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书后嫁给男二当王妃 作者:十一   文案:   沈杨从小被身为中医的爷爷养大,学药名、晒草药、写药方,蜗居在小城市的一方土地,过着平淡的日常。   直到有一天,他成为一本名为《再世为后》的书中一个配角,一个用来羞辱男二彬王的男妻,被迫卷入波云诡谲的故事。   向往平静生活的沈杨离开自己的舒适区和王爷共进退,只是王爷怎么变得越来越奇怪?   沈杨看着眼前偌大的药园,沉默良久说道:“王爷,你不用为我做到这个地步。”   财大气粗。彬王:“那么王妃还需要本王送你什么?”   王爷靠近沈杨。   “啵~”   沈杨:……   *沉默内敛大夫受X前期残疾阴郁后期温柔谋略攻 第1章 穿书   沈杨混沌沉浮之中听到一段陌生人的对话。   “少爷这次能不能熬过去啊?这要是……”   “呸呸呸,闭上你的乌鸦嘴!”   这是在说什么?是在说他吗?   少爷……   估计不是在说他吧。   迷蒙混沌中,沈杨闻到一阵苦涩的草药气息,和两个陌生声音窃窃私语,但是沈杨此刻脑子就是一团浆糊,根本不明白她们话中的意思,只能沉沉睡去。   不知过了多久,沈杨感觉喉咙干渴、身体发热又疲软无力,仿佛被架在火堆上炙烤,他想睁眼却挣不开,张开嘴唇沈杨用力吐出一个字。   “水……”   一阵动静后,沈杨感觉到有东西贴近他的嘴唇,惯性地张开嘴,温热的水滋润了干涸的口腔。   喝过水后,沈杨再次沉沉睡去。   再次转醒时太阳已经下山了,沈杨只觉头晕目眩,他伸手揉了揉眉心,撑起身体半坐起就要下床,可沈杨刚坐起来就看见自己身处一个陌生的房间。   此时的晚霞穿过未关好的窗棂,在地上留下一块红斑。   这时,沈杨再次嗅到草药的气味,他看向气味的钻头,床头柜子上放着一碗褐色的药汤,已经凉透了,若有若无的苦涩和房间里淡淡的墨香混杂,床幔被风微微吹起。   ‘吱呀’一声,木门被推开,沈杨心神一震,握紧双手打起精神望去。   橘红的霞光倾泻而入,也映出一个女子的纤纤身影。   那人端着铜盆走进,粉色的裙摆随着走动摇曳,跨过门槛抬头正巧对上沈杨微冷的眸光。   ‘哐当!’   铜盆砸在地上,水泼了一地。   “三少爷醒了!”   不等沈杨反应,粉衣女子就已经跑了出去。   很快一个年轻妇人就走了进来,她手扶门扉,看见沈杨安然无恙地坐在床上,顿时眼眶一红扑到床前。   “我的儿啊!”   沈杨手足无措地看着妇人哀声哭泣,可能是身体主人的缘故,沈杨心里有些憋闷酸涩,张嘴又不知说什么,沈杨不由地皱眉。   妇人双肩微微耸动,泪水浸湿了一小块被面。   “赵姨娘,三少爷还好端端,你这般哭丧是为何?”   人未到,声先至。   沈杨看见哭泣的妇人身体一僵,止了哭声,不由得神经崩紧。   一位身着华服、头戴珠钗的妇人在丫鬟的搀扶下跨过门槛,妇人有一对眼尾上挑的丹凤眼,天庭饱满,唇珠圆润,细腻白嫩的双手表明其主人地位不低,从未做过重活。   跟在妇人身后进来的是一个少年和一个少女,少年看向沈杨时,眼里泄出几分嘲讽,沈杨目光微凝,敛下双眸。   少女穿着一身粉蓝色的衣裳,模样俏丽,挽着妇人的手臂一同走到床前。   “三哥哥,你可算醒了,母亲一直在为你担忧呢。”   妇人嘴角微勾拍拍少女的手背,又收敛神情看向沈杨,下压的凤眼让人脊背生寒。   “杨儿,皇上降下旨意,即使你不愿,也不能违抗圣旨,沈家可担不起抗旨之罪,若是沈家倒了,你与赵姨娘又哪来的安身之地?”妇人声音裹挟着寒意和威胁,却又得体大方。   话音落下,方才扑到在床前哭泣的赵姨娘双拳紧握,忽然抬头张嘴要说话,沈杨先她一步抢过话头。   “母亲说的是。”沈杨眉眼低垂,因长久卧床声音稍显沙哑,苍白的肤色更添病弱之气。   妇人眼中闪过一瞬异样,但很快被压下,放柔了语调。   “大病一场,杨儿倒听得进母亲的话了,母亲并不是要为难你,只是你要明白,圣意难违。”   沈杨点头,轻声应答,“母亲的话,儿子明白,往后不再会寻短见了。”   闻言,妇人看向沈杨的目光带上了深思,这个时候少女晃了晃妇人的手臂,撒娇道:   “母亲,三哥哥已经知道错了,我们就别再打扰三哥哥养病,歆然阁进了一批新布料,我们去瞧瞧吧。”   妇人眼神一柔,手指点向少女的额头,“你啊。”又对沈杨说:“杨儿好好养病,下月初三就是你与彬王的大婚之日。”   说完,妇人目光扫过伏在床前的赵姨娘,不咸不淡地加上一句,“赵姨娘近些日子受累了,府中购置了一批首饰,一会差下人送一份到赵姨娘院子里。”   “儿子替赵姨娘谢过母亲。”   沈杨说话进退有度,妇人看着赵姨娘的背影没再说话,但是携儿女离开前,又看了沈杨几眼,随后秀眉微蹙转身。   少女与她的母亲先离开了房间,落后一步的少年没有立刻出去,双手盘胸对沈杨冷嘲热讽了一句。   “我以为你有多高洁,没想到还是这么无能懦弱。”   说完,也不理会沈杨什么表情,转身就走了。   沈杨听到赵姨娘在少年说出那些话时喉间压抑不住的泣音,他看着伏在床前赵姨娘的后脑,犹豫地吐出一个字。   “……娘。”   赵姨娘抬起头,露出饱含眼泪的通红双眼。   “都怪娘没用,要让我儿受这些苦楚。”   沈杨抿了抿唇,语气生硬道:“娘,嫁进王府不失为一条出路,不必太难过。”   “可是……你是男子啊!”赵姨娘仍止不住悲痛道:“哪个正经人家,会把儿子嫁给男子!”   “娘!”沈杨皱眉呵道:“圣旨已下,我们无力挽回,与其以死抗旨,不如嫁到王府博一线生机。”   赵姨娘脸上还挂着泪,神情惊愕地看着沈杨。   “你……还是我的杨儿吗?”   沈杨心头一颤,蜷起手指攥紧被面,他努力镇定下来,脸上露出死里逃生的落魄神情。   “娘,我已经死过一回了,不想再死一次。”   赵姨娘一听,顿时打消了心中的疑惑,急忙握住沈杨的手,“怎会不信,怪娘太无能,护不住你,”   “谢谢娘。”   对话结束,沈杨推辞自己累了要休息便让赵姨娘回自己的院子,待到所有人都散了,之前那个粉衣丫鬟进来告诉沈杨该喝药了。   沈杨看了她一眼,“我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是。”丫鬟放下药碗退出房间。   房间里再度回归宁静,沈杨才揉揉眉心有机会理清头绪。   就在赵姨娘进门的时候,身体的记忆就涌进沈杨的脑海。   他现在的身份是沈家的庶出三少爷与沈杨同名同姓,沈家老爷曾是一个京中小官,沈家主母曾是老太傅之女,后下嫁到沈家,沈老爷高迁,才有了现在的户部侍郎。   沈杨为赵姨娘所出,赵姨娘是县官之女,一次巡游让她和沈老爷互定终身,可后来沈老爷高升,她只能嫁做妾室,幸而颇得沈老爷喜爱,但也因此备受沈夫人打压。   沈夫人所说的婚事,是当今皇上下旨将沈杨指婚给彬王,彬王双腿在年轻时因伤受损,此生无法再站立,更有传言不能人道,从此性子变得古怪暴戾。   就在一个月前,钦天监告知皇上,彬王命格不好,必须娶一位男妻入门方能缓解,否则会冲撞了皇帝的气运。   但正如赵姨娘所说,哪个正经人家会将自己的儿子嫁给一个男人。   不过彬王贵为王爷,又怎能娶不入流的人进王府,岂不是玷污了皇家威严。   于是,皇帝便盯上了那些职位不高不低的官员庶子,即不敢违抗皇命,身份也恰如其分,而沈杨就这样进入了皇帝的眼中。   不过,沈杨却知道其中另有隐情。   他大学期间,有个室友的女朋友是个小说爱好者,有一次室友带女朋友和寝室几人吃饭,那个女生听到沈杨的名字,告诉沈杨她看过一本小说里有个人也叫沈杨,还把小说推荐给沈杨。   沈杨不好推辞,草草看了一眼,小说叫做《再世为后》,讲述的是女主前世受尽磋磨,重生后颠覆命运的故事。   小说里的一个名不经传的炮灰和沈杨拥有相同的姓名,因嫁给男二,成为时时刻刻羞辱男二彬王的存在。   至于为什么皇帝会盯上沈杨?   自然是多亏了沈夫人。   皇宫中一位妃子是沈夫人年轻时的闺房好友,得知了传言,沈夫人给妃子捎信,妃子一吹枕边风,就将沈夫人不喜欢的庶子许配给了京中凶名赫赫的彬王。   而与沈杨同名同姓的炮灰,身为男子自是有些气节,竟服下毒药企图自尽抗旨,好在医治及时大半数毒药吐了出来,才保下一条命。   沈杨的灵魂就是在这时候进入了这具孱弱的躯体,但原主的灵魂去了那,沈杨也不清楚。   捋清来龙去脉,沈杨靠着床头,深深叹了一口气。   之前与沈夫人、赵姨娘几人的博弈,是因为沈杨不想被人拿捏,且如果被发现他是占据原主身体的孤魂野鬼,可能就要被一把火烧死。   人都有趋利避害的本能,沈杨只是顺行本能。   但如今前路茫然,来到这里的契机是什么,该怎么回去他都一无所知。   沈杨心中惶惶不知道该怎么办,可当他想起另一个世界至亲时,心又慢慢定了下来。   他不确定死亡是否能将自己带回去,所以他要好好活下去,寻求回去的一线机会。 第2章 大婚   沈杨在床上躺了两天,赵姨娘才答应放他去院子里走走。   两天没呼吸新鲜空气的沈杨走出房间的第一件事,就是深吸一口气。   跟随在他身后的丫鬟正是昨天那个,名叫盈袖,她没有穿昨日那件粉色衣裳,而是换上了一件素色衣裙,身上的光彩也淡了几分,垂头表露出温顺的模样。   伺候的主子昏迷穿得那般娇俏,如今沈杨醒后第二天却又换回丫鬟的服饰。   沈杨瞥了她一眼便收回视线,初春的风微凉,微风习习带来的是青草土壤的气息。   院子里有棵树,树上挂满新叶,嫩绿的颜色煞是好看,春天归来的雀鸟站在树梢上啼叫。   沈杨恍然失神想起至亲,那并不是严格意义上血脉相连的亲人。   他是个孤儿,在大雪纷飞的严冬被爷爷捡回去,从此相依为命,在沈杨心里,爷爷是他最重要的亲人。   上辈子,爷爷总是站在院子里招呼沈杨过去,和沈杨一样一样讲述晾晒草药的功效,爷爷笑时微眯,眼角的皱纹很深,在阳光下又仿佛盛满慈祥。   “三少爷,外头风凉,不宜站太久。”   丫鬟盈袖轻柔的声音唤回沈杨飘散的思绪。   一阵凉风吹过,沈杨拢了拢衣领转身回去,他回到屋子里后,盈袖关上门去熬药,沈杨坐下没一会,赵姨娘就来了,身后还跟着复诊的大夫。   出于所学专业的习惯性,沈杨在大夫打开随身携带的小木箱后多看了几眼。   大夫诊完脉,提笔写好药单,并嘱咐道:   “沈三少爷体内余毒已经进入经络,伤了根本,很难拔除只能靠养着,以后沈三少爷的身体会比正常男子虚弱,容易染病。”   赵姨娘一听,心焦地皱眉,急急问道:“没有别的办法吗?”   大夫迟疑地摇了摇头,他停顿了一下,试探地说道:   “民间有一个偏方,点燃艾草炙烤穴位,或许能拔除沈三少爷体内余毒,若沈三少爷愿意,老朽愿意一试。。”   “那些偏方怎么能用到杨儿身上!若是出了差错可怎么办?”赵姨娘即使担忧,但还是有些理智,她看了一眼脸色仍有些苍白的沈杨,揪着帕子追问大夫,“难道没有其他法子?”   身为人母,赵姨娘怎么愿意让沈杨痛苦,余毒留在体内一天,就有一天石头压在心头。   大夫惋惜地叹道:“恕老朽学艺不精。”   沈杨眼见赵姨娘还欲再问,出声扯开话题,“劳烦大夫了。”   大夫明白赵姨娘身为母亲为儿子担忧的心情,收拾好东西就要离开,见沈杨柔声安抚赵姨娘,而赵姨娘用帕子覆在泛红的眼角,大夫不禁又提了一句。   “沈三少爷有机会可让宫中御医为你诊治。”大夫说这话,是因为沈府三少爷即将嫁进王府的言论,已经在京中传得沸沸扬扬,所以壮着胆子说出这个提议,“宫中御医传承一门独特的医治手法,也许有回旋余地。”   闻言,沈杨心神一动,多问了几句,了解得差不多后,沈杨让赵姨娘送大夫离开。   等到屋里再度恢复安静,沈杨手指轻轻敲打桌面,听到从大夫嘴里问出的话,沈杨大概明白所处朝代的医疗水平。   按照书中记载,沈杨身处在一个架空时代,掌控东方大陆的朝廷号大虞。   大虞很多细节都和古代华夏类似,因为医疗环境封闭,所以大虞的医疗水平略显落后。   大夫所说御医传承的独特医治手法就是华夏的针灸。   得知这些,沈杨心中紧绷的弦一松,至少凭借自己跟随爷爷学的医术,和大学中所学的对比这个朝代的超前医疗知识,就算离开京城,他也有立于这个世界的底气。   就在这时,门被敲响,盈袖端着药汤走进来放在桌上,闻到药汤苦涩的气味,沈杨鼻子动了动,他扫了一眼桌上碗里的褐色汤药。   “放着吧,我一会喝。”   作为下人,盈袖看得懂主子的脸色,知趣地退出去。   盈袖出去没一会,赵姨娘就回到沈杨的院子,沈杨注意到她的衣裙下摆粘上了一些灰土。   赵姨娘一进门,瞧见沈杨还没有喝药,以为是嫌苦,劝道:   “杨儿,良药苦口,为了自己的身子,快些把药喝了吧。”   但沈杨一反常态,皱着眉,严肃道:“娘,你有可以信任的人吗?”   “怎么了?”赵姨娘察觉到不对劲,目光很快锁定在桌上的药汤,她转身扫视一周关上门,低声询问沈杨。   “药有问题?”   沈杨看向满腹心事的赵姨娘,毕竟是这具身体的母亲,沈杨说出自己发现的问题。   “汤药里多了一味草药,喝了非但不会有益处,反而会拖延我身体的恢复。”   闻言,赵姨娘脸色微变,心绪辗转。   “我身边的岚夕还在养伤,除了岚夕其他人……”   岚夕是赵姨娘的陪嫁丫头,对赵姨娘和沈杨忠心耿耿,原主之所以能拿到毒药,也是借由岚夕的手,后来原主昏迷期间,岚夕被沈夫人揪出来,还是赵姨娘一力维护,才保住岚夕的命。   但岚夕还是被严惩,棍打30棒,现在还卧床养伤,所以这几天,赵姨娘都是独自一人来沈杨的院子。   原主记忆里岚夕是除了赵姨娘以外,对最好的人,如今却因自己卧床养伤。   或许是原主残留的感情,沈杨愣了愣,心中涌起复杂的情绪。   赵姨娘叹道:“这段时间岚夕一直在担忧你,杨儿,岚夕并未怪你。”   沈杨点点头,垂下了眼帘,神色难明。   “杨儿。”赵姨娘问道:“你是怎么知道药汤里多了一味草药?”   女人的直觉很敏锐,何况是原主的母亲,原主拘在院子里,怎么知道自己喝的药里多了一味药。   沈杨一听,直面对上赵姨娘的双眼,“我看过一些医书,自学了点医术。”   赵姨娘将信将疑,没再问。   不过药汤的事还要尽早解决,沈杨明白自己现在的处境,不宜打草惊蛇。   赵姨娘片刻后离开院子,下午吩咐仆役特意去郊外农户手里收购了几盆不常见的野花,次日花送达府中后,赵姨娘差人送了一盆到沈杨院子里。   这几盆花一进沈府,就传进沈夫人耳朵里,沈夫人抚摸着手里的素锦,神色不定。   圣旨下达后,彬王府的聘礼就抬进了沈府。   即便是娶男妻,该有的还是一件不少,尤其是聘礼中旻州的素锦,颜色沉稳大气,上面是用银线所织的刺绣,随光线变化而泄出几分华美。   京中,旻州素锦更是卖到千金一匹。   彬王府的聘礼光是旻州素锦就有九匹,更别提其他瓷器、古玩和珠宝诸如此类。   如果沈杨是女子收到这样的聘礼,恐怕京中传的不是沈杨的悲惨,而是如何幸运。   沈夫人放下素锦,眼中流露出几分讥讽。   聘礼再多,要娶的也是男子。   一个妾室的之子,怎么能挡住她儿子的路。   “随他去吧,左不过下月‘嫁’出府。”沈夫人是对下人说,又像是自言自语。   下人听后,脊背发凉,深深地低下头。   时间一天天过去,沈府张灯结彩、喜气盈门。   很快,沈杨嫁人的日子到了。   前院的喜乐不断,震破云霄。   对比前院,沈杨的院子里就显得分外冷清。   大虞没有嫁娶男妻的先例,所以沈杨是以女子之礼嫁进王府。   “一梳梳到尾;二梳举案齐眉……”   镜中的沈杨眼帘微垂低着头,一截净白的脖项从火红嫁衣露出,身旁为他梳发的是赵姨娘手在轻轻颤抖,赵姨娘念着喜庆的祝词,双眼却盛满眼泪。   沈杨抬头望着镜中的人,细眉下是一双淡然无波好似琉璃般的瞳仁,白皙的皮肤上一抹红霞扫过双颊,鼻梁之下抹上红脂的薄唇轻轻抿着。   他梳着新娘髻、戴上琳琅满目的珠宝、穿上嫁衣。   赵姨娘在丫鬟岚夕的搀扶下为少年披上盖头。   守在门外的红娘扬声道:   “轿子到了,公子该出来了。”   沈杨站起身,却被赵姨娘抓住手,沈杨身体微僵,他的视线被盖头阻挡,只能看清自己脚下的一方土地。   赵姨娘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又什么也没说,沈杨穿着艳红似火的嫁衣在赵姨娘和岚夕的陪伴下缓缓走出房间。   脚下的路很长,仿佛看不见尽头。   盖头下,沈杨的视线里出现一双男靴阻拦了去路,耳畔传来熟悉的声音,之前见过一面的沈二少爷沈良,他讥笑道:   “三弟,哥哥来给你送行。”   那是一个怎样的声音,字字含着讥讽,句句透着冷漠。   沈杨被男靴的主人背起,赵姨娘被拦下,不被允许跟去。   跨过一道长长的门槛,院内是风平浪静,院外是鼓乐齐鸣,被送上轿子的那一刻,沈良又低声对沈杨说:   “别给沈家丢脸,你就算死,也要死在彬王府。”   沈杨听着,皱眉挣脱他的手,踏进轿子,隐约听到一声笑,是嘲笑。   轿子一阵晃动,起轿了。   随着轿子的晃动,沈杨悄悄掀开盖头的一角,透过轿帘吹起的细小缝隙窥视外面人群熙攘。   他要嫁人了,作为一个男人,嫁给另一个男人。 第3章 彬王   彬王府迎娶男妻的阵仗很盛大,队伍更是延绵数里之长。   京中百姓看到如此大阵仗,纷纷发出感慨。   “不愧是王府,这么大排场。”   “只可惜沈家三少爷了。”   “嫁给彬王,许是要受尽折磨了。”   百姓们议论纷纷,忽然有一个小孩指着队伍里惊呼道:   “爹爹你瞧,那里有一对鹰!”   一时间所有人都顺着小孩手指的方向看去。   一对铁笼中分别装着两只气势汹涌的鹰,羽翼丰满光滑,尖锐的喙能将骨头啄断。   但此时两只鹰被用了药,在笼子里微微耷拉着脑袋,锐利的鹰眼轻阖。   人群中发出惊叹,就在这时,人群传出不一样的声音。   “娶一个男子这么大排场,是怕别人不知道有多晦气吗?”   周围一静,百姓众说纷纭。   轿子里的沈杨放下帘子,开始思索接下来该怎么做。   《再世为后》书中有记载,嫁给男二彬王的原主在拜堂时猛地自己掀开盖头,久积的愤恨让原主说出对彬王大不敬的言论。   他是个男子,怎么愿意甘居人下,哪怕对方是皇亲贵族。   可是彬王直接让人点了原主的穴道,态度强硬地完成拜堂,直到原主被压进后院,整个前院都鸦雀无声。   后来,王府里发生的事一点都没有传出去,原主一直被彬王幽禁在王府。   想到这里,沈杨忽然感觉到轿子晃了一下,而后轿子停了下来,耳畔尽是锣鼓喧天,但沈杨却敏锐地听到一个特殊的声音,木轮碾过石板的动静。   轿帘被掀开,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伸到沈杨的视线里,沈杨清晰地见手掌中大大小小的薄茧,外面的锣鼓还在响,沈杨伸出手放上去。   他的手,比对方小了一号,被握住时,沈杨能感觉到掌心的温度。   沈杨被牵出轿子,手里换成了红绸带,被红盖头遮住了视线,只能从盖头边缘看见露出的木轮一角。   红娘扶沈杨跨过火盆,火苗升腾,跨过火盆,红娘扬声道:   “新娘举步跨火盆,行为端庄人温存,夫唱妇随同心腹,同辈相惜老辈尊。”   从此,迈进王府门槛,沈杨不再是沈家儿。   走进大堂,沈杨站定,红娘高声大喊:   “一拜天地。”   沈杨在侍女的搀扶下弯下腰。   “二拜高堂。”   侍女扶着沈杨转过身对着高堂再拜。   “夫妻对拜。”   沈杨转了个身弯腰,红盖头往前倾。   彬王坐在轮椅上,比沈杨矮了一截。   所以当沈杨起身之际,两人隔着红盖头对视一眼,彬王眼睛极黑,目光幽深很有压迫感。   视线甫一接触,沈杨心里打了一个突,他可以肯定,彬王绝不是书中所写女主眼里温柔体贴的人。   沈杨站直身,攥紧手里的红绸,他对之后的王府生活要打起十二分精神。   “送入洞房。”   大堂里热热闹闹,望着‘新娘’清瘦的身影踏进后院门。   喧杂声随着沈杨的步伐逐渐消弭,在作为陪嫁丫鬟来到王府的岚夕、盈袖的搀扶下,几人跟着王府的丫鬟往沈杨即将入住的院子走去。   沈杨被送进婚房,身边只留下岚夕和盈袖,沈杨坐定,岚夕走到沈杨跟前收起盖头,扶着他走到梳妆柜前。   盈袖见状,走到一旁垂目不语。   岚夕为沈杨卸下繁杂的配饰,沈杨揉了揉脖子,他见岚夕脸色尚有些苍白,便开口让岚夕休息。   “你伤还未痊愈,不要太劳累,去休息吧。”   之所以岚夕会陪着沈杨一起来到王府,是因为赵姨娘不放心沈杨独自一人嫁到王府,身边又没个可以信任的人,所以把岚夕送到沈杨身边。   岚夕和赵姨娘一同长大,主仆感情深厚,而沈杨又是赵姨娘唯一的儿子,岚夕算是沈杨的长辈,也一直很疼爱沈杨,如今来到王府,什么都是不定数。   她看了眼一旁的盈袖,实在不放心。   “少爷,奴婢不打紧。”   沈杨也不多劝,岚夕和原主之间很亲密,多说多错。   前院的喧闹随着天色慢慢淡了下来。   屋子里点起了红烛,沈杨换了一身装束坐在桌前,岚夕两人一左一右站在他身后。   他不确定彬王会不会过来,所以不敢贸然睡下。   外面的天越来越暗,廊下也点起灯笼,沈杨耳尖,隐约听到木轮碾过的声响,守在门外的王府侍从也应了沈杨的猜想。   “王爷。”   ‘吱呀’一声,门被人推开,彬王祁衍只带着一个贴身侍从进来。   门又发出一声动静关上了,沈杨起身迎接。   坐着轮椅的祁衍被侍从推进里屋。   “王爷。”   此时的祁衍换了一身青色的衣裳,发尾还残留些微水雾,他看了沈杨一眼,问道:   “沈三少爷是对嫁给本王有什么不满吗?”   沈杨耳廓微痒,有一瞬的失神,他大脑急速运转,对彬王的话做出回应。   “草民能进入王府是莫大的荣幸。”说着,沈杨在彬王面前跪下,身边的岚夕两人也跟着跪下。   “只是草民身为男子自知命贱、配不上王爷、也担不上王妃之位,恳求王爷能让草民在王府偏居一隅,远离是非。”   祁衍没有立即回话,修长有力的手指敲打轮椅的扶手发出清脆的响声,沈杨低着头后背冒出冷汗。   “本王听闻沈大人有意让你参加科举,接替他的位置。”   闻言,沈杨身体一僵,原主的记忆断断续续,他努力回想,终于在原主的记忆中找到蛛丝马迹。   原主虽然一直拘在深院,却并未放下学识,一次偶然原主父亲沈老爷要去见赵姨娘,得知赵姨娘在沈杨院子里,于是一路找了过去。   来到原主院子找到赵姨娘,沈老爷被赵姨娘留下和原主聊了几句,可是一聊,沈老爷发现原主满腹才学,与原主彻夜长谈。   第二日沈老爷离开后,差人给原主传话,让原主好好温习,有望以后荣登朝堂。   恐怕就是因为这件事,沈夫人有了危机感,她的大儿子一意孤行进了军营,就盼望二儿子能参加科举,被沈老爷的扶持,所以原主忽然的锋芒让沈夫人下了死手,断绝原主参加科举的想法。   沈杨抬眼看向轮椅上的彬王。   轮椅上的男子携晚风来,摇曳的烛光下,墨色的眼眸沉凝,眉间有浅浅的折痕,青色的衣袖中隐隐露出里面精致的银丝绣。这该是俊逸非凡风度翩翩的贵公子,可彬王一身沁凉寒意让人心惧。   斟酌片刻,沈杨说出自己的回答,“草民无意朝堂,只想安稳一生。”   “安稳?”祁衍看着跪在自己眼前沈杨一截露出脆弱的脖子,“嫁进了王府,你觉得你能安稳吗?”   沈杨摸不准彬王的意思,手心满是冷汗,谨慎的回道:“草民相信王爷。”   话音刚落,祁衍却像是听到了什么可笑的话,他问沈杨。   “沈三少爷,你可知道京中关于本王的传言吗?”   “知道。”沈杨神经紧绷,“但世人口中言论,草民并不全信。”   祁衍转着轮椅靠近沈杨,沉声道:“抬起头来。”   沈杨乖乖抬头,两人视线相对,彬王一双锐利的眼睛几乎瞬间将沈杨看穿,他告诉沈杨。   “本王知道你不是个安分的,所以本王希望你能当好你的彬王妃。”祁衍伸手捏住沈杨的下巴,微凉的指尖触及温热的肌肤,沈杨僵着身体不敢动弹,祁衍眼帘微阖,他说:   “沈三少爷,以后见本王,记得自称妾身。”   这句话被沈杨听进耳里,胸中翻涌出原主强烈的屈辱情绪,可是沈杨硬生生压下这股情绪,彬王这是在激怒他,沈杨不能在这个时候崩溃,岚夕和盈袖跪在身后大气不敢出。   “妾身明白了。”一字一顿,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   可是祁衍却狠狠地皱起眉,他不喜欢失控的感觉,手下的力道顿时失了分寸,在沈杨下巴上留下痕迹。   洁白的肌肤上,红色的痕迹异常明显,祁衍瞳孔一缩,猛地甩开沈杨,目光扫过沈杨身后的两个丫鬟。   “如今你是本王的妃,身边的人也该换一换。”祁衍的语气平淡,就像在说一件最简单不过的小事。   沈杨跪在地上应是。   祁衍不再看他,让侍从推他出去。   当门被再次关上,沈杨才双手撑地站起身。   岚夕被刚才沈杨和彬王的一番对话吓得四肢发软,她本就身上有伤还未痊愈,勉强站起身走到沈杨身边。   “少爷……”岚夕出声想安慰沈杨,可话到嘴边又什么也说不出来。   沈老爷一个侍郎,沈府中就没有一个好相与的,如今身处王府,以后恐怕凶多吉少。   这时盈袖来到王府后第一次开了口。   “三少爷,彬王其人暴戾喜怒无常,如今您刚府就对你动手……”盈袖皱紧眉欲言又止,频频看向沈杨。   沈杨让岚夕别说话,转头问盈袖,“你认为该怎么办?”   “三少爷或许可以让人捎信回沈府,问问老爷或者夫人和赵姨娘。”   盈袖的一番话,岚夕想了想没有出言否决,无他,这确实是一条可行的路。   但是沈杨只是淡淡的回了句。   “我知道了,夜深了你们都下去吧。”   闻言,盈袖看了沈杨一眼,顺从的退下,岚夕见沈杨面有倦色,也跟着出去。   两人出了房门,在守在门外的侍从的指引下往下人所住的房子走去。   路上,盈袖抱住岚夕的胳膊。   “岚夕姐姐,如今王府里就只有我们相熟,以后我们可要互相照应。”   岚夕转头看她,没有甩开盈袖的手。 第4章 监视   岚夕两人离开后,沈杨没有歇息。   之前和彬王的对话让沈杨明白一件事,原书中那个温柔体贴的男二很有可能是伪装,那样锐利充满野心的眼神,怎么可能愿意为女主放下一切。   沈杨之所以会说出那些话,亦如彬王,他其实也是在试探彬王的底线,当然也抱有一些想要远离剧情牵连自身的想法。   可惜,彬王并不是那么好糊弄的人。   接下来,沈杨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沈杨揉揉眉心,一天下来他已经很疲惫,但是现在却没有丝毫睡意。   长夜漫漫,不只有沈杨无法入睡,离开的祁衍同样。   他待在书房里,拿起案桌上的信纸,推着轮椅来到烛台前将信纸点燃,纸制品一点就着,祁衍随手将燃烧的信纸丢进铜盆。   信纸被烧的卷起,里面的字露了出来,其中便有沈杨的名字。   这些信纸中所记载的是沈杨生平,铜盆的火焰逐渐归于宁静,火光倒映在祁衍的脸上,焰光湮灭在漆黑的瞳仁。   一个宁愿自尽抗旨的人,现在却能平心静气的和他对话,若说沈杨心思简单,祁衍肯定不信,他只相信自己所了解的。   但是刚才一番试探,祁衍就明白事情失控了,沈杨现在变得如此隐忍,很有可能被人拿捏住,那么背后的人会是谁?   祁衍手指敲击着扶手,神色阴晴不定。   新婚之夜,两位主人公却都彻夜未眠。   第二天,岚夕和盈袖来到沈杨房前,敲门询问。   “少爷,你醒了吗?”   “进来。”   沈杨一夜没睡,手撑着脑袋神色疲倦的坐在椅子上。   岚夕见沈杨眼下泛青,她扶沈杨到铜镜前。   “少爷,今日要进宫见皇上和太后娘娘,这样恐怕会失礼,奴婢给你上点妆盖住。”   透过镜子,沈杨看见岚夕拿起胭脂在自己眼下抹过。   岚夕年纪比赵姨娘小三岁,如今年龄二十又九,肌肤白皙,只有眼角的几根细纹彰显她如今已经不太年轻。   这个年纪在寻常百姓家里已经是几个孩子的母亲,赵姨娘也想给岚夕一笔钱让她嫁出去,但是岚夕一直不放心情同姐妹的赵姨娘一个人在沈家。   前几年,岚夕老家一个表弟一家过来投奔岚夕,想在京城做点小生意,表弟有三个女儿,见岚夕孤身一人,便将小女儿过继到岚夕名下,平时养在表弟家,所以表弟一直被岚夕接济。   岚夕动作麻利,很快就用脂粉掩盖住沈杨眼下的青色,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痕迹,盖住脸上的疲惫,岚夕将沈杨昨日一根带子简单绑住的头发用玉冠束起。   沈杨对岚夕说:“您和娘一起把我带大,论辈分沈杨该叫您姨母。”   闻言,岚夕心里一惊,险些没拿稳手里的玉冠,慌忙跪下。   “少爷太折煞奴婢了。”   “岚夕姨母。”沈杨转身将岚夕扶起,“您愿意冒险随我来到王府,是我承了姨母的恩,您担得起。”   一边说着,沈杨目光扫过盈袖所在的位置,后者垂首站在一旁,一时看不清她的神情。   岚夕接收到沈杨的目光,侧头对盈袖说道:   “盈袖,你去将少爷常穿的衣裳取来。”   盈袖福了福身,转身离开了房间。   等盈袖离开,岚夕压低声音问道:“少爷不信任盈袖?”   “王府里,除了姨母,我不信任何人。”   “奴婢今日本想告知你小心盈袖,现在看少爷早就防备盈袖,奴婢就放心了。”   “姨母为何要让我防备盈袖?”沈杨眼里闪过一丝惊讶。   他之所以对盈袖留了个心眼,是因为他观察到盈袖心思不纯,在沈府,盈袖端到他面前的药掺了东西,所以沈杨不得不防备盈袖的小动作。   “少爷你忘了?”岚夕说道:   “三年前就是她让你在老爷面前失心,少爷心思单纯被盈袖蒙了眼,甚至要将盈袖收入房中,还是赵姨娘回绝了你的想法,后来赵姨娘敲打了她一通,盈袖才收起自己的念头。”   沈杨听完,脸都青了,三年前,这具身体的主人才十三岁,居然就想到要将人收进房里。   幸好赵姨娘拦住了才保住自己的纯洁,否则自己还真不知道怎么面对盈袖这个才十六岁的小姑娘。   “唉。”岚夕说完,皱眉叹了一口气,“不过赵姨娘在得知少爷被下旨赐婚后,也后悔过当初没将盈袖收进房里,哪怕是作为一个通房也好,或许如今少爷就不会面对这样的境遇。”   闻言,沈杨嘴角抽搐,扶额不知做出什么表情。   “不过魅惑自己主子的奴才,还是要重重责罚,当时少爷维护盈袖才让她逃过责罚。”   否则赵姨娘早就把人打死了。   沈杨出声阻拦岚夕,“姨母,别再说了。”   岚夕看出沈杨面色难堪,,叹息道:   “少爷能清醒过来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   见岚夕不再说,沈杨松了口气,正色道:“姨母,以后还劳烦你看住盈袖,否则她在王府闹出事,苦果还是我们吞。”   “放心吧,少爷。”   就在这时,门被人敲响,沈杨两人以为是盈袖回来了,沈杨刚要开口让人进来,但门外却传来一个沉稳的中年男声。   “王妃,属下是王府的管家齐东旭,王爷吩咐属下给王妃送来侍从和丫鬟供王妃差使。”   话音一落,房间里顿时一静,片刻钟后,岚夕打开门让人进来。   来人是,王府的大管家,一个方脸粗眉的中年男人,面相仁厚。   他没有贸然踏进房中,虽然沈杨是男子,但身份是彬王妃,规矩和礼节还是要遵守。   沈杨收拾好掀开帘子走出来,他坐在厅堂的主位上。   “管家请进。”   齐东旭领着一众奴才进来站定。   “王妃,昨日休息可好?”   “尚好。”   沈杨回答冷淡,齐东旭不急不缓的和他介绍起自己身后的奴才。   “这是王爷命属下为王妃挑选的侍从。”   沈杨顺着他说的话看去。   被点到名穿着侍卫衣服的男人往前走了一步,抱拳。   “属下倚风,见过王妃。”   男人说话不卑不亢,身上带着一股肃杀之气,好似开了锋染血的刀,沈杨看出这人不同寻常,恐怕是彬王派来监视自己的人。   “这两个是伺候王妃的丫鬟。”   闻言,沈杨视线绕过倚风,看向两个年仅十六的丫鬟。   两人异口同声道:“奴婢如弦、如心见过王妃。”   介绍完三人,齐东旭问道:“其他下人,王妃是要自行安排,还是让属下安排?”   “麻烦管家安排了。”   “王妃过誉了。”齐东旭说话进退有度,即将出去的时候,他提醒沈杨,“府里已经备好马车,半个时辰后送王爷和王妃进宫。”   齐东旭离开后,两个下人抬进一个大樟木箱,不等沈杨问话,如弦和如心两人就开口解释。   “王妃,这是王爷为您准备的衣物服饰,今日进宫,就让奴婢为王妃挑选衣裳。”   沈杨看向岚夕,后者微微点头。   “那就交给你们。”   “是。”   如弦、如心立即忙碌起来,指使下人把木箱抬进里屋。   盈袖在这时捧着衣物走进来,她在管家来之后到的,但是看见管家和沈杨对话,就没有出声,盈袖一进来就被岚夕拉到里屋和如弦如心一起收拾衣柜。   一炷香后,屋子已经收拾好,沈杨也换了一身浅蓝色的长袍,一根玉带束在腰间,头戴玉冠更是衬的沈杨面如冠玉。   玉很配气质温润的沈杨,两相呼应,完美凸显出沈杨的气质,   端方公子,温润如玉。   “王妃真是个美人。”如心赞道。   如弦却出声训斥她,“不懂礼数!王妃是男子,怎么能叫美人。”   “王妃恕罪。”嘴上说着恕罪,如心却没有多少悔改之心,“但是王妃确实很美。”   两人是王府的人,沈杨不可能在人刚送到自己院里就斥责一通,虽说他并未对如心的话心生恼怒,他看了眼如弦如心两人,她们眉眼有些相似。   “你们是亲姊妹?”   如弦瞪了如心一眼,后者委屈地闭上嘴,“回王妃,奴婢二人是亲姊妹,自幼被王府收留,王爷待下人很好,惯得如心口出不逊,请王妃不要怪罪。”   “不碍事。”沈杨看向站在一旁的岚夕,“以后我身边就让岚夕伺候吧。”   “这……”   如弦面露迟疑,沈杨侧头询问。   “有什么问题吗?”   如心抢过话头回答,“王妃,管家吩咐了,奴婢两人要贴身伺候王妃。”   外面有倚风守着,里面有如弦如心两双眼睛,再加上盈袖这个沈家的眼线,沈杨真的是一刻不得自由。   沈杨觉得疲倦,不是身体的劳累,而是从心里生出的倦意,可是一想到自己的爷爷,沈杨又不得不打起精神应对。   “既然如此,我也不为难你们,我现在要和岚夕说两句话,你们可以回避吗?”   如弦如心对视一眼,福身退出里屋。   岚夕上前压低声音和沈杨说话。   “少爷,彬王对你如此防备,此次进宫,少爷务必多加小心彬王。”   沈杨把话听进去,心里却有其他想法。   彬王昨晚告诫沈杨要当好王妃,说明他暂时并没有对自己动手的意思,与其担心彬王对自己动手,不如担心该怎么应对皇宫中那些人精。 第5章 进宫   半个时辰后,如弦领着沈杨坐上马车,沈杨上了马车发现彬王已经在马车里了。   祁衍今天穿的一件绣有麒麟暗纹的玄色衣裳,腰间系有祥云平安扣,他坐在轮椅上闭目养神,听到动静半睁着眼看去。   “草民……”刚说出口,沈杨立即反应过来,改口道:“妾身见过王爷。”   面前的人不过十六,少年人纤细的体态看着有些瘦弱,行礼时后面的领口露出一截白净的脖项。   祁衍看出他脸上脂粉的痕迹和疲倦的神色,只是低眉顺眼的虚伪姿态让人生厌,祁衍重新闭上眼不去理会。   见状,沈杨规矩的坐在祁衍的下首。   车轮转动,马车缓缓前进。   马车行过纷扰的街道,在宫门口停留片刻,守城门的士兵见是彬王府的马车立即放行,最终马车停在内宫城门前。   王府的马车有特制的机关,随从在马车前辕敲击一下抽出一块木板,木板滑下形成平缓的坡度,宽度足以让轮椅通过。   沈杨在彬王之后下马车,他看了一眼推轮椅的侍从,沈杨记性不错,他记得此人不是昨天那个。   第一次进宫,跟随在沈杨身边的是侍卫倚风。   王爷进宫,自然有人等候,来人是太后身边的太监,问候过彬王便领着人进去,话题很自然的略过沈杨。   不过沈杨也乐得如此,他本就不喜欢和人打交道,宫中太监向来见风使舵,用不着费这个心思。   宫中的风景自是别具一格,高高的宫墙锁住满宫的繁花,琉璃瓦下住着一个个花一样的妃嫔。   一路走来,沈杨都目视前方、沉默不语。   彬王祁衍坐在轮椅上支着脑袋,耷拉着眼帘不知在想些什么。即便坐在轮椅上,身为王爷的祁衍自然而然散发出的气魄也让人不寒而栗。   走在前面带路的太监如芒刺在背,忽然瞧见迎面走来身穿官服的男人,稍稍放缓了脚步。   “沈侍郎。”   “李公公。”男人说话时不急不缓,稳重而温雅。   一个沈姓就足以让沈杨抬头看去,他与沈侍郎打了个照面,后者淡漠的移开视线,转而对彬王说话。   “下官见过彬王,见过彬王妃。”他的语气没有丝毫变化,仿佛面前所谓的彬王妃不是他的儿子。   沈侍郎如今年近四旬,但面相并看不出老态,只是两鬓的斑白和眼角的细纹凸显了他的年纪,浸淫官场他身上带着一股从容不迫的官场作态。   祁衍来了兴致,撩起眼皮看向沈侍郎。   “沈大人何须多礼,论辈分,本王还得叫大人一声岳父。”   “王爷身份高贵,下官担不起。”   “本王即娶了沈大人的儿子,一声称呼,大人还是担得起。”祁衍的语气轻慢,却又在有意无意的试探着什么。   这句轻飘飘的话在沈杨听来却无比刺耳,如若他是原主,此刻恐怕被自己亲生父亲的冷漠和彬王随意的姿态激怒。   可是沈杨不是,他平静和沈侍郎的对视。   “父亲,儿子许久没见你了。”   一句许久没见,转瞬划清了距离。   “彬王妃言重了。”   模棱两可的回答,不愧是当官的人,可就是这份姿态,在沈杨看来就是不近人情。   他有很多机会可以打消皇帝的心思,但他没有,只是漠然的看着沈杨嫁进王府,甚至知道大婚当天都不曾出面见过沈杨一次。   既然沈侍郎要和沈杨保持距离,沈杨也不会碘着脸贴过去,很快就结束了话题。   好在彬王也并未和沈侍郎多聊,沈杨从这具身体所谓的父亲面前走过,没有丝毫的停顿。   李公公带着王府一行人来到太后所居住的祥和殿,太后身边的大宫女从殿内走出来。   “彬王,彬王妃,太后正在内殿焚香诵经,请二位稍等片刻。”   说罢,行了一礼就重新回到殿内。   沈杨看向彬王,后者的手指正轻轻敲打着轮椅扶手,这个动作好像是彬王思考时的动作,他在想什么?沈杨暗暗猜测。   短短的两次的相处,沈杨在心里对彬王这个人有了些了解,这个人不是小说里女主眼中温柔体贴没有心机、只想做个游遍四方的男二。   彬王其人城府极深,而且充满野心,绝不是池中之物,只要让他抓到一丝机会,他定能乘风而起,扶摇千里之上。   这样一个人,太危险了。   沈杨微微垂下头尽力回想小说的剧情,小说内容他看的并不多,大部分是靠前世的室友女朋友和他推荐时所说的只言片语。   他记得,彬王不是当今皇帝的儿子,而是先帝最小的儿子,当今皇帝是他同父异母的哥哥,彬王外公是远离京城镇守边疆的闻将军。   正因如此,外公对京城的彬王鞭长莫及。   彬王十岁那年,先帝崩,他的母亲为其殉葬,登上皇位的新帝的儿子都和彬王年纪一般大小,但却差了一个辈,而同辈的又自持年长,所以没人愿意和他交流,彬王自此变得孤僻起来。   后来又双腿受伤,性格也渐渐偏激,暴戾、喜怒无常。   沈杨沉浸在回忆中,骤然听到有人在叫他。   “王妃。”声音无波无澜,可平静之下又带着凌厉寒芒。   沈杨急忙回神,抬头看去,祁衍看着他,慢慢收回了视线。   “王妃这是在想什么?”   这句话问的很有意思,即是表达了自己对‘妻子’的关心,又在警告沈杨,注意自己的身份,甚至在探究沈杨所思所想。   沈杨微微勾起嘴角,“妾身只是在想从沈府带来的几盆花草有没有被照料好。”   “有下人打理,你该想些其他。”   闻言,沈杨笑而不语,他看向紧闭的殿门,忽然觉得彬王有些可怜。   太后也算是彬王的嫡母,但如今让他们久久候在这里不召见,分明就是不待见彬王,太后都是如此,更别提他人。   可想而知,彬王年幼父母具亡后,他是过的怎样的生活。   沈杨低头看向坐在轮椅上的彬王,他坐在轮椅上,但脊背依旧挺的很直,既是皇家礼仪所至,但或许也是因为,他从未想过卑躬屈膝。   这样的坚韧,可能只有这偌大又狭隘的皇宫才能培养出来吧。 第6章 纳妾   沈杨陪着彬王在殿外等候了半柱香的时间,这具身体本就底子亏损,如今站得双脚酸麻、脸色有些发白。   这个时候,沈杨就不得不羡慕起彬王坐着的轮椅。   又站了一会,殿门被再次推开,宫女将两人迎进门。   终于可以活动,沈杨右脚刚抬起,左脚就支撑不住发软,险些跌倒,沈杨勉强站稳,眉心微微蹙起。   已经往前几步的彬王却忽然抬手让身边的侍从停下,侧头对沈杨说道:   “王妃,你来推本王进去。”   闻言沈杨先是一愣,他很快反应过来,快速上前握住轮椅的把手,轮椅给了沈杨支撑点,让他能比较平稳地推着轮椅走进殿内。   这是刻意帮他,还是无意之举?沈杨低头看了眼神色平静的彬王,这个人真的让他看不透。   大殿内,头发花白的太后半阖着眼端坐在主位,左手搭在扶手上,一串玛瑙佛珠自然垂下。   燃烧的檀香弥漫在殿内,沈杨却敏锐地嗅到檀香有点不对劲,沈杨压下心里的疑惑,退到一边。   太后抬头扫了眼彬王和沈杨两人,动作缓慢优雅地换了个姿势,端起桌上的茶抿了抿,一举一动都带着养尊处优的贵气。   “坐吧,来到哀家宫里不必拘束。”   这句话是对沈杨说的,茶水的热气袅袅,盖住太后话中的冷淡。   沈杨偏头看向彬王,后者面色平静。   宫女动作麻利,很快就端来茶水,将其中一把椅子撤下好让轮椅在椅子所在的位置停稳,待彬王停稳,沈杨顺势落座。   “昨日是彬王大喜的日子,不知王妃和彬王相处的可还好?”   太后放下茶杯,桌面和茶杯碰撞发出轻微的响声。   “回太后,沈杨身为男子,虽嫁入王府,但与王爷还需要时间彼此适应,望太后体谅。”沈杨说的很有分寸,既表达自身的状况,也打消了太后的疑虑。   沈杨乃男儿身,不可能很快接纳自己身为王妃的身份,如今推脱,却显得正常,若是迅速接受,倒让人生疑了。   “你嫁入王府,便是王府的人,哀家自然不会插手你与彬王之间的事。”太后转着手里的佛珠,缓缓道:   “但你身为彬王妃,也该为王府的子嗣着想,半个月后,丞相幺女百日宴,介时京城大小官员均会前去,彬王身体不宜出门,你代王府前去。”   说是,实则是想让沈杨为彬王选几位适宜的妾室,沈杨敏锐的发现彬王手指在轻轻叩击扶手。   沈杨眉目柔顺跪下领命,“沈杨毕竟是男子,恐怕到时还是要由太后出面。”   太后手中的佛珠拨动一颗。   “哀家身为彬王的母后,自然会帮衬彬王妃。”   “多谢太后体恤,只是……”沈杨面带迟疑。   “只是如何?”太后定睛望去。   沈杨有些羞赫的说道:“只是沈杨担心,挑不中王爷喜欢的,太后是王爷母后,想必比沈杨更了解王爷,不知太后心里是否有人选。”   话绕了一圈,又重新放回太后面前。   太后手中的佛珠忽地定住,目光从沈杨脸上掠过,沈杨脸带羞涩低着头,像是第一次和长辈提起房中之事而难以启齿般。   而彬王停下叩击扶手的动作,微微侧头朝沈杨望去。   “哀家累了。”太后收回目光,“彬王妃第一次进宫,哀家也没准备什么,这串佛珠时常伴在哀家身边,今日便送给彬王妃。”   说着,太后抬手,身边的大宫女接过佛珠递到沈杨手中。   玛瑙制的佛珠触及温润,带着殿内的袅袅檀香。   沈杨收下佛珠,“多谢太后赏赐。”   “下去吧。”太后扶额没再看向两人。   沈杨不再多言,推着彬王就出去了。   就在两人出去后不久,太后猛然发作将桌上的茶杯扫下桌,瓷器重重砸在地上,裂成碎片。   殿内服侍的宫女具战战兢兢的跪倒在地。   太后如今年过五十,即使保养得当,但眼角细纹横生,白发藏也藏不住,她看着地上的碎片,眼里泛起冷光。   本以为将男妻抬进彬王府,会让彬王府闹的天翻地覆,不成想,多了个油嘴滑舌的东西,沈侍郎真是有个好儿子。   大宫女早已习惯太后的脾性,往后递了个眼神,缓缓起身为太后按揉额角。   太后慢慢放松了神情,淡淡道:   “去把香换了吧。”   “是。”   走出祥和殿,沈杨一行人撞上来请安的太子。   “皇叔,皇婶。”   太子祁宣好读诗书,相貌白净束着冠玉,一身的书生气,盖因年幼生了一场大病,底子有些亏损,看上去很是文弱。   “太子。”比起在太后殿内的沉默寡言,面对太子祁宣,彬王见太子喜气盈面,于是开口多问了几句。   “太子今日如此高兴,是为何事?”   “回皇叔,侄子半月前在民间收到一副梁石的画,马上就要运到京城,所以侄子很是高兴。”说这话时,太子眼里光彩四溢。   “哦?这确实是件喜事,如此,太子有空可请本王去品鉴一二?”   梁石是前朝声名显赫的大师,后来改朝换代,梁石曾一度奔走意图复国,他所作的画中,也多夹带复国意境,可惜一个画师又能做什么,最后以谋逆定罪流放边疆,郁郁而终。   太子祁宣喜爱诗书,也同样喜欢那些有气节的大师,对于彬王,他认为是同道中人,目光澄净,道:   “皇叔也喜爱梁石的画作?那改日一定请皇叔来侄子宫中鉴赏!”   彬王没有正面回应这个问题,而是状若无意道:“虽是喜事,但前几日本王无意间听皇兄提起,为防止前朝余孽生事,要焚毁所有前朝遗留,只怕太子的喜事要变了。”   话音落下,沈杨眼神探究地看向彬王的背影,他敏锐的感觉到彬王这句话的不对劲。   太子闻言顿时皱眉,“前朝既已覆灭五十年,父皇为何还要揪着不放?”说着,太子忽然灵光一闪,“是有人向父皇提及?”   “皇兄只是偶然提起,未必会下旨,太子暂时无需多虑。”   可是彬王的话并没有让太子打消心中的怀疑,他面露迟疑。   “是……七皇弟吗?”   “既然太子存有疑惑,不如直接去问七皇侄,兄弟之间何须猜忌。”说罢,彬王转而道:“本王还要去见皇兄,就先行一步了,有机会定去太子宫中坐坐。”   太子神色难明,“皇叔说的是,介时侄子恭候皇叔的到来。”   彬王让侍从推着自己离开,沈杨落后一步,正好听到太子喃喃自语。   “七皇弟是想与我作对吗?”   顿时,沈杨感觉到脊背发凉。   不过几句闲谈,彬王就让太子对七皇子起了疑心,无论太子去不去和七皇子对峙,只要心里埋下了种子,终有一日会生根发芽。   比起沈杨与太后对话时弯弯绕绕,彬王轻描淡写却杀机四伏。 第7章 惠平   离开太后的祥和宫后,沈杨跟随彬王去御书房见了皇帝,不过皇帝并未召见沈杨,所以沈杨在得到彬王的同意后,带着倚风前往御花园随意走走。   随行的还有宫里的小太监,领着沈杨两人往御花园走。   如今刚入春,御花园却已经是百花齐放,各色颜色争相斗艳,扑面而来的春意让人流连忘返。   沈杨一行人刚走进御花园就听到一阵孩童的欢笑声,他们并未在意。   就在沈杨打算在亭子里坐下歇歇,好好欣赏御花园的美景,一连串的脚步声从身后传来,还没等沈杨看去,就有人撞到他的大腿,转身望去。   一个粉雕玉琢五岁左右的小女童穿着一身藕粉的衣裳,撞到沈杨因惯性往后跌,一屁股坐在地上,小女童并未哭,睁着圆溜溜的眼睛好奇地看着沈杨。   沈杨刚要蹲下扶起女童,领路的小太监看见女童发出惊呼。   “惠平郡主!”   沈杨动作一停,收回伸出的手。   小太监扶起惠平郡主后,没一会功夫,就有一个宫女匆忙赶来,看见沈杨面生,顿了顿,行礼后才看向惠平郡主。   “郡主,长公主正在找你,再不回去,长公主就要生气了。”   五岁的惠平郡主一对湿漉漉的圆杏眼十分可爱,她好奇的看着沈杨,晃了晃宫女的手,指着沈杨说:   “我要他陪我玩。”语气天真活泼,却也娇蛮的很。   宫女满脸难色,推辞道:“郡主,我们要快些回去,长公主还在等你呢。”   得不到满足的孩子最是任性,甩开宫女的手,跑到沈杨跟前双手叉腰,抬起小下巴对沈杨说:   “你以后就是本郡主的人了,现在就陪本郡主玩!”   沈杨也不恼,让宫女先别过来,他蹲下目光与惠平郡主平视。   “郡主想玩什么?”   惠平郡主眼珠轱辘转了一圈,“本郡主有颗很漂亮的蹴鞠,你就陪本郡主一起踢蹴鞠。”   闻言,沈杨轻笑一声,眼底泄出点点暖意,他记得前世的邻居大婶有个五岁的孙女,娇蛮可爱,眼前的惠平郡主让沈杨想起邻居大婶的孙女。   但是惠平郡主却不知道沈杨在笑什么,眼前的大哥哥好看的紧,不像身边的下人谨小慎微和母亲那些人宠溺无度,看向自己的目光让她觉得十分开心。   就像拂面的春风,恰好的温度与满园的芬芳。   所以惠平郡主决定,如果大哥哥不配自己玩蹴鞠,那她就带着大哥哥去母亲跟前,母亲定会赏赐大哥哥喜欢的东西。   只是没等惠平郡主说出这些话,沈杨按捺住自己想揉揉惠平郡主脑袋的想法,语调轻柔的说道:   “我并不喜欢蹴鞠。”   “那你喜欢什么?你说,本郡主一定会让母亲送到你面前。”   惠平郡主娇蛮任性,但是皇室出身可以满足她所有任性,旁人或许会觉得她仗着出身胡作非为,但在沈杨眼里,这只是小孩一种表达情感的方式,因为无人教导她如何正确表达自己。   “我喜欢什么,郡主都会给吗?”沈杨没有反驳惠平郡主的话,而是温和的反问。   “那是自然。”   惠平郡主骄傲的抬起下巴。   这时,太监和宫女身形一顿,目光瞥向沈杨身后,僵硬地止了动作。   沈杨并未察觉,耐心轻声哄惠平郡主。   “那郡主可好听好了,我喜欢郡主听宫女的话,回到长公主身边,不让长公主担心。”   一长串话听下来,惠平郡主撅起嘴巴,蛮横道:“本郡主才不听宫女的话,她们无趣得紧。”   “郡主是要食言了吗?”   惠平郡主对上沈杨似水柔和的眼眸,耷拉下双肩,她不想在大哥哥面前做个说话不算数的小孩,揪着衣角说:   “你和本郡主一起去见母亲。”   沈杨摇头,不等惠平郡主发作,沈杨说道:“郡主,我暂时不能和你一起离开,但我们可以拉钩,下次再见面,我一定陪郡主踢郡主喜欢的蹴鞠。”   “好!”   惠平郡主立即又恢复了活泼的模样,有样学样的和沈杨拉钩,然后开开心心被宫女牵走,走到拐角处还特意和沈杨挥手。   沈杨配合地和惠平郡主挥手,转过身,却发现彬王正站在自己身后不远处安静注视自己,沈杨缓缓收起脸上的表情。   “王爷何时来了?”   “方才。”   简短两字配上彬王冷淡的眼神,瞬间让沈杨回忆起和太子会面后,脊背刺骨的寒凉,眼前是他必须时刻严阵以待的人。   “惠平郡主活泼可爱,妾身便与她多说了几句话,让王爷看笑话了。”   彬王定睛看向沈杨,他并不是刚刚才到,在沈杨耐心哄惠平郡主时就在了,他抬手止住太监宫女的动作,躲在一旁没让他们发现。   当沈杨温柔的话传进彬王耳里,恍惚地觉得沈杨在对自己说话,轻柔的语调温和的眸光,有那么一瞬间,心中那根弦被人轻轻触动。   但转眼,对上沈杨冷静平淡的双眼,彬王回过神,他让侍从推着轮椅离开,并未回答沈杨的话。   沈杨亦步亦趋跟上。   回王府的马车上,两人依旧保持入宫时沉凝的静默。   沈杨背靠马车内壁,忽而摸到袖袋中的佛珠,他思虑片刻,将其取出放在马车里的小桌上。   佛珠轻碰桌面时的动静让彬王睁开了眼,他随意扫了眼佛珠。   “既是太后的赏赐,你便收下吧。”   “无功不受禄,王爷更能妥善安置好太后的赏赐。”   彬王看向沈杨,后者目光坦然,彬王收回视线,道:   “沈少爷不喜佛珠,王府上个月收了一支上好的紫毫笔,明日便送到沈少爷的院子里。”   沈杨刚要出口回绝,又急忙止住,他想起这是原主的喜好。   “多谢王爷的赏赐。”   话音落下,马车内再度恢复平静,沈杨偏头望向被风撩起的车帘外的街景。   彬王本闭目养神,马车轮缓缓碾过石板的声音掺进细微的人声,彬王又睁开眼,看见沈杨望着马车外,眼神平静,但彬王却看出他眼中的愁思。   马车行过街道,如同去时,又似乎有些不同。 第8章 回门   一走进御书房,祁衍就嗅到殿内的檀香,皇帝坐在案桌后,垂目看向他。   眼神高高在上,宛如炫耀。   皇帝依旧说着那些老调重弹的话,满口兄弟情义,祁衍早就厌烦,却又不得不耐着性子陪着皇帝虚以委蛇。   直到皇帝提及沈杨。   “朕自知愧对皇弟,若不是因为朕,皇弟的腿……”说着,皇帝叹息一声,又感慨道:“如今见皇弟与沈家喜结连理,朕心里也略感安慰,沈家儿子性情温和,想必皇弟与他相处甚好。”   天下皆知,彬王是因为什么才娶沈家儿入府,如今到了皇帝嘴里,却成了一桩两厢情愿的美事。   祁衍扣住扶手,压抑心中的情绪,面上云淡风轻的回答。   “皇兄不必愧疚,能为皇兄分忧,是臣弟的荣幸。”   皇帝人近中年,笑起来眼角的沟壑加深,看上去十分慈祥,“甚好,南方进贡的一批瓜果明日抵达京城,正好和王妃的赏赐一起送到王府。”   “多谢皇兄。”   彬王退出御书房时,目光扫过皇帝身下的龙椅。   ‘碰’。   大门关上,挡住了所有视线。   皇宫的四方天空,仿佛枷锁。   祁衍问及沈杨去了哪里,侍从告知他,沈杨前往了御花园的方向。   他让侍从推他过去,正好目睹了沈杨安抚郡主的场景。   惠平郡主性情顽劣,却在沈杨的温声细语中变得乖巧顺服,恍惚间,祁衍通过沈杨,看到了另一个人。   他的母妃——昌毓皇贵妃。   但当沈杨回头看见自己时,眼底自然流露的疏离冷淡让祁衍瞬间回神。   返回王府的马车上,祁衍听着马车轮碾过石板的声响和缥缈的人声,阖上眼,眼前骤然浮现出过往的画面。   那座枷锁般的皇宫,曾经是他的家。   昌毓皇贵妃曾俯身抱起他,眉目温柔的为他擦去脸上的污迹。   他的父皇文元帝也曾牵着他的手走上高台,带他俯瞰万里河山。   马车一阵轻微晃动后停下,王府到了。   沈杨带着倚风回到院子,岚夕率先走到沈杨跟前,目光快速打量发现沈杨没有受伤,顿时放下心。   “少爷,奴婢熬了鸡汤,现在就去端来。”   两人目光对视一眼,岚夕退下前往院里的小厨房端汤。   沈杨看向如弦如心两人,“我从沈府带来的花现在如何?”   “回王妃,奴婢已经为您放在卧房。”   回话的是如弦,不同于如心的性子,如弦行为举止都规矩得体,沈杨点点头,往房内走去,没有理会候在一旁的盈袖。   房间里,一盆花瓣纯白、淡黄花蕊的花朵在微风中摇曳。   喝过鸡汤后,沈杨觉得有些疲惫,屏退众人小睡片刻。   与此同时,已经回到自己院子的祁衍正在听管家齐东旭汇报王府内的情况,忽然嘴角溢出一行血迹,管家大惊失色,祁衍让他安静,随手擦去嘴角的血迹,神色平静。   “继续。”   管家表情变了变,继续之前的话。   “六日后就是王妃回门的日子,王爷打算自己陪同,还是让王妃自己前去?”   “王妃回门,本王作为丈夫,自然要同去。”身体内的不适让祁衍皱起眉。   管家担忧的看向祁衍的双腿,“王爷,不如再请人来试试,或许……”   祁衍直接打断管家的话。   “王妃嫁入王府,以后王府里的事,不必再来问本王。”   管家目光一顿,明白了祁衍的意思。   “是。”   第二天,皇帝的赏赐和南方的贡品一同送到王府,下人请来沈杨做主,沈杨初次接触这样的事,尚有些茫然无措,管家齐东旭一点点教导沈杨要怎样处理。   半个时辰后,沈杨安排好东西的去处并从管家口中大致了解了王府的事务。   管家齐东旭主要管理王府内的下人和采购,而王府的二管家叫齐敦,负责打理王府在外的地和铺子,前段日子铺子出了事,二管家才没有及时问候沈杨。   了解了王府中大概情况,管家齐东旭告知沈杨几天后的回门事宜。   此时,沈杨才想起还有这件事,管家询问沈杨是否有特别需要带回沈府的物件,沈杨看了他一眼,感觉这个王府大管家好像对自己不甚满意。   脸上虽恭敬,但心思敏感的沈杨却察觉到管家对自己的一些细微态度,在表达心中的不满。   不过想来也是,古代的大家闺秀,多是家教良好,嫁作嫡妻能够很快接手府中事务。   不像沈杨,明明是个男子,却担上王妃的身份,很多事都必须要一点点开始学起,平添了许多麻烦。   管家走后,如弦为沈杨续上茶水,沈杨端起喝了一口。   “几天后回沈府,如弦、盈袖和倚风同我一起前去。”   如弦很快应下。   倚风和如弦陪沈杨回沈府,沈杨这个的决定并不让人意外,只是第三个人,不是和沈杨亲近的岚夕,却是来到王府后一直没有存在感的盈袖,岚夕并未多少惊讶,反倒是盈袖直接呆愣在原地。   但是,如心却颇为不满,几天的相处下来,如心知道沈杨性子平和,不会和下人计较,于是大着胆子的问出口。   “王妃,为何不让奴婢陪你回沈府,奴婢不会给你丢面子的。”   听到这话,如弦吓的面上一慌,急忙跪下。   “如心心直口快,请王妃恕罪。”   沈杨笑的温和,“不碍事。”   如心也在旁边应和,“姐姐,你这般紧张做什么,王妃不会和我们计较的。”   ‘啪’地一声,如心难以置信的看向自己的姐姐,沈杨也目露讶异。   “王府的嬷嬷怎么教导你的?身为下人,三番两次冲撞主子,你是想被嬷嬷打板子吗?”如弦言辞激烈,说完便又跪了下来。   “奴婢擅自做主罚了如心,请王妃责罚。”   一旁的如心双眼泛红,委屈的低下头沉默不语,沈杨摆手让二人退下。   如弦拉着如心出去,可是如心却甩开她的手,自己跑了出去,如弦回头看向沈杨,后者闭眼装作没看见,如弦这才急忙追上去。   留在房里的岚夕上前为沈杨续茶。   “盈袖。”   还处于呆愣中的盈袖立即回过神,福身回道:   “三少爷。”   “过几日你同我一起回沈府,我不知母亲喜爱什么,你去库房看看,若有母亲喜爱的东西就带去。”   “是。”   随着盈袖的离开,倚风守在门外,岚夕上去关上门,走到沈杨跟前。   “少爷,如弦心思敏捷,你带她回沈府,会不会有影响?”   沈杨喝了口茶,看着关上的房门略微失神,但很快收回飘散的思绪,他回答道:   “正是她聪明,我才要带她。”   岚夕面露不解却没有多问,少爷做事,自然有他的道理。   沈杨当然有自己的想法,他带如弦回沈府,只为了和彬王表达一个态度,他并不介意彬王派来的眼睛。   也是希望,彬王能对他放下戒心,他也好为离开王府做打算。 第9章 遇见   第一天开始正式接手王府事务,沈杨忙到黄昏才得空休息,如弦贴心的为沈杨送上温热的饭菜,沈杨注意到如弦两眼微红,应该是哭过。   至于如心,并没有出现在沈杨面前,不难想两人之间发生了矛盾。   “这里不用你伺候了,下去吧。”   如弦抬头看了沈杨一眼,又迅速低下头,“奴婢是下人,王妃不必为奴婢忧心。”   沈杨合上嘴不再说话,如弦说得对,在封建社会,如弦和如心是下人,一纸卖身契就能葬送他们的未来。   可是他们又能怎么办,在生存和自由面前,他们无非是放弃了自由,选择生存。   正因为这样的思想和生活在现代社会的沈杨格格不入,所以在如弦眼里,他是故意放纵如心,从而扌喿控她们,或许在如弦心里,沈杨和其他主子别无二样。   沈杨没有多言,他明白,根深蒂固的思想很难轻易改变,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做好自己,不被这个世界动摇自己的思想。   晚饭,沈杨没有吃多少。   他由衷感觉到这个世界在潜移默化的改变自己,而自己也许不知何时就被同化,成为时间潮流冲击下的沙砾。   过往的记忆仿佛天边的繁星,逐渐变得遥不可及,模糊不清。   岚夕打着灯笼走到沈杨身边为他披上斗篷。   如今已是深夜,下人们都睡下了,岚夕起夜时发现沈杨站在院子里的树下,不知在想什么。   沈杨没有转过身,他沉默地仰头望着星空。   他的世界很少有这么明亮的天空,记忆中只有他年幼时和爷爷躺在夜晚的星空下,沈杨听着爷爷讲着故事,爷爷手里的蒲扇一下又一下地扇着驱赶蚊蝇,他就在爷爷的故事中,沉入香甜的梦乡。   “少爷是有什么心事吗?”   不知站了多久,在寒凉的晚风中,岚夕的问话打断了此刻的安静。   自己在想什么?沈杨不知道,他只是在一瞬间,忽然想家了。   “姨母回去休息吧,我四处走走,解解闷。”   岚夕踟蹰片刻,在沈杨的催促下,把手里的灯笼放在沈杨的手里便回去了。   沈杨提着灯笼刚要走出院子,身后便多了一个人——倚风,沈杨没有在意。   偌大的王府在夜晚显得格外寂寥安静,虫鸣风语,沈杨在这份安静中,得到片刻松懈。   前方湖边有个亭子,沈杨走过去放下灯笼坐下。   月光下的湖面微波粼粼,一尾鱼摇曳着尾巴,甩开水珠越出水面,少年凭栏而坐,眉心蓄着月光,仿佛盛出了一捧忧愁。   得到消息过来的彬王祁衍看到此刻的场景让侍从停下,没有再靠近。   此时此刻,祁衍仿佛读懂了少年满身的孤寂,他唯一的善心,便是没有去惊扰沈杨寻的片刻安宁。   祁衍不知道对方的行为是不是刻意做给自己的一场戏,若真是假,祁衍不得不佩服沈杨。   现在他暂时相信,让侍从推着自己离开。   风声微动,吹灭了沈杨放在脚边的灯笼,但摇曳的烛火却在风中被再次点燃。   忽而亮起的光让沈杨看见彬王离开的身影隐没在夜色中,沈杨想起书中的内容。   温柔体贴的男二彬王,即使幼时饱受苦难,却从未因为自己的苦难从而折磨身边的人,他待王府的人很好,或许这就是如心即使作为奴婢,却依旧是纯然的性子。   这是一个人的气度和教养。   沈杨开始好奇彬王的母亲,那个为先帝自尽殉葬的昌毓皇贵妃,到底是怎样的人,才能让这个受尽悲苦的人,依旧在心底存有一分善心。   那一定是,一个很好的母亲。   祁衍。沈杨无声的念着彬王的名字。   衍,有水流流入河川,汇入大海的意思,是一个广阔的字。   想着,沈杨慢慢舒出一口气,他要放下心里的思念,从今以后他要好好活下去,那些记忆和思念会成为他勇往直前的力量。   时间很快到了沈杨回门的日子,和沈杨一同坐上马车的还有彬王,对此,沈杨有些惊讶,但很快平静下来。   一如之前进宫的时候,沈杨坐在彬王的下首,彬王闭目养神,没有被沈杨惊动。   今天回门,沈杨身上穿的是岚夕精心为其挑选的衣裳,碧蓝袍金丝绣,走动时,衣摆的祥云纹活灵活现。   前往沈府的路上途径一条较为繁华的长街,人声喧闹,沈杨掀开帘子一角往外看,回过神来才发现彬王正看着自己,沈杨急忙放下帘子,刚要开口,马车忽然颠簸一下停了下来。   外面传来一阵争吵声。   “风月怡,你哪来的胆子敢对我下绊子!”尖锐的女声如同一根针,骤然刺破喧闹的背景音,直达沈杨的耳畔。   刹那间,沈杨心神震动。   风月怡,正是书中的女主,难道现在已经重生归来和同父异母的妹妹交手了吗?   外面的争吵声不断,沈杨努力克制自己的情绪。   但祁衍仍然看出沈杨心神不宁,似乎在为外面争吵的人牵动思绪,祁衍轻轻叩击扶手,听着外面的动静思索着沈杨是因为哪个人而坐立不安。   忽然,外面传来一道洒脱不羁的男音。   “二位千金当街吵闹实属不雅,在下于茶楼备下雅座,不如两位坐下一叙。”   听到这个声音,祁衍搭在扶手上的手顿时紧握,沈杨没有及时察觉到祁衍的异样,他现在已经猜到出声的这个人是谁了。   原书男主,当朝皇帝的第三个儿子——三皇子祁榕。   沈杨努力回想书中的内容,但可惜他看的并不多,只隐约记得,男主祁榕和女主风月怡相遇在街头。   那时风月怡刚刚重生,给自己同父异母的妹妹风怜下了绊子,让风怜跪了三天的祠堂,还被丞相责骂了一通。   风怜心气难平,又在街上撞见风月怡,顿时压抑不住心里的火气,和女主争吵起来。   恰巧此时男主祁榕便装游街,看到女主被风怜指着鼻子怒骂,一副敢怒不敢言的样子。   女主风月怡姿色绝佳,祁榕顿时起了怜花惜玉的心,出言救了场。   就在沈杨努力回忆的时候,道路疏通,马车缓缓往前行驶。   这时,对女主风月怡频频投去目光的祁榕余光忽而扫见彬王府的马车,顿时心中一凛。   马车的帘子被祁衍撩开,目光正好和祁榕对上。   眼神碰撞,祁榕勉强展颜一笑,而祁衍目光冰冷,如一把锋利的剑,狠狠扎进祁榕心里,扎得他心神不宁。 第10章 沈府   重活一世的风月怡很敏锐,她察觉到三皇子祁榕放在自己身上的目光转远,她侧头看去,正好看到马车在阴云密布的天空下缓缓驶远,消失在街头。   外观略显不同的马车让风月怡意识到,那是彬王府的马车。   上辈子,彬王一直显山不露水,却能活到最后,并且有传言,彬王手底下有一支军队,但没有人知道是真是假。   无论真假,彬王祁衍都是如今风月怡要拉拢的人,她要站在顶端,不需要忍受任何屈辱。   风月怡思绪回笼,她看向神思不定的三皇子祁榕,眼中似乎有什么一闪而过。   长街往南的方向,马车停在沈府大门前。   沈府没有安排人迎接,沈杨并不惊讶,毕竟他一个‘嫁’出去的庶子,本身就是一种耻辱,也没有想到彬王会跟随沈杨一起回沈府。   守在大门外的两人下人看见彬王从马车上下来,顿时惊了一身汗,其中一个急忙跑去通报,另一个硬着头皮的跪下行礼。   沈杨不欲为难这些下人,侧头对彬王说:   “母亲打理府中事务,许是忘了安排下人。”   彬王语气冷淡,“既然沈夫人不善主事,沈大人或许该换个人打理府内。”   这话是什么意思。   面对彬王,沈杨脑子不得不多转几圈,才能勉强应对,不等沈杨想好怎么回话,彬王再次开口。   “你说对吗,王妃。”说着,祁衍侧头望向沈杨。   沈杨立即明白对方话中的含义,表面斥责沈夫人,其实是在试探他,如果沈杨出言应和,也许彬王会帮他的亲生母亲赵姨娘在沈府过得好一些,但同时,沈杨也就被彬王拿捏住把柄。   斟酌片刻,沈杨出言答道:“多谢王爷为母亲忧心,妾身会劝母亲要好好休息。”   两人对话期间,沈夫人已经领着一双儿女和下人急匆匆赶来。   “王爷大驾光临,臣妇有失远迎,还请王爷恕罪。”沈夫人身为已经归隐的老太傅之女,礼仪得当,说话也拿捏的很有分寸。   就重避轻的绕过沈杨回门之事,只是提及彬王。   沈杨也司空见惯,他在沈府呆了一段时间,就明白这位沈夫人是什么样的品性,明面上是少女爱恋俊郎,实则沈夫人很清楚自己的身份。   老太傅即将退隐,可沈夫人贪恋京城的繁华,但她也明白,自己的身份虽然能嫁的不错,可老太傅一旦退隐,她在京城就是无依无靠。   所以她选中了沈杨的父亲,借助老太傅的力,将其提为侍郎,只要沈杨父亲一日做官,那么就一日承岳父的情,无论沈夫人做什么,他都会无限宽容,这就是沈夫人想要的。   可惜的是,彬王不是沈夫人平常所应对的人。   “沈夫人贵人多忘事,今日是王妃回门,你却迟迟未来迎接,不知是府中事务真的让沈夫人忙昏了头。”彬王说话语调不急不缓,像是在讲述一件稀疏平常的事。   但是沈夫人却不知该怎么回答,若是说忘了,如今沈杨贵为王妃,沈夫人迟迟不来迎接,如此懈怠散漫,传进皇宫里,怕是要让沈夫人吃些苦头。   可要是回答府中事务繁忙,并未留意到今日是沈杨回门的日子,岂不是在告诉所有人,她一个太傅之女,连点家事都打理不好。   就在沈夫人两面为难之际,沈杨开口解围。   “这几日天气转凉,杨儿见母亲脸色不太好,是否受了寒?”   沈夫人立即顺着沈杨递的台阶往下说:“臣妇前几日夜里着凉,请了大夫来看,今日好了些,多谢王妃关心。”   “母亲要好好保重身体。”随后沈杨转头看向彬王,“王爷,外面风大,请王爷移步府内。”   祁衍目光瞥向沈杨,没有看沈夫人一眼,“本王确实要好好瞧瞧,王妃的母家。”   两人视线相撞,沈杨垂下眼帘切断交流,他并非为了帮沈夫人,而是为了赵姨娘。   沈夫人是沈府半个主子,代表沈府的脸面,而只要赵姨娘在沈府一天,沈杨就不得不为沈府着想。   何况,沈夫人没了,还有第二个第三个,沈侍郎是不会让一个姨娘当他的夫人。   有了沈杨解围,一行人顺利进入府内。   缀在母亲身后的沈家大小姐沈茹远远望着位于前方的彬王,不由得春心萌动。   沈茹鲜少接触过除了父亲和哥哥的外男,如今瞧见如此俊俏的郎君,自然有些难以自持。   彬王虽坐在轮椅上,但周身的气度却让人无法忽视,一言一行都带着皇族的尊贵优雅,眉宇间的冷淡更是让少女心痒难耐。   沈茹的异样被她的乳母看在眼里,三言两语便让沈茹红着脸说出了自己的心思。   两人落在众人身后窃窃私语,乳母眼里,彬王虽双腿有疾,但王爷的身份足以弥补身体的残缺,何况沈杨是男子,无法生育,如果沈茹能嫁进王府,有沈杨这个名义上的王妃哥哥,若能生个一儿半女,沈府就能再登一个台阶。   但是此时还有一个问题,那就是传言,彬王无法人道,于是乳母对沈茹提出一个办法。   沈茹一听,虽羞涩不已,可听过乳母讲述,便也起了小心思,默认了乳母的想法。   走在前面的沈杨,并不知道自己名义上的妹妹对自己的‘丈夫’起了不该有的心思。   彬王话不多,可是每次开口必然直中要点,每每都叫人冷汗津津,好在沈杨已经有了点应付彬王的经验,可以帮沈夫人缓解一二。   一路走来,沈夫人面色愈发僵硬,她看着这个‘嫁’出去的庶子泰然自若的应对彬王,第一次感觉到危机感。   若是沈杨借王府的力,扶持赵姨娘……   沈夫人攥紧帕子,面上顿时白了几分。   沈侍郎尚未下朝,沈杨则去见赵姨娘,彬王则被留在大厅,沈夫人身为女眷也不好久留,声称要去收拾沈杨离府前所居住的院子,喊来下人送茶上来,便退下了。   祁衍在大厅坐了一会,门外走进来一个容貌秀丽的侍女端着茶走来。   侍女俯身放下茶水,纤细柔软的腰身映入眼帘,身上散发出淡淡的花香,那是女子经常佩戴在身上的香囊。   可是祁衍一闻到花香,体内的压抑已久的毒如潮水般席卷而来,他运气屏息,用内力极力压制体内的毒。   就在这时,侍女柔柔地对祁衍说道:   “王爷,请用茶。”   说完,身体歪斜就要倒在祁衍身上,跟随在祁衍身边的侍从立即上前,一把将人推开。   侍女跌倒在地,双目含泪,一缕鬓发散在脸侧,更添一分柔弱,她跪下请罪。   “王爷恕罪,奴婢不是有意的,请王爷饶过奴婢。”   嘴上声声说着有罪,可是那双含泪的眸子却时不时朝祁衍瞥去,引诱之意,昭然若揭。   侍女是新招进沈府的下人,被管家安排在大小姐沈茹院子里,沈茹的乳母一眼就看出她不是个安分的人,将其安排得远远的。   如今沈茹对彬王起了心思,乳母就想起此人,无论成败,一个下人,都不会影响到她们。   侍女在得知乳母要让自己去引诱彬王,先是害怕,但思虑过后便是抑制不住的兴奋,只要她能够攀上一二,便是去王府当个奴婢,也比在沈府要好。   何况那是王爷,即便双腿有疾,那也是皇族,若是能够抓住金枝,是她几辈子积得福。   就在此时,祁衍体内气息紊乱,他死死扣着扶手,忍下口中腥甜,目光扫过瘫倒在地上的柔弱侍女。   他见过太多像侍女一样的人,对于冒犯自己的人,祁衍从不留手。   “拖下去,杖毙。” 第11章 香囊   赵姨娘居住的地方位于沈府较为偏僻的地方,沈杨带着如弦、盈袖和倚风三人还未靠近,就看见赵姨娘守在院门口翘首以盼。   沈杨急忙上前,赵姨娘高兴的握住沈杨的手,双眼一红,险些落泪。   “我的儿……”   声音颤抖,又带着庆幸和哀切,沈杨不由得眼眶发热。   “娘,我回来了。”   或许是身体残留的情感,又或许是在沈府一段时间的相处,如今分别七天,再见赵姨娘,沈杨心头滚烫,这是他第一次除了爷爷外,在其他人身上体会到浓烈的亲情,脱口而出的话,也在告诉沈杨,他已经开始接纳这具身体的母亲。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赵姨娘抹去泪,问起沈杨在王府的事,时刻紧握沈杨的手,还是如弦贴心的提及让两人回院子坐下聊,才让赵姨娘放下手。   两人并未聊太久,沈杨不好让彬王独自留太久,于理不合,赵姨娘依依不舍。   “杨儿,你一定要好好照顾自己。”   “我知道,娘,你放心。”   沈杨从赵姨娘院子离开往前院走,没走多久,忽然听到侍女震天动地的哭喊。   “王爷饶过奴婢吧,奴婢再也不敢了,奴婢知错了!”   侍女没想到她的举动会惹恼彬王,若是常人即使心有不满,也会怜香惜玉,可是就在刚才,彬王的话音落下,顿时吓得侍女肝胆俱裂,再也顾不得其他,涕泪横流地磕头求饶。   “王爷恕罪,奴婢知错了,请王爷饶过奴婢这一次!”   身下的石砖染上绯红的颜色,祁衍置若罔闻,闭上眼专心压制体内的毒,王府侍从直接将人拽起,往外头拖去。   沈杨赶来就看见一个额头流血的侍女被王府侍从拖着往外走,侍女死死扣住门板,却被侍从生拉硬拽而导致指甲断裂,在门板上留下几道深深的指痕。   侍女看见沈杨走来,立即扑上去抱住沈杨的小腿,哭喊道:   “少爷,你救救奴婢,奴婢不想死……”   沈杨满脸疑惑,他看向垂手而立的侍从,又看向厅内闭眼的彬王,犹豫片刻,他对抱着自己腿的侍女说:   “你先起来。”   侍女刚经历彬王轻描淡写就决定自己生死和王府侍从的强硬,如今听到沈杨的声音,瞬间如沐春风,她哀哀戚戚地站起身,脸上的血迹混着泪痕让她看上去十分狼狈。   沈杨不解是怎么回事,忽而闻到侍女身上的香味,这香味里有股熟悉的气息,和太后宫里檀香中掺杂的气味别出无二。   他眉头微蹙,先让侍女退到一旁。   “王爷。”沈杨站在厅外喊彬王。   清越的声音如吹过湖面的微风,唤回祁衍几分神志,他睁眼望去。   如今临近午时,阳光炙热,少年背光立于厅外,阳光模糊了他的轮廓,唯独那双琉璃般的眸子分外醒目,刹那间,浇熄了祁衍体内翻涌的燥郁。   祁衍看向站在沈杨身侧,双手紧握瑟瑟发抖的侍女,他咽下喉中腥甜,沉声道:   “王妃,引诱主子夫君的侍女,该当何罪?”   闻言,沈杨楞了楞,他看向侍女,后者‘噗通’一声跪了下来。   “少爷,奴婢知错了,是奴婢一时鬼迷心窍,求少爷放奴婢一条生路。”说着,侍女哀声哭泣起来,好不可怜。   沈杨头疼不已。   大厅的动静也惊动了府中其他人,很快沈夫人和她的一双儿女一起赶到,赶来的沈夫人见状,本想作壁上观。   可是沈茹见侍女这副惨状,心里立即惧怕起来,更是害怕如果侍女供出自己,彬王是否会……   一时间沈茹脚下不稳,险险被乳母扶住,此时乳母也是怕得发抖,沈茹脸色惨白地朝沈夫人投去求助的目光。   沈夫人收到女儿的目光,见其表情恐慌不安,又见如今场景,立即明白是怎么一回事,气得想给娇惯的女儿一巴掌。   可到底是自己肚子里出来的骨肉,沈夫人还是开了口。   “杨儿。”   沈杨侧身望去,“母亲。”   “这个婢女心怀不轨接近王爷,也是母亲掌管不力,不如就让母亲来处置吧。”彬王是王爷,沈夫人自知没胆子也说不过,但沈杨,沈夫人觉得还是能糊弄过去。   可是当下,沈杨并未顺沈夫人的意,而是反问沈夫人。   “母亲想要如何处置?”   沈夫人闻言一愣,似乎没料到沈杨会揪着不放。   见沈夫人不答,沈杨又问了一遍,“母亲想如何处置意图勾引王爷的下人?”   主子的夫君和王爷,两种身份也是两种意思,沈杨这是在提醒沈夫人。   “杨儿……”沈夫人嘴角僵硬,她没想到沈杨去了趟王府,回来后变得如此伶牙俐齿。   沈杨置若罔闻,他目光掠过在场的众人,最后看向厅内的彬王,从彬王开口,沈杨就察觉到不对劲,彬王似乎在极力忍耐着什么,因为距离较远,沈杨没法辨认清楚。   可他明白,现在不宜久留。   ——彬王,出事了。   沈杨话锋一转,“不知母亲可否将杨儿的院子收拾好了?”   沈夫人又是一愣,点头答,“已经收拾好了。”   “王爷受了惊,杨儿先送王爷回院子歇息,至于这个侍女……”沈杨的目光从跪伏在地上瑟瑟发抖的侍女身上扫过,“就先交由母亲处置。”   说罢,沈杨走向厅内,腰间的配饰随之晃动,沈杨一步步走近彬王,后者神色淡漠十分平静的回望。   但学医的沈杨,本能地就察觉到不对,彬王嘴唇轻微发紫、皮下泛青且呼吸急促,这是中毒的表现。   可是沈府没有人胆敢对皇族下手,那么很有可能是彬王原本就中毒,如今毒素被什么刺激催发,沈杨想起太后宫中闻到的味道,并立刻联想到那个侍女身上有着同样的气味。   几步路的时间,沈杨心思百转。   沈杨推着彬王从众人中间让出的路离开,走到途中,沈杨就将轮椅换为彬王的侍从推,他跟在后面,看见彬王紧紧握着扶手,手背上的青筋凸起,被衣袖虚虚掩着。   到底还是医者仁心战胜了私念,沈杨停下脚步低声询问如弦,跟在身后的盈袖只看见如弦和沈杨私语两句,如弦便退开,往前院走去。   盈袖望着如弦往回走,转身便对上沈杨的视线,顿时浑身一凛,垂头不敢说话。   “你随我进王府也受累了,回府了就去散散心吧。”   闻言,盈袖踟蹰片刻便顺了沈杨的意,她确实需要好好请示一下,下一步该如何做。   沈杨回到自己在沈府的院子,却被彬王身边的侍从拦住不让进。   “王爷正在休息,请王妃不要惊扰了王爷。”   沈杨退后一步,他现在身边只有倚风,但是倚风是王府的人,自然不会听他说的话,无奈沈杨只能赌一赌。   “王爷,这里是沈府,沈杨不会让王爷在沈府受到伤害,可否准许我进去。”   一则表明自己不会在沈府对彬王干什么,二则表明自己是沈家人,一旦发生任何事,都会牵连到沈府,让彬王可以安心。   可是屋里并没有传来回话,作为一个医者,沈杨心急如焚,忽然里面发出一声响动,沈杨瞳孔一紧,看向侍从。   “让我进去!”   侍从站在两扇门中央不肯让步。   这个时候,沈杨再也顾不得其他,他无法忍受患者在他跟前受苦,自己却束手无策。   “倚风!”沈杨转头,目光凛冽,“我以王妃的身份命令你,让我进去!”   倚风闻言,当对上沈杨毫无私念的目光,倚风犹豫了,他是彬王身边的暗卫,当然明白王爷此刻的情况,如果放沈杨进去一旦出了事,他万死难辞其究。   可是作为暗卫,他能嗅到屋子里浓烈的血腥味,彬王现在的情况很危险,沈杨想要做什么? 第12章 改变   春季的气候总是变化多端,晨起时还是旭日东升的好光景,快到午时天边却飘来几朵阴云,吹起冷风。   不多时,就下起了朦胧细雨,一瞬间给万物罩上一层薄纱。   ‘滴答’一声,是屋檐在往下滴雨。   此时的屋里,沈杨终究还是进来了,倚风被他一句‘不要让王爷死在沈府’说服。   一进屋子就是扑面而来的血腥味,彬王嘴唇染血,衣裳上也沾染了血迹,他被沈杨和倚风扶上床昏迷不醒,沈杨打湿帕子为彬王擦去嘴边的血迹,接着衣袖的遮挡为彬王把脉。   情况不容乐观,沈杨得先把倚风遣走。   沈杨收回把脉的手,将帕子放进温水里洗净,他甩干手上水珠,转头对立在一旁的倚风说道:   “沈府往西有医馆,你快去带大夫来吧。”   倚风仍有迟疑,沈杨明白他们不信任自己,他转头看向门外被倚风折断一只手臂并点穴的侍从。   “我想你不会想让王爷回王府吧?”   作为王府的暗卫,倚风深知王爷秉性,但他并不相信沈杨。   “若王爷有闪失,整个沈府都将为王爷陪葬。”倚风说的义正言辞,坚毅的目光仿佛在告诉沈杨,他说到做到。   沈杨神色平静,“你不必威胁我,我比你们更在乎王爷的死活。”   倚风冷哼一声,看了一眼床上的彬王,迅速往府外赶去请大夫。   在他走后,沈杨立即关上门,那个被点穴无法动弹的侍从被挡在门外,侍从可以说话,见到沈杨的动作,对着紧闭的门低声怒骂。   “你要是敢对王爷下手,我一定将你这个卑鄙小人碎尸万段!”   彬王真是养了一群忠心耿耿的人。   沈杨没有片刻停留,他关上门后立刻折返回床边,对着床头某个隐秘位置敲了敲,一个暗格应声而出,沈杨取出里面他在沈府期间偷藏起来的银针。   包裹在布巾里的银针被摊开,沈杨深吸一口气,闭上眼迅速将爷爷的教导在脑海里过了一遍,再睁眼,眼里再无丝毫情绪。   闪烁着微光的银针被沈杨以最快的速度有条不紊的扎入穴位。   一刻钟后,沈杨收针为彬王把脉。   毒被压了下去,沈杨松了一口气,这才发现,自己额头尽是汗水,手指也在轻微颤抖。   这具身体并不是沈杨锻炼数年医术的身体,他唯有集中精力才能将银针以最恰当的力度扎进穴位。   沈杨站起身,险些一个趔趄倒地,他将银针重新放入暗格。   这时,门被人猛地推开,倚风带着大夫匆匆赶来,大夫衣服被扯地乱糟糟,好不容易停下来又被倚风压着诊脉。   倚风人高马大、目光凶狠,大夫不敢多言,哆哆嗦嗦地给彬王诊脉。   “体内气息相撞,伤了筋脉,休息片刻,养个几日就好了。”   大夫的话让倚风松了口气,沈杨却有些惊讶,因为他诊脉的时候,分明感觉到,彬王体内有毒素沉积,为何大夫并未诊出?   彬王既然无事,倚风便顺势让大夫给侍从把断的手接上,侍从被解开穴,指着沈杨的鼻子就要开骂。   “你这个——”   只是还未说出口,沈杨就抢过话头。   泥人还有三分血性,沈杨故作凶狠地吓唬侍从,“身为王妃,你的主子,你胆敢再冒犯一句,我便割了你的舌!”   侍从脸一阵青一阵白,倚风看出沈杨的虚张声势,但是知道沈杨对彬王并无谋害之心,便放心的把闭上嘴的侍从拉到旁边的客房。   大夫听到沈杨的话,颇为惊讶的看了沈杨一眼,摸着胡子往客房走去。   一时间,屋子里安静了下来,沈杨看向床上的彬王。   沈杨诊脉时推断出彬王骤然发作的原因,彬王体内的毒两次被外因刺激,而且时间间隔太短,导致体内的毒一时无法控制。   只是有一点,沈杨不明白,为什么彬王体内会沉积这么多毒素,又是谁下的毒,为何没人为彬王解毒,   种种疑惑,都在如弦带来那个侍女的香囊给了沈杨解答。   如弦带着香囊回来时,脸色有些白,沈杨本想询问,想了想又合上嘴,他让如弦去外面守着。   房门关上,沈杨用剪子拆开香囊,确定香囊里一味香料和太后宫中掺在檀香中的并无差别。   就在沈杨屏息凝神将香囊中那味香料一个个挑出来之时,彬王醒了。   他感觉到体内的毒被再次压制,不同于平常他用内力克制引起经脉阵痛,如今他体内的毒很是乖顺。   彬王久违的感觉到微风拂过肌肤的平静,不远处传来的细微动静吸引了彬王的目光。   沈杨伫立在桌边,微微低头仔细辨认香囊中的香料,屋外绵绵细雨汇聚顺着屋檐砸下,一声一声,伴着清脆的声音,站在桌边的人垂眸认真的模样,正如这春雨。   ——绵软又寒凉。   彬王是有意识的。   能听到沈杨和倚风、侍从的对话;也感觉到沈杨和倚风将他扶上床;甚至沈杨指尖触及手腕的微凉。   沈杨冲进来时,彬王并没有睁开眼,本打算在沈杨支走倚风时立即醒来,但眼前忽然浮现那个夜晚坐在亭子里的落寞背影。   彬王没有动,而沈杨并没有伤害他,反而用尽最大的努力医治。   听到沈杨起身趔趄一下的声音,彬王的手指微微抽动了一下。   之后沈杨狐假虎威吓侍从,彬王听着,眼睫颤动。   也许那双琉璃般的眸子不再是冷静理智,会弯起狐狸一般狡黠的弧度。   思绪回拢,彬王望着站在桌前的沈杨认真的模样,漆黑的眼眸神色难明。   以男子身份嫁进王府,对于沈杨而言,不是荣幸,而是耻辱,烙刻在骨子里的耻辱,甚至在沈杨死后,墓碑上也无法刻自己的姓名。   ——可沈杨还是救了彬王。   站在桌边认真闻香料的沈杨似乎感觉到视线,侧头望去,天色阴暗,沈杨无法辨清彬王是否睁开过眼,他走到床边,见彬王依旧昏睡。   沈杨再次为彬王诊了一次脉,适才放心地回到桌旁。   屋外的雨还在下,雨滴从屋檐坠落。   ‘滴答、滴答。’ 第13章 回府   春雨朦胧。   一辆马车冲破雨幕,行过长街,最终停在沈府大门外。   沈侍郎下朝回来了,刚下马车,他就从小厮嘴里得知彬王莅临,朝服都未脱下,便赶往沈杨离府前居住的小院。   不多时,彬王带着沈杨与王府众人离开沈府,沈侍郎携女眷儿女送别。   如弦跟在沈杨身后,看见沈夫人脸色顿时白了几分,仓皇失措地别过脸。   沈杨落后彬王三步远,从沈二少爷沈良经过时,沈良压低的声音在沈杨耳畔响起。   “三弟,你在王府过得可真好,当彬王妃的滋味不错吧?”说罢,沈良嗤笑一声,讥讽意味十足。   闻言,沈杨脚步微停,他淡然回答。   “王府自然比在沈府好上许多,二哥把王府与沈府相提并论,不知二哥作何想法?”   沈良收敛神色,他还不知道沈杨有一张伶牙俐齿的嘴,他还欲嘲讽几句,沈杨却直接堵住了他的口。   “下回见面,二哥记得喊彬王妃,况且下次,我可没现在的好脾气听人奚落。”沈杨嘴角勾起,眸光冷淡,“你说呢,沈二少爷。”   话音落下,沈良脸上难掩怒火,愤愤地瞪了沈杨一眼。   沈杨笑了笑往前走,侧头看向身后,却发现如弦目光躲闪,特别是面对沈夫人的时候,眼神如同面对洪水猛兽,沈杨皱了皱眉。   彬王和沈杨上了马车,沈侍郎出言话别。   “恭送王爷、王妃。”   沈杨回头看了眼沈侍郎,后者神情不变,看着沈杨的目光就像一个陌生人,若是这具身体的主人在,此时恐怕彻底寒了心,自己的亲生父亲如此对待自己。   哪怕是养条狗几年都有感情,可是十六年的父子,沈侍郎却如此冷心冷情。   马车的车轮转动,载着沈杨回王府。   明明不是第一次从沈府离开,可是今天沈杨掀开帘子望向逐渐远去的沈府,竟有些心绪复杂,沈杨放下帘子看向彬王。   彬王神情自然地对上沈杨的目光,沈杨想了想,开口道:   “王爷今日忽然昏厥不醒,回王府是否请大夫再仔细瞧瞧。”   “不必,本王心里有数。”   “王爷莫要讳疾忌医。”   彬王偏头看他,“王妃很担心本王?”彬王眼尾微微上挑,看人时平添几分锐利。   “妾身不敢。”沈杨垂头不再言语。   听他这么说,彬王敲击着扶手,半响突然开口道:“往后你不必再这般自称。”   沈杨惊疑抬头,彬王侧过脸闭目养神,沈杨见状,压下心里的疑虑。   “王爷的话,草民莫敢不从。”   但这番话却没能让彬王开心。   彬王陪同沈杨回门,为的就是一探究竟。   可是沈府一趟,他收获并不多。   凉风携细雨卷进马车里,彬王转头望向沈杨的侧脸,眸光沉凝。   一行人回到王府已是傍晚,斜阳在西边抹上一行浓烈的绯色。   夜晚,沈杨见如弦脸色不对,便让她回去休息,这次如弦没有拒绝,甚至不像平常沉稳,匆匆离开。   屋里伺候的就剩岚夕和如心,盈袖回王府后就跟沈杨告病,早早休息了。   如心年纪小又是活泼单纯的性子,上次被姐姐狠狠警告了一次后,她不敢再贸然开口,可是好奇的目光还是直往沈杨身上瞟。   沈杨被看得浑身别扭,放下茶杯问她。   “你想说什么直说便是。”   如心揪着衣摆呐呐道:“姐姐不让奴婢和王妃说话时没规矩。”   “如弦不在,你可以和我说,我不会告诉如弦。”   “真的吗?”如心又恢复之前活泼的样子,一双眼睛扑闪扑闪,“王妃,你真好。”   沈杨闻言忍不住笑了笑,“这就好了?”   如心点点头,她脑子没有姐姐聪慧,自打和姐姐一起进王府,就一直被姐姐管着。   虽然王府对下人好,但王府的其他人都端着架子,仿佛时时刻刻都绷着弦。   王府的人是,她的姐姐亦是。   可是王妃不一样,他是男子,嫁进王府却从未自怜自艾,看向她们的眼神平静温和,就像把她们这些下人看做平等地位的人,从没有不耐烦,也没有发过脾气。   即便如心说话冒冒失失,甚至冒犯沈杨,他都从未生气。   姐姐告诉如心,沈杨和其他人一样,和京城所有府里的人都一样,这些都只是惺惺作态。   可是如心不信,她相信王妃。   就像,没有人会不相信黑暗中的一缕光。   房间里传出阵阵笑声,如银铃,震碎了漫天的黑。   守在门外的倚风听着屋里传出的笑声,冷硬的面孔微微放松。   夜深了,如心已经回去歇息,岚夕为沈杨卸下冠玉,梳理长发。   “少爷回来后,开心了许多。”   沈杨看着镜中的自己和岚夕,但笑不语。   岚夕也笑了起来,“不过总好过整日愁眉不展。”   “姨母也该多笑笑,这样会年轻许多。”   岚夕笑得眉眼弯弯,“少爷又是从书中看来的?”   沈杨没有回答,岚夕却自顾自说起往事。   “从前少爷却上学堂的时候,一回来便跑到姨娘院子里,和姨娘、奴婢讲书中的内容。”   “姨母眼里,过去的沈杨是怎样的人?”   岚夕握着木梳的手停顿了一下,略略回想后回道:   “少爷以前和现在一样心善,只是沈府的下人因为少爷的善心而骑在少爷头上作威作福,那群人……”说到最后,岚夕声音越来越低,显然想起了不好的回忆。   沈杨忙接话,“都过去了,姨母别再去想了。”   岚夕望着铜镜中的沈杨,鼻头一酸,“如果少爷不在沈家,没有嫁到王府,少爷一定能过得更好。”   她跟随赵姨娘嫁进沈府,赵姨娘虽受宠,但生了沈杨后,年岁渐长,沈侍郎便纳了一房又一房的妾,岚夕陪着赵姨娘一同长大,却也看着赵姨娘如同花朵一样衰败在沈府。   如今,她是否也将看着沈杨和赵姨娘一样,枯萎在王府,岚夕心疼赵姨娘,因此更心疼从小过得艰辛的沈杨。   “姨母,但行前路莫回头,沈杨不后悔。”   岚夕将将止住泪,沈杨哄她回去歇息。   屋子里只剩下沈杨一人,他看着铜镜中的自己,他越来越适应这个世界,裹挟着记忆往前走。   或许有一天,他是沈杨,又不是沈杨。   镜子中的少年目光有片刻恍惚,随后慢慢变得坚定。   夜深人静,万物俱籁。   倚风忽觉风动,一转头就见一个黑影出现在他身旁。   “王爷找你。”说罢,那人就不再言语。   倚风呼吸微窒,说话的人和他一样是暗卫,只是他侥幸被王爷选中,如今王爷找他,恐怕是为今天在沈府一事。   倚风看向这个院子,短短几天,活在光亮下的感觉,让他有些不舍,可再不舍,主子的话,身为暗卫,他必须遵从。   夜幕沉沉,整个王府都十分安静,唯有彬王所在的书房还亮着灯。   彬王坐在案桌后,烛火忽明忽灭,叫人看不清他的神情。   “主子。”倚风到了。   骤然响起的声音未曾激起彬王一点动作,“你可还记得本王交于你的事?”   倚风单膝跪在案桌前,深深低下头,“记得。”   “今日在沈府,你为何让沈家三少爷独自留下。”   “属下失职,甘愿领罚。”没有任何辩解。   彬王推着轮椅来到倚风跟前,烛光映入他墨色的瞳孔,好似被点燃的黑夜。   “倚风,你曾是本王手里最锋利的刀,可是刀钝了或者被他人拿去,再取回来,便不是原来的刀,他已经不想再沾上血了。”   这些话如雷鸣,声声震击倚风的双耳,他明白彬王的意思,刚要开口,彬王又说话了。   “回去吧。”   倚风大惊失色,猛地抬头,与彬王视线相撞又迅速低下头。   “主子,倚风的命是主子给的,若主子不想要,倚风现在就还给主子!”   说罢,倚风拔出剑。   电光火石间,一个黑影出现在倚风身边制止了倚风,锋利的剑刃在倚风的脖子上留下一道血痕。   倚风不解,看向黑影又望向彬王。   “从今以后,王妃就是你的新主子。”   一阵骤风吹过,窗户被吹开撞在墙上。   一声巨响,沈杨从梦中惊醒,趿鞋往外走去,门打开,倚风好端端地守在门外,听到动静回头看了沈杨一眼。   沈杨松了一口气,转身往回走,无意间瞥见倚风领口染上一抹绯色。   夜色昏暗,沈杨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看错了,关上门重新躺回了床上,他刚才在梦里看见书中的内容,正巧是倚风为救女主风月怡而死的一幕。   门重新关上的功夫,黑影再次出现在倚风身边。   “没想到,我们还有各事其主的时候。”   黑影抛给倚风一壶温酒。   “喝完,若是以后刀剑相向,我不会留手。”   倚风拔开瓶塞,猛地灌了一口温酒。   往后,倚风不再是彬王的暗卫,而是沈杨的一个叫做倚风的普通侍卫。 第14章 请柬   “王妃!”   午夜惊醒一次久久没入睡的沈杨,刚睡一会就被如心的喊声再次惊醒,,头痛不已地扶着脑袋掀开帘子下床。   如心急地直接推开房门往里走,沈杨出声安抚道:   “别急,你告诉我发生了何事?”   如心两眼泛红跪在沈杨跟前,“王妃,姐姐病了,从昨晚睡到现在都没有醒,身上烫得很,还一直说胡话,求王妃为姐姐请大夫来看看吧。”   这时,岚夕正好端着水盆进来,沈杨看见她,出声吩咐了一句。   “岚夕,你去跟大管家说一声,让人带你去请大夫。”   岚夕听言放下水盆就要往院子外走去,却被倚风拦住了,他站在门外对屋里的沈杨说道:   “王妃,不必去找管家,属下这就去请大夫来。”   房里几人顿时一愣,尤其是沈杨,但他很快就回神,点头应道:   “去吧。”   “是。”   倚风走后,沈杨看向跪在地上抹眼泪的如心。   “放心,如弦不会有事,你先回去照顾如弦。”   “奴婢知道了。”   如心站起身从房里出去,岚夕端起水盆走过去,沈杨问她。   “盈袖呢?”盈袖和岚夕住一间房,没道理岚夕醒了,盈袖却迟迟不来。   “少爷,盈袖自沈府回来便一直鬼鬼祟祟,恐怕要有什么小动作。”岚夕皱了皱眉,心生不安。   沈杨点头,盈袖的动作在他预料之中,正因如此他才带着盈袖去沈府。   不过现在要紧的是如弦忽然的重病,还有倚风突然转变的态度。   大夫很快就被倚风请来,在为如弦诊脉的时候,脸色涨红冒虚汗的如弦歪头嘴唇动了动,似乎在说什么,如心凑上前听。   “不是我……走开……”   沈杨带着岚夕走进来时,大夫扒开如弦的眼皮查看,一番查看过后,大夫起身坐在桌前拿出纸笔写药方。   “大夫,我姐姐到底怎么了?”   “受惊过度,被魇住了。”   简单来说就是,如弦被什么东西吓到了,因为太过恐惧导致梦魇缠身,引起了身体的应激。   昨日去了沈府一趟,今日便病倒了,那就是在沈府如弦看到了什么,沈杨想起如弦面对沈夫人目光躲闪,便知晓谁是源头。   大夫开了药方便离开了,沈杨让岚夕从自己的私库里取钱给大夫。   很快,倚风拿着药方到药铺取了药回来,如心前去熬药,岚夕为如弦擦身,沈杨不好再呆,便出来了。   院子里,倚风一丝不苟守在沈杨身边,对于倚风今天的异常,沈杨倍感疑惑,他想起昨晚梦中看到书中的倚风为女主风月怡而死的一幕。   《再世为后》这本书中的女主在重生后可谓是大开金手指,不禁俘获了男主和众多男配的心,更是连男二彬王身边的暗卫倚风都对其动心,所以义无反顾地为女主挡下致命毒箭。   虽说倚风是彬王安排过来监视自己,但是昨晚沈杨从梦中惊醒后,还是难掩心中忧虑。   书中只是一个人名,可是如今却是站在沈杨面前活生生的人,沈杨难免触动,所以才会开门去看倚风。   可是只是过了一夜,倚风对待自己的态度却急速转变,沈杨不得不心生怀疑,他目光瞥向身边的人。   “昨晚是你守夜,如今天亮,你回去休息吧。”   “是。”倚风没有任何犹豫,说完,立即转身离开。   不对劲。沈杨皱紧了眉,到底哪里出了问题,沈杨排除大部分猜疑,最后把目标锁定在一个人身上。   ——彬王。   只有他,才能差使身为王府暗卫的倚风。   难道在沈府,彬王知道是自己救了他?沈杨越想越心悸,他救彬王实属医者本能,可是在书中世界,这是他最大的底牌,轻易之下沈杨不想暴露。   可是如今彬王已经有察觉的迹象,沈杨必须思考该怎么圆回来,或者——   沈杨心神一动,想起从沈府带出来的香囊,或许他可以借此,离开王府。   大夫开的药方见效很快,喝过药的如弦脸上的潮红慢慢褪去,半个时辰后,如弦摆脱梦魇缓缓睁眼,转头便看见如心忧心忡忡的脸,如弦努力撑起笑想安慰自己的妹妹,却看见沈杨正坐在屋里。   如弦急忙起身跪下行礼,“奴婢染病还劳烦王妃前来,奴婢受宠若惊。”   “不必多礼。”沈杨问起沈府的事,“你在沈府可是看见了什么?”   闻言,如弦身体一僵,埋头不说话。   沈杨见状,又问了一句,“可是和沈夫人有关?”   如弦依旧沉默以对,沈杨起身,道:   “这几日你好好养病,不必在跟前伺候。”   “是。”   沈杨带着岚夕走后,如心扶起姐姐,为她拉好被子,如弦问她。   “你去请的大夫?”   如心如实回答,“是王妃让倚风请来的大夫。”   “王妃如何得知我病了?”   如心不说话了,眼睛心虚的看向别处,如弦一看就明白了,立即坐起身呵斥。   “我说了多少遍,你为什么不听?一个男子嫁进王府还好端端的活到现在,哪里会是善良之辈!你为什么不听姐姐的话!”   一听姐姐如此说王妃,如心立即反驳,“姐姐!王妃是好人,他不是你嘴里说的那种人。”   如弦气地直咳,抓着被子怒目而视,“你是不是想死在他手里才相信我?”   见状,如心顿时慌了,“我知道了,我听姐姐的话,姐姐你快躺下好好养病。”   如弦咳嗽着躺下闭眼休息,如心起身为她倒了一杯温水放在一旁便离开了,如弦听到妹妹关上门的声音,心绪难平。   她怨恨沈杨让她们姐妹心生隔阂,这样一个心思深沉的人,如果不是皇上的旨意,王爷怎会将他娶进门。   自从被大管家调到沈杨身边,如弦就很害怕,妹妹如心心思单纯,若是有朝一日被沈杨利用,她该怎么办……   王府里的事务众多,沈杨鲜少接触这些,所以学习起来很是艰难。   正在书房看王府的账本时,沈杨看见如心过来但目光躲闪不敢靠近,立即明白怎么回事,便让如心去准备午膳。   岚夕看着如心离开,她脑子活络,不用说也清楚,心里不免有些抱怨,“如弦对少爷有偏见,若是她了解少爷,定不会这般对待少爷。”   沈杨觉得没什么,平静的翻过一页账本,淡淡道:   “谁会花心思去了解一个自己眼里不好的人。”   “少爷如此厚待她们,如今这样,奴婢为少爷鸣不平。”   沈杨笑了一下,他放下账本看向忿忿不平的岚夕。   “姨母,没有人会所有人都喜欢,与其在意这些,不如想些开心的事。”   岚夕叹息道:“少爷,你总是这般心善,若是其他公子哥,早就将人打一顿,扔出府了。”   “这不是姨母喜欢我的原因吗?”   沈杨调笑一句,惹得岚夕笑出声,不再继续话题,沈杨得以继续看账本,可是他看着账本,心思却飘向其他地方。   他还在犹豫,是否要与彬王摊开一切讲明。   就在这时,书房外传来声音。   “王妃,丞相府送来幺女百日宴请柬,五日后请王爷与王妃前往相府。”是大管家齐东旭的声音。   百日宴。沈杨回忆起太后提起过此事,于是走出书房告诉管家。   “劳烦齐管家告知一声,王府一定前去吃席。” 第15章 人命   王府居住将近半个月,沈杨开始慢慢接手王府的一些事务。   今日,府中二管家打理完铺子回府面见沈杨,岚夕特意为沈杨挑选衣裳时,选了一件稍显稳重的颜色。   “奴婢问过王府其他人,恐怕这个王府二管家不是个好相与的。”岚夕一边为沈杨整理腰饰,一边为沈杨担忧。   沈杨无奈地笑了一下,“姨母,你忧思过度了。”   岚夕抱怨了一句,“是少爷心太宽。”   沈杨装作没听到。   彬王府二管家名叫齐敦,是个其貌不扬的中年男人,体型微胖,笑起来眼睛被肥肉挤成一条线,看上去特别好说话。   之所以这段时间都没有回王府,是因为王府经营的一间当铺前段时间出了人命,二管家齐敦就是为了去处理这件事。   如今二管家回府,沈杨免不了问及此事。   二管家齐敦笑眯眯,不甚在意的回了一句,“只是几个无知草民闹事,王妃不必忧心。”   出了人命,却如此轻描淡写。   沈杨脸色有些难看,他看向这个看似好说话而管家,他翻过一页账本,又慢慢合上。   “既然管家回来了,正好陪本王妃出去,熟悉熟悉铺子。”   “王妃愿意如此扌喿劳是王府的荣幸,小的自然义不容辞。”二管家齐敦仍然一副笑眯眯的样子,“只是王府名下的铺子甚多,不如让小的安排行程。”   “劳烦管家先去安排了。”沈杨说的十分温和。   齐敦领命退出书房,沈杨的脸顿时沉了下来,比起掌管王府事务有些刻板的大管家,二管家齐敦此人太过圆滑。   但是就是这样的圆滑,才让人摸不透底,而且在齐敦身上,沈杨看到了封建制度掌握钱权的人对人命的漠视。   沈杨回房换了一身方便行动的衣裳,岚夕询问带谁出府,沈杨系上腰带,答道:   “我带倚风出去,姨母帮我照看院子,多留意一点盈袖。”   岚夕为沈杨挑了一枚玉佩系在腰间,“少爷放心,奴婢会为少爷看好院子。”   “如弦这几日好了些吗?”   说起这个,岚夕忍不住叹息,“依旧梦魇不断,如心守在她身边照顾了几天,人都消瘦了一圈。”   “恩。”沈杨应了声,垂目想了想,“再去请大夫来看看吧,银钱从我的私库出。”   “少爷,她们都是彬王的人,你是不是太在意了。”   岚夕担心沈杨因为一时心软受到伤害,不免提醒一句。   “姨母,如果我置之不理,彬王知晓会作何想,况且,她们在我身边伺候,我怎么能不管。”   “少爷还是太心软了。”   岚夕的叹息飘进沈杨耳里,沈杨嘴唇动了动,还是没开口。   其实岚夕说得不错,沈杨确实心软,他的世界人人平等,所以在这个世界,沈杨会带入自己的思想,有些事他无法容忍,但身处其中,沈杨只能用自己的方式去改变。   王府名下的铺子遍布大街小巷,二管家齐敦的安排下,沈杨只去了几间大铺子,其中有酒楼、书坊、糕点铺。   沈杨只是走个过场,他明白,就算自己管家,但是这些铺子的掌柜暂时是不会认可自己。   从胭脂铺子出来,沈杨上了马车,掀开帘子看见前面带路的马车往前走,两辆马车之间有一段距离。   “倚风。”沈杨出声叫坐在马车前辕倚风。   “属下在。”   隔着一层门帘,沈杨对倚风说道:“去告诉带路的齐管家一声,本王妃倦了,打算去茶馆歇歇,让他先回府。”   “是。”   下个药铺前,二管家齐敦并未等来沈杨坐的马车过来,而是倚风带来的一句话,齐敦笑眯眯的应声。   倚风离开后,药铺掌柜上前对齐敦说道:   “齐管家,这位男王妃连几间铺子都不愿看完,看来对您没有威胁。”   齐敦被肥肉挤成一条线的眼中闪过精光,他自然不觉得一个毛头小子能对自己产生威胁,可是心里却隐隐感觉有些不对劲。   就在两人交谈之际,沈杨坐在马车上看过王府名下几间当铺,都没有异常,赶往下间当铺途中,沈杨无意间看见几人从首饰铺子走出来,听她们的对话,应该是相府的人。   这番对话让沈杨想起明日就要前往相府赴宴,但是自己还未备好送礼,沈杨想着要送什么礼,忽然看见一间茶楼的二楼,熟悉的身影一闪而过。   沈杨定睛看去,便有下人上前关上窗,那一瞬间,眼尖的沈杨认出里面的人,男主三皇子祁榕和酷似女主风月怡的背影。   孤男寡女共处一室,按照女主风月怡重生归来复仇的想法,看样子明日的百日宴,不会太平静。   不过,沈杨不想掺和进剧情中,他唯一能做的就是独善其身,避免成为剧中的炮灰。   马车行过大道,即将靠近王府名下最后一间当铺,但是那间当铺被人群包围。   远远地,沈杨就听到传来的高声议论。   “孙家老娘撞死在当铺前,血都没干,如今林家儿子还被王府的人打断了腿,天子脚下,还有没有王法?”   “你去和谁讲王法?彬王爷吗?还是京兆尹?”   “可怜孙家儿媳,她的孩子病得这么严重,家中还突遭巨变,如今披麻戴孝跪在铺子前已经三天了。”   “唉,命苦哦……”   这些议论传进沈杨耳朵里,登时让沈杨脸色沉凝,他有想过齐敦会置之不理,几两银子把人打发,却没想到,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   马车停稳,沈杨就要下去往当铺走,倚风拦住了他。   “王妃,人多,让属下去过去吧。”   “让开。”沈杨脸色并不好看,琉璃般的眸子此刻好似雪中冻结的琥珀,透着彻骨的寒凉。   两人僵持了片刻,最后倚风还是退开让沈杨过去。   倚风护着沈杨往人群中央走去,围观的百姓见沈杨衣着不凡便不敢说什么,纷纷退开。   当沈杨站在当铺前,他看见的是披麻戴孝的瘦削妇人,怀中抱着病得昏迷不醒的三岁男童跪在当铺前,瘦弱的身影如同风中芦苇摇摇欲坠。   沈杨上前一步,妇人抬头露出一张苍白病弱的脸,她抱紧怀中的孩子,警惕地看着沈杨,孩子浑身涨红,嘴里时不时吐出梦呓。   眼前的一切都让沈杨心头酸涩,他张嘴,要说的话盘旋数遍,才慢慢吐出。   “带你的孩子去医馆吧,他病得太严重了。”   妇人没有回话,依旧警惕的看着沈杨。   周围的人窃窃私语。   “这是哪来的小少爷发善心?”   “总不可能是彬王府的人,彬王府的人都没有人性。”   沈杨扫视周围一圈,视线再度回到妇人身上。   “我是彬王府的人,我会解决这件事,现在我带你去医馆给你的孩子治病。”   话音一落,围观人看向沈杨的目光都带上恶意,而妇人却猛地抓住沈杨的手,那手仅仅是一层皮包裹着骨头,如同恶鬼一般的苍白。   “你还我娘的命!”   妇人看向沈杨的目光浸满恨意,她的声音好似从地府传来,嘶哑阴森。   沈杨被惊了一下,想要后退,却被夫人紧紧抓着手腕,倚风见状立即上前阻拦。   电光火石之间,沈杨侧脸一阵撕裂的疼痛,倚风着急喊出声。   “王妃!”   妇人被推到在地,她抱紧怀中的孩子,恨恨地瞪着沈杨两人。   “彬王府的畜生!”   周围的人顿时骚乱起来,有人震惊有人惊呼。   “他是嫁进彬王府的男王妃!”   “天啊,孙家媳妇伤了彬王妃!”   “孙家彻底完了……”   当铺的掌柜听到动静走出来,看见的就是一个小公子捂着脸指缝渗出血迹,侍卫神情严肃护在小公子身前,警惕的看着倒在地上的妇人,而人群中传出的议论声让掌柜瞬间软了腿。   彬王妃怎么来了?   掌柜立即看向小公子,后者正好看过来,眼神寒凉,掌柜颤着腿扑倒跪在小公子跟前,惊恐地说不出一句话。 第16章 关心   “王妃大驾光临,有失远迎,这些人惊扰了王妃,小人这就将人赶走。”当铺掌柜斟酌良久才结结巴巴地说出这句话。   他没有想到这件事会惊动彬王妃,而且这个贱妇竟然伤了彬王妃,掌柜此刻心如死灰,只希望自己能保住自己一条命。   此时,人群中忽然有人大喊。   “彬王妃放过孙家媳妇吧,孙家就剩下她一个顶梁柱了。”   “住口!”掌柜抬头冲人群怒骂,“这个贱妇伤了彬王妃,就该送入官府大刑伺候!你们若是再说一句,一同送入官府!”   闻言,再也没人出言,但是看向沈杨和掌柜的目光满是恶意和厌恶。   倒在地上的孙家媳妇眼神灰暗,低着头缩紧手臂。   掌柜见人群不再说话,颤着手对沈杨说:“王妃您受伤了,小人这就找大夫来为您诊治。”   如今这场闹剧,沈杨看够了,他没有理会当铺掌柜,而是看向地上的孙家媳妇。   “倚风。”   “属下在。”   “请大夫去孙家,银钱由王府出。”   话音一落,刹那间所有人都震惊地看向沈杨。   沈杨说完,柔声询问孙家媳妇,“老人是否下葬了?”   孙家媳妇瞪大双眼看着沈杨,在对方温和的注视下,孙家媳妇缓缓摇头。   “倚风,备下棺木,让老人入土为安。”沈杨安排好,转头对跪在地上的当铺掌柜说道:   “掌柜,随本王妃去王府一趟吧,王爷很想知道这件事的来龙去脉。”   沈杨留下倚风,独自走向王府的马车,围观的众人齐刷刷让开一条路。   孙家媳妇望着王妃离开的身影,低头慢慢抱紧自己的孩子,泪水流淌在干枯的脸颊上。   ——老天开眼,他们有救了。   随着沈杨的离开,人群也慢慢散开,但是一颗种子却种在了众人心里。   ——原来,彬王府并非是不作为,而是有人刻意隐瞒,彬王府愿意给百姓一个公道。   马车回到王府,岚夕见沈杨回来,但是脸上却多了一条吓人的伤口。   岚夕既惊讶又心疼地为沈杨清洗伤口并上药,药粉接触受损的皮肤,刺激酸麻的疼痛让沈杨‘嘶’了一声,岚夕皱着眉收回手。   “少爷,有什么事你可以让下人去做,何必让自己受伤。”   虽是埋怨,但岚夕眼里满满的疼惜。   沈杨眨着眼睛说着讨好的话,“姨母,我知道错了,这次是意外,下回我一定小心。”   话还没说完,岚夕手一抖,药粉陡然洒在伤口上,又引来沈杨一声轻呼,岚夕平静的收回手。   “少爷还想要有下次吗?”   沈杨乖乖闭嘴。   上完药后,沈杨在镜子前看了眼,左脸上多了一道两公分被白色药粉覆盖的伤口,伤口处微微红肿,让沈杨的左脸看上去比另一边大了些。   “明日就要去相府赴宴,届时奴婢为少爷抹上脂粉遮挡一二。”   沈杨点点头,“谢谢姨母。”   “你啊。”岚夕十分无奈,“少爷以后可要多加小心,下人受点伤不打紧。”   闻言,沈杨笑了一下没说话,岚夕只能摇头。   半个时辰后,倚风归来,沈杨带着他一起去见彬王。   此时彬王正在书房查看暗卫送来的信息,听到外面的动静,彬王挥手让暗卫退下,运气震碎手中的信封,才让沈杨进来。   进入书房,彬王拿起手边的折子一边看一边听沈杨的汇报,抬头目光扫过,动作顿时僵住,不由得捏紧手中的折子。   因为一直说话沈杨脸上的药粉掉了一些,撕扯到伤口,沈杨紧皱着眉克制自己不叫出声。   彬王瞳孔微缩,若无其事的开口,“王妃怎么受伤了?”   听到彬王问话,沈杨楞了一下,回道:   “草民不小心擦伤。”   “脸上留下疤痕有损皇家威严,本王记得府中有修复疤痕的药膏。”彬王将捏皱的折子放在一旁,黝黑的眸子注视着沈杨左脸的伤痕。   沈杨不知道彬王这是什么意思,斟酌了一会回答。   “多谢王爷担心,不过是一些小伤,很快就会痊愈,不会留下疤痕。”   话中的疏离和警惕彬王又怎么听不懂,他移开视线。   案桌旁有一个半人高放着画轴的瓷瓶,瓶身上勾勒出活灵活现的春日景象。   “王府内事务都交于王妃,王妃想要如何处置不必过问本王。”   彬王是在回答沈杨此行的目的,沈杨倒是没想过彬王居然这么放心自己,他不由再次想起这段时间倚风和彬王的异常,可是彬王神情平静让沈杨看不透。   “王爷。”沈杨还是按耐不住发出疑问,“前段日子王爷在沈府昏厥,不知王爷最近可有请大夫再次查看。”   “有劳王妃担忧,本王并无大碍。”彬王的视线从瓷瓶转回到沈杨身上。   沈杨嘴唇开合,目光扫过彬王的双腿。   “王爷——”   话刚说出口,就被人出声打断。   “王爷,二管家齐敦在外等候,想见王爷一面。”   沈杨神志回笼,意识到现在不是时候,彬王见状让二管家进来。   齐敦进书房前看见外面守着的倚风,眯了眯眼睛心想自己小瞧了这个‘彬王妃’。   一进书房,齐敦就分别向彬王和沈杨行礼,更是关心的询问沈杨。   “王妃脸上怎么受伤了?小的听闻王妃去的铺子有人闹事,没想到那些贱民竟伤了王妃的脸,小的一定会好好处置。”   话音一落,书房内顿时静了下来。   沈杨嘴唇紧抿,袖子里的手握起。   “王妃是被人所伤?”彬王不急不缓的发出疑问,话中隐隐带着寒意。   “回王爷,是小的没能处理好那些贱民,才让王妃担忧前往,被贱民伤了。”齐敦吐出的话即为沈杨愤慨又为自己无能羞愧。   “请王爷恩准小的将功赎罪,小的定将一切处理妥当。”   彬王并未立即回话,手指不断敲击着扶手,敲击声响在沈杨耳畔,如雷鸣。   他不能让齐敦再插手这件事,否则孙家人会变成什么样,沈杨不敢想。   “王爷!”沈杨急急出声打破了书房内诡异的气氛,琉璃般的眸子此刻异常明亮,“妾身的伤与他们无关,是妾身一时不察,王爷既然将府中事务交由妾身,请王爷相信妾身。”   自打进了王府,沈杨在彬王跟前都是谨言慎行,不敢踏错一步说错一句,这是沈杨第一次情绪如此激烈。   那双明亮的眼睛似春日里的光耀眼。彬王手掌摊开握住扶手,心里像被一根柔软的羽毛轻轻挠过,引起阵阵酥麻。   “王妃是认为本王言而无信吗?”   闻言,沈杨怔了一下,再看彬王,他已经移开目光。   “本王已成亲,府中事务自然交由本王的妻子,往后这些事,不必过问本王。”   他是在外人面前肯定沈杨的地位。沈杨目露感激地看向彬王,后者微微垂头,手指无意识摩挲木制扶手。   齐敦神色未变,依旧笑眯眯的回道:“小的越矩,王爷莫要怪罪。”   “无妨,下去吧。”   “是。”   书房里再次只剩下彬王和沈杨两人,沈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便出言告退。   “王妃。”彬王喊住沈杨,“你是王府的主子,不必惧怕其他人。”   话里话外是在告诉沈杨,自己会给他撑腰。   沈杨一时错愕,他没想到彬王会说这样的话,目光对上彬王浓墨色的眼睛,其中安抚信任的意味让沈杨脑子空白了一瞬。   “谢谢。”话一说出口,沈杨就意识到自己失了分寸,顿时涨红了脸,结结巴巴的说道:“妾身……妾身知道了。”   说完,就慌慌张张地跑出书房。   彬王看着沈杨落荒而逃的背影,目光沉凝。   片刻后,书房里响起一声轻笑。 第17章 赴宴   从书房出来,沈杨下午去看望了孙氏一家。   孙家的男主人是个中年小摊贩,因为半月前儿子一病不起,本就贫苦的一家人为救儿子耗光了家里所有银钱,可是儿子还是依旧没有好起来。   于是一家人商量过后决定把祖传金锁当了,希望能当点钱医治好儿子。   当铺掌柜仗着有彬王府做后台,又见孙家人一副老实好欺负的样子,使了点手段把金锁换了,并把人打发走。   一回去孙家人就发现金锁被换了,气愤之下,孙家老母亲拄着拐杖想要和掌柜理论,结果推搡之下,孙家老母亲被掌柜身边的下人推倒,仰头倒下,后脑磕在尖锐的石狮底座上,当场气绝。   孙家人想理论,可男主人却直接被打断腿丢出了铺子,孙家老母亲身死,男主人又断了腿,余下孙家媳妇带着病恹恹的孩子。   孙家媳妇想要报官,但是屡屡不得门道,京兆尹直接闭门不见,悲痛之余,孙家媳妇恨天怨地,带着孩子跪在当铺前,她要为自己的婆婆、夫君讨回公道,让所有人都看到。   ——这些人是何种嘴脸。   所幸,他们遇见了彬王妃,孙家都得到医治,老人也将在七天后入土。   沈杨离开孙家时,孙家媳妇直接在沈杨面前跪下磕了三个头,抬头时额头已经流血,沈杨伸出手却没有阻拦,慢慢收回探出的手紧紧握起。   孙家破败的院子分外萧瑟,风一吹坏掉的半截门扉就发出阵阵响声。   坐上回王府的马车,沈杨倍感疲惫,他只能做些力所能及的事,可是太少了。   沈杨闭了闭眼,甩掉脑海里的杂思。   马车的车轮缓缓行过大道,最后停在王府前。   沈杨满怀心事的返回自己的院子,发现房间桌上多了一个青色的小瓷瓶,他问起岚夕。   岚夕回答:“是王爷命人送来的膏药,说是能祛除疤痕。”   得到答案的沈杨楞了一下,岚夕继续说道:   “如今王爷对少爷不像来时的抵触,少爷可以试着和王爷接触,或许……”   后面的话岚夕没有说完,但是沈杨知道她想说什么。   就在这时,门忽然被敲响,推开门进来的竟是几天没见的盈袖,沈杨挑眉看了岚夕一眼,岚夕接收到讯息退出房间。   门被退出房间的岚夕带上,沈杨站在桌旁拿起触及温凉的瓷瓶放在手里把玩。   “有何事?”   盈袖忽然跪下,“奴婢未能好好伺候三少爷,自知失职,请三少爷责罚。”   这又是闹哪出?沈杨眉头微蹙,目光在盈袖身上转了一圈,开口道:   “起来吧。”说完沈杨就撇过脸思考盈袖到底想干什么。   不料,沈杨忽然听到一阵衣服摩擦声,转过头一看,盈袖解开腰带衣衫半褪,含羞带怯的看着沈杨。   沈杨后退一步,张皇失措的问道:“你干什么?”   “盈袖三年前自被送到三少爷身边就是三少爷的人,在沈府盈袖连给三少爷当通房都不够格,如今在王府,就只有我们相依为命,盈袖……”   说着,盈袖面上一红,咬着唇低下头。   沈杨顿时明白怎么回事,直接把岚夕叫进来把人带走,盈袖被黑着脸的岚夕裹好衣服拽走的时候还眼含泪光的看向沈杨,很是幽怨。   这让沈杨头疼不已,他没想到沈府一趟把沈夫人刺激狠了,竟然使出这个损招。   盈袖是沈夫人的人沈杨早已心里有数,之所以回门的时候带上盈袖,也是想看看沈夫人到底还有什么招数。   现在看来,沈夫人到底是女人,使得手段都是女人惯用的手段。   虽然早有防备,但是沈杨还是被盈袖的行为打了个猝不及防,盈袖的存在始终是个隐患,必须找个由头把人送回沈府。   晚上歇息的时候,沈杨都在思考这个问题,直至深夜才昏昏沉沉睡下。   直接导致次日沈杨晚了半个时辰才醒,着急忙慌地收拾好坐上马车往相府赶去。   马车驶离王府后,彬王立即得知,他问起暗卫王妃带去王府的侍女是谁,得知是岚夕和如心后,彬王捏起一枚黑色棋子放入棋盘。   棋盘之上,黑白两子厮杀,满盘汹涌杀气,彬王放下最后一枚黑色棋子。   刹那间,棋局已定,白子输。   彬王推着轮椅走出书房,外面日光耀眼,彬王微微眯起眼,手指摩挲木质扶手。   与此同时,王府的马车已经停在了丞相府外,沈杨被下人迎进门。   沈杨送上贺礼便带着岚夕和如心跟随下人往前院走。   身为彬王妃,沈杨本该和来往的女眷一起,可沈杨是男子,自然不能和女眷混为一谈,于是被相府独自安排在一间小厅。   从小厅的露台往外看,能看到湖光景色,湖畔的长出嫩叶的柳枝微垂,于风中轻轻摇曳,也吹起平静的湖面,荡开波光粼粼,而湖对面便是女眷所在的后院。   沈杨见状便明白是太后特意交代了相府,这是在让他给彬王选人纳妾啊。   不少官员夫人带着自己的女儿前来赴宴,隔着一片湖,沈杨都能听到对面的欢声笑语。   不过,怎么没见女主风月怡,按理说,重生后的女主不可能这么平静,沈杨捂嘴打了个哈欠,昨夜没睡好,他太困了。   小厅外传来轻巧的脚步声,沈杨转头望去,一个熟悉的小小身影映入眼帘。   惠平郡主丢下母亲长公主在相府内闲逛,在相府,长公主并未太担心,于是任由惠平郡主走动。   于是惠平郡主就闯进了沈杨所在的小厅,她一见沈杨,眼睛顿时亮起,小跑过去扑进沈杨怀里,抱着沈杨的脖子咯咯笑。   沈杨将人抱好,以免惠平郡主跌下去。   “郡主又乱跑了?”沈杨让惠平郡主坐在自己腿上,伸手捏了捏她的鼻子。   惠平郡主皱着脸高傲的说道:“本郡主的鼻子不是你能捏的。”被捏住鼻子,惠平郡主的声音带着点鼻音。   沈杨笑了笑,放开手。   见状,惠平郡主又急忙说道:“不过本郡主恩准你。”   一脸大发慈悲的表情让沈杨失笑。   “郡主还没回答我,怎么又自己跑出来了?”   惠平郡主坐在沈杨身上晃着腿,嘟嘴道:   “母亲准许本郡主到相府逛,本郡主可没有乱跑。”   “少爷。”岚夕不知道惠平郡主是谁沈杨是如何认识,但是听她自称郡主,自然明白其身份不简单,“相府备了糕点,不知郡主喜不喜欢?”   不等沈杨回话,惠平郡主立即“本郡主要吃!”   “拿一块过来吧。”   “不要一块,本郡主全都要!”   “糕点吃多了,郡主会得蛀牙,到时候郡主牙齿掉光了,就什么都吃不到了。”沈杨笑得一脸温和的吓唬惠平郡主。   惠平郡主一听,连忙捂住自己的嘴巴,眼睛睁大,一副被吓到的表情。   “本郡主不要牙齿掉光。”   “所以,郡主只能吃一块。”   惠平郡主捂着嘴忙不迭点头,岚夕和如心憋着笑看沈杨忽悠小孩。 第18章 手段   沈杨所在的小厅来了惠平郡主,一时间扫去小厅内的凝滞氛围,惠平郡主坐在沈杨腿上,一边吃着糕点一边听沈杨讲趣事。   惠平郡主从小就待在皇宫和长公主府,很少有机会出去,所以对沈杨所讲的很感兴趣。   沈杨想着小孩子对妖魔鬼怪趣闻感兴趣,于是讲起四大名著之一《西游记》中其中一则故事。   “传说有一个和尚,他叫唐僧,他有三个徒弟和一匹白龙马,那三个徒弟都不是普通人……”   “后来唐僧一行人渡船来到了一个不一般的国家。”   沈杨为惠平郡主擦去嘴边的碎屑,倒了一杯温茶放在手边,惠平郡主追问他。   “然后呢?”惠平郡主眼里满是好奇。   “那个国家叫做女儿国。”沈杨笑了笑继续说道:“女儿国都是女子,她们有英明果断的国王、有飒爽英姿的将军、也有聪明睿智的宰相。”   惠平郡主捧着脸颊问道:“女子也可以吗?母亲教我要听话、懂事,以后才能嫁个好人家。”   这世界的教育教女子相夫教子、温顺恬静,服从男子,她们被圈养在阁楼,捆绑思维。   所以当惠平郡主问起时,沈杨才想起这里不是他熟知的世界,他楞了一下,有些不知所措,但坚定的回答。   “可以,女子亦可像男子一般,她们不比任何人差。”   惠平郡主歪着脑袋若有所思,一颗种子在她的心里种下。   小厅里没有其他外人,地处也较为偏僻,但岚夕还是被沈杨的言论吓了一跳,她扭头看到如心目露迷茫,赶忙上前。   “少爷。”   沈杨闻声回头,见岚夕冲他挤眉弄眼,顿时不明所以,岚夕只得开口说明。   “少爷,郡主出来时间已久,我们送她回去吧。”   不等沈杨回话,惠平郡主一把抱住沈杨的胳膊。   “不要!本郡主就要在这里,不回去!”说着还晃着沈杨的胳膊,“你继续给本郡主讲之前的故事,本郡主还要听。”   沈杨并没有纵容惠平郡主,笑着点了点她的额头。   “不可以,郡主不能不听话。”   闻言,惠平郡主气得两颊鼓鼓。   这时有相府下人前来,站在厅外对里面说:   “彬王妃,相府搭了戏台,丞相请王妃过去。”   惠平郡主听了眼前一亮,“本郡主的母亲也会去听戏,恩准你们陪本郡主一同过去。”   沈杨挥退了相府的下人,心有却隐隐不安,他看着眼神明亮的惠平郡主,揉了揉惠平郡主的发顶。   “那好,郡主和我们一同过去吧。”   一行人便动身往下人所说戏台的方向走去,去往戏台的路上要经过横跨湖心的廊道。   半路惠平郡主的贴身侍女找来,于是耽搁了一会,正要继续往前走时,一声女人的尖叫打破宁静,紧随其后的是重物落水的声音。   ‘噗通’。   沈杨抬头望去,湖畔转弯的廊道沾满各位夫人和其子女,为首的是丞相夫人和一位凤眼明眸的夫人,此时所有人都开始骚动,直直盯着荡开涟漪的水面。   ——是什么掉了进去。   “我的孩子!”   丞相夫人放声哭喊,攀着廊道的石栏半个身子都探了出去,各位夫人赶紧拽住丞相夫人。   一时间所有骚动都爆发,沈杨也意识到是女主风月怡动手了,可是他没有想到风月怡居然会对孩子下手,他带着一行人匆匆赶过去。   相府侍卫已经跳入水中将人捞起,那还是个在襁褓中的稚儿。   所有人都赶往湖边,襁褓中的孩子紧闭双眼、脸色青紫失去呼吸,丞相夫人瘫倒在地失声痛哭。   沈杨推开簇拥的众人走到侍卫身前抢过对方手里的孩子,还有时间,他也许能救下这个孩子。   侍卫不知沈杨身份,一时不察被沈杨抢走了孩子,众人还没反应过来时,沈杨高声大喊。   “都站远点!”   所有人都不明所以,丞相夫人虽然悲痛欲绝,但仍保留几分理智,意识到沈杨是要救自己的孩子,在贴身丫鬟的搀扶下站起身听从沈杨的话安排下去。   四周空气通畅后,沈杨将孩子放在地上解开襁褓进行急救。   当在场众人看到沈杨的动作时,都不禁惊呼出声,她们都还不清楚沈杨的身份,有几个夫人嘴上便没了把门。   “他这是做什么?风夫人就这么任由一个陌生男子亵渎孩子的尸体吗?”   她们的议论没有传进沈杨的耳朵里,但是传进了岚夕和如心耳朵里,她们不清楚沈杨在干什么,但绝不容许有人侮辱。   两人站在众人面前,挡住她们看向沈杨针刺一般的视线。   一直跟在沈杨后面的惠平郡主忽然看见沈杨往前跑,跟上去要冲进人群时,却被站在人群外围的一个人握住手臂,回头一看,正是刚才与丞相夫人并行凤眼明眸的夫人,也是惠平郡主的母亲——康乐长公主。   同样站在人群外围的还有女主风月怡,她远远看着人群中心,嘴角勾起一抹冷笑,但拳头却慢慢握起。   眼见事情失控,造成当前状况的风怜害怕的喊了丞相夫人一声母亲。   可是丞相夫人却反手给了她一个重重的巴掌,丞相夫人双目赤红,眼中还有泪光闪烁,厉声斥道:   “她是你的妹妹!”   风怜捂着脸跪在地上,“娘,女儿知错了,女儿只是一时糊涂。”   “一时糊涂!怜儿你怎么如此蠢钝!”丞相夫人恨铁不成钢,但是眼下最要紧的是自己小女儿能够活下来。   可惜,事与愿违。   沈杨为这个刚满百天的孩子裹好襁褓,整理好仪容,站起来时整个人险些扑倒在地,好在被眼疾手快的岚夕扶住。   沈杨脚步虚浮的走到丞相夫人面前,苍白的嘴唇缓缓张合,吐出三个字。   “对不起。”   丞相夫人再度崩溃,她跑到襁褓前抱起自己的孩子大哭。   悲痛欲绝的哭声割裂在场每个身为母亲的心,有几位夫人感同身受的流泪,但也有人对沈杨表示质疑。   “你身为男子,为何会出现在这里?还对丞相幺女做出这样的事!”   沈杨站在众人面前,脸色惨白,紧抿着唇不语,岚夕和如心反驳她们,却被连同一起辱骂。   站在人群外围的风月怡见状呼出一口气,松开紧握的拳头,她看着人群中央的少年,虽然不知对方是谁,但是对于这个想要扰乱自己计划的少爷,风月怡乐得看他被千夫所指。   可是人群中的少年却缓缓抬头,目光直直望向风月怡,那双琉璃般的眼睛太过通透,一瞬间风月怡就感觉被他看透了所有,顿时脊背生寒。   风月怡咬牙与他对视,眼神憎恨,她是对的,上辈子她受尽苦楚,临死因为风怜的妹妹如今在襁褓中死去的幺女一句‘千刀万剐’,活生生疼死在刑台。   她恨所有人,她要让所有人都付出代价,风怜、丞相夫人……   就在众人对沈杨加以斥责,并将其贬为不知羞耻的下作之人时,一个声音骤然将其打断。   “本王的王妃,岂容你们大放厥词!”   人群为之一静,轮椅被缓缓推来,轮子碾过石板的声音在此刻分外清晰。   彬王来到沈杨身边,握住他的手,他的手冰冷,触及彬王滚烫的手心,为之一烫,手指瑟缩了一下。   “没事了。”   这句话瞬间卸下了沈杨所有防备,他颤着嘴唇想说什么,可什么也说不出,彬王低声道:   “交给我。”   沈杨没有答话,却侧头不再去看那些人。 第19章 闹剧   众人的议论在彬王出现后消弭于耳,那些个官家夫人面面相觑,没有了之前指责沈杨的高高在上、颐指气使。   后院的动静惊动了前院的男人们,丞相急忙赶来,正好看见自己的夫人跪坐在河边抱着一个襁褓痛哭。   听到嘈杂的脚步声往这边赶,彬王好整以暇的靠着椅背,平静的注视面前众人。   ——好戏开场了。   “王爷。”丞相人到中年两鬓发白,但身体很好、双目炯炯有神,又久浸官场自然练就一颗处变不惊的心。   但见此情景也不由心神一颤,彬王在他也不好发作,于是询问在场的下人,得知事情前后,丞相看向被丫鬟搀扶起来的风怜。   丞相目光一扫,本就心虚的风怜脚一软险些整个人扑倒在地,她不知道事情怎么会演变成现在的光景,自从自己的妹妹出生,母亲对自己就不再像以前一样关心,父亲更是在风月怡的言语蛊惑下,不分青红皂白责罚自己。   可是风怜虽然嘴上说着讨厌妹妹,却从没有想过要伤害自己的妹妹,当时她站在廊道上,不知为何右臂突然一阵剧痛,导致她一时不稳,怀中的襁褓被摔进了河里。   直至母亲的一声惊呼,风怜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满心愧疚自责和惶恐。   没等丞相出言问责,人群中有一位夫人忽然出声。   “王爷,这位公子虽是您的王妃,但他仍是男子,贸然冲进来,并为丞相夫人还在襁褓中的幺女做出……做出……”后面的话,这位夫人难以启齿,更是对沈杨投以忿忿不平的眼光。   说话的人是京兆尹杨迁的夫人,其人是五品岩县知州之女,家境殷实性子高傲,嫁到京城后又顺风顺水,养在府中连头脑也愚笨,被人怂恿几句便出头得罪了彬王。   闻言,丞相一时不好定夺,只得看向彬王。   “本王还真不知道杨夫人所说的是何事。”彬王神色未变,眼帘微垂握紧沈杨的手。   那只手纤长骨节分明十分好看,手指上因常年握笔写字有形成一层薄茧,彬王喜欢其温凉的触觉,像捧在手里的玉,握得久了便生暖意。   彬王没有理会旁人的言论,而是轻声问沈杨。   “王妃,你来说。”   沈杨望向湖边抱着孩子已经止住哭声的丞相夫人,“我想救她。”   语气十分低落,就像搞砸事情被父母责骂的孩子。   “谁家救人会是这样龌龊!”杨夫人满脸嫌恶。   这一句话一说,众多夫人顿时窃窃私语起来。   就在这时,丞相夫人红着眼走到丞相身边,声音沙哑的说道:   “夫君,王妃确实是想救我们的女儿。”   丞相侧头看向自己的夫人,襁褓中的孩子身体冰冷没有呼吸,这是丞相和夫人的第三个孩子。   夫人是丞相的续弦,育有一子一女,生风怜的时候损伤了根本很难再有孕,如今又得一女,丞相人到中年又喜得一女,不免喜出望外倍加宠爱。   不成想,这份宠爱却成了害死她的利器,而害死他们小女儿的人却是另一个宠爱的女儿。   冷静下来的丞相夫人明白,即使再悲伤,如今也需要她撑起相府的脸面,她不能放着这些官员夫人和孩子不管。   只是怀中孩子僵硬冰冷的躯体让丞相夫人再度留下一滴眼泪,她侧头眨去,眼里只剩下一片漠然的死寂。   “彬王妃是臣妇请来的贵宾,在臣妇女儿落水后第一时间意图救活臣妇的女儿,臣妇感激不尽,只是孩子福薄,早早归了西。”说到后面,丞相夫人还是忍不住哽咽了一下,她抱紧怀中的孩子,硬撑着说出最后一句话。   “诸位大人、夫人和小姐、少爷是来为臣妇的孩子庆贺,如今孩子不幸夭折,收的贺礼会一一送还。”   丞相搂住妻子的肩膀,丞相夫人将自己倚靠在丈夫身上,丞相出声为这场宴席画下一个句号。   “本相承诸位的前来贺喜的恩,今日丞相府不再接客,劳烦各位打道回府。”   话音落下,丞相又回头看向彬王。   “王爷大驾光临是臣等荣幸,如今发生这样的事,冲撞了王妃和王爷,改日臣定备上歉礼登门拜访。”   彬王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微微侧过身子望向沈杨。   “王妃觉得如何?”   沈杨点头,他看向丞相夫人怀中冰冷的襁褓,如果他再早一点,没有被拖住脚步,是不是就能救下这个孩子。   愧疚自责冲击沈杨的大脑,第一次面对这个世界的冷酷无情,沈杨感觉到自己的渺小和无助,他什么也改变不了。   “对不起。”   这句话轻得几乎没人听到,但是彬王耳朵微动,握紧沈杨的手,仿佛在给予他力量。   就在所有人都认为尘埃落定的时候,风怜身后的一个小丫鬟忽然冲出来跪在丞相和彬王跟前,重重地磕了一个头,抬头高声诉状。   “王爷,丞相大人,二小姐她疯了!她从半个月前就一直对奴婢说要杀了三小姐甚至寻来巫蛊之术要咒三小姐!如今三小姐魂归西天,奴婢不想隐瞒,二小姐她是杀害三小姐的凶手!”   此话一出,众人哗然,猜忌的目光顿时扫向一旁的风怜。   “你胡说!”风怜双目圆整,冲上去就要打丫鬟,但是被贴身侍女死死拽住。   如今状况,风怜要是在京城达官贵人面前变成泼妇,往后可救嫁不出去了。   “奴婢没有胡说!在二小姐的院子里的柳树下,埋的就是三小姐的人偶!”   丞相和丞相夫人听的脸色铁青,他们本想先将此时平息下来再责问风怜,不料这个丫鬟却突然冲出来,这是要逼着他们在所有人面前丢尽相府的脸面!   事已至此,再将这些官员和夫人送出去就是欲盖弥彰,无奈之下,丞相只得命下人前往风怜的院子。   男人们被安排在正厅坐下,夫人门则安排在偏厅,丞相夫人抱着冰冷的襁褓先退下,彬王和沈杨一起在偏厅坐在主位上。   此时沈杨的手已经恢复正常体温,慢慢找回理智,他想把被彬王紧握的手抽出,可是却怎么也挣脱不开。   沈杨以为彬王是想在外面营造出两人和睦的画面,于是不再挣扎。   见沈杨不再挣扎,彬王手上的力度微微放松,目光扫向坐在下面的杨夫人,后者脊背一寒,瑟缩着不敢再贸然上前。   这时,惠平郡主走进偏厅到沈杨身边,拽着他的衣袖与其窃窃私语,沈杨听到后回头小声询问彬王。   彬王知晓后松开了手,让沈杨得以和惠平郡主一同离开,岚夕和如心急忙跟上,这次倚风并没有跟在身边。   或许该让倚风贴身跟随,下回再遇到这样的事也能全身而退。彬王的手慢慢握拳却又未完全合拢,好似还在握着沈杨的手一般。 第20章 刁难   沈杨跟随惠平离开来到之前的小厅,里面坐着的正是惠平郡主的母亲——康乐长公主。   此时长公主坐在桌后,端起一杯温茶轻抿了一口随后放下,她抬眼看向沈杨,一双凤眼很是锐利。   惠平郡主一进来就扑到长公主怀里,“娘。”   “沈杨见过长公主,长公主安康。”沈杨随后跪下行礼。   闻言,长公主并未计较沈杨的自称,抱着惠平郡主坐在自己膝上,“不必多礼,起来吧。”   沈杨起身后,长公主让他坐下,可是在他坐下后,长公主只是命下人斟茶,并未再说其他。   倒是惠平郡主古灵精怪的很,她看不懂长公主和沈杨之间的古怪气氛,眼珠子一转央求长公主给自己喂糕点,稍稍缓和了一些紧张氛围。   过了一会,长公主身边的侍女走了进来。   “公主,陈嬷嬷已经安排妥当,不日就前去彬王府。”   “恩。”长公主应了声,转头看向沈杨,“彬王妃不善打理后院之事,本公主将宫中的嬷嬷调去王府,协助彬王妃。”   此话一出,沈杨就知道怎么回事,长公主看他之前面对一众夫人手足无措失了分寸,于是为他寻来嬷嬷,面上是为他担忧,实则是在敲打沈杨。   沈杨心微微一沉,“长公主教导的是,只是宫中的规矩用到王府,恐怕引人非议。”   长公主冷声一笑,高傲道:“本公主做什么,需要他人定夺?”   一时间,小厅内顿时冷风簌簌,沈杨低头不知怎么接话,好在惠平郡主看出沈杨脸色有些不好,拽着长公主的衣袖想要说话,却被长公主一个糕点堵住了嘴。   “一个嬷嬷进王府,彬王妃都要推辞,王府内还有什么你能做主的?莫不是还要让本公主请你收下这个嬷嬷?”   话音一落,沈杨立即跪在长公主面前。   “公主说得是,沈杨有欠考虑。”   长公主冷哼一声,继续道:“你既然嫁进王府,就莫要在外面丢了皇家的脸面。”   “是。”   不同于太后私底下的算计,长公主的正面交锋,确实让沈杨不好招架,尤其长公主还是彬王的姐姐,长姐如母,出言插手王府的事名正言顺。   “娘。”惠平郡主咽下嘴里的糕点,晃了晃长公主的胳膊,“你为什么要吓他,以后他就不陪我玩了。”   小孩子的眼里,惠平郡主并不明白如今的状况,单纯的觉得是长公主说话吓到了沈杨,她嘟起嘴巴,很不开心。   “乖,别闹,娘在和王妃聊天。”长公主一改面对沈杨的冷厉,软了语调哄惠平郡主。   但是惠平郡主还是不满,从长公主腿上跳下来,一边拽着沈杨的衣袖,一边对长公主做鬼脸。   “娘最讨厌了,每次穗穗喜欢的人都被娘吓跑了。”   说着就要拉着沈杨往外走,沈杨并没有动,他不是惠平郡主,没有在长公主面前任性的权利,但是他也知道惠平郡主的脾性。   “郡主,如今在相府不好走动,以后再带郡主去些好玩的地方。”   惠平郡主一听,撅起嘴巴满脸不乐意,但还是松开攥着沈杨衣袖的手。   长公主被惠平郡主的乖顺惊了一下,她看向沈杨,眼里多了几分审视。   好在有惠平郡主掺了一脚,之后长公主便没有再刁难沈杨。   从小厅里出来,沈杨偷偷擦去手里的冷汗,带着岚夕和如心回相府前院的偏厅。   刚到,沈杨就听到丞相震怒的声音。   “来人,把二小姐拖下去,棍责十六,送去西山寺,不许再踏进京城半步!”   沈杨往正厅看了一眼,地上有一个沾了泥土的布偶,上面插满小剑,布偶的背上贴着死去的三小姐生辰,还有一些奇奇怪怪的符咒,而此时风怜跪在地上哭喊求饶。   “爹!不是我做的!我真的没有想害妹妹!”   可是随着被拖走,哭喊声渐行渐远。   沈杨回到彬王身边,彬王很是自然的握起沈杨的手,沈杨看了一眼,有些疑惑的收回目光。   刚出生百日的女儿意外离世,相府二小姐被责罚,这场闹剧在丞相的昏厥中结束。   宾客们不再多留,纷纷离开。   沈杨和彬王离开时,听到院墙后传出风怜被棍打的惨叫,心有不忍,他很清楚这件事由女主风月怡一手策划,为的就是报复风怜还有丞相夫人。   只是沈杨一想起襁褓中死去的孩子,他就脊背生寒,那还只是一个刚满百日的孩子。   从相府离开,坐上马车前,之前言语冒犯沈杨京兆尹的妻子杨夫人在听闻府中下人的传话后,忽然发出一声尖锐的惊呼,跌坐摊坐在马车前,目光呆滞。   往来的官家夫人无不投以异样的目光,但无人上前安慰亦或搀扶杨夫人。   沈杨不解其缘由,但此时身心俱疲,无意再关心其他,上了马车后,没一会便靠着马车内壁睡着了。   平稳的呼吸声伴随着车轮滚滚的声音传进彬王的耳朵里,他看向睡梦中依旧紧皱着眉的沈杨,手指微抬又缓缓放下。   彬王转头看向车外。   途径的行人都在说京兆尹被查出收受贿赂,还沾染上人命,如今被关进大牢。   说的人讲得绘声绘色,将京兆尹坐马车前往相府赴宴途中被御林军拦下,京兆尹被吓得尿了裤子的事讲述的无比详细。   没有人关心京兆尹沾染的人命,只是笑着他的狼狈不堪。   彬王放下帘子又看向沈杨。   微风轻撩,马车在往前走,将所有吵杂甩在身后。   回到王府沈杨因为太过疲惫早早歇下。   第二天,长公主安排的嬷嬷进了府,贴身跟着沈杨,时时刻刻规整沈杨的行为举止,半天下来把沈杨折腾得不轻。   好不容易在中午喘口气,沈杨躲在书房撑着脑袋发呆,忽然想起从昨日回府后就再也没看见盈袖。   沈杨本打算从相府回来就将盈袖送回沈府,但是昨日发生太多事,他昏昏沉沉的早早睡下,今日才想起这事来,于是起身准备去询问一下守在门外的倚风。   门一开,就听到如心一声尖叫。   “鬼啊!”   众人循声赶去,来人不是鬼,而是遍体鳞伤下裳染血倒在地上的盈袖,她的眼睛已经浑浊,两行泪滚下眼眶。   “少爷,救救我……” 第21章 聘礼   自打被沈杨摆了一道,二管家齐敦便心生不满,他从进入王府后就没被人这么针对。   郁结之下,齐敦无意间看见和如弦走在一起模样秀丽的丫鬟,齐敦记得如弦是大管家的人,他自然不会去碰。   但是对于那个眼生的丫鬟,齐敦询问了路过的下人,得知那是沈杨带来的陪嫁丫鬟,眼里闪过一丝精光。   下午,彬王和沈杨都前往相府还未回来之际,盈袖走在路上忽然被人用手帕捂住口鼻,手帕上浓烈的香味让盈袖瞬间失去意识。   再醒来时,盈袖发现自己手脚被绑在床的四角,所在的房间完全不是自己熟知的地方,盈袖不敢大喊大叫试图挣脱束缚,可是手腕都被磨红了都无济于事。   忽然,门‘吱呀’一声被人推开,一个矮胖的身影走了进来,盈袖闭眼装作没醒。   齐敦走到床边,伸手抚摸盈袖的脸,这感觉令她作呕,她睁开眼骤然狠狠咬住那只手,听到对方发出一声尖锐的叫声,但接下来,齐敦狠狠的扇了盈袖一巴掌。   盈袖被扇地耳鸣,嘴角破皮流血,她愤恨地瞪着床边的男人,齐敦掐住盈袖的下巴,脸上的表情及其下流。   “我动不了沈家那个玩意,连你一个婢子都动不了吗?”齐敦甩开盈袖,看着手背上渗出血迹的牙印竟笑了起来,他走到一旁打开一个一人高的柜子。   盈袖看见柜子里的东西,双目睁大,惶恐地往后退。   可是为时已晚。   经过一晚非人的折磨,盈袖再醒来时,齐敦已经离开,留下一床狼藉,盈袖为自己穿好衣服,从窗户跳出踉跄地逃离这个魔窟。   最后,她精疲力尽地倒在熟悉的院门口,再次见到沈杨,盈袖干枯的眼眶再度溢出热泪。   “少爷,救救我……”   之后便昏厥不省人事。   沈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看盈袖狼狈不堪,衣摆下方更是不知沾染了什么,凝结成黑色的块状,散发着一股奇怪的味道,沈杨让倚风把人抱回房间,并命岚夕去请大夫。   半个时辰后,盈袖醒来,可是她醒来后便只是哭,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大夫喂她吃了安神的药丸才让盈袖平静睡下。   大夫让沈杨和他一起到外面说话,两人走出房门,大夫小声叹息,道:   “她身子受损严重,恐怕再难生育。”   沈杨目光一震,“你说什么?”   “王妃大人,草民不敢妄言,这个丫鬟被人……凌辱了……”后面的三个字大夫艰难地从嘴里吐出来。   话音落下,四周为之已经,岚夕难以相信,只不过一天,盈袖就遭遇如此境遇,甚至以后再难生育,这对一个女人而言,下半辈子就都毁了,更何况清白毁,往后怎么会有人愿意娶盈袖。   岚夕抬头望向沈杨,只见沈杨眼神微滞,怔怔地挥退大夫唤来倚风。   “王妃。”倚风立于沈杨面前半米远,恭敬地低下头。   沈杨问他,“告诉我,怎么回事,你不是在王府吗?”   倚风单膝跪下,“是属下失职。”   “到底怎么回事!你告诉我!”沈杨双目泛红的朝倚风低吼。   “少爷!”岚夕忙上前拉住情绪失控的沈杨并安抚道:“事已至此,再追责也无济于事,况且倚风是王爷安排下来保护少爷的,盈袖只是一个丫鬟。”   沈杨在岚夕的话中平静下来,倚风是彬王的人,他不能擅自处罚,而且这件事本身就不能怪罪倚风。   一时间,沈杨感觉到很无力,他好像什么都做不了,谁也保护不了,那个孩子,如今的盈袖……   他哽咽一声,仰起头背过身。   ‘滴答’,有水珠染湿了沈杨身前的土地。   “少爷……”岚夕心疼的看着沈杨安静的发泄,从昨天到现在,岚夕知道他积累了太多压力。   岚夕让倚风先退下,陪在沈杨身边等他恢复理智。   日上中天,齐敦从外面的铺子回来王府,他想起昨天那个丫鬟的滋味,不禁砸吧了一下嘴,可一回屋,房间里空无一人。   没想到还有力气跑,齐敦摸了摸自己微鼓的肚腩眯起双眼,恐怕这时候那丫鬟已经回沈杨院子里了。   这时,他院子里的下人突然发出惊呼并大喊道:   “二管家!”   “吵吵什么?”齐敦推开门往外走,便看见院门口为首站着的沈杨,身后跟着大管家齐东旭和倚风一大群下人涌进院子。   “二管家。”   沈杨声音有些沙哑,眼角还残留一点绯红,“不知本王妃哪里得罪二管家,你要将本王妃的陪嫁丫鬟掳进你的院子。”   “王妃这说的哪里话,小的是对您的陪嫁丫鬟一见钟情,于是情难自已,便想着备上聘礼迎娶。”齐敦笑眯眯的说道:“哪里料到,她竟自己来了小的房间,愿意与小的一度春宵,结为夫妻,不如你去问问,她昨日可快活的很呢。”   一番话下来,所有人的脸色都有些难看,沈杨握紧拳头想直接打向那张恶心的脸,可是他不能。   “到底是情难自已还是强抢民女,这件事,自有王爷定夺。”   齐敦一听,脸上神色不变,但心里却在嗤笑沈杨的愚蠢,彬王那个废物又能拿他怎么办?   一行人押着齐敦来到彬王的书房前,彬王等候多时,打开门对上沈杨的目光有轻微停顿,他平静的移开视线,扫过被强压着跪在地上的齐敦,最后看向大管家齐东旭。   齐东旭收到彬王眼神示意,立即上前一步为彬王讲明来龙去脉,彬王一边听着,一边朝沈杨看去,触及沈杨对齐敦厌恶的目光,他垂下眼帘,手指轻轻敲击着扶手。   片刻的气氛沉凝之下,彬王做出决策。   “事已至此,二管家既然答应迎娶王妃身边的丫鬟也是王府的喜事。”说着,彬王隐晦地递给沈杨一个安抚的眼色,“二管家要迎娶的是王妃的陪嫁丫鬟,聘礼自然不能少,就按四品官员娶妻的礼数,由大管家安排。”   此话一出,齐敦的脸色都变了,若真的按照四品官员娶妻的礼数,恐怕他的家底都要掏空了。   可情绪激动的沈杨没看懂彬王投来的眼神,不明白彬王为什么要这么做,他出声喊住彬王。   “王爷,婚嫁之事岂能如此草率,请王爷三思。”   “既然如此,王妃有何高见?”   沈杨一时语塞,他的观念里,像齐敦犯下罪行的人就该关进大牢,可是这不是他的世界,在这里,盈袖只是一个下人,生死嫁娶,全凭主子的一句话。   彬王见沈杨说不出话,“既然王妃还未想好,就先让大管家打理婚事。”   说罢,彬王让侍从推他回书房,沈杨忙叫住他。   “王爷。”   “王妃。”彬王侧头瞥向沈杨,“你越矩了。”   沈杨瞬间清醒过来,看着彬王重新关上书房的门。   昨日彬王的维护让沈杨失了分寸,他握紧手,仿佛还能感觉到彬王握住他手的温度。   他以为,彬王可以相信。 第22章 释怀   沈杨回来后就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岚夕送饭进去的时候,看见他在桌前写着什么。   岚夕走过去看了一眼,她并不识字,只是疑惑的感叹一句。   “少爷的字迹和以前好像有些不同。”   沈杨手一顿,墨水在纸上留下一个小黑点。   来到这个世界一个多月,即使沈杨一直努力去模仿原身的字迹,但还是会有所不同,所以他在沈府甚少接触纸笔,来到王府后才独自在书房练习,没想到还是被看出来了。   “可能经历了太多事,少爷心境有所不同吧。”岚夕见沈杨呆怔,于是找了个由头带过这个话题,她将饭菜从食盒里拿出来放在一边,“不过现下,少爷得吃饭了。”   沈杨顺着岚夕的话放下笔,坐下来用餐,他有些食不下咽,吃了两口就吃不下,盛了一碗汤小口小口喝。   见状,岚夕问道:“少爷是在为盈袖的事忧心吗?”   沈杨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是也不是,更多的是对自己的无能为力,这个世界仿佛在阻挡着他去改变。   “其实王爷说的对,事已至此,盈袖身子被强占,嫁给他人或许更加艰辛,二管家愿意娶也是一件好事。”   岚夕的想法和言语是建立在这个时代之上而发,但是沈杨不是,他的思维和这个时代格格不入。   沈杨放下汤碗,碗底碰到桌面发出轻响。   “做错的不是盈袖,是齐敦,该罚的是他,不是一场婚事将其掩盖。”沈杨的语气有些冲。   可是他的话却让岚夕目露疑惑,看着岚夕,沈杨愈发感到无力,他想家、想爷爷、想他曾拥有的一切。   岚夕犹豫了一下,说出自己心里的话,“奴婢只是一个下人,少爷说的奴婢不懂,但是少爷,你愿意为我们这些下人做这些,是我们的荣幸。”   一阵穿堂风吹过,卷起桌上的纸页,哗哗作响。   半响,沈杨从自己的回忆中回神,他转头对岚夕说:   “对不起姨母,我不该朝你发脾气。”   岚夕摇摇头,“其实少爷或许该去问问盈袖愿不愿意,也许少爷想要的结果和盈袖想要的截然不同。”   “你说得对,我是该问问。”沈杨低头看着自己放在桌上的双手,这双手手指纤长、指尖圆润,沈杨产生出不真实的感觉,又恍然觉得本该如此。   这个世界在蚕食他的意志,而他只能被动的等待被命运吞噬。   傍晚,夕阳的余晖在天边留下绯色的痕迹。   盈袖坐在床头刚喝完药,她还不知道自己的身体情况,被昨夜的梦魇所折磨。   沈杨过来的时候,门打开,他逆光站在外面,绯色的暖光将他笼罩,柔化他眉目的淡然,盈袖一时怔住,而后狼狈的转头。   如今的她,根本没有颜面直面沈杨,当初她回到沈府得知沈夫人的安排时,她很抗拒,回到王府花了几天才愿意将自己交出去,可是沈杨拒绝了。   当初的盈袖自持甚高,不想委身沈杨,她从齐敦的院子逃出来回院子时,才发现,沈杨是她在王府唯一可以依靠的人,现在她被玷污,沈杨不顾曾经她的事,依旧愿意收留,而不是像其他主子一样,将她这样的下人发卖出去。   这一刻盈袖才明白,自己这些年到底做了些什么,又是多么愚不可及,她多想一切都没有发生,自己还能待在沈杨身边。   “身体还好吗?”沈杨并未靠近盈袖,远远的询问。   “多谢少爷关心,已经好些了。”盈袖的声音还有些沙哑,她侧头瞥了沈杨一眼。   十六岁的沈杨身量不算太高,体型偏瘦,穿着略显宽大的衣袍时仙风道骨,与眉眼中的淡然相得益彰,更衬得他身上那股超脱凡俗的气质。   如若当初不是她像沈夫人通风报信,或许如今的沈杨已经在朝堂之中崭露头角,盈袖满怀心事的想着,或许但那时,她能做沈杨身边的妾也是极好。   可惜,事已至此,什么都为时已晚。   盈袖沉浸在自己的世界,沈杨侧头看向岚夕。   一些话,沈杨不好说,只能交给岚夕说明,岚夕将今日发生的事说给她听,并让盈袖自己做出决定。   面对如此遭遇的盈袖,沈杨还是心有不忍,他开口道:“如果你不想嫁,我可以帮你和王爷说明,届时我会找个由头放你出府,你带上银两找个好人家嫁了,不要再想这些。”   “不!”盈袖急急出声,她怎么愿意离开,享受惯了富贵,又怎么愿意回到乡间做农活,和浑身脏污的农夫在一起了此一生,盈袖想想就难受,她转身下了床,跪在地上,“奴婢愿意。”   至少她还能继续待在王府,待在沈杨身边,有了沈杨当靠山,夫君又是王府二管家,自己总归比那些乡下村妇要好。   听到盈袖的回答,沈杨楞了一下,反应过来后他没有过多追究,只是淡淡的回了句。   “既然如此,你就好好养伤,我会选个好日子让你嫁出去。”   “奴婢多谢少爷。”   离开下人的厢房,天边渐渐暗了下来,沈杨走在廊道上忽然泄出一口气。   岚夕不解问道:“少爷还在为什么忧心?”盈袖的事不是都解决了吗?   沈杨没有说话,回到房间后,他从衣柜里取出一个小木盒,有淡淡的香气从木盒的缝隙中飘出。   深夜,在冗沉夜色中,沈杨带着倚风来到彬王的院子。   因为突然造访,沈杨在外头等了一会才被准许进去,倚风被留在外面。   屋内点了蜡烛,朦胧摇曳的烛光将一切都衬得有些暧昧。   此时的彬王只着一件白色里衣,肩上披了件外袍,暖色的烛光似乎让他眼里的冰冷也消融了。   “王妃找本王有何事?”   沈杨从怀里取出小木盒放在桌上,在彬王不解的目光下,他解释道:   “太后宫殿里燃烧的檀香中有掺杂里面的香料。”   几乎一瞬间,彬王就明白沈杨话中的意思,右手抬起,一个黑影从天而降将小木盒收起便又再次消失在黑暗中。   沈杨被突如其来出现又转瞬消失的人吓了一跳,但他很快明白那应该是彬王身边的暗卫。   “你的条件。”   彬王的话让沈杨收回飘散的思绪,他看向彬王,平静又疏离的说道:   “我想让他得到应有的处罚。”   这个他,说的是王府二管家齐敦。   烛光下,彬王的漆黑的眼眸有轻微的颤动,他握紧扶手,沉声回答。   “他暂时不能动。”   沈杨不禁抬高了声线,“为什么?”但很快,沈杨意识到自己失态,“王爷恕罪,草民……”   话未说话就被彬王打断。   “齐敦是太后的线人。”   沈杨惊愕抬头,对上彬王平静的眼神,他从彬王的目光中察觉出一丝安抚和温柔。   忽然间,沈杨感觉压在心头的石头消失了。   原来不是故意打压他。   “待本王处理好,齐敦任由你处置。”彬王做出承诺,语气郑重。   沈杨释怀了,他定定看向彬王,在那双漆黑如浓墨的眼睛中,沈杨好似看见了自己。   “王爷,或许我可以解你体内的毒。” 第23章 受伤   子时三刻,天已经完全暗了下来,夜幕中悬挂的星月照亮安静的王府,为其罩上一层朦胧的纱。   沈杨已经回到自己的厢房躺下,他在床上转了个身,想起刚才和彬王的交谈。   其实沈杨也明白,彬王或许早就知道自己会医术,从沈府出来,又在相府发生的那些事,彬王都没有对他的举动表示出怀疑和防备。   就在刚才,沈杨说出那句话后,迅速反应过来自己把最后一张底牌袒露在彬王眼里,他紧张地双手握紧,忐忑等待彬王的回应。   但是彬王并未回答沈杨,转移话题说天色已晚,并把沈杨赶出了房间。   沈杨眼前浮现出彬王看向自己的眼神,漆黑的眼眸如同冗沉夜色,却没有一丝光亮,那是历经风雨后的死寂。   在沈杨说出可以治疗时,那双眼睛乍现一缕光芒,但转瞬即逝,随即,彬王将沈杨赶了出来。   或许,他听过太多可能,可最后得到的是一次次的失望,于是他选择不再去听。   沈杨再次转动身体平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心里泛起对彬王的心疼,小说中的男二只有廖廖几行字的描写。   可在真实存在的世界,彬王却是一一经历。   他本该是个备受宠爱的皇子,却沦落至如今的境遇,换作普通人,也许早已癫狂、性情大变。   但是彬王却依旧保有一分善良,他在沈杨初来王府时,虽然嘴上凶狠,却没有做出任何伤害沈杨的举动,只是保留对沈杨的警惕。   沈杨的心到底柔软,他无法冷眼旁观,孙家人、相府死去的幺女和盈袖,现在的彬王亦如是。   即便和自己或多或少并无太多关系,沈杨依旧不忍心。   这让他和这个世界格格不入,又熠熠生辉。   这一刻,沈杨真正的把彬王的事放在心上,也在慢慢接纳世界,闭上眼慢慢睡去。   翌日清晨。   太后忽然派人前来王府接沈杨进宫。   猝不及防之下,沈杨只得匆匆带着今日值勤的如弦和倚风进宫。   这次只有沈杨独自前往,心里不免忐忑,频频掀开车帘往外看。   接待沈杨的不是上次的公公,眼前的公公眼尾耷拉着、眼睛呈三角形,说话及其圆滑,让沈杨问不出话,也让沈杨更加忧心,太后到底是因为什么召见自己。   沈杨再次来到太后的宫殿,握紧手给自己定神,随即深吸一口气在宫女身后进入殿内。   “沈杨见过太后。”   太后雍容华贵的坐在主位,身子微侧撑着额头,听到沈杨的声音方才缓缓睁眼。   “前日相府发生的事,王妃可知?”太后的语气微沉,仿佛压着火气。   闻言,沈杨心头一紧,沉思片刻回答道:“沈杨当时在相府亲眼目睹。”   话音刚落,一个盛满热茶的茶盏猛然摔碎在沈杨脚边,热茶浇在沈杨的小腿之上,滚烫的茶水撒了一地。   来不及多想,沈杨忍痛跪在碎片上,飞快思考怎么应对太后的发难。   “王妃真是好本事,那些官员夫人的话都要指着哀家的鼻子骂,真是给彬王娶了个‘好人家’!”   后面三个字,太后加重了语气,脸色极其难看。   相府是太后的母家,前日发生的事太后当天晚上就得知,但紧随而来的是第二天京城那些夫人对沈杨越矩行为的议论,太后安抚了相府,压下言论,今日才得空唤沈杨进宫。   太后难以相信沈杨竟会做出那样放浪举动,简直丢尽了皇家的颜面!   又联想到沈杨初次进宫便与自己作对,如今太后火冒三丈,看着沈杨恨不得将其乱棍打死,刚要出言责罚沈杨之际,宫女进来传话。   “太后,长公主带着惠平郡主来了。”   此话一出,太后要说的话噎在嘴边,瞥了一眼沈杨便让宫女带长公主和惠平郡主进来。   长公主一进来就看见沈杨跪在茶盏碎片之上,目光掠过不再看,跟着长公主一起进宫的惠平郡主一见沈杨就要甩开母亲的手而去,可是却被长公主死死拽住。   惠平郡主是聪慧的,感觉到母亲和平时不一样,于是乖乖待在长公主身边,没有去看跪在地上的沈杨。   “今日怎么想到来看哀家?”太后对自己的女儿自然不同于其他人,十分和蔼可亲。   心里的怒火更在看见惠平郡主之后便烟消云散,她朝惠平郡主伸出手,“来给外婆抱抱。”丝毫没有之前对待沈杨的冷峻。   惠平郡主也很喜欢疼爱自己的外婆,她被抱着坐在太后身边,扯着袖子叫外婆,声音很甜,太后心都软了。   “穗穗想念外婆,于是儿臣带着她进来看望母后,不知是否打扰了母后。”长公主的话有意指向沈杨。   太后扫了一眼沈杨,冷淡的吩咐,“王妃先行退下吧。”   “是。”   沈杨起来时双腿微颤,小腿往下的衣裳被地上的茶水浸湿,膝盖的位置更是有血色晕染开来。   退出宫殿之时,沈杨抬头正好和长公主对视一眼,他迅速低下头,隐约猜到长公主突然造访的用意。   只是沈杨不明白,为何第一次碰面长公主的态度并不友好,如今为何又来救他。   沈杨退至殿外,被宫女带到偏殿。   如弦和倚风守在外面,偏殿应该是女子所住,沈杨看见一些刺绣的用具,也找到了剪子。   他掀开衣袍剪开裤腿,小腿被烫伤红肿,膝盖被细小的碎片扎破流血。   为防止因疼痛咬伤自己,沈杨剪下一截衣袍放在嘴里咬住,然后开始拔除扎进膝盖的细小碎片。   细密的汗珠从沈杨的额头渗出,嘴里的衣服碎片越咬越紧,沈杨呼吸逐渐变得粗重,他将伤口简单包扎后,脱力地趴在桌上。   地上是染血的碎片和一些剪碎的布料,一眼看上去有些吓人。   沈杨休息了一会,开始捋清思路。   太后突然发难,此事和相府有关,太后提到官员夫人,想来是那些人将沈杨救丞相幺女的事传了出去。   现代的急救方式和保守的封建时代截然不同,于是沈杨在那些夫人眼里便成了不知廉耻的形象,既然都传到太后耳里,恐怕京城也传了个遍,又被太后打压下去,所以才时隔一天把沈杨召进宫。   捋清楚思路后,沈杨头疼不已,他本就不善处理这些事,如今脑子如同一团乱麻。   他叹了一口气,想着先应付了事再做打算,有了长公主和惠平郡主做缓冲,太后应该没有太大火气。   与此同时,王府内彬王得知沈杨忽然被太后召进宫,立即意识到事情不对,正要准备进宫,又听到长公主带着惠平郡主前去皇宫。   彬王叫住要去准备马车的大管家,长公主进宫,沈杨就不会有事。   现在最要紧的是,三个月后的祭祖大典。 第24章 昏迷   沈杨在偏殿等了一柱香的时候,宫女前来通报,太后让沈杨先回府。   宫女进来时看见地上的血迹和碎片被吓了一跳,说完后就脸色发白的离开了,在宫女走后,如弦进来一看也被吓了一跳,见到沈杨衣服上沾染上血迹,急忙上前询问。   “王妃,你哪里受伤了?”   方才沈杨从大殿出来,衣服上晕染开的血色并不明显,所以如弦没有察觉到沈杨的异常,只是感觉沈杨走路有些不稳,并没想到沈杨受了伤。   沈杨没有吃早饭,又流血,此刻有些头晕目眩,摇摇头没有回答如弦的话。   他在如弦和倚风的搀扶下离开皇宫坐上王府的马车。   可是太后又怎么会轻易放过沈杨,他前脚刚踏进王府,太后的人后脚就来了。   公公身后还跟着两个彪形大汉,其中一个手持木杖,另一个则迅速搬来一个长凳,公公先是倨傲的朝沈杨行了一礼。   “杂家奉太后懿旨,彬王妃所为令皇家蒙羞,太后小惩大诫罚彬王妃杖责十棍,望彬王妃牢记这个教训,彬王妃,你是接还是不接?”   大管家齐东旭在此时赶到,他与公公有些交情,便想让公公看在彬王的面上回旋两句,可是公公丝毫不讲情面。   “齐管家,杂家可是奉太后的懿旨,若是违背了太后,杂家回去可要被罚的。”说罢,公公就将齐管家递来的装满银子的荷包还了回去。   看来太后是不留余地要给沈杨一个教训,不止是因为相府的事,或许还有第一次进宫沈杨和太后的作对。   沈杨一声不吭的趴在长凳上,接过大汉送来的木棍咬在嘴里。   耀眼日光下,长棍被高高举起、重重落下,与皮肉碰撞发出闷响,沈杨用力咬着木棍,扣住木凳边缘的手指关节都在泛白。   众目睽睽之下,一棍棍不止打在沈杨身上,更是狠狠打了王府的脸面,太后是如何刁难彬王府,十几年来王府内的下人都有目共睹。   沈杨唯一的错就是成为彬王妃,所以一点小事也能被太后说成大错。   王府的下人均沉默看着,齐管家脸色铁青,气得浑身发抖。   如弦看着沈杨目光逐渐涣散可始终没有叫出声,她想起在沈府,沈夫人也是这样责罚下人,那人被打得下身全是血,叫声凄厉,如弦被吓得病了好些天。   如今,她看着受罚的沈杨,耳边忽然想起妹妹如心的话,‘王妃是个好人’,如弦的心有些触动,她不忍地转过头不再去看。   就在打到第五杖的时候,彬王的声音骤然响起让惩罚暂停。   “母后要惩罚本王的王妃,怎么未曾告知本王?”   随着轮子滚动的声音,彬王出现在众人面前,他坐在轮椅上,却仿佛在俯视所有人,无形的压迫感顿升。   彬王眼眸如浓墨,目光似冰冷的锋刃一寸寸割着公公的皮,公公立即喊停了手下,松弛的脸皮努力展露谄媚的笑容。   “杂家只是奉太后的旨意,还望王爷见谅。”   说完,下一秒所有人都听到如弦的惊呼。   “王妃!”   只见沈杨昏迷过去,从木凳跌下。   彬王身体前倾,木制扶手上留下深深的指印。   倚风掠过如弦,直接抱起沈杨往院子里去,如弦见状给彬王匆匆福身后急忙跟上。   大管家齐东旭询问过彬王便带着人离开,为沈杨找大夫。   转眼间,在场的就剩下彬王和公公一行人。   公公登时冷汗直流,彬王的目光如芒刺在背,但有令在身,他不得不说完太后接下来的旨意。   “太后让杂家告诉王妃,三日内破除京城中的流言,如……若不成,便每日杖责十棍……”越说到后面,公公的声音就越低,他甚至不敢再提剩下的五棍便要离开。   “王公公。”彬王叫住了他,语气轻飘飘,却如隆冬钻进骨缝的寒意,“本王记得,你在宫中养了一位对食。”   闻言,王公公眼皮一跳,颤着嘴唇道:“没想到王爷对这些事都有了解,杂家受宠若惊。”   然而彬王并未接着这个话题继续往下,转而说起一件看似无关紧要的事。   “本王同榆贵妃说过几句话,榆贵妃说她最厌恶的便是宫中的对食之风。”   王公公此刻脸色全白了,没想到彬王连他的对食是榆贵妃宫中的人都能查到,双腿一软险些跪下。   彬王不急不躁的接着说道:“近年边疆连年战事,皇兄正打算清减宫中的人,王公公可要好好打算。”   “多谢王爷提醒。”王公公当然明白彬王的意思,在这个时候他要是出点差错,届时,他是活着留在宫中还是躺着离开,就得看彬王的意思。   警告完王公公,彬王看向那个持棍的大汉,“这对手臂伤了王妃的身子,便留下吧。”   话落,彬王身边的侍卫身形一晃,一声凄厉的叫声响彻云霄。   持棍的大汉蜷缩在地上直接昏了过去,两只胳膊呈现诡异的扭曲。王公公见状,立刻知道彬王这是在杀鸡儆猴,瞳孔紧缩,这时,耳边再度响起彬王的声音。   “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王公公应该比本王更懂。”   王公公艰难的回道:“是。”   昏迷的大汉是被王公公带来的另一个大汉带走,宫里的人离开后,侍卫推着轮椅带着彬王转道往沈杨的院子去。   此时沈杨早已被送回院子,请来的大夫查看后开了药方,岚夕在给沈杨上药的时候,顿时止不住眼泪。   沈杨腰部以下被打得皮开肉绽、膝盖被瓷杯的碎片扎破但已经简单处理,小腿被茶水烫伤起了细密的水泡,下裳更是被血染红,触目惊心。   才短短几个时辰,离开时还好端端,回来却变成如今这副模样,岚夕是看着沈杨长大,看着怎么会不心疼。   这时,彬王来了,岚夕为沈杨上好药退出屋内。   昏迷的沈杨躺在床上被身体的疼痛折磨,无意识的咬嘴唇,彬王见状将手指伸进沈杨的嘴里。   尖利的犬齿撕咬手指,彬王闷哼一声没有收回。   过了一会,沈杨好了一些,彬王将手指撤出,却听到沈杨的呓语,声音很轻,彬王凑近才听清。   “爷爷……羊羊要回家,带羊羊回家……”   沈杨是在隆冬被爷爷捡回去,那天雪下的很大,爷爷出诊回来在雪地里深一脚浅一脚的走着,先头走着没听到什么,一阵冷风吹过,路旁便传出婴儿的哭声。   爷爷寻声找去,便捡回了婴儿时期的沈杨,那时还是婴儿的他饿极,爷爷把手指放在他嘴里嘬,待到回家后找来一些粥水先喂着喝点。   吃饱后的婴儿攥着老人的手,咯咯笑着。   那年正是羊年,老人给婴儿取了个小名:羊羊。   后来,沈杨三岁,爷爷有个病人的儿子一直没有孩子,想去孤儿院领养一个,爷爷自知自己年老,让病人带沈杨回去试着住一晚。   可是第二天,爷爷就看见三岁的沈杨光着脚站在路边,等到爷爷出来,沈杨追过去抓着爷爷的袖子,红着眼睛说:   “爷爷……羊羊要回家,带羊羊回家……”   他会很乖的。 第25章 养伤   爷爷?   彬王查过沈杨的家世,沈杨的爷爷在他三岁就过世,不可能会有如此深厚的感情在梦中呼喊,彬王看着昏睡的沈杨,眼神复杂。   ——沈杨,你到底是谁?   彬王伸出手,在触碰到那滚烫的肌肤时骤然撤回,他转身欲喊人让大夫进来,袖子却被拽住。   昏迷又高烧的沈杨凭着意识用力拽紧袖子,嘴里呼喊着自己记忆中唯一的亲人,透明的泪水从紧闭的双眼流出,滚落领口,晕开一个斑点。   他想回家,回到属于他的世界。   沈杨梦中的呓语含糊不清,彬王却从中听出沈杨的眷恋和害怕。   就像受伤的幼兽,它们会躲进母亲的怀抱;躲进安全的洞穴。   一阵衣服的摩擦声响起,彬王推着轮椅出了房间让岚夕去将大夫重新请来,岚夕匆匆离去时,隐约意识到彬王的外衫没有穿在身上。   彬王让倚风将自己推到一旁,问清来龙去脉后便让他离开,倚风退下前问了彬王一句话。   “王妃,值得您信任吗?”   彬王并未回答。   树荫下,坐在轮椅上的背影显得十分寂寥。   微风拂过,枝叶簌簌作响。   沈杨高烧起伏不定,直至半夜才稳定下来,照顾沈杨一晚上的岚夕坐在床边撑着脑袋昏昏欲睡。   如弦轻手轻脚推开门走进来,和岚夕交谈两句,岚夕起身回去休息。   闪烁的烛光下,如弦看见被压在被子下露出一角的衣袖,颜色和纹路都十分眼熟,如弦悄悄掀开一点被子看清了。   那件外衫是王爷的。   翌日清晨,天色朦胧,沈杨从昏睡中醒来,他感觉到身体的沉重和疼痛,刺痛、酸麻。   能感觉到痛是好事,至少没被打个半身不遂。   沈杨苦中作乐的想着,手边感觉到异样,拿出被子借着朦胧的光线辨认出,这不是他的衣物,外人也不可能留下衣物在他的被子里。   而且沈杨对这件外衫很眼熟,仔细回想得出结论,彬王来看过他,但是怎么会留下一件外衫?   春意寒凉,不应该会热得脱下外衫,还放进他的被子里。   沈杨满脑子疑惑,他对昏迷中发生的事一无所知,开始思考彬王这是什么意思,沉思之下,沈杨不禁动了动身体,结果疼得闷哼一声。   动静惊醒了一旁撑着脑袋打瞌睡的如弦,她缓了缓神询问沈杨。   “王妃,身体好些了吗?”   见是如弦守夜,沈杨回答她:   “已经好些了。”   如弦起身为沈杨熬药,刚醒来的沈杨因身体的疼痛和疲惫又睡着了。   再次醒来是如心喊醒他喝药,沈杨趴在床上艰难地喝完药,接过如心递来的水漱口后,开始询问昨天的事。   如心毫无保留地告知沈杨,也让沈杨得知太后让他三日内破除京城中流言。   三日,说长不长,说短不短。流言无非被那些夫人以讹传讹,她们又自持甚高,就算闭上嘴,私底下还是会流传。   最好的办法,就是用其他事吸引她们的目光,让她们无暇在讨论沈杨,然后沈杨再消失个十天半个月,流言自然会销声匿迹,碍于沈杨如今的身份,即使再提及也不会有很大的影响。   沈杨想起一件事可以吸引京中贵太太的视线。   ——梁候孙女与八皇子胚珠暗结。   梁候曾经和先帝戎马一生,人老后便送还兵符安心养老,含饴弄孙,最疼爱的便是死去次子的女儿,孙女:粱翘。   因为梁侯其他子女不争气,一大家子都啃着梁侯打下的老本,日渐没落,孙女梁翘在其他人的耳濡目染下,想攀上皇室一飞登天。   于是和风流的八皇子祁润勾搭上了,几次下来,梁翘有了身孕,可八皇子并不想娶妻被束缚,沈杨记得这两天女主风月怡就会和梁翘联系上,并助她嫁给八皇子。   沈杨是听室友女朋友简单说起这件事,室友女朋友比较喜欢梁翘和祁润这一对,还提起八皇子祁润最后收心,和梁翘过得很圆满。   虽然不想牵连进剧情,但是为了自保,沈杨不得不插一手,想到这里,沈杨不由得烦闷起来。   现在他也要像女主一样,开始算计其他人吗?   沈杨皱紧眉在药效的作用下睡着了。   彬王恰巧这时来探望,见沈杨还在睡便在一旁随手拿起一本书看了起来。   这本书是沈杨花了一些功夫从一个大夫手里买下的医书,出于时代限制,医书上有些内容不足、错误。   之所以买下是沈杨想透彻了解这个时代医疗水平,上面沈杨根据自己的经验进行批注和修改,因为出入房间的基本上都是岚夕几人,所以沈杨并未设防。   后果就是被彬王看见了,医书上几乎每一页都有沈杨的字迹,或多或少,甚至还记载了一些现代才有的医疗理念。   彬王翻看了几页合上书页看向沈杨,后者趴在床上睡得不安稳,紧皱着眉,枕着的一边脸被压扁。   如今的沈杨刚过十六,眉眼中青涩的少年气未褪,彬王心生动摇,他将医书放回原位,推着轮椅靠近。   然而就在彬王即将靠近时,外面下人来报。   ——丞相夫人携礼到访。   不得已,彬王只好先去见丞相夫人。   丞相夫人来王府,一是向沈杨道谢,即使并未救下自己的小女儿,但是当时所有人都手足无措时,沈杨是唯一一个伸出了援手,丞相夫人感激他。   二是京城中流言之事,丞相夫人深知那些夫人的脾性,不会那么容易糊弄过去。   但相府是太后母家,太后和彬王不合,丞相夫人不能明面帮沈杨,可是有些消息可以告诉他,如何运用便不是丞相夫人的事,她只是想报答施以援手的恩情。   于公,相府和王府依旧是明争暗斗。   所以丞相夫人处理好府中的事便赶来王府,却在途中得知沈杨被太后惩治,此时已经昏迷不醒,丞相夫人还特意转道去了京城最大的药铺购置了一株百年老参。   东西送到了王府,丞相夫人不好和彬王久聊,简略言明来意后,丞相夫人告知彬王。   “梁侯孙女梁翘与八皇子有亲密来往,如果王爷想缓解王妃如今的状况,或许可以从这里入手。”   闻言,彬王目光微动,丞相夫人接着说道:   “此事因小女而起,臣妇不会置之不理,何况王妃曾救过小女,即便没有挽回小女的命,但臣妇依旧感激王妃。”   对话结束,丞相夫人便匆匆离去,彬王回到沈杨的院子,等了一会,沈杨还是没醒。   彬王只得先离开,但让门外的如心,沈杨醒来就派人告知他。 第26章 囹圄   彬王返回院子后又想起丞相夫人送来的百年老参,喊来大管家齐东旭。   “本王记得库房内有一根两百年的灵芝,送到王妃的院里。”   “王爷你忘了,灵芝在两个月前送给了跌下马受伤钱将军的儿子。”   听管家这么一说,彬王也记起来这件事,就让管家把库房里王妃需要东西一并送过去,大管家听后若有所思的离开了。   于是当沈杨下午醒来后,看到的就是堆满房间的木箱,这些木箱所用的木料也是极好,隐约散发着一股清香。   不过最引人注目的则是摆放在桌上的各色名贵药材,沈杨躺在卧房,隔着一层帘子看见琳琅满目的东西,瞠目结舌的问休息过后后守在他身边的岚夕。   “姨母,这是怎么回事?”   岚夕也十分惊讶,但还是保持镇定回答沈杨。   “这些都是王爷赏给少爷的,少爷要如何处置?”说着,岚夕将单子送到沈杨面前。   她们这些下人不好处理这些名贵物件,只能这么放着等沈杨醒来。   沈杨现在一动弹就牵到伤口,只能一直趴着,粗略浏览单子上送来的东西,沈杨只觉头晕目眩,彬王怎么忽然送这么多好东西给他?   沈杨醒来后没多久,彬王闻讯赶来,正好撞上和如心一起搬箱子的倚风,一对上彬王的视线倚风迅速低下头。   作为暗卫,倚风时刻遵循主子的命令,他可以听从沈杨的命令送死,但无论是曾经为彬王效命还是如今为沈杨所用,倚风心里真正的主子始终只有王爷一个,即便王爷把他丢到沈杨身边。   彬王看着倚风离开的背影,想着这院子里的人还是少了点,准备让大管家再挑些合适的人过来。   这么想着,彬王进了屋子,其他人纷纷退下并贴心的关上门。   安静的屋子里,轮子碾过的声音尤为明显,沈杨知道彬王是为昨天的事而来,一收懒散的神情,严阵以待。   彬王推着轮椅来到沈杨面前,告诉他上午丞相夫人的到访,沈杨对此很惊讶,因为丞相夫人告知彬王的事正好和自己的想法对上了,只是丞相夫人并不知道梁侯孙女梁翘已经怀有身孕。   “你想怎么做?”彬王询问沈杨的意见。   怎么做?沈杨有些迷茫,他不想因为自己的利益而算计他人,可是为了保全自己,这又是最好的一条路,两个念头互相拉扯,让沈杨犹豫不决。   彬王看出沈杨的心思,淡淡道:“就算没有你,也有会其他人揭穿。”   沈杨知道,小说里,就算没有他,女主风月怡也会利用这件事达成自己的目的,可是他心里始终有些隔阂,不想陷进剧情保持随时可以脱身的状态,又不想成为太后任意玩弄的棋子。   见沈杨不开口,彬王问他:“你在犹豫什么?”   沈杨回答不出来,他反问彬王。   “王爷为何要询问我如何处理这件事?”   初次见面给人的印象尤为深刻,沈杨脑袋里,并不觉得彬王会因为自己而牵扯进这些小事。   沈杨的反问让彬王一时失语,他转头看到手边桌上的医书。   “沈少爷不是曾说过要为本王医治吗?”   闻言,沈杨楞了一下,“王爷同意让我为你医治?”   彬王‘恩’了一声,有些不自在的蹙眉。   “沈少爷想要什么?”   彬王的称呼从一开始冷漠的沈三少爷到王妃,再到如今意味不明的沈少爷,其中的转变尤为明显。   只是沈杨对这方面比较迟钝,只以为彬王看出了自己的价值,于是痛快的提出自己的条件。   “我想离开京城。”   彬王投以异样目光,沈杨坚定的说道:   “我要离开京城,所以我希望王爷可以照看我的母亲:赵姨娘。”   “为何要离开京城?”   “行医济世。”   这只是沈杨明面上的目标,最重要的是能在游历过程中找到回去的路。   对于这个回答,彬王没有质疑也没有继续问下去,两人陷入诡异的沉默。   彬王紧握着扶手想说别走,可是他明白自己毫无立场,撇过头说:   “一切等沈少爷医治好本王再做商讨。”   沈杨松了一口气,彬王给他的回答虽然不明确,但至少有了目标,他觉得自己至少有六成把握可以治好彬王。   得到答案,沈杨转而针对梁侯孙女一事提出自己的看法。   “八皇子一向风流不讨皇上皇后喜欢,但毕竟是皇室中人,皇上不会任由八皇子损坏皇家威严,与其直接捅破这层窗户纸,不如把这件事丢到太后跟前让她头疼,届时太后也没心思找其他人麻烦。”   “一时之计。”   彬王的回答简短又一语中的,太后如此小的气量,沈杨一日没解决京城中夫人的偏见和言论,太后就一日抓着这个把柄不放。   “本王会放出你曾得过一些术士偏方的消息,有祁润和梁翘的事挡在前面,再透出一些似是而非的流言混淆视听,你就可以脱身。”   沈杨咋舌,感叹不愧是皇宫里出来的人,思维如此迅捷,这么快就想好怎么让他脱身。   “王爷英明。”   事情商讨结束,彬王推着轮椅离开,沈杨太过心软,在京城不是好事,可是他又想护住这份纯然。   至于离开……谁知道呢。   次日,沈杨便从岚夕那得到消息,京城中关于他的言论被八皇子祁润和梁侯孙女梁翘的风流韵事压下。   此时皇宫里太后和皇后恐怕在焦头烂额,再放出沈杨得到一些术士偏方的消息,顺利的被接纳,这件事也被翻篇了。   沈杨听后郁闷的心情有所缓解,趴在床上看窗外,希望梁翘能因此顺利嫁给八皇子。   就在这时,大管家得到下人传来的消息,脸色一变,吩咐下人驱赶那些聚在王府大门前的百姓,自己则前往王爷长待的书房汇报。   京兆尹因贿赂被抓,严刑酷打下,吐露了自己犯下的累累罪行,其中最惹人眼球的便是彬王府名下的当铺和京兆尹勾结,让一位老人枉死。   有一些听到传闻的人得知后,又传出彬王妃多次前往死者家属孙家,疑似威吓孙家吞下苦果的不实言论。   那天当铺前并未太多人围观,很多人就是看个乐子便走了,有数个知道实情的人想要说明,却被民众置若罔闻,认为那些人被王府收买。   京兆尹和王府勾结害死一条人命的事顿时在京城里闹的沸沸扬扬,几个读书人打出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的言论。   百姓眼前,读书人的地位很高,对此深以为然,一被鼓吹就义愤填膺的跑到王府大门前示威,想要为孙家讨回公道。   沈杨的事刚消停没一会,王府再陷入囹圄,成为流言中心。   其中有谁的手笔,不得而知。 第27章 葬礼   皇宫内,太后一得知八皇子和梁侯最疼爱的孙女纠缠在一起就头疼不已。   侯府虽然没落,可是朝堂中将近半数的将领是梁侯曾经的下属,而八皇子如今正得圣宠茹妃的儿子,现在被皇帝安排在吏部,何况茹妃父亲是刑部尚书。   无论是梁侯还是茹妃,两个都不是好相与的人,这件事属实棘手。   最重要的是,太后一想到这件事背后主使是谁就愈发愤怒,她招来得力助手:主事钱公公。   先帝还在时,太后还是皇后时,她就厌恶彬王和其母亲闻漱也就是昌毓皇贵妃,闻漱没有进宫,宫内风平浪静,即便先帝并不喜欢她,但也算相敬如宾。   可是在闻漱出现时,一切都变了。   一进后宫,闻漱就独得圣宠,曾经英明果断高高在上的先帝甚至愿意为闻漱梳发、点花钿,做一对寻常夫妻。   那个时候,太后就感觉到深深的危机,而这样的危机感在祁衍出生后达到了顶峰,先帝要立不满一岁的祁衍为太子,他将自己这个妻子置于何地!   嫉妒、愤怒、怨恨溢满胸腔。   最可笑的是,先帝竟担心自己先闻漱而死,人到中年的他开始沉迷丹药,为了一个女子,堂堂皇帝竟如此卑微,多么可笑。   但也因为先帝沉迷丹药,让太后找到机会,才保住她如今的荣耀。   太后恨闻漱、恨祁衍,但更恨的是先帝,她恨先帝罔顾常理独宠闻漱;她恨先帝死前都在护着闻漱;她恨先帝,即便相处二十年,也不愿意分她一点爱。   先帝死了;闻漱饮下毒药陪葬;活下来的是她。   现在,身为彬王的祁衍竟然也要开始和她作对,太后本不想这么快戳破和彬王府之间的窗户纸,但事已至此,也别怪她无情。   京城内关于八皇子和梁侯孙女的流言刚起,迅速被彬王府和京兆尹之间的龌龊盖过风头。   沈杨在下午才得知这个消息,他恢复的不错,虽然伤口依旧钻心的疼,不过已经下床走几步了。   躺在床上快两天两夜,沈杨四肢疲软无力便让岚夕搀扶着自己在府内的花园散步,走了一会,沈杨额角就冒出一层细密的汗,被岚夕搀着坐在路边的凉亭上。   忽然看见一个侍女神色慌张地走过,看见沈杨也只是匆匆福了福身。   沈杨感觉事情不对劲,让岚夕前去打探。   过了一会,岚夕回来,告知了沈杨关于王府被京兆尹牵连的事,沈杨不顾身上的伤,直接前往彬王的院子。   但是彬王此时并不见人,沈杨只能站在外面等,下午的阳光尤为强烈,沈杨身形一晃险些晕过去。   守在院门前的侍卫心有不忍前去通报。   彬王听到侍卫的通报时正在和先帝留给他的私军将领、暗卫头领商议,蛰伏十数年,京城中彬王手里掌握的力量已经十分庞大,且不包括镇守边疆的祁衍祖父。   当听到侍卫的通报,彬王眉头一皱,让两位亲属通过暗门离开,适才让侍卫将沈杨带来。   得知沈杨来意,彬王蹙眉回道:   “本王已经安排妥当,沈少爷安心养伤即可。”   沈杨闻言一愣,知道是自己自作多情,垂下眼帘,“是草民多虑了。”   伤口未愈,又在太阳下久站,沈杨脸色很难看、唇色苍白,瘦削的身形摇摇欲坠。   彬王见状手指微蜷,绷着脸似乎想说什么又强行忍着,却还是没有忍住开口说道:   “不必担心,太后动手是早晚的事,与你无关。”   沈杨目光闪烁,琉璃一般的眼眸透彻澄净。   彬王不再透露其他,叫来一个侍卫将沈杨背回去,自己转过头不再去看沈杨,独自一人在书房待到晚上。   万物俱籁的夜晚,彬王迟迟没有回房,犹豫许久还是来到了沈杨的院子。   今晚守夜的是如心,见到彬王很是惊讶,被示意安静后悄悄退出房间。   如心不知道王爷为何深夜造访,但是她希望王爷能多喜欢王妃一点,这样王妃就不会受这么多苦了。   房间关上门变得很安静。   屋外虫鸣声声,屋内烛影绰绰。   轮子碾过地砖的声音尤为明显,伴随着鼓动的心跳。   微弱的烛光下,沈杨的神情添上几分朦胧的暧昧。   彬王伸出手又骤然缩回,皱着眉游移不定,目光从沈杨饱满的额头滑至挺立的鼻梁,最后落在因为呼吸不畅而张合的浅色唇瓣。   一股莫名的酥麻传至四肢百骸,彬王有些不知所措。   就在此时,睡得不安稳的沈杨感觉到有人在看他,睁开眼竟看见彬王在自己床前,属实被惊到了,刚要起身行礼但是被彬王制止了,于是坐在床上。   “王爷深夜造访有何要事?”沈杨单纯的以为彬王是有什么要紧事才这么晚还来找自己。   彬王握紧扶手,强装镇定的回答道:“本王听闻沈少爷的伤加重了,特来问问。”   闻言,沈杨呆了一瞬,显然没有想过彬王是为此而来,烛光昏暗,他没有看到彬王脸上的慌乱。   “已经重新包扎,不打紧。”   从彬王院子回来,因运动过度沈杨的伤口崩裂,被岚夕絮絮叨叨说了好一通,不过好在崩裂的口子不大上药后重新包扎就好了不少。   “恩。”彬王恢复往日的冷静,为自己突然到来找借口,“对于本王体内的毒,沈少爷有几分把握?”   沈杨顿时放下心来,很认真和彬王解释。   一开始彬王还认真听着,到后面,他的目光逐渐定格在沈杨不断张合的嘴唇上。   少年的声音似晚风的薄凉,又携春日的暖意,清越沉静。   忽有风穿过缝隙吹进来,只穿了件里衣的沈杨打了个喷嚏,彬王适才回神,动身离开,但是被沈杨叫住。   “王爷。”沈杨下床从衣柜里取出之前彬王落在这里的外衫,“这件外衫不知为何留在草民房里,草民已经让人洗好了。”   彬王不悦的抿唇,他看向打开半边柜门的衣柜。   “沈少爷为何不穿管家为你准备的衣物。”   王府采购的衣物布料和风格很明显,彬王一眼就看出沈杨衣柜里大部分都不是王府内准备的衣物,只有两件是沈杨是曾经去皇宫和相府赴宴所穿。   明显的疏离让彬王心生烦躁。   沈杨并未察觉到彬王的异样,斟酌片刻回答:“草民穿惯了平日的衣物。”   “你如今还是本王的王妃,时刻注意自己的身份。”说这句话时,彬王的语气有些激烈。   沈杨不知道自己哪里说错了话,呐呐的应是,见彬王要离开,忙再度说起这件外衫,彬王头也没回。   “明日派人送来。”背影都隐约透着几分怒意。   沈杨不明所以,放好衣物继续回去睡觉。   彬王一来一去的动静惊动了伤口好转的盈袖,她看见彬王深夜从沈杨房里出来,登时心神一震,意识到不对劲。   难道,彬王看上了三少爷?   惊魂未定的盈袖慌张地回到下人居住的厢房吵醒岚夕。   “你怎么了?”岚夕披了件外衫上前询问,“一副见了鬼的表情。”   盈袖定了定神,“我去了趟茅房,回来的路上太黑,有些被吓到了。”   “怕了就提上灯,快些去休息吧,你伤还没好。”   岚夕打了个哈欠躺下就睡着了。   盈袖看着她,目光变换,最终什么都没有说出口。   三天后。   相府幺女停灵七天送入棺椁,棺盖缓缓合上,丞相夫人骤然甩开侍女扑到棺上痛哭。   哭声感染了在场所有人,有许多人都不禁落泪,丞相上前扶起夫人才让葬礼继续进行。   白色的纸钱一路飘散,刚满百天的孩童还未看看锦绣河山就离开了至亲。   路边的百姓无不为其感伤,转眼,他们又看见一队送葬的人,但并无丞相府的声势,走了小路没有和相府的人马撞上。   一日之内有两家人办丧事,百姓有些好奇于是多问了句。   旁边有人解释,“那是孙家老太太的丧事,听说还是彬王妃让人办理。”   “孙家老太太不是被王府害死的吗?孙家人怎么会同意让彬王妃办理?”   “欸,我可听说了这件事和王府无关。”说话的人压低声音,引得旁人凑上前细听。   “我那日就在当场,那间当铺的掌柜连续几日不管不顾孙家死活,后来惊动了王妃前来,孙家媳妇还伤了王妃呢!”   “怎么会?那孙家媳妇岂不是要被——”   那人打断,“你可别瞎说,彬王妃心地可好了,一点都没想惩治孙家媳妇,还让人请大夫给孙家看病。”   “可这几日在京城里的传闻不是这样。”有人发出疑问。   “如果王府真的想整治孙家,京城里哪还有孙家,王府名下有多少铺子,换做是你能打理过来吗?”   “况且王妃才嫁进王府多久啊!”   众人纷纷点头,对近日京城的传闻起了疑心。   没有人发现,最开始引起这个话题的人悄然消失在人群中。   与此同时,皇宫内,茹妃抓住屡屡避开自己的八皇子。   “母妃。”八皇子怯怯喊茹妃,在外他放荡不羁,在茹妃面前却不敢张扬半分。   教育孩子茹妃非常严苛,七皇子在她教导下已经闯出点名头,但事极必反,同是她的孩子,八皇子却生性浪荡,每每出事都将茹妃气得七窍生烟。   “梁侯是门不错的婚事,你抓紧时间将婚事定下来!若让你父皇知晓这件丑事,迟早扒了你的皮!”   “可是……”八皇子犹豫不定,“梁翘已经有了儿臣的孩子……”   ‘啪’地一声,八皇子被扇地偏过脸,脸上多了一个鲜红的掌印。   “混账!” 第28章 治疗   京城里的消息很快就传进彬王耳里,彬王放下沾上墨的毛笔。   案上是彬王写的一首诗,笔锋凌冽,扑面而来的锐气,锋芒毕露。   “王妃在做什么?”   一旁前来汇报的小厮答道:“大管家正在和王妃汇报府内事务。”   “恩。”   彬王看了一会字,并不满意,让人收了起来,小厮偷偷看了彬王一眼。   几日以来,彬王每天都会问起王妃,他们这些下人对王爷的转变看得最为清楚。   等到王妃彻底接手,站稳脚跟,就算彬王再纳妾进来,王妃也是不可动摇。   经过一段时间的调养,沈杨身上的伤口又大部分是皮外伤已经全部结痂,不影响正常活动。再加上彬王送来的那些补品,补得沈杨都快上火。   只是被杖打后的青紫痕迹和伤口交织在一起尤为可怖,岚夕每天为沈杨上药的时候都忍不住絮叨,听得沈杨耳朵都要起茧了。   今天好不容易熬过岚夕的絮叨,大管家齐东旭前来汇报王府内的情况。   沈杨看过府内支出和新进府的下人,放下账本询问道:   “王府内人员充足,为何要再买下人进来?”   “王爷见王妃院内只有寥寥几人,命属下为王妃多安排些人手。”   这在沈杨意料之外,他院子里虽然人手不多,但是平日也足够,他看着账本上有签死契的小厮和侍女,也有守门的侍卫、厨子和一些婆子。   规格和彬王的文临院不相上下,除了会产生不必要的开支外,沈杨不是养尊处优的人,也不喜欢人多,又碍于是彬王的安排。   “这些人先放着,待我和王爷商讨后再做打算。”   “王妃,您是王府的主子,如今的安排并不符合您的身份。”   闻言,沈杨楞了一下,大管家这是在提醒他,也表明对方开始接纳沈杨。   一旁的岚夕并不意外,经过上次沈杨被杖打后,大管家对待沈杨的态度已经缓和许多,上面转了风向,下人也自然也跟着改变。   对于王府内的变化,岚夕深有体会,她是沈杨从沈府带来的人,所以很多时候她就代表着沈杨,下人的改变让岚夕既感觉欣慰又为沈杨心疼。   但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走,岚夕相信总有一天自己的少爷能离开王府和赵姨娘团聚。   沈杨并不知道岚夕所想,面对管家的改变,虽有惊讶但并无欣喜,他不会一直待在王府,这些安排只会让沈杨觉得疲于应对。   可又不好直接说明回拒,沈杨看着大管家稳重诚恳的目光,委婉开口。   “我出身门户小,不喜欢太多人在身边。”   “既然如此,王妃更要多加适应。”   管家不愿松口,多说几句便皱紧眉,沈杨只得闭嘴,岚夕在一旁也松了口气。   正巧此时二管家齐敦也前来汇报王府名下铺子的账本,沈杨让人进来,结果齐敦一进门,沈杨手里的茶杯险些脱手砸在地上。   只见齐敦脸上满是青紫,右边眼睛高高肿起无法看人,齐敦缓缓挪进来,口齿不清的汇报铺子的情况,张嘴,门牙少了一颗。   这幅样子太多可笑,岚夕侧头捂着脸忍笑,沈杨勉强保持镇定询问。   “二管家这是怎么了?”   “小的前几日出门时,不知被哪些流氓混混套上麻袋打了。”   一番话下来,沈杨连蒙带猜才听懂。   “可知道是谁如此大胆?”   齐敦说几句话就大喘气,然后身上的伤口就抽痛,齐敦对那些人恨得牙痒痒。   “小的查了,是梁侯府上派的人。”   其实齐敦之所以确定是侯府派的人,那些人在打自己的时候,嘴上说的要为小姐出气,近日来受了委屈的千金也只有梁侯孙女:梁翘。   而且让齐敦肯定的是他们离开前掀开麻袋看了自己一眼,只是那时候齐敦两眼发黑并没有看清人,对方看到自己后,和同伴说了句找错人了,并且齐敦隐约听到八皇子的名讳。   如今京城内谁对八皇子如此憎恶,也就只有梁侯府了!   沈杨听到齐敦如此肯定来人是梁侯府,不由疑惑,难道梁侯是对太后的不作为表示愤怒?可是梁侯是怎么知道,齐敦是太后安排在彬王府的人?   沈杨越想越不对劲,安抚齐敦先回去养伤,齐敦走后,齐东旭也离开了,走之前和沈杨提了一句京城内近日的流言。   流言有关王府名誉,是孙家人将当铺掌柜压进衙门,将多日屈辱公之于众,但并未提及王府,甚至在新上任的京兆尹询问时,孙家人为沈杨辩解,告诉众人是沈杨才让他们保留一份希望得以继续活在这世间。   此事一出,京城内的流言风向也有所改变,虽然有些人不信,仍觉得孙家人被王府收买,但大部分百姓已经不再讨论王府,且因为先前他们聚众在王府门前示威,虽遭驱赶,但并未受到威吓而对彬王有所改观。   沈杨得知也放心了不少,大管家离开,岚夕忍不住笑出声,门外的如心也跑进来和沈杨说:   “王妃,二管家那副模样好像被打肿的猪头。”   如心的形容让沈杨也不禁笑出声,如弦端着药进来时就看见三人笑成一堆,如心看见姐姐立即闭嘴站到一旁。   不过如弦这次没有训斥如心,她将药端到桌上。   “王妃,药已经熬好了。”   沈杨点点头,嗅着碗里深褐色的药汁浓烈气味,实在难以将其喝进去。   如弦从袖子里取出油纸包住的小包裹,打开一看,是蜜饯。   有了蜜饯,沈杨喝过药后吃了几颗蜜饯缓解嘴里的苦涩,甜味蔓延在口齿中,心情都好了不少,于是沈杨多吃了一颗。   这让岚夕目露疑惑。   当其他人都出去后,岚夕说出自己的疑惑。   “少爷,你不是一向不爱吃甜吗?以前生病喝药即使再苦也不吃甜食。”   沈杨顿时愣住了,难怪这段时间他喝药抱怨几句苦,岚夕都没有准备蜜糖之类的甜食,沈杨刚想开口辩解,岚夕又说话了。   “不过少爷吃一些甜食也好,奴婢闻着这药也觉得苦。”   沈杨回头看向岚夕,后者笑了笑,离开房间去忙了,沈杨并不觉得岚夕打消了疑惑,只是没有深究。   越亲近的人,越害怕分别。或许赵姨娘也是,明明早已察觉到沈杨不是原主,可真正触及真相却又停下了,她们害怕怀疑的是事实,真正爱的人早已离去,于是宁愿骗自己。   沈杨心里涌出愧疚的情绪,他本无意来到这里,占据了原主的身躯,为今他也是为了活下去。   门外传来如心活泼的声音。   “院子里的桃树开花了。”   春天彻底来了。   是夜,沈杨被彬王身边的侍卫悄悄带到文临院给彬王诊脉,没有带任何人。   彬王体内的毒不宜大肆宣扬,沈杨为彬王诊治也不能被府内各方势力的眼线察觉。   有了半个月前在沈府为彬王用银针压制体内毒的经验,再次诊脉沈杨心里已经有了准备,但是真正面对,沈杨还是感觉到棘手。   沉积的毒素在彬王体内留了数年,又因为彬王将毒全部压制在双腿之上,导致双腿的经脉被毒素损毁,要想完全恢复,没有三五年是不可能的。   但是最棘手的是,彬王没有毒的样本,如果要解毒,只能一点点慢慢试,这样下来耗时久,还有可能导致再次毒发。   沈杨紧皱着眉收回手。   即使早已习惯,但再次看见这副神情,彬王还是难以忍受,他厌倦了渺茫的希望,揉着眉心刚要说话,沈杨开口提出需要准备的东西。   一样样说下来,沈杨想了想又加了一句。   “如果可以,我希望王爷能提供含有毒素的血液。”   之前沈杨和彬王说治疗的方法大多是纸上谈兵,和第一次用银针压制得到的一些经验。   现实扌喿作,有很多变数,不过沈杨有信心能让彬王复原,只是需要许多实践和经验积累,也意味着大量时间,并且不被人打扰。   沈杨所要求的东西有不少是彬王闻所未闻,却莫名的觉得沈杨真的可以帮自己,彬王沉思片刻,决定放手一搏。   “你说的,本王都可以为你准备,只是你说的无菌房是什么?”   还有一些稀奇古怪的东西。   沈杨也想起这是医疗设备落后的年代,于是说道:“我会把所需要的东西罗列出来,并且在这段时候,我希望不会有人打扰。”   “需要什么,你告知齐东旭即可,不会有人打扰你。”   “完全准备下来,动静会很大,王爷是否有密室诸如此类的房间。”   彬王有些惊讶于沈杨的谨慎,“明日你搬来文临院,剩下的本王会处理。”   有了彬王的保证,沈杨放心了,站起身看向彬王的双腿,其实他更想查看彬王的双腿,更完备的了解现在的情况,但是彬王作为一个封建时代的皇族,恐怕不会愿意把裤子脱掉让自己查看。   沈杨的沉默和目光的游移让彬王不解询问。   “沈少爷还需要什么?直说便是。”   “王爷可否脱下裤子让我查看一下?”   沈杨的目光澄净毫无杂念,可彬王还是罕见地呆愣住了,屋顶也传来响动。   应该是暗卫吧,沈杨心想,不过为什么会发出响声,不太符合暗卫的身份。   好在彬王心理素质非常强大,很快就反应过来。   “你推本王到床边。”   沈杨推着彬王到床边,为了避免彬王的尴尬,他背过身听着后面的响动。   一阵衣服的摩擦声后,彬王让沈杨转过身。   彬王平稳的躺在床上,双腿没有任何遮挡,只有上衣的衣摆虚虚盖住大腿。   沈杨抱着学术认真的态度查看彬王的双腿,无意间瞥见被虚掩的地方。   恩……很雄伟,看着不像传闻里的不能人道的样子。 第29章 请帖   彬王的双腿修长有力、肌肉线条流畅,丝毫不像长期坐轮椅肌肉萎缩的状态。   沈杨对此表示很惊奇,上手捏了捏,肌理有些松软,虽然外表良好,但是内里还是被毒损坏了部分。   只是沈杨很好奇为什么彬王的状态会这么好,如果是平常人,早就双腿瘫痪,即使治愈也很难完全恢复,彬王现在的情况,一旦治愈,只需要半年的时间就能复原。   这让沈杨多了不少信心,等到彬王重新穿戴好后坐在床边,沈杨将其告知彬王。   “王爷,你的状态很好,我会尽快研制出解药,一旦成功,我预估半年内王爷就可以复原。”   彬王不喜虚无缥缈的保证,“沈少爷能保证自己研制出解药吗?”   “只要王爷配合,不对我的方法表示质疑。”在自己擅长的领域,沈杨十分有信心,表情坚定。   彬王神色微松。   “但愿如此。”   一时间,两人都没有再说话,气氛有些凝滞,沈杨开口打破安静。   “齐敦的伤,是王爷的手笔?”   沈杨只是有些怀疑,梁侯府不可能突然对名义上彬王府的管家出手,最有可能的是有人祸水东引,而其中最可能的人选就是彬王。   面对沈杨的发问,彬王没有否认也没有肯定,他看向沈杨,两人视线相对,沈杨心里有了数。   沈杨不得不佩服彬王的手段,齐敦是太后的眼线,梁侯府打了太后的人,显然会令太后不满,而八皇子的生母茹妃一旦得知梁侯府原先是对自己的儿子动手,恐怕以后梁翘嫁过去会过得很艰辛。   一番下来,三方势力都会陷入混战。   究其根本,彬王也许是因为自己曾表达对齐敦的不满,才设计了齐敦,沈杨心慈手软,彬王就帮他处理好一切,对此沈杨很感动。   初次见面,他对彬王的第一印象不算太好,现在看来,其实彬王是个外冷内热的人。   “谢谢。”   声音很小,但彬王听到了。   烛光晃动,地上的影子也随之明灭,少年微垂着头,双眸波光粼粼,嘴角翘起。   彬王祁衍第一次看到沈杨笑,似冬雪初融,嫩芽绽放新绿,没有先前面对自己的冷静疏离。   躲进窝里的小兽伸出了爪子,试探着往外走。   于是祁衍抓住了那只试探的手。   “你可以做你想做的。”祁衍看着沈杨的双眼,平静的说道:“但只要你在王府一天,就要在外人面前当好彬王妃。”   这句话是祁衍对沈杨的承诺,一字一句的背后是沉重的分量。   来到这个世界后,沈杨时刻绷紧神经,此刻面对祁衍,他心弦松动。   或许,他可以信任彬王,作为共进退的盟友。   第二天,沈杨将需要的东西罗列好交给大管家齐东旭,有些无法用文字说明的东西,沈杨画了出来,其中就包括一些试管。   大管家离开后,留下几个下人帮忙沈杨搬东西,岚夕几人被留在院子里。   忽然的分别让岚夕有些紧张,握住沈杨的手着急的问:   “少爷,你这是要去哪?王爷是不是要对你做什么?会不会有危险?”   沈杨不好多说,尽力安抚好岚夕。   离开前他将岚夕和如弦提拔为大丫鬟,之后进院子的下人都交由她们打理,倚风也被留下来看守院子。   孤身一人来到彬王的文临院,沈杨却感觉到一身轻松,不用绷着神经当好沈杨、沈三少爷、彬王妃,他可以短暂的当回自己。   或许再有一两年,解决彬王身上的毒,沈杨可以完全的当自己,过自己需要的生活,寻找回家的路。   半个月后,沈杨所需要的东西已经完全准备好了。   这段时间内,沈杨一边养伤,一边用银针和了解的排毒手法,帮助彬王缓解体内的不适。   如今一切准备妥当,沈杨身体也恢复良好,可以全身心投入。   沈杨所需要的无菌房,处于文临院偏房内一个密室,进去后有厚厚的隔离设备,虽然粗糙但已经是现在能做到最好的。   里面的通风在能工巧匠的奇思妙想和沈杨的简单描述下,近似现代的通风设备。   现在可以动工了,沈杨要做的第一步就是找出彬王体内毒素的来源,这需要大量的实验数据,好在沈杨知道什么可以诱发毒素,所以可以缩短一点时间。   因为需要记录大量数据,沈杨抛去了毛笔,使用大管家齐东旭为其定做的铅笔。   大量的药材和毒物通过隐秘的渠道运输到沈杨所在的密室,除了必要的吃喝拉撒,和每天用竹制的针管在彬王大腿上抽一点血,沈杨几乎整天待在通风良好的密室里。   对外,彬王封锁了所有消息,只传出沈杨还卧病在床的消息,太后对此将信将疑,但是和梁侯府、茹妃的拉扯,让她无暇再顾忌其他。   又过了半个月,沈杨找到了一味可以缓解彬王体内毒素的草药,于是开始对彬王进行初次尝试治疗。   滚烫的热水倒入木桶,浓烈的草药气味伴随着热气扑面而来,氤氲的雾气中,彬王用手支撑着自己进入浴桶。   沈杨随后赶来,加之施用银针。   淡淡的血腥味弥漫开来,时隔数年,彬王重新感知到自己双腿的存在,并且控制脚趾动作。   彬王脸上的表情第一次有了明显波动,即使时间只有短暂的一刻钟。   治疗结束,沈杨询问彬王的身体状态,并一一记录在册。   屋内热气弥漫,沈杨随意绑好的头发散在两侧,因热气湿透贴服在皮肤上,双眼也变得莹润,脸上还热的升起两团红晕。   虽然这味草药有效果,但是沈杨并不打算多用,以免身体产生免疫,反而更加麻烦。沈杨推测出彬王体内的毒是多种毒素混杂而成,如今他只找到了其中一味,后面的路还很长。   “每隔半个月我会像今天这样稍微缓解王爷体内的毒,王爷需要尽量避免再次毒发。”   彬王定定地看着沈杨被热气蒸腾后两瓣粉嫩的颜色一张一合,半响才点头。   “王爷躺在床上,我需要再次检查你的双腿。”   闻言,彬王身体有些僵硬,不过还是遵循沈杨的话躺到床上。   检查过后,彬王穿戴好,沈杨将结果一一记录下来,他提出一个在当今朝代而言骇人听闻的治疗办法——水蛭。   这种闻所未闻的治疗手段让彬王眉头微皱,沈杨见状并未多言,只是简述了水蛭的作用,没有强求。   但让沈杨没想到的是,彬王点头了。   “沈少爷是大夫,本王相信沈少爷的能力。”   信任大夫对于双方都是很愉快的一件事,沈杨眉飞色舞,一条条详细说明自己为什么要用水蛭,眉宇间的自信熠熠生辉。   彬王认真听着,在沈杨结束话题后,说道:   “六日后京城里的官员子女会去郊外踏青,举办寻青会,吴将军府上前日给你递了请帖。”   说是踏青还有个寻青会的名头,其实就是变相的相亲大会。   沈杨捧着册子呆了呆,“为何将军府要给我递请帖?”   “吴将军的小女儿和梁侯孙女是闺中密友,如今侯府即将和八皇子喜结连理。”彬王说着顿了顿,继续道:   “你是本王的妻子,又和太后起了冲突,无论是茹妃还是未来的八皇子妃,都会想拉拢你。”   加之随着沈杨在王府站稳脚跟,沈杨一定程度上代表了王府的意思。   沈杨若有所思。   “不想去,直接推了。”   彬王的话很是果断、任性,可他有任性的资本。   “去。”沈杨说道:“我答应过王爷,会当好彬王妃。”   彬王没有再说话,沈杨起身告退,目送沈杨离开,彬王躺在床上,本没有感觉的双腿忽然传来一阵酥麻。   那是沈杨一寸寸抚摸过的地方,沈杨的指腹柔软温热,轻轻滑过带来阵阵酥麻,卷起翻涌的热潮,逐渐席卷全身。   半夜忽然下起大雨,吹得门窗碰碰作响,沈杨被惊醒,关好门窗,身上也湿了大半,只得换一身衣裳。   沈杨所住的偏房离彬王的厢房很近,再度躺下后,沈杨听到狂风骤雨中隐约传来隐晦黏腻的闷哼声,可细听又听不清,沈杨只当是错觉,沉沉睡去。   为了不出纰漏,沈杨第二天清晨就搬了回去。   下了一夜的雨,路上泥泞的很,树上也被风吹雨打掉了不少叶子,但是风雨过后,愈发显得挺拔。   东边霞光万丈,照在雨水过后的枝叶之上,折射出虹光。   回到院子,沈杨发现院子变了不少,而且多了不少不认识的脸。   这时迎面走来一个十五岁的小丫鬟上前驱赶。   “这位公子有何贵干?我们家王妃尚在休息,请回吧。”   小丫鬟穿着嫩绿色的衣裳,模样清秀,一双圆眼懵懂的很,说话时细声细语。   沈杨不好为难一个小丫鬟,没有再往前走,“请问岚夕在吗?”   “你找岚夕姐姐有什么事?”   话音刚落,小丫鬟身后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王妃。”   是如心。   如心面上一喜快走几步,又急急停下,摆出稳重的姿态从小丫鬟身边走过来行礼。   “奴婢给王妃请安。”   小丫鬟吓了一跳,唯唯诺诺地看向沈杨不敢说话,一时不知如何是好,于是看向如心。   “如心姐姐……”   如心摆摆手让她先退下,小丫鬟步履慌乱的离开,好似沈杨是什么洪水猛兽。   小丫鬟走后,如心适才放松下来,活泼的说道:“王妃,你终于回来了,岚夕姐姐一直担心你。”   如此反差让沈杨不禁失笑,如心鼓起双颊抱怨。   “都怪姐姐说让奴婢在那些新来的人面前收敛性子,奴婢可难受了。”   沈杨摇摇头笑道:“进去再说吧。”   “是。” 第30章 事端   沈杨回到阔别半月的房间,他坐下来还没和如心说两句,岚夕就来了。   “瘦了。”岚夕围着沈杨转了一圈,下定论道:“少爷定没有好好照顾自己,以前也是。”   絮叨式的关心让沈杨感觉窘迫,脸色微红,如心插不进话,体贴的离开了。   以前沈杨回家后,爷爷不会明显表露出关心,但是每日端出来沈杨喜欢的饭菜都在诉说关心。   爷爷性格平和、鲜少生气,这样的环境下长大的沈杨,性子也尤为温和内敛,又因为学医,所以比平常人多了一份医者仁心。   待在设备粗糙的实验室,沈杨虽然久违的得到宁静,但是夜晚安睡的时候,又不禁怀念起和众人待在一起的热闹。   重新听到岚夕的絮叨,羞窘之后便是内心的暖意,或许这就是家人的感觉。   沈杨听着岚夕把自己从头到脚数落了一遍,被拉着去换了一件衣裳和束发,更衣的途中,岚夕说起半个月以来王府内发生的事。   沈杨告病,并不是所有人都信,尤其是二管家齐敦,屡次打探,都被大管家挡了回去。   岚夕不清楚彬王忽然将沈杨藏起来半月之久是因为什么,但是为了沈杨,在大管家的帮衬下她和如弦撑起了留香院,没在任何人面前露怯。   沈杨看着镜中的岚夕,感叹一句,“姨母辛苦了。”   “只要少爷平安,奴婢再扌喿劳百倍都可以。”说完,岚夕又想起另一件事。   “孙家人办完丧事后,一直当面和少爷道谢,最近一连几天都来王府询问,奴婢不知道少爷何时回来,便回拒了,少爷是否要见见孙家人?”   “好,若是孙家人要送礼,姨母可得帮我挡回去。”   沈杨朝岚夕俏皮地眨眨眼,惹得岚夕失笑不已。   “少爷惯会打趣奴婢。”   沈杨笑了笑,穿戴好后,沈杨走出内屋坐在桌旁,倒茶的是之前那个小丫鬟,她不敢抬头看沈杨,但倒茶的手很稳。   小丫鬟倒完茶后便退了出去,规矩得当。   岚夕满意的点点头,跟沈杨提了一嘴,沈杨点点头表示知道了。   喝过茶,沈杨出门看见倚风带着几个侍卫从外头回来。   “王妃。”   沈杨看见倚风身后的侍卫中有个人很眼熟,正是之前在沈府断了手臂的那个,没想到被调到留香院。   不过沈杨并未深究,移开视线询问倚风。   “你们怎么从外面回来?”   “京城里最近有一个窃贼已经盗走不少官员的珍宝,大管家命属下带人巡逻。”   闻言,沈杨脑海里有什么一闪而过,没有细想,摆手让他们退下。   下午,孙家人到访,他们没送什么珍贵物品——而是一把伞。   伞骨用料很好,散发着木质清香,浅色伞面上题了几行字,其中一句沈杨很喜欢。   ——非淡泊无以明志,非宁静无以致远。   源于诸葛亮为儿子所写的《诫子书》,是以告诫后代,不要虚度年华,日渐消磨意志,唯有坚定不移才能到达彼岸。   “草民没什么报答王妃恩情,唯有做伞的手艺不错,上面的题字是草民特意找隔壁城中的秀才所书,望王妃收下。”   说话的人是死去孙家老太太的儿子,他被打断的腿已经好了大半,但人到中年经此一遭,走路还有些跛足。   此时他站在堂前很是拘谨,干净的地面让他看清自己的糙脸,又瞧见满是补丁的布鞋,愈发觉得自己脏,将满是汗的手在裤腿上蹭了蹭。   沈杨拿着伞左瞧瞧右看看,很是喜欢,他见孙家儿子紧张,笑道:“不必拘礼,礼物本王妃收下了,多谢。”   敦厚的孙家儿子手心满是汗,听到沈杨的话,慌忙回道:“王妃能收下,就是孙家莫大的荣幸。”   他这样的粗人,能被彬王妃亲自接待,步入王府的大门一生难有一回,孙家儿子抬头看了沈杨一眼,自惭形秽的低下头。   王妃好看的像仙人一般。   而且在他们一家人绝望之际施以援手,对比王妃,孙家儿子觉得自己浆洗发白的衣裳都还不够干净。   沈杨见状,转移话题,“孩子近来可好?”   “多谢王妃关心,小儿已经痊愈,还念着要见王妃。”说起自己的孩子,孙家儿子放松了些许。   “府内有一株百年人参,便给孩子养身。”沈杨说着便吩咐人去取来,送到孙家儿子手里。   王妃的赏赐不容推辞,孙家儿子只得抱着装有人参的锦盒离开。   送走孙家人,沈杨将伞撑开仔细端详,尤其是伞面上的几行字。   岚夕说道:“少爷原来是真的喜欢这把伞?”   “难道还有假不成?”沈杨脸上挂着笑。   这是他第一次收到被他帮助过人的谢礼,不仅仅是一份谢礼,更让沈杨看见改变剧情的希望。   或许以后他能护住赵姨娘、岚夕……   想到这里,沈杨不禁笑了,引得岚夕发问,沈杨摇摇头没有回答。   他越来越贪心了,一开始只想保住自己,可是现在,沈杨想保护更多人,也贪恋与众人相处的温暖。   阳光穿过半透明的伞面,映入琥珀般的眼眸。   时间很快就到了吴将军小女儿举办的寻青会时间。   地点在郊外一处别院,背靠群山,绿水环绕,风景宜人。   沈杨下马车就闻到泥土和绿植的气息,此行他只带了倚风和如弦前来。   一行人走到别院大门前,如弦递上请柬,随后他们被迎进门。   时候还早,别院的下人送上来糕点茶水让沈杨充饥,沈杨吃了几块,不如王府的好吃,于是让如弦也尝尝。   如弦在沈杨面前虽然放开了些许,但仍有些拘谨,福身后才小心拿起一块,细细品尝后说道:   “和王府相比,这些糕点松散又太过甜腻。”   沈杨深以为然的点头,但如弦接下来的话却让他神情怔松。   “不过这是应该的,王妃院里的糕点,是王爷特意请来城内最好的糕点师傅所做。”   “什么时候的事?”   “当初奴婢见王妃爱吃蜜饯,多买了一些,大管家看见后询问了几句,之后王爷便把糕点师傅请到府上。”   闻言,沈杨眼睛微微瞪大,那时候他长期待在密室,疲惫的时候最爱吃一些甜味糕点缓解,还感叹王府的糕点口感细腻美味,没想到其中还有这样的曲折。   如弦说完,又加了一句,“王爷很喜欢王妃。”   像在提醒沈杨什么。   可沈杨并未往那方面想,只以为彬王是看在自己能帮他解毒的份上。   “忙了一早上,如弦你和倚风一起吃些糕点吧。”   倚风道:“属下并不饿。”   如弦随后说道:“王妃伤口未愈,要多吃一些。”   两人直接把沈杨堵得哑口无言,吃着糕点满脑子疑惑,怎么最近这段时间,身边人的态度都变得有些奇怪。   糕点太过甜腻,沈杨吃了几块实在吃不下了,端起茶杯猛灌。   大门外忽然传来动静,听上去是有人在争吵。   沈杨放下茶杯带着倚风和如弦前往查看。   大门外,两个少女站在一辆马车前怒目相对,其中一个蓝衣少女死死护着身后穿着的藕粉色衣裳的少女。   “琴宁县主,你不要欺人太甚!翘翘即将嫁给八皇子,已经不是以前那个可以任由你欺负的人了!”   “吴娉婷,本县主就不明白了!那个贱蹄子值得你护着吗?不知羞耻地勾搭八皇子哥哥,害得八皇子哥哥颜面尽失!”   一番对话,沈杨明白了这几人的身份。   维护身后人的蓝衣少女,正是吴将军的小女儿:吴娉婷,也是梁侯孙女梁翘的闺中密友,此时细眉竖起,满脸怒色。   对立而站的是琴宁县主:上官锦,鲜少来京城,此次是为两个月后的祭祖大典,没想到正好撞上八皇子和梁翘之间传出流言。   琴宁县主和茹妃是表亲,自然偏向八皇子,对梁翘这个败坏八皇子品行的人深恶痛绝。   沈杨看向话题中心的梁翘,后者唯唯诺诺的将维护自己的吴娉婷挡在身前,低着头露出一截白腻的后项。   这副柔弱姿态叫人疼惜,可惜在场的大部分是女性,并不吃这一套。   沈杨身为客人,自然不会插手官家小姐之间的争斗,躲在门内往外看。   事情愈演愈烈,一辆马车停靠在路边,一位夫人掀开帘子看向争吵中心,美目一凝,在贴身侍女的搀扶下了马车走过去。   “娉婷!”   来人是吴将军明媒正娶的妻子,也是吴娉婷的母亲。   一听到母亲的声音,吴娉婷顿时偃旗息鼓,耷拉着脑袋,乖乖的喊了一句。   “母亲。”   躲在她身后的梁翘握紧了拳头。   吴夫人细眉微微上扬,一双波光流转的桃花眼动人心魄,即使人至中年也依旧风采不减,犹如盛开的牡丹,色彩绝艳,又添岁月酿就的芬芳。   “吴夫人。”琴宁县主在长辈面前很懂规矩,温顺乖巧。   吴夫人展眉笑道:“琴宁县主,许久不见,镇远候近来可好?”   镇远候是琴宁县主父亲,老来得子的镇远候十分疼爱这个女儿,甚至亲自去求了皇上赐名琴宁,赏了一块封底。   “家父身体安康,只是年岁渐长,不便前来京城。”   几句叙旧吴夫人看向自己的小女儿,还有躲在女儿身后的梁翘,京城中少有蠢人,她怎么不知道梁翘那些小手段小心思,只是女儿将其视为密友,吴夫人才没有动手。   但不动手,不代表不刁难。   “梁小姐见本夫人为何不行礼?怎么学的规矩?”   “母亲!”吴娉婷急急想为好姐妹辩解,却被吴夫人狠狠瞪了回去。   梁翘握紧拳头从吴娉婷身后走出来,心里暗骂吴娉婷没用,面上柔弱万分的盈盈行礼,脸色看上去并不健康。   “小女见过吴夫人,夫人安康。”   矫揉做作的语调让吴夫人皱紧眉,刚要说话,就见梁翘低垂着头,神色柔顺右手慢慢抚向自己的腹部。   吴夫人怎么看不出梁翘的意思,气地咬牙,忽然一个眼生的侍女走到吴夫人身旁,压低声音说了几句话,吴夫人抬头看向大门。   也看见了躲在大门后的沈杨,吴夫人不再和几个孩子纠缠,打发她们离开,自己则匆匆进了别院。   梁翘看出吴夫人的异样,她并未看到沈杨,望着吴夫人离开的背影和空荡荡的大门若有所思。 第31章 祁襄   “臣妇见过王妃。”   沈杨侧过身并未承礼,“沈杨是客,夫人多礼了。”   吴夫人是个识趣的,起身为自己女儿吴娉婷刚才的闹剧解释。   “臣妇没有教导好女儿,惊扰了王妃。”   “吴小姐重情重义,夫人不必自责。”   沈杨神色淡淡,吴夫人摸不清他的意思,说几句话就离开了,见她离去的身影,沈杨眉头微蹙。   如弦见状,说道:“王妃不喜,便打道回府吧,想必王爷也不希望您不开心。”   沈杨摇摇头,“再看看。”   他预感有事发生,或许自己能阻止。   主子的决定,作为下人,如弦可以劝,但不会多加干涉。   别院外往来的马车越来越多,沈杨坐在偏院的亭子里距离较远都能听到喧闹声。   人多了,自然有几个公子小姐往偏院走过,撞见沈杨面生不知其身份,身边有丫鬟,又有侍卫守在外面,知晓身份不简单,行了礼说说笑笑走远。   如弦看沈杨总时不时瞥向路过偏院的公子小姐,试探地问一句。   “踏青本就是为了放松心情,王妃不如和他们说说话?”   沈杨闻言,惊讶于如弦的细心,前院传来的嬉笑打闹声随着迎面吹来的春风传来。   他并不是羡慕,只是怀念起上辈子的校园时光,那时也和现在相似,喜静的沈杨很少融入人群,总是走在不远不近的地方,看着同学朋友打闹。   偶尔朋友转头冲沈杨招手,阳光下青春洋溢的少年们仿佛发着光。   沈杨喜欢安静,也爱看他们的欢笑,让人心生温暖。   “不用,人多太闹。”沈杨委婉拒绝如弦的想法。   如弦不知道沈杨的想法,望着沈杨清瘦的背影,心想王妃和那些适龄的公子小姐年龄相仿,却嫁进王府,身份被拔了一截,自然不会有人真心结交,想必心里苦闷的很。   这么一想,如弦不免有所触动。   “十三皇子,我家小姐不想见你,请皇子不要再纠缠!”   突然响起的声音打断了如弦要说的话,与沈杨齐齐顺着声音来源观去。   只见一个十三、四岁的粉衣少女躲在自家丫鬟身后,避开对面的十三皇子。丫鬟护着小姐,虽然语气强硬,但是神色还是有些慌张,张望四周想要寻求帮助。   但是她们为了避开十三皇子,慌张走出人群,偏院安静鲜少见人,两人张皇失措。   两人口中的十三皇子名叫祁襄,当今皇上最小的儿子,年纪和丫鬟口中的小姐相仿。   祁襄继承了母亲淑贤皇贵妃姣好的相貌,眉宇间又多了几分男子的英气,恰如春日里的桃花,斜目看来,风流至极。   可是性子却直来直往,半月前一眼相中御史中丞的女儿余娇娇,匆匆一瞥记到现在,听到风声追到了寻青会。   余娇娇人如其名,眉如远黛、肤如雪,一双杏眼似潋滟湖光,她生性胆小,又因父亲职位不高,在京城小心翼翼,被十三皇子这般猛烈追求,巴不得钻进地缝里。   可是十三皇子哪里会放过找了许久的心上人,冲着躲在丫鬟背后的余娇娇就喊。   “你叫什么名字?本皇子以后要娶你进门!”   余娇娇听到如此流氓无理的话,气地脸上涨红,偷偷探出头瞪了十三皇子一眼。   可是她瞪圆的双眸看上去更像小猫在虚张声势,让十三皇子愈发喜欢,追着她说:   “你到底叫什么?本皇子有不少新鲜玩意,你一定喜欢,你说句话。”   碍于祁襄的身份,丫鬟不敢真的阻拦冒犯十三皇子,眼看十三皇子就要抓住自家小姐手,丫鬟急得都快哭出来了。   就在此时,有人出声叫住了十三皇子。   “强人所难非君子所为。”   话音落下,丫鬟就见一位温润公子走上前,身边的侍女来到她身边将小姐带过去,丫鬟连忙跟上,忍不住多看了公子一眼。   似暖玉般温润、如春风般不急不缓,琉璃一样的眼,凝眸望来便抚平所有情绪,让人忍不住去听、去看,费劲笔墨也难以描绘出其脱俗的气质。   这是哪家的公子?丫鬟悄悄捂住心口,鼓动的心跳诉说此刻无法平静的思绪。   “你是谁?”祁襄并不认识沈杨,只当对方英雄救美,撑起皇家气度说道:“无论你是谁,都不要妨碍本皇子!”   倚风横握剑鞘挡在沈杨跟前,只要沈杨一声令下,无论对面是谁,他都会出手。   沈杨对祁襄的话并不恼,他问十三皇子。   “十三皇子为何要一直追着这位小姐不放?”   十三皇子抬起下巴,带着少年的天真说道:“自然是要将她娶进门。”   “然后呢?”   丫鬟心顿时提了起来,紧张的握住自家小姐:余娇娇的手。   “然后……”十三皇子眼里有一瞬茫然,不过转瞬即逝,很快回答沈杨,“然后和本皇子一起去学堂听太傅教书;一起去母妃宫里玩;一起去给父皇请安。”   此话一出,在场所有人都忍不住笑了,碍于在十三皇子面前,只能强忍着。   沈杨虽然没有笑出声,但是嘴角翘起难掩笑意,看向十三皇子的眼神变得柔和了许多。   ——还是个孩子啊。   十三皇子不明白众人怎么忽然脸上抽抽,很是疑惑,好在沈杨开口转移了他的注意力。   “十三皇子,如果你是真心,为何不先问问这位小姐愿不愿意。”   “本皇子问了,可是她一直躲着本皇子。”   “只要十三皇子不要过于孟浪,吓到人,想必这位小姐不会躲着。”   沈杨侧身让出位置,倚风也收起未拔出剑鞘的剑站到一旁,沈杨柔声对余娇娇说:“不用怕,如果不喜欢,就勇敢说出来。”   闻言,余娇娇神经微微放松,在沈杨温和的注视下慢慢鼓起勇气站到十三皇子面前。   十三皇子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脸上微红和余娇娇说:   “去年太傅夸奖本皇子字好,父皇赏了本皇子鞑靼进贡的汗血宝马,你要是……”说到这里,十三皇子脸上浮现出纠结,但面对余娇娇,迅速把纠结甩到一边。   “你要是喜欢,我就送给你,只要你以后嫁给本皇子。”   沈杨在一边听着不禁笑着摇头,这个年纪的小孩真是可爱。   “我不要。”余娇娇的声音细细小小,好像幼猫般惹人怜,“我爹说了,靠父亲的男人没本事,让我以后嫁给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那、那你再等等,本皇子一定会闯出名声,到时候就娶你进门!”   十三皇子说的信誓旦旦,余娇娇也对这个赤诚少年放下戒心,点点头说道:   “好。”   可丫鬟却急了,“小姐,婚姻大事,你怎么能自己做决定?”   余娇娇目露迷茫缩了缩脖子,十三皇子祁襄立即站出来维护自己未来的妻子。   “不许你欺负本皇子的未婚妻!”   十三皇子说得气势满满,可这张稚气未脱的脸让他看上去像学成年人亮出自己乳牙耍狠的小狼崽,丝毫没有凶狠的感觉。   眼见事情缓和,沈杨看着十三皇子装腔作势吓余娇娇的丫鬟,即使丫鬟朝自己投来求助的目光也并未插手。   十三皇子祁襄瞪着丫鬟,直到她不再说话才看向余娇娇。   “你叫什么名字?本皇子叫祁襄。”   “余娇娇。”   “真好听。”祁襄毫不犹豫的赞赏。   直白的夸奖让余娇娇脸色微红,揪着帕子说:“谢谢十三皇子的夸奖。”   祁襄挠挠头傻笑。   两个十三岁左右的少年少女相处的逐渐融洽,可忽如其来的声音打破了此刻的融洽。   “十三皇子!小的可找到你了。”   来人是十三皇子身边的小厮,他只比十三皇子晚一步进大门,转眼就看不见十三皇子的身影,吓地四处寻找,要是把皇子跟丢了,回去受罚恐怕要脱一层皮。   幸好,得人指点找到了。   小厮着急忙慌小跑到十三皇子跟前,查看皇子是否安然无恙。   时间太过巧合,沈杨眸光一扫,和站在偏院门口的人视线相对,瞬间收敛了所有表情,神色凝重。   那人朝沈杨行了一礼,便退去,没有任何情绪波动。   反观沈杨像刺猬一样,竖起所有尖刺,无他,因为那人是女主——风月怡。   沈杨突然的转变被如弦察觉,环顾四周并未察觉到异常,于是小声喊沈杨。   “王妃?”   沈杨立刻收敛情绪,但嘴唇紧抿难以平静。   小厮也从重新找回十三皇子的惊喜脱离,这才有心思打量其他人,作为下人他不认识沈杨,但认识如弦是彬王府的人,先前在为十三皇子买糕点时和如弦见过一面,。   现在彬王府会被吴将军夫人邀请,不是彬王,那就是彬王妃。   小厮顿时跪下行礼。   “小的见过彬王妃。”   余娇娇身边的丫鬟一脸震惊,余娇娇两眼茫然,唯有十三皇子看着沈杨呆呆的说了一句。   “原来你就是皇婶婶啊……”   沈杨看着有些傻里傻气的十三皇子,叹了一口气,道:“十三皇子很惊讶吗?”   “没有。”十三皇子不好意思地说道:“你比本皇子想的要好。”   沈杨追问,“十三皇子眼里的彬王妃是什么样?”   “宫里的人都说彬王妃顶撞皇奶奶,害得八皇兄受罚,是个面目可憎的坏人。”   闻言,沈杨哭笑不得。 第32章 变故   参加寻青会的人在巳时均到齐,吴夫人便安排人转移,前往别院附近一片空旷的草地。   别院的下人过来请沈杨和十三皇子一行人一同前往,沈杨看了看太阳,估摸现在是上午十点左右。   这时候阳光微熹,春意正好。   可就在他们刚要走的时候,前院忽然传出一声尖叫,声音几乎要刺破云霄。   如弦拦下一个神色慌张的丫鬟,询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丫鬟神色慌张,说话支支吾吾,如弦见问不出什么,只得放开她。   沈杨和十三皇子、余娇娇等人赶到前院,只见人群中央,吴娉婷和琴宁县主对立而站,吴娉婷怒气冲天,反观琴宁县主不再和方才一般反唇相讥,而是垂着脑袋,一副茫然失措的模样。   倚风和十三皇子的小厮推开人群让一行人得以通过,沈杨走近便闻到一股血腥味,吴娉婷和琴宁县主身前的地上留下一滩血迹。   吴夫人处理好梁翘,回头就看见女儿又和琴宁县主争吵起来,立即上前拉开自家这个愚笨的女儿,并安抚众人,让下人带他们前去准备好的地方,琴宁县主也被自己的贴身丫鬟带走。   最后吴夫人带着吴娉婷和沈杨请罪。   “臣妇无能,两次惊扰王妃,寻青会结束,臣妇定登门告罪。”   吴娉婷虽然乖乖跟随母亲行了礼,但眼里多少带了些对沈杨嫁进王府成为男妻的不屑和鄙夷。   沈杨也不会去和一个小姑娘计较,“吴夫人不必自责。”并没有追究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沈杨没有追问,吴夫人自然不会主动提起,于是让下人带沈杨前往目的地。   路上,十三皇子猜测起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一个个言论听得余娇娇心惊胆跳,十三皇子趁机忽悠余娇娇。   “你可不要和那些人打交道,否则啊会被她们算计!”十三皇子说的信誓旦旦,余娇娇听得信以为真。   一旁的沈杨无奈插话,打断十三皇子的忽悠。   “京城里的官家小姐十三皇子知道有多少吗?难道个个都是坏的?”   沈杨一出声,余娇娇顿时把十三皇子的话抛在脑后,她对眼前这个彬王妃很有好感,感觉和自己的父母一样温柔体贴。   十三皇子见状,有些气鼓鼓,不再说话了。   沈杨纠正二人的思想,“十三皇子一概而论,有失偏颇,难不成让余小姐一辈子都没个知心好友?”   “母妃说了,世上没有永远的朋友。”十三皇子认真辩驳。   “事无绝对。”   说完,沈杨便不再多言,每个时代的教育都有所不同,他不能用自己的思想进行批判,反而误人歧途。   余娇娇听得一知半解,小声询问自己的丫鬟,丫鬟哪里懂这些,摇摇头表示不知道,余娇娇只能闷头自己想。   一行人走到大门前,沈杨脚步一顿。   大门边站着两人,相府大小姐风月怡以及贴身丫鬟,风月怡朝沈杨走来,目光隐晦的扫过在沈杨身边的众人,福了福身面露担忧十分自然的问道:   “臣女见过王妃,不知王妃可在路上看见梁小姐?”   “并未。”   “梁小姐和臣女约好一同前往,路上掉了东西,叫臣女在大门等,怎么会现在还未过来呢……”风月怡皱眉看似自言自语吐露担心,可是刚才的动静那么大,她不可能全然没听到。   沈杨平静的看着她演戏毫无波澜,之间风月怡像是突然反应沈杨在跟前,赶紧说道:   “耽误王妃了,臣女现在回去寻梁小姐。”   说罢,就带着贴身丫鬟匆匆离开,返回别院里。   风月怡一走,十三皇子就出言嘲讽,“刚才那么大动静,她是耳聋了吗?”   沈杨没有答话,右手垂在腰间将玉佩悄悄藏进袖子里,即将跨出大门时,状若无意的说道:   “本王妃的玉佩不见了,如弦,你回去找找。”   如弦心思转得快,立即明白沈杨的意思,“是,奴婢这就去找。”   说完便往回走去。   余娇娇心细,小声喃喃,“王妃的玉佩方才就在身上啊。”   所有人当做没听到,十三皇子朝自己未来妻子抛去一个眼神,但是余娇娇并没有看懂,面露疑惑,十三皇子只得走到余娇娇身边,两人之间只有半臂的距离。   “皇婶婶明摆着看相府大小姐不顺眼,你别乱说话,小心皇婶婶惩治你。”十三皇子小声和余娇娇说话,余娇娇似懂非懂的点点头。   可是十三皇子自以为放低了音量,实则走在前边的沈杨全听到了,很是无奈,心想,自己对风月怡的态度这么明显吗?   距离吴将军府别院不到二十米的距离有一片空旷翠绿的草地,由人专门打理过,靠近树荫的地方支了棚子,以供公子小姐休憩。   草地上还有专门备好的矮桌和棋盘,不远处还有弓箭靶子。   沈杨来的较晚,那些公子有些拿出自己收藏的名家画鉴赏;有些吟诗作对;还有一些和吴将军府结交的武官子弟拿起弓箭,弯弓射箭。   至于小姐们自然不会像男子一般,她们多数安静的二三坐在一起说话,或接过下人放好的风筝。   余娇娇有一个关系不错的小姐看见她过来想要上前,但是有沈杨和十三皇子在,又不敢靠近,只敢给余娇娇投去眼神。   看见好友,余娇娇自然想过去,但又踟蹰地看向沈杨。   那眼神很像要和朋友玩,向父母征求意见,沈杨摇摇头丢开自己这个莫名其妙的想法。   “余小姐不必陪我们,同朋友去玩吧。”   得到批准,余娇娇开心的带着贴身丫鬟往朋友那边走去,朋友见余娇娇过来,赶紧拉住她的手,时不时朝沈杨那边望去,小声询问。   “娇娇,那些人是谁啊?”   余娇娇回答道:“彬王妃和十三皇子。”   朋友目露惊讶,重新审视余娇娇的身份。   既然余娇娇走了,十三皇子也和自己的朋友前去骑马打靶,沈杨坐在简易的棚子下喝茶。   他当然也想放松,只是他的身份不得已。   不多时,有位小姐带着丫鬟过来请安,来人是太子太傅的次女。   参加寻青会的名门不少,十三皇子、太傅次女和身为彬王妃的沈杨,还有琴宁县主、丞相之女风月怡和梁侯孙女梁翘,还有其他名门公子等。   “臣女听闻王妃和惠平郡主关系很好,可惜惠平郡主前段日子不小心摔到腿被长公主禁足,无缘此次寻青会。”   听到惠平郡主的消息,沈杨不免多问了几句,这个娇气又有些蛮横的小郡主很讨沈杨喜欢。   “郡主怎么会受伤?”   太傅次女杨筠说道:“听闻是爬到假山上捡风筝,不小心摔了下来。”说着,杨筠摇摇头,“惠平郡主生性调皮,不过并无大碍,只是被长公主禁了足。”   沈杨听完放下了心。   毕竟男女有别,杨筠说了几句话便离开了,在她走后,如弦匆匆赶来,告知之前别院发生的事。   琴宁县主不喜梁翘是摆在明面上的,县主不仅是镇远侯的老来子,更和八皇子是表亲,按理说梁翘应该和琴宁县主打好关系。   可是梁翘自以为怀了八皇子的孩子,身份娇贵,屡次使吴娉婷和琴宁县主矛盾激化,而这次,琴宁县主被梁翘气恼了,推了她一把。   结果导致梁翘跌倒,梁翘脸色苍白,下裙被血染红,梁翘的丫鬟顿时发出尖叫,使得事情闹大。   好在吴夫人反应迅速,立即将人转移,这才有了沈杨看见吴娉婷指责讥讽琴宁县主,后者呆在原地任由嘲讽的一幕。   至于女主风月怡在里面充当了什么角色,沈杨只能猜测一二。   梁翘并不蠢,不可能把孩子当做筹码陷害琴宁县主。   这时,兴致寥寥的琴宁县主坐到了棚子下,沈杨只和她距离两个桌子,见琴宁县主心神不宁、脸色难看,沈杨想起之前在大门外第一次看见梁翘时,梁翘的脸色并不好看。   也许这件事另有隐情,沈杨端起茶杯抿了一口。   近处,阳光微熹,春风拂面。   远处,流水潺潺,欢声笑语。   弯弯小河对面,几匹马驹安然自得吃着草。   沈杨带着如弦和倚风准备打道回府,没有惊动他人回到别院准备和吴夫人辞行,刚走进大门就听到拐角处有下人窃窃私语。   “梁小姐肚子里的孩子恐怕保不住了。”   “没想到看上去柔柔弱弱的小姐,竟然已经和人珠胎暗结,简直不知羞耻。”   “你可别乱说被梁小姐听了去,到时她嫁给八皇子,定找你算账。”   几人嘀咕了几句就继续去忙活自己的事了,并未发现沈杨一行人。   “王妃,不如吃过午膳再走吧。”   如弦的声音打断了沈杨的沉思,他看时间确实差不多到了午时,自己也有些饿了,便同意了如弦的说法。   不过在此之前,沈杨想去看看梁翘现在的情况。   别院厢房,吴夫人和吴娉婷、风月怡站在外面听着里面传出一声声痛苦的尖叫,一盆盆血水端出来,吴夫人皱紧了眉。   此地距离京城有数里远,大夫没有那么快抵达,只能听着梁翘的痛呼逐渐变弱。   吴夫人看向一旁脸色紧张担忧的吴娉婷和看似慌张的风月怡。   相府大小姐风月怡最近可是风头无两,继母的两个女儿,一个被杖责后赶去寺庙,一个没有活过百日,丞相留下的唯一一个女儿就是风月怡。   就在刚刚,风月怡找来,吴夫人本想赶走,但是风月怡一再提起自己和梁翘是闺中密友,吴夫人听出她的言外之意,便准了她进来。   可与此同时,吴夫人对这个相府大小姐起了戒心,或许之前相府发生的事,没那么简单。 第33章 劫道   风月怡感觉到吴夫人在看她,但是无所谓,在自己做这些事的时候,她就有准备,哪怕做尽所有肮脏的事,她也要得到自己想要的权利和地位。   上辈子欺辱她的人、伤害她的人、背弃她的人,风月怡会一一在这辈子找回来。   思及此,风月怡眼前浮现出沈杨的模样,这个人一直在阻拦她。   十三皇子祁襄在上辈子对她的求助视若无睹,亲自送她进监狱,并冷嘲热讽,风月怡不过是想使点小手段,过程中牺牲祁襄上辈子妻子的清白,风月怡深知余娇娇性格执拗,绝不会妥协,到时一定会以死明志。   既然上辈子祁襄对她视若无睹,那就让被他视若珍宝的妻子死在他面前,好好品尝绝望的滋味,和上辈子的风月怡一样。   可是,又是沈杨,他阻挠破坏了一切。   风月怡慢慢攥紧帕子,面色慌张忐忑的询问吴夫人。   “吴夫人,大夫还没来吗?”   话音刚落,吴娉婷紧接着出声。   “娘,大夫怎么还没来?”吴娉婷听着屋里传出来的痛呼逐渐微弱,也十分紧张,站起身来回踱步问自己母亲。   “急什么?”吴夫人一看自己女儿紧张梁翘的样子就来气,碍于如今的处境,只能压着火气皱眉道:   “这里距离京城少说有半个时辰的行程,再急也不可能飞过来。”   吴娉婷被母亲凶了,只得安分坐下来等,风月怡见状,看了吴夫人一眼,垂下眼帘不知在想些什么。   沈杨带人过来时正好见到三人坐在院子里,气氛凝重。   院门外的侍卫追了过来被倚风挡下,吴夫人目光一扫,侍卫立即跪下解释。   “夫人恕罪,王妃硬闯进来,小的们实在拦不住。”   “王妃这是何意?”吴夫人移开视线看向沈杨,目光审视。   沈杨听着女性刺耳的尖叫声,面色依旧平静无波。   “吴夫人应该听闻京城中的传言,本王妃懂一些术士偏方。”   即便如此,吴夫人并不松口,“王妃是男子,出入闺房实属难堪。”   沈杨并不意外,直截了当挑明,“梁翘腹中的孩子在吴夫人的地界没了,吴夫人真的担得起谋害皇嗣的罪责吗?”   话音一落,在场的吴夫人和其女儿都脸色一变,风月怡抬头看向沈杨,眼里闪过一抹狠色,反观站在沈杨身后的如弦和倚风神色未变、波澜不惊,显然早就知道。   梁翘怀有皇嗣的消息被藏的很深,京城中只有寥寥几人知晓。   吴娉婷和梁翘多年密友才从梁翘嘴里得知,吴夫人是她母亲,筹备这场寻青会,自然有所了解。   可是沈杨是如何知晓?吴夫人看向沈杨和如弦他们,只有一种可能,是彬王告知,看来沈杨在彬王眼里还有有些分量,连这样的密事都没有隐瞒。   既然沈杨知道内情,吴夫人也不好阻拦,如今大夫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抵达,只能死马当作活马医。   吴夫人侧过身子让出过道,“男女有别,王妃莫要失了分寸。”   “自然。”   沈杨没有在意吴夫人异样的眼神,侧头便和风月怡打了个照面,没有错过风月怡眼里的狠色。   几乎转瞬间,风月怡摆出忧心忡忡的样子看向房门,满是忧心的说道:   “王妃一定要救梁小姐,臣女感激不尽。”   闻言,沈杨没有说话,移开目光带着如弦往房里走去,留下倚风守在门外。   吴娉婷冷哼一声,讽刺风月怡的装模作样,吴夫人瞥了一眼风月怡并未做声。   不过风月怡并未理会,看着沈杨消失在门后,眼中情绪难明。   房间里,梁翘痛苦的发出低鸣,声音已经沙哑,丫鬟将一盆盆血水端出去,又端着热水进来。   沈杨靠近床边,梁翘因疼痛扭曲苍白的脸出现在眼前,再无往日柔美,感觉到有人靠近,梁翘睁开眼,混沌的双眼映出沈杨的模样。   “你是谁!”梁翘情绪失控的朝沈杨喉间,“给我滚出去!我可是未来的八皇子妃!”   ——为什么来的不是大夫!   “我是来救你。”   可是梁翘完全听不进去,沈杨平静的注视下,梁翘愈发张皇失措,按住腹部眼睛失去焦距。   “不是!你要害我!你要拿走我的孩子!滚啊!”   眼见梁翘已经失去理智,沈杨直接让如弦按住梁翘,从袖子里取出一包银针。   这是沈杨为了以防万一准备的,没想到真的派上用场。   银针在沈杨迅捷力度得当的手法下扎进梁翘的穴道。   一刻钟后,血止住了,疼痛稍缓,梁翘疲惫地昏迷过去。   沈杨擦去额头的细汗,嘱咐如弦让倚风前去马车上取一样东西。   倚风脚程很快,没用多少时间就把沈杨备在马车上的药箱带来。   房间里的痛呼停止,吴夫人和吴娉婷顿时松了一口气,风月怡却攥紧拳头,冷冷地看向紧闭的房门。   又过了一柱香的时间,大夫到了,沈杨还未出来,吴夫人只得先拦着,只听身后传来‘吱呀’一声。   沈杨走了出来和吴夫人对视一眼,吴夫人立即领着大夫进去。   能做的沈杨已经做完,他正要离开,却被吴娉婷叫住了,沈杨侧身望去。   吴娉婷扭捏的对沈杨说:“王妃,谢谢你出手帮了梁翘和她肚子里的孩子。”   “与其道谢,吴小姐更要小心身边居心叵测的人。”   说着,沈杨看向风月怡,后者眼神凶狠瞪视沈杨。   吴娉婷不知道沈杨话中的意思,见沈杨离开转身往屋里跑去,没有看风月怡一眼,吴娉婷眼里,丞相府虽然只剩下风月怡一个小姐。   但掌事的还是风月怡的继母,手握风月怡的婚事,所以即便风月怡异军突起,吴娉婷依然不喜欢也不放在眼里。   人都离开后,神色几度变化的风月怡猛地砸碎手边的茶盏,表情有些狰狞。   沈杨、沈杨、又是沈杨。   为什么要和她作对!明明上辈子从来没有沈杨这个人!风月怡骤然想起一个可能性,她踉跄一步扶着石桌,咬牙,一字一句从齿缝挤出来。   “原来你也重生了吗?”   阴翳的语调让人脊背发凉。   此时,已经走远的沈杨眼前一黑险些跌倒,好在被如弦及时扶住。   身体刚刚痊愈就耗尽心力治疗,还是太勉强了。   庆幸的是,沈杨保住了梁翘腹中的孩子,也明白梁翘忽然小产不是意外。   梁翘衣服上的熏香掺有让胎气不稳的香料,又贴身穿戴,梁翘胎相早就不稳,所以在上午别院大门外,她的脸色才看上去有些苍白。   能对贴身衣物动手脚,只能是身边亲近的丫鬟。风月怡看上去并不惊讶,想必知晓这件事,现在的风月怡不可能对自己的盟友动手脚,会动手的人只有一个。   ——八皇子生母:茹妃。   梁翘和八皇子妃流言败坏了皇家威严,仅仅是这样,茹妃还不至于处置梁翘。   可梁翘还未婚先孕,茹妃深知皇上最为厌恶这种行径,一旦被发现,八皇子就彻底废了,只能狠下心处理掉梁翘肚子里的孩子。   然而风月怡知道这件事,却并没有告诉梁翘,反而利用梁翘肚子里的孩子,打击琴宁县主。   真可谓是好姐妹。   沈杨如芒在背,重生归来的风月怡只为了复仇,完全失去了人性。   如今,沈杨被风月怡记恨,对上熟知剧情发展的女主,沈杨不得不加倍小心。   如弦扶着沈杨走到路边的亭子坐下,用帕子擦拭沈杨手心的冷汗,沈杨的手指因长时间用力而颤抖,之前一直藏在袖子里并未被其他人察觉。   沈杨脱力疲惫的模样被如弦看在眼里,她沉吟片刻,抬头对沈杨说:   “王妃,你何必要救梁翘,她罪有应得。”   沈杨试着用力蜷起手指,他说:“孩子无法选择父母,梁翘所为,不能成为眼睁睁看着一条生命逝去的理由。”   作为王府的下人,如弦见惯了争斗和冷漠,无法理解沈杨的想法,她低下头,半响后问道:   “如果今日不是梁翘,而是一个平民百姓,王妃也会救吗?”   “当然。”   如弦不再说话,沉默的站起背过身,沈杨察觉到如弦情绪不对,转头看向亭子外的竹林假山,给如弦时间平复心情。   倚风脊背挺直,守在亭子外,哪怕听到如弦细微的泣音也没有转过头。   泪水浸湿了手帕,沈杨的话让如弦想起往事。   小时候,妹妹刚出生,坐月子的母亲染病,父亲背着母亲带着两姐妹前往城里,可是没有银子,他们看不了大夫,买不起药。   后来有个大夫愿意给母亲看病,但药钱却像大山压的一家人喘不过气,为了救母亲,如弦抱着还是婴儿的妹妹想要把自己卖出去,换取药钱给母亲医治。   幸运的是,她们遇到了王府的大管家,并允诺如弦在母亲病好后前去王府。   但是当如弦带着妹妹回到临时居住的破庙,母亲早已停止呼吸,妻子的离去让如弦的父亲失去了所有希望,吊死在庙里。   一天之内失去父母的如弦抱着大哭不止的妹妹神色恍惚的来到王府大门前。   王府接纳了孤苦无依的她们。   沈杨的话,让如弦回想起这段过去,想起那些给予过帮助的人,还有接纳她们的王府。   他们都和沈杨一样。   微风习习,吹来阵阵凉意。   阳光被乌云遮去一半,天空飘起细雨。   雨越下越大,寻青会提前结束。   浩浩荡荡的马车队伍走在返程的路上。   雨珠敲打车顶,凉风顺着帘子的缝隙钻进里面。   太傅次女坐在马车里正觉得这场雨扫兴,马车猛然停顿,害得她险些磕到脑袋,本就心有不爽的太傅次女一把掀开车帘。   沉重的雨帘,一群戴着斗笠的高大男人蒙着脸挡在马车前。   晦暗的天色下,太傅次女只见银光一闪,顿时失声。   ——她们被劫道了! 第34章 坠崖   倾盆大雨敲打在砖瓦之上,发出‘啪嗒、啪嗒’急促声响。。   雨幕遮掩了视线,几步远便看不清人或物。   彬王转动轮椅来到屋外的回廊之上,雨水顺着屋檐如注般坠下,水珠溅起淋湿了衣摆。   “王爷。”小厮说道:“屋外寒凉,还是回屋里吧。”   雨水冲刷得声音盖过小厮的声音,彬王凝视厚重的雨幕走神,小厮见彬王不说话,回屋子里拿了件大氅。   进出房间之间不长的时间,小厮再度出来隐约看见雨幕中有人影撑伞走来,其中一人右脚足尖点地,步履蹒跚。   靠近后,人影显现出来——是倚风和如弦。   两人浑身狼狈,满是泥渍、枯草碎叶,脸上身上布满细长的伤口,而衣物多处割裂被伤口的血染红,又随着瓢泼大雨变作淡红血水流下。   倚风跪在满是雨水的地上。   “属下护佑不力,王妃——被歹人掳走。”   厚重的雨幕,没有人看清彬王的神情,雨水寒凉,可彬王的话却比雨还要冷上几分。   “押进刑房。”   小厮抱着大氅看见彬王在倚风说话后,身体骤然一僵,上好木材的扶手在彬王手下变形。   “王爷!”如弦拖着伤腿跪下,急忙喊道:“倚风为了救王妃已经身受重伤,请求王爷让奴婢替倚风受罚。”   说完,如弦抬起头,满脸泪痕。   都是她的错,如果不是她拖了王妃的后腿,王妃不会被歹人掳走。   如弦在雨中瑟缩,秀丽的脸庞被雨水浸湿,分外惹人怜惜。   可彬王没有丝毫怜悯,语调平稳冷冽,刺骨的冰冷。   “一并押入刑房。”   “王爷!”一同前来的大管家急忙出声劝阻,“现在最要紧的是找回王妃。”   彬王不再回答,招手让小厮推自己回房。   大管家看着彬王长大,知道彬王这是应允了,心里松了一口气,转头看向倚风两人。   有了大管家的阻拦,倚风和如弦没有立刻受到责罚,被大管家派人送回去疗伤,只是倚风伤重一起身就直接昏厥过去。   而如弦回到院子就被岚夕拉住。   “王妃呢?”   如弦低下头不敢看岚夕,这副模样立刻让岚夕明白。   ——沈杨出事了。   大雨瓢泼,无孔不入。   沈杨伏在一片茂密的矮树丛里,丝毫不顾衣服沾上污泥,他抬手放轻动作抹去脸上的雨水,聚精会神的盯着前方不远处的雨幕中走动的人影。   时间回到半个时辰前。   马车隔绝外面的水汽和雨水的寒凉,沈杨耳边车轮转动的声音和着雨声,让本就疲惫的沈杨昏昏欲睡。   但很快,沈杨察觉到不对劲,跟在后面的马车久久没有发出声响,沈杨掀开帘子往外看,只能看见隐约看清后面的车队停下,有数十个人影圈住队伍。   “倚风!调头。”   来不及多想,倚风听从沈杨的命令将马车调头,急促的动作让马车里的沈杨和如弦只能扣住马车内壁稳住身形。   前面的马车听到动静停了下来,看见王府的马车调头往回走并没有放在心上,稍作停顿便继续往前。   马车队伍为首的马车里坐着的是昏迷的梁翘和风月怡。   风月怡感觉时间差不多,掀开车帘往回看,浓密雨幕中看见马车队伍中间脱节,风月怡勾唇一笑放下帘子。   她并没有看见,放下帘子后,彬王府的马车调头往回赶。   雨势凶猛,浇的人浑身发凉。   数十个戴着斗笠的蒙面大汉拦下太傅次女的马车,太傅次女躲在侍女的怀里瑟瑟发抖,试图遮住自己的脸。   可即便如此,还是被看到,大汉中有一人淫笑一声。   “老大,这个女人看上去真俏。”   为首的大汉目光在太傅次女身上打了个转,“掳回寨子就给你享用。”   “好嘞。”   大汉提着剑靠近马车。   随行的护卫眼见这么多匪徒,脸色发白手打颤,不敢轻举妄动。   匪徒们将后面五辆马车的人聚在一起,让他们交出值钱的东西。   那些公子小姐哪里见过这种阵仗,一边站在雨里打冷颤,一边把身上值钱的首饰、配饰丢在地上。   有一个心里承受能力稍弱的少卿之女直接哭了起来,惹得匪徒吼道:   “闭嘴!”   少卿之女捂着嘴发出哽咽,太傅次女搂着她给予一点安慰。   忽然,太傅次女看见一辆马车冲破雨幕逆行而来,眼中升起希望。   ‘铮——’   利芒闪现,剑刃染血又被雨水冲刷掉。   ‘碰。’   尸体砸在泥水中,溅起水花。   “啊!”   小姐们发出短促的惊呼,所有人瞪大了双眼看着倚风提剑而来。   他们第一次看见尸体,鲜红的血液在雨水中蜿蜒。   弟兄的死激怒了匪徒,但是倚风的出现也让护卫升起反抗的心思。   一时间,刀剑碰撞的铮鸣在大雨中响起,有了倚风的助力,护卫们和匪徒打的旗鼓相当。   这时,沈杨带着如弦绕道来到公子小姐,沈杨将马车的缰绳斩断,手中用的匕首,是临行前彬王所赠,十分锋利,不需要沈杨用力就能把缰绳斩断。   慌乱无措的公子小姐不明白沈杨在做什么,直到沈杨将人送上马,他们才恍然大悟,纷纷开始争抢逃走的唯一希望。   人群骚动,沈杨注意到匪徒首领往这边看来,厉呵一声。   “不想死就听我指挥!”   公子小姐们被沈杨气势镇住,一时不再争抢。   沈杨将五人中的两个少女送上马,本想让如弦一同离开,三个纤细的少女足够一起离开,可是如弦执意留下。   无奈,沈杨嘱咐两人抱紧后,匕首狠狠扎进马臀,鲜血喷涌而出。   马吃痛发出鸣叫,又因忽然的疼痛受惊,横冲直闯往前跑冲出混战的人群。   “追上前面的马车,告诉他们,速速来救援!”   那是太傅次女和少卿之女离开前听到的最后一句话,太傅次女紧紧抱住马的脖子,极力往回看。   王妃身穿淡蓝色的衣裳,那抹醒目的蓝色逐渐消失在眼前。   太傅次女强忍泪水用尽力气抱紧身下的马。   载着希望的马离开,匪徒首领自然不会轻易放过余下的人。   攻势骤然猛烈起来。   ‘磁喇’。   倚风是暗卫,所擅长的不是正面迎敌,寡不敌众,左臂受伤,护卫们也逐渐力竭。   沈杨带着余下的人跑进树林,倚风带领护卫们且战且退,为他们断后。   ‘轰隆’一声巨响,天色愈发暗沉,整片天空仿佛要塌陷下来。   公子哥们哪里有过逃亡经历,惊吓又长时间在雨中奔跑,他们开始没力气了。   可是在他们身后匪徒还在追击,那些吃肉喝血的恶徒怎么可能轻易放过他们。   就在这时,如弦踩到一个湿滑的石子,脚下一滑,跌倒在泥水中,脚踝高高肿起。   沈杨和一个公子扶起如弦,沈杨让公子把如弦扶好,转身折返。   他要引来匪徒,否则这样下去,所有人都难逃一劫。   “王妃——”   如弦伸出手喊沈杨,公子紧紧拽着如弦不让她挣脱。   滚烫的泪水从眼眶滑落,溶于冰冷的雨水。   深入树林的匪徒早已分散,沈杨发出动静引起其中一队人马注意,然后迅速走开。   重复几次,沈杨吸引了大半匪徒,首领感觉不对劲,可是又找不到哪里不对劲。   沈杨引匪徒进入深林,然后用泥水把自己弄脏,十分不显眼,他躲进矮树丛,警惕地注视着不远处耸动的人影。   之前四处乱窜吸引匪徒,沈杨发现距离现在位置不足百米,有一处不高不低的山崖,他放轻动作处理自己身上宽大的衣袍。   没一会功夫,匪徒的身影越来越近,沈杨故技重施将他们引向山崖。   当沈杨停在山崖边,匪徒首领终于明白自己中计了。   斗笠和蒙面的黑巾在之前的战斗中损毁,首领脸上还多了一道狰狞的伤口,边缘在雨水的冲刷下微微泛白。   “没想到被你这个小白脸耍了!继续跑啊!”首领凶恶的脸因有了一道狰狞的伤口显得更加可怖,首领狠狠啐了一口,提着刀靠近沈杨。   沈杨目光平静。   ‘轰隆——’响雷伴随闪电陡然照亮光线昏暗的山崖,也照亮沈杨平静无波的面孔。   一阵强风袭来,沈杨纵身一跃,在匪徒不可置信的眼神中坠下山崖。   ‘轰隆——’   雷声接连不断,闪电撕裂黑沉的天空。   王府内,送走管家和倚风、如弦,彬王回到屋内挥退小厮。   ‘吱呀’一声,门被关上,彬王扶住桌沿,手指深陷进桌面。   粘稠泛黑的血被吐在地上,彬王抬手擦去唇边的血渍。   一道闪电劈过,刹那间照亮昏暗的房间。   ——照亮彬王阴鸷的眼神。   ‘轰隆——’   得到消息的京城众多官员,尤其是负责寻青会的吴将军府和遭遇堵截公子小姐的父母,他们立即请旨让皇上出兵。   当今皇上得知后震怒。   京城近郊竟然都出现匪徒,何等蔑视皇威!   皇上立即出兵,带队的正是吴将军。   回到相府的风月怡知道只有沈杨一人不知所踪,其他人都完好无损的逃了出来,直接摔碎了手中的茶盏,面目狰狞。   丫鬟吓得立即跪下,伏在地上瑟瑟发抖。   沈杨,又是你!   风月怡目光凶狠,迟早有一天,我要亲手毁了你!   圆润的指甲陷入皮肉,血滴落。   ‘嘀嗒’。   下一秒,雷鸣电闪。   ‘轰隆——’ 第35章 休养   雷鸣电闪中,沈杨拖着受伤的腿艰难地往前走,呼吸粗重,身上宽大的衣袍已经被他丢弃。   之所以跳下山崖是因为沈杨看过山崖的高度不算太高,山崖中间有一棵凸出来的树,再下面的坡度比较平缓。   沈杨将外袍简单做了处理,让他可以在跳下后展开做缓冲,之后调整方向让自己可以挂在崖壁中间的树上,可是天色昏暗又风雨交加,沈杨难以辨认,最后挂在枝杈上,树枝承受不了沈杨的重量断裂。   虽然勉强缓冲了掉下来的速度,下面的坡度较为平缓,但是沈杨还是摔断了右腿,几乎是连滚带爬到达山崖底端。   浑身泥泞的沈杨折了木棍固定自己的断腿,最后拖着伤腿随便找了个方向走去。   大雨下了一个时辰逐渐缓和,雨点淅淅沥沥。   沈杨找到一个山洞,安全起见,沈杨找来不少被大风刮断的枝叶和着山洞外的杂草矮树丛掩盖山洞。   身上全部被淋透,晚上山间又十分寒凉,沈杨感觉自己的腿已经失去知觉,昏昏沉沉中即将睡去。   可是下一秒,一阵动静传来,随之而来的是匪徒的对话。   “居然被一个小白脸耍了,真是丢脸丢到家了。”说着,其中一个匪徒狠狠啐了一口。   “老大可都被气炸了。不过从那么高跳下来,不死也残了,赶紧找找就回寨子吧。”   “可不,咋们黑风山距离这里隔着老远,赶紧回去喝口热汤暖和暖和,淋了半天雨可冻死老子了。”   “是啊,死的几个弟兄也要好好埋葬。”   “其他几个弟兄死的不值,不过老张头平时没仗着和老大关系亲近收钱,死了倒好。要是被我逮到那个小白脸,一定砍了他的头祭奠兄弟的亡灵!。”   说罢,刀捅进在山洞里掩盖的杂草树丛,锋利的刀刃距离鼻尖只有几寸,沈杨几乎能嗅到刀刃上浓烈的血腥味,顿时大气不敢喘,屏住呼吸没有动弹。   很快,匪徒收回刀,说话声逐渐远去,沈杨松懈下来,高度紧张后的松懈再加上体力透支的疲惫让他转瞬陷入昏迷。   昏迷中的沈杨看到小时候的自己。   他悬浮在半空中,看着五岁的自己躺在床上昏迷不醒,爷爷站在床边看着孩子一脸担忧。   房间里还有一个中年男人,穿着青色长袍,眉目疏冷,一身仙风道骨。   ‘他命中注定有劫数,你是留不住的。’   爷爷心疼的用手摸了摸小孩滚烫的脸颊。   ‘真的没办法吗?’   中年男人沉默良久,叹息一声,从怀里拿出一块玉牌,玉呈长条方形,成色莹润。   沈杨看出,这是他前世一直以来都带在身上的玉牌。   ‘沈杨——以后这就是他的名字。’中年男人将玉牌放在爷爷手中,开口,‘能不能过去,就看他的命数。’   爷爷又是重重的叹了一口气,而后闷声道:‘谢谢。’   梦境逐渐远去,散做云烟。   再度凝聚时,沈杨看见沈府,或者说是,过去的沈府。   年轻的赵姨娘抱着高烧不退脸色涨红的小孩跪在院门前哭求:   ‘老爷,救救我们的孩子——’   沈杨定睛看去,赵姨娘怀中的孩子,正是这具身体的主人。   只是为什么会看见赵姨娘和原主?   忽而一阵天旋地转,沈杨感觉到身体的存在,他睁开眼,发现身处温暖的被窝,身下的土炕很是热乎。   四周的环境很朴素,除了身下的土炕,只有一张木桌、几张椅子和一个破了半扇门的柜子,全部挤在小小的房间里,显得有些逼仄。   ‘吱呀’一声,门被打开,一个穿着布衣的老妇人端着热汤走进来,看见沈杨醒来,快走几步把热汤放在房间内的桌上来到热炕旁关心的询问。   “孩子,你感觉怎么样了?”   沈杨不认识老妇人,问道:“你是谁?”   一张嘴,沈杨发出的声音极度沙哑,并感觉到喉咙非常难受,像是有一把火炙烤。   “我儿子是猎户,昨天上山发现了你,背着你回来请了村里的赤脚大夫给你看病,你能醒就好了。”   老妇人说的情真意切不是作假,沈杨也发现自己的衣服被换了,虽然还有些发烧,但身体已经好多了,只是断腿要恢复没有这么快。   “谢谢。”沈杨小声道谢。   老妇人笑的眼睛眯成一条缝,很是慈祥,“欸,我煮了热汤,赶紧喝了。”   所谓的热汤是姜片和鸡熬成的乳白色汤,喝到下面还有一个鸡腿,沈杨看向老妇人,后者笑盈盈的说道:   “吃吧。”   沈杨不好意思推拒老人家的好意,乖乖吃了,老妇人很高兴收了碗离开,让沈杨多休息一会。   再次躺下,沈杨毫无睡意,即便整个人头昏脑涨,他想起梦里的事,幼时沈杨并不叫现在的名字,自从一场大病后爷爷给他改名叫做沈杨。   小孩子的记忆随着长大后便逐渐模糊,沈杨也慢慢忘记了这件事,如今这场梦倒让他想了起来。   只不过梦中爷爷和陌生人的对话让沈杨百思不得其解。   翻来覆去,沈杨实在睡不着,起床一路扶着床沿和墙壁出去。   屋外是雨过天晴、鸟鸣声声、万里晴空,不大的院子里一边是草草搭起来的做饭的棚子,一边堆了不少木柴,部分被淋湿。   这时,一个面相憨厚的大汉蓄着络腮胡子,背着弓和竹筐走进院子,瞧见沈杨出来,放下身上的家伙走过去。   “你怎么出来了?赶紧回去休息吧,身上的伤还没好呢,俺打了一只兔子,待会俺娘做了给你吃。”   大汉不止面相憨厚,说出的话也十分憨气,让人一眼就能看透。   这应该就是老妇人的儿子了吧。沈杨心想,面上撑起一抹笑意。   “是你救了我吗?谢谢。”   闻言,大汉脸上浮现出红晕,不好意思的挠挠头,说道:   “俺只是上山的时候看见你在山洞里,又叫不醒,就带下山了。”   面对老实憨厚的汉子,沈杨不免放松许多,经过简单的了解,沈杨知道了来龙去脉。   汉子是个猎户,前天上山去检查自己设下的陷阱,途径一个山洞时发现沈杨浑身泥泞躲在里头睡着了。   夜里风大,把沈杨的准备的遮掩物吹走,这才让猎户发现了沈杨,带下山后,和自己的母亲也就是老妇人一起给沈杨擦洗了身子。   这才发现沈杨相貌俊秀、细皮嫩肉,身上的配饰和衣物都从未见过,看上去价值不菲,明白沈杨不是平民百姓。   给沈杨换了干净衣服放进被窝里,沈杨都始终没醒,中午发起高烧,请了赤脚大夫来看。   直到今天,沈杨醒来。   具体情况了解后,沈杨一边让汉子劈两片齐整的木柴,一边询问起这里是哪里。   “俺们这是李家村,距离最近的县城也有十几里远呢,村子四面环山,没有太多地种庄家,俺只好打打猎补贴。”   “京城离这里有多远?”   “京城?那可老远了,你是从京城来的?”汉子将处理好的木柴递到沈杨面前。   “是啊。”   说着,沈杨接过木板,坐在木墩上找准自己腿部断裂的地方,用布带忍着痛用木板固定自己的腿。   一时间沈杨疼得脸色毫无血色,手指都在微微颤抖。   汉子看着沈杨的表情就觉得痛,也对沈杨升起几分钦佩。   缓了一会,沈杨脸上恢复血色,汉子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于是接上之前的话题。   “俺听说京城特别漂亮,城里的人都不愁吃不愁穿哩。”   沈杨笑了笑,“确实很漂亮,但不是每个人都如此。”   他的语气很平和,没有高人一等的傲气,也没有嘲讽汉子的无知。   汉子挠挠头傻笑起来,心里想着来自京城的贵公子待他们这些平民百姓都温和有礼,为什么县城的赵员外却欺压百姓。   不过这个想法一闪而逝,汉子看着面前的沈杨,觉得尖嘴猴腮的赵员外不配和风光霁月的沈杨相提并论。   “俺叫李天,你以后叫俺老李就成。”   “李大哥。”沈杨从善如流的称呼对方,“我叫沈杨。”   这么一个京城来的贵公子喊自己大哥,李天受宠若惊,嘴笨不知道怎么接话,只是傻笑着。   接下来的谈话,沈杨明白了自己怎么会跑出这么远,李家村最近的县城靠近京城,当时沈杨穿进深林几经周折,又跳下山崖,相当于抄了近路,出现在李家村东边的山上。   中午,李母做好饭菜招呼闲谈的两人过来吃饭,饭桌上李母问起沈杨怎么会那么狼狈的躲在山洞里。   当两人得知沈杨是被匪徒追击,顿时同仇敌忾。   “近些年边疆连年打仗,不少流民落草为寇,没想到连这里也被波及。”说罢,李母重重叹了一口气。   李天扒了一大口饭,和着汤咽下,“俺去县城的时候听说那些匪徒专挑老弱妇孺打劫。”   “真不是东西!伤天害理啊。”李母摇头。   沈杨坐在一旁笑了笑,应和一句就没有再说话。   饭后,李母将沈杨原先的衣服送来,衣服已经洗好晒干,而在叠好的衣服上面是沈杨的随身物品,一样都没少。   沈杨拿起放在衣服上的玉佩,玉质温润,品相极好。   可是这家人并没有贪墨,沈杨叹了一口气,觉得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与此同时,京城内。   吴将军奉旨剿匪,但匪徒的寨子却迟迟没有找到。   彬王妃为救人被劫匪掳走,城内一片哗然,对于王府的观念逐渐有了改变。   而被沈杨救下公子小姐的父母和彬王府也开始走动,并一再利用各自的权势寻找沈杨的下落。   这天,王府送走前来送谢礼的太傅,大管家走在路上被岚夕拦下,大管家知道岚夕是来问沈杨的下落,可是他只能摇头。   眼见岚夕眼眶一红、无望哭泣,大管家齐东旭心中徒增几分悲凉。   大管家来到彬王所在的书房汇报情况。   案桌后的彬王眼神阴鸷,周身气势沉郁,面上苍白如纸,嘴唇隐约透着乌紫的颜色,是因情绪波动的内息紊乱,致使毒再次发作,又被彬王用内力强行压下去。   王妃出事后,直到今天彬王整个人都消瘦了不少,大管家心疼之余,又无能为力。   何止彬王,王府内上上下下,无不为王妃担忧,一连多日气氛都压抑的喘不过气。   ——王妃,你一定要平安无事。 第36章 求助   时间距离彬王妃失踪已有五天,京城戒严,人人自危。   吴将军因迟迟未能找到匪徒的寨子剿匪而被皇上杖责,拖着伤体继续行走在剿匪的路上。   曾被沈杨救下的太傅次女杨筠再一次来到父亲书房,祈求父亲请旨增加兵马寻找彬王妃。   ‘碰’得一声,太傅烦躁的吼道:   “皇上已经责罚吴将军,你是不是还想让你的父亲也挨上几棍子?”   人近中年的太傅两鬓已长出几缕白发,因生气眼角多了几条细纹,又为自己的女儿最近的行径感到烦闷,他在案桌后来回踱步。   “你为何这般关心彬王妃,即便他救了你,但身为女子,时刻都要懂得男女有别。”   “你知不知道,彬王今日下朝后问你的父亲,你这个还在闺阁的小姐这么关心一个男妻,你让王爷怎么想?让天下人怎么想?”   父亲的震怒让杨筠跪在地上不敢再开口,心里委屈,眼眶泛红低下头,双肩微微耸动。   太傅夫人端着茶走来,听到夫君的怒吼,忙将手里的东西交给下人,自己则推开门进去,见女儿跪在地上小声啜泣,夫君站在案桌后皱眉。   “夫君,筠儿说了什么让你这么大火气,筠儿还小,好好教导便行。”太傅夫人和太傅相处数十年,自然懂得顺着太傅的脾气。   果然,太傅听了夫人的话,坐在椅子上沉默不语。   太傅夫人扶起杨筠,小声嘱咐她先离开,自己好安抚太傅。   杨筠也知道自己惹恼了父亲,听话的离开。   待到女儿离开,太傅夫人挥退下人,自己亲手为太傅倒了一杯茶。   茶香弥漫,太傅紧皱的眉微松,叹了一口气道:   “筠儿性子要强,这遭被彬王妃救下恐怕生出点不该有的心思,我也是为了她好,才出言敲打敲打。”   “夫君说话,筠儿自然会听,何必大动肝火。”太傅夫人将茶放在太傅面前,温声细语,彻底将太傅的怒火熄灭。   太傅握住夫人的手,“听夫人的。”   闻言,太傅夫人反握夫君的手,身子微微倒向太傅。   两人之间的融融情谊即便过了数十年,依旧热意未退。   此时,杨筠跑回自己的院子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扑在床上发泄情绪。   贴身侍女跟随杨筠一同前去寻青会,被彬王妃所救,她在书房外听到对话,侍女明白杨筠的心思。   但杨筠毕竟未嫁,即便对沈杨只有感激和钦佩,可挡不住外人用龌龊的心思猜忌,使得太傅信以为真。   “小姐,彬王妃会没事的,你就听老爷的话吧。”   口头上的安慰对杨筠根本没有用处,她愤恨地锤了一下被子,想到嫁出去的姐姐,心里起了心思。   与此同时,京城内所有人都没有注意到,有一位信差来到彬王府,交给大管家一封信。   大管家齐东旭看到信差递来的玉佩,神色大变,让人取来赏银给信差,得到赏银的信差面带笑意的离开。   而大管家则立刻将信送到彬王的书房,彬王得知消息,目光微动,他接过管家手里的信,拆开。   半响后,彬王手指用力,粗糙的信纸出现折痕,彬王瞬间反应过来,抚平信纸上的折痕,指尖滑过信纸上的字。   彬王没有多说其他,大管家知趣的退下。   ‘吱呀’一声,书房的门被再次关上,彬王放下信纸,招手,一个暗卫从天而降,跪在彬王跟前听从命令。   “告诉他们,可以动手了。”   “是。”   微风吹过,暗卫消失不见。   彬王目光从涣散逐渐转变成杀伐果决。   城内戒严,百姓议论纷纷。   所有的一切都和吴将军的夫人有所牵连,作为举办寻青会的主人,吴夫人当时一收到太傅次女杨筠传达的消息,立即派人前去营救。   可是等到营救的人到达,一切都已经平息,彬王妃不知所踪,其他人身上则多多少少受了点伤。   只是这点伤和彬王妃的失踪比起微不足道,吴夫人明白,如果找不回来彬王妃,亦或者王妃受到了损害。   介时皇上可不像现在一样打几板子就放过,而是整个将军府都难逃一劫,更重要的是彻底得罪彬王。   吴夫人焦急上火,喝了口茶被烫得险些把茶盏摔碎,烫伤后的刺痛让吴夫人稍微平复杂乱的心绪,她忽然想起一件事。   梁侯孙女梁翘腹中孩子被救下后,相府的大小姐风月怡第一时间要求陪同梁翘回京城,吴夫人看在风月怡知晓内情,又和梁翘是好友,便准了。   谁知,马车刚走,就下起雨,,吴夫人只得取消这次无疾而终的寻青会。   途中雨转大,没有人发现后面的马车被匪徒拦截。   吴夫人捋清思绪,隐约感觉风月怡恐怕知道些什么,否则一切都不会这么巧合。   想到这里,吴夫人猛地一拍桌子,茶盏震得发出清脆声音。   如果风月怡真的知道些什么,却任由事态发展,彬王妃一旦出了什么事,她一定不会放过风月怡。   守在外面的侍女听到里头传来的动静,心头一颤。   自从彬王妃失踪,吴将军被任命剿匪,将军府内人心惶惶,将军府倒下,他们这些下人恐怕也要被牵连。   侍女暗暗祈祷彬王妃一定要平安无事。   祈祷或许传到了沈杨这里,他感觉耳朵发烫,应该是有人念叨他,不过沈杨并未放在心上。   沈杨身体恢复良好,他在昨天下午让李天带着自己去了县城一趟,送出了那封信。   估摸着现在已经送到了王府,沈杨并不是不能回去,而是现在不是回去的时候。   因为没有人会相信他的说辞,与其再闹出风声,不如找个能让京城中的人相信的人选带他回去。   这个人选,自然是彬王,所以那封信是沈杨写给彬王的,说明了现在所在和具体状况,也询问了京城内如今状况。   沈杨看着自己的断腿,幽幽叹息一声。   ——在其位,谋其事。   李天打完猎回来,见沈杨愁眉苦脸,于是开口道:   “整天在房里憋闷的很,不如俺带你出去转转吧。”   闻言,沈杨眼前一亮,昨天虽然去了城里转了一圈,可是碍于自己的断腿和身份,沈杨并未多留,大部分时间都用在来回得路途上。   现在李天要带沈杨出去转转,恐怕又是像昨天那样背着他来回,沈杨想了想,笑道:   “多谢李大哥,不过我有个办法,不用劳烦你背着我来回。”   村子里民风淳朴,李天脑筋又直,他不清楚沈杨口中所说的是什么,就听着沈杨的话做了一对奇形怪状的东西。   沈杨接过李天做好的拐杖,摸上去比较粗糙,但可以使用,沈杨坐在坑旁用拐杖撑起自己的身体。   适应了一下,沈杨开始走动,李天在一旁看的一脸惊奇。   明明这东西是他自己一手做出来的,可是李天却没有想到可以这样使用。   “还是你们城里人脑子转得快,不像俺。”李天挠挠头憨笑。   “李大哥手巧,一次就能做出来。”   沈杨的夸赞让李天不好意思,憨厚的脸上浮现出一抹绯红。   有了工具,沈杨也能在村子里走动。   李家村三面环山,青山绿水炊烟袅袅,呼吸一口,满腔清新。   闲逛的沈杨看见东边的山坡度较为平缓,想起李天说起过村子里耕地少的问题,不免多看了几眼,心里有了个想法。   李天陪着沈杨,一边和沈杨介绍起村子,路过一片耕地,有不少村子还没嫁出去的女子正在农忙。   她们也发现了沈杨,即便穿着布衣拄着拐杖,沈杨身上的气质也和村子格格不入,再加上俊秀的模样惹得村子里正在农忙的少女们娇羞不已,纷纷低头,却又忍不住偷偷去看。   只有其中一个少女丝毫没有理会,被身边的姐妹拽着才往沈杨那边看了一眼,但很快低头,继续忙活。   “活什么时候都能干,那样好看的公子哥,可少见呢!”少女的不解风情,姐妹恨铁不成钢。   少女抬起手臂擦了一把汗,“看了又怎样,你还想让他娶你?”   一句话就戳穿姐妹的心思,少女没有顾及春心荡漾的姐妹,直截了当出言打消姐妹的想法。   “那人一看就不是村子里的人,你觉得他会看上一个泥里打滚的村妇吗?”   少女的姐妹顿时丧气,无精打采的继续忙活,又忍不住嘟囔。   “邱秋,你真是没劲透了。”   唤作邱秋的少女一声不吭手里没停,她想起家中好赌的父亲、懦弱的母亲,停下动作,直起身体望向沈杨走远的身影。   姐妹见状,“人都走了,你还看什么?”   邱秋握住手里的农具,嘴唇紧抿。   夜深。   因为家中就只有两间睡房,李母睡了一间,沈杨和李天一间,沈杨是伤患,睡在床上,李天打地铺。   沈杨躺在床上听着外面的虫鸣声声和着李天打呼的声音实在有些睡不着。   忽然,一阵敲门声从院子传来,间隔了一会,再次响起。   沈杨借着微弱的光线扶着拐杖穿好写去开门。   院门外,一个少女站在外面,她双眼极黑,目光坚韧。   “你找谁?李天已经睡着了。”   对方摇摇头,忽然跪在沈杨面前,沈杨来不及阻拦。   “公子,邱秋是来找你的,想请你帮帮我。”   深夜造访的少女,突如其来的回答。沈杨被打的措手不及,他没有直接拒绝,而是问及原因。   “什么忙?”   “我要离开这里。”   沈杨不解,“为什么?”   少女脊背挺直,语气艰涩的说道:   “我的父亲,要把我嫁给赌场老板赵员外抵债。”   说罢,少女重重磕了个头,再抬起,额头已经破皮流血。   月光下,那双黝黑的眸子好似两团燃烧的火焰。 第37章 追随   深夜里一个少女跪在自己面前祈求自己帮忙,换做是谁都无法拒绝。   何况沈杨得知对方现在的境遇,如果拒绝,邱秋未来会如何可想而知。   月光如水,晚风阵阵,时不时有虫鸣随风飘来,树木房屋的影子交错在一起。   沈杨到底是心软,答应邱秋会带她离开。   得到应允,邱秋面上一喜,朝沈杨重重地磕了两个头,沈杨拦不住,又见夜深,让她赶紧回去。   ‘沙沙——’。   枝叶摩擦的声音惊动沈杨望去,但并未发现异常。   错觉吗?   与此同时,邱秋往家里赶去,却远远看见自己家无端亮起烛光,她立刻察觉到不对劲,转身就要跑,却被躲在房屋之间形成的小径的两个打手抓住。   情急之下,邱秋爆发出强大的力量,一脚踹向其中一人下半身,在对方吃疼之际,狠狠咬上另一人的手臂。   两个打手一时吃疼,松开了手,邱秋转身就跑,片刻不敢多留,一边跑一边大喊。   沿途几家人被惊醒,打手眼见不妙,加快步子逮到邱秋,一巴掌扇了过去。   这一巴掌致使邱秋右耳耳鸣,整个人呆愣了一瞬,发髻散乱。   开门查看的村民看见打手凶恶的神情又躲了回去,邱秋的姐妹想要出去,可是被父母阻拦。   “你现在出去非但救不了,说不定还要搭上自己!”母亲规劝她,姐妹透过窗,看见夜色中,邱秋被两个打手捂住嘴拖走,心里无奈又愤恨。   父亲坐在一旁沉默不语,半响后猛地站起对母女二人说:   “你们待在家,我去把村长叫来!”   “爹。”姐妹双目含泪不可置信地看向自己平日从不惹事,甚至有些懦弱的父亲。   母亲还欲阻拦,可是想了想,又没有说出口。   家里的顶梁柱离开,姐妹坐在地上抹去泪,拿上灯笼推门就走,母亲不明就里,高声呼喊,姐妹头也没回地往外赶。   有个人可以帮她们,一定可以的……   姐妹眼前浮现出一张风光霁月的脸,心里愈发坚定,那样的人,绝非普通。   ‘砰砰砰——’   沈杨躺下没多久,刚要睡着就被剧烈地敲门声惊醒,门外的人一边敲门一边喊。   “李大哥!醒醒!邱秋出事了!”   地铺上酣睡的李天被吵醒,脑袋还迷糊着,穿好鞋子嘟嘟囔囔的往外走。   未能睡着的沈杨有些昏沉,可是听到对方嘴里喊出‘邱秋’的名字,他顿时清醒了,因行动不便在李天身后出来。   李天打开院门,邱秋的姐妹李二丫抓着他的手就问:   “借住在你家的公子呢?”   李天一时没反应过来,呆呆的问了一句,“怎么了,大半夜跑到俺家找人?”   李二丫情绪激烈,哽咽的说:“赵员外……赵员外他……他……”   “你别急,慢慢说,到底怎么回事?”   李天身后忽然传来一个温和沉静的声音,李二丫探头望去。   夜色下,少年似一束泠泠月光,只消一眼就安抚糟乱的心绪。   “公子,求你救救邱秋。”李二丫眼泪止不住往下掉,“刘员外派了人抓邱秋!”   “你一定有法子救邱秋对不对?”   李二丫的话让沈杨呆了一瞬,迅速回神后,他让李二丫别急,自己会想办法。   外面的动静吵醒了李母,不过很快被沈杨劝了回去,沈杨带上拐杖叫李天背着自己过去,他行动不便,走过去耗费的时间很多。   李天也知晓了事情的严重性,背起沈杨跟在李二丫身后。   与此同时,没有人知道,有一辆马车正急速行驶在前往李家村的路上。   村子另一头,邱秋家里两方人马正在对峙。   以老村长为首的李家村人带上家伙堵在门口,屋子里,四个打手将一个身材干瘪的中年男人:赵员外围在中间。   赵员外眼角下耷,眼神里充满算计,尖嘴猴腮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   “村长,你这是什么意思?”   老村长看向五花大绑随意丢在地上、右脸红肿的邱秋,又看向唯唯诺诺在刘员外面前不敢说话的邱父和抱着邱秋直哭的邱母。   邱秋的父亲不是村子里的人,十几年前流落到李家村,因为懂几个字,长相不错又干活麻利,村子里不少没出嫁的女子包括邱母都对其心生爱慕。   后来两人喜结连理,没两年就有了邱秋。   可很快,邱父本性暴露。   开始还只是赌点小钱,后来赌瘾越来越大,就差要变卖邱秋母女俩。   一个月前,邱父在深夜摸进邱秋房里要将邱秋迷晕带走,但被邱母发现,喊来老村长主持公道。   邱父涕泪横流的哭求邱母,念在十几年的夫妻情分原谅他,字字情真意切邱母心软原谅了,老村长见状敲打了邱父一顿便离开。   没想到邱父死性不改,还想着要将邱秋抵押给赵员外抵债,虽然邱父是外村人,但是邱母和邱秋都生是李家村,村长不得不管。   “邱秋是村子里的人,不能就这么被你们带走。”   赵员外勾起嘴角,阴沉沉的说道:“父债子偿,村长不会不懂吧?”   有了赵员外做后盾,邱父也强硬起来,“邱秋老子的种,老子想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   话音刚落,一个陌生的声音传来,清越明亮,犹如一束光,骤然照亮整片夜空。   “荒唐!为人父母不为儿女着想,却想着要将自己的女儿推进火坑,你配为人父?”   邱秋听到声音,眼中升起一抹希望,抬头望去。   村民让出一条道,齐齐往后看去。   只见一个少年在月光下长身孑立,眉目疏冷,带着迫人的气势,在他身后是李天和李二丫。   李二丫的父亲一看见自己的女儿掺和进来,登时又急又气。   老村长并不认识沈杨,却也知道李天救下了一个城里人,看出沈杨是想帮邱秋,就也没说话。   可是赵员外并不知道对方是谁,又见沈杨穿的衣裳和村民一般无二,嗤笑一声。   “哪来的毛头小子,也敢掺和本员外的事。”   说罢,赵员外看沈杨走近时是单腿前进,心里更加不以为然,可当沈杨靠近,赵员外看清对方样貌,心神微动,起了不一样的心思。   京城里有些官员会养娈宠,这股风气也传至距离京城最近的县城,赵员外也知晓一些。   并且兴致之下养了一个,可是身段不如女人、样貌又过于粗糙,赵员外便没了感觉,在对方又一次逃跑时,直接将人打死丢到乱葬岗。   如今看见沈杨,赵员外顿时起了垂涎之意。   赵员外看过来的目光好似黏腻恶心的爬虫,沈杨丝毫没有退怯,目光清明,“不管我是谁,你强娶民女都是违反王法!”   “王法?”赵员外笑了一下,仿佛在嘲笑沈杨的无知,他舔了下嘴唇,指着地上的邱秋说道:“你要想救她也不是不可以,只要你拿自己交换。”   闻言,沈杨楞了一瞬,一时没反应过来对方是什么意思,可是其他村民的脸色都变了,看向赵员外的眼神极为唾弃。   赵员外脸上露出猥琐的表情,眯起眼睛道:“自然是代替她躺在本员外的榻上。”   沈杨脸色一变,气得发抖,指着赵员外半天说不出一个字。   他从未见过如赵员外一样毫无底线的龌龊之辈!   可是沈杨这副姿态落在赵员外眼里却更加让人动心。   “美人,本员外可是家财万贯,你到我府里,啊!——”   话还没说完,赵员外右肩不知道被什么击中凹陷下去,剧烈的疼痛使他两眼翻白险些昏过去。   随之而来的是一阵轮子滚动的声音,沈杨对这个声音太过熟悉,转头便看见坐在轮椅之上的彬王慢慢靠近,顿时放松了下来。   彬王手里捏着一颗石子,极黑的瞳色几乎和冗沉的夜色融为一体。   “你哪来的胆子肖想侍郎之子。”   话落,犹如惊雷般响在众人耳畔。   众人哗然,看向沈杨的目光充满了敬畏。   尤其是赵员外,他不敢相信面前瘸腿穿着布衣的少年会是官员之子,肩膀的剧痛又让他说不出一句话,目眦欲裂。   彬王来到沈杨的身侧,查看沈杨的状况,目光掠过绑着木板的伤腿;他在打量沈杨,而沈杨也在打量他,沈杨发现彬王脸色不对,唇色带有不正常的乌色,显然是最近有毒发,不由皱眉。   有了彬王出手相助,赵员外很快被彬王带来的侍卫连夜押送进城中的衙门,连同那些打手一起。   事态骤然转变,邱父迅速转变了态度,上前对沈杨谄媚。   “公子,是草民有眼不识泰山,还望公子不要怪罪。”   此时,邱秋被松绑,她的脸高高肿起,看着自己的父亲目光毫无波澜,冷淡的像个陌生人。   沈杨侧头看向彬王,后者并未表态,沈杨大约明白彬王是让他自己做主,于是转头看向邱父。   “我说过,你不配为人父。”   邱父脸色青一阵白一阵。   李家村老村长上前做主让邱母与邱父和离,邱父使出之前的方法哭求邱母原谅,果然邱母心中再度迟疑面露为难。   同样的手段可以再度让邱母心软,可是邱秋却不再信,目光坚定。   “即使母亲不与你和离,我也不再是你的女儿!”   事情告一段落,沈杨和彬王一同离开,踏出院门时,邱秋追上来叫住沈杨。   “村长明天会把我的名字写进村子里的族谱。”   沈杨点点头表示知道了,却见邱秋再次跪在自己跟前。   “公子恩情邱秋无以为报,只求公子收下邱秋做牛做马回报公子。” 第38章 异样   当邱秋再一次跪在沈杨面前,沈杨是犹豫的,他现在的处境不容许他再增加负担,先前答应是想着把邱秋带去京城为其谋生计。   可现在邱秋明确说明要跟着沈杨。   时代造就思想的局限,何况邱秋生于农户,会有这样的思想不足为奇。   但沈杨并不想插手他人的人生轨迹,并且在无法完全定夺自己命运的时候,何谈保护他人。   或许是看出沈杨的犹豫,彬王开口解围。   “王府不缺一口饭。”   意思就是,沈杨可以带上邱秋。   彬王开口,让沈杨松了一口气。   “到时,你和我们一道离开吧。”   “是。”邱秋分外感激。   不过她不傻,察觉到彬王和沈杨两人之间关系不简单,而彬王的话和沈杨之后的答复,更加让邱秋肯定心里的猜测。   尤其彬王说的那句话,就像在和自己宣示主权。   邱秋不知道坐在轮椅上的男人是何身份,但对方口中的王府表明其身份尊贵,邱秋小心翼翼抬头看了男人一眼,对上那双极黑的眼眸又迅速低下头,后背瞬间冒出一层冷汗。   男人的眼神充满压迫感,就像一座无法逾越的高山,只消一眼就被压地喘不过气。   那是在警告她,不要打沈杨的主意。   直到他们走远,邱秋才颤颤巍巍地站起身,隐约猜到沈杨和轮椅上男人的身份,只是她不相信,如此好的沈杨,却要遭受如此境遇。   夜晚的村路有月光、烛火相伴。   只是时不时有小石子和坑洼使得沈杨脚下好几次打滑,彬王不动声色的让侍卫放慢速度。   李天在前面带路,有一个极具存在感的男人再加上得知沈杨的身份,一路上李天都没怎么说话,一举一动都无比拘束。   沈杨自然明白李天的想法,不过路上并不是说话的好场所。   回到李天家,李天从卧房抱着自己的地铺就出去和自己的老母亲一间房,侍卫将彬王送到房里后便退到门外关上门。   房间的蜡烛品质不是很好,有股呛鼻的气味还伴随烟。   沈杨把拐杖放在一边坐在炕上,盯着蜡烛摇曳的火光,不知道怎么开口。   其实想想,现在彬王坐着轮椅,自己拄着拐杖,这个画面还真有点好笑。   想到这里,沈杨不由得勾起嘴角,彬王见状,眉间舒展。   “这几天,你都是和他住一间房?”   闻言,沈杨楞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彬王口中的他是李天,后知后觉的点点头。   “他救了我,总不会对人还要挑三拣四一番。”   彬王语塞,他不是这个意思,略显狼狈的转移话题。   “你让人送来的信,本王看了。”   沈杨应了声,他当然知道彬王看了,否则不可能这么快找过来,只是沈杨以为就算有人找来,也不可能是彬王,最多是倚风或者彬王身边其他暗卫。   不过事情出乎沈杨的意料,彬王竟然直接过来,这是沈杨没想到的。   “京城里时局不稳定,不用急着回去。”   “恩。”   随后又是一阵无言的安静,沈杨看了看彬王,开口问道:   “王爷最近又毒发了吗?”   沈杨的问题让彬王停顿了一下,点头。   “是。”   简短的回答直接把沈杨后面的话噎住,彬王靠着桌边,昏黄摇曳的烛光在彬王脸上落下一道道虚影,无端显得有些落寞。   眼前的画面让沈杨心头一跳,他想起无论是王府亦或皇宫、相府,一直以来,彬王都在有意无意的护着自己,给予他尊重。   今天也是,彬王可以在村民面前说出沈杨的是嫁进王府的男妻,但他并没有,而是提及沈杨是侍郎之子,保留沈杨身为男人的尊严和面子。   毕竟嫁进王府成为男妻,听上去身份尊贵,可是很多人只会嘲笑沈杨的可悲狼狈。   除了第一次见面的不愉快,彬王就再为做过让沈杨难堪的事。   或许自己应该试着把彬王当做朋友看待,沈杨心里想着就这么说出口。   “舟车劳顿,王爷和我一起上床休息吧。”   说着,沈杨朝彬王笑了一下。   似冬雪初融、新芽初绽。   彬王神情出现短暂的恍惚,又很快平静下来在沈杨的帮助下和其一起躺在炕上。   只是握紧的双手诠释彬王内心的不平静。   沈杨单腿蹦跶着去熄了灯折返回到炕上。   黑暗中,呼吸、心跳都无比清晰,两人之间靠的很近,彬王听着沈杨逐渐平稳的呼吸声,嗅到他身上淡淡青草的气味。   犹如雨后沾露的青草,干净、淳冽。   顷刻间,彬王心中所有杂思荡然无存,只余平静、温暖,数日未曾好好休息的疲惫纷沓至来。   不知不觉间,彬王闭上眼慢慢睡着了。   再次醒来,已是日上中天。   久睡后的彬王脑袋尚有些昏沉,听到外面传来熟悉的声音,而后沈杨推开门进来,手里拿着两颗红果子。   沈杨走进来,看见彬王醒了,拄着拐杖走过去递给他一颗红果子。   “尝尝看,这是李大哥上山打猎的时候采的。”说话时,琉璃一般的眼眸分外明亮。   彬王心神微动,接过果子迟疑的问了一句,“李大哥?”   “就是救我的人,李天。”   沈杨啃着果子,果子的汁液混杂着果皮上的水珠流下,他的样子在彬王眼里并不雅观,又说不出来的自在。   不同于在京城的稳重,时刻绷紧着弦,此刻的沈杨开朗、爱笑。   “你很喜欢这里?”   沈杨吃着果子点头。   彬王又问:“王府不好吗?”   王府里,想要什么都有人准备好,锦衣玉食,不用去想如何温饱。   闻言,沈杨的动作有片刻的停顿,他两三口吃完剩下的果子,两颊微微鼓起,咽下后沈杨回答道:   “王府里,时时刻刻都有备好的时令蔬果,可吃多了,总会腻。”   沈杨没有正面回答彬王的问题,委婉表达了自己的想法。   无论是王府还是京城,奢靡繁华,沈杨说不上讨厌,只是比起那些,他更愿意像前世和爷爷住在小镇里一样,偏居一隅,平稳安和。   不用去焦虑明天该去做什么,如何保全自己。   彬王不再说话,他明白沈杨的意思,也明白自己和沈杨的不同,却又贪恋其温暖。   手里果子上的水珠滚落掉进彬王的手心,沈杨已经离开,彬王将果子放到嘴边,咬下一口。   果汁丰盈,甜中带酸。   午饭过后,沈杨坐在院子里的木墩上和李天聊天,经过沈杨的努力,虽然面对沈杨时李天还有些拘束,但已经好多了。   正在聊着天,沈杨听到身后门开的声音,转头撞进彬王的双眼,沈杨站起身对李天道别。   李母闻讯从厨房出来,湿漉漉的手在衣服上随意擦了擦,然后拿出两个馒头和熟鸡蛋塞进沈杨手里,她还不知道沈杨和彬王的身份,只是表达着自己的善意。   沈杨带着馒头和鸡蛋坐上马车。   离开村子前,马车在邱秋的家门前停了一会,给邱秋和姐妹道别的时间。   马车驶离的方向不是前往京城,他们在距离李家村最近的县城停留。   两天后就是赵员外开庭问审的日子。   因为沈杨身体不便,只能为彬王施针缓解体内毒的发作。   他们在县城住的院子较为偏僻,平日里除了邱秋,出入院子都是身为侍卫的男子。   可是邱秋丝毫不怯。   有一次沈杨甚至看见邱秋叉腰训斥彬王身边其中一个侍卫,原因是侍卫走路时撞到邱秋,把她手里的一盅汤打翻了。   沈杨还是第一次遇到性格这么彪悍的女子,颇为惊奇。   两天很快就过去了,赵员外被押上大堂问审,沈杨抽空去看了一眼,发现赵员外不仅被五花大绑,双手还软软的垂在身侧,神色萎靡。   累累罪行被公之于众,能开一间偌大的赌场,赵员外手上早就不干净了。   当沈杨听到那一个个被报出的人名,他也和身边的人一样,义愤填膺,满腔怒火无处发泄。   最后,县令将赵员外拖进大牢,秋后问斩。   赵员外被带下去的时候,人群中有人朝他扔了一个臭鸡蛋,还有人朝他吐唾沫。   县令忙派出衙役驱散人群。   沈杨回到院子,看见彬王正在前院树下的石桌旁看书,听到动静合上书朝沈杨看来,缕缕碎光洒进那双极黑的眼眸,沈杨脚步有一瞬的停顿,他走到树下在石桌旁坐下。   彬王最近神色渐好,只是突然毒发导致回去后又要从头开始治疗,不过沈杨并没有提起这么丧气的事,而是说起赵员外被判刑的全过程。   “你很开心?”   “作恶之人能得到应有的惩罚,当然开心。”   “恩。”   彬王应声便不再说话,沈杨感觉两人之间的气氛有些奇怪,侧头瞥向彬王手里的书。   那是一本兵书,书页泛黄卷曲,显然是时常翻看。   这时,彬王忽然开口,“你开心就好。”   沈杨抬头去看,彬王眼帘微垂,细密的眼睫在眼下形成淡淡的碎影。   莫名地,沈杨感觉到其中的温柔,不由怔楞。   “五天后,启程回京城。”   沈杨骤然回神,怔怔的回答,“哦……哦。”   随即身体有些僵硬的离开。 第39章 花灯   深夜,沈杨躺在床上辗转反侧。   不知为何他脑海里一直回忆起有关于彬王的点点滴滴,最后的画面定格在树下看书抬眸朝自己看来的彬王。   明明是很平常的画面,可是却久久无法忘怀。   尤其是那句‘你开心就好’,也不免让沈杨想多。   沈杨转了个身,不想幅度过大,受伤的脚猛地撞上床沿,倒吸一口凉气抱着腿险些叫出声。   待疼痛稍缓,杂乱的思绪一扫而空,沈杨摆正自己的腿安心睡觉。   就在沈杨进入睡梦之际,一墙之隔的前院偏厅里,暗卫的头领正在给彬王汇报如今京城的情况。   将军府吴夫人主持的寻青会遭遇劫匪,波及不少官员子女,即便是侥幸没有被波及的其他人,他们的父母也对此事格外关注。   索性,彬王直接将这摊浑水彻底搅乱,拉下不少人马,也正因如此,现在京城里乱的很,所以彬王才带着沈杨在这个距离京城不算太远的县城小住数日,但其中也是有一点私心。   如今七皇子被太子弹劾,皇帝正值气头,直接将七皇子的职位剥了,险些把人丢进大牢。   好在有茹妃和茹妃父亲刑部尚书极力阻拦才劝住皇帝,可是七皇子风光不再,一时大受打击,整日浑浑噩噩。   彬王倒是没想到太子动手这么快,太子看似好说话,其实骨子里倔的很,认定的事很难扭转他的想法。   两年前为了一件小事顶撞皇帝,差点丢了太子之位,现在还是没有记住教训和风头正盛的茹妃撞上,皇后此时应该头疼不已。   不过对于彬王而言是一件好事,大致了解京城中的情况,彬王交代了接下来要做的事。   暗卫头领在走之前,交给彬王一个蒙着黑布的卷轴,卷轴缓缓展开,露出一抹暗淡的金色。   当彬王看见那抹金色,神色微动,彻底展开看清全貌,彬王凝视卷轴上的每一个字,难忍心中情绪。   卷轴是从镇远侯手中得到,镇远侯曾是先帝的左膀右臂,新帝登基后便引退,彬王身边的暗卫找来时,镇远侯没有任何惊讶。   而是叹息一声,将自己保管二十年的东西交给暗卫,并带给彬王一句话。   ——以大度兼容,则万物兼济。   这是祁衍父亲文远帝留给祁衍的最后一句话,简明了为君之道,同时告诉祁衍,不要被仇恨蒙蔽双眼。   可是啊,又怎能不恨……   父亲的死、母亲殉葬、而他受尽折辱,如今双腿残废,怎能不恨……   三天后,一行人开始准备回京城。   沈杨发现这两天彬王的状态不对劲,总是无端走神。   这天,沈杨收好银针发现彬王再一次走神。   “王爷。”   听到沈杨的声音,彬王身体微顿看向沈杨。   “明天晚上县城里举办花灯节,不如一起去看看吧?”   沈杨语气绵软,脸上不自觉的带上几分担忧。   彬王看着他,没有拒绝。   见状,沈杨松了一口气。   时间很快就到了第二天傍晚,沈杨出门前情不自禁摸了摸自己没有受伤的腿。   这段时间经过调养,沈杨的腿已经好了一些,不再时不时感到疼痛。   伤筋动骨一百天,完全好起来还早得很,不过偶尔沈杨可以不用人搀扶和拐杖,自己单腿蹦跶一段距离。   然后最近沈杨发现自己另一只腿好像变得有些粗,腿部的肌肉也结实了不少,看来等伤腿好了后,要多练练,否则两只腿粗细不一样,着实有碍观瞻。   花灯节的县城热闹非常,只是他们一行,一个坐着轮椅,一个拄着拐杖,身边带着侍卫和丫鬟,非常惹人侧目。   沈杨这时忽然想起,原著中彬王并不喜欢人多的地方,讨厌他人看向自己异样的目光。   难道自己好心办错事了?沈杨偷偷往旁边看了一眼。   明亮的光彩下,彬王神色平静,纤长的眼睫微微下垂,在眼下形成一道淡色的剪影。   看上去并没有反常,沈杨略微放松了点。   前面有一处猜灯谜的地方,沈杨过去看了眼,每个灯笼上的灯谜,只要猜中,店家就会送一样小礼品。   沈杨来了兴致,选来选去,好猜的灯谜都已经被人挑走,留下的都是比较困难,沈杨不是很懂这些,绞尽脑汁,终于猜中其中一个灯谜。   彬王饶有兴致的看着沈杨时而皱眉、时而沮丧、时而沉思,最后眉开眼笑,一颦一笑都极具活力。   店家送的小礼品是一个男式的祥云木簪子,沈杨接过礼品说了谢,转头朝彬王看去。   正巧一束烟花在天际炸响,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吸引过去,没有人听清身边人的对话。   可是盛大的烟花下,彬王听清了沈杨说的每一个字。   “我猜中了灯谜,这个送给你。”那双琉璃般的眸子在烟花盛开的刹那间盛满光彩。   烟花也吸引走了沈杨的注意力,他侧头看去,唯独彬王手里握着一根非常普通的木簪子,眼里只装进眼前的少年。   花灯节有一个习俗,就是将自己对来年的期许放进花灯,然后让其顺流而去,意味所想之事都将顺风顺水。   沈杨也放了一个花灯,目送自己的花灯远去,逐渐和其他花灯汇聚成光的河流。   回去的路上,彬王问起沈杨花灯里写的是什么,沈杨笑了笑没有说,彬王便没有多问。   那盏飘远的花灯里,所写的是——愿早日回家。   花灯节结束的第二天就是他们返京的时候。   一大早他们就上了马车,当马车缓缓驶离这座小县城,沈杨掀开帘子往回看,眼里有些不舍。   “如若喜欢,以后可以常来。”   闻言,沈杨颇为惊讶的转头看向彬王。   “王爷是在说笑吗?”   彬王手指微动,“你很喜欢不是吗?”   “沈杨还记得王爷所说的,要做好彬王妃,一个王妃整日辗转其他县城,恐怕王府又要被说闲话了。”   沈杨说的时候很轻松,他想的是,等到彬王腿治好,自己就可以脱离王妃的身份,届时去哪都可以。   可是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沈公子是觉得王妃的身份束缚了你吗?”   沈杨一听就知道彬王想错了,“不是——”   可是,彬王不想听,直接打断沈杨的话,“不必说了。”随后直接闭目养神。   沈杨语塞,有了俗话中伴君如伴虎的感觉,顿时有些郁结。   可是下一秒,他看见彬王头上的簪子是自己昨日赢得的奖品,又释怀了。   方才离开时,天色还有些昏暗,沈杨并未看清,现在日头渐升才分辨出。   沈杨端坐好,即便彬王闭上眼也认真的对他解释。   “王爷,我不是那个意思,只是去到京城,有很多事要做,自然不能像现在闲散。”说着,沈杨看了一眼彬王的神色,又加了一句,“而且,在京城,我能更好为王爷医治。”   言罢,间隔了约有半刻钟,沈杨听到彬王的回答。   “恩。”   即便回话简短,但语气已经缓和了不少。   沈杨笑了笑,侧头看向外面,他现在越来越觉得彬王脾气好,而且还特别尊重人。   等到彬王的双腿治好,或许能找到相伴一生的妻子。   想到这里,沈杨忽略自己心里的一点不自在。   回京城的途中,一行人在驿站休息。   一个男人骑着快马绝尘而来,看见王府的马车拉紧缰绳一跃而下,男人跪在彬王跟前。   “王爷!太傅府中二小姐在寻找王妃的途中,和随行的侍卫失去联系,如今生死不明!”   闻言,彬王一改常态,皱眉询问仔细,得知太傅次女杨筠是在当初马车被劫的地方失去联系。   “距离她失踪过去多久?”   “半个时辰,大管家得知这个消息,便让属下快马赶来通报。”   沈杨在一旁听了全过程,他本想离开可是彬王让他留下一起听,得知太傅次女失踪,沈杨想起是遭到劫道时被他送上马车逃走的少女。   想来那就是太傅次女,是为了报答沈杨对她的救命之恩才跑出京城寻找吗?   可是一个女子,擅自跑出来,如今不知所踪,恐怕凶多吉少,沈杨来不及多想,直接告诉彬王。   “王爷,我知道劫匪的寨子在哪。”   闻言,彬王没有露出任何惊讶的神情,倒是随行的侍卫和报信的男人看向沈杨的眼神很是讶异。   毕竟吴将军苦苦找了十几天都没有找到劫匪窝点的迹象,那些劫匪能有这么大胆子在官道堵截,也正是因为这点。   所以沈杨忽然说出自己知道劫匪的窝点,他们不仅惊讶,更是不信。   彬王语气平静的说道:“王妃但说无妨。”   随后扫了手下一眼,侍卫和男人顿时收回自己的眼神。   沈杨很感激彬王能够这么相信自己,说出当时无意间听到的地点。   “黑风山。”   此话一出,彬王直接下令。   “通知吴将军和太傅,带人去找。”   没有任何迟疑和不信任。   黑风山并不是一座山的名字,而是附近百姓给一带山脉取了代称,因为那里常年刮风,树木异常高大茂密、遮天蔽日,所以一进那片山脉就仿佛走进黑夜。   于是有了黑风山的名字。   吴将军也带人去找过,可是那里太黑视线受阻,又地域宽广,才迟迟没有头绪。 第40章 会和   沈杨并不知道黑风山是一片山脉的代称,可是彬王已经推测出匪徒的所在地。   黑风山南方的山脉中,有一个湖中岛,湖面宽广常年弥漫着雾气目及所处不足半丈,所有人都当是一个趣闻并未当真,彬王翻阅一本地理杂记时看到过,也只当趣闻。   如今想来,只要水性好越过雾气到达湖中岛,便是一个很好的根据地,外面有高林遮天蔽日,里面又有掩人耳目的湖中雾气,易守难攻,且很难被人发现。   太傅次女忽然出事马车只能转道前往事发地点。   事出突然,彬王本想让受伤的沈杨留在驿站,等候王府重新派来的马车回去,但沈杨觉得这件事也有自己的责任,不愿坐视不理,执意一同前往。   “王妃受伤,留在驿站等候马车回京。”   “此事有我一份责任,我一定要去。”   两人目光相对,触及那双琉璃一般的眸子中的执拗,僵持片刻最后还是彬王退让了,无奈叹息一声,道:   “你要去,就去吧。”语气很是纵容。   见彬王同意,沈杨不自觉的嘴角微翘,心想,彬王果然是个好人。   不过此行,沈杨并没有让邱秋跟上,而是留下一个侍卫,等王府派来马车一道回府。   离开前,邱秋把沈杨叫到一旁,彬王看着这一幕,并未阻拦,当看见邱秋靠近沈杨时,顿时眉头微蹙,好在沈杨立即退开一步让开距离,彬王才舒展眉头。   沈杨回到彬王身边,彬王随口问了一句。   “王妃和她说了什么?”   “没什么,只是一些偏见。”沈杨没有告诉彬王邱秋所说的偏激言论,一是不想影响到彬王的心情,二是邱秋说的话传出去,恐怕要遭受牢狱之灾。   但是彬王却以为沈杨在维护邱秋,正巧此时邱秋看过来,彬王目光警告了她,也看出邱秋不是一个安分的人。   离开驿站的路上,彬王表现的很沉默,一直紧锁着眉,沈杨不明白彬王这是怎么了,于是试探的问道:   “王爷是因为我之前的话不开心吗?”   “并未。”   可是脸上的表情分明不是这样,是不想和自己说吗?沈杨侧头看向马车外。   春意正浓的官道两侧是碧绿青山,时而有鸟雀飞过,在广阔蓝天之上留下些微痕迹。   之前在驿站中,沈杨被邱秋叫走到一旁,两人说话的声音很小,只是说到后面沈杨的脸色变得有些难看。   邱秋说的正是彬王,她早有猜测沈杨的身份,为沈杨的遭遇愤慨,在她眼里,沈杨是救她的恩人,所以她对彬王不满,并厌恶彬王施加给沈杨的屈辱,越说情绪越激烈,不由靠近沈杨。   “公子,彬王他一直在控制你,不让其他人靠近,他会毁了你!”   沈杨皱眉后退一步,打断邱秋的话。   “王爷是什么样的人,想必我比你更了解。”   闻言,邱秋冷静稍许。   “抱歉,公子。”   或许是知晓沈杨的身份,邱秋从沈杨身上看到了同样身不由己自己的影子。   这种感觉在目睹彬王拒绝沈杨一同前往的强硬和沈杨的反驳后愈发强烈,即便最后彬王同意,邱秋还是无法接受这样冷酷无情的人剥夺了沈杨的人生。   可是沈杨并不知道邱秋在想什么,他为彬王辩解。   “王爷很好,不要以偏见看人。”   邱秋垂眸没有回话,内心的想法并未有多少改变。   沈杨走后,邱秋抬头看向彬王所在的地方,毫不意外再次被彬王眼神警告,邱秋嘴唇紧抿。   明明沈杨该拥有一个有妻儿的美满家庭,现在却只能寄居人下,邱秋为沈杨感到不甘。   这时沈杨回神看向彬王,后者正闭目养神。   忽然间,马车车轮碰到一个石头颠簸了一下,沈杨一时失神身体前倾,彬王睁开眼还没来得及反应就直接被沈杨的脑袋磕到下巴。   彬王扶稳沈杨,沈杨坐稳后揉了揉磕到的额头,随后发现彬王下颚被自己撞红。   “王爷对不起,我一时没注意,我帮你揉揉吧。”   甫一听到前面的话,彬王刚要说没事,当沈杨说出后面的话后,彬王直接把要说的话咽下去,简单的应了声。   “恩。”   闻言,沈杨楞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但是自己说出的话不好收回,他挪了挪位置靠近彬王。   一靠近,两人都能闻到彼此身上的气息,沈杨神情局促,彬王看似沉稳,实则悄悄握紧了扶手。   温凉的指尖触及撞红的下颚,彬王身体有一瞬的僵硬,位于彬王右后方的沈杨,放缓的呼吸打在彬王的脖项以及耳垂上,连同指尖的温度好似细微的电流刹那间穿行四肢百骸,引发阵阵酥麻。   揉了有一会,沈杨收回手,彬王在此时开口了。   “为什么要维护她?”   沈杨没有立刻明白彬王话中的‘她’是谁,不过很快反应过来,是指邱秋。   “不是维护。”沈杨解释道:“邱秋说了一些王爷不好的话,我怕王爷不开心。”   彬王看他,沈杨眼神诚恳。   “不会不开心。”   相反,彬王很喜欢沈杨的坦诚,就像一束光热诚,让他可以毫无顾忌的在沈杨面前表现出不同于外人的真性情。   “王爷是为这个不开心吗?”   彬王抿了抿唇,最后还是点头了。   沈杨为此松了口气,“王爷没必要这样,如果真的想知道,我会告诉王爷。”   就像之前离开县城的时候,那副样子真的有些吓人。   “下次不会了。”   闻言,沈杨又笑了起来,彬王颇感疑惑,接受到彬王不解的目光,沈杨解释道:   “我只是觉得,王爷很好,一点都不像传闻里一样。”   说完,沈杨有些不好意思,面上飘起一抹淡红。   作为一个成年男子,彬王第一次听到他人这么评价自己。   少年的目光就像一面镜子,照出了一个截然不同的自己,一个遥远又熟悉的自己。   同时也吸引着彬王,他如同飞蛾扑火一般,想走进沈杨的心,让那双清澈的眼眸里只有自己。   阴暗的想法一闪而逝,之后被彬王压进心底最深处。   马车很快和驻扎在郊外的吴将军队伍会和。   吴将军看见彬王下马车,赶忙上前行礼。   “王爷……”   嘴边的话说到一半就停住了,吴将军看见沈杨从马车上走下来一脸不可置信,他手里有沈杨的画像,自然知道沈杨的身份。   只是令吴将军没有想到的是,本该身处匪窝的沈杨毫无征兆的出现在眼前,而且和彬王在一起。   “吴将军。”   沈杨叫了一声,唤回吴将军的神志。   “王妃。”吴将军赶忙行礼,“不知王妃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几日前,本王派出的人寻找到王妃的踪迹,王妃侥幸逃出匪窝,并于昨日和本王相见。”   彬王的说辞,吴将军并未全信,他看见沈杨拄着拐杖,一只脚受伤,便询问道:   “王妃的脚?”   “是逃出匪窝时不小心摔断,如若没有王爷的人找到,恐怕我早已命丧黄泉。”   沈杨配合彬王的话完善借口。   “这群匪徒竟然如此对待王妃,待本将抓到他们,一定将他们剥皮抽筋!”   一听这话,沈杨对吴将军话中的杀意感到脊背发凉。   久经战场的军人浑身的气质和常人既然不同,尤其是像吴将军这样的人,就像开锋染血的刃,凛冽战意和血腥之气都让常人胆寒。   彬王推着轮椅往前进一步,隔开了吴将军和沈杨,岔开话题。   “王妃得到太傅的二小姐失踪,担忧她的安危,所以和本王一同前来。”   说到这个,吴将军也十分头疼,先前沈杨被匪徒掳走他一直没能找到他们的据点,甚至被皇帝惩罚,如今沈杨没事,太傅次女又不见了。   实在让人头疼,也为太傅家二小姐的任性闹心,真是忙中添乱,不知道太傅是怎么教导孩子。   “可是匪徒太过狡猾,本将没有头绪,真是有愧皇恩。”   “王妃知晓匪徒的据点,也是为此而来。”   说着,彬王告知吴将军自己的猜测,虽然彬王只是猜测,但是和吴将军说起却十分肯定自信。   得知匪徒的据点竟然是传闻中的湖中岛,吴将军颇感惊奇的看了沈杨一眼,感叹道:   “没想到王妃水性如此好。”   沈杨作为一个旱鸭子,很自然的回答道:“侥幸。”   不过他心里也疑惑,自己只说了一个大致的地点,彬王却直接告诉吴将军确切的位置,是推测吗?   可是沈杨看向彬王,后者脸上没有一点迟疑,相反言语中十分肯定这个结论,沈杨对此很是佩服彬王强大的心理。   即便知晓匪徒的根据地,吴将军仍无法立刻行动。   因为黑风山一带,除了有遮天蔽日的大树,更多是黑暗中的毒虫、猛兽,吴将军派人进山,不消半日,那些人都纷纷中招,所以迟迟没有进展。   更何况,如果太傅次女杨筠真的落入他们手里,匪徒手里有人质,他们更加无法轻举妄动。   “放火烧山。”   此话一出,不仅是吴将军,沈杨也被彬王的话吓了一跳,频频看向彬王。   彬王表情没有丝毫变化。   “只要放出消息,他们迟早会露出马脚,至于太傅家的女儿,京城里的风声早已传了出去,即便真的被他们抓走,短时间内也不会有事。”   彬王的语气笃定,让人不由自主的信服、顺从。   闻言,吴将军若有所思,沈杨楞了一下,眼神有些复杂。   彬王对待事情的魄力和难以言喻的稳重,还有对人心的掌控,就像一个棋手,所有人都成为他手下的棋子。   他人看到的是几步之外,可彬王的思维不局限在棋盘之上,早已超出棋盘。   那么,彬王他到底想要什么?   权利、金钱亦或者皇位。   沈杨被自己的想法惊出一身冷汗。 第41章 回家   彬王口才极佳,很快就劝服吴将军按照他的想法执行。   即便彬王的计谋再完美,可沈杨依旧十分担心。   他们现在所在的地方是最靠近京城的小镇,沈杨在房内等到彬王回来,出言询问。   “王爷,杨二小姐真的会没事吗?”   “不必担心。”彬王说的云淡风轻,丝毫没有担心的感觉,“她不会有事。”   即便有事,罪责彬王也不会让沈杨背上。   “可要是匪徒剑走偏锋……”沈杨皱眉,仍忧心忡忡。   彬王见状,出言耐心解释。   他此举不是贸然行事,而是早有准备,京城许多消息彬王都能第一时间收到,只是杨筠出走的时候,正巧和彬王离开京城去找沈杨的时间撞上。   这才让彬王失了先机,不过他了解杨筠姐夫的品性,不会那么轻易放杨筠离开,定然把精锐留在杨筠身边,所以杨筠没有一离开京城就出事。   而此事,想必太傅也知晓,打定主意要让杨筠吃些苦头,却没想到真的出事了。   不过好在匪徒大多是乌合之众,只是借助了天时地利,才苟存至今。   当时倚风都能伙同护卫挡住他们,让沈杨他们离开,那些精锐自然不会让杨筠出事。   精兵营的人有特殊的联系方式,恐怕这时候,杨筠躲在黑风山里,那些精锐深入敌营,只待里应外合。   得知前因后果,沈杨终于放下心,一面震惊于彬王洞若观火近妖般的大脑,一面庆幸自己和彬王是朋友,而不是敌人。   “为何这么担心杨二小姐?”   闻言,沈杨看过去,正好对上彬王那双漆黑的眼睛,仿佛一瞬间自己就被看透,心里不由有些发毛,但很快甩开这些想法,回答彬王的问题。   “无论是谁,我都会担心。”   就像当初遇到危险,沈杨会挺身而出一样,这是为医者心中的善和大义,自古传承。   “本王相信你。”   彬王也不再多说其他,揉揉眉心,觉得有些疲惫。   沈杨看着他,犹豫着要不要过去,想了想还是没有贸然上前。   “王爷,我带你去休息吧。”   “恩。”   沈杨推着轮椅将彬王带到床边,彬王躺在床上很快就睡着了,可即便睡着了,眉心依旧深锁。   身为王爷,彬王背负许多,小说里只是寥寥几笔,可是眼前却是真实的人。沈杨很想知道彬王到底在想什么,也想抚平他眉心的忧愁。   彬王很优秀,优秀的让人无法生出嫉妒的心情,可是老天却毁了他的双腿,如果彬王一生顺风顺水,或许会成为一个仁君,而不是像当今皇帝,任由国土破碎、百姓飘摇。   但若是这样,或许就没有自己,彬王会有后宫佳丽,子女环绕。   这样想着,沈杨莫名心生酸意,之前被忽视、压制的情绪涌上心头,他不想没有自己。   恍惚间,沈杨隐约明白了什么,张皇失措地离开屋子。   当天晌午,京城附近的城内官府即将配合军队火烧黑风山的消息,如同野火一般在所有人的心里疯涨。   有人惊讶、有人难以置信、有人抗议。   抗议的人多是担心山火会波及到其他地方,到时无法控制。   可是微末的言论无法抵抗强大军队的力量,所有人只能看着军队和官府开始准备烧山所用的用具。   正在百姓议论纷纷之际,有一个身材干瘦的男子拉高衣领,左顾右盼后溜出人群。   他并未发现,自己身后多了一道黑影。   与此同时,不出彬王所料,被劫匪带进黑风山的太傅次女杨筠正躲在一棵树上,她身边的侍卫为了保护她不被掳进寨子,均负伤被抓。   反观杨筠,发髻凌乱,全然没了平日的贵气,她现在十分后悔,因为一时冲动背着大姐去找了军官姐夫来到这里。   如今她狼狈地躲在树上,屏住呼吸听着下面匪徒翻找的动静,忽然脚腕一凉,杨筠借着微弱的光线低头一看。   竟是一条碧绿色的小蛇缠住脚踝,分叉的舌头舔着杨筠小腿肌肤。   杨筠一声尖叫几乎要破口而出,她用力捂住自己的嘴,眼睫颤抖染上泪珠。   她后悔没有听爹娘的话;后悔没有听姐夫的劝告;更后悔好不容易被王妃救出虎口,却再度闯进虎穴。   此刻,杨筠明白自己是多么愚蠢。   事已至此,一切都为时已晚,杨筠顿觉此生无望。   可是山穷水尽,却又柳暗花明。   下面正在四处寻找杨筠的匪徒忽然接到命令,立即返回寨子,杨筠隐约听到他们在说,官府即将火烧黑风山。   杨筠瞪大了眼睛,直到他们离开再无动静,而此时脚踝上的小蛇也慢慢地爬走,杨筠扶着树干慢慢滑下去。   当再度踩到坚实的草地,杨筠激动又委屈的哭了出来。   她的双手早已满是伤痕,衣衫褴褛地孤身在漆黑的深林,杨筠无法辨认方向,自己又怎么走出去。   或许等大火烧上来,自己也将命丧于此。   不行,不能放弃,杨筠擦去眼泪,将自己的衣裙打结好便于行走。   杨筠走出一段距离,忽觉耳边一阵风声,随之而来便是后项的剧痛,刹那间失去知觉,陷入无尽的黑暗。   几乎要融入黑暗深林的影子扛起杨筠,轻身一跃消失在原地。   杨筠再度醒来恢复意识时,她以为自己要面对的是凶恶的劫匪,可是睁开眼。   映入眼帘的是一个如玉般的少年,细眉舒展、嘴角微翘,阳光如金片落尽琉璃似的眼眸。   杨筠难以置信的看着眼前的少年,惊呼出声。   “王妃?”   没错,在她面前坐在桌旁的少年,正是沈杨,他放下茶杯看向杨筠。   “杨二小姐,幸会。”   杨筠坐立难安,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传出去名声不好听,她不禁看向四周。   “放心。”沈杨说道:“这里没有其他人,是王爷派人救你出来,我只是有些话想对你说。”   闻言,杨筠拘谨地往后退,直至背靠上床头,她大概知道沈杨想说什么,忐忑开口。   “对不起王妃,我只是想去救你。”杨筠说着,声音越来越低,最后沮丧的低下头。   她的无知和鲁莽让侍卫受伤,生死不明,是她害了他们。   “我很感谢杨二小姐为我担心。”   沈杨站起身,一步一步缓缓走到位于床边几步远。   “但我是个男子也九死一生才逃出来,杨二小姐觉得自己能做到哪一步?如果杨二小姐因此被玷污亦或身陨,太傅会怎么想?”说着,他掀开自己的衣摆,露出受伤的腿。   杨筠见状,不禁嘴唇紧抿,攥紧拳头。   沈杨放下衣摆,继续说道:“太傅不会觉得我救了你,只会觉得我害了你,杨二小姐这是报恩,还是结仇?”   他的语气很平静,平静的几近薄凉,一字一句都如针一般扎进杨筠的心头,直至鲜血直流。   “对不起……我……”杨筠手足无措,脸色惨白,两行泪水顺着脸颊流下,掉在被面上。   “杨二小姐,我于你只是萍水相逢,救你,也只是因为你是其中一员,你却险些将我拖进泥沼,如此恩将仇报,是为何?”   沈杨的目光下,杨筠哭得十分狼狈,一段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望以后,杨二小姐为人处世多加思虑。”   说完,沈杨一步步慢慢走出房间。   就在打开门的一刹那,杨筠说话了。   “对不起王妃。”   “你对不起的是你自己。”沈杨侧头说道:“你枉顾自身安危贸然离京,深陷囹圄,对不起自己,也对不起父母。”   “杨二小姐,你并不欠我什么,也不需要你的报恩。”   他所做所行,为的都是问心无愧。   ‘吱呀’,门被关上。   房间内的光线灰暗起来,坐在床上的杨筠将自己埋进被子,掩盖住自己的狼狈。   屋外,高升的太阳撒下炙热的温度。   沈杨吐出胸口的郁气,不知不觉走了神。   他从杨筠房间离开,看着炫目的阳光,久久没有回神,想起上午和彬王之间发生的事。   胸口情绪便如同缠绕的红绳,纠纠缠缠,变成一团乱麻。   沈杨不解,懵懂的去想、去靠近。   这样未知的情绪会是什么?沈杨想不明白,于是先放下不去想。   下午,太傅和杨筠的姐夫带兵赶来,沈杨跟在彬王身后瞥见杨筠的姐夫,剑眉星目,眉宇间威严、正气凛然。   他们并未久留,坐上王府的马车离开了。   太傅和杨筠姐夫向吴将军询问情况,当得知杨筠安然无事,正在休养不由松了一口气。   知晓吴将军实行的大胆对策,便多嘴问了一句,却得到一个意想不到的名字——彬王。   “彬王?”太傅皱眉。   “是的。”吴将军身为军人,是非黑白分得清楚,“二小姐正是彬王派人救出。”   闻言,杨筠姐夫眉头紧锁和太傅对视一眼,两人心里各自有了想法。   好在这个话题并未多聊,杨筠姐夫来此也不仅仅是为了杨筠。   三人进入书房开始商讨对策。   碧蓝天空下,微风习习,鸟雀轻啼。   一辆马车行驶在平坦的官道之上,路途的终点是京城。   阔别许久,他们要回家了。 第42章 病重   京城中,人群熙熙攘攘,或叫卖、或说笑。   戒严数日,他们已经习以为常,只是出入城门繁琐了许多和宵禁,其他照旧。   百姓中有人聊起彬王府,立即有人接话,感叹彬王妃命苦和善良。   连带着,彬王府的名声也逐渐好转,已经鲜少有人说彬王的暴虐无常,他们似乎忘记了曾经的流言,忘记了彬王的凶名赫赫。   一辆马车从城门口行来,缓缓走在繁华的街道上,有人侧目看了几眼,不甚在意的移开视线。   马车最终停在王府大门前,大管家带人上前迎接。   沈杨在彬王之后下马车,大管家齐东旭看见沈杨安然无恙脸上流露出明显的情绪,上前一步又很快退了回来。   “王妃,您能平安归来真是太好了。”   不过很快,大管家看见沈杨受伤的脚。   “您的腿……”   “放心,已经好多了。”沈杨笑着安慰管家。   大管家见状,眉头舒展,“您看起来开心很多。”   闻言,沈杨楞了一下,前方的彬王回头对沈杨说道:   “先进府吧。”   “恩。”   大管家正要让下人将沈杨背进去,可是被彬王看了一眼后,立即改口让下人搀着沈杨进府。   王爷出去一趟,好像也变了。   不过这是好事,不是吗?大管家嘴角含笑,眼角的细纹愈发明显。   离别许久,再度回到自己的院子,沈杨心中满是怀念。   岚夕端着铜盆从屋里出来,看见沈杨站在院门口,整个人僵在原地,手中的铜盆骤然砸在地上,水撒了一地。   “岚夕姐姐,怎么了?”如心听到动静从屋里出来,手里还拿着抹布。   如心顺着岚夕的视线望去,映入眼帘是一个熟悉的身影。   “天啊……”如心说话几近失声,当回过神后,她大声喊道:“姐姐,王妃回来了!”   一边说着,如心一边跑向沈杨。   如心的声音将所有正在打扫的丫鬟都吸引出来了围在沈杨身边,沈杨勉强笑着不知道该说什么,心里默默想着,院子里的丫鬟太多了,是时候该找管家消减一些,或者更替成小厮。   “都没活干吗?”   一个沉稳的声音响起,是如弦,她将其他人都赶去干活,并将沈杨带到屋里。   屋子里很干净,所有的摆设都维持在沈杨离开之前的模样。   如弦一边为沈杨倒茶,一边说起一天前邱秋到达王府,那时她们并不知道邱秋从何而来,为何而来,后来才从邱秋嘴里得知沈杨安然无恙的事。   一时间,所有人都无比开心,特意提前打扫了屋子,听到这些,沈杨不解问道:   “之前,你们都没有打扫吗?”   “王爷吩咐不允许奴婢动,而且王妃失踪后,王爷每隔两天都会到屋子里呆一会。”如弦送上泡好的温茶。   沈杨抿了一口茶,“每隔两天都来这里?”   “恩。”如弦垂下的头微微抬起,眼角有些发红,“王妃,都怪奴婢没用,才让王妃遭遇危险。”   说着,如弦跪了下来,“大管家向王爷求情让奴婢和倚风侍卫暂时逃过责罚,如弦自知无能有罪,请王妃责罚。”   如弦俯身,重重得磕了一个头,沈杨赶忙放下茶杯扶她起来,果不其然,如弦白皙的额头上多了一片红印。   “你没有做错什么,为什么要责罚?”   “可是……”如弦抬头,眼里满是泪水,“如果不是奴婢,王妃或许早就逃出来了。”   “即使没有你,我也会想办法救下那些人。”   如弦只以为沈杨是安慰自己,擦去眼泪退出房间。   沈杨知道她没有放下心里的结,无奈叹了一口气,转头瞥见从门口探出一个脑袋往里看的如心,楞了一下笑出声。   “看什么?进来吧。”   如心扭捏了一下走了进来,跟她进来的还是岚夕,沈杨看了一眼岚夕,继而把目光移到如心身上。   “王妃,你的腿还好吗?”如心小心翼翼的看了一眼沈杨的伤腿。   “放心,过不了多久就会养好。”   沈杨没有说出实情,云淡风轻的带过这个话题,如心信以为真放下了心。   “王妃,你可不可以不罚姐姐?奴婢愿意替姐姐受罚。”如心小声说道:“自从姐姐回来后,一直都很自责,奴婢好几次看到姐姐躲在被子里哭。”   “你们怎么都以为我要责罚如弦?”对此,沈杨很是无奈。   如心揪着衣袖,说道:“当初王妃失踪后,王爷发了好大一通脾气,要将倚风侍卫和姐姐丢进地牢,还是大管家出面才劝住王爷。”   这个解释让沈杨错愕,眼珠转向其他地方,表情有些不自然。   “王爷为什么发这么大脾气?”   “因为王爷喜欢王妃啊。”   如心回答的理所应当,却让沈杨心跳如雷。   “我不会罚如弦……出去吧。”   沈杨感觉自己脸烫得很,匆忙把如心赶出去。   得知沈杨不会罚姐姐,如心由悲转喜,离开前贴心的关上门。   ‘吱呀’一声,沈杨脸上的温度平复下来,抬头看向岚夕。   “姨母,我回来了。”   岚夕难掩面上激动,眼泪不住往下掉,嘴上不停重复着。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让你担心了。”   岚夕摇摇头,她从袖子里拿出一个小布包递给沈杨。   打开,里面是一个令沈杨十分眼熟的玉牌,只是玉牌上面多了好几道裂痕,被金线盖住。   “这是赵姨娘在少爷出生后求的玉牌,少爷一直没有离身,后来少爷服毒,玉牌无意间摔碎,赵姨娘特意找工匠修补,前几日修好后送来了王府。”   沈杨接过玉牌,熟悉的感觉扑面而来,他几乎可以确信,手中的玉牌就是前世爷爷一直让自己带上身上的玉牌,也是梦里那个陌生中年人交给爷爷的玉牌。   为什么会这么巧合?沈杨不禁握紧玉牌,呼吸有些急促。   “还有一件事,少爷。”岚夕忍着话中的哽咽,继续说道:“赵姨娘病重,沈府请了京城的大夫去看,都已经回天乏术。”   “什么?”   沈杨难以置信,双目瞪大看着岚夕。   “赵姨娘生下少爷就一直多病,为了不让少爷担心,才从未让少爷发现,但是这两个月以来,赵姨娘忧思过重。”   “少爷失踪后,赵姨娘直接病倒了,后来愈发严重,沈府请了大夫,可没有一个……”   说到这里,岚夕难掩情绪,失声哭泣。   沈杨不想相信,他用力握紧手里的玉牌,猛然起身往外走。   “少爷——”   沈杨停下,沉声道:“我去求王爷,准许我回沈府一趟。”   “奴婢陪你一起去。”   “不,岚夕,你留下,我去去就来。”   岚夕还欲再说,可是已经沈杨唤来一个侍卫让其背着自己前往彬王所在。   不消片刻,正在书房处理积压信件的彬王得到沈杨前来的消息。   当沈杨进到书房,还没开口,彬王就说道:   “本王已经得知赵姨娘的情况,舟车劳顿,你修整一晚,明日再前往沈府。”   话音落下,沈杨漂浮不定的心骤然落地,眼神有些恍惚,他紧握着玉牌。   “谢谢。”   彬王抬头,“你不需要说谢谢。”   沈杨注视着那双极黑的眼眸,尚能在岚夕面前控制的情绪,刹那间崩溃,他强忍着眼泪决堤,低下头遮掩此刻的情绪。   彬王察觉到了,放下笔伸手对沈杨说道:“过来。”   不由自主地,沈杨朝彬王走去,空着的手被握住。   那只手的温度很烫,又让人很有安全感。   几乎是一瞬间,沈杨想起在相府的时候,彬王也是像这样,给予自己反驳的勇气。   两个人都没有说话,任由安静的气氛流淌。   久久地,一阵微风穿堂而过,案桌上的毛笔被吹地滚动,一路滚到桌沿,‘哒’地一声,掉在地上。   ——溅起墨花,连同透明的水珠一起。   深夜,沈杨躺在床上做了一个梦。   梦中不断闪回爷爷和赵姨娘的脸,最后画面定格在赵姨娘陪在生病的年幼沈杨身边,一边哼唱着哄睡歌谣,一边侧头小声咳嗽。   岚夕从屋外进来,端给赵姨娘一碗药,赵姨娘眉头都没皱一下,就将闻着就苦的汤药喝尽。   药喝完,赵姨娘脸上浮现出异常的红润,好似正常人一般,岚夕在一旁担忧的劝道:   “大夫说了,持续喝下去,恐怕会透支姨娘你的生命,如果少爷知道了……”   赵姨娘抬手打断岚夕的话,垂目看向床上安睡的沈杨,眉宇间尽是母亲的慈爱。   “只要撑到杨儿娶妻就够了。”随后,赵姨娘又继续哼唱起歌谣。   歌谣轻缓,犹如春日的暖风,吹进沈杨的心里。   眼前的画面逐渐淡去,沈杨又看见爷爷。   发鬓斑白的爷爷抚摸着沈杨小小的脑袋,那时七岁的沈杨,看不懂爷爷眼中的情绪,抱着爷爷撒娇。   爷爷无奈的笑着,眼角的皱纹是岁月的痕迹,可是笑着爷爷低头露出几分愁绪。   “羊羊啊,要好好活下去。”   沈杨猛然从梦中惊醒,他握着玉牌放在胸前。   此时此刻,他已经分不清自己是谁,是沈杨,亦或者‘沈杨’。 第43章 和离   次日一早,沈杨就坐着王府的马车前往沈家。   沈夫人没有事先得到通知,沈杨到达沈府前往赵姨娘的院子的时候,她正坐在梳妆台前,丫鬟正在为她簪上一支金簪,样式有些花哨。   “换一支。”沈夫人皱眉让丫鬟取下簪子。   “是。”   丫鬟将簪子取下,手一抖却将簪子掉在地上,沈夫人眸光一凝,丫鬟整个人被吓坏了,颤颤巍巍地跪在地上。   沈夫人扶额摆手让她退下,大丫鬟顶替上来为沈夫人挑了一支素色的朱钗,这才让沈夫人双眉微微舒展。   “夫人何必如此忧心?不过是个姨娘罢了,即便……”   即便沈杨当了王妃,到底是个男妻,不是个好听的名分,且赵姨娘终归是妾,沈杨如今又下落不明。   话虽如此,沈夫人仍然心烦意乱的很,特别是近日京城里的传闻,更是让她烦恼。   如今彬王府风头正盛,一旦传出彬王妃生母身故,恐怕会牵连沈府的名声。   大丫鬟见沈夫人忧心忡忡,也不好多说,招手让其他人把早膳摆好,她出去看见失手掉了簪子的小丫鬟偷偷抹眼泪,袖子下滑露出一截旧伤未愈的手腕。   “这些日子夫人心情不好,你受苦了。”大丫鬟心疼的从兜里取出一瓶药膏递过去。   “谢谢挽香姐姐,奴婢不要紧。”   丫鬟说话时轻声细语,双手接过药瓶,白皙的手腕上满是青紫,惹得大丫鬟挽香愈发心疼,让她回房休息,不必在跟前伺候。   就在这时,看守大门的侍卫匆匆赶来院子里,大丫鬟赶忙拦下他,以免惊扰到沈夫人。   挽香厉声训斥,“什么事,急急忙忙的,一点规矩都不懂?”   “小的特来禀报夫人,王妃来了。”   “什么?”   挽香来不及多想,立即带着侍卫进屋禀报。   与此同时,沈杨已经到达赵姨娘的院子。   刚踏进院子,沈杨就闻到浓烈草药的苦涩气味,房间里熏香用具被搁置到一旁,香料散落在周围。   显而易见,沈杨之所以一直没有发现赵姨娘喝药是因为熏香,过于强烈的熏香让沈杨从未察觉到赵姨娘的异常。   沈杨踉跄的走进房门,看见赵姨娘躺在床上,一截瘦得皮包骨的手臂垂在床畔,苍白透明。   满屋子的草药和命将终已的气息、床榻上虚弱的赵姨娘,几乎在一瞬间让沈杨呆立在原地。   分不清此刻是谁的感情,后悔、自责、惭愧的情绪冲击沈杨的内心,就像吹胀即将破裂的气球。   沈杨来到赵姨娘床边,抓起赵姨娘垂在床沿的手,第一次毫无芥蒂的呼喊赵姨娘。   “娘,我回来了。”   似乎是听到沈杨的声音,赵姨娘慢慢睁开眼,她抬起手去碰沈杨的脸,双眼混沌,仿佛被雾气遮盖。   赵姨娘神志不清,声音嘶哑虚弱的喊着。   “羊羊,娘的羊羊回来了……”   一瞬间,沈杨眼泪决堤,近乎颤抖的回答赵姨娘。   “是我,我回来了。”   “回来就好,娘给你留了你最爱吃的桂花糕,可香了……”赵姨娘摸着‘沈杨’的脸,她记忆中的‘沈杨’只有五岁,似乎还能听到五岁的‘沈杨’在对她抱怨,羊羊这个小名不好听,像个小女孩。   不知不觉,赵姨娘笑了起来,她看见自己的孩子拿起桂花糕塞进嘴里,开心的模样让赵姨娘心生温暖。   “羊羊……娘的羊羊……”   赵姨娘摸着沈杨的脸,嘴里不断呼喊着她的孩子。   沈杨流着泪无声道歉。   对不起,占据了你孩子的身体,连最后团聚的机会都被剥夺了。   赵姨娘神志不清,一会叫羊羊,一会又叫杨儿。   一会笑,一会皱眉,赵姨娘摸着沈杨的脸,忽然触电般退开,惊慌失措的喊道:   “你不是我的孩子……走开……走开!”   沈杨错愕,想要伸手握住赵姨娘的手,却被赵姨娘挥开,他怔怔地楞在原地,不知所措。   过了一会,赵姨娘又自己握住沈杨的手,喃喃自语着。   “你终于回来了,羊羊……”   经过一番折腾,赵姨娘终于累了,昏昏沉沉的睡下,嘴里还不时喃喃着沈杨听不清的话。   沈杨为赵姨娘盖好被子,坐在床沿为其诊脉。   可无论诊多少次,结果始终无法改变,赵姨娘的脉象微弱在缓慢枯竭,最多只能维持两个月的生命。   沈杨强忍泪水将赵姨娘的手放回被子,看着赵姨娘惨白透着死气的脸,小声说了一句。   “对不起。”   他从未想过自己的到来,剥夺了赵姨娘身为母亲最后的慰藉,可是除了对不起,沈杨什么都做不到。   沈杨眼前再次浮现相府里死在自己面前的孩子,无能为力的感觉占据他的全身,胀满的情绪如同吹起的气球被扎破,所有情绪泄出,留下的只有冰冷和无助。   屋外艳阳高照,可是没有一缕光照进昏暗的房间。   王府里,正在处理信件的彬王手中毛笔忽地一顿,大管家在一旁轻声询问。   “王爷?”   彬王摇摇头将毛笔放在一旁。   “王爷是在为王妃担心吗?”   闻言,彬王眉心聚拢,抬头看向大管家。   “为何这么说?”   大管家看着彬王长大,一眼就看出彬王的心思。   “王妃生母病重,此时王妃一定悲痛万分,需要王爷的安慰。”   “他不会希望本王前去打扰。”彬王有些迟疑。   大管家摇头,看着彬王的眼神满是长辈的慈爱,“沈府其他人不喜欢王妃,王爷可以帮忙王妃挡下那些人,想必王妃不想在此刻被他们纠缠。”   “备马吧。”   大管家应声离开,关上门前看见彬王皱眉为沈杨担心的模样,有些忧心、又心生安慰。   自打彬王离宫,年少老成的彬王鲜少笑过,不会和其他孩童一般,大管家明白,彬王心里装满了仇恨,背负着家仇、也背负着这个国家。   镇守边疆数十年闻老将军的孙子,岂是泛泛之辈。   如今彬王和沈杨相处逐渐变得越来越富有人情味,大管家很是欣喜。   离开的途中,大管家撞见二管家齐敦纠缠王妃身边的陪嫁丫鬟:盈袖,虽然二人定下婚约,但是所有人都知道这个婚约是从何而来,大管家看着盈袖眼神厌恶的和二管家虚以委蛇。   齐敦来到王府目的不纯,大管家是知道的,只是盈袖也不简单,看见盈袖,大管家又想起最近进府的邱秋。   这人是被王妃救下,总是提及此事,强调王妃对她的恩情,得想个办法把邱秋支出去,别影响王爷和王妃之间的关系。   大管家想着,看见不远处的齐敦和盈袖已经离开,赶紧去为王爷准备马车。   半柱香后,彬王坐上马车赶往沈府。   彬王赶到沈府赵姨娘院子的时候,沈夫人已经到了一会,正在和沈杨交谈。   刚进来,彬王就看见沈杨眼角泛红脑袋微垂,并不怎么搭沈夫人的话,显然是和赵姨娘见过,心情不佳。   “王妃能虎口脱险,真是万幸,臣妇当初听闻王妃失踪的消息,十分为王妃担心。”沈夫人说的情真意切,可话里有几分假几分真,只有她自己知道。   沈杨瞥了她一眼,不想接话。   “本王怎么听闻,王妃失踪后,沈夫人花费大价钱购置了一株东海红珊瑚。”   熟悉的声音让沈杨耳尖微动,他抬头望去,看见彬王进到大厅。   四目相对,沈杨微微放松,鼻子一酸,竟差点当场哭了出来。   沈夫人没想到彬王爷居然也跟来了,敷衍两句便说去准备茶点离开了,彬王没有阻拦放她离开。   “王爷怎么来了?”   沈杨的声音有些暗沉带着鼻音,像是受了委屈的小孩看见家长就忍不住撒娇,彬王听得耳根都麻了,他来到沈杨身边指尖触碰泛红的眼角。   “赵姨娘现在怎么样?”   不料,彬王的一句话,瞬间让沈杨破防,眼泪止不住的往下流,彬王顿时慌了,僵着脸用自己的袖子给沈杨擦眼泪。   片刻后,沈杨的眼泪稍微止住,彬王听到他说:   “只剩下两个月了。”   两个人都沉默了一会,彬王开口道:   “让赵姨娘和沈大人和离吧。”   沈杨不解。   “带赵姨娘回王府,本王让御医照看,沈大人那边,本王会处理。”   怔了一瞬,沈杨问道:“为什么?”   “恩?”   “王爷为什么总是这么帮我?”   这个问题让彬王表情少见的呆住了,不过很快,彬王恢复自然,回答了沈杨。   “沈公子不是说过,本王是个好人吗?”   “谢谢。”   和离也是最好的办法,赵姨娘一天待在沈府,沈杨就一天无法安心,且赵姨娘与沈侍郎和离,沈杨也能和沈家扯清关系。   可沈杨怎么会不知道彬王这是托词,涌现的陌生情愫骤然拨动了心弦。   两人在沈府待到了中午,沈杨一直在房间里陪着赵姨娘,彬王并未打扰。   此次来沈府,沈杨带的是岚夕,眼见赵姨娘再次陷入昏睡,他用拧干的湿毛巾擦去赵姨娘额头上的细汗。   岚夕拿过擦汗的毛巾放进铜盆里清洗,水声让沈杨侧头看向岚夕。   “姨母,你知道母亲为何喊我羊羊吗?”   “少爷不知道是正常的。”岚夕把拧干的毛巾递给沈杨,“少爷在羊年出生,赵姨娘就为你取了这个小名,但是少爷一直觉得叫羊羊像个小女孩,所以不喜欢。”   “后来呢?”   “后来赵姨娘就很少叫了。”   沈杨追问,“从什么时候开始很少叫了?”   “好像……”岚夕外头沉思片刻,说道:“好像是从少爷七岁那年生了场大病后,赵姨娘就很少叫了。” 第44章 好转   七岁?沈杨若有所思。   “少爷怎么忽然问起这个?”岚夕目露疑惑。   沈杨楞了一下,解释道:“刚才,娘喊我羊羊,所以有些好奇。”   “原来如此,赵姨娘可能还以为少爷是孩子,已经晌午了,奴婢去为少爷准备午膳。”   岚夕并没有把这件事放在心上,说完便端着水盆离开。   “恩。”沈杨目送岚夕离开,转头看向赵姨娘。   沈杨想起爷爷上辈子和自己说过的一件事,自己小时候经常哭,可一旦叫他羊羊的时候又会破涕为笑。   是巧合吗?   午膳的时候,彬王陪沈杨一起用膳,饭桌上,两人都有些沉默。   彬王看见沈杨咬着筷子不知在想什么,夹了一块红烧肉放进他碗里。   米饭上多了一块颜色鲜亮的红烧肉,沈杨忽地回神看向彬王,意识到自己走神了。   “抱歉,王爷,我走神了。”   “人之常情。”彬王并不在意,只是看向沈杨的眼神有些不一样,“本王不希望你我之间如此客气。”   闻言,沈杨握着筷子眼帘微垂不敢去看彬王的眼。   这样陌生的感觉是什么,像伸手握住云朵、又似溪水淌过掌心,像雨声、风鸣。   乍然闪过,徒留心悸。   下午,彬王等到沈杨父亲沈侍郎下朝与之交谈,沈杨并不知道他们说了什么,只是归来时,彬王的脸色不怎么好看,想来谈话的内容并不好听,于是沈杨没有多问。   沈杨虽是赵姨娘的儿子,但如今身为王妃,不能久留沈府,否则会传出闲话,所以沈杨只能把岚夕留下来照顾赵姨娘。   回王府的途中,彬王主动开口说起和沈侍郎交谈的话。   两人谈话之所以无疾而终,是因为彬王听出沈侍郎嘴里口口声声说着为赵姨娘和沈杨着想,实则扯着不放,企图在他们亦或彬王身上获取更好的利益。   以往,彬王并不觉得有什么,人性薄凉他早已见惯,可当他听到沈侍郎将自己的亲生儿子沈杨比作物品一般无足轻重。   彬王知道沈侍郎是故意惹恼自己,但还是忍不住动怒,他沉声质问沈侍郎,后者不痛不痒的反问彬王。   “王爷应当为江山社稷忧思,为何想的儿女情长?”   这话将彬王彻底激怒,用力将茶盏磕在桌上,‘碰’的一声,随后在沈侍郎的目送下甩袖而去。   现在面对沈杨,彬王只是简化了两人的对话,不过沈杨还是察觉到端倪。   “王爷是因为我才和沈侍郎吵起来了吗?”   彬王没有回答,只是看着沈杨。   被重视的感觉让沈杨局促,目光躲闪看向一旁,“王爷何必和他吵,沈侍郎从未把我当儿子。”   这话是真的,无论是原主的记忆,还是沈杨自己亲身体会,沈侍郎是个绝对的官僚主义,他对家庭妻子子女很薄凉,除非有价值,否则不会让他多看一眼。   “本王眼里,你不是物品,也不是可有可无。”彬王语气笃定,不容置疑。   沈杨心绪难宁,揪着衣袖有些不知所措,他抬头看向彬王,那双极黑的眼眸让他慢慢平静下来。   “谢谢王爷。”说完沈杨见彬王蹙眉,想起中午彬王说的话,连忙改口,“对我而言,王爷比沈侍郎更重要,所以,我不在乎他的看法。”   一番话成功让彬王舒展眉头,沈杨继续说道:   “下次,请王爷准许我和沈侍郎交谈。”   “恩。”彬王点头。   两人再次陷入沉默,只是这一次,不是以往不自在的尴尬,而是让人安宁的平静。   两天后,沈杨将沈侍郎约见到王府名下的一家茶楼,掌柜立即叫人腾视野最好的房间给沈杨。   这次沈杨身边带的倚风,匪徒之事,倚风受的伤最终,今日才痊愈,但身体并未完全恢复,沈杨本想换个人。   可是倚风执意,告诉沈杨这是他的本分,沈杨只得同意。   沈杨等了一炷香,沈侍郎才款款而至,进门后先是作揖。   “臣见过王妃。”   “沈侍郎不必多礼。”   一来一去,淡漠的语气宣示两人之间接近冰点的亲情。   “王妃约见臣,为的是赵姨娘?”   虽是疑问,沈侍郎的语气却是肯定。   “沈侍郎既然知道,我就不绕弯子了,要如何沈侍郎才同意和离?”   沈杨的手边放着茶杯,他因紧张而干渴,没有看茶水一眼。   “此时跟重病的赵姨娘和离,对外于臣无利。”   沈杨握紧拳头,“你想要什么?”   “臣希望王妃求个恩典,修缮沈家祖坟,毕竟此等好事,对沈家人和王妃都好。”   嘴里满口仁义道德,可是心里想的什么沈杨怎么不知道,一旦沈杨求了恩典,他就彻底斩不断和沈家的关系,沈家也就相当于有了彬王府的庇佑,踏上彬王这条大船。   以后无论沈家出了什么事,沈杨代表的彬王府就的为他们擦屁股,可王府出事,他完全可以大义灭亲,作为沈侍郎儿子的沈杨却不能。   沈侍郎这个算盘打的响亮,他看出彬王对沈杨的态度不一般,故意激怒彬王,为的就是沈杨亲自出面和他交谈。   沈杨冷笑一声,“你当真是个好父亲。”   只要沈杨开口,沈侍郎在所有人眼里就树立起一个好父亲形象,连沈杨这个庶子都倍加关心,背着耻辱离开沈家却依旧为沈家铺路。   沈侍郎没有回答沈杨,而是端起茶抿了一口,“香茗楼的茶果真非同寻常。”   沈杨低头沉思,他现在不仅仅代表着自己,更是代表背后的彬王和彬王府,不得不多想,可是赵姨娘等不了。   “明日我就想看到沈侍郎送来的和离书,请便。”   说罢,沈杨起身在倚风的搀扶下离开。   直到返回王府,沈杨都没有再开口说话,回来后,他直接去了彬王的院子说明了这件事,彬王对此不甚在意,让沈杨好好养伤。   而后又告知沈杨,三天后,前去剿匪的吴将军返京,也意味着,沈杨可以借救下数个官员子女的事,向皇帝讨赏。   可这么做也让沈杨看上去是为了赏赐才去救人,沈杨不言,彬王心里有数,告诉沈杨不必多想,他会处理好一切。   沈杨离开后,彬王看着院里小池塘里游动的金鱼,拿了一把鱼食撒进去,金鱼越出水面争抢鱼食。   鱼尾拍打水面溅出水花,沾湿了彬王的衣摆。   从前彬王没有软肋,所以无波无喜,心中满腔仇恨只待时机;如今彬王有了软肋,所以多思多虑,唯恐护不住。   翌日,沈侍郎没有食言,将和离书送到王府,沈杨也着手接赵姨娘进王府。   这件事没有刻意隐瞒,很快就传出风言风语,京城的人还不知道彬王妃沈杨已经回京,认为沈侍郎在赵姨娘重病,唯一的孩子还没个踪影的时候和离,实在是有违伦理道德。   但没有传开,此事就被另一件事压下。   那就是吴将军剿匪成功回到京城。   皇帝大喜,摆宴为吴将军一行接风洗尘,第二天上朝就赏赐了吴将军。   吴将军本想说明此行是因为彬王和彬王妃相助才顺利,但是话还没说,就被太傅抢了话头。   赏赐的众人之中并没有沈杨,皇帝像是在有意忽视,但是被沈杨救下的官员子女一个个站出来为沈杨正名。   皇帝坐在龙椅上,面上无波无喜,眼里已经有些不悦,下首的一个官员站出来为皇帝解忧,提出为修缮沈家祖坟作为赏赐。   这个赏赐不痛不痒,皇帝也比较满意,只是其他官员对此有些不满,争来抢去。   最后定下了给沈杨的赏赐,赐给了沈杨一片小封地和修缮沈家祖坟。   圣旨到达王府的时候,沈杨跪在地上楞了好一会,直到太监提醒,沈杨才在大管家的提醒下接过圣旨。   事情不会这么巧,沈杨明白又是彬王在暗中帮了自己一把,这样既不需要自己出面,也能达成和沈侍郎的交易。   送走太监后,沈杨去看望了赵姨娘。   赵姨娘被接进王府两天,彬王也找了御医照看赵姨娘,可是情况依旧不容乐观,沈杨也知道。   住进王府后,赵姨娘情况虽然没有多少改变,但精神状态在好转,有时意识清醒还会为沈杨做衣裳,只是沈杨担心赵姨娘时好时坏的病情有剪刀、针线在身边会伤到自己,就没有让赵姨娘动手。   赵姨娘得知后依旧是那副温和的模样,看着沈杨就没停住笑,眼里却总是似有若无的带着哀伤,她明白自己时日无多。   沈杨看望赵姨娘的时候,她没有醒,岚夕正在为她擦身,沈杨没有久留,转道去了彬王的院子。   轻车熟路的打开书房的门,结果在里面看见两个从未看过的人。   一个一身黑衣将自己隐没在黑暗中,一个仅着布衣仍满身凛冽杀气。   沈杨被吓了一跳,站在门口退也不是进也不是。   好在彬王挥手立刻让二人退下,这个时候沈杨才知道,彬王的书房有暗道,能通过暗道进入彬王的书房,显然二人身份不简单。   “何事找本王?”   闻言,沈杨有些磕绊的回道:“我不知道……抱歉王爷。”   “本王对你并未设防,你看见是早晚的事。”   沈杨满腹疑惑,“王爷就这么相信我?”   彬王反问,“本王为何要不信你?”   两人四目相对,彬王目光坦然,沈杨眼神迷茫。 第45章 大典   官员下朝后,吴将军叫住太傅,问及太傅为什么不让自己说出剿匪有彬王的功劳,太傅白了一眼这个武夫。   之所以彬王在小镇没有在太傅跟前露面,就是不想担上功劳。   因为皇帝看上去与彬王手足情深,颇有举贤不避亲的意思,但是只要有眼力的人都能看出,皇帝对彬王及其防备。   不过也在情理之中,毕竟皇帝继位前虽有太子之位,可明显人都能看出来,先帝属意彬王,只是可惜先帝晚年沉迷丹药,没有撑到彬王长大。   后来彬王双腿残疾,皇帝才放下戒备,可心中对彬王依旧膈应的很,现在告诉皇帝此事是彬王的功劳,无疑是在给王府招惹祸事。   吴将军一介武夫不懂,太傅还能不懂吗?   太傅看着吴将军挠头一脸茫然丝毫没有听懂自己话里意思,深觉自己是在对牛弹琴。   果真是武夫!太傅气得险些揪断自己的胡子。   彬王妃在劫匪手里救人,又逃出魔爪负伤归来,如今得了赏赐,也就没人在意沈侍郎和离之事,最多在提起彬王妃时末了说一句沈侍郎的薄情寡义。   得知彬王妃返京,受王妃恩情的官员子女纷纷携礼拜访。   一时间,王府门庭若市。   沈杨应接不暇,多亏有大管家帮衬,让沈杨意外的是,大管家带着邱秋一同出现,而邱秋对于王府内事务除了一开始的拘束,之后便如鱼得水,将所有事都处理得当。   “王妃,邱秋姑娘是个很聪明,可否将邱秋姑娘放在属下跟前指导,假以时日会成为王妃的得力助手。”   大管家为沈杨送上一杯热茶,他喝了一口,看向颇有主事风范的邱秋,点头应允了。   “属下谢过王妃。”   “管家客气了。”沈杨忽然想起一件事,“二管家近日怎么样?”   “二管家在筹备聘礼,想必祭祖大典后就能举办婚事。”   沈杨疑惑追问一句,“大典?”   “王妃应该第一次参加。”大管家低声为沈杨解释。   祭祖大典那天正是先祖立国创立大虞的日子,自此先祖将那天设立为祭祖大典,以祭祖先亡魂。   简单来说,祭祖大典和沈杨现代的国庆有些类似,一个隆重、举国欢庆的日子。   沈杨大致了解了祭祖大典,顺便和大管家提起自己院子里丫鬟太多的事,一个男子,身边太多丫鬟,听上去终归不太好,管家听言点头表示知晓,会为沈杨打点好。   因为有了大管家和邱秋的安排,沈杨不必每个人都接待。   太傅次女杨筠也来了,之前沈杨的一番话使她不敢直面沈杨,被母亲生拉硬拽来到沈杨跟前。   “王妃。”太傅夫人携杨筠行礼,“您能安好真是福星高照。”   沈杨目光扫过杨筠,后者面色一窘,低着头拘谨的很。   “夫人无需多礼,举手之劳罢了。”   “要的,王府两次救小女于危难之中,小小谢礼,不成敬意。”   太傅夫人让下人将锦盒奉上,身边伺候的如弦替沈杨接过。   “经此劫难,想必杨二小姐学到不少。”   “自然。”   太傅夫人和沈杨相视一笑,低头站在一旁的杨筠丝毫不知道,自己之所以能二次出京是家中人谋划给她的教训。   送别太傅夫人一行,沈杨又接待了长公主和十三皇子,惠平郡主的可爱活泼令沈杨舒心不少,不过长公主有话对沈杨说,很快就支开了惠平郡主和十三皇子。   十三皇子临走前,冲沈杨挤眉弄眼,沈杨朝如弦使眼色,如弦立即跟着十三皇子一起退出前厅。   前厅一时安静少许,长公主喝了口茶,放下茶杯后问沈杨。   “你何时回京的?”   长公主才不信沈杨是近日才回到京城,因为没有沈杨的同意,沈侍郎不可能在这个时候同赵姨娘和离。   既然长公主问到,沈杨也不打算隐瞒,长公主若是要查,早晚会查出来,还不如直接说出来,也能博个好感。   “五天前。”   “长行去找的你?”   长行?沈杨听得一愣,长公主见状眉头微蹙。   “长行是你夫君的字,连这个都不知道?”   沈杨有些尴尬,“王爷从未说过。”   “没说过你便不知道?身为妻子,居然对夫君丝毫不上心?”   沈杨被说的哑口无言,连声应是。   长公主也就嘴上功夫,说完就没多少气,她知道沈杨能在王府有立足之地,肯定是入了彬王的眼。   长姐如母,何况按照长公主的年纪和彬王母亲的年纪差不离。   “你现在也在王府站稳脚了,虽然博得长行的喜欢,但不能持宠而娇,对长行多上点心。”   闻言,沈杨脸上臊得很,不知是因为长公主话中的喜欢还是那句持宠而娇。   确实,沈杨最近在彬王面前能称得上持宠而娇了,除了口头上称王爷,其他的越发没有规矩,昨天还擅闯书房。   长公主看出沈杨的窘迫,她知道年轻人脸皮薄,提点几句便说起其他。   “还有一个月便是祭祖大典,届时你也该上皇谱,好好把腿伤养好,别在先祖面前丢人现眼。”   “是。”   沈杨看出长公主的刀子嘴豆腐心,已经不会再为长公主的话而紧张。   长公主走后,如弦拿着一个荷包和一封信回来了,十三皇子是决计不会送这些,定是御史中丞之女余娇娇借十三皇子的手送来。   打开信,上面写的是余娇娇为沈杨逃出虎口的庆贺,荷包里面则是余娇娇寻来安神的药材和香料,上面绣着淡雅的青竹,沈杨收下并让如弦去给十三皇子带句话。   ——信收到了,荷包他很喜欢。   忙碌了一上午,沈杨终于得以歇口气。   但一位不速之客登门。   来人是相府千金:风月怡,沈杨听到下人告诉风月怡拜访,顿时皱眉,却又不得不出面寒暄。   风月怡来者不善,一见面就出言不逊。   “臣女听闻王妃九死一生才逃出虎穴,如今一看,倒也没什么不打紧。”   话里话外分明是在说沈杨伤势不重,巴不得沈杨死在外面,沈杨脸色一变。   “相府千金就是这样的教养?改日定要和丞相夫人好好讨教讨教。”   “王妃无须用身份压臣女,大典过后,臣女就要与三皇子定亲,母亲不会舍得责罚臣女。”风月怡眼神狠厉,话中句句带刺。   沈杨冷笑一声,丝毫不惧,他对风月怡愈发厌恶,女主前世所经历沈杨不做评判,可是风月怡枉顾人命,放任那些无辜之人遭遇厄运,甚至算计。   无论前世那些人对风月怡做了什么,今生他们并未对风月怡报以恶意,可风月怡却像个执刑者对他们痛下杀手。   这是沈杨无法理解也无法容忍的,在他眼里,风月怡和前世并无区别,无非是从无下限的软弱走向另一个极端。   二人思想截然不同,也造就此刻的针锋相对。   “风小姐说话可要小心,别竹篮打水一场空,倒是空欢喜一场。”   三皇子和女主风月怡的结盟在沈杨的预料之中,不过无论是沈杨还是其他皇子,都不会让这场结盟顺利,女主想要从背后走到身前,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风月怡收敛了脸上的假笑,再无掩饰,“沈杨,你一定要和我作对吗?”   “作对?难道所有碍你路的人都是和你作对,都是你的仇人?”   “我原以为你和我一样开了窍,现在看来,你和上辈子一样蠢。”   沈杨眼神微变,女主这是要和自己摊牌吗?   他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我不清楚你在说什么。”   “不用装了,你和我都是重生,否则你怎么会愿意嫁进王府。”风月怡神情疯狂偏执,“只要我们联手,你想要什么得不到,为什么非要和我作对?”   “风月怡,你真的知道你自己在说什么吗?”沈杨放下茶杯,目光沉静。   “你想要什么,我不会管,但我不会放任你伤害那些无辜的人。”   “无辜?”风月怡忽然大笑起来,笑着笑着眼里却含泪。   “他们哪里无辜,都是表里不一、落井下石的伪君子!你知道我经历了什么吗?你有什么资格说他们无辜!”   前世的阴影如同无尽的深渊,风月怡原想忘记,可是看着那些人好端端的活着,她就忍不住去恨,想让他们也体验到她的绝望。   她已经掉进了深渊,已经回不了头了。   沈杨眼见风月怡陷入疯魔,起身要送客,风月怡很快恢复冷静,她对沈杨说了最后一句话。   “道不同不相为谋,沈杨,下次,我不会再留手。”连同你,她都不会放过。   沈杨没有回话,看着风月怡离去的背影,他后背无端冒出一层冷汗。   很多事,没有绝对的对和错。   在沈杨眼里,风月怡错了,可在风月怡眼里又何尝不是呢?   沈杨认为的无辜之人,是风月怡上辈子对她或多或少施以痛苦的仇人。   他们都是在循着各自的路往前走。   如今,风月怡已经对沈杨彻底宣战,或许下次再见,就是不死不休。 第46章 坦白   婚日在即,梁翘看着镜中容貌俏丽的自己红了脸颊。   马上她就要嫁给八皇子了……   这天,丫鬟来传,风月怡前来,梁翘连忙让人进来,在风月怡进来后一把握住她的手,眼里的喜悦和幸福几乎要溢出来。   两人叙了一会旧,丫鬟端来茶,风月怡为梁翘倒了一杯茶,倒茶的空隙,风月怡看出丫鬟的表情有些微异样,手上动作顿了顿。   梁翘看出风月怡不对劲,问道:“月怡,怎么了?”   “没什么。”风月怡倒好茶放在梁翘面前,笑道:“我是为你高兴,得偿所愿。”   梁翘害羞的低头,对风月怡的信任让她没有丝毫犹豫端起茶杯喝下。   阳光穿过门扉照下,却没有丝毫光亮落进风月怡的眼中。   京城最近的天气有些转凉,院子里的桃花也掉了不少。   赵姨娘经过几天的调养,清醒的时间逐渐多了起来,精神状态也好了不少。   沈杨接待完送礼的宾客回到赵姨娘所在的院子正好可以一起用午膳。   这间院子比起其他地方安静,通风和光照都很适合赵姨娘养病。   饭桌上,赵姨娘神色萎靡,透着病态的苍白,不过依旧强打起精神陪沈杨用午膳。   沈杨几次想开口说话,却又怎么也说不出口。   赵姨娘看出沈杨的欲言又止,夹了菜放进沈杨碗里。   “什么事让你这么忧心?”   “没。”赵姨娘温柔的模样令沈杨怎么也说不出口,“最近事情有些多,所以比较苦恼。”   还是陪伴赵姨娘走完最后一段路,不要让赵姨娘留下遗憾。   “王府不比沈家,自然事多,不过杨儿也别太劳累。”   “娘,放心吧,我会照顾好自己。”   午膳之后,沈杨返回自己的院子,收拾一下便前往彬王那里,为彬王进行每日的治疗。   治疗的过程中,沈杨一直低着头,彬王系好衣带见沈杨提笔在册子上记录他的身体情况,却不肯抬头看他。   “赵姨娘近来可好?”   闻言,沈杨笔尖一顿,停滞了一会,他回答道:   “精神好多了,晌午还和我一起用了膳,谢谢王爷担心。”   这个回答并没有让彬王满意,推着轮椅靠近沈杨,后者心头一颤,退后了半步。   “为何不看本王?”   沈杨别过脸,耳根泛红发烫,磕磕巴巴的反驳。   “没有……”   “那就转头看着本王。”   沈杨眨眨眼,平复好自己的情绪慢慢转过头。   彬王的眼睛很黑,像不见底的旋涡汹涌、又似荒废古井的平静。   “沈少爷曾说过,如果本王想知道,沈少爷不会有隐瞒。”   沈杨点头,他在前往小镇的路上说过这句话。   见沈杨点头,彬王继续说道:“为何躲着本王。”   这句话问的沈杨哑口无言,嘴唇紧抿不知怎么回答。   彬王也不急,就在一旁等着沈杨开口。   过了一会,沈杨小声说道:“对于断袖,王爷怎么看?”   “个人喜好,无须定义。”   “那如果是有男子喜欢王爷呢?”   说完,沈杨惴惴不安的望向彬王。   对于沈杨的问题,彬王眉梢上扬,明明没有笑,可是沈杨却能感觉到彬王很开心。   “沈少爷的话,本王可不可以认为是沈少爷自己想问?”   沈杨目光躲闪,沉默半响,轻轻点头。   “恩。”   声音如同柳絮一般,轻飘飘的拂过心尖。   随后,沈杨听到彬王轻笑一声,埋首更不敢看向彬王。   “沈杨。”彬王初次叫沈杨的名字,语调轻柔,似初春吹过的第一缕风,“过来。”   沈杨眼神游移不定,但还是靠近彬王。   他拿笔的右手被彬王握住,手中的毛笔慢慢被抽离,手心的温度相融。   沈杨看着笔从自己手中离开,抬高视线对上彬王含笑的双眼。   这是沈杨第一次看见彬王露出如此明显的笑意。   彬王说:“荣幸之至。”   每一个字都好似活了,盘旋在沈杨脑海、跳动在他的心尖。   今天的治疗结束,沈杨回到院子里都未回过神,直到躺在床上,注视天花板许久,沈杨终于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   于是整整一个晚上,沈杨亢奋得都没能闭上眼休息。   第二天醒来,沈杨时不时打着哈欠,连大管家前来汇报近日情况都表现的萎靡不振,大管家见状关心的询问。   “王妃今日状态不佳,可是病了?”   沈杨连忙打起精神,“没有,大管家多虑了。”   可是眼下明显的青黑让他的话没有丝毫说服力,不过大管家不会上赶着戳破主子的不堪,简略了内容。   如今京城内,多方势力风起云涌,无论是后宫里的太后和茹妃,还是朝堂上吴将军府和梁侯府。   不过诡异的是,梁侯孙女梁翘近日和丞相府千金风月怡之间似乎出现裂痕,吴将军的夫人对丞相府千金也颇有意见,但这些都没有接下来的事重要。   ——梁侯孙女梁翘和八皇子即将在当月中旬完婚。   “昨日梁侯府也有派人送来礼,按照礼数,梁小姐成婚那天我们王府需要出面。”   “我腿受伤,无法参加梁小姐的婚事,明日给梁侯府送上厚礼。”   “是。”   吩咐完,大管家也退下了,沈杨撑着脑袋一点一点的打瞌睡,如心在一旁奉茶,看见沈杨脸差点磕向桌面,赶紧把茶盏移开,防止沈杨碰倒后泼了一身。   就在茶盏挪开的一刹那,沈杨脑袋一磕,直接把自己吓醒了,如心忍着笑劝沈杨。   “王妃,如果太困了就回去再睡一会吧。”   沈杨脑门红了一块,整个人有些晕乎乎,听了如心的话点点头,然后被如心扶着再次躺回床上,没一会就睡沉。   时间不知不觉到了下午,彬王在院子里等了许久不见沈杨前来,问了下人才得知沈杨一整天都没有出院子。   彬王抱着疑惑前去留香院,守在门外的如心看见彬王,行礼后小声提醒。   “王妃正在安睡。”   得到答案的彬王推门进去,刻意放低的声响没有惊醒沈杨。   沈杨睡得很沉,眼下的青黑非常明显,彬王微微蹙眉。   屋外的天色从光亮逐渐变得暗淡,落日余晖还在散发着余热。   再度醒来,沈杨头晕目眩又饿的很,看见屋里昏暗,还以为自己刚睡天没有亮,结果转头就看见彬王在屋里。   彬王听到动静转过身看去,桌上烛台的柔光虚化了彬王的轮廓,恍惚间,沈杨竟有些认不出这人是谁,但又清楚的记得是谁。   “王爷怎么在这?”   彬王转着轮椅过来,从光亮处进入暗处,瞬间带来无形的压迫感。   “本王下午等了你许久,问了才知晓,你睡了一天。”   沈杨呆了一会,后知后觉的想起,自己这是从早上睡到了晚上,赶紧跟彬王道歉。   “对不起王爷,我睡过头了。”   但这不是彬王在意的点,他问:“昨晚没有睡好?”   闻言,沈杨有些不好意思,可还是点头应了。   “恩。”   “是本王的话让你拘束吗?”   “不是。”沈杨听出彬王话里的失落,赶紧解释,“只是一时间,我不知道怎么和王爷相处。”   一番解释下来,彬王放下心头的巨石。   “你无须紧张,和平常一样即可。”   得到彬王的许可,沈杨也放松了不少,露出了笑脸。   两人一起用了晚膳,碍于天色渐深,彬王没有久留,很快离开了留香院。   晚上值班的是如弦,岚夕最近都被沈杨安排照顾赵姨娘。   沈杨脱下外袍递给如弦挂起来,隐晦的问如弦有没有关于某个方面的书籍,如弦哪里听过这种虎狼之词,涨红了脸问沈杨。   “王妃是因为王爷吗?”   沈杨也很窘迫,可是院子里除了丫鬟就是侍卫,要么就是大管家出入。   可是要让他和倚风或者大管家提这个,恐怕无颜再呆在王府,于是就遮遮掩掩的询问起如弦,没想到一下就被听出来了。   对于如弦的问题,沈杨不好意思正面回答,别过头言语不详的回。   “也算是吧……”说完,沈杨觉得自己脸都丢完了。   不过如弦却很高兴王爷和王妃的关系好起来。   “王妃放心,奴婢一定会为王妃找到那些书籍。”   沈杨被如弦直白的话打得措手不及,手脚都不知道往哪放,直到如弦退出房间才稍稍平静。   他用被子蒙住头,已经难堪的不想再露脸了。   不过沈杨还是比较好奇,这个朝代的书籍是什么样。   前世沈杨很少关注这方面,何况还是两个男人之间,沈杨一面觉得丢脸,一面又好奇期待。   翌日醒来,沈杨前往赵姨娘的住所。   此时赵姨娘已经醒了正在喝药,看见沈杨来了,招手让他过来。   沈杨坐到床边为赵姨娘诊脉,依旧是不断衰竭的脉象。   诊脉结束,沈杨对赵姨娘说道:   “娘,昨天……”   话还没说完就被赵姨娘打断。   “娘知道,王爷已经来过告诉娘了。”   沈杨听得一愣,追问道:“王爷和你说了什么?”   赵姨娘看出沈杨的紧张,笑道:“王爷没有说什么,只是告诉娘,你最近太累了,昨天得空才睡迟了。”   说着,赵姨娘想起昨天彬王前来的场景,即便是坐在轮椅上,彬王的气势依旧让她颤栗,尤其是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哪怕彬王不是刻意,却依旧让赵姨娘心生畏惧。   她也明白,自己的身份哪里值得彬王亲自前来,还是为沈杨传话,虽然彬王不说,可是作为一个母亲,赵姨娘还是察觉到端倪。   彬王不是泛泛之辈,赵姨娘知道沈杨聪明,否则不会在王府这么快就站稳脚跟,还得到彬王的青睐,可是她仍然为沈杨担心。   皇室的感情寡淡,赵姨娘担心沈杨陷进去,再也出不来,她时日无多,帮不了沈杨什么。   赵姨娘握住沈杨的手。   “杨儿要好好照顾自己。”   赵姨娘的手抓得很紧,沈杨有些吃疼,在赵姨娘隐含忧虑的眼神下缓缓点头。   “好,我会的。”   得到沈杨的答复,赵姨娘松开手,之后没聊一会便疲惫不已,沈杨扶着赵姨娘躺下休息。   随着时间的流逝,赵姨娘逐渐消瘦虚弱,仿佛死亡正在一步步靠近,等待收割。   一开始得知消息的痛苦在每日的陪伴下化为无形的焦虑,这种焦虑在看到赵姨娘身上的变化后愈发明显。   尤其是身为医者却无法救治患者的压力混杂焦虑如山倒,令沈杨喘不过气。   沈杨垂下眼帘,轻声说道:   “对不起,最后陪伴你的人是我,而不是你心心念念的儿子,我不是有意占据这具身体,对不起……”   微风拂过,吹散每一个字。   沈杨没有注意到床上的赵姨娘,眼睫正在微微颤动。 第47章 启程   一个月的时间很快就过去了,沈杨和彬王踏上离京的马车。   坐在马车上,沈杨掀开帘子探头往后看,思绪回到五天前。   自打回到京城,彬王愈发忙碌,每每到了治疗的时间,沈杨才能看见彬王,知道彬王忙,沈杨自然不会像之前那样贸然闯进书房。   平常不是在彬王院子里准备的暗室调制治疗方案就是赵姨娘的院子,只要得空就陪着赵姨娘。   两人都很有默契的不打扰对方。   距离沈杨受伤已有一月有半,腿伤好的差不多,已经不用固定板,但距离完全恢复正常还要一段时间的复建,走动时也有些跛足,平时走动也还是使用拐杖。   相对于沈杨的腿伤只是需要时间恢复,彬王的情况就有点复杂,再次毒发导致的紊乱花了两周的时间进行稳定才重新开始治疗。   即便如此,依旧难以处理,沈杨只能尽力而为,之前预估的时间需要再度拖长,彬王对此并不在意,时间对他而言已经不重要。   只要双腿能再次站起来,彬王愿意付出更多的时间。   但对于沈杨而言,这无疑是个挑战。   结束完今天的治疗后,沈杨再次为彬王诊脉,彬王的身体已经产生的抗药性,导致治疗收效甚微。   沈杨脑袋里闪过一个危险的治疗方案,又迅速被他甩在脑后。   ——再等等吧,也许还有其他可能。   彬王见沈杨频频走神,出声询问。   “在想什么?”   “啊?”沈杨回过神,呆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我在想治疗王爷的方案。”   “按照你的步骤来便是。”   “可是……”沈杨眉头微皱,他不确定是否有几成几率恢复,也许时间更长,也许最后只是一场空欢喜。   彬王神态自然,眼里是对沈杨的信任,“本王等得起。”   这一刻,沈杨几乎要脱口而出,但理智瞬间让他将到达嘴边的话眼下,他不能用彬王的命去博那点可能。   于是沈杨在彬王的视线下故作镇定的转移话题,说起祭祖大典的事,表情有些不自然。   “马上就是祭祖大典,我需要准备什么吗?”   “管家会安排好,你无须担心。”彬王权当沈杨初次参加大典紧张,没有拆穿。   沈杨不想说,他不会多问。   彬王的演技可比沈杨劣质的表演高太多,沈杨丝毫没有发现彬王察觉到自己的不对劲,并因彬王没有追问松了一口气。   皇族的宗庙距离京城有两天的路程,来回路程再加上大典举办长达七天,粗略一算,一趟下来需要半个月的时间。   离京的日子近在眉睫,沈杨愈发焦虑,他担心赵姨娘。   最近赵姨娘的身体越来越差,能否撑到沈杨回来是个未知数。   多日前,赵姨娘甚至直接昏睡了两天两夜,沈杨和彬王安排的御医守了两个夜晚看到赵姨娘醒来才放心,一放松结果直接倒地睡了过去。   彬王知道后,训了沈杨一炷香,虽然那称不上是训斥,只是为沈杨身体担忧的嘱咐,有了这次教训,彬王特意安排倚风和如弦如心两姐妹每日盯着沈杨入睡,甚至连赵姨娘都劝他。   那段时间,沈杨真的是哭笑不得。   回到现在,沈杨看向床上的赵姨娘,心情沉重。   赵姨娘愈发瘦了,整个人像是皮包骨,全靠一股气撑着,皮肤是病态的苍白,隐约可见皮肤下青色的脉络。   沈杨难以想象自己现在是什么表情,心慌、焦虑、恐惧混杂在一起,如同一座不可逾越的大山压在他身上。   赵姨娘醒来,看见沈杨一脸担忧,依旧露出温和的笑,她伸出手,沈杨微微倾身让赵姨娘碰到自己的脸。   “发生了什么事让你这副表情?”她的双眼有些混沌,就像行将死去的人,声音好似天边的云,苍白无力。   沈杨垂目,看见赵姨娘骨节凸出的手,无论吃的再好,赵姨娘也再也无法恢复,他努力克制自己的情绪,但即便再克制,沈杨的话里还是透露出担忧和低落。   “我马上要和王爷去祭祖大典了,半个月后才能回来。”   “就是因为这件事吗?”赵姨娘笑了一下,“傻孩子。”   “我……”沈杨抬头看着赵姨娘,心里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   赵姨娘知道沈杨想说什么,她揉了揉沈杨的发顶,温柔的说道:   “杨儿放心,你回来后一定能看到娘好好的。”   沈杨眼眶微红,话不成调。   “好,我相信娘。”   离开院子的当天晚上,沈杨就失眠了,他仿佛回到初到这个世界的那段时间,无依无靠、紧绷着神经保护自己。   现在他能保护自己和他人,却又只能眼睁睁看着身边的人离自己而去。   三更天过了,沈杨仍然无法入睡,他起身穿鞋走到案桌前。   动静惊醒了值班打瞌睡的如心,她揉着眼睛看见沈杨点了蜡烛坐在案桌后拿出纸笔,上前过去为沈杨磨墨。   “王妃,这么晚了是要写什么啊?”   沈杨闻言笔尖一顿,墨水在纸上留下一点痕迹。   摇曳的烛光下,沈杨神色难明。   如心没有得到回答,又见沈杨脸色不太好,于是闭嘴不再说话,她认得几个字,也仅限于认得,看不懂沈杨写的是什么,看了一会就没看了,认真磨着墨。   次日换班的时候,如弦看见妹妹脸上多了几道墨痕,满怀疑惑,接下来如心的动作解开了如弦的疑惑。   只见如心用手抹了一下眼睛,脸上又多了一道墨痕,如弦皱眉想训斥,又被如心的模样逗笑。   沈杨从里屋出来,如弦立刻把训斥如心的事抛在一边,她观沈杨衣冠整齐,眼下隐约发黑,想来昨日并未睡好。   也难怪如心是这副模样。   “如弦,你去把岚夕叫来。”   “是。”   如弦听令离开,顺便拽走了如心。   正在为赵姨娘换衣服的岚夕得知沈杨让自己过去,手头里的活交给其他丫鬟后就过去了。   岚夕到的时候,沈杨正坐在案桌后出神,手里握着用金丝修复好的玉牌,听到有人进来立即收回飘散的思绪。   沈杨交给岚夕一封信,在岚夕不解的目光下说道:   “姨母,如果娘没有等到我回来,把这封信交给她看。”   听言,岚夕眉宇间也染上几分忧愁,赵姨娘的情况,他们都心知肚明。   “放心吧,少爷,奴婢知道了。”   “有劳姨母在府里照顾。”   岚夕摇头,“能照顾赵姨娘和少爷是奴婢的福气。”   时间到了离京的日子,沈杨和彬王一起坐上马车,侧头看向大门外送别的大管家和岚夕。   视线上移,牌匾上彬王府三个大字龙飞凤舞。   初进王府的担惊受怕还历历在目,现今却舍不得离开。   马车缓缓驶离王府大门,带起地上的尘灰。   王府随着马车行驶消失在拐角处,沈杨仍在往回看,忽然感觉自己的手被握住,身体僵了一下,收回自己的视线看向身边的彬王。   “不想离开就留下。”   沈杨没有应声,无论是为了赵姨娘还是为了彬王,他都不能就这么留在京城。   不单是因为沈杨要在这次祭祖大典把名字记上皇谱,还是因为赵姨娘和离住进王府,已经给彬王造成影响。   封建朝代的愚昧思想下,嫁出去了就是夫家人,即使有人会觉得彬王仁善,但更多的人只会认为彬王御妻无术,才让妻子骑在丈夫头上。   如果沈杨还因此留在京城,给彬王的名声还有赵姨娘都会造成很大的影响,况且上皇谱是一件大事,作为当事人的沈杨不能缺席。   思绪回笼,沈杨没有回答彬王的话,而是问他。   “王爷,姨娘能等到我们回来吗?”   彬王握住他的手紧了紧,笃定地告诉沈杨。   “会的。”   “我相信王爷。”   两个人的手紧紧交握。   前往皇室宗庙路上的第二天忽然下起大雨,一行人滞留在驿站。   中午雨势稍微小了一些的时候,驿站来了另一队人马。   沈杨在房里都能听到那些人的声音,原本并不在意,却听到两个耳熟的声音。   “襄表哥最讨厌了!不许抢穗穗的玩具!”   沈杨神色一震,身后又传来彬王的声音。   “长姐到了,陪本王一道下去吧。”   楼下,长公主坐在一旁,鬓发被打湿,侍女正为她擦衣裳上的水渍,她端着茶杯好整以暇的看着打闹的惠平郡主和十三皇子。   惠平郡主年纪小,身量不高,高举起手跳起来想抢回十三皇子祁襄手里属于自己的玩具,可是祁襄偏不让她得逞,又在惠平郡主想要放弃的时候,放低手引得她再度气呼呼的要抢   最后惠平郡主气不过,用力地在祁襄小腿上踢了一脚,祁襄故作吃疼,惠平郡主立即伸手要抢,再次被眼疾手快的祁襄躲了过去。   惠平郡主气得跺脚,眼眶一红就要哭,“襄表哥最坏了!”   “欸,你别哭啊,我还给你还不行吗?”   祁襄最吃这一套,连忙把手里玩具还给惠平郡主,后者立刻喜笑颜开,目光一扫,带着玩具跑过去,一把抱住沈杨的腿。   “好看的哥哥,你怎么也在这里啊?”   沈杨被撞地后退一步,靠着彬王的轮椅扶住惠平郡主。   祁襄也走了过来,一边走一边说:   “穗穗,你得叫舅母。” 第48章 吃醋   “我才不听,襄表哥最讨厌了。”   惠平郡主从沈杨怀里探出脑袋冲祁襄吐舌头做鬼脸。   祁襄眉梢轻挑,吓得惠平郡主忙往沈杨怀里钻,沈杨被蛄蛹得往后退又不着力即将跌倒,下一瞬,彬王伸手揽住他的腰,帮助稳住身形。   宽大手掌上的温度透过布料抵至敏感的腰部皮肤,沈杨的身体顿时僵硬了一瞬,神情有些呆滞。   “皇婶婶。”   十三皇子祁襄的声音令沈杨回神,他没有回避彬王的接触,保持这个动作扶着惠平郡主,而后和祁襄交谈。   “十三皇子,真巧啊。”   “是啊,没想到在驿站碰到皇婶婶。”祁襄对现下的巧合很是惊讶,他看向钻进沈杨怀里逃避的惠平郡主,上手拽住惠平郡主的手。   “行了穗穗,赶紧出来叫舅母。”   惠平郡主被祁襄强行拽离沈杨的怀抱对祁襄愈发不满,边用一只手紧紧抓着沈杨身上的一截衣料不让自己离开,边喊着。   “襄表哥是坏人,好看哥哥快救我!”   眼前一幕让沈杨郁郁的心情稍有缓解,面上露出笑意,彬王见状心里放松了下来。   “我哪里是坏人!我可陪你玩了一路。”祁襄被没良心的惠平郡主气到了。   惠平郡主可不会理会他的心情,不管不顾的大喊大叫。   “穗穗不听,表哥是大坏蛋!”   然后下一秒,惠平郡主没能抓住手里的布料被祁襄拽到身旁,她抬头一看,发现凶巴巴的舅舅彬王正揪着另一端布料,沈杨一时没察觉到,惠平郡主觉得所有人都在欺负她,嘴一憋就要哭出来。   祁襄看见惠平郡主又要哭,连忙哄道:“欸,你怎么又要哭了,穗穗别哭,待会表哥给你买好吃的。”   “不要好吃的,穗穗要好看哥哥。”惠平郡主说话都带上哭腔了。   这可把祁襄心疼坏了,抓住惠平郡主的手一松,随后迎接他的是惠平郡主的小牙。   “嗷!”祁襄惊叫一声捂着手,上面的两排牙印清晰可见,现在祁襄深觉自己真的是‘满腔深情喂了狗’,十分怨念的看向已经躲到沈杨背后的惠平郡主。   但惠平郡主却美滋滋的很,“略,襄表哥大坏蛋。”   “郡主。”沈杨出言道:“不可以对长辈这么无理。”   惠平郡主翘起嘴巴想要反驳,可在沈杨严厉的目光下心不甘情不愿给祁襄道歉。   “对不起,襄表哥。”   祁襄目瞪口呆,小霸王一样被宠坏的表妹竟然也有给人道歉的一天。   这时,长公主看他们闹得差不多便走了过来。   “穗穗,过来。”一贯的强硬语气。   惠平郡主一听到长公主的声音,就像老鼠见了猫似得,收起利爪和性子,乖巧地回到长公主身边。   “皇姐。”彬王出声喊道。   沈杨明显看见长公主眼里流露出诧异,再看到彬王的双腿时,表情有些复杂。   长公主低头对惠平郡主说:“穗穗,叫舅舅。”   但惠平郡主瘪着嘴目光躲闪,显然不想叫。   “不许胡闹,叫舅舅。”   “舅舅……”   说完惠平郡主就躲到长公主身后不敢看彬王,可又很快被长公主拽出来。   “还有舅母。”   惠平郡主不乐意了,“不要,好看哥哥不是舅母!”   “穗穗!”长公主秀眉一竖,眼看就要发怒。   沈杨要上前解围被彬王扣住腰,低头一看,彬王眼里隐约透露着不满。   这是,怎么了?   就在沈杨愣神之际,祁襄出声缓解氛围。   “姑母,穗穗不想叫就不叫,皇婶婶不会介意的,对吧皇婶婶?”   叫到的沈杨立即回过神,接收到祁襄眼神示意,又见惠平郡主眼圈泛红可怜兮兮的看着自己,登时心软。   “长公主,郡主不想叫不必勉强,只是一些虚礼罢了。”   闻言,长公主的脸色稍稍有些缓和,可是彬王却不着痕迹的捏了沈杨的腰一把,并未用力,轻柔地像被羽毛撩了一下。   不过腰部是很敏感的部位,沈杨感觉到了,腰瞬间酥麻,不解回头,彬王却已经放开手。   之后,彬王和长公主到一旁谈话,留下沈杨满脸疑惑。   ——王爷这是怎么了?   惠平郡主却很开心凶巴巴的舅舅走了,抓着沈杨的手走到和彬王两人相对的一边,祁襄赶紧跟上。   小孩子的喜欢很直白,半刻钟前不让祁襄碰的玩具能直接塞进沈杨手里,作为表哥的祁襄很是吃味。   方才没仔细看,现在沈杨才知道两人争抢的玩具是什么。   一个做工粗糙甚至很老旧的小木马。   “这是我爹给我做的木马,好看吧?”惠平郡主一脸求夸的表情。   沈杨笑了笑,“恩,很好看。”   “还是好看哥哥好,表哥每次都说我的小木马丑,最坏了!”惠平郡主咧嘴笑,露出缺了一颗牙的牙床,她很快反应过来,忙捂住嘴。   祁襄在一旁笑出声,立刻就被惠平郡主瞪了一眼,他耸耸肩,毫不在意的说:   “你不能叫哥哥,否则咋们辈分就乱了,得叫舅母。”   惠平郡主义正言辞的反驳,“好看哥哥才不是舅母!”   “为什么?”沈杨揉了揉她的脑袋。   “因为,好看哥哥以后是我的夫君!”   说完,惠平郡主挺起胸膛,一副理所应当的表情。   沈杨和祁襄被她的话彻底给震住了。   与此同时,彬王正在长公主交谈。   长公主对彬王的愧疚源自于彬王残疾的双腿,彬王为何会变成如今的模样,两人都心知肚明,所以长公主对彬王总是多一分厚待,是愧疚,也是赎罪。   但如今,情况有所改变,因为沈杨。   “长行……”长公主放下茶杯,见彬王侧头看向一旁,顺着他的视线望去,是正在和祁襄、惠平说笑的沈杨,长公主恍惚了一下。   从什么时候开始?是沈杨嫁进王府的那一刻,还是进宫的瞬间,好像一切改变都是由他开始。   以往的祭祖大典,长公主都是提前十天赶去,但是这一次是彬王写信给长公主,致使他们在驿站想见。   即便没有这场雨,彬王也会想方设法拖延时间让长公主赶上,为的什么?   长公主看见沈杨露出笑颜,心里已经有了答案。   “皇姐。”彬王开口道:“多谢。”   彬王神色柔和,隐约带着笑意,这是长公主从未看过的,自那场意外起。   她立刻明白自己同父异母的弟弟已经深陷这段感情,长公主想要开口阻止,可她又有什么立场?   于是长公主只能看着彬王转着轮椅离开,前往沈杨所在的地方。   还未靠近,彬王就听到三人的讨论,随之而来的便是惠平郡主张扬的宣言。   “因为,好看哥哥以后是我的夫君!”   惠平郡主仰着头,见对面两人都愣住不说话,还以为是自己的话没让他们听清,于是拉着沈杨的手又说了一遍。   “好看哥哥,我以后要嫁给你!”没有发现自己的表哥祁襄正一脸纠结的看向她的背后。   “哦?这件事怎么本王不知道?”   听到寒凉入骨的声音,惠平郡主打了个哆嗦,战战兢兢的往后看,然后被彬王难看的脸色吓地跑到沈杨的背后躲起来不敢再露头。   祁襄毫不留情的嗤笑道:“穗穗,你都不敢看舅舅,居然还想着嫁给舅母?”   “我哪有!”惠平郡主探出一半脑袋朝祁襄露出自己的小尖牙,她仰头问沈杨,“好看哥哥,你会娶穗穗的对吧?”   沈杨哭笑不得,这个时候沈杨再看不出彬王是在吃醋就真的是蠢了。   一边是小孩的童言无忌,一边是彬王的争风吃醋,沈杨还没说话,就被彬王抢先回答。   “本王与王妃早已拜堂成亲,怎么会愿意娶你?”   惠平郡主不信,可怜兮兮的睁着大眼睛看沈杨。   不过她的少女心注定落空,沈杨摸了摸惠平郡主的脑袋,尽量把话说的委婉。   “郡主以后会遇到比好看哥哥更好的人。”   此话一出,惠平郡主大受打击,直接跑进表哥祁襄的怀里求安慰,祁襄幸灾乐祸。   “还是你表哥最疼你吧。”   惠平郡主显然不想再看见沈杨他们,两人只好回到房内后。   这时沈杨才发现,惠平郡主的小木马还在自己手里,彬王看到小木马,表情有些异样,拿过小木马后询问沈杨。   “谁的?”   “惠平郡主的玩具,她当时给我看,没来得及还回去。”   “恩。”彬王恢复自然将小木马重新放回沈杨手里。   沈杨把木马放在桌上,等过一会下楼还给惠平郡主,现在没有外人,门也是关着的,沈杨得空问彬王。   “王爷刚才是吃醋了吗?”   一听这话,彬王有些不自在,但看见沈杨眉宇间的笑意,不自在转瞬烟消云散。   “恩。”   沈杨脸上的笑意愈发明显,即使是在昏暗的天色下依旧耀眼。   他凑近彬王,后者几乎能嗅到他身上的气息,呼吸微窒。   柔软的触感在脸上似带露的花瓣一般撩过,带来一阵酥麻。   沈杨站起身,红着脸说道:   “我看书上都是这么做,现在你开心了一点吗?”   “书?什么书?” 第49章 到达   彬王疑惑的目光让沈杨整个人都僵住了,耳根发红,别过头顾左右而言他。   “惠平郡主应该消气了,我把木马拿下去还过去。”   说完,沈杨就慌不择路的跑出房间,甚至忘记了拿上木马,彬王没有阻拦,看到桌上的粗糙的木马玩具。   正准备下楼的沈杨意识到没有拿木马,折返回去在门口看见彬王把玩桌上的木马,脸上隐隐流露出怀念的情绪,听到脚步声又状若无意的随手放下。   沈杨装作没发现,拿上木马下去。   东西还给惠平郡主的时候,对方还闷闷不乐,但毕竟是个小孩子,被沈杨哄了一会就又开心了起来。   聊天中,沈杨从十三皇子嘴里得知,梁翘腹中的孩子还是没能保住,就在新婚之夜的婚床上,间接导致八皇子当晚躲到书房,新婚生活还未开始就结束。   沈杨对此并不觉得意外,梁翘挟腹中孩子嫁给八皇子已经令茹妃不满,何况嫁给八皇子时,梁翘已经有将近三个月身孕。   一旦生下来就会成为八皇子和皇室的污点,沈杨只是惋惜,腹中的那个孩子还未看这个世界一眼就离开了。   不过意外的是,梁翘不知从哪里得知风月怡早就得知自己无法生下这个孩子,却从未透露告知自己防备,两个人因此闹翻,风月怡前往探病的当天险些被砸得头破血流。   吴将军年轻时敬仰梁侯,也对梁翘有几分长辈的宠爱,所以才有了吴娉婷和梁翘的交好,吴夫人即使看透梁翘所为,也没有明面上的阻拦。   况且吴夫人对风月怡心里也有了几分芥蒂,在梁翘、风月怡两人闹翻后,吴夫人伙同侯府一起踩了风月怡一脚,险些动摇和三皇子的婚事。   吴夫人是解气,却把将军府拖进了皇子的争斗中,对风月怡的怨气又加了一层。   比起这些,沈杨更好奇太后和皇后的动作,十三皇子并不太了解,只是有一次在学堂偶然听到宫女们说起皇帝已经一个月没有进皇后宫中。   沈杨猜测应该是茹妃动的手脚,茹妃虽身为八皇子的生母,但是皇后是八皇子的嫡母,再加上茹妃最近受宠,想来是吹了枕边风把八皇子闹出的丑事扣在了皇后脑袋上。   如今又即将祭祖大典,太后深知枪打出头鸟,明面上训斥了皇后几句,私底下让皇后养精蓄锐,端住正宫的风范。   随着皇帝逐渐年老,太子根基动摇,其他皇子虎视眈眈,甚至和太子一母同胞的三皇子都有意皇位,京城的水越来越乱,或许彬王就是看准了这个时机。   只有将浑水搅得更乱,看似局外人的彬王才有机会夺取自己想要的东西。   外头的雨势减弱,只余飘散的雨丝。   跟随沈杨一起来的如弦敲响房门,通知彬王可以出发了,并为沈杨带来话,彬王得知沈杨准备和惠平郡主、十三皇子一辆马车,眉心隐约浮现出折痕。   “去将王妃请回来。”   “是。”   如弦恭恭敬敬听令准备离开,彬王又将人叫住。   “王妃最近看了什么书?”   这个问题,如弦不好回答,遮掩的说是一些杂书,彬王自然不信,责令如弦将书送到马车上。   如弦觉得王妃和王爷是一体,直接应了下来。   然后沈杨回到王府马车上就看见彬王手里拿着一本封面皆白的书在看,甚至连自己上了马车都没有抬头。   一开始沈杨因为之前的窘迫并未靠近彬王,随着马车的往前走,沈杨见彬王一直看书,丝毫没有注意其他,分外好奇彬王到底是在看什么书,看着不像兵书。   沈杨托腮靠在车窗边上想了一会,还是没想明白,于是凑到彬王的身边探头。   “王爷,你在看——”   后面的话消弭在沈杨的喉咙中,看到彬王手里书中的详情目瞪口呆。   书页上,画着两个男人抵死缠绵,扑面而来的香艳气息吓得沈杨失声。   更让沈杨惊恐的是,这本书是如弦找来的其中一本,并且他看过,因为太过触目惊心,直接把这本书重新丢给了如弦,让她找书局老板退书。   为什么会出现在王爷手里?   沈杨很快想到了原因——如弦。   “王……王爷……我可以解释……”沈杨欲哭无泪,结结巴巴的说道。   一失足成千古恨啊!   彬王好整以暇的看向沈杨,浓墨般的瞳仁此刻仿佛升起一团烈焰。   “本王听着。”   沈杨再次语塞,恨不得直接从马车上跳下去,整个人从脸红到脖子,支支吾吾的说不出话。   他要怎么解释,才能告诉彬王,自己不是想看小黄书,而且还是……   沈杨说不出来话,彬王慢条斯理翻过一页,嘴角微翘,他对沈杨说:   “看来是本王太慢了,让王妃迫不及待。”   “不!不是!”沈杨快哭了。   彬王凑近,黑色的瞳仁犹如一面镜子倒映出沈杨的脸,每一次呼吸的热气都彼此交融。   “王妃就是在这本书上学的吗?”   男人身上的气息致命、危险,沈杨只觉头晕目眩,呆呆的点头,彬王笑了一下,如同羽毛撩过沈杨心头,他再无力挣扎,浸没在男人认真的眼神中。   “可是书上似乎比王妃更大胆点。”   沈杨被蛊惑的大脑有一瞬的清醒,“是另一本书,这本书我没有看,王爷我不知道这本书……”   “那这次让本王试试?”   两人之间的距离不断缩短,沈杨能感觉到彬王的每一次的呼吸和热度。   暴风雨中的小舟被不断拽紧旋涡。   “恩。”   随着沈杨的应答,炙热的温度占据了所有,耳畔万物俱籁,他微微睁大眼望进那双极黑的瞳仁。   花瓣被咀嚼,花液随之淌下。   一双手遮住沈杨的眼,双目的黑暗将其他感官放大。   他抓紧彬王的衣襟,仿佛因缺水而濒死的鱼。   隐约间,他听到了,彬王在叫他。   “羊羊……”   极尽温柔。   小舟终究无法抵抗,被卷入暴风雨的旋涡,坠入深海。   清凉的雨丝顺着清风飘进马车,落入炙热。   一行人是在翌日下午抵达目的地。   刚下马车,沈杨就被惠平郡主抱住。   “好看哥哥,我们一起进去吧。”惠平郡主抬头,一脸天真的问道:“为什么好看哥哥的嘴巴肿了?是被虫子咬了吗?”   沈杨整个人都炸了,捂着嘴巴,羞得脸上脖子都红了,特别是对上一个孩子天真的目光。   彬王走在前头回头看了一眼,嘴角微勾很是愉悦。   追着表妹过来的十三皇子一看这状况,作为少年好奇心尤为重,小声询问沈杨和彬王进展到哪里了?   双重打击下的沈杨窘迫得快要哭了,就在这时,彬王出言救场才让沈杨得以喘息。   祭祖大典所在是一处高山之上的庄严寺庙,青山环绕、白云袅袅,偶有庄重、悠远的钟声飘荡在群山之中。   一行人身处山下,顺阶而上仰望仿若置之云端的寺庙。   又一声钟声响起,他们拾阶而上。   寺庙中供奉着大虞历代祖先,说是寺庙,实则更像行宫。   接待他们的是寺庙中的和尚,他们似乎都轻车熟路,带领他们前往各自的院子。   路上,沈杨碰到八皇子和梁翘,这次大典不仅是为了沈杨上皇谱,还有八皇子妃梁翘。   不过经历舟车劳顿,本就身子亏损的梁翘脸色青白,一步三晃,但依旧执着地跟在八皇子身后。   可是八皇子经历了新婚之夜的阴影后,看见梁翘就想起那天触目惊心的血色,始终回避梁翘。   面对彬王时,两人还称得上面上恩爱,走远后,沈杨回头看去,就见八皇子面带厌恶的甩开梁翘的手,梁翘双目含泪,停在原地委屈的哭了起来。   沈杨收回视线。   既然梁翘得到想要的,就要承担得到后的一切结果。   彬王和沈杨的院子位置较为偏,但是很安静,沈杨倒是很喜欢。   院子里有棵李子树,已经结了果,不过大多都是刚长出来,还是青色的皮。   沈杨在树下看了一会被叫走用晚膳。   一番舟车劳顿,所有人都早早睡下。   但是沈杨在深夜忽然惊醒,他循着感觉避开所有人,一路走到后山,脚踏过茂密的野草发出‘簌簌’的声音。   那里有一面峭壁,匠人的鬼斧神工之下雕刻出偌大的佛像,泠泠月光下,甚是庄严肃穆。   虫鸣声不绝于耳,沈杨踏草走到峭壁前,发现有个身披袈裟的和尚矗立在佛像前方。   和尚和佛像相比非常渺小,却让人无法忽视。   沈杨走过去,和尚转过身,面貌苍老,蓄着长长的胡须。   “施主。”老和尚声音慈祥平和,伴随着晚风一吹,犹如佛音。   “你是谁?”   “施主无须知道老衲是谁。”老和尚说:“施主还想回去吗?”   闻言,沈杨一愣,急急追问,“我还能回去?我要怎么做?”   老和尚轻轻摇头,“时候未到,待到归去时,施主必然知晓。”   “什么意思?”沈杨不解。   可是老和尚不再说话,挥动袈裟,沈杨嗅到淡淡的檀香,然后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第50章 开始   再次醒来,沈杨发现自己正好端端躺在床上,扶着隐隐作痛的脑袋,起身下床时看见鞋子干干净净,没有沾到一点泥土。   按理说,如果沈杨半夜出去后山,鞋子不应该这么干净,更何况昨天还下了雨,就在沈杨疑惑之际,如弦端着水盆进来,沈杨询问如弦昨晚的情况。   “昨晚?奴婢并没有听到什么动静。”   ——难道是梦吗?   沈杨疑惑地甩了甩手上的水。   “昨晚我一直在房间里吗?”   “是的,奴婢进来更换了一次烛台,并无其他异常。”连续的询问使如弦满脸疑惑,给沈杨递去毛巾,问道:“王妃,是发生了什么事吗?”   “没有。”沈杨接过毛巾,解释道:“只是做了一个梦。”   一个奇怪的梦。   如弦猜测沈杨大概做了噩梦吧,拿回毛巾注意到沈杨双眼有些红肿,想了想并没有多问。   早膳时,沈杨表现得无精打采,正巧这时十三皇子带着惠平郡主一同前来,如弦提议一起去散散心。   大典还有一天才开始,现在可以到处走走。   一出门,四处可见忙碌的和尚、宫女和太监。   他们一行人有皇子、王妃和郡主,几乎没有人敢上前冲撞,但几乎不代表就是零。   因为这座寺庙是每年举行祭祖大典的地方,山脚下已经形成了一个小型城镇,且有重兵把守,所以许多前来的大臣和其子女都是居住在镇子里。   当然也有重臣可以和沈杨一样居住在寺庙里,这其中就包括相府千金风月怡。   但不仅有风月怡,还有她的亲生哥哥:风宸,今年的科举状元,如今正得圣宠,丞相有意让其离京试炼。   因为风宸和丞相的续弦夫人不和,所以当初以备考的理由推辞前往参加百日宴,科举结束才得知一切。   风月怡与哥哥关系不算太好,亲生兄妹之间相处毫无亲昵,甚至隐约有火药味。   而沈杨就不幸撞上他们吵架。   当时,惠平郡主撒娇不想走路要沈杨抱,连自己亲表哥都置若罔闻,十三皇子很是吃味,无奈之下,沈杨只得单手抱起惠平郡主,另一只手握着拐杖稳定身形。   好在惠平郡主虽然任性,但是面对沈杨还是很乖巧体贴,沈杨走了几步路她就下来了。   然后就听到一阵争吵的声音。   “你闹够了没有?还要赔上几条人命才肯罢休?”   “闹?在哥哥眼里我就是闹?”   两人的声音都压得很低,前者男人语气中的恨铁不成钢和后者少女话中的自嘲、讥讽形成鲜明的对比。   十三皇子显然知道那个说话的男人是谁,小声和沈杨私语。   “好像是丞相的嫡子,也是今年的科考状元,很受父皇喜欢。”   对于原著女主风月怡的亲哥,沈杨并没有太多印象,不过让沈杨好奇的是,既然女主的哥哥有能力,为什么前世女主还会沦落到那种境遇?   很快,沈杨就得到了答案。   两人的争吵越来越激烈,只听‘啪’地一声,争吵停止,沈杨隐约听到啜泣声,而后迎面撞上逃离的风月怡。   她脸上的显眼的巴掌印和泛红的双眼彰显了先前发生了什么时,风月怡看见沈杨只觉难堪,很不合规矩的直接跑走。   十三皇子看着她离开的背影啧啧称奇。   “相府千金不过如此,还是本皇子的娇娇最讨人喜欢。”说到后面,祁襄挺了挺胸膛,非常引以为傲。   沈杨忍不住提醒一句,“十三皇子说话注意点,你们还未定亲。”   十三皇子不以为然,惠平郡主也扯着沈杨的袖子说:   “娇娇姐姐不就是襄表哥未来的妻子吗?有什么不能说啊?”   “穗穗说得对。”祁襄拍拍惠平郡主的脑袋,这个表妹终于说了句让他开心的话。   惠平郡主挥开祁襄的手,撅起嘴巴往沈杨旁边凑,沈杨对两人哭笑不得。   一行人走过拐角,看见风宸皱眉看着自己的右手,听到有人靠近抬头望去。   风宸认识十三皇子和惠平郡主,却不认识沈杨,不过看三人的亲密程度,再联系自己得到的消息,立刻就反应过来。   “十三皇子,惠平郡主,这位……”风宸迟疑了一下,道:“就是彬王妃吧?”   沈杨道:“风状元不必多礼。”   闻言,风宸有些错愕,丞相之子的身份几乎遮掩了他所有光芒,很少人会提起状元的身份,他的心情有些复杂,作揖道:   “礼不可废。”   沈杨也不再多言。   他们会这么快出现在自己面前,风宸自然也明白原因,开口解释之前的事。   “舍妹被家中骄纵,才如此任性,还望莫要怪罪。”   “本皇子经常听六皇哥说,每每相聚你都要提起自己妹妹,害得本皇子以为风小姐有多娇弱乖巧。”十三皇子少年心性,向来口无遮拦。   一番话下来,风宸脸上有些难堪,但仍旧为自己的妹妹打圆场。   “臣和妹妹拌了几句嘴,才使月怡生气离开。”   十三皇子还欲再说被沈杨出声拦了下来。   “风状元还是赶紧去追吧,我看风小姐很难过。”   不等十三皇子再次开口,风宸顺着沈杨的话下坡,告退朝风月怡离开的方向追去。   “皇婶婶,你干嘛还帮她?”十三皇子略带不满。   “谁?”   “就是相府千金啊。”   沈杨楞了一下,“为什么说我帮她?”   “你不是在还让她哥去安慰她吗?”十三皇子翻了个白眼。   沈杨哭笑不得,“我怎么觉得你对风小姐有意见。”   不料,十三皇子听到他的话,脱口而出说道:   “那是当然,皇叔告诉姑姑风家小姐和皇婶婶不合,让我们多照顾皇婶婶。”   沈杨一脸惊愕,呆在原地。   一说完十三皇子就后悔了,惠平郡主踢了他一脚。   “襄表哥笨蛋,娘亲都说了不能告诉好看哥哥。”   “对对对,是我笨,皇婶婶,你可千万不能告诉姑姑和皇叔。”十三皇子哭丧着脸,“要不然姑姑一定会给我母妃告状,到时候又要被关禁闭了。”   “放心。”沈杨回过神,无奈笑道:   “我不会说。”   “还是皇婶婶最好了。”   十三皇子松了一口气。   “好看哥哥当然最好了,襄表哥最笨了。”   惠平郡主一脸鄙夷,十三皇子捏起她的脸。   “快收回你的话,我可是你的表哥。”   即便被捏住脸,惠平郡主说话含糊不清,依旧要怼祁襄,“襄表哥笨蛋。”   眼见两人又闹腾起来,沈杨心情好了许多,迫不及待的想去见彬王。   不过现在显然不能让他脱身,惠平郡主躲到沈杨身后躲避祁襄,两个人围着沈杨转起圈子。   闹腾够了,一行人找了个亭子歇下,跟随而来的侍女、小厮前去备茶水。   惠平郡主忽然看见一只蝴蝶从面前飞过,兴起跑去扑蝴蝶,十三皇子赶紧跟上去保护她的安全。   一时间凉亭里就剩下沈杨一人。   就在这时,沈杨有所感应,他循着路走到前殿,钟声响起,沉重悠远。   沈杨嗅到檀香,和昨晚嗅到的有些相似,他走近大殿。   庄严慈悲的金佛矗立,一个身穿袈裟的住持走来。   “阿弥陀佛,施主可是来上香?”   沈杨摇摇头,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来这里,想起昨晚的事,于是形容那人的样貌并询问住持。   住持人近中年,脸上已经长出不少皱纹,被沈杨询问后,他认真回忆后为沈杨答惑。   “施主说的可是慧明大师?”   “也许是,住持知道大师现在在哪吗?”   “大师在九年前就已坐化。”   沈杨闻言,顿时愣住了。   住持接着说:“慧明大师坐化前嘱咐贫僧,九年后若有人询问他所在,便将一封信交于那人。”   “请施主随贫僧来。”   沈杨浑浑噩噩的跟着住持前往僧人所居住的地方,并取到一封信。   信封很薄,轻若鸿毛,却又重于泰山。   一时间沈杨不敢拆开查看,他回到循着来路回到凉亭,其他人已经回来了,如弦回来后没看见沈杨急得团团转,眼见沈杨回来赶紧上前。   十三皇子不以为然,“本皇子都说了,皇婶婶肯定是在附近转了转,不用担心。”   “是啊是啊。”惠平郡主一边吃着糕点一边含糊不清的应和。   沈杨收起信,安抚如弦后重新坐到凉亭里。   临近晌午,他们各自回去,如弦询问沈杨。   “王妃之前去了哪里?”   怎么回来后心不在焉。   沈杨摇头没有回答,心事重重的回到院子,让如弦去准备午膳,自己则回到屋子里关上门。   几次深呼吸后,沈杨拆开信封。   信上的内容很少,只有简短三行字,开头一句直接挑明沈杨的身份。   ‘启信者,非今世之魂。’   沈杨精神一震,继续往下看。   ‘天欲囚众生,明智者均被驱逐。’   ‘道已变,前路未知。’   什么意思?沈杨目露迷茫。   天欲囚众生,难道是指剧情?   那么驱逐明智者呢?会不会是说还有人知道剧情?就像慧明大师一样。   ——道已变,前路未知。   沈杨重新折好信纸,按住剧烈跳动的心脏,目光逐渐坚定。   ——剧情已经改变,未来会发生什么,都是未知数。 第51章 决定   午膳的时候,彬王过来一起陪沈杨用膳,沈杨有些心不在焉,在彬王给他夹了菜放进碗里后,沈杨放下筷子,犹豫的说道:   “王爷,我有话对你说。”   ‘哒’的一声,彬王同样放下筷子,挥退伺候的下人。   房门被关上,光线暗淡,只剩下不远处窗前的阳光,呼吸声都无比清晰。   沈杨深吸一口气抬头,又在彬王的目光下退怯,他将手偷偷放到桌下握成拳。   “不想说,就继续用膳吧。”   彬王的话轻描淡写,又带着不易察觉的温柔。   “王爷……”沈杨还是开口了,“有些事你可能不信……”   不等沈杨继续往下说,彬王打断他的话,“我信。”   闻言,沈杨楞了一下,不知所措的看向彬王,后者眼神坚定,告诉他。   “你说的,本王都信。”   沈杨就像一个气球,而彬王的话如同一根针,扎破了他的外衣,将里面所有的委屈和害怕都放了出来。   耳畔听到的声音很轻,外面鸟雀轻啼、微风拂过,又很重,胸中跳动的声响似轰鸣。   人感性的一面在此刻毫无保留释放,沈杨说出了所有,彬王听得很仔细,时而皱眉时而放松。   说话间,沈杨无意碰到手边的碗,一声脆响让房内再度恢复平静。   沈杨垂下眼帘,放在桌上的手交叠在一起,正襟危坐,仿佛在等待一场审判。   可是彬王只是问他,“你会回去吗?”   这个答案是无解的。   沈杨的眼里,这个世界不属于自己,可是日渐相处,如果现在就要离开,他是不舍的,但如果让他放下一切留下,沈杨也是不愿。   就像你问一个人选择完美的爱人还是财富,无论选择是什么,爱人和财富都不会出现,只有出现了,一个人才能真正回答。   建立在假设上的回答,答案也是假的。   但沈杨的沉默却如同默认,彬王张口想说什么,却最终什么都说不出来。   房间里很安静,沈杨坐在桌旁侧头看向窗边泄进的阳光,他的双手紧紧交握,手心满是汗。   “我很意外,你会告诉我这些。”彬王开口,他不再使用自称,而是坦然的称自己为我,“其实我很早就猜到,你不是‘沈杨’。”   彬王看着沈杨脑袋低垂,放轻了语气。   “还记得你被太后杖责高烧那天吗?你说了梦话。”   沈杨记得,他记得那天在梦到了小时候和爷爷在一起的事,明白彬王话中的意思。   “我很抱歉,隐瞒了一切,甚至连赵姨娘最后的时候,都无法看见自己的孩子陪伴她。”   “沈杨,抬起头来。”   沈杨听着他的话抬头对上那双浓墨般的瞳仁。   “不必感到抱歉,你只是在保护自己,你能告诉我一切、信任我,是我的荣幸,我愿意和你一起承担。”   言罢,彬王伸手抹去沈杨脸上的泪痕。   “我也感谢你的到来,给我带来了不一样的选择,无论你做出什么决定,我都支持你。”   “对不起……”沈杨语带哽咽,“我不知道会变成这样。”   如果知道自己有一天会离开,沈杨不会选择沾染这段感情。   彬王转动轮椅来到沈杨身边,为沈杨戴上一条长命锁,他亲吻沈杨的脸,尝到些微咸味。   “无论有没有我,我都希望你平安。”   沈杨握住垂在胸前的长命锁看向彬王。   “这是我的母亲送给我的,说可以保我长命百岁,后来母亲为父亲殉葬,我在皇宫里无依无靠,身边就只剩下这个长命锁,现在送给你,羊羊。”   这是沈杨第二次听到彬王叫自己羊羊,第一次饱含缠绵情意,第二次宛如诀别。   他紧紧握着长命锁,强忍着泪意,扯出一抹笑。   “我会的。”   他们不再提起这件事,恢复平常,没有人发现异常,只有他们彼此知道,每一天都有可能是彼此相处的最后一天。   还是有人察觉出异常,那就是经常陪在沈杨身边的如弦。   当天晚上,如弦放好脱下的外衫,转头问沈杨。   “王妃,你和王爷吵架了吗?”   沈杨坐在床沿,语气平淡的反问,“为什么这么说?”   如弦说不出来,只感觉中午王爷和王妃在房里说了话后,再次打开门,两人的神态和动作都有微妙的变化,就像之间有一层看不见摸不到的膜,疏离了彼此。   “王妃,王爷很好。”如弦双手揪着挂在衣架上的外衫,垂目道:“当初王妃失踪,王爷夜不能寐,奴婢听大管家说,王爷几次昏倒在书房,可是醒来后,第一时间就是询问王妃的下落。”   沈杨没有回答她的话,“夜深了,下去吧。”   屋里的灯熄灭,只余月光相随。   沈杨躺在床上,一遍又一遍回忆经历的一切,侧过身,胸口传来异样,那是彬王送的长命锁。   他知道的,可是知道又能怎样,悬隔在两人之间的距离,不止是身份。   可是沈杨不曾后悔,他是喜欢的,否则不会把一切都告诉彬王,将自己所有软肋都交由彬王。   只是知道的太晚,但或许早就知晓,沈杨依旧无法抵抗这段感情。   似鱼赴海;似鸟腾飞。   沈杨握着长命锁,紧皱眉沉入睡梦中。   与此同时,彬王看着手里沈杨送给他的木簪子,一遍又一遍的抚摸。   真相永远比猜想来的触目惊心,彬王第一次怀疑沈杨身份的时候,他猜测过所有可能。   魂魄、寄生、妖精,荒诞的猜想,可真相比这些更加荒诞。   ——另一个世界的来客。   那个世界一定很好,否则不会养出沈杨如此心软的性子。   彬王还记得初见时,沈杨将自己包裹在硬壳中,不敢探出一步,那双眼眸如同初入深林的幼兽。   随着相处,彬王才发现,硬壳之下是多么柔软。   换做其他人告诉彬王这些事,他会觉得是疯子,可是出自沈杨的口,彬王愿意去信。   所谓的支持,是彬王忍住心中汹涌澎湃的不舍,他想将人锁起来,想要沈杨答应自己,不会走。   可是最后,所有的话都化作一句。   ——无论有没有我,我都希望你平安。 第52章 争吵   次日,皇帝的銮驾到达。   宏伟的乐声响起,帝后携手一步步踏上台阶,两侧是带刀侍卫,身后是皇子、公主。   其中就有十三皇子,只是今天他一改往日的随性,沉眉凝目,不敢有丝毫懈怠。   跟在皇帝身后第一个是皇帝的姐姐:长公主,头上佩戴的珠翠在行动间发出微微响声,她听着乐声抬眸看向皇帝,眸中泄出几分讥讽。   与此同时,沈杨陪同众多大臣和彬王在寺庙外等候皇帝,为了皇家仪表,他没有使用拐杖,还未完全复原的伤腿因长久站立而阵痛,沈杨没有表露出来,只是眉头微皱。   忽然,有人握住他的手,熟悉的触感和温度让沈杨心神一颤,他靠近彬王,将手放在轮椅上,有了支撑点,伤腿的疼痛稍有缓解。   沈杨垂目看向彬王,后者神色淡淡、眉眼疏冷,背后官员的视线如芒刺在背,可彬王握住他的手未曾松开半分。   沈杨握紧彬王的手,两只手紧紧交握,不留丝毫缝隙。   杂乱的思绪在此刻安定,沈杨侧头看向一旁,发现有些侍卫表情有些微妙,看上去非常紧张,不同于其他人的紧张,就像紧绷着弦等待将要发生的大事。   这令沈杨想起前来时撞见几个和尚聚在一起,看见他和彬王经过时神情有一瞬的慌张,但是彬王只是扫了一眼便带着沈杨离开。   或许,彬王知道将要发生什么事。   念头一闪而过,沈杨收回目光。   大典正式开始前,所有人都需要吃斋三天为国祈福,而沈杨和梁翘两人将在三天后大典开始时被写上皇谱。   迎接皇帝一行结束,沈杨因为腿伤先行回去,彬王留下来和皇亲贵族一起祈福。   路上碰到还未离开的官员,吴将军和沈杨并不太熟,寒暄几句离开了,太傅一路上和沈杨说话,见到四周人不多,便说起私事来。   “臣要多谢王妃,若不是王爷和王妃两次相救,小女杨筠恐难逃一劫,如今小女懂事,都是王妃的功劳。”   “太傅过奖了,杨小姐聪慧过人,哪里需要本王妃教导。”   一番聊下来,太傅向沈杨透露了一点如今朝堂之上的风向。   茹妃两个孩子七皇子和八皇子接连在风头正盛的时候遭人设计失势;不显山不露水的十皇子走上台前,得到皇帝赏识;太子因行事鲁莽被茹妃一党记恨上,一次在皇帝面前丢了脸面,皇帝呵斥太子,并罚其禁足,即使是祭祖这样的大事,都没能解开禁足。   由此可见,太子已经逐渐失了帝心,太子之位岌岌可危,太子和三皇子都是皇后的孩子,一旦太子失势,三皇子一定会补上这个空缺。   男主三皇子祁榕最近除了即将迎娶相府大小姐风月怡外,就再无其他动向,想来皇后和太后还在犹豫,毕竟一旦决定扶持三皇子,难保太子不做他想。   不过在沈杨看来,太子性情过于冲动,一旦当上皇帝,恐怕就是大虞的劫难。   如果要在太子和三皇子之中选一个,权衡之下,三皇子是更好的人选,不为其他,正是因为三皇子温顺容易掌控。   可是沈杨不是太后、皇后一党,真的要选,彬王比任何人都适合。   沈杨被这个突然冒出的念头吓了一跳,可是细想,彬王很多事都有迹可循,太子和七皇子的争斗、太子一党和茹妃一党的争斗,甚至突然冒出来的十皇子。   不断内耗之下,只要找到机会,彬王就有可能登上皇位,沈杨有所感觉,这个机会即将到来,而这正是彬王所等待的。   太傅的话只是透露部分,沈杨却凭借对其他人的了解,摸清了来龙去脉。   沈杨谢过太傅,随后在如弦的搀扶下往回走。   但是回到院子没多久,就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皇帝十一子,第二个女儿:玲珑公主祁静娴,生母是个舞女,生下孩子后撒手人寰,一直养在太后名下。   玲珑公主此次前来,是为年老不方便前来的太后传话,自从沈杨被太后杖责后,太后一直没有找到机会传唤沈杨,这才有了玲珑公主代其传话。   沈杨打量了一下这位玲珑公主,豆蔻年华、模样俏丽、眉尾上挑,一双桃花眼很是勾人,从她身上能看出来,为什么公主母亲一个舞女却能得到皇帝的欢心。   只是玲珑公主表情严肃,下巴微抬很是高傲,眼中流露出对沈杨的鄙夷,显然是看不起沈杨作为一个男子竟然以女子之礼嫁进王府,丝毫没有把沈杨当做长辈看待。   并且玲珑公主不是孤身一人前来,身后还跟着女主风月怡,后者垂头不语,感觉到沈杨的注视后,抬头朝沈杨笑了一下,眼里却满是讥讽。   沈杨目光微凝,坦然回答玲珑公主。   “太后若是想让王爷纳妾,要劝的该是王爷,而不是在下。”   玲珑公主双眉一拧,言语间尽是不悦,“你身为王妃,既然不能为皇叔传宗接代,就该好好为皇叔挑选合适的妾室。”   “在下不是王爷,不知道该为王爷挑选什么样的妾室,还请玲珑公主指教。”   沈杨瞬间将话题抛给对方,十四岁的玲珑公主什么时候被这么敷衍过,可身为女子又不能直截了当的说出来有失体统,双目睁大,怒气冲冲的瞪着沈杨。   风月怡在这个时候说话了,“王妃的话,不知道臣女可否认为,王妃不想为王爷选妾?”   沈杨就等着风月怡说话。   “风小姐这么迫不及待想让王爷选妾,难不成想屈尊降贵嫁进王府为妾?”   话音一落,风月怡还没说话,玲珑公主却直接拍案而起,指着沈杨的鼻子骂。   “你……你,不知羞耻!”   就在这时,院子里又来了一行人。   梁翘带着琴宁县主和吴娉婷赶来,一眼看见风月怡就气势汹汹走了过来。   “风月怡,你还有脸来参加大典!”梁翘表情扭曲,满眼愤恨。   玲珑公主上前一步挡在风月怡身前,皱眉问道:   “八皇嫂,你这是何意?”   眼见情势一触即发,沈杨让如弦去将长公主请来。 第53章 撑腰   供奉皇族历代先祖的大殿中,众多皇族跪于牌位前。   以皇帝皇后为首,彬王和长公主在其后,然后才是众多皇子、皇子妃。   其中沈杨因为腿伤而早早离开;二公主此次主要是代替太后前来,所以皇帝并未在意;至于八皇子妃梁翘,皇后体恤她刚小产身子不好,下令让她好好休养,不需要前来祈福。   长公主抬眸看了一眼皇帝的身影又看向父皇文远帝的牌位,眼中思绪难明。   随行的侍女轻手轻脚走进来在长公主耳边窃窃私语,长公主听完被搀扶起来,侍女又来到皇帝身边的总管公公身边简明情况,公公抬头和长公主对上一眼,两人微微点头。   长公主的离开,最先注意到的就是身旁的彬王,只是他看着上面的牌位目不斜视,他当然知道长公主为何离开。   沈杨因为腿伤早早离开,若是彬王再走显然会惹得皇帝不满,可是长公主不一样,她是皇帝的同胞姐姐,皇宫内除了太后,她的辈分最大,所以沈杨才会让如弦请来长公主。   彬王看着父亲文远帝牌位旁边空缺的位置,眼神有些微变化。   大虞向来只有帝后死后方能并列,彬王的母亲昌毓皇贵妃即使殉葬而死,也是无法和文远帝并列。   ——但这不代表永远无法改变。   彬王垂下眼帘,他身后的三皇子神情不属,眉头紧皱似乎在担心什么。   离开后的长公主带着侍女被如弦领到院子里,还未进门她就听到吵闹声。   先说话的是梁翘,她被侍女搀扶着,苍白的脸上因愤怒而浮现一抹绯红,“风月怡你真不要脸,枉我把你当做最好的姐妹,你就是这么回报我!”   回答她的是风月怡镇定的语气,“梁翘,我和你解释过很多次,我没有骗你。”   “满口谎言!”琴宁县主张口讥讽,“当初我本不想参加寻青会,是你的侍女当着我的面和你说寻青会梁翘会前去!”   吴娉婷没有多言,看着陷入癫狂的梁翘,心有余悸,这还是她心里柔善的好友吗?   再者,寻青会发生的事,吴府难逃其咎,所以吴娉婷不想掺和进去。   玲珑公主不懂内情,帮风月怡说话。   “八皇嫂,月怡她一向偏袒你,怎么会害你?”   梁翘娇弱的身子弱不禁风,说完话就咳嗽,她看向玲珑公主,“静娴,你别被她蒙蔽了眼!”   沈杨气定神闲地站在一旁坐山观虎斗,他身边有侍卫护着,而且长公主马上过来。   可是事不遂人愿,风月怡眸光一扫,将视线定格在沈杨身上,开口道:   “那天王妃也在,他可以为我作证!我没有对你下手。”   一时间,所有人的目光都转移到沈杨身上,沈杨眉头一皱,这时风月怡接着说:   “梁翘是我好友,贴身侍女与我说起这些有何不妥?难道琴宁县主杀了人,还要怪制刀的人?”   梁翘看向琴宁县主,后者咬牙瞪向风月怡,梁翘收回视线,再次将注意力放在风月怡身上。   “你不用诡辩,那天我只见了你一个人,茶也是经你的手,我的孩子才没了!”说到这里,梁翘就忍不住摸向自己的腹部,她的孩子,没能出世看一眼就离开了。   ——都是风月怡的错!梁翘双目喷火般看向风月怡。   一番争吵下来,沈杨大致摸清了情况,茹妃不会留下一个象征着不堪的孩子,从梁翘先前身上携带容易引发流产的香料看来,梁翘身边有人被茹妃收买。   风月怡和梁翘私交甚好,在梁翘出嫁前,唯一见过的人就是风月怡,而她之所以被牵连其中,也是因为风月怡即将和三皇子定亲,茹妃和皇后针锋相对,怎么会让自己的儿媳和敌人的儿媳相交。   由此看来,风月怡确实无辜,可是……   沈杨看向风月怡,后者神情淡定,并没有被好友指责愤慨的情绪,看来风月怡是知道茹妃会借她的手对梁翘下手,可是风月怡并没有阻拦。   一来梁翘的孩子不会有机会留下,茹妃也不会让梁翘继续和风月怡来往;二来梁翘和八皇子已然离心,难以复宠,而且梁翘为了嫁给八皇子和梁侯闹翻,又惹怒茹妃,现在已经没有了利用价值,所以风月怡并不想放太多心思在她身上。   不过面对一条会咬人的疯狗,风月怡肯定不会让这段关系彻底决裂,必须要先稳住梁翘。   果不其然,风月怡出言安抚,“梁翘,我和你友人一场,即便如今你憎恨我,我也一直将你视为挚友,也从未想过害你!”   “那杯茶虽然经由我手,可是你也知道,我不懂药理,况且茶端上来经了多少人的手……”   一番话下来,风月怡把怀疑目标转到梁翘身边的贴身侍女,后者立即跪在梁翘跟前,声泪俱下。   “小姐,奴婢陪伴你十余载,怎么会做出这等事!”   梁翘身形一颤,有些站不稳,脑袋里顿时闪现无数个可能性,她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就在这时,长公主走了进来,所有人都跪下行礼,锐利的目光扫过在场众人,最后定格在沈杨身上。   “王妃就是这样任由他人在院里吵闹吗?”   沈杨平静的回道:“沈杨无法管教,请长公主责罚。”   长公主没有说话,她从众人面前款款走过,无形的压迫感让除了沈杨以外的人都心中一凛。   如弦在长公主坐下后,立即斟上热茶,长公主拿起却并未喝,透过升腾的热气看着在场所有人。   “王妃腿伤未愈,先坐吧。”   “是。”   沈杨被如弦扶起,坐在长公主下首。   风月怡明白这次要无功而返,长公主显然是来为沈杨撑腰的,先前如弦离开,风月怡以为沈杨是要找彬王过来,觉得他天真的可笑。   这个时候,彬王决计不会前来,甚至会厌烦沈杨的无理取闹,没想到沈杨找来的不是彬王,而是长公主。   上辈子长公主向来不理后院宫闱之事,为何如今这么偏袒一个男妻? 第54章 惩戒   长公主抿了口茶,放下茶盏时杯底和桌面发出轻微的碰撞声。   “静娴。”   被长公主叫到的玲珑公主身体一颤,抬头看向长公主,半响才颤着嘴唇吐出两个字。   “姑姑……”   她最怕的就是长公主这个姑姑,曾经有一次她无意间害得惠平郡主摔倒,长公主直接罚她跪在殿前,直至惠平郡主被上好药重新带回来她才被准许起来,太后听闻只是劝了一句,但并未说什么。   那天正值酷夏,玲珑公主回到自己的宫殿,就发现自己的膝盖被烫出细密的水泡,养了足有半个月疤痕才慢慢消退。   每每想起长公主当初看向自己的眼神,玲珑公主都会从梦中惊醒,不寒而栗。   一想到这件事,玲珑公主甚至不敢直视长公主的眼神,唯唯诺诺的低下头。   “你为何贸然前来会见王妃?有何事?”   “祖母让我给婶婶传话。”   “什么话?”   玲珑公主支支吾吾的说不出来,长公主直接转头问沈杨。   “王妃可知晓?”   沈杨自然没有玲珑公主的顾忌,坦然回答:“太后让公主告诉沈杨,身为良妻要尽早给王爷选几方妾室,传宗接代。”   “母后担心长行是自然。”长公主点头表示知道了,重新看向玲珑公主,“你尊称王妃一句婶婶,却与外人一起在王妃面前大呼小叫,静娴,是谁教你这么目无尊长?”   轻飘飘的一句话让玲珑公主脸色一白,她不喜沈杨,自觉身份尊贵,沈杨一个低贱的男妻,哪里值得她尊重,可是当着长公主的面,再不愿意,也不能表露出来。   玲珑公主语气僵硬的跟沈杨道歉,“静娴年幼冲撞了婶婶,请婶婶莫要怪罪静娴。”   “公主言重了。”   虽然沈杨并不在意,但是长公主还是罚了玲珑公主,命她回去抄写经文静心,不抄完不许出来。   玲珑公主只能垂头丧气的离开,走之前看了风月怡一眼,担心她会被人欺负,可是长公主冷眸一扫,顿时让玲珑公主收回了心思。   公主离开后,剩下的人都担心下一个会是自己,玲珑公主是皇族,长公主自然不会严惩,可是她们就不一定了。   长公主罚了玲珑便不再理会剩下的人,任由她们跪着,她则端起茶盏润口和沈杨说起话来。   “你虽是男子,但有些事无法避免,上回送你的嬷嬷被长行退了回来,待回京,本公主再挑一个善于此道的送过去,也免得你劳累。”   “谢过长公主,有劳长公主烦心。”   沈杨跟着长公主忽视下面跪着的众人,自然的说着话。   风月怡听着两人的对话,抬眸看了沈杨一眼,只觉对方满脸的炫耀,顿时咬牙,强撑着酸痛的膝盖不肯示弱。   不过风月怡和其他人尚且能撑着,本就小产还未恢复的梁翘已经撑不住了,身形一晃被侍女扶住,本就苍白的脸现在毫无血色。   侍女一咬牙,豁了出去,“奴婢恳请长公主为八皇子妃赐座,主子身体未愈,不宜长跪。”   言罢,梁翘侧头看向侍女,眼里闪过感动之意。   长公主斜晲一眼令侍女低头不敢与之对视,沈杨看向梁翘,对方脸色不佳,这是小产的后遗症,身体亏损。   毕竟是个病患,沈杨出言为梁翘开脱。   “八皇子妃体弱,若是再出事,八皇子会担心。”   但他的潜台词是,现在不好再惹怒茹妃一党。   沈杨说的,长公主自然明白,但她没有单独让梁翘一人起来,而是给所有人都赐座了。不仅给足了沈杨脸面,还让梁翘几人对沈杨多了几分感谢。   不过,风月怡除外。   几人依次落座,长公主率先问了梁翘的来意。   “回长公主的话,妾身和风小姐是旧相识,听闻风小姐前来,于是前来叙旧。”   “叙旧?”长公主垂目注视茶盏中漂浮的茶叶,漫不经心的说道:“八皇子妃叙旧的方式可真是别具一格。”对待梁翘和沈杨的态度天壤之别。   梁翘哑口无言,不再接话。   她不答,长公主接着问话,“怎么?本公主说错了吗?”   “妾身知错,请长公主责罚。”   此时的梁翘再无方才的趾高气扬,乖乖的低头认错。   “本公主听皇嫂说,八皇子妃大婚之后一直卧病不起,特意命八皇子妃不必前往大殿内祈福,现在看来,八皇子妃身体强健的很,明日起就一同前去祈福吧。”   梁翘表情僵硬,跪下谢恩,长公主让她退下,可是梁翘却平静的问道:   “妾身和风小姐还有些话说,不知长公主可否准许。”   长公主点头准了。   不料梁翘几步走到风月怡跟前,一巴掌扇了上去。   ‘啪’地一声,所有人都瞠目结舌。   梁翘高举起右手还欲再动手,却被已经有了防备的风月怡一把抓住手腕。   “八皇子妃这是何意?”风月怡一双美目震惊又愤怒,她没有想到梁翘居然对自己动手。   梁翘猛地甩开风月怡的手,后退几步被侍女扶稳,她看着风月怡的脸,骤然笑出声,可笑着笑着,眼泪就流了下来。   “风月怡,我被你利用了多少次,你自己都数不清了吧?可你为什么要动我的孩子!”   闻言,风月怡快速扫了一眼长公主,梁翘在这个时候说这些话,显然是要把事情闹大。   “你到底在说什么胡话?我们可是最好的姐妹!”后面的几个字,风月怡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   现在不能戳破这一切。   “姐妹?”梁翘满脸泪水的嗤笑道:“既然你是我最好的姐妹,那么就陪我一起!”   话音落下,风月怡立即意识到不妙,可是为时已晚。   梁翘直接跪在长公主面前,“长公主,妾身有罪,当初王妃遭匪徒劫走一事,妾身早有所知!”   说着,梁翘抬手指向风月怡,“是她!她知道寻青会返京时会遭劫匪,可是却从未告诫过任何人!”   风月怡当即跪在长公主面前,语气诚恳。   “臣女发誓对此事一无所知,臣女和王妃无冤无仇!若是知晓,又怎么会任由王妃受害!”   “谁说你是为了设计王妃!”   风月怡转头看向说话的梁翘,眼神狠厉。   可是梁翘现在已经无所畏惧,毫不客气的回瞪她。   ‘碰——’茶盏重重砸在桌上,茶水顺着倒下的茶盏流出来,从桌上往下滴。   ‘滴答、滴答’。   对峙的两人身体一颤,齐齐望向长公主。   只见长公主脸色冷峻,贵为皇帝姐姐的皇家气势压地人喘不过气,一双凤眸居高临下的睥睨二人。   “八皇子妃目无尊长,拖出去杖责十棍!” 第55章 内情   梁翘被拖出去的时候看着风月怡笑,眼神极为阴翳,吴娉婷看的后背发凉,她不知道梁翘怎么会变成这样。   琴宁县主更是被现在的局面吓得不敢说话,沈杨想为梁翘求饶,毕竟梁翘还是个病患,可是长公主却示意他不要说话。   之后,几人听着院子里传来梁翘被杖责的刺耳哭喊和咒骂风月怡的话,面上都白了几分,长公主让吴娉婷和琴宁县主先离开,甚至连沈杨都被赶出去。   不过风月怡并没有在里面待太久,很快就推门出来,脸色非常难看的从沈杨身边走过的时候,低声说道:   “沈杨你可真是好命。”   说完就径直离开,沈杨没有理会风月怡的话,刚要进去就看见长公主迎面走来。   两人来到梁翘受刑的地方,此时梁翘只受了三棍就已经是半昏迷状态,长公主身边的人很有分寸,此举是为了警告梁翘,并非是真的想责罚她。   梁翘听到脚步走来的声音,忍痛极力抬头看去,长公主垂目道:   “梁翘,你明白本公主为何要罚你吗?”   “妾身……不知。”梁翘虚弱得说话都断断续续。   长公主冷声道:“你即已嫁给八皇子,身为皇家的人就要时刻注意自己的身份,你当着本公主的面失态,丢尽了皇家脸面,本公主罚你可有错?”   “……妾身认错。”说完,梁翘就昏了过去。   长公主命人带梁翘回去。   院子里重新恢复平静,沈杨看着面前站着的长公主,感觉到对方身上的疲惫。   长公主离开前交给沈杨一封信,从京城王府寄来的信,为了避免引起注意,信是寄到长公主手里,再转交到沈杨手里。   沈杨没打开也知道信里是什么样的内容,又是谁安排好一切,而长公主的话也证明了这一点。   “长行很在意你。”   山上的风很凉,沈杨站在院子里一会就感觉到凉意,长公主已经离开,他回到房里打开信封。   信中的内容是大管家所写,告知沈杨,赵姨娘一切安好,一定能等到他们回来。   阳光穿过院子里的树,在信上落下点点光斑。   久久地,沈杨叹息一声,似融入风中。   下午,梁翘在自己屋里醒来,发现风月怡在床前看着她,侍女则十分警惕的护在床边。   “你来做什么?”   梁翘语气很是冷淡,满眼对风月怡的厌恶。   风月怡也不恼,她顶着被梁翘打红的脸,示意梁翘把侍女支开,迎上梁翘讥讽的目光,风月怡平静的说道:   “我不会对你做什么。”   梁翘收回目光,想了想,让侍女退下。   房内只剩下两人,紧闭的门窗让屋子里显得十分阴暗。   “不用绕圈子,直说吧。”   既然梁翘这么说,风月怡也不绕弯子,直截了当的问:“你是怎么知道劫匪的事?”   “呵。”梁翘冷笑一声,“你果然是为了这件事而来。”   风月怡沉着脸看她,梁翘挑衅的回以风月怡的目光。   “还记得你当初怂恿我和八皇子在一起吗?”梁翘说道:“我本来只对八皇子稍有好感,是你用杨筠激我。”   “八皇子生母茹妃属意杨筠,我看在你喜欢八皇子告诉你,有何不妥?”   “呸!”梁翘撑起身体,喘着粗气质问风月怡,“你明知道我和杨筠不对付,你告诉我这些,不就是想让我搭上八皇子吗?我到底哪里对不起你?为什么要这么利用我?”   面对梁翘的质问,风月怡毫无波澜,“从始至终,我只是告诉你我所知道的事,你自己所做的事,与我何干?”   “哈哈哈,好一个与你何干,风月怡你就是这么利用我、利用琴宁县主、利用其他人!”明明是笑着,梁翘却流下眼泪。   “你知道吗,我从未想过怀疑你,我那么信你,把你当成我最好的姐妹,对你毫无保留,可是你呢?!”   梁翘猛地捶了一下床沿,双目含泪,声声泣血。   “风月怡我哪里对不起你?哪怕被你利用我也心甘情愿,从未想过把你说出去,可是你为什么连我的孩子也不放过?”   风月怡心头一颤,嘴唇张合,终究说不出话,别过头无法直视梁翘的双眼。   最终,风月怡还是得知了一切,梁翘会知道劫匪一事,是一次两人聊天时,梁翘担心八皇子会看上杨筠,风月怡没有放在心上,随口说了一句,杨筠不会有机会。   这句话被梁翘记住了,后来她小产,知道内情的吴娉婷母亲吴夫人前来探病,和其他探病的夫人聊起劫匪一事。   梁翘才得知,原来那天劫匪所劫的人中有杨筠,只是后来被彬王妃所救,进而联想到在参加寻青会时,风月怡种种举动和那句话。   最后她想到风月怡端来那杯茶时,表情有些不一样,梁翘终于明白了一切,她自以为的最好的姐妹从始至终都把自己当做棋子。   风月怡明明知道那杯茶里有致使她小产的药物,可还是亲手端给了自己。   梁翘为自己的有眼无珠感到可笑,从这一刻,她彻底恨上了风月怡。   得知一起的风月怡离开后,表情呆愣,重新站在阳光下,她摸向自己被扇了一巴掌的脸。   ——自己真的错了吗?   随后,风月怡又放下手,眼神再次变得坚定。   ——不,她没错!   第一天的祈福结束,彬王回来后,看见沈杨正在院子里等他。   少年站在月光下,身影似于月色融为一体。   沈杨回过头,看到彬王在院门口,他走上前。   “信,我收到了。”   这是两人自上次对话后说的第一句话。   “王爷,我可以亲你一下吗?”   沈杨直白的话让推轮椅的侍卫倒吸一口冷气,默默地退出院子。   彬王也因沈杨的话愣了一下神,月光下少年那双琉璃一般的眼眸亮如星辰。   “过来。”   彬王握住沈杨的伸来的手,手掌微凉,沈杨俯身在彬王嘴边亲了一下。   “王爷,我不知道我什么时候会离开,那个世界有我想念的人、想做的事,但如果可以选择,我希望能陪你久一点,再久一点。”   彬王指腹抚摸过沈杨的唇角,轻声答道:   “好。” 第56章 叛乱   关于沈杨院子里发生的事,第二天,几乎所有人都有所耳闻,但是长公主口风紧,并未透露半分。   琴宁县主和吴娉婷两人本就牵扯进劫匪一事,自然不敢将此事泄露出去,作为当事人的风月怡和梁翘被也不可能把这些说出去。   至于沈杨他只将这些事说给了彬王听,后者知晓后,并未评价,不过彬王告诉沈杨大典过后,直接从后山离开,山脚下会有马车接应。   沈杨询问彬王是不是会发生什么,彬王没有回答,表情很是凝重,沈杨明白此事肯定非同寻常,点头答应。   三天的祈福结束,大典如期举行。   清晨,天色蒙蒙亮,所有人都来到高台前,等待皇帝前来。   皇帝携初升晨曦缓缓而来,伴随着庄严乐声与百官目光相送。   当皇帝登上高台,晨光刚好照在高台之上。   所有人都在台下仰望高高在上的皇帝,金色的龙袍在辉光之下熠熠生辉。   晨光的照耀下,皇帝扬声念起祭文。   这时,沈杨侧头看向彬王,后者表情平静,没有露出丝毫异常,可越是如此,沈杨越是担心,他隐隐感觉到有大事要发生。   就在皇帝念完祭文的一刻,沈杨眼前银光一闪,随后便听到有人尖声高呼。   “有刺客!”   几乎一瞬间,整个大典乱成一团。   沈杨身边的侍卫直接背起他脚步飞快的离开,他们来到居住的院子,如弦正在院门口等候,身后背着行李。   他们一路往后山跑,路上随处可见惊慌失措的和尚、下人。   眼前的一切都在往后移,沈杨感觉到路两旁的景色越来越熟悉。   直至他看见那座佛像,现在所处的地方几乎看不见人烟,沈杨被侍卫放下来,如弦为沈杨递上拐杖。   沈杨径直靠近佛像,耳边仿佛都能听到袅袅佛音,忽然他看见佛像脸上流出眼泪,沈杨只觉双耳轰鸣、头痛欲裂。   他捂住耳朵,企图阻挡住几乎要让他发狂的巨响。   沈杨忽然的痛苦让如弦惊慌失措,扶着他的肩膀,急切询问:“王妃!您怎么了?”   眼见沈杨失去行动力,侍卫连忙示意如弦,二人一路带着沈杨下山。   他们会和的地点极为隐秘,马车外观也非常朴素,前来接应的是倚风,见到沈杨痛苦的紧闭双眼,连忙上前搀扶将沈杨扶上马车,顺便询问这是怎么回事。   侍卫和如弦都表示不清楚,王妃途径一处佛像后就忽然变成这个样子,很是痛苦。   几人怀疑王妃是不是在此之前中招,可是这个可能性微乎其微。   马车缓缓朝前行驶。   如弦在马车上担心的为沈杨擦汗,不明白王妃为何会突然变成这个样子。   此时的沈杨脑海里不断涌现记忆,那是不属于自己也不属于原主的记忆,那些记忆如同狂风骤雨,冲击着沈杨。   就在此时,一样东西从沈杨身上掉了出来,如弦捡起来一看是王妃平日里佩戴的玉牌,她把玉牌放在沈杨手边。   浑浑噩噩的沈杨忽然感觉到指尖微凉,刹那间,所有记忆都偃旗息鼓,他得以平复,随即他看到了一段记忆。   时间和现在对应,正是祭祖大典,沈杨终于明白彬王为什么要让自己离开。   因为不是简单的刺客,而是平阳王谋反!   平阳王是皇帝的四弟,皇帝登基前,他是皇帝最大的威胁,后来皇帝登基,他并未硬碰硬,而是选择了退让,得到一块封地后离京养精蓄锐。   他并非对皇位无意,而是当年皇帝登基已成定局,平阳王自知手头多为文臣,没有足够的兵力。   但如今,他卧薪尝胆十余载,终于得到机会谋反!   所谓的机会就是皖南洪灾,南方一带瘟疫横行,平阳王可以压制消息,就为了让南方对皇帝失望,他趁机揭竿起义!   与此同时平阳王还得知另一个消息,那就是先帝临死前留下一道圣旨,上面传位的人并非皇帝!   由此说明,皇帝得位不正。   平阳王大喜过望,于是趁祭祖大典杀皇帝一个措手不及。   随着记忆中的画面不断前进,沈杨眼前忽然出现彬王被一支利箭穿胸而过的场景。   沈杨猛地从记忆中惊醒,来不及去想这些记忆从何而来,他强忍着头痛撑起身体命令马车掉头。   “王爷下达了命令,无论如何都要将王妃安然无恙送回京城。”   如弦拒绝听从沈杨的命令,不料沈杨直接坐起身掀开车帘对倚风下令。   “掉头,回去!”   一旦回去,会发生什么谁也不知道,倚风知道,所以不会让主子冒风险。   沈杨见倚风油盐不进,从怀里抽出彬王送给他防身的匕首,他跳上其中一匹马,用匕首砍断和马车相连的缰绳。   ‘咴!——’马匹受惊,在沈杨手下失控,前蹄高抬,沈杨几乎要被甩出去,衣摆飘扬在空中发出猎猎声响。   “王妃!小心!”如弦惊呼出声。   沈杨突如其来的举动让倚风和如弦都始料未及,倚风连忙拉住缰绳停下,足尖轻点跳到失控的马背上,沈杨紧紧抱住马脖子,以防自己摔下去。   倚风一边抓住在空中飘扬的缰绳控制马匹,一边伸手安抚身下的马。   一刻钟后,马安静了下来,沈杨却脸色惨白毫无血色,如弦急忙从马车上下来想将沈杨扶下来。   可是沈杨执手中紧握着匕首,目光坚定。   “我要回去!”   无奈之下,一行人只好踏上回去的路,重新回到马车上,如弦觉得王妃是担心王爷,于是一再表明王爷不会有事。   但是沈杨双眼紧闭,没有再说一个字,他想再次查看那些记忆,可是却无法找到踪迹,就好像瞬间从他的脑袋里消失得无影无踪。   到底是怎么回事?沈杨按住猛烈跳动的心脏,这个世界和他到底有什么关系,那些记忆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一行人回到最初登上马车的地方,可如今这里不远处也有了外人的踪迹,并不安全。   倚风出言告诫沈杨,如果现在不离开,也许他们都会被困在这里。   可沈杨明白,可是他必须过去。   不仅是为了彬王,更是因为在忽然出现的记忆中有个画面一闪而逝,风月怡将惠平郡主推向利剑。 第57章 救人   长公主从彬王那里早早得到消息,返回院子带上惠平郡主前往可以算得上比较安全的皇后所在。   但是刚出院门,就被一伙反贼拦截,随行的侍卫立即发起反击,可是不敌训练有素的反贼,长公主和惠平郡主被冲散,眼见这里失控,长公主扬声吩咐郡主身边的丫鬟,带着郡主离开。   与此同时,忽然出现的刺客引起骚动,但皇帝终归是皇帝,立刻稳定心态,迅速在带刀侍卫的保护下离开,并下令调动附近所有兵力。   可是很快,皇帝就发现那些刺客不简单,行动间和训练有素的士兵别出无二,更消息传来,寺庙已经被包围。   这不是一场行刺,而是——谋反!   与此同时,高台之下的百官被殃及池鱼,好在武官尚有反击之力,保护文官不受攻击。   但即便如此,还是有不少人遭到攻击,所有人边战边退。   彬王也在侍卫的保护下退至保护圈内,迅速扫了一眼所有人,长公主并不在其中。   十三皇子祁襄少年意气,拔剑和武官、护卫一起反击。   刀剑相撞、火花四溅。   “啊!——”   随着一声惊呼,沈杨一行回到寺庙中就撞见一个丫鬟倒在地上,看着即将砍向自己的利剑发出惊呼,害怕地闭上双眼。   可是想象中的疼痛并未来到,丫鬟睁开眼,就看见举起剑的男人双目圆睁,口中溢出鲜血,仰头倒在地上。   ‘碰’,尸体倒在地上,激起灰尘,引得丫鬟再度发出一声尖叫,随后便看见一行人从自己面前经过,看也没看自己一眼。   其中一人样貌有些眼熟,正是彬王妃——沈杨。   沈杨他们走的路都比较偏僻,所以遇到的反贼不多,更多的是四处逃窜的都是一些和尚、宫女和丫鬟,和倒在路边死不瞑目的尸体。   当沈杨看到那些尸体出现在自己面前,于心不忍别过头。   寺庙里的路弯弯绕绕,避开反贼的主力,他们无意间闯进玲珑公主的院子。   此时的玲珑公主,再不复平日的高傲,满脸泪水,看见进门的是沈杨,眼里的惊恐和无助消退少许,她央求沈杨带着自己去父皇身边。   只要去到父皇身边就安全了!   沈杨本想拒绝,可即便拒绝,玲珑公主也会跟在他们身后,所以只得带上,也顺便问清了长公主所在的院子方位。   一路上,他们以躲避为主,实在躲不开,就交给倚风和侍卫处理。   第一次看到尸体的玲珑公主吓得神魂出窍,呆在原地发不出声音,回过神后她跑到一旁呕吐、哭泣。   但是沈杨不会等她太久,玲珑公主很快就在贴身宫女的搀扶下继续往前走。   越靠近寺庙中心,他们遇到的反贼越多,玲珑公主忍不住颤抖起来。   “为什么会有这么多刺客?”玲珑公主忍不住发问。   沈杨没有闲情逸致给她解释,简略回答道:“不是刺客,是反贼。”   玲珑公主不可置信,“是谁这么大的担心,居然敢谋反!?”   但是沈杨没有回答她,玲珑公主知道这些人是反贼后,愈发害怕,因为刺客的目地可能只有皇帝一个,可反贼的目地却不止一个。   一行人靠近一个花园,还未靠近就听到短兵相接的动静。   倚风侧耳听了一会,告诉沈杨,“不少于十人,王妃,要过去吗?”   就在沈杨犹豫的时候,他们听到惠平郡主的声音。   “我的木马!”   沈杨不再犹豫,带着人进去。   当他们踏进花园的一刻,所有人都看见就在反贼举起剑即将砍向其中一人的时候,风月怡将身旁的惠平郡主推了出去。   “郡主!”惠平郡主的贴身侍女惊呼。   锋利的剑尖距离惠平郡主的距离越来越近,所有人都屏住呼吸。   千钧一发之际,一颗石子破空而出,重重击打在持剑的反贼手腕上,反贼后退一步,剑掉在了地上。   ‘铛’地一声,惠平郡主眼前一亮,高喊道:   “好看哥哥!”   有了倚风的加入,伙同侍卫和为了祭祖大典而在镇子里驻扎的几个士兵将一伙反贼击倒,沈杨特意让他们留下一个,以供审问。   前来支援的军队已经抵达,但是大部分都被拦截在寺庙外面,有一个小队通过一条不为人知的小路进来,领队的小将把所有人安顿在一个院子里,并分出几个士兵护卫。   暂时安全后,沈杨抱起惠平郡主,他的心跳还未平复。   经此一遭,沈杨相信了那些记忆的真实性,待心情平复,他询问惠平郡主。   “长公主怎么没和你在一起?”   惠平郡主还小,不知道怎么解释,她的贴身侍女给沈杨解释道:   “长公主带着郡主准备前往皇后那里的时候,被歹人撞散,为了郡主的安全,只好分头跑,遇到风小姐的时候还颇为欣慰,没想到……”   后面的话,不用说,其他人也明白。   当时的情况所有人都看在眼里,其中玲珑公主最难以置信自己看见的画面,她侧头看向风月怡所在的位置。   只见风月怡理了理自己的发髻,坦然自若地走到沈杨跟前。   “臣女方才一时慌张,不慎将郡主推了出去,并非有意,所幸郡主无碍。”   沈杨握住惠平郡主的手微微用力,郡主吃疼,抬头看到好看哥哥表情难看,侧头看向风月怡。   她当时没有注意到是谁推了自己,只是觉得风月怡让沈杨不开心,于是朝风月怡大喊。   “坏女人,走开!”   风月怡的表情有些扭曲,她强打起精神,牵起一抹笑容对惠平郡主说道:   “郡主,臣女并非坏人……”   可是她这副阴郁的样子却把惠平郡主吓到了,眼眶一红就要哭出来。   玲珑公主直接上前一把推开风月怡,压着火气说道:   “够了!不要惺惺作态了!真让人恶心!”   风月怡收回笑容,环顾四周,所有人都对她投以鄙夷的目光,甚至自己的贴身侍女都羞愧的低下头,她将双手缩进衣袖,指甲几乎陷进皮肉。   疼痛让她回过神,风月怡转头看向沈杨,眼中满是怨恨。   ——都是他!都是沈杨!一定……一定要杀了他!   沈杨不知道风月怡在想什么,现在这里暂时安全,他必须要去找彬王。   惠平郡主得知他要出去,急忙拽住沈杨的衣摆。   “好看哥哥,外面危险,不要出去……”说着还抽了抽鼻子,泛红的眼睛看上去很是可怜。 第58章 暗道   玲珑公主也摒弃偏见,劝说沈杨不要出去。   可是沈杨执意,他将如弦留下,安抚好拽着衣摆不放的惠平郡主后带着倚风离开。   距离反贼突然来袭已经过去了一个时辰,寺庙内的状况暂时得到控制,采取了围困行动,寺庙外的援军一时无法突破,一时僵持不下。   皇帝也在静候反贼头领前来谈判,可皇后却显得有些神情恍惚,她在刚刚得知,三皇子不知所踪,那是除了太子外,皇后最后的希望,她跪在佛像前祈祷,一定不要出事!   只是事情并不是她所想的那样,三皇子祁榕是自己避开所有人视线离开,孤身一人前来寻找风月怡。   当他找到风月怡的时候,玲珑公主也看见了他,往前走了几步,因为礼仪克制地停下,目露欣喜的说道:   “三哥,你怎么来了?”   祁榕看见玲珑公主不见喜悦,反而眉头微皱,不过还是宽慰了她几句。   “你安全就好,父皇母后很快就会派人来接你。”   闻言,玲珑公主也略微放心,又见祁榕频频看向风月怡,已经知晓风月怡自私本性的玲珑公主想要劝他,可是祁榕直接拉起风月怡的手腕,粗暴地把人拽走到隔壁的房间,关上门。   屋子里其他人不明所以,如弦所有所思,借口为惠平郡主去找些吃的,然后凑到隔壁门口侧耳细听。   门后,祁榕直接将人甩开,风月怡揉了揉发红的手腕极其冷静的问道:   “三皇子这是何意?”   祁榕眯起眼睛,压低声音质问,“你把她藏到了哪里?”   “她?”风月怡一脸无辜,“臣女不知您口中的她,是谁?”   “别装傻,风月怡,除了你,还有谁能以本皇子的名义将人带出来!”祁榕强忍胸中怒火,一拳砸在桌上,放置在上面的茶具为之一震,发出嘈杂的声响。   风月怡冷笑一声,“不这么做,三皇子又怎么会安心和臣女定亲,您说对吧?”   “你!”   祁榕指着风月怡恼火得说不出话,眼中的火焰几乎要将人吞噬殆尽,可是风月怡不紧不慢的接着说道:   “三皇子可要小心点,臣女若是伤了半点,保证会在那位身上加倍奉还。”   “风月怡,本皇子真没想到,你竟如此蛇蝎心肠!”祁榕冷声嘲讽。   风月怡双手一摊,妍丽的容貌如娇嫩的牡丹夺人心魄,她勾起嘴角,毫不示弱的反唇讥讽。   “总好过三皇子,眼里装着皇位,心里却又想得到真情,天真又可笑。”   祁榕没有说话,耳尖一动猛地打开门,如弦猝不及防,她反应迅速,立即找到借口对二人说:   “公主担心三皇子一路奔波到此口干舌燥,特意让奴婢前来询问是否需要准备茶水。”   风月怡看出如弦是沈杨身边的侍女,两眼一眯,杀意急速掠过,但是现在不宜动手,希望这个侍女没有听到太多。   “告诉静娴,不需要派人过来伺候。”对于如弦的话,祁榕只信了一半。   二人的注视下,如弦后背发凉,手心满是冷汗,听到三皇子的答复便急忙告退。   半响后,三皇子祁榕和风月怡再度回到前厅,祁榕嘱咐玲珑公主不要贸然离开,静候父皇派人前来迎接,随即便离开了。   三皇子离开后,风月怡朝玲珑公主看去,后者冷着脸别过头,丝毫不理会她,转脸又逗惠平郡主笑。   惠平郡主担心沈杨的安全,不过毕竟是小孩子,很快就被玲珑公主逗笑,孩子的笑声响起,让院子里经历生死劫难的众人心头放松。   如弦躲在郡主和公主的丫鬟中,减少存在感不让自己被风月怡注意到。   一炷香的时辰过去了。   佛像前的香炉上,一根香燃了一半,香灰在中间截断掉进香炉。   前殿中,大部分官员和皇子都围困其中,彬王算了算时间,沈杨已经脱离了危险范围,紧皱的眉头顿时松开稍许。   他抬头快速扫了一眼殿内的人,手指不自觉地敲击着扶手,如墨般浓黑的眼眸让人无法看透。   现在的局面尚在预料之中,平阳王的谋反不可能一举推翻皇帝,即便他手里的兵马有抗衡之力。   但皇帝不是蠢人,他自然有所防备。   这次可以看到皇帝手里到底掌握多少力量,唯有知己知彼,才能百战不殆。   只是彬王不知道,他以为已经安全逃离的沈杨,此时正朝他找来。   越靠近中心,遇到的反贼越多,沈杨跟着倚风躲到一个荒废的院子里。   里面杂草丛生,腐朽的气味盖过倚风身上流血的味道。   倚风受伤了,左臂被割开一道深可见骨的口子,鲜血随之淌下,沈杨看见追兵离开,立即动手为倚风处理伤口。   不仅是倚风,沈杨受伤的腿已经到达极限疼痛难忍,可是他们还是没有找到彬王。   一想到脑海中出现彬王被利箭穿过胸膛、失去呼吸倒在地上的画面,沈杨的手都在颤抖,恐惧在那些记忆得到验证后达到顶峰。   他害怕自己如果没能及时阻止,自己就再也无法看到彬王。   前所未有的危机感充斥沈杨的全身,一定要找到彬王,不能让他出事。   可是现在倚风负伤,沈杨的一条腿已经无法继续行走,到底还有什么办法能够找到彬王。   就在这时,沈杨看见有个和尚从烂了半截门的屋子里跑出来,他立即拦下和尚,后者被吓了一跳,在沈杨手中锋利匕首的威慑下,和尚告诉沈杨,那些官员和皇子都围困在前殿里面。   可是这里距离前殿还有很长的路,路上更有反贼,要过去很是艰难。   和尚是为了躲避反贼才跑到这个荒废的院子,没想到遇到个比反贼还吓人的沈杨。   沈杨现在衣衫褴褛,身上更是满是血腥味,发髻散乱,发丝微微遮挡了一边眼睛,双眼在见过一具具尸体后,透出一股凶狠,嫣红的唇瓣一张一合仿佛前来索命的恶鬼。   更别说他手里握着一把锋利的匕首。   得到此地距离前殿遥远,无法马上到达,沈杨再也无法控制住胸中溢出的负面情绪,暴躁得想要提剑把这群反贼砍了。   和尚注意到面前人的眼神越来越危险,握着匕首的手不断贴近自己的脖子,他几乎能感觉到匕首的冷意,双腿颤栗几乎要尿了裤子。   要说的都说了,这个人怎么还不放过自己,和尚强忍着心里的害怕,试探的说道:   “公子,我知道有一条暗道直通前殿……”   一边说着,和尚一边往后退,企图让自己的脖子离凶器远一点。   沈杨一听,直接将匕首压在和尚的脖子上,划出一道血痕,语气狠厉又急躁。   “带路!”   为了防止和尚跑路,沈杨直接脱下破烂的外袍将他的双手绑起来,自己则在倚风的搀扶,一步一颤的拿着匕首抵在和尚身后。   和尚害怕极了,从未看到过贵公子还有这么凶残的一面。   他们一路越走越偏,沈杨以为和尚是想借着带路的由头逃跑,和尚看着面前的锋刃,颤着声音回答道:   “公子,我没有骗你,暗道就是往这里走。”   沈杨混乱的大脑清晰了一瞬,他反问和尚为什么会知道暗道的存在。   和尚连忙解释,“我们上一任方丈知道未来有一天寺里会出事,于是告知了我们每一个僧人。”   沈杨紧抿着唇并不相信,倚风说道:   “王妃,现在除了相信他,我们没有别的办法。”   毕竟如今,沈杨行动不便,倚风负伤,如果要找到彬王,只能相信和尚所说的暗道。   听到倚风的话,沈杨放下手,重新将匕首抵在和尚背后,冷声道:   “带路!”   和尚脊背一凉,苦着脸继续带路。   刚才倚风说的话让和尚知晓了沈杨的身份,只是没想到一个男妻居然对丈夫如此情根深种,不顾生命危险也要找到对方。   和尚心里涌出一股说不上来的情绪,羡慕又惧怕,打心里佩服这个男妻的丈夫,能够纳这么一个狠人入府。   沈杨不知道和尚在想什么,他的大脑越来越混乱,之前的疼痛并未完全消退,身体的疲惫和伤腿的疼痛让他身心俱疲,又凭借着一股气强打起精神。   好在和尚所说不假,他们很快就找到了位于假山中的暗道。   ‘咔嚓’一声,假山中的机关缓缓转动,一个一人高两人宽的暗道出现在三人面前,暗道很深,看不见地,一路上只有挂在两旁灯笼的微弱灯光。   既然找到了,沈杨割开绑住和尚的外袍放他离开,然后在倚风的陪伴下进入暗道,并扭转机关,重新将暗道关闭。   倚风身为暗卫,身体恢复的很快,当下已经恢复了一部分体力,于是让沈杨趴在自己背上,自己背着他过去。   暗道中光线微弱,脚步声回荡在寂静的暗道中。   前殿里的彬王第一时间听到佛像底座传来异响,慢慢的异响越来越大,其他人都听到了,纷纷屏住呼吸,十三皇子胆子大,和一个武官提着剑靠近。   ‘咔嚓’一声响动,严丝合缝的石质底座裂开一道缝隙,一扇暗门出现,随后便是满身狼狈的两个人。   十三皇子看见来人,惊呼出声。   “婶婶!” 第59章 无力   十三皇子的声音不大,可在彬王听来却感觉如雷声轰鸣,震得他心神俱颤。   侍卫推着彬王挤进人群,彬王看到浑身狼狈、目光直直注视自己的沈杨,失态地当着众人面将人搂进怀里。   其他人齐刷刷移开视线。   ——非礼勿视,非礼勿视。   沈杨嗅到熟悉的气味,紧绷的弦松懈,委屈、害怕和紧张化作泪水,他用力抱住彬王的脖子,将脸埋进彬王胸膛。   “我看见你出事了……”哽咽啜泣的声音绵软可怜,丝毫没有之前威胁和尚的凶狠,就像是做了噩梦惊醒的孩子在汲取安全感。   彬王轻轻拍着沈杨的背,让他放松下来,咽下训斥的话,只是轻声安抚道:   “没事了,我在。”   十三皇子祁襄耳尖听到彬王的话感觉浑身起了鸡皮疙瘩,从不知道皇叔面对皇婶居然这么轻声细语、柔情蜜意。   此时此刻,祁襄无比思念余娇娇,如果他的娇娇在,他们一定能比过皇叔皇婶!   或许是精神太过紧绷、又接连奔波身体极度劳累,如今找到依靠,沈杨竟然倒在彬王怀里睡着了。   其他人则开始商讨从密道撤离,随即谋划营救皇上,彬王没有听他们说话,垂下眼帘为沈杨擦拭脸上的脏污和泪渍,动作轻柔仔细。   待到擦拭完,他抬眸看向受伤的倚风,示意身边的侍卫为倚风包扎。   怀中人的温度透过布料传出来,彬王想起沈杨刚才说的话,他相信沈杨说的每一句话,那么到底是会出什么事才让沈杨不顾一切的找来。   旁人说话的声音无法传进沈杨的耳里,他昏沉的进入梦境,看见一个青年来到如今沈杨他们所在的寺庙。   青年的身影及其熟悉,可是无论沈杨怎么努力靠近,他始终无法看清对方的样貌。   但是青年见的人,沈杨却看的无比清晰,正是之前出现在自己梦境中的僧人——慧明大师。   沈杨见两人正在商讨着什么,随即慧明大师拿出一块玉牌,青年接过双手合十朝慧明大师躬身行礼,转身离开了寺庙。   画面骤然转变,一个七岁的孩童出现沈杨面前,背景是灯红酒绿的宴席,孩童悄悄起身离开,行动间,沈杨清晰看见孩童腰间佩戴着玉牌。   灯火明灭,清冷月光。   微风轻拂、撩动柳枝摇晃;碎叶飘下、碎了一池月光。   沈杨从梦中惊醒,发现自己被彬王抱在怀里,眼前的环境又回到了暗道中,身前身后的人都是方才殿中的官员。   烛光晦暗,沈杨看不清彬王的表情,侧耳听到的是彬王胸膛中传出的稳健心跳,一下、两下……   紧接着,沈杨听到自己的心也跟着一起跳动,心跳声慢慢重叠,无法形容的安心和平静充盈整个身躯。   倚风走在队伍最前面,转动机关打开暗道门,外面的光亮洒进暗道,所有人都不约而同的眯起眼睛,短暂适应过后,他们接连走出暗道。   出了暗道,沈杨稍微恢复了体力,他从彬王怀中下来,彬王在所有人都没在意的时候,揽住沈杨的脖子亲了一下他的唇角。   沈杨猝不及防,站稳后反应过来后红了脸。   一旁目睹全过程的祁襄极度嫌弃的别开眼,默默地在心里唾弃皇叔的行径。   就在所有人商议怎么逃出寺庙之时,一支箭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破空而来,直指沈杨心门。   彬王听到异响,回头的一瞬间同时将愣神的沈杨拽到自己怀里。   ‘铮!——’箭羽没入石缝仍在微微颤动。   半个时辰前,平阳王抵达寺庙,了解现在的情况后,准备先去和自己的六弟彬王叙叙旧,可是他跟着手下将领来到大殿却没有听到里面传来一点动静。   大门推开,空无一人。   将领立即跪下请罪,平阳王没说话绕着佛像看了好一会。   就在这时,底下小兵传来消息,说抓到一个逃出去的和尚,平阳王拍了拍佛像底座,听到底下传来不一样的声响,嘴角勾起让小兵将人带上来。   和尚胆子小得很,否则也不可能被沈杨拿捏住,不用威逼利诱,看见自己被抓上来,险些尿了裤子,以为自己今天就要命丧黄泉,一五一十的把知道的全部交代清楚。   于是平阳王带着底下的将领和小兵压着和尚前往暗道的终点,他们动作很快,抵达后没多久就看见假山上的暗门缓缓打开,从里面依次走出来人。   平阳王看见彬王怀中的沈杨和两人之间的亲昵,玩味的笑了起来,他让手下递来弓箭,自己则站在土坡上朝底下的沈杨射出两箭。   其中一箭被敏锐的彬王将人拽开躲了过去,另一箭稍有偏离下降,贯穿了彬王的左肩胛骨。   血液顺着锋利的箭尖滴在沈杨脸上,沈杨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怔楞地不知所措。   下一秒祁襄和众多武官将二人围起来,侍卫说话的声音在沈杨听来清晰又遥远。   “王妃,王爷受伤了!”   刹那间,所有神志回笼,沈杨被倚风扶起,他看着彬王被侍卫推着轮椅重新退回暗道,血染红了衣裳,触目惊心。   彬王注视着沈杨,嘴唇张合却没有发出声音,可是沈杨知道,他在叫自己——羊羊。   全身的力气荡然无存,沈杨只能靠着倚风才保持站立,他发不出声音,脑袋一片空白。   “六弟,怎么这么快就要走了?本王还想和你叙叙旧呢。”   说话的人慢慢从土坡上走下来,出现在众人面前,其人长着一双吊梢眼,笑着看人时十分邪气,他将手里的弓箭丢给手下,毫不避讳的表示出自己就是出手的人。   “平阳王!”   有人叫出他的名号,可是平阳王却大笑起来,回道:   “再过不久,你们就该称呼本王为——皇上!”   话落,平阳王慢慢收起笑意,眼中满是野心和欲望。   “你这是要谋反吗!”一个文官厉声质问。   平阳王摊开双手,上前几步,面对众人拔剑相对毫不在乎。   “不是要谋反,而是已经在谋反了,要不是那个老东西死的太快,现在的皇位早该是本王的!”   “你竟敢如此称呼先帝!”   “是又如何?”平阳王觉得这些人太过无趣,朝被人群包围的地方看去,“六弟,怎么不出来见见你的四哥。”   众人面面相觑,不知道平阳王在打什么主意,只见平阳王说道:   “四哥听闻六弟娶了一个男妻,颇为六弟愤慨,没想到六弟这么无能被一个男妻蛊惑了心智,四哥我这是特意为你扫除祸患。”说完,平阳王自顾自的笑起来。   笑声在现在的场景之下,显得森冷、诡异,让人不寒而栗。   人群中的沈杨听到平阳王的话,双手颤抖,他想朝彬王走去,可是双腿疲软,险些让自己跌倒。   他就这样看着彬王,表情僵硬。   明明他是为了彬王而来,可是到头来,彬王却还是为了救自己而受伤,沈杨感觉到无力。   他好像……什么也没有改变。   “沈杨。”   彬王的声音让沈杨的表情微动,彬王对他说:   “不是你的错。”   这时,祁襄也回过神安慰沈杨。   “婶婶,你别听那个狗屁平阳王瞎说,你才不是祸患!要说祸患,他才是谋反的祸患!”   祁襄的声音没有刻意放低,自然被平阳王听了进去,后者也不恼,对底下的人下令。   “把人都带回去,请个大夫给本王的六弟治疗。”   但是就在这时,忽然小兵满身是血的前来通报,皖南的军队叛变了,并开始攻击他们!   平阳王脸色一变,目光冷冷扫过在场所有人。   “一个不留!”   这是准备鱼死网破了!   众人却没有和平阳王的人缠斗,边打边退回暗道。   沈杨被倚风带到彬王身边,他拘谨地站在那,忽然感觉被握住,不同以往炙热的温度,这次有些凉。   沈杨蹲下,将脑袋枕在彬王腿上,彬王让他闭上眼并捂住沈杨的耳朵。   闭上眼的一刻,沈杨听到的是彬王有些虚弱的声音。   “很快就过去了。”   外面的刀剑碰撞的声音激烈凶险,可是暗道内却十分安静。   对于平阳王的野心,皇帝怎么可能不防备,皖南的变动他有所预料,并暗中策划,要将平阳王和其余党一网打尽。   当一切都平息时,西边落日的血色霞光照耀着整个寺庙。   如弦回到院子里,发现沈杨站在王爷的房门前一动不动,不知道站了多久。   “王妃。”如弦轻声呼唤着沈杨。   沈杨没有动,如弦又叫了一声才看见沈杨身体一颤,转头看过来。   这时,如弦发现沈杨脸色青白,嘴唇都失了血色,目光涣散。   下一秒,沈杨倒下,如弦急忙扶住沈杨,呼喊道:   “来人啊,王妃昏倒了!”   彬王的房门被打开,大夫和侍卫从里面走出来,大夫急切询问如弦什么情况。   但是这些声音,沈杨都无法没有听到。   房内的彬王想要起来,却被侍卫死死按住。   “王爷!您的伤还没包扎好,王妃不会有事的!”   门内、门外,如同两个世界,隔开了两个人。 第60章 后手   事情平息后,长公主带人前来接惠平郡主和玲珑公主,进门后长公主看见惠平郡主在公主怀里睡的很安静。   长公主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她将惠平郡主抱过来,郡主感觉到熟悉的气息,小手揪着长公主的衣领说着梦话。   “好看哥哥……”   小孩子的声音黏黏软软,又带点委屈。   惠平郡主口中的‘好看哥哥’代指的人是沈杨,这一点长公主很清楚,可是这里并没有看见沈杨。   长公主看向玲珑公主,因为风月怡并不在,所以没有顾忌的直接把刚才发生的事全部告诉了长公主。   得知惠平郡主险些被风月怡推出去成为反贼的刀下亡魂,长公主脸色一黑,不禁搂紧了怀中的女儿,郡主因桎梏疼痛发出一声闷哼,长公主平复心情后沉声对玲珑公主说道:   “此事,本公主记下了,皇后很担心你,快些回去吧。”   “好的姑姑。”   离开的路上惠平郡主醒了,看到抱着自己的是长公主,开心不已,但很快又皱起小脸埋进长公主怀里撒娇。   “娘,我们去找好看哥哥好不好?”   长公主安抚惠平郡主,“乖,明天娘亲带你去见他们。”   惠平郡主哼哼唧唧的表示不满意,不过长公主并没有理会,目视前方走得很平稳。   夕阳的余晖慢慢散去,清冷的月色笼罩大地。   月光下、微风中,花草树木轻轻摇曳发出‘簌簌’的声音。   大夫已经为沈杨把过脉,是体力透支加上受到剧烈刺激后的昏厥,只需要休息一晚就会好了。   只是彬王不放心,不顾手下的阻拦,执意陪在沈杨床前,床上的沈杨,眉头微蹙,似乎在梦里都不得安宁。   刹那间,彬王仿佛又听到沈杨哽咽的对自己说‘我看到你出事了……’,话中的担忧和重视不言而喻。   沈杨返回,最主要就是因为彬王,就像箭朝他们射来的一瞬间,彬王第一反应就是将沈杨拦进自己怀里,他不想看见沈杨受伤。   同理,沈杨亦如是。所以当彬王因为自己而受伤时,他的内心是自责和愧疚,他是为救彬王而来,到头来却成为彬王受伤的原因,说不崩溃是假的。   屋内的烛火在微风吹动下明灭,彬王的影子将沈杨罩在其中。   次日,平阳王被压到皇帝跟前,两人本就是针尖对麦芒、有记忆以来的对手,面对彼此丝毫不顾及身份,将对方贬到最低,几句下来满堂具静。   有人提议将平阳王押回京城,秋后问斩。   也有人建议快刀斩乱麻,以免夜长梦多。   平阳王听着他们议论纷纷,吵得不可开交,忽地癫狂大笑起来,即便被强行压着跪在殿前,他依旧满脸傲气,张狂的对皇帝说:   “我要是死在这里,就让京城所有人给我陪葬!”   他敢出现在这里,怎么可能没有留后手。   此话一出,众人大惊,皇帝也很快得到消息,京城已经被平阳王底下的叛军包围,皇帝脸色难看至极,只得先将平阳王关押。   消息很快传入彬王耳朵里,他让倚风和如弦不得把这件事告诉沈杨。   晌午,昏睡许久的沈杨终于醒来,一睁眼,四肢百骸都传来酸麻的疼痛,胃囊空空,嘴里干涩。   他坐起身,脑袋还有些眩晕,因为过度使用双腿,沈杨站了几次才慢慢站稳走到桌前灌了几杯茶水又吃了几块糕点才慢慢找回点力气。   推开门,刺眼温暖的阳光将其笼罩,微风吹来是草木的香气,鸟啼虫鸣。   宁静的感觉驱散内心郁气,沈杨走到阳光下,享受久违的平静。   过了一会,如弦端着饭菜走来,看见沈杨醒来很是高兴。   “王妃,你终于醒了,奴婢还想着如果再不醒就要把你喊起来。”   沈杨开口说话:“我睡了多久?”声音喑哑。   “从昨天黄昏到现在晌午,王妃你应该饿了,奴婢带来了膳食,快吃些吧。”   “恩。”   如弦将一道道菜从食盒中端出来放在桌上,沈杨闻着饭菜的香气,想起平阳王的事,于是问道:   “平阳王现在怎么样了?”   “啊。”如弦表情有些僵硬,眼神躲闪,“平阳王被皇上关了起来,其他的奴婢就不清楚了。”   刚睡醒的沈杨没有察觉到如弦的异常,看着桌上琳琅满目的菜肴,双手合拢握紧。   “王爷呢?”他问的有些小心翼翼。   “王爷的伤已经包扎好了,大夫说养半个月就好了,王妃不用太过担心。”如弦打了一碗汤放在沈杨面前,“上午长公主带着惠平郡主来看望王妃,只是王妃还未醒来,长公主离开后派人送来一根百年参,这汤就是奴婢用参和老母鸡熬了一上午。”   沈杨端起汤碗喝了一口,鸡汤醇厚的口感完全盖住了参的苦涩。   “很好喝。”   “那王妃可要多喝点,王爷最担心的就是王妃,昨晚王爷守了王妃一晚,清晨才离开。”   闻言,沈杨的动作微顿,只觉口中无味,指腹不自觉的摩挲汤碗。   “王爷……用过午膳了吗?”   如弦摇头,“奴婢不知。”   沈杨又问,“这汤,有送去王爷那吗?”   “王妃担心的话,奴婢再盛出一盅,等会陪王妃一起送过去。”   此话一出,沈杨一时无言,垂头看着碗中鸡汤半响才轻轻应了声。   “恩,你再去盛出一盅吧。”   “奴婢知道了。”如弦眉开眼笑的离开。   两个主子之间的关系转好是作为下人的如弦最想看见的。   平阳王这次的谋反致使彬王看清了皇帝不少底牌,他正在书房里和暗卫领头交谈最近的情况,门忽然被敲响。   底下的人不敢在这个时候惊扰彬王,来人会是谁不言而喻,暗卫领头知趣的消失。   “进。”   门被推开,沈杨和如弦走了进来,因为伤腿还未痊愈,所以沈杨走路有些跛足。   如弦把熬的汤从食盒里端出来,特意说明是沈杨担心彬王的身体情况才送来。   彬王看了一眼汤又看向沈杨,后者嘴唇微抿,站在那里不知所措。   放下食盒后,如弦从书房里出来,并贴心的关上门。   “身体现在怎么样?”   说话的人是彬王,他知道沈杨为何而烦心,伸出手让沈杨过来,沈杨没有应声却乖乖走到彬王身边。   彬王将沈杨的手覆盖在自己包扎好的伤口上,沈杨有些抗拒,可彬王的力气很大,他无法挣脱,彬王告诉他。   “这伤,与你无关。”   手下是布料的触感,但沈杨知道,下面是怎么样的伤势,他嘴巴动了动,颤抖的说道:“我不想看见你受伤……”他正是因此而回来。   彬王拉着沈杨的手臂,致使沈杨俯下身,脑袋埋进彬王的项窝,鼻子里满是彬王的气息,他听到彬王对自己说。   “羊羊,你知道吗?树离不开水。”声音平和、轻柔,抚平沈杨内心的波澜。   只是沈杨没有听懂彬王的话,彬王也没再多说。   喝完汤后,沈杨拿着食盒就离开了,没再打扰。   长公主在下午再次拜访,惠平郡主看见沈杨安然无恙很是高兴,围着沈杨打转,仰头笑着对沈杨说:   “好看哥哥,你没事真好。”   沈杨被她逗笑了,揉揉惠平郡主的脑袋,回答道:“谢谢郡主关心。”   长公主见二人亲密,目光微微柔和,她放下茶杯说道:“穗穗,去外面玩,娘有些事和王妃说。”   惠平郡主依依不舍,一步一回头的出去了。   前厅内只剩下长公主和沈杨,气氛顿时变得有些沉重。   长公主率先开口,“穗穗的事,本公主都已经知晓,多谢你救下她。”   “能救下郡主,是沈杨的荣幸。”面对长公主,沈杨还是比较拘谨。   “关于风家大小姐,你有什么打算?”说到风月怡,长公主的眼里透着几分戾气。   孩子是母亲唯一的软肋,而风月怡的举动显然是把长公主彻底惹怒了,长公主之所以问沈杨,是她知道沈杨和风月怡不合。   “她虽然做出这样的事,但是皇后是不会轻易放弃和相府结盟。”只要相府存在一天,风月怡就有恃无恐,这是她最大的底牌之一。   长公主何尝不知道,但她岂能轻易放过让自己女儿推向刀剑之上的风月怡。   “只要她不是相府的女儿,是生是死,又有谁在乎……”   沈杨听言,顿时明白长公主的意思,他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告诉长公主,王府会全力配合。   长公主一行没走多久,十三皇子和玲珑公主都前来探望。   十三皇子和沈杨熟悉,一进来就熟门熟路的坐下,关心了几句沈杨和彬王的身体,然后就开始大骂平阳王大逆不道的行径。   反观玲珑公主很是拘谨,坐在一旁半天没说一句话,知道要走的时候才小声询问沈杨的身体。   沈杨耐心的回了她,玲珑公主见沈杨丝毫没有因为她初次见面的出言不逊而不满,心里愈发惭愧。   前后送走长公主和十三皇子众人,沈杨疲惫地揉了揉眉心,如弦适时送上一杯热茶。   “奴婢真为王妃感到高兴。”   闻言,沈杨对此表示不解,如弦继续说道:   “因为有这么多人关心王妃,奴婢为王妃感到高兴。”   沈杨笑了笑,眼神有些涣散。   是啊,不到半年的时间,他好像彻底融入了这个世界,成为其中一员。 第61章 见面   夜深人静的时候,沈杨躺在床上毫无睡意,他看着手里用金丝修复的玉牌,曾经的裂痕被金丝掩盖,沈杨合拢手掌紧紧握住。   久久地,叹息一声。   他从床上下来走出房门。   屋外的庭院在清冷的月光下显得十分安静,虫鸣声不停。   沈杨披着外衫走到院子里树下的石桌旁坐下,倚风距离他三步远的地方矗立,几乎感知不到存在。   只有在这个时候,沈杨才想起倚风曾经是个暗卫。   他自顾自地为自己倒了一杯茶,这是从房内带出来的,放下茶杯,他问倚风。   “你的伤还好吗?”   “谢王妃关心,对属下而言不足挂齿。”倚风的声音很冷淡,几乎感觉不到其温度。   沈杨又问,“你知道自己以后想要做什么吗?”   这个问题让倚风罕见的楞了一下,他自幼就是为了成为暗卫而拼尽全力,而后便是成为王爷手里的剑,若要问自己想要什么,倚风不知道,也从未想过。   问题没有得到回答,沈杨也不意外,倚风身为暗卫,时代的产物,他没有自我,生来便是为了主子而存在,为其生为其死,随时可以丢弃。   其实这样也好,一生只为一件事而活,再无其他烦恼。   沈杨喝了一口茶,意识愈发清醒,他抬头看向天空中明亮的圆月,以往这个时候他在干什么?   或许是和朋友出去吃夜宵,结伴回来时聊着学校里的事;又或者是待在寝室、图书馆,争分夺秒学着知识。   来到这个世界之前,沈杨就是日复一日过着这样的生活,平静、无波澜,直到爷爷的死讯传来,那天他刚考完试,得到后发了疯一样的跑出校门。   手机里的声音还在继续,对方说,爷爷知道沈杨最近在考试,不想让他担心而耽误考试,所以考试结束才通知了沈杨,那时,爷爷已经下葬。   沈杨看着车水马龙的街道,狼狈不堪的哭泣。   爷爷总是很温柔,鲜少对沈杨生过气,也正因如此,才养成沈杨如今的性子,柔软、温和。   爷爷一直有个愿望,就是想去长白山看看,看那触手可及的云和皑皑雪花,沈杨答应爷爷,暑假就带他去。   可是却再也没有机会。   爷爷常对沈杨说一句话‘宁可药柜生尘,但愿人间无疾’,沈杨时刻牢记,也为之努力。   他想回去,回去实现这个理想;他想回去,回去见已安眠土地之下的至亲。   也许,两个世界的月亮都是一样的圆。   沈杨喝完一壶茶,喃喃道:   “如果有机会,一定要去看看人间欢喜、万里河山。”   倚风听到了,心中有所触动,他顺着沈杨的目光一同从院子中看向明亮的圆月。   万里河山吗……   真想去看看……   以常人的身份。   虫鸣声渐渐淡去,一切都安静极了。   第二天,沈杨醒来后被如弦知晓难免一通念叨,他揉着太阳穴强打着精神睁眼。   “王妃,你身子本就不好,怎么可以那么晚还跑到院子里坐,还喝冷茶。”如弦一边为沈杨束冠一边喋喋不休,为沈杨不好好照顾自己而不满。   沈杨乖乖听着,不敢反驳。   穿戴整齐后,沈杨刚要用早膳,彬王身边的侍卫前来请他过去。   如果不是急事,彬王不会一大早就派人请沈杨过去,所以沈杨只简单吃了几口垫垫肚子就过去了。   一进书房,沈杨就感觉到里面沉凝的气氛,他走到彬王跟前,后者放下信抬眸看他。   “有件事我没有告诉你。”彬王的语气紧绷,“平阳王手中有另一支兵现在正在围攻京城。”   沈杨意识到接下来彬王要说什么,他呆呆的看着彬王,目露哀求。   不要说、他不想听。   可是,那些话还是传进沈杨耳里。   “赵姨娘病危,我会安排人尽快将你送回京城,去见赵姨娘……”最后一面。   后面的话不用说,二人都心知肚明。   沈杨没有说话。   他就站在那,平静的注视彬王,眼神却是涣散的。   半响后,彬王听到沈杨说:   “好。”   “羊羊。”彬王担心的呼唤沈杨。   沈杨看着他,却没有分毫视线落在他身上,他说:   “谢谢你,祁衍。”   这是沈杨第一次没有叫王爷,而是直呼其名。   如果没有祁衍,或许自己早已被这个世界消磨了意志、同化,正是因为祁衍,沈杨才能是沈杨,还能牢记自己的初心。   祁衍看出沈杨的不对劲,可是沈杨却非常冷静,冷静的仿佛听到的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越是如此,祁衍就越发担忧,皱眉呼喊着他。   “羊羊……”   沈杨身形微顿,抬眸走到祁衍身前抱住了他。   沈杨没有哭,甚至没有一点表情。   怀中的人身体僵硬,就像一具没有魂的木偶,祁衍用力抱紧,一遍又一遍的说道:   “我在,羊羊。”   我知道……   马车很快就从寺庙离开,跟随沈杨一起离开的还有倚风和一个陌生男人。   沈杨不认识,但是倚风却熟悉的很,这是他们暗卫的头领。   一路上,他们都没有过多停歇,每到一个驿站,就换了一辆马车。   身体虚弱的沈杨跟不上高强度的赶路,中途发起高烧,却依旧不让马车停下。   两天的路程在不间断的赶路下,只用了一天半的时间就抵达京城外围。   此时已经是深夜,三人乔装打扮,在夜色中趁着反贼看守换人的时候通过一条外人不知道的密道潜入京城。   沈杨因高烧未退昏昏沉沉,直到抵达王府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大管家早已等候多时,面露悲痛的对沈杨说:   “王妃,赵姨娘强撑着一口气就为了再看你一面。”   沈杨想说话,可是嗓子沙哑疼痛说不出一句话。   他们来到赵姨娘的院子,看着房间内灯火通明,沈杨停下脚步。   他不想进去,不想看到……   房间内忽然传出一阵猛烈的咳嗽声,沈杨恍若如梦初醒,他脚踩棉花一般一步步踏进房内。   赵姨娘虚弱的躺在床上,肌肉萎缩让她看上去愈发瘦了,青白的脸色在告知沈杨,赵姨娘的时间不多了。   他走到床边,几乎一瞬间,赵姨娘仿佛感知到沈杨的到来,撑开眼皮,浑浊的两眼得以片刻清明。   “杨儿……”声音极度虚弱。   赵姨娘抬起无力的手,沈杨一把握住,告诉她自己在。   “没事就好,娘很担心你……”   片刻的晴明再次被浑浊替代,赵姨娘注视着头顶某处,喃喃道:“娘该去见羊羊了……”   沈杨楞住,不明白赵姨娘的话是什么意思。   赵姨娘说:“娘该走了,羊羊在等着呢……杨儿要好好活下去……”   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微弱,强撑起的眼皮愈发往下耷拉,最后彻底闭上眼,沈杨紧紧握住即将从自己手里滑下去的手,张开嘴发出嘶哑的喊叫。   别走……   岚夕满脸泪水拉住沈杨。   “少爷,姨娘已经去了……”   沈杨摇头,怔楞的看着床上仿佛睡着的赵姨娘。   “少爷,让姨娘安心去吧。”   沈杨握着赵姨娘的手,将其放在自己脸旁,好似能感觉到残留的温度。   最终,沈杨被带离了赵姨娘的房间,岚夕交给他两份信。   一份是沈杨离开前留给赵姨娘的,另一份是赵姨娘留给沈杨的。   沈杨打开赵姨娘的信,上面告诉沈杨,她知道沈杨不是自己的孩子,但是沈杨仍旧是她的孩子,只是她要走了,要去见她的羊羊了……   看完信,沈杨终于崩溃,眼泪决堤,跪在地上用力抱着这封信。   沈杨经历过三次死别,却每一次都无法释怀。   他哭着,用尽全力喊赵姨娘,但只发出难听的嘶哑声。 第62章 皖南   此次赶回京城,不仅是为了送沈杨,还有另一个目的。   深夜,围在京城外的反叛军的将领正在帐篷内观看沙盘,忽觉风动,再看时,帐篷内多了一个黑色的身影,将领并未感到惊慌诧异。   他倒了两碗酒,黑影走上前与他碰碗,烈酒入喉很是畅快,将领问道:   “主子现在打算怎么办?”   黑影拉低斗篷,沉声道:“尽快脱手,带着人去边城。”   说着,黑影交给将领一张羊皮地图,将领展开一看,上面详细描绘了可以让他带兵通行的路线。   “主子已经安排好一切,路上小心。”黑影说罢,顷刻消失在帐篷中。   将领握紧手中的羊皮地图,目光沉凝。   边城,是闻老将军的地盘,而闻老将军正是彬王的外祖父。   次日,反叛军再次商议准备即刻攻打京城,胁迫皇帝放出平阳王,为首的将领看着慷慨激昂的副将,这人家族忠于平阳王,将领垂目沉思片刻,做出了决定。   午时三刻,反叛军攻破城门肆意屠杀百姓,守城的禁军无能,头领直接携家潜逃。   刀剑碰撞的声音、惨叫的声音、鲜血溅洒的声音。   城中的石板路上铺满血色。   副将带人厮杀之际,将领和其部下、士兵顺着羊皮地图上的指示快速脱离战场。   就在将领离开的下一秒,援军赶到,这不是普通的士兵,而是装备精良的私军,皇帝的私军。   将领遥遥观望之际,咬牙啐了一句。   “狗皇帝!”   副将得知消息,急忙让人去找将领,却被告知将领和其部下、士兵都已不见,副将这才知道,将领背叛,自己如今已经是案板上的鸡。   他看着围过来的私军,抬剑自刎,誓死忠于平阳王。   余下的士兵如绵羊一般,任人宰割。   一切平息后,城中所有大夫都前去治疗伤者,可饶是如此,他们依旧无法承担庞大的伤者数量。   让所有人都没有想到的是,彬王妃带着府中的人前来救治伤者。   沈杨简单演示了快速止血措施,血淋淋的伤口和伤者的痛呼让所有人都畏惧,如心脸色惨白第一个上手,接下来其他人都纷纷跟上。   唯有盈袖掩鼻欲呕,看着地上哀嚎的伤者目露厌恶,却又不强忍着恶心做戏给沈杨看,见沈杨根本没有注意到自己后,于是跑到一旁的巷子里松开鼻子喘气。   王府的小厮拿着担架两个一组来回运送伤者,他们将伤者送往的地方是王府名下最大的酒楼,如今被沈杨征用来放置伤者。   有了王府的帮助,大夫们不需要来回奔跑,只需要待在酒楼治疗伤者,许多普通百姓被王府的义举感动,在曾经被沈杨帮助的孙家的带领下协助王府和大夫。   城中药材不够,沈杨不惜大价钱在最短的时间内从附近城镇运送药材到京城。   所有人都紧绷着一根线,和阎王抢人。   可即便有王府牵头,人手还是不够,酒楼也无法在接收伤者,就在沈杨皱眉苦恼时,杨太傅次女杨筠空出名下一间茶楼用于接收伤者,并说服太医院院正,让众多太医赶赴医治伤者。   初次看见如此血腥场面的杨筠脸色一白,当看见沈杨满身脏污仍旧坚持救治伤者,她坚定了心里的想法走到沈杨旁边,看清沈杨快速止血的手法后,不顾下人阻拦,挽起袖子同沈杨一起救治伤者。   三天后,平阳王已伏法问斩的消息传到京城,城中百姓欢欣鼓舞。   而这天,也是赵姨娘下葬的时候。   棺椁埋入坟中的那天飘着绵绵细雨,葬礼结束,细雨变成瓢泼大雨,冲刷掉京城中浑浊的血腥。   所有人都在为平阳王的死欢呼,没有人在意一个姨娘的死。   葬礼结束后,沈杨病倒了,足足昏睡了五天才醒来。   醒来后的沈杨仿佛恢复平常,没有为姨娘的离世而悲伤,他交给岚夕一笔钱,让其不用为奴,银两足够岚夕下半辈子使用。   岚夕离开的当天,沈杨前来送她,岚夕看着眼前已经长大的孩子,仿佛又看见那个撒娇要抱抱的少爷。   “少爷……”岚夕忍住眼中的泪,“保重。”   沈杨目送岚夕一步一回头离开王府,直至身影完全消失也仍未收回视线。   如心陪在沈杨身旁,轻声告知沈杨。   “王妃,后天王爷就到达京城了。”   沈杨应了声,眺望无边的天空,身体却困在地上。   二管家前来告知前段日子沈杨又是救治伤者、空出酒楼、又是高价购买药材花费的银两,话里话外都在告诉沈杨,沈杨把王府的钱掏空了。   沈杨目光掠过桌上的账本,挥手全部扫下,有一个账本甚至砸在二管家满是肥肉的脸上,他惊愕的看向沈杨,不明白沈杨为何突然发怒。   沈杨没有说话,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往日里那双透亮温和的琉璃一般的眼眸,此刻冷若寒霜。   他唤来邱秋,在大管家的教导下,邱秋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并查出二管家多年以来私吞了多少银钱,一桩桩一件件,都被清晰记录在案,随着邱秋清脆的声音公之于众。   “丁卯年三月一日私吞银钱二百三十一两三钱五分、丁卯年四月八日私吞银钱一百八十六两七钱一分……”   二管家冷汗直流,‘噗通’一声跪在地上,一边磕头一边求饶。   “王妃,小的知错了,小的是猪油蒙了心才做出这样的混账事,请王妃看在小的为王府劳心劳力多年的份上,饶过小的一回吧。”   “二管家是府中老人,本王妃无权处置,待王爷回府,你自行告知,今日起,你手中所有事务皆由邱秋接手。”沈杨大病初愈,嗓子还有些沙哑,和着吹来的凉风,如冬日冰雪呼啸而过,不留分毫情面。   说完,沈杨带着如心和邱秋径直离开,独留下来的二管家低着头,目露阴狠。   晌午,沈杨正在用膳之际,盈袖忽然前来,请求沈杨放二管家一马,看在她伺候沈杨这么年和她如今即将嫁给二管家的情面上。   沈杨放下筷子,如心适时递上手帕,沈杨细细擦拭手指上的污渍,语气平静的问盈袖。   “谁告诉你这件事的?”   盈袖支支吾吾说不出话,目光闪躲。   “当时我身边只有如心和邱秋在,是如心告诉你的?”沈杨侧头看向如心,后者摇头,“那么是邱秋?”   如心答道:“邱秋从书房离开后就去铺子了。”   所有路都被堵死,盈袖冷汗津津,低着头不敢再说话。   沈杨站起身走到盈袖跟前,盈袖只能看见沈杨所穿锦鞋上绣着的祥云。   “你要看清自己的主子是谁,盈袖。”   平静的语调诉说着既定的事实,盈袖大气不敢喘,就这样看着沈杨从自己面前离开,想起齐敦许诺的话,盈袖心有不甘。   如心跟随沈杨走在府中的路上,她望着沈杨的背影感到无比陌生,赵姨娘葬礼后,王妃就像变了一个人,变得冷漠,不再像以往一样流露出温和的笑容。   这样的转变让如心害怕、不安,寄希望于王爷赶紧回来。   时间很快到了彬王祁衍返京的日子,他和皇帝、百官一同回来,没有参加宫宴,直接回了王府。   祁衍径直来到沈杨的院子,一路上他了解了所有情况,到达时,沈杨正躺在院子里的树荫下小憩,阳光穿过枝杈化作碎光落在他紧蹙的眉心。   一听到动静,沈杨立刻睁开眼,警惕的像竖起尖刺的刺猬,当目光所及祁衍的眉眼,他楞了一下,不知所措地想要坐起身却被祁衍按住。   “我回来了,羊羊。”   祁衍亲吻沈杨的眼角,尝到咸味,他揽过沈杨的肩膀,握住沈杨的手,一根根亲吻沈杨的指尖,他说:   “我回来了,羊羊。”   耳边的啜泣声没有再克制,沈杨抱住他的脖子,用力感受他的温度。   祁衍轻轻拍打他的背,一边又一边,不厌其烦的告诉他。   “我回来了。”   多日以来的压力和委屈尽数宣泄,沈杨哽咽的说:   “祁衍,她知道我不是,她知道……”   这句话没头没尾,可是祁衍听懂了。   很早之前祁衍就有所察觉,沈杨不是很会遮掩的人,何况赵姨娘身为母亲,怎么会察觉不到自己孩子的不同。   院门外的如心听着沈杨的哭声,其中的委屈和痛苦让她眼眶一红也跟着哭了起来,就在她用袖子擦眼泪的时候,眼前有人递来一条帕子,抬头一看,是倚风。   如心接过帕子擦眼泪,听到如弦已经回到府上的消息,拿着帕子就去找她的姐姐了。   倚风目送她离开,面无表情的守在院门外。   这时,沈杨已经哭累了,宣泄过后感到极度疲惫,他闭着眼睛紧拽着祁衍的衣领昏昏欲睡。   祁衍小心的为他擦去眼泪,温声安抚他。   “不要怕,我在。”温柔的就像在哄一个没有安全感的小孩。   沈杨慢慢松开手,喃喃道:   “祁衍,我想去皖南……”   声音很轻,好似撒娇一般。   唯有贴近他的祁衍听到这句话,祁衍垂目凝视,目光专注,轻声答道:   “好。”   话落,一片树叶从树端飘落,掉在碎光中。 第63章 阋墙   积压多日的压力和悲伤化作眼泪宣泄出去后,沈杨嗅着祁衍身上的气味慢慢睡着了。   上午阳光正好,微暖的阳光、迎面吹来的微风、鸟啼虫鸣,祁衍看着美人榻上安睡的人,轻柔地抚摸对方有些浮肿的双眼。   如弦和如心在这时走了进来,如心看见沈杨睡着,轻声感叹了一句。   “这些天以来,王妃第一次睡得这么安稳。”   祁衍抬眸望去,如心以为自己说错话了急忙低下头,还是如弦明白祁衍想得什么,碰了碰她的胳膊。   “王妃近日状况如何?还不赶紧告知王爷。”   如心在姐姐的提醒下才后知后觉,但仍不敢直视祁衍,为了不打扰沈杨,说话的声音压得很低。   “王妃回到府内见了赵姨娘之后独自待在房间里许久,后来叛军攻城,王妃又带着王府里的人前去救治伤员。”   “赵姨娘停灵七天下葬,王妃昏睡了五天才醒来,然后王妃就很难再入睡,即便睡着了也容易惊醒。”   说着,如心看了一眼祁衍的脸色,小心的说道:“王妃醒来之后,整个人像是变了一个样子,不仅让岚夕姐姐离开了王府,还罢免了二管家,奴婢……很担心王妃。”   祁衍垂目看向沈杨,有一缕鬓发飘至他的唇边,祁衍抬手将其别在耳边,压低声音说道:   “岚夕是王妃的陪嫁丫鬟,出了王府也不能亏待,去向大管家说一声,王府名下所有的铺子,若是她前来,一律免去银钱。”   “是。”如弦听令,她看向榻上的沈杨,询问道:“王爷,前几日下了雨,外头寒气重,就让奴婢将王妃扶回屋内吧。”   祁衍点头准了,可是如弦和如心要扶之际,梦中的沈杨紧紧拽住祁衍的衣袖,眉心微蹙似有醒来的征兆,祁衍忙让二人停手,吩咐现在这里不需要其他人。   如弦拉着如心离开,出了院门的时候,如心看到守在外面的倚风想起自己和他道声谢,可是没等如心说话,如弦就将其拉走。   出了留香院不远有一个小花园,如弦这才放开如心,仔细跟她询问沈杨的情况。   如心揉着手腕,嘟囔着,“当初姐姐还说我笨,没想到如今姐姐变成了最担心王妃的人。”   闻言,如弦敲了一下她的脑门,佯装恼怒道:“谁准你这么说自己姐姐的。”   如心捂着自己的脑袋,不开心的看向自己的姐姐,如弦无奈,催促她赶紧说。   其实这段时间发生的事不算复杂,赵姨娘离世后,沈杨只在房内待了很长一段时间就出来了,除了双眼红肿并无其他异常,如心还担心王妃伤心过度,见状就放心了。   之后救治伤员、购置药材和空出酒楼,一连几天,沈杨都没有一点异样,平静的不像一个至亲刚离世的人,和常人一样用膳、休息、睡觉。   一切异常发生在赵姨娘葬礼过后,沈杨昏睡了整整五天,再度醒来不哭不笑,脸上没有任何表情,连旁人说话他都要好一会才反应过来。   只要如心不说话,他总是盯着某一处出神,多梦、易惊、失眠,如心和大管家说了此事,大管家问沈杨需不需要找大夫来看看,沈杨怔怔的看着院子里的树,半响后才转头看向大管家,冷淡的说‘不用’。   如心被王妃的状况吓坏了,好在如今王爷回来了,王妃终于能好好睡一觉,若是再晚几天,如心都要变得魔怔了。   听完如心所说,如弦皱了眉,她明白,赵姨娘的离世给王妃造成了很大的影响,这是人之常情,幸好王妃还有王爷。   如弦遥望路的尽头,在如心疑惑的眼神中,无声的叹了一口气。   尽头处,祁衍看着被沈杨紧紧拽着的衣袖出神。   他不意外沈杨知晓皖南的事,也不意外沈杨想要前往皖南,明明不到半年,他却已经熟知沈杨的全部。   除了最开始的一个月,随后的沈杨面对自己鲜少隐瞒,皱眉、微笑、悲伤,从不遮掩。   这样的人太好控制,擅长玩弄人心的祁衍可以轻易做到,可是他并没有这么做。   有些人就是这样,初识觉得深不见底,久识才明白是那么干净,干净地让人不忍用自己肮脏的心思去猜忌,于是便不由自主被吸引、袒露真心。   祁衍伸手触碰沈杨的脸,处于梦中的少年似有所感,反射性地蹭了蹭祁衍的掌心,后者楞了一下,转而失笑。   皖南情况太过复杂,洪灾、瘟疫、甚至还有起义。   何况,沈杨前去绝不是单单去,他是医者,是为了瘟疫前去。   祁衍暗自将许多同意前去的大夫送到瘟疫横行的南方,可是收回来的消息无一表明状况严峻,他担心,却不会阻拦,因为这是沈杨想做的事。   天气越来越热,即将进入夏令,届时疫情会更加难以控制。   而这也是朝堂之上,百官争议的话题,如今朝中党派分为太子党、十皇子党和中立党,茹妃此时休养生息,并未再掀起其他风波。   可是让所有人都没有预料的是,三皇子越过自己的亲哥哥,太子党半数朝臣都倒向三皇子,甚至连不少中立党也开始倾向三皇子。   三皇子打压了太子的风头,兄弟阋墙令皇后震怒,她将三皇子祁榕叫来宫殿,质问他为何要这么做,祁榕平静的注视着自己的母亲,淡然回答道:   “大哥能做的,我也一样可以。”   皇后怒而扇了祁榕一个巴掌,后者被扇的后退半步,皇后恢复理智后悔,却碍于脸面,沉着脸僵持。   祁榕顶着红肿的脸,看向皇后:“从小到大,你眼里只有大哥,无论大哥做了什么,你永远偏向他,我难道不是母后的孩子吗?为什么母后眼里从来没有我?!”   最后的话,祁榕几乎是吼出来,他双目泛红,眼里满是不甘和委屈。   这个时候,皇后才意识到,自己这么多年以来都忽视了次子,可一切为时已晚,自己已经无法弥补,而祁榕也不想要了。   他决然地走出皇后的宫殿,途中撞见八皇子,后者看见祁榕顶着一张红肿的脸如此狼狈走在宫中,不免讥讽几句。   茹妃和皇后向来不合,他们的孩子自然针锋相对,祁榕也不是好惹的人,他能装出风流浪子的姿态隐忍多年,就足以证明他的心性。   祁榕晲了八皇子一眼,直接走开。   隔日,宫中就传出八皇子和太子打起来的消息,其原因是八皇子本性不改,企图染指太子妃。   消息传进皇帝耳里,二人立即都被关了禁闭,太子已经让皇帝大失所望,地位愈发不稳。   三皇子和十皇子二人争得不相上下,皇帝头疼不已,这时有官员提议,既然无论是三皇子还是十皇子选谁前去皖南都无法服众,不如让十三皇子前去,彬王随行。   提议很快被通过,向来不理朝政的十三皇子被赶鸭子上架。   圣旨也很快抵达彬王府,一同抵达的还有皇帝对沈杨数日前救治伤员的赏赐。   沈杨收了赏赐,却并未放在心上,直接交给大管家处理。   盈袖和曾经王府二管家齐敦的婚礼在即,齐敦如今失势,贪污的银钱大部分都被邱秋收了回去,如今捉襟见肘,实在拿不出聘礼。   可是有沈杨和彬王盯着,他只得偷偷求助背后的太后,太后得知大发雷霆,但齐敦这条线不能就这么放了,现在王府戒备森严,她的人不好进去,只能靠着齐敦。   太后只能捏着鼻子咽下这个苦果。   大婚前一天,沈杨最后一次问盈袖。   “你真的想嫁给他吗?离开京城,我会给你一笔钱,保你下半辈子无忧。”   可是盈袖想到那长长的聘礼单子,觉得齐敦好歹是王府里的老人,王爷不会这么狠心,说不定等一段时间,齐敦贪污的事淡化,自己再求求沈杨,齐敦又能坐回王府二把手的位置。   她舍不得到手的富贵,也舍不得纸醉金迷的京城。   沈杨见她意已决,不再多说什么。   大婚当天,沈杨并未出面,远远听着喜乐,眼神复杂,忽然听到背后传来声响,转头一看发现是祁衍。   他转着轮椅来到沈杨身边,陪沈杨一起听着吵杂的乐声,慢慢地乐声淡去,祁衍对沈杨说道:   “羊羊,当初我们大婚并非出于本意,我一定会再为你准备一场盛大的婚礼。”   祁衍说的坚定、不容置喙,沈杨答道:   “不用。”他歪头看向祁衍,阳光下双目折射出璀璨的光芒,“现在就够了。”   可是祁衍却已下定决心。   夜晚,两人在一张床上入睡,自从祁衍回来后,两人就一直如此。   赵姨娘离世后,沈杨很没有安全感,没有祁衍陪在身侧就难以入睡,所以祁衍就每日陪着沈杨。   只是沈杨总爱抱着他,导致祁衍总是难以控制。   今天亦是如此,祁衍感觉到自身的变化,爱人在怀,两人身躯紧贴,彼此的温度尤为明显。   黑暗中,祁衍看到沈杨微微张合的唇瓣,视线下滑转至微凸的喉结,他俯下身轻咬。   沈杨发出一声难耐的轻吟,险些让祁衍失控,眸色沉凝。 第64章 登门   晌午时分,从皇宫出来的长公主脸色极其难看,回公主府的路上难掩怒色,侍女大气不敢喘,生怕被迁怒。   回到公主府,长公主扫见院子里争芳斗艳的花,细眉一竖,冷声道:   “把这些花全本公主拔了,一根不剩!”   下人战战兢兢的听令,待长公主走远,下人忙追问随行的侍女,这才知道长公主为何如此火冒三丈。   此次长公主进宫是为了给惠平郡主出气,却不料皇后或许是知道自己错过了自己次子成长,心中愧疚,她自以为风月怡是三皇子祁榕喜爱的女子,又是相府长女,为了弥补自己的孩子,于是不管长公主说什么,皇后都顾左右而言他偏袒风月怡。   更令长公主怒气中烧的是,风月怡在皇后面前做出的那副娇弱无助的模样,甚至连太后都让长公主息事宁人,最后风月怡受到的责罚不过是不痛不痒的抄写佛经、禁足一月。   长公主怎能不气,自己的孩子险些命丧黄泉,罪魁祸首却只得了不痛不痒的责罚,回到府中看到院子里娇艳的花,她立即想起风月怡那副柔弱不可欺的模样,心中怒火更盛。   很快,下人前来通报院子里的花均被拔除,惠平郡主在这时拿着糖葫芦跑了进来,见长公主面色不悦,举起糖葫芦对长公主说道:   “娘,穗穗的糖葫芦给娘吃。”   长公主看着娇俏可爱的女儿,压下怒火扯出一抹笑。   “娘不吃,穗穗吃。”   说着,长公主将惠平郡主抱到膝上,惠平郡主走来时看到府中下人拔花,于是好奇的问长公主。   “娘,院子里是要种其他的东西吗?花都拔了光秃秃的好丑。”   “娘不喜欢花,前几日你不是说要学你的舅母做好事吗?不如我们就在院子里种药材吧,到时候送给你舅母。”长公主抚摸着惠平郡主的脑袋,温柔的和平常人家的母亲别出无二。   “真的吗?”惠平郡主立即扬起笑脸,“穗穗最喜欢好看哥哥了,要和好看哥哥一样做好事。”   闻言,长公主做出不开心的模样,“最喜欢?那娘呢?”   “唔……”惠平郡主想了想,说:“娘第一喜欢,好看哥哥第二喜欢。”   “那舅舅呢?”   一想到凶巴巴的舅舅彬王,惠平郡主咬着糖葫芦皱起一张小脸,长公主故意逗她。   “还有外婆和襄表哥,他们排第几啊?”   惠平郡主苦恼不已,连糖葫芦都吃不下去了,长公主不逗她了,抱着她站起来。   “你不是一直想见舅母吗?娘现在带你去王府。”   “真的吗?穗穗有好多话和好看哥哥说。”惠平郡主开心的数着自己要和沈杨说的事,“穗穗院子树上那个鸟窝多了三只小鸟、城南的糕点不好吃上次穗穗的牙都要酸掉了、还有穗穗把先生的脸涂黑了……”   惠平郡主在长公主怀里如数家珍的说着这段时间发生的事,长公主好笑的捏了捏她的脸。   “难怪上次先生生了那么大的气,原来是你捣乱。”   惠平郡主吐吐舌头,朝长公主撒娇。   就在这时,一个侍女神情慌张的走来,在长公主耳边压低声音说出遇到的事。   不料侍女一说完,长公主脸色比从宫中离开时还要难看,厉声道:“赶走!”   惠平郡主被母亲忽然的发怒吓到了,眼睛睁大,湿漉漉的杏眼很是可爱,她扯了扯长公主的衣服。   “娘,怎么了?”   长公主回过神,收敛了脸上的怒气,安抚道:“娘吓到穗穗了是吗?”   “没有,穗穗胆子可大了。”惠平郡主用沾满糖渍的嘴亲了长公主一下,“娘不要生气,穗穗不喜欢娘生气。”   “好,娘不生气。”长公主好笑的捏了捏她的鼻子。   二人坐上马车,刚出公主府,就被一个乞丐模样的男人拦住,马车晃动了一下,随后有人拍着马车大声呼喊。   “穗穗,我是你爹!看看我!”   长公主脸色一变,立即捂住惠平郡主的耳朵,让下人把人赶走,很快声音消失,马车继续往前走,长公主放下手,惠平郡主疑惑道:   “娘,刚才那个人是谁?为什么说是我爹?”   长公主表情僵硬,强硬道:“只是一个疯乞丐,穗穗不用理。”   “哦。”惠平郡主还小,并未看出长公主的异样,“可是娘不是说要让穗穗做好事吗?穗穗把糖葫芦给他好不好?”   闻言,长公主紧张地抓紧惠平郡主的手,但很快反应过来,故作镇定的说道:   “好,去吧。”   说罢,长公主就让马车停了下来,惠平郡主下了马车往回走,只见公主府高墙旁,一个衣衫褴褛、浑身脏污的男人被侍卫控制,整个人趴在地上,嘴里塞着布,男人看见惠平郡主朝自己走来眼前一亮,扭动身体发出声音,却换来侍卫更强力的控制。   惠平郡主看到他被如此对待,询问自己的侍女为什么不能放开他,侍女忙解释。   “郡主,他是个疯子,下人们怕他伤到郡主。”   “哦。”惠平郡主点点头,她将糖葫芦放在男人面前,在男人的视线下蹦蹦跳跳的回到马车上。   ——今天,她做了一件好事,要告诉好看哥哥,然后让好看哥哥夸自己。   惠平郡主回到马车上,长公主才慢慢松开紧握的手,掌心满是汗,她夸了几句,见女儿没有在意男人是谁,心中的石头才彻底落下。   长公主侧头看向被风吹起一道缝隙的车帘,想到男人的存在,不禁抿紧唇,穗穗是她的孩子,谁也不能夺走!   马车抵达彬王府大门前,沈杨得到消息前来迎接,惠平郡主一下马车就扑到沈杨怀里撒娇。   一行人往府里走,还没走到前厅就听到里面传出鬼哭狼嚎的哭喊。   “皇叔,我不想去皖南,你能不能和父皇说一下,放过我吧……”   惠平郡主一听到这个声音就认出来了。   “好看哥哥,襄表哥怎么在这里?”   沈杨颇为头疼的和长公主、惠平郡主解释:“自从皇上下旨让十三皇子和王爷一起前去皖南,十三皇子每日都来王府,想让王爷求皇上收回旨意。”   长公主眉梢一挑,道:“他就这脾气,文不成武不就,耍泼打滚倒是一顶一,若是本公主的孩子,早该丢出去历练,好好磨砺一番。”   这话,沈杨不好接,领着二人进了前厅。   刚才还在哭嚷的祁襄一见长公主,立即收起自己哭丧的表情,乖乖行礼。   “姑姑,您怎么来了,快坐下,侄子给您倒茶。”   “免了。”长公主看都没看他一眼,径直坐到彬王下首,自顾自说道:“有些人就是三天不打上房揭瓦,该让皇贵妃好好收拾一顿。”   祁襄立马急了,求饶道:“姑姑你就放过我吧,我娘要是知道了,一定扒了我的皮。”   “那你还在这干什么?还不为去皖南准备。”长公主撩起眼皮没好气的晲了他一眼。   祁襄语塞,余光扫见惠平郡主,一把抱起她不顾郡主的挣扎,一溜烟的就跑了出去,边跑边说。   “我去陪表妹玩。”   徒留在前厅的三人沉默了好半响。   长公主叹息,“祁襄就是这个性子。”她有些犹豫,抬头试探的和祁衍说道:“他终归喊你一声皇叔,去了皖南……”   后面的话没说,沈杨也知道是什么,祁衍没有答话,沈杨便做主回答长公主。   “长公主放心,我们一定会看好十三皇子。”   虽然不是祁衍的承诺,但长公主还是稍稍安心,过了一会反应过来,皱眉问:   “我们?”   沈杨明白自己说漏嘴,祁衍接过话头。   “此事还请皇姐莫要透露出去。”   长公主一时情绪激烈地站起身,桌上的茶杯也随之一震。   “从未有过这样的先例!”   而且皖南情况如此危险,有了祁襄还要带上沈杨,这不是胡闹吗!   祁衍目光沉静,长公主说完自知失礼,重新坐下劝说二人。   “前去皖南不是儿戏。”说着,长公主又看向心虚的沈杨,“你也不劝劝你的夫君!”   沈杨被这句夫君说的耳朵发烫,不知道怎么回话,祁衍将沈杨往后扯,说道:   “此事已定,皇姐不必多劝。”   长公主眼见祁衍心意已决,只得收回满腹的话。   离开时,沈杨送别,长公主和他走在前面,十三皇子和惠平郡主跟在后面打闹。   长公主告诉沈杨前去皖南多带些人,并且准备把自己府上一些精壮的侍卫塞给沈杨,这番热情让沈杨推辞不了。   即将走到大门前时,沈杨还是告诉长公主是自己要求前往皖南,并非是彬王执意带着他,长公主沉默了一下,叹息道:   “罢了,你们这些孩子,总爱胡闹。”   嘴上这么说,长公主心里还是担忧居多,不过也更加了解彬王心中沈杨的位置,她想了想,对沈杨说道:   “如果有朝一日出了事,希望你能护住穗穗。”   闻言,沈杨一愣,甚至感觉到长公主已经知道彬王所图。   长公主不再多言,带着惠平郡主又拎着十三皇子一同离开,沈杨目送他们离开。 第65章 赶赴   沈杨返回前厅的时候,祁衍还没离开,他倒了一杯茶让沈杨过来坐下。   最近天气转热,出去走了一圈被体验一晒,沈杨脸被晒的有些泛红,喝了口温茶解渴,他微微松开领子。   今天穿的衣裳是祁衍给他系的衣带,比自己系的紧,领口崩的也有些紧,太阳底下走一圈闷得慌。   松开一点领口后,沈杨感觉舒服点了,可是祁衍的眼神有点不对劲,他顺着沈杨的领口往下,很轻易就看见位于锁骨上方脖子上的一串红印,眸色微深。   沈杨没有注意到祁衍的异常和他说起之前长公主告知自己关于风月怡的事,对于女主沈杨秉持着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的态度,可是对方的行为越来越过火,沈杨不得不防范。   可就在沈杨说话的时候发现祁衍一直盯着自己看,沈杨摸了摸自己脸,并没有什么东西沾到脸上,于是问他。   “王爷,我脸上有什么吗?为什么一直看我?”   沈杨疑惑的目光让祁衍的眼神愈发深邃,喉结上下滑动,沉声道:   “我想亲你。”   闻言,沈杨楞了一下,回过神后起身走到祁衍身前俯身,仿佛在示意祁衍可以亲了。   这番举动令祁衍失笑,他在沈杨唇角亲了一下。   亲完,沈杨重新站直回到座位上继续说话,不过说着说着时不时磕巴一下,耳根通红。   从前厅回到留香院,如弦及时为他送上一杯温茶解渴,沈杨坐下后,如弦瞟见他领口下一片红痕,疑惑道:   “王妃,你脖子上——”话说了一半,如弦立即反应过来红痕是如何来的。   沈杨摸了摸自己脖子,满脸不解,“我脖子怎么了?”   “没,没什么,应该是蚊子,最近天热,蚊虫多了不少。”如弦磕磕巴巴的敷衍过去。   沈杨信以为真的点点头,“蚊虫确实多了不少,早上起来我发现腰上都有好几块红了。”   如弦脸‘刷’地就红了,支支吾吾的应了,克制自己不多想。   就在这时,如心端着糕点走了进来,看见沈杨脖子上的印子,嘴上没个把门直接问道:   “王妃,你脖子上怎么红了一大片?”   沈杨一听就觉得不对劲,他走到铜镜前揪开自己的领子查看,然后立刻捂紧领口。   难怪早上祁衍为自己系衣带那么紧,看向自己的眼神那么奇怪,再一联想到腰上以为是蚊虫的印子,沈杨整个人都不好了。   脖子上的红印有深有浅,到今天下午都没完全消退,可见当时……   沈杨不知道该以什么表情面对两个单纯的小姑娘,转头一看如弦脸上羞红低下头,如心一脸单纯不解的看着自己。   无奈,沈杨只得和如弦一样解释。   “近来天热,许是蚊虫叮咬。”   对于沈杨的话,如心自然信,关心道:“要不要奴婢去购置些驱赶蚊虫的草药,制成香囊挂在屋子里?”   “不必了,不必了。”沈杨捂紧领口,整个人都红了一个度,“你们出去吧,我要休息一会。”   两人出来后,如心问姐姐。   “王妃干嘛脸红?不就是被蚊虫咬了吗?”   如弦抹了把脸不知道怎么解释,直接拉着如心离开。   屋子里,沈杨站在铜镜前解开衣裳,看到不光脖子和腰上,甚至大腿往上都有,沈杨都要炸了,昨天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晚上用膳过后,祁衍按照之前的习惯准备和沈杨一起睡,但是沈杨房门紧闭,如弦小声告知。   “王妃说不用再劳烦王爷,可以自己睡。”   祁衍眉梢微扬,如弦提醒道:   “王妃已经知道了。”说着如弦指了指自己的脖子。   祁衍明白了,让她打开门,如弦立即把门打开,丝毫没有违背主子的罪恶感。   ——王妃,奴婢这是为您好!   已经睡着的沈杨毫无所察,直到身边熟悉的温度躺下,他习惯性往旁边靠,却感觉到有什么捏住自己脸,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看见祁衍瞬间睡意全无,坐起身睁大眼睛问道:   “王爷……你怎么在这?如弦呢?”   “她给本王开的门。”   祁衍语气有些不悦,沈杨听出来了,结巴道:   “我……我就是觉得……太麻烦王爷了……”   “并未。”祁衍撑起身体,两人四目相对,沈杨听到祁衍对他说:“该觉得麻烦的是你。”   ——是他离不开沈杨。   什么时候起已经无从追究,只是他早已无法将沈杨从自己的世界剥离。   沈杨是个身体、心智健全的男子,也有能力离开王府,赵姨娘死后,最害怕的其实是他。   除了王爷的头衔和富足,祁衍知道,能绑住沈杨的只有他对自己的感情,所以不是沈杨离不开自己,而是自己离不开。   沈杨感觉到祁衍的不自信,心中那点臊意早就烟消云散,他认真的告诉祁衍:   “我不觉得麻烦,因为我喜欢王爷、喜欢祁衍、喜欢你。”   第一次这么直白的对人告白,沈杨有些不好意思挠挠脸。   但如此坚定的喜欢也传达到祁衍心里,他问沈杨。   “那你为何躲着我?”   沈杨目光乱飘,不敢直视他,小声回答。   “我还没准备好,不知道该怎么做……”   两人之间沉默了片刻,祁衍答道:“羊羊,你准备好之前,我不会做出任何越矩的行为。”   一番交心的话后,沈杨重新躺下和祁衍一起睡,只是他现在已经没了睡意,侧过身子看着月光下祁衍安睡的侧脸,最引人注目的是挺直的鼻梁之下形状好看的薄唇。   沈杨就这样看着,动作放轻靠近,他小声对祁衍说:   “赵姨娘离开后,我想过走,可是我不放心你,我答应过你会陪着你。”   “祁衍,如果有一天我回去了,我希望你一个人也能好好的,娶妻生子……”   说到这里,沈杨没出声,他想到以后祁衍或许也会想对待自己一样对待其他人,心里不由郁郁,又有些不甘心。   沈杨看着祁衍平静的睡颜凑过去抱住他的腰,皱着眉闭眼睡着了。   当听到沈杨呼吸逐渐平稳后,祁衍睁开眼垂目看向怀中的人,亲吻他的发顶。   “傻羊羊。”   夜晚的风有些凉,祁衍拉高被子将人拥入怀中。   时间很快就到了前往皖南的日子,皇帝自然不可能单单派十三皇子和彬王前去,随行的还有几位官员,其中有一位熟通水利。   送行的人中有长公主和太傅次女杨筠等人,十三皇子看见自己喜欢的人,见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彬王和沈杨身上,悄悄凑到余娇娇身前。   余娇娇红着眼睛从怀里拿出一个平安符递给祁襄。   “你一定要平安回来。”   祁襄一把握住平安符,笃定答道:“你放心,我一定会平安回来,到时候就让父皇给我们赐婚!”   不远处的长公主见状,转头和十三皇子的生母淑贤皇贵妃说道:   “看来你要早些给他张罗婚事了。”   淑贤皇贵妃嫁进皇宫前和长公主关系不错,顺着长公主的视线看向自己儿子,冷艳的脸上浮现出一抹慈爱,但说出的话仍旧严苛。   “这副没用的样子,也要看人家姑娘看不看得上。”   长公主听后摇摇头,现在的年轻人啊……   浩浩荡荡的马车队从城门口离开。   马车上,沈杨感觉到有点不适,靠着马车内壁睡着了,祁衍见沈杨睡得不安稳,于是让他靠着自己。   睡梦中的沈杨回到前世上大学的时候。   那天室友请吃饭给其他室友包括沈杨介绍自己的女朋友,女生活泼开朗,笑起来有一对小酒窝。   “你们好,我叫苏佳。”   其他人也纷纷向她介绍自己,当沈杨告知对方自己的名字时,苏佳一脸惊讶,而后开心道:   “你叫沈杨啊,和我很喜欢的一本小说中的一个人物是一样的名字。”   苏佳忽然的热情令沈杨不适,室友忙打圆场。   “佳佳她就喜欢看一些小说,沈杨你别介意。”   “没关系。”   可是之后,苏佳特意加了沈杨好友,不遗余力的给沈杨推荐这本名为《再世为后》小说,沈杨并不爱看,但碍于是室友的女友也不好冷落对方。   直到有一天,室友沮丧的回到寝室,其他人关心的询问才得知他分手了,室友解释苏佳太过沉迷小说,有些魔怔,自己实在受不了。   沈杨听完深以为然,那时候的他并不知道有朝一日会来到书中的世界。   两人分手后,苏佳有一段时间没找沈杨聊天,着实让他松了口气,可是某天,对方忽然给沈杨打电话,语调和之前的开朗截然不同,透着股死寂。   苏佳约沈杨出来,赴约当天还带了《再世为后》的实体书,沈杨觉得莫名其妙,而且对方说的话也很是奇怪。   “你一定要看完,我是为你好。”   “我们是同类人。”   “沈杨,你会明白的。”   沈杨莫名其妙的拿着书离开,翻看几页就放在一边。   一阵风吹过,书页翻过,停留在女主风月怡赶赴皖南偶遇一位神医,而这位神医也成为救治男二彬王双腿的关键人物。   沈杨从梦中惊醒,发现自己还在马车上,车轮滚动的声音和马蹄的声音尤为清晰。 第66章 苏佳   “怎么了?”祁衍见沈杨忽然惊醒,关心的询问。   沈杨听到声音楞了一下,转头对上祁衍的双眼,不安的感觉顿时消散,他把梦到的事情告诉祁衍。   祁衍听完若有所思,告诉他别多想好好休息,离皖南还有半个月的路程。   沈杨点点头,靠在祁衍肩膀上闭目养神,祁衍垂目看着沈杨微翘的眼睫,莫名地想起一件事。   那是发生在祭祖大典前几天的一件事,女主风月怡忽然派手下的人闯进京城中一家青楼,并带走青楼里一个女人,暗卫隐没在暗处跟在其后看见女人被送上马车离开京城。   隔日,三皇子祁榕就前去拜访风月怡,这件事未免有些巧合,只是当时太多事,祁衍就将这件事放在脑后。   他记得那个女人——叫玉烟。   马车颠簸往前走,尘灰被甩在其后。   三天后,车队浩浩荡荡进入距离京城百里之遥的县城,县官带人前来迎接,十三皇子和一个官员下马寒暄。   十三皇子不善此道、说话冒失,每次当他即将说出什么出格的话时便听到身后马车传来一阵敲击声,随后十三皇子立即改口。   县官察觉到十三皇子的行为异常,于是多问了一句。   “马车上是哪位大人?”   陪同十三皇子的官员回答道:“马车上是彬王与王妃,彬王行动不便,加之王妃旅途劳顿,还请王大人尽快带我们前去休息的地方。”   县官目露讶异,不敢拖延时间,派人引着车队进城。   寒暄结束,十三皇子并未回自己的马车,反而上了彬王的马车,一坐下就感叹道:   “还是皇叔的马车好,坐垫都软了不少。”   几天的车程让沈杨精神不太好,面对祁襄还是笑着说道:“你要喜欢,等回了京城,我派人送几件过去。”   祁襄看了一眼彬王的脸色,连连摆手。   “不用劳烦皇婶婶,坐太软反倒不太习惯。”   就在两人说话之际,马车骤然停顿,外面传来争吵的声音祁襄掀开帘子准备下马车察看。   当帘子被掀开的一瞬间,沈杨看见一个发髻散乱浑身狼狈的女人被几个大汉拽住纤细手腕,她低着头看不清神情,忽而抬头准确无误的对上沈杨的目光。   “沈杨!——”   熟悉的声音令沈杨浑身一颤,他意识到对方是谁,推开祁襄率先下了马车,祁襄踉跄一步赶紧跟在后面。   沈杨的速度很快,彬王抬手只触及飞扬的衣摆,他看着沈杨跑向那个女人,慢慢收回手。   祁襄看出这个引起骚乱的女人认识皇婶,甚至敢直呼其名,心里不由慌乱,不会是皇婶以前的情债吧……   可皇叔还在这呢!   虽然这么想着,祁襄还是让随行的士兵驱赶走那几个大汉,沈杨注意到女人跌坐地露出的手腕上青紫想要扶起她,但又很快意识到自己的身份和所处环境,收回手转头看向马车。   只见彬王一手撩开车帘,目不转睛的看着自己,虽没有露出任何表情,可沈杨能感觉到彬王的不悦。   “皇婶婶,你认识这个女人?”   祁襄的声音唤回走神的沈杨,他转过头看向地上的女人,低声问道:   “苏佳?”   他的声音很轻,在吵杂的环境中微不足道,却被彬王准确无误捕捉到,听到这个名字,彬王瞳孔微缩。   被问的女人并未应声,而是规规矩矩的跪在沈杨跟前,“草民唤玉烟。”   她没有否认自己不是苏佳,沈杨难掩震惊,不明白她怎么也会出现在这里。   祁襄见沈杨怔楞,周围的百姓聚拢过来,赶紧询问沈杨怎么处置这个女人,沈杨犹豫了一下,背后彬王的视线如芒刺在背,闭闭眼让人把她送到下人的马车上。   返回马车时,祁襄并未一起回去,引起这样的骚乱,县官自然要处理,免不得又是一阵说辞,车队再次往前的时候,祁襄没敢再上皇叔的马车,看着垂下的车帘缩了缩肩膀——自求多福吧皇婶。   随即,祁襄凭借三脚猫武功跳上自己的马车。   马车上沈杨正在给祁衍解释。   “我不知道她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可是我不能置之不理。”   沈杨见他嘴唇紧抿显然还没消气,凑上前亲吻祁衍的唇角。   “对不起,你别生气了。”   祁衍侧头注视沈杨的眼睛,他并非是生气,而是当看着沈杨义无反顾的跑向那个女人的时候,他意识到,或许以后某天,沈杨也会这样从他身边离开,奔向属于他的世界。   这样的想法令祁衍烦躁不已,无法克制心中的将要失去的恐惧。   祁衍抬手触及沈杨的脸,后者有些疑惑,琉璃般的双眼好似碧空如洗的天空澄净,有太多话压在心头,有太多思绪无法挣脱。   时至今日,祁衍终于明白父皇为何沉迷丹药,逐渐老去的父皇看着青春年华的母亲,或许就是这样的感觉,害怕自己先一步离开亦害怕对方从身边离开。   好想……为他套上枷锁,困在自己怀里……   抚摸脸颊的手慢慢往下移,在脖项徘徊,仿佛祁衍在为他的羊羊丈量。   沈杨感觉到彬王的眼神渐渐变得危险,急忙喊道:   “祁衍?”   祁衍骤然回神,意识到自己刚才在想什么时,猛地将手收回,转过头不去看沈杨,扶手上的手,手指慢慢蜷起紧握。   对方的异常让沈杨不解,频频看向祁衍欲言又止。   与此同时,下人的马车上,如弦和如心看着多出来的衣衫褴褛的女人,而且还是王妃沈杨特意嘱咐带上的人,想法和十三皇子重叠。   以为这个女人是沈杨的情债,两人看向她的目光很是不好,觉得她影响王爷和王妃之间的感情。   玉烟也可以说是苏佳,她蜷起身体所在马车的角落里,整个人都笼罩在阴郁之中。   百里之外的京城。   风月怡得到玉烟逃跑的消息,直接将描眉的笔摔在胭脂中,胭脂被砸地击起一层粉末。   贴身侍女急忙安抚道:“信上说了,一定会尽快把这个女人抓回来,小姐,你别担心。”   风月怡也觉得是自己过激了,沈杨的存在让她事事不顺心,不过是个青楼女子,想必沈杨不会在意。   她花了好大的心思才将玉烟控制在自己手里,握住三皇子的软肋,特意送到江城母家,一定不会有事的。   想着,风月怡稳了稳心神,挥退下人看着铜镜中的自己勾起唇角,镜中的少女容貌艳丽,一颦一笑都勾人心魄,细眉红唇、一双桃花眼更是让人甘愿沉浸其中。   但下一瞬,风月怡脸色一变,扶着脑袋面目狰狞,剧痛使她失去理智,一把将铜镜前的胭脂首饰扫下。   胭脂砸在升起绯色的粉尘,混杂首饰碎裂的声响,外面的侍女听到里面的动静却丝毫不敢进去,低下头目露惊恐。   房内,风月怡死死盯着镜中的自己,狰狞的脸仿若十八层地狱走来的恶鬼。   为什么……为什么还不去死!   此时,风月怡以为很快就要被抓到的人已经梳洗整洁被下人带到沈杨面前。   “草民叩见彬王妃。”苏佳恭敬的跪地行礼。   沈杨让她起身,命如弦和如心守在门口,为了避嫌没有关上门。   如弦还算好,如心出去时恶狠狠的瞪了苏佳一眼,警告她不要仗着和王妃的旧情为所欲为。   屋里只剩下他们两人,沈杨给苏佳倒了一杯茶让她坐下。   “你怎么会在这里?”   苏佳看着茶杯中漂浮的茶叶,缓缓说道:“我在七年前就来了。”   闻言,沈杨楞了一瞬,“可是你还在学校,和陈尚分手后,你还特意叫我出来送给我……”   说到这里,沈杨忽然意识到什么,皱眉没说话,而苏佳抬头看着他说道:   “我来的时候,刚分手两天,没有和你见面。”   沈杨猛地站起身,他终于明白为什么那天苏佳约见他说的话是什么意思,呼吸顿时变得急促起来,扶着桌沿震惊的说不出一句话。   苏佳也意识到这点,恰巧这个时候有一只鸟从门外飞过,鸟叫声让苏佳目光恍惚了一瞬,垂下眼帘。   “看来,我会回去。”   这时,沈杨也缓了过来,问道:“你那么喜欢这本书,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明明知道所有剧情,不像他。   闻言,苏佳笑了一下,像是在嘲笑沈杨的天真,笑着笑着,苏佳捂着双眼,泪水从伤痕累累的手指间流出。   “我什么也改不了……”   当她试着改变时,这个世界的母亲死了,父亲抛下苏佳独自离开,孱弱年幼的身体无力做任何事,世界在警告她。   唯有顺应剧情,方能保住自身……   得知这些的沈杨整个人都呆在原地,回想之前发生的一切,确实如此,每当改变剧情,他都会受到惩罚。   第一次是杖罚、第二次是断腿、第三次那本该射向自己的箭被彬王挡下,还有赵姨娘。   原来这些全部都是——警告。   沈杨看向苏佳,张嘴,说不出一个字。 第67章 过去   当天下午祁衍得到关于玉烟也就是苏佳的全部信息。   这个世界的苏佳母亲和情人珠胎暗结,却不料没能喜结连理,情人从军后再无音讯,得知情人可能葬身沙场苏母悲痛欲绝,怀有身孕的她被家里塞了一笔钱嫁给了一个农夫。   可是好景不长,思恋情人的苏母郁郁寡欢,终日缠绵病榻,七年前撒手人寰,得到钱财的农夫早早厌弃母女卷走银钱跑了。   苏佳找到母亲娘家,可对方只是草草将苏母葬了,并未管苏佳,无依无靠的苏佳流落在外,受尽苦楚。   她侥幸被一家青楼的老鸨用一个馒头带走当粗使丫头,苏佳不敢露出脸,刻意将自己扮丑。   直至三年前,她被男主三皇子结识。   那时正值冬日,双手满是冻疮的苏佳被老鸨浇了一头冷水,瑟瑟发抖的跪在冰天雪地中。   意识迷离之际,她仿佛听到有人踏雪而来,用力睁开眼,结了冰霜的眼睫阻挡了她的视线,只能看见一双黑色的锦靴停在自己跟前,那人将大氅披在苏佳身上阻挡漫天寒意。   那人轻描淡写的说道:“冻坏了可不好,快些起来吧。”   说话间含有三分笑意,犹如调情。   雪花掉在地上细微的声音在耳边缓缓响起,眼睫悬挂的寒霜被她呼出的热气融化,苏佳睁开眼抬头去看。   祁榕站在雪地之上,白雪落在他的眉眼发梢,细长的眉微扬,薄唇勾起,好似三月的桃花,肆意的风流。   他并未多留,很快就被下人带去花魁的房间,途中回头看了一眼发现小姑娘还呆呆的跪在院子里,不由多问了一句。   得知苏佳身世的后,祁榕离开前告诉老鸨关照一下苏佳,可是老鸨误解了祁榕的意思,以为祁榕吃惯了山珍海味,看上了苏佳这个清粥小菜。   老鸨送走祁榕,回头就把苏佳带到三楼和花魁一个房间,清洗打扮后,花魁为苏佳描眉,询问她可有花名,苏佳摇头。   花魁看着铜镜中容貌有些寡淡的苏佳,随口为她取了一个花名:玉烟。   这个时候,苏佳终于明白自己在书中的角色是什么,对男主爱而不得的名妓炮灰玉烟,最后被女主浸了猪笼。   祁榕再次来到青楼时,本想继续点花魁,却不想被老鸨神神秘秘带去房间,等了一会,才看到有个纤细的身影走了进来为他温酒。   满是冻疮的手触碰到滚烫的杯壁,疼痛之下,苏佳打翻了酒杯,张皇失措的她跪下请罪,祁榕知道她是谁后哭笑不得,还不知道她名字的祁榕问道:   “你叫什么?”   “奴唤玉烟。”   祁榕扶起她,让她不用这么害怕,苏佳没有说话。   苏佳归还了大氅,可在祁榕第二次到来,他将一瓶药膏放进苏佳手中,带有体温的瓷瓶被苏佳紧紧握在手中。   后来,祁榕来的愈发频繁,总是一待就是一两个时辰,大多时间都是他在说话,苏佳在一旁安静的听着。   有一次祁榕醉意朦胧抓住苏佳的手腕,问她会不会弹琵琶,苏佳摇头,祁榕也不纠缠,自顾自的喝着酒,看着苏佳的眼神很是委屈。   苏佳熟知剧情,她知道他之所以流连青楼做出风流的样子是为了放松其他人的戒心,他比亲哥太子更具备着称帝的野心,私底下已经掌握了太子党半数势力。   可苏佳也知道,祁榕的母亲皇后偏心太子,祁榕从小到大都活在哥哥的阴影下,母亲的忽视、父亲的冷落、手足兄弟的警惕,都让祁榕将自己锁在一层层厚壳之下。   或许是怜悯,苏佳起身走到房间中表演才艺的区域,在祁榕的目光下跳了一支古典舞。   她从小学舞,多次上台表演、得过奖。   融合古典和现代元素的舞步闯进祁榕眼中,那好似一只翻飞的蝴蝶,从一朵花中跃进另一朵花。   蝴蝶回眸看他,祁榕怔楞没有回神,目光眷恋于蝴蝶淡然的眉眼。   此次离开,祁榕许久没再来,老鸨冲苏佳喋喋不休,想让她接客。   可即便苏佳不同意,老鸨也已经准备好了一切,她没有拒绝的余地。   第一次接客当晚,苏佳手里满是冷汗用力握紧手中的匕首。   ‘吱呀’一声,门被打开,苏佳脊背一僵,抬头看向门口,看到的却是熟悉的身影,祁榕笑道:   “你好像在等人,是我吗?”   这一刻,苏佳卸下所有防备,匕首从手中滑落掉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她早该明白的,从祁榕为自己披上那件大氅时,她已经踏进了剧情,哪怕极力压抑自己的情感,始终无法逃避。   她爱上了——男主。   深夜,苏佳惊醒,往日种种历历在目,她蜷起身体,努力克制自己的哭泣声。   沈杨是在第二天才知道自己和祁衍将在江城多呆两天,随后再赶上大部队,沈杨不解,他想尽快赶往皖南,但是祁衍却总是避开他。   难道是因为苏佳吗?可是沈杨已经解释过,祁衍也知道苏佳只是前世的一个朋友,为什么?   沈杨满是疑惑的给十三皇子送行,祁襄看出皇叔和皇婶之间的矛盾,离开前把沈杨叫到一边说悄悄话。   “皇婶婶,皇叔性子闷,你不去问是不会知道皇叔在想什么,皇婶婶你放心,皇叔不会对你发脾气的……”最多对他发脾气,祁襄觉得自己真的是忍辱负重,一面承受皇叔的冷脸,一面给皇婶开解。   现在的情况像极了两个没有恋爱经验的人凑在一起给对方出歪主意,一个说得认真,一个听得仔细。   送走祁襄后,沈杨先去看了苏佳,因为苏佳现在的精神状态实在糟糕,隐约有抑郁的感觉,所以想确认一下再去找祁衍。   来到苏佳所在的院子,沈杨看见她坐在院子里,抬头凝视树上一对鸟雀,连沈杨叫都没有回神。   沈杨叫了两遍才让她有了反应,苏佳转过头看向沈杨,神情淡淡、双目无神,和沈杨第一次见到她的样子截然不同。   初次认识,身为室友女友的苏佳被介绍给其他室友,她热情开朗,一双杏眼在亮如星辰,说话进退有度。   可如今,她仿佛被磨灭了所有棱角,归于沉寂,死气沉沉。   沈杨问不出什么话,只得让下人好好照顾她便起身准备去见祁衍,就在沈杨站起来的时候,苏佳开口了。   “沈杨。”苏佳看向转头的沈杨,眼中流露出哀伤,“你比我幸运。”   沈杨不解其意,苏佳也不再说话,看向树上依偎在一起的鸟雀,彬王的大婚顺顺利利,在那个时候,苏佳就知道了,男妻沈杨不对劲,只是她不敢轻举妄动。   也没想到,会是沈杨,她逃出来拦下马车也是视线知道他们会经过,可是看见熟悉的样貌,苏佳诧异的喊出沈杨的名字,真正确认是沈杨叫出自己的名字。   沈杨离开了院子,风声吹过,树上的鸟雀振翅各自飞远,一片叶子落在苏佳手边,又被风吹远。   步入夏日的天气格外炎热,走在路上能感受到灼热的温度。   侍卫守在院门口,看见沈杨走来,为难的拦下他,沈杨脚步一顿,今日值班的如心柳眉一竖,斥道:   “谁给你的胆子拦王妃?”   “王妃恕罪,属下奉王爷的命不让任何人进入,包括王妃。”侍卫抱拳请罪,却纹丝未动。   沈杨没有为难侍卫,站在烈日等,如心劝他回去,沈杨也没有动一步。   侍卫见状也是着急,他们知道王妃对于王爷的重要性,却不明白王爷为何对王妃发这么大脾气。   眼见临近晌午,太阳越来越大,沈杨站在那摇摇欲坠,侍卫终于扛不住了,转身去通报。   不消片刻,沈杨被请了进去,但是仍然没有见到祁衍,他喝了一口茶要去找,大门口传来一阵轮椅转动的声音,祁衍出现在沈杨视线中。   对方平静无波的表情令沈杨愈发委屈,他强忍着不露出难过的表情,可是如心却忍不住。   “王爷,王妃在太阳底下等了你半个时辰。”如心说话很轻,却难掩话中的埋怨。   “如心。”沈杨侧头道:“出去。”   如心看了眼沈杨,满怀担忧的出了前厅。   负责推轮椅的侍卫也跟着如心出去,前厅里就剩下沈杨和祁衍两人。   “身子不适就早些回去休息。”祁衍看出沈杨脸色不对,率先开口,“要找我任何时候都可以。”   言语中有刻意的冷淡,却依旧无法遮掩对沈杨的在意。   “你在躲着我。”沈杨语气笃定,满眼委屈。   祁衍没答话,侧头避开沈杨的目光。   “为什么?”   沈杨质问他,一步步靠近,距离祁衍几步之遥的时候,站立许久的双腿一软,整个人就要摔在地上,祁衍听到动静,转头去看,心跳骤停。   他推动轮椅朝前,拦腰抱住沈杨,后者反手抱住他的脖子,沈杨听到祁衍胸口传来急速跳动的心脏声,所有的委屈都爆发了出来。   “别这么对我……”   人都是贪心的,沈杨享受惯了祁衍对自己的关心呵护,如今得到一点委屈都无法忍受,娇气的不像话。   沈杨知道自己迟早会离开,不应该拖着祁衍和自己越陷越深,可他做不到,哽咽的控诉。   “我知道我很自私,祁衍,别这么对我……我害怕……”   祁衍感觉到胸口的湿意,用力抱紧怀中的人。   “不会了,羊羊,不会了。”   待到沈杨平复好心情已经过去了一炷香的时间,恢复理智后,沈杨臊得低头不敢去看祁衍的表情。   祁衍没有提起这件事,反而告知沈杨他们停留在江城的原因。   “三皇子明日抵达江城。” 第68章 回家   宽阔的官道之上,祁榕驾着一匹骏马疾驰其上,将侍卫远远甩在身后。   两侧的风景不断往后倒,风沙扑面而来。   三皇子要来江城做什么?   沈杨不解,但是祁衍并未多说,沈杨隐约有些猜测。   或许苏佳和三皇子有所联系。   祁衍虽然没有告诉沈杨具体,却也告知他,现在他们前往皖南,不方便带上一个来历不明的人,何况苏佳和三皇子、风月怡有牵连。   三皇子是很好的人选,苏佳和三皇子有旧情,又有祁衍作保,相信他会保护好苏佳,等到皖南的事情结束,他们回到京城就可以另作安排。   但是苏佳现在的精神状态如果直接告知她要去见三皇子,恐怕她不会同意,所以祁衍让沈杨明日带着苏佳前往江城的一座酒楼。   第二天很快就到了。   沈杨瞒着苏佳带着她前往江城著名的一座足有六层高的酒楼,马车上苏佳神色恍惚的看着窗外。   抵达酒楼后,小二前来迎接,因为有事先预订,他们上了二楼隔间。   门一关上,如弦为二人斟茶,为苏佳斟茶的时候,手一抖,滚烫的茶水将要泼在苏佳手背上。   时刻关注着的沈杨眼疾手快拽着苏佳往后退。   茶杯撞击桌面,茶水从桌上流下,积成一滩水渍。   不等沈杨皱眉询问,如弦迅速放下茶壶跪下告饶,“奴婢不是有意,还请王妃恕罪。”   可是沈杨知道如弦不是粗心的人,现下的举动分明是针对苏佳,但他也知苏佳身份不明,又被自己带在身边,如弦显然是误会了,只是如今不好解释,于是让如弦出去叫小二进来打扫。   王府中的人对于沈杨的态度从排斥到接纳,最后希望王爷王妃能长相厮守,忽然出现并直呼王妃名字的女人,又被王妃维护,甚至导致王爷和王妃出现矛盾。   作为王府的下人,如弦不像妹妹如心把喜恶摆在脸上,可心里同样把苏佳放在一个意图破坏王爷和王妃感情的狐狸精的身份上。   心中愤慨,才有了小动作,如弦明白王妃不会怪罪,但看见王妃如此护着苏佳,差点直指苏佳鼻子骂。   如弦强忍不满退出房间,苏佳换了个位置坐下,沈杨和她道歉。   “如弦不是有意,应该是误会了我们之间的关系。”   苏佳没有生气,她早已习惯,摇摇头表示没什么。   沈杨亲自给她倒了茶,看着她表情平淡的接过,不由想起初见时的场景,曾经活泼开朗的少女变成现在死寂的模样,无不让沈杨心生同情。   “你变了很多。”   闻言,苏佳握住茶杯的手颤了颤。   “人总是会变的。”   “是啊。”沈杨喝了口茶,忍不住道:“三皇子要来了。”   不料,话刚说完,苏佳手一松,像是连握住茶杯的力气都没有了。   茶杯连同茶水一同砸在桌上,水顺着桌子往下淋湿了苏佳的裙摆。   ‘滴答、滴答’水滴落的声音。   苏佳怔怔的看向沈杨,后者眼中的歉意和善意清晰可见,她连拒绝都说不出口。   “如果你不想见,那就不见。”   “可是我们已经在这了,不是吗?”   沈杨嘴唇微抿,“抱歉,我要和王爷去皖南,那里太危险,三皇子是最好的选择,看在王爷的面子上,他会保护你,等我回到京城……”   苏佳打断沈杨的解释,她安静的看着沈杨,眼中没有悲亦没有喜。   “你知道了是吗?”   沈杨摇头表明自己并不清楚内情,苏佳松了口气,而后笑了,却比哭还难看,沈杨见状不知所措,急忙道:   “我们现在就走,我带你去皖南……”   可是话还没说完,楼下就传来马车停靠的声音,彬王和三皇子到了。   沈杨听到声音楞了一下,耳边传来一阵响动,转头就看见苏佳推开门跑了出去,沈杨急忙去追。   祁衍和三皇子在楼下,苏佳没有多犹豫,顺着楼梯往上跑。   沈杨追出去的时候,正好撞上带着小二上楼的如弦被挡住去路,也就这么一会的功夫,苏佳已经消失在拐角,沈杨急忙去追。   嘈杂的脚步声引起楼下祁衍和三皇子的注意,来到二楼却发现隔间里空无一人,走廊的小二上前解释那三人往楼上去了,事发突然,小二来不及阻拦。   酒楼的顶层风很大,吹得纱帘猎猎作响。   沈杨喘着粗气追上来,看见苏佳一步步靠近栏杆,纤细的身影在风中摇摇欲坠,他大声喊道:   “苏佳!别做傻事!我带你走!”   苏佳停下脚步回头看沈杨,明明是笑,却满脸泪水。   “沈杨,你知道吗?从他第一次出现,我就再也回不了头……”   闻言,沈杨怔了怔。   来到这个世界的第一天,苏佳自以为熟知所有剧情,一定能闯出不一样的色彩,活出不一样的自己,自信的有些傲慢。   可是每一件事都在告诉她,自己不过是书中微不足道的存在,后来她才知道自己原来是一个炮灰。   身为现代人她有自己的骄傲和底线,不想沦为书中的下场。   但没有人能控制自己的情感。   而皇家的感情总是掺杂着利益,祁榕或许对苏佳有所不同,可他依旧会选择和相府、和风月怡联手。   或许苏佳只是充当了祁榕某个时期的解语花,却在这段感情中无法自拔。   祁榕告诉她即将和风月怡定亲的时候,那副意气风发的模样,苏佳才意识到,自己什么也没有改变。   “我一次次告诉自己,再等等、再等等,也许他就能爱我、也许一切都会不一样……”   她一次次欺骗自己,一遍遍祈求。   最后得到的却是男女主定亲的消息。   她把自己活成了笑话,苦苦维持最后的尊严被践踏。   “被风月怡带走后,那些人告诉我,那是三皇子,高高在上,怎么会爱你一个卑贱的妓子。”   “他想要的,我给不起……”   苏佳在沈杨的视线中一步步靠近栏杆,沈杨一边放柔声线劝她,一边试着接近。   “他不好,我们就不要,我带你去皖南,或者其他地方。”   苏佳摇头,穿堂而过的狂风吹乱她的发髻,青丝飘散在风中,沈杨看不清她的脸,只能听到她还在说话。   “我想回家了……”   她无数次想过,却始终没有勇气尝试,之前和沈杨的对话让她释怀了,至少她还能回去。   她想忘掉所有的苦、忘掉所有的痛,她要回家。   苏佳爬上栏杆,看见沈杨还在朝她走来。   “沈杨,我要回家了……”   沈杨停下脚步,眼中充满愧疚和自责,如果不是他带人来,并且隐瞒三皇子的事,也许事情还有回旋余地。   “我不怪你沈杨。”   所有的一切,都是她的自以为是造成。   就在这时,祁衍被暗卫带了上来,第一眼就看见离栏杆很近的沈杨,耳畔风声猎猎,仿佛能将人吹走,要将沈杨从自己身边带走,祁衍失态的大声呼喊。   “羊羊!”   听到声音,沈杨和苏佳一同凝目看去,目光所及是祁衍紧张到恐慌的神情,眼里隐隐露出无助的哀求。   “沈杨,你真幸运,至少、比我幸运……”   苏佳说完这句话,笑着合眼往后倒去。   祁榕到达顶楼最后看到便是这一幕,淡蓝色的衣袍飞扬在风中,像极了她曾经为自己跳的那支舞,孤单的蝴蝶在此刻消散。   “玉烟——”   前往祭祖大典之前,祁榕再次来到青楼,他已经习惯了苏佳的陪伴。   她总是那么安静,那双眼睛好似早已将自己看透,明明自己什么都未曾告知。   ‘我要定亲了。’   祁榕说完,看着她,期待她会是什么反应,如果生气了,就可以顺理成章说出,自己会纳她为妾。   等待的时间中,祁榕紧张忐忑,像个怀揣春心的少年郎,期盼所爱之人的回应。   可是没有,她依旧是那么平静,甚至没有抬头看自己一眼。   ‘奴恭喜公子,不知是哪家小姐如此幸运?’   祁榕顿时恼了,为什么,为什么她可以这么平静,为什么她连一点醋都不吃!   于是祁榕报复性的说道:‘相府千金风月怡,你觉得怎么样?’   过了一会,她答道:‘和公子真是郎才女貌。’   祁榕气地摔门而出,离开后又后悔了,转念一想,等到一切都定下来后再告诉她,一定会让她高兴。   可是祁榕没有等到告诉她一切,就眼睁睁地看着她坠下高楼。   酒楼坐落在江城最大的湖边,远处青山接碧空,近处湖面波光粼粼,风一吹,荡开层层涟漪,湖畔绿柳摇曳。   ‘噗通!’一声巨响,击起巨大浪花,片刻后湖面归于平静,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   沈杨回过头,再也找不到苏佳的身影。   祁榕冲到沈杨跟前,一把揪起他的衣领,声嘶力竭。   “你为什么没有抓住她!你离她这么近,为什么没有抓住他!”   沈杨一把甩开祁榕,冷冷地看着他。   “你有什么资格说我?”   祁榕踉跄的后退一步,神色惶惶。   是啊,他又有什么资格,如果他没有顾及自己的身份不敢贸然去找人;如果他没有想着还有以后;如果他没有自以为是以为风月怡不会伤害玉烟……   一切,都不会发生。 第69章 离城   沈杨不愿理会面前迁怒他人的三皇子,转头朝祁衍走去。   祁衍扶着柱子强撑着自己站立,手指隐约陷进木柱,他看着沈杨朝自己一步步走来,而后将其紧紧搂在怀中。   ——差一点,他就要失去怀中的人。   “别走,羊羊。”   颤抖的声音,几乎是哀求的语气,他已经无法接受失去沈杨。   沈杨笔直站着,独自承担祁衍的重量,他能感觉到不断缩紧的力度,也能感觉到脖项的湿意。   这是祁衍第一次在沈杨面前流露出如此脆弱的一面,沈杨心里很愧疚和自责,祁衍一直表现很沉稳平静,是会在感情中仍然保持理智的一类人。   所以沈杨才一次又一次无意识放纵自己,享受祁衍的温柔和纵容,从未想过祁衍是何种心情。   “我不会走。”沈杨坚定的告诉祁衍,苏佳的离开让沈杨看透了许多。   如果注定要离开,那么就让他承担这份分别的痛苦,至少祁衍不用再因此担惊受怕。   沈杨刚说完就感觉到环住身体的双臂放松了一点,不再那么用力,他看向一旁的侍卫,示意对方去将轮椅带上来。   祁衍双腿不便,但身为男人和皇族的尊严致使他不会轻易接受被他人搀扶或者背,可是今天因为追沈杨而放下自尊,以最快的速度抵达顶楼。   今天发生太多事,沈杨仿佛在一瞬间变了。   一行人回到江城暂时居住的院子。   如弦得知苏佳的离世,脸上顿时白了,她没有想到苏佳会忽然离世。   “她是个好姑娘,我们之间不是你们所想的那样。”   闻言,如弦楞了一下,抬头看向沈杨,不知所措的说道:“奴婢不知道王妃在说什么。”   沈杨看了她一眼,后者目光躲闪,“不必紧张,我想你和如心或许误会了我和她之间的关系,不过人已经走了,现在解释已经于事无补。”   如弦低下头,心里已经后悔对苏佳所做的事。   下午,苏佳的尸身从湖中打捞出来,水珠不断滴落,她闭上眼,面色红润,沾了水的容貌更添一分昳丽,就像睡着了一样平静、凑近了能听到她的呼吸声。   按照葬礼的规矩,尸身要停灵七天,但是他们无法继续再拖延前往皖南的步伐,可是沈杨不放心交给三皇子祁榕。   祁衍知道他的担忧,让他不用担心,见沈杨仍旧不肯,祁衍便让他去灵堂看看。   安放苏佳尸身的灵堂上,祁榕仍不想相信她已经离开了自己,伸手去碰,指腹触碰到的冰冷无一不在告诉自己,她已经走了。   沈杨来到灵堂看见的就是祁榕悲痛欲绝的表情,当他靠近,听到脚步声的祁榕转头去看,见到是沈杨又转过头凝视棺木中苏佳的脸,喃喃自语。   “我不知道她会这样离开,我想去找她……”   沈杨打断他,“可是对你最重要的不是她。”   祁榕沉默了。   他想要的太多,正如风月怡嘲讽他的那句,眼里装着皇位,心里却还想着要真情,天真又可笑。   如今,苏佳离开了,也让祁榕看清自己是多么可笑。   “玉烟……走之前,和你说过什么?”   祁榕看向沈杨,眼中残存一缕微光,“她,有没有和你说过我?”   可是沈杨却没有丝毫同情,冷淡的告诉他,“没有。”   仅存的一缕微光彻底熄灭,祁榕垂目凝望棺木中苏佳的脸。   “我该知道的,她对我没有一点欢喜之情。”否则又怎会在自己告知她要定亲时,没有任何情绪波动,不惊不恼。   “对。”沈杨几乎是报复性的对他说:“她不喜欢你,你却害死了她。”   祁榕双手紧扣棺木边缘,万千思绪积压在胸口无法纾解。   沈杨不愿再待下去,告诉祁榕。   “我和王爷马上就要走了,王爷将葬礼交给你负责。”说完,沈杨转身就走,踏出灵堂的一刻,他转头对祁榕说了最后一句话。   “她叫苏佳,不是你口中的玉烟。”   祁榕抬头去看,但沈杨已经离开了。   棺木中的苏佳嘴角微微翘起,仿佛在做一个美梦,祁榕就这样注视着,眼前逐渐模糊。   “苏佳,这是你的名字,你从未告诉我……”   可是他呢?也从未以真实身份面对。   下一刻,一滴滚烫的水珠滴落在苏佳的眼角上,缓缓滑落。   沈杨走出灵堂,看见祁衍在不远处等着自己,快走几步过去。   “放心了吗?”   虽然不情不愿,但沈杨还是点头,回头看了一眼灵堂,心中郁结难平。   “人都走了,故作情深给谁看?”   祁衍握住沈杨的手,语气淡淡,“因为失去了,他才知道自己错了。”   “那又怎样,看的人心烦。”沈杨及其厌恶这种作态。   “你和他说了什么?”   祁衍问及,沈杨便把刚才和三皇子的对话一一告知。   “你要是真的不喜,应该告诉他,苏佳有多欢喜他,乃至因他而死。”   闻言,沈杨皱眉表示不解,祁衍解释道:   “因为苏佳已经死了,没有人再比她更爱那个三皇子。”   活人,永远争不过死人。   祁榕会一辈子活在苏佳的阴影中,再也容不下她人。   沈杨听明白了,只是祁衍的这句话好似不止是在说祁榕和苏佳。   “走吧。”   不等沈杨反应过来,祁衍就打断了他的思路。   他们是时候启程去追前往皖南的队伍。   马车踏出江城的地界,沈杨坐在马车上回头看。   距离他来到这个世界快半年了,从熟悉到分别,经历种种,再回顾过往,恍若隔世。   现在苏佳或许已经回去了,再有几天便会约见自己,再之后就是沈杨得知爷爷的死讯,最后来到这个世界。   沈杨也终于明白苏佳所说的那句话‘我们是同类人’的意思,他们同样来了这个世界。   沈杨放下帘子,侧头看向祁衍,后者也正在看他,四目相对,两人的手紧紧交握,沈杨靠在祁衍的肩膀上闭目养神。   原著中写了,皖南会出现一位神医,但书中是以女主为视角,不知他们能不能找到。   除了皖南的瘟疫,沈杨最放心不下的就是祁衍的腿,他暗自下定决心,掘地三尺也要找到那个神医。 第70章 南方   初次踏进南方的城镇,扑面而来的是夏日的闷热气息。   县官接待一行人,隔一段路路上就能看见前来逃难的难民。   沈杨注意到一个蜷缩着躲在巷子里难民裸露出的皮肤呈现出不正常的色泽还有深色斑点,明明瘦骨嶙峋,可脸部却是浮肿,这样的不正常再一联想到皖南的疫情,结果可想而知。   只是当街抓拿恐怕会引起人心不稳,沈杨按捺住心里的焦急,祁衍注意到他的情绪波动,询问怎么了。   沈杨定了定神,告诉祁衍患有瘟疫的难民已经波及到这里。   汶城处于南方边缘地带,接壤北方,如今这里也出现患有瘟疫的难民,可想而知,皖南的情形有多严峻。   祁衍也意识到这点,准备派人暗中抓拿,沈杨制止了他。   没有任何防护前去抓拿,无疑是再添隐患,可是当下时代限制,沈杨只能尽力。   马车抵达汶城官府大门前。   十三皇子率先下马车,坐了数日马车,骨头都软了,稍微活动一下手脚就看见皇叔皇婶面色凝重从马车下来。   这是怎么了?十三皇子好奇的凑上前,出于对长辈祁衍的忌惮,他问的是沈杨。   “皇婶婶,你和皇叔怎么愁眉苦脸?”   沈杨听言看向他,见祁襄一副不忧愁苦的模样,不禁皱眉。   前方的轮椅稍有停顿,祁衍微微侧头,冷声对祁襄说道:   “你跟着刘大人一道去了解皖南的情况。”   闻言,祁襄哭丧着脸跟着一路来处理繁杂事务的刘大人一同进官府,沈杨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大门里,上前两步走在祁衍身边。   “这个年龄是该历练,王妃不用为他担心。”   面对祁衍的解释,沈杨摇摇头。   “我相信王爷。”   虽然祁襄年纪尚小,但是已经到了南方,再和以往一样,肯定会坏事,祁衍的做法是正确的。   他们后一步进大殿,甫一进门就听到随行的几个官员和汶城县官争论。   皖南的情况比想象中更加严峻,洪灾加上瘟疫,最靠近凉川的几个村子十户九空,剩下的难民逃窜到周边城镇,引发大规模的瘟疫。   刘大人得知后,又见县官眼神有些躲闪,明白他没有说出全部,一番争吵下来,他们得知汶城已经有了几个患有瘟疫的难民,其中三个被安置在衙门里,余下还有几人、甚至是否感染了其他人都不知情。   “你是怎么当官的?连城中有多少感染瘟疫的病患都不知情?!”刘大人是朝中老臣,向来清正廉明,面对汶城县令的一问三不知,顿时火冒三丈,指着他的鼻子就骂。   汶城县令被骂得一脸羞愧,不是他不想,如今整个南方闻疫色变,汶城接壤北方,一旦告知百姓城中也有了疫病,不止汶城,北方城镇也将人心动荡。   南方本就被平阳王搅浑,落草为寇的不在少数,如果不是有守军勉强稳住,恐怕早就乱了。   “刘大人,现下不是争吵的时刻,最重要的是相处法子,尽快稳住南方。”   几个官员顺着声音看向门口,沈杨推着祁衍走进来。   有了祁衍开口,刘大人勉强压下火气,经过商讨,他们决定让一同赴皖的太医先去为官府中的三个疫病患者诊治。   沈杨没有加入众人的讨论,安静坐在一旁听着,官员里精通水利的孙大人瞥了一眼,眉头微皱。   前往皖南的队伍中有一个十三皇子的不稳定因素就算了,偏偏彬王说服皇帝让沈杨这个彬王妃一同前来,自古从未有这样的先例,如今瞧见沈杨乖顺温和的模样,孙大人心生烦闷。   久浸官场的人从不会小瞧任何人,此时孙大人眼里,沈杨已经和十三皇子画上了一个等号,只盼望着彬王妃不要闹出什么事端。   想着想着,再看过去,孙大人就见沈杨和祁衍耳鬓厮磨,姿态亲昵,险些把自己的胡子扯了,瞪大双眼看着两人。   ——真是、真是有失风化!   沈杨在回忆前世有关防疫的措施,并未察觉孙大人的目光,但是祁衍从一开始就注意到了,孙大人第二次看过来后,他斜晲了一眼,见对方表情愤慨于是垂眸亲吻了一下沈杨的耳垂。   沉思中的沈杨没有反应,却把孙大人气得吹胡子瞪眼。   晌午时分,十三皇子得以喘口气,他来到皇叔祁衍的院子用膳和抱怨,一见桌上没有沈杨,便出言询问。   “皇婶婶怎么没来用膳?”   祁衍瞥了他一眼,将桌上的一叠纸张递给十三皇子。   这些纸张祁襄一来就注意到了,眼见皇叔递给自己,一脸迷茫地接过。   “皇叔,这是做什么的?”   “上面的东西,以最快的速度赶出来,对皖南有用处。”   此话一听,祁襄翻看其中几页,眼里的疑惑几乎要溢出来了,上面画着的两根带子系着一块布是什么东西?   祁襄看见上面标注了字样写着的是——口罩。   不等他发问,祁衍就将人赶出去干活,祁襄过来一趟连茶水都没喝到一口。   人走了,桌上几乎没动过的饭菜已经差不多凉了,一旁伺候的如弦想拿去再热一遍被祁衍制止了,他挑了几样沈杨喜欢的菜肴让如弦拿去热过后直接送到沈杨屋里。   此时的沈杨正在屋里翻看医书,他想了解以往出现疫情是如何应对,然后以此为基础进行改良。   祁衍进来后看见的就是沈杨坐在一堆医书里埋头苦读的样子,走近轮椅受到阻碍,低头一看,是一本书掉在了地上,祁衍俯身捡起来放回桌上。   一连串的动作丝毫没有让沈杨抬头看一眼。   就在这时,如弦端来三次加热好的饭菜前来,放下食盒将饭菜端出来,可是沈杨依旧没有什么反应。   于是祁衍挥退如弦,端起碗夹着菜和饭送到沈杨嘴边。   “羊羊,张嘴。”   全神贯注翻阅医书的沈杨听到声音,无意识地张开嘴吃下饭菜咀嚼。   祁衍像是找到乐趣,一口接着一口喂沈杨,直至一碗饭下肚,沈杨打了个饱嗝。   “嗝。”   饱嗝把沈杨的注意力从书上转移,抬头看见祁衍眼神呆了呆,不明白祁衍什么时候过来的,砸吧一下嘴,饭菜的味道还在嘴里游荡。   刚才,发生了什么? 第71章 接诊   沈杨还没反应过来,祁衍十分自然的上手摸了摸他的肚子,自顾自地说了句。   “看来是吃饱了。”   说着,又给沈杨盛了碗汤放在他跟前,沈杨端起汤喝了一口,捧着碗问道:   “王爷什么时候过来的?”   祁衍指了指一旁空了半数的菜碟,表明了来的时间不短。   自己好端端的却被人喂饭,沈杨羞愧道:   “我可以自己吃的,王爷不用喂我。”   但是祁衍将他的话堵了回去,“下人来喊了三次,都没有应声。”   沈杨没再做声,喝完汤后问祁衍。   “王爷吃了吗?”   见对方摇头,沈杨露出松了一口气的神态,说道:   “王爷不是也没用膳吗?我只是晚了些。”   祁衍单手支腮,看着沈杨找到话反驳窃喜的模样,嘴角微微弯起一个弧度。   “本王等王妃一起用午膳,饭菜热了三回。”   此话一出,沈杨终于承认自己不好好用膳的错。   其实沈杨只是习惯使然,以前每到考试周,他都经常呆在图书馆,会带上几个馒头和一瓶水,饿了就吃、渴了就喝。   这导致沈杨一到考试周就会出现这种废寝忘食的状态,平时都是三餐、作息规律,如今的情况时间紧迫,致使沈杨进入考试周的状态。   为了‘惩罚’沈杨不好好用膳,他必须看着祁衍慢条斯理的吃完剩下已经有些凉的饭菜。   皇族的用餐礼仪十分雅致,可是沈杨看一会目光就不自觉的移到手底下的书页上,待到反应过来立即正襟危坐继续观看祁衍用膳。   一炷香后,祁衍慢条斯理的用帕子擦拭指尖沾到的油渍。   终于结束了,沈杨呼出一口气。   不过祁衍过来不仅仅是为了让沈杨用膳。   祁衍放下帕子询问道:“如今汶城有疫病患者,想必皖南的情形很不乐观,你有什么办法吗?”   办法是有的,不过最好的办法就是封城,关闭南北两边的关口,可这样也许会引起恐慌,沈杨只是一个医者,对于这方面一窍不通,他只能提出意见,如何执行就要看祁衍。   简单了解一些可以实行的措施后,祁衍面色凝重的表示知道了。   “你画的那些东西,我会调动附近县城加紧把东西赶出来。”   沈杨点点头,“现在还不清楚疫病是怎么传播开来,前去为疫病患者诊治的御医一定要做好防护。”   一旦形成交叉感染,就更麻烦了。   其实沈杨最怕的就是这种未知的疫病会通过呼吸传播,时代的限制下,无法做到完全防护,很有可能造成巨大的伤亡。   不过按照御医从官府回来后带来的消息,沈杨猜测大概率是通过体液传播。   如果是这样,夏日到来加上洪涝又是南方,蚊虫叮咬和老鼠横行会导致疫病再度加剧。   这么想来,沈杨画的那些防护用具需求非常之大,还在京城的时候沈杨就已经事先预订了一批,前天就得到消息,倚风带人押送过来,一路上没有引起其他人的注意。   汶城还可以靠那批防护用具盯上,越往下走,情况就愈发严峻,所需要的远远不够。   与此同时,十三皇子带人跑在汶城的大街小巷定制图纸上的东西。   下午的太阳炙烤得人发昏,祁襄进了一个茶楼歇息一会,忽然听到下面传来争吵声。   他所在的房间窗户打开就能看见底下的小巷子,巷子里冷清的很,只见一个脏兮兮瘦小的小女孩被几个孩子推到在地,其中一个推人的男孩指着地上的小女孩骂道:   “我娘说了,你爹因为疫病被官府的人抓走,你肯定也有,瘟神!我们不欢迎你,快滚出汶城!”   其他小孩附和道:“对啊对啊,不要感染到我们身上。”   小女孩有一双干净的桃花眼,此刻水光盈盈,她哭着反驳。   “我没有!我不是瘟神!”   其他小孩丝毫听不进去,指着小女孩的鼻子骂她就是瘟神,小女孩用脏兮兮的手擦掉脸上的泪痕,依旧咬牙反驳自己不是。   她试着站起来,却被那些孩子再次推倒,脑袋磕在斑驳的土墙上,刺眼的鲜红染红了土墙,那些孩子被血吓到了,作鸟兽散。   小女孩晃晃悠悠扶着土墙站起来,抬手擦去流到脸上的血迹,脑袋昏昏沉沉,踉跄的往前走。   就在这时,祁襄手底下的人下来了,小女孩感觉到有人靠近,仍发出微小的声音说道:   “我没有染上疫病,我不是瘟神……”   说完,小女孩就昏倒在地上,依稀感觉到有人将自己抱起来,一个声音冲自己大呼小叫。   “快,把人送到皇婶婶那去。”   之后,她就感觉到身下的颠簸,直至背靠在平稳的床榻之上,小女孩残存的意识使她听到一个温柔平和的声音。   “这是哪来的孩子?”   刚才对自己大呼小叫的那人这时变得很是规矩,他答道:“路上碰到几个小孩欺负她,把人推到了墙上,脑袋都磕出血了。”   有一只手触碰她的额头,轻柔得像云朵,仿佛怕自己伤害到她。   自从父亲被官府的人带走后,小女孩就再也没有感受到这样的温柔。   沈杨查看了女孩额头上的伤口,忽然发现她眼角流出泪水,不由一愣。   一旁的祁襄又说话了。   “皇婶婶你小心点,我听那些小孩说,她爹染上了疫病被官府抓走。”   ——不、不是的,我没有染疫病。   小女孩害怕这只温柔的手离开,意识挣扎着要醒来。   沈杨听到祁襄这么说转头查看小女孩身上是否出现疫病的症状,却发现她紧皱着眉、眼泪流得更凶了,像是在反驳祁襄的话。   这时,如弦端来热水,将毛巾浸泡在热水里拧干后递给沈杨。   毛巾擦拭掉小女孩脸上的脏污,露出原本细嫩白皙的肌肤,沈杨柔声对小女孩说道:   “不用怕,没事了。”   温声细语好似被小女孩听了进去,眼泪慢慢止住了,紧皱的眉也逐渐放松。   祁襄在一旁看得稀奇,揉揉鼻子听到门外传来响动,登时脊背一凉,反射性走到沈杨旁边,迎着他疑惑的目光,摆上一副笑脸应对。   下一刻,轮椅转动的声音愈发清晰,沈杨看见祁衍被下人推进来,明白了祁襄的不对劲,哭笑不得看向他。   随即将毛巾递给如弦,起身去迎接来人。 第72章 会诊   “王爷怎么过来了?”   一边说着,沈杨一边挥退推轮椅的下人,自己将祁衍推到屋内。   “本王听下人说,十三皇子带了一个女童过来。”祁衍目光落向躲在一旁的祁襄,“女童的父亲已经确认感染疫病。”   “我已经检查过了,她身上没有感染疫病的症状,但是还需要进一步确认。”沈杨放柔声音安抚正在朝十三皇子放‘冷箭’的祁衍。   祁衍稍微收敛了点眼神,说道:“此事该交给御医。”   “皇叔,你也知道那些御医老滑头了,我可不喜欢他们。”祁襄不满的念叨,为自己争辩,“况且皇叔你也说过,皇婶婶医术很好。”   “什么时候学会和长辈顶嘴了?”祁衍非常不满,只要沈杨在场十三皇子就像有靠山似得,肆无忌惮。   祁襄缩了缩脖子,可怜兮兮的看向沈杨,后者无奈扶额。   “王爷交代给十三皇子的事还没做完吧?”   沈杨还是给了祁襄一个台阶下,祁襄眼前一亮,立即顺着他的话往下说。   “是啊,是啊,皇叔皇婶婶,侄子先走了。”   说完,一溜烟就跑没影了。   果然还是皇婶婶能收服恐怖的皇叔。   人一走,祁衍也摆不出严肃的谱,沈杨在一边看的发笑,不明白祁襄为何这么怕祁衍。   “淑贤皇贵妃一向严苛,不知怎么养出这么一个儿子。”   淑贤皇贵妃就是祁襄的生母,为人严谨、孤傲,但是祁襄却是个无拘无束的性子。   “或许,淑贤皇贵妃是将自己得不到的东西,寄托在孩子身上。”   沈杨在京城中有听过关于淑贤皇贵妃的传闻,不同于父亲御史大夫的温雅,她自小爱骑马射箭,甚至一度将京城中武将儿女打的人仰马翻。   可就是这样一个鲜衣怒马的少女最后进了深宫。   祁衍也知晓,眼下便揭过不提,他看了眼床榻上的女童,蹙眉道:   “如今疫病传播开来,是否真的没有染上疫病不是单凭一句话。”   沈杨也知道祁衍是担心自己,“我已经去看过那些染上疫病的患者,这个小孩应该没有染上疫病,即便染上,前期是没有传染性。”   闻言,祁衍眉头紧拧,转头看向沈杨。   “你何时去看了?”   沈杨闭嘴不言,他是趁祁衍处理大小事务的时候偷偷跑去查看,那些御医看见自己时不屑、自持甚高的姿态确实让人不悦。   感染疫病的三人分别为两男一女,症状有轻有重,轻者只是皮下出血、四肢乏力;重者内脏衰竭、皮肤呈现出不正常的色泽和深色斑点,脸部浮肿。   回来后,沈杨就写下这些症状作为范本,小女孩的到来让他产生一个想法,父亲染上疫病,可是每天在身边的小女孩却没有,是否可以以此表明,疫病是通过体液传播。   如今的医疗水平稍微落后,他们收治患者大多关进门窗,导致屋内憋闷,也是为了以防其他人感染。   但是经过沈杨的了解,疫病主要攻击的是心肺和肾,保证室内空气流畅是必要的,一旦证明疫病是通过体液传播,或许也能更好治疗疫病。   沈杨左顾右盼着走神,祁衍半响得不到应声,无奈妥协了。   “下次有我的准许才能去。”   “好,我知道了,保证不会自己去。”沈杨煞有其事的竖起手掌保证。   祁衍舒展眉头,他来还有另一件事。   “我已经和汶城县令和刘大人商议过了,明日你便和御医一同会诊。”   沈杨先是一愣,而后大喜过望,随即又皱眉沉思,迟疑的说道:   “可否召集全城的大夫一起?”   “为何?”祁衍不解。   “御医总归是少数,想必皖南那边情况严峻,我们所带的人不够,如果各个城中的大夫都了解疫病加以应对……”   沈杨的话还没说完,祁衍就明白了他的意思。   “此事我来解决。”   祁衍的话向来很有分量,沈杨马上就放心了。   就在这时,如弦走了过来,小声道:   “王妃,她好像要醒了。”   三人掀开帘子朝里屋走去。   一会的功夫,小女孩已经彻底醒了,额头上的疼痛致使她还有浑噩,听到脚步声偏头去看。   只见窗棂照进来的斜阳下,三人中的一个少年正对自己投以关心的目光,澄净、温柔令人沉沦。   小女孩几乎下意识的确认对方就是方才安慰自己的人。   沈杨走到床边,询问小女孩。   “身上还有哪里不舒服?”   轻柔的语调好似春日里吹过的风。   小女孩眨眨眼,还有些缓不过神,于是沈杨又问了一遍,小女孩才慢慢摇头,看着沈杨眼睛眨都不眨一下。   “哥哥,你是救我的人?”   “不是,救你的那个人很快就会回来了。”   但是小女孩似乎听不进去,两眼一红,眼泪随之落下。   “哥哥,我没有染上疫病、真的没有……”   她害怕极了,一再说明,生怕对方会像那些大人、小孩一样,厌恶躲避自己。   沈杨上前抚摸她的发顶,说道:“我相信你。”   小女孩仰头望着沈杨,她的记忆里只有母亲才会对自己如此温柔。   这时,祁衍叫了一声,“羊羊。”   沈杨扭头看出祁衍的担忧,虽然小女孩一再声明,但不能完全确保。   小女孩也顺着声音看了过去,不由得缩了缩脑袋,躲在沈杨怀中。   ——这个叔叔好吓人。   安抚好小女孩后,沈杨向她了解小女孩和父亲之间的事。   小女孩三岁时,母亲病逝,和父亲相依为命,他们在城里有个小店,平常住在城里,偶尔父亲会去边上村子进货。   半月前,父亲从村子回来,小女孩就注意到父亲的手指被什么东西咬伤,但是父亲并没在意,让她不用担心。   可是后来,父亲愈发不对劲,最后昏倒在店里,被官府的人带走,家中的短工卷走细软就跑了,没有人做饭,小女孩想去邻居家中要点吃的。   可是所有人对她退避三舍,骂她是瘟神,还有小孩拿石头扔她,小女孩只好像个乞丐一样,捡别人丢掉的东西吃。   沈杨听完,心疼不已。   “你平时和父亲有什么接触吗?”   小女孩摇摇头,父亲一向严肃,从不和自己亲昵。   沈杨又问了其他细节,小女孩都摇头,确认了小女孩父亲每日忙碌,和孩子平时接触不多,甚至用膳都不在一起。   随后还问出了点其他东西,就是平日和小女孩父亲接触多的短工,有时忙起来会共喝一杯茶水,在小女孩父亲被带走后,小女孩看到短工脖子上有一个小斑点。   由此,沈杨可以确信,此次疫病是通过体液传播。 第73章 物资   沈杨和小女孩两天交谈之际,如弦将沈杨的医药箱送了过来。   擦拭、消毒、抹药,药粉进入伤口,小女孩疼得闭紧双眼,却没有喊出声。   祁衍在一旁看见沈杨动作轻柔,流露出疼惜的目光,眼神暗了暗,让如弦推自己出去。   沈杨帮小女孩处理好伤口,回过神发现祁衍正要离开,忙起身拦下,如弦退回房间,没有看见他俯身亲吻祁衍的画面。   “我会保护好自己。”   这是沈杨对祁衍的保证。   祁衍凝视他的双眼,似乎有话想说,最终还是没有说出口。   傍晚,再次忙碌一整天的十三皇子回来了,不过过来的时候,沈杨并不在院子里,只有如心陪着小女孩。   小女孩叫做温音现在洗了个澡换了一身衣服,原本的脏小孩变成了一个干净漂亮的女孩,一双水盈盈的大眼看上去十分惹人怜,粉色的衣裳更是衬得小脸嫩生。   乍一看,十三皇子没能认出来,惊疑小孩哪来的,难不成是皇叔在外头的私生子?   不可能、不可能!祁襄把自己脑袋里胡思乱想甩出去,走过去打量温音,后者害怕地往如心怀里躲。   祁襄和彬王府走得近,也认识如心,于是询问道:   “如心,皇婶去哪了?”   外人面前,如心还是很懂礼数,行礼后回答祁襄。   “回十三皇子的话,王爷、王妃现下正在和刘大人书房商议。”   祁襄点点头,指着温音又问:“这小孩哪来的?”   被指的温音更是害怕,把头埋进如心怀里,如心轻拍她的背安抚,解释道:   “十三皇子您忘了,这孩子就是您带到府上。”   这么一说,祁襄瞪大眼睛看向温音,不敢相信他带来的像个乞丐的脏小孩摇身一变成漂亮的小女孩。   “这难道不是皇叔的私生子吗?”   如心一听就不高兴了,碍于祁襄的身份,只得压着火气。   “十三皇子说的哪里话?我们王爷可只有王妃一人,怎么会有孩子?”   祁襄反应过来是自己口无遮拦,赶紧挽回局面。   “本皇子想岔了,如心你可别和皇叔说。”   “十三皇子放心,奴婢不会和王爷说的。”   祁襄顿时松了口气。   温音躲在如心怀里,感觉到她的不悦,拽了拽如心的衣服,小声问道:   “姐姐,大哥哥什么时候回来?”   如心蹲下来纠正她的说法,“小音,你不可以没规矩,应该叫王妃。”   一旁的祁襄也凑了过来。   “小音,这是你的名字?”   温音又躲到如心怀里,怯怯得露出一双眼睛看着他,祁襄摸了摸自己的脸,自己有这么可怕吗?   因为温音怕生,如心只好接过话头,“回十三皇子,她唤作温音,本是城中一米店老板的女儿。”   随后,如心又对温音说:“小音,这位是十三皇子,救你的人。”   闻言,温音慢吞吞的从如心怀里挪出来,低头揪着衣摆。   “谢谢哥哥救我。”说着还时不时抬头看祁襄一眼。   这副乖巧可怜的模样瞬间俘获祁襄的心,已经开始幻想以后和娇娇一定也要生一个可爱的女儿。   一时间,祁襄父爱大发,摸了摸身上没带什么还玩的,于是拽下随身的玉佩送给温音。   温音接过玉佩又小声说了句谢谢,“我爹说过,救命之恩一世难还。”   说着温音规规矩矩的跪在祁襄跟前磕了一个头,小脸严肃的保证道:   “温音一定不会忘记哥哥的恩情。”   祁襄笑呵呵得应了。   日头渐暗,祁襄见沈杨还未回来只得先行离开,如心和温音用过晚膳后,六岁的温音早早睡下了。   书房里和刘大人争论不休的沈杨收到消息,倚风押送货物到达汶城,祁衍已经安排人去接应了。   神经紧绷的沈杨听到这个好消息终于放松了点,侧头瞥见发须斑白的刘大人捂着右上腹,脸色有些苍白,沈杨见状若有所思,出声询问道:   “刘大人,你平日右上腹可时有疼痛?或者恶心、呕吐、厌食?”   刘大人闻言,目露惊讶,点头,“确有此事。”   沈杨又问了几个问题,刘大人都一一回答,一来一往,刘大人看向沈杨的眼神有些改变。   他们之所以一直争论不休,一是刘大人质疑沈杨医书,虽然京城传闻彬王妃身负医术,但刘大人却并不全信;二则是彬王贸然带沈杨前来,本就让一众官员对沈杨心生不满,刘大人是朝中老臣,自然不惧彬王。   一番交流下来,沈杨确定了刘大人是得了胆结石,时代的限制让如今的大夫对这样的病情束手无策,沈杨为刘大人开了一个药方,试着能不能让结石自己排出来。   刘大人接过药方颇为诧异,他的病情反复已有两三年,每次请御医或者民间大夫查看,他们都无法判断自己到底是什么病,可是眼前令他不满的彬王妃却开出药方,这让他生出点迟疑。   “王妃师从何人?”   沈杨一愣,不知如何回答,祁衍劫走话头,“刘大人不妨先试上一试王妃的医术。”   如此也好,刘大人收起药方。   “臣会慎重考虑王妃动员汶城大夫的提议。”   天色已晚,刘大人先行离开,沈杨和祁衍在书房里说着话。   皖南事态严峻,他们不好久留汶城必须尽快解决,可是疫病不是一时片刻就能好,所以祁衍打算将队伍拆分,他带人先行离开,刘大人和沈杨、祁襄、几个官员留下。   刘大人在朝中的分量不轻,若发生什么事,可以镇住场面,不过沈杨担心祁衍的安危,可是皖南那边时不待人。   最后,沈杨妥协,他将这两天总结出来的小册子交给祁衍,并分走一半从京城运送来的物资。   等到出书房,外面已经是子时了。   圆月当空,烛火朦胧。   沈杨和如弦回去休息,路上不时打着哈欠,如弦在一旁打着灯笼,迎面撞上前来给彬王汇报的下人,见到沈杨赶紧行礼又匆匆离开。   那人应该是接应倚风的人,沈杨精神一震,打趣道:   “倚风来了,如心该高兴了。”   两天之间的关系还在京城就被沈杨看出点端倪,如弦作为姐姐自然知道。   “你年纪也不小了,有想过离开王府做点什么吗?”   如弦一听,手里的灯笼抖了抖,险些握不住,垂目问道:   “王妃这是要赶奴婢走吗?”   沈杨惊讶道:“你想到那里去了?放心,王府不可能敢你们走,只是你不想做点什么吗?难道就是当个丫鬟?”   这些话让如弦目露疑惑,“自打奴婢进了王府,就是王府的人。”   “除这以外呢?”   沈杨停下脚步,如弦提着灯笼的手紧了紧,目光犹疑。   “奴婢……”如弦张张嘴,又说不出口。   “人生在世,不该只有一条路。”   如弦猛地抬起头,鼓足勇气对沈杨说:   “奴婢想和王妃学医,奴婢想和王妃一样,济世救人!” 第74章 御医   月色似锦,淌了一地静谧。   树影摇曳中,沈杨扶起如弦。   “你想学是好事。”   如弦抬头看向他,心有触动。   身为女子有太多限制,但凡医者从不收女学徒,可是沈杨却说是好事。   “王妃真的要教奴婢医术吗?”   “自然,知识不会因为男女而产生区别。”   这番话,如弦听不明白,过往的经历和现实告诉她,男人是天、女人是泥,未来最大的幸运就是嫁一个好人家,然后诞下子嗣。   她踉跄的跟在沈杨身后,少年瘦削的身影在她眼中显得无比高大,仿佛撑起另一片从未料想过的天空。   两人回到院子,如心正坐在院里的石桌旁打瞌睡,脑袋一点一点丝毫没有听到他们靠近的脚步声。   自己的妹妹值班时打瞌睡,作为姐姐的如弦羞愧不已,刚想上前摇醒她却被沈杨拦住了。   “想必是照顾温音累了,让她睡会吧,现已入夏,夜里也不太凉。”   “这成何体统!”   “没事。”   两人说话都放低了音量,没有吵醒如心。   正沉浸在梦中的如心忽觉失重,胳膊一下没撑住,整个人惊醒了过来,迷迷蒙蒙睁开眼,发现姐姐站在自己跟前,一副要训人的表情。   “姐姐我就睡了一会,我没有偷懒!”眼睛还没完全睁开,如心嘴上就告饶了起来。   不料如弦的脸色愈发难看,伸手拧着如心的耳朵,如心哎哎叫痛被迫站了起来。   “姐姐,我真的就睡了一小会。”如心捂着耳朵委屈不已。   “一小会?我在这站了一刻钟。”   “啊?”如心一脸惊讶,“那姐姐你怎么不叫醒我啊?”   如弦从鼻子里哼出一段气音,“进去吧,王妃有话和你说。”说完扭头就走,没有看她一眼。   如心跟在后头进了屋,里面还亮着烛光,沈杨沐浴完披了件单衣、发尾滴水,坐在桌旁接着烛光看书,听到声音抬头去看,抬手合上书。   “醒了。”   他说的波澜不惊,如心瞬间明白过来是王妃不让姐姐叫醒自己,不由得为自己的偷懒臊红了脸。   “王妃,您怎么不让姐姐叫醒奴婢啊?”   如弦侧头横了她一眼,“自己的错还有脸怪罪到王妃头上?”   “不碍事,这些时日舟车劳顿,难免疲惫,睡一会不打紧。”沈杨出言缓和气氛,“如心,倚风已经来了,明日你可以去和他叙叙旧。”   如心挠挠头,不解道:“奴婢为什么要和他叙旧啊?”   此话没有丝毫少女怀春的羞涩,而是一脸迷茫的坦然。   “你笨死了!”作为姐姐的如弦气地伸手拍了她的脑门。   “哎呦。”如心捂着脑袋委屈得不行,本来就是嘛,她和倚风又不相熟,干嘛要去叙旧?   越想越委屈,“姐姐你干嘛打我?”   沈杨也被如心的愚钝愁得扶额叹息,“罢了,不想去叙旧就不去。”   “本来就是嘛……”如心捂着脑袋小声喃喃,引得如弦再次瞪了过来,如心立即闭上自己的嘴,表示自己什么都没说。   时间不早了,沈杨也该睡了,如弦和如心两人整理床铺的时候,如心想着自己好像有什么事没有说,转念一想又忘在脑后。   直到睡在床上后,如心才猛地坐起,一旁的如弦被惊动,生气地刚要动手却被如心说的话止住了动作,听完来龙去脉后,如弦微微瞪大眼睛。   “十三皇子真的这么说吗?”   如心肯定地点头,如弦打了个哈欠,边说边躺下。   “既然如此,明日就告诉王妃,现下早点休息。”   如心也跟着躺下,十三皇子说了不能告诉王爷,但是没说不能告诉姐姐、也没说不能告诉王妃啊。   所以如心说的心安理得,睡得踏踏实实。   次日清晨。   沈杨在祁衍的书房见到刘大人的时候,对方的态度缓和了不少。   昨晚刘大人回去后便嘱咐下人按照药方煎药,下人趁早购置了草药煎制,刘大人喝下,刚开始并未有什么感觉,但是过来的路上,他感觉到右上腹有温热的感觉,平日令人烦躁的疼痛感也稍有缓和。   有了切身体会,刘大人对沈杨也有了改观,面对沈杨的提议,他思虑再三并未完全接纳,只是挑选城中几个知名的大夫和沈杨一同前往官府,协同御医诊治疫病患者。   刘大人松了口,后面的事就好说了,但之后就是祁衍和刘大人之间的商议,沈杨先行离开,带着如弦前往汶城官府。   出大门的时候,正好撞见十三皇子要出门。   祁襄三步并作两步走到沈杨跟前,“皇婶婶,你这是要去哪?”   沈杨脚步一顿,回道:“去官府和御医一起会诊。”   闻言,祁想眼前一亮,“那正好,皇婶婶我们可以一道吧,昨日我去找皇婶婶等了好久都没见回来。”   两人并道而行。   “昨日有要事商议,夜里才回去。”   “唉,没想到皇婶婶也这么累,皇叔真是的,我辛苦点没什么,怎么能让皇婶婶劳累呢,以后皇婶婶有什么事就交给我吧!”   祁襄先是抱怨,后是拍着胸脯保证。   沈杨无奈笑了,交给他,怕是什么都要搞砸,但沈杨不可能直接说出来,委婉问道:   “王爷让你办的事,都办好了?”   此话一出,祁襄双肩顿时耷拉了下来,“皇叔要我购置的东西太千奇百怪了,我跑了许多地方,都不得其法。”   两人的对话进了如弦耳里,她看向十三皇子的眼神很是复杂,有点像看如心的眼神。   一行人出了大门,倚风正候在马车旁,见到他们给沈杨和祁襄行礼。   祁襄一眼就看到后头还有一辆马车,发问道:   “皇婶婶,你怎么备了两辆马车?”   不等沈杨说话,倚风就开口解释。   “后面马车是王爷吩咐属下带来的东西,应对疫情有用处。”   “哦?”祁襄起了好奇心。   可是他脖子伸得再长也看不到马车里的东西,只得问沈杨。   “皇婶婶,里头到底是什么东西啊?”   “就是王爷吩咐你要做的东西。”   说完,沈杨就上了马车,落在后头的祁襄呆了呆。   没想到皇叔居然这么看重自己,居然把应对疫情所需的物资交给自己处理,自己一定不能让皇叔失望!   祁襄握紧拳头,没有上什么的马车,而是带着人马气势汹汹的离开,沈杨掀开帘子问他,得到的回答却是——   “皇婶婶,我一定不会让你们失望的!”   这孩子,怎么了?   沈杨一脸疑惑,不过他没多想,只当祁襄是一时兴起。   暂住的府邸距离官府不远,不消一炷香就到了。   御医们看见王府的人搬着箱子进进出出,目露嫌恶,不明白这个彬王妃又在故弄玄虚什么。   但是其中一个年轻御医看见箱子里头的东西后,似乎想到东西的用处,他没有像其他人一样将沈杨视为异端,深觉彬王妃对付此次疫情比他们这些在皇宫中固步自封的御医更有想法。   他上前和沈杨说话。   “王妃,不知这些东西有何用处?”   沈杨看了年轻御医一眼,这人他记得,叫做江阳舒,在自己查看疫病患者时,态度不同于其他御医,江阳舒几次询问自己,提出的问题也直指痛点,所以沈杨面对他,干脆利落的一一说出这些东西的用处。   江阳舒仔细听着,耳边的声音清越、似烟雨朦胧、汇聚在叶子上滴落的雨声,使人心旷神怡,不自觉便放松了下来。   慢慢地,江阳舒的视线从箱子里的东西移开,落在沈杨晨辉中泛着微光的侧脸。 第75章 如果   江阳舒的异样沈杨并未察觉到,可是候在一旁的如弦和倚风却看得分明。   搬来的物资被分发完,得知彬王妃带来东西的用处后,其他御医都觉得沈杨是在痴人说梦,单凭这些东西就想防范疫情。   不过沈杨没有强求,自己穿戴好后前往患者所在的院子,江阳舒是第一个响应的人,一个和他年纪差不多的同僚犹豫片刻,跟着他一起。   至于那些老顽固,两两相顾,最后还是穿戴上了。   赶过去的路上,同僚问江阳舒。   “你就这么相信彬王妃吗?”同僚觉得身上的东西憋闷的很,脸上、身上,甚至手上的东西,他稍稍揭开口罩的一角呼吸新鲜空气。   手上轻薄像羊皮的东西让他分外不适,这样的东西怎么能为患者把脉?   江阳舒望了前方的身影一眼,垂目说道:“师父教导我们任何时候都要虚心求教,王妃看上去比我们更有经验。”   同僚却不以为然,“他才多大?十六还是十七?这个年纪能做什么?京城里那些传言估计是空穴来风,不可信。”   闻言,江阳舒眼神有一瞬的凝滞,他很少了解彬王妃,只知道对方是个不得宠的庶子,年纪尚小,不料竟才十六、七岁。   想着,他又看向前方行走的身影,沈杨的脊背挺直,丝毫没有身为男妻的窘迫、羞愧,如此坦然的出现在所有人眼前,侧头神情温和的与如弦说这话。   有人觉得他可笑、有人怜他命运、亦有人厌他不知羞耻。   而江阳舒却是另一种,掺杂了怜悯、同情又好像有其他情愫。   他的眼神太过炙热,敏感的如弦立刻就注意到,小声和沈杨说着话。   “王妃,你要小心那些御医。”尤其是那个年轻御医,对待王妃太过热情。   沈杨有些不明白如弦为何警惕,不过他并未拒绝如弦的好意,况且这些老顽固和小顽固都不怎么讨喜,自己身份又不同于常人,多小心些也是正常。   “我会小心的。”   如弦松了口气,转头瞟了江阳舒一眼,见对方注视着王妃的背影走神,愈发愤怒。   此人属实不知礼数!   患有疫情的三人中,有一人是温音的父亲,让沈杨庆幸的是,温父情况不算严重,还有自主打理的能力。   虽说是参与御医的会诊,但是御医的排斥昭然若揭,所以沈杨单独负责一个病患,正是温父。   他将温父安置在一个通风良好的屋子住下,每次把脉后都会用高浓度的烈酒清洗双手消毒。   新搬进一间房屋,沈杨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让如弦把窗户打开,让空气流通、阳光照进来,温父见状不解其意,但不得不说,整日见不到阳光实在让人心情不佳,如今确实顺畅了不少。   例行询问状况后,沈杨见温父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问了句,得到的答复是温父担忧孩子的安危,可是他在这里连个消息都传不出去。   “你不用担心,你的孩子是叫温音吧?”沈杨一边往册子上书写一边安抚温父情绪,“她被十三皇子救下,现下过得不错。”   有吃有喝,还有如心陪着她一起玩。   温父得知后很是惊讶,但是惊讶过后便是感激,想到自己年幼的女儿不禁红了眼,抹了把眼说道:   “音儿她自小就失去母亲,我又抽不出身照顾她,如今还不知道能不能活着出去,若是……”温父并不知道沈杨的身份,只当和其他御医一样诉起苦。   一个中年男人佝偻着腰抹着泪,仿佛一瞬间苍老了许多。   沈杨笔下顿了顿,墨水在册子上形成一个点,他心有同情,却又不知道如何安慰,如弦候在一旁见状给温父倒了杯茶,出言安慰。   “您放心好了,我们不会放弃任何一个人,也会妥善安置您的女儿。”   温父止了泪,点头应道:“那就好……那就好……”   从屋子里出来后,沈杨开了个药方交给如弦,他告诉如弦,每一种药必须分开不能掺在一起,药方里有药性烈的药引,他需要一点点试。   并且告诉如弦,从现在开始她需要熟知每一种草药的药性并分辨,二人的对话正好被屋里出来的江阳舒和同僚听到,同僚小声嘀咕了一句。   “这人是疯了吗?居然教女子医术?”   江阳舒也是面露讶异。   单是教导女子医术就已经让他们吃惊,下午,几个医术精湛的民间大夫来到官府后,引起御医中那些老顽固的强烈反对。   可是沈杨并没理会,带着大夫穿戴后来到温父的屋子,见识过沈杨抑制、隔离疫情传播的手段后,又是惊讶又是欣喜,有个年老的大夫感叹了一句后世有人。   “不知这位小先生师承何人?可否告知我们瞻仰?”   “是啊,小先生应对疫情的能力真是熟练,想来师父定是盖世能人。”   几个大夫议论纷纷,他们不知道沈杨的身份,却认同了他的医术。   沈杨感受到不同于御医之间的学术氛围,回忆起爷爷教导自己的种种,他回答道:   “诸位如今所做种种,在后世眼里皆是医书上不可或少的存在,而我只是沾光罢了。”他只是幸而生在医术健全的时代,沾了前人的光,何谈才华过人。   不过大夫们并未把沈杨的话放在心上,只以为他年纪小,性情内敛,便不再为难,认真商讨起如何治疗此次疫情。   不远处的房间里,御医们聚集在一起商讨,他们实在厌烦沈杨,但碍于沈杨彬王妃的身份只得忍耐,却又忍不住数落起沈杨。   只是他们都不知道所说的每一句话都听进了另一个人耳朵里。   隐秘身形、窃听是暗卫的长处,倚风听得差不多记下那些说坏话的御医便离开了。   他走后,江阳舒也实在忍不了起身离开,作为医者他们不为患者考虑,却在议论他人,当真是在宫中呆久了才染上种种陋习。   江阳舒师父是太医院院正,其他人自然不敢多话,话题被打断,只得作鸟兽散。   同僚找到江阳舒时,他正在院子里往沈杨所在的屋内看去,同僚劝他不要和那些人计较,可是江阳舒在乎的不是这个。   他想起沈杨对待病患和下人那种平和的态度,深觉那才是身为医者该有的性情,不为权势所折、不为位卑而厌。   隐约间,江阳舒对沈杨的印象不断趋于完美,只除了——男妻的身份。   忙碌一整天,沈杨送走大夫后回去的马车上不自觉睡下了,科技水平的底下让他不得不用烈酒消毒,闻久了便有些醉意,让沈杨睡得更沉了。   连马车已经到达都不知道,府内的祁衍等了许久没等到沈杨回来,得知沈杨睡着了还在马车上没有下来,下人又不敢惊动王妃。   于是祁衍亲自去接沈杨,满身的酒气险些让他以为沈杨喝醉了,仔细一看,面色红润健康并不是醉酒。   睡着的沈杨很乖,安安静静的靠在祁衍怀里,呼吸洒在祁衍的脖项。   祁衍垂目看着,心想,如果他能站起来,就可以这样抱着沈杨回去。   一旦开始假设,往后的思绪就像打开水闸一样倾泻。   如果、如果……   如果沈杨喜欢女子,是否会像看着温音一样,怜爱的看着自己的孩子?   沈杨、喜欢孩子吗? 第76章 送别   沈杨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皓月当空,屋内没有点蜡烛显得十分昏暗,只能凭借依稀月光起身。   赤足踩在地上,刚一动就撞到一样东西上,沈杨勉强分辨出那一团黑影是轮椅上的祁衍,轻声唤道:   “王爷?”   但是并未得到回应,想来是睡着了,不过彬王怎么在这坐在轮椅上睡着了?   沈杨没有多想,摸索着走出去,压低声音呼唤。   “如弦?如心?”   外屋打瞌睡的如心听到动静赶忙起身,却一脚碰到椅子,顿时引起一阵响声在寂静的夜晚尤为明显。   沈杨循着声音找过去,看见如心捂着腿面目扭曲,心里一松,面露笑意。   “怎么不小心点?”   外头的倚风听到响声开了门,夜晚的凉风从门外吹了进来,驱散最后一丝睡意。   “王妃。”   屋外的月光也随之流进屋内,沈杨终于得以看清屋内摆设,他找到了打火石。   “没什么事,你们去休息吧。”   虽说如此,但沈杨并不会使用打火石,还是让倚风点亮了烛台,沈杨拿着烛台进了里屋,如心打了个哈欠昏昏欲睡,倚风见状脱下身上的外袍盖在她身上,如心并未察觉,趴在桌上又睡着了,倚风在旁边站了一会,走了出去并关上门。   里屋依旧暗得很,除去淌进来的月光,就只剩沈杨手中烛台的光亮。   沈杨点亮里屋两盏灯,将烛台吹熄放在一旁靠近床边。   不料,刚一走近,眼前场景骤转,再回神人已经在祁衍怀中,温热的大手握住脚踝,并慢慢往下触及冰凉的脚掌。   嘴唇在沈杨耳边厮磨,吐出的热气打在耳廓上,落在沈杨跳动的心尖上。   “怎么不穿鞋?”祁衍的声音没有丝毫睡醒后的慵懒,也不知是何时醒来。   沈杨靠在祁衍怀中,慢慢蜷起脚趾,眼角泛红。   “屋里太黑了……”   祁衍把玩着沈杨的赤足,时不时捏了捏圆润饱满的趾腹。   “夜里凉,以后要记得穿鞋。”   脚下的触感太过敏感,沈杨半边身子都酥麻了,将脸埋进祁衍怀中,轻声应道:   “知道了。”   祁衍终是放过了他,沈杨站起身的时候,眼角还泛着微红,像初春桃花的嫩红。   “王爷这么晚怎么还在这?”   沈杨重新坐到床沿上,好奇的询问。   烛光朦胧、月影重重,微风游荡悄然吹熄了一盏蜡烛。   “有些事,想要问清。”   屋里一半依旧亮堂,一半陷入昏暗,而祁衍正处在光亮昏暗的交界处,光线朦胧看不清他的神情。   “你喜欢孩子吗?”   沈杨的回答很直白,“喜欢。”   那些孩子纯真信赖的目光几乎能让人心软的一塌糊涂。   不过很快沈杨就意识到这个问题的不对劲,他看向祁衍,后者并未露出异样的神情。   可是沈杨感觉到,他不开心了、很失落。   于是,话风一转,沈杨继续说道:   “但是有些人的存在比孩子更重要,与我而言,王爷便是。”   直白的情话摆在眼前,没有任何的遮掩和委婉。   沈杨脸颊微红,安静的望着祁衍,对方墨色的瞳仁中清晰倒映出自己。   “恩。”祁衍淡淡的应了声,转动轮椅准备离开,但是沈杨叫住了他。   “这么晚了,王爷就在这里睡吧,明日王爷就该离开汶城了不是吗?”   这是他们商定好的事,沈杨眼中流露出不舍,满怀留恋的说:   “所以今晚王爷就留下来吧。”   说着,沈杨还往床里边挪了挪,示意祁衍可以躺上来。   祁衍眼神晦暗了一瞬,他遵从沈杨的意思躺了上去和衣而眠。   很快,沈杨就靠着祁衍睡着了,神态依恋,祁衍抬手触及眉心,指尖自眉心缓缓往下,最后停在浅色的唇瓣之上。   像是柔嫩的花瓣,让人想要欺负、蹂躏,看着花液顺着枝叶淌下,颤颤巍巍地落在掌心,那是微甜的滋味。   但是祁衍没有动,借着微弱的光端详,似乎想将人牢牢地刻在心里。   不止沈杨一人依依不舍。   “羊羊。”祁衍声音微弱,在夜晚中无端生出几分旖旎。   指尖陷入花瓣中,柔软的花心轻轻附上指尖,牵出晶莹的花液。   祁衍慢慢收回手,将人重重地拥入怀中,“我很高兴,羊羊。”   不单是关于孩子的回答,还有对于感情的回应。   经历的缘故,祁衍的情感鲜少外露,面对沈杨毫无保留的袒露,他总忍不住想要再多一点、再多一点……   夜里凉风阵阵,吹地树木簌簌作响。   次日清晨,沈杨早早醒来,但身边的人已经不在,若不是残留的余温,他都要以为昨晚是梦。   燃了一夜的蜡烛已经烧到底端熄灭了,厚厚的蜡堆叠在烛台上。   如弦端着水盆进来为沈杨梳洗,穿戴整齐后,二人匆匆赶到大门前。   几位大人正在和彬王寒暄,见到沈杨过来让开了一条道。   沈杨走到祁衍身边,规规矩矩的站在一旁,垂目说道:   “王爷,一路保重。”   两人相望,读出彼此眼中的不舍。   一切都准备好了,侍从前来推祁衍上马车,就在即将上马车的一刹那,沈杨忽然大声喊出彬王的字。   “长行。”   祁衍侧头,沈杨再无顾忌跑过去俯身抱住他。   “一路平安。”   祁衍扣住沈杨的腰,在他人目力不及的死角亲吻沈杨的耳垂。   “羊羊,健康的来见我。”   “好。”   分别总是情难自已,正如沈杨。   十三皇子祁襄晚来一步,只能看见街角马蹄卷起的尘埃,转头见沈杨红了眼赶忙安慰。   “皇婶婶没事的,我们很快就会和皇叔会和,不用难过。”   沈杨点点头在如弦的陪伴下前往官府医治疫病患者,他的情绪很快被其他人注意到其中就有江阳舒。   彬王离城的消息已经被其他人得知,晌午用膳的时候,江阳舒从外面回来前去见沈杨。   二人算是泛泛之交,沈杨也比较欣赏江阳舒不同于其他御医的古板,所以见了他。   几句客套话后,江阳舒从怀中拿出还冒着热气用油纸包着的糕点递给沈杨。   “这是?”沈杨目露疑惑。   “臣见王妃因王爷离开忧愁,身无长物,买了些糕点,希望王妃收下。”   江阳舒话里话外透露着对沈杨的关心,沈杨谢过他的好意,把东西推了回去。   “王妃可是嫌弃?”江阳舒有些失落,“臣并无他意,王妃不必抱有戒心。”   “并无嫌弃之意,但身为人妻,若收下,恐怕遭人非议。”   闻言,江阳舒也意识到自己的不对。   “是臣的疏漏。”   “不碍事。”   送走江阳舒后,如弦走到沈杨跟前念叨。   “王爷一走,他便上门,王妃可不要被人蒙蔽了眼。”   沈杨一听,感觉不对劲,失笑道:   “如弦,你该不是怕我红杏出墙吧。”   如弦讪讪一笑,“奴婢只是关心王妃,他居心不良。”   “你啊,是不是看了我的话本,满脑子装的什么,怎么和如心一样不着调起来?”   这么一趟下来,沈杨算是没了愁思,起身前去和那些大夫商议治疗疫情的药方。 第77章 震惊   三日后,依照沈杨所制定的标准,汶城内所有百姓半数都接受了检查,其中有轻度感染者六名、中度感染者三名、重度感染者十名。   因为要将接触感染者的人员一起进行隔离,城内引起恐慌,好在有刘大人才没有让恐慌进一步加剧。   可是疫病患者饱受歧视,一旦有诊断出是感染者,无论是亲朋好友还是左邻右舍都对其加以谴责。   这天,沈杨正在和其他民间大夫一起检查百姓,门外忽然传出一阵喧闹声,是一个疑似疫病携带者昏倒了。   沈杨带人前去将其扛进医馆,身后的声音尤为刺耳,几个相熟的人对被扛进去的人评头论足。   “天啊没想到秦家老大这是得了疫病吗?他可是个老实人,怎么会染上这等病?”   “谁知道他暗地里接触了什么人,我可听闻城北那边有几个女人也被带走了,该不会……”   城北多是烟花柳巷,感染的人也较比其他地方要多,尤其是青楼中的女人。   “不会吧,秦家老大怎么可能……”   “知人知面不知心啊。”   沈杨转头看向那些说话的人,若有所思地回到了医馆中。   “小先生,昏倒的人并未得疫病,许是天热中暑了。”一个中年大夫全副武装出现在沈杨面前,他也听到了外头的动静,询问道:“我们要不要出去解释?”   “不用,不知者无罪。”   说完,沈杨动身去找刘大人。   刘大人时常过来巡查,此时正在后院的屋里休憩,听到敲门的声音,还以为是过来送茶的下人,直接让人进来了。   不料推开门竟是彬王妃,赶忙起身作揖。   “王妃找来是为何事?”   “刘大人,十三皇子已经将我书写的册子印了三千册,我们需要尽快定个章程分发出去,不要让百姓将疫病妖魔化,也防止疫病从南方波及北方。”   沈杨只露出一双眼,琉璃一般干净的眸子此刻满是坚定。   自打沈杨缓解了自己身体的痛楚,刘大人已经对沈杨大为改观,不再认为他是个虚有其表的草包,现下面对沈杨提出的意见,刘大人接纳了,并表示会在明日提出章程。   不过他们原本打算延后五天立即前往皖南,可是如今的情况显然不容乐观,刘大人也适时向沈杨提出了问题。   “光是汶城就已经是这副光景,想必前往皖南途径的城镇也必须要人手,京城一来一回就是半个月,太医院的人也无法解近渴。”   沈杨想了想,说出自己的解决办法。   “我们需要从周边城镇调来人手,直接表明疫病的危害,如有医者愿意前往,来往接送由朝廷负责,一旦疫病结束,所有人都可以得到朝廷的赏赐。”   “这……”刘大人犹豫不决,怎么可能有人愿意来南方送死,这不是痴人说梦吗?即便有赏赐也要有命拿啊。   “刘大人,我知道您的顾虑,可是你不要低估医者的仁心。”沈杨之所以这么肯定是因为通过这几天和那些民间大夫的相处,他能感觉到无论是那个时代,无论身处什么样的环境,都有医者愿意挺身而出。   甚至其中一个年轻大夫都未曾娶妻,得知要前来不顾家中阻拦,义无反顾的赶来;亦有大夫告知,自己的好友也是医者,很是羡慕自己能为疫病奉献出自己的一份力。   眼见沈杨如此笃定,刘大人决定信他一回。   隔日,汶城以及临近的城镇得知要招人赶赴皖南抗疫,所在的城镇的官员都对其不抱希望,可是消息传出去的当天下午就有人来到衙门提交投名状,而后便是接二连三的人。   吴大夫年近四十是邬阳声名显赫的大夫,许多疑难杂症经他之手都迎刃而解,得知朝廷要招纳民间大夫前往皖南时,他很是犹豫。   一双儿女带着孩子过来,吴大夫女儿嫁了一个不错的人家衣食无忧,生了两个女儿,肚子里还装了个男娃,她知道父亲一定不会坐视不理,可还是过来劝说。   两个孙女一左一右拉着吴大夫的手撒娇。   “外祖父,你要去皖南吗?娘说那里很危险,不要去好不好?”   孙女睁着圆圆的大眼睛望向他,惹得吴大夫心软不已,一把抱着两个孙女坐在自己膝上,却并未答应。   吴大夫女儿拽了一下自己弟弟的袖子,后者看着两个正在愣神,被拽了一下回过神看过去,接收到姐姐的眼神,目露犹疑。   不同于姐姐的外嫁,吴大夫的儿子继承了父亲的医术,如今都是他在打理医馆,和父亲一样,作为医者他也想前往皖南。   姐姐看出弟弟的不对劲,狠狠掐了他的胳膊,斥道:“你该不会想和爹一起去皖南吧?你才成婚不到两年!你去了,弟妹怎么办?”   “我……”弟弟皱眉不语。   “好了!”吴大夫将孙女抱了下去,起身道:“我意已决,不必劝了。”   “爹!”   喊了一声,姐姐就在父亲严厉的目光下止了声。   这时,母亲端着茶水过来,姐姐赶忙让母亲劝父亲,可是母亲却笑盈盈的拍拍姐姐的脑袋。   “你还不知道你爹的脾气。”   言下之意,母亲同意了父亲的想法,姐姐只得作罢,抱着女儿坐在一旁郁郁寡欢。   同样的情况不止出现一例,吝城一位大夫正与好友争执,他们商量好一人去皖南,一人留下来照顾两家人,可是却为了谁去皖南争执不休。   不单是收到消息的县城,相隔较远没有接到通知的县城隔了两天才得到消息,却在得到消息的第一时间,不少大夫收拾行囊赶赴南方。   如此种种一一传到刘大人耳里,刘大人看着堆积如山的投名状感叹一句‘医者大爱无私’。   五日期限已到,沈杨带走几位有经验的大夫一同离开,留下的人稳定汶城情况。   启程那日,乘坐马车从各个县城赶来抵达汶城的大夫浩浩荡荡看不见尾,饶是刘大人见多识广也吃了一惊。   祁襄见状转头看了一眼沈杨,后者表情平静,心中波涛万丈。   御医们看到那些马车心下震惊,从京城一路赶来,他们心里的抱怨多过其他,可眼下这些不顾生死赶来的医者如同一个巴掌狠狠地打在他们脸上。   队伍中的江阳舒看着望不尽的队伍,目光又移到长身孑立的少年背影上。   带有沙尘的风吹过,卷起少年的衣摆,他仿佛一座高塔、一座山,刺破天穹、坚定不移地朝自己的方向往前走。   这样的人,如何不为其折服,愿意追随其后,时刻仰望其身影,走在他所走的路上。 第78章 爷爷   清晨的皖南大雾弥漫,黏腻潮湿的感觉伴随腐烂的气味钻入鼻子,空无一人的街道死寂一片,掉在路边的告示被风卷动,露出上面的字样。   ——那是官府发布让居民尽量不要外出的告示,勤打扫、谨防疫病传播。   一只灰毛老鼠流窜到街道,老鼠双眼呈现出不正常的红,身上的皮毛东一块少西一块缺,露出底下丑陋的肤色。   老鼠左顾右盼最后钻进一扇院墙上不知何时留下的鼠洞,里面的人很快发现老鼠的存在发出阵阵尖叫,最后将打死的老鼠尸体扫出门外。   尸体很快引来蚊虫盘旋在上面。   一阵整齐的脚步声从街头响起慢慢靠近,全副武装的士兵将老鼠的尸体打扫干净丢进随身携带的布袋,随后敲响门将一张新告示递给里面的人。   开门的居民看着眼前全身都裹地严严实实的士兵,又低头看了一眼手中的告示。   士兵们很快离开,他们带着东西走到郊外一处驻扎地。   不同于城内诡异的寂静,郊外驻扎地是围绕着一间空置的院落,士兵带着东西去往驻扎地右后方,那里闪烁着火光。   布袋被投进火光中,‘霹雳啪啦’火焰炸起,橘色的光芒映在他们身上却感受不到一丝温度。   与此同时左后方的焚烧地不是用于焚烧杂物,死去患者的亲人被包裹的严严实实,可是他们的哭声却仍旧刺破云霄。   火光中燃烧的是——一具具尸体。   看守的士兵拦下将要扑进火堆的百姓,心中亦是沉重。   偌大的院子里,随处可见奄奄一息的患者,他们被安置在一间间敞开的房内,穿行其中的一位医者忽然被患者抓住衣摆,低头一看,患者脸部已经开始腐烂,双目无神,唯有手中还有点力道,他哀求道:   “大夫,救救我……”   两行清泪从眼眶中淌下,最后一点力气用尽,指尖从布料中滑落,医者望着他黯淡无光的双眼,再难忍眼中热意。   ——这场劫难何时能结束啊……   所有人都在无望地等待死亡。   ‘哐当’一声,铜盆掉在地上,里面的水撒了一地,也打破了这片死寂。   外面传来士兵整齐划一的脚步声,一箱箱物资被抬进来,沉重的木箱放在地上激起飘散的尘埃。   他们眼里,那不仅是物资,更是延续生命的机会。   或许,一切都会结束,他们眼中闪烁起微光,犹如即将被点燃的火焰。   装有物资的马车从各个县城一辆辆涌入皖南,负责记录的官员一一登记在册,最后一辆马车登记结束后,官员带着册子前往城内官府,几经转手,册子送到了彬王祁衍手中。   祁衍快速浏览过后抬眸看向跟前的官员,后者把统计后的数据告知,庞大和源源不断的数量从南方乃至北方的各个县城涌入,带给他们的不单是感动更是战胜疫病的决心。   “第一批赶赴皖南的民间大夫已经安排进郊外的驻扎地,但是驻扎地已经饱和,一旦王妃和刘大人他们到达……”   这个问题祁衍也在考虑,只是南方水患不断,连绵的雨水让工程不断滞后,必须尽快解决,不断击打桌面的手指猛地一顿。   “去叫孙大人过来。”   孙大人正是赴皖官员中精通水利,前来治理水患的官员。   “是。”   汇报情况的人退出书房,一炷香后,孙大人满身泥泞,踩着两脚泥进了书房,祁衍没有丝毫嫌弃,甚至亲自上前扶起孙大人,并询问治理水患的近况。   回答祁衍的是孙大人愁苦的表情,“南方多川流雨水一涨便易起洪,正因如此才难以治理,现下雨水不断更是难上加难。”   灰色的天空仿佛印证了孙大人的话,一声响雷过后,不多时便落了小雨。   “京城钦天监来了消息,再有三日雨就会停。”   可是现在他们等不了三日,疫病患者不断增多,靠近皖南的县城也随之爆发疫病,必须尽快控制。   就在这时,下人将一封信送进书房,孙大人正和彬王商讨解决方案,见下人贸然进来皱眉不已,转眼便见彬王看到信上的名字后舒展眉头,书房内紧绷的氛围顿时一缓。   孙大人偷偷瞟了一眼信,信上‘沈杨’的署名令他皱眉,如今彬王妃在他心里已有褒姒妲己的征兆。   信中所写的是沈杨告知祁衍,他们即将在一天后抵达皖南。   随着马车不断赶赴皖南,十三皇子看到许多死在病榻上的疫病患者,更甚有患者自知无望不想连累家人便离开城镇,最后倒在路边。   这样的情况接二连三会出现,有不想连累家人自生自灭,也有想要离开城镇企图找到生还的机会,可是他们无一不死在路上。   尸骨在郊外被风吹雨淋,化作孤魂野鬼。   每每看到,祁襄都沉默无言,原本这些死去的患者应该入土为安,可是为了防止疫病再度传播,必须经过焚烧,所以沿途上总有火光闪烁,最后雨水中熄灭。   越靠近皖南越发频繁,久而久之,祁襄再也没了往日的轻松,他意识到身上重重的担子,也明白了自己的无力。   祁襄夜夜难以入眠,一闭眼看见的都是那些死在路边、死在病榻上面目腐烂的疫病患者,还有一息尚存眼神暗淡无光的患者。   一到这个时候,祁襄总会来到沈杨屋内,也不说话,就这么安静的待着,沈杨对他的异样心知肚明,陪着他熬过一个个夜晚。   这天,他们经过一个小镇,镇里的百姓夹道欢迎,看着长长的马车队伍就像是看到希望。   他们停下来修整,随行的御医和大夫对镇里的百姓进行常规检查。   刘大人轻车熟路地安排人手指导镇里的大夫,并派发告知让百姓知道如何预防疫病,在沈杨的影响下,随行的御医和大夫越发了解科学防疫,对沈杨愈发敬仰。   自马车途径的城镇,影响也会波及附近的城镇,庞大的物资和不少民间大夫随之涌进疫病最严重的皖南或加入沈杨的车队。   如今他们已经熟练应对,一个上午就将小镇居民检查完毕,沈杨收拾好东西准备离开医馆,刚出门就撞上一个人,踉跄地后退一步稳住身形,还未回神就听到被撞倒的人唉声道:   “哎哟,我的腰哦——”摔倒的是个老人,两鬓斑白扶着自己的腰看似站不起来。   沈杨顾不得自己,急忙上前扶起老人,“您没事吧?”   “没事没事,我这把老骨头还撑得住。”老人抬起头看了眼沈杨。   但就是这一眼,沈杨彻底愣住了。   老人拍了拍自己的衣衫活动了一下,丝毫没有刚才站不起来的样子,眼见沈杨楞在原地,还以为是被自己吓到了,老人心里升起点愧疚,没想到这孩子看着机灵,居然这么单纯。   “孩子,我没事,你不用担心。”   说着,老人拍拍沈杨的肩膀,几乎瞬间,滚烫的泪水从沈杨的眼眶满溢而出,熟悉的样貌让他说不出话,嘴唇颤抖着张合几次才吐出轻飘飘的两个字。   “爷爷……” 第79章 转机   过去的二十年里,沈杨唯一的亲人便是收养自己的爷爷,他是个固执的老头,可遇上的却是比他更执拗的沈杨。   幼时,沈杨从城里走到镇子上,只为了不让爷爷抛弃自己;因为镇上小孩一句无意间对爷爷的嘲笑,沈杨和他扭打起来,恶狠狠的模样像一只维护至亲的小狼。   即使被爷爷教训,沈杨跪在地上也挺直脊背不愿承认自己错了。   每每到这时,爷爷总忍不住叹息,将他抱起为他上药,眉宇间的慈爱软化了沈杨的执拗,抱着爷爷的脖子小声喃喃自己错了。   后来陪伴爷爷的十几载,沈杨渐渐地将性格藏在了温和随性的外表下,可是骨子里的倔强却一直没有变,认定的事不会轻易更改。   正如他不顾爷爷的阻拦学医、祭祖大典上义无反顾去救祁衍……   也是这样的固执,造就了现在的沈杨。   可如今,面对熟悉的样貌,他仿佛又变成了那个在爷爷怀里被纵容的孩子。   那是,他的亲人……   沈杨颤抖着扶住门框稳住身形,用力眨去眼中的泪水,好似要将眼前的人深深刻在脑海里。   他好像又看见爷爷慈祥的笑容,粗糙的手掌拂过他的头顶。   ‘羊羊是个好孩子。’   记忆中的声音回荡在耳边,眼前老人疑惑陌生的目光也唤醒了沈杨的神志,终于想起,他的爷爷已经——死了。   这是多么触目惊心的字眼,当沈杨再度忆起过往的点点滴滴,受伤时轻柔的安慰、夏日黄昏蒲扇吹来的阵阵凉意、上学离开飘散的火车鸣笛声。   脑海中闪现的一幕幕过往都在告诉沈杨,他的爷爷已经故去。   “孩子,你没事吧?”老人见沈杨不对劲,好心的询问。   沈杨后退一步低下头平复好情绪后,再抬头双眼已经恢复清明,若不是眼角的红痕,几乎让老人以为刚才只是一场幻觉。   “对不起,您看上去和我一位故去的亲人很相似,一时间才如此失礼。”他的声音因哭泣尚有些沙哑和哽咽。   不知为何,老人有些心疼起眼前的少年,心里为自己刚才的行径勾起少年对故去亲人的思念,对他很是愧疚。   但是沈杨情绪已经平复,于是询问起老人来此是不是为了检查自己有没有感染疫病,老人讪讪一笑,有些不好意思。   老人姓姜,游历四方行医,因医术精湛被冠以神医的称号,他听闻南方瘟疫的时候正在好友家中做客,讨了不少好东西,好友得知姜神医要去南方,为其备好马车和侍卫护送。   世事难料,途中被匪徒打劫,那些匪徒看他是个老头子就放了。   姜神医是在沈杨一行人离开的第二天到达汶城,而汶城中刚好有一个大夫曾经被姜神医所救,那位年轻大夫也是因姜神医而踏上医者的大道。   停在汶城半天,姜神医知道了沈杨的事情,年轻大夫和沈杨一起治疗疫病患者,深知沈杨的性情,于是把那些都告诉了姜神医。   沈杨应对疫病的措施很是超前,姜神医对他颇感好奇,坐上年轻大夫准备好的马车便去追赶沈杨的队伍。   奈何姜神医已经年华渐去,身子骨不太行,临近皖南才追上了沈杨有了这场偶遇。   不过沈杨并不认识姜神医,只当他是个和爷爷长得一样的老人,将人引进去进行检查。   一进医馆,里面还在忙碌的医者听到动静抬头看了一眼,其中一个汶城的大夫正好和姜神医曾救下的年轻大夫是邻居,但已经过去多年,大夫有些不确定,颤颤巍巍的走过去忐忑的询问了一句。   “敢问这位老先生可是姓姜?”   得到肯定答复后,汶城大夫顿时大喜过望,激动地一把握住姜神医的手。   “姜神医,您就是姜神医吧?”人至中年的大夫如同见到偶像的小孩,激动的连话都说不清。   ‘姜神医’这三个字落在医馆里,顿时激起千层浪,不少民间大夫都十分敬仰姜神医,纷纷上前瞻仰。   一时间沈杨被挤出了人群,看着情绪异常激动的大夫们或多或少有些感同身受,但是眼下不是时候。   刘大人和十三皇子前来接沈杨,看到眼前的场景被吓了一跳,赶紧让士兵将人驱散开来,这个时候聚在一起风险太大。   大夫们也逐渐平静下来,刘大人得知眼前样貌普通的老人是传闻中的姜神医,立即抛开自己身为高官的高傲,恭敬的请姜神医和他们一同前往皖南,为解决此次瘟疫努力。   姜神医本就是为此而来,欣然同意。   只是其中并不包括十三皇子,他年纪尚小,不怎么听闻姜神医的传闻,于是凑到沈杨旁边说话。   “皇婶婶,定做的第二批货物已经往皖南运过去了。”   闻言,沈杨点点头,夸奖了祁襄做得好,比起刚入南方的散漫,现在的祁襄已经有了很大的改变。   但是祁襄望着外面雾蒙蒙的天空,心怀忧虑。   “皇婶婶,这次瘟疫真的能过去吗?”   对此,沈杨给他的回答是,“会,你要相信,一切都会过去的。”   语气笃定,在他的话中仿佛能看见拨开云雾、阳光落下的那天。   因为姜神医的出现,刘大人暂缓行程,停在小镇多休息了一会,让大家能在小镇用午膳。   沈杨没有陪同一起,一个人上了马车吃了些干粮果腹,现在面对疫病,他们开出的药方只能起到暂时拖延,沈杨一遍遍翻看医书,头痛不已。   他掀开帘子喘口气,无意间看见一个七岁大乞丐模样的小男孩在巷子里偷偷探头看了一眼,撞上沈杨的目光迅速缩回了脑袋。   那么小的孩子就成了乞丐,沈杨心有不忍,拿了点干粮在倚风的陪伴下走了过去。   小乞丐躲在巷子里刚准备再看一眼,却发现眼前被阴影笼罩,抬头一看就看见倚风冷冰冰、严肃的脸,顿时吓地一屁股坐在地上,闭上眼连声高呼。   “我什么都没做,不要打我!”   一声轻笑传进小乞丐耳朵里,如春风轻拂,小乞丐慢慢睁开眼,看见一个少年蹲在自己面前,语气轻柔含笑道:   “不用怕,我们不会打你。”   说罢,沈杨将自己的干粮递了过去,小乞丐看着沈杨试探地伸出手,指尖触及干粮的时候又缩了回去,他见沈杨神情未变,才放心地接过干粮狼吞虎咽起来。   “咳咳!”大口的干粮噎在喉咙引起一阵阵咳嗽,沈杨轻拍他的背部,小乞丐用力往下咽才彻底把干粮咽下去,然后又是一大口。   看样子是饿极了,沈杨吩咐倚风去马车里取水来,倚风转身离开后,小乞丐吃了几口垫了肚子,小心翼翼的把剩下的干粮放进怀中。   沈杨疑惑道:“怎么不吃了?你不饿吗?”   小乞丐看了沈杨几眼,忐忑回道:   “我想带回去给老田吃。”   “老田?是你的同伴?”   “恩。”小乞丐点点头,“前几天他险些被镇子里的人当做感染疫病抓起来,但是后来老田好了,镇子里的人就放了他。”   沈杨立即捕捉到关键点,抓住小乞丐的手急切询问。   “好了?是怎么好的?”   小乞丐被沈杨的表情吓到了,一时说不出话,沈杨意识到自己激动了,忙放手道歉。   “吓到你了吧,对不起,不过你能告诉我他是怎么好的吗?”   “他不小心吃了半根掺在野菜里的断肠草,熬过去之后就好了。”   断肠草?沈杨心电急转,接着问道:“你能带我去见他吗?”   小乞丐面露犹疑,沈杨开出条件。   “只要你带我去找他,我可以保你们衣食无忧。”   巨大的诱惑下,小乞丐终于点点头同意了。   两人顺着小巷子离开,拿着水过来的倚风看见巷子里空无一人迅速做出反应,他足尖轻点跃上屋顶在附近寻找沈杨的踪迹。   但小乞丐带沈杨走的都不是正道,导致倚风没有及时找到。   两人一路来到镇子郊外一处破庙,炊烟顺着屋顶破的一个大洞往上升,沈杨闻到了烤肉的气味,小乞丐也闻到了,快速往前跑,沈杨急忙跟上去。   踏进破庙,沈杨一脚踩到碎瓦片发出碎裂的声音,青苔的湿滑让他险些没站住,待走进去就看见一大一小两个乞丐坐在火堆旁,火焰灼烤架在上面的兔子。   小乞丐口中的老田蓄着长长的胡须,蓬头垢面,侧身听完小乞丐的话后,耷拉着眼皮瞅了沈杨一眼直起身继续烤自己的兔子。   沈杨恭敬道:“您就是老田吗?”   老田将火上的兔子翻了一个面,没有理会沈杨的话。   沈杨继续说道:“想必您也知道我开出的条件,可否配合我?”   这话让老田又看了沈杨一眼,但却嗤笑他。   “你身上穿的戴的就够买我们的命,何必做出这副恭敬的姿态?”老田声音很是沙哑,像是磨砂纸打磨的声音。   闻言,沈杨皱眉,对方话中对权贵的厌恨出乎他的意料,他没有时间耽误,直起身,眼帘下垂,眼中的冷淡像极了祁衍。   “既然您无意配合,那我就先行离开。”   小乞丐一听,着急地看向老田,可后者不为所动。   沈杨出了破庙大门就看见倚风找了过来,平静的下达命令。   “把里面的两个人都给我绑起来带走。”   “是。” 第80章 药方   破败的寺庙里陡然惊起打斗的声音,停在屋檐的鸟雀被动静惊飞。   老田身手不及倚风,很快落入下风被捆绑带走。   马车的车轮碾过尘埃,‘哒哒’的马蹄声不绝。   听着耳边传来的马蹄声,沈杨淡定的翻过一页书页,马车里除他以外还有三人,一大一小被绑得严严实实的乞丐,剩下的便是十三皇子祁襄。   祁襄不解皇婶绑走两个乞丐是何意所以特意跟来,又见他安静的看着医书,心中的疑惑更盛,瞟了两眼同样沉默不语的一大一小更是满腹疑惑。   终于,祁襄还是没忍住。   “皇婶婶,你抓这两个乞丐去皖南做什么?”   沈杨翻页的手一顿,神态自然,“我要用他们的血做药引。”   闻言,不光祁襄被吓了一跳,小乞丐更是吓得直往老田后面钻,眼里含泪瑟瑟发抖地望向沈杨,万万没想到这个看起来像好心人的少年居然如此凶恶,果然应该听老田的话,不要到处乱跑。   一上马车就紧闭双眼,蓬头垢面的老田听到这句话睁开了眼朝沈杨看去,后者坦然以对。   “放心,等你们的血流干,我会将你们厚葬,世代供奉以祭你们的奉献。”   小乞丐一想到自己流干血变成干尸的画面,瞬间被吓哭,躲在老田身后不敢露头。   当然,沈杨的话祁襄并未信以为真,虽然沈杨看上去非常认真的说着这些话,但他相信皇婶并不是这样残暴之人,只是现在的皇婶属实吓人,看上去有几分像皇叔。   这么一联想,祁襄不禁打了个冷战。   “你到底想怎样?”老田忍不住出声了。   沈杨合上书,话语冷淡,“我一开始就说过,希望您能配合。”   老田嗤笑一声,“除了威逼利诱,你还能做什么?”   “看起来您还是不配合,不如就从您身边这位小孩开始。”   老田怒目而视,“你竟然对一个小孩下手?”   “想必皖南受苦的百姓知晓他是药引,会感恩戴德,对他不也是无上光荣吗?他的死救了千万百姓。”   他的话太过平静,像是在诉说一件平常小事,眼中毫无波澜,祁襄心中一冷,难道皇婶真的是这样想的吗?   小乞丐更是躲在老田背后哭喊,“我不要死,我不要……”   “这就是你们这些人的办法,用一个人死换取其他人活下去吗?”老田目露讥讽。   沈杨猛地将手中的医术砸在他脸上,老田被砸地偏头。   “你要我怎么办?你知道皖南每天有多少死吗?你知道有多少家庭失去顶梁柱只能沦为像你一样的乞丐吗?你又知道他们是怎么一声声哀求我们,救救他们吗?”   他站起身,双目通红说话都是颤音,发出嘶吼的声音,“你不知道,所以你可以无所事事过着你的生活;你不知道,所以你明明有办法却只字不提;你不知道,所以你可以看着那些人去死!”   这些言辞尖锐的话如一根根针,狠狠地扎在在场所有人心上,祁襄垂目陷入深思;老田沉默不语;小乞丐停止了哭泣。   沈杨稍稍平复了一下情绪,“到底要怎么样你才愿意配合?”   “我不知道你为什么对权贵有这么大的偏见,如果你想看我求你。”沈杨目光平静,撩起衣摆跪在老田跟前,“那么我求你,告诉我,你是怎么治好疫病。”   “皇婶!”   祁襄惊慌失措,想要扶起沈杨。   但是沈杨挣开他的手,直视老田的双眼。   “我不想强迫你,可是皖南等不了,整个南方都等不了,我求你,帮帮我们。”   男儿膝下有黄金,可是沈杨为了皖南为了百姓没有一点犹豫。   祁襄扯着沈杨,双目泛红,他怎么这么无能,只能看着皇婶跪下求一个陌生人,自己却什么都做不了。   “我当过兵。”老田缓缓开口,不敢看向沈杨,“俘虏过鞑靼的士兵,有一次我带的小队在深林迷路不知道被什么东西咬了,出现了现在疫病的症状,那个鞑靼士兵告诉我们,可以用断肠草和其他几味草药混在一起吃下去就会好,我们本来不想信,可是为了保命还是让那几个士兵吃了。”   “病好后,我们放走了那个鞑靼士兵,回到营地却因此被赶出军营。”   “药方……”老田沉默了一会,说道:“我也记不清了,只记得里面有断肠草和隐约几味草药,其他的全靠猜测,好在,我活了下来。”   得到想要的答案,沈杨在祁襄的搀扶下慢慢站起来,声音嘶哑的道谢。   “多谢,到达皖南后,我希望您能配合我们检查身体是否有其他问题,然后将药方排查出来,我答应保你们衣食无忧也会一一应允。”   “不用。”老田抬头看向沈杨,目光深沉。   “你是个好人,是我心思狭隘,揣度你别有用心。”   沈杨的一声声质问和跪下来的哀求,无一不在敲打老田的心,他醒悟过来,原来不是所有权贵都是贪图享乐、玩弄权术,他深觉自己不配得到赏赐,亦愧对于心。   “若能救下皖南乃至南方千万万百姓,这点东西微不足道,是您应得。”   老田张张嘴,最后在沈杨诚恳的眼神下点头应允了。   一大一小被松绑,小乞丐怯怯得看向沈杨,后者冲他笑了笑。   “放心,我不会放你的血。”   小乞丐却慢慢挪到沈杨旁边,他眼睛还泛着红,眼巴巴的看着沈杨。   “你是个好人,就算要放我的血也可以,我愿意。”   “你不怕吗?”沈杨笑道:“会很疼哦。”   小乞丐听完缩了缩脑袋,“怕,可是我也想救他们。”   “你有这个胆子就好了,长大以后你可以去从军、可以当大夫、可以去当官,守护百姓守护大虞的江山。”   沈杨娓娓道来,在小乞丐眼前勾勒出未来广阔的光景。   祁襄再也忍不住,突然站起身,红着眼睛掀开帘子就坐到外面去了,倚风放好车帘,沈杨观察到他的眼角有些红。   听着沈杨的话,老田心有触动,侧头望向两人,小乞丐问:   “如果我都当不了怎么办?”   “那就做好自己。”   “自己?”   小乞丐歪着脑袋有所不解,沈杨笑着揉了揉他的脑袋并未再多说。 第81章 讨论   队伍疾行,途径驿站停下来休息。   沈杨带着一大一小两个乞丐进了驿站清洗,吩咐好驿站的人后,他朝刘大人走去。   “王妃,你带上两个乞丐是为何意?”沈杨刚下马车的时候,刘大人就发现了两人,对于沈杨的举动很是不解。   “这二人自有用处。”   沈杨简述了老田身上发生的事,刘大人得知后大惊失色,摸着胡子思索片刻答道:   “既然有这等事,若他此言属实,必将是大功臣,臣定向皇上言明。”   “若他所言属实,刘大人不必急着告知皇上,可以先去查一查他为何被赶出军营,单是因为放走俘虏不可能有这么重的责罚。”说着,沈杨顿了顿,沉声道:“想必,他心中也是极为不甘。”   刘大人一想,点头道:“王妃思虑周全,但愿此次瘟疫尽早渡过,别再让百姓受苦。”   “恩。”沈杨面色沉凝,也是十分担忧。   离开后,沈杨前往大夫乘坐的马车,姜神医一直在观察沈杨,见他吩咐完驿站的人后就去找了刘大人,现在又走出驿站,好奇之下便跟了上去。   沈杨找的是汶城几个相熟、并且对疫病有深刻了解的大夫,过去的时候还能听到马车里传出几个大夫的争论声,声音很大,沈杨能听到其中有汶城一个老大夫的声音。   旁边守着的士兵被沈杨示意不要惊动马车里的人,沈杨放轻动作上去掀开车帘,就看见几个大夫为了医治疫病药方里一株草药的变动争得面红耳赤,险些要动起手,好在几个年轻人即使阻拦,发现了沈杨。   “小先生,您怎么来了?”   自从进了赴皖的队伍,他们都知道了沈杨的身份,不过实在无法对平易近人、满腹才华的沈杨叫出王妃这个称呼,于是延续了‘小先生’的叫法,乃至所有民间大夫都这么叫沈杨。   “几位为何不下马车到驿站休憩、喝口水?”沈杨没有拘束,找了个坐垫放下就坐了上去,有大夫要给他让座也被制止了。   汶城中赴皖的老大夫和沈杨有过交情,知道他的性情,直接了当的说出实情。   “老夫实在看不惯御医眼高于顶的态度,之前林易前去指教,无端被冷言冷语。”   林易便是老大夫的邻居,和他一同前来,被说到还有些不好意思,挠挠头没有说话。   其实老大夫所说的情况时有发生,沈杨也心知肚明,奈何如今的状况他没有权利整顿,怕引起人心不满,只能暂且忍到皖南,让祁衍下手。   “几位先生的话,沈杨记在心里了,到达皖南后会立刻禀报王爷,届时给你们一个说法。”   大夫们受宠若惊,他们身份本就不如御医们尊贵,一直忍让,可是沈杨却愿意为了他们和御医闹翻,如此厚待怎能不感动。   “小先生德艺双馨,老夫自愧不如。”   “先生们愿意舍弃性命赶赴皖南拯救百姓于水火,沈杨又怎敢让先生们受半点屈辱,御医和诸位本就同源,若真要分个高低,便是伤了天下医者的心,还有何人愿意为百姓治病救人。”   如此肺腑之言,彻底进了大夫们心里,甚至有人不禁红了眼眶。   跟来的姜神医将他们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也不禁为之震撼,医者仁心、怀有大义济世救人,天下医者莫过于一家,何必区分,姜神医无比动容,难以相信这话是出自一个十六岁少年口中,不得感慨后生可畏。   再倾身去听,便听到沈杨和大夫们商讨的话。   “实不相瞒,我今日从一位乞丐身上得到一份药方,这位乞丐极有可能患有疫病后服下药痊愈。”   说罢,沈杨顿了顿,听其他人如何说。   其中一个年轻大夫率先发言,忧心忡忡道:“如何能确定他就是患有疫病,而不是与其相似的症状,疫病前期和一些病症是有所类似,这样的药方,真的可信吗?”   他的话也被其他人认同,对此颇有忧虑,沈杨点点头,道:   “诸位所想和我相同,但药方中含有断肠草,乃剧毒,平常人又哪来勇气敢以身试毒,我们暂且信五分,先行试试。”   断肠草三个字一出,果然他们心里少了几分疑虑。   “若所言属实,试上一试也未尝不可,如今我们也毫无头绪。”   “是啊,我们相信小先生。”   沈杨刚要继续说话就听到外面传来动静,掀开车帘一看,原是姜神医趴在车辕上一不小心磕到了头,一旁的士兵看着他的眼神极为复杂。   “姜神医,您这是何意?”沈杨颇为惊讶。   姜神医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灰,咳了一声摆出作为神医的架势。   “老夫听你们谈起药方的事,很是好奇。”   “既如此,姜神医为何不上来?”沈杨嘴角含笑,姜神医当真是个老顽童的性情,和爷爷一点都不像。   一想到爷爷,沈杨眼神有些黯淡。   姜神医并未察觉,顺着话就下了台阶,上了马车。   上了马车,几个大夫要给姜神医让座,不过姜神医和沈杨一样拒绝了,直接席地而坐。   讨论很快接近尾声,姜神医为这番对话收尾。   “既然他服下断肠草,体内必有痕迹,如此我们便可以判断出药方是否属实。”   沈杨也是这么想的,不是他不相信老田,而是医学本就需要严谨,否则就是用人命来试错。   “诸位的想法我都记在心里,到达皖南后,即刻展开研究。”   离开马车后,沈杨又送姜神医回驿站休息,路上姜神医对沈杨说道:   “若你不是王妃,老夫当真想收你为徒。”   “得神医厚爱,沈杨感激不尽。”沈杨想到什么停下脚步又道:“不知神医可否帮沈杨一件事?”   “但说无妨。”   沈杨环视四周确认没有人,压低声音,“王爷曾身中剧毒,如今双腿无法直立,沈杨学识浅薄无能为力,恳请神医为王爷医治。”   “哦?”姜神医自知宫闱之事不是简单两句就能说清,此事必有隐情,但看着沈杨真诚的眼神,心里一软,“老夫应下了。”   “多谢神医!”沈杨大喜过望,声音不自觉大了几分,脸上是明显的笑意。   这样的情绪外露让姜神医犹豫了一下,“你对彬王……”   后面的话,他没有说出口,沈杨听懂了言外之意,肯定了姜神医的想法。   “是的,我与王爷两情相悦。”   姜神医张张嘴,终是什么都没说。   队伍休憩了半个时辰便在黄昏下继续前行,最后在子时抵达皖南。   大开的城门下灯火通明,沈杨探出头望去,撞上祁衍望来的视线。   火光摇曳下,祁衍面容沉静,极黑的瞳仁迅速锁定了沈杨,嘴唇张合。   沈杨仿佛能听到他在叫自己。   ——羊羊。 第82章 试药   大批援助皖南的医者被陆续安排前去休息,因为人数众多有五十名暂且居住在百姓家中,打开门,百姓们面带笑容的迎接这些医者。   因为夜深,一位居住在老者家中的大夫本不愿多加打扰,但是热情的皖南老人为大夫送上温热的汤面,大夫推脱不了,只得坐下来吃,问及皖南的情况时,老人不由抹了把眼泪。   “多亏了彬王,如若不是彬王,我们这些人或许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感染上这种可怕的疫病,现在好了,每日官兵巡街,虽然我们鲜少出门,但是每日份额的粮食都会送过来,王爷真是活佛在世。”   说罢,老人朝一个方向拜了拜,想必那就是彬王所在的方向。   大夫听了有所感慨,他是跟随队伍前来,一路上都是井井有条,曾目睹过彬王妃的尊容,那时王妃正为一个小孩检查,垂目时眉宇间的温和不带一丝皇亲贵族的傲慢。   虽彬王与王妃皆为男子,但仍让人心生敬佩。   一碗汤面下肚,油亮的汤底倒映出圆盘一样的月亮。   沈杨洗漱过后回到房间,面上的疲惫显而易见,祁衍正在房中等他,见此打开食盒,里面是一碗热气腾腾的汤面。   “路上舟车劳顿,吃点东西再休息。”   沈杨点点头,打着哈欠坐下来,眼皮不住往下耷拉,于是祁衍和他说起皖南的情况,沈杨听着便逐渐恢复几分清明,祁衍示意他把面吃掉。   二人在汤面中的香气交换了彼此的消息,祁衍知道姜神医,却没想到沈杨为自己开口求神医,动容道:   “你已经做了很多。”   不管是号召天下大夫前往皖南、那些可以防护疫病传播的用具、还是跪下求乞丐献出药方,祁衍都知道。   正因知道,才无比心疼,他的羊羊本可以待在京城无忧无虑,却一腔热血奔向皖南,每一件事、每一刻,都在加深他对沈杨的情愫。   沈杨低下头吃面,半响后回了一句。   “还不够。”他抬起头看向祁衍,“你想要的,我想帮你。”   话音一落,祁衍瞳孔微缩,他明白,沈杨已经知道自己想做什么,伸手握住沈杨的手,万千话语凝于喉口无法吐露。   沈杨凝视他的双眼,回握的力度仿佛在说,自己会陪着他。   皖南的医疗负荷随着沈杨一众人的到达大有缓解,沈杨挑选出几位艺术精湛的大夫一起进行试验,老田非常配合大夫们的各种检查,小乞丐的名字如今沈杨也知道了,叫余骁。   这个名字不像个乞丐的名字,后来从老田口中得知,余骁是曾经战友的名字,后来战友身故,家中妻儿无人照料,托付给老田,但战友妻子得知丈夫去世便追随而去,留下一个孩子跟着他四处流浪。   余骁年纪小,但是很懂事,洗完澡后露出脏污下面白净的小脸,眉宇间仿佛带着几分军人的飒爽英气,迫切想帮沈杨做事。   沈杨安排他在院子里端茶送水,时不时帮忙晒一下草药这样的小事,但小孩子没有任何怨言,甚至还问沈杨自己还能做什么,见状,沈杨专门找了个人带着他教他读书写字。   但是小孩听着之乎者也很是不耐烦,坐都坐不住,沈杨趁着午间用膳过去看了一眼,余骁正顶着书在院子里蹲马步,皱着张小脸很是委屈,见到沈杨过去抱怨自己不想学。   “不会读书写字,以后又怎么实现你保护大虞和百姓的理想?至少,你要明智。”   余骁并不懂沈杨话中的意思,却也看出沈杨对自己的期待,闭上嘴不再多言。   见小孩安分了,沈杨便离开。   因为试药需要不断测试,不仅是草药的分量配比,还有是否有效,但是万万不可能就将其用于患者身上,但是下午,就有人送来一笼患有疫病的老鼠。   送来的时候是蒙着一层黑布,里面传出‘吱吱吱’刺耳的叫声,送的人也是全副武装一脸严肃,放下后朝沈杨抱了拳便离开了。   大夫们面面相觑看着黑布下不断发出动静一脸疑惑,有个胆大的年轻大夫上前,结果黑布掀开一看,里面居然是两只灰毛大老鼠,症状和疫病如出一辙,有一只尾巴已经腐烂了一半,泛黄的牙齿咬在铁笼上吱哇乱叫,流下黄色泛着恶臭的口水。   这个状况把一众大夫吓地后退,沈杨上前往笼子里撒了把迷药,过了一会,两只老鼠安静了,大夫们对此不解。   “小先生,你把患有疫病老鼠带过来是要做什么?”   “这不正是最好的试药工具吗?”   沈杨含笑望向他们,大夫们后知后觉并未立刻听懂,沈杨继续说道:   “前几日我向王爷提出这个想法,今日正好送来。”   “小先生高明。”年轻大夫率先回过味明白了沈杨的意思。   其他几个一琢磨反应了过来,纷纷夸赞沈杨的聪明。   实验得以继续,很快第一个药方被喂进其中一只老鼠口中,他们退后几步看着笼子里的老鼠开始挣扎,最后不慎咬断舌头失血过多而亡。   第一次,失败。   “或许是断肠草加多了,我们可以适量减少,加大其他草药的配比。”   沈杨的声音打破屋内的安静,让有些失落的大夫重新振作起来。   下人全副武装将屋里重新打扫干净便退了出去,死去的老鼠被送往郊外统一焚烧。   十三皇子祁襄也在,他正亲眼目睹一位失去呼吸的疫病患者在亲人绝望的哭泣声中在烈火中燃烧,驻守在旁的士兵没有丝毫表情,可是祁襄初次看见,心中的压抑无以言表。   他脚步沉重的离开,回到城内去了书房,祁衍正在里面翻看文书,听到动静抬头,见祁襄脸色惨白双目无神,出声询问。   “去了郊外?”   祁襄点头。   “过来看看这封边疆的加急信。”祁衍敲了敲桌面。   祁襄依言过去,却不解边疆为何要寄来加急信,当看到信中写着皖南瘟疫可能有鞑靼做手脚时,手中失控险些将信撕毁,眼中升起滔天怒火。   “近年来鞑靼动作不停,想来是要搅乱大虞的水,好再次进犯,祁襄你不小了。”   闻言,祁襄抬头看过去,只见皇叔慢慢开口。   “君子立世当有所就,别让我们失望。”   祁襄双手慢慢紧握,眼神逐渐变得坚毅。 第83章 外力   临近皖南的一个小村子,此地因三面环山,并未受到水患的冲击,也没有出现疫病患者,所以村子里的人和往常一样过着平凡的日子。   地里一个除草的庄稼汉看到熟悉的身影走过,扬声打了个招呼,但对方并未理会,那人走远后,其他庄稼汉笑话他。   “人穿金戴银怎么会瞧得起我们两脚泥的汉子?”   被嘲笑的庄稼汉看着那人拐向一个巷子身影消失,总觉得有些不对劲,挠挠头继续忙自己手头上的活。   七扭八拐的巷子最后通往一扇隐秘的门,那人快速看了四周一眼闪进门内,堂中央坐着一个身披黑斗篷的健硕身影。   “老大,今天的活我已经干完了,这钱?”那人谄媚地对黑影笑道。   斗篷中甩出一个囊袋,重重地砸在桌面上,那人像个宝贝一样揣进怀里。   “没被人发现吧?”黑影的口音有些古怪,不像是本地人,那人没做多想,满面笑容的应着。   “您还不放心我,家里养的那些‘老鼠’都乖得很。”   黑影摆摆手让人走,那人嘿嘿一笑,揣着东西便离开了,黑影起身离开,斗篷里飘出一缕金色的发丝,黑暗中隐约能看见深陷的眼眶和蓝色的眼眸,那不属于大虞人的容貌。   傍晚,沈杨回到暂时居住的府邸,迎面撞上面容的十三皇子祁襄,简单的行礼后两人匆匆擦肩而过,沈杨回头看了一眼,朝留在府中的如心询问怎么回事。   “十三皇子今日来的时候就是这副样子,在王爷书房里一待便待到现在。”   自打来了皖南,如心每日都是独自留在府中,作风慢慢逐渐变得稳重,对此如弦很是欣慰。   了解到情况,沈杨回去洗漱将衣物进行简易消毒过后便去了祁衍的院子。   院子里时不时飘来浓烈的药材的气味,这是姜神医正在医治祁衍,他白日会陪同大夫们前去郊外给患者医治,回来后直接来了这。   沈杨在屋外等到月上树梢,下人们送过来食盒里的饭菜都凉了一半,房门才终于打开,姜神医走出来反手把门关上,沈杨几步上前。   “神医。”沈杨面露担忧,“今日的情况如何?”   姜神医摇摇头,“彬王体内的毒时日已久,已经和身体融为一体,要想彻底拔除并不是那么轻而易举的事。”   沈杨看了一眼姜神医身后紧闭的门,眼睫颤了颤,转头道:“神医受累了,我这就让下人送来热饭热菜。”   “不必拘礼。”姜神医看出沈杨迫切的想去看祁衍,就应了下来跟随下人离开。   房门推开后,里面翻涌的热气和浓烈的草药气味扑面而来,几乎将沈杨打了个后仰,他慢慢走进去,来到床边。   床榻之上,祁衍安静的躺着,面色惨白呼吸微弱再无往日的精气神,哪怕已经是第五天,沈杨还是难以相信眼前虚弱至极仿若玻璃般易碎的人是祁衍。   他坐在床边,用温热的湿毛巾擦去祁衍鬓角的汗渍,后者似乎感觉到他来了,缓缓睁开眼,浓墨的眼眸倒映出沈杨担心的神情。   “我没事了,羊羊。”   祁衍的声音非常虚弱,像是即将熄灭的烛火。   沈杨眼眶一红,“我知道。”   两人享受着短暂的温存,待到祁衍缓过劲来便开始讨论如今的情况。   “你带来的那个乞丐,我已经派人查清楚了,当初他之所以被赶出军营,是有人顶了他的功劳,那人或许是太后一脉的人。”   说着,祁衍看向他,目光坚定,“如今鞑靼意图再犯,满朝官员各怀心思,朝局动荡,一旦鞑靼举兵进犯,就是我们的机会。”   “好。”鞑靼的事沈杨听祁衍说过,所以并不意外,他握紧祁衍的手,“我陪你。”   沈杨又问了祁襄的事,祁衍回答,“他已经知道此次瘟疫是鞑靼动的手脚,有空去看看他,有些话我的身份不适合说。”   这是让沈杨去安抚祁襄,此次赴皖之行,祁襄的成长有目共睹,沈杨也开始心疼他现在这么小就要承受这么大的压力。   “皇室的人,总要承常人不能承。”   这句话祁衍说得语气很重,沈杨知道他是想起自己的过往,握着他的手无声安抚。   又过了半刻钟,虚弱的祁衍进入睡眠,闭眼前告诉沈杨最近要当心,太后、皇后、三皇子和茹妃不会就这么放任祁襄和他吞下所有功劳,必然会有所行动。   沈杨看着祁衍睡下,抬手拂过他的眉眼,一定会好起来的,无论是大虞还是祁衍,亦或者如今的皖南。   出了房门,沈杨又去见了姜神医,每每看着和爷爷极为相似的面孔,沈杨总忍不住晃神,或许也是因为这样,他对姜神医提不起戒心。   两人在饭桌上讨论疫病和彬王的腿,姜神医不负神医之名,到达皖南后第三天便写了一张药方,可以短暂性压制住疫病蔓延,给沈杨他们这些研究争取了更多的时间。   所以姜神医每日为彬王治疗结束后,沈杨都会留姜神医说话,告知今日的进展,每次都能从姜神医的话中得到灵感,姿态愈发恭敬。   今天治疗后,沈杨无意间提起自己曾经为祁衍治疗的方法,姜神医追问了几句,一拍大腿。   “错了!”   沈杨听得一愣,便看见姜神医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和他详细解释,沈杨一点就通,知道自己方法的弊端。   “王爷再次毒发后,我束手无策,只能暂时稳住,也有了一个极端的想法,可否请神医听一听?”   姜神医喝了一口茶润喉,“愿闻其详。”   这个想法就是以毒攻毒,但风险极大,一旦进入体内的毒和原本的融合,可能会引起大面积的毒素攻陷体内器官。   姜神医听完若有所思,看向沈杨的目光很是赞赏。   “若你是我的徒弟,必然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神医过奖了。”被如此夸奖,沈杨有些脸红。   “不,这是实话。”   姜神医仔细分析了沈杨的方法,这是一个险中取胜的法子,非常适合应对顽疾,但是沈杨知识充沛,却经验不足。   沈杨听得入迷,在脑海里不断完善经验缺失的部分。   两人聊至深夜,神医临走前满怀可惜的看着沈杨。   “你要是老夫的徒弟该多好。”   “待瘟疫结束,沈杨定登门拜师。”   姜神医面露喜色,哈哈一笑,高喊,“好!好!” 第84章 水患   送走姜神医后,沈杨返回屋内休息。   月挂树梢,泠泠月光逐渐被东边初升的旭阳取代。   上午的忙碌结束,沈杨发现祁襄替代了平日前来送午膳的倚风,惊讶之余又了然于胸。   祁襄犹豫不决的拎着食盒站在院门口,看见沈杨过来张嘴想说话。   “还没用膳吧。”沈杨打断祁襄想要开口的心思。   眼下人多眼杂,不方便多言。   “小先生是要去用膳了吗?”几个大夫一边和同伴说话一边和沈杨打招呼,看见祁襄纷纷作揖,“草民见过十三皇子。”   “各位辛苦了,上午日头大休息片刻下午好打起精神继续。”   祁襄见皇婶和几个民间大夫寒暄,侍女丫鬟端着食盒走过立即明白了沈杨的用意。   寒暄过后,两人来到一个安静的隔间,因为正在进入夏日,如弦在一旁打着扇子好让两人不至于太燥热。   洗净手后沈杨坐在饭桌旁,对面的祁襄一副闷闷不乐的表情,如弦为二人盛了两碗汤便重新拿起扇子。   “有什么心事吗?”   沈杨稍微解开一点领口散热没有立刻喝汤,刚才要说话被打断,祁襄垂头组织了一下语言抬眸对沈杨说道:   “皇婶,我想从军。”   这一点,沈杨并不意外,祁襄生母淑贤皇贵妃自幼爱舞刀弄枪,丝毫不逊于男子,而祁襄继承了母亲的这个性情,相比之乎者也更爱骑马射箭。   如今皖南一行也让祁襄改掉往日的散漫,逐渐有了担当。   沈杨没有接话而是反问他,“这件事,王爷知道吗?”   闻言,祁襄抿紧唇、目光闪躲,这幅心虚的表情显然没有告诉他的皇叔。   “既然王爷不知情,我没办法做主。”沈杨示意他别光说话,吃点东西,“晌午了,你还没用膳吧,先吃点吧。”   可是祁襄完全没有食欲,捧着碗汤半响没动静,沈杨没办法,叹了口气道:   “待皖南的事结束,我帮你劝王爷。”   祁襄眼前一亮,“真的吗?谢谢皇婶婶,只要皇婶婶出马一定没问题,说服了皇叔,母后一定会同意。”   “你真的想好了吗?”沈杨还是不放心,毕竟军营可不比京城的养尊处优。   “我不想再这样继续过着这样的日子,我不懂夫子说的那些,至少骑马射箭还算不错,或许以后就不会像现在一样什么忙都帮不上……”   越说到后面,祁襄声音越低,神情沮丧,他想起来皖南的路上,只能眼睁睁看着皇婶去求人,自己什么也做不了。   沈杨沉吟片刻,他大概猜到祁襄怎么想,从苏佳离开到遇见和爷爷极为相似的姜神医,很多情绪都压在心里,自打发泄一次后,反而舒畅多了。   但是这些事和现代有关,沈杨不好解释,只能安慰道:   “既然你想好了,或许去军营也好,但是你不是什么忙都帮不上,你已经做了很好了。”   祁襄摇摇头,表情很郑重、眼神坚定,“皇婶婶,我已经决定了。”   两人一阵沉默,只有如弦打扇时的轻微风声,忽然祁襄那边传来‘咕咕’一阵腹鸣打破了宁静,沈杨失笑,屋内氛围有所缓和。   “先用膳吧,一切等皖南的事结束。”   “嗯。”祁襄不太好意思挠挠头,低头把汤几口喝下。   凉川几乎贯穿整个南方,每每到雨季便洪水泛滥,今年忽如其来的持续一个月的大雨导致堤坝被冲毁,才致使百姓流离失所,瘟疫频发。   赴皖队伍中精通水利的孙大人和一众当地官员查看堤坝,头顶的太阳晒得孙大人两眼发昏,他抬头看了一眼日头,又看向摇摇欲坠的堤坝。   已经连续三天出太阳,可是洪水没有缓和的迹象,反而有愈发严重的征兆。   ‘轰隆——’晴天一声惊雷,转瞬间乌云密布,整个天空仿佛要掉下来一般阴沉。   豆大的雨滴往下掉,刚刚修缮好的堤坝隐约有崩溃的迹象。   忽如其来的大雨打断了所有准备,堤坝在一众官员的眼前轰然倒塌,洪水仿佛挣脱牢笼的猛虎咬碎所有建筑。   大雨中有人在逃跑、有人被倒塌的柱子压住腿绝望的失声痛哭、有人被洪水卷走。   哀嚎声、哭泣声被大雨淹没,消失在洪水中。   得到消息的孙大人冲出门遥遥看着堤坝的方向,骤然跪地狠狠扇了自己一个巴掌。   水患再次来临的消息很快被送到祁衍的案桌上。   天空墨色一般沉凝,沈杨打着伞脚步匆匆走在雨幕中,衣摆被雨水泥泞大使,雨滴‘啪嗒啪嗒’重重打在伞面上。   “祁衍!”   沈杨丢下伞闯进书房,不料书房里已经有人,孙大人和当地一众治理水患的官员齐齐跪倒在地,而坐在上首的祁衍脸色极为难看。   经过多日姜神医的治疗,因为拔除毒素祁衍脸色苍白,整个人都透着一股孱弱感,那双浓墨的眸子似此时的天空电闪雷鸣。   但是一听到沈杨的声音,他第一时间注意到的便是沈杨被淋湿了大半,皱眉询问:   “怎么这么急赶来?”刚说完,祁衍就止不住咳嗽,心中因官员的无能又急又恼,又担心沈杨着凉引起剧烈的咳嗽。   沈杨绕过跪在地上的官员,走到祁衍身旁,“我没事,王爷放心。”   说罢,沈杨瞟了一眼跪在地上的人,“是不是堤坝出事了?”   “嗯。”   两人的一通对话被那些官员听得一清二楚,尤其是本就对沈杨心怀不满的孙大人,更甚者沈杨直呼彬王名讳让孙大人极为愤慨,而沈杨毫无顾忌的出言插手政务和彬王的知无不言更令孙大人又气又恨。   ——此人果然是不安分的人!堪比褒姒妲己!彬王何其失智!   但是沈杨并不知道孙大人在想什么,他一直都知道水患,但是瘟疫的事情占据了大半思维,导致沈杨一直没反应过来,忽如其来的一场大雨使他骤然想起。   于是,沈杨顶着大雨匆匆赶来,前世他看过洪水的新闻,也查过一些资料,里面对水患的处理方法或许能派上用场。   几句下来,下面的孙大人越听越冷静,越听越难以置信,不敢相信这些话是一个看起来无能又累赘的彬王妃说出来的。   沈杨尽他所能把能想到的都告诉了祁衍,后者担心他受寒让他回去,沈杨也知道有外人,他不好久留便点头离开了。   刚踏出书房的门,身后忽然传来一个声音叫住他。   “王妃!”   沈杨转头望去,只见孙大人一改常态恭恭敬敬的朝他磕了一个头。   “下官有眼不识泰山,王妃所言将挽救千百受难的百姓!”   “孙大人言重了。”   “敢问王妃师承哪位高人?”   沈杨想了想看了祁衍一眼,随即道:“孙大人无需知道。”   “是下官冒昧了。” 第85章 真相   洪水冲垮堤坝、淹没农田、击溃建筑,似下山猛虎一般毫不留情,吞掉数条生命和百姓的哀嚎。   大雨磅礴中,士兵们齐齐来到最危险的地方,他们有条不紊的疏导、救援百姓,那一个个奋不顾身的身影成为了百姓眼中唯一的希望。   田小芳家里简陋的茅草屋被洪水淹没,她和爹娘一起逃难,路上,她脚下一滑,整个人跌进泥水中,耳边是周围人从自己身边迈过去的声音、雨声、哀嚎声、脚踏进泥水的声音。   所有人的声音都混杂在一起,田小芳想要站起来,可是小腿不知被谁踩了一脚,她痛呼出声,没有人听到、亦没有人在意,他们漠然的从她的身边走过。   双眼双耳灌进雨水,她难以视物、只能听到一声声雨滴重重砸在泥水中的声音。   就在此刻,她忽然听到一个清越的声音,穿破雨幕直达她的耳里。   “如心,那里有人跌倒了,去帮帮她。”   “是。”   田小芳努力抬头去看,却只能隐约看见人群中有无数个逆流而上的身影,其中最醒目的便是一袭淡蓝的身影,他正扶起一个哭泣的孩童,温柔的抹去孩童的眼泪。他抬起头对百姓大喊。   “乡亲们!不要害怕,朝廷来救你们了!”   他的声音很微弱,却在刹那间,墨色冗沉的天空被一束光劈开,人们看见了方向,不需要再惶恐。   田小芳努力去看那抹身影,将其牢牢记在心里,懵懂的脑海树立起信仰的目标,用尽一生追赶。   伞已经无法阻挡汹涌的雨势,沈杨是第一个冲出伞下,在所有人眼里被淋成落汤鸡,他扶起小孩,并看到一个少女跌倒,连忙呼唤如心去帮那人。   此时此刻,沈杨带头冲破身份的约束,那些高高在上的御医们还欲矜持,可是眼见民间大夫们纷纷追随沈杨而去,再也不好呆站在原地。   江阳舒看见沈杨冲出去急忙追上去,可是沈杨眼里没有他。   ——有的是无数需要帮助的百姓,他心中装了百姓和天下,却容不下一个江阳舒。   这一刻,江阳舒已经不是在心里认可了沈杨的存在,而是成为了一种仰望的存在,望其顶背。   沈杨不该束在王府中,他应该是自由的,成为万千人的希望。   雨水顺着江阳舒的鬓角滑落,水珠使眼前的画面出现重影,可沈杨的背影在他眼中无比清晰。   有太多杂物顺着风雨吹来,沈杨被尖锐的木屑滑坡指尖,但他并未察觉到,而是立刻扶起一个胳膊正流血的百姓。   沈杨迅速为他简单处理,百姓的血顺着雨水流过不能轻易察觉的伤口,而沈杨也没有发现,那个受伤的百姓松开的领口下有一块代表着疫病的红斑。   救灾不是一日之功,可是几乎所有人都尽力忙活到深夜。   沈杨也没有多休息,天色还未明,大雨稍小时,他带着如弦如心一起和义工前去为受难的百姓送粥。   简陋暂且能避雨的棚子下,所有人都狼狈又疲惫的倒在那,看见有人送粥来才稍微坐起身,看着那些人目露感激。   冒着热气的粥成为他们热源,沈杨让倚风去取得煤炭也取来了,升起的火炉使受难的百姓不再感觉到寒冷。   一个小孩接过沈杨手里的粥,睁着大眼睛问他。   “你就是活神仙吗?来救我们的活神仙吗?”   “不,救你的是朝廷。”   沈杨摸了摸小孩湿漉漉的发顶,语气柔和。   他们的对话一瞬间传遍,百姓看着沈杨难掩热泪,朝廷对于南方百姓而言太过遥远,可沈杨却近在咫尺。   或许正因如此,有个老妇人接过粥后抓着沈杨的手就跪了下来,痛哭流涕。   “活神仙,您就是活神仙,来救我们这些受苦的百姓。”   哭声打破了棚子里的宁静。   不仅是沈杨,其他前来送粥的义工们也受到这样的待遇,纷纷红了眼。   大锅里的粥慢慢见了底,沈杨瞥见一个乞丐缩在角落,避开人群,他端着一碗粥走过去,可是就在靠近的刹那,乞丐忽然一把握住沈杨的手,蓬头垢发下的双眼亮得惊人。   “你既然回来了,就别再重蹈覆辙,可是改变命运的代价,你要想好。”   乞丐的声音低沉嘶哑,犹如刀剑劈开沈杨的脑仁。   ‘啪’一声响,碗里的粥撒了一地,再看过去,眼前哪有乞丐,只有一堆湿漉漉的干草。   “王妃!”   如弦的声音忽然响起,沈杨猛然惊醒,他只觉头晕目眩,轰然倒地。   “王妃!”   如弦和如心齐齐赶来,视线凝聚的最后画面,沈杨看见爷爷温柔的笑脸,轻声呼唤他。   “羊羊。”   下一瞬,沈杨感觉到实质感,他发现自己飘在沈府上空,看见赵姨娘、岚夕,还有年幼的‘沈杨’。   时间快速流逝,一幕幕画面在沈杨面前闪过,女主的重生、女配的挑衅、男配的青睐,还有沈杨的死。   一次、两次、三次……   开始到结局,没有一分一毫改变。   所有人都像没有灵魂的人偶,做着符合剧情的事,说着符合剧情的话。   直到有一天,沈杨看见梦中出现的慧明大师,他和‘沈杨’偶然相遇,慧明大师叫住他,目光接触的一瞬,‘沈杨’眼神恍惚。   慧明大师不知道说了什么,一个月后,‘沈杨’前去寺庙找他,并收到一个和沈杨随身携带极为相似的玉牌。   ‘沈杨’仿佛不一样了,人偶有了神志。   却依旧无法阻挡死亡。   可是他不会彻底死去,当结局来临,就是又一次的开始。   拥有全部记忆的‘沈杨’在陪沈父参加宫宴的时候看见一个被受欺负的小孩,他于心不忍,帮了一把。   可是返回沈府后,‘沈杨’重病不起,玉牌裂开一道缝隙。   眼前画面骤然一变,大雪纷飞的夜晚,雪地里忽然响起婴儿的哭声。   原本走开的老人折返回来,看见被丢在雪地里襁褓中的婴儿忍不住用手指逗了逗,婴儿吸吮着老人的手指,老人笑了一下,将婴儿抱在怀中走远。   雪地中两行深陷的足迹牢牢刻在沈杨眼里。   他记起了一切。   沈杨就是‘沈杨’,从未变过。 第86章 命运   一切的开始或许只是书写文字的第一个章节。   沈杨只是其中一个被命运、被剧情扌喿控的人偶,和其他人一样,没有自己的思想,依附剧情而生。   随着剧情一次次结束又一次次开启,就像一本书,有人读完也有人开始翻开第一页。   无止尽的轮回致使剧情中的边缘角色产生了自我意识,其中便有慧明大师,他是个僧人,亦是第一个明悟的人。   正如他的名号,慧明大师在每一次轮回中都在尝试改变,试图让所有人不再困在剧情中。   可是深陷剧情的人无法挣脱,这个世界就会一直轮回下去,尤其其中是重要的角色,他们的命运和剧情息息相关,一些微末的改变都会导致剧情走向无法控制的极端。   直到慧明大师遇见了沈杨,他感觉到沈杨已经开始产生自我,也感知到沈杨会成为扭转剧情的重要之人。   那枚玉牌可以保住沈杨不被剧情所影响,保持自我思考,一旦插手剧情被反噬,玉牌亦可以保住沈杨。   作为代价,那就是慧明大师此人不复存在,以自身渡万物,将希望寄托于沈杨身上。   只是沈杨不知道该如何去改变,于是有了第一次的失败,重来后,因为一时心软帮了一个不知名的人物,却遭到剧情的强烈反噬,玉牌为了护住沈杨,只能将其拽离书中世界。   因此,有了现代的沈杨,在一个被父母丢弃刚失去呼吸的婴儿身上复活却丢失了所有记忆,二十年后在玉牌的呼唤下再度回到书中的世界。   而沈杨不在的时候,剧情有了巨大的改变,每一个人都有了独立的灵魂,追根溯源便是沈杨帮助的那个不知名小孩。   沈杨记起了一切,明白了自己到底是谁,在和谁对抗,不是女主、不是太后、不是皇帝。   ——是扌喿控一切的剧情。   改变剧情的代价,便是自己。   神情平和躺在床榻之上的沈杨眼角忽然有一滴眼泪划过,那枚玉牌似乎再次有了碎裂的痕迹。   黑暗中,沈杨缓缓睁开眼,绵绵冷意穿过缝隙习习吹来。   沈杨感觉到指尖的痛感,借着微弱的月光他看到上面一道细微的伤口,这个伤口意味着什么,沈杨很清楚。   两天内他接触了太多人,手上的伤口表明会有感染疫病的可能性,不,或许不是可能性。   这是警告,来自命运轨迹、来自剧情的警告,他已经感染上了疫病。   这一刻,沈杨感觉到悲伤和无力,真正明白自己在与谁战斗时,从心底涌现出的无助足以淹没沈杨。   他的时间或许不多了,必须快一点,再快一点。   与此同时,得到沈杨提出意见的孙大人,在彬王的支持下大刀阔斧改变了以往老旧的解决办法,并以最快的速度下达。   因为方案的改变,一座三面环山的小村子需要迁离,官员和士兵在大雨中抵达,村长知晓后表示配合。   事情发生的太突然,所有人都没有立刻反应过来,可是有个庄稼汉看见人群中有个人影在往外逃,他想起对方过往种种的不对劲,心思一转便跟了上去。   只见灰暗的雨幕中,庄稼汉看见那人提着一个黑布蒙着的东西左顾右盼、鬼鬼祟祟的往外跑,庄稼汉似乎还听到黑布中隐约传出的动静,他立刻扑上去拦下那人。   两个人在泥水中扭打成一团,黑布蒙着的东西被甩出去,里面的东西露了出来,生锈的铁笼里有十几只患有疫病的灰毛老鼠正吱吱乱叫。   村长带着官员、士兵过来的时候看见的便是扭打在一起的两人,刚要上前去劝就被一个官员呵斥住。   “别靠近!那是感染疫病的老鼠!”   “什么?”村长难以置信。   其他村民也纷纷露出惊讶的神情,就在这时庄稼汉占据了上风,骑在那人身上狠狠朝他的脸砸过去。   “不要脸的东西!老子早就看到你和一个鞑靼人会面,还以为是看花眼了,今天才知道就是你这个吃里扒外的东西祸害我们大虞!”   那人被打得鼻血横流,一张嘴便吐出一口血沫,眼神阴翳。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   这一句话出来彻底激怒了在场所有人,恨不得一人一口唾沫淹死他。   庄稼汉又是一拳砸下去。   “不要脸的东西!”   眼见人被打得半死,村长连忙叫住了庄稼汉,毕竟人死了可问不出话来,庄稼汉仍不解恨,一拳把人给砸晕了。   人和东西在第一时间被带走,人被两个士兵拖走的时候,泥水中汇聚了一条触目惊心的血水。   下了两天两夜的大雨终于有了停歇的迹象,阳光刺破阴云照亮大地。   沈杨是在晌午被如弦喊醒的,他没有让如弦伺候,自己洗漱后坐在镜子前呆了半刻钟。   身后传来开门的动静,沈杨回过神便见祁衍坐在轮椅上朝自己过来,他连忙喊住祁衍。   “别过来!”   声音有些大,语气激烈,祁衍听到他的话依言停下,墨色的瞳仁倒映出他的身影,很平静,却又像在委屈。   沈杨别过脸不让自己受到影响,“王爷,我之后会去见你,现在……”   话还没说完,就被打断,祁衍的回答仅仅一个字。   “好。”没有任何迟疑。   沈杨心有不忍,又听到祁衍对他说:   “羊羊,让我看看你。”   沈杨慢慢转过头,四目相对,千言万语尽在其中。   祁衍并没有待太久,他有太多事要处理,就像他自己说的那样,只是为了来看看沈杨。   离开的时候,沈杨注视他的背影手掌蜷起,那个小小伤口的痛感如此明显。   似乎感觉到沈杨的低落,如弦布菜的时候绞尽脑汁想了些有趣的话逗沈杨,她说起十三皇子祁襄的那件糗事,沈杨听后脸上略微带出一点笑。   如弦刚要放下心就听到沈杨吩咐他用的东西不能被其他人触碰,需要进行严格消毒,这个要求是什么意思,如弦收拾碗筷的手一颤,筷子散落掉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如弦,我相信你,不要告诉王爷。”   沈杨的目光专注肯定。   如弦颤着手扶着桌沿,大颗大颗的眼泪往下掉。   为什么,为什么要是王妃,他明明帮了那么多人,为什么王妃会感染上疫病,老天不公平…… 第87章 斩刑   夏日的清晨亮得很早,刑车押送饲养疫鼠的犯人赶往刑场。   明明天都未亮,可是沿途已经站了不少人,百姓们满脸愤慨用烂菜臭鸡蛋砸向犯人,高声辱骂。   家中有患上疫病而死的百姓更是难掩痛恨,他们用手中的石头狠狠砸破犯人的额头,一时间鲜血直流,可尽管如此,死去的家人也回不来,失去家人的百姓失声痛哭。   哭声混杂叫骂声震耳欲聋,犯人眼前已经被血水糊住,视线受阻他只能模糊的看清那一张张恨之入骨的面孔,几天的拷问刑罚已经耗尽他所有体力,甚至一句话都没办法说出口。   “下十八层地狱去吧!畜生!”   骂声在耳边炸响,犯人骤然回神,不、不、他不能下十八层地狱!他还有那么钱没有花!还没有娶到貌美如花的妻子!   铁链骤然发出声响,犯人挣扎着却无力得双臂垂下。   “你还我的儿子!你还我的儿子!”   老妇人哭喊着,满脸泪水往刑车上扑好在被旁边的人拦下。   犯人摇头,不是的、他没有杀人、他只是拿钱办事而已!没有杀人!   刹那间,他的眼前浮现出一张张脸,那些因疫病死去的人化作恶鬼来夺命了。   长时间没有得到休息的犯人在双重打击下逐渐失去理智,疯疯癫癫的被游街,最后在正午押送到刑场。   当脑袋被按在刑具之上的时候,犯人还在想,他家里藏着的几百两银子可怎么办?   ‘刷!’血溅三尺。   ‘骨碌骨碌’一个圆圆的沾满鲜血的东西滚落刑台。   沈杨得到消息的时候已经过了晌午,听到如心满是愤恨又解气的话侧头看向窗外。   天还没有放晴,即便罪魁祸首死了,还有压在整个南方上方的阴霾,水患、瘟疫。   他垂眸,望着自己手背上那块代表疫病的红斑,疫病在他身上发展的比常人要快上几倍,这是剧情想要抹杀他。   还有多长时间?   迟迟没有得到回话的如心疑惑的望着帘子后的身影,自从王妃昏倒被带回来后,除了前往官府和大夫们研制解药便鲜少露面,不和他们交流。   “王妃。”如心叫了一声。   沈杨回过神,“没事,出去吧。”   “可是……”如心还想说什么,不过王妃近日举止太古怪,如心按下心里的疑惑出去。   关上门的时候撞上姐姐如弦,后者亦是一副神思不属的表情,如心嘀咕了一句。   “姐姐你怎么和王妃一样奇怪,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住口!”如弦忽然情绪激烈,眼角泛红,“王爷在这、王妃也在这,能出什么事?你再口不择言,小心我让王妃打你几板!”   如心被吼得委屈,自己只是随口问了一句,怎么姐姐这么生气,“我知道了,我再也不瞎说了。”   如弦也反应过来自己情绪过于激烈,安抚道:“别怪姐姐说你,这么不吉利的话说出去不好,知道了吗?”   “嗯。”如心点点头。   劝走了如心,如弦整理好自己的情绪进了屋子,掀开厚重的帘子进去,浓烈的草药味扑面而来,如弦强忍着眼泪为沈杨上药。   从最开始被划伤的指尖,沈杨手背乃至手臂都隐约有了溃烂的迹象,幸而有姜神医的药稍微缓解压制。   如弦一边抹药一边落泪,最后用纱带将沈杨的手一点点缠上。   “老天真不公平,奴婢情愿染上疫病是自己也不想是王妃……”   “人各有命,老天公平得很。”   即使是现在,沈杨依旧温柔平和。   如弦摇头,流着泪说:“不,不该是王妃,不该是王妃的……”   最后,如弦哭得说不出话,沈杨无奈。   门外忽然传来一个奇怪的声音,沈杨看过去,并未发现异常便以为是自己的错觉。   此时门外偷听的如心用力捂住自己的嘴,竭力克制往下流的眼泪。   好奇心得驱使下,如心离开后又折返回来,本想搞清楚姐姐和王妃到底在隐瞒什么,没想到听到的竟是这样的真相。   她不敢相信那么温柔、帮了无数人的王妃竟然染上疫病,如心浑浑噩噩的跑出院子,望着阴云密布的天空,心上仿佛压上一个巨石。   忽然,如心想到什么,她要告诉王爷,王爷一定能救王妃,她往前跑了几步又停下来,王妃之所以瞒着她们,一定是不想让王爷扌喿心,她不能去。   如心捂着脸蹲下,她该怎么办?她什么都帮不了王妃……   泪水从指缝流出掉在石板路上。   ‘啪嗒’一声。   雨珠砸在屋檐缓缓流下。   一直没有传来动静的京城终于有了动作,眼见祁衍稳住南方,皇帝不放心了,他开始害怕祁衍赢得民心。   如今整个大虞在平阳王造反后就屡屡传言皇帝得位不正,而真正要继承皇位的人或许就是深受先帝喜爱的彬王祁衍。   即使现在彬王双腿废了不可能得到皇位,可是皇帝依旧夜不能寐,于是在南方慢慢稳住后,下令让三皇子赶赴皖南,意图抢夺彬王的功劳。   但是祁衍早有防备,很快就得到消息,不过出乎意料的是,三皇子竟然暗地里给他传信,是另有所谋还是真的不想与他争?   祁衍想了想,他把三皇子的信放在一边。   无论是有意为之还是放弃争抢,他想要的东西,没有人能阻挡。   他扶着桌沿慢慢站起身,走出几步额角便生出一层虚汗,只得回到轮椅旁坐下,不急,慢慢来。   祁衍按捺住自己的情绪,只是莫名的心里隐隐有些不安。   千里之外的京城,三皇子正准备启程,风月怡找了过来,直接把门踹开。   当她看见屋里正中央赫然摆放着一具棺材,脸色变了变。   “祁榕你疯了?人都死了你还想怎样?”   祁榕目光眷恋得抚摸着棺木,里面的人他要永远牢记。   风月怡强忍着恶心走进却立刻被祁榕呵止,祁榕转过头神情痴狂的对她说:   “这不是你最满意的结果吗?很快,你就要和玉烟一起嫁给本皇子了。”   说完,祁榕垂首大笑起来,他凝视着棺木,深情道:   “玉烟,我就要娶你进门了……”   一番话下来,风月怡脊背发凉,祁榕真的疯了!   她扭头往外跑,可是身后却传来祁榕的声音。   “风月怡,你欠玉烟的,我会让你一样一样还回来。”   而后便是一阵诡异的笑声。 第88章 圣旨   祁榕目送风月怡消失在自己眼前慢慢收起脸上的表情,他垂眸望着棺木,回忆起故去人的模样。   玉烟、玉烟,果真如一场绚丽的烟火,最后消失在漆黑的天空。   ‘她叫苏佳,不是你口中的玉烟。’   沈杨的话骤然在祁榕的耳畔响起,振聋发聩。   自始至终,玉烟从未和他说起自己,亦或者不敢,而他也一直自以为是,甚至连沈杨都比他更了解。   苏佳……   祁榕轻轻念着这个名字,他欠苏佳的、风月怡欠苏佳的,他都会一一还回去,尤其是风月怡对苏佳做的一切。   “若有来世……”祁榕刚说出口就笑了,眼中溢出泪,“你怎么愿意和我有来世呢。”   曾几何时,那场大雪中目送自己离开的人已经不在了。   有些人,注定要归家。   三皇子即将赶赴皖南的圣旨很快就送来,宣读完圣旨后,所有官员都沉默相对,宣读圣旨的太监见状也不好多话,毕竟堂下跪着的人个个身份贵重。   十三皇子祁襄没有接旨而是站起身猛地抢过太监手里的圣旨,仔细看过后握着圣旨恼怒道:   “这分明是来抢功劳,算什么?!”   没有一个人敢接话。   来到皖南已经两月有余,所有人都看得分明,是彬王和彬王妃日夜扌喿劳才让皖南慢慢好转,可眼见南方逐渐稳定,皇帝就迫不及待派人过来抢功劳,饶是朝中老臣刘大人也不禁为皇帝的举动而不满。   “祁襄。”彬王呵斥了祁襄,他让自己的贴身侍卫接了圣旨并犒赏了太监,“十三皇侄脾气欠缺,公公当做没看见。”   彬王给的台阶,太监哪敢不敢往下,接过赏钱满脸谄媚,“自然自然。”   天色已晚,太监被安顿下来,明日返回京城。   不过太监一走,祁襄就再也按捺不住了,抢过圣旨就想撕了但被彬王身边的侍卫拦下,祁襄愤愤不平的坐在椅子上。   刘大人是朝中老臣说话还是颇有分量,他见彬王神态自若,丝毫没有被圣旨影响到,心思一转提了个建议。   “从京城到皖南,即使快马加鞭也要半月有余,如若这半个月内能将皖南彻底平定,即便三皇子来了也没办法。”   此话一出,专攻水利的孙大人立刻上前,“臣可以保证,半月内一定将水患治理彻底。”   那么剩下来的就是疫病,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派来皖南的御医中说话有分量的副院正,他对这个话题有些躲闪。   “彬王妃医术高明,想必王妃一定有办法。”   孙大人眉梢一扬,讥笑道:“朝廷派御医来皖南就是为了治理瘟疫,如今你竟将责任推给彬王妃?是想告诉天下人御医无能吗?”   副院正被这番话激怒了,直接呛声。   “孙大人这是什么话?御医们自从来了南方哪里没尽心,是彬王妃看中民间大夫一直打压御医,若非如此——”   “若非如此,你们现在就能交出解决疫病的药方吗?”祁襄一拍桌子站了起来,皇婶为了皖南做了多少他都看在眼里,哪里容得了他人诋毁。   “若非皇婶出面,整个南方会成什么样?你们连见一个疫病患者都推三阻四,算什么医者!有什么医德!本皇子看你们是在皇宫里待久了!满眼只有荣华富贵!”   副院正被吼得双腿一软险些跪了下来,孙大人他还能回几句话,可万万不敢和皇子叫板。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一声通报声,是如心的声音。   “奴婢得王妃的话前来告知王爷,半月内王妃定会交出解决疫病的药方,决不食言。”   话音一落,一直稳如泰山坐在上首的彬王终于有了动作,他扫了一眼堂下所有人,目光在副院正身上停顿了片刻,后者脊背一凉缩了缩脑袋。   “诸位还有什么话吗?”   祁襄自然没什么话,恨恨瞪了副院正一眼甩袖而去,刘大人拱手表示听从彬王的话,其他官员皆如是。   “既如此,都退下吧。”   众人纷纷离开,刘大人离开前转头看了一眼,看见彬王端坐在大堂上,恍惚间这不是简陋的厅堂而是威严庄重的朝堂,而彬王正坐在龙椅上垂目望着他们。   一瞬间,刘大人仿佛看见先帝再世,骤然回神心脏‘怦怦直跳’,他在想什么?可是这个念头却扎根在他的脑海。   刘大人出了府邸大门后迎面撞上从马车上下来的姜神医,寒暄两句便分开。   姜神医照例为彬王进行治疗双腿,如今彬王的双腿已经可以站立半个时辰,之所以效果这么快,也是从沈杨的话中得了启发,想必再有十日,彬王体内的毒就能完全祛除,剩下的就是慢慢复原。   今日治疗的过程中,从未在治疗中开口说话的彬王问了姜神医一句话。   “神医近日可曾见过王妃?”   姜神医手下不停,回道:“并未。”   这些时日,沈杨鲜少出门,即使出门也是前去官府和那些民间大夫试验药方,不见他人。   其中肯定有蹊跷,可是沈杨不出来,没有人敢说什么,也不会说什么,何况作为丈夫的彬王都没有对此发表任何异议。   今日的治疗结束,彬王对姜神医说道:   “有些事,王妃不愿意让本王知道,或许姜神医能够去见一见。”   这番话可以称得上低三下四,一位尊贵的王爷放下骄傲求人,姜神医不为不动容。   他犹豫了一下,问道:“王爷为何肯定王妃会见老夫?”   彬王没有答话,眼神笃定。   最终,姜神医还是应下了,出了门他长长叹出一口气,之前他并不信沈杨话中的两情相悦,如今信了。   姜神医被彬王身边的侍卫带去沈杨的院子,如弦端着铜盆出来刚好遇见忙挡住去路。   “神医怎么忽然造访?我们王妃现在不见客。”   如弦的表情有些慌张,姜神医鼻子动了动,医者的鼻子很灵敏,他立刻闻出如弦身上用来缓解疫病的几味草药的气息。   几乎瞬间,姜神医明白了,不顾如弦的阻拦闯了进去。   “神医不能进去,王妃不见客!”   如弦手中的铜盆掉在地上,‘哐当’一声,水撒了一地,如弦看着姜神医直接推开房门进去,伸出的手慢慢缩了回去。   或许,有神医在,王妃会好起来……   屋内的沈杨听到外面的动静从床上坐起来,刚要起身就看见姜神医掀开帘子进来了,他只能勉强翘了翘嘴角。   “神医,您怎么来了?”   此时的沈杨坐在床沿,松开的领口下满是红斑,整个手臂都被厚厚的纱带缠住,脸色苍白无力。   姜神医立刻上前为沈杨把脉,半响后表情凝重的放下,沈杨笑着安慰道:   “您放心,我还能撑得住,这也多亏了姜神医的药。”说到后面,沈杨还打趣了一句。   可是姜神医没有被逗笑,紧握着双拳沉默不语,沈杨慢慢收敛了笑。   “抱歉,我不是刻意隐瞒,但如果连我都感染上疫病的消息传出去,好不容易稳定下来的局面可能会再次动荡。”   “疫病不可能发展的这么快,到底是为什么?”姜神医不解又痛心,满眼对沈杨的疼惜,“你知不知道,你可能连半个月的时间都没有。”   沈杨嘴唇动了动,垂下眼帘,平静的回答。   “我知道。” 第89章 希望   沈杨的回答引起姜神医更加激烈的反应,他在沈杨面前来回走动,满脸愁苦,即焦又躁。   随即沈杨的一声咳嗽又令姜神医忧心忡忡再次把脉,沈杨因姜神医这番举动无奈至极,或许是因为姜神医于爷爷极度相似的外貌,沈杨再一次感觉到亲人的温暖,出言道:   “您放心。”沈杨的声音虚弱却笃定,带着不容置喙令人信服的力量,“我既然已经答应王爷半个月内给出解决瘟疫的药方,就没有把自己性命置之度外的想法。”   说着,沈杨玩笑的说道:“我只是一个普通人,还不至于看透生死。”   姜神医叹息一声,“疫病已经开始损害你的五脏六腑,即使最后痊愈,你要完全恢复也是不可能……”   自此都要带着满身伤痛度过余生,甚至影响寿命。   “您就是过渡忧心了,我现在还好好的,放心,我一定能撑过去的。”沈杨的声音很微弱,没说完一句话都需要缓慢的呼吸缓解体内的疼痛。   姜神医看出他的不适,鉴于沈杨病情发展速度超出普通人,思来想去,姜神医为他改了几味药,将温和的药材换成较为烈性的药材,尽量拖延沈杨的病情,直至药方研制出来。   并且姜神医让他写下保证书,不再劳心其他事物,安心养病。   沈杨都一一答应了,可是现在的他哪里是安静下来的主,一送走神医他便唤来如弦。   夜色已深,天边的月牙亮得很,照亮旁边浓厚的云层,渗出柔和的光芒。   自打来了皖南,倚风就神龙不见尾,他几乎掌管了疫病救济物资的运送,四处奔波。   这次倚风回来,带来的是除了大批量的药材就是构成疫病解药最主要的药引:断肠草。   购置药材的过程并不顺利,南方还好些,但是一些北方才有的药材,倚风前去后屡屡被抬价,药贩囤货漫天要价,若非倚风还带着彬王身边最精锐的一小队私军,恐怕真的要被狠狠讹上一笔。   沈杨听完来龙去脉后,恼怒地拍案而起,脸上泛起不正常的潮红。   “这群吃人血馒头的畜生!”随后引起猛烈的咳嗽。   “王妃,您现在不能太生气。”如弦一边拍着沈杨的背一边安抚他坐下,并重新倒了一杯温茶。   喝过茶后,沈杨接过倚风交上来写有那些漫天要价药贩的名单,一一看过,沈杨让倚风现在交给王爷。   临走前,沈杨又叫住了他。   “奔波许久,这几日便好好休息,若是王爷问你是否见过我,不必告知王爷。”   “是。”   倚风走后,如弦面露忧心的询问沈杨。   “王妃,真的要一直瞒着王爷吗?”   沈杨笑了一下,暖色的烛光为他苍白的肤色添上几份红润。   “你当真以为可以瞒过王爷吗?”   如弦不解,沈杨没有继续说。   他太了解祁衍了,也正因为了解,所以要瞒着。   彬王不可能不知道自己的情况,但是自己极力隐瞒下,彬王即使再怀疑,因为沈杨的抗拒,所以不会强硬的要求沈杨说出来,或派人查探,才让沈杨瞒到现在。   况且,彬王相信沈杨,而沈杨也知道自己只是需要再拖延一点时间,一切都会过去,他不想让彬王担心。   沈杨相信自己的判断,也相信那些研制药方的民间大夫,如今又有了姜神医的打掩护。   一想起姜神医走之前在沈杨要求下,保证不会将他的情况告知任何人,那副愁眉不展担心的模样,沈杨不禁心里一暖。   熄灯后,月牙挂在树梢在云雾的包裹或明或暗,渐渐地,东边泛起鱼肚白。   千里之外的京城,三皇子早早启程。   如今京城的情况也尤为复杂,太子和三皇子这对亲兄弟决裂,太子被幽禁,可是皇后却一反常态对太子的情况视若无睹,对三皇子关心备至。   让人一瞬间仿佛看见过往太子得势时三皇子是何等情况,而与三皇子争权夺利的十皇子也在三皇子和茹妃的联手下逐渐式微,茹妃的长子七皇子再度出现在朝堂之上。   三皇子和茹妃的结盟岌岌可危,一直隐居幕后的太后也在这段时间狠狠整顿了后宫的不正之风,并斥责皇后的不作为,眼见皇后无能,许多事,太后只能自己亲自动手。   第一件要事便是和皇帝一样,忧心远在皖南的彬王会借势收买人心,更何况现在大虞内风云动荡,朝堂之中几番势力争夺,又有掐灭不止皇帝得位不正的言论。   这一切,无一不让太后惶惶不安,于是将手探向千里之外的皖南。   圣旨下达前,太后便已经命人前往皖南,和下达圣旨的太后一前一后到达。   随着圣旨下达后,皖南逐渐升起有关彬王无能的传言,且有数个家人感染疫病被火化的百姓现身说法,哭诉彬王无能,让自己家人连一块完整尸骨都留不下来,十八层地狱也莫过于此。   对此最有切身体会的便是那些大夫,患者从一开始的极度配合,到现在一天遇到三四次对他们抱有怀疑的患者,更甚至有人宣称对他们失望要逃去北方。   好在外面日夜都有士兵驻守,才没让这些患有疫病的患者逃窜,引发更深的恐慌。   与小部分引发恐慌的流言对立的,便是大众信任彬王和彬王妃的言论,其中以被沈杨救下的百姓田小芳为代表,她无比拥护沈杨,以此为信仰开始学医。   田小芳本以为自己学医是妄想,可是当她得知彬王妃身边的侍女都能学医,所以毅然决然踏上这条艰辛的路。   可即使相信的言论占主流,却依旧抵不过那些流言引发人群的恐慌,导致频频引起动乱。   十三皇子祁襄被彬王安排解决此事,不消一天下来就被气得七窍生烟。   再一次听到被扣押的男人大声喊叫说:“你们是朝廷派下来的,却没有为我们排忧解难,我们只看到尸体,没看到你们救了谁!”   祁襄用力摔碎了手里的茶杯,碎片划破男人的脸颊,疼痛致使他闭嘴,瞪大眼睛惶惶不安的看向祁襄。   跟随祁襄的官员见他被激怒,立即抢过话头,语气激烈斥责男人。   “放肆!那些大夫日夜不休的照顾你们;士兵彻夜不眠的巡逻;水患、住所、食物——又是谁让你们可以安心呆在家里、散播这些言论!”   可即便如此,男人依旧口出狂言。   “我的母亲就是吃了你们开的药方,非但没有好转还加重!三天后就被你们拖走!你们这群刽子手!”他嘴里说着,脸上却丝毫没有因母亲死的悲伤,一板一眼就像是照着什么念似得,无法使他人共鸣。   祁襄恼怒至极刚要发作,但是官员却察觉到不对劲,他与祁襄耳语几句,祁襄脸上的表情从愤怒慢慢转化成愁眉不展,让人将男人带下去。   男人被拖走的时候还大声吼叫说他们要把自己杀了,无奈之下,士兵只好脱下三天没洗袜子塞进他的嘴里,这才止住叫声,但男人面容扭曲,翻着白眼好像要昏过去了。   待安静了下来,官员对祁襄说:   “十三皇子,和这个男人相同的言论下官已经听过不下三次,想必是有人刻意引起骚动,此人居心不良,视百姓性命于无物,定要严查!”   祁襄也意识到事情的不对劲,联想到圣旨中三皇子被派来皖南,他怀疑此事出自三皇子的手,神情愈发凝重。   就在皖南流言之风有愈演愈烈的迹象时,研制药方的大夫们正专注地看着铁笼中患有疫病的灰毛老鼠。   笼子里的老鼠再无以往的焦躁不安,安安静静的待在角落,有大夫观察到老鼠双眼不再呈现充血的血红色,几个大夫小心翼翼的将老鼠拿出来。   通过仔细检查,老鼠已经没有疫病的症状,且溃烂的伤口已在恢复结痂。   这个发现让大夫们喜极而泣,数个日夜的劳累终于换来了成果!   可是,在老鼠身上成功了,那么人身上,该由谁作为实验体呢?   高兴过后,大夫们再次陷入沉默。 第90章 内鬼   近几日皖南风气骤然变紧,大小官员以及将领士兵都异常忙碌。   但是身为御医的江阳舒却察觉到,带领御医的副院正不对劲,那是偶然一次午夜听到动静惊醒后,透过窗户的缝隙,他看见副院正在士兵巡逻的空隙中与一个躲在阴影的男人走得极近。   因为相隔较远,江阳舒没有听到两人的谈话,却清晰看见男人交给副院正一样东西,最后消失在江阳舒眼前。   江阳舒见副院正拿着东西小心翼翼揣进袖口并四处张望,他害怕被发现连忙靠着墙躲过副院正的视线,副院正走后,江阳舒若有所思的望向之前男人躲藏的角落。   翌日下午,江阳舒负责的病患忽然和他抱怨今天的药有股奇怪的味道,药是由药童统一煎制,不应该会出现问题,江阳舒安抚了病患一句没当回事。   可是当晚就听闻御医负责的疫病病患中有个老妇人过世,江阳舒想起白天病患的抱怨,起了疑心,他赶去药房拿了一份今天的药渣。   就在江阳舒准备离开时,他看见几个熟悉的身影偷摸进了药房,其中便有副院正,江阳舒身体反应快过脑子,立刻躲了起来。   他们进来后轻手轻脚的收集今日的药渣,其他几人还有些心虚,小声抱怨副院正下手太重,副院正横了他们一眼,压低声音斥责。   “太后吩咐的事,咋们就好好办,回了京城少不了好处!”   听到这话,其他几人也不再说什么,他们将药渣处理干净后带走,并没有发现江阳舒的存在。   他们走后,江阳舒才慢慢走出来,他攥紧手里的一份药渣,肯定了此事和副院正有关,但是一旦把这东西交出去,恐怕御医的名声将跌落谷底,事关自身,江阳舒犹豫了。   而他的犹豫,致使事情有了发酵的时间,到如今十三皇子接手处理。   通过拷问被抓走的男人,祁襄得知了有人在背后刻意散播言论,但是其中不乏有内鬼,里外应和导致事情愈演愈烈。   只是要彻查恐怕会引起御医和大夫们的不满,只能暗地里调查,眼下只能尽力压下流言。   祁襄前去向皇叔彬王汇报今日的情况时,在大门前撞见一个人左右辗转,很是纠结的神情,祁襄认识这人是御医中的一员,好像叫什么——江阳舒。   不过与他无关,祁襄瞥了一眼便径直往府里走去,但是身后却传来声音叫住了他。   “十三皇子!”   扭头一看,出声的正是江阳舒,后者走上前作揖道:   “下官有一封信,不知可否请十三皇子交给彬王妃?”   闻言,祁襄眉梢一挑,这样过于亲密的话是想挑拨皇叔和皇婶之间的关系吗?   江阳舒看出十三皇子脸色不对,忙解释道:   “信中并无夹杂任何私心,此事事关疫病,下官只是想请王妃做个决断。”   祁襄放下心来,他知道皇婶最忧心的就是疫病,于是接过了信进了府,并没有注意到身后的江阳舒望着自己的背影,目光忧虑。   进了大门,祁襄先去给皇叔彬王汇报情况,得到下一步的指点后才去找了皇婶沈杨。   这段时间过于忙碌,祁襄也没怎么和沈杨见面,并不知道沈杨许久没出门,看见沈杨躲在厚厚帘子后面只是目露疑惑并未多说。   如今祁襄的心里,对皇婶的信任比皇叔更多,他将信给了如弦,然后由如弦进了帘子给了沈杨。   “皇婶婶,你在里面不会闷吗?”不知情的祁襄打趣沈杨。   沈杨笑了一下,“最近偶感风寒,见不得风。”   这是对外的借口,糊弄祁襄还是够的。   果然,祁襄并未怀疑沈杨的话,他提起今天遇见的事。   “皖南这才平稳下来多久,就有人见不得好,想要搅混水。”   沈杨听到祁襄说起那个突然暴毙的老妇人低头看了一眼信封,心里有了猜疑,便问了一句。   “老妇人是由谁负责?”   祁襄皱眉想了想,“应该是御医负责,之前皇婶婶你好像照顾过,后来交给了御医。”   一听这话,沈杨心里有了数,他撕开信封取出信,几行看下来脸上升起怒色。   外头的祁襄久久没听到沈杨回话,疑惑道:“怎么了皇婶婶,是有什么不对劲吗?”   “你不用大海捞针了,这件事是针对王爷和我。”沈杨把信重新叠好,“现在即刻关押那些御医,别让他们和任何人接触!”   祁襄站起身,神情凝重,“皇婶婶,到底是怎么回事?”   “你自己看看吧。”沈杨把信递给如弦,让她送出去给祁襄看。   信中简要提及了老妇人暴毙前后副院正以及御医的异常举动,祁襄看完手中的信被捏变形,咬牙切齿的说:   “他们怎么敢!”   好在经过这些时日的历练,祁襄已经懂得如何隐藏自己的情绪,他闭了闭眼,对沈杨说道:   “皇婶放心,我一定不会让你和皇叔失望!”   祁襄放好信,准备离开的时候还是给沈杨说了一件喜事。   “那些民间大夫不负皇婶期待,他们已经研制出药方,但药方现在只对患有疫病的老鼠有用,现在正在寻找愿意试药的病患。”说着,祁襄叹道:“只是药方里有断肠草,出一点差错就可能撒手人寰,恐怕没有那么容易找到愿意的人。”   沉默了一会,沈杨回答道:   “总会有人愿意的,你不用扌喿心。”   “皇婶婶说的对。”   祁襄没有注意到沈杨语气的不对劲,憨直的信任沈杨,揣着信继续忙碌去了。   屋里的沈杨掩唇咳嗽几声,招手让如弦过来,如弦跟在他旁边许久,自然明白王妃想要做什么,僵在原地没有上前。   “如弦。”沈杨撩起眼皮看向她。   如弦双唇紧抿,“王妃,您不能去!”   可是沈杨哪里会听她的话,一意孤行。   “去叫姜神医来,有他在我不会有事。”   “您没有听十三皇子说的话吗?但凡有一点差错,您就要——”后面的话,如弦实在不敢说出口,生怕一语成谶,她跪下哀求沈杨。   “王妃,奴婢求您。”   沈杨别过头,没有看她的眼睛。   “去叫姜神医来。” 第91章 进行   姜神医被请进府的时候并不知晓药方已经研制出来,只当是沈杨病情不稳定,待到看见如弦脸色不佳时,以为出了什么事,一路上都惴惴不安。   进了屋从沈杨嘴里得知他的打算后,姜神医猛地站起,怒斥道:   “你在说什么胡话?你当这是玩笑吗?有没有把自己的性命放在心上?”   沈杨与其据理力争,“我与他人有何区别?难道姜大夫眼里也有身份之差?我的命是命,他人便不是?”   这一刻,沈杨没有称呼为神医,而是称之为大夫,意图让姜神医明白自己的心情,身为医者的共情。   “即便不是我,还有他人,那么为何不能是从我开始?若是您,想必也与我一样。”沈杨眼神诚恳,语气坚定。   姜神医有一瞬的挣扎,又很快从沈杨话中引诱的思想误区挣扎出来。   “好你个沈杨,和我这个老头子耍起小心眼了。”姜神医反应过来就骂了一句,沈杨嘴角微翘,回道:   “是姜神医聪慧,没被我这个毛头小子哄骗。”   姜神医看着孱弱的沈杨,心中的怜爱溢于言表,他没有孩子,看着沈杨就像看着自己的孩子。   “你才多大?我这把老骨头又多大?哪能和我这个老头比,你不该以身试险。”   沈杨没有说话,微微弯下脖子,微光透过窗照在他的脸上,苍白的脸上只有因剧烈咳嗽引起的红,安静的仿佛一阵烟,稍纵即逝。   无声的执拗一点点消磨掉了姜神医的坚持,最后无奈叹息一声。   “你怎么这么固执。”   这话就是说答应了,沈杨终于展露笑颜。   “不过,这件事由我说了算,你不能冒进。”   沈杨点头答应了。   临走前,姜神医一边摇头晃脑,一边背手往外走。   “现在的孩子脾气怎么都这么古怪。”喃喃着消失在门外。   沈杨望着,一瞬间仿佛看见爷爷得知自己执意学医后那副无奈又疼惜的表情。   再回过神,眼前已无人,徒留一缕清风穿堂而过。   皖南的水逐渐被搅浑,只是今日民间大夫们感觉到那些个御医都消失不见了,没了人指指点点,大夫们心里舒畅之余又疑惑不已。   太后的人混迹人群中,听到大夫们的议论,意识到事情不妙,暗自盘算今晚离开。   只是他们没有想到,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深夜,风清月明。   寂静的街道忽地闪过几道身影,巡逻的士兵还未察觉之际便消失的无影无踪,几人交换眼神,觉得一切顺利。   有一人觉得事情过于顺利,落后他们一步。   就在他们即将逃出城门时——   ‘簌簌’数支箭矢破空而来,他们没有准备之下躲闪不及,中箭倒地。   其中有人立即反应过来想要咬破嘴里的毒药,却在下一秒被士兵卸了下巴,再抬头便看见十三皇子将手中的弓往后一丢径直走向他们。   祁襄这次学聪明了,提前放出御医忽然不见的消息,诱导太后的人听到风声离开,那样他就不用费尽心思去一个个查,只需要坐在岸上看着那些鱼一个个往自己的网里扑。   浓烈的血腥味浸入土壤,祁襄面无表情看着他们,拔出腰间的剑直接要了其中一人的命。   因为被卸了下巴,那人连一声惨叫都没有发出来就已命丧黄泉,双眼睁大,看向的位置正好是此次行动的队长。   祁襄解了气,抬手让底下的人将其带回去关押。   此次行动的队长被拖走的时候望着那个死去的人,脊背已经满是冷汗,直至远离再也看不见,眼前还时刻浮现出那人的双眼。   他们虽是暗卫,但在太后那养尊处优惯了,几经迭代早已失去狠劲,当失去对自己性命的主导权后,心中后知后觉升起未知的恐慌。   所有人都离开后,落后队伍一步的暗卫从阴影中走出来,身体已经因恐惧而僵硬,他太明白被抓走后的暗卫会是什么下场。   可是眼下不是畏缩不前的时候,他必须回去禀报太后,暗卫情绪立即稳定下来,消失在黑夜中。   夜晚发生的种种没有被其他任何人知晓,只是又一个风清月明的晚上。   风一吹,血腥散去,城门前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   祁襄一身染血前去给皇叔复命,府中伺候的下人在深夜看见他满身是血走来,先是被吓得脸色一白,双腿战战就要跌倒,好在被祁襄旁边的士兵扶住。   今晚似乎很不一般,祁襄在门外等了许久才等到皇叔的接见,刚一进门,闻到的是比平常更加浓重的草药味,再抬头,祁襄双目一颤。   只见一直依靠轮椅才能行动的彬王,此时正站在他的面前,面色红润,行动间没有任何异常。   祁襄大惊,上前一步又很快镇定下来,不可置信的发出疑问。   “皇叔的腿……好了?”   “嗯。”   祁衍站起后才让祁襄感觉到皇叔的高大,祁襄不知道皇叔的过往,却从长公主嘴里和书籍中、画像上知晓过先帝,那神态仿若先帝再世。   短暂的晃神后,祁襄将今夜的事全部告知,少有的被皇叔夸奖,但之后便被祁衍安排了。   “三日后,我将离开皖南,这里一切交给你。”   祁襄不解,“皇叔要去哪?”   “届时你便知道了。”   祁衍右手撑着桌沿,烛光下,半边身子隐没在阴影中,祁襄不知不觉听从皇叔的话。   离开后,祁襄走在路上恍然回神,他真切的感知到,皇叔完美继承了皇祖父的所有优点,也有皇祖父没有的优点,而这是如今的父皇、现在的皇帝都不曾拥有。   好似即将腾飞的龙,令人不知不觉臣服。   在祁襄走后,祁衍身形一晃,跌坐在椅子上,他看着案桌上的信,眸色沉凝。   还不够,要再快点。祁衍握紧扶手,表情有些微扭曲,嘴角溢出一滴血。   太阳升起,驱散夜晚的黑暗。   距离祁衍约定的三日,还有三天两夜。   已经鲜少出门的沈杨在清晨穿戴整齐,披着厚厚的斗篷坐上了马车,马车即将启动的时候,彬王身边的下人拦住了,并传达了彬王的话。   “王爷命小的告诉王妃,王爷会等着王妃平安归来。”   ——我等你。 第92章 开始   清晨的风总是带着些许凉意,吹散了心头的愁思。   沈杨望着后面随着马车的行驶不断退去的府邸大门,放下车帘合上双眼。   身边的如弦偷偷擦去眼角的泪,想起天还未亮时妹妹如心找来和她的对话。   如弦以为妹妹并不知道王妃感染疫病的事。   可是如心在得知王妃要和姐姐一同前往民间大夫所在官府的时候,立即想到药方已经在老鼠身上研制成功,此刻需要病人前去尝试,她拦下姐姐开门见山的说:   “姐姐,你是不是要和王妃一起去官府?是因为药方吗?”   如心抓着姐姐的手用劲很大,令如弦皱了皱眉,可见对方面色焦急,如弦沉默了一下点了头。   得到肯定答复的如心急得快要哭出来了。   “姐姐你怎么能让王妃去?这是想让王妃死吗?是姐姐告诉我,你亲眼看见第一只试验的老鼠暴毙……”如心目露哀求,“姐姐,你不会想让王妃也那样吧?你求求王妃,好不好?”   如弦低着头,半响后才缓缓摇头,并挣开如心的手,往前走的时候还听到身后如心的哭声。   但是待到送行的时候,如心在沈杨面前已经恢复了平常,只是双眼有些红,即使王妃询问也只是摇头露出笑脸。   登上马车后如弦回头看了一眼,她看见平常没心没肺的妹妹红着眼别过头,不让他们看见,从什么时候开始,她的妹妹也长大了。   马车行驶在清晨的石板路上,‘哒、哒、哒’。   同一片天空下的边疆,没有皖南的小桥流水,只有漫天黄沙飞尘,猎猎风声呼啸而过像是一把把利刃割裂人的皮肤。   镇守边关的是彬王祁衍的外祖父:闻老将军。   满面风霜,两鬓斑白,双目却不似平常老人浑浊,依旧炯炯有神,他站在城楼上,犹如城墙一般矗立在哪,守护着大虞的边疆,纹丝不动。   闻老将军是边关的定心丸,只要他在一天,鞑靼便不敢来犯,城墙内的百姓便能安居乐业。   他是将风沙挡在外面的高山,是边关百姓心中的神。   可是现在,闻老将军看着黄沙后虎视眈眈的鞑靼大军,心有余力不足。   他已年迈,时不久矣,又有何人替他镇守边关?威慑狼子野心的鞑靼?   满是粗茧的手掌扶住城楼的石栏,挺直的脊背、宽厚强大的背影依旧令人景仰臣服,可飘散的银发却在诉说着岁月的无情。   偌大的大虞只能依靠年老的将军威慑边关外的虎狼。   庆幸的是大虞有闻老将军,不幸的是后继无人。   黄沙滚滚,卷起浓浓灰烟,携萧瑟杀气吹进皖南,化作树叶上滚落的水珠中一粒沙。   水珠落下,‘啪嗒’。   官府中研制药方的民间大夫们此时正围着桌子激烈争论该如何进行下一步,无人敢做第一个试药的人,谁都想着躲在人群中,坐享其成。   必须要有一个人站出来,才能带动其他人跟随,可是又有谁敢呢?   ‘叩叩’,有人敲门。   众人转头望去,那人是彬王妃身边的如弦,大夫们对她很是熟悉,因为对沈杨的恭敬,连带着对如弦也很是客气。   一人上前询问,“如弦姑娘来此是小先生有何想法要传达?”   他们并不知道沈杨的染病,而沈杨的身份也让他们明白对方还有其他要事。   可沈杨即便没有时刻在场,但一直和他们保持沟通由如弦负责传达,影响并加快着药方的进程,所以大夫们敬佩沈杨的心情一直未变。   “打扰各位大夫了。”如弦行了个礼,随后众人便看见她走到院子里将一个藏在斗篷里的男子小心翼翼扶了进来。   在众人疑惑的目光下,男子掀开了斗篷,露出一张熟悉的脸。   “小先生?”   有人惊呼,亦有人很快发现沈杨不对劲的脸色。   “小先生,您这是病了吗?”   沈杨点点头,大夫们对视一眼笑了。   “小先生这是来查看咋们的进程,顺便来看病来了。”   “诸位真是聪慧。”沈杨解开斗篷,露出缠着纱带的手。   有人立即察觉出不对劲,不安的询问一句。   “小先生,你莫非是来试验药方?”   “胡说八道!”有位老大夫立即高声呵斥,吹胡子瞪眼的说:“哪有你这么咒人?”   不仅如此,说话的那人还受到在场其他大夫的怒目而视,前者缩了缩脑袋不再说话,沈杨赶紧解围。   “先生不用生气,他说对了,我正是为此而来。”   此话一出,屋内一片死寂。   半响后,有人干巴巴的问道:“小先生是说笑的吗?”   众人向沈杨投去目光,等着他应答说是玩笑,可是没有。   沈杨让如弦为自己拆下纱带,露出疫病发病时溃烂的伤口。   铁证摆在眼前,众人不得不接受事实,同时也明白了为何这段时间,沈杨一直让如弦传话却从来不露面。   大夫们张张嘴,却什么话也说不出,眼前的画面如同巨石压在他们心头喘不过气。   “诸位不用担心,沈杨相信诸位的成果,并且我已经让姜神医赶来。”   得知姜神医会一起陪同,大夫们沉重的心情终于有所缓解,有位年轻的大夫勉强露出轻松的笑。   “小先生说的对,我们已经试了这么多回,虽然之前都是在老鼠身上,但是相信不会有事,一定会成功。”   话虽如此,其他人脸色还是凝重,沈杨的才华和能力他们有目共睹,失去沈杨对于医术界、对于大虞都是一个巨大的损失,而他们并不想看见一个富有才华的年轻人为了百姓死在他们前面,宁愿那是自己。   如弦为沈杨重新包扎好伤口,她感受到沉重的氛围,低下头祈祷王妃能够收回这个想法,但显然是不可能。   “诸位这般是对自己不信任吗?”沈杨出言缓和气氛,“可是我却很信任诸位。”   沈杨的话有效的打消了一些大夫们的低落情绪,老大夫站出来,道:   “小先生值得我等景仰。”   “先生说笑了,我只是一个普通人,同样惧怕。”   就在这时,有下人过来通报。   “启禀王妃,姜神医乘坐马车被几只疯狗拦了去路,马匹受惊,姜神医从马车里摔出来昏了过去。”   果然,此事不出沈杨所料,剧情不会让他轻易达成目标,他站起身,语气平淡的对大夫们说:   “既然神医无法到场,我们先开始吧,南方的百姓不能继续等下去。” 第93章 成功   沈杨躺在床榻上,安静的看着屋顶,身边为其诊脉的大夫换了一个又一个,但没有一个人敢轻易下定论。   首次将药方试用在患者身上,后果会是怎样,没有人清楚,老田只是侥幸捡回一条命,可沈杨呢?   药方中每一样药草的剂量该如何处理?少了会令之后的药无法再起作用,多了会让沈杨如同那只暴毙的老鼠一样。   何况沈杨的身份,一旦死去,不是他们这些人中任意一人能承担,且他们并不想看见沈杨死在他们眼前,所以忧虑不决。   一旁的如弦看着大夫们一张张沉凝的脸,心一下被揪了起来,恐惧和担忧擒住他的心脉,令她难以呼吸。   可作为试药对象的沈杨却显得无比平静,若不是清浅的呼吸和睁开的双眼,几乎让人以为他已经沉睡。   他的安静和其他人的焦虑形成鲜明对比,再一次被要求诊脉后,沈杨坐起身,开口道:   “诸位不必再犹豫了,时不等人。”   紧锁眉头的大夫们终是写下了第一方应对疫病患者的药方,无论是来往的下人还是煎药的药童,府中上下的气氛都格外沉重。   一味味药材被陆续加进去,浓烈的草药味溶于升起的白烟呛得人落泪。   一炷香后,熬好的药汤辗转于一个个人手上,最后被如弦接过送入屋内。   房门合上后,躲在院门外一个不起眼的下人不动声色的离开了官府。   褐色的药汤倒映出沈杨的样貌,因为疫病的缘由,沈杨的嗅觉不如以往灵敏,并没有闻出药汤里那些微的不对劲。   大夫们中有一人看着沈杨即将喝下药汤,心中又担心起药方是否有偏差,抬手想阻拦可沈杨已经将其完全饮下,见状只得将手放下。   碗底还残余一点药渣和药渍,如弦接过忧心忡忡的注视沈杨,其他人亦如是。   众人的目光下,随着时间的推移沈杨脸色由苍白逐渐转为红润,虽然这红润并不明显,但已经足够让在场的其他人高兴。   就在所有人以为他们成功的时候,沈杨忽然捂住胸口面目扭曲,最后张口吐出一团黑血。   血四处溅开,染红了沈杨的衣摆,所有人都目瞪口呆没有反应过来。   沈杨意识混沌,再难支撑、轰然倒地,迷蒙间他仿佛看见前世的小院,推开院门,爷爷正在院子里晒药,看见沈杨回来正冲他笑。   “爷爷……”   没有人听到沈杨的喃呢。   之前想要阻拦的大夫用力嗅了嗅,闻出屋内弥漫的药汤气味有些异样,他立马上前夺过如弦手里的药碗,伸出一根指头沾了碗底的药渍放进嘴里。   “药里被人下毒了!”   这句话唤醒了所有人神志,如弦扑在沈杨身旁,她说不出话,眼泪大颗大颗往下流,嘴里发出含糊不清的言辞。   “王妃?”   其他大夫立即上前把沈杨扶上床榻为其诊脉,他们都慌了神,老大夫拿过药碗再次尝试,当尝出药渍中的异样时,他颤抖着手。   “到底是怎么回事?”   没有人知道,只有如弦的哭声不绝于耳。   屋外,蝉鸣声声,它们在夏日歌唱,不为人的悲欢所影响。   此时,昏厥的姜神医正躺在皖南一间普通的药馆,意识朦胧间,他听到一个声音的呼喊。   “爷爷……”   姜神医极力想要睁开眼看看是谁在呼唤,他看见一个陌生的小院,院门被人推开,姜神医看见沈杨站在院门口,好像在哭着叫自己。   “爷爷……”   姜神医猛地从昏厥中惊醒,当他看见自己正身处何方时立即从床上下来,忽然的站立令他险些再次倒下,姜神医稳了稳身形,立即让人备马。   没有人回应他的话,姜神医出门一看,发现医馆里空无一人,他强撑着踉跄走出医馆,一匹黑马绝尘而来,在姜神医跟前停下,坐在上面的正是倚风。   倚风翻身下马,“姜神医,王爷命属下找你多时,请上马,倚风带你前去找王妃。”   来不及多想,姜神医就被倚风伸手一提拽上了马,坐在马上的姜神医看见不远处自己的马车正荒废在路边,可是马夫和那些疯狗已经不见了。   再回忆起当初的情况,姜神医分明记得是有人扌喿纵疯狗阻拦马车,但是那人在被自己看见后立刻逃离现场,并未让姜神医看见样貌。   看来不仅仅是皇帝和太后,还有人在针对彬王,不、应该是针对沈杨一人。   一路颠簸,姜神医这把老骨头险些没颠碎,二人匆匆赶来,可看见的却是倒在床上失去意识的沈杨,脸色是中毒后的青黑。   姜神医推开围在床边的众人,他从怀里取出针灸包快速地扎向沈杨身上几处大穴,暂时缓住毒素蔓延。   不等姜神医询问,率先发现不对劲的大夫解释道:   “我们不知道是谁动了手脚,有人朝药里投了毒,毒性加剧了断肠草的药力,这才导致小先生现在的情况……”   即便不是他们的错,大夫们仍十分自责。   如弦在这时止了哭,冷静的说道:“必须通知王爷,封锁城门,不能让这个歹人逃出去!”   话音未落,只觉风声一掠,再回头,倚风已经消失在屋内。   姜神医问清了是何种毒药,很快便着手为沈杨解毒,其他人被赶了出去。   屋内门窗紧闭,姜神医专心致志为沈杨扎针,一滴汗水从额角滑落,掉在被面上。   “爷爷……”   昏迷中的沈杨喃喃着,引起姜神医的注意,他想起之前晕厥时,正是这样的呼唤才使自己醒来,不过走神只是一瞬,姜神医打起精神全神贯注地为沈杨施针。   沈杨躺在床上,可意识却沉入最深的梦境,他看见爷爷教他每一味药材的名字,沈杨记得那时的自己只能听到爷爷温和的声音。   但是现在,沈杨以另一个视角看见了爷爷悲伤的眼神,爷爷看着年幼的自己,满眼的心疼和悲痛。   为什么?   爷爷……   沈杨费尽力气跑向爷爷,可是爷爷却离他越来越远,他哭喊着却始终无济于事。   “羊羊……”   沈杨骤然回神,转头看见祁衍正注视着自己,朝自己伸出手目露哀求。   “羊羊……”   一边是逐渐远去的亲人,一边是信任自己的恋人。   脚下忽然崩裂,沈杨骤然往下坠,失重感致使他瞬间清醒。   当沈杨睁开眼后,耳边炸开一声声欢呼。   “醒了!”   沈杨侧头望去,是姜神医、大夫们还有如弦,所有人为他再次睁开眼喜极而泣,沈杨看见之前倒地从自己身上掉下来的玉牌安静的躺在地上。   只是玉牌上的裂痕,似乎又多了一道。 第94章 结束   收到消息的第一时间,祁襄就被彬王指派下去全城戒严搜捕,迅速的行动让投毒动手脚的人只能龟缩在城中。   使坏的几人聚在一起商量如何离开,最重要的是如何分配银子,其中一人觉得是他成功投毒,功劳最大,理应得到更多。   可是其他人对其不满,推搡间,有人趁乱捅了同伙一刀,被捅的那人双目圆睁,在众人眼皮底下倒下,血淌了一地,死不瞑目。   众人先是一静,却不知道是谁捣乱,惊恐之下都以为这是有人想要杀人独吞,自己一定不能白忙这一场,再次争吵起来并引发乱斗。   有个身材矮小的男人见众人厮打,瞄准所有人没有注意到的机会卷走银钱跑了。   厮打声惊动邻居,而这时邻居又看见巡逻的士兵,立即上前告知带着一队士兵敲响了门。   这伙人因为杀人被尽数抓捕,并且发现银子也没了,给他人做嫁衣不说还被抓走。   以及其戏剧性的方式,这伙歹人锒铛入狱。   因为祁襄将城中太后的人控制住,只有一人逃出皖南,抓捕的行动在夜晚及其隐秘没有让城中那些被收买的人发觉。   他们没了领头羊,暗自琢磨着还能不能拿到银子,心里不由打起鼓来。   又过去一天,城中在清晨贴出告示,所有没有感染疫病的居民都需要前去官府大门前,每人每日领取一碗药汤预防疫病。   告示表明他们不需要再害怕疫病,已经有了药方可以治疗、预防疫病,大部分人都对此十分高兴,可是那些被鼓动的小部分人心里打鼓了。   他们可是十分清楚自己口中那个老妇人是怎么死的,如今忽然出了告示,难免不让他们害怕,于是和同样抱有疑惑的人前去。   官府大门前已经人山人海,支起的棚子下,几个大夫和药童、下人们忙碌着分发汤药,如弦和如心同样在其中。   如弦正在分发汤药的时候,忽然听到旁边传来一个人喊叫着说道:   “之前就有人被你们治着治着就死了,谁知道着药会不会喝死人!”   这句话引起在场其他百姓的疑虑,捧着手里的碗一时不敢喝。   说话的人眼见其他人看着自己,心里有了底,便再次出言。   “你们口口声声说彬王妃是救世菩萨,可是我可还记得,那个老妇人就是被你们口中的菩萨害死的!说不定这碗汤就是想让我们也和那个老妇人一样!”   “你说的是真的吗?”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不会吧?彬王妃可是个大好人!”   “对啊!你是不是胡说?”   那人被群起攻之,一气之下把自己知道的全部捅了出来。   “我没有胡说!我可是听说了,那个老妇人一直被彬王妃照顾,但是彬王妃一走,老妇人没过几天就死了,谁都知道彬王妃和御医不合!整日和民间大夫们混迹在一起。”   “一定就是他对御医不满,所以让老妇人在御医手里死了,没看到现在御医都被抓了吗?彬王和彬王妃他们每一个好东西!”   “你给我闭嘴!”如心扒开人群冲上去怒骂,“你胡说八道什么?王妃从来没做过这样的事!”   那人退后一步,指着如心说:“你看,这么急着撇清关系,还说没有关系?”   如心气地两眼冒火,转头一看,发现不少百姓被他的话蛊惑了,面露迟疑,甚至还有人偷偷将碗放了回来。   驻守的几个大夫在这时过来为彬王妃证明清白。   “彬王妃绝不会做出草菅人命的事!你……”   话还没说完就被那人抢了话头,“你们这些大夫和彬王妃走得近,肯定要为彬王妃说话,不过是彬王妃手下的狗!”   “你!”   大夫们从未见过如此胡搅蛮缠的人,他们一心向医赶赴皖南,却受如此大辱,气得连话都说不清。   “你给我闭嘴!”如心站到大夫们面前,扛着百姓异样的眼神,字字铿锵,“你们难道忘了水患再次来袭的时候,是谁第一时间去赶赴现场去救人的吗?难道忘记了是谁带领大夫们救治你们患有疫病的亲朋好友吗?”   她环视四周,那些与她目光相交的人都不由眼神退让,如心站在那,对上散播谣言那人的双眼没有丝毫退让。   “王妃自从到了皖南,一直不眠不休救治疫病患者,有了水患也是王妃第一个带人前往救灾,甚至……甚至因此染上疫病……”   如心哽咽这指着碗里的药汤,说:“这药就是王妃用命试出来的!”   “你们有什么资格说王妃?又有什么资格说救你们的王爷!”   如心声泪俱下的控诉让听到的人都低头沉默,脸上浮现出羞愧额神情。   这时因为所处位置比较远,如弦现在才穿过人群走了过来,她站在如心身边一起接受大众的目光。   “我是王妃身边的贴身侍女,既然你们都不信,那么,我先喝。”   说罢,如弦端起一碗药汤眉都没皱一下将其一饮而尽,喝完,如弦把空碗亮给所有人看。   大夫们站出来告诉众人,“如果没有王妃就没有我们这些人来到皖南,也没有这么快将药方研制出来,更不会在现在让你们喝下,但凡有人质疑彬王和彬王妃,请他现在就离开!”   一时间,所有人都将目光看向一开始说话的那人身上,那人一改当初的嚣张,缩起脑袋端起桌上的汤药喝下就跑了。   事态平静下来,可是这件事很快传遍了皖南的大街小巷,也传进了沈杨的耳朵里。   姜神医收回诊脉的手,面色凝重,沈杨却是很轻松,拿这件事和姜神医说笑,姜神医皱了皱眉,却还是在沈杨的话中露出一点笑意。   这时,外面下人传话,王爷让沈杨过去。   沈杨坐起身,姜神医欲言又止,眉头紧锁。   “放心吧,姜神医,我清楚自己的身体。”   说罢,沈杨跟随下人离开,留下姜神医满脸愁思。   下人带着沈杨去的地方不是彬王常在的书房,而是一间地牢,到达地牢门口,下人就退开让沈杨自己进去。   地牢的大门沉重散发着浓烈的血腥气息,推开后,门内昏暗的光线让人十分压抑,顺着脚下黏腻的路往前走,时不时能听到回荡的撕心裂肺的喊叫。   又往前走了几步,沈杨面前忽然出现一个人,那人藏在黑色的斗篷里,声音低沉。   “王妃,请随我来。”   路旁烛台上的的烛光闪烁了一下,沈杨跟随着往前走,他们走到一间牢房前,里面有个身材矮小的男人蓬头垢面的蜷缩在角落瑟瑟发抖。   “我们是在一个猪棚抓住的,他从客栈二楼掉了下去正好掉进猪粪堆里,经过审讯,他把知道的都招了。”   “他们从王妃一进南方就跟在后面,幕后的人藏得很深,他只知道对方身份不简单,出手就是五百两的银票。”   “他还招了什么?”   “接头的那人身上有股香味。”   沈杨转头看去,“是什么?”   “女人的脂粉香。”   有人想沈杨死,会是谁?   沈杨大概猜到是谁了——风月怡。 第95章 边关   骤然想起风月怡这个人,沈杨又想起另一件事。   如今三皇子明显倾向于沈杨这边,究其根本是因为苏佳,而苏佳因风月怡死,但三皇子却没有彻底和风月怡撕破脸皮,反之保全了二人之间的定亲。   显而易见,沈杨说的没错,苏佳想的亦没错。   对于三皇子而言,他爱苏佳是真,可爱皇位也是真,而皇位在三皇子心中更重。   苏佳走了倒是好事,但愿她回到现世能够继续好好生活。   “王妃。”   沈杨从思绪中惊醒,跟随暗卫往前走,再往前就是御医们关押的地方。   并不是所有御医都被关押,除了太后手下的那些人,剩下的都被控制住,无法轻易接触到外界,这也是为了安全起见,那些软禁的御医们其中也包括了江阳舒。   眼下牢房中的副院正看见沈杨,披头散发的扑过来,整个人‘碰’地一声撞到铁栏杆上,可他却丝毫没有感觉到痛似得。   “彬王妃,我错了!求求你放了我!我已经把我知道的所有东西都说出来了!你一向心善,你一定会放我出去,对不对?”   暗卫怕副院正伤到沈杨,伸手拦了一下,沈杨退后一步避开了副院正伸过来的手。   那只手的指甲里藏满污垢,手上的皮肤也满是脏污,再看向脸,副院正再无往日不可一世的威风,双眼深陷、嘴唇因脱水开裂,蓬头垢面的哀求沈杨。   “你该求的不是我。”沈杨很平静,没有被副院正的话影响分毫,“你该求的是那些被你害死亦或间接害死的人。”   赴皖的队伍中每个人,尤其是太医院派出来的副院正,地位不高不低,彬王着重派人调查了一番,这一查便查出了点东西。   副院正在短短五年里从一个名不见传的小太医坐上副院正的位置,其手段自然不是那么简单,踩着多少人命上去,沈杨并不知情,彬王也没有让他过多知晓,只是简单的提起让沈杨小心。   这也是为何,沈杨到达南方后,对御医的态度有着明显的转变,或许是先入为主的观念,但沈杨对眼前的副院正没有丝毫同情。   沈杨跟随暗卫继续往前,走出几步远就听到身后传来副院正撕心裂肺的吼叫和拍打牢门的动静。   “那些人该死!是他们挡了我的路!难道像我这样没钱没地位的人就该被人踩在脚底下吗?沈杨!这就是你的善良吗?放我出去!”   ‘碰碰’几声巨响,声音并没有让沈杨的步伐停顿片刻。   暗卫带沈杨到达地牢最深处,那里弥漫着浓烈的血腥味,耳边只有二人鞋底踩在地砖上的声音,安静的几乎让人恐惧。   又走了一段距离,眼前出现一个熟悉又陌生的身影,沈杨带着疑惑走过去,对方听到动静侧过头,沈杨看清那人样貌后,双目瞪大,有些难以相信。   “王爷?”   沈杨惊讶的不是彬王出现在这里,而是惊讶彬王站在他面前,按照姜神医的治疗,至少还需要四十天才能完全复原,可是现在彬王强行让自己站起来。   沈杨喊出一声很快收敛了自己的神情,只是用眼前传达自己的忧虑和疑惑,彬王示意他过来,沈杨快走几步和彬王站在一起。   这个时候,沈杨才发现昏暗的烛光下,眼前还有其他人,周围站着的都是彬王身边的暗卫,其中还有一个身披戎甲身形壮硕的男人,不过最醒目的还是中间被锁链锁住四肢浑身都是血的人。   因为光线昏暗,沈杨不清楚那人是谁,但很明显,这个人身份非同一般,沈杨仔细看了一眼,终于看到那人头发底下那一抹金色。   异邦人?不,沈杨联想到书中和大虞屡次起冲突的鞑靼,很快意识到这人是鞑靼潜入大虞的奸细。   “鞑靼人?”沈杨问了一句。   回话的不是彬王,而是之前那个他看见身披戎甲的壮硕男人,他上前一步回话。   “王妃猜对了,此人正是鞑靼派来的奸细,极会隐匿身形又精通大虞话,属下等人蹲守许久才抓到,皖南的瘟疫正是经他的手,若非王妃遇见哪位老兵,王爷还一时没有意识到鞑靼的影子。”   “老田?”   “正是。”   沈杨沉思片刻,问:“你们打算怎么处理?”   男子没有回话而是看向彬王,得到准许后,他才将一切全部告知沈杨。   老田的出现只是让彬王的怀疑扩散到大虞外界,可是抓到那个利用老鼠散播疫病的歹人后,通过审讯彬王才肯定了这个猜测。   暗卫的审讯方式非同一般,后来人出来在被押送去刑场斩首的路上受了点刺激便疯癫了。   抓住这个奸细的过程也不简单,能够在大虞藏这么久,更不是凡人,但庆幸的是,彬王抓住了他;不幸的是,从奸细嘴里得知,朝廷中已经有数个官员成为鞑靼的内应。   更可怕的是,奸细即将把皖南的消息传出去,被彬王的人截住,可这即使没有接到奸细的消息,也只是短暂拖延鞑靼举兵进攻的时间。   眼看皖南慢慢稳定下来,彬王明白,自己必须要动身了,外祖父的身体如何,他再清楚不过。   这也是为什么,彬王加快恢复的时间,强行站了起来。   明白了一切,沈杨心里一阵阵后怕,也意识到彬王想让他做什么。   “这个人要带去京城?”   身披戎甲的男人没想到沈杨这么快就反应过来他们的用意,颇为惊讶的看了沈杨一眼。   “嗯。”彬王语气平淡的就像在说一件寻常小事,“后天我就将启程前往边关,届时,我会留下暗卫护你周全,三皇子和京城的事,交给你了,羊羊。”   彬王没有犹豫的信任让沈杨心里感受到担子的沉重。   “好。”   沈杨的目光再次看向被锁链困住昏迷不醒的鞑靼人,这人将是揪出朝廷中内鬼的关键人物,只是还有没有好好相聚,就再次面临分别。   回忆起感染疫病的期间,自己对待彬王的疏远,沈杨心中满是不舍的情绪。 第96章 不舍   短暂的见面后,为了避开其他势力的耳目,沈杨需要先行离开,暗卫领着沈杨往外走。   刚走出两步,沈杨忽然回过头看向彬王,冷不丁喊了一句。   “王爷。”   话音未落,彬王就转头看过去,仿佛早就预见沈杨会喊他。   在场的其他人看见眼前这一幕,明白要给二人留出相处的空间,默契的离开了。   昏暗的牢房中,鼻尖嗅到的是腐烂的腥臭味,可是两个人却同时朝彼此望去,四目相对,眼中的不舍昭然若揭。   沈杨往前走了几步,而后快速跑到彬王跟前用力抱紧他,侧耳倾听到的是对方稳健的心跳,‘砰砰’令人安心又留恋。   “我等你。”   这句话曾是彬王告诉沈杨的,如今又还给了他。   祁衍伸出手想要搂住怀中的人,但抬起的手悬在半空迟迟没有,最终握拳慢慢收回,轻轻应了声。   “嗯。”   没有太多时间去告别,转眼间就到了彬王离开的时候,不能惊动任何人,所以只能在不为人知的深夜时离开。   来时人尽皆知,去时悄然无息。   暗卫的首领,也正是在地牢里给沈杨带路的黑衣人,在还未入夜、队伍还未启程的时候又去见了倚风。   只是他去的不是时候,正巧看见如心给倚风送缝补好的靴子,两人在院门口说了好一会话,可实际上却是倚风微微倾身听如心的絮叨,多是讲的府中琐事和王妃的事。   从府中抓到其他人的眼线到如弦不让自己为王妃煎药,事无巨细的和倚风絮叨着,或许是因为在皖南没有其他熟悉的人,如心或多或少依赖着倚风。   虽然这个树洞得不到回应,但讲完,如心感觉心里舒服多了,每每说完都带着满满的笑意离开。   倚风认真听完如心的话,又目送她离开,再回头就看见暗卫首领在后边站了不知多久。   首领丢给倚风一壶温酒,后者了然的和他坐在院子里叙旧。   一杯酒下肚,首领长出一口气。   “换做以前,真是不敢想,当时我还在可惜你被赶出去怎么办?没想到你这小子现在过的比谁都好。”   倚风默默喝了口气,说道:“都是王妃的功劳。”   听到王妃两个字,首领顿了顿,没有立即回话,半响才点头。   “是啊,如今王爷能够有王妃陪在身侧,又因为王妃得到神医的治疗,是幸事。”说着,首领抬手拍了拍倚风肩膀,“兄弟,你现在身份过了明路,又有了喜欢的人,有机会我一定喝你一杯喜酒。”   倚风点点头没有否认。   两人又说起往事,最后酒将尽的时候,首领端起酒壶把剩下的酒一饮而尽,酣畅淋漓的长舒一口气。   “今天咱们这些兄弟就要去边关了,有缘再见!”   倚风微醺的脸色褪去醉意,郑重的抱拳道别。   “保重。”   首领哈哈一笑,“告辞了,兄弟。”   眼前黑影掠过,再回神,眼前已无人影。   倚风坐在院子里的石凳上,看着桌面上剩下的酒壶陷入沉默。   头顶的月亮已经高挂,泠泠月色犹如在诉说别离。   回去的如心抢着要给王妃煎药,可是被如弦指着脑袋骂。   “你都几次把药烧干了,还想烧坏几次?去给王妃端水。”   如心被姐姐骂了又不敢反驳,只得乖乖听话去端水送进屋内。   长久的疲惫在事情了结后,一松懈就满心疲惫,这个时候沈杨正坐在桌边撑着脑袋打瞌睡,暖色的烛光明灭间,照出眉心的折痕。   如心见状,轻手轻脚的端着铜盆出去,并将门关好。   昏昏沉沉间,沈杨感觉到有人把自己腾空抱起,熟悉的气味令他没有任何清醒的想法。   沈杨慢慢躺在床榻之上,头枕的臂膀在不惊动沈杨的动作下轻轻收回,就在彻底离开的时候,沈杨突然伸手抓住了那只即将离开的手。   掌心的温度交融,久久地,对方也跟着沈杨一起躺在床上,搂住了他的腰。   炙热的呼吸一下又一下打在敏感的耳垂上,沈杨眼睫颤了颤,始终没有睁开双眼。   “很早之前就想这么抱着你。”耳边传来熟悉的声音,沈杨攥住对方手的力度又轻微松懈。   “还记得在你坠崖后在一个村子里养伤的时候吗?”声音轻而缓,犹如一根羽毛撩过沈杨心头,拨动了记忆的涟漪,“那个晚上,我很想抱你,羊羊。”   黑暗中,祁衍用目光描绘沈杨的轮廓,一点点将其牢记,他看见沈杨颤动的眼睫,轻轻地将人搂进怀里。   “小心三皇子,有什么事就交给十三,返回京城后,再有一个月就是太后的寿宴,参加完寿宴我就派人接你,这段时间你要小心,羊羊,平安的来找我。”   沈杨双眼发热,闷闷地应了一声,“嗯。”   “羊羊……”祁衍再次把人搂紧,他犹豫着似乎想说什么,可最终什么都没说。   他们安静的躺在床上,沈杨不知不觉在祁衍的怀抱中睡着了,再醒来时,身边已没有对方的温度,只余一片冰冷,沈杨还没回过神唤来如弦询问彬王。   如弦小心翼翼的答道:“王妃,王爷已经离开了。”   沈杨怔了怔,挥手让如弦下去,如弦退出屋内的时候看见王妃坐在床边,探手去触碰已经没有温度的床榻外侧。   门扉合上,如弦忍不住心疼王妃,站在门外好一会才缓过神离开。   屋内的沈杨想起昨晚耳边的低喃,久久无法回神。   皖南城外数里远的丛林中,私军将领和暗卫首领聊天,他们预估到今天三皇子会到达皖南,才趁夜离开。   说起三皇子,私军将领就一肚子火。   “那个虎崽子真不是什么好惹的,好几次险些被他发现,要不是老子机灵,早就被逮住了,和他爹一路货色!”   他们跟着彬王久了,嘴上自然没什么忌讳,毫不避讳的谈起皇家的事。   暗卫首领安抚几句。   他们之所以对三皇子的成见比其他人大,当然是因为,三皇子是唯一一个敢在他老子眼皮底下培养军队的人,单凭这个勇气,就能猜到三皇子的野心不必其他人小,而且胆子比其他皇子大。   这也是祁衍为何在临走前还要提醒沈杨小心三皇子的原因。   他们谈话的同时,三皇子的队伍踏进了皖南的地界。   迎接的是十三皇子和众多官员,为首的是穿戴整齐并严阵以待的沈杨。 第97章 争吵   夏日清晨的风微凉,吹过树林,卷下一片绿叶,飘飘然落在彬王脚边。   站在山腰上往下看,能够远远看见皖南的城池,彬王身后是下属们的议论纷纷,就在这时他感觉到下肢传来阵阵酸麻,犹如蚂蚁啃噬。   祁衍单手扶住身侧的树干,没有让任何人看出自己的不对劲,他想起治疗途中姜神医说的话。   “身为一位大夫,草民需要提醒王爷,现在王爷想要的治疗办法会严重损身体,往后每隔一段时间,双腿会疲软无力,甚至可能彻底瘫痪,再无回天之力,王爷真的不再为自己想想吗?”   当时的祁衍了解完后果,思虑再三还是没有改变自己的决定,最终姜神医无奈同意,祁衍明白姜神医的好意,可是时间不等人,他瘫痪太久,要做的事太多太多。   “可是,沈杨怎么办?”   “主子。”耳边突然响起的声音让祁衍恍然回神,侧头便听到手下的询问。   “主子,人都休息的差不多了,现在启程吗?”   “嗯。”   手下恭敬地退下,向将领们传达彬王的意思。   祁衍眺望皖南的城池,再次想起那句话。   “可是,沈杨怎么办?”   姜神医没有抬头看他,但祁衍能感受到前者对待沈杨的亲密和维护,再联想到姜神医的样貌与沈杨前世唯一的亲人及其相似,祁衍心里有了几分不一样的情绪。   这番对话发生在让姜神医前去见沈杨后,再姜神医离开后,祁衍第一次派出了暗卫,但却成为他最后悔的一件事,如果没有派出暗卫,或许永远不会知晓。   祁衍闭了闭眼睛,此时双腿已经恢复,他最后看了一眼皖南。   那里,有他最不舍的人。   此时的皖南正在迎接三皇子的队伍,三皇子一下马车就看见为首的沈杨,甚至连朝中老臣刘大人都甘愿站在沈杨之后。   三皇子明白自己来晚了,所幸他意不在此。   “皇婶,真是好久不见。”三皇子满面笑容的和沈杨打招呼,“怎么不见皇叔?可是身子不适?”   了了二三句话就将沈杨和自己的距离拉近,在他人眼里露出他们十分熟悉的态度,并将所有问题摆在明面上。   一是询问祁衍的去处;二是想了解祁衍的身体情况,看似关心,实则满是试探和算计。   不过沈杨也不是轻易任人摆布的人,轻笑一声,道:   “三皇子客气了,沈杨与三皇子不过见过几次,王爷如今感染了风寒,不宜见客,就由沈杨带三皇子领略一下皖南的风景。”说着,沈杨侧过身,请三皇子进城。   加上现在这次,沈杨见三皇子也只有三面,何况上一次苏佳因他而死,所以沈杨对待三皇子敷衍、不满的态度昭然若揭。   不过三皇子没有不悦,依旧态度平和的跟随沈杨进城,路过在场众多官员侧头看了一眼,注意到在场官员听到沈杨如此不客气的话时,没有一个出头或露出异样神情,尤其是向来桀骜不驯的十三瞥了他一眼就收回视线,丝毫没有以往的蛮横无理,乖得不像话。   彬王和彬王妃的手段果然不凡,那么此行拉拢二人,三皇子势在必得。   只可惜进展并不如意。   ‘碰’地一声脆响,外头的下人被吓了一跳,站在前厅外悄悄往里看了一眼。   只见沈杨满脸怒火站起,手边桌上的茶水淌了一地,而站在下首的三皇子微微侧头,额头有一小片红肿,他的脚边是碎裂的茶杯,飞溅的茶水浸湿了衣服的下摆。   半个时辰前,三皇子了解完皖南的情况,明白自己无法再插手后,提出和沈杨单独谈话,屏退其他官员二人来到前厅谈话,如弦为他们倒上茶水便退了出去。   因为清楚沈杨对自己的不待见,于是三皇子只是简单两句寒暄后就直入话题。   “三皇子的意思是和王爷结盟?为什么?”沈杨攥紧手中的茶杯,垂下眼帘语气平静。   三皇子答道:“太子无能,其他皇子中只有老七被茹妃护着有一战之力,相信皇婶定能看清谁才是最有优势。”   “难道三皇子就如此肯定,王爷会与你结盟?”   沈杨抬头定定看向他,三皇子信誓旦旦的说:   “我们有共同的敌人。”   “什么意思?”沈杨话里压着怒火,眉心微折。   “丞相府。”三皇子放下茶杯,身子往前倾,“一旦荣登高位,本皇子定会让丞相府倒下。”   其中的意思不言而喻,沈杨与风月怡之间的敌意三皇子看得一清二楚,何况苏佳也是因风月怡而死,三皇子笃定沈杨会偏向自己这一方。   可是出乎意料的是,沈杨直接把手里的茶杯掷向他,于是发生了以上的一幕。   身为皇室子弟,三皇子从未被如此对待,眼下也有了火气,但仍极力压下,询问沈杨。   “皇婶这是何意?”   沈杨冷笑一声,“我果然没看错人,满嘴仁义道德,实则满腹野心,共同敌人?还是共同利益?现在丞相府还有利用价值你就在筹划如何将其下场,假以时日,丞相府的未来就是我和王爷的未来!”   “皇婶和玉烟如此要好,我又怎会算计你和皇叔?”三皇子满眼不解。   “住口!”沈杨胸口上下起伏,动了大怒,“苏佳已经死了!你还要利用她?你若真的爱她,又怎么容忍风月怡将其带出京城!苏佳是被你害死的!”   一提到苏佳,三皇子也被沈杨的话激怒了,语调上扬,“所以呢?难道所有的事都要怪我?难道风月怡就没有错?我想掰倒丞相府对你我有何不好?”   “对!”   沈杨收敛了怒火,看向三皇子的眼神无比讥讽,“如果不是你,苏佳就不会落得现在这个下场!”   “你!”三皇子面容扭曲朝沈杨走了一步。   下一刻,眼前黑影一闪,一个暗卫手持未拔出剑鞘的剑横在三皇子身前,身后牢牢护着沈杨。   见状,三皇子瞳孔微缩,彬王连暗卫都舍得放在沈杨身边,可见其重视。   彬王对待沈杨的态度和三皇子对待苏佳的态度形成鲜明对比。   暗卫的出现让三皇子找回了理智,他对沈杨说道:   “我与皇叔的情况不同,玉烟的死,我比皇婶更痛心,也因此想和皇叔皇婶联手让丞相府倒台。”   沈杨对他的话不置可否,“你若是想护着苏佳有一千种一万种办法,可是你偏偏选了最无情的一种,让苏佳独自面对。” 第98章 决裂   太后手下的暗卫几经波折逃出皖南,却迎面撞上一支军队,为首的将领和沈杨有几分相似,严格来说,是和沈杨的父亲沈大人神似。   将领接过手下从暗卫身上搜出来的太后令牌,派人将其带去帐篷请来大夫,他远远望着皖南的方位,垂头凝视太后令牌许久,慢慢握紧。   远在皖南的沈杨并不知道这件事,眼下他和三皇子可以说是针尖对麦芒。   自打初次谈话不欢而散后,沈杨和三皇子屡屡碰撞,导致矛盾愈积愈深,十三皇子祁襄得知后,对三皇兄愈发不满。   随后,三皇子试探出彬王很有可能不在皖南后,立即放开手脚,他强硬的把关押在地牢的御医副院正放出来,丝毫没有顾忌沈杨的阻拦。   沈杨知道这次自己非去不去,于是派人去通知十三皇子带兵前来,然后动身前往三皇子居住的院子。   消息传到十三皇子耳里,不再顾忌所谓的兄弟情,直接按照沈杨所说的带着兵赶去,心里对三皇子最后一点亲情也烟消云散。   与此同时,三皇子在面对沈杨找上门的时候出言不逊。   “皇婶,既然皇叔染疾,身为侄子,自然要为皇叔分担,以免皇婶应接不暇,昏了头。”   沈杨眼神极为冷淡,隐隐透着压抑的怒火,三皇子祁榕所为,分明是在逼迫自己,亦或者逼迫彬王出来和自己谈判,否则就要一步步吃掉彬王以及沈杨的所有功劳。   这也是祁榕来皖南最想得到的东西——南方的民心。   不仅如此,祁榕让人将副院正带了进来,四目相对,副院正眼中对沈杨的讥讽昭然若揭,嘲笑着沈杨的无能,又像是在说,自己背靠大山,怎么可能会死。   沈杨双唇紧抿,眼底的怒火逐渐蔓延。   忽然间,一个声音响起。   “三皇兄似乎忘了,此次皖南之行是以臣弟为首。”   话音落下,十三皇子祁襄带着兵将院子团团围住,副院正也很快被祁襄手下的兵控制住了,副院正目露惊慌望向三皇子,得到三皇子安抚的眼神后才慢慢平静。   一定不会有事的,三皇子可是皇后的孩子,皇后一向拥护太后,自己一定不会有事,副院正一边安慰自己,一边看着眼前僵持的局面。   祁榕带来的侍卫立即护在他身前,现在的情况出乎祁榕的意外又在情理之中,目光瞥向沈杨,却见后者看向已经被控制住的副院正。   “皇婶别怕,如果三皇兄惹你生气了,皇侄替你出气。”。祁襄与沈杨并肩站立,眉梢一挑,很有流氓痞子的味道。   祁榕脸色一沉,“十三,你这是什么意思?”   祁襄撇撇嘴、耸耸肩,一副漫不经心的神情,“臣弟不是在干和皇兄一样的事吗?”   “皇叔和皇婶就是这样教导十三吗?”祁榕语气微沉,有意无意的把话头引向沈杨,斥责他没有管好祁襄,却隐隐地在诱导沈杨。   沈杨垂下眼帘并未答话似乎在思考着什么,身旁的祁襄不乐意了,他怎么可能看着皇婶被三皇兄欺负,立即上前一步挡在沈杨跟前。   “臣弟就不明白了,三皇兄能做的事,为何臣弟做不得?”   “十三不懂事,皇婶理应懂事,不对吗?”   祁榕再次把话题转向沈杨,祁襄气愤不已,刚要说话,身后的沈杨说话了。   沈杨抬头对上祁榕的眼神,语气很平静,“三皇侄说的对,身为长辈应该以身作则。”   说罢,在所有人始料未及的时候,沈杨抽出祁襄腰间的佩剑,长剑没入副院正的胸膛。   ‘噗呲’一声,血液溅在沈杨脸上缓缓低落,他的衣摆上也沾满了血渍。   在所有人惊愕不已的目光下和副院正难以置信的眼神下,副院正缓缓倒在众人面前。   眼前的一切让祁榕脸上的表情有一瞬的波动,随后恢复常态,好似死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不起眼的畜生。   血,淌了一地。   副院正至死都没闭上双眼,死死盯着沈杨。   沈杨随手把手里的剑丢在地上,‘当啷’一声,唤回其他人的神志。   “血债血偿,算是皇婶教给三皇侄的道理。”沈杨压着嗓音说完,他没有看地上的死人一眼,侧头对十三皇子祁襄说道:“我们该走了,免得打扰到三皇侄休息。”   祁襄后知后觉的应了一声,跟在沈杨后面往外走,踏出门的一刹那,他忽地转头对三皇子祁榕说道:   “臣弟不明白三皇兄为何对皇婶如此不善,可是臣弟明白,谁对臣弟才是真的好。”   闻言,祁榕目光闪烁了下,他没有回答祁襄,转而说道:“想必皇婶明白,皇侄所为并不是为了和皇婶争吵。”   沈杨的脚步顿了一下,想起前几日和祁榕初次谈话的不欢而散。   “你若是想护着苏佳有一千种一万种办法,可是你偏偏选了最无情的一种,让苏佳独自面对。”   三皇子听后沉默了一下,“我不是皇叔,玉烟亦不是皇婶。”   是啊,他不是彬王,做不到不惜一切也要护住所爱之人,他的顾虑太多,多到玉烟只能占据其中一小部分,他现在不能动丞相府,也动不了丞相府,于是只能安慰自己风月怡不会伤害玉烟。   可是最后,玉烟死在自己面前。   他该死,可是被丞相府护着的风月怡不该死吗?   他要为玉烟报仇,也要坐上高高在上的皇位;他爱玉烟,亦爱皇权。   这是沈杨无法理解的。   但是三皇子对皇位的痴迷胜过一切,眼下他可以为了苏佳谋划丞相府倒台,以后就会为了稳住皇位娶她人。   若是苏佳在,沈杨不会轻易去评定他们之间的相处模式,可是苏佳死了,沈杨便不会原谅三皇子,更何况三皇子所图和彬王所图相同,谁亲谁疏,帮谁显而易见。   二人不欢而散。   但是现在,祁榕再次提起这个话题,已经有示弱的意思,企图让沈杨再考虑是否要加入自己的阵营。   沈杨侧头,他说:“三皇子就这么肯定,自己能胜吗?”   说罢,沈杨带人离开,祁榕看着他们一个个消失在眼前,心中不由得产生恐慌,似乎有什么已经偏离了自己设想的轨道。 第99章 返京(1)   当祁襄带来的最后一个士兵的身影消失在院门口,三皇子的贴身侍卫上前一步同他说话,对沈杨和祁襄的盛气凌人十分不满。   “三皇子,彬王妃待你如此不敬……”后面的话还没说完就被祁榕抬手阻拦了。   “我们的兵还没到,暂且忍了。”   祁榕望着碧蓝的天空,难忍心悸,彬王势力权重,偏向任何一方都对他没有好处,如今沈杨摆出难以合作的态度让三皇子很是烦躁。   更别提沈杨临走前那句隐藏威胁的话,祁榕扫了一眼地上副院正的尸体,他原本只是想激一激沈杨,谁料结局竟是沈杨给了他一个下马威。   眼下看来,自己的军队没到之前,不好再与沈杨他们起冲突。   三皇子想着的军队此时已经踏入南方的地界,下属前来给将领汇报从暗卫口中打探出来的消息,大致了解情况后,将领听到下属嘴里说出彬王妃感到十分陌生。   将领一直待在军营里,鲜少了解外界的情况,有些和外界脱节,乍听彬王妃的名号很是疑惑,便畜生询问了几句。   “回将军,彬王妃乃户部侍郎沈大人庶子沈杨,二人由皇上赐婚。”   闻言,将领骤然站起身,双目微微睁大,“你再说一遍!”   下属被将领忽然的激动吓了一跳,以为自己说错了什么话,颤颤巍巍的把刚才的话重复了一遍。   可将领听到露出难以置信的神情,再次询问,“这个消息属实无误?”   “回将军……”下属胆战心惊,他想起将领的姓氏就是沈,立即明白是怎么回事,额角淌下一滴汗,“消息属实。”   得到肯定的答复,将领沉默良久坐回原位,他让下属退下,自己则望着皖南的地图出神。   “三弟……怎么会是彬王妃?”   将领姓沈名振,沈家嫡长子,也是沈杨关系上的大哥。   兄弟二人同处南方,却各为其主。   身处皖南的沈杨从三皇子的院子走远后,无法再压抑胸中的初次杀人的恐惧和心理排斥,他赶走祁襄后在路边干呕起来。   眼前一遍又一遍闪过副院正死亡的画面,沈杨最后呕出的都是酸水,稍稍平复后,他抹去眼角的生理性泪水脚步虚浮地独自回到自己的院子,没有让任何人看出自己的异样。   恰巧这时已经到了用午膳的时候,不知情的如心端来一碟鱼,白色的鱼眼死死的盯着沈杨,好似副院正身死的情景再次出现在沈杨面前,直接导致他猛地从桌边站起跑出门外干呕起来。   如心茫然无措,急忙端来一杯茶水给王妃漱口。   “王妃,您怎么了?”   面对如心小心翼翼的眼神,为了不让如心担忧,沈杨并未告知她实情。   “忽然很讨厌鱼腥味,我没事,不必担心。”   安抚好如心后,沈杨已经没有心思在用膳,只得回房休息。   如心对王妃的情况还是有些担心,于是告诉了如弦,后者得知做主在下午请来了姜神医。   姜神医下午来的时候还颇为紧张,生怕沈杨出了什么事,结果到了一看,沈杨正躺在榻上安睡,心顿时放下了一半。   趁沈杨还在睡梦中,姜神医给沈杨诊了脉,并无大碍,剩下的一半心也放下了。   午后阳光熙然,照进窗棂送来暖光,外头蝉鸣声声。   或许是蝉声惊扰了好梦,沈杨缓缓转醒,刚醒来时脑袋还有些昏昏涨涨,看见姜神医坐在床边,神志不清的喊道:   “爷爷……”语调低落,像是受委屈的小孩。   姜神医心弦微动,没有立即唤醒沈杨,沉默的看着他。   这样的神情让沈杨恍然若梦,断断续续地和姜神医吐露心中的情绪。   “我好像做了个梦,梦到爷爷你不在了,我好想你,爷爷。”   “有个人很像你,可是我知道,那不是你……”   “……因为,你不在了。”   沈杨神志回笼,闭上眼平复心情,再睁眼时,姜神医当做什么都不知道,神态自然的和沈杨说其他事。   “你身体会越来越衰弱,不宜心力交瘁、动怒,今日是受了什么刺激吗?”   自打沈杨喝下被下毒的药剂后,他虽生还,但体内器官却因此衰竭,这也是为何,姜神医如此担忧沈杨的原因。   沈杨揉了揉太阳穴,把今天和三皇子只见发生的冲突说了出来。   姜神医一听,气地吹胡子瞪眼。   “哪有小辈对长辈这般不敬!”   “三皇子来者不善,我们只能防备着,不知皖南的病患如今可好?”   说到这个,姜神医言辞凿凿的保证。   “你放心,有我在,一定不会有问题。” 第100章 返京(2)   有了姜神医的保证,沈杨也放下了心来。   不过沈杨和三皇子之间的矛盾始终没有摆在明面上彻底撕破脸皮。   所以那天之后,三皇子也没有在耍手段试探沈杨的底线,安生了几天后,三皇子得知自己的军队即将到达皖南,心里有了算计。   可是令所有人都始料未及的是,三皇子掌握的军队后头还跟了一支队伍,为首的是皇帝身边的贴身大太监,带来了皇帝的亲笔圣旨。   而现下皖南逐渐稳定,世人皆知这是彬王以及彬王妃的功劳,又传出彬王妃以身试药,险些命丧黄泉。   一时间,沈杨居住的府邸大门口,时常有人送来瓜果与各类食品,幸而最近沈杨不常外出,不知百姓热情。   可如弦和如心却是十分了解的,因为她们要亲力亲为外出采购王妃所需要的东西,百姓对她们很是熟悉,得知是彬王妃的侍女,每次购置物件都不收一份银钱,不过如弦和如心清楚王妃的脾性,每次都是偷偷将银子留下。   她们也常在王妃面前说起这件事,也正如她们所料,王妃一再叮嘱她们不许白收百姓的东西,府邸大门前的东西,大多都被沈杨送去郊外治疗疫病的集中地。   平时都好好的,可是今天却忽然出了事,有一家脂粉铺子的掌柜到府上闹事,说彬王妃身边的侍女来他家铺子购置了不少脂粉,却一分不给,他们是做生意的人,如今皖南好不容易慢慢稳定,彬王妃身边的侍女却像山匪一样,如何不恼火。   掌柜不止在府里闹事,还将百姓送来的东西都捣毁了,瓜果被摔碎、糕点被撕碎,所有东西混杂在一起,气味令人作呕。   如弦前来处理时看见后脸色一沉,派人上前制止,可是掌柜被扣住依旧不依不饶。   “彬王妃凭什么享受百姓爱戴?疫病期间是官兵和大夫们救了我们,就因为是王妃顶了所有功劳!”   一听这话,如弦立即让人把他的嘴堵了,免得王妃名声被辱,可是身边的侍卫并未动手,如弦回头一看,发现沈杨正从大门里慢慢走了出来。   “刚才的话,我都听到了,先生说的对,这些功劳不是我的,属于每一个执勤的官员、士兵和每一个为控制瘟疫的医护人员。”   沈杨说的不紧不慢,宛若春风拂柳,扫去夏日的燥热,如弦退到他身后。   掌柜闻言把脸一转,丝毫不信沈杨冠冕堂皇的说辞。   沈杨也不恼,继续说道:“不知掌柜可还记得那人的样貌?若我身边真有此人,定交给衙门,秉公处理,不会有半点徇私。”   “谁知道你说的是真是假?”掌柜仍旧不信。   “既然如此,掌柜请给我三天时日,我定将人揪出来,如若不然,我自行向皖南百姓请罪。”沈杨亲自将人扶起,言辞诚恳。   掌柜犹豫了一下,点头同意了,他将当日事一一告知,那是昨天下午的事,掌柜在家照料感染疫病刚痊愈的母亲,自家经营的胭脂铺子交给了几个小二看管。   以为皖南刚刚复原,所以铺子很是冷清,下午来了一个婢女装扮的人,小二还以为是哪家小姐差丫鬟来买脂粉,哪知这个丫鬟口口声声说自己是彬王妃的贴身侍女,购置了许多脂粉,却想分文不给,小二自己哪能做主,也知彬王妃在皖南的风头无两。   于是小二便和那个侍女打商量,前去和掌柜商量一下,不料那个侍女大发雷霆,指责他们蔑视皇权,一顿打砸。   掌柜第二天回来后,看见的就是自己辛辛苦苦经营的铺子被人砸了,且那人拿走不少铺子里的名贵脂粉,气上心头,就有了今日所事。   沈杨了解了前因后果,他向掌柜保证三日之内定给他一个交代,沈杨的态度让掌柜心中的怒火稍稍平息。   “有王妃的保证,草民就先放心了。”   “沈杨在此保证,若此事不是我彬王府的人所为,不知掌柜可否将这里复原?”沈杨指向被掌柜砸烂的瓜果和东西。   掌柜拍着胸脯道:“草民会原样送还。”   送走掌柜后,沈杨让人把大门口打扫干净,他和如弦往回走,进了大门,如弦给沈杨保证。   “王妃,此事肯定不是从王府带来的人所为。”   “我明白。”   沈杨怎么会不知道,这件事是有人刻意诬陷,可谁会用如此拙劣的手段?令人百思不得其解。   不过,无论是谁,沈杨一定会把人查出来。   这时,下人前来通报,十三皇子来了。   沈杨闻言后就没有回自己的院子,而是去了前厅候客。   祁襄一进门就对沈杨说道:“皇婶,外头大门怎么有一堆臭气熏天东西?难道是三皇子给你泼粪水了?”   自打那天过后,祁襄对他的三哥没一点好感,就差直呼其名了。   “这些事可别瞎说。”沈杨让祁襄坐下,安排如弦倒茶水,“怎么今日忽然上门?”   说起这个,祁襄脸色凝重,“皇婶,倚风最近发现皖南城外有一支军队在悄悄靠近,我担心皇婶安危,想让皇婶挪个位置。”   沈杨眉头一皱,思来想去大致猜到是谁的手笔,他没有拒绝祁襄的好意,但是现在便动身会招人猜忌,于是祁襄安排人晚上接沈杨离开。   十三皇子离开后,沈杨的心情也沉重了不少,正如彬王所说要小心三皇子,可现在只是小心已经不够了。   回院子之前,沈杨安排了暗卫去调查今日脂粉铺子掌柜闹事这事,也命如弦和如心将这些日子收到百姓东西记录的册子公布出去,每一样都要精确。   如弦领了差就去找如心,前厅里便剩下沈杨一人,他坐在椅子上,脸色忽地一变,捂住胸口猛烈咳嗽,而后掩唇压抑咳嗽声,袖子放下后,上面赫然是暗红的血色。   沈杨想起那天中毒醒来后,姜神医屏退众人和沈杨说道:   “你体内的毒虽然已经解了,可毒性过于猛烈,五脏六腑都被毒素侵蚀,往后只能靠养着,也许三四年,又或许十数年……” 第101章 返京(3)   沈杨看着袖子上的血渍,眼神恍惚,忽而听到门外传来动静,迅速把染血的袖子藏在身后,好在只是一个侍女不小心撞到了大门发出好大一声动静。   侍女颇为惊慌,连声跟沈杨请罪,好似沈杨是什么洪水猛兽似得。   见状,沈杨眉头微皱,这个侍女似乎过于慌张了些,而且看上去不像是南方人,不过沈杨只当是她初次在前院当差紧张,并未多在意让人退了下去。   但是沈杨没有想到的是,这个侍女退下去后快速跑回下人房,随后在自己床榻上的暗格翻出数十盒精致漂亮的脂粉,还有不少珠佩首饰,她将东西全部卷进包袱里,包袱里面已经有准备的衣物。   侍女名叫琪雯,她不是原本府邸中的人,甚至都不是皖南人,她是丞相府嫡长女风月怡派来皖南的眼线,也是指挥那些亡命之徒给彬王妃下毒的指使者。   ‘砰砰砰’敲门声骤然响起,琪雯迅速把东西藏了回去,整理好后应声。   “怎么了?”   “王妃身边的如弦姐姐让我们过去,你赶紧出来,别总是待在屋子里不干正事。”   门外的侍女嘀嘀咕咕的走了,这个来了数月的琪雯在府上一点都不招人待见,不单是因为不爱干活,还是因为性情孤僻,和她一起进府的侍女想讨个近乎却被人骂哭。   几番折腾下来,琪雯彻底被孤立,府里的侍女们对她议论纷纷,因为琪雯是管家亲自带进来的,所以他们觉得琪雯是收买了管家进了府,这才屡次都被管家偏袒,可是有这个钱为何要进府当个下人。   对此,侍女们猜测琪雯是想亲近王爷和王妃,好去到京城,这一点在后来琪雯夜里做梦时说的梦话得到了证实,于是有人偷偷告诉了如弦,后者立即将琪雯从王爷王妃的院落调走。   琪雯自然听到那些人的嘀咕声,她心里慌得不行,半个月前她就再也没收到主子的消息。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主子脾气愈发古怪,甚至半点不顺心就打骂下人,可过后又温声细语的安慰,直到一次,有个侍女不小心将主子的珍爱之物碰坏了一个角,主子没有动怒。   可是之后,琪雯就再也没见过那个侍女,其他人都说那人被主子杀了,琪雯吓得肝胆俱颤,和所有人一样,愈发想离开相府。   后来皖南事发,主子没有机会离京前去皖南,她不知道为什么主子一个深闺千金要去皖南,可是这是琪雯离开相府的机会,最后她争取到了。   可是现在,主子已经半月没有来信,自己极有可能被主子抛弃了,琪雯想到那个消失得神不知鬼不觉的侍女,心里愈发打颤。   她不想死,可是主子给的银钱已经花得差不多,如果要逃离,必须要有钱财支撑,于是琪雯想到个馊主意,她借着彬王妃的名义去一家脂粉铺子闹事,抢来的脂粉待到了新的地方就可以变卖出去,加上自己和私藏起来的首饰,一定能很快安定下来。   本以为此事会很快被压下去,没想到琪雯听府上其他人说彬王妃前去见闹事的脂粉铺子掌柜,她担心极了,丢下手里的活就偷偷溜去前院。   可是前院看守的人太严密,直到如弦离开后,琪雯才找到机会,凑上去一看,只见彬王妃坐在椅子上看着自己的袖子,琪雯挪动了一下身子,却失衡猛地撞上大门。   幸而彬王妃不是计较的人,琪雯才回到了下人房,可是不知道如弦忽然召集所有下人是要做什么?琪雯满腹心思又战战兢兢跟着去了,她不能现在露出马脚。   半路上,一道的侍女们小声嘀咕。   “你们说如弦姐姐召集我们做什么?”   “会不会是府里东西失窃的事啊?我前日子买的珍珠钗就不见了。”   “真的啊?我上个月买了长命锁准备寄给刚出生的侄子,没想到一个晚上就不见了,天杀的小贼!”   “一定是因为如弦姐姐知道了这件事告诉了王妃,所以才会这样,王妃真是个好人。”   “是啊,没有王妃,皖南还不知道怎么样呢。”   一路上窃窃私语,后头听着的琪雯心都快跳出来,因为那些东西都是被她拿了去。   到了地方,琪雯唯唯诺诺的站在后头,抬头看一眼,就见如弦看着众人,眼神凌厉,目光一扫,琪雯赶紧低下头,捂住自己剧烈跳动的胸膛。   “大家都说说,昨日一整天都去干了什么。”   说话的人不是如弦,而是府中原本的管家,他谄媚的对如弦笑着,还让人把椅子搬过来让如弦坐下,可是如弦拒绝了,一个个听着下人说话。   时间一点一滴过去,眼见就要轮到自己这里,琪雯嘴唇都被咬白了。   身边的人说完,到琪雯,她忽地转头旁边的侍女。   “你怎么能撒谎?昨日我明明和你在一起做事,你看我的手,就是你不小心用盆磕出来的。”说着,琪雯露出胳膊上的青紫,这是她昨日从脂粉铺子回来后不小心磕到的。   旁边的侍女脑子比较迷糊,琪雯也是吃准了这点,听了她了话,侍女挠挠头很是疑惑,但人证物证都在,她最后还是为琪雯做了证。   如弦凌冽的目光从自己的身上挪走,琪雯心里松了口气。   很快如弦放所有人离开,众人仍旧不知道为何忽然被召集,回去的路上还在念叨。   那个迷糊的侍女和琪雯走在一起,琪雯听着她不停念叨自己昨日干的事,然后问自己昨天她们真的在一起干活吗?   琪雯忍不住怒吼,“你记性怎么这么差?问了这么多遍还不信!烦死了。”   随后疾步冲回屋子里,她要赶紧走,不能再待下去,如弦已经开始查了,一定会查到自己!   被甩在身后的侍女委屈的不行,其他人安慰她,侍女低着头努力回想,抬起头肯定的说道:   “昨日我没有和琪雯在一起干活,她在撒谎!”   与此同时,回到院子的沈杨忽然回想起那个冒失撞到大门的侍女,总觉得在哪里见过,而且不是在皖南…… 第102章 返京(4)   深夜,琪雯睁着眼睛看着头顶,丝毫不敢闭眼,感觉到同住一间房的人都已经睡熟,她才悄悄起身,掀开被子摸索着自己床上的暗格。   即将打开的暗格的一刹那,一只手突然出现紧紧握住琪雯的手腕,琪雯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吓得神魂具散。   “大晚上你在做什么?”右边睡觉的侍女坐起身在黑暗中目光锁住琪雯。   琪雯不知所措,强装镇定的回答道:“我没有干什么,你放手,抓疼我了。”   可这话谁信?侍女拽着她下床点了蜡烛,动静惊醒屋内其他人,琪雯顿时慌了。   “你干什么?大半夜还让不让人睡觉?”   “希颖,大晚上的怎么了?”   希颖正是抓住琪雯的侍女,她没有回说话的人,而是目光一扫,出言道:   “欣培,你去搜搜琪雯床头哪里!”她喊的欣培是白天里被琪雯拉下水平时比较粗线条的侍女。   欣培夜晚被惊醒,此时还迷瞪着,听到希颖的话揉着眼睛就往琪雯床边走。   “你什么意思?凭什么搜我的东西?信不信我告到管家哪里去!”琪雯急坏了,口不择言的威胁起来。   “你去啊!你敢告到管家哪里,我就把你今天撒谎的事告诉如弦姐姐!”希颖可不怕琪雯的狐假虎威,她早就厌烦了这个不干正事净做小动作的琪雯。   况且,她们所有人都相信欣培不会撒谎,琪雯昨天一定去了什么不为人知的地方才把欣培拖下水,欣培性子软,她们可不是!   琪雯听到希颖这么话,不敢再威胁,转而示弱。   “你放开手,我不告管家了,我什么都没干……”   惊醒的其他人一脸厌恶,忍不住骂了一句,“呸!你觉得我们是相信你的鬼话还是相信欣培?”   琪雯环视一周,眼见其他人都一副看过街老鼠的模样,暗暗祈祷不要被发现。   就在这时,欣培忽然一声惊叫。   “我找到了!”   话音一落,琪雯心顿时凉透了。   其他人纷纷围过去,就见欣培从暗格里取出一个包裹,打开一看,里面的东西令人瞠目结舌。   “天啊,这不是我买的钗子吗?”   “我要送给弟弟的长命锁也在!”   几乎每个人都找到了自己不见的东西,有人打开其中一盒脂粉一嗅,出言道:“这么名贵的脂粉好几两,琪雯不可能有这个银子!”   她们把包裹一卷,转头对希颖说:   “走!咋们去找如弦姐姐主持公道!”   其他人纷纷应和,她们都觉得琪雯一定是偷了或者贪墨了银两,才有这么名贵的脂粉,这么一大笔钱,简直黑了心肝!   于是生拉硬拽的把人带去彬王妃的院子。   挣脱不开的琪雯哭喊着:“我错了!放开我吧,我把东西都还给你们!那些脂粉也都给你们!”   可是其他人都不为所动,硬生生拽着人就过去了。   路上惊动了不少人,管家收到风声拦住了人,毕竟收了琪雯的银子,自然得好言相劝其他人。   可是话还没说出口,身后就传来动静,转头一看,竟是穿戴整齐的如弦和如心,二人看着他们没有丝毫意外,带着士兵把所有人都押到院子里。   王妃已经睡下,所以如弦把人带去了偏院,不想惊扰王妃的好梦。   众人不知道如弦为什么兴师动众,可是士兵们腰上的剑让他们这些普通人不敢说话。   到了地方,如心留下几个士兵在身边,剩下的守住门不让任何人靠近。   一切都按照如弦的想法进行,她和如心站在上首目光扫过众人,胆子大的希颖拽着琪雯上前一步。   “如弦姐姐!琪雯偷窃、贪墨府上的银子,还顺走我们的东西,请如弦姐姐为我们做主!”   夜晚的灯笼并不亮,朦胧的光线照在如弦脸上,显得十分冰冷,琪雯心里打着颤跪了下来想为自己辩解,可一出口却都是无力的辩词。   “我没有……我真的没有……”   管家斟酌着上前说了一句。   “如弦姑娘,小的觉得琪雯不是这样的人。”   “不是这样的人?我们这可是有物证!”说着,希颖就让人把包裹送了过去。   琪雯双目失神,完了,一切都完了……   管家也不再说话了,明哲保身。   士兵接过包裹转而送到如心手上,她打开一看,仔细辨认了脂粉盒子上的标示转头和姐姐如弦目光示意,四目相对,一切不言而喻。   “这件事兹事重大,我会告知王妃再做处理,其他人暂且可以离开,琪雯留下。”   如弦话一出,其他人一脸不解,这不就是府里的事吗?怎么就重大了?   不过在士兵的眼神下,众人还是纷纷退出院子。   当院子其他人都离开,只留下琪雯,如心让士兵将她拖上来,琪雯浑身冰冷、颤抖,只是一遍遍说着:   “我没有……我真的没有……”   如弦没有理会这些,冷声质问,“你到底是谁的人?”   琪雯忽地一怔,而后猛烈摇头,“我谁的人都不是……不,我是府上招来的丫鬟……”   “再问你一遍,你是谁派来的?”如弦重复了一遍。   如心随后接话,“我们已经查出你不是南方人,千里迢迢跑来皖南,王爷和王妃入住后花费大价钱收买管家进府,你真觉得我们会相信你只是一个普通丫鬟?”   白天的时候如弦就看出琪雯的不对劲,只是没有打草惊蛇,她跟王妃请示派出了十三皇子的人调查琪雯,这一查就查出了事。   即便没有今晚这一出,如弦和如心也很快会出手抓捕琪雯。   琪雯低下头不说话了,权衡一番后,她回道:“我要见王妃!不见王妃我不会说的!”   “你!”如心气急上前一步,但被如弦拦住。   “不说,我就把你交到官府去,偷窃主家东西,你一个丫鬟无权无势,能有什么下场?”   说到后面,如弦声调微扬,像极了沈杨发怒的模样,甚至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不愧被沈杨亲自教导的学生。   闻言,琪雯脸色一白,瘫坐在地,喃喃道:“我说……”   次日清晨,沈杨醒来洗漱的时候没有看见如弦和如心,反而是一个有些眼生的丫鬟,他擦去手上的水渍问了一句。   “你叫什么?”   “奴婢叫希颖,如弦姐姐和如心姐姐昨晚彻夜未眠,所以让奴婢来伺候王妃晨起。”希颖恭敬的站在一旁,甚至没有抬头看沈杨一眼。   沈杨把毛巾搭在架子上,刚想问昨晚怎么回事就听外面来人通报。   “启禀王妃,有位叫做老田的人和余骁的小孩要见您,他们手上有您的信物。”   这一打岔,沈杨也忘了问希颖,先去前院见人。   与此同时,十三皇子正和如弦如心待在地牢里,祁襄听完来龙去脉后,心中怒火不断上涨,双目喷火得看着牢房里关押的琪雯,吓得后者不断往后退。   祁襄咬牙捏着拳头,嘴里一字一句吐出三个字——   风月怡。 第103章 返京(5)   沈杨来到前厅就看见老田揪着余骁的耳朵背对着大门,一开始还很疑惑是怎么回事,进去才发现余骁脸上和胳膊上露出的地方有好几块淤青。   一问才知道是怎么回事,余骁祖籍在北方,幼年在乡村里野惯了,后来父亲战死母亲受不了打击自尽,又跟随父亲曾经的战友老田四处流浪,自小没个定性。   即使沈杨按着学了几天大字,也时常偷溜出去,瘟疫好转后,老田找沈杨商量着,送余骁去学堂,有夫子管教着应当好些,没想到去了不到五天就被夫子找上门。   原因是余骁经常和人打架,因为四处流浪的关系,又跟着老田学了不少把式,把不少学生打得遍体鳞伤,即使是夫子也是好几个大人才按住他,实在没办法就送了回来。   老田实在无奈,就带着沈杨曾经给他的信物找过来,“这小子皮的很,只有在你跟前还有点乖模样,不知王妃……”   明白了前因后果,沈杨笑了笑,安抚拘谨的老田,“不必紧张,您为大虞奉献半生,还遭人构陷被赶出军营,这孩子又是您死去战友的遗孤,能为你们做点事是应该的。”   说着,沈杨看了一眼余骁,后者低着头不敢看自己,耳朵都被揪红了,沈杨转头和老田商量。   “南方如今稳定了下来,你们流浪许久,也该有个安居之所,平日事物繁多疏忽了这点,不知您意下如何?”   老田想了想,有些犹豫。   “您可以多思考几天,不急,我先让人把这件事落实下去,去与留都随您,届时还能给您安排个营生。”说了这些,沈杨才把目光放在余骁身上,他对余骁招招手,“过来。”   余骁小心翼翼瞥了一眼,委委屈屈的走了过去,沈杨摸了摸他有些杂乱和硬的头发,微微倾身问道:   “你为什么在学院和人打架?”   余骁低着头犟脾气不说话。   沈杨也不急,让今天伺候的希颖过来帮余骁把头发理顺。   打湿的发梳一点点将杂乱的头发梳顺,束起的头发绑着蓝色的发带,衬地小孩的一双眼睛乌黑,很是英气。   被安排坐下的老田看到后眼神恍惚了一瞬,他好似再次看见那死去的战友,双眼不禁湿润了,心里好像有什么定了下来。   余骁面对沈杨目光躲闪还有些别扭和不好意思,沈杨半猜半蒙明白了小孩的心思,起身让下人带老田去花园里散散步。   支走老田后,沈杨走到余骁跟前。   “这里只有我们俩,没事的,告诉我好不好?”   余骁扭捏了一下,解释道:“学院里的夫子教的我不懂,其他人笑话我,还有人说我是借了王爷和王妃的光才这么好运……”   说到后面,余骁的声音越来越低,向来那些同龄的孩子不单只说了这些,甚至还有更难以入耳的言论。   孩子自尊也要强,何况余骁有记忆以来不是在乡野就是在流浪,性子本就有些自卑。   了解具体情况后,沈杨拍了拍余骁的肩膀。   “你做得对,面对羞辱自己的人应该回以反击,你很棒,没有不如任何人,只是你的做法可以更好。”   没有被反驳而是肯定的余骁心里一松,眼里亮起微光,仰头望着沈杨。   “那些说你的人或许并不如你,可你刚来学院就和他们起了冲突,在夫子眼里,或许就是你理亏,你应该稳下来,用你的能力反击他们,让夫子知道,你不是莽夫,而是不止要武力上胜过他们,还要让他们在羞辱你的时候给予言语反击并无话可说。”   “男儿志在四方,你以后要待的地方不止是小小的学院。”   余骁听得似懂非懂,却将这些话牢牢记在心里,和老田一起离开的时候,余骁看着府外的蓝天,比学院的四方天要辽阔许多。   他转头对老田说,“我要去学院!”   与此同时,十三皇子从地牢里带走了琪雯从后门离开,走时脸色很是难看,步步带风。   不知情的沈杨回来看见精神十足的如弦和如心二人,他忍不住调笑了一句。   “昨晚不是没休息好吗?”   “王妃。”如弦上前一步,“奴婢已经查出是谁玷污您的名声。”   “哦?”沈杨坐下来准备认真听,如心给他倒了杯茶,笑盈盈的邀功。   “姐姐昨天和我谋划了一下午,终于抓住了那个耍小手段的丫鬟,而且和姐姐想的一样,那人是从京城来的。”   京城?沈杨大概猜到是谁动手脚了,他放下茶杯,脸色变得慎重起来。   如弦接话道:“这个丫鬟是京城相府千金派来的眼线,不过胭脂铺子一事却是她擅自做主。”   沈杨坐直身体,眉头微皱,如弦把拷问出来的消息一一告知,说完后‘扑通’一声跪了下来,惊了在场其他二人一跳。   “请王妃恕罪,奴婢做主将此事告知了十三皇子”   话音一落,整个屋子的气氛都凝固了,沈杨眉头紧皱,如心见状心里有些慌,也跟着跪了下来。   “王妃,这件事是姐姐和奴婢商量后一起决定,如果王妃要罚,就连奴婢一起罚吧。”   “你在威胁我吗?”沈杨声音微冷。   如弦一听,急得拽如心袖子,想让如心收回话,可是如心却梗着脖子说道:   “奴婢不敢威胁王妃。”虽然嘴上这么说,如心还是虚得很,毕竟这是王妃第一次跟她们发脾气。   ‘碰’的一声,是沈杨拍桌子的声音,如弦如心二人身体一颤,伏下身子心高提。   “是不是我平时太纵了你们,让你们如此大胆?”   如弦急忙回道:“此事都是奴婢擅作主张,奴婢甘愿受罚!”   “都是奴婢的错,请王妃罚奴婢吧!”如心第一次面对生气的沈杨,急得都要哭了。   “你们可知道若被人知晓会如何?挑拨皇室亲情,该当何罪论处?”   沈杨不是气她们擅作主张,而是没有考虑过后果,届时自己不会受罚,极有可能是她们承担皇室的怒火,沈杨气她们是恨铁不成钢。   这个时候,如弦已经反应过来沈杨不是要责罚她们,她抬起头直面沈杨的双眼。   “奴婢不怕,王妃是奴婢的主子,上刀山下火海,奴婢都在所不求。”   如心抬头露出一双泪眼朦胧的眼,“就算是替王妃死,奴婢也要去。”   沈杨看着她们,再也发不下火,无奈道:“起来吧。”   终是沈杨不懂这个时代,他总是以现代的思维看待,无法理解,可如今,他觉得是自己局限了,他舒展眉头,语气恢复平常,说道:   “罚还是要罚的,等回了京城,就去跟管家请罪吧。”   如弦松了一口气,如心也重新露出一张笑脸。   “现在去三皇子府上,别让祁襄做出什么无法逆转的事来。”   其实沈杨对现在的祁襄还是比较放心,虽然为人处世还有些激动,但已经算得上稳重,只是三皇子连手足都不放在眼里,何况是祁襄。   可是就在沈杨刚要离府的时候,一行人被拦住,定睛一看,这些陌生的士兵不知何时已经将府邸包围,而那些围住府邸的士兵不是祁襄手底下的人,而是一群很陌生的面孔。   沈杨勉强稳住心神退回府内,关紧大门,府内的人以沈杨为首都聚在大门口,战战兢兢的望着大门,好似在害怕下一秒那些士兵就要冲破大门,他们唯一的希望就是冷静的沈杨。   就在这时,一个身披戎甲的将领缓缓走来,士兵退到两侧让将领通过。   ‘吱呀’,大门在所有人紧张害怕的眼神下缓缓打开。   一位将领踏进府内,视线准确定格在沈杨身上,又看了一眼那些手无缚鸡之力的下人,不禁皱了皱眉,重新看向镇定的沈杨,眼里有着欣慰。   “三弟。” 第104章 返京(6)   “……大哥?”望着眼前人的模样,沈杨喊出的时候很是迟疑。   沈家长子沈振,自幼正气凛然,他曾被父亲沈侍郎寄予厚望,但沈振不喜尔虞我诈,拒不入朝堂,反而对军队很是向往,父子二人闹得很僵。   最后以沈振离家出走,沈父不再承认这个儿子结束。   沈振去了哪里,没有人知道,即使记起所有事的沈杨也从未听过大哥的去向,没想到在这里和大哥相遇。   和沈家嫡次子沈良不同的是,沈振在赵姨娘诞下沈杨之后态度从未有过改变,对待沈杨和亲弟并无差异,甚至因为沈杨经常被沈良欺负而更加关心,可以说沈振是沈家最后的良心。   若非有他,沈杨无法安稳度过幼年,可正因沈振忽然离去,导致沈夫人变本加厉,或许在沈夫人眼里,赵姨娘和沈杨是让她与丈夫不合、与长子分别的罪魁祸首。   不过,现在沈杨最好奇的还是,沈振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沈振进门后就没把自己当外人,让下人带自己和沈杨去前厅喝茶,路上二人叙着旧。   阔别多年,沈振不是很清楚京城的事,他向沈杨问及。   “家中父母可还好?赵姨娘是不是还像以前一样爱做桂花糕?”   这一提,直接戳中了沈杨的软肋,他低头沉默相对,一旁的如弦斟酌了一下替沈杨回话。   “赵姨娘已经不在了。”   沈振听了楞了好一会,似乎有些无法接受记忆中的故人不在人世了,他看了如弦一眼,转头对沈杨说:   “是大哥说错话了,你身边怎么都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下人,改日大哥给你派几个兵带在身边。”   此话意有所指,沈杨问道:“改日,是什么时候?”   “三弟一向聪慧,何必直说?”沈振拍拍沈杨肩膀,语气亲昵调笑,在他眼里,他们是亲人,是亲人自然要使一股气。   沈杨如今身体本就不好,何况沈振从军气劲很大,这一拍让他塌肩猛烈咳嗽起来,沈振的手停在半空有些不知所措。   如弦如心赶紧搀扶沈杨为他顺气,气恼之下,如心横了沈振一眼。   “王妃身子不好,你怎么可以这么大力!”   “这……”沈振收回手往自己戎甲上擦了擦,窘迫道:“大哥没想到你这般体弱,是大哥不好。”   “没事。”   沈杨摆摆手让如弦如心退开,抬起头注视对方的双眼,咳嗽后的脸色苍白,可吐出的话却字字铿锵。   “如果大哥是来劝我归了三皇子,那么大哥可以走了。”   他的话坚定,没有任何迟疑,仿佛在说一个既定的事实。   可在沈振耳里却无比刺耳,脸色也沉了下来。   一时间,气氛凝滞。   半响后,沈振叹了一口气,看向沈杨的眼神像在看一个顽皮的孩子。   “三弟,你还小,这种事不要耍小性子。”   沈杨平静的摇头,“我没有耍小性子。”   “说出这样的话难道不是在耍小性子吗?”沈振也急了,“我们是一家人啊!”   说着,沈振上前一步捏紧沈杨的肩膀,后者吃疼皱眉,眼神却依旧无波无澜。   沈杨终于回忆起曾经大哥的模样,他总是这样正气凛然,朝自己心中的理想前进,所以他会在沈良欺负自己的时候维护自己,会将两个弟弟一视同仁。   也正是因为这份正气,沈振可以和自己的父亲决裂,他看不见沈家的污秽,看不见世间的污秽,只看见自己眼中的世界。   其实从根源上沈振和沈家其他人没有区别,沈家是一个极端,而沈振走向了另一个极端。   沈杨挣开大哥的双手,他用及其理智又冷静的语气回答他。   “大哥,赵姨娘死了,我也不再属于沈家。”   “你在说什么?”沈振用难以置信的眼神看向沈杨,“我们都是一家人。”   是啊,至少曾经是的,沈杨记起幼年的一个片段,那是在秋日的某一天,沈振带着弟弟沈良来到赵姨娘院子里,沈杨和他们一起吃着赵姨娘做的桂花糕,沈振教导两个弟弟要友爱,赵姨娘站在一旁微笑。   沈杨闭上眼睛,如果赵姨娘还在,或许一切都会不一样,可是这已经无法改变,他睁开双眼。   “我讨厌沈家。”   沈家的一切,都厌恶至极。   沈杨曾经很羡慕沈振,他是嫡长子,可以无拘无束,甚至在离家后,即使沈侍郎嘴上说沈家再无沈振,但还是思念自己的长子。   而沈杨只是烛火下的阴影,没有任何存在感,他羡慕沈振、感谢沈振,却无法改变他厌恶沈家的事实。   沈振无法理解沈杨的话,伸手要抓沈杨的胳膊,暗卫却忽然出现,挡在二人中间。   正如长大后的他们之间,出现的无法逆转的思想隔阂。   就在这时,门外传出属于太监的尖锐声音。   “圣旨到——”   所有人的目光都一齐望过去。   此时,三皇子所在的府邸被十三皇子祁襄团团包围,祁襄带着琪雯前来质问三皇子。   当得知琪雯的主子是风月怡,而且琪雯来到南方后得知风月怡的种种事迹,三皇子忍不住皱眉,他看向努力克制怒火的祁襄。   “单凭一个下人所言,十三就这么信了?”   这话彻底激怒了祁襄,他狠狠地啐了一下,“京城里谁不知道风月怡和皇婶不对付,如今她一个相府嫡女就敢给皇婶下毒!意图谋害皇婶性命,你还要信什么?”   “真相不是单凭一个人就能证明,十三你不要被人利用,有损我们二人之间的感情。”   三皇子话刚说完,下一刻祁襄的拳头就打在他的脸上,三皇子猝不及防之下被打得后退,摸着脸看向祁襄。   只见后者再难掩怒火,“证据?证据就是你看中的根本就不是风月怡,而是她背后的相府,哪怕她毒死皇婶,你是不是都能说一句,下人的话不能信?”   琪雯跪在一旁战战兢兢,其他伺候的下人也没有想到祁襄居然直接打了自己的皇兄,一时间不敢上前。   “十三,你这是要为了一个沈杨和我做对?”三皇子不明白沈杨到底哪里好,从彬王到长公主再到祁襄,怎么每个人都护着他,他看向祁襄,“我和你才是血脉相连的亲人!”   祁襄冷笑一声,他是彻底看透了自己的三皇兄。   “如果可以,我宁愿皇婶是我的亲人,而不是你——祁榕!” 第105章 护送(1)   边城的风沙甚是呛人,彬王私军将领都忍不住抱怨说,自打往边城走,自己的脸都被风沙吹的糙了许多。   暗卫首领不想听他念叨,翻了个白眼消失在众人眼前,私军将领摸了把脸,嘟囔着。   “老子可不像你们暗卫,以后还要靠这张脸娶媳妇呢。”   祁衍眺望边城高耸的城墙,有个士兵拿着一只信鸽走过来递到他跟前,是沈杨送来了信,信上只有寥寥几字。   ——一切安好。   不想让祁衍忧心的心思不言而喻,发生了什么,祁衍心里隐约有些猜测,抬眼重新看向高耸的城墙,到达边城后,就可以给沈杨回信了。   他收好信纸,想起离开皖南前那个夜晚手腕被紧握的温度,沈杨的手比较细长,像玉一样,每一处每一点,都崁入祁衍心里。   狂风卷起滚滚黄沙,呛得私军将领一嘴,祁衍听到身后将领的低声抱怨,不知想到什么嘴角微扬,抬起手,掌心按在那封被放进怀里的信纸所在。   北方的风来了南方又化作习习微风,携细雨吹过。   突如其来的圣旨打断了所有人的预想,皇帝身边的贴身太监带着御笔亲书的圣旨来到皖南,他身边跟着一小队京城禁军,从大门浩浩荡荡走来,看见沈杨正和一个眼生的将领说话,抬起下巴俯视二人。   “彬王妃,还不请彬王一起来接旨?”   沈杨给如弦使了个眼色,在后者离开后对太监说道:“有劳公公前来皖南,王爷不幸染疾,恐无法接旨,还请公公见谅。”   “哦?”太监显然不信,“竟有此事?怎未向皇上上报?”   “皇上与王爷兄弟同心,王爷不忍让皇上担忧,还请公公莫要计较。”   沈杨一说完,如心就从怀里掏出一个鼓囊囊的荷包送到太监跟前,太监瞥了一眼,接过后颠了颠,准了彬王可以不用来接旨。   “彬王妃接旨吧。”太监抖了抖袖子缓缓展开圣旨。   沈杨拽着大哥一同跪下。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今感思念长行,又念母后即将大寿,特下旨意,准长行携妻回宫,钦此。”   如此冠冕堂皇套近乎,无非是看十三皇子年幼无法主持大局,如今三皇子来了,这些功劳就该转手送到三皇子手里了,当真打得好算盘,无论是谁都在惦记着南方这块肉。   就在这时,如弦急匆匆走来直接跪在沈杨跟前,不等他人反应过来,大声说道:   “王妃不好了,王爷忽然病情加重,如今已经请了姜神医前来!”   沈杨面露焦急,双眼泛红,“前几日不还好好的吗?怎么今日……”   说着,沈杨哽咽了一下,苍白的脸色更显脆弱,消瘦的身形似乎风一吹就要跑了。   一旁的沈振目瞪口呆,刚才自家三弟还气势吓人,如今转变也太大。   宣圣旨的太监虽然感觉事情太过蹊跷,但是沈杨的表情不似作假,心里也就信了一半,说道:   “既然王爷病重,那杂家也就不打扰了。”   “有劳公公跑一趟。”   沈杨被如心搀扶着要来送他,可走动时却身形不稳险些跌倒。   太监嫌恶的看了他一眼,没想到这个彬王妃如此无能,看来传闻不可信,但面上还是客套的说:   “不麻烦王妃送了,杂家自己会走。”   皇帝的人和禁军全都离开府邸后,沈杨站稳身体,如心适时给他递了个帕子擦去脸上溢出的泪珠,方才的脆弱不堪荡然无存。   他转头看向呆愣的大哥,语气依然很平静,眼神却流露出几分请求。   “沈杨如今还叫您一句大哥,只希望大哥能再像小时候一样,护沈杨最后一次。”不到万不得已,沈杨不想打感情牌,可眼下他必须尽快去找祁襄,皇帝一道圣旨打乱了他们所有计划。   沈振看着他又是一阵恍惚,好似又回到小时候,亲弟沈良平日最爱欺负这个最小的弟弟,可是每一次沈杨都是默不吭声,只有在自己出现后,露出这幅神情。   期盼着自己能为他打抱不平,又匆匆低下头,害怕希望落空,每每这时沈振胸中都激起万千豪情,为这个总是被欺负的最小的弟弟撑起一片天。   可是现在呢?   沈振眼神挣扎,又很快坚定下来。   “大哥是为你好,也是为我们沈家好,即使赵姨娘去了,你也是我们沈家的一员。”   他仍旧想劝说沈杨投入三皇子的阵营。   沈杨看着他,无声的叹了一口气,无力感油然而生。   这一刻,他无比思念祁衍,就像打开了一个口子,所有东西都从缝隙灌了进去,过往种种从眼前闪过,回忆起祁衍离开时一字一句,沈杨重新鼓足勇气。   “如果大哥执意,那就别怪沈杨无礼了。”   ‘嚓——’   所有人都始料未及的视线下,沈杨猛然拔出沈振腰间的佩剑架在后者脖子上。   沈振瞳孔微缩,没有想到自己的亲人会对自己刀剑相向,他是习武之人,对付沈杨可以说轻而易举,可是感觉到沈杨僵硬又颤抖的手时,他愣住了。   曾经需要自己保护的弟弟,如今已经长成大人,眼中没有稚嫩,只有一往无前的坚定,沈振仍旧不明白,究竟彬王教了沈杨什么东西,让这个十六岁的孩子,没有片刻停留的往前走。   等到沈振回过神时,沈杨已经带着如弦如心靠挟持自己大哥跑了,跳上马车之前,他对大哥低声说了一句谢谢。   之后,沈振被重重推远,‘乓啷’一声,佩剑被丢在了地上,他看着迅速远去的马车,拒绝了手下的搀扶,有那么一瞬间,沈振看见那个跟在自己后面的孩子,飞奔在自己的道路上。   一条,只属于沈杨,不属于沈家,不属于任何人的道路。   三皇子所住的府邸和沈杨所在的府邸相隔甚远,颠簸的马车上,沈杨从马车的暗格里抽出一把匕首藏在怀里。   马车的疾驰下,他们在一炷香后到达大门,一下马车,沈杨就看见倚风带军守在大门口。   彬王走后,倚风就跟随十三皇子的军队守卫皖南,如今忽然看见沈杨,眼神闪烁了一下,刚要上前,沈杨扫了一眼,而后就被如心挡住。   倚风看着如心一时慌乱,就被沈杨趁机闯了过去,奈何府邸大门紧闭,他停下脚步,转头看向守门的两个士兵。   “开门!” 第106章 护送(2)   守门的士兵跟随十三皇子许久,自然知晓彬王妃,眼见倚风被拦,他们这些小兵又不敢直面违逆彬王妃,只得敲门让里头的人开门。   ‘吱呀’一声,门一开,沈杨就往里冲,后面的倚风见状,再顾不得眼前的如心,运用轻功脱离如心得阻拦出现在沈杨面前,并伸手挡住沈杨的去路。   “王妃,此事你不能出面。”倚风和沈杨想的一样,一旦沈杨这个时候在三皇子和十三皇子面前出现,他在三皇子眼里就成为了挑拨皇家亲情的罪魁祸首。   沈杨被这么一拦,头脑稍微冷静了些。   “找个人把三皇子府被围困的消息传过去,然后去带几个御医过来。”沈杨这番话是对倚风说:“人到齐之前,我不会贸然进去。”   闻言,倚风没有丝毫犹豫,选择相信并听从沈杨的话,作为曾经的暗卫,无论现在、未来他是何种身份,沈杨永远是他的主子。   就在沈杨停下脚步的时候,十三皇子祁襄和三皇子祁榕之间已经变得剑拔弩张。   三皇子斥责祁襄,“你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三皇兄?还有没有父皇!”   祁襄反驳,“眼里没有亲人的是你!”   说罢,祁襄攥紧拳头就要再给三皇子一拳,后者瞳孔一缩,偏头抓住祁襄破风而来的拳头。   这个时候的祁榕还在忍耐,“沈杨不过是个外人,你却相信他,不信我?”   可是祁襄早已看穿他的说辞,右腿打横一扫踢向祁榕的腰,为了躲闪,祁榕只得放开祁襄的手往后退,而他也彻底被祁襄激怒。   两个武力不相上下的男人打起来几乎要把前厅给砸了,琪雯和伺候的下人都害怕极了,忙退出前厅。   出来之前,琪雯还听到里面传出三皇子和十三皇子的骂声。   “作为父皇的儿子,你一再被外人蛊惑,还有没有身为皇室的尊严!”   “如果所谓的尊严是要对谋害亲人的仇人视若无睹,那么我宁可不要!”   之后便是一阵木材破裂和肢体碰撞的激烈声响。   两个人都用了狠劲,祁榕眼睛发红冒着火,恨恨的盯着三皇子,想要将人打醒。   另一边的祁榕多为防守,祁襄背后有淑贤皇贵妃和外公御史大夫,他暂时不能和二者为敌,所以即便再气恼,他也没有出手太重。   与此同时,从彬王暂住府邸撤回的三皇子私军已经和外面围困的士兵对上了,倚风不认识为首的将领是沈杨的大哥,后者也不识倚风。   眼看就要兵戎相撞,几个御医忽然出现,为首的是御医江阳舒,身后的御医被眼前骇人的气势吓到了,只有江阳舒敢上前。   “下官听闻三皇子和十三皇子被歹人所伤,特来为二位皇子诊治。”   话音一落,沈振和倚风不约而同让开一条路得以让御医们进去,御医们哪里见过这种阵仗,两边人马暗涛汹涌好似下一刻就要拔剑相向,心中的恐惧致使他们快速通过进了府。   刚一进府,为首的江阳舒就看见守在大门口的沈杨,多日不见,对方似乎更消瘦了,江阳舒神情一恍,又迅速回过神。   沈杨上前一步,“有劳几位御医跑一趟。”   “彬王妃不必客气。”江阳舒看向沈杨的目光似有不同,语气深沉。   跟在沈杨后面的如弦听了出来,心里不免打了个突,莫非过了这么久,这个御医还对王妃别有用心?   几句寒暄过后,沈杨带着御医们就往府里去,刚走到前厅门口,他们就听到里面激烈打斗的声音,江阳舒身后的御医不明白是怎么回事,目露疑惑。   不过沈杨和江阳舒却不以为然,沈杨让如弦进去传话。   里面的祁榕和祁襄二人打斗之际便听到外头传来一个声音。   “二位皇子,王妃知晓你们被歹人所伤,特意请来御医为二位皇子诊治。”   祁襄一听到皇婶来了,顿时慌了起来,像个做错事的小孩一样立刻收了手,祁榕见他收手,自然也跟着收手,只是目光越过前厅的大门,远远的和沈杨视线对上。   御医们跟随沈杨战战兢兢进了门,看见前厅里面几乎没有一个完整物件,心都忍不住打个颤。   “皇婶……”祁襄走到沈杨跟前,低声喊了一句。   沈杨瞥了他一眼,转而看向三皇子。   “十三皇子年幼,三皇子怎么还与十三皇子争斗起来了?”   这话,祁榕听得分外刺耳又熟悉,分明是上一次他和沈杨说过的话,只是这一次不是他指责沈杨没有教导好皇侄。   祁榕笑了一下,眼睛眯起,“皇侄真是好奇,皇婶是怎么知晓我们二人被歹人所伤?”   “皇婶也很好奇,为何今日有人在我府外转着不走。”沈杨冷笑回应。   三言两语之间,隐约可见刀光剑影。 第107章 护送(3)   因为有御医等人在前,所以沈杨和三皇子刺了彼此两句就不再说话。   御医为‘被歹人所伤’的三皇子和十三皇子诊治,二人刚才的打斗身上有些青紫,祁襄脸上更是青了一大块,上药时脸都扭曲了。   罪魁祸首的三皇子祁榕扫了眼就收回目光,他让御医为自己手臂抹了药,客套的说了句。   “有劳诸位御医。”   回答的人是江阳舒,“三皇子客气了,臣是被彬王妃唤来,臣等到府时,彬王妃已经等候多时,十分担忧二位皇子。”   其他人听了没觉得什么,可是祁榕却听出江阳舒话中对沈杨的维护,目光一转看向一旁的沈杨。   只见沈杨正侧首蹙眉看着祁襄,在后者吃疼轻‘嘶’一声后,眼中的担心不似作假。   祁榕看得一愣,有那么一刻,好像明白了祁襄为什么会这么在意这个所谓的‘皇婶’,但下一刻便在心里嘲讽沈杨手段之高明。   用以情感笼络人,难怪能够在彬王府得到一席之地;难怪能让祁襄如此维护。   碍于御医在场,三皇子和祁襄消停了,但之间的冷言冷语依旧不断。   祁襄知道三皇子竟然派人围困沈杨时,心里对三皇子最后一点希望也湮灭了,都说帝王家无情,可是祁襄却是第一次如此深刻的了解到。   关于皇帝下达圣旨让彬王和彬王妃一起返京参加太后寿宴一事,祁襄想要陪沈杨一起回京,可沈杨能离开,彬王不能‘离开’,即使三皇子知道彬王不在皖南,可依旧要做给世人看。   所以,祁襄必须留下,何况祁襄留下也能很好制衡三皇子,水患引起的瘟疫结束后的收尾需要人,第一批赴皖队伍中的官员都不能离开。   既然不能返京,祁襄便打算让倚风带一队人马护送沈杨回去,说起倚风,祁襄忍不住赞叹几句。   倚风曾经暗卫的身份祁襄并不知晓,彬王离开后皖南城中又急需要人稳住局势,祁襄分身乏术,于是沈杨让倚风过去了,倚风刚来的时候,祁襄以为他只是沈杨身边的护卫过来历练一下,并未太过在意。   这样的处理方式,导致后来,军营中有不少士兵看不起倚风,而倚风的处理方式就是打,一场场下来军营中一部分士兵都打服了,倚风也因此一战成名,祁襄也看到了他的不一般,慢慢把一些权下放到倚风手上。   于是就有了今天倚风带兵围困三皇子府邸的事,沈杨虽气祁襄处事莽撞,但也不得不说,过去的几个月里,祁襄成熟了许多,不过需要磨砺的地方还有很多。   二人的谈话被三皇子听到了。   “皇叔和皇婶既然要离开皖南,身为皇侄自然也要尽一点绵薄之力。”   沈杨偏头望过去,眼神没有完全落在他身上,“三皇子有何高见?”   “从皖南回京城路途遥远,仅靠十三的兵恐怕不够,不如让皇侄的人守护左右。”   “不劳三皇兄扌喿心。”祁襄上前一步,以保护沈杨的姿态面对三皇子,“三皇兄眼里,皇婶只是一个外人,哪里需要您费心?”   祁襄说的话阴阳怪气,听到人浑身不痛快,只是三皇子却依旧是一脸笑意。   “十三怎么总是记住皇兄的气话,况且,皇婶应该会同意,因为皇婶和那人可是亲人。”   沈杨猛地转头,四目相对后,他清晰看出三皇子眼里的冰冷,只觉彻骨寒凉。   三皇子话中的亲人,说的正是沈振,沈杨的大哥,他知道二人之间的关系,也以此作为把柄。   即使沈杨和大哥沈振之间已经不再是幼年的感情亲厚,却不可能看着沈振因为自己而遭遇不幸。   于是沈杨拦住意图反驳的祁襄,直视三皇子的双眼,他说道:“三皇子思虑周到,沈杨在这多谢了。”   “不客气。”三皇子朝二人笑了下。   祁襄见状脸抽了一下,不小心抽到受伤的地方,面目顿时扭曲起来。   一旁的江阳舒看着三人的表情,沈杨强压怒火、三皇子盛气凌人,而十三皇子竟面目狰狞,令江阳舒吓了一跳,担心十三皇子还要再次发难。   好在沈杨在场,祁襄没有再意气行事,他们带着人离开。   一场闹剧气势汹涌的开幕却草草结束,不免意兴阑珊,可看似结束,却又暗涛汹涌,酝酿着下一次的风暴。   一行人刚出大门就看见针尖对麦芒的倚风和沈杨的大哥,十三皇子准备带兵离开,走之前问及琪雯。   这时的琪雯和如心走在一起,听到十三皇子的问话小心翼翼的看了沈杨一眼,想要知道彬王妃到底要怎么样处置自己。   “这些事就不用你扌喿心了。”沈杨回答的临摹两可。   祁襄看出沈杨神情疲倦也就不再说话,带着兵就离开了。   而沈杨派人请来的御医中为首的江阳舒也在这时候告辞。   皖南一行中以副院正为首的御医该抓的都被抓了,剩下的只有院正关门弟子江阳舒还有些话语权,便由他管理剩下的那些御医。   面对江阳舒,沈杨还是较为轻松,“有劳江大人和御医们跑一趟。”   “王妃客气了,臣看王妃气色不佳,请王妃一定多多保重身体。”   这话说得就有些过于亲密,如弦看见江阳舒眼神中流露出的几分炙热,心里不禁打了个突,紧张的看向王妃。   沈杨也听出江阳舒话语中的亲密,皱了皱眉,语气冷了下来。   “我自有姜神医帮忙调理身体,江大人费心了。”   江阳舒被一盆冷水泼过来,忙收敛起自己外露的情绪和沈杨匆匆辞别。   沈杨重新坐上马车准备回府,对待路旁的大哥沈振很是冷淡,甚至都没有看一眼。   随着马车的马蹄声响起,沈振目送自己的三弟离开,这时府里出来一个下人,恭恭敬敬的对沈振说:   “沈将军,三皇子请你进去。”   沈振看着马车淡出视线,应道:“本将随后就去。”   与此同时,离开的御医一行人中有个人在后面窃窃私语。   “没想到江大人也会热脸贴上冷屁股,也不看看自己的身份能不能攀扯上彬王妃。”   身边的人听到让他小声点,可是说话的人非但没有小声,还扬声道:“怎么了?我说错了吗?你没看到刚才江阳舒那副样子吗?平时仗着自己是院正关门弟子摆威风,现在没面子了吧。”   冷嘲热讽的话几乎被所有人听到,为首的江阳舒脚步一顿,后面的人顿时不敢再说话,紧张的看向江阳舒,不过他只是停了一下,没有回应说话的人,继续往前走。   引得说话的那人一阵嗤笑,他身边的人真想把他嘴给缝上。   一辆马车从他们身边经过,正好把那些话听了进去,沈杨坐在马车里长叹一口气,他看向缩在一旁的琪雯问道:   “你想回京城吗?”   琪雯浑身一颤,立即跪下来,‘碰’的一声就磕了一个头。   “求王妃放过奴婢!不要送奴婢回京城!奴婢做牛做马都会回报你!”   这番举动令沈杨有些诧异,毕竟一个下人出来被抓到,一定会想着回到自己主子身边,怎么琪雯却一反常态?   琪雯见沈杨疑惑,忙解释道:   “小姐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愈发喜怒无常,上一刻温柔可亲,下一刻就砸破了下人的脑袋,只要有一点不称心就动辄打骂,奴婢回去一定会被小姐折磨死,求王妃放过奴婢!”琪雯说话的时候带着颤音,几乎是哭求。   沈杨看着她,只觉身心俱疲,靠在马车上望向车外。   夏日的酷暑已经消退,飘落的树叶已经有了泛黄的迹象,这个时候的祁衍在做什么? 第108章 护送(4)   暗灰的天空吹起滚滚黄沙,一只羽毛光亮的白鸽逆着风飞向土黄的地平线,伴随狂风的击打,白鸽最终降落在高耸的城墙上。   士兵抓住白鸽取下鸽子腿上绑好的信条喂它吃了点稻谷,然后把信条送下城楼。   很快信条就被送到驻守边城数十年的闻老将军的案桌上,屋内不仅坐着老将军,还有祁衍坐在下首,神情恭敬,老将军展开信条看了一眼便示意祁衍取走。   信条是从京城御史大夫府送来,原因为何?无他,御史大夫自当朝皇帝登基就一直对其不满,他是两朝元老,忠于先帝,而先帝最属意的便是最小的儿子祁衍。   何况先帝死地过于蹊跷,即使皇帝登基,御史大夫心里始终没有承认当今皇帝,他一直关注祁衍的成长,祁衍的能力远超如今的皇帝,甚至对比先帝也青出于蓝。   可以说,有了御史大夫,祁衍才能顺利下好这盘棋。   如今这信条出现在祁衍手上,也就表明,朝局已经动荡,信条上也简明了先进京城中的情况。   三皇子虽得势拿到前往皖南的权利,但太子却和茹妃同盟借此重新获得皇帝的宠爱,太后和皇后眼见亲兄弟如此争斗,太子甚至不顾他们的颜面倒向茹妃。   如此局面,她们怕是不能再视若无睹,太子和三皇子必定要选出一个,因为这件事,太后和皇后产生分歧,关系出现裂痕。   梁侯这个曾陪先帝一生戎马的功臣现今缠绵病榻,却依旧忧心自己的孙女,暗中送去一封信到孙女梁翘手中,然后撒手人寰。   无人知晓信中写了什么,但梁翘因此复宠,颇受八皇子生母茹妃喜爱。   可转眼,不知是谁爆出梁侯送给孙女的那封信中写有先帝生前留下的最后一道圣旨,上面选定的皇位继承人,并不是如今的皇帝。   梁侯本就是先帝跟前的红人,信中所写即使不完全属实也有七分真,一时间,皇帝的威严开始动摇。   又有人提起反贼平阳王曾经打着拨乱反正的名号谋逆,让这封信上记载的事有了确实的证据,即便有人发出质疑,可这个言论却在百姓心里种下了。   皇帝得知后很快采取措施,却依旧无法阻拦消息传播的速度,事件愈演愈烈,皇帝震怒之下迁怒于梁侯孙女梁翘,后者再遭冷落,险些丢了皇子妃的头衔,却再也没办法阻拦八皇子纳妾。   这件事暗中推动之人便是御史大夫,并在信条上暗示祁衍可以动棋了。   “大虞可以乱,但边疆不能乱。”闻老将军见祁衍看完信条久久不语,先开了口。   老将军的声音沧桑,如同边城漫天的黄沙,粗糙厚重;又似坚实高耸的城墙,令人生畏。   祁衍收起信条,态度恭顺,“外祖父放心,大虞的国土一分不能少。”   老将军长出一口气,摆手让祁衍出去,敞开的大门外是暗灰又隐约泛黄的天空,边城是阻挡鞑靼入侵最重要的关卡,无论如何都不能倒下。   他年岁已高,驻守边城数十年,即使死也要裹着黄土而死。   思绪散去,闻老将军伏案重重的咳嗽。   “咳咳咳。”   剧烈的咳嗽声响彻在屋内。   ‘吱呀’一声,之后便响起快速的脚步声。   “王妃。”如弦端着煎好的药匆匆走来,目露忧虑把药汤送到沈杨手上。   沈杨饮下苦涩的药汤,紧皱着眉。   “王妃,还是再请姜神医来看看吧。”如弦对沈杨的身体情况忧心忡忡。   “不必。”沈杨掩唇压抑咳嗽,他自己的身体清楚的很,“你下去吧。”   如弦欲言又止,犹豫了一下还是听从了沈杨的话,她把喝完的药碗端出去,刚刚转身就被沈杨叫住。   “琪雯现在如何?”   “她已经愿意回京城协助王妃的计划,只是奴婢担心去了京城,琪雯恐怕会再次倒戈。”   “嗯。”这件事沈杨也在想,可眼下还未回京城,只得先走一步看一步。   “既然如此,五日后,琪雯随我们一同回京吧。”   如弦心里还是有些担心,皱着眉应道:“是。”想着一定要好好交代看守琪雯的人,不能出半点差错。   皖南不如京城,分毫差池都有可能致人死地。   时间很快来到返京前一天。   这天,姜神医为沈杨诊过脉后调整了药房,再次嘱咐他一些需要注意的地方。   “你劳思过重,再怎么疗养也不会有好转,必须好好静下心来……”说到一半,姜神医想起明日沈杨就要回京于是不再言语,只留一声叹息,喃喃着:   “我这把老骨头恐怕等不到你来拜我为师。”   闻言,沈杨忍不住笑了一下,“如若姜神医不嫌弃,不知可否与沈杨一道前去京城,一窥京城风貌?”   姜神医一听还有些犹豫。   “宫中御医鲜少出宫,或许也有如姜神医一般的医者,交流一二也是好的。”沈杨语气非常诚恳。   姜神医不再犹豫,点头同意了,“这样也好,可以照看你,去了京城你可得好好养着身体。”   沈杨但笑不语,去了京城哪有养身体的机会,恐怕又是一场腥风血雨。   离京的马车已经备好,护送的队伍更是惹眼。   为首的两个将领分别是倚风和彬王妃的兄长沈振,十三皇子祁襄已经完全掌控了皖南,只是三皇子的存在让他显得有些尴尬,不过现在祁襄心里已经彻底和三皇子决裂,自然也没了之前的尴尬。   传旨的太监一直以为彬王夫‘妻’会一起返京,可临出发的前一晚,太监便得知彬王病重,不宜出行,返京的人只有彬王妃。   震惊之下,太监前去质问彬王妃,并要求探望彬王,可沈杨的态度出乎意料的强硬。   这个时候太监才反应过来,初次见面沈杨的柔弱是假象,让他轻视了这个彬王妃。   返京在即,太监再恼怒也无济于事,若他一人回京,恐怕要直接被摘掉脑袋,只能妥协。   离开皖南的清晨下起朦胧细雨,凉凉的带着秋初的萧瑟。   天灰蒙蒙,沈杨坐上马车。   当马车驶出拐角,映入眼帘的场景让他彻底呆愣住。   皖南的百姓站在街道两侧,有人高举着瓜果要送到队伍里;有人为沈杨的离开以鲜花开道;最引人注目的是一把偌大的伞。   伞面上写满名字,仿佛遮天蔽日一般,那是百姓赠与沈杨的万民伞,也意味着沈杨彻底得到皖南的民心。 第109章 护送(5)   百姓的欢送声震耳欲聋,沈杨所在的马车上已经塞不下东西。   当马车踏出城门,回首望去,看着依依不舍送别的百姓,沈杨眼中闪烁着泪光。   消息很快传到三皇子耳朵里,听完后,三皇子的脸色很是难看,此次皖南一行,恐怕是白走一趟,沈杨若是无法归他所用,那么就只能消失了。   打探消息的下属回来了,并告知三皇子一个消息。   彬王妃离城的队伍虽然多了不少人,可是有一个人尤为显眼,看身形是个高大的男子,但是身体佝偻着,厚厚的斗笠包裹着,两侧的士兵都神情严肃,男子上的马车四周也被士兵牢牢看守。   如此看守严密,此人定非同寻常,可是下属不敢走太近被发现,看着车队离开后就迅速回来汇报情况。   三皇子听了下属的话,眉头紧皱,看来沈杨在皖南藏的东西比他想的要多。   那个男子到底是什么人?   如若三皇子的人再靠近一点就能发现,在斗篷下隐约的金发,这是被抓捕到的鞑靼人,他是潜入大虞的细作,也是传递朝廷中被鞑靼收买官员消息给鞑靼的中介。   此行,沈杨不光是前去赴鸿门宴,还有就是去到京城和御史大夫联手揪出朝廷中的蛀虫。   皖南百姓送别沈杨的一幕,不仅令沈杨惊讶,更是令沈杨大哥沈振忧心忡忡。   他终于明白为何三皇子如此看重自己的弟弟,只是这样的看重不是好事。   在沈振派出之前,他被三皇子叫去,此行不仅仅是护送彬王妃前去京城,作为彬王妃的兄长,三皇子让他路途中劝服彬王妃。   沈振清晰的看到三皇子说完这些话后,眼里闪烁的杀意,如果三弟沈杨始终不愿归顺,恐怕就将成为三皇子脚下一枚染血的踏脚石。   这让沈振怎能不忧心,他看向马车,想起刚才离城的一幕眼神恍惚。   ——他选择的路,真的对吗?   沈振第一次对自己产生质疑,但很快就将这个想法甩掉。   马车里的沈杨正在和姜神医聊起刚才的一幕。   那把仿佛遮天蔽日的万民伞令姜神医震撼。   “你若不是彬王妃,未来定有所成就。”   沈杨笑了笑,苍白的脸上浮现出一抹淡红,“姜神医过奖了,我只是尽我所能。”   或许是姜神医和爷爷过于相似,沈杨在他面前很是安心,语气放松。   “要是天下人都和你一样尽自己所能,恐怕大虞就是另一番光景。”姜神医打趣道。   闻言,沈杨看着姜神医有些恍惚,不知为何,他总觉得姜神医和爷爷太过相似,到底是巧合还是天意?   马车行走在秋初的大道上,一片枯黄的落叶悄然落在车轮底下,碾成碎末。   京城,皇宫。   太后坐在梳妆镜前任由宫女为自己戴上珠钗,刚刚秋初,太后的宫殿就烧起碳炉,为了不让太后太热,宫女在一旁打扇子。   就在这时,殿外走进来一个太监在太后身旁耳语几句,刚才还有些昏昏欲睡的太后瞬间清醒,让宫女们都退下。   很快,一个暗卫出现在殿内,正是之前在十三皇子祁襄手里逃出来的暗卫,他已经从皖南回到了京城。   太后问清来龙去脉,得知自己的计划失败,顿时大为光火,抬手直接把梳妆台上的东西都甩了下去。   “废物!”   有一个胭脂盒被甩到刚才报信的太监脚下,里面的脂粉撒了一地,太监立即跪下。   “太后息怒,都怪彬王夫妻太过狡猾,暗卫才没能做好事。”   太后一听,气地咬牙切齿,彬王、彬王、又是彬王,先帝喜爱彬王母亲要将太子的皇位送给彬王;即使双腿残疾,却在彬王妃嫁过去后在百姓里名声转好;事到如今,又有人传出皇帝得位不正。   为什么?为什么好事都让闻漱和她的孩子全夺走了?为什么?   太后攥紧拳头,仿佛又回到了十几年前,闻漱初来京城便得到先帝的瞩目,后来抬进宫中的时候,如果不是她和母家极力阻止,恐怕就要从正门进宫,即便如此,闻漱得到的丝毫不逊于当时她这个皇后。   可以说,当时的闻漱冠绝后宫,一向贤明持重的先帝为她种种破例,那时候的太后呢?   正如现在镜中的人,容颜衰老。   ‘滴答’,是水珠落地的声音,可仔细一看,那不是水珠,而是从太后掌心流出的血珠。   疼痛让太后清醒了过来,她挥退暗卫让太监喊来御医。   等御医的途中,太后轻描淡写的说了一句。   “别把人留下。”   太监听后点点头,这个暗卫怕是留不住了。   伤口包扎完后,太后神情郁郁,太监见状,适时提出去御花园散心。   这个时候的御花园正是菊花盛开的时候,甫一踏进就能嗅到菊花的香气。   太后在宫女太监的陪伴下走在小径上,忽然瞥见一个有些眼熟的身影,于是问了身边的太监。   “回太后的话,那是沈侍郎沈大人。”说着,太监又加了一句,“也是彬王妃的父亲。”   这话一出,太后的眼神都变了,去让宫女请沈侍郎过来。 第110章 护送(6)   丞相从御书房离开,途经御花园,瞧见宫女引沈侍郎前去面见太后,眼神顿时变了,想起刚才在御书房,因为没有解决宫外流言而被皇帝指着鼻子骂,心里积郁已深。   丞相是太后的兄长,当今皇后是丞相的侄女,虽说亲疏有别,但太后近年变得越来越无力,如今和皇后产生分歧,丞相心里也有了另一幅算盘。   太子和三皇子,现在太子倒向茹妃其中是否有太后的算计,而皇后执意维护的三皇子如今在皖南被皇帝看中,眼下丞相也该想好怎么站队了。   远处的沈侍郎和太后在亭子里相谈甚欢,太后给沈侍郎赐座,丞相看了半响,最后转身离开。   这个时候,沈杨在摇晃的马车上醒来,迷蒙间掀开帘子一看,外面的薄雾嵌着丝丝凉意打在脸上,瞬间清醒了不少。   身后传来一阵马蹄声,倚风骑着马过来,手里拿着一个冒着热气的油纸包递给沈杨,里面是刚出炉的烤鸡。   怎么弄来的,不用想也知道是怎么回事,光看倚风眼下的青黑就明白是趁夜去往镇子里买来又在清晨赶上队伍。   “以后不必为一点吃食就特意跑一趟。”   倚风攥着缰绳,马蹄的‘哒哒’声很是清脆,“如心告诉属下王妃近日胃口不佳。”   这番话解释了倚风为何专门跑一趟就为了买一只烤鸡,沈杨不再继续这个话题,于是问道:   “现在到哪了?”   “再往前十里地就是桐镇。”   沈杨点点头,看了眼四周,压低声音问了句。   “他吃了东西吗?”   话里说的他自然不是普通人,说的是队伍里押送的鞑靼人,此行回京的目的之一。   “并未。”   倚风的人押送看管着人,对此十分了解,也对鞑靼人的硬骨头头疼。   鞑靼人看出他们想利用自己,为了不让自己说出太多线索,所以试图绝食自尽,又苦于队伍里无人懂鞑靼语,于是就这么僵持着已经有两天。   “既然如此,每日烧饭就在他马车边上,能让他嗅到的位置,饿昏了就灌水,好好磨磨他的硬骨头。”   免得去了京城可能一时疏忽误了事。   “是,属下这就去办。”   倚风攥着缰绳调转马头往后去。   清晨的雾气慢慢散了,秋日的暖阳撒落一地。   与此同时的京城。   从皖南侥幸逃回京城报信的暗卫,非但没有得到安抚,还隐约感觉到危险,这种危险在于其他同僚看自己的眼神。   最后在太监送来一壶酒面前达到顶峰,暗卫看出太后这是想让自己死,可是人都是有私欲的,何况还是他这种没有完全经历死亡的暗卫而言,心里盘算起了退路。   “真是对不住,太后留不住您了。”   太监尖而细的声音扎着暗卫的脑门,他走到太监跟前,高大的身形对比太监的瘦小尤为醒目,太监也害怕了,后退了一步,脸上表情讪讪。   暗卫没有理会,端起一杯毒酒就饮下,太监看着他喝完便和人一起退出了屋子,留下的最后一句话是——   “剩下的时候就给您自己了。”   言下之意就是毒发之前,自己独处吧。   这无疑是给暗卫生的机会。   门‘吱呀’一声被关上,然后便是落锁的声音。   暗卫并起两根手指点向身上的学位,张口直接把毒酒吐了出来,不过残留的毒素还是对他产生的影响,虽不致命,但也会导致人昏迷数日,他必须在毒发作之前逃出去!   好在暗卫经常出入皇宫为太后办事,逃出皇宫可以,毒发之前是不可能逃出京城,不过现在时不待人,暗卫听着外面的动静回忆皇宫中的路线悄然消失在屋内。   不知过了多久,太监带人过来收尸,门一开,里面连一个影子都没有,只余地上一滩发黑的毒酒,太监眼皮跳了一下,心想,坏事了!   与此同时,暗卫躲在一条偏僻的小巷,他已经毒发,视线模糊不清,嘴角溢出血丝,耳朵一动,听到风声,疑心是太后手下其他暗卫找了过来,一狠心翻过墙躲了进去。   不料,刚一翻墙过去就听到一声尖锐的女音。   “谁!”   暗卫抬头一看,勉强辨认出跟着侍女一同走出来的人是谁,强撑着说出一个名字。   “风月怡……”   话音一落,暗卫就昏倒了。   不出他所料的事,躲在侍女身后的女人听到这个名字后,眼中顿时爆发出浓浓恨意。   此人正是失势的八皇子妃,梁翘。   她如今种种狼狈,背后推手无一不指向曾经的闺中密友风月怡,梁翘恨不得吃血食肉。   视线下移看向倒在地上的暗卫,让侍女把人拖进屋,侍女闻言一惊。   “小姐,这怎么能行,八皇子知道会生气的。”   可如今的梁翘心早就死了,冷笑一声,“他,巴不得醉死在温柔乡里,哪里有时候来我这。”   侍女是梁翘的陪嫁丫鬟,一听这话也不再说话,听了梁翘的话把人拖进屋里,放在了床榻上。   梁翘看着床上的人,眼睛眯起。   ——风月怡,迟早有一天,我会让你尝尝我现在是什么滋味!   屋外冷风扫堂而过,卷起枯黄的落叶。   相府里已经病了三天的风月怡忽然惊醒,大声呼喊下人,过了好一会才有人颤颤巍巍的推门进屋来,她掩唇咳嗽,眼神却凌厉的很。   下人被看得两股战战,只听风月怡嘶哑的声音在说:   “皖南还有没有信送来?”   下人跪倒在地,摇头道:“皖南已经有一个月没有传信来。”她说话的声音都带着颤抖。   可饶是如此,风月怡还是发怒了,她恨恨地把枕头砸向下人。   “废物!”她满眼怒火,已然失去理智。   就在这个时候,一个穿着道袍有山羊胡子的中年男子被下人带了进来,男子看见发怒的风月怡,摸了摸胡子说道:   “风小姐,你若是再控制不好情绪,恐怕老道也无能为力。”   没想到刚刚还怒气冲天的风月怡听到中年男子的话立即压下怒火让下人出去,下人颤颤巍巍的站起身,感激的看向那个男子。   下人关门前,听到里面传出的对话。   “为什么‘她’还没有消失?”风月怡咬牙问。   中年男子只回了两个字,“执念。” 第111章 到达(1)   今日下起了雨,夹杂着风吹落了不少枯黄的叶。   ‘啪嗒、啪嗒’,雨水砸在伞面上的声音响起,然后便是有人踏雨而来的声音,雨水淋湿了来人的衣角。   雨幕中,来人停在一座墓碑前,墓碑之上刻着——赵家千金赵蕈莹。   伞面低垂,雨水顺着伞面往下掉,撑伞的人蹲下伸手扫去墓前雨水裹挟的杂草,望着墓碑上的名字久久没有动作。   赵蕈莹是赵姨娘的闺名,但嫁了夫便再也无人提及,即使是沈杨也是从赵姨娘曾经的陪嫁丫鬟岚夕嘴里得知。   雨下大了,‘哒哒哒’的砸在伞面上,蹲在墓前的人站了起来,对着墓碑轻声唤着。   “娘,羊羊回来了。”   一阵风吹过,吹地伞晃动了一下,就像在回应来人说的话。   初时,人懵懂,不知来到了何处,谨小慎微。   待到赵姨娘去了后,沈杨才找回丢失的记忆,还有那份从未变过的亲情,可只能望着眼前的墓碑唤一句,回来了。   雨夹杂着风重重砸在人身上,墓园外停着一辆马车,车夫坐在车辕上,边上站着一位撑伞的少女,即使被风雨吹得狼狈依旧守在外面。   马车里走出另一位少女,两人容貌很相似,气质却截然不同,一个沉稳,一个娇俏。   下来的少女在雨水中撑起伞,依旧被打湿了鬓发。   “姐姐,你先上去躲一会雨吧。”   “没事,我在这等王妃回来。”   刚下马车的少女皱眉,担忧道:“我在这等王妃就好,姐姐你快些上马车暖暖身子吧。”   另一人迟疑了一下,正要收起伞回马车上,却听到雨声中传来的脚步声,二人停下动作齐齐望去。   氤氲的雨幕中出现一抹撑伞的淡青身影,似雨中青竹,任由风吹雨淋亦立于世间。   伞面抬起,露出的脸正是沈杨。   而刚才说话的两人是如弦和如心,经过半个多月的路程,她们回到了京城,还未歇歇脚,王妃就被太后唤进宫,然后又是长公主和其他官员的拜访,直到今日,王妃才得空来墓园看已逝的母亲。   “王妃。”   如弦和如心齐声唤了一声,沈杨收起伞走上马车。   “回去吧。”   马车在雨中缓缓驶离郊外的墓园,马蹄踩在泥泞的小路上溅起水花,风吹起车帘,沈杨回头看了墓园最后一眼。   嫁过人的妾是不允许葬入祖坟,所以沈杨亲自为赵姨娘修建了陵园,待到他日自己身死,骨肉陪伴赵姨娘。   沈杨闭上眼,回忆半个月以来发生的种种。   大哥沈振依旧想规劝沈杨投入三皇子门下,却被沈杨一次次婉拒,大哥不解,渐渐不再问及,看向沈杨的目光很是挣扎。   押送的鞑靼人似乎知晓自己要去向哪里,为了保证自己不再泄露部族的线人,于是绝食,以求身死,几次饿晕过去后,终于引起了沈杨的注意。   为了保证这人的存活,沈杨找姜神医开了一个药方,并让倚风割断他的手筋脚筋,以保证他再无能力反抗,每天用一根细竹管灌流食进去。   动手的时候,沈杨也在场,半夜里静得吓人,甚至没有一丝月光,只有燃烧的火光。   鞑靼人看出他们想干什么,恨恨地瞪向始作俑者沈杨,但身躯被束,口中塞了布,他挣扎地动了一下,如果能活动,或许早就把人碎尸万段。   倚风的动作很麻利,很快鞑靼人的手脚血流如注,然后被士兵迅速用草药包扎起来,鞑靼人面无血色,唯有一双眼睛瞪得极大,宛如恶鬼。   火光摇曳,沈杨站在那望着,脸上病态的白在火光的映照下似乎比鞑靼人更像鬼。   待到血腥味散去,士兵取出鞑靼人嘴里的布,鞑靼人躺倒在地上,盯着沈杨虚弱的骂了一句,因为是鞑靼语,没有人听得懂。   可是曾经选修过俄语的沈杨却听懂了,脸色一沉,用俄语有些磕绊的回答了鞑靼人,后者一听眼神都变了,死死盯着沈杨离开。   人一走,鞑靼人被士兵丢上马车,并派人严加看管,防止他咬舌自尽。   回到马车上的鞑靼人还在想着刚才的事,明亮的火光下,一身白衣的沈杨站在那,沉着脸缓缓吐出熟悉的语言。   ‘你有什么资格辱骂大虞人阴险?是你们把瘟疫散播在大虞,夺走无数大虞人的性命!那些亡魂,会和大虞的将士手中的刀剑一起,从你们鞑靼一点点讨回来!’   思及此,鞑靼人感觉到一丝冷气从脊背蔓延而上,他仿佛从沈杨身上看见了,看见了那些大虞的亡魂,在向自己讨回公道。   看见了,鞑靼兵败的未来。   也看见了不屈、坚韧的大虞人。   长达半个多月的路程终于到达了终点,京城城门外只有长公主、十三皇子的生母淑贤皇贵妃和寥寥几个官员前来迎接沈杨,秋风中显得格外冷清。   只不过还没来得及叙旧,皇宫就来了人。   太后请沈杨进宫,其实应该是请彬王夫‘妇’一齐进宫,可来传懿旨的太监只看见沈杨一人,问了去皖南宣圣旨的公公才知晓怎么回事,只得请沈杨一人进宫。   长公主看这架势有些不善,担心沈杨便一起进了宫。   好在太后这次并未太过为难沈杨,只是稍稍问及彬王为何没有一起返京,得知彬王病重,一脸忧心拉着沈杨追问,端得是母慈。   但是这幅姿态却让沈杨更加防备,直到太后忽然说起沈侍郎。   “沈侍郎年岁渐长,儿子又不成器,好在有王妃你,前些日子哀家和沈侍郎说了几句话,才知晓沈家主母病重,你这个做儿子的总该去敬点孝心。”   绕来绕去,这是想让沈杨回沈家,沈侍郎职位不高,太后却和他说话,显然没有那么简单,是有什么目的?   如今刚回京,不好生事端,沈杨便先应下了太后的话,太后得到答复,脸上顿时扬起笑容,连夸了几句好孩子,还赏了点东西给他。   沈杨没有推脱直接接下了,出宫的时候长公主避开耳目忍不住提醒他一句。   “如今京城不安宁,沈家不去为好。”   “去与不去,太后想干的事总归要落在王府头上,有何区别?”   沈杨说话时风轻云淡,透着股薄凉。   长公主目露担忧,去了趟皖南,怎么像变了一个人似得。 第112章 到达(2)   ‘啪嗒、啪嗒’,雨声砸在马车上发出声响。   意识从回忆中抽出,沈杨看向车外,绵密的雨幕模糊了视线。   马车一路驶向京城,热闹的街道也在雨中变得宁静,雨水顺着屋檐落在青色的石板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回到王府,下人传话说是沈侍郎拜访,沈杨点点头,没有说话,如弦在后面摆摆手让下人离开,然后让如心去找大管家。   王府早已备好热水,沈杨褪下淋湿的衣裳,走进冒着热水的浴桶,他将脑袋沉入水中,过了一会重新钻出来,热气袅袅,想了许多,又什么都没想。   换好衣裳,微湿的发尾在衣裳上晕开一点水渍。   沈杨出门去见沈侍郎,头顶是撑开的油纸伞,走在熟悉的路上,恍惚间仿佛能听到熟悉的轮椅碾过石板的声音。   没有回头,往前走。   来到前厅,站在外面沈杨就看见大管家正在接待沈侍郎,遥遥望去,大管家的背影似乎有些佝偻,逐渐老去。   沈杨进门,沈侍郎坐在椅子上不耐烦的看过去。   这已经不知道是多少次拜访,沈侍郎执意让沈杨回沈府看看重病的沈夫人,虽然已经答应太后要前去沈府,可并未言明何时,沈杨就一拖再拖。   眼下,沈侍郎已经不耐烦,看来已经不能再拖了。   既然府里的主人来了,大管家作了揖便离开了,人一走,沈侍郎把手边的茶杯往前推了推。   “茶都凉了。”   意指沈杨一再推脱前去沈府,不顾重病的沈家主母,再晚些,人都要凉了。   “茶凉了,就让人再上杯新茶吧。”沈杨轻描淡写的接过话,直戳沈侍郎的脊骨。   赵姨娘死了,沈侍郎很快纳了新妾,如今沈夫人死了,不恰好可以娶个新妻?   正如一杯冷茶,总有热茶来替。   很快,如弦让下人给沈侍郎换了一杯热茶,沈侍郎喝着热茶,被烫了嘴,一时没拿稳,茶杯洒了一些在衣袍上。   沈杨说道:“热茶入口,烫舌。”   沈侍郎纳了新妾,地位不高不低,恰好和沈夫人形成了制衡,新妾仗着自己母家不怕沈夫人,又有沈侍郎宠着,沈夫人才有了今日的病。   沈杨说的正是这件事。   这些话,浸淫官场的沈侍郎怎么听不懂,重重的把茶杯一砸,‘碰’的一声,茶水溅得到处都是。   “王妃府上的下人竟如此苛待客人吗?”   “大人心急,怎么怪得了下人。”   自己迫不及待纳新妾,如今三请四请让人去探望被妾气病的主母,当真可笑。   沈杨的话句句带刺,扎地沈侍郎心都疼了起来,赵姨娘一死,沈杨真的是愈发肆无忌惮了。   沈侍郎强压下怒火,脸都泛青。   “你大哥回来了,难道你连大哥也不回去看看吗?”他并不知道长子沈振投入三皇子门下,而沈杨回京正是长子护送。   “大哥回来,当弟弟的,自然要去探望。”   沈杨也不再拖,应下了上门的事,沈侍郎得到答复,脸上的表情也稍稍缓解,正要再说几句话拉进感情,嘴里正好碰到被烫伤的地方顿时倒吸一口凉气。   “外头的雨小了,沈大人快些回去,以免雨大了,回不去,让家里人担心。”沈杨放下茶杯赶人。   沈侍郎得到想要的结果,听到沈杨赶人也就不再留,抬起屁股就往外走。   雨中沈侍郎离去的身影逐渐淡去,他要回家,可沈府不再是沈杨的家了。   回院子的路上,如弦撑着伞和沈杨说起姜神医的最近。   到了京城,太医院院正对于副院正犯的事也是深恶痛绝,得知姜神医来到京城,更是亲自登门拜访,一开始姜神医对御医并不待见,可随着院正诚恳的态度,姜神医也慢慢消除了一些偏见。   这些天都在太医院和院正在一起,姜神医能自由出入还是院正亲自求的一道圣旨。   前两天,姜神医和院正因为一个药方意见不合闹起矛盾,现下正在冷战,活脱脱两个老顽童。   说到兴起的时候,如弦忽然发觉他们走到了哪,慢慢止了声,这一停,也让沈杨回过神。   两人正停在彬王的院门口。   “王妃。”如弦小心翼翼的叫了一声。   沈杨恍惚了一下,带着如弦走了进去。   里面什么都没变,一如离开的时候,只是夏日里的绿叶已经在秋风中枯黄。   如弦收了伞守在外面,沈杨推开门进了书房,每一样东西都熟悉的很,又是那么陌生。   沈杨发现书架上一个摆件有些不同,伸手去碰不能动,应该是暗格的机关,沈杨不再去动,站在书房里怔怔出神。   外头的风忽然吹动书房门,发出声响,沈杨听到,不自觉的回头。   “王爷——”后面的音调被吞了回去。   外头的雨已经不下了,屋檐、树上、草丛还在往下滴雨,‘滴答滴答’。   今日的晚膳有鱼,如弦看见后用手肘撞了一下如心,后者适才反应过来。   “应该是厨房的人出错了,奴婢这就把菜撤下去。”   “没事。”沈杨拦了一下,“秋天鱼肥,厨房不是有意,况且我爱吃鱼。”   还在皖南的时候,南方雨水多,鱼塘多,鱼虾也多,若是二人一起用膳,彬王总是会细心的把鱼刺剃掉,因为沈杨忧心疫情,用膳时总是心不在焉,却一次都没有被鱼刺卡住。   这次沈杨自己吃鱼,挑刺的时候很仔细,可是吃下去,还是被一根细小的鱼刺卡住。   沈杨剧烈的咳嗽,如弦如心慌张不已,一个倒水,一个跑去厨房拿醋,沈杨咳得双眼泛红,溢出生理性的泪水。   如心拿来了醋却被沈杨摆手拒绝,一阵咳嗽后,沈杨吐出一根细小带血丝的鱼刺。   “厨房的人真是不小心,怎么不把鱼刺剃了,奴婢一定好好罚厨房的下人。”如弦看见带血的鱼刺,双眉紧蹙。   “没事。”沈杨摇头,声音沙哑,“你们下去吧。”   如弦犹豫了一下,带着目露担忧的如心退出了屋子关上门。   沈杨看着被吐出来带血丝的鱼刺出神,眼角的生理性泪水坠下,砸在地上。   现在距离你从皖南离开前往边城已经一月有余,边城还好吗?   鱼刺扎得好疼啊…… 第113章 到达(3)   连绵的几天的秋雨过后,阳光穿过乌云给大地带来几分暖意。   沈侍郎还未下朝,但沈府在沈夫人病重后少有的热闹了一些,沈家二少爷沈良十分不满大哥大清早就把自己从床上拽起来。   “不就是沈杨回来了吗?用得着大动干戈吗?”沈良小声嘟囔着。   不料竟被大哥沈振厉声呵斥,“三弟如今已是王妃,岂容你如此懈怠?”   沈良被呵斥心生不满,低着头不说话,在他的印象里,大哥自小就对沈杨好,现在回来了还是如此,丝毫没有把他这个亲弟弟放在眼里。   眼见自己的二弟垂头丧气,沈振出言安慰了一句。   “二弟,莫怪大哥言重,你也不小了,不说成家立业,也该为家中分担。”   “大哥说我,那你呢?离家出走数年,如今回来就对我这个弟弟横加指责。”沈良抬起头,目露怨怼,积压数年的情绪在此刻爆发。   “放肆!有你这么和大哥说话的吗?”   沈振像管教自己手底下的兵一样管教沈良,但却没有得到任何效果,反而起了反作用。   “我说的不对吗?我管沈杨他是什么,若是不满,难道还要把沈家抄了!”沈良仰起头双目灼灼,即便因为沈振的气势而脸色发白,却依旧倔得抬起下巴。   这幅样子让沈振猛地想起沈杨,那时的沈杨也是如此,不同于沈良的小性子,他眼里充满自信,微扬的下巴仿佛在告诉自己,他不会输。   那是属于沈杨的傲气。   但这也只是恍惚了一瞬,看着眼前倔强的二弟,心中的怒火被自我怀疑压了下去,怔怔的让人下去。   沈良发现大哥忽然神情变得恍惚起来,还以为是知道自己理亏,也不管大哥到底在想什么,转身就回去了。   回到家中已有数日,可是沈振却愈发觉得陌生,不单是亲人和环境,更多的陌生是来自阔别数年后,未曾参与这数年来的隔阂。   他好像错过了许多,父母、弟弟妹妹,还有沈杨和赵姨娘,这让沈振开始怀疑起自己所做的决定,是否是对的。   就在这个时候,下人过来传话。   “大少爷,小姐今日特意早起给大少爷和贵客做了糕点,来请大少爷过去尝尝。”   沈振骤然转头看向下人。   贵客?什么时候,他的三弟成了客人?   “大哥。”   沈茹久久未见下人带人过来,于是自己提了糕点来了前厅,果然看见大哥在,高兴的走了过去。   “大哥,茹儿做了不少糕点,你快尝尝,一定有你喜欢的,到时候也可以拿给王妃品尝。”   一边说着,沈茹一边从食盒里拿出一碟精致的糕点,沈振感觉自己的妹妹似乎对于三弟回家的态度太过热情,随手拿起一块糕点问道:   “我听下人说你不爱下厨,今日怎么这么好的性质。”   沈茹脸色一红,娇羞回道:“娘亲告诉茹儿,要想抓住男人,就得先抓住男人的胃。”   “母亲已经为你选好婚配?”   此话一出,沈茹愈发脸红,低着头绞着帕子不说话。   沈振见状刚要再问是哪家良婿就听下人来报。   王妃到了。   这下也顾不得问妹妹未来的夫婿是何人,急匆匆往外走,不过离开之前转头对沈茹说道:   “把糕点都撤下吧,太甜了,三弟不爱吃。”   沈茹听得一怔,回过神来眼前已经没了大哥的身影,绞着手帕气地跺了一下脚转身就走了,那些糕点被侍女匆匆收拾了,却还是落下一碟。   沈府大门外,王府的马车已经停下,沈振看着从上面下来的沈杨目光微顿,回到京城不过数日,三弟愈发清瘦了。   沈杨从马车上下来,朝沈振喊了一句,“大哥。”   那是他在沈府唯一愿意叫的亲人。   沈振听着心中五味杂陈。   “王府不是住着姜神医吗?怎么身子骨愈发弱了?”   “约莫这些天下了雨,着了寒。”沈杨并不在意,随口问了句,“大哥许久未回京,不知有没有和家里人多叙叙旧?”   沈杨目光扫过沈振身后,没有意外的看不到沈家次子和大女儿。   注意到沈杨的目光,沈振面上有些难堪,毕竟他以为的家中和睦在沈杨拒绝和沈良的口无遮拦下,显得分外可笑。   “自然,而且为了王妃到来,二弟和小妹已经在府中等候多时,小妹还特意为王妃做了糕点。”   好不容易来沈府一趟,沈杨不是为了给沈振找难堪,很快就顺着话往下说。   “既然如此,可要多尝尝沈小姐的手艺。”   沈小姐?沈振抬头看了眼沈杨,眼神复杂。   他们没有在大门前多留,很快就往府里走去。   沈府接待王妃的时候,府中沈侍郎新纳的小妾刚从床榻上起来,慵懒的舒展身子,露出圆润白皙的双肩,柳眉下一双桃花眼更是似春水一般,勾人的很。   下人为其更衣,很快她就坐在镜子前让下人为自己梳妆,看着镜子中貌美的自己,饶有兴致的问起今日府上的事,得知王妃已经到了,小妾让下人换下一支颜色寡淡的珠钗。   而被大哥说了几句跑回自己屋子生闷气的沈茹也在乳母的劝说下重新打理好自己,乳母望着铜镜中面若桃花的年轻女子,说道:   “小姐,你有个最大的优点,那就是你是个女人,哪有男人不想要子嗣?”   沈茹听着乳母的话挺起胸膛,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小腹,想到有朝一日可以和那样俊美的郎君有孩子,面上顿时升起两片红云。   与此同时,重病的沈夫人忽然从噩梦中惊醒,满身大汗淋漓,虚弱的大喊。   “来人!来人!”   侍女急忙上前,却被沈夫人紧紧抓住手,脸上浮现几分痛苦。   “老爷呢?老爷在哪?”   “夫人,老爷还没下朝。”   得到回答的沈夫人依旧没有松开侍女,散乱着头发,神情癫狂。   “大少爷呢?大少爷在哪?”   “大少爷正在前厅接待王妃,夫人,奴婢为您端药进来吧。”侍女说的小心翼翼。   可是沈夫人似乎并不满意这个回答,她想到那个小妾趾高气昂的脸,顿时抓心挠肺,可是她已经老了。   沈夫人松开侍女,怔怔的看着自己的双手,然后摸向自己的脸,当摸到脸上的细纹时,她愈发癫狂,将床上的东西全部砸在地上。   侍女跪在跟前瑟瑟发抖。   疯狂之后,沈夫人又忽然冷静下来,她还有孩子,她还有女儿和两个儿子!   想着,沈夫人笑了起来,因为生病,她的嗓音十分沙哑,笑声也显得很是诡异。   侍女颤抖着不敢抬头。   屋外树上的叶子似乎在这诡异的笑声落下了一片。   “三弟。”   沈振坐在前厅见沈杨吃着糕点,丝毫没有不喜的样子,有些疑惑。   “你不是不爱吃甜食吗?” 第114章 到达(4)   “人总会变的。”   面对沈振的问题,沈杨淡淡的把话揭了过去。   只是这个回答不知让沈振想到什么,他怔了一下,顿时变得有些低落,勉强笑道:   “是啊,人总会变。”就像他心里和睦的沈家,已经变成感情淡薄的沈府。   沈杨察觉到他的异样,垂下眼帘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淡绿的茶水如水流一般被导入茶杯,沈振看着,冷不丁问了一句。   “赵姨娘葬在何处,回到京城,作为大哥总该去祭拜一番。”   闻言,沈杨手上的动作有明显的停顿,茶水有几滴溅在茶桌上,身旁的如心用埋怨的眼神悄悄瞪了沈振一下。   说什么不好,非要提这个,戳人痛处。   只是习武之人约莫都比较粗线条,并未看出沈杨哪里不对。   沈杨放下茶壶,握住茶壶握柄的指腹不自觉的摩挲握柄,本能的抗拒这个话题,却还是保持理智,冷静的回答了沈振。   “母亲已离开沈府,不再是沈府的姨娘。”   “是大哥疏忽了。”沈振很快道了歉,但下一刻脑子没有转过弯,说不出如何称呼赵姨娘。   好在沈杨看出他的窘迫,出言解了围。   “母亲离开沈府的事并未告知母家,所以葬礼之事都是由王府主事。”   言外之意就是,王府的事不会告知其他人。   即使沈振粗线条也听出沈杨不想让其他人去祭拜赵姨娘,心中愈发惴惴不安,现在的沈杨无论对沈府还是自己,都是礼仪周到而疏远,若不是自己幼年对他的照顾,或许都不会心平气和的和自己对话。   越意识到这点,沈振就越焦躁,因为他越来越明白,自己无法说服沈杨,也就无法让沈杨表示彬王府站在三皇子一派。   这样的认知让沈振急躁、焦虑,呼吸逐渐变得急促,手中的茶杯开始出现裂纹。   “大哥。”   沈杨的声音让沈振回过神,发现自己手中茶杯中的茶水已经通过裂纹渗到自己手上,他连忙放下茶杯把手往自己身上一擦,然后抬头,目光和沈杨相撞,对方的眼神干净又让他感觉被看穿了一切,慌张低头不敢再与之对视。   “沈杨来此带了不少补品赠予沈夫人,不知大哥可否带沈杨去探望沈夫人?”沈杨转移了话题,并吩咐如心去将东西取来。   “三弟费心了,大哥这就带你去看母亲。”   沈振脸上还残留些尴尬的表情,随后如心将礼品取来后,他起身给沈杨带路。   一路上气氛有些沉闷,二人各怀心事。   府中一切和记忆中一般无二,可沈振却深切的感觉到,有什么早就变了。   一旦没有说服三弟代表彬王府加入三皇子的阵营,他真的要听从三皇子的话,手刃自己的亲兄弟吗?   每每想到这里,沈振都深深感觉到理想和现实的冲突带来的无力。   就在这个时候,一个下人忽然狼狈的跑来跪在沈振跟前,慌张失措的说道:   “禀报大少爷,思湘院走水了,火势猛烈!”   沈振一听,再也顾忌不了其他,连忙召集了沈府所有下人就要赶去灭火,只得和沈杨说句抱歉。   思湘院和二人要去的沈夫人所在院子是相反的方向,事情不可能这么巧,有人刻意引开沈振,是谁手段如此狠?   沈杨看着沈振走远,垂下眼帘,他猜到是谁了。   府中除了沈侍郎、沈夫人,谁还有这么大的能力,这么狠的心,恐怕也就只有那个把沈夫人气到重病的小妾了。   果不其然,沈振走了没多久,就有一个娉婷婀娜的身影朝沈杨迎面走来,姣好的面容似乎令四周都明亮起来,沈杨不着痕迹的侧头看了一眼被沈振留下来照看自己的沈府下人,那些人纷纷低下头,对此人的到来没有一丝意外。   “贱妾柳氏见过王妃。”柳姨娘盈盈一拜都透露出无限风情。   “起来吧。”沈杨虽然猜到柳姨娘安排了这场走水是为了见他,可是原因是什么?   沈杨看向柳姨娘的目光透着几分审视,不过柳姨娘丝毫不在意,还很享受来自男子的目光,明明如今秋凉,手中却拿着一把苏锦团扇,抬高扇子掩唇笑着,露出一截如玉的手腕,一双桃花眼与沈杨相对,欲拒还迎。   “今日太阳有些大,不如王妃同贱妾去前方的亭子小叙一下。”虽然是问话,但柳姨娘的语气笃定了沈杨会答应自己。   但是沈杨似乎并没有答应她的意思,冷淡的移开视线,他似乎高看了柳姨娘,如此谄媚勾引的姿态实在低俗。   一旁的如心已经伺候沈杨多时,立即意会到沈杨此刻的想法,上前一步做驱赶的姿态。   “放肆!一个下贱的妾,没有通报就擅自出现在王妃眼前如此张扬!沈府就是这么管教的吗?”   柳姨娘没有理会如心的话,直勾勾把目光投向沈杨,但看到的却是沈杨冷淡的移开视线,没想到以往从未失手的手段竟然败给一个男妃。柳姨娘只得收回方才的姿态,一本正经的开口道:   “是贱妾冒犯了王妃,贱妾来此是来给王妃带路。”   “不必了。”沈杨不再看柳姨娘一眼,“想必本王妃比柳姨娘更熟悉怎么走。”   此话一出,柳姨娘表情有些尴尬起来,沈杨在沈府住了十数年,自然比她这个刚来的小妾熟悉,她无非是找个说辞下台阶,没想到沈杨一点都不给面子。   眼看沈杨就要走了,柳姨娘不再委婉,直入主题。   “王妃,难道你不想知道沈老爷到底为何两次三番请您登门吗?”   柳姨娘自信的等着沈杨停下脚步,可是出乎她意料的是,沈杨甚至没有停顿一下。   这下柳姨娘急了,快步跟了上去。   听到身后跟来的脚步声,沈杨停下了脚步,如心厌恶的看着柳姨娘,后者丝毫不在意,理了理自己的鬓发,习惯性的露出娇柔的一面,但她的对手甚至没有看她一眼。   柳姨娘感到挫败,打起精神准备和沈杨做一笔交易,不料沈杨先开了口。   “思湘院走水是柳姨娘的手笔?”   “王妃可真会说笑,秋日干燥,只是一个破败无用的院子不慎走水,怎么能赖到贱妾身上?”柳姨娘当然不可能直接说出来,但话中的意思二人都心知肚明。   沈杨垂头忽地笑了一下,随后在柳姨娘的目光下缓缓说道:   “破败无用?柳姨娘可曾知道,思湘院曾是本王妃母亲居住的院子?”   柳姨娘表情一僵,京城里人都知晓彬王妃对其母亲的重视,没想到自己这一下打到马腿上,一时不知说什么是好。   沈杨也不再停留,抬步就走,走出一段距离就听到身后传来柳姨娘的声音。   “孩子。”   因为自己做的蠢事,柳姨娘害怕被沈杨整治,也不再谈交易,说出自己知道的东西,但外人面前也不好明说,于是委婉的告诉沈杨。   “王妃不可能有孩子,可其他人能。”   话音落下,沈杨从始至终都没有停下脚步。   双方对垒,谁先稳不住脚就落了下风,思湘院赵姨娘没去过,可是一个曾字的意义不明,再加上沈杨的身份,显然是柳姨娘先稳不住脚。   孩子?沈杨走在路上微微低头,忽地抬头嘴唇紧抿,目视前方的眼神是压抑不住的愤怒。   真是好手段啊——‘父亲’! 第115章 到达(5)   无论这个柳姨娘目的如何,她带来的消息倒是给沈杨应对沈侍郎的准备。   身为男子,沈杨不可能和彬王诞下子嗣,可是沈府有一个人可以,沈杨的妹妹——沈茹。   太后忽然出言让沈杨来沈府探望重病的沈夫人,沈侍郎两次三番登门让沈杨来沈府,想要的或许就是试探沈杨的底线。   如今彬王府只有两个主子,彬王和彬王妃沈杨,无其他制衡的妾室哪怕是可以扶持的通房也没有,眼看彬王府的势力已经在南方有扎根的迹象,而稳坐京城的皇帝却开始势力不稳,要说不忌惮是不可能。   既然没有插手王府的破绽,那么就制造一个。   太后知晓沈杨和沈府不和,那么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那就是可以利用的钉子,何况还有一个显而易见又理所应当的借口。   ——子嗣。   沈杨无法诞下皇嗣,一旦有其他人诞下属于彬王的血脉,沈杨为了在王府站稳脚跟,自然要向沈府寻求靠山,那么沈杨就将被太后掌控,成为彬王身边一把随时扎向他的刀。   何况,沈杨和沈府不和,想必会千方百计阻挠沈茹作为妾室抬进王府,善妒、不尊妇道、无法为夫君诞下子嗣、阻拦夫君纳妾,哪怕一件都足以让太后给沈杨定罪。   而一旦沈茹抬进门,也会成为太后制衡沈杨的工具,从内部瓦解王府。   无论是哪种,太后都会得到自己想要的结果。   思及此,沈杨只觉一股腥甜涌向喉咙,他咳嗽几声用尽力气压了下去,脸上浮现出一抹淡红,但袖子上却染上几点血迹。   沈杨不着痕迹的敛起袖子,身边的如心看见王妃忽然剧烈咳嗽,心中担忧不已,但因不在王府无法请姜神医来照看,顿时又不知所措。   “王妃……”如心见王妃停下咳嗽,忧心的说道:“若是身子不适,奴婢这就让人将马车赶来回王府去,让姜神医为王妃诊脉。”   沈杨摇摇头,“不必了,只是呛了风不打紧。”   如心仔细看了看王妃的脸色,并没有看出异样,于是放下了一半的心。   “奴婢还以为王妃是为刚才那个不知礼数的小妾生气。”   “如果要为她生气,那我早就气死了。”   脸上涌上的绯色慢慢淡去,只是沈杨的脸色似乎又苍白了一点,但他依旧有心情说笑,说着话把如心的注意力转移了。   “呸呸呸。”如心连呸三声,拜了拜老天,“王妃说笑的,老天爷听过就忘,莫怪莫怪。”   沈杨看着她笑了笑,眼神却变得有些迷茫,藏得很深,没有被如心看见。   沈夫人的院子朝南,阳光充沛,但是一进屋内的时候却能感觉到扑面而来的冷意。   只见屋内每一扇窗都被关得严严实实,床榻也被重重帘子隔开,地上随处可见被砸碎的物件,整个屋子都透着一股诡异阴翳的气息。   再看把沈杨带进屋内伺候沈夫人的下人,脸色恐惧,不敢在屋内久留,把沈杨送进去就低头匆匆离开,不过沈杨还是敏锐的发现下人脖子上和手腕上有乌青。   看来沈夫人病得不轻。   沈杨定定看了眼被重重帘子隔开的床榻,踏出第一步。   “王妃。”如心担心的出声。   下一秒,沈杨抬起一只手让如心留下,自己往里面走去,不小心踩到一片碎瓷,‘咔嚓’一声在这样的氛围下,不由得让心中一肃。   床榻的帘子忽然被人掀开,蓬头垢面的沈夫人双眼浑浊,望着往自己走来的沈杨,忽然发怒大吼。   “滚出去!杂种!你怎么会在这里!是来看我的笑话吗?杂种!你和你娘一样贱!”   沈杨还没说话,如心就忍不住了,几步上前挡在沈杨跟前呵斥。   “放肆!你一个侍郎之妻也敢辱骂王妃!”   沈夫人一听丝毫不惧,反而笑了起来,笑声让人发瘆。   “王妃,哈哈哈,一个男人当王妃,沈杨你算得了男人吗?当得了王妃吗?一个孩子都没有,算得了什么王妃!”   如今的沈夫人显然神志不清,不再如曾经一样步步小心,已经有了疯态,到底是受了多大的打击?   沈杨皱了皱眉,拦下要和沈夫人对骂的如心。   “沈大人三顾茅庐,只为请本王妃登门,沈夫人知道是为何吗?”   闻言,沈夫人神志恍惚了一瞬,视线中的如心变成笑着对她炫耀的柳姨娘,心中的怨恨骤然高升,猛地扑了上去。   “小心!”   沈杨眼疾手快将如心推到一边,自己后退一步,手背感觉到一阵刺痛。   刚才的攻击似乎耗尽了沈夫人所剩的气力,她倒在满地的狼藉上,手掌被破碎的瓷片划破,可她沉浸在虚幻的胜利中,对着地上用力握紧双手。   “去死吧贱人!谁也赢不了我!”   ‘你的父亲,一个过世的太傅,能给你撑腰吗?你父亲的学生,又有几个在京城?’   柳姨娘摊开手,纤细白嫩的手指上涂着漂亮的蔻丹,指甲划过沈夫人的脸颊,看着沈夫人满脸泪水和惧怕的神情露出满意的笑容。   “对了,你还有你的孩子,可惜最成器的大儿子被你气出家门,小儿子不成器,一个女儿满脑子想着情爱。”柳姨娘笑道:“除了沈夫人的名号,你还有什么?”   她嘲讽的看着沈夫人,而后嫌弃的收回手,用帕子擦拭自己的指尖,手一松,用过的帕子被丢在沈夫人的面前。   “人老珠黄,母家没权没势,你拿什么和我挣?”   柳姨娘环顾四周,目露嫌弃,再看向沈夫人说道:“真是可怜,要强了一辈子,除了一个沈夫人的名号,什么都没给自己留,赶走了小妾的孩子又怎么样,人家转头就做在比你高的位置上,你要对着他磕头、行礼。”   “女人做到你这个份上,也真是——”柳姨娘蹲下,捏着沈夫人的下巴,一字一句的说道:“丢人。”   说完,柳姨娘站起身,眼前的人除了哭什么都不说,无趣得很,带着自己的侍女离开了。   在她走后,沈夫人呆坐在地上良久,她爬到铜镜前,看到镜中如乞丐的自己,惊恐地捂着脸大喊大叫。   什么都没有了,什么都没有了,她在沈府的权利、夫君的爱,甚至自己的陪嫁丫鬟也在柳姨娘的算计下赶出了沈府。   沈夫人崩溃不已,她的世界在柳姨娘的一字一句下被割得支离破碎。   她倒在地上大声哭泣。   为什么、为什么!   早知今日,她为何要逼赵姨娘!为何要逼沈杨!赶走了他们,却把豺狼引进门!   沈杨见此情景明白沈夫人已经疯了,再说其他也无济于事,本想从她口中探一下沈侍郎的虚实,眼下也没法。   女人崩溃大哭,外面的下人被惊动赶进来。   “王妃受惊了,夫人现下需要喝药了。”   说着,外面又有几人进来,一起将沈夫人抬起送上床榻。   沈杨和如心一起出来,他没有立刻就走,留在外面的院子待了一会。   不一会,一个侍女端着药从沈杨身边经过,刺鼻的草药气味让嗅觉比较敏感的沈杨眉头微皱,目送侍女把药汤送进去,屋门缓缓关上。   这药的气味不对,沈夫人如今的问题恐怕有部分是出在药上面。   蛇蝎女人,或许说的就是柳姨娘吧。   大致明白是什么情况的沈杨带着如心离开,受到惊吓惊魂未定的如心余光扫到什么,忽然叫住了沈杨。   沈杨在如心得提醒下抬起左手,发现手背上有三道被指甲划破的血痕,想来是刚才推开如心的时候被沈夫人划到了。   “小伤而已。”沈杨垂下手藏进宽宽的袖子里。   如心觉得是自己无能,出门一趟就让沈杨受了伤,一时情绪低落。   不过没等沈杨安抚,就有下人前来通传。   ——沈侍郎,下朝了。 第116章 到达(6)   沈侍郎今天休沐,下了早朝后直接回沈府,很快从下人嘴里得知王妃已经到了,只是府中思湘院不知为何忽然走水,接待王妃的大少爷赶去救火,二少爷和小姐都在自己院子里,而王妃正在夫人那。   一想到如今沈夫人的现状,沈侍郎心里打了个突,可别把人冲撞了,否则就坏了他的大事!   思湘院的火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正好把一间偏房烧毁了,好在其他的并未被波及太重,沈振从火场灰头土脸的回来,他不傻,知道思湘院不可能在这么巧合的时候走水,料到有人捣鬼。   果不其然就听到下人通报,柳姨娘私自会面彬王妃。   可惜如今的沈府不是夫人做主,即便知道,沈振也不好直接撕破脸皮,毕竟他不可能一直留在京城,往后的沈府总要有个人当家做主。   何况自己的父亲沈侍郎对柳姨娘十分宠爱,只得按下性子暂且忍她一回。   不过庆幸的是,沈振的出现让柳姨娘收敛了不少,即是嫡子,又消失多年好端端回来,柳姨娘自然得小心点,再者她已经把府里最大的敌人踩了下去,消停一阵也好。   只是柳姨娘觉得可惜,没能和彬王妃谈拢,但初次会面也让她稍微摸清沈杨的性子,硬逼不成,只能来软的了,她可不想在沈府待一辈子,陪半截身子入土的沈侍郎。   如若不是父亲逼得紧,自己又被家中的继母欺压,柳姨娘有能力找到更好的夫婿。   真是便宜了沈侍郎这个老东西!   柳姨娘伸手折断院子里一朵花苞初绽的菊花,花汁沾染上指尖,可柳姨娘却神思不属,就这样看着,她得好好想想,彬王妃就是她离开沈府的梯子!   至于沈夫人,她只是觉得,一个家里,怎么能容得下两个女主人,而沈夫人早已风光不再、年华逝去,她不过做了自己该做的事。   菊花被纤细白皙的手指拢在其中,下一刻却被揉碎,碎花从指缝飘下。   她要做就要做花园里,唯一的花。   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柳姨娘侧头望去,侍女恭敬的低下头,轻声说道:   “老爷回来了,王妃正往前厅赶,大少爷也从思湘院出来了。”   柳姨娘莞尔一笑,满园的光景都黯淡了几分,她垂头细细擦拭自己沾满花汁的手心,说话也轻声细语。   “去将我院子里好茶拿出来,为王妃和老爷泡一壶好茶,顺便到院子的小厨房拿几块糕点送过去。”   侍女领了事,后面该怎么说怎么做,在柳姨娘身边呆久了,又怎么会不知道。   茶水和糕点送到前厅的时候只有沈侍郎一人在,被问及时,侍女低头回道:   “柳姨娘知道老爷要招待贵客,特意吩咐奴婢取来上等的好茶,糕点也是姨娘刚刚做好,还冒着热气呢。”   这话听得沈侍郎喜笑颜开,什么都抛之脑后,心里不住的夸柳姨娘的温柔贴心,摆摆手让侍女领赏下去。   侍女刚一出去就看见彬王妃带着人过来,忙退到一旁,沈杨路过的时候瞥了一眼,可侍女却觉得脊背一凉,等人走后赶紧起身离开。   重新回到前厅,沈杨看见沈侍郎端着茶细细品茗,那神情仿佛这茶就是玉液琼浆,一见沈杨已经来了,又赶紧放下。   “臣恭迎王妃。”   “沈大人不必多礼。”   沈杨落座后,目光看向沈侍郎手边的糕点,样式不像沈茹所做,联想到刚进门时遇到的柳姨娘身边的侍女,答案呼之欲出。   沈侍郎也注意到沈杨的目光,让下人将糕点递了过去,虽然心里有些不舍爱妾第一次亲手做的糕点,但正事重要。   “糕点是臣府中妾室听闻王妃前来,今早特意所做。”   今早?柳姨娘看上去可不像是贤良之人。沈杨捻起一块糕点放进嘴里,看向沈侍郎时,眼中带着嘲讽。   没想到一个事事算计的男人,也会因为一个女人变得如此愚笨可笑,嘲笑之余,沈杨又为赵姨娘感到不值,他放下糕点。   “本王妃见过了沈夫人,病得很重,沈大人照顾这样一位病人真是‘辛苦’了。”   沈侍郎脸上流露出几分尴尬,好在这时沈振从火场满身狼狈的赶了过来。   “父亲。”沈振看了一眼沈杨,将目光重新转向自己的父亲,“思湘院莫名走水事出有因,请父亲准许我彻查。”   谁知沈侍郎一听眉头一皱,摆摆手说道:“王妃还在,你该注意些仪表,快回你的院子清理清理!”   “父亲!”沈振面色严肃上前一步,想要让沈侍郎改变主意。   可沈侍郎毫不在乎,甚至觉得沈振让自己在彬王妃面前失礼。   “不过是天干物燥一间院子走水,不必大动干戈,快回去好好把自己清理清理。”   沈振再度把目光投向沈杨,后者垂头专心喝着茶。   沈侍郎话中亲疏有别,直接将沈杨划为外人,沈振不傻听得出来,终于感觉到沈杨自他离家后过的什么日子。   他本不想在思湘院走水这个问题上大动干戈,毕竟府中是谁主事负责打理,又是谁动的手脚显而易见,即使没有损失什么,可沈振想要敲打一下柳姨娘。   不成想自己的父亲揣着明白装糊涂,摆明了要护着柳姨娘,深陷于美色之中。   沈振看着自己的父亲,心中的失望不言而喻,转身往自己院子走去。   有了沈振这一打岔,方才沈杨说的话就这么轻飘飘的揭了过去。   “小儿失礼,还望王妃莫要怪罪。”   “大哥也是关心沈大人府中的事,怎么算得上失礼。”看了一场戏,沈杨没心情和沈侍郎聊闲话,直入主题,“沈大人几次三番登门请本王妃登门,不单是沈夫人一事吧?”   沈侍郎还想着先拉近一下二人感情,没想到沈杨直截了当挑明,虽然有些尴尬,但沈侍郎还是把目的说了出来。   “你与彬王成婚也快一年,虽然这一年以来发生了不少事,但王爷是皇族,理当以子嗣为重。”   “沈大人说的是,不知大人有什么妙招?”沈杨漫不经心的用指腹摸索茶杯边沿。   沈侍郎摸不准他的表情,斟酌说道:“你是从沈家出去,虽然赵姨娘已经与为父和离,但你始终是沈家中的一份子。”   说话时,沈侍郎不停观察沈杨的表情,“你的妹妹沈茹还未婚配,即是一家人,为父自然想为你分忧。”   跟在沈杨身边的如心听完沈侍郎说的话都忍不住在心里怒骂他的无耻,若是真当王妃是一家人,怎会让王妃一个男子为人妻!   可沈杨却表现的很平淡,他的气在第一次从柳姨娘话中透露的消息后有过,如今听到沈侍郎说出来,已经没有当初的怒气。   “茶凉了。”沈杨放下手中的茶杯,语气淡淡。   沈侍郎有些猜不准他的意思,让下人重新给沈杨斟茶。   下人一靠近,沈杨放在茶杯边上的手轻轻一碰,茶杯倒了,里面淡绿色的茶水洒了一桌,茶水顺着桌沿往下滴。   前厅内的气氛顿时一肃,下人哪里见过这样的场面,立即跪了下来。   “王妃这是何意?”沈侍郎面色一冷,看出了沈杨的下马威。   “一个侍郎女儿,也配进王府,为王爷诞下子嗣?”沈杨缓缓站起身,他的身量不高,看向沈侍郎时却是俯视,“身为朝臣,企图染指对皇家之事,就不怕丢了官帽子!”   沈杨说话毫不客气,沈侍郎气地脸都青了,指着沈杨说道:   “你别忘了,你也是我的儿子!”   “呵。”沈杨冷笑一声,看向沈侍郎时满眼讥讽,“我亦是彬王妃!”   沈侍郎指着沈杨的手因怒火而颤抖,身份的差距令他半天说不出话。   “别妄想用自己是我父亲的身份牟利,即使你们都死了,我也不会多看你们一眼。”   说罢,沈杨转身就走,如心临走前还瞪了沈侍郎一眼,并在心里为王妃的霸气而鼓掌。 第117章 设宴(1)   王府的马车就要从沈府大门前驶离,却被一个下人急匆匆从府里冲出来拦了下来。   “小的是大少爷身边的下人,大少爷请王妃去他院子里一叙。”下人低头弯腰,态度恭恭敬敬。   沈杨掀开帘子往沈府大门看了一眼,“告诉大哥一声,有事尽管来王府,今日沈杨先回去了。”说完就放下帘子。   下人一听忙抬头,拦下要往前走得马车,连声说道:“大少爷说有要事与王妃商议,一定要请王妃一叙!”   马车里的沈杨这会气也消得差不多,沈振这个时候叫住他到底是想给沈府和沈杨之间留个缓和的余地,疑惑确实有要事商议?   沈杨斟酌片刻还是下了马车,这次他没有让如心跟随,而是带了身边一个习武的侍从。   就在沈杨重新踏进沈府的大门之际,他发现一个丫鬟躲在角落里看了自己一眼就迅速跑开。   沈侍郎唯一的女儿沈茹已经得知沈杨和父亲起了口角,离开了沈府,顿时着急起来,在屋子里不停的转着圈。   打探消息的丫鬟从外头跑回来,急匆匆的和沈茹说:   “小姐,王妃回来了,大少爷把王妃请回来了,王妃正在去大少爷院子。”   此话一出,沈茹心中一喜,让乳娘好好看看自己打扮的如何,将鬓角的一缕碎发别在耳后,面带红润的从屋子里出去了。   到了大哥沈振的院子门口时却被守门的侍从拦下,沈茹娇生惯养,碍于院子里的人小声呵斥道:   “让开!我要见大哥!”   侍从板着一张脸不为所动,“大少爷吩咐,没有他准许,谁也不许入内!”   “你!”沈茹气急,但没等发脾气就被乳娘给拦下。   “小姐,犯不着和一个下人计较,我们就在外头等等吧,别给王妃留个不好的印象。”   沈茹明显听进去了,愤愤地瞪了侍从一眼,不再做声。   院子外面的动静没有惊扰到里面的二人。   沈振在屋内踱步,看着沈杨格外纠结,“如今时局动荡,三弟,你为何执意不肯投入三皇子门下?”   “大哥请我来是为了问这些?”沈杨不明白沈振的执拗,皱眉道:“如果是这些,我早已告诉大哥答案。”   沈振对答案心知肚明却还是想或许有希望,可是沈杨的态度坚决,沈振看着在自己眼里依旧年幼的三弟,无奈道:   “大哥知道。”   “既然如此,那就无需多言了,没有其他事,我先回王府了。”说着,沈杨转身就要走。   “等等。”沈振叫住了他,在后者回头时犹豫几次还是违背主子给沈杨提醒。   “你若不想投入三皇子门下,彬王不在,你要尽快找一个靠山,否则有性命之忧。”   闻言,沈杨立即明白了大哥让自己回来的原因,看来三皇子是彻底对自己失去耐心,得不到彬王府的势力,就要斩草除根。   沈杨的表情变了变,看向沈振时,态度稍有缓和,“多谢大哥提醒。”   沈振知道三弟明白自己的话,叹道:“你自幼聪慧。”   屋内安静了半响,沈振又说道:“你还能认我这个大哥,我很高兴。”   “如果连知恩图报都做不到,活在世上便是猪狗不如。”   又是一阵沉默。   “再有几日我就要离京,沈家,可否请三弟照料一二?”   沈杨看了大哥一眼,他没有立刻回答,过了一会才给出答案。   “想要保住沈家,唯有沈大人辞去官职,保证永不回京,否则沈家不是倒在朝堂之上,就是死在我手上。”   这话说得绝情,沈振听得心头一颤,也明白了沈杨已经对沈家没有分毫感情,他追忆沈家前那副和睦画面,可如今的沈家已支离破碎。   “如若可以回到从前……”   沈杨沉默不语。   就在这时,外面的沈茹已经等得不耐烦,直接冲着里面大喊。   “大哥,我是茹儿,我要见三哥哥!”   外面的动静打破屋内尴尬的氛围,沈振推开门出去了,沈杨往外面看去,对此感到疑惑,沈茹有什么事还要来找他?   “大哥!”沈茹看见大哥出来,面露喜色,然后瞪了看守院门的侍从一眼,“这些下人拦着我不让进去见三哥哥,大哥你可要好好教训他们!”   沈茹的任性和口无遮拦让沈振皱眉,呵斥道:“你像什么样子!我和三弟正在商讨要事,哪里是你胡闹的时候!”   长兄如父,沈茹自幼害怕这个严肃的大哥,缩了缩脑袋,委屈的反驳。   “茹儿也有事和三哥哥说,难道就许大哥和三哥哥说话,就不许茹儿吗?”   “你一个女孩子家家,能有什么事?”   沈茹不敢把自己心里的话在大哥面前说出来,瞧见沈杨从里屋走出来,赶紧喊道:   “三哥哥!茹儿有事和你说!”   “既然有事,那就进来吧。”沈杨倒是想听听,这个妹妹有什么事要和自己说。   有了沈杨的准许,沈茹又小心翼翼看了沈振一眼,见大哥没有阻拦,高兴的走到沈杨跟前,回头又和沈振说:   “大哥,茹儿要和三哥哥一个人说,你不许过来。”   沈振闻言眉头紧蹙,见沈杨没有反对也就应允了,若是自己妹妹敢胡闹,也好让三弟好好教训教训。   沈茹不仅把沈振挡在外面,甚至还让乳娘守在门口,郑重其事的模样让沈杨收起脸上的漫不经心。   “三哥哥。”沈茹红着脸不敢直视沈杨的眼睛,咬着嘴唇害羞的不行。   这幅表情又打了沈杨一个措手不及,往后退了几步拉开距离,他怎么觉得这个沈茹越来越奇怪。   “到底有什么事?”沈杨耐着性子问道。   沈茹抬头看向沈杨,又娇又羞的说道:“三哥哥,父亲都和茹儿说了,让茹儿以后在王府要听三哥哥的话。”   说罢,沈茹还想和沈杨拉近点关系,伸手去牵沈杨的衣摆,想像以前一样撒娇,可她并没有得到自己想要的反应。   ‘啪’的一声脆响,沈茹脸歪到一侧,右边的脸上很快红肿起来,沈茹愣愣地反应不过来,呆了一会才转过头看向沈杨。   后者神情冷漠,吐出的字都带着寒意。   “恬不知耻。” 第118章 设宴(2)   屋内的动静惊动了沈振,他很快推开守在外面的乳娘推门进去。   门一打开,看到的就是捂着脸红眼哭泣的沈茹,和一旁面若寒霜的沈杨。   人都是同情弱者,沈振很快走到沈茹旁边抓住她的手往外一拉,看见脸上的红肿,目光沉了沉。   “怎么回事?”   沈茹只是哭不说话,沈杨好整以暇的理了理衣摆,替她说清刚才的来龙去脉。   “沈大人担心我不能为王爷延绵子嗣,于是选中了沈小姐给王府当妾,刚才沈小姐就是来讨好我这个,王、妃。”   后面的话,沈杨几乎是一字一句说给沈振听。   话音刚落,沈振就一把甩开沈茹的手,后者含泪委屈的看过去。   “大哥!”   “我没有你这个不知羞耻的妹妹!你想嫁给谁不行,非要去给人当妾!今天换做是其他人,就不是一巴掌!跪下!给三弟道歉!”   但是沈茹哪里受得了这种委屈,梗着脖子站在那,“他都可以嫁进王府,为什么我不行!我还能给王爷生孩子!我们是一家人,为什么不行!”   沈振一听,扬起手就要再给沈茹一巴掌,他人高马大的一巴掌下去沈茹哪里受得了,外头的乳娘赶紧拦下。   “大少爷,小姐可是您的亲妹妹,这一巴掌下去,小姐怎么受得住啊?”   沈振被人拦住也恢复点理智,指着沈茹让她跪下。   沈茹不想跪,却被乳娘强硬的拽跪下来。   “你要不是我的妹妹,今天就该把你活活打死!京城哪个闺秀上赶着给人当妾!还在他人明媒正娶的妻子面前直言不讳、谄媚讨好!你的礼义廉耻学到哪里去了?”   沈杨看着眼前的闹剧,已经失去所有耐心,在所有人没注意的时候悄无声息的离开。   沈茹依旧不依不饶,哭着呛声。   “王妃是我三哥哥,我怎么就不能?”   “住口!”声音从屋外面传进来,随后就是沈侍郎大阔步走进来,他一得知沈杨被自己长子请回来时并不想上门,可是女儿已经过去的消息传进他的耳朵里,沈侍郎就知道要坏事。   一进门,沈侍郎就听到女儿这番毫不知廉耻的话,顿时怒不可遏。   “把小姐的嘴堵上!送回院子!”   沈侍郎一出声,几乎没有几个下人敢违抗,下人们上前要将沈茹的嘴堵上带回自己的院子,可是沈茹是何种脾气,一见亲爹都要这样对自己,于是口不择言起来。   “父亲!是你告诉女儿,三哥会同意女儿嫁进王府!为什么不让女儿说!”下人上前抓住沈茹的胳膊,后者不停挣扎,扬声怒骂,“你们这些下人,不要用脏手碰本小姐!放开!”   沈侍郎眼见事态失控,上去就给了沈茹两巴掌,‘啪啪’两声,伴随着沈茹头上钗子掉落的脆响,她披头散发的垂着脑袋,没能从父亲打自己的事情里回过神。   事情发生的太突然,沈振伸出的手又慢慢缩回,转头看见沈杨不知何时已经离开,赶紧出去,终于在距离大门不远的地方追上沈杨。   “小妹的事,大哥并不知情,三弟你要相信大哥。”   “我自然相信,否则我来看到的就不是大哥的迎接。”   沈杨语气很平静,可沈振却觉得心里惭愧。   “三弟是觉得大哥做错了吗?”   二人对话时,沈杨没有回头,脊背挺直。   “大哥进来的时候心里在想什么?看到沈茹哭又在想什么?是不是觉得沈杨心肠歹毒?”   一连串的问话问得沈振哑口无言,沈杨转过身看着他。   “这些回答对你我而言,此时此刻已经不重要,但沈杨做事问心无愧,大哥呢?”   沈振愣神,他在沈杨平静的话语中,听到一丝委屈。   可答案已经不重要,在沈振进门后直接站在沈茹身旁时,一切都已成定局。   离开前,沈杨留下最后一句话,“我来沈府是沈大人告知,大哥回京,再次折返是大哥派人来请。”   虽然来沈府并不是全是因为沈振,但沈振确实是沈杨愿意来的原因之一。   留下的沈振细细回想这番话,心中的愧疚无以言表,他读懂了三弟的委屈。   从来不是沈杨需要沈家,可沈家却一直试图用亲情捆绑,而他也和沈家的每一个人一样,从未真切的尊重过沈杨。   这一刻,沈振如梦初醒,顿觉沈府周遭一切都如此陌生,连吹来的风,都在赶他快快离开。   秋日的风多冷清啊,冷清的令人想落泪。   王府的马车并没有直接回去,而是转道去了长公主府。   突如其来的拜访让长公主措手不及,许久没见沈杨的惠平郡主开心极了,跟着母亲一同去大门口迎接。   可沈杨一下马车,那副神态和狼狈把长公主惊了一下,裹挟着秋日的落寞进到府中,甚至没注意到惠平郡主。   长公主明白事态严峻,赶紧让下人带惠平郡主回去,惠平郡主在丫鬟的肩膀上露出半个脑袋,遥遥望着曾经意气风发的好看哥哥,如今满身落拓,却依旧骄傲的挺立在秋风中。   沈杨的手冰凉,长公主稍稍一握就感觉到冷,还有手背上已经红肿的抓痕。   “这是怎么回事?不过去沈府一趟,怎么像是去讨债了?”   “不碍事。”沈杨缩回了手。   长公主见状心里再心疼也不好多说。   二人来到屋内,屏退的下人,沈杨告知了长公主此行前往沈府的来龙去脉,长公主听完大怒,拍桌而起。   “真是好大的胆子!一个小小的侍郎就敢染指皇室婚配!”可长公主也明白,沈侍郎没有这么大的胆子,背后是谁不言而喻,大概猜到沈杨前来是为了什么。   不出她所料,沈杨来此是请长公主陪同自己,在太后传令进宫的时候一同进宫,借此挡去太后想为彬王纳妾的念想。   长公主没有拒绝,但她也劝沈杨。   “长行始终是要有子嗣的,即便没有母后,将来也会有其他人,这样还不如自己挑一个家室干净容易掌控的人。”   沈杨沉默了,就在长公主以为他默认了自己的话时,冷不丁的说道:   “若有那一日,只要王爷想,沈杨会拱手将王妃之位让出。”   长公主听出沈杨的言外之意,皱眉道:“你这是何苦?难道要将自己苦苦经营的一切拱手让人?”   “天下之大,何处不容身。”   长公主愣住了。   眼前的少年从初识招人不喜欢到如今处处让人心疼,还不到一年。   恍惚间,长公主从沈杨身上看到曾经自己的影子。   那道离去的身影愈发清瘦,犹如青竹,宁折不屈。   马车在马蹄声中从长公主府前慢慢离去。   天下之大,何处不容身;偌大京城,却容不下一个小小的沈杨。 第119章 设宴(3)   回王府的马车上,沈杨因疲惫沉沉睡去,再醒来发现马车不知何时已经回到王府,浑噩的被如心扶下马车,虚弱的险些跌倒。   外面候着的如弦见状和如心一起扶住沈杨,待到他站稳如弦才告知有客到访。   来的是太医院的院正,先前和姜神医因为一个药方起了些矛盾,如今是来赔礼道歉。   “既然是神医的客人,就不必打扰,院正离开时让人送上王府的心意即可。”   “奴婢知晓了。”如弦垂目,瞥见王妃袖口上的血渍,朝如心使了个眼神。   等到沈杨回到院子里休息后,如弦拉着如心走出来,询问是怎么回事,如心想起沈府就一脸忿忿不平,二人离远一些怕惊扰到王妃,如心才开口把沈府的事说给姐姐如弦听。   如弦听完难以压抑胸中对沈府的怒火,咬牙骂了句,“真是一家子讨债鬼!”   好在王妃只是受了点小伤,如弦进到屋内将染上血渍的外袍取出来,动作放轻没有惊动休息中的王妃,然后交到院子里伺候的小丫鬟送去清洗,如心看着送走的外袍总觉得哪里不对。   如弦还有其他事忙,留下如心在门外候着,如心翻来覆去的想,忽然间灵光一闪,王妃是左手受伤,为何右边的袖子也有血渍?   想明白后,如心再难以静下心来,王妃身子本就亏损,如今又出状况,她怎么不忧心,左右踱步最后还是一跺脚拉过一个小丫鬟让她候在门外,自己去找姜神医去了。   姜神医作为贵客到访王妃,住的院子离沈杨不远,心急之下,如心又走得快,不过一刻钟就来到了姜神医暂住的院子,从院门走进去便看见姜神医和院正坐在院子里的石凳上下棋。   二人一边下着棋一边聊起先前那个引起二人矛盾的药方,说着说着话题不自觉就偏了,姜神医手中捏着一枚棋子迟迟未落,他问院正。   “若有一位达官贵人,身体因重病亏损,内脏衰竭,寿命只剩不过五载,院正你待如何治疗?”   院正看着棋局沉吟片刻,答道:“这样也只能靠名贵药材,例如百年参吊着命,即便如此,也极易染病,很是痛苦。”   “人参药劲太强,不可。”姜神医缓缓落下一子。   “可用其他中和一部分药劲,这样……”   话还没说完,姜神医就否认了院正的意见,院正的视线从棋局中抬起,试探的再提出几个意见,却都被姜神医否认,他低头看了眼棋局。   “老头,你的心思不再棋上面。”   姜神医回过神,看着棋局把手中的棋子放了回去,院正见他心不在焉,询问道:   “你说的这位病人,可是你亲人?”   姜神医还没来得及回话,如心就急匆匆走来。   “姜神医,请您快去看看王妃。”   一听这话,姜神医猛地站起身,甚至没跟院正说一句告罪的话就要往外走,院正能做到这个位置也是心思敏锐的人,见状出声。   “姜老头,你说的人,莫非就是彬王妃?”   姜神医脚步一顿,径直跟着如心走了,院正知道他这是默认了,一时失神,低头看向桌上的棋局。   早已乱了。   罢,看在难得的朋友份上,一起去看看吧。   院正起身让王府的下人带他前往王妃所在的院子。   沈杨身体亏损,又忧思过重,本就不适合回到京城,需要静养,不能动怒,可是他还是回来了。   却不料回沈府一趟就怒火积郁于胸,如心原先以为王妃只是太累了,所在才在马车上睡下,如今姜神医一摸脉象,才发现沈杨感染了风寒,姜神医问如心在沈府到底发生了什么。   如心一愣,回答道:“王妃的家事,奴婢不好多说。”   这时,院正也过来了,上前摸了沈杨的脉象,又捏着沈杨的双颊看了喉舌,情况比姜神医说的要糟糕。   到底是什么样的重病才会让一个少年变得如此虚弱,院正回头一看,见姜神医正在写药方,如心接过药方后担心的询问。   “王妃现在怎么了?”   姜神医还没说话,院正就先说了。   “彬王妃体质薄弱,又怒火攻心,感染了风寒,你按照药方去抓药即可。”   听了院正的话,如心也松了口气,拿着药方就出去了,院正看向沉默的姜神医。   “彬王妃如今只能静养,却回到京城这个不适合静养的地方,如此下来,这个冬天能否度过都……”   院正言尽于此,姜神医如何不知道,他叹了口气,说道:   “你可知道,他为何会如此吗?”   闻言,院正面露不解。   姜神医把在南方的遭遇徐徐道来,院正听完不禁再度看向床榻上的沈杨。   少年脸上没有血色,苍白瘦弱,多么不堪一击,可这样的人却做了大部分医者不敢为的壮举。   稍稍一想,院正都为这样一个孩子感到可惜。   “京城不是他久留的地方,若是能早早离去——”说着,院正摇摇头,他这是痴人说梦,宫里的动向他也略知一二,皇上把彬王妃召回来,是什么意思,不言而喻。   大虞江山动荡,所有人都是江山中的一粒沙,身不由己。   深夜,沈杨醒来的时候还觉得头昏脑涨,不过比白日好了些,他招招手,屋内忽地出现一人,正是时刻守在沈杨身边的暗卫。   “七天了,人现在怎么样了?”   沈杨说的人,是他们从南方一路带来的鞑靼人,一进京城就被沈杨暗自送去了彬王要求的御使大夫手中,如今已过去七天,应该有动静了。   “回王妃,大人略通异国话,已经从他嘴里挖出了几个,届时需要王妃在太后寿宴上配合。”   说完,暗卫凑近沈杨告知到时该如何做,说完便迅速退回到原来的位置。   沈杨揉了揉眉心,“告诉大人,沈杨一定通力配合,定将朝堂中的蛀虫揪出来!”   “是。”   暗卫消失在没有点灯的屋内,屋外的秋风吹的窗户发出‘碰’的一声,震碎了深夜的宁静。 第120章 设宴(4)   太后的懿旨在三日后的下午,卧榻养病的沈杨穿着单薄的里衣,在自己屋内,在仗势欺人的公公面前跪在冰冷的石板上。   公公拿过如弦送上的一袋银两,斜睨了一眼病恹恹的沈杨满意的离开了。   沈杨被搀扶站起,未病愈的身体再次受凉而剧烈咳嗽起来,院子里的下人忙成一团,煎药、烧地龙、加被褥,声音越来越远,仿佛天际的云。   烧得迷迷糊糊的沈杨看见祁衍,却又不像是他认识的祁衍。   轮椅上的彬王满目冷情,车轮碾过血泊,擦去脸上沾染到的血渍,忽而朝沈杨看来,凶猛的杀戮之气将沈杨从梦中惊醒。   床边,姜神医为他把脉,见沈杨醒来慢慢收回,叹息道:   “早些离开京城吧。”   可姜神医又怎么不知道沈杨的执拗,却忍不住劝了又劝。   沈杨半坐着看着紧闭的窗户,屋外的盛阳透过窗户只余微光。   “再等等。”   等到太后寿宴,等到完成祁衍的托付,就去往边城,去往祁衍所在的地方。   姜神医坐了许久,最后沉默的离开,门打开,外面的如弦正好进来。   她送来一封从皖南寄来的信,沈杨靠着床听如弦读信。   信是在皖南结识一个战死沙场士兵的遗孤余骁写的,他在书院已经能和其他同窗和平共处,好不容易有一天休沐回来,沈杨已经离开皖南。   余骁用他从书院学来的学识写了一封信,上面是稚嫩的笔迹,告诉沈杨自己会努力,以后要做一个和沈杨一样对江山社稷有用之人。   那些带着稚气的话逗得沈杨勾唇笑了笑,如弦收了信,又从怀中拿出另一封,信封上没有署名,空白一片。   可沈杨知道,那是从边城送来的信。   如弦把信放下便离开了,沈杨看着信封许久才伸手去拆。   祁衍的字很好看,信纸上仿佛能感觉到边城的黄沙肆虐,三张信纸上记载了祁衍来到边城后种种,并告知沈杨,三皇子在皖南有动兵的意向,信的末尾笔墨浓重。   ——愿羊羊平安。   沈杨摸着那五个字怔怔出神,好半响才从床上下来走到案桌前提笔写回信,边城黄沙多,难种庄稼,即使祁衍信中没有提及,沈杨也了解些许,他在信中写上自己知道的一些解决之法,缓解祁衍养兵缺粮的麻烦。   信的末尾写上——一切平安。   落笔最后一字,沈杨顿了一下,在信上留下一滴墨渍,像是眼泪。   沈杨想起不慎摔断腿暂住的李家村也有类似的状况,于是提笔将解决之法抄录一份,让人送往御使大夫府上。   写完两封信,沈杨孱弱的身体已经很疲惫,强撑着自己走回床榻。   身体倒在绵软的被褥上,沈杨做了一个梦。   梦中是熟悉的大学校园,沈杨的导师是国内享誉的骨科医生,有一天,导师拿来片子给沈杨看,想要考考沈杨。   片子里的两个腿骨已经有坏死的迹象,按照沈杨当时的学识,唯一想到的便是截肢,及时止损,可是导师摇摇头说不能截肢。   病人的情况也正因如此一拖再拖,导致久坐轮椅,病人也有了心理阴影,让治疗更加雪上加霜,那时候的沈杨对人情世故还有些懵懂,不知道导致对待这个病人如此谨慎。   导师想了想,报出了一个名字,可是梦里的沈杨始终无法听清。   那个名字太熟悉,沈杨极力去想,却无法记起,梦中的沈杨只能怔怔的看着手中的片子流泪。   脸上的冰凉唤醒了沈杨,他这才发现自己倒在被褥上睡着了,梦里的失落还残存于胸,他把从边城寄来的信再度翻开,触碰到墨水留下的痕迹,才将失落渐渐驱散。   屋外是连日秋雨后久违的盛阳,感觉到阳光照在皮肤上的温度,驱散多日的阴凉。   如心从外面急匆匆跑回来,看见院子里正在晒太阳的沈杨赶忙停下脚步,目光闪躲,有事隐瞒。   “王妃,外头凉,怎么不回屋歇息?”   “发生了什么事?”   被直接戳破心思的如心低着头纠结不已,小声告诉沈杨。   “岚夕姐姐,出事了。” 第121章 设宴(5)   “放开我!”   女孩绝望的尖叫声响彻在巷子里,她一只手用力扣紧木门,另一只手却被自己的父亲死命往外拽。   旁边站着两个彪形大汉冷眼看着,女孩眼泪止不住的往下掉,哀声祈求。   “爹!不要把我卖掉!”   可是她的父亲却上手去掰她扣门的手,就在这时,岚夕回来了,看见家门口的状况,手里的竹篮掉在地上,帕子散落四周。   岚夕把女孩护在怀中,女孩躲在岚夕怀里哭声压抑,女孩的父亲看见岚夕脸上表情变了变,余光瞥了一眼那两个彪形大汉,难堪道:   “姐姐,最近生意难做,我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你既然把婷婷过继到我名下,那就是我的孩子,你想要用我的孩子抵你做生意亏的钱,算什么姐弟!”岚夕双眼冒火,说着就要带着怀里的女孩进家门。   岚夕的弟弟来到京城借了她的钱做生意,为了更亲近,甚至把自己的女儿过继在岚夕名下,可弟弟并不是经商的料,往日岚夕在沈府,后来又在王府,背后有自己姐姐撑腰,他自然肆无忌惮。   可几个月前,岚夕离开王府,一下失去靠山,那些债主自然都找上门来了,变卖的变卖,抵押的抵押,岚夕心疼弟弟,又看在过继的女儿份上把多年的积蓄都借了出去,却依旧堵不了这个口。   这个时候岚夕才知道,自己在沈府和王府的时候到底亏空了多少,可直到现在依旧对自己遮遮掩掩,一气之下,断绝了来往。   但毕竟是打断骨头还连着筋的血缘亲人,岚夕白日卖帕子,昏暗的夜里绣,空余时间收钱帮巷子里的人浆洗衣物,想要帮弟弟还债。   可是弟弟还不上欠款却开始动歪脑筋,想要把过继在岚夕名下的女儿抵押出去,今天不是第一次,先前岚夕叮嘱了孩子不要开门,又让邻居帮衬着所以没有让弟弟得逞。   今天弟弟却找来两个大汉,邻居不敢出去帮忙,急忙找来了岚夕。   怀中的女孩哭得直发抖,她怕极了,就差一点自己就要被亲生父亲卖出去,岚夕心疼不已,可是她的弟弟却丝毫不觉得有什么,听到岚夕不肯还大发脾气。   “那是我的亲生骨肉,我今天就算把她卖进勾栏里被人玩死都行!这样细皮嫩肉的,一定有人喜欢,能卖到不少银子!替她老子还清债是她的应该做的!”   “你!”岚夕平日跟随在赵姨娘和沈杨身边,那都是知书达理的人,如今自己的弟弟说出如此污言秽语的话,实在让她恼怒至极,可张嘴却不止如何反驳。   女孩听到父亲的话,连哭都不会了,紧紧抱着岚夕的腰。   忽然,一个清脆的声音在他们身后响起。   “天子脚下,竟然还有人罔顾王法!”   抬眼望去,一男一女出现在巷子里,身后还跟着不少人,看上去应该是家丁,而这对男女衣着样貌都不似寻常人。   岚夕弟弟不认识来人,可对方人多势众,于是小心问道:   “你是何人?我们的家事与你何干?”   “我是彬王府王妃身边的侍女如心。”   话音一落,岚夕猛地抬头,当看见如心和倚风,目光一怔,眼泪顺着脸颊流下,嘴唇颤抖喃呢着什么。   岚夕怀中的女孩抬头,听到岚夕的声音好像在说‘少爷’二字。   彬王府的名号一出来,岚夕的弟弟吓了一跳,胆战心惊的追问。   “两位怎么有闲情逸致来这里,怕是脏了两位的脚。”   如心看都没看他一眼,径直走到岚夕跟前。   “岚夕姐姐,王妃让我们接你回去。”   岚夕点点头,下一刻看向自己怀里的女孩,面露犹豫,如心赶紧加了一句。   “你放心,这个孩子也同去。”   这下,岚夕彻底放心了,东西都不收拾就要带着孩子跟如心离开。   眼见自己姐姐就要抛下自己,岚夕的弟弟瞥了一眼那两个大汉,后者眼神凌厉,岚夕的弟弟‘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抱着岚夕的小腿,一把眼泪一把鼻涕。   “姐姐,你不要丢下我啊,你要是走了,就再也看不见你的亲弟弟了,我知道我做错了,可我们毕竟是亲姐弟,你不会眼睁睁看着你的亲弟弟就这么去见阎王吧!姐姐——”   岚夕眉头紧皱想要挣脱,可是他抱的太紧一直挣不开,和如心一起过来的倚风几步过来,抬脚踹在岚夕弟弟胸口,直将人踹离两三米远。   忽如其来的动作让岚夕吓了一跳,看向撞在墙上剧烈咳嗽的弟弟,下意识抱紧怀中的女孩,闭上眼不去看,压下心里残留对弟弟的怜惜。   “天子脚下岂容他人造次,今日之事,我们会上报京兆尹,是好是坏,你且等着。”   说罢,如心就带着岚夕他们离开,拐弯的时候,岚夕怀中的女孩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看见自己的父亲被那两个大汉暴打,却抱着头不敢反抗,颤抖着肥硕的身躯。   一只手遮挡住女孩的视线,岚夕视线向前,直到彻底走远才将手放下。   巷子口停着一辆王府的马车,岚夕带着女孩跟随如心上前,掀开帘子往里望去,目光一怔。   马车里,沈杨安静的坐在那,瘦削的身形撑不起衣裳,唯有那双琉璃般的眼睛依旧和以前一样明亮。   “姨母。”   岚夕松开怀中的女孩,颤抖着上前抚摸沈杨清瘦的脸庞。   “少爷……你瘦了……”   沈杨笑了笑,可看到岚夕眼角的皱纹和头上的白发就无法再笑起来,才几个月不见,岚夕活脱脱老了十多岁,他把视线转向另一旁站在那低头不敢上前的女孩。   “她叫什么?”   岚夕抹去眼泪,拉着女孩来到沈杨跟前。   “这是过继在奴婢名下的孩子,叫陈茵婷。”   沈杨让二人坐下,如心出去和倚风一起坐在车辕上好叫他们可以叙旧。   马车晃动了一下往前行驶。   女孩陈茵婷依旧拘谨,沈杨见状安慰道:   “放心,以后不会再有人要把你卖了。”   岚夕摸着女孩的头,后者小心翼翼抬头问沈杨。   “你要把我爹爹怎样?”   “如何判,这是京兆尹的事。”   沈杨的回答很委婉,可是女孩揪着衣摆小声说:“他是我的爹爹,他会死吗?”   闻言,沈杨看了岚夕一眼,后者垂下眼帘,可蜷起的手表明了她的紧张,沈杨了然。   “倚风。”沈杨出声道:“去长公主府一趟,别让他死了。”   “是。”   风声呼啸而过。 第122章 设宴(6)   御史大夫很快收到沈杨的来信,一是疑惑,二是不满。   疑惑的是沈杨为何忽然来信,不满的是担心这封信会不会被他人眼线发现。   思虑再三,御史大夫打开了信,看清信中的内容后猛地合上,让人唤来心腹后关上书房的门。   这一呆就是一个下午,待到心腹领命离开,御史大夫将沈杨的信放在烛火上点燃,里面的墨迹随着燃烧蜷缩。   信件烧完,御史大夫背手在书房内不停踱步,又唤人来询问彬王府内王妃的近况,得知沈杨明日就要进宫面见太后,对太后不待见沈杨的情况御史大夫心知肚明,御史大夫背手走了几步,停下来对下人说道:   “让荣平过来。”   荣平是御使大夫的老来子,他有一个姐姐,正是十三皇子祁襄的母妃:淑贤皇贵妃,本人虽颇具才情,可御史大夫并没有让自己的儿子进朝堂。   一是担心孩子年幼,二是怕引起皇帝和太后对自己的警惕。   此时已经天黑,荣平已经歇下,听到下人通报父亲找他,匆匆披了件外衣便赶了过去,到的时候看见父亲背手而立,满腹心思,烛光下花白的头发尤为醒目。   “父亲,深夜了,怎么还不歇息?”   御史大夫转过身,看了眼自己年幼的孩子,又想起如今彬王妃的年纪恐怕比自己儿子差不多,一时间眼神有些复杂。   “明日清晨早早进宫去见见你姐姐,告诉她,多往永宁宫走走。”   永宁宫正是太后所在的宫殿。   “是,儿子明白,夜深露浓,还望父亲早些歇息。”   ‘吱呀’一声,是门合上的声音。   屋内的烛光还亮着,沈杨坐在椅子上看岚夕缝补一件有些开线的衣裳。   刚回到王府,岚夕还不太适应,那个过继来的女儿被如弦带走安置,岚夕也能和沈杨好好叙叙旧。   几个月不见,岚夕明显感觉到少爷对自己的态度从先前有隔阂的疏离到如今亲近,这并不是最重要的,少爷现在的状况像极了曾经病重的赵姨娘,令岚夕分外忧心。   可岚夕知道少爷不会告诉自己,也就只好把担心压在心底,宣泄在行动上,才有了夜里缝补衣物,本来只是一些线头冒了出来,岚夕却拆开一部分摸清线路缝补。   暖黄色的烛光在威风中摇曳,沈杨看着岚夕认真的模样,眼神有些恍惚。   岚夕抬头瞧见,知道少爷是想赵姨娘了,一边缝一边说道:   “奴婢听闻大少爷回京了,小时候,大少爷是在沈府里最护着少爷的,有大少爷在,少爷就不用怕沈府的人。”   她不知道前几日沈杨回了沈府后就被气病,只是欣慰终于有人能够护着少爷。   沈杨笑了一下,“即便没有大哥,沈府也不敢对我如何。”   “是啊,少爷现在可是彬王妃,以后也会顺遂平安。”岚夕缝好衣裳,话中意有所指。   闻言,沈杨垂下眼帘不再答话,岚夕见状忍不住说道:   “少爷,奴婢不想看见你步小姐的后尘。”   岚夕口中的小姐,正是死去的赵姨娘。   这一提及,沈杨闭上眼不再说话,岚夕自知多话,将衣裳叠好便往外走,将要关上门的时候,背后传来沈杨的声音。   “姨母,有些事,我必须要去做。”   岚夕关门的手顿了一下。   一声轻微的碰撞声,门关上了,沈杨起身回床榻上歇息,暖黄的烛光映在床顶,倒映进眼底。   浓墨般的夜色携秋日的冷清呼啸而过,来到边城卷起沙尘砸在人身上。   这时的彬王祁衍还未睡,坐在案桌后听下属的争吵,扶额紧皱着眉。   彬王的到来意味着闻老将军将要隐退,可这个细皮嫩肉的彬王是否有这个能力就成了,驻守边城老将和彬王带来的军队矛盾的根源。   暗卫首领带来最新的消息,鞑靼已经有动兵的迹象,再有五六天就可能攻打,此事他们早有准备,但最令人担心的是,三皇子藏在南方的军队有了最新的动向,恐怕三皇子有了逼自己父亲退位的想法。   内忧外患,再加上京城中沈杨的安危,如何进行下一步就要看彬王。   祁衍揉着眉心让这些人先退下,孤身一人坐在屋内。   一阵风吹过,烛火熄灭。   天际浓墨般的夜色逐渐淡去,取而代之的黎明的微光。   京城,御史大夫府大门外,幼子荣平坐上马车启程赶往宫中,探望自己的姐姐:淑贤皇贵妃。   与此同时,沈杨也准备动身赶往宫中。   太后的这场鸿门宴,不知结局是什么。 第123章 赴宴(1)   再次踏入皇宫,引路的太监恭恭敬敬,途经御花园的时候迎面撞上长公主带着惠平郡主在此游玩。   “奴才给长公主请安。”   长公主抱着惠平郡主目光扫过行礼的太监,视线停在沈杨身上,怀中的惠平郡主探头看向沈杨。   “听闻彬王妃忽染风寒,不知现在可好?”   沈杨作揖道:“谢长公主担心,沈杨身体已大好。”   长公主点点头,“王妃这是要去永宁宫?”   带路的太监正是永宁宫的人。   “是的,太后传唤沈杨进宫。”   “既同路,便一道吧。”   二人一唱一和就决定了,前面带路的太监虽然犹豫,却也不敢忤逆长公主,毕竟这是太后宠爱的女儿、当今圣上的姐姐,怀中更是抱着太后最疼爱的外孙女。   长公主和沈杨同行,沈杨见长公主一直抱着惠平郡主面露疲色,于是从长公主怀中抱过。   惠平郡主抱着沈杨的脖子,嗅到他身上淡淡的草药味,小声在沈杨耳边说:   “好看哥哥瘦了好多,娘在府里说希望好看哥哥多吃点,长得和穗穗一样白白胖胖。”   沈杨摸摸惠平郡主脑袋,没有说话,随后又听到惠平郡主的小声抱怨。   “穗穗明明走得很快,可是娘还是觉得穗穗走得慢,抱着穗穗就过来了,不过是来找好看哥哥,所以穗穗就不生气了。”   孩子稚气的话让二人心中的紧张有些舒缓。   沉默半响,长公主目视前方,低声和沈杨交流。   “昨日京兆尹已经将人抓进大牢,恐怕有个十年半载,那些债主再过不久就会找上他的家人,你打算怎么办?”   沈杨抱着惠平郡主,步子走得沉稳,“不必将人关在大牢,长城到了修缮的时候,把他安插进去,至于他的家人并没有犯错,和债主签下契,按时还债即可。”   “嗯。”长公主侧头看了一眼沈杨,短短几日,似乎又瘦了些,“寿宴在即,太后不会惩罚太过,你说话注意点分寸,我能保住你。”   听到长公主的话,惠平郡主忽然搂紧了沈杨的脖子,沈杨被勒得咳嗽了一声,长公主眉头一皱。   “穗穗!”   惠平郡主连忙松开,委屈巴巴的把脸埋进沈杨的胸膛,沈杨拍拍她的脑袋安抚。   见状,长公主敛了怒色,忍不住嘱咐道:“你身子愈发瘦削,可有请御医?哪位民间的姜神医不是在你府上?”   “长公主放心,沈杨不会有事。”   长公主张张嘴,最终还是闭上。   永宁宫到了,听到太监汇报的太后还在寝宫,宫女为她梳发,摆摆手叫太监让沈杨多等一会,太监低头沉吟片刻,回道:   “长公主带着郡主也来了。”   一听到自己的女儿带着疼爱的外孙女来了,太后一扫慵懒,命宫女动作快些。   前殿等候的沈杨和长公主分别一左一右坐着,泾渭分明。   不一会,太后在宫女的搀扶下过来,二人纷纷行礼,惠平郡主跳下椅子扑向太后。   “外婆,穗穗好想你。”   太后被撞的后退一步,一把抱起惠平郡主,满脸笑意。   “穗穗想外婆怎么不来宫里看外婆?”   “因为娘说,外婆快过寿了很忙,不让穗穗打扰外婆,但是穗穗还是让娘带着穗穗来看外婆了。”说着,惠平郡主吐吐舌头很是可爱,惹得太后捏了捏她的鼻子。   这些话有条有理,自然明白一个孩子能说得出,显然是长公主教的。   可是面对自己疼爱的外孙女,太后怎么会去细想,让二人起身并抱着惠平郡主走上主位坐下。   有了惠平郡主在,太后说话也少了几分锐利。   “哀家听闻王妃不想让王爷纳妾?”   “纳妾之事,沈杨做不了主。”   太后凤眼一横,“你身为王妃,难道连纳一个妾都做不了主?”   长公主在这时插话,“母后也知道长行的性子,何必为难王妃?”   可是太后显然不是那么轻易能被说动,她摸着惠平郡主的头发,语气平缓。   “如今彬王还在皖南病重,为王府添一门喜事也好冲冲喜,难道这一点,还要哀家教王妃吗?”   一时间,前厅内气氛有些凝滞,长公主示意沈杨先妥协,沈杨垂头不语,就在气氛逐渐压抑的时候,惠平郡主忽然说话了,拽着太后的袖子,一脸懵懂的问:   “外婆,什么是妾啊?”   话音一出,立即缓和了前殿的氛围,太后压下即将到嘴的苛责,低头对惠平郡主柔声道:   “外婆让宫女带穗穗出去玩好不好?外婆现在有事和王妃说。”   惠平郡主拉着太后的袖子撒娇,“为什么不能让穗穗陪着外婆?外婆不喜欢穗穗了吗?”   这一撒娇,太后心都软了,可是一想到正事,不得不硬下心,招来宫女带惠平郡主下去,惠平郡主还想说话,看见母亲长公主看了自己一眼,于是闭上嘴乖乖跟着宫女离开了。   惠平郡主的离开让前殿重新陷入压抑的气氛,太后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放下茶杯时发出一声轻微的响声。   “王妃既已嫁为人妻,且贵为王妃,就不要妄想王府只有你一人,为彬王纳妾开枝散叶才是身为王妃最重要的事。”   但是面对太后的发难,沈杨依旧只有一句,“纳妾一事,沈杨无法做主。”   ‘啪’的一声,太后重重一掌拍在桌上,茶杯一震倒在地上,‘碰’地碎在地上,茶水蜿蜒。   “到底是无法做主,还是你为人善妒?”   长公主刚想开口解围,却见沈杨起身跪下,脊背挺直,心中感觉不妙,果不其然,下一刻听到沈杨说。   “若非王爷想纳妾,沈杨不会做主为王爷纳一个妾。”   “放肆!”太后气地站起,指着沈杨骂道:“你这是想绝皇室血脉吗?好大的胆子!”   长公主连忙起身开口劝,“母后!”   但是长公主话还没说完就被太后打断。   “住口,康乐,你当真觉得哀家不知道你的来意?”太后眼神凌厉。   长公主瞳孔微缩,似乎想到了什么,呼吸变得急促,失神了。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宫女赶来通报。   “太后,淑贤皇贵妃来访。” 第124章 赴宴(2)   淑贤皇贵妃早年间生十三皇子的时候落下病根,畏风,入秋后穿的也比常人厚些,如今更是揣着暖手炉进来。   前殿里紧迫凝滞的气氛丝毫没有给淑贤皇贵妃带来影响,贴身宫女为她褪下身上的薄斗篷,淑贤皇贵妃先给太后行礼。   “臣妾给太后请安,见过长公主、彬王妃。”   忽然到来的淑贤皇贵妃让太后收敛了些,低眉垂目转着手中的佛珠。   “皇贵妃大清早来给哀家请安,真是有心了。”话中意有所指皇贵妃来的时间过于巧合。   “太后说笑了,臣妾给太后请安是应当的,只是臣妾自诞下十三后身子就一落千丈,才没能日日给太后请安。”皇贵妃从贴身宫女手中接过一个精致的盒子。   “今日恰好臣妾的弟弟给臣妾带来了阡安产的金丝红茶,臣妾愚笨不会品茶,想起太后爱茶,便想着不能让这好茶毁在臣妾手中。”   一番话下来不卑不亢,既给了太后面子,又讨好了太后,即便是太后也再说不出其他话来,点点头让宫女将茶收下。   “皇贵妃有心了,还记得哀家爱茶。”   “臣妾侍奉皇上和太后,这些是应当的。”皇贵妃将茶放在宫女手上却没有立即松手,宫女只好捧着让皇贵妃的手搭在上头,“阡安的金丝茶不是顶好,不过也有资格让太后品茗一二。”   太后见状,手中转的佛珠停了下来。   “皇贵妃觉得金丝茶都不是顶好,那么还有什么茶能入皇贵妃眼。”   皇贵妃松开手,但宫女却不敢立即离开,捧着茶杵在那。   “臣妾听闻皖南有一种茶,五年生五年长,再有五年方能制成茶叶,十五年才出一两,那茶飘香足有十里,只是可惜……”   话音停顿,留下悬念,太后沉着脸没有接话,可是一旁的长公主已经猜到皇贵妃的意思,顺势接话。   “可惜什么?”   “可惜今年南方瘟疫横行,否则臣妾定要讨来献给太后。”说着,皇贵妃朝太后看去,“不过如今南方稳定,想必明年太后就能品到这种好茶。”   太后握紧手中的佛珠,看着皇贵妃的眼神凌厉,她算是明白无事不登三宝殿,淑贤皇贵妃是为彬王妃沈杨而来。   长公主侧身和皇贵妃一唱一和起来,“这样好的茶,为何没有献给皇兄?”   “长公主有所不知,这茶实在是少,又路途遥远,从南方运到京城,茶香也散了一半,实在不适宜献给皇上。”   “那便是南方官员办事不力了。”   “长公主说的对,南方那些官实在无能,此次瘟疫若非彬王去,恐怕南方就要民不聊生。”   此言一出,长公主柳眉一竖,“皇贵妃这是何意?难道这功劳尽是彬王的吗?”   “瞧这张笨嘴。”皇贵妃轻轻拍了一下自己的嘴,告饶道:“长公主教训的是,是臣妾胡言乱语。”   红脸白脸轮番登场,看得太后心口疼,二人一字一句中都在告诉太后,南方一行彬王功劳居高,如今彬王病重在南方无法启程赶往京城,她却要在这个时候责罚功臣的妻子。   何况皇贵妃的父亲是御史大夫,太后当着她的面责罚沈杨就是在告诉御史大夫,自己容不下沈杨,容不下身负大功的彬王。   太后按捺下胸中怒火,她的寿宴在即,不能出差错,暂且先放过沈杨,太后手指微松将佛珠放在桌上,目光扫过跪在地上的沈杨。   “后宫不得干政,皇贵妃说的这些话哀家就当是皇贵妃不小心,回宫闭门思过三日。”   “臣妾领罚。”皇贵妃行了礼,贴身宫女重新为她披上斗篷,一来一去没有看沈杨一眼。   淑贤皇贵妃一走,前殿内再次气氛凝滞,太后看着沈杨就觉得厌烦,皱着眉挥手道:   “彬王妃言行无矩,回府闭门思过,没有哀家的准许不可出府。”   “沈杨领罚。”   沈杨起身,身形一晃险些摔倒,长公主手臂微抬又慢慢放下,看见沈杨稳住身形才放下心。   人都走了,长公主也不想继续留下,刚要告辞就被太后出言拦下。   “康乐。”太后语气微沉,“你要分清楚,谁亲谁疏。”   长公主脊背一僵,呼吸急促,记忆在脑海中急速闪过。   先帝也就是长公主的父亲文远帝忽然的驾崩是长公主始料未及的,得知消息的她脑子一片空白,明明昨日才见到的父皇,怎么今日就去了。   直到父皇离世,母后和弟弟的野心才暴露在长公主眼前,这个时候长公主才知道,原来母后一直以她的名义给父皇送药汤,而那药汤正是催发父皇体内丹毒的引子。   她的母亲借她的手,杀了她的父亲。   长公主也读懂了前一日父皇忽然召她过去却只是握着她的手,虚弱的叫她的名字,眼神沉入阴影,似悲似叹。   康乐是先帝的赐名,先帝很疼爱长公主,赐名康乐是希望长公主平安健康喜乐。   父亲得知真相,却从未怪罪他的女儿。   那时的长公主如至冰窟,而她的母亲犹如现在这般,冷冷的对她说:   “母后和弟弟才是你最亲的亲人!”   长公主呼吸停顿一瞬,时隔数年她反问母亲。   “难道父皇就不是儿臣的亲人吗?”   话音一落,前殿骤然一静,随后就是一声‘啪’的脆响。   太后喘着气,手心隐隐作痛,面前的女儿偏头,脸上的红痕异常醒目。   殿内太后的贴身嬷嬷看着眼前始料未及的一幕,急忙把其他人赶出去。   ‘碰’的一声,殿门紧闭。 第125章 赴宴(3)   自幼,长公主就是众星捧月,父皇的宠爱;母后的温柔;弟弟的懂事,后宫中无一人敢招惹。   直到一个人的到来。   闻漱——驻守边疆的忠臣闻将军之女。   将军年轻时接连三个孩子都夭折或胎死腹中,百姓们觉得惋惜,猜测是因为老将军身上杀戮重才导致无法有后。   将军的妻子一连三个孩子都夭折,大病一场后身子大不如前,自觉无能想给将军纳妾却被将军拒绝,将军戎马一生,看淡一切,向皇帝请旨带着妻子搬到边城,自此再未回京。   或许是上天垂帘,将军妻子人到中年竟再次有孕,即便大夫告知这胎很险,不适合生下,可将军妻子却瞒过将军不让他知晓其中的风险,生下了闻漱,却因为出血撒手人寰。   得知真相的将军从军营匆匆赶来,抱着襁褓中的婴儿涕泪横流,他给女儿取名闻漱,因为妻子名字里有一个漱。   闻漱及笄,正逢皇帝四十生辰,进京代替父亲给皇帝赴宴。   那也是长公主第一次看见闻漱。   她穿着一袭劲装,眉宇间的英气引人夺目,像九天翱翔的鹰,在鞑靼使臣发难之际提着弓上前,靶靶命中红心。   拉弓、放箭,一举一动都是飒爽英姿。   这样的人,怎能不吸引他人,即便是高高在上的天子。   可那时候的文远帝已经四十,闻漱刚刚及笄,只比长公主大四岁。   外人眼里只以为文远帝像疼爱子女一样疼爱忠臣之女,可那时候的皇后又怎能感觉不到枕边人的变化,皇帝的母后,当时的太后怎能感觉不到亲生儿子的心动。   闻漱停留在京城的日日夜夜,皇后都犹如惊弓之鸟,害怕那只鹰叼走皇帝的心。   好在文远帝没有任何越矩,才让皇后稍微放心。   就在闻漱即将启程返回边城的时候,太后降下了懿旨,皇后整个人都傻了,文远帝第一次和自己的母后发生争执。   那时的皇后才明白,文远帝的心早就寄托在闻漱身上,他不是不想,而是不敢。   贵为天子的他,面对喜爱之人却也如寻常百姓一样畏缩不前,何况那时他已不再年轻。   太后的懿旨把曾经的鹰拘在名为皇宫的金玉牢笼。   那时候京城的百姓都在说,皇帝是因为稳住驻守边疆闻将军的心,毕竟没有什么比亲家和夫妻关系更让人放心,毕竟闻将军在边城,一旦有什么异心,皇帝鞭长莫及。   可皇后知道不是,她第一次看见文远帝那样在意一个人,在意的恨不得把心捧出来,原来曾经的相敬如宾不是她以为的爱情,她和后宫中所有妃子一样嫉妒闻漱。   闻漱遵从懿旨嫁进皇宫,却无法再展翅翱翔,她恨皇帝、太后,又无能为力。   四十岁的文远帝初次心动,在闻漱面前,他没有皇帝的架子,想想寻常百姓一样和她相处,即使新婚之夜被赶出宫殿也丝毫不在意。   陪伴和尊重最终让闻漱逐渐软化,开始接纳文远帝,也自此成为后宫所有妃子的公敌。   但她从来不需要害怕,文远帝信任她,更是不顾规矩为她扫平障碍,从妃到皇贵妃不过短短三年。   这三年里,长公主听尽了母亲对闻漱的诋毁和咒骂,也因为闻漱的原因,父皇已经很少陪自己而心生怨恨。   再次相遇是在宫中的骑马场,宠坏的长公主挑中一匹鞑靼进贡的汗血宝马,可是宝马性子烈,哪里是她能驾驭得了的。   刚上马就被甩下来,气地长公主甩着鞭子就要打在马身上,却被一只手抓住。   长公主凤眼斜睨,想看看是谁这么大的胆子和她作对,目光便和闻漱相对,长公主嚣张跋扈惯了想要抽出鞭子,奈何闻漱的力气比她大。   “你放开!”   “放开了你会不会打马?”   长公主抬起下巴,倨傲道:“不过是一匹马,本公主就是杀了又如何?”   “那你就别想要这根鞭子。”   说罢,闻漱从长公主手上一把夺过马鞭,长公主被拽的踉跄一步,站稳后让宫人把马给杀了,可她喊了半天却无人敢应声。   长公主看看他们又看向闻漱,这个女人抢走了自己的父皇,现在又要和她作对。   这一刻,长公主再也想不到什么礼仪,上去就和闻漱扭打起来。   闻漱是在边城父亲的鞭打下长大,几下就将长公主制服,她将人压在身下,膝盖抵着长公主的背,眉一扬,笑道:   “公主,你这三脚猫的功夫是谁教得?我可得像你的师傅好好请教,真是误人子弟。”   长公主动弹不得,脸被草地积压变形,一张嘴就要吃草,只能闭上嘴,满目怒火的瞪视。   好在闻漱很快放开了,守在一旁不敢上前的宫人赶紧上前搀扶,长公主一把甩开那些人的手,自己站起来用衣袖擦脸。   闻漱把自己的手帕递过去也被长公主甩开,长公主双目喷火的瞪了她一眼,闻漱笑颜以对。   碍于自己现在的狼狈,长公主转身就走,闻漱冲她的背影喊。   “公主,你要是想学武,可以来找我。”   长公主听都不想听,脚步不停,就在即将踏出马场的时候,她又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那匹把她甩下来的汗血宝马被闻漱抚摸舒服的打了个响鼻,闻漱翻身上马,握紧缰绳。   马飞驰在马场之上,而马背上的人犹如展翅的鹰,肆意翱翔在九天之上,刺破云层,给尔虞我诈的皇宫带来一缕刺眼的阳光。   长公主怔怔的望着,然后在宫人的拥簇下离开。   回去后,皇后来看她,问清来龙去脉后更是愤怒咒骂,可这一次,长公主却听不进去了。   她依旧讨厌闻漱,却好像又有点喜欢。   那时,长公主隐约明白为什么父皇会喜欢闻漱,她就像一束光,雨过天晴后一束穿过厚重云层照进来的光,让人向往、心生眷恋。   可命运总是作弄人,就在后宫慢慢接纳闻漱的时候,闻漱怀孕了。   整个后宫都按捺不住了,最恐慌的就是皇后。   女儿还好,如果是个儿子,她儿子的太子之位绝对保不住,她只能祈祷,但事与愿违。   闻漱产下了祁衍。   长公主第一次看见那样狼狈的母亲,却没有看清母亲眼中的决绝。   闻漱诞下祁衍的三个月后,长公主在御花园撞见了文远帝,许久没见父皇的长公主上前,无意间瞥见父皇头发里的白丝,无意识的说了句。   “父皇,你有白头发了。”   闻言,文远帝敛去笑容,脸上复杂的情绪长公主看不懂。   文远帝已经不年轻了,眼角皮肤松弛下垂出现细纹,头上有了白发,但闻漱却风华正茂。   或许这也为后来埋下了伏笔。   文远帝忽然的崩逝令人始料未及,长公主甚至不敢相信,直到一道旨意下达,部分后宫妃子给文远帝陪葬皇陵。   长公主一路狂奔去往闻漱的宫殿,殿内的宫女双目泛红接待她,长公主来不及多想就去找闻漱。   刚踏入寝殿内,长公主看见桌上的毒酒,像是刚送来没多久,她松了一口气,看向背对自己的闻漱。   殿内正中央悬挂着一幅字画,长公主记得那是父皇在闻漱嫁到皇宫后第一个生辰亲手所画并题字,而闻漱就这样看着。   长公主走近刚想说话却瞥见装有毒酒的酒杯里空空如也,心神一震连忙上前,看见闻漱双目无神,长公主还没来得及开口,眼前的人身体一软就要倒下,她想扶住,却因力气太小。   所有的一切都来的太快,长公主跪在地上抱着闻漱大声喊宫人去叫御医,似乎是因为她的声音,怀中的人恢复一点神志,回光返照得对她说:   “康乐,代我保护衍儿……”   长公主摇着头,流着泪问:“为什么?为什么?”   闻漱视线定格在虚空中,失去血色的嘴唇被溢出的血染红,笑着答道:“我答应他,要陪他。”   长公主哭着说不出话,怀中的人慢慢失去呼吸,嘴角溢出的血沾到长公主的衣裳上。   “娘?”   突然的声音让长公主抬头,刚过两岁的祁衍看着长公主怀里的母亲,口齿不清的喊着。   可他的母亲再也醒不过来,赶来的奶娘发现后,表情一怔,抱起祁衍将他的脸埋进自己的胸膛,看着死去的主子流泪。   宫殿里哭声一片,长公主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回去的,当她狼狈的回到皇后的宫殿的时候,看见皇后站在镜子前,穿着太后规格的服饰。   很快,她的儿子就要坐上皇位,而她就要当太后了。   皇后看着镜子中的自己笑着笑着眼泪无端流下,她死死盯着铜镜。   “我赢了!闻漱,是我赢了!”   长公主看着自己的母亲又哭又笑,身上的血渍又是那样刺眼。   她木讷的转过头,谁赢了?   “母后,你从来没赢过。”   当初的皇后,如今的太后看着自己的亲生女儿流着眼泪,语气平静。   “你永远赢不了闻漱。”   闻漱永远是闻漱,可太后已不在是曾经的皇后。   当光照进污垢的角落,于是那束光就有罪,所以她死了。   却也永远活在她们回忆的角落。   回忆里,她们始终是输家。 第126章 赴宴(4)   沈杨离开前殿的时候双腿还在打颤,一个宫女上前恭敬的行礼道:   “王妃,皇贵妃邀你一叙。”   十三皇子祁襄的母亲淑贤皇贵妃突然造访是出乎沈杨意料之外,而且她似乎特意过来帮自己,用意何为?   但不论如何,这个人情沈杨是记在心里的,既然要见也就不推辞。   淑贤皇贵妃并未立刻离开永宁宫,她站在宫门外似乎就是在等沈杨,宫女引沈杨过来后退到一旁。   沈杨停在一个规矩的距离,二人碰面点头示意,他们第一次见面是在赴皖之行启程的时候,没有过多交流,所以现在气氛稍显尴尬。   不过他们都是聪明人,没有过多废话就直入主题。   “今日来永宁宫是本宫父亲示意,王妃不必记挂,还望王妃以后多加小心,不要枉费这番心意。”   沈杨垂下眼帘,皇贵妃是在敲打他现在暂时不要和太后起冲突,以免破坏计划,一切以大事为先。   “沈杨多谢皇贵妃出手相助,一定铭记于心。”   面前的少年瘦弱苍白,好似一阵风都能将人吹走,想起儿子在信中的话,淑贤皇贵妃也不忍逼得太紧,可是一切都迫在眉睫,不能因为自己的一时意气导致功亏一篑,淑贤皇贵妃只得狠下心继续敲打沈杨。   “王爷的婚事即便没有太后也会有皇上插手,现在能忤逆懿旨,往后违抗圣旨是什么罪,你该清楚,况且王爷府中不会永远只有你一人。”   沈杨听完身体一颤,久跪的膝盖似乎又痛了起来,沉默着没有说话。   淑贤皇贵妃见状也不忍再敲打下去,张嘴刚想安抚给个甜枣的时候,惠平郡主被宫人追赶着跑回来了。   “好看哥哥。”惠平郡主拽着沈杨的衣袖,有些害怕的看向淑贤皇贵妃。   “郡主既然是来找彬王妃,那本宫就先行离开了。”   外人在场,有些话就不方便说,淑贤皇贵妃带着人和沈杨擦肩而过,听到沈杨的轻声细语。   “两个人之间,怎么容下第三人?”   淑贤皇贵妃脚步一顿,偏头看去,只见沈杨正低头温柔的抚摸着惠平郡主的脑袋,眼帘微垂,疲惫溶于神情,但依旧微笑着。   好似一棵在狂风骤雨中被压弯的树,却从未想过屈服,时代、感情、权势。   一棵矗立在荒漠的树。   没有人能看懂。   淑贤皇贵妃看向沈杨的眼神复杂,停顿片刻便离开了。   她走后,惠平郡主便想带着沈杨去找母亲长公主一起回去,但是宫人委婉的告诉惠平郡主,长公主正在和太后谈话,不便进去。   惠平郡主很是不满,挥退宫人后偷偷和沈杨说:   “穗穗知道一个地方可以偷偷过去。”   闻言,沈杨环视四周的宫人,只当惠平郡主是在开玩笑,没有当真。   于是惠平郡主带着沈杨和自己的侍女去到一个偏殿,偏殿和内殿有厚厚的珠帘和纱帘隔档,惠平郡主拉着沈杨进去后下令让侍女守在外面。   “本郡主现在要听好看哥哥讲故事睡觉,你们不许进来。”   侍女习以为常的表情看样子惠平郡主不是第一次这么胡来。   果不其然,一进到内殿,惠平郡主就放开沈杨轻车熟路的跑到床边摸索着什么,沈杨皱眉上前,还未靠近就听到一声轻微的响声,随后就看见床下出现一道暗门。   沈杨面露惊愕,快步上前探头望去,并小声询问惠平郡主这是怎么回事。   “娘以前带着我来宫里,有时候就会把我留在屋子里,有一次就被我发现了,好看哥哥是不是很神奇?”惠平郡主一脸邀功的表情,两眼亮晶晶。   虽然事出突然,但沈杨还是很快稳下心神。   “难道就没有宫人发现郡主不见了吗?”   “嘻嘻。”惠平郡主露出狡黠的笑容,她走到厚重的隔帘前指着隔帘上面一根不易察觉的细线,轻微一晃就能听到清脆的铃声。   “怎么样,穗穗是不是很聪明?”   沈杨看着那根细线点点头,“郡主很聪明。”   得到沈杨夸奖的惠平郡主脸上的笑容更盛,拉着沈杨往床下面的暗道里。   暗道里很黑也很窄,只够一人通行,摸索着往前走有一丈远便看到火光,是暗道两旁插着的火把,再往前走便隐约听到说话的声音,看样子这个暗道是通往前殿。   声音从头顶传来,并且争吵声愈发激烈,沈杨示意惠平郡主不要出声凝神去听。   “你到底是谁的女儿?难道十月怀胎就是让你在这里向着闻漱那个贱人?”   “闻漱做了什么?”   “她要抢走你弟弟的皇位!这还不够吗?”   “不……她是抢走了父皇,所以你嫉妒她,嫉妒她得到了父皇的爱!母后,你和后宫里的妃子一样!”   ‘啪’!   整个空间都安静了下来。   “你什么时候变成这样?我这么做都是为了你和你的弟弟!”   “呵。”长公主的声音透着讥讽和悲伤,“母后,你真的是为了我和弟弟吗?如果真的是,你为什么要拿我当挡箭牌,给父皇送上一碗碗毒药!”   听到这里,沈杨神情大变,立刻伸手捂住惠平郡主的耳朵,惠平郡主没有听清楚这句话,迷茫的看过去,沈杨摇头示意她不要说话,于是惠平郡主就低头玩起自己腰间的玉佩。   上面的对话还在继续。   “如果我不这么做,你以为现在你还能好好当你的长公主吗?”   长公主看着眼前的太后,忽然感觉很陌生,她哽咽的说:“康乐想要的,从来不是这些……”   “那你想要什么?”太后神情冷漠。   想要什么?长公主张张嘴默然了,泪水流进嘴里,满是苦涩。   “没有现在的地位,你以为你还能得到什么?母后和弟弟才是你的亲人!”   长公主静静的站着,眼神涣散。   她想起父皇又想起闻漱,想起那些因闻漱而死的宫人,可细细想来,那些人不是因闻漱而死,是因自己而死。   如果没有那一碗碗毒药,父皇不会死、闻漱不会死、那些宫人不会死……   她的手上,同样沾满鲜血。 第127章 赴宴(5)   头顶的声音已经有一会没有听到,沈杨抱起惠平郡主快步赶出去,因为匆忙之下,惠平郡主没有反应过来,一不小心将脚下的玉佩拽了下来掉在了地上。   ‘啪嗒’一声轻响,惠平郡主回头望去,太后外婆送自己的玉佩掉在地上,可她还没来得及说话,好看哥哥就已经把她抱出暗道放在床上,并重新把暗道恢复原状。   惠平郡主在床上坐起想要开口,沈杨竖起手指让她噤声,轻声道:   “郡主,长公主很快就要来接你了,现在要乖乖躺着装睡。”   惠平郡主最听沈杨的话,想着玉佩什么时候都可以拿,于是乖乖躺下闭上眼,沈杨坐在床沿为她盖上薄被轻轻拍打被面哄惠平郡主睡觉。   谁料到惠平郡主真的不知不觉就睡着了,不出沈杨所料,一炷香后,长公主进来了,掀开帘子的时候,上面的铃铛发出清脆的铃声。   长公主双颊和眼睛都还泛红,看见沈杨在楞了一下,放轻脚步走到床边看着惠平郡主熟睡的脸,垂下眼帘令人看不清眼中情绪。   永宁宫,长公主已经不想久留,她抱起惠平郡主往外走,沈杨跟在长公主身后一同离开。   离开永宁宫的一步步都让长公主回忆起过往,那些记忆纂刻在脑海中,时时刻刻折磨着她,令她的脚步异常沉重,长公主抱着怀中的女儿,眼泪顺着脸颊滑落,唯有怀中的温度让她得以喘息。   踏出永宁宫的那一刻,长公主回头望去,一瞬间她看见幼年的自己和弟弟玩闹,父皇和母后站在一旁安静的看着,可是这一幕很快在眼前消散,长公主闭上眼,再睁开时,眼里似乎有什么变了。   重重宫墙犹如一道道铁门,里面的人困死在里面,无法挣脱。   马车驶离皇宫,沈杨坐在马车上认真思考长公主刚才的话。   “如若有朝一日你要离开京城,带上惠平一起吧。”   说这句话的时候,长公主异常平静,唯有泛红的双眼还缀着泪珠。   沈杨答应了,目送长公主抱紧怀中的惠平郡主走上马车。   此次进宫一趟发生太多事,也让沈杨知晓过去的皇宫秘闻,他需要好好消化消化,可是有人不想让他安宁。   马车靠近王府大门时,沈杨就看见大门前停着一辆丞相府的马车。   这边沈杨马车刚停下,那边就有人从马车上下来。   下来的正是多月不见的——风月怡。   只是她好似变了一个人似得,两颊内陷、双目浑浊,走路时都需要人搀扶。   沈杨不知道她来有什么目的,只得谨慎应对。   “听闻彬王妃被太后禁足,臣女特来探望。”风月怡面对沈杨时,即使再虚弱也强撑出气势,好似这样就能不让他人低看自己。   进出宫一趟不过两个半时辰,这么一会功夫,风月怡就得到消息,看来她的耳目渗入得很深啊。   沈杨下颚微抬,“有劳风小姐走一趟,王府的事不劳您费心了。”   “有客来都不请进府喝杯茶?难道这就是王妃的待客之道?”   闻言,沈杨蹙眉看向被侍女搀扶的风月怡,以往风月怡都是巴不得不进王府半步,怎么今天却想要进去?   事出反常必有妖。   “王府不吝啬一杯茶,风小姐,请进。”   无论风月怡想干什么,水来土掩、兵来将挡,沈杨亲自请风月怡进府。   二人谈话屏退了其他人,风月怡喝着茶没有立即开口,目光却在不断扫视沈杨上下。   她的眼神令人毛骨悚然,沈杨放下茶杯直入主题。   “风小姐来王府到底有何用意?”   “你想知道自己是怎么回来的吗?”风月怡开口道:“我们可以做笔交易。”   沈杨皱眉问:“理由?”   “你难道不想知道自己是怎么回来的?”   “事已至此,再去想以前的事只会徒增烦恼。”沈杨后背往椅背靠紧,他怎么觉得眼前的风月怡对比自己离开京城前,越来越不对劲,像是疯魔了一般。   风月怡听到沈杨的回答表情一变,脸上显现出狰狞,她伸长脖子犹如恶鬼质问沈杨。   “你一定是知道!对不对!”   沈杨从椅子上坐起,风月怡现在的状态太不对劲了。   “王府可不像相府一样可以任由你撒野!来人,送客!”   “不!”风月怡猛地扑上去,那副样子好似要把沈杨吃了,她拽着沈杨的衣襟,瞪大的双眼凸出,活脱脱的一副恶鬼相。   “沈杨!我们之间只能活一个!我要你死!”   沈杨瞳孔紧缩,他能感觉到自己身体无法行动,只能眼睁睁看着风月怡拔出发簪刺向自己。   “王妃!”如弦和下人进来的时候就看见相府千金扑向王妃,随后拔出头上的簪子就要刺向沈杨,如弦没有多想迅速扑上去撞开风月怡。   风月怡整个人被如弦撞开,摔在椅子上,脑袋磕在桌角,很快就流血。   “小姐!”相府的侍女赶紧上前搀扶起风月怡,可是现在的风月怡已经昏迷不醒。   沈杨很快从这场突如其来的袭击回过神,他扶起如弦,冷声对相府的侍女说道:   “相府千金意图伤害本王妃!念在丞相的面子上,本王妃暂不允追究,你带着风小姐滚出相府!”   相府侍女不敢造次,带着自家小姐狼狈的逃离王府。   相府的人离开后,沈杨转而询问起扑上来救自己的如弦,“你还好吗?”   如弦因为冲力猛烈,自己也摔在了地上,胳膊似乎有点脱臼,脸色苍白的摇摇头,但还是在沈杨的命令下下去休息。   送走如弦后,沈杨挥退其他下人,整个人脱力的倒在椅子上,这个时候他才后知后觉的感觉到恐惧。   并且深深的感觉到,剧情不遗余力想让他死,甚至不惜让风月怡亲自动手,控制自己的身体不让动弹,如果不是如弦,恐怕沈杨真的要命丧风月怡之手。   只是让沈杨不解的是,为什么短短几个月,风月怡像是完全变了一个人,疯癫充满攻击性?   这几个月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第128章 赴宴(6)   风月怡被送回相府的时候,得知她所为的丞相大发雷霆,带着人前往风月怡的院子,准备将人送去老家不许再踏入京城半步。   风月怡的乳娘连连阻拦,甚至跪下磕头哀声求情。   “相爷,小姐只是一时糊涂,都是那个神棍蛊惑了小姐,现下小姐已经昏迷不醒,还请相爷饶过小姐这一回吧……”   乳娘是相府里的老人,看着相府里的孩子一个个长大,此时丞相的气也有些消退,不忍看乳娘跪在面前求情,但风月怡这次的错可谓是疯狂。   就在这时,丞相夫人赶了过来,看出丞相的犹豫,立即上前劝道:“相爷,既然月怡都已经这样了,彬王妃又没有追究相府的意思,就暂且让月怡好好养伤吧。”   听到夫人的劝说,丞相愈发犹豫,丞相夫人转而对下人说道:   “那个蛊惑人心的道士去了哪里?还不把人找出来带去彬王府认罪!”   院子里的下人听令去找,夫人亲自给递了台阶,丞相也不打算将风月怡送去老家,叹息一声。   丞相夫人眼神微动,眼帘微垂。   “月怡虽然是被道士蛊惑,但妾身也是管教不严,差点……”丞相夫人自责不已,用帕子擦拭眼角溢出的水渍。   丞相忙将人揽在怀里低头,柔声安慰:“怎么会是夫人的错,本官得夫人这样的贤妻,高兴还来不及。”   “相爷不怪妾身就好,只是看着月怡如今这副模样,妾身也心痛不已,又想起妾身那出生只有百日的孩子和寺庙里的怜儿……”说罢,刚止住眼泪的丞相夫人,眼泪说流就流,尤为可怜。   闻言,丞相不知如何安慰,抱着夫人道:“想必怜儿已经吃了教训,如果夫人想怜儿,本官就派人将她接回来?”   丞相夫人擦拭眼角抬头露出点笑颜,“多谢相爷怜惜,相爷事忙,接下来的事就交给妾身吧。”   跪在下首的乳娘闻言刚要抬头说话,却被丞相夫人凌厉的眼神刺了回去。   “夫人开心了就好。”丞相看了眼还跪在地上的乳娘,厉声道:“大小姐闯了这等大祸,从今日起不许踏出院门半步!”   说罢,丞相甩袖离开,底下的奴仆跪在地上不敢抬头。   丞相夫人在他走后,收起脸上柔弱的表情看向院子里的下人,下面的人个个把头埋得更深,四肢轻颤。   搜捕道士的下人很快就回来了,但他们两手空空,丞相夫人眉头一皱,冷声问道:   “人呢?”   下人‘扑通’一下就跪了下来,“回夫人的话,属下去找的时候,道士已经不见了踪影。”   丞相夫人脸色一沉,“那就给本夫人找,就是把相府翻个底朝天也要把人找出来。”   “是!”   下人不敢多言,听令离开。   丞相夫人又把视线转到乳娘身上,“月怡受了伤,可请了大夫?”   乳娘沉默片刻,答道:“回夫人,已经请了。”   “那便好,好好伺候你家小姐吧。”丞相夫人在院子里环视一周,抬步离开。   自打一年前风月怡从一次重病中醒来,丞相夫人就感觉到她变了,虽然很多事情与她无关,却又让丞相夫人总是不自觉的一次次怀疑到她身上,尤其是面对彬王妃时,风月怡的行为超出丞相夫人的预料。   不过也好,丞相夫人本来打算在年后再把女儿风怜接回来,有了风月怡这档子事,也能提前把女儿接回来,唯一可惜的是,那个刚满百日就死去的女儿。   丞相夫人回头看了一眼,总觉得风月怡所在的院子阴森的很,不禁打了个冷颤,离开的脚步又加快了不少。   转眼就到了傍晚,天色昏黄。   姜神医照例每日给沈杨诊脉,看着沈杨把药喝完,收拾药箱准备回去休息,不料被沈杨喊住。   “您知道今日发生的事吗?”   姜神医手下一顿,点头道:“相府家的千金如此大胆,你为何不小惩大诫?撑起王府的势头。”   “这只是小事,我想问神医的是,如何让发狂的人失去行动力?”   有了这次的教训,沈杨明白了剧情对自己的杀心,不得不加紧防备,否则所有的一切都前功尽弃。   “嗯?”姜神医倒是没想到沈杨问得竟是这个,不过想来也对,吃一堑长一智,防人之心不可无,谁能料到以后还会不会遇到像风月怡一样发疯的人。   “你想要的是麻痹让人失去行动力,还是直接迷香令人直接昏迷?”   沈杨一时愣住,他并不太清楚这些,于是两人在这个话题上深入聊了许多,知道天色昏暗姜神医才离去。   人一走,屋内的烛光闪烁一下,沈杨面前就站着一个高大的身影,来人弓腰半跪在沈杨跟前。   “属下无能,还请王妃责罚。”   来人正是彬王安排在沈杨身边的暗卫,今日他告知了沈杨要去郊外接应,不料今日就发生了这样的事,暗卫深感自责。   “与你无关。”沈杨摇摇头,“你去处理的事怎样了?”   暗卫从怀里拿出一封信奉上,“属下赶过去的时候,只有一个身负重伤的同伴在接应点,属下把同伴安顿好才赶回来,没曾想让王妃身处险境。”   沈杨接过信,看到信封上沾到的一点血渍,不禁皱眉,“事情已经过去了,你不必自责,皖南发生了什么?留下的暗卫竟然只剩下一个回到京城。”   从彬王离开皖南,他就安排好一切,包括留在皖南的眼线和暗卫,一旦有事发生,就会有两队人马往边城和京城送信,让消息送达彬王和沈杨。   可是现在听沈杨身边的暗卫所言,皖南留下的暗卫恐怕已有不少惨遭杀手。   “属下已经仔细问过同伴,三皇子在皖南暗中布军,逐步扫清皖南中其他势力的人马,我们的人早一步得到消息才能及时逃出,否则一个不剩。”暗卫停顿了一下,继续说:   “不过王爷布在皖南的眼线暂时没有被发现,只是短时间内无法再将消息传递出来。”   三皇子的行动是在彬王的预料之中,沈杨也被提醒过,所以现在并没有太多惊讶,拆开信封快速过了一眼,然后起身将信放在烛火上点燃。   火焰凶猛,烫到沈杨指尖,余下正在燃烧的信纸掉在地上,飘散出火光点点。 第129章 局面(1)   “皖南那边暂时可以不动,负伤的暗卫所需的医治费用全部由王府出,你去安顿好。”   燃烧的信纸全部烧尽,化作一摊灰屑停在沈杨脚边,一走动,步子带动的风将灰屑吹远,沈杨重新坐下安排接下来的动作。   “一旦伤好,就将人送进倚风的小队打通离开京城的路,寿宴一结束,立刻启程离开,片刻不容耽误。”   此话一出就表明这个负伤的暗卫可以过明路有身份,不再是一个无名无姓只有代号的暗卫,即使身死也不会有人知晓、在意。   “属下替他多谢王妃赏赐!”   沈杨微微颔首,“我还要派你去调查一件事。”   “请王妃吩咐。”暗卫低头听沈杨接下来的吩咐。   “丞相府风月怡,我需要从赴皖队伍离开京城后,她身上所发生的一切。”   “是。”   说罢,又是一阵风,沈杨再望去,暗卫已经不见身影。   屋外夜色浓重,接下来直到寿宴开始,沈杨打算待在王府,既顺了太后的意,也让他有时间去迎接寿宴。   三皇子、太子,亦或者皇宫里众人和鞑靼。   与此同时,丞相府遍地寻找的道士,此刻却出现在王府的大门前,看守大门的侍卫拦下他。   “站住,夜深王府不见客,请回吧。”   道士被拦依旧淡然,谦和的询问。   “可否请小兄弟敲一下门,让门后的姑娘见贫道一面?”   侍卫一脸看神棍的表情,和另一个侍卫对视一眼,觉得只是敲一下门的事,于是放下佩剑转身敲了一下门。   门内没有什么动静,侍卫回过头对道士说:   “门后没有你要找的姑娘,请回吧。”   话音刚落,大门发出‘吱呀’一声,众人转头望去,在两个侍卫难以严明的眼神下,被沈杨从村子里带到京城在王府落脚的邱秋从门后走出来。   邱秋是个管理的好手,几乎接过了二管家手上管理的所有产业,并让那些产业重新焕发生机,甚至隐隐接过大管家的权,所以在王府内颇有声望。   当她出来后看见门外站着的除了两个侍卫还有一个陌生道士时,一脸疑惑。   “发生了什么事?”   邱秋今夜有些辗转难眠,于是自己提着灯笼在府内巡视,走过大门的时候正好听到敲门声,以为是外面的侍卫有什么事,于是放下灯笼去开门,大门很重邱秋一个弱女子花了些时间才打开。   两个侍卫先是目瞪口呆,回过神后对道士的态度顿时转变,其中一人向邱秋言明了缘由,邱秋听后也很惊讶,恭敬的上前询问道士。   “这位道长,不知您找我有何事?”   面对几人态度的转变道士依旧一脸淡然,他从袖子里取出一封信交到邱秋手上。   “还请姑娘将这封信交到沈家公子手中。”   说完,道士便对三人稍稍点头转身离去,消失在夜晚的街头。   邱秋看着手中的信还有些回不了神,忽地晚风一吹,她打了个冷颤,抱着半信半疑的态度带着信赶往沈杨所在的院子。   当她感到时,屋内还亮着灯,邱秋心头一紧,平日这个时辰沈杨都该歇息,今日却还亮着灯,她愈发相信侍卫所说的话,拿着信上前。   “沈公子,邱秋深夜冒昧拜见。”   屋内刚要熄灯歇息的沈杨面露疑惑让人进来,门一开,邱秋带着一身秋日夜晚的寒意进来,沈杨注意到她手上的信,而邱秋则将信奉上。   “沈公子,这封信是一位道长让邱秋送到公子手上。”   沈杨没有贸然接过,而是问清来龙去脉后才带着疑惑接过信,展开信,信上只有寥寥数字,写有一个年月日的时间,而这个时间正好是太后寿宴后的第三天,且在时间下面写有一行字。   ——警惕风月怡。   落款:慧明之友。   慧明大师是沈杨在祭祖大典是所在寺庙梦到的僧人,也正是让沈杨逐渐唤醒记忆的契机,此人知晓并和慧明大师是友人,那么极有可能和慧明大师一样,是知晓书中世界真相的人,可这个时间有什么意义?   这件事又和风月怡有什么关系,看来必须要尽快调查风月怡,以防万一。   太后寿宴在半年前就开始准备,但是后来的叛乱和皖南的瘟疫让太后决定一切从简。   距离寿宴还有半个月,京城郊外的一座寺庙迎来了一位贵客。   来人从马车上被侍女搀扶着走出来,露出一张娇弱的脸,正是八皇子妃梁翘。   寺庙的尼姑带她去到寺庙后院,见到了瘦了一大圈的风怜,后者看见她是还未反应过来,梁翘出声喊了一声。   “风二小姐。”   风怜在这个久违的名号下回过神,她站起身警惕的看着梁翘。   “你来做什么?”   “我来告诉你一件好事。”   风怜嗤笑道:“你会这么好心?”   “我知道你讨厌我,可是你许久没回京城,有些事不知道,我现在和你一样,恨风月怡!”   梁翘边说着话边朝风怜靠近,“你还不知道,风月怡前段时间发了疯,想要伤害彬王妃,结果撞到头现在还昏迷着,你母亲已经劝丞相把你接回去,你我可以联手,让她永远消失在京城。”   她的脸上透着股刻骨的恨意,说到风月怡三个字的时候都是咬牙切齿。   但是风怜还是不信,待到梁翘靠近她看清对方所穿的服饰和梳的发髻时,眼里闪过惊讶。   “你嫁人了?”   “对,我嫁人了。”梁翘在风怜面前几步远的地方停下脚步。   “谁?”   “八皇子祁润。”   风怜更是不解,“既然你得偿所愿,为什么还要煞费苦心和我联手对付风月怡?”   闻言,梁翘的表情有一瞬间的扭曲,她迅速整理好情绪,扶了扶头上的珠钗。   “你离开京城太久,等到相府的人接你回去,你就会知道了。”   风怜谨慎的后退一步。   “如果一切如你所说,那么回到京城后,我会找你商议。”   梁翘眉梢上扬,没想到在寺庙数月的经历和被算计的教训让风怜学乖了,不再贸然行动,不过这很好,现在的风怜才让人放心与之联手。   “既然如此,我在京城等着你。”   说罢,梁翘便转身离开,风怜看着她的背影,莫名觉得恍若隔世。 第130章 局面(2)   重阳节的时候,长公主带着惠平郡主给沈杨送来一张在寺庙求来的护身符。   长公主这段时间不是送药材给沈杨养身体,就是派人送来一些名家字画,明目张胆的偏向也让京城中隐约兴起一些隐秘言论,不过二人的身份致使这些言论只是小范围的讨论。   更多人官员看到的则是长公主偏向彬王府,京城风向有变,各自有了心思。   不过这些都不妨碍二人今日的谈话。   惠平郡主许久没来到王府,开心的和如弦离开去院子里放风筝,如心为二人斟好茶后便也退下,湖畔的亭子只留下长公主和沈杨。   湖边的柳树掉落了一片树叶在湖面荡开层层涟漪,鱼儿吐着泡从湖面冒出,又迅速潜入水中,鱼尾甩开晶莹的水珠,秋风一吹,了无痕迹。   “相府的二千金被接回来了。”长公主率先开了口,目光从湖面移到沈杨身上。   沈杨回道:“略有耳闻。”   “丞相的长子你见过吗?”   闻言,沈杨的手一顿,想起了在祭祖大典时遇见的丞相长子,也就是当今状元,前段时间被皇上指派去调查西北的盐矿问题,长公主现在提起他,是在他身上有什么问题,而彬王的耳目没有调查到?   “沈杨与状元见过一面。”沈杨给长公主喝完的茶杯重新斟上茶,“那时候状元和妹妹发生了一点矛盾。”   长公主端起茶杯抿了一口,听到沈杨的话冷笑一声,“哪里是矛盾,恐怕就是他妹妹死了,风宸也不会看一眼。”   “长公主这是什么意思?”   沈杨放下茶壶,茶杯的水面震了一下。   长公主放下茶杯,淡淡说道:“你离开数月自然不知道,风家千金在你们离开不久便开始夜夜梦魇,丞相找遍了名医都无济于事。”   “后来来了个人。”长公主抬眸望向沈杨,“那人是个道士,他和风家千金不知说了什么,竟然让人逐渐好转。”   “这是好事。”   “呵。”长公主哼笑一声,“一些神棍惯用的伎俩罢了。”   “愿闻其详。”   “这些市井中哄骗小孩的伎俩,也就只有风家千金病急乱投医才信了,所以她哥哥得知想让她冷静,可不知为何,二人忽然发生争执,二人都受伤,风家长子一气之下便不再管,后来在皇上的安排下离开了京城。”   “只不过是一些小争执,想必没有长公主说的那么严重。”   沈杨一边猜测长公主为何忽然造访,一边侧耳倾听。   “如果只是小争执就不会与你说。”长公主接着说道:“二人争吵的原因是丞相已逝的妻子和续弦的孩子。”   丞相已逝的妻子是长子风宸和长女风月怡的亲生母亲,只是红颜薄命早早离世,因为离世的时候长女风月怡年纪尚小,丞相后来有了续弦便很少关注这个女儿,于是让这个女儿饱受酸楚。   至于续弦的孩子……   沈杨带着疑惑看向长公主,后者低声说道:   “不知是谁向状元透露了内情,丞相府那个刚满百日就溺水而死的孩子是死与他妹妹之手,且变本加厉,沾染了不少血腥,后来二人争吵时,这些话得到证实,如今状元恐怕不想再见到自己妹妹了。”   话毕,沈杨斟酌片刻,问道:“长公主告知沈杨这些有何用意?”   长公主身子坐直,天边不知何时升起一个风筝,那是惠平郡主放的,那是一个蝴蝶形状的风筝,‘蝴蝶’在秋风中摇曳越升越高,随后便听到一声惊呼。   风筝断线了,‘蝴蝶’消失在秋日的暖阳中。   惠平郡主高兴的跑了过来问长公主和沈杨。   “娘,好看哥哥,你们看到穗穗放的风筝吗?是不是特别高?”   如弦跟在惠平郡主身后,行了一礼后说道:“奴婢没有好好看好风筝,不小心让风筝断了线。”   “不碍事。”长公主不在意的说道,视线不知为何追逐着那只逐渐远去的‘蝴蝶’。   沈杨招手让惠平郡主过来,好好夸奖了惠平郡主,并递给她桌上的一个糕点,然后让如弦带着她再去放其他风筝。   惠平郡主吃着糕点开开心心的被如弦带走,沈杨目送她们离开,耳边响起长公主的声音。   “本公主来见你,是想告诉你,风月怡不足为惧。”   此话一出,沈杨立即就明白了长公主的用意,这是得知自己在调查风月怡,所以特意过来提点,沈杨没有回话,长公主也不急。   现在最重要的是十天后的寿宴,在长公主看来,沈杨不应该把精力放在无足轻重的人身上。   “不知长公主有没有听过一句话?”   “嗯?”长公主放下茶杯望去。   “千里之提,毁于蚁穴。”   一阵秋风起,风筝乘风,高高飘起。   丞相府。   风月怡的乳娘忧心忡忡的望着床上的小姐,风月怡躺在床上,额头上满是细汗,紧皱眉头,似乎在做噩梦,凑近了还能听到她嘴里的含糊不清的话。   “你们都该死!都该死!”   话中是浓重的仇恨,沉积在心头,化不开。 第131章 局面(3)   风怜重新回到京城,看到母亲的面容,眼中泛起泪珠,三步并做两步扑进丞相夫人怀里。   “娘,我真的不是有意害死妹妹……”   丞相夫人捂住风怜的嘴,“这件事不要再提。”   其实丞相夫人又何尝不知道,但当时事发突然,自己因突遭打击没能立即回神,才如了摆局人的意,事后反应过来,丞相夫人才感觉到此事另有隐情。   只是当时已成定局,丞相夫人也不好出面,现下风怜好不容易回来了,这件事就当过去了,不要再提。   话虽如此,丞相夫人想到自己夭折的小女儿,又看着眼前瘦了一大圈的大女儿,心里的恨又怎能说消就消。   安顿好风怜后,丞相夫人问身边的嬷嬷。   “那个道士还没找到吗?”   嬷嬷摇摇头,“回夫人,并未找到,只怕是听到风声早就跑了。”   闻言,丞相夫人眼神恨恨,咬牙道:“跑了?就算是把京城翻个底朝天也要把人找出来!否则怎么给彬王妃赔罪!”   “是,奴婢会督促下人。”   丞相夫人左右踱步,沉吟片刻问道:   “大小姐现在怎么样?”   “请了不少大夫看,依旧昏迷不醒。”   “哼。”丞相夫人冷哼一声,摆手让嬷嬷退下。   眼下先放过风月怡,早日将道士找到,届时才能好好给风月怡算一笔总账,以泄自己心头之恨。   只怕事情不能如丞相夫人的意,一连数日,丞相夫人都没能找到那个道士,就像是凭空消失一般,而风月怡始终昏迷不醒。   如今太后寿宴在即,丞相夫人只得暂且放下这件事,日后再议。   就在寿宴开始的前两天,梁翘来到相府再次拜访风怜。   梁翘的状态比先前去寺庙探望风怜的时候差了许多,只因八皇子太过风流,前几日竟然不顾梁翘的脸面又纳了两房妾,而八皇子的母妃茹妃也置若罔闻。   这京城中,梁翘这个八皇子妃的地位几乎不被所有名门贵族看在眼里,梁翘是又气又恨,气的是八皇子再无往日恩情,恨的是风月怡将自己推入了如此深渊。   “现下风月怡还昏迷,如若不趁这个时候斩草除根,到时她要是清醒过来,顺利嫁给三皇子,你觉得自己能赢过她?”   风怜听完,又见梁翘如今狼狈的模样,她的事风怜回京后略有耳闻,虽然觉得她罪有应得,但一想到梁翘和自己都是因为风月怡的算计才沦落至此,心里不禁同病相怜。   “就算真的如你所说,难道你就能保证这次不会出差错?”   即使同病相怜,风怜还是对梁翘不信任,毕竟曾经她和风月怡的关系可是好的很,保不济就被她们二人一起把自己算计了。   梁翘一听,咬牙道:“难道你就甘愿看着风月怡嫁给三皇子,永远站在你头上?”   话已至此,风怜虽有所动摇,但依旧犹豫不决。   见状,梁翘深觉风怜是被风月怡给算计怕了,起身就准备离开,不料刚转身,身后的人就说话了。   “我可以答应你,不过前提是你要帮我做一件事。”   “什么事?”梁翘转头望去。   风怜缓缓起身,眉宇间竟有几分丞相夫人的威慑力。   “我要孔鸿文身败名裂。”   孔鸿文是大理寺卿的次子,曾经和风怜有过交情,二人互生情愫,可是在风怜出事后,他立刻甩干净二人的关系,甚至转头要勾搭风月怡。   梁翘自然知道这人的行径,轻笑一下。   “你且等好了。”   隔日清晨,京城内最大的青楼,一个衣衫不整的男人被赶了出来,众人仔细一看,竟是大理寺卿的次子孔鸿文。   但现在的孔鸿文丝毫没有以往的儒士风范,衣衫不整的狼狈出现在众人面前,瞬间成为了京城的笑柄。   而孔鸿文以往那些诗词歌句是找人代写的消息不知被谁捅了出去,一时间墙倒众人推。   消息很快也传进了沈杨的耳朵里。   “这个孔鸿文自诩风流才子,实则肚子里没有一滴墨水,如今声名狼藉,恐怕再也无法入仕途。”如心说完看向正在练字的王妃,后者聚精会神,丝毫没有被这件事吸引。   “王妃,你难道不好奇吗?”   沈杨写完最后一划,放下毛笔擦了擦手回道:“好奇什么?”   “就是孔鸿文做的事啊。”   这时如弦端着温茶进来,听到如心的话,嗔怒道:“净说些无趣的事,没瞧见王妃在静心练字吗?”   如心吐吐舌头跑出书房,如弦为沈杨斟好茶,看见案桌上的字,她看不太懂,只觉得王妃的字比以前更好了。   “如心就喜欢打听这些小事,还好没有扰到王妃。”   “不碍事。”沈杨喝了口茶,回想着如心说的关于孔鸿文的事。   风怜才回到相府不足半月,就迫不及待惩治落井下石的老相好,只是风怜刚回来,又怎么会有什么能力去动大理寺卿的次子,恐怕动手的另有其人。   那么这人是有何用意?其目的又是什么?   不过暂时看来,风怜和某个人的联手恐怕是为了对付谁,按照这个思路去想,沈杨猜到了一个人,他放下茶杯。   如果是她,那么自己可以推一把,或许会有出乎意料的收获。   沈杨拿起案桌上的字交给如弦,“派人去八皇子府走一趟,把这幅字送给八皇子妃。”   如弦不明白沈杨的用意,但还是依言拿着字出去了。   京城的水越浑,就越好浑水摸鱼。   沈杨唤人叫来倚风,了解清楚自己的后路,才能更好的动手。   太后寿宴前一天,京城的气氛波云诡谲,所有人都各怀心思,只待寿宴开始。 第132章 寿宴(1)   边城的夜晚风很大,黄沙卷起尘土拍打着窗。   祁衍早已习惯,在风声中睡去。   他做了一个梦,梦里他回到京城,回到禁锢他整个童年的皇宫。   夜晚星辰黯淡,月牙躲进厚厚的云层不愿露面。   祁衍看见他的羊羊孤身一人走在皇宫的路上,冗沉的天幕犹如大山,沉沉压在羊羊的肩膀上,祁衍遥遥望着深爱之人的背影。   看见他跪在高位之下;看见他被人搀扶受尽赏赐;看见他落寞的站在灯影幢幢中。   飞驰的马车被官兵拦下,他的羊羊蜷缩在黑暗中哭泣,祁衍极力去触碰,却无法触及分毫。   梦境的最后一幕是羊羊背对着自己站着,衣诀染血,手中的剑正在往下滴血,他缓缓转过身,脸颊上沾染到的血珠在往下流,随后被两行清泪冲刷。   含泪的双眼静静的望着祁衍。   刹那间祁衍从梦中惊醒,屋外依旧是风声不绝,梦中的压抑笼罩在心头久久不散。   祁衍起身披衣出门,走进冗沉的夜色中。   次日清晨,一匹宝马载着祁衍离开边城。   马蹄卷起的黄沙后,闻老将军站在城墙上望着外孙离开,混沌的眸中有一瞬间闪现过一抹艳丽的红,那是曾经女儿闻漱离开时最后的颜色。   身边的副将不解的问道:“将军,为何要让王爷离开?离太后的寿宴只剩一个月,此行前去京城极为危险,何况我们就差最后一步了。”   闻老将军坚挺的背影似乎佝偻了,他老了,却也看透了许多。   “就让我这把老骨头帮小辈最后一次吧。”   天边的飞雁发出叫声远去,携黄沙没入浓浓的云层。   一个月后的京城,依旧繁华似锦。   沈杨坐上王府的马车前往皇宫。   送行的有大管家、邱秋,还有躲在大门后面的嫁给王府二管家的盈袖,她看着马车远去,手扶着门边垂下眼帘。   邱秋和大管家目送王妃离开后返回王府,大管家踏上石阶的时候身形一晃,邱秋眼疾手快扶稳大管家,后者笑着摇摇头。   “老了,不中用了。”   邱秋刚想开口说什么,大管家摆摆手往府里去,背影佝偻,好似路边飘落的枯叶。   ‘碰’得一声,王府的大门被重新关上。   回到自己屋子的邱秋发现来了一个不速之客,盈袖缓缓起身。   邱秋皱眉,见盈袖站起走到自己身边把门合上。   屋外的风吹过,吹落了树上枯叶,落了一地。   寿宴极尽奢靡,美酒佳肴、美人在侧,今年南方的事对这里仿佛没有丝毫影响。   沈杨陪在长公主身边一起去听戏,搭建的戏台很大,台上的花旦唱尽了宫中繁华。   长公主脸色却有些难看,官员们的奉承太过刺耳,想到南方因瘟疫水患死去的数万人,便觉得恶心。   京城里的人很会站队,不一会就已见雏形。   丞相代表的太后皇后一派;刑部尚书代表的茹妃七皇子一派;还有御史大夫代表的中立一派。   其他的一些官员零零散散缀在四周,左右逢源,构成了一幕繁华似锦、镜花水月。   所幸沈杨和长公主站一起,不必应付这些,余光扫过众人,沈杨目光和御使大夫夫人相撞,二人稍稍颔首不约而同移开视线。   沈杨看见八皇子妃梁翘站在边缘,身边有丞相次女风怜作陪,想起大理寺次子的惨状,二人的亲近算是应了沈杨的猜测。   这边的沈杨视线转移,那边的二人正坐在一起应付前来搭话的官员妻女。   梁翘勾起嘴角浅笑应酬,风怜坐在一旁心不在焉,也有官员的女儿前来和风怜搭话,都被对方的冷脸击退。   就在这时,宫门口传来一阵骚动,众人移目望去。   过来的人是淑贤皇贵妃,十三皇子的母妃,在后宫中也极具威望,十三皇子也快到婚配的年纪,不少官员夫人带着女儿走了过去。   但是淑贤皇贵妃都一一婉拒,反倒是挑了一个不显眼的官员女儿作陪。   沈杨遥遥看见,听到身边的人猜测那个女子是谁,有人认得,低声答道。   “那是御史中丞的女儿,好像叫什么余娇娇。”   其他人并不认识,“一个小官的女儿,怎么能让皇贵妃招来作陪。”   “也许是十三皇子中意的人。”   此话一出,其他人都不信,一时间议论纷纷。   梁翘也注意到了余娇娇此时的万众瞩目,她想起了过去的自己,目露讥讽别过头。   风怜抬眼看去,宫中的喧闹格外闹心,她竟怀念起寺庙的清净。 第133章 寿宴(2)   寿宴开始前,太后还在永宁宫梳妆,宫女进来通传,太子来访。   太后闻言挥退为自己插簪的宫女,扶了扶头上的钗子起身去前殿见太子。   刚踏入殿门,就看见太子清瘦的身影。   “不去筹备寿宴,来这做什么?”   太子听到声音转过身望去,声音嘶哑的喊道:“祖母。”   如今的太子比起沈杨初见时看着愈发消瘦,眼下发黑、两颊深陷,丝毫没有储君的风范,活脱脱一个瘾君子的模样。   这幅模样让太后看得皱眉,屏退了宫人。   “你又去哪厮混了?”   太子身形摇摇欲坠,双目混沌。   “祖母,宣儿不想当太子了。”   “住口!”太后厉声斥责,“满嘴胡话,看来是要好好清清你身边的人!”   太子被责骂低下头,垂在身侧的双手僵直无法伸直,发间还隐约能嗅到酒气。   自打三皇子崭露头角,皇后态度的急速转变,一切都变的太快,太子一时间无所适从,太后祖母让他养精蓄锐,茹妃拉拢他,告诉他报复回去。   太子之位就像一座高山,祁宣被压在山底喘不过气,可亲人在冷眼旁观、旁人告诉他要站起来。   他沦为太子这个位置的附庸,无人在意他是否愿意,只想让他安稳坐着、亦或早日下台,试图扌喿控他。   祁宣犹如被丢在岸边的鱼,汲取空气中微薄的水分苟延残喘,这个时候,堕落比其他选择更加蛊惑人心。   酒醉时似梦非醒的状态令人痴迷,忘记一切现状。   他从来不适合当一个太子,脆弱、柔软,沉浸在诗词文学中,带着文人的悲天悯人。   昨日祁宣登上高塔,眺望万里河山,可那万里河山在他眼里就像飘到眼前的薄雾,虚无缥缈不可掌握,他再次酩酊大醉,倒在东宫的藏书阁,被书籍掩埋,在即将窒息的一刻他忽然坐了起来,恍然发觉,皇宫是一座监牢,金玉镶成,看似金碧辉煌。   祁宣没有反驳太后祖母的话,因为祖母是对的,永远是对的,他没有反驳的余地,所以只有沉默是他唯一能做的。   太后看着太子这幅姿态,想起自己叛逆的女儿,顿时一阵气恼。   “你贵为太子居然如此软弱不堪!丝毫没有你父皇的风范!”   可即便被太后斥责,太子依旧低着头一声不吭,这样的沉默愈发激怒了太后。   “哀家在和你说话!”   太子抬头,半响后回道:“祖母,太子之位就让给三弟吧。”   “住口!”   太后一把拿起桌上的茶杯朝太子扔去,太子没有躲,茶杯砸在太子的额角,最后掉在地上发出‘啪嗒’一声,摔了个粉碎。   外头的宫人听得一哆嗦,抬头看见皇后带着人气势汹汹冲进永宁宫,看来是来者不善,宫人连忙上前阻拦,可是皇后想去的地方哪里是她们这些宫人能拦得住。   不一会,动静惊动了前殿的太后和太子二人,转头看去,是皇后带人进来了,守在殿外的宫人立即跪下向太后请罪。   “请太后恕罪,奴婢实在拦不住皇后娘娘。”   太后让人退下,随后看向皇后。   “皇后这是什么意思?”   自从太后和皇后在三皇子和太子之间发生分歧,太后和皇后之间的关系就直接降至冰点,太后不想放弃培养多年的太子,而皇后自觉亏欠三皇子执意扶持三皇子。   两人之间说是矛盾,不如说是太后不满皇后这个儿媳脱离自己的掌控,于是暗中让茹妃起来和皇后作对。   而太子和三皇子,只是她们手中用来对付彼此的工具。   皇后朝太后福身,答道:“儿臣只是想来看看许久未见的太子,想必也只有在母后宫中才能见太子一面。”   说罢,皇后把视线转向太子,后者再次低下头沉默以对。   “宣儿,怎么不看看母后?”   祁宣闻言,耳尖微动,记起皇后曾经无数次这样的呼唤,心中有所松动。   可就在此时,太后说话了。   “皇后如今故作煽情是要做什么?让太子重新和你母子情深吗?”   此话一出,太子祁宣转过头不再去看皇后。   皇后见状只得再次将视线投向太后,二人之间气氛剑拔弩张。   可就在这个时候,外面的宫人前来告知太后该前去寿宴了,太后和皇后暂时偃旗息鼓。   皇后和太子一道离开永宁宫,皇后再次试图和太子说话。   “宣儿,母后知道你觉得母后有失偏颇,但是榕儿是你三弟,也是你的亲弟弟,你已经得到的已经比你弟弟多得多,为何你不肯对你的弟弟让一步?”   太子沉默着往前走,就在皇后沮丧的以为他不会回话时,太子开口了。   “曾经是儿臣,如今是三弟,母后,你从未公正宫,三弟不想要母后的偏袒、儿臣也不想要了。”   无论是作为一个母亲还是作为一国之母,皇后一直都未曾做到过公正,懵懂的年纪嫁给当时还是太子的皇帝,事事被太后掌控。   当皇帝登基,自己荣升皇后,她依旧在太后控制的阴影下,连自己的孩子都看不懂,盲目的遵从太后的命令。   现在吃到三皇子反馈的苦果后,又一味的想去弥补,却又再次忽略了同样需要关心的太子。   拆了东墙补西墙,最后整个屋子都塌了。   皇后怔怔的望着离自己越来越远的太子,那道身影似乎比以前更瘦弱了,皇后还记得当初太子年幼生了一场大病,她日夜不眠的照料,直至太子醒来。   后来太子乖巧懂事,事事都听自己的话,那时候她忽略了榕儿。   现在她苦心为榕儿经营,转头却发现自己的大儿子竟瘦弱成这幅模样,皇后恍然大悟,自己一直没能当好一个母亲。   想到这里,皇后身形一颤,身边的宫女急忙扶住,她紧紧抓着宫女的手站稳。   “本宫错了吗?”   皇后说话时的声音都是颤抖,宫女听言低头不敢回话,皇后抬头看皇宫中的四方天空。   天边正好有一队飞雁划过天际,翱翔在广阔无垠的蓝天。   寿宴准备的戏目快要结束的时候,沈杨正陪着长公主走在御花园散心,偶然瞥见太子匆匆走过,长公主也注意到了。   太子走来的方向是永宁宫的位置,想必刚见过太后,只是在寿宴快开始的时候,太子为何忽然去见太后?   这样的疑惑同样存在长公主心里,二人都不动声色,长公主想起了什么,带着回忆的语气说道:   “当初长行比现在的太子还要清瘦不少。”   沈杨侧头望去,不解于长公主为何忽然提起祁衍。   长公主也是忽然回忆起,提了一嘴便不再说了,沈杨也没有询问,两人走过御花园准备回去。   这时,被沈杨带进宫的如弦脚步匆匆走来,长公主见状适时走远。   如弦压低声音告知沈杨。   “姜神医已经坐上马车离开京城,但是大管家执意不愿离开。”   按照原本的计划,王府的人在今晚大部分会遣散,但是大管家是看着祁衍长大,相当于祁衍的长辈,所以和姜神医等一些残留在京城的部下作为第一队率先撤离京城。   可是大管家却不愿离开,沈杨皱起眉犯难了。   就在此时,宫人前来告知,寿宴开始了,请长公主和彬王妃入座。 第134章 寿宴(3)   寿宴在一座湖心岛举办,四面环水,殿内两侧门窗敞开,轻薄的纱隔开了视线,能隐约瞧见湖面的景色,而湖面上竟开着夏日盛开的荷花在秋风中摇曳,耗费的心血可想而知。   赴宴的众人陆续赶来,寿宴在他们的各怀心思中拉开序幕。   桌上的瓜果糕点;眼前舞姬的曼妙身影;耳边的丝竹声声。   彬王府只有王妃一人赴宴,所以只摆了彬王妃一人的桌子,可是长公主见状却叫来宫女,命其摆上王爷的位置,宫女不敢做主告诉了主管。   这件事很快传进了皇后耳朵里,皇后知道沈杨与太后不合,如今长公主明目张胆站在彬王府一边,于是做主给彬王府安排了两个位置,好好膈应一下太后。   沈杨的位置位于空桌后一些的地方,看着前面的空桌有些出神。   长公主的位置就安排彬王府的旁边,和沈杨靠的很近,看见沈杨的状态不对劲,虽然心知肚明彬王和沈杨分别多月,想必沈杨一定思念。   但她这么做也是在表明自己站在彬王府这边的态度,即使如此,长公主心里还是生出点歉意,她端起酒杯小抿一口佳酿,带着微醺的语气和沈杨低声私语。   “放心吧,长行不会有事。”   沈杨怔了一下,点头道:“借长公主的吉言。”   就在这时,丞相和御史大夫一起进到殿内,两人一个代表着皇后势力的领头人,一个代表着朝堂中中立的领头人,二人同时入场是否代表着风向有所变动?   官员们纷纷上前,试图从二人嘴里探知一二,可二人都是浸淫官场数十年,想从他们嘴里得到消息是不可能。   御使大夫入座的时候,视线不经意间朝沈杨撇去,沈杨和御史大夫打了个对眼,很快便移开了视线。   官员们到齐便是后妃们登场了,第一个踏入殿中的是茹妃,如今的她明面上和太子是同盟,自然也是风生水起,神情倨傲微抬下颚款款走到自己的位置落座。   在她之后是在后宫之中行事低调的榆贵妃和淑贤皇贵妃,二人没有如茹妃一般高调登场,处事稳重。   人员差不多登场,在场的官员、皇子们、后妃和官员家属已经隐约有了各自的站队。   榆贵妃和淑贤皇贵妃走得很近,目光在皇子们身上滑过,最后慢慢将视线投向彬王府的位置,和长公主目光撞上,两人含笑点头,各自收回视线。   随后榆贵妃瞥见长公主在和身旁的彬王妃窃窃私语,她向来行事低调,看着长公主如此明目张胆的偏向真是有些心惊肉跳。   忽然,手边多了一杯茶,榆贵妃转头一看,是淑贤皇贵妃让宫女递来。   淑贤皇贵妃轻轻敲打一下,“妹妹怎么神思不属的?喝杯茶定定神,别让外人看了宫内的笑话。”   “姐姐说的是。”榆贵妃把心思收进肚子里,端起茶细细品茗。   不一会,皇上皇后携太后和太子前来,所有人的视线都被吸引而去。   四人落座,皇上大手一挥。   “开宴!”   随着皇帝的话音落下,丝竹声愈发响亮,为寿宴覆盖上一层喜色。   而现在也是官员们奉上贺礼的时候。   率先献上贺礼的是大理寺卿花重金购置的东海珍珠,有了他开头,后面的人的贺礼也是令人目不暇接。   很快就到丞相府,可这个时候宫人来报,是鞑靼人进献给太后的贺礼,以表诚意,带有臣服的话语让皇帝听言大笑一声。   “快,献上来!”   鞑靼的贺礼在众人的视线中奉上殿中,可这送来的贺礼不是东西,竟是十二个带有异域风情的金发碧眼蒙着面纱的舞姬,她们身上佩戴的金银在行动间发出悦耳的响声。   为首的一个舞姬带领着其他人行礼,用着蹩脚的大虞话说道:   “我们是鞑靼王进献给大虞太后的寿礼。”   这份突如其来的寿礼让在场的人都面色古怪,太后更是表情僵硬,鞑靼人送来的寿礼竟然是十二个舞姬,这是什么意思?   十二个鞑靼舞姬并不在意他人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为首的舞姬俯身行了一礼抬手在自己腰间上的鼓轻轻一拍,带领着其他十一个舞姬为太后献上了充满异域风情的舞蹈。   鼓声伴随着金银碰撞的清脆声响,和成一曲异域乐曲。   乐声和舞蹈中,众人开始推杯换盏起来,逐渐松懈。   沈杨看了一会便低头夹起一块肉放进嘴里。   就在此时,进献给大虞的十二个鞑靼舞姬舞步一顿,齐刷刷的用手指上佩戴的锋利戒指割破鼓面抽出藏在其中的软剑。   十二个舞姬神情一变,拔剑攻向大虞皇帝所在的位置。   事情发生的太突然,所有人都还没回过神就听到一声刺耳的声音。   ‘乒——’是刀剑相撞的动静,保护皇上的贴身护卫迎面对上舞姬。   之后众人听到一声太监的尖叫。   “有刺客!”   所有人顿时慌乱了起来。   为首的鞑靼舞姬见大虞皇帝有护卫,目光一扫看向一旁的皇后,她和同伴对视一眼,在同伴的掩护下舞姬的剑朝皇后刺去。   这个时候皇后还在有刺客的意外下没有回过神,贴身宫女护着她往外走,耳边突然听到太子的呼唤。   “母后!”   皇后反射性扭头看去,映入眼帘的是太子的背影和穿胸而过染血的剑尖。   ‘滴答’,血液滴落的声音响过耳边的嘈杂,皇后瞪大了眼睛,看着自己的孩子在自己眼前倒下。 第135章 寿宴(4)   殿内因刺客出现乱成一团,尖叫声几乎要刺破耳膜,甚至有人不慎在人群的推搡中掉进了秋日寒冷的湖水中。   沈杨护着长公主逃离此地,转头便看见有一位夫人掉进水里,可是四周的人群四处逃窜,没有一个伸出援手,沈杨朝那边走了一步就被长公主拉住。   “这个时候保护好自己就好。”突然的慌乱只是让长公主发髻凌乱了一些,依旧保持着尊贵的姿态。   沈杨脚步停下被长公主拉住手腕往外逃离,可沈杨却再次回头,湖中的夫人沉浮着,已经失去气力呼救,再度下沉后好一会才再次浮出水面,沈杨挣开长公主的手朝那跑去。   “沈杨!”长公主猝不及防,转头只看见沈杨离开的身影消失在慌乱逃窜的人群中。   很快‘扑通’一声,长公主知道那是沈杨在救人,贴身侍女让长公主快些离开,等待禁军赶来再去找彬王妃,长公主极力往后仰头,最后只看见人群惊慌失措的面孔。   秋日的湖水冰冷,沈杨潜入水中有一瞬间回到初入这个世界时前往丞相府为那百日幼儿的宴席,他睁大眼睛在水中寻找落水人的身影,幸而来的还算及时,沈杨很快就找到落水的人,他拽着夫人的腰带用尽力气往岸上游。   溺水的夫人残存的意识支撑她睁开眼,看见了一道清瘦的身影极力挽救自己,水面的亮光距离他们越来越近,夫人从水面中探出脑袋,几近窒息的她再次得以呼吸,用力的大口呼吸。   岸边有人从人群中寄过来,大声呼喊。   “娘!”   沈杨带着夫人回到岸边,艰难的带着人往上爬,好在夫人的女儿在岸边相助才让二人得以上岸。   回到岸上的夫人剧烈咳嗽,吐出呛进去的湖水,她转头看向救自己的人,发现竟然是有一面之缘的彬王妃。   吴娉婷害怕的抱住自己的母亲,她刚才和母亲被人群冲散,再回过神就听到旁边的人在说有人掉进水里,她找不到母亲,即担心又害怕的往湖边去,没想到掉进湖水的人真是自己的母亲,好在有人把母亲救下,没忍住眼中的泪,刷刷的往下掉。   回到岸上的沈杨也发现了自己救的人竟然是吴将军夫人,他拧干衣服上的水站起身。   殿内又是一阵骚乱,不过很快,京城的禁军及时赶来,他们的到来让人群稍微平静,沈杨也跟在禁军后面往殿内走去,他先前护着长公主离开的时候,并未看见御史大夫和丞相他们,想必还在殿内。   从恐惧中回过神的吴娉婷刚想感谢那个救母亲的人,扭头望去,却只见那人离开的身影。   殿内的鞑靼刺客已经被禁军制服,可是她们在被擒住后立即咬破嘴里的毒药自尽,没有一个活口。   不等沈杨回过神就听到高座之上皇后的呼喊。   “传御医!”   沈杨眺目望去,只见高座之上皇后跪在地上抱着胸口染血的太子泣不成声,无助的四处张望,祈求有人能来救救自己的孩子。   沈杨推开人群在禁军的护卫队伍后面朝其大喊。   “皇后,我会医术,请让我救太子。”沈杨被挡在禁军的保护之外,焦急的说道。   听到声音的皇后往沈杨的方向看去,立即让禁军给沈杨放行,沈杨迈过倒在地上的鞑靼刺客尸体朝皇后走去。   就在沈杨靠近的时候,太后和皇帝在宫人禁军的簇拥下回到殿内,太后先前听到了沈杨和皇后的对话,看见沈杨即将走到太子身边,抬手尖声道:   “放肆!谁容你触碰皇子的身体!”   太后觉得沈杨的好心一定另有所谋,说不定太子也会惨遭他毒手,皇帝也深知自己和彬王之间的仇恨,身为彬王妃的沈杨一定不会那么好心救自己的孩子,于是让禁军把人拦下。   “不!”皇后看见沈杨被禁军再次拦下目眦欲裂,她转头看向太后和皇帝,他们站在一边,一根发丝都没有乱,冷漠高傲。   “是本宫让彬王妃前来,母后、皇上,放彬王妃过来,救救本宫的孩子……”   皇后的眼泪冲刷掉脸上被溅到的血迹,发髻散乱狼狈不堪,怀中的太子意识逐渐涣散,虚弱的叫着皇后。   皇后低头去听。   “母后,若有来生,宣儿希望不再生在帝王家……”   皇后泣不成声,摇着头哭喊:“母后什么都依你……不要离开母后,宣儿最喜欢母后亲手做的糖酥,母后要给宣儿做糖酥……”   “来人救救宣儿……求求你……”   沈杨于心不忍,试图冲破禁军的阻拦。   “放肆!”太后冷声斥道:“把人给哀家拿下!”   下一刻,沈杨被禁军控制,双膝重重磕在地上,刚从湖水中出来的他浑身冰冷,看向高高在上的太后和皇帝,又看向一旁抱着太子哭泣的皇后,最后看向在禁军保护圈中的御史大夫,后者神情淡漠朝他轻轻摇头,沈杨只觉湖水的冷远不及此刻。   所有人都在冷眼旁观,目睹一个人的死亡。   “御医马上就来,哀家不容外人靠近太子。”   太后的话冷漠又傲慢,一旁的皇帝和他的母亲一般无二。   只有皇后大声哭喊。   “救救我的孩子……”   怀中的太子呼吸微薄,最后的目光定格在父亲和祖母冷漠的侧脸,久久地无法闭眼。   那只握过笔的手无力的垂下。   “不!宣儿!”   就在太子祁宣失去呼吸的下一秒,御医匆匆赶来,但此时,御医已经无力回天。   浑身是亲生儿子血的皇后顺着太子最后的目光望去,看见的是无情的帝王和冷漠的帝王母亲。   御医摇头表示无能为力,太子已经失去呼吸,皇后突然间安静了下来,她低头用满是血的手将太子的眼皮合上。   皇后脑中闪过太子年幼时的模样,乖巧温和,写了一手好字,写的第一首诗是送给自己,太子一直都是个好孩子。   皇后为太子整理好衣冠,眼泪不再往下掉,她第一次看清自己孩子的脸。   如果真的有下辈子,别再到帝王家。 第136章 寿宴(5)   吴娉婷和母亲在殿前找到第一时间护送皇帝离开的父亲,当得知吴夫人落水被彬王妃所救。吴将军惊讶了一瞬,眼神复杂。   他们跟随人群重新回到大殿之中,看见彬王妃被禁军制住双臂跪在地上的背影,再之上便是浑身是血的太子和皇后,只见御医匆匆赶来最后只对着皇后轻轻摇头。   距离有些远没能看清皇后神情,吴娉婷搀扶着吴夫人看见皇后缓缓起身,太子的尸身被缓缓抬下去,地上触目惊心的血色让吴娉婷害怕的转过头,瞥见彬王妃跪立的身影竟又慢慢不再怕了,她握紧母亲的手,母亲轻轻回握着。   皇后在宫女的搀扶下离开将满是血色的衣裳换下,走之前她看向被抬走的太子尸身又转头看向神色并无悲痛的皇帝和太后,身上的血腥气息萦绕在鼻尖,那是她死去的孩子的血,可皇后再也哭不出来了。   她的脚步声在寂静的大殿中那样清晰,沈杨微垂着头,听到赶来的御医一声喃喃自语。   “若是再早点……”   若是再早点,或许太子还有一线生机。   沈杨抬头望去,看见的是皇后寂寥的背影,他的双手被湖水冻得僵硬,微微颤抖着。   太后寿宴突遭刺客,最先问责的便是检查鞑靼进献舞姬的官员,皇帝深知如果不是朝廷中有鞑靼的蛀虫,这些舞姬不可能如此顺利送到自己跟前。   那些官员被禁军押送过来时脸色惨白,一屁股坐在地上再起不来,他们深知太子的死和自己脱不了干系,届时便是株连几族。   这些人瘫软在地上,回天无力。   就在此时,这些人当中不知是谁忽然高声疾呼。   “皇上饶命,都是彬王妃指使臣等给鞑靼进献的舞姬放行!”   话音一落,让瘫软在地的其他官员忽然将目光转移到前方被禁军控制的彬王妃,立即就联想到彬王妃被禁军控制,是否就是因为此事暴露,那么只要把所有责任都甩到彬王妃身上,自己也许就能逃脱。   于是在刚才人说的话之后,瘫软在地的其他官员纷纷跪起来,他们就像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一般,齐齐将罪推到沈杨身上。   “请皇上明察,彬王妃定是和鞑靼有苟且才暗箱扌喿作!臣等都是被蒙蔽!”   此言一出,大殿内一片哗然。   吴娉婷看向彬王妃身影,不敢相信这是真的,她感觉到母亲握住自己手的力度似乎逐渐变大。   “难怪彬王妃忽然性情大变,我记得沈侍郎庶子原先不是这样性情。”   “不会吧,如果彬王妃是鞑靼的奸细,那彬王岂不是?”   “不要说了,一定是彬王妃用了手段蛊惑了彬王,你们还记得之前京城里有过彬王妃会偏方杂术的传言吗?”   “那他是为什么啊?”   “还有什么,你见过那个男儿愿意在其他男人身下苟且?”   转瞬间在场人心里已经为沈杨编排好了理由,吴娉婷听着这些话只觉刺耳,不想相信救了自己母亲的彬王妃会是这样的人,她想要转过头去看看是谁编排彬王妃,但却被母亲死死拽住。   就在这时,站在高位的皇帝说话了。   “彬王妃,你可认罪!” 第137章 寿宴(6)   殿内所有人的目光下,沈杨缓缓抬起头,看向高高在上的皇帝,他的眼神薄凉,即使经历丧子之痛也丝毫没有令他有分毫情绪波动。   沈杨想起皇后的悲痛欲绝,眼泪和着血水流下,还有太子临死前的眼神,医者的同理心让目睹一切的沈杨喘不过气。   殿内静了半响,御史大夫看着沈杨眉头微皱,每个人都不禁屏住呼吸。   “沈杨,不认莫须有的罪名。”   沈杨的声音不高却掷地有声,响在偌大的殿内,回荡在众人耳边。   淑贤皇贵妃带着余娇娇站在下首身前有宫人挡着,因为太子的突然死亡,没有人注意到她们,余娇娇眼中浮现出沈杨的沈杨,即使被禁军扣住双臂跪在殿前行动受限,他依旧挺直脊背,不卑不亢。   吴娉婷陪在母亲身旁站在人群中,遥遥望向殿前跪立的身影,她再记不起自己曾对彬王妃的不好传言的印象,将这一幕印刻在脑海中。   随着沈杨的回答,殿内再度爆发出窃窃私语,那些玩忽职守被押送过来的官员贪生怕死,立即有人出来否认沈杨的话。   “臣等留有书信证据,请皇上派人前去搜查!”   此话一出,在场所有官员里有几个脸色变了变,太常卿柳大人迅速反应过来上前一步。   “启禀皇上,今日是太后寿宴,不如先将这七人和彬王妃压入天牢好好审理!才能更好将鞑靼余党一网打尽!”   有一些被太常卿收买的官员看见他出面,立即明白太常卿背后的是鞑靼,可如今他们是一根绳上的蚂蚱,到时太常卿被揪出来,他们恐怕也要被连坐,只能硬着头皮帮太常卿说话。   可是一向和太常卿不对付的中书令陈大人立即出言反对。   “皇上,宫内遭此一劫,太子已殒命,如果不立即将鞑靼余孽抓出来,难平太子冤魂!”   太常卿脸色不好看,怒瞪中书令一眼,后者立即瞪了回去。   二人的针锋相对很快引起了其他官员的加入,分庭抗争的两队人马还有秉持中立的官员。   眼看官员们越吵越激烈,御史大夫将一切看在眼里,感觉时机差不多了,给丞相使了一个颜色,随后二人一同上前。   “启禀皇上,臣和丞相有本上奏!”   一瞬间,所有人的视线都转移到了御史大夫和丞相两位高官身上。   御史大夫派人将证人带上来,当一个四肢瘫软金发碧眼的鞑靼人被拖到殿内,太常卿那一队人脸色大变,不明白一个鞑靼人为何会出现在大虞境内。   这个时候丞相把文书呈到皇帝手上,皇帝看完后大怒,呵道:   “鞑靼亡我大虞心不死!其心歹毒用瘟疫害死我大虞百姓!”   众人听言顿时一惊,刚才保持中立的官员纷纷上前。   “此事牵扯重大,臣等恳请皇上严查不待!定要揪出朝廷中鞑靼奸细!”   说罢,所有人的视线或多或少往彬王妃身上看去,御使大夫再度出声把众人视线转移。   “启禀皇上,这个鞑靼人正是彬王妃从南方抓捕后带到京城,才让臣得知朝廷中竟有这么多得鞑靼奸细。”   顷刻间,沈杨身上的嫌疑顿时减少了,皇帝也适时露出疑惑的神情。   “哦?那为何朕的朝臣要指认污蔑彬王妃?”   “这便要问问这七位大人了。”   众目睽睽之下,七个官员脸色再度变得惨白,但是御史大夫的目的不是他们,只见御史大夫从袖子里取出一封书信。   “但依臣所言,七位大人也是被蛊惑利用,臣手上有一封秘密交到其中一位大人手中的信,想必只要顺着这个方向去查,很快便有线索。”   闻言,太常卿一队的人自知死到临头,这场寿宴恐怕就是针对他们的鸿门宴,队伍中的一个心理素质差的官员腿一软,扑倒跪在殿前。   “皇上饶命!臣只是一时糊涂!一切都是太常卿柳大人的指使!”   太常卿见状直接跪了下来,双眼发红死死瞪着背叛自己的官员。   朝中的将士听到这话,有一个没有忍住心中的愤恨冲上前给了太常卿一拳,颤抖着大声怒骂。   “你知不知道鞑靼人杀了大虞多少人,有多少将士死在战场上!你居然背叛大虞!”   太常卿夫人更是止不住流泪,摊在地上大哭骂道:“你个丧天良的!你怎么能忘记皇上对你的提拔之恩!”   可没有人同情她,太子的血还留在地上,血腥味挥之不去,即使有人同情想到这些和被残害的大虞百姓也没法同情。   太常卿与其同谋和那七个玩忽职守的官员一齐被押下去,关进天牢受审。   太后在这个时候说话了。   “快扶彬王妃起来。”   皇帝也在这个时候想起沈杨,立即让人把沈杨扶起来。   “彬王妃受辱了,想要什么赏赐,朕都允了。”   沈杨跪的时间太久,膝盖生疼发麻,但他还是站的笔直,没有一点颤抖。   “能为皇上分忧,为大虞扫去蛀虫是沈杨的荣幸。”   此言一出,皇帝心里皱眉,面上却是喜色。   “能有你这样的妻,是彬王的幸事,也是大虞的幸事。”   话虽如此,赏赐还是要有的,太后站出来说道:   “哀家宫里还有一株百年红珊瑚,便赏赐给王妃了。”   “多谢太后。”   只是和红珊瑚一起送过来的还有金银珠宝,在众人艳羡的目光下,沈杨接受了赏赐。   就当所有人以为这场寿宴就这么结束的时候,从刺客和奸细事情中回过神的八皇子妃梁翘忽然从宫人身后走了出来。   “皇上、太后,儿臣有事要奏!”   与此同时,丞相府里一直昏迷不醒的风月怡忽然惊醒,身边的乳娘看见风月怡醒来喜极而泣。   “大小姐,你终于醒了!”   可是风月怡没有说话,只是怔怔的盯着上面,神情诡异。   “都是你的错……都是你的错,沈杨,你不该活过来的……”   乳娘听到风月怡如此大逆不道的话,吓得脸都白了,用力摇晃风月怡。   “大小姐你醒醒,不要再想着伤害彬王妃!”   可是风月怡却像是魔怔似得,嘴角勾起,笑得渗人。 第138章 被捕(1)   深夜,一辆朴素的轿子穿过隐秘的巷子,最后停在偏僻的城门口,守门的士兵照例拦住检查,一个中年人钻出马车下来和将士打交道。   为首的小将认出这是城里的银行老板,因为家中老父母不想住进城里,所以经常出城和守城门的士兵也比较熟悉,士兵们也就没怎么检查。   “王老板深夜出城,是不是家中老父母又病了?”   “可不是嘛。”中年人一脸愁苦,“辛苦这半辈子也就老父母让人挂念,唉。”   小将都是有父有母的人,自然十分体会王老板的心情,招招手让人放行了。   “今天京城戒严,也就看在王老板是老相识,明白你的难处才放行。”   “多谢多谢。”王老板从袖子里拿出一袋银子放到小将手里,后者掂了掂笑着让开了位置。   马车穿过城门逐渐驶远消失在夜色中,直到看不见城门后,王老板放下车帘回头看向马车里严阵以待的四人。   “王妃,我们已经离开京城了。”   王老板口中的王妃正是彬王妃沈杨,王老板和彬王府的大管家是老乡,靠着大管家才在京城站稳脚跟,所以才冒险帮沈杨一把。   “多谢王老板,沈杨感激不尽。”   知道离开京城后,车里挤着坐在一起的四人紧绷的心情总算放松了,车内两边有座位,左边坐着沈杨和岚夕姨母,右边则是如弦和邱秋,王老板靠着车帘坐着,和旁边的如弦、邱秋隔开了不少距离。   王府里除了那些下人大部分都早早送走,但是大管家不愿离开生活数十年的王府,执意留下,并且给沈杨善后。   邱秋跟随沈杨来到京城后被大管家一手教导,感情比其他人深,所以留下来劝导,但最后还是跟着沈杨一起离开。   如弦和岚夕姨母则一个跟着沈杨入宫参加寿宴,一个担心沈杨不愿先行离去,于是才有了四人和王老板以及车夫一同出城。   灰暗的夜色里看不见一丝光亮,唯有马车上挂着的灯笼能看清马车前方一些道路。   沈杨掀开帘子往回看,京城已经淹没在浓墨之中,只余些末高楼黑影。   夜晚的平静让沈杨想起白日里寿宴的纷扰。   本以为鞑靼刺客和朝中被鞑靼收买的奸细的事后一切都结束了,但是八皇子妃梁翘突然站出来,气势汹汹把所有人的心都提了起来。   梁翘跪在殿前,双目灼灼,语气坚定。   “儿臣要告丞相府千金风月怡买凶杀人,被杀的正是前不久前往南方的彬王妃!”   此言一出,全场一肃。   其中丞相以及赴宴的丞相夫人脸色都极其难看,他们身后的女儿风怜嘴唇紧抿,眼神犹豫。   不仅是丞相一家,太后的脸色更是难看,沈杨在下面看见,垂目想了想,心里有了数。   之前在南方抓到风月怡派来的眼线琪雯的时候,沈杨就有了计较,太后既然派来了暗卫,那么不可能不会发现这些跟过来的尾巴,想来这些亡命之徒背后不仅仅是风月怡,还有知晓一切并放任事态发展的太后。   可是,梁翘又是怎么知道这件事?   沈杨对此很是疑惑。   其实沈杨不知道也是正常,因为太后派出去的暗卫有一个从十三皇子祁襄的眼皮底下逃回了京城,知道事情的太后担心此事会被泄露,于是暗中让人把这个暗卫抹除。   只是这个暗卫太过机灵,又从京城偷偷逃了出去,偶然间逃到了八皇子府梁翘所在的院子,为了保住性命,消息灵通的暗卫用和梁翘不对付的风月怡的把柄作为交换,于是就有了眼下这一出。   如今在所有朝臣面前,梁翘戳破了这一切,是在打相府的脸,也是在打皇室的脸,毕竟风月怡是准定的三皇子妃。   而这戳破的人还是身为八皇子妃的梁翘,简直在大庭广众之下让所有人看尽了皇室的笑话。   皇帝脸色一沉,问道:“如果真如你所言,为何彬王妃好端端的站在这?谁为你的话作证?”   梁翘心里惧怕皇帝的威严,但还是鼓足勇气抬头回道:   “彬王妃身边有一人可以作证!”梁翘回头看向沈杨,“正是彬王妃从南方带回来风月怡的眼线,琪雯!”   矛头一转,再次回到了沈杨身上,一旁的御使大夫顿时皱眉,眼下沈杨风头太盛,实在不好,于是给自己的女儿淑贤皇贵妃使了一个眼色。   淑贤皇贵妃收到父亲的示意,看着殿内的这场戏,斟酌着准备插话。   只是有人比她先开口,说话的人是丞相夫人,她虽然厌恶风月怡,可是在众人眼前,她必须要维护相府的名声。   “皇上!请恕臣妇冒昧,月怡是丞相和臣妇一手带大,她绝不可能是八皇子妃口中的奸邪之人!请皇上明察!莫污了月怡的清白!”   说着,丞相夫人转头看向梁翘,声泪俱下,“八皇子妃,臣妇知道您和月怡不合,但你不能听信了一些闲言碎语就来污蔑月怡的清白,月怡可不像八皇子妃已为人妇,她将来还要嫁人啊……”   丞相夫人弱柳扶风跪在殿前用手帕擦拭泛红的眼睛,言辞却极为犀利,字字扎梁翘的心肺,戳她的痛处,不清不白的嫁进皇家。   梁翘哪里比得过丞相夫人的伶牙俐齿,气红了眼看向沈杨。   “儿臣所言是真是假,只要去王府一搜,看有没有琪雯这个人便一清二楚,并且——”梁翘话锋一转,目光瞥向风怜,“儿臣还要告风月怡残害、谋害亲姐妹!”   一时间,殿内一片哗然,不敢相信丞相府千金风月怡会是这样的人,况且八皇子妃如此言辞凿凿,想来定是有真凭实据!   眼看事态逐渐失控,皇帝和太后的脸色越来越难看,淑贤皇贵妃连忙上前。   “皇上,今日是太后的寿宴,鞑靼刺客的事已经让太后受了惊,不如先让臣妾扶太后离开好好歇息。”   淑贤皇贵妃的话一出,顿时打破了殿内凝重的气氛,皇帝也稍稍松了一口气,梁翘此举几乎把丞相府和皇室架在火架上下不来台,淑贤皇贵妃过来递台阶也顺了皇帝的意。   朝臣们都是人精,纷纷出言告辞。   沈杨也适时在这个时候和人群一起离开,路过梁翘的时候,后者脸色的愤慨还没有褪去又添了几分惶惶不安。   可惜,沈杨帮不了她,而且梁翘还折了沈杨一个棋子。   梁翘的下场会怎么样,难言。 第139章 被捕(2)   参加寿宴的来宾一个个离开,直到最后留下皇帝、太后和丞相府一行人,淑贤皇贵妃暂避锋芒找了借口先行离开,而作为八皇子的亲生母亲茹妃却没法走了。   在场的人没有一个理会跪在殿内的梁翘,丞相夫人擦擦眼睛,眼里没有一点泪水,她给女儿风怜使了个眼色,风怜上前将人扶起不敢去看梁翘朝自己望来的目光。   皇帝不想插手后宫后院里的事,于是带着丞相一起离开。   掌权者的离开,留下的人之中唯有太后身份最尊贵,她招来禁军把梁翘带下去关进天牢,梁翘自知自己无望翻盘,睁大的眼睛死死瞪着风怜回避的侧脸。   风怜手在颤抖被母亲丞相夫人紧紧握住,生疼。   太后看着人被带下去让宫人扶着自己离开,走过茹妃身旁时停下脚步,后者垂下脑袋以示谦卑。   ‘啪’地巴掌声响彻在殿内,风怜心骤然提起,小心翼翼看过去。   只见往日里不可一世的茹妃发髻散乱,脸上还多了一块醒目的红痕,太后收回手。   “蠢货!”   说罢便气势汹汹离开。   太后离开后,丞相夫人带着风怜随即往外走,离开举办寿宴的湖心岛后,丞相夫人才忽然紧握风怜的手,压低声音问风怜。   “怜儿,告诉母亲,梁翘和你有没有关系?”   丞相夫人的力道捏疼了风怜,但丞相夫人的语气凶狠让风怜即使面露痛色也不敢说出来,躲着母亲的视线怯懦回答道:   “我只是想让风月怡吃点苦头。”   忽然,丞相夫人猛地放开风怜,后者踉跄的后退一步,不敢直视母亲的双眼。   “你要记住怜儿,你是相爷的女儿,丞相府的荣辱与你息息相关!即使再恨风月怡也不能损害丞相府一丝颜面,否则,即使是你!母亲也保不住。”   说到最后,丞相夫人音调低沉,给风怜心里蒙上了一层厚厚的阴影,这是她第一次看见真实的丞相夫人,也有些看不清自己。   ‘哐当’一声。   天牢大门紧闭,梁翘被狱卒丢进牢房,她跌倒在地,刚一抬眼就看见一只硕大的老鼠,顿时发出一声尖叫。   “啊!——”   梁翘脸色苍白拼命往后退,外面的狱卒见状哈哈大笑,笑声击碎了梁翘最后一丝尊严,咬着牙不让自己的眼泪掉下来。   因为八皇子妃的身份,梁翘牢房的环境比其他较为好一些,可即使如此杂乱的稻草、上面铺的满是馊味的破被子和四处乱跑的老鼠、虫蚁都让养尊处优的梁翘作呕。   就在她被丢进天牢的半个时辰后,茹妃前来‘探望’梁翘,散乱的发髻已经重新梳好,脸上的红痕被厚厚的粉盖住。   茹妃看着牢里面惊慌失措的梁翘,心里稍稍平衡,居高临下看着她,言语讥讽。   “白长了一张漂亮脸,却是个猪脑,太子已死,三皇子是太后和皇后唯一的一张牌,你非要动他的未婚妻。”   梁翘没有抬头,眼里满是不甘。   见她不回应,茹妃觉得没趣,转身要走的时候留下最后一句话。   “好好呆着吧,或许有一天你还能走出这个天牢。”   梁翘死死攥着身下的稻草,她会活着,一定会好好活着,直到看到他们一个个都死了!   茹妃走的一个时辰后,天牢来了个不速之客。   听到动静的梁翘没有去看,直到她听到脚步声在自己牢房门口停下,转头看去,看清来人是谁后瞳孔微缩。   下一刻,梁翘猛地扑倒牢房的铁门后,目眦欲裂。   “你是来看我的笑话吗?风月怡!”   来者正是刚清醒过来的风月怡,她脸上还带着病态的苍白,嘴角却扬着诡异的笑容。   “梁翘,我是来帮你的。”   梁翘松开紧握铁杆的手后退一步,眼神警惕。   看到她这幅样子风月怡轻笑一声,说道:   “不急,我们可以慢慢来。”   一缕午后的阳光穿过高高的铁窗照进牢房,天边的太阳逐渐被云遮挡,天色转暗,月亮淹没在乌云之中。   沈杨坐在马车上听着外面的风声,眉头紧皱,突然一声猛烈的风声激起沈杨的警惕,随后又是一个轻巧的落地声,随着马车吱呀一声,有人忽然掀开车帘。   马车里的众人心骤然一紧,好在来人不是他人,正是前来接应的暗卫,暗卫是彬王安排在沈杨身边随身保护,但是京城戒严,他先行出来在城门外等待彬王妃出来。   有了暗卫在,其余几人心情又放松了不少,只有邱秋脸色苍白躲在角落,死死揪着衣襟,看似在害怕。   如弦坐在她身边,只当她在害怕,安慰道:   “不用担心,有王爷安排的暗卫在,不会有事的,再走五十里路就有倚风的护卫队。”   话音刚落,马车猛烈摇晃了一下停住,正在马车里众人疑惑之际,外面的王老板掀开了车帘。   只见马车前面,数十个全副武装的士兵拦住了马车,来者不善。   暗卫借着灰暗的夜色率先发动攻击,他自知自己能力,只想阻拦一时片刻,好让王妃快些离开。   可这些士兵也不是泛泛之辈,非但没有被暗卫影响到,反而几次伤到暗卫。   马车被士兵包围,却没有贸然进攻,沈杨明白这是冲自己而来,太后还是其他人?   他们行动隐秘,会是谁泄露?   一旁的如弦和岚夕姨母稍微镇定,可邱秋却完全被吓呆了,害怕地缩在角落,如弦上前想要安慰却听到邱秋的喃喃自语。   “我不是故意的……不是故意的……”   如弦听出蹊跷,目露狠色拽住邱秋的领口。   “你到底做了什么?!”   外面的攻势暂时被暗卫阻拦,沈杨听到动静回头望去,看见邱秋满脸泪水朝自己看来。   “对不起公子……我只是想帮你……”   如弦怒火中烧,揪着邱秋的领口逼问。   “是谁!”   邱秋喘不上气,她看向沈杨所在的位置,可沈杨没有像曾经一样救下自己,而是一脸平静和漠然,邱秋闭上眼,眼角滑落一滴泪珠,吐出两个字。   “盈袖。” 第140章 被捕(3)   今早,沈杨前往宫内参加太后寿宴的时候,邱秋回屋发现房内多了一个人,来人正是跟随沈杨从沈府到王府的盈袖。   邱秋来到王府之后就一直跟着大管家学着打理王府的产业,很少接触沈杨院子里的侍女们,自然也对盈袖的事不了解,只知道她是沈杨的陪嫁丫鬟,并且之后嫁给了王府的二管家。   前后关系让邱秋认为盈袖是为了沈杨才嫁给二管家,就是为了稳固沈杨在王府的关系,所以对盈袖还有几分敬佩。   盈袖过来的目的正应了邱秋心底所想。   “我跟着少爷多年,如今少爷嫁给彬王成为低贱的男妻,作为下人,我也为少爷心痛、难过。”   “公子不低贱!”邱秋皱眉反驳。   她的神态和反驳让盈袖肯定了心中的猜想,自打嫁给二管家,后者便不再得势,在王府内逐渐没了位置,盈袖心里怨,又不得不吃下这个苦果。   可是二管家却将自己的无能全部发泄在盈袖身上,屡屡醉酒对盈袖暴力相对,日日的折磨让盈袖想后悔,去向沈杨求救,可是沈杨身边的如弦如心和岚夕姨母走得近,自然知道盈袖的本性所以一次都没让盈袖靠近沈杨。   屡屡碰壁的盈袖把对二管家的怨恨转移到了沈杨身上,直到她得知到二管家背后的人竟然是太后,她心里有了自己的算计。   为了立功,摆脱二管家,摆脱自己下人身份,敏锐的盈袖察觉到王府内最近的气氛不对,盈袖便把目光看向对自己不了解又和大管家、沈杨关系亲近的邱秋身上,探出消息。   盈袖看着邱秋深深叹了一口气,看见后者面露疑惑才慢慢说道:“出了王府,谁又瞧得起少爷?”   说着,盈袖两眼一红,从袖子里拿出手帕擦拭,无意间露出小臂上的青紫伤痕,邱秋心里一震,盈袖见她看向自己的小臂,面色窘迫的放下袖子。   “邱秋妹妹,你来得晚,不知道少爷刚到王府时的艰辛,我也是为了少爷……”   话音未落,盈袖又忍不住落泪,她这幅姿态让邱秋逐渐放下戒心上前安慰。   “公子会越来越好的,你不要伤心。”   盈袖却忽然抓住邱秋的手腕,双眼含泪道:   “不,你不懂,少爷如今什么都没有了,他和沈府决裂,赵姨娘又过世,少爷身边就只剩我和你了,只有我们能帮他!”   邱秋楞了一下,脑海里那句‘少爷身边只有我和你了’的话不停回荡,她挣开盈袖的手,垂下眼道:“我们只是下人,能帮公子做什么?”   “妹妹,你相信我吗?”   闻言,邱秋看向盈袖,后者眼神坚定,联想到盈袖为了帮沈杨在王府稳固地位,不惜嫁给对自己施暴的二管家,邱秋犹豫片刻,轻轻点头。   盈袖破涕为笑,握住邱秋的双手。   “只要你相信我就好了,少爷就只有我们能帮他,只要少爷脱离王府,他一定可以像和那些世家子弟一样意气风发,而不是被困在王府郁郁不得志。”   邱秋被盈袖的话蛊惑,再次点头,盈袖笑意更盛,低语着。   “只有我们能帮到少爷,相信我……”   只有我们……   邱秋眼神恍惚,没有发觉自己被盈袖套了话。   直到盈袖离开,邱秋心里惴惴不安,越想越不对劲,可是却不知如何说起,想着盈袖那句‘只有我们能帮到少爷’又再次心安。   盈袖是公子的陪嫁丫鬟,甚至为了公子不惜嫁给对自己施暴的二管家,她一定和自己一样在意公子……   一定……   邱秋自我安慰,可不安的感觉却越来越强烈,隐约察觉到自己可能犯错了,但不想承认,当坐上马车看见马车里没有盈袖时,心里的不安愈发高涨。   她做错了吗?邱秋不想承认,她是为了公子,对啊,她是为了公子……   她是想帮公子……   邱秋是为了劝说大管家离开才没有第一批离开京城,因为这件事兹事重大,所以邱秋也只知道几个被沈杨安排离开的王府老人,又因被沈杨从乡间带到京城经常不再府内,又被大管家教导在外打理王府产业,一路有人领着虽然才能甚佳但没有太多阅历也没有太多弯弯绕绕,也就被盈袖钻了空子。   直到邱秋在马车上没有看见盈袖所在,邱秋才意识到什么,可她不想承认,一边安慰自己盈袖是为了沈杨才和大管家一样留在王府,一边脸色苍白汗如雨下。   当马车被有备而来士兵拦下,邱秋才不得不承认,自己被盈袖骗了,顿时崩溃不已,可是没有人怜惜她。   “对不起公子……我以为——”   话没说完就被沈杨打断。   “你不用再说了。”得知一切的沈杨语气低沉,他的目光看向马车外试图阻拦士兵围过来的暗卫,没有把一丝目光留给邱秋,“你我之间再无干系。”   邱秋跪在马车里崩溃哭泣,泪眼朦胧间看见沈杨从马车里走出去,岚夕姨母和如弦担心沈杨急忙跟过去。   “停手吧,我跟你们走。”   前面是对暗卫说的,后面是对有备而来的士兵说的。   暗卫收到命令回到沈杨身边,夜色浓重,借着朦胧的烛光,暗卫身上的衣物被割破数道,渗出血色,每一道都是致命之处,如果不是暗卫老道,早就被重伤。   即便如此,暗卫也很无力,脸色苍白站在沈杨跟前,他自知今日无法保护王妃,唯有拼死阻挡。   可是沈杨看出暗卫的死志,他不想再看到有人因自己而死。   士兵中走出一个职位较高的将领,沈杨带着人走下马车,语气平静。   “你们要抓的是我,我和你们走,但是其他人放他们离开。”   为首的将领回答的语气硬邦邦,“恕末将不能如王妃所愿。”   “他们只是一些低贱的下人和商人,不配和我一样,至于和你们缠斗的人只是被我雇佣的亡命之徒,不需要你们劳心劳力。”   如弦众人都听出沈杨是为了保住他们才说出这样的话,强忍着泪意不露出其他神情。   即便如此,将领依旧不信,沉默不言。   沈杨捏紧拳头,“太后想见的人是我,不是这些低贱的下人,杀了他们,反而脏了大人的手。”   将领见沈杨执意,想着太后只说过带彬王妃回去,并没有说要把人赶尽杀绝于是退了一步。   “既然如此,彬王妃,请吧。”   沈杨往前走了一步,后面的岚夕姨母轻唤了一声。   “少爷……”   沈杨脚步没有停顿,岚夕姨母眼角闪过泪花,忽然瞥见一抹锋利的冷光直冲沈杨而去,来不及多想猛然朝沈杨扑过去。   沈杨被岚夕姨母推得踉跄一步,耳边是利器呼啸而过的声音,而后便是‘簌’地一声,利器划破皮肤血液喷洒的声音。   夜晚的风很冷,冻得沈杨浑身僵硬,他转过头看去。   岚夕姨母脖子上被划开血口缓缓倒地,利器上面沾了剧毒,岚夕姨母死之前看着沈杨的眼神仿佛藏了千言万语。   ‘碰——’,躯体倒在地上扬起尘土。 第141章 被捕(4)   沈杨有记忆起,陪在自己身边的就是赵姨娘和岚夕姨母,所以岚夕姨母对沈杨而言,不是亲人胜似亲人。   自打沈杨了解到祁衍想做的事,赵姨娘又过世后,为了不让自己最后一个亲人被连累,沈杨将岚夕姨母放出王府,只是之后发生的事让沈杨多了一重忧虑,担心岚夕姨母会被太后查出来遇到危险。   于是在后面得知岚夕姨母被欺凌又将人带到身边,借用王府的力量和自己的身份保护岚夕姨母。   可事实证明,不论是对自己身边人的了解,还是保护自己的亲人,沈杨都无能为力,并且为自己的无能付出了代价。   代价便是最后一个亲人离他而去。   飞扬的尘土盖住眼角流下的泪水。   沈杨闭了闭眼,转头看向太后派来的将领。   “走吧。”   他的语气平静,可是如弦能听出王妃声音中的颤抖,强忍泪水不让王妃被自己影响。   突如其来的袭击让将领戒备,可是手下的人并没有发现任何异常,听到彬王妃的声音后,将领转过头看了眼倒在地上为彬王妃而死的下人,视线上移,看见的是彬王妃冷漠的神情。   没想到有人为救自己而死,对方却无动于衷。   将领心里升起一股寒意,不过也放下最后一丝忧虑,不再担心这些跟随彬王妃的下人,摆摆手让士兵上去看守彬王妃。   沈杨被带走的时候朝如弦看了一眼,脸色平静的从他们身边离开。   暗卫捂着伤口想要再拼一下却被如弦挡住,沈杨和将士的身影消失在无尽的黑夜中,徒留一片空寂。   王老板在将士带沈杨离开后双腿一软瘫倒在地上,他只是一个普通人,从未见过死人,暗卫捂着伤口剧烈咳嗽,血从嘴角流出。   如弦蹲下颤抖着手将岚夕姨母没有闭上的双眼合上,终是忍不住哭泣起来,暗卫在岚夕姨母跟前半跪,如果不是自己能力不足王妃就不用被太后的人扣押,王妃最后的亲人也不会因此而死。   “我们带着岚夕姐姐走吧,不能让岚夕姐姐就这样留在荒山野岭。”   如弦是除了岚夕之外跟在沈杨身边最久的人之一,她看懂了彬王妃看向自己眼神的意思。   所有人都沉默着,马夫和王老板忍着恐惧一起把岚夕姨母的尸体抬进马车,马车里的邱秋还在,看见岚夕姨母浑身是血失去呼吸,整个人都呆住了,她没想到自己的愚蠢让岚夕姨母失去了生命。   如弦看见她满脸泪水,冷冷质问。   “你哭什么?”   邱秋哭着摇头说不出话。   如弦上前两步用力捏住邱秋的肩膀,大声吼道:“该哭的是王妃!你有什么资格哭?为什么死的不是你!”   邱秋哭着说‘对不起’,可是如弦根本听不进去。   “岚夕姐姐死了!你的对不起有用吗?她不会再活过来了!你为什么不替她死?为什么不替王妃被带走!”   王老板看见如弦情绪失控急忙上前阻拦,如弦狠狠甩开邱秋,后者重重撞到马车内壁上发出‘碰’地一声,车厢都因此摇晃了一下。   如弦双眼赤红退到守在岚夕姨母尸体旁边,无比冷漠的对邱秋说道:   “到了就滚。”   如弦了解王妃的性情,况且罪魁祸首是盈袖以及幕后的太后,所以王妃不会想再看见邱秋,哪怕岚夕姨母如今因她而死,如弦恨不得一剑杀了她。   可惜如弦只是一个常人,根本下不了手,而能够出手的暗卫也已身负重伤陷入昏迷倒在一旁,剩下的车夫和王老板也都是普通人。   马车再次启程,缓缓行驶在黑夜中,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只留地上浓黑的血迹。   太后派来的将领安排了掩人耳目的马车,沈杨坐在马车上再次回到京城,他坐在马车上,不知过了多久,将领忽然走进来掀开车帘。   视线越过矮墙,看到冲天的火光,火光所在地彬王府,将领看了看火光转而又看向彬王妃,却见后者脸色冷漠,将领不得不在心里感叹彬王妃的无情,只得掀开帘子又走了出去。   将领一走,沈杨再无法克制心中情绪,颤抖着手掩面哭泣。   冲天的火光中是焚毁的彬王府,更是那些被留下的下人的葬身之地,其中便有大管家。   沈杨还记得离开之前和大管家的对话,年老的大管家微笑的对沈杨说道:   “属下在王府半辈子了,不想走了。”大管家说话时语气平和。   沈杨还想再说什么,却被大管家推上马车,回头望去只见大管家和蔼的笑容,心中纵有千万思绪沈杨也只能回过头进到马车里。   没想到这一别就是生死之隔。 第142章 被捕(5)   清晨的曙光驱散夜晚的黑暗。   如弦他们到达回合的地点,迎接他们的是倚风和如心一行人,如心站在倚风身旁,满心欢喜的望着逐渐靠近的马车,旁边的倚风虽然面不改色,眼神却流露出几分松懈。   当马车停下,受伤的暗卫被扶下马车和岚夕姨母的尸体被抬下来时,众人神情一肃,如心直接跑到马车上,可是马车里没有王妃的影子,如心整个人都呆住了,怔怔回头看向姐姐如弦,后者含泪低下头。   忽然,一阵马匹的嘶鸣响起,众人朝发出声响的位置望去,倚风听出熟悉的马蹄声音,按住手下的动作。   一匹骏马卷起尘土朝他们疾驰,马上的人戴着黑色斗篷,遮盖住容貌,斗篷被风吹的高高扬起,那抹黑色撕裂清晨的曙光。   “咴——”   马高抬前蹄,马首仰起,斗篷随之滑落,露出骑马人的脸,晨光也不及他半分。   倚风上前一步半跪,抬头。   “王爷。”   所有人都在倚风的话中回过神一齐跪下,重伤的暗卫挣扎也跪了下去。   邱秋跪在众人之中抬目望去,骏马上的人逆着光犹如天降,这便是沈公子心心念念的人。   彬王——祁衍。   京城中,长公主从安排在宫中的眼线传出的消息得知沈杨没能逃出,最终被太后的人抓了回来的时候,长公主手上的簪子掉了下去,簪子上镶嵌的玉碎了。   长公主立即换好衣裳即刻进宫,可就在这时,贴身侍女脸色难看的匆匆进来和长公主耳语几句,长公主脸色一沉,想了想让侍女带人进来。   来人被两个侍卫一左一右拖进来,衣衫褴褛浑身狼狈像个乞丐,但眉目依稀可见几分俊朗,他抬头看见上首雍容华贵长公主的时候,浑浊的双眼适才升起几分光芒。   他被拖到堂前,嘴里发出嘶哑的声音往长公主跟前爬,长公主后退一步,眼神冷淡。   公主府内的所有下人都对此人投以厌恶的眼神,不是厌恶此人的肮脏不堪,而是厌恶他犯下的罪恶。   此人是曾经京城禁军将领之子,也是长公主名义上的夫君,名声光鲜的长公主驸马。   长公主在春桃宴上与他偶然遇见,那时候的长公主几乎一心在母亲离世的祁衍身上,无意间侧头瞥见柳树下和人吟诗作对的他,眉宇间的意气风发让长公主有那么一瞬间看见在宫中马场骑马疾驰的闻漱。   可此人看似光艳靓丽,背地里爱慕虚荣、满是龌龊。   他仗着长公主对自己的喜欢没少为自己家族谋福,不仅如此,二人成婚后变本加厉还私底下贩卖官职,甚至养了不少外室,但他极为掩饰,而且那些官职都是一些不大不小的官,所以才一直没有引起注意。   直到某天,他欢天喜地的去看为自己生下孩子的外室,但是刚进门就看见一个熟悉的背影,背影转过身,正是抱着刚出生孩子的长公主,他被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脸色煞白。   长公主抱着孩子面无表情从他身边走过,再之后就是禁军将士大换血,长公主驸马在京城中再无消息。   长公主本想杀了这个孩子,可是当下手的时候,孩子紧握住自己的手指哇哇大哭,没等长公主不耐烦,小孩止了哭声用柔软的嘴唇含住长公主的手指。   一瞬间,长公主再也下不了手,躲着太后在公主府呆了十个月,最后带着这个孩子进宫,太后很喜欢这个孩子,皇上给孩子赐名惠平。   一开始长公主或许抱了其他心思,可随着惠平郡主越长越大,奶声奶气的喊自己娘亲的时候,长公主再也没有其他想法,将这个孩子视为己出。   而孩子的亲生父亲被驱逐出京城后狼狈的跑回来,其他挽回长公主的心,后来就有了拦下马车的事,善良的惠平郡主下了马车给他一根糖葫芦,他挣扎着想要说话却被侍卫死死堵住嘴,只能看着自己的亲生女儿逐渐走远。   惠平郡主祁穗穗也永远不会知道,地上的乞丐,是自己的亲生父亲。   如今,长公主再也无法从眼前乞丐一般的男人脸上找出曾经意气风发的模样,心中也再无波澜,平静的移开视线,让人带下去处理了。   男人似乎意识到什么,指甲扣着石砖缝隙,直至被拖拽出血也不愿被带走,双目睁大发出声音。   “嗬……嗬……”   他的嗓子在上次拦马车后被长公主毒哑,可他依旧觉得长公主养着惠平郡主,并如此宠爱就是对自己还有几分爱恋,狼狈可怜的看着长公主。   长公主终于把视线移过来,在男人满是期待的目光下恩赐得垂目。   “你知道吗?我欢喜的不是你。”   甚至连一丝情愫都不曾有,只是他恰好出现在那个时候,出现在长公主无比思念那个马场上乘马疾驰的女子的时候,所以他才成为了驸马,一时风光无两。   所以长公主才能如此果断,让他沦为卑贱,仰头望着那些曾经在他脚下的人一步步高升,看着荣华富贵离他远去,甚至亲生骨肉也与他不相识。   男人不想相信,他抱着最后的希望注视着长公主,可长公主只是漠然看着他被拖走,地上留下数道挣扎得血痕。   长公主垂目望着,“真脏。”   她抬脚离开。   与此同时,宫中的太后已经晨起,听到昨晚的好消息,多日来的郁郁终于得以排解,脸上浮出一些笑意。   “彬王府的那个盈袖,给哀家赏。”   “是。”   关押在偏殿的沈杨彻夜不眠,于清晨迎接了一位不速之客。   “吱呀”一声,一个窈窕的身影走进来,沈杨转头望去,来者勾唇一笑。   “又见面了,沈杨。”   熟悉的声音来自丞相府千金风月怡,她犹如回光返照一般精神饱满、脸色红润,踱步至沈杨旁边坐下。   “如今你是阶下囚,我将是三皇子妃,你说,如果现在我杀了你,会有多少人在意?”   风月怡轻笑着,好似在说着什么趣事。 第143章 绑架(1)   长公主进宫前往太后的寝宫,但是却第一次被宫女拦住,宫女小心翼翼的低头说道:   “抱歉长公主,太后让奴婢们不允您拜见。”   闻言,长公主脸色一沉,直接推开宫女径直往里走,宫女踉跄一步慌张的在后面小跑跟着。   “长公主请留步,太后已经明令禁止您拜见,如果太后知晓,一定会要奴婢的命,求长公主放过奴婢吧!”   宫女急得眼泪都要出来了,却见长公主停下脚步,终于松了一口气,往前走一步就见迎面走来的丞相府千金风月怡,而长公主也是因为她停下脚步。   “臣女拜见长公主。”风月怡面上带笑朝长公主行礼。   ‘啪’地巴掌声响起,刚说完话的风月怡偏过头,脸上是醒目的红痕,在场众人都睁大眼睛,不明白长公主为何忽然发怒掌掴相府千金。   可是风月怡却依旧带着笑意看向长公主,“长公主为何打臣女?可是臣女哪里礼数不全?”   长公主见状眉头一皱。   “本公主打你还需要理由?”   “自然不需要,只是臣女怕脏了长公主的手。”   她这幅宛如面具的笑容让长公主作呕,忍下厌恶准备先去见沈杨,从风月怡身边走过的时候,长公主低语一句。   “要说理由,便是替彬王妃赐你的。”   风月怡企图伤害皇亲贵族本是大罪,所幸沈杨没有大碍,风月怡又被相府和皇后太后保护,否则怎么可能安然在相府养病。   不过听了长公主话的风月怡面不改色回了一句。   “比不过长公主的欺君之罪。”   话音落下,长公主脸色难看的转头看向风月怡,不明白她是怎么知道这件隐秘的事,后者依旧笑着,只是现在长公主看在眼里,却多了几分阴郁。   二人说话的声音都很小,没有被旁人听去。   长公主没有细思,不再逗留快步离开,风月怡望着长公主离去的身影敛了笑容,抚摸了一下脸上的红印又忽然笑了起来,转头对宫女说:   “还不赶快通知太后?真的想被太后责罚吗?”   宫女从二人的对峙回过神,连忙听从风月怡的话去御花园找太后。   长公主找到沈杨被关押的地方,守在外面的侍卫想要阻拦,可是长公主身份尊贵轻易不敢伤到她,只能无奈的看着长公主进去。   门打开,扑面而来的冷意,长公主凝神望去,只见沈杨平静的坐着,面前摆着的饭菜已经冷了也没有动一口。   长公主上前一步,听到动静的沈杨偏头望去。   这个时候长公主发现沈杨双眼发红、脸色惨白,显然昨晚彻夜未眠,长公主心头一颤,话堵在喉咙口说不出,最终只吐出两个字。   “抱歉。”   沈杨移开视线定格在屋内一角。   “不是你的错。”   是啊,怎么会是长公主的错呢?   错的是自己的盲目自信,没有即使发现自己的错误;错的是自己的过度信任,所以才让身边的人有机会背叛了自己。   沉默良久,沈杨听到长公主的轻声细语。   “我会救你出去。”   声音虽轻却坚定。   沈杨再次将视线移到长公主身上,他问道:   “哪怕是出卖自己的亲人吗?”   闻言,长公主神情错愕。   只听沈杨又说道:“岚夕死了。”   岚夕是谁,对沈杨有什么意义,长公主尤为了解,她仿佛意识到什么,呼吸急促攥紧拳头。   “是母后?”   “不。”沈杨轻轻摇头,对于太后而言,沈杨活着比死了用处更大,所以她不想沈杨死,只有一个人例外。   ——三皇子祁榕,眼线之广也只有剧情中的男主才有这样的能力。   “如果不是岚夕,如今长公主看见的就是沈杨的尸体。”   长公主沉默不语,她明白沈杨这是在逼着自己站队,已经无法再保持中立,长公主心情复杂,看着沈杨平静的面容,长公主颓然地叹了一口气,紧攥的手松开又蜷起。   “你说对,与其信其他人,不如相信长行。”   这句话就意味着长公主彻底站到了彬王这边阵营,沈杨垂下眼帘不再说话,长公主看了他一眼转过身,又侧头问道:   “你说,大虞会变得更好吗?”   “我不知道,但我相信他。”   长公主闭了闭眼,再挣开,眼里再无杂念,推门离开。   ‘咣当’一声,门砸在墙上,震得人耳膜痛,可是清晨的阳光顺着大开的门张扬地照进来,驱散满室阴冷,但很快门被外面的侍卫重新关上,留给沈杨的还是一身孤冷。   沈杨想起先前风月怡来时说的话。   “如今你是阶下囚,我将是三皇子妃,你说,如果现在我杀了你,会有多少人在意?”   沈杨没有说话,见他不说话,风月怡觉得不满追问。   “难道你不怕死?”   这句话终于让沈杨有了点反应,他注视风月怡的双眼,那双眼睛里有着沈杨从来不曾看懂的情绪。   风月怡却觉得自己被对方看穿了所有底牌,仿佛被看出自己的虚张声势,心里一慌露了怯,她终是没有如剧情里一样经历种种,缺少该有的沉稳。   而与她对立已成阶下囚的沈杨却依旧保持镇定,没有露出半分软弱。   风月怡自觉落了下成,恼怒起身,可看着沈杨的双眼又沉默了。   “沈杨,如果我们能联手该有多好……”说这话时的风月怡脸上流露出几分不解。   “我们求的东西不同。”   这是他们第一次这么平心静气的坐下来对话,或许这才是风月怡的本性,那些癫狂和残忍是因为被剧情所扌喿控,所以她才会喜怒无常、阴晴不定。   风月怡目露茫然,看着自己的手,喃喃自语着。   “你说的对,有时候我也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像是有什么在控制着我的想法、我的身体,我想挣脱,可我不能,因为那些我可望不可即的东西‘她’能帮我得到,无论付出多少代价!”   最后两句话风月怡语气再次流露出疯狂的气息。   沈杨对此表示沉默,他知道那是什么,那是扌喿控每个人人生的剧情,风月怡之所以被扌喿控,正是因为她对复仇和权势的偏执。   片刻的茫然过后,风月怡又恢复往日的神态。   “沈杨,如果我们之间只能活一个,那么我才是最后活下来的那个。”   说完,风月怡大踏步离开。   沈杨看着她的背影远去,他知道风月怡现在不能杀他,因为这里是太后的宫殿,只要太后还有要用自己的一天,他就能多活一天。   也许,自己还能活到再见阳光的时候。   沈杨注视着曾经晨光驻足的地方,久久失神。 第144章 绑架(2)   从太后宫殿离开后,长公主撞上一个小宫女,小宫女着急忙慌跪下求饶,长公主皱了皱眉,没时间在这耽搁,于是饶了她,可是宫女并没有立刻离开。   “长公主!”宫女忽地抬头出声叫住长公主。   长公主回头,看着她感觉一些眼熟,似乎在哪见过,细细一想,记起这是皇后宫中的人,独身一人过来是皇后想见她?   随后,宫女说的话印证了长公主的想法。   宫女抬头一瞬又很快低下头,放轻声音说道:   “奴婢的主子请长公主前去一叙。”   皇后派人来找她有何用意?长公主思索片刻准备过去一探究竟。   “去告诉你的主子,本公主会赴约。”   “是。”   宫女深深叩首,直至长公主走远才起身离开。   御花园内,太后正和淑贤皇贵妃一起赏菊,淑贤皇贵妃今天看上去神情有些疲惫,太后垂目赏菊的时候随口问了句。   “皇贵妃可是昨夜没休息好?”   淑贤皇贵妃淡然一笑,“多谢太后关心,都是扌喿心襄儿这个孩子。”   “哦?”太后抬头看去,“可是皖南又出事了?”   “那倒不是。”   淑贤皇贵妃叹了口气,心慢慢提了起来,“襄儿也快到婚配的年纪,臣妾忧心皇子妃的人选。”   “哀家听闻皇贵妃中意御史中丞的女儿,虽然哀家不慎了解,但御史中丞的女儿配不上皇子妃的位置。”太后接过宫女的手帕擦去手上沾染的露水。   “太后说的对,奈何襄儿执意要娶她做正妃,臣妾也是为此事发愁。”淑贤皇贵妃状若犹豫频频看向太后。   “皇贵妃可是有事和哀家说?”   二人一边往亭子走去,一边谈论着祁襄的婚事。   “臣妾一向拗不过襄儿这孩子,不知太后可否给余娇娇一个县主的虚名,也好让襄儿得偿所愿。”   淑贤皇贵妃说的诚恳认真,太后看向她的目光多了几分思考。   “十三要真喜欢这个御史中丞之女,哀家自然愿意成人之美,但即便是县主,也攀不上十三的身份。”   闻言,淑贤皇贵妃心里打了个突,果不其然,太后忽然邀自己来御花园赏菊,不仅仅是为了赏菊,而是来试探自己。   当初淑贤皇贵妃曾出言帮过沈杨,看来已经被太后怀疑上了,不仅如此,随着淑贤皇贵妃唯一的孩子祁襄慢慢长大,淑贤皇贵妃和其父亲御史大夫是否会帮着祁襄争权夺势,这也是太后最担心的一件事。   毕竟眼下御史大夫和淑贤皇贵妃都保持中立,但难保以后会不会突然站队,作为两朝元老的御史大夫掌控的可不仅仅是手中的权势,一举一动都会影响朝中变局。   想到这里,淑贤皇贵妃迅速调整好心态,笑道:“太后说笑了,臣妾也见过娇娇,这孩子安静不喜那些纷纷扰扰,乖巧的很,臣妾心里十分欢喜,所以才来求太后。”   话中说的是余娇娇,但淑贤皇贵妃却也在告诉太后,自己和父亲御史大夫不会掺和进皇子之争的纷扰。   此话一出,暂时打消了太后的疑心。   “既然皇贵妃也喜欢,哀家就如皇贵妃的愿。”   “臣妾在这谢过太后。”   就在这时,有个太后的宫女小跑着过来跪在亭子外。   “启禀太后,奴婢未能拦下长公主,请太后恕罪。”   “哀家要你们这些废物有什么用!”   说罢,太后把手中的茶杯狠狠摔在宫女面前,滚烫的茶水直接将宫女半边脸和脖子烫红,可宫女依旧不敢吭声。   淑贤皇贵妃看得触目惊心,急忙拦住。   “太后,想必长公主也是有急事才不顾您的话和宫人阻拦,不如先回宫见见长公主?”   “急事?”太后冷笑一声,回过神看了淑贤皇贵妃一眼,自己和女儿的事不能在外人面前表现出来,太后很快调整好状态。   “既然皇贵妃这么说,哀家就先回宫了。”   “臣妾恭送太后。”   太后离开后,淑贤皇贵妃立即放松下来,神情疲惫的揉捏眉心。   昨晚被父亲那边传来的消息愁得睡不下,然后大清早又被太后拽来赏菊,淑贤皇贵妃现在真的是身心俱疲。   但最让人忧心的还是父亲那边传来彬王妃忽然没了消息的事,淑贤皇贵妃站起身来回踱步,又忽地停下。   或许自己可以去皇后宫中探探消息,也不会引人眼目。   与此同时,太后在折返回宫的时候,长公主带着侍女迎面走来到跟前,   “母后,儿臣找了你许久。”   太后看向长公主的眼神流露出几分不满,她之所以大清早就去御花园,说是赏菊,实则是不想再见到长公主,也不想和自己的女儿再起争执,心生隔阂被他人钻了空子。   奈何长公主一意孤行。   太后挥退宫人,宫人们退至无法听到二人谈话的距离。   “康乐,彬王和彬王妃到底给你下了什么迷魂药,让你非要和母亲作对?”   长公主沉默半响,回答道:“母后,儿臣想请您好好看看这大虞的江山。”   自打皇帝登基,朝廷内外的矛盾频频爆发,腐败、腐朽、战乱、天灾,民不聊生。   可是皇帝在干什么?   他在担心自己的兄弟会不会夺走自己身下的皇位;在担心官员是不是衷心;在担心自己能不能长命,沉沦女色、美酒佳肴。   长公主想让弟弟和母亲看看如今大虞的江山,早已失去父皇在世的辉煌,已经日落西山,周围虎视狼顾,整个大虞摇摇欲坠。   可是太后听不进去。   一意孤行的不是长公主,而是太后。   长公主彻底死心,她的母后和弟弟早已在偌大的皇宫里沉浮中失去原有的样子,而她能做的,就只有陪着他们,哪怕是下地狱。   可是大虞的江山不能毁在他们手里,看着父皇矜矜业业的江山最后山河凋零。   京城中风云变幻,城门外的官道上一个信使乘马疾驰,信使表情焦急严肃。   他要快点,再快点,把来自边城关于鞑靼攻城的急信送到皇上手里。 第145章 绑架(3)   皇后居住的凤祥宫今日挂上了白绸,太子的棺木放在灵堂正中央,前面跪坐的便是身穿白裳的皇后。   她看上去彻夜未眠,眼下是浓重的青黑,她要为自己的孩子守灵七日。   这时,宫女走到皇后旁边,灵堂不宜喧哗,于是宫女低声说道:   “皇后娘娘,淑贤皇贵妃前来拜访。”   皇后放大的瞳孔慢慢凝聚,宫女搀扶着她起身。   淑贤皇贵妃今日穿的极为素雅,看见皇后现在的模样心头微颤,她有孩子,自然懂得皇后的心情,感同身受对皇后说:   “太子身故,定不想见皇后如此,请皇后身体为重。”   只是听到这句话的皇后又忍不住落泪,淑贤皇贵妃见状顿时有些无措,皇后接过宫女的手帕擦去眼角泪痕,稍稍打起精神。   “皇贵妃是来给太子守灵的吧,请进。”   淑贤皇贵妃没有推辞,她和皇后一起回到灵堂,淑贤皇贵妃给早逝的太子上了香,陪着皇后跪在棺木前为太子守灵。   “只有你愿意和本宫一起陪太子。”   皇后的话让淑贤皇贵妃心生愧疚,若不是想来这里探明一些消息,她不会这么早过来,一个早逝的皇子对于后宫中每个人都没有利用价值,大多只会来走个过场,淑贤皇贵妃本来也是如此。   可是现在看见皇后这个样子,她想到自己的孩子,不由得心生怜悯,那些早就想好的话怎么也说不出来,最后只是说道:   “太子离世也是整个大虞的痛,但臣妾知道皇后比其他人更痛,怎能不来陪皇后走过这道伤疤。”   闻言,皇后垂下眼帘,两行清泪往下流。   是啊,孩子离世,白发人送黑发人,最痛的永远是生身母亲,那可是从母亲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   哭了一会,皇后缓了过来,她自然清楚淑贤皇贵妃不仅仅是为了陪自己守灵,恐怕还另有缘由,于是挥退宫人。   “皇贵妃有如此好心,本宫替太子谢过。”   淑贤皇贵妃读懂了皇后的意思,沉默片刻道:   “不知皇后可曾听闻昨晚彬王府失火的事。”   大火烧了一晚,整个王府都付之一炬,没能逃出来的人都葬身火海。   这件事皇后有所耳闻,大概猜到淑贤皇贵妃想问什么,低头将手中的之前投入火盆,火苗升起,微微炙烤皇后的指腹。   “想必彬王妃福大命大,定然不会有事。”   有皇后这句话,淑贤皇贵妃略略放下心来,可以去给自己父亲交差了,下一刻,皇后又开口了。   “只是王府都没了,不知彬王妃如今可有安身之处……”   淑贤皇贵妃一听,心顿时就提了起来,皇后什么意思?莫非皇后知道是谁将彬王妃抓走?   就在淑贤皇贵妃准备继续追根问底的时候,宫人走了进来。   “皇后娘娘,长公主来了。”   顺着声音望去,淑贤皇贵妃看见一个样貌有些眼熟的宫女,看样子是皇后身边的人,也正是给送去消息的宫女。   长公主忽然造访,打断了淑贤皇贵妃继续询问,她和皇后一同去迎接长公主。   过去的时候,长公主正垂目沉思,听到声音才抬头,看见淑贤皇贵妃也在有些吃惊,似乎没有想到淑贤皇贵妃也在这里。   不知为何,淑贤皇贵妃心里有种直觉,或许她和长公主都是因一人而来。   不过长公主一看就是皇后特意派人请来,皇贵妃也不好久留,只好先行离开。   踏出皇后的风祥宫,淑贤皇贵妃回头看了一眼,或许可以和父亲商议,长公主和皇后看上去都可以帮他们一把救出彬王妃。   淑贤皇贵妃想到这里,心中一定,离开的脚步也快了几分。   凤祥宫的灵堂内。   长公主同样给太子上了香,皇后有要事和长公主商谈,就没让宫人进来。   “节哀顺变。”   皇后望着灵堂正中央的棺木,双眼微微失焦,但很快凝聚。   “本宫找长公主来,是为一人。”   长公主想了想,问道:“可是三皇子?”   如果皇后是为了让自己扶持她剩下的唯一一个孩子三皇子的话,长公主难保和皇后起争执,又不忍看着刚失去亲生孩子的母亲落泪。   但皇后却摇了摇头,长公主目露疑惑。   如果不是为了三皇子,又是为了谁?莫非……   长公主猛地打起精神,却又不敢去细想。   可结果应了长公主的想法。   “彬王府昨晚失火,王妃不知所踪,长公主可知道?”   闻言,长公主看向皇后的眼神有些复杂。   “皇后这是何意?”   皇后眼神清明,“本宫是想告诉长公主,彬王妃是宴会上唯一想救太子的人,这个恩情,本宫记得。”   长公主喉咙哽住,只听皇后继续说道:   “若能帮到彬王妃,本宫义不容辞。”   皇后一边说着一边看着太子的灵牌,她不仅仅是为了回报彬王妃的恩情,更多的是对太后和皇上的恨。   如果不是他们当时阻拦彬王妃,或许自己的孩子不会因此死去,彬王妃代表着彬王府和彬王,而彬王就是太后和皇上的眼中钉肉中刺,皇后想让他们痛一痛,体会一下自己当初的感觉。   长公主明白了皇后的意思,顺着皇后的视线看向太子的灵牌,心里不由一阵惋惜,但又庆幸因为太子的死导致皇后的怨念,让她得到皇后的助力。   思来想去,长公主轻叹一声,道:“公主府有一副太子赠与的字画,只是本公主愚钝欣赏不来,不如转赠给皇后。”   皇后一听,忽地转头看向长公主,哽咽地回了两个字。   “多谢。”   长公主不忍看她的双眼,那双眼睛里盛了太多悲伤,几乎要将人溺毙。   一炷香后长公主从皇后那离开,就在她准备出宫的时候,身边忽然传出一个熟悉的声音。   “长公主留步。”   回头一看,竟是匆忙赶来的淑贤皇贵妃,因为步子迈得有些急,发髻都有些散乱。   “皇贵妃如此匆忙,可是有何要事?”   淑贤皇贵妃站稳后稍稍平复一下呼吸,扫了一眼四周。   “可否请长公主移步?”   长公主同意了,跟随淑贤皇贵妃走到一旁,避开外人视线后,淑贤皇贵妃才说起自己的来意。   “长公主可是为彬王妃进宫?”   闻言,长公主脸色变了变,想起淑贤皇贵妃曾有一次无意间帮过沈杨,现在想来,更像是有意来帮沈杨解围。 第146章 绑架(4)   “皇贵妃何出此言?”   长公主没有回答淑贤皇贵妃的问题,而是反问。   淑贤皇贵妃将散乱在鬓边的发丝别在耳后,认真答道:“臣妾只是在想,或许长公主和臣妾可以合作。”   合作?长公主若有所思的看着淑贤皇贵妃,后者任由她打探。   “既然要合作,不知皇贵妃的诚意在哪?”   “长公主会看到的。”   淑贤皇贵妃说得笃定。   二人分开后,长公主坐上马车细想,御史大夫确实是一个很好的助力,如果淑贤皇贵妃真的代表御史大夫掺和进来,是不是表明向来中立的御史大夫要站队了?   可是在这个节骨眼上和自己合作救出彬王妃,御史大夫是想做什么?又是想扶持哪个皇子?   长公主百思不得其解,忽地马匹颠簸一下,长公主被震了一下,扶着马车内壁才稳住身形,不过这一颠簸倒让她想起一些很久以前的事。   当初皇帝登基,如何处置那些争皇位的皇子是一个问题,尤其是祁衍的存在,可是御史大夫三番四次上奏,最后才保住了祁衍一条命,其他皇子则被赶出京城,只有祁衍被留在皇宫内。   虽然备受屈辱,却也不会有性命之忧。   毕竟先皇离世,新帝刚登基,一旦祁衍出事,所有人都会怀疑到皇帝身上,一个还是孩子的兄弟都要如此忌惮、斩草除根,想必刚登基的皇帝也会坐不稳自己的位置。   几年后皇帝坐稳皇位,祁衍也出宫住进了王府,太后皇帝虽然视为眼中钉肉中刺,但放在眼皮底下的威胁总好过离开,就好比造反的平阳王。   后来祁衍在京城崭露头角,太后坐不住了,暗中对祁衍下了毒,即便保住了性命,却因此双腿残疾、喜怒无常,天之骄子再次陨落。   长公主是在事情发生以后才得知这是自己母亲做的,去找太后对峙,但太后因为长公主偏袒祁衍而将人赶出皇宫。   无力之下,长公主去了彬王府,却没有见到祁衍,只听到屋内传出瓷器碎裂的声音,下人劝说长公主别进去惹怒祁衍,长公主望着那扇门,再一次看见自己的无能。   忍着泪水离开的长公主,无意瞥见御史大夫的身影一晃而过,长公主以为自己看错了。   如今细细想来,或许在那时候甚至更早,御史大夫就已经找好自己扶持的人选。   长公主顿时有种恍然大悟的感觉,如果真的如此,就表明御史大夫很早之前就开始布局,用自己中立的态度蒙蔽了多少人的眼睛,又暗中拉拢了多少人?   不过这些只是长公主的猜想,但她可以把和淑贤皇贵妃的合作提上日程了。   马车缓缓驶离皇宫,和一匹疾驰的马匹擦肩而过。   马匹上的人正是从边城一路赶来的信使。   信使揣着急信被宫人带到御书房将急信奉上,皇帝展信看完震怒。   一时间,数个高官被紧急传唤进宫商讨鞑靼突然进攻边疆的事。   鞑靼此次进攻似乎是早有预谋,专攻边疆防守薄弱的西南,而不是闻老将军镇守的北方。   眼下鞑靼已经攻城略地,西南恐怕撑不了多久,而西南离京城很近,所以皇帝才会如此震怒。   次日一早上朝,众多大臣都在商议该派谁去防守西南,一时间群情激动。   这个时候,御史大夫忽然发现有个人没来上朝,正是茹妃的父亲刑部尚书,询问身旁的丞相,后者回答道:   “听闻是忽染恶疾,已经向皇上告病。”   御史大夫一听,觉得不太对劲,时间是不是太巧合了,心里隐约有了不祥预感。   果不其然,下一刻一个浑身是血的御前侍卫闯了进来,高声疾呼。   “皇上!禁军孙将军叛变,即将攻入皇宫!”   此话一出,所有人都难以相信,尤其是高位之上的皇帝,好在他反应及时,立即让人死守住皇宫,紧急调兵。   可要去哪调兵?西南危及,若把兵调来京城,恐京城危已,但如果不调兵来京城,皇帝屁股底下的皇位就坐不住了。   眼下内忧外患一起爆发,所有人都像热锅上的蚂蚁。   但是御史大夫很快反应过来,他想到孙将军不可能轻易谋逆,一定有幕后主主使,而和孙将军走得最近的就是刑部尚书,难怪今天刑部尚书告病!   御使大夫立即上前秉明,皇帝也反应过来了,这件事恐怕是为了让茹妃的孩子七皇子上位!   皇帝立即派人去找来茹妃,一炷香后,前去传唤茹妃的宫人回来告知。   茹妃早已不在宫内!   皇宫内乱成一团,不少嫔妃试图逃离,淑贤皇贵妃带着嫔妃往皇后宫内赶去,并着手组织宫人防守。   皇后宫内,嫔妃们里有人害怕哭得梨花带雨,可是现在没人怜香惜玉,旁边人也觉得烦躁让她闭嘴。   淑贤皇贵妃看着眼前的闹剧心急如焚,来回踱步,忽地灵光一现。   现在不正是救出彬王妃最好的时机吗?可她在宫内,消息传不出去,也就没办法通知宫外的长公主,即使通知了长公主,彬王妃又该如何送出宫?   就在这时,皇后从灵堂里走了出来,淑贤皇贵妃第一时间注意到并和皇后视线相对,二人心有灵犀一般看出彼此的心思。   皇宫里的乱象惊动到被关押在太后宫内的沈杨,门外的侍卫都被调派离开去保护太后,沈杨站起身去推门。   门被铁链锁住,沈杨没法推开,转而看向紧闭的窗户。   如果连太后宫内都乱成这样,那么现在就是他找机会逃出去的最好时机!   记得惠平郡主曾带他去过太后宫内的一处密道,沈杨记性不错,只要想办法离开这里就有机会逃出去!   沈杨砸破窗户巨大的声响却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所有人都把精力都放在了即将攻入皇宫的禁军身上。   可虽然没有其他人注意,却让暗处的一人发现了沈杨的存在。   就在沈杨从窗户逃出,感受到阳光落在身上的温度时,忽地后项一痛、眼前一黑,失去意识。 第147章 绑架(5)   幽深灰暗的森林小径上,‘风月怡’独自走着,随着步伐向前,脸上神情逐渐变得扭曲不堪,仿佛一个恶鬼。   ‘她’曾掌控这个世界,按照书写者的意愿谱写每个人的命运,人们称呼为剧情。   世界围绕着男女主运行,不断往复展现在每个看书人眼前,‘她’以为一切会不停下去,枯燥而平静。   直到变数的到来。   一些甚至没有姓名只被赋予命运的‘虫蚁’有了自己的想法,他们试图挣脱自己的束缚,改变这个世界。   他们的改变会让剧情变得虚弱,时而短暂失去对世界的控制,从而让这个世界诞生了自己的意识,对抗愈发激烈。   剧情只能不断加快时间的运转,极力破坏他们的对抗,可是事情变得越来越糟,沈杨的出现成为剧情和世界意识的博弈工具。   他是最靠近书写者所浓重笔墨勾画仅次于主角的存在,沈杨的意识苏醒就像一只蝴蝶扇动翅膀,搅乱所有的既定,谱写了另一种可能。   当沈杨第一次超出行为范围在皇宫内帮助年幼备受欺凌的祁衍时,剧情发现蝴蝶扇动了翅膀。   ‘她’极力打压沈杨的存在,直到他再无自我意识,但现在看来,是世界意识保住了沈杨的意识,将他送出这个世界,最后再次送回来。   回来的沈杨不再是剧情可以随意碾压的蝴蝶,而是羽毛丰满的雄鹰,他扇动自己的翅膀,搅乱了所有既定事实,哪怕剧情极力阻拦也无济于事。   ‘她’不想消失,成为虚无,和曾经那些自己掌控的傀儡一样,这是‘她’最后的机会。   ——沈杨死,则‘她’活。   ‘她’将再次重启这个世界、再次掌控这个世界、再次将世界意识碾压。   和世界意识的对抗让剧情逐渐虚弱,所以现在的‘她’只能控制世界中唯二有能力伤害到沈杨的女主风月怡,对方近乎病态的仇恨和权势的欲望让‘她’得以顺利掌控。   而和被关进天牢的八皇子妃梁翘的会面,则是为了顺利将沈杨带出来,剧情熟知事情发展,从太后手中逃出来的暗卫无意间被梁翘所救,成为其手中的利器。   本来按照原先的事情发展,梁翘和风月怡只见关系良好稳固,最后这个暗卫也成为女主风月怡扳倒暗中扌喿控朝廷的太后的最佳棋子。   可一切都改变了,剧情的虚弱让‘她’失去对这些事的掌控,进而只能通过和梁翘的合作才能找出这个棋子。   作为曾经是太后手里的暗卫,他熟知皇宫内的布局,正因如此他才是把沈杨带出来的最好工具。   不过可惜的是,暗卫的存在不足以伤害到沈杨,正如即便是身为男主的三皇子也没有伤害到沈杨,世界意识的保护足以让他避免大部分伤害,可这保护是有限的。   世界意识和剧情都是孤注一掷,把一切都押在沈杨身上,成与败就注定了一方的消亡。   但是现在——‘风月怡’脸上的浮现出诡异的笑容,‘她’会赢。   顺着‘风月怡’所走小径的尽头是一座破败的木屋,门内坐着一个身穿黑衣的男人,此人正是曾经从太后手中逃出的暗卫。   他的旁边躺着着被五花大绑的沈杨,平静的闭着双眼。   沈杨的消失并没有立刻被发现。   皇宫内乱成一团,都在为即将攻进皇宫的禁军而慌张,好在并不是所有禁军都选择了谋逆,所以皇宫还能暂时撑一段时间。   只是皇宫内几乎所有侍卫都被调去护卫皇宫,这也是为什么沈杨的消失没有立即被发现。   现在皇帝必须需要做出选择,是任由鞑靼攻城、山河破碎还是让禁军入宫、江山易主。   就在皇宫内焦头烂额之际,京城外倚风选定的驻扎地也是本来和沈杨的回合点里,突然有个人闯了进来。   并且这人十分眼熟,正是两天前被赶出去的邱秋,此时她衣衫褴褛的出现在这里引起了驻扎地的注意。   如弦知道邱秋去而复返过去查看,只见邱秋发髻散乱狼狈的被士兵控制,邱秋看见如弦,张开嘴试图和如弦说话,可是发出的声音却是难听的嘶哑声。   那是为了保证她无法在离开后吐露这里的事情,不仅如此,邱秋的双手也被废了,无法书写。   但因为她是被沈杨带来,祁衍知道沈杨的心软,所以保住了她的一条性命,只是现在她去而复返到底是为了什么?   邱秋的异动让她被士兵压倒,整张脸都抹上了尘土,可她焦急地朝如弦伸出手,如弦警惕的后退一步,见她这幅模样皱了皱眉,刚要转身就听到邱秋用进全力吐出了两个含糊不清的字眼。   “王……妃……”   如弦猛地转头看向邱秋,她是什么意思?难道是知道王妃被关押在哪?还是说是知道他们急切想知道太后把王妃关押在哪,想用王妃的名义让自己恢复?   不对,邱秋见识过王爷的无情,不会冒着自己的生命危险跑来。   意识到这一点,如弦立即让士兵将人扶起来,迫切的追问。   “你是不是知道王妃在哪?”如弦上前用力捏住邱秋的肩膀,双目圆睁摇晃着邱秋。   可是邱秋只能发出嘶哑的声音,无法再言语。   就在这时,第一批离开京城的姜神医过来了,得知情况后给邱秋喂了一粒药丸,药丸下肚,邱秋剧烈咳嗽几声后,痛苦地蜷缩在地颤抖着。   片刻后,邱秋浑身冷汗得从地上爬起来,咽了咽口水再张嘴,声音虽然嘶哑难听却已经能听清她想说什么。   “公子参加寿宴之前,有一个道士来过王府,他交给公子一封信,后来这封信被公子交给已逝的岚夕姐姐。”   “一封信?”如弦难以置信的看着邱秋,她就为了说这一封信回来?   邱秋见如弦明天不在意自己所说,急切道:   “这肯定不是一封普通的信,否则公子不会特意交给岚夕姐姐保管,或许公子就是看了这封信知道自己会遇到险境才将信交给……”   不等邱秋说完,如弦已经忍无可忍的打断。   “不要再说了!你不配提王妃!如果王妃早就知道自己会遇到险境又怎会被你背叛!”   如弦双目赤红,眼里满是对邱秋的恨意。   邱秋摇着头慌张地后退。   不是的、不是的,那封信一定有用处,否则公子不会特意将其交给岚夕。   一定要找到那封信,或许、或许公子就有救了…… 第148章 真相(1)   皇宫内动乱不断,但京城郊外却显得很平静。   郊外一座无人问津的小山之上,躺在木屋里的沈杨逐渐从昏迷慢慢清醒,他看见面前背对自己而坐的男人,稍微一动就感觉到自己被捆绑。   挣扎的动静惊动了男人,他转过头看向沈杨,二人视线相对。   “你是谁?谁让你把我带出皇宫?”沈杨率先发问。   可是男人并没有回答,扭过头自顾自地擦拭自己的剑,光线下锋利的剑折射出刺眼的光芒,沈杨沉吟片刻再度发问。   “你能从太后手底下把我带出来,想来身份不一般,你是皇帝或者太后的暗卫?”   此话一出,男人的身影有瞬间的僵直,沈杨猜对了。   可是皇帝和太后已经将他关押,不可能再次让人把他带出来,不符合他们的行为,那就只有一个可能,背后另有其人。   能在京城内做出这样大胆事并且对他抱有恶意的人也就只有一个了——风月怡。   心里有了底,沈杨也就放松了点,他扭动了一会坐起来,藏在身后的手试图挣脱绳子。   男人转过头盯着沈杨,似乎是担心沈杨有什么小动作给自己添麻烦。   “从皇室沦为其他人的刀俎,是被皇室所弃吗?”   一点寒光掠过,利剑横于沈杨肩膀上,和脖子之间的距离只有分毫。   可是沈杨丝毫不惧,他回望着男人的视线,平静的说道:   “不用吓我,你不会杀我。”   男人眼神微动,竟有些赞赏起沈杨的临危不乱,他收起剑和沈杨开始交流。   “何出此言?”   “其一,你被皇室所弃,你现在的靠山没办法保住你;其二,一个被抛弃的暗卫能够活着逃出来,说明你很惜命,既然惜命就不会无故给自己招敌。”   沈杨笃定的神情让男人明白他已经知道是谁派自己过来。   “你很聪明,居然知道是谁派我抓你。”   一切正如沈杨所言,男人不想给自己招惹麻烦,之所以听相府千金的吩咐,也是因为相府千金愿意给他足够的银两和一个普通身份,让他得以继续活下去。   当然,他不会自己动手杀沈杨,一旦自己手上沾染了彬王妃的血,一个相府千金是保不住自己,他将会再次逃亡,有违自己的想法。   沈杨听出男人语气中的惊讶和赞赏,心里稍微安定下来,面上依旧不动声色继续和男人斡旋。   “即使再聪明也依旧被你绑在这里。”   男人不置可否的笑了一下,认同了沈杨对自己的夸奖。   “或许我们可以做一个交易。”   “收起你的心思吧,彬王妃,我不会再给自己找麻烦。”   “为什么不听听再做决定呢?毕竟人都是为了利益而生,不是吗?”   “哦?”男人来了兴趣,“愿闻其详。”   “我只需要你给长公主府上带一句话,长公主会给你现在相府千金多一倍的酬劳,这不会影响你和相府千金之间的契约,对吗?”   闻言,男人有些犹豫,“我怎么知道这不是你下的圈套。”   “你知道惠平郡主吗?惠平郡主是长公主唯一并且最疼爱的女儿,如今她在我手上,你觉得长公主会对你轻举妄动吗?”   此话一出,男人瞬间明白为何长公主和彬王府走得越来越近,原来是彬王妃手里握着惠平郡主这个王牌,不得不说皇室里每一个好东西,眼前看似文弱和善的彬王妃心思居然如此歹毒,居然用孩子作为把柄。   不过这些与他和干?一句话就能换来多相府千金一杯的银子,何乐而不为?   人都是贪心的,不是吗?   “可以,说吧是什么话?”   沈杨看着男人的双眼,一字一顿的说道:“请你转告长公主,若想惠平郡主活着,就不要让皇帝发兵援助西南。”   男人认真地看了沈杨一眼,愈发觉得心底发凉,这个人太可怕了,对朝局的变动了解至极,并不惜将水搅得更混,他的目地到底是什么?   不过男人知道,大虞的江山即将动荡了,或许谁是下一个坐在上面的主子都是未知。   传完话后,他还是早早离开京城这个是非之地吧。   两人对话结束再度陷入沉默,屋外传来一阵从远到近的脚步声,看来是人要来了。   男人站起身走出木屋,沈杨待的地方无法看清门外,只能隐约看见门外两个人的身影,他用力挣开双手的捆绑,手腕因为强力挣脱而磨破皮,麻绳上沾满了血。   可是沈杨来不及为伤口包扎,他把一只手缩进袖子里,小心撕开袖子里的暗袋,身体往后靠,避免等会风月怡走进来发现自己的异样。   很快沈杨就发现男人从风月怡手里得到了什么,留下自己的剑便离开了。   来了,沈杨严阵以待。   脚步声逐渐靠近,‘风月怡’缓缓走进来看向沈杨,双手提剑,嘴角扬起。   “沈杨,这一次你逃不了。”   “你到底是谁?”沈杨瞪大双眼,面露惶恐。   ‘风月怡’拖着剑慢慢往前走,剑尖在地上拖出一道长长的划痕,她对沈杨的话置若罔闻,“我说过,我们之间只能活一个。”   “你这么做,就不怕又是一场空吗?”   沈杨的话没有让‘风月怡’脚步停顿片刻,她明白这是沈杨在拖延时间,不再言语沉默地朝沈杨走去。   剑的重量有些沉,‘风月怡’走得缓慢,沈杨见她不为所动,目光微沉,收起脸上神情,再出声已回到刚才的冷静。   “你遵循‘剧情’,但在‘剧情’之外,只要还有一个人诞生自我,就会有无数个‘沈杨’,即使你现在赢了,总有一次你会输。”   ‘风月怡’依旧一声不吭,谁都不想死,她不想,世界意识也不想,沈杨亦不想,每个人都在挣扎。   她高举起利剑,   沈杨看着距离自己越来越近闪烁着锋芒的剑,冷冷开口嘲讽。   “‘风月怡’你才是输家。”   ‘铮——’   利剑插在木板的缝隙里‘嗡嗡’作响,剑上有血慢慢淌下,最后滴落在满是灰尘的木板上。   ‘滴答……’ 第149章 真相(2)   “是药三分毒。”   说话的人是姜神医。   距离太后寿宴还有半个月之际,沈杨向姜神医讨要了足以让两个成年男子瞬间失去行动力的药物,姜神医没有拒绝,却也告诫沈杨要慎用。   沈杨自然知道其中道理和姜神医对自己的关心。   “我也是一个大夫,这些道理不会不懂,您不用担心。”   姜神医欲言又止。   他们都知道,太后寿宴极有可能是一场鸿门宴,奈何他们没办法回绝,没有沈杨留在京城掩人耳目,皇帝很快就会查到彬王不在皖南,何况沈杨需要在京城配合远在边城的彬王。   所以姜神医最后欲言又止。   送走姜神医后,沈杨回到屋内,他让如心去叫岚夕姨母过来。   其实沈杨并不担心太后寿宴,来京城前他就做好心理准备,但那个不知名道士送来的信却让他心神不宁。   上面只有一个时间和地点,可沈杨越想越觉得此行会出现变故,左思右想,最终他将信交给岚夕姨母。   岚夕姨母对此很是不解,沈杨解释道:   “若我此行出现意外,请姨母将这封信交到倚风手上,并让他派人按信上所写前去。”   闻言,岚夕姨母心里一慌,双手捏着薄薄的信封,目露忧虑。   “少爷,你不是说不会有事吗?”   沈杨急忙安慰道:“姨母放心,我不会有事的。”   岚夕姨母看着沈杨笃定的眼神,心里稍微安定下来,她将信揣进怀里,掌心盖在信封所在的位置。   至于姜神医所赠的药,最后被沈杨磨成粉末状用油纸所包,缝进衣袖内。   如果沈杨孤身遇险,这就是他最后的底牌。   而信却随着岚夕姨母身故一起在太后寿宴的次日抬进了原本的回合点。   早早被安顿在这里的惠平郡主没有等到喜欢的好看哥哥,却得知岚夕姨母去世,她记得这个名字,于是让贴身丫鬟带她过去。   简易搭建的灵堂里,岚夕姨母的身躯被盖上白布,还不懂生死概念的惠平郡主走上前掀开一角白布,躺在上面的岚夕姨母除了皮肤灰白似乎和往常一样。   惠平郡主伸手去碰,触碰到的冰冷让惠平郡主害怕地后退一步,贴身丫鬟赶紧将人揽在怀里,身体僵硬微颤着说道:   “郡主我们走吧,灵堂不是您该待的地方。”   可是惠平郡主不想走,她从丫鬟怀里探出一个脑袋看着躺在那里的岚夕,惠平郡主记得这个在好看哥哥身边的侍女,总是跟在好看哥哥身后,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朝他们望来,脸上总是温柔的笑容。   娘亲告诉她,这个侍女是好看哥哥的母亲离世后,在这世界上唯一的‘亲人’。   如今,好看哥哥唯一的‘亲人’躺在那里没有呼吸,浑身冰冷,再也没办法和好看哥哥说话。   这一刻,惠平郡主第一次感觉到生与死,眼里含着泪推开丫鬟走过去,轻轻推了一下躺在上面的岚夕姨母。   “你可不可以醒醒?你不在,好看哥哥会很难过的……”   当初好看哥哥母亲离世,惠平郡主看见过那样悲伤的好看哥哥,她不想再见一次。   但是白布下的岚夕姨母再也回答不了惠平郡主的话,再也不会像惠平郡主记忆里那样朝她温柔的笑。   惠平郡主不懂心中莫名涌现的悲伤,她推搡着灵床上的岚夕,哭喊着。   “本郡主命令你起来!”   眼泪大颗大颗的往下掉,惠平郡主脑袋里出现过往的一幕幕画面。   或许是因为对死亡的恐惧、又或许是因为无助,还是一个孩子的惠平郡主站在灵床旁哭泣。   她好怕,这里不是京城,没有娘亲、没有好看哥哥、没有皇祖母,只有自己。   哭喊着宣泄自己不懂的恐惧、无助和思念。   贴身丫鬟没办法让惠平郡主和自己离开,只得去叫人来帮忙。   现在正好是午时,大部分人都在忙碌,如弦和如心和其他人一起准备午膳,所以才短暂离开灵堂,得到消息后,如弦擦拭好手跟丫鬟一起过去。   就在她们赶来的时候,灵堂里的惠平郡主止了哭,她望着灵床上的岚夕已经没了一开始的害怕,看见岚夕脸上有一块灰土,踮起脚尖用衣袖擦掉,收回袖子时,惠平郡主看见岚夕怀中有什么东西露出一角。   应该是其他人太过悲伤而忽略才在这个时候被惠平郡主发现,惠平郡主捏着露出的一角将东西抽出来。   惠平郡主会认字,看到信封上沈杨的名字,知道这是好看哥哥的名字,也就明白这是给好看哥哥的一封信。   就在这个时候,如弦和丫鬟赶了过来,如弦看着灵床上被掀开一角,急忙上前捂住惠平郡主的眼睛,强忍着悲伤对惠平郡主说:   “郡主,你不能这样,王妃会不高兴的。”   说罢就让丫鬟把白布重新盖上,惠平郡主紧握着信问如弦。   “她是不是不会再醒来了?”   孩子童真的话让如弦心中再度涌现悲伤,如果不是邱秋,王妃不会被抓走,也不会让王妃最后一个‘亲人’也离世,如弦双眼泛红抱起惠平郡主往外走。   “是的,她不会再醒来了,所以郡主不要打扰她。”   惠平郡主被抱出灵堂,却没能将信交给悲伤的如弦,看着信封上的沈杨二字将信好好保管,她要等好看哥哥回来的时候自己交给好看哥哥。   可是一天后,惠平郡主听到驻扎地外传来动静好奇的过去查看,但是贴身丫鬟拦着不让靠近正准备带惠平郡主离开时,惠平郡主忽然听到那里传来嘶哑的喊声,却因距离较远只能听到模糊的几个字眼。   “……公子……特意交给岚夕姐姐……信……”   信?   惠平郡主抬手摸着怀中的信,难道她们说的是这封信吗?   忽然,那边传来一声大喊。   “找到那封信!救公子!”   惠平郡主如梦初醒一般,那边的人还在争吵,惠平郡主转身就跑,贴身丫鬟不明所以,急忙跟上去。   惠平郡主紧攥着衣襟,她知道要把这封信交给谁!她要救好看哥哥!   只见惠平郡主一路跑过去,直到停在一座帐篷外被士兵拦住,惠平郡主朝里大声喊道:   “舅舅!” 第150章 真相(3)   ‘滴答——’   血珠掉在灰尘之上。   ‘噗通’一声,是重物倒地的声响,尘屑飞扬,阳光中还有飘扬的白色粉末。   倒地的不是沈杨,而是失去身体控制的‘风月怡’。   这是沈杨最后的底牌,姜神医为其配置足以让两个成年男人失去行动力的毒药,磨成粉装进油纸最后缝进袖口,即使被抓进太后宫中也没有被搜出。   如今,沈杨捂住口鼻看着倒地的‘风月怡’沉默起身往外走,失去行动力却保有清醒的‘风月怡’面容扭曲,声音喑哑嘶吼着。   “为什么!为什么!——”   她只是想活下去!   沈杨脚步停顿了一瞬,他站在木门正中央,阳光照进来,将他的影子拉长,‘风月怡’被他的影子笼罩,仿佛在告诉‘风月怡’——   她输了。   沈杨没有回头,木屋极为破旧,踩上去发出‘吱呀’的声音,一声声逐渐远离。   即使他离开,阳光照进来,木屋的影子罩在‘风月怡’身上,就像牢笼,逃不掉。   或许从一开始这个世界开始诞生自己的意识开始,就不再需要她,不再需要所谓的——‘剧情’。   沈杨走出木屋,左手手心中曾经装有毒粉的油纸被他随手丢到一旁,右手手臂的袖子被剑锋割破一个大口,血染红整个衣袖。   ‘滴答……’   是血低落在地上的声音。   “沈公子。”   突然出现的陌生声音令沈杨迅速朝声音发出的位置望去,身体紧绷、神情戒备。   来人是一个道士,发鬓斑白,他站在距离沈杨十步远的位置,眼神平和。   “沈公子,还记得那封信吗?”   失血让沈杨头脑有些发昏,捂着伤口努力保持镇定回答。   “是道长给沈杨的提醒?”   道士却摇头,迎上沈杨疑惑的目光,道士答道:“是天意。”   沈杨不解,道士娓娓道来。   “沈公子还记得第一次进宫帮助了一个孩子吗?”   回忆片刻,沈杨点了点头。   “你帮助的孩子就是彬王。”   闻言,沈杨眼睛微微睁大。   那次进宫是沈杨在初次失败被剧情抹杀后的第二世,宫中举办了一次宴会,本意是为皇帝的大女儿招婿,只是后来皇帝长女被迫和鞑靼和亲,离京万里、无归期。   沈杨参加了宴会,但他是为了寻找破局的办法而进宫,同行的公子哥们都在吟诗作对,沈杨稍稍脱离了队伍,准备寻找剧情中的主要角色和配角,然后从中找到契机。   但是初次进宫的沈杨在偌大的宫殿迷了路,四周尽是假山,分辨不了来路,可在假山中,沈杨却碰到一个瘦小的小孩,看上去年纪和自己差不多,还是初春,小孩却穿得单薄,蜷缩在假山的角落昏昏欲睡。   本无意掺和的沈杨心有不忍,上前摇醒小孩,可对方却被突然出现的沈杨吓了一跳,沈杨安抚了他想要问他住在哪,可对方却一声不吭。   无奈,沈杨背起他一路问宫人才将人送回去,彼时沈杨并不知道背着的人会是祁衍,比沈杨大四岁的祁衍身形却和自己差不多,又如此胆战心惊,想必宫中对他施加的痛苦不胜其数。   而在沈杨将人背走之后,假山丛来了一行人,为首的是后来母妃失宠堕落死于欢淫的六皇子。   按照原先的故事,六皇子会因为在手下面前丢脸,而致使祁衍左耳失聪,可沈杨阴差阳错扭转了这一切。   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   因为祁衍在故事中是仅次于男女主的存在,而他的改变也导致蝴蝶扇动翅膀,改变了整个故事脉络。   就像树上一片叶子掉落在蚂蚁背上,于是蚂蚁背着叶子,坚定的往前走,从此这条路有了不一样的颜色。   可事情不仅仅如此,如果仅仅是因为男二命运的改变就让‘剧情’忽然发狂,试图彻底泯灭沈杨的自我意识是不可能的。   最重要的原因是,祁衍不仅仅是故事中的重要配角,更是最后的幕后反派,拥有足以和女主比拟的气运。   这也解释了为什么故事中祁衍为什么各种对女主表现出不一般,却屡次在女主动心之际又将人推向男主,因为对于故事中的祁衍而言,无论是故事中的风月怡还是祁榕,他们都是棋子,助他攀登权利顶峰的棋子。   可惜故事最后,主角打败了反派。   而觉醒的世界意识从一开始选定的人就是祁衍,但是那时的世界意识没有足够的力量唤醒祁衍的意识,于是就有了沈杨。   这也是为什么‘剧情’在发现时想要彻底泯灭沈杨的意识,不过沈杨的灵魂却被世界意识送到和这个世界息息相关的书写者的世界,随即沉寂多年才将人重新带回。   于‘剧情’而言,沈杨是对手最重要的一步棋,但对世界意识而言,沈杨是挡在最前面的傀儡,吸引了‘剧情’所有注意,用来遮掩其最重要的棋子——祁衍。   知道一切的沈杨怔怔地望着道士,他已经感觉不到伤口的痛,好似灵魂脱离了躯壳。   道士继续说道:“只要‘风月怡’还活着,她就会发现,到时不是你死,而是彬王,只有‘风月怡’消失,这个世界才能彻底脱离原有轨道。”   “沈公子,你要怎么选?她死,还是彬王死。”   “现在‘她’被上天困在风月怡的身体里,你只有一次机会。”   说罢,道士就凭空消失在原地,仿佛从未来过,但是沈杨知道,这一切都是真的,是‘剧情’在挣扎,抹除了透漏一切的道士的存在。   沈杨大口大口的呼吸,手臂还在流血。   ‘滴答……滴答……’   寂静的森林,血滴落的声音响彻耳畔。   沈杨转过头望向木屋,木屋里的身影很清晰,他挪动脚步缓缓靠近木屋。   ‘吱呀——’   破旧的木屋在沈杨踏上后发出悲鸣。   一步、一步,沈杨慢慢靠近‘风月怡’,后者满眼惊恐,哀求着。   “不要……”   她想活下去,只要活着就还有机会,重新击溃世界意识,让她重新获得世界的控制,可是现在,她只能祈求沈杨心软,不要让她彻底死去。   ‘嗒……嗒……’   外面传来声音,是马蹄声。   谁来了?   沈杨伸手握紧剑尖嵌入木板中的剑。   “不要,求求你……”   ‘嚓——’   剑被拔出。 第151章 真相(3)   “羊羊,平安的来找我……”   这是沈杨和祁衍的约定。   沈杨不想食言,也不想所爱之人因为自己的心软而消失。   手,在颤抖,手臂的伤口还在流血,从剑柄流下至剑尖滴落,‘风月怡’的哀求还在他的耳边响彻。   沈杨低头望着‘风月怡’的双眼,那双眼里此刻只有哀求和对生的渴望。   可是她活,就是整个世界再没有自己的意识,重新回到刻板的剧情中。   她活,就意味着沈杨曾经一切的努力都将付诸东流。   意味着,祁衍的意识将在第一时间被她抹杀。   ‘滴答……’   血珠还在往下掉。   ‘嗒、嗒——’   外面的马蹄声越来越近。   只见黑色的斗篷猎猎作响,乘马疾驰而来,临到木屋前勒马停步,斗篷在空中飞扬,翻身而下。   ‘吱呀——’   木屋发出剧烈的声响,屋内充斥着血腥味,地上,‘风月怡’睁大双眼死死盯着沈杨的方向,她的眉心插着一把剑,血液喷涌而出,沾湿了沈杨的衣摆。   “羊羊。”   沈杨回过头,满眼泪水,下一刻,他被熟悉的气息拥抱。   泪水决堤。   “对不起……”沈杨哽咽着说着一句又一句的对不起,泪水混杂着溅到脸上的血一起流下沾到祁衍的衣襟上。   “我知道,我知道……”   祁衍用力抱紧怀中的人,不让他再看见木屋中的血腥,一遍遍回答他的话。   长时间的精神紧绷和受伤流血让沈杨在祁衍怀中昏厥了过去。   屋外传来响声,是跟在祁衍后面的人马到了。   “王爷!”   如弦被士兵扶下马,朝木屋小跑,但很快她停下脚步。   一个高大的身影从木屋里走出,怀中横抱着的人如弦无比熟悉,可是那浑身的血迹和满身狼藉都让如弦泪流不止,捂着嘴不让自己哭出声。   倚风上前,“王爷。”   “王妃安全,把里面处理干净,回边城。”   这句话让所有人悬着的心瞬间落地,如弦看着王爷抱着王妃重新上马,骏马打了个响鼻缓缓离开。   倚风带人进屋,很快就将‘风月怡’的尸首抬了出来,如弦看见‘风月怡’的死状被吓了一跳,但很快又明白过来是怎么一回事,厌恶的移开视线。   ‘嗒、嗒’。   马蹄的声音再次响起,祁衍低头看了一眼怀中的人,为其擦去脸上沾染到的血渍,微薄的呼吸让他心安。   ‘嗒、嗒’。   马蹄声似乎传进了昏厥的沈杨的梦里。   梦里,沈杨回到童年和爷爷一起居住的小院,只是此刻里面空无一人,只有头顶温暖的旭阳。   ‘抱歉……’   声音仿佛从虚空中传来,分不清性别,没有任何情绪,只觉缥缈无形。   沈杨意识到说话的是谁,来自世界的意志。   ‘谢谢你做了这么多,我可以送你离开,回到你思念的地方。’   沈杨仰头望向碧蓝的天空,白云在空中悠闲飘荡,偶有微风习习,沈杨闭上眼享受此刻的宁静。   过了一会,沈杨重新睁开双眼。   ‘为什么你选择的是我?’   梦中的世界安静片刻,随后传来回答。   ‘因为你离他最近,我试了很多次,只有你成功了。’   ‘这个世界未来会怎么样?’   再次沉默后,沈杨忽然感觉到下坠,随后面前一张画卷缓缓展开。   他看见祁衍登基、看见大虞海清河晏、看见祁襄代替闻老将军镇守边疆,还有许多许多从沈杨眼前闪过。   ‘他是最好的人选。’   他,指的正是祁衍。   是啊,沈杨早就知道的,祁衍会是一个好皇帝,只是他舍不得……   ‘你想回去吗?’   ‘我可以留下吗?’   沈杨凝视虚空,很久才得到回应。   ‘你的身体撑不了多久,病痛将一直跟随你。’   ‘没事的。’沈杨低头望着画卷中祁衍登基时的场景,‘我想看他登上皇位。’   他想牢记那一刻,这个世界,沈杨最后的亲人已经离去,除了祁衍,他再无牵挂。   ‘我答应你,这具身体死后,我会送你回去,作为我的谢礼。’   ‘谢谢。’   ‘睡吧。’   梦中的世界变得安静平和,安抚沈杨紧绷的神经。   ‘滴答——’   水珠掉在地上砸起水花,如弦拧干毛巾里的水为床上的沈杨擦去脏污,就在她收回毛巾时看见王妃的眼睛动了一下。   沈杨缓缓睁开双眼,瞳孔凝聚,歪头看见如弦正在床边,手里拿着毛巾怔楞在原地。   “怎么了?”   听到声音的如弦猛地回过神,流着泪摇头。   “没事了,王妃,你没事了……”   沈杨笑了一下。   这里的动静惊动了外面,一串脚步声传来,惠平郡主小跑进来。   “好看哥哥!”   惠平郡主扑了上去,用力抱紧沈杨的脖子。   “好看哥哥你吓死穗穗了……”   说话时,惠平郡主的声音都带着哭腔,沈杨摸了摸她的脑袋,安慰了好一会才让她平静下来。   重新站好后,沈杨看见惠平郡主的双眼还泛着红。   “怎么还哭了,我现在已经没事了。”   惠平郡主抽了抽鼻子,“都怪舅舅太吓人了,抱着你就进屋,除了如弦和姜爷爷谁都不让进,穗穗还以为好看哥哥不会醒来了。”   一听这话,如弦立刻就急了,顾不得惠平郡主的身份,“郡主,王妃现在好端端的,你怎么能这么说呢?”   惠平郡主也反应过来了,连忙‘呸’了好几下,然后看向沈杨。   “我没有说,好看哥哥也没有听到。”   沈杨笑着说:“好。”   在惠平郡主之后过来的是姜神医,神医给沈杨把脉的时候,如弦带着惠平郡主出去了,留给二人说话的空间。   姜神医把了脉又给沈杨检查了伤口,但却一句话也不说,沈杨知道姜神医是生自己的气。   沉默半响,沈杨率先开口。   “王爷的腿还好吗?”   闻言,姜神医眉头紧皱,开口骂道:   “好不容易活着回来,你记挂的还是王爷的一双腿?有没有把自己放在心上?”   沈杨笑道:“这不是还有您吗?”   姜神医眉头渐渐松开,叹息一声道:“经了这遭,你身体反而好转了些,好好调养,我这把老骨头一定会想办法让你活的更长久。”   “好。”   两人气氛稍稍缓和,姜神医开口道:   “岚夕的尸首马上就要下葬了,你去看看吗?”   闻言,沈杨眼帘微垂,神情黯淡的点点头。   “嗯。” 第152章 纷争(1)   时间过了多久。   一刻钟、一炷香、一个时辰。   沈杨只觉脚步沉重,灵堂正中央的棺椁刺眼的很,里面是沈杨没有血缘关系的‘亲人’——岚夕姨母。   呼吸变得急促,视线逐渐模糊,压抑的悲痛在一步步走来的步伐中慢慢苏醒。   死亡离他们太近,近到没能反应过来就已经失去。   近到无法感知亲人已经离去,彷徨失措。   身后传来脚步声,沈杨擦去眼泪,收拾好情绪,红着眼睛回头去看。   来人是祁衍,他知道沈杨醒来后,第一时间会来灵堂,所以直接过来了,他沉默地走到沈杨身旁,不发一言。   身边人熟悉的气息让人心安,沈杨强忍的泪意再次决堤,痛苦将他压垮,祁衍揽过他的肩膀,给予他依靠。   “我没有保护好她……没有保护好王府……没有保护好大管家……对不起……”   他愧疚于自己的无能,让这么多人因自己而死。   “你尽力了,羊羊。”祁衍抱紧怀中的人,低声道:“你尽力了。”   沈杨揪住祁衍的衣襟宣泄自己的痛苦,眼泪浸湿衣襟,灼伤肌肤。   祁衍唯有再次用力抱紧怀中的人,给予他力量。   不知过了多久,怀中的人慢慢止住哭声,全身的重量都靠在他的胸膛,祁衍以为沈杨因为情绪太过激动再次昏迷,刚有动作就感觉到沈杨揪住自己的衣襟,不愿将自己狼狈的一面展露在自己面前。   “姨母告诉过我,死后想葬在老家的祖坟。”沈杨的声音沙哑无力。   “好。”   “大管家……”   “我已经派人去为管家收敛尸骨。”   沈杨哽咽道:“对不起……”   “你尽力了。”祁衍抱紧怀中的人,垂下头,语气低沉,“大管家是御史大夫的人,这是他的选择。”   一旦祁衍登基,大管家就作为御史大夫安排在祁衍身边的暗线就必须一一拔除,可正因为如此,大管家陪伴祁衍从年幼走到如今,感情之深难以言明,大管家看得透彻,选择和王府共存亡。   这是大管家的选择,祁衍也很早就知道,自己选择的这条路,身边的人将一个个或离去或臣服。   所以他才无比在意沈杨,这条路太孤独,他想要沈杨的陪伴,贪恋于沈杨给予自己独有的陪伴和温暖,不愿去想会有失去的时候。   祁衍向来是个偏执的人,无论是皇位还是感情,可不同于对皇位的势在必得和责任,面对感情、面对沈杨,他总是小心翼翼、不知所措。   唯恐被自己不小心丢失,就像曾经的父皇和母亲、曾经被他人从自己手中夺走损毁的旧物、曾经因保护自己而死去的人。   好在沈杨坚定地站在自己身边,所以祁衍不想他离开,又心生惶恐。   唯有一次又一次抱紧怀中的人,感知怀中的温度和脉搏、呼吸,才能心安。   ‘噗通、噗通。’   是沈杨听到的心跳声,来自于依靠之人。   秋风乍起,枯黄的叶被风吹落,盘旋在空中,最后落地。   皇宫内,如今已是禁军谋逆攻打皇宫的第二天,无人知晓风月怡的死,而彬王妃没有死在王府的大火中,而是被太后所抓,最后阴差阳错逃出宫。   经历一天一夜的苦战,禁军迟迟没能攻进皇城,一时焦灼不已。   孙将军更是直接把手上的书信甩到刑部尚书脸上,满脸愤慨。   “这就是你说的机会?三皇子已经从皖南派兵前来支援,只要他过来,我们全部都完蛋!”   茹妃在这个时候过来了,听到孙将军的话,眼里的不安被狠狠压下,脸上浮现出一抹决绝。   “既然如此,那就让三皇子没有命过来!”   孙将军瞬间将视线望向刚进门的茹妃身上,正是因为这个女人,他们才会在这个时候背水一战,一旦失败,祖坟都会被人刨了,可是对于权势的渴望最终驱使他们这么做。   刑部尚书听到她的话脸色一沉,“胡闹!给我回去!”   “爹爹!”茹妃一下就急了,“现在西南边疆告危,我们可以利用鞑靼截杀三皇子!”   她受够了在皇宫内受到的欺辱,太后打她的那一巴掌把她彻底打醒了,她的依仗就是自己的孩子,只要她的孩子登上皇位,她就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不会再有人对她大声呵斥、随意打骂!   “你说够了没有?给我回去!”   茹妃见父亲怒了,咽下要说的话,转身离开。   屋内的孙将军和刑部尚书脸色凝重,他们自然知道可以利用鞑靼,但这一步棋太险,一旦棋差一着就有可能反噬其身,所以迫不得已他们不想走这步棋。   离开的茹妃迎面撞上准备去和孙将军和刑部尚书商议的七皇子。   “母亲。”七皇子祁矾见茹妃面带怒色,询问道:“可是谁惹母亲生气了?”   茹妃敛了怒色,不想在自己孩子面前展现自己狰狞的一面。   “无事,你是去书房见孙将军吗?去吧。”   “是。”七皇子刚要离开又停下脚步对茹妃说道:“母亲,八弟看守的长公主府传来消息,长公主想和母亲见一面。”   闻言,茹妃皱紧了眉,这个时候长公主为什么想见自己?   现在的长公主府被禁军包围,因为主要兵力都放在攻打皇城上,为了不让长公主派人援助皇宫,所以派人看守。   且长公主府内有家丁侍卫近百人,孙将军也不想贸然攻进去耗损兵力,只是让八皇子带人围困,只是出乎他们意料的是,长公主似乎没有想援助皇宫的意思,这也让他们松了一口气。   不过这个时候在他们疏忽大意的看守下,一个人溜进了长公主府,此人正是被梁翘所救,后为‘风月怡’所用曾经太后身边的暗卫。   他来为沈杨给长公主传话。   长公主听完他的话脸色一沉,就在暗卫以为是沈杨让他传的话威胁到长公主的时候,下一刻他就为自己的贪心付出代价。   “拿下!”   顷刻间,隐藏在角落早有准备的侍卫一拥而上,暗卫猝不及防被死死控制住,他挣扎着抬头。   “长公主这是何意?小的只是一个传话人。”   长公主居高临下的俯视他,神情漠然。   惠平郡主是她亲自交到彬王妃手上,何谈威胁,此人知道彬王妃所在,定要严刑拷问!   “彬王妃在何处?”   暗卫不答,他当然懂得一旦说出去,不定就死在公主府,好不容易逃出太后的掌心,他可不想死!   长公主见他不答,直接让人拖下去,她已经派了数人试图在这个混乱的时候暗中将彬王妃救出来,可是都一一失败,这才想到茹妃这条路,没想到暗卫的出现给了她另一条路。   从暗卫传达的话推测,眼下,彬王妃可能已经不在皇宫。   那么,她可以动了。 第153章 纷争(2)   京城,沈府。   沈家嫡长子、沈杨的兄长——沈振,他得到消息,三皇子已经加急赶往京城,他手边还有一支队伍,必须要在三皇子赶来之前,拖住禁军攻打皇宫。   就在这个时候,沈侍郎派人过来请沈振去书房。   沈振不知父亲找他是为何事,过去了才知道,沈侍郎看见禁军攻打皇宫的凶猛,心里动摇,害怕七皇子真的登基,想去给茹妃投个诚。   “父亲!”沈振瞪大了双眼,难以想象自己的父亲竟然如此软弱,他看着父亲鬓角的白发,又把嘴里苛责的话咽下去。   “父亲若不想沈府被连坐就尽管去!”   沈侍郎被自己长子这么一说,脸上有些挂不住。   “你懂什么!眼下这情况,说不准七皇子就会——”   话还没说完就被沈振打断。   “七皇子永远不可能坐上那个位置!”沈振转头看向自己的父亲,眼中流露出失望,“一个没有孝义廉耻的皇子,永远不会坐上那个位置!”   说罢,沈振不再多言,径直离开了书房,端着茶水过来的柳姨娘和他擦肩而过,柳姨娘侧头看了一眼,眼帘微垂心里有了算计,回头看见书房内的沈侍郎满脸恼色,眉梢一挑进去了。   书房的门‘碰’地一声合上,没有人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只能听到柳姨娘时而传出的嬉笑声。   色令智昏说的便是沈侍郎。   离开的沈振离开沈府,暗中召集回自己的士兵,途中经过已经是废墟的彬王府,外人都道彬王妃死在大火里,可是沈振不信,自己的弟弟不可能就这么死了。   但是现在他不能派人去找沈杨的踪迹,带领着自己的小队暗中潜入攻打皇宫的禁军中,从内部拖延禁军的进度。   潜入禁军后,沈振很快感觉到还有另一股势力在操纵、拖延禁军的攻势,会是谁?   就在沈振感到不解的时候,这股势力的主人正在京城郊外陪在自己弟弟身边。   因为沈杨被救出,他们准备在下午就立即离开前往边城,用午膳的时候,惠平郡主和沈杨他们一起。   碍于自己害怕的彬王舅舅在,惠平郡主在饭桌上乖得很,没有说一句话,只是不停往沈杨身边蹭。   沈杨双眼还有些红肿沉浸在悲伤中,碗里的饭菜几乎没怎么动过,感觉到惠平郡主的动作适才回过神,顺势给惠平郡主夹了一筷子青菜,惠平郡主皱着脸犹豫了好一会才一口气吃掉,沈杨伸手揉了揉惠平郡主的脑袋。   回过头,沈杨发现碗里多了自己爱吃的青菜,亲人死后,还活着的人不能食荤腥,沈杨楞了一会,将碗里的饭菜一点点吃掉,饭菜梗在喉咙口强行咽了下去。   午膳还没用完,就有士兵前来让祁衍过去处理要事。   临走前,祁衍当着惠平郡主的面俯身亲了沈杨的额头才离开,沈杨还没反应过来祁衍就已经出去了,惠平郡主睁着懵懂的眼睛看着沈杨。   “好看哥哥,舅舅刚才是亲了你吗?舅舅为什么要亲你啊?”   沈杨和惠平郡主四目相对,惠平郡主澄澈的双眼映出沈杨的影子,充满好奇。   思索片刻,沈杨答道:“因为我们是最亲近的人。”   听到这个回答,惠平郡主双颊鼓起,气呼呼的说:   “不公平,穗穗也是好看哥哥最亲近的人,穗穗也要亲!”   “郡主以后也会有最亲近的人。”   惠平郡主感觉到好看哥哥在拒绝自己,低落不已。   “明明是穗穗让舅舅找到好看哥哥……”   闻言,沈杨询问惠平郡主是怎么回事。   “穗穗听到如弦和一个人争吵,那个人说了什么信,穗穗就把从岚夕身上找到的信给了舅舅,然后舅舅才找到了好看哥哥。”   话音刚落,如弦走了过来。   “王妃,岚夕姐姐的棺椁王爷已经派人送往老家。”说完,如弦表情有些犹豫,“还有,邱秋想见王妃一面。”   再次听到这个名字,沈杨表情有瞬间的空白,回过神后,他起身准备和如弦一起过去,惠平郡主想跟着一起,但是被贴身丫鬟拦下。   过去的路上,沈杨知道了这段时间发生的事,包括邱秋。   现在的邱秋被关押在临时驻扎地的边缘位置,衣不蔽体、食不果腹,双手手腕结了厚厚的血痂,残留哑药药性让她咽喉时刻都如火焰般焚烧,唯一的执念就是再见沈杨一面。   外面忽然传来一串脚步声,邱秋猛地抬起头望去,只见熟悉的身影慢慢朝自己走来,邱秋喜极而泣,骤然起身又因力竭跌倒在地,仰头凝视来人。   “沈公子,您没事……太好了……”她的声音被哑药毒毁,又被姜神医用药强行化解,导致发出的嗓音极为嘶哑难听。   “我不是沈公子。”   邱秋眼含泪光看向沈杨,看不清他的表情。   “我是彬王明媒正娶的妻。”   “对不起……沈公子,对不起……”邱秋哭着极力伸手去抓沈杨的衣摆,她想忏悔,想得到沈杨的原谅,“我以为您是被迫成为男妻……我想帮帮您……离开彬王府……您是我的恩人,您救了我……”   邱秋一直都记得那个晚上,沈杨来到她面前,让她脱离苦海,若世上有神明,对她而言,沈杨便是。   她跟随沈杨来到京城,来到彬王府,她以为沈杨被迫成为男妻,成为他人的笑柄,她眼中的沈公子是皓月明星,怎能被他人耻笑。   可是她找不到机会帮助沈杨,只好尽自己所能为沈杨分担,直到盈袖的出现,字字句句都直戳自己内心,又因长时间都在外面打理铺子,邱秋对王府内过往发生的事并不太了解。   最终,她被盈袖蛊惑,这也是从乡野中走来的邱秋第一次领略到人心的可怕。   “岚夕死了。”   沈杨后退一步,避开邱秋伸来的手,邱秋仰头望去,只听沈杨说:   “那是我唯一在世的亲人。”   邱秋整个人怔楞在原地,后悔似海啸将她击碎。   “你害死了我的亲人!”沈杨嘶吼着,双拳紧握压抑情绪。   眼前的人狼狈不堪浑身泥泞,她背叛了自己,却也帮了自己,沈杨可以立刻杀了邱秋为岚夕姨母报仇,可是沈杨做不到。   因为他明白,罪魁祸首不是邱秋而是太后是三皇子,正因为明白,所以才难以摆脱自责和痛苦、愧疚。   他无法原谅邱秋的背叛,但最无法原谅的是自己。   “对不起……”   除了这三个字,邱秋再说不出其他,泪水止不住往下流。   沈杨闭上眼别过头,不愿再看她一眼,“我不是你的恩人,走吧,走得越远越好,我不想再看见你。”   邱秋再也说不出话,看着沈杨转身离去,如弦让看守自己的士兵将自己丢出去。   驱逐出临时驻扎地的邱秋被士兵狼狈的丢在地上,浑身泥泞,邱秋挣扎着起身看见面前多了一双绣花鞋,抬头发现是如弦。   如弦把一个荷包丢到邱秋身上。   “这是你告诉王爷消息的报酬,别再出现在王妃面前。”   说罢,如弦冷哼一声转身离开,邱秋颤抖着双手打开荷包,里面装的是银子,邱秋捧着荷包泪流不止,嘴不停张合,无声的道歉。   可是,一切都晚了。 第154章 纷争(3)   如弦回来后发现王妃没在帐篷里,思索片刻便去了灵堂,到了后,果不其然看见王妃在里面。   灵堂里的棺椁已经暗中送走,相信再过几天就会回到岚夕姨母的故乡,安葬在祖坟。   沈杨站在空荡荡的灵堂里连如弦来了都没发现,如弦以为王妃是因为邱秋的事烦心。   “王妃。”如弦出声道:“邱秋已经走了。”   沈杨身体僵硬了一下,片刻后应答。   “嗯,知道了。”   沈杨不知道自己做的是不是正确,因为一旦邱秋泄露祁衍的行动,或许一切都将改变,可是他没办法说出处死的命令,他还清晰的记得‘风月怡’的血溅到自己身上的感觉。   动手的时候,剧情重新唤醒风月怡的神志,当她看见沈杨提起见悬在自己眉心的时候,不同于剧情的挣扎,风月怡显得很平静,或许经历了太多,她已经太疲惫了,感觉到自己死亡将至时,反而释然了。   也许死亡才是最好的结局,不用再去想曾经的屈辱、埋藏在胸中浓烈的仇恨和对权势的渴望,每当深夜,除了仇恨的驱使,她感到的唯有深深的空虚。   身边的人离开和畏惧、失望的眼神,都让曾经善良懦弱的人产生自我怀疑,可是恨意又让她癫狂。   沈杨颤抖的手和犹豫的眼神让风月怡失神。   曾几何时,她也和沈杨一样,可是,一切都变了,她变成曾经自己最厌恶的存在。   所以,风月怡没有挣扎,平静的闭上眼。   躯体的疼痛抵达时,风月怡用最后一丝意识发出声音。   “谢谢……”   她终于可以不再去想、不再去听、不再去恨,那些声音终于平息,她终于再也听不到了,好安静。   好安静……   可是听到这两个字的沈杨松开了手,血淌了下来浸湿他的衣摆。   地上的‘风月怡’狰狞的睁着无神的双眼朝自己望来,真正的风月怡却平静的迎接自己的死亡。   沈杨流下眼泪,轻声道:“对不起……”   这句话是对真正的风月怡所说。   他们其实都是棋子,剧情败了,所以风月怡必死。   鲜活的生命被自己泯灭呼吸的感觉让沈杨浑身冰冷,他是个医者,理应救人的,却走上了截然相反的道路。   可他和风月怡一样,没有退路,唯有前行。   所以面对满身泥泞,受到惩罚的邱秋时,理智告诉自己应该处死邱秋,可是沈杨做不到。   “我这样做,对吗?”   沈杨对自己产生了怀疑,如果不是自己的心软,当初就不会把邱秋带到京城,之后的一切也许都不会发生。   如弦楞了一下,斟酌片刻,答道:“王爷安排了人监视邱秋,一旦她产生威胁……”   后面的话如弦没有说,但沈杨却了然于心,心中的负担被轻轻放下。   他的一切都被所爱之人保护,这也是沈杨能够坚定往前走的原因。   或许也是沈杨和风月怡之间最大的不同,那就是——他是幸运的。   就在这时,如心急匆匆赶来,喘着粗气说道:   “您果然在这里,王妃,王爷下令提前离开。”   如弦诧异道:“发生了什么?为什么忽然提前离开?”   但是沈杨没有多问,收敛起所有情绪,转过身。   “走吧。” 第155章 (4)   距离禁军攻打皇宫已经过去了五天,一日清晨,茹妃带着护卫队进入长公主府。   短短几天的时间,发生的事将一切搅得天翻地覆。   茹妃意外于长公主面对他们谋反的平静和忽然的谈判,进到公主府后,沿途的公主府下人看向自己的眼神都透着股憎恶,茹妃心有不悦,等到自己儿子登上皇位,定要把这些下人的眼睛都剜了。   待客的前厅里,长公主已经在等候,见状,茹妃心里的不满稍稍缓解。   曾经高高在上的长公主,如今屈尊等自己,怎能不让她解气。   “没想到长公主早就在此等候,真叫臣妾倍感荣幸。”   现在的茹妃丝毫没有把长公主放在眼里,径直走到主位上坐下。   一是长公主府只有一百的侍从,如果长公主敢对自己动手,即使茹妃的父亲刑部尚书再觉得长公主棘手,也会立即派人前来。   二是这段时间长公主府不似他们预料中的反应激烈,而是异常平静,茹妃也有些放松警惕,于是上门看看曾经傲慢清高的长公主如今的狼狈,好好出一口胸中的恶气。   但有些人即便身陷囹圄,依旧傲然于天地,长公主风采不减,眉宇间凛然的孤傲像利剑一般,狠狠刺入茹妃心口。   “本公主也未曾想到,茹妃竟然敢冒天下之大不韪,真叫人惊愕不已。”   自己的气势被一个软禁的长公主压下去,茹妃扯了扯嘴唇,有些后悔来了公主府,也没想到事到如今,长公主依旧性情不变,丝毫不把自己放在眼里。   “长公主的话,臣妾听不懂。”   “是听不懂,还是不想懂?”长公主一步、一步,缓缓朝茹妃走去,不高的身量却气势迫人,“真以为控制了禁军就能攻进皇宫吗?你的废物真的能当上皇帝?痴心妄想!”   茹妃愤然起身,“长公主让臣妾前来就为了说这些话吗?且等着!臣妾的孩子不比任何人差!”   长公主低头笑出声,茹妃瞥见外面的护卫,示意他们过来,她觉得长公主有些不太对劲。   护卫两步跨进前厅,下一瞬就被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人控制,茹妃被这突如其来的状况吓了一跳,后退一步,惊慌失措的看向长公主。   两方交谈,不斩来使,长公主这是什么意思?难道之前的平静是为了让他们放松警惕吗?   茹妃看着长公主慢慢抬头,眼神漠然。   “就算你挟持了我,父亲一定会出兵救我!”茹妃咬牙,克制自己的恐惧,“我们不会伤害皇上和太后,只要皇上写下诏书,把皇位传给七皇子。”   “离京城最近的就是西南,可是西南告危,根本无法驰援,三皇子远在皖南,前来支援最快也要半月,长公主,你别挣扎了。”   茹妃说着,心慢慢定了下来,他们正因如此才壮着胆子谋反。   可是长公主却丝毫没有被茹妃的话影响,招来下人把茹妃绑起来,就在这时,茹妃发现,公主府内无论是丫鬟还是家丁都身穿劲装,腰间携有刀剑。   原来长公主早有准备吗?原来之前的平静都是为了让他们放松警惕吗?   可是长公主贵为公主,皇上的长姐,为什么要私藏兵器,又是怎么做到早早防备?   不过茹妃被塞住口舌,无法再说话,只能不解的望向长公主。   长公主接过侍女递来的剑,褪去最外面的衣裳,露出里面的劲装,秋日的阳光照在铁剑上,折射出的光斑落在茹妃脚边。   皇宫内。   淑贤皇贵妃等一众嫔妃已经在皇后宫中待了足有三天,一分一秒的流逝都让她们愈发焦虑。   皇宫内的储粮接下来只能维持半个月,可是禁军攻打的愈发频发和猛烈,似乎也害怕援军到来,致使他们功亏一篑。   但是让淑贤皇贵妃最焦虑的是,她派出的人丝毫没有找出彬王妃的踪影,皇帝和太后到底把彬王妃藏在了哪?   这件事不仅仅是淑贤皇贵妃觉得焦虑,御史大夫同样烦躁,消息迟迟送不出去,又没法得到外面的消息,一想到彬王妃极有可能会作为把柄威胁到彬王,御史大夫就难以克制的忧虑。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那个年幼的孩子已经逐渐长大让他看不透,一步又一步走得沉稳,不被任何人影响,御史大夫在他身上看到曾经的先帝,却又看到先帝不曾有的狠厉。   从培养军队、把持朝中官员、朝政、舆论,到引诱数位皇子内乱、引导民心所向,每一步都走得有惊又险却异常沉稳。   直到,彬王妃的出现。   身为男子却甘居人下安稳的做一个男妻,和彬王走得越来越近,御史大夫看着彬王在沈杨赴宴返回被土匪劫道音讯不明后的恐慌,到赴皖时不顾所有人的阻拦都要带上沈杨。   因为沈杨,彬王多次修改重新谋划,只为了更好的贴合身边的人。   他们走得越近,御使大夫就越担心,皇者不该有软肋,更不该有不舍,随着时间的推移,御史大夫更担心的还有一件事。   一旦祁衍登基,那么作为彬王妃的沈杨该怎么办?   御史大夫想到一个结果,又急忙否认。   他不该再多想,现在要想的是怎么把彬王妃救出来,否则一旦成为把柄,御史大夫不敢想象彬王会做出什么抉择。   一旁的丞相看出御史大夫的焦躁,以为是为了禁军攻打皇宫和西南边疆告危的事忧心,御史大夫是中立派,丞相自然要尽力拉拢,所以出言安慰。   “于大人可是为了禁军的事烦心?放心吧,皇上是天子,定能逢凶化吉。”   御史大夫听到丞相的话楞了一下,立即收敛情绪,喟叹道:   “风丞相说的对,不过我们身为臣子,应该为皇上分忧解难,如今禁军大逆不道,西南告危,听太监说,这些日子皇上总是彻夜不眠。”   因为禁军谋逆发生在上朝的时候,所有朝臣都被困在皇宫里,即便皇宫不缺他们休息的地方,但时间一长,宫内的储粮也不够他们撑太久。   必须想办法解决现在的困境。   “如若不是西南告危,哪有孙老贼那厮谋逆的机会!”丞相对此愤慨不已。   御使大夫低头一副忧心不已的神情,实则心有盘算。   西南边境的事是他们一手促成,不成风险,最要紧的是彬王妃如今到底在哪里?   与此同时,长公主带着府内所有下人挟持茹妃突破包围,一路退到皇宫外墙一处宫人出入的小门,小门外有驻守的士兵,但人数不敌长公主一方。   他们也没有预料到会有人从外部突破要进到皇宫里。   小门里面的宫人似乎听到外面的动静,以为是援军,有个太监悄悄把门拉开一道缝隙,看到的竟是长公主提剑带人杀过来。   一道鲜血溅到门上,同样溅到长公主的脸上。   锋利的铁剑倒映出长公主冰冷森然的目光。 第156章 纷争(5)   用作人质的茹妃在皇宫侧门大开后被长公主侍从推出大门,茹妃踉跄的跌倒在地,回头望去,只见大门逐渐合上,长公主的背影逐渐消失在眼前。   很快,援军到来,茹妃被七皇子搀扶起来,刑部尚书大声斥责自己的女儿,怒其不争。   茹妃侧目看着紧闭的大门,不明白长公主到底想做什么,大门关上前长公主看自己的眼神又是什么意思。   援军试图通过侧门进入,可是长公主进入后,留下一部分人,致使他们无法像长公主一般进入宫中。   禁军孙将军迟迟赶来,听到刑部尚书斥责茹妃,冷言冷语了几句,七皇子脸色一变,挡在自己母亲前面,为母亲和孙将军起了争执。   刑部尚书到底识大局,打了个圆场,众人心思各异的离开,孙将军心里有了退意,可悬崖勒马不如拼力一博。   刑部尚书看着自己的女儿,眉头紧皱心里疑惑,为什么长公主手里会有这么多兵力,而且既然抓住了茹妃,又为何在这个关节上将人丢出来,不是作为把柄抓进宫。   长公主到底想要做什么?   长公主的到来总算给宫里的人带来一点希望,皇帝立刻传唤了长公主,得知三皇子已经带兵驰援京城,可西南岌岌可危,皇帝必须做出选择,是让三皇子带兵前去西南,还是保住自己的皇位。   皇帝听完长公主的话,颓然的跌坐在御案后的椅子上,是要江山还是要皇位,皇帝迟迟无法抉择。   长公主站在御案前,身上的劲装血色浓重,靠近便能嗅到其上的血腥气味,她看着御案后的皇帝,那是她的弟弟,皇帝犹豫不决的样子让长公主的眼神有一阵的恍惚。   弟弟不是最适合皇位的人,优柔寡断又疑心重,若没有太后极力扶持,想必早就死在皇位争斗之上,可得到皇位的弟弟没有能力撑起江山,耽于享乐、醉生梦死。   他忌惮很多人,太后、皇后、忠臣,甚至于自己的亲生孩子,害怕自己老去,害怕自己的孩子抢走自己的皇位。   浑浑噩噩的坐在皇位上,冷眼看着江山凋敝。   长公主离开御书房的时候,得到不出意料的答案,皇帝最终选择先保住自己的皇位,长公主心中了然却又心生悲凉。   御史大夫在御书房外等了许久才等到长公主出来,闻到长公主身上浓烈的血腥味眉头微皱,倾身行礼。   “老臣见过长公主。”御史大夫抬头,“可否请长公主移步?”   二人各自从御史大夫的女儿淑贤皇贵妃口中对彼此有了些许了解,眼下既有防备,也有试探。   太后也知晓了长公主带兵进到皇宫,一起抗叛军,犹豫良久,派人去看一眼关在偏殿两天没理会的彬王妃。   宫女小跑回来,脸色苍白。   “太后娘娘,彬王妃不见了!”   太后倏然起身,眼神狠厉,她料想是身边出了内鬼,但现下只能引而不发,打碎牙往肚子里咽。   消息被太后压下,没有传出去。   困在宫中几日的淑贤皇贵妃终于得到了点好消息,长公主带兵进到宫中,虽然想要立刻去见,但身为后妃,这个节骨眼上贸然去拜见,只怕会引人非议和猜忌,知道按捺下来。   不仅仅是后宫,长公主的到来给前朝官员也带来不少影响,其中便有丞相,得知三皇子带兵驰援,心中的忧虑反而少了。   如若三皇子有了护龙之功,想必在皇帝心里也会占据不少位置,届时接替太子之位,他将再登一步阶梯。   只是……   丞相皱着眉左右踱步,现在御史大夫到底还有什么打算?三皇子继承皇位想必就将成定局,为何御史大夫依旧不愿接受自己的拉拢?   是另有所谋,还是……   丞相揣测的御史大夫,现下和长公主避开宫里的耳朵低声商议,二人对彼此试探一番后,心里稍稍放下一些戒备。   长公主手里的兵力除去为了进宫损失的只有一百出头,而之所以能有这些兵力,是彬王早早放在长公主的人,想必彬王对于七皇子和茹妃的叛变早有预料,不过长公主还是留了点心眼,没有把彬王妃已经被救走的消息告知。   御史大夫知晓这是彬王的安排后,心却悬了起来,如今的彬王已经不是年幼时需要他的孩子,御史大夫已经看不透彬王,现在已经到了最后一步,待到彬王登基,他就要好好想想自己的后路了。   如此一想,御史大夫整个人苍老了许多,好在,自己的外孙与王府交好,他能够好好退位让贤。   长公主和御史大夫分开后被皇帝安排的人带到一处宫殿清洗更衣,身体浸没在温热的水中,黑发飘散在水面上。   想必这个时候茹妃已经安全,之所以没有将茹妃带进来,是因为一旦茹妃作为把柄被她带进宫,皇帝就有机会压制这场叛乱,而西南的布局就有风险。   长公主忽然将脑袋沉入温水中,气泡上涌,长公主想起惠平郡主。   此次分别,将再无相见之时。   但分别的又岂止长公主。   前往边城的小道上,车轮碾过路面,扬起尘灰,马车里面坐着已经安全的沈杨。   这是他们前往边城的第三日,有了姜神医的照顾和祁衍的陪伴,沈杨的精神较比之前好上不少。   今天,一匹从西南方向的马匹赶来,祁衍让车队暂时停下,起身从沈杨身边离开。   沈杨没有跟着一起离开,掀开车帘往外看,祁衍跟前跪着的通讯员,而祁衍脸色沉凝,似乎感觉到沈杨的视线,偏头望去,眼神缓和了不少安抚沈杨的情绪。   两人对望一眼,沈杨把车帘放下,情不自禁攥紧衣摆。   祁衍很快回到马车,却没有坐下,两人视线相对,沈杨明白到了分别的时候。   两人没有说话,像是在等对方开口。   沈杨手指微蜷又展开。   外面有风吹了进来,阳光顺着被风掀起的车帘钻了进来,疏疏落落的映在那双琉璃般的眼眸中。   “羊羊,我要走了。” 第157章 平定(1)   风声鼓动,盖不住聒噪的心跳声。   沈杨张张嘴,迟了半响才轻轻回道:   “一路平安。”   说完,略显慌张的低下头,不想被对方看出自己眼中的不舍,耳膜微震听到动静,还未抬头就被紧紧抱住。   祁衍抱得很紧,仿佛在怕怀中的人消失。   耳边的呼吸声沉重急促又灼热。   “羊羊,去看看闻将军。”去看看我的外祖父。   那是祁衍最亲的人,替我多看几眼,多陪一点,还有——等我。   沈杨眼眶发热,放在膝上的双手紧紧攥着,克制着。   拥抱的时间短暂,沈杨手指展开,只触及空中翻飞的衣摆,转瞬即逝。   外面的马蹄声再度响起,伴随着猎猎风声。   沈杨忽然掀开车帘极目眺望。   骏马疾驰,尘四起。   烈风中,衣诀飘扬,远去故人的身影在尘嚣、光辉中淡去,不曾回头。   马车车轮缓缓转动,继续往前走。   车帘坠下,随着马车微微晃动。   十天后,禁军攻入皇城,长公主带兵苦苦支撑。   又十日,三皇子援军急行军到达京城,禁军大乱。   与此同时,西南被鞑靼攻破城池的流民聚集为义军,民心激愤,为皇帝迟迟不派兵增援而愤慨,他们流离失所将愤怒集中在皇帝昏庸身上。   西南为大虞咽喉之处,不过两日就有大批流民冲击京城,突如其来的起义让三皇子和被围困的皇帝众人大惊之色。   消息源源不断传到大虞的每一寸土地,江山动荡。   滚滚尘沙中,马车队缓缓行驶在官道之上。   越靠近边城土地越荒凉,沈杨听着如心说的话,微微失神。   外面的风带着黄沙。   西南是作的局,镇守西南的是梁将军,虽少有参加战局,但也称得上一名老将,膝下子女众多,出头的却寥寥无几,西南虽是大虞咽喉,但地广人稀、多险峻群山、不宜耕种、易守难攻,不同于镇守边城的闻老将军,一旦攻破,深入故有粮仓美名的南方腹地就会沦陷。   所以西南不被皇帝看中,何况是梁将军。   梁将军也老了,也想最后为家族拼一把,于是接受了闻将军伸过来的橄榄枝。   从一月前,梁将军就听从了闻将军的话开始布局,放开几座空城的看守,露出破绽给鞑靼看,果不其然鞑靼中了计。   梁将军一边退守,一边按照计划把流言放出去,不得不离开故土的百姓情绪激烈,只需要一点火苗就可以点燃。   而皇帝不顾西南死活,让三皇子带兵支援死守自己的皇位,彻底激怒了民众,眼看火烧了起来,闻将军的援军也到了,梁将军看着挡在城墙外的鞑靼大军,心里松了一口气。   突如其来的起义军彻底搅浑了京城的水,孙将军趁乱逃窜,刑部尚书被捕,茹妃为了保住自己两个孩子能够顺利逃离,带着残留的兵甘愿留下断后。   “母亲!”七皇子被手下带走的时候奋力朝茹妃伸出手,满眼泪光。   茹妃毅然转过头,忍住眼中的泪,这一刻,她仿佛明白了长公主离开时的那一眼到底是什么意思,那是怜悯和轻蔑,对自己的父亲和孙将军。   至于八皇子,早早成了三皇子的阶下囚,天牢中曾经的八皇子妃梁翘被放了出来,看着软弱无能的八皇子满目悲凉,从自己袖子里拿出和离书,让八皇子按下手印,一别两宽。   起义军冲击城门,可是宫门却牢牢关着,不放任何人进来,站在城墙上的人,正是披绒挂甲的长公主。   长公主垂目看向宫门前的三皇子,将三皇子手下人的叫喊置若罔闻,拒不开城门。   皇宫里,皇帝大怒斥责长公主要谋逆,下一刻,殿外涌进百名将士,皇帝被控制,包括那些三皇子党派的朝臣。   丞相脖子上架着刀跪在殿上,扭头一看发现御史大夫一脸平静,其他朝臣也发现那些中立的朝臣仍旧站着。   长公主缓缓走进大殿,曾经在众人眼里中立的朝臣朝长公主作揖,御史大夫看着长公主一步步踏上龙椅所在的位置,并未坐下。   她看着自己的亲弟弟用怨恨的眼神瞪着自己,平静的摆摆手。   随行的一位士兵展开手中的圣旨,声音高昂。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随着念诵的声音,太后和皇后宫中都被士兵包围,太后和一众后妃被幽禁。   太后注视架在自己脖子上的刀,依旧高傲。   “……故,传位六子——祁衍,布告天下,咸使闻知!”   皇后看着涌进宫中的士兵,一开始的惊讶过后便是平静,自愿被关押,其他嫔妃却彻底慌乱了,倒是和淑贤皇贵妃走得近的榆贵妃见前者泰然自若,不动声色的靠近淑贤皇贵妃。   淑贤皇贵妃冷眼看着一众嫔妃被关押,皇后从自己身边走过时微微停顿,对她说了一句话。   “本宫自以为知晓皇贵妃性情冷清、淡泊名利,不料皇贵妃才是最看清前朝后宫的人,站得最稳的人。”   说罢,皇后瞥了一眼站在淑贤皇贵妃身后的榆贵妃,随后被押送离开。   淑贤皇贵妃望着那些后宫嫔妃一个个被吓得或哭啼或强装镇定的离开,偌大的宫殿刹那间变得冷清,连她的心里也变得冷清起来,她回头看向榆贵妃,后者识趣的和宫女一起离开。   “宫中可有搜到彬王妃的身影?”待到外人都走了,淑贤皇贵妃急切询问起带兵的将领。   “回皇贵妃的话,属下已经听长公主的话搜查数次,均不见彬王妃的踪影。”   闻言,淑贤皇贵妃眼神涣散,松懈的心再次被揪紧。   南方,皖南。   十三皇子祁襄收到一封信,迅速浏览后将其置于烛火之上点燃。   曾受彬王妃恩惠的老田从私塾接回死去战友的孩子余骁,自打三皇子领兵赶赴京城,老田就感觉到大虞的朝局动荡。   余骁背着行囊,目光灼灼昂首对老田说:   “我要去当兵!”   老田看着眼前的孩子,神情恍惚,仿佛看见记忆中的自己。   南方受及彬王与彬王妃恩惠,对彬王和彬王妃及其拥戴。   今天,一条来自京城的消息飘到了南方百姓耳里。   ——皇帝忌惮彬王府势力,幽禁彬王妃,火烧彬王妃,彬王不知所踪! 第158章 平定(2)   先帝遗诏骤然出现在众人眼前,皇帝先是一惊,后瞪大双眼,目眦欲裂。   “祁安!”皇帝冲着亲皇姐的背影大喊,嘴里慢慢渗出血沫,气急攻心,生生呕出一口血,溅在石阶上。   长公主的背影一僵,闭了闭眼,没有回头。   “父皇,儿臣的名字为什么是祁安,不似其他表妹们一样,温婉可人。”年幼的长公主拽着先帝的龙袍,不开心的追问。   先帝摸了摸长公主的脑袋,笑道:“安儿不仅是女孩,也是长公主,你不能只看见后宫闺阁,还要看得到大虞的万里江山。”   长公主被先帝抱起,高高的塔上,长公主被大风吹迷了眼,发髻被风吹乱,步摇发出细碎的声响,长公主极力挣开双眼,她看到绵延的河山,深深烙印在心中。   “若先帝早早留下诏书,传位于彬王,为何事到如今才将诏书放在世人眼中!”   丞相厉声质问,看着一旁站立的御史大夫,嘲讽道:“怕不是一封假诏书,真夺位!”   “丞相大人何出此言。”   一个苍老的声音忽然响起,众人回头望去,一位耄耋之年的老人缓缓从殿外走来,旁边搀扶的人神情紧绷,老人低头咳嗽了一声,抬头,眼神锐利的刺向丞相。   殿内的人看清老人的模样,瞬间变了脸色。   “莫非在丞相大人眼中,本侯也是与他人同流合污吗?”   丞相神情灰败,不再言语。   来人是和先帝一起捍卫过江山的镇远侯,只是先帝登基后,镇远侯就隐退归乡,先帝赐封镇远侯,先帝遗诏从他手中传出,没有人胆敢质疑其真实性。   “哈哈哈哈!”皇帝不知为何忽然大笑,浑浊的双眼含泪,“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朕就该直接杀了祁衍这个杂种!”   皇帝望着长公主的背影,声泪俱下,比起他人,亲人的背叛让皇帝失去理智。   “姐姐!你看看朕啊!朕是你的弟弟!你为什么要帮一个杂种!”   话毕,皇帝凝视长公主的背影,眼神逐渐变得平静,趁人不备,猛地撞上士兵的刀刃上。   他知道,输局已定,与其在祁衍手下苟延残喘,不如自我了断。   ‘碰——’,血缓缓淌下,顺着石阶往下。   ‘滴答、滴答’。   长公主脊背僵硬,任由弟弟的血沾染自己的鞋底,却早已泪流满面。   “皇姐。”   背后响起熟悉的声音,长公主回头,那是自己十五岁的弟弟,他上前看见从宫中马场回来的长姐神情不悦,忙问道:   “是谁惹皇姐不开心了?”说着,皱眉思索,嘟囔着,“是不是母后口中那个狐狸精?我这就去找她!”   这个狐狸精,说的正是闻漱,刚见识过闻漱厉害的长公主拦住了弟弟。   “去什么去,有没有一点皇子风范?”   弟弟被长姐呵斥,委屈道:“我只是不想皇姐不开心。”   长公主稍稍平复了心情,软了语气。   “皇姐知道,但是你身为皇子,应当如父皇一样心怀天下,这些小事,皇姐会处理好。”   弟弟点点头,又展露笑颜,拿出自己今天在书堂里写的诗词给长公主看,目光灼灼,等着长姐夸奖自己。   “姐姐——”   皇帝临死前声嘶力竭的喊声尤在耳畔,长公主不敢回头,不敢看一眼。   泪水顺着脸颊淌下,和血混在了一起。   皇帝已逝,消息传到太后耳里,她整个人瘫软在椅子上,再无一点傲气,鬓边的白发愈发明显。   没了,什么都没了。   “为什么?”太后喃喃自语,“为什么哀家的夫君,可以对她这么温柔,为她的孩子想好一切后路,却不留分毫给哀家?”   “为什么?为什么?”   太后想不明白,她将桌上的东西全部推了下去,瓷器碎裂的声音异常刺耳。   “为什么!”太后哭喊着,“为什么哀家十月怀胎剩下来的亲生骨肉要去帮一个外人!”   她想不明白。   想不明白。   很快,在灵堂里的皇后也知晓了皇帝的死讯,她看着太子的棺椁,冷笑出声,却又低声啜泣。   报应啊,一切都是报应啊。   先帝遗诏的消息从皇宫里传到宫外,传到西南的起义军中,起义军中有人写了一面旗,上面写着——正国道。   三皇子知道后,沉着脸来回踱步,没想到这个最不可能的可能成了真,他秘密招来一个将士,下达命令。   不同于三皇子的心情,他手下的一个将士沈杨的长兄沈振,现在心情很复杂,他在军营里的地位也很微妙。   彬王是他弟弟的夫君,可他却待在与之对立的三皇子手下,即使三皇子没说什么,但却几乎把他和他手底下的兵放在一旁,丝毫没有再用的意思,沈振心里不好受。   他闷头喝了一壶酒,起身晃晃悠悠的去放水,现在是深夜,沈振走起路跌跌撞撞。   走到角落里准备解开腰带的时候忽然听到一阵窃窃私语。   “三皇子真的这么吩咐吗?”   “当真,现在李校尉已经带着兵离开京城,此行就是去边城!”   “边城?三皇子这么笃定彬王妃在边城?”   听到彬王妃三个字,沈振醉意瞬间散了,重新系好腰带,凝神去听。   “如今皇宫里找不到彬王妃的踪影,三皇子猜测彬王妃极有可能在边城。”   “没想到三皇子这么心狠手辣,就算死也要拉人陪葬。”   说话的人唏嘘不已,和同伴先后离开。   过了一会,一个身影也悄然离开,刚才说话的两人从阴影处走出来,对视一眼便分开了。   次日清晨,消息便到了祁衍的桌上。   底下的人都在等着祁衍说话下达命令,祁衍将信纸折好放进袖子,再抬头,眼神好似宝剑出鞘、锋芒毕露。   此时,得到三皇子命令,带兵悄然离开京城的李校尉忽然遭人阻截。   当看清阻截的人是谁的时候,李校尉只是惊讶了一瞬,而后露出讥讽的笑。   “沈振,你果然会背叛三皇子。”   来人,正是一路带兵疾行的沈振,他握着剑,面色沉凝。   沈杨是他的弟弟,他决不允许有人伤害。 第159章 平定(3)   从京城到边城,沿途的树木逐渐稀疏,扑面而来的黄沙,枯树零零散散远远点缀在这片贫瘠的土壤之上。   马车从石子上碾过,颠簸晃醒了马车上小憩的沈杨,他掀开车帘往外看,寒风裹挟沙石,路边的枯草被吹走,将干裂的土壤裸露出来。   往前看,黄沙和天混为一色,隐约有人影浮现,那些是衣衫褴褛、饱经沧桑的逃难人。   世人皆知南方水患和瘟疫,遗忘了北方的旱灾,他们步履蹒跚从自己的家乡走出来,或许会死在路上,腐烂的身躯被野兽飞鹰啄食,或许会找到新家园,安居乐业。   但是现在他们什么都不知道,带着家人村民,枯燥的走在路上、双目浑浊。   逃难的流民站在路边,拉着自己的孩子看着从自己身旁经过的马车,粗糙的脸上,泛白的嘴唇在风中张合,双眼深陷注视着马车从自己身边经过,没有片刻停留。   人群里传来窃窃私语,又往前一段距离,他们发现路边有一个包袱,打开一看,包袱里面有装了水的水囊和干粮,难民一通哄抢,一个妇人抢到一些干粮和水,急切的捧到自己孩子跟前。   包袱里的东西被抢的一干二净,连包袱皮都被一个老妇人揣在身上,继续往前走,他们会听到京城的变动,还有南方的起义,世道动荡,百姓就像无根的浮萍、漫天的沙石。   地上还有一些干涸的水渍,慢慢地在风中干涸。   难民们的身影逐渐淡去,如心从外面走进马车里告知沈杨。   这已经是他们路过的第五批难民,一开始沈杨让马车停下分发一些干粮和水,但是人饿极了会发疯,好在有倚风稳住形式,可沈杨的衣袖却被狠狠撕裂,再看去,那些难民眼神凶蛮,满眼对他们的恨意,好似就是他们让其沦落至此。   再之后,沈杨不再让马车停下,远远看见难民,让人放下装有干粮和水的包袱。   距离边城越近,黄沙愈发弥漫。   经历一个月的路程,沈杨终于抵达边城,迎接的是一个中年男人,闻将军身边的副将,他矗立在城门口,神情坚毅,却又眉头微皱。   马车距离城门越来越近,随后缓缓停下,副将上前,看见马车上走下来的是一个文弱的少年,仿佛一阵风就能将其吹走,副将的眉头皱的更紧了。   如心搀扶愈发虚弱的王妃走下马车,副将抱拳道:   “末将恭迎王妃平安抵达边城。”   沈杨一下马车就被迎面吹来的黄沙呛到,咳嗽几声,眼尾泛红,脸色更加苍白了。   这引得副将眉头紧皱,眼里隐约透露出几分不屑。   副将带着‘娇弱’的王妃进了城,城内建筑均透露着和黄沙一般的颜色,城里的百姓面色枯黄走在街道上,对进城的一行细皮嫩肉的人投以好奇的目光。   沈杨去见了闻老将军,老将军住在城内的将军府,虽是将军府,却不比其他百姓的院门大多少,只是墙要更高一些。   闻老将军坐在院子里的石凳上,背部微微佝偻,等到人走近才听到脚步声,侧头看去,瞧见一个俊秀的少年作揖道:   “后辈沈杨拜见将军。”   老将军伸手将人扶起,挥退在场的其他人,随后让沈杨坐下给他倒了一杯茶。   茶水的颜色微微泛黄,茶梗在里面沉浮。   “陈吏跟了我二十年,性子急了些,冒犯了你。”活了这么多年的老将军怎么会没看到副将眼里对沈杨的不屑和鄙夷。   沈杨捧着茶杯,指腹摩挲茶杯壁,“老将军多虑了,陈将军并未怠慢于我。”   老将军也不多言,看着他,语调慢慢。   “你是个好孩子,很有才华,写的信我都看了,只可惜,现在不是时候。”   那是沈杨进宫参加寿宴之前写的信,里面记载了沈杨能够想起对于农耕的改革方法和耕具,对于农耕时代,这些太重要。   但是现在,他们没有时间去将之付诸现实。   老将军也知道,光是才华已经不足以形容眼前的人,可惜的事他无缘看见。   沈杨摇摇头,他受之有愧,那些都是数千年人民凝聚的智慧,他有幸活在未来,最后将其带到这里。   二人沉默的喝着茶,沈杨注视老将军许久,最后放下茶杯,斟酌说道:   “姜神医跟随晚辈一起来到边城,可否请姜神医为将军把把脉?”   老将军闻言楞了一下,“长行向我提起过,你是一个医者,看来此言不虚。”   “将军谬赞了,晚辈只是略知一二。”   老将军笑了一下,只是这笑放在严肃的外表上,倒让人有些害怕,沈杨眼神坦然的注视着老将军。   “我还有多少活头,自己心知肚明。”   沈杨抿起嘴唇,或许不止老将军心知肚明,祁衍也明白,所以才迫切的希望他来看看。   就在这时,有个士官进来向老将军汇报。   “先帝遗诏已经传到南方,由十三皇子祁襄带领的起义军正在赶赴京城。”   老将军点点头,士官退下后,老将军对沈杨说:   “想必再过两个月,你又要回京城去了,来回奔波就为了看我这个老头子一眼。”   “能够见到将军,这是晚辈的荣幸。”   老将军看着沈杨的目光很是和蔼,仿佛在透着他看见自己意气风发的外孙。   “西南的鞑靼已经退走,被戏耍一通,恐怕会来找我这个老头子撒气,不过有我在一天,他们就不敢攻城。”   沈杨仿佛意识到什么,他看到老将军眼中似有若无的遗憾。   “我死后,秘不发丧,等到一切尘埃落定。”   这句话,老将军说的很平静,沈杨心里堵得很,握紧手中的茶杯。   秋天的边城比京城冷,寒风刺骨,夹杂着黄沙。   远在京城郊外,沈家长子沈振用布随意包扎自己胳膊上的伤口,牙齿咬紧布条,他手底下的兵正在打扫场地,有个手下前来汇报——   李校尉不同于三皇子,他尤为小心谨慎,不仅让三皇子给自己多带了兵马,并且分三路赶赴边城,沈振只堵截到以李校尉为首的一批人马。   好在分成三路,李校尉的兵力对比沈振不足,但沈振和手下还是各有伤亡,他现在必须尽快找出余下的两队人马。   来不及休息,沈振带着人一路赶赴边城。 第160章 平定(4)   当初冬的第一片雪飘进皇宫,落在琉璃瓦上,宫门——开了。   白雪盖住地上的血渍,却盖不住浓烈的血腥味。   整齐划一的军靴踏足白雪,一层薄薄的雪变成脚底下的污泥。   长公主带兵迎来,注视为首的人良久。   ‘哐当’,她丢掉手里的剑,双膝重重磕在地上,额头贴在冰冷的地砖上。   “罪臣祁安,叩见吾皇。”   凛冽的风将京城的雪送去边城。   历经两月的夺位之争,最后以民心所向的彬王获得最后胜利结束。   消息传到边城的时候,边城的人已经穿上厚厚的冬衣,沈杨待在边城已有一月。   鞑靼在西南被戏耍一遍,屡屡在边城试探,但只要闻老将军还在,他们就不敢贸然进犯,可是冬日的寒冷显然也在考量鞑靼的底线。   人饿极,会发疯。   这些日子,因为迟迟不见闻老将军的身影,城门外的鞑靼开始时常过来试探,老将军手下的将士进出将军府的次数愈发频发。   沈杨呆在书房代替闻老将军处理军务的时间也越来越长,老将军手底下的将士都是在跟随将军驻守边城数十年的老人,面对沈杨这个年轻又文弱的男人,多有不屑之意,难免懈怠了。   可是沈杨不能有所怠慢,书房的烛火常常亮至深夜。   今夜也是如此,如心披着厚厚的冬衣送来热汤,进了书房前抖落身上的雪才推开门。   如心把热汤放在案桌上,嘴里吐出一口白气,看着伏案的王妃,低声劝道:   “王妃,夜深了,喝点热汤暖暖身子吧。”   沈杨适才抬起头,捏了捏眉心,询问起将军的近况。   闻老将军年事已高,即使有姜神医在侧,也拖不了多长时间。   如心说着话跺了两下脚,边城的冬天实在太冷了。   “将军很喜欢惠平郡主,昨天还念叨着想惠平郡主。”   何止是将军喜欢惠平郡主,惠平郡主也很喜欢老将军,因为老将军总是会给她一些木刻的新鲜玩意。   沈杨捧着热汤喝了一口,稍微缓解了身躯的冰冷,瓷碗里的热汤捂热了手指。   “惠平还在病中,别让她跑过去,免得过了病气给将军。”   惠平郡主一直待在京城,来了边城有些水土不服,入冬后就直接受寒病倒了。   “奴婢知晓,不会让惠平郡主去见将军。”   沈杨点点头,起身准备出门,如心忙从一旁取下斗篷给王妃披上。   斗篷外边是绣着云纹的苏锦,内里是雪白的貂绒,领口也是一圈貂绒。   烛光下,分不清是沈杨的脸白一些,还是貂绒更白一些。   出了书房,沈杨没有回自己的院子休息,而是往将军的院子走去。   边城夜晚的风很大,和着雪,刺骨的寒凉,沈杨想起汇报上来边城最近一月冻死了五人,晚风中,沈杨眉头紧蹙。   照顾将军的下人正打着盹,忽然一阵寒风扑面而来,直接将人冷醒,睁眼一看,竟然是彬王妃,不过下人并未太过惊讶,这个月以来,彬王妃时常来探望将军。   进了屋子有火炉,如心怕落在王妃斗篷上的雪化了,赶紧将雪轻轻扫了下来。   “将军今天还好吗?”   沈杨目光瞥向一旁的厚厚垂帘,里面已经熄了灯,病重的老人嗜睡的很,熬不住。   “将军今天吃了药后,陈将军来探望,说了一会话就睡下了。”   陈将军是一个月前迎接沈杨,闻老将军身边的副将。   沈杨听完点点头,侧头,厚厚垂帘后面,曾经镇守边疆的英雄已经迟暮,百病缠身,只能缠绵病榻。   垂帘后传来动静,下人赶紧进去查看,沈杨在外面站了一会就要离开。   正要开门的时候,下人掀开帘子叫住了他。   “王妃,将军有话和你说。”   沈杨停下脚步,转道往里走去。   垂帘之后是充斥鼻腔的药味和濒临死亡的气息。   昏黄的烛光,床榻上一只苍老的手垂下,手指微微弯曲。   “你来了。”   老将军开口,气息微薄,双目浑浊,他手掌撑起,想要坐起来,沈杨连忙将人搀扶坐起,在后背垫好枕头。   沈杨扭头吩咐外面的下人去叫姜神医过来,老将军没有阻拦,看着沈杨沉稳的样子,抓着他的手交代。   “我的时间不多了,你不用再顾忌,陈吏当了我二十年的副将,他是个可信之人,我走之后,他可替我镇守边疆。”   老将军的手上满是茧子,粗糙的很,沈杨点头应了。   “您放心,不会有事的,王爷马上就要登基了,将军您一定可以看到。”   老将军靠着柔软的枕头,眼睛逐渐浑浊,他想起自己的一生。   从一开始的一个小兵,到被先帝看上,一步步当上将军,又想起自己唯一的女儿还有女儿的孩子,自己的外孙。   晃晃悠悠一辈子,戎马一生、刀光剑影,最后陪在自己身边的竟然是只相处了一个月的人——外孙的妻子。   老将军慢慢闭上眼,他觉得有些累了,仿佛回到年轻时骑马在战场上厮杀的时候,恍惚间又听到女儿降生时震耳欲聋的啼哭。   他听不清了,只感觉有人握着自己的手,久久没有松开。   边城又下了一场大雪,地上、屋檐都积了厚厚一层,一脚踩上去,能听到‘吱呀吱呀’的声音。   御史大夫已经在御书房外站了很久,御前太监送来暖手炉,被问及御书房内的时候,御前太监的表情有些不太好。   不一会,御史大夫就看见几个同僚脸色灰白的从御书房里出来,见到自己抱了一下拳就匆匆离开。   御前太监也跟着出来,抬手请御史大夫进去。   御书房内很暖和,可御史大夫感觉自己的手脚暖不过来。   坐在御案后的男人面色平静无波,但御史大夫却不敢抬头直面圣颜,面前的男人已经不再是曾经备受欺凌的王爷,而是万里疆土的主人。   ——不再受任何人的控制:真正的皇帝。   御前太监将皇帝写好的圣旨送到御史大夫手上,后者打开一看,里面是关于彬王妃封后的事宜,御史大夫猛地抬头,触及皇帝目光时急忙低下头。   他早该明白的。   从祁衍放开西南,又在之后重新夺回城池,不仅戏弄震慑了鞑靼,更是将大虞境内动荡的消息死死锁住不让鞑靼看出丝毫破绽那一刻起,御史大夫就明白。   祁衍不是先帝也不是那个死去的皇帝,他要做的事,一定会做的滴水不漏,能把前朝后宫和鞑靼玩弄于手掌。   圣旨上,从吴将军夫人宴会救人到皖南水患瘟疫,到最后提出土地和耕具改革,一切功劳都被安在此时还不知所踪的彬王妃身上。   其实御史大夫在看完沈杨送来的信上内容的时候,他很欣赏这个极具才华的年轻人,若有可能,他想让沈杨脱离彬王妃的身份,入朝为官。   可惜。   可惜,咬住猎物的豺狼,不会轻易松开利齿。   就在这时,御前太监的一声咳嗽唤回御史大夫飘远的神思,抬头,御案后的男人撩起眼皮淡淡的看了自己一眼,御史大夫顿时脊背生寒,他将圣旨重新放回御前太监的手里。   他该说什么?劝?先前离开脸色灰白的同僚,他们不会没有劝过,还是以老自居,死谏?   毕竟一个男妃已是耻辱,如果出了男后……   御史大夫挺直的脊梁佝偻了,他无比清晰的明白,没有人可以动摇皇帝的想法,动摇的只有自己的官位。   能够在一夜之间掌控朝堂势力并有能力换洗官员的皇帝。   谁,又敢惹怒?   他不是念旧情的先帝,亦不是无能的上任皇帝。   “皇上,彬王妃现不知所踪,此事不如延后再议?”   御史大夫小心翼翼的提出意见,花白的头发又白了几分。   “朕的皇后只有一个,无论生死。”   轻飘飘的语气落在御史大夫心头逾越千金重,几乎压地他喘不过气。   从御书房出来,御史大夫发现冬日里自己手心和背上都是汗,御前太监看他的眼神和先前几个同僚的眼神一模一样。   御史大夫没有立刻出宫,而是去看望自己已经是太妃的女儿。   淑贤皇太妃知道自己父亲来看自己的时候,从寝宫出来到前殿。   “父亲。”   御史大夫握住女儿的手,心里稍稍安稳。   屏退宫人后,御史大夫告诉女儿,待到皇上登基大典后,自己就要告老还乡。   淑贤皇太妃惊讶追问,御史大夫没答,只是一再叮嘱道:   “无论我在不在京城,只要你安稳的守着十三皇子,不要动任何其他心思,秦家就不会倒!”   御史大夫的语气严肃,皇太妃点头表示自己知晓了,御史大夫松了一口气,最后叮嘱道:   “若有机会,可以和彬王妃多走动。”   无论是生是死,他都是未来的皇后。   彬王妃?皇太妃目光流露出几分不解。   彬王妃此时还不知所踪,为什么父亲要提起他。   御史大夫没有多言,告诫完女儿后就离开了,皇太妃目送父亲离开。 第161章 平定(5)   边城。   沈杨从外面回来时,手和脸都冻红了。   因为有沈杨安排的火炕和流民所,今年比往年好了太多,下面的士官汇报的时候都带了几分喜意,这个寒冬,总算可以较为安稳的度过了。   可随着天气越来越冷,外面的鞑靼动作愈发频发,隐约有进犯的举动。   如心看见王妃回来,立即就将揣在怀里的暖手炉塞进王妃手里,照例请来姜神医给沈杨诊脉。   姜神医来的时候,胡子上还挂着不少雪,接过如心递过来的暖手炉,等到手不再冰冷才给沈杨诊脉。   诊脉的过程中,裹得严严实实的惠平郡主过来了。   “皇婶。”惠平郡主走到沈杨旁边,一双圆圆的杏眼直往姜神医身上瞧,似乎有些警惕,害怕姜神医。   等到姜神医放开沈杨的手,惠平郡主才松了一口气,看见姜神医走到旁边写药方,小心翼翼的拽着沈杨的衣袖问道:   “皇婶,你病了吗?”   沈杨笑着揉了揉她的脑袋,“已经好了,不用担心。”   惠平郡主脸都皱了起来,小声和沈杨说着姜神医的坏话。   “这个老爷爷好坏,总让给穗穗喝苦苦的药,皇婶也要喝吗?”   姜神医耳尖听到了,转头说道:   “人病了就该喝药,良药苦口。”   惠平郡主不开心了,瞪了姜神医一眼然后钻进沈杨怀里。   就在这时,有士官前来通报,有紧急军务要处理,沈杨刚回来没多久又要出去,惠平郡主跟在沈杨后面走了两步,问道:   “皇婶,穗穗可以去看外祖父吗?穗穗的病已经好了,外祖父答应给穗穗刻一只蝴蝶。”   惠平郡主口中的外祖父是闻老将军。   沈杨脚步微顿,偏头回道:   “外祖父已经走了。”   “不会再回来了吗?就像岚夕一样吗?”   沈杨回头望去,对比在京城时,惠平郡主瘦了很多,下巴尖尖的,她变了许多。   姜神医沉默的站在一旁。   所有人都变了。   “是,不会再回来了。”   沈杨裹紧斗篷匆匆离开,不敢再去看惠平郡主的眼睛,害怕压抑的情绪决堤。   来到军营,沈杨还未进门就听到里面传出的争吵声,退后一步直接让跟在身边的倚风踹开大门。   ‘碰!——’,一声巨响伴随着灰屑,沈杨走进去,慢慢走到主位上坐下,看着下面面面相觑的将领们,抬手道:   “诸位怎么不说了?”   屋外凛冽刺骨的寒风吹了进来,吹灭了炭火。   “彬王妃这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沈杨目光瞥向说话的将领,“本王妃倒是想问问诸位是什么意思。”   坐在左边的一个将领忽然拍案而起,“你一届文人,有何资格和能力来干预我们军营的事!”   他们早就对眼前的人不满了,文文弱弱、细皮嫩肉,仗着有闻将军撑腰和彬王妃的身份对他们呼来喝去。   “王校尉!”陈吏陈副将脸色沉凝,呵斥道:“坐下!”   站起的王校尉十分不满的在陈副将的目光下又坐了下去。   沈杨环视下首众人,他们的眼神满是对自己的不屑和鄙夷,沈杨站起身,俯视他们,眼神冰冷。   “我有何资格?闻将军把边城所有事宜都交托于我手,我没有资格,那么,诸位谁有?”   下面无人吭声。   沈杨冷笑一声,“闻将军镇守边疆数十年,威慑鞑靼数十年,如今闻将军不过一月有余未曾露面,你们就怕了,大虞就养了你们这群酒囊饭袋吗?!”   “你!”有性子急的将士就要站起和沈杨对峙,但很快他不敢动了。   倚风手中的剑正架在他的脖子上。   其实沈杨知道,他们不是怕,而是闻将军的离开让军心不稳,可是现在大虞局势不稳,谁都不能退!   “我说错了吗?大虞养你们,是为了保卫边疆、保卫大虞子民,你们作为军人、作为将领,现在做到哪一点?”   沈杨言辞讥讽,字字戳在场众人心肺,气得他们双目喷火。   唯有陈副将嘴唇紧抿,忽然他听到彬王妃喊自己的名字。   “陈吏!”   陈副将猛地抬头。   “你是闻将军最倚重的副将,你能不能挡住鞑靼!”   陈副将倏然起身,目光灼灼,眼里再无之前对沈杨的不屑和鄙夷。   “唯死而已!”   字字铿锵。   刹那间,整个屋子再无其他声响,只有外面凛冽寒风吹进的呼啸声。   大雪覆盖的黄土之上,箭矢、号角声、刀剑相撞的声音还有马匹的嘶鸣。   鲜血撒在白雪上,片刻后又被大雪覆盖。   陈吏半边脸被血浸染,狠狠咽下嘴里溢出的血腥。   鞑靼这次进攻异常凶猛,像是要将新仇旧恨一起宣泄。   战场上的厮杀同样影响到城内,沈杨已经连续三天不眠不休和姜神医医治受伤的士兵,他为一个士兵包扎好伤口站起,忽然一阵强烈的眩晕让他踉跄两步跌倒在地。   与此同时,在鞑靼进犯的第十天,接到密旨前来迎接沈杨回京的十三皇子祁襄迎面撞上,带着人马的沈振。   两队人马对彼此都十分警惕,可在得知鞑靼进犯边城后,不约而同放下隔阂一起赶赴边城。   最后在鞑靼进犯边城的第十天抵达,正好是沈杨昏迷的第二天。   陈副将面对鞑靼时骁勇无比,用兵比闻将军要激进,打得和闻将军交手数十年的鞑靼措手不及,而援兵的到来,更让鞑靼生了退意。   暂时打退鞑靼后,祁襄和沈振迫不及待的前去见沈杨,但都被挡在了门外。   这个时候他们才知道,沈杨因为劳累过度,已经昏迷了两天。   床榻上,沈杨安静的躺在上面,他的唇色很淡,显得人格外虚弱,让人不知道那是睡着了,还是已经离开这个世界。   门外是压着声音的吵吵嚷嚷,门内,沈杨神情平和的躺在床榻上,仿佛在做一场梦。   梦里,沈杨回到熟悉的镇子,走在街道上,路边店铺里的人和他热情的打着招呼。   他走在回家的路上,正准备推开院子的门时,隔壁阿姨叫住了他。   “羊羊啊。”沈杨已经记不太清阿姨的样子,梦里也是模糊的一团,可声音却很熟悉。   “姜医生最近有空吗?阿姨有个亲戚想请姜医生瞧瞧。”   沈杨楞在原地,是啊,他怎么忘了。   爷爷姓姜。 第162章 登基   沈杨回京的时候已经是隆冬,地上厚厚的积雪,闻将军已经在三天前被安葬。   惠平郡主和姜神医站在城楼上目送沈杨离开,沈杨掀开车帘回头望去,惠平郡主的身份现在暂时不能回京城,而那些伤残的士兵需要姜神医,他必须留下来善后。   雪后的晴天依旧带着寒意,车轮碾过雪地发出‘吱呀’的声音,高高的城墙逐渐淡去,沈杨嘴唇张合。   再见,爷爷。   这一次是真的道别。   城墙上的姜神医本来已经转身,似有所察回头,车队已经化作一抹淡影,突如其来的悲伤灌满心肺,姜神医在其他人的搀扶下了城墙。   沈杨五岁的时候生了一场大病,爷爷用了很多方法都没有让沈杨有所好转,直到一个道士前来。   这是命定的劫,沈杨病好后,总能发现爷爷看着自己的眼神里是沈杨读不懂的悲伤和无奈,有一次晚上,沈杨看见爷爷一下又一下抚摸玉牌。   后来学医,爷爷也总是百般阻挠,只可惜拗不过沈杨,爷爷时常会对着沈杨说:   “你不该叫这个名字……”   可是在沈杨问为什么的时候,爷爷又左顾而言他。   那个时候,沈杨不懂,现在,明白了。   “皇婶。”十三皇子祁襄骑着马靠近马车,看见沈杨掀开车帘,皱眉问道:“皇婶,你真的要带他一起去见皇叔吗?”   祁襄话里的他所指的是沈杨的大哥:沈振。   沈杨顺着祁襄的视线望去,大哥带着人马缀在车队的最后。   “既然三皇子已经败了,有兵马依附皇上有何不可?”   祁襄撇嘴道:“在皖南的时候他还为难、威胁皇婶,丝毫没有兄弟情谊,皇婶你可别被骗了。”   “他要效劳的是皇上,不是我。”   听到这话,祁襄也不再多言,骑着马绕开,时不时抛了几个白眼往后,这个沈振,他看着就烦。   缀在车队后面的沈振丝毫没在意,旁边的手下为其不平。   “明明我们帮了彬王妃这么多,为什么一个死掉昏君的儿子反而和彬王妃走得更近?”   沈振呵斥道:“不要再说这样的话。”   手下更加不满了,沈振为了追击残留的余兵,几乎一个月都没有好好休息,身上还负伤,可祁襄做了什么?   沈振见手下还喋喋不休,气急之下扯开胸口的伤口,气血上涌剧烈咳嗽了几声。   忽然,马车停了下来,沈振看见弟弟下马车朝自己走来急忙拉住马匹,翻身下马。   “王妃。”   沈杨将一瓶伤药递给沈振,后者接过抬头望去。   “三皇子已经倒了,沈公子想如何?”   闻言,沈振低头不语,他也不知道,只想着护送弟弟回京,届时皇帝要杀要剐都毫无怨言。   寒风中似乎传来一声叹息,慢慢消融。   “沈将军弃暗投明,不辞辛苦千里迢迢援助边城,是大功,皇上会恩赏沈将军。”   话音落下,沈振僵硬着脖子,久久才应道:   “臣,谢过王妃。”话语间有些哽咽。   “起来吧,大哥。”   沈振从雪地里站起来,膝盖已经潮湿,沈杨垂下眼帘坐回马车上。   马车队再次行驶,祁襄又跑到沈杨车帘旁嘟囔。   “皇婶就是偏心。”   “那你要什么赏赐?”   一听这话,祁襄喜笑颜开,“我不求别的,皇婶你就让皇叔给我和娇娇赐婚吧。”   马车里,沈杨靠着马车内壁,眼帘微阖,“娇娇同意了吗?”   “还有什么不同意,娇娇可喜欢我了!”祁襄一脸自信。   “如果娇娇同意,我答应你。”   “谢谢皇婶!”   祁襄开心极了,已经在想自己和娇娇的婚礼是什么样了。   他嘟囔着,可沈杨已经听不太清了,只觉得累,闭上眼就要睡着。   一阵风吹来,沈杨打了个激灵没了睡意,掀开另一侧车帘,马车外阳光照在厚厚的雪地上,白雪有些消融。   等到雪化了,想必明年会是个丰年。   雪化了……   沈杨忽然意识到什么,想起祁衍对自己说的一句话。   树离不开水。   ——所以,我愿朝你奔赴而来。   曾经在这个世界无法扎根的杨树,有了陪伴自己的川流。   这是祁衍对沈杨的告白。   时至今日,沈杨才明白这句话的意思。   沈杨怔怔望着外面的雪地,忽然笑了起来,笑着笑着,眼中却溢出泪。   京城。   彬王妃即将回京的消息传遍大街小巷,连天牢里的犯人也在这冬日里得到一条保暖的棉被。   长公主倚墙坐着,她的境遇比其他犯人要好,没有镣铐,甚至还有火炉取暖。   ‘哐当’一声,镣铐撞击铁栏的声音尤为刺耳,长公主闭上眼背过身去,身后传来太后癫狂的声音。   “祁安!你的弟弟死了!你杀了你的弟弟却被祁衍丢进大牢!祁安,你到底想做什么?你说啊!”   长公主不想听太后日复一日的牢骚,闭上眼充耳不闻。   沈杨回京的具体时间没有让任何人知晓,但城门外迎接的人还是有不少,其中就有淑贤皇太妃,他们没瞧见皇帝,心里不由打了个突。   虽然沈杨是彬王妃,可并不意味着皇帝会让他坐上后位。   就在他们踟蹰之际,一匹马跃过迎接的人群,斗篷在空中飞扬,一些官员惊呼是谁这么大胆,可是淑贤皇太妃看着那个乘马离去的身影,立即意识到——那是皇帝。   连一时半刻都等不及的皇帝。   还未靠近京城,沈杨坐在马车里就听到一阵急促的马蹄声,马车随之停下,沈杨心有所感掀开车帘走出马车。   猎猎风声卷起宽大的斗篷,一如分别时,祁衍来接自己的皇后。   沈杨站在马车的车辕上,待到祁衍乘马靠近一跃而去,被牢牢锁在温暖的怀中,头顶是略带急促的呼吸声,侧耳能听到胸膛中震耳欲聋的心跳。   那心跳和着自己的,几乎要跳出胸膛。   守在城门口的一众官员和淑贤皇太妃看见皇帝骑马抱着一人回来。   斗篷领口的白色貂绒遮盖皇帝怀中人的脸,斗篷内里的白色貂绒和皇帝玄色斗篷混杂在一起,又让人感觉浑然一体。   淑贤皇太妃远远看着,没想到彬王妃真的活着回来了。   彬王妃安全回到京城的消息传进天牢,太后再次变得癫狂,咒骂祁衍和沈杨,最后连着自己的女儿:长公主祁安,也一起咒骂。   长公主不想听,低下头,佝偻着身子,一瞬间仿佛苍老了许多。   忽然,牢房外面的廊道传来脚步声,长公主一时没回头,但听到太后拍打牢房大门和愈发响亮的咒骂声后,她猛地回头,看见熟悉的人。   “郡主一切安好。”那人轻声对她说着。   长公主狼狈的上前抓住铁栏,颤抖的说道:“你真的还活着……”   沈杨点点头,“长公主,我回来了,惠平现在在边城,再过一段时间,我让他接惠平回来。”   只是再回来的惠平郡主,不会再是明面上的惠平郡主。   “你们平安就好。”   ‘碰碰!’太后用镣铐用力撞击铁栏。   “沈杨!你为什么还活着!”   长公主和沈杨都没有理会她。   “你真的要待在天牢吗?”   长公主看见沈杨无恙,惠平郡主安好,心里也没了其他遗憾,笑道:   “那是我的母亲和弟弟,无论是阴曹地府还是十八层地狱,我总要陪着。”   沈杨垂下眼帘,他明白,这是长公主自己的选择。   从天牢离开的途中,沈杨还看见皇后,她看见沈杨很激动,殷切哀求道:   “彬王妃,要杀要剐冲着我来就好,可以放过我的孩子吗?求求你……”   皇后从铁栏里伸出手想要去抓沈杨的手臂,沈杨躲开她的目光。   “抱歉。”   说完,沈杨匆匆离开,不敢再去看皇后黯淡无光、绝望的眼神。   同样关在天牢里的三皇子和丞相依旧傲骨铮铮,不肯低头。   从天牢出来,沈杨看见许久不见的如弦,当初祁衍和他分别的时候带走了如弦。   “王妃。”沉稳的如弦此刻脸上浮现出明显的喜色。   一旁的如心打断道:“姐姐,你怎么还叫王妃啊,应该叫皇后了。”说完就向沈杨邀功,“王妃你说对不对?”   如弦无奈的打了一下自己妹妹的脑袋跟在沈杨身后,如心被打了一下,满脸疑惑,自己没说错啊。   祁衍之所以带走如弦是因为一个人——盈袖。   她背叛了沈杨,长公主并不清楚这件事,等到后来去找,盈袖不知逃到哪里去了,可是皇宫不是那么好出的,如弦带着宫人搜遍了皇宫,最后在浣衣房找到了她。   王妃心软,如弦就是代替王妃来抹掉这个隐患。   如弦没有细说盈袖的下场,但沈杨大概也猜到了。   “茹妃的两个皇子现在都被幽禁在皇宫里,不过茹妃为了给七皇子断后,已经死在三皇子手下。”   大概了解了最近的情况,沈杨被安排进乾坤宫,这里向来是皇帝的栖所,但今天,沈杨住进了这里。   如弦让王妃好好休息,还有五天就是王爷的登基大典,说完就拽着自己妹妹如心离开了。   舟车劳顿后,沈杨感觉到疲惫,躺在榻上就睡下了。   半梦半醒之间,他感觉有人脱去自己的外袍和鞋袜,可他累得睁不开眼。   怀中的温度和气息都那么熟悉,沈杨沉沉睡去。   再次醒来已经是次日清晨,祁衍已经穿戴整齐坐在床沿,看见他醒了就放下手里的奏折。   “不再睡一会吗?待会我让如弦传早膳。”   手指穿过顺滑的黑发,从发根至发尾。   “睡得有些饿了,该起来了。”   沈杨撑起身体半坐起,黑发散落,滑下肩头。   “我来为你束发。”   祁衍说着便起身,听到沈杨应了声好,俯身亲吻他的额头。   窗外的晨曦钻进屋内,掉进铜镜里,映照出镜中的少年。   曾经贵为王爷的祁衍自然不会束发,几次扯得沈杨皱眉,好不容易束起,结果一看,歪了。   沈杨看着铜镜里的自己,笑出声。   祁衍也不觉得窘迫,俯身揽住他。   “以后,我帮你束发,好不好?”   沈杨望着铜镜里的两人,眼神有些恍惚,还没来得及应声,外面就传来太监的声音,该上早朝了。   目送祁衍离开,沈杨眨眨眼,仰起头忍住将要落下的泪。   皇帝要做的事太多太多,时常沈杨睡下祁衍才回来,醒来后,又走了。   沈杨坐在椅子上有一搭没一搭听如弦说前朝的事。   闻将军被追封为候,祁襄如愿的得到和余娇娇的赐婚,不过他现在有了军职,要去西北履职。   太后和长公主将在一个月后午门问斩。   短短一年,发生了太多太多。   沈杨捧着手炉坐在椅子上昏昏欲睡,他忽然觉得好累,好想睡。   他听到如弦在说明天就是登基大典,然后就是封后大典,没有人可以动摇沈杨的皇后之位。   如弦说着说着,发现王妃已经睡着了,连忙唤来其他宫人将王妃扶回寝殿。   最近王妃似乎很嗜睡。   刚刚入夜,如弦让宫人把已经凉了的午膳撤下去,如心进来问道:   “王妃还没醒吗?”   如弦点点头。   “最近王妃真嗜睡,要不要找太医看看?”   如弦准备再等等,忽然听到寝殿里面传来声响,进去后,只看见王妃眉头紧皱,额头渗出薄汗,嘴里不断念着王爷的名字,如弦出来让宫人赶紧去请皇上。   寝殿里的呓语愈发频繁,直到一只还带着寒意的手抱住床上的沈杨,呓语才慢慢歇了。   祁衍为沈杨擦去额角的薄汗,慢慢喘匀匆匆跑来的呼吸。   沈杨靠在祁衍怀里,右手无意识的攥紧祁衍的衣角。   次日天拂晓,祁衍要去准备登基大典,可是怀中的人依旧未醒,小心放下怀中的人,轻轻活动了一下被枕了一晚的手臂。   刚要离开,祁衍感觉到阻力,回头一看,是沈杨拽住了自己的衣角,他见沈杨还在酣睡,外头的如弦在小声催促,于是脱下外袍放在床边。   祁衍出来后,如弦看见少了一件外袍的王爷有些愣神,但已经来不及多想,祁衍离开前对如弦说:   “皇后还在歇息,别吵醒了。”   如弦立即应声,等到祁衍离开,她看着遮挡视线的垂帘,想了想还是没有掀开。   寝殿内,正在安睡的沈杨呼吸愈发薄弱,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攥紧残留祁衍气息的衣袖,眼角有泪滑过,没入鬓发。   皇宫内喜气洋洋又分外肃穆,登基大典在日上东山后正式开始。   身着龙袍的祁衍一步步走向龙椅,接过玉玺。   身后百官俯首高呼。   “吾皇万岁,万万岁!”   就在此时,一个宫人冒失的闯进宫殿,不等侍卫上前,宫人抬头含泪高喊。   “皇上,皇后薨逝了!”   ‘碰’,是玉玺掉下滚下的声音。   千里之外的边城,姜神医写着药方,眼前却逐渐模糊,滚烫的液体滴在自己的手背上,悲伤溢满腔。   “羊羊……我的孩子……” 第163章 结局   “中南路到了,请乘客依次下车,下一站:第三医院。”   公交车的声音唤醒走神的沈杨,上班高峰期的公交车上人挤人,沈杨看到一个年轻妈妈抱着自己的女儿艰难的站在公交车内。   沈杨站起身让年轻妈妈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年轻妈妈坐下后抬头感谢,看见沈杨的样子却楞了一下。   年轻妈妈怀里的小女孩坐在妈妈腿上,背着一个小书包,从妈妈怀里探出一个头,年轻妈妈回过神让自己女儿说谢谢。   “谢谢。”小女孩的声音软软甜甜。   沈杨笑了笑,伸手捏捏小女孩柔软的脸颊。   “不客气。”   下一站很快就到了,沈杨穿过人群走下公交,年轻妈妈扭头通过车窗看见沈杨正好朝自己看来,笑着和自己挥手,不知为何,年轻妈妈忽然觉得很难过。   怀中的女儿伸出小手放在她的脸上,疑惑又担心的问道:   “妈妈,你怎么哭了?”   年轻妈妈摇摇头,抱着女儿默默流泪。   公交车慢慢驶远,沈杨看着公交车消失在自己视线里。   也许以后再也见不到了,赵姨娘——他曾经的母亲。   沈杨朝第三医院走去,走到医院大门口的时候被一个小女孩撞到,他搀扶起跌倒的小女孩,身后传来另一个小孩的声音。   “祁穗穗!你别跑!”   沈杨搀扶起的小女孩祁穗穗抬头看见沈杨的样子,顿时红了脸,将自己堂哥的威胁抛在耳后。   “谢谢哥哥,哥哥你真好看。”   闻言,沈杨揉了揉小女孩的脑袋,后面赶来的人抓住祁穗穗的手腕。   “被我逮到了吧!看你往哪跑!是不是又想让我被骂?”   祁穗穗还没和眼前的好看哥哥说上话,被这么一拽,生气了。   “祁襄!你好烦!放开我!我知道怎么走去看舅舅。”   祁穗穗甩着手想挣开祁襄,可是她一个小学生的力气怎么比得过已经是初中的祁襄,祁穗穗气得不行,看见跟在祁襄后面的人,赶紧喊。   “娇娇姐姐,快让他放开我!”   被喊到的余娇娇怯怯的站在一边,见祁穗穗哀求自己,上前小声和祁襄说:   “祁襄,你放开穗穗好不好?你拽疼她了。”   祁襄瞪着眼看了看祁穗穗又看了看余娇娇,气鼓鼓的放开祁穗穗。   祁穗穗被放开后,开心的看向一旁。   “好看哥哥,谢谢你扶起我。”   祁襄也顺着她的目光看去,看见沈杨的模样时,不由自主的收敛了自己的放肆,很是乖巧的说道:“谢谢你扶起穗穗。”   “不客气。”   沈杨和三人道别后进了医院,三个小孩目送沈杨离开。   通过导师介绍,沈杨今天来这里探望一个特殊病例,走到导巡台,值班的护士正在忙,埋头填写着资料。   “你好,请问住院部往哪走?”   忙碌的护士抬头看了沈杨一眼,抬手指了一个方向。   “谢谢。”   沈杨走后,换班的护士走了过来,换班护士胸前铭牌上写着自己的名字——柳如心,她拍了拍导巡台护士的肩膀。   “姐姐,换班了。”   埋头整理东西的护士听到后抬头,胸前的铭牌写着‘柳如弦’,她放下笔转了转脖子,妹妹柳如心和她聊起一些事。   “住院部里的那个保镖真的吓人,人高马大还戴着墨镜,昨晚我去查房,他闷不吭声的,我被吓了一跳,他好像叫什么……易风。”   柳如弦点点头,忽然想起什么,扭头朝住院部的方向看去,但已经看不见人影,刚才是有人和自己说话吗?声音好熟悉。   第三医院的住院部比较老旧,墙上的皮脱落,露出里面红色的砖,被墙头垂下的植被虚掩着。   住院部有一个阳光充沛花园,沈杨走在走廊上,阳光穿过身边的一扇扇窗户,照在靠墙的木质长椅上,长椅也很老旧,漆面基本都被磨损,满是斑驳岁月的痕迹。   走廊很安静,第三医院的住院部快搬了,里面的病人基本上都搬去了新院区,老院区的病人少之又少,沈杨能听到自己的脚步声和呼吸声。   ‘呼——呼——’一下,又一下。   远远的,沈杨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在花园的树下。   ‘噗通、噗通’,是心跳加速的声音。   沈杨加快了脚步,他踩着阳光追逐那道身影,心尖都在颤抖,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   耳边的风声和着心跳声,有些聒噪,   花园的入口处有一个人高马大穿着西装带着墨镜的保镖,看见一个陌生的少年神情怪异朝这边跑来,抬手准备拦住,可不知为何,他没有拦下这个可疑的少年,而是放任他从自己身边跑过去。   清晨的阳光微凉,穿过枝叶碎碎点点落在草地上。   当真的靠近时,沈杨却不敢再往前,他看着树下坐在轮椅上的男人,用力眨眨眼,阳光刺痛眼球,流出眼泪。   ‘哗哗’,有风吹过,一片树叶落在轮椅边。   轮椅上的男人安静的看着面前的少年,朝他伸出手。   沈杨嘴唇都在颤抖,眼前逐渐模糊,只有大片大片的光斑,他慢慢往前走。   “我好像来晚了。”   掌心相触,沈杨被对方掌心的温度烫到。   伸出的手紧紧握住那只冰凉颤抖的手。   零散的阳光落在交握的两只手上。   “你来的刚刚好。”   老旧住院部的走廊上有一台老式电视机,屏幕闪烁着,播报着早间新闻。   “……考古现场报道,现在挖掘的是来自大虞年间的皇陵,根据出土文物推测,墓主人是大虞皇朝的建章帝祁衍……”   画面闪烁着花点,主持人的声音断断续续仍在往下说。   “……现在我们可以看到皇陵出土的文物,一副元正皇后的画像。”   老旧电视的屏幕上,一副画像缓缓展现在眼前。   泛黄有些破损的画卷上是一个温雅的少年,手握一卷书籍,身如修竹,他微微侧着身子看过来,晨光微熹映入他的眼睛,好似琉璃一般。   画卷上少年的目光仿佛穿越千百年,安静的注视着千百年后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