老者额头红肿泛着血丝,嶙峋的身子在雨中格外单薄却跪的笔直,看身份应是国子监的先生,后者却按住了杜衡搀扶的手,摇了摇头。   “先生,你这是做什么!”杜衡有些急了。   “存孝啊,”老者开了口,“你也是太学出来的学生,你知晓太学校训:廉以养德,正身修己,传圣贤之道,执不平之声,今日之事凉的不仅仅是那五千大晋尸身,是成千上万的大晋百姓的心,是天下千千万万学子的一片赤忱,老夫拖着这烂命一条,哪怕血溅御台也要以死明志,莫让皇上再昏庸下去!”   说罢,他重重的将脑袋磕在地面上,混浊的雨水中混杂了几丝鲜红,高声呼道:“请陛下给枉死的五千冤魂,给天下百姓一个说法!”   身后学生跟着磕头,异口同声开口,“请陛下给被枉死的五千冤魂,给天下百姓一个说法!”   声音响彻天地,余音不绝,声声掷地。   不同于几人的忧愁,季思则是冷着一张脸,也不知是不是受了凉的缘故,整个人都带着寒气,一言不发在众人惊呼声中抽出了一把长刀,刀刃半尺直直对着国子监司业的眉心,一身的戾气瘆人的紧,说出的话更是让众人吓得不轻,“你若想死何须等到血溅御台,我如今便好人做到底送你一程,倒也省了你不少功夫,我也能回去睡个安稳觉,放心巡察卫的刀十分锋利,我出手也快得很,不过眨眼间你就能咽气。!”   说罢刀刃用往前刺了半寸,直把那司业下的六神无主,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身后的三千学子见状顿时骚动起来,作势便要朝着季思扑过来,那满面怒火的模样不难看出恨不得将季思千刀万剐,幸而严青反应快急忙抬手下令,巡察卫眼疾手快纷纷抽刀横在身前逼得那群学子止了步。   “季……思……”那司业颤抖声开口,“你这个奸佞小人,腌臜竖子,正是你这班佞臣当道,大晋才会走到这般境地,君不君,臣不臣,你若是动了我,明日天下文人便会群起攻之对你口诛笔伐,你是大晋的罪人国之奸佞,必将遗臭万年!”   这老头说到后面有些激动,被雨水冻的苍白的脸都多了几分红润,那三千学子更是群起激愤,恨不得将他血肉揉碎吞进肚中,话里话外是丝毫不遮掩的唾弃和恨意。   杜衡心下一慌,知晓老头儿说的却是实话,今日无论季思做了如何,明日免不了被天下文人学子的笔杆子和吐沫星子淹死,张口便欲出声,却不料身旁这人冲他摇了摇头。   季思听着三千学子的谩骂,这些个文人骂来骂去也不过是些小人,奸臣,他听得多了压根未放在心上,远比这难听的都听过,倒是觉得这群人词汇过于匮乏,也不知是不是读书读傻了的缘故。   一直等众人骂的差不多了,他才冷哼了一声,“骂够了吗?”   这时那司业朝着季思啐了口痰,落在衣衫下摆处,仰头嘶吼道:“奸佞之臣,人人得而诛之!”   “说得好,”季思怒极反笑,露齿的笑在夜里泛着森森冷光,“我谄媚弄权结党营私,满朝文武都知道我季思是一条听话的狗,指哪打哪儿逮谁咬谁,天下文人对我的谩骂我听的还少吗,你当真以为我怕那些个口诛笔伐吗!”   他冷冷的笑着,“就是可惜诸位自诩高风亮节,学孔孟之道传儒家经典,最是看不上我这般小人,可奇哉怪哉,那四书五经大学中庸,诸位是学了个屁放了就完事了吗!除了来这儿以死相逼还有半点用处吗!户部那白花花的银子往国子监送,为的是给大晋培养治国人才,望诸位有学识有魄力能为大晋盛世开太平,而不是一群只会吠吠叫嚣的犬!”   一番话说的难听,有些面子薄的脸色涨的通红,恨不得冲上来捂住他的嘴让他别说了。   季思阴沉的目光扫过众人,最终停在了那气的打颤的国子监司业脸上,老头儿迎上季思的眼,愤慨不平的瞪了两眼,后者只是勾了勾唇继续道:“司业对大晋忠心耿耿,令闻者动容,敢问,敌国来袭时你在何处?百姓染病时你在何处,新政推行你又在何处?你口口声声说是为了大晋,为了全天下百姓,如今那五千工匠还在石块儿底下压着,兴许还有人留了口气儿,你为何不去救!反倒是率着三千学子在朱雀门外以死相逼,巡察卫还需得派人守着你们,生怕你们出点什么事,他们担不起责,生怕被你口中万千文人口诛笔伐,若是没有你们在这儿胡闹,巡察卫不用分人过来,那五千工匠说不准早就从废墟底下出来了!”   “你……你……你……”国子监的司业张了张嘴却不知晓从何处开始反驳,脸却是越发涨的红了,身后的那些学子也是脸色一个比一个难看。   这些反应季思一一看在眼中,收了那把长刀方才继续道:“这群学子不懂,司业一把年纪了难不成也不懂其中利害,也不怕真闹大了到时候没法收场,这三千学子的命谁来还?我季思担不起,你就能担得起吗?敢问诸位,除了在这儿耽误事儿,对大晋可有半点建树吗……”   他说到这儿停顿了片刻,将那长刀重新塞回刀鞘,发出噌的一声,随后扫过众人神色各异的脸,厉声而言:“不外乎古人常说,宁为百夫长,不做一书生!”   此话一出更是掀起了中学子的愤慨,骂声不绝,倒是那国子监司业阴沉着脸色不语,小半晌后才抬手示意众人噤声,咬牙切齿的道:“我们回去。”   “先生!”众学子一脸的难以置信。   “我们去救人!”司业瞪着季思,“莫叫小人看轻了!”   众人吵吵闹闹,这时宫门突然打开了,一群人急匆匆走了出来让局面变得莫名起来,季思不解的拉住一个小太监问:“这是怎么了?急匆匆的是要去哪儿?”   “去太傅府,”小太监慌道:“方太傅在殿前晕倒了!”   “轰隆”一声,闪电划破天际,照亮了季思满是雨水苍白的容颜,他空中一片空白,耳边嗡嗡的鸣叫,脑中只有一个声音:   方太傅晕倒了。   *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读者小可爱:【匕首警告】你想干嘛?   帅气的作者:【可爱脸】我不想干嘛啊。   读者小可爱:【一刀把土豆砍成两半】我警告你,做个人,要不然你就是这个土豆!   帅气的作者:【瑟瑟发抖】好好好。   等离开后:   帅气的作者:【拿出小本子】记仇,超记仇,宇宙无敌记仇。   ps:祝大家五一节快乐!!!! 第118章 记得方谨言三个字   春雨伴惊雷,蛰伏万物生。风过不留痕,叶绿百花红。   春日第一道惊雷落了下来,噼里啪啦打在枝叶上,落在地面溅起了满地的泥沙尘土,青砖石瓦都被浸湿了。   这雷雨下了一夜,直到翌日天明才停下,飞檐青瓦被雨水冲刷的干净,连点尘土都似瞧不见,鸟鸣啾啾,衔枝筑巢,一派生机盎然的模样。   本是宁静祥和可太傅府中却是人仰马翻,脚步匆匆,不少人挤在了一处院落中,瞧着一盆盆被染红的血水从紧闭的房中送出来,交接的丫鬟都不敢停下一路小跑,过拐角时还险些撞上,盆中的热水洒了出来打湿了衣衫,却也顾不上查看伤势急急忙忙的走开,人来人往,乱成一团。   声音嘈杂,唯有那屋子没有一点动静。   钟曲筠眼眶通红面上不见一点血色,只是死死地盯着那房门,脑海中满是方清荣被抬回来时,身上一身血污的画面,没有一点声音像是呼吸停止了一般,那带血的画面久久散不去就这么浮在她眼前,让心都跟着颤抖了几分。   “嫂夫人也守了一夜,不如先去歇着用点热茶,这处儿有我在。”祁匡善衣衫被雨水打湿,此时干了不少可还是有些湿润,皱巴巴的挂在身上远没有往日的讲究,在寒夜里站了一宿,面色也是有些苍白,双瞳布满血丝。   他同方清荣一同师承徐老太傅,是同门同窗,关系自然比旁人亲厚些,同钟曲筠也是熟稔的。   钟曲筠闻言只是摇了摇头,“这让我怎么睡得着,我就在这儿等着,有什么事也好帮衬帮衬,得亲眼看着他醒来,亲眼看着才能安心。”   见劝不动祁匡善也未强求只是叹了口气走到了边上,他望着树上筑巢的鸟,扑腾着翅膀在枝丫间穿梭,鸟喙尖尖发出一声声的鸣叫,翅膀挥的过快一根羽毛飘飘然落了下来。   承德帝立在窗前,将目光从树上那两只争斗的麻雀身上收回,语气淡淡的问:“如何了?”   这语气听不出喜怒和着急,孙海有些拿不定主意,斟酌着用词小心开口,“还未醒,不过太医院的御医都去了太傅府,这还魂丹也按着陛下吩咐的送过去了,各种珍稀的药材都往太傅府拿,太医也说了只是郁结在心操劳过度,再加上淋了雨受了寒又伤到了头,并无的什么大碍,方太傅吉人自有天相,定能逢凶化吉挺过去的,陛下保重龙体别过度伤神,您这一宿没睡,身子可别受累了。”   承德帝闭了闭眼,突然又想起昨夜来,昨夜真是太乱了,国子监三千学子跪在了朱雀门前为了五千工匠讨个说法,张口一句昏庸无道,闭口一句草菅人命,这摆明了是在藐视天威,视皇权神授不顾,由着他们闹下去往后无论是谁都得将他这个皇帝不放在眼中,指着他鼻子骂上两句解气。   宫外闹的不行,宫里也不消停,承德帝被那一句句控诉气的勃然大怒,户部和工部的尚书都在殿外跪着,案桌上的奏折扔了满地,若不是杨永台和孙海拦着非得处置那群学生不可。   三公就在这时候来的,像是约好的一般齐刷刷的站成一排,这来者不善的架势让承德帝才压下去的怒火再次涌了上来,甚至远比刚刚更甚,“怎么,你们也是来逼朕的吗!”   方清荣和祁匡善面面相觑,异口同声道:“臣等不敢。”   “不敢?朕看你们敢得很!”   气氛有些剑拔弩张,眼看承德帝就要发起火来,严时正连忙出声缓和局面,“陛下息怒,陛下息怒,臣和祁相方太傅进宫并不是为了逼陛下何事,只是此事事发突然,问天台底下的工匠还未救出来,如今这三千学子又在宫门外跪着,这要是再闹下去实在不好收场,臣等是来同陛下商量,这事该如何寻个解决的法子,毕竟外头跪着的是文人学子,大晋未来的国之栋梁……”   “国之栋梁?”严时正话还未说完被承德帝一拍案桌打断了,随后起身满面怒火的指着殿外宫门处的方位,厉声道:“你们听听他们是怎么说朕的!昏庸无为,有损高祖圣明,视天下百姓不顾,视大晋国运不顾!你们告诉朕,哪位国之栋梁能说此等大逆不道之言,这不是忠心,这是逆贼,应当就地诛之!”   “陛下!”祁匡善脸色一变,慌忙劝阻,“使不得,这三千学子虽用词激愤了些,却并无坏心,所思所想也是为了大晋,为了陛下啊,陛下这般是要凉了天下文人的心吗!”   “朕花银子养着国子监这群人,不是为了让他们指着朕的鼻子骂着玩的,动不动法纪纲常,眼中还有没有朕这个皇帝!一群学生妄议国事,辱骂天子,谁给他们的胆子?”承德帝怒吼着,额头青筋暴起,不难看出有多么气愤。   场面越发焦灼,严时正捻起袖子擦了擦额头的汗,方才缓缓开口,“这学子们年岁还小,难免不知好歹了些,若是为了此事就得丢了命,先不说天下文人怎么想,就说这史书记载上也是对陛下名声不妥,退一步说,这就算能堵住史官的嘴,也堵不住天下悠悠众口,陛下只是气头上,但此事是万万不行的。”   承德帝抿了抿唇,他是气极了才说出那些话,其实心里何尝不知这三千学子动不得,说完便懊悔,可说出去的话又岂有收回来的理,如今严时正给了他个台阶下,他也索性顺着下来,可心中这口气实在咽不下去,沉思着道:“行就依你所言,可这事也不能就这么过了,死罪可免活罪难饶,若不是不罚了他们以儆效尤,往后所有人都能当着朕的面前辱骂,那才是有损皇家天威。”   话音落下,承德帝回身看了眼孙海,“你去前头传个话,涨了国子监的俸银算是给了个交代,但是得让这三千学子去诏狱关个两三天,算是让他们长长记性,往后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这心里也有数,这事便也过了。”   “陛下……”   祁匡善的话还未说完便被承德帝打断,“怎么,祁相是觉得三天太短了吗?”   闻言,祁匡善握了握拳只好作罢,可心中依然焦虑,这法子有赏有罚看似最为妥当,可那三千学子年岁尚小不说,又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那诏狱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儿,哪是人能待的地方,若是身子骨弱些的,兴许命都得交代在那儿,这是个生死难料的局啊。   众人心思各异,这时一直未出声的方清荣跪了下来,他在心中长长了叹了口气,将官帽摘下放在正前方,重重的磕了个头,见状承德帝脸色一变,严时正倒是手疾眼快急忙扑了过去,作势便要将方清荣拉起来,而后者只是将他搭在自己手臂上的五指拂开,又重重的磕磕个头。   “陛下,”方清荣温声开口,“先帝任我为一国太傅,并非单单因为臣教过陛下教过诸位皇子王孙,而是因为看重臣的品行和学问,望臣能做天下文人之典范,以身作则,自正衣冠,臣这些年一直克己守礼兢兢业业,一日也不敢松懈,生怕方清荣这个人当不了文人典范,有违先帝的良苦用心,也丢了先师脸面。”   若说一开始承德帝不明白方清荣是何用意,可越到后面他便渐渐清楚了,脸色阴沉着,满是暴风雨来临前的宁静,仿佛下一刻便会震怒起来。   方清荣又磕了个头方才继续道:“今日这事臣也有责,未以身作则,未起到约束,未做到表率,论起来臣理当受罚,这太傅之位臣没有资格啊陛下!”   承德帝气的双眼通红,来回走动了几步,一脚踹翻一个香炉,猛地一下回过身怒不可遏的指着方清荣,语气中满是抑制不住的火气,“方清荣!你以为你是先皇亲封的太傅,朕就动不得你吗!”   “臣不敢这般想,君是君,臣是臣,君让臣死,臣不得不死,臣如今所得一切,不过是受先帝赏识,陛下是大晋的天子,臣忠于大晋自当忠于陛下,只是这太傅之位臣自知有愧,当不起这重担,特求陛下恩准让臣告老还乡。”   说到这儿,方清荣高高扬起双臂,双手交叠放在身前,以额头点地,恭恭敬敬的行了个大礼,“求陛下恩准!”   “方清荣!”承德帝怒吼出声,“你这是在以辞官逼朕吗!”   “臣,不敢,”方清荣依旧保持这行礼的姿势,声音不急不慢,丝毫听不出慌张和紧张,仿佛平时里的闲谈一般,“臣是在赌一把,堵陛下看在臣同祁相镇国公的面上,在求陛下三思,饶了外面那三千学子,莫要让天下百姓说陛下……”   声音停了下来,方清荣缓缓抬眸,直视着面前龙袍加身的这人,一字一句将后面的话说完,“残暴专横,昏庸无道!”   话音落下,殿中落针可闻,众人都瞪大了双眼,连喘息的声音都不敢大一些,只是抿紧了唇,身子有些止不住的打颤。   “呵。”承德帝怒极反笑,冷笑了一声。   祁匡善急得出了一头的汗,心也跟着悬了起来,急道:“陛下,方太傅是在为陛下着想,这三千学子虽是藐视天威了些,可终归是一片忠心,心中也是念着大晋,念着陛下的,他们都是一介文弱书生,诏狱昏暗阴湿他们受不住的,更何况科举马上到了,大晋律法规定入过狱的学子,那便沾了污点是没法参加科举的,陛下这是毁了他们的仕途啊,还望陛下三思!”   “昏庸,残暴,”承德帝冷着脸重复着,脸上神情阴晴不定,只是细细咬着这几个词重复,“说得好,说得好,说得好!”   连着重复了三遍,倒让严时正额头的汗出的更多了些,他心中知晓这位爷从还是太子时就不是什么良善的主儿,如今当了皇帝,尤其这段时日也不知怎么了更是喜怒无常,一时之间也拿不定主意,不知该如何是好,刚想出声劝阻几句,就听承德帝又开了口:   “你既然想跪那就跪着吧,兴许什么时候跪到朕满意了,这事就能翻篇。”   说罢一甩衣袖气冲冲的离开,方清荣眼神暗了几分,挺直了身子就这么跪着,祁匡善看了眼承德帝离开的方向,长叹了口气掀起衣袍下摆便也跟着跪下,方清荣侧头望了他一眼,后者只是笑了笑,“这到让我想到以前同你较劲被老师罚跪的时候了。”   话中的老师是已逝的徐老太傅,也是二人恩师。   二人对视一眼笑出了声,笑声中是坦荡无畏,是愉悦惬意,好似不是在下跪而是在迎着风肆意而行,他们师从一人,骨子里是同样的脾性,先师教导时曾说,要他们入朝为官要记住,官者,是为天地立命,为民生立法,为大晋盛世太平立身。   若国运昌平,君主圣明,那他们要做的便是守着这河晏海清,传承这盛世河山;可若是天下不公,君主愚昧,他们要做的便是做那柄让君主悬崖勒马的刀,不求锋利,但求刀刀见血。   严时正同二人关系相比,自然没有这同门同窗的情意来的深厚,却也位于三公之一,本不想趟这浑水,可余光瞥见二人跪的端正的身影,咬了咬牙也只好跪在祁匡善身旁。   “镇国公,你……”祁匡善犹豫着开口。   “罢了罢了,舍命陪君子吧,这三千人真要给关了,在狱里出了什么事,我这心里也过意不去,”严时正没好气道:“顺道给我家那小兔崽子做做表率,还望他以后也能成个才。”   一旁的两人都听说过镇国公府的小公爷惹是生非的性子,闻言哈哈哈大笑起来。   可终究事与愿违,事情并未那么顺利,方清荣本就身体不适再加上旧疾未好,来时又淋了雨,额头还磕的红肿一片,如今又跪了许久便受不住,眼前有些晕眩身子起了热,入目所及都罩着一层雾蒙蒙的黑纱,最终一个没稳住晕了过去,脑袋恰好磕到一旁九龙腾云的红铜鼎上,鲜血顿时便涌了出来。   那血糊了他的眼睛,流了满脸,粘稠湿润,意识消散的最后一秒瞧见的也不过是祁匡善惊慌失措的面容,嘴唇开开合合也不知再说些什么。   思及至此,承德帝回头望了望那红铜鼎,上头的血迹已经被收拾干净,一点也瞧不出发出了什么,他长长叹了口气好似自言自语的问道:“朕这些日子越发控制不住自己了,这心里头就像是藏了一头猛兽,听见那些个声音脑袋就疼的很,恨不得将所有人都杀了。”   孙海不敢贸然接话,犹豫了小一会儿才开口:“陛下性子同以往的确是有不同,有时连老奴都有些瞧不大明白。”   这人跟在承德帝身边已有二三十载,若是连孙海都觉得自己变得喜怒无常了,更不用说其他人。   承德帝沉默不语,将目光继续望着窗外,小半晌后才又出声,“你去将严奕唤来吧,让他给我瞧瞧,开个清心静气的方子压一压我这躁意。”   “是。”   孙海行了礼作势便要离开去安排,刚走出两步,身后的承德帝却突然改口了,“算了,还是唤曾名喜吧。”   “不唤严大人了?”孙海有些讶异,毕竟自打严奕来后,承德帝的病无论大小均是由严奕来瞧,就连那安神香都是严奕亲自调配。   承德帝望着窗外只能瞧见侧脸,却瞧不清他面上的神色,只听语气淡淡地说:“不了,以后也莫要唤他了,在太医院随便给他安个职位便成。”   做奴才的最忌讳妄加猜测主子心思,孙海虽有疑惑,却知晓不该多嘴,便连声应下随后走了出去。   等脚步声走远,承德帝这才回过身,打量这寂静空旷冷清的宫殿,处处是金碧辉煌,入眼皆是亮堂,可却安静的好似一点声音也听不见,安静的可怕,让人恐慌,他垂着眸好似自言自语般说:“这宫里过于冷清了。”   声音很轻,被窗外叽叽喳喳的麻雀声盖住,那两只麻雀为了只长虫在争吵,互相叮啄着对方的羽毛,那气势汹汹的模样恨不得将对方除之后快,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只要有利益冲突便会有争斗,自古以来便是这么个理儿。   叽叽喳喳的声音被一道急匆匆的脚步给打断,麻雀被吓的扑腾着翅膀往四面八方飞开,直到人影从它们休憩的属下飞快跑过,这人跑的匆忙眨眼的功夫便到了后门外,待走近后也瞧清了面容,赫然就是初一,他打开门探出头去左右张望了眼,在不远处瞧见了等着的祁然。   祁然也瞧见了他,快步走来着急道:“你家大人回来了吗?”   “半夜被杜大人唤走,还未回来,”初一呆愣愣的摇头,末了又多问了句,“祁大人,是发生何事了吗?莫不是我家大人出事了。”   瞧见人突然慌张的神情,祁然抿了抿唇,“莫要担心他没事,只是我寻他有事,他若是回来了你托人去祁府告知我一声。”   初一点头应下,又问,“祁大人,是不是出了什么事啊,可要我帮忙?”   出了什么事?   这问题祁然答不上,昨夜发生太多了,今朝一起来便听说方太傅在殿前晕倒,浑身是血被抬回了太傅府,如今人都还没醒过来,他父亲在太傅府守了一夜,也不知究竟是个什么情况,但估摸着不怎么乐观。   他从旁人口中知晓,昨夜国子监闹事的三千学子是被季思劝下的,猜到方太傅出事一事季思想必也知晓了,季思将方太傅视为亦师亦父亦友,心里头定是不好受万分担忧,便同大理寺告了假想着先来寻他,可户部衙门没人季府也没人,他这一夜未归人去了何处?   祁然心中担忧,听见初一的询问也只是搪塞了过去,“并无什么大事,你好生待着有消息了告知我一声。”   初一扒着门沿心中担忧,明白定是出了什么大事,可也清楚自己解决不了,能做的只有长长叹了口气,安心待在府中不出去添乱。   说罢便急匆匆的走了。   从季府后门的巷子中出来,祁然突然有些茫然了,他不知晓该去何处寻季思,皱着眉沉思半晌掉了个头往另一处走去。   天才蒙蒙亮的时候方清荣浑身是血被抬了回来,太傅府顿时人仰马翻乱成一锅粥,祁然没进去而是围着饶了一圈,终于在一处偏僻的石梯处找到了人,石梯修的很窄不过两三阶仅容一人通过,他寻了许久的人一身泥污,发梢还滴着水,就这么呆呆的坐在石阶上,仰着头眼神空洞的望着太傅府中伸出来的那棵樟树,十分的安静。   祁然站在不远处看了一眼,见这人一个眼神都没望过来,只好走了上去,半蹲在季思面前,捻起袖子轻轻的擦拭着季思脸上的泥污,再拉过双手擦干净,也不知在雨里冻了多久,刚握住这双手时像握了两块冰钩子,冷的人一激灵,缓了一会儿才适应过来。   他擦的十分认真,半垂着眸像是在做什么大事一般,半点都不敢疏忽,从指缝到掌心都擦拭了一遍,末了还将双手摊开往里哈了口热气用自己的双手包裹着,等那寒气一点点散去。   凉意渐渐消散,点点暖意从交握之处蔓延开来,季思眼睑轻颤手指无意识动了动,他试着动了动有些发酸的脖颈,涣散的瞳孔转了几圈才同祁然对上。   “祁然……”他开口,声音沙哑的像是在沙漠中许久未饮水的旅人。   “我在。”祁然将人有了暖意的手又握紧了些。   “几时了?”季思又问。   “快午时了。”祁然语气温和的答。   “你怎么找到这儿来了。”季思扬了扬唇,冲人露出个有些勉强的笑意。   “我去了户部衙门和季府,没寻到你便来了这处儿,”祁然问,“你坐了多久?”   “没多久,你不来我也正准备回去了。”   祁然抿了抿唇没有拆穿这人的谎话。   季思觉得自己祁然面前脑子总是不大好使,类似这种多此一举的谎言他也能说的出口,好在祁然一向都不是咄咄逼人的性子,他冲人笑了笑,弯弯的眉眼看起来十分乖巧。   他将目光继续投向那棵枝繁叶茂的樟树,叹了口气问,“老师会死吗?”   这问题让祁然愣了愣,沉思半晌摇了摇头,“不会的。”   “真的吗?”   “不会。”   祁然的目光坚定沉重,就这么直直望进季思的的眼中,被他那股认真带动,季思那颗悬着的心也好似平静的下来,觉得一切的事其实都没有自己想的那么复杂和困难,都能迎刃而解。   也不知是祁然未卜先知,还是方清荣命不该绝,居然真的从鬼门关挺了过来,他是翌日傍晚醒过来的,昨日下了一天的雨,今日却难得是个放晴的天,橘黄色的夕阳余晖透过窗棂打进屋中,将明明灭灭的光影倒映在地上,有几抹细长的光照在床上,透过光线去瞧,还能看到其中漂浮着的灰尘。   床上的人眼睑动了动,缓缓睁开了眼,没对上焦的双瞳满是茫然,愣了小一会儿才适应这有些刺眼的光,瞧清楚周遭的景物,眼睛在屋里转了圈发现是在自己房中,下意识想动动身子,可刚试着抬手便感觉被人压住,这才垂着眸望着趴在床边睡着的人。   钟曲筠像是守在这儿许久了,眼睛有些红肿,嘴唇更是干燥,在睡梦中紧紧皱着的眉头都没舒展开来,像是一夜之间又疲惫了许多,这模样瞧的方清荣格外心疼,抬手想抚平她眉间的不安。   就在这时,钟曲筠似有所感睁开了眼,视线同面无血色的方清荣对上,后者放轻了动作替她将鬓角的碎发撩至脑后,沙哑着嗓子道:“怎睡在这儿了,一会儿又得着凉了。”   他说话的声音喑哑难听,每一个字词都像是强行都细缝中挤出来的一般怪异,可钟曲筠依旧红了眼眶,最终却未哭出声来,只是松了口气般笑了笑,“醒了就好,醒了就好!”   “让你担心了,”方清荣惨白的唇扬起一个小小的幅度,冲人笑道:“我没事,我可不忍心将你一人留在这世上。”   只一句话,钟曲筠强忍了许久的泪涌了出来,豆大的泪珠一颗接着一颗从脸上滑落,方清荣依然挂着抹浅笑,轻轻用指腹将那泪珠抹掉,嘴中温声的哄着,不停重复着“莫哭了,莫哭了,再哭我就跟你一块儿哭了……”   语气中没有一丝的不耐烦,一如相识相爱相伴的这几十载一般,他不是大晋的受人尊敬太傅,仅仅是钟府聘请的教书先生家调皮捣蛋的方清荣。   方清荣醒了这消息没用多久便传了出去,顿时几家欢喜几家愁,承德帝悬着的那颗心也终于落了下去,派孙海又往太傅府送了不少珍稀药材和滋补良品,虽没露面但情意已经摆的很足,不难看出对方太傅的尊敬和重视。   只是晕倒后国子监那事是怎么处理的方清荣不清楚,这事也一直悬在他心中不上不下的,还是隔日祁匡善来看望他时才告诉他,皇上没处置国子监那三千学子了,就扣了一年的俸银算是给他们长点记性,若是往后还是这般冲动莽撞,迟早惹事不可。   而问天台废墟底下的五千工人也悉数挖了出来还有好几百留了口气儿,用药给救了回来,剩下的也让户部安排着给家人送去了补偿的银子,够寻常百姓一家四口十几年的开销了。   他还说起了别的,说是当晚宫门外闹翻了天,季思还险些用刀把国子监司正的脑袋给割了下来。   方清荣颇为震惊,问道:“这户部侍郎的胆子未免也太大了些吧。”   “可不是呢,”祁匡善十分认同,“但真让他把那群学子给气的噤声了,不骂皇上改骂他了,听说还有人朝他啐沫,他也不恼一番话堵的这三千学子哑口无言,法子虽激进了些,却不得不说见效快,若是再由着国子监闹下去还真没法收场了。”   “他名声本就不好,再出了这事,天下文人指不定怎么骂呢。”   “参他的折子接二连三往宫里送,我来时还听到茶楼里在编打油诗控诉季思十大罪状。”   “唉,”方清荣叹了口气,“世人愚昧,大晋众多文人才子竟看的还没季思一个佞臣透彻,国之不幸啊。”   “听你这话,你对这季思还颇为欣赏。”祁匡善有些讶异。   “他那脾性合我胃口,若是早些认识兴许还能成个忘年交。”方清荣笑出了声。   祁匡善没好气道:“若是那些个学子知晓,你这文人典范对一谄媚弄权的佞臣另眼相看,指不定戳着你脊梁骨骂呢,也不怕丢了面子。”   “我这人最不在乎的就是面子了。”   闻言,祁匡善想起自己年少时,被怂恿着同还未高中状元的方清荣偷了徐老太傅房中的鸟在院中烤来吃,后头被发现时他家中规矩严明顿时羞的不行立马认了错,而方谨言不知从哪儿想了一堆歪理,被老太傅满院子追着打,徐府的小姐也就是未来的宛妃娘娘,那时不过是个还未学会走路婴孩,就在檐下被徐夫人抱在怀中,瞧着这处咯咯的笑着,笑声骂声哀嚎声响成一片,整个院子都热闹了起来,连带着他他的记忆都变得鲜活起来。   不知为何突然想到了那些事,明明过去了几十载可细细想来又仿佛昨天才经历过,祁匡善看着方清荣缓缓道:“嫂夫人一直想让你辞官回乡养老,不如借着这次受伤你便回去吧,拢共也没多少米你就的歇着了,一把年纪也不小了是该休息了,虽算不上告老还乡,可这衣锦还乡也是算得上的,不会丢面儿。”   方清荣没应答,只是望着头顶的床帐看了一会儿,才笑着问:“那你呢?这丞相可当够了?”   这次轮到祁匡善不知怎么回答了,他岁数比方清荣小些,身子骨也硬朗,先不说皇上不不允他辞官,就说祁然一人在朝堂上,风雨飘摇危机四伏,处处都是想从祁家分一杯羹的,他也是不放心的,断不会贸然辞官。   见人这副模样方清荣也没继续追问,而是叹了口气说了句,“这做了大半辈子的官,回想起来竟是人生百态都尝了一遍,阿筠说得对,我就是太没有自知之明了,我老觉得自己身担重责理应成就一番大事业,其实离了我大晋也依旧屹立不倒,朝堂也不会乱,百姓也不会活不下去,你说得对我的确是该歇着了,如今是年轻人一代的天下,咱们终究是老了,老了。”   “知道有心无力就识趣点给年轻人腾位置了,”祁匡善好笑的说,“等祁然站稳了脚跟,能担事了,我便辞了官带着念儿去投靠你,你到时候拨一块儿地给我,咱们做邻居也有个伴,闲暇之余约上钓鱼吃茶,乐的逍遥自在。”   方清荣也跟着笑了笑,末了问起了一人,“念……念儿,可过的开心?”   “嗯,老师泉下有知也该安心了。”   闻言,方清荣反倒叹了口气,“子珩年岁也不小了,他娘去的早,你这个做爹的也放点在心上啊,真打算让他孤独终老啊。”   说起这事祁匡善气的胡子一翘,甩了个脸色过去,没好气道:“你还好意思说,怪你教的好学生!”   总归是自家学生欠了人儿子的情债,还是门还不清的情债,方清荣自知理亏也不敢多言,只是颇有些可惜道:“子珩是个好孩子,是阿汜没那个福气,莫说了,莫说了。”   两人聊了许多,自打皇上忌惮祁家后,祁匡善便有意无意的同方清荣疏远了起来,也的确有许多年没像今日一般能坐下来聊聊,直到天暗了下来才不舍离去。   他们撑着大晋的风风雨雨走了这么多年,一刻也不敢松懈,为的不过是对得起天地,对得起心,对得起所学的治国之道,可如今走的太累了,也时候还卸下一身的担子放松。   要不了多久便会有人重新将大晋挑在肩脊上,一步一步沿着前人铺好的路往前走去,一个盛世的消亡,伴随的是另一个盛世的到来,他们要做的便是潇洒转身,将天地腾给有能力又志气的人,等着那群人带着大晋走向另一个从未到达过的辉煌。   方清荣辞官的折子是醒来后第四日递上去的,里头传达了自己身体不适恐是难当重任,再加之他年岁也不小了,虽还未到规定的告老还乡的岁数,却也恳请承德帝允了他辞官回乡。   承德帝瞧见折子时只是长长叹了口气,一个人沉思了许久未同意也未拒绝,只是让方清荣好生养病,其他的等身体好转后再说。   这折子就这么搁着,幸而方清荣也不着急倒是真安心在府中养病,不少同僚都去瞧过,受他提携的学子文人也纷纷递了拜贴,若不是钟曲筠担心吵他修养,这太傅府指不定门槛都得被踏平了。   倒是季思一日未去过,他这段时日忙的不可开交,天下文人写文章谩骂他,朝中参他的折子更是没停过,再加上问天台没法搭建损失了一大笔银子,拨给工人家人的银子也不是一笔小数目,国库入不敷出户部更是忙的连喝口水的功夫都没有,实在腾不出时间来,更何况他这身份去了太傅府更是说不通,只好从祁然口中知晓一些旁枝末节。   两人再次碰面是行清节的时候,承德帝携百官在弘福寺祈福,他趁着人没注意偷个闲,可才踏进寺庙偏殿时,远远便瞧见一人背着手立在一排长生牌位前,待走近了这才看清楚是方清荣。   季思呆愣了片刻,他未听说方太傅也来了,乍一下在此处见着人有些意外,连忙迎上去冲人行礼:“太傅……”   可这话还未说完便被面前这人打断了,“我我如今已经辞官,一介草民,可是担不起季大人这个礼了。”   “只要皇上一日未应,太傅便一日是大晋的太傅。”说罢躬身将礼行完。   方清荣笑了笑也就由着他去。   两人并肩站在一块儿,长生牌位前的白烛和殿中明亮油灯的光打在两人身上,时明时暗的光影在他们身上跳动,方清荣目光凝重的盯着那些排位,而季思则是借着光打量身旁的人。   老师瘦了不少,他在心中想。   瞧着方清荣额头上缠着的白布,心情复杂的难以言喻,这场伤像是去了方清荣大半条命,面色苍白无力,周身笼罩着一层病气和死气,整个人像是一副没有生机的躯体,仅仅靠一口气撑着,好似这口气没了,这个人也会没了一般,这个想法让季思心头一慌,刚想出声方清荣却开了口。   “听寺里的小沙弥说,这个牌位是季大人立的。”方清荣指着其中一块儿长生牌位问道。   季思顺着人指的方向望去,赫然就是李汜那块儿,他也没否认,点了点头应下。   “叫这名儿的人可不多,更何况李还是国姓。”方清荣装作随意说了句。   “是永安王府的小王爷。”季思也没否认答道。   方清荣又笑了笑,望着那块牌位好似再看什么稀奇的东西,小半晌后方才又问了句,“季大人同阿……小王爷竟是旧识?”   听着询问,季思三言两语将送伞一事说了遍,方清荣一直认真听着等季思说完才应话,“却是他的性子,最是见不得旁人受欺辱,这侠肝义胆的性子倒是随了永安王。”   他话语中是抑制不住的笑意和赞赏,季思心中难受只好垂着眸,时不时应答两声,两人未聊许多,大多数时间只是听着烛台上烛芯跳动发出的滋啦声。   殿外吹来了阵风,烛台和油灯的光被吹得摇晃起来,好一会儿才停了下来,方清荣被这风吹得连连咳嗽,好似五脏六腑都要咳出来,本没有血色的脸也被涨的通红,季思慌的不行替人顺气的手都在打着颤,半晌后方清荣才缓了过来。   “唉,咳了季大人一身唾沫星子,见谅,见谅啊。”方清荣有气无力的打趣着。   季思将打颤的手缩回袖中,语气已然动了几分怒气,“太傅身子不适,为何不在府中休养,若是出……”   话戛然而止,季思咬了咬唇没继续说下去。   方清荣没回话,只是抬眸看了看李汜的那块长生牌位,不过一眼便收回了视线,故作轻松道:“说的有理,我也出来的挺久了,再不回去我夫人该着急了,今日有劳季大人了。”   说罢转身便要离开,却不料下了台阶季思追了上来,他有些不解的停下脚步回头望着这个旁人口中奸臣小人,温声道:“季大人可还有事?”   “我送太傅一程。”季思应了声。   因为承德帝在弘福寺祈福的缘故,周遭没有其他香客,倒是有不少禁军放哨巡逻,见到二人同行还愣了愣,随即上来行礼,再又匆匆走开,下山的路有些静,季思好几次想将埋藏在心里的事悉数说出,可每当准备开口便会被行礼的禁军打断,一直下了山也未将话说出口,在心中有些郁闷的叹了口气,也不知是不是老天爷故意同他作对。   “季大人,”方清荣止了步,“不必远送,回了吧,我不知你要同我说什么,不过总有机会的。”   望着方清荣渐行渐远的背影,季思心中的躁意逐渐消散,夕阳余晖将二人的影子投射在地上,他的官服被晚风吹得呼呼作响,宽大的衣袖涌进了风鼓起,衬的模样有些滑稽。   会有机会说的。   季思在心中这般想着。   可世间之事总是造化弄人,不如意事常有**,并非随心所想,他当时并未深思这点,只盼着等得了空,便去太傅府,亲口告诉授予他诗书教导他为官之道的老师,告诉他自己是李汜。   话还未来得及出口,却出了事。   月底的天有些怪,连着好几日未下雨了,明明才入了春却像是一脚踏进了夏,白昼的时候热的人头晕,倒是夜里还好,可今夜却倒是反过来了,白昼的时候还有些凉爽,夜里闷热的难受,故而房门被敲响时祁然第一时间就醒了。   他出了薄汗,被这天热的心焦,怀揣着不安拿起放在床头的外袍披在身上去开了门,门外的祁匡善神情凝重,只说了一句话:   “太傅府出事了。”   祁然脸色也是一变,着急问道:“出了何事?”   祁匡善并未多说,疲惫不堪的脸色已经说明了许多,只是沙哑着声音让他收拾,“你收拾收拾随我去瞧瞧。”   人是何时出了院子的祁然没注意,他呆愣愣的回屋时才发现后背的衣衫已经被冷汗打湿,湿漉漉的贴在身上十分难受,这消息如一道惊雷般砸了下来,没有一点缓冲和准备,祁然脑中现在乱成一团,连最起码的思考都做不到,只是盯着黑漆漆屋子发呆。   他想了许多,想着少时方清荣来祈府时,总是给他带不少有趣的玩意儿,想着以前在宫里时方清荣一点一点教导他如何为人,想着祁家快要倒下时众人唯恐惹祸上身,而方清荣却顶着多方的虎视眈眈在殿前跪了许久,只求还祁煦一个清白,还祁家一个公道。   最后祁然想到了季思,季思知道了吗?想到这儿他有些着急的站了起来,还碰到了椅子也顾不上扶正,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得让陈平安去告知季思,得让季思去看一眼,至少,得看一眼。   外头依旧闷热,带来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压迫感,他们匆匆赶到太傅府时,太傅府一派灯火通明,丫鬟家仆脸上都带着忧伤,越走进越能感觉到那股压的人喘不过气的窒息感。   踏进院中时挤满了不少人,大多数做大夫打扮,钟曲筠难得穿了件色彩艳丽的衣衫,夹杂着白丝的发用一根木簪高高挽起,嘴上摸了口脂,她站在人群中央听见脚步声回头,红着双眼还勉强笑了笑,“来了,进去吧。”   她率先推开门进了屋,祁家父子神情凝重的跟了上去,刚踏进屋中一股苦涩刺鼻的药味扑了过来,耳边响起的是一阵阵撕心裂肺的咳嗽声,床上那人面容铁青,两颊凹了下去,眼珠朝外凸起,整个人笼罩着一层死气,半点没有生机。   就这么瞧着,祁匡善的眼眶就红了起来,身子有些打颤,张了张嘴却是半点声音都发不出来,脚步虚浮幸得祁然搀扶才稳住身子。   “吟风来了啊……”方清荣双瞳有些涣散,眨了眨眼才看清来人。   祁匡善握住祁然的手往前踉跄了几步,嘴唇开合,无意识的吐出了几个字:“言……言哥……”   这个称呼仿佛又让两人回到做徐太傅学生岁月中去了,各自入仕后为了消除皇上猜忌二人不得不疏远开,这称呼方清荣许久未听到了,这时突然有些发愣,喉腔难受的让他又咳嗽了几声,“先前说的……说的钓鱼吃茶……怕是没法陪你了,为兄得……得先你一步去见……见老师了……你打小性子就沉闷,如今年岁也不小了……这丞相若是做够了……便……便想法子歇歇,祁家根基太深只怕光是收权……是不够……”   他说的很慢,每说一句话要缓上一会儿才能将下一句说完,“祁家屹立了这么多年……也行了,你做的够多了,往后莫要强求……由着去吧……”   “我知晓,我知晓,”祁匡善哑着声重复,渐渐弓下去的身子让身影又苍老了几分,“我知晓!”   方清荣眼尾红红的,心中也是不好受,抬眸看了眼站在一旁的祁然,伸了伸手,后者连忙迎了上来握住,哑着声唤了句,“先生……”   “子珩啊,”才一出声方清荣整个眼睛都红了起来,“是阿汜没这个福分……往后……你莫要记着他了……”   屋外的风吹了进来,吹得屋檐下的灯笼摇摇晃晃,陈平安跑的极快,身影从一道一道光影中飞过,握着祁然给的牌子,用尽了浑身力气停在了季府门口,也顾不上喉腔火燎般的疼痛和难受,强行咽了几口唾沫,随后拼了命的敲门,咚咚咚的敲门声在夜里显得十分清晰,没过多久门里传来了道警惕的询问:“什么人?”   听见问话陈平安连忙将想好的说辞出口,“我是祁少卿府上的下人,有事来寻季侍郎,劳烦通报一声,是十万火急之事……”   话还未说完门内又传来了声音,“我家大人出城办公务去了,如今不在府中。”   “那他何时回来?”陈平安着急的不行。   “不知晓,许是明日吧,我家大人不许下人多加过问,你明日再来便是。”   那下人说完便匆匆离开,陈平安又着急的咚咚咚敲门,口中不停呼唤,可只留下渐渐走远的脚步声,他满面阴翳,气的一脚踹在门上印出深深的一个脚印,发出震天响般的声音,可除了这个动作便再无其他,只是卸了力一般瘫坐在地上,眼睛一红眼泪先流了出来,盯着黑漆漆的夜嘴唇开合,凑近了些才听见他在说:“少爷……太傅……太傅……”   声音飘散在风里,忽近忽远,被梦靥颤住的季思好似若有所感,猛地一下从黑夜里睁开了眼,心跳的极快,仿佛下一秒便要蹦出嗓子眼,他呆愣愣的打量着房屋的摆设,不是所熟悉的画面,故而想起这是城外的驿站,随便拿起外袍披在身上,趿拉着鞋子下床,推开窗,扑面而来的闷热感打在脸上,让他浮躁的情绪更是难受。   “咯吱”一声,隔壁的木窗也被人推开,孙兴探了头出来,望着季思的侧脸小心翼翼的问:“大人怎的起来了?可是睡不惯这床褥?”   “并无。”季思抿着唇道。   孙兴又看了一眼,犹豫着开口,“这次多亏了大人,老赵媳妇儿突然生了,若不是大人替了他的位置,这补偿银下官一人倒还真的派不完。”   为了彰显承德帝的人善之名,担心有人中饱私囊,这次的银子是让户部亲自送到遇害亲属手中,同孙兴一道的那人临出城时家中人传来消息,是他夫人临盆在即,顿时慌的不行,又一时调配不出人手,季思瞧见了索性接了过来,还美其名曰怕他耽误事,这才出了城。   耳边是孙兴絮絮叨叨的话,眼前是漆黑的夜,季思依旧是轻轻一个“嗯”,算是给了回答。   一来二去,孙兴也瞧出他情绪不高,便也便继续缠着说话,只道让他早日歇息,明日送完剩下几户人家便能回城了,刚回身进屋准备关窗时,季思却突然开口了,“这天怕是要下雨了吧。”   闻言,孙兴只好又探出头打量着,不明其意的跟着附和,“闷热得紧,许是要下的吧。”   说完便没有其他,直到孙兴合上窗,季思依然倚靠着窗框,一动不动的盯着窗外,心中的不安越发大,只好不停默念着一人的名字,嘴唇翕动吐出声来,“祁然……”   祁然心头一颤,张了张嘴却不知如何回应方清荣这句话,只是哑着声道:“先生,再等等,你等等他……”   方清荣并未询问那个“他”是谁,只是摸了摸祁然的脑袋,干燥泛白的唇扬起一个笑,“等不了了。”   只一句话已经有丫鬟低声哭泣起来,祁然只是抿着唇不语,不让一点情绪泄露出来,低垂着头神情被藏在暗处。   “你做的够多了……娶妻也好成家也行,往后……往后多替自己想想……”方清荣语气很轻,不凑近了些甚至听不出他在说什么,“我无儿无女的仅有一个学生命还比短死的比我早,你虽我入我门下却也算我半个学生……为官一生两袖清风也无甚东西,便想着悉数留给你和念儿了,算替我,替阿汜,替徐家谢过你,你陪着念儿好生长大……若有机会便寻个由头将他送出临安去,莫要……莫要在再回来了。”   “先生……”祁然喉咙哽咽着摇头。   方清荣只是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背,“拿着吧,拿着吧。”   祁匡善走过来按着祁然肩膀,声音沙哑的难听,一句话未说完便哽住了。   屋里的烛火跳动着,方清荣咳嗽了两声,眼睛微眯着,看着眼前所有都笼罩一层白蒙蒙的雾,雾里看花,真假虚实让他瞧不真切,他有些呆滞的转了转眼珠,最终落在了某处,眼睛突然亮了起来,连神色都红润了几分,嘴唇翕动唤道:“阿筠啊……”   不过一个名字却让钟曲筠强忍着的泪掉了下来,偏过头将眼泪抹掉,冲人笑了笑,“我在。”   祁家父子识趣的退后了些,她便走了过来坐在祁然刚刚坐的那个位置,握住那只干枯无力像是树皮的手,死死咬住唇才不至于让哭声泄出,而且温声的说着,“你瞧你这都一把年纪了,指甲里怎么还都是土啊,也不怕子珩他们这些小辈笑话。”   “兴许为你翻上院墙摘桃花时蹭到的。”方清荣眼中满是情意,像是要将面前这个女子所有的模样印在心上,一颦一笑都似看不够般。   “桃花……桃花谢了……”钟曲筠声音带着哭腔,身子都止不住颤抖起来,只得忍住不让泪掉下来,“老爷,咱们明年再摘……”   方清荣没回答,只是放轻了声音,“阿筠……这些年苦了你了……我若是去了,你便好生过日子……有吟风在定不会让你受委屈,你要多加照顾自己莫要病了累了,我瞧着会心头难受的……”   他拖着长长的声音,一字一句的说着,“除了舍不下你我还舍不下阿汜,我前些日子去瞧过他了,他这一生过于凄苦,自小没了双亲孤苦一人,我这番去了便再无人记得他,你逢年过节多燃一柱香,多烧一沓纸;莫要让他在下头受委屈了……”   说到后头方清荣也是红了双眼泪流满面,也不知是不是回光返照,神色清明,连说话都顺畅了许多。   钟曲筠眼泪婆娑的点头,“我知晓你疼阿汜,我也疼他,断不会忘了他的。”   闻言,方清荣长舒一口气,用指腹动作轻柔的将钟曲筠脸上的泪抹去,带着眷念和不舍道:“阿筠,我记得还在江州时你在街上走散了,我打着灯笼满街寻你,寻了许久才寻到,你怕黑,只敢牵着我的衣袖跟着我走,我那时便在想:往后我要在街上点满灯笼,然后站在最亮最高的那处,这样你沿着光走便能瞧见我了。”   “明明是你瞒着众人带我出府还把我弄丢了,担心回去被骂。”钟曲筠含着泪笑道。   “往后不会了,”方清荣也跟着笑了笑,“下面太黑,我怕你瞧不清路,先下去帮你沿路点满蜡烛,然后站在最亮的那处等你,你到时候沿着光来寻我,走慢些我不着急,就是莫要走岔喽……”   他说着说着声音小了起来,眼皮好似有千斤重,一闭一合,呼吸微弱,声音轻的像从远方传来,“那时我再去给你摘一枝桃花……”   声音停了下来,相握的手也落在了床榻上,房中顿时响起了哭声,哭声刺耳压的人喘不过气来。   钟曲筠姿势不变整个人像是没了点生机,脸上的血色去的一干二净,瞪大的眼睛空洞无神,只是无声的流着泪,那股悲伤和绝望教旁人瞧见鼻头一酸,嘴唇颤抖着,只是说了句,“记得多点些灯,我怕寻不到你……”   她像是瞧见了记忆中那个掠上墙头,将桃花摘了递到自己眼前的少年,眼睛亮的像是黑夜里的星星,熠熠生辉能与日月争光,他说:   等我以后做了大官儿,我便娶你当媳妇儿可好。   哭声一阵借着一阵,屋外的风吹落了屋檐下悬挂着的灯笼,灯笼在地面翻滚了几圈落在了水洼中,橘黄色的烛火渐渐熄灭只留下一缕青烟。   人走茶凉,人死灯灭。   方清荣是大晋最为年轻的少年状元,他连中三元,于红马上游过临安每一条街道,他壮志凌云心怀抱负,举手投足间满是少年的意气风发,先帝曾问过同批学子为官后都想如何,旁人口中忧国忧民,为百姓立命,一腔热血等着建功立业,只有方清荣抬了抬下巴,扬起抹笑,带着狂傲和恣意,他说:   “微臣要大晋百年后的史书记着方谨言三个字,要后代文人以臣为典范,要为天下寒门学子闯出一条路来。”   声声掷地,响彻天地。   他用一腔壮志凌云,一身豪情万丈,将方清荣三个字立在了大晋无数百姓的心中。   翌日晌午,季思同孙兴将事处理完便第一时间赶回了城,昨夜猜测的雨没有落下来,天依旧闷热难耐,他们赶路急了便随便寻了个茶楼饮茶,旁人正在聊天,说到方清荣方太傅昨夜去了。   孙兴满脸震惊,却听对面传来瓷杯落地的声音,他抬头望去,见季思脸色白的像鬼一般,浑身打颤,双目泛红,随后拼了命般往外冲去,那不管不顾的架势带翻了桌椅招来了不少谩骂。   他手脚冰凉,好几次都险些从马背上落下来,匆匆赶到太傅府时被那刺眼的白激的双眼更红,翻身下马时还踉跄了几步。   门口围了不少人季思有些失神的往前走去,可刚在几步便被一人拽到了一处巷子中,他埋在那人怀中喃喃道:“祁然,我老师没了。”   “我知晓。”祁然的声音十分沙哑,“季思,哭出来,哭出来就好了,我陪着你。”   季思哭不出来,身子止不住颤抖拽紧祁然衣衫的双手青筋凸起,只是不停的重复道:“老师没了,他都不知道我是李汜,我还没来得及给他说,还没来得及啊……”   是啊,那个授他诗书,教他做人,告诉他从今往后这儿就是你家,我同你师母都是你亲人的人没了。   去哪儿寻啊?   去哪儿再寻一个这般疼他的人啊?   等了许久的雨终于落下,驱散了尘世间的闷热。   *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读者小可爱:【抹眼泪】你不是人,你不是人,你不是人!   帅气的作者:【委屈】我明明很善良了。   读者小可爱:要点脸,你哪儿善良了!!!   帅气的作者:我明明老早就想给方太傅发盒饭的,一直忍到现在,我还不善良吗!   读者小可爱:……   ps:唉,方太傅这个盒饭,一直准备了好久,本来从湘州回来就想安排上的,可是后面写着写着,觉得挺喜欢他的,就想着再缓缓吧,于是就等到了现在,写这章的时候其实最为让我感触的是方太傅和钟曲筠的情谊,可能文中只是寥寥几笔,但是我在自己脑中构建出了一个完整的故事,富家小姐,调皮教书先生的儿子,青梅竹马,两情相悦,多美好啊。   但是!这不能阻挡我发盒饭,果然我喜欢谁谁就得死翘翘,呜呜呜【顶锅盖跑】 第119章 唯有这心,这山河,这天地,屹立不倒   方清荣逝世的消息没过多久便传遍了临安,不少文人墨客寒门学子都痛苦流泪,纷纷写诗作词用于祭奠,大街小巷都传着这个消息,言语中满是可惜难过。   承德帝是在翌日一早得到消息的,折子是有祁匡善让内侍传来的,他当时接到那折子匆匆扫了一眼,顿时便像失了神一般,直愣愣的跌坐在龙椅上,语气淡淡地问:“何时传来的消息?”   “半夜里的时候,”孙海小声回,“折子是一早递来的,去的时候祁相和容敬夫人都陪在身旁的。”   容敬夫人是先帝给钟曲筠的诰命,为了彰显对方清荣的厚爱,对他夫人也是爱屋及乌,一个商贾出生的女子愣是得了个一品诰命夫人的封号。   承德帝没说话只是阴沉着脸不知在想些什么,小半晌后才挥手让殿中伺候的宫女太监退下,连孙海都被他遣出去,一个人在空荡荡的殿中坐了一夜,日头爬上了半空才推开门出去,只吩咐着以国礼厚葬。   葬礼当日,他亲自去太傅府吊唁,身体这段日子被梦靥折磨的有些衰败,连下车时都需要旁人搀扶着,进到太傅府,房檐院中都挂着用黑墨写着奠的白色灯笼,招魂幡被竹竿高高扬起顺风飘荡。   太监细尖的嗓子拖着长长的尾音通传,满院的人跪了一地行礼,承德帝有些疲惫地摆了摆手示意众人免礼,推开孙海搀扶的手有些缓慢的走到灵堂。   方清荣面色祥和的躺在棺中仿佛睡着了一样,甚至只是看起来没有血色一些,其他同往常无二,木鱼和诵经的声音沉稳缓慢,落在人耳中,仿佛平息了那些浮躁和焦虑。   “去的时候可有受罪?”承德帝看着四周刺眼的白,闭上眼缓了一会儿才重新睁开眼,有些难受的问。   钟曲筠哭干了泪,此时十分平静,眼眶有些泛红,垂眸看了看棺中的方清荣,眼神柔情似水,哑着声道:“去的很安心,没受多大的罪。”   闻言,承德帝抬眸看了看面前的人,沉声说:“太傅为了大晋尽忠职守,处处所为均是为了大晋为了黎民百姓,没了太傅等同朕失了右手,心痛难忍,朕已是心如刀割,容敬夫人更是心绞之痛犹胜朕百倍千倍,为了告慰太傅在天之灵丧葬都以国葬而行,容敬夫人还有什么需求便提出来,朕定当满足。”   他于方清荣门下听过一段时日的课,虽不算门生却还是敬重,连带着对钟曲筠也是尊敬的。   钟曲筠福了福身,先是表达了一番受宠若惊的谢意,侃侃其谈丝毫不失风范,没有一点面见圣颜的恐慌和局促,一言一行均无不妥,随后才说到了要点,“命妇先替我家老爷叩谢陛下,这于方家是何等的殊荣,命妇一阶妇人本不应该多嘴,可老爷去之前同命妇絮叨了不少,老爷为官这几十载一直不敢懈怠,清白做人严谨做事,更是几乎再未离开过都城,他说他这辈子当了一辈子的官儿,半点也无后悔……”   她说到这儿猛地一下跪了下来,承德帝慌忙弯腰,作势要将人读起来,皱着眉道:“容敬夫人这是做甚,有何事起来再说。”   “陛下,”钟曲筠拂开他的手,恭恭敬敬的行了个大礼,额头触地发出沉闷的响声,“人有归乡心,树有叶落根,老爷临终前念着故土,想着江南正是好时节,现在回去了许是还能赶上晚春,还望陛下允他骸骨归葬,也算了却老爷一桩心事。”   “容敬夫人,您先起来。”孙海搀扶着人说。   “求陛下恩准我家老爷归葬回乡!”钟曲筠又重重的磕了一个响头。   承德帝有些心累的揉了揉眉心,抬了抬手,“准了。”   末了,又补充了句,“若有所需朕定当满足。”   钟曲筠连忙磕头谢恩,“命妇谢过陛下。”   望着这满室死寂的白,空气中飘散着香烛纸钱的味道,承德帝有些喘不上气,压抑,寂静,束缚,他心跳加快,闭了闭眼将这股不适压了下去,沙哑着声唤来孙海,在人的搀扶下步履蹒跚的出了太傅府。   他从灵堂出来后,祁匡善便迎了上来,几日未歇眼中满是血丝,面容看起来疲惫不堪,承德帝多瞧了一眼,也顾不上多思祁家同方家是不是私交紧密,有没有背着自己做些什么勾当,会不会对皇权造成威胁?   这事打乱了他所有思绪,这会儿只是望着祁匡善哑声道:“太傅身后事宜就劳祁相多加费心了,有何事让孙海告知朕一声便是。”   文武官员纷纷欲再行礼恭送承德帝,后者伛偻着身子,仿佛一夜之间老了几岁,并未出声只是摆了摆手,晃晃悠悠走出太傅府,将那些诵经声木鱼声和其他的哭声叹息说话声隔绝在身后。   踏出太傅府门槛时,承德帝突然开口,“当年方清荣殿试金榜题名,祁相稍逊一筹得了榜眼,他二人正是少年风发时,先皇不止一次对朕和诸位皇子说:金麟并非池中物,古有卧龙凤雏,今有谨言吟风,有这二人在,大晋可再保百年无忧,太平昌盛……”   说到这儿承德帝停了下来,突然回想到当日种种,先皇说的有理,往后这几十年中,朝中开新政,修律法,定朝纲,百姓安居乐业,国家繁荣昌盛,连四方疆域都少了不少动乱,这种种都离不了二人的功劳,方清荣是治世安国之才,祁匡善便是经纶济世之能,正是因为如此他才处处提防这二人,尤其是祁家。   祁家易出丞相,在祁匡善之前以先后出了三任丞相,相权一直是皇权最大制衡,轮到祁匡善时更甚,祁吟风师从徐太傅,同方清荣乃是同门同窗,裴家亦是同祁家私交紧密,更是险些结成亲家,这一条条关系都是往后对皇权的威胁,卧榻之侧其容他人酣睡,故而才处处提防,这些年间,方清荣和祁匡善也渐渐疏远,远不如当年亲近,就不知是做给自己瞧还是真就如此。   恍惚间承德帝在想,若不是自己当皇帝,而是永安王呢?若是没有一开始提防忌惮,是不是大晋的辉煌远不止此,他不敢深思,只是抿着唇垂眸。   等了小一会儿,见人这话戛然而止,孙海小心打量着承德帝神情,轻声道:“太傅和祁相都是济世经邦的人才,但正因为陛下是仁君才能让人忠心跟随,大晋能有陛下这般至圣至明知人善任的君主,是万民之福啊。”   承德帝依旧未回话,听着身后传来的诵经声,像是陷入了过往的回忆中,他记得当年先皇看重的储君其实并不是自己,而是永安王,那人文武方面都高出其他兄弟不少,知交遍天下,才情卓绝,生就是惹人瞩目连方清荣都夸赞不已。   这皇位与其说是自己争夺而来,倒不如说是那人一开始就瞧不上弃之如敝的,李汜同他爹长得极像,无论是性子还是能力这让承德帝感到深深地无力,故而才想将李汜除之后快以绝后顾之忧。   这些日子夜里时常梦到昨日种种,虚虚实实让承德帝有些分不清今夕何夕,他有时候会觉得自己还在少年时,好似还在东宫当太子;有时又会觉得自己刚继位,寻了不少莫须有的罪名或杀或遣处置了不少兄弟,若不是李健宣手握重兵却自愿镇守蜀州,今生不再塌入临安半步,兴许早晚也会容不下他的。   这短短几步承德帝走的很慢,像是看到自己那并不波澜壮阔却也不岁月静好的大半辈子,他幽幽地叹了口气,“若是阿汜还在,太傅这灵堂前不至于这般冷清,好歹能有个带孝的,阿汜那孩子何处都好,就是重情了些,你若对他付出一份真心,他能还你十份真意,这脾性一点也不像我们李家的子孙,也不对,他爹就是那么个性子。”   孙海没有回话,他跟在承德帝身旁多年,什么话该接什么话不该接已是心中有数,果不其然,下一秒承德帝又开了口,“他都去了这么多年,如今说这些也无用,罢了罢了,回宫吧。”   人群缓缓走远,没一会儿的功夫便瞧不见了踪影。   方清荣归葬的相关事宜是在翌日就安排下来的,这天虽还没彻底热起来,但却也算不得冷,尸首也停放不了几日,一切都安排的很快。   归葬极为繁琐,耗时耗力,江州距离临安又远,这来回一趟得耗不少人力和财力,故而承德帝便赏了一敦玄冰棺用来护着尸身不腐,各种大大小小的事安排下来又废了几日的功夫,终于赶在方清荣头七那日归葬。   这七日里季思一次也未去瞧过,他像是自动隔绝了有关方清荣去世的所有消息,整个人在户部衙门忙的头晕眼花,那拼命的劲儿把孙兴他们给吓了一跳,连曹为远都暗自怪异,觉得季思这厮是在憋什么坏招,想着他这段日子被那些个文人墨客就差指着鼻子骂了,便觉着这般反常保不齐是做给谁看呢,于是在心中呸了几声,不再当一回事。   季思不知晓旁人所想,只是想让自己有些事干不至于停下来,一停下来各种各样的情绪便会从四面八方涌来,那种难受让他受不住,心头被那股悲伤缠绕着,一点点钻心蚀骨,像是要疯魔了一般,身子肉眼可见的变差,如行尸走肉般在衙门和季府之间穿梭。   他听见旁人在讨论:说方太傅明日便要回江南归葬,容敬夫人跟着一块儿去了,想必便不会回临安了,再后头说了的季思一句没听去,只是低垂着头握着笔,吸满墨汁的笔尖饱满圆润,颤颤巍巍落下一滴墨来,墨迹沿着纸张纹路蔓延开来,像是乱了他的思绪。   这账目也花了,季思索性没了兴致便收拾一番散了值,谢绝同僚邀他逛花楼的好意,一人慢慢悠悠沿着长街走回府。   临安依旧很热闹,人们一开始会因为方清荣的死而难过惋惜,可转过身便会将这事放下,可能不消三年五载,能记着他的不过史书上的寥寥几笔。   季思在心中叹了口气,一言不发的回了自己院落,刚一踏进院中抬眸时脚步却停了下来,院中背对着自己站了一人,听见脚步声那人便回过身来,一身青衣赫然就是几日未见的祁然,弯月躲进云中,将月光藏了起来,轻柔的像是以云为被入了眠,仅留下罪外围那圈余晖,不够亮也不够明,可已经足够季思瞧清祁然的面容了。   两人一个站在院中一个站在院外,就这么静静对视了一会儿,还是祁然先有了动作,他走过去伸手抚住季思的脖颈按向自己,后者愣了愣身子下意识往前倾去,被人抱了个满怀,鼻腔中满是祁然身上那股淡淡的冷竹香,顿时驱散了他的一身疲惫,连鼻子都发酸起来。   身后的手按住自己脖颈的嫩肉,有些瘙痒,季思闭了闭眼用力汲取这祁然身上的温度和气息,埋首在人怀中闷闷的问:“你怎么来了?”   方清荣并无子嗣,在临安也无什么直系亲人,身后的诸多事宜都是祁匡善在处理,而其他扶棺守灵的事多是祁然在做,他算方清荣半个门生,自是理所当然,更何况也想替季思尽一尽这份孝心,更是处处亲力亲为,半点不敢疏忽,也知不是感情用事的时候,一直等到这时才有空能来寻人。   捏着季思的软肉祁然的声音传来,“来瞧瞧你,一会儿还得回去,明天太傅归葬的事还剩一些没安排好,我得去守着。”   季思在人怀中咬着唇没出声,只是抱住人的手渐渐收紧,无意识中泄露了他的害怕和抗拒。   这副模样落在祁然眼中让他有些忧愁,想着他的小王爷虽然看起来成熟,可实际上还未及弱冠,才十九的年岁,难免钻牛角尖了些,遇事会自欺欺人的将自己藏起来,好似只要他不知道这一切就都不是真的,一如当年宛妃娘娘去世那时,将自己关在房中一样。   他在外人面前隐藏的很好,只是将那些任性,脆弱,无理取闹悉数给了祁然,没有一点隐瞒的展现在这人面前。   祁然将人松开,双手捏着人肩膀沉声道:“太傅明日归葬,你要去瞧瞧吗?”   “我……”季思张了张嘴,却又突然不知说些什么,只好偏过头避开祁然的视线。   “季思,”祁然唤了他的名字,“你知道太傅走说了什么吗?”   季思抬眸有些紧迫的望着祁然。   祁然直直盯着他的眼睛,缓缓道:“他说他舍不下你,怕他去了无人再记着你,无人替你焚香祭奠,让师母逢年过节为你燃一柱香,生怕你在下头受了委屈,他至死都在念着你,你真不去瞧瞧吗?”   每说一个字,季思的眼眶就要红一分,却又忍着不让泪掉下来,固执又倔强,祁然抬手替他揉开眼尾的那抹红,“我陪你去,咱们去送先生一程可好。”   月光偷偷从云后探出头来,打量着寂寥繁华的人间,月辉洒满天地,笼罩在相拥的两人身上,成了淡淡的一层白霜,淡然无味,却让人好似在发光,连黑夜也变得不再可怕。   天才蒙蒙亮时太傅门口便聚集了不少人,下人们进进去去好几趟,将大大小小的箱子抬进马车中,没一会儿的功夫便将几辆马车给塞得满满当当的。   等东西都收拾的差不多,钟曲筠才同祁然和杨永台从府中出来,在暗处的季思远远瞧了一眼,眼睛立马就浮上了一层雾气。   他师母老了不少,站在祁然身旁瘦瘦小小,神色也不怎么好,也不知老师去了后可有好生歇息。   许是这抹视线过于炙热,钟曲筠似有所感的抬头看了看左右。   祁然顿觉异常,连忙问:“怎么了?”   “无事,”钟曲筠摇了摇头,只当自己多虑了,随后朝着杨永台福了福身,“这几日劳烦杨大人了。”   “使不得,使不得,”杨永台连忙侧身避开这礼,擦了擦额头细汗,“皇上吩咐的事岂有不好好办的理,更何况我同太傅也是数十载的同僚情谊,这等小事便是分内之事情理之中,夫人若还有什么需要,说一声便是,此番路途遥远山高水长,还望一路保重。”   “多谢杨大人,”钟曲筠点头颔首,随后望向祁然,语气也多了几分亲切熟稔,“子珩啊,你往后若是无事了可要记得来江州看看我,我如今一人也无甚事,你来时带着念儿一块儿,我给你们做莲蓉金玉酥,可别忘了。”   “自是不会,”祁然笑了笑,“师母要注意身子,有什么事交给下人做便是,莫要累到自个儿,若有什么需要就差人送封书信过来。”   “知晓了,”钟曲筠拍了拍他的肩,也跟着笑了笑,随后从袖中掏出了一把钥匙递了过去,“这是府中钥匙,里头虽无什么值钱的玩意儿,但却总归待了这么多年也是不舍,这临安也不知还没有机会回来,这钥匙便交托与你,你若得了闲那抽空如看看便是。”   祁然也没推托,点了点头接过那钥匙。   钟曲筠回头看了眼身后的高门院墙,那门匾上的“方府”二字,是方清荣大手一挥写的,充满着那股潇洒恣意的气魄,她看的很认真,神情有些眷念和不舍,好似透过这块门匾看到了什么,唇角扬起抹笑,随后收回视线走下台阶。   方清荣为官多年,两袖清风一身正气,也无什么私相授受中饱私囊的举止,故而并无多少东西,他这辈子的所有身家,零零碎碎加起来不过两三辆马车,没有奇珍异宝也无名家遗作,仅仅一些杂物便成了他的所有,对他而言最珍贵的也只有一个钟曲筠罢了。   许是想到了什么趣事,钟曲筠笑意加深,她走到玄冰棺旁,指腹沿着棺木边缘滑过,俯下身,用仅让二人听到的声音轻声道:“老爷,咱们回家吧。”   微风拂面,连书上的鸟鸣都叽叽喳喳闹腾了起来,好似在附和这句话。   车马起身,钟曲筠在车中对祁然叮嘱了几声,等合上车门才流下泪来,轮子碾过地面碎石,马蹄重重的迈出扬起尘土,马车轱辘声渐行渐远,没一会儿功夫便消失在街道尽头没了踪影。   杨永台望着那扬起尘沙的方向叹了口气,“这人啊,生前再如何,死后也只是一缕青烟一捧黄土,声名也好,浮名也罢,生不带来,死不带去,唉!不说了,不说了,还是好生活着吧。”   一边说着,杨永台一边摆了摆手寻了由头离开,连带着承德帝安排的人也回宫复命,刚刚还聚集了不少人的门口,顷刻间就只剩下祁然一个人,他斜斜抬眸望着禁闭着的大门,身后传来了一阵脚步声,脚步很轻,在台阶处停了下来。   祁然顺着声音望去,只见季思木着一张脸站在下方,细细去瞧还能看到眼尾有些泛红,莫名的可怜,看的人心头一软。   “要进去瞧瞧吗?”祁然问。   季思没应话只是静静抬腿迈上台阶站到了祁然身旁,后者看了一眼,拿出钥匙将方府的大门打开,院中有些冷清却收拾的很干净,仿佛主人家只是出门一趟,待会儿便会回来。   这府中一草一木,一桌一椅,季思看的认真,跟在祁然身后静静走着,每一处景物都在他脑海中浮现出来,有些陌生更多的熟悉,他在这处习武,在那处练字,在庭前被追着揍,恍如昨日种种,一如今日万般。   “我都快记不得这里原先是何样了,”季思抽着鼻子道。   “几年前先生大寿所以有修葺过,可能会有些不同。”   “我生病最重要那段日子,他和师母来看过我好几次,我那时候身子弱想必不怎么好看,师母一见我就哭,老师就说寻人替我算了命,是长命百岁的命格,死不了的阎王爷不敢收,还故作轻松的说,花了心思教导我,以后他去了这扶棺守灵就得由我受着……”   季思说到这儿停了下来,声音有些颤抖,拽紧了衣袖,咬着唇低语,“我都没有替他扶棺守灵。”   “我做了,”祁然握住季思的手道:“连带着你的份我都做了,先生不会怪你的。”   他握着人的手穿过院子,在灵堂门外停了下来,周遭的白幡已经被撤掉,只余几盏白灯笼悬挂在屋檐下,推门时发出咯吱一声,里面的窗棂被布遮挡着,格外昏暗,仅有从门外透进来的光。   灵堂中空空荡荡的,仅有几张桌椅,正前方的桌上放着一顶官帽,帽正的玉被磨平了,不难看出有了挺长的年限,两人都认出来了,那是方清荣的官帽。   季思将手抽了出来红着眼往前迈了两步,望着那顶帽子双膝着地跪了下来,神色凝重严肃的磕了三个响头,没一下就在地面上发出沉闷的响声,抬首时额头有些红肿,可目光依旧未从官帽上移开,只是清了清嗓子哑着出声,“老师……”   一开口便带着哭腔,未语泪先流,哽咽着将话说完,“我是阿汜啊……”   “老师……我是阿汜啊……”   仅有几个字,却含着季思满腔难过,一声声的哭喊从他口中发出,那种痛失至亲的哀恸令闻者心酸。   祁然走上前掀起衣衫下摆跪在季思身旁,也重重的磕了三个响头,喉结上下滑动,将那股苦涩咽了下去,沉声道:“先生,我同李汜来送你一程,望你……”   他哽咽住,声音哑了三分,咽了口唾沫方才继续,“望你保重!”   那日季思在灵堂前跪了多久,祁然便陪了多久,没有太多的言语,直到黄昏的余晖照了进来,橘黄色的暖光铺洒在二人背上,驱散了阴寒带来了丝丝暖意。   暮送归人,岁月更迭,宫墙易斑驳。   文臣心死,武将身亡,徒留身后名。   江山延续,荣辱兴衰,过往皆成烟。   盛世之下是森森白骨,是哀哀之声,是壮志未酬,可总有逆流而上欲开太平盛世,世间并无什么能够长存,唯有这心,这山河,这天地,方能跨越时间洪流屹立不倒。   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领风骚数百年。   往后,大晋会重新迎来他的“方清荣。”   夕阳落了下去,夜幕将整个临安笼罩着,华灯初上,酒觞尽欢,再等不久,天便要明了。   又过了几日,那日迟迟未下的雷雨终于落了下来,噼里啪啦连着下了几日,城中的河水涨了不少,这是最后一场春雨,毕竟再过几日便到了立夏,天也渐渐热了起来,昼夜的温差变小,但夜里没有日头的照射依旧凉爽了不少。   杜衡冒雨而来,将油伞收拢好抖了抖上面的雨珠,随后递给季府下人,方才推开门走了进去,屋里燃着熏香,那季侍郎未束冠,仅用一根麻绳系着发,身上穿了件下摆袖口印着水墨丹青的白色的夏衣,好看的的面容此时却少了几分绮丽,多了几分淡雅,正立于案桌前执笔作画,身后是扇飘窗,窗外是片郁郁葱葱的竹林,被雨水冲刷过的竹叶那绿色便显得艳丽了着,一人一景,也不知是景衬人,还是人入了画。   “你如今大摇大摆来我侍郎府,也不怕旁人瞧见败了你的名声。”   季思的声音传来,让杜衡从这副画中醒来,走近探头望了一眼,发现这人在画的是副竹林图,赫然就是身后那片,话中同样有人在作画,虽未画上五官可身形不似季思,却依旧有些眼熟,不过却一时半会让人想不起来。   “旁人问起来便说寻你谈谈问天台的事。”杜衡看了两眼便收回,语气淡淡地说。   “我最近可是处在风口浪尖,你短时间内莫要来了,省得那些人发起疯来,连你一块儿骂了。”季思继续作画头也没抬的问。   杜衡听着这话,细细打量了眼季思,发现这人这些日子好似有些有了点不同,可若要问究竟是何不同却又说不上来,他离开案桌走到一旁的桌前坐下,自顾自斟了杯茶,饮了口后问:“你最近怎么修身养性了?”   季思执笔动作一愣,瞬间又恢复了正常,轻笑道:“什么修身养性,我这明明是披麻戴孝。”   这下轮到杜衡愣住了,一时之间拿不定这话几分真几分假,端着的茶也忘了放,就这么拿在手中。   瞧见人呆滞的模样,季思停下笔笑出声来,“我胡说八道的你也信?”   随后将毛笔搁下,活动活动了有些发酸的肩膀,走到杜衡身旁坐下,执起茶壶倒了杯茶一口饮尽,这才开口,“你来寻我可是有事?”   “自是要事。”杜衡放下茶杯从怀里探出个信封递过去。   季思望着这信封,又将目光从信封上移开,落在杜衡脸上,有些不解。   “里头东西我看了,三言两语说不清楚,你自个儿打开瞧瞧。”杜衡又往前递了递。   闻言季思挑了挑眉,已然清楚这东西是从那儿来的,接过来时从信封中抽出一张薄薄的信纸,轻轻抖开垂眸扫了一遍。   信中内容不少简短的说了孔令秋的身世,若不是知道这里头说的是孔令秋,季思甚至以为说的是“季大人”,因为二人的确相似,同样生母身份低微,同样的不受宠,不过孔家对孔令秋可谓是好上太多,虽是旁系庶子却不曾少过他的衣食,更不会动不动打骂,顶多就是疼爱少了,不受重视,免不了受嫡系欺负。   不过也正常,孔家那好歹是个世家大族,哪能是季康那种小门小户能比的,思及至此,季思不屑的啧了两声,觉得还是季大人惨些,他继续往下看,看到孔家将孔令秋从族谱中去除时愣了愣,问道:“孔令秋被踢出族谱了?”   “嗯,”杜衡点了点头,“他是在我和祁子珩之后参加的科举,那年的学子也只有他有些名气,我记得当时他是一个人身边没有孔家的人,想必那时候已经被移出族谱了。”   季思沉思半晌又继续将信纸后面那几句看完,内容停在孔令秋被剔除族谱,参加科举后便戛然而止,没头没尾的让季思有些摸不着头脑,扬了扬手里的薄纸问:“没了?”   杜衡冲他点头,季思没好气的将纸张塞回信封中,沉声道:“孔家为啥把他从族谱里踢出去啊?”   “不知道。”   “那他为何要参加科举啊?”   “不知道。”   “一个庶子又没家族扶持,还能爬到如今礼部侍郎这位置,你说是不是有问题啊?”   “不……”   “不知道是吧,”季思食指弯曲,轻轻敲着桌面抢在人前头先把话说完,“你说你都知道些什么?”   “我是真不知道,”杜衡叹了口气,一脸无奈道:“信中就说了这些,我知晓的不见得比你多。”   季思摸了摸下巴沉思,薄唇紧抿,半晌后才出声,“孔家好面子,这孔令秋就算再是个旁系子弟,总归是他孔家的人,锦衣玉食算不上粗茶淡饭还是有的,这把人从族谱踢出去那便不是什么小事,定是同面子有关,既没被官府追究那说明一没杀人二没放火三没偷窃,这**掳掠许是也算不上,八成是品行不端的问题。”   杜衡皱着眉也砸吧出点意思,“那你觉得会是因为什么?”   这话问住季思了,他下意识舔了舔干燥的唇,右手手指摩挲着左手的中指指骨,脑海中闪过一个荒谬的念头,低沉着声说:“比如,他有断袖之癖。”   “若是这般,孔家的确容不下他。”说话间杜衡神情格外凝重严肃。   却不料季思反倒挑了挑眉,“我胡说八道呢,你怎的又听进去了。”   被杜衡狠狠瞪了几眼,他才摸着鼻子收敛,杜衡这才说起了别的,“不过孔令秋既没有孔家当庇护,能爬到如今这个位置,不得不说有几分能耐啊。”   “你真觉得是他有能耐吗?”季思端着茶杯,唇角扬起抹浅浅的笑。   虽未将话说的完全,但杜衡依旧能明白话外之音,有些难以置信的问:“你莫不是怀疑,有人在暗中提拔他?”   说完,杜衡又摇了摇头自我否定,“可梁王被贬出京,除非他还留了后手,莫不是孔令秋就是他的一线生机?”   “谁给你说是梁王的,”季思掀起眼帘瞅了一眼,抿了口茶方才缓缓道:“就拿大理寺的祁子珩,光禄寺的晏怀铮来说,那都是正儿八经的世家子弟出身,论身份论才情也是不输于谁的,但那也就正四品少卿,这也是情理之中,一来是不想教旁人说闲话觉得全靠家族并无半点本事,二是年岁尚轻需得积累积累经验,往后才好往上升。”   他停了会儿,将茶饮尽放下被子凑近了些,“就说你,你一榜眼混了这么些年也就得了个监察御史的活儿,是因为你能力不够吗?明明是因为你寒门出身上面无人,大晋虽不是世袭罔替,可世家尊贵的思想依旧根深蒂固,若说例外也就只有我了。”   这语气听着还颇有些洋洋得意,弄得杜衡哭笑不得,“所以你是觉得孔令秋同你一般趋炎…咳咳……”   “趋炎附势,靠人上位,”季思替他将话补全,笑嘻嘻的并不当一回事,“这众人皆知的事有什么说不得的,认也好不认也罢,我的确未参加科举,而是靠着太子宠信讨好皇上一步步爬到这户部侍郎的位置,若无太子庇护季思说不准连漳州都出不了,既然太子能培养出一个户部侍郎,那旁人怎么就不能培养出个礼部侍郎了呢?”   “你怀疑谁?”杜衡眉头紧锁着问。   季思右手搭在下巴处,指尖有一搭没一搭的轻点着下巴,微眯着眼睛,说话语气有些漫不经心,“你还记得周郎吗?我先前因为他险些丢了条命便不由留心了点,他才死没多久孔令秋便被升迁上来,翰林院那么多世家子弟,好巧不巧偏偏升了他,更别说一上任就出了新政,若说是因为梁王提拔,可梁王出事他却事事都能避开,非但没受牵连,这礼部侍郎的位置还越做越稳了,就好像冥冥之中都被安排好了。”   还有一个事季思没说,就是季大人的死,他起初以为周郎这事有人要杀他是因为那个账本,不止一次怀疑那账本里是否有什么见不得光的东西,可随着钱多和西羌人的出现,他猛地发现从一开始就陷入了一个误区,重点并不是那个账本,重点是如何杀了自己。   那账本是条引线和噱头,让“季大人”的死看起来理所当然,那按照这个逻辑去想,周郎的死也不单单是死,而是他死后能让什么事变得顺理成章,如今看来,便是孔令秋。   杜衡眉头并未松开,反倒是听完后皱的更紧了些,“若真如你所说,那他们步步为营为的莫不是,皇位?”   季思挑了挑眉没应。   但意思却已不言而喻,杜衡心乱如麻,压低了声音问:“你觉得是谁布的局?”   “你觉得是谁?”季思未答反问,“兴许你怀疑的便是我所怀疑的。”   话音落下杜衡脸色一变,慌道:“那大晋真就变天了!”   “变吧,”季思望着窗棂外的竹林,雨珠落在竹叶上,叶子受不住重量渐渐被压弯,随着水珠滴落颤颤巍巍的抖动了下,只留下一道道水渍,季思的目光就落在那水渍上,声音好似从远方传来,有些悠远,“说不准临安这天,早就变了。”   悬在笔架上的的笔尖滴下一滴墨,落在木架上,像是枚圆润的棋子,那黑棋被一只手拿走,在同一个位置落下了一枚白棋。   李弘煊抿着唇看着棋盘上被吃掉的黑棋,不慌不忙的继续按着自己节奏布局,下人传来消息时,他正把宋呈玖的白棋围堵的水泄不通,眉目间满是志在必得的洋洋得意。   屋外传来脚步声在进到屋里后放轻了些,停在了前方,躬着身轻声唤了句,“王爷。”   “嗯?”李弘煊没回头,单手撑着下巴,另只手捻着枚黑子,耷拉着眼睛,正在思考放在何处稳妥。   那人见他并未询问,沉思了会儿道:“孔令秋递了拜贴,说是有要事相商。”   “孔令秋?”李弘煊把玩棋子的动作一顿,将棋子握在掌心,扬了扬下巴扫了人一眼,眼神暗了三分,随后又将视线收回,将黑子落在棋盘上,拿过桌面上的扇子点了点宋呈玖装棋子的棋篓,像是对他的走神有些不满,等白子落定,方才“唰”一声打开扇子,语气淡淡地说:“说本王不在府中,不见。”   “是。”   等人走远宋呈玖才问:“王爷为何不见,如今梁王失势,正是收拢人心的时候,这孔令秋是礼部侍郎于我们那是百利而无一害。”   “这人可不是省油的灯,”李弘煊勾了勾唇,轻摇扇子缓缓而言,“老大出了这么大的事,连董兴良那老匹夫都消停,唯恐惹祸上身,孔令秋倒是反其道而行之,开始寻下家了,有点意思啊。”   “王爷是觉得他别有用心?”   李弘煊合上扇子推了推棋盘上的黑子,“谁知道呢,这局啊,难赢。”   落子无悔,棋局难定。   *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读者小可爱:听说你喜欢谁就会写死谁,请问你现在喜欢谁?   帅气的作者:嘴角挺喜欢裴战,杨钦,严兆的。   读者小可爱:你能不能去喜欢太子!!!   帅气的作者:嫌弃.jpg   李弘炀:【热泪盈眶】感谢不杀之恩,呜呜呜。   ps:临安这个副本走的差不多了,下面又开启新地图,走新副本了,有小可爱问还有多久完结,下一个副本走完,就到收尾的本了,快了。 第120章 强求无果,如今明白   蕤宾月才过了半,朝中已经闹了几次,多是为了平北大营粮草一事,这事一直便没消停过,一开始只是让户部想办法筹集粮草,赶快把这个窟窿给补上,这军队失了粮草可不是什么小事。   却未曾想粮草还没筹集好,前头先是出了事,负责平北大营粮草的曹平私吞军饷中饱私囊被人告上京来,那厚厚的一本案宗上写满了畄平官员这些年干的那些腌臜事,罄竹难书满朝哗然,算是开年来最大一桩案子。   自古都有百姓检举百官的规矩,不过为了避免都是鸡毛蒜皮的小事,所以大晋律法自有一套规矩,民告官那是越级而为,故而上京告御状需得过火海跨滚刀,许多人吃不下这个苦来,也只能叹口气作罢。   于是真有人挺过来时,别说传消息来的内侍震惊,连承德帝都满面不敢相信,那人被内侍搀扶着到殿前时,双脚拖在身后留下两道血迹一直从宫门口延伸到殿外,瞧起来瘆人的紧。   季思凑巧在宫里,瞧见那浑身是血双手双脚因火烧的看不见一块儿好肉的血人,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好似浑身都疼了起来,杨永台更是脸色白了几分,连额头的汗都被吓了出来,险些昏厥过去。   搀扶血人的两个内侍自觉推到一旁,那人就脸颊着地趴在地上,却一动不动,仅有手指无意识的抽搐,仿佛跟死了一般,没有一点生机。   承德帝阴沉着脸,被眼前这副血淋淋的景象弄得心情不悦,空气中满是血液那股铁锈味,让他心中股嗜血狂躁的欲望蠢蠢欲动,胸腔起伏不定,缓了小一会儿才开口,“下面何人?报上名来。”   那血人像是没听到一般,身上的血打湿了地面,将他周遭那一小块儿沾满了血,承德帝皱了皱眉又重复了一遍,随后才听一道微弱无力的声音响起,“草民……祝郢舟,乃畄平思南县人士……今日要状告畄平官员官官相护……欺压百姓淫玩幼女目无王法……更要状告畄平管粮郎中曹平……借着家族庇佑……私吞军饷……”   他说到这儿情绪有些激动,用尽了浑身扬起头来,被头发遮挡的面容仅露出一只眼睛,目光青涩澄明,却含着熊熊怒火,哑着声将话说完:“罔顾王法,草菅人命!”   后面这四个字是几乎是用低吼出来了的,尾音甚至有些破了音,声声泣血,字字含泪,每一个字却重重落在众人耳中和心上,让人心下一沉。   季思侧眸打量了那人几眼,这声音和身形看起来应是个少年,年岁不大,应是未及冠,也不知是经历了什么,语气和目光满满是恨意。   他这番话算是把畄平的官员都给推了出来,更别说其中还有一个曹家的人,这曹平虽是曹家庶出一支,却同本家来往密切,季思记得他这畄平管粮郎中的职位,还是靠着曹为远才得的,这明面上是在说曹平,可往深了想是在说曹家啊。   曹家在临安的名声极大,当今皇后便是曹家的人,那曹家拥护的便是东宫,这事若是闹起来,兴许连太子都得受到牵连,因此殿中众人顿时不敢开口,稍有不慎就得惹祸上身,纷纷低下头用余光打量着上位的承德帝,想瞧瞧他的态度。   承德帝皱了皱眉,脸上神色格外凝重,盯着那人的目光打量了一会儿,方才开口问:“你可知道污蔑朝廷命官乃是死罪?若是有假你这脑袋可不够砍的。”   血人往前爬了两步,拖出一小段血痕,从怀里探出个带血的盒子,颤颤巍巍的高举过头顶,哑声道:“草民句句……属实……这是畄平官员……草菅人命的书信……望陛下……明察秋毫……还死去的人一个……公道……”   那盒子被他一直揣在怀里,被浸湿血的衣衫泡着,拿出来时还在滴血,瞧起来有些恐怖,承德帝目光落在那盒子上,侧眸向孙海抬了抬下巴,后者得了旨意,连忙挥手让一旁的内侍将盒子拿过来,仔细检查发现并无什么不妥,这才用帕子包好递到龙案前。   血迹浸透了帕子,承德帝以手掩鼻嫌恶的垂眸打量,盒子闭的很紧里面并没有沾染到血水,几封书信躺在里面,信封上并没有留字却让人心中涌起一股怪异感,小太监立在一旁取出一封递到眼前,承德帝接过看的极快,看到最后一页时,脸黑了一片,眉眼间已然是抑制不住的怒火,惹得季思和杨永台面面相觑,十分好奇这信中写了什么。   信并没有多少封,承德帝看的极快,到后面甚至还发出了一声冷笑,盒子里压在最低下的不是信而是一块看起来像帕子般的帛布,小太监拿起来刚要递过去,指腹一接触到那触感,猛地一下瞪大了双眼,失了礼仪般低叫出声,将那帛布丢了出去。   这番举动自然惹得承德帝不悦,还未出声孙海先怒了,指着那小内侍低吼道:“这般小事都做不好,要你有什么用!”   小内侍脸色苍白,像是还没从刚刚的恐惧中反应过来,颤抖着声指着那帛布,惊恐道:“这……这是……是……”   帛布凑巧被扔在季思面前,他弯下腰将东西拾起来,指腹刚触到帛布时也是愣了愣,因为这分明不是块帕子,而是一块儿人皮,匆匆瞥了一眼,上面印满了东西,虽只瞧见一个角落,却依旧能看出那是一个名字,用铁块印上去的烙印,季思心下一沉,连忙将东西递到了龙案上。   果不其然承德帝拿过看完,脸色已经不能用难看来形容,脸上铁青一片满是阴翳,重重一拍案桌怒吼道:“我大晋竟有这般畜牲不如的官员!”   这一拍用了全力,桌上的堆叠好的奏折跟着颤了颤,随后落了一地,天子一怒,伏尸百万,殿中众人顿时跪下,垂着眸大气都不敢出一声。   “给朕严查!朕倒是要看看,究竟这是多少人狼狈为奸瞒天过海,将大晋律法视若无物,将朕不放在眼中!”   承德帝的声音一阵一阵的从头上传来,季思垂着眸用余光瞥了一眼血人,他像是疼晕了过去,双眼禁闭,趴在那儿一动不动,没一会儿的功夫流出来的血又将被打湿的范围扩大,那股血腥味算不上多好闻。   季思在心中叹了口气,觉得隐约有些不安。   宫门森森,一点声音也传不出去,外面的声音也透不进来,后宫更是安静,任凭前头闹的满城风雨,这深宫也是如死水一般安静,曹玉菡捻着手中的佛珠,双目紧闭嘴里无声的念叨着经书,听到身后靠近的脚步声,这才止声。   她缓缓睁开眼,望着佛龛的神情有些淡然,佛像慈悲的面容仿佛也在直视着她,这让曹玉菡心中升起了一些烦躁,伸手时伺候的宫女连忙迎上来搀扶着将人扶起来,小心谨慎的扶到软榻处,又将热茶呈上,方才识趣儿的站到一旁去。   曹玉菡将佛珠放在软榻的矮桌上,接过茶杯吹了吹浮沫抿了口茶,用帕子擦拭着嘴,斜瞅了底下的人一眼,这才不急不慢的开口,“说罢,都瞧见了什么?”   那小内侍将身子伏低了些,声音闷闷的传来,“回娘娘的话,那人赤脚过了火炭铺成的路,又滚了钉子,被拖进去的时候浑身都在滴血,直接拖出了一条血路,瞧起来吓人的紧,坤元殿的宫门一直没开过,不过在门外都能听见陛下发了好大的火。”   “那人上京告御状,有没有说告的何人?何罪?”   “奴才就在殿外没敢凑近,不过听说那人是从畄平来的。”   “畄平?”曹玉菡重复了遍,神情却瞧不出喜怒,而是偏了偏头问着身边的贴身宫女,“畄平往北是不是洪门关?”   丹蕊俯下身点了点头,“是洪门关,平北大营就安在那儿呢。”   曹玉菡没再多问,而是挥了挥手示意那内侍下去,等人出去她垂首敛眸拨弄着细长的指甲,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   “娘娘可是觉得这事有蹊跷?”丹蕊跟在曹玉菡身边多年,自然能根据她的神情猜出所想。   果不其然曹玉菡拨弄指甲的动作顿了顿,掀起眼帘注视着被风吹的左右摇晃的珠帘,微眯着眼睛出声:“曹为远在畄平安了个曹家的人,做的是管粮郎中的活儿,这些年估计没少敛财,我猜这告御状的八成同这事有关。”   此话一出丹蕊也跟着紧张了起来,着急道:“若真如此,咱们不就大难临头了,太子殿下若是被这事牵连,娘娘苦心经营这么多年,不就得付诸一炬了!”   “慌什么!”曹玉菡狠狠瞪了人一眼,“就这点事也让你慌成这样,瞧你这点出息!”   丹蕊不敢应话,可心里依旧急得不行,她这些年伺候曹玉菡没少做事,嚣张跋扈在宫女中横着走没少得罪人,也是靠着曹家才有如今的地位,还指望着李弘炀继位后,曹玉菡被封太后跟着风光风光,若曹玉菡失了势她定会死上个十次八次的。   可也是跟着曹玉菡时日不短,也知晓这人性子,低着头不再出声,生怕哪句话说的不如意惹得人动怒。   曹玉菡凤目轻轻一瞥,见人噤声不语,便用指尖挑起桌上的佛珠,翡翠做珠子衬着她涂了凤仙花汁儿的指尖,十分惹眼,她一颗一颗的拨弄着珠子,语气带着寒意道:“先不说是本宫猜测当不得真,就算真威胁到曹家哪有如何?曹为远这蠢货自己惹得一身臊,那就他自个儿去解决,弃卒保军也算不上什么难事,更何况曹为远连卒都算不上。”   一边说着一边将佛珠丢在地上,刚一接触地面翠玉的珠子便噼里啪啦碎了好几颗,咕噜咕噜滚了一地,有一颗碎了一般滚到了曹玉菡脚边,她低头看了一眼说话声泄露出话中的心计,“没有用处的东西也没留着的必要,丟了再寻一个便是。”   宫中的事还未消停,宫外也是一片腥风血雨,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年轻人敲响了朱雀门外的红鼓,状告朝廷命官的消息不胫而走,正在其他人都猜测这人是何人时,曹为远收到的一封信却让他眼前一黑,踉跄了几步,一屁股跌坐回椅子中,脸色白的跟鬼似的,手指拽紧信封和信纸,双瞳布满血丝,低声喃喃的重复,“完了完了,这次真的完了。”   他夫人被这副模样吓得不轻,连忙追问,“老爷,你这是怎么了?这是谁寄来的信?怎把你吓成这样?”   曹为远没回话,他这会儿满心满眼都是这封信中所说的事,信是曹平寄来了,说的便是畄平这事儿,曹平虽是曹家旁系,却打小听他吩咐比一条狗还乖,他当初看重了畄平这块肥肉,生怕落了别人口袋中,于是想方设法的把人安插进去,这些年没少得好处。   承德帝一边得依靠四方驻军替他守着大晋边境,一方又担心放了权力过大,让他们生了反心,毕竟这四方驻军无论那边兵力都不容小觑,若真让他们同中央生了间隙,于大晋而言即是祸害也是损失,深思考虑便放了兵权收了财权。   财权中包括军队所需俸银,粮草,抚慰银,购买武器马匹的银子等等,无论大小,尽数得由登记在册,由中央统一拨银子,可这边境距离临安又不是一两日便能到的距离,有时候折子快马加鞭递了过来,那边都已经十万火急木已成舟。   故而便从户部派遣管粮郎中,从十二监派遣太监任督军,用于分派这些琐事,也是为了互相制衡和监督,这管粮郎中明面上是个管账的,实际上却是个活祖宗,册子一摊毛笔一搁,这银子是拨是收,拨多少拿多少悉数由他说了算。   户部拨一笔银子下去需得对应账目数额人名安排,这递上来的折子是多少,他们便拨多少,这也就给了曹为远钻空子的机会,他是户部尚书折子定是要过他的手,又做的隐晦,这银子又经了不知多少圈,每个步骤抽一些,乍一看让人瞧不出端倪。   他自以为做的滴水不漏,可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的,千算万算没算到会在曹平手上出了差错,这事要是闹大了,别说了保不住曹平,连他自个儿都得掉脑袋,如今信中说的那人已经告到了御前,光是想到那人将这些事说出口,曹为远就感觉手脚冰凉如坠冰窟,慌的六神无主。   这时恰逢曹家少爷曹恺嵘喝的烂醉如泥被下人搀扶着回府,人还未到浓浓的酒气先是传了过来,随后酒鬼叫叫嚷嚷的声音跟着传来,“我没醉,放开本少爷,酒呢,少爷的酒呢,把少爷的酒给少爷拿来,风清,翠茵,人都去哪儿了……”   声音不小,足以让满院子的人听见。   曹夫人心疼儿子,闻声连忙走了出去,站在屋檐下着急的挥手吩咐,“愣着干嘛,还不快把少爷扶回屋里去,让厨房熬点醒酒汤来,这是喝了多少啊!”   曹为远育有一儿三女,除了儿子是正妻所生,其余三个女儿都是妾室所出,都说慈母多败儿,这也导致了曹恺嵘打小被宠怀了,做什么都由着性子来,等曹为远反应过来,这儿子也已经被养成了个废物,文不成武不就,别说同一辈的祁然晏怀铮之流相比,就是其他随便一个世家公子都远胜他百倍千倍,临安青年才俊中,就压根轮不到曹恺嵘有名声。   以前还小便算了,可今年便到及冠的年岁,却未有一点出息,整日里就惦记着去那些个风月场所寻欢作乐,十足的一个纨绔子弟,连杨家那个草包儿子都能在殿前得到夸赞,他曹为远的儿子连个屁都没有。   这放在平时曹为远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过了,可今日想着手中这封信,又瞧见自己儿子这副窝囊样,觉得自己为了此事劳心劳力,连个能替他排忧解难的人都没有,顿时怒上心来,怒瞪着双眼,气冲冲走了过来,抬脚对着曹恺嵘的腰腹就是一脚,直把人踹出了几米。   突如其来的局面让曹夫人捂着嘴惊叫出了声,脸色一变,连滚带爬扑过去扶起自己宝贝儿子,一边心疼的查看,一边哭道:“儿啊,可摔到哪儿了?让为娘看看,快去喊大夫啊,这可别伤到内体啊,儿啊。”   女人尖锐的哭喊声让曹为远头疼欲裂,抑制不住的火气渐渐扩散,可曹夫人像是没感知到一般,对着曹恺嵘哀嚎了一番,还回过头控诉道:“老爷,荣儿是你亲儿子,你怎么能下如此重的手,她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也不活了,不活了……”   “闭嘴,”曹为远额头青筋暴起,眼中布满血丝,打断了这番哭喊声,怒吼道:“你看看你养的好孩子,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这般年岁了整日喝得烂醉,半点出息也没有,我曹家的脸都被他丢尽了!但凡他有祁子珩一半的出息,但凡他有……”   那事情便不会落到今日这个局面,自己也不会连一个商讨之人都找不到,这进退两难的情形兴许还有法子解决。   曹为远未将后头的话说出来,只是看着眼前这对母子,心力憔悴的一甩袖子背过身去,眼不见心不烦。   曹恺嵘被那脚给踹懵了,疼的眼冒金星险些晕厥过去,索性这酒却也去的差不多,缓了好一会儿才捂着腹部,疼的龇牙咧嘴的嚷嚷,“爹,你踹我做甚?”   “踹你?我恨不得现在就弄死你!你个没出息的东西。”   听着这话,母子俩知晓曹为远是真动了火气,互相对视了一眼,还是曹夫人示意周遭围着的下人散开,这才松开儿子起身走了过来,谨慎的问道:“老爷,是不是出了什么大事啊?你可别瞒着我。”   “是啊,爹,”曹恺嵘自己强撑着地面站了起来,捂着腹部摇摇晃晃的迈了几步,“若真有什么事咱们一块儿解决,实在不行,不是还有太子表哥吗,再不行皇后姑姑也会帮咱们的,皇后姑姑疼我,我去同她说没什么事解决不了的。”   曹为远眼神一动,刚刚的郁闷和浮躁一扫而空,脸上露出了个阴森森的笑,好似自言自语道:“对啊,我怎么把这事给忘了,还有皇后啊。”   他眯了眯眼睛,语气带了丝冷笑,“差点把我这个妹妹忘了。”   一边说着一边将手中那封信纸撕成碎片,走到池缸边,一抬手碎纸片纷纷扬扬的掉了进去,干涸的墨被水打湿,上面的字迹满满蔓延开来,最终糊成一片再也瞧不上原本的模样。   “啪”一声,一团东西掉进水中,水面荡起一圈圈的涟漪,那东西像是块带血的帕子,刚入了水,上面的血渍便融进了水中,没一会儿便将本来清澈的一盆水染成了鲜艳的红。   这干净的水一盆一盆往里送,又端出来一盆一盆的血水,也不知来回多少趟才见端出来的水没有那么浑浊了。   季思拦下一个小内侍,冲禁闭的房门抬了抬下巴问:“里头如何了?”   “回季侍郎的话,那人脚上的肉都被烫熟了,又被滚刀割的血肉模糊的,太医说得把烂肉割了才成,这身上也是一堆伤口,但却没什么大碍,就是往后可能会留疤难看了些,就是这腿还能不能要就说不准了。”小内侍乖巧的答话。   话音落下,季思脸上的神情有些凝重,侧眸看了看那房门,摆手让人离开,等了许久那房门才打开,太医院的御医背着药箱从里面走了出来。   见状季思连忙迎了上去,“如何了?”   御医叹了口气,摇了摇头,“伤的太重,给他上了药止了血,后面的只能尽人事听天命了。”   谁料季思不悦的皱了皱眉,声音也冷了三分,“这人可是皇上要保的,若是里头这人出了事,到时候皇上问起来,别说你没法交代了,连我可能都得受罚。”   先前还好好的,这语气突然就转变了,到让御医有些紧张,用袖子拭去额头的汗水,躬着身连连附和,“季侍郎说的是,这人能救,铁定能救,下官这就去查阅医书。”   “嗯。”季思不冷不热的点了点头,目送着人出了院子,等人走远他才将目光收了回来,望着眼前的房门,不知在沉思什么,小半晌才抬手推开。   驿馆的门年久失修,推开时发出咯吱的声音,外头的光射了进去,光线中满是细小的灰尘在漂浮,季思跨过门槛走了进去,屋里苦涩难闻的药味并没有驱散开,直直往鼻腔中钻,让他皱了皱眉。   环顾四周后,季思朝着床榻的方向走去,床上躺了个人,那股药味就是从他身上传来,这人浑身只着一条亵裤,双腿双手用布带包扎的严严实实,胸膛和后背还有大大小小的刀口,有的红肉都翻了出来,虽然上了药,可依旧看着十分狰狞。   季思凑近了些,药味更重,使得他眉头皱得更紧,垂着眸打量着床上的人,头发披散在床上,那张一直没瞧清的脸自然露了出来,面上也有不少伤处,眼底一片青黑像是许久未歇息了一般,面容却是有些稚嫩,估摸着应是同严兆一般年岁。   叫什么来着?好像叫祝郢舟?哪个赢?季思在心中询问着。   突然,床上还未苏醒的少年发出一声叮咛,无意识的张嘴发出一声,“水……”   声音干涩虚弱,不难看出他的难受。   季思转过身从桌上倒了杯茶,也顾不上冷热,回到床边小心将人脑袋微微抬起,一点一点把水喂了进去。   祝郢舟本来是在一片沙漠中行走,既看不见人烟,也瞧不见尽头,也不知走了多久,喉咙都冒烟了也没寻到一处水源,就在他以为自己快要干死时,干涩的嘴中突然流进来一股清甜的液体,他有些着急焦虑,张大了嘴使劲汲取,耳边却传来了一道温和的男声,“别急,别急,慢点。”   声音很轻,却让祝郢舟急躁的心平和了下来,干渴得到了缓解,他眼睑动了动,缓缓睁开眼,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身大晋官服,顺着官服向上,是一个容貌姣好的男子,眉眼远胜过自己瞧过的所有人。   见自己盯着他,这人勾了勾唇笑道:“你醒了啊。”   祝郢舟试着想起身,可刚有一点动作就被疼的倒了回去,疼得他眼前一黑,有几处伤口还渗出血来。   “别动,”这人又开了口,“这才刚上了药,有几处伤口裂开了,一会儿让人再给你换个药。”   他躺了回去,打量的目光有些谨慎和怪异,哑着声问:“这是何处?你是谁?”   “这是临安的驿馆,我姓季单名一个思,如今任正三品户部侍郎,是皇上派来照看你的。”   其实照看是自己换了个说法,承德帝当场发了好大一通火,身为户部官员的季思自然首当其冲被一顿乱骂,他心里对承德帝这副做派冷笑了几声,面上却是装聋作哑一派讨好,等人火气发的差不多了,这才说起了正事。   这事闹成如今这样,查是肯定得查的,无论好歹总归得出个说法,若真如祝郢舟说的那样,那畄平的官员得重新清洗一遍;若不是祝郢舟说的那般,那这个人就是欺君的重罪,十个脑袋也不够砍的。   话虽这么说,可明理的都知道这事估摸着是真的,要不然人舍了一条命不要,来这里疏通疏通筋骨不成。   事挺大,如何查更是麻烦,查多少,留多少,又是一个讲究,更别说里头还有曹家掺合,做不好得罪人,做的好了那也得罪人,总之是个苦差事,于是承德帝大手一挥将这事安在季思头上了,名其名曰将功赎罪,并下令查他个天翻地覆。   季思不想惹祸上身,不曾想祸事追着他而来,他在心中长长的叹了口气,眼前这人听见他自报家门后,眼神一动,不由得多看了两眼,随后不相信的问:“你是户部侍郎?”   “正是,”季思笑了笑,“皇上极为重视这事,还下令彻查,你若有什么冤屈尽管说与本官听,本官一定秉公处理绝不姑息。”   他努力做出一副公正严明大义凛然的模样,却不料这少年听完他的话反倒噤声不言,偏过头后自嘲的笑了笑,“天要亡我。”   这神情和话语已然说明了不少,季思知晓自己是个什么名声,也没动怒,只是挑了挑眉重新倒了杯水过来,递到人眼前有些好笑的问:“本官都不知道自个儿声名远扬,丰功伟绩都传到畄平去了?你不信我也是情理之中,本官也不强求,反正当务之急是保住你这条命,省得这案子还没开始查你先咽气了。”   祝郢舟低头看了看那杯清水,水面倒映出他苍白无力的面容,他抬起头来,直视着面前这个男人,咬了咬唇,忍着疼开口,“我想见一人,没见到他之前我是不会告诉你太多的,我信不过你。”   “谁?”   “方清荣,方太傅。”   他说完后,缺见季思愣了愣,随后眼神暗了三分,唇角扬起抹苦笑,好似叹息般说:“你来晚了,方太傅……薨了……”   话音落下,祝郢舟脸色骤然一变,瞧起来比季思还要难看,他张了张嘴却未出声,眼泪就这么顺着眼角流进发丝和枕头中,不是那种歇斯底里的哭,而是抑制不住的绝望和难过,哭的脸都皱红了起来。   季思被这突如其来的局面打的措手不及,连难过也顾不上了,开始暗暗思量这人同自个儿老师莫不是有什么关系。   “你莫要哭了,”季思放低了声音安慰,:“本官也不知晓你是为何,但如今事已至此,你不如将知道的悉数说出来,若有欺瞒那可是得掉脑袋。”   无论季思好说歹说,这祝郢舟就是不开口,一副生无可恋的模样直直望着床顶流泪,他无法了只能吩咐驿站的人好生照料,打算明日再来瞧瞧。   等门外的脚步声走远,祝郢舟缺将目光望向房门,暗暗想着接下来该如何,他千辛万苦躲过曹平和王阳春的追捕,拼死拼活连命都不要了,可没想到方清荣却薨了。   那人告诉过他,方清荣是天下文人的典范,刚正不阿心系百姓,曹家根基太深,当今皇后和太子都属曹家人,那几封书信在他们面前便是蚍蜉撼树,不自量力。   曹平也不过是个办事的喽喽,若没有曹家放权他也没胆子做那些个丧尽天良的事,畄平这事若是随意交给一个官员,最好的结果也不过是找几个替死鬼顶罪后草草收场,那些仇那些怨一点也没法解决,只有交给方清荣,只有在方清荣手上,他才敢同曹家争一争,那群畜牲才会得到报应。   可方清荣死了,他死了,这事便没了解决的法子。   祝郢舟的双眼变得通红,垂眸看了看毫无知觉的双腿,突然有些茫然。   夕阳的余晖透过门窗打了进来,照射在地面上,一直到夜幕降临,这门内也未发出一点声响。   季思从驿馆出来先回了趟户部衙门,曹为远不在,也不知是不是在府中急得上窜下跳,祝郢舟这事传的沸沸扬扬,众人虽不知前应后果却也明白并非什么小事,孙兴还来旁敲侧击打听了几句,被季思没好气的挥手撵走,他静下心来又将曹平呈上来的账目一一翻阅。   账目做的滴水不漏,他瞧了一会儿也没瞧出什么端倪,反倒是累的不行,今日这一通忙活下来,十足的心力憔悴,便念着早些回府洗漱一番好生休息。   他到府上时听雪迎了上来开口道:“大人,杨大人递了帖子来,邀你去闻香阁一叙。”   “谁?去哪儿?”一瞬间季思还以为是自个儿听错了。   “尚书省的杨钦杨大人。”   这下季思困惑了,自打一开始去过一次花楼后,杨钦便消停了不少,尤其前不久还起了好生学习努力的心,提及祁熙更是情意绵绵,眼看两人这关系缓和了不少,杨钦这又是在闹什么?   季思有些拿不准了,可如今祁然是他的心上,那祁然的家人于他而言自然也应多加照付,杨钦虽是他兄弟,但若有事做的不地道,欺负了祁家姐姐,自己也不见得会帮他。   思及至此,季思便换了身常服,打算去瞧瞧。   他被龟公领着往楼上厢房走,才过楼梯的拐角,隔得远远的便听见屋里传来的动静,琴声,笛声,笑谈声,声声不歇,吵得人头疼欲裂。   龟公将门推开后,恭恭敬敬的站在一旁,弯着腰做了个请的动作。   门外的动静自然引起了屋内众人的注意,杨钦坐在主位,也不知喝了多少,眼睛都红了起来,衣襟上被酒水打湿了一片,左右分别搂着个姑娘,右边的姑娘扬起纤纤玉手比手中握的瓷杯还要白上几分,正眉眼含笑的喂杨钦饮酒。   杨少爷喝得糊涂,嘴角的笑漫不经心,没有往日的傻气,反而多了几分风流无双,他用嘴衔住杯口,借着那姑娘的手仰头将酒饮尽,有几滴顺着下颌滑落到脖颈上,也是这时余光瞥见了站在门口的季思,眼睛一亮,推开身旁的两个姑娘,摇摇晃晃的朝着季思扑来,踉跄了两步还是季思上前将他扶住,这才避免了摔倒。   “你这是喝了多少啊?”季思问。   “不多不多,”杨钦摆了摆手,顺势揽住季思脖颈带着人往屋里走,冲屋里众人扬了扬下巴一脸的得意,“看到没,户部侍郎,我兄弟。”   季思任由他揽着,便趁机打量着屋内,在坐他都不认识估摸着也是些纨绔子弟,就是不知杨钦怎的同这些人混到一块了,突然间瞥见个意料之外的人,同这个环境格格不入一派生人勿近的杜衡。   他看了杜衡一眼,杜衡微微摇头也是一脸的不解。   这时杨钦已经把季思按在了椅子上,一脸心知肚明道:“按照你喜好来的。”   喜好?什么喜好?   可等季思侧身看见身旁的九娘时,想死的心都有了,一瞬间竟不知杨钦是为他好还是想他死呢,不过九娘这事他的确办的不光彩,起初用人做戏,后头同祁然一块儿后,便忘了这事,若不是杨钦突然提及,兴许是想不起来了。   两人互相对视了一眼,季思勾了勾唇冲人笑笑,“九娘近日过的可好啊?”   “大人觉得呢?”九娘轻摇团扇,举手投足间满是风情万种,抬眸的眼神更是含着欲说还休的魅惑,“奴家还以为,大人把奴家忘了,正念着大人莫不是有了新欢,唉,这只闻新人笑,哪闻旧人哭啊。”   “哪能啊,”季思口是心非道:“九娘这般风情整个临安城也找不出第二个来,旁人同九娘相比总是少了些韵味,这可再难入眼了。”   九娘用团扇遮住面容笑的眉眼弯弯,吐血丹蔻的手指点在季思唇上,眼尾上挑,话语间满是情人的低语,“奴家收了块儿昆山云雪的茶饼,大人待会不如去尝尝。”   季思心中叫苦不迭,面上却是点头应到,惹得旁人纷纷打趣,说季侍郎好大的福气,他揽着九娘入怀笑着回话,暗暗想着:还好还好,祁然一向不爱来这些风月场所掺合。   他搂着人,九娘就顺势倚靠在怀中,趁人没注意,还凑近季思耳边颇为得意的说:“季大人,没给你丢面儿吧。”   这话弄得季思哭笑不得,只好点头,压低着嗓子开口:“你有事寻我帮忙,怎不让人去我府上传个消息呢?”   九娘眨了眨眼,一点也没有被拆穿用意的窘迫,趴在季思肩旁道:“的确有事,待会去我房中再说吧。”   两人低声耳语,落在旁人眼中却成了耳鬓厮磨,杜衡虽早知晓季思的风流之名,可相识这么久却是第一次瞧见,这人带着些漫不经心和浪荡随性,同往日的模样又有天壤之别,故而让他多瞧了几眼。   这会儿间杨钦那边又是几杯酒下肚,打了个酒嗝,双眼迷离道:“今个儿我生辰,本少爷心里头畅快的很,咱们今天不醉不归!”   话音落下,在座不少人纷纷起身敬酒恭贺他生辰,倒是季思皱了皱眉,自打上次秦王大婚便瞧出来杨钦不大对劲,今日更是有问题,好生的生辰不在府中过,跑这花楼来喝得烂醉做甚?   杨钦却是不以为然,谁来敬酒他都悉数接受,许是醉的糊涂了,还一拍脑门开始嚷嚷,“怎么少了个人?”   有人打趣着问他少了谁?   他呵呵乐了,正要开口房门再次被人推开,众人闻声望了过去,顿时面上神色色彩纷呈,有看热闹的,有不自在的,还有一头雾水摸不着头脑的,还有像季思这般慌张的,立马把怀中的姑娘推开,低垂着脑袋,恨不得来人没瞧见他。   祁然目光在屋内扫视了一圈,落在侧身避着自己的户部侍郎身上时多停顿了两秒,抿了抿唇微微皱了皱眉,神情虽未有什么改变,可熟知他的人却明白这是有了火气。   杨钦趴在桌上,瞧见来人咧开嘴乐了,用手指着祁然冲满屋子的人说:“瞧见没,大理寺少卿祁子珩,我小舅子!”   众人左右瞅了瞅,也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几斤几两,哪敢同祁子珩称兄道弟一道吃酒,只能尴尬的笑了笑。   “杨云川,”祁然阴沉着脸开口,“你派人唤我来就是看你发酒疯吗?你不嫌丢杨家的面子,我还嫌你丟我祁家的面子!”   屋里的说话声戛然而止,连弹琴的姑娘都瞧出异常,识趣的停下手里动作,一咬牙放下掩面的手,刚欲开口,杨钦却先他一步站起身,执起酒壶往杯里斟满酒递了过去,“来都来了,喝一杯吧。”   祁然垂眸望了望酒杯,又抬眸看着面前的人,接过那酒杯仰头饮尽,随后重重掷在地上,发出清脆的碎裂声。   “若早知你烂泥扶上墙,当初我拼死也不会让阿姐入你杨家!”   “是啊,”杨钦愣了愣后笑道:“你不说我倒快忘了,她本也不是心甘情愿如我杨家的。”   话音落下,祁然冷冷的瞪了他和季思一眼拂袖离开,其他人也没了逗乐的心思纷纷寻了由头,转瞬间就只剩下他们三人。   季思在杨钦和祁然之间来回犹豫着,最后还是见杨钦情绪不太对留了下来,没好气道:“你说你这是闹得哪一出啊?”   杨钦没应话只是一杯一杯喝着闷酒,还是杜衡瞧不过去将杯子夺了过来,眉头紧锁着说:“差不多行了。”   闻言,杨钦靠着椅子用手背遮住眼睛,轻声道:“强求无果,我如今算是明白了。”   *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当祁然不在时   季思:【一派风流】姑娘万般风情,临安城中再没有第二个。   当祁然在时   季思:【将人推开】你是谁?你要干嘛?离我远点?我有对象了!   祁然:呵,男人。   ps:新副本开启!冲! 第121章 畄平之事,远比看到的复杂   闻香阁灯火阑珊,姑娘们嬉笑怒骂声热闹非凡,隐约还能从这些声音中听到些甜腻暧昧的水声和**,此起彼伏,隔着房门更让人想入非非。   杨钦酒气上来,说了几句莫名的话语后便沉沉睡了过去,若不是身上铺天盖地的酒气臭的熏人,半点瞧不出像是喝醉的人。   他醉成这般模样,季思和杜衡再如何也不能把人丢在这阁里一走了之吧,便让九娘唤了辆马车,两人合力将人抬进车中,费不少力都累的够呛。   季思喘着大气掀开车帘朝站在马车一侧的九娘道:“今日不方便,改明儿我再来寻你,亦或者你若方便直接往我府上递帖子,能办的我一定给你办妥当了。”   九娘倚靠着马车,丰腴的身子玲珑有致,薄衫罩在身上越发显得肌肤白皙,年岁虽不小了却看起来别有风情,惹得进进出出的客人多看了几眼,她却并不在意,只是望着季思思量了会儿道:“无妨,大人何时得了空来寻我便是。”   “成,”季思应下,冲人摆了摆手放下帘子,一回身瞧见了杜衡端详的目光,唇角一挑杨眉问:“瞧什么呢你。”   杜衡勾起抹浅笑,“这位姑娘可是当初你同祁子珩争风吃醋大打出手哪位?”   “这消息你怎也听说了,”季思的笑意有几分窘迫,“我还以为你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呢。”   “没法子,闹得太大便听说了些,你同她是怎么一回事?”   里头的前因后果不足为外人喜喜道矣,季思便以误会二字开头,欠人人情四字收尾,一个不愿多说,一个不好多问,堪堪将此事略过,说起了别的,只余下车轱辘转动的声音。   夜里不比白昼的热闹很安静,一点细微的声音都会被放大,也不知是什么鸟啄了支窗的杈杆一声,杈杆掉了下去窗子“啪”一声合上,发出好大一声声响,把昏昏欲睡的半夏给吓了一个激灵,睁开眼慌里慌张打量着,这才瞧见咕噜咕噜滚到脚边的杈杆。   她弯下腰将杈杆拾起重新支起窗户,打了个哈欠回头,瞧见祁熙依旧坐在桌边,连动作都同开始没有太多变化,桌上的蜡烛罩了灯罩,柔和的光打在她没有什么表情的脸上,像是给周身镀了一层圣神的光晕,远远瞧起来好似自带圣光的仙人。   而仙人并不眼含慈悲,只是盯着桌上那碗已经冷掉的长寿面。   “小姐,”半夏心疼的走过去轻声唤道:“时候不早,你这都等了一晚上了,先去歇一会儿我来替你等姑爷回府。”   “收了吧,”祁熙语气淡淡地开口,“不用等了。”   说罢撑着桌子起身缓缓走到梳妆台前。   半夏回头看了人一眼,又看了面前这碗坨掉的面,悠悠叹了口气,可刚将面放在托盘中,屋外传来了府中丫鬟的声音,“少夫人,少爷回来了!”   等祁熙急匆匆赶过去时,只见杨钦一身的酒气和脂粉气躺在床上,八斗正在给他擦拭脸,明眼人一瞧便能看出他这是打何处回来。   果不其然半夏小心翼翼瞥了一眼,便看着自家小姐蹙着眉,脸色骤然一变,不难看成动了怒火,可下一刻又给忍了下去抬脚塌进屋中。   听见动静,八斗回身看到来人时,神情顿时变得慌张起来,他作为杨府下人,自然知晓自家少夫人最为厌恶少爷去这些风月场所,这屋里酒气这么大他有心瞒也瞒不住啊,除非少夫人鼻子坏了。   八斗暗暗在心中忧愁着,低着脑袋瞅了两眼,犹豫再三还是走了过来,细声细气的开口:“少夫人,这其他大人约着吃酒,少爷多饮了几杯,只是闻着酒气大些而已。”   祁熙将目光落在床上的杨钦身上,这人醉的不轻,连脖颈都红了起来,这股味道难闻的紧,她眉头紧锁着问:“谁送少爷回来的?”   “户部的季侍郎……”八斗不敢有丝毫隐瞒,只是杜衡一直在车中未出面,他也并未瞧见,故而一直以为只有季思一人。   季思这人祁熙略有耳闻,实在算不上多好的印象,毕竟季思传出来的也没什么好名声,听见这名字也是冷沉着一张脸坐在床边,挽起袖子便欲从铜盆中拧帕子。   半夏见状连忙凑上前来,祁熙摆了摆手,“我来吧,你们去歇着。”   八斗和半夏都慌了起来,这哪有做主子的伺候人,做下人去歇息的理,连说不妥不行不合适,被祁熙训斥了几句只好出了屋子,却也没去歇着,只是在屋外候着。   门一合上将那些个声音都给挡在了屋外,祁熙拧干了帕子动作轻柔的替人擦拭,擦到双手时她感觉有道目光一直落在自己身上,一抬眸便瞧见杨钦不知何时睁开了眼,正盯着自个儿看。   两人的目光交织在一块儿,衬着昏暗的烛光有些移不开,杨钦抬起手来,好似像触碰眼前这副景象,最终却还是收回了手,哑着声问:“我是醉的糊涂出现幻觉了吗?”   祁熙叹了口气,继续将杨钦双手擦拭干净,起身将帕子放回盆中,身后一直一道目光追随着,直到她倒了杯凉茶回到床边,“喝一点吧。”   杨钦坐起身来接过一口饮尽,干涸火燎的嗓子果然有了好转,随意擦了擦嘴角又将杯子递了回去,这次祁熙并没有起身放杯子,而是放在了床边,正襟危坐,面色淡然的开口,“大晋官员狎妓传出去总归不好听,与你而言可能无所谓,可丢的却是杨府的面子,再说喝酒易误事,总归是不大妥当,这花楼你往后还是少去些好,免得旁人说起来于你名声有损……”   “你来便是要同我说这些吗?不问我为何去花楼?去做了什么?”杨钦沉声打断了这番话,“当真是处处为我杨府着想啊。”   话中冷嘲热讽的意味不言而喻,祁熙掀起眼帘冷冷看了一眼,也未动怒,依旧淡然道:“你年岁不小做何事心中自有考量不用我来询问,不过还有一事你需牢牢记在心上,杨府不同其他世家,尚书省是替皇上做事的,杨家更是秉持中立从未参与过党派之争,也未有同哪位皇子走的近些,虽说不在他人身后辨是非,季思那些个传闻是真是假我并不放在心上,但他受太子提拔自是太子的人听从东宫吩咐,你需得留个心眼。”   “你有话直说便是。”   祁熙叹了口气沉声将话说完,“他不是益友,往后还是同他划清界限的好,与你,于杨家而言都无害处。”   这事其实不应该是她口中说出,先不说女子不应过问朝事,这传出去惹人闲话,便是插手杨钦交友这一点也易惹人不悦,外人若知晓兴许还会说她管的宽了些,可她身为杨钦妻子,自是将杨家安危记挂于心,若不提点一二,真由着杨钦同季思越走越近,那落在有心之人眼中,便是同东宫走的近了。   果不其然杨钦脸色难看了几分,望过来的目光多了几分祁熙看不懂的东西。   “我若说不呢?”杨钦问。   话音落下,祁熙眉头皱的更紧了些,“你为官多年虽无建树却不至于连其中利害也瞧不出,同季思相交便是百害而无一利,我不求你有何能耐,只求别在这要事上添乱,杨钦,你已不是稚子孩童,能不能为人处世前稍稍多想想,别再由着性子来任性妄为了!”   “任性妄为,”杨钦在口中细细品味着这四个字,下一刻却突然笑出声来,“是不是无论我做任何事在你看来,都是任性妄为?娶你是,做官是,连交友都是,可我一向是这般性子,交友为人贵在一个真,你说季思并非益友,可他处处帮我助我,从未害过我,待我为真,只因为他是太子的人我便同他疏远避嫌,那同那些装模作样表里不一的有何区别?”   “我并非这个意思。”   杨钦撑起身来凑到祁熙眼前,仅仅隔了一指的距离,两人目光撞上,连呼吸都交织在一起,本应是个暧昧绮丽的气氛,却硬生生多了几分寒意。   桌上的烛芯发出滋啦的声响,祁熙率先垂眸避开对视,随后听见杨钦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是不是无论我如何情真意切,对你来说都是无用,你喜欢有文采的男子,我便去做,你赏识能建功立业的官员,我也在努力,哪怕你喜欢的那些模样同我相差甚远,我也愿意试着改变,可是祁熙,你为我做了什么?你能不能公平一点?”   声音一点点钻进耳中,祁熙猛地一下抬眸,推开人站起了身,冷静自持的面容难得多了几分慌乱,她眨了眨眼掩饰下慌张,慌道:“你酒还未醒,我让八斗进来好生照料你。”   说罢急匆匆便要出了屋子,才走几步,杨钦又哑着嗓子开口,“若有机会让你重选,你还会嫁于我为妻吗?”   他看着祁熙的脚步停了下来,可最终却是一句话未说,抬脚迈了出去,房门渐渐合上,好似将那些情意留了下来。   望着跳动的烛火,杨钦自嘲的笑了笑。   夜风从窗外吹了进来,烛台的火焰被吹的摇摇晃晃,时明时暗的光影照射在屋中,远远瞧着那些影子,像是群魔乱舞的鬼怪爪牙,未有丝毫美感,反倒是森森鬼气,风吹的大了,唰一声,房中的烛火应声而灭。   季思推门而入,由于房中未点灯的缘故,视野有些瞧不清楚,他合上门刚欲从怀中掏出火折子,耳尖一颤,突然察觉到身后细微的声音,随后一个侧身避开这人突然攻来的一爪,反守为攻握住这人手腕用力,腰腹向下便是背摔,可这人好似预判到了他会有这个打算,借助门板起力,手肘攻于季思腰窝处,逼得人踉跄了几步,再翻身避开。   两人你来我往过了几招,季思这身子没有内功靠的是些拳脚记忆,自然不是来人对手,没一会儿便落了下风,那人整个人贴了上来,将他双手制与身后身体高抬压在了桌上。   这动作不大好受,季思试着挣扎了一番,没一会儿却感觉到有个硬硬的,好似匕首般的利器抵住了自个儿腰窝,几声低沉的喘息更是落在耳旁,他勾了勾唇又动了动身,果不其然那喘息声更是明显,一道沙哑沉闷的声音咬牙切齿道:“别动。”   季思没忍住笑出声来,“祁二少爷,你这大半夜的跑我房中也不怕叫人瞧见?莫不是放着好好的官不做了,要去做那采花大盗?”   祁然被蹭出了几抹邪火,平息这心中躁意,带着情/欲的声音比平时还要沙哑低沉几分,“你去花楼做甚?”   “哦,原来不是采花,是来秋后算账的呀,”季思笑意加深,起了逗人的心思,“去花楼能做什么,喝花酒呗……”   话音还没落下,握住手腕的手渐渐收紧,疼的季思立马改口,“没没没,杨钦生辰邀我们一道儿吃吃酒而已,我去你来真的啊!松手松手!”   谁料祁然并未打算放过他,虽松开了对双手的束缚,却依旧将人压在桌前,压低声音问:“那姑娘是我上次误伤你瞧见的那个。”   虽是个问句,却说的是肯定语气,季思点头应下,三言两语将一开始用这姑娘来掩人耳目欠人人情的事给说了遍,末了还补充了句,“你瞧,我为了替你守身如玉容易嘛我。”   可不曾想祁然听完这番话,越发生气,贴在季思耳边阴冷冷的开口,“你搂她腰?揽人入怀?还睡她房中?”   “逢场作戏,逢场作戏,不作数的。”季思讪讪的开口。   祁然深深吸了口气却没有再追究的打算,正当季思以为这事翻篇后,后劲突然被人咬了上来,牙齿破开肌肤刺进去,疼的季思下意识就要叫出声,可祁然像是事先猜到了一般,往他口中塞进去两指手指,将那些个喊叫堵了回去,仅留下些许细碎的**和轻嚎。   窗外的月光透过窗棂打了进来,照亮了桌前重叠的两人,两人紧紧相贴,祁然的面容被发丝遮挡着,只能瞧见一般的侧脸,而季思发丝凌乱仰着头,眼中含着泪光眼尾是艳红的一片,本有些泛白的唇此时红的惹眼,唇上泛着水光,口中是两根肆掠横行的手指使得唇比不上,来不及吞咽的口涏顺着唇角滴落,流到脖颈上,留下一道道暧昧的水痕。   也不知过了多久,季思才感觉到祁然松开了他,他脱力般顺着桌子滑下去,又被人一把捞回怀里,半扶半抱的放到软榻上,掀起眼帘打量着面前被子里血染红了唇的祁然,这血有血落在他的唇角,祁然下意识用指腹抹去放进嘴中舔了一下,目光在黑夜里带着抹侵略性,同平日淡漠的模样相差甚远,惹得季思看入了神,有气无力道:“子珩哥哥,你这癖好还是改改,再来几次我可受不住了。”   话语间带着若有似无的甜腻,祁然侧头咳嗽了两声,先将房中的烛火点亮再从怀里掏出药瓶坐下,“过来,我给你上药。”   季思盯着那个药瓶挑了挑眉,笑着打趣,“你这还是有备而来啊。”   说罢俯下身去趴在软榻的矮桌上,想起刚刚在席上的事不由得开口,“我说你怎就如此瞧不上杨钦啊,无论怎么说他也是你姐夫,你先前在席上那般说他,让他面子往哪儿搁?”   “我并非瞧不上他,”祁然叹了口气,“只是……算了不说这事了,我听闻告御状那人皇上交给你负责了。”   说起祝郢舟季思顿时来了兴趣下意识便要坐起身来,又被人给按了回去,这才消停下来,轻声道:“欸,你猜猜这人告的是谁?”   “曹平。”   “你怎么猜中的?”季思偏着头十分好奇的问。   祁然被人这副模样逗乐了,勾了勾唇解释,“你先前提及过曹平私吞军饷一事,你一直不待见曹为远,也只有他出事才能这般乐呵,再加上这人又是畄平来的,不难猜。”   “不止曹平,他把畄平一半的官儿都给告了。”   “这么多?”祁然这下有些震惊了,“若是真让他告成功了,畄平怕是要大洗牌了。”   “更有意思的还有,”季思动了动身子,换了个舒服的姿势,“他醒来后便说要见老师,只有见了老师才会将知晓的悉数说出来。”   “见先生做甚?”   “不知晓。”   祁然将药瓶放在桌上替人整理好衣衫,方才又问:“这人是什么身份?”   季思坐起身来答,“我让孙兴去查户籍了,估计明日便可知晓,这查起来有些棘手实在令人头大。”   “所以你如今是何打算?这事非同小可牵连颇深,处理不当可是连你也得受责。”   “那就需要看皇上想让我查出多少了。”季思没够了够唇,随后问了一句,“对了,你明日可得空?”   “嗯?”祁然询问了声,“大理寺到没什么要事。”   “那明日陪我去一处。”季思冲人眨了眨眼,一脸的笑意。   “何处?”   “驿馆,咱们明日再去会一会那祝郢舟,”季思眯了眯眼睛,“我到要看看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能掀起什么风浪!”   翌日一早季思便带着祁然去了驿站,守在屋外的巡察卫瞧见来人,立马迎了上来行礼,走进了些才看见一旁还有个大理寺少卿,又躬着身行了个礼,纳闷道:“祁大人来此处可有何事?”   “御史台的杜御史有事耽搁,让大理寺的祁少卿来协查此事,”季思也未有隐瞒,紧接着冲房门的方向抬了抬下巴,“里头那人如何了?”   “卑职们一直守在院中寸步不离,昨夜送了粥食进去那人没用,今早送进去的也是一点没动。”   季思摸了摸下巴道:“成,我同祁少卿进去问几句话,你们在外头守着,莫要让闲杂人等靠近,再去寻笔墨纸砚来,大人我待会有用。”   说完他对着祁然微微低头做了个请的动作,脸上挂着抹不太真诚的笑,“祁少卿,有劳了。”   祁然侧眸冷冷给了一个眼神,薄唇紧抿,心情不大愉悦的率先进了院中。   瞧见人背影,季思收回了笑,理了理衣襟,冷哼了两声也跟着走了进去,徒留下感叹俩人关系果真同传闻那般水火不容的守卫。   推开房门,那股苦涩的药味并未消散,依旧弥漫在屋中每一点角落,夹杂着时不时响起的喘息声,季思扫了一眼,也不知是不是不吃不喝的缘故,祝郢舟的脸色比昨日还要差上几分,仿佛下一刻便会嗝屁了一般。   他倚靠着床头,也是睁大了眼打量着两人,皱紧的眉头泄露出他对来者的不欢迎。   季思倒不在意他这般态度,进到屋里接过守卫递过来的笔墨纸砚后便将房门关上,轻车熟路仿佛在自家府中一样,自顾自替他和祁然倒了茶,也不急着问话,甚至还在怀里掏出两包路上买的点心,就着点心吃起茶来。   这点心做的甜而不腻,酥脆可口,入口即化,还带着股奶香味,祁然吃了一块儿问道:“这点心我倒是第一次吃。”   “这是畄平的点心,”季思嘬了嘬手指答,“厨子是从畄平来的,这些个吃食小点最是拿手。”   他说着随后装作不经意的回身望了祝郢舟一眼,后者闭着眼好似什么也没瞧见,什么也没听见。   季思不以为然,继续道:“我都快忘了祝公子是畄平人士,那想必是吃不惯临安的东西,这离家许久难免会想念家乡味道,祝公子可要尝尝?”   祝郢舟依旧闭着眼,一副不想说话的模样。   两人对视一眼,季思不紧不慢的掏出块帕子拭手,随后又掏出几张薄薄的信纸,捻着边角轻轻抖开,清了清嗓子开始念,“祝氏郢舟畄平人士,癸未年生,自幼双亲亡故虽一老翁长大,承德二十一阿公病逝便孑然一身,食百家米,穿百家衣,游手好闲不务正业在一畄平花楼做打手谋生,在十里八乡是出了名的油子,因闹事斗殴还便被县衙关了不下五次,算不上十恶不赦却也是恶名昭著。”   季思在这儿停了下来,余光打量着床上那人,见他眼皮微微颤了颤,唇角笑意更深,抿了口茶方才继续道:“本官托人打听过了,你一无至亲二无妻儿,名声也不大好,就是这么一个搁哪儿都是渣滓的人,还能豁出一条命上京告御状伸张正义?这恶狼装羊的举动说出去能有几人相信?怕是怀里揣刀子,不安好心吧,说说,你玩这出苦肉计是为了什么?为名?为财?还是二者都有?”   祝郢舟猛地一下瞪大了双眼,满目怒火的瞪着季思,咬着后槽牙“咯咯”作响,怒火在胸中翻腾,脸色涨红,像是马上便要扑上来咬断季思脖颈,沙哑着嗓子嘶吼道:“我没有!”   “你说没有就没有?”季思把玩着茶杯,微微侧头望了过去,唇角的笑意未消,可却未达眼底,五指张开,他手中的瓷杯应声而落碎了一地,床上的祝郢舟盯着那些碎片,眼睛像是浸满了血,红的异常。   他望着季思理了理衣袖起身走向床边,随后俯下身,凑近了缓缓开口,“本官只是再让你认清事实,你知道的再多又如何?别人想要你这条命就跟摔个杯子一般容易,你拿什么同人斗?你想说也要看看有没有这个机会,到时死无对证这案子怎么判如何判还不是板上钉钉的事。”   季思挂着浅浅的笑意,拾起床边的帕子动作轻柔的替人擦拭掉额头的汗,轻声道:“你可要试试?”   祝郢舟偏头垂下眼眸,抿了抿唇没出声。   瞧见他这副神情,季思心下了然,放下帕子直起身来,装模作样的叹了口气,“本官知晓自己名声不大好,你信不过也是情理之中,你好生休息把身子养好才是要是,祁少卿你这瞧也瞧了,过后御史台问起来,可不能说本官背着御史台审人,这驿馆的茶涩口的紧,实在难以下咽,回去本官得漱漱口。”   季思一边说着一边抬脚走回桌前,拿过桌上的信纸叠好塞回怀里,便要离开,身后的祝郢舟却突然开了口,“你姓祁?”   祁然和季思对视一眼,在后者一个得逞的眼神中点头,“本官乃大理寺少卿祁然。”   祝郢舟挣扎着撑起身来,有些着急的问:“祁相是你何人?”   “正是家父。”   “祁大人,”祝郢舟沉声而言:“小人有冤情要说!”   声音落下,季思一屁股坐下,铺开纸张用砚台压平,倒了些茶水便开始研墨。   祝郢舟的目光落在他的手上,嘴上虽未说可浑身都充斥着对这人的敌意,季思也不恼,冲人笑道:“大晋律法规定,官员审讯时至少得有一人在场,这可是要呈给皇上过目的,我怎么知道你二人不是串通好的?你说你的,我记我的,咱们互不干扰。”   祁然递了杯茶水过去,放轻了声音宽慰着人,“你细细说来,若所言如实,本官定会秉公办理,还你一个公道。”   他声音似有平静人心的,祝郢舟望着那双眼,沉沉开口,“去年年中之时,我从赌坊出来……”   铺成纸笔,点墨成文,一点一点揭开畄平些事中被人遮掩的真相,那些带着血腥味的故事在祁季二人眼前展开。   畄平地处大晋之北,气候阴冷,不过深秋刮来的风里已然夹杂着冰渣子,扑打在人脸上,直把鼻子给冻掉了。   虽说没有宵禁可夜里深了城中并不热闹反倒显得有些冷清,街道旁赌坊的帘子被人掀开,一群人走了出来,走在最前面的是个浓眉大眼的少年,皮肤黝黑,容貌算不上十足的好看,却俊朗英气,只是这会儿眉眼间满是阴翳,黑着一张脸朝着地上啐了口沫,气冲冲道:“他娘的,今个儿手气背点儿,全给输了。”   人后的人群哄笑出声,其中一人大笑着开口,“祝哥,喝两杯一会儿咱们再来试试呗。”   祝郢舟摆了摆手将双手枕在脑后,没好气道:“不玩了小得爷回家了,再玩下去裤衩都得压在这儿。”   他迈着大步走远,将身后各种声音抛在脑后。   祝郢舟家老宅是处年久失修的小院子,祖上留下来的,在一处偏僻的巷道中,四周住的都是些穷苦人家,为了省些灯油钱夜里都是不点灯的,他回去的路上都是摸黑,到家门口时从兜里掏出串钥匙,正要开门时被墙角的两团黑影吓了一跳,厉声吼道:“你他娘的什么玩意,敢吓老子信不信把你脑袋给拧下来!也不出去打听打听,我祝郢舟那可是阎王爷瞧见都要绕道的主儿!”   黑影也被吓得不轻,小半晌后才从暗处走了出来,小声地唤了句,“小舟哥……”   借着昏暗的光线,祝郢舟这才瞧清楚黑影的面容,难以置信的瞪圆了眼睛,“凝香?你怎么在这儿?”   话说这凝香是祝郢舟几年前在一家花楼当打手时楼里的窑姐,同时也是他的相好,当初连童精也是泄给了她,后头他另谋出路两人也再没了联系,如今在自家门前瞧见不由得震惊。   凝香面容憔悴远没有当年的清秀可人的样子,双眼浑浊唇白无色,望着祝郢舟勉强勾起一个笑,“小舟哥,我此次前来是有要事告诉你。”   说罢她从身后拉出一个人,祝郢舟这才发现地上还有个影子,那是个仅到他膝盖的姑娘,约莫五六岁的年岁,小脸红红的从凝香身后探出小半身子,眨巴着眼睛打量着面前不好惹的少年。   祝郢舟将目光从那孩子身上移到凝香脸上,后者有些犹豫踟蹰低声道:“小舟哥,这是你女儿。”   话音落下,祝郢舟大惊失色,立马吼道:“你他娘的胡说什么,放你娘的狗屁,爷爷从那冒出来个女儿来了,别是你陪哪个野男人睡过留下的种,让大爷我来当那冤大头。”   这女人说的祝郢舟是一个字也不信,他不蠢,这无凭无据又是下了床就不认账的事,只凭一面之词信了才是蠢才。   凝香好似猜中了祝郢舟不会信,说了那姑娘的生辰,按着时日来算正是祝郢舟离开前,上她房中那一夜,随后又落下一道惊天重锤,这孩子有哑病。   祝郢舟满脸难以置信,他阿公便有这个病,大夫也说过后代子孙许是也会染上,他爹就有,说不出话只能发出些呜呜声,可也不知是不是他命里蛮横些避过了,如今听凝香这般说已然信了个五成五,可望着这突然出现的女儿,依旧没法接受,凶狠道:“滚你他娘的,带着你这不知道谁的杂种给爷爷滚远些,莫要让我再瞧见你,呸!”   他啐了口沫开门走进院中给故意重重砸上门,发出嘭的一声,祝郢舟世代清贫自幼同他阿公相依为命,祖上也没出过什么有出息的人,连这名字都是他阿公让巷子口的教书先生取的,就望着他能成才光耀门楣,却也没料到祝郢舟会成为个游手好闲的混子。   因为这事祝郢舟夜里久久不能睡去,他孑然一身,夜深人静的时候也想过娶妻生子,可又没钱又没出息哪个清白的姑娘敢嫁与他,他在心中长长叹了口气,又翻了个身。   屋外传来淅淅沥沥的雨声,这深秋的寒雨比雪还冷,冰钩子似的打在人身上,和被刀割没什么两样,祝郢舟瞧了一会儿,猛地坐了起来,望着窗外嘟囔:“不会还在外头吧,管老子屁事?睡觉睡觉。”   可刚闭上眼还是没忍住弹跳起来,他急匆匆披衣下床,冒着细雨冲进院中,打开门一瞧,这母女果然还在,凝香将那孩子抱在怀中,脸上衣衫和发梢都被打湿了,正滴着水瑟瑟发抖,那孩子脸色白的没有血色。   “大爷的,”祝郢舟吼道,“滚进来,别死在爷爷家门口,省得明日一早多了两具尸首我还脱不了干系。”   领着两人进门,祝郢舟随意丟了两块帕子过去,指着隔壁积灰的空屋说:“自个儿收拾,留你们一宿,明日给我从哪儿来的回哪儿去,别赖着我。”   说完也顾不上其他,自顾自的进屋上床,听着隔壁传来的收拾声,这才缓缓睡去。   他睡了一宿翌日醒来压根忘了这事,去楼里走了一趟处理了几个闹事的人,再回到家中时被那烛光吓了一跳,急匆匆开锁进去却发现院中被收拾了一番,同自己那个狗窝相差甚远。   正纳闷呢,凝香从擦着手从屋里走了出来,有些局促道:“你把门给锁了,我们出不去……”   祝郢舟这才反应过来,冷着脸没回话。   “那什么,我想着你累了一天做了点吃食,你要吃点吗?”凝香问。   两人立在院中没说话,随后祝郢舟走进屋中,发现积满灰尘的桌子被收拾干净,上面摆了几盘家常菜,他看了一眼回身问:“这都是你做的?”   “按照你的口味做的,也不知道这些年变没变。”   又是一阵无声,那孩子端着壶刚沏的热茶摇摇晃晃的从屋外走了进来,踮着脚乖巧的放在祝郢舟手边,仰着头打着手势。   “她说外头天冷,你应是累了,让你喝茶。”凝香翻译道。   其实不用翻译祝郢舟也看得懂,他阿公就有哑病耳濡目染下也学会了打手势,盯着屋中这母女瞧了一会儿,率先动筷,见二人没有动作闷闷道:“吃吧。”   凝香眼睛一亮朝着那女童招了招手,“香宝,快谢谢你阿爹。”   香宝喉咙发出一点呜咽声,作势便要下跪。   “别,我可没承认是他爹,”祝郢舟有些不大自在,用筷子另一头点了点桌面,“坐下吃饭吧,事先说好我就是念着一夜夫妻百日恩留你们孤儿寡母几日,寻到落脚处便快些给我滚出去,爷爷可没闲钱养你们。”   他话里话外都是嫌弃,可凝香依旧没生气只是红着眼睛说:“小舟哥,你是我遇见最好的人,是我欠你的,对不住。”   祝郢舟这时还不知道凝香这话是何意思,可等大半月后他提着不少东西心情愉悦的往家中赶,等待他的却只有香宝一人,平日传来的饭菜香也没有,他愣了会儿像是突然反应了过来,将手中的布匹和肉菜扔了满地,屋里的桌椅被他踹烂砸毁。   那歇斯底里的疯癫样吓坏了香宝,可喉咙出不了声,只能发出一些怪异的单音,小脸被泪水糊了满脸,缩在角落里瑟瑟发抖。   可能是那声音让祝郢舟反应过来屋里还有其他人,凶神恶煞的走了过去拧起香宝便把人丟了出去,香宝被摔疼了也顾不上查看伤处,连跪带爬扑过来抱着祝郢舟的腿,又被他一脚踹开,怒吼道:“滚,老子不是你爹,凝香这个千人骑万人压的臭婊/子居然敢设套给老子,鬼知道你是她床上哪个野男人的种,想让老子替她养闺女,做梦,给老子滚远些!”   房门咚的一声合上将那些声音挡在了外头,祝郢舟坐在满地狼籍的家中,有些难受,他是起了好生过日子的打算的。   也不知坐了多久,他捂住有些疼的肚子坐起身来,犹豫了许久还是偷偷开了一个缝隙,想看看外头那丫头走了没,可却瞧见人晕倒顿时冲了出去,一摸额头才发现烫手的紧,连忙抱着人去了医馆。   香宝醒来时已经是翌日清晨,祝郢舟盘腿坐在地上打瞌睡,眼底一片青黑像是一宿没睡的样子,他脑袋险些磕到床沿,慌慌忙忙睁开眼,瞧见人醒来先是松了口气随后立马凶狠吼道:“你他娘要死也别死在老子门口啊,小杂种不会死远点啊,怪不得你娘要丢下你跑了,整就是个祸害!”   祝郢舟骂了小一会儿也没听见动静,垂着眸打量着人,只能看见个头旋,他叹了口气,却感觉衣角被几根手指攥紧,随后香宝飞快的的打着手势,那意思是说:   我可以留下来吗?   只这么一下祝郢舟满腔的火气就没法发出来了,他摸了摸鼻子有些不大耐烦道:“留下可以,但得做事,老子可多余的没闲钱养你,还有不许喊我阿爹,老子还没娶媳妇呢!教别人听了去大好的姻缘都被你毁了。”   香宝连连点头扬起抹甜甜的笑,足以驱散了尘世间所有阴霾。   从这以后香宝便在祝家留了下来,祝郢舟面上不说其实对这个意外而得的女儿十分欢喜,在花楼里下了值也不惦记去赌坊酒楼,旁人邀约他,也只是嘿嘿笑着挥手道回家陪女儿,旁人还只当祝郢舟说笑,毕竟他也未娶妻,哪儿来的闺女,难不成石头里蹦出来的不成,还打趣着说城中老有幼女丢失,让他看牢些别被人卖了。   祝郢舟也不气哼着小曲儿往家中赶,路上瞧见了个小巧精致的兔子挂坠,一边同小贩讨价还价,最终却还是买了回去,骂骂咧咧的嘟囔,“这他娘比壶酒还贵。”   他回到府中香宝正垫着小凳子在伙房烧水,听见动静急匆匆跑了出来,笑的眉眼弯弯打着手势。   “做什么呢?”祝郢舟问。   烧些热水给你泡茶,香宝比划着。   “嗯,继续吧,”祝郢舟语气淡淡地说,随后从身后将那兔子挂坠递了过去,清了清嗓子道:“回来路上瞧见的,见没人要便捡来给你玩玩,可别多想啊。”   捏着那挂坠香宝歪了歪脑袋思量,紧接着笑意加深,脸上扬起个大大的笑,连忙比划着:阿舟,你可真好!   祝郢舟唇角没忍住扬起个幅度,捏了把香宝的娇嫩的脸道:“小兔崽子,老子现在养着你,等老子老了就得换你伺候我了!”   香宝依旧傻呵呵乐着,由着祝郢舟摧残也不生气。   后面的走向更是祝郢舟所没想到的。   腊月初八那日,畄平的天阴的吓人,祝郢舟站在花楼里的屋檐下伸出手,斜瞅了会说:“奶奶的,这天待会怕是要下暴雨了。”   “下呗,一会儿下值吃酒去。”一旁的嚷嚷道。   “不了,”祝郢舟咧开嘴乐,“老子得回家陪闺女。”   那人不以为然反倒说起了别的,“你说这院中的是何人啊,每次来还得派咱们守着前后门。”   祝郢舟侧头打量了眼,冷声道:“不知晓。”   他其实听到过一些,比如有人唤山羊胡那男人张刺史,畄平刺史便叫张平,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道理他还是明白的,有些事还是莫要好奇的好。   此时香宝也瞧见了这阴沉沉的天,想着祝郢舟前几日染了风寒还没好透彻,若是再淋了雨定是不行,犹豫再三还是跺了跺脚抱着伞走了出去,也未走远只在巷口候着,   这雨噼里啪啦的砸了下来,带来的寒意和湿气让祝郢舟缩了缩脖子,他瞧了瞧时辰刚欲下值却见楼里龟公抱着团东西走了进来,他挑了挑眉打招呼,“刘哥这是从哪儿来啊?”   叫刘哥的人擦了擦脸上的雨水,笑道:“出去办点事,柱子这是要回去了啊?”   “正准备走呢。”   “估计走不了了,”龟公凑了些,“你来楼里也有段年限了,想必我知晓咱们畄平的几位爷会来楼里这小院吃酒,也不瞒你,今儿个里头都是大人物,这可疏忽不得,这雨太大了你留下帮衬帮衬,好处少不了你的。”   “这……”祝郢舟有些犹豫。   “这样吧你多久两个时辰,可行?”   “成吧。”   龟公拍了拍他的肩道:“好生干,你的好日子还在后头呢。”   说罢指挥着人将那团被毯子和雨布包裹的东西抬进了院中,不知是不是幻觉有几声呜咽声从毯子中传出来,祝郢舟不由得多瞧了两眼,随着院门合上,将他所有的目光挡在了外头。   雨雾蒙蒙,凝眸望去,连尽头都瞧不见,也不知过了多久,那门再次被打开龟公慌里慌张的走了出来,依旧抬着那团东西,可同进去不一样的是上面沾了着泥污和白色的痕迹,他挥着手让祝郢舟几人可以散了,随后又急匆匆离开。   祝郢舟揉了揉发酸的脖子才一抬腿,便听见咚一声,一个东西从毯子里掉了出来,画面像是突然慢了下来,东西掉落时溅起了雨珠,滚进了水洼之中,那东西的时候他脸色骤然一变,冲进了大雨中在水洼中捡起那东西,是个兔子挂坠,同他送给香宝的一模一样,突然间那种怪异感再次浮现出来。   “香……香宝……”祝郢舟慌了心神,跌跌撞撞的往前扑去。   他虽不知发生了何事,可多年同三教九流打交道,已然形成了一种对危险的预感,明白这事远不是自己能解决,颤抖着身子跟着那群人到了处荒山,这片是乱葬岗周遭没有一点人烟,那群人丢下东西便转身离开。   等脚步声走远,祝郢舟才从树后现身,踉跄着往前扑去,在一片荒地中四处搜寻,被枯枝绊倒整个人摔在水洼中,连跪带爬的匍匐在地面上,沙哑着嗓子喊:“香宝……香宝……你在哪儿啊!”   余光在一处山坡下瞧见毯子的边角,眼睛一亮直直滚了下去,也顾不上身上被碎石刮出来的伤,爬了过去浑身打着颤,连双手都抖的使不上劲,费了好大力气才将裹着的油布和毯子扯开,眼睛一下子就红了,眼泪就这么流了出来,哭喊着:“这帮畜牲!”   毯子下瘦小的身躯未着寸缕,布满了青紫的痕迹没有一块好肉,光是瞧上一眼都让人鼻头一酸。   “香宝……阿爹……阿爹来了……你快醒醒,阿爹来了,别怕啊……”   手指动了动,一只眼红肿着的香宝缓缓睁开单眼,看见的便是祝郢舟那哭的不能自已的脸,雨水和泪水混在一起,十足的狼狈。   她身上疼极了,连喘气都仿佛扯着四肢百骸的疼,却还是用了全身的力抬手替祝郢舟擦拭掉眼角的泪,缓缓打着手势:阿舟,你别哭啊。   祝郢舟眼泪流的更凶,哭的上气不接下气的说:“别怕,阿爹带你回家,回家便好了,你别怕啊……”   香宝勉强勾起个笑:阿舟,其实我阿娘是骗你的,我不是你女儿。   “我知道。”祝郢舟哑了声说。   怎么可能不知道啊,他带她去医馆那日便知晓了,大夫说这丫头的骨龄应该七八岁,只是过的凄苦了些,又因为不足月,故而比别的同龄孩童看起来羸弱矮小些。   那时候,他都还不认识凝香,也没那份能耐留种,那香宝必然就不是他的女儿了,可自己吃酒险些晕死过去,是这丫头照顾了他一宿,那时他便将这丫头当成亲闺女了的。   香宝口中发出呜咽声,无声的哭了起来,又道:我阿娘要嫁人了,她不想带着我一块儿,又怕我死了就想将我交托出去,她说你是她遇见过最好的一个人。   阿舟,香宝打手势的动作越来越慢,如果你真的是我阿爹该多好啊……   手缓缓落了下来,那双平日里明亮有神的眼睛也渐渐合上。   雨声响彻天地,其中夹杂着一道哀怆绝望的哭声嘶吼,却被厚厚的雨帘挡住,连一点都无法飘散出去。   *   作者有话要说:   ps:去重庆玩了三天,走的腰酸背痛,明天又要去团建,好家伙一个字没码,枯了。   这个副本也是很复杂,多方势力都要上场了! 第122章 等着升官发财死老婆   日头破云而出,明晃晃的阳光罩着宫墙,栖凤宫的宫女将冰块放在一个小炉中,再用扇子扇动着,铜炉中瞧出丝丝凉气,驱散了房中的炎热之感。   曹玉菡正手持剪刀修剪着花枝,再思量着插入瓷瓶中,花杆上有细刺一个走神被刺破的指尖,候在一旁的丹蕊见状急忙掏出手帕,慌道:“娘娘怎不小心些,可要传太医。”   “小伤而已别兴师动众的。”曹玉菡接过帕子将指腹冒出的血珠擦在上头,鲜红的血一接触到绢布,便立马蔓延开来,弄脏了本来干净的帕子,她盯着那抹刺眼的红若有所思。   殿外传来了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随后栖凤宫大太监源丰的身影从殿外走了进来,他躬身行了礼,轻声唤道:“娘娘。”   “你这慌里慌张的是做什么?”曹玉菡将手中的帕子扔在一旁问。   “奴才有要事禀报。”   “什么事让你这般慌张。”   源丰支吾着,有些不便开口。   曹玉菡掀起眼皮打量了会儿,垂下眸道:“凑近些说话。”   “是。”   得了令后源丰起了身,低垂着脑袋小心翼翼绕过屏风走到曹玉菡身侧,用手挡在嘴侧压低了声音凑近些说:“曹尚书要见娘娘。”   闻言,曹玉菡手上动作一顿,片刻后又恢复正常,询问道:“曹为远可有说求见本宫是为何事吗?”   “并未。”   曹玉菡凤眼微眯,盯着手中这支粉白的月季,“他要见那便见吧,本宫到要看看他能玩出什么名堂。”   后宫妃嫔虽不能私见外臣,但若是至亲家眷便可另当别论,宫里每月都有省亲的日子,再加之曹玉菡是后宫之主,曹为远便这般大摇大摆的随着源丰进到了栖凤宫,一路上没受半点阻拦。   他七拐八绕进了栖凤宫的主殿,双膝着地行了个大礼,声音闷闷的传来,“臣见过皇后娘娘,望娘娘金安。”   “兄长快快免礼,”曹玉菡虚抬了一下手,“此处也无旁人,咱们自家兄妹就不行这些虚礼了。”   “谢娘娘。”曹为远感恩戴德的起身,在心中则冷哼道曹玉菡装模作样,若真如她所说,那自己一进来便会提,而不是等礼都行完再补上这么一句,十足故意为之。   曹家兄妹二人虽都是嫡出却非一母同胞,曹玉菡是以庶女身份嫁与当时还是太子的承德帝为妾,还在东宫时便颇具圣宠,大方得体贴蕙质兰心,故而承德帝继位后便破格将她嫔位升至妃位。   可大晋一向讲究嫡庶之分,自古也从未有庶女任妃的先例,幸而那时曹家在世家中已然远不如从前,便想着将曹玉菡的生母钱氏从妾升为妻,钱氏母凭女贵,如此一来曹玉菡的妃位也算名正言顺。   就因为此,曹为远一直瞧不上曹玉菡这庶出的身份,觉得她天生就是比自个儿低贱些,若非攀上皇上不见得能有如今做派,曹玉菡更是不待见自己这个哥哥,蠢钝如猪,愚不可及,半点没有远见和出息,便是这般人是曹家嫡子,曹家才会衰败至此,除了有个男子身份哪哪都不如自己。   两人互相在心中将对方批的一文不值,面上却还装作一派和气,曹玉菡赐了座,曹为远也没客气的入了座。   宫女奉上了凉茶,曹家兄妹俩先是不冷不热的寒暄了一番,谁都不开口提其他的人,却是曹为远道行太浅,实在按耐不住开了口,“不瞒皇后娘娘说,臣今日进宫是有要事相商。”   “哦,也不知是为了何事,还劳兄长进宫一趟。”曹玉菡满脸的困惑不解,若非熟知她脾性的人,到真以为她什么都不知道。   曹为远在心中冷哼了几声,面上却是格外担忧,“这畄平来了个不知天地厚告御状的市井泼皮,这事闹的临安城满城风雨,朝中议论纷纷,想必娘娘也略有耳闻吧。”   “这到没没听说过啊,”曹玉菡细眉颦蹙,有些为难道:“兄长也知,这后宫不能涉政,后妃过问政事乃是大忌,本宫整日里都在深宫里管着后宫大小琐事,这朝堂中发生了什么本宫又从何得知,时至今日才听兄长说起。”   她转动着手中玉镯,停顿了片刻方才好奇的问:“也不知这人是何身份?状告何人?又是何等罪名?兄长又为何这般着急?莫不是与兄长有干系?”   曹为远磨着后槽牙,随后杨唇笑了笑,故作轻松回答,“这事到同臣没多大干系,这畄平离着临安山高路远的,怎会同不过那些个被状告的官员有往来。”   “既如此,兄长今日来寻本宫又是为了何事?”   “这事说起来也是旁系的人做事不妥当惹得祸,”曹为远叹了口气,一脸的不悦,“好巧不巧,被状告的那些个畄平官员中,有一人乃是曹家旁系的,名叫曹平,任畄平的管粮郎中一职,虽不是本家的人,却同臣少时有些情分,这官场之人都十分精明,他免不了同畄平那些官员虚以委蛇逢场作戏,兴许走的近些,也被连带着告到了皇上跟前,旁人不好说,这曹平没出息的紧,给他十个胆子他没不敢做出什么有违律法的事来,这其中定是有误会啊。”   曹玉菡静静听着,捻起桌上的一直粉色月季,枝干上的细刺已经被她剔除干净,摸着有些凹凸不平的触感,她不慌不忙的掀起眼帘打量着下头的人,搭腔问:“真如兄长所说,那曹平是被冤枉的,同此事毫无关系,可得早些告知陛下,省得连累无辜之人,有损陛下圣明。”   “下官正有此意,”曹为远眼神一亮,事情走向都如同他预想的一般,语气也比先前多了几分轻松,“曹平不过一条贱名,可若是因为他让皇上声明有失,的确不值得……”   话音还未落下,却被曹玉菡打断了,“理是这么个儿理,可是同本宫有何干系?”   局面顿时冷了下来,曹为远嘴角的笑意僵住,抬眸冷冷望过去,缺见主位那人冲自己勾了勾唇,顿时明白过来,将怒火压在心中,勉强放低了姿态,好生陪着笑道:“瞧娘娘说的,这事怎同你无关,娘娘是曹家的人更是太子殿下生母,这文武都知晓曹家拥护的是太子殿下,这曹平是曹家的人,若真含冤受罚,那旁人定是觉得是受了曹家指示,下官虽同他并无往来,旁人却是不信的,兴许还会牵连到太子,惹得皇上不悦,到时才是真的得不偿失。”   “这还不简单吗,”曹玉菡似笑非笑的说,“既然兄长同这曹平并无私交,不过一个旁系,移出曹家族谱便是,是死是活由着他自个儿造化。”   曹为远收敛了笑意,明白曹玉菡这是铁了心要坐视不管,从头到尾便没有想伸出援手的意思,幸而他早早就料到自己这个妹妹,心机深沉心狠手辣,为了达到目的,连她亲儿子都能用来利用,更别说自己这个并非同胞的兄长了。   思及至此曹为远对上视线,起身躬身行了个礼,“娘娘所言极是,是下官愚笨了……”   说到这儿,他却突然停了下来,微微抬头冷声道:“下官往后定会像娘娘,排除异己,毁尸灭迹,一如当年一般。”   听着这番话,一旁的源丰脸色骤然变得煞白,慌忙抬起头了注视着曹玉菡的神色,果不其然,后者笑意消散的一干二净,手上动作一顿,目光带了几分怒火和不悦,死死盯着这人。   曹为远似未感觉到,继续步步紧逼,“娘娘可还要继续听下去,当年冷宫还未……”   “源丰,”曹玉菡提高了声音,扬声吩咐,“让伺候的人出去候着,本宫同曹尚书要说些家里事。”   “是。”   宫女太监陆陆续续从殿中退了出去,空荡荡的殿中仅留下知情的丹蕊和源丰,等人退了出去,曹玉菡才一概先前大方得体的模样,怒不可遏的低声警告,“曹为远,你这是在威胁本宫吗?”   “下官可不敢,下官只是想同皇后娘娘分析这其中利害,娘娘耳目众多,这临安发生了何事想必是瞒不过娘娘的眼睛,那下官也不兜圈子了,当年宛妃同侍卫私通一事,娘娘自以为做的天衣无缝,却不知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那替娘娘假借宛妃名字,奉命给侍卫传递情诗的内侍,是曹家安插在娘娘身边的。”   曹为远笑的有些阴险,说出的话更是一句比一句传出不少的信息,“娘娘心大了些,曹家不是瞧不见,这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曹家可并不放心将宝悉数压在娘娘身上,这外戚自古都是皇家大忌,总是得寻法子自保,本只是派个人跟着未曾想却有意外的收获,这莫不是就是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   “一派胡言,”曹玉菡咬牙切齿怒瞪着人,“本宫听不懂你在说些什么。”   “娘娘听不懂没关系,就是娘娘让那内侍处理的龙涎墨,现如今可是在下官手上,龙涎墨有股特殊的清香,在纸上书写时香味更是久久不散,乃是进贡佳品,皇上念着宛妃出身书香世家又是徐老太傅独女,便赏赐给了宛妃,这也是为何皇上断定那情诗出自宛妃之手,想必无人知晓娘娘手中也有半块儿,乃为你生母家中所传之物,不知娘娘那块儿如今可还在手中?”曹为远道。   闻言,曹玉菡脸色阴沉铁青一片,可却没有张口否认,已然如曹为远说的那般,她出嫁时的嫁妆中却有半块龙涎墨,而如今也同样拿不出来,她千算万算没料想到那内侍是曹家安插在自己身边的,虽事后便早早除掉,可依旧晚了半步留了把柄在曹为远手中。   她冷声问:“你想如何?”   曹为远起身凑近了些,勾起抹不怀好意的笑,“下官不想如何,只是想求娘娘救命而已,娘娘是我妹妹,这太子殿下又是我亲外甥,咱们是一家人,自当同心同力一致对外,哪有关上门内讧的理,畄平这事却是我糊涂,可若我出了差错,是必会连累到曹家,连累到太子,失了曹家这一大助力,对太子的雄图霸业来说,那是百害而无一利的买卖。”   “妹妹,”曹为远压低了声音,“我们如今才是一路人。”   曹玉菡仰头抬眸深吸了一口气,眼神微沉冷冷道:“皇上对此事十分重视,还下令让御史台好好严查,那告御状的人更是派人守着,一点风声也传不出来,本宫即便有心帮你,也没那份能耐。”   “不劳娘娘费心,下官自有办法,”曹为远满含煞气的声音传来,“告御状这人名声不大好,这般市井小民皆是满口胡言,只需让皇上明白这人不过是听命行事,所做一切都是为了针对曹家,那样他口中所说的可信度便需要重新估量一下。”   “听命行事?听的何人的命?”   曹为远勾起抹冷笑,“平北军将领郭敬义的命,这畄平往北就是平北军的营地,那郭敬义是个麻烦,还是需得早些除掉的好,到时候还需娘娘帮衬一二。”   说罢,他躬身又行了一个礼,扬声笑道:“那时可就无人能同太子殿下相争了。”   “兄长到真是为了太子着想啊。”曹玉菡冷笑着说。   “总归是自家人,自当是护着的。”   两人笑的各怀心思,三言两语便将先前剑拔弩张的局面给平和下来,曹玉菡心中即使有千般不愿,可眼前也只能忍住这口气同曹为远周旋,等送走了人这才发了一通火,挥手一扫桌上的茶杯应声碎了一地。   “曹为远算个什么东西!竟敢用徐令仪那贱人的事威胁本宫!废物!你们这群废物!”   源丰的身子颤抖了几分,脊背涌上寒气,额头都冷汗打湿,慌里慌张的跪下磕头,连声求饶,“娘娘,是奴婢疏忽了,奴婢以为处理掉人便是万无一失了,可谁曾想那居然是曹家安排的人,娘娘饶命,是奴婢一时糊涂!娘娘饶命啊!”   “若不是看在你跟了本宫多年,今日必要了你这条狗命不可!”曹玉菡气的头疼,右手撑住脑袋轻柔了几下,这才将心口那股怨气缓下去些许,“曹家这般防着本宫,他们不仁,也不能怪本宫不义了。”   丹蕊识趣儿的走过来替人揉着肩消气,也有些担忧的问:“如今曹为远有了把柄,那畄平这事娘娘是不是不得不帮了,可娘娘先前不是说这事远比目前看到的复杂,若是掺合了那不就成了自讨苦吃惹祸上身吗?”   “畄平这事掺合不得,稍有不慎别说曹为远了,连本宫和太子都会受牵连,”曹玉菡放低了语气,“至于当年的事,让真相无法重见天日便是。”   “娘娘的意思是……”   曹玉菡嘴角勾起抹冷笑,“这两方争斗和赌博差不多,谁先亮了底牌谁就失了先机,那自然是必输的局,既然畄平这事是有备而来,逼得曹为远把保命的法子扔了出来,那必是板上钉钉的事实,本宫这个兄长别的能耐没有就是怕死的很,那咱就将计就计,借畄平这把刀除掉这个祸害。”   “可若是曹家倒了,那殿下可就失了曹家的扶持啊,娘娘不担心吗?”源丰皱着眉问。   “扶持?”曹玉菡冷笑了两声,“你当如今的曹家还是先帝在时的曹家吗?八大世家中曹家只能排个末尾,如今是曹家仰仗着本宫和太子的鼻息过活,曹为远这个草包不愚笨可也算不上聪明,同本宫斗也要看他有没有这个能耐!”   她望着地上那支花瓣摔的七零八散的月季,脸上的神情隐在暗处,带着几分诡异,声音中满含着狠绝,“这世间,只有死人才不会说话。”   花瓣散落了一地,所有的事物最终的下场也不过是尘归尘,土归土,这花如此,人亦是如此。   季思将目光从那副百花簇景图上收了回来,微微抬头用余光打量着坐在龙椅上的人,承德帝脸色泛着铁青的病气,脸颊凹陷下去颧骨高高突起,整个人的模样变得枯瘦如柴,不过才进来一柱香的功夫,却承德帝却坐立不安,不仅一次舔嘴唇抓桌角,偶尔传来几声刺耳的抓挠声,声音不大幸而季思听觉一向不错才能捕捉到。   总之十分的怪异,像是在忍什么一般。   “咳咳……”   空荡的殿中传来了一阵咳嗽声,季思连忙将脑袋埋低了些。   紧接着,承德帝沙哑无力的声音跟着传了过来,“这诉状里头说的可属实?”   “这些都是那祝郢舟口诉时臣记下的,内容定是无误,可属不属实还需臣彻查一番才能清楚,毕竟此事事关重大涉案人员众多牵连甚广,若有疏忽便会铸成大错。”   “你放心大胆的去查,”承德冷声道:“朕倒要看看,究竟是何等的能耐,能瞒天过海连点风声都传不出来!”   “微臣遵旨,”季思躬了身行礼,随后抬眸有些犹豫,思虑再三还是开口问:“陛下,此事许是会牵连到曹家甚至是太子殿下,这事下官可要往深了查?下官自是相信太子殿下和曹尚书同此事并无关系,只是难免会有牵扯,怕外头不知情的人,传出些不好听的话,惹得陛下和太子生了隔阂想是不太好。”   承德帝并未接话,只是脸上挂着抹意味不明的笑,小半晌后才听他出声,“季思。”   “臣在!”   “你知晓朕为何要让你来彻查畄平一事吗?”   季思心里跟明镜似的清楚,可面上却还是装作一副一知半解的模样,“陛下不是说让臣将功补罪吗,这私吞军饷中饱私囊乃是账目出了问题,地方的银子也需得过户部才能拨下去,这钱款一事的流程和账目,在六部五寺中没那个衙门能有户部清楚,由户部来查自是最为妥当,陛下决策如神眼界长远,令下官佩服万分。”   听着这番拍马屁的话承德帝也未泄露出半点愉悦,只是盯着季思的脸瞧了一会儿,方才缓缓道:“你说的是其中之一。”   “那还有何原因?恕下官愚钝,还望陛下提点一二。”   “你说的没错,这钱款的事宜和账目户部最为熟悉,拨了多少用了多少还剩多少,那账目都一五一十列的清楚明白,你是户部的官员,畄平这事涉及的账目有多少你自当也清楚,”说到这儿,承德帝脸色阴沉了下来,连声音都冷了几分,“那可是两千多万的雪花银啊!”   季思近日忙的不着地,还没来得及细细核查那些个账目拢共是多少,可心中却也知晓这里头定不是一个小数目,这会儿听见承德帝爆出的数,那份震惊和讶异却是真实的,这么多的银子就在众多人眼皮子底下被瞒了过去,更别说这里头还**幼女,结党营私等诸多罪名,无论哪一项都够治畄平那些个官员的罪了。   他垂着头没出声,明白这时候不好妄自揣测圣意,生怕惹得这位喜怒无常的帝王不悦,果不其然承德帝幽幽地叹了口气又继续道:“国库如今是个什么情况,你身为户部侍郎想必十分清楚,这笔银子若入了国库,那于大晋而言只有利,这畄平就像一颗枝繁叶茂的大树,外表看着格外光鲜亮丽,只有刨开了去瞧,才能看见内里已经被蛀虫吞噬的只剩一个薄薄的树皮,畄平这事若要查,便需要连根拔起以绝后患。”   上位者所想所思从不是几条人命而已,而是衡量从中能得到多少利益,畄平这事承德帝并不在意那些个无辜枉死的百姓,而是那笔拨出去的银子,除此之外还有曹家。   曹为远定然同畄平这事脱不了干系,李弘炀在这里头不知晓扮演了什么角色,可自从梁王离京后太子一派的势力便越发有压倒式的横在朝堂之中,承德帝本有心将秦王培养成另一个梁王,可李弘煊却像是个扶不起的阿斗,除了交给他的公务,便是在府中寸步不出,半点没有出息。   这一来二去承德帝也没了这份心思由着他去,转而将心思放在制衡李弘炀身上,几个儿子中他最为喜欢李弘煊,对于太子则是不冷不热,太子锋芒太露私下结党营私笼络人心,其野心昭然若揭,正是这般让承德帝颇为不喜,没有人会对日夜惦记着自己身下这个位置,恨不得取而代之的人产生好感。   可眼前看来若真需择一位储君,太子却是最合适的人选,承德帝一方面打压李弘炀,一方面又替他未来筹谋,这其中最大一个威胁便是外戚,即使今日曹家同畄平无关,日后也定是个祸端,若是再出几个曹为远,那朝中还不得乱了套不可。   说来说去,不过两事,曹家得贬,畄平那些银子得收回来。   季思听的心下一惊,沉了沉眸,压低了声音道:“陛下这话臣听的糊涂,不大明白陛下的意思。”   承德帝偏头咳嗽几声,摆了摆手拒绝孙海迎上去替他顺气的打算,缓了会儿才开口,“平北大营受了夜袭粮草失了大半,前线粮草紧缺可是大事,郭敬义前不久还递了折子过来,让朕拨粮草过去,未曾想近日诸多事宜给耽搁了,也是时候着手安排了,这运送粮草可不是小事,畄平离临安也有千里之远,往来之间免不了舟车劳累,你看着这朝中最是合适运送粮草。”   这话里是一个意思,话外却又是另一个意思,季思揣着明白装糊涂,一脸忧愁的答话,“此去畄平并非运送粮草一事,更是为了彻查畄平官员贪污腐败一案,这派遣哪位大人去却是极为重要,下官愚钝不敢多言,但陛下算无遗策运筹帷幄,想必心中已有人选了。”   “你倒是猜的中朕的心思,”承德笑的别有深意,“那怎猜不出去朕是要派你去畄平?”   话音未落,季思脸色先变得复杂起来,连忙下跪而言,“陛下,这军中要务臣实在无能为力,不如派遣兵部柳侍郎亦或者关尚书。”   “这军中事务你虽不懂,可要论起来粮草账目,满朝的官员也比不上你户部,莫不是你觉得曹为远更合适些?”   季思张了张嘴还欲再言其他,承德帝横眉一峰扬,声音多了几分不耐,“此事就这么定了,你今日回府好生整理一番,圣旨不久便会下达,届时朕再择一人随你同行。”   见事情再无商量的余地,季思抿了抿唇附身磕头领旨,“臣,季思,领旨!”   承德帝抬了抬手示意人起身,沉声道:“若是畄平这事查出来曹家必定脱不了责,那曹为远这户部尚书的位置便保不住了,季思,朕这是给你机会,这事若是做的好了,你便立了首功,自当能升擢领赏,你猜到时候朕会给你什么奖赏?”   “臣分内之事,不敢讨赏。”   “行了,”承德帝有些疲惫的揉了揉眉心,“把手上的公务交托好,应是这几日了,回去等旨吧。”   “是。”   季思躬着身退后几步,这才从殿中出来,他深深吸了口气,顿觉承德帝丢个个大麻烦过来,皱着眉凝思了会儿,站在台阶下回眸望着身后乾元殿的大门,最终也只是转身离开。   一路出了宫在宫门口时却远远瞧见了李弘煜,眯了眯眼迎上去行礼,“见过王爷。”   “季侍郎免礼,”李弘煜笑了笑,身子依旧是那副柔弱无害的模样,“你这是准备出宫了吗。”   “正是,”季思回,“王爷这是进宫寻皇上有事吗?”   “哦,是本王母妃偶感风寒,本王忧心的紧,这才进宫瞧瞧,听闻季侍郎近日忙着畄平告御状一事,本王也不好多耽误,季侍郎还是先忙正事要紧。”   “那下官便先行一步了。”季思点头颔首率先离开,等走出了一段距离才停下脚步,回身望了望不远处李弘煜的背影,眼前闪过一些虚虚实实的画面,画面转瞬即逝还未待看清楚却便成一片黑。   季思皱了皱眉将心中那抹怪异感压了下去,摇了摇头,有些困惑不解的收回视线离开。   从宫里出来季思思量再三便打算去驿站瞧一瞧那祝郢舟,若真没法子必须去一趟畄平,那祝郢舟这身子是没法长途跋涉的,需得抓紧时间调养一番,赶在启程前好个七七八八,他起了将人接到季府照料的心思,一来初一精通医术,有他在一旁守着,兴许能恢复的快些;二来驿站那人多眼杂的地儿实在不像是能让伤势有所好转的。   刚有了打算才加快脚步走了一段距离,却被前方两个穿着东宫侍卫服饰的人拦住了去路,季思止了步,盯着这来者不善的几人眼神暗了几分。   打头那人抱拳行了个礼,恭敬道:“季侍郎,久候多时,殿下有请。”   李弘炀召见他的地方是在一座清雅幽静的酒馆,他掀开帘子躬身从马车里钻出来,还没来得及细细打量这是在何处,东宫的大太监方青便匆匆迎了上来,微微附身,“季侍郎可算来了,殿下在里头都等了许久。”   季思跟在方青身后往酒馆里走,瞧着沿路的景色,自打梁王失势后,李弘炀便护着培养势力,将梁王手下四分五裂的势力尽数攥在手中,忙的一个头两个大,这有好些日子没寻他了,让他消停了不少,不用分出心力去同这人周旋,今日这番定是有备而来,季思在心里头猜测着李弘唤自己来的用意,觉得八成是为了畄平一事,眼睛一转快步上前同方青并肩而行。   “方青公公,”季思开口,“殿下唤我来是为了何事啊?”   方青侧头望了他一眼,浅浅的笑,“季侍郎到了不就知晓了吗。”   见人不欲多说,季思便收了声,走了小一会儿方青才在一片假石堆砌的院外止了步,做了个请的姿势,对着季思道:“季侍郎顺着进去便成,奴婢还需要去替殿下办些杂事,便不陪着季侍郎进去了。”   “有劳方公公了。”季思微微颔首,抬腿走了进去。   外头瞧不出来里头却是别有洞天,怪石嶙峋,树木茂盛,还有一条涓涓细流,季思沿着小道走了一会儿视野便宽阔了起来,在一平坦之处瞧见了席地而坐的太子党众人。   李弘炀穿了一身窄袖短袍,正在练剑,刺挑划,每一个动作都做的漂亮,可好看有余力度不够,远不如祁然的杀伤力来的直接,季思在心中暗暗点评着。   突然间,那长剑却直直向他袭来,剑身在日光下反射出一道冷光,破开风力朝着季思面门逼来,眼看距离渐渐缩短,季思双目圆睁,整个人呆立在原地一动不动,眼瞳中仅容得下锋利的剑刃,一点一点,越来越近,他连呼吸都放轻了,咬着牙强行压制住身体规避危险的本能,才不至于让自己避开。   长剑抵着季思鼻尖,压出了一个小小的浅坑,只需稍稍用力便可刺破,李弘炀扬了扬下巴,有几分恶劣的问:“你怎的不躲?”   “下官如今一切都是仰仗殿下,没有殿下就没有季思的今天,换言之,下官这条命就是殿下给的,殿下要下官的命,下官哪有不还的理,为殿下而死乃是下官至高无上的荣耀。”季侍郎张嘴便是一通好听的话,说的那叫一个真心实意忠心耿耿。   未曾想李弘炀却不满意,冷着脸嘲讽了句,“满嘴胡话,就没一句真的。”   季思露出抹苦笑,温声道:“下官被吓得腿软了,没来得及避开,殿下武艺超群,若再来一次,下官估摸着得被吓得屁滚尿流,传出去实在不好听。”   也不知是哪句话取悦了李弘炀,他大笑出声,收了剑便往位置上走,接过内侍递过来的帕子,擦拭掉额头和脖颈的汗,随意扔在托盘中,坐下饮了口酒方才道:“愣着干嘛,还不入座。”   “是。”季思“被吓的腿软”,自然走的有些别扭,在其他人看热闹的眼神中缓缓落了座。   “畄平这事如今是个什么情况??”李弘炀端起杯浸了冰球的梅子酒饮了口,“说来听听。”   这事闹的大,季思猜想到李弘炀会问,故而也并未隐瞒,一五一十将祝郢舟说与祁然的事告知。   “你说他手上有曹平没呈上来的真账本?”李弘炀挑了挑眉,“他一个打手哪儿来的本事搞到曹平的账本。”   晏怀铮笑了笑接话,“这还不简单,将那账本拿出来看一看便能知晓真假了。”   季思眉头紧皱哭丧着脸道:“那人说账本留在了畄平,他铁了心上京告御状本意是想寻方太傅的,不知怎么被曹平一行人察觉,沿路派了不少人取他性命,这才有了狡兔三窟的念头,若来京途中出了事,便会有人趁着曹平他们松懈,将那账本直接送往祁府,双管齐下以备无患。”   “你先前是从宫里出来吗?”李弘炀没继续这个话题而是问起了其他的。   “是,”季思点头应道:“皇上想彻查畄平一案,旁下官收拾一番,以为平北大营运送粮草为由,择日前往畄平,将军饷私吞的事宜查清楚。”   他说到这儿停了下来,连忙着急的辩解,“那曹平打着曹家的名义胡作非为,下官定会小心行事,断不会让他牵扯到曹尚书和曹家,还望殿下放心,定会将这事办的漂亮。”   “皇上要查清楚,那你便一五一十的查清楚便是。”   “可曹尚书……”季思抬眸望着人,有些犹豫为难。   李弘炀勾起抹冷笑,“若是曹为远真同此案脱不了干系,那也只能说是咎由自取,这蛇心不足人吞象,怨不得旁人。”   季思连连点头应下,实际在心中暗槽道这几人狗咬狗,一嘴毛,酒过三巡,一群男人也免不了俗的讨论起女人,季思本没什么性质,可当李弘炀提及裴家小姐时,还是竖起了耳朵,虽只是几句赞美之词,随后便又说起了其他,可依旧让季思觉得不大对劲,眯了眯眼睛暗自在心中盘算着。   应付完李弘炀到了驿馆,已经是黄昏时分,落日余晖铺洒在他身上,将绯色的官服映衬的颜色更深了些许。   推门而入时,祝郢舟正在进食,他双手被炭火灼烧包的严严实实,别说拿筷动勺,连稍稍动一动都做不到,可这人却是个心高气傲的性子,不轻易在他人面前示弱,拒绝了伺候的人,正费劲心力将双手相对,企图用手腕将瓷碗捧起来,尝试了几次均失败了,反倒洒出了不少白粥在托盘中。   听见动静也是抬头冷冷扫了一眼,随后继续手中的动作。   倒是季思看不过去,几步走上前当着人眼前将碗端起,握着勺子搅动着白粥,粥熬的十分粘稠,清甜的米香扑面而来,他这一天伺候完老子伺候儿子,也就在李弘炀那儿喝了几杯青梅酒,此事闻着这白粥才发现饿的难受,可再饿也总不至于从这残废嘴里抢吃的,只能认命的舀起一勺递到人嘴边。   祝郢舟依旧不大待见季思,垂眸偏开了头。   季思又往前湊进了些,见人不领情,挑了挑眉,“不吃?”   他语气淡然,听不出喜怒,祝郢舟侧着脸的模样在季思看来就是个闹脾气的孩子,对付这种人一向狠的下心,随后笑眯着眼睛将白粥往嘴里送,“正好,忙了一天饿的不行,你既不吃那我就吃了,省得浪费。”   这下轮到祝郢舟震惊了,他实在没想到季思来了这么一招,一派淡然的吃起粥来,磨着后槽牙张了张嘴,“你……”   一碗粥装的并不多,季思吃的挺快却不显狼狈,吃完后还咂了咂嘴回味,“这粥熬的不错,改明儿让我府里的厨子也给我熬一碗。”   祝郢舟的目光从那空碗移到季思脸上,阴阳怪气道:“季侍郎无事不登三宝殿,今日来可是还要问什么?”   “到无什么事来瞧瞧你恢复的如何,”季思笑了笑,“看来还不错,正好收拾一番咱们便可以走了。”   “走?你要带我去哪儿?”祝郢舟愣了愣。   “你说去哪儿,当然是……”季思咧开嘴露出一口白牙,泛着森森冷气,“杀人灭口,毁尸灭迹。”   话音落下,祝郢舟本就算不上好看的脸色更显惨白,那模样逗的季思直乐,“我逗你的你也信,先不说这驿馆众目睽睽的,就说我也没这份胆子敢在皇上眼皮子底下动手,这驿馆人来人往的不大适合养伤,我将你接到我府上,清净些。”   祝郢舟依旧不大信他,整个人防备心非常重,冷着声道:“我不去。”   “我劝你最好还是去,”季思被他冷言冷语的对待也没恼,依旧笑呵呵的,垂眸盯着那只绘着水墨丹青的瓷碗,声音像是从远方传来一般,“因为过不了多久舟车劳顿,你怕是没什么机会养伤,不想落得什么病根还是不要意气用事的好。”   说罢,他抬眸盯着祝郢舟,收敛了笑意一脸严肃方才继续道:“我虽不会杀人灭口,不过这临安多的是想取你性命之人,祝郢舟,唯有我能护你。”   也不知是不是这人目光过于真挚,祝郢舟怀疑防备的心有些动摇,望着人想了想口:“你……”   “我还得靠你彻查畄平一案,等着建功立业,好升官发财娶老婆呢。”   祝郢舟:“……”   与此同时临安的另一处也是万分忧心,裴战匆匆回府,摆手让沿路问安的下人行礼,没一会儿便到了自己院落,裴瑶闻讯而来,可才一踏进房中便瞧见自家兄长凝重的神情,心下不安,迎上去问:“兄长不应在禁军当差吗,今日怎回来了,可是发生了何事?”   裴战薄唇紧抿,皱了皱眉回:“皇上派人来了趟校场,让我准备一番,择日前往畄平。”   闻言,裴瑶也明白了其中怪异的点,畄平这事近日在临安城中传的沸沸扬扬,百姓虽不知发出了什么,可那告御状的人来自畄平这一点,足以让他们茶余饭后讨论不少,裴瑶比寻常百姓知晓的多些,明白畄平这事是贪污军饷,兴许还同曹家有关。   她稳下心神问道:“畄平一事无论怎么说都应是文官负责,可皇上为何交托给兄长?”   “的确是由文官负责,”裴战接过丫鬟奉上的茶饮了口,方才缓缓将未尽的话说完,“皇上还派了一人与我同行。”   “何人?”   裴战抬眸凝声一字一句道:“户部侍郎,季思。”   听着这个名字,裴瑶心跳加速了几分。   “我有预感,此次畄平之行必定没有这般容易,”裴战抬眸望着院中,喃喃道:“也不知我这样的决定是对是错。”   声音很轻,随风而散。   *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祝郢舟:季思,你要干嘛?   季思:【邪魅一笑】等着靠你让我升官发财娶老婆呢。   此时一个祁然路过   祁然:呵呵,男人的嘴,骗人的鬼。   季思:……   ps:驼驼猜祁季暖暖会一起去畄平,其实猜错了,哈哈哈哈哈,谁让我就是这么一个心狠手辣,不按常理出牌的人。【叉腰】 第123章 孩子脾气,何时才能长大呢   落日余晖,暖风习习。   一方小轿穿过街道在一方府门前停了下来,轿子压杠后祁然掀开帘子从里头出来,祈府看门的下人见状连忙迎了上来,着急道:“少爷可算回来了,裴将军来了,这会儿正同大少爷在凉亭吃茶呢。”   “来多久了?”祁然问。   “小一会儿了。”   “我知晓了。”   语毕,祁然调转了步子往凉亭走,走进了些瞧,见自家兄长执白裴战执黑,白子步步紧逼将黑子杀的片甲不留,节节败退,眼看就要分出胜负之际,裴战索性耍赖朝着祁然投去一个救命的眼神。   后者也十分给面子,附身捻起一枚棋子,沉思了一会儿落在棋盘上,这会儿轮到祁煦皱了皱眉头,他捻着棋子垂眸瞧了一会儿,也落了子。   见状裴战很是识趣的起身给人让座,自个儿坐在一旁,翻起茶杯斟了八分满递到祁然手边,温声道:“大理寺散值这般晚的吗。”   “近日衙门公务较多,”祁然一边下棋一边解释,“你不在禁军校场跑这儿来做甚?这禁军统领做的这般轻松,不如我在殿前替你揽些活儿?”   “别介!”裴战瞪了眼睛,毫不怀疑这是祁然能干出来的事,连忙打断,“我手下那群油子兵就已经够我受的了,你再给我揽活儿,也怕我一口气上不了死翘翘了。”   “别张口闭嘴死不死的,多不吉利。”祁煦没好气的看了两人一眼。   被人一瞪,裴战也连忙噤言不语嘿嘿的笑了两声,随后说了别的,“畄平这事你知道吧,虽轮不到你们大理寺负责,但是同为三司这或多或少的也知道的比我们多些。”   “你问这个做甚?”祁然对他突然问起畄平的事感到不解,将棋子落下侧眸望了一眼,“你一向对这些事不上心的,怎想起来同我打听畄平这事了?”   裴战耷拉着肩膀长长叹了口气,“我倒是不想打听,可这不是没有法子吗,皇上派我去畄平,我这一知半解的,可不得了解清楚些,省得到时候就成了老鼠进烟囱,两眼一摸黑了。”   “皇上派你去畄平?”祁煦也是万分讶异,“这是为何啊?”   “我也纳闷呢,”裴战哭丧着脸,挠了挠头也是一脸的不明所以,“想来想去没想出个所以然,所以这才来寻你们商讨商讨,看看是是何用意?”   “谁告诉你?”祁然凝眉问了句。   “皇上派人去校场提前给我通了个气,我估摸着明日上朝就得说这事了。”   闻言,祁然皱了皱眉,收了下棋的心思,端起茶饮了口,又问,“就派了你一人吗?”   “那倒不是,还派了一人,猜猜是谁,我量你猜不出来,”裴战压低着声音神神秘秘的开口,本意是想勾起二人的好奇心,见人没搭理他,只能没好气的自个儿接话,“户部侍郎,季思!”   “季思?”祁煦重复了遍,   祁然倒是敛眸沉思着。   “我也感到奇怪呢,”裴战一拍桌子无奈道:“你说皇上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啊,那户部季思谁人不晓得他是个什么品行,那就没干过一件好事,还是太子的人,太子又同曹家关系匪浅,皇上让季思去畄平这不是摆明了从轻处理吗,况且我同那季思也不是一路人,都没多少交集,让我跟着一道儿去,这算个什么事啊。”   “皇上派你同季思同行,自有他的用意。”祁然抿了口茶,“这军饷账目一事没人能比户部官员清楚,曹为远牵扯甚广未查明之前是不没出京的,其他人许是威慑力不够,由季思去查畄平一案再合适不过,他为人并非外头传的那般不堪,日后你同他相处多了自会改观。”   他说完也不觉得有何不妥,可抬眸时缺见两人神情复杂难以言说的望着自个儿,愣了愣询问了句,“怎么了?”   “奇了怪了,”裴战凑近了些瞧,“你居然会替季思那厮说话,平日里最不屑他的不就是你吗,近日怎么转性了?”   祁熙是知晓祁然同季思那些个不能为外人道矣的事,闻声也心情复杂的望了过去。   “我不过就事论事罢了。”祁然抬手将凑过来的一张脸给推了回去,极为机智的跳过了这个话题,“皇上有允同你回京的那支裴家军一同随行吗?”   “说起这事我更为不解了,”裴战果真顺着祁然的话走,不在季思这问题上继续纠缠,“皇上不仅允了我带郭盛他们一道儿,还让我从外禁军中挑些人,说是难得的机会历练历练。”   祁然把玩着手中的茶杯,神情凝重的沉思了会儿,侧眸看了看人,“你不觉得畄平这事有什么不对劲的吗?”   这问题把裴战问懵了,他摸着下巴苦思冥想了会,得出结论,“我瞅着就没一个对劲的地儿。”   “畄平身为大晋十道之一,又是边境要塞,出了畄平便是北燕,平北大营就安在畄平往北的洪门关那儿,郭敬义这人你也有所耳闻,那可不是个好相与的主儿,哪能吃了个哑巴亏还继续闷声不出的,这无论怎么说也说不过去。”   顺着这番话祁煦也皱了皱眉,“阿珩的意思……是觉得郭将军同畄平一事有关?”   “就算没有关系,那他也必定知晓什么,”祁然道:“兄长你同郭敬义同一年入仕,想必打交道也比我们深些,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祁煦回想了下,沉声而言,“郭家也是赫赫有名的世家,尤其出了容妃后更是风头不小,郭敬义师从许老将军,我同他其实并无太多交集,不过这人在军事的造诣极高……”   话还未说完,裴战凑过去不大福气的问,“同我相比呢?”   “犹甚于你。”祁煦毫不客气的说。   听着这话,裴战瘪了瘪嘴,暗暗啧了一声,满是不服气的神情。   这模样逗乐了祁煦,笑了笑方才继续道:“不过这人脾性怪的很,他同许老将军不同,为了打胜仗什么阴损的法子都用的出,听闻承德十六年年同北燕的一役中,事先擒了不少北燕妇孺,以他们身躯为盾逼得北燕不敢轻举妄动只能退兵,这才免了一场大战,那些妇孺听说被赏给了手下士兵活活玩死了。”   “嘶,”裴战倒吸了口凉气,“这法子也太阴损了些吧。”   祁然抬眸缓缓道:“两国交战便都是敌人,不是你死就是我亡,他这法子虽是不光彩,却不得不说极为有用,我虽不认同,但若需得这般做只怕不会比他仁慈多少。”   裴战却极为不认同,冷声说:“那也不能对手无寸铁的妇孺下手吧,两军对垒最苦的便是那些个百姓,衣不蔽体食不果腹,我们为将者不就是为了护着弱者,守着太平吗,让百姓能不再胆战心惊的走在大街上,以护万家安乐为己任,不死亦不休,这是我爹同我说的,若需得将无辜之人牵连进来,那这将军同那些滥杀无辜的小人有何区别?”   “这点伤我不如你,”祁然垂了垂眸道:“是我激进了,抱歉。”   “啊,”这会儿轮到裴战懵了,他同祁然一块儿长大,记忆这种心性极高,极少同旁人低头,突如其来的让他有些讶异,趁热打铁的说:“你若真抱歉,不如唤我一句师兄听听。”   祁然冷冷看了他一眼,移开视线望着祁煦问:“所以这郭敬义是个狠角儿,为达目的所用法子见不得光也可。”   “正是,他为人理智刻板,也不懂得同人周旋,对人对己都极为严肃,还未任平北大营将军一职之前,在禁军当值时就同不少人结怨,故而郭家才这般尽心尽力辅佐瑞王,不仅是看在血缘关系,更是因为郭家树大招风,毕竟若是瑞王继不了位,待新主登基郭敬义和郭家必定没有这般风光。”   “那就有意思了,”祁然端起茶杯唇角勾起抹笑,“畄平发生这般大事,他不可能没察觉,就算曹平他们手段高明,可如今这事闹了出来他却依旧没点动静,这里头的水想必比我们瞧见的深。”   裴战稍稍一想,也明白了其中关系,面目严峻沉吟,“郭敬义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卖什么药我不清楚,不过定不是什么治病良药,皇上怕是也另有用意,这才允你带着兵去。”   “若真如你说的这般,那齐修此去畄平岂不是万分危险?”祁煦皱着眉有些担忧。   “不至于,”祁然放下杯子道:“我虽不知郭敬义是为了什么,但他守着洪门关多年,也不像生了反心,那定不会对临安去的官员动手,至于曹平他们这群人,只要露出一点马脚,季思便能顺藤摸瓜查出来……”   “那季思有你说的这般能耐吗?你这话里话外的颇为熟悉啊,”裴战眯着眼睛有些讶异的说,“你是不是有什么瞒着我们?”   祁然神情未变,语气淡淡地开口,“嗯,瞒着你,你奈我何?”   “我去!”裴战顿时不乐意了,指着人冲祁煦告状,“子瞻哥,你看看他!这不是欺负人吗。”   “欺负的还少吗?”祁然挑眉,冷冷的脸上难得多了几分坏气的笑,一点都瞧不出在外那副淡然漠视的模样。   “没大没小,我是你师兄,目无尊卑,你信不信我爹半夜给你托梦,逐你出师门啊!”   “嗯,连我都打不过的师兄。”   这番对话隔三差五就得来一次,祁煦早已见怪不怪,被俩人拌嘴逗的笑眯了眼睛,如同小时候哄人一般,从桌上拿了个橘子掰成两半,分别递到了两人手中,温声笑道:“好了,莫要吵了,吃个橘子润润嗓。”   祁然心情复杂的盯着手中橘子,叹了口气,“兄长,我如今廿十有四了。”   “那又如何,为兄眼中你俩都是我弟弟。”   两人互相对视一眼,只能埋着头将橘子吃了,这吃也吃了,喝也喝了,裴战便拍了拍手起身,“校场的事还没交托完,我便不留了走了啊。”   他特意来这一趟本就是为了商讨此事,看看其中有何端倪,如今得到了结论便也没多待,等人离开祁然便也寻了个由头回房换了常服,临出门时又遇到了祁煦,匆匆的脚步顿了顿,乖巧的打了招呼,“兄长今日怎有心情赏月?”   “赏月是假,等人是真,”祁煦心情沉闷的幽幽道:“这大晚上的,你要去何处,季府吗?”   自打祁煦知晓他同季思的事后,祁然也不在遮遮掩掩,这会儿闻言并未一言不发而是点了点头,“我放心不下,去问问他去畄平一事前因后果。”   祁煦仰头望月,深深叹了口气,“你到直接,如今连骗我一骗都嫌麻烦了吗?”   “兄长若觉得那样说你能接受,也不是不可,”祁然抿了抿唇沉思,一本正经开始胡说八道,“临时想起还有公务未做,需得回衙门一趟。”   “……”祁煦一股气悬在心头不上不下,只能摆了摆手,“去吧去吧,别打扰我赏月了。”   祁然唇角扬起个浅浅的笑,二话不说便出了府,到季府时也是万分小心,趁夜色昏暗翻墙而入,谁能想得到大名鼎鼎的大理寺少卿也干起了这梁上君子的勾当,祁然有些郁闷。   屋中点着烛火,祁然推门进去就恰好同赤着身从屏风后出来的季思对上了眼,这人许是才刚沐浴一番,身上还在滴着水,湿漉漉的头发贴着后背,正弯着腰穿衣,挺翘的身躯正对着祁然,一身白瓷般的皮肉,在橘黄色的烛火下泛着淡淡的光泽,那些水珠从他身上滑落,留下一道道暧昧的水痕,听见动静也是慌里慌张的回头,上半身扭转过来,隐约还能瞧见一抹艳色,十足的暧/昧。   两人都愣在了原地,还是季思突然反应过来自己未着寸缕,连忙缩回了屏风后,有些紧张道:“我我……我拿衣衫呢……”   祁然也是也是第一时间将门合上,偏过头红了耳尖,轻声咳嗽了几声掩饰心中窘迫。   虽说两人该做的不该做的都做了个透彻,可房中烛火通明,这春光乍泄依旧让人有些心猿意乱,随后屏风后传来悉悉索索的声响,祁然叹了口气,将那些个不大正经的心思压了回去,走到桌前倒了杯凉茶去火,沉沉吐出口浊气,有些蠢蠢欲动的地方这才缓缓平息下去。   这时季思披着松垮垮的从屏风后走了出来,脸上还有一丝红晕,笑呵呵的坐在祁然旁边问:“你怎突然来了?”   他虽着了衣衫,可头发依旧湿漉漉的散在脑后,发梢滴着水一点点打湿了薄薄的布料,印出了底下那副满室春色,祁然稍稍垂眸便能瞧见衣衫下那抹艳丽的红,似朱砂亦似红梅,比刚刚更多了几分犹抱琵琶半遮面的诱惑,甚至连空气中都带着一股甜腻的香气。   眼前所闻所想所见,让祁然本平息下去的欲/念又开始蠢蠢欲动,他眼神暗了暗,盯着季思的面容蕴含着一股火,一种狠绝。   两人面对面坐着,祁然的变幻季思依然看在眼中,他极其喜欢看祁然因为自己而染上复杂的目光,那是只有自己才能让面前这个淡然漠视的人产生那一种波动的,因为自己,仅有自己。   季思勾唇笑了笑,凑过去环住祁然脖子,眯眼分开直直得挨坐上去,祁然连连扶住人肩膀,生怕他掉下去,季思一低头,湿漉漉的发梢打湿了将人缠绕在一块儿的衣衫,却也遮住了桌上的烛火,像是将二人罩在了这块有些幽暗的小天地中。   许是刚刚沐浴完的缘故,浑身湿漉漉源源不断的传来有些炽热的体温,连掌下的地方都烫的手有些发热。   “子珩哥哥,”季思凑在人耳边甜甜的唤,“你是不是故意挑着我沐浴的时候来的,啧,心思深沉啊。”   祁然也不辩解,只是微微抬首目光柔和的望着眼前人,感觉到这人开始不听话的捣乱,没好气的隔着薄衫打了人一巴掌,哑着声道:“别胡闹,每次都这样,好生坐着莫要动。”   他用的力气不大,可声音却极响,让在祁然面前胡闹惯了的季思依旧感到了几分不自在,脸色有些红,低头嘟囔,“装模作样。”   “你说什么?”祁然没听见又多问了句。   季思咬了咬牙,加重了语气恶狠狠道:“我说,是你自己不安分先闹腾的!你倒恶人先告状,小心我去皇上跟前参你一本!”   “嗯,是我的错,我下次注意些,”祁然笑意加深,拿起桌上的帕子开始替人擦拭头发,季思则趴在他肩上把玩着他的耳朵,直到揉的通红才听声音再次响起,“好了,你下次沐浴好要记得将头发擦干,夜里寒气重,莫要受凉了,快下去。”   说罢他又拍了拍季思的腰窝附近,后者却是难得的有了几分孩子气,反倒将人包的更紧了着,闷声闷气道:“我不,我不要,我就不下去,你说我是不是怀你孩子了,我看书上说初孕的女子都需要时常贴着夫君,汲取他身上的气息用于养胎,要不然胎儿会不稳的,我这般粘你,觉得离了你便活不下去了,八成是因为这个。”   虽说祁然已习惯这人想一出是一出的性子,可乍一下听见这般震慑的话,依旧有些哭笑不得,想了想问:“你看的什么书。”   “一本畄平的地方游记,别说还挺有意思的,”季思将下巴搭在祁然颈窝处,眼含笑意,眉目传情,“对了,这些日子忙的不着地,也没寻到机会偷个闲,有件事差点忘了给你说……”   “我知晓,”祁然接过话头,“你要去畄平。”   闻言,季思坐直了身子,一脸不解,“你怎么知道?”   “慢些,”祁然将人扶住方才道:“要不然你以为我是来寻你做甚的?寻欢作乐吗?”   “不是吗?”季思反问。   祁然没好气的瞪了人一眼,“裴齐修先前来府上寻我,说皇上给他通了气估摸着要派他同你一道儿去畄平,我放心不下便来瞧瞧是怎么一回事。”   季思听着这话眨了眨眼,“裴齐修同我一道儿?”   “你不知晓?”   “不知晓啊,我倒是知道还有一人,可不知道是裴齐修啊,还默默祈祷是你呢,”季思皱了皱眉,“他让裴齐修去畄平是为了什么?”   “为了防着郭敬义。”   季思聪慧,不同裴战那般一根筋转不过弯,仅一句话便能将祁然心中所想理出个七七八八,他默默从祁然身上下来坐在一旁,脸上也收了玩乐的心思,沉着脸开口,“你是说皇上怀疑平北军?”   “确切说是怀疑郭敬义。”   “越说我越糊涂了。”   祁然侧眸看了看,并未将话题继续下去而是问起了别的,“你是不是将祝郢舟接到了府上?”   “嗯,此去畄平不能没有他,可他伤的太重驿站实在不是养伤的地儿,我便接回来了,让初一看着呢。”   “我不在身边你需万事多加小心,”祁然面色凝重,像是万般不放心一般,“那祝郢舟不可全信。”   话音落下,祁然停顿住,望着桌上的烛火,目光深沉复杂,“我有预感,这次畄平将有大事发生。”   季思顺着他的目光望去,恰巧一只飞蛾朝着火焰扑来,扑腾的翅膀刚一碰到火星便发出一阵青烟,随后掉落在季思杯中还剩一般的茶水中,抖动了一会儿,渐渐没了动静。   烛芯闪烁,发出滋啦滋啦的声响,光影在墙面上跳动着,随着光晕渐渐扩散开,那橘黄色的暖光格外刺眼,既如旭日初升,亦落日余晖。   这光笼罩着金碧辉煌的大殿,照亮了下方文武官员各异的神情,承德帝苍白着脸色,以手掩唇连连咳嗽着,声音中含着倦意将今日这个朝会的重点拉开序幕,“前段日子朕身体不适也未上朝,便未同诸位爱卿说起这件要事,想必诸位爱卿也听说了……”   他凝眸望去,脸上带着不怒而威的天子之尊,哪怕如今病气缠身,依旧瞧的人心头一惊,“有人告御状,状告畄平官员**幼女,草菅人命,私吞军饷,状告人数之多乃涉及大半畄平官员,甚至还说到畄平管粮郎中曹平,乃是受人指使的。”   话音未落,曹为远出列跪倒在地,将芴板高举过头顶,重重一拜,“陛下,臣罪该万死,还望陛下责罚!”   “你何罪之有说与朕听听?”承德帝冷冷道。   曹为远吞咽了几口唾沫,将悬着的心压回嗓子眼,将事先想好的说辞一一说出,“殿前臣不敢有所隐瞒,这畄平管粮郎中曹平是曹家旁系,故而微臣便起了举荐的心思,这人老实本分断是不敢做大逆不道之事,可也不排除微臣眼拙看走了眼,若那曹平真做了有违律法丧尽天良之事,臣难辞其咎,还望陛下责罚啊!”   “你以为你能躲得掉吗?”承德帝冷哼了两声,“这事朕必定会下令彻查,若你真同你有何干系,朕要了你这脑袋!”   他说的有些急促,攥紧龙椅扶手又咳嗽了几声,缓了小一会儿才又唤了个名字,“季思。”   “臣在!”季思连忙躬着身出列一拜。   “那祝郢舟是交由你负责,就由你来说吧。”   “臣遵旨。”   季思附了俯身,握住芴板之起身来,将祝郢舟所言大概重复了一遍,众人听完脸上神情均是格外复杂,而低垂着脑袋的曹为远则是想杀了曹平的心都有了,暗暗磨着后槽牙,后悔自个儿没早些除掉这个祸害。   待季思说完,承德帝目光凌冽的一一在底下官员脸上扫过,道:“诸位爱卿可有话要说。”   众人左右张望互相面面相觑,随后,吏部尚书晏浩出列一拜,温声道:“陛下,臣闻此事,尤感愤慨,大晋一向以孔孟之道为训,陛下更是仁慈良善爱民如子,臣等为人臣更是悉听陛下教诲,以传达民声护大晋太平为己任,可畄平官员所为的确丧心病狂令人发指……”   一番话说的慷慨激昂进退有度,还不动声色将承德帝夸了一通,季思在心中暗暗槽道:老狐狸,面上却是极为认同,其他人更是各怀心思。   晏浩说完顿了顿,微微抬首,方才又将未完的话继续,“可陛下,此事却有诸多蹊跷,那祝郢舟一介白衣仅有些拳脚功夫,是如何毫发无损从畄平远赴临安,所提的孤女与他相识不过半载,却能为了个并未血缘关系的人将生死置之度外,更别论他在风月场所当打手,那是如何取得这些往来书信,并未臣多嘴,而是此案疑点重重,臣实在是百思不得其解。”   话音落下,曹为远唇角勾起个冷笑,只要将这事往祝郢舟身上引,一个混子所言能有几分可信度,那后续便能力挽狂澜。   果不其然,晏浩说完众人纷纷附和,御史台的卢正旭也往左迈了一步出列,躬身一拜,沉声而言,“陛下,这祝郢舟臣托人打听过,此人父母早逝,这些年一个人浑浑噩噩的过着,做过青楼打手当过地痞流氓,打小更是谎言连篇小偷小摸更是习以为常,于畄平未是良民,倒是一害,这种人臣见过不少,都是些偷奸耍滑贪生怕死之人,并非会仗义执声,晏尚书所言不无道理,还望陛下多加思量,莫要听信谗言,有损陛下一世英名。”   承德帝冷着脸听完,闻言并未多加言语,而是偏了偏头问:“祁相对这事怎么看?”   祁匡善被提及名字,忙躬身一拜,这才缓缓道:“晏尚书和卢大人所言的确有一番道理,可此事兹事体大,若是因为告御状之人名声不好便置之不顾,那未免有失偏颇,古有云:“法无身份之分,惟其时之所宜于民之所安耳”,这人虽不算何等有名望之人,可却未有过**杀人的罪状,却因为他是言行不端便不信,的确不妥了些,世间多是同他一般碌碌无为之人,但却是这种人却敢为民生请命,那更是越发说明此事非同小可。”   他抬首顿了顿,又道:“公治不可不明,法治不可不审,陛下若是查了,即便是错了,天下百姓也只会当陛下爱民如子忧思过度这才出了失误;可陛下若是不查,那便让那些个侵蚀大晋的蛀虫畅快惬意了,畄平的百姓也依旧得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陛下,臣认为,此事得查,还得去畄平查,必得严查不怠,才能以儆效尤。”   “朕便是这般所想,”承德帝点了点头,露出笑意,又道:“畄平一事朕心中已有定夺,若如那祝郢舟所言畄平官员欺上瞒下,定当一个也不放过,可畄平究竟如何还是需得瞧过方能知晓,不知诸位爱卿觉得派谁去较为合适?”   众人纷纷抬眸左右张望着,却未有一人出声,曹为远心下涌起一股不安的情绪,下一刻便听承德帝唤了一人名字,“季思。”   “臣在。”   “平北军营的粮草筹的如何了?”   “回皇上,只备了些易存的谷物黍栗,其余粮油不便运输,只能从其他城镇匀出来些,届时再从补上便可。”   “你身为户部侍郎,大晋户籍粮食财政税收都应归户部所管,这账面这事定是再熟悉不过,再加之先前那祝郢舟朕也交托于你负责,这些日子相交同旁人来说较为熟稔些,此去畄平朕有心将此事交于你全额负责,你可有异议?”   此话一出满朝哗然,各方党派神色色彩纷呈,或难以置信,或意料之中,或不明所以的,而季思只是沉思了会儿躬身领旨,“臣定将此事查的清楚,不会让陛下失望。   承德帝将众人神情收入眼中,掩唇咳嗽了两声,“朕记得畄平往北便是洪门关隶属平北军管辖范围。”   “是,离得不远,快马加鞭一日便可来回。”季思恭敬的答。   “裴战。”承德帝又唤了一人。   裴战神色未变从往一旁跨了一步,从武官队列中走了出来,躬身一拜,“臣在。”   “畄平距离临安路途遥远,此行想必不大容易,你为将多年想必对粮草运输一事颇为熟悉,这事虽不在你职责范围,可事关前线将领士兵生计,需得稳妥些才能确保万无一失,朕思虑再三只有你能承此重任,故而需得劳你去一趟畄平了。”   虽是提前与人通了气,可在朝堂之上当着众人的面,裴战依旧装作一副讶异的模样,抬首犹豫再三,拜了拜道:“臣遵旨!”   “虽说会派遣押粮管同你一道儿前往,可依旧不可掉以轻心,路途迢迢危机四伏,你能同季思同行,他一文官手无缚鸡之力,恐难自保,你二人倒也好有个照应,还望畄平此行一切顺利。”   两人立在下方一左一右,互相对视了一眼,随后便又匆匆移开,纷纷下跪行礼,异口同声,“臣定当不辱使命!”   畄平一行就此敲锣打鼓,拉帘上场。   一散朝,曹为远便神色慌张的追着李弘炀而来,将人拦在宫外一僻静处二话不说先是跪下重重磕了几个头,脸慌的惨白,口舌不清的张嘴,“殿……殿下……这次……你真的……真的要救救下官……下官这条命得靠殿下了……殿下……下官这些年伺候殿下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殿下不能见死不救啊!”   李弘炀冷着一张脸,眉头紧锁着,似是对曹为远这缠着自己的丑陋嘴脸感到十分厌恶,语气也不由得冷了几分,“不是孤不救你,你也瞧见先前在朝堂之上,晏浩已将局面朝着那畄平混子品行不端所言不可信的问题上面引了,其他人也纷纷附和,可祁相从中作梗一番口舌不费吹灰之力,便让众人信服,这种时候孤若是再步步紧逼,难免引得皇上多虑,到时候别说是你了,连孤都得被牵连上。”   提起祁匡善曹为远则是恨得牙痒痒,恨不得一口将这人骨肉咬下都不用嚼便囫囵咽下去,可此时也只是一把鼻涕一把泪的磕头求救,远没有往日那般面子为大,瞧起来好生可笑,“殿下……还有法子的,一定还有法子,你救救下官,下官是您亲舅舅,看在皇后娘娘的面上,您也要救救下官这次。”   他以为将曹玉菡搬出来能让李弘炀能有些动容,殊不知母子二人近日关系越发僵,故而李弘炀脸色更冷,看着人头顶的目光仿佛在看这个死人一般。   “季思……对了,还有季思!”曹为远突然想到了什么,瞳孔顿时亮了起来,膝盖在地上动了动往前挪去,迫不及待的开口,“季思是殿下的人,他一向听殿下安排,他此去畄平若是那混子死在路上,那不就皆大欢喜了,这临安到畄平一路上多是山贼流寇,死伤都是说不准的,到时再除掉曹平,死无对证不就没事了,殿下,那季思是您养的狗,只听您差遣,您就帮下官这一回儿,往后下官定好生报答您。”   李弘炀被这蠢话都乐了,这曹为远许是慌糊涂了,连这般病急乱投医的法子都想出来了,若祝郢舟和曹平突然暴毙,这不更是明摆着告诉他人,此事有蹊跷吗,这曹为远十足是个草包,不外乎落得如今这个下场。   心中虽是这般想,可面上李弘炀却不想再同这人浪费时间,便应道:“也不失为一个好法子,孤回去安排安排,你这些日子便消停些,莫要再多生事端,等着好消息便是。”   曹为远连忙磕头,嘴中不停说着:下官多谢殿下,多谢殿下。   等脚步声走远,才卸了力一般跌坐在地面上,仿佛劫后余生,也顾不上此时的狼狈,可此时,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曹为远猛地回头,瞧见一人逆着光走来,站在他的跟前将光挡的严严实实,他呆愣住,待瞧清这人面容才脸色大变慌张了起来,“怎么是你?你都听见了?你想做什么?”   巷道两旁屋檐的光影打了下来,将一站一坐的身影拉的细细长长。   今日的日头高照,热的地面上腾升出一股眩晕的热气,朝堂上的消息一如这天一般热,没一会儿的功夫便传遍了各个衙门,众人纷纷猜测承德帝此番用意,可这份热闹并未传到城外的外禁军校场中。   裴战回到营地士兵们都在训练,他接手这支禁军已有一年之久,同一开始毫无军纪一盘散沙的混子军相比,如今的外禁军已初具规模,制度和训练方式都按着正规军营的模式而来,前不久同严青手下领那批根正苗红的禁军比了一场,不仅没落了下方,还赢了个漂亮仗,这可是大姑娘上轿——头一遭,足以够他们吹嘘一辈子,裴战也觉得面子生光,回到营地后自掏腰包好酒好肉的伺候着。   这场比赛中严兆更是出尽了风头,实战对抗一柄红缨枪耍的虎虎生威,一个人都近不了他的身,直把对方打的落花流水,后头的团体战,一招调虎离山计骗得对方晕头转向,拔出旗帜时恰逢余晖落山,那光打在他身上,额前的红色发带随风飘扬,满含少年意气的双眸比着刺眼的光还要亮上几分,足以让人看入了神。   许是瞧见裴战在望着自个儿,严兆估计抬了抬下巴,勾唇一笑,有些得意,又有些挑衅,一副迫不及待在心上人面前展示自己的幼稚举动,却让裴战笑出了声,他想:这小少爷的确生了副好皮相,也的确十分欠揍。   后头严青愿赌服输将一批新入库的兵器让给了他,还打上了严兆的主意,说是严兆这般能耐留在外禁军浪费了些,若在他手下当值,不消一年半载定是前途无法限量。   两人同出严家,严兆又是本家无法无天的的小公爷,虽是熟知却因为诸多原因见得少,实战对抗时他未来,而团体战每个人都是一身泥污,实在没法将这人同记忆中白白嫩嫩娇气十足,一点小伤就能哀嚎上半天小公爷对上号,更何况严家并未对外说过这事,所以并不知晓严兆在在裴战手下当兵。   故而裴战听见严青这要求后嘴角勾起抹坏笑,直愣愣盯着人,笑的严青一头雾水摸不着头脑,只好又重复了一遍,随后,只见裴家这个小将军薄唇轻启,冷声吐出几个字:“我的,不给!”   于是乎,这事便不了了之了。   裴战揉了揉眉心,将回忆收了回来,不知晓自个儿当时可是中了邪,这明明最好拜托严兆那小祖宗的机会,他竟然给拒了,左右想了想,只得出一个自己悉心教导,好生培养的苗子,哪能这般便宜他人,这才作罢。   前脚进了屋后脚郭盛便得了消息跟来,行了礼后问:“将军今日上朝,皇上可有提及去畄平一事?”   “提了,”裴战从书架上掏出个册子递了过去,坐回椅子上,沉声道:“你按着这个册子将人召集了,告诉他们若有不愿随我去畄平,亦或者不听安排的的便提出来,留在校场继续训练,别去了给我丢人。”   郭盛翻开册子瞧了瞧,都是外禁军中表现出色的人,像是把这支队伍最好的最能拿出手的都给挑选出来了,从头瞧到尾,郭盛许是脑袋糊涂了,不由得多嘴问了一句,“没有严兆吗?”   裴战没回话,只是掀起眼帘望了他一眼。   顿时,郭盛才自知说错了话,这严兆是何等身份,镇国公府的小公爷,哪能跟着他们这些底下人去畄平,别说了他不见得去,就连长公主都不舍得他吃苦,长途跋涉不说更是不安全,若出了点事谁都担待不起,连忙将册子别在腰间,抱拳躬身行礼,“卑职这就去安排。”   八百禁军再加上裴战自己从广平关带回来的两百亲兵,零零碎碎能凑齐一千人,他叹了口气,开始觉得格外忧愁了。   郭盛办事极快,晚些时候便将册子上的人通知到位,众人得知要同裴战去畄平办差,纷纷表示万分期待,竟没有一人不愿,甚至在房中讨论起来若是此行建功立业,升官发财,是不是就能娶个老婆了呢,荤段子一个接一个,阵阵笑声在夜里格外明显。   严兆端着盆隔得远远的都能听见里头的笑声,他爱干净可校场营地哪来这个条件给他焚香沐浴,小少爷别的都能习惯,唯有这事无法接受,便只能走的远些去河里洗漱一番,他从溪水边回来,头发还湿漉漉的滴着水,嘴里叼着根狗尾巴草,心情颇为愉悦的哼着小曲儿,回到房中还同其他人打了招呼,自顾自舀了瓢凉水喝,半点看不出之前那些少爷架子。   “严兆。”卫诚毅敲了敲门站在屋外唤了声。   “嗯?”严兆回头挑了挑眉,对这人突然来寻自己感到不解,两人不在一个队又都是有能力之人,自然而然免不了暗暗较劲,平日里算不上多熟稔。   “此次去畄平,我定不会再输与你了。”   这会儿轮到严兆皱了皱眉,“什么畄平?”   卫诚毅替人解释道,“裴将军要奉旨咋送粮草去洪门关,特从营中挑了八百人一同前往……”   他说完又补充了句,“你不知晓?”   严兆顿时明白了过来,脸上神情一沉,面上却咧开嘴笑了笑,“知晓,怎么不知晓,那我就拭目以待了。”   说罢将水瓢随手扔了回去,轻快的走了出去,等背对着众人脸上的笑意这才消散,二话不说直接冲到裴战房中。   门嘭一声被人踹开,吓得正在擦枪刃的裴战一激灵,抬眸看了一眼来人,皱了皱眉不大愉悦道:“没有规矩,给我滚出去。”   严兆冷着脸问:“你是不是要去畄平?”   裴战继续手上动作并未回话。   “你是不是选了不少人同你一道儿,我无论是个人实战亦或是团体操练,都是营中榜首,你为何不带我一道儿!卫诚毅都能去那我为何不行,我难道比他差不成?”严兆继续追问。   他连着问了几个问题裴战都未回答,顿时来了怒意,大吼道:“裴齐修,你是不是因为我爱慕你,所以不想看到我,故而才不愿意带我一道儿去的,你不能假公济私,这对我不公平!我已经控制着自己将对你的心思藏起来了,你凭什么不让我去。”   说到后头甚至带了些哭腔和万般委屈,落入裴战耳中,让他手上动作一顿,好像自从上次两人便默契的不提这事,以至于他觉得当初都是做的梦一般。   裴战将**搁在桌上,抬眸看了看面前这个委屈难过红了眼眶的少年,叹了口气,“畄平路途遥远,又不是去游山玩水,你干嘛非跟着去呢?”   “我……”严兆张了张嘴,可却不知怎么回答,他只是想跟着裴战,想裴战去哪儿他就去哪儿,又想着凭什么别人他都去他不能,这摆明了是瞧不上自个儿,那他这些日子的努力不就成了个笑话,于是抿了抿唇只是强硬的回了句,“旁人能干的我也可以。”   “小公爷,”裴战极少这样称呼他,不同小兔崽子那种咒骂,也不同小少爷那种调侃,更不似严观卿那种逗乐,而是带了些无奈的笑意,“镇国公是让我看着你,不是让我带着你去吃苦的,你得感谢你投了个好人家,要不然就你这么个性子,早就饿死了。”   小少爷最讨厌他这种语气,好似自己离了镇国公府就一事无成了一般,眼睛更是红了,“你不让我当你房中人,如今连手下的兵也不让我当了,你……你混蛋……”   等人气冲冲跑了出去,裴战才摸了摸鼻子自言自语道:“孩子脾气,何时才能长大呢。”   声音比夜风还温柔。   *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帅气的作者:【四十五度望天】   蠢萌的基友:你干嘛?   帅气的作者:没有小剧场的正文就像一盘散沙,都不用风吹,走两步就散了,读者不会再爱你了。   蠢萌的基友:大郎,该吃药了。   帅气的作者:……   ps:小公爷也挺可怜的,但是又挺幸运的,矛盾,矛盾。 第124章 你是他师兄他是你弟婿   去畄平的昭令是六月初定下来的,这次去的人马不少,故而需得多加准备,季思这两日忙着将手中的公务交托给孙兴,直至深夜才回。   他回了府也未回到自己院落,而是拐了个方向去了初一的小院子,将祝郢舟接回季府后,为了方便照顾便安置在初一这处,一来二人年岁差不了太多,初一性子欢脱,能帮忙开导开导祝郢舟的心结;二来初一医术不错,祝郢舟那一身的伤自是离不了大夫,有初一照看又能省了不少心思。   房门未关,橘黄色的烛火打在院中照亮了一小方天地,凑近了些还能听见里头传来了的阵阵说笑声,季思倚靠着门框听了会儿,听着初一将他在湘州和喀什的事迹说了个遍,甚是满意的点了点头,丝毫没有一点偷听的窘迫。   笑话,整个季府都是他的,凑巧站在这儿而已不算偷听。   祝郢侧了侧头,余光瞥见站在门框处的季思,脸上的笑意顿时消散的一干二净,又冷着那张谁都欠他二无三万的脸。   初一见他突然变了脸色,也回过身来,瞧见季思后眼睛一亮,扬起大大的笑颜,起身凑了过去,迫不及待的开口,“大人回来了,可吃了东西?”   “吃了吃了,岑大夫的医嘱我可是时刻记着呢,一刻也不敢忘。”季思也跟着笑了笑,觉得同床上那白眼狼相比,自家的小崽子却是处处招人疼爱,这般想着便抬手揉了揉脑袋,触感不错,便又多揉搓了几下。   “大人每次都这样说,每次都骗人,”初一任由人在头顶胡作非为,只是皱了皱眉不大愉悦道:“夜里若是胃疼,就有的你受了,到时我可不管你。”   季思摸了摸鼻子,觉得自个儿堂堂一户部侍郎被个小毛孩管着不大妥当,说出去臊面了些,只好转移注意力问:“祝郢舟这伤如何了?”   祝郢舟自然不会回答季思的话,他对这个传闻中奸佞小人是万分抗拒的,可近日相处下来又有些感叹同传闻相差甚远,却也不避免是装模作样,一时之间拿不定主意,便想着静观其变。   初一闻言小心翼翼瞥了一眼冷漠淡然的祝郢舟,犹豫了会儿支吾道:“挺好的,祝公子底子好,又加之各种名贵药材都不缺,恢复的比预计好了许多,只要好生修养便无大碍了。”   季思坐在桌前,自顾自的斟了杯茶,端起放在鼻尖轻嗅,方才缓缓开口,“究竟恢复的如何你便实话实说,不可有遮掩,毕竟此去畄平山高路远,我也好着手安排。”   “你们要去畄平?”祝郢舟满脸震惊的问。   “身上的伤倒无什么大碍,就是双足有些严重,”初一叹了口气,“那炭火烧的旺,本就被灼烧的不行,后头又在刀尖上挨了不少,脚底的嫩肉被削去了大半,这最好的情况便是能勉强下地,快走跑跳可是不行了,情况若是不好些,许是连下地都成问题,”   季思抿着茶皱眉,问:“那他能随着我们去畄平吗?”   “我们要去畄平?”祝郢舟又问。   然而依旧没有回他,初一小脸皱成一块儿有些为难,“按照他这个情况却是不适合长途跋涉,可若是非去不可,只需有人好生照料便成,这人需得细心还得懂医术……”   说到这儿停了下来凑近了些,眨巴着眼睛望着季思,满脸就差写着:带我,带我,带我!   后者被他这模样逗乐了,也乐于满足他这些小心思,抬了抬下巴,“那就得劳烦岑大夫随我跑一趟了。”   “好说好说。”初一笑眯了眼睛。   祝郢舟在一旁看着两人相处,左右瞧了瞧继续问:“为何突然要去畄平?”   季思见他神色担忧,这才放下茶杯道:“不去畄平如何替你将这事查的个水落石出。”   闻言,祝郢舟垂了垂眸,咬着唇低语,“你当真能让曹平和王阳春等人偿命?”   “除了信我,你还有的选吗?”   两人对视了一眼,祝郢舟率先败下阵来,他偏开头放低了语气,“多谢……季大人……”   这模样让季思挑了挑眉,心情不由得变得轻快起来,让初一抓紧时间收拾行囊,便慢悠悠的往书房走,他许久来这处了也不知怎么来了兴致,将那扇子从密室中拿回房中,借着烛火的光晕来回打量。   季思一直没想通这扇子是何人相赠,季大人那性子血缘亲情寡淡了些,又没什么至交好友,平日里树敌无数,处处是想将他要他命了,故而无比珍惜旁人给予的一点温暖,自己当时不过替他撑了伞,便能叫这人记住这份情,乃至自己去世都有心在弘福寺立了方长生牌位。   虽说自己去世也有他一份责任,可就事论事,这份心意还是让季思动容的,他留着那把伞,那这把扇子所得必定更为重要,莫不是季大人娘亲所赠?   可好像又不太对,一般而言亲人所赠多是些随身物品,更何况这把扇子不像是出自女子之手。   季思摇了摇头否定了这个念头,将这扇子一点点打开,念叨着扇面上的那首诗:“斜日云端远山横,此景与共掩愁容,来日携马啸西风,纵月同舟水向东。”   他眉头紧锁着,手指无意识的敲打着桌面,哒哒哒的敲击声在寂静的屋里显得十分明显,不由得让季思的思绪飘散出去,闭上眼睛嘴里无声的重复这首诗,脑中突然闪现过一个画面,画面中季大人将一块玉佩样式的坠子赠予了一个人,那人的脸上笼罩着一层雾让人瞧不清楚,仅能看见薄唇开合着,好似在说着什么。   受季大人情绪感染,季思心跳莫名加快了些,抑制不住的情感快要泄了出来,那种紧张,急迫,还夹杂着怯弱。   猛地一下季思睁开眼,呼吸急促,攥紧桌沿大口的喘气,扇柄在手中攥的有些发疼,却让他的情绪平复了下来。   兴许一开始便想错了方向,比如送这扇子的的确是对季大人至关重要之人,可谁说这人必定是女子?若是男子呢?若是季大人心悦的男子呢?   季思心头一沉,望着烛火的目光也变得复杂起来。   烛火被风吹拂的摇摇晃晃,光影明灭交替,将人影照射在墙上,从屋外走进来一人,衣衫带起了阵风,门前的光暗了几分,那烛芯跳动着又渐渐回亮。   “王爷,”来人躬身行了礼,“都安排妥当了。”   人脸从暗处露了出来,赫然是李弘煜的脸,他面前摊开了一张畄平的地图,上头用朱砂仔仔细细标注了不少批注,听见声音李弘煜也未抬头,只是搁下笔掀起眼帘打量着人,远没有往日的虚弱温和,冷声道:“下去吧”   “是。”   那人后退几步出了屋子,阿鲁正好迎面走来不由得多看了两眼,抬脚踏进屋中行了礼,“王爷。”   “如何了?”   阿鲁摇了摇头,“大夫去瞧过了,并无。”   “这都几月过去了,日日都让人宿她在房中,那肚子怎的还没有动静,”李弘煜皱了皱眉,已然有了几分不悦,“让人开点调理身子的药送过去,若是再不行,本王只能对外纳妾了。”   “是,”阿鲁点头颔首应和道:“属下听二爷说,王爷……派人给……递了信……”   话音未落,李弘煜目光凌冽的望了过来,眼中满是寒气,阿鲁顿时慌忙下跪,着急辩解,“属下并无其他意思,只是这人诡计多端老谋深算,王爷同他为盟,虽是借的二爷的旗号,可终归是与虎谋皮,实在不大妥当,还望王爷多加思虑。”   “本王心中有数,那些个蠢货哪个能做本王对手,”李弘煜冷哼了一声,“你要做的只需记住谁才是你主子,莫要自以为是,咳咳咳……”   他说到一半突然咳嗽了起来,阿鲁慌道:“王爷可是旧疾犯了,属下这就是传大夫。”   “不用,”李弘煜抬手将人唤住,缓了几口气方才又道:“你下去吧。”   “属下……”阿鲁还有些不放心,可却又不敢忤逆李弘煜,只好应声出去。   等人走远,李弘煜垂眸看了一眼桌上的地图,下一刻寂静的房中响起一道低语,“季思……”   声音很轻,夹杂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狠辣,就这么飘散在夜中,被风一吹又送到了别处。   一声一声,余音绕耳,由远变近,声声不歇。   季思猛地一下从噩梦中惊醒过来,天才蒙蒙亮,仅有一小丝亮光透了进来,他瘫坐在床上,满头大汗,连身上的衣衫被冷汗打湿,整个人像是从水里捞出来的一般。   他摸了摸跳的极快的心,幽幽地叹了口气,有些沙哑低沉的嗓音在房中响起,“这噩梦和吓死个人。”   被这梦一惊扰,他也没了睡意,便早早的洗漱好去了衙门,曹为远同畄平一案牵连甚广,又加之他是户部尚书办公不利,便被停了职让他回府呆着,故而衙门里若有事务悉数压在了季思头上。   户部衙门这几日处在风口浪尖上,出了这么大的事众人更是不敢懈怠了,连着好些日子没睡过一个好觉,不仅得重新把畄平历年的项目翻出来核查,连其他九道的也都一一核查清楚喽,要不然这再跑出来一个王郢舟李郢舟的告御状,那户部所有人都得遭殃。   这前脚刚踏进衙门大门,后脚孙海连带着好几个户部主事就急急忙忙往外冲,瞧见季思又慌里慌张的行礼。   季思颔首,背着手问:“这是去哪儿啊?”   “这几日核查各道历年账目,不曾想那堆放账目的屋子年久失修塌了,下官们正要去工部打个底儿,让他们得了空抓紧时间派人来修葺一番。”孙兴答。   “塌了?”季思眯了眯眼睛,“几时的事,怎没人告知我?”   “早子时的事,”孙兴又答,“事发突然便没来得及告知大人,虽是塌了幸而并未有人受伤,只是……”   “只是什么?”   所以你皱了皱眉,有些担忧道:“只是那屋子塌的突然,近日又连着多日没瞧见一滴雨,天干物燥的紧,檐下的灯笼掉了下来火星沾到纸张便起了火,虽第一时间便被控制住,可依旧烧了写账目。”   “可知晓是哪个州县的?”   “灭火时下官拾了本,正准备去工部衙门回来呈给大人,”孙兴从怀里掏出本被烧了一半的账本,“那火来的猛,是下官疏忽,还望大人责罚。”   季思接过垂眸看了看,封页上写着几个字,却因为被烧去部分,看起来断断续续的,“承德十?年,曲定。”   他望着这账本若有所思,随后沉声道:“坍塌这事你需得写个折子递给皇上,届时工部衙门也没那胆子故意拖着你,那些账本十分珍贵,可经不起这风吹日晒的。”   “下官知晓,下官这就去安排。”   孙兴领着人又匆匆离开,季思望着手里的账本,自言自语道:“这未免也太巧了吧。”   昨夜塌了房子,户部衙门这时乱七八糟,季思缓缓走到堆放账本的那处,还有不少人在清理废墟,见他来了,纷纷停下手中事行礼,季思摆了摆手,装出一副漫不经心闲逛的模样,这时,余光瞥见掉下来的横梁上一些白色的粉末,混在碳灰中像是墙壁落下的石灰。   他留了个心眼,趁无人注意走了过去,衣摆边上果然消散上一些白色粉末,季思脸色顿时沉了下来。   边上的户部主事见状连忙狗腿的从寻了块干净的帕子递过来,半弯着腰替人擦拭,谄媚道:“这地儿脏的很,大人还离远些,交托给下官们处理便是,怎劳您亲自来一趟。”   这人满脸的褶子皱在一块儿,实在算不上好看,季思大人有些烦躁的抢过帕子自己擦拭,冷声吩咐说:“快些收拾干净,弄的本官一身灰。”   一边说着又一脸嫌弃的拍了拍手,不大愉悦的嫌弃旁人动作太慢,让他们早些将这地儿收拾干净,方才骂骂咧咧的离开这处,好似被气的不轻的模样。   只是等晚些时候,默默的堵住了散值回家的杜衡。   杜衡止了步看着站在自家门前的人,不知为何觉得头有些疼,有气无力道:“为何每次你一来寻我,我便觉得又要什么大事要发生?”   “存孝真会说笑,”季思笑嘻嘻扬了扬手里的酒坛,“我也不是空手而来,这不给你带了酒吗。”   说罢,十分乖巧的挪到边上,等人开了门才屁颠屁颠的跟着走了进去。   他将酒坛放在桌上,又从怀中掏出几包零嘴一一打开,自顾自将倒扣的茶碗翻了起来,拔掉塞子斟了酒,端起其中一碗放在鼻尖嗅了嗅,仰头饮了口,笑了笑,“这酒不错,快尝尝。”   杜衡淡淡看了人一眼,也端起酒碗,却不像季思那般一口饮尽,只是抿了抿便放下,温声问:“你何时去畄平?”   “过两日吧,”季思捻了课花生米扔进嘴中嚼着,“主要是裴齐修那处费些功夫,我倒还好,带着祝郢舟便可上路。”   “所以,你是闲的没事来同我闲聊的?”   “那倒不是,”季思拍了拍手上的盐粒,压低了声音道:“你听说户部衙门昨夜走水了吗?”   “户部衙门走水了?”杜衡有些震惊,“并未听说,可是出了什么事?”   “倒是无事,”季思又斟了酒,酒液落在碗中的声响十分清脆,他不慌不忙的继续,“就是堆放账目的房梁年久失修,撑不住力塌了,屋檐下悬挂的灯笼掉了下来,点燃了纸张这才走了水,不过很快便被控制了下来。”   “哦。”杜衡没有多大性质的应了声。   季思愣了愣,追问,“你就一句哦?就没了?你都不问问吗?”   杜衡勾了勾唇,掀起眼帘看着人,薄唇亲启,吐出两字,“不问。”   于是轮到季思一口气悬着不上不下的,就这么卡在嗓子眼,他仰头又饮了杯酒,斜眼瞪过去,眼中对杜衡不按常理出牌的行为感到不耻。   这模样逗乐了杜衡,他有时候觉得这户部侍郎远没有看起来那般年岁,倒像个半大为及冠的孩子,尤其放你同他熟稔后,那些个行为举动颇为由着性子来,幼稚的很。   见人皱着眉沉思,杜衡也心中有数,搁下茶碗,十分配合的问:“所以这火可是有什么蹊跷?”   季思也知晓轻重缓急,闻言,掏出一个薄薄的油纸包缓缓打开,里头试着白色粉末,杜衡打量了会儿,极其不解的抬头望着人。   “这东西是从那走水房梁上弄下来,”季思道:“按理来说户部衙门年久失修,那墙壁上的石灰颜色应更暗一些,可我瞧着这粉末却十分白,不像是石灰,可一时半会也不清楚是何物,便想拿来给你瞧瞧,兴许能看出点什么。”   杜衡接过纸包,用指尖捻起些许在指腹上细细揉搓,拿粉末本就不多,他这一下子又去了大半,便放置鼻前嗅了嗅,随后便要往嘴里伸。   “这不能……”季思还未来得及阻止,便见这人已经将沾着白色粉色的手指放在嘴中,瞪大了眼睛,满脸的讶异,着急催促,“快吐出来,你也不怕有毒,这东西什么来路你知道吗就往嘴里放!”   “死不了,你尝尝。”   季思一身恶寒,可没这种变态趣味,连连摆手拒绝。   杜衡也没介意,拍了拍手上的**道:“这东西没毒,而且你也知晓,这是小麦粉。”   “小麦粉?”   “嗯,”杜衡点了点头,“很多人不知晓得是,因为小麦粉是用干燥的谷物磨制而成,所以有助燃的功效,越是磨的粗糙的小麦粉助燃效果越好,但不可过多,若是多了便会引发轰塌,声响极大,所以这人应是十分小心。”   说到这儿他停了下来,神情凝重的看了季思一眼,“户部这把火,烧的有些意思,可有损失什么东西?”   “东西到没损失什么,”季思手指轻点着桌面,“就是烧了些账本册子。”   “这可不是小事,哪个州县的?”杜衡问。   季思挑了挑眉,“曲定的。”   话音落下,杜衡有些了然,却又不解道:“你是怀疑……”   虽未说完,可季思却明白他话中意思,实诚的点了点头,“一半一半吧,只是有些事实在过于巧了些,那我便只能一切都有可能的基础为前提,大胆设想一番。”   “你怀疑孔令秋同西羌有关联,这念头的确十分大胆,”杜衡苦笑了两声,“那你为何不再大胆些,怀疑秦王同西羌也有干系。”   “秦王……”季思嘴中念叨着两字,眼前却浮现出李弘煜那温文尔雅的面容,心中那股怪异感再次浮现,他知晓这是季大人身体的反应,敛眸沉思,小一会儿才回,“也不是没有可能。”   “你说真的还是说笑?”杜衡难以置信的看了人一眼,“秦王身为王爷,何苦想不开去当叛国罪人?西羌是能给何好处,那些个爵位公位于他而言和如今没甚区别,总不能把西羌的皇位给他吧;若说为了皇位,可皇上都有意栽培提拔,他依旧不为所动,也不像是有夺嫡的心思,这于情于理他都生不起这个心思啊,你这个念头属实大胆了些,若教旁人听去,你早死个十次八次的了。”   季思摸了摸鼻子,由着人说教,也觉得自己这个念头说不通,赔着笑道:“我这不是胡诌吗,莫要当真,莫要当真。”   杜衡看着人叹了口气,“所以,你今天寻我是为了何?”   见又绕回了正题上,季思连忙凑近压低了声音将来意说明清楚,倒是杜衡听完神情有些复杂,万分后悔自己认识了这么个人,真是片刻也不让人消停,最终也只好点头应下。   临走时,季思又仰头喝了几碗酒,杜衡见外头天色不早怕这人这样喝下去,还没到季府便醉死在半路上,便有意送人一程,刚起身便被抬手制止住,“别别别,我这没醉呢,就是喝点酒壮壮胆,待会儿好办事。”   杜衡没多加过问办何事,只是坐了回去。   几碗酒下肚,季思打了个酒隔,这才摆了摆手慢悠悠晃出了杜衡的院子,夜里的凉风打在脸上,驱散了一身被酒熏出来的暖意,这处有些偏僻,等走到祈府后门又花了小半个时辰,他将衣衫下摆缠在腰带中,搓了搓手借力一个箭步冲了上去,废了老大的功夫终于翻上了墙,这才刚把在墙外的另一只脚搬过来,转身,便同坐在亭中乘凉的祁然对上了眼。   “祁二少爷,”季思抬了抬下巴同人打招呼,“还未睡呢?莫不是等我?这长夜漫漫寂寞难耐也实属正常。”   祁然瞪了人一眼,“不是同你说过往后莫要翻墙,你从未将我的话放在心上过。”   “这从门里进哪有翻墙来的刺激。”季思啧了声,纵身一跃潇洒落地,小跑进了亭中凑到祁然面前,眨了眨眼不大正经道:“这月下偷香不是别有一番滋味吗。”   “你喝酒了?”祁然鼻子翕动,这人身上浓浓的酒味,一凑近更是明显。   “一点点,”季思用手指比了比,耸了耸肩一脸无辜,“杜存孝非得拉着我吃酒,我拗不过他,就陪着喝了几盅。”   祁然倒了杯热茶递过去,“头不疼不晕吗?”   “疼,”季思作势便往桌上倒,捂着脑袋开始嚷嚷,“这酒后劲儿真大,先前不觉得怎样,如今头疼的厉害,啊,这亭子怎么天旋地转的,不行了,我怕是走不动了。”   “没事,宿在我房中便是。”祁然眼中含了点笑意,对这人拙劣的演技视而不见,一派关心体贴的模样,“这天色已晚也不妥当,等你酒醒了再回去便是。”   季思双手相叠横放在石桌上,趴着歪了歪头,像是没想到事情进展的如此之快,一肚子腹稿没了用武之地,只好皱了皱眉勉为其难道:“那行吧。”   祁然唇角扬起浅笑,起身背对着人半蹲了下来。   “嗯哼?”   “你不是醉的走不动道儿吗,我背你回去。”祁然的声音传来。   望着面前这人微微突起的脊骨,季思没忍住咧开嘴傻乐,直接扑了上去,双手死死环住脖子。   他用了很大的力,祁然重心都往前倾被扑的险些往前摔去,连忙扶住卓沿才稳住身子,抱紧人脚弯往上抬了抬,微微侧了头轻声道:“放松些,我快被你勒的喘不过气了。”   “不放。”季思将脑袋埋着闷声道,虽是这般说,可手却放松了些。   祁然无奈的笑了笑,背着身后这个醉鬼出了亭子往屋里走,月光皎洁,银辉熠熠,铺洒在天地间,落在二人身上像是镀了层薄薄的光晕,交叠的影子在地上被拉的细长。   季思侧头盯着地上的影子,轻声开口,“我其实没喝醉。”   “嗯,我知道。”   “你放我下来我自己走吧。”   “不放。”这会儿轮到祁然说这句话,意义相同却又多了几分不同,季思唇角渐渐上挑,扬起一个好看的弧度,眼中含着星光,竟让这满天的星辰都黯然了几分。   从亭子到屋子并无多远,祁然将人小心翼翼放下,安置在软榻上坐好,刚欲转身却感觉衣袖被轻轻攥住,他有些困惑的回头问,“怎么了?”   “我要去畄平了。”   “我知晓。”   “你不多说几句。”   “万事小心。”   听着这句语气淡然的回答,季思莫名起了些火,那股子恃宠而骄的矜贵涌了上来,甩开人衣袖有些愤慨道:“算了,酒醒了,我回府了,莫送了。”   祁然将人按住,他知晓季思今夜这异常的种种是为了何,只能长长的叹了口气,握着季思双手半蹲在他身上,自下而上望着人,那双眼像是黝黑深沉湖水,泛着一点光,像是望不到底一般。   “季思,”祁然嘴唇开合着,“我未诉说不舍之情,是不愿让你觉得我是个矫揉造作之人,于你之前我从未有过这些感觉,至亲之人不会有,旁人不值得我放在心上自然也不会有,我自以为自己性情淡然,理智自持,从未被他人情绪左右,可于你面前便悉数作废,我知晓你有多好,正是因为你千般皆好才如此让我喜爱,以至于想将你藏起来,只允见我一人,祁家一直主张不强求无果之事,顺其自然,可如今我开始嫉妒,嫉妒初一,嫉妒平安,嫉妒师兄,嫉妒的模样总归是不好看的,我不愿你瞧见我那般样子,你只需记得那个风光霁月的祁子珩便是。”   这番话听的季思呆愣住了,他所认识的祁然是个情感极其收敛的性子,若不是那个衣冠冢,季思也不会知道祁然对自己的情意,可实际上,祁然从未亲口说与他听过,这一句句一字字乍一下落进耳中砸在心上,那心就莫名了加快了几分。   季思展颜一笑,俯下身去,“风光霁月的祁子珩我要,阴险狡诈的祁子珩我也要,你的好与坏我悉数全收,往后你的嫉妒可从我这儿讨回去,我准了……”   语毕,他攥紧祁然衣襟领口扯向自己,最后一句话淹没在两人交缠的唇舌之中。   桌上的烛台落下一滴蜡,夜还有很长。   “嘭”一声,桌面受到重重一拍,放在上面的茶具也跟着颤了颤,边上的烛火猛地跳动了几下,光影明灭,连局面也跟着紧张起来。   “胡闹!”严时正气的吹胡子瞪眼,指着人大骂,“人裴将军去畄平是奉了皇命的,你跟着凑什么热闹,你自己几分能耐没有点数吗,跟着去除了添乱还能做甚?”   严兆抬着头一股不服的劲儿,咬着唇顶了回去,“不是你让我去学学本事收收这一身少爷脾气的吗,我如今也不闯祸营中每次训练都名列前茅,我若是跟着去畄平,兴许还能成就一番事业,这不更是顺了你的意吗……”   他话还未说完,严时正又是一阵怒吼,“顺我的意?你以为去畄平是去玩吗?这一路上危险重重,那些个流寇贼匪可不向你们营中交手点到即止,一股疏忽那都是要你了的命的!你自身难保还谈何成就一番事业。”   “是啊,卿卿,你爹说的有理,”昭阳公主在一旁附和,她上了年岁,身材丰腴,可养尊处优,依旧有些一股别样的韵味,此时也是眉头紧锁着,万分担忧,“临安到畄平不止千里,那处又是大晋边境,时常战火连天的,我听你爹说北燕最近又不消停,这么危险,咱们还是别去了,你若是想玩,等过些日子娘陪你去采青,亦或者是再买几匹小马驹,你不是喜欢斗蛐蛐儿吗,娘让人给你寻一只最好的,咱就呆在临安可好,你都好些日子未回来了,瘦了这么多,要我说那什么营也别去了。”   听着他娘的话,严兆也是一脸委屈,却还是强硬道:“我不要小马驹,我也不要蛐蛐儿,我就要去畄平,我要去裴战手下当兵卒子,娘,你相信我,我已经转性了。”   “你若是真有能耐,人裴将军会不让你去,还得回来让你爹拉下老脸去替你求个名额?”   话音落下,严兆更委屈了些,却又无法反驳,事实上裴齐修压根不想他去,无论他怎么表现,做的有多好,在裴齐修眼中,他严观卿依旧是临安城中那个游手好闲惹是生非的废人,思及至此,一股难过涌上心头,严兆眼尾也红了起来,只是重复着一句,“我要去畄平……”   “卿卿,你听话些,”见他红了眼眶,昭阳公主心里头也不好受,带着哭腔道:“不是不让你去,只是这天高地远的,你若有个……你让娘怎么活啊,怎么活啊!”   女人的哭声顿时在房中响了起来,严兆最怕女人的泪,尤其是他娘的,那完全是束手无策,顿时愁的跟热锅上的蚂蚁,连声说:“我不去了,我不去了,娘,你莫要哭了。”   严时正未出声,只是小半晌后问:“真不去了?”   严兆心中自是不这般想,可一看到昭阳公主满脸的泪痕,那个去字却如何也出不了口,只能闷闷的回,“不去了。”   “那好,你娘心疾犯了怕你担忧也未同你说,你这些日子便好生陪着她吧。”   “卿卿,莫要听你爹胡说,娘没事。”昭阳公主拍了拍严兆的头。   严时正瞪了瞪眼反驳,“也不知晓是谁前几日疼的睡不着,说要是儿子在就好了。”   “我那只是随口一说。”   “你下次疼起来我可不管你了。”   ……   严兆垂着眸站在一旁听二人斗嘴,心中明白他爹娘故意为之,可依旧无法拒绝,为人子,若不能承欢父母膝下,那未免太不孝了些。   他沉着脸在心中长长叹了口气。   鸡鸣起喈喈,晨光正熹微。   天际的浑云渐渐散去,露出了一只泛着金色余晖的眼眸,朝霞缓缓渲染开来,凉风从窗棂中钻了进来,风掠过纱幔,轻柔的好似怕惊扰了梦中低语。   晨间的风带着丝丝凉意,光滑细腻的脊背裸露在外,白皙如玉的肩头还泛着淡淡的红,埋在怀中的人无意识的发出几声叮咛,眼睑轻颤,小一会儿才缓缓睁开眼。   季思抬眸,映入眼帘的便是祁然线条流畅的下颌,这人睡相极好,他不由得多看了几眼,听着院中传来的鸟鸣,放轻了动作从人怀中推了出去,在床上张望着才在床下瞧见衣衫,想到昨夜两人那抵死缠绵的模样,有些红了脸。   双脚刚一触地,便软的像是才在云中,腰腹和身后某处疼的季思眼前一黑,连忙扶住床沿才避免摔个狗啃泥。   他回头狠狠瞪着床上睡的正香的罪魁祸首,嗓子哑的不成声的嘟囔,“禽兽。”   随后扶住腰龇牙咧嘴的在散落了一地的衣衫里挑拣出自己的。   祁然睁眼时瞧见的便是这么一个景象,乌黑的发披散在身后,堪堪遮住后腰的位置,微微弯腰留下一个极其引人浮想联翩的弧度,透进屋里的光打在季思身上,本来白皙无痕的皮肉上满是青红的痕迹,旖旎暧昧。   眼神暗了几分,等人穿戴好衣衫将满室春光遮挡严实,方才低沉着开口,“怎不唤醒我?”   听见动静,季思一边系着腰带一边回身,坐在床沿边墨发从身后滑落到前方,朝人展颜一笑,“见你睡得熟不忍扰你清梦。”   祁然抬手揉搓了季思的发梢,突然道:“今日我替你束发,可好?”   季思愣了愣,勾唇笑着应下。   二人稍作洗漱便坐在桌前,祁然仅着中衣中裤外面罩着连银灰色的外袍,就这么站在季思身后,从镜中望去竟像是一对恩爱多年的伴侣一般。   “等往后咱们老了,我便寻了一处四进四出的院子,乘凉饮酒吃茶,然后开一个茶楼糊口,初一做大夫,念儿就当咱家的小少爷,平安那性子就勉强当个管事吧,闲来没事还可以养养花种种菜,倒也乐的清闲。”   “那我做什么?”祁然问。   季思微微抬了抬头望着镜中的人挑了挑眉,“你?赏你替我束发吧,少不了你的吃食。”   祁然没应答,只是含着柔情的眼泄露出他的愉悦,手上动作干净利落,没一会儿便将季思的发束好,俯下身在人后颈处落下一吻,“万事小心些,若有事便通师兄协商,切不可一人做主。”   闻言,季思转过身去没好气道:“裴齐修对我便没个好脸色,他那牛脾气,我若上赶着他同他协商,怕是要被打出来……”   他还欲再说,见祁然脸色冷了下来便急忙改口,“协商,协商,一定协商。”   末了又补充了句,“对了,还有一事,裴齐修同我一道儿去畄平,裴府可就没有主事的人了。”   “不碍事,裴府一向都是是瑶儿主事。”祁然解释道。   “我要说的便是裴瑶的事,”季思沉下脸来,“太子提起过她几次,字里行间颇有那个意思,他如今还未纳妃,我又不好多问,总之你留个心眼,还望是我多心了。”   祁然稍稍一想便明白季思在担忧什么,也知晓不能疏忽,连声应了下来。   语毕,季思望着人长长叹了口气,“这还未走我便可是想你了,这可如何是好啊。”   “我亦如是。”   声音很轻,却缠绵入骨。   夜风轻柔,蝉鸣阵阵。   裴战回府收拾行囊,还未到府门前便被人拦住了去路,月光铺洒下来,将二人身影拉的细细长长,他定睛一瞧眼神微动,沉声道:“你拦我去路做甚?”   严兆从暗处走了出来,低垂着脑袋不语,这模样瞧的裴战无奈,叹了口气说:“你这般做派倒是半点没有小公爷的样子了,教旁人瞧见指不定笑话你,快些回去。”   这时,严兆却开了口,“你几时动身啊?”   “这两日吧。”   “哦……”   裴战是正拿这个小祖宗没法子了,放轻了声音问,“这次不是去玩,你这身份精贵,若是遇到危险我护不住你,好生待在临安可知晓。”   “嗯,”严兆点了点头,从怀里探出个东西递了过去,“你走的那日我怕是送不了你,这坠子是当年那替我算命的老道儿所赠,这些年未离身过,你拿着许是能报个平安。”   “小公爷……”   “你拿着吧……就当是友人所赠。”   这般贴身之物,于情于理都不合适,裴战本想拒绝,可抬眸看着面前这人红肿的像是哭了许久的眼眶,眼中含着祈求和卑微,这拒绝的话却是说不出口了,只是接过低声道谢,“多谢,待我从曲定回来再物归原主。”   “那我走了啊。”严兆低着头满满迈开步子往另一处走去。   望着人背影,裴战心中种种思绪翻涌,压的他喘不过气,嘴中也是叹息一声,夜晚又归于平静。   外禁军加上裴齐修放回临安的一支战队,整装好已经是三日后的事,一千多人的队伍在城外集结,季思带着自己的十几个人姗姗来迟,他未骑马而是寻了舒适讲究的马车,自己带着初一和祝郢舟坐在里头,外表看起来不过尔尔,实则内里五脏俱全,   他掀开帘子下了车,见前方队伍打头的地儿围了不少熟人,裴瑶带着那对双胎还有祁然和杜衡,季思走过去挨个打了招呼,还问起了杜衡,“杜大人怎在此处?”   “皇上派我来瞧瞧,顺道送送二位大人,还望此行一切顺利,早日回京。”   几人也未多言,只是聊了几句便整装待发。   临行前祁然将裴战拉至一旁,脸上神情格外严肃凝重道:“帮我多照看照看季思,算我欠你份人情。”   “哈?”裴战一脸茫然。   “按辈分来说,你是他师兄他是你弟婿。”   “………”   *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季思:怎么办,还没走我便想你了。   祁然:我会想你每一个日夜。   帅气的作者【竖起耳朵】:夜,什么液,想你的每一夜????   祁然长剑一出,作者,卒,全文完。   ps:季大人又要出差了!冲鸭!!!! 第125章 畄平,我回来了!   临安城看似极大,实则上处处布满眼线,发生点什么不需多大的功夫便传到众人耳中,季思前脚才出了临安,后脚便有人将消息传了回去。   来人脚步匆匆,穿过七弯八拐的巷子在一处陈旧的小院门外止了步,小心谨慎的抬起头左右打量着,再三确认一番才轻叩门扉,敲门节奏十分有规律。   “咯吱”一声,门从里被人打开,钱多那从门后露了出来,微微侧了身吩咐:“快些进来。”   等人抬脚跨过门槛进到院中,钱多又探出身打量着巷子,方才将门合上。   这处院子不大是座三合院,却胜在雅致,院中架着葡萄藤正值仲夏绿藤郁郁葱茏,将那处白石桌椅的上方遮掩住,也驱散了这份燥热,仅仅透进去些许暖光,是个乘凉的绝佳之地。   二人往前迈了几步,在白石桌椅前停了下来,只见一人背对着他俩躺在摇椅上乘凉,手中捏着把蒲扇一派怡然惬意。   先前进院那人行了礼恭敬的开口,“二爷。”   摇扇的动作并未停下,而是微微颔首:“如何了?”   这声音极其耳熟,当人抬眸侧身,露出来的赫然却是承德帝跟前红人严亦的脸。   “季思和裴战都已出了京,”回话的那人答,随后又问,“这次还需派人除掉那季思吗?”   “除掉季思?”仲先生停下动作抬眸看了人一眼反问,“你打算怎么除?先不说有人不想要他死,处处同我作对非得留他一命,就说季思身旁如今围着的是裴战,那人是个好对付的吗,想从裴战眼皮子底下杀人也不看看能耐,若倒是偷鸡不成蚀把米,影响了大业谁来赔?”   “这......”   见人答不上话,仲先生冷哼了一声,“蠢货,次次让人逃了也不知你们是干什么吃的,都是群废物。”   闻言,两人纷纷垂首,异口同声的慌忙认错,“属下无能,还请二爷责罚。”   “记下,等大业成后一一追责,”仲先生道:“更何况如今同季思相比,远有另一件更重要的事等着解决,不过早死晚死的区别,便先让季思再活些日子。”   他勾着唇冷笑了一声问起了别的,“那边如今在做些什么?”   “这些日子都在府中,亦或是去各个衙门,不曾见到在何处多加逗留,外头都在传是安于现状胆小怕事。”钱多回了话。   仲先生面无表情的听着并未做声。   钱多犹豫了会儿,还是没忍住多嘴,“二爷,那件事是否需要再考虑一二,这无疑是与虎谋皮,咱们可要......”   “富贵险中求,瞻前顾后还怎么成大事,这一招若是成了,那这场戏也该落幕了,”仲先生把玩着手中的蒲扇,眼睛微眯,心情多了几分愉悦,可手摸到嘴角时,动作一顿,满面惊恐,歇斯底里的大喊起来,“镜子,镜子!快把镜子给我拿来!”   两人心下一慌,还是钱多眼疾手快,急忙冲进屋中将铜镜拿了出来,慌道:“二爷,镜子在这儿!”   仲先生迫不及待的抢过镜子,将脸凑近些打量,见嘴角贴上去的胡须翘起来了一个边角,双眼立马变得通红,慌里慌张的将那边角压了下去,有些癫狂的念叨:“胡子,我的胡子,我的胡子可不能掉了。”   他一边疯疯癫癫的说着话,一边死死压着瞧起来的边角,可这假胡子本就是靠过滤后的鱼鳔黏住,本就不能维持太久,如今一出了汗更是直接翘了起来,无论在如何用力都黏不上去,反倒适得其反纷纷落了下来。   仲先生看着满手的胡须,颤抖着手摸了摸光滑的下巴,身子止不住的颤抖,突出发出一声尖锐的狂吼叫,厉声大喊着:“燕宇,燕宇,你欠我的我都会一一讨回来,我尝过的苦楚会加倍奉还与你,我会让你不得好死,不得好死!”   声音尖锐似哭似笑,像是从地底深处爬出来的鬼魅一般,落在人耳中,令人心底深处涌起深深的恐惧,院中的两人身后涌起一阵阵的寒意,像是寒冬腊月涌来的风一般刺骨。   这风打在脸上激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季思不由得裹紧了些身上的外袍,往篝火那儿靠了过去,揉着鼻子打了个喷嚏,余光瞥向不远处的裴战,果不其然见这人又在盯着自个儿,见自己望过去两人目光隔着众人对上,便又急忙挪开装作四处探查,这副欲盖弥彰的模样让心季思下更觉怪异,不由得眯了眯眼睛。   季思回想了下,在临安城外时祁然同裴战说了几句,自打那时开始,这一路上裴战都用这种欲言又止万分复杂的眼神盯着他,恨不得在脸上写上狐狸精三个大字,不知情的瞧见还以为自己欠了笔风流债呢。   其实转念一想季思也能大体猜到祁然同人说了什么,裴齐修这人有些一根筋,喜欢讨厌都摆在脸上清楚得很,不似旁人那般花花肠子缠绕在一块儿,连祁然都说裴家要说聪慧那也是裴瑶气势足些。   这么个性子知晓了自个儿打小一块儿长大的师弟,同他最为瞧不上的佞臣凑合到了一块儿,这换成谁都陷入左右两难的境地,兴许久久想不到一个两全的法子,故而觉得裴齐修这纠结的神情顿时觉得有了意思,没忍住勾了勾唇。   初一从马车里一手端着空碗一手夹着毯子出来,瞧见的就是季思唇角扬起笑一派愉悦的模样,凑近了些将手中的毯子披在人身上问:“先前大人不还喊着冷的不行,怎才一会儿功夫便不冷了呢。”   “没,想起个高兴的事儿,”季思以手掩唇将笑意忍了下去,垂眸打量着空碗,冲着马车里的人抬首努了努嘴,“怎样了?”   “今日神色好多了,有些伤口都结痂了,”初一也回头看了一眼马车,随后转回头叹了口气,“就是还是不能下地,脚上的伤实在太重了,这一时半会养不好,往后还能不能下地都说不准了。”   季思点了点头,“你多照看照看他,若有什么需要便告诉郭盛,让他那边安排。”   “是,”初一应下,又问,“大人,咱们还要多久才到畄平啊?这都走了好些日子了,也不知临安怎么样了,大人有没有想祁大人啊……”   后面这句话是放低了声音说的,闻言,季思侧头有些好笑的看着人,后者嘿嘿一笑又连忙补充,“我都有些想了。”   “少说话多做事,”季思捏了捏人脸颊肉,被逗乐了,“胆子不小,连你家大人也敢打趣寻乐了,皮子痒了欠揍是吧。”   说罢不轻不重的给了人脑袋一下,初一连忙抱着脑袋弹跳出小段距离,朝人做了个鬼脸,笑嘻嘻道:“大人若是想了别不好意思,我装作不知道,定然不会笑话你呢!”   许是这语气十分欠揍,话音未落人却急匆匆跑开,惹得季思裹紧毯子笑出了声,无意识的将目光移到裴战所在的那颗树下,缺见没了人影,在四周张望了会儿,见人握着裴家那把穿云抢跳上了不远处的一块大石上,他沉思了一会儿,操起地上的酒囊裹紧身上的毯子也跟了上去。   裴战迎着皎洁的月光,一只腿随意横放,另一只腿弯曲,手肘搭在上头,将穿云枪直直立在身前,从怀里掏出块帕子往锃亮的枪刃上哈了两口气,冰冷的尖锐上浮现了一层薄薄的雾气,须臾间又渐渐消散。   他这刚开始擦拭,却耳尖轻颤,听见身后传来脚步声,手上动作一顿,回首却见那个让自己心情郁闷的罪魁祸首坐在了自己身旁,脸上神情又变得复杂起来,冷冷问:“季侍郎有事。”   季思装作没瞧见这人满身的抗拒,自顾自盘腿坐下开口:“裴将军可是有心事?若是不介意我愿意听你倾诉吗?”   哪能这般容易就撬开裴齐修的嘴,果不其然裴战只是目光复杂的看了他一眼,继续垂着眸擦拭长/枪,一副拒绝同人攀谈的冷漠。   这局面在季思意料之中,他扯开酒囊的塞子,仰头饮了一大口烈酒,酒液顺着喉咙滑进胃中,所过之处带来了一股强烈的灼烧感,灼热的暖意朝着四肢百骸扩散开来,这酒虽烈,可暖身的功效却是极好,季思惬意的发出一身喟叹,将酒递了过去,裴战并未接过,他便收回了手又仰头饮了一大口。   “咱们此行也不知要去多久,这山高路远的,还是互相有个照应的好,”季思偏头看着人,“裴将军,咱们聊聊吧。”   裴战严完全没有这个心思,这季思无论横看还是竖看,都不是良配,男生女相过于招摇,心狠手辣过于歹毒,生性风流过于阴险,祁然虽有万般臭毛病,却依旧是自个儿师弟,瞧着这人,让他颇有一种自家好师弟被祸害了的念头,得使劲忍着才不至于一枪除了这个祸害。   季思不知晓裴战心中的弯弯绕绕,没一会儿功夫便饮了大半囊酒,换了个舒服的姿势,语气淡淡地开口,“都说裴将军性子爽朗,不拘小节,怎同我相处却非如此,这寡言少语的到像是大理寺的祁少卿。”   话音落下,裴战动作一顿,心中暗道:来了来了,我就知道来者不善,满肚子坏水,一脑的阴暗心思,这人定是来同我耀武扬威的。   却未曾想季思话头一转,换了个好奇八卦的语气,“亦或者咱们聊聊,那严小公爷的事儿?”   猛地一下,裴战睁大了双瞳,满脸难以置信的回头,见人笑意妍妍,没忍住吼出声来,“你怎么知道!”   两人距离营地并无多远,这一嗓子足以吸引众人的注意,纷纷谨慎紧张起来,两队人马虽各司其职,可如今确是一根绳上的蚂蚱,若是一会儿二人动起手来,这还未到畄平便起了内讧,实在是可大可小。   裴战也反应过来自己失态,缩回脖子压低声音询问,“你怎知晓?”   “裴将军这不是明知故问吗,”季思眨了眨眼,他哪能告诉裴齐修是自个儿偷摸瞧见的,这不是茅坑里打灯笼——找死吗,便说的模棱两可,由着裴战去猜。   于是,裴战听完心中立马有了答案,咬着后槽牙气的不行,凶狠狠咒骂:“他竟连这事儿也说与你听,早知晓便不告诉他了,待我回去定好生揍他一顿,如此方能消气。”   他气得不行,却听见身旁的季思开了口,“那不行,我会心疼的。”   裴战:“……”   两人虽都未将这事摊开了讲,但字里行间已经透漏的清楚明白,裴战仰头望天,颇有些明白戏文话本中,被狐狸精迷惑的富家公子家人是何种心情了,盯着笼罩一层圆月银辉的季思,见他虽是笑的眉眼弯弯,可越发觉得这人像只狐狸精,暗暗思考回京后要不要去寻个道士给祁子珩瞧瞧,兴许还能迷途知返回头是岸呢。   季思却是来了兴致,继续追问,“所以你同那小公爷究竟是怎么回事?你当真对他没意思?我好奇的紧,这长夜漫漫也无事逗乐,你说来听听可好,兴许我还能替你端详端详。”   “我同他……”裴战下意识便要开口,紧接着反应过来一脸警惕的盯着人,翻了个白眼,“我做甚么要给你说,我与你是何关系?你我二人就不是一条道儿上的人,你这等奸佞小人往后离我远些,我瞧见晦气。”   被说了一通,季思却也不恼,只是挑了挑眉咧开嘴冲人乐,“子珩是我心上人,他是你师弟,那我便是你弟婿,按理来说,我还得唤你一声师兄呢,你说对吧师兄。”   “……”   裴战眼前一黑,生平极少见到比他脸皮还厚,指着人不知道从何开口,只能张了张嘴吐出句,“厚颜无耻。”   “子珩也是这般说我的,师兄,你二人不愧是师兄弟呢。”季思依旧乐呵。   “你并非良人,也实在配不上阿珩,他只是受你蒙骗一时糊涂,待他瞧清你这人恶劣的本质,定会后悔,”裴战板着张脸,“那时我看你还能笑得出来不。”   闻言,季思仰头喝了口酒,望着被树木遮挡的严实的山林,月光铺洒在天地间,让这本应漆黑一片的暗处透进了一丝光,他眺望这天,这地,这山林,淡淡地笑,“裴将军说的有理,我也这般同子珩说过,让他低调些莫要张扬,可谁知他就宠我,还不愿委屈了我,说是要给我个名分,若不是我拦着,兴许都领着我上了相府大门,我也十分为难,要不你去同他说说?”   一番话堵的裴战哑口无言,他中狠狠瞪了人两眼,冷哼了几声,抱着穿云枪跳下石头头也不回的走了回去,季思终于没忍住笑出声来,冲人抬了抬下巴,“师兄,改明儿我再来寻你吃酒啊。”   果不其然裴战的脚步又加快了几分,听见季思的笑声从身后传来,更是气的牙痒痒,若不是临行前祁然千叮咛万嘱咐,让他护着季思,他定一**过去,取了这人狗命,看他还怎么笑得出来!   季思心情难得这般好,郁闷消散后也知晓见好就收的理,哼着小曲儿盘腿坐在石面上,夜里吹来的风有些凉,他歪着头盯着头顶那轮月,勾了勾唇,举起酒囊遥遥相敬。   隔的远些瞧,这酒囊似同月相碰,发出一声清脆的声响。   白瓷杯相碰,斟满的酒液泛起一圈圈涟漪,祁然脸上并无一丝多余的表情,只是将手中的这杯酒饮酒,酒刚入肚,身后传来了声音,“还未歇下啊?”   祁然连忙起身,朝着来人附身行礼,“父亲怎的的来我院中?”   “才从你兄长院中出来,便顺路过来瞧瞧你,”祁匡善解释着,挥了挥手示意人坐下,自顾自斟了杯酒放在鼻尖轻嗅,笑了笑,“这酒倒是不错,为父也许久未同人吃酒了,今日咱们父子俩便小酌三杯。”   “难得父亲有雅兴,我也自当奉陪了。”祁然也跟着笑了笑,端起杯子碰了碰再仰头饮尽。   一杯酒下肚,祁匡善问了件家常,“你近些日子可有见过你阿姐?”   “并未,连杨钦也不曾见到,说来也怪,往日里他便府中跑的最为勤快,仔细算了算也好些日子未来了。”   “唉,”祁匡善长长的叹了口气,“你娘亲走的早,府中也未有一个当家的女人,你阿姐这性子拗的很,又半点不愿示弱不肯服输,也就杨钦顺着她,外头都说他是块扶不上墙的烂泥,这世间聪慧之人多如牛毛,只要不愚笨白目便好,这过日子寻个知情识趣的就成,又不是考状元,要那么多心思做甚,偏生你阿姐就是不消停,早晚得出差错,也是怨我,惯着她这性子来,想来倒是我们欠了杨家的。”   祁然虽觉得自家阿姐千般万般好,可却不得不承认祁匡善说的有理,他也不是瞧不上杨钦,只是觉得能配上自家阿姐的男子,应当是人中龙凤,这会儿低沉着头,小半晌后才道:“阿姐心中有数,父亲莫要忧心。”   “有数?有什么数啊,”祁匡善非但没有被劝慰住,反倒越发生气,将酒饮尽方才道:“你同你兄长也是个不教人省心的,次次谈及娶妻一事便被他顾左右而言他的搪塞过去,说来说去也就是身子不行怕祸害人家姑娘,他那身手比我还灵活,丝毫瞧不出来不行。”   祁然没忍住扬了扬唇,弧度才刚上扬,祁匡善便数落到他身上了,“还有你,年岁也不小了,对自个儿的事却是一点不上心,我也不是非得做这个恶人逼你,只是不想看着你一人孤苦,我以后若是去了,在下面也没法同你娘亲交代。”   “父亲这说的什么话,”祁然皱了皱眉不大认同,“您如今身子硬朗,怎说这些不吉利的话。”   “天有不测风云,这人命啊最为不值一提,谁能说的不准下一刻会发生什么呢,我只盼着你们几个能有人照料平安喜乐,”话一说出,祁然神情更不愉悦,祁匡善只好作势端起酒杯跳过了这个话题,“话说,齐修去畄平也有些日子了,可有传了信回来?”   “还未,畄平位于大晋边境这走一趟需得大半个月的时间,如今才过半还有一段时日。”   祁匡善捻了捻胡须点头,“裴老是你师父,授你一身本领,裴战离了京裴府便只剩下瑶儿和乐瑾乐瑜,瑶儿自小身子就弱,又得操持着裴家这么多人的衣食,实在费心费神,你得空多加照拂,能帮衬一二的便帮衬一二,千万不要弄得生分了。”   “我记下了,”祁然应下,随后又想起了季思同自己提到的事儿,沉思了会儿开口,“父亲可曾听说太子有纳妃的意愿?”   “纳妃?”祁匡善重复了一遍,皱着眉摇头,“太子纳妃一事事关重大,若真有其事不会没有一点动静传出,可我在朝中并未听到谈及此事,你怎会突然问起这个?”   祁然也没有隐瞒,说起了怀疑太子想迎娶裴瑶同裴家结亲的猜测,但却未说出是季思告知于他的,只是搬出来去年太子寿辰宴上对裴瑶的不同,和前日皇后送了城中不少大人家中女眷一些口脂布匹,轮到裴家时却是太子亲自上门,种种迹象才有了这番猜测。   祁匡善听完脸色阴沉了下来,沉思了半晌方才道:“自打梁王倒后,太子便成了继位呼声最高的,他手上本就有户部和吏部,我听闻前些日子晏家那小儿子同董大人家的女儿结了亲,这里头想必是有太子授意,可拉拢再多真要斗起来他不见得是瑞王的对手,原因无他,瑞王身后立着的是平北将军府,那便是平北大营的三万将领,你我能想到这一点,太子自然可以。”   他抿了口酒放下酒杯,眉头没有舒展开,反倒皱的越发紧了,“当务之急太子的确是应收兵权,四方驻军余三,蜀州的天启八营由朱洵统领,他虽有个女儿,可我听闻性子怪异天生力大无穷年岁也不大,比那营中的将士还像男子,太子喜爱美人自是瞧不上;白马峡的骁骑营,我记得萧家只有一对兄弟并无女儿,如此说来倒是裴家最为合适。”   “正是如此,不知父亲怎么看?”祁然问。   杯中的酒液映照出夜空中的那轮月,杯中水光粼粼,连带着那轮月也起了波澜,似久久不能平静。   “若太子真有此意,不是你我如何想便能定夺的。”祁匡善答。   祁然脸色一变,明白这话中用意,慌道:“一入宫门深似海,那就不是个人待的地儿,若是太子真同裴家结了亲,待他继位瑶儿定会被封为妃,那她一辈子就得困在那个牢笼之中;若是太子继不了位,自古成王败寇,那新皇能容得下她?容得下裴家吗?”   “此事远比我们想的复杂,需得从长计议,切勿胡来,若是迈错一步,那便是步步皆错,”祁匡善望着被乌云遮挡的弯月,长长叹了口气,“若是不能让太子打消这个念头,便只能从瑶儿身上着手了,裴兄,若你你泉下有知,还望能庇护瑶儿度过此次难关啊。”   这消息祁然也未打算瞒着裴瑶,他当时未寻到何时时机告知裴战已懊悔万分,断然不可再瞒着裴瑶,可总归男女有别,他不大方便上裴府去,便去了趟杨府将此事说与祁熙听,想由她出面,女儿家说起话来也没那么多避讳。   在杨府留了会儿也未瞧见杨钦,可今日明明是休沐,祁然心下不解便多问了句,“杨钦不在府中?”   祁熙笑意一僵,瞬间又恢复正常,轻笑道:“他这些日子公务繁忙,听八斗说他自个儿去阿翁那儿讨来的公务,这会儿应是在书房忙,他那性子你也知晓,难得有这份心思想做件有用的事,我也不便去吵扰他,你若寻他有事,我让半夏去替你传个话。”   说罢作势便要吩咐半夏,祁然本就是随口一提,急忙将人拦住,“无甚大事,让他锻炼锻炼也极好,省得老去同那些不三不四的人结交,丟了自个儿脸面。”   “阿姐,”祁然唤道:“你近日可是有心事?我怎瞧见你都瘦了?”   “哪儿来的心事,”祁熙掩唇笑了笑,“不过天燥的慌夜里睡不大好,这几日已经好了许多,你莫要担心,不是还有事吗快去吧。”   “那你多加注意,若有事便让半夏回府说一声。”   “知道了,你怎学上兄长那唠叨劲了,快去吧。”   祁熙笑意妍妍站在檐下,望着祁然身影渐行渐远,脸上笑意也一点点消散,长长叹了口气。   “小姐,”半夏嘟着嘴开口,语气中满是对杨钦的指责,对自家小姐委屈的不满,“你为何要骗二少爷,姑爷明明不在书房,这些日子不是在宿在衙门,就是宿在那些风月场所,连回府都是匆匆一过,就是不踏进咱们这院中,他明明是……”   “行了,”祁熙侧眸语气淡淡地瞥了人一眼,“别说了,去让人备马车,咱们去一趟裴府。”   半夏再有诸多不满也只是咬着唇应下,匆匆离开。   待人走远祁熙才轻声叹了口气。   到裴府时已过晌午,日头好好悬在半空,炎热的很,裴瑶正在书房算账,一手算盘拨的声音作响,听到祁熙到访的消息立马放下手中事务小跑而去,抬腿踏进厅中展颜一笑,迎了上去心情愉悦道:“熙姐姐今日怎有空来裴府了。”   “齐修也不在京中,你也没个说话的人,我不放心来瞧瞧,”祁熙握住裴瑶双手轻拍了拍,侧身示意,“我让厨娘炖了点人参花胶鸡,听你府上丫头说你忙着核对账目还未进食,喝点鸡汤暖暖也好。”   “还是熙姐姐疼我。”裴瑶一边说着一边拉着人坐下。   半夏将食盒放置在桌上,小心翼翼端出汤盅,手脚利落的盛了两碗汤,放在桌上这才退后了一步笑着说:“二小姐同我家小姐关系亲厚,这无论叫谁来瞧都像是一对姐妹儿花,还记得小时候二少爷还气小姐对二小姐太好了些,又哭又闹,到真是闹了不少笑话。”   想起少时趣事,两人对视一眼也掩唇笑出了声。   “快尝尝可还合你胃口。”   裴瑶舀了半勺汤放入口中,的确是唇齿留香,一会儿的功夫一碗便见了底,她用帕子擦了擦嘴角,身子也多了些暖意。   祁熙眉目柔和望着人,见状将自己未动过的这碗鸡汤推了过去,“这儿还有。”   “别了,再喝下去真就不行了,”裴瑶一脸为难,“不如留着待会让乐瑾乐瑜来尝尝。”   闻言,祁熙也未强求而是同人聊了些家常趣事,话已过半,她这才将此行的目的摆上台面来说,“我若未记错,瑶儿已过二八了吧。”   “怎问起了这个?”裴瑶有些疑惑,“我生辰宴时熙姐姐也到了场,这才过去多久便忘了啊。”   “这可忘不了,”祁熙接过丫鬟奉上的茶抿了口说,“只是一转眼瑶儿也是大姑娘了,不由得有些唏嘘,也不知日后是哪位少年郎有哪个福分娶得我们瑶儿为妻。”   裴瑶听着这话,脑海中却不知为何浮现出就那个坐在树上沐浴在落日余晖中的人,心快了三分,眼神微动,难得有了些女儿家的娇羞姿态,嗔笑着:“熙姐姐还是莫要打趣我了。”   “瑶儿当真没有心仪之人吗?”祁熙犹豫着又追问了句,“若是有便说与我听,瞧瞧是个怎样的才俊,只要家世清白人品端正疼你惜你,你兄长想必是不会反对的,你总归是大了,还是应寻一个好人家,莫要学着我教旁人看了笑话。”   家世清白?人品端正?   季大人好像没有一点符合,兄长更是字里行间都不屑于他,别说同意了,若知晓自个儿心思,许是得大闹一场。   裴瑶不由得有些忧愁,她瞒着此事便是不想到时闹得难看,再说从头到尾都是自己起了这心思,人季大人也未撩拨过她,又怎能怨的上他人。   思及至此,裴瑶并未答话而是反问了句,“我少时受熙姐姐教导,熙姐姐性子也不同于临安城中其他女子,父亲在世时还曾说过,“若祁家那丫头为男子,就那股狠劲儿都是子瞻和阿然比不上的”,熙姐姐当时回了父亲一句“祁熙虽是女娇娥,却胜似世间千万男儿郎百倍”,打小你便告诉我,女子从不是旁人的附属,嫁人生子也并非是女子必经之路,我们也可立于高山之巅俯瞰这世间平庸的之人,逆风而行踏出一条未有前人行过的崎岖之路,应做何为不是由旁人来定夺,而是由己。”   祁熙脸上的笑意消散,听着这一句句,一字字,心中起了种恍然如梦的虚幻感,她听明白了裴瑶言外之意,却也不恼,反倒有些欣慰,随后放下茶杯掀起眼帘,语焉不详的落下一句,“并非我想逼你,而是嫁不嫁怕是由不得你了。”   话音落下,局面突然变得复杂起来,裴瑶自然听明白了这番话,知晓这事远不是自己想的那般,可依旧不解,皱着眉问:“此话怎讲?”   “半夏,”祁熙挥了挥手,“让屋里伺候的都下去吧,你在门外守着,我不唤便莫要让人进来。”   “是。”   待半夏将众人领了出去,还识趣的带上了门,屋里的光线暗下来几分,祁熙这才望着裴瑶一字一句开口,“太子殿下有意纳你为妃。”   猛地一下,裴瑶双瞳放大,满脸的难以置信,张了张嘴却只是道:“这不可能,朝中也并未有这消息传出。”   “若是旁人说与我听我也是不信的,”祁熙也是一副愁像,幽幽叹了口气,“可这消息是阿珩告知于我的,阿珩的性子你也知晓,没有十足的把握他断不会胡言,更何况此事事关重大又关乎东宫,谁能轻易拿来糊弄人。”   裴瑶脊背起了寒气,手脚冰冷的好似从冰窟里刚捞起来一般,冷静自持的理智荡然无存,顿时慌了心神,咬着嘴唇:“可我与太子也不过一两面之缘,他都不知晓我是何脾性,怎突然有纳我为妃的心思了。”   “你是何脾性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姓裴,是定威将军府的二小姐,镇守边关的裴战是你兄长,光是这三点便足以成为太子纳妃的意愿。”   这番话说的清楚明白,裴瑶也并未蠢笨之人,顿时便懂得话中深意,脸色越发难看,无意识攥紧衣袖,将那别有用心出口,“太子想要裴家拥护。”   “是,”祁熙语气淡淡地说:“官场之事你也想必也有耳闻,咱们这个皇上身子骨一日不如一日,往大不敬些说,他若驾崩了这继位之人理所应当是储君,这是名正言顺的,可瑞王身后立着的是同裴家旗鼓相当的郭家,真斗起来瑞王不见得会输,太子当务之急便是另寻良策,而你就是他用来破局之人。”   “瑶儿,”祁熙停了下来,横过桌面将裴瑶的手握紧,盯着她的万分忧愁的眼眸,一字一句道:“我从未想逼你,若是可以我比任何人都希望你能遇到个真心疼你惜你,许你一生一世一双人的好归宿,可是事发突然,若真让太子去殿前求了赐婚的圣旨,那可就没有回旋的余地了,你莫是还能抗旨不遵不成?”   裴瑶抬起眼眸,神情凝重的望着眼前的人,祁熙眼中倒映出她有些慌乱苍白的面容,她张了张嘴,哑着声问:“那我该怎么办,我可不想嫁与太子为妃,我不想,熙姐姐,我该怎么办?”   “莫要慌,我到有一法子可行,就看你愿不愿意了……”   祁熙凑近了些,轻声将来时便想好的主意悉数说出来,裴瑶闻言神情却是越发复杂,足让人半点瞧不出名堂。   晌午的日头有些灼热,明晃晃的日光透过窗棂打进屋中,影子倒映在地上,被日光拉的细长,又被脚步踩碎扰乱。   孙海接过内侍奉上来的甜汤,挥手示意人动作放轻些出去,随后躬着身动作轻缓的放在承德帝手边,不解地问:“先前太子殿下来讨赐婚,陛下给搪塞过去了,老奴瞧着像是不大高兴,这殿下也是廿又五的年岁了,除了有个侧妃和几个侍妾,房中也是冷清了些,也是时候纳太子妃了。”   “纳妃?”承德帝冷笑了一声,“他那是有心纳妃吗?他那明明是结党营私想栽培自己势力,若那人不是姓裴只是个寻常官贾之女,他还会有这个心思?”   承德帝显然明白李弘炀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越发的愤慨,冷着一张脸冲孙海控诉,“他那些个见不得光的打算,当真以为朕不知晓?上不得台面的东西,半点没有出息净想了些靠女人的法子,这他这般急躁沉不住气的模样,往后还怎么成就大事?朕怎么就生了这么个东西。”   说罢连声咳嗽起来。   “陛下消消火,莫要动怒伤了身子,”孙海连忙替人顺着气,端上甜汤劝慰道:“兴许太子只是单单钟情于裴二小姐,并未想的那般多。”   “这几个儿子,不是心思过重处处都要筹谋算计,那心眼比地鼠打出来的洞还要多,便是半点没有建功立业之心,只盼着碌碌无为勉强混日,延安这性子说不上愚笨却也算不上多聪慧,若非皇后……”提及曹玉菡承德帝沉下脸色,只好摆了摆手揉着眉心,心力憔悴的开口,“罢了,不说这事,季思他们去了几日了?”   孙海回想了下,恭敬的答:“有些时日了,估摸着也就这两日便会到畄平地界儿。”   他说完犹豫了会儿又道:“陛下派裴将军同行,可是担心平北大营那边同此事有关联?”   “依你看,那郭敬义同此事到底有没有关联?”承德帝并未回答,而是嘴角挂着抹淡淡地笑反问了句。   这孙海也是人精儿般的存在,既不敢妄揣圣意,也不想装的过于迟钝,只好陪着笑夸赞,“陛下神机妙算料事如神,老奴这点小聪明哪好意思说出来,说来说去也说不到点儿上,不成了个笑话吗,不敢,不敢?”   承德帝看出来了这人那点儿小心思却也不反感,咳嗽了两声,垂眸望着龙案上的畄平边防图,神情隐藏在暗处,瞧不真切,只听语气悠远沉重的传来,“有没有关联,待季思回京便能知晓了。”   屋外起了风,树枝摇曳,伴随着沙沙的声响,影子打在地上,像是遮蔽这耀眼的天,日光穿过树枝缝隙,如千万条光柱破开黑暗,落在地上,落在这尘世每一个人身上。   裴战同平日一般望着某人所在之处,却见这人仰着细长的脖颈,高抬下巴直直盯着那些透过树枝缝隙的光晕,神情庄重肃穆,整个人沐浴在日光之中,浑身好似镀了层光晕,晃的人挪不开眼。   不得不承认季思拥有一副好皮相,可越是这般裴战越是气愤,觉得他就是靠着这副模样蛊惑祁子珩,故而越发觉得不顺眼,一点都想不出前不久自己刚在心中暗自赞叹过:这一路上路途曲折,又是快马加鞭,走的还是祝郢舟说的那条人烟罕见杂草丛生却又隐蔽的捷径,季思一个一看就吃不了苦的文官却是一个字没嚎过,不叫苦不叫累的性子还有几分血性,半点没有文官的娇柔做作,到叫人另眼相看。   此时,恰逢初一打水归来,裴战一把将人拦住,冲着季思的方向抬了抬下巴,问:“他这是在瞧什么?怎一动不动瞧了半天?”   初一顺着方向望去,便瞧见季思神游天际的模样,不由得笑出声来,想着面前这个将军是祁大人的师兄,那便是一家人,故而说:“我家大人那是累的不行,又不想在旁人跟前失了面子,便盯着一处发呆,实则都快睡过去了。”   说罢便笑着离开,徒留下裴战一脸嫌恶,张了张嘴吐出四个字评价,“装模作样!”   也不怪季思太累,他们这些日子净往些深山老林里钻,不是宿在河边便是宿在林间,一路而来别说了客栈了,连点人烟都没瞧见,饶是外禁军营那群兵都会时不时牢骚几句,更别说季思这惯于享乐的主儿,倒是裴战自己手下的裴家军,一个个都跟从笼中放出来的雀儿一样,如鱼得水。   路虽难行,却是条不折不扣的捷径,将本需大半个月的路程缩短到仅需半月。   他们是在翌日从山林中出来,一群人马走到城门下引起了不小的骚动。   祝郢舟掀开帘子,抬眸望着这巍峨耸立的城墙,在心中暗暗道:畄平,我回来了!   *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季思:【茶里茶气】自打我和祁然在一起后,就独得二少爷恩宠,我告诉他要低调别太张扬,他不听,就宠我,就宠我,我也没有办法啊。   裴战:呸,妖孽!   季思:子珩哥哥,他骂我,嘤嘤嘤,呜呜呜,人家委屈屈QAQ   祁然:不气,我帮你打他一顿。   裴战:……   ps:畄平这个副本东西也是有点多,一堆东西都得展开了,算是收尾副本的最后一个本了,啊,冲鸭! 第126章 指鹿为马   畄平地处大晋之北的边域境外,临近沧浜荒原,再过去些,还能瞧见起起伏伏连绵不绝的科尔马沁的雪山山脉,故而一年四季气候都要比大晋其他九道要低些,虽是酷暑六月也就晌午之际热些,一昼一夜冷的人打颤,听闻若是赶上好时候还能瞧瞧这六月夜里下雪的景象。   这道的要塞中心也叫畄平,便是季思他们来的这处城镇,这处虽山高皇帝远,消息闭塞的紧,但有心之人想知道消息,自然有千般万般的法子,又不是这点距离能够阻挡的。   故而他们刚行至城外,远远便瞧见有一群人正立在前方,像是城中士兵衙役打扮的模样,再往前些是几个身着官服的官员,官阶不一,绿红绯的官服排了一列,看起来排场颇为壮观。   而队伍之前,是个蓄着胡须大腹便便的中年男子,穿着紫色的官服,头戴官帽,此时在太阳底下晒了一会儿,堆满肥肉的脸上多了几分晒伤的红痕,嘴唇干燥起皮,瞧着这副模样不难看出他们已经等了许久。   哒哒的马蹄声混合着车辙碾过地面碎石的声音渐渐逼近,这群人也从扬起的尘沙后看到了来人,脸色神色扬起笑意,首当其冲的便是那着紫色官服的男人,慌忙迎了上来,许是站的太久麻了双腿,还险些扑倒摔去,还是身旁的人连忙搀扶住他才避免了出糗。   他站着稳了稳身形,随后拂开扶住自己的手,有些别扭的赶了上来,微微颔首抬手作揖,笑的眼睛眯成一条线,活像个慈眉善目的菩萨。   马车停了下来,季思从车中掀开帘子打量着前方这一群来者不善的人,恰逢裴战回首,两人对视一眼,纷纷将目光投到眼前之人,只见这人大方有礼道:“在下乃畄平布政使王阳春。”   他先开了口,身后的几人也跟着纷纷上前行礼:   “下官畄平刺史张炏,见过二位大人。”   “下官……”   “下官畄平县令……”   “下官曹平,任管粮郎中一职,见到二位大人。”   ……   裴战多年来都在关外,回京后也多是在校场训兵,连对朝堂上的众人都没多大交际,更别说京外这些个官员,那更是闻其名却对不上号,这会儿见这畄平布政使模样生的粗鄙,也未有何处出彩,便清楚此人定有几分能耐,不然也坐不上这位置,远不如面上这般平平无常,但是听见曹平的名字时,盯着这人多看了几眼。   王阳春自报家门,见二人未出声应答,非但不恼依旧笑呵呵的,“这位气宇轩昂威风凛凛,想必是定威将军府的裴将军吧,那这位……”   一边说着一边停了下来,转过身望着双手环抱,倚靠着马车车框的季思,笑意更深,“都说户部的季侍郎不仅能力卓绝,样貌更是赛潘安欺卫阶,今日一见果然如此,到叫我们这种样貌丑陋之人自惭形秽。”   季思从车上跳了下来,也回了个礼,“王大人这可是过谦了,京中谁人不知谁人不晓,这畄平在王大人的操持管理下,那是一派欣欣向荣,季思这点小聪明又怎好意思在王大人面前称能力卓绝,这听着到像是埋汰我。”   “哪敢哪敢啊,季侍郎这可是冤枉了,”王阳春抚着胡子笑出声来,“这番路途遥远,舟车劳顿想必辛苦了,我已备好歇息的地方,二位大人若不嫌弃不如移步,稍作休整咱们再言其他,”   裴战脸色有些紧张,刚要出声拒绝季思却抢先一步截过话头,“那就有劳王布政使了。”   “不打紧,分内之事罢了,请。”王阳春说罢转身领着畄平众人率先开路。   季思则是看了眼裴战,随后躬身钻进初一掀开的车帘中,一进去便瞧见祝郢舟瘫在车中铺好的软榻上,一张脸白的不见血色,伸长脑袋盯着车帘,见车帘被掀开季思坐了进来下意识便要开口,后者将食指竖在唇上做了个噤声的动作,便将他险些要冲出口的话语压了回去。   目光扫视着祝郢舟,季思掀开车帘打量了眼车外,马车已经缓缓驶入畄平城中,街道两旁的百姓被官差用横在胸前的长/枪隔的严实,那些百姓各个睁大了眼睛伸长了脖子,想看看这能让这么多官员亲自相迎的人是何等模样。   其他人都瞧见马车遮的严严实实,纷纷在在心中猜测定是走在前头那位将军的夫人,想必定是天人之姿,世间难得一见的绝色,尤其看见那挑起帘子的玉手,纤细白嫩,在日光下泛着如玉的光泽,虽未瞧见脸,但仅凭这匆匆一撇,更是证实了心中猜测。   季思不知晓这些畄平百姓将他当做了裴战的夫人,只是掀帘观望一下周遭可有畄平的人,再三确认无误后才取过案桌上的茶水,用指尖沾湿在桌上写道:此处人多耳杂,莫要出声。   祝郢舟有些着急,可奈于双手被包裹的严实,又不能出声,无法向季思表达他心中的意思。   见状,季思明白这人定有要事要同自己说,他沉思了会儿写:你可是担心有诈?   最后一字才刚收笔,祝郢舟连忙点了点头。   他从畄平到临安这一路,吃了不少亏,每日风餐露宿日夜兼程,时刻都得担心王阳春他们派来取他性命的人,他不知道季思是何打算,但却是万分担心。   王阳春他们心狠手辣穷凶极恶之徒,为官多年什么丧心病狂的事没做过,手段见不得多高明却胜在有用,如今他们处在暗,畄平又在他们管辖之处,季思他们在明,一举一动都早被人传到畄平,若是真斗起来不见得是王阳春一行人的对手。   祝郢舟虽是迫切的想要报仇,这才主动跳入了这个局,以自己为饵,将生死置之度外,只为让这些狗官死无葬身之地,可若是搭上旁人他却是有些犹豫的,越临近畄平这种感觉越强,甚是担心赔上他人性命,他虽不喜季思,可这些日子相处下来,却有了不少改观,若因为自己害的这人命丧于此,他定是万分懊悔自责的。   季思似看出了他心中所想,勾唇笑了笑,随手又沾湿了指尖写:我自有定夺,就是可能需要你配合了。   见字,祝郢舟皱了皱眉有些不大明白,不明白这话是何用意,下一刻便见季思扑了过来,一把捏住了他的下颌逼得他不得不张开嘴,紧接着初一从怀中掏出一颗指甲盖大小的药丸,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之势,塞进了他的口中。   局面来的太突然,乃至于季思松开手退开了些距离,祝郢舟捂住嘴巴咳的撕心裂肺,双眼通红无意识的流出眼泪,口涏顺着他的嘴角滑落,打湿了衣衫,瞧起来好生狼狈,他抠着喉咙,那种呕吐感牵扯着肠胃挛缩,吐出了些酸水弄得软榻一片狼藉,缓了小一会儿才凶狠狠地盯着打量着自己的季思 ,怒吼道:“季思,你这个卑鄙小人……”   可话一出口祝郢舟却愣住了,连带着初一和季思都是一副讶异的模样,随后朝着初一挑了挑眉,得到后者一个傲气得意的神色。   不怪其他,只因从祝郢舟口中吐出来的声音却是实实在在的女子声音,带着点哭腔的声音能激起不少男子的疼惜,可此时却从一个俊朗年轻的少年口中传出,无论怎么看都十足的怪异。   季思忍着笑意瞧了瞧,很是自然的接下了一句话,“你叫吧,这会儿外面都是人,你若是不介意叫旁人听了去,便大声叫,本官喜欢。”   “……”   若是祝郢舟再看不出来季思有意为之,便是真的蠢钝如猪了,张了张嘴,又想到那怪异甜腻的女声闭上了嘴,可此时除此之外也别无他法,只能忍着怒火问:“你要干嘛!”   “当然是同你做那快活之事了。”季思一边轻浮孟浪的说着,一边示意初一拿过一旁准备好的盒子递到祝郢舟面前打开。   当看清那箱子中是何东西,祝郢舟双瞳猛地一下瞪大,难以置信的看着季思,浑身写满了抗拒,咬着后槽牙恶狠狠道:“你做梦,我是不会同意的!”   季思唇角扬起一个好看的弧度,冲着人挑了挑眉,端的是一派风流无双,薄唇亲启,吐出一句话,“由不得你不同意。”   车里的动静不大却也不小,王阳春纵马同裴战并肩而行,听着这动静,有些难以置信的频频回头,叫那禁闭的马车中时不时传来女子的吼叫和季思的调笑声,眼中闪过一丝淫邪,下意识舔了舔唇,面上却装出一副无地自容十足的模样,冲着裴战扬起抹尴尬的笑:“季侍郎……果真风流无双,咳咳,不同常人,叫人佩服,佩服。”   裴战侧眸看了人一眼,实在不知从何开口,他也不知道这马车里明明三个大老爷们儿在做甚?也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女子?这光天化日的季思这不要脸的到底在干些什么勾当?这实在让他一头雾水,完全不知怎么开口。   他心中万般苦闷却又与人诉说,甚至还想起祁然的叮嘱,一下子悲从中来,觉得愧对师弟嘱托,他实在拿季思没有办法,越想越发觉得此行身负重任前途灰暗,想着想着又想到了远在千里之外的严观卿,更觉心中烦闷,处处不顺,脑中一团乱麻没有解法。   最后思来想去甚至还担忧起家中的琐事,忧心裴瑶终身大事,不过短短的一段距离,愣是让他想了无数的事和人,也未搭理王阳春,只是叹了口一路气。   王阳春不明所以,只在心中觉得临安来的这几人都不大正常,心中冷笑了几声,已经暗暗有了打算。   用于安置二人的府邸是王阳春的私人小院,论布局环境自当是同驿馆不能相比,地方不算大却胜在雅静清幽,曲水流觞,回廊亭台,不似北方这种厚重建筑,而是独具江南韵味。   裴战只让郭盛留了一只小队在院中听从吩咐,其余的人也分别安置在城外,众人停在这处府邸前纷纷下马出轿,等了小一会儿才见马车车帘被人掀开,一个十多岁的少年钻了出来,模样生的十分俊俏,不卑不亢的扫视着众人,用手拨开帘子,冲里面的人笑道:“大人,咱们到了。”   随着话音落下,季思官服有些皱乱,鬓角落了几根碎发,抱着个身着鹅黄色裙衫的女子走了出来,额头出着细汗,一副费力得模样。   众人都听闻这季侍郎是个贪图享乐之人,这会儿瞧见方才觉得传闻是真。   “王布政使,不知这厢房在何处,这一路风尘仆仆实在难受,容我稍作修整一番。”季思抱着人凑近了些问。   话说的模棱两可,落在有心人耳中变成了猴急。   王阳春个头儿矮上季思大半,正对着他怀中那个女子,可这女子整个人埋在季思怀中,仅能瞧见小半截脸,他多看了两眼,抬眸见季思脸色不悦,连忙移开视线笑道:“都以安排妥当,季侍郎和裴将军先休息,晚些替办了接风宴,到时还望二人大人赏脸。”   “一定一定。”   几人又寒暄了两句,畄平这群官员便随着王阳春告辞退下了,这时,府中的管家急忙迎了上来跪地磕头颤颤巍巍的开口:“小的见过二位大人。”   这祝郢舟虽看起来瘦弱又同鬼门关走了遭,清瘦了不少,但却实实在在的是个男子,这才抱了一会儿,季思便感觉双臂开始发酸,有些打颤,抬了抬下巴,着急的开口:“没听见本大人说话吗?本大人累了先带路让我歇息会儿,别跪在这儿挡路,你们畄平的下人都这般没眼力劲儿的吗?”   他这一发火那管家立马不敢耽搁,连忙唤了丫鬟带路,季思脚步匆匆的往前赶去,又将怀中的姑娘往上抱紧了些,这副模样落在旁人眼中,自当以为他是迫不及待了。   倒是裴战眯了眯眼睛,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郭盛自然也瞧了出来,凑近了些道:“那姑娘……”   话还未说完,裴战冷着脸瞪了他一眼,郭盛便立马噤声不语,跟在裴战身后往事先安排好的房间走去。   季思刚把人放在床上,收回手时捏了他腰间的软肉一下,祝郢舟便疼的忍不住开口,声音依旧如女子般尖锐柔和。   “你做甚?”祝郢舟恶狠狠的盯着面前这个恶人,脸上涂满了脂粉,再加之他这些日子瘦了不少,虽仍是男子骨架,却不至于显得不伦不类,反而多了几丝女子娇羞。   然而季思并未搭理他,只是安静听着门外动静,等脚步声走远,他才侧身将门开了一个缝,打量着屋外,再三确认无误方才关上门坐在了桌前,自顾自斟茶,刚将茶杯送到嘴前,还未来得及饮下,便听有人破窗而入,吓得他一激灵,险些将茶杯扔了出去。   “你跑我这处来干嘛?”季思稳住心神饮了口茶没好气的问。   “来看看你这演的哪一出,”裴战打量着床上穿着女子裙衫的祝郢舟,在后者一副生无可恋的眼神中收回视线,坐在了季思对面也问了句,“所以你这演的到底哪一出啊?这样真能瞒过王阳春叫他们认不出祝郢舟?”   “想什么呢,自然不可能,”季思斟可杯茶递过去,一脸和善,一同看自家傻儿子般的神情盯着裴战,“那王阳春若是只有这般能耐,被一点小手段瞒骗人过去,这些年的官不也就白做了吗,那还能在这畄平地界儿为虎作伥暗度陈仓,相反不仅不蠢笨反倒聪明得很,许是才进城便认出了车中的是祝郢舟。”   这话一出裴战还未有何反应,一旁的祝郢舟率先气愤的开口,“那既是这样,你为何还要将我打扮成这模样,季思你莫不是有病?”   若说光是看到身穿裙装的祝郢舟对裴战而言,已是大受震撼,此时听见从他口中吐出来的女声,更是惊的下巴快要掉了,看了看季思,又看了看祝郢舟,指着后者冲前者问:“这是怎么一回事儿?”   “一句话同你说不清,待我得了空再同你慢慢说明,”季思笑道。   裴战也知晓这事复杂,稍稍一想便明白定是季思让初一用了什么法子,便也没追问而是问起其他,“那你既知晓瞒不过王阳春,为何还要多此一举?”   “你可有听过指鹿为马的典故?”   “指鹿为马?”裴战跟着重复了遍。   季思点了点头,“如今祝郢舟便是这头鹿,我若说他是马,那他便是马,我也并未想指给他看,而是指给这整个畄平的人看,让所有人知晓我带了一位爱妾,正万分宠爱着,若是在他管辖之处出了问题,那便是他治理不当给了我大查彻查的理,他王阳春说我这爱妾是祝郢舟,他用何证明?难不成当众扒我爱妾的裙子不成?更何况……”   他说到这儿停了下来,挑着眉冲几人勾唇一笑,“这祝郢舟是谁?同他王阳春又是啥关系?如今不过是揣着明白装糊涂,就看谁先露出狐狸尾巴来。”   祝郢舟并未有多少学问,自是不大听得懂这指鹿为马的典故,一头雾水的问:“什么鹿什么马?同我有何干系?”   裴战却是明白了,凝眉道:“那如今我们需要做些什么?”   “等。”   “等?”裴战有些摸不着头脑了,“等什么?”   “我也不知晓,不过先等着吧。”   听着这没头没尾的话,裴战盯着人打量了会儿,得出个结论,“你这说一半藏一半的性子,到同阿珩那臭脾气有异曲同工之处。”   季思听见这名字,连笑意都加深了几分,十分认同的点了点头,“要不怎说我同他是一对儿呢。”   裴战:“……”   “欸,不逗你了,”季思伸个懒腰打了个哈欠,“这些日子都没碰到过床,你不累吗,我可是受不了了,我去眯一会儿你待会离去小心些,莫要叫人瞧见。”   说罢便要起身去隔壁的厢房歇息,裴战愣了愣抬手将人拦住,“这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思睡觉?”   季思连连打着哈欠,是真困得不行,连眼角都挤出了眼泪,他半睁着眼,抬手拭去眼角的泪,有气无力道:“我劝你还是睡一会儿比较好,要不然晚上有你累的。”   “此话怎讲?”   “这鸿门宴可是来者不善,不养精蓄锐怕是斗不过,这畄平可不单单只有一个王阳春,可你我进城时可未瞧见军中之人,那晚上的接风宴,你猜他会不会来?”   话说的模棱两可,但裴战却是一下子就明白这话中的“他”指的谁,抿了抿唇,随后问:“若是他不来呢?”   “那太子也不会这般忌惮他了。”   言尽至此,裴战也明白过来,同人耳语了几句,随后再次跳出窗外,沿着来路返回,末了还不望将那窗户关上。   送走一人季思这才回过身望着躺在床上一言不发的祝郢舟,神情凝重不知在想些什么,小半晌后才吩咐道:“初一,你同他睡一块儿,也好有个照应,若有什么事便来隔壁寻我。”   一一安排好季思才脱掉鞋袜和官袍躺下,望着床顶的罗帷纱幔,他缓缓闭上眼,并未留意到窗外又一双眼睛在注视着他。   一如季思猜测那般,王阳春早早便认出了那祝郢舟,此时满面愁容在房中来来回回转个不停,口中不住的重复着,“可如何是好,这季思摆明了是护着祝郢舟,弄出这么一出,不就是想做给我们看的吗,曹平不是说这季思是自己人吗?那这是在做甚?”   王阳春来来回回的踱步,见坐着的人并未应答,一时火气更胜,快步走了过去忍着怒意道:“你不是说曹尚书来信让我们稍安勿躁他自有办法,还说这季思是太子殿下的人,曹尚书又是太子殿下的亲舅舅,这定是万无一失的,可如今他这是个什么意思?你倒是说话啊!”   “我哪知晓,”曹平一改在季思和裴战面前低调内敛的模样,此时满面阴翳,双目混浊,面色阴沉,说出的话更是不掩恨意,“这季不言本就是多事的主儿,他风头正盛,湘州喀什,每到一处都得出些事儿,曹尚书也许久未传消息,如今临安是个情况我也是两眼一抹黑,半点不清楚。”   他同曹为远一向是以书信往来,京中发生何等要事,曹为远便派人快马加鞭送至畄平,他收到曹为远寄回来的信,说祝郢舟已告到了御前,顿时慌了心神,吓得直接跌坐在地上,却迟迟等不来曹为远的第二封信,反倒等到了京中传来的懿旨,让户部少卿季思同外禁军统领裴战奉命押送粮草一事,故而并不知晓他们这事到底在临安掀起了多大的风浪。   这时一旁的畄平刺史张炏也是眉头紧锁着开了口,“先不说这季不言,光是那裴战都不是省油的灯,他可是带了兵来的,尤其是他手下训出来的裴家军,以一敌十也是不为过的。”   “你这话是何意思?”王阳春凝眉问,“不是说他是来押送军粮的吗,朝中不都说他一向看不顺眼季不言吗,更无什么私交,莫不是他也要掺合一脚?”   “这事先搁置不提,当务之急是晚上的接风宴该如何?”曹平抢过话头说。   此话一出房中便又冷了下来,三人神情各异,却都是忧思万分,许久后方听曹平出声,“这般胡思乱想下去也终究不是个法子。”   他说着勾唇冷笑了几声,“这畄平距离临安可不是一两日能到的事,无论他季思在京中有何等能耐,又如何能够呼风唤雨,可强龙难压地头蛇,只要来了畄平那也只能任我等捏软揉圆,这看到什么听到不也是咱们说了算吗,他要演咱们便陪着他演,教他查不出一点蛛丝马迹。”   话音落下,王阳春同张炏对视了一眼,纷纷从对方眼中明白了曹平这番用意,相视一笑,颇具狼狈为奸的局面。   正午时分的光刺眼的紧,透过窗棂打了进来,在阳光的映射下,尖锐的细齿好似可以咬破皮肉,瞧的人激起森森凉意。   地上扔下一块儿皮肉,猩红的肉还泛着血水,刚落地便被恶犬的利齿咬住,锋利的犬齿撕扯着肉块儿,血水顺着狼狗嘴角的鬃毛滑落,滴在地上没一会儿便弄脏了那羊毛制成的松软毯子。   待凑近了些才瞧清,这恶犬足有半人之高,一身灰黑色的毛发极其水润光滑,往帐篷中一站,足以带来极强的压迫感。   它此时正迫不及待吞咽着血肉,嘴中发出撕碎皮肉的咀嚼声和急促的喘息,成年男子手臂大小的肉块儿,转眼间便被解决干净,这狼狗意犹未尽的伸出厚厚的舌头,舔舐着利爪和嘴角,喉咙发出咕噜咕噜的声响。   这是从它头顶伸出来一只手,顺着它光滑的毛发来回撸动,这恶犬惬意的眯了眯眼睛,脑袋在人掌心轻蹭着,丝毫看不出先前那凶恶的模样。   帐篷的帘子突然被人掀开,走进来一个头戴毡帽,身着北燕官员服饰的男子,头发编成了一个细细长长的辫子,悉数盘在头顶,那身服饰是内褂长袍,外头罩了件褐色的无袖对襟立领,双手和脖颈间戴着镶着玉石的金镯和项链,是标准的北燕打扮。   走进屋里,看见那恶狼满嘴血迹,露出的森森利齿时有些害怕,这人脸色一变,下意识便退后了一步。   这副模样落在了主位男人的眼中,脸上浮现出不屑的神情,勾起唇冷笑了两声嘲讽,“瞧你这胆子,我们破军会吃了你不成!”   不需要仔细听也能听出这人说的并不是大晋话,而是最为难懂的北燕话,他约莫四十五六的年岁,蓄着浓密的胡须,双眼阴翳,是久在上位养成的威严和压迫,只需一个眼神投过来,便让人有种被猛兽盯着的恐慌。   果不其然进来的那个北燕官员打了一个寒颤,强忍住本能的害怕,小心翼翼的往那狼犬的方向移动了些许,双手交叉搭在肩膀上,俯身行了礼,回,“愿雪山之神佑我王安康!”   主位上这人便是北燕才继位仅有短短四年的新王安德鲁,北燕上一任王逝世前将自个儿儿子交给了安德鲁,并奉他为安亲上父,意味比他这个父亲还要亲厚的人。   安德鲁是北燕传奇般的人物,是北燕的战神,北燕百姓提及他是赞誉崇拜,可北燕朝官却是见过他那些雷霆手段,怕的紧,连带着那才继位的新王,起初也是细心教导着,这一晃便是十多年,怎奈何新王羽翼丰满后的第一件事,便是要他死,安德鲁便只能先下手为强除掉那连拿刀都颤抖不止的王。   踏着落日一身是血的安德鲁拎着北燕王的脑袋从大殿中出来,冷眼扫视了一圈将那沾血的脑袋丢在众人眼前,那模样像极了地狱而来的修罗,让满朝官员午夜梦回时还能被硬生生吓醒。   那时安德鲁仅说了一句话,便拉开了北燕的新局面,“从今往后我便是北燕的王,你们谁敢不服!”   许是他那是的模样瘆人得紧,竟没一人有异议,拥护他为新王。   此时盯着这人阴沉的脸,进来汇报的北燕官员不知为何想起当日种种,心底发怵,从脊背涌上了一层寒气,连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让你派人盯着畄平动静,如何了?”安德鲁问。   “暗哨刚传来的消息,那大晋皇帝派来的京官今早便到了畄平,下榻在王阳春安排的别院中。”   安德鲁挠了挠趴在脚边狼狗的下巴,眯了眯眼睛道:“那裴战可不好对付,你派人的多注意些,莫要教他发现了,远远瞧着有什么风吹草动便传消息回来。”   “是,”那人又俯身行了礼,犹豫了会儿又说:“王,这大晋人诡计多端,此番合作怕是别有用心,王还是需得小心谨慎为好。”   “我北燕儿郎何时做事这般胆小了,”安德鲁凶狠狠地瞥了人一眼,缓缓道:“这天下也安静的太久了,是时候得起起风浪了,大晋西羌都以入了局,我北燕又怎会错过这个热闹。”   说到这儿,他停顿下来,动作轻柔的抚摸这破军的脑袋,目光带着丝暖意,吐出的话却是没有一点温度,冷声而言,“那人虽摆出了副真心同我结盟的模样,实际上也不过想借我的手替他铺路,年岁不大心思却不小,大晋有句话说的有意思,螳螂扑蝉黄雀在后,他想当那黄雀我便让他只能做那只螳螂!”   狼狗仰头发出几声嚎叫,利齿中还夹杂些许鲜红的碎肉,衬着安德鲁阴翳的面容,让人身子无意识的颤了颤,惊起了一身的汗。   畄平的昼夜温差极大,一入了夜便同回转到了初春时节,风打在人身上,能让那一身冷汗变成锥心刺骨的冰针,冷的人头皮发麻。   季思猛地一下从睡梦中惊醒,冷的止不住打了个寒颤,屋里没点蜡烛,落日刚尽,天边留有一丝灰白,他眨了眨眼这才适应房中昏暗的景象。   偏头一看发现支杆不知何时被风吹落到地上,夜风透过窗户呼呼的往房中刮,正对他床榻的方向,窗户被风打的来回碰撞发出咚咚咚的声响。   这时屋外传来了脚步声,随后隔壁传来了敲门声,季思脸色一变,急忙从床上跳了起来,拿过床头的官服动作极快的推开窗子跳了出去,他猫着身钻进屋,屋里点着蜡,初一也是一副睡眼惺忪的模样,急忙迎了上来刚要开口说话,季思对他摇了摇头。   “何事?”季思出声问道。   “侍郎大人,小的已备好热水,大人这一路上风尘仆仆,想必是极废心神,不知现在可要沐浴一番?”隔着门板外头传来闷闷的说话声。   “送进来吧,”季思示意初一去开门,自己则是坐在了床边,替祝郢舟捻了捻被角,装出一副餍足的神态,余光则在打量着那群人,待人陆陆续续退下,他方才沉下脸朝初一凝声吩咐道:“一会儿的接风宴你不必同我前去,留在这儿照看祝郢舟。”   “大人先前不还说这是鸿门宴吗!”初一一脸焦急半点不放心的说,“而且这地儿我也不熟,大人就我一人做甚?若是那王阳春真有心来寻祝公子麻烦,我俩便是那案板上的肉任人宰割。”   “谁说只有你一人了?自是有人陪你的,况且……”季思笑着打趣,“裴将军可比你有用多了。”   一句话让初一找不到反驳的点儿,只能勉强应下。   王阳春替他们办的这场接风宴给足了面子,畄平大半的官员悉数到场,包了个当地名气最大的酒楼,处处彰显着他们的诚意,季思有心晾着他们,故而姗姗来迟,在院中隔得远远的都能听见前面传来呢丝竹奏乐声,季思也不着急,颇有些闲庭信步的雅兴,不急不慢的出现在大厅入口,一身深色的锦袍便吸引了众人的目光。   众人都对这只闻其名不见其人的户部侍郎十分好奇,纷纷没忍住多看了两眼,见那身锦袍衬的他面如冠玉,英俊不凡,眉眼间带着点冷峻,丝毫没有传闻中那般奸邪阴翳的模样,不由得有些讶异。   “季侍郎,可算是来了,”这时王阳春突然出了声,急急忙忙从桌位起身,脚步匆匆的朝着季思奔来,“这诸位同僚听闻季侍郎和裴将军来了,纷纷都要来瞻仰瞻仰,待会儿可要赏面多吃几杯酒。”   季思跟在人身后厅里走去,也勾着唇应和,“那也是王大人有心了,这处处都打点妥当,难怪畄平能在王大人的治理下井井有条民风淳朴,想必王大人费了不少心神,实乃为官之典范,一会儿定要好好敬你两杯。”   “季侍郎过誉了,我可不敢当,”王阳春大笑出声,“不过是份内之事吧,还有许多治理不当的地方,也还是有些别有用心之人,就是见不得畄平安宁,季侍郎难得来一次畄平,若有何等见解,也可指教一二?”   “一定一定。”季思呵呵一笑。   两人对视一眼,纷纷装的一派和气,面上的笑意就未消过,这般入了座,王阳春入主位,季思则坐在他的右手边,抬眸便可瞧见对面的裴战,只看了一眼便又移开视线,低头饮酒。   王阳春坐在主位朝着众人举了举杯,脸上肥肉横飞,笑的眼睛迷成了一条细线,朗声而言,“这第一杯酒自当敬季侍郎和裴将军,此次押送粮草,畄平上下自当竭力配合,让季侍郎和裴将军可早日回京复命。”   季思手中捏着酒杯把玩,扬起抹淡淡地笑,冲着主位的方向抬了抬眉,语焉不详地说:“我怎听着王大人这番话,像是希望我和裴将军早些回京啊?这才至畄平便催着我们回去,不大好吧,可别是藏了什么宝贝怕被我惦记上?”   话音未落,王阳春的笑意僵在脸上,片刻后便着急的要开口辩解,却不料季思先他一步出声,咧开嘴乐了乐,“我说笑的,王大人莫要放在心上,这酒我先干了,诸位随意啊。”   说罢,仰头将酒饮酒,冲众人晃了晃倒扣着杯子。   “季侍郎好酒量,今夜定要不醉不归!”   一时之间,觥筹交错,丝竹悦耳,众人都是为官多年,场面话说的滴水不漏,除了季思刚刚那番故意为之,之后的还有颇有些宾主尽欢的意思,这宴已过半,季思酒喝的上头,可盼了许久的好戏却是久久未敲锣上场。   他揉着有些一阵阵跳疼的脑袋,余光瞥见对面的裴战,却见人并没有一点醉意,双眼依旧一片清明,再给他一把红缨枪,许是还能耍上一套,舞的猎猎生风,不得不感叹这军营出身之人,确是酒缸中泡出来的。   这胡思乱想间,突然听见个熟悉的名字,不得不竖起了耳朵,凝神听着。   “郭将军实在过分了些,季侍郎和裴将军奉旨前来押送粮草,那是代表的皇上,更别说这次还是为了他们平北大营,这接风宴他不出现便算了,竟是连句话都没传来,未免也太不把皇上放在眼中了吧!”   说话这人是畄平的县令,整场宴下来便是一副狗腿的模样,上不得台面却又能让人逗乐的存在,既要讨好季思,又要讨好裴战,忙的不着地,此时烈酒入肚已经醉的糊涂,说话间打着酒嗝,估摸着都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   季思掀起眼帘看了他两眼,嘴角挂着抹浅笑,他许是觉得自己所言无误,更是飘飘然起来,三言两语便又将郭敬义的种种行为悉数说出来,“平北大营一向不同我们往来,粮草失火时也未听说有人瞧见了北燕踪迹,那些个北燕蛮子若是真有那般能耐,能神通无行,也不至于教郭敬义那厮逞威风,依我看,这火八成是……”   “田县令,”王阳春凝眉道,“你喝醉了,还是莫要趁口舌之快的好,省得让人听了去,惹得郭将军不悦。”   字里行间完全不提田县令逾越的举动,两人自是瞧出来这郭敬义在畄平这块儿地界有多不受待见了。   突然间一把匕首自屋外飞了进来,直直插在田葑面前的桌上,吓得他双瞳放大,整个人双腿一软从椅子上滑落跌坐在地上。   这局面过于突然,王阳春脸色一变猛地一下起身厉声喊道:“来人,来人,快快护住裴将军和季侍郎!”   随后长袖一拂,冲着厅外厉声吼道:“什么人!”   大厅外是处空荡荡的庭院,仅有几盏昏暗的光照亮了一小块地方。   季思单手撑着下巴,同对面的裴战对视一眼,紧接着一道低沉的男声从厅外传了进来,甚至带起了些许回音,“王大人管不好手下的人,我不介意替你管教一二,这种爱在背后嚼舌根的人,拔了他舌头便是。”   话音落下一道人影缓缓踩着昏暗光走来,面容端正,嘴两侧蓄着小胡子,三十出头的年纪,长年在军营的缘故,面容比大多数人都显得老些,但身板挺的格外直,穿着军营中的衣袍却未着甲胄,脚上踏着双布鞋,少了几分肃杀之气,而多了些随性,生就一副不怒而威的模样。   他站在大厅中央,冷冷扫过众人,目光落在先前气势汹汹如今像只鹌鹑的田县令身上,让后者不由得颤了颤身子,流了一头的冷汗。   季思打量着这意料之中的不速之客,恰巧这人回过头来,两人目光相对,后者率先开了口,“季思?听闻你是太子养的狗?不知你可会叫唤两声?”   话音落下,厅中众人脸色骤变,落针可闻,有的甚至倒吸了口气,纷纷望着季思的方向想瞧瞧他会有何反应。   后者也未动怒,依旧挂着抹浅浅的笑,只是撑着脑袋眯了眯眼睛,语气淡淡地问:“郭将军……”   他语速极慢,一句话需要缓上一会儿才能继续下去,“听闻你拥护瑞王,是为了学那曹丞相,挟天子以令诸侯?不知可否属实?”   两人你来我往间端的是一个腥风血雨,在座众人更是神情复杂,这两句话一个比一个大,目光在二人间来回张望,被这焦灼的局势感染,拾起袖子擦了擦脸上的汗。   季思这句话打在了郭敬义的逆鳞上,他冷笑了两声,眼中没有一丝温度,手腕一抬一把匕首从手中飞出,直直朝着季思面门逼去。   那匕首眨眼间便到了季思眼前,分寸的距离便要刺入他的眉心。   “啊!”   突然间不知是谁捂着嘴惊叫出声,将今夜这场戏拉入了高潮!   *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路人:这马车里的一定是将军夫人   裴战:胡说!   祁然:呵呵   路人:将军和夫人真恩爱,出门都不忘一起。   裴战:我不是,我没有,我和他不熟!   祁然:呵呵   季思:【委屈脸】二少爷,都是他逼我的,嘤嘤嘤   裴战:…… 第127章 椒蓼之实,繁衍盈升   厅中灯火通明,烛芯跳动的影子打在墙面上,映出这屋中若有景象,这匕首不过普普通通,却因为灌注了郭敬义的内力而变得迅猛非常,直直破开阻力朝着季思刺去。   后者却神情未变,依旧端坐其位,眼看着这匕首到了跟前,却连双瞳都未有丝毫变化,冷静的吓人。   说时迟那时快,一旁突然半路飞出来一个酒杯,硬生生掷在柄首上,逼着匕首改了道儿,蹭的一声插在柱子上,刀身弹晃了晃,让离这处最近的一个官员惊叫出了声,显然被吓得不轻。   郭敬义抬眸望着桌面少了个酒杯的裴战,脸上神情看不出喜怒,眼中却未有看向季思时的不屑和嘲讽,而是多了几分真诚。   他抱了抱拳颔首,“虎父无犬子,裴将军较之裴老将军也不遑多让啊。”   “郭将军过誉了,”裴战也抱拳回了个礼,“我父亲还在世时便称赞郭将军有大将之风,乃训兵奇才,不止一次让我多加向郭将军你讨教,同郭将军相比齐修不过关公门前耍大刀,不自量力了些。”   “我同裴将军这般年岁时,还只是副将,真要细细论起来,倒是不如裴将军的。”   “你我再继续吹捧下去倒是惹人笑话了,”裴战笑了笑,一边说着一边朝王阳春使了使眼色,“不如坐下来喝上两杯,再慢慢聊。”   “是啊,郭将军可是首次同我们吃酒,也当真是托了季侍郎和裴将军的福气,”王阳春人精儿般的官场油子,最是精通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极其自然的接过裴战的话头往下,冲酒楼的负责人厉声吩咐着:“都还愣着干嘛,没点眼力劲儿,还不快快替郭将军安排位置,怠慢了郭将军,你们这六坊斋怕是不想要了!”   “不敢不敢,小的这就去安排。”   两人一唱一和落在郭敬义眼中只留下逢场作戏,他冷冷的挥了挥手,皮笑肉不笑的说:“不劳烦王大人了,我本就是过来露个脸的,省得有心之人到时在御前参我一本,说我目中无人不将皇上放在眼中,你也知晓我们习武之人不同你们文官能言善辩,若皇上怪罪下来,我可是百口莫辩,一个脑袋也不够砍的。”   他说着,抬手指了指自己脑袋,十分苦恼的模样。   着说者有意,听者同样有心,王阳春依旧笑眯了眼睛,满脸横肉让他瞧起来多了些敦厚感,听着这番别用深意的话,不见半点恼怒也是温声回,“郭将军这说的什么话,你可是畄平百姓心中的大英雄,那简直是一呼百应,谁敢得罪于你,就连我等都需仰仗郭将军鼻息过活,谁敢在你眼皮子底下犯事,那不成了自讨苦吃,你有军衔在身,若真要做些什么,谁又能是你对手,你说是这个理不。”   “王大人这嘴果然会说话,就是说话的样子倒让我想起个东西……”郭敬义皱着眉外头沉思,小半晌后一拍脑门笑道:“像我前几日在山中捕猎遇见的一只野猪!”   语毕,厅中众人连大气都不敢喘一下,王阳春虽生的肥头大耳,却自诩文人风流才情卓绝,极其痛恶旁人在他面前提及长相,前些年谁不小心说多了嘴,被他打掉了半条命,这会儿郭敬义当着整个畄平官员的面儿说了出来,无疑是当众拂了王阳春的面子,众人纷纷心下一惊,连忙低头装作饮酒,一防待会儿被迁怒。   果不其然,王阳春脸色一僵,眼中闪过几丝恨意,刚欲张嘴,郭敬义却又多补充了句,“王阳春莫要多想,我并未将你喻做野猪,毕竟那野猪并没有你白胖,许是没你会享乐。”   这句话一出来众人脸上更是色彩纷呈,裴战更是没忍住扬了扬唇,其他人碍着王阳春也只是扬了扬唇角,随后又想起来不妥急忙将扬起的唇角压回去,便形成了副要笑不笑的尴尬模样,未曾想人群中突然爆发出一阵笑声,闻声望去,只见季思笑的眉眼弯弯,抬手揩了揩眼角泛起的泪花,点头附和,“却是挺像的,不过野猪黑了些,还是家养的猪更显白胖更符合,王大人这说明你有福气啊!”   “也不知郭将军猎的那只野猪如今在何处啊?我到想瞧瞧。”季思问了句。   “自是吃了,”郭敬义目光直直盯着主位上的王阳春,一字一句嘲讽着,“这猪养胖了,不就是用来吃的吗?”   两人左一句猪,右一句胖,只把王阳春说的怒火中烧,脸色黑了一片,却明白这二人都不是他得罪的起的,只好咬了咬后槽牙,将恨意压下,勉强露出个笑,“郭将军喜欢吃猪肉,那我便托人送些去,也算一点心意。”   “那敢情好啊,”郭敬义也没有一点客气,“正巧我营中将士许久未尝荤腥了,嘴里快淡出鸟儿来了,那我便先替他们谢过王大人慷慨解囊了。”   王阳春无缘无故损失了一笔,脸上自然没有什么喜悦,却碍着面子呵呵一笑,一句话从他口中说出来,颇有些咬牙切齿的意味,“不谢。”   郭敬义点了点头,也知见好就收,给足人面子,抬手一挥唤来人,“拿壶酒来!”   这六坊斋的管事看了看王阳春的脸色,不敢有何动作,待后者点了点头这才急匆匆取了坛酒和酒杯递过去,躬着身说:“郭将军,酒来了。”   他作势要替人斟酒,谁料郭敬义侧身一把将酒坛抢过,单手举着酒坛抬了抬下巴,朗声而言,“酒杯太小喝起来不够爽快,这坛酒敬王大人,也敬季侍郎和裴将军,我先干了!”   语毕,仰头张嘴,酒坛中澄清的酒液流进他的嘴中,没来得及吞咽下去的便顺着下颌滑落,打湿了脖颈和衣衫,让人平添了几分洒脱和随性。   “好酒,嗝……”郭敬义打了个酒嗝,随意用手背擦了擦嘴,随手将空酒坛扔在那管事的怀中,又上前了几步,“多谢王大人款待了,这酒也吃了,风也接了,营中还有事便不多留了,等明后日再来同二位大人细细说说粮草一事,告辞,莫送!”   他动作极快,眨眼间便到了门前,来的突然,走的也莫名,徒留下满厅神色各异的众人,其中又以王阳春最为气愤,季思在一旁瞧着甚是担心他要将那白瓷酒杯给硬生生捏碎,倒是怕他伤了自个儿,而是喝了不少酒怕见了血头更晕。   幸而这场酒宴被郭敬义这般一掺合,便早早散了席,季思同裴战下榻在王家别院,自当乘坐一辆马车,又裴战手下的人驾驶,车轱辘缓缓驶出,季思掀开帘子望着身后渐渐缩小的人影,小一会儿才收回手坐正,一回身缺见裴战别有深意的盯着自己,顿感困惑,低头打量着问:“你这般瞧着我做甚?”   “不知为何,我觉得你有些古怪,”裴战看着车壁环抱双手,拧着眉盯着眼前这人,“我虽未同你有过交际,却又从旁人口中听到过些,如你如今倒有些不同。”   “有何不同?”季思笑着询问。   真论起来,裴战却又说不出了,他原先同季思本就没有私交,所听到的闲言碎语也悉数出自他人嘴中,这些日子只是觉得这人邪性的紧,心中某个念头越发清晰起来,并未回答这个问题而是问起了别的,“季思,我一直不知你是瞧上可阿珩何处?家世?才情?还是样貌?我同他相识多年,他就是这副鬼样子,也不是那种识冷暖知情趣的性子,你任户部侍郎一职,前途似锦要何样人没有,怎就瞧上祁子珩了呢?”   季思对他这突然转移话题的举动不多言其他,只是摸着下巴陷入深思之中,语气淡淡地回:“我若说我同他是前世注定的缘分,你可会信?”   “信,怎会不信,”裴战阴阳怪气道,话虽这般,可语气却无一点信的意思,“你说你同他缘分未尽,如今是再续前缘我都信的!”   “你何时变得这般聪明,”季思啧了声,“到让我刮目相看啊!改明儿我俩成亲定寻你来热闹一番。”   裴战扫了眼,双手横在胸前,冷冷道:“你再多说一句话我便缝了你的嘴。”   季思摸了摸鼻子,也收敛了起来,掀开帘子张望着畄平灯火阑珊的街道,轻声的开口,“裴将军,说实在的,我却是挺佩服你的,也敬你是条汉子,所以无论你对我是何态度我都不放在心上,因为我知晓你是祁然师兄,所作所为自是为了他好,怕我拿他当取乐的玩意儿,更怕我让他陷入危险之地,我说了再多你许也当我是花言巧语,半点作不得数……”   他停了下来,回过身盯着裴战,方才继续道:“说来你兴许不信,他于我而言,犹甚世间万物,我自个儿丢了命都不舍得他受半分委屈。”   听着这番心意,裴战脸色依旧复杂,不仅没有松了口气,反倒越发难看,张了张嘴却又不知回些什么好。   见状,季思伸了个懒腰揉了揉发酸的脖颈,将话题引上别处,“算了,这事说的再好听也是无用,不如聊些别的。”   “你想聊什么?”裴战问。   季思沉思了会儿,脑中闪过了裴瑶的影子,清了清嗓子开始旁敲侧击的问:“听闻裴老将军去世后,裴将军便接手了裴家,可将军常年都在关外,不仅要镇守边疆,还得分心照管家宅,小少爷和小小姐年岁又小,想必裴将军吃了不少苦才能有如今这般成绩,这份魄力和男儿心性也是少有,实在令人钦佩。”   “季侍郎过誉了,然而我常年在营中,未得通传是不可私自回京,实在没有心力照管有裴府上下,是瑶……”裴战抬眸看了人一眼,又急忙改口,“府中大小事务都由我小妹操持,也多亏了她,省了我不少后顾之忧,细细论起来,我倒是欠了她不少。”   一提及裴瑶,裴战连眼神都柔和了几分,不难看出对自己这个妹妹的疼爱,季思想了想继续将话头往这处引,“裴二小姐在临安城中可是小有名气,虽是女子之身到叫不少男儿郎都自惭形秽,连太子都不止一次夸赞过裴二小姐,说她所为颇有其父风采,面有弱柳扶风之姿,心似傲雪凌霜之态,当真是将门出虎女,半点不同俗世女子。”   这番话不仅将裴瑶夸了通,还顺带着夸了裴老将军,裴战不由得多看了季思两眼,好似有些明白这人为何会爬到如今这个位置,三言两语间便能博得人满心愉悦,也非常人所能为,能屈能伸,知情识趣,却有几分能耐。   季思不知裴战心中所想,他继续不动声色的将自己的话头抛出去,装作随意一问:“裴二小姐这般世间难得的女子,想必求亲之人都快踏破裴府的门槛了吧,就是不知裴二小姐可有婚配?是否许了人家?”   话说到这儿,裴战算是听出了不对劲的地方,拧着眉死死盯着季思,小半晌后脸色骤变,猛地一下冲了过去拎着季思的衣襟,紧紧束缚住人,满脸阴翳,怒气冲冲的狂吼着,“季思,你莫要打我妹妹的主意!你竟是个男女皆行的无耻之徒。”   “啊?”季思突然被这句话砸的莫名其妙,指着自己不解地问:“我何时打你妹妹的主意了?”   “你若不是打她主意,为何突然提及她?又为何关心她是否婚配?可有许了人家?”裴战怒火未消,那火直接烧进他的双瞳之中,仿佛只要季思点头承认,便会要他好看。   季思这会儿真是百口莫辩,他本意是想告诉裴战太子看上裴瑶,有意纳她为妃的打算,谁料这蠢货愣是给理解成了自己对裴瑶有意思,先不说自己从身到心都只有祁然,那般大点的地儿,是万万容不下旁人的;就说他同裴瑶,拢共就见了几面,更是没说上几句话,也实在生不出那份心思。   可此事却又不能直接从他口中说出,一是因为整个临安都知晓自己是太子的人,若是贸然将太子计划说了出来,裴战八成是不信的,毕竟他不同祁然那般知晓前因后果,自己片面之词,又让他从何而信;即使他信了,那势必会问起来从何得知?为何帮他?意欲何为?若是再传到李弘炀耳中,那至少得被刮掉一层皮。   故而这事得说,却不能由自己说,可难就难在此处,季思长长叹了口气,有些心累道:“我倒宁愿我是真想打裴二小姐的主意,太累了,不想努力了,当个赘婿如今瞧来也是极好的。”   裴战:“……”   车外的车轱辘声走的很快,碾过地面的碎石发出细微的碎裂声,缓缓朝着拐角驶去,无人注意到隐在漆黑巷道中的一道人影,人影盯着渐渐驶远的马车看了许久,直至马车踪影消失在视野中,才转身离开,眨眼间便融进了黑夜中,   石板街道上传来各式各样的吆喝声,人声鼎沸,好不热闹。   起了风,将远处的一片云吹了过来,厚厚的云层遮挡住明月,天地间好似突然暗了下来,等白昼更迭,日月交替,云层再次飘散开后,旭日破云而出,耀眼的光笼罩着大地,万物在光下呈现出一派生机盎然的景象。   等日头爬上正空,四周万里无云,地面上被蒸腾出一层热气,洒在人身上逼出了一身的汗。   严奕盯着曝晒从外进来,正瞧见太医院年岁最大的万御医手忙脚乱的收拾药箱,身边站了个小宫女,也是一脸着急的模样,围着人来来回回的走动,嘴中还不停的催促着,“万御医,您快些吧,我家娘娘疼的不行,可耽误不起啊。”   “凝香姑娘,你莫要催啊,我这一把老骨头快被你给扯散了都,淑嫔娘娘那是老毛病了,待会用了药便成了。”   闻言,严奕多瞧了那宫女两眼,眯了眯眼睛,随后走了上去闻声询问着:“万大人这般着急是发生何事了?”   听见声音,拉扯的两人回过身来,凝香前见身后的人,虽不知身份却还是急忙躬身行礼,“奴婢见过大人。”   万御医见来人是严奕,便叹了口气道:“淑嫔娘娘的痹证又犯了,我正准备去瞧瞧呢。”   “痹证?”严奕重复了遍,捻了捻胡子道:“这痹证可的确麻烦,医书有记载,治风先治血,血行风自灭,血行需强肾,这病却是折磨人的紧。”   “竟不知严大人对痹证也有了解。”   “见得多了自是有几分了解,”严奕笑了笑,“说来从太医院到去淑嫔娘娘殿中还需要些距离,这会儿日头正毒,恨不得晒掉人几层皮,万大人脚程不便,恰巧我也对这痹证有几分了解,不如由我替您跑一趟。”   “这……”凝香刚要开口便被人将话头抢了过去。   “那便劳烦严大人跑这一趟了,”万御医将药箱递了过去,“这里头是淑嫔娘娘常吃的药,滋补血气,缓解止疼的,到时你瞧过后便让她服下便是。”   说罢,他冲着一旁万分忧心的凝香解释道:“这位严御医可是赫赫有名的神医,让他代老夫去瞧瞧淑嫔娘娘,可比老夫白去一趟来的有用多了,兴许真能治治淑嫔娘娘这旧疾。”   凝香犹豫了许久,只好咬了咬唇点头应下,冲人福了福身,“那便劳烦大人了,我家娘娘疼得不行,得劳大人同奴婢走一趟,就是得动作快些。”   “份内之事,请前面带路。”   严奕提上药箱跟在人身后走的极快,没一会儿的功夫便到了东苑殿,宫女领着他进到淑嫔房中,虽隔着一扇绢布做的绣着猛鹰展翅的屏风,却还是能听见屏风后传来的低喘声,那是极疼后忍不住从喉咙中挤出来的声音,沙哑着问:“凝香可是万太医来了?”   “娘娘,来的不是万太医而太医院的一位大人,对痹证颇有了解,这才让他来替娘娘瞧瞧。”   绢布极薄,隐约露出后面的人影,   这声音听的严奕心下一沉,连忙收敛中眼中情绪,将药箱放置在桌上慢慢将脉诊和金线从中取出,递给一旁的凝香,轻声道:“有劳姑娘将这金线系在淑嫔娘娘手腕脉搏处,再平稳放在脉枕上。”   “奴婢知晓。”   说罢便绕过屏风走了进去,随后里面传来几声耳语,没一会儿便见凝香将金线拉了出来,动作轻柔的递给严奕。   后者接过颔首道了谢,屏息不语开始把脉,房中一下子安静了下来,只余下淑嫔时不时疼的受不住后响起的吸气声,少顷,严奕缓缓开口,“娘娘这病可有些年头了,是由于五脏过用,气血失调,湿浊内聚,郁久化热,流注关节所导致的,臣瞧着倒像是怀孕时留下的病根……”   可话还未说完,屏风后传来了声音,“你们太医院的人何时接了这内侍所的活儿,这瞧个病还得问个所以然?”   “臣多嘴了,还望娘娘息怒,”严奕急忙起身躬身请罪,话中满是悔意,“来时万太医已将娘娘常服的药交托于臣,娘娘请用。”   话音落下,凝香上前便要从严奕手中如果那药丸,可才走了几步,淑嫔却突然出声,“那就有劳将严太医将药呈上。”   东莞殿的宫女太监虽有不解,却只是垂眸不语。   而严奕则是轻声应道,随后将那装着药丸的盒子捧在手中,低垂着头躬身绕过屏风,他未抬眸,能感觉到前方有一道目光一直落在自己头上,每一步都走的极慢,直至瞧见床沿才止了步,放轻了声音说:“这药虽能止疼,却不易常服,娘娘还是多加注意些,身子总归是自个儿的,好生修养才最为妥当。”   “本宫记下了,”淑嫔掩唇咳嗽了两声,盯着面前这人看了许久,小一会儿才问,“瞧着严太医不像是临安人士,如今背井离乡入朝为官不知可还习惯?”   “臣孑然一身,四处流浪以天为被以地为庐,谈不上习惯不习惯,本是一介草民,幸得皇上赏识才能谋得个一官半职的,细算起来也是臣的福气了。”   “严太医家中没人了吗?”   “还有一胞妹,”严奕猛地一下抬眸,直直盯着淑嫔的眼睛,脸上神情变得格外复杂,话语间满是难过,“可臣也不知她在何处,过的如何?是否受人欺辱?”   淑嫔双瞳微微收缩,眼中流露出万般情绪,牙齿咬住嘴唇,面色苍白如纸,紧紧攥住床沿身子虚晃了一下,脑中一片空白,已是方寸大乱,嘴唇翕动险些便要将那句话从口中吐出,又急忙抿紧唇红了眼眶。   “娘娘,”严奕将盒子放在淑嫔手边,退后了一步隔了些距离道:“这药苦了些,娘娘可配点蜜饯,这痹证有些棘手,待臣回去查查古籍,定能寻到法子药方,还望娘娘莫要忧心。”   “有劳严太医了。”   “娘娘保重身子,臣先告退。”严奕再次躬身行了礼。   “凝香,送送严太医。”   “是。”   淑嫔目光一直落在严奕身上,直至他越过屏风,出了屋子才收回视线望着手边这个盒子,她颤抖着手将盒子打开,里头除了些药丸还有只草编的蝴蝶,不大,却编的十分精巧栩栩如生。   待看清这蝴蝶后,淑嫔再也忍不住,急忙紧紧捂住唇将哭声掩了回去,可眼泪却夺眶而出,模糊了她的双眼。   此时走出东莞殿的严奕似有所感,他停下脚步,微微侧身望着身后深深重重的宫庭,喃喃道:“宁儿,别人欠我们的,我会一一讨回来,连带着你这些年受的委屈一并让他们偿还!”   树上的枝叶被吹得沙沙作响,连话语声都融在了风中,枝叶摇曳,树影婆娑,枝头深绿色的叶子飘飘然落了下来,被鞋屐踩过留下一道道痕迹。   祁然落叶上越过,走进了酒楼,谢绝了迎上来招呼的小二,轻车熟路的上了二楼推开包厢,里头坐了一人正在烹茶,正是御史台的杜存孝。   屋中之人听见动静抬眸,匆匆瞥了一眼又低回头继续盛着沸水的小壶中拨茶叶,衣袖挽至手腕,一番动作做的行云流水,颇有些赏心悦目,口中则是随口招呼道:“来的刚好,今年的饮茶,杨云川留了份给我,相府许是早就尝过了,不过我这烹茶法子有些不同,你待会儿品品,可有点意思。”   刚一落座,对面这人就用镊子夹着盛了一半茶水的杯子稳稳放在他的面前,做了个请的动作。   茶水澄清,未见一点茶沫沉底,整体呈淡淡地黄色,祁然端起放置鼻前嗅了嗅,依旧是带着不知春那股新茶的涩味,可抿了口却顿觉其中其中不同,不知春的饮茶清香犹甚陈茶,可总是有股淡淡涩味,品的是那口回甘,可杜衡烹的茶涩味不再徒留满口清香,实在别有风味。   “怎样?”杜衡问,“可还合心?”   “却是不错,”祁然将杯中剩余饮尽,方才放下茶杯说起了要事,“你寻我来总归不是让我陪你吃茶吧。”   “一半一半吧,”杜衡继续替人斟茶,将杯子递了过去口又道:“季侍郎离京前的几日户部衙门走水,你可有听说?”   “你怎突然提及此事?可是有何不妥?”   “祁兄,你同季侍郎关系怕是比我同他亲厚些,湘州一行也多亏了你二人我才能捡回一条命,自当是将你二人视为知己好友,你们是何关系我虽追问过,心中却也是明朗的,所以这事我思来想去还是同你说最为妥当,”杜衡缓缓道:“季侍郎离京时托我替他办个事,让我去查一查曲定,户部案宗账本被烧毁也正给了机会,御史台监管百官是最为合适理所应当办这事的,这事瞧着远比看见的复杂,我不知派遣何人前去,便上折子自荐打算跑这一趟。”   “你要去曲定?”祁然有些讶异。   “嗯,”杜衡点了点头,“替季侍郎查了一些事后,我也算是瞧出来这里头的复杂了,无论是孔令秋还是西羌亦或者是曲定,好像冥冥之中有一根线将本毫无相关的人、物、事,给系在了一块儿,我同季侍郎推演过几次,却总是摸不着门道,定是有何细节要点是我们所忽视的,兴许去一趟曲定便能解决掉这些谜团。”   祁然垂眸不语,只是小口小口的抿着茶,待一杯茶见了底,才掀起眼帘开口问:“你何日启程?”   “也就这三五日的事,倒是京中还望祁兄多留点心,如今多方势力争斗,敌国虎视眈眈,皇上龙体欠安,正是多事之秋最怕有人暗中浑水摸鱼,故意挑事掀起事端,这若是乱起来怕是真得出大事不可,到那时受苦受难的还是无辜百姓。”杜衡长长的叹了口气。   他这番用意是坚信祁然有**定国之能,只要有祁然在临安乱不了,笃定这人断然会应下,未曾想祁然却是重重将杯子放在桌面,凝眸一字一句道:“我怕是无能为力了。”   杜衡脸色骤变,万万想不到会是这个答复,不解地问:“何出此言?”   “因为,”祁然目光凌冽,沉着脸望着对面这人,薄唇亲启,缓缓道:“我打算同你一道儿去曲定。”   闻言,杜衡抿了抿唇,神色变得复杂。   桌上的茶壶中漂浮着几片茶梗,在平静的水面躺着,从底下升起一个水泡,慢慢在水面冒出,发出呼噜的一声,随后水泡破裂开来,扰乱了水面的宁静,泛起了涟漪,那茶梗打着旋儿,最终被茶水淹没,慢慢沉了下去,直至再也浮不上来。   突然,茶水倾洒出来,溅湿了地面,盛着茶水的被子也应声碎了一地,有些滚烫的茶水更是打湿了上好布匹制成的衣衫下摆和鞋面,那衣衫的主人挺直了背,背上捆束着一柄**,站在那儿眼眶通红却死死咬住下唇以至于泛白了都不让一滴泪掉下来,只是瞪大了眼睛,一副倔强强硬的模样。   “胡闹!”严时正气的重重的拍着桌子,他对自己这个儿子是真的没有办法了,以前当他孩童心性贪玩爱闹就算了,可如今更是越发得逞进尺了,竟还想着偷摸溜出府朝着畄平去,这简直就是不怕死的行为,先不说他知道畄平在何处不,就说他独自一人从临安去畄平,一路上危险重重,他从小被宠坏了又没人伺候,若真是出了点三长两短,那是再后悔也晚了。   思及至此,严时正越发气恼,指着人怒吼:“我原以为你懂事听话了,未曾想你却阳奉阴违,竟是连你娘身体都不顾了,你有几分能耐我能清楚吗?就你这点能耐也敢往畄平跑,当真是不怕死了吗!”   严兆仰着头,半点不服软,声音带着哭腔道:“是你和娘先骗我的,娘身体就没有大碍,明明是你们先骗我的!”   说起这事严时正脸上也不好看,背着手来回走了几步,没好气的开口,“我们那是为了你好!这行军打仗是你能去玩乐的地方吗!那战死的白骨挪起来能抵成百上千个你,你睁开眼睛看看其他人过的是什么日子,吃糠咽菜,也无一瓦遮头,你就是身在福中不知福,若非你姓严,若非你娘是大晋的公主,你哪能有如今这锦衣玉食的生活,想如何便如何,走到哪儿都有人恭恭敬敬唤你一声小公爷,旁人几辈子都换不来的福气,就你这般不识好歹,上赶着找死!若早知你放着好日子不过,不如我亲自动手!”   话音落下,严兆骤然想到了裴战那句:小公爷,也多亏你生在了个好人家。   他本就是半大的少年,又为吃过什么苦,脾性任性惯了,顿时各种委屈涌了上来,强忍着泪意仰头愤怼道:“你当真以为我稀罕啊!”   “你……你……”严时正气的吹胡子瞪眼,左右张望着四周,余光瞥见插在花瓶中的花枝,操起花枝便朝着人揍来,怒不可遏的嚷嚷,“我不信还管不了你了!”   严兆也做好了挨一顿揍的准备,闭着眼将身子凑了上去,谁料这时院中传来一道惊喝声:“严时正!”   严时正果然停下了手中动作,严兆听见声响回过身去,瞧见闻讯而来的昭阳公主,眼眶越发的红,耷拉着脑袋小声唤了句,“娘……”   “卿卿,可有哪儿受伤了啊,快让娘瞧瞧,”昭阳公主双手捧着自己宝贝儿子左右查看,满脸心疼的要死,随后怒火中烧的对这严时正狂吼,“他是你儿子,你莫是真要把他打死不成?那你不如先打死我得了!”   “昭阳啊!”严时正也是万般无奈,来回走了几步,嘴中只好坐了回去,揉着眼睛心力憔悴道:“我这也不是没有办法吗,我也不舍得啊,可我不打断他的腿,你信不信背过身他就能偷摸跑到畄平去!”   闻言,昭阳公主也知晓轻重缓急,不再追究严时正的问题,而是拉着严兆的双手语重心长的问,“卿卿啊,你告诉娘,那畄平有什么好的,你为何非得要去呢?咱们乖乖留在临安不好吗?非得出去吃那些苦头。”   畄平有什么好的?   其实压根就没什么好的,至少对于严兆来说,这个只存在在大晋版图的城镇,于他而言只有这个名字。   可是那儿有裴战,他不想当一个被庇佑着永远长不大的孩子,他想做裴战那般的英雄,他想让裴战看得见他,想让裴战眼中只看得见他。   许是孩子天生同母亲亲近的原因,亦或是昭阳公主说话的声音过于温柔,严兆没有一丝犹豫,脑中还未来得及思考,便将心中所想悉数说出了口,“娘,我想去畄平,裴战在那儿,我想去找他,有他在我不会有事的。”   这话听的昭阳公主心中有些怪异,她有些反应不过来,下意识便回了句,“卿卿,裴将军不在也无事,咱们实在不行寻其他人一块儿玩便是了。”   “不一样的,”严兆摇了摇头,“我只要裴战,旁人我都不稀罕,娘,我心悦他,我想同他在一块儿。”   话音未落,如惊雷般打在昭阳公主心上,她并非二八少女,自然明白这句话中的心悦之情是何情意,整个人呆愣在原地,随后无意识后退几步跌坐在椅子上,满脸难以置信。   严时正脸色也是极其难看,料他千想万想也未想到会是这么个理由,气的身子止不住打颤,勃然大怒,“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严兆咬着唇没有出声,可身子依旧挺得直,他以前站着的时候总是歪七扭八寻个舒适的角度,像极了一个地痞流氓,后头被裴战一枪一枪给敲打凸起的脊骨上给纠正了,连带着将那一身的不服和自傲给磨平了,如今一点也瞧不出那副纨绔流气的影子。   “卿卿……”昭阳公主颤抖着嗓音询问,“那裴将军……是男子啊……莫不是……弄错了……”   见严兆依旧没出声,昭阳公主捂着嘴,眼泪夺眶而出。   “可是那裴齐修引诱与你!”严时正也是红了眼眶,踉跄着扑了过来,捏着严兆双肩着急的问道:“你本什么都不懂,怎会走错歪路,莫不是那裴齐修带坏了你!你告诉爹,我定要他给个说法!”   后者顿感委屈,忍了许久的眼泪猛地一下涌了出来,如同在外受了委屈回到家中同父母诉苦的孩童一般,“他不要我,他从来都不想要我,所以去畄平都不带我一块儿,我明明已经很努力了,我比营中所有人都要努力,可是为什么啊……”   为什么啊?   严兆不懂,他心悦裴战,所以努力追赶着裴战的脚步,他一直觉得只要再努力些,再比旁人出彩些,裴战定会看到他的好,那时说不准裴战也会对他有几分爱慕之情,可畄平这事却再次向他证明,所有一切都是自己一厢情愿,无论自己再如何努力,改变的如何,再裴战心中都不会同旁人有何不同。   原因无他,不过因为不喜欢而已。   而恰恰是这个不喜欢,是他无能为力的。   哭声久久未歇,似要把这些日子的委屈和难过悉数宣泄出来一般,这声音扰乱了严府长久以来的祥和安静。   不知是否因为念叨裴战的名字过多,远在畄平的裴战打了几个喷嚏,揉着鼻子有些纳闷。   “裴将军莫不是着凉了,这畄平夜里露重,受凉也是情理之中。”   房中突然传来了道声音,裴战抬眸冷冷扫过,只见季思倚靠着门框,冲自己勾唇笑了笑,他收回视线继续奋笔疾书问:“你来我屋里做甚?”   季思见人不欢迎自个儿,自顾自的走了进来,伸长脖子越过案桌打量了眼,嬉笑道:“裴将军可是在写家书?不知可有给小公爷捎去只言片语?”   裴战未应答,他也不恼,从怀中掏出个小盒子放在桌上推了过去,“可劳烦替我带给祁然?”   “你为何自己不送?”   “唉,”季思长叹了口气,“这不是还没过门,不大好意思吗。”   “……”裴战有些无语,只好接过盒子,拿起来轻轻摇晃了下,当着人光明正大打开,待看清后不解地问:“你拿这玩意做甚?”   季思挑了挑眉,咧嘴吐出四个字,便把裴战所有好奇心堵在了心中,“闺房之趣。”   送家书返京的人行的小道,又加之独自一人快马加鞭,仅用了同来时一半的时间便赶回了临安,好巧不巧赶在祁然要离京前往曲定的前一日。   他正在府中同祁煦商讨,下人便匆匆来报,说裴将军寄了家书回来,还托人带回来个盒子,让务必亲自交到祁二公子手上。   下人将盒子呈上来时,祁然还有些困惑不解,可当他将盒子打开看清里头的东西后,唇角扬起了一个好看的弧度,连眉眼都柔和了上来。   “齐修送来的什么玩意儿,怎让你心情这般开心?”祁煦余光打量着面前眼含笑意之人,时不时瞥一眼那盒子。   “是季思送的。”   “哦。”祁煦阴阳怪气回了句。   祁然笑意加深,将那盒子推了过去。   祁煦垂眸看了一眼,更是不解,抬眸冲人问,“一盒花椒?”   “嗯,一盒花椒。”祁然万般珍惜的将那盒花椒收好,眼中柔情似水,笑意不减。   旁人许是不明白季思为何送他一盒花椒,他心中却清楚明了。   诗经有云:椒蓼之实,繁衍盈升。   花椒果实繁茂,意指多子多孙,欢爱之后才能子孙延绵,他以花椒相赠,自然是希望能够共结连理,共赴巫山云雨。   更何况花椒乃纯阳之物,其味辛而麻,有温肾补阳的功效。   某人用意昭然若揭,惹得祁然忍不住发笑,简单来说,便是发情了。   *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帅气的作者:儿啊,呜呜呜,今天加班,想不到小剧场剧情了。   季思:太好了,不用演傻逼小剧场!   帅气的作者:???   季思:咳咳,十三好可怜,呜呜呜,心疼QVQ   帅气的作者:吾儿叛逆伤透我的心,我下一章就要你死!   祁然:【挑眉】嗯?   帅气的作者:粑粑,我错了。   ps:今天要加班到十一点,码不了字,哭了。 第128章 他儿子就是我儿子   人一旦闲下来,便会发现日子过的极快,眨眼间来畄平已有好些时日了,那日在宴上,郭敬义明面上说着过几日便来同季思他俩商讨粮草一事,实际上打那日后这人便不见了踪影。   倒是排了个副将来来了趟,说他家将军临时有事,带了支兵往山里去了,也不知归期几许,特让他前来通传一声,跟在两人身边,以便听候差遣,待将军归来再论其他。   季思和裴战倒也不急,由着郭敬义安排,裴战好歹还会往千户所走动走动,时常询问着郭敬义可传了消息来,而季思平日里出了吃吃茶就是四处闲逛,亦或者同畄平那群心怀鬼胎的官员周旋,日子比在临安时还要惬意三分,落在旁人眼中倒真成了来享乐的。   彼时,他正躺在软榻上,单手撑着头,另一只手拎着串正滴着水紫的鲜艳欲滴的葡萄,用舌头卷走一颗,嘴唇动了动,随后朝着盂盘中吐葡萄皮和籽,眼睛则盯着正在给祝郢舟换药的初一二人。   祝郢舟身上的上好了个七七八八,就是双脚上的伤痕错综纵横,瞧起来可怕的紧,更是让他连下床都做不到,起居饮食又不能假以他人之手,只能落在了初一头上,幸而自打岑大夫去世后,这孩子便真认真钻研医术了,医书古籍看了不少却没地儿去下手,难得能遇见个肯配合自个儿的,也是各种药都往人身上招呼,到应了那句话:一个敢医,一个敢治,这胆子比天都大。   正在季思又吐出一颗籽后,房门突然被嘭的一声推开,只把季思吓得一抖,嘴中那籽便被吞了下去,他涨红了脸咳嗽,端起桌上的凉茶一饮而尽,没好气道:“我这屋里还有姑娘呢,劳你下次进来能先敲个门,成不?”   祝姑娘脸上青了又白,白了又红,最后又想着自己张口说话那娘们儿兮兮的声音,只好咬着牙作罢。   裴战扫了人一眼,合上门走了过去,“你锁门不就成了吗?”   “这青天白日的锁门,不就摆明了告诉别人,我在房中做甚见不得光的事呢,”季思将葡萄扔回盘中,操起帕子擦了擦手上的水渍嘀咕“更何况你不都让郭盛派人守着吗,真有可疑之人能不比我先知道吗。”   闻言,裴战多看了人两眼,他从未透露过安排了人的打算,一是为了防着别有用心之人不假;二也是为了想看看这人究竟有何打算,毕竟他是太子的人,曹为远又是太子的舅舅,那曹平则是曹为远的人,这事无论怎么看,都是一环扣着一环,没这般简单。   若说季思同这事没有关系,那断然是令人不信的,就是不知在整件事中充当的是何等角色,替祁然护着季思是一回事,不信任他又是另一回事,之间并不矛盾,故而才安排了人在这处守着,可季思却似早知道一般。   话既已说到这儿,裴战索性也不再继续遮掩,直接问道:“你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听说这几日都未出过这府邸,真当自个儿是来享乐的啊。”   季思并未回答他的话,而是问起了别的,“郭敬义那头可有消息传来了?”   “并未,我托人去问了,说是还没回来,”裴战自顾自拎起串葡萄吃起来,“你可别说是为了等他。”   “有何不可?”   “不是,你等他做甚?”   “确切说也并不是等,而是他吊着我们,我们吊着王阳春和曹平,这要论起来谁要急些?”季思斟了杯茶递过去。   “你意思是郭敬义是故意躲出去的?”裴战皱着眉沉思了会儿,自然便理清楚这里头的问题所在,“你我对外宣称都是为了押送粮草,若是这粮草递到了郭敬义手上,那便是再没其他理由逗留在畄平,理应回京复命,可若是郭敬义一日不接手,咱就一日完事,可是,那平北大营不是正缺粮草吗?他这般所为是为何?”   “自是为了除掉自己心腹大患,王阳春和曹平等人同他有多不对付你也瞧见了,先不说郭敬义在这事里充当了个什么角色,就说这能落井下石的,他断然不会放过,巴不得王阳春他们出事的好,可这事不能以他的名义闹起来……”   “此话怎讲?”裴战问。   “这四方驻军一向是多方势力互相制衡的局面,就拿你裴家军来说,虽是镇守边关手握重兵,可粮草军饷却由绥靖的布政使和管粮郎中安排,你若是冒头将他们除掉了,你猜皇上是会觉得你忠心不二为国除患,还是会觉得你……”季思停了下来,勾起抹冷笑,抬起眼眸缓缓将后面的话说出,“心机深沉,只为排除异己?”   语毕,裴战脸色阴沉了下来,有些东西不比说的太多却也清楚明白,他端起茶杯一饮而尽,继续问:“他怎知我们能有法子除掉王阳春他们,也不怕下错了注,赔的精光儿?”   “因为他。”季思朝着床上的祝郢舟抬了抬下巴。   裴战顺着他的动作望去,连初一也偏过头打量着身旁的祝郢舟,后者眼神微动,露出一副困惑的模样。   盯着这少年瞧了会儿,裴战一拍脑门,猛地一下反应过来,有些急迫道:“这祝郢舟不是有个账本吗!只要将账本拿出来,这事便板上钉钉没跑了。”   他说完后季思摇头笑了笑,却未说什么,裴战并不蠢笨自是瞧出了不对劲,他回头看了看偏开头不敢直视自己的祝郢舟,又看了看季思,脸上神情骤变难以置信出声,“压根就没有账本!”   说着裴战有些烦闷的挠了挠头,整个人像是陷入了一团迷雾中,半点摸不着头脑,“合着我们被这小子钱的团团转,他以账本为诱饵,引我们来畄平,实际上从头到尾便是假的,这若是让皇上知晓了,那是杀头的死罪啊!”   “你真以为皇上不知道,”季思出声劝慰着人,“祝郢舟无父无母也无至交好友,若是手上真有记载了王阳春和曹平他们私吞军饷的真账本,哪还放心交到旁人手上,早就往上呈了好用来定了这群人的死罪,也不至于没有直接证据还得劳我放着锦衣玉食不享跑这一趟,那番说辞不过是为了让皇上派人来畄平,而恰好皇上正需要一个合适的理由,便顺势而下,来填一填畄平这块儿无底洞。”   “等等,你越说我怎么越糊涂了,”裴战抬手示意人先停会儿,自己在脑中从头到尾理了理思绪,“照你的意思,祝郢舟是为了哄骗皇上派人来彻查畄平一案,而皇上便将计就计,于是派了你我二人来畄平,可这既然没有账本?那我们来这趟是为何?”   季思轻轻拍了拍裴战的肩膀,语气淡淡地说:“无论有没有这个账本,王阳春他们都得把贪的银子悉数吐出来,区别在于是用何方式罢了,所以,郭敬义不急,我们不急,急得是王阳春他们,咱们如今要做的便是静观其变,不欲其乱,顺其自然,随遇而安。”   话摊开明白说的清楚,裴战已明白其中弯弯绕绕,他眉头紧锁,侧眸看了眼软榻上的季思,问出了个问题,“你究竟是皇上的人还是太子的人?季思,你在求什么?”   闻言,季思挪开视线,望着窗外飘飘然落下的树叶,好似身不由己,只能随风飘扬,不知来路,不知归处。   他少时在蜀州长大,所见所闻远比他人的多,见过了遍地哀鸿满城素的景象,无非一念为的是如何活着。   当时所求,不过盛世太平;可往后,所求变成以一己之力为大晋变革立法,承他爹的衣钵,守住前人以血肉铸成的大晋疆土;可如今所求不过是家宅平安,所爱之人无恙,这天下往后是何走向他无能为力也无计可施,也没有那份欲与天公试比高的豪言壮志了。   再多的抱负,再大的能耐,斗不过皇权,也斗不过猜忌,更斗不过历史由盛至衰得必然走向,若国家的衰亡早已沿着历史的轨迹前行不止,那世人再多所做皆为无用,圆空方丈曾说大晋将亡,他只望着多谋划些,在这乱世中寻一安身立命之所,护着想护之人。   皇上也好,太子也罢,不过是互相利用而已。   季思端起茶抿了口,茶水入口有些涩,可待吞咽下去一会儿,回甘便驱散了满口的涩,只留下一股清香。   他收了眼中诸般情绪,只是凑近了些,以仅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勾唇笑了笑,“瞧你这话说的糊涂,我能是谁的人?我自然是祁然的房中人了。”   直把裴战气的骂骂咧咧,离了椅子拂袖而去,罪魁祸首则撑着脸笑的不亦乐乎。   王阳春安排监视的人不敢离得太近,担心被裴战的人发现,只敢远远的张望着,虽听不见二人说了些什么,可见裴战怒气冲冲的推门而出,明眼人一瞧也知定是不欢而散,便派个人回去禀报。   汇报消息的下人到时,王阳春和曹平似起了争执,两人脸上神色都十分难看,听见声音这才止了声。   王阳春理了理衣襟,坐回到主位,厉声而言,“进来吧。”   那人推开门进来,这才发现屋中不仅两人还有一个畄平刺史,纷纷行了礼,三言两语便将别院的情况汇报清楚。   “这季思也不出府,他究竟是在弄什么名堂?”曹平越想越觉得奇怪,“若说是来送粮草的,郭敬义整日不露面他也不急,说是来查……”   他看了看下方这人,连忙噤声跳过这话,“也没见他有何动静,莫不是还真能抱着祝郢舟那半死不死的,在房中风流快活?”   莫说他了,连王阳春一时之间也弄不明白,却还是皱着眉摇头,“虽不知他是何意,但依旧不可掉以轻心,他这两年可同以往大不相同了,虽依旧是那副脾性,可喀什和湘州这两次,你们不会真因为是他瞎猫碰上死耗子,走的狗屎运吧,那未免也太巧了,别的不说,就说那陇西布政使崔颢,那可是个刚正不阿眼里容不得一点沙的性子,季思的脾性你我也都看见了,若是碰上崔颢断是没有好果子吃,可却未见崔颢上折子参过他,那这事便大大说明了其中有猫腻,远不是我们看见的这般简单。”   “你是说,他在扮猪吃老虎?”张炏也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说不准,但多留个心眼总归没错。”   说罢他挥了挥手示意那人下去待人走远,方才咬牙切齿压低着声音对曹平道:“我不管你用什么法子,你最好把你房中那丫头给我处理干净了,你胆子也实在太大了,这节骨眼上还顾着自个儿快活,是担心裴齐修和季不言查的太慢,还是不怕死了!”   曹平本就是耽于享乐的主儿,对肉/欲有些痴迷的癫狂,整个人没什么主意也不够聪明,在临安时听曹为远的话,来到畄平后便大事交于王阳春安排,这时听着这番话也自知没理,眼神转了转慌道:“那都是下头人自作主张!我已经严惩过了,放心早就处理干净,做的利落,断然不会教人发现的。”   “你若想死!也别拉着我们!”   王阳春真真是气的怒火无处宣泄,他不知自己当初是怎的被这曹平说动,也是自个儿贪心过重,真就上了这艘贼船,如今再想迷途知返怕是来不及了,并非他杞人忧天,而是心中觉得这坎怕是过不去了,只盼东窗事发之际,能留着一条命便谢天谢地了。   他揉了揉眉心有些心累的问:“京中可有来了消息?”   “没有,”张炏摇了摇头,“这递回临安的书信像是石沉大海了一般,半点没有回复。”   “也许不是没有回复,而是回不了,”王阳春眯了眯眼睛,“只怕曹尚书也是自身难保了。”   说罢他起身抿唇走了几步,随后抬眸望着桌上那壶凉掉的热茶,喃喃道:“这临安,怕是要有大事发生了。”   正如王阳春所言一般,曹为远如今自是自身难保,他虽未被革职,却被皇上以休养的名义让他待在府中,看似同往常一样,可一旦有什么风吹草动便会传到宫里那位的耳中,他自知情况不妙,怕是只要畄平那头传来消息,巡察卫便会第一时间冲进来查办了他。   皇上如今在等的不过是一个名义,一个不损他圣明又能让天下人信服的名义。   曹为远急得夜不能寐,除了将希望寄托在太子和皇后身上外再无他法,他先前有尝试将曹恺嵘送出城去,可马车还未出城门便被人“请”了回来,这若是再看不明白便真是蠢笨无救了。   可随着时间越久,递到东宫的帖子和托人往宫里传的话都没得到回应,曹为远发了好大一通火,怒火中烧时算是想通了,曹玉菡不过是在同他周旋,压根便没有帮他的心思,如今李弘炀风头正盛,有没有曹家扶持于他而言并无什么区别。   “曹玉菡!”黑暗中,曹为远披头散发坐在桌前,眼底一片青黑,瞳孔瞪的极大,像极了自地狱而来的恶鬼,整个人透着森森阴气,他咧开嘴冷笑了几声,手中攥紧的纸张被他揉皱,说出的话满是狠辣和恨意,恨不得将话中提到的这人剥皮拆骨,“你既然不放过,那我也不会让你好过,你等着瞧,你和你那好儿子统统给我去死吧,我要让你输的一败涂地,哈哈哈哈哈!”   笑声不停,在这幽静的夜里,带着几分诡异,听的路过的下人毛骨悚然,连连加快了步伐。   临安的天气一如朝堂上暗潮汹涌的局势般不平静,看似无甚大事,可实际上却得仅是一个时机,多方势力都悉数登场,唱的是场群英荟萃,这幕布一起,众人都是台上的角儿,断是戏未完便没有退场的可能。   祈府的祠堂传来朕诵经声,声音不大,却被风声送至耳边。   祁然踟蹰着,还是调转脚步走进祠堂,他看着祁匡善盘着腿坐在蒲团上,背对着大门,轻声念叨着经书,似是听见脚步声,祁匡善停了声,回头往来,瞧清是祁然后沉声问:“明日要去曲定,怎的还不睡?”   “刚哄完念儿,散散心便要去歇下,听见声响便过了瞧瞧,”祁然走过去,也学着人盘腿坐下,仰头望着他娘的灵牌,缓缓道:“父亲一有心事便来对着母亲诵经,这么多年了,这习惯倒是一直没变。”   顺着他望的方向,祁匡善也抬眸望去,淡漠冷清的眼中难得浮现了几分柔情和爱意,好似面前不是块冷冰冰的牌位,而是他心中所爱的那明艳如春光的女子,轻笑了声,“同你母亲聊聊,这心里头总归是舒坦些。”   “母亲虽不在了,可父亲还有我,有兄长和阿姐,你若有心事也可同我们说。”   祁匡善将目光从灵牌上挪开,侧眸打量着身旁这个小儿子,记得他牙牙学语的模样,可如今已能独当一面,甚至能将祁家的责任和教导担在身上,并且做的极好,是同辈中最为出色的存在,半点没丢祁家的脸面儿。   细细瞧了会儿,祁匡善声音淡淡地传来,“我还记得你少时性子爱闹腾,也不想为官,整日里惦记的都是一剑一马天地逍遥,如今却被束在临安这方寸之间,然儿,你若不是生在祁家,也许早就天地任逍遥了。”   祁然愣了愣,他弱冠有字后许久未听过这个小名,恍惚间又想起少时由着性子胡闹得那些光阴,小一会儿才沉声道:“如若我不是生在祁家,又哪儿来衣食不愁的日子,许是如许多普通人一般,在为生计奔波忧愁,时刻担心明日又该如何,可正是因为我生在了祁家,父亲给了我太多庇护,才有心思去谈及往后,如今我虽不了自己想做之事,但同大多数人相比自是过的极好,我得了八分享受还要去怨丢失的剩下两分得不到,对那些活的辛苦的人来说,未免不识好歹了些,不就成了岂不食肉糜。”   这番话说完,祁匡善脸色的笑意加深,又看着灵牌长舒了口气,“你母亲若还在,瞧见你有这般见解,定是会感到欣慰。”   “那父亲心中有事不妨同我说说,也省得母亲见你一人闷在心中担忧。”   祁匡善未应答,沉思了会儿方才出声,“我自知事以来便常听你祖父时常念叨,说祁家要为官清廉,为百姓立命,为君主排忧,方不失先祖之训,我一心想做一个好官,如祁家每一代先祖一般,成为大晋的脊梁,再陪着这个王朝走过一朝风雨,可这么多年过去了,我竟不知我做了些什么。”   说着,祁匡善陷入了一种迷茫和困惑之中,在昏暗的烛火下,他的目光透着前路不知在何处的慌张,连声音哑了几分,“我为了大晋操劳数十载,忠心为国未有二心,可依旧看着昔日的盛世大晋,变成如今疮痍满目,敌国动荡不安,朝中暗潮汹涌,百姓富人极富,穷人极穷,臣子相争,君王猜忌,世家排外,细细想来,我竟是什么也未改变;若说为了祁家,祁家也远不如前,声名虽在可又有何用,除了成为枷锁束缚身,禁锢心,便再无半点用处,甚至……”   说到后面,祁匡善声音渐渐沙哑起来,已然哽咽着有些不成声,咽了咽唾沫方才继续道:“甚至……害的你兄长坏了身子,赔了你阿姐的一辈子,我这些年竟是如此失败,无能为力……无能啊……”   祁然默默的听着,心中也是同样思绪翻涌,仰头望着绘满经书的纱幔,眼神微动,依旧未出声。   “我在徐老太傅门下时遇见你先生,他那时不过年长我几岁,可性子却十分跳脱,欲成就一番大事业,他当时揽着我的肩道:世家制度需要改革,寒门并非朽木,世家也并不全是栋梁,应不以出身论能力,而是以品性、才情、为官之道择选;百姓应有土地,而非将土地悉数给予地阀官僚;还说百姓穷苦不应加重税收,应当实行阶梯征收,多劳多得,少劳少得,让我同他一道儿,为后世之人建造出一个更完善无忧的大晋,让后世不忘我同他名字。那番豪情壮志,现如今看来不过是痴人说梦罢了。”   祁匡善嗤笑了一声,似陷入到过往种种之中,“你先生逝世时曾同我说,让我放下吧,许是真的是我同他无能为力吧,开创不了大晋的盛世。”   借着昏暗的烛火,祁然这才瞧清楚父亲发白的鬓角,沧桑的面容,已过半百的年岁,于记忆之中那般撑起一片天的模样有了些不同,他沉思了会儿,轻声道:“父亲做的已经够多了,无论是为了大晋还是为了祁家,还是我同阿姐和兄长,父亲依旧是祁然心中那只要提及便满心自豪的大晋丞相,从未变过。”   他说话的声音不大,可落在祁匡善耳中却如惊雷般打在心上,情绪有些波动,眼神浮现出欣慰,眼眶通红湿润,下一刻却是偏过头咽了咽唾沫,哑着声开口,“时候不早了,早些歇着吧,此去曲定万事小心。”   说罢,祁匡善缓缓起身出了祠堂,只余下祁然一人抬眸望了望那牌位,烛火的光影映射在上面,明灭交替,瞧了一会儿,他改坐为跪磕头一拜,随后也出了祠堂,起了阵风从他身旁略过,动作轻柔,连这个夜晚也变得温柔了起来。   翌日一早,杜衡同祁然轻装简行,只带了一个陈平安和御史台些许官员,便出了京朝着曲定而去,尘土飞扬,没一会儿功夫便瞧不见了人影。   祁熙匆匆赶到祈府却得知人早已走了的消息,有些无奈的叹了口气,“我备了些东西还说让他路上带着用呢,怎走的这般匆忙。”   “他那性子你又不是不知晓,许是想着早些去早些回来,”祁煦接过她手中的东西放在桌上,斟了杯茶递过去问:“怎就你一人,云川呢?”   闻言,祁熙接茶的动作一顿,随后垂着眸笑着饮了口道:“他公务在身我便让他莫要来了。”   听着这话,祁煦端着茶杯目光却是打量着自家妹妹,眉头皱了皱,“发生何事了?”   “兄长这是非得盼着我同杨钦出点什么事吗?”祁熙放下杯子无奈的叹了口气。   “从小到大你有什么心事都自个儿憋在心中,也不怕憋出病来,云川是真心待你,这些年也再找不出第二个同他一般的人了,小熙,论起心冷我同阿珩都比不过你,你性子淡眼中又容不得沙,对旁人如此便算了,可杨钦毕竟是你夫君,你待他却是不公平了些。”   祁熙露出抹苦笑,有些事不是她不说而是实在不知从何说起,她能感觉到自己和杨钦出了什么问题,的确不公平,不怪乎旁人她自己也能瞧出来。   她一开始不喜杨钦,所以连带着处处不待见杨钦,觉得他所作所为都让人烦躁,为人妻子却无一日尽到本分,可杨钦从未指责过。   后头起了爱慕的心思,便逼着杨钦向自己心中所期待的人去改变,要文采斐然也要能力出众,杨钦也从未有过怨言,细细论起来她何止不公平,简直有些恃宠而骄,两人从一开始的缘分是靠杨钦的不依不饶,如今这缘分也要到了尽头。   见祁熙沉默不语,祁煦也不好多问,只是叹了口气,“罢了罢了,你们私事我也不便多问,你做何决定为兄都是支持的,只望你日后莫要后悔便成。”   “让兄长担心了。”   话虽是这般可语气却未有一点歉意,满是敷衍之意,祁煦没好气看了人一眼,冲着桌上那包东西抬了抬下巴,“这些真是瑶儿备的?”   “兄长为何这样问?”祁熙垂下眼眸,避开人的视线。   “你别以为我瞧不出你在打算什么主意,”祁煦难得加重了语气,面色也凝重严肃了起来,“你实话同我说,你是不是打算将裴瑶和阿珩凑一对儿?”   “我……”祁熙张了张嘴,最终只是点了点头,“我是有此意。”   “你……你这是在做甚?”   祁熙瞧了瞧四周,压低了声音道:“兄长也知晓太子有意纳瑶儿为妃的消息,她若是入了东宫这辈子便是完了,我与她情同姐妹怎能见他往火坑中去而不拉她一把呢,只是做一场戏给太子看,有何不妥的……”   她话还未说完,祁煦则有些着急抢过人话头,“那你便把阿珩往火坑里推吗!若教他知晓怕是得同你闹上一番,再说了人瑶儿若是心中有阿珩,这事也不会半点风头也没有。”   这话听的祁熙有些糊涂,她眉头颦蹙,立马听出了话中不对劲之处,犹豫着问:“兄长何出此言?阿珩一无妻妾二无心上人,只需有个夫妻之名而已,两姓联姻缘不就是为了双方利益吗,他若娶了瑶儿,一可解了太子那份心思,二能让祁家裴家亲上加亲,于此事更是最快的解决法子,办法不需要精妙,有用才是最佳。”   “他是断然不会同意的,你最好打消这个念头,省得到时怨怪于你。”   “兄长可是有事瞒着我?”祁熙眯了眯眼睛,细细打量着面前之人。   祁煦眼神微动,犹豫再三还是未说出口,“此事三言两语说不清楚,也并非我能插手,总而言之,你这法子行不通还是早些放弃的好。”   “若非阿珩心中再容不下他人,兄长这欲言又止的模样,我还以为阿珩有心上人了。”祁熙抿了口茶。   “……”   她本是随口一说,见祁熙沉默不语,心中浮现出怪异,难以置信的问:“当真如此?”   “唉,这事我说不得,也说不清楚,待他回来,你再细细询问吧。”祁煦长叹了口气。   兄妹二人心思各异,一杯茶喝出了千般滋味,而远在畄平的季思则压根不知自己搅的祁家兄妹心绪,他坐在床沿边,掀起祝郢舟的衣衫下摆瞧了瞧。   祝郢舟自打来了畄平一直以女子装扮示人,此事也是一身襦裙被季思掀起裙摆,乍一眼瞧去十足荒唐。   “你这腿不会废了吧。”季思捏了捏道。   祝郢舟有些低沉,也未应答只是一把打开人手偏过头不愿搭理。   季思摸了摸鼻子,一点也未觉得自己实话实说有何不对的,被打了下却也不恼反倒还劝慰起来,“我劝你最好还是早些习惯这种说辞,毕竟往后你怕是得时常听到这种话了,也是我脾性好不同你计较,若是旁人怕是你废的不单单是双腿了。”   他说的是实话,祝郢舟也无法反驳,只是将唇咬的泛白,垂在身侧的手无意识的握紧了拳头,神情中满是绝望和哀伤。   这副模样让季思瞧的有些不忍,想着这人还未及冠又放低了语气,“你当初这般做的时候,便应该想到如今,不过换个角度想来你也算幸运了,先不说从王阳春他们手下捡回了条命跑到临安,这火海滚钉的则挺了过来,更幸运的是还遇见了我,若说你倒霉吧偏又处处逢凶化吉,你说是这个理吗?”   祝郢舟依旧是那副模样,低垂着脑袋未出声。   “诶,对了一直忘问你了,”季思打量着人,“这王阳春瞧起来颇有手段,你当初独自一人,是如何毫发无损从畄平逃至临安的啊?”   床上这人身形一僵,眼睑轻颤了下,这点细微的改变自然落入了季思眼中,便又问道:“你一花楼打手又是从何得到王阳春他们那些往来的书信的?按你所说,那孤女是被花楼的人随意扔在乱葬岗的,这满是证据还能“随意”一扔?我听闻畄平这一带又不少灵异趣闻,还有人多在乱葬岗一带做死人买卖,他们倒也不怕教旁人发现?祝郢舟,你莫不是在瞒着什么?”   他每问一句,祝郢舟脸色就难看三分,等到最后一个字落下,额前都出了不少汗。   房中突然静了下来,一点声音也无,这时房外的各种声音便被无限放大,无论是脚步声亦或是鸟鸣声,都显得清晰无比。   床上床下的两人僵持了会儿,最终还是季思率先出声打破了这个局面,“有些事你不说不代表我查不到,我多的是法子和手段,我只是希望你能记住……”   他俯下身凑近祝郢舟耳边,一字一句开口,“如今,只有只有我能帮你。”   说罢,季思直起身来理了理衣襟,冷冷扫了床上失魂落魄的人一眼,转身出了屋子,恰巧碰见初一端着药碗而来,两人险些相撞,季思连忙扶住人趁机凑近压低了声音道:“盯紧祝郢舟,瞧瞧他有什么不对劲。”   初一愣了愣,随后轻轻点了点头,说起了别的,“大人这是要去哪儿?”   季思松开人,抽出别在腰间的扇子,唰一声打开,轻摇扇子勾唇一笑,端的是一派风流无双,“听闻畄平的美人儿胆儿大奔放,这来都来了岂有不去见识见识的理,大人捯饬的这般好看,自是去喝花酒的了。”   话音落下,他余光瞥见站在院中护卫的裴家军,笑嘻嘻道:“那谁,去给你家将军说一声,本大人我请你家将军喝花酒,给他**呸,开荤。”   等手下人传来这个消息,裴战也是哭笑不得,本不想搭理这人,又想到出临安时祁然的嘱托,犹豫了会儿还是赴约了,毕竟这不管自己认不认,那季不言也是自家师弟的房中人,若是真同那这个青楼女子厮混在一块儿,那他师弟头上不得生机盎然啊。   所以为了不让自个儿师弟丢面儿,他得去盯着季思,若这人真做了对不起祁然的事,他定是第一个要他好看的。   故而两人便这般出了王阳春的别院,也未骑马只是不急不慢的闲逛着。   夜幕降临,华灯初上。   畄平的晚风凉意袭人,裴战抱着手冷眼瞅着前方的季思左瞧瞧又看看,越发觉得自个儿不应该出来,再人第三次停在一卖小孩儿玩意儿的摊前,实在忍不住凑上去怼道:“你这一把年岁了,怎的还对这些小玩意儿感兴趣,怪不得整天无所事事的。”   季思由着他说也不气,只是将扇子合上重新别回腰后,垂着眸在一些九连环和孔明锁之类的玩意儿中挑选起来,一边选一边随口同人交谈的问:“大爷,这些玩意儿都是您自个儿做的吗?”   那小贩约莫有五十左右,见摊前立着的这二位公子,仅看这衣衫布料也是上乘,明眼人一瞧便知晓非富即贵,这二人容貌生的好,后头那位剑眉星目气势凌人,面前这个白子公子则眉眼精致,嘴角含着笑,好看跟天仙似的,顿时有些局促,“是……是……”   “工艺精湛,想必很讨孩童的喜爱,我欲买些玩意儿逗我儿子也不知买哪个好些,大爷有何推荐啊?”   见人年纪轻轻却已为人父,可依旧客气有礼,老人家连忙询问,“不知公子家中小少爷如今多大了?”   “已满七岁。”   闻言老人家推荐了几个做工精巧的益智玩意儿,季思也未拒绝悉数买了下来,随后同人又多聊了几句,这老人并未防范他,三言两语间便被引到了别处,“我听闻这城中时常有七八岁的女童走失,说是有妖邪作祟,可有此事,不瞒您说,我这人胆子小,最怕这神神鬼鬼的事了。”   听到这儿,一旁的裴战不动声色的看了季思一眼,骤然明白他这番用意。   后者并未看他,而是装出了副忧虑恐慌的模样,他演技自是极好的,老人家不疑有他而是摆了摆手道:“都是些胡说八道公子莫要当真了,虽说的确隔三差五有女童不见了,但大多是穷苦人家的孩子,也不是什么妖邪作祟,不是被卖了便是被人贩子拐了,也可能是家里人给扔了,总之又不是丟了儿子,并未有多少人在意。”   裴战极宠自己妹妹,对女子更是十分客气,这会儿脸色阴沉,有些不悦的问:“自家孩子怎会不在意?”   “这位公子一看就是富裕人家,怕是见过这些,”老大爷看了眼裴战笑呵呵的打趣着,“这女娃娃不比男娃娃,总归是个赔钱货,一般人家只要男娃娃,生多了女娃娃的话养不起便卖,卖不出便丢,也好省点粮食,在畄平是常见的事没什么稀奇的,”   闻言,裴战脸色更是难看,还欲再说些什么时被季思抬手拦了下,只能阴沉着脸走到一边。   季思又同人聊了几句,问了些城中情况,便从摊位走开挪到裴战边上,后者看了他一眼问:“你这跑一趟还是有备而来啊。”   “那是自然。”季思挑了挑眉。   裴战没好气瞪了人一眼,抬手欲拿过他手中玩意儿把玩,却不料季思急忙收回手,不舍道:“莫弄坏了,给我儿子带的!”   “你演戏演上瘾了是吧,你哪儿来的儿子!石头里蹦出来的吗!”   说了这句话裴战就有些后悔了,果不其然,他见季思冲自己展颜一笑,甚至还抬手拍了拍自己肩膀,乐呵呵的说:“祁然的儿子那自然就是我儿子,这要论起来我还算念儿后娘呢。”   裴战:“……”   *   作者有话要说: 第129章 我嫌你恶心。   大晋疆土辽阔,物产丰富,地光江河涵,谓大地负载万物,山川容纳百川,万物包罗万象,西边犹甚。   往西而行是大晋边域,蜀州城墙屋基便立在这儿百年,风雨飘摇这么多年布满斑驳却依旧屹立不倒,蜀州城往外走去便是一望无边的逐鹿原,草地辽阔无垠,像是条松软的毯子,浸风自草原而来,遥遥望去好似湖面般荡起波光粼粼。   遥遥相望,能瞧见些细微的黑影,定睛一看才能发现是西羌的士兵,骏马飞驰,雄鹰在空中盘旋,落日的余晖铺洒天地,却又被绵延不绝的阿斯兰山脉遮挡了些许,山脉如同展开翅膀的鸟禽,起起伏伏的山峰往左右两侧蔓延开来。   这时候立在城头,便能瞧见远处山峦披上了晚霞的彩衣,天际也变得火焰一般鲜红,那光打在人脸上和身上,像是镀了一层红光,脸色也连带的多了几分暖意。   草浪平息了,雄鹰依旧低空盘旋着,那游荡的小队也不动声色的退了回去,余晖渐渐暗了下去,天虽还未暗下来,身后的城中却已陆陆续续亮了烛火。   突然一阵马啸打乱了暮色的静怡,城下当差的士兵听见动静,伸长了脖子谨慎的瞧着声音来源,只见道路前方扬起大片尘土,尘土后是重重的马蹄声,除此之外再瞧不清其他。   可随着马蹄声渐渐逼近,这人影也从尘土后露了出来,待瞧清人的身影后,那士兵脸色一变急忙上前躬身抱拳行礼,满脸的无可奈何:“小祖宗,你怎的来此了。”   马上那人早早勒紧缰绳,马匹的动作缓了下来,这人便匆匆翻身下马,从昏暗处走到了火光下,便让人瞧清了面容,虽四肢有力眉眼锋利,却实实在在是个女子,确切说是个年岁不大的少女。   这少女着布衣轻装的打扮,也无什么特别之处,只是身后负了把足有半个成年男子之高的重剑,那剑被粗布包裹着依旧能窥探出极其的重,这般被一个少女斜斜负在身后,剑柄高高立起,剑刃也险些拖在地上,不禁让人担心这重剑会将这姑娘双肩压垮。   却未曾想这姑娘下马后只是将束剑的系带紧了紧,步伐却迈的极稳,仿佛身上只是背了个小孩家的玩意儿,丝毫没有受影响,几步便到了人跟前,指着城墙上问:“你们将军可在上头?”   “在倒是在,不过小姐你下次莫要再乱跑了,将军府过来还是有些距离,这要遇到歹人出点什么事可咋整?”   “这出事也是遇到我的歹人出事,你这唧唧歪歪的,半点不像我天启八营的将士,像个老娘们儿,丢人的紧。”   “属下……”   这士兵还欲再说些什么,那小姑娘没耐心听下去的摆了摆手,“行了行了,我先上去寻你们将军,改日再同你絮叨。”   说罢绕过人五步并作三步跑了上去,城墙上三步一哨,五步一岗,都识得这姑娘身份行,纷纷抱拳行礼,她挨个颔首问好,在他人指引下快步走过去,只见一身着甲胄红色披风被夜风吹得猎猎作响的人背对着自己站着,便放轻了脚步,刚一凑近想吓人一下,却听这人出了声,“你不在家里好生待着跑这儿来做甚?这地儿是姑娘家该来的地方的吗,半点没有规矩。”   见早就被人发现,姑娘摸了摸鼻子蹦跳到了这人身旁,学着他的模样打量着瞧不见边际的逐鹿原,可天色暗了下来瞧来瞧去也未瞧出个所以然,只好道:“家里闷的很,我出来透透气,阿爹,你在瞧什么?”   男人侧眸望来,睁着眼睛蓄着胡子,样貌生的平庸却周身满是正气,腰间挂了块儿军牌,接着光一瞧便能看清上面用小篆刻了天启而已,于是这人身份也就不言而喻,天启八营如今的将军,朱洵。   那身旁唤他阿爹的少女,自然便是朱洵唯一的女儿,朱雁雁。   朱洵看了自己女儿一眼,随后又移开视线继续望着已经被黑夜笼罩的逐鹿原,指着黑暗中的某处问:“雁雁,你知道那儿是哪儿吗?”   朱雁雁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只瞧见黑漆漆的一片,其余再也看不出什么门路,皱着眉沉思了会儿还是回答,“是咱们敌人!赵叔说了出了逐鹿原便是西羌,西羌都是都是咱们敌人所以逐鹿原以外都应该被除掉!”   她抬了抬下巴,自觉自己这个回答天衣无缝。   果不其然朱洵只是没好气的笑了笑,“那处啊,是汴江,被誉为阿斯兰山脉上的一条银腰带,周遭的树木动物都靠着这条江孕育,可也也是这条江夺了无数人的性命。”   “我知道,”朱雁雁沉声道:“赵叔同我说过,他说我还未出生时大晋和西羌发生战乱,王爷领兵同西羌在汴江边上打了许久,也是那时候战逝的,阿娘也同我说过,王爷对我们朱家有知遇之恩,让我以后都要记得王爷这份恩情,阿爹今日怎又想起往事了,可是因为皇上派人来曲定一事吗?”   “当年其实是阿爹中了西羌的埋伏,王爷若不是为了回去救我,也不会……我欠王爷良多,缺连他唯一的孩子也护不住,心中万般悔意,难辞其咎啊!”   话音落下,朱洵长长的叹了口气,“那其中有一人乃是当今丞相之子,大理寺少卿,小王爷当年寄回来的书信中提及最多的便是这人了,听闻他来曲定的消息,不知怎地便想起了小王爷,若小王爷还在定会万分欢喜祁少卿的到来,他离开蜀州时比你现在的年岁还要小些,你阿娘当时怀你他非的一口咬定你定是男孩儿,非得说往后让你做他副将……若是知晓后来之事,我拼了这条命也断然护他周全,可是……”   朱雁雁见自家父亲眼眶通红,便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阿爹,我虽记不清小王爷是何模样了,但几位叔伯都说小王爷性子好,他若是瞧见你这般模样,心里头定会好受。”   “罢了罢了,”朱洵揉了揉眉心,“不提这事了,只希望这次临安突然派人来,不会掀起什么风浪,王爷,王妃,小王爷,你们若是在天有灵保佑蜀州百姓莫要卷入什么复杂的局面中去。”   他望了望眼前黝黑无遍的夜色,默默吐出来一个名字,“祁子珩……”   说话声飘散开来,好似那黑夜中也有一双眼在直视着他们这个方向,那双满平静无波澜,像是安静的湖面荡不起涟漪。   那目光缓缓逼近,渐渐变得清晰,好似周遭都融合黑暗中,唯有这眼睛明了。   “你瞧什么呢?”   突然边上传来声音,让祁然心头一惊连忙回过身去,接过杜衡递过来的水囊,收回视线摇了摇头,“无什么,有些走神而已,安平呢?”   随行的人聚在距离这处不远的地方,杜衡也寻了块儿石板坐下,朝着祁然先前盯着瞧的那处看了会儿,夜间的山林枝繁叶茂,树与树只见挨的近,长长伸长得枝丫重叠交缠在一块儿,将微弱的月光给遮挡的严严实实,只有些许的光穿过缝隙透了过来,星星点点的洒在地面上,算不上多好看的景甚至有些瘆人。   “我见他受不住便先让他歇着了。”杜衡回了句。   林中漆黑一片,方圆几里仅有他们几人周围这有些亮光,若是离得远了些便是伸手不见五指,故而他瞧了会儿也没看出个名堂,拾起根枯枝挑了挑火,火星跳动火花滋啦,火焰猛地一下跳高了些,杜衡这才又问:“话说你为何要来曲定走这一遭?”   “确切些说,我此行目的地并不是曲定,而是蜀州。”   “蜀州?”杜衡重复了遍,看看身后的其他人,又压低着嗓子,“你去蜀州做甚?”   “你还记得那托人给季思查的那折尾雄鹰翎羽标识的事吗,推测下来应是同西羌皇室有关,我事后查了不少关于畄平的记载,但因为两国交战多年的缘故,大晋对西羌记载较少,大多是寥寥几笔带过,所以再三考量我还是想亲自走一趟蜀州,毕竟论起对西羌的了解,天启八营应是知晓不少。”   祁然声音本就不大,这会儿再故意压低缓缓而言,更是不细听便一点也听不出了。   “何事这般重要,还得让你千里迢迢跑来蜀州?”   闻言,祁然垂下眼眸盯着眼前的篝火,小一会儿才开口,可说出的话却让杜衡心头一惊,“我怀疑西羌圣元太子燕宜没死,而且他如今就躲在我大晋境内。”   杜衡双瞳猛地一下睁大,“这可不是小事,我同季侍郎也猜测过那圣元太子没死,可却没想过他会在大晋境内,若他不仅没死还藏匿在大晋,那必定是有什么阴谋,许是早就于蓄谋已久!”   祁然抿紧唇沉思着,并未将话说的太多,最危险之地便是最安全的,他其实心中不仅怀疑燕宜在大晋,还怀疑钱多必定是燕宜的人,甚至包括原先那个“季大人”定也同燕宜脱不了干系,起初是因为钱多,那钱多对季大人少时的事好似颇为了解,那定是有不少接触,一个不受重视的庶子和芝麻官,后者又欲将季思除之后快,细细想来却是处处有问题。   可此事错综复杂,无论他如何演算都不明白“季大人”如何同燕宜扯上关系的,于是离京前便派人去了趟漳州弄清楚一些事,自己则跑一趟蜀州,只需将这一个个谜团解开,这事自然也就明朗了。   这事关系到季思,故而他并未悉数告知,而是留了一半,温声道:“此事也不过是我猜测,只望到了蜀州能有些收获。”   说罢祁然抬头眺望着被枝丫遮挡住的天际,透过一些稀疏的缝隙中,能瞧见璀璨耀眼的星光,星河漫天,夜风温柔,他不禁想起了某人,如今两人相隔千里,不知季思可也看见了漫天星光,可也如自己思念他这般思念自己。   不怪乎前人常说:今夜月明星满天,唯有相思无穷尽。   心中念着一人时,连相思的苦都教人满心欢喜。   同一轮圆月,从不同的角度望去,却又好似多了些细微的差别,好比在季思心中,畄平的月就和临安的月丝毫不同。   他坐在院中对月独酌,举着杯子却未饮下,而是抬起头望着天上这轮圆月。   初一回来时瞧见的便是这副景象,他眨了眨眼,放轻了脚步走过去不解地问:“大人瞧什么呢?”   听见询问季思也未收回视线,依旧操持着这个姿势,轻声回,“赏月呢。”   说罢,歪了歪头又道:“明明是同一轮月,临安的月却从未有这般亮过,按理说月亮越明越圆更是好看,可我在这儿瞧了小一会儿却觉得也不过尔尔,原来有些东西还是有残缺更为让人眷恋。”   话是这般说,可初一却明白过来话中另一层含意,坐了下来,双手撑着下巴也学着季思的模样盯着月亮瞧了会儿,随后嬉笑着开口,“这月亮是残缺些美,还是圆满些美我不清楚,我只知道这月亮是同一个月亮,只是陪大人赏月的不是同一个人,这人不对,再美得景对大人来说也不过尔尔。”   季思被他这番话逗乐了,收回视线瞥了人一眼,将杯中余茶饮尽,放下杯子问,“我怎听着你这话里有话啊。”   “有吗,”初一眨了眨眼,一脸纯良,“我胡乱说的,大人若是没有想祁大人,那可千万莫要放在心上啊。”   “惯的你,”季思没好气的瞪了人一眼,“早晚有一天得收拾你一顿。”   初一嘿嘿嘿的笑着,“大人次次都这样说,可有哪次真动手了。”   他知晓季思这性子,也未放在心上,只是双手相叠将脑袋枕在上头,偏头望着季思侧脸,叹了口气道:“莫说大人想祁大人了,我都想他了,还有小少爷和安平哥,咱们都出来快小一月了,也不知何事才能回家啊。”   “也不知是谁刚到季府时偷偷躲在房里哭,夜里做梦还念着湘州,如今倒是把季府当家了啊。”季思打趣着。   “大人……”初一有些窘迫的挠挠头,“说好不提这事的……”   季思笑出声来,“估摸着一时半会儿回不去了。”   “唉,”初一又叹了口气,整个人显得有些蔫蔫的,“同大人在何处都成,只要大人在那儿那儿就是家,可大人每次一离京总是得受点伤,也不知是招谁惹谁了,这次出京祁大人可是同我说了,让我好生看着你,切勿让你再受伤了。”   “他还同你说了什么?”   “没……没什么了……”初一避开人视线不欲回答这个问题。   见人这副心虚的模样,季思已经猜到大半,温声道:“他定是同你说,我性子冲动做事不计后果,又爱多管闲事,耳根子又软,总是稍不注意便惹了一堆麻烦,让你多盯着我在边上提醒着,若是可以再闹一闹哭上一哭卖卖惨,我心一软念着你无依无靠,做起事来自当会多想想你,可是这样?”   “咳咳……”初一垂下眼眸不语。   “这人当真无耻,连你都算计上了。”季思摇摇头,可眼中却满是笑意,“让裴齐修护着我不够还得派你盯着我,我就这么不安分?”   “不是大人你不安分,而是总有麻烦找上你。”初一幽怨的眼神投过来。   “好像是这么个理。”季思摸着下巴念叨。   话音刚落下院外传来了裴战的声音,“季不言,快快快,我有大事要同你说。”   初一叹了口气有些无奈道:“瞧,麻烦又来了。”   “麻烦”火急火燎的上了门,缺见院中两人盯着自己的神情不大对劲,目光在二人之间来回转悠,又摸了摸自己的脸,满脸困惑问:“你们做甚这般瞧着我?可是我有何不对劲?”   季思唇角上扬,心情极佳,斟了杯茶递过去,“你大晚上不睡觉来寻我究竟有何大事要说?”   裴战也不客气,掀起衣衫下摆张开腿坐了下来,端起茶杯一口饮尽后方才继续道:“前几日咱们不是出去逛了圈吗,那老大爷说的的确不假,畄平周遭是有女童被丢弃,亦或是卖给有钱人家,但也是有例外的,我去了趟畄平县衙门翻看了相关卷宗,也没瞧见有关此事得记载,便留了个心眼,托我手下人打听,好巧不巧前不久也有一户人家丟了女童,这次可不是丢弃了,而是走丢了,那人家报了官,官府派官差去瞧了瞧,说是被人贩子拐了,便草草结了案。”   “何时的事?”   “咱们刚到畄平没几日,”裴战冷哼了一声,“瞒得够严实的,竟是一点风声都没传到咱们耳中。”   季思轻扣着桌面,哒哒哒的声音不急不慢迅速而又节奏,他沉思了半晌,方才问道:“这便是你说的大事?”   “你想啊,这曹平他们这身份断然是不能出面儿的,那定是有人在暗地里帮他们做事,无论是挑选还是事后的清理,定是环环相扣,咱们只要顺着这事查出点蛛丝马迹,那便能将背后的那群人整个揪出来。”裴战攥紧了拳头,咬牙切齿的模样,恨不得将那群躲在阴沟里的老鼠狠狠揍上一顿。   “放着贪污军饷的案子不查,至今一点线索也无,也不知晓王阳春他们将银子和账本放在何处,回头皇上问起来半句话也答不上,咱怎的还管起这女童的案子来了?”季思心累的揉了揉眉心。   “案子不分大小,都是为民除害还正义一个真相,他们干了这么多腌臜事,先查哪件后查哪件有何区别?兴许咱还能有意外收获呢,顺藤摸瓜也查出贪污军饷的线索,总而言之,对于这种**幼女的渣滓,若是在我营中,那是得被阉割唾弃的,如今被我撞见了那断然是不会让他们好过的。”   “那你打算从何处开始查起?”   “我还没想好,”裴战也未遮掩,只是盯着人瞧,“我师弟说你聪慧,不如你说说从何处查起?兴许我见你确又几分能耐,便对你改观一二,不再觉得你是个卑鄙无耻心狠手辣诡计多端心机深沉歪门邪道的小人了。”   “可真是辛苦您同我这样的人坐在一块儿了,”季思没忍住翻了个白眼,却也真静下心来想着其中弯弯绕绕,他垂着眸无意识摸着食指指骨,小一会儿手上动作停了下来,掀起眼帘盯着裴战问:“你觉得王阳春和曹平关系如何?”   裴战回想了下这几日对两人的印象,毫不犹豫的回,“一丘之貉,狼狈为奸,但若说起来曹平更蠢钝些,远不如王阳春心机深沉,他为人小心谨慎,表面功夫做的好,明知你我在畄平还故意闹这一出,就不怕留下什么蛛丝马迹,被我们查到?”   初一在一旁听了许久,这会儿也明白过来,“裴将军的意思是,这事同王阳春无关?”   “是曹平,”裴战猛地一下反应过来,“这人唯唯诺诺,在外人瞧来像是听从王阳春吩咐,可实际上他任管粮郎中,又是曹家的人,背后有户部尚书曹为远撑腰,怕是半点不怵王阳春。”   “他们越是互相看不顺眼,于我们而言越有利,”季思眯了眯眼睛,唇角扬起抹不怀好意的笑,“我到要看看他们究竟有几分能耐。”   “你有何打算?”   季思笑了笑未应答,只是端起茶抿了口,徒留初一和裴战面面相觑不解其意。   畄平将要乱了天,临安自是也不消停,明明是个难得的满月日,却无几人真心赏月,那月高高挂在夜空,倒显得几分凄清寂寥。   霜蟾碎月,清辉如水,素客朱弦,雪沫浮花。   风吹云动,烛影摇红,稚水悠悠,兰烬缥烟。   秦王府中,冷清的像是一座牢笼,景是美景,可却处处是死物,没有一丝暖意,觅儿在檐下站了许久,直到回廊处传来脚步声,脸上笑意绽开,急忙起身小跑而去,迫不及待的唤道:“王爷。”   听见声音,前方的人停下了脚步,背对着她的李弘煜眉头微微皱了皱,侧眸抬了抬下巴,示意身旁的两人先行离开。   这二人明白过来作揖退下,行至觅儿身旁时,还恭恭敬敬的行礼问安,觅儿也识大体颔首回了礼。   等人走远,李弘煜这才舒展开眉头,转过身来扬起抹浅笑,缓缓走过去,脱下披风披在人身上,一边系着系带,一边嘴中还不忘埋怨,“这夜里寒气重,你也不多穿点衣衫,身子本就不好,可莫要着凉了。”   觅儿低头满是女儿家的娇羞姿态,握紧了带着温度的披风,轻声道:“妾身见王爷这几日太忙,身子瘦了不少,瞧着忧心,可也知晓在公务上帮不了王爷的忙,只好亲自下厨做了些清爽吃食,替王爷养养胃换换口味。”   “莫要这般辛苦,这些事自有下人会做的,你好生歇着便是,”李弘煜满眼柔情,抬手将觅儿额前碎发拨开,柔声细语的说,“本王既娶了你,那便是巴不得将世间千般好万般好的东西都放在你眼前,自是舍不得你受半点委屈,你做这些教旁人知晓了,那便是显得本王不会疼人,莫要操劳了若是累着,心疼的可是本王。”   觅儿被逗的展颜一笑,却还是坚持道:“妾身备了许久,王爷尝个味道也好,只要王爷喜欢,那便算不上辛苦。”   李弘煜微微皱了皱眉头,有些不耐烦,面上却说:“觅儿一片心意,那本王若是辜负了,未免不识好歹,走吧……”   说罢他朝着人伸出手,温声而言,“夜里暗的很,牵着本王以免磕着绊着。”   看着眼前宽厚有力的手,觅儿眼中闪过万般情绪,最终却也只是将手覆了上去,任由十指紧扣,没有自我意识般被人牵着往前,一点一点融入黑暗之中。   两人到了院中,伺候的丫鬟连忙迎上来行礼,李弘煜冷冷的扫了一眼厉声道:“连夫人都照看不好要你有何用,待会儿自个儿下去领罚。”   “王爷饶命啊……”   “罪不知错再加一等。”   那丫鬟脸色一白,后头的话再说不出口。   觅儿站在一旁瞧了瞧,有些于心不忍,犹豫着开口,“王爷莫要怪她,是我自己想见王爷了才会偷偷跑出去的,我……”   “这别有用心之人太多,本王公务繁忙也不能时刻陪在你身边,实在是是担心则乱,怕你出事,”她还未说完便被李弘煜打断,“觅儿可要明白本王的一片良苦用心啊。”   三言两语便将觅儿种种不忍将了下去,只余压抑不住快要漫出胸腔的爱意。   李弘煜垂下眼眸,再次执起人手缓缓行至桌前,桌上布满了一桌佳肴,不难看出做的人花了多少心思,两人入了座边上伺候的丫鬟便布好了碗筷,虽已用过膳,李弘煜却还是耐着性子尝了些,口中不吝啬赞赏,直把人逗的喜笑颜开。   “这鱼汤妾身熬了许久,王爷试试可够火候。”觅儿边说着,边盛了碗鱼汤递过去。   “你莫要顾着我了,这些日子瘦了不少,自个儿也尝尝。”李弘煜将碗推了回去。   觅儿浅浅一笑未在继续,而是用勺子舀起些许奶白的鱼汤送入口中,可不知为何,鱼汤丝毫不觉鲜美,反倒腥味十足,流进胃中仿佛直接食生鱼般令人恶心,那股土腥味在口中久久不散,觅儿脸色骤变捂着嘴匆匆冲到院中,起的太急了还掀翻了椅子。   听着院中传来的呕吐声,李弘煜搁下碗筷沉下面容,起身走了出去,在树下寻到人,立在人身后轻声道:“觅儿可是身子不舒服,唤大夫来瞧瞧吧。”   话语中本是关心,可不知为何觅儿却觉得后背发凉心下一慌,有些事将要不同了,下意识攥着李弘煜衣袖,自下而上仰着苍白的小脸摇头,“王爷……妾身无事……不用……”   “觅儿,”李弘煜打断她的话,垂下眼眸扬起抹笑,可笑意却未达眼底,“身子重要,不能耽搁,莫要闹性子了。”   明明三伏天的天气,却让觅儿从头凉到脚,整个人忍不住打了寒颤。   因为这事,秦王府骤然忙碌了起来,众人都知晓是因为觅儿夫人身子不适,王爷疼惜夫人便连夜唤了大夫过来,在厅中等着消息,主子未歇下,王府下人更是不敢歇着,便打足了精神伺候。   李弘煜接过丫鬟奉上来的茶抿了口,便听外头传来了脚步声,抬眸一瞧,见阿鲁匆匆赶来,行了个礼后唤道:“主子。”   “何事?”   “曲定来的消息,说是祁少卿和杜御史快到曲定地界儿了,这算一算时间,许是明日便到曲定了。”   他说到这儿停了下来,犹豫着又开口,“咱们可要派些人……”   话还未说完被一道目光冷冷瞪住,便自觉不妥连忙噤声。   “这曲定虽是本王的地界儿,可那也是皇上的疆土,祁少卿同杜大人乃是奉命前往,咱们要做的便是做好自己本分,其他事不该管的莫要管,知晓了吗?”   “王爷说的是,是属下失言了,”阿鲁垂首道。   这时外头躬着身走进来一人,恭恭敬敬俯身行礼,“王爷。”   “夫人如何了?”李弘煜挥了挥手示意阿鲁找噤声,询问起另一件要事。   这大夫听见询问脸上展露笑意,急切的禀告,“恭喜王爷,贺喜王爷,夫人有喜了。”   闻言,李弘煜眯了眯眼睛沉声问:“当真?”   “夫人脉象跳动得非常顺畅,也较常人快些,未有迟缓感也无顿挫感,当是女子梦兰无疑,瞧着已有一月之久,出不了错的。”   话音落下,阿鲁率先贺道:“恭喜王爷,盼了许久终究得偿所愿了。”   李弘煜用杯盖撇去杯中茶沫,唇角扬起沫浅笑,“这孩子,可是解决了本王的燃眉之急,这戏瞧了许久也到本王上场的时候了。”   烛火灯芯跳动,光影打在墙面上,屋中的光暗了下去几分骤然又亮了起来,蜡烛滴泪,顺着烛身落在桌面,一滴一滴汇聚在一块儿,好似有人泣血哀鸣。   这烛泪滴了一夜,直至天明才燃尽,仅余几道青烟缕缕。   栖凤宫中的宫女内侍将燃尽的蜡烛取下,清扫兰烬后又换上新的蜡烛,殿中曹玉菡则伺候着承德帝更衣,万分柔情道:“今日不上早朝,陛下不如再歇歇。”   “咳咳咳,”承德帝连连咳嗽,“这奏折还未批完,耽搁不得。”   “那不如用点早膳,臣妾早早便备好的,都是些清淡小菜,正和陛下胃口。”   “有劳皇后了。”   入了座后,伺候的宫女便将盛了锦绣碧玉羹递到二人手边,承德帝吃了口,香甜可口,又吃了点小菜糕点,方才放下碗筷接过帕子擦了擦嘴,随口一问般聊起了李弘炀的事,“太子这几日都在忙什么?好些日子不见他进宫了。”   “陛下忘了,巡察卫新进了批兵,您让太子多去瞧瞧,估摸着这些日子都忙这事,没好生休息过呢。”曹玉菡掩唇笑了笑。   “倒是朕忘了,”承德帝回想起来,又问:“太子如今也年岁不小了,东宫除了两位侧妃便是些妾室,也是时候成家了,兴许成了家性子会更沉稳些。”   曹玉菡侧眸打量着身旁这人,不确定他突然提及这事是何用意,可是听到了什么,犹豫再三后笑道:“太子一向有主见,处处不让臣妾担心,这纳妃一事他定是心中有数,臣妾也不好多问,省得他嫌烦。”   “朕听孙海说,他这些日子往定威将军府送了不少东西,裴立信逝世后这定威将军府便让裴战接手,朕记得他好像有个女儿,算起来也到了适婚年岁。”   承德帝一边说着一边查看着曹玉菡脸上的神情,半眯着的目光格外凌厉,让人不由得紧张起来,“裴家的女儿,定是端庄大气贤良淑德的,若是太子当真对裴家那姑娘有意思,朕不如下一道赐婚圣旨,皇后觉得如何?”   这话并非这般简单,曹玉菡抬眸同承德帝对上又连忙移开视线,稳住心神笑了笑,“倒是听丹蕊提起来过,说太子近日对某个姑娘格外上心,不曾想竟是定威将军府的小姐,不过这般大事臣妾可不敢轻言,由着陛下定夺便是,不过还是要看裴小姐是否有这个心思,别耽误了人家姑娘。”   “皇后果真考虑的十分周全,儿女大事的确不能随意,那这事便在缓缓。”   曹玉菡在心中暗自咒骂这人心机深沉处处提防,面上却是笑意妍妍的。   两人心思各异,明面上却是一派伉俪情深琴瑟调和的模样。   孙海急匆匆从殿外进来恭敬的行了礼问安,随后站到承德帝身旁,俯身对人低语了几句,后者眉头舒展开来,大笑出声,心情倒是愉悦了不少。   “发生了何事?竟让陛下这般高兴?”曹玉菡询问着。   “倒无什么事,不过是秦王的侧妃有喜了。”   曹玉菡脸色一僵,片刻后也笑了起来,“秦王却是件喜事,宫里许久未有喜事了,未曾想却是要多了位小皇孙!”   “皇后要多费点心了。”承德帝起身起来。   “臣妾知晓,陛下慢走。”   她心中愤慨,恭送承德帝离开后,脸上温柔良善的笑意渐渐消散,只余下满目冷光,回到殿中竟是发了好大一通火,抬手一扫,桌上的盘子碗筷应声而碎,地面一片狼藉,栖凤宫中的宫人脸色苍白齐刷刷跪了一地,屏住呼吸大气也不敢喘。   “娘娘怎发这么大的火,”源丰听见动静匆匆赶来,瞧见的便是这般景象,连忙迎上来劝慰着,“无论发生何事也切勿伤了自个儿身子,不就是那秦王侧妃有孕了,这一野鸡窝里飞出来的凤凰那也是假的,怎能同金枝玉叶相比,娘娘何必为了这些个下贱之人动怒,龙生龙凤生凤,这秦王就和那淑嫔一样,天生下等人的命……”   “啪”一巴掌打断了源丰话。   这巴掌把人打懵了,源丰还未反应过来便听曹玉菡厉声吼道:“你懂什么,这贱人如今有孕,若是运气好些生出个儿子,那便是皇长孙!你还真当皇长孙是什么随随便便的猫狗畜牲不成!届时除了太子他们三人,这人也是承位人选之一,大晋又不是没出过皇长孙继位的传统!”   曹玉菡望着地面的碎片,嘴角抽搐着,满面阴翳狠辣,半点瞧不出往日母仪天下的气度和魄力,她握紧了拳头,任由尖尖的指甲陷入掌心的皮肉中,留下道道深深地痕迹,高仰着头,冷哼了一声,“本宫是不会让些人挡了太子的大业,谁都不行!未来的皇上只能是我曹玉菡的儿子,本宫是要成为太后的人,谁若是挡在前头阻了本宫好事,那就怪不得本宫不留情面了!”   声音中含着森森恨意,听的殿中众人止脊背发凉,止不住打了颤抖。   这临安之中人心各异,各怀鬼胎,有几人真心又有几人实意,均是三言两语说不尽,朝朝代代,岁岁年年,唱的都是一曲深宫怨,以红颜年岁为弦,将白首枯骨做架,奏的是一首贪恋,舞的是一支执念。   无论这世道如何变幻,这风月场所依旧夜夜笙歌,享乐着今朝有酒今朝醉的醉生梦死,   丝竹悦耳,余音不绝,不同于大厅中各种淫词艳曲的嬉笑娇嗔,二楼的厢房中则是安静许多。   九娘抚琴时望着面前这独自饮酒的人,停下动作,琴声戛然而止,她风姿摇曳的走过去坐在一旁,玉腿轻翘,眉眼一跳,拎起桌上的酒壶自顾自斟了杯酒,手肘顶着桌面,五指握着杯口在半空晃荡,眼中含情道:“杨大人这般喝下去,怕是要不了多久就得醉了,不如奴家陪你喝两杯?”   杨钦冷着脸扫了身旁的人一眼,随后仰头将酒饮尽,又重新斟满。   见人不搭理自个儿,九娘也没生气,耸了耸肩自己小口抿着酒,慢悠悠地开口:“这来花楼不寻乐子而是独自一人喝闷酒,杨大人也是独一份了,莫不是有心事儿?若一个人憋着难受,不如说与奴家听听,兴许这心里头也能舒坦些。”   也不知是她这番话起了作用,还是杨钦真就心事重重,眼神暗了三分,再次将酒一口闷了,这才哑着声开口,“你跟着阿言这么久,心中了对他有半点不同?”   这话来的没头没尾,把九娘给问懵了,她嘴角抽了抽,满含深情:“季侍郎待奴家这般好,奴家心中定是爱慕不已。”   “他待你好你便爱慕于他?世间哪有这般容易的事!”杨钦将酒杯重重放在桌上,满脸的怒火。   也不知道自己的事他生哪门子气。   九娘没好气的在心中翻了个白眼,下一秒却又听人咬牙切齿道:“那我待她也是极好,怎就比不上旁人!”   听着这话九娘明白过来,合着这是情场失意啊,她把玩着衣袖,有些好奇的询问,“杨大人可是和夫人闹得不愉快?不如说出来奴家帮你分析一二。”   “你不懂。”   “怎就不懂,女人才更是了解女人,”九娘笑着斟满酒,侃侃而谈,“这女人吧,都喜欢有才情的男子,要体贴要端正稳重,能文能武更是极好,越出色的女人越希望她的如意郎君是一等一的青年才俊……”   “若都不符合呢?”杨钦着急打断。   “还未说完呢,这再有能耐也比不上疼你惜你的,若是这人待你千般万般好,那便是这女子的福分,有句话怎么说来着……”九娘摸着下巴想了想,随后反应过来,笑着说:“易得无价宝,难得有情郎,这世间唯有一片真心千金难求。”   她本是想开解这人,未曾想杨钦脸上露出抹苦笑,自嘲的摇了摇头,“怕是你双手捧着的真心,别人唯恐避之不及。”   九娘还欲再言,房门嘭的一声被人推开,祁熙阴沉着脸站在门外,冷冷扫过房中两人,对上杨钦目光,冷冷道:“杨钦,这便是你说的公务繁忙?”   “……”杨钦张了张嘴想要辩解,可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祁熙又上前了两步,目光移到九娘脸上,冷笑了一声,“你眼光属实不行,这等货色也能入的了眼?倒是不嫌别人用过的脏。”   她自诩端庄大气,可瞧见杨钦面前这女子却抑制不住怒火。   九娘倒也不怒,“奴家一阶青楼女子却是比不上小姐干净。”   杨钦慌忙起身着急去拉祁熙,后者脸色骤变连忙退后一步大吼,“别碰我!”   闻言,杨钦脸上血色褪去,站在原地有些局促,张了张嘴哑着声说了句,“祁熙,我们和离吧。”   话落灯尽。   *   作者有话要说: 第130章 结缘不合,但求一别   这三伏天的气候热的头晕脑胀,日头高高悬在空中,日晕笼罩在大地,地面被蒸腾出一股热气,站在太阳底下晒上一会儿,都能感觉到那灼热感扑腾而起,热气吞噬着身上的每一点水汽,眨眼的功夫便让人受不住。   李弘煜迎着日晒走进院中,没多远的距离却让他额前出了层薄薄的细汗,刚到门前缺见一个东西“咻”的一下飞出,不偏不倚的正好砸到门框上被弹飞出去,瓷碗碎的四处飞散,里头褐色的汤药溅洒了出来,还有些许洒到了他衣衫下摆上,顿时染上了一片污渍。   悬挂在屋檐下的鸟在鸟笼中扑腾着翅膀,叽叽喳喳闹得没玩,像是想要从笼中跑出来,鸟笼被它冲撞的摇摇晃晃,在李弘煜头顶发出声响,他仰头看了一眼,面色凝重,眼眸中却让人瞧不出其他的神情。   紧接着,又是一个杯子砸到了门框上,伴随着瓷碗碎裂的声音,屋中传来一阵歇斯底里的吼叫,“拿出去,我不喝,我不喝啊!滚,你们都给我滚!都给我滚!”   紧接着又是各种东西落地的碎裂声响起,噼里啪啦吵得人头疼。   这声音接二连三没停下过,让李弘煜收回视线,微微皱了皱眉头,冷着脸跨过门槛走了进去,屋里遍地狼籍,各种碎片被褥扔了一地,汤药撒的到处都是,以至于空中弥漫着一股苦涩的药味,好几个丫鬟哭的泣不成声的跪成一片,瞧见来人又纷纷行礼,话语间都还呆着哭腔,“王爷……”   床上那披头散发的人听见声响,身子一僵,脑袋慢慢低垂了下去,止不住的打着颤,双手环住双腿,紧紧将自己圈成一团靠着床头,她将脑袋埋在双膝之间,可随后又有些神经质的抬起头,瞥了站在屋中冷眼望着自己的人,慌忙将视线收回。   李弘炀并未动怒,依旧是那副温柔如水的态度,只是柔声吩咐着丫鬟将满地的东西收拾干净,自己则跨过狼藉缓缓坐在床边,抬手顺着长发安抚,声音是柔情万千,足以让人心头一软,“觅儿怎么不吃药,说可是谁惹你不高兴了?说与本王听听。”   床上的人并未出声,而是紧紧环抱住自己,连头都没抬起来一下,当李弘煜把手放在她肩上时,虽然动作很轻可依旧让她感觉到了恐慌,身子止不住的发抖,猛地一下抬眸,眼中含着浓浓的惧意,双眼无神眼珠混浊有些怯弱,嘴唇无声的开合着,可一点声音也发不出。   “你乖些,好生吃药,莫要让我生气,可好。”   上扬的尾音不知让人想到了什么,觅儿身子一僵,呆滞的双目渐渐恢复过来,对了小一会儿焦才瞧清楚,甚至还眨了眨眼睛,试图将眼前这人的面容看的更仔细些,随后一声微弱沙哑的声音响起,“王……王爷……”   “我在,”李弘煜温柔的替人将额前碎发拨开,细细擦掉眼睫上的泪珠,有些无奈的的叹了口气,“怎哭成这样?眼睛都哭肿了,再哭下去可就不好看了,你如今可不能再任性了,这身子也受不住,是本王疏忽了,往后我会多陪着你,等我们的孩子出生,到时候府上便热闹了。”   不知是否听到了“孩子”二字,觅儿双瞳骤然放大,眼珠似要鼓出掉下来一般,像是受到了什么惊吓,双手紧紧攥紧李弘煜的手臂,力气用的极大,以至于十指指尖都有些充血泛白,深深穿透衣衫刺进皮肉之中去了。   “不是的,不是的,”她摇着头,脸白得不见血色,蓄着泪的眼眶红的可怜,“这孩子不是……”   “觅儿!”李弘煜收敛了脸上的笑意,冷着脸抢过话头,侧身冲在收拾狼藉的丫鬟吩咐,“你们先出去,替夫人再盛一碗汤药来。”   待人陆陆续续走了出去,他才扶着觅儿双肩,垂下眼眸满面柔情的望着她,语气轻柔的询问,“觅儿,本王待你可好?”   觅儿有些茫然,掀起眼帘正对上面前这人的眼睛,瞧了小一会儿,好似被蛊惑般点头,回道:“好……”   “那觅儿心中可有本王?”   “有……”觅儿呆呆地回。   定然是有啊。   若是没有,她怎会变成这般模样;若是没有,怎一次次被牵着鼻子走;若是没有,怎会连他难过都不忍瞧见,恨不得将心剐了递到他眼前,由着他要不要都甘之如饴。   她未知情爱,自小便被家人送进了宫,深宫寂寞更是难以见到大多男子,满怀少女心事再御花园初遇,这人温柔体贴谦谦有礼,那一刻这人便占据了心中所有,甜蜜也好,苦楚也罢,悉数来自这人,其他夫妻间如何她不知晓,她只知晓这人是她的天。   “觅儿是本王夫人,本王自当是万分疼惜,不忍教你受半点委屈,你所有的一切,无论好与坏,本王都珍之重之,这孩子也是,他是你身体的一部分,是你以血肉滋养而成,那便是这世间上另一个你,本王亦同样疼惜他,无论如何得来,如今都是我们的孩子。”   这声音好似带着蛊惑人心的力量,觅儿呆滞的听着,被李弘煜牵着一只手隔着衣衫轻轻抚摸着腹部,虽依旧平坦,可她好似真的感觉到这里头孕育了一个生命,一个属于她同王爷的共同的孩子。   “我……我们的……孩子?”觅儿睁大了眼睛,眼眶中的泪如断了线的珍珠,顺着脸颊流了下来。   “是,我们的孩子。”那道蛊惑人心的声音再次响起,像是足以安抚所有的不安。   外头传来了丫鬟的询问声,李弘煜将人唤了进来,接过盛着汤药的碗,用勺子舀出些许吹凉,温柔的凑到觅儿嘴边,“要当娘亲的人,往后可莫要再耍小性子了。”   房檐下悬挂的鸟笼中本在扑腾挣扎,想要挣脱束缚重回天际鸟儿,这时蔫蔫的躺在笼中,若不是羽毛时不时的抽搐,瞧着和没了气儿一般,许是认了命不再做这无用功。   守着等人睡着后李弘煜便出了屋子,恰逢阿鲁急匆匆赶来,行了礼后俯身在他耳边说了什么,“王爷,您让寻的那太监有消息了。”   “如何?”李弘煜情绪有些着急的问。   “起初怎么也不说,后头咱们的人以那太监的兄长父母相要挟,他便都说了,”阿鲁压低着声音道:“同王爷猜的一样,当年这人的确从宫外抱回来一个死婴,才出生几日便夭折了,可那太监并未说是将死婴交给了谁,只说是一个人给了他好大一笔银子,。”   “还有吗?”   “还有?”阿鲁想了想,随后又道:“传话回来的人又提到,那太监说托他运死婴的人声音尖锐苍老,像是个老太监,这人是何身份,王爷又为何要查此事?”   李弘煜侧眸看了人一眼,阿鲁自知多嘴,连忙垂下头,“属下多言了,主子息怒。”   “之前梁王出事时端妃在栖凤宫闹了一通,虽被皇后压了下去,可这世上哪有不透风的墙,凝香同我说起过,我留了个心眼便让你查了查,宛妃在宫里时不大同人往来,我本只是想看看这背后有何猫腻,让你查查莫名被遣送出宫的太监宫女,本以为能有什么蛛丝马迹同皇后有关,未曾想却是意料之外的收获。”李弘煜眯了眯眼睛。   “王爷可是发现了什么?”阿鲁本就不适合这些计谋,稍稍一想依旧一头雾水。   李弘煜拐过走廊,不急不慢的说:“当年宛妃得了疯病,一把火将冷宫烧的干干净净,连带着刚出生的小皇子都被烧成了焦炭,你说好巧不巧这时宫里偷摸运进了一个死婴,还正同小皇子一般大。”   “主子的意思是,五皇子还活着?”稍一点拨阿鲁便明白了过来,脸色骤变,眼睛猛地一下放大,像是对这番话感到了难以置信。   “怕是不止如此,”李弘煜停下了脚步,望着波光粼粼的湖面,神情十分凝重,喃喃道:“能神不知鬼不觉的将这小太监送出宫去,背后这人在宫中的身份定是不简单,这事倒是越来越有意思了。”   本平静的湖面突然跃出一尾锦鲤,在空中扬起一个好看的弧度又沉沉落入水中,溅起了大片的水花,泛起道道涟漪。   一把将手中的鱼食撒了下去,湖中的鱼儿争先恐后的争抢起来,祁煦的目光从趴在亭子围栏边上喂鱼的祁念身上收了回来,他抿了口茶,放下茶杯冲人招了招手,“念儿,过来。”   听见呼唤,祁念将手中剩余的鱼食悉数撒可下去,走到祁煦身旁,轻声细语的问,“大伯唤念儿何事?”   “这些日子你父亲不在府上,可有荒废了功课?”祁煦拾起桌上的帕子,温柔细心的替人将手中的污渍擦拭干净。   “念儿一日不敢荒废,父亲临走前给念儿说过了,待他回来要考念儿的,若是过不了父亲着关,他便将季……”   话说到这儿,祁念突然反应过来自己刚刚说了什么,眼珠转了转立马紧张的用手捂住可嘴唇,滴溜着圆圆的眼睛,长长的睫毛忽闪忽闪的,不难看出心中慌张。   “季?”祁煦一下子就听到话中异常,挑着眉问:“季什么?念儿怎的不说了?”   祁念知晓这事不能轻易为人道矣,先前一疏忽便险些说出口来,这会儿无论祁煦怎么看他都不开口,只是摇了摇头。   这话中的季自然是指的季思,祁熙心中明白,见祁念提及季思时那种熟稔和亲切,定是私下里往来不少,祁煦叹了口气,他未同季不言有过太多深交,若有了解认知悉数来源于旁人,更是无从得知这人有何能耐,能让这大的小的都甘心向着。   他轻轻拍了拍祁念的脑袋,放低了声音问:“你话中若说的可是季思?”   闻言,祁念的眼睛瞪的更大了些,眨了眨,好似在问你怎么知道。   “你喜欢他吗?”祁煦又问。   这次祁念松开手小声地回了话,“季大人是个好人,他教我习字作诗,还给我带了不少有意思的玩意儿,待我极好,而且他来时父亲脸上都是挂着笑的,父亲同季大人在一块儿笑的模样,比我以往见过的都多,季大人性子好,我喜欢季大人。”   越说到后面声音越小,好似怕祁煦听了不开心一般。   后者心情果然极其复杂,暗暗想着:连念儿一个孩子都能瞧出阿珩对季思的不一般,那怕是真动了心思的,只是这人是谁不好,偏生是那声名狼藉的季思,这事若是传了出去,莫说父亲会大怒,就说太子那边一直以来都想拉拢祁家,断是不会放过如此一个机会,届时这事才是真乱了套。   他脑中思绪翻涌,既盼着祁然能心中畅快,又觉得极其并未良人想做了棒打鸳鸯的恶人,可张了张口却终究没说出什么,只是幽幽叹了口气,“这事莫要说与旁人听,可记住了。”   “念儿知晓。”祁念乖巧的点了点头。   祁煦心头还是万般复杂,只好倒了杯茶,茶水还未入口,他身边伺候的小厮种玉脸色慌张的走进亭中,亭外日头大,这人被晒红了脸连额头的汗也顾不上擦,一进到湖心亭先是躬身行礼问安。   “你这慌慌忙忙的,后头莫不是有鬼追你不成?”祁煦笑着打趣。   同他闲情雅致相比,种玉神色可算不上多好看,而是慌道:“大少爷,半夏刚派人传了话来,说姑爷要同小姐和离。”   话音刚落,祁煦脸色一沉,将手中瓷杯重重搁在桌上,脆瓷磕到坚硬的石桌,经不起这般碰撞,立刻碎成了几片,温热的茶水流了满手,他也顾不上擦拭掩唇咳嗽了起来。   见祁煦一咳嗽,祁念顿时慌了起来,连忙小心拍打着祁煦的脊背,语气慌乱的唤着,“大伯,可有哪儿不舒服,种玉,快去唤大夫。”   “小的这就去。”种玉也是一脸担忧,说着话转身便打算往后跑。   “我无事,莫要去了,”祁煦哑着声开口,时不时还伴随着几声咳嗽,追问:“何时的事?”   “昨夜姑爷同小姐大吵了一架,随后姑爷便提了这事,杨府如今都闹翻了天,但姑爷好似铁了心一般,仍由谁劝都没有回心转意的意思,誓要和离。”   祁煦脸色又冷了几分,忙问:“小姐呢?”   “小姐倒没有多大不同,只是在房中看书。”   听到这儿,祁煦长长叹了口气,“这丫头心中惯能藏事,少时便是这般,心中一难受便没日没夜的看书,哪怕再难受也能装出副云淡风轻的模样,半点不肯示弱,我常说她对旁人狠,实则对自己更狠,如今心中定是不好受,种玉。”   “小的在。”   “你安排一下,咱们去一趟杨府。”祁煦吩咐道。   “是。”   安排完,祁煦回头看了一眼身旁的祁念,还未出声,这人却是先开口了,“大伯,姑姑此时心中定是难过的,我去同她说说话,解闷逗乐可行?”   祁煦本想拒绝,可转念一想却也合适便同意了,等几人收拾一番到了杨府,又过去了一个时辰,杨府的人远远便瞧见马车上祁家的竹叶标识,急急忙忙派人前去通传,故而等祁煦他们从马车中出来时,杨府的管家便早早候在一旁,行了礼,“祁少爷今日怎有空过来,可是有何事?”   “也无甚大事,只是听下人说杨少爷意欲同我妹妹和离,故而来瞧瞧究竟是怎的一回事,怎么,听吴管事这话竟是不知晓?”祁煦态度脾性均是让如沐春风的感觉,可说出的话却带着股咄咄逼人的劲儿,“奇了怪了,莫不是祈府的人传错话了?”   吴管事抬手擦了擦额头的汗,苦笑了几声:“祁少爷,我家少爷和少奶奶的事这三言两语也说不清楚,也不是小的多嘴,毕竟这些年我家少爷待少夫人如何这是有目共睹的,怎可能提出和离,中间怕是有什么误会,我们这些做下人的没法子,您去瞧瞧劝劝也好。”   说罢侧身站到一边派人将祁煦一行人领了进去。   杨祁两家联姻这些年来说起来还是祁家亏钱杨家过多,最为亏欠的还是杨钦,当初祁煦出事,若没有杨钦出面儿杨永台断然是不会管着闹心事了,外人瞧来是杨钦趁人之危强娶祁熙,其实正是因为这场联姻,才不至于让祁家一朝根基毁于一旦。   祁煦心中涌起万般思绪,既有愧与祁熙又承了杨钦的恩情,自是比旁人还盼着这俩人恩爱白首,举案齐眉,可情爱之事岂是他能决定,只能想着待会儿好生劝劝。   一到祁熙住的那院子,守在门前的半夏便匆匆迎了上来,福了福身问安,“大少爷。”   “小姐没出过屋?”   “没呢,这都一宿了,送进去的吃食原封不动的放在桌上,这铁打的身子也受不住啊。”半夏急的小脸皱在一块儿,说话的语速都较平时快了许多。   闻言,祁煦抬眸望了望紧闭的房门,将祁念的手递了过去,“你看着点孙少爷,我进去瞧瞧。”   “是。”   祁煦推开门走了进去,房中的蜡燃了一夜此时已经熄灭,可蜡油顺着烛台滴到了地上,结成厚厚一层,在房中扫视了一圈瞧见趴在案桌上睡着的祁熙,左右瞧了瞧,拿过挂在床边木桁上的斗篷,轻轻覆在人身上。   祁熙似有所感缓缓睁眼,瞧见不应该出现在此处的人,愣了愣唤道:“兄长?”   “怎睡在这儿了,也不怕受了凉。”   听见声音,祁熙这才坐起了身冲人露出抹浅笑,“寻到本古籍看入迷一时忘了时辰。”   “哦,什么古籍这般有趣说与我听听。”祁煦随意翻动这桌上散乱的书籍问。   “叫......”明明看了一宿的书,可张了张嘴却压根想不起书中都写了些什么,更是连书名都没了一点印象,祁熙眼神一暗垂下眼眸不语。   “说罢,”祁煦坐在一旁的椅子上开口,“你同杨钦怎么了?之前我就见你有心事,本想着是你们夫妻间的事,我这个做大舅子的不便多问,可怎就成了如今要和离的局面,究竟是怎么了?”   究竟是怎么了?   祁熙也想知道,她抿了抿唇语气淡淡地说:“半夏这丫头,一点小事而已还劳兄长跑一趟,你身子不好,这些琐事就莫要担心了,我会自行处理。”   “小事?”祁煦是真被她这天塌下来,也从容淡定的模样给气笑了,“你当真是想同杨钦一别两宽,各自欢喜吗?你实话同我说,莫不是还放不下那沈子襄。”   他停了下来,看了祁熙一眼,后者垂着眸瞧不见脸上是何神情,便长长叹了口气,“此事怨我,若非因我,你同杨钦也不会变成如今这般境地,终究是我们祁家欠杨钦良多,罢了罢了,也许和离对你二人来说并非坏事,你既心中无他,到不如各自安好,只是望你多加考虑,往后切勿后悔。”   “不是的,”祁熙急道:“我只是......”   后面的话她未继续说下去,只是抬起眸望向房门的方向。   祁煦好似明白身后是谁,也随着回过身,见杨钦站在门外不作声,也不知是来了多久,脸色满是青紫的痕迹,右边脸高高肿起,整个人看起来有些凄惨,估摸着因为和离的事没少被杨大人家法伺候。   三人都未出声,局面显得有些窘迫,还是杨钦的咳嗽声率先打破了僵局,他走近颔首笑了笑,大方得体,“兄长何时来的,这府中下人越发没有规矩了,都不知晓通传一声,半点没有规矩,改明儿我就罚他们。”   “是我让他们莫要通传的,也无什么大事只是想着许久未见小熙,便来瞧瞧。”   “那正好,也省了我一会儿再跑一趟祈府,”杨钦笑着从怀中掏出一本薄薄的折子,“我是来送和离书的。”   “云川……”   祁煦皱着眉刚欲出声劝解,却被杨钦截过话头,“兄长,我杨云川文不成武不就,这些年也就碌碌无为能做个纨绔,论样貌不过尔尔,论才情壮志,旁人更是远胜我百倍千倍,若非我年少轻狂强求无果之事,也定不是这般局面,是我对不起祁熙,因我意气用事毁了她一桩大好姻缘,现在想来实在惭愧,既以二心不同,难归一意,倒不如双方自行,好各归本路,兄长那番话说的对,许是分开于我二人而言并非坏事。”   “我并非这个意思。”祁煦着急的解释。   “我知晓,兄长为我二人费心了,杨钦在此谢过,”杨钦恭敬的行了个礼,像是比以往稳重了许多,言行举止都很得体,随后直起身来,目光落在从他进来便一言不发的祁熙身上,他凑近了些,作揖行礼,语气淡淡地说:“这些年有劳祁二小姐相伴了,望小姐再冠祁姓,重梳婵鬓,美扫娥眉,巧呈窈窕之姿,选聘高官之主,两生欢喜,白鬓共头,他日再见,忘却过往,清风依旧。”   说罢,将和离书放在桌上轻轻往祁熙的面前推了推,说出的话带着一点笑意,远不似以往那般嬉笑模样,他说:“祁熙,我放手了。”   只一句话,就让祁熙的心如针扎般疼了起来,她无意识的眨了眨眼,直到杨钦一瘸一拐的走了出去都未看一眼,直到脚步声渐渐远了,才冷着脸将那和离书翻开瞧了瞧,哑着声念了一句,“结缘不合,但求一别……”   声音很轻,仅有房中的祁煦能听的真切,可他却无能为力,仅仅是目光在二人中瞧了瞧,最终长长叹了口气。   佛经有云:心不动,人不妄动,不动则不伤,如心动则人妄动,伤其身痛其骨,于是体会到世间诸般痛苦。   祁熙摸了摸自己心的位置,当初同沈子襄分开也不过是麻了一下,可如今这处极疼,疼的她攥紧了衣衫可依旧未能缓解。   屋外的树叶飘飘落了下来,像是在诉说着什么。   杜衡将目光从那落叶上收了回来,侧眸道:“过了这片林子前头便是曲定了,秦王虽受旨管辖曲定,但曲定也并非他一人说了算,曲定刺史任世开听闻这人是个极有眼力劲儿的人,说不上好与坏,但清正严明肯定是算不上的,咱们此次同他少不了打交道。”   祁然抿了抿唇道:“曲定和蜀州同属大晋十道之一的蜀滇,而曲定作为要塞之处,更是多方势力牵扯其中,孔家本家便在此处,我若没记错,秦王不仅管辖此处还任了蜀滇都指挥使。”   “是的,我还记得当时的都指挥使突然暴毙,朝中一时寻不到合适的人选,便让秦王暂代一职,可谁能联想到第二年秦王就受旨召回了京,本以为是短期回京,也没重新任派蜀滇都指挥使,这回京已有一年之久,瞧着情况估摸着是不回去了。”杜衡答。   “你说任世开知晓我们要来曲定吗?”   “自然知晓了,”杜衡不明白祁然怎问出了这种问题,看他的眼神都带了些莫名,“这些个地方官员虽不在京,可消息灵通的很,临安一有点什么风吹草动,他们第一时间便能收到消息,兴许任世开这会儿正在城外候着呢。”   林中四下无人,只余马鸣嘶嘶声和风吹树叶的沙沙声,可突然二人身后传来了杂乱的脚步声和马蹄声,随着声音渐渐逼近,两人这才看清了声音来源,是一支十几人组成的镖队。   这林间小路道路狭窄,两人只得纵马在一侧方才能避开,可盯着这群人,祁然却突然开了口,“那便不让任世开知道我们到了曲定。”   话说的模棱两可,可杜衡顺着他的方向望向那支镖队,立刻明白了过来。   随后只听车轮和马蹄声停了下来,好一会儿才有缓缓响起。   临近曲定越能瞧见繁华,城外各种吆喝声叫卖声此起彼伏,竟比这火辣辣的日头还要热闹三分,在这日头下晒上一会儿衣衫都能被汗水浸湿,不少人纷纷将目光投向边上搭建的凉棚中,可瞧着棚在手持大刀的官差,却无一人敢靠近。   从前几日便如此,见这般大阵仗四周百姓心中都知晓,定是有要事发生,更是起了看热闹的心思,有的索性也不进城了,寻了个树荫底下乘凉。   “大人,喝点凉茶。”凉棚中一着绿色官服的男人躬着身,递了杯热茶给身穿绯紫官服的男人。   后者约莫四十左右的年岁,样貌生的斯文,蓄着的胡子更添几分儒雅,给人的感觉没有什么危害,一副好拿捏的模样,正是曲定刺史任世开。   他接过茶杯饮了口凉茶,凉茶驱散了心中的燥热,这才道:“按理说无论走管道还是小道今日都应该到了,探查的人可有传了消息回来?”   “刚回来,说无论是管道还是小道都没瞧见两个自临安方向而来的年轻男子。”   “这就奇了怪了,”任世开摸着杯沿自语,“莫不是他们走了别的小路?”   那绿衣官员闻声忙道:“大人,下官听闻这大理寺少卿祁然为人聪明,心思非常人所能及,那杜衡虽才任职没多久,可一个九品监察御史能爬上如今这位置,此人定也不简单,这二人明面上来核查曲定历年账目,暗地里兴许是有备而来,咱们可要……”   他的话未说完,被任世开冷冷瞪了一眼便慌忙收声。   这时城门口的方向传来了一阵骚乱,任世开抬眸打量了会儿,皱着眉问:“派人过去瞧瞧那处怎么了?为何一堆人围着。”   “是。”   一杯茶还未饮尽,探查消息的官差便匆匆小跑回来,躬身道:“回禀大人,是一支镖队同城门官差起了点口角,已经处理妥当了。”   “镖队?”任世开将杯子放下问,“哪儿来的镖队?”   “古鄌来的,瞧着没什么不对劲。”   “行了,让人群散开点,都挤在一块儿像什么样子。”任世开不悦的吩咐道。   那官差便又急匆匆跑了回去,凶神恶煞的吼了几句,人群果然陆陆续续散开,没人注意到那支镖队中间低垂着眸的人微微抬头瞥了凉棚处一眼,嘴角露出抹得逞的笑意。   临进城时,人群中一人回过身去,见一个官差附身在任世开耳边说了几句,后者随后站了起身,神色凝重紧张的领着其他官员,急慌慌朝着一处赶了去。   镖队进到城中又往前行了段距离,到了处开阔的地界,祁然这才抬起头来,作揖谢道:“多谢赵二哥,如若不然我兄弟二人丟了路引怕是今日还进不了城了。”   “无事无事,不过举手之劳罢了。”镖头是个五大三粗的汉子,闻言颇为随性的摆了摆了手,“你这人我瞧着颇有意思,武艺更是不凡,若有机会来古鄌寻我,我请你吃酒,今日有事便先行一步,再会。”   “再会。”   待一群人走远,杜衡才凑到他身旁望着那群人的背影开口,“你说他们真信了我们路引丟了的话吗?”   “他们又不傻,自是不信的。”祁然侧眸看了杜衡一眼。   “那为何帮我们?”   “谁知晓呢,这世间说不通的事太多,咱们何必都得弄明白,也许往后便清楚了。”   祁然说着往前走去,杜衡一头雾水沉思了会儿便也跟了上去,他望着四周热闹的集市压低声音道:“先前在凉棚瞧见的那人应该就是任世开了,他定是早几日便等着我们了,倒是消息灵通,怕是我们一出临安便有人给他传了消息,我们如今要做什么?”   “依你看呢?”祁然并未回答而是将问题抛了回去。   “他既是早有防备,那咱们在曲定也看不出什么端倪,不过越是这样越说明曲定远比我们想的复杂,这里头定是有猫腻,不如待上两日打听打听孔令秋的事,若没什么收获便去蜀州。”   祁然停下脚步有些纳闷,“你去蜀州做甚?”   “我与你同来自当与你同归,咱们既是朋友,哪有让你一个人去的理,我虽不知你要去做甚,但多我一人好过你孤军奋战,若有需要也是能帮衬一二的。”   “多谢。”   幸而祁然是过于情绪外露的人,他性子使然说不出多感激的话,只是默默将这份情谊立在心中。   两人寻了家客栈下榻,那店小二年岁不小,像是在这客栈待了许多年,十分的热情,听闻二人是来曲定游玩,叨叨的说了不少附近奇山异水的景色,末了还提及了孔家。   “我见二位爷都是这打扮应是文人,凑巧了,过几日孔家大少爷在品凤楼以诗会友,广交天下文人墨客,二位若是得了空也可去瞧瞧。”   “以诗会友?”祁然看了杜衡一眼,方才继续问:“这孔家少爷好生有雅兴啊,说起来这孔家曾经也是世家之首,怎的从临安迁回了曲定,若是他们还在,这世家之首又怎轮得到祁家去做呢,毕竟同孔家相比祁家这半吊子怕是不够格吧。”   这话说的杜衡有些讶异,侧眸不动声色瞥了人一眼,对祁家少爷这唬弄起人来,连自家都骂了,属实是个狠人。   “二位爷有所不知,这孔家早就不如当年了,咱们曲定都知道的事儿,这说好听些是目光高远心系山水不愿被朝堂纷扰所牵绊,说难听些便是族中子弟一代不如一代,这些年若说有些能耐也就出了一人,但却是个庶出旁系,好些年便被踢出族谱了,好像叫什么孔什么岄来着。”   孔峯岄!   两人面面相觑,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话中重点,杜衡忙追问:“这旁系为何被踢出族谱?可是犯了什么事吗?”   “这事说来邪乎,我也是听旁人谈及知晓了一二,”那小二压低了声音,一脸凝重道:“那本家的一位嫡系少爷被这旁系给砍断了双腿,如今都还是瘫子,据孔府的下人说,当时那惨叫声极大,众人赶过来去只见那人拿着柴刀站在血泊中,脚边躺着嫡系的少爷,浑身带血嘴角怀着冷笑,瘆人得紧。”   祁然沉下脸色,似乎没法将话中这人同孔令秋联系到一起。   “这事便这么算了?”杜衡又问。   “这事说来也是家丑便不宜宣扬,再加之当时王刺史出面儿,最终便将人踢出了孔家族谱,就此作罢了。”   他刚说完,楼下传来掌柜的呼喊声,小二回首应了句,随着笑着道:“二位爷小的先下去了,有事唤一声便可。”   “有劳。”   待人下了楼,杜衡小心谨慎的探头看了一眼,便将房门合上坐了回去,压低了声音开口,“任世开同孔令秋认识?这二人怎能扯的上联系?”   祁然也想不通这里头的关系,皱着眉沉思了会儿道:“若是店小二所说皆没有假,这题有两个解法。”   “何意?”   “任世开乃一州刺史,断不会贸然开口替一世家旁系子弟求情,只能有两种情况,一是有把柄,”祁然将一个杯子斟了茶推向杜衡面前,随后又翻开一个放在自己面前,提着茶壶不急不慢往里斟茶,“二是有私交,这无论哪个这二人的关系定不简单。”   杜衡望着桌面的杯子看了一会儿,突然觉得自己来曲定这趟,竟比预想的还要复杂,一时之间也不知是福是祸,只能走一步算一步,将目光从杯子移到祁然脸上,沉声问:“你如今作何打算?”   “存孝心中所想便是我心中所想。”   两人相视一笑,举起茶杯对饮,各种打算尽在不言中。   瓷杯相碰发出清脆的响声,如同汤勺轻碰碗沿,一声接着一声,等声音停下,祝郢舟将药碗放回床头,瞥了眼独自坐在桌前吃茶的季思,想了想没忍住开口,“你整日不去查军饷一案,整日里围着我转做甚?”   说出的话仍然还是娇滴滴的女声,不过他都习惯了,除了觉得别扭但也隐约接受。   季思听着他的话并未搭理,动作娴熟的将第一道涩味将重的茶水倒在托盘中,又重新用竹瓢从一旁的木桶中舀了些水进去,放在小炉上煨着,这才放下手中茶具,偏头看了眼回道:“不急,咱们再等等,对了你脖子上那个哨子瞧着有些意思,是什么做的?好像来了畄平才见你戴上?”   “动物骨头罢了,不能入眼,”祝郢舟神色淡定的将骨哨放进衣服中,贴着胸口,又着急问,“你真的不怕再耽误下去被治罪吗?”   不外乎祝郢舟着急,季思已经连着五日坐在这里吃茶,也不做什么,晌午便来自顾自的从烹茶开始,花几个时辰将茶喝完再离开,屋中除了二人再没有旁人,不说话不谈笑,就是这么做着,时不时还会打量着祝郢舟,也不知是为了什么,一日也好,三日五日下来,无论是谁都实在有些受不住了。   祝郢舟见这人压根一副没将此事放在心上的模样,格外气恼却又无计可施,在心中沉思了会儿出声,“可再这么下去,到最后什么也查不到吗,王阳春这群人都不是省油的灯,定是有了防范之心,等他们将屁股擦干净后,真就一点都查不到了。”   “说的有理,可我这一点头绪都没有,从何查起?”季思皱着眉叹气,无奈的模样让人丝毫挑不出毛病,“不瞒你说,我也想早些查清此案好回临安去,这谁放着高床软枕不享受,跑到这边远地方受罪,可你也说了那王阳春不是省油的灯,一点蛛丝马迹也没留下,无从查起犹如大海捞针。”   他语气疲惫,神情也瞧不出一点不对劲,祝郢舟皱了皱眉,好似在思考这番话能有几分可信度,两人视线相交,最终祝郢舟先开了口,“你从一人身上着手,兴许能查到些东西。”   “谁?”   “浣花楼的龟公,陈武。”   “陈武?”季思眯了眯眼睛,“可这畄平少说也说万来人,叫陈武的又何止百人,一个个盘查不要一年半载也要三五月的,难哦。”   小炉的茶水沸腾起来,发出咕噜咕噜的声,氤氲的热气从壶口冒了出来,好似将季思整张脸罩在一层薄雾之中,模模糊糊的瞧不真切,有些远,又有些近。   祝郢舟咬着唇想了想,季思也不急,说了几句话后用帕子包住茶壶把手,将茶壶从火炉上移开,那咕噜咕噜的声响便在房中停了下来,可烟雾未散,甚至茶水倒入杯中时反而越来越多。   茶水落进杯中发出叮咚声,一下一下的落在祝郢舟心上,他握了握拳好似做了什么决定,犹豫了许久骤然开口,“我有办法,可以找到他。”   季思饮茶的动作一顿,掩在茶杯下的唇角勾起一个好看的弧度。   鱼儿,上钩了。   *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太忙了,忙着吃瓜,忙着看奥运会,都没空码字,呜呜呜,希望下半年无病无灾,平平安安吧,最近疫情又严重了,大家一定要小心!   ps:其实祁熙和杨钦这一对放在耽美中就是祁熙追夫火葬场,哈哈哈哈。   杨钦:今天的我你爱搭不理,明天的我,你高攀不起! 第131章 他爱慕秦王?   夜幕降临,畄平的街道热闹非凡,各种吆喝声叫卖声此起彼伏,挑着货物的小贩穿梭在巷道之中,家家户户门前悬挂的灯笼,点亮了这座城。   人群中一个双手交叉在衣袖中低垂着脑袋的灰衣男人急匆匆往前,时不时抬起头打量着四周,可以看出十分的小心谨慎。   他走的极快,步伐迈的大又低垂着脑袋,过拐角时突然同一个小贩相撞,小贩挑着东西被撞的踉踉跄跄,连忙稳住扁担这才避免了上头的货物滚落一地,朝着这不知从何处冒出来的人破口大骂,“眼睛不看路啊,信不信……”   后头的话他未说出口,被这神神叨叨的男人用凶狠狠的目光瞪了一眼,话就这么哽在喉咙,心中知晓自己遇到硬茬儿,只好啐了口唾沫,骂骂咧咧的挑着担子走远。   那男人看了看四周,见两人这番动静已经引得不少人将目光投过来,心下一慌便又垂下头去,慌慌张张走远。   他走了挺远一段距离,在一处赌坊外停了下来,犹豫了会儿还是走了进去,一进到赌坊就感觉和外面是天壤之别,里面同样热闹,只是更为吵杂拥挤,各种吵闹声掷骰子的声震天响,说话都得提高声音才能听的清楚。   男人走到牌桌前伸长了脖子张望,一直垂着的脸便露了出来,若是祝郢舟在这儿,便能瞧出这人就是浣花楼的龟公赵武。   赵武眼底一片青黑,倒三角的眼睛显得有些阴险,他先是看其他人看了一局,忍不住搓了搓手有些心痒难耐,却还是忍住了。   “这位兄台,我见你看了许久,可要来一把,今日我做庄老规矩比大小,若你掷到满园春,我倒给你一百两银子,若是满盘星便是八十两,混江龙六十两,以此类推,兄台可要试试?”   说话声极为好听听起来年岁不大,男人抬起头来,这才瞧见对面说话的是个男子,确切说是个容貌生的极好的男子,赫然就是季思,他今日穿着一身白色的窄袖圆领长衫,腰间坠了块儿红色玉佩,倚靠着卓沿手中拿着拨杆,轻点着赌桌桌面,唇角扬起抹浅笑,竟是让这吵杂混乱的赌坊中多了几分颜色。   这人当真生的极好,瞧打扮也是非富即贵,赵武多看了几眼,犹豫不决,像是被这话说的有些心动,男子笑了笑,“消遣两把试试手气而已,兄台若是觉得无趣也不强求,出来玩求的只是个爽快。”   赵武被他说起了心思,再加之实在手痒的紧,舔了舔干燥的唇,从怀里掏出一吊钱犹豫再三压在了大的那一边,眼睛直勾勾的看着面前这面带笑意的季思,哑着声说:“我压大。”   季思垂眸瞥了一眼那吊钱,将另一个骰盅用拨片退了过去,做了个请的动作。   话音落下,骰子在骰盅中摇晃发出唰唰的声响,小一会儿几人同时停下手中动作将骰盅放在桌上,季思目光扫过桌上其他人,勾了勾唇率先开盅,几个骰子安静躺在其中,五六五四。   “哎呀居然是大,这把亏大了。”季思叹了口气,语气满是懊悔。   一旁的赵武脸上露出胜利在望的笑意,这把他已经赢了,若是能出个满园春或是满盘星,再不济出个混江龙也是稳赚不赔的。   这如意算盘打的极好,赵武屏住呼吸打开了骰盅,里头正好是四个四,他揉了揉眼睛,再三确认无误后,顿时仰头大笑起来,“赢了,我赢了,哈哈哈哈。”   周遭围观的人立刻议论纷纷起来,其中不乏羡慕的人,恨不得赢得是自个儿一样。   “运气真是好啊,”季思用拨杆拨弄着那几个骰子,抬手一挥,立刻有人将银票放到季思手上,他未多看一眼,直接递到赵武眼前,“一百两,说到做到。”   赵武接过凑近瞧了瞧,立刻小心谨慎的塞到怀里,生怕被别人抢了去。   “兄台还来吗?”季思又将骰盅推了回去。   “实在不巧,家中有事,只能下次吧。”赵武纵横赌场多年,最是熟知赌场的规矩,他今日赢了笔大的,若是再继续下去必定连本带利还回去,不如见好就收,再说如今他不适合露面,避免引人耳目便低调行事的好。   他在心中想了许多说辞,可却压根没机会出口,眼前这个公子哥儿好说话极了,闻言点了点头,“可惜了,兄台慢走有机会咱们再来几把。”   “一定一定。”   赵武假意同人周旋,寻了个由头便拨开人群急匆匆的往赌场外走,并未瞧见在他身后的季思露出个似笑非笑的神情。   出了赌场,赵武双手环抱紧紧护住胸前,脚步迈的极快,时不时还偷偷张望着四周,生怕有可疑的人靠近自己,走了好些距离确定无事后,一个侧拐进了条人烟稀少的巷道中。   巷道两侧是一排破败的房屋,里头没有人烟,看起来阴风惨惨的,走到一半时本来只有自己的巷道里传来另外的脚步声,听声音还不止一人,多年养成对危险来临的感知,赵武脸色一变停下了脚步,二话不说转身朝着来时的路奔去,可刚迈出几步却又停了下来,瞪大了眼睛看着身后突然出现的几人。   他察觉到不对劲,咬了咬牙掉了个头便往身后跑,可这时连退路也被人拦住,情况骤变,赵武脸色惨白,直愣愣盯着这身份不明的一群人,直到一人从人群后走了出来,挑眉笑道:“这位兄台,真巧啊,我们又见面了。”   见到这人赵武脸上更是白的不见一点血色,任他再蠢笨爷瞧出自己这是遭人算计了,中套了,赌坊常常有这种事发生,他并不陌生,忙道:“我把钱还你,求你放过我吧,放心,我定不会同旁人说起。”   “钱?”季思有些疑惑,随后笑了起来,“我多的是,并无什么稀罕的,送你便是。”   “那你……”听人这么说,赵武悬着的心并未落下,反倒越发紧张起来,觉得这人来者不善不是为了钱那便是所谋其他,后背出了不少汗打湿了衣衫。   季思冲人扬起一个灿烂的笑,一字一句将目的说出来,“我要的,是你。”   话音落下,赵武便感觉后脑一疼,整个人往前扑去,额头重重磕在地面扬起了地面大片灰尘,意识消散前,他看到这个男子蹲到自己身旁,语气淡然,“好生睡一觉吧,等你醒来怕是没机会睡了。”   眼皮一重,意识渐渐模糊,再后头的便没了印象昏厥过去。   巷道中依旧安静,压根瞧不出刚刚发生什么,一阵风吹过扬起了地上干枯的杂草和纸张,远远瞧来有些瘆人。   畄平城中多方势力相斗,城外也有一人掺合其中,郭敬义坐在帐中翻开兵书,账外传来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随后帘子被人掀开,一个身穿军服的人走了进来,先是行了礼,随后传话,“将军,城中传来的消息,说那赵武已经被季思带走了。”   郭敬义翻书动作一顿,抬起眼眸问:“王阳春他们可有得了消息?”   “还未,而且那赵武是在赌坊外不见的,这事怎么说也联想不到季思身上去,”这人回道,随后又想到一处一直未想通的点,不解地问,“将军,这畄平这么多赌坊,那季思是怎么猜到赵武会去城西那个,还早早便设了局等人自投罗网?”   “浣花楼在城东他若是出现在哪儿自当引人瞩目,城南又是达官贵人居所,他这身份更是格格不入,城北多是闹市人流密集,思来想去也就城西合适些,这赵武赌瘾极大,这几日见没人寻他定是松懈起来坐不住,还留了个心眼寻个个偏僻新开的赌坊,本意是为了隐蔽些,未曾想却是羊入虎口。”   “这赵武既已落入季思手中,那此事便算明朗,咱们可要回去?”副将小心翼翼看着郭敬义的反应。   后者合上兵书眉头紧锁,沉思了会儿,“先不着急,这事咱们不好插手,先由着季思闹一闹,他闹的越大于我们而言越有利,这畄平往后便由我做主了。”   声音中含着势在必得的自信,好似畄平已是他的囊中之物一般。   山林中群鸟受到惊吓,扑腾着翅膀从林中向四面八方飞散去,树叶纷飞,羽毛四散,惊扰了这片宁静。   这鸟飞乱了阵型,只好随意寻了处枝丫落脚,点了点头,鸟喙梳理这羽毛,口中发出咕咕的声音,在燥热的日头下显得有些吵闹。   祁然抬眸看了那鸟一眼,一旁的杜衡探查着四周,凑过来压低着声音,“你说这孔家大少爷将我二人丢在这儿,做甚去了?”   “我们先前让他在众人跟前丟了脸面,兴许得晾我们一晾。”   孔家大少爷孔峯瀚在品凤楼以诗会友,广交天下文人为友,他二人自然去凑了个热闹,起初不想引人注意只是在一旁瞧着,后头那些个文人学子开始以季思做题,字里行间满是愤慨不平的唾沫和声讨,像是对此人种种罪行感到深恶痛绝,恨不得除之后快。   他们骂的起劲儿,不带一句脏将季思贬的一无是处。   听了小一会儿,杜衡心中顿感不妙,侧头一看,果不其然只见祁然出现在了众人眼前,舌战群儒,引经据典,将季思所为摘得干干净净,莫说众人被说的一愣一愣的,就连杜衡都呆住了,若不是识得季思是何性子,他都要以为这忠心为国,以一人之力推动大晋变革,将生死置之度外,不外乎为后世唾弃只为迎来大晋新生的人是哪位忠良之士了。   等反应过来,两人已经被孔峯瀚请到了后院,只是这人自个儿倒是没露面。   杜衡还有困惑,正欲开口,身后传来了一道声音,“实在抱歉,让二位久等了。”   回首望去,只见孔家大少爷脸上挂着笑急匆匆的赶来,颔首作揖表了歉意,规矩做的旁人挑不出毛病,祁杜二人便连忙起身回了礼。   “二位请坐,”孔峯瀚冲二人抬了抬手,随后自己掀起衣衫下摆入了座,一边提起茶壶斟茶一边不经意的问话,“先前在大厅中见仁兄侃侃而谈,甚为有感,我等自诩传承孔孟之道却没半点建树,反倒聚在一块儿学那长舌妇人,背后议人是非的确有失君子所为。”   “不过胡说八道,还是孔少爷大人大量不放在心上,实在大度。”祁然同人打着太极。   孔峯瀚笑了笑,将清茶放在二人面前,又说起了别的,“我见二位仁兄有些眼生,瞧着不像是曲定的人啊,不知二位怎么称呼啊?又是打哪儿来?”   “我二人的确不是曲定人,我姓瞿单名一个衡字,这位是我义弟杨思,”杜衡也未遮掩,他同祁然私下早就对好了说辞,自是不会露馅,这会儿也是虚虚实实的挑着能说的说,“我们是湘州人士,听闻曲定风景迤逦人文有趣,便想来见见世面。”   “原来如此,二位话中听不出湘州口音,若是不说还真叫人瞧不出来,”孔峯瀚点了点头,不明所以的说了这么一句,面上也瞧不出他信了多少,只是端起茶小抿了一口,“不知怎的,我同杨兄瞿兄虽素不相识,可今日一见却有种一见如故的感觉,实在怪哉,奇哉。”   “能同孔少爷相交是我们的福分,孔家乃是世家大族之首,更是天下文人典范,这般算起来还是我们兄弟二人高攀了。”祁然语气淡淡的出声。   “都是外头人给的浮名,做不得数,做不得数,”孔峯瀚窘迫的摆了摆手,“孔家如今可不敢自诩世家之首了,论声名威望祁家早就不知强过孔家多少了,我听闻前些日子湘州水患疫病四起,祁家二少爷大理寺的祁少卿还立了功,杨兄和瞿兄既是湘州人士,许是同人见过,更是清楚那人品行如何,不知是何模样?”   “嗯,”祁然脸色不变点了点头,“除了样貌生的好些,才情卓绝些,为人良善些,其他不过尔尔。”   “……”   “……”   “咳咳咳,”杜衡反应快速,连忙跳过话题,“虽说祁家名声在外,可孔家百年根基更是能人辈出,我们从湘州一路过来,还听到不少消息,说推行喀什新政的礼部侍郎孔令秋如何如何,这礼部侍郎听闻也是曲定人士,不知孔少爷可认识?”   提及孔令秋的名字,孔峯瀚笑意一僵,可不过眨眼的功夫却又恢复自然,好似刚刚都是幻觉一般。   “不瞒二位兄台说,这孔令秋却是我孔家的人,但并非本家而是旁系,不过好些年前便被踢出族谱了,论起来也同孔家无关了。”   “这一个旁系已是能力出众,官拜礼部侍郎,孔少爷身为本家嫡系,想必更是深藏不露文采斐然,今日我二人能在此同孔少爷吃茶,当真是福气。”   “杨兄过誉了,”孔峯瀚有些不自在的摸了摸鼻子,“不过读了几本书,学了几日学问,实在称不上文采斐然四个字,论起来我是不如孔令秋的,若不是他犯下那般大错,孔家不会容不下他的。”   “这礼部侍郎还曾做过错事?”事实上两人都知晓这事,可这会儿杜衡却装作一脸茫然的问。   孔峯瀚不疑有他,将当日这事三言两语给简单说了遍,“他砍断了一个本家堂弟的双腿,那本家堂弟这辈子也算是完了,如今更是性情古怪,日日想着都是要孔令秋付出代价,虽说先是那人辱他欺他,可这实在太过了些,本家自是不放过他,本欲一报还一报的,若非刺史大人出面儿,这事怕是没完没了了。”   “刺史?”杜衡依旧是那副震惊茫然的模样,好似才知道这些,反应和神情挑不出一点毛病,演技浑然天成,若是季思在这儿,许是要夸上一通,“未曾想这当中还有这般事,这礼部侍郎也算是命遇贵人了。”   “刺史相保谁能还敢不依不饶,倒也奇怪,这二人往死里未见有何交际,但却各人有各命,不说了不说了。”孔峯瀚摆了摆手,一副不欲多说的模样。   这话题最重要的点儿还未说到,杜衡有些遗憾,可又担心问的过多惹人生疑,便寻了几个话题跳过了此事,说起了其他种种。   两人一个金榜状元,一个二甲榜眼,逸闻趣事,人文风情,朝堂律法,所见所闻均是信手拈来,文人之间是以文采服人,故而一壶茶吃下来,孔峯瀚对二人赞叹不已,更是盛情邀约过府一叙,被祁然以初到曲定还未修整妥当为由给拒了,知晓话外之意这才讪讪作罢。   直到华灯初上,夜幕降临,二人才从这酒楼后院出来,待离的远了些,杜衡回头望了一眼只能看见房顶的品凤楼,收回视线看向身旁的祁然,“你如何看?”   祁然目光未动,依旧直视前方,语气格外凝重严肃,“依我来看,这孔峯瀚怕是认出我们了。”   “我也是这般想的,”杜衡认同的点了点头,“曲定虽并不是孔家做主,可孔家根基深厚影响颇深,官府中兴许也有他们的眼线,再加之任世开他们在城中这番动静,知晓我们来曲定的消息不足为奇,今日我俩突然冒出来,虽说是湘州人,可你一口地道儿的临安官话,稍稍一想都能听出不对劲,孔峯瀚不但不觉得奇怪,也不多加过问反倒显得有猫腻,他刚刚那些话莫不是故意说与我们听?可意欲为何?”   “孔家的人都不是什么省油的灯,他将此事说与我们听,定是有自己打算,怕是别有用心想从我们身上讨什么好处,我们静观其变先别打草惊蛇,他要演便陪着演,看看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说话间前方走来了一群官差,两人对视一眼连忙侧身站到边上避开,人群中央是坐在轿中的任世开和假扮他二人的御史台之人,一群人声势浩大的从街上走过,走出好远都能听到那齐刷刷的脚步声。   祁然回头望了一眼,心中有了打算,“这偷龙转凤的法子可瞒不了多久,咱们得抓紧时间先去一趟蜀州,要不然后头再想去便惹人注意了。”   “从曲定去蜀州还需一日的路程,得快些了。”杜衡皱着眉,也明白这事的麻烦。   “不急,我得先去一处。”   “嗯?”   “去瞧瞧被孔令秋砍断双腿那人。”祁然眯了眯眼睛,盯着孔家的方向陷入沉思。   天色昏暗,不知是不是因为夜里突然变了天的缘故,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闷热的水汽,热的人胸短气闷,草丛的蝉鸣声声入耳,让宁静的夜晚多了几分吵杂,那声音听的人脑仁都要炸裂开来,从房中透出来的微弱灯光,使得这个夜晚更显寂静。   突然间,一支碗从被杈杆撑起的窗户中飞了出来,惊扰了那群夏蝉,蝉鸣声停了下来,一阵咒骂声从房中传了出来,听声音应是个青年,“吵死了,来人去点一把火给本少爷把这草坪给烧成灰烬!”   窗子半开,通过透出来的光,隐约能瞧见屋里有两一站一坐的人影,站着那个人影躬着身在安抚坐在四轮椅上的青年,声音有些苍老约莫四十左右,“振儿,消消气,爹明日便去帮你把后院的草给拔干净了,乖,咱们先吃药。”   “吃什吃,吃了这药我的双腿还能长出来不成!”   屋里的哭喊声和摔东西的声音响了好一会儿才停下来,孔峯振癫狂的声音又响起,“爹,你不是说会帮我报仇的吗!不是说要让孔令秋那贱种断手断腿吗!你怎么忍心让孩儿受这般委屈啊!”   “振儿,再等等,那贱种如今是礼部侍郎,咱们不是他们的对手,待有机会爹一定替你报仇雪恨,让那贱种求生不得求死不能!”那男人的声音含着森森的恨意,咬牙切齿的语气恨不得将话中提及的那人挫骨扬灰。   “现如今这曲定已是秦王说了算,咱们孔家远不如当初,若非因为瞧见那贱种私藏在房中的情诗,咱们也不知晓他倾慕秦王,这贱种怀着这般恶心的心思,更是甘愿雌伏在男子身下,当真是丢尽了咱们孔家的脸面!”   “嘘,”男人着急着,连忙让孔峯振噤声,“莫要说了,若是教别人听了去传到秦王耳中,咱们就有大麻烦了!”   “我还怕了他不成!”   “振儿,莫说了,莫说了,若是被孔峯瀚听见又得罚你了,爹自会寻到机会给你报仇。”   “孔峯瀚算个什么东西,”孔峯振整个人陷在怒火之中,对所有人都抱着强烈的敌意和恨意,字里行间恨不得将周遭的人与物统统毁灭,“他斗不过孔令秋,更斗不过祁家的人,这家主之位真交到他手上,孔家怕是彻底完了,若不是我断了双腿,若不是我断了双腿……”   后头的话他未说出声,只是不停的重复着这句话,没说一句恨意更深,伴随着摔砸东西的声音和男人的苦劝声。   再往后又是些歇斯底里的咒骂和怒吼,屋里的两人没有一人注意到院中那颗树上的人影,那人影又瞧了一会儿确定并无什么有用的消息后,向四周张望着,随后小心翼翼半弯这身子,脚尖借力,轻轻一跃出了孔府。   曲定宵禁不想临安那般早,入了深夜街道上依旧热闹非凡,各种说笑吆喝声吵成一片,灯火笼罩着街道,烛光明亮,恍若白昼。   同外头相比,坐在房中的杜衡和陈平安却是焦急万分,手指无意识敲打的桌面,哒哒哒的声响让他心头越发烦闷,低头看了眼自己的手没好气的给了一巴掌,将手收到桌子底下,另一只手举起茶壶却发现一壶茶已然见了底。   他眉头紧锁着将茶壶放下,自顾自嘟囔:“说好一盏茶的功夫,怎么还没回来。”   “杜大人,你莫要担心,少爷一会儿就能回来了。”陈平安撑着下巴昏昏欲睡的劝慰着。   话音刚落,窗外传来三长一短的敲击声,杜衡连忙弹跳起来,险些掀翻椅子,也顾不上其他,急忙忙跑到窗前将杈杆抬起,连陈平安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那身穿夜行衣的人一个纵身便跃了进来。   将窗子再次合上,杜衡这才坐了回去,忙问:“如何了?此行可有什么收获?”   祁然将蒙脸的帕子撤下放在桌上,将在孔府听到的消息简明的说了一遍。   “孔令秋倾慕秦王?”这消息有些出乎杜衡的意料,他大脑有些混乱,抬手重新理了理思绪,“所以那孔令秋当真有短袖之癖,这事秦王可知晓?”   杜衡说完又摇了摇头否认,“不对,秦王瞧着也不像有断袖之好的人,他对秦王侧妃十分疼惜,生怕磕到碰到,那般模样不像能做假的,所以这一直以来不过是孔令秋一厢情愿?”   “你如何看?”   这问题十分复杂,杜衡垂着眸想了想,“就算孔令秋好龙阳,可又能说明什么?”   “乍一看事事无关,可细细一想又觉得事事有联系,一定是我们忽略了什么,”祁然盯着桌面上的烛火沉声而言,“明日一早咱们便前往蜀州,我有预感这次蜀州之行,定能解答一些疑惑。”   桌上的烛火摇曳,将三人的身影打在墙面上,影子随着烛火摇晃变得闪烁跳动起来,一只手的影子从倒映在墙上,手中拿着一封信,轻轻一抖便铺展开来,随后那影子跟着动了动,信纸靠近火芯,纸张碰到烛火,火舌立马蔓延开来,眨眼的功夫便将这张薄纸吞噬的干干净净,只留一点余烬。   手指松开纸张落在茶杯中,黑灰色的灰烬将本来清澄的茶水弄得浑浊不堪。   “王爷,这信里头写了什么?”宋呈玖盯着茶杯中的灰烬问。   “舅舅想借季思的手除掉王阳春一行人,”李弘煊低垂着脑袋,脸色隐在暗处,让人瞧不清他的面色,更不知心中所想,“他这次若是走错一步,那便是全盘皆输,兵行险招,手中竟还握着这样一枚棋子,这是本王万万没想到的。”   话说的模棱两可,可宋呈玖跟随他多年,稍稍一想便明白这番话语,“那人……莫不是将军的人?”   “此事切勿声张,若教人知晓必定大做文章,届时本王也脱不了干系。”   “属下明白,”宋呈玖点了点头,随后皱了皱眉头,脸色有些担忧,犹豫着还是将心中不安之事悉数说了出来,“近日朝中局势越发紧张复杂,属下发现处不对劲的地方,虽说没有证实却觉得并非小事,还是需得告知王爷。”   “什么事让你这般忧心?”两人相伴多年,互相知晓脾性,能让宋呈玖这般忧心的事断然不是什么小事。   “王爷让属下多留意留意东宫,可属下发现,这段时间东宫时不时便搜罗些奇珍异宝,都是些女儿家和孩子喜欢的玩意儿,心中觉得疑惑便让人查了查这些异宝有何用处,最后查出的结果让属下更是不解了,都是送往定威将军府的,虽说悉数被退了回来,可属下依旧觉得其中有问题,王爷觉得这其中可有问题?”   “定威将军府?”李弘煊在嘴中玩味的重复着这五个字,“若是没记错裴齐修随着季思去了畄平,如今裴家当家的是府中的二小姐,那二小姐我也略有耳闻,容貌生的极好不说,才情能力更是寻常女子所不能及,虽是武将世家却才情卓绝,也就身子骨弱了些,裴齐修极疼他这个妹妹,求亲的媒人都被悉数轰了下去,老大可真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啊!”   “王爷怎还笑得出来,”宋呈玖明白过来其中问题,更是忧虑了,“太子娶了定威将军府的二小姐,那裴战和裴家军便是他的倚仗,他在朝中拥护者过多,本就手握大权,若是再有驻军拥护,那便是旁人也无可奈何了,此举定是为了针对王爷。”   “他想同定威将军府结亲,那本王便让他结不成这个亲!”李弘煊唰一声打开扇子,脸上露出抹冷冷的笑意,他举起茶杯轻轻摇晃,搅乱了本就混浊的污水,茶杯中央有一个漩涡,自上而下望去,好似四面八方的水都被漩涡吞噬干净,他盯着漩涡中心,目光有些幽暗,“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只要裴瑶一日没入东宫,那裴家这块肉人人都有机会,孰胜孰败只能各凭本事了。”   这句话在黑夜里显得格外清晰,融进风中,好似飘荡在耳边,裴瑶手上动作一顿,慌忙搁下笔抬眸张望着四周,可除却院中风吹树叶的沙沙声外,便是烛芯燃烧发出的滋啦声,她皱了皱眉,脸色有些难看。   丫鬟端着甜汤推门进来,瞧见的便是她这副模样,忙迎了上去,“小姐可是哪儿不舒服?”   “不知为何,心里头总是有些不安,夜里也时常惊醒,春惜,你说可是要发生什么了?”   “呸呸呸,”春惜将托盘放在桌上,安慰道:“小姐许是这些日子太过劳累了,明日唤大夫来瞧瞧开点安神的汤药,到时保证药到病除!”   她一边劝慰一边笑着将托盘中的甜汤放在裴瑶的手边。   裴瑶垂下目光看着面前还未做完的画,画中之人虽还未点珠描唇,可模样却已落在纸上,从轮廓和线条中也不难看出来这人是谁。   春惜就倚在桌边,探头打量了一下桌上的画作,她一直跟着裴瑶,自然明白自家小姐怀的是个什么心思,叹了口气,“小姐既心悦季侍郎,为何不同将军说,将军疼惜小姐,您的要求也从未拒绝过。”   “这世间之事又岂是想如何便如何的。”裴瑶用笔尖沾了墨,轻轻描着发丝,将心中念着的这人一点点铺展开来。   “小姐莫不是因为外头人对季侍郎的那些个说辞,担心将军不允?”   “若这般简单便好了,抛开其他先不论,季大人怕是对我也无男女之情,我一厢情愿强求无果之事,倒是佳偶难成,倒是成了对怨侣,两相折磨。”   “小姐说的也是,就拿小杨大人同祁家小姐来说,多好的一对儿,不知怎地愣是走到如今这地步,也是让人唏嘘不已,小......”余光瞥到裴延沉下来的脸色,春惜自觉言语不妥,连忙噤声。   裴瑶将手中的笔放下,语气有些悠远,“他二人的事非三言两语能够说得清,小杨大人为人善良真诚,熙姐姐的性子则固执强硬,我虽同熙姐姐关系亲厚,但大多数时候却是看不明白的,若说她多爱慕沈子襄,可当初能够半点不留念的嫁进杨家;情爱与她而言好似没有那般重要,只盼经此一事,能有些不一样吧。”   她说的是杨钦早就明白的,这其中种种乃是差不多十年的日夜相伴,爱也好,不爱也罢,早就说不清了,沈子襄只是两人之间的一个引线罢了,有没有他其实远没有多重要,走到如今局面不外乎因为,祁熙心中并无杨钦这人,从前没有,如今没有,往后亦不会有。   杨钦有些烦闷的叹了口气,任由身旁这丫头亦步亦趋跟在身后,世人的悲喜并不想通,他只觉得这丫头十分麻烦。   “表哥,可是因为祁小姐伤神?”   “同你有何关系?”杨钦皱了皱眉,心情不大好。   “是晴儿不好,若晴儿有祁家小姐一般好,表哥也能多看晴儿一眼,表哥这般好,祁小姐怎么不懂得珍惜呢?”这女子样貌生的清秀,颇有些楚楚可怜的气质,“不过也难怪,祁小姐容貌生得好,又是临安城中第一才女,眼光自是高些,什么样的男子没见过,若非因为杨家当年的恩情,她怕是不会嫁入杨家的,不像我,打小就跟在表哥身后,什么都做不好,这......”   “晴儿,说了这么多话口渴了吧,”杨钦笑着抢过话头,“正好,前面有家茶楼,咱们去歇歇脚用些茶点啊。”   说完也不顾身旁的人,匆匆朝着茶楼奔去,叫晴儿的姑娘唤了几声,见这人不搭理自己,手指揉着手绢跺了跺脚连忙赶了上去。   一进茶楼便被小二迎上楼,一抬眼却见祁熙坐在靠窗的位置,两人遥遥相望,周遭吵杂的人声却在这一刻安静了下来,自从那日将和离书送过去后,两人再未见过面,祁熙搬回祁府那日特意挑在了他不在府中时候,其用意已然很明显,他也不好上赶着不知好歹。   突然再次碰见,杨钦本以为自己会心疼难耐,可实际上连神情都未有变化,只是移开视线走到了离祁熙最远的一桌,仿佛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陌生人。   祁熙未想到会在这处瞧见杨钦,难得的慌了心神,目光瞥见那人身后的女子时,却立马冷了三分。   晴儿自然瞧见了二人之间的暗潮涌动,她是认识祁熙的,便故意离杨钦更近了些,有些得意的冲人抬了抬下巴趾高气昂的走过。   一旁的半夏瞧见了气得牙痒痒,怒气冲冲的瞪了那人几眼,满肚子火气看着自家小姐,“姑爷这是什么意思,明知这表小姐别有用心,还故意带着这人来小姐面前转悠,摆明了给小姐找不痛快呢!”   “你肝火太旺,吃点凉茶降降火吧。”   “半夏只是替小姐委屈。”半夏撅着嘴十分不服气。   “有何委屈的。”祁熙放下茶杯无意识的望向另一个方向,隔着屏风未能瞧见所有,只是那姑娘脸上满是笑意,眉目间脉脉含情,也不知是杨钦说了什么逗得她这般开心,祁熙回想了一下,发现自己同杨钦极少坐下来像寻常夫妻那般相处,明明处处都不合适的俩人,却这么磕磕跘跘相依相伴了快十年,绝大多数都是杨钦再容忍她,如今也只是忍够了而已。   思及至此,祁熙轻声自语道:“没了我,他反倒开心许多。”   这句话中包含太多说不尽道不明的情意,半夏在一旁听着,作为知晓其中种种之人,也只未应话,只是长叹了口气。   杨钦自是不知晓,他饮着茶往后退了退,避开面前递过来的点心,被烦的没了好脾气,“这点心不错,你多吃点莫要瘦了,回头我娘怪罪下来,我可受不了她那脾气。”   晴儿掩唇笑了笑,又犹豫不安的侧眸望了一眼祁熙的方向,眉头颦蹙的问:“表哥,你真的不同祁小姐打个招呼吗?你陪我出来游玩,祁小姐瞧见不会误会吧,虽说你二人如今和离了,可总归夫妻一场这情谊还是在的,见表哥伤神晴儿也是万般心疼。。”   “我若同她打了招呼,一回府你定要去我娘跟前闹上一通,说我又糟了祁熙的道儿,这俗话说了,三岁看大,你一撅屁股我就知道你要拉什么屎,你哪些伎俩在我眼皮子底下就省省吧。”杨钦嗤笑了一声,端起热茶吹凉抿了口。   一句话直把文晴儿怼的涨红了脸,咬着下唇强撑着笑意装傻,“表哥又说笑了,我们是一家人,不过是不想失了礼数罢了,表哥……”   “我觉得你说的有理,”杨钦打断文晴儿的话,推开椅子起身,“这招呼还是得打的,省得传出去说我杨家没有规矩。”   说罢直直朝着祁熙的方向走去。   文晴儿气红了眼,她本想试试杨钦反应,谁知道这人果然对祁熙余情未了,这会儿便成了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手指卷着手绢咬着后槽牙连忙凑上去。   “好巧,未曾想竟在此处碰见祁小姐。”   祁熙掀起眼帘,目光扫过杨钦身旁那姑娘,她脸色过于冷淡,吓得那姑娘后背升起森森寒气,“是挺巧的,几日不见杨公子已佳人在侧了,当真是好生有福气。”   “比不上祁小姐喜笑颜开,满面春光,听闻祁小姐好事将近,沈府派了媒人说亲,有情人终成眷属,理应恭喜,恭喜!”   “哪里哪里,我见杨少爷才是好事将近,若有了喜事可莫要忘了通知我一声。”   话音落下,杨钦脸色笑意一僵,片刻后又恢复自然,沉声道:“自当,倒是还望祁小姐赏脸来吃两杯喜酒。”   这会儿祁熙脸上的笑意再也维持不住,她沉下脸将那股不适强行压了下去,咽了咽口中酸涩之感,杨唇勉强笑了笑,“自当。”   杨钦眼中情绪翻涌,心口酸涩难忍,却是勉强笑了笑,“也望祁小姐能早日觅的如意郎君,届时我定亲自上门祝贺,告辞。”   他同那姑娘一前一后下了楼,祁熙只是冷着脸死死盯着二人相贴的肩肘,在半夏的轻笑声中清醒过来。   “那姑娘被小姐瞪了一眼都说不出话了,活该!”   不。   祁熙心道。   她是在嫉妒。   *   作者有话要说: 第132章 我会将他带回来的   王阳春他们发现赵武没了消息,是在几日后,他们好不容易查到赵武的踪影,在那处矮院周围查看,却未见一个人影,忙翻墙进去见屋中空荡荡的,这才明白出了差错,急忙便将这是报了上来。   这消息一传到几人耳中,顿时让人慌了心神 ,曹平更是苍白着脸险些从椅子上滑落下去,嘴中不停的念叨着,“完了完了,这次彻底完了。”   他这话跟催命的魔咒一般,来回踱步的王阳春被吵得心烦,阴翳着脸冲人便是一脚,厉声大吼,“闭上你的嘴,如今这个局面,你不想想法子还在念叨些有的没的,也不嫌晦气!”   “那你说怎么办!”曹平被踹的扑倒在地上,爬起来后也顾不上发火,只是不甘示弱的吼了回去,“赵武知晓我们这么多事,该不会是偷摸自个儿跑了吧!”   “他若是偷跑出城了还好说,怕就怕落到了郭敬义或是季思他们手中,到时就真的是彻底完了。”   “那我们如今该怎么办?”边上的张炏也是一脸愁容,在座所有人都知晓这事的严重性,赵武牵扯颇深,许多见不得光的事都由他出面去做,这好处却未有坏处,当初本意是要将斩草除根,却不料这人对危险的感知能力极强,玩了一招金蝉脱壳,悄悄派人搜查多日,好不容易有了点线索,未曾想还是晚了一步。   王阳春脸色极差,自打季思一行人来了以后,明明在他掌握之中的局面逐渐脱离了轨迹,向着一个谁也说不清的方向奔去,像是冥冥之中早已注定一般,他停下脚步,站在门前望着院中那高悬天际的弯月。   小一会儿后,才听见他的声音传来,“无论赵武在谁的手中,如今局面都对我们不利,能做的只是掌控先机,想将我们当做待宰的羔羊,那我们便做把杀人的刀,这畄平可由不得他们说了算!”   长夜未明,仅凭微弱的月光,却敢同炽烈太阳相争夺,企图照亮这茫茫天地。   畄平的诸位是一条绳上蚂蚱,各怀鬼胎,心思叵测,谁都想活着,却又谁都想要对方死,各自都有心中打算,面上勉强维持着和谐,比如此时,都想当那把刀可又不想做出头鸟,局面僵持不下,最终不欢而散。   人陆陆续续离去,大厅中仅剩王阳春一人,身形未动,依旧维持着这个姿势,望月长叹,临安久久没有消息,他便早瞧出不对劲了,如今的畄平看似风平浪静,可实际上早就是汪洋之中的一片孤舟,摇摇欲坠更无退路。   许多未明的事也渐渐清楚起来,从一开始季思便是为了私吞军饷一事来的,之前种种不过是一个冠冕堂皇演给百姓看的戏,他受皇上直拍,那背后代表的便是皇上旨意,皇上这是要一点一点将畄平抽丝剥茧,让他们将这些年吞进去的都给吐出来!   越往深了想,王阳春脸色越难看,正如他之前所想,这季不言心思深沉扮猪吃老虎,那人对自己知根知底,可自己却一无所知,仅是些坊间传闻,兴许这传闻便是季思放出来的,为的就是混淆视听,这场对弈从一开始便处在一个不平的局面。   将所有的事打乱了重理,王阳春这会儿是真的慌了心神,突然间他耳尖一动,听见身后传来动静,脸色慌乱,猛地一下回头,缺见房中不知何时多了一个人,正坐在曹平先前坐的位置上。   这人一身黑衣,却能神不知鬼不觉的出现在此处,定是武艺高强,此番来者不善,四周下人又被遣远,王阳春慌忙大喊:“你是什么人,怎么进来的,来人啊……”   “王布政使还是莫要声张的好,在下这刀快得很,若是手抖不小心伤了您,这可如何是好,”黑衣人抽出一把长刀横在王阳春脖颈间,将未尽之话给堵了回去,“在下并无恶意,只是奉命来同您做个稳赚不赔的交易!”   一把刀泛着冷光的刀横在自己脖颈处,王阳春连大气都不敢喘,他甚至能感觉到这刀身冒出的寒气,低眸打量了一眼,强行稳住心神冲这身份不明的人冷哼了一声,“想做交易,这就是你们的诚意,那这交易不做也罢!”   “担心被旁人打乱了我们谈话,于是一时情急,还望王布政使见谅,”黑衣人语气带笑,退后一步收了长刀,还很是像模像样的行了个礼,立在一旁十分客气商量,“至于这交易,王布政使也别先忙着拒绝,不如听过之后再做决定,我们的诚意定不会叫王布政使失望的。”   王阳春黑着一张脸整理衣衫,目光上下打量着眼前不速之客,他不蠢知晓这人遮挡严实自是身份见不得光,眯了眯眼睛在心中盘算着这人身份,又思量着如何脱身,“一个连脸都不敢露的人同本官说诚意?实在是笑话,本官对你所说的交易不感兴趣,你若是识趣儿便自行离开,如若不然你想走便也走不了了!”   “是在下未考虑周全,在此赔个不是。”   说罢,这人将脸上的黑布扯了下来。   当他的脸露出来时,王阳春瞳孔地震,猛地一下瞪圆,颤抖着手指着人慌乱不已,“是你,你是……”   风声呼呼的刮来,未关紧的窗户被风声吹得撞出声来,那风钻进屋中,连烛火都摇晃起来,光影一下暗了下去,险些被吹灭,这时一旁伸出来一双纤细白皙的手,双手合在一块儿将桌上的烛台团团为主,只余一点火星的烛芯又渐渐燃了起来,屋中再次明亮起来。   “咚”一声,窗户被人合上,将外头呼呼作响的风给挡在了外头,初一缩了缩脖子走回去,嘴中念叨着,“好端端的怎起了这么大的风,白日里还万里无云呢,说变就变也没个征兆。”   季思低头看了一眼被自己遮住的烛火,确定不会熄灭后收回了手,听见初一的话便回了句,“这风有些湿润,估摸着待会儿要下雨了,畄平地势高些气候变幻多端实属正常。”   初一坐了下来,撑着下巴打了个哈欠,眼皮耷拉着一副困的不行的模样。   “你去隔壁歇着吧,祝郢舟那处不能离人。”   “我再陪大人坐会儿吧,”初一摇了摇头,强行打起精神来,压低了声音将心中的疑惑问了出来,“大人抓了那赵武,就不担心畄平的官员怀疑到咱们头上来吗?”   “我还担心,他们怀疑不到我头上。”   这话说的初一更是不解了,眉头紧锁挠了挠后脑勺,实在是不明所以,“可若是咱们被怀疑了,那他们定有所察觉,到时将蛛丝马迹统统抹掉了,咱们再追查起来便是一点头绪也无了,这不是给自己找难题吗?”   “赵武同此事牵扯颇深,依照王阳春的脾性定是要斩草除根的,可赵武没了消息,他们定会乱了阵脚,畄平这些个官员大多是一丘之貉,本因利益凑到一块儿,利益将他们拧成一股绳,让人无从下手,可一旦人心不齐自个儿就先乱了起来,既然一窝我端不翻,那我便换个方式,将他们拆开逐个击破,这局从一开始他们就必输无疑。”   官场之事错综复杂,初一听的云里雾里,好似听明白了,又好似没听懂,最后只好稀里糊涂的点了点头。   “咚咚咚”的敲门声突然响起,在这个狂风肆虐的夜里又多了几分异样,初一和季思对视一眼,屋外这时又传来了说话声,“是我。”   “裴将军回来了!”初一小声唤了句,顿时来了精神,一扫昏昏欲睡的模样,小跑着去开了门,门一打开狂风夹杂着细雨便扑了进来,扬起的沙吹得人睁不开眼,裴战一个侧身钻了进来,连忙将门合上。   “这雨说来就来,再晚一步我怕是得被淋成落汤鸡了。”裴战拍了拍头上像是落了一层白霜的雨珠,坐在季思对面很是自然的提起茶壶斟茶。   “如何了?”季思直接开门见山的问。   “忙活大半夜了,你先让我喘口气,这耕田的牛都得歇一会儿呢,我总不能连头牛都不如吧,”裴战没好气道,一杯热茶下了肚这才舒坦了些,一边续杯一边回,“那小子一开始嘴硬屁都不放一个,打定主意装死到底,后头被我一阵折腾这才出了声,将知道的都说了出来。”   “裴将军是怎么让他开口的啊?可否说与我听听?”初一眨巴着眼睛,对这事十分好奇。   “乖,莫要多问,省得晚上做噩梦,等往后你再大些,我再细细说与你听。”裴战揉了初一脑袋一把,笑眯了眼。   “先说正事吧。”   裴战看了季思一眼,坐正了身子,收起了嬉笑玩乐的表情,变得正经严肃起来,“同咱们一开始猜的一样,这赵武是王阳春他们的手和眼,一些不便出面的事,王阳春他们都会交给赵武去做,那些女童也都是赵武寻来的。”   季思皱了皱眉,“他从哪儿寻来的女童?”   “还能怎么寻,坑蒙拐骗呗,”裴战的话中是对王阳春一行人所做之事的唾弃和不屑,他最是瞧不上对妇孺动手的男人,更不用说这群人做的是那些个腌臜之事,简直丧心病狂令人发指,“畄平丢弃或贩卖女婴乃是常事,除了少数是疼惜女儿的,大多数人是觉得丢便丟了了,他们生养的孩子自是有资格决定是死是活,我从赵武口中得知,有些人还是自个儿将女儿卖给他的,这样的人也能妄称为人父母。”   “虎毒尚且还不食子,亲生父母怎忍心连自己女儿都不要了,既生而不养当初为何要将她们生下来!”初一眼中有了怒火,他自己便是孤儿,虽不知自己亲生爹娘是为了何事不要自己,可若是没有先生自己这辈子都只能在路旁乞讨,故而听见这些事心中怒火和怨怼便涌了出来。   “呵,”季思笑出声来,摇着头拎过茶壶斟茶,“世间大多之人愚昧无知,“天尊地卑,乾坤定矣。卑高以陈,贵贱位矣。乾道成男,坤道成女。”世人说男尊女卑,后世之人便觉得如此,可就算是圣贤谁又能保证他们没错?这规矩谁来定的?凭什么这么定?不过是为了满足一己私欲罢了,说来说去不过是满足了大多数人的利益。”   “这世间对女子本就不公,旁人以三从四德约束女子,并不是为了什么,不过是担心有朝一日这天下被女子分去一半,担心他们遮不住女子身上的光,我身旁女子并不逊于男子,她们有才情有品行,身上所展现的魄力和坚韧远超世间多数男子,从何时开始一个人的尊卑是以男女区分的?”   “这些孩子的娘亲也是被人嫌弃着长大,本应了解苦楚,可最终却也成了一把刀,他们以父母的名义肆意践踏他人性命,不过是仗着大晋律法对他们无用,今世因,后世果,待百年或者千年之后,男子之数必定多于女子,女子必当沿着前人之路,摸索出一条新路来,掀翻这不平之道,到时阴阳不衡,尊卑相平,他们便能自食恶果了。”   一番话说的不急不慢,却让屋中两人心头一震,裴战不由得多看了季思两眼,觉得自己好似是第一次看明白这人,不同于传闻之中那般奸邪算计;也不同于平日里嬉笑油滑。   周身像是罩在一层光晕之中,一言一行都带着说不出的魄力,好似让人无端产生一种信服感,觉得话中所说定是有朝一日的事实。   不知为何,裴战在心中竟生出了种:这人的的性子样貌倒是同阿珩极为登对,总归是我弟婿,我作为师兄还是多护着点吧。   随后被自己心中所想吓了一跳,连忙咳嗽了两声,“咳咳咳,至于那些骗偷来的孩子,按赵武所说,他会事先买通几个老人和孕妇,装出一副人畜无害的模样哄骗那些孩子,随后再将人迷晕后光明正大的离开,因为多是些手无缚鸡之力的妇人,带着个孩子也属实正常,旁人瞧见也不会多想,只当是孩子身体不适。”   “那些被哄骗的孩子去了何处?”季思追问。   话音落下,裴战脸色变得十分难看,张了张嘴难以启齿,只是双手紧握双拳,随后重重捶打桌面一下,杯中的茶水撒了些许出来,沉闷的敲打声伴随着森森恨意传了过来:   “被送到曹平别院……糟蹋了……”   闪电划过天际,黑压压的天突然变得如白昼一般明亮,那刺眼的白光打进屋中,照亮了屋里每一个角落,更是照亮了三人的面容,“轰隆”一声,屋外响起一道惊雷,天地为之动容,随后噼里啪啦的雨声砸了下来,周遭一下子变得吵杂混乱起来。   “她们……”季思喉咙如塞了根鱼刺一般难以下咽,舔了舔唇喃喃道:“还这般小……”   “这就是一群披着人皮的畜牲!”裴战咬着后槽牙,眼中是抑制不住的怒火,仔细看还能看见眼中布满血丝,“赵武说曹平最喜无知懵懂的幼女,除了哭什么都做不了,连反手的余地都没有,用针,用蜡烛,用鞭子……早晚有一天我要拔了他们的皮,剁了他们身下那秽根!”   桌上的烛火跳动着,蜡烛滴落下来,仿佛在低声哭泣。   “利用他人善意,未免也太可耻了些吧!”初一咬着牙,心中怒火四起,“本是好意,可最终却被善意所害,这实在是可笑。”   “害她们的并非心中之善,而是人心之恶,”裴战揉了揉初一的脑袋,他虽气愤,却忧心初一因这事而丟了一颗赤子之心,劝慰道:“心怀善意从不是错,正因稚子单纯,才需我等来除掉这阴暗之事,为官之道是为天下太平,我们护着的不单单是大晋疆土,还有这成千上万的百姓,捍天下公道,愤不平之声,乃人之常情,可若是当善意也成为了错,那这世间还有何事是对?”   季思脸色阴沉着,他虽明白此事错综复杂,其中更是人性本恶,可真当背后的真相一点点被揭露出来,他依旧觉得心口悬了一块儿重石头,抿了口茶方问:“那些尸首呢?可知晓葬在何处了?”   “没有了,都被一把火烧没了,”裴战长长叹了口气,“曹平他们极为小心,没有留下一点证据。”   “一把火全都烧没了?”季思又重复了一遍,“赵武虽说可是确定?”   若是一句无用的话季思不会一直询问,裴战皱着眉也发现不对劲,“我刀都扎进去了,他被我吓破了胆,定是不敢说谎的,你这般问可是有有何处不对吗?”   “若是赵武没说谎,那祝郢舟故事中出现在乱葬岗的人,是从何来的?”   “祝郢舟在说谎,从头到尾便没有这个叫香宝的丫头!”裴战稍稍一想便明白过来。   季思摇了摇头,“他话语中对那养女的情意瞧着不像是不假,只是这人断然不是被扔到乱葬岗去的,在这上面祝郢舟说了谎。”   “我们好心帮他,他却处处瞒着,属实不是个东西,不行我得去逼他一逼。”   裴战这性子听风就是雨,作势便要起身去将祝郢舟拎起来询问一番,季思连忙将人拦住,“他一市井出生哪能事事筹谋,却是没猜错,定是受人指使,这人是谁并不难猜。”   “你是说,郭敬义?”   “此人能让太子忌惮自是能耐不小,自打我们来了畄平,他唯恐对这事避之不及,”季思提醒道:“你还记得祝郢舟带我们走的那条小道吗,你当时还说这路上杂草茂盛地势两侧高中间低洼,又加之人迹罕见,最是便于埋伏,这祝郢舟未曾出过远门却这般熟悉定是有人告诉他的,从一开始就是一场局,我们所有人不过是入了局而已。”   “一边是郭敬义的算计,一边是王阳春等人的诡计,那如今我们到底应该如何?”裴战烦躁的揉了揉眉心,“我一个武将怎就搅和进阴谋诡计中去了,实在头疼,还不如打架来的痛快。”   “郭敬义只是想借刀杀人罢了,当务之急还是王阳春等人,”季思唇角扬起抹冷笑,“他们作恶多端枉为人,这恶人自由天收,天若是不收,那便由我来收!”   屋外的雨愈下愈大,噼里啪啦的声音砸在房檐上,顺着瓦片沟壑滑落将屋檐绘成了厚厚的一层雨帘,这雨落在水洼中溅起了水花,水清澈无色,只是自上而下笔直落下,随着下落的水柱停下,那叮叮咚咚的声响也应声而停。   杜衡放下茶壶,将其中一杯茶递给了祁然,自己则端起面前的茶抿了一口,低头看了眼热闹繁华的蜀州城,可能因为是军事要塞的缘故,叫卖的玩意儿也与临安的大不相同,街道上随处可见穿着月银色天启八营军服的士兵。   他看了一会儿收回目光望着祁然,后者不知怎地,一进城便像是入了魔一般,瞧着何处都津津有味,目光都柔和了三分,就拿这茶楼的茶水来说,不过最为普通的六月芽,他却一品再品,实在奇哉怪哉。   尤其他身边那个叫安平的下人,更是情绪万分激动,身子打颤险些哭出声来,好似这蜀州于他而言是重回故土一般,无论怎么看都让人生疑。   又抿了一口茶,杜衡问:“祁大人以前可来过蜀州?”   “并未,蜀州距离临安不止千里,时常听别人说起却一直没有机会,今日得见才知那人所言并无半句是假,就是不知逐鹿原的晚霞是否也是那般好看。”   杜衡极为识趣儿,并未多问祁然话中所说之人是谁,只是问起了其他,“我们如今进了蜀州城接下来要如何?”   “等。”   “等?”   “我们未带路引,若是贸然跑到朱府,告诉他们我是大理寺少卿祁子珩,”祁然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杜衡,“你是御史台的杜存孝,别人不信便算了,兴许还会当我们脑子糊涂了给轰的远远的,届时莫说去找朱将军了,连朱府的大门都进不去。”   杜衡点了点头,甚是认同祁然所说,“所以我们是在等这能带我们进朱府的时机。”   “正是。”   话音落下,陈平安匆匆从茶楼外走了进来,情绪高涨脸色喜色难掩,手舞足蹈的同祁然说着刚刚所见所闻。   旁人眼中性子淡然不近人情的祁少卿并未出声制止,反倒带着抹笑意,等人说的差不多才问:“先说要事吧。”   陈平安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后脑勺,将打听到的消息说出来,“我问了几人,因为蜀州尚武的缘由,官府还修了座比武场,只要会武之人都可下场比试,不伤人点到为止便可,能蝉联不败的还可破格入天启八营,如今胜率最高的是雁雁小姐,所以她每日午时都会去看一眼,待上半个时辰便走。”   “雁雁小姐?”杜衡重复了一遍,“朱雁雁?”   他看向祁然,“你是打算……”   后者未直接回答,而是解释,“永安王逝世后,朱洵能管得住这天启八营定是能力极强,他这法子用的好,武艺高强的人都被他收入麾下,难怪天启八营的实力越发厉害,连西羌都不敢轻举妄动。”   “我听闻这朱雁雁虽是少女之姿,可天生神力,力大无穷,小小年纪已然武艺不凡,你同她对上能有几分把握?”   “打了便知道。”   正说着,远处拐角走来一个少女,脸颊还带着肉看起来圆润可爱,一身黑色劲装干练十五,及腰的长发被高高束在脑后,瞧着就是个普通的姑娘,可身后那把快要戳到地面的重剑却同这人格格不入。   她沿路走来有不少人都识得她,纷纷打招呼还塞了不少吃食给她,这姑娘小脸皱在一块儿看得出内心十分挣扎,最终还是摇头拒绝了,加快了脚步从正对着祁然他们的窗下走过。   三人见状连忙跟了上去。   这比武场其实不过是个露天的坝子,没有太多装饰,就是一砖石修葺而成,四周高中间凹平,便于观看比试。   几人到时四周三三两两的坐了不少人,除去看热闹的还有不少蠢蠢欲动的比试者,正好刚比试完一场,欢呼雀跃的声响此起彼伏,从声音就可听出比试定是精彩万分,落在耳中好似也让人热舞沸腾起来。   朱雁雁同那管事之人说了几声,掀开包裹的白布,露出里面那把以乌铁打造的重剑,通神漆黑,可细细一看却又能看出剑身泛着一点红,也不知是沾多了血的缘故还是本身如此。   那剑是普通长剑的两倍之多,她握紧剑柄剑尖在沙石的地面上滑动,留下浅浅的一道滑痕,就这么站在平台右侧,整个人显得有些渺小。   周遭顿时议论纷纷:   “自打上次那个大胡子败在雁雁小姐手下,好久没人同她比试了,也不知今日能不能有没有不怕死的人。”   “雁雁小姐这把剑听说常人拿不起来,她武艺又是朱将军亲自教导,这谁能打的过啊。”   “我看这姑娘寻常普通,也没你们说的那般厉害。”   “外来人吧,上次这般说的人,坟头草都同我一般高了。”   “要我说这雁雁小姐再厉害也不过是个女子,这女子打打杀杀实在不合适,早晚得嫁人相夫教子,难不成还能带兵打仗不成,这不是让外人看我们蜀州男子笑话吗!”   “你能耐,有本事当着朱将军面儿说去。”   “这简单,你割掉那玩意儿,也就不用担心别人笑话你了吗。”   人群中爆发出一阵笑声。   祁然三人安静听着周围的议论声,安静的并未出声。   朱雁雁将重剑立在身侧,环抱双手,长发迎风飘扬,周身气势已有其父几分风采,凝眉扫视众人时颇能震慑住场面,她目光环视着比武场,处在少女和少年间的声音响起,“在座诸位,谁敢同我一战?”   声音震耳,众人面面相觑却无一人应答。   “在座诸位,谁敢同我一战?”朱雁雁又问了一遍,依旧未变,她扬了扬下巴,嘴角扬起抹笑意,像是对这种事见怪不怪了,拔出重剑抖落剑刃上沾染的泥土,正转身欲离开之时,看台之上传来了一道声音,“还请指教。”   风声袭来,朱雁雁猛的一下回身,只见身后立着一个人,身形修长挺拔,一袭蓝白相间的衣衫显得俊逸无双,样貌自是生的极好,就这么背着手站在不远处,墨发被风吹的纷扬,吸引了全场所有的目光。   “你是何人?”朱雁雁上下打量这不明身份的男子,眼中满是谨慎。   “在下姓祁,听闻朱将军独女武艺超群,特来讨教讨教。”祁然态度温和有礼,丝毫让人挑不出毛病。   “你瞧着不像是会武的样子,”朱雁雁低声说了句,随后往前迈了一步,抬了抬下巴,“这打架可不能没有兵器,你去挑一个再同我打。”   祁然转过身看了眼身后陈列的兵器架,挑选了一番,选中了一柄**,又走回远处,冲人抱了抱拳。   朱雁雁皱着眉,嘟着嘴,脸上满是不解,“你这人好生奇怪,我见你虎口开合较旁人宽些,再加之拿枪姿势明明是个使剑的行家,怎的挑了柄**?”   “未用剑是怕伤了你。”祁然依旧是淡然有礼的样子,可说出的话却让全场都叹为观止。   “好大的口气,”朱雁雁冷笑了一声,“我倒要看看你能狂到几时!”   话音未落,她便拖着重剑冲了出去,剑刃在地面划出火星,随后一个侧翻,重剑自地面而起于空中反转,直直劈了出去,剑刃厚重锋利,眼看就要劈向祁然面门时,说时迟那时快,祁然脚尖轻点地面,双臂张开快速退后,在他先前站立的位置重剑劈下,扬起了大片尘土。   局面一下子便紧张了起来,还未来得及出招儿,却见朱雁雁执剑刺来,祁然连连后退,两人一攻一守,不过眨眼的功夫便被逼到台子边沿,这时,他余光一瞥连忙躬身下腰堪堪擦着剑身而过。   朱雁雁脸色凝重,知晓这人并不简单,重剑本就耗费力气,心道久战不利,便想着早些解决,于是攻势越发凶猛,步步紧逼不给人一点喘息之机,右脚踢剑借力双手一挥,朝着祁然胸前横削过去,后者斜走闪避,当即将**挡在胸前,随即手腕下翻枪刃一挑,两个兵器相撞发出滋啦的火花。   祁然虎口被震的生疼,薄唇紧抿,手腕一抬将**横着抛起,朱雁雁寻到机会重剑自下而上一划,目标打算抢在这人重新握住**前将他武器拨开,未曾想祁然等的就是这个机会,抬腿便是一个飞踢。   他脚尖蕴含着气力出招又快,朱雁雁浑身的力都聚集在重剑之上,此时在想避开已然来不及,咬了咬牙只得兵行险招,定要折了这柄枪,于是连忙侧身探出肩膀,手中重剑将枪柄拦中划破,她肩膀也硬生生受了祁然一脸,连退好几步,将重剑插在沙土之中才稳住。   本以为这人失了武器实力大减,却不料祁然直接接住断掉的带着枪刃的那一半,舍了**换作**,如离弦的箭的一般飞速攻了过来。   局势同一开始有了改变,重剑不如**灵活,轮到朱雁雁被步步紧逼,下劈,横扫,直刺,却再无法将**折断,几个回合下来衣衫发丝已被汗水打湿,连呼吸都变得紊乱起来。   四周的众人看的眼睛都不敢眨,生怕一个走神错过精彩之处。   台上的朱雁雁有些乱了章法,眉头皱的死死的脸色也是凝重严肃,飞身一翻,又是一个斜劈,**虽是灵活可范围有限,她有意攻向祁左边,攻势迅猛快速,电光火石之间自是几个来回,若是体力弱些的定会直接瘫软脱力,可二人除了呼吸急促些速度并没有一点减慢。   论力量**不如重剑,祁然的劣势逐渐显露出来,右手微微颤抖,朱雁雁眸光一沉,攻速更是快了些,眼见那**从祁然脱力掉落,重剑直直朝着脖颈劈去。   可在这千钧一发之际,祁然左手攥住**挽了个剑花,看出了朱雁雁双手高举时两臂中间的空隙,握住**同时刺了出去。   重剑距离祁然脖颈还有一拳的距离,而朱雁雁则是低头望着仅差一毫便刺入自己喉腔的枪刃,又抬眸看了看面前这个男人。   “你说的对,比起**我更擅长用剑。”   四周发出震耳欲聋的欢呼声。   祁然率先收了**,抱拳冲人行了礼,“多有得罪,还望雁雁小姐见谅。”   朱雁雁咬着下唇,脸色神色异常难看,她从小习武,更是天生力大无穷,在蜀州少有敌手,虽知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的理儿,可从未想过会被一个使剑的人用**击败,有些丢面儿,心中愤愤不平,有些不悦道:“是我技不如人,我输的心服口服,不过,待下次我必定会赢你!”   两人是初次见面,不过祁然倒是有些佩服这小姑娘,武艺不凡不说,小小年纪却胜不骄败不馁,就单这份魄力已远超大多数人,假以时日必成大器。   他笑着点了点头,“在下不过仗着年长几岁,在小姐这般年岁断然是比不过的。”   “这话说的在理,”朱雁雁笑出声来,“你为人坦率武艺高强,不知可愿保家卫国,入我天启八营?”   这询问正中祁然下怀,他扬了扬唇角,轻笑,“在下便是为此而来。”   周遭的吵闹声消散下去,只余阵阵鸟鸣,在枝头互啄羽毛。   丫鬟将热茶奉上,又退了出去,大厅里的三人都没一人出声,只听屋外传来两道脚步声,伴随而来的还有说话声。   “你这丫头,非得唤我回来做甚?”   “我在比武场碰见个极好的苗子。”   “招人一事交给你谭叔就好,别一天到晚胡来。”   “那不行,这人当个兵卒子实在可惜,这不是大材小用吗,总之,阿爹你瞧过便知晓了。”   声音越发的近了,朱洵踏进厅中,只见里面坐了三个人,他久战沙场气势早已不同旁人,目光如炬含带着凌厉的血腥之气,直视别人时能让他人产生一种被猛兽盯住的恐慌,好似如坠冰窟。   朱洵何等人没见过,所以瞧见一系白蓝衣衫的祁然时,就已瞧出这人气质远不像一个江湖中人或是市井百姓,他坐上主位,未直接问,而是旁敲侧击的打听,“几位瞧着眼生,不像是我蜀州的百姓,不知是打哪儿来啊?”   “自临安而来。”   “临安?”朱洵在嘴中玩味的重复了一遍,接过丫鬟奉上的茶抿了口,“那可是个好地方,不知怎会跑到这偏远之地来当兵呢?莫不是脑抽的紧。”   人是朱雁雁介绍而来,听着这话自当不乐意了,扯了扯朱洵袖子被后者一把拍开。   祁然听出他话中怀疑,沉声道:“为了带一位故人来见将军。”   “故人?”   这话一出,不仅朱家父女有些不解,就连一旁的杜衡都半点摸不着头脑,侧眸看着祁然,不明白他这玩的哪一出,事先也未说过啊。   被几人盯着瞧,祁然神情未变,而是冲着陈平安招了招手,后者低垂着脑袋走了上来。   朱洵的目光自然而然落到陈平安身上,他进来时这人低垂着脑袋也未瞧仔细,可这会儿随着这人慢慢抬起头来,朱洵脸色骤变,瞳孔慢慢放大,待瞧清楚后整个人愣在原地,手中茶杯应声而碎,嘴唇翕动,颤抖着吐出两个字:“平……安……”   “朱将军……”陈平安眼泪夺眶而出,整个人跪倒在地,抑制不住的哭声响了起来,   这哭声中含着太多委屈,太多难过,太多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院中枝丫上的候鸟被惊扰着,扑腾着翅膀飞散开来,余下哭声久久未停。   夜幕笼罩着天地,万家灯火渐渐亮起,像是黑夜中点点星光,夜风凌厉,吹得旌旗飞扬,衣袂纷飞,猎猎作响的风声十分清晰。   朱洵望着眼前星星萤火闪烁的逐鹿原,天地一片寂静,隐约能听见几声不知是什么野禽的吼叫,他仰头喝了一口酒,酒入喉肠,带来火辣灼烧之感。   身后传来脚步声,朱洵回首望去,只见祁然立在身后,“你怎寻过来的?”   “劳雁雁小姐带的路,”祁然答,又上前一步,将地上挡路的酒瓶拨开,立在朱洵身侧,背着手眺望于黑夜融为一体的逐鹿原,低声自语,“这便是逐鹿原啊。”   夜风怒吼,卷集着衣衫,朱洵又饮了口酒沉声道:“这人来了又走,走了又来,世事无常变化万千,唯有这逐鹿原年年如一日,无人能动摇一分,反倒被血肉滋养的越发生机盎然,逐鹿原是会吃人的,他吞噬掉一条条鲜活的生命,才能有如今这般景象。”   说到这儿,朱洵不知想到了什么又停了下来,小一会儿方才继续,“这天启八营一开始并不叫天启八营叫破云军,是由几处地方军整合在一块儿的,无论实力还是规模都不西羌铁骑,是王爷来了以后才有的天启八营,他说蜀州是大晋的要塞,大晋我们的故土,断然是不能让敌寇踏进一步,从我入了天启八营至今三十余载了,从未有一刻后悔过,可今日我后悔了。”   朱洵仰天大笑起来,眼眶通红,眼中满是血丝,“王爷嘱托一日不曾忘却,我坚信这是我应做之事守着大晋边疆,不让西羌踏入半步;为兵者,拼死而战方是殊荣,以骨为矛以肉为盾挥洒出的是血与汗,为的是护我泱泱大晋,护我朝无辜百姓,护我等信仰的君主。”   话音哽咽颤抖,朱洵闭起双眼,任由夜风打在他的脸上,吹得衣衫猎猎作响,他喉间滑动,再睁眼时眼神阴沉下来,重重将酒瓶掷在地上,酒瓶应声而碎,他指着这黑压压的天际怒问,“自打小王爷去了临安后,朝廷处处打压蜀州我们忍了,皇上忌惮我也放权了,那些连男人都不是的宦官在蜀州狐假虎威我也可以不计较,可为何他终究还是容不下小王爷!这样的君主,这样的王朝,还值得我们拼死相护吗?”   他喉间逸着悲恸的哽咽,眼睛红的能滴出血来,说话间带着哭腔,颤抖着出声,“我答应过王爷……会护好小王爷的……可我……可我连小王爷……是被人所害都不知晓……是我之过,是我之过啊!”   祁然被风吹迷了眼,他望着这片承载太多东西的逐鹿原,喉间滑动,哑着声吐出一句话,“我会将他带回来的。”   萤火点点,风声四起。   逐鹿原依旧没变,在等着那人回来。   *   作者有话要说:   重剑这个是那天在b站看到有一个人十三四岁小姑娘用重剑的视频,实在是太帅了!!!!   唉,我弟放假开始没码过字,没有存稿了,等我弟开学了我就码字,呜呜呜呜。 第133章 栽赃嫁祸,暗潮汹涌   蜀州地形崎岖,群山环绕,空气自是较临安清新些,鸟鸣清脆,万物沐浴在阳光之下,一片生机勃勃。   杜衡推开窗深吸了口气,本是极其严于律己的性子,却难得偷得半日闲起了个晚,洗漱一番拦住个丫鬟,询问了祁然所在何处,便匆匆寻去。   刚一到马厩就听前面传来说话声。   朱雁雁的声音先传了过去,“祁大人,小王爷马匹小马驹已经老死了,阿爹说那小马驹是王妃送给小王爷的,他怕小王爷回来瞧不见难过,便寻了匹一模一样的,也叫狗蛋。”   “狗蛋?”祁然的语气有些疑惑。   一旁的陈平安笑着解释,“小王爷说了贱名好养活,名字不在乎威风好记上口才是最重要的,听说以前还养了一只狗叫春花,奈何那是只公的。”   闻言,祁然也笑了笑,伸手摸了摸马匹温驯乖巧的马驹,好似看到那个半大的少年蹲在小马驹旁边,耷拉着眼睛将自己的秘密悉数说出来。   “祁大人,你为何要来看狗蛋啊?”朱雁雁皱着眉,不知道面前这个临安来的大官是哪儿有毛病,非得来马厩看马。   “想看看那些我没机会参与的过去,是何模样的。”   朱雁雁挠了挠头,更是听不懂了。   这时杜衡走上前,就站在祁然身旁也垂着眸,打量也半人高的小马驹,几人都没说话,朱雁雁小小年纪却跟个人精儿似的,随口寻了个由头便匆匆离开。   待人走远,祁然先出了声,“你没有什么想问的吗?”   杜衡皱着眉沉思了会儿,直言道:“我心中的确有很多疑惑,关于你的,关于季思,关于永安王府的小王爷,关于皇上,关于当年真相,可睡了一觉后却又想明白了许多,该我知晓的事我自会知晓,不该我知晓之事那定是有不能说的理。”   他侧眸看着祁然,脸上依旧那是波澜不惊的神情,“当日湘州一难,我便视你二人为知己好友,交友贵在一个真,我自是信得过你们,这些个事我不会多问,到该说的时候我也自会知晓了,有何处需要我帮忙,说一声便是。”   “得友如此,此生足矣。”   杜衡笑了笑,故意掩唇咳嗽了两声,“咳咳,话是这般说,若回京之后季大人问起小王爷的事,我可是不会替你遮掩的,新欢旧爱,还需子珩处理妥当才好。”   “你不说,我不说,季思便不会知晓。”   两人对视一眼,笑出声来。   谈笑间一个身着军服的士兵匆匆迎来,像是向两人行了礼,这才开口,“二位大人,将军有请。”   跟着士兵到了朱洵的书房,入了座,后者也没有拐弯抹角,上来便直奔主题,“我托人问过了,“大理寺祁少卿”和“御史台的杜御史”如今正在曲定,你二人将路引和圣旨给了旁人演了出偷龙转凤的好戏,这要事被任世开借机做文章参上一本,定是一个大麻烦,明知这样还非得闹上这么一出,自是别有用心,你们来蜀州不单单是为了让平安回来吧,说吧,是为何事而来?”   两人面面相觑,祁然也未遮掩,直明来意,“此事本就没想瞒着朱将军,我二人的确还有为了其他之事,朱将军乃一军之将,镇守蜀州一日未曾松懈,又多与西羌交手,兵书有云: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那想必朱将军对西羌之事应是了解甚多。”   “你究竟是想说什么?”朱洵皱着眉,对祁然这番话感到深深不解。   “在下想问,西羌先太子燕宜,可是还活着?”   话音一落,朱洵脸色变得更是复杂,端起茶杯的动作更是直接僵在半空,他低垂着眼眸,眼中情绪被遮挡住,以至于看不出在想些,小半晌才掀起眼帘,目光凌冽的望着这二人,语气冷冷问:“你为何要问这事?”   “不瞒将军所说,在湘州之时我们便发现了西羌人的踪迹,可那些人行事作风却又同西羌不大想同,直到在一帮死士身上发现了这个东西,这才有了这般怀疑,将军请看。”   祁然从怀中掏出一张折叠好的薄纸,起身递了过去。   朱洵接过抖开一看,画纸上绘的却是那只七羽折尾雄鹰的标识,朱洵瞳孔猛地一下放大,仔细凑近将这标识每一个细节都看的十分认真,抬头望着二人,满脸难以置信,“这……”   “这便是从死士身上拓下来的,”祁然抿紧薄唇,“我们推测过,这标识的确同西羌标识相似,唯一不同便是这雄鹰折尾,鸟禽折尾衔口,必定是对西羌君主的蔑视和仇恨,心中疑惑不解又翻阅晋史,史书寥寥几笔记载过这西羌先太子死在宫变之中,可语焉不详,这才有此猜测。”   “是谁被死士追杀?”   “情况复杂,牵扯颇多,请恕在下不便多说,”祁然婉言将问题避开。   朱洵也没生气,而是点了点头,“祁家是出了名的律己正直,我自是信得过。”   说罢,朱洵又看了一眼手中这标识,叹了口气,“你的确聪明,光凭这个标识便能推测出这么多东西,确如你说燕宜可能还活着。”   虽早已有此预料,可真听见这个消息,二人心中依旧感到震惊。   杜衡连忙追问,“若是圣元太子还活着,整个西羌朝堂不会有人不知道,我翻阅过往年史册记载,这位西羌太子为人清正雅俊,爱民如子礼贤下士,不仅才情出众更是精通医术颇得民心,这般深得名望的人,虽失了势也可能一点消息也无。”   “西羌内乱应是承德二年的事,”朱洵皱着眉回想,“那一年天启八营刚刚初具规模,本不是西羌铁骑的对手,却不料西羌皇室内乱,自顾不暇给了我们喘息的时机,西羌皇帝病重本在前线督军的圣元太子匆匆回了西羌都城长陵,未曾想中了圈套,燕宇谋划多年勾结各地驻军,一举掌控长陵局面,假传旨意实则早早让重兵埋伏在燕宜回京途中,一举将人拿下,他将圣元太子被人所害薨逝了消息传到长陵,西羌顺庆皇帝郁结于心驾崩了,南安王燕宇手握重兵名正言顺的便继位新君,谁若不服他便斩了这人全家,这才平息下来。”   “这燕宇却是个铁血手段的狠人,”杜衡感叹着,“后来呢,这圣元太子当真死了?”   “当年圣元太子并未行大葬,王爷唯恐此事有诈,便让人潜伏进了西羌地界打探消息,探子身份暴露尸身被悬挂在宫墙外数日,却早就安排妥当将消息传了出来,那是天启八营一种密语,只说了一句话:圣元便是燕宇身边伺候的内侍。”   “燕宇将圣元太子变成了内侍!”祁然满脸震惊,被这个消息砸的脑袋一懵,“怪不得他对燕宇恨意这么深,折尾原来还有这个含意。”   朱洵点了点头,“单凭一句话无凭无据传发现回临安,许是没人会信,王爷便将此事压了下来示意我等声张,再后头大晋有意缓和同西羌的关系,开通了一条商道便于两国私交往来,未曾想西羌借机派遣细作分散在大晋十道,多是妇人稚子,教人防不胜防,你能想象同你相依相伴的枕边人是西羌细作吗?能相信看起来乖巧可爱的孩子,背地里将大晋城中布局传出去吗?足足十二年间,若非方太傅发现端倪设计擒获,大晋早就被渗透的一干二净了!”   这段历史是大晋最为黑暗和不愿提及的事,史册上那一字一句是用了无数沾血书写而成,那一年多少人家破人亡,多少人互相猜忌,又是多少人不愿相信,哭声哀嚎和祈求,组成了大晋那一年所有的景象,而翌年的汴江一战更是尸横遍野马革裹尸,永安王战死,李汜同成千上万的孩子一般,成了两国相争的牺牲品。   祁然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这天下乱的很,各国纷争,朝中动乱,权利者为权,贪钱者为财,而活着却成了最难。   可能是想到了过往种种,也可能是想到了之后永安王战死的那些画面,好似历历在目,让人无法忘却,朱洵疲惫的揉了揉眉心,连声音都沙哑了几分,“对了,当年西羌细作之事还有一个要点,还有一人为求自保说,燕宇将西羌九公主也就是燕宜的胞妹也当安排进了大晋,这事当时闹得沸沸扬扬,后头按着这人所说一一核查,并无合适之人对的上号,这才当他是胡言乱语,这事也就不了了之了,可现在想起来却总是有些不对劲,这九公主在西羌一点消息也无,好似凭空消失了一般。”   “敢问朱将军可还记得那人说西羌这位九公主在何处吗?”祁然问。   朱洵皱着眉回想着,不大确定的回答,“好像说的是……哦,似乎在漳州。”   “漳州?”杜衡叫出声来,情绪有些激动,“怎么又是漳州,这未免也太过凑巧了。”   “为何这般说?”   杜衡侧眸看着身旁的祁然,将当日对季思说的那番话又重复了一遍,“当初季……”   他余光瞥了一眼朱洵,又连忙改口,“阿言将那折尾的七翎雄鹰标识交于我,托我帮他查一查,我翻阅往年地上汇集上来的卷宗记载,这标识最早出现是在承德十三年,好巧不巧也是在漳州,这其中会不会有什么联系?”   祁然眉头紧锁,手指无意识的敲击着桌面,沉着脸思考其中关联,“若圣元太子燕宜当真活着,只是受辱于燕宇在西羌宫中当内侍,这标识代表的是他,那承德十三年时,他兴许从燕宇手中逃脱,哪怕燕宇手伸的再长,也不是不敢再大晋疆土胡来,那燕宜必定在大晋境内!”   “湘州距离蜀州一东一西相隔甚远,那他出现在漳州没这么简单,能不远万里而去,必定是漳州有不得不去得理由,比如寻人,”祁然手上敲击的动作停了下来,抬眸勾唇笑道:“也许那西羌细作说的没错,西羌九公主,就在漳州!”   那原先那个季大人同这事有何关联。   祁然并未说出来,只是在心中暗暗想着。   如今所有东西都指向漳州,这处定有什么是被自己忽视掉的。   难不成,原先那个季大人同那西羌九公主有关?   这个念头让祁然脸色一变,无意识握紧桌沿,乱了心神。   许是心有灵犀,远在畄平的季思在睡梦之中看见一些画面,一处简陋的房屋,有个面容模糊的女子温声对他说话,那声音好似贴在他耳边响起,每一个字都深入心底,她说:“小思往后要做个有出息的人,最好是当个君子,惩奸除恶,往后能离开季家,就走远远的,莫要再回来了,若有机会便替娘去看娘的家乡,看看那山上黄藤草可开花了。”   一道稚嫩微弱的孩童声音响起,听不出远近,显得格外不真实,“娘的家不就在漳州吗?”   “不是的,”女子温柔的声音再次响起,“娘的家乡在距离漳州很远很远的地方,一直往西,再大晋的最西边,那儿有一片一望无边的草原,草原另一边便是娘的家乡……”   梦境中的孩童有些昏昏欲睡,周遭的声音一下安静了下来,只余下一道温柔的歌声,那歌声十分温柔,歌词却让人觉得陌生,可光听曲调好似能驱散掉所有的阴霾,安抚最深处的恐慌,   画面的镜头是一扇门,季思眼看着那个孩童站在门前,缓缓将门推开,随后整个人僵在原地,浑身颤抖不止,眼睛瞪的极大,仿佛要鼓出来一般。   门后是一对赤/裸纠缠的男女,女子身上满是伤口,一边脸颊高高肿起,刺眼的鲜血顺着嘴角滑落,脆弱的脖颈被一双手紧紧掐住,脸色涨红双目圆睁口涎横流,嘴唇无声开合着,吐出几个字,小思,别看。   身后传来一声一声的呼喊,自远而近,突然间,一只手凭空出现攥紧季思手臂,将他用力往后拽去,这力气极大,仿佛要将他对半撕裂开来。   季思眉头紧皱,鬓角被冷汗打湿,猛地一下睁开眼弹坐起来,攥紧胸前衣衫大口大口喘着气,像是从鬼门关走了一遭。   “大人,你怎么了,我刚唤了你好几声都没反应,可是做噩梦了?”初一担忧的询问,“这些日子没歇息好,我待会给你配一副安神的汤药吧。”   急促的呼吸渐渐平稳下来,季思吞咽了几口唾沫,侧头看了一眼窗外,本只是打了个盹,这一觉醒来天已经全黑,他舔了舔唇哑着声问,“我睡了多久?”   “有两个时辰了,我见你睡得香本不想吵你,可后头你开始说胡话了。”   “我说了什么了?”   “你在梦里喊季思,”床上的祝郢舟抢先一步道,因为不用逢场作戏的缘故,他说话又恢复了少年声音,“话说你为何会在梦里唤自己的名字啊?”   季思抿紧唇并未回答,他刚才做的那个梦是季大人的少时记忆,那个瞧不清面容的女子自然就是季大人的亲娘,可为何这梦让他觉得万分怪异心绪不宁,还有那首曲子,总感觉在何处听过,可按理说自己从小在蜀州长大,后头在临安待过几年,从未去过漳州,又怎能知晓漳州的曲子,那这熟悉感从何而来?   越想头越疼,季思扶住揉了揉脑袋,见状初一忙问,“大人可是有哪儿不舒服,瞧着脸色这么差,莫不是生病了?”   “无事,兴许如你所说,这几日太累了。”   祝郢舟有些心软,这些日子相处下来,他觉得这季不言不像传言所说,确实有几分能耐,也没了一开始的芥蒂,无论怎么说自己都承了他的情,再拿乔便实在有些不知好歹了,犹豫了会儿有些别扭的示好,“还是让初一给你瞧瞧吧,这脸色白的跟鬼似的,没点血色。”   “回想一下,倒是你第一次同我示好,”季思笑了笑,“是否代表,你信得过我了?那不如把你瞒着我的说与我听听。”   这次祝郢舟没回话,只是咬着唇偏开了头,一副不愿多谈的模样。   窗户发出咚的一声,随后只见一个黑影鬼鬼祟祟在窗外走动。   “你为何就非得从窗进,这门对你来说难不成是个摆设?”季思没好气道。   裴战翻窗跃进屋中,整理着衣衫回,“啧,这不走习惯了,一时半会改不过来。”   “我倒没什么,这是你瞧着像是来同我私会的,我怕别人误会。”   “……”   知晓这人性子,裴战也不像以往恼羞成怒,反倒是有些习以为常,自顾自做到桌前,饮了口茶后才说起了正事,“按你说的都安排好了,可这样做真的能骗到曹平吗?”   “白天不做亏心事,夜晚不怕鬼敲门,我不要他信,只要他心虚,兵行险招,赌的就是这份魄力,”季思抬眸看向桌边的裴战,一字一句道:“这一局,我不会输。”   屋外黑云弥漫,天低的好似要塌了下来,处处蕴含着风雨欲来的气息。   同一时间,一个人影怀揣着本折子快马加鞭从畄平赶往临安。   一位中年男子则在青天白日被眼前所见吓出了冷汗,一个被自己亲手处理掉的人突然出现在自己眼前,心虚的恐慌足以让人吓破了胆。   一人在北燕的营地中,听着手下之人传来的消息,大笑出声,脸上满是志在必得的狠辣自信。   一个将军打扮的人立在山巅,任由狂风吹得衣衫猎猎作响,他俯瞰着云雾缭绕的畄平城,双手背在身后仰头望着要压下来的云层,喃喃吐出一句话,“要变天了啊。”   畄平被搅乱了一池平静,临安处于漩涡中心更危机四伏勾心斗角。   诵经声被本是静心安抚的作用,可在深宫中响起,竟是半点无法平息人心中的焦躁和不安,反倒是将那份心慌变得更加明显。   嘴唇停下,转动佛珠的动作也愣住,诵经声戛然而止,淑嫔缓缓睁开眼,望着眼前无悲无喜的佛像,眼中满是悲伤,低语道:“若真有报应,那便责罚在我身上吧,我愿一力承担,只求……”   后面的话他未说出来,佛堂的门被人推开,凝香小声走了进来,轻声问安,“娘娘怎还在佛堂,该去梳洗了,皇后娘娘宴请皇室女眷,若是去迟了会惹得皇后娘娘不悦的,咱可得抓紧时间不能耽搁,奴婢听王府的人传来消息,说是觅儿夫人也要来,娘娘不如去同觅儿夫人说说话解解闷。”   “她如今身子不便,进宫做甚,”淑嫔脸色顿时沉下来,“暻明也是的,怎不劝着点。”   “王府的人说,是王爷允的,说是觅儿夫人一个在在王府无趣,倒不如进宫走走还能同您做个伴儿。”   “暻明允的?”不知为何淑嫔心中更觉得不安,再没说话。   匆匆赶到御花园,平日里冷清的园子今日难得热闹,隔得远远的都能听见前方传来的嬉笑声,淑嫔连忙躬身行礼问安。   “淑嫔来了啊,”曹玉菡脸上笑意妍妍,“别站着了,入座吧。”   “谢皇后娘娘。”淑嫔直起身来坐在了右侧,身旁坐着的便是觅儿,只是脸色不大好,整个人瞧着又瘦了不少,也不知是否因为身子不适,这时候不便于询问,淑嫔只好将担心压在心中。   “后宫事务繁忙,本宫一直想办个家宴却没寻到机会,”曹玉菡坐在主位,一派大气,雍容华贵,保养得当的脸上瞧不出太多岁月的痕迹,“今儿个咱们都随意些,就吃吃茶聊聊家常。”   “皇后娘娘,不会就只吃茶啊,”李汐耷拉着嘴,“我母妃说您备了许多好吃的,我可是连昨夜晚膳都没用,就盼着来您这儿把昨夜的补上呢。”   “顺平公主这是来蹭吃来着。”   边上的嫔妃打趣着,众人纷纷用帕子掩唇笑出声。   常妃被这丫头弄得没脾气了,哭笑不得道:“顺平这丫头被妾身惯怀了,嘴上没个把门的,皇后莫要同她计较。”   “无妨,顺平乖巧听话,莫说本宫了,连皇上都疼她的紧,想吃什么同丹蕊说便是了,定是饿不着你。”   后头这句话她是对李汐说的。   被李汐这么一闹,宴上众人都放松了不少,说起了不少趣事,还有人提及了宫里新添的一位小公主,话头被引到了这处儿,曹玉菡便顺着接了下去,“说起来秦王新纳的侧妃也有了身孕,皇上听闻此事不甚欢喜,这要论起来可是宫里第一位小皇孙,淑嫔往后可有福气了。”   “福气不福气倒是小事,妾身只盼着这孩子能平安喜乐便好。”淑嫔连忙应答,生怕晚了一步落人口舌。   后宫众人都是知晓淑嫔和皇后的恩怨,一直都起了看热闹的心思,可无奈淑嫔一向明哲保身,这些年无事也不会出东苑殿半步,便没寻到机会看上一出好戏,这会儿见状纷纷来了精神,心思各异的看着这二人。   “淑嫔这性子还是这般与世无争,倒显得本宫俗气了些。”曹玉菡掩唇笑了笑,话里话外的意思让人听不明白。   淑嫔脸色一慌,连忙起身,“妾身不敢!”   “瞧你,不过随便聊聊怎还当真了,说出去改成了我的不是,坐下吧。”   “是。”   曹玉菡笑意未减,目光落在淑嫔下方的觅儿身上,招了招手,“好孩子,来让本宫瞧瞧。”   觅儿脸色苍白,下意识便看向身侧的淑嫔,后者冲她点了点头,她才小心翼翼的起身凑上前去,垂着眸行礼。   “这可是咱们大晋第一个皇孙,”曹玉菡纤细白皙的手落在觅儿微微鼓起的腹部,轻轻抚摸着,   那感觉像是被一只野兽盯住了最柔软的地方,让人止不住打颤,觅儿紧紧咬住下唇,这才强忍住退后的恐惧,直至曹玉菡收回手,这才松了一口气。   “丹蕊,”闻声,一旁候着的丹蕊连忙从怀中掏出串木珠递到了觅儿的面前。   后者满面慌张,瘦的尖削的下巴显得整个人较弱了些,像是落入狼群的小羊,不停的摇着头。   “不过是去弘福寺求的一串佛珠,算是本宫给这位还未出生的小皇孙一点心意,”曹玉菡脸上依旧带着笑,可望向觅儿的眼神却冷没有一丝情意,话语间更是让人心下一慌,“只愿能保佑小皇孙,平安出生。”   觅儿抬眸,正对上曹玉菡的眼睛,被最后那句话扰得心神不宁,以后这宴上说了什么便再无印象,整个人神游天外,迷迷糊糊跟在淑嫔身后出宫。   “觅儿,觅儿……”   “啊?”觅儿突然反应过来,慌张的望向淑嫔。   “你脸色不佳,可是身子不适?安胎的汤药今日可用了?”淑嫔关心询问。   “有些累了,一会儿就好。”觅儿勉强露出笑意,“汤药用过了,是王爷亲自熬的。”   “这女子怀孕却是辛苦了些,想当初我怀暻明的时候,没少遭罪,你身子弱胎气不稳怕是要更辛苦些,暻明也是的,怎还让你出来。”   提及李弘煜觅儿的脸色有一瞬间的惊恐,随后又恢复正常,只是笑了笑,低垂着脑袋不语,一直到了宫门口。   临出宫时,淑嫔握紧了她的手,长叹了口气,“暻明若是有对不住你的地方,母妃在这儿替他像你赔个不是,你别在心上,这夫妻之间磕磕跘跘是人之常情,可别生了间隙坏了情分。”   觅儿依旧没出声,只是点了点头,转身出了宫。   看着人瘦的仿佛风一吹便会倒下的背影,淑嫔眼眶泛红,低声道:“我记得,她在宫里时是个爱笑的性子,如今……算了,算了,回去吧。”   秦王府的马车早早便候在宫门外,见人一出来车夫连忙迎了上来,掀开帘子将人扶了进去,车轮缓缓驶远,街道两旁的叫卖声也变得安静下来。   行至一半时,觅儿突然感觉到腹部传来阵阵绞痛,这阵痛疼的她冒了一身冷汗,汗水打湿了衣衫和发丝,指尖泛白陷入掌心的嫩肉之中都不抵这痛的十分之一,好似有人再用一块烧红的烙铁,捅穿**,灼烧着腹中软肉,血与肉混合在一块儿,疼的她连开口说话的力气都没有,将下唇咬的血肉模糊,才挤出来一点声音:“停车……停车……唤大夫……大夫……”   马车并未停下,依旧匀速的行驶着,觅儿满头冷汗,整个人像是从水中捞出来一般,她跌坐在马车地上,颤抖着手攥紧一旁冷眼旁观的丫鬟,疼的不成声道:“去医馆……找……找大夫……”   那丫鬟神色未变,只是冷着脸说了一句,“夫人,再忍半个时辰便好了。”   听着这话,觅儿呆愣住,脑中一片空白,好似明白了什么,不会有人来救她了,一切都是安排好的,五指顺着丫鬟裙子滑落,整个人蜷缩成一团,汗水模糊了视线,下唇的血迹干涸,用舌头舔一舔还能感觉到上面细小伤口带来的刺痛感。   腹部的绞痛越演越烈,疼的她忍不住流下眼泪,眼泪夺眶而出时,身体中也有另外一样东西缓缓流了出来,炽热滚烫,好似有什么联系消散了,就这么从觅儿的身体中流出,她身子抽搐着,眼皮渐渐变重,周遭的一切都没了声响,安静的令人害怕。   有些困了,觅儿心想。   多希望一觉醒来,一切都没有发生。   脚步声急促,秦王府人人脸上神色都严肃凝重,没有一个人出声,目光落在站在院中的李弘煜身上又急忙移开,那房门开合间,一盆盆血水从房中被端了出来,那血水刺眼,让李弘煜的眼睛红了三分。   “咯吱”一声,房门再次被人推开,一位白发苍苍的老者从里走了出来。   李弘煜连忙迎了上去,急道:“如何?可无大碍了?”   “回王爷,觅儿夫人已无大碍,只是,唉……”大夫长叹了一口气,“夫人身子骨本就要若些,下官瞧着还有些郁结于心气虚不足,这药效猛烈,下官医术浅薄,实在是……实在是无力回天,保不住夫人腹中胎儿。”   这消息如一道惊雷般打在李弘煜头上,他踉跄了几步,整个人目光呆滞,眼眶泛红,嘴唇翕动,好似难以接受这个事实,悲从中来,令闻见伤心听者落泪。   他喉结滑动,哽咽着问:“怎会如此?怎会如此?若本王做错了什么,那便罚了本王便是,为何要惩罚本王那还未出生的孩儿身上!”   “敢问王爷,两个时辰前,王妃碰了或用了什么?”   “为何这么一问?”   大夫沉声而言,“下官认为,夫人此次滑胎并非意外,而是被人所害!”   李弘煜瞳孔猛地一下放大,这时一旁的丫鬟哭喊着跪在地上,说话声都带着哭腔,“王爷,夫人待奴婢恩重如山,奴婢断然是不会做忘恩负义之事,王爷让奴婢小心照看夫人,奴婢从不敢让夫人碰触到府外的吃食物具,只是今日皇后娘娘宴请皇室女眷,在宫中用了些吃食……”   “行了。”李弘煜脸色一变,眼眶红的似血,双手握拳,手背充血青筋凸起,强忍着难过将这丫鬟的话打断。   他心中万般难受,可仅存的理智却明白这事若是传了出去,定会掀起一场风波,秦王府便会成为这场风波的漩涡中心,再也无法明哲保身,故而心力憔悴的摆了摆手,嗓子沙哑的出声,“此事莫要再提,就此作罢,本王进去瞧瞧夫人。”   说罢,李弘煜脚步沉重的缓缓走进屋中,正值黄昏,落日余晖打进屋中,橘黄色的光晕增添了丝丝暖意,空气中的血腥味和苦涩的药味弥漫着,久久不散,糅合成了一股说不清楚的味道。   床上躺了一个人,脸色白的不见一点血色,下巴尖瘦,脖颈纤细,墨发驱散一床,双瞳空洞无神的望着床幔,整个人脆弱而又没有生气,像是一个漂亮任人把玩的人偶一般,连笑与哭都不曾有过,静静躺在床上,仿佛下一秒便会没了呼吸。   “觅儿,”李弘煜走过去坐在床沿,俯身轻轻替人拨开发丝,放低了语气劝慰着,“本王知晓你心中难受,本王又何尝不是呢,你身子本就弱如今又遭这罪,要多加休养,本王也会多陪陪你的,你要快些好起来啊。”   任由李弘煜说了许多,床上之人依旧没有一丝反应,那双眼眸像是一潭死水,幽暗深深,一眼也望不见底。   李弘煜叹了口气,“本王会好生待你的,这孩子同你福薄缘浅,往后你还会有自己的孩子的。”   他说的是你,而不是我们。   觅儿身子微颤,缓缓转动眼珠,望着面前这个男人,声音哑的需要凑近些才能听的明白在说些什么,“王爷……我……我想回家……”   “傻丫头,”李弘煜手上动作越发温柔,唇角扬起个好看的笑,可笑意却未达眼底,甚至带着森森寒意,“这儿便是你的家,你还想要去哪儿呢?莫要说胡话了。”   落日暖光铺洒在房中,可却未有一点暖意,反倒让人从心底涌上寒意,身子颤抖不止,犹如寒冬时节,落入冰窟之中,瞧不见生的希望。   虽有心将之压下去,可临安城中是最掩盖不了秘密的,这消息不胫而走,不过一日的功夫,众人便听说秦王新纳的侧妃滑胎的事,满朝哗然,心思各异。   有人说是秦王府这位夫人身子骨弱保不住孩子的原因;有人说是遭奸人所害;甚至有人传是皇后所为,依据便是这人早些时候还好端端的,怎从皇后宫宴上回来便出了事,八成是皇后忌惮秦王下了狠手,秦王府若是出了位小皇孙,那有资格继位的人选便又多了一位,毕竟大晋也不是传孙不传子的先例。   坊间传的如火如荼,好似亲眼所见,亲耳所闻一般,一传十,十传百,谁先传出的已不得而知,起初本无多少人信,可随着说的人越来越多,众人心中隐约有了偏颇,觉得这事定同皇后脱不了干系。   传闻一发不可收拾,自然被人传到了承德帝耳中,他身子越发衰败,脸颊凹陷下去,颧骨高高凸起,夜里常常从噩梦中惊醒,更有甚时觉得周遭有厉鬼索命,直让人吓破了胆。   冤魂不散,可问天台又修不得,承德帝无法,只能再次依靠严亦配的安神药才能堪堪闭眼。   此时掩唇咳嗽着,喉中像是含了一块浓痰,咽不下去又吐不出来,难受的紧,“咳咳,秦王府如何了?”   “奴婢按陛下说的送了写些东西过去,夫人不吃不喝整个人像是失了魂一般,那模样瞧着都让人心疼,本就身子不好如今又遭了罪,也不知熬不熬得过去。”孙海长长叹了口气。   “秦王呢?”   “秦王府闭门谢客,王爷整日都在府中待着,王爷待夫人情深意重疼惜万分,面上不说,可奴婢能够看得出来,王爷的难过只多不少,瞧着瘦了不少。”   “你说......咳咳咳,这事当真是皇后所为吗?”承德帝眯了眯眼睛问。   “奴婢不敢妄言,”孙海连忙垂下头,“皇后娘娘宅心仁厚,德泽天下,定是坊间谣传做不得数。”   “宅心仁厚?”承德帝冷笑了一声,“这几日朕要好生养病除了严奕和杨永台,旁人一律不见,尤其是皇后。”   “是。”   消息第一时间便传到了曹玉菡耳中,她抬手一挥,茶具应声而落碎了一地,紧紧握紧拳头,咬牙切齿,“定是有人陷害于本宫,莫要落在本宫手中!”   声音被挡在宫门之中,宫外华灯初上,这些风雨并未对百姓生活造成多大影响,歌舞升平,人流不息,处处彰显着大晋盛世繁华,好不热闹。   丝竹悦耳,季思目光落在正中央的舞姬和乐师身上,半眯着眼睛眉目好似含情,纤细的五指把玩着酒杯,衣袖滑落至手肘,露出他如玉般的手臂,在烛火下的映衬下,这手好似透明,竟比那娇嫩的舞姬还能白上几分,瞧上一会儿便让人心猿意马移不开眼睛。   乐声停,一舞毕,季思率先喝彩,“不错不错,这畄平的歌舞也独具特色啊,诸位大人动筷啊,不过寻常一个宴席都随意些。”   底下众人面面相觑,还是曹平出了声,“不知季侍郎今夜为何要宴请我等?”   “既然曹大人问起来了,我也不好瞒着诸位,”季思放下酒杯叹了口气,神情十分为难,“这皇上派我来畄平除了押送粮草,还有一事是来查这军饷的事儿,说是这畄平有官员,私吞军饷。”   后面几个字他故意压低了嗓子,渲染出一副神神秘秘的语气,果不其然众人顿时议论纷纷起来,脸上神色都格外紧张急迫,生怕惹祸上身,唯有王阳春神情自然,对季思大大方方将这事说出来不觉一点意外。   张炏眉头紧锁着开口,“畄平诸位一向兢兢业业严于律己,半点不敢徇私枉法,还望季侍郎明察啊!”   “我自是信得过诸位,若是信不过也不会将此事告知,觉着定是旁人从中作梗,可这查案一事实在不是我所擅长,况且陛下也并未将此事交于我负责,而是让我辅助裴将军,这主事的还是裴将军,我这也实在无能为力啊。”   季思打了个酒嗝,继续道:“诸位大人都是大晋的国之栋梁,断然是做不出这等事来,不仅我不信就见太子殿下也是不信的。”   “太子殿下?”王阳春一下子抓住了季思话里重点,不解道:“季侍郎这话是何意思?”   “如今朝中除了太子便是瑞王呼声最高,这郭敬义又是瑞王的亲舅舅,”季思摸着下巴一脸若有所思,“若是他瞒天过海,贼喊捉贼也不是不无可能,诸位大人觉得可是这个理儿?”   不过短短几句,其中包含的意思却格外复杂。   曹平陷入沉思,这时曹府下人神色慌张的凑到他耳边低语,季思听不见声音却见曹平脸色渐渐难看起来,更是猛地一下站起身来,直把众人吓了一跳。   “曹大人这是怎么了?”季思满脸困惑的问。   “府中有些琐事不能同季侍郎吃酒了,还准下官先行离去。”   “即是有事便不耽搁曹大人了,不送。”   季思心情并未受到影响,还不要招呼着众人吃好喝好。   谁料一直未出声的王阳春开了口,“我知晓贪污军饷的人是谁,也已上书将折子和证据送往临安了,季侍郎恕我不能同你狼狈为奸,任由你搬弄是非,因为贪污军饷的不是旁人,正是户部尚书曹为远,还有你,户部侍郎,季思。”   话音落下,季思眼神暗了暗。   这是不在他的计划之中,局势突然发生了改变。   这局,有些乱了。   *   作者有话要说:   还有大概十多万的样子完结!!!等我弟开学了,我就biubiu的码字,天啊,我可太棒了! 第134章 从一开始就中计了   不知何时,丝竹声停了下来,连舞姬都悄无声息的退了出去,厅中肃穆,落针可闻,屋外呼呼刮着的风声,让这个看似寻常的夜晚多了些紧张。   王阳春这番话如同一颗巨石般砸了下来,不偏不倚砸在众人心中,将本就不平静的心海给翻起了波澜,其中季思犹甚。   他眯了眯眼睛脸上神情看不出喜怒,只是转着手中青瓷酒杯,在众人或直接或偷摸的眼神中将余酒饮尽,方才单手撑着头,懒洋洋开口,“哦,王大人这演的又是哪一出儿?幡然醒悟,迷途知返?”   “非也,”王阳春笑了起来,圆圆胖胖的脸压根瞧不见眼睛在何处,让人想去捏一捏,“而是卧薪尝胆,忍辱负重,惩奸除恶。”   “何人是恶,我吗?那又何人是善,你吗?王大人倒是真敢往自己脸上贴金,也不嫌臊的慌。”   “季大人不信也正常,”王阳春也不恼,依旧笑呵呵的,“我替你回忆回忆,不知平北大营有一批将士因伤退伍,朝廷拨了批体恤银,季大人可还有印象?”   话音未落,季思脸色已然变得难看起来,阴沉着脸,脑海中骤然浮现出在馄饨摊下,祁然说的那番话,此时一字不差的再次响起:他们为了大晋奉献出了全部,乃至生命,可大晋却未给他们一砖一瓦,一粟一栗,连最起码的吃饱穿暖都许不了他们,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所有的苦楚只能自己强撑着,敢问季大人,户部下发的那三十万两银子哪儿去了?   当初一句质问,如今再次回想起来,竟时这般局面,他抿紧唇,食指轻扣桌面,发出沉重缓慢的声响。   “哒,哒,哒……”   黑暗中自远处传来脚步声,一夜行衣打扮的人躬着身停下脚步,他这位置将要同来人对上,左右张望着,随后眸光一凌,借势起力,咻一下跃上树枝,枝叶茂密又加之天色昏暗,这人着了黑衣,不凑近些仰头去瞧,压根看不出这处藏了人。   随着那脚步声渐行渐近,昏暗的光从拐角露了出来,光晕变大,人影也清晰起来,是两个家仆打扮的人。   两人脸上满是疲惫,高一些那个先开了口,“改明儿散值,咱俩吃花酒去,这都存了好几天的货,得卸卸了。”   说话间伴随着一阵淫邪猥琐的笑。   “还卸货,能睡个好觉你就该谢天谢地了,”矮些的男人道:“管事可是再三警告了,只要临安来的哪两位一日未走,咱们一日不能松懈,没瞧见府中值夜的人比往几次都多吗。”   “话说临安来的哪两位排面挺大啊,我听人说那个季侍郎在宴上还把郭将军给怼了一通,这侍郎莫不是比将军还要大?”高个子又问。   矮个子未说话,只是举着灯笼往院中树上照了照,光线有限照不太远以至于看不大清楚,他皱了皱眉转身便要走过去探查仔细,这时躲在树上的人影屏住了呼吸,右手向后握住了别在腰后的一柄短剑,正要抽出来时,局势却又突然发生了改变。   高个子不耐烦的将矮个子扯了回去,追问道:“问你话呢!”   被这么一打断,那矮个子也没心思,被吵得不耐烦,自顾自提着灯笼往前,“这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京官总归是比地方官精贵些。”   两人声音渐行渐远,躲在树荫上的人刚松了口气正打算换个落脚的地儿,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传来,听声音人数还不少,只能又将身子藏了回去。   只见曹平阴沉着脸色走来,边上跟了几个下人打扮的人,他脸色极其难看,压低着声音道:“那丫头不是让你们处理了吗?怎的有人说她被送回去了?”   “大人,小的也是一头雾水,这拿不定主意才让人将大人唤回来商议。”管事打扮的男人也是一脸恐慌,这青天白日见鬼吓得他这会儿都还没回过神来。   “在何处见到的?确定没看错?”曹平又问。   “就在街上,她身上的打扮同那日一模一样,小的定没有瞧错,还眼瞧着她进了自家院中,那模样身形就是那丫头,大人......”管事越想越怕,整个人打着冷颤,连说出的话都带着积分颤音,“你说那丫头会不会没死,会不会变成厉鬼回来找我们......”   “怕什么?”曹平凶狠狠瞪了一眼,厉声道:“一个孩子我还怕了她不成,她活着被我欺辱,死了那也别想翻身!给我查清楚了,我倒要看看谁在装神弄鬼。”   说罢,几人到了书房前,曹平停下脚步回身吩咐,“派人去那丫头家附近守着,看看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你们几个给我守好门,莫要让别人进来。”   “是。”   木门被推出发出咯吱的声响,曹平抬腿走了进去,门便合的严严实实不留一点缝隙。   这些自然落在了树上那人的眼中,他左右张望着,这四周视野开阔若是贸然出去必定无处躲藏暴露了自己,只好沉下心神等着,在心中盼着自家将军快些来,要不然自己怕是得在这上头待上一夜不可。   这曹平也不知在房中做些什么,进去许久没发出一点声响,小一会儿后,树上这人正欲探出身子查看,却见那管事再次匆匆赶来,他只好连忙低下头去,   管事神色慌张的敲门,几声过后房门被人打开,曹平皱着眉走了出来,管事凑近低语了几句,他脸色一变,合上门便慌忙离开。   局势突然有变,树上那人眉头紧锁着,一时之间不知是该如何,直直盯着那还未来得及上锁的书房,左右一合计便翻身下了树,躬着身放轻了脚步,格外的小心谨慎,再三查看无误后将门开了一个缝隙,侧身钻了进去又连忙关上。   房中未点灯仅靠屋檐下微弱的烛光照亮,借着光能一眼将这布局看清楚,这人在四周翻看着,寻了一通却无半点收获,不禁开始思考莫不是自己多虑了,可曹平这般谨慎这个书房又说不通,   黑衣人思考着,手指碰到桌面却感觉有一道缝隙,凑近了些瞧发现是个夹层,抽出腰间匕首轻轻撬开,画面内有乾坤,几本厚厚的账本放在其中,黑衣人眼睛一亮,掏出一本翻阅,待看清其中内容之后,脸色顿时一变,这上面根本没有一个字。   突然之间,房门被人踹开,高举着火把手握长刀的侍卫冲了进来,将书房围的水泄不通,曹平阴沉着脸从人群之后走了出来,“本以为钓到一条大鱼,未曾想却是一颗小虾米,真因为这种把戏能骗得过我吗,说,你是何人派来的!”   情况骤变,发生了意料之外的变故,黑衣人目光凌冽,扫视着眼前众人,伸手摸向腰后,噌一声,长剑出鞘,注定打乱这夜安宁。   夜晚还长,天明还久。   黑夜之中一双眼睛猛地一下睁开,多年在战场拼杀出来养成的危机感,让郭敬义察觉到今夜有些不同,匆匆跳下床只见林中雾气茫茫,能见之处不过几步,安静的更是连一只鸟禽的声音也听不见。   值夜的士兵迎了上来问:“将军怎么了?”   郭敬义面色凝重,仔细环视着四周,大雾之中作战乃是行军大忌,再加上黑夜视野受限,易攻不易守,他沉声询问着,“今夜可有什么异常?”   “回禀将军,并无异常,只是突然起了雾,副将便将兄弟们都集中在了一块儿。”   “突然起的雾?”郭敬义脸色更是难看,往前走了两步,突然停下脚步,慌忙回身吩咐,“传令下去准备撤退,这雾气有些诡异,此地不便多留,快些撤离。”   那俩士兵也慌了心神,行了礼后便转身想去敲锣,可才走出几步,两支利箭从雾气中飞出,正中二人眉心,二人眼中满是难以置信,随后直直往后倒去。   随后铺天盖地的箭雨飞了过来,郭敬义脸色阴沉,一身煞气,一边小心躲避,一边高声吼道:“夜袭!戒备!”   话音将落,数百人从雾气之中冲出,均是身着北燕服饰的士兵,目光嗜血,面色兴奋,手中长刀在夜晚泛着森森冷光。   领头那人蓄着两撇小胡子,咧嘴露出一口犬牙,用北燕话厉声高吼,“兄弟们,随我一起,杀了郭敬义,女人会有,珠宝也会有!”   声音高昂,敲响了今夜另一道讯号。   夏日蝉鸣阵阵,可今夜的蝉不知为何叫的越发吵闹,这时,突然一把匕首扎来,蝉声戛然而止。   裴战抽出插进土壤之中的匕首,将尖端那只蝉放进篝火中烤了烤,顿时一股焦香的味道便弥漫了出来,他扯下翅膀直接塞进了嘴中咀嚼。   见状,一旁的祝郢舟叫出声来,“你居然连虫子都吃,你疯了吧!”   “这算什么,想当初我树根都嚼过,比起来这已经算好的了。”裴战挑了挑眉,说话间便将虫子吞了下去,便举着匕首又寻找下一个猎物。   祝郢舟脸色十分难看,觉得季思虽然也有病,阴险狡诈心思深沉,可同裴战相比至少能装样子,不似这人直接把不待见自己挂在脸上。   初一并不在意两人之间的暗潮汹涌,只是不停望着畄平城的方向,小脸皱在一块儿,担忧的询问:“裴将军,我家大人为何要让你将我们送出城啊?”   裴战用树枝拨动着篝火,火星跳动着,发出“呲呲”地声响,火焰一下子蹿高了起来,将四周映照的更加亮堂,他眺望着前方黑压压的山林,右侧一处弥漫着灰蒙蒙的一层雾,可怪异的是仅有这处有。   看了一眼,裴战便收回了视线,将目光落在xxx身上,语气凝重回,“王阳春他们有所察觉,你家大人担心他们今夜定会有所行动,便让我将他带出城明日便能尘埃落定了。”   他说的极其简单,可初一却听的小脸褪去血色,整个人直接站了起来,颤着唇道:“城中这般危险,那大人一人在城中......不行,我得回去!”   “坐下!”裴战呵斥了一声。   “裴将军......”   “你再走一步我就打断你的腿。”   久经沙场的肃杀之气,光是一个眼神便能让人两股战战,初一咬着唇没应,只是死死盯着畄平城的方向。   “便是担心你会如此这才瞒着你,你如今回去除了添乱还能作甚?”裴战望着身后瞧不见的畄平城,目光凌厉低语,“他自有定夺,我信得过他。”   长夜沉寂,大厅肃穆。   季思望着鱼贯而入的官差士兵,心下一沉,面上则不慌不忙的斟了杯酒仰头饮尽,方才抬起眼眸端详着人群之中的王阳春,唇角一挑,笑出声来,“王大人这是有备而来啊。”   “季侍郎身份不同,能力更是出众,那曹平都被你们玩的团团转,我可不敢小觑,”王阳春笑着从怀中掏出薄薄一本账本,让人递到季思面前,“这是我从曹平别院密室中搜查出的账本,季侍郎瞧瞧可熟悉?”   “舍卒保车?有意思,那曹平怕是正对你感恩戴德,以为你们是一条绳上的蚂蚱,定想不到,背过身你就把他给卖了。”   “谁同谁是一样的人,季侍郎不如看过账本再言不迟。”   季思余光瞥了一眼桌上账本,翻开一看却是平北大营的那笔抚恤银,右上角还盖着户部侍郎的官印,大晋的官印是由官窑烧制而成,每个官印都不相同,若非本人是断然不知晓是何模样,再加之上头的批注他也十分熟悉,这字体当时还学着临摹了许久。   事实已摆在眼前,此时说得越多反而错的越多,季思用舌头顶了顶腔壁,冷声问:“是本官的官印很批准,那又如何?”   “季侍郎认了便好,”王阳春笑眯了眼睛,圆鼓鼓的肚子让他看起来越发和善,“季侍郎是正三品的官员,我自是不敢做什么,如何定夺需要交由皇上,折子已呈给皇上,决策下来之前只得委屈季侍郎先去牢狱之中待上几日了,季侍郎,请。”   “这般客气,有劳王大人了。”季思满面笑意,缓缓起身整理好衣衫,率先从人群中走了出去。   畄平的大牢阴暗潮湿,他们忌惮季思身份,留的是狱中唯一透光的一间,稍稍打扫了一番,季思站在空荡荡的牢房之中,掀起衣衫盘腿而坐,半点没有恼怒和愤慨不平,同其他大喊“冤枉”的犯人相比,显得格格不入,像是落入凡尘的仙人。   今夜太过漫长,直到清晨第一抹阳光透过那小小的窗户,打进阴暗潮湿的牢房之中,端坐了半宿的人眼睑轻颤,缓缓睁开眼来。   破晓朦朦,黑夜自天边消散,天地间万籁寂静,此时林中鸟群分散,打破了林中寂静,灰蒙蒙的天际浮起一片鱼肚白,暖光射穿薄雾,天渐渐亮了起来。   手中长刀落地,四周满是尸首,郭敬义站在中央,一身血污已然瞧不出本来颜色,粘稠的鲜血顺着他的右手滴落,他眼睛耷拉着,踉跄了几步直直扑向前去。   一旁浑身是血的连忙扑上来将人扶住,郭敬义哑着声音吩咐,“传令下去……速速回营,加强戒备……我受伤一事莫要声张……”   话音落下,人便晕了过去。   林中被惊扰的群鸟飞散开来,周遭又恢复的安静,晨曦缓缓升起,天地间一片明亮,夜晚落了下去,白昼再次出现,亘古不变,周而复始。   倚靠着树干休憩的裴战感受到透过树荫投射在脸上的暖意,睁开眼用手背挡住刺眼的光,望着旭日东升的景象,自言自语道:“天亮了。”   一夜之间,局势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王阳春的折子传回临安,朝堂一片哗然,众人没想到本是受命前去畄平的季思,居然同此案有关,账本上白纸黑字写满了他这些年贪污的数额,若说曹为远是明面上动了手脚,季思便是暗地里谋划,至于曹平等人,拿的也不过是些蝇头小利。   承德帝在朝堂之上呕出血来气晕过去,醒来第一件事便是摘了曹为远的官,任由曹为远高喊冤枉,随后下了道令,让季思择日回京受罚。   季侍郎平日里没少同人结怨,一朝落马除了祁匡善出声说道事有蹊跷外,竟无一人替他辩解一二。   送到畄平的召令快马加鞭赶去。   一阵急促慌乱的脚步声走进,还未见人便闻声传来,“小姐,小姐,出事了!”   裴瑶合上账本望向来人,皱着眉训斥,“何事这般慌慌张张?”   “奴婢先前去替小姐拿胭脂,正巧路过了季府,瞧见来了好多巡察卫将季府给围住了,稍稍一打听才知道,季侍郎贪污军饷被人告上殿前,听闻皇上大发雷霆,如今下了令让季侍郎回京受罚呢!”   “不可能,季大人不是这种人,断然不会贪污军饷,”裴瑶脸色骤变,随后想到什么猛地一下站起身来,“兄长呢?兄长如何了?”   “没有将军的消息。”丫鬟说完见裴瑶脸色又难看了几分,急忙补充了句,“小姐莫要担心,将军同此事并无多大的干系,不会出事的。”   裴瑶点了点头,可依旧心乱如麻,她对朝堂之事了解甚少,却也知道贪污军饷是何等大罪,对季思的情况万般担忧,可却不知询问谁合适,思来想去有了主意,吩咐道:“备车,咱们一趟祁府。”   曹为远被关押,季思将被押送回京严惩,户部两位四品以上的官员即将落马,这消息在朝中传的沸沸扬扬。   杨钦有一个当皇帝亲信的老爹,早早便知道了这事,可恰巧不巧,祁子珩不在杜存孝也不在,他整个人急成乱锅上的蚂蚁,却是半点办法没想到,故而当下人来报说裴瑶和祁熙寻他有事时,还愣了愣。   他走进前厅,第一眼便瞧见了祁熙,两人视线相交,却是杨钦帅照移开了目光,望着裴瑶语气温和的问:“听下人说裴二小姐寻我有事?不知是何事?”   “实在叨扰小杨大人了,不过裴瑶却有要事相询,这才不得已为之,”裴瑶脸上万分着急,说话的语气都较平日快了些,“听闻小杨大人同户部侍郎季思季大人关系熟稔,不知他如今怎样了?”   问阿言的?   杨钦皱了皱眉,神情不掩困惑,“二小姐为何打听季侍郎的事?莫不是二人认识?”   “实不相瞒,季侍郎于裴瑶有救命之恩……”裴瑶三言两语将正旦节那日情形说了一遍。   见人脸上并无假意,又实在想不到裴府二小姐故意来这么一出是想做甚,杨钦只好挑着些能说的说,“畄平布政使前些日子来的折子,里面的说季侍郎同畄平管粮郎中,户部尚书曹为远坑壑一气,官官相护,同时呈上来的还有几本账目,上面的官印和批注却是季侍郎的不假。”   “怎么会,季大人断然是不会做出这等事来的。”   “我也不信,可那账本还在御史台搁着呢,如今只能等他回京亲自问问了,这人在畄平即使有冤也是半句话没法辩解,只能仍由人编排,他那性子往日没少积怨,都指着这次狠狠踩上一脚,幸而皇上已经派人去畄平传令了,要不了多久便能清楚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了。”   裴瑶抿紧了唇,明白如今只能静观其变,唯一忧心的是,她兄长一向讨厌季思,只盼这次莫要落井下石的好。   忧思在心,长长叹了口气。   两人同杨府出来一同上了车,祁熙掀开帘子往后看了一眼还站在门前的杨钦,直到裴瑶出了声方才收回手。   “我见小杨大人这次是真的放下了,也不知是不是心性不同,较以前倒是沉稳多了。”   “你想说什么。”祁熙冷冷地问。   “不过是有些感叹罢了。”   祁熙拧着眉不语,不去探寻裴瑶言外之意,垂下眸沉思着,随后问:“你同季思是怎么一回事?”   裴瑶顿时心虚,却装出一副自然淡定的模样,“先前不已经说了吗,季大人……”   “你这番说辞骗骗杨钦还行,真以为我会信?”祁熙冷着脸打断她的话,“瑶儿,你我情同姐妹,你性子如何我自是明白的,莫要骗我,你是不是对那季思,对他动了心思……”   说罢,她见裴瑶并未否认,眉头颦蹙,脸色已然有了些怒火,“这人品行不端眦睚必报,你怎偏偏看上了他!他并非良配,配不上你的。”   “并非配不配,而是愿不愿,”裴瑶目光如炬,神色凝重,“我初见他时便满心欢喜,只盼着他待我的心思也如我待他一般,可实际上不过一厢情愿罢了,两情相悦过于难求,这缘分若是不属于我我也不会强求,只念着他能平安。”   两情相悦。   祁熙眼神微动,她以为她曾经同沈子襄便是如此,可实际上不过是相寻个合适之人,至于杨钦一开始只是一厢情愿,而如今……   最终祁熙长叹了口气。   车轱辘的声音渐行渐远,没一会儿功夫便被杂乱的脚步声掩盖,再也听不见其他。   季思缓缓睁开眼,天色昏暗,牢房外的过道两侧点着油灯,光线有些暗,他站起身来活动活动坐久了有些僵硬的四肢,丝毫没有寻常烦人那种惶恐不安,如同在自家后院一般。   脚步声自远变近,只见两个官差押着个人走了过来,凑巧便在季思对面那间牢房,更巧的是那人不是旁人,正是曹平。   这老东西慌的六神无主,身形狼狈,瞧见笑眯眯倚靠在围栏直勾勾盯着自个儿的季思,更是心下凉了半截,下意识便要转身,被官差踢了一脚扑了个狗吃屎,等那俩官差骂骂咧咧走开,他才连忙爬起来,寻了个离季思最远的角落。   “哎呀!这不是曹大人吗!”季思表情极其夸张的说,“怎的也进来了?您同王大人不是一伙的吗,莫不是被耍了?这狗咬狗的戏码,就是精彩。”   曹平恶狠狠的瞪着季思,满面阴翳,恨不得将这人碎尸万段,连带着将王阳春一块儿丢去喂狗!   自打联系不上曹为远后,从季思手上过的那笔账目便是曹平一开始的后路,他将账本藏的极好,未曾想早就被王阳春察觉,那日是王阳春说有人同他通风报信:说季思他们必定会有所行动,让他多加防范。   谁知那黑衣人前脚刚一逃脱,后脚张炏便带人来了,在他书房发现了贪污军饷的账本,曹平这才反应过来中计了,那黑衣人并非来偷取什么,而是来放账本的!   王阳春那厮将他当成踏板,自个儿倒是摘得干净,思及至此,曹平滔天的恨意涌了出来,冷冷看着季思咬牙切齿道:“季侍郎自身难保还有闲工夫在这儿看戏,下官贱命一条死不足惜,还有季侍郎为伴,足矣。”   “谁同你说本大人要死了?”季思突然甩出来这么一句,直把曹平给砸了个晕头转向。   “在畄平王阳春不敢动我,回了临安他更没法动我了,”季思啧了一声,也不瞎讲究,盘腿坐了下来,一副打算替曹答疑解惑的模样,“你不会真以为皇上对此事一无所知吧,咱们这位皇上,别的没有就是猜忌心重,这户部每年拨出去的银子出了多少,那些个官员拿了多少,他都心里跟明镜儿似的。”   “你什么意思?”   “放眼整个朝堂贪污的官员没有成百那也得上千,皇上怎就偏偏要查畄平呢,你真以为是祝郢舟有能耐?这畄平可不单单只有你们做主,你们若是出了差池,最大受益者是谁已然不言而喻。”   季思故意说的模棱两可,引着曹平往北面去想,果不其然这人眉头紧锁着,沉思了会儿反应过来,“若我们出了事那受益最大的当属郭敬义!”   “不言其他,就说那祝郢舟,一个未及冠的少年哪能有这般心思,定是身后有人指示,此人心思深沉谋划已久,狼子野心昭然若揭,皇上便是看出了这其中端倪,如若不然,不过查明私吞军饷一事,为何还得让裴将军陪同,不仅如此还派遣一支亲兵,未免过于劳师动众,皇上想震慑何人,如今曹大人可明白其中缘由了?”季思放低了语气,故意营造出了一种紧张危险的语气,脸隐在暗处,那嘴角的冷笑瘆人得紧。   那曹平本就心乱如麻,又加之牢房阴冷潮湿,享乐惯了身子受不住寒气禁不住打颤,被季思牵着思绪走,脸色变得难看起来,“莫不是为了查郭敬义!”   “皇上早就觉得郭敬义兵权过重,又有外戚身份加持,便想收一收他手上的权,这才来了这么一出,未曾想那王阳春竟同郭敬义是一伙的的,打了我一个措手不及,曹大人,这正是你将功补过的好时机,”季思直直盯着人,“你若信我,我定在皇上跟前保你安全无恙,不过贬官而已,至少能留一条命,季思今日所言若有半句慌话,便不得好死身首异处!”   许是他发毒誓的模样过于严肃,又或许先前那番话有理有据,曹平有些犹豫,垂着眸沉思不语,没有注意到刚刚对面的季思偏过头松了一口气。   季思用余光斜瞅着曹平,见人犹豫不决的模样,便知晓已是信了八分,他那番话不过东拼西凑,若今日在的人是王阳春,定是哄骗不了,还好曹平为人蠢钝又贪生怕死,   果不其然,小半晌后曹平抬眸望过来,沉声问:“依你所言,我们如今该如何?”   “你可记得祝郢舟有个女儿?那丫头是怎么回事?”季思眯着眼睛想了想,问了这么个问题。   曹平有些困惑却还是回想了一下,“有些印象,我见了那丫头生的水灵没忍住,也是事后才知晓那是郭敬义故意设套算计我,他想要祝郢舟帮他偷我放在楼里的东西!便排了这么一出戏,亏的那祝郢舟一心替他卖命,说我心思歹毒,这郭敬义也不见得光明磊落!”   过道上的火光打在季思面前,坐在暗处的他,不由得握紧了手。   光影明灭,躺在床上的祝郢舟缓缓睁开眼,他呆愣愣的看了看床顶,目光呆滞无神,也不知在想些什么,整个人看起来没有一点生气。   他们又回到了畄平城,进城当日便知道被收押的消息,初一急得夜不能寐,裴战也是一副意料之外的模样,难得慌了心神,面上却不动声色。   于公于私王阳春自是不敢对裴战如何,便再加之他自个儿忙的不见踪影,畄平其他的官员更是不敢得罪裴战,众人维持着表面的相安无事,都在等临安来的御令。   距离那夜过去了几日,畄平看似风平浪静实则处处蕴含着风波,只等一个合适的时机,便掀起惊涛飓浪来。   祝郢舟看了许久,无意识抬手摸了摸挂在脖颈上的坠子,犹豫了许久将双腿放下床榻,一只手撑着床板一只手攥紧床沿,用尽了浑身的力气才堪堪站起身来,才稍微一动便感觉脚底传来钻心的疼,他脊背被冷汗打湿却还是咬着牙小步小步的挪动着,半点也不担心这双腿会彻底废掉。   他走到窗边推开窗,将那支骨笛放在嘴边吹响,喑哑怪异的声响飘散出去,被风带向了远处,黑漆漆的夜里望不见边,好似蕴含着危险。   今夜过于安静,连鸟禽猛兽的声音都不像往日那般吼叫,凶狠残暴的猛兽乖顺的跟一只大猫儿一样,趴在安德鲁脚边仍由他顺着毛,眯着眼睛十足的惬意。   营帐外传来一声询问,安德鲁将人唤了进来。   来人行了礼便道:“王,一切都已安排妥当了,王的这些计谋实在是高明,这王阳春却是个贪生怕死爱慕名利之人,事成之后再将他……”   这人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这人狡猾的紧,”安德鲁冷笑了一声,“他同我们周旋不过是知晓自己这脑袋保不住,不得不借北燕的力量妄想做那黄雀在后,他从一开始便没想去掉那季思,只是担心这人挡他的路罢了,兴许这会儿都已谋划好如何全身而退了。”   “那我们可要先断了他的后路?”   “不急,季思若是被押送回京,裴战自是不会留下,这人武艺不凡又领兵多年,能耐不可小觑,不比郭敬义好对付,离开畄平无用而言百利而无一害。”安德鲁沉声筹划着。   “郭敬义处处提防着王阳春,想要独自一人管辖畄平,恰恰忘了这黄雀在后的道理,过于急成了些,”安德鲁故作样子的摇头叹气,“由着他们窝里斗,这畄平啊,我便收下了。”   “夜里都把精神打足了些,再过两日这新仇旧恨咱们一一讨回来,当年他用我北燕百姓为盾,今日我便屠他一城,这次我看郭敬义还如何同我斗!”   好似察觉到安德鲁的杀气,xx发出低声的嚎叫,这夜才刚刚开始。   临安来人那日,季思已在狱中待了些日子,浑身散发着股味道,整个人有些狼狈,王阳春并未针对于他,反倒连人影都未瞧见,仔细想来十足的怪异。   脚步声从走廊传来,季思抬眸望去,只见裴战和几个身穿巡察卫服侍的人走了过来,稍稍愣了片刻。   这人模样瞧起来实在凄惨了些,虽没什么外伤可面色却不怎么好看,丝毫不能同之前那个处处讲究的季侍郎对上号,两人相处了这段日子,自是有些情分在的,裴战皱了皱眉心里头不大好受,可这情景并不适合叙旧,只是站在一侧,由那俩巡察卫宣读承德帝的口谕。   掐头去尾不过一句话,让他即刻回京,三堂会审后定让这事有个交代。   待宣读完,裴战这才凑上前去,“外头都已备好,其他待回京之后再做定夺。”   季思仰头看着人没动。   这反应瞧着不对劲,裴战慌道:“你莫不是受伤了,王阳春这厮竟敢对官员滥用私刑!我这去找他讨个说法!”   “那啥,脚麻了,劳驾扶扶。”   “……”   裴战黑着一张脸将季思扶了起来,刚准备往外走对面的曹平嚷嚷出声,“季大人,季大人!”   季思停下脚步,一拍脑门,“瞧我,差点把你忘了。”   他让裴战搀扶着自个儿走了过去,曹平严含希望目光落在季思身上一分一秒都不愿移开,只盼着季思能将自己带离这鬼地方。   “曹大人,”季思这几日忽悠人颇有心得,这语气不需故意拿捏便端了起来,“你放心,咱们好歹也是一同坐过牢的情分,我怎可能不管你,只是我这是回京受审也不是受封,自身都难保,你且等等,等我过了这坎便去皇上跟前替你求情啊。”   话已至此,曹平若是再反应不过来被季思耍了,便真成了草包,他满面阴翳凶神恶煞的将脸贴在栅栏中间,死死瞪着眼中怒火中烧,好似要将理智燃烧殆尽,咬着牙怒吼,“季思,你耍我!你竟然耍我!”   季思冷笑了一声,“耍你便耍你,还要问你同不同意不成?”   曹平震怒,不停拍打着栅栏,“季思!我要杀了你!”   “省点力气去黄泉路上叫唤吧。”季思背着人摆了摆手,将那些辱骂吼叫声抛在脑后。   派来押送季思的巡察卫已经在外候着了,其他的畄平官员悉数到场,见人出来恭敬行礼,“季侍郎得罪了。”   看着眼前这囚车,季思并未多言,而是点头颔首躬身坐了进去,冷冷扫视在场众人,依旧未见郭敬义,目光落在王阳春身上时,眯了眯眼睛。   队伍返程,囚车自王阳春面前驶过时,这人对季思露出抹笑,眼中满是胜券在握的得意。   驶出一段距离后,裴战放慢了速度纵马挪到了囚车一侧,直视前方压低了声音道:“这事也是你计划的一部分吗?把我给吓了一跳。”   “不是,”季思叹了口气,“一时疏忽,被人将了一军。”   “那你真贪了军饷啊?”   “太过复杂,三言两语说不清楚,”季思并不打算和他细说这事,而是问起了别的,“你将粮草送到平北大营了吗?可有见到郭敬义?”   “并无,我放心不下你这头,只是匆匆将粮草交接过去,平北营的副将说郭敬义还未回来,可不知为何我总觉得有何处不对劲,细想又说不上来。”   季思垂着眸沉思,问了另一个问题,“祝郢舟呢?”   “我正要同你说这事,”谁料裴战脸色变得难看起来,“祝郢舟不见了。”   “不见了?”季思眉头紧锁,抿紧了唇,脸色凝重,   “是我大意了,你出事后初一着急的不行,我腾不开身便让郭盛盯着初一,想着祝郢舟行动不便定是妥当,谁料这祝郢舟恰恰就不见了,他如今那般样子我怀疑定是被人带走了。”   “你怀疑谁?”季思问。   “我怀疑是郭敬义派的人,你先前说祝郢舟没有这心计,若无人指点更是想不到将这事闹上临安,还指名道姓要见方太傅,一个花楼打手知道的未免也太多了,更何况他带我们走的那条路常人是寻不到的,若是营中训兵便能说的通。”   “不是郭敬义。”季思肯定道。   裴战皱了皱眉,有些不明其意,“不是郭敬义哪还能是谁?王阳春吗?布下这么复杂的棋局,故意挑起郭敬义和王阳春对立,于那人有何好处不成?”   季思曲着一只腿坐在囚车中,眼皮一抬,眼神中蕴含着担忧,沉声而言,“也许从一开始就错了,我们中计了。”   这人极少这个神情,裴战心下一慌也明白此事非比寻常,追问,“你这话什么意思,我怎越听越糊涂了?”   闻言,季思瞳孔猛地一下放大,牙齿咬着嘴唇沉吟,“祝郢舟身后的人不是郭敬义!而是北燕!”   裴战脸色骤变,双瞳瞪圆,突然呆愣在原地。   *   作者有话要说: 第135章 我与诸位将士同去同归!   正午的太阳炽热刺眼,青石板上蒸腾出灼灼热气,在日头下晒上一会儿便能出一身的汗,唯有树荫之下能凉爽一二。   山林间树枝茂密,将那阳光遮挡住,仅留下些许余光透过树枝的间隙投射进来。   几道人影脚步匆匆,飞快从山林间越过,仔细望去还能瞧清走在最末那人肩上扛了个昏迷人,身形约莫是个少年,待人影凑近,这才瞧清那被抗在肩上的人便是祝郢舟。   人影在林间穿梭着,最终在一处山谷中停下脚步,那处位于山谷之间极其的隐蔽,周遭扎了不少营帐,他们目标准确的朝着其中最大的那个走去,掀开帘子行了个北燕的大礼。   帐中端坐在铺着虎皮长椅上的安德鲁耷拉着眼睛,冲下面几人抬了抬下巴,其中一人得到示意,从怀里探出个瓷瓶放在祝郢舟鼻前晃了晃,   后者眼睑轻颤,好似落水被呛般咳嗽着醒来,目光在四周打量着,最后落在了距离自己几步之远的男人身上,听见这男人对他说:“我们又见面了。”   祝郢舟脸色阴沉,他自然知道这人身份,脑海中回想到当日情景,其实季思猜的没有错,他一开始却是听从郭敬义安排,事情也同一开始说的有些出入。   那日大雨香宝不见了,他立刻反应过来是同今日幼女失踪案有关,第一时间便去报了官,可官府却敷衍了事,半点没将此案放在心上,还将他打了一顿赶了出去。   是郭敬义那边主动找上门来,说能帮自己找到香宝,曹平那伙人时常来楼里寻欢作乐,楼里也算是他们一个据点,郭敬义说只需要自己偷个东西,也就是后头呈上御前的书信,后头香宝被带出来时已经被折磨的不成人样,他心中被恨意充斥着,也是郭敬义说想报仇的话让他去临安,去告御状找到方清荣负责此事,必定万无一失。   祝郢舟当时满心满眼都是曹平他们付出代价,压根没有细想,后头遇到安德鲁派来的人,这才发现一直被自己忽视的要点,郭敬义出现的未免过于恰到好处了些,像是早早便算到了这一步,北燕人所说更是印证了他的猜测。   从一开始便是郭敬义布的一盘棋,他早就清楚曹平他们背地干了些什么勾当,迟迟未拆穿为的便是利用这点为自己谋取最大的利益,他这盘棋中欠缺一枚重要的棋子,一枚能接触到曹平一行人,对曹平等人恨意滔天,还容易拿捏不怕死的且不在局中的棋子,祝郢舟便是这个合适的人选,而香宝便成了郭敬义滋长祝郢舟恨意的一个推动,他一向是个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之人。   知晓所有后祝郢舟痛哭出声,他觉得自己半点用处也无,报不了仇便算了,还险些替仇人卖命,这时是那北燕人告诉他,有法子能替祝郢舟除掉郭敬义和王阳春等人。   跌坐在地上的祝郢舟红着眼仰头,那眼中的恨意好似要溢出眼眶,死死咬住牙点头。   天地不公,诸事不平,那他便用他自己的法子,去平这不公,除这不平,从另一条道上寻求自己要的公平。   思绪翻涌着,祝郢舟眼神微动,恍如隔世,此时场景一如当日一般,自己依旧狼狈不堪仰望着安德鲁,不同的是现在却是站不起来。   “郭敬义的布局和安排我已经全部告诉你们,你应当得手了,按照约定郭敬义的项上人头你得给我,还有让我亲自了解了曹平这狗贼的命!”祝郢舟哑着声说。   “出了点意外,放心我不会忘记的。”安德鲁的大晋话说的有些别扭,甚至有些好笑,可在场众人并无一人敢笑,示意一旁的人上前,“曹平被王阳春当成弃子了,如今许是在牢中,你且等等我定会帮你安排妥当。”   一旁之人递过来东西,接过钥匙祝郢舟垂眸打量了下,心中隐约明白这钥匙的用处,并未多言而是便收在了怀中,“没事我便回去了,我若不见了季大人他们会起疑心的。”   安德鲁的目光落在祝郢舟废掉的双腿上,脸上表情似笑非笑,有些玩味,“回去?你莫不是还以为自己能跟着季思他们回临安?”   话音落下,祝郢舟像是突然反应过来什么,脸色血色褪去变得煞白。   “你这小子颇合我心意,能吃苦有胆识狠的下心,假以时日能成大事,待事成之后同我回北燕都城吧,我北燕广纳天人有志之人,我最是惜才,定不会委屈了你。”   这话代表了什么不言而喻,别人求之不得的好运摆在祝郢舟面前,他却只是摇了摇头,“我出门许久也未回家瞧瞧,我想回家。”   “你既心意已决,我也不好强求。”安德鲁抬了抬手,立马有人走了上来将祝郢舟背在身后,沿着来路匆匆离开。   待瞧不见人影,安德鲁身旁的一位北燕武将这才上前一步,不解的询问,“王为何要将此人放走?这人知晓太多,如若不能为我们所用,那就应当斩草除根。”   “我是颇为欣赏他的,只是可惜……”安德鲁叹了口气,“我给他指了条生命,可惜他偏偏往死命走,强求不得,罢了罢了。”   说着,他眺望着畄平城的方向,凝声而言,“布置的如何了?”   “都以安排妥当,同王料想的一样,王阳春表面同我们合作实则不过是阳奉阴违,想等我们和郭敬义鹬蚌相争,他好渔翁得利,借机立功再将曹平舍了保住自己,索性咱们早早安排了潜入城中,这才没被他耍的团团转。”   “野心倒是不小,怕是这畄平布政使的位置已经不足以满足他了。”安德鲁冷笑了几声。   “咱们可需先下手为强……”   “不用,”安德鲁打断这人的话,“他贪生怕死的紧,不过是想让我和郭敬义两相争斗,他好从中获利,这人阴险的紧,的确是个麻烦,不过我又岂能让他如意?可如今我们有更重要之事要做,他还不值得让我分出心力对付。”   “王说的是,”这人行了个北燕敬礼,突然想起什么又道:“那大晋皇帝派的人到了,季思和裴齐修已经准备返程回临安了。”   安德鲁大笑出声,“走了好,这两人不好对付,我虽未同裴齐修对上过,却听说裴家擅长用阵型战,最是出其不意,他虽少年英才却为将年限不够,我虽不认为我会输,但若非不得已还是稳妥些,将损失降到最小,莫要同他对上,至于这季思……”   提及季思的名字,安德鲁眯了眯眼睛,他从祝郢舟带回来的消息中得知,这季思远不如传闻中那般碌碌无为只知享乐,相反心机深沉,步步为营,仅凭旁枝末节便可猜出祝郢舟是郭敬义的棋子,这人不容小觑,若是能为北燕所用……   思及至此,安德鲁却是在心中摇了摇头,“他比王阳春更难对付,此人不简单,若是有机会,我倒是要会一会这户部侍郎,可眼下还有更要紧之事等我去做,郭敬义对我北燕子民所做之事,我定要加倍讨回来,至于他,能不能熬过这一关就要看他造化了。”   眼神微暗,安德鲁好似已经看见郭敬义将死的模样,亮色苍白嘴唇发紫,气息微弱的躺在床上,仿佛下一秒便会一命呜呼。   营帐中站了四人,各个脸色都十分难看,眼底一片青黑,眼眶布满血丝,愁的坐立难安。   “不行,这事不能就这样算了,我带人去把那安德鲁砍了,要不然出不了这口恶气!”   “老熊你做什么!”另一人连忙起身将人拦住,“现在已经够乱了,你能别添乱了成不!”   “那这事就这样算了?你看看将军如今还昏迷不醒,咱们平北营何时这般怂蛋了,砍他十几二十个北燕狗出出气也好!”   “将军只是让我们全军戒备,你擅自行动是想被军法处置吗!”一旁留着络腮胡的中年汉子回怼着。   “奶奶个熊的,你别以为那将军压我我就怕了!”   “熊统领还没看出其中复杂之处,不外乎底下将士都说你头脑简单四肢发达!”   “你他娘的说谁呢!”   “行了,”之前一直跟在郭敬义身旁的副将一拍桌子,厉声呵斥,揉了揉眉心很是心力憔悴,“将军说过他受伤一事不得声张,就是担心军心不稳,北燕会趁此来袭,你们这般吵吵可是怕全营的将士听不见吗!到时再把监军太监吵来了,他一封折子往临安一递,咱们统统都得受罚!”   这人说完营中众人都安静了下来,将军是一军之将,是军中主心骨,若是底下将士知晓郭敬义被北燕重伤昏迷不醒,于军心不稳不止,还会大伤士气。   年纪稍长的老者问:“那依冯副将而言,我们如今应该如何?”   “将军本是想拖着临安来的那俩官员,知晓他在那处的人极少,可北燕却能神不知鬼不觉的用迷雾偷袭,其中定是有蹊跷。”   “将军行踪也就咱们几个知晓,副将这话莫不是怀疑咱们房中出了内应?”   “不,还有一个人知道,”副将眯了眯眼睛,想到那个双腿废掉的少年,“总之,那俩京官已经回京了,咱们先按兵不动等将军醒来之后再做打算,可在此之前断然不能让人知晓将军受伤昏迷一事,禀报军务什么都同往常一样,营造出将军无碍的假象,切勿让人瞧出端倪。”   “我无异议。”   “老熊同意冯副将所言。”   “我也同意。”   ……   四人纷纷附和,故意压低的声音甚至连营帐都飘不出去。   天色渐暗,畄平城中家家户户燃起烛火,夜晚寂静,看似同往日无常,王阳春的府邸灯火明亮,他背着手站在大厅中,着急的来回踱步,瞧见来人慌忙迎了上去,着急询问:“如何了?”   “派人去平北营打听了,郭敬义已经回营了,不像是受了伤的样子,营中也一切无恙。”管家打扮的人回道。   “其他的呢?”王阳春不放心又追问了句。   “哦,听说裴将军去交接粮草的时候,也未得见郭敬义一面,说是染了风寒,不宜见人。”   “不宜见人,怕是平北营出了什么大事才对,”王阳春神情阴翳,“如今郭敬义想必自身难保,我巴不得他出事,待我将安德鲁在大晋境内的消息递到京中,这次定能立下大功,兴许就能擢升一阶,届时户部人手紧缺我便是最佳人选,也能风光风光。”   “对了,我故意放进城中的那几个北燕人可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派人日夜盯着呢,并无什么异常,大人料事如神,这群人却是来探查情报的。”   “那本官就让他们有来无回!”   昏暗的烛光打在王阳春的脸上,显得阴气森森,激起人一身的寒气,他如意算盘打的好,不仅想   落夜不能寐,夏蝉禁栖音。   临近子时,空荡荡的街上已经瞧不见几个人影,更夫敲着竹梆子,拖着长长的声音高声吆喝,“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声音传至很远,好似还能听见些许余音。   这夜安静无声,故而一点声音都能被无限放大,一道人影咻一下飞快跃过,只是带起了一阵风,卷起地面上的落叶。   更夫似有所感猛地一下回头,只见身后空无一人,倒是夜风凛凛,激的他打了个寒颤,裹紧衣衫打着哈欠加快了步伐。   待人消失在街道拐角,只余下远处传来的竹梆子声,又是几个人影快速飞跃而来,飞快的在畄平城中几处繁华密集的角落穿梭着。   今夜的风有些凉意,打在人脸上时带来湿漉漉的泥土气息,裴战倚靠着树干,猛地一下从睡梦中惊醒,耳边是手下将士震天响的呼噜声,其中还夹杂着几句梦话,不远处是值夜将士的背影,风声呼呼作响,漆黑的树林都显得诡异可怕。   扫视着四周,季思低垂着脑袋在囚车中闭眼休息,初一则红着眼趴在囚车边上,半步都没有移开,一切都没有什么任何的问题,可裴战心中却觉得万分不安,这是在战场多年养出的自我感觉,从季思给他说祝郢舟是安德鲁的人后,他这心里头总觉得不大对劲。   可当务之急是应该将季思押送回京,洗清季思身上罪名,省得皇上怪罪下来没有反悔的余地,若北燕真有什么谋划,郭敬义还在,论心机兵法谋略,自己自愧不如,一旦对上北燕更是毫无胜算,更何况别人地界儿他也不便掺合此事。   思及至此,裴战从怀中摸出一个玉坠,借着火光打量起来,他用指腹摩挲着坠子,这坠子成色一半可经常被人拿在手中把玩的缘故,表面磨的玉滑隐约还能看出是个抱桃的猴子,眉眼机灵极了,到让人想到了镇国公府那位小公爷。   那人意气风发的模样在脑海中浮现,甚至都不需去刻意回想,无论是严小公爷额前的发带,还是他用于系发的串珠金丝绳都艳丽极了,教人难以忘却,令他在平淡乏味的二十载中,多了几丝鲜活的气息。   自己心悦严兆吗?   裴战时不时会在心中问起这个问题,可终究得不到一个准确的答案,他这些年心中都是弟妹和裴家,又常年在军营之中未有过男女之情,对情爱一事更是一知半解,也是头一遭遇见严兆这不按超级出牌的人。   严兆于他却是不同,可这不同并非就全是爱慕之情,有对好苗子的栽培,有对后辈的照顾,有对徒弟的提点,种种杂糅在一块儿,他自个儿也有些分不清了。   风吹的火焰摇曳,裴战眼神微动,心中所思所想仅有自己知道,他看了看手中吊坠,最终只是叹了口气将坠子塞回怀里,暗暗想着:待回到临安便物归原主,无论对严兆是何心意,他都不会同人在一块儿,既如此便只能断了那人念想,   山林深处传来几声鹧鸪的叫声,乌云遮霜蟾,这天黑压压的风雨欲来,裴战揉着手肘站起身来,环顾四周,目光落在西北处的天际时,眺望远方,瞳孔猛地一下放大,几步跨步冲到囚车旁。   季思整个人被困在囚车房中,整个人难受的紧,好不容易才睡着,被吵醒时脸色极其难看,还未出声却见面前的裴战阴沉的脸,指着一处方向语气凝重道:“畄平城出事了!”   顺着他手指的方向回头望去,季思自然看到那火光将一小片天际印红,祝郢舟这事事有蹊跷,他们便留了个心眼并未离畄平城太远,而是领着那几个巡察卫绕着走,半日的功夫还在城外晃悠。   此时见到火光果然印证两人心中所想,双瞳满是震惊,眉头紧锁着,脸色顿时变得难看无比,冷声而言,“畄平出事了,我们得回去!”   两人动静自然惊醒了其他人,裴战振臂一挥,让手下将士收拾整理准备原路返回,本来还安静的山林,顷刻间变得吵杂忙乱起来,众人纷纷整装待发。   那几个巡察卫也都知晓这火光映天定是发生了大事,可他们有皇命在身,一日也耽搁不得,只能出声劝止,“裴将军,这畄平城若真出了事平北营不会不知道,郭将军也自有打算,更何况不一定是出事,许只是房屋走水罢了,当务之急咱们还是应该速速回京,莫要多加耽搁省得皇上怪罪下来,你我都担待不起!”   “就算是走水我也得去亲自瞧瞧方才安心,为将者便是为了庇护大晋百姓,我乃大晋的将军,而非单单是裴家军的将军,哪怕畄平城不归属于我管辖,可若明知畄平城有危险,本将军还视而不见,那这往后我还如何统率三军,为将士作表率,皇上又怎能放心让我镇守边关?”   他说罢一把推开人接过郭盛递过来的长/枪翻身上马,马头高高扬起发出斯哈的喘息声,马蹄狂躁的来回踱步,哒哒的马蹄声在黑夜里显得十分清晰,他手下的兵动作极快留下二百余人原地待命,剩余八百人没一会儿功夫便整装待发。   眼前局势紧迫,裴战冷着脸并未多言,攥紧缰绳便欲动身,这时身后破开人群传来一道声音,“裴将军!”   裴战寻声望去只见季思端坐在囚车之中,目光如炬,两人视线相交,不需过多言语已经能够明白其中含意。   “我答应过他会护你周全,若你同我前去我定无暇顾及你,你待在此处更为安全些。”裴战皱着眉沉吟。   季思却是笑了笑,“我知晓裴将军的一片好意,可我身为男子还需旁人庇护,未免无用了些,大晋的儿郎都能上阵杀敌,保家卫国,季思虽是文臣亦有一腔热血,只需一把长剑,一匹骏马,愿与诸位将士同去同归!”   他一番话直让士气高涨了几分,裴战坐于骏马之上,凝眉俯视着季思,像是突然明白祁然为何会心悦这人,勾了勾唇冲着郭盛点头,后者得到示意长刀一挥,立刻将囚车的锁链砍断,微微颔首,“季侍郎请。”   一旁的巡察卫见状脸色一变,慌道:“裴将军,这季侍郎是带回京的要犯,皇上还要审问他,你怎把他放了出来,使不得啊!若是教皇上知晓,你我都是要掉脑袋的啊!”   “皇上问起来本将军一力承担!”裴战冷笑了一声,“你若是再叽叽歪歪,我让你现在就掉脑袋!”   那巡察卫连忙噤声退后了几步。   季思从囚车中钻出活动了发酸的手腕,接过郭盛递过来的甲胄,初一亦步亦趋跟在身后,他叹了口气,弯下腰摸了摸初一脑袋,“你乖些,在这儿等我,我去去就回。”   初一白着脸摇头,他不知道发生了何事,却隐约明白事关重大,也明白季思不愿带他同去,只是小声抽泣着,“大人,你带我一道儿,我会医术,定不会添乱的。”   队中没带随性军医,季思有些犹豫,还未回应只见郭盛手刀劈向初一脖颈,这人便晕在他的怀中,他随手将初一递给队中两个年岁最小的将士,季思回头只听裴战厉声道:“季侍郎不能再耽搁了。”   明白轻重缓急,季思将私情放下翻身上马行至裴战身边,沉声而言,“我并非公私不明,只是你未带军医,初一随行确能解燃眉之急。”   谁料裴战却是摇了摇头,“他年岁太小没法自保,你我都不知晓畄平如今是个什么情形,贸然带着他过于危险,便让他留在此处吧。”   说罢他勒紧缰绳调转马头,面向众人,凌冽的目光一一从众人脸上扫过,吹来的风中含着沙有些眯眼睛,裴战身后的披风被吹得猎猎作响,一身银白色的盔甲在黑夜中格外显眼。   “诸位,养兵千日用兵一时,今日便是你们扬名立万的时候,”他振臂高呼,“出发!”   重重的马蹄在黑夜中响了起来,踏碎了夜晚的宁静。   风吹树叶,光影婆娑。   祝郢舟是被哭喊声吵醒的,他本以为安德鲁会杀了他,谁料却安然无恙将他送了回来,看着熟悉的环境思绪翻涌,窝在自己布满灰尘的家中便睡了过去,若不是外面传来骚动也不会醒来。   他忍着痛用两支竹竿支撑着全部的力气,小步小步走到院中,不过几米的距离,却出了一身的冷汗滴落脸色苍白如纸,可瞧清屋外景象后瞳孔一震动,哆嗦着嘴唇,连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   屋外的天被火光映的通红,许多处房屋燃起熊熊烈火,打过来的热浪蒸腾着身上的水分,连细微的绒毛都好似被热浪灼烧蜷缩起来,各种哭喊和哀嚎声传来,像是深渊之中爬出来的恶鬼之声,含着森森阴气,令人好似身处无间地狱一般。   刺眼的火光在祝郢舟眼瞳的映照出来,他愣了半晌才神色慌张的推开门,街上满是争相逃跑的人群,每个人脸上都带着泪痕,衣衫凌乱,嘴中嘶吼着,呼喊着,乱的人心慌。   不知是谁说了一句“房子要塌了!”原本就慌乱的人群更是骚乱起来,来来回回拥挤着,眨眼的功夫就有不少人被人流挤散,更大的哭声传了过来。   祝郢舟被眼前景象震慑住了,那风吹乱了发丝和衣衫,四处奔走的人冲撞过来,直接将他撞翻在地,手中竹竿在地上滚出一段距离,被人踩在脚下裂开。   完了,祝郢舟心道:这下真的完了。   北燕人是从何来的,畄平百姓不明所以可王阳春却清楚的很,科尔沁雪山山脉连绵不绝自西北向东南走向,山势崎岖陡峭却可以绕过边境和平北营,进到大晋境内,由于危险重重寻常人不会靠近,毕竟动作大一些便会引发雪崩,即便如此,大晋也会铤而走险派出精锐偷偷潜入北燕境内,北燕亦是如此。   可北燕人虽强壮却也是**凡胎,安德鲁此行必然折损不少,本以为只来了一只小队,只为探查情报,未曾想他还是小瞧了安德鲁,今夜这动静怕是来人不少,   北燕人骁勇善战身,以一当十,千户所的士兵断然不是对手,只能拼死一搏。   城中发出的第一声巨响位于北面,是火药爆炸引发的,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紧接着又是一声巨响,却是从南面传来,伴随着还有熊熊烈火燃烧,空气中满是一股火油的味道。   那管事慌了心神,着急问:“大人,北燕蛮子夜袭,咱们如今该如何是好?”   王阳春手脚冰凉身形止不住颤抖,大脑一片空白,连大气也不敢喘一下,焦虑恐惧和不安围绕着他,安德鲁所求从来不是要了郭敬义的命,他要的是整个畄平城百姓的命!   “快!”王阳春慌乱道:“让都指挥使调兵,倾尽全力也不能让一个北燕人进来!”   畄平城不能出事!万万不能出事。   事到如今,王阳春已经明白过来自己干了什么蠢事,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将北燕人放进城,无论今日过后事畄平是否还在,他这条命都保不住,如今还能弥补之事便是不能让畄平城出事,将知晓此事的人统统扼杀。   思及至此,王阳春面色阴翳狠辣,抽出手中匕首在管家还未反应过来之际,便直直插入人腹部,后者瞳孔猛地一下睁大,似不明白怎会有此巨变,却听王阳春咬着牙恶狠狠道:“本官定会厚葬了你!”   说罢,又是一刀用力一绞匕首一抽,鲜血飞溅出来,管家直直往后倒去扬起大片灰尘,眼中还带着难以置信的震惊。   王阳春用力踹了人一脚,将匕首扔在地上,脸色一转先前阴翳狠辣的神情,颤颤巍巍的冲出院中厉声高呼,“北燕夜袭,速速防备!”   城中如今乱的好似人间炼狱,房屋塌了不少,街道两侧都是烈火燃烧,不少人背着行囊神色慌张的四处任奔跑,都带着对生的渴望。   临进城门时,城门禁闭,远远便能瞧见弓箭手在城墙之上奋力抵抗,可畄平城的士兵本就是用于保护城中安宁,实战经验远不如在战场上真枪真刀,用血肉之躯拼出来的北燕军,虽有城门加持一时半会难以攻破,可畄平地势所致并无护城河,也就少了一道屏障,长久下来先不说士气,光是体力城中士兵便比不过,更何况城中还起了大火,火势燎原吞将周遭的人与物吞噬的一干二净,只余下灰烬。   畄平都指挥使司虽是一道之司,可常年在平北营压制之下,早就成了个闲散的衙门,论军事能力和作战水平远远不如,居于城墙之上易守难攻的局面,他们也打的极为艰难,既要放着城外射来的箭雨,又要组织人灭火,人员调配更是混乱,烽燧柴草慢了许久才燃。   城外树林间满是星星点点的火光,树枝耸动,脚步声杂乱,远远瞧着好似有上万之人,又是一阵箭雨飞来,这箭用的是北燕改良过后的飞燕弩,箭矢以坚硬的木头为箭杆,以薄薄的铁片为翎呈燕子双翼之态,较之畄平士兵的普通弓箭轻巧许多,却射程极远,便于携带多适用于野战。   箭矢上涂了煤粉和硫矿石粉,这箭威力太大,射到城上的士兵身上时,立马起了火焰,火舌顺着衣衫和皮肉蔓延的极快,眨眼的功夫便将人烧成一个火球,只听阵阵哀嚎,只把其他士兵吓得六神无主,手中武器直直从手中滑落,跌坐在地上连滚带爬往后退。   殊不知安德鲁远远观望着,脸上露出嗤笑,语气颇为不屑,“没有平北营这畄平城根本不足为惧,损失了这么多今夜一并讨回来。”   “王,大晋人他们不敢出城应战,不过是被中了计以为咱们兵马众多,若是王阳春发现我们是障眼的计谋,奋力一战我等不见得能讨到好处,不如速战速决的好。”   “你莫不是真以为我是要攻下这畄平城?”   此话一出他身边的武将愣了愣。   “从一开始,我的目标便不是这畄平。”   安德鲁目光落在冒着火光的畄平城中,双瞳映照出那熊熊烈火的模样,连吹拂过来的夜风都带着灼热的气息,含着血腥味,让这个夜晚更是燥热了几分。   城中火光滔天,各种哭喊声响彻天地,落在耳中听的人为之一振,局势僵持不下,眼见伤兵逐渐增多,畄平都指挥使程度洋神情慌乱,不停指挥着手下士兵将欲利用飞钩攀爬上来的敌军攻下去,又得防着箭矢的进攻。   他们将粗壮的树干捆绑在一块儿,用力撞击着城门,许是北燕人食牛羊肉的缘故,天气气力大,每撞击一下城门都会为之一颤,令人心头慌乱万分。   这声音撞破了夜里的平静,林中飞鸟四散,振翅而飞,裴战勒马停下,马蹄高高悬起在月夜下划出弧度,随后焦躁的踱步。   他眉头紧皱,薄唇紧抿,如矩的目光盯着前路,心头涌上阵阵不安,无意识碰了碰贴着心口放置的那块坠子。   “怎么了?”季思纵马上来行至一旁问,“怎么不走了?”   裴战闻声回头,目光落在季思身上,沉吟说:“季大人,我有一事相求。”   季思愣了愣,忙追问,“何事?”   “实不相瞒,我从未有过同北燕作战的经验,如今敌暗我明,北燕有多少兵马是何战略我们一概不知,他们有备而来,我们贸然对上并不能讨到好处,许是还会落于下方,”裴战缓缓分析眼前局势,“故而得劳季大人走一趟平北大营,以子之矛才能攻子之盾,打北燕还是郭敬义他们比较在行,我思来想去这事只有季大人能做。”   话音落下,季思脸色一沉,今时不同往日,他不似李汜那般自小练武,三脚猫的功夫许是还得劳旁人庇护,可有户部侍郎的官职,又有皇上御令,最是合适。   思及至此,他在心中盘算一二,看向眼前之人,“我有多少时间?”   裴战抬头望了望被乌云遮住的夜空,侧眸冲人笑了笑,“一个时辰吧。”   “够了。”季思眉头舒展开来,他勒紧缰绳调转马头,勾唇笑了笑,“难得让你求我一次,定不辱使命。”   闻言,裴战心下一动,张口欲道:“季……”   “别介,那些个感动的话留着日后再说吧,我最受不住这些,”季思背对着人挥了挥手打断了话语,“裴齐修,你等我一个时辰!”   说罢纵马往另一处岔路走去。   裴战凝眉望着,直到一人一马融入黑夜之中,他收回目光,抽出怀中的那枚坠子,用拇指摩挲着上面的纹路,舔了舔唇喃喃道:“祝我好运吧。”   随后将坠子放回原处,回头一一扫过众人的脸庞,歪着头咧开嘴乐了乐,“弟兄们,该我们上场了!”   黑夜中的人群步步逼近,城门外的局势焦灼万分,城中城外皆是混乱不已,哭声喊声吼叫声此起彼伏。   安德鲁眯了眯眼睛,身上的衣衫被夜风吹得猎猎作响,嗜血的目光在夜里带着精光,瞧着瘆人得紧,他视线一动不动的盯着城门,脸上神情隐在暗处,让人瞧不清楚。   身后一个北燕士兵急匆匆奔来,凑近安德鲁耳边低声耳语了几句,带他退至一旁时,安德鲁脸上露出抹势在必得的笑,“准备了这么久,为的便是今日,平北大营自身难保,我看谁还能救畄平,给我认真点!不留一个活口。”   当年北燕战败,这些年便一直养精蓄锐,为的就是有朝一日将当日所受之苦楚加倍讨回来,废了多少人马和兵力才在风雪的吞噬下存活,又绕了多少远路,折损多少武器才能今日奋力一搏。   他们占着先天种族优势,绕着科尔沁雪山踏出了一条路,要的便是将北燕的名字深深刻在大晋子民的心中,让这群提及北燕都会为之一颤。   安德鲁眯了眯眼睛,嘴角噙着冷笑,抬手一挥,“放箭。”   特制的弓箭飞出黑压压一片箭矢,城墙之上陆陆续续有人坠落下来,潜入城中的北燕死士搅乱了整个局面,前有狼后有虎,都指挥使顾不上满头的汗,厉声指挥着骚乱的城中百姓,   眼见局势紧张,骤然间,一道银色人影从天而降,长/枪横扫,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势,箭矢还未沾到他的衣角便悉数被长/枪打落。   情况骤变,眼看着银色人影越过人群,几个后翻稳当立在壕沟一侧,似一抹银光撕开这黑色的云层,狂风怒吼,暗红色的斗篷被风吹的扬起,黑烟层层笼罩,长/枪立地,畄平城的火光打在他的脸上,莫名让人感觉到了肃杀的威压。   风卷集着尘土,端坐在马上的安德鲁被吹迷了眼睛,盯着那人影,待烟雾散去,这才阴沉着出声,“裴齐修!”   *   作者有话要说: 第136章 今朝他乡天为墓   一阵震耳欲聋的马蹄声由远及近,哒哒哒的马蹄踏在黑夜里显得格外清晰,踏得大地都在轻轻地颤抖,城墙上众人被这声音吸引了目光,举目望去,但见壕沟另一侧出现了一队人马,裴家军的旌旗迎风飘扬,隔着壕沟于北燕的兵马遥遥相望。   狂风怒吼,身后的裴家军纵马上前,于马上立于裴战身侧,后者朝着城墙上的众人,厉声高喊,“我已派人通知郭将军,再过不久便有援军所至,有我在定不让北燕踏进城门一步!”   此话一出,局势顿时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裴战虽只带了不足千名的裴家军,其他人较之也不遑多让,畄平士兵士气高涨,再三进攻,城下北燕军本来难攻,顿时更是背腹受敌进退两难,裴战的一柄长/枪更是气势汹汹。   可安德鲁哪是好对付的主,见状脸色满是阴翳,凶狠狠切齿,恨不得将这人血肉一块块撕扯下来,“我本不想同他相争,欲放他一马,不曾想裴齐修上赶着送死,那我便成全他们!给我上!”   安德鲁一声令下,北燕士兵上前一步,又是一阵箭雨飞来,可奇怪的是这次的箭有些诡异,尖端不再是锋利的箭矢,而是换成了一个个黑色圆球,射程也大大缩短。   这风呼呼的刮着,裴战握着手中的长/枪枪刃上沾了些血迹,也分不清是自己的还是别人的,当北燕军拿出那个奇怪箭,他便皱了皱眉头,心中觉得万分鼻头翕动,从那边飘散过来的空气中带着一股硫磺的味道,他脸色顿时一变,记得北燕盛产硫火,心下一慌,撕心裂肺喊道:“避开!这是硫火弹,碰不得!”   可却为时已晚,城墙上的畄平士兵已经挥刀将那诡异的黑球拦中砍成两截,里面的硫火洒了出来,一接触到活物或是衣衫布料,果然顷刻间便蔓延开来,这火比寻常的火焰来的凶猛,只要碰到一点零星火花,便顺势而上将人烧成火球,连地面上的枯草绿植都无法避免,一时之间哀嚎遍野,喊声呼声混在一块儿,场面一度混乱。   裴战这边的士兵只能小心避开,可那圆球也不知是用什么材料制成,极其脆弱,碰到硬物或是地面便碎裂开来,耳边响起士兵撕心裂肺的哀嚎之声,额前被箭矢擦过的伤口流血不止,粘稠的血液顺着眉骨滑落,粘在眼上有些难受,他抬手用手背擦拭掉,撑住长/枪站起身来。   遥遥相望,裴战先发制人,额头青筋凸起大吼着执枪冲去。   “嘭!”   山林中突然发出了一声奇怪的声响,惊扰的马匹,慌乱的来回踱步,季思连忙勒紧缰绳,回头朝着来时的路看了看,手指无意识收紧,犹如自言自语的声音响起,“还有半个多时辰。”   话音未落马匹便如利箭一般冲了出去,他一刻未敢松懈,马腹上是被匕首扎出的几个伤口,血顺着鬃毛滴落在地上,空气中满是那股腥臭的血腥味,最终马蹄绊倒树枝直直摔倒在地面,坐在马背上的季思被狠狠摔了出去,枯枝划破了他的脸颊,他咬了咬牙站起身来,回头看了一眼气息奄奄的马匹,奋力朝着平北大营的方向跑去。   不知跑了许久,身上衣衫已经被汗水打湿,湿漉漉的头发紧贴着脸颊,干燥的嘴唇上是被他咬出来的细小伤口,直到看见平北大营的旗帜,季思眼中才蹦出光亮来。   他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靠近营地,却见平时戒备森严的营地此时混乱不堪,岗哨处也未瞧见人,走进了些才瞧见每个人脸上愁云惨淡,不断有人抬着伤兵匆匆钻进营帐之中。   营地在值夜的士兵拧着眉将人拦住,还未出声,便见眼前一身狼狈的人从怀中掏出块令牌,厉声道:“我要见你们将军!”   在营帐中等候的时,季思坐立难安,不停在心中核算着时间过去多久,小一会儿才见帘子被人掀开,一位身着盔甲右臂缠着绑带的中年汉子走了进来,周身带着血气,脸色阴沉着打量了季思一眼,“户部侍郎可有何事?”   “劳烦这位通传一声,北燕夜袭畄平城,需得郭将军前去支援。”   “什么!”那汉子脸色一变,“他娘的这是算计好的!”   季思不明所以,心中惦记着裴战那头,忙道:“这位将军,此事十万火急断是等不了,多等一会儿畄平就多一份危险,劳烦请郭将军下令派兵,速速援助畄平,季思替畄平百姓谢过!”   那中年汉子眉头紧锁着,又看了一眼季思,张口正欲说什么时,营帐的帘子又被人掀开,来人目不斜视直直走向汉子身旁,附耳说了几句,紧接着却见那人脸色顿变,咬着牙怒骂了土话,“娘了个巴子,给老子上火油烧他们个精光!”   一边骂骂咧咧一边急匆匆出了营帐,像是忘了身后还有一个人。   季思愣了愣,只好连忙追了出去,他跟在二人身后绕了几圈,这才瞧清营地四周都是伤兵,有的脸被烧的血肉模糊,有的胸前露出一个拳头般的大洞,血液止不住的从伤处流出,弥漫的血腥久久不散,哭喊声和哀嚎混成一片,目之所及恍如炼狱一般。   他站在人群中央,明白这处在经历着什么,接收着来自四面八方的痛苦,血液流至脚下,粘稠腥臭,季思瞪大了眼睛环顾四周,火光打在他的脸上,照亮了他眼中的无力和无奈,无意识舔了舔唇,唇上伤口带来的刺痛让他清醒一二,脑海中浮现出了裴战的眼眸,迈开沉重的双腿追赶上去。   走出了一段距离,只见前方火光笼罩着天际,将黑夜变得通红,厮杀吼叫,刀剑碰撞,各种震耳欲聋的声响刺入耳中,吹过来的风带着血腥气和风沙,扑打在脸上迷住了眼,季思抬手用手背遮住双眼,再抬眸时眼前站了个人,眉头紧锁,脸颊的刀伤还在往外渗血,趁着黑夜火光,吓人的紧。   “老赵你不好生休息跑这处做甚?手还要不要了!”   叫老赵的中年汉子喊了声“曾副将”,随后凑过去三言两语说明情况,曾副将看了眼季思,两人视线相交,后者哑着声问:“发生何事了?”   曾副将叹了口气,“北燕夜袭,将军受伤……生死未卜至今还昏迷不醒,营中士兵乱了军心,教北燕寻到了可趁之机,现如今自是第三波奇袭了,他们有备而来,我方……损失惨重……”   说话间又是一批伤兵被人抬了过来,担架上的少年不过同初一一般打小的年岁,硬生生被刀砍断了一只手臂,伤处血肉模糊可见白骨,他疼的额头冒出豆大的汗珠,从季思身旁飞快过去,那血水溅到季思衣袖下,点点蔓延开来。   “曾副将……”季思声音呕哑难听,像一把锈迹斑斑的刀,缓缓切割在木头上,“北燕夜袭畄平,裴将军正在守城,可否……可否派兵支援……”   他知道平北大营自身难保,知道此时调走精兵便会压力骤加,可是没有办法,没有办法啊,裴战还在等着自己,一个时辰,只有一个时辰,他得回去,得带着援兵回去。   身后炮火连天,箭雨纷飞,两军对峙鲜血浸入到土壤中,染红了脚下的这片地,耳边是哭声,是吼叫,是烈火燃烧。   “季侍郎需要多少兵?”   “三……”   “嘭!”   前方一阵刺眼的光炸裂开来,火光转瞬即逝,一阵浓浓黑烟弥漫开,随后又是一批伤兵被人搀扶而来,老赵脸色阴沉难看,转身提着长刀便要往战场出冲,曾副将见状一个箭步上前握住人手腕将人拦了下来,“你疯了吗!你这样子是想上去送死吗!我管不了你们,莫不是想让将军来管!”   “我宁愿同弟兄们一块儿战死,也不想躲在背后像个娘们儿一样,看着弟兄们死在北燕狗的手中!我要手握长刀,屠尽北燕狗!”   “回去!”曾副将厉声吼道:“再不回去军法处置!”   老赵满面怒火却也无法反驳,只能将长刀重重扔在地上,扒开人群朝着来路走去。   曾副将心累的揉了揉眉心,疲惫不堪的询问,“季侍郎,北燕来势汹汹,我怕是有心无力……”   “只要一千!”季思咬了咬牙道:“裴将军手中有兵,再加一千平北营的将士,能多撑一会儿,北燕趁黑夜袭倚靠的便是对地形的熟悉和掌控,再有一个时辰便是破晓,曙光升起他们在暗处定会暴露出来,局势便能反转,届时,北燕退兵曾副将再领兵行至畄平,断了那支北燕军的后路!”   “你可有信心?”   “背水一战,总好过坐以待毙。”   “季侍郎,”曾副将沉思了会儿,随后神情凝重的望着人,“畄平,拜托你了。”   季思目光凛冽,眼中满是坚定,“哪怕丢掉我这条命,也定会撑满这一个时辰!”   狂风卷积着浓烟,黑压压的烟雾飘散在天空,丝丝缕缕,缓缓堆积,好似形成厚厚的云层,旗帜飞扬,火星发出滋啦的声响,嘶吼声一刻未停,吹拂而来的风,湿润中带着血腥味,今夜注定不平静。   有人执枪立于城墙之外,浴血奋战,为的是护一城百姓,不教满城白衣素镐白幡。   有的两军对峙不退半步,尸横遍野,为的是守一国边境,不教敌宼辱我国之疆土!   有人带伤而行不惧险阻,鲜血淋漓,为的是用一己之力,救一人救百人救千万人。   这世间总有万般不好,许是君主猜忌,许是动荡不安,许是奸臣当道,许是小人唯利,可有人居庙堂,有人守边疆,却仍然休戚与共,砥砺前行,同忧同喜,守盛世太平。   夜里的风呼呼作响,越来越急促,祝郢舟撑着拐杖站在十字街道上,慌不择路四处奔跑的路人不停冲撞过来,口中不停吼叫着:北燕要冲进来了!他愣愣站在原处,看着昔日热闹整洁的畄平城被熊熊烈火包围,甚至能听见不远处房屋倒塌下压碎路人的骨裂声。   他就站在这儿,一个无关紧要的小人物,可无人知晓却是造成畄平城今日局面的重要一环,眼睛弯了弯,没忍住大笑出声,落在旁人眼中像是疯癫了一般。   祝郢舟并不在意,等笑够了才步履蹒跚的转身离开,得去做一直想做的事了。   城中受袭,牢房值守的官差也早就跑的不见踪影,祝郢舟大摇大摆的便走了进去。   曹平不知外面发生了何事,只是一夜之间这牢中只剩下牢犯了,已经许久无人送吃食和水了,直到听见愈来愈近的脚步声,才有气无力的爬起来,扒住栅栏沙哑着嗓子,“水……水……”   可待看清走近那人的面容后,脸色顿时白了几分,“祝……祝郢舟……”   祝郢舟从背光处走了出来,脸上面无表情,只是木着脸掏出一把钥匙将牢房的锁打开。   许是他的眼神过于瘆人,曹平被盯得止不住打颤,猛地一下松开栅栏慌慌忙退后,颤抖着声音呼喊,“来人……来人……”   铁链掉落下去,木门发出咯吱一声,祝郢舟抽出别在腰间用白布缠住的杀猪刀,咧开嘴冷笑,“曹平,我来要你的命了!”   冷冽的反光反射在他脸上,衬的更像是地狱而来的修罗,曹平双目圆睁,眼中直直映照出这人凶狠的模样,那刀刃渐渐逼近,逐渐放大,最终落在双腿之间,扬刀一挥,一声惨叫在幽暗潮湿的地牢中响起。   硝烟弥漫,风沙怒吼,裴战一枪横扫,逼退了一波北燕军,他年少成名论实力经验,远不如安德鲁,如今已是负隅顽抗靠着一口气死死不敢松懈。   额前伤口流出的血已经结痂,糊住眼睛让他视线变得模糊起来,抬手用拇指晕开嘴角的血,朝着地面啐了一口带血的唾沫,哑着声问,“过去多久了?”   郭盛也是一身的伤,双眼已经杀红了,闻言沉默了一会儿,才回道:“一个时辰已经过了……”   “将军……”郭盛沉吟开口,“季侍郎是不是……”   “他会来的,”裴战出声打断这番话。   郭盛咬了咬牙,劝慰道:“不如退至城中再做打算!”   “退不了啊,”裴战笑着摇了摇头,抬眸望着对面同样气喘吁吁的北燕士兵,枪刃插入地面撑着身子起身,银白色的盔甲在黑夜中犹如一道银月,熠熠生辉,他拔出长/枪直指敌军,厉声而言,“哪怕他来不了我也能守住这畄平城!背后即是大晋子民,我们从一开始便无剧可退,只能拼死一搏!定不让北燕蛮犬伤我大晋百姓分毫!”   他高高举起红缨枪,身后披风被吹得飞扬,高声吼道:“不败!”   群情振奋,备受鼓舞!   安德鲁眯着眼睛盯着那人群包围住的裴战,脸上神色阴晴不定,边上的副将满头大汗的催促,“王,不能再打下去了,硫火弹威力太大咱们将士也收到了波及,再攻下去损伤太大了!”   “闭嘴!”安德鲁恶狠狠的一脚将人踹飞,“我筹谋多年难道就算了吗!大晋伤我多少北燕儿郎,我必加倍讨回来。”   随后,他冷笑一声,“今夜赢得只能是我!”   长夜难明,这天竟是瞧不出一点要亮的征兆,风中夹杂着冰渣,冷的人刺骨,城中哭喊声越发的大,烈火,鲜血,死亡,构成了今夜的所有。   藏在城中的北燕死士杀了一路,手中的长刀被血液染红,他狰狞的面容似地狱爬出来的的鬼怪,一群孩童环抱在一块儿瑟瑟发抖,眼见刀刃就要落下,一个跛腿的少年冲了出来,双臂死死环住人腰腹,任由刀刃不停刺入后背,只一味喊着:“快走!”   刀刃刺穿身躯,火光照亮了一小片天际,祝郢舟意识消散的最后一秒,脸上闪过眷恋,闪过懊悔,闪过无奈。   这世间无数个小人物的消失,就像落入地上融化的雪,他们终究化为一个数字,无人记得那是一条鲜活的人生。   杀声、喊声、响成了一片,土壤早已成了红褐色,鲜血无法凝固,身上一衣袍已然看不出本来的颜色,一刀一刀,划破以上,刺穿胸膛,刹那间,一个个鲜活的生命化为乌有。   炮火连天,旌旗猎猎,隔着大晋和北燕的不过是一片荒原,荒原下埋着森森白骨,以血肉滋养的土壤泛着死亡的腐朽,肢体崩裂着,躯干支离破碎,   马蹄踏碎了昏暗的夜色,鹧鸪鸣叫,再快一点,季思心想,再快一点啊。   裴战替郭盛挡了一刀,长刀割开皮肉,甚至能看见皮肉下的白骨,捂住伤处踉跄了几步,身后一人又是一脚只把人踹飞几米,胸前的坠子飞了出去,裴战脸色顿变匍匐了几步将坠子牢牢抓在手中,余光瞥见一处,握紧手中**飞扑了过去,箭矢自后背横穿到前胸,他听见郭盛怒吼声,耳边声音杂乱,眼皮沉重,好似看见了无数人影,陆陆续续从他眼前略过。   瑶儿还未寻到好人家,乐瑾乐瑜年岁才这般小,裴家军该怎么办,季侍郎怕是得自责一辈子,不过还好不辱使命,替阿珩护好了他的心上人,子珩那性子除了自己和人还能受得住,不过往后有人陪着,到让自己省心不少,还有小公爷......还有小公爷啊……   思绪翻涌,想到少时习武便听着各式各样的英雄故事长大,他身上流着的裴家的血,裴家的儿郎鲜血炽热滚烫,心怀的天地是家国,以血肉做坚硬如铁的钢皮,哪怕骨缝嵌入利刃,双足满是荆棘,都不足以让他为之后退。   为将之日,便早将生死置之度外,人间寂寥,世间动荡。   却任心怀一愿,愿以血浇吾刀,换太平故,换锦绣安康。   可真到了今时今日,裴战却有些怯弱,他念着弟妹,念着阿珩,念着同生共死的诸位兄弟,念着那个说心悦自己的严小公爷。   不甘心啊,不甘心!   裴战望着瞧不见光亮的黑夜,张了张嘴,嘴唇翕动,却终是无声。   他觉得自己快要死了,甚至能够感觉到血液从身体中流出的感觉,盯着不知何时会明的长夜,疑惑白无常和黑无常是否混在战火纷飞的烟尘里,骑马而来。   直到近了,眼神微动才发觉烟尘后面的不是什么阴间而来的使者,是个额头系着红色发带的明媚少年。   风越刮越大,纷纷扬扬的冰渣就这么落了下来。   正当安德鲁以为胜券在握时,突然,大路远端腾起弥漫的尘烟,像一阵旋风卷来,渐渐听到急雨般的马蹄声,一队兵马纵骑疾驰而来。   不知是谁高喊了一句“援军来了,”北燕的将军慌道:“王,不能再等了,这畄平以后还有机会,眼下该撤了!”   安德鲁看着即将到手的畄平,又看了看身后渐渐逼近的马蹄声,咬牙切齿道:“撤!”   北燕残兵得了令慌里慌张的突出重围,谁料还未来得及跑远便见平北军的身影,安德鲁没法只能将那剩下的残兵留下断路,自己伙同其他将士朝着边防线奔去。   四面八方喊声和呼救声响彻天际,天边由黑变灰,季思翻身下马险些摔下来,稳住身子后扒开人群冲到最前,城门外尸横遍野,有的人肠子流了一地,有的下半身不见踪影,有的被烧的面部全非,有的抱着残肢还剩最后一口气,火焰还未停,血腥气未散。   季思浑身颤抖着开口,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大,“救......救人,救人啊......”   在他的哭喊声中,众人这才反应过来开成百上千的尸堆中救人,季思跌坐在地上,双手颤抖的提不起力气,呆愣愣的看了会儿,随后突然爬了起来,嘴中念叨着:“裴战,裴齐修......”   他连滚带爬的滚下壕沟,脸上的伤口崩裂开来,只是狼狈不堪的爬进尸堆之中,翻开一个又一个,眼睛红的好似能滴下血来,嘴中不停的呼喊着:“裴齐修……裴齐修!!”   风声,哭声,脚步声,唯独没有一个回应,每遇到一个幸存的将士便会问一句,“你瞧见裴将军吗?你们有看见他吗?”   季思浑身满是血污和泥土,难受到极致却越发冷静,他逼着自己不去想那些可能,只是不停的重复着手上的动作。   突然间一抹翠绿色闯入了眼帘,那是严兆的玉佩,是严兆送给裴战的玉佩,季思疯了一般连滚带爬的跑过去,推开一具具带着温热的尸首,最后露出最底下那人。   银白色的盔甲被血污弄脏,浑身满是伤口,季思颤抖着手用衣袖拂去这人脸上的泥土,露出那张面庞,他整个人颤抖不止,瞪大的眼睛更是一片模糊,张了张嘴却只能从喉咙中挤出几句不成句的字音,使劲咬了咬舌头才将那话说出。   “裴……裴战……你醒醒,你给我把眼睛睁开,”季思哑着声呼喊着,“来人啊……叫大夫,叫大夫!救命啊!有没人能救救他!”   “是我来迟了,是我之过,是我之过,裴战……”他跌坐在地上,小心翼翼将裴战扶在怀中,像是丢失了那份冷静自持,只是无助哭喊,“救命啊!来人救救他,谁能救救他啊,裴战,你不要死,我求求你,你不要死!你醒醒!”   心口升起阵阵刺痛,季思强忍住的眼泪终于涌了出来,顺着下颌滴落,一滴一滴落在裴战脸色,泪水将干涸的血渍晕开,顺着眼角滑落,留下道道血痕。   “裴瑶……裴瑶还在等你,你让他们怎么办,若没有你还有谁能护着裴家,你这般疼他们,怎舍得抛下他们,还有祁然,还有祁然啊,他视你为兄为友,也只有你一个师兄,你让我如何面对他,”季思哽咽着泣不成声,哭声哀恸悲怆,混合着呼啸的风声,好似天地同哭,“我该怎么给他们说,我该怎么说啊!求你,求你!”   “裴战!”   从喉咙嘶吼出的哭声好似含血,风声潇潇,树枝摇曳,光影重叠,城门缓缓打开,吵杂之声此起彼伏,破晓初升,昧旦正起,冰渣如雨而落,融化为水,重归大地,于来处所归。   有的人生而有翼,是以星辰开道,以白景铺路,以山川做伴,他潇洒如风,惬意而为,短短一生不枉此行,他谢去尘缘,只是不愿留在这纷扰尘世,让那些蝼蚁瞧个没完。   在黑暗中茕茕踽踽,月亮于天际徘徊,也许无法一同等待东方破晓,那我便以自身为光,不和光,不同尘。   夜色渐消,曙光将至,群鸟啁啾,这万物亦如昨日,未曾改变。   这夜过于长了些,裴瑶陷入梦靥猛地一下睁开眼,微弱的光透过门窗打进屋中,满头的汗打湿了散开的发,眼角划过一滴泪没入发丝,她抬手用指尖抹去,心中不知为何涌上一股撕心裂肺的难受,疼的眼泪止不住的流。   做了一个噩梦,裴瑶想,待天彻底亮了,这梦也就过去了。   叽叽喳喳的鸟闹个不停,惊扰了这片宁静,祁然于睡梦中惊醒,皱着眉环顾四周,脸上神情有些迷茫和慌乱,远没有他往日的沉着冷静。   他拿起床边的衣袍随意披在身上,趿拉着着推开门倚靠着门框,湿润的水汽扑面而来,曲定的天阴雨绵绵,这雾气层层叠叠,将所有景物都遮挡干净,恍惚之间,让人分不清今夕何夕,辨不明身处何方。   祁然迈过门槛缓缓走进雨中,雨水打湿衣衫渗入皮肉之中,带来一股刺骨的冷,他仰着头,仍由雨水洗刷面容,眼睑轻颤,瞧不清是雨水还是泪。   起了风,吹得桌上的烛火摇晃,眼见过火焰渐渐小了去将要熄灭时,从一旁伸出了双手,抽过叉杆将窗子关了个严实,随后缩了缩脖子再次坐回桌前。   烛火平稳下来,火焰升高将屋中照的亮堂,也照亮了桌上乱七八糟摆放的各种石料,严兆拿起一块成色上佳的石料,借着烛火细细雕刻,时不时打一个哈欠,双眼中满是血丝,眼皮耷拉着万分沉重。   “嘶!”   严兆痛呼出声,瞧见手上被锥子刺破的伤口,困意顿时去了大半,用嘴含住指尖气恼不已,正欲发火时又想到某人嬉笑的模样,烦躁的挠了挠头,那冲到嗓子眼的火也终究没发出来,只是熟练的用白布将伤口缠住,强行打起精神继续手上的活儿,嘴中还不忘念叨着,“这可是小爷第一次给人雕坠子,你要是敢嫌弃,待你回来小爷定教你好看!”   念叨着他突然停下手中动作,望着手中有了雏形的坠子,指腹摩挲这那个裴字,幽幽叹了口气,“你何时回来啊,再不回来,我都快忘记你是何模样了。”   烛火熄灭,余下青烟缕缕,沉寂了一宿的街道又热闹了起来,吆喝叫卖,笑骂打闹,车水马龙热闹非凡。   街上孩童三五成群口中哼唱着乡间小调,这凋子哀怨悠长,在秋风中闯过大街小巷,送到大晋每一座城镇,侧耳细细倾听,好似听到他们在唱:   盛世平,负重行,不见青山埋忠骨。   秋风起,硝烟漫,狂风尤似群鬼哭。   今日落,来年起,**横扫待归途。   一将成,万骨枯,白衣儿郎一抔土。   征途几许又沉浮,将士稚子少孤苦。   兵锋所指尽屠戮,今朝他乡天为墓。   生前身后阴阳路,白衣素缟几人哭。   手执利刃斩头颅,虚名利禄作朽木。   看看看,谁家少年自风流,打马游过临安都。   叹叹叹,一战成名天下知,避不开英雄末路。   来来来,对邀天地酒一壶,来世再做龙与虎。   成与败,孤与苦。   今朝千秋,后世万古。   裴家好儿郎,身于畄平卒。   *   作者有话要说:   先别打我,为了保持阶段剧情的完整性,就先断在这儿,不过担心情绪渲染戛然而止,所以,还有一章【顶锅盖逃跑】 第137章 这块玉坠物归原主   秋风自凄凉,黄叶满长安。   沉思旧人貌,往事立残阳。   深秋时好似自古而来便是寂静又冷清的,这大雁自北向南,连吹来的风都有了寒气,白昼的雾气围绕在山间,半人高的杂草茂盛而繁密,枝叶上挂着露珠,欲坠不坠,最后却让鞋履衣摆沾了个全。   车辙碾过碎石,白幡在风中摇晃,这来时的路遥遥无边,日复一日,连归家都成了难事。   从畄平到临安,于地图上不过一指的距离,可却耗尽了所有的力气。   到临安境内那日,阴沉了许久的天难得放了晴,丛兰浥露,天光潋滟,晴眉绵延,稚水粼粼,连风摇曳的速度都慢了下来,属于临安难得的温柔。   定威将军府处处皆缟素,入眼竟是白,灵幡高高挂起,白色的纸钱洒满一地,院中站了不少人,各个神情肃穆未有一人出声。   裴家姐弟立在人群正中,裴瑶左手牵着裴乐瑾,右手牵着裴乐瑜,身披麻布服,头上戴白布,脸色惨白眼神有些涣散,更多的是不知所云的麻木,唇被她咬得发白,双瞳满是血丝,身子单薄的仿佛能被风吹散。   祁然上前一步劝慰,“歇会儿。”   裴瑶摇了摇头,唇角勾起一抹浅笑,“我得等兄长回家啊。”   随后,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狂奔而来,身着裴家下人打扮的仆人带着哭腔喊道:“小姐......将军......将军回来了......”   话音落下,裴瑶身形一颤连忙攥紧了龙凤胎的手,无意识往前迈了一步,她死死的盯着大门,听着一阵沉重的脚步声渐渐清晰,季思的身影最先显露在众人眼前。   从季思抬脚跨进裴家大门的那一刻,祁然的目光便没从他身上移开。   这人脸上满是大大小小细碎的伤口,有的还在往外渗血,本就消瘦的脸如今更是瘦的双骸凹了进去,嘴唇白的不见一点血色,目光无神,双瞳布满血丝,眼底一片青黑,像具行尸走肉的躯壳,白衣穿在身上显得格外的宽松,就这么站在那儿,好似周遭所有的一切都同他无关。   祁然心口绞疼,眼眶莫名红了起来,在自己不知道的地方,他的小王爷都受了何等委屈啊。   众人目光纷纷落在季思身上,越过他只见裴家军抬着一座棺木缓缓走近,那棺木极其普通,很寻常百姓家的无二。   棺木落地扬起大片灰尘,沉闷而又沉重,季思舔了舔唇,目光扫过众人,瞧见一旁的祁然时泪水险些涌出,咬着牙忍了下去,强撑着自己移开目光,他有些踉跄的上前,自那日之后再未开过口的嗓子哑的不成样,带着哭腔的声音传入每一个人耳中:   “二小姐,我将裴将军……带回来了。”   只一句话,裴瑶眼中的泪便流了出来,她望着那座棺木,却连上前瞧上一眼的勇气都没有,裴家的管事抬手抹泪迎了上来,瞧清棺木中没了生气的裴战时,咚一声跪倒在地,哭的老泪纵横,令人动容,“少爷……”   “将军……”   “哥,大哥……大哥醒醒啊……”   裴家众人闻声纷纷跪倒一片,哭声在这偌大的院中响起,一声接着一声,放眼望去,每个人都颤抖着肩膀,或是低声哀嚎,或是泣不成声。   裴瑶身子颤抖,被裴家双子下跪的动作拉扯的险些扑向前去,连忙松开手退后一步,她颤抖着嘴唇,说不出一句话来,耳边满是各种吵闹的哭声,每一个字,每一句话,都像小刀一般割着她的心口,疼的眼前一黑连呼吸都变得急促。   祁熙见状,抹掉眼泪上前扶住人,万般担忧,“瑶儿,瑶儿。”   “别哭了,”裴瑶轻声说道,随后声音越来越大,“别哭了!”   哭声戛然而止,众人小声抽泣着不敢出声,只剩裴乐瑾裴乐瑜仰着脑袋哭的上气不接下气,哽咽着重复,“我要大哥,我要大哥……”   裴瑶不敢哭出声来,只是仍由泪水跟断了线的珠子一般落下,沉声吩咐:“击鼓。”   “小姐……”裴家管事红着眼眶出声,   “兄长去了,那裴家便是由我当家,组训有云:裴家子孙为国战死乃是至高无上的荣耀,兄长载耀而归,便是凯旋,有何值得哭的,击鼓!”   “咚咚咚”的呼声威严庄重,这是属于裴家的凯旋之声,混合着呜咽的哭声,好似奏响了一首镇魂之曲。   以白幡为引,纸钱铺路,裴瑶一步一步走向棺木,她立在棺旁哽咽出声,“兄长,回家了。”   凯旋的鼓声响彻临安,承德帝站在坤元殿外眺望着宫门的方向,明明相隔甚远,他却好似也听见了那激昂有力的鼓声,每一下都能重重的打在心上,这么多年,事事都有了不同,可这鼓声亦如当日初闻那般。   他瞧了认真,胸口突然绞疼,用帕子掩唇咳嗽,脸色涨的通红,身子突然佝偻下去,仿佛喘不过气来,喉间升起一股痒意,骤然收紧,随后咳出一口带血的痰。   “陛下!”孙海慌了心神,连忙上前将人扶住,“老奴这就去唤太医。”   承德帝摆了摆手,只是用帕子擦了擦沾血的下唇,在人的搀扶下步履蹒跚的往前走了几步,语气淡淡地开口,“你听见裴家凯旋的鼓声了吗?”   孙海环顾寂静无声的四周,这个皇宫大的很,成千上万的宫墙将宫里宫外隔成两个不同的天地,也阻挡了所有的声音。   他收回目光点头,“老奴听见了,的确是裴家凯旋的鼓声。”   话音落下,孙海瞧见这位猜忌多疑的君主红了眼眶,嘴唇翕动,喃喃道:“往后,这临安啊,再响不起裴家的鼓声了。”   不过一句话,他却说的十分费力,话还未说全便已经撕心裂肺的咳嗽起来,没一会儿手中的帕子便被瘀血浸红。   “传御医,传御医!”孙海慌乱起来,朝着四周的内侍吩咐着,“陛下!陛下……”   “传令下去……”承德帝死死扒住孙海的手,有些失神的眼睛翻着白,每一个字都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传令下去……季思以权谋私,私吞军饷,即刻起押,闲杂人等一律不得私见!”   “陛下,陛下……”   宫里宫外是两种不同的慌乱,定威将军府的丧礼有条不紊的进行,百官相送已是极高的礼仪,裴瑶处处打点妥当,半点没有丟了裴家的脸面,领着一对弟妹跪于棺木一侧,对来吊唁的诸位大人回礼,挺直的脊背是武将世家独有的风骨。   突然间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朝着这处奔来,裴家管事急忙穿过人群慌里慌张禀报,“小姐,巡察卫的严统领带了人在门口候着呢。”   裴瑶缓缓起身,才踏出灵堂便见严x带着两人走近,抱拳对着百官行了礼,算得上客气有佳。   “严统领,今日是家兄丧礼,您这是……”   “实在是对不住二小姐和裴将军,皇命在身实属无奈,待办完这事,我便亲自来向裴将军上香谢罪,”他同裴战有几分私交,此时也是红了眼眶,“皇上有令:户部侍郎季思以权谋私,私吞军饷,即刻起押,闲杂人等一律不得私见!”   此话一出,众人议论纷纷,同时将目光投向角落那人,只见那人不急不慢的抬起头来,似在人群中寻找什么,片刻后在某处停留了会儿,又看向严x这才回了句,“可否劳严统领稍等片刻,允我同裴将军上柱香?”   巡察卫的人正欲拒绝,却见严x抬手制止,“不缺这一时半刻的,我等佩刀煞气过重,在此恐冲撞了裴将军,便在门外候着。”   说罢再次朝着百官行了礼,转身离开。   “季侍郎这边请。”裴瑶出声打断了众人的议论。   季思抬了抬眸又看向某处,又匆匆挪开视线,跟在裴瑶身后进了灵堂,他站在蒲团之前,望着满室的灵幡和白布还有漆黑的棺木和灵位,黑于白泾渭分明,就这么简单的构成了裴战的全部。   “季侍郎。”   接过裴瑶递过来的香,季思掀开下摆神情肃穆的鞠了三个躬,再抬眸时眼中已是满含泪水,哑声道:“一路……走好……”   他站起身来,众人自发的往两侧而去,空出来一条路,而站在最末的祁然和杜衡依旧笔直站在中间。   两人遥遥相望,祁然看着他的小王爷红了眼眶一步步朝着自己走来,声音消散,万物静止,双眸和心口被这人填的满当,无意识上前一步,却见这人绕过自己笔直向前。   衣衫有了轻微的摩擦,祁然猛地一下回头,张口欲将人唤住,倒是一旁的杜衡跨步上前将他视线挡了个严实,   到御史台的一路,严青都都在打量这个即将入诏狱的户部侍郎,他不急迫也不喊冤,远没有其他犯了事之人的慌乱,只是垂着眸遮住眼睛,让人瞧不清在想些什么。   巡察卫将牢房上了锁,严青隔着栅栏又看了一眼席地而坐的人,出声道:“牢房简陋只能委屈了季侍郎。”   季思摇了摇头,抬起头望过来,说出来这一路上的第一句话,“多谢。”   话音落下便不再开口。   他脑袋乱的很,像是一团团麻线缠绕在一块,半晌找不到接头,明明许久没有闭眼歇息,可却没有一丝困意,四周越安静越是精神。   想了许多东西,在想情绪不喜外露的祁然刚刚红了眼眶,他该得多难过啊;也想着裴战没了裴家便算是倒了,京中多方势力虎视眈眈,裴瑶一人怎么撑起裴家的风雨;还在想郭敬义昏迷不醒,平北营损伤惨重,北燕更是步步紧逼,这个王朝风雨飘摇,季思突然间有些茫然无措。   重来一世依旧满腔无奈。   临安依旧繁华热闹,华灯初上,这座大晋的都城再次苏醒过来,可旁人的欢声笑语却与这一方天地无关,热闹传不到季思耳中,同样也到不了祁然跟前。   自从裴战卒于畄平的消息传开,祁然便未好生休息过,他匆匆赶回临安,忙着裴家里里外外的大小事宜,不敢有一刻松懈,因为只要一旦闲了下来,脑海中同裴战少时至此的画面,总是历历在目。   还有季思,军饷一事并非空穴来风,事实如何他比旁人清楚,可那些同现在这个季思有和干系,要怎么说?如何说?   一桩桩,一件件,朝堂波谲云诡,众人各怀心思,一个裴家便让多方势力蠢蠢欲动,没有一个人先冒了头,而是隔岸观火,都在等着谁先敲响这场战火,风雨将至,这世道终是该变了。   夜深人静,灵堂四周静的只能听见风声,烛台的火光上下摇曳,将坐在地上那人的人影拉的细长。   祁然一身白衣在黑夜中格外显眼,他就这么席地而坐,面前摆了一壶酒和两个空杯,就这么抿紧唇盯着眼前的棺木,小半晌后才有了动作,慢慢执起酒壶将两个空杯斟满。   清澈透亮的酒液在烛火下泛着温润的光泽,落在瓷杯中发出悦耳清脆的叮咚声,风一吹酒香边朝着四周飘散开来。   他放下酒壶举起其中一杯,放在鼻尖轻嗅,抬眸朝着棺木道:“你一直念叨着的春日醉,寻了许久才寻到这壶年份极佳的。”   “还是阿珩最够意思,知道我馋这春日醉许久,”裴战掀开衣衫下摆,也曲着一条腿席地而坐,举起另一杯就嗅了嗅,随后仰头饮尽,“果然好酒,不过咱们得快些喝了,莫要让瑶儿闻着味儿寻来,到时指不定如何训我呢。”   “做兄长做成你这般倒是少见。”祁然笑着打趣。   “你不懂,瑶儿这丫头瞧起来柔柔弱弱,性子却是刚烈,认定之事八匹马也拉不回来,乐瑾乐瑜那混样在她面前乖的跟猫儿似的,我最是担心她的,”裴战幽幽叹了口气,“往后得劳你多照看一二,不求其他只求余生平安喜乐便是。”   “我知晓,你莫要担心,有我在定会替你护好裴家。”   “唉,除了瑶儿我还放心不下你啊,”裴战盯着面前之人,手肘搁在曲着膝盖上,单手撑着下巴歪头打量,“你从小心里就能憋事儿,小王爷走后性子更是淡然,要不是还能喘气,我都担心你要羽化成仙去了。”   可能联想到祁然蓄着胡须仙风道骨的模样,裴战没忍住笑出声来,“不过如今有季思陪着你,我倒也放心不少,收回原先那话,他却是良人,是我看走了眼,你俩都是满肚子心机诡计的,瞧着便像是能长命百岁的主儿,此次一别,咱们许是得好些年后才能聚了。”   祁然握紧酒杯,眼眶有些红了,温声问:“你往后有什么打算?”   “不知道,”裴战摇了摇头,随后站起身来垂着眸自上而下打量着这个同自己一道儿长大的师弟,勾唇笑了笑,“我以前得扛起裴家的名声,裴家军成千上万将士的信任,裴家列祖列宗的期许,生怕被后世史书唾弃,做出有辱门楣之事,还好还好,下去见到我爹也能有个交代了。”   他伸了个懒腰,看着两手空空,用力握拳方才继续道:“如今一身轻松倒显得不大适应,不过不碍事,我往后时日多的很,慢慢去想便是,总归会想到的。”   说罢,他歪头冲祁然笑了笑,一如当年那个执枪纵马而来的少年郎,他是临安城中最耀眼的光,任凭岁月流逝,连眉眼都未有丝毫改变,“师弟,师兄先走一步了,你一人饮酒莫要醉了的好,往后可没人背你回屋房了……”   声音渐渐消散,归于平静。   祁然垂下眼眸,杯中的酒液倒映出眼角的泪痕,他咽了咽口中涩意仰头将酒饮尽,再抬眸望去时,四周只有自己一人,杯中酒亦在,连风声都散了去。   他举起另一杯酒,敬向棺木,嘴唇翕动,声音微弱开口,“师兄……一路好走……”   杯口倾斜,酒液缓缓落地,最终流向棺木,如此是不是也算同醉一场?   这夜过的漫长,显得寂静而又冷清。   御史台的牢房相较于刑部大牢来说,已经算得上极好,可依旧漆黑不见光,潮湿阴暗的寒气刺骨,季侍郎享乐惯了,又加之这些日子未有休憩,待了一宿感觉四肢百骸都被打散重组一番。   这一觉季思睡的并不安稳,像是被梦魇住般难受,眼皮沉重无论如何都睁不开眼,眉头一直没有舒展开来,身子酸软的连一丝力气也无,知道过道处传来哒哒的脚步声,他才挣脱开梦魇呼吸急促的睁开眼。   额前的汗打湿了鬓角,季思揉着眉心舔了舔干燥的起皮的下唇,却听脚步声渐行渐近,抬眸望去,便见官差领着两人走来,走在后头着官服那人赫然就是杜衡。   杜衡立在牢房外透过栅栏看向季思,确认这人并无什么伤处,悬着的心才放了下去,侧眸朝带路的官差抬了抬下巴,冷声吩咐,“本官问些事,你自行退下,待用得着你的地方定会唤你。”   官差颇为识趣,连忙点头应下,行了礼便要离开,走时不由多看了一眼跟在杜衡身后,低垂着头做下人打扮的男子,心有疑惑却也并未多言。   等脚步声走远,杜衡这才凑上前忧心出声,“季大人,季大人,你还好吧。”   “好些日子不见,存孝近来可好。”季思勉强扬了扬唇,露出一个算不上好看的笑。   “时间紧迫,其他改日再说,我带了人见你。”   说罢,杜衡侧过身将身后之人露了出来,那人缓缓抬眸,光是一个眼神便让季思心中万般委屈涌了出来,两人视线相交未有一人开口,可满腔情意不需言说就已悉数传到对方心中。   杜衡左右打量着,见二人未有一人出声,皱着眉提醒,“我是趁着卢大人进宫才钻的空子,你们有什么话就快些说,我去前头帮你们望风。”   说着匆匆走到拐角,回头望了一眼,最终叹了口气收回视线。   二人对视了小一会儿,季思率先打破了局面,“裴府……如何了……”   “兄长和阿姐都在,你不必忧心,府上也托人去瞧过初一了,一切安好,”祁然缓缓蹲下身,平视着季思,语气淡淡地说:“我放心不下你,虽然御史台有存孝在,可我总归得亲眼瞧见才能舒心,所以劳存孝带我来瞧瞧。”   他伸手隔着栅栏动作轻柔的碰了碰季思脸上的伤口,眼中闪过一丝心疼,连语气都柔和了起来,“疼吗?”   季思点了点头,半点没有遮掩自己的难过和委屈,“疼,疼死了,你都不知道有多疼。”   他们默契般的没有去提及裴战,去提及在畄平发生的一切,仿佛所有的事都未发生过。   “我收到你赠予我的花椒了,”祁然用指腹将季思泛红的眼尾晕开,眼眸含着泪,显得整个人越发艳丽,“季侍郎未免抠搜了些,这收罗了诸多奇珍异宝,单单赠我一盒花椒?”   “你若不要还我便是。”   “送出手的东西哪有往回收的理,”祁然笑着摇了摇头,“大不了我以红豆相赠,不过要等你出来,等你出来了我亲自交到你手上,可好?”   也不知是哪个字触动了季思,他死死咬住下唇,豆大的泪珠啪嗒啪嗒的砸在手背上,只是默默的流着泪,却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祁然喉结上下滑动,咽下了满口的涩意,放轻了动作,柔声问,“怎么了?莫不是嫌我的红豆抵不上你的花椒?”   “祁然,”季思的每一个字都带着哭腔,落在耳中挺起来好生可怜,“你没有师兄了……”   不过六个字,却让祁然怔住了,他手上动作一顿,眼中闪过茫然无措,微微抬眸望着角落的干草,喃喃自语道:“是啊,我没有师兄了。”   那个同他习武相争,打马出游,于树上摘春,于水中捞月,当过仗剑恣意的大侠,做过种种糗事的师兄,没有了啊。   外头的日光照不进这一隅之地,连哭声都传不出去。   户部侍郎入诏狱一事,在京中掀起了轩然大波,有心之人想借机大做文章,无心之人更是欲做渔翁,各方心思各异都等着裴齐修丧事一过,好生盼着这处好戏登场。   裴战的尸首长途跋涉,虽说不是三伏天的气候,却依旧有了些时日,故而裴瑶也未按着七日来算,只望着他能早日入土为安,干干净净的走。   入葬的前一夜,定威将军府来了个意外之人,裴瑶看着跟在管事身后,衣衫凌乱气喘吁吁的严兆时,有些讶异,忙吩咐下人奉茶,上前询问:“小公爷深夜来访可是有何事?”   严兆双手握拳,眼眸通红,身子颤抖不止,唇上被虎牙咬出了伤口,正在往外冒着血珠,无助而绝望,他望着裴瑶张了张嘴,声音哑的不成样子,“为什么这么多白幡?”   裴瑶未应答,女儿家的心思总是要细腻些,要在上次严兆来府中时,她便明白这人对自家兄长是何心意,此时见他这般模样,有些于心不忍,张口唤了声,“小公爷……”   “他们说裴战死了……”严兆瞪大了眼睛,死死将哭声压了下去,只是脸色的神情慌乱,仿佛下一刻便会疯魔,“我爹将我关了起来,所有人都在瞒着我,府中下人什么都不同我说,我知晓一定是出事了,我偷偷跑了出来,街上的人说裴战死了……裴战死了?”   “小公爷……”裴瑶开口却不知该说些什么的好,只是放轻了声音,“你随我来。”   二人一前一后走着,穿过裴府的回廊,走了小一会儿挂满白幡的灵堂让严兆瞳孔猛地放大,他抬起了头,眼中布满了鲜红的血丝,一双眼通红通红的,睁大的眼中充斥着难以置信,张了张嘴竟是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   “小公爷来得及时,明日兄长便要入葬,若是再晚些合上棺怕是就见不了。”   此时此刻,严兆眼中再容不下其他,一步一步的踏入灵堂,不过几步之遥却仿佛走了大半辈子,精疲力尽,四肢颤抖,呆呆立在未合上的棺木旁,垂眸望着躺在其中面容祥和,安静的只是睡着了一般的裴战。   “裴……裴战……”严兆颤抖着出声,“他们都说你死了,可是我不信,你起来……你起来同我说说话……我再也不烦你了,再也不惹你生气了,你起来同我说说话可好……”   裴瑶站在一旁瞧着,偏过头拭去眼角的泪,掏出怀中的坠子走了上去,“这块坠子是在兄长身上找到的,季侍郎说他去时一直紧紧攥在手中,我瞧着不是裴家的东西猜着便是你的,这些日子府中繁忙一直没来得及处理,如今你来了也算物归原主。”   严兆闻声回头,瞧见裴瑶手中拿着的赫然就是他当日送给裴战那块,甚至裴战那句“自畄平回来定会物归原主”都还记得清清楚楚,盯着瞧了小一会儿才颤抖着手接过。   坠子下的流苏沾了血渍,被染成了褐色,过去种种一一浮现在眼前,于闹市初遇,于校场相识,于月夜下的动心,甚至是那少年悸动的一吻,严兆想,他一直以为只要再等等,只要自己再努力努力,有朝一日定能同裴战比肩,那时他再将一腔情意悉数告知,将这一颗卑微却写满裴战的心双手奉上。   可是没有机会了啊,没有机会了,他的将军不见了,许是烦自己的紧,寻了一个没有自己的地方藏了起来,自己无论去到何处,见过何人,都再寻不到一个裴齐修了。   紧紧握住那块坠子,严兆垂下了脑袋,随后双肩抖动不止,终于“哇”地一声跪倒在地痛哭了起来,“我不要什么物归原主,我只要你回来,裴战,你回来啊,裴战!”   他大哭着,口中发出了低沉的哀号,死死扒住棺木,慢慢地将额头贴了上去,灵堂的烛火打在身上,将影子投在墙上,不知哭了许久,哭得泣不成声音,只能低低地呜咽着,却泪流不止。   往后这临安城中,再无那拿着红缨长/枪,一身银色盔甲,在百姓欢呼中,踏着凯旋鼓声迎着风而来,耀眼又明媚的将军了。   裴战葬于裴家祖坟,年纪轻轻落得如此下场,不由得让人唏嘘不已,临安众多各异的势力中,李弘煊较之旁人还有其他忧虑。   他执棋自己同自己对弈,神情有些凝重,听见身后传来的脚步声这才开口,“如何了?”   “情况不妙,”宋呈玖回道,“将军中了毒雾还未苏醒,前线北燕还在步步紧逼,属下来时听到消息,说关外的小国部落听闻裴将军去世的消息,也开始蠢蠢欲动了,虽有郭昌镇守可将士士气低落,若是再起战火怕是得败。”   李弘煜指尖轻敲着棋子,薄唇紧抿,小半晌后才问,“老二和老三那里是个什么局面?”   “听秦王府的下人说,自从他们夫人小产后,像是受到了不小的打击,精神状态不大好,整日里疯疯癫癫的,秦王倒是事事亲力亲为,在府中照料也无心朝中事物,可奇怪的事皇上也未出声,倒是隔三差五差人往秦王府送些赏赐,瞧着像是弥补什么。”   “啧。”李弘煊冷冷地嗤笑了一声,像是笑李弘煜,也像是笑承德帝。   宋呈玖拿不定他这笑是何用意,并未接话,顿了顿又说起了李弘炀,“太子近日倒是忧愁,曹为远出了事紧接着季思也入了诏狱,这断了一臂又恐惹祸上身,这些日子消停了不少,连裴将军葬礼也未出面儿。”   “裴战时今日下葬?”李弘煊问。   “是的。”   “也是可惜,他这一去裴家可就成了快人人觊觎的香饽饽了,一个季思,一个北燕,站在又加一个裴家,到时这朝会可是有意思了。”   *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严兆:【掐脖子,怒气冲冲】你是不是恨我,是不是恨我!   帅气的作者:【要死不活】我没有我没有,救命啊,杀人了!   严兆:就不能让我甜一点吗!!!给我死!!   帅气的作者:救……命……啊……   裴战:小公爷,我只是下班了而已,你好好工作,要点赚钱养我!   严兆:【眼睛红红】   ps:唉,一下子不知道该说啥好,之前卡文,差不多一个半月没码字了,就是卡的这一段,要不然我早就可以存稿到完结了,这段剧情删删改改一直都不是很满意,包括站在写出来还是不满意,总感觉没有达到我想要的效果,凑合吧。   关于这个盒饭,我其实想了很久,前文也开始铺垫了许多【尤其是算卦那里】,我可能真的是喜欢谁就想写死谁吧,主要是裴战这个角色,你想想,世家子弟,少年将军,明媚耀眼,放在很多剧情都是悲剧人设,我有考虑过要不要给他发盒饭的,最后犹豫了许久还是发吧,毕竟也进去收尾了,他的死亡会让剧情进入高潮,让不少人都有不一样的改变。   最后啊,裴战对于小公爷只能算好感有余喜爱不够,可惜小公爷了。   【不要打我,顶锅盖逃跑】 第138章 第三种解法   暮秋时节,本应凉爽惬意的天突然迎来了秋老虎,热的人夜里难眠,心口跟烧了团火气似的,半点吐不出浊气。   天还未明宫门外早早便候了诸位大人,三五成群的凑在一块儿,眼中神色和表情端的是个高深莫测,目光滴溜溜在其他人身上来回转悠,也不知是打的什么主意。   卢正旭从轿中躬身钻出来,兵部的关士山和刑部的吴岷前对视一眼,连忙迎了上去,三人心思各异随意寒暄了一番。   关士山旁敲侧击便将话引了过去,“唉,最近多事之秋,今年未过便出了这么多事,皇上龙体不适也是许久未上朝,今日上朝许是龙体安康了。”   “谁说不是呢,”吴岷前眯了眯眼睛接过话头,“秦王也是许久未露面了,今日也来上朝,怕是晓得要有大事。”   “出了北燕和裴将军这事,还有什么?”关士山揣着明白装糊涂,余光瞥了一眼卢正旭,一拍脑门补了句,“瞧我这记性,户部侍郎如今不是入了诏狱吗?吴尚书在刑部可了解什么内幕?”   吴岷前紧跟其后,“这事皇上可是全权交给了御史台,我们刑部无权插手,若说了解,卢大人应该最为了解,也不知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啊?”   看着面前一唱一和的两人,卢正旭在心中暗暗嘈道:两只老狐狸。   面上则是捻着胡须不动声色的装傻,“不瞒两位大人说,皇上只是把人扣在我们御史台,这人一没审二没查,具体是个怎么回事,我知道的不比二位大人多多少,这让我从何说起呢。”   “竟是连卢大人都不知晓其中细节,怕是季侍郎这事许是没有看起来那么简单了。”吴岷前阴阳怪气的来了一句,他自是不相信卢正旭的一番说辞,字里行间满是些意有所指。   未曾想最先挑起话题的关士山临时倒戈,反向着卢正旭说起话来,“皇上英明神武,这心思又岂是我等能猜出来的,待会上朝自然便知晓是何情况了。”   “关大人说得对,”卢正旭笑了笑,“我等在这儿猜来猜去又有何用,待会上了朝便什么都知晓了。”   三人嘿嘿一笑,心中互相咒骂着,面上却是一派和睦。   晏浩瞥了一眼这处,朝着晏怀峥低声说,“这三只老狐狸怕是在说季思的事,吴岷前背后是瑞王,关士山自打梁王下台后,明里暗里同秦王走的近些,户部从上到下如今一地鸡毛,怕是谁都想从中分一杯羹,若是户部侍郎空缺,最有机会擢升的便是你们五寺少卿,你最大的对手应是祁子珩,可是魏仲庭定是舍不得放人,其他人便不足为惧,这户部侍郎的位置你定能拿下!”   晏怀峥安静听着,未出声也未应答,偏着着脑袋望着一处不知在思考些什么。   等了小一会儿也未听到回答,晏浩脸色阴沉下去,厉声问:“我说话你可有听见了?”   听见这个语气,晏怀峥这才将目光收了回来,笑了笑回,“父亲刚说了什么?”   见他这副模样,晏浩怒火更盛,却碍于宫门之外不便发作,只好低声训斥,“若非你处处比不上祁子珩,令晏家脸面扫地,为父又岂会步步需要谋划?他祁子珩出了大理寺多的是各个衙门抢着要,再看看你?半点没有出息!”   这些话自小便听得多了,晏怀峥却未当一回事,连脸上笑意都未减少,待晏浩训斥完这才转身离开,步子迈的极大,就是笃定晏浩当着百官的面儿,做不出大喊大叫的举动,三五步便走到了祁然和杜衡跟前。   先是互相作揖,杜衡率先开口,“晏少卿有何事?”   “于季侍郎同僚一场,他如今入了狱我这也放心不下,这不来找杜大人透个底。”晏怀峥依旧一副笑呵呵的模样,“想必祁少卿也是来问这事儿的吧。”   祁杜二人对视一眼,后者正欲开口宫门便被打开,众人只好各归其位陆陆续续踏进宫门。   承德帝在孙海的搀扶下坐上龙椅,他的脸色灰青一片,时不时以手掩唇低声咳嗽,咳嗽声似牵扯五脏六腑,整个人弥漫着一股死气沉沉的衰败之感,明眼人都能看出这是用汤药蓄着的一口气。   百官心下一沉,心中又各自有了想法。   随意处理了地方事务,朝会过半时承德帝才咳嗽着拉开了今天的重头戏,“咳咳咳,想必诸位爱卿都知晓了畄平军饷贪污案,此案涉及人员颇多,牵连甚广,乃是大晋今年第一要案,朕派遣户部侍郎季思前去查明此案,未曾想咳咳咳……畄平布政使将季思告上京来,账本之中更是白纸黑字的季思所贪数目,诸位爱卿对于此事有何看法?”   百官互相交头接耳,却未有一人出列回禀。   承德帝凝眸扫视一番,抬手一指,“卢正旭,你先来说。”   被点了名卢正旭皱着眉头出列拜了拜,“回禀陛下,下官这几日仔细核查了户部往年拨向畄平的账目,除了曹尚……曹为远贪污那些,其余账目均无什么问题,可王阳春手中那本账目上盖的官印又却是季侍郎所有,如今这王阳春死在了大火之下,死无对证,也不知这账本是从哪儿来的,这……这确实让臣摸不着头脑了。”   “关士山。”承德帝又点了一人出来。   “臣在!”   “你身为兵部尚书,这事你怎么看?”   关士山一脸为难,低垂着脑袋支吾着,“臣这……这管军饷和抚恤银的事,一直都是户部在管,兵部从来不插手,臣……”   他还为说完便被承德帝厉声打断,“户部的人如今都在牢中待着,让他们怎么管?这事既是军营中的事,那你这个兵部尚书也该起点作用了。”   话说到这份上,关士山再有诸多不愿也只能忍了下去,连声应下了这个苦差事,心中忧愁万分,半点不知道自己一个兵部尚书怎么暂管户部的事,如何管,管多少更是难以把控。   承德帝将几人神情收在眼中,低声咳嗽了下,再张口时嗓子又哑了几分,“畄平这件事本就是官官相护背着朕干得勾当,如今更是得严查,切勿放过一丝蛛丝马迹,季思身为户部侍郎定是脱不了干系,此事便交由御史台和大理寺一同查办,诸位爱卿可有异议?”   众人议论纷纷,明眼人都知道承德帝是担心太子和瑞王从中作梗,这才特意避开二人党派交给了同谁都不靠边的大理寺同御史台,倒是便宜了祁然,连事先打好的腹稿都未用上,   事已至此,李弘炀和李弘煊再有诸多异议也不好贸然出声,只是脑中飞快的想着如何将局面变得对自己有利,倒是李弘煜回过头来看了眼祁然,只匆匆一眼便又移开。   “对了,”承德帝提及了另一要事,“前线战事如何?”   都督府的谭洋出列拜了拜,“禀陛下,北燕仍未退兵,他们隐忍不发多年,此番则是有备而来,郭将军身中毒雾至今还未苏醒,怕是凶多吉少,平北营群龙无首又失了先机,这段时日同北燕对战均是损伤惨重,此战难打。”   承德帝一拍案桌厉声怒吼,“我大晋这么多人竟无一人能上阵杀敌?那养你们这群废物还有何用!”   帝王一怒,百官臣服,齐刷刷的跪倒一片,各个屏住呼吸不敢出声。   “北燕不过一群空有蛮力腹中无物的野蛮人,竟如此让你们吓破了胆?说出去也不怕世人嗤笑!”   杨永台擦了擦额前的细汗,低垂着脑袋出声,“陛下有所不知,实在不是臣等贪生怕死,而是那安德鲁跟疯了一般,将军对阵讲究的是兵法谋略,可他没有章法和策略,总是出其不意一通乱打,没有应对措施实在不好贸然应战。”   “那如今就没有法子由着他犯我边境不成,咳咳咳……”承德帝气的连声咳嗽,一旁的孙海连忙上前伺候。   底下的百官面面相觑,均不知该从何说起,兹事体大稍有不对那必定惹得龙颜大怒的事,一时之间竟没一人敢出声应答。   “说话啊,都哑巴了吗,往日里你们互相算计来算计去不是最为有能耐吗,咳咳咳……怎的真让你们各抒己见却各个都不出声?”   闻言,翰林院大学生高泽信迈了一步出列,作揖拜道:“臣有一言,剧前线传来的战报,北燕虽来势汹汹可也未讨到几分好,杀敌一千自损五百,若继续僵持不无论是于北燕还是于大晋,长此以往那需得数十载才能休养生息,这数十载间局势骤变,可是什么都能发生!”   “你是说,西羌?”承德帝脸色骤变。   “陛下英明,臣正是此意,”高泽信缓了口气又道:“西羌野心从未遮掩过,不仅对大晋虎视眈眈,亦对北燕疆土觊觎许久,若我们同北燕斗的两败俱伤,岂不是给了西羌可趁之机,鹬蚌相争渔翁得利,西羌许是早就布好了局等着收网。”   此话分析的有理有据,承德帝沉思半晌方才问,“你是想说同北燕谈和?”   “正是,再打下去只有两败俱伤,倒不如各退一步陛下派人率先谈和,让安德鲁看见陛下的诚意,都说安德鲁足智多谋见识颇深,想必并非不识大体之人,定能明白如何抉择方才正确。”   高泽信话音刚落,工部尚书范奕出列一拜,张口便是一番反对,“陛下,使不得,万万使不得,这北燕狼子野心昭然若揭,此次便是他们蓄意挑起争端,为的便是灭我大晋雄威,以报当年之仇,若是由我朝提出议和,那便是正如了安德鲁的意,北燕蛮子定是觉得我大晋怕了他们,到时置我大晋天威于何顾,置陛下您的圣明于何顾?如此所为便是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往后指不定那安德鲁在背后如何说我大晋贪生怕死,为史书记载,为世人嗤笑啊!”   “范大人此话可是要为了那些声名面子,便让我大晋边境子民置于水深火热之中吗?”高泽信眉头一挑,隐约动了怒火,“畄平如今战火连天,自有多少百姓家破人亡,大晋更是痛失一位将军,此时还不议和,范大人莫不是要等畄平尸横遍野城破人亡之际!”   工部侍郎紧跟其后,扬声回怼,“高大人先前也说了,北燕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不见得比我们占到多少好处,这是一场持久战,我大晋幅员辽阔人口众多,还怕熬不过那北燕蛮夷吗!”   此时又有一人站了出来,“范大人说的有理,大晋不见得会输,可真若议和了,大晋才真正是输,哪怕我们能说服自己,可怎么去说服天下悠悠众口,百姓不会想的那般多,只会觉得是朝中无人官员无用,打不过北燕这才议和。”   “我们等得起,边境无辜百姓等得起吗?多耽误一秒便多一份危险,鱼和熊掌岂可兼得,陛下,高大人说得对啊,西羌虎视眈眈,若长此以往定对大晋不利,议和虽不是最佳法子,可如今却是救急的法子,天下百姓定会有明白陛下的良苦用心。”   “此番若是议和,大晋便在北燕低了一头,安德鲁本就怀恨在心,不排除表面议和暗中暗度陈仓,陛下此举不妥,愿陛下三思啊!”   “陛下……”   “臣以为……”   ……   双方各执一词争论不休,在朝堂之上吵得面红脖子粗,各个都慷慨激昂不退半步,承德帝本就身体不适被他们吵了一通更是头疼欲裂,揉了揉眉心抬手,“行了,都别吵了,吵来吵去也没听吵出个解决的法子。”   他说完抬眸扫了一眼下方一直未出声的祁匡善,“祁相有何见解?”   被提及了名字,祁匡善出列一拜,沉思了会出声,“高大人和范大人说的都不无道理,臣以为既然没有更好的解决法子,倒不如双方各退一步,来个投石问路试试北燕的态度,这议和并非上下嘴皮子一碰这般简单,陛下不如派遣使者前去探探安德鲁对此有何看法,若他诚意十足有心议和那便皆大欢喜,若他表面有意实则另有打算,那我们大晋也不见得就怕了他。”   承德帝抿紧唇沉思,时不时掩唇咳嗽,许久后才点头,“就依祁相所言吧,诸位爱卿可还有异议?”   先前吵得面红耳赤的诸位官员连忙垂首异声道:“臣等悉听陛下安排。”   “那若无要事便散朝吧,”承德帝正欲起身,又想到了一事,“对了,裴将军为国捐躯裴家又是一门忠烈,朕有心封赏此事便交由礼部安排了。”   新任礼部尚书万行连声应下,“臣遵旨。”   “行了,都散了吧。”   众人恭送完承德帝,这才陆陆续续散朝。   祁然前脚才踏下乾元殿门前的长梯,身后的晏怀峥便将人唤住急匆匆迎了上来。   “晏少卿有何事?”祁然皱着眉问。   “不无什么事,皇上如今让祁少卿负责季侍郎这案,想必定能水落石出,不知祁少卿打算先从何处查起?”   晏怀峥生就一张风流脸,在临安城中也是风流在外,祁然虽同人仅是点头之交却也有所耳闻,听见他张口闭口都在问季思的事,不由得留了个心眼,无论于公于私都不是什么好意,“晏少卿怎的如此关心这事?”   “关心同僚有何不对吗?”   “并无,只是此案错综复杂祁然也不好贸然相告。”   “无妨无妨,”晏怀峥笑了笑,“既如此便不打扰祁少卿了,先行一步。”   说罢他颔首离开,可才行几步时又停了下来,微微侧头,“想必祁少卿清楚吧,太子有意纳妃。”   祁然盯着人的背影若有所思。   杜衡走过来时瞧见的便是他这副表情,顺着视线往过去只瞧见个背影,却还是认了出来,“晏怀峥寻你做什么?”   “无事,不过说了几句。”   两人并肩往宫外走去,杜衡便提及了朝上一事,“看眼前这个局势,太子那边应当是季大人却又不想丟了户部这块势力,瑞王瞧着也像要争一争,当务之急我们如何做才能保下季大人?”   “旁人态度如何其实不重要,重要的是皇上的态度如何。”   “皇上?”杜衡回想了一下这事发生以来承德帝的态度,心中立马得出了结论,脚步一顿,环顾四周压低着嗓子,“你是说皇上要保季大人?”   见祁然没出声继续往前走,杜衡便只能追了上去,“这是何用意?”   “季思虽是太子的人,可也听从皇上吩咐,皇上想保他不足为奇。”祁然没说出季大人当年毒杀李汜便是听了皇上吩咐,只是说的模棱两可任由杜衡去猜想。   果不其然杜衡稍稍一想也未觉得有异,而是问起了别的,“既如此咱们可要去御史台提审季大人,想想法子将他放出来?”   “不急,你我先去一处。”   “何处?”   “季府。”   自从季思入诏狱后,原先门可罗雀的季府变得冷清了起来,皇上虽未下令封府可那些人都是想从季思身上谋取好处,见人糟了难失了势一窝蜂全散了,府中丫鬟下人本也想走可奈何卖身契握在听雪手中,一时之间人心惶惶,就连白日里大门也紧锁着。   大门被敲响时里头的人才不急不慢的来开门,门开了个缝隙季府下人看着眼前身着官袍的二人,小声地询问:“几位大人有何事?”   祁然和杜衡对视一眼,后者摸下腰牌凑近人眼前,“御史台办公,奉皇上御令来搜查侍郎府。”   那下人脸色顿变,慌忙将门打开恭恭敬敬的将人请了进来。   一行人前脚刚踏进季府,听雪便闻声赶来,行礼问安后候在二人身侧,便于回应问题,一旁的初一挂心季思,可知晓眼前不是询问私事的时候,只好亦步亦趋跟在身后。   季府修的介于雅致和俗气之间,回廊曲亭,假山鱼池,甚至还种了几株垂丝海棠,能在临安存活定是没少下功夫,这府中处处彰显季思奢靡,恨不得把贪了不少四个大字直接摆出来。   祁然有些无奈,脚步一转直直往季思寝房走去,同别处相比季思的寝房素雅清静,院中中了不少湘妃竹,风一吹竹叶发出沙沙的声响,飘然而落。   “平日里大人不许我们在这儿伺候,一般只有打扫时才会进来,”听雪一边说着一边将房门推开,“二位大人请!”   房中东西不多,御史台随行的几人见二人态度随和,也不敢大肆胡来,放轻了动作小心的翻看,祁然四处瞧瞧,看见床榻时停下脚步,他记得小王爷少时有个习惯,常将重要之物粘在床沿底下,俯身看了看伸手一抹,果不其然摸出把钥匙,勾了勾唇轻笑。   转过身询问,“这钥匙是开何处的?”   听雪凑上前细细瞧了瞧,恭敬的回道:“我家大人书房有处暗室,府中未有人敢靠近,想必这便是那暗室钥匙吧。”   “书房在何处?”   闻言,听雪便要带路,未曾想被祁然拦了下来,她抬眸有些不解,却听这人出声,“你留在此处,他带我二人前去便是。”   “他”指的是初一,听雪不疑有他退后了几步,初一低垂着脑袋跟在二人身后,等过了拐角见四周无人方才抬起头来,红着眼眶追问,“祁大人,杜大人,我家大人如何了?”   在湘州结下的情分,莫说祁然和季思了,就说杜衡也是十分疼惜初一急忙出声安慰,“你家大人无事,你莫要担心,外面如今乱的很你好生待在府中,莫要出去知晓了吗?”   “我晓得,”初一小声抽泣着,“祁大人,自打裴将军去了后我家大人心里头就憋着事,他一个人在牢中定是吃了不少苦,我何时能去瞧他啊?”   “等处理完这些事,我定让你去看他。”祁然轻声道。   初一点了点头,虽未涉入朝堂也明白季思此番是遭了大事,祁大人不见得比自己担心的少,若是再由着性子除了添乱半点没有用处。   思及至此他抬手将眼泪一抹哑着声说:“大人的书房就在前头。”   这书房暗室存了不少珍宝书画,祁杜二人对视一眼都明白这些若是教旁人知晓,那季思贪污军饷的罪名便定了一半,心中便有了打算。   临走时余光瞥见角落的一个做工精巧的盒子,放在了极其重要的位置,祁然心中困惑上前查看,放置在盒中的是把折扇,扇面绘制了一幅画,群山之后白云皑皑,一轮红日破云初升,色彩浓艳分明,右下角还有一首题诗。   他眯了眯眼睛将扇子又放回了原处。   从季府出来后,调转了个头便朝着御史台去了。   季思盘腿坐在草堆中,若非身处环境过于简陋,身上衣衫沾了污渍,压根让人瞧不出像是阶下囚,多亏杜衡事先打点的缘故,也能时常清洗一番,不至于落得臭气熏天的模样。   狱中日子烦闷,又见不到光分不清今夕是何夕,季思大多数都是闭目养神,他这些日子头疼的紧,脑中时不时闪现出一些断断续续的片段,那是属于季大人的记忆,   很乱,像是旁观者的角度,去看着一些不属于自己的记忆,那些记忆却又不连贯,看的人有些吃力。   直到听见一阵杂乱的脚步声,季思缓缓睁开眼,便瞧见有人将牢门打开,冲着他扬了扬下巴道:“季侍郎,得劳您去趟审讯堂了。”   当在审讯堂瞧见祁然时他丝毫不觉意外,两人演技极佳在众目睽睽之下,愣是没有露出一丝端倪,   祁然打量着眼前之人,见他除了又消瘦些并无什么外伤,这才抬了抬手示意其他人出去,众人未敢有异议陆陆续续走了出去,仅留下二人。   脚步声渐远,季思眼前一暗待回过神来便落入了一个熟悉的怀抱,带着冷香和温度,温暖到他的眼睛有些酸涩,收紧双手环抱住人,用力汲取那抹温度,吸了吸鼻子喃喃自语,“你也不嫌熏的慌。”   相贴的胸腔轻微震动,祁然的笑声传来,“怪不得闻到一股怪味,我还以为是这审讯堂许久未清扫了。”   “晚了,”季思挑了挑眉,咧开嘴乐呵,“你身上已经沾染了我的味道,待会出去旁人都能知晓你在这里头同我做了什么见不得人得勾当,还特意清了场子,祁少卿,你说你是何居心?”   “此话怎讲?”   “那话本里不都说了吗,像我这玩儿的美人落难,定会惹得死对头这般那般,你陷入情/欲口是心非,我苦苦哀求以泪洗面,最后目光呆滞玉体横陈,绝望的望着这不见天日的牢狱。”   被人这话逗的哭笑不得,伸手拍了拍季思腰窝,放轻了语气,眼神温柔的好似能滴出水,听的怀中之人耳尖忍不住发烫,“近日忙糊涂了,待我回去就把你的话本给烧了。”   “……”   “行了,”祁然放开人将案桌上的账本递给他瞧,“莫要胡闹了,你先看看这个可有印象?”   季思接过那账目大摇大摆的坐上了案桌,摸着下巴瞧了小一会儿,反倒问起了另一事,“当时在那馄饨摊,你为何信誓旦旦说季大人拿了那笔抚恤银?”   这话让祁然眉头皱了皱,仔细回想了一下,“你还记得周铭吗?”   “周铭?”季思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脑海中立马浮现出对应之人,“那个礼部侍郎?”   “他当时供出了不少贪污的官员,其中便有季大人,刑部和大理寺查了一遍户部账目,并未发现异常便没只当他是栽赃陷害,若非那对老夫妻的儿子是从平北营回来的残兵,我也不会知道那笔抚恤银并未只发放了些许。”   祁然说完询问,“你是怀疑这本账本便是当初在周铭手上丢失的那本?”   “你看这处,”季思将账本合上平放,左右两侧翻看同祁然端详,后者伸手一抹立刻明白,“厚度不同?”   官方的账本纸张是特制的,要比普通的厚一些,装订成册的法子也更为稳妥牢固,可手中这本明显装订的那头明显要厚一些,那便说明有人故意撕掉了其中几页。   季思随手翻看了其中几页,除了有着自己官印的几页,其余都是一片空白,舔了舔牙龈,不急不慢的说:“这账本是一场针对我的局,难怪之前你查不出,因为这些银子并不是从户部的名义走的,而是打着其他衙门,说不准不止礼部。”   祁然皱着眉头稍稍一想,便顺着季思所说往下推出了七七八八,“所以周铭的死果真同这账本有关?他本想将账本毁尸灭迹掩盖自己贪污受贿的证据,未曾想有人早他一步,借他的手来布了这个局,谁人这么想要季大人死?谁人又知道季思没死?周铭死的当日季大人也死了,可你借着他的壳子活了过来,那最难以置信的便是眼见季大人断气的人,这人会是谁?”   两人苦思冥想许久,随后眼中一亮,抬眸望向对方异口同声,“燕宜!”   “燕宜想要除掉我,定是同那被撕掉的几页账目有关,自我醒来除了些书画器玩并未在季大人的记忆见到多余的银子,他将这银子藏在了何处?”季思皱着眉沉思,却怎么也想不明白。   这时,祁然食指弯曲轻轻敲打这案桌桌面,缓缓开口,说出了一个让季思震惊万分的猜想,“若是季大人将那些银子交给了燕宜呢?”   “怎么可能,”季思眉头紧锁着,眼中满是难以置信,“季大人同燕宜根本就不认识,况且他如今不能露面,拿这么多银子有何用,总……”   话说到这儿季思突然停了下来,眼神一暗,脑中闪过一些东西,像是突然明白祁然这番话所含的意思,“养兵。”   “我一直没想明白,之前追杀你的那群人是怎么回事,如今看来季大人同西羌,或是说同燕宜关系匪浅。”   季思看向祁然,仍是不解的问:“这二人无论是身份还是年岁都无相似之处,怎会有关系?”   祁然将在蜀州时朱洵告知他的事简要说了一遍,沉声道:“我起初怀疑季大人娘亲是西羌那位九公主,燕宜是季大人舅舅,可是听闻他们兄妹二人关系极好,那燕宜定是不会对你痛下杀手,虽是猜错了,但有一点是对的,那位季夫人的身份定是没有这么简单,我派人去了漳州算算日子也快回来了,到时便清楚了。”   他停了下来,又连忙追问了句,“你书房暗室那把扇子可还记得是何人所赠?   那把扇子虽平平无奇,可季大人却将它放置的十分小心,光是外面的盒子都用上好沉香木,像是极其重要之人所赠一般。   也许等季思想到这人,一切问题便能迎刃而解。   闻言,季思疲惫的揉了揉眉心,使劲回想却是一无所获,最终只是叹了口气,“我们好像身处了一场大局之中,稍有不慎便是满盘皆输,我所求不过所爱之人平安,为何老天爷处处同我作对。”   祁然将人揽入怀中,轻轻拍着他的背,像哄孩童一般温柔。   “你把我当念儿哄啊。”季思闷闷的声音传来,   “念儿可比你乖巧多了,还好他性子不像你,否则遭罪的可是我。”   季思嘴角没忍住上扬,一扫刚刚的郁闷烦躁,从祁然怀中抬起头在人唇上偷了个香,笑眯了眼睛,“像我怎就不好了,我瞧你喜欢我这性子喜欢的紧呢,这会儿嫌弃了,那待我人老珠黄时岂不是晚年凄凉?”   这人嘴上没个正经,祁然冷冷瞥了一眼,他倒也见好就收,做了个捂嘴的动作。   “还有一事要同你商量。”   “何事?”季思问。   “关于太子纳妃一事。”   “见过殿下。”   李弘炀闻声抬眸,看着迎面走来的李弘煊,脸上神情算不得多好看,只是冷冷地点了点头,“瑞王这是从哪儿来的啊?”   这个方向直通定威将军府,他故意一问,果不其然李弘煊笑着回话,“裴将军去了,裴府也没什么人了,听闻裴家小姐身子不好,好歹同僚一场便去送了些补品,算是一份心意。”   “难得瑞王考虑周全,”李弘炀皮笑肉不笑的说,“可这裴府如今是裴二小姐当家,男女有别还是注意些的好,不说有损女儿家声誉,就怕瑞王妃也会多想吧,到时惹得家宅不宁那岂不是得不偿失?”   李弘煊眯了眯眼睛,笑意不减,方才又道:“太子说的对,应当想太子学习,听闻太子最近忙着纳妃,不知是哪家姑娘这般有福气,能得太子青睐?”   “瑞王消息倒是灵通,此事还未定下,若是成了那大喜之日瑞王可要多喝几杯,沾沾喜气。”   “一定一定。”   两人面上笑的一派和睦,心中则啐了几口唾沫,把对方骂的狗血淋头。   “哎呀,”李弘煊一拍脑门,装作这才反应过来的模样,“瞧我,太子来此应是有要事吧,这被我给耽搁了,这便先行一步了。”   李弘炀没出声,只是点头颔首,目光落在身上盯着那背影,消息消散脸色顿时一沉。   一旁的下属也望着几人的背影,凑了上来询问,“殿下,咱们还去定威将军府吗?”   “去什么去,”李弘炀怒狠狠瞪了一眼,“前脚刚训完李弘炀后脚就去裴府,这不是自己打自己的脸吗?”   “回宫!”说着,李弘炀一甩衣袖怒气冲冲的离开。   没一会儿人影就消失在拐角处。   远处的脚步声渐进,跨过门槛走进院中,最后再踏入屋中。   裴瑶头也未抬,一身素衣低头将裴战的遗物归置收拾好,她这些日子闲的没事,便时不时来裴战这院中,将那些陈年旧物一一翻出来,该扔的扔该擦拭的擦拭,一如每一次裴战不在府中,只是在边关带兵那般,好似过不了多久自家兄长便会神出鬼没冒头,一定不走正门。   “小姐。”春惜放轻了脚步,低声唤道。   “瑞王走了?”   “嗯,走了。”   春惜站在一旁,看着自家小姐将那些字帖一一放在盒中,连皱褶纹路都给抚平了,又有些难过,只好偏过头挑起话头好转移裴瑶的注意力,“小姐,你说那瑞王这些日子怎么老往咱们府上跑?不是送药材就是送些珠宝,怎么瞧怎么不对劲,莫不是有事相求?”   裴瑶手上动作一顿,幽幽叹了口气,“他这是项庄舞剑,意在沛公。”   “小姐的意思,瑞王是有备而来,”春惜歪着脑袋想了想,有些明白过来,“难道瑞王和太子打的是一个主意?”   春惜不明白其中缘由,可是裴瑶却是再清楚不过了,兄长去了裴家军如今全靠郭昌统领,郭盛连伤都还未养好便赶会了军营,怕的就是有人在营中借机大做文章,自己体弱又加之是女子,只能早日将乐瑾培养出来,好接手裴家军。   可这又非一年半载就能成的事,谈何容易,在这期间裴家便是一块人人觊觎的肉,而自己便是得到这块肉的媒介。   自己为何生而为女子?   裴瑶从未像现在这般痛恨自己的身份,可事已至此坐以待毙并不能解决问题,先发制人方为上策。   她停下手中动作,掀起眼帘望向春惜,缓缓开口,“我让你打听的事如何了?”   “季大人被关在御史台,祁二少爷和御史台的杜大人一同联审,具体是何情况没人知晓,不过坊间都传,季侍郎怕是翻不了身了。”   “打点一番。”   “小姐要做什么?”   裴瑶盯着桌上的砚台,脸上神情隐在暗处,只能瞧见嘴唇开合,“我要去一趟御史台,见季思一面。”   这盘棋不是只有太子和瑞王解法,季思便是解棋的关键,与其坐以待毙不如赌一把,赌季思想活。   *   作者有话要说:   申请了榜单,为了更满一万五,下周日的提前到周三更新啊 第139章 我生而矜贵   月明星稀,青烟缕缕,橘黄色的烛火装点了黑夜,不至于让这夜色显得过于单调无趣。   一道人影穿过院子,身影被烛火倒映在地上,随着走动拉的细长,他走的极快,披着黑色的斗篷,若无烛火照亮,整个人好似融在了黑夜之中。   刚一踏进房中,便被房中景象惹起了怒火,冷声训斥,“你还留着这个傻子做甚?”   李弘煜听见声音自身后传来,也未回身连动作都未变,依旧小心翼翼的喂着米粥,动作轻柔眉眼带笑,时不时还替面前这个女子擦拭嘴角,若是旁人瞧见,定当以为好一副伉俪情深,痴情儿郎。   见人未回答,黑衣人露在外的眉头皱了皱,“这些事交给下人去做便是,何必在这傻子身上浪费时间?”   “本是闲来无事。”李弘煜将碗递给一旁的丫鬟,接过帕子净了净手,起身走向里间,执起茶壶斟了两杯茶,自顾自端起其中一杯饮了口。   黑色斗篷人也随之坐了下来,他将兜帽放下,露出里面的脸,赫然就是承德帝身前的的工人,严奕。   严奕目光落在对面颇有闲情逸致的人身上,不悦道:“你还有心情吃茶?”   李弘煜挑眉,反问,“不然呢?”   这句话不知怎地让严奕的怒火更盛,语气都染上了三分怒意,“当初就同你说过,安德鲁这人不好掌控,与他谋事无外乎与虎谋皮,你自视甚高若是成了也就罢了,可如今那安德鲁明着摆了我们一道儿,借我们的手为北燕谋利,背过身便要倒戈相向!”   闻言,李弘煜动作一顿,稍稍一想就明白严奕这番怒火是因谁而起,又为何气势汹汹的跑来兴师问罪,“安德鲁同意议和了?”   “使臣快马加鞭传回来的折子,那皇帝连夜招了祁匡善和严时正几人进宫,我不便多留也就只听到这么一句,具体如何并不知晓。”   “安德鲁这人心机深沉,他假意同我们结盟,实际上从一开始就打的是这个主意,既报了当初郭敬义对北燕的仇,一雪前耻,又能从中获得好处,”李弘煜脸色骤变,语气也有些咬牙切齿,“亏的朝中那群老不死的说什么双赢的局面,这明明是安德鲁独赢,将我们玩的团团转,这招声东击西实在是高啊,是我技不如人。”   “没了安德鲁这一助力,咱们计划可得提前了,”说着严奕环顾四周,双手撑起横过桌面压低了声音,贴近李弘煜低声耳语,“大晋皇帝,怕是熬不过这个冬天了。”   后者目光斜着瞥了过来,严奕又坐回了回去,抬起茶杯把玩,“等了这么多年为的便是今日,任何不确定的因素都要扼杀住,莫要一朝辛苦付诸东流!”   话音落下,他仰头将茶水饮尽,重重将杯子放了回去,重新将兜帽戴好起身,“我不便多留,先走了。”   严奕从里间出来时,那碗米粥还未喂完,他停下脚步神色不明的打量着,从那碗米粥挪到觅儿的脸上,   许是他的眼神过于的阴狠,觅儿缩了缩脑袋,整个人无意识的浑身发抖。   直到李弘煜出来,严奕才不明所以的冷笑了一声,走进了夜色中去。   李弘煜站在一旁低垂着眸不知想些什么,小一会儿才从丫鬟手中再次接过那碗带着余温的米粥,抬手示意人出去,一边喂食一边小声絮叨,“可惜了,若是他也能同你一般乖巧听话,我也定会对他如对你般疼惜,听话的宠物总是要惹人喜爱些,嗯?”   觅儿不知道话中的“她”是谁,只是愣愣的点头,颤抖的牙齿却泄露她的恐惧和害怕,被李弘煜动作轻柔触碰着脸,更是战栗不止。   这夜色太长,久久不见天明。   诏狱一如既往的阴暗黝黑,仅靠微弱的火光照亮,这里头过于安静,以至于一点轻微的动作都能变得十分清晰,稍稍侧耳还能听见老鼠啃咬木屑的吱吱声,以至于当脚步声传来时,季思能够清晰的感知到。   杜衡领着人走来,待走近才瞧清楚,来人让他有些意外,甚至是讶异,杨钦杨云川,季思直接将这个意外表达出来,“你怎么来了?”   “你出了这么大的事儿,我要是不来哪还能算是兄弟啊?”杨钦还是那副模样,可瞧着还是有了些不同,像是成熟,也像是稳重,可一开口还是众人熟悉的那个杨云川,“不过我怎么听你这话说的不大想看见我啊,可让我心凉了半截,属实不是人话,出来后得请我吃酒啊!”   “我这不是觉得意外吗,”被他的情绪感染,季思笑了笑,换了个舒坦姿势,问起了另一件要事,“听说你和离了?为何啊?”   提及这事杨钦脸色变得十分复杂,自从他同祁熙和离后,两人本应相安无事,可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近日遇见祁熙的次数好像,可能,似乎,有些多了,也能心平气和的聊上几句,远比当初相处融洽。   这不明日祁熙邀他游湖,杨钦有些犹豫,总觉得不是个事儿,正愁无人替他支招儿,可也知晓这会儿不是说这事的时候,哭丧着脸摆了摆手,“说来话长,一时半会的也说不清楚,等改日我再好生同你絮叨。”   季思只当他伤心欲绝,也不便多提这事,点了点头。   “其实今日除了我还有一人想见你。”杨钦又道。   顺着他侧身,季思这才瞧见暗处一直站了一个人,身形纤细像是个女子,他抿紧唇,瞧清那人兜帽下的面容,惊呼出声,“二小姐!”   裴瑶从暗处走了出来福身行礼,“季大人。”   一旁的杜衡这才开了口,“裴二小姐想亲自谢你,就托小杨大人找到了我。”   话音落下,却无一人开口,杜衡目光落在裴瑶身上,一把扯过瞪大眼睛一副看热闹的杨钦,一边推着人往外一边回头,“你们慢慢说,我同小杨大人出去透透气。”   等离得远了些,杜衡越想越不对劲,喃喃自语,“我怎么成了看大门的?”   看着二人身影过了拐角,季思这才将目光收了回来,看着眼前这个消瘦许多的女子,脑海中浮现了在畄平城外的种种,包括浑身是血的裴战,无意识摩擦着指骨,哑着声开口,“抱歉……”   “季大人为何这般说,此事从头到尾都同你无关,相反裴家还应向季大人道谢,”说罢裴瑶俯身行了礼,“这一路有劳季大人了,裴瑶不胜感激。”   季思连忙侧身避开,“季思受不起。”   裴瑶也未强求直起身来,目光未有闪躲的望进季思眼中,只让人觉得有些怪异却又寻不到由头,“二小姐今日前来不仅只为了此吧。”   “不瞒季大人所说,裴瑶今日是为了一事而来,”裴瑶沉思了会儿,在心中盘算一番,方才继续而言,“不知季大人可有听说太子有意纳我妃一事。”   闻言,季思眼皮跳了跳,脸色变得十分凝重,他有些不明所以,不清楚裴瑶提及这事用意何在,只好小心试探,“太子要纳二小姐为妃?”   裴瑶神情未动,依旧直直盯着季思,不放过他脸上每一个细节,“季大人跟着太子这么久,莫不是连这事也不知道?”   这话题来的莫名其妙,季思用舌头舔了舔后槽牙,沉思半晌索性点了点头,“知道。”   “想必季大人也清楚太子为何非要纳我为妃了。”   “知道。”   “那季大人可知道,兄长去后,裴家如今就是刀俎上的鱼肉,周遭满是闻着味儿来的豺狼虎豹。”   她的每一句话,都精准无误的将裴家目前窘境剖析出来,真真确确,让人连辩驳的话都找不出。   季思深吸了口气,“裴二小姐有话不如直说。”   裴瑶眼神微动,并未继续这个话题,反而没头没尾的问了句,“季大人可有想过出去?”   话音落下,两人都未出声,少顷,季思皱了皱眉头,“二小姐这话是什么意思?”   “贪污军饷是大罪,按大晋律法死罪可免活罪难逃,”裴瑶并未回答他的话,而是自顾自往下说,“除非大理寺和御史台能寻到洗清你的罪名,否则你是出不了这个诏狱的。”   她说的是实话,季思也未想着否认,反而抬了抬眉示意继续。   得到回应,裴瑶这才将自己早早就盘算好的安排悉数告知,“裴家为大晋立下汗马功劳,无论是我父亲还是我兄长,都是为了大晋战死沙场,当年先帝怜我裴家一门忠烈我们几个孤苦伶仃,便下了一道口谕,可在危难之际救我裴家人于水火之中,皇上不敢轻易动裴家也是因为这道口谕。”   听到这儿,季思隐约明白裴瑶的意思,脸上神情骤然变得复杂,语气也带了几分不确定,“你意思是……”   裴瑶手指攥紧衣袖,无意识的咬了咬下唇,直至将下唇咬的泛白方才松开,缓缓询问,“季大人可愿娶我?”   这是她想了许久的办法,一箭三雕,即能解决季思如今困境,将他救了出去;又能让裴家远离是非中心,不至于被动的被太子或瑞王选择;还能……还能满足她那见不得人的一己私欲。   种种都盘算的清楚,唯独没有算到季大人脸色凝重,张口拒绝,“使不得。”   “有何使不得?”裴瑶步步紧逼,她虽身子娇弱,可骨子里流的是武将的血,迎难而上,半点不肯轻易放弃,“如今局面,无论裴家愿不愿意,已经身不由己被推上了漩涡中心,我不能眼睁睁的看着裴家成为争权夺利的工具,无论胜败裴家军都会成为他们心底的一根刺,因为这根刺会化为一柄矛,只有一直当一面盾,才不至于被硬生生折断。”   她脸色有些苍白,说了许多话后倒显得红润了许多,双眸在黑暗中熠熠生辉,见季思抿唇不语,沉思着补充,“季大人若是娶了我,那便是裴家的人,虽没有高官厚禄却可保你衣食无忧,我定当恪守本分尊你敬你,或者三年……不,六年,五年后乐瑾能接手裴家军,而季大人也依旧不愿被裴……裴家束缚,到时你我可自行和离。”   “这是何必?”季思想不通,若是裴瑶想找一人来避免裴家被卷入权利中心,临安多的是文武双全的世家公子,随便挑那哪一个都比季思合适,她何必将注全部压在自己身上呢。   那道口谕便是裴家全部的后路,她如今将这后路赠予自己,这份恩情太过沉重,于情于理,于私于公,季思都无法心安理得接受。   这是何必?   裴瑶明白这四个字话外之意,她也想过,可是与其同自己不喜之人相伴一生,她宁愿赌一把。   “唉,”见人不答,季思也有些心乏,放轻了声音劝阻,“二小姐,此事还有商榷的余地,你对季思并无男女之情,又何必……”   “不,”裴瑶目光凛凛,出声打断了这番话,未有丝毫犹豫,将潜藏于心的秘密说了出口,“我心悦于你。”   闻言,季思的瞳孔猛然放大,像是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话一般,那些被自己忽视的怪异突然间变得合理起来。   可千算万算,独独没算到,裴瑶心悦自己。   他的反应在裴瑶预料之中,有些话开了口便发现其实并没有那么难以诉说,反倒是松了口气,那些本难以诉说的情意争先恐后的涌了出来。   裴瑶嘴角扬起抹浅笑,仍由这份情意吞噬掉一切冷静和理智,放纵自己继续道:“当日石桥初遇,闹市相逢,裴瑶早就已经心悦季大人,亦如那卦辞所说“花到盛世自会开,春到暖时自会来”,季大人与与我便是春暖花开,今日前来,不仅是为了裴家所求,也是为了裴瑶一人所求。”   一番话说话,四周突然就安静了下去,季思张了张嘴,可却不知该说些什么为好,头乱的很,却半点理不清思路。   自从少时对祁然动情后,便从未撩拨过他人,可如今裴瑶站在自己面前,说心悦自己,如一颗巨石落下,引起了翻天覆地的动荡。   季思虽有不忍,却还是想着既然心中对人姑娘没那份心思,就不应该优柔寡断,这对人姑娘不好;也对不住祁然一腔情意,故而沉声而言,“我不愿。”   问题又回到一开始的答案,裴瑶心有不甘,追问,“可是裴瑶何处不好,入不了季大人的眼?”   “不是,”季思摇了摇头,“二小姐心性脾性大多数人都自愧不如,若说不入眼,也是这世间男子入不了你的眼,我何德何能得二小姐抬爱,本应不胜感激,只是季思心有所属,天地一隅,不过方寸之间,心口这块地不多不少恰好容的下他一人,他脾气不好,知晓此事怕是要同我闹,我不愿耽误你,亦不愿辜负他。”   意料之中的回答,可裴瑶依旧涌上一股酸涩之意,眼中神色暗淡了几分,“我竟有些羡慕这位女子,能得季大人真心以待。”   季思也未辩解,由着她误会下去,只是苦笑了几声,又怕她年岁尚小容易胡来,想了想还是没忍住多念叨了几句,“二小姐,祁少卿同裴将军自小关系亲厚,你不如同他商量商量,他为人聪慧定是能想到法子解决,裴将军在天之灵也不愿瞧见你如此委屈了自己,想是盼着你平安喜乐一世无忧的,你这般好定是能觅得如意郎君,恩爱白首,季思就是快又臭又硬的垫脚石,唯恐折辱了小姐。”   此时裴瑶心中其实已有了打算,只是将那苦涩压了下去,冲季思露出抹浅笑,“便是季大人如此良善,裴瑶才会深陷其中。”   “我……”   “无妨,情爱之事本就不能强求,就同季大人说的,裴瑶千般好万般好,只是恰好不是季大人心上人,只可惜没法救季大人出去了。”   “二小姐这份情季思心领了,命中有此一劫,只能尽人事听天命。”   两人语气坦荡,神色正常,就算旁人瞧见也看不出丝毫端倪,像是那句“我心悦你”从未出现过。   隔着栅栏,裴瑶望着季思,她瞧的仔细,目光隐忍自律,好似要连同那份悸动都压在心口,不让它再冒出一点。   “季大人,”裴瑶开了口,“多谢。”   她最后望过来的那一眼,神情庄重,不知为何季思心中有些不安,还未出声便见人已经走远,随后杨钦同杜衡从拐角走了出来,前者望着脚步匆匆的裴瑶,摸了摸鼻子一头雾水询问:“裴二小姐那是哭了吧?我去,阿言做了什么?”   三言两语说不清,季思又顾全人家姑娘脸面,皱了皱眉沉吟不语,留下二人面面相觑,均是摸不着头脑。   季思心中记着这事,也明白裴家如今处在什么尴尬的局面,裴瑶虽较之同龄人稳重自持,终归是个年岁不大的姑娘家,故而甚是担心她一时冲动。   也不知是不是好的不灵坏的灵,此事过了没几日,再次提审时见到祁然,他的脸色十分难看,季思顿感不安却顾着旁人在场不便多问。   杜衡见他二人神情便知是有要事相说,心里头也明白是何事,极其有眼力劲儿的将其余人遣了出去,自己任劳任怨在外头当个门神,更气的是连个椅子都没有!   待人一走远,季思慌忙出声询问,“发生何事了?”   祁然脸色铁青,犹豫了许久才哑着说了句话。   一句话砸的季思头晕目眩,那种被忽视的不安再次浮现,甚至愈演愈烈,难以置信将那句话重复了一遍,“什么叫裴瑶要剃度?什么叫出家为尼?”   这些日子,季思,裴家,还有朝中种种事宜凑到了一块儿,祁然四处奔波整个人消瘦了许多,揉着眉心,说话声显得有些乏力,“她自己去御前求的旨,说裴家杀戮太重,想要为裴家后世子孙祈福,皇上起初怜裴家忠烈孤苦,便不予下旨,奈何她下定了决心在殿前一跪不起,我闻讯赶去时已经晚了!皇上金口一开便是无法更改,今日在慈林庵落发。”   “她是早就盘算好了的,还求皇上将乐瑾乐瑜送至关外,美其名曰去去他们身上娇纵的性子,实则是是将自己后路封死。”   “既断了太子念想,不让裴家卷入这场风波,还能将乐瑾乐瑜送出临安,让郭家兄弟照看,她从一开始安的就是这个心思!”   季思呆愣在原地,嘴唇翕动,只是轻声道:“她……她才不过十六,还未盼得如意郎君……”   祁然虽愤慨不平,可也知晓季思神情不对,心中怀疑不由得出声质疑,“你可是有事瞒我?”   听见询问,季思抬眸望向,沉吟不决,最终还是说了出口,“裴瑶……心悦于我……”   他将当日种种三言两语说了清楚,祁然听完脸上神情看不出喜怒,语气淡淡地说:“她性子强硬,认定之事便不会改变,同你无关你莫要放在心上。”   “我知晓,”季思叹了口气,“我只是担心太子怕不会轻易罢休。”   提及李弘炀祁然神情也变得复杂万分,二人心中未挑明,却也各自明白裴瑶这法子虽是不妥,却是最佳,如若不然,凭借李弘炀近来的动作,要不了多久赐婚的圣旨便会下达裴家,那时才是木已成舟退无可退,   正如他二人所想,李弘炀听到这个消息时大发雷霆,一脚踹翻了桌子,瓷杯茶壶气应声碎了一地,他踩在一堆碎片中,脸色阴沉难看,一身煞气不掩丝毫,咬着牙怒狠狠发泄怒火,“好你个裴瑶,本以为是朵养在深闺的娇花,未曾想竟是浑身带刺儿的,将众人耍的团团转,此等心机魄力到让人小瞧了。”   “这丫头毁了太子大计,的确可恶,好在裴家这块肥肉也未落入瑞王口中,于我们而言算是不幸中的万幸,”兰先生不急不慢的说,“殿下也不必恼怒,既然裴家这事也成定局,当务之急是想法子将咱们的人安插进户部,户部掌管财税赋收,他日殿下继位便是极大的一个助力。”   说罢,他犹豫了会儿,衡量着说辞,小心望着李弘炀的神色,多问了句,“季侍郎,不救了吗?”   季思?   李弘炀眯了眯眼睛,眼前浮现出季思那卑躬屈膝,谄媚讨好的模样,他不是没瞧出季思的变化,可是以前看不透,如今更是看不透。   两人缘分源于当日那场意外,季思救了他一命,他给了季思权利和财富,若是季思能乖巧听话些,他是不介意逗着季思解闷儿。   可怪只能怪,季思的心野了。   思及至此,李弘炀冷笑了一声,“一条狗罢了,虽是养久了有些情分,可这不听话的狗,也没留着的必要。”   他食指轻推,话音落下,桌沿摇摇欲坠的茶杯应声而碎。   这声音格外清脆,发出极大的声响,落在地面瓷片四分五裂跳开,不难看出摔它之人用了多大的力气。   “你疯了吗!”严时正气急败坏,重重拍了几下桌面,“你知道广平关是什么地方,你就敢说你要去?”   严兆跪在地上,脊背挺得直,双手握拳紧贴着两侧,低垂的眼眸遮住了眼中情绪,他的右肩湿了一块儿,水痕还在不停扩散,水渍混合着茶梗,洒在衣衫上甚至还冒着热气。   严时正气急了,手上自然没留余力,一杯滚烫的热茶悉数砸在严兆身上,他的肩膀又烫又痛,却是强忍着没发出一点声音。   倒是一旁的昭阳公主哭喊出来,整个人扑到严兆跟前,泣不成声的将人抱在怀中细细查看,“卿卿,可有伤到那儿,让娘瞧瞧,让娘瞧瞧。”   若说孩子是娘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那昭阳就是用了全身的血肉铸成的一个严兆,严兆刚生下来时身子不好,大夫都说这孩子怕是命不长久,她千求万求才求的老天爷没有将她的命收走。   她将她的卿卿养的仔细,要什么给什么,做什么她都护着,舍不得打舍不得骂,别人都说镇国公府的小公爷怕是要被养废了,往后也只能做一个作威作福的纨绔。   只有她知道,她的卿卿乖巧孝顺,虽是娇纵却从不惹是生非,心地善良为人聪慧,最是听他们夫妻二人的话,不忍他二人难过半点。   正因为如此,她才能更加明白严兆的认真,当是真真心悦裴战,这才不忍将裴战战死的消息告知,就是担心这孩子胡来。   可纸是包不住火的,那日严兆脸色惨白眼睛红肿的回来,像是丟了半条命一般,没有一点往日的生机,只是将自己关在房中,她瞧的心疼可严兆只字不提裴战,便也不忍惹他伤心。   本以为这事过去便就好了,未曾想竟是一步错步步错。   昭阳脸上的泪水顺着脸颊滴落在严兆衣襟上,她放轻了声音带着哭腔劝慰,“卿卿,娘知道你心中难受,知道你对裴战的情意,可是他已经死了,你去广平关又有何意义,过去的事就让他过去,往后无论你喜欢女子或是男子,娘都由着你,只要你开心便是,唯独不能让你去从军啊,那战场凶险,刀剑无眼,你若有个三长两短要爹娘今后怎么办!”   哭声哀怨,令人鼻头一酸。   严兆抬起头来,动作轻柔的替人将脸上的泪痕抹去,连说话的声音都没有以往的浮躁娇纵,多了丝无奈,“娘,我不单单是为了裴战,还为了你和爹,为了咱们严家。”   “为了我和你娘?”严时正冷笑了一声,“我和你娘辛辛苦苦将你养大,就是为了让你自不量力去送死的吗?”   闻声侧眸,严兆缓缓道:“我自幼爹便教导我,要做有用之人,可我少时难以明白,只觉着我是镇国公府的小公爷,我娘是昭阳公主,当今皇上是我舅舅,生而便比别人高上一等,如今所得权势地位,并非是因为我严观卿如何有才情能力,而是因为我投了一个好胎,投在了严家,成为了严时正的儿子,我娘是大晋的昭阳公主,我生而矜贵,是旁人几辈子都修不来的福气。”   “可若……”严兆哽咽了两声,“可若我并非是你儿子,那严兆这个人便一无是处,严家历代先祖谁不是建功立业顶天立地,而我呢?我什么也做不到,我自小除了闯祸惹事还能做什么?祁子珩在我这个年岁已是状元及第,就连裴战也是声名大起的少年将军。”   “我本以为我生就无用,可是裴战告诉我,他说……我是他见到天赋之人,有将才之能,假以时日定是一个将军,他教我习武,赠我长/枪,授我谋略,替我开辟出另一条不一样的路,一条属于严兆的路。”   说罢,严兆松开昭阳公主,直视严时正,神情凝重,说出的话却让人为之动容,“爹,我想走一条属于我的路,想让旁人提及我严兆不单单只是一个镇国公府的小公爷,想让整个严家都以我为荣,想要成为你和娘的骄傲。”   “卿卿……”昭阳在一旁听着,泪水更是流的止不住,连忙捂住唇将哭声掩了回去。   严时亦是红了眼眶,他望着面前这个孩子,好似还记得自己初为人父时的激动和振奋,他本想教这孩子习武学文,让他严时正的儿子成为大晋才能卓绝的典范。   可事与愿违,比起大有作为他更愿意自己的孩子平安喜乐,一生顺意,等反应过来时,便将严兆宠坏了。   他怕自己同昭阳百年归去,无人替他俩照顾严兆,怕是受人欺辱,受冷受冻,连夜里惊醒都会忧从中来,可今时今日,那个被他俩细心呵护的孩子神情肃穆的说:要成为他们的骄傲。   这番话让严时正心头一酸,他重新审视着自己儿子,发现不知何时,那个需要她和昭阳庇护的孩子,在瞧不见的地方慢慢长大了,而自己和昭阳却还将他当成幼时的模样。   没有改变的不是严兆,而是他和昭阳。   他们的卿卿,长大了啊。   思及至此,严时正语气淡淡地说:“不是你没长大,而是我和你娘舍不得罢了。”   听着这话,昭阳立马明白过来,着急出声,“居弛……”   “昭阳,卿卿长大了啊,”严时正揉着眉心,有些无力的摆了摆手,“去吧,去走那条属于你的路,无论结果如何都要记住,爹和你娘都在临安为你留一盏归家的灯。”   严兆的泪在眼眶中打转,他死死忍住才不至于涌了出去,只是双手相叠放在身前,俯身下去额头同手背相贴行了个礼,带着哭腔的声音闷闷的传来,“孩儿此去不知归期几许,还望爹娘保重身体,切勿挂念。”   话音落下,抑制不住的哭声终于涌了出来,这声音响彻镇国公府的每一个角落,久久不散。   严时正去御前求了道旨,将严兆安插进了送裴乐瑾裴乐瑜去广平关的护卫队中,这事压了许久,月底的时候终于落下帷幕,裴府生怕夜长多梦,紧赶慢赶终于赶在月底最后一日出发。   这天越发的冷了,临行那日,空中隐约飘了些冰渣,在一群锦衣华服中,裴瑶一身青色道袍显得十分显眼,她正半蹲着替弟妹将斗篷系好,脸上神情柔和万分,不停的提醒着去到广平关要注意的事,无论大小一一重复念叨几遍。   难得的是那对平日里脾性极大的双胎此时却是乖巧万分,没有哭喊吵闹,只是红着眼眶紧紧挨着裴瑶,生怕一个转身就再也瞧不见人了。   帽子上突然传来按压的力气,裴瑶抬眸直视,只见裴乐瑜的手轻轻抚了抚帽沿,瘪着嘴嘟囔,“没有头发了。”   裴瑶弯了弯眉眼,将她的手拿下来捂暖,淡淡地说:“往后还会长出来的。”   裴乐瑾扯了扯她的衣袖,欲哭不哭的问:“阿姐,你真的不同我们一道儿走吗?”   “你们先去,阿姐还得处理些事,要记得听话些知道吗?”   两个小少年连连点头。   此时,祁然牵着祁念走了过来,也学着裴瑶的动作蹲下身来,浅浅一笑,“乐瑾乐瑜若是想回家了,便让郭家哥哥给我们写信,我教你们的可还记得?”   “记得,”裴乐瑾温声点了点头,又看了看一旁的祁念,小声地商量,“阿珩哥哥,你要记得带念儿来找我们玩哦。”   “这要你们自己问他了。”祁然说着,将祁念往前推了推,三人凑在一块儿,叽里咕噜也不知说了些什么,脸上神情一个赛一个严肃。   裴瑶瞧了一会儿没忍住笑出声来。   祁然望过去,瞧见她这模样心头一酸,没忍住叹了口气,“师兄说得对,你这性子也不知何时能改。”   两人都明白这话中意思,裴瑶知晓祁然待裴家的情谊,心中自是感激不尽,正因为如此更不愿将裴家的困扰也变成祁家的困扰,只好顾左右而言他,歪着头学着裴乐瑾他们甜甜的唤,“是瑶儿错了,阿珩哥哥大人不记小人过,莫要生气了。”   事已至此祁然再言其他也于事无补,只好事无大小一一提醒,说话间前方队伍传来声响,似要整装出发,闻声望去只见在人群中勒紧缰绳的严兆。   “他怎么也在?”祁然困惑不已。   裴瑶则笑了笑却没说话,只是穿过人群走了过去,立于马前仰头同人说话,“小公爷。”   “二小姐……”   严兆欲翻身下马,被裴瑶挥手劝阻,“小公爷莫要麻烦了,你我就这样说说话吧。”   “二小姐要说什么?”严兆停下动作微微低头,好让裴瑶不至于将脖颈仰的过高。   “小公爷此去广平关可是因为我兄长?”   “……”严兆顿了顿,才点头应道:“一半一半吧,为他也为我自己。”   听见这话裴瑶从怀中掏出一个信封递了过去,待人接过方才继续,“你将此信交给郭昌,他看了信自会明白。”   虽未详说,可严兆大概明白信中会说些什么,清楚裴瑶一片好意,也未推辞放在怀中,“多谢二小姐。”   “是我得谢小公爷,”裴瑶回头看了马车一眼,匆匆一瞥便将目光收了回来,“往后劳小公爷多照拂照拂我弟妹,裴家定会记得此份情意,感激不尽。”   “二小姐了却我一桩心愿,真要论起来是我欠了情,于情于理这些都是我应该做的。”   看着眼前这人明显的变化,裴瑶有些感慨,还欲多说什么,可身后传来了骚动似要出发,最终也只能说了句,“小公爷,斯人已逝,可生者不必如斯,莫要记着我兄长了。”   严兆愣了愣,甚至还来不及回应便听旁人催促,只好作罢,调转马头朝人点头走进了人群中。   列队出发,浩浩汤汤的人马缓缓启程,裴家的旌旗迎风飘扬,这风呼呼作响,吹乱了发,吹迷了眼,扬起的尘土将视野变得模糊起来。   像是知道此去一别,再见已是多年,裴乐瑾裴乐瑜扒着窗子哭喊起来,“阿姐……阿姐……”   “阿姐,我不想走,我不要离开你,我要回家……”   听见他们的声音,裴瑶眼睛泛红身子无意识的往前小跑,撕心裂肺的大喊,“乐瑾,乐瑜,你们一定要听话,阿姐不在你们身边,你们要照顾好自己……”   说到后面已经被抑制不住的哭声给遮盖住,她蹲在地上,捂住心口哭的泣不成声。   声音渐渐被搁在身后,只余下哒哒的马蹄声,期间夹杂中孩童的呜咽,严兆没忍住回头,隔着薄薄的雾气他好似看到了临安城。   目光再往前是裴家的陵墓,属于裴战的那座墓一把红缨枪立在一旁,亦如昨日不变。   无人知晓在那棺木中有并排放着的两块玉佩,一块刻着严,另一块雕刻粗糙,刻着的是裴。   *   作者有话要说:   这周日的提前更了啊,周日可能就不更了。 第140章 计中计,谋中谋   十一月才至,承德帝旧疾复发,宫里忙了一夜,御医将皇帝寝宫围的水泄不通,各个心惊胆战,生怕承德帝有些三长两短,在场的所有人都得脑袋不保。   不仅如此李弘炀李弘煊更是闻讯而来,担心自己慢人一步,早早便候在殿外,脸上万分紧张担忧,在这等事上做的极其全面,好似只要装出一派孝感动天的模样,这皇位也就是自己的。   同他二人相比,李弘煜姗姗来迟,只是安静待在一个角落,脸上神情隐在暗处,微微眯了眯眼睛,像是旁观着这场闹剧的局外人。   不知是不是承德帝命不该绝,愣是给撑了过来,虽是人心惶惶各怀鬼胎,却有惊无险过了一夜,天蒙蒙亮时众人才陆陆续续散去。   待人散的差不多,李弘煜才从暗处走出来,走出一小段距离,身后传来了声音将他唤住,“且慢。”   李弘煜闻声回头,却见太子和瑞王缓缓走来,连忙颔首行礼,“不知太子可是有何要事?”   “也无何事,只是想着我们兄弟几人许久没有聚过,难得今日碰见不如一块儿小酌两杯,算作私宴也无需那般拘谨,就是不知暻明赏不赏脸了。”李弘炀温和有礼的说。   一旁的李弘煜在边上帮衬,“三哥这般着急,莫不是要赶着回去陪夫人?”   说着眨了眨眼,一脸戏谑的神情。   由着二人打趣,李弘煜也未多加否认,只是点了点头,“太子邀约是暻明福气,今日这酒也该由我来请。”   如此这般,心思各异的三人在临安的最大的酒楼入了座,他们虽是常服却一看就非富即贵,更何况其中还有一个时常游玩的瑞王。   掌柜的眼力见极高,丝毫不敢怠慢,亲自在旁伺候,直到李弘炀挥了挥手,才躬身领着其他的人出去,末了还轻轻的将门合上。   屋中三人都未出声,气氛有些古怪,小一会儿才听嗒一声,李弘煊收了折扇放在桌上,执起酒壶一一替人斟酒,说话声混合着酒液入杯的声音响起,“二位兄长都不动手,莫不是就在等着我斟酒?”   他一句话缓解了紧张的气氛,李弘炀甚至笑出了声,端起酒杯放在鼻尖轻嗅,语焉不详的开口,“文祐这性子自幼就讨喜,不怪乎父皇那般疼爱,处处争不过文祐,令我瞧着也好生羡慕。”   李弘煊眯了眯眼睛,有些拿不准李弘煜这话的用意,在心中盘算一番才不急不慢的回应,“二哥这说的哪儿的话,二哥身为太子,是一国储君,父皇难免对二哥严厉了些,却也是一片良苦用心,如若不然,二哥这位置也不会坐的这般稳妥。”   李弘炀仰头饮酒不予置否。   这话题暂且过去,李弘煊左右瞧瞧,不动声色的将注意点往沉默不语的李弘煜身上引,“不知三哥夫人身子如何了,我府中有一雪莲滋补功效极佳,明个儿便托人捎到三哥府上。”   提及觅儿,李弘煜脸上浮现出一片柔和,深情的模样拿捏的十分到位,连连道谢,“多谢瑞王。”   “自家兄弟,三哥这就见外了,即是私宴唤我文祐便是,”李弘煊摆了摆手,又顺着这话题往下,“先前只从旁人口中听到些旁枝末节,不知这好端端的怎就出了事?三哥可有严查吗?”   秦王夫人滑胎一事宫里早就传的沸沸扬扬,众人都知晓是从皇后宴席回来出的事,那药是宫廷秘药,需得一个半时辰才能生效,太医把过脉也核对了时间,更是确定了就是皇后所为。   可不知为何此事却不了了之,只是对外传是秦王夫人身子弱才导致的滑胎,明眼人都能明白,秦王府息事宁人。   自那时起,承德帝便赏赐了秦王不少东西,时不时唤他进宫做伴,像是突然对这第三个儿子亏欠良多,有心弥补一般。   今日李弘煊又将此事翻了出来,安的是何用意昭然若揭,李弘炀神色一冷,抿紧唇不语。   此时李弘煊还在继续道:“此事事有蹊跷,怕只怕是有备而来,专门针对三哥你来的,这谋害皇孙的罪名可不小,也不知是何人有这般能耐瞒天过海?”   这话指向性已经很明显了,未曾想李弘煜却是摇了摇头,脸上带着苦笑,“过去的事就过去吧,我如今只盼着家宅安宁,其余种种已是无心无力。”   “三哥良善宽厚,但是我多此一举了,这杯该罚。”   “瑞……文祐一片好意我自是明白,可父皇莫让我插手自是有他的打算,我如今所求不过是愿觅儿身子好转,也只能说同那孩子无缘,求不得便不强求。”   他三言两语便让这话收了尾,这副不争不抢随遇而安的模样,让李弘煊气的牙痒痒,直叹这人半点没有用处,面上却是依旧笑嘻嘻,挑着些轻松的话题闲聊起来。   酒过三巡,李弘煜叹了口气,“还记得少时我们兄弟几人和李汜一道听从方太傅教导,转眼间方太傅去了,李汜也逝世多年,大皇兄如今远在边外,不得不让人感叹造化弄人物是人非。”   说着打了个酒嗝,已然有了三分醉意,说话间放开了不少,这才提及了一个让另外两人都感到意外的存在,“唉,若是当年五皇弟未出事的话,也是到知事的年岁了,有他说话逗乐宫里也不至于如此沉闷。”   话音落下李弘炀脸色一僵,鼻头翕动,虽转眼便恢复过来却还是被李弘煜捕捉到了,他稍稍一想便自然而然接过这个话题往下,“宛妃娘娘也是可怜人,想当初这徐家是何等的风光,她万般宠爱于一身,最终却落得个葬身火海的下场,不免令人唏嘘,说起来父皇当年本是有意立宛妃娘娘为后的,若是没发生那一堆事儿,如今入主栖凤宫的便是宛妃娘娘了,这般说来那太子岂不是就成五皇弟的了?”   说者有意听者同样有心,李弘煜这才故作不妥的捂住嘴,装模作样的拍了两下,眨巴着眼一脸良善的辩解,“瞧我这嘴,当真是狗嘴吐不出象牙,定是惹得二哥不悦,二哥大人有大量,切勿同我计较。”   李弘炀心中将这人骂了一通,却也不好当面发作,只是阴沉着脸笑了笑,“文祐说的实话,我又如何能够怪罪,闲谈说笑而已,并未放在心上。”   “有二哥这话我便放心了,哈哈。”   这二人一个阴阳,一个怪气,一旁的李弘煜倒是看的津津有味,这解忧杜康吃到最后不仅没有一点解忧,反倒让三人心思更乱。   李弘煜不胜酒力,最终是被王府下人扶上马车的,身子摇摇晃晃步履蹒跚,明眼人一看便是醉的不轻,可背过人后却见眼中一片澄明半点没有醉意。   “主子,”阿鲁递上一杯凉茶,待人接过去饮尽才又拿了回来放在马车的矮桌上,放轻了声音询问,“太子和瑞王这好端端的怎的邀主子吃酒?其中是不是有诈?”   “他二人应是不知晓,只是见我近日时不时进宫伴君,留了个心眼探探我的口风罢了。”   阿鲁自是明白其中缘由,压低了声音,“皇上身子一日不如一日了,可却迟迟未有动静,莫说东宫那边急得不行,就连瑞王都有了打算,怕是要有所动作了,咱们可需先下手为强?”   李弘煜抬了抬眸,虽未出声眼神却已表明了不悦,阿鲁垂下头不再出声。   “如今局势紧张,每走一步都得万分小心,这二人都不是愚笨之人,心思深沉惯会装模作样,怕是对我也并非全然放心,此事我自有打算,你做好自己本分,切勿自作聪明。”   “属下知晓。”阿鲁连声应下,犹豫了会儿还是出声道:“主子让我查的事已然有了眉目。”   “嗯。”   “那祁子珩果然查到了周铭头上,按理说这季思出了事祁家自是高兴不已,为何还要彻查,莫不是真想救季思一命?”   “也许,他想救的其实并不是季思。”李弘煜没头没尾的说了一句。   他这句话落在阿鲁耳中却是让他糊涂了,皱着眉万般不解,“属下愚钝,主子这话是何意思?这季思不是季思还能是谁?”   “无事,”李弘煜笑了笑,一派高深莫测的模样,也无意替人解惑,只是垂着眸沉声吩咐,“走远些后掉个头去孔令秋的府上。”   “是。”   马车缓缓驶远,不一会儿的功夫便瞧不见踪影,李弘煊等着宋呈玖本欲同李弘炀闲聊了两句季思,却见那人避之不及寻了个由头便离开,发出一声嗤笑。   “王爷在笑什么?”宋呈玖将马车停在一旁不解的问。   “无事,”李弘煊在他的搀扶下钻进马车坐下,掀开帘子望向车外,模棱两可说了句,“李弘炀养的这条狗别的不说,倒是命挺硬。”   宋呈玖坐在前方,一边驾着马车一边侧眸同人说话,“王爷说的可是季思?”   “他次次命悬一线,却又次次能逢凶化吉,这不是命硬是什么?一个祁子珩再加一个杜存孝,连杨家都能同他扯上关系,佞臣做到这份上,也是独一份吧,许是他命不该绝吧。”   “听王爷的意思,像是觉得季思这次也能逢凶化吉?”宋呈玖的声音混合着风声传进马车中。   而李弘煜却未接话,只是抽出别在腰间的折扇唰一声打开,轻摇慢扇,不急不慢的开口,“在你看来我那个三哥是个什么脾性?”   “秦王?”宋呈玖感到讶异,却还是皱着眉回想了一番,“秦王不常在临安,只听旁人说起些许,说他出生低微生性软弱,幼时更是多灾多病,故而就养成了这与世无争的温吞模样,王爷应是更为了解,怎的这般问?”   “你瞧,连你这不多加打听旁人消息的性子,都知晓我这个三哥温顺无害的品性,怕是早就深入人心了,”李弘煊虽在笑,可笑意未有一点到达眼底,“凶猛残忍的的野兽可怕,狡猾多端的豺狼更是危险,可若是这只狼披上了羊皮,混在了羊群中,那到真叫人瞧不出来,也容易放松紧惕。”   “王爷是怀疑,秦王远没有看起来这么简单,而是在扮猪吃老虎?”宋呈玖跟在李弘煊身边多年,稍稍一想便能明白他话中含意。   这回答并未得到李弘煊的认可或是否认,他只是放松了身子靠着车壁,以扇掩面,不大不小的声音缓缓传来,“虽说龙生九子各有不同,可宫里那位的可不是什么良善的主,我们骨子里留着他的血,又能好到哪儿去?这人心复杂,远不如表面看起来那般简单,我从无意那个位置,可事到如今已经由不得我了,无论李弘煜究竟是本性纯良还是深藏不露,我都不能坐以待毙了。”   宋呈玖用余光看了眼,却未出声打扰,只是抿紧唇认真的驾车,小一会儿后背后再次响起了声音,“对了,你帮我查查承德二十年,含青宫失火那事八成另有隐情,你查的时候留意点,看看当年有没有曹家的人掺合。”   “是。”   李弘煊扒下扇子,微眯的眼睛在黑夜中显得格外明亮,“当年那事定是没有那般简单。”   车轮碾过水洼处留下道道车辙,由深变浅,最终没了痕迹。   朝中局势骤变,承德帝这一病也让各方嗅出了些许急迫和紧张,太子一派纷纷上书奏请太子暂理朝务,好让承德帝安心养病;瑞王一派则是奋力抵抗,心中也明白若真让太子暂理朝务,那便失了先机。   除了持中立的几位官员,双方你来我往好不精彩。   这隔空对骂的架势持续了一日,众人反应过来递上去的折子纷纷石沉大海,承德帝更是至今未表态,众人并未愚笨之人,顿时明白其中用意,便消停了下来。   那些个事祁然没有掺合,整日里都在翻查周铭旧案和户部账目,季大人贪污这事却是不假,可和季思并无关系,他便想了个法子,欲将这事往周铭头上背,与其洗清罪名,不如将这罪名挪到别人身上,更何况周铭已死,周家已散,届时便是死无对证。   他布了一场局,就等着最后唱一出戏。   此时从漳州送来的一叠书信,却让祁然脸色骤变,匆匆赶至御史台的大牢之中。   漳州送来的书信厚厚的一叠,季思一目十行匆匆读完,脸上神情越发凝重,到最后更是抿唇不语。   信中种种说的都是一人,添香楼的姑娘晴雪,或是换个说法,季康的第五房小妾,季思这个身体的生母。   照信中一个当年在添香楼的龟公所说,这晴雪是被人送进添香楼的,那人也是奇怪,不收一分钱只是告诉老鸨,无论什么样的客人都交给她接便是。   晴雪样貌生的水灵只是没说过话,起初不少人还以为是个哑巴,后头替她**时听见哭喊声才知晓并不是。   在楼里日子久了便也能听她开口说话了,只是语调有些奇怪,不过众人只当那是乡音也未放在心上。   她在楼里过得不好,无论什么样的客人都得接,时常弄得一身伤,好几次就剩一口气吊着,这人越惨命越贱,愣是硬生生挺了过来。   说来也奇怪,当年楼里出了事不少姑娘都想从良,只有晴雪没有这个想法,像是认命了一般,只是时常望着西面,哼着没有听过的曲调,平静的好似一潭死水,掀不起半点波澜。   于是当死水沸腾那刻,便足以掀起波涛,打乱此刻平静。   故事万分俗套,新官上任的县令暗访,意欲倾听百姓心声,奈何初出茅庐不识人间险恶,险些丢了命,幸得楼里姑娘相救才捡回来一条命。   如话本中说的那般,晴雪本以为自己穷极一生也是在为别人活着,可当一人视你如珠如宝时,她沉寂许久的心也跳动起来,第一次学着为了自己活着。   可事实远不如话本美满,官场浮沉,人心易变,当初谦逊温润的人也在权欲中沉沦,也或许他本就是如此,只是陷在情爱中的人瞧不出来罢了。   再后头的事季思在季大人的记忆中看到过,看到这儿他吐出一口浊气,凝眸而言,“在季大人的记忆中,时常会听见他娘亲哼的曲子,我原先不敢确定,这些日子想了想应是西羌话。”   “所以我们并未猜错,季大人留着一半西羌人的血,他娘应当是当年西羌安插到大晋的细作之一。”   “不单单如此,”季思皱着眉回想,又想到那个逆着光的男人,抿了抿唇,“我在季大人脑海偶尔会瞧见些零碎的片段,他少时应当是见过燕宜的,或者说燕宜认识晴雪?”   “西羌距离漳州相隔甚远,燕宜不会无端端冒险而来,定是有什么不得不来的原因,”祁然顺着季思的思路往下,明明距离真相越来越近,却始终隔着一层朦朦的雾气,只得一点点剥丝抽茧,“燕宜对燕宇恨之入骨,若说还有什么值得他惦记的,那只能是……”   二人对视一眼,纷纷想明白其中关键的一个人,异口同声道:“西羌九公主!”   “对上了,”祁然眼神亮了亮,“他从燕宇手下逃出来,不远万里来到漳州,定是因为当年突然暴毙的九公主其实没有死,而是燕宇被安插进了大晋,成为了靠卖笑谋生的风尘女子,燕宜也是这般认为,所以他是为了他妹妹!”   “可实际上留在添香楼中被折辱的这人压根不是九公主,可二人能瞒天过海,那她的身份想必也不简单,许是九公主亲信,或是贴身宫女,或是好友亲人,若非季康的出现,她怕是一辈子不会离开那个地方,安心做一个替身。”一旦有了思绪,各种猜测和推理便自然而然冒了出来。   “那九公主会在何处?”祁然问出了重要的一个关键问题。   这个问题二人苦思许久却没有一点思绪,大晋幅员辽阔人口众多,若是一人隐姓埋名藏在其中,想将这人找出来无异于大海捞针。   季思无意识摸了摸凸起的指骨,脑中突然想到了什么,压低了声音凑近祁然耳边说了句什么,后者侧头打量着,犹豫了会儿出声问:“这法子行得通吗?”   “我也不知道,总得试试吧。”   祁然眉头紧锁,沉思了会儿点头,“我明白了,这事我会安排,你好生待着莫要胡闹,若有事便让存孝来寻我。”   “知晓了知晓了。”季思笑嘻嘻摆手,压根没将这话放在心上。   看着这人模样,祁然连语气都不舍得加重,只好叹了口气,“季思,我这些日子一直在想一件事,在湘州时,在喀什时,想了许久,也想了许多。”   “何事?”   “自我娘去后我是由我父亲教导长大,他这些年不仅为了大晋,也为我们操劳,尤其是我,”祁然语气平缓,神色淡然,“我自幼便不让他省心,他盼着我为祁家开枝散叶,可知晓我钟情一人后便也未强求,只是担心我余生孤寂怕我老来无依,我不想让我父亲为我担忧,你能明白吗?”   “啊?”季思有些愣了愣,不知道为何话题走向这么突然。   “曾经有一位大师同我说过,佛家有云:万事有轮回,众生生死相续,无有止息,循环不已,我有贪嗔痴,亦有恨别离,远不如瞧起来那般坦然无畏,不止今生也开始奢求来世,想与你生同床死同穴。”   “啊!”季思已经被祁然这突如其来的一番话砸的整个人晕乎乎的,他心中隐约明白这话中含意,有些难以置信的问,“你想带我去祁府?”   “不是,”祁然展颜一笑,眉目柔情,落在季思眼中远胜世间万物的景色,“我是想问你,可愿入我祁家族谱。”   直到这会儿季思才明白祁然怕是疯了,他是心悦祁然不假,却也明白二人身份的不寻常,难以像旁人一般儿女承欢膝下,享天伦之乐,从未想过要如何,也不敢奢求怎样,便觉着如此已是极好。   可祁然有些紧张局促的问他可愿入祁家的族谱,季思不知为何鼻头一酸,咽下口唾沫,哑着声道:“你不怕天下人戳你脊梁骨吗。”   祁然笑了笑,“旁人如何说与我何干?我也不欠他们分毫,我只想你能看着我,贪心易成痴,所以我所求不多,只求于清晨睁开的第一眼,和入睡前的最后一眼,如此便已足矣。”   季思没有说话,也没有动作,只是唇角勾着一点笑,两个人都偏着头,目光在审讯堂心里一片静谧的灯光中相对,火光明明灭灭,光影互相重叠。   等了小一会儿,祁然不知道季思在想什么,喉结下意识轻轻上下滚动了一下,更是紧张和慌乱,刚想出声将话题跳过,却听面前这人出了声:   “看到了。”季思说。   好多年前便看到了,只需一眼,便能让他自此以后,便再也看不见旁人。   光影打在墙面,只余下相拥而吻的影子。   烛火被风一吹变得摇晃起来。   许是快入冬的缘故,临安的秋风有些刺骨,直直的往衣襟中钻,冷的人止不住打了个寒颤。   同寒冷空旷的街道相比,香罗街也是热闹非凡,门口站了不少揽客的姑娘,像是丝毫感觉到不到冷的逼人的秋风,身上罩着薄薄的衣衫,笑靥如花的挥动着手中手绢,若是瞧见路过的公子,便会扭着腰媚眼如丝的贴上去。   一旦进到楼中才会发现里面更是春色满园,女子嬉笑娇嗔的声音混合着丝竹声,响彻在每一个角落。   虽是寻欢作乐,较之大厅淫靡不堪,二楼则是安静许多。   九娘抱着琴推开厢房房门时,瞧见里头坐着的另一人时愣了愣,随后便恢复过来,福了福神走进屋中,望着杨钦有些怨怼的撒娇,“杨大人许久没来了,可是已经忘了奴家?”   祁然沉着脸看了一眼杨钦,后者下意识对视,顿时慌乱起来,张嘴便欲解释,可转念一想自己都同祁熙和离了,干嘛还怕祁然,二人如今不过是同僚一场的关系,更何况如今是祁然有求自己,他有何惧的。   这般想着,便将辩解的说吞回肚中,只是视线咳嗽了两声,指着祁然冲人道:“九娘,这位是大理寺的祁少卿。”   顺着杨钦手指望去,九娘自然听过祁然的大名,二人其实见过一面,虽然当时季大人被踹了一脚,不过坊间对这位大理寺少卿的各种传闻一直没停过。   这传的多了,九娘多多少少听到些,自然也知道他同户部侍郎季思不对付,而自己同季大关系匪浅,这一时半会也拿不定主意,只好福了福身,“奴家见过祁少卿。”   祁然目光落在这女子身上,虽然季思同他解释过,可他还是不由得多看了两眼,只把人看的浑身不自在方才沉声而言,“姑娘请坐。”   九娘展颜一笑,将古琴放置一旁熟稔恭谨的替二人斟酒,才放下酒壶坐下,媚眼如丝端的是风情万种,眼神上跳含情带笑的望着祁然,“祁少卿可是头回来我们这闻香阁,稀客中的稀客,想听什么曲儿,奴家都能弹奏一二。”   “不知有何拿手的曲子?”   “这得问杨大人了,”九娘单手撑着下巴朝一旁不出声的杨钦抛了一个媚眼,笑意研研,“杨大人可是奴家这儿的常客,奴家拿手什么曲子,他自是了解不过了。”   三言两语又将话头引到了杨钦身上,祁然冷着一张脸不知是误会了什么,脸色更是难看,杨钦倒是百口莫辩,他也就来过几次,怎就成了常客?   许是被杨钦故作淡然的模样逗笑了,九娘掩唇痴痴地笑,甩了甩手中帕子轻声道:“这曲儿啊何时唱都成,就是奴家瞧着祁少卿的模样,不像是来听曲儿,倒像是来捉奸的。”   “姑娘同户部侍郎季思季大人关系如何?”   “这捉的原来是季侍郎的奸。”   “噗……”   杨钦急忙用手背抹去酒渍,余光瞥向祁然,见这人神情未有什么变化才松了口气,方才解释了几句,“祁少卿是为要事而来,九娘就莫要说笑了。”   “奴家胡说八道,这杯酒向祁少卿赔个不是,”九娘见好就收,饮了杯酒擦拭着唇,缓缓开口,“要问这季侍郎啊,祁少卿可算是问对人了,这整个临安城中谁不知道季侍郎是奴家入幕之宾,季侍郎何处都好,就是用力狠了些,每每都弄得奴家叫苦啊,他那性子又凶猛如虎……”   “咳咳咳,”杨钦看着身旁脸色越发难看,气压骤低的的祁然,有些尴尬的出声打断这令人面红耳赤的闺房之乐,“略过这些,说重点。”   未曾想九娘却像是听到什么笑话般,乐的不行,“这男人来青楼重点可不就是寻欢作乐吗,季大人自是不例外,他来寻我除了做这些事还能做什么?难不成吟诗作对?共推牌九?”   祁然默默听着,待人笑够了这才问了句,“季侍郎让我问姑娘一声,当日所言可还作数?”   九娘笑意消散,重新打量着祁然,模棱两可的说,“祁少卿这话奴家可听不懂,”   “我知晓姑娘不信任于我,兹事体大不便详说,可却是季思托我求姑娘帮忙。”   “祁少卿在逗我吧,您同季侍郎水火不容,整个临安城都知晓,即便他有事寻我又怎可能托您。”   像是知晓这人定不会信,祁然也未出声,只是从怀中掏出一封信递了过去。   信自是季思所写,只是寥寥数语,说了如今处境和有事劳九娘帮忙,此事过后加上当日所言,便是两个人情。   两人虽是利益相关,实则却早已视对方为友,对于季思的状况,坊间传的沸沸扬扬,九娘也或多或少的知道些,都说户部侍郎这次是犯了大事,自打回京便被关进了诏狱,这大半个月过去了也没有点消息,怕是得落马了。   她心中着急却有心而力不足,这会儿祁然便寻了过来,虽任有怀疑,咬着唇犹豫了许久依旧没表态。   这时一旁的杨钦忍不住出了声,“我虽不知你俩在打什么哑迷,不过九娘你听我一句劝,整个临安能救季不言的只有阿珩了,朝中局面复杂,其他人都盼着他死呢! ”   话音落下,九娘已经动摇,掀起眼帘望了一眼祁然,许是他眼中诚意不假,许是信了杨钦一番话,终是点了点头,“我需要做什么?”   “姑娘放心,只需要你将此事闹大便可。”   “闹大?”   “嗯,越大越好。”   寒风拍打着窗户,却没一点风声露进去,灯影重重,欢声笑语未有一丝变化,却不知一场好戏敲了锣。   翌日黄昏,沉寂了一天的香罗街慢慢苏醒,再次热闹了起来,和往日并无两样,容貌姣好的姑娘**般露倚靠在门边揽。   余光瞥见一个穿着讲究男子,一看就是非富即贵的打扮,立马换上的娇媚的笑轻摇莲步缓缓走去,要看就要到人跟前,却被一道外力撞了个踉跄,再抬眸时便见一个容貌艳丽的女子贴了上去,声音柔的能掐出水,“公子一个人啊,可需要奴家作陪?”   那姑娘脸色骤变,指着便骂,“曲九娘,这明明是我先看上的客人!”   “你说是你先看上的就是你先看上的?我还说是我先看上的呢。”九娘没好气的翻了个白眼。   “你……”这姑娘气的直跺脚,“你们闻香阁同我们听风轩隔着小半条街,你跑这儿来抢人也太不怕我们听风轩放在眼里了,也不怕坏了行里的规矩!”   三百六十行,行行有行规,花楼最怕的便是抢客,虽无条例规定,却早已默默形成了规矩。   于是听风轩其他人也纷纷开口,一时间骂声齐飞。   “曲九娘,你这一把年纪了,还好意思抢客呢,也不瞅瞅自个儿配不配。”   “就是就是,还当自个儿是户部侍郎心头肉呢,他都自身难保了。”   “那户部侍郎也不知什么癖好,能看上你这模样的,怕不是个还未断奶的奶娃娃吧。”   九娘冷哼一声,将头发撩至脑后,双手叉腰一挺胸身材更显凹凸有致,开口便骂,“老娘就算一把年纪,也比你们这群要屁股没屁股要胸没胸只能眼红的小浪蹄子来得好,我们闻香阁随便找个端茶丫头都比你们好。”   这话一出顿时将怒火掀了起来,双方扭打成一团,闻香阁的人闻讯而来,还未了解情况便被误伤,起的挽起衣袖便冲了进去,场面一度混乱。   女人打架本就少见,更何况是一群女人打架,本来坐在大厅听曲儿逗乐的客人听见动静,顿时来了兴趣,纷纷起身去围观,瞧起来比平时还要热闹三分。   杨钦就是趁着外头的骚乱偷摸进了听风轩,祁然准备的极其充分,头一天便花钱雇了好几个人事先走了遍,将大概的布局告知,按着他们说的,没费多少功夫便进到了后院。   余光瞥见前头几道人影,杨钦脸色一变,左右张望着,慌忙侧身躲在了假山后面,屏住呼吸,连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脚步声渐渐逼近,隔的有些远的声音传了过来,是个中年男子的声音,“这外头好好的怎闹了起来?”   另一道声音响起,声音有些沙哑,“听说是闻香阁的人同咱们打起来了?”   “平白无故的怎会打起来?”   “这……我也不清楚啊。”   再后头两人像是压低声音说了些什么,由于隔得远了些听的不是很清楚,隐约能听到些字眼,却让人摸不着头脑。   “行了,我出去瞧瞧,你派人盯着那太监,这几日不太安分,让他消停点,莫要给打死了,主子留着他还有用呢。”最先说话的男人又出了声。   太监?   这听风轩里头有个太监?   杨钦皱了皱眉,他来时祁然让他看看有没有一个叫秋月的姑娘,人没寻到到听见另一件要事,听这话这太监至关重要,也不知是何身份。   他这般想着便听有人问了出来。   “那阉人究竟是何身份啊?”声音沙哑的那人问,“主子让咱们盯着可这也没说清楚缘由。”   “要你盯着就盯着,哪儿来的这么多废话,”男人有些烦躁,“这话也就在我这儿说说,教旁人听见你小命难保。”   两人又说了两句便没了声音,脚步声分散开来,杨钦小心翼翼探出头来,稍稍沉思便跟了上去。   那人像是喝了一些酒,双颊泛红,是杨钦不认识的模样,可若是季祁杜三人在,便能一眼认出这人就是钱多。   钱多在最角落的一间房外停了下来,左右张望着见四周无人,这才推门走了进去。   杨钦心慌的紧,又不敢离得太近只好趴在草丛中,慢慢匍匐着靠近窗户,只听瓷片碎裂的声音响起,他脑中一片空白整个人呆愣在原地一动不动,冷汗就这么流了满头。   宫女咚的一声跪倒在药碗碎片周围,脸色白的没有一点血色,连着磕了几个头,颤抖的出声,“奴婢该死,请陛下恕罪!”   孙海厉声骂道:“狗奴才,若是伤到了陛下,你该当何罪!”   “行了,”承德帝摆了摆手,“把这儿收拾了,重新熬一碗。”   “是。”孙海连忙吩咐人收拾干净。   承德帝这才掀起眼帘,将目光从手中折子上移开,望着下方的祁然,语气听不出喜怒的问:“你说这账本是周铭丢失的那本?季思只是被算计了一番?”   “正是。”   “你觉得朕会信吗?”   “那恳请陛下准臣去一趟南甸。”   “去南甸?为何?”   “因为臣在查此案时,查到季思当年去了趟南甸,怕是同此案有关。”祁然微微抬眸   承德帝眯了眯眼睛。   祁然直视这人,周铭并不重要,因为从一开始的杀手锏便是李汜。   *   作者有话要说:   完了,做运动做的忘记更新了,呜呜呜呜,晚了两个小时,对不住大家呜呜呜,   因为上了pc榜单,所以这周继续更新,老规矩周三还有一更,嘻嘻嘻。   有病吧,这里哪有问题这都锁。 第141章 我想青史留名为后世敬仰   临安位于天子脚下,一点风吹草动都能传到有心人耳中,季思得以翻身的消息不胫而走,让不少人都感到万分讶异,本以为季思落马已是木已成舟的事,未曾想此事居然还能有转机。   众人心中困惑不已,呈上去的折子一律被打了回去,说的光冕堂黄,季思受周铭陷害这才遭了这么一通罪,可也是他失职所致,才让周铭有可趁之机。   思来想去,便下令扣了季思一年俸银,关的这些日子也算给他长长记性,若有下次定会严惩。   这话漏洞百出周铭又死无对证,任由说破了天都成。   可这旨是承德帝下的,众人再有诸多不满也明白过来另一层用意,皇上这是要保季思,那些个账目说辞,不过是为了让此事师出有名罢了。   一时之间,各方态度都有些不明不白,只好默认了此事。   圣旨下的快,季思出诏狱那日临安的天阴沉的紧,仿佛眨眼间便能落下雨来。   许久未见到光,乍一下瞧见格外刺眼,他不得抬手手背遮住,缓了小一会儿才适应过来,定睛一看便瞧见杜衡留在自己前方,边上还站着孙海。   他心下了然连忙迎上去同人问好,“孙公公。”   “季侍郎受苦了,”孙海叹了口气,“好在杜大人和祁少卿查明清楚,这才还季侍郎一个清白。”   “季思感激不尽,陛下仁爱宽厚深明大义,季思更是无以为报,待面见圣颜时再好生跪谢君恩。”   孙海笑了笑,眼角的皱褶让他显得多了几分良善,可实际上季思却只这人笑面虎的本性,“季大人出事以来,皇上也是心里头不好受,觉得大晋痛失一位有才之士,好在这事得以解决,这不皇上立刻就命老奴前来,让季侍郎好生休养,其余的事先放一边,也不急这一日半日的。”   “劳陛下惦记,季思惶恐。”   两人打着官腔,实则心中知根知底,却愣是做出了副和谐的模样,心中指不定将对方骂成何样。   “这时候也不早了,该去伺候陛下用药了,季侍郎也许久未回府看看,想必心中挂念,老奴也就不耽搁了,先行告退。”   “孙公公慢走。”季思冲人点了点头。   一旁的杜衡也颔首行礼,目送着孙海上了轿子,待人走远这才压低声音,凑近了些说:“这人怕是不单单是来下旨的。”   “他是来敲打我的,”季思眯了眯眼睛,“不过不打紧,比起我来说宫里那位远有很重要的事做。”   杜衡拍了拍他的肩膀,温声而言,“这事往后再说,初一他们这会儿许是等急了,先回去再说。”   季思侧眸看了人一眼,心中有千言万语,最终只化作一句,“多谢。”   “你要谢还是祁少卿吧,他出的力远比我多了。”   两人说笑间上了杜衡早早备好的马车,缓缓驶向季府。   这会儿功夫,季府门前站了不少人,初一红着眼眶眉头皱得死死地,不停的来回踱步,瞧的杨钦头晕的紧,没好气的招了招手,“初一啊,实在不行你回府里待着吧。”   闻言,初一停了下来几步跨到杨钦面前,着急万分的问:“杨大人,我家大人怎么还没回来啊,莫不是出事了?是不是皇上又反悔了?亦或是御史台不放人,有没有可能……”   “呸呸呸,瞎说什么呢,”杨钦哭笑不得的打断这越听越瘆人的话,朝着人脑袋拍了一下,“你就不能盼你家大人点好吗?”   初一也自知这话说的不吉利,生怕好的不灵坏的灵,捂着嘴不再发出一点声音,只是安安静静待在一边。   车轱辘的声音响起,初一双眸顿时亮了起来,也顾不上其他急匆匆小跑过去,以至于季思刚从马车上下来,就被撞的退后几步险些折了腰,连忙堵住马车这才稳住了身子。   垂眸看了看怀中半大的少年,抬手拍了拍,“差不多行了啊,你家大人快喘不过气了。”   “大人还笑的出来,我都快担心死了。”初一带着哭腔的声音闷闷响起。   季思自知理亏,只能好声哄着,“都怨我,都怨我,莫要生气了。”   说话间杨钦也走了过来,脸上自是欣喜万分,“没事就好,没事就好,初一你先松手,这么多人瞧着呢。”   闻言,初一红了红脸不情不愿的松开了手,红着眼眶亦步亦趋跟在季思身边,生怕这人消失在自己视野中。   “先回去,洗一洗你这一身晦气,”杨钦一边揽过人往前走一边招呼杜衡,“存孝你走快些。”   另两人对视一眼,都不约而同笑了笑。   季思被人勒的脖颈难受却没出声,只是在路过听雪身旁时停下脚步,语气真诚道:“这些日子,府中有劳你了。”   却不知一句话让这姑娘红了眼,连连摇头,小声抽泣,“奴婢不辛苦,大人平安无事回来就好。”   看着周围熟悉的环境和人,未到一月的功夫,却让他有了种物是人非事事休的感觉,整个人疲惫不堪,不知为何,突然间好想见祁然。   这份思念和感慨还未来得及展开说说,就被杨钦打断了。   “这是啥?”看着面前的铁锅做的火盆季思没忍住问。   “火盆啊。”杨钦回答的理所当然,甚至还有些得意洋洋。   “你确定这是盆?”   “我这不是想着火盆大点,能去的霉运更多吗。”杨钦尴尬的摸了摸鼻子,像是也瞧出这火盆貌似有些大了。   一旁的杜衡憋着笑说,“杨大人说得对,兴许你这一跨往后便一帆风顺了呢。”   季思万般无奈,最终只能硬着头皮上,心道:还好我腿长,如若不然,这要是火烧赤壁了,传出去在临安也不用混了。   许是他高兴的过早了,亦或是杨钦认知不够深刻,刚跨过“火山”迎面便被泼了一盆凉水,从头湿到尾。   “这又是什么?”季思没好气的问。   “柚子水啊……”   “是不是多泼一点,去的晦气也就多一点?”季思抢先答道。   “阿言,你当真懂我!不愧是我兄弟!”   “……”   不,我不想当你兄弟,我想当你弟婿,哦不对,前弟婿。   季思在心中暗暗翻了个白眼。   忍了许久的杜衡终究笑出了声,那些个难过悲伤顿时消散的一干二净。   托杨钦的福,等季思收拾妥当赶到酒楼已过去小半日的功夫,期间还有不少人送了礼过来,邀他赴宴,一律被退了回去。   开玩笑,如今这么多眼睛盯着他,这礼要是收了,下一秒便能传的满城皆知,说不准还能故地重游一番。   杨钦订的酒局还是三人常去小酌那家,到了门外这人便神神秘秘的说:“先前那些都是意外,好东西可都在里头了,保准你看了心花怒放。”   他实在没有糊弄人的天赋,故而当季思看见坐在雅间中的祁然时,没有一丝意外,可心口依旧跳快了些许。   “你二人这是要对望到天荒地老吗?”杜衡关上雅间的门走过来问。   季思索性也不遮遮掩掩,大大方方在祁然身旁落了座,后者的目光一直未从他身上挪开过,展颜一笑,满眼的柔情快要溢出眼眶。   “你这般看着我做甚?”   “见你生的好看,我多看一分心头便心生欢喜。”   二人旁若无人的诉说着相思之情,奈何一旁的杨钦瞧不过去,啧了一声。   “你同杨云川说的吗?”季思凑在祁然耳边问。   还未等祁然回答那头杨钦先出了声,“自然是我自个儿瞧出来的,那日阿珩来求我办事,我就奇了怪了,他那性子哪是能求人的,更何况还是为你求的,语气之急迫,神情之紧张,我左右一合计便猜出来了,本是三分肯定见你二人这番神情,便是十成十了。”   “行了,让你办的事如何了?”祁然一边替季思布菜一边问。   说起要事杨钦也将脸上笑意收住,目光在三人身上来回打量,抿着唇不知该从何说起。   他平日里混不吝的,难得神情正经,杜衡顿感讶异,“可是有什么问题吗?”   “存孝,”杨钦语气凝重的说,“你们莫要瞒我,那听风轩是不是有什么问题?”   季思放下酒杯点头,“我们怀疑听风轩同西羌先太子燕宜有关。”   “燕宜?他不是死了吗?怎同他扯上关系了?”   祁然顺着他的问题往下,“我们也是猜测,所以才未声张以免打草惊蛇,我和存孝无论是谁出现在哪儿都不妥当,思来想去便只有你最合适。”   杨钦自然不会将这句合适当成夸奖,见三人却是有要事心中虽诸般不解,却也明白这会儿不宜多问,便将那日所见说了出来。   原来当时的声响是从屋里传来的,杨钦被吓得出了一身冷汗,屏住呼吸缓了小一会儿,方才听到辱骂和鞭打声从里头传来,他又慢慢挪动了些许距离,声音这才清晰了起来。   “你这不男不女的东西,我看你是活腻了!”   说话的是先前那个声音沙哑的人,也就是钱多,混合着鞭子落在皮肉上的抽打声,隐约还能听出些许哭喊求饶,“这位爷,知道的我都说了,求求你们放过我吧。”   声音有些尖锐,远不如寻常男子的自然,估摸着这就是那两人口中的太监了。   “只要你说出那孩子的下落,自是会饶了你狗命!”   “小的真的不知道,小的只负责将买来的死婴送进宫,其余的小的一概不知啊,求求你们放过我吧!”   “我看你是不见棺材不落泪。”   话音落下又是一阵啪啪啪抽打声,光听这声音也能听出用了极大的力气,惨叫声一阵接着一阵,杨钦听着都感觉身上一疼。   没过多久惨叫声停了下来,紧接着男人的声音再次响起,“啧,这就晕了,没用的东西,你们盯紧点,势必要从他嘴中问出那孩子的下落,撬开他的嘴都得问出来。”   “是。”   门被人推开发出吱呀一声,杨钦连忙将脑袋埋下去,那脚步声路过这花圃时心跳顿时加快,万分紧张,脊背更是冒了不少冷汗,直到脚步声走远才松了口气。   他抬眸沉思了会儿,在继续探查和打道回府之间选择了后者,回去路上装出副醉酒模样,搂着个落单的姑娘,就这般光明正大走了出去。   杨府少爷风流在外,如今和离后更是没有顾虑,自是没有怀疑。   听到这儿杜衡没忍住多问了句,“你当时为何不凑上去瞧瞧里头究竟是何情形?”   杨钦瞅了一眼,挑了挑眉道:“知道的越多死的越快,见好就收的理我还是明白的,再者说我本就不会武,凑的近了难免会被发现,怕是今日你们就见不到我了,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那不是聪明是愚笨。”   季思笑出声来,“确是这个理。”   “我原封不动将话说与你们听了,这论聪明我不行,”杨钦看着三人放低了声音,“不过若那太监是宫里出来的,他们要寻的那孩子莫不是也是宫里的?”   祁然和季思对视一眼,二人脸上神色算不上多好看,甚至有些严肃。   旁人许是不知晓,他二人心中却是再明白不过了,稍稍一想,这话中孩子所指八成就是祁念了。   当年之事知晓的人极少,所有人都以为五皇子和宛妃一同葬身火海,事后也的确翻出来了三具骸骨,分别是两大一小,所有一切都没有端倪,这群人从何得知五皇子还再世的消息。   而且,这群人若是燕宜的手下,其中必然没有这么简单。   他们寻五皇子意欲何为?   可是有什么被忽视掉的细节?   究竟是什么呢?   二人心中没有一点思绪。   等了小一会儿也未听见二人回应,杨钦往嘴里扔了颗花生米催问,“问你们话呢。”   未曾想杜衡先出了声,“重点不是这孩子身份,而是他们寻这孩子做甚?”   他停了会儿又继续往下说:“若是咱们思路正确,燕宜一行人在临安,那九公主自是也在,这孩子这般重要,会不会是九公主的孩子?”   “如你所说,那这个九公主岂不是在……”杨钦算是听明白过来,连忙捂住嘴,放低了声音,“在宫里头?”   毕竟此事事关重大,无论是同谁这皇宫里有一位敌国公主,都能惊掉那人下巴。   “无论是宫女还是妃嫔,怀胎十月不可能一点消息都没传出来。”季思摇了摇头,否定了这个猜想。   杜衡沉思了会儿,也觉得是这么个理,随后脑中突然闪过一些思绪,沉声道:“还有一人能够对上,宛妃当年不就生了一位皇子吗。”   话音落下,祁然眼眸一沉握紧了手中酒杯,季思亦是紧张起来,低头抿了口酒。   他二人并非有心隐瞒,而是此事牵连甚广,错综复杂,旧事重提便是牵一发而动全身的局面,自是知晓人越少越好。   幸而杜衡自己推翻了这个猜想,“不对,宛妃娘娘是徐家独女,自是不可能同燕宜扯上关系。”   再次陷入僵局,四人苦思不得其解,敌在暗他们在明,仅凭这么些东西,实在难以猜出燕宜到底要做些什么。   杨钦左右瞧了瞧,猛地一下反应过来,今日这局不是给季思洗晦气的吗,怎么从进来到现在聊的所有话题都是公务。   他听的头疼,仍不死心,好歹是自己组的局,便出声将走偏的酒局拨回正轨,可刚一举杯便被季思抢过了话头。   “北燕的事如何了?”   “不太乐观。”杜衡极其自然的接了下去。   祁然更是三言两语将目前局势说明清楚,“皇上有意谈合,派出去使臣前几日也回了临安,安德鲁虽也损失惨重可断然不会这般简单就答应,定是其中有所条件,皇上一拖再拖怕也是因为这点,许是这几日便会提及此事。”   “……”杨钦。   眼看三人又聊了起来,杨钦极有眼力见儿的将抬起的屁股又坐了回去,秉承着能听多少是多少的理,只是看了眼一口没动的满桌菜肴,默默在心中叹气:   神仙不吃不睡都能活着,是我等凡人不配了。   同祁然说的一般,承德帝的确因为北燕一事劳心伤神,身子才有好转便立马将二公和杨永台等人唤进宫来,佝偻着背咳的撕心裂肺,双瞳中甚至看不见一点眼白,满是丝丝缕缕的血丝。   孙海在一旁替他顺手,半晌后才见他摆了摆手,抬眸扫视着众人,声音嘶哑粗粝的问:“诸位爱卿对于安德鲁提的条件有何看法?”   底下几人面面相觑,最终又纷纷将目光投向祁匡善,后者不负众望起身一拜,恭敬道:“回陛下,两国邦交自古以来便是以信为先,这安德鲁虽多疑狠辣,但贵为一国之主若有心同我国缔约,自是真心实意,此次一战,平北军损失惨重,可北燕军也不见得讨了多少好,安德鲁更是受了伤,缔约与两国而言百利而无一害,臣能想到的事西羌自然也能。”   严时正自打严兆离京后消沉了不少,许久未出府,瞧着也是一副病怏怏的模样,说话声都较之以往弱了几分,“祁相所言甚是,陛下,臣也认为安德鲁不可能以此事为饵,先不说此举不妥,就说失信一事便足以令别国耻笑。”   “那安德鲁所提条件有何不妥之处?”   这一问问到了众人,安德鲁提出的条件中,除了退兵于科尔沁血脉中间划分界限,让两国泾渭分明各不干扰外,往后五年内两国各自休养生息,还愿用一万马匹五千牛羊来换大晋的三万担粮茶盐油的种子。   单轮这点来说其实并无不妥,甚至大晋还占了好处,北燕骏马因地势和草料所致,较之其他普通的马匹来说高大迅猛,也是北燕骑兵进可攻退可守的要点所在,这一万匹骏马若是到了大晋手中,便是如虎添翼。   除却其他的条件,让几人这般为难的是其中一条,安德鲁说:为了两国诚意和邦交,愿将一位北燕受雪山之神庇佑的美丽公主赠予大晋的皇帝,同样的,大晋也得派一位公主嫁于他为妃,有来有往才是待友之道。   无论他说的再如何冠冕堂皇,可众人却明白这话外的意思:名为和亲,实为质子。   安德鲁这如意算盘打的极好,他并未立后,仅有几位姬妾,子嗣不多其中更是没有一位公主,可北燕皇室人丁兴旺,无论送哪位公主和亲都极为容易。   而大晋却是恰恰相反,皇室子嗣不多,公主更是一只手便能数清,其中安月和灵犀公主最大的也未及笄,更别说舞阳公主才过总角,除却年岁不合适已有驸马的,这安德鲁从一开始打的是什么主意,已然不言而喻。   他将主意打在了顺平公主头上。   顺平公主自幼便受宠,那是千般疼万般爱宠出来的,这才将性子养的娇纵了些,可一向孝顺懂事,故而迟迟未替她选驸马出宫;还有另一原因便是,顺平公主钟情于祁少卿。   想到这儿严时正不由得望向身旁的祁匡善,却从后者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   倒是高泽信捻着胡子沉声而言,“陛下,以微臣之见,安德鲁所提之事对大晋和北燕来说确为最妥,不用刀剑相向,不用血流成河,便能换来一个太平世道,还能彰显陛下仁慈爱民,一举多得!”   他话音刚落下,杨永台便急慌慌道:“陛下三思啊,先不说那北燕本就是蛮夷之地,公主若是去了指不定会受何等苦楚,就说那安德鲁,他年岁长公主约莫廿岁,难不成陛下真忍心让公主往后孤身一人以泪洗面,无法承欢膝下?”   “陛下,”严时正开口,“高大人和杨大人所言都不无道理,此事需得从长计议,定是还有其他法子。”   “可眼下这是最好的法子,”高泽信眉头紧锁,连语气也多了几分无可奈何,“公主并非是为了两国邦交,而是为了畄平边境的百姓,免他们流离失所,战火连天,后世史书不会忘却这份壮举!”   “难道停息战火只能靠牺牲一个无辜之人才行吗?顺平公主也不过二八年岁啊!”   谭洋也步步紧逼,“牺牲一人得救天下人,这难道不是一件好事?若是需要臣,臣当万死不辞,只求边境安宁免受战火连天。”   “漂亮话谁不会说,真轮到自个儿,怕是远不如此。”   众人各执一词,承德帝听的头疼,咽下口中弥漫的铁锈味,揉着眉心抬手示意他们噤声,小一会儿后才望向一言不发的祁匡善,“祁相有何看法?”   祁匡善皱着眉头沉思了会儿,方才缓缓回话,“事关公主臣不敢妄言,不知陛下想听臣以何等身份回答这个问题?”   “这不同身份回答不同在何处?”   “若是以一个臣子,以大晋丞相的身份来说,臣自是会劝谏陛下莫要因小失大,公主若是去了北燕于大晋而言,是利大于弊,要点有三:以公主一人换的两国安宁这是其一;制约北燕安**朝眼线这是其二;其三则是长远来说,公主若是嫁与安德鲁为妃,他日二人所出子嗣,无论从身份还是地位来说,自是北燕最为尊贵的王子,也是王位最佳人选。”   他语速不快,在其余人在考虑顺平公主是否应该去和亲时,便已经将对大晋最有利之处盘算周全,条理清晰,有理有据,不由得让人信服。   承德帝掩唇咳嗽了两声,并未对这番话有异议,可却也不见喜悦,紧接着问:“若是另一个身份呢?”   这次祁匡善并未第一时间回应,而是出乎众人意料的跪在殿前,抬眸仰视着大晋的君主,哑声而言,“若是以一位父亲的身份,臣恳请陛下勿要将公主送去和亲,朝堂乱世两国纷争,这是亘古不变的道理,盛世难得,太平有限,可为何非得牺牲一个女子才能得见盛世曙光?护百姓安宁是我等官员的责任,可如今却要将这份责任,千万人的性命交到一个孩子手上,又何尝不是在逼她呢?”   他停了停,像是在思考些什么,方才继续道:“为人父只盼着自己孩子平安喜乐,不用名垂青史负重前行,将心比心,陛下定也是如此所想,若将公主送去和亲,陛下当真舍得?”   话音落下殿中几人都未出声,他们如今这把年岁也早就为人父,儿女承欢膝下,祁匡善的一句将心比心将所有一切堵的死死,张了张嘴竟是不知该说些什么的好。   小一会儿后才见承德帝疲惫不堪的摆了摆手,“罢了罢了,此事朕自有定夺,朕乏了要歇下了,都散了吧。”   像是瞧出承德帝的为难和无奈,几人难得没再出声争执,只是行了礼便缓缓退了出去,空落落的殿中一下便安静了下来。   香炉中飘出缕缕青烟,隔着烟雾望去,坐在椅子上的帝王苍老不已,衰败不堪,脸色一片青灰,整个人透漏着死气沉沉。   “孙海,”小半晌后他出了声,“你说朕该如何选?”   孙海低垂着头,脸上闪过些不忍,“无论陛下怎么选,都定有陛下的理,老奴能做的只有相信陛下。”   他说完后承德帝静了下来,许久没有声音,片刻后才道:“摆驾常乐宫吧。”   “是。”   内侍先行将消息传过去,常妃早早领着宫人在宫门口候着,待承德帝佝偻着背从步銮上下来,便笑着迎上去,“陛下可是许久未来常乐宫了,臣妾做了些吃食,陛下可要尝尝。”   “不急,”承德帝说,“顺平呢?”   “顺平在寝宫里绣花呢,”常妃掩唇笑了笑,“这丫头野的不行,臣妾见她静不下心便寻了点事给她做,她自个儿说要绣一副万福图给陛下做个安神包呢。”   承德帝也跟着扬了扬唇,“去瞧瞧吧。”   一行人到了李汐的寝宫外,正见她气冲冲的将绣线扔在桌上,脸臭的紧,边上的宫女温声细语的哄着,听见声音抬眸,脸上骤然阴转晴喜笑颜开起来。   起身小跑而来,惹得常妃嗔怪,“慢些,一点规矩都没了。”   李汐没搭理她,紧紧环住承德帝的手臂往里走,笑意妍妍道:“父皇可是许久未来见顺平了,莫不是不喜欢顺平了?”   “怎会,顺平永远是朕最疼爱的小公主。”   三人入了座,宫女立马将茶水和各式点心奉上,李汐执起茶壶替二人斟了茶,承德帝端起抿了口,放下杯子缓缓开口,“听你母妃说,你近日在绣花?”   “啊?”李汐耷拉着脸,望着一旁的常妃有些不大开心,“母妃怎地这都同父皇说,岂不是半点没有惊喜了。”   “怨我,一时嘴快了。”   “那只能劳父皇装作不知晓了。”   说笑间,承德帝心中烦闷消散不少,细细瞧着自个儿最为疼爱的女儿,李汐乖巧孝顺,对他的好基于是对父亲的好,而不是因为他是大晋的皇帝,这个王朝最为尊贵之人,也不像其他几个儿子那般,所作所为惦记的是身下那个位置,许是年纪越大越明白亲情的珍贵。   哪怕他为了皇权能付出所有,也希望老有所依,病握于榻时能有儿女榻前真心以待,同寻常人家一般,享享天伦之乐。   思及至此,承德帝心中便有了打算,望向李汐的目光柔和了三分,“这些日子怎不见你去找祁然了?以往不总是来朕跟前求着要出宫吗?”   李汐笑意僵了僵,自从上次过后她便没去寻过祁然,倒不是放下了,而是面上过不去。   她自幼跟在李汜祁然身后跑,喜欢上祁然便是那么顺其自然理所当然的事,哪怕祁然心中并未有她,待自己的好也并非自己是公主,而是因为自己是李汜的妹妹。   其实许多事当时瞧不出端倪,等年岁大了些再回过去瞧,当局者迷旁观者清的东西也就清晰了起来,比如皇后娘娘恨极了淑嫔娘娘,比如三哥一点都不喜欢这些兄弟姐妹,再比如祁然心悦李汜。   跟在二人身后多年,这其实不难看出来,毕竟只要这二人在时,周遭便再也容不下第三人。   她一直明白却依旧不肯死心,总想着李汜走了,自己同一个死人争无论如何也是稳赢的局面,可事实上不过自欺欺人罢了,根本不配李汜对她那般好。   明知强求不得,可总归自幼心悦,若说放弃又谈何容易,李汐端起茶杯遮住眼中情绪,顾左右而言他的说,“父皇不是不喜我往宫外跑吗,我听父皇的话好生待着,父皇倒是不喜了。”   承德帝并未多想,只当提及这丫头心上人她不好意思了罢了,笑了笑语气淡淡地说了句,“你整日往宫外跑属实不像话,不如朕下旨替你和祁然赐婚吧,省得旁人笑话。”   他语气过于平淡,像是随口一句闲谈,却不知在李汐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就连一旁的常妃都诧异不已,不解地问:“陛下今日怎地要替顺平赐婚了?”   “朕这不是担心这丫头脸皮薄拉不下面儿来,便想着她年岁也不小了是时候安排终身大事了,祁然这孩子朕看着长大,论样貌脾性家世才情都无人能及,配朕的顺平最为合适。”   “祁少卿却是合适,更难得是顺平喜欢,虽说他有一子,不过生母身份低微也不打紧。”   若是以往李汐便撒撒娇,红着脸娇嗔几句不放在心上,可今日她却明白承德帝这番话并未是拿她取乐的玩笑,而是当了真,沉吟不语,小半晌后才轻轻出声拒绝,“我不要。”   未料想到李汐会拒绝,兴致勃勃讨论的二人噤了声,承德帝更是皱了皱眉,不明所以的问:“为何?你不是心悦祁然吗?莫不是担心他不愿意,父皇替你二人赐婚那便由不得他愿不愿意了,更何况你堂堂大晋公主莫不是还配不上他祁子珩吗?”   李汐无意识绞着衣袖,低垂着脑袋喃喃道:“儿臣是心悦祁然不假,更盼着他同儿臣恩爱两不疑,可也知晓他心中从未有过儿臣,平日里只能以公主的身份从他那儿偷来三分关心,还可自欺欺人,可若是逼着他娶儿臣,那便是真正的折了祁然骨傲骨,将他困在了牢笼之中,这里头无关情爱,有的不过是仗势欺人任性妄为,我不想他恨我。”   承德帝盯着李汐未说话,他记忆中的顺平娇纵任性,直到今日才明白诸多问题她一直都看得清楚,可如今在想这些已是无用。   将思绪收了回来,承德帝叹了口气,放轻了声音,“若是朕非得替你二人赐婚,你做如何?”   “父皇为何这般说?”李汐察觉到了不对劲,忙问,“可是发生了何事?”   “你可知晓,边境战乱,北燕夜袭平北营,平北军损失惨重,而郭敬义至今还未苏醒。”   后宫一向不问朝政,李汐虽不知承德帝提及此事是何用意,却还是点了点头。   却听承德帝继续道:“朝中有人提议谈和,派去传达消息的使臣前不久回了京,安德鲁的确有心议和,可提了一个条件,想要大晋派一位公主和亲。”   听到这儿李汐隐约明白过来,眼中神情变得复杂万分,像是不解,亦像是震惊,果不其然下一刻便听承德帝说了出来,“北燕要你去和亲。”   “嘭!”   瓷杯应声而碎,常妃脸色骤变,白的不见一点血色,刚刚握着茶杯的手颤抖不止,嘴唇翕动忙追问,“陛下这话是个意思,臣妾怎的听不太懂,什么叫要顺平和亲?去哪儿和亲?为何会要顺平?”   她眼眶通红,仿佛承德帝点头便会涌出泪来,见未有人回答,急急忙忙站起身来走到李汐身旁,带着哭腔道:“顺平,可是我听错了,你告诉母妃可是母妃听错了……”   话还未说完,她顺着李汐双臂滑落跌跪在地上,抑制不住的哭声响了起来,“陛下,臣妾只有顺平这一个孩子,她自幼在臣妾跟前长大,比臣妾的命还重要,陛下将她送去和亲这便是要臣妾的命啊!你要臣妾怎么活啊,那安德鲁大她如此之多,顺平年岁这般小,若是去了北燕可再也回不来了,陛下,顺平也是你的女儿啊,你当真舍得?”   “朕又何尝舍得,”承德帝也是一脸疲惫,“真因为舍不得这才想着替她同祁然赐婚,了却一桩心事。”   “顺平,快快快,”常妃哭喊着,“快应了你父皇,应了你父皇便能遂了你的愿。”   李汐呆愣着,被这个消息砸的思绪混乱,像是突然间接收不到其他的消息,她无意识的眨了眨眼,张口却发不出声音,小一会儿才哑着声问,“若是没人和亲,那边境的战火是不是平息不了?”   常妃停下了哭声,连承德帝都愣了愣,像是没想到她会问这个问题一般。   “父皇,若我不去会派何人?是安月还是灵犀?”   承德帝咳嗽了两声摇头,“安德鲁并未指定人选,朕会在大臣之女中选一位合适的人选,封她为公主送去北燕。”   “也不知哪位大人家的女儿这般倒霉,”李汐自嘲的笑了笑,随后起身将常妃扶了起来,小心翼翼替她拭去泪痕,长长舒了口气,“母妃,莫要哭了。”   说罢她回过头看了眼神色凝重的承德帝,淡淡地说:“父皇,儿臣愿意去和亲。”   “你在说什么!”常妃尖叫出声,指甲透过衣衫掐进李汐的肉中,她像是没察觉到,尖锐的声音再次响起,“你在胡说八道什么,母妃只有你了,你让母妃怎么活啊!”   李汐轻轻拍了拍她,“母妃,李氏子孙自幼便听从教导国家大义,王族之尊,儿臣是大晋的公主,生而便集万千宠爱于一身,无需劳作便有人服侍,每日里的吃穿用度抵得上寻常人家半年的劳作,如今所得一切皆是大晋所给,儿臣心安理得的享受着一切,可如今不行了……”   她说着哽咽了几声,强忍了许久的眼泪涌了出来,“儿臣不想……不想因为一己私欲害的祁然娶一个他不喜之人;不想因为怯弱害的畄平战火难以平息;不想将本应是儿臣的责任强加给无辜之人,别人从未享受过半点公主殊荣,又为何要因为儿臣的怯弱,同至亲分离,同挚友相别,她并未欠儿臣亦或是欠大晋分毫啊。”   “母妃,”李汐轻轻地唤,“儿臣是您女儿,可儿臣亦是大晋公主,以我一人可换大晋边境安宁,免百姓流离失所,建两国太平,这是何等成就,待百年归去后儿臣定能青史留名,为后世敬仰,母妃应替儿臣高兴才对。”   “顺平……”常妃以手掩唇,哭的泣不成声,双眼婆娑,远没有往日里的优雅。   “你……”一直未出声的承德帝哑着嗓子问,像是一瞬间又苍老了三分,“你当真想好了?”   这问题让李汐垂眸沉思,小一会儿才松开手,双膝着地,恭恭敬敬的行了大礼,将口中酸涩咽了下去,凝声而言,“顺平也想做一回大英雄,求父皇准儿臣去北燕和亲。”   声音不大,却足以让人听的真切。   不知过了几时,承德帝才听自己声音夹杂在哭声中响起,“准了……”   金口玉言,一槌定音。   院中树枝落下了最后一片叶,冬天就快来了。   *   作者有话要说:   老规矩,要嘛周日更,要嘛下周日更,看明天放榜的造化吧。 第142章 望君,余生喜乐   临安的冬天来的比往年早些,刚至冬月,这天便冷的刺骨,清晨和傍晚时犹甚,连树枝上的露珠都结了冰渣。   推开房门,一股穿堂风不管不顾的便往房中涌,吹得案桌上的纸张唰唰作响,俯身立于桌前作画的人,更是止不住打了个寒颤。   见状初一连忙将房门关严实了,把寒风统统挡在门外,端着药碗走了过去,小心翼翼放在季思手边,可这人看也不看一眼,他便不由得催促,“大人,一会儿药冷了。”   “嗯。”季思头也未抬的应了声。   “您还是把药喝了吧,若是再吐一次血,我和祁然剩下的半条命都得被您给吓没了。”   说起季思吐血那日,当真是让他后怕。   那日不过是他出诏狱的第三日,承德帝并未允他回户部衙门,只是名其名曰:季思此番遭了罪,便好生休养休养,衙门之事不必操之过急,待身子养好再议不迟。   帝王之言,并非明面之意,季思猜不透这话是何用意,便只好安生待在府中,除了那日同祁然几人小聚,之后便半步没有踏出季府,倒早早享受了一番告老还乡的惬意。   他随遇而安,可又觉得没事干,思来想去不愿闲着,便领着初一将季大人种的一大片山茶花给挖了,二人亲力亲为开垦出来做了片药圃,闲来无事便端着杯茶绕着栅栏来回查看。   可那刚入土的秧苗瞧起来死气沉沉的,各个低垂着脑袋,瞧的季思心焦,若非初一拦着许是要学学古人揠苗助长了。   祁然来时瞧见的便是季思背着手俯身查看药圃的模样,嘴上念念有词,却因为隔得远听不大清楚,不由得扬了扬唇,故意放轻了脚步。   可这人耳力挺好,刚凑近些许便听见声响回了眸,挑了挑眉,“我一猜就是你,我这府上没人脚步有这么轻。”   一边说着一边同祁然并肩往屋里走,天冷的紧,一进到屋中身子便暖和了起来,斟了两杯茶,自顾自端起其中一杯饮了口。   “你这几日都没出府?”祁然坐下后问。   “皇上命我在府中休养,我出去做甚?我虽未贪污军饷,可玩忽职守让周铭钻了空子,依旧得担责,消停些总归是好的,省得一个疏忽惹了麻烦。”   说罢,他透过氤氲的白雾望向祁然,见他皱紧的眉头并未舒展开来,也察觉到了不对劲,“你为何这般问?可是外头发生了何事?”   祁然抿了抿唇,一时之间不知从何开口,小一会儿才道:“你还记得前不久我同你说的,皇上有意同北燕议和,安德鲁也同意了这事儿吗?”   “记得。”   “今日上朝时皇上便谈及了这事,安德鲁也确实拿出了议和的诚意,提出的条件于两国而言都是有利有弊,其中有一条……”他停顿下来,像是不知是否该往下说。   “有一条怎么了?”季思被这语气被挑起了紧张,忙追问。   “北燕会派遣一位公主来大晋,同样的,大晋也需派一位公主去北燕,”祁然直直看着季思,“今日朝堂之上,皇上便下了旨,派的是顺平公主。”   乍一下听到顺平这个名字,季思一时没想到是谁,等了会儿,空白的脑海中才慢慢浮现出一个小脸圆圆走路摇摇晃晃,奶声奶气跟在自己身后唤“阿汜哥哥”的小丫头。   李汐幼时远没有现在这般好看,圆圆小小的,后宫不少妃嫔宫女逗她,她能哭上半天,可每次见到李汜便能笑的不行,李汜说什么她便做什么,乖巧极了。   生病那段日子,李汐日日往永安王府跑,一见到李汜病怏怏躺在床上的模样,便哭的泣不成声,眼睛红肿的没法见人。   这丫头从小便吃不了苦,一点疼便能哭上半天,性子比起严兆来说更是娇纵万分,可从未有过坏心,正是在至亲膝下承欢的年岁,却要一人远赴山川,去到一个人完全陌生的地方。   这些日子发生了太多事,一件件相连,未给他留下一点喘息的功夫,又是舟车劳累,又是诏狱之灾,绷着的那根弦轰然间断开了。   见人久久未说话,祁然立马发现端倪,季思脸色血色褪去,惨白一片,身子有些战栗,眼神混浊不堪,祁然慌了心神,连忙扶住人查看,“季思,你怎么了,可是哪儿难受!”   耳边响起嗡嗡嗡的声响,季思看得见祁然嘴唇开合,却怎么也听不见声音,只能凭借嘴型猜到三分。   他怕祁然担心,正欲出声劝慰,喉间涌上一股铁锈味,“噗”一声呕出血来,鲜血顺着他的下颌滑落,弄脏了衣襟滴进了茶水之中,血渍蔓延开来。   意识消散时祁然的神情像是要哭出来一般,连带着他的心口绞疼万分。   将回忆收了回来,脑海中还浮现着祁然当时慌乱的眼神,季思抿了抿唇,最终还是叹了口气放下笔端起药碗一饮而尽。   初一熬的药一如既往的苦,像是抓了一大把黄连熬成一碗水,季思喝的眉头一皱,连忙从一旁的盘子中捻了颗糖渍梅子塞进嘴里。   “该,”初一没好气的槽了句,将药碗收了回来,“您这心里头一向能憋事,要是能放宽心些,也不至于郁结于心吐出血来,祁大人可是让我盯着你,每日三副药您一碗逃不掉,祁大人还说了,让您好生调养身子,少操心那些有的没的,自个儿身子不心疼,祁大人可是心疼的紧。”   季思被说的臊了脸面儿,连忙移开目光侧头清了清嗓子,“差不多行了,也不知你是听祁然的还是听我的。”   “我自是听大人您的,”初一歪了歪脑袋笑弯了眼睛,“可是大人您听祁大人的啊。”   说罢见季思抬手,迅速跳远了些,从背后望去,活像只野猴子,逗的季思笑出声来。   两人嬉笑打闹间房门被人敲响了,季思收了笑意冲屋外之人问了句,“何事?”   紧接着一道弱弱的女声响起,“大人,府外有位姑娘求见。”   话音落下,像是怕说的不够明白,又连忙补充,“那姑娘说她姓李。”   季思眯了眯眼睛,盯着房门的目光沉下来。   他急匆匆赶过去时,便见一个人影立在药圃前,伸长了脖子不知在打量些什么。   虽未着繁冗复杂的宫裙,仅有一身简约的劲装,但季思依旧一眼认出这是李汐,他将心中浮现的种种情绪压了下去,加快了步伐,走到李汐身后不远处时止了步,恭敬的行礼,“下官见过公主。”   听见声音,李汐缓缓转身,上下打量着季思,戏谑道:“外头都说季侍郎成了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大姑娘,指不定在府中如何郁郁寡欢,当真是虎落平阳被犬欺,怎的本公主瞧着你倒是惬意的紧,半点不似坊间所说。”   “公主就莫要打趣下官了,”季思耷拉着脸,长长叹了口气,“不知公主来下官府上,可是有何要事?”   李汐咬了咬唇并未应答。   这时恰逢起了阵寒风,季思背过身替人挡住,语气轻柔的说:“外头冷的紧,公主若不嫌弃不如进去吃上口热茶,暖暖身子?”   “也好。”   二人一前一后的走了前厅,丫鬟极有眼力劲的将奉上热茶,李汐用指尖碰了碰,带着温度的茶杯有些烫,烫的指尖发红,她皱了皱眉,脸上闪过几丝不悦,亦如幼时一般。   季思看在眼中,扬了扬唇,放轻了声音,“热茶有些烫,公主小心些为好。”   “你平日里也是这般同太子说话的吗?”李汐没头没尾的问了这么一句。   “啊?”   “就是这般……”李汐在脑海中搜罗着词,却觉得怎么说都不大妥当,索性放弃了,按着一开始的想法,“像我母妃。”   “……”   “下官可不敢,”季思被她这话逗的有些哭笑不得,“若是叫常妃娘娘听见,指不定扒了下官一层皮。”   像是明白过来刚刚那番话却是不妥了些,李汐低着头饮茶不再说话。   半晌后又听她语气缓慢的说:“我本来是要去寻祁然的。”   季思动作一顿,抬起眼眸直直凝视着,李汐好似没有察觉一样,依旧自顾自的往下说,“可是我怕一瞧见他便会心软,遗憾,后悔,到时候便不想走了,往日里我虽是任性但大是大非前还是看的明白,于是走到半路便不敢去了,难得出一趟宫,也不知晓该去何处,不知怎地就想到你了……”   她停顿下来,抬眸看向季思,方才继续道:“不知道季大人有没有听到我要去北燕和亲的消息啊?”   “……”季思喉咙一紧,哑着声点头,“知道。”   “我这心里头烦闷的紧,也不知该同何人说,一提及此事母妃便哭,父皇同几位哥哥明争暗斗,对祁然更是开不了口,宫里宫外我认识的人并不多,思来想去便只有你合适。”   “皇上疼爱公主,若是公主不愿定是还有缓和的余地。”   未曾想李汐却是摇了摇头,“诸事身不由己,从我成为李汐那一日起,便不是我想如何就如何的,舍我一人能救千万人,若是季大人,季大人当如何选?”   季思抿紧了唇不语,幸而李汐也并不是非得要一个答复,她又饮了口茶,语气有些漫不经心的说起近日种种,“父皇对我极好,他说能替我同祁然赐婚,再随便指派一位大臣之女为公主嫁与北燕便是。”   “你瞧,”她有些得意的冲季思眨眼,“我只需一点头,便能随意改变别人的命运,可是哪位小姐何其无辜,祁然又何其无辜,他从未喜欢过我,就连那些许特别,都是我借着那人的面偷来的。”   后面那一句,她说的声音很小,季思有些听不大真切,“下官知道,公主一直都是个好人,畄平百姓会将公主的恩情记在心中的。”   也不知是哪个字逗乐了李汐,她掩唇笑了几声,“许是我觉得祁子珩一个大理寺少卿配不上我,这才要去北燕,我若是成了北燕王妃那便母仪天下了,这一国之母定是比当一个公主来的惬意多了。”   “公主若是欢喜,便不会来下官府上了。”   这句话后,二人有一小段时间未出声,四周一下便静了下来,半晌后才听李汐小声问:“可是因为我不好,所以讨不到祁然半分喜欢?”   作为兄长,季思应当劝慰,鼓励,告诉李汐她值得这世间所有一切,自是包括祁然。   可那些话没有一句出的了口,阴暗,妒忌,围绕在他心口,张牙舞爪的想嘶吼:你莫要喜欢祁然了,他心悦之人是我,断然不会喜欢你半分,无论你如何做都讨不了半分欢喜。   最终也只是沉下眼眸,半真半假的接过话头,“情之一事并非好不好决定,即便公主千般好也不是祁大人心中之人,那这份情于公主而言,是舍不得放不下,于祁大人而言便是避之不及,命里有时终须有,无时莫强求。”   “终须有,莫强求,”李汐重复了一遍,脸上神色有些难看,像是突然人拆穿了自欺欺人的窘迫,颤着唇笑了笑,“许是真如季大人所言,我不过是祁然避之不及罢了。”   两人未聊多久,大多数时候是李汐再说,也未有一点标准,不过是想到什么便说些什么,也不期待季思的回应,好似只是需要一个安静倾听的人便够了。   直到门外的内侍来催,李汐才止了声,起身告辞时,终是忍不住开口:“再过几日我便要去北燕了,到时季大人可否同祁然一道儿送送我?”   许是她的表情过于绝望和无助,季思脑中再生不出其他意思,只是点头应下。   李汐离京那日,阴冷了许久的临安落下了第一场雪,一夜的功夫,再睁眼时,天地便成了白茫茫一片。   公主大婚本就是要昭告天下的喜事,更何况是公主和亲,更是两国盛事,光是伺候的内侍宫女便足有五百人之余,更别提交到顺平公主手上的一支亲卫精锐,再看那一眼望不到尽头十里红妆,无一不彰显大晋国威,直到多年以后还为后世议论。   声势浩大,百官相送,李汐以团扇遮面,在宫女的搀扶下走向马车,临上车时她终究还是回望了一眼自幼长大的深宫,宫墙一如往昔,在白雪的映衬下显得格外艳丽,见证了大晋王朝的兴旺衰败。   像是明白此去一别,余生便在也不见,她看的极其认真,甚至有意急迫的透过层层人群,想看看最远处的父皇和母妃,可终究隔得太远,远到连一个影子也瞧不见。   宫女小声催促着,李汐垂下眼眸,躬身进到了马车。   马车缓缓行驶,车轱辘咕噜咕噜的转动着,碾过雪地留下一道道车辙的痕迹。   街道两旁围了不少百姓,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兴奋和好奇,像是想瞻仰这位和亲的公主是何模样,看到那一箱箱的嫁妆,不仅在心中感叹:人各有命,出身是最不讲道理的。   车中摇摇晃晃,外头的景物的帘子遮得严实,让人有些分不清时间地点,李汐愣愣的问了句,“出城了吗?”   贴身宫女掀起帘子探头打量着四周,随后收回目光放下帘子回,“出了小一会儿了,如今快到盘龙峰了。”   闻言李汐忙掀开帘子张望着,余光瞥见一处时着急冲外头的人嚷嚷,“停下!”   队伍停了下来,公主亲卫统领走了过来,不解地问,“公主怎让停下了?可是有何处不舒服?可要唤太医来瞧瞧?”   李汐推开门,都顾不上宫女搀扶踩着脚蹬下了车,提着裙子小跑了两步,身后众人脸色一变下意识便追了上去,却见这个小公主又停了下来,回过身道:“祁少卿在前头,本公主去同他说几句话,你们莫要跟过来啊。”   她穿着一身红色的宫裙奔去,脸上笑靥如花,犹胜万花盛开美不胜收,眼中再容不下其他,不见一旁的季思只是盯着祁然,到了二人跟前时,有些气喘吁吁,捂着心口缓了一会儿,展颜一笑。   “见过公主。”祁然克己守礼,守着本分不逾越半分。   许久未见,可又仿佛像是昨日一般,李汐张开双臂转了几圈,腰身盈盈一握,长袖大摆随风飘扬,一身红衣在皑皑白雪之间,美的不似人间之景,令人移不开眼。   “好看吗?”李汐低头看了看这身宫裙,有些期待祁然的回答。   “穿在公主身上,自是好看的。”祁然点了点头。   明明极普通的一句话,却让李汐眼眶一红,连忙将口中的酸涩之感咽下,慢悠悠的说:“我以前总是盼着有朝一日能够穿着嫁衣,嫁与你为妻,那份欢喜光是想想都能让我乐上许久,我知晓你心中无我,不过是碍于阿汜哥哥的面儿罢了,便念着只要你一日未娶我便一日有机会……”   说到这儿李汐停了下来,自嘲的笑了笑,“可情之一事又岂是这般简单,这些年给你带来不少麻烦了。”   “公主……”祁然欲说些什么,却被截过话头。   “你莫说了,我是何性子心中自是有数,算来倒是你不知好歹,”李汐看向一旁的季思,抬了抬下巴,将眼中的酸涩逼了回去,“季大人说的在理,我堂堂大晋公主看上你是你的福气,你不稀罕多的是别人想要我青睐。”   “却是祁少卿不知好歹,”季思赔着笑,“他就一块臭石头,不懂知情识趣半点不开窍,公主大人有大量,就莫要同他计较了。”   “罢了罢了,本公主同他计较到失了身份,”李汐勉强扬起一点笑,可脸上神情却仿佛要哭出声来,“本公主要去当北燕王妃,往后便不稀罕你了,也断然不会惦记你半分,你也莫要记着我,你我之间便互不相欠。”   李汐哽咽了几声,隐约带了些哭腔,“今朝一别,此生不见,望君,余生喜乐。”   说罢,她直直转过身朝着来路走去,强忍了许久的泪流了满面,却仍死死咬住下唇不发出一点声响。   风声呼呼作响,天地间皑皑白雪,周遭的一切好似失了色彩,只余下那抹艳丽的红色,有些刺眼。   一行人再次整装出发,马车驶过雪地留下一道道车辙的痕迹。   马蹄声渐行渐远,没多久的功夫便瞧不见了踪影,四周又再次恢复了平静。   季思望着纷纷扬扬的白雪,语气很轻,带着些眷恋和不舍,“记得小时候李汐总爱跟在我们身后跑,我们嫌她娇气不爱带她一块儿玩,我当时还想着这丫头的性子,往后若是有了驸马,怕是有人家受的,唯独没想到……”   话语戛然而止,他咬了咬唇不愿继续这个话题,而是看向身旁的祁然,故作轻松的问:“说起来李汐样貌生的极好,待你又是一片赤忱,满心满眼的都是你,你这些年当真没有一点动心?”   祁然侧眸斜瞅了一眼,脸色有些不大好看。   像是明白自己这问的有些不妥,季思摸了摸鼻子尴尬道:“我随口问问,你若是不想答……”   不料祁然突然出声将问题抛了回去,“那你是希望我回答是或否?”   季思脸色沉了下去,他抬眸看着眼前之人,极其认真的思考许久,露出抹苦笑,“你这问题可难倒我了,我本应说希望你答是,哪怕不是李汐是旁人也可,因为若是李汜未曾变成季思,那这世间便不再需要有人去记着死人,他化为一捧黄土停在了十八的年岁,而活着的人不应止步不前,李汜怕你一人孤苦,想有一人能替他为你添茶备衣,自是盼着你妻妾成群,儿孙满堂,百年归去亦能同心爱的女子同穴。”   “可心里头我却希望你答否,李汜这人心眼极小,气性极大,认定一人眼中再难容下他人,他其实怕你忘了他,怕你心中从未有过他,更怕你同别的女子生儿育女,同她恩爱白首,同她同床共枕耳鬓厮磨,光是想想便气的呕血,咬碎后槽牙,这份妒忌和羡慕能够逼疯人,他恨不得诈尸从棺材中跳出来,告诉所有人你归属于谁。”   话音刚落,祁然的声音骤然响起,“我属于你。”   “啊……”季思有些发愣。   祁然又凑近了一步,两人之间仅隔一圈,他低下头,直直望着季思眼睛,神情肃穆庄重,将那话又重复了一遍,“我属于你,自始自终,都属于你。”   “这里,这里,这里……”随后,他握住季思的手指,从自己额头,眉眼,鼻子一一划过,最后停在了心口之处,“还有这里,统统属于你。”   季思扬了扬唇,轻轻凑上前在祁然的唇角印下一吻,语带笑意的说:“嗯,我知道。”   亭外白雪越发的大,而亭中却满是春意盎然。   李汐花了大半个月的功夫到了北燕,北燕百官相迎,不难看出对大晋的重视,翌日便下令退兵,两国以科尔沁雪山为界,泾渭分明互不干扰。   而季思自打从诏狱出了后已过了小一月,眼看眨眼便要进腊月了,承德帝像是突然想起来还有他的存在,再加之户部因畄平军饷贪污一案,简直乱成一锅粥,关士山又要忙着兵部衙门的公务,还得操持户部的大小事宜,整个人连连叫苦。   故而承德帝随即下令让季思这个户部侍郎早些回衙门,扣了三年的俸银以示惩戒,哪怕旁人还有其他异议,可也明白承德帝松了口,那这事不好再过追究,只能作罢。   时隔许久再回户部衙门,季思心中思绪翻涌,诸般感受并非三言两语能说的清楚,他站在院中那棵树前看了看,身后突然响起了声音:   “季大人?”   季思闻声回首,便见孙兴满面喜悦的迎上来,“下官先前还在念叨着,说大人应是这几日回衙门,正想将大人案桌整理一番,大人便来了。”   “许久未见,文厚可还过的好啊?”季思冲人弯了弯眉眼。   孙兴有些感慨,心中思绪翻涌,哑着声回,“劳大人惦记了,下官一切安好,衙门大小的事务有关尚书撑着,也还算稳妥,倒是大人瞧起来瘦了不少。”   经过这么多事,季思较之以前消瘦了许多,官服穿在他的身上显得有些宽大,他不在意的摆了摆手,“瘦些好看,瘦些好看。”   二人并肩往里走,一路上遇见不少户部的官员,还有不少新擢升的脸生的新人,都对这位从临安城中传的沸沸扬扬的季侍郎,投以好奇的目光。   幸而季思不放在心上,由着他们去瞧,坐在自己案桌前,那种悬着不安的心才终于落实下来,一如既往,未有丝毫改变。   “这些日子都是你在打扫吗?”季思摸着桌面问。   “下官总觉得大人定能平安无事,便时常擦拭灰尘,想着大人回来后定是能欢喜半分。”孙兴语气未有丝毫谄媚,满是真诚。   “有劳了,”季思左右张望着,察觉到不对劲之处,忙问,“户部这些日子都是关尚书在管?”   “可不是吗,”孙兴叹了口气,“户部算是犯了太岁,曹尚书……”   孙兴骤然止口,像是突然反应过来曹为远如今不过一阶下囚,也被摘了官职,便改了口,“曹为远官官相护贪污军饷已是事实,御史台还查出不少他这些年受贿的财物,以曹家一个旁系的名义存着曹家别院中,都同畄平递上来的折子对得上,皇上勃然大怒再加上皇后大义灭亲,跪求皇上严惩曹为远,曹家家产悉数充公,全府上下都关在了刑部大牢,听闻抄家那日大大小小的箱子装了百余箱,震惊朝野。”   “皇后?”季思从中听出了怪异之处,“皇后求皇上严惩曹为远?”   “却是如此,”孙兴点了点头,“皇上念曹家大晋忠心耿耿,历朝历代也出了不少有对大晋有所建树的官员,再加之看在皇后太子的面上,便免了死罪,彰显宅心仁厚之意,判了举家流放,算一算日子应是没几日了。”   季思抿紧唇沉思着,随后开口问,“我若是想去见一见曹为远,可能安排?”   “大人要见曹为远?”孙兴有些讶异,皱着眉想了想,“曹为远如今重罪在身,按理说应是不行,下官去刑部问问看看可行。”   “此事劳你多废心了。”   没过两日孙兴便真的安排上了,以户部公务交接的由头讨来了半个时辰。   刑部大牢较之御史台牢房更显阴暗潮湿,曹为远衣衫褴褛,蓬头垢面,远看不出以往趾高气昂目中无人的模样,脱掉官袍,同寻常百姓再无什么不同。   他听见脚步声在自己牢房前停了下来,缓缓抬起眸来,双目满是血丝,眼神有些混浊,瞧了小一会儿才看清站在眼前的是何人,冷笑了一声,厉声质问,“季思,你还活着呢!”   “托曹大人的福,目前还苟延残喘断不了气,”季思以手掩鼻,皱了皱眉头,颇为嫌弃道:“就是曹大人瞧起来不太好,这处怕是狗都不住吧,不知曹大人睡的可还安稳?”   话音落下,曹为远震怒不已,猛地一下跳起便向季思扑来,却被铁栏挡住,眼神恶狠狠的盯着季思,咬牙切齿的怒吼,“我不知你是用了什么诡计,能将自己摘的干干净净,不过人在做天在看,我的今日便是你的明日,你定当比我惨千倍万倍!”   说罢朝着季思的方向啐了口痰。   后者侧身避过,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缓缓蹲下身来,脸上挂着阴沉沉的笑,轻声而言,“曹大人,你当真不知道我为何能从诏狱出来吗?”   曹为远愣愣的听着,他自幼便不聪明,若不是因为曹家莫说当户部尚书了,怕是连科举都中不了,故而听着季思这么一问,半点想不明白其中缘由。   见人这副呆愣不解的模样,季思在心中嘲讽的笑了几声,暗道:当真是个草包。   面上却是凑近些许压低了声音,有些模棱两可的说:你我二人都归属于太子殿下,这户部明面上是由我二人掌管,实则是属殿下势力之一,曹大人仔细想想,莫不是真以为太子殿下当真什么也不知晓?”   他指了指曹为远,“你,”又指了指自己,“我。”   随后继续道:“不过是太子殿下手中一颗棋子罢了,这步棋怎么走,要不要,可从不由你我说了算。”   曹为远听的一知半解,皱着眉沉声问:“你这话是何意思?”   季思舔了舔唇,露出抹意味深长的笑,“太子殿下在你我之间选择了我。”   孙兴那番话让季思从中听出了端倪,按理说后宫嫔妃看的家族地位,才能确保殊荣长存,曹为远出了事皇后不但不求情,还求皇上严惩以待,一荣俱荣,一毁俱毁。   若是以前他兴许还会当皇后良善仁慈公私分明,可一旦知晓这人为了争权,连给自个儿亲生儿子下毒之事都能做出,那为何不可能因为其他原因除掉曹家呢。   她这般想除掉曹家,亦或是想除掉曹为远,恰巧说明了一件事,比起曹家带来的优势,更为担心曹为远影响了她的布局。   皇后心思深沉,所走的每一步棋都自有道理,她有不得不除掉曹为远的理由,而眼前最为担心的便是对她地位,以及对李弘炀夺嫡的影响。   换个说法,便是曹为远手中定是知晓皇后的一个秘密,而这个秘密颇为让皇后忌惮,于是才有了今日这局面。   季思自认从未是什么良善之人,性子还有些眦睚必报,李弘炀这些年所为再加裴家一事,自己所受种种也的确应该从他手中讨回来。   经此一事,他面儿上已然同李弘炀划清界限,可这人不好对付,若他继位首当其冲除掉的便是自己,因此对垒之时,看的便是谁的注多些,若是自己为庄,也能博得个双赢的局面,故而便将主意打到了曹为远身上。   果不其然,这人听完这话脸色骤变,瞳孔瞪的极大,像是对季思这番话感到难以置信,“不可能,这不可能,你在骗我!”   “骗你?我为何要骗你?”季思步步紧逼,“曹大人就没想过,我所得银子也并非起小数目,为何御史台在我账目下查不到?像是这银子从未出现过?”   顺着他所说,曹为远深思下去,脸色变得更是难看。   “因为从一开始这银子便落入了太子殿下的手中,从始至终我不过是摆在明面上的棋子,而走这步棋的便是太子殿下。”   “所以,”季思停了下来,眼神不屑的上下打量着人,冷声而言,“你不过就是一颗弃子罢了。”   声音不大,却让二人听的真切,季思每说一句,曹为远双目更是红上几分,到最后整个人双手握拳咬着后槽牙,咯吱咯吱的声音从他嘴中传出,一副气极了的模样。   见情况如自己料想一般,季思眯了眯眼睛,按照事先想好的说辞开口,“曹大人还不清楚吗?你知晓这么多事,莫说太子了连皇后都是留你不得,也是下官念着同僚一场,想让你死的明白些,这俗话说得好,只有死人才能永远闭嘴,这般看来,皇后还是念着亲情血缘留你一命,曹大人还不感恩戴德叩谢皇后良善。”   “不可能!”曹为远双手扒住栅栏,目光死死盯着季思,恨不得从他身上咬下一块肉来,恶狠狠道:“你知道多少?你怎么会知道!”   上钩了。   季思勾了勾唇角,引着曹为远朝着自己设的局中走,“我若是不知道,那今日便不会站在这儿同曹大人说这事了。”   “我不信,这不可能!”曹为远有些疯癫,披头散发的模样好似失了智的疯子,整个人自言自语般念叨,“不可能,曹玉菡那毒妇恨不得将知道承德二十年事的人统统杀了,她怎么可能会告诉你……”   季思听的认真,其中那几个字出乎他的意料,没忍住重复了一遍,“承德二十年?”   未曾想便是这句话露出了马脚,曹为远双目闪过一些精光,突然大笑起来,“你不知道?你居然不知道?季思啊季思,原是我小瞧了你,三言两语便将我耍的团团转,我到险些被你算计,瞧你这模样怕那颗是你自己才对吧。”   曹为远糊涂一生,竟然在此刻变得聪明起来。   “承德二十年究竟发生了何事?”见计谋败露,季思索性摊牌逼问这人,“你既如此恨皇后为何不将所知晓的事说出来?”   可无论他怎么说,曹为远像是打定了主意不开口。   季思无法只能铩羽而归,他有些懊恼自己先前的冲动,却也不是一无所获,正欲改道儿去大理寺衙门寻祁然商量时,却瞧见了一个意料之外的人。   他迎上去行了礼,“下官见过王爷。”   “季侍郎?”李弘煜面露惊讶,随后展颜一笑,“倒真是瞧了,在此碰见季侍郎。”   “王爷这是要去哪儿?”季思也笑了笑。   “才从宫里出来,受旨去一趟刑部大牢,”李弘煜未有丝毫遮掩,“过几日便要将曹为远流放边外,可不能出了差错,倒是季侍郎,瞧着来的方向像是户部大牢?”   “在户部多受照拂,又念着同僚一场,故而来送一程,既然王爷有公务在身,下官便告辞了。”   说罢颔首作揖,抬眸时却见李弘煜朝着自己伸手,季思下意识后退,可依旧迟了一步,温热的指腹贴着他的额前略过,碰触到的地方有些发烫,他凝眸望去,却见眼前之人将手中东西摊开,语气温和的说,“枯草沾在头上了。”   季思将心中怪异之处压下去,道谢告辞。   李弘煜盯着人背影,摩擦着残留在指腹细腻触感。   片刻后响起若有似无的轻叹声,再渐渐归于宁静。   *   作者有话要说: 第143章 寒夜难眠,举家慰问   入了夜,寒风骤起,树影婆娑,发出沙沙的声响,秦王府的烛火跳动着,将人影打在墙面,随着烛火的跳动变得明明灭灭。   屋外响起一阵脚步声,在门外停了下来,随后响起了断断续续的敲门声,以及故意压低了嗓子的说话声,“主子,二爷来了。”   阿鲁回首看了一眼坐在桌前的李弘煜,后者点头示意后,他这才起身打开了门,门外站着一身黑衣斗篷的严奕,身后还跟着钱多。   “二爷。”阿鲁点头行了礼,连忙侧身让人进去。   李弘煜抬起眸打量着来人,将手中的狼毫搁下,抬了抬下巴,语气淡然的问:“何事?”   严奕这这人的性子习以为常,也未生气,寻了处椅子坐下,率先开了口,“听钱多说,那太监快死了?可有审出点东西?”   后面这句明显问的是钱多。   被提及名字,钱多有些战战兢兢,小心看了眼李弘煜的脸色,见人未出声这才应答,“回二爷的话,这硬的软的都用过了,那太监愣是一点有用的消息都没说出来,依属下看怕是真不知道当年那孩子在哪儿。”   “这孩子对我们至关重要,不管用什么法子,都必须找到他,这太监没什么用处死便死了吧,前几日伤了我,还未寻他算账,”说着,严奕摸了摸下巴和嘴角处有些刺痛的伤口,又看了眼沉默不语饮茶的李弘炀,“听说你前几日去了趟刑部衙门?如何?曹为远可有说出什么有用的讯息?”   “并无,”李弘煜摇了摇头,“倒是碰见了季思。”   “季思?”严奕重复了一遍,眉头一皱,“他去刑部大牢做甚?”   “谁知道呢。”   严奕脸色不大好看,斜瞅着李弘煜的神情,见他并无异常,也看不出所以然,有些怨怼道:“若非你当初手下留情留他一条命,他早就是死人一个,我不管他是真失忆还是假失忆,这人留着迟早是个祸害,你还是莫要同他走的太近,等此事过后便留他不得,我定是不会害你的。”   李弘煜掀起眼帘似笑非笑的看了人一眼,却未对这番话发表任何异议,只是默默的听着。   “你自己心中有数,我也不好多说,只是宫里那位可等不了这么久,若是李弘炀和曹玉菡不除,他便是我们这条路上最大的绊脚石,”严奕压低了声音,透露出几分凶狠,“自古成王败寇,若是李弘炀继了位,曹玉菡那毒妇可会容得下你们母子?终究会落得什么下场,你我心中知晓。”   话说至此,李弘煜沉了沉眼眸,低垂着的头遮住了眼中情绪,让人看不出他心中所想。   “暻明,”严奕的声音再次响起,“莫要忘了我和你,还有你母妃,我们这些年受的委屈,这天下,终究只能是我们的!”   二人眼神交汇,包含的种种心思只有对方明白,未有一言半语,却再知晓不过。   严奕身份特殊,每每来一次秦王府都得小心翼翼,待不了多久变得急匆匆离开。   待人跟随钱多出了屋,阿鲁探头打量着四周,再三确认没有异常后便将房门关的严实,几步走了回去,见李弘煜面前的茶杯空了,手脚麻利的提起茶壶替人斟茶,更是忙说:“主子,二爷也是好意,属下也觉得这季思邪门的紧,当时我明明是亲眼看见他咽气的,未曾想竟这般福大命大,愣是让他躲过了一劫。”   阿鲁回想着季思这人,越想越觉得古怪,“这人原先总是缠着主子,还隔三差五熬些汤药,当真以为旁人不知晓他那些腌臜心思,可自打醒来后却有些不同了,听闻是摔到了脑袋。”   李弘煜接过茶抿了口,闻言反问,“你觉得他性子同以前相比如何?”   “说不出来,瞧着没什么不同,可又好像有了些不同,不过季思一向性格古怪,同人往来极少,为人阴晴不定心思深沉,许是鬼门关前走了遭又加之摔到头,有了些不同也不是不可能。”   “这世上还有谁比我更了解季思呢。”李弘煜没头没尾的说了这么一句。   阿鲁在旁听着却不敢多问。   幸而李弘煜像是随口一说而已,并未继续这个话题,反而是说起了其他,“让你查承德二十年腊月之际,含青宫宫人调配,以及那一个月都有何人去过含青宫,你都查的如何了?”   “这事有托娘娘身边的凝香姑姑打听,这事过去的久,当年事发突然,内务府调配也很是匆忙并未登记在册,不过还是留了些蛛丝马迹,有一位在浣衣局的宫女正是当年在含青宫的宫人之一。”   “依她所言当年宛妃入住含青宫整日里便是在房中,极少出门,徐老太傅去后徐家举家迁移早就不在京中,再加之宛妃待人冷漠,宫里也未有人来看过她,除了伺候的内侍以外,便只有永安王府的小王爷来瞧过一次。”   “永安王府的小王爷?”李弘煜乍一下没想到这人是谁,重复了一遍方才确定,“李汜?”   他脑中闪过一些片段,像是隐隐约约抓住了什么细节,但总被薄薄的云层遮住,只需拨云见日,还能真相大白,忙问:“这事情过了这么多年,那宫女可会记错?”   “错不了,”阿鲁道:“那宫女说,含青宫平日里就冷清,也不见有谁来过,故而来一个人都记得特别清楚,隐约还记得应是腊月初的事。”   “腊月初。”李弘煜在口中念叨着三个字,薄唇紧抿,手指缓慢匀速的敲打着桌面,开始以“李汜”这个人为核心,一点点将谜团铺展开来,   他少时同李汜来往甚少,确切说除了李汐,这位蜀州来的小王爷同宫里的人都甚少往来,倒是同祁然和裴战走的近。   虽是没有过多交际,却也知道李汜极为聪明,许是慧极必伤,过聪易折,这人一病不起,十八未满便早早的去了。   这去的时间也是巧的很,恰恰离宛妃极近。   若是这二人当真相识,私交紧密,宛妃却有可能将那孩子交给李汜,可宫门外重兵把守,宫廷中更是内侍众多,这孩子并不是一个死物,如何才能瞒天过海,在众目睽睽之下带出宫呢?   李弘煜冥思苦想也想不明白其中缘由所在,只好重新理了一遍思绪,将解题着入点放在宛妃身上。   宛妃是因为皇家秘辛被打入含青宫,宫里流言蜚语传的沸沸扬扬,他也知晓有些,听闻是同成武门的侍卫有染,以至于五皇子逝世也未得到追封。   当年含青宫那场大火是在正旦节翌日凌晨起的。   思及至此,李弘煜突然明白过来,那个孩子八成是被李汜带出宫了,李汜才是被忽视的关键,毕竟谁能联系到一个死人身上去。   见人脸上露出笑意,阿鲁小心翼翼的询问,“主子可是想到了什么?”   “若你是李汜,你会将这孩子送至何处?”李弘煜突然问了问题。   阿鲁皱了皱眉,有些不大明白,“属下不知道。”   “他当然会把这孩子送回蜀州,离得越远被发现的可能就越小,”想到这儿李弘煜的脸色又变得凝重起来,喃喃自语,“可永安王府的人都被季思杀了,未留一个活口,这孩子莫不是也坠崖身亡了?”   眼见刚想通的谜题又陷入了死局,李弘煜肉眼可见的烦躁起来,呼吸急促,双目涨红,牙齿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瞧起来瘆人得紧。   见状,阿鲁急急忙忙从怀中掏出瓷瓶,倒出一颗药碗就着茶水让李弘煜服下,站在一旁神情慌张道:“主子这病这些日子发作的越发频繁了,二爷说了,让主子切勿情绪过于波动,这药也不能离身,您自个儿身子也还是多加上点心的好。”   李弘煜这病是从娘胎中带出来的,淑嫔怀她之际被皇后责罚,寒气入体,便落得个先天气血亏损的问题,时不时便咳嗽体弱,只能用药物养着。   他掩唇咳嗽了两声,摆了摆手,脸色有些苍白,“我无事,你派些人去永安王府坠崖的地方看看,查仔细些,我到要看看这孩子能凭空消失不成。”   “是。”   阿鲁疾步而出,李弘煜把玩着手中茶杯,轻轻倾斜,茶水自杯中流到地面,四处飞溅。   水渍一点点扩散开来,打湿地面,同周遭的颜色区分开来。   这雨来的急促,三道人影身披蓑衣都带斗笠纵马在雨夜中行驶,马蹄踩过水洼溅起大片泥水,打湿了裤脚。   冬雨刺骨,可三人未有一人停下休整,仍是纵马跑的飞快。   这时其中一人出了声,雨声轰隆,他需得用吼的才能不让自己声音被雨声盖过,“到了吗?”   “就快了就快了,”另一人回,吼出来的声音有些闷闷的,“盯梢的人说的就是这里,可能因为下雨的缘故有些瞧不清楚。”   剩下那人左右张望着,勒紧缰绳调转马头,往右边小道驶去,另外两人也急忙忙跟上。   走了小一会儿,声音闷闷的那人突然停了下来,指着一片荒地道:“到了到了,就是那儿!”   走在最前头那人翻身下马,微微抬头露出斗笠下熟悉的一张脸,赫然就是祁然,季思同杨钦也紧跟在他身后下马,三人站在荒地正中间,雨水噼里啪啦砸在身上,显得四周雾蒙蒙的,透着几分阴森和诡异。   “你派来的人可有瞧见他们将人埋在何处了?”季思问。   “没瞧清,”杨钦摇了摇头,“怕被发现隔得远了些,只能大体知道个方位。”   祁然未出声,往前走了两步俯身摸了摸地上土壤,随后脚尖轻点翩然跃上树梢,借着微弱的光瞧了瞧,又一个转身跳了下来,“这边。”   这深更半夜还下着雨来挖尸体的体验,属实超过了杨钦的认知,若不是碍于二人淫威他是断然不会放着高床软枕,来着荒郊野外的,此刻又冷又怕,拉着马一边调头退后一边说:“没什么用得着我的地方了,我就先回去了啊。”   未曾想刚走了几步便被季思扼住脖颈扯了回来,一侧眸便见某人不怀好意的笑,“哪儿去呢,待会挖坟还得劳你出出力呢。”   杨钦光想想就后背一凉,哪敢真的动手,生怕招惹到什么不干净的东西,耷拉着脸同人商量,“按理说你同阿珩在一块儿了,那我也算你半个姐夫,你可懂尊老爱幼?”   “哦,”季思语气冷漠,末了还补充一句,“你莫不是忘了,按理说我还是你爹呢。”   “……”   最终还得任劳任怨的出力,一边挖嘴上还念念有词,微眯着眼睛,唯恐看到什么不该看的东西。   三人废了不少里才将这尸体挪到了一处遮雨的矮陂处。   才一松开尸体杨钦便整个人跌坐在地上,有气无力的摆手,“我今日就不该来这一趟。”   季祁二人并不搭理他,各自在尸首两边蹲下。   这几日天冷,尸首埋进土中并未有什么异味,仅有些灰青苍白,四肢僵硬无比,瞪大了眼珠和一身的伤痕,不难看出生前经历了何等的折磨。   两人未有一人说话,看的极其认真,杨钦缓了口气又开始蠢蠢欲动,掀开尸首的裤子探头瞧了眼,掩着口鼻闷闷的说:“还真是宫里出来的。”   季思斜瞅了人一眼,故意吓唬他,“你对他这般不客气,就不怕他晚上找你去。”   果不其然,杨钦连忙松开手,一边使劲往衣衫上蹭,一边隔的远远的,像是怕这尸首突然跳起来把他吓断气。   这人又怕又好奇的模样逗的季思直乐,他继续翻看着尸首的衣衫,却没有发现一丝有用的东西,只好抬眸望向祁然,“你有发现什么吗?”   后者摇了摇头,“这群人手法干净利落,我瞧这衣衫都是换了一身新的,就是以免被人瞧出端倪,故而没有留下一点蛛丝马迹。”   他脸色顿时沉了下来,咬着牙愤恨不已,“那我们今日岂不是白费功夫了。”   “也不算,至少能确定燕宜是想找……”祁然抬眸看了一眼不远处的杨钦,故意压低了声音,“是想找念儿,如今瞧来怕是没有一点思绪。”   “我本以为能从这太监身上查出什么,”季思有些心累的叹了口气,“未曾想废了这么大的功夫,却是一无所获。”   “敌在暗我们在明,此事还需从长计议,”祁然看了眼越发的雨雾,眉头紧锁着说:“这雨越下越大了,咱们先回去,至于这尸首……”   他抿唇想了一会儿,道:“一道儿带回去吧,兴许初一能瞧出什么问题。”   “就依你所言。”   季思说着便要伸手将尸首扶起来,刚伸手碰到尸首僵硬冰凉的手指时,却停下了动作,微微偏了偏头,将那只有些乌黑的干枯的手拿了起来,盯着指尖瞧的认真。   “怎么了?”祁然也发现季思的不对劲,绕过尸首走到季思身旁蹲下。   “他指甲里好像有东西。”   闻言,祁然下意识便拿起另一只手查看,却发现指甲缝中除了泥土以外再无其他,便凑上去查看,“什么东西?”   季思皱着眉看了许久,见那根断在指甲缝中的毛发,有些不大确定的说:“瞧着,像是一根头发。”   “头发?”祁然重复了一遍,接过那只手看了看,黑色毛发不过指甲盖大小,有些弯曲,较之普通头发来说要粗黑许多,“这应当是根胡子。”   宫里的太监喜爱留长指甲,以至于出了宫这习惯都还保留着,故而能夹着根胡子也不为奇怪,可怪就怪在他一个太监哪儿来的胡子,季思想不通,索性问了出来,“这胡子哪儿来的?”   祁然摇了摇头,想了会儿又道:“若不是用扯,寻常男子的胡须不易掉,他受制于人更是不可能随意动,这胡须许是粘上去的。”   虽未说的清楚直白,可季思却立刻明白祁然话外之意,不由得接了一句,“那是什么样的人需要粘假胡须掩人耳目呢,假扮男装的女子?亦或是……”   他停了下来,看向身旁的祁然,两人对视一眼,像是明白对方心中所想,异口同声的将另一个猜想吐了出来,“太监!”   二人说话动静有些大,杨钦探头探脑的看了小一会儿,皱着眉嚷嚷,“你们在哪儿叽里咕噜说些什么呢?”   季思回头看了一眼杨钦,并未答话,而是冲着祁然说:“猜来猜去也不是一个办法,不管如何先将尸首带回去,至于其他,再从长计议。”   “也好。”   三人将那尸首乔装打扮一番,装成醉酒之人,以免过于引人耳目,正准备要走时却突然想到,他们三人府邸人多眼杂,都不适合放一具来历不明的尸首。   思来想去,季思勾唇笑了笑,“我知晓有一处再适合不过。”   故而当杜衡披着斗篷拉开门,便瞧见站在自家门前满是狼狈的三人,边上还放着一具看不出是死是活的“人”,脸上表情可用精彩纷呈来形容,心道:现在将门合上可还来得及?   可门外的季思却似看不见这人铁锅一般黑的脸色,咧开嘴笑的乐呵,“想着存孝一人寒夜难眠,于是来慰问慰问,如何?可算贴心?”   听着这话杜衡脸色又难看了几分,最终却是长长叹了口气,将门推开了些,“天冷的很,先进屋再说。”   于是乎,三更半夜在四周一片漆黑的环境下,杜衡家亮起的烛火便显得格外惹眼。   他忙里忙外,烧了热水沏茶,分别给三人斟了杯,这期间也从憋不住话的杨钦口中,得知了七七八八,便捧着杯茶冲角落的尸首抬了抬下巴,“你们当真要将这尸首放在我这儿?”   “这不是因为你这处清静些吗,”无论是谁同死人共处屋檐都十分忌讳,季思也明白杜衡的为难,忙补充了句,“过了今晚便行,明儿个一大早我就带初一过来查看,事后便让他入土为安。”   “我倒是没什么,白天不做亏心事,也要不怕鬼敲门,不过这粘假胡须的太监,你要如何找起?”杜衡抿了口茶问。   “为何你不觉得是个女扮男装的女子,而是觉得是个太监?”祁然也出了声。   “这人是被关在听风轩,哪儿本就女子众多,哪怕光明正大的在里头走也不见得会有人注意,可若是女扮男装太过容易露馅,”杜衡一点点分析着,“云川的人日夜盯着未瞧见不可能瞧不出,因此我认为是个粘假胡须的太监可能更大。”   杨钦在一旁听着,顿时发现了问题,猛地一下侧头问:“什么太监?”   祁然点了点头,十分认同这个说法,“我和季思未曾想到这一点。”   “哪儿来的粘假胡须的太监?”杨钦又转向另一边问。   季思却将茶杯放回桌上,摩挲着凸起的指骨,并未遮掩,“我也不知如何,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满头雾水的杨钦又转了个方向,“你们在说什么?”   “此事已并非我们几人能解决,兹事体大,错综复杂,还是需得早日上报皇上的好。”   二人对视一眼,他们不是没有这个想法,可季大人在其中身处角色并不简单,未有万全之策不敢轻易告之,唯恐殃及季思,这才从诏狱出来没几日,难不成还得再进去一趟?   可同杜衡说的一般,今时今日也并非他们能够解决,事关重大,感情用事定是会出差错。   祁然再脑海中盘算如何能将季思从中摘除,面上却是认可杜衡的提议,“明日初一瞧过后,我便会进宫奏明皇上。”   “也只能如此了,”杜衡点头道:“时候不早了,你们先回去吧,此处有我不必担心。”   季思起身同人告辞,“有劳存孝了,待此事过后定好生请你吃酒。”   听到这儿,杨钦算是听明白了,一拍桌子扬声而言,“我明白了,除了这个太监,还有一个粘假胡须的太监!”   三人:“……”   这计划赶不上变化,翌日一早季思便被一道召令召进了宫,也顾不上其他,都未来得及同初一交代两句,稍作收拾便急匆匆的跟着来传旨的内侍走了。   临到殿外时,那内侍让他稍等片刻,自个儿进去通传一声,季思点头应下站在高阶之上,眯着眼睛打量着偌大冷清的宫廷,脸上看不出过多的表情。   “咯吱”一声,身后传来推开门的声音。   季思回头一看,便同从殿中走出来的严奕打个个照面,两人互相颔首示意,严奕率先走近开了口,“许久未见,季侍郎近日可还好?”   “有劳严大人挂心了,”季思笑着同人寒暄,“严大人才从坤元殿出来,可是皇上身子有何不适?”   “并无大事,季侍郎莫要担忧。”   两人一个虚情,一个假意,看起来却是一派和谐。   因为隔了些距离,说话间,季思不得不盯着这人的脸,目光落在严奕下巴和嘴角时,微微眯了眯眼睛,装作不经意的一问:“严大人这下巴怎地受伤了?瞧着伤痕倒像是被人挠了一下。”   严奕下意识摸了摸那条被挠出来结痂的伤痕,唯恐面前这人瞧出什么,舌尖舔了舔后槽牙,随后露出一副有些窘迫无奈的模样,“说来也是让人笑话了,前几日我府上来了只野猫,我见它生的乖巧便起了心思逗弄,未曾想那野猫脾性极大,朝着我挠了一下,一世英名就这么败在一只野猫身上,实在丢人。”   “这只野猫脾性属实是有些大,难得严大人一片善心,它却如此不知好歹,应当给它点颜色瞧瞧。”季思模棱两可说了这么一句。   他脸上带着笑,字里行间也并未什么问题,严奕也不知是否信了自己这番话,心中暗暗啐了几口,不愿同人周旋,便摆了摆手笑道:“一只野猫又何必同他计较,失了身份,季侍郎可是受到皇上召见?那我便不打扰了,告辞!”   话音未落,殿中走出来一个小内侍,轻声细语唤季思进殿,季思只好作罢,同人颔首作揖,“严大人慢走。”   随后望着严奕从自己身边走过,盯着这人背影陷入沉思,微眯着的眼睛不知在想些什么,直到那内侍催促方才清醒过来。   坤元殿中弥漫着一股浓浓的药味,明明开着窗通风,却依旧久久不散,伴随着时不时响起的咳嗽声,有些让人感到压抑。   季思低垂着脑袋行了礼,“下官见过陛下。”   头顶传来低沉呕哑的声音,“免了吧。”   “谢陛下。”   他垂着头缓缓站在一旁,不知承德帝意欲何为,便不好贸然开口,只能盯着官袍下摆发呆。   “咳咳咳……”咳嗽声再次传来,以至于承德帝说话的声音,都像含着一块咽不吐不出的浓痰一般,“身子调养的如何了?”   “劳陛下惦记,已无大碍。”季思忙回话。   一问一答后又安静了下来,小一会儿才听承德帝继续,“季思,你心里头可曾怨朕?”   “臣从未有过这般想法,臣这条命为的是陛下,是大晋,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更何况陛下所为自有道理,这次无论臣是死是活,对陛下只要敬爱衷心,却无半点怨言。”   “呵。”头顶传来一声冷笑。   季思拿不定承德帝的态度,越发不敢多言。   “你是何性子朕能不知道?贪心不足,心思深沉,那账本自然是真的,”承德帝的语气有些平淡,让人听不出喜怒,“那你可知,朕明知道你确实贪了不少,又为何还能准御史台和大理寺替你洗清罪名吗?”   “臣过于愚钝,请陛下恕罪。”   承德帝放下折子,掩唇撕心裂肺的咳嗽起来,一旁伺候的孙海欲替他顺气,被他摆了摆手拒绝,小一会儿才缓了过来,“这人啊,有野心有欲念是人之常情,财富权利,珠宝美人,试问世间谁不想要,人有欲念才更容易掌控,有欲念人性才有弱点,季思。”   他唤了一声,季思微微抬起了头,“臣在。”   “这满朝文武,比你清廉的有,比你贪心的更是不在少数,朕独独对你另眼相看,便是因为你比他们看的更通透,知晓应该做什么,不应该做什么,朕年轻时也同你一般,面上再如何卑躬屈膝,骨子里的兽性是遮掩不住的。”   “朕不知晓你如今心中有何感想,又扮演个什么身份,那些个事过去也就过去了,朕想让你知道的是,朕想让一个人活着他必然死不了,可若朕想让一个人死……”他停顿了片刻,从鼻腔中发出一声冷哼,方才一字一句将后面一句话说完,“你猜那人今日可还走的出殿门?”   季思心下一慌,有些不明白承德帝今日这番敲打是为了何,一时乱了心神,忙双膝着地恭谨道:“陛下明鉴,臣待陛下忠心耿耿未曾有过二心,过去种种是臣一时糊涂,往后定是尽忠职守克己本分,不辜负陛下对臣一片良苦用心。”   “这么紧张做甚?”承德帝放轻了语气,“朕自是信得过你,起来吧。”   “是。”   君臣间一坐一站,承德帝的目光一直落在季思身上,后者只能硬着头皮受着,小一会儿后才听顶上传来说话声,“行了,朕有些乏了,你自行退下吧。”   “臣先行告退。”   说着,季思松了一口气,转身欲离开,可才迈出一步,却听这喜怒无常的君主语气漫不经心的一问,“哦对了,你同大理寺的祁少卿可有什么私交吗?”   此话一出,季思刚平稳下来的心跳又变得急促起来。   他为什么这么问?   他在怀疑什么?   他莫不是知道了什么?   ……   种种问题在季思心中浮现只能折中选了个稳妥的答案,将当日在弘福寺救了祁念那事说了出来。   果不其然,承德帝听完笑了笑,“怪不得,祁然这有恩必报的性子倒是同他父亲极像是,行了,你退下吧。”   “是。”   后面承德帝再没突然询问,直至季思踏出殿门,被寒风一吹,这才大小后背出了一身的汗,长长的舒了口气。   殊不知,他刚出了殿门,承德帝的脸色顿时便沉了下来,冷哼了一声,“这季思倒是让朕刮目相看啊!”   孙海躬着身在一旁搭话,“陛下如此生气,可是季侍郎说谎了?”   “他倒没那个胆子敢,不过瞒着不说倒是有可能,”承德帝摩挲着指腹上的玉扳指,精明的眼睛微微眯了起来,“这二人的关系定不止这么简单。”   “太子和瑞王如今小动作不断,就盼着朕咽气的哪一天,季思又是太子的人,这是整个朝堂心照不宣的事,你说,祁家在这里面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   这问题孙海答不上,只能低垂着脑袋。   幸好承德帝也并不是真的想要一个答复,他放松了身子靠进椅子中,仰着头望着横梁,自言自语道:“是朕疏忽了,祁家不止一个祁子瞻啊。”   声音很轻,若非孙海离得近也未必听得见。   这殿外的寒风呼呼的刮着,自是无人知晓这一场对话。   俞近腊月,这气候俞冷,也未见到鹅毛大雪,大多时候是些凉意刺骨的冰渣子,吹来的风都带着湿气,直往衣襟中钻,冷的人不禁打了哆嗦。   户部尚书贪污一案早早便判了下来,举家流放,可因为诸般事宜耽搁,冬月底的时候才准备动身。   就在曹为远即将离开临安流放边外之际,李弘煜派去搜查永安王府坠崖之处的人也同样带了消息回来。   他捧着杯热茶暖手,不急不慢的问,“查的如何了?”   “过去太多年,也没寻到什么蛛丝马迹,”跪在下方的人回,“不过属下仔细搜查了崖底,发现处不对劲的地方?”   “嗯?”   “按理说永安王府老管家一家连人带马车坠了崖,崖底应是有能看见,可奇怪的是,底下除了马车残骸未看见一具尸骨。”   李弘煜掀起眼帘望向这人,重复了一遍,“当真未看见?”   “并未。”   闻言,李弘煜摩挲着瓷杯边缘,指腹被烫的有些发红,他想了小一会儿又问:“除了这个还查到什么吗?”   “那处极为偏僻,最近的一个村落也要大半日的路程,前些夜里,咱们的人逮到一个猎户,他说他一月来一次,属下觉得古怪便逼问了几句,这猎户说除了咱们的人,还有一群人也在这处搜查过?”   “何人?”   “那猎户并不知晓,只是夜猎的时候偶然瞧见过一次,他隐匿的功夫极好,那群人也未发现过,大概有大半年的时间,隔三差五就有人来,今年年中的时候便没了踪影,他胆子也放大了索性白日里也来猎几匹鹿,便被咱们的人撞过正着。”   李弘煜皱着眉沉思,小一会儿后问:“那群人可有什么特征?”   “并无,”底下这人回,“不过那猎户说有天夜里下了暴雨,那群人不得已早早便散了,临走时提到了一个人,祁二少爷,不过因为雨声过大,他也不确定是否听的真切。”   临安姓祁的不多也不少,可李弘煜脑海中立刻浮现的便是祁然,他眯着眼睛在心中盘算了一番,念叨着祁然的名字,将那些七零八落的细节一一串联起来。   若宛妃真将那孩子交给了李汜,那季思同祁然关系一向交好,不是不无可能知晓这事,会不会永安王府管家一家的尸体是被祁然安葬了?那他到底知不知道那孩子的身份?那孩子是否真的死了?若是没死又在何处?祁然又是否知晓他的下落?   一连串的问题竟是没有一点思绪解开,李弘煜指尖轻轻敲击着桌面,节奏不急不慢,哒哒哒的声响有些沉重,目光落在墙上的那副元日贺岁图时,脑海中突然闪过一些东西,停下了手上动作,忙问一旁的阿鲁:“祁然是不是有一个孩子?”   “却是有一个,约莫有六七岁左右,因为自小体弱不大见外人。”   “可知晓他生母是谁?”   “听闻是祁府的通房丫头,生下孩子人就去了,也没给什么名分,”阿鲁也明白过来李弘煜为何这般问,想了想还是多嘴了一句,“主子是怀疑这孩子是宫里那位,可这孩子是二月才生的,同宫里那位小皇子相比,足足晚了两个月,满月之时临安不少官员都去了,若是有异不至于未有人瞧出,这思来想去怕是对不上吧。”   李弘煜却是摇了摇头,“寻常孩子可能对不上,不过宛妃的孩子因为早产本就比别的孩子瞧起来小些,两个月的时日刚好能将孩子身形养的同同龄孩子差不多,即使有些出入以体弱为由未让人凑近瞧过,也不是不可瞒天过海。”   他的目光依旧落在那副画上,脸上露出抹笑意,“一开始便是本王想错了,有时候不一定需要规避风险,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谁能想到这孩子就在我们眼皮子底下呢,大晋的五皇子摇身一变就成了相府的孙少爷,有意思。”   “若真如主子所说,主子打算如何?”阿鲁皱着眉问。   这问题李弘煜并未回答,而是摸着下巴沉思了会儿,问起了其他,“本王记得曹为远可是有个独子?”   “却是有个独子,”阿鲁答道:“是个扶不起的刘阿斗。”   “宁可抓错,不可放过,这水深浅不知找个人探探路便可,希望他儿子脾性能同他一般硬,”李弘煜勾唇笑了笑,“附耳过来,我细细说与你听。”   屋外寒风阵阵,枯叶在枝丫摇曳,今年的冬日怕是极难度过。   月底之际,本应押送出京的曹为远突然中毒昏迷,若非狱差发现的及时,险些就要丧命,他醒来第一件事便是求见皇上。   紧接着坊间都在传,让曹为远中毒的那份点心,乃是来自从栖凤宫。   *   作者有话要说: 第144章 旧案翻开,故人重提   今年多事之秋,本以为诸事大小都应落下帷幕,种种事宜早已成为往后几年茶楼中说书先生最常谈及的故事,却不知承德帝继位以来最大一长变故,会在一个平平无奇的腊月发生。   月初之际,季思官复原职后的首次上朝,他尽量弱化着自己的存在,小心翼翼打量着众人神色,明明同往常无二,却不知为何让他心口涌起一阵不安,只能皱了皱眉,将这份怪异的感觉压下去。   朝会有条不紊的进行着,也未出现任何问题,可满朝文武有不少人心思各异,等的便是谁做这只出头的鸟儿。   承德帝浑身弥漫着一股衰败的死气,整个人像是被掏空了的枯木,从内里便开始腐烂,仅仅留下一层薄薄的外皮,他双眼往外凸起,说话的语速都较以前慢了许多,精神也越发不佳,便抬眸看向孙海。   后者得到示意,刚想上前一步宣布退朝,李弘煜微微侧眸看了眼身后的孔令秋,二人的视线隔着人群相交,未有只言片语,仅一个眼神却能明白其中含意。   果不其然,孔令秋出列躬身一拜,厉声道:“启禀陛下,臣有本要奏。”   众人呼吸一下子变得紧张起来,纷纷将目光投在孔令秋身上,有些讶异这出头的鸟儿会是礼部的人,而心中有何打算,估摸着只有李弘煜和孔令秋自己知道了。   他说完话后也未继续往下,而是在等承德帝的反应,小一会儿后才听承德帝开口,“启奏何事?”   紧接着孔令秋便接过话头,他明白此事若是铺垫越多事后麻烦也就越多,倒不如一开始就直奔主题,用一句话将主动权掌握在自己手中。   这般想着,他开口所说的话却足以让临安变了天,“臣要说的是原户部尚书曹为远在刑部狱中中毒,险些丧命一事。”   不需过多言语,承德帝却明白孔令秋今日这一出唱的是什么戏了,眉头微微皱了皱,脸色沉了三分,“此事自有刑部会去查实,同你礼部侍郎有何干系?你今日提及此事,莫不是想越俎代庖?”   “臣不敢,”孔令秋连忙颔首否认,“只是陛下可有听见,这宫里宫外都在传……”   话还未说完便被承德帝打断,“传什么?这流言蜚语岂能作数!”   “坊间都在说是皇后娘娘意欲大义灭亲,陛下一向公私分明,以身作则,此事召曹为远一问便可知晓,若皇后娘娘确实受人诬陷,那今日朝堂对证,满朝文武便是证人,能堵天下悠悠之口,”孔令秋的声音声声掷地,能够落入朝堂之上每一个的耳中,“臣只是不想陛下受奸人蒙蔽,有损陛下一世英名!”   “荒唐!”承德帝脸色顿时一黑,一拍案桌,气的喘息都变得急促起来,一边握紧了拳头,一边直指下面的孔令秋怒吼道:“你当这朝堂是什么地方?审讯烦人的牢狱吗?就凭你这一番话,朕砍你十个脑袋都不为过!”   承德帝气愤不已,可孔令秋不退反进,轻轻叹了口气,不紧不慢的吐出了一句话,“若此事涉及一桩承德二十年的旧案,陛下可会审审曹为远?”   此话一出,满朝哗然。   祁家父子和季思的脸色顿时变得凝重起来,就连一知半解的杜衡也是一副出乎意料的模样,其余众人也是神**彩纷呈,各个都在心中有了自己盘算。   毕竟众人心中都明白,若说承德二十年发生最大的一件事,便是宛妃和未足月的五皇子于火海丧命一事。   承德帝自是也想到了这点,抿紧唇沉思了许久,半晌才听他神情肃穆的出声,“吴岷前。”   “臣在!”   “传曹为远来见。”   “遵旨!”   众人的注意都放在的承德帝身前,未有一人注意到最角落的内侍偷偷退出了偏门,趁着无人主意,撒开腿便跑没了踪影。   时隔几月再次进到着乾清殿,于曹为远而言却是两种境地,这乾清殿依旧庄严肃穆,多年如一日未有丝毫改变,昔日同僚身着朝服分列而站,投来的目光带着几分讥笑,几分不屑,几分幸灾乐祸,与衣衫褴褛佝偻卑微的他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他从心底升起几分恨意和狠辣,恨李弘炀,恨曹玉菡,甚至连祁家都给恨上了。   种种思绪翻涌,他从中间直直走过,目光一一扫过众人的脸,将每一个人的表情牢牢记在心中,余光瞧见李弘煜时顿了顿,又连忙挪开,未教人察觉出丝毫端倪。   “罪臣曹为远见过陛下。”曹为远双膝着地行了大礼。   “抬起头来,”承德帝也未让他起身,只是就着这个姿势问,“听吴岷前说,你在刑部狱中闹着要见朕,可是有何要事要说?”   “陛下,罪臣对罪臣所犯之事并无异议,事已至此在说什么一时糊涂鬼迷心窍已是无用,罪臣自知死不足惜,可陛下仁慈,怜我曹家世代忠心,为大晋劳碌奔波,特饶了罪臣一家老小,罪臣心中感激万分,唯有念经食茹,替陛下祈福,佑我大晋百年昌盛。”   他说的声泪涕下,一副感慨万分的模样装了个十成十,小一会儿才说到了要点,“陛下良善却有人在天子脚下,在陛下眼皮子底下,意欲取罪臣之性命,罪臣死不足惜,唯恐陛下受奸人蒙蔽,损一世英明,罪臣今日拼尽这条命,也要揭穿此人真面目,不再让陛下蒙在鼓中,不再受那残害皇嗣祸乱后宫,意欲损我大晋百年根基的毒妇蛊惑!”   话已至此,所指向何人已然不言而喻,今日局面有些出乎所有人意料,众人纷纷屏住呼吸,低垂着脑袋不做一点声响。   承德帝脸色看不出喜怒,只是掩唇咳嗽着,随后沉声问,“你所指这人是谁?”   闻言,曹为远缓缓抬起头来,直视承德帝的目光,转瞬又低了回去,语气却越发坚定,一字一句说的清晰明白,“罪臣话中所说之人,不是旁人,乃是罪臣同父异母的妹妹,大晋如今的皇后!”   “放肆!”   话音未落,承德帝勃然大怒,抬手一扫,案桌上的折子落了一地,满朝文武齐刷刷俯身颔首,齐声而言,“陛下息怒。”   “曹为远,朕看你是活腻了,不想要你这条命了!”承德帝鼻头翕动,恶狠狠的怒吼。   曹为远本就是胆小怕事之人,天子不怒而威,这会儿出了不少汗,汗水顺着鬓角落下,打湿了衣襟。   他口中干燥万分,不住的吞咽唾沫,身体颤抖如筛糠,四肢无力,还好是跪着,若是站着怕是要直接跌坐在地上。   余光瞥向一旁的李弘煜时,后者眉头微微一皱,曹为远顿时又收回目光,咬了咬牙哑着声道:“陛下明查,罪臣今日所言句句属实不敢有半句假话,皇后善于用表象迷惑他人,实则心思深沉手段狠辣,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全天下都被她蒙骗了,若非罪臣这些年替皇后做事,怕是也当真以为我大晋的皇后贤良仁善,心系黎明百姓,是一等一的贤后!”   一旦开了口,之后再说其他便容易了许多,曹为远停了下来,吞咽了口唾沫,再次抬眸望向承德帝,“正因罪臣知晓皇后颇多见不得光的事,皇后这才欲将罪臣除之后快!若非罪臣信不过未用多少吃食,怕是当真如了她的意,我大晋有此国母岂不是仍由他国取笑!”   “你口口声声说皇后心思歹毒手段狠辣,那可有何证据?若无凭无据,仅凭你片面之词如何叫人信服?”此时晏浩出了声,有理有据让人挑不出丝毫问题。   “皇后平日里残害宫人的事,陛下只需派人去栖凤宫一问便知,只是皇后手段了得,那些宫人怕是不会轻易开口,陛下不如对他们动刑,这般他们兴许便会说了。”曹为远有些急迫的回道。   未曾想承德帝听完后更是大怒,重重一拍案桌,指着下方这人咬着牙怒吼,“屈打成招?朕看心思歹毒的不是皇后,而是你!朕不想再听,你也不必再说了!”   晏浩在心里冷笑了两声,面上却是顺着承德帝所言往下,“于是说来说去你也没点实据,曹为远你可知皇后是何身份,能由你如此侮辱,就算你是皇后兄长又如何,按律理应受五马分尸之刑!”   “陛下,”晏浩出列一拜,沉声而言,“此人满口胡言,无凭无据就当着百官的面儿折辱于皇后,此事若传了出去,无论是于皇后还是陛下,那都有损皇室颜面,以微臣之见莫要听他胡说八道,压下去择日行刑便是。”   曹为远生怕承德帝听了晏浩所言,忙出声辩解:“罪臣若是无凭无据,又怎么当着百官的面儿参皇后一本?那不成了自寻死路吗!望陛下三思啊!”   与此同时,站在前列的李弘煊侧眸看了一眼工部尚书范奕,抬手碰了碰鼻尖,后者立刻顿悟过来,出列一拜也出了声,“陛下,这曹为说的不无道理,折辱皇后并非小罪,他若真只是空口白话,那费尽这般心神就为了在朝堂之上,当着百官的面儿自寻死路吗?除了他为人痴傻外,臣再想不出来他这般做是为何。”   话音落下孔令秋也出列一拜,“臣认为范尚书所言极是,先不说曹为远中毒一事却是属实,就说陛下明明饶了他一命,他没必要放着生门不走,偏往死门而去,陛下不如再听听他所言,许是并非这般简单。”   这二人,一个是瑞王的人,一个原先是梁王的人,李弘炀这会儿才算是彻底看明白了这场戏,这是一场针对他的局,可此情此景他没法出声,一是因为他身份所致;二是因为曹为远所说却是事实。   他比旁人都要知晓自己母妃是个什么样人,一个为了权势能给自己亲身儿子下毒的人,待自己已是这般,待旁人更是算不得好。   眼前局势对他极其不利,李弘炀沉思许久,未寻到一点头绪,只是低垂着脑袋脸色难看得紧。   晏浩朝他的方向看了一眼,见人并未有任何指示,一时之间也拿不定主意,可这话开了口,再往后收也来不及,更何况皇后若是出了事,太子必定会受牵连,于晏家而言只有弊大于利。   思及至此,他只得硬着头皮开口,“孔侍郎和范尚书也听到这曹为远所言了,他这前言不搭后语,又无凭无据,岂能作数?若不严惩,随便一个人便可诋毁皇后,更甚者随意诋毁陛下,还能毫发无损,这置我大晋律法于何地?置皇室天威于何地?两位大人意在何为啊?”   范奕脸色顿变,倒是孔令秋笑了笑,“晏尚书这用意也不简单,就是不知是自己所想,还是……”   “受人指使?”   这句话一出,朝堂之上气氛更是紧张,晏浩神情难看,忙道:“你莫要血口喷人!”   “行了,”承德帝揉着眉心,心力憔悴的打断二人,将目光投向下方格外紧张的曹为远,缓缓开口,“光凭你一番话朕实在难以信服,所拿不出证据,便只能当你蓄意诋毁皇后,理应当诛。”   曹为远被这话吓得血色褪去,脸色苍白,脑中空白一片,张了张嘴却只能发出重复的音节,就连李弘煜都在心中啐骂了句:这蠢货,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骤然间,曹为远猛地一下想起了一件事,往前爬了两步,有些癫狂急促的说:“有的,有的,有的!”   他连说了三个有的,将众人好奇心提起,不禁好奇接下来的话,随后便听这人语速极快的掀开沉寂了多年的皇室秘辛。   “陛下可还记得承德二十年,含青宫失火一事?宛妃同未足月的五皇子于火海葬身,这场火并非宛妃发了疯病打翻烛台走水,而是有人蓄为之,此人便是皇后身边的大太监源丰!而幕后主使便是皇后!”   群臣哗然,震惊朝野。   所有人脸上的神色都能用震惊来形容,没有一个人敢去看承德帝的脸色,只是心思各异有了各自盘算。   季思从听到宛妃二字时,身子便绷得紧紧,双手握紧了拳有些轻微的颤抖,若不是祁然冲他摇了摇头,他怕是要失了态,冲上去拎着曹为远的衣服质问当年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他一直以为当年那场火是宛妃娘娘故意为之,为的是让祁念同皇子这个身份断的干干净净,他不知道,从不知道,被火活生生烧死该有多疼啊!   殿中落针可闻,若非承德帝响起的咳嗽声,瞧着便像一副静止的画面,突然,一声带着笑意的女声打破了平静,同这局面显得格格不入,“这是怎么了,这朝会如此安静,若不是瞧见有人,本宫还以为早早便散了朝,担心白跑一趟呢。”   曹玉菡一身彰显身份的宫装,在源丰的搀扶下步履缓缓的走进乾清殿,也不看旁人一眼,穿过人群,走到最前面恭恭敬敬的行了礼,源丰和丹蕊也双膝着地行了礼,群臣见状纷纷作揖问安。   瞧见来人,承德帝神情凝重,语气中满是不悦,“你来做甚?这处是你该来的吗?快回去,后宫不得干政的规矩都忘的干净了吗?”   “臣妾自是没忘,”曹玉菡不急不恼的答,“陛下也知晓,臣妾这些年已极少出栖凤宫了,只盼着吃斋念佛求的菩萨佛珠庇佑我大晋风调雨顺,陛下龙体安康,今日臣妾本是同往常一般在自己宫中念经祈福,可听闻有人在殿前参了臣妾一本,便想着既同臣妾有关,若是避而不见岂不是落人口舌,何不同他殿前对峙,也好一证清白。”   “可还有规矩可言!”承德帝脸色越发难看,“你堂堂大晋皇后在朝堂同人对峙,将我皇室脸面放在何处,岂不是让全天下的人笑话,给我退下!”   “臣妾今日若是退了,仍由他信口雌黄诋毁臣妾,明日坊间便会传的沸沸扬扬,那臣妾这皇后往后还有何颜面?这才是让全天下的人笑话,”曹玉菡声声掷地,一言一行彰显了一国之母的风范,“臣妾入主栖凤宫多年,操持后宫诸事,虽说并未处处做到极好,却也让后宫众人一片祥和,无愧于天,无愧于地,今日便听听臣妾是如何残害宫人,心思歹毒!”   “今日过后陛下如何责罚臣妾,哪怕是摘了臣妾这皇后之位,臣妾也绝无怨言,只是此事事关臣妾名声,臣妾断然是不会走的。”   “你……”承德帝开了口,却不知说什么的好,最终只是摆了摆手,“罢了罢了。”   “多谢陛下。”   她面容本就生的良善,再加之这些年对皇后仁善之名的传扬,实在同曹为远话中那毒妇相差甚远,此时挺直脊背站在群臣之前,不由得让人信服,莫说群臣,就连承德帝投向曹为远的眼神越发质疑。   曹玉菡自是将承德帝的神情收入眼中,细眉颦蹙,露出一副痛彻心扉的模样,眉目下扬,望着不远处的曹为远语气婉转自责道:“兄长,虽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可这些年来本宫自知从未有愧曹家,事无大小都从中帮衬,你又为何要陛下面前如此诋毁于本宫,莫不是因为本宫求陛下严惩你,你便因此记恨上了,可此事是因你贪心所致,本宫虽求陛下严惩可实际却左右为难,若我当真想置你于死地又怎会让源丰去刑部大牢打点。”   三言两语间,曹玉菡便将话头朝着曹为远恼羞成怒蓄意为之上引,她自个儿倒是摘的干干净净,末了,还塑造出一副大公无私以德报怨的性子。   季思在心中冷笑了两声,他虽不喜曹为远这人,却越发觉得他说的有理,曹玉菡的确惯会掌控人心,实则心思深沉,远不如表面看起来这般简单。   曹为远亦是这般想的,听完曹玉菡这番话,脸色变得紧张急促起来,待她说完急忙出声反驳,“你休要再装模作样,待我在陛下面前揭开你的真面目,看你还如何狡辩!你说你待我曹家极好?却是极好,当面一套背地一套!”   “那你说说,本宫又是如何装模作样的?”   “你双手满是罪恶,残害了无数人,更是连未足月的婴孩都能下得去手,我虽知晓却无力阻止,每每想起都自责惭愧,正因为我知晓过多,才会惹你万般忌惮,欲除之后快,唯恐我有朝一日说出来你的真面目,便故意在送来的吃食中下毒,想置我于死地,如此毒辣之人又怎配做我大晋皇后!”   听到这儿曹玉菡好似明白了些什么,她就说曹为远这怂人,怎会变得这般有种,有胆子同自己对上,合着是有备而来,他背后定是有人直视,只是不知这人是谁。   祁相?瑞王?亦或是秦王?   她在心中将怀疑之人列了一圈,面上却不动声色,仍由曹为远在那头哭天抢地。   未曾想李弘炀却出列拜了拜,沉声道:“启奏陛下,那些吃食却是皇后所赠不假,乃是皇后亲手所做,说是念着多年情分,曹家将要举家流放,也不知何日才能相见,便送了些吃食去刑部大牢,若皇后当真想杀人灭口,这事岂不是极其容易被识破,倒是才真成了偷鸡不成蚀把米,左右怎么想都不大可能。”   曹为远后背被冷汗打湿,大气也不敢喘一下,余光下意识暼向李弘煜,触及后者满是寒气的眉眼又急忙挪开。   确如李弘炀所说,曹玉菡送来的吃食并未下毒,真正让他中毒的是李弘煜派人暗中递过来的一枚无色无味易溶于水的毒药,他将毒药溶在汤中一饮而尽,之后便能堂而皇之的嫁祸曹玉菡。   此举并非是想定曹玉菡的罪,而是能名正言顺寻个由头,将承德二十年的旧案翻开,揭开当年无人知晓的真相。   当年种种牵扯甚广涉及颇多,他本不想掺合其中,可无奈李弘煜以他儿子相威胁,更许诺事成之后定能保他无恙,许是有朝一日还能官复原职。   曹为远本就蠢钝无比,左右一合计便有了赌上一把的念头,强撑着一口气做了李弘煜借刀杀人的的那把刀。   他咽了咽唾沫,“皇后手段高明,届时从中周旋便无人注意,这死无对证是黑是白还不是由得她去说!”   几人各执一词,朝中官员又不好贸然出声,生怕被殃及池鱼,各自打着自己算盘,承德帝咳嗽了几声,脸涨得通红,哑着声怒吼,“行了,别吵了,吵来吵去也不嫌难看!”   他耷拉着眼皮,眯着眼睛瞅了曹为远一眼,微微抬了抬下巴,“你口口声声说承德二十年含青宫失火之事是皇后一手策划,可有何证据。”   “自是有的,”曹为远连忙应答,“宛妃是徐老太傅独女,又同祁相和方太傅关系亲厚,不仅才情卓绝更是容貌出众,整个临安的女子,与她相比都逊色了几分,皇后早早便怀恨在心只是苦于没有法子,未曾想承德十九年十月之时,皇后偶然瞧见过宛妃于成武门同一个侍卫打扮的男子相谈甚欢,却恪守本分无半点逾越之举,那时宫中都说皇上有心立宛妃为后,便买通宛妃身边清扫寝宫的宫女,偷了一卷字帖托罪臣在宫外让人临摹,以宛妃的名义给那侍卫递了一封情诗,也是当年被人接发后呈到陛下面前的那一封。”   “当年也是皇后从中作梗才让陛下怀疑宛妃同那侍卫有染,五皇子的身份也变得不清不楚起来,以至于宛妃在含青宫的日子过得极惨,宛妃娘娘是何性子陛下应是最清楚,她本就不屑笼络人心,也未同宫中谁人亲近些,一个人独来独往惯了,那些宫人也是趋炎附势的主儿,都以为宛妃失了宠,再加之皇后暗中示意,残羹冷炙已是常事,腊月的天更是连点炭火都领不,只能抱被取暖,陛下寻个当年幸存的宫人一问便知。”   季思低垂着的眼眸猛然一下红了起来,握紧的双拳,指尖陷进掌心的肉中却未让他感觉到半点疼痛。   承德帝也是愣了愣,喃喃说了句,“她,从未同我说过……”   说到这儿又噤声不语,突然响了起来,当年那事之后宛妃被打入含青宫,他被宫中流言蜚语所致,越发怀疑那二人有染,连那尚未出世的孩子也变得不清不楚起来,每每想到此事便内心烦闷,故而下了令,往后宛妃的一切事宜就莫要再他面前提起了,听了心烦,从此以后再传过来的消息便是正旦节翌日,她同那孩子葬身火海的结果。   这番话所带来的信息足以让所有人惊掉下巴,曹玉菡却依旧站的笔直,目光盯着龙椅上的那位君主,将他的失魂落魄和戛然而止看在眼中,不禁暗自冷笑了几声,心道:这迟到的深情比草贱,也不知他在自我感动个什么劲儿。   那头曹为远缓了缓又继续道:“那含青宫已然是皇后一手遮天,宛妃孤立无援比硬生生给……给逼疯了,皇后怕事情败露唯恐夜长梦多,加之当时朝中替宛妃求情恳求彻查的官员过多,便下了杀意,正旦节当日陛下于宫中设家宴,故而需要加强守卫,含青宫偏僻阴冷,自是无人在意,就连守卫也被事先凋出其他地方,便让她身边的大太监源丰,买通含青宫的宫人锁死门窗,然后一把火……将人活活烧死在其中。”   话音落下,季思死死咬住下唇不让自己发出一点声音,他甚至不敢去想火舌吞噬皮肉时,会是什么感觉,光是想一想就觉得身上疼痛难忍。   “那么大的火……”承德帝失神的陷入过往,身子有些轻微的颤抖,嘴唇翕动,却只是重复着这一句话,“那么大的火……”   随后,他有些迟缓的将目光投向神色正常的曹玉菡,咬着牙斥问,“他说的可是事实?”   曹玉菡不怒反笑,美目一抬,直视大晋的君王,不慌不忙的回答,“陛下这般问,不就是听了他片面之词便要给臣妾定罪吗,臣妾若说他所说之事并不是臣妾做的,臣妾一概不知,陛下可会相信?”   承德帝并未回答,幸而曹玉菡早就料到,也未觉得有半分难过,只是朝着曹为远的方向走了几步,在他面前停了下来,微微弯腰声音满是失望的问,“你我本应是世上血浓于水的亲人,怎会走到今日这个地步,若非本宫并不知晓此事,怕是听了这胡编乱造的故事,也会信以为真,兄长编故事的本领好生了得,你说当年含青宫失火一事,是本宫一手策划,不知可有人瞧见,可有证据证明是本宫所为?总不能是你亲眼所见吧?亦或是宛妃托梦与你告知此事?那你二人又是何关系?你性子自幼软弱怕事,今日于殿前所言可是有人从中教唆?你若说出是何人本宫便会在陛下面前,求他饶你一命!”   “我……”   曹玉菡步步紧逼,连着几个问题将曹为远问的哑口无声,额头涌出的好打湿了鬓角,好似陷入一个极难得境界,久久说不出话来。   “那人许了何样的好处?竟让你如此甘愿栽赃于本宫,”见曹为远有些松懈,曹玉菡越发逼中得近,一点一点引着这猎物落入自己布好的局,好似只要曹为远一点头,这场闹剧便是她的大获全胜,“兄长莫要忘了,我们才是一家人,旁人的话你又如何能信,怕只怕卸磨杀驴,竹篮打水一场空啊!”   曹为远下意识抬眸,满是红血丝的眼中印出了曹玉菡的面容,二人视线相交,其中蕴含的种种含意只有二人知晓,半晌后曹为远嘴唇微微颤抖了一下,有些失神茫然的开口,“是……是……”   话刚出口,一旁传来了几声压在喉腔中的咳嗽声,声音极小转瞬即逝,可曹为远却呆愣在原处,瞳孔猛地放大,好似受到什么惊吓一般,身子僵硬无比还有些轻微的颤抖。   他听出来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正是来自李弘煜,又想起了李弘煜安插在刑部大牢中的人,送药来的那那日说的那番话,他说:王爷托小的转告,他自是真心同曹大人相交,可若是在殿前曹大人说了什么不应该说的,也不能王爷不留情面了,到时令公子若是缺胳膊少腿,亦或是直接少了个脑袋,也是没法子的事。   曹恺嵘是曹为远独子,他再如何也不能看着自己儿子出事,思及至此一咬牙猛地一下将脑袋磕在地面,发出咚的一声,厉声而言,“并未有人指使罪臣,罪臣所说句句属实,还望陛下明鉴!罪臣这些年助纣为虐,如今幡然醒悟,只想将当年真相昭告天下,罪臣书房一间暗室留有当年皇后托人从宛妃手中偷来的字帖,还有含青宫管事太监本欲托人送至祁府,却被罪臣拦截下来的书信。”   说罢他看向曹玉菡,露出抹志在必得的笑,“你未曾想到吧,我也是留了一手的!”   闻言曹玉菡脸色沉了三分,冷冷的垂眸打量这人,右手无意识攥紧了衣袖。   是她大意了,她本以为曹为远就是个头脑简单蠢钝如猪的草包,未曾想却早就开始暗中设计自己,给他找到了可趁之机。   此时局面极其不利,她思绪转的飞快,将各种事宜仔细盘算,欲从中折算出对自己有利的法子。   承德帝并未多言,甚至也未将目光投向曹玉菡身上,只是再次询问,“你所言可属实?”   “罪臣不敢欺瞒于陛下。”   语毕,承德帝招了招手事宜孙海附耳凑近,耳语了几声,便见孙海走了下来站在曹为远面前,低声询问了几句,二人声音极小,周遭的人只听了个断断续续。   随后只见孙海起身朝着承德帝颔首行礼,便又急匆匆领着几个内侍出了殿,殿中一下便安静了下来。   曹府不算近,就算是巡察卫快马加鞭也需得一时半会,可承德帝阴沉着脸,朝堂之上更是没有一人出声,统统屏住呼吸唯恐惹祸上身。   今日之前未有人会想到,此等皇室秘辛会在朝堂之上被揭开,当真是前所未闻,见所未见,有人神情凝重,有的幸灾乐祸,有的在旁煽风点火,众人心思各异,一场好戏唱的各怀鬼胎。   祁匡善从头到尾没开过口,好似冷眼旁观此事的发展,实则只有他心中知道,里头正是波涛汹涌册掀起惊天骇浪。   没有人比他了解祁念的身世,祁然是他儿子,是何性子他自是比旁人了解,既能知晓祁然对小王爷的情意,便能明白祁念并非祁然之子,再三逼问下便能知晓前因后,便将此事告知与方清荣,才演了这么一出戏,如若不然,光凭祁然一人,是难以教别人信服祁念便是祁然之子。   这一瞒便是长达七年之久,可他从未后悔过,先师恩情,稚子无辜,若让他冷眼旁观,又谈何做其表率。   此事之难,并未三言两语能够说清,正因如此,他才更明白若祁念便是五皇子一事被揭开,一句欺君罔上不足以概括,而是大逆不道。   便是在这种人心惶惶下,承德帝出了声,“皇后可有话要说?”   “陛下想听臣妾说什么?”曹玉菡反问,“此事便是针对臣妾而来,怕是这凭空捏造的信件也是故意为之,若是陛下不信,那任凭臣妾说破了天也是无计于补,陛下宁愿听信一个贪污受贿的小人所言,也不愿听信臣妾所言,如今臣妾又能说些什么呢?”   “臣妾自十五入了东宫,再升了嫔,升了妃,如今更是贵为皇后,不知不觉已过三十多载,相互扶持相敬如宾并未有半点对不起陛下,未曾想却是比不上旁人的一番话,就为了无凭无据的一番话,陛下便要定臣妾的罪吗?”   “陛下当日所言:君当作磐石,妾当作蒲苇,蒲苇韧如丝,磐石无转移,陛下莫不是都忘了?”   她眼眶通红,一番话说的字字泣血,令人为之动容。   承德帝回想到昔日种种,更是心头一软,张了张口却是不知该说些什么,只好摆了摆手,“你……唉……”   今日之事给他心口砸下一道大雷,使得他脸色较之以往又白了几分,整个人显得有气无力,好似又苍老了些许,“此事滋事体大,朕定会调查清楚,给你一个交代,若这曹为远当真受人指使诋毁于你,朕也不会放过!”   半晌后孙海才从殿外急匆匆赶来,也顾不上擦拭额头冒出的细汗,恭谨的行了礼,“陛下。”   他一出现便将众人目光都吸引了过去,承德帝点了点头,“如何了?”   孙海有些犹豫不决,支吾了两声,目光在曹玉菡兄妹二人身上来回,不知从何开口。   “你查到了什么便说什么。”   “是,”孙海点头应下,一字一句道:“按照曹为远所说,老奴派巡察卫的人去查过了,将他书房翻了个底朝天,未曾看到曹为远所说的那些书信和字帖。”   话音落下,朝堂之上再次陷入纷乱,李弘炀舒了口气,曹玉菡和曹为远却是脸色一变,前者像是突然明白了过来,下意识偏头望向李弘煜所在的位置,瞳孔中满是难以置信。   她做了无数见不得光的事,却事事瞒着李弘炀,未曾想早就漏了馅。   而曹为远神情更是满面惊恐,好似听到了什么恐怖的事,瞳孔瞪的极大,不住的重复着,“不可能,不可能,怎么可能!陛下定是有人事先偷走了!定是如此……”   “够了!”承德帝怒吼着打断,“事到如今你还在狡辩,来人……”   话未说完,殿外突然传来通传声,“启禀陛下,端嫔娘娘求见,说是为了宛妃一事。”   局势骤然又有了改变。 第145章 陛下也当同罪   今日“宛妃”这个人出现的次数比以往六七年加起来都多,让众人听见这两个字,都会下意识心口一抖。   承德帝眉头紧锁,他记性越发差,沉思了会儿问:“端嫔是何人?”   曹玉菡在心中冷笑了两声,被这人无情无义的模样逗笑了。   还是孙海连忙提醒,“是原来的端妃娘娘,陛下忘了吗,梁王被贬出京后端妃娘娘也因教导之过,被降了位分,陛下更是勒令让娘娘在宫中思过,说是给她长长记性。”   “朕想起来了,”承德帝皱了皱眉,“这朝堂之上岂是妇人能来的地方,皇后已是破例,若是再来一个妃嫔,岂不是让人说朕不顾刚理伦常,让全天下去嗤笑!”   “是。”   那小内侍刚想退出去传话,李弘煊摸了摸耳朵,吴岷前立刻得到示意,出列一拜,“陛下,以臣所言这宛妃一事即是后宫之事,端嫔娘娘又是后宫之人,许是知晓的更为清楚些,这曹为远不过一介外臣,后宫之事又能知晓多少?不如将端嫔娘娘传进来,听娘娘说完在做决策不迟。”   “臣认为不可,”晏怀峥连忙道:“既已证明曹为远乃是受人指使故意诋毁皇后,那当务之急乃是找出这幕后之人,看看他是何居心,而非一直在揪着此事不放。”   “晏少卿所言极是,”卢正旭答了句,“事有轻重缓急,宛妃之事若真有冤情,择日再查也不迟。”   “还有异议便草草判案,容易出冤假错案,望陛下三思。”   “陛下……”   “臣认为……”   ……   “行了,”承德帝脸色一沉,呵斥着打断众人,冲孙海抬了抬下巴,“唤人进来吧!”   “是。”   祁然侧眸看了一眼季思,二人视线相交,纷纷从对方眼中看出了不安。   朝堂肃穆,局势紧张。   端嫔跟在内侍身后进到殿中,让不少人感到讶异,季思更是未曾想到昔日趾高气昂的端妃,会在短短数月苍老成如此模样,素面朝天面色惨白,丝毫看不出以往风光的模样。   她见到承德帝跪下行礼,欲语泪先流,直哭的上气不接下气,“陛下,臣妾……臣妾还以为再也见不到您了。”   哭声尖锐,声声未歇,听的承德帝头疼的紧,揉着眉心哑着声问:“朕只是让你思过,又未曾关着你!”   “陛下日理万机,政务繁忙,一向不管后宫事务,怕是不知道这后宫之人都怕得罪皇后,后宫如今已是皇后一人说了算,”端嫔哭诉着,“皇后手段高明,不受宠的妃嫔都得仰仗她的鼻息过活,想当年宛妃在含青宫时,便是如此,若不是臣妾今日偷偷跑出来,怕是今生同陛下再难想见。”   “宛妃?”承德帝重复了一遍,“当年之事你知晓多少?”   端嫔哭的更是难过,说出的话已然泣不成声,“当年宛妃之事闹起来之际,臣妾身旁的贴身宫女风清同成武门的侍卫之间,有见些不得光的男女之情,时常会给他送点吃食点心,回宫时却见一个宫女同一个侍卫递了一封信,送信人风清也认识,正是宛妃宫中一个小宫女,后头无缘无故溺水身亡,此事发生前不久,风清更是亲眼所见皇后身边的大宫女丹蕊给了那宫女一袋赏赐,陛下若是信不过不如唤风清当面对峙,便可知真假。”   被提及名字丹蕊脸色骤变,心头慌的无法,下意识望了曹玉菡一眼,后者目光凛冽,她连忙跪下喊冤,“陛下,那人同奴婢乃是同乡而已,并非端嫔娘娘所说,奴婢冤枉啊。”   “可笑,她二人是一同进宫的情谊,自当同旁人亲厚些,不过时常接济而已,怎说的如此难听?”曹玉菡冷笑了两声,“依你所言这丹蕊在宫中若有什么知心朋友,那都是本宫所示意?”   “是同乡之情亦或是暗中勾结,皇后心中最是清楚。”端嫔也学着她目光冷冷的笑了两声。   二人之间刀光剑影,其中所含用意只有各自清楚明白。   承德帝不在乎她二人间的暗潮涌动,吩咐孙海派人将那名名叫风清的宫女唤来,不一会儿的功夫这宫女便胆战心惊的趴跪在殿中,连行礼问安的声音都颤抖不止。   “承德二十年,你好生回想一下,可曾见过皇后身边的宫女夜会宛妃宫中之人?”承德帝不怒而威,哪怕如今气息不稳,可说出的话依旧让人为之一颤。   那叫风清的宫垂首看了眼身旁的淑嫔的鞋面,连连点头,“奴婢记得此事,那人腰间别着块牌子断然不会让人看错。”   “你待抬起头来,看看可是这人?”   “是,”风清踟蹰犹豫的抬眸,看了眼跪在曹玉菡身旁的丹蕊,只一眼又急忙收回视线,“正是皇后娘娘身边的丹蕊,奴婢不敢妄言。”   未料丹蕊脸色惨白,连忙失声否认,哭喊声在乾清殿中响起,“你血口喷人,陛下,娘娘,奴婢当真不知晓此事,奴婢是冤枉的,定是有人栽赃陷害奴婢,奴婢……”   “啪!”   她话还未说完便被曹玉菡闪了个耳光,只打的耳鸣眼花,整个人趴在地上抬眸喃喃了一句,“娘娘……”   “这是什么地方,岂容你哭喊吵闹,也不怕别人说我栖凤宫教导宫人没有规矩,白白让别人笑话,”曹玉菡冷冷地打断,“皇上明察秋毫,若真同你无关,皇上自会还你个清白,不叫不坏好歹之人有可趁之机,若真同你有关,莫说皇上了,本宫第一个不放过你!”   不料端嫔听到这番话却是笑出声来,“皇后说笑了不是,这丹蕊再如何也不过是个上不得台面的贱婢,所作所为怕是受人指使,一条贱命而已,要担心的该是皇后您吧。”   闻言,曹玉菡脸色微沉,眼神极冷的望向端嫔,如同在看一具尸体,不带一点热气,后者却不惧丝毫,直面相视,唇角挂着的笑满是幸灾乐祸得意洋洋。   小一会儿后,曹玉菡紧绷着的脸舒展开来,像是恍然大悟一般说:“本宫算是想明白了,这孔令秋原是梁王的人,你又是梁王的母妃,这背后指使之人便是梁王!”   说着她一个转身望向承德帝的双目泪眼婆娑,说话隐约带了哭声,“陛下,这梁王狼子野心不知悔改,做出那般腌臜之事,丢尽皇室脸面,不仅不怜惜陛下看在父子情面饶他一命,当日陷害臣妾不成,如今更是变本加厉,当众诋毁臣妾,他们有备而来蓄谋已久,臣妾实在百口莫辩,只能任凭他们这般折辱,还有颜面活在这世上,不如以死谢罪还朝堂一个清静!”   话音落下,曹玉菡作势便要一头撞死在殿前,群臣骚乱起来,被眼前这局面弄得摸不着头脑,幸而被源丰以身挡住,才避免了大晋一国之母血溅大殿的场面。   主仆几人抱在一块哭喊,李弘炀更是扑了过去,满面担忧的查看,强忍着的眼眶布满血丝,扭头冲龙椅上也是被吓白了脸的承德帝说:“此事疑点重重,明眼人一看便能瞧出这些人意欲何为,父皇当真要为了他们,眼睁睁看着母后一头撞死在这大殿之上吗?”   “行了!还嫌今日闹得笑话不够多,不够丢人吗?”承德帝颤抖着唇出声,今日之前,他从未想到皇家之事会这般被搬到朝堂之上,足以让他费尽心神,“此事错综复杂,朕定会……”   “陛下!”端嫔打断了这番话,“臣妾还有证物未呈上!”   “端嫔,你我有何恩怨,竟让你恨不得置我于死地!”   “皇后,”端嫔两发丝撩向耳后,嫣然一笑,依旧能看出年轻时的几分风采,“多行不义必自毙,你午夜梦回时就不怕徐令仪母子俩找你来索命吗?”   “哦,不对,你自是怕的,你若不怕也不会每日里吃斋念佛装模作样。”   “陛下,”她看向承德帝,“承德二十年正旦节那日含青宫的大火,并非是宛妃疯病犯了加之天干走水,而是从一开始便是皇后设好的一场局,一场针对宛妃母子的局。”   话音不重,却一字一句落在朝堂之上每一个人心中,让人不由得脊背发凉,好似真触到了尘封了七年之久的皇室秘辛,当年随着那场大火被烧毁的真相,逐渐被揭开了面纱。   “陛下许是不记得了,正旦节那夜臣妾同皇后起了些口角,再加上多饮了几杯,有些不胜酒力便早早退了席,回宫的路上远远见皇后身边的大太监鬼鬼祟祟领着几个小太监,往含青宫的方向去了,臣妾暗骂了几声也未放在心上,可翌日便传来了宛妃母子同她贴身宫女葬身火海的事。”   “事后再想起此事便觉得诸多怪异,这才将二者联系到了一块儿,可也不知该说与何人听,未曾想一瞒便瞒了这么多年,时常午夜梦回之际,还能看到宛妃同那孩子浑身是火的模样,哭喊着同臣妾说:他们好疼。”   “怕是没有昨日种种,端嫔娘娘今日也不会将此事说出来。”一旁的杨永台皱着眉,摇着头念叨了句。   端嫔也未在意,只是继续道:“这深宫之中,人人活的小心翼翼胆战心惊,生怕一个疏忽便没了性命,臣妾承认自是瞧不上宛妃的,论家世样貌那徐令仪不比臣妾高出多少,却能永远冷眼旁观好似看笑话似的瞧着后宫之人,她出了事臣妾自是没义务帮衬,未落井下石已是极善。”   “可正因有了她这个前车之鉴,臣妾才明白皇后手段狠辣,未同她真正对上,多年来井水不犯河水,若非你故技重施,陷害我儿害的他被贬出京,想将当初用在徐令仪的法子用在我的身上,我也不会同你鱼死网破!”后面这句话,她明显是说与曹玉菡听的。   后者早早便止了哭声,面色越发淡然冷静,未有一点紧张和慌乱,叫人看不出丝毫端倪。   “皇后,”承德帝神情肃穆,声音冷的不带温度,“你可还有话说?”   曹玉菡并未接话,而是扭头看向身旁的源丰,厉声而言,“端嫔所言可曾属实,含青宫失火当日,你当真去了含青宫?”   源丰脸色煞白,慌的出了满头的冷汗,看到曹玉菡的目光顿时明白了过来,咚一声跪下喊冤,“陛下明查,含青宫失火当日奴婢一直跟在娘娘身边,又哪儿来的功夫去那含青宫,更别说纵火行凶了,不知晓端嫔娘娘所见是何人,为何要栽赃于老奴,这真真是冤枉啊!”   “胡说!我当日见到的便是你,你又何必在这儿喊冤,”端嫔脸色骤变,厉声吼了出来,“你们主仆二人作恶多端,也不怕遭报应!”   “端嫔,本宫一想知晓你心胸狭隘,怀恨于本宫,念你同梁王相隔甚远,处处忍让你三分,未曾想却让你得寸进尺,你说当年本宫害了宛妃母子,这些都是你片面之词,这宫女也是你宫中之人,自是听你吩咐!”   “不是的,陛下,臣妾所言句句属实,绝无半句虚言!”   吵闹间孙海领着一个内侍走进殿中,众人这才发现一直站在承德帝身旁的孙海不知何时没了踪影,纷纷将目光落在那内侍身上。   这人一出现季思和杜衡立刻明白了过来,他二人对视一眼,眼中震惊溢出眼眶,猜出承德帝接下来所为。   众人不知这内侍的身份,有些摸不着头脑,不明这番用意,曹玉菡也是皱了皱眉,她虽同样不解,却隐约察觉到此人并不简单,如若不然也不会让孙海亲自将人带来,大脑转的飞快,开始盘算是何处被自己忽视了。   孙海行了礼,恭敬道:“陛下,人带来了。”   那内侍何时见过这般大场面,整个人跌坐在地上,更是险些吓晕过去,连说话都颤抖的不成声,断断续续的让人听不明白。   “你可曾在含青宫当过差?”承德帝问。   “奴…奴……”那内侍慌的不行,张着嘴说不出一句话。   “你莫要怕,陛下问你什么你如实回答便是。”孙海在一旁劝慰着。   内侍这才咬着牙颤颤巍巍的回,“是的。”   “含青宫失火当日,你把你瞧见的再说一遍。”   “那夜奴婢小赌了几把……回宫的路上不慎摔了一跤……还未起身便见……见几人走了过来,随后赶回含青宫,才知晓走水了,怕惹祸上身便从未对旁人提及此事过。”   此话一出,满朝官员都忍不住瞪大了眼睛,脸上闪现出难以置信的神情,源丰脸上的血色尽数褪去,白的跟个死人一般,曹玉菡更是攥紧了衣袖,指尖陷入掌心似要被她掐出伤来,可她却像未曾感觉到这种疼痛一般,面上依旧看不出慌乱,只有搀扶着她的李弘炀才明白,身子有多僵硬。   李弘煜冷眼旁观着,从头到尾并未出过声,本以为此事定是麻烦,局势也不怎么明朗,却不料承德帝还留了这么一手,他不由得有些想笑。   今日这朝会开的有些意思。   承德帝坐在高处,将底下每一个人的神情收入眼中,掩唇咳嗽着,伸手一指好似随口道:“你抬起头来,瞧瞧在场众人可有你当日所瞧见的人,好生瞧着,给朕瞧仔细了。”   “是。”   内侍抬起头来,保持着跪姿将目光在每个人脸上扫过,众人不由得屏住呼吸,生怕他一个不小心点出了自己,待目光移开时便才松了口气。   一直待目光落到源丰脸上时,内侍停住了,随后瞳孔猛地放大,好似想到了什么,指着人颤抖着出声,“是他!是他!没错,就是他!”   源丰双腿一软,直接跌坐在地上,冒出的冷汗打湿了他的衣衫,“不是……我没有……是……”   他本欲出声,可余光瞥向曹玉菡时,却身子止不住打颤,想到这些年皇后的手段便将话头咽了回去,不停否认着。   “来人!”承德帝怒火中烧,一拍案桌吩咐宫中侍卫,“将此人压下去严审,势必要问出他所做种种,一日不说便断他一指,十日不说便断他十指,再不说便一日切他一块肉,朕倒要看看是他骨头硬,还是刑部的手段硬!”   这些个手段哪是源丰能见到的,他听的呆愣在原地,大脑一片空白再想不到其他,连滚带爬匍匐到曹玉菡跟前,张口便是撕心裂肺的求救,“皇后娘娘,您救救奴婢,救救奴婢啊,奴婢不想死,这些年奴婢为您做事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您不能不管奴婢啊!”   随着源丰的哭喊声响起,众人心中都以明白,此事真假已然不言而喻,这事如一道惊雷砸在每个人心头,让人久久不能平息,间或将视线望向一旁的不动声色的皇后身上。   后者神色未变,也未低眸看着苦苦哀求的源丰,好似这人无关紧要,只是望着承德帝,可仔细一看却又发现她并不是真正在看承德帝,而是在不知沉思着什么。   却是李弘炀慌了心神,跪倒在地将曹玉菡挡在身后,扬声而言,“父皇,母后一心向善整日里便是吃斋念佛,您自是知晓她的性子,此事定是同母后无关,许是这太监自作主张受人教唆,这才干出那般大逆不道之事。”   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的身影,曹玉菡如古井般毫无波澜的眼眸终于有了些许涟漪,她轻轻的唤了声,“延安……”   李弘炀并未回身只是磕着头,求承德帝网开一面,每一下都打在曹玉菡的心中,她顾不上其他人,只是皱着眉道:“起来,你是大晋的太子,当着百官的面哀求这像什么样子,给我起来,这般模样如何配做我曹玉菡的儿子!”   见这人事到如今还是这般要强,承德帝也是满面复杂,有些乏累疲惫的问:“你还有何话可说?”   “臣妾如今说什么还重要吗?”曹玉菡整理好衣衫起身,微微抬首反问,“陛下心中已有了决断,任由臣妾说破了天,那也不过是做无用功,眼前局势也不会有丝毫改变,亦或是陛下只是想听臣妾亲口承认,当年宛妃同那侍卫的私情却是臣妾所为,他二人实则清清白白;含青宫那场大火也并非天干走水,而是臣妾有意为之,为的便是除掉这一心头大患,连带着那孩子也不配活着!”   话音刚落,承德帝怒目圆睁,案桌上的折子被他抬手一挥,纷纷落了一地,他脸色铁青,心口呼吸困难,大口大口喘着气,颤抖着手指着人厉喝,“你这毒妇!是朕之过未曾看出你的真面目!”   曹玉菡不怒反笑,冷冷端详着龙椅上这位大晋的君主,恨恨道:“陛下说臣妾是毒妇,可同陛下比起来臣妾又算得了什么,若非陛下心生猜忌疑神疑鬼,多年情意都比不上帝王猜忌,臣妾又怎能设计让陛下误以为徐令仪同那侍卫有染?若非陛下不管不顾任由她母子二人在冷宫自生自灭,臣妾又从何处下手造成含青宫失火?徐令仪并非是死在臣妾手中,而是死在这深宫,死在陛下手中,若要论起来,陛下才是害得徐令仪有如此下场的罪魁祸首!臣妾若有罪那陛下也当同罪!”   “大胆!”承德帝气急败坏,直接从龙椅上站了起来,咬牙切齿满面怒火,恨不得将人就地处决,“朕从未想过,你心思会如此歹毒,连个未足月的孩子都能痛下杀手,欺君罔上,祸乱后宫,结党营私,插手朝中事务,这一桩桩罪责足以让你死上千百次!”   “在这深宫之中,活着不见得比死舒坦,臣妾从未觉得臣妾无罪,也从不怕死,怕死的是陛下,罪孽深重的也是陛下,这么多年徐令仪怕是从未入过陛下的梦,”曹玉菡勾唇笑了笑,“因为她至死都是在恨着宫里每一个人,尤其是陛下。”   “你给朕闭嘴!”不知是哪个字戳到了承德帝的怒点,他怒不可遏,气的浑身发抖怒吼道:“来人,皇后德行有失,手段毒辣,残害无辜,所行所为令人发指,择日起废除后位打入冷宫,审查之后再赐鸩毒之刑,至于太子……即刻废了太子储君之位!”   责罚一出让满朝众人震惊不已,纷纷面面相觑,却也知晓此时不应出声,只好低垂着脑袋,唯恐城门失火殃及池鱼。   “父皇!”李弘炀跪着磕头,连声求情,却不是为了自己,“求父皇看在母后多年来操持后宫,为了父皇尽心尽力的份上,网开一面,儿臣愿待母受罚!”   “延安……”这番话让曹玉菡有些难受,她看了李弘炀一眼,又抬眸望向承德帝,走上前些许将自己儿子挡在身后,一改刚刚咄咄逼人的气势,难得软了三分,“陛下,废后也好,鸩毒也罢,臣妾都甘心受着绝无异议,臣自知有罪也不想多加辩解,可延安是无辜的。”   “母后!”李弘炀哭喊着。   曹玉菡并未回头而是继续道:“臣妾手弑兄长,残害幼子,连自己亲生儿子都能成为我手中的一枚棋子,可唯独没有想过对陛下下手,陛下可否念在你我多年夫妻情分上,看在延安亦是陛下的儿子,他什么都不知情,求陛下放过延安,一切责罚都朝着臣妾来。”   “母后都是为了儿臣,求父皇饶了母后!”   “莫要哭了,”曹玉菡微微侧头皱了皱眉,“母后教你的你都忘了吗?哪怕这天塌下来,咱们也不能丢了风度,断然不能让他人小看了去,这世道强者为尊,眼泪可以流但只能在合适的时候流,用的不好这便是弱者的彰显,用的好了便是强者的武器,我曹玉菡的儿子生而便是要为尊的,又岂能哭哭啼啼。”   承德帝站在高处,充满病态的身躯有些无力,他颤了颤唇,只是吐出一句话,“那孩子也是朕的孩子,朕……朕都未抱过他……他还那般小……”   李弘炀看的不由失笑,若不是强忍着笑意,怕是要笑出声来,暗暗槽了句:当时不知珍惜,如今装模作样又给谁看呢。   今日这场戏莫说唱戏的局中人了,就连看戏的局外人都是心思复杂,神色各异的。   未曾想拉开这场大戏帷幕的孔令秋,再次出列一拜,说出了一件足以搅乱整个朝堂风云,掀起轩然大波的大事!   声声掷地,却让所有人都能听的真切,“陛下!这五皇子尚在人间!”   此话一出,朝堂之上顿时乱了起来,除了知情人,其余人眼中满是难以置信,今儿这一个个消息砸的众人头晕目眩,若是下一秒说宛妃也还活着,他们八成都是信的。   承德帝双目怒睁跌坐了回去,颤抖着唇,哑着声询问,“此话……此话当真……”   “不可能,”曹玉菡率先出了声,“那孩子明明同她一块儿,明明也死在了火海之中,明明都翻出了尸骸,他已然烧的面目全非,怎可能……”   突然间曹玉菡止了声,像是突然想明白了什么。   那几具尸首烧的面目全非,又从何判定这便是徐令仪母子俩?若从一开始便错了呢?   她猛地一下瞪大了双眼,咬着唇死死望着孔令秋,好似怕从他口中听出什么吓人的话语。   后者神情肃穆,待众人心中思绪翻涌后,方才缓缓继续,“陛下有所不知,梁王对臣有提携之恩,故而臣便时常想偿还这份恩情,太子中毒一事臣便觉得事有蹊跷,便留了个心眼,想到梁王同臣吃酒时酒气上头,提及了承德二十年含青宫失火一事,本是想替梁王洗脱冤屈,未曾想……”   他停顿下来,使得众人紧张万分,急促的呼吸被调动了起来,也未卖关子便将后头的话说出了口,“未曾想却查到一个负责出宫采买的内侍,在含青宫失火前几日,在宫外买了一个死婴偷摸带进了宫!”   没有人注意到承德帝身旁的孙海脸色骤变,身子僵在原地。   “那内侍不知晓这死婴送到了何处,只是此事过后便被人送出了宫,并警告若想活命便将此事烂在肚子中,”孔令秋没说一段话,便让朝堂的气氛更凝重一分,“若是偷龙转凤定是不能当着众目睽睽下,于是臣便托严统领核查了承德二十年进出宫门马车轿子。”   被提及了名字,严青只好出列回禀,“孔侍郎所说却有此事,承德二十年臣还未任巡察卫统领一职,便废了些功夫,好在含青宫失火当日正逢正旦节,进出宫门的马车轿子并不多,只有……”   严青支吾起来,有些不知怎么开口。   “只有什么?”承德帝追问。   “只有永安王府的小王爷,因为身子体弱怕吹了风,陛下允他将马车开进宫中。”   季思无意识握紧了拳,整个人变得无比紧张,慌乱的舔了舔干燥的唇,唇上细小的伤口带来些刺痛,却让他清醒了不少。   这番话无疑是将他推向众人眼前,果不其然承德帝顿悟过来,喃喃道:“那孩子,被阿汜带走了。”   “正是如此,”孔令秋连忙应和,“五皇子应是被小王爷偷摸带出了宫,并未死在那场火海之中。”   “可如今小王爷已逝世多年,永安王府下人也在回蜀州的路上遇到山贼,统统丟了命,那依你所说五皇子莫不是也同样死在山贼手中了?”高泽信皱着眉问出了至关重要的一个问题。   孔令秋并未执念回答,而是露出抹浅浅的笑,转了个身在人群中打量了一圈,最终落在了一处,语气淡淡地开口,“此事还得问一问祁少卿。”   他这一句话,将祁然推向了人前,四面八方的目光纷纷投了过去,不容他退后半步。   也不知是谁突然冒出了一句,“祁少卿不就有个生母不详的儿子吗?这年岁好似也……”   话还未说完便戛然而止,可却能让所有人明白那未说完的话,是何意思。   祁然挺直了脊背,淡然如玉的面上瞧不出喜怒,只是抿紧了薄唇,眉头微微一皱,并没有要开口的打算,他虽不明白这场戏谁才是幕后之人,却不得不佩服此人心思深沉,能将每一个人都算入其中,故而不好贸然开口。   等了小一会儿也未听人出声,承德帝沉下声来,厉声质问,“祁然,你可有何要说的?”   被质问的那人依旧未动,季思呼吸紊乱,心口直接跳到嗓子眼,咬了咬唇下意识便要出列,刚挪了一步却听前方传来了一道声音。   “陛下!”祁匡善走了出来,不卑不亢,并未露怯,先是行了礼这才缓缓道:“陛下,臣为祁家之主,祁家之事未必有人比臣明白,陛下有何要问的,臣定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承德帝心力憔悴,瞧着脸色又难看了几分,哑着声问,“五皇子是否还活着?”   祁匡善将口中酸涩之感咽了下去,一个谎言的出现,需得千千万万个谎言去圆,他本可否认,可躲过了初一躲得过十五吗?此事被搬上了台前,那便在承德帝心中落下根,迟早有一天这根会越扎越深,破土而出,与其等到承德帝亲自揭开真相,倒不如他自己揭开,沉思了会儿,却点头应道:“是。”   “整件事中,祁家可是故意欺瞒?”   “当时局势紧张,臣不能将一条人命置之不理,只能出此下策,虽非臣本意,却终是犯了欺君之罪,此时再论过往种种,再多辩解已是于事无补,臣自知有罪,可此事同祁然无关,他不过是因为孝心,这才不得不向应下此事,只为让臣还了恩师情分,事到如今臣已无话可说,无论什么责罚臣都绝无异议,只望陛下恕罪!饶了祁然!”   说罢,祁匡善将官帽摘下放置一旁,随后双膝跪地,惹得众人纷纷面面相觑,一旁的严时正连忙劝慰,“祁相这是做什么,有何事不能好生说吗!”   而祁匡善并未起身,依旧维持着这个姿势。   承德帝咳的脸色涨红,攥紧心口的衣襟,有些紧张的问出了今日最大的一个秘密,“祁然……祁然那个孩子……可是……可是朕的……”   还未等承德帝说完,祁然突然出了声,“是。”   他说着出了列,跪在祁匡善身旁,神情肃穆凝重不见慌乱,连回应的声音都同平时无二,“祁念的确是宛妃娘娘的孩子,是大晋的五皇子。”   虽说众人已然根据旁枝末节猜了七七八八,可真当祁然将真相说出口,依旧让不少人倒吸了一口凉气,被这消息弄得大脑一片空白,纷纷懊悔今日这朝会开的属实不合适。   相较其他人的震惊讶异,季思则是万分担忧,他明白承德帝是何性子,眼中容不得半点沙子,此事虽因李汜而起,可如今世上已然没了李汜这个人,祁家便是罪魁祸首,被欺瞒了这么多年,定是不会轻易放过祁家。   季思忧虑的目光一直落在祁然身上,此刻间耳边什么声音都听不见,满心满眼只余下这人。   好似有感受到身后灼热的目光,祁然微微偏了偏头,在心中叹了口气,再次望向龙椅上的帝王,“当年宛妃娘娘知晓宫中有人欲谋害她,她还怀有身孕时便被人从背后推到,以至于害的五皇子早产,身子体弱多病,都说为母则刚,娘娘不想五皇子还未长大便同她一般死在冷宫,于是将五皇子托付给了永安王府的小王爷,小王爷同臣……”   “祁然,闭嘴!”祁匡善像是明白过来祁然要说出来,眉头紧锁着,提高了些音量呵斥。   就连季思则是脸色骤变,死死咬住下唇,想什么也不管什么也不顾,就这么站出去将这人后头的话统统阻止。   未曾想祁然却似没有感知到周围人的紧张,只是顿了顿又继续,“小王爷同臣自**好,臣亦是钟情于他,不忍见他为难,又想着五皇子不过稚子却仍由人想置他于死地,便冒着天下之大不韪,瞒下了五皇子尚在人世的消息,起初本应是寄养在一户农户家,可小王爷病逝后,独臣一人,实在放心不下,给了点钱打发他们出了京,再三嘱托他们离得远远的,便瞒天过海将五皇子变成了祁家的人,这世上从此再没有五皇子。”   “臣本以为万无一失,可天网恢恢疏而不漏,臣早就料想到会有今日,自知有罪,可此事从头到尾于祁家无关,我兄长阿姐待五皇子亲厚,从未亏待半分,就连我父亲亦是疼爱有佳,他们并不知晓念……五皇子的身份,臣甘愿受责罚,但望陛下念着祁相对此事并不知情。为大晋奔波操劳多年,莫要迁怒于他,恳求陛下!”   说罢,他额头触地,重重磕了一下。   曹玉菡冷笑两声,“本宫到忘了,李汜是宋媛的儿子,徐令仪一向同宋媛交好,在宫中待李汜也较别人亲厚些,倒是小瞧了这个短命鬼,这才让他摆了本宫一道儿。”   “不是如他所说,”祁匡善胡须颤抖,连忙否认,“此事乃是臣一人所为……”   话未说完便被祁然打断,“是臣爱慕小王爷,他苦苦哀求臣于心不忍,这才犯下此等大罪,祁相并不知情。”   季思眼眶通红,恨不得冲回过去给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自己一拳。   凭什么啊!   你凭什么啊!   祁念明明是你答应宛妃要照顾好的,明明是你的责任,可为何要将祁然牵扯进来,你一死了之落得个逍遥自在,却让祁然担起了本应是你担的罪责,还心安理得享受着这人的喜爱。   李汜,你当真该死,该死极了!   众人互相打量四周,却听一人出了声,抬眸望去,瞧见是同祁少卿极不对付的户部侍郎,纷纷惊讶不已。   “陛下,祁少卿虽是犯了欺君大罪,可细细论起来小王爷才是欺君之人,祁少卿不过是受他蒙蔽罢了,若没有祁少卿五皇子许是流落在外,过着食不果腹衣不蔽体的日子,或是死在火海中死在山贼刀剑下,正因为祁少卿五皇子才能平安长大,更是远胜同龄之人,谦虚有礼,稳重自持。”   杜衡也出列替人说情,“季侍郎所言甚是,陛下此事应分开而论,祁少卿有罪不假,但他有功亦不假,这功过相抵,但请陛下饶了祁少卿。”   “是啊陛下,”严时正也出了声,“归根究底是皇后所为,祁少卿虽欺君罔上却是不得已为之,佛经有云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更何况是皇子的命。”   其他人见状也纷纷出声。   却不料承德帝脸色铁青,只是冷冷说人说完,方才抬了抬手让所有人止了声,他像是被这些消息伤了心神,躬身咳的撕心裂肺,说话声也是断断续续,“传令下去……祁然……欺君罔上,有辱皇室天威,即日起摘了大理寺少卿的官职……收押大理寺择日再行定夺……祁匡善知情不报……管教不严,闭门思过,不可踏出府门半步,至于那孩子……”   话未说完,承德帝却脸色涨红,双目泛白呼吸困难,身子直直朝着前方跌去,耳边响起了各种惊呼的声音,意识消散前,他好似看见宛妃言笑晏晏的站在面前。   刚欲伸手抓住,却见眼前貌美的女子,突然满面血污,薄唇开合,说了一句,“陛下,臣妾等着你。”   *   作者有话要说:   周三可能不更了,目前在收尾,等我整理整理,正文应该还有六七章就结束了,到时候写点番外,嘻嘻嘻。 第146章 若是为了皇位呢!   临安骤然变了天,这天阴沉沉的,衬的巡察卫身上的银灰色盔甲都暗了几分,铁甲碰撞发出响声,穿过临安的街道,让周遭的百姓不由得伸长了脖子,好奇着这巡察卫要去往何处。   却见他们直直冲进了丞相府,不由得更是好奇发生了何事。   下人来禀报时祁煦还有些发愣,刚起身便见严青冲了进来,身后跟了不少巡察卫的人,将祁府围的严实,甚至撞伤了几个祁府驱赶的护卫,他心下一慌连忙将祁念挡在身后。   这仗势有些大,祁念再早熟问不过是个孩子,脸上的恐慌并未遮掩半分。   “严统领这是?”祁煦皱着眉出声。   虽说祁煦已无官职在身,但他为官府多年名声依旧,严青也算敬重抱了抱拳回,“惊扰大公子了,可在下也是按规矩办事,实在是没有办法。”   “规矩,也不知按的是哪门子的规矩,”祁熙性子温和,这会儿却有了些不悦,“你带着巡察卫贸然闯进我祁府,可是不将我祁府放在眼中?也不怕我祁家在殿前参你一本!”   “严青莽撞,先给大公子赔个不是,”严青做了做样子,“可大公子离了官场多年怕是有些忘了,巡察卫是天子亲卫,自当是按皇上规矩办事,今日便是奉命前来,接流落多年的五皇子回宫。”   话音落下,祁煦心头一震,一时之间不好确定严青这番话是什么意思,只好沉声而言,“这祁府哪儿来的皇子,严统领莫不是走错了地方?”   “错没错祁少卿和祁相在殿前已经说的清楚明白了,这宫里头还等着我将五皇子带回去复命,大公子就莫要让我难做了。”   祁煦依旧未动,将祁念挡的严严实实。   “唉,”严青有些无奈的叹了口气,“大公子与其在这儿同我周旋,不如担心担心你们祁家吧。”   “你什么意思?”   “祁少卿欺君罔上,祁相知情不报,这赐罪的圣旨怕是要不了多久便下来了,祁少卿这次可是有了大麻烦。”   闻言,祁煦脸上血色褪去,苍白如纸,胸口闷疼喘不上气来,跌坐回了椅子,喉咙涌上一股铁腥,险些呕出一口血来,只得压了下去。   他这模样急坏了祁念,在一旁红着眼眶不住呼喊,“大伯,你没事吧……”   “念儿莫要担心,大伯没事,”祁煦勉强扬了扬唇,伸手拍了拍祁念的脑袋以示安抚,随后望向严青,冷声问:“你们要带他去何处?”   “大公子切勿担心,今日朝堂之上发生了太多事,三言两语也说不明白,皇上昏了过去,醒来第一件事便是要见五皇子,我只是奉命将五皇子带进宫,断然不会对五皇子做些什么。”   “好,”祁煦撑着桌沿站起身来,摇摇晃晃的走了几步,“这既是祁家的事,那我同你们一道儿进宫。”   不料才走了两步被严青伸手拦了下来,二人视线相交,严青有些为难的开口,“大公子莫要让我难做。”   双方僵持不下,祁念沉思了会儿轻声道:“大伯,我一个人可以的。”   “念儿……”   “大伯身子不好,便在府中歇着,念儿自会小心注意,总归不是什么大事,去瞧瞧也无妨,更何况父亲也在宫中,”祁念走了出来,小小年纪便将祁然的脾性学了个七成,他年岁尚小,不明白自己明明是祁念,祁家的祁于归,怎的就变成了五皇子,这里头的弯弯绕绕听的他糊里糊涂,可也清楚自己不去这些人定不会罢休,他父亲叮嘱多次不能让大伯动怒伤神,便朝着严青颔首,“有劳严大人带路了。”   严青连忙躬身行礼,“五皇子言重了,这边请。”   一行人缓缓退了出去,祁煦颤颤巍巍的迈了两步,最终却连衣角也瞧不见了。   皇宫之中围了不少太医院的御医,各个眉头紧锁脸色极其难看,季思在一旁看着,脸色却比他们还要难看几分。   承德帝在朝堂之上突然晕倒,众人乱成一片,满朝文武争论不休,也不知该如何是好,平日里拿主意的祁相出了事,只能由着三公之一的严时正来主持大局。   严时正愁的出了满头的汗,只好该关的关,该罚的罚,该散的散,季思忧心祁然,正欲等散了去一趟大理寺,不料承德帝醒了过来,排了个小内侍来唤他,急匆匆跑了一路这才赶上。   他有些不明所以,却只能跟了上去,可在外殿站了许久也未听承德帝寻他有何事,像是故意吊着他一般,不由得更加烦闷。   也不知祁然如何了。   季思在心中暗暗想,却无能为力。   此时,内殿传来几声咳嗽,吓得那群争论不休的的御医连忙噤声,大气都不敢喘一下,小一会儿后才听吱呀一声,殿门自内被人推开了一条缝,孙海探身出来张望着,朝着季思点了点头,“季侍郎,陛下传唤呢。”   “有劳孙公公。”   跟在人身后走进殿中,那咳嗽声越发明显,好似要将五脏六腑咳出来一般,季思余光还瞥见了带血的帕子,小心翼翼看了龙榻上的这人一眼,在初一耳濡目染下,也精通一些望闻问切,光瞧这人面色便知他自是时日不多了,一时之间有些不知是喜是悲。   “季思,”承德帝无力的声音传来,“你知晓臣为何将你留下吗?”   “陛下自有陛下的用意,臣不敢揣测圣意。”   承德帝也在将此话放在心上,只是自顾自说起过往,“当年李汜锋芒毕露,无论是治国谋略还是兵法算计,都远胜朕其他儿子,天生便非池中之物,朕生怕李汜回了蜀州拥兵自重,到时蜀州山高水长,便真的拿他没有办法了。”   “朕想起杂文轶事中记载,南甸有一毒物能让人不知不觉中毒,并丝毫查不出,思来想去派遣你最为合适,包括后头灭口之事,也干得确实漂亮,这些年你明里暗里为朕办了不少的事,朕心中郁结于心,思来想去也只能同你说说话了。”   季思安静听着,实则心中恨意滔天,被衣袖遮住的双手握紧拳头,咬紧了后槽牙才不至于让理智消散。   怀才有罪!   是他年少无知,不知收敛锋芒,事事都要争个高低,心高气傲欲与天公试比高,自以为自己能成就一番大事业,心心念念想着名留青史为后世赞颂,这才白白赔上这么多人的性命。   早知如此!   早知如此!   可万般悔恨时至今日便是无用之事,季思只是低垂着头不语。   承德帝像是有些意识模糊,说话也是想到什么说什么,“还好阿汜将那孩子交托给了祁然,如若不然,也同永安王府那群下人一般……”   后头的话他未说全,可二人却明白话中之意。   这时外头走进来一个小内侍,附耳在孙海身旁耳语了几句,后者又弯下腰凑近承德帝耳边传达,承德帝混浊的目光骤然一亮,更是急匆匆便要下了龙榻,还是孙海再三劝阻这才作罢,有些急迫道:“快,唤他进来。”   孙海亲自相迎,季思隐约猜出来外头候着的人是谁,果不其然,没一会儿便见一个小小的身影跟在孙海身后走了进来。   祁念是初次进宫,对周遭所有一切都无比陌生,一路上所见之人没有一个熟悉的,平日里祁然教给他的规矩,此时此刻忘的一干二净,小脸煞白整个人绷得紧紧的,亦步亦趋的走着。   待瞧见季思时眼眸亮了起来,下意识便要张嘴唤,可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大妥当,唯恐自己任性给人带来麻烦,硬生生将快出口的话给咽了回去,看见承德帝后更是连行礼问安都忘了,只是呆愣愣站在原处,有些手足无措。   自他进来后,承德帝的目光便一直落在他身上从未挪开半分,瞧着瞧着便眼眶通红,双手颤抖不止。   要说祁念有多像宛妃其实不然,许是被祁然一手养大的缘故,性子气势更为像祁然一些,但是他的眉眼间又有宛妃几分影子。   承德帝露出抹笑容,哑着声冲人招了招手,“凑近些,让父皇好生看看。”   却不料祁念依旧站在原地,他正是知事的年纪,又比同龄孩童聪慧许多,已然能明白许多事,听见承德帝的声音这才后知后觉,连忙双膝跪地,像模像样的行礼,“草民祁念,见过陛下。”   “快起来,”承德帝情绪更为激动,说话间已是几度哽咽,“你是叫祁念对吧,这名起的好,父皇只是想看看你,想同你说说,你……”   承德帝哽咽着,“你小时候,朕见过你一眼……”一边说着一边伸手比划,“那么小,冬日里难得的好日头,你母妃抱着你在花架下,你哭的不行,还伸手想要朕抱一抱,在我怀里时便笑出了声,朕……朕见过你……”   他说的断断续续,也不知真假,倒像是自己幻想,可真真假假已然不重要了,祁念小脸皱在一块儿,摇了摇头,“祁念自幼在祁府长大,从未见过陛下,陛下许是记错了。”   “你可是还在怨朕对你和你母妃不闻不问?朕当年也是受人蒙蔽,这才致使咱们父子相隔多年,那毒妇已经被朕打入冷宫,朕断然不会放过她,若朕早一点知晓,又岂会让你在外吃这么多苦。”   这一番话说的自己都感动了,季思却是露出了抹冷笑,若非知晓前因后果,还真以为是个痴情慈父的主,曹玉菡并不无辜,这人同样有罪。   “不是的,”祁念脸色有些难看,连忙摇头否认,“草民姓祁,是祁家的子嗣,我父亲乃是大理寺少卿祁子珩,又岂会是陛下的孩子。”   “你既不愿承认又为何进宫?”承德帝问。   “草民本不想进宫,只是父亲时常叮嘱,大伯身子不好莫要让他动怒伤神,便想着让陛下见一见,许是见过了陛下便会知晓认错了,到时便会放了我父亲,草民并非是陛下说的那位五皇子。”   “祁然将你教的极好,”承德帝盯着人喃喃自语,随后叹了口气,“朕知你一时难以接受,无妨,你我父子二人这才相认,你有许多问题朕都会一一替你解决,待明日朕便下旨昭告天下,恢复你皇子身份,你年岁还小未到出宫建府的年岁,便好生在宫中住下,也好让朕弥补你,你母妃的长天宫还空着呢,你往后便住在哪儿可好?”   “不好!”祁念喊闹起来,左右张望着,陌生的环境让他感到万分紧张和害怕,双手攥紧衣衫,咬着牙后退了几步,“我不是什么五皇子,你们认错了,我是祁念,我要回家,我要去找我爹,我要我爹,我不要在这儿,我不要,我不要!”   祁念哭喊着,转身便要往外跑,一旁的内侍眼疾手快,急忙冲上去将人拦住,但祁念自幼跟着祁然习武,动作极其灵活,他们又生怕将这位小皇子碰到伤到,只好张开双臂围堵,瞧起来好生滑稽,顿时乱的不行,被人抓住后也不敢唤季思一声,只是不住的喊着祁然。   季思在一旁看的着急,他待祁念自是疼爱万分,只好出声道:“陛下,五皇子年岁还小,今日这事莫说是他,随便一个人都难以接受,他从未离开过祁府,这宫中所有的一切于他而言都是陌生,陛下突然告知他,足以让他乱了心神,此事自是急不得,陛下不如先让五皇子回祁府,慢慢让他接受也不迟。”   承德帝抬眸扫了祁念一眼,见他哭的泣不成声,心口有些沉闷,以手掩唇咳嗽了几声,挥了挥手,“是朕考虑不当,他接受不了也是情理之中,便依你所言吧。”   “谢陛下!”季思连忙行了礼。   “季思,”承德帝又唤了他一声,“如今户部尚书一职是否还空缺着?”   季思不明所以,却仍点了点头,“是。”   “你可想要?”   “陛下……”季思有些讶异。   “先想好了再做回答,”承德帝也未遮掩,直接将自己用意说了出来,“先前你成了太子的弃子,算来也是同划清了界限,如今太子失势,你也没了倚仗,可有想过换一个倚仗?”   “臣愚笨,不明白陛下的意思。”   承德帝眯了眯眼睛,他虽一脸病气,长长期居于高位,一个眼神一个抬眸都带着逼人的事气势,让人从脊背处升起一阵凉意,“这储君之位万般重要,你觉得朕应当选谁?是秦王,瑞王?亦或是五皇子?”   季思思绪转的飞快,连忙应了句:“臣不知。”   知晓这人揣着明白装糊涂,承德帝冷笑了一声,“往后,五皇子便是你的倚仗,该说的朕已经说的差不多,怎么做就看你自己了。”   他停顿了片刻,又道:“季思,莫要叫朕失望。”   “臣……”   未等季思回话,承德帝有些疲惫的摆了摆手,“朕乏了,你带着他退下吧,他不想待在宫里便不待了吧。”   季思只得将本欲要说的话咽了回去,躬身行了礼,“是。”   说罢走到束缚住祁念的内侍身旁,放轻了声音,“五皇子……”   才刚开口,祁念便泪眼婆娑的抽泣,“季大人,我不是五皇子。”   他这语气听的人心头一软,季思只好叹了口气,“我先送你回府可好?”   待二人出了内殿,承德帝这才忍不住抓紧衣襟咳嗽起来,帕子上沾满了血渍,瞧的孙海十分着急,转身便要去唤御医,未曾想被承德帝拦了下来。   “无事,咳出这口瘀血,心里头舒坦多了,孙海啊,”他虚弱的唤道:“朕还有多久的活头?”   孙海红着眼眶,只是替人顺着气,“陛下是万金之躯,乃天命所归,是要与天同寿的。”   承德帝闭着眼笑了笑,没将这话放在心上,只是喃喃自语,“时间不多了,给朕的时间不多了啊,大晋走向如何只能看这次造化了。”   声音很轻,以至于孙海都好似听的不真切。   今日发生了太多事,季思头疼欲裂,半点不知该从何去想,一路上未出一点声音。   祁念极有眼力劲儿,也瞧出了季思情绪不佳哪怕心中有诸多疑问也忍了下去,只是乖巧的任由人牵着。   二人就这么出了宫回了祁府。   祁府的下人远远瞧见便去通传,以至于他们前脚才踏进祁府,后脚祁匡善同祁煦便迎了上来。   瞧见熟悉的地方,祁念强忍着的恐慌和害怕再次涌了上来,扑在祁匡善怀中,哭的说不出话来。   祁匡善瞧见祁念再次回到祁府,也是心头一振,恍惚之间满是茫然,双手有些打颤,排着人脑袋哑着声重复,“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祁煦悬着的心终于落了下去,看着祁熙将祁念拉至跟前,再三查看着,生怕进宫这点时间就伤到磕到了,有些没好气的笑了笑。   随后突然想到季思的存在,便走了过来,对季思行了礼。   于公于私季思都受不起这个礼,连忙将人扶了起来,有些受宠若惊道:“大公子这是做甚?季思如何担得起!”   “今日朝堂之事,我已听父亲说了,多谢季侍郎替阿珩求情,又将念儿送了回来,这其中想必也是多亏了季侍郎,祁家感激不尽。”   “子瞻说的有理,今日朝堂上多谢季侍郎了,”不知何时祁匡善也走了过来,所说的话却让季思感到万般惶恐,“莫说一个礼了,就是十个礼季侍郎也受得。”   “祁相这般当真是折煞季思了,”季思松开手站在一旁,浑身绷得紧紧的的,生怕这二人又突然间给他行个礼,一个是祁然兄长,一个是父亲,哪有给他行礼的道理,顿时有些哭笑不得,“季思能从诏狱出来官复原职,也是多亏了祁少卿,他救我一命,我又怎能见他出事,不过是礼尚往来,更何况也未起到半点作用,真要论起来还是我欠祁少卿的多。”   “无论季侍郎认不认,这次也是祁府欠季侍郎一个人情,他日若季侍郎开口,老夫能做的定当竭尽所能。”   这会儿祁熙走了过来,福了福身,“天色已晚,府中备了酒菜,季侍郎不如赏脸用一些。”   祁匡善捻着胡须点头,“是老夫疏忽了,险些怠慢了季侍郎。”   “不了不了,”季思连连摆手,“祁相好意季思心领了,可府中还有事,便不好多加耽搁,先行告辞。”   祁家父子见他为难也不好多劝,季思临走时又突然想起件事,便将承德帝在内殿上的那一番话挑挑拣拣的说与祁匡善听。   果不其然祁匡善听完脸色有些复杂,只好颔首谢道:“老夫心中有数,谢过季侍郎了。”   “不打紧,此事还望祁相留个心眼。”   说罢朝着几人点了点头,转身离开。   待人走远祁煦这才凑上前神情凝重的问:“皇上这是何用意?”   祁匡善并未直面回答,而是模棱两可的说了句,“他这是看祁家安生太久,想将祁家逼近风浪之中啊。”   声音万般沉重,让一旁的祁熙也从中探听出一丝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意味。   冬日的天本就暗的早,这天又阴沉的紧,季思有些漫无目的的走着,等反应过来周遭街道已然点起了烛火,让阴冷刺骨的天好似多了几分暖意,行人神色匆匆,吆喝声此起彼伏,见他一身官袍都远远避开。   他愣愣的瞧了会儿,又往前走去,不知不觉到了大理寺,站在屋檐下远远望着大理寺衙门,烛火暖色的光打在他的脸上,显得神情淡漠,如佛祖般无悲无喜。   自己在诏狱时,祁然也是这般心情吗?   季思在心中想着。   好似心有所感,靠在墙角的祁然突然睁开了眼,望着昏暗的牢房,却仿佛有那么一瞬间,感到所思之人就在眼前,他嘴唇翕动,无声的吐出两个字,季思。   自怨自艾不是长久之计,当务之急是如何想法子解决眼前困境,季思瞧了小一会儿,却依旧未踏进大理寺衙门,而是逼着自己转身离开。   他到季府时,听雪闻讯赶来,有些担忧道:“大人是去了何处,这按理说早就散了值,府中轿夫去户部衙门却未瞧见人,一问衙门说是今日都未去,可急死奴婢了。”   “莫要担心,我又非三岁孩童。”季思冲人笑了笑,也未多言,便要往自己院子走去。   却见听雪又道:“杨大人已经在大人院中等候多时了。”   故而祁然才一进到屋中,杨钦便急匆匆迎了过来,着急问:“我听闻……”   话还未说完,被季思一瞪又连忙噤声。   季思冲身旁的听雪吩咐了句,“你去备些酒菜让人送过来。”   “是。”   听雪出了院子,回头望了一眼,脸上神情远不如往日的温柔,而是多了些让人瞧不懂的复杂,少顷,便又匆匆离开。   脚步声离远了些,季思才将房门合上,坐在桌前自顾自斟了杯茶,热茶下了肚驱散了一身的凉意。   杨钦再次扑过来,不明所以的问,“你刚刚为何不让我说话?可是那丫头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吗?”   “你还不算笨啊。”季思打趣道。   “不会吧,”杨钦本是随口一说,没想到还真让他给猜中,眼睛瞪的极大,“她不是你府中的管事吗?听闻还是你一手给提拔的?”   “你今日来这趟便是要问我这事的吗?”   经人一提醒,杨钦才想到今日来的目的,情绪顿时又高涨了起来,却记得压低了嗓子,“我听闻承德二十年含青宫失火的事,是皇后干的,太子也因为这是被废,还牵扯出一堆乱七八糟的,还有还有,五皇子其实没死,被永安王府的小王爷送出宫,临终托孤,还交给了祁然,就是祁家那个小孙少爷祁念,祁子珩还因为欺君罔上被摘了官职,如今收押在大理寺,祁相也被扣除俸银闭门思过。”   “对了,”杨钦想了想又急忙补充上一句,“我还听说祁子珩还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儿,公开示爱死了好多年尸骨都凉透的小王爷。”   只是一日发生的事,可从杨钦口中说出来,却好似发生了许久,季思一时之间也不知该从何说起,又斟了杯茶,不急不慢的问,“你听谁说的?”   “我爹啊,”杨钦说,“我这前脚刚听到,后脚就来找你了,这都是真的假的?”   “你说呢?”季思并未直面回答,只是掀起眼帘望着他。   “好家伙,”杨钦震惊不已,“这辈分简直乱了套,祁子珩当了五皇子的爹?那算起来他岂不是比我长了一辈?我得喊他啥?叔叔?”   杨钦关注点同旁人相差甚远,季思本来烦闷不已,顿时被逗的哭笑不得,“没事,你不还喊我爹吗,咱们各论各的,不打紧。”   “滚滚滚,”杨钦白了人一眼,又想到了要事,忙问,“这欺君罔上可是大罪,皇上这是什么意思?当真要让阿珩的命吗?”   皇上要祁然死吗?   其实不然,明眼人都能瞧出,这整件事的背后定是有人在推波助澜,他这一招一石二鸟用的极好,可正因为如此,恰恰让人有所猜忌,   明面上皇上是因为祁然欺君之罪罚他,可往深了想,祁然是大理寺少卿,扣押在何处不好,偏生扣押在大理寺衙门,摆明是有意为之,在下一盘大棋。   他不仅不想让祁然死,还想让祁然活着,也正因如此,季思才没有那么慌乱。   见人不说话,杨钦一把夺过人茶杯,又催促了句,“阿珩小命都快没了,你还有心情吃茶,当真不担心吗?”   季思没好气的叹了口气,“你放心,死不了。”   这句话其实只是字面意思,可不知杨钦自个儿延伸出了多少,不仅将茶杯还回来,还一脸神情复杂的望着季思,“怨我,你心中难受,要我说阿珩这次所为,的确不是人事,属实过分了些!”   “啊?”季思一脸茫然。   “我本以为他是真心待你,还万般祝福,谁曾想他是个朝三暮四朝秦暮楚的主儿,明明对那小王爷至死不渝,却还辱你一片痴心,不过是拿你当个寄托消遣罢了,原是我看错了他,竟是个薄情负心郎,那话怎么说来着……”   杨钦皱着眉苦思冥想,随后一拍桌子吼道:“对,吃着锅里的看着碗里的!”   “这都哪儿跟哪儿啊,”季思实在无奈,“这事不是你想的这般,其中过于复杂,并非三言两语说的清楚,你莫要多想。”   可杨钦像是认定了季思就是为情所伤,心如死灰,又不愿在旁人眼前示弱,说不准自己一个人时便会黯然神伤,连望过来的眼神都带着几分不忍,“你莫说了,我都懂,我都懂。”   季思心累的揉了揉眉心,突然灵光一闪,想起了个人,扬起抹玩味的笑,冲人抬了抬下巴,“我先前去了趟祁府,碰见祁小姐了,她问起你了。”   果不其然,杨钦眼睛滴溜溜的转着,明明十分好奇但愣是强撑着面儿,做出一副并不在意的模样,端起茶杯抿了口,这才不情不愿的问,“她问我做甚?”   “问你是不是烦她的紧,当真不愿见她。”   “我何时不愿见她,明明是她自个儿不露面,隔三差五托半夏捎些吃食过来,怎地?我瞧着像是缺那口吃的吗。”   “哦,”季思阴阳怪气的应和了声,本是随口一说,本想到却有意外收获,伸手指着人,一脸笃定的神情,“你俩果然不对劲,明明都和离了,这藕断丝连的做甚?难不成旧情复燃?是谁同我说好马不吃回头草,有损男儿尊严的?”   “呸,”杨钦抬手将人快要戳到自己鼻尖的手拍开,有些恼羞成怒的将茶水饮尽便慌忙起身,“胡说八道,难得搭理你,我走了,你自个儿没地哭去吧。”   看着人气急败坏推门而出,季思没忍住扶着桌沿笑出了声。   屋中再次变得安静,季思垂眸望着空杯,笑意渐渐消散,最终只余一声叹息。   翌日,五皇子册封的消息不胫而走,随处都能听到有人三五成群的交谈,都对这凭空冒出来的五皇子感到好奇,询问着,莫不是哪位娘娘又诞下皇子?   稍稍对承德二十年之事有些了解的人更是不解,纷纷解释道:这宫里却是有位五皇子,不过早早便没了,也不知这位是从哪儿来的。   众人百思不得其解,可也没有多久深究,只将皇室秘辛当成茶余饭后的话资,只要吃饱喝足,这多位皇子少位皇子,与他们而言并无多大干系。   坊间说的热闹,与之相比,齐王府便显得冷清许多,李弘炀神情淡漠,褪去一身锦袍仅着淡色衣衫,同往日里那个张扬傲气的太子殿下有了极大不同,瞧着倒像是不同的人。   他踏进前厅,一眼便瞧见了坐在里头饮茶的某人,神色有些复杂,似恼怒似窘迫更似无奈,用听不出喜怒的语气道:“未曾想来看我的竟是你。”   闻言,季思转过身,朝着人行了礼,“下官见过殿下……”   未说完李弘炀抬手将之打断,“我如今已不是太子,你也莫要唤我殿下了。”   季思随即换了个称呼,“见过王爷。”   李弘炀入了座,也未同人周旋,开口便问,“我如今失势你来这一趟,莫不是来瞧我笑话的?”   “给下官十个胆子,下官也不敢。”   “不敢?还有你季思不敢的事,”李弘炀冷笑了一声,“你当初同我说与祁然并不相熟,可却能在殿前冒死替他说话,怎不见你如此对我呢?好一个并不相熟,倒是我看走了眼!被你蒙在鼓中耍的团团转!”   “王爷这话说的,倒像是季思不义在先一般,下官同祁少卿自是没有什么私交,不过他救我一命,我自是得偿还一二,礼尚往来罢了,”季思挑了挑眉,“当年我救了王爷一命,王爷引我入仕,我替王爷做事卖命,王爷便是我的倚仗,真要论起来季思不过是王爷手中一颗棋子,这棋子明明是王爷先不要了,莫不是也见不得别人拿了去?未免蛮横了些。”   “若不是我将你带到临安,你以为你能有如今风光吗?什么户部侍郎,不过一介娼妓之子!”李弘炀恶狠狠道:“季思,你莫要得意太久!”   “下官自是感激不尽,王爷提携之恩日夜不敢相忘,正因为如此,王爷这些年的欺辱,下官都一一受着,旁人都说下官是东宫养的一条狗,不对,”季思皱着眉及时改正,“比狗还听话,比指哪儿打哪儿。”   “本王若是养条狗,给它块骨头兴许还会对本王摇尾乞怜,而非你这般同旁人算计于我,你并非是狗,而是一匹狼,一匹野心勃勃等着一口咬断人脖颈的白眼狼!”   “你装的太过好了,所有人都以为你懦弱可欺,却未瞧见你骨子中的兽性。”   同他怒气冲冲相比,季思显得沉稳许多,“下官今日前来并非是要同王爷争论什么,此次王爷栽了这么大一个跟头儿,就不好奇幕后主使之人的身份吗?”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王爷就没想过是谁将这陈年旧事翻了出来?又是谁针对性这般明显?嫔在深宫之中来的时间未免太过及时,像是早就料到,若说没人有意为之王爷信吗?”   李弘炀脸色骤变,季思说的这些他并不是没想过,心中也有了怀疑之人,可对不解的是季思为何对此事这般上心,不由掀起眼帘打量这人,“怕是宫里那位想问的吧。”   季思愣了愣,知晓李弘炀这是误会了,却也未多加解释,而是笑笑不语,露出模棱两可的态度,任由他将误会加深。   于是这副态度落在李弘炀眼中便让他信了个十成十,语气更是不悦,“他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知道什么?于他而言未有父子亲人,有的只是君臣,我等着看,看看这个王朝往后会走向如何地步,季思……”   他唤了一声,“有些事其实远比你想的复杂,有些人也不如你想的这般简单,你我如今已非一路人,你也不必企图从我这儿探听什么,不过是白费功夫多此一举罢了,本王如今待罪之身也不便相送,你自行离去便是。”   他垂下眼眸饮茶,一副打定主意不再说话。   季思站在前厅中央,不知为何想起了季大人同李弘炀在山洞中躲避追杀的那一幕,季大人一身的伤,仍旧拼死背着只剩一口气的李弘炀走了一路,意识迷糊间李弘炀说:定会偿还这份恩情,视阁下为兄为友,断不会忘记今日所言。   本是话本中的贤君良臣初遇,可实际上一个是蓄谋已久的故意为之;一个是不得已下的缓兵之计。   从一开始便是一场骗局,又谈何来的几分真心。   思及至此,季思叹了口气,朝着人恭谨的行了个礼,“无论如何季思能有今时今日的成就,多亏了王爷,往后还望王爷多加保重,季思先行告退。”   季思从齐王府出来走出些许,过了拐角,等候多时的杜衡便急忙迎了上来,“如何了?可有问到什么?”   “并无。”季思摇了摇头。   杜衡眉头紧锁着,同季思并肩走着,“那这幕后之人你可有想法了?”   “先前听你说,你同祁然去曲定时,打听到些消息,孔令秋应是同燕宜有关。”   “却是如此。”   闻言,季思垂着眸摸了摸指骨,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测,“燕宜将孔令秋安插进大晋朝堂之中,有没有可能他自己其实也藏身在其中?”   还有季大人入仕一事,也是一场蓄谋已久的局。   这句话季思并未说出来,只是在心中补充道。   “他这般大费周章为了什么?”   季思眯了眯眼睛,“如果说,是为了皇位呢?”   风声呼呼的刮着,话语融在风中却被吹散开来。   *   作者有话要说: 第147章 下辈子,我不愿生在皇家。   临近正旦节,可宫里却显得十分冷清,短短一年间发生了太多的大事,再加之承德帝的身子一日不如一日,太医院的御医一筹莫展,生怕皇上有个三长两短,他们也得跟着遭殃。   可这瞧来瞧去也未查出什么病症,根本无从下药,只得见承德帝一点点衰弱下去。   起初还能清醒一二,后头昏睡的时日越发的久,孙海在一旁伺候的时候,唯恐他就这般在睡梦中没了气息,每每唤人是都胆战心惊。   承德帝自个儿的身子他比旁人更为知晓,虽有不甘却担心如此下去会毁了大晋基业,不得不放了权,让秦王和瑞王一同暂理国事,安心休养。   朝中官员纷纷觉得,皇上这是要在二位王爷之中选出储君,一时之间秦王府和瑞王府门庭若市,热闹不已,各方谋士和客卿争先恐后递上拜帖。   任凭外头如何腥风血雨,承德帝都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将自己困在这宫殿之中,心中却早已有了盘算。   脚步声在空荡荡的大殿中响起,伴随着承德帝沉闷的咳嗽声,他未抬头依旧操持着这个姿势执笔在圣旨上写着什么。   孙海将药碗放在一旁,轻声说:“陛下,该喝药了。”   “放着吧,”承德帝虚弱道:“你去将朕的玉玺取来。”   “陛下可想好了?”孙海有些犹豫,还是未忍住出了声劝阻,“此事非同小可,事关江山社稷,还望陛下多加深思。”   “孙海,”承德帝停了笔,抬眸打量着眼前这人,语气淡淡地问:“你跟着朕也有些年头了。”   “却是有些年头了,”孙海笑着应答,“陛下还是太子时老奴便伺候陛下了,不知不觉便过去了这么多年。”   “三十几载了,”承德帝有些眷恋的回忆往昔,“足以让你猜透朕的心思,同样的……”   他停顿下来,直直望着孙海,压低着声音将后面那句话说完,“朕也能猜出你的心思。”   孙海脸色骤然一变,笑意僵在脸上,语气有些慌乱,“陛……陛下……”   承德帝咳嗽起来,端过药碗仰头饮尽,口中的苦涩久久不散,他捂着心口坐回椅子上,像是随口一问般出声,“朕记得宛妃身边那个宫女是叫月芽没错吧。”   闻言,孙海猛地一下抬眸,瞳孔如地震般震动,浑身止不住的战栗,急忙跪地求饶,“陛下,老奴知错了,求陛下饶命啊!”   “此事你是否知晓?”   “老奴……老奴……”孙海本欲多加辩解,可余光瞥见承德帝扔在桌面上的一块月芽形状得玉佩,这玉佩他眼熟的紧,无数个日夜都会拿出来看上一看,甚至连边缘缺损的一角都看的清清楚楚,心中明白再多的解释如今也是无计于补,整个人僵在原地,出了一身冷汗。   “你好大的胆子啊!”承德声音从喉咙中挤了出来,含着森森怒意,“瞒着朕这么多年,朕就觉得奇怪,何人有这般能耐能将一个未到出宫年岁的内侍,神不知鬼不觉的送出宫去,却独独忘了你!”   “陛下……”孙海出了一声冷汗,连说话声都带着不自觉的颤音,“老奴只是一时糊涂,老奴本想同月芽结成对食,还未来得及同陛下说,宛妃便出了事,老奴只是帮她将那人送出宫,其余之事一概不知,也是近日才知晓五皇子尚在人世的消息,陛下,老奴所说句句属实,还望念在老奴伺候陛下多年,饶了老奴一命。”   承德帝将喉咙腥甜的铁锈味咽了下去,声音低沉粗粝,像是含着一块咽不下去的浓痰一般,“若不是知晓你对朕未有二心,你当真以为朕容得下你吗!还不滚过来!”   “谢陛下,谢陛下,”孙海长长舒了口气,也顾不上磕头磕出来的伤痕,慌里慌张爬了起来,捻着袖子拭去满头的薄汗,转身将玉玺取了过来,躬着身将其双手奉上。   将这人神色看在眼中,承德帝面色阴沉,眼中闪过几丝寒意,凛声而言,“孙海,朕待你不薄,你如今所拥有的一切,都是朕赐予你的,平日里你有些小动作朕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有些事一旦做了那便是要掉脑袋的,宁愿杀错不可放过,只是将一点可能扼杀住,才能确保稳妥,此次朕暂且饶你一命,再有下次可不是这般容易了,你可记住了?”   “奴婢记住了。”孙海心头一慌,知晓承德帝话外之意指的是不单单是自己,却也明白不该多问,只是连忙应了声。   承德帝接过玉玺,看着面前笔墨未干的圣旨,陷入沉思,没人知晓他此时此刻在想些什么,瞧了许久终是长长叹了口气,将玉玺落下印了章。   “宣旨吧。”   孙海捧着圣旨领着一群内侍同侍卫到冷宫时,曹玉菡一身素衣脸上未施粉黛,没有精致的妆容和繁冗的宫裙,瞧着也不过是个寻常妇人,只是较普通百姓而言保养得体了些,虽有岁月痕迹,却瑕不掩瑜。   当日在朝堂之上,随着一桩桩旧事被揭开,她像是认命了一般,诉说了不少罪责,无论是残害宫人,还是陷害梁王,都板上钉钉,甚至有心之人再次将秦王夫人中毒小产一事翻了出来,可曹玉菡对此却是不认,旁人只当她毒蝎心肠并非放在心上,有的没的罪名尽数都认为是她所为。   呈上去的折子写的清楚明白,这所犯罪责罄竹难书,实在令人发指,引起了轩然大波,纷纷递上不少折子,好似这般才能同皇后党派划清界限。   都说落魄凤凰不如鸡,曹玉菡对此不予置否,无论什么罪名她都认下,却一口咬定同李弘炀没有干系,再加之她从未让李弘炀介入其中,哪怕别有用心之人也找不出一丝问题所在。   从她杀了第一个意欲爬上龙床的宫女开始,她就再也回不了头了,听见脚步声时停下了手中动作,抬眸扫向来人,许是在梦中设想过这个场景,恍惚之间有些分不清是在梦中还是现实,直到孙海开了口才猛然清醒过来。   “老奴见过娘娘。”   “孙公公这大忙人怎的有空来这冷宫?”   二人心中明白,面上却一派祥和,好似那些个事从未发生过一样,这儿也不是什么凄清荒芜的冷宫,依旧是象征一国之母的栖凤宫。   孙海脸上挂着笑,微微颔首,“奴婢是奉陛下之命来宣旨的。”   “哦,是吗。”曹玉菡语气淡淡地应了一句,随后低下头继续做着手中的事,并没有要起身接旨的打算。   好在孙海也不在意这些,自顾自摊开圣旨宣读起来。   圣旨不长,不过短短数语,不过是说皇后德行有失心思歹毒,所作所为简直令人发指,念在操持后宫多年,免了其余刑罚赐死,也算是顾全夫妻情分,彰显皇上天威。   宣读期间,曹玉菡双手有些微不可见的颤抖,尖锐的针尖刺破指腹,血珠立刻涌了出来,她细眉颦蹙,却只是用拇指将血珠抹开,任由血渍干涸,在白嫩的手上显得格外惹眼。   “娘娘,”孙海合上圣旨轻轻唤了句,“陛下念着娘娘这些年的情分,娘娘若是去了也是入皇室陵寝,至于王爷,娘娘莫要担心,王爷也是陛下的孩子,陛下自是不会迁怒王爷的,娘娘该上路了。”   闻言,曹玉菡依旧未出声,只是继续将手中的最后一针缝完,这才掀起眼帘望着孙海,放下东西起身,从端着匕首和白绫的内侍身前有过,捻起那块白布用指腹摩挲着,有些粗糙的质感,勒在人脖颈之上时,定会留下道道红痕。   她将白布放回托盘之中,勾唇笑了笑,“陛下呢?”   “陛下……”孙海有些支吾,“陛下龙体不适,实在不宜送娘娘最后一程。”   是不宜还是不愿她并未追问,而是放低了语气轻声道:“不知,我可能见一见延安?”   “这……”孙海有些犹豫,此事虽是情理之中,可却并非他能决定的。   见状,曹玉菡眼眶通红,声音哽咽,满是无奈和难过,“我若是去了,延安在这世上便没什么亲人呢,我虽千错万错,可延安却是无辜的,孙公公,你也是看着延安长大的,请你念在这么多年的情分上,让我见一见延安吧,算我求求你……”   说罢,曹玉菡作势便要下跪,这可惊住了孙海,神色满是慌张连忙搀住人双臂将人扶起来,“使不得,娘娘这是做甚,老奴这等身份怎敢受娘娘如此大礼!”   “孙公公,求你可怜可怜一个母亲想见自己孩子的最后一面,此次一别便是天人永隔。”曹玉菡泪眼婆娑,豆大的泪珠顺着眼角滑落,落在人眼中好生可怜。   “罢了罢了,”孙海叹了口气,“老奴去帮娘娘通传一声,见得见不得还得由陛下说了算。”   “有劳孙公公,”曹玉菡连忙俯身答谢,无人知晓她低下头时唇角扬起的笑。   宫里的消息传到齐王府之前,李弘炀正同晏怀峥在吃茶,以往静不下心来细品的茶,如今再饮,却是不同的滋味,茶未变,变得不过是人的心境罢了。   晏怀峥放下茶杯,透过氤氲的热气望着眼前有些飘忽的人,沉声问,“王爷往后有何打算?”   李弘炀动作一顿,抿紧唇想了许久才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争了多年谋划了多年,一朝辛苦,如今瞧来却是两手空空,经此一事我倒是想明白了不少,也许那个位置于我而言也并非想的这么重要,不过是我执念过深不愿落于人后,想要的不过是证明自己不比何人差,与其求那些得不到的,我只盼着往后能安生些。”   他停了下来,又提起了一人,“前几日季思来寻过我。”   “季思?”晏怀峥重复了一遍,“他同王爷说了什么?”   “说……”   话还未出口,府中下人急匆匆跑来,说是宫里来人传话,唤王爷速速进宫。   二人对视一眼,心中纷纷涌起了不安。   许是母子连心,李弘炀似有所感,一路上整个人的神经绷得紧紧的的,唯恐听到或是见到什么噩耗,直到踏进冷宫瞧见坐在桌前低头缝制衣衫的曹玉菡,那颗悬着的心这才落到实处,双腿一软被绊了个踉跄,险些摔了一跤。   听见声响曹玉菡抬起眼眸,一如往常的训斥,连神情都未有丝毫不同,“冒冒失失,像什么样子,教你的规矩莫不是都忘的一干二净了。”   李弘炀喘着粗气,双目泛红,步履沉重的走近,余光瞥见内侍托盘中的东西,像是要哭了出来,愣愣望着盛装打扮的曹玉菡,自从吃斋念佛以后,已经极少能见到她这般打扮,今日更是美艳夺目,好似整个人都美的教人移不开视线。   可这副打扮落在李弘炀眼中,却让他从心底升起一阵绝望,整个人战栗不止,嘴唇翕动,哑着声念叨,“我去求父皇,我去求求父皇,定是还有回旋的余地!”   说罢,他转身便要往外而奔去,却被人唤住。   “胡闹,”曹玉菡低声斥责,“皇上是金口玉言,这圣旨已下又岂能随随便便反悔?也不怕传出去教天下人嗤笑。”   “你便这般狠心,让我眼睁睁看着自己母妃死在眼前吗?可有想过我的感受?”李弘炀猛地回头,通红的双眼让曹玉菡心头一颤。   她心中何尝不难过,可一生好强,越是难过越不想在旁人面前示弱。   这世道弱肉强食,一旦你有了软肋,一旦你比旁人低上一等,那是人是鬼便都能踩上一脚,只有权势和地位才是你手中的不败的武器,这是在曹家学到的道理。   一个庶出的女儿,若非她处处算计,事事谋划,又怎可能又如今地位,从一个不起眼的妾室走到一国之母。   哪怕落得如今地步,曹玉菡也从未觉得后悔过,那些宫人该死,徐令仪该死,包括那个孩子也该死!   她悔便悔在心肠还不够恨,没有将曹为远除掉,以至于落得满盘皆输。   天下人都说她曹玉菡坏事做尽,是蛇蝎心肠的毒妇,可却不知面对自己儿子时依旧会有担忧,担忧自己若是去了,延安可会受人欺辱;新帝可会容得下他;可会过的孤苦无依。   思及至此,曹玉菡将口中酸涩咽了下去,侧眸看向站在一旁的孙海,语气温和道:“可否有劳孙公公在外稍等片刻,我同延安说几句贴心话,孙公公若是觉得不妥,也可在一旁听着。”   “娘娘言重了,有什么话儿可得抓紧些了,老奴就在外头候着。”孙海脸上挂着笑,能在宫中多年便是因为知情识趣,也乐意卖个面子搏个好,事宜端着托盘的内侍跟着他走了出去。   待人脚步声走远,曹玉菡这才放轻了声音,难得带了点笑意,“听闻今年寒冬难熬,天冷的紧,你整日在外忙碌怕是会受寒,这件冬衣母妃做了许久,你来试试可还合身?”   “母妃,”李弘炀哑着声开口,“你同我去求求父皇,求求父皇收回成命,流放也行收押也可,只要你我在一块儿便什么都不重要,咱们不要了,什么皇后之位太子之位了,都不要了,事已至此错了便是错了,所有什么责罚儿臣一人承担,只要母妃好生好生活着,好生活着便成。”   未曾想曹玉菡脸色顿时变得难看起来,厉声吼道:“你在胡说八道什么?我好不容易将你摘的干净,你莫要胡来,这般没有出息,我又未必为你筹谋多年,若不是我你能当上东宫太子,能受万众瞩目?如今再说错与对又有何意义?更何况我没有错,我何错之有?”   她怒不可遏的将手中衣衫重重扔回桌上,冷笑了几声,“旁人能争的东西,我为何不能,她徐令仪能当皇后我也可以,我要所有人知晓哪怕我曹玉菡只是曹家一个不得宠的庶女,也能压了她们一头,我儿子要做也只能做人上人。”   “延安,”她缓缓起身,动作轻柔的将李弘炀额前有些杂乱的碎发拨至耳后,整理着衣襟,温声而言,“母妃不怕死,母妃也不后悔,母妃唤你来只是想让你记住,母妃是为何而死,将那些仇人一个个记在心中,有朝一日要记得替母妃报仇,教那些人付出代价,将今日所受苦楚悉数讨回来,你可记住了。”   李弘炀双手握拳,无力的垂在身侧,语气中满是疲惫和自嘲的笑意,“母妃眼中,只看得见大业,看得见仇恨,看得见其他人,独独看不见儿臣。”   闻言,曹玉菡皱了皱眉,却是不语。   “自幼儿臣便不讨父皇喜欢,可实际上儿臣也不在意,父皇有这么多的孩子,每人能从他那儿分到的疼爱少之又少,每到这时儿臣便会安慰自己,没事的我还有母妃,”说到这儿,他缓了缓,待情绪平复下来方才继续道:“儿臣将母亲当成至亲,可母亲当成什么?不过是一个争权夺利同人攀比的工具罢了,用来满足母妃自己心中私欲,同李汜比,同李弘煊比,同所有人比,母妃心目中的儿子太过完美,无论儿臣怎么做也永远无法得到母妃的认可,既如此,母妃又何必生下我……”   “啪!”   话音未落,便被一巴掌打断。   曹玉菡浑身颤抖,双目泛红的望着眼前偏着头的李弘炀,瞧见他脸上渐渐浮现出红肿的痕迹,刚刚打了一巴掌的那只手还残留着疼痛,有些战栗,她只得将手握紧拳头放在身后,沉声说:“也许你说得对,当年我就不应该把你生下来,那样我也不会走到这个地步。”   一句话摧垮了李弘炀所有的坚持,他瞪大着眼睛,脸上血色尽数褪去,嘴唇翕动,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口。   “爱比恨长久,延安,”曹玉菡轻轻唤了一声,“你要记住这种恨意,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一切能成为你软肋的人与物都应该除掉,这盘棋并不是输赢已定,只要储君一日未定你还有机会,即便只有一点筹码,一旦压对了宝依旧能翻盘。”   她絮絮叨叨的念叨着,却未瞧见李弘炀整个人双目混浊,整个人绷得紧紧的的,瞧起来像是没有生气一般。   这时,孙海的声音在院中响起,“娘娘,时候到了,不能再耽搁了,老奴还得回去禀告陛下。”   说着那几个端着托盘的内侍陆陆续续走进了屋,孙海见到李弘炀恭敬的行了个礼。   后者抬眸迟缓的扫过来,声音哑的像是许久未进水的旅人一般,难听至极,“孙公公,当真没有回旋的余地了吗?”   他像是在黑夜中抓住了仅余的一点烛火,把希望寄托于此,孙海终是叹了口气,眼见这抹火渐渐消散,“王爷也莫要怪陛下,陛下也是万般为难,此事影响颇大又是在朝堂之上当着百官的面儿定的罪,这几日恳请陛下严惩娘娘的折子堆成了小山,若是陛下有心偏颇,怕是那些个说陛下昏庸公私不分的折子,便会铺天盖地的呈上来了,自古情义两难全,虽走到如今地步,可多年情分又岂是三言两语便能抵消的,陛下心中难受不比王爷少,还望王爷莫要记恨上陛下。”   “行了。”曹玉菡冷冷出声,她实在不想听承德帝如何如何为难伤神,若说情分,那也只是年少时那点欢喜,可帝王的欢喜太多了,她所分到的不过沧海一粟,这么多年过去未到互看生厌的地步便是最大的情分了。   这般想着,她再次将那件衣衫攥在手中起身,行至李弘炀跟前,心口本有千言万语要说,可话到了嘴边却是硬生生拐了个弯,变得冷言冷语,“这冬衣你若是要便留个念想,不要随意找个角落扔了便是,若是病了冷了,也自个儿受着。”   她将衣衫往李弘炀的方向推了推,随后缓缓起身,每一步都迈的不卑不亢,好似不是去赴死,而是走向一个新生。   再次走到那几个托盘,曹玉菡心性有了些不同,垂眸思索着该选哪个好些,最终停在了那杯鸩酒前,好似喃喃自语,“自刎太疼,怕是要脏了本宫这身衣衫,白绫上吊模样未免丑陋了些。”   说着,她抬手将头发撩至耳后,正欲端起那杯酒时,突然间出了变故,不知是谁惊呼了一声,还未等众人反应,从一旁伸出一只手将那杯酒抢了过去。   眼前局面是所有人都没有想到的,也从未有人胆子会这般大,便没有人有所防备,一时之间竟愣在原地,就连曹玉菡都未反应过来,眼睁睁让李弘炀将那杯毒酒拿在了手中。   局势骤然间变得诡异起来,曹玉菡这才慌乱心神,厉声吼道:“延安……”   她这一声惊叫让其他人清醒过来,孙海亦是脸色难看,整个人险些站不住,幸而被人搀扶便免了出糗,忙吩咐去唤承德帝。   “王爷……”孙海颤颤巍巍迈了两步,朝着人伸手,“快快将鸩酒放下,莫要……莫要胡来啊!”   “延安,”曹玉菡声音带着哭腔,远没有先前那般冷静自持,眉头紧锁着,连语气都不自觉的放低了些,“听母妃的话,将鸩酒放下。”   同旁人的慌乱震惊相比,李弘炀显得十分冷静,嘴角甚至还扬起一抹浅笑,语气淡淡地说:“儿臣自幼便听母妃的话,母妃想要一个完美无缺的儿子,儿臣努力去做;母妃想要儿臣当太子,儿臣便竭尽所能做好这个储君;哪怕母妃用儿臣当棋子排除异己,儿臣也可以既往不咎,儿臣还不算听话吗?”   不过一句质问,却让曹玉菡红了眼,强撑着身形顿时矮了几分。   “父皇整日忙于朝务,是母妃陪着习武认字,夜里替儿臣扇扇,冬日里为儿臣制衣,不教儿臣受一点委屈,”李弘炀哽咽出声,“儿臣都记得。”   “别说了,别说了,”曹玉菡强忍了许久的泪水终于落了下来,她微微躬身,整个人看起来是那般瘦小,浑身战栗不止,尾音甚至破了音,“延安,往后母妃都依你,母妃不会再逼你了,你莫要……莫要……”   话还未说完便被压抑不住的哭声给掩盖。   “母妃生我养我,儿臣无以为报,只盼着母妃身体安康,长命百岁,也好尽一尽孝道,如今看来怕是……怕是没机会了,”李弘炀望向孙海,未有丝毫犹豫道:“孙公公,我知晓我母妃残害了无数人并不无辜,全天下的人都想要她以死谢罪,她是罪孽深重死不足惜,可为人子又怎能眼见至亲死在眼前而无动于衷,若需得一人以死谢罪才能了却此事,那便由我替了我母妃。”   “不要!”   伴随着曹玉菡声嘶力竭的哀嚎,是空的瓷杯应声而碎发出的声响。   “延安,延安……”曹玉菡跌坐在地上,双目失神,四肢提不起一点力气,只能连滚带爬紧紧将浑身抽搐的李弘炀抱在怀中,哑着声哭喊,“延安,你怎么这么傻,怎么这么傻,快吐出来,吐出来啊!”   孙海被眼前突如其来的变故吓住了,小一会儿才找回自己的声音,颤抖的几乎难以说出一句完整的话,只得咬了咬舌尖,刺痛使得他发出的吼叫尖锐而又怪异,“快去,传御医,传御医!”   刚刚还呆若木鸡一干内侍,像是突然反应发生了何事,纷纷扔下手中托盘慌不择路的往外跑去。   场面乱成一团,可孙海却无暇顾及,他神情紧张,短短几步还被自己绊了个踉跄,有些狼狈的蹲下身,紧张道:“王爷……再等等,老奴……老奴已经去传御医了,还有陛下……陛下也在来的路上了……王爷莫担心不会有事的,不会有事的。”   他将每一句话都重复了两遍,好似这般就能说服自己,也能说服李弘炀一样。   鲜血不停从李弘炀口中涌出,打湿了衣衫,脖颈和下巴处变得一片狼藉,四肢抽搐。   曹玉菡不停用手兜住那些鲜血,没一会儿功夫便浑身变得脏污,泪水和血渍混在一起,瞧不出一点往日神采,而是一位无能为力的母亲,“怎么这么多血,延安可有哪儿难受……”   她的声音很重,哭声响彻房中每一个角落,却未有一点传进李弘炀耳中,而是将双手握的死死,双瞳开始泛白,如同大多数将死之人的模样一样,渐渐的从消散的意识中找到了一点理智,半睁着眼睛,喑哑的声音像是一点点从喉腔中挤出来的一般。   “孙公公……”他用沾着血的双手死死攥紧孙海一侧的衣角,“我母妃所犯过错……确是要给天下人一个说法……由我一人承担……还望孙公公替我告知父皇……求父皇放过她吧,放过我母妃吧。”   “是母妃错了,是我错了……”曹玉菡咬着唇哭喊着,“我知道错了,我罪孽深重,我该死,该死的人是我,我儿是无辜的,有什么报应都应该报应在我的身上啊!”   “母妃,”李弘炀虚弱的开口,“莫要哭了……”   许是如今就吊着一口气的缘故,每说一句话便要稍稍停上一会儿,“往后儿臣不在您身边,您要记得……照顾好自己……您身子不好,要多加注意,儿臣……儿臣不能尽孝了。”   曹玉菡哭的说不出话来,只得逼着自己将声音挤出来,以至于挺起来有些刺耳,“延安,是母妃错了,母妃不要了,什么也不要了,权势,地位,统统都不要了,母妃……母妃只想要你活着,只要你活着便好,也从未后悔生下你,若是没有你,母妃活着还有何意义,你让我往后怎么办,你是母妃的命啊!”   “儿臣知晓……”李弘炀用尽了浑身的季思抬起手来,轻轻用指腹抹去泪痕,反倒在眼角留下一道被泪水晕开的血痕,“记得幼时,宫里冷清极了,父皇又从不来看望……儿臣每每睡醒都能瞧见母妃……端着一碗温热的梨汤守在身侧,儿臣有些累了,怕是要睡上一觉,这一觉许是要睡上许久,待睡醒后还想尝尝那碗梨汤,”   “下辈子,儿臣不愿再生在皇家……”   “不要睡啊,”曹玉菡撕心裂肺的哭嚎起来,“延安,你睁开眼,你不要睡啊,母妃从未想过会害你至此,母妃错了,是母妃错了,延安你醒醒,你让母妃一个人怎么活,来人啊,救救我儿子,救救我儿啊!”   仍由她再如何哭喊哀嚎,也只能眼睁睁看着李弘炀缓缓闭上玩偶,轻碰着脸的手渐渐滑落,在脸上留下一道血痕,最终无力的落在身侧。   “王爷?”孙海脸色苍白,轻声唤了一句,却未得到一点回应,有些紧张担心的抬眸,望向对面这人,小心翼翼开口,“娘娘,王爷……”   曹玉菡僵在原地,泪水无意识的往外涌,豆大的泪珠一颗颗的说着下颌砸在李弘炀的脸上,她嘴唇翕动,却像是骤然失了声,一个字也说不出来,终是紧紧抱住怀中之人,失声痛哭。   哭声哀怨,声声泣血,好似含着千般绝望和难过,落在人耳中让人鼻头一酸,为之动容。   承德帝被人搀扶着赶来时,见到的便是眼前这幕景象,他瞳孔猛地瞪大,身形颤了颤,好似要昏厥过去,一旁的内侍急急忙忙两人扶住,担忧道:“陛下……”   仿佛听不见其他的声音,承德帝摆了摆手,松开搀扶住自己的内侍,有些步履蹒跚的走近,他走的极其缓慢,死死盯着眼前这副画面,双手战栗不止,耳边萦绕着撕心裂肺的哭声,刺耳挠心。   在还有几步距离时,承德帝眉头紧锁,喉咙骤然收紧,随后涌起一股腥甜,在众人眼前喷出一口血来。   身子直愣愣的倒下时,承德帝听见耳边想起了各种嘈杂的声响,局势乱成一团,他望着倒在曹玉菡怀中的满身血污的李弘炀,意识渐渐消散,最终变得一片漆黑,什么也瞧不见。   黑夜未明,只余天际点点微光,光芒有限,目之所及都显得暗淡无比,却依旧能听见杂乱无章的脚步声,哒哒,哒哒,哒哒……渐渐逼近。   不知是否心绪不宁,在睡梦之中亦是万般难受,紧锁着眉久久未舒展,好似陷在梦靥之中,猛地一下从梦中惊醒,弹坐起来。   房中未点灯,黑的让人瞧不清楚,仅靠从窗户透进来的一丝微光视物,外头的天应才蒙蒙亮,四周万般安静,只能听到急促的心跳声,坐在床上的季思环顾四周,这才察觉后背出了一身冷汗。   “砰砰!”   突然响起的敲门声将人吓得一激灵,急忙转头望向房门,清了清嗓子问:“何事?”   初一的声音在门外响起,挺起来有些着急,“大人,杜大人来了,瞧着像是有要紧事,”   闻言,季思翻身下床披上外袍趿拉着鞋子走到门后开了门,杜衡便站在门外,神情凝重,瞧见季思后便开口说了一句话,“齐王死了。”   “齐王?”季思睡得有些迷糊,乍一下听见这个陌生的称呼,有些没想到此人是谁,少顷明白过来,脸色骤变,难以置信的问:“李弘炀死了?怎么回事,怎么好端端的就死了?”   “御史台才收到的消息,本来晚些时候皇上下了道旨,说是为了给天下人一个交代便下令赐死皇后,这鸩酒都到了嘴边,皇后又突然间想要叫齐王一面,内侍通传后,皇上许是看在多年情分上,便也同意了……”   “先进来再说。”   季思打断道,他见杜衡迎着风雪而来,也不知在外等了多久,此时耳尖都变得通红,便让初一去沏壶热茶,自己同人坐下商谈。   “在场的内侍说皇后同齐王说了一会儿话,瞧着也没什么不对劲的地儿,谁料齐王突然将鸩酒抢了过去,说是要替皇后恕罪便将那杯酒饮尽,等御医赶到时,人已经没气了,”杜衡又继续道:“皇后自从齐王喝了鸩酒,神志便有些不清,只是死死抱住齐王不让旁人靠近,皇上气火攻心呕血不止,这会儿怕是还没醒过来。”   说完杜衡又补充了句,“镇国公和杨大人都连夜进了宫,也不知如今是个什么情况。”   说话间初一沏好热茶走了进来,替二人各自斟了一杯,见季思脸色极差也知晓事情严重性,便乖巧的待在一旁不出声。   透过氤氲的烟雾,季思手指无意识摩挲着指骨,他虽同李弘炀道不同不相为谋,也极瞧不惯这人脾性,可李弘炀会落得这么一个地步,依旧让他觉得诧异不已。   若说要怨,又该怨谁?   怨他自己?怨曹玉菡?还是怨皇上?   事已至此再深究这些已是没有意义,不如看看眼前发生种种,李弘炀这一死,承德帝身体日渐衰弱,大晋怕是要有翻天覆地的变化了。   他沉眸许久,久到让杜衡正欲询问时,才缓缓抬眸,目光直直望着对面这人,一字一句开口:“我知道燕宜是谁了。”   杜衡没料想到季思会突然提及这事,愣了愣还是顺着问了句,“是谁?”   季思并未直接回答,而是想到刚刚做的那个梦,梦中景象同之前的并无什么不同,瘦骨嶙峋小孩浑身都是青紫的痕迹,神情呆滞麻木,好似未有什么反抗之心。   他知道那是季大人对于少时的记忆,随后面前再次出现了那个人,声音就在耳边响起,可依旧看不见那张脸,季思用尽了全力却未有丝毫改变。   突然间那个孩子直直望了过来,好似看见了季思,二人视线相交,季思有些慌乱的退后一步,目光却落在另一处。   将回忆收了回来,季思沉声道:“严奕就是燕宜。”   话音落下,风雪拍窗。   *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帅气的作者:你好,你有一份死了吗盒饭到了,请你查收。   李弘炀:说好我当皇帝呢!!!   帅气的作者:【抠鼻子】凡事问配。   李弘炀:滚!!!!   ps:   又发了一份盒饭,顶锅盖跑。   李弘炀的确不是啥好东西,但对皇后却是实打实的孝顺,曹玉菡更是坏事做尽,所以比起让她这么死了,不如让她生不如死。   驼驼一直盼着太子死,现在终于死了,嘻嘻嘻。【驼驼,快夸我!!!】 第148章 此扇为证,今生不负你   只用了半日的功夫,李弘炀的死讯便传遍了临安的大街小巷,朝野上下,震惊不已,都对为何料想到此事的走向会是这般一个结局。   天彻底亮了起来,一道人影匆匆忙忙的走来,凑近一瞧,却是李弘煜身边的阿鲁。   他步子迈的极大,穿过回廊到了书房,进去时李弘炀正在吃药,苦涩的药连眉头都没皱一下,便一口饮尽,好似在喝茶水一般。   一直等人放下碗,阿鲁才凑上前去,躬身行了礼,“主子。”   “如何了?”李弘煜抬了抬下巴,“如今是个什么情形?”   “宫里头现在是乱成一团,镇国公连夜进的宫,至今还未出来,怕是……”阿鲁压低了声音,“怕是凶多吉少。”   他说完这番话便抬眸望向坐在案桌前的人,却见这人凝眉思索着什么,小一会儿才出了声,“李弘炀就这么死了?”   语气有些难以置信,像是询问其实更像是自言自语。   阿鲁有些犹豫,不知是否该应答,却好在李弘煜像是随口一说而已,并不是真想要一个答复,而是说起了别的要事,“本王那个五皇弟如何了?”   “还在祁府呢,”说起此事,阿鲁也是万般不解,“既然真相大白,也昭告了天下,宫里那位为何不将五皇子接回宫中,而是继续留在祁府呢?明眼人都看得出祁府如今失势,怕是在难东山再起了,五皇子留在祁府又是意欲何为?”   这一点李弘煜也未想同,承德帝虽然病入膏肓,可他却从未敢小看这人,虽不知用意留个心眼总是没错,便吩咐了句,“你派些人盯着,此事定有蹊跷,为了避免夜长梦多,看来咱们得抓紧时间了。”   他微微眯了眯眼睛,阴鸷的眼神透露出狠辣之意,同往日里温文尔雅的模样大相庭径,连阿鲁都不由得为之一颤。   与此同时,李弘煊那头也知晓了李弘炀的死讯,摇晃折扇的动作一顿,神色变得极其复杂,好似有许多话要说,却最终只是轻声叹了口气,“斗也斗了,争也争了,这么多年过去再回想起来,却是一无所有,老大被贬边外,怕是这辈子都回不到临安了;老二呢更惨,连命都给斗没了;而我也没讨到几分好,唯一一个亲舅舅都不知能不能捡回一条命,算来算去倒是老三聪明,就为了那个位置,为了那个位置啊。”   “王爷……”见人情绪低落,宋呈玖不由得唤了一声。   李弘煜合上扇子,放松了身体靠着椅背,仰着头用扇子遮住有些发红的眼眶,声音轻的好似自远方而来,“虽说这些年来,本王同他们算计来算计去,可始终没想过要他们死啊,本王母妃去的早,父皇待我宠爱有加,又加之我年岁最小,谁都乐意逗一逗我,少时一同在崇书院念书,老大得了新奇的玩意儿也会同我分享,被罚背书时老二也会偷摸给我小声提醒;老三虽性子冷淡却也还算相安无事。”   “那时李汜还在,我同他互不对付总爱打架,”李弘煜顿了顿不知想到了什么,小一会儿后才继续道:“如今倒也算的上世事无常,造化弄人了。”   宋呈玖安静的听着,待人说完方才出声,“王爷,事到如今已没有回头路了,眼前梁王远在边外,齐王又没了,只有秦王一人能同你制衡,可无论是百官拥护还是声望能力,秦王都远不及王爷,王爷难得真能眼睁睁见到手的鸭子飞了吗?一朝辛苦付诸东流,王爷当真甘心?”   他情绪有些激动,李弘煜不由得挪开扇子看了两眼,语气有些模糊不清的问:“呈玖,我所争所求就一定是对的吗?做皇帝就一定快乐吗?我们做的这些到底是为了什么?当皇帝后我也会同父皇那般,兄弟阋墙,夫妻反目,众叛亲离,真正成了个孤家寡人吗?呈玖,你希望看到那样的我吗?”   连着几个问题,让宋呈玖不知该如何回答,他跟在李弘煜身边多年,远比旁人更知晓这人是何脾性,若说这皇室中人谁还存有良知仁善,那便是他眼前这位主儿了。   突然间宋呈玖有些不知该说些什么,从一开始这个皇位便不是李弘煊主动去争,为了家族,为了母妃,为了舅舅,唯独没有为了自己,无论是每一步都走的如履薄冰,生怕走错一步。   明明自己是看着他的为难和无力的,也知晓他多想远离临安的种种,更明白他有多身不由己,却能说出那番话,那同那些人有何不同?   不,许是更可恶些,王爷远没有视那些人自己为知己好友。   两人间沉寂了下来,隐约能听到外头的狂风吹动树枝发出的沙沙声,宋呈玖上前一步有些后悔的轻声唤了句,“王爷……”   话还未说完便被李弘煊挥手打断,“你出去吧,让本王一个人静静。”   说罢他将扇子打开遮挡住脸,一副不愿多谈的抗拒。   宋呈玖张了张嘴,最终却是没说什么,转身走了出去。   待脚步声走远,李弘煜将扇子拿了下来,侧头透过窗户望向院中,白雪纷纷扬扬的落下,远远瞧着竟有些像飘散在空中的纸钱。   一阵风吹过,叹息声融在了风中。   枝丫上的雪压弯了树枝,被吹得抖落了些许,刚好从四四方方的小窗外落下,祁然背着手透过这扇窗打量着外面,看的格外仔细,逆着光的原因让人看不出他脸上的神情,仅能瞧见抿紧的薄唇,此时身后传来了声响。   祁然回首望去便见杨钦提着一个大大的食盒走来,人还未到声音却先传来过来,“阿珩,我来看你了!”   送杨钦过来的人恭谨的朝着祁然行了礼,随后才转身离开,像是压根不担心他同祁然说些什么做些什么。   就连杨钦脑子转的再慢也瞧出了古怪,隔着栅栏万般不解,“你不是重犯吗?怎么也不派个人盯着?就不怕我带你越狱?”   这其中的事并非三言两语能说清楚,祁然只好顾左右而言他,“许是瞧着你不像有那个本事吧。”   “看你在牢里待着惬意的,也不缺什么少什么,我还是走吧。”杨钦啧了一声作势便要离开。   可同他设想的相差甚远,他都走了几步也未听身后这人出声劝阻,一时之间走不得退不得,进退两难,没好气的扭头问:“你真不唤住我?”   “嗯,”祁然盘腿坐下,连头都没抬,“慢走。”   见状杨钦算是明白搬起石头砸了自己脚,没好气的走了回去,也不瞎讲究学着人席地而坐,虽有些气恼还不忘将食盒轻轻放置一旁,认命的将食盒中的东西拿出来,“兄长和你阿姐本是要来的,但祁家如今是什么个情况你也明白,他们来总归不合适,便托我走这么一趟。”   祁然低头扫了一眼,都是些他喜爱吃的点心,一瞧便是祁熙亲手做的,怕是废了不少心思。   他喉咙一紧有些难受,连忙问,“外头如何了?”   “不如何。”提及此事杨钦就头疼不已,三言两语将这几日发生的的种种简要说了一遍,他说的有些乱,想到什么说什么,好在祁然能从中挑出要点听的明白。   “太子死了?”祁然对此讶异不已。   “就昨儿个的事,我听到这消息也是吓了一跳,皇后丧子之痛如今疯疯癫癫,皇上还未醒来,宫里指不定乱成什么样,我爹连夜进的宫,这不我来大理寺了他都还未从宫里出来。”   闻言,季思眉头紧锁着,又问起了另一件事,“念……五皇子呢?”   “在祁府呢,”杨钦补充了句,“本来是要安置在宫中的,可五皇子哭闹的紧,皇上只能先暂时安置在祁府,你说皇上这是何用意?”   承德帝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估计只有他自个儿知晓,祁然沉思着未接话。   杨钦也未追问,而是环顾四周以手掩面压低了声音,神神叨叨的问,“问你件事,你真当着百官的面儿说你心悦永安王府那个小王爷吗?”   “嗯?你问这做甚。”   “你这事做的属实过分了些,”杨钦板着脸,语气中满是对祁然所作所为的不认可,“你若是钟情小王爷,我自是万般祝福,可他命短了些,也算是你俩有缘无分,可你千不该万不该,不该糟蹋阿言的一片心意,你许是不知晓他待你情深意切,这些日子夜夜以泪洗面,对月哭泣,当真是闻者伤心见者流泪,整个人都憔悴的不成人样了。”   虽不知杨钦又是哪根筋不对,可祁然却明白这人却在胡说八道,稍稍想了想季思以泪洗面对月哭泣的矫情模样,不由得笑出了声。   他的笑声惹得杨钦更为不悦,想了想又絮叨了几句,“要我说,这小王爷也去了这么多年,你若是忘不了他那就同阿言说清楚,咱们大老爷们儿的好聚好散,省得他为你寻死觅活的;若是你待阿言情意不假,那便忘了过去种种,莫要辜负他,情爱讲究的是一个两情相悦,切勿朝秦暮楚。”   “我记住了,”祁然使劲憋着笑意,侧头咳嗽了两声,“他待我这般情真意切,我断然不会负他。”   “这便是极好的,年少时那点儿事总归是过去了,珍惜眼前人才是应当的,”杨钦满意的点了点头,从怀中掏出个信封递了过去,“阿言给你的。”   祁然接过看了看,脸上笑意渐渐消散,神情变得凝重起来。   他这副模样让杨钦瞧出了不对劲,忙问:“怎么了?”   信中所说之事过于复杂,远远超过祁然原先猜想,他抿了抿唇想了一会儿才回,“此事有些复杂,你若想知晓回去后让季思同你说便是。”   见状杨钦也明白季思这封信,定是不似他猜想的那般,相反则是关系重大,连连点头,“我虽不如你们聪明,也不知这里头写了什么,但若是我能帮上忙的话说一声便是。”   “你可有带笔墨?”   “啊”   “眼前正有一事需要你帮忙。”   祁然直直望向人,二人视线相交,带着些许大事将至的不安。   寒风凛冽,白雪纷纷。   街道上的行人行色匆匆,各种吃食摊位热气蒸腾,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热油滚烫的味道,青烟袅袅,满是人间烟火气。   面摊前围坐了不少人,兴致勃勃的讨论着这些日子发生的种种震惊朝野的大事,什么皇后被废,太子自缢,七年前死在火海中的五皇子死而复活……   一桩桩一件件,都是百姓茶余饭后的谈资,他们侃侃而谈,仅凭一些只言片语便能说的热火朝天,好似自己亲眼所见一般。   季思垂着眸饮茶,突然间一道人影在对面的位置落了座,他抬眸一看,便见杨钦自顾自斟了杯热茶,也不饮就这么捧着暖手。   “如何了,”他问,“可有见到祁然?”   “那是自然,”杨钦有些洋洋得意,“也不瞧瞧我是谁,这大理寺总归给我几分薄面吧。”   是给你爹面子吧。   勾唇笑了笑,季思在心里头补充,转念又问,“他,可还好?”   杨钦脸色骤变,让季思心头一下变得紧张起来,却听这人压低了声音,故作紧张开口,“好的不得了,我瞧着大理寺那些人对他毕恭毕敬的,半点没有怠慢,可你说他一要犯怎会有这般待遇?我觉着这其中定是有诈,”   本以为季思聪明,定能瞧出其中端倪,却不料对面这人听完,只是语气淡淡地“哦”了一声。   “你就不觉得蹊跷?”杨钦仍不死心追问了句。   “嗯。”   “……”   这人敷衍的态度让杨钦没了脾气,也明白过来祁然被扣押在大理寺这事,远不是自己以为得那般,怕是另有深意,只有他一个人在这儿疑神疑鬼,索性懒得多言,从怀中摸出张薄薄的纸递了过去,“你自个儿看吧,你们这些事我也懒得掺合,下次莫要寻我帮忙了。”   季思没将此话放在心上,杨钦这人心性脾性赤忱通透,真诚仗义,次次这般说,可真有事相求却比谁都积极。   只是拿起那张纸垂眸看了起来,眼睫遮住了眼中情绪,让人半点也窥探不到。   “怎样?阿珩信里头说了啥?”前脚还说不再掺合的杨钦忍不住出声问了句。   听见询问,祁然将纸张沿着折痕叠好,动作轻柔的放在怀中,抬眸冲人笑了笑,执起茶壶便要替人斟茶,殷勤道:“这天这么冷,云川喝杯热茶暖暖身子,莫要冻坏了。”   杨钦连忙用手盖住杯子,往后一挪避开了茶壶嘴,十分警惕的盯着人,“有事直说,别笑的这般瘆人。”   “瞧你这话说的,十足不知好歹,”季思将茶壶放回原位,嗔怪着人,“我这不是心疼你吗,怪我,忘了,你哪稀罕我心疼啊,怕是只想要祁二小姐的心疼吧。”   果不其然一提及祁熙,杨钦就有些扭捏不自在,嘴上说着“莫要胡说”,实则乱暼的眼神已经泄露出了他的慌乱。   虽不知这二人如今算是怎么一个关系,又到了什么地步,但季思还是在心中叹了口气,祁熙那般聪慧的人,若她真心放下身段去讨一人喜欢,杨钦又岂会是她的对手,更不论这人满心满眼都是她,怕是祁熙说心悦于他,他都能欢喜上半天。   季思觉得自个儿如今的心态,有些担心自个儿傻儿子被坏女人骗身骗心的老父亲,当真是操心的紧,生怕傻儿子被人卖了还替人数钱。   他这头操起了老父亲的心,却听傻儿子傻乎乎的开口,“我给阿珩说了。”   “说吧说吧。”季思还沉浸在自己年纪轻轻便有一个好大儿的心思中,压根没听见杨钦说了些什么,只是顺着人的话附和了两句。   “阿珩说:你待他情真意切,他断然不会负你,什么李汜张汜的,只是少年时的一场悸动,做不得数的,让你莫要放在心上。”   后头这几句自然是杨钦自个儿加的。   听到这儿季思算是反应过来不对劲儿了,忙问,“你同他说了什么?”   “我告诉他,你因他钟情李汜一事,整日里以泪洗面哭的不能自已,更是起了寻死的心,让阿珩好生待你,莫要再惦记那只剩一堆白骨的李汜了。”   说完,杨钦眼巴巴的望着季思,像是在期待人的夸奖,若是背后有尾巴,指不定摇成何样。   季思笑意妍妍的望着人,咬牙切齿的吐出几个字,“干得漂亮。”   入了夜,宫里格外冷清,巡逻的巡察卫在宫门中穿梭着,手中提着的灯笼仅仅能照亮一小块儿地方,却见几行色匆匆自暗处走来,头上戴着斗篷,瞧不出面容。   内侍宫女守在殿外,未有一人出声,听见脚步声,承德帝掩唇咳嗽着,抬眸望向被孙海带来之人,苍白的脸上满是病气,哑声道:“你来了。”   声音极轻,却足以让殿中人听见,他随后又开了口,“朕等了你许久。”   孙海身后那人上前一步,掀开斗篷,露出里面的面容,赫然便是应该收押在大理寺衙门的祁子珩。   寒风呼呼刮着,吹得殿外的树枝摇曳,沙沙的声响听的人头疼不已。   季府处处点着烛火,显得格外亮堂,下人们放轻了声音,不敢高声吵闹,有条不紊的做着手中的事。   自从赵全死后季府的大小事宜都交由听雪负责,众人碍于季思的面儿不得不接受,可实则心里头是瞧不上的。   一个女人当管事,在大晋也是极少见的,府中众人本是打着看笑话的心思,不料听雪却做的极好,便让所有人都感到服气,一来二去也认同了她祁府管事。   故而她端着托盘一路走来,不少下人都纷纷行礼问安,未有丝毫懈怠。   她样貌未变,可细细一瞧却发现气质有了些不同,嘴角含笑的模样也满是神采奕奕,路上遇见相熟的丫鬟,也由着她们打趣,“听雪姐姐又去给大人送药啊,这把我们的活干了,我们可没脸留在府中了,看来还是早些出府嫁人得了。”   “净胡说,”听雪笑着回怼,“大人身子不好,初一开的方子对火候又要求极高,多一刻少一刻都不可,假手于人总归不放心,还是我自个儿稳妥些。”   说笑间,她穿过回廊走到季思那处院落,季思喜静,显人多吵闹的紧,府中下人都被遣到别处去了,就留了一个初一在身旁伺候,若无重要之事听雪也极少过来。   往日里只需将药交给初一便是,可今日她走进院中却未瞧见人,又担心天凉药冷的快,便只好亲自送药,刚走到院中却听里面突然传来一道惊呼,“什么?”   这声音有些大,满含着难以置信,吓得她一激灵,想了想才回忆起来,应是杨府那位大公子的声音,所以才会觉得熟悉。   还未待心跳平稳下来,便听季思严肃的声音自房中传来,“你小声些,都说此事切勿声张,你这一嗓子吆喝是怕没有人听见吗?”   “我这不是被你这番话吓住了嘛,”杨钦也知晓此事非同小可,声音立马压低了些,“那严神医当真是西羌早就死了的圣元太子燕宜吗?”   听到这个名字,听雪瞳孔猛地瞪大,握住托盘的手有些轻微的战栗,她明白自己此事应该转身离开,做下人的应当恪守本分,莫要好奇过重,更何况主子的事又岂是她能听的。   可实际上,她却放轻了脚步,凑近了房屋,侧身躲在一颗树后屏住了呼吸,高度集中精神去探听房中二人在说些什么。   紧接着季思有些沉闷的声音再次响起,“我也是猜测,我在喀什时被一群人追杀险些丧命,后头发现这群人同西羌有关系,便暗中托人调查,你当真以为祁然去曲定吗?他实则去了趟蜀州,为的便是这事,再三询问,天启八营的朱将军这才透漏出燕宜许是没死的消息,不过此事他也没有确切证据,故而才一直未上报京中。”   “那你又从何知晓严奕便是燕宜的?”杨钦的声音随之响起。   “我若说我亲眼所见,你可以信?”   屋中突然间安静了下来,听雪涌起阵阵不安,不明白里头的二人为何不出声了?莫不是发现自己了?亦或是出了什么事?   她思索着种种可能,小一会儿后才听杨钦有些急切道:“我虽仍觉讶异,但你的性子我也是清楚,断然不会拿此事说笑,可兹事体大,不是你我二人能够做主,需得禀明皇上再做定夺。”   “无凭无据的,陛下怎么信你我?”季思反问,“怕是还得狠狠治我们的罪。”   “那你说该如何?”   屋中又安静了下来,侧耳去听,隐约能听到些许轻微的脚步声,听雪猜想季思定是在来回走动,他平日沉思时也会有这个习惯。   脚步声格外轻,需得认真听才能听到些许,未响多久便停了下来,只听季思的声音再次响起,“我有法子了,你附耳过来,我细细说与你听。”   再后头的声音一点也未传出来,听雪咬了咬唇左右衡量了一番,终是阴沉着脸放轻脚步转身出了院落,心绪不宁的朝着原路返回。   先前那几个丫头还在院中,见她神色不安的走来,手中还端着药,顿觉有些怪异不由得多问了句,“听雪姐姐怎回来了?可是大人未在房中?”   “在的,”听雪强撑着笑意,“只是这药有些凉了,我去给大人换一晚。”   说罢便急匆匆走远,惹得几人面面相觑,却未好多问。   回到自己房中,听雪整个人有些脱力的跌坐在椅子上,她此时脸色煞白,嘴嘴唇被咬出了一道齿印,有些不安的搅动着衣袖,脑中思绪翻涌却未想到一个解决的法子,余光瞥见桌上的镯子,终是咬了咬牙有了取舍。   她翻出纸笔,研磨洋洋洒洒写了一封信,封装好便寻了个由头出府,并未注意到她前脚刚出了府,后脚便有人将此事告知。   夜幕降临,华灯初上。   听雪神情凝重的自府外回来,回房的路上不知为何心头总是涌起股不安,思来想去只当今日这事给她带来震惊不小,便想着早早歇下,尽快将此事忘却便好。   推开房门,里头未点灯,显得十分昏暗,听雪左右瞧了瞧在黑夜中摸索着,刚触到桌沿,探出怀中火折子正欲点灯时,突然间,房中的烛火骤然亮了起来。   刺眼的光使得听雪不得不用手背挡住,待适应后才放下手,待看清房中之人时,脸上的神色已然可以用恐慌和害怕来形容,血色尽数褪去,惨白一片,双瞳猛地瞪大,嘴唇开合却是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这么晚才回来,去了何处啊?”季思就坐在桌前饮茶,语气格外淡然,同往日里无二,若不是身旁站了一个御史台的杜存孝,丝毫让人瞧不出是故意等在这儿一般。   他连头也未抬,只是低头吹了吹热气氤氲的茶水,茶水蒸腾出来的热气,显得那张脸有些模糊不清,可听雪却整个人僵在原地,从脊背升起一股强烈的惧意,浑身止不住打颤,整个人如坠冰窟,却不知该如何回话。   “怎么?不能说?”季思掀起眼帘冷冷瞅她了一眼,眼中不带一点温度,好似寒冬腊月的冰雪,凉的刺骨,“莫不是我还问不得你了?”   “咚”一声,听雪直直跪了下来,听声响怕是双膝定是青紫一片,可她顾不上其他,只是满头大汗的望着季思,双手紧紧握拳,张了张嘴却只是模棱两可的给了个答复,“奴婢……奴婢只是……只是出去走了走……”   “哦,”季思拖着长长的尾音,“那你去了何处?见了何人?做了何事?”   “大人……”听雪满面震惊,不知从何说起,她本就不善言辞,在季思这咄咄逼人的气势下更是慌的不行,直急的出了一身的汗。   季思却未受她影响,他待人好那是基于真心换真心,若从一开始便是算计和欺瞒,又谈何的真心,作为睁开眼看见的第一个人,听雪于他而言却是有些不同,可当这不同危及到自己甚至是祁然时,那余下的也不过尔尔。   “你不便说我便替你说,”他抿了口茶,缓缓道:“你去了西大街的尚武馆,找了一个叫赵老武的武夫,随后交给了他一封信,还交代务必亲手送到,如何我说的可对?”   听雪不如季思聪慧,却也算不上傻,听到这儿已然明白这是一场局,一场针对自己的局,什么严奕燕宜都是诱饵,故意诱自己露出破绽,可此时明白却已为时已晚。   明知局势于自己不利,听雪却还抱着最后一点希望,咬着牙回,“那赵赵老是……是奴婢同乡……奴婢有一钟情之人,虽相隔千里却仍心心挂念,这信便是送给他的……”   “姓甚名谁?家在何方?年方几许?”话还未说完便被打断,“你这两年替祁府也操劳不少,不如悉数告知我,我在府中替他某个差事,派人将他接过来,也好过过媒人的瘾,成人之美。”   “姓……姓……”听雪脑中一片空白,明明随口便能说出来一个字,可想了许久却半点没有思绪。   见状,季思脸色越发难看,握紧手中茶杯用力摔在地上,瓷杯应声而碎,里头的茶水和瓷片四处飞散,打湿了听雪衣衫的下摆,她无意识打了个哆嗦,四肢发软。   “事到如今你还想骗我,你当真以为我不知道赵老武,不知道听风轩吗?我如此待你,而你呢,你又是如何待我的?”   不知是哪个字眼触及了听雪,再抬眸时她双眼婆娑,欲语泪先流,带着哭腔的声音传来,“大人……奴婢……奴婢……”   季思侧眸同杜衡对视了一眼,虽未出声,但二人都明白对方眼中所含之意。   此时一直未出声的杜衡开了口,“我早早便同你说此人不可信,你到好,还让她做了季府的管事,这便是引狼入室。”   “我以友相待,从未将她看做下人,”季思声音有些哽咽,两分真八分假,但从他嘴中说出来却愣是变成了十成十的真,“却不想是自作多情。”   “你将她视为友,她却同旁人算计着如何要你死,当真是黄蜂尾后针,最毒妇人心啊。”杜衡又冷冷的补充了一句。   “不是的,大人,不是的……”听雪止不住摇头,哭的泣不成声。   “不是什么?”杜衡步步紧逼,不给人留一点喘息的机会,“你受人指使监视是真!将季府情况传给你主子是真!同旁人谋划害季大人一次次命悬一线是真!居心不良蓄谋已久亦是真!如今在这儿猫哭耗子假慈悲,又是做给谁看?”   “存孝,算了,”季思有些无力的挥了挥手,“我知晓她定是有所苦衷,是我识人不清怨不得她,让她走吧,往后我季府就算没这个人。”   “你若是今日放她出了这屋子,他日她便能同那群人要你性命,那群人来者不善,次次想要你的命,”杜衡皱着眉极度不认可,“莫要放虎归山啊!”   这二人一个唱白脸一个唱红脸,配合的天衣无缝,直把听雪说的心神不安,自责不已,想到这些日子同季思相处的种种,更是久久不能平息。   跪着上前两步,哭喊着,“大人,奴婢有罪,大人待奴婢如何奴婢都记在心中,这辈子都无以为报,事到如今奴婢再说什么也无计于补,可奴婢从未想过要害大人啊。”   “你说你从未想过害我?”季思俯身凑近人,“你暗中监视我,将我的一举一动告知你背后的主子,我做什么都在他们眼皮子底下,这季府怕是早就被你们掌控住了,我成了你们掌中之物笼中之鸟,想要我性命还不是手到擒来的事,这般也算从未害我吗?”   “不是的,不是的,”听雪连声否认,“奴婢却是受命监视大人,若是发现大人有何不对劲之处,便去西大街的尚武馆找一个叫赵老武的人,奴婢知晓大人是个好人,不愿因一己私利害了大人,每次送出去的信都是些无关紧要消息。”   “若是奴婢当真想害大人,大人同祁大人有私情一事,怕是早就传的满城风雨了,无论大人信不信得过奴婢,奴婢都从未想过要害大人!”   季思同杜衡对视一眼,二人都在心中盘算着这番话有几分可信度,后者眯了眯眼睛追问,“你既不愿,为何不坦言相告,需得这般遮遮掩掩,今日这传出去的信中又说了这么?”   “奴婢……”听雪愣了愣,犹豫支吾起来,整个人明显变得十分慌乱,她咬了咬唇最终也未说出口,只是重重的了磕个头,“大人待奴婢极好奴婢自知有罪,无颜再见大人,愿一死来偿还大人这份情意。”   “你死了与我而言有何好处吗?”季思反问了句,“我知晓你的性子,这般受制于人怕是落了把柄在人手中,什么把柄值得你这般在乎?容我猜猜,挚爱?故友?还是亲人?”   他没说一个字,听雪的紧张越发明显,到最后是整个人都绷得紧紧的,肉眼可见的恐慌。   将这人情绪看在眼中,季思勾了勾唇问:“若没记错,你是蜀州人士,不知可还有什么兄弟姊妹?”   “奴婢……”   “不急,想好了再说,莫不是忘了你家大人任的是哪个侍郎?”   户部侍郎,掌管天下户籍财税。   大晋人口众多,幅员辽阔,想要核查一个人户籍身份并非一两日能做的事,这些日子各种琐事繁杂,季思压根没空去核查,不过是抛了个饵,诈她一诈。   果不其然,听雪抖如筛糠,哭红的眼睛瞧起来格外可人,可却半点激不起屋中二人的怜悯之心。   “听雪,”季思起身将人搀扶起来,捻起袖子轻轻替人拭去眼泪,温声而言,“我走到如今这个位置,不过是活着罢了,你可明白?”   “大人……”听雪颤着声开口,“是奴婢错了,奴婢对不住大人……”   杜衡在一旁瞧着,万般觉得季思拿捏人心的手段确是极高,三言两语间便能让这丫鬟松了口。   趁热打铁,季思压了压听雪的肩膀让她坐下,斟了杯热茶轻轻推了过去,语气温柔的让人说不出一句拒绝的话,“我知你有自己的苦衷,也不想为难于你,可别人欲取我性命,我总不能坐以待毙,求人不如求己,自保方为上策,我来问你毋须多言只用摇头或者点头,如此可好?”   听雪低垂着头沉思许久,终是弧度极小的点了点头。   季思侧眸看了杜衡一眼,开口便问出了第一个问题,“严奕,可是西羌薨逝多年的圣元太子燕宜?”   他等了小一会儿,却未见人点头亦或是摇头,眉头不由一皱,却听一道微弱的声音响起,“奴婢……并不知晓……”   这回答到是在二人预料之中,却听雪当真知晓燕宜诸多事宜,是整件事的核心人物之一,也不会这般容易三言两语被说动,许是在这里头只是个无关紧要的小人物罢了。   “他们要你监视季大人?”杜衡问了一句,见对面的姑娘微微颔首,便又追问,“为何?季大人与他们而言有何用处吗?”   “我不知道,”听雪依旧是同一个回答,却又多说了几句,“奴婢并有意瞒骗,他们只是让奴婢盯着大人,其余再未多说。”   “嗯,”季思跳过这个话题,问起了别的,“你先前宁死也不愿说,可是因为被他们拿捏住了软肋?至亲至爱?还是挚友?”   “是……妹妹……”听雪小声地应答,“奴婢却是蜀州人士,祖母去后便同妹妹相依为命,错信于人便落到了伢婆子手中,那伢婆子本要将我二人一道卖入曲定的青楼中,这时一辆马车出现了,那人说我二人中只需一人入青楼,让我们自行定夺,我妹妹便先出了声,随后我二人便被带到了临安,没过多久我便入了季府,再后头的事大人便知晓了。”   “何时的事?”   “承德二十三年。”   那就是据此五年前,季思在心中盘算着种种思绪,杜衡倒是听出了其中要点,忙问,“你细细描述一下坐在马车中的那人是何样貌?有何特征?”   却未曾想听雪摇了摇头,“那人自始自终未露过面,奴婢也只同他隔着马车见过一次,之后都是赵老武出的面儿,实在不知他是何样貌。”   杜衡眉头紧锁着,凑近季思耳边低语,“你说那人可会是孔令秋?”   孔令秋?   季思在心中重复了一遍,按照目前所知,孔令秋却是有很大的问题,可不知为何他总觉得有何处是被自己忽视了,总有一处空缺填不上,重新回想了一番听雪的说辞,有了大胆的联想,沉声问:“你妹妹,可是叫秋月?她所待的那个青楼是不是听风轩?”   听雪并未回答,可猛然瞪大的眼睛已然能够说明了一切,季思勾了勾唇,好似明白了些什么,青楼这种地界儿,鱼龙混杂,三教九流,却是一个最好不过的遮掩。   “最后一个问题,”季思笑了笑,“我受伤前是否认识那人?”   这是季思想了许久,他总是在季大人脑海中看到一个人的身影,目光更是追随着那人,不像是燕宜,应当是别人。   “是的,”听雪扣着手指叹了口气,“大人却是认识那人。”   话音落下,季思脑海中骤然闪过零星片段,所有画面都只有一个人,或笑或愁或喜或悲,头疼欲裂,仿佛千万根针刺穿脑海,一点点摧垮他的意识,疼的他浑身止不住战栗,四肢抽搐,连一点力气都提不起来。   “季大人!”杜衡慌乱了起来,连忙扑过来扶住人查看,“季大人,你怎么了!”   一旁的听雪被吓得待在原地,万般担忧哭喊着。   季思疼的跌坐在地上,额头青筋爆起,双目充血,面目狰狞可怕。   意识消散那一刻,他听见一道声音响起,柔声而言:“我知你情意,心中亦是如此,此扇为证,余生定不负你。”   定不负你。   余音绕梁,久久不散。   *   作者有话要说:   还有几章正文就要完结了,下周可能会加快更新频率,谢谢!!! 第149章 这四国的天下,我全都要   位于天子脚下的缘故,临安便是寸土寸金,不少人在这儿漂泊多年,依旧未有孑然一身,若非家底殷实,亦或是敛财手段了得,哪怕当了京官也难在这儿拥有自个儿的府邸。   杜衡堂堂一个御史中臣,也依旧住在那破败的小屋,环境恶劣不说,地理位置极差,每日上朝散值都得起早贪黑。   故而严奕所住之处也算不得多好,若是以往,他许万般挑剔,可那些年在燕宇手下吃了不少苦楚,心性早就有了变化。   敲门声三长一短响起时,严奕正在院中给自个儿养的山茶花浇水,听见声响头也未抬,倒是一旁的钱多上前开了门。   来人走了进来,赫然就是那赵老武。   “二爷,”他恭谨的行了个礼,从怀中掏出来一封信躬身递了过来,压低着声音道:“季府来的消息。”   闻言,严奕浇水的动作一顿,抬眸斜瞅了人一眼,随后将葫瓢扔回水桶之中,起身走到屋中坐下,接过钱多递过来的帕子擦拭手上水渍,这才接过那信细细看了起来。   信不长,小会儿功夫便能看完。   “二爷,”钱多凑近了些问,“这季府突然来了消息,可是季思有什么动作吗?”   “信里说,季思再查圣元太子的事。”   此话一出,其余两人脸色骤然一遍,都明白过来此事的严重性。   “他可是查到了什么,亦或是怀疑了什么,为何会突然查此事?”赵老武慌张不已。   “慌什么?”严奕冷冷地扫了人一眼,只把人瞪的后脊发凉,“季思还未如何,你倒先自个儿乱了阵脚。”   赵老武连忙低下头不敢作声。   一旁的钱多见状皱着眉出声,“二爷,虽说季思伤了脑子,但替您做事多年,知晓诸多情况,依旧是个隐患,怕只怕会影响咱们的大计,此人断然不能再留了。”   “季思确是福大命大,好几次都让他从鬼门关挺过来,此人不能留,可眼前大业将成容不得一点差错,便让他在苟活两日,”严奕将手中的信封揉成团丢进炉火中,火舌顿时席卷而来,骤然变大,将信纸吞噬的好干净,“宫里那位撑不了几日了,要不了多久,这大晋便是暻明的天下,到时季思就算想起来,又有何用。”   他望着屋外纷纷扬扬的细雪,眼中恨意滔天,好似要溢满出来,咬着牙有点癫狂道:“我已经迫不及待要发兵攻打燕宇了,我要亲手将本来属于我的东西夺回来,夺回来,哈哈哈哈哈哈……”   雪越下越大,天地间被白茫茫的一片笼罩,踏在地面上,软的好似不在人间。   天地相接,白色成为了这里唯一的色彩,季思环顾着四周,未听见一点声响,显得格外安静,安静的有些令人害怕。   他眉头紧锁着,抿唇走在这处陌生的地方,不见一个人影,不闻一点声音,好似整个世间只剩下了自己。   若是旁人兴许早就喊叫起来,可季思从头到尾都很安静,仿佛同这个地方融为一体。   不知走了许久,耳边突然传来了一阵哭声,在一个长时间寂静无声的环境下,突然听见哭声,显得瘆人的紧,季思神情也变得紧张起来。   却见眼前出现一个瘦小的孩子,一身粗布麻衣却格外惬意,瞧不清容貌的女子将他抱在怀中,轻轻哼着季思听不懂的歌谣,听语调像是西羌话,女子满心满眼都是疼爱,她亲了亲孩子的额头,声音温柔的好似春日里的暖阳,“小思要快些长大,长大了就离开这儿,莫要回来了。”   季思下意识往前迈了一步,眼前景象突然变成了一缕青烟,眨眼间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只见刚刚那个孩子衣衫褴褛,瘦骨嶙峋,紧紧抱住自己缩在墙角,没一会儿不知从何处跑来了三五个锦衣打扮的孩童,嘴中叽叽喳喳吐出许多难听的话语:   “你娘是**,你长大了也是也是要爬男人床的贱种。”   “**生的孩子是不是都这么脏啊,恶心死了,呸。”   “咱们扒了他的裤子,这种人怎么配穿衣服啊,就应该想狗一样光着。”   那些孩子没有脸,只有咧开到耳根的嘴,里头满是一颗颗尖锐的刀刃,咯吱咯吱的笑声听的人心头发慌。   他们扬着满怀恶意的笑朝着季思跑来,那模样好似要将季思身上的肉一块块撕咬下来,却直直穿过了季思身子,逼的他后退了两步,猛地一下回头,发现身后没有一个人影。   声音从右边传来,一个少年模样的浑身伤痕跪在雨中,脸颊高高肿起让人瞧不清他本来的面容,雨水冲刷着他的脸颊,那双眼在黑夜中格外耀眼。   一把伞遮在他的头顶,一道极为熟悉的声音响起,季思有些听不真切,只见那人转身离开,少年紧紧握着那把伞,抬眸直直望了过来。   他目光不偏不倚直视季思,布满红血丝的双瞳激起人内心的恐惧。   季思刚欲出声,却感觉一阵风吹来,好似被风沙遮挡睁不开眼,不得不抬起手背偏头遮住,再回神时,画面再次发生了变化。   不远处的凉亭中站着两个人,少年变成了青年,身形像柳树抽芽般拔高,不同以往的阴翳,望着对面之人的眼中满是柔情。   “阿言,”那背对着季思的人开了口,脸上像是蒙了一层雾气让人看不清楚,“我定不负你。”   闻言,季思心口涌起一股怪异的疼痛,紧紧攥紧衣袖,躬着身子疼的出的满头的汗。   “你都看见了吧。”   突然间,自他背后传来一道声音,声音很轻却离得极近,仿佛贴着人耳边一般,季思忍着痛意回头,待看清身后之人的面容是,瞳孔猛地瞪大,神色也变得复杂起来。   “小王爷,”那人笑着行了礼,同季思的讶异相比,颇有些怡然自得,“许久未见,如今过的可好?”   季思嘴唇翕动,哑着声吐出两个字,“季思……”   “季思”笑意加深,却未应答,而是摇了摇头,“我早已不是季思了,如今,你才是季思。”   他伸手指了指对面站在不远处的季思,随后又收回了手,不急不慢道:“而我不过是抹游魂罢了。”   二人顶着同一张脸,面对面的站在一块儿,可周身的神情和气质却截然相反,若是有第三人在,段然不会将二人混淆。   属于“季思”的记忆,在四面八方如同走马灯般上演着,声音格外嘈杂,季思皱了皱眉问:“你没死?”   “我若没死,小王爷又如何能占着我这身子?”季大人善以恶意揣测人心,他并未回答而是有些恶劣的反问了句。   闻言,季思神情变得有些复杂,“此事虽非我本意,但总归是我占了你的身体,我自是记得这份恩,可即便没有我,那种情况下你也是必死无疑,既然结局已经注定,那你这具尸首是腐烂发臭还是成为我的,同你也没多大联系了,你也不必如此恶意满满,我与你从不是敌人,兴许还能成为朋友。”   不知是听到了什么字词,季大人愣了愣,紧接着有些癫狂的大笑出声,“小王爷不必激动,我并未想要回这身体,反而欣喜若狂,小王爷是何等风光霁月的人啊,能在我这具流着肮脏血液的身体中,我是的福分。”   他情绪有些激动,歪着脑袋有些别扭的朝着季思走了几步,语气越发的神经质起来,“我从未想过,“季思”也会拥有挚友,爱人,至亲,他从生下来的那一天就是肮脏的,不就应该烂在泥里,被人狠狠踩在脚下吗?任人欺辱,任人践踏,任人当成一条狗呼来喝去,任人把一颗心玩弄鼓掌之中;不应该这样吗?这么多年我便是如此活过来的。”   季思冷着一张脸听着对面这人的话语,待他说完也只是冷哼了一声,“旁人将你当狗不可悲,可悲的是将自个儿当狗,这世间没有人生来便是诸事顺意的,夹缝中的野草尚且不居于此,在逆境下破除艰难险阻向阳而生,自食其力不曾放弃,你不过是将所有过错退给了这个世道,好彰显自己的逼不得已,世人尤爱自欺欺人,好似只要活得不易,所做之事便有了个由头,说的如此凄惨无比,不过是想让自己心安理得罢了。”   一番话说完,对面的那人垂下了眼眸,季思看不清他的神情,只能瞧见那尖削的下颌线条,有些锐利,仿佛离得近些会被伤到。   小一会儿后,才见他慢慢抬起了头,许是长时间卑躬屈膝成了习惯,他整个人身上离不开那种唯唯诺诺的气质,眉目间的阴沉又增添了几分狠意,令人半点也喜欢不起来。   “我原以为是“季思”的原因,我才会受人欺辱,如今看来同“季思”无关,是我的原因,”季大人长长的叹了口气,“无论有没有这个壳子,小王爷依旧是小王爷。”   说着他又往季思的方向走了几步,不知不觉间二人已经离得极近,只需一个跨步便能面对面,但他却停了下来,唇角扬起一点弧度,张开手朝季思展示着四周,“这里面装载着我的爱意和恨意,喜怒与悲欢,小王爷可看的仔细了?”   季思抿紧唇不语,只是沉着脸扫视眼前这人,脑中却思绪翻涌,各种旁枝末节一一浮现,东西有点多使得他疼的快要炸开一般,只得席地而坐,微微仰头打量。   “小王爷就没有什么要问我的吗?”季大人歪了歪头,神情流露出一丝不解,好似不明白为何眼前同他预想的相差甚远,“你心中应该有诸多疑惑吧。”   听人这么说,季思也没同他客气,张口便问,“你是西羌人?”   “是,也不是,”他也学着季思的模样盘腿坐下,“小王爷应当也知晓了,我娘是西羌人,她本是西羌九公主燕宁的贴身婢女,当年燕宇继位为了折辱嫡系皇室便将燕宁安插进大晋为细作,本想让那公主当一个千人骑万人压的妓子,未曾想我娘换了二人衣衫来了出偷龙转凤,她在那楼里受尽欺辱,直到遇见了季康……”   提及季康二字时,这人神情变得格外阴翳,满目恨意不掩丝毫,却又转瞬即逝,耸肩笑了笑,“后头之事小王爷许是也猜了个七七八八,我便不多说了。”   “从一开始你就知道严奕身份?”   “严奕?”乍一下听见这个名字,季大人有些疑惑,随后反应过来呵呵笑出声,“你说那个不能人道的老东西啊?”   “不能人道?”这句话犹如一道重雷压了下来,惊的季思不由自主的提高了些声音。   “你不知晓?”季大人咧开嘴乐道:“你以为他为何这般恨燕宇?自当是因为燕宇给他净了身,还放在宫里端茶送水,让他这辈子都只能做个太监了,不过那老东西也是活该!”   虽早早就有猜测,可真听见此事前因后果,季思依旧讶异不已,“他为何不寻燕宇报仇?”   “这寻仇又谈何容易,更何况那是一国之君,那老东西被逼的都快疯了,做梦都想食燕宇的肉饮燕宇的血,筹谋多年,为的便是让燕宇生不如死,小王爷,”季大人停了下来,直直盯着季思,神情有些诡异,模棱两可的问了句,“你可知晓他们要做什么?”   季思并未回答,而是环顾着四周,那些一直被自己忽视的谜团,缓缓被揭开了面纱,变得清晰明白起来,不少不明所以的细节被那根绳子一点点串联起来,变成了一个惊天大秘密,足以让所有人震惊不已。   这副模样落在季大人眼中,莫名让他感到万分愉悦,张着的嘴发出桀桀桀的笑声,直笑的面目变得扭曲,眉目泛红,露出的牙带着森森冷光。   笑了小一会儿方才停了下来,神神叨叨的问,“小王爷可信因果?”   说罢,也未等季思回答,便又自顾自的絮叨,“无论是我,还是你,亦或是他,从一开始便在这因果之中,”   “何为因,何为果?”   话音落下,他抬眸望了季思一眼,神情变得有些阴鸷,“你在李弘炀手下救我一命实为因,我死后以我躯壳再生便为果,生死循环,因果不休,这便是因果。”   “所以呢?”季思又问,“你将我困在此处便是因为这因果?”   “非也,”季大人站起身理了理衣衫,再次走向季思,不过几步的距离,转眼便到了跟前,季思直视回去,二人视线相交,依旧是前者率先开口,“想必小王爷也看出来了,如今的大晋根基本蛇虫鼠蚁吞食殆尽,仅留下一副光鲜亮丽的躯壳。”   “四国分争,各方蓄谋,想改变眼前境界,以往的治国之道早已不适应今时今日的天下,若不想被遗弃在历史的长河中,只得将大晋打破重组,不破不立,需得一个人让大晋拥有一个不同的走向,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小王爷应当就是这破后而立之人。”   “此则危急存亡之秋,小王爷难不成能眼睁睁看着大晋走向衰亡?”   “若是旁人同我说这话,我许是还信上三分,可是你……”季思目光落在人身上,端详片刻方才道:“怕是巴不得越乱越好,定不会有如此高瞻远瞩,许是别有用意吧!”   被人拆穿心中冠冕堂皇的理由,季大人也不恼,只是笑着摇了摇头,“我却是没有什么鸿鹄之志,大晋走向衰亡亦或是昌盛,百姓日子过得如何,于我而言并无半点干系,不过是那人想要这个皇位,不对,一个大晋不可足以满足他,他想要的是这天下霸主,而我偏生不让他如意。”   听人这般说,季思抿唇不语,小半晌后才道:“人定胜天,大晋往后如何并非你我说了算,你说的这些我都明白,可是……”   他停顿下来,抬眸冷冷扫了人一眼,语气冷漠的开口,“我巴不得大晋皇室覆灭,无论谁当皇帝,于我而言同样并无多大关系。”   季大人呆愣在原地,像是未想到季思会这般说,他心目中的小王爷,应当心系天下,心系百姓,盼着山河无恙,大晋繁荣,断然不会露出一点阴暗的想法,永远都是那副风光霁月的模样。   许是看出了这人心中所想,季思勾唇笑了笑,“我从来不是什么好人,学不会以德报怨,明知死在大晋君主的猜忌和忌惮之中,还拼死替他守着这大晋江山,天底下哪儿来这么划算的买卖?”   “你……你知道了……”季大人肉眼可见的慌乱起来,整个人变得格外局促。   “知道什么?”季思反问,“知晓我并非病重而是中了蛊?知晓那蛊是你从南甸寻来的?知晓我原想衷心拥护的君主日夜都巴不得我死?若我知晓此事,当初断然不会救你的。”   “不是的,我……”季大人张了张口,却突然不知说些什么。   不是什么?   明明都是事实。   季思并不在意这人未说完的话是什么,见他神色暗淡,只是耳边听见一声一声的呼喊,这声音像是祁然的,也像是初一的,甚至还好着夹杂着杜衡的。   他自顾自起了身,环顾着四周,想找寻声音的来源,入眼却是一幅幅充斥着悲伤和仇恨的画面,不过零丁夹着几点善意。   “季大人,”季思放轻了声音,“我得回去了。”   语毕,他朝着人恭恭敬敬的行了个大礼,“因果也好,天意也罢,我总归是占了你的身子,用的还算趁手,目前也没还的打算,估摸着以后也不打算还了,逢年过节定会焚香祈祷让你早登极乐,来世投个好人家不再受这些苦楚,至于你的仇我自会替你报了,往后我们便两不相欠了。”   意识消散前,季思看到季大人脸上神情骤然间变得慌张起来,嘴唇开合,但却未有一点声音传到他的耳中,只能模糊通过嘴型瞧出三个字:他会死。   像是睡了很久一般,身上明明意识已经清醒,可身体却好似被几座大山砸在墙面,动也不了,连轻微动了动手指都极其困难,只能用了浑身的力气才缓缓睁开眼。   最先映入眼帘的是一片漆黑,漆黑过后,四周的物什才逐渐清晰了起来,像是在他自己房中,他尝试起身,出了一身汗也没有半点变化。   此时房门发出咯吱一声从外被人推开,初一眼睛红红的端着药碗进来,待瞧见房中醒来的人后,瞳孔骤然放大,险些将手中药碗扔了出去。   季思冲人露出一抹浅笑,张了张嘴,还未出声便见初一如一阵风一般冲了出去,直把他吓愣住,不由得想:自个儿瞧起来没个人样吗?   幸而没多久,屋外再次响起急匆匆的脚步声,杜衡抬腿迈过门槛走了进来,初一也紧跟其后,他脸上神色万分担忧,语气更是难得多了几分紧张,“你总算醒了,你要是再不醒我都打算下去陪你了。”   “别,到时候外头指不定传成什么样,我可不想同你殉情。”季思同人打趣着。   他混不吝的一句话让那些个紧张和悲伤气氛,消散了七七八八,杜衡没好气的笑了笑,“都这模样了还同我嘴贫,快些让初一给你瞧瞧吧,省得再有什么好歹。”   初一红着眼眶站在床边,带着哭腔小声嘟囔,“都说让大人放宽心,总是不放在心上,待祁大人回来,我定让他好生说一说你。”   季思自知理亏,也不接话,只是在人搀扶下坐起身来,苍白的脸上挂着笑,好声哄着人,“岑大夫说得对,是我不好,是我错了,我下次一定记住了,这次就莫要告诉祁然了吧,你家大人也不是三岁孩童,每次都被他训得抬不起头,也实在丢面儿。”   奈何初一这次是真急坏了,生了心思要好好治一治季思这忧思过虑的坏毛病,由着什么软话入耳一律不应,直让季思有些无能为力,求饶似的朝着一旁吃茶的杜衡投过去一眼。   未曾想后者只是冷冷道:“该,你这性子也就祁子珩能治得了你。”   话说至此,季思有些窘迫的摸了摸鼻子,只好假借喝药的名义跳过这话题。   这药苦的他眉头一皱,险些没忍住给吐了出来,只好强忍着吞咽下去,眉眼皱成一块儿,哑着声道:“初一,你这药熬的越发苦了,别是故意的吧。”   “那可不,十多碗水熬出来的半碗药,能不苦吗?”初一幸灾乐祸的笑出声。   季思醒过来,杜衡悬着的心也落了下来,先前莫说初一了,他都被吓得不轻,好在有惊无险,也跟着笑了笑。   待口中药味散去,季思这才望向杜衡,出声问:“我睡了多久?”   “不久,一日而已,”杜衡答了句,随后又补充道:“我放心不下昨夜便宿在你这儿,托人去户部衙门替你告了假,府中一切安好,并未出什么事,那丫鬟派人看着呢,想着等你醒来再说。”   “有劳存孝,待我好些请你吃……”   “嗯哼?”初一在一旁冷森森的哼了一句。   不得已,季思摸着鼻子急忙改了口,“请你吃茶啊。”   “这茶就不吃了,反正你也是口头说说不作数的,次次说着请我吃茶,也未曾见你真请过一次。”   听完这番埋怨,某人并不觉得有何不好意思,反而乐了乐,“欠了这么多次,再多一次也不会如何。”   二人相视一笑。   小一会儿后,季思突然想到什么,急忙忙朝初一招了招手,吩咐了句,“快快快,你去我书房将那把扇子取来。”   “大人要扇子做甚?”   “自是有用了。”   听人语气急迫,初一知晓定不是什么小事,急匆匆便去了书房,没多会儿功夫便气喘吁吁将扇子拿了回来。   季思“唰”一声将扇子打开,盯着扇面看的极其认真,唇角缓缓勾起一个好看的弧度。   杜衡这会儿也瞧出了不对劲,忙起身凑近了问:“这扇子可是有何问题?”   “喏,你自个儿瞧瞧。”季思并未回答,而是将扇子递了过去。   “斜日云端远山横,此景与共掩愁容,来日携马啸西风,纵月同舟水向东。”杜衡将扇面上那首诗念了出来,扇面上的诗与画虽是不错,却并非出自名师大家之手,也并未有何不妥,一时之间有些不解,抬眸望了过来,“并无什么问题。”   “起初我也没瞧出什么问题,可睡了一觉,好似做了一场梦,也想明白了一些事,是我将这事想的复杂了,本以为是个无关紧要的东西,未曾想这才是破局的关键。”   闻言,杜衡更是不明所以,皱了皱眉头,“此话怎讲?”   “你再瞧瞧这首诗。”   虽是困惑,杜衡却低下头端详扇面的诗词,耳边听见季思的提点,“你将这首诗拆开,将单字两两组合,便可明白。”   杜衡按着他所说将这诗重新读了一遍,随后脸色骤然一变,明白了藏在其中的秘密,猛地一下抬头,望向季思的眼神充满了难以置信,“暻明!”   “暻明。”   淑嫔出声将人唤住,李弘煜不得不停了下来,回身对身后这人从自个儿宫里出来感到不解,“母妃怎会在此?”   “听闻你父皇身子不好,熬了些参汤给他,”淑嫔小声地询问,“你……你瞧过你父皇了吗?”   “正准备回府了。”   “这样啊。”   母子俩又安静了下来,各自都不知说些什么好。   李弘炀皱了皱眉,有些烦躁,刚欲开口离开,却又听面前这个唯唯诺诺的女人出了声,“觅儿,身子可好些了?”   “不大好,孩子没了后一直神智不清,大夫让她好生在府中休养,待她身子好些再让她进宫陪母妃说说话。”   “无妨无妨,”淑嫔温声而言,“她是个好姑娘,还望你好生待她,可好?”   闻言,李弘炀在心里头冷笑了两声,心里头那些阴鸷阴暗争先恐后的涌了出来,一改往日里温文尔雅的模样,有些恶劣的开口,“母妃莫不是真不知晓?她于我而言不过是一颗棋子,谁会怜惜一颗棋子啊?”   话音落下,淑嫔脸色变得极其难看,嘴唇翕动,话语间带着不自知的颤抖,“她……她是无辜的啊……”   “无辜?”李弘炀咧开嘴露出抹阴翳的笑,好似这句话说的无比可笑,“母妃在这宫里头这么多年,怎还如此天真,这人命数如何,同他无不无辜有何干系?不过母妃放心,我虽不喜她,只要她安分守己也断然不会对她如何。”   “暻明,”淑嫔有些急迫的拉着人衣袖,神色紧张道:“收手吧,不要再一错再错了,这是母妃和你舅舅的仇,不应该压在你身上,无论大晋往后如何,母妃只想要你好好的,娶妻生子,长命百岁。”   李弘煜低下了头,压低的语气充斥着几分势在必得的狠意,“母妃怕是多虑了,从不是因为舅舅,而是因为我想要将权势掌握在自己手中,母妃总让我莫要争枪,可我偏要争偏要抢,在宫里头我就明白了一件事,只有爬上那个位置才能不受欺辱,一味地退让换来的不过是别人的轻视,宛妃为了保护自个儿的儿子,宁愿玉石俱焚,而母妃你又做了什么?”   淑嫔整个人僵在原地,脸上脸上血色尽数褪去,看起来一片惨白。   将这人的种种神情收在眼中,李弘煜心中扬起几分畅快,双目通红,有种抑制不住的癫狂,他压低了声音道:“不仅大晋,这四国的天下,我全都要!”   说罢,他退后了几步又恢复了那副众人所熟知的模样,丝毫看不出刚刚待人剑拔弩张的气势,只是恭敬的行了个礼,温声而言,“儿臣还有些事,便不好多留,还望母妃多多保重身子,好让儿臣尽尽孝道,儿臣告退。”   直到脚步声走远,淑嫔都还未从那种恐慌和震惊醒来,她脑中思绪翻涌,整个人有些浑浑噩噩的。   孙海出来时瞧见的便是这副模样,有些疑惑的上前行了礼,“老奴见过淑嫔娘娘。”   淑嫔猛地惊醒过来。   她这反应大的孙海也跟着吓了一跳,忧心问,“娘娘怎么了?可是发生了何事?”   “无事,”淑嫔勉强扬起笑意,“来的路上被一只野猫吓住了。”   “是老奴之过,待会儿便让人管管这些小畜生,”孙海也同人笑了笑,“娘娘科室来看陛下的?凑巧陛下刚醒,娘娘稍等老奴去通传一声。”   他转身进了殿中没多会儿朝再次走了出来,恭敬的将人迎了进去。   看到龙榻上那个颧骨高高凸起,两颊凹陷,脸色满是病态的白,整个人被一股死气笼罩着,丝毫让人联想不到那个杀伐果断的君王,淑嫔心中感到万般震惊。   她并不受宠,除了早些年承德帝对她兴趣正浓的几次承欢外,同承德帝已有好些年未见了,宫里新人旧人太多,一个只有外表却极其无趣得女人,被这深宫遗忘也是迟早的事。   “陛下,淑嫔娘娘来了。”孙海立在榻边放轻了声音。   听见声响,床上的君王缓缓睁开眼,有些混浊泛红的双目扫向孙海,又迟缓的移动到不远处的淑嫔身上。   此时宫里那些争奇斗艳的女人来说,一身素雅宫裙的淑嫔,像是一朵立于淤泥中而不染世俗的莲花,虽脸上已有了岁月的痕迹,可却多添了一丝成熟的韵味,让人看上一眼便内心的躁动平静下来,久久再难移开。   于承德帝而言,宫里妃嫔众多,他其实已然忘记有这么一个人了,可看见这人时,脑海中又再次浮现多年前那个月夜,将眼前之人压在身下的种种,记得那些哭喊,记得她眼中的恐慌和害怕,记得入手滑腻的肌肤。   他骨子里的兽性,总是热衷于强取豪夺,不由心头一荡,哑着声问:“听孙海说,你替朕熬了参汤?有心了。”   “臣妾分内之事。”淑嫔从宫女手中接过还有些发烫的汤碗,本欲将碗递给孙海,却听承德帝道:“就由你喂我吧。”   孙海极其有眼力见的将碗递了回去,侧身站在一旁将位置让了出来。   淑嫔战战兢兢坐下,她其实是极怕这位大晋皇帝的,有时午夜梦回之际回想到当年噩梦般的一夜,还会从梦中惊醒,再难入睡。   可殊不知她这副怯弱无害的模样落在承德帝眼中,却更生怜惜之情,尤其那双茫然无措的眼睛,承德帝胸腔震动发出轻微的笑声,他许久未笑,这一笑好似也将那些死气驱散开来,“你很怕朕?”   “臣妾……”淑嫔颤抖着唇不知如何作答。   直到承德帝抬手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吓得她手一抖,那碗冒着热气的参汤险些从手中滑落。   “这些年朕委屈你了,还好暻明回来了,往后让他多进宫同你说说话,也该尽尽孝心了。”   闻言,淑嫔更是慌张起来,犹豫再三还是小心翼翼探话,“陛下身子不好,暻明为臣为子,理应为陛下排忧解难,这曲定是边防要塞离不了人,暻明陪臣妾也有些日子了,也该让他回去了,无论如何还是公务重要。”   “他难得回来,才待上一年半载的,你便舍得让他回去吗?”   “这男儿便应志在四方,岂能因为臣妾舍不得便耽误了要事。”   二人各有打算,承德帝眯了眯眼睛,混浊的目光显得越发阴冷,好似随口一问道:“梁王远在关外,太子……”   承德帝停了下来,长长叹了口气,“朕身边只剩暻明和文祐了,自朕登基以来当真是明白孤家寡人四个字的真正含义了,不知是否因为年岁大了,越发想要儿孙承欢膝下。”   若是旁人此时便各种讨喜的话出口,好博得宠爱,淑嫔只是低垂着眸听着,未出声也未做任何反应。   “经过这些事,朕也想明白了不少,”承德帝望向面前女子,有意试探,“你觉得暻明和文祐,谁做储君更为合适?”   话音未落,便见淑嫔跪倒在地,急慌慌开口,“承陛下抬爱,可是暻明天资愚笨怎能同瑞王相比,这储君兹事体大,关乎一国社稷,陛下也知晓暻明是何性子,这储君之位于他是万万不妥的,陛下还是让他回曲定吧。”   这番话落在承德帝耳中,让他扬起了一点笑意,只是笑意未达眼底,“你这不争不抢的性子,倒是未有改变,起来吧。”   “是。”   “就依你的意思吧,让他回曲定,”承德帝望着香炉中升起的缕缕青烟,想了想又补充句,“再过不了多久便是正旦节了,也不急这一日两日的,过了正旦节回去也不迟。”   淑嫔心中总觉得有些不安,可盘算了一下时间,更担心母子此次一别,再想相见怕是不易,万般不舍只好点头应下。   “你回去吧,”承德帝挥了挥手,“朕有些乏了。”   “臣妾告退。”   孙海将人送了出去,又走了回来立在床榻边,轻声问:“陛下为何同意会秦王回曲定?”   承德帝掩唇咳嗽了两声,有些无力道:“延安没了,朕不想再失去一个儿子啊。”   声音中包含的无奈令孙海心下一沉,不再多言其他。   小一会儿后又听那道嘶哑的声音响起,“念儿如何?”   “五皇子被保护的极好,陛下不必担心。”   “祁匡善文才斐然,祁煦亦是才情卓绝,念儿被祁然教的极好,整个朝堂,没有人比祁家人更适合做帝师了。”承德帝没头没尾的说了一句。   说罢,他有些失神的打量着房梁,喃喃问:“外头可是下雪了?”   “下了。”孙海答。   “再过不久正旦节便要到了,过了正旦节便是新的一年了,大晋的新一年啊。”   青烟袅袅,笼罩着这座死气沉沉的宫殿。   *   作者有话要说:   还有大概四章正文完结,因为我是2019年11月11日开的文,想赶在11月11日完结,所以会加快进度,还有两章周六周日更,嘻嘻嘻。   想看什么番外的现在可以说了,我会挑着写几个!!!   最后说一声,谢谢大家支持! 第150章 挟天子以令诸侯   涂月过半,至此将除去故旧而更新矣。   临安城的百姓已经开始着手新年正旦的事了,逢人便能瞧见喜上眉梢,巴巴望着到月尾。   与百姓相比,宫里头就冷清了不少,短短数月发生了不少的事,莫说其他,单只这半月以来,恰逢太子大丧,皇上病重,故而也没人在殿前提及此事,只好一切从简。   自打太子去后,承德帝便未上过朝,大事尽数交给了瑞王处理,百官拿不定承德帝这番用意,私底下吃酒时也会谈及此事,纷纷觉得,这储君之位怕是要定在瑞王头上了,更有甚者,已然觉得,要不了多久,瑞王便是新皇了。   一时之间,瑞王风头越发大,接手的事务也办的极其漂亮,叫人挑不出一点刺。   可任由外头如何腥风血雨,依旧没对季思没有任何影响,他既不巴结李弘煊,也不讨好李弘煜,安分守己做着自个儿的事。   承德帝许是为了弥补如今该称国姓的李念,又知晓李念并不想见他,便时常让季思进宫说说李念近况,落在旁人眼中倒显得季思极受宠一般。   从宫里出来时好巧不巧遇见了李弘煜,隔着一段距离,二人的视线相交,季思率先有了动作,几步上前朝着人行了礼,“见过王爷。”   李弘煜颔首回了礼,“季大人这是从皇上宫里出来?”   “却是刚从皇上那儿出来,这不正要出宫呢,瞧王爷这方向,可是也要出宫?”季思装作好奇的模样,轻声道:“不如一道儿?凑巧有些私事想向王爷讨教讨教。”   这人眼神瞧不出丝毫算计,满是真诚,李弘煜瞧不出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心中却有了打算,面上依旧维持着那副温润如玉的假象,轻笑着说:“季大人有何不解,直言便是。”   “既然是私事,总归得小声些,”季思压低了声音,“不如,下官请王爷吃酒,就是不知王爷可赏脸?”   季思眉眼生的极好,含笑望着人时,自带三分柔情,下垂眼本是显得不大好相与,可自下往上望时,流光潋滟,满是风情,李弘煜一时之间看的有些恍惚。   无可厚非,季思这张脸处处生的和他心意,无关性别,如若不然,当初也不会对他另眼相待,如今再次凑近了瞧,依旧合他心意。   恍惚只是一瞬,转眼间李弘煜便恢复了正常,可哪怕只有一瞬,却足以让季思肯定,季大人同秦王之间,不仅私交紧密,甚至比之旁人更是不一般。   秦王如何想的他并不确定,可季大人唯独对他才会有的那份悸动,真切而又清晰,当中夹杂的恨意,使得他极其矛盾,快要被这份爱恨逼疯。   何必呢!   季思在心中叹了口气。   李弘煜眯了眯眼睛,随后展颜一笑,“既如此,也不好拂了季大人面子,请!”   说来也实在凑巧,二人寻的这间酒楼,正是当日李弘煜同季思饮酒的那家,同样是在窗边落了座,季思侧眸扫了眼底下行色匆匆的百姓,再回过头来时,小二已经将酒菜送了上来,连菜色都同之前无二。   他挥手示意人退下,待关门声响起,雅间便安静了下来,随后执起温好的酒壶起身,弯腰横过桌面替人斟酒,轻笑着说,“这外头天凉的紧,王爷饮杯酒暖暖身子。”   “季大人有心了。”李弘煜点了点头端起酒杯饮了口。   二人都盘算着对方用意,不好贸然开口,还是季思想了想出声,“唉,今年可真是多事之秋,这太子去了实在令人唏嘘,陛下龙体也未有好转,下官无能为力不能替陛下分忧,好在还有王爷掌管朝务,如若不然不知会变成什么样子。”   “可不敢邀功,”李弘煜笑了笑,“朝务之事大多是瑞王负责,我不过是帮衬了些,管管宫里一些琐事,算不得什么大事。”   “欸,这就起王爷过谦了,”季思皱着眉一副不认同的模样,“自王爷回京以来,皇上交托的事哪一件不是办的极其漂亮,这能力如何也是有目共睹的,莫说朝中官员了,皇上心中也是明白,要不然今个儿也不会同我提及王爷……”   话说到这儿,季思好似想起不大妥当,又连忙住口,眼神闪过一丝慌乱,急忙端起酒杯遮住脸,装作饮酒的模样。   “哦,皇上提到我了,”李弘煜笑意加深,可却未达眼底,只是唇角扬起的弧度变大了些,“不知都说了些什么?”   “这……”季思一脸为难,眉头皱得死死地,好似万般懊悔自己先前说的那番话,小一会儿后,却像是下定决心般将酒杯重重搁在桌面,长叹了口气,“不瞒王爷说,皇上却是提到了王爷。”   李弘煜并未接话,只是抬眸望了过来。   季思继续道:“皇上虽在休养,可却心系天下,朝中如今闹得沸沸扬扬的立储一事,自是瞒不过皇上,下官今日进宫时皇上便同下官说起了此事,听着像是也有了立储的打算。”   语毕,季思停了下来,打量着对面之人的神情,见他端着酒杯神色并无半点变化,心下一沉,只好将问题抛了回去,“王爷可知皇上是如何想的吗?”   “但闻其祥。”   “皇上同下官说:瑞王心思纯良,却优柔寡断了些,做事总是少了份狠,少了一位君主必备的果断和狠心,能成一位仁君却并不是一位明君,而恰恰大晋此时要的便是位明君。”   “瑞王性子却是良善了些,人若不犯他,他自也不会犯人。”李弘煜缓缓出声。   “王爷就不好奇皇上是如何说你的吗?”季思再次将问题抛了过去。   果不其然,李弘煜掀起眼帘将目光望过来,有些瞧明白季思这葫芦中卖的什么药了,随后笑出声,“季大人今日,吃酒是假,怕是有备而来啊。”   “王爷说的哪儿的话,”季思也勾唇笑了笑,“难不成下官还能特意在王爷出宫的路上堵王爷不成吗?”   李弘煜笑了笑没说话。   季思也不着急,慢悠悠的酌着杯中酒,侧眸看了一眼窗外街道,声音挺起来有些悠远,“皇上说,看不透王爷,王爷瞧着将淑嫔娘娘不争不抢的性子学了个十成十,可实际上如何,怕是只有王爷知晓吧。”   这番话季思说的半分真半分假,本就是想探探李弘煜虚实,怎奈这人未有一点慌乱,连脸上笑意都没变过。   思绪翻涌,季思将视线收了回来,望着面前之人,温声而言,“王爷当真不求那个位置?”   “季大人怕是有些醉了,还是慎言的好。”   闻言,季思不予置否,只道:“王爷是聪明人,那下官也便直说了,如今皇上将五皇子安置在祁府,打的什么主意王爷应当清楚,这坊间都在传储君之位已是瑞王的囊中之物,可下官却不这般认为,以下官看,皇上想立的储君应当是五皇子。”   李弘煜笑意消散,目光有些冷淡,炉子上温着的酒冒出氤氲热气,将他脸上神情遮的有些模糊不清,“季大人今日所言是何意思?”   “是何意思?”季思玩味的将这四个字重复了一遍,“下官还以为已然说的很清楚了,五皇子若想继位,最大的阻力便是瑞王,瑞王身后有平北将军府,听闻郭敬义吃了安德鲁送来的解药已经清醒,若是争起来,谁能是瑞王的对手?”   “五皇子如今还能仰仗皇上,可皇上能护得了多久?到那时莫说五皇子了,连下官都得被牵连。”   “与其以卵击石,不如早早想好退路。”   “那以季大人说完,我便是你的退路吗?”李弘煜挑了挑眉,“真是如此的话,季大人也未免高看了我,我既无外戚显贵,也无半点人脉,文不成武不就,便是这般平庸,季大人还望我做些什么?”   “进可玄武之变,退可挟天子以令诸侯,能成之事并不少,”季思替人将空的酒杯斟满,轻轻推回原位,抬起眼眸,“主要是看王爷是如何想的了。”   “怕只怕季大人一片盘算要落空了,”李弘煜将酒杯推了回去,“我比无心皇位之争,亦不想掺合其中,季大人今日所言便当做没听见,往后莫要再提了。”   未曾想季思听着这番话却忍不住笑出声来,“是下官失态了,人各有志,不便强求,王爷何等风光霁月,怕是这皇位送到王爷面前,王爷也能转身离开,不像我等俗人满身名与利,在王爷面前实在是自惭形愧。”   他语气十分诚挚,听不出半点嘲讽,李弘煜皱了皱眉有些不悦的抿紧唇,却未接话。   季思咧开嘴乐道:“便不说这些,听闻王爷过了正旦便要回曲定了,算来也就小半月了,今日就算提前替王爷饯别吧。”   “何人同你说我要回曲定?”李弘煜不明所以的反问。   “王爷不知晓,”季思有些讶异,“前不久听皇上提及此事,说是淑嫔要求的,还以为……”   话说到这儿戛然而止,季思反应极快,连忙顾左右而言其他,“许是我听错了,听错了。”   他并未听错,也是有意在李弘煜面前提及。   果不其然,后者脸色阴沉下来,随后又恢复了正常,轻笑着说:“季侍郎有心了,那今日便不醉不归,听闻漳州喜甜,也不知这些个吃食可还合胃口。”   “王爷有心,下官敬王爷一杯。”   二人心思各异,吃了几杯酒后李弘煜便寻了由头离开,到门口时季思却出声将人唤住。   他止了步,回首朝着季思笑笑,“季大人可还有事?”   季思单手撑着头,有些微醺的目光落在李弘煜身上,好似醉的有些糊涂了,还小小打了个酒嗝,声音极轻的说,“王爷同下官当真以前未曾见过?”   这话说的模棱两可,李弘煜眼神微暗,心中不知在想些什么,面上却讶异的摇头,“季大人怎会这般想?”   “王爷也知晓我伤了脑袋,总觉得忘却什么重要的事一般,每每想起便头疼欲裂,”季思指了指脑袋,有些无奈的叹了口气,“可近日却时常梦见一个人影,这实在是巧,刚刚瞧见王爷背影,竟有三五分相似,才有此一问。”   “世间相似之人如此之多,也并不为奇,”李弘煜故作轻松道:“不知这人同季大人是何干系?”   “是何干系?”季思摸着下巴沉思了会儿,朝着人展颜一笑,“瞧着像我重视之人。”   李弘煜心头一震,未有防备的被这句话打了个措手不及,千算万算没想到季思会这般直接将此事说出,脸色变得有些复杂,正欲开口时,季思又噗嗤一笑,“王爷莫不是当真了?下官说笑而已,既然王爷还有事那下官便不多留了,王爷慢走。”   这人口中所言像真亦像假,真真假假让人难以确定,李弘煜深深看了季思一眼,眼中所含情绪复杂深沉,教人看不透,最终也只是转身离开。   脚步声渐行渐远,季思端起酒杯却未饮,只是拿在手中把玩,余光瞥见从酒楼走出来的李弘煜,也未移开,直到人消失在视野中,才仰头将酒饮尽起身出了酒楼。   季思探究的目光不掩丝毫,李弘煜能清晰的感知到却未回身,直到走远了些那道目光才消散。   秦王府的马车就停在了不远处,见人走近便迎了上来,转眼间便驶出了这片街道。   阿鲁坐在一旁,望着对面闭目不语的人,犹豫再三还是开了口,“主子神色不大好看,可是那季不言说了什么?”   说罢,像是又想到什么,连语气都变得慌张起来,“莫不是他想到了什么?”   李弘煜掀开眼帘,目光深沉,远没有在外人面前的儒雅温和,倒像是一块儿严冬的冰石,连语气都未带一点温度,“你说一个人若是伤了脑子,可是会连习惯和爱好都有所改变?”   “属下不知,但世上也有大病一场后,彻悟过来痛改前非之人,许是伤了脑子也会如此吧。”   听着这番话,李弘煜神情变得有些凝重,好似自言自语道:“难不成当真是我猜错了?季思还是季思?”   话说的没头没尾,阿鲁知其本分并未多言,只是安静的在一旁听着,在李弘煜缓缓他时才出声。   “让你问的事如何了?”   “自打太子去后,皇后便是疯疯癫癫的模样,皇上虽留了她一命,实则却由着她自生自灭,凝香姑姑说,她在冷宫过的不大好。”   “凝香,”李弘煜念叨着这个名字,“除了让你问的,她可还同你说起别的吗?比如要本王回曲定?”   虽不知李弘煜为何这么问,阿鲁却认真的摇了摇头。   得到了答复,李弘煜露出一抹苦笑,眼中流露出几分无奈,“她,当真在逼我。”   话中这个“她”阿鲁好似知道是谁,垂下眼眸不好接话。   李弘煜隐忍蛰伏多年,喜怒收放早已炉火纯青,失态不过转瞬间便恢复了正常,冷声道:“你派人去舅舅那边传个消息,就说局势有变,皇上已经打算让本王回去曲定,此次若是回了曲定,要想回临安怕是再不容易,那件事需得提上日程,不能再拖了。”   此时寒风吹起了帘子,透过露出来的那点缝隙,李弘煜望着窗外熙熙攘攘的人群,好似也能感受到繁华下的几分热闹,语气带了几分势在必得,轻声而言,“等来年开春,一切便尘埃落定了。”   他想的极好,可才到王府时,便被赵老武一句话打乱了阵脚。   赵老武像是早早便等在王府,瞧见来人,焦灼万分道:“王爷,听风轩走水了!”   闻言,李弘煜脸色顿沉,阿鲁也明白事情重要性,忙问,“情况如何?火势可有控制下来?”   “发现的早并无太大的损失,也将火势控制了下来,可是……”赵老武有些怕李弘煜,见他黑着一张脸,不知该如何开口,被阿鲁连声催问着才咬着牙颤颤巍巍的说:“盘查时却发现秋月不见了。”   阿鲁皱了皱眉头,明白过来定是有人故意为之,压低声音问:“主子,此事定定然不止这么简单,可要派人去查一查?”   “不用,”李弘煜抬手制止,眯了眯眼睛冷声道:“我想,我已经知道是谁做的了。”   与此同时,赵老武话中这人出现在了季府。   听雪秋月两姐妹相拥而泣,未语泪先流,好似有千言万语都不如哭上一场来的明白。   哭了小一会儿,听雪替人擦了擦了泪水,牵着秋月的手朝着杜衡跪地一拜。   “这是做甚?这般大礼我可受不得,快快起来。”杜衡上前将二人搀扶起来,可她二人却是非得行这个大礼,并不起身,实在没招儿只能退后一步。   “杜大人,我姐妹二人今日还能相见多亏了杜大人,这礼大人自是受得。”听雪哽咽出声。   “这……”杜衡实在不擅长处理这些个事,有些无奈的叹了口气,“我不过是出了绵薄之力,你们若是要谢应当是谢季大人。”   顺着杜衡抬眸的方向,听雪转头望去,便见季思抬腿走来,瞧见这副景象,挑着眉打趣,“都跪着干嘛呢?还未到正旦节便巴巴望着讨赏了?”   说罢冲着一旁的初一抬了抬下巴,“还不把人扶起来。”   得了令,初一急忙上前将哭的泣不成声的姐妹俩搀扶起来,又乖巧的站在一旁。   听雪心中五味杂陈,她明明是受命监视季大人,哪怕是身不由己也不能改变这个事实,可大人不仅没有要她性命,还让她们姐妹二人团圆,自责和惭愧在她心中弥漫,恨不得将这条命偿还给大人。   思及至此,面向季思再次跪了下去,“奴婢有罪,死不足惜,大人这份恩情奴婢今生无法偿还,往后这条命便是大人的,大人若要奴婢死奴婢绝无怨言。”   “唉,”季思叹了口气,躬身将人扶了起来,“什么死不死的,听着晦气,再说了我要你这条命做甚?”   “季大人,”秋月出了声,“若是没有你,我同姐姐怕是再难相见,你是我们的恩人。”   闻声,季思将视线投了过去,这姐妹二人明明是双胎,可性子却相差甚远,秋月温顺听雪稳重,笑着回了句,“可别给我盖高帽儿。”   说着他寻了个位置落座,自顾自斟茶,头也没抬道:“听雪虽是犯了错,可你二人也是身不由己,更何况她也并未泄露我太多事,之前我同祁然的关系她就瞒了下来,这功过相抵,作何还得多添条人命?我并非什么良善之人,与其谢我不如谢你们自个儿,若是真触及到了我的雷点……”   季思收敛了笑意,抬起眼眸扫向二人,冷冷开口,“我有的是法子教你们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听雪被他眼神看的心慌,整个人僵在原地,丝毫不怀疑,若是当初将这人同祁子珩的关系传出去,自个儿怕是会死的极惨,顿时有些后怕,说话声都远不如先前那般自然,“无论如何,总归是奴婢欠了大人的。”   “这些年来,府中大小事务都是你在操持,若你当真想害我,怕是我已死上千百次了,”季思抿了口茶不急不慢的说,“我也没有你想的那般好,提拔你为管事不过是想将你放在人前,看你何时露出马脚,再顺藤摸瓜找出你身后之人,你瞧,我待你也并不是十分真挚,抛开其他你我不过主仆而已,所以你也不必觉得欠我什么。”   “大人……”   “那些个话就别说了,也没多大意义,”季思抬手打断听雪的话,从怀中掏出一张薄纸,继续道:“话虽是这般说,可规矩还是要有的,你既卖身入了我府中,便要守我府中规矩,同旁人暗中勾结也算是有了二心,季府终究是留你不得了,你我主仆情分便到此为止吧。”   说完,他将听雪的卖身契放在桌面上,其中用意已然不言而喻。   “大人。”听雪猛地跪下哭喊着,哭声哽咽说不出话来。   “临安你们待不了了,听风轩走水他们怕是已经发现端倪,避免夜长梦多还是早些动身的好,我已筹备妥当,你们今日便出城吧,往后,就莫要再回来了。”   他望着窗外灰蒙蒙的天,长长叹了口气,“临安要变天了。”   这天却是变得突然,夜里骤然下起暴雨,雨珠噼里啪啦砸在屋檐和地面上,伴随着电闪雷鸣,惊的人有些害怕,萦绕在心口的不安更是久久不散。   夜里能见度本就极地,更何况雨夜下笼罩了一层雨雾,目之所及皆是黑黝黝的山林。   一辆马车在雨夜中穿梭,车轮碾过泥泞的水洼,泥水四溅,除却呼呼作响的风雨声,只能听见马匹喘气的动静。   听雪姐妹二人相拥坐在马车中,紧握的双手不难看出她俩的紧张,苍白的脸上带着藏不住的害怕。   “阿姐,”秋月颤着声音开口,“我有些怕。”   “莫要怕,”听雪冲人扬起笑,轻轻将额前碎发撩至耳后,柔声道:“过了今夜,我们便将在临安所有都忘了,阿姐陪着你,什么都不用怕。”   “嗯。”秋月咬着唇点头应下。   外头的暴雨越下越大,坑坑洼洼的山路极其难走,车夫理了理斗笠,突然间,黑夜中响起轰隆隆的雷鸣,重重打在心口,惊的人心跳骤然加速,没忍住惊呼出声。   紧接着天边闪过一道白光,让原本黑漆漆的天突然间亮堂如白昼,细长的闪电好似要将整片天撕裂开来,晃的人有些失神,眨眼间,又是一道闪电亮起,远比上一道更为迅猛,直直朝着马车这处劈了过来。   “嘭!”   闪电直直劈中一棵几人高的樟树,树冠从中间被劈断,顿时起了火星。   眼前所有一切仅仅就在眨眼间发生。   车夫慌了心神,眼见马车即将冲上前去,说时迟那时快,只见车夫急忙勒紧缰绳,逼着马掉转方向,马匹被惊扰了般将前蹄高高扬起,在半空中虚划了几下,车身剧烈摇晃起来,撞的马车中的二人头晕眼花。   摇晃维持了小一会儿才渐渐平稳下来,听雪刚将秋月扶起,便听车外头传来一声怒吼,“什么人”   话音还未落下,又一阵痛呼传来,紧接着马车外便安静了下来。   秋月浑身止不住打颤,紧紧扯住听雪衣袖这才缓解了几分害怕,哑着声问:“阿姐,外面……外面怎么了?”   听雪没说话,只是死死地盯着马车车门,松开秋月后侧眸叮嘱,“我出去瞧瞧,你留在这儿。”   说罢,她一把推开车门,寒风和冰冷的雨水扑来,刺骨的冷。   那驾车的车夫不见了踪影,外面一片漆黑,能看见的范围极其有限。   突然间!一道闪电亮起,轰隆隆的雷声紧跟其后,天地都为之撼动,虽只有刹那却依旧照亮了四周。   看清马车旁双目圆睁,被割去舌头死相惨烈的车夫,听雪眼睛猛地一下瞪大,浑身颤抖不止,直接瘫软在原地,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   小一会儿才反应过来,直接冲回马车中,神色慌张道:“快走,快走啊!”   秋月不明所以,被扯了个踉跄,待出了马车瞧见那车夫死相,直接叫出了声。   二人才走两步,听雪却突然停了下来,浑身颤抖的盯着前面。   又是一道闪电逼来,这次较之之前更为亮堂,足以让她二人看清,站在现在正前方的一群黑衣人,领头之人赫然便是赵老武。   “瞧这俩小娘们儿被吓得脸都白了。”赵老武歪着头乐道。   人群中爆发出一阵哄笑。   赵老武亮了亮手中的刀,刀刃在黑夜里发出一丝冷光,他露出狰狞的笑,盯着眼前之人的目光像是在看猎物,带着势在必得的自信,“主子料事如神,便算到你们定会连夜出城,季思那性子谨慎,从官道改走小路,若不是我们早早便有安排,怕是真得让他如意了,别怪我,要怪就怪你们选错了路。”   “武哥,”秋月脸色苍白的喊出了声,“我们什么都没说,真的,什么都没说,你就放过我和我阿姐这次,一夜夫妻百日恩,你就饶我们一马。”   不料,赵老武像听见了什么好笑的笑话一般,大笑出声,不屑的嘲讽,“夫妻?就你这千人骑万人压的贱人也配吗?怕是不晓得同多少人做过夫妻了。”   秋月整个人僵在原地,张了张嘴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   这时,人群中有一人提议道:“武哥,听闻这听风轩的姑娘床上功夫了得,弟兄们忙了一夜是不是也该犒赏犒赏了,嘿嘿。”   话中淫邪之意不言而喻,更是得到了不少附和。   “二两肉都管不好,你也就这点出息了,”赵老武打趣了句,又望向眼前被雨水打湿衣衫,紧贴在身上,露出曼妙曲线的姐妹二人,目光带了些不怀好意,舔了舔后槽牙,“总归是要死了,不如先伺候伺候我们。”   闻言,秋月脸上血色退的一干二净,睁大的双眼无声流出泪来。   “与其选她,各位不如选我,”听雪的声音冷冷地响起,“我还是处子之身,不比她来的可贵吗?”   “阿姐!”   听雪侧眸冲人一笑,“当年本应是阿姐入青楼的,你替了阿姐,阿姐今日为何不能替你。”   “有意思,”赵老武摩挲着下巴,淫邪的目光丝毫不遮掩的在听雪身上扫视,“不如我们玩个游戏,你若是能忍到天亮之前,在我和我弟兄们手下挺下来,那我便不动你妹妹,如何?”   目光扫过赵老武身后,听雪看的仔细,约莫十五个人,她咬着牙点头,“一言为定。”   被压在马车中时,听雪透过窗棂愣愣的望着窗外,窗外一片漆黑,同那片绝望的黑相比,身上的疼痛好似都不算什么。   骤然间,白光亮起,听雪混浊泛红的双目猛地瞪大。   是天亮了吗?   电闪雷鸣,狂风怒吼。   刺眼的白光让季思顿了顿手上动作,窗子被支杆撑着,寒风涌了进来,吹得烛火摇曳,光影也变得起起伏伏。   初一端着汤盅进来,瞧见便是那呼呼作响的风声,急忙忙走过去将窗子合的严实,这才安心,看着季思哀怨道:“大人身子才好没几日,又不放在心上了,这要是染了风寒由你受得。”   说着,初一将甜汤放在季思手边,探头看了一眼桌上被罗列出来的不少人名,被一条条线串联,关系看情况来十分复杂,他看的头痛便收回了视线,眼神满是幽怨,“自打祁大人被收押在大理寺后,大人就没好生休息过,祁大人让我好生看着你,莫要让你磕着冷着,可大人你这性子,除了祁大人谁能劝的动,若是祁大人出来了,我都不知该如何同他交代了。”   听见祁然的名义,季思有一瞬间的恍惚,细细回想,才想起二人已有小半月未见了,将眼中情绪收好,抬眸含笑打趣,“交代什么交代,我还怕了他祁子珩不成?”   这话估摸着也只有说的人当真,初一只是瘪了瘪嘴,又问:“这都小半月过去了,祁大人何时才能出来啊?不审不查,就这么关着算怎么一回事?”   “快了,”季思看了眼面前梳理的所有关系,脑海中隐约有了一番筹划,只是语气淡淡地重复,“就快了。”   初一知他心里难受,懊悔提及此事,便将甜汤推过去,笑了笑,“见大人这几日都睡得不大好,凑巧前不久招了个陇西来的厨子,便托他熬的点漳州甜汤,大人趁热尝尝,可还合心意?”   他掀开汤盅的盖子盛了一碗甜汤放在季思手边,后者不喜甜,也不好浪费初一一片心意,只好点头应下,“有心了,我待会儿喝。”   “说来也怪,若不是知晓大人是漳州人士,我定看不出来。”   “嗯?”   “陇西饮食偏甜和淡,尤其是漳州那一块儿,可大人恰恰不大喜甜,我瞧了许久,发现大人对带甜味的菜能不碰便是不碰的,”初一摸着下巴回想,“一点不像漳州的习性。”   “你倒是观察的仔细。”季思没人一本正经的模样给逗乐了,放下笔端起了那碗甜汤。   “明明是大人自个儿不注意,亲近些的人都能发现。”初一没好气道。   不过极其普通的一句话,季思脸色笑意却骤然消散,搅动甜汤的动作一顿,猛地抬眸,眼中情绪翻涌,神色凝重,沉声问:“你刚刚说什么?”   他这副神情有些瘆人,初一心头一慌下意识将那话重复了一遍,“亲近些的人都能发现……”   亲近些的人都能发现。   李弘煜同季大人算是亲近吗?   季思在心中自问。   乱成一团的思绪拨开那层遮天蔽日的迷雾,好似一点点显露出后面被他忽视的真相。   脑海中闪过一个个片段,初见时李弘煜说:百闻不如一见。   在酒楼相遇时,那一桌漳州风味的菜肴,每一道都同在季康府上的一模一样。   季康说什么来着?   他说那是按着季大人口味做的。   还有昨日,李弘煜的那番话,他道:“听闻漳州喜甜,不知这吃食可还合口味?”   从一开始李弘煜便知晓自己内里换了一个人,他知晓自己不是季思。   头疼欲裂,手中瓷碗应声而落,甜汤溅了一地。   初一连忙扑了过来,忧心呼喊出声,“大人!你怎么了?”   季思眼神微动,愣愣看着地面上的瓷片,一直被丢在角落的记忆渐渐清晰了起来,他看见季大人死前的景象,一直在耳边响起的那道声音,来自于李弘煜。   那张被雾气遮掩住的面容露了出来,眼中的冷意让人为之一颤,与此同时涌出的是一股难以言喻的悲伤,这份悲伤来源于季大人,疼的他攥紧心口衣衫,眉头皱得死死地。   这副模样吓住了初一,连声哭喊着,“大人你怎么了,你怎么了啊!”   “错了,”季思喃喃道:“从一开始就错了。”   他呆愣在原地,眼中满是难以置信,随后突然间想起什么,摇晃的站起身,厉声道:“出事了,快,让马车回来!”   屋外风雨声怒吼着,落在房檐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这雨未停,天也未明,不知何时才能迎来曙光。   雨下了一夜,天蒙蒙亮时才渐渐小去,只余下牛毛细雨。   季思在书房呆坐了一宿,眼底一片青黑,却好似感觉不到疲惫一般,双眸一片清明,脑子更是比以往清醒许多,许多想不明白的事也在这一夜有了改变。   杜衡推门进来时,屋里没点灯显得有些暗,适应了会儿昏暗的环境,才在窗边瞧见了人,快步走过去询问,“究竟发生了何事?”   一夜未眠,季思的声音有些沙哑,“找到人了吗?”   “找到了,”杜衡神色复杂,张了张口却不知该如何说,“听雪……你自己去瞧吧。”   虽早早有了心理准备,可瞧见下人抬上来的两具尸首,他还是有一瞬间的恍惚,那两具尸首安静的躺在哪儿,一具面容安详,一具浑身赤/裸,身上布满青紫的痕迹,没有一块完整的皮肉,死前瞪大了双眼,眼中满是浓浓的绝望和不甘心。   画面过于震撼,季思双腿有些脱力,却还是强撑着蹲下身替听雪将双眸合上,脑海中闪过不少念头却只是抿紧唇一言不发。   见状,杜衡偏过头不忍再看,而是沉声问:“究竟发生了何事,她二人不是已经离开临安了吗,怎会变成这样?”   这问题季思不知该如何回答,告诉杜衡李弘煜知晓不是“季思”吗?   那他是谁?   真的季思去哪儿了?   一股无力感和疲惫自季思心中浮现。   若是祁然在就好了,他在就好了。   他在心中想到。   没有任何一刻像现在这般想着祁然了。   *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还有一章 正文完结倒计时4 第151章 与天相争,又有何惧!   临近正旦节,所有人都变得忙碌起来,随处都能瞧见行色匆匆的人,各部衙门更是打足了十二分精神,大家面上不说,实则心里头都清楚,这江山易主不过是早晚的事。   故而更是兢兢业业,不敢露出一点疏忽。   无论外头如何风卷云诡,朝堂之上如何勾心斗角,祁家都未掺合其中,而是隔岸观火一副置身事外的模样。   祁家出了这么大的事,也算失了势,按理说,定会有不少人盼着能踩上一脚,可妙就妙在,皇上不知是何用意,将刚刚认回的五皇子“寄养”在了祁家。   这一行为让所有人摸不着头脑,纷纷不明白承德帝意欲何为,溜须拍马也不对,落井下石好似也不大合适,毕竟祁府落魄了,可五皇子正得盛宠,只要脑子没毛病,也不会上赶着同他结怨。   思来想去,众人只好将祁府无视了,惹不得难不成还躲不得嘛,到让祁府消停了不少。   虽说出了这般大事,可祁府一如往日,并未有半点不同,若非当日进宫,李念还以为是自己做的一场梦。   他放下手中的书,白嫩的小脸耷拉着,有些没精打采的。   陈平安停下研墨的动作,抬眸询问,“五皇子怎么了?”   不料听到这个称呼,李念脸色更是难看,“我不喜欢这个称呼,安平你往后莫要唤了。”   总归是自己自幼看着长大的,是何性子陈平安心中清楚,只好顺着人心思换了称呼,“孙少爷可是看累了?不如歇一会儿吧。”   李念摇了摇头,他以前学的不过是些通俗易懂的诗词和字经,如今看的却是治国谋略,兵书古籍,晦涩难懂不说更是极其枯燥。   每日里祁煦还会来给他上两个时辰的课,从名川大河讲到高祖开创大晋盛世;从北燕物产说到南甸人文,李念不忍他大伯伤神,只好逼着自个儿去听,去记。   可总归是半大的年岁,这些东西只能知其表面不知深意,若是寻常孩童早就哭闹撒泼,他却只是抱着书发呆,让自己偷个半点闲。   他看了一眼书,想了想还是未忍住抬头望着陈平安,好奇的问:“安平,你知道永安王府的李汜小王爷吗?你同我说说他吧。”   后者愣了愣,随后笑笑,“孙少爷想知道什么?”   李念咬着唇,小脸皱眉沉思了会儿才回,“我当真是他从宫里抱出来的吗?”   “是啊,”陈平安伸手比划着,“孙少爷那时候才这么小一点,整日里哭个不停,小王爷被烦的紧,便时常吓你,嚷嚷着说要把你丢出去喂狗,谁知道你哭的更凶了,还尿了小王爷一身,气的小王爷整个人跳了起来,还是被祁少爷给安抚住才消了火气。”   “那小王爷是个什么样的人?”   “小王爷啊……”   陈平安垂眸想了想,觉得他家少爷是个极其复杂且矛盾的人,并非三言两语能说清楚,只好换了个说法,“孙少爷看着季大人便知晓了,他是何性子小王爷便是何性子。”   “季大人……”李念咬着唇重复了一遍,仰着头有些天真的问:“所以,父亲喜欢季大人便是因为他像小王爷吗?”   这题问住了陈平安,他支吾起来,不知如何作答,既怕误导了面前这个小皇子,又怕毁了祁大人名声。   思来想去只好模棱两可的答,“祁少爷的性子重情重义,又极为有担当,若是心悦一人,那便只认定那一人,无论旁人再如何好都是不一样的,小王爷是,季大人也是,自始自终都是。”   李念虽聪慧可也不过是个半大的孩子,一番话停下来不仅没有找到答案,更是听的云里雾里,好似明白,又好似不明白,想了想又道:“那,宛妃娘娘是个什么样的人?”   他未叫母妃亦或是娘亲,毕竟对于李念来说,实在难以将一个只存在于别人口中的女子,当做自己娘亲。   许多人都在说,说宛妃出生名门,是大晋出了名的才女,拼死才保下的自己,只为让自己平安喜乐的度过一生,可他并不知晓啊。   二人之间没有一点交际,甚至自己都不记得她长什么样,性子如何,是否像世间每一位母亲那般疼爱自己。   他有专研精神,本欲继续追问,凑巧屋外响起了通传声,才让陈平安松了口气,忙问,“何事?”   屋外的下人回道:“季大人来了,说是要带五皇子进宫。”   季思是奉命来接五皇子进宫的,承德帝怕是也知道自己没几日活头了,这段时间清醒的时候极少,大多数都陷在梦靥中昏昏沉沉,今早一醒来便说要见李念,像是做了什么噩梦,迫切需要瞧见李念才能安心。   将李念抱进马车坐下后,后者仰着头还未脱去稚气的声音响起,“季大人,皇上为何又要见我啊?”   “他是皇上想见便见呗。”季思揉了揉脑袋笑道。   可李念却并不认同这番话,而是皱着眉严肃认真的表态,“我近日听大伯讲学,他明明说为君者切勿蛮横专权,仁贤之德,不仅体现在治国之上,还体现在待人处事,收拢人心需得以德服人,倾听民声,体察民情,不以强权逼迫而让人自愿效忠,方为治国上策,我本就不愿进宫他非得逼着我去,除了让我越发讨厌他,半点无用。”   听着这番大逆不道的话,季思只是挑了挑眉,觉得有些好笑,“大公子说的在理,可这话在外头就莫要说了,可知晓?”   “嗯。”李念乖巧的点了点头。   既提及了治国之事,季思便有了试探之意,话锋一转,问起了其他之事:“念儿可有想过,若是皇上薨逝,会是哪位王爷皇子继位?”   李念垂着眸沉思了许久,抬头望向季思,语气沉稳,面色凝重,一字一句道:“季大人,若是非要从中选择,那我可否能选自己?”   季思有些讶异,这个回答是他从未想到的,沉吟不语,小一会儿才放轻了语气,“念儿想做皇帝吗?”   未曾想李念却是摇了摇头。   “那念儿为何会选自己?”   “若我当了皇帝,便可以下令将父亲放出来了,”李念耷拉着脸,整个人看起来可怜的紧,语气却是难得的坚定,“虽未有人同我说过,可我知晓,祁家如今不是以前的祁家了,祖父和大伯还有姑姑都待我极好,我想快些长大,护着他们不叫旁人欺辱。”   当年在他怀中嘤嘤啼哭的婴孩转眼便这般大了,季思有些感慨,脑海中突然浮现一个想法,唇角扬起一个好看的弧度,“念儿可想见一见祁然?”   李念双目骤然亮了起来。   “那你附耳过来,我细细说与你听。”   马车在渐渐驶入宫墙内,一点声音也未泄露出去。   内侍传来消息时,承德帝有些无力的瘫软在榻上,只是巴巴盯着殿门的方向,看清那道小小的身影时,死气沉沉的目光透出了几分生机,颤抖着唇招手,声音像是从喉腔中挤出来的一般难听,“念儿,凑近些,让父皇好生瞧瞧……”   都说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承德帝久卧病榻,面色笼罩着死气,整个人从内里透出一股腐烂的感觉,好似一具靠着口气续命的行尸走肉。   他这副模样极其的吓人,不过短短数日病情越发严重,眼看便是无力回天的模样,像是话本中描绘的恶鬼妖邪。   李念有些害怕的攥紧了季思衣袖,小心的往后退了一步,将自己藏在季思身后,仅露出小半张脸,眼神满是惧意的盯着眼前这不人不鬼的大晋君主。   季思垂眸看了眼,轻轻拍了拍李念紧绷着的背。   后者虽还是怕的紧,可想到来时路上季思叮嘱自己的那番话,只能咬着牙强忍着惧意,松开衣袖凑上前去,张了张嘴有些犹豫的开口,“父……父皇……”   “你……你叫朕什么……”承德帝瞪大了双眼,感到万分讶异,想撑坐起来却四肢无力的跌了回去,只能难以置信的重复了遍,“你叫朕什么?再叫一遍,可好。”   既开了口,后面便显得轻松许多。   “父皇。”   李念的声音介于孩童和少年之间,脆生生的语气带着点局促和不安,落在承德帝耳中却让他红了眼眶,“朕从未想过还能亲耳听见你唤父皇的一日,你可是原谅父皇了?”   真论原谅,李念是谈不上的,他压根不记得当年发生了什么,与其说承德帝对不起他,实则对不起的是宛妃,可他不是宛妃,没资格替一个死去多年的人谈及原谅二字。   虽是这般想,可面上李念却是点了点头,“大……祁先生都同……儿臣说了,当年之事父皇也不知情,也是受奸人蒙蔽才会那般,他还同儿臣说,父皇是大晋的皇帝,是一国之君,有些事也是身不由己,儿臣虽年岁尚小,可谁人待儿臣却还是能分辨出来,父皇待儿臣极好,儿臣不应任性做那些让仇者快亲者痛之事,祁先生还说了,父子亲情,血浓于水,是断然分割不开的。”   “你当真如此想,”承德帝心头一震,眼眶又红了几分,“都是祁煦同你说的?”   “是的,不仅如此,先生最近给我讲学,说的是策论史实和律法,儿臣愚笨任有许多地方不明白。”李念小脸皱成一块儿,极其为难的模样。   承德帝咳嗽了几声,苍白的脸上多了几分红润,“祁煦的文才在整个临安也是数一数二的,若不是……总之你听他讲学定会受益匪浅。”   “儿臣知晓。”   孙海在一旁捂嘴笑了笑,语气愉悦道:“五皇子一来,瞧着陛下脸色都好了不少,看起来什么珍稀药材,都比不上五皇子这一味心药来的有用,老奴早早便说了,父子哪有隔夜仇,五皇子不过是未想明白罢了。”   后面这句是对承德帝说的,后者扬了扬唇露出抹浅笑,“既如此,不如你便回长天宫住吧,朕也好时常能看见你。”   闻言,李念脸色微变,小心翼翼侧眸看了一眼季思,见他抿着唇有些锋利的线条,只好寻了个托辞,轻声细语说,“儿臣虽也想时常见到父皇,可宫里所有一切于儿臣而言十足的陌生,儿臣不想一人待在空荡荡的宫殿之中,怕的紧,祁府必定是儿臣长大的地方,若是离开断然是舍不得的;更何况先生要给儿臣讲学,住在宫中怕是有诸多不便。”   “却是这个理,”承德帝挥了挥手,“罢了,就依你吧。”   “谢父皇!”无论再如何乖巧,总归是稚子心性,喜怒都写在脸上。   被这笑容感染,承德帝好似也觉得心头惬意了不少,拍了拍身旁的龙榻,温声而言,“坐到父皇身边来,同父皇好生说说你的事。”   李念又看了季思一眼,见后者微微颔首,这才走了上去。   二人聊了几句,李念不是话多的性子,承德帝困意上来也觉得疲惫不堪,便欲开口让人退下时,却听那道微弱的声音再次响起,“父皇,儿臣有一事相求,不知可能说?”   “哦,念儿有何事相求?说来听听。”承德帝强撑着清醒问。   “可否求父皇饶了祁少卿?”李念一边说着一边小心查看眼前之人的神情,见瞧不出生气的迹象,方才继续道:“当年之事虽是祁少卿犯下大错,可深究起来最大的过错并不在他,相反若是没有祁少卿,儿臣如今指不定在何处受苦,能否活着都尚且不知,更莫要说同父皇相见。”   “祁少卿救我一命养育我多年,祁府更是从未少过我的吃食,反之待我极好,真要论起来,祁少卿不但无罪反而有恩,世人常言: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祁少卿于儿臣不止滴水之恩。”   承德帝冷着脸听完了这番话,并未应下或是拒绝,而是反问了句,“这番话是谁教你说的?祁煦?还是祁匡善?”   一旁的季思垂下眼眸。   李念更是肉眼可见的慌乱起来,支吾道:“没……没人……”   “唉,”承德帝叹了口气,“祁然一事朕自有打算,你莫要再多问,朕知他待你如何,自是不会为难于他,你好生待在祁府,这些日子不太平,若无人陪同切莫一个人出府,千万记住了。”   说罢,他摆了摆手,“朕乏了,让季思送你回去吧。”   李念有些着急,小脸皱在一块儿还欲再说些什么。   孙海见状连忙凑上前来,恭谨道:“五皇子,陛下要歇息了,五皇子就莫要打扰陛下了,若有什么话不如留着下次再说,总归也不急着一时半会儿的。”   话说到这个份上,若再不见好就收便显得有些不知好歹了。   二人无法,只得出了宫门,上了马车李念这才皱着眉自责,“都怨我,若不是我父亲又怎会出事。”   他红着眼睛欲哭不哭的模样十分惹人心疼,季思疼他的紧,又明白他这性子懂事乖巧,能红了眼眶定是万般担心祁然,心头一酸自是见不得,好声好气的哄着,连语气都不由自主的软了下来,“怎会怨你,他瞒着你身世这般久,你不怨他已是他的福气了,再说了他平白比你高了一个辈分,算起来还是祁然占了便宜。”   李念眼中蓄着泪,泪汪汪的瞧着季思,“若是我父亲再也出不来了该如何?”   “呸呸呸,童言无忌,童言无忌,”季思替人擦了擦眼泪,没好气的笑笑,“没这么严重,与其说皇上不放了祁然,倒不如说皇上放不了祁然。”   这话说的有些饶口,李念歪着脑袋听不大明白,圆圆的眼睛中满是困惑。   季思掀起帘子望着身后渐渐没了踪影的宫墙,眯了眯眼睛,眼中闪过一些让人看不懂的情绪。   先前在宫里听见承德帝那番话,他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想,皇上将祁然收押在大理寺,怕是不仅表面这么简单,其中定是有什么不能让旁人知晓的事。   甚至在这一刻,季思脑海中浮现出一个念头。   祁然,怕是根本就没在大理寺衙门。   风声呼呼作响,熙熙攘攘的街道响起此起彼伏的吆喝声,马车的轮子在地面留下道道车辙,渐渐消失在尽头,只余下行人匆匆的脚步声。   急促的脚步声从远到近,没一会儿的功夫便过了月洞门到了房外。   瞧见来人,阿鲁急急忙忙迎了上去,恭敬的行了西羌的礼节,“二爷。”   “暻明在吗?”严奕神情肃穆的问。   “主子刚用了药,正在歇息呢,可要属下进去传个话?”   “不用了,”严奕抬手制止阿鲁要推门进去的打算,“他既歇下我便不打扰了,改日再来也是一样。”   严奕转身便要离开,身后的屋内却传来李弘煜的声音,虚弱无力的声音还伴随着咳嗽阵阵咳嗽,“舅舅既然来了就进来吃杯茶吧?”   得了令,阿鲁躬身将房门打开,将人迎了进去。   屋中开着窗吹来一阵凉飕飕的寒风,显得有几分冷清,闻声望去,却见李弘煜只着中衣,衬的整个人越发病弱。   见状,他几步上前将那窗子关的严实,这才转过身来,训斥责骂,“你这身子本就弱,若是再染了风寒定有你好受,可是嫌自个儿活得太舒坦了?”   “舅舅教训的是,”李弘煜笑着好声好气的说,“暻明下次定会注意。”   “唉,”严奕长长叹了口气,斟了杯热茶递给床上那人暖暖身子,待他接过才在床榻边落了座,语重心长道:“你可是再与你母妃赌气?”   闻言,李弘煜抿茶的动作一顿,连忙垂下眼眸遮住眼中情绪。   “暻明,你母妃生性纯善,从不愿与人相争,正因为她是皇权斗争的牺牲品,这才不愿见你同她一般,落得一个不好的下场,她余生所愿定是盼着你平安喜乐。”   话说至此,严奕顿了顿又继续,“她比世间所有人都疼你,你莫要怨她,原是我之过,从未想过往后,便不说分由的将你拉进这漩涡之中来,这是个吃人的地儿,也许你当真不该……”   谁料话音还未落下,李弘煜便将话头截了过去,咄咄逼人的问,“那舅舅呢?舅舅当真甘心吗?这些年所受的仇恨和委屈,舅舅也能放得下吗?”   这番话让严奕沉了脸色,骤然间想到了在燕宇身边的日子,他也曾心性纯善,待人真挚,倚仗着自己自学的医术救治他人,西羌百姓无不赞赏有加,就连待燕宇也以兄长般尊敬,从未想过他会有如此狼子野心。   可到头来得到了什么?   燕宇夺了本该属于他的一切,他在宫墙中的每一个日夜,群臣和万民都在恭贺着他们的新皇,无人还记得当初那个圣元太子。   恨意一点点将他吞噬,宫刑的疼永远刻在他的骨子里,西羌越强大,他恨不得将燕宇挫骨扬灰的心思越重。   这让他如何放下?怎么可能放下?   放不下啊!   观察着这人凝重的神情,李弘煜眼神微沉,又道:“凭什么他们为君为帝,受百姓爱戴,群臣朝贺,受后世敬仰;而你我只能碌碌无为,成为历史长河中无关紧要的存在?明明我们才是最有资格的人!舅舅,我们谋划多年,解决了李弘烨,如今李弘炀也死了,就剩一个李弘煊,宫里那位只有一口气吊着,何时断气是我们说了算,眼前没有多少人同我们相争,此时说放下,舅舅当真甘心?”   严奕并未接话,而是安安静静的听着,可紧皱的眉头却流露出他的犹豫和挣扎。   “舅舅曾说过,这天下乱的太久了,百姓民不聊生,战火不休,天灾不断,需得一人来改变眼前局势,我便是平定天下的命定之人,生来注定不平,我们是要做天下霸主,开创历史的第一人,历史如何,需由得我们来书写,这天下,是你……”他指了指严奕。   又伸手指了指自己,勾着唇,“与我的。”   话音落下,小一会儿后才听严奕沉声而言,“过几日便是正旦节,李弘煊自请要去鸿德寺为皇上祈福,他用意不难猜出,许是想以退为进,彰显自己温良孝顺的假象,不出意外今年守岁之人应当还是你。”   李弘煜沉吟不语,目光落在眼前这人身上。   “他身上的毒以深入五脏六腑,大罗金仙也无力回天,正旦节当日我会在太医院值守,乾清宫有动静第一个会通传我,届时只需派人严守乾清宫,莫要让一个人进去,只需有了圣旨盖了玉印,皇位便能稳妥。”   “等李弘煊回来时,那也已经木已成舟,他若不服又能如何,一旦有了二心,便是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经你提携的那批新科学子,便是你的口于舌,教他后世为人唾骂,遗臭万年。”   “届时,曲定百姓会上书你在曲定时的丰功伟绩,为新皇造势,让你这个皇帝民心所归,你继位后唯有一事是首要!”   “何事?”李弘煜追问。   “斩季思,”严奕语气微冷,“新皇需得立威,亲贤臣,远小人,季思此等奸臣断然是不能再留,用他杀鸡儆猴再合适不过。”   他是知晓李弘煜和季思过往那些腌臜之事,故而万般担心李弘煜待人余情未了,这番话不仅仅是为了大业,也是为了试探。   未曾想,李弘煜却是笑了笑,“一切依舅舅所言。”   “你当真不留季思?”严奕不由得多问了句。   李弘煜唇角扬起抹嘲讽的笑,冷声道:“不过用来消遣的玩意儿,再寻一个便是,同我的霸业相比,他又算得上什么东西!”   “如此甚好,”严奕点了点头,“除此之外还有一事需得说与你听,你且记在心上,附耳过来。”   屋里的声音渐渐小了去,无人注意到窗外的人影,那人影看起来羸弱瘦小,放轻了动作和声音,一点点退了出去,再次归于平静,好似从未有人来过。   夜深人静,仅余下屋檐下昏暗的烛火,鸮鸟的叫声发出呜呜呜的动静,细细去听像风声也像哭嚎。   四周能听见护卫巡逻的脚步声,夹杂着几句打趣的荤话,路过李弘煜院外时,有一人突然停了下来,同**走出去一段距离,见人未跟上来,不得不止步回头询问,“怎的不走了?莫不是昨晚花楼里把力气使完了?”   其余几人笑出声来。   那人皱着眉挠了挠头,自言自语道:“奇了怪,难不成是我眼花看错了?”   随后咒骂着随几人走远。   脚步声渐行渐远,一个人影神情紧张的躲在树后,身着一身黑色斗篷,露在外面的眉眼像是位女子,她抬眸望了望那处没点灯的房间,眼中闪过几丝复杂的情绪。   她犹豫万分,终是鬼鬼祟祟的走到了门外,抬起的手刚要碰到门框时又慌忙收了回来,眉头颦蹙,下一刻又将门推开。   李弘煜幼时被内侍锁在房中,故而极少用门闩,门轻轻一推便开了一小条缝,咯吱的声音在漆黑的夜里显得有些瘆人,那女子有些慌张,抬眸望去,见床榻上的人并未有要苏醒的打算,才堪堪松了口气,动作轻柔的合上门走到床边。   许是因为李弘煜这些日子身子越发弱的缘故,大夫给他开的药中加了几味安神的药材,便是想让他夜里睡的舒坦些。   平日里阿鲁会守在外面,可今日却被严奕派出去处理些事,这才让人寻到空隙。   这女子垂眸打量着床榻上的人,眼中神情隐在暗处,让人看不出她心中所想,她瞧了小一会儿,随后有了动作,抬手一扯,松垮的腰带散开,衣衫滑落在地面堆积,露出斗篷底下未着寸缕的身体,白皙的皮肉在黑暗中泛着温润如玉的光泽。   她抬腿迈过脚边的衣衫,俯身凑近,抽下绾发的簪子,青丝扑散下来,又被撩至耳后。   仔细望去,却见那簪子暗藏玄机,镂空的珠子从中打开,露出一颗小小的红色药丸,她将药丸含在嘴中俯身口对口渡了过去。   李弘煜眉头皱了皱,她微微退开些距离,见并无什么不妥,便上了床,紧紧环抱住眼前这个男子,细碎的吻落在喉结和脖颈间,满是暧昧的痕迹。   床幔放下,遮住了一片春色好风光。   鸮鸟啼叫,风声未歇,**放浪,最是满室风情,直教人羞红了脸。   迷糊间,李弘煜觉得自个儿做了个美梦,梦中的他黄袍加身,美人环绕,是大晋帝王,天下霸主,他大肆开疆扩土,广罗天下美人,当真惬意无比,快活似神仙。   以至于耳边响起女人的轻吟声时,还自觉在梦中,直到怀中传来肌肤相贴的触感时,方才反应过来。   猛地一下睁开眼,却见怀中不知何时多了一个未着寸缕的女人,身体带的感觉让他顿时明白昨夜发生了什么,瞳孔瞪的极大,那种被戏弄和恶心感悉数涌了上来,用尽了浑身的力气将人踹下了床榻,飞出了挺远没有遮掩的身子,直接将屏风撞塌,怒不可遏,脖颈青筋爆起,厉声怒吼道:“谁给你的胆子!”   守在院中的阿鲁听见动静破门而入,瞧见眼前局面也是呆愣在了原地。   他天蒙蒙亮才回来,远远望了一眼,见无事发生便回房小憩了会儿,未曾想房中何时多了个女人!   李弘煜许是真的气疯了,那一脚用了十成十的力气,被埋在屏风尸骸下的人呕出了几口血,估摸着是伤到脾脏,连起身的动作都十分迟缓,露出的脸赫然就是李弘煜从未放在眼中的觅儿。   她赤/裸着身子,缓缓起身,环顾着房中的其他人,丝毫未觉得窘迫和羞耻。   有何不堪的?   兴许这些人都碰过自己,自己从内里便开始腐烂,令人感到恶心,整个人比青楼最下贱的妓子还不如。   这种人,早就将羞耻心抛开了。   这般想着,觅儿站直了身子,由着四面八方探究,淫邪,不怀好意的目光打在自己身上,擦了擦唇角,鲜艳的血渍蔓延开来,将苍白的唇染的艳丽,好似吐了口脂一般,使得面容多了几分夺人心神的妖艳。   “王爷为何动怒?”觅儿扬唇笑着询问,“妾身同王爷是陛下的赐的婚,那便是王爷昭告了天下,迎娶的夫人,夫妻同房有何问题?”   “你……”李弘煜气急了,双目通红,恨不得将眼前这人碎尸万段,“你这贱人也配与我同房?”   闻言,觅儿像是听到什么好笑的话一般,笑出了声,歪着头一脸天真的问,“王爷莫不是嫌妾身脏?”   说完,未等李弘煜回答,她的笑容带了几分苦涩和自嘲,“不瞒王爷说,妾身也嫌自己脏,可无论妾身怎么洗也洗不干净,这都是拜王爷所赐,旁人都以为妾身是飞上枝头做了凤凰,殊不知只是只供人取乐的笼中雀,但应该让全天下的人看看,王爷是何等胸襟,连女人都能于底下之人同享。”   “你这疯子!”李弘煜咬牙切齿道。   “妾身是疯了,从嫁入王府的第一天开始,妾身便疯了,”话语末尾,隐约带了些哽咽,泛红的眼眶留下泪来,神情满是绝望,“王爷心中无我,当初又何必去陛下跟前讨那封旨意,为何白白让我有了期许?”   “你既要问,那本王便说与你听,”李弘煜操起床边的衣衫松松垮垮的披在身上,赤脚下地,几步便走到了人跟前,面色阴鸷的冷声道:“一颗棋子而已怎配让本王放在心上,不是你也会是别人,怨只怨你运气差了些,怪不得本王。”   觅儿耳中嗡嗡的响,张了张嘴却是什么也说不出来,豆大的泪珠流了满面,整个人跌坐在地上,天寒地冻同她此时凉透的心相比,未带来一丝触动。   她仰起头,脖颈和下颌绷成笔直的线条,像是一只濒死的蝶,带着股破碎的美感,像是放下,也像是下定了决心,哑着声开口,“是我天真了,总在奢求太多从不属于我的东西,王爷利用我,欺辱我,而我却将整个人,连带一颗心都给了王爷,想来王爷也是不稀罕的,如今还能给王爷的,只有这条命了,王爷拿去便可。”   话音落下,觅儿闭上了眼。   李弘煜眼神阴冷,面容满是铁青,情也好欲也好,男也罢女也罢,他介意的从不是这些,于他而言,除了自己,所有人都是可利用的存在。   他极其擅长掌握人性弱点,三分温柔,三分体贴,以及四分的假象,季思是这般,孔令秋是这般,就连眼前这女人也是这般,想从旁人身上汲取几分温暖,痴傻的令人发笑。   令他愤慨的是被人戏耍的怒火,眼中闪现了几分杀意,五指触上眼前之人纤细脆弱的脖颈,指腹间好似透过皮肉感知到跳动的脉搏和血管,只需轻轻用力,便能折断。   二人对峙,李弘煜眼中杀气四溢,面目有些癫狂狰狞,随着他五指渐渐收紧,觅儿脸色涨红起来,无意识开始挣扎,口中发出叽咕叽咕的声响,仿佛从喉腔中挤出来的一般,能够清晰的感知胸腔的呼吸变得稀薄起来,双目泛白,来不及吞咽下去的口涎顺着嘴角滑落,瞧起来狼狈不堪。   就在觅儿意识快要消散时,掐住她脖颈的手却松了力。   “怎么?你也要同本王作对?”李弘煜看向伸手拦住自己的阿鲁,语气冷冷地问。   “属下不敢,”阿鲁虽这般说,却未将拦住李弘煜的手收回去,“只是眼前这人王爷暂时动不得。”   他小心翼翼说完,见李弘煜未有动怒的征兆,这才继续道:“这满城的人都知王爷极其疼爱觅儿夫人,而且王爷是让皇上赐的婚,若是夫人无故去世,恐引旁人猜忌,更何况,觅儿夫人是娘娘宫里的人,出了什么事王爷也不好同娘娘交代,这些日子王爷娘娘本就生了间隙,没必要再惹娘娘不悦,眼前还有大事要做,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免生事端的好。”   李弘煜并非意气用事之人,如若不然也不会隐忍蛰伏多年,稍稍一想便能明白其中利害,冷着脸松开手退后。   觅儿趴在冰凉的地面,脖颈间指印清晰红肿,她捂住脖颈咳的撕心裂肺,口涎流了一地,隐约夹杂着些许血丝。   “本王留你一命,”李弘煜卑睨轻视,话中满是股高高在上的语气,“好生做好你的秦王夫人。”   一甩衣袖,冷声吩咐,“把人给我拖下去严加看守,若出了差池唯你们是问!”   得了令,两人上前搀扶住觅儿往外脱去,她失声大笑,衬着披散的发,长着满是血水的唇,嘶哑的声音像是厉鬼啼哭,青天白日便教人脊背发凉,每一个字都用尽浑身力气吼出来,“李弘煜,你一定会遭报应的!”   “本王与天相争,又有何惧!”   屋外的风拍打着门窗,深冬冷的人哆嗦,官道驿站有旅人三五成群凑对闲谈,说起来前些日子临安临安不知为何飞来许多雄鹰,在秦王府上方盘旋,久久不散。   昔有立斩白蛇,鱼肚称王,今日便有此一景,旁人都说此乃神迹,这秦王怕是并不简单,大晋兴许要出一位千古一帝。   角落头戴斗笠的人只是安静听着,从怀中摸出碎银拍在桌上,起身离开。   马匹穿过崇山峻岭,淌过小溪河流,终在一城门外停了下来。   守城官兵用长/枪将人拦下,仰头询问,“从何处来?所谓何事?可有路引?”   这人面容被遮住,仅能瞧见下颌,声音自斗笠下闷声传来,“自临安而来,有要紧事求见朱将军。”   官兵面面相觑,有些生疑不由多问,“你是何人?”   闻言,这人微微抬头,掀开斗笠露出那张如玉俊俏的面容,朗声而言,“大理寺少卿,祁子珩。”   *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完结倒计时3   后面两章10号和11号更新啊。   驼驼点的萧家师徒he,我看看情况能不能写啊,还有什么想看的番外大家站在可以说了。 第152章 除掉祁然   随着节**近,上到朝堂,下到寻常百姓,变得忙碌了起来,宫里相较往年来说简约了不少,可该有的东西却并未缩减,处处能见到内侍清扫落叶,张贴福字,辞旧迎新,连飞檐下的宫灯都给换成了红灯笼。   从乾清宫出来时,那内侍还送了一个做工精巧的兔子灯给祁念,那孩子喜欢的紧,连带着季思也有了几分好心情。   可这心情却在瞧见李弘煜后消散殆尽。   他收敛了笑意,几步上前行了礼,“见过王爷。”   “季侍郎免礼。”李弘煜颔首笑了笑。   祁念好奇的目光落在眼前这个瞧起来温润无害的人身上,后者垂眸望去,二人对视一眼,祁念不知为何觉得有些害怕,下意识凑近了季思。   “这便是五皇弟了吧,”李弘煜望着人闻声而言。   回想着季思刚刚所说,祁念恭敬的行了礼,“祁念见过王爷。”   “五皇弟这是做甚?你我是兄弟至亲,我怎能受你的礼,”说罢,李弘煜急忙侧了侧身,“说起来还是你我第一次见面,皇兄今日出门匆忙,也未备有什么好礼,正好今日得了空-,五皇弟不如去我府中吃些点心,你我也好促进促进兄弟情谊。”   他表面功夫做的极好,祁念不知如何寒暄,只得看向季思。   季思上前同人虚以委蛇,端的是虚情假意,“这自是极好的,原本王爷同五皇子小聚,下官不应多嘴,可实在不巧,皇上让五皇子同祁家大公子做学问,这功课不能耽搁,怕是只能改日再聚了。”   被人驳了面子,李弘煜也未动怒,依旧是那副眉眼弯弯的和善模样,掀起眼帘瞅着季思,语气让人听不出一丝不悦,“季侍郎如今倒是同五皇弟走的极近,到让人想到过往在先太子身边的时候了,也不知先太子在下面瞧着,心里头可舒心?”   “先太子既去了,还是莫要提他的好,再者说,冤有头债有主,先太子若是怨气不散,那也应该去寻那幕后操持棋局之人,噬骨剐肉也好,掏心挠肝也罢,同下官有何干系,这平白一口锅砸下来,当真好生冤枉,王爷觉得可是这个理?”   二人面上一派和谐,心中却又各自打算,旁人瞧不出半点针锋相对的火药味,倒像是故友相逢。   “却是这个理,”李弘煜点头应了句,“季侍郎如今是皇上跟前的红人,这朝中谁人都得给几分薄面,他日加官晋爵,可别忘了我们。”   “王爷说笑了,”季思同人陪着笑,三两拨千斤将话头抛了回去,“今日坊间都在传,说王爷是天神转世,有神灵庇佑,前些日子天降神迹不少人都瞧见了,更有甚者将王爷同古人的立斩白蛇,鱼肚称帝相提并论,可惜下官没福气,未能瞧见那般神迹,实在可惜。”   “不过是几只秃鹰罢了,都是坊间说的离谱了些。”   “世人总爱以讹传讹,毕竟这古人神迹都是人为所为,意欲为何,那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王爷清清白白无心朝政,又岂会效仿呢,王爷说是吧。”   李弘煜看着眼前笑意妍妍的季思,在心中恨不得千刀万剐,实际上却是轻笑出声,“却是如此,不过是煽动无知群众对于神明的敬畏之心罢了,并无什么用处,本王还要去向皇上汇报今日朝中事务,便先行一步了。”   “王爷慢走。”季思侧身垂下眼眸。   待人走远,他扬起的唇角这才落会原位,回身盯着那人背影,眼中满是深究。   许是极少见到季思这种阴鸷的神情,祁念有些愣了愣,扯了扯衣袖问:“季大人,这人是谁?”   闻言,季思冷笑了两声,“一只披着人皮的狼啊!”   说罢,他带着祁念出了宫,将人送回祁府后便又匆匆去到了杜衡住宅处。   敲门时来开门的人却是杨钦,季思愣了愣忙问,“你怎在此,存孝呢?”   “里头呢,”杨钦侧了侧身让人进来,合上门跟在人身旁往屋里走,“我来时便见他在写东西,瞧了会儿也未看明白,凑巧听见敲门声,谁知道是你。”   季思侧眸看了人一眼,又问:“今日休沐,你不在府中待着跑这儿来做甚?”   “这话说的,我就不能念着快过年了,存孝在临安举目无亲,难免冷清了些来陪陪他吗。”   “哦,是吗?”季思不阴不阳的回了句。   杨钦被他这语气弄得浑身不自在,索性坦言道:“行吧行吧,我娘不知从哪儿搜罗了一堆姑娘家的画像,三天两头让我挑选,我实在受不住了,便来存孝这里避避风头。”   “怎的,那些姑娘入不了你的眼?”   “但也不是,只是……唉……总之极其复杂,三言两语说不清楚。”   这人对祁熙摆明了余情未了,可又实在怕重蹈覆辙的模样十分明显,季思心中了然也不好多言,只是推开杜衡的房门走了进去。   里头的人听见动静抬眸,见到季思时露出抹浅笑,“我猜着你今日也该来这么一趟。”   说着,他从案桌后走至桌旁坐下,进来的二人也随之坐下,   刚一碰到凳子季思便有些着急的开口,“托尼打听的事如何了?”   “前日却是碰见了魏仲廷魏大人,旁敲侧击询问了几句,”杜衡叹了口气道:“魏大人为官多年,才能更是数一数二,我自愧不如,怕是话还未过三巡,他便知晓我所为何来,对此事闭口不谈,反而是我险些被他套了话去。”   话音落下,季思神情变得凝重起来,却又听杜衡补充了几句,“不过也并不是一无所获,大理寺越是这般遮掩,越是说明有猫腻,连大理寺卿都得缄口不言,其中利害怕是比我们想的复杂,兴许你猜的对……”   “祁子珩,并不在大理寺。”   杨钦并不知晓二人私底下在做什么,这会儿闻言,瞳孔猛地瞪大,忍不住提高了嗓子,“什么?”   话才出口,他突然意识到此事见不得光,不宜大声喧哗,急忙将声音压了下去,神神叨叨的说:“你们把我说糊涂了,阿珩不是被收押在大理寺吗?怎么又会不在大理寺呢?难不成……他越狱了!”   季杜二人对视一眼,前者操起桌上一看就是杨钦带来的精致糕点,二话不说往人嘴里塞,“这糕点不错,你且多用些。”   知晓自个儿脑子不灵活,杨钦也不强求,只是被噎的紧,自顾自倒了杯水听二人交谈,末了还不忘替二人也斟一杯,充分发挥了自己这陪衬的身份。   “能让大理寺卿都闭口不言,神不知鬼不觉的将祁然藏起来,这人是在下一步大棋,”季思皱眉沉思,脸上神情是难得的肃穆,“你觉得,谁有这份能耐?”   杜衡未语,可正是这番态度已然说明了一切。   二人心中有了人选,明白此事定然不简单,抬眸对视,都从对方眼中看出了讶异。   “他想做什么?”   季思摇了摇头,“不过此事谋划周全,断然不是临时起意,必定是是早有安排,许是当日朝堂对峙时,那位便在心中有了筹谋,什么收押**,不过是掩人耳目的障眼法罢了。”   “那我们该如何?”   该如何?   其实季思也不知晓,反倒问起了其他,“瑞王去弘福寺为皇上祈福,可知归期几许?”   “说是去七日,初二的时候回。”   “那今年守岁的还是秦王,”季思眉头皱的越紧,脑中思绪飞快翻涌,无意识摸着指骨,心中涌起一阵不安,喃喃道:“他会怎么做呢?”   这个问题注定得不到回答。   李弘煜若有所思,想着同季思的那番谈话,以至于阿鲁唤了几声才反应过来,“何事?”   “王爷在想什么?”阿鲁从架着马车侧眸询问。   “无事,许是夜里未歇好有些乏累,这才走了神,”他揉了揉眉心,低声咳嗽了几声,“你唤我有何事?”   “孔侍郎让王爷过府一叙,王爷可要去?”   孔令秋?   提及这人,李弘煜算不上多喜欢,他当初是利用,如今也未有几分真心,只是比起季思而言,孔令秋聪明许多,如若不然也是那般下场。   二人之间大多是为了风月之事,李弘煜钟爱美人却并不耽于美色,情/欲于他而言可有可无,稍加思索便拒了这约,“回府吧。”   “是。”   马车驶远,半晌后到了秦王府,阿鲁率先跳下马车,掀开帘子将人搀扶下了车,刚踏进府中,管事便闻讯赶来,神色紧张压低声音道:“王爷可算回来了。”   “怎了?”   “曲定来的消息。”管事说着从怀中掏出一封信递了过去。   李弘煜接过抖开,一目十行的扫过,脸上神色淡然,让人瞧不出个所以然。   “王爷,信中怎说?”   “信里说朱洵秘密见了西羌使臣。”   “朱洵一向痛恨西羌人,怎会私会西羌使臣?”阿鲁想不明白其中用意,满是不解,“其中可是有问题?”   这点李弘煜也想不通,他眯了眯眼睛,眼中透出一丝精光,沉声问:“我们的人都安排好了?”   “按王爷的意思在城外十里处扎营,王爷可是担心有何变故?”   “在曲定时我便知晓朱洵这人不简单,不管他葫芦中卖的什么药,咱们都要做好万全的打算,这场局,赢的人只能是我!”他目光如炬,语气中满是势在必得。   屋檐下的灯笼被风吹得摇晃起来,光影在地面变得明明灭灭,季思望着祁然院落处,面上神情淡漠,直至听见脚步声才回过身,见祁煦撑伞踏雪而来,一身白狐毛领的斗篷好似和雪夜融为一体。   “大公子。”季思有礼作揖。   祁煦走进亭中,合上伞抖罗上面的雪花,双手握紧伞柄朝季思回了礼,“季侍郎,贸然请季侍郎相聚,还望见谅。”   “大公子言重了,”季思见人脸色有些苍白,连忙斟了杯热茶递过去,“天寒地冻,大公子先暖暖身子。”   二人一人为官,一人为民,为官者小心翼翼,为民者坦然自若,关系却像是调转了过来,可二人却均未觉得不妥。   接过饮了口,祁煦便放下杯子,望着季思先前看的方向,眉眼温润的笑道:“季大人先前是在看什么?”   “啊,随便瞧瞧而已,瞧着那处竹林环绕不由得多看了几眼,大公子见笑了。”季思摸着鼻子有些尴尬的笑笑,连忙端起茶杯假意饮茶。   “那倒是巧了些,那处是阿珩的院落,”祁煦语气不急不慢,可说出的话却一句比一句让人讶异,“季侍郎不应该没去过吧。”   “噗!”   季思一口热茶喷了出来,连忙放下杯子擦了擦水渍,回头望着淡然一笑的祁煦,更显窘迫,“大公子莫要说笑了,我同祁少卿不过同僚而已……”   他本有诸多由头,可瞧着祁煦温柔浅笑时,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得叹了口气,有些苦恼的开口,“大公子今日是来兴师问罪的吗?”   “我为何要问罪。”祁煦反问,笑了笑,“阿珩早已不是三岁孩童,自是明白自己在做些什么,我何必多管闲事,平白惹人生厌。”   “那大公子今日邀季思而来所谓何事?”   “我弟弟的心上人,我这个做兄长的总归是要瞧上一瞧的,”祁煦打趣道,“另外唤季侍郎来,也是有事相商。”   “嗯?”   祁煦执起茶壶替人添茶,缓缓道:“自打我身子弱离了官场,朝堂之事便一概不知了,阿珩一向有主见,父亲也不想让我操心,我虽猜出阿珩在做一件大事,却并不清楚细节,思来想去便想从季侍郎这里套套话。”   季思未料到此人这般直白,一时之间不知该作何反应,沉思了会儿,有些为难叹气,“大公子这般实在让季思难做啊。”   这事牵扯甚广,季思实在该从何说起。   见人为难,祁煦只好出言宽慰,“无妨,季侍郎既不方便说,不如由我来问,此事可是事关江山社稷?”   “……是……”   “可是有关夺嫡之争?”   “是。”   “可是有关西羌?”   闻言,季思神色有些讶异,却依旧应答,“是。”   “大晋确是要变天了,”祁煦无奈的揉了揉眉心,望着亭外翩然而落的输液,幽幽的叹了口气,“孑然一身,但求自保,怕是成了奢望,祁家终是入了局。”   声音飘散开,只留下点点余音。   树叶落了一地,一夜的功夫树枝便显得光秃起来。   今日是难得的好天气,季思起了个大早,散着发,环抱双手倚靠在屋檐下的柱旁,耷拉着眼睛,瞅着来回忙碌张贴福字和红灯笼的初一,也不知是在想些什么,面无表情的脸上难得扬起了点笑意。   发愣间,初一跳到了人跟前,说着季思瞧的方向望去,却什么也未瞧见,不解地问,“大人在瞧什么?怎笑的这般开心?”   “没什么,”季思答,“今日怎起的这么早?”   “明日便是正旦节了,虽说这些日子发生了太多事,可过节的氛围不能少,便想着让人布置一番,待大人瞧着喜庆心情也能好些,以往这些事都是听……”   说到这儿,初一眼神暗淡下去,垂着眸不语。   季思也未说话,周遭一下子安静了下来,他眺望着回廊下的灯笼,思绪则飘的很远。   这一年过的有些漫长了,久到他都快记不清发生过什么了,一切都显得不真实,踩在云端中起伏,好似所有的一切都是自己做的一场梦。   待梦醒时分,诸事都能回到原有轨道。   许是他的神情过于凝重,初一瞧了一眼,语气有些难过的开口,“祁大人已被关了小一月了,何时才能出来啊?”   “你这般念着他,也不怕你家大人我吃味?”季思打趣了句。   未曾想初一却是一本正经的摇了摇头,小脸肃穆,“不是的,以往祁大人在时,大人总是笑着的,瞧着便让人欢喜,可大人已许久未像之前那般笑了,我不想瞧见大人难过。”   这孩子懂事的令人心疼,季思本想揉一揉他的脑袋,可伸出去的手却悬在了半空中,改为拍了拍人肩膀,“没白疼你。”   不知是不是因为季府伙食好的缘故,初一的个头儿蹿的极快,当年那个跟着岑大夫身后对谁都抱有敌意的小少年,如今已经长的这般高了。   突然间,季思想到了岑于楼,那是个世间少有的好人,都说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这句话在岑于楼身上体现的淋漓尽致。   若说岑于楼教会他的是善恶,那老师教会他的便是责任,从裴战身上学会的即是大义。   世人总有诸多怨苦,每每想到便会怨天尤人,咒骂天地不公,可却同样有人用自己来求的大道,天地虽暗,他便是那抹烛火,将这黑暗烫出一丝光,我们以微薄之力发光发热,直至天光破晓。   你瞧,黑暗其实并不可怕。   胡思乱想间,季府的下人匆匆朝着季思跑来,行了礼有些着急道:“大人,府外有人求见。”   “何人?”   “弘福寺的小沙弥,说是受圆空主持所托。”   季思眯了眯眼睛,薄唇抿成一条线。   待他收拾一番赶到前厅时,远远便见一身僧袍,同周遭格格不入的小沙弥。   厅中之人闻声回首,连忙双手合十行了礼,“阿弥陀佛,见过季侍郎。”   “嗯,”季思微微颔首,也未同人周旋直奔主题,“圆空主持寻我?”   “正是,师父他……”小沙弥骤然红了眼眶,声音已是哽咽万分,却还是强忍住难过将后面的话说出,“师父他于昨日在房中圆寂了……”   这消息出乎季思意料之外,他震惊无比,张了张嘴,却最终只是说了句,“节哀!”   “多谢季侍郎,师父功德圆满是登西天极乐世界去了,自是好事,”小沙弥攥紧袖子揉了揉眼睛,反倒将眼睛变得通红,“师父圆寂前交代了一件事,务必让小僧传达给季侍郎。”   “传达给我?”   “不过师父让小僧先问侍郎一句:还记得当日所言?”   季思回想了一番,隐约觉得圆空主持话中所指,是当日那番大晋将亡不破不立的言论,随即点了点头,“记得。”   话音落下,小沙弥从怀中掏出两个信封,神情凝重道:“季侍郎将要大难临头了,怕是没几日活头了。”   小沙弥年岁同初一一般大,许是在寺中也是极受宠的,并未察觉自己这番话说的有何不妥,可落在旁人耳中总归是不顺耳的。   果不其然,初一率先炸了毛,怒气冲冲叫骂,“呸呸呸,你这小和尚怎说话的,再胡说八道,信不信我撕烂你的嘴!”   “又不是我说的,做甚这般凶。”小沙弥跳远了些,缩了缩脖子,瘪着嘴有些委屈的嘟囔。   “谁说的我们也不听,我家大人好好的你咒他……大过节的,这不是白白触我们眉头吗,你快些出去,莫逼我放狗了!”初一眼睛瞪的圆圆,显得是气得不行,上前推搡着那小沙弥便要让你滚出去。   “初一,让开。”季思出声唤了句,语气不容置喙。   “大人!”   初一回首,见季思神情冷了下来,只好咬着牙松开那沙弥,凶狠狠瞪了人一眼,才心不甘情不愿的让开。   季思几步上前,放低了声音,“初一不懂规矩,小师傅莫要同他计较,季思替他给你赔个不是。”   小沙弥小脸苍白,一副被吓得不轻的模样,连忙摆了摆手,“不打紧不打紧,我们出家人大度,自是不同他计较,只是这性子却是冲动了些,不妥,不妥。”   “呵。”   无视一旁的冷笑,季思盯着面前的小和尚,示意人坐下,还吩咐下人奉茶备了些点心,这才问道:“小师傅怎么称呼?”   “小僧法号空山。”   “古寺枕空山,楼上昏钟静,小师傅法号倒是取得极好。”   空山挠了挠后脑勺,不大好意思的笑了笑。   三言两语间季思便瞧出这人性子如何,扬起的笑意未达眼底,抿了口茶后又问:“先前小师傅说我没几日活头,此话怎讲?”   “是师父说的,”空山小声道:“师父佛法高深,能知晓世间诸多之事,他圆寂前,说季侍郎命星暗淡,恐是要遭此大难,虽同季侍郎不过两面之缘,却实为赞赏,想为季侍郎指一条明路。”   说罢,他再次将那两个信封放在桌上,季思伸手欲拿,却见这人抬手一挡,顿感不解,随后听空山又出了声,“师父说了,鱼和熊掌不可兼得,季侍郎得做个选择,生,亦是死?”   季思垂眸端详着这两封相同的信封,被眼睫遮住的双眸未曾流露出半点情绪,只是小一会儿后才问,“有何不同?”   眼前这小和尚却摇了摇头,“我不知晓,师父没说。”   生或死?   这个抉择其实很容易,没有人不想生想死,可结果真的是这般简单吗?季思不敢确定。   他摩挲着指骨,脑中思绪翻涌,微微耷拉着的眼睛显得有些疏离,抿紧唇一言不发,只是目光落在那两个信封之上。   圆空主持是有大智慧之人,自当不能以寻常人所想去猜测。   不破不立,置之死地而后生。   这些个话语季思并未忘却,其实同生相比,他一个死了一次的人,早早便超脱生死,生也可,死也罢,并没有那么重要。   思及至此,季思抬眸望向人,本就不笑自含情,更莫说单手撑着脸,将唇扬起一点弧度,他缓缓开口,“我不选。”   “啊?”空山有些茫然,像是有些没大听清。   还未待反应过来,季思又是一句话砸来,“我全都要。”   话音未落,空山只觉眼前闪过一道黑影,整个人愣了愣,下意识便要将桌上的东西收回去,却晚了一步。   眼见信封落入季思之手,空山顿时急得不行,猛地一下跳起来,却被冲过来的初一拦腰挡住,反应过来自己入了套,被季思皮相迷惑,以为相由心生定是个好人,气的骂咧起来,“你们……你们怎么可以这样啊!”   季思歪头乐道:“小师傅,对不住了啊,我这人没什么讲究,最是会仗势欺人。”   他笑着打开信封,瞧见里头写的字时,却有了种无奈。   信封中仅有一张薄薄的信纸,写着同样的一个字:等。   等一个时机,等一场变革,等一人破局。   山雨欲来风满楼,一场戏终将拉开序幕。   夜深人静时,喧闹的都城骤然安静了下来,空荡荡的街道上只能瞧见打更人,梆锣的声音好似有了回响,寒风袭来,空中纷纷扬扬的白雪似鹅毛般落下。   银装素裹,分外妖娆。   山林间却有一支精兵藏于其中,他们规模不小,却井井有条,隐约有了驻军雏形。   一道人影踩过雪地,留下道道深浅一致的脚印,这人走的极快,掀开主帐的帘子沉声道:“来消息了。”   他说的是西羌话,帐中围坐的几人闻声望来,靠近门边的汉子接过那封信看了眼,神情变得凝重,“吩咐下去打足精神,成败在此一举。”   雪越下越大,将整个天地融为一体,变成白茫茫一片。   一切同往常无二,季思还给府中不少下人告了假,偌大的季府顿时变得空荡起来,他将初一送到祁府陪着陈平安和祁念,没了初一吵吵嚷嚷的声音,这个年反倒过的有些冷清,半点热闹也无,却直到迎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承德帝身边的大太监孙海,跟在季府下人身后走来,见到季思只说了一句话,“季侍郎,陛下要见你。”   季思抬眸望着人,沉思了会儿,只是点了点头,起身随人离开。   进宫的这条路,他走过许多次,可今日却不知为何觉得不安,惹得季思不由多看了两眼。   孙海有所察觉,侧眸问,“季侍郎可是觉得有何不妥吗?”   “无事。”季思张了张嘴,像是想说些什么,可下一刻却摇了摇头,最终还是什么也未说。   后面一路二人都未说话,便这般到了坤元殿外,刚一进去,季思便闻到一股厚重的药味,其中夹杂着淡淡的血腥味,怪异的难闻。   抑制不住的咳嗽声自床榻处传来,咳的撕心裂肺,沉闷无比。   “陛下,”孙海放轻了声音,俯身在人耳边轻声道:“季侍郎来了。”   床榻上的大晋君主,缓缓睁开混浊无神的双目,灰白的眼珠透着死气,双颊凹陷,颧骨突出,脸上只剩一层薄薄的皮肉,紧紧包裹住骨头,面色透着死气的白,胸腔重重的皮肤,露在被子外的双手,像干枯的树皮,只瞧一眼便能知晓这是一个将死之人。   他左右张望着,小一会儿才将目光落在季思身上。   后者后知后觉的行礼,再起身时,却听承德帝虚弱无力的开口,“季思……你可知……朕为何唤你来……”   “微臣不知。”   “朕大限将至,怕是……怕是过不了今日了……”   “陛下!”孙海神情一边,骤然惊呼出声。   承德帝摆了摆手,“自古为君者,皆想长生不死……朕亦是如此……可长生不死若是那般容易……历史怕是又是另一种景象……”   他呼吸急促,喉腔处火燎燎的干燥,每每说一句话便要停上一停,待缓过气才又继续往下,“自朕继位以来,一日不敢懈怠……可在世人眼中朕依旧不如先帝……方清荣祁匡善心中,怕是不止一次想,当年继位的若是三弟,大晋也不会变成这样……”   “季思,你心中可也觉得朕猜忌专权,心思狠辣?”   “……臣不敢。”   听着这个回答,承德帝却笑出了声,“不知为何,这些日子,朕瞧着你便会想到李汜,明明你二人样貌生的并不相似……之前听你说,当年李汜救过你一命……所以你替他立了块长生排位?他救你一命,最终却死在你的身上,唉,诸事皆有因果……也是那孩子命中有此一劫,怨不得旁人。”   季思低垂着眸,掩在官袍中的手无意识握紧,他一直告诉自己,都过去了,他如今是季思不是李汜,恨太长久,不应将有限的生命,浪费在这上面,他有许多事要做。   想同祁然去看逐鹿原的晚霞;想给平安娶个媳妇;想带初一回湘州祭拜岑大夫;想看着念儿长大……   想做的事太多,多到留出一点时间去憎恨,都显得浪费。   可此时此刻,那种抑制不住的恨意像是豁开了一口子,争先恐后的往外涌出来,一点点吞噬掉他的理智和冷静。   怎么可能不恨啊!   凭什么不恨啊!   他救过的人,想要衷心拥护君主,成了要他命的刽子手,没有懊悔,没有遗憾,有的只是怨他命该如此。   于是,那些付出的善意在这一刻成了个笑话。   良善者活该,害人者自傲。   世人总是千般说辞,来为自己证明,不奢求旁人理解,只求自欺欺人,好似这般便能洗清些许罪孽,依旧清清白白。   当真是令人发笑。   季思勾起唇角,露出抹嘲讽的笑。   承德帝并未注意,依旧在自说自话,“朕戎马半生,除却孙海便在也找不到个说话的人……思来想去只能想到个你……”   他停顿下来,望着不远处低垂着脑袋的年轻人,不急不慢的开口,“朕允你的尚书之位从未忘记,案桌上便是擢升的圣旨……只要过了今日,世人都知你季思是户部侍郎。”   闻言,季思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下一刻便又听见声音传来,“只需你回答朕一个问题,你同祁然是何关系?”   话音落下,季思猛地一下抬起头,有一瞬间,他甚至觉得承德帝知晓了什么,心下一慌,无意识咽了口唾沫,思绪翻涌,将近日以来种种过了一遍,稳住心神,咚的一声跪下,神色着急的忙表真心,“陛下这话微臣不懂,微臣同祁少卿除却同僚还有何关系?莫说微臣如何了,祁少卿眼见极高,怎会自降身份同微臣相交?可是何人在陛下跟前嚼舌根,陛下莫要听信小人所言!”   他对上承德帝的视线,那位君主微眯着眼睛,像是在权衡这番话有几分可信,空荡荡的四周落针可闻,安静的有些瘆人。   咚咚咚的心跳声富有节奏,季思无法控制住自己的担忧,甚是担心承德帝看出他的慌乱。   不过须臾间,却好似过了许久,方才听见承德帝出声,“如此,许是朕多疑了……你且起来。”   “谢陛下!”季思松了口气,   “如此,朕有一事……需得交托于你……”   “臣当万死不辞!”   “除掉祁然。”   季思愣住,恍惚之间以为自己听错了,他沉声又问了一遍,“陛下说,除掉,祁然?”   “你心中想必明白……朕有意传位于五皇子,他年岁尚小……若想坐稳这个皇位,少不了祁家扶持,可正因如此……祁家也会成为最大的忌惮!”   承德帝掩唇咳嗽,帕子上隐约沾了点血渍,可他却并不在意,继续道:“五皇子自幼被祁然养育,待他自是与旁人不同……怕是会任由祁然掌控,成为祁家的傀儡,祁家本就是世家之首……再加上新皇重视,于皇权百害而无一利,挟天子以令诸侯,亲信权臣,实乃大忌,祁然留不得啊!”   说话间,承德帝骤然咳嗽起来,大口大口的鲜血从他嘴中涌了出来,弄脏了龙袍和床榻。   孙海扑跪在地上,不住的呼喊着,“陛下,陛下……”   他慌的身子止不住打颤,吼出来的话甚至破了音,“传御医!快去传御医!”   传消息的内侍神色慌张的跑来时,严奕正守着一方药炉煎药,在人再三催促下缓缓起身,望着屋外鹅毛大雪,撑开伞喃喃道:“要结束了啊。”   刚一踏进乾清宫,严奕便听见了里头传来的咳嗽声,走近时同站在一旁的季思对上视线,他扬了扬唇冲着季思颔首,后者目光微冷,不带一丝暖意。   床榻上的承德帝四肢抽搐,双目泛白,一身的血污让人瞧起来狼狈不堪,严奕眼中闪过些许嫌弃,手下传来的脉搏无不彰显此人命不久矣,望着一国之君如一条死鱼般喘息,心中涌起一股畅快的恶意,俯身在人耳边缓缓道:   “陛下,怕是活不过今夜了。”   话音落下,承德帝睁开充血的双目,嘴中发出呜呜声,哑着声训斥,“你……”   严奕冷笑了两声,挑眉望着床榻上虚弱无力双目圆睁的承德帝,“陛下可知为了今日,我们筹谋了多久?坤元殿已被重兵把守,陛下不如安心去吧。”   孙海更是怒吼出声,“放肆,你可知你在说些什么!来人,来人啊!”   大殿中回荡着孙海的声音,本应该冲进来的侍卫却迟迟未见人影,周围的宫女内侍低垂着脑袋不敢出声,气氛无比怪异,怕是今日这局是早有安排,出自何人之手自然不言而喻。   孙海脸色骤变,猛然反应过来,动作迅速的爬起来便要向门外冲去,却被严奕一脚踹到了角落,捂住肚子哎呦叫唤。   “孙公公这是要去哪儿啊?”严奕又是一脚将人踹到,踩着孙海脊背恶狠狠的问。   “你这贼人!”孙海扭头怒吼,他跟在承德帝身边多年,从未受过这般委屈,此时恨不得将人身上皮肉咬下来,“陛下待你不薄,你竟如此狼子野心!”   余光瞥见距离门口最近的季思,眼睛骤然一亮,忙道:“季侍郎速速救驾!”   声音响起,将季思推向众人眼前。   季思缓缓抬眸,目光冷冷扫过众人,对上了承德帝的双眼,最终落在了严奕脸上。   后者笑出了声,“他自身难保,又岂会救你们。”   说罢,严奕直起身子,整了整衣冠,缓缓道:“今日便是你的死期。”   风雪拍窗,嘶吼不止。   *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倒计时2.5   呜呜呜,本来以为明天就能完结,收尾太难了,明天更完估计还要一章,只能到时候和番外一起了。 第153章 微臣恕难从命   承德帝双手攥紧衣袖,脸上神情十分慌乱,目光混浊充血的盯着严奕,发出的声音嘶哑粗粝,像是被沙石摩擦的一般,“你……你受何人指使……”   “陛下当真不知晓吗?”严奕未答反问。   只一句模棱两可的话,却让承德帝呆愣住,随后猛地反应过来,咬牙切齿的说出一个出乎他意料的名字,“秦王!”   他从未正视自己这个三儿子,一是因为秦王文不成武不就,难担大任,二是因他出身低微,注定同储君之位无缘。   未曾想却是看走了眼,这哪是任人摆布的羊,明明是头吃人不吐骨头的豺狼!   思及至此,承德帝挣扎着起身,又重重摔了回去,喘着大气呵斥,“尔等乱臣贼子,以下犯上…朕必要你们不得好死!”   这人是强弩之弓,严奕自当不放在心上,而是冷冷打量着,用一种高高在上的语气对人道:“陛下怕是还不知道吧,自始自终你只是中了毒,这毒是西羌秘药,名为一绝,无色无味,不教人察觉,服下的人起初会渐渐上瘾,随后身子一日比一日虚弱,最终眼不能视,耳不能听,口不能言,呕血而亡,陛下如今可深有体会?”   承德帝嘴唇抖动,满面惊恐,发现自己确如这人所言,五感失灵,四肢酸软,五脏六腑像是被烟熏火燎般烧着,疼的他满头大汗。   一旁的季思闻言,也抬头望来,神情自是讶异万分,他知晓李弘煜觊觎皇位,却从未猜到这人心狠至极,不仅勾结敌国还杀兄弑父。   这二人怕是早有准备,才如此肆无忌惮。   许是瞧见了季思眼中复杂的情绪,让严奕起了逗乐的心思,故作为难的叹了口气,“陛下待臣不薄,虽立场不同可微臣却并不想让陛下的命,不如这样吧……”   他停顿下来,在怀中摸索了会儿,掏出个瓷瓶在手中扬了扬,“这便是一绝的解药,陛下现在服下,兴许还能留下一条命。”   那个瓷瓶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承德帝口中发出呜呜的声音,目光死死落在严奕身上,身子小幅度的抽动着。   后者见状,缓缓走了两步,随后却又停了下来,“微臣身上寒气重怕惊扰了陛下,不如这样,就由季侍郎将解药送过去。”   说罢,他调转方向走向季思,将手中瓷瓶递了过去,眉头一挑,轻声而言,“有劳季侍郎了。”   季思顺着瓷瓶抬眸,目光同严奕相交,心中思绪翻涌,种种念头浮现,最终只是接过瓷瓶侧眸看了眼龙榻上的一国之君。   在众人眼前抬腿走去,每一步都走的极其缓慢,抿唇的唇同他紧绷的神情一般,未流露出半点情绪,哒哒的脚步声最终在距离龙榻还有三步时停了下来。   二人离得不算近,却足以让承德帝瞧清季思眼中情绪,有些难以置信,双手攥紧床单,微微直起身子,用尽了浑身力气才哑着嗓子出声,“你恨朕?你为何恨朕?”   这是个注定得不到回答的问题,无人知晓季思此刻心中在想些什么,许是连他自己也不清楚,只是冷静的望着承德帝,脑中想了过往种种,可却又仿佛一片空白。   “陛下,”他开口沙哑的声音,把自己也吓了一跳,连忙清了清嗓子,方才继续,“微臣,恕难从命!”   没头没尾的一句话让严奕皱了皱眉头,连承德帝也微微愣住,随后才反应过来,季思这是在对他刚刚下的令表态,他不愿除掉祁然,哪怕是虚以委蛇也不愿。   若是此时,他还当这二人没有私交,便是当世第一蠢人了!   承德帝脸色铁青,口中发出牙齿摩擦的咯吱声,那目光恨不得从季思神情咬下一块肉来,胸腔急促的起伏,喘息不匀的低声厉吼,“你……你……”   季思目光未变,依旧带着些许平静和冷漠,在众目睽睽下,抬手扯开瓷瓶的封口,手腕微微偏斜。   仿佛知晓他要做什么,承德帝变得急躁起来,人到绝境之际,倘若能有一点希望都不愿放弃,于承德帝而言,这便是他的生机。   猜中季思意欲何为,他瞳孔猛地放大,眼珠像是要瞪出来一般,嘴唇抽搐的异常严重,只是不住的重复着同一句话,“不要……不要……”   一旁的严奕倒是看的有趣,嘴角噙着笑,目光在二人身上来回转悠,觉得这出戏比他预想的还要精彩几分。   殿中众人心思各异,季思并不想去猜测他们所想,只是瞧着承德帝慌乱的神情,心中难得的畅快舒适,那些蔓延在心底身处恶意和阴暗,一直被他压抑着,此时却争先恐后的涌了出来,快要将他吞噬掉。   神灵之所以为神,是因为他们比凡人多了神性,何为神性,便是不悲不喜不恨不念。   季思只是俗人一个,哪怕他对祁然说不怨不恨,实际如何只有他自己明白,都说金刚怒目,不如菩萨低头,然而他从来也不是什么菩萨,做不来什么低头。   故而,手腕缓缓翻转,瓷瓶也随之倾斜,里头白色的粉末的洋洋洒洒落了一地。   “不,你不能这样,解药,朕的解药!”承德帝双目通红,整个人陷入了疯魔,挣扎着起身,疯了一般扑下床,发出重物落地的声响。   “嘭!”   弹弓击中飞鸟的声音在黑夜中显得十分清晰,那穿着官服的几个哨兵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着,字里行间满是即将要升官发财的得意,殊不知周遭危机四伏,他们一言一行早早落入旁人眼中。   不远处山坳上,几个人影借着半人高的草丛掩身,紧紧贴着地面注视着下方动静,鹅毛大雪纷纷扬扬的落在他们身上,反而成了得天独厚的遮掩,不凑近瞧丝毫看不出有人的模样。   最先忍不住的是个身形娇小的姑娘,她打了个哆嗦,抬起头来,却是本应在蜀州的朱雁雁!   她虽是被冻的不轻,却半点没发出声响,只是咬着牙强撑,随后身上突然盖下来一块银白色的披风,让她身子多了些暖意。   “你不应该来的。”身旁的人出了声,白雪的光反射到他的脸上,正是祁然!   “我求了阿爹许久才让他允我同你一道来临安的,咱们来打先锋,赵叔他们大军随后就到,能出什么事,”朱雁雁也学着压低了嗓子,盯着那些哨兵不解地问,“祁然,你不是说皇上要传位给五皇子,怕有人借机生事,这才让你去蜀州调兵,可下面这群人明显是在守城,不让其他人马进到临安。”   “嗯,”祁然抿了抿唇,紧皱的眉头泄露出他的不安,“这便说明临安出事了。”   “临安出事了?”朱雁雁瞪着圆圆的眼睛,像是也知晓事情的严重性,“可我瞧这排兵布阵的方式,不像是大晋将士。”   “此话怎讲?”   “瞧见那笼子里的號鸟没。”   祁然眯着眼睛打量了会儿点头。   朱雁雁瘪了瘪嘴,好似极其不待见这种鸟,“这种鸟我在天启八营见得多了,西羌军营中专门训练来做侦查和巡察的,你可别小瞧了去,那只杂毛畜牲眼力见儿极佳,比人好使多了,夜里尤甚,那哨兵挂在脖颈间的哨子也是用號鸟骨头特制的,只要哨兵一吹哨,它们便能发出一种呜呜的声音。”   “这种声音我们听着没什么问题,可號鸟之间会有感应,那其他人便能知晓有埋伏,好早早做出应对,我天启八营的将士,以前没少在这种鸟身上吃苦头。”   “依你所言,我们若是冒了头便会被察觉?”祁然问。   “按理来说是这样。”   “雁雁小姐既说的是以前,那便说明如今有了解决的法子。”   “你这人当真聪明,”朱雁雁话中不掩对人的赞赏,挑着眉有些得意的说:“其实哪儿来那么多法子,那鸟既会叫,杀了它不就叫不出来了吗。”   未曾想祁然沉思了会儿摇头,“不行,这鸟不能杀。”   “毁了那骨哨?”   “也不行。”   “那你想如何?这雪越发大了,再待下去咱们都得冻僵,更别说进城了。”   祁然左右张望,探查四周地形,思虑再三沉声道:“让他们来不及吹哨便可。”   “什么?”朱雁雁不解。   闻言,祁然并未接话,而是眯了眯眼睛望着那几人。   风雪呼呼的刮着,冻的人四肢打颤,落在外边的耳尖泛红,麻木的没有知觉,仿佛轻轻一碰便会掉下来一般。   哨兵搓了搓发僵的手,最终不住咒骂道:“这破天冻死老子,这**里的宝贝儿都快冻掉了。”   “再忍忍吧,等今夜过去有的是享受的机会,到时候找个小娘们儿暖被窝,美的很!”另一个满是络腮胡的哨兵调笑着。   “说的是,”又一人出了声,“我这留了口烧酒,哥儿几个都喝一口暖暖身子!”   “快快快,先给爷爷喝一口。”   酒囊在几人间传递,到了最后一人手中时,他刚仰头,余光却见对面山坳出有一道黑影闪过,心下生疑,还未等定睛一看,便见铺天盖地的雪球自对面山坳砸来。   雪球数量太多,里头包裹着石头,砸在人身上钻心的疼,几人甚至来不及做出反应,便被砸的没有反手的余地,待想起吹哨时,却见一人从天而降,刺眼的冷光闪过,长剑速度极快,未瞧见人影便感觉脖颈一疼,温热鲜血涌了出来,落在地面便又变得冰凉,几人瞪大了双眼,满面惊恐的往后倒去。   朱雁雁急匆匆领着人冲到祁然身旁,探头看了眼那几具尸首,又看了看身旁之人,小声问:“我们接下来怎么做?”   祁然一身煞气,衣衫和鬓角都沾着血,面容极冷,剑刃上的血珠滴答滴答,落在白雪上,像是朵朵盛开的红梅。   他目光落在那只號鸟身上,冷声而言,“教他们有来无回!”   风声鹤唳,光影重重。   昏暗的烛火打在季思脸色,他看着匍匐在地面抓着那些粉末往嘴里塞的承德帝,丝毫没有一国之君的样子,像是个垂死挣扎的可怜人,眼中无悲无喜,万般沉静。   这出好戏逗乐了严奕,他大笑出声,面目狰狞的踹了承德帝一脚,只把人踹翻在地,口中发出濒死呜咽声。   “啧啧啧,”严奕摇了摇头,“陛下应该好生看看你如今的模样,有多可怜,这毒性已蔓延到你的五脏六腑,这解药也是无计于补了。”   “你……”承德帝抖如筛糠,指着人的手战栗不止,喉腔一紧,一口鲜血喷涌出来,溅洒到四周。   “陛下!”孙海呼喊声传来。   承德帝浑身抽搐,双目泛白,意识渐渐消散,恍惚间他瞧见了许多画面,幼时,少时,初登帝位时,他为了这个皇位付出了太多,一路走来更是不见得多光彩,时至今日若论后悔与否,早已没有多大的意思。   还看见了不少人,看见了李汜宛妃,甚至瞧见了去了多年的先帝,往日种种如走马灯般浮现,已是油尽灯枯的时候,承德帝却强撑着一口气,趴在地上,拖着无力的身躯匍匐,用尽浑身力气攥紧季思衣摆,目光死死盯着眼前这人,他嘴唇开合,鲜血不停从口中涌出,隐约能听见在念叨的一个名字,“念儿……念儿……念……”   话音戛然而止,承德帝双瞳猛地放大,手指用力收紧,死死攥紧手中衣摆,好似抓住的是条救命绳索,像是不甘,亦像是透过季思看向了谁。   可无论他如何挣扎,已是大势已去,下一刻却无力的垂下,四周安静下来,落针可闻。   季思冷着脸,眼中情绪翻涌,身子有些颤,只好咬住牙才不让自己退后半步,   殿中众人都未料到局势发展会是这般,一代帝王这般死在他们面前,纷纷呆愣在原地,眼中惊恐不掩丝毫。   孙海更是瞪大了双眼,满是难以置信,有些小心翼翼的轻声唤了几句,“陛……陛下……”   话未说完,便忍不住痛哭流涕。   严奕蹲下身,用手探了探承德帝的鼻息,确认无误后露出抹冷笑,起身回首扫过众人,朗声而言,“陛下旧疾缠身,以无力回天,因心系大晋,于驾崩前特传口谕,曰:秦王温良恭俭,品行有德,仁孝有义,深受朕躬,上敬天地宗亲,下爱护天下子民,承尧舜之相,秉圣贤之能,特传位于秦王,即日继位。”   他停了下来,将众人神情看在眼中,“皇上金口御言,各位可都是见证。”   众人未出声,深深明白这话中警告之意,连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孙公公,”严奕换了副嘴脸,亲热忧心的将人搀扶起来,“你在皇上身边伺候多年,这说的话自是比旁人可信,先前可听见皇上说传位于谁了吗?”   孙海脸色褪的一干二净,捏住自己双臂的手用了十成十的力,仿佛说错一个字便会丟了这条命,他浑身颤抖不止,四肢发软,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清楚,“传……传……传位于……秦……秦王……”   “嘭”一声,殿门被人推开,众人被突如其来的声响吓了个激灵。   季思闻声望去,只见李弘煜披着件黑色的毛领大衣走来,外面的雪下的极大,可他的身上却半点未沾,只是脸色被风雪吹得有些苍白,才走两步便有低声咳嗽声传来。   殿中十分安静,李弘煜不急不慢的走近,目光冷冷扫过众人,最终停在了承德帝身上,他脸上表情看不出喜怒,也不像是在看自己父亲的眼神,倒像是瞧着一个无关紧要之人。   此时,严奕迎了上来,忙道:“有劳孙公公再将陛下薨逝前的口谕复述一遍。”   孙海本就被惊吓的不清,六神无主的模样怎会记得,张着嘴支吾半天,急得出了满头大汗,“陛下薨逝前传位……传位于秦王,即日继位,立为新帝,肇基帝胄……承天应人。”   “这般可不行,”严奕似笑非笑的摇了摇头,“明日在百官面前,还望孙公公莫要多生事端,于你我都好。”   说罢,他转身面向李弘煜,掀起衣衫下摆跪地行礼,“参见陛下!”   他开了头,殿中众人这才反应过来,纷纷跪地行礼,齐呼,“吾皇万岁千秋。”   所有人中,只有季思依旧站在那儿,一身绯色的官服衬的整个人芝兰玉树,也显得同周遭格格不入。   二人视线相交,李弘煜率先挑眉,露出抹胜券在握的笑,也未将季思这种毫无用处的抗议放在心上,反而有些对他此时的无能为力感到愉悦,只是冷声而言,“传令下去,将所有人分开关押,未经允许不得擅自离开传递消息,今日之事谁若走漏了风声,朕定让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话音落下,各种求饶痛哭声响起,李弘煜眼也未眨,抽出身旁护卫所配长刀,手起刀落,距离他最近的一个宫女还未明白发生了什么,鲜血喷涌出来,仰面倒去,抽搐了会儿便没了声息。   孙海被吓得瘫软在地,嘴唇抖动,白的不见血色。   其余之人不敢出声,只是瞪大了双眼,满面惊恐。   “还有何人不服?”李弘煜执刀的模样,像极了来讨命的修罗,病弱的面容显得阴鸷狠辣,“从即日起,朕便是大晋皇帝,是一国之君!谁若不服,便是同朕作对,同大晋作对,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   手中长刀应声而落,落地的声音清脆回响,程亮的刀面反射出眼前场景,带着剑拔弩张,危机四伏。   一只手伸出来将长刀拾起,拿在手中擦拭,嘴上有些疑惑的念叨,“奇怪,这好生生的,刀鞘怎会裂开呢?”   “老五,都说了你那刀鞘比你那玩意儿还不中用,你非得不信,瞧瞧,我说的没错吧。”一旁穿着盔甲军袍的人打趣着。   一群人被逗的哈哈大笑。   那个叫老五的中年汉子闻声怒骂道:“去你爷爷的钱老二,你他娘才不中用,老子精神着呢,不信来比比看。”   “行了行了,”另一人出来打圆场,像是带头之人,“今夜都得打起精神,现在还没消息传来,瞧着不大对劲儿,怕是个不眠之夜,总之,莫要松懈的好!”   话音刚落,外头的士兵急匆匆跑了进来,连忙禀报,“报,有消息了!”   几人面面相觑,掀开帘子冲了出去,果然见那只號鸟对着西面发出呜呜的嚎叫,在笼中扑腾着翅膀,似在回应什么。   “老五,你和老四带一队人马去看看,若是发现李弘煊的人,便传消息回来,务必将他们拦在城外!”那面容阴鸷的男人厉声吩咐道。   “是!”   二人转身带着人马转身离开,哒哒的马蹄声纷乱嘈杂,掀起了今夜不平静的开端。   那男人环顾四周,眼神如鹰般锐利阴沉,从额头出横过脸颊的伤疤更是增添了几分煞气,身形壮如小山,瞧那模样便让人不容小觑。   他目光落在不远处的树梢上,微眯了眯眼睛,瞧了会儿,才又移开,带着其他人转身进了营帐。   瞧清这人面容时,藏在树上的朱雁雁口中发出一声惊呼,“咦,这人居然还活着。”   “你认识这人?”祁然压低着声音问。   “我在阿爹书房见过,”朱雁雁拨开挡着视线的树枝,沉声道:“此人名唤屠山,原是圣元太子麾下最有力的一员猛将,这名字你许是不熟悉,可屠夫的名号你应当是知晓的。”   “他便是屠夫!”祁然讶异不已,“不是说此人已被燕宇以谋逆的罪名斩首了吗,竟还活着。”   知晓这人身份后,祁然面色变得凝重起来。   他虽是文官却也听过此人名号,这屠夫将军手持一对巨型双锤,因这重锤落在人身上能让震碎五脏六腑和骨头,人称碎骨锤。   此人力大无穷,战场上攻无不克,战无不胜,乃是西羌一员猛将,若是此人镇守,这无异于刀山火海,更何况从蜀州调来的人马并不算多,若是硬拼他们不见得是此人对手,今夜这一战怕是没有这么容易,只能智取。   思及至此,祁然突然想到了什么,侧眸端详着身旁之人。   朱雁雁被人探究的目光瞧的浑身不自在,低头查看了一番也未见有什么不妥,“你做甚这般瞧着我?”   “你使重剑,他使重锤,应是有相似之处。”   话说到这份上,朱雁雁自是明白,瞪圆了眼睛,险些弹跳起来,又记着周遭危机四伏,连忙压低了声音,“你疯了吗!他胳膊比我大腿还粗,我怎会打得过他,我连你都打不过!”   “我并不是让你同他争个高低,而是想让你激怒他,天启八营同西羌是多年的仇怨,当年屠山在永安王手中吃了亏,定是怀恨在心,你是朱洵的女儿,于他而言便是个香饽饽,他定会想亲自动手,届时你只需将他往北面引。”   “往北面引?”朱雁雁重复了遍,“你有何计?”   “你附耳过来,我说与你听。”   风雪声遮住了其他声响,连官道上的马蹄印迹都未能瞧见,几个人影借着白雪遮掩,缓缓靠近屠山营地外围,神情凝重对视示意,刚欲点燃手中火药,身后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怒吼道:“什么人!来人!夜袭,夜袭!速速戒备!”   几人见行迹败露,只得咬牙将点燃的火药扔向人群,随即动作极快的纵身一跃。   “嘭!”火光漫天,拉开了今夜这场大戏序幕。   震天响的声音响彻营地每一个角落,将士击鼓戒备。   屠山闻声出了营帐,瞧见不远处传来的火光,脸色骤变,暗骂了句,“中计了!老二,列阵,我到要看看是何人敢算计在我头上!”   他取过碎骨锤翻身上马,驶到营地之外,便见数以千计身着天启八营的将士自山坳处冲了出来,一系银白色的铠甲在茫茫白雪下,好似同天地融为一片,手持长/枪阔剑逼来。   鼓声号角大作,交织着呼呼作响的风声,带着一阵肃杀之气,骑兵在前步兵在后,两翼的弓箭手已然蓄势待发,人墙般的向前推进,杀气四溢,目光凛冽。   队伍正前方是个仅到屠山腰间的小姑娘,一身铠甲威风凛凛,斜背着把快要同她一般高的重剑,面容稚气未脱,眼神却似利刃出鞘,半点不露怯意。   她手中高高举起写着天字的旗帜,旌旗在风中猎猎招展,身后暗红色的斗篷随风飘扬,厉声怒吼,“我乃天启八营将军朱洵之女朱雁雁,特奉皇上密令,在此诛杀叛贼,定不让你们踏入我都城半步,尔等贼人若是识趣速速投降的好!”   声音响彻天地,竟是从容不迫的步步逼近。   “朱雁雁,”屠山将这三个字在口中咬碎,再一点点念出口,眼中杀气腾腾,握紧手中双锤,冷笑了两声,“哪儿来的黄口小儿,你天启八营莫不是没人了,派这么个奶娃娃,朱洵无能,我便他教教你规矩,将你丢给我手下士兵取乐!”   他纵马疾速上前,阴鸷的眼神比之风雪还要寒冷,像是来夺人性命,眨眼的功夫便冲向朱雁雁,右手重锤用力一挥,带着震慑之力,好似被击中便会没了命。   后者心下一慌,连忙将手中旗帜扔给旁人,反手抽出背上武器,重心向后卧在马背之上,随之将重剑横在胸前。   重锤落在剑刃之上,屠山用了不过五成力,可依旧震的朱雁雁虎口一麻,死死咬住牙才不至于让重剑脱手。   二者碰撞,发出滋啦滋啦的火花。   与此同时双方骑兵迎面相攻,黑压压的箭矢在空中纷飞,如蝗虫过境般铺天盖地,正击中一人脖颈,那士兵高举着手中长刀,还未出手便往仰面倒去。   骑兵冲进人群,横扫双方,扬起的马蹄重重从人身上踩过,只听阵阵惨烈的哀嚎,攻防为艰,局势瞬息万变。   嘶吼和喊杀响彻云霄,喷涌出来的鲜血溅洒在雪地之上,那漫天的火光倒映着众人的面容,狰狞嗜血,已然杀红了眼。   朱雁雁本就不是屠山对手,倾尽全力挡着那重锤一击,口中呕出一口鲜血,幸而两马相擦而过,才堪堪避过。   可说时迟那时快,屠山又是一锤朝着朱雁雁后背砸来,她似有所感,于马上翻身,正面相对,紧接着脚尖一踢重剑,便朝着人面门斜挑而去。   屠山反应极快,急忙退后避开,可依旧迟了一步,温热的血自被剑气划伤的伤口处流了出来,他脸颊抽动,震怒不已,发出低沉的嘶吼,攻势越发迅猛,几个来回,便打的朱雁雁招架不住,   她咬着牙侧身躲过,寒冬腊月的天气却出了一身汗,像是从水中被拎出来的一般,呼吸急促杂乱,将口中的铁锈味咽了下去,擦掉嘴角的血渍,恶狠狠道:“若我阿爹在此,定叫你好看!你们如此猖狂,也不过是我天启八营的手下败将!”   “莫说朱洵,哪怕是李建宣从地狱爬回来,我也教他魂飞魄散!”屠山沉声而言,“落在我手上也是你命该如此,怨只怨你爹是朱洵!”   话音落下,屠山扬起重锤又是一击,朱雁雁纵身一在雪地中滚了几圈,下一刻那粽马腹部被砸的血肉模糊,重重到了下去,发出嘶嘶的喘息。   骤然间,骑兵马蹄将要踏在朱雁雁身上,电光火石之际,她侧身避开,翻身跃上马,还未等那人反应过来,重剑直指咽喉一击毙命,随后一记飞踢将其踹下马,勒紧缰绳朝着人群在奔去。   眼见这人是意图,屠山怎会让她如意,乘胜追击,步步紧逼,带着一队人马,纵马追去,意欲断人后路。   双方距离渐渐拉进,朱雁雁回头望了一眼,神情万分紧张,死死咬住唇,心中默念:快些!快些!   “黄毛小儿,我看你能跑到何处,今日便是你的死期!”屠山厉声吼道,将手中重锤扔给身旁二人,朗声吩咐,“拿弓箭来!”   箭矢咻一声飞出,朱雁雁微微偏头,那箭便贴着她耳边略过,她低声咒骂,只得提快了速度。   到达不远处的山谷时,只听急促嘈杂的马蹄声,响彻山谷,箭矢飞驰而来,破开雪花,直逼人脖颈脆弱之处,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朱雁雁放声大吼,“祁然!”   早早埋伏在山谷两侧的祁然闻声现身,抬手一挥,厉吼出声,“动手!”   话音落下,轰隆隆炸裂声响起,似山摇地动,尤带排山倒海之趋势,震耳欲聋!   屠山反应极快,知晓是中了埋伏,暗骂自己犯了兵家大忌,连忙勒紧缰绳掉头,扬声大喊,“有埋伏,撤退!撤退!”   两侧堆积的雪层被火药一炸,大块的碎石卷着厚厚的积雪落了下去,不偏不倚正落在这一行人周遭,受了惊扰的马匹发出嘶吼,发了疯似的要将身上重物甩下去。   “莫要慌!”屠山怒吼着,眼见局势不受控制,便只能自行离开。   可祁然岂会让他如意,眯着眼睛打量局势,扬手一挥,铺天盖地的箭雨和碎石积雪一丝,从四面八方朝着众人飞去,一时之间,山谷中满是此起彼伏的哀嚎和惨叫。   局面变得十分混乱,屠山那对重锤也不知落在了何处,只能狼狈的避开,   祁然冷着脸,薄唇紧抿,伸手从旁人手中接过弓箭,双臂拉开弯弓,稳住心神,手指轻轻一放,那箭直直朝着人射去。   这箭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之势,直直穿过屠山脖颈,他甚至还未来得及做出反应,只能透过漫天箭雨和雪石,恶狠狠的目光落在祁然身上,恨不得将其血肉吞噬干净。   “我若要杀你,连天也不能阻我!”祁然立在山坳之上,斗篷被寒风吹得猎猎作响,唇角挂着抹冷笑,衬的这个人多了几分邪性。   屠山口中发出咕叽咕叽的声响,满眼不甘心的瞪大双眼,最终仰面倒去,没了声息。   “嘭”的一声。   烟火自空中绽放,将漆黑的天映照的五彩斑斓,也只有这时候,冷清的宫城中才能感受到几分烟火之气。   李弘煜还未来得及瞧瞧坤元殿的烟火同别处有何不同时,便见阿鲁急匆匆的赶来,惊慌失措道:“主子……出事了……严时正和杨永台领着不少官员,此时正在宫门口,闹着要面见圣颜。”   “他们怎么在这个时候进宫!是何处出了差错!”李弘煜脸色骤变,随后像是想到了什么,侧眸看着自始自终便未出声的季思,面色阴沉道:“是你!”   后者抬眸,轻笑了声,“王爷再说什么,下官听不大懂。”   “你莫要以为搬出严时正等人朕就没有法子了,今夜能赢的只有朕,而你……”李弘煜凑上前压低了嗓子,用仅有二人能听见的声音低语,“你是季思也好,不是季思也罢,这具躯壳中是人,朕便让你死无葬身之地,若是鬼,便让你灰飞烟灭,季思,你留不得!”   他果然知道了。   季思在心中这般想着。   随后又听李弘煜沉声吩咐,“来人,将季思绑住莫要让他跑了,朕倒要是看看,这群老东西能掀起什么风波。”   风雪在地面上铺成厚厚一片,宫门外聚集的诸位大人在寒风中瑟瑟发抖,有的年岁大了,已然有昏厥的趋势。   此时,禁闭的宫门被打开,一群侍卫的人将众人迎进了宫,正旦当晚,乾清宫再次亮起烛火,照清楚了每个人脸上紧张担忧的神情。   严时正上前两步,望着角落眉头紧皱的杜衡,沉声询问,“杜大人说皇上病重要面见我等,可为何不是在坤元殿而是乾清宫。”   “先前未细想,如今想来却是不大对劲儿,”杨永台也附和出声,“以往皇上都是派内侍通传,今夜怎会派杜大人,杜大人可是有所隐瞒?”   后面这一句杜衡答不上来,今夜这场局是他早早就同季思想好的,在此之前季思拿了份册子给他,上面写了十多位老臣,他知其用意,奔波了一夜才将众人聚集。   杜存孝此人,一生平庸安分守己,若说做的最出格之事,便是今夜假传圣谕,思绪飞快转动,正欲开口时,却听一阵平缓的钟声响起。   众人屏息倾听,随后脸色骤变,血色肉眼可见的褪去。   杨永台似被巨石砸中,呆愣在原地,嘴唇无意识抖动,哑着声开口,“这……这是丧钟……皇上……皇上薨逝了……”   话音未落,众人纷纷跪地行礼,哀嚎出声。   这钟声沉稳缓慢,荡起的回音逐渐散开,被风声送了出去,到了更远的地方,一声接着一声,连节奏都未有半点不同。   待烟火声停下这声音便显得更加清晰。   祁家众人本在院中赏烟火,一队人马将祁府来势汹汹,将祁府围的水泄不通,带队之人赫然便是钱多,“小的见过祁相,”   祁匡善缓缓起身抬眸,正面望着这群来者不善之人,正欲开口时,却听微弱的钟声传来,难以置信道:“皇上薨逝了?”   这五个字打破了大晋长久的平静,乾清宫中传来哭声,李弘煜便是这时候到的,他一身素色衣衫,瞧着同孝服相似,立于高台之上,冷冷扫过众人。   “秦王?”杨永台红着眼眶望着此人,面上满是讶异。   “父皇薨逝的丧钟想必诸位大人已经听到了,诸位皆是我大晋肱骨之臣,此等大事自是得告知诸位大人,”李弘煜朗声而言,“父皇时薨逝前召见了户部侍郎,随后便气绝身亡,此事孙公公同太医院的严大人均是亲眼所见,朕已派人将那季思拿下,定会将此事查明清楚,给诸位大人一个答复。”   一番话说完,众人猛地捕捉到话中要点,纷纷抬起头来,又见侍卫将被捆绑住的季思压上朝堂,震惊不已。   严时正起身,将所有人心中的困惑问了出来,“王爷是说,陛下将皇位传位于王爷了?”   “正是,”李弘煜点头,“父皇将此重任交托,必定有他用意,朕必继承大统,谨记高祖教诲,以仁慈为心,开谏诤之业,兢兢业业,定不辱嘱托。”   一旁的严奕朝着孙海投去个眼神,后者神情慌乱,颤颤巍巍出列,声音有些不稳的开口,“夜里时,陛下不知为何旧疾加重,唤了严大人瞧过说是油尽灯枯,便托老奴唤季侍郎进宫,谁料突然情绪激动呕血不止,留下只言片语,便……便去了……”   说到伤心处,孙海哭的泣不成声,哽咽道:“陛下说秦王秉性纯良,恭俭仁孝,有尧舜之相秉圣贤之能,愿顺承天意,传位于秦王,此事严大人亦能作证。”   “却是如此,下官可作证。”严奕出列应答。   “诸位可还有异议?”李弘煜冷冷扫过众人。   严时正同杨永台对视一眼,纷纷觉得事有蹊跷,可眼前局势却不容他们多言,秦王定是早有准才会如此信誓旦旦,怕是这宫里已被其掌控。   众大臣面面相觑,都未出声,各自心中有自己算计。   突然间,却听一人扬声而言,“皇上若传位于秦王,可有圣旨遗诏?”   此话一出,局势变得凝重起来。   城外战火不休,城中烟火热闹,朝堂之上亦是刀光剑影,今夜注定不凡。   大晋往后是何走向,便由这场博弈定夺!   *   作者有话要说:   不好意思,因为姨妈拖延了几天,下一章大概和番外一起更,马上完结了,突然还有点舍不得,呜呜呜。 第154章 正文完   李弘煜阴沉着脸色,望向说话这人,掩唇咳嗽了两声,“魏大人此话意有所指啊。”   魏仲廷同人直视,花白的鬓角泛着银辉,非但不退而是又上前一步,“君主薨逝,新皇继位,兹事体大,仅凭片面之词,如何教百官信服,教天下人信服,王爷既将承大统,不如拿出圣旨诏令,也好堵住悠悠众口。”   严奕恶狠狠盯着这人,余光瞥向孙海,后者胆战心惊,连忙出声辩解,“陛……陛下去的突然,未来得及留下诏令。”   “可前几日,皇上召见下官,明明有意传位于五皇孒,让下官尽心辅佐,这短短数日过去,秦王怎就成了新皇?”   “皇上却是有意传位于五皇子,”杨永台附和,“下官自是未曾怀疑王爷,只是未见遗诏,却是不妥了些。”   众人议论纷纷,质疑之声越发明切。   李弘煜眯了眯眼睛,沉声问:“那依诸位大人所言,该如何?”   闻言,底下的官员面面相觑,各执一词,有人说应由五皇子继位,有人说瑞王才是将承大统之人。   场面一片混乱,只见李弘煜抬手,露出手中一块令牌,骤然间冲进来一支巡察卫,将四周围的水泄不通。   “巡察卫的令牌!”严时正认出那东西,慌了心神,“你将严青怎么了!”   “镇国公息怒,也怪严统领不识时务,只能吃点苦头了。”   像是知晓严青怕是凶多吉少,严时正红着眼眶怒吼,“你在殿前举兵造反,如此所为便是乱臣贼子,就不怕成为大晋的罪人吗!”   “乱臣贼子?”李弘煜重复着,他神情阴鸷,含情眼格外漠然,缓缓开口:“朕乃名正言顺继承大统,何谈造反,朕身上同样流着李氏血脉,为何做不得这个皇帝!自古胜者为王败者为寇,朕说朕是大晋皇帝,谁敢不服!”   “呸!乱臣贼子!”有人啐了一句。   李弘煜剑眉一挑,那人便被长刀捅了个对穿,那人还未来得及反应,满面惊恐踉跄几步,朝着人群跌去。   眼前局势发生的太过突然,群臣被吓的不清,失声叫了出来。   “一人不服,朕便杀一人,十人不服朕便杀十人,哪怕今夜血溅朝堂!诸位大人衷心为国,实在令人钦佩,就是不知府中妻儿可也是如此,拥护新皇还是犯上作乱,就看诸位大人如何择选,做人需得识时务者为俊杰的好。”   他擅长算计人心,三言两语便让人为之动容,踌躇犹豫间,已然有人下跪高呼新皇千秋。   “你们……你们……”魏仲廷看着周遭俯首称臣的同僚,怒火中烧,“尔等皆是大晋臣子啊!”   “魏大人,皇上薨逝总是得有新皇继位,五皇子年岁尚小怎能当此重任,不如择明主而行,拥秦王为君!”   双方争论不休,杜衡趁人不注意望向季思,后者冲人他摇了摇头,他随即明白,掀起官袍下摆朗声而言,“见过陛下!”   杨永台身形踉跄,嘴唇抖动,咬着牙长叹,“老天当是要亡我大晋啊!”   眼见尘埃落定,李弘煜转身望着那象征这至高无上权利的皇位,有些癫狂和急迫的走去,便是此时!一旁本应动弹不得的季思挣来绳索,一个箭步飞跃上去,抽出袖藏匿的匕首横在这人脖颈间。   局势骤变,那些官兵纷纷拔刀怒目相向,将要冲上来之际,季思压了压手中匕首,厉声怒吼,“都别动!”   锋利的刀刃碰到脖颈划出一道血痕,血珠顿时冒了出来,严奕脸颊抽动着,目光阴鸷,终是挥手让众人退下,面上满是怒火。   “你会武?”明明有性命之忧,可李弘煜却半点不显得慌乱,只是斜瞅着季思问了个无关紧要的问题。   季思未答,而是冷声警告,“王爷还是莫出声的好,省得我一个走神伤到王爷。”   李弘煜却并不放在心上,而是自顾自道:“季思就不会,只是空有些小聪明罢了,我到有些好奇这具身体里,装的究竟是个怎样的人了。”   “让你的人退出去!”季思恶狠狠的说:“退出去!”   将士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待严奕抬手示意才小心翼翼退了出去,季思亦压着人步步紧逼。   大殿中安静下来,只闻轻微的脚步声,所有人都屏住呼吸,大气也不敢喘,将目光落在那手持匕首的人身上。   殿外大雪纷飞,吹来的寒风刺骨逼人,季思缓缓走下乾清宫外那长长的台阶,站在广场正中央,被风雪吹迷了眼,整个人的面容比这冰雪还要冷上几分。   “你要做什么?”李弘煜问。   季思依旧未答,他也不知晓自己要做什么,只是待反应过来已经擒住了李弘煜,可整座宫城都在他的掌控之中,他什么也做不了,能做之事仅有等。   许是瞧见这人眼中茫然,李弘煜眯了眯眼睛,放轻了语气,“江山易改,君王更迭,这是亘古不变的道理,这天下能者居之,我有治世之才,能让大晋有不一样的将来,四国分争太久,需要一人让这天下一统,我自诩不比任何人差,比李念更适合做这个皇帝,你为何处处同我作对?”   “王爷可信因果?”对于这个问题,季思却是做了回应。   “你莫不是想说,处处同我作对,便是为了因果。”   “也许吧,兴许我重活一世,为的便是破了王爷天下霸主的梦。”   “只怕你是难以如愿了。”   随着李弘煜话音落下,严奕振臂一呼,从四面八方涌出成百上千的杂军,将季思团团围住,长/枪弯刀,早早埋伏的弓箭手更是拉弓待发,只待一声令下,便能将万箭齐发。   “传令下去,季思残害先帝,挟持新皇,意欲颠覆大晋江山,有谋逆之心,罪无可恕,就地诛杀!”严奕高声怒吼,声音透过寒风传来,带着不容置喙的肃杀压迫。   季思抿紧了唇环顾四周,眉头皱得死死,用力握紧了手中匕首,眼中杀气四溢,暗自有了鱼死网破的决心。   漫天纷飞的白雪,笼罩着这座一国都城,好似沧海变迁,岁月更替,它也能屹立不倒,见证历史如何变化。   正旦节的街道上显得格外冷清,他们阖家欢聚之时,根本不知道此时的大晋正在经历着一场,关乎未来的改朝换代。   祁府被人围住,那群穿着禁军服饰的人,一言一行却同真正的禁军不同,身上匪气极重,眼神更是淫邪贪婪,像仅仅只是批了层衣服般不伦不类。   祁家父子为官多年,一眼便能看出其中端倪,对视一眼,心中有了盘算。   祁匡善上前一步斥问,“你可知这是什么地方?禁军贸然带兵闯进我祁府,就不怕我参严青一本!”   钱多咧开嘴乐了乐,“就怕祁相没这个机会了。”   说罢,他脸色骤变,阴沉下来,扬声而言,“皇上有令,祁家上下欺君罔上,蛊惑皇嗣,结党营私,数罪并罚,下官奉旨彻查,还望祁相多加配合,莫要让下官为难。”   “奉旨?”祁煦冷声问了句,“不知你奉的是何人的旨?”   “自当是新皇的旨意,”钱多拱手朝着皇城的方向拜了拜,目光凛冽的望着二人,“丧钟的声音大公子莫不是没听见?皇上薨逝,如今继位的乃是新皇。”   “皇上薨逝了,”祁匡善虚晃几步,似被这个消息砸的五雷轰顶,慌了心神,幸得祁熙将其扶住才稳住身子,忙道:“我要进宫!我要面圣!”   他方才上前一步,便被人横刀拦住,被推的踉跄,“木已成舟,祁相此时进宫又能改变什么?皇上念在祁家世代衷心,也并非有意为难,祁相和大公子聪明,想必也知晓皇上用意,若祁相能将五皇子交出来,拥护新皇登基,皇上保证祁家依旧风光无限,不仅如此,还能下旨让大公子再登仕途,祁相不如想想,你为大晋所做的一切,到头来得到了什么?”   闻言,祁匡善微微弓着身子,好似被这漫天风雪压弯了腰,一直秉承祖训,谨记昔日豪情壮志,可如今那些个重担被这一推,悉数化为青烟。   够了。   祁匡善闭上眼想着。   这辈子为大晋做的够了,既救不了这个在风雨中飘摇的王朝,也放不下心中责任,不如就由心而去,看看这天能乱成何等模样。   再抬眸时,祁匡善抬手抹掉面颊上化成水的雪,目光凛冽,一字一句怒道:“我祁家世代忠良,要跪也是跪大晋正统!而等乱臣贼子,怎配!”   “祁相一身傲骨,却是佩服,既如此也怨不得皇上了,”钱多收敛了笑意冷声吩咐,“动手!”   随着他一声令下,周围士兵抽刀而上同祁府护卫打斗起来,刀光剑影,嘶吼哀嚎,祁家众人被护着躲避,就连李念也是小脸惨白,知晓这群人是为自己而来,窝在陈平安怀里连大气也不敢喘一下。   祁府护卫训练有素可也不是那些人的对手,被打的节节败退,却见钱多提刀步步紧逼,场面极其混乱。   没有退路了啊。   那刀在雪夜中泛着凛冽的冷光,刀刃滴落的血液粘稠温热,高高扬起倒映出挥刀人狰狞的面容,祁匡善闭眼慷慨赴死,可预料的刀刃并未落下来,身旁传来一股重力将他推向一边,他跌坐在地上,眼睁睁见那把刀距离祁熙越来越近,双目猛地瞪大,撕心裂肺的怒吼:“熙儿!”   “祁熙!”   群鸟纷飞,山林间的战火亦未停歇,厮杀怒吼,尸横遍野,马蹄从人身上踏过,变得血肉模糊,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浓的血腥味,连寒风都吹不散这股味道。   朱雁雁重剑横扫,连连打的气喘吁吁,白嫩的小脸上此时已满是血污和泥沙,目光凶狠狠的扫过那群杂军朝着地上啐了口唾沫,“他娘的,这群人不好打啊,赵叔怎么还不来!”   说话间一个身着杂军衣衫的将士,自她背后挥刀砍来,眼见刀刃就要落下,朱雁雁甚至来不及躲避,正欲咬牙舍了一只手。   在这危机时刻,一把剑自那将士身后捅穿,又猛地收了回去,朱雁雁随即一脚将这具温热的尸体踹开,便看见祁然满面阴鸷的站在眼前,低声提醒,“小心些。”   “这么下去不是办法,”朱雁雁皱着眉思索,“他们人马比我们多,又挡着不让进城,便说明城里出了大事,此时城门已关,贸然带兵入城是死罪,咱们该如何?”   祁然薄唇紧抿着,望着皇城的方向。   他离开临安有些日子,自是挂念城中至亲,也不知眼下是何局面。   还有季思,他半点不敢去想季思如何了,生怕听到什么噩耗,这些日子连睡梦中都能被惊醒,满是恐慌。   稍加思索,便有了定夺,抹了把湿润的脸,哑着声道:“管不了这么多了,今日必须得进城,他们若拦那便一路杀过去!”   朱雁雁觉得这人八成是疯了,他们仅仅五千人,一无投石机,二无攻城器械,却妄想踏进临安城?   这不是疯了是什么?   这明明是痴人说梦!   可余光瞥见这人神情,那些个话却收了回去,只专心杀敌军。   疯就疯了吧,要是真能打进去,那她朱雁雁也算是名垂青史了!   第一声战火在城外响起时,临安的百姓正共聚天伦,轰隆一声,亦如烟花在空中炸裂,浓浓的黑烟散去,那漫天的火光燃了起来,照亮了天际。   百姓纷纷出门查看,本空荡的街道变得拥挤起来。   有人瞧了小一会儿,方才不确定的说:“这……这是东门那里传来的,瞧着不像烟火啊。”   话音未落,远处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马上之人厉声高呼,声音歇斯底里的混合着风声传来,“戒备!戒备!有敌军夜袭!有敌军夜袭!”   声音传到临安城的每个角落,人群中爆出发吼叫,顿时乱了起来,随处可见起初逃命奔跑的百姓,红色的灯笼和福字被踩在雪地之中,哭喊声响成一片,短短一瞬间,整座临安便慌乱了起来,迎来数百年从未有过的逼迫。   街道上的哀嚎哭声揉成一团,却未有传到祁府众人耳中,他们只能咬着牙同厮杀着。   祁熙眼中倒映出那距离自己越来越近的长刀,未有半点惊慌,眼见将要落下,便是这千钧一发之际,一个人影跃墙而来,将祁熙揽在怀中,那刀刃顺着他肩脊斜着划下,顷刻间鲜血便涌了出来。   “杨钦!”祁煦引以为傲的冷静轰然倒塌,紧紧抱住倒在自己怀中的人,撕心裂肺的吼出声来。   “找死!”被突然坏了好事,钱多面露狰狞,扬起手中长刀便要再次砍去。   骤然间,一把匕首自远处飞来,不偏不倚正中钱多面门,逼得他不得不退后几步,怒火中烧,紧接着忽听喊杀声响起,外禁军冲进了祁府。   明亮的铠甲在黑夜里闪烁出光辉,参差不齐的刀枪泛着凛冽的寒光,以不可阻挡之势袭来。   眨眼的功夫,四周便充满了刀剑相击的交锋碰撞,白雪落在血渍上,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重的血腥味。   杀气腾腾,危机四伏。   一个浑身带血的兵卒纵马而来,远远的便翻身下马,湿润斑驳的面容上透着掩饰不住的慌张,也顾不上皇城中紧张的局势,匆匆下跪行礼指着城门口的方向,慌道:“打……打来了……有人在攻城,天启八营的人在攻城,祁然谋反了!”   祁然谋反了?   这五个字落在每个人心上,惊起惊涛飓浪。   “不可能!”严奕脸色骤变,嘴角抽搐,双目狰狞泛红,“祁然不是被关押在大理寺吗?他不是……”   话说到这儿,严奕突然噤声,像是突然想明白了什么,瞳孔猛地瞪大,厉声质问,“是你,是你们,是你们事先安排好的!”   季思还未从祁然谋反这五个字中反应过来,便听这人振振有词,一时没大明白,只好皱眉不语。   可这副模样落在严奕眼中便加深他的猜测,抬手一挥,怒吼出声,“祁然攻城,狼子野心已然昭然若揭,此等反贼就地诛杀,莫要让他踏入王城半步,传令下去,全城戒备,势必让这群反贼有来无回!至于你……”   他隔着风雪望着季思,目光冷冽,话中不掩杀气,“我看这次还有谁能来救你!”   话音刚落,杂军压着群臣走了出来,刀刃横在众人脖颈之处,那寒光格外的刺眼。   “季思,你降是不降?”   “季大人!”严时正仰头大喊,“莫要管我们,我等皆是大晋臣子,誓与大晋共存亡,此等乱臣贼子,弑父杀兄,无视刚理伦常,若大晋真当落入他们手中,便是真正的毁于一旦,倒不如拼死一搏,杀了此等反贼!”   “我不想死……季大人,救命啊……”   “这天下谁做皇帝不是做,季思,你不想活我们还想活呢!”   “便是因为有你们这群小人,大晋才会走到如今这个地步!”   ……   人群骚乱不断,百态不一。   “那若是满城百姓呢?”严奕立于高台之上,低垂着眸,一字一句开口,压迫感直面而去,“你担得起天下人的谩骂指责吗?”   这人用意已然不言而喻,季思无意识握紧了手中匕首,雪花落在他的眼尾,触及到温热的皮肤,便渐渐化成水珠,留下一道水痕。   一直未出声的李弘煜微微侧眸,望着身后这人精致的侧颜,半点不显慌乱,带着胜券在握的自信询问,“季思,你敢杀我吗?”   季思并无回话,只是直视前路。   祁然。   季思在心中默念着这个名字。   我怕是等不到你了。   风雪太大,遮住了这条看不见尽头的路,黑夜太长,等不到破开天际的新生。   火光满天,映衬着皑皑白雪,血腥味在四周弥散,哀嚎和厮杀之声久久不停,被击中的兵卒伤处血肉模糊,狰狞而可怖,这种肃杀的压迫旁人窒息而紧张。   朱雁雁操起地上的雪抹了把脸,冰冷的雪带来刺骨的寒气,逼得自己不得不打起精神,哑着声道:“临安的城门牢固的紧,就咱们这点人,压根打不进去,带来的火药也差不多快用完了,不如先撤另寻法子,总好过在这里干耗的好。”   祁然仰头望着这座高耸的城门,微眯的眼睛中倒映着数不清的兵影和火光,他的轮廓一半隐在黑暗中,让人瞧不清脸上神情。   “赵副将还有多久到?”他的声音有些低沉,在寒风中显得有些不真切。   “就快了吧,”朱雁雁不确定的说,“我们再等等吧。”   “等不了了。”   他能等,百姓能等,祁府上下等不了,季思也等不了。   望着城墙,沉思了会儿,祁然侧眸道:“你将飞檐爪给我。”   像是知晓这人要做什么,朱雁雁神情变得凝重,“你疯了吗,你这是去当活靶子啊!那些箭能把你射穿你信吗? ”   “所以需要你盯准了打,”祁然皱了皱眉,神情肃穆,“没有时间了。”   二人僵持不下,最终却是朱雁雁松了口,咬着牙怒吼,“死吧,死吧,我不管了!”   厮杀声此起彼伏,城里城外都被着火光笼罩着,可祁熙眼中只容得下一个杨钦,她紧紧抱住怀中之人,任由周遭如何刀光剑影也不为所动,生怕一松手这人便会消失。   “莫要……哭了……”杨钦抬起手替人抹去眼泪,“我最见不得你哭了……”   祁熙这才发现自己流了满脸的泪,她张了张嘴,却只是发出一声哽咽,“你……”   杨钦盯着眼前这个连哭都极好看的女子,不知为何又想起二人初见那次,祁熙依旧是那么好看,像天边月,亦是水中花,只是他未有自知之明,妄想摘月捞花。   哪怕他明白祁熙待他终是不同的,可世事无常,有缘无分已是二人今生写照,只盼着求个来生,他定变成祁熙心悦的那般模样。   思及至此,杨钦笑了笑,“我若死了……你便不要记着我了……不值当……”   “杨钦,我心悦你……”祁熙死死咬住下唇,打断这人的话,将那些藏在心中许久的情意悉数告知,眼泪止不住的落下,“你不能丢下我一人……求你……”   这四个字让杨钦呆愣了许久,抬手用拇指在祁熙唇上用力一按,好似落下一吻,扬唇笑道:“我亦心悦你,自始自终,都是你……”   随着话音消散,他的手渐渐从祁熙手边滑落,脑袋垂了下去,缓缓合上了双眼,连仅留下唇角的那抹笑一如往昔。   纷纷扬扬的白雪落在他的身上,连动作都变得轻柔起来。   “杨钦!”   哭声响彻天地,混合着杂乱的脚步声和哀嚎,听的人心头一慌。   季思的衣衫被寒风吹得纷飞,他阴沉着一张脸,收回目光,咧开嘴乐道:“谁说我不敢!”   随着话音落下,他朝着李弘煜腹部腹部用力扎去,刀尖刺进皮肤扎进肉中,与此同时,距离严奕最近的一个官员也被一刀毙命,叫惨叫声都未来得及出口。   周遭的兵卒见状便要冲上去,季思猛地一下抽出匕首对准李弘煜锐步的脖颈,厉声警告:“别动!要不然下一刀他可就没命了!”   “季思!你当真不管他们死活吗?”许是未曾想到这人疯成这样,严奕神情也未有刚刚那般镇定。   李弘煜捂住腹部,因为失血的缘故,脸上血色尽数褪去,快似雪一般白,他望着眼前局势,身后传来季思急促的呼吸声,有些惬意的笑了笑,“你当真次次出乎我的意料,若我是你,便会将这把刀扎准些,刺入骨肉,让鲜血喷涌出来,不留一点喘息的机会,季思,你在犹豫什么?”   “闭嘴!”季思恶狠狠呵斥。   “你在怕什么?亦或是你在等什么?”   “我让你闭嘴!”   季思额头青筋爆起,呼吸变得急促,他知晓这是李弘煜对季大人的影响,心下一沉,暗道:今夜一切因这人而起,这人必须得死。   想着,攥紧了匕首,正要扎进去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自远处而来,紧跟着的还有兵卒着急的速报声,“报!祁然率兵冲进城了!”   众人哗然,神情各异。   “怎么可能!”严奕大吼,“临安城池固若金汤,祁然那点人马就这么点时间,如何攻地下城门!”   “城门是从里面被打开的,”那人忙说,“是外禁军,定威将军府的二小姐,率领外禁军开的城门!”   话音落下,错杂急促的马蹄声混合着马匹嘶吼传来,声音渐渐逼近,便见祁然身着银色铠甲,威风凛凛,立于骏马之上,他带着一队人马冲进宫门。   隔着风雪,穿过人群,季思能感觉到那抹视线落在了自己身上,可是他不能回头,连看一看祁然的模样都做不到,只能听见那道声音被风送至耳中:   “陛下遗诏在此!”祁然收回目光,高举着手中圣旨,朗声而言,“尔等乱臣贼子若是束手就擒,定能从轻发落,若冥顽不灵,等同叛国!”   “莫要听他胡说,”严奕阴鸷狠辣的目光传来,话语中更是不掩杀气,“祁然率兵攻城已然说明他的狼子野心,里应外合怕是蓄谋已久,此等反贼定是要颠覆我大晋正统,断然不能让他如意,秦王才是天命所归,那遗诏乃是他伪造!”   祁然露出抹嗤笑,“陛下有意传位于五皇子,玉印在上如何能作假。”   他停顿片刻,丟了出一道惊天大秘密,“燕宜,你大势已去,我看你还能翻出什么波浪。”   此话一出,众人脸色骤变,严时正更是颤抖着唇,难以置信道:“西羌先太子,燕……燕宜……”   随后孙海更是咚的跪下,哭喊着说出实情,“遗诏是真的,陛下早早便有意传位于五皇子,也是陛下让祁少卿去蜀州调来兵马,为的便是拥护五皇子,真正的乱成贼子是秦王!陛下,陛下也是被他们逼死的!”   呜咽声被风雪掩盖,却足以让不少人听的清楚。   恢复身份的燕宜阴沉着脸,发丝被风吹的纷飞,他冷冷地扫过祁然,又将目光落在季思脸上,眼中神情复杂万千,好似自言自语道:“为何,所有人都要同我作对?”   话音将落,便听燕宜抬手一挥,怒吼,“放箭!不留一个活口!”   骤然间,黑压压的箭雨朝着祁然逼去,双方人马撕打在一块,刀光剑影,鲜血四溢。   场面极其混乱,只见各种尸首残骸,本负责看守群臣的杂军乱了心神,便让杜衡寻到了可趁之机,他猛地起身撞向人腹部,只把人撞的踉跄几步随后滚落下台阶,另外几人勃然大怒,正欲提刀砍来,却不是谭洋对手。   杜衡替严时正他们松绑,回首看了一眼混乱的战场,只得领着群臣退回大殿,吩咐他们藏好后转身便要离开。   “杜大人,外头这般危险,你是要去哪儿啊!”杨永台苍白着脸色将人拦住问。   “阿言还在外头,我不能留他一人,得去帮帮他!”   说罢,杜衡将殿门合上,急匆匆往外奔去。   季思此时却是心力憔悴,严奕不仅想除掉祁然,还想救回李弘煜,可只要李弘煜还在他手中,严奕便不能下死手,即便如此,季思也招架不住一波又一波的攻击。   他扯着李弘煜退后,官帽不知落在了何处,发丝凌乱,风雪落了满头,身上的官袍沾了不少血,有他的也有别人的,身形狼狈不堪,呼出的白气急促慌乱,连握着匕首的手都微微颤抖。   李弘煜失血过多,脸色惨白一片,捂着腹部不停流血得伤处,目光从季思颤抖的手腕微微落在他的侧脸上,露出抹浅笑,声音虚弱的问:“你一直未动手是在等祁然吗?”   也未等季思回答,李弘煜又自顾自道:“你面上说不在意那群人的生死,实则却是以进为退,要不然也不会同我周旋这般久,为祁然争取时间,你同他当真不一样。”   话中的“他”是谁,二人心中都清楚明白,季思并未接话,而是全神贯注的观察着四周,薄唇抿成一条直线,眉间紧皱,浑身的肌肉都紧绷着。   “你这般笃定祁然能救所有人吗?”李弘煜又问,随后有些癫狂的大笑,“季思,你们一个都走不了!”   下一刻,便听李弘煜厉声怒吼,“传令下去,谁若杀了祁然,赏黄金万两,加官晋爵!”   声音传至每一个人耳中,有些杀红了眼的杂军口中发出嘶吼,高举着手中武器,疯了一般朝着祁然冲去。   季思依旧未回头,只是咬着牙低声咒骂,“放心,你定会先死在我们前头。”   话音未落,他握紧匕首朝着李弘煜心口刺去,谁料弓箭手早早便有了准备,见季思分神,弓箭咻的一声刺破云霄,直直朝着人飞来。   “季思!”   祁然的声音自远处传来,有些悠远,含着深深地恐慌和绝望,穿过人群,隔开风雪,清晰无比的落在季思耳中。   他心乱了半拍,本已刺入李弘煜心口的匕首的动作顿了下来,下意识侧眸,便见那箭带着势如破竹的威力,刺进后背直直穿过自己的胸前,带着他鲜血的箭矢同样刺进小半在李弘煜后背之中。   二人的血交融在一块儿,没一会儿功夫季思胸前的衣衫便被鲜血淋湿,绯色变成了深色,他疼的眉头一皱,额头涌出冷汗,脸色渐渐变得苍白,霎那间,连四周的声音都听不真切。   厮杀声此起彼伏,风雪迷了双眼。   季思忍着痛握住箭羽将之拔了出来,箭矢上的倒勾牵扯着李弘煜的皮肉,他疼的大喊,“季思,你疯了吗!”   带血的箭被扔在雪地中,季思脸色血色褪尽,四肢脱力,整个人步履蹒跚,随后直直往前倾到趴在雪中,温热的血融化了些许积雪,匕首从他手中掉落,他动了动手指,却连一点力气都提不起来,喘着粗气望着不远处的李弘煜。   与之相比,李弘煜的伤势远没有那么严重,他捂着腹部,有些摇晃的躬身拾起那把匕首,缓缓走了过去,低声咳嗽着,垂眸端详着眼前之人,露出些许怜悯的神情,扬唇笑着,“我说了,你一定会输!”   说罢,他高高扬起匕首,打算给季思最后一击。   杜衡出来时瞧见的便是这一幕,有些慌了心神,不要命一般朝着季思冲来。   祁然死死盯着这处,双目通红,握剑的手都有些颤抖,疯了一般斩杀面前所有挡路之人,鲜血溅洒在他的盔甲上,连面容都变得混浊起来,口中发出野兽般的嘶吼,像是哀嚎,像是哭泣。   天地间好似安静了下来,风雪声消散,厮杀声停歇,季思满心满眼只能听见一个声音。   祁然啊。   他动了动手指,用尽了浑身的力气,想回头看看祁然,可却无能为力,只能眼睁睁看着那把尖锐锋利的匕首距离自己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瞳孔中倒映出渐渐逼近的刀尖,由一条线变成一个黑点,将要刺下来时,匕首却停在了半空之中,握住匕首的那只手战栗不止。   “咚”一声,匕首落了地,紧接着便见李弘煜跌跪在雪地之中,他紧紧攥紧衣领,面目涨红,口中发出嘶嘶声,像是窒息到难以呼吸,不一会儿,便呕出一口口的鲜血,浑身抽搐不已。   这一夜瞬息万变,众人万万没想到本已成胜局的局势还能出现变故,脸上神情精彩纷呈,讶异不已。   严奕似瞧见李弘煜情况不对,远没有先前那般镇定,慌乱了心神,厉声大吼,“救……救陛下……快……暻明……暻明……”   他疯了一般扒开护着自己的杂军,跌跌撞撞的朝着李弘煜奔来。   战火还未停歇,无论是城门处亦或是宫墙内,都燃着漫天的火光,将整个临安城照的亮如白昼,城中四处可见奔跑的百姓,各种哭喊和嘶吼构成了今夜所有的声音。   祁然的带来的天启八营一千人马不足以同杂军制衡,强撑了许久,已是强弩之弓,莫说其他兵卒着急连他自己都由着乏累,可却不敢停下,举步维艰,却咬着牙往前,慢慢靠近他的小王爷。   纷纷扬扬的白雪落了满地,盖在了季思身上,他趴在那儿像是没了生气,只是望着抽搐呕血的李弘煜。   后者模样极其恐怖,双目透出凶狠狠的目光,恨不得将季思碎尸万段。   “是你……”嘶哑粗粝的声音响起,“是你!你何时下的毒!”   闻言,季思惨白的脸上露出一抹嘲讽的笑,有些一直被自己忽视的东西突然明确起来:   比如枯神草是子母蛊,季大人给他中了子蛊,那母蛊去哪儿了?   比如枯神草用的是季大人鲜血滋养,自然嗜血如命。   再比如为何在梦境之中季大人如此肯定,李弘煜会死。   一切的一切,在这一刻都有了答案。   季思咬着牙双手攥紧一把雪敷在自己伤处,冰冷的积雪渗进去,虽是止住了血,却同样疼的他发出嘶嘶声,满头大汗,哆嗦着嘴唇,像是吊着一口气一般。   他拾起那把匕首,摇摇晃晃的起身,发丝和衣袍被风吹的纷飞,一身的血污,身后的火光印出那张如玉的面容,带着无悲无喜的淡然。   “你若是待他有半点情意,今日又怎会落得如此局面,害人终究害己,要怨只能怨你自己。”   话说至此,李弘煜脑中闪过不少画面,最终停在季大人那张有些阴沉的脸上,那些被自己忽视的细节点点浮现。   他疼的浑身抽搐,呕血不止,颤抖着伸手攥紧季思衣摆,微微仰头,喑哑的声音响起,“季思……”   未曾想季思却未给他多加言语的机会,匕首直直插进李弘煜脖颈之中。   “暻明!”   严奕撕心裂肺的哀嚎声传了过来。   李弘煜口中发出呜咽声,温热的鲜血从伤处止不住的流下,他有些难以置信的低头,张了张嘴却涌出大口大口的鲜血。   他愣愣的望着周遭厮杀的将士,望着这见证大晋百年的皇城,望着季思冷峻的面容,涌起阵阵不甘。   不甘心啊!   衣襟被风雪打湿,眼前所见变得模糊起来,他感觉到鲜血自体内流出,温度在一点点降低,不禁打了个哆嗦。   李弘煜这个人是带着罪恶出生,不被世间任何一个人祝福,他少时盼着母妃喜爱,后头才明白,没有人会爱他,这世间唯有权势最为可靠。   穷极半生都在忍让,可是凭什么,凭什么旁人都能争取的东西,他不可以,只因他身份低微?体内流着一半西羌人的血吗?   可他偏要逆天而行,同天作对!   竭力挣扎了,输赢有数,拼死一搏,他从未败给任何人,只是败给了时机,天地不公,怎能甘心!   咕叽咕叽的声音自李弘煜口中发出,粘稠的鲜血自从下巴处滴落,他仰头充血的双眸望着季思,抬手好似想抓住什么,却突然顿在半空,双瞳猛地瞪大,直直朝着前方倒去,嘴角抽搐,打量着乱糟糟的世道。   他瞧见了母妃的冷漠,宫人的欺辱;瞧见了那些死在自己手上的冤魂;也瞧见了诉说情意的季大人。   所有人都想要他死。   何其可悲?何其可悲啊!   燕宜被眼前画面震在原地,嘴唇翕动,未语泪先流,眼中爆出惊天恨意,仰天大喊,“季思!”   李弘煜这一死,杂军兵卒有些慌了,面面相觑不知该如何是好,只得随着燕宜拼死一搏,却听季思沙哑道:   “秦王已败,尔等还要做顽强抵抗吗?”   他声音不大,可周身气势逼人,带血的官袍在双方兵马黑白色的衬托下格外显眼。   突然间,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传来与之传来的还有士兵惊慌失措的呼喊声,“报!报!天启八营……天启八营大军进城了!”   尘埃落定,胜败已出。   杂军军心涣散,气势大减,祁然率领的天启八营兵卒乘胜追击,一鼓作气,生生将局面扭转,此时本应撤退,可燕宜已然失去理智,满心满眼都是要同季思同归于尽。   红着眼眶,有些癫狂的死死盯着那身处风浪中心的人,一把夺过弓箭朝着那人射去。   “阿言!快避开!”杜衡惊慌失措的声音在不远处呼喊着。   季思看着那箭逼近,可四肢却提不起一点力气,鲜血从崩开的伤处涌出,单薄的好似风力再大些便能被掀翻。   箭矢的速度极快,避无可避,退无可退,眨眼间便飞了过来。   骤然间!一柄长剑从中一挑,那箭应声而落,一道人影落在季思身前,将他挡的严实。   二人抬眸,视线相交,却是这么久以来的第一面,那些被强压着的思念和想念悉数冒了出来,莫名熏红了眼睛。   “还好……”季思冲人扬了扬唇,声音虚弱道:“这次,我等到了。”   眼皮渐重,季思缓缓倒去,落入了一个怀抱,意识消散的那一刻,他听见祁然带着哭腔的声音,“季思……为了我……求你……求你活下去……”   活下去啊!   风雪在天蒙蒙亮的时候停了下来。   新年伊始,天也格外明亮。   白雪盖在那些断壁残垣上,遮挡了昨夜那场战火留下的痕迹,恍惚间,好似什么也未发生,实则大晋却有了翻天覆地的改变,一个新王朝的开启便是从此刻开启。   禁军同天启八营的士兵在穿梭在城中角落,处理着战后的大小事宜,无人注视到一辆平平无奇的马车距离临安越来越远。   穿过树荫,那驾车之人的面容清晰了起来,赫然便是跟在李弘煜身边的阿鲁,他眉头紧锁,凝声问:“你往后有何打算?”   小一会儿才听车内传来声音,“听天由命吧。”   风将帘子掀开了一个角落,露出了里面觅儿的脸,她撩了撩头发,轻声问:“你可后悔?”   阿鲁抿了抿唇不语,新婚第一夜是他圆的房,后面更是数不胜数,他从未想过会有这么一日,因为一个女人背叛自己主子,垂下眸,还是顺应心回了句,“不悔。”   觅儿唇角露出抹嘲讽的笑,抬手轻轻抚摸着腹部,望着窗外,语气淡淡地说:“冬天快过去了啊。”   冬天过去了,春天也就不远。   季思见到逐鹿原的春天,草原一望无边,风吹而动处处现牛羊,他纵马奔腾,双亲尚在,没有战争和分离,仿佛所有一切都未开始,同样没有祁子珩。   他陷入了一段由幸福编织的梦中,被困在了这处,缓缓沉沦,欢声笑语明明离自己很近,可却又很远。   猛然间,季思瞧见了一个模糊的人影,一系青衣,拿着把刻着竹纹的长剑,就站在不远处,声音缓缓传来,“莫要丢下我……”   周遭景物碎成一片,他挣扎着从美梦醒来,重回这繁杂的人间。   初入眼时瞧见的便是祁然,风光霁月的祁二公子双目通红眼底青黑,瘫坐在床边泛红的眼眶流出泪来,张了张唇却一句话也说不出。   “祁然,”季思同样红着眼开口,“我听见你唤我了……”   “你听见了什么……”   “听见你求我活下去……我想和你……一起活着……”   这世间没什么好,可恰恰有一个祁子珩,那便够了。   哭声融在交织的唇中,那些苦难留在了原地,他们将要迎来不同的往后。   此事过后,燕宇同大晋定下协议将燕宜带回西羌,承德帝薨逝之事昭告天下,朝堂之中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仲春之际,大晋最年轻的帝王登基,改年号为永兴。   季思同祁然分别立于新帝两侧,俯瞰着百官和大晋都城,他们视线相交,纷纷看出了对方眼中情意。   他们得继续走下去,去迎接大晋往后的盛世。   执手,并肩。   未来,还很长! 正文完   *   作者有话要说:   2019年11月11日-2021年11月21日   整整两年多,时间快的让人震惊,却又慢的好似在昨天,一时之间,我竟然不知该说点什么好。   这本文的初衷,不过是因为想写自己脑海中的朝堂和天下,固执,热血,心怀天下。   在这期间,经历了疫情,面试,找工作,适应工作,外公去世等等一系列的事情,不少朋友都以为我放弃写文了,其实并没有,我只是放慢了自己的脚步,以至于在不知不觉中发现百万了啊。   两年的时间,110万的文章,这是以前我不敢想象的事,可真当要完结得时候,却格外舍不得。   季思的成长,祁然的深情,岑大夫的大义,祁相方太傅的衷心,每一个人物在我文字中一点点变得丰满起来,我并不是创作者,而是和所有读者一样,只是一个旁观者,见证他们的人生经历,所以热爱着每一个人物。   正因为这份热爱,在很长一段时间好比单机的更新中,我咬着牙挺下来,没有收益,没有收藏,没有读者,只是抱着要对文中人物负责的态度,让他们有各自的结局。   毕竟小说是作者的孩子,认真负责对待自己孩子是每一个作者应该做的。   说实话,这段时间我非常感谢驼驼,很长一段时间里,我甚至以为我只有一个读者,她叫驼驼,她可爱善良,会和我讨论剧情,会在每一章评论,哪怕离开晋江,我们其实只是两个陌生人,但却是她给了我很大的鼓励,让我觉得我也是必须完结这本,为了自己,也为了她。   我很喜欢这个故事,也希望你们能够喜欢这个故事。   还是那句老话,这本不是结束,而是你们认识我的开始,我叫十三,一个随便写故事你们随便看故事的作者的。   感谢喜欢这本小说的各位,谢谢!   ps:后面应该还有一个番外,周三的时候更,刚好110万,155章,有一个完整结局,各位点的番外到时候会放微b,到时候大家可以去那边看,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