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家重生后我走向人生巅峰》作者:小妖墨   文案:   有人出生在罗马,有人到死都一把烂牌。   谢云书前世过得憋屈死得遗憾。   重生回十七岁,谢云书摩拳擦掌誓言努力扭转自己的人生。   只是他愕然地发现,他重生在了罗马。   重生前谢爸是这样的,面朝黄土背朝天,蹲在家里的田埂上:儿子你要努力读书,不要再去学那些玩物丧志的东西,以后咱家就全靠你了!   重生后谢爸是这样的,大背头高定西装咬着雪茄豪气干云:儿子你想干什么尽管去做,做不好就回来继承亿万家产,爸爸给你一个小目标,每月花掉一个亿!   重生前谢妈是这样,粗布褂子黄白脸色,布满皱纹的眼角满是愁苦,她抹着眼泪哭天抢地:儿啊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你要是再不娶媳妇妈可就不活了!   重生后谢妈是这样的,大波浪斩男唇,微微一笑万种风情,她挎着谢云书的胳膊游走在酒会大厅:宝贝你看那个小明星帅不帅?妈打听过了他一场饭局八十万,咱们约一个?   小剧场1:   高二9班的人都知道,混世小魔王裴寂每天在学校只做三件事,打球,睡觉,玩谢云书。   这天早上他像以前一样把一叠卷子扔谢云书桌上:书呆子,赶快给我卷子写了!   谢云书:我不想写。   裴寂捋袖子:你找死是吧!   9班的人齐声欢呼,大家知道有好戏看了。   五秒后。   谢云书把卷子团着塞进哇哇叫的裴寂嘴里:以后我来学校就三件事,上课,运动,打裴寂。   小剧场2:   校草姚湛比别人晚开学了一个星期,这天刚回学校,就见谢云书和几个人堵在教室门口,姚湛表情厌恶:谢云书,你有完没完?离我滚远点!   高二9班的人都知道谢云书暗恋姚湛,齐声欢呼。   大家知道又有好戏看了。   谢云书上上下下打量姚湛:你谁啊?   小剧场3:   上一世本不该出现在高二9班的江行止却突然空降做了转学生,帅得惊天动地,拽得惨绝人寰,有钱得人神共愤。   高二9班的人齐刷刷看谢云书,大家知道又又有好戏看了。   小弟:云哥,这家伙比你还牛逼。   谢云书哼哼一笑:不过是一个病秧子加瞎子。   第一天,江行止躺在谢云书回家的路边,谢云书目不斜视走过去。   第二天,江行止躺在谢云书回家的路中央,谢云书从他脑袋上跨过去。   第三天,江行止躺在谢云书的家门口,谢云书从他头上踩……没踩实。   谢云书蹲下来:兄弟,你要在这块地头上当钉子户了咋滴?   重生前点背人穷百折不挠奈何一败涂地重生后狂霸酷拽人人都爱受   重生前体弱多病有心无力重生后表面高冷禁欲内心小剧场满天飞攻   口是心非霸总疯批攻&外冷内欲腹黑心机受   立意:重生过去、畅想未来、梦幻现实,再塑传奇人生!   内容标签:重生,甜文,爽文,校园   搜索关键字:主角:谢云书|配角:江行止,裴寂,姚湛|其它:重生,爽文   一句话简介:要发财也要恋爱! 第1章 重生 这个世界有两大送命题。   老化严重锈迹斑斑的施工电梯咣当咣当地爬上数百米的高空,呼呼猎风好像刀刃一样切割在脸上,谢云书连个反应都来不及,轿厢忽然失了重,呈自由落体之势直奔大地而去。   轰!   ……   短短的几十秒里谢云书的大脑一片空白,直到再度睁开眼睛。   热烈的阳光透过玻璃窗肆无忌惮地照射进瞳孔,谢云书下意识抬起手背遮挡了下……随着意识慢慢恢复,谢云书既意外,又庆幸,他从工地三十多层的施工电梯上掉下来,竟然还活着?而且身体竟然一点都没有痛苦?   这也太幸运了吧!以后谁再说他非酋他跟谁急。   “小书啊,小书!”一个熟悉的女人声音陡然从窗外传进来,“起来吃早饭了!今天妈妈带你去四姨家!”   妈妈?   谢云书猛然睁开眼睛!   入目里是一间十平方左右的小屋,正对面的水泥墙壁上贴着一张张黄色的奖状,他的右手侧是两扇洞开的绷着纱窗的窗户,左边的矮柜上立着一个小电风扇正在呼呼地吹。   所有的陈设熟悉又陌生,刺激着谢云书的脑际神经突突直跳。   一道暗影挡住了刺目的光线,谢云书看着站在窗外的女人久久回不过神,他的母亲祝君兰穿着简单的淡粉色Polo衫,头发挽成髻,面容显得异常年轻。   “儿子!”祝君兰笑得慈爱极了,她拉开纱窗,伸手进来揉了揉谢云书有些凌乱的头发,“傻愣着干什么?还是想再睡一会?要不妈给你把早饭端屋里吃?”   “妈……”谢云书喉头发哽,好容易挤出一个哑透了的字。   一个匪夷所思的猜测涌上心头,谢云书暗暗掐了把大腿。   疼。真疼。不是梦。   “你嗓子怎么了?”祝君兰立刻不笑了,半分钟后她推开房门,一直走到谢云书床边摸他的额头,“是不是吹电扇时间太长了?妈给你找片药吃。”   祝君兰说着要去拿药,谢云书又喊了一声:“妈。”   “嗳。”   祝君兰应着,她把风扇关掉,然后拉开靠在门边的柜子的抽屉,但是要拿药的时候她似是想到了什么,又把抽屉推回去:“小书啊,你现在不能乱吃药的,等会妈带你到市里边找医生看看。”   十七八岁的男孩儿还要发育的,药尤其是消炎药可不能胡乱吃。   “我没不舒服,”谢云书强压下心头的震惊,让自己正常自若地说话,“妈,今天……几号了?”   “7月21号啊,”祝君兰又笑了,“今天是你四姨生日,她前几天让人通知咱们,请我们过去吃饭。”   怎么可能……自从四姨去了海滨市,整个祝家都跟她断绝了往来,四姨是个硬脾气,也从不主动跟任何人联系。   祝君兰看谢云书的确没有什么不舒服就出去了,临走时还帮他拿了一套衣服放在床头,让他洗漱完了换。   谢云书撑着额头沉思许久。   眼前发生的一切如梦似幻,他从上百米的高空摔下来,非但没有死,反而回到了十七岁的暑假,这意味着他重生了。   但既然重生,为何他的妈妈跟前世不一样呢?   谢云书拿过他妈给他放在床头的那套衣服,崭新的牛仔裤和白色的T恤连吊牌都还没摘,叠得整整齐齐没有一丝褶皱。   谢云书抚摸着衣服,心里又是困惑又是茫然。   他记得在他的整个高中时代里,他都没有穿过一套新衣服。   家里这个时候的环境,是最困难的。   这是哪里出了差错?   谢云书忽然灵光一闪,他找到自己的书包,从里面掏出一个日记本,迫不及待地打开到最后记录的一页。   【2002年7月20日】   “明天四姨生日,妈说我们要去四姨家吃饭给她庆生,真是奇怪,四姨跟我们断绝联系都好多年了,虽然我不是很喜欢四姨,但四姨和妈毕竟是姐妹骨肉,去就去吧。”   谢云书万分庆幸他有记日记的好习惯,他不停往前翻看,一直翻到7月3日,终于大致弄清楚了现在的状况。   他愣愣地在那里坐了许久许久,日记里传递出来的信息量太大,他需要好好消化。   【2002年7月3日】   “妈今天午觉醒来,忽然抱着我嚎啕大哭,她说她对不起我,说她不是一个好妈妈……我被吓到了。   她说她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噩梦,梦里的我很不好。   我说梦就是梦,梦都是反的。   其实我一直知道虽然我妈脾气不是很好,但她是爱我的。   我也很想让她知道,虽然我不会表达,但我也是爱她的。”   【2002年7月4日】   “妈做的那个梦后遗症有点大,早上我要跟着爸下田被她拦住了,她说从今以后不会让我干一点家务活,她的儿子生来不是干活的。   她跟爸大吵了一架,把爸气走了。   最离奇的是,妈中午把家里的老母鸡杀了,她让我把肉吃掉,而且一点汤没给爸留,她说如果爸问起来家里的鸡去哪了就说不知道。   我觉得这样不太好。   但是鸡汤真的很鲜,鸡肉味道也不错。”   【2002年7月7日】   “我本来以为我妈受那个梦影响不会超过三天,但那是我以为。   爸说妈是被梦魇到了,要请村头的孙六姑来给她看看,妈拿笤帚砸爸,爸火了也要动手,被我拦住了。   谁也不能打我妈。   我政治考得一直不错,但有些事是科学不能解释的,比如我小时候吓掉魂,就是孙六姑给我找回来的。   所以问题来了,我们家到底要不要请孙六姑呢?   ps:我私心里不想,因为我妈这样对我,我还挺开心的。”   【2002年7月11日】   “我知道我爸最近遭的打击挺大的,妈也不知道为什么忽然就对他横挑鼻子竖挑眼的,男人的底线一旦被击穿,会比女人还脆弱。   今天我爸抱着我一通猛哭,我说不行就请孙六姑来家吧。   我爸不说话,就是一直摇头一直哭。   唉,男人哭吧哭吧不是罪。”   【2002年7月12日】   “这个世界有两大送命题。   一是女朋友问‘我跟你妈掉水里,你救谁?’   二是爸妈问‘假如我们离婚了,你跟谁?’   很不幸我今天遭遇到了第二个。   我选择沉默。   然后我妈给我买了双新鞋,我爸给我买了块手表。   这是都要贿|赂我吗?   心累。”   【2002年7月14日】   “中午妈没有做饭,带我到镇上吃刀削面。   下午爸下田抓了好几只牛蛙,晚上给我做红烧牛蛙。   妈说以后她要挣大钱,让我当大少爷,过花天酒地的日子。   爸说江南省首富公子以后就是我,让我想想那么多钱要怎么花。   晚上趁他们睡了,我自己把西头的那二亩地给插上秧了。   心累。”   ……   谢云书看完自己的日记,万般思绪翻滚在心头,复杂得难以言描……是他的重生带来了蝴蝶效应吗?那这效应着实有点diao。   窗外忽然传来男人熟悉而高亢的声音:“小书啊!”   “嗳!”谢云书几乎是条件反射地扯嗓子,“爸!”   “醒了吗?”   谢云书满头凌乱地想这不废话吗,嘴上却还是应道:“起了!”   “起了出来吃饭,爸今天带你去海滨!”谢祖望兴奋道,“爸跟你海英叔在市里看了个门面,以后咱们家在市里做生意!”   “谢祖望你要不要脸?”祝君兰“嘭”一声把一口锅重重掼在地上,“今天是四梅生日,我老早就说了带小书去给她过生日,你挑今天跟我抢儿子?”   谢祖望吼回去:“你带小书回你娘家整整三天我说什么了?儿子是你一个人的?谢云书谢云书,小书是我谢家的崽,你成天带去你姓祝的家里去是什么意思?”   “哈!”祝君兰冷笑,“我十月怀胎的儿子跟你有什么关系?”   “没有我你能生下儿子?”   “儿子我自己生,以后我自己养,跟你们谢家没关系!”   “你想养我儿子没门!”   ……   “爸!妈!”谢云书赶紧冲出来,“这不都是要去海滨吗?爸也要跟我们一起去给四姨过生日的吧?”   “他不去!”祝君兰把谢云书拉过来坐下,递给他一双筷子。   夏天的早晨在院子里吃早饭是很舒服的,方桌上摆了两碗放凉的粥,谢云书面前有两只咸鸭蛋,两块腐乳,一只煮玉米,还有一盘烙鸡蛋饼,一碟黄豆瓣酱,几根油炸过的王中王火腿肠,再加上几样凉拌小菜。   简单而丰富,让人胃口大开。   谢云书喝了一口粥,只觉得一股温暖的水流直沁心田,他不知道多少年没有喝过他妈煮的粥了。   他摊开一张鸡蛋饼,把火腿肠和几样小菜包进去卷成卷递给他妈。   祝君兰原本跟谢祖望置气还沉着脸,此刻顿时笑开了花:“还是我儿子好!”   谢祖望自己拿了个碗去盛粥,回来后正好对上祝君兰得意示威的眼神,不由黑了脸。   谢云书一视同仁,给他爸也包了张卷饼递过去,谢祖望差点喜极而泣:“到底是我儿子,真孝顺!”   “爸,妈,”谢云书趁机说,“咱们仨一块去海滨吧,先去四姨家吃饭,然后再去看爸说的那个门面房,好吗?”   谢祖望和祝君兰同时瞪对方一眼,然后哼一声撇过头去。   要不是你,我儿子能受那么多罪吗?祝君兰心里咬牙切齿。   要不是你,我儿子能受那么多罪吗?谢祖望也一肚子怨气。   重来一次,我儿子不需要你这个窝囊的爹/迂腐的妈!   ……   *   作者有话要说:   新文《我给996总裁送福报》求预收。   口是心非霸总疯批攻&外冷内欲腹黑心机受   楼竞是互联网top3企业的总裁,他有一句口头禅:996是你们的福报。   于是林溯每天加班到吐血。   终于有一天他猝死在工作岗位上。   临终前林溯最后一个念头是:如果有下辈子,我一定给楼竞送“福报”!   公司里有个程序猿加班猝死,自那以后楼竞就倒尽了霉。   官方批判,网络暴力,公司破产。   正月十五吃小汤圆噎死。   死后重生的楼竞拼命寻找林溯:我绝对不让那个夭寿仔再进我的公司!   林溯重生回十八岁,这一年他与楼竞同年,都在京都大学。   林溯推开宿舍的门,一眼就看到了楼竞!   仇人见面分外眼红,两个人同时摩拳擦掌。   林溯:等着爸爸给你送福报!   楼竞:夭寿仔快吃点人参鹿茸补补吧!   林溯和楼竞的创业触角遍及行行业业,斗得你死我活。   他们在互联网里斗。   互联网大佬朝天呐喊:你俩斗归斗,怎么把我搞死了!   他们在房地产里斗。   房地产大佬神情呆滞:我他妈招谁惹谁了?   楼竞&林溯:抱歉抱歉,误伤误伤!   一个小道消息悄悄在商界流传:楼竞和林溯表面上是死对头,其实他们根本有一腿!   林溯:我不是,我没有,你们别乱说。   楼竞:无根流言,荒谬!   有人证出列:上周慈善晚会你俩在小阳台不可描述我都拍下来了!   林溯:这真的只是一个借位……   楼竞:我嘴巴都被咬破了。 第2章 爷青回 嗨,爷的青春又回来了。   七月流火,镇上的汽车站熙熙攘攘。   “爸妈,你们先上车坐,我去买几根棒冰。”谢云书站在大巴门口抹了一把额头,这天热的,出门就跟洗桑拿似的。   “你上来,让你爸去买,不然带他干什么的!”祝君兰拽着谢云书上车,头也不回地点名谢祖望。   谢祖望一路过来跟祝君兰唱了不少反调,这会倒是乖乖地去了。   车上开着空调,前排的座位已经坐满了,小车站管理不严,直接上车的票价比在售票大厅买要便宜一些,大家也都不按固定号坐。   谢云书挑了一个三人座的,让他妈坐在最里面,自己坐到中间,留着外面的位置等着他爸回来。   祝君兰从包里拿出一块手帕给谢云书擦汗,看儿子那红得几乎要发黑的脸蛋儿心疼坏了:“到了市里妈给你买个防晒霜。”   谢云书哭笑不得:“妈,我一个男的……”   祝君兰扬声道:“男孩怎么了?男孩也要好好保护脸的,我儿子长这么漂亮就更要保护了!”   汽车是个封闭的空间,祝君兰说的话几乎全车人都能听到,前排的人忍不住回过头,看看是哪个“漂亮男孩”让当妈的这么有自信。   这么一看过去好几个人心里都哟呵了声,那确实是个俊小伙子,眉眼周正得跟电视剧里的男明星似的,白色的衣服显得人特别清爽干净,被晒得红彤彤的脸蛋儿又显出少年特有的活泼朝气。   谢云书窘迫地把脑袋埋到下面去,让前排椅子挡住自己的脸:“妈……”   “被妈夸一下还这么不好意思。”祝君兰瞅着儿子乐。   “二兰?是你啊!”第一排某个趴在座位上睡觉的中年妇女听到祝君兰的声音认出她来,“你今天也去海滨啊?”   祝君兰一抬头,不由惊喜:“群芳?”   李群芳是祝君兰的手帕交,不过两个女人嫁人后各自际遇不同,李群芳跟着老公去全国最发达的申城打工发了家,两千年初就有了百万身家,跟祝君兰成为两个阶层的人,自然就淡了联系。   谢云书让出自己的位子,李群芳和祝君兰坐到一起。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祝君兰亲热地拉住李群芳的手。   “就前两天,回来办点手续,”李群芳转头看谢云书,眼睛都亮了,“这是小书吧?都长这么大了啊!”   “比你们家玲玲大两岁,”祝君兰笑着说,“小书,这是你芳姨,妈在家里老跟你提的!你记得吧?”   当然记得,就是那个您挂在嘴边的“嫁了个老男人发达后就鼻孔朝天不认人”的李群芳嘛!   我妈可真是个“老阴阳师”了。   谢云书乖巧叫人:“芳姨好。”   “哎呀我的天呐二兰!”李群芳夸张地叫道,“你这儿子长得可真像陈冠希!太帅了吧!”   谢云书眉心微微一跳。   其实谢云书长得谁也不像,只不过2002年里夸男孩子长得帅只有两个形容,清秀派的都是陈冠希,桀骜款的都是谢霆锋。   只可惜等到2008年,“陈老师”会取代陈冠希,成为另一个性质的形容词。   我要不要赶在08年之前写一封邮件告诉陈冠希,假如有一天他的电脑坏了,别犹豫,抡起锤子就砸呢?   谢云书托着腮,凝视着车窗玻璃里的少年。   那是一张年轻青涩又不乏明亮和煦的面容,轮廓分明,眉眼清晰,乌黑浓密的发梢有些长,柔软地遮盖在薄薄的眼皮之上。   车窗外人来人往,衣着简朴的人们背着大包小包,空气里漂浮着清晰的尘烟,耳边是闹市般的喧嚣和此起彼伏的车喇叭声。   谢云书直到这一刻才真真正正意识到他回到了2002年。   那是他的青春刚刚起步又陡然夭折的岁月,自此之后他短暂的人生里充满了难以计数的不甘和遗憾。   那是曾经。   谢云书透过玻璃看到逆时光里的少年笑得越发意气飞扬,他在热烈的阳光中微微眯起眼睛,轻轻启唇:   嗨,爷的青春又回来了。   ……   祝君兰和李群芳热络地叙着旧。   “我可听说了,你们家在申城可是发财了,看看你这气色,”祝君兰说着还往四处瞄了几眼,像是生怕替李群芳露了富,但又实在羡慕得要死的表情,“别人是一年年见老,你怎么都回头长呢?看着比十七八那会还水灵!”   李群芳笑得合不拢嘴:“你这嘴巴是抹了蜜吗?”   李群芳很意外,她跟祝君兰小时候就认识,祝君兰是村子里有名的一枝花,李群芳的老公还曾经向祝君兰提过亲,也是因为这一层缘故,李群芳结婚后就不怎么跟祝君兰来往了。   祝君兰长得漂亮心气高,小时候在一群手帕交里一直都是最强势的那个,嘴巴一贯不讨喜,没想到现在倒是转性了。   女人没有不喜欢听好话的,更何况是被年少时处处压自己一头的人如此恭维着,李群芳心里又是得意又是愉悦,同时觉得这样的祝君兰很有点讨人喜欢。   李群芳一家很早就搬到了申城住,这会却坐在往海滨的汽车上,祝君兰问:“你这是先到海滨,再从海滨往申城转车吗?”   “不是,”说到这里李群芳叹了口气,“我们玲玲今年要上初三,她只能在海滨参加中考,我这不是回来想给她找个学校插班吗。”   申城的户口千金难求,李群芳家在申城买了两套房子都还没能把孩子户口转过去,小孩连中考都不能在申城考。   祝君兰皱了眉:“那学校找到了吗?孩子未来一年谁照顾呢?”   “现在选好了两家,一个四中一个十二中,都是给钱就能进的,孩子只能住校了。”李群芳无奈道,小孩关键时刻转学,还要在一个人生地不熟的地方重新适应,家长哪有不心疼的。   祝君兰想了想,说:“要是玲玲在四中,我倒是方便照顾的,四中跟海中离得近,我们家小书在海中,我打算在那附近找个房子做点小生意,给他做做饭,加个玲玲还正好……”   李群芳眸光一亮:“真的?”   “当然是真的,”祝君兰看了一眼谢云书,那眼里的慈爱像是水一样要满溢出来,她低声地说,“我这辈子啊,就为我儿子了。”   这句话也说到了李群芳的心坎里,哪个当妈的不是为了孩子呢?   李群芳大为动容:“房子找好了吗?”   “今天来城里一半就是为这个事儿。”祝君兰如实相告。   李群芳沉吟半晌:“要真这样,房租我出一半……嗳!这个你别跟我争,你不知道我家那小祖宗,十五六岁了在家一手没伸过,以后指不定要给你惹多少麻烦……”   “那怎么是麻烦呢?你姑娘就是我姑娘。”   祝君兰也大大方方地接受了,这么大一件事儿居然被两个女人三言两语就商量完了,等到谢祖望拿着三根棒冰回来李群芳已经跟祝君兰讨论了海中附近好几条巷子里的房子了。   谢祖望拿着两根旺旺碎冰和一个花脸,本来花脸是要给谢云书的,现在让给了客人,谢云书把自己那支旺旺碎冰掰开分一半给他爸。   汽车还没开,谢祖望也不坐到别处去,就蹲在谢云书旁边跟儿子一块嘬碎碎冰。   “儿砸!”谢祖望小声说,“你妈要在外头租房子给你做饭,你要是不愿意就直说,爸给你做主!”   谢云书笑了:“我觉得挺好的,妈做的饭比食堂好吃多了。”   谢祖望有点不高兴:“爸做饭不好吃?”   当然不好吃。   谢云书诚恳地说:“爸做的也好吃。”   谢祖望:“那你跟爸爸住。”   谢云书眨眨眼:“爸你不跟我们一块?”   “当然不!”谢云书从他爸爸俊朗刚毅的面孔上看出了一种名为傲娇的情绪,“你妈找的房子是你妈找的,我有我的事业,你等着,爸爸要给你打下来一个天下,你以后只要烦恼钱怎么花就好!”   谢云书神色复杂地瞅了他爸一眼……但凡有颗花生米您都不至于醉成这样。   “爸,”谢云书问,“那您有什么具体的计划吗?”   比如说要做什么项目,第一桶金哪里来,货源和销路您都懂吗?   “您要是没思路,看在父子一场共啃一根碎碎冰的交情上,”谢云书抬高下颌,把一个重生者的优越感体现得淋漓尽致,他吸溜掉最后一点旺旺碎冰,冲谢祖望一挑眉,“要不我给您一点小建议?”   谢祖望屈指在谢云书脑门上一敲:“成年人要有独|立思考的优秀品质……老子做事用你来教?”   谢云书摸摸被敲痛的额头:“您这么傲娇,我奶奶知道吗?”   谢祖望从上衣口袋里摸出一根皱巴巴的香烟点上,深深吸了一口,他仰头看向窗外,一脸莫测高深地缓缓吟道:“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莫欺少年穷,终须有日龙穿凤……”   您要是个少年,那我岂不还是个受精卵?谢云书扭过头,憋笑憋得肩膀不住轻颤。   寥寥烟雾从谢祖望嘴里喷出,他仰着头,只觉满心豪情壮志,只恨这辆车只会开不能飞。   “人上齐了啊,都坐到座位上去,车马上就开了,”卖票的大神在过道里提醒,经过谢祖望身边时一声狮吼,“车上不要吸烟!”   吓得谢祖望一哆嗦,指上抖满烟灰,手忙脚乱地甩。   谢云书终于笑出了声。   “嘀嘀!”   司机按响喇叭,大巴车风驰电掣,驶向鲜活的未来。   …… 第3章 有挂无处施 有挂无处施展的感觉就像便秘一样。   大巴开了三个小时终于到了海滨市。   祝君兰和李群芳在车站告别,李群芳把自己的手机号给了祝君兰,02年手机还是很贵重的东西,李群芳用的是西门子8008。   这款手机外形精巧颜色粉嫩非常漂亮,祝君兰赞不绝口,直说这手机简直就是为李群芳量身定做的,把李群芳哄得心花怒放,走的时候依依不舍的。   李群芳离开后谢祖望忍不住问:“你啥时候跟李群芳这么好了?”   祝君兰白他一眼:“我们什么时候不好了?”   “儿子你说,”谢祖望拉谢云书作证,“你妈是不是老在家说你芳姨坏话来着?”   谢云书无辜地回望着谢祖望:“我不记得了。”   “你懂什么?”祝君兰凤眉一挑,“闺蜜,就是无论多少年不见,可你一旦有什么事儿,她都会千里赶来的人,这种感情你懂么?”   谢云书有些动容,他竟然到现在才知道他妈是这么感性的人,而且感性得有文化,不像他爸吟诗都吟得风马牛不相及。   “儿子,妈是不是特有范儿?”祝君兰接收到谢云书崇敬的目光,分外得意和愉悦。   “那太有范儿了!”谢云书被他妈挽着胳膊往前走。   “妈先带你去买防晒霜,”祝君兰居然还记着这茬,“等你要开学了妈再给你买个手机,你喜欢什么牌子的?咱们得买个合适的,不能像你芳姨那样,你看那个西门子8008不是我说,李群芳还以为她是小姑娘呢?那么嫩的色儿给她女儿用还差不多……”   闺蜜,就是无论多少年不见,可你一旦有什么事儿,她都会千里赶来——但这绝不能耽误你在背后埋汰她的人。   谢云书默默补充。   ……   谢云书的四姨叫祝君梅,她跟祝家的人已经断绝联系好多年了,因为她离了一次婚,为了一个比她小很多岁的男人。   农村里地方小,难听的话永远比好听的传得远,因为祝君梅的关系祝家没少被村里人嚼舌根,祝君兰每次提起这个妹妹更是咬牙切齿恨铁不成钢。   前世的谢云书过了十岁就没见过祝君梅了,他没问他妈为什么忽然跟四姨开始走动了,但是祝君兰却主动告诉他:   “小书啊,这次你爷爷跟你大伯出一场事,妈算是把什么都看清了,我跟你爸把认识的人全都借遍了,只有你二舅跟你习叔搭了这把手,你二舅拿出来的那四万块钱里,有三万是你四姨给的,她让你二舅别跟我说,但我还是知道了。”   那会谢云书跟他妈在一家日化店里买防晒霜和给祝君梅的生日礼物,听到这话谢云书有些吃惊。   谢家去年底发生了一件大事。   谢云书的爷爷和大伯在镇上开了一个烟花作坊,那年头不禁爆竹,烟花的销路很好,谢云书的爷爷和大伯想让谢祖望也跟着一起干,就在谢祖望准备要去的前一天晚上,烟花作坊发生了爆|炸,谢云书的爷爷和大伯加两个工人全都受了伤。   除去看伤的医药费,两个工人家属提出一家给五万块的赔偿,否则就要让谢云书的爷爷和大伯坐牢。   谢祖望有兄弟姐妹四人,老头子和老大出了这么大事,远在外地的姑姑和小叔一家连脸都没露,只各自汇了三千块钱回来。   谢祖望跑断了腿,愁得日日夜夜吃不下睡不着,祝君兰嘴上骂骂咧咧的,却还是帮他去向娘家借钱。   祝君兰兄弟姐妹六个,虽然都算不得什么大富人家,但余钱都是有一点的,否则她也不会去开那个口。   最后只有谢云书他二舅拿钱出来了。   这些事跟谢云书的前世扣合得丝毫不差,只是谢云书以前从不知道二舅拿出的钱里有一大半是四姨给的。   兴阳村的祝家在整个北滩镇都是数得着的人家,北滩镇有一条贯穿南北的河道,镇上的人从南往北,从北往南都需要渡河,谢云书的外公祝铁石就在这北滩河上做船夫。   在以农收为主的农村,这样一份渡船的事业带来的收入不容小觑,祝家是整个村里第一个万元户。   更让人羡慕的是,祝铁石生了四女二男,姑娘个个标致,儿子人高马大,儿女们生下的还都是清一色的男孩儿,兴阳村里但凡有人家办喜事,都要请祝铁石的老婆去做“十全娘子”。   祝君梅是祝家最小的一个孩子,也是最有出息的一个,她是村里第一个大学生,毕业后分配在海滨市土地局,端着铁饭碗,嫁给了同单位的一个科长,生了一个儿子,算是很圆满的人生。   谁知祝君梅结婚七八年后单位里来了个刚毕业的小伙子,两人竟然看对了眼,祝君梅为了他跟原来的婆家闹得很难看,净身出户不说,连孩子也不能再看。   越是有头有脸的人家就越要面子,祝君梅的事把全家人都弄得糟心不已,祝铁石更是早就放话没这个女儿。   兄弟姐妹们也都避之唯恐不及。   祝君兰深深叹了口气:“小书,这世界人无完人,做亲戚的能在咱们最难的时候闷不吭声搭把手,对咱们就算是尽到了情分,不管别人怎么看你四姨怎么说她,她都是咱们的亲人,你说对不对?”   谢云书点点头。   祝君兰摸了摸儿子的脸,转过头去,揩了揩自己发红的眼角。   上一辈子活到头,祝君兰才知道自己有多愚蠢。   这个世上对她最好的两个人,一个是她乖巧孝顺,除了性向不能妥协,事事都顺她心意的儿子谢云书,一个是从不在她面前出现,但每次她遭逢巨变都在背后默默出手的四妹祝君梅。   但是她却为了别人的眼光和口舌,委屈了儿子一辈子,更是到四妹临死前,才从二弟那里知道君梅为她做过多少事。   她的儿子是同性恋也好,她的妹妹跟个小男人在一起也好,别人觉得他们不体面不能见光,要取笑要谩骂是别人的事,她只认这是她的亲人,她的宝贝,只要有她在,以后谁都别想欺负了他们去。   祝君兰买了一套玉兰油的护肤品,当然也没忘了买防晒霜,她付完钱后在店里拧开防晒霜盖就要给谢云书涂。   谢云书捂住脸抗议:“妈我不涂这个……”   “不行,一定要涂,你脸一晒就红,妈问过了,你这种皮肤还是一种病,叫红血丝什么什么的,等过阵子妈带你去医院配点药吃。”   谢云书确实是红血丝敏感肌肤,皮肤纤薄,平时看上去白皙光滑,但一受到刺激就特别容易发红发炎,一个男孩儿脸颊上顶着两坨胭脂好不好看先另说,主要还又疼又痒,老受罪了。   前世谢云书后来自己工作后看医生调养过一段时间,吃了好多中药才改善过来。   “你现在这个年纪不能乱用药,好多药有激素对身体不好,等你发育期结束了咱们才能去看。”   祝君兰说得理所当然,谢云书听得面红耳赤。   他妈也不知何时买了本《关于青少年身心健康的十万个为什么》,就放在床头。   里面的内容包罗万象,从少年生理发育的注意事项到心理问题的关注疏导应有尽有,他妈还夹了支笔在里头做笔记。   谢云书在日记里吐槽过那本书,说没有三十年脑血栓的人都出不了那些馊主意。   那里头不是教妈妈怎么养儿子,是教嬷嬷怎么伺候皇太子。   唉,说多了全是心累。   出了商店已经中午十一点了,祝君兰本来还想拉谢云书去理个发,但谢云书说四姨那边饭大概都做好了,别让人久等。   祝君兰于是说:“那等吃完饭喊你四姨一块出来,咱们再找个好点的理发店给你好好捯饬捯饬。”   蹲在门口等了娘俩老半天的谢祖望不高兴了:“下午小书归我了!”   “啥叫归你?”祝君兰一下子就炸了,“你要把我儿子带哪去?”   “海英找了个门面,我带小书一块去看看,”谢祖望不满道,“离家前我不就跟你说了吗?你耳朵岔啦?”   祝君兰:“你耳朵才岔了!你全家耳朵都岔了!”   谢云书无奈:“妈,我爸全家里也有您跟我。”   “我不跟他全家!”祝君兰狠狠道,“谢祖望我告诉你,我早晚跟你离婚!”   “离!”谢祖望也叫道,“正好来市里了,现在就去离!”   “我没带户口本!”祝君兰啐了一口,拉着谢云书伸手拦出租车。   现在离婚,别想!谢家该给她儿子的东西她还没拿到手呢,哼!   海滨市这一年的出租车起步价只要六块钱,但这种消费对谢家来说也很是出格,更别提之前祝君兰在商店里买了好几百块钱的东西。   谢云书忍耐了好久,最后还是没忍住,他小声问:“妈,你手头哪里来的这么多钱?”   祝君兰轻描淡写道:“北滩河上通桥了,赔给你姥爷十二万,我把我那份和你四姨那份都要来了。”   北滩河通桥,前世也确实有这码事,不过那一次村里只赔给外公两万块,这一回居然赔了十二万吗?   看来他的重生真的带来了巨大的蝴蝶效应,谢云书心中窃喜。   我是命运之子,嘿嘿。   谢云书窃喜的同时祝君兰却又被挑起了一肚子火。   北滩河通桥,上一辈子老头子居然跟自己说只赔了两万块,最后分了两千五给自己,这心真是偏到太平洋去了!   所以这一回祝君兰直接在村委安置处去祝家谈赔偿款的那天也回了家,她人就在当场,谁也瞒不过她了。   祝家的摆渡权是从老太爷那里传下来的,老太爷去的时候郑重留下遗言这条船六个孙子孙女平均分,所以祝君兰和祝君梅都是有一份的,祝君兰在娘家里闹了三天,才把自己和四妹的这份讨了回来。   “妈,那这钱你也不要乱花,”谢云书思忖着说,“我们可以拿这笔钱做点事情,我这里有个建议……”   “钱的事情你都别管,”祝君兰搂着谢云书揉了揉他的头发,“以后你只管开开心心上学念书,然后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别的全都有妈呢!妈指定让你过上好日子!”   谢云书不禁失望,他爸跟他妈都打通了任督二脉开始奋发上进要搞事业,这本来是一件好事,但是他们实在太忽略了自己,怎么说他现在可是个挂逼。   有挂无处施展的感觉就像便秘一样,让谢云书憋得有点难受。   算了,谢云书只郁闷了一小会就想通了,等他们发现做事业不能只凭一腔热忱就能成功的时候,我再踩着七彩祥云出场也不晚。   毕竟来日方长。   …… 第4章 裴小狗 裴小狗,你谢爷爷回来了。   门铃响起来的时候祝君梅正把砂锅鸡端上桌,她把双手在围裙上擦了擦,又捋了捋鬓边的头发,然后去开门。   祝君兰亲热地喊:“四梅!”   “二姐。”祝君梅淡淡地笑着,毕竟很多年不来往了,她心里虽然高兴,面上还是有点小拘束。   “四姨,”谢云书把手上提着的那套玉兰油护肤品递给祝君梅,“生日快乐!”   “谢谢,”祝君梅眉眼里的笑意扩散开来,“小书都长这么大了,这么高,长得真好!”   “那当然!”祝君兰得意,“我儿子随我!”   祝君梅把一家人让进屋:“不用换鞋,随便坐。”   谢云书坐在沙发上打量着他四姨的小家庭。   房子空间不大,但是收拾得特别整齐干净,客厅里开着空调,皮质组合沙发上的坐垫都卸了,垫着清凉的麻将席,目之所及的桌子柜子茶几上都铺着碎花格子的塑料桌布,果盘和零食堆满了茶几。   电视上某个前几年红遍大江南北的大眼格格正在咋咋呼呼。   整洁清爽又带着点闹音,满满的烟火气儿。   “你们先坐着,我厨房里还有两个菜,十分钟就能开饭。”祝君梅把电视遥控器递给谢云书让他要看什么自己调,要吃什么自己拿。   “怎么就你一个?小钟呢?”祝君兰自然地问。   祝君梅的神情却不太自然:“他……中午加班,不回来吃。”说着转身去了厨房。   祝君兰跟着站起来,对谢云书说:“我去看看你四姨有什么要帮忙的。”   进了门后除了打招呼就没吭过声的谢祖望挪着屁股坐到谢云书身边:“儿子。”   谢云书:“嗳。”   谢祖望吭哧吭哧的,满脸都是“我有话要说但是不知道怎么说”的便秘样。   谢云书莫名:“爸你要说什么?”   “那个,啊,”谢祖望摸了摸鼻子,还是说道,“其实你四姨人还是挺好的。”   “嗯。”谢云书点点头。   “你四姨夫……我是说后头那个小的,年纪虽然不大,但人……也不错。”   谢云书挑了下眉,有点想笑。   在谢家里最不待见祝君梅的就是谢祖望,以前谢祖望喝点小酒磕花生米的时候就老跟谢云书念叨以后千万不能找他四姨这种“抛夫弃子水性杨花”的老婆。   年少的谢云书对于四姨不太友好的印象很多都来自他爸。   谢祖望不好意思地说:“爸以前跟你说的那些,都是放屁,你别记着。”   谢云书嘴角微抽了下,憋不住笑:“您说什么就是放屁了?”   “就是……”谢祖望越说越小声,“就是关于你四姨那些,不作数的,这知人知面不知心,路远才能知马力啊……”   ……   祝君兰走进厨房里。   祝君梅正在洗青菜:“你进来干什么?”   “给你搭把手。”   “不用,”祝君梅甩了甩手,赶她姐,“就最后俩素菜,你坐着去,给小书拿点水果吃。”   祝君兰看了妹妹好一会,叹了口气:“你让他回来吃中饭吧,今天你生日,哪有男人不在家的。”   祝君梅愣了下,不自在地转过头洗菜,低声道:“说了他中午要上班的。”   祝君兰淡淡道:“这以后总要多走动的,他能回避到哪一天?”   祝君梅这次愣的时间更久了点,然后眼圈慢慢红了。   这是祝君梅二婚后第一次跟娘家人来往,钟佳明怕自己在场惹得别人不痛快,于是回避出去了。   “四梅啊,”祝君兰慢慢地说,“你永远都是我妹妹,只要他对你好,他就是我妹夫,我们就是一家人。”   祝君梅低着头,自来水哗哗地流着,冲洗着她手里的菜叶。   祝君兰在后面拢了拢妹妹的头发,然后抱住她的肩膀。   ……   “爸,”谢云书看着谢祖望扒在厨房门口做贼似地往里头张望,无奈地轻喊他,“你别看了,这样多不好。”   谢祖望捂着嘴坐回来,笑得幸灾乐祸:“你妈哭了,嘿嘿嘿,母夜叉也有今天!”   谢云书无语:“……我妈那是高兴的。”   谢祖望哼:“高兴也是哭,就是哭。”   钟佳明接到祝君梅的电话就赶回来了,谢云书两辈子还是第一次见到自己这个后·四姨夫。   谢云书对钟佳明的印象都来自于父母在家里的三言两语,那时候谢祖望和祝君兰都觉得这人不靠谱,年纪轻,学历高,长得也不错,祝君梅大了他七八岁,你说他图个啥?   人还真就什么都没图。   祝君梅后来小二十年都没再生孩子,这个男人也没抛弃她。   只可惜钟佳明死得早,他去世的时候还不到五十岁。   谢云书听他妈说这人多年仕途一直被打压,完全是憋出来的心病。   祝君梅已经做了很多菜了,钟佳明又拎了好几袋卤菜回来,还带了一瓶海之蓝,这酒跟茅台五粮液虽然不能比,不过拿来家常待客已算是很有档次的了。   钟佳明其实并不很能喝酒,但他敬谢祖望和祝君兰时,杯子里一滴不留,他对谢云书说:“小书还没成年,我就不跟你喝酒了,你多吃点菜。”   钟佳明喝得脸红红的,酒意好像都蒸发在眼睛里,湿湿的,很亮。   祝君梅看他连喝两杯满的有点担心地瞅了他一眼,他咧嘴一笑,眼睛弯成了个月牙。   钟佳明伸手在祝君梅的手背上碰了一下,一触即离。   祝君梅也弯了弯嘴角。   俩人之间就这么一看一碰,让谢云书觉得,他四姨值了。   谢云书把自己杯里的核桃露喝掉,然后拿起酒瓶给钟佳明和祝君梅各添了一点酒,又给自己倒,几个大人要拦他,看他只浅浅铺了个底,便都笑了起来。   谢云书站起来,双手高举杯子:“四姨,祝你生日快乐,四姨夫,祝你们百年好合。”   “哎哎,”钟佳明和祝君兰都高兴得跟什么似的,他们把酒喝了,连连挥手,“好孩子赶紧坐下,吃两口菜!”   祝君梅碰了碰她姐的胳膊:“小书这孩子你们养得可真好。”   “那当然!”祝君兰骄傲,“我儿子!”   吃完饭祝君梅抱了个冰镇西瓜过来切开,两家人围着茶几吃瓜看剧聊天,祝君兰把自己要留在海滨照顾谢云书顺便做生意的事说了。   祝君梅听说她二姐以后常留海滨非常高兴:“姐,我看你跟姐夫不如在学校旁边开个小餐馆,你手艺那么好……”   “NoNoNoNoNo……”谢祖望打着酒嗝,竖起一根手指摇啊摇,“我不跟她一起,我要跟我兄弟一起开车行!”   谢云书啃西瓜的动作微微一顿。   谢祖望有个穿开裆裤就一起玩过来的兄弟叫习海英,谢老爷子和谢老大出事后伸出援手来的只有三个人——谢云书二舅、他四姨,还有一个就是这位海英叔。   习海英很多年前就去了南方的羊城打工,攒了一点钱,也学了一点技术,上辈子这个时候习海英就约过谢祖望陪他一起开车行,习海英修车,谢祖望帮他洗车,但是那个时候谢祖望没掺和。   那会谢祖望自己手里没钱,不想占兄弟便宜,也没什么远见,不知道有一天车行这个生意会有多火爆,而且谢祖望一辈子面朝黄土背朝天,他抵触外面的世界,也惧怕改变生活。   看来老妈的事业心彻底激励老爸做出了改变,人呐,果然都是推磨的驴,不抽不转……谢云书翘了翘唇角,喀嚓喀嚓,继续啃瓜。   “姐夫你不帮忙,那我姐一个人怎么做生意?”祝君梅皱起眉。   “用不着他!”祝君兰用力挥手,“我一个人,什么都做得起来!”   “那你到底要做什么?”祝君梅关心地问。   祝君兰也不藏着掖着:“我打算跑跑虞山的服装厂,做点服装生意。”   虞山是海滨下面的一个县级市,也是整个华东地区有名的服装制造和销售基地。   “哈哈!”谢祖望嘲笑起来,“海滨十个做生意里九个是卖衣服的,你就把你手里那点赔偿款作掉吧就!”   谢祖望的话是有道理的,正因为虞山离海滨近,整个海滨的服装零售价格更透明,市场也早已饱和。   祝君兰反唇相讥:“我这赔偿款是我自己的钱,爱怎么作怎么作,不像你厚脸皮,欠着人海英的钱还蹭人家生意!”   谢祖望眼睛都红了:“那是我兄弟,有什么厚脸皮的?我告诉你祝君兰,我谢祖望一定带着我兄弟发大财,我要光宗耀祖,让我儿子当富二代!还有四妹,妹夫,欠你们的三万块我明年一定还清!”   祝君梅赶紧说:“钱的事不急,我们俩暂时也没用钱的地方。”   钟佳明递给谢祖望一块瓜:“姐夫吃瓜吃瓜!”   谢祖望一边啃瓜一边头也不抬地说:“祝君兰你等着,老子一定赚钱比你多,到时候让你管我叫爸爸!”   祝君兰抄起遥控器就砸了过去:“你要赚得没我多你就给我当孙子!”   谢云书默默心算了会,他爹妈这么玩儿超级加辈,他都不知道自己是个啥辈分了。   谢祖望和钟佳明都喝了三、四两酒,吃完瓜歪在沙发上直打瞌睡。   祝君兰没好气推谢祖望:“你不是跟海英约了下午还见面呢?”   “哦对,”谢祖望晃晃悠悠想站起来,“我给他打个电话,让他来接我。”   祝君兰简直没眼看:“你可真够不见外的!”   “我们兄弟……嗝!”谢祖望嘟囔,“见外个啥……你个女人懂啥……”   “二姐夫下午要去哪?我送你。”钟佳明撩起一只眼睛,迷迷糊糊地说,“我有摩托……”   祝君梅头疼:“你们先睡一会等酒醒了再说吧……”   一句话还没讲完,两个男人已经同时打起了鼾。   ……   祝君兰行动力惊人,当即就带着祝君梅和谢云书出来找房子。   户外热浪朝天。   “男人真的没什么用,真的,”祝君兰一手勾着妹妹,一手挽着儿子,“我有你们俩就够了。”   祝君梅抿嘴笑:“其实姐夫也挺好的。”   祝君兰连一句“好什么呀”都懒得说,直翻白眼。   “要没有姐夫,能有小书这么好的孩子啊,”祝君梅笑着仰头看了一眼帮她们撑着遮阳伞的谢云书,“小书的脸模子随你,个子随他爸,这得有一米八多吧。”   祝君兰终于笑了:“谢祖望也就这点贡献了。”   俩人同时发现谢云书正朝着一个方向出神地望着,不由都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   马路对面的海滨中学门口站着几个穿着球衣短裤的男孩,个个人高马大,在说笑打闹着,当中有一个染着金发抱着篮球的少年格外扎眼,笑容好像野狗一样放肆。   祝君梅“哟”了一声:“那孩子长得跟谢霆锋似的,模样儿跟咱们小书都有得一比了!”   祝君兰问谢云书:“那是你同学?”   谢云书收回目光,把遮阳伞往下斜了斜:“是同学。”   “那要不要跟人家打个招呼?”   “不用,”谢云书笑道,“开学以后有的是机会见面。”   男孩们互相追打着进了海中,谢云书陪着他妈和四姨继续往前走。   裴寂像是感应到什么似的回头去看。   “看什么呢裴哥?”仇浪唤他。   “哎,”裴寂指着远处一个撑着遮阳伞的男生背影,“那是不是书呆子啊?”   仇浪瞅过去,只看到一双球鞋的Logo,不屑道:“书呆子能穿得起那鞋?裴哥你是不是太久没看到书呆子手痒,都想他了啊?”   前头几个男生听到了,都回过头哈哈大笑。   海中高一的人都知道裴寂上学的时候只干三件事——打球,睡觉,玩书呆子。   “滚你的!”裴寂把篮球狠狠砸进仇浪怀里,“老子想他个毛!”   他跳起来去追前头那几个敢笑他的人。   跑起来的样子也好像野狗一样。   谢云书和祝君兰姐妹站在一家小区门口的背阴处等李群芳母女。   他想起刚才那群男孩,想起了裴寂。   习惯性地摸裤兜想找烟,只摸到了出门前祝君梅塞进他口袋里的棒棒糖。   他叼着棒棒糖,忍不住笑了起来。   ……裴小狗,你谢爷爷回来了。 第5章 神仙哥哥 妖铃铃,你念念不忘,必有回响。   骄阳下,裔玲玲踢踏着腿跟在她妈妈身后,满脸的不高兴。   “让你住校你不愿意,现在有个阿姨可以照顾你,你还不高兴,”李群芳也是满肚子的气,“你怎么这么难伺候?”   “我不要跟乡下人一起住!”常年生活在国际大都会的小公主气呼呼地喊。   “哦哟,你个城里人尾巴翘上天!我告诉你,就你兰阿姨家的那个哥哥,人家长得跟陈冠希一样一样的,比你洋气多了!”   “切,我不相信!”怎么可能有人长得像陈冠希一样?还是个乡下人!裔玲玲不服气地哼,“我们班的卓然才像陈冠希,他是我们班的班草!”   转学这件事给裔玲玲最大的打击就是她以后都很难再见到卓然了。   “妈妈,”裔玲玲委屈地说,“我不想转学。”   “不转不行啊,”李群芳无奈,“你只能在海滨参加中考,这样,等你考上高中,妈妈再给你找申城的学校借读……好了,你兰阿姨就在前面,不许再噘嘴,见到人要礼貌点,不许说人家乡下人。”   那边祝君兰也看到了李群芳,用力向她招了招手,三个女人碰头后叽叽喳喳寒暄了好一阵,李群芳把裔玲玲拉过来:“这是我家玲玲,玲玲,叫兰阿姨,梅阿姨,还有云书哥哥。”   裔玲玲呆呆地仰着头,嘴巴张成一个圆圆的哦。   淡黄的长裙,蓬松的头发。   谢云书看着眼前这个轮廓熟悉但是面容稚嫩的小女孩,眸光微闪,温和笑道:“玲玲,你好。”   这个世界有多小,裔玲玲居然是芳姨的女儿。   小姑娘的脸颊好像两颗红润饱满的西红柿,她拽了拽自己的连衣裙角,结结巴巴地说:“哥、哥哥好!”   李群芳“噗嗤”笑出声:“妈妈没骗你吧?哥哥是不是像陈冠希一样帅?是不是比你们班卓然还好看?”   裔玲玲歪过脑袋,晕乎乎地反问她妈:“卓然是哪个?”   ……   海中附近有条巷子叫老槐巷,巷道两边种满了葱郁茂盛的槐树,巷子的路口正对着68路公交站,从这里到海中和四中分别都只有一站路,步行不超过十五分钟。   祝君兰找的房子就在老槐巷的最深处,一栋二层带前庭的小楼。   一楼是一间百多平的大开间,空荡荡的无一杂物,二楼用来住人。   那绝对不是个开店的好位置,但是周围环境好,二楼更是大空间、精装修、住起来会很舒适。   七月正是槐树开花的时节,老槐巷里满溢着槐花清新幽甜的香气,从二楼的窗户伸出手去,雪白的槐花摘手可得。   小楼的二层是三室一厅格局,最大的主卧无论采光还是装修都是最好的,而且只有大房间里有独|立卫浴和空调。   裔玲玲不停拉扯李群芳的袖子。   知女莫若母,李群芳怎会不知道女儿在想什么,但她哪里好意思跟祝君兰张那个口,只能轻轻摇了摇头。   裔玲玲嘴巴撅得能挂油瓶。   李群芳在无人注意的时候低声呵斥:“你懂事点!住别人家里还挑三拣四,那大房间能给你一个小孩住吗?”   裔玲玲红着眼睛,神情倔强。   这孩子任性惯了,李群芳直拿她没辙,正头疼着,忽听谢云书开口说:“妈,这个大房间给妹妹住吧。”   李群芳又意外又欣喜,嘴上却跟祝君兰说:“那怎么行,大房间还是留给你们两口子。”   谢云书笑道:“妹妹房里有个洗手间方便点。”   他们谢家自己三口人怎么都行,裔玲玲跟他们不熟,哪能共用一个卫生间,而且这丫头在上厕所这种事上有点怪癖,她宁可憋着都不肯在公共厕所上大号,就是不愿意坐别人坐过的马桶。   祝君兰忙说:“还是小书想得周到,女孩子是得有个独|立卫生间。”   李群芳笑得眼角的细纹都深了许多,裔玲玲抬眼悄悄瞅谢云书,谢云书对她微微一笑,那笑容温柔极了。   祝君兰当场付了房租,李群芳也是个雷厉风行的,房子定好了她就要去明达广场给裔玲玲买些必备的生活用品。   李群芳提议:“晚上咱们就在明达广场吃晚饭,二兰四梅,把你们男人也都叫出来,今晚大家好好聚聚!”   祝君兰和祝君梅当然说好。   “怎么样小祖宗?”一行人往明达广场走,李群芳和女儿走在最后,特意问她,“这下满意没?”   小姑娘嘴里咬着一根新哥哥给的棒棒糖,踮着脚尖一蹦一蹦地走。   她满意极了,她喜欢即将要搬进去住的房子,也喜欢未来要住在一起的哥哥。   谢云书,名字好听,长得好看,笑容温柔,那么体贴。   这是神仙哥哥呀。   ……   明达广场是海滨最大的商业中心,夏天的傍晚人潮如织,出来购物和蹭空调的人流一波一波地涌动。   美特斯邦威、班尼路、真维斯、以纯、流行前线……谢云书陪着四个女性逛过一家又一家专卖店,这种感觉对他来说竟是无比陌生和新鲜。   那些耳熟能详的潮流品牌承载了整整一代人的青春,不过前世的谢云书年少时却从来没有机会触碰到这些。   谢云书平生第一件有名有牌的衣服,是裔玲玲送给他的。   那年二十二岁的他刚从羊城去到申城,裔玲玲是他的房东。   裔玲玲在网上发布的招租启事针对性极强,合租对象要求年龄在二十五以下,高,帅,Gay。   这么个招租启事你品,你细品。   谢云书品出房东大概率是个神经病。   他想见识见识这样的极品房东——绝对不是被房子精美的照片和远低于市场的租赁价格所打动。   两人在电话里约了看房。   门开的刹那五彩斑斓扑面而来。   裔玲玲顶着一头粉白相间的乱发,脸上涂着绿油油的面膜,上上下下打量谢云书。   这姑娘有一副独特的烟嗓,开腔的第一句就是:“你怎么能证明你是个Gay啊?”   谢云书没能证明自己是Gay,不过裔玲玲还是把房子租给了他。   裔玲玲的房子是她爹妈给她买的,她不工作,也不外出,每天就宅在家里沉浸在二次元中,她发出那样的招租启事是因为她那段时间沉迷耽美小说,对活·Gay充满了探索和向往。   他们在同个屋檐下住了四年,谢云书渐渐了解到,裔玲玲很小时候就独自离开父母到外地读书,因为是插班,跟班里的同学都处不来,高中没考上,念了个民办五年大专,毕业后一直没找到工作,父母后来又生了个男孩儿,对她就更加疏忽了。   那四年里裔家的父母从来没有踏足过这个房子。   小姑娘叛逆的表象下,是一颗脆弱得好像水晶一样的心。   就是这么一个连自己的起居都照顾不好的女孩儿,在谢云书最初独闯魔都的时间里给了谢云书片瓦遮头。   她会在看到谢云书成天穿着简单的T恤牛仔去面试后,嫌弃地扔给他一套崭新的名牌服饰。   她会在客厅里留一盏黄色的小灯,让谢云书加夜班回来后不至于在黑灯瞎火中摸索。   她会在谢云书急性盲肠炎发作的时候把他从22楼弄到地下车库去,送他去医院,照顾他直到他康复。   四年后裔玲玲在家里的安排下结了婚,跟丈夫去了京都,她一直没有收回那套房子,也没有涨过谢云书一分钱房租。   婚后她有时候会跟谢云书聊微信,尽管她很少说家庭的事,但谢云书知道她过得不太好。   如果一个人经常忏悔自己的年少时期不上进,如果一个人经常幻想假如人生可以重来,那么她一定过得不太好。   她常常后悔念书的时候不够努力,她觉得自己性格不好才会被人孤立,她想走出围城去工作去面对这个社会但是她不知道从何迈步,她喜欢叫谢云书“小哥”,她总是在聊天的末尾说,“老天欠我一个你这样的哥哥。”   谢云书倾听着,他仿佛在裔玲玲的身上看到另一个自己,他们的命运起点虽然不一样,但他们困囿在相似的围城里。   一个从没有突围的勇气,一个百般挣扎却依然无能无力。   谢云书人生的最后一段时间还是和裔玲玲一起共度的,那时候他从巅峰滑落到最低谷,裔玲玲也离了婚,带着一个孩子回到申城。   兜兜转转,他们又在彼此最一无所有的时候相扶到了一起。   谢云书想,当他从百米高空上摔下来,第一个到现场给他收尸的,大概也会是裔玲玲吧。   ……   “小书你过来,试试这一件!”   李群芳的声音打断了谢云书的思绪,女儿以后就要拜托人家照顾了,李群芳也很会做人,给裔玲玲买衣服的同时也要给谢云书买。   两个大人推推挤挤的,最后各给对方的孩子买了一整套。   裔玲玲站在穿衣镜前,旋转的时候裙角飞扬,小姑娘开心极了。   谢云书看着她,嘴角的笑意一点点加深。   妖铃铃,你念念不忘,必有回响。   人生真的可以重来了,我来做你哥哥了。   ————   李群芳隔天带着裔玲玲暂时回申城,裔玲玲的原始学籍是在北滩镇上的一所镇中学,现在被转到了海滨四中。   开学在九月,李群芳说申城的进度跟海滨不一样,海滨的中考大纲上有很多范围是申城那边没教过的,她想裔玲玲早点过来,让谢云书给她辅导辅导。   这可让谢云书傻眼了。   他离开学校十好几年,肚子里还剩几滴墨水?   谢云书也直到这个时候才想起自己是个即将进入高二的学生,这让他既欢喜又发愁。   前世没能上大学一直是谢云书耿耿于怀的伤痛,如今有机会重新来过他当然要好好把握,但让他忧愁的是他现在的底子太差了,以前学的东西都忘差不多了。   七月的最后几天谢云书白天帮着他妈搬家,收拾新房子,晚上坐在灯下自己补习。   窗外夜色深浓,老槐巷里遮天蔽日的槐树形成了天然的避暑胜地,将三伏盛夏的暑气远远隔绝在外。   谢云书洗完澡站在窗前,拿着本高一语文哗啦啦地翻。   身后的电风扇摇摆着头,摇过来,又摇过去。   远处偶尔响起一两声短促的汽车鸣笛,像薄雾一样又悄然散去。   楼下前庭停靠着一辆黑色的汽车,谢云书一眼认出那是辆在这个年代分外罕见的奔驰迈巴赫,他的思绪不由自主往不知名的方向滑落一秒。   记忆里,有一个人的出行标配就是迈巴赫。   那个人现在也在海滨吧。   只不过他们从前咫尺天涯,现在天涯咫尺,都不该有交集。   “独立寒江,湘江北去,橘子洲头……”谢云书默默念着手中的课文,他好笑地发现书上的东西他大半都没印象了,但他依然能清晰记起2004年江南省高考的大部分考题,毕竟那对他来说太过刻骨铭心——只是他不知道自己的重生会不会引发高考题目改变的效应。   谢云书没敢存一丝侥幸,他从高一的知识点开始捡起,一丝不苟,点滴涓流地从头学起。   语文问题不大,英语他现在更是不惧,但是其他科目学起来就太要命了。   他坐在桌前看了一会高一数学后认命地把书放下,去翻初中教材。   人死鸟朝天不死万万年,这一次,谁也阻止不了他上大学。   他的要求也不高,清华凑活,北大还行。   除了学业,谢云书也在琢磨着要赚点钱。   眼下家里看着一派欣欣向荣,他爹妈都好像脱胎换骨似的事业心爆棚,但谢云书还是不大能放心,一来他爸妈的能力有待商榷(这句实话得藏在心里千万不能吐出来),二来家里之后的几年会不停有用大钱的地方……他前世就是被这巨大的经济压力毁掉了前程。   而如何去赚取第一桶金,他隐隐有了点思路,但还缺少本钱和时机,尤其是赚钱和学业两相冲突的时候,他得以学业为先。   ……人生短短急个球,一切尽在掌握中。   谢云书给自己哼了段BGM,埋头看书。   十二点的钟声敲响时,谢云书打了个呵欠,他要关灯上床的时候不经意往窗外一瞥,那辆迈巴赫还停靠在原地。   真是越有钱的人越抠门,这都开迈巴赫了,还把他家前院当免费停车场用,呵呵。   谢云书莞尔一笑,关灯睡觉。   ……   灯光乍灭,江行止缓缓收回目光。   司机老葛满腹疑问,只在后视镜里悄悄偷看自家少爷。   少年清冷的眼神不带情绪地与他对视。   老葛赶紧咳一声:“行止啊,咱们现在是不是该回去了,你明天还要去医院复检……”   “嗯,”少年的嗓音是冷玉一般的质地,在安静的车厢里有一种扣人心弦的穿透力,他低低地说,“走吧。”   *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05-31 14:05:19~2021-06-04 19:35:5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林信 9个;嘉嘉 2个;若相惜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麋鹿迷路 12瓶;water 3瓶;不择席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章 极品亲戚 这是我的时代,时不我待。   夏天的清晨,天光亮得极早。   谢云书穿好短T和运动裤,打开自己房门的时候听到祝君兰喊了他一声:“小书?”   “嗳,妈。”   “要出去啊?”   “我去跑步,”谢云书隔着祝君兰卧室的门板问,“妈你要吃什么早饭?我回来给你带。”   屋里传来趿拉拖鞋的声音,半晌后祝君兰开门笑看他:“你想吃什么就买什么,牛奶别在外面买,妈给你订了卫岗鲜奶,回来喝。”   “好。”   “带上钱。”   “带了。”   祝君兰转身回房的时候自言自语地轻嗔:“才五点,别人家小孩都恨不得睡不起,我们家这个小怪胎一早还去跑步。”   晨跑的习惯是谢云书上辈子高中住校养成的,之后的十几年从没有荒废过。   出了老槐巷就是育才大道,公交车站台和出租车停靠点已经等候了不少人,流动餐车前排着稀稀落落的队伍。   燕京申奥成功带来了华国真正意义上的腾飞,位处经济最发达的长江三角洲区域内的海滨市也受益匪浅,整个城市的节奏更是如同搭上了子弾头动车,一路风驰电掣。   这个城市的角角落落都遍植着市树广玉兰,繁枝茂叶纠缠交织,笔直挺拔地矗立着,金线般的阳光透过枝丫洒漏下来,分布成错落的细格阴影,谢云书从一格光影,跑进另一格光影里。   步伐有力,心情愉悦。   半个小时后他停下来,微微喘着气,双手撑在腰间平复呼吸,然后慢慢地往回走。   途中谢云书看到一栋在建的摩天大楼,他认出那是未来的海滨新地标——乔园·东方广场。   以海滨为基地的乔园集团在未来的十年里将会疯狂扩张,继而成为全国最大的地产开发集团,乔园的创始人乔乐山推出并热炒的“学区房”概念,像是水蛭一样吸食了几代华国人的心血。   乔园独女乔冰则在继承父业后蝉联国内女首富多年。   而乔冰的独生子江行止……   谢云书掐断思绪,自嘲地笑了笑。   他把目光投放到更远的地方。   东方广场门前的地铁1号线连规划都还没出炉,华东最大的科技产业园还只是市政府办公桌上的图纸,几大电商平台都还没有上线,那些搅弄华国风云的大人物们如今都还寂寂无名。   二十一世纪的华国乃至于世界将会迎来百年未有之大变局,如果时间的轮序没有脱轨,如果历史能够继续依循前世的轨迹发展……   谢云书深吸一口气,他攥紧了拳头。   不,没有如果,哪怕历史的节点不能完全重合,时代的齿轮也无法逆转,房地产,互联网,半导体,新能源,国际金融……这些承载了未来二十年最大财富的掘金场也不会发生转变。   ——这是我的时代,时不我待。   少年在晨风中向阳而立,年轻的面庞焕发出朝阳般的光彩,眉眼里的意气飞扬像那夏日林梢上扇动翅翼的雏鸟,跃跃欲飞。   ……   一路回程,街道上更显热闹。   谢云书提着几个塑料袋子,安步当车地往家走。   老槐巷越走到深处就越安静,谢云书远远听到一阵熟悉的叫嚷声,那是他妈祝君兰在大声喊着什么。   谢云书一路小跑着到了楼下,天上飘飘洒洒地落下几件衣服。   “祝君兰!”谢祖望怒道,“你不洗就不洗,干嘛扔掉我的衣服?!”   祝君兰站在阳台上掐着腰吼:“死在外面几天连个鬼影都不见,儿子跟我把东西搬完了,什么都收拾好了你冒出来了,还有脸把你的脏衣服都带回来给我洗!谢祖望你好大的脸!”   “老子又不是出去玩了!我是办正事!我的车行明天就要开业了!”   “开你的大头鬼去!”   谢祖望跳脚:“祝君兰等着!老子很快就要发财了!到时候我请两个保姆,一个给我和儿子洗衣服,一个给我们爷俩做饭,你就下岗去吧你!”   “你发!发你的春秋大头梦!”   ……   有一首歌谢云书不确定它的出品日期,歌词是这样唱的,“赚钱了赚钱了我都不知道怎么去花,我左手诺基亚右手摩托罗拉①”,代表的就是谢云书他爸这种纯朴的人发财后的淳朴理想。   谢云书叹了口气,把洒在地上的衣服一件件捡起来,抖落了几下。   几张小纸片好像雪花一样被他抖落下来。   竟然是好多张福|利|彩|票。   原来这就是他爸口口声声心心念念的要发财啊。   谢云书回来后就没再写过日记,此刻又有了提笔的欲望。   “小书!”谢祖望扒着阳台喊,“帮爸把彩|票都捡好,一张都不能少,那可是我的五百万!”   谢云书哭笑不得,他仰着头刚想冲他爸喊两句,后面不远处却忽然响起一道阴阳怪气的声音:“二姐夫大清早的就喝醉了啊?五百万?你要是中了五百万,我就把村东头粪池里的屎全都吃光!”   谢云书转过身,表情变得沉而晦暗。   来的人有一家三口,连屎都想蹭口吃的男人是谢云书的三姨夫齐大海,齐大海身后跟着的女人和男孩是谢云书的三姨祝君莲和表弟齐小龙。   谢云书是个不负恩少记仇的人,他爱着的人有很多,不爱不恨的也不少,但真正让他憎恨的,一只巴掌刚好数完。   齐大海这整一家子就占去了五分之三。   极品的亲戚家家有,齐家这家子格外不是东西。   谢云书和齐小龙同年出生,两人是一对表兄弟,谢云书从小就长得跟年画里的娃娃似的又白又漂亮,齐小龙却黑胖黑胖,没遗传到祝家半点好基因。   后来两个小孩一起上小学,念初中,谢云书都是年级前三,中考更是超常发挥以全乡第一的成绩被招进了海滨中学,齐小龙则是去了电子中专,整天跟社会青年混在一起。   农村里很多人爱碎嘴,一对姐妹花生出来两个差别特别大的小孩,又丑又笨的那个就容易成为笑柄。   齐小龙的爹妈脑回路清奇,他们不去怪罪那些碎嘴子的,反而横竖看谢云书不顺眼,祝君兰那张嘴也不是好惹的,她跟祝君莲几次唇枪舌剑之后,两家人的矛盾日积月累,最终恶化到相看两厌,要么不往来,要么往死里喷对方的地步。   齐小龙这个所谓表哥更是在谢云书读高中期间多次带着他在社会上认识的人去海中门口堵谢云书,跟他要零花钱,还对他动过手。   最让谢云书不能原谅的,是齐小龙得知谢云书的性向后,他们全家在村里大肆宣扬。   他们明明是他的亲人,却比任何人都乐于嘲笑、挖苦、谩骂自己,好像只要糟践了自己,他们就能过年似的。   他自己的命运自己背负,但不该为此连累父母,如果不是姓齐的一家,他爸妈不会在村里抬不起头,被人耻笑小半辈子。   每逢春节谢云书回家,这位三姨总要带着一帮三姑六婆来“串门”,大过年的日子她一口一个“你们老谢家绝了根”,字字句句扎穿他父母的心。   ……   “哟!小书这一身穿的,这是名牌吧?”   齐大海一家其实是在谢云书提着东西走进老槐巷的时候刚好下公车,那会看到谢云书的背影他们一家都没敢认。   现在祝君莲走近了,确认了这个穿着新衣,在阳光下好像小白杨一样神气的少年就是她那怎么看怎么不待见的外甥,顿时没好气道:“你妈去外公那闹了几天,连你四姨的钱都吞了,就是给你买新衣服了啊?”   谢云书沉默地看着她,目光是让祝君莲陌生的冰锋寒冷。   “看什么看?”祝君莲眉毛倒竖,“连人都不会叫,舌头被咬掉啦?你爸妈是怎么教你的?”   谢云书磨了磨牙根,手心发痒。   但可惜的是,无论他有多想,他都不能动这个手。   齐大海一把抢过谢云书手里的塑料袋,掏出里面的糯米粢饭递给齐小龙,然后自己又摸了个包子出来一口咬下去:“这孩子真是一点礼貌都没有,亲戚来家里都不知道把东西给人吃!”   “给我一个,”祝君莲也伸手拿了个包子出来,一边啃一边不客气地说,“叫你妈下来,我问问她她凭什么从你外公那拿走四万块,说什么给四梅那一份讨去的,分明就是被她吞了!”   果然,他们是为了北滩河通桥的赔偿款来的。   “三姨,”谢云书冷冷地说,“我妈是从外公那拿的钱,要核实这笔钱有没有给四姨也只有外公外婆才有那个资格,或者四姨自己出面,这四万块横竖落不到你手里一个子儿,你何必操那么多心?”   正吭哧吭哧吃着谢云书买的早餐的齐大海全家都是一愣。   “你个小|逼|崽|子!”齐大海第一个回神,他用油汪汪的手指戳着谢云书脑门,凶狠道,“你在跟谁说话?”   “齐大海!”谢祖望紧赶慢赶从楼上冲下来,看到的就是这一幕。   新仇旧恨穿越时空的缝隙密密麻麻地砸下来,谢祖望脑门充血,目眦欲裂:“你狗|日|的一家子欺负我儿子!老子今天不把你们屎打出来算你们拉得干净!”   祝君兰跟在谢祖望后面,大喊一声:“谢祖望你接着!”   一根扫把凌空飞来,谢祖望随手一抄,稳稳接住。   祝君兰自己也没空手,她拎着鸡毛掸子越过谢祖望,率先冲进了齐家阵营里:“祝君莲齐大海,从今天开始我跟你们断绝关系!儿子,你站到老妈身后去!看我把这一家子缺德冒烟的腿打断!”   ……   *   作者有话要说:   ①网络歌曲《我赚钱了》,听过的自觉举手!暴|露你们的年龄!   感谢在2021-06-04 19:35:58~2021-06-06 00:52:0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林信 3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章 天时 天不生我谢云书,世界万古如长夜。   齐大海和祝君莲先懵逼了一瞬,然后齐齐叫起来:“祝君兰!你想干什么?”   “我想干什么?”祝君兰挥起鸡毛掸子就打,“我想打你们很久了!”   “你有神经病啊!啊——!!!”   齐大海和祝君莲发出杀猪般的嚎叫。   ……   谢云书也惊呆了。   他有种“这世界发展太快,我已经跟不上节拍”的感觉。   他虽然没打算忍让这姓齐的一家,但也没想过直接动手。   他本来还想以嘴服人呢。   但他爹妈现场给他演绎了什么叫“你爹妈永远是你爹妈”。   黑壮的齐小龙看他爸妈被打,跟个坦克一样往前冲。   谢云书神色一凛,他闪身挡在齐小龙面前。   “你肉皮子又发紧了?”齐小龙铜铃似的眼睛一瞪,自以为很有威慑力地大吼,“死滚开!我辣你妈!”   谢云书本来只想拦着齐小龙,毕竟他爹妈一对一正占着上风,闻言他一嘴巴子就抽上去了:“你辣谁?”   谢云书看着瘦,但他从小就帮家里做农活,手上一把子力气可不小,打得齐小龙的脸火辣辣。   齐小龙捂着脸不可置信:“你敢抽我?曹尼玛了隔壁——”   谢云书猛地揪住齐小龙的衣领子,把他直拉到自己跟前,膝盖狠狠顶上他的小腹:“你爸妈从小喂你吃|屎长大吗?把你嘴巴养这么脏!他们不会教你,让你爷爷来教。”   这一顶非常有技巧,齐小龙眼睛一翻,刚吃下去的糯米粢饭直接从喉咙里滚了出来,他弓着腰,捂住肚子:“操……”   “还敢操,”谢云书又把齐小龙扯起来,提起拳头,“毛儿长齐了么,你就学大人又辣又操的!”   谢云书的拳头正中刚才膝盖顶的那个部分,一点寸都不差,胃上三寸,能痛得人恨不得回娘胎里,验伤却什么都验不出来。   前世谢云书有条件后报了个武馆学了十几年,钱和时间都不是白花的。   君子报仇,下辈子不晚。   齐小龙痛得眼泪都出来了,小腿肚子不断颤:“你……你……”   “挨打是个什么滋味,你也该尝尝了,比起你对我做过的,这些,不过是利息而已呢。”   谢云书轻声说,他松开手,齐小龙像泥一样瘫到地上,谢云书居高临下,水墨般俊秀的眉眼里仿佛凝聚着冰。   那是一种……杀气般的冷漠和尖锐。   齐小龙骇然大喊:“爸!妈!”   “小龙!”齐大海和祝君莲正被谢祖望追得满场跑,一听到儿子求救顶着扫把和鸡毛掸子冲过来。   “你敢打我儿子!”祝君莲眼眶猩红,摆出要跟谢云书拼命的架势。   谢云书当然不能跟长一辈的人动手,他要脸。   于是他果断回跑,躲到了迎面追来的祝君兰身后。   “祝君兰!”祝君莲嘶声叫,“你儿子打我儿子!我跟你们没完!老公!报警!”   齐大海也凶狠狠地瞪着:“我马上就去报!”   那会的人有手机的很少,连报警都得找个电话亭去打公话。   “君莲,”祝君兰的鸡毛掸子指着祝君莲,凉凉说道,“以前你儿子打我儿子,我找你说过多少回,你是怎么说的?你说小孩子打闹玩的,不作数的,今天我把这话也都还给你。”   祝君莲尖叫:“你们一家子都是有病吗?!!!”   祝君兰冷笑:“我们一家子就是以前病得不轻,才让你们一家子骑到头上!”   谢祖望走上前来:“小书三岁半的时候你们齐小龙拿叉子戳他的眼,差一点点就把他眼睛毁了!大冬天齐小龙把我儿子从河沟上推下去害他得了肺炎,他整整挂了半个月的盐水!”   谢祖望咬牙切齿,说话的时候都在抖:“那会你们是怎么说的?你们说我们都是一家人,上嘴唇碰下嘴唇还会咬到肉皮,小孩子玩在一块哪有不磕着碰着?小书,”谢祖望问,“你刚打齐小龙了吗?”   “没有,”谢云书乖巧地说,“我刚跟表哥闹着玩呢!”   “你们……你们……”祝君莲怒不可遏,“你们给我等着!”   ……   齐大海夫妇扶着齐小龙,一家子来时趾高气扬,走时狼狈万分。   谢家三口站在原地,他们都知道这事儿还没完。   “三姨肯定跟外婆去告状了。”谢云书说。   “我等着。”祝君兰道。   “怕他们个毛,不就是丈母娘偏心吗?”谢祖望不屑,“等老子发财了,就换十个丈母娘!”   祝君兰斜眼睨过来,冷呵一声。   谢云书:“爸,光买彩|票,是发不了财的。”   “你不懂,”谢祖望不多解释,他一拍谢云书肩膀,“儿子,好气魄!不愧是我的种!”   谢祖望指的是谢云书打赢了齐小龙。   谢云书惭愧地抱了下拳:“还是爸妈英勇,我是受你们的启发。”   “道理是要跟讲道理的人讲的,”祝君兰用鸡毛掸子轻掸谢云书身上沾的灰,“你跟人渣讲再多道理他们也不会自我反省的,打就完事了。”   “祝君兰!”祝君莲远远地喊,“妈让你听电话!”   谢家三口对视一眼,都笑了,果然。   祝君兰把滚了满地的包子油条都捡起来扔进楼下的垃圾桶,然后拍了拍手:“走了,咱们顺便再去买份早饭,这些都当喂狗了!”   路口的报亭,祝君兰握着听筒。   “你怎么把你妹妹一家都给打了?”祝老太太沉声问。   祝君兰:“他们上来就欺负我家小书……”   “什么叫欺负小书?我都听说了,你三妹知道你们搬城里去,特意去看看你们有没有什么要帮忙的,毕竟你们现在这个情况……”老太太狐疑地问,“谢祖望外边欠的钱人家是不是跟你们讨债了?不然你们好好的怎么搬家了……”   “妈,”祝君兰打断老太太,“我跟谢祖望统共跟两个人借到钱,一个是海英,一个是小弟,小弟的钱里有三万是四梅给的,他们哪个都没来跟我讨,倒是三莲为了四梅的两万块钱来找我闹,这事儿您知道么?是您让她来讨的么?”   “那……”老太太噎了下,“你们也不能打人!”   “她要是把我当二姐呢,我当然给她端茶倒水,好吃好喝,可她一家子平时没个帮衬,遇事落井下石,就指着盼着我过不好,就巴望着我的小书出岔子。按理说呢,这么个妹子,该您帮我来打才是,您年纪大了不太好动手,我只能自己来了。”   “你你你……”老太太语无伦次,完全被镇住了。   “妈,以前我是比较好说话,我们家谢祖望虽然没挣过什么钱,但逢年过节该给你们二老的年节钱也是一分没少过,兄弟姐妹有个什么事,我能力范围内的从来没短过。我们现在是遇到了麻烦,但我跟谢祖望有手有脚,欠的钱,我们很快就能还上,以后该我出的那份年节钱和赡养费我还是一个子儿不少,但也就这样了……”   祝君兰说到最后已是心灰意冷,她什么狠话都懒得去放,也懒得去计较,“行了,不跟您多说了,你宝贝三女儿一家子糟蹋了我儿子的早饭,我儿子现在饿不得,我得给他弄饭去了。”   ————   一家三口重新买了早饭回到家里。   谢云书跑步出了一身汗,他去浴室里冲了个战斗澡,隔着厚厚的门板和哗哗水声又听到他爸妈吵嘴的声音。   谢云书洗好澡出来,谢祖望一把拽住他:“儿子你评评理!你妈简直不把我当人了!她连花露水都不让我涂!”   这个房子什么都好,就是周围树多招虫。   大白天也会飞来飞去,有些小虫还会叮人。   谢云书这几天睡觉前都是先在房里喷点敌敌畏,人到客厅里坐着,等敌敌畏的味道散了才回房睡觉。   不过客厅是吃饭的地方,一般不喷敌敌畏。   谢祖望在家习惯光着膀子,一会的功夫被虫子咬了好几口,手臂和肩膀上鼓起好多个红红的肿包。   谢云书纳闷:“妈,为什么不让我爸涂花露水?”   祝君兰端着热好的牛奶走过来,幽幽地瞅了一眼谢祖望:“家里就这么几个人,你涂了花露水,蚊子咬谁?”   谢祖望:“……”   祝君兰从围裙前的大口袋里掏出花露水:“来儿子,妈给你涂点花露水,蚊子就不咬你了。”   谢云书:“这不太好吧……”   祝君兰把花露水倒在手心,抹谢云书露在外面的脖子,手臂和小腿,语气特别自然地说:“有什么不好,死道友不死贫道。”   谢云书把肩膀上的T恤也撩上去:“还有这儿,再多涂点。”   谢祖望:“………………”   吃完早饭后祝君兰在厨房收拾东西,谢家爷俩坐在沙发上消食。   “女人呐,是最善变的,跟你三姨打架的时候我们还是并肩作战的战友,一回到屋里她就不把咱爷们当人了!”   茶几上摊着张报纸,谢祖望拿着自己的一叠彩|票一个个数字跟报纸上核对,对完之后就更唉声叹气了,“怎么还没中呢?”   谢祖望拧着眉,他记得很清楚,前世他研究彩|票,发现2002年下半年有一期彩票的开奖数字是他的生日,04,06,10,12,16,19,1964年10月12日10点16分,还有最后一个数字是2开头的他不确定,他只得把21-29的数字全都买了,最麻烦的是,他还不确定这组数字到底中的是哪一期。   只能一期期买下去。   要是再不中,他连买彩|票的钱都没有了。   谢云书正在看早间新闻,闻言拍了拍他爸的肩膀:“爸,彩|票这东西不靠谱的,你别报太大的希望。”   谢祖望闷闷地瞪了会报纸,一只虫子嗡嗡地绕着他飞,“啪”一下被他拍死。   他用指甲弹开就义在手心里的小虫,仰头看着客厅上方嘎吱嘎吱转悠的那个大电扇,自言自语道:“这客厅里得装个立式空调,到时候冷气一打,这些虫子就自己滚蛋了。”   谢云书被他爸念叨得心头一凛。   这年头一台立式空调要过万,谢云书最近这段日子被他爸妈捧在手心上,吃的用的都是好的,他都差点忘记家里眼下是个什么光景。   家里欠着海英叔和四姨十几万块钱,他妈这段时间用的钱都是从姥爷那要来的赔偿款,谢云书心算了算最近的开销,惊觉他妈短短的时间里竟已经花去了好几千。   他爸跟人合开的车行虽说要开业了,但海滨现在私家车还不多,车行真正的黄金时间还未到来,他妈口口声声要做生意,但跑了服装城几趟谢云书也没见她带什么货回来。   这样坐吃山空可不行。   赚钱这件小事,谢云书还得靠自己。   电视机里,女主播正在播报国际新闻,吸引了谢云书的注意。   【……漂亮国总统小不识今日发表讲话,指责伊拉客拥有大规模杀伤性武器……联合国即将重启对伊拉客武器核查……】   谢云书看着屏幕上眉飞色舞口沫横飞的小不识,真想发个弹幕上去——【要洗衣粉不?无中生有,栽赃嫁祸,漂亮国你值得拥有。】   与此同时,谢云书也深深地意识到,既然漂亮国要攻打伊拉客了,那么国际经济政治形势必然遵循着前世的轨迹。   石油要涨了,黄金要翻番了,有人要天凉王破,而他,要起飞了。   天不生我谢云书,世界万古如长夜。   天既生我谢云书,I'm the King of the world!   ……   当务之急,他得搞到第一桶金。   “爸,”谢云书看着趴在桌上研究彩|票走势图的谢祖望,“你现在身上还有多少钱?”   “儿子你要钱?”谢祖望扭头问他。   谢云书前世十八岁自力更生后再没管爹妈要过钱,这项技能于他很是不熟练,他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啊。”   谢祖望二话不说从口袋里摸出一团皱巴巴的钞票:“都给你!”   谢云书看着那堆零票沉默半晌,然后伸手帮他爸把钱整理好,一共七十六块,又递还给他爸:“您自己收着。”   谢祖望推过来:“给你用,爸本来就该给你零用钱……”   “谢祖望!”房间里传出来一声喝叫,祝君兰收拾完厨房回房间换衣服,她出门前会习惯检查下自己的包,这一查顿时就现抓住了谢祖望,她怒道,“你又偷拿我包里的钱去买彩|票!你还有没有点出息了?!”   “糟糕!”谢祖望猛地从沙发上蹦起来,“被你妈发现了!儿子,爸先走了!等爸中了五百万,给你一百万当零花钱!”   话音刚落,谢云书只听“嗖”一声,谢祖望已经窜到了房门口,随着大门一开一合,他爸已经连个影子都不见。   祝君兰气势汹汹走出来,朝着门外喊:“谢祖望!你敢再拿我钱买彩|票,我把你手打折!”   谢云书:“……”   “小书啊,”祝君兰胳膊上挎着包,拢了拢头发,“妈今天要去一趟虞山县,玲玲下午到海滨,你记得去接一下她。”   “哦,好,”谢云书迟疑了一下,还是又开口了,“妈,你能不能……给我点钱?”   他本来想说借的,但又觉得太生疏,扭捏了会只说出个“给”字。   谢云书想着他妈手里至少还有一万多的现金,他先借个几千块过来做本钱,最迟开学前他一准能还上。   祝君兰笑了:“你这孩子,跟妈要钱怎么还吞吞吐吐的!”   祝君兰拿出钱夹,从里面抽出一张百元大钞递给谢云书,豪阔道:“喏,拿去花,想买什么就买什么,别给妈省!”   谢云书默默接过一百块钱……   我太难了。   …… 第8章 飘摇 像是失恋的歌,你还单曲循环。   三伏天的暑气如有实质,谢云书顶着能把人烤熟的日头出了门。   海滨市有两个车站,南站是短途车站,来往各个县镇,北站是长途站,跨市跨省,裔玲玲从申城过来,落脚的地方在北站。   谢云书站在公交站台上,手掌撑在额前,热|辣|辣的阳光刺得他几乎睁不开眼。   一辆出租车停在面前,司机探出头问他:“去哪啊?”   谢云书说惯了普通话,问:“汽车北站去吗?”   司机也用蹩脚的普通话说:“不打表,二十块!”   谢云书乐了,用方言笑骂了一句。   北站离这里并不远,打表也就十块钱。   司机“日”了一声:“你特么本地人啊,本地人讲什么普通话,十三点!”悻悻地踩油门走了。   出租车前脚刚走,又一辆黑色的小轿车缓缓靠了过来。   驾驶座的车窗降下,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挺和气地问:“小兄弟,要用车吗?”   谢云书瞥了一眼方向盘上四个圆圈的车标,问道:“汽车北站,什么价儿?”   男人剃着平头,眉眼周正,白色的短袖衬衫下肌肉紧绷,一双精锐的眼睛好像豹子一般闪闪发光,浑身充满了悍厉之气,他笑了笑:“你看着给就行。”   谢云书挑了下眉,打开副驾驶的门坐了进去。   这种领导专用车的司机接私活一般都比较良心,反正他们油钱保养费都不是自己的,跑到的就是赚到的。   开车的人都比较爱搭话,这位司机大哥也有点自来熟:“小兄弟去北站赶车,还是接人啊?”   “接人。”   “看你的样子,还是学生吧?”   “嗯,开学高二。”   “你看上去像大学生,”司机笑说,“不是说你长得成熟啊,就是你身上的气质,有点稳,忒稳,不太像这个年岁。”   谢云书也笑道:“大哥你看上去,像是当过兵?”   “哟,眼神儿真好!”司机转着方向盘拐了个弯,“我当过八年兵。”   谢云书仔细看了他一眼:“听大哥的口音,像是北方过来的?”   “我之前在燕京当兵,”司机大方承认,又问谢云书,“我发现你好像也有点口音,你去过燕京?”   谢云书的笑容略微淡去,他把脸转向窗外:“……没去过。”   司机不知道这面善的小青年为什么忽然就有了距离感,但是乘客摆出不想再交谈的样子,他只好也不说话了。   道路两旁的广玉兰飞快地倒退着,浓烈的暑气仿佛洇透车窗弥漫进了车厢里,沉默的氛围更加重了那种窒闷感。   “听音乐吗?”司机问。   谢云书点了下头:“可以。”   司机打开车载播放器,沙哑的女声浅浅地流泻出来:“我飘啊飘你摇啊摇,无根的野草,当梦醒了天晴了,如何再飘渺……”①   谢云书像是被什么东西蛰到般微微一震,脑海里有一根神经被牵拉着丝丝跳动。   直到下了车,女歌手那慵懒倦怠的歌声还在谢云书耳边徘徊。   沙哑的音色倾轧过时光,年轮辘辘,将所有的暧昧与叹息再次尘封在遥远的前世。   ————   “少爷,我把他送到北站了。”   陈传隔着车窗看到谢云书正等在斑马线上,少年双手插兜,微低着头像在思考什么,即使以一个军人苛刻的眼光看过去,他的脊背也挺得足够笔直,修长的身影被阳光镀上一层热烈的光边,就像新生的白杨一样俊秀挺拔。   有汽车从他身边驶过时突然鸣了声喇叭,他受了惊,猛一抬头,愠怒地比了个中指,这个动作如果出现在别人身上,一定会显得粗鲁而痞气,但由他做来,却别有一种落拓洒脱。   人行道上的绿灯亮起,他快步过了马路,很快就在陈传的视野里消失了踪影。   陈传被老首长从燕京调到千里之外的海滨来保护小少爷,谁知自家少爷又把他派出来跟着一个和少爷年纪差不多大的少年。   这个指令虽然很奇怪,但他只管完成任务。   陈传把谢云书上车后说过的话和下车后所有的举动都一五一十复述了遍,不过他虽然擅于察言观色,但是一些主观的东西,比如谢云书的表情和情绪变化,他是不可能融进汇报里的。   电话的另一端,江行止身在装修豪华,设备齐全的私人医院病房里,他穿着蓝白格子的病号服站在窗边,听完陈传的汇报后淡淡“嗯”了声,叮嘱道:“不要一直跟着他,有需要的时候搭把手就行,让他……方便就好。”   陈传:“我明白了,少爷。”   “那就这样吧,有事及时告诉我。”   “是。”   挂断电话,江行止坐到床上,他戴上耳机,微微闭上眼睛。   阳光从窗外穿进来,落在江行止紧闭时更显细密丰长的睫毛上,乌黑的发梢和深邃的眉宇越发衬得他的面庞冷白而沉静。   Ipod里唯一的歌曲《飘摇》缓缓地响起前奏,旋律勾起记忆,记忆搭载旋律,飘飘摇摇,扑面而来。   那也是一个夏日炎炎的午后,燕京宽广的道路一马平川,汽车飞驰,年轻人清俊惬意的面庞倒映在后座车窗上。   谢云书戴着耳机,脑袋小幅晃动,搭在膝盖上的手指无意识地弹动,一副浑然忘我的样子。   “你在听什么?”江行止伸手拿下谢云书的一只耳机,他的手指很凉,谢云书的耳廓有热意,碰触到的时候他感到谢云书微微一惊。   “这么入神,”江行止把耳机塞入自己耳里,“这是什么歌?”   “一首老歌,”谢云书说,“叫《飘摇》。”   江行止专心地听了几句,莞尔:“像是失恋的歌,”他嘴角翘了下,又瞥了眼谢云书的播放器,揶揄道,“你还单曲循环。”   那个眼神里分明写满了恍然大悟似的“哦~~~~~~~~~”。   “不,不是,”谢云书有些脸红,解释的时候有些错乱,一向口齿清晰的人此刻却有点结巴,“这个歌,它不只是讲感情,也有,也有……”   “也有什么?”江行止不是个好打破砂锅问到底的人,但对于自己挑选的特别助理谢云书,他有一种莫名的亲近。   谢云书抿了下嘴,脸上的表情有一点挣扎,好半晌后才像是下定了坦诚的决心,说:“我在羊城找第一份工作的时候面试失败,坐在公车上正好听到这首歌……就是这句歌词,我飘啊飘你摇啊摇,无根的野草……当时我听到,就觉得很、很……”   谢云书咬着嘴唇想了好久的措辞,终于眼睛一亮:“就觉得直击心灵,戳中灵魂!对!就是这种共鸣一样的感觉!您能理解吗?我、我……江总,您……您能不这么笑吗?”   虽然高岭之花笑起来赏心悦目,但是这种明晃晃的取笑,还是让谢云书挺伤自尊的。   “好,不笑,”江行止努力敛住神色,他又听了会,眼尾里的笑意再次涌起,像是一弯浅浅的湖泊,在阳光下荡漾着粼粼的波光,他说,“我还是觉得它像是一个女生失恋了,唱得很悲伤。”   “不完全是这样,”谢云书认真地解释,“这个故事有解读的,它是说两个从没想过会在一起的人,爱情却悄无声息地来临了,当他们意识到这份感情时,却都不知如何面对和相处……”   江行止偏开头,手掌挡住半张脸,谢云书能看到他的喉结在轻微震动,他笑得停都停不下来。   江行止从两万多名求职者里一眼挑中的特别助理,本来以为他性格沉稳又不失圆融,没想到他也有这么……这么可爱的一面。   谢云书无语又无奈地看了江行止好一会,终于自暴自弃似地说:“您笑吧,笑吧,笑一笑,十年少。”   ……   “咔哒”,病房门上的门锁轻轻转动,乔冰走了进来。   江行止摘下耳机,幽黑清明的眼睛看向气质高贵却难掩忧伤的女人,唤道:“妈。”   乔冰将手包放在门口的桌子上:“今天觉得怎么样?”   江行止微笑:“好多了。”   乔冰轻轻牵扯嘴角,她想让自己也露出一个笑容来,然而那笑却是怎么看怎么勉强。   身为华国最大的房地产企业乔园集团的皇太女,乔冰也有着不为人知的心酸与悲哀,她有过一段失败的婚姻,她的前夫江成勋出身燕京高|官世家,江乔两大家族是典型的官商结合,儿子江行止的出生更加深了两家的紧密联系。   乔冰和江成勋婚姻存续期间,两个家族枝蔓缠绕,合作密切,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只是没有感情的婚姻毕竟是脆弱的,六年前乔冰与江成勋离婚,两人互不参与对方的财产分割,但是双方约定都不会再有其他子女。   江行止必须是江乔两家唯一的继承人,以保证两家的利益始终捆绑在一起。   离婚后乔冰信守约定,她却怎么也没想到,江成勋早就有一个私生子,年纪只比江行止小一岁。   这件事她还是最近刚刚得知,而比江成勋的私生子曝|光更让乔冰如五雷轰顶的,是她为独子江行止请的保姆和家庭医生居然都是江成勋的情人安排过来,他们多年来一直在江行止的饮食和医药里做手脚,江行止十岁后就体弱多病,全是他们联手戕害!   乔冰坐在床边,给江行止削一颗苹果。   “王慧和沈先明已经全都认了,你爷爷处理完他们就会跟你外公一起过来看你,劳医生说他们以前也害怕,不敢做得太明显,也幸亏你挑食,很多东西不爱吃,而且咱们发现得也算早,只要好好养,你的身体就会健健康康的……”   乔冰哽咽地说不下去,把苹果递给江行止:“来,吃个苹果。”   王慧是个烹饪高手兼营养师,乔冰请她的时候就是看中她一手好厨艺,谁知王慧竟然利用自己对食材属性的专业知识谋害江行止。   芹菜香干与萝卜玉米炖乌鸡同食,伤元气。   酱爆栗子肉丁与番茄牛肉煲同食,伤脏器。   麻婆豆腐与菠菜猪肝汤同食,烧心。   白茅根雪梨猪肺汤与清汤螺片同食,中毒。   ………………   这些菜式每一道看上去都很寻常,偶尔或少量吃一点也不会有太大坏处,但如果长期食用,会逐渐侵蚀人的五脏六腑,温水煮青蛙般毁掉一个人的身体。   而乔冰特聘的私人医生沈先明也早被买通,在江行止一次又一次身体产生不适找他就诊时为王慧遮掩。   如果不是江行止自己偶然发现了这其中的猫腻,长此下去这孩子神不知鬼不觉就被人要了命去!   乔冰眼眶猩红,她背过身去,修剪整齐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她的身体抖得不成样子,无论怎么深呼吸都不能平复下来。   ……儿子遭受的所有罪,都是因为她的疏忽。   一只苍白而骨节分明的手在她肩上轻轻拍了拍,乔冰转过头,对上少年温柔安抚的眼神:“妈,我没事的。”   上一世他直到二十四岁才知道自己的饮食有问题,那时候才是真正的病入膏肓,现在一切都还来得及。   乔冰握住他的手,神情里痛悔与仇恨交加:“我一定让时秋染付出代价!”   江行止摇头:“王慧和沈先明把罪责都揽了过去,我这种情况,最多只能算谋杀未遂,江成勋又护着,这次怕是动不到时秋染。”   乔冰被江行止冷漠的“江成勋”三个字说得一愣。   虽然她现在恨毒了江成勋,但江成勋毕竟是江行止的父亲,在此之前江行止每年寒暑假回燕市,他父亲对他还是尽到了责任的。   但乔冰很快就欣慰了,江成勋那种爹有了不如死了。   乔冰咬牙切齿,斩钉截铁:“你外公说了,就是赔上整个乔园,我们也跟时秋染不死不休!外公的意思也是妈的意思。”   江行止淡淡道:“她不配。”   “仇,我会自己报,”江行止说话很慢,他微垂眼睑,慢慢地笑了,“倒是有另外一件事对我来说比较急切,需要妈妈你帮忙。”   江行止就是要天上的月亮,乔冰都恨不得给他摘下来:“什么事你说。”   “我要转学到海滨中学。”   ……   *   作者有话要说:   ①歌曲《飘摇》,演唱者周迅。   由于V前榜单字数要求,未来一周更新五天,从周五到下周三,每天中午十二点。   谢谢大家的喜欢和支持! 第9章 北站 我有一个大胆的想法……   谢云书从马路对面走到北站不过短短几分钟,头发都被烤出了卷儿,这种高温下能让他出门来接的也只有裔玲玲这种生死之交。   天气很热,北站广场前的劳苦大众的营业热情比40°的高温还要膨胀。   “去哪里啊?上车就走!”迎面两个黄牛从左右两边包抄过来,“别去站里买票,里头贵,坐我们车是一样的……”   谢云书目不斜视直往出站口的方向走。   “住旅馆吗?”黄牛退去,一个二十啷当岁的小青年跟在谢云书后面,挤眉弄眼地暗示,“有包被的!”   “包被”是一种行话,指的是小旅馆里的暗|娼,如果谢云书不是从后世过来,他还真听不懂。   谢云书往左走,小龟|佬跟着往左,谢云书往右走,小龟|佬跟着往右,谢云书抬眼,冷冷地看着他。   小龟|佬讨好地龇牙一笑,塞过来一叠照片,指甲上黑色的甲油差点亮瞎谢云书的眼,他努力推销:“曼玉青霞祖贤艳芳,你喜欢什么类型的我们都有!”   谢云书忍无可忍:“不需要!”   “哎哎哎,哥,”小龟|佬追着他跑,“这些你都看不上,你挑我也行,今天还没开张……”   谢云书额上青筋都蹦起来了:“滚!”   小龟|佬望着那道好看但无情的背影眼神落寞:“可惜了了,这么帅,是个不行的。”   这个年头的海滨车站就是如此鱼龙混杂。   谢云书像是个没有孙悟空护送的唐僧独自去西天,一路被人垂涎,走得千阻万难,步步惊心。   几个小孩儿捧着碗把他围住:“哥哥哥哥,给点钱吃饭吧!”   车站这边的小孩儿要钱是给不得的,给了一个,整个车站周边的孩子只怕都要围过来。   谢云书没搭理,绕着走过去。   出站口靠墙荫的地方摆着一溜小摊,卖茶叶蛋的,卖萝卜丝饼的,卖香辣炒田螺的,还有卖水果的……琳琅满目。   谢云书钻到一个西瓜摊下,这里有个遮阳伞,能挡一挡太阳。   老板坐在小马扎上,手里摇着一把塑料扇子,扇子的一面写着“玛利亚圣子医院,不孕不育患者的福音”,另一面写着“您的□□遗患,我们安全承担——无痛人流,不伤身体,无碍孕育”。   一院两医,去留随意,轻轻地来,悄悄地走,谁也不耽误谁。   西瓜摊是辆改装过的平板车,满满一车的大西瓜,当中竖着块用纸板箱写的牌子,“自种西瓜,六毛一斤。”   有一个整瓜被剖开了,就那么一分为二地敞在车上,老板的本意大概是想展示给别人看这瓜又沙又红,但西瓜暴晒在高温下很快就失去水分,干瘪瘪的,红得近乎发黑,早已毫无卖相了。   老板站起来殷勤招呼:“小伙子要吃瓜吗?”   谢云书在几颗西瓜上挨个敲了敲:“老板你这瓜甜吗?“   老板拍胸脯:“不甜不要钱!”   谢云书:“那给我来个不甜的。”   老板:“……”   谢云书笑着抱过去一个西瓜:“就这个。”   “小伙子真会开玩笑,”老板把西瓜放在称上,晃晃悠悠提起来,还把称杆儿凑到谢云书面前给他看,“看到没,九斤七两,五块八毛二,给五块八就行。”   别看老板字儿不认识多少,小数点后三位的心算那是杠杠的。   老板在西瓜上开了个小口,切下一小块三角的瓜递给谢云书:“尝尝,好瓜!保管又沙又甜!”   谢云书吃掉那一小块瓜,点头:“确实是好瓜。”   “是吧?”老板把那块三角楔回到瓜里去,不甘又忿忿地说,“可惜这么好的瓜没人识货!”   他早上九点就来到这里,大半天了连五分之一的西瓜都没卖出去。   谢云书往左右看了看,这里是北站唯一的出站口,客流量比进站口还要大,坐了几个小时长途车的客人下了车难免要买点吃的喝的,周边其他几个小摊贩的生意都不错,只有西瓜摊无人问津,偶有人停下脚步,犹豫地看了会又走了。   老板的瓜是好瓜,但卖瓜的方式不对。   从车站里出来的人都急匆匆地要回家,有些人还要倒车回下面的县镇去,谁乐意提着个死沉死沉的大西瓜往家赶?   这也就是车站不让外接电源,否则卖棒冰才是最好的选择。   我有一个大胆的想法……   “老板,”谢云书付了钱,“我把瓜先放你这里,我去那边打个电话,等会再过来拿。”   老板点头:“啊,行。”   谢云书是掐着时间过来接裔玲玲的,可惜他忘记了这个年代的路况有多糟糕,长途汽车就没有不晚点的。   紧邻售票厅门口有个小杂货铺,可以租借固定电话,窄窄的一条过道上堆满了各种小杂物,大到锅碗瓢盆小到晕车药应有尽有。   谢云书刚走进杂货铺,就听到一男一女在吵架。   “你跟老娘吼什么吼?显摆你嗓门大是吧?”女人是店里的老板娘,她从柜台后东拉西扯拽出一个喇叭,也不顾上面积了厚厚的灰,按钮一按,嘴巴对准扩音器一通河东狮吼,“你他妈的把刚才的话再给我说一遍!”   男人也不甘示弱:“你这就是个黑店!长途电话一分钟三毛,我打了五分钟不到,你要收四块五!”   “放你妈的屁!你也不打听打听我北站黄凤凰,我在这一片做生意的时候你妈月|经还没来呢!小比崽子打不起电话就别打!”   男人捋起袖子:“你嘴巴放干净点啊!别以为我不敢打女人!”   “哟嚯!想动手!”黄凤凰把喇叭几乎贴到男人耳边,“你打你打你不打你爹是老娘孙子!”   别说那个男人,就连谢云书都差点被这音波给震聋。   谢云书皱了皱眉头,脚尖一旋,打算换一家。   “……那个谁,你站住!”黄凤凰突然喊。   谢云书无辜地转身,疑惑地指了指自己。   “就是你!”黄凤凰瞪着他,“你进来干嘛的?”   “我想打个电话,”谢云书照实说,“不过现在不需要了……”   “打!给我打!”黄凤凰狠狠把柜台上的固定电话机扭了个方向冲着谢云书,“随便打!老娘不收你钱!”   谢云书眨了眨眼:“……”   男人不服:“凭什么他打就不收钱?”   黄凤凰:“你照照你那逼脸再看看人家,你配让我不收钱吗?你就配给四块五!麻利点给钱!”   ……瞎说什么大实话。   免费不免费的无所谓,他这个人纯粹是欣赏老实人。   谢云书给裔玲玲打了个电话,小丫头坐的那辆大巴果然耽误在路上了,至少还有俩小时才能到。   他挂掉电话,在小杂货铺里转了一圈,果然看到了许多用得上的工具,之前那个大胆的想法,具备了实操的可能。   两个多小时,够我干一票了。   ……   “这天热的,真他妈的!”西瓜摊的老板用力挥着扇子,羡慕地看着邻居卖茶叶蛋的大神,酸溜溜地谑道,“刘姐我跟你说,你现在卖鸡蛋肯定是亏了,你再等个把小时,这些鸡蛋就能孵出小鸡儿来了,你卖鸡儿可比卖鸡蛋赚钱呐!”   茶叶蛋的生意好,大婶忙得头也不抬:“哪儿凉快你哪儿呆着去!”   “哎哟!”老板笑着贫道,“你现在跟我说这句话那可是真心疼我,我是得找个凉快地方呆着,哎我来摸摸兜,看看有几块钱,一摸钱我就凉快了,真凉快!”   大婶忙活完这一阵,也有些同情地看了看西瓜老板的那车瓜:“你这么卖西瓜哪能好卖呢?你看那些人拎着大包小包的谁还有手提西瓜啊?你还不如把瓜切了,一片片卖。”   老板摇摇头:“我之前这么卖过,可我一个瓜切下来就只能卖掉一两片,稍微过点时间切开的瓜就蔫了,剩下的全糟蹋了!”   “现在的人讲究,”大婶说,“都嫌站在路边啃瓜不好看,汁汁水水的弄一手洗都不好洗,我看你还是换个东西卖吧!”   老板叹口气:“只能这样了,我明天换车桃子来试试……咦?小伙子你回来啦?”   谢云书一手拎着个小塑料桶,一手抱着个垃圾篓,篓子里面还装了个鼓囊囊的黑色袋子。   他额上沁着汗,发梢也潮湿了,白色的T恤带着湿热的气息贴在身上,然而那眉眼里的清隽秀致还是画一样往人的眼里扑,卖茶叶蛋的大婶直到这个时候才注意到他,一眼看过来忍不住“诶哟”一声:“这小伙子长这么俊啊!”   谢云书对大婶笑了笑,他把从杂货铺买来的东西放到地上,撩起T恤的下摆抹了下脸,微微喘着气说:“老板,你的西瓜还剩多少斤?”   老板一愣:“什么?”   “我说,”谢云书敲了敲车板,“你这里还有多少西瓜?”   “还有……”老板不明所以,还是估算了下,“三百多斤吧,我带了四百五十斤出来的。”   谢云书挑眉质疑:“有那么多吗?”   “当然有啊,我自家摘的瓜我有数,你问这干嘛?”   谢云书笑了下:“你给个实在价儿,这些西瓜我就全要了。”   老板以为自己听错了,他抠了抠耳朵,瞪大眼:“你说啥?”   “我说,”谢云书耐心道,“你出个合适的价钱,这些西瓜,我就全要了。”   老板又是激动又是狐疑,生意人的本能促使他先吹一波:“我这西瓜都是最好最实惠的,包沙包甜,六毛钱一斤你上哪都买不着……”   谢云书竖起一根食指摇了摇,笑道:“我不会砍价,一百二十块,你要同意,我就全买了。”   老板眸光亮了亮,嘴上却说:“那不成啊,三百斤瓜我怎么都能卖一百八……”   “一百二。”谢云书慢条斯理的。   老板皱了下眉:“这样,你给一百七……”   谢云书:“一百二。”   老板:“一口价,一百六!”   谢云书:“一,百,二。”   老板急了:“哎你再加点……”   “加一点也不是不行,”谢云书思忖着说,“如果你能答应我另外两个条件,我可以出到一百五。”   “什么条件?”   少年眯起漂亮的眼睛,笑容仿佛揉碎了头顶那绚烂的夏日阳光,明亮里又带着某种小狐狸般的狡黠:“第一,我要借用你的摊位,第二,你要按照我的要求把这些西瓜切开。”   *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06-06 00:55:29~2021-06-10 17:07:5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林信 12个;若相惜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林信 10瓶;七八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0章 牛刀小试 白|嫖使我快乐。   老板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但是一百五十块钱的价格让他爽快答应了谢云书的要求,毕竟他就算整车瓜都卖掉也就这么多钱。   谢云书给老板先付一半钱,说了声他去去就回,然后拎着那个蓝色的小桶走了,留下梦幻的老板和隔壁茶叶蛋大婶面面相觑。   “他是什么意思?”老板愣愣地问。   “他这是盘你的摊子,要自己把西瓜卖掉。”大婶看懂了。   老板匪夷所思:“我六毛钱一斤都卖不掉,他想怎么卖才把本钱先搂回来?”   “那也说不定吧,这小伙子长那么帅,他要是在这吆喝,肯定有小姑娘愿意买,”大婶说着又摇了摇头,“但他也不可能全卖掉,大概是哪家不缺钱的小孩子,闹着玩呢!”   谢云书提着小桶去了车站旁边的肯德基。   海滨的肯德基2001年才进驻过来,在这个三线小城里还算是个比较高档的餐饮店,这时候如果有哪个同学过生日在肯德基请客,就算是个小土豪了。   肯德基的大门是两扇玻璃,门口或站或坐了好多带着行囊的人,这些朴实的乘客们连进去蹭座位蹭空调都不敢,只敢在门口蹭一点点顾客进出开门时漏出来的冷空气。   空手套白狼的最重要因素是信息差,不是每个人都知道肯德基里有很多东西是可以白|嫖的。   谢云书推开门,直接走向前台。   店里人不多,柜台前的两个女服务员本来闲得都要打瞌睡了,一看到来人眼睛都亮了。   五官如画,腰身挺拔,肩宽腿长……这是哪里跑来的极品帅哥啊!   “欢迎光临!”年纪较轻的那个姑娘看上去也是高中生的模样,圆圆的苹果脸笑起来特别可亲,“请问有什么能帮您的?”   “一杯中可乐,加冰。”少年不但眉目舒展,连嗓音都清澈纯净,像是跳跃着的音符,格外动听。   两个服务员的手在柜台下你推我我推你,都想留下来跟帅哥攀谈,最终还是苹果脸更执着,年长些的那个不情不愿地去打可乐了。   苹果脸的脸仰成45°角,凝望着帅哥,帅哥也在低头看她,深情的眼神欲语还休,阳光穿过整个肯德基的前台大厅包裹住他们,在两人身边落下明媚煦暖的光。   这个画面,像极了偶像剧里白马王子和灰姑娘见面的场景。   下一刻,王子轻声说:“能不能给我一点冰块,另加的。”   “啊,好的!我们加冰是免费的……”苹果脸又拿了个可乐杯,想去给谢云书加冰。   “不,”谢云书淡定地递上小桶,“请给我加这里。”   苹果脸:“……”   打完可乐转身过来的服务员:“……”   “加这里?”苹果脸的脸微微扭曲,有些难以置信,“加桶里?”   “是的,不可以吗?”谢云书偏头看着苹果脸,眨了眨眼。   作为一个男生,谢云书的眼睛真是过分好看了,他是典型的鹿眼,有很明显的双眼皮,眼波长而微挑,睫毛纤密得能荡秋千。   最特别的是他的瞳仁,漆黑明亮,像是一颗在泉水里浸泡着的黑曜石,定定地盯着人看的时候,有一种孩童般的无辜。   用最纯真的眼神,表达最不要脸的诉求。   苹果脸被他看的心都化开了,怔愣了一瞬后马上恢复笑靥如花,接过那只小桶:“当然可以!您稍等!”   “谢谢,”谢云书彬彬有礼地说,“请帮我加满。”   空手套白狼还需要有极厚的面皮,不管是刷脸还是耍嘴皮子,能嫖到就是胜利。   白|嫖使我快乐。   谢云书提着装满冰块的小桶满载而归。   “嚯!”老板震惊了,抬起手就想往桶里伸,“你从哪弄来的冰块?”   桶里的冰块每个都是正方形,有婴儿的小拳头大小,晶莹剔透,凉意袭人。   谢云书避过老板的手:“你帮我把西瓜切开吧。”   谢云书把西瓜车稍微整理了下,在前车板上留出一块空地,他打开那个黑色袋子,从里面拿出一块碎花桌布铺上,又取出一摞一次性的透明塑料杯子、一袋小勺子、一包吸管,还有其他钢钎、夹子等小工具。   老板挠挠头:“你这是想干什么?”   谢云书但笑不语,他用钢钎把冰块敲碎,夹进一次性杯子里。   再让老板把西瓜切成均匀的一块块,倒进杯子里,最后铺上一层细细的碎冰,瓜瓤浸在冰块中,在夏日的骄阳下冒出嘶嘶寒气,光看着都让人觉出舒适的凉意。   谢云书跟老板又要了块纸板箱,上面写了三行笔锋遒劲的大字:   西瓜冰沙 两元一碗   沙瓤西瓜 三元一瓣   正宗胡林西瓜 十元一个   其中第二行的“沙瓤西瓜 三元一瓣”他写得格外大,格外醒目。   老板直叫唤:“一瓣瓜卖三块!这也太黑了吧!谁特么会买啊?”   老板最早卖给谢云书的那个西瓜接近十斤不到六块钱,一个西瓜至少能切成八瓣,三块钱一瓣西瓜,他也真敢想!谁买谁是二百五!   茶叶蛋大婶也直摇头。   “让你切就切,”谢云书收了笔,把纸板箱放到显眼的地方,“挑最好的切。”   “不是我说你,”老板一边切瓜一边哼,“你小孩子真是瞎胡闹,这么卖瓜,摊儿都要被人砸喽!”   “我明码标价,童叟无欺,谁要砸我?”谢云书好笑道。   老板算给他听:“我六毛钱一斤的瓜,一个瓜十来斤,一整个才六块钱,能切八瓣,分成十几个小碗,你算算你这玩意整的……”   谢云书置若罔闻,他强任他强,清风拂山岗。   灰扑扑的瓜摊没几分钟就变了样,清爽的田园碎花布上,最前面摆着几瓣鲜红欲滴的沙瓤西瓜,那几瓣瓜品质特别好,一看就让人特别有食欲,第二行是一排放在杯子里,被冰沙浸泡着的红彤彤的西瓜囊,最后面是一颗颗圆滚滚绿油油的整西瓜。   老板看到自己焕然一新的瓜摊忍不住“嘿”了一声:“弄得倒是有模有样的,但你这么卖瓜还是不行啊,年轻人你不懂,做生意哪有那么多花里花哨的把式,最重要还是价格便宜……”   谢云书一切准备就绪,他拍了拍手,站在车边,耐心地等着上客。   阳光越发肆虐,空气里一丝风也无,周围的小摊贩们都热得像蔫了的树叶,有的垂着脑袋,有的打着瞌睡。   西瓜摊老板狂扇扇子,粗鲁地咒着这鬼天气,他一抬头却看到那少年站得笔直,明明背后的T恤都被汗水湿透了,面上却不焦不燥,气定神闲的。   老板神情复杂,常年做生意的都会看人,不提别的,这年轻人的定力实在了得,小小年纪,可真沉得住气。   “小伙子,扇扇?”老板要给他把扇子。   谢云书摇摇头。   “你不热啊?”   谢云书笑了笑,他拿了杯冰沙递给老板请他吃,自己也端着一杯,冰块折射出来的光闪烁在他的眼睛里,亮亮的。   他咯吱咯吱咬着冰块,笑说:“热就对了。”   又有汽车进站,片刻后大批的乘客涌出来,他们背着大小行李,风尘仆仆,挥汗如雨。   小贩们顿时打起精神。   “茶叶蛋五毛钱一个!”   “海滨特产辣炒香螺!”   “新摘的油桃,又脆又甜!”   此起彼伏的吆喝声接连响起。   不远处走过来一家三口,男人背着大大的行李包,女人挎着手包,俩人一左一右牵着个小男孩。   “这鬼天气真是热死了!”女人用手背抹着额头上的汗,“老公,你那还有没有水……”   “妈妈,”小孩一眼就看到了被大红大绿装点得格外醒目的西瓜摊,“我要吃西瓜!”   女人也看到了西瓜“招牌”,她定睛瞧了瞧,眉头皱起:“三块钱一瓣瓜,也太贵了!”   “妈妈妈妈,”孩子拉住女人的袖子,指着透明杯子里的西瓜果肉,那上面还覆盖着一层晶莹的冰沙,亮晶晶的,“我要吃这个!”   “三块钱都能买半个了,咱们到家楼下菜场买……”女人想拉小孩走。   “看吧,”站在谢云书身后的西瓜摊老板哼了一声,小声嘀咕,“不听大人言,吃亏在眼前,你赶紧把人叫住,说便宜点给他们……”   就在这时,那个男人开口了:“给他来一份吧,天这么热,正好降降暑。”西瓜摊上的冰沙散发着清凉的寒气,扑面而来,人站在前面都不想走。   女人低头看看眼巴巴的孩子,又仰脸看看满头大汗的老公:“来一份吧。”   谢云书拿了杯西瓜冰沙递给小孩,他插了根吸管进去,小孩迫不及待地了吸了口冰沙,小脸蛋儿笑成一朵花:“妈妈!好凉呀!”   谢云书又拿了三个勺子给他们一家子。   “不用这么多勺子,小孩吃就行!”两个大人说是这么说,还是接了勺子各在小孩的碗里挖了一勺碎冰放在嘴里。   男人眯起眼睛:“爽!这天儿来口冰真是太爽了!”   女人没吱声,付钱的时候递过来五块钱:“五块钱三杯可不可以?”   谢云书爽快道:“没问题。”   瓜摊前本来就有好几个人驻足,一看这家三口吃得心满意足的样子,纷纷掏出钱来。   “我也来一碗!”   “给我多加点冰!”   “嘶哈!这冰吃着太他妈带劲了!”   老板在一旁眼睁睁地看着人越来越多。   “邪门了!”老板对茶叶蛋大婶说,“老子卖六毛钱一斤看都不看,那么几块瓜肉要两块钱,他们都还抢!”   这种天气里乘客一下车就能手捧一杯淬了冰的西瓜,本来就是极大的享受,更别说这个瓜摊卫生整洁,服务周到,年轻的小老板还长得那么清爽那么帅!   谢云书买的那个垃圾篓是用来装扔掉的一次性杯子的,他还准备了纸巾,提供给客人擦嘴,要知道现在卖小吃的,很少会准备纸巾。   第一批做出来的西瓜冰沙很快就被抢光了,老板默默一算,他给这年轻人只切了一颗整西瓜,做出来四十杯西瓜冰沙。   一个本钱几块钱的西瓜被卖了八十块!   “……我操!”老板眼球都快凸出来,灵魂受到了巨大冲击。 第11章 第五层 你在第一层,我在第五层。   “小伙子,给我也来一碗。”车站的流量是一波波的,这一阵人散去后,茶叶蛋大婶也递过来两块钱。   “刘姐,过分了啊,”老板正蹲在地上吭哧吭哧帮谢云书切西瓜,闻言他抬起头,“我在这卖了两天西瓜,你可一口没吃过!”   “你那西瓜让人怎么吃啊。”大婶白了他一眼。   老板不服气地想回嘴,但又实在怼不回去,只赌气似地切下一大块瓜瓤,塞自己嘴里去了。   谢云书把那几瓣放久了已经发黑的西瓜瓣拿下来,全都扔到垃圾桶里,然后让老板再切一批新鲜的放上去。   大婶傻眼:“你这……都不要啦?”   谢云书擦着手指,淡淡道:“卖相不好,不能卖了。”   “那你也别再切了呀!”大婶有些心疼地说,“你弄冰镇的就已经好卖了,没人会肯买这种的,再切开就浪费了。”   谢云书解释:“大婶,没有这几瓣最好的瓜当门脸儿,没有它卖三块钱一瓣,冰镇的瓜也不会这么好卖。”   大婶瞪圆了眼:“那是为啥?”   为啥?因为营销学的原理,因为消费者的心理,因为价格对比是一场集体幻觉,因为生意就是一门博弈论。   但是这些谢云书也不好跟一个卖茶叶蛋的大婶解释。   一波又一波的客人潮水般涌到这个清凉鲜亮的小西瓜摊前,老板的西瓜刀几乎舞出了残影,让他惊讶的是,这小青年人长得清清秀秀,脑袋瓜又非常好使,连干起活来都十分利索。   加冰、添餐具、收钱、抽纸一系列动作如行云流水,少年除了额上渗出微微的细汗,手上是有条不紊丝毫不乱。   哪个客人要几杯,该放几个勺子几根吸管,付了多少钱,得找几块,他半点差错都不出。   ……这小子天生是个做生意的好苗子啊。   与此同时,一辆来自申城的大巴正缓缓进站。   裔玲玲特意打开窗户,谢云书在电话中和她约定,会在进站口的电线杆下等她,路口只有一根电线杆子,可哪里有谢云书的身影?   裔玲玲有些不高兴地噘起嘴,云书哥哥怎么说话不算话啊?他不会没来接自己吧?   他要是不来接我,我就自己回申城去,哼!   前面的路堵得厉害,司机不耐烦地按了按喇叭。   有人大声问:“那是卖什么呢挤那么多人?”   另外一个人说:“是卖西瓜的。”   “买个西瓜都排队,狗起劲啊!”   裔玲玲也早看到了前方围着一簇密集的人群,她漫不经心地扫了一眼,发现当中有个高高瘦瘦的白色身影好像塔一样醒目挺拔。   海滨还真是出帅哥啊……她刚移开视线继续寻找谢云书,蓦然又转了回去,那个正在收钱的大帅比不是谢云书又是谁?   “云书哥哥!云书哥哥!”   谢云书一抬头,就看到裔玲玲大半身体都探出大巴车的窗外,正冲他拼命招手。   “玲玲!”谢云书喊了声,让老板帮他收钱,自己跟着大巴一路跑到站里去。   裔玲玲从后门下了车,她背着一个大大的书包,书包拉链上挂着只小熊配饰,随着她的动作一荡一荡。   裔玲玲开口就问:“云书哥哥,你怎么在那卖西瓜呀!”   她还以为自己看错人了呢!   谢云书接过裔玲玲的书包,笑着拽了下她的马尾:“行李呢?”   裔玲玲往大巴行李舱一指:“在那下边!”   裔玲玲带了两个特大号的箱子,谢云书一手拉一个,肩上还挂着裔玲玲的书包,带着她往站外走:“热不热?”   “车上还好,现在可热了!”裔玲玲手里拿着个本子当扇子扇,仰头看着谢云书,脸颊红扑扑的。   哥哥什么东西都不让她拿,从来没有人对她这样温柔过。   小姑娘一颠一颠地走路,心情就像那个挂在她书包上的小熊,快活地荡来荡去,浑然把之前的一点小不满都忘到了九霄云外去!   谢云书笑看着她,眼神柔和像流动的水,好似能降温:“去吃块西瓜,有冰的。”   “好呀!”   裔玲玲本来以为谢云书在这卖西瓜是在给人家帮忙,谁知到摊上才知道这是谢云书为了等她,临时跟人租来自个儿做生意的。   ……她哥真是牛逼。   小姑娘坐在马扎上,一边吃冰西瓜一边跟自己在申城的好朋友王静发短信炫耀。   裔玲玲:【我哥哥可帅了,他对我超好,他还会自己挣钱,他现在就在汽车站卖西瓜呢!生意可好了!】   王静:【你上次回来就吹过你哥哥啦!】   裔玲玲:【我才没吹!以后有机会我带我哥回申城,让你见识见识!】   王静:【哈哈100,我只听说把男朋友带回来给人看的没听说过把哥哥带回来的哈哈哈!】   裔玲玲:【瞎七八道,看我下次回去拍你哦!】   ……   裔玲玲红着脸看向前方,太阳不知在什么时候渐渐西移,赤金色的霞光落满大地,在谢云书的身上投出浓墨重彩的影子,人群层层叠叠,唯有他沐浴在光晕里,宛若世界的中心。   “云书哥哥,”小姑娘跳起来,奔过去,娇俏快乐的身影好像活泼泼的鸟儿投向树林,“我来帮你卖西瓜!”   ————   “小伙子,牛逼!”当最后一丝夕阳跃下地平线,城市的路灯齐齐亮起时,所有的西瓜都卖完了,老板激动得脸庞通红,佩服得五体投地,“这么多西瓜你都能卖掉,还卖这么贵!我老张没服过什么人,看到你,我才觉得我以前生意都白做了!”   那是因为你卖的是瓜,我卖的是冰沙。   你在第一层,我在第五层。   谢云书嘴上却谦虚:“没那么夸张。”   他数出七十五块钱递过去,“这是另一半余款。”   老板先下意识地伸手要接,然后眼珠一转似是想到了什么,他搓了搓手,笑道:“剩下的钱我就不收了,你算是给我上了一课,这钱当我交学费了!”   谢云书眸光微闪,也笑了起来,他毫不客气地把钱收回来,都交给裔玲玲让她拿着。   裔玲玲因为坐长途车,穿了一身宽松的运动服,短袖卫衣的胸前有个张大嘴的猴子,大大的猴子嘴巴是口袋,她美滋滋地把钱都装进了口袋里。   谢云书把工具拾掇了下,小桶放进垃圾篓里,钢钎、夹子、剩下的一次性杯子、吸管和勺子全都搁到小桶里,然后礼貌地跟西瓜老板和茶叶蛋大婶道别,走前他还有来有往地买了几颗大婶的茶叶蛋。   大婶恋恋不舍地看着少年领着妹妹走远,唏嘘着说:“这孩子要是我家的得多好啊!”   裔玲玲抱着垃圾篓,谢云书肩上背着她的书包,两手各拉一只箱子,让她走在前头,自己跟在后面,兄妹俩到打车点等出租车。   也是巧了,打车点那正停着一辆黑色小汽车,熟悉的车标让谢云书眼皮跳了跳,直接乐了。   “小兄弟,又是你啊!”陈传露出脑袋,一脸惊喜的表情。   “大哥,”谢云书笑道,“老槐巷还去吗?”   “当然去啊!”   “我多给五块钱,您能绕一下明达广场吗?我去那买点东西。”   “你不给钱都行,”陈传直接下车帮谢云书把两口箱子放进后备箱里,高兴地说,“咱们真是太有缘分了!”   谢云书也觉得跟这黑车司机很有缘分,带着裔玲玲坐上车。   裔玲玲一上车就把口袋里的钱都掏出来兴奋地数。   “一共多少?”谢云书笑着问她。   “九百六十二!”小姑娘眉飞色舞,“云书哥哥,我们赚了好多钱!”   谢云书心算了算。   他给了西瓜摊老板七十五,肯德基一杯中可七块,小杂货铺的工具买了三十九,营业额九百六十二,盈利八百四十一。   但这个盈利并不是毛利,这笔买卖能把本钱压到最低具有偶然性。   裔玲玲把厚厚的钞票数了一次又一次:“云书哥哥,我们明天再来吧!”   谢云书摇了摇头:“明天我们来不了了,这个买卖只能做一次。”   *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林信 9个;早安,五悠人 2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乌濬 2瓶;七八 5瓶; 第12章 偶像 你必须喜欢周董,我们才能继续做好朋友。   谢云书摇了摇头:“明天我们来不了了,这个生意只能做一次。”   裔玲玲不解:“为什么?”   谢云书说:“因为那位老板明天会自己做冰西瓜来卖。”   “哦。”裔玲玲耷拉下小脸,嘴巴嘟得能挂油瓶了。   谢云书耐心给她解释:“这生意那老板能长久做得,咱们做不得,人家有一手的货源,又有市口最好的摊位,这都是很难得的资源,能把成本压到最低,利润抬到最高,他以前西瓜不好卖,完全是卖的方法不对,我给他提供了一个创意,他大可以照葫芦画瓢……”   当然,老板是白|嫖不来冰的,颜值这块属于不可复制资源。   “真讨厌!”裔玲玲不满地说,“这明明是云书哥哥想出来的好主意,凭什么让他学去了!”   谢云书好笑道:“能轻易被复制的主意也称不上什么好主意,空手套白狼的生意再一不再二……你喜欢这样做生意啊?”   “喜欢!”裔玲玲顿时又眉开眼笑,“特别好玩!”   “冰西瓜做起来还是太麻烦了,今天是情况特殊,咱们的货源、材料、场地、人工都占了大便宜,真要做的话两块钱一杯的价格咱们是赚不到多少钱的,要做,就得做制作简单,又能卖出高价格的东西。”谢云书说着,一边在心里慢慢盘算。   裔玲玲的眼睛又亮了起来:“那是什么东西?”   “如果你把暑假作业写完,我就带你一起做。”李群芳说裔玲玲的暑假作业一个字都没动,让谢云书帮着督促她。   “好!”裔玲玲毫不犹豫答应。   “还有,开学你去四中报道,会有个入学测验,你得达到四中的平均分数线,能做到吗?”   “我会考不过那些乡下……咳咳,”裔玲玲昂着下巴,“我在申城都考前二十名的,你不要小看我!”   “四中的卷子难度可比申城大哦。”   “那我也不怕!”   谢云书欣慰地摸了摸她的脑袋:“有志气。”   汽车绕到市中心的明达广场,谢云书带着裔玲玲下车。   明达广场附近有家特别有名的卤味,谢云书要了一只烤鸭,半斤夫妻肺片,还有捆蹄、香肠、素鸡等当地特产卤菜。   趁着卤店老板给他们准备东西的空当俩人去附近的音像店,裔玲玲想要F4的演唱会CD,谢云书说自己送给她,奖励她帮忙卖西瓜。   空间狭窄装修简陋的音像店,四面墙壁上贴满了港台明星的海报,张国荣和梅艳芳尚未陨落,周杰伦和蔡依林已经崭露头角。   一排排货架间只能容纳两个人背身而过,无数张密密匝匝的碟片整齐摆放在货架上,角落的玻璃陈列柜里卖的设备的是索尼CD机,任天堂红白机,小霸王学习机……每当来到这样的地方,谢云书的心内都会有一种温暖的情愫缓缓涌动。   有谁能相信,十年二十年后,这些承载了整整一代人青春的标记,会慢慢消失。   音像店里正在播放周杰伦的《爱在西元前》,裔玲玲撇了撇嘴,吐槽道:“这个歌好难听啊!”   谢云书跟着音乐节拍悠然转动的步子倏然一顿,他缓缓地转头,问裔玲玲:“哪里难听?”   “叽叽咕咕好像在念经,”裔玲玲在一排CD架前找自己要的F4,小姑娘神经迟钝,丝毫没察觉她哥哥的脸色已经晴转多云,眼睛都已经危险地眯起,还兀自絮叨着,“而且周杰伦长得好丑哦,我们班居然还有好多人喜欢他,喜欢他的都是瞎子喽……”   裔玲玲挑好了CD,递给老板结账,一转头看到谢云书双手插兜地站在一旁,完全没有掏钱的意思。   “云书哥哥……”小姑娘眼睛眨了眨。   谢云书凉飕飕地看着她:“干什么?”   裔玲玲指了指自己的CD,不是说好了要送三张CD给她嘛。   老板笑呵呵地说:“一张蔡依林,一张萧亚轩,一张F4,一共一百零五,你们买的都是正版的。”   谢云书噙着凉丝丝的笑,语速很慢地问裔玲玲:“周杰伦的歌很难听吗?”   裔玲玲想也没想:“难听啊。”   谢云书抽走一张蔡依林,再问:“周杰伦长得很丑吗?”   裔玲玲愣愣地:“丑啊……”   谢云书又抽去一张萧亚轩:“喜欢周杰伦的都是傻子吗?”   到了这个份上裔玲玲要是还不明白她哪里得罪了谢云书那她就是傻子了,她猛地抱住谢云书的胳膊,大声嚎道:“周杰伦的歌真好听!周杰伦最帅!我喜欢周杰伦!”   谢云书往CD架上瞥了一眼。   裔玲玲风一样地冲过去,把架上周杰伦的CD都拿了过来:“老板,我们要这几张!”   小姑娘可怜兮兮地竖起一根指头,对她那狠心的哥哥呜呜哀求:“我能把F4留下吗?我就要一张……”   谢云书屈指在她脑门上轻敲了一下,微弯的眼睛里露出一丝戏谑的笑意:“熟归熟,你这样乱讲周董,我一样要翻脸的,啊懂?”   甭管是谁,你必须喜欢周董,我们才能继续做好朋友。   ……   谢云书带着裔玲玲到家时家里的晚饭已经做好了。   祝君兰正把最后一道菜端到桌上:“两个小祖宗,你们可回来了!我都准备出去找你们了……那是什么?怎么还抱个垃圾篓回来了?”   “兰姨!”裔玲玲亲亲热热地喊了声,她把垃圾篓放地上,又把拎着的卤菜都递给祝君兰,“我们在车站卖西瓜啦!这是我们买的菜!”   “卖西瓜?”祝君兰惊讶极了。   裔玲玲竹筒炒豆子似的,噼噼啪啪地把他们卖西瓜的事告诉祝君兰,末了骄傲地比出两根手指:“我们赚了八百块!”   “你们这俩孩子,”祝君兰却一脸心疼,“那么热的天卖什么西瓜啊,家里还缺你们两个挣钱?下次不许再做这些事了!”   谢云书和裔玲玲对视一眼,两人都吐了吐舌头,那意思很明显,有些事情无须抬杠,表面服从偷偷反抗。   家里只有裔玲玲的那个房间有空调,现在正敞着,呼呼的冷气直往客厅里吹,谢云书换好鞋,把裔玲玲的箱子提到她房里去。   祝君兰把卤菜都打开,倒进一个个盘子里,刚把一切准备好,谢祖望回来了。   “这么多菜!”谢祖望高兴地伸手捏了块夫妻肺片要往嘴里丢。   “啪!”祝君兰一巴掌拍过去:“菜你买了吗?饭你做了吗?你是大爷啊?”   谢祖望的夫妻肺片被打掉了,他悻悻地嘀咕:“母夜叉。”   “兰姨!”裔玲玲拿着个厚厚的信封跑出来,“我妈妈让我给你的!”   那是李群芳给的裔玲玲的生活费和零用钱,李群芳怕女儿花钱没个数,特意让祝君兰按星期给她零花钱,吃住在家的前提下每周给五十块钱。   祝君兰收下信封:“要是零花钱不够用,你跟兰姨说。”   “我够用的!”小姑娘颠颠地跑回房去,她现在有哥哥了,才不怕零花钱不够呢!   祝君兰随手把信封搁在柜子上。   谢祖望盯着那信封,眼睛咕噜噜转。   “谢祖望,”祝君兰去厨房拿碗筷,头也不回地警告,“你要是再敢动我一分钱,你就带着铺盖给我滚蛋!我说到做到!”   晚饭非常丰富,气氛也很其乐融融,吃完饭谢云书先去洗澡,出来后见客厅里就只有他老爸一人边抽烟边看电视。   “爸,妈和玲玲呢?”谢云书擦着头发在他爸身边坐下。   “在房里呢,你妈给玲玲收拾下衣服。”   谢云书看到桌上的烟盒,皱了皱眉:“爸,你要抽烟也抽好点的,这种两三块钱的烟很伤肺。”   谢祖望满不在乎地又吸了一口,刚想说“没事”,又一想他儿子在旁边吸二手烟,赶紧把烟掐了,嘻嘻笑道:“好好,不抽,不抽了。”   谢祖望虽然是个老烟枪,但身体素质着实是不错,他在五六十岁的时候做体检,各项指标比很多网瘾宅男还要好,谢云书倒不反对他爸抽烟,但至少得抽好点,他搭住他爸肩膀:“身上没钱了吧?今天又买了多少钱彩|票?”   “没,”谢祖望心虚地摸鼻子,“爸有钱……”   谢云书站起来回自己房里,出来后手里拿了两张红彤彤的票子:“这个您先拿着花,用完了跟我说,别再抽那些便宜的烟。”   谢祖望眼睛都瞪圆了:“我哪能要你的钱!”   谢云书把钱往谢祖望怀里一塞:“儿子养老子不是天经地义么!”   这话伤害性不大,侮辱性极强。   谢祖望直炸毛:“你一天没成家,都该老子养你!拿走,老子不要你的钱!”   谢云书都不知道他爸这么强烈的自尊心是从哪里来的,只好说:“那就当我借您的吧,等您有钱了,再加倍还我。”   谢祖望跟盯仇人似的盯着怀里的两百块钱。   谢云书还想再劝,却听“咔哒”一声,祝君兰从裔玲玲的房里出来了。   谢祖望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把那两张钞票飞快塞进自己的领口,然后往沙发上一摊,大喇喇地说:“儿子,换个台,这演的什么烂电视剧!”   谢云书:“……”   呵呵,嘴巴说着不要,身体却很诚实。   不过谢云书能怎么办,自己的爹,只能惯着呗!   *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端午快乐~么么哒~! 第13章 云家 “云家”这个名称,寄托了祝君兰对儿子所有的爱。   祝君兰三两步走到爷俩面前:“你俩在干什么?”   “看电视啊!”谢祖望一心虚,嗓门就大,“电视也不给看啊!”   “小书,你把声音调小点,”祝君兰吩咐,然后转身冲房门口招手,“玲玲,过来。”   裔玲玲扭扭捏捏,祝君兰又催了好几次,她才红着脸走了出来。   祝君兰拉着裔玲玲站在谢家父子面前:“怎么样?漂亮吧?”   爷俩双双抬头。   裔玲玲穿了件白绿两色拼接的裸肩连衣裙,上身是白色的雪纺材质,肩部以下的蓬蓬袖把少女的可爱娇俏体现得淋漓极致,阔荷叶的裙摆及膝,里层的绿色棉布质感极好,外层覆盖的欧根纱稍微长一些,在灯光下泛出水流般的光泽。   谢祖望“唉哟”一声:“这是哪里跑来的小仙女!”   谢云书没他爹表现得那么夸张,但他也赞许地点点头:“很不错,很适合玲玲。”   李群芳前段时间在海滨的时候带着裔玲玲去买衣服都会拖着谢云书一起,那时候谢云书就发现现在这些潮流系的专卖店里的女装其实都有些中规中矩,穿了不出错,但也显不出亮眼来,价格还不便宜,倒是眼前这条裙子颜色清新,层次分明,小姑娘穿着别有一股森林流泉般的明媚和仙气。   这种设计……现在的市面上居然还没怎么见过。   裔玲玲羞涩地咬着嘴唇,听到谢家父子的称赞脸蛋就更红了。   祝君兰高兴地说:“玲玲,走,咱们去换下一套!”   后面的一个小时里,祝君兰就带着裔玲玲不停地换衣服,谢家父子不断品评。   谢云书断断续续地听他妈解说,慢慢了解到这些衣服都是他妈自己设计,然后在虞山镇上的服装作坊里直接订做出来的。   祝君兰年轻的时候在虞山镇的服装工厂里做过工,小时候谢云书的很多衣服都是她自己做的。   谢云书是他们村里第一个穿喇叭裤、格子背带裤、海军服的男孩,他童年时期就能成为十里八乡最洋气的崽,除了天生的底子好,他妈的手艺更是功不可没。   如果不是裔玲玲在他眼前走马灯似地换着一件件款式新颖,颜色鲜亮的衣裙,谢云书都忘记他妈妈曾经非常有制作服装的天赋了。   谢云书没想到这一世他妈竟是彻底发挥出自己的才华,并将之作为事业要好好经营了。   “‘云家’?”谢云书翻开一件衣服的领子,看到上面的商标,惊讶地挑了挑眉。   “对,”祝君兰眉眼间都是笑意,“云家,就是我的品牌名字。”   谢云书眸光微微闪烁,只觉得心中一股暖流,流遍四肢百骸。   “云家”这个名称,寄托了祝君兰对儿子所有的爱。   祝君兰拿出来一本厚厚的产品画册,里面的衣服款式比裔玲玲试穿过的要多得多,这份产品说明很详细,衣服的用料、适合人群和价格,都标注得清晰分明。   “妈,你太厉害了!”谢云书真心地比了个大拇指。   祝君兰得意地摸了摸儿子的后脑勺:“那当然!”   谢祖望一开始看小姑娘换衣服还乐呵呵的,后来听明白老婆的事业规划,就有点没滋没味了,现在又看儿子一脸崇拜地看着他妈,他就更吃醋了。   谢祖望撇撇嘴,站起来:“我去厨房洗葡萄去。”   “你坐着,”祝君兰伸腿拦住谢祖望,带着点命令式的口吻说,“坐回去,我有正事跟你说!”   “你这个女人!”谢祖望怒道,“你现在气焰越来越嚣张了,你这是跟一家之主说话的口气吗?”   祝君兰冷哼一声:“你这个一家之主,今天吃的饭,买彩|票花的钱……”   “知道了!”谢祖望恶声恶气地打断老婆,一屁股坐回去,翘起二郎腿不耐烦道,“有话就说有屁就放!”   谢云书和裔玲玲坐在一起,两人都别过头去,笑得肩膀一颤一颤。   祝君兰之前一直笑眯眯的,现在却板起脸色,人也坐得端正起来,她说:“我现在产品名册和样品都做出来了,品牌也定了,只要往各个服装店里一送,这个款式和价格肯定会有人看中的,小书你说是不是?”   谢云书点头:“是。”   就款式而言,祝君兰的设计的确非常有特色,清新仙气的少女风,很容易打动年轻女孩的芳心,而低廉的价格更增加了畅销的可能。   原本祝君兰说来海滨做服装生意,谢云书还以为他妈是要租个店铺,批发成品来卖,没想到他妈野心如此之大。   在2002年,普通人想要一穷二白地做出一个服装品牌难于上蜀道。   但谢云书却知道华国销售行业的巨大变革将会随着2003年的到来而拉开序幕,那时候淘宝将会应运时势而生。   别的不说,有自己这个挂逼在,“云家”成为五星皇冠那是指日可待。   他妈又走对了一步。   “我今天呢,确实跑了几家虞山的服装城,也确实有人看中了我的衣服,但人家给我提了个醒,”祝君兰有条不紊地说,“我这个品牌是不正规的,没有法律保护,这些图样人家说模仿就模仿了,没有正规公司人家也不放心先打定金……”   谢云书立刻听明白了:“妈你必须先注册公司,注册商标!”   祝君兰:“注册的事情我也去问了,有代办公司可以帮忙。”   “妈你竟然已经做了这么多事?”谢云书跟捧哏似的,夸他妈都夸到词穷了,“太牛逼了!”   祝君兰先是笑了下,然后直直看向谢祖望,谢祖望被看得眉心剧烈一跳,祝君兰单刀直入:“手续什么的都不复杂,但是现在缺注册资金,最低要十万。”   谢祖望咽了口唾沫:“注册资金你看我干嘛……我还没中彩|票……”   祝君兰不跟他开玩笑:“你爸跟你大哥那个烟花厂虽然出事了,但是厂房还在,赔偿工人的十万块钱是咱们出的,我也不逼他们现在还,但是至少,他们得让我拿厂房做抵押,跟银行贷款做公司的注册资金。”   谢祖望和谢云书同时一愣。   谢家的烟花厂那块厂房是用四个男丁的自留地跟村里换来的,他们还给村里补了四万块钱,因为某些原因当初产权登记的时候只写了谢大一个人的名字——不得不说谢祖望和祝君兰那时候真是一点心眼都不长。   烟花厂爆|炸后谢老爷子和谢大本想卖掉厂房,但是谢大的老婆抵死不同意,因为有消息说这一片以后要大开发,一旦拆迁,那拆迁款足以改掉整个谢家人的命运。   所以谢祖望才会豁出去借了那么多钱也要保厂房。   只是这间厂房后来……   祝君兰看到谢祖望深深拧起眉头,以为他是不乐意,在谢祖望开口之前就神色淡淡的地说:   “那块厂房买的时候我们出了六千块,那是我们当时所有的钱,小书那会刚上初中,因为嫌住校费贵,每天来回跑家,在路上就要耽误三个小时!你爸跟你大哥出事,我们倾家荡产,借遍了钱帮他们善后,他们自己做了什么?你大嫂娘家可是一个子儿都没拿!谢祖望,”祝君兰笑了笑,“你对得起你们老谢家每一个人,可你摸着心口想想,你对得起你儿子么?”   祝君兰说完后就进了厨房去洗葡萄,谢祖望无声地点了根烟。   欢快的家庭气氛陡转之下,客厅里沉闷得一时落针可闻。   裔玲玲小心地看着谢云书,小姑娘虽然听得似懂非懂,但兰姨最后那句话,就连她都听出了扎心来。   “那个,”谢云书轻咳了咳,打算劝一劝他爸,“爸……”   “你妈说得对,”谢祖望忽然把烟掐灭掉,坚毅耿直的面庞染上前所未有的决然狠意,他说,“没道理总是我替他们想着,他们个个来委屈我儿子。”   *   作者有话要说:   因为榜单原因,本周字数发完了,明天停一天,周四中午十二点继续更。   恳请诸位小天使谅解!??( ????????` )感谢在2021-06-14 02:26:08~2021-06-15 02:27:3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林信 6个;早安,五悠人 5个;若相惜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小小的人 10瓶;香草冰淇淋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4章 厂房 我妈夺笋呐!   “你要注册资金怎么不跟我说?多的没有,十来万我还是拿得出来的!”   李群芳晚上跟裔玲玲打电话,小丫头把到了海滨后的事儿全给她妈说了,李群芳没想到谢云书那么能干,小小年纪就会做生意,从孩子的口中她也知道祝君兰一家对女儿真是不错,家里氛围也好,当然她也知道了祝君兰要开服装公司缺注册资金的事。   于是李群芳让裔玲玲把手机给了祝君兰:“你让老谢去抵押厂房,杜晓萍不跟他拼命才怪!”   杜晓萍就是谢云书的大伯母。   “我实话跟你说,”祝君兰用肩膀夹着手机,一边叠衣服一边慢悠悠地说,“我并不是弄不来这笔钱,实在不行,四梅的房子是自己的,也能抵押出去,反正注册资金只是过个账,没几天就能取回来了,我就是要给谢祖望压力,让他别成天当个圣父,好人他做去了,最后别人只把他当冤大头!”   前世谢祖望一家为了帮老爷子和谢大善后,跟他的把兄弟习海英借了十多万块钱,后来习海英家里出了意外急着用钱,谢祖望又是一筹莫展又是羞愧难当,成天只能搁家里唉声叹气。   那时祝君兰就提出卖掉厂房还债,可他们找了好几个买主来谢老大的老婆杜晓萍都坐地起价不肯卖。   谢云书看到此情此景,背着家里做出了个糊涂决定,最后前途尽毁。   祝君兰想到这里一阵气血上涌:“我不为别的,就为争一口气,她杜晓萍自己男人出的事,她凭什么一分钱不出?凭什么都让我们担?我跟谢祖望担下来的,最后都是我儿子受罪……”   “那倒是,”李群芳又被祝君兰引起了共鸣,“咱们大人怎么都行,凭啥委屈孩子,你们垫了这么多钱进去,要是花在小书身上都能送他出国留学了!”   “嗳!你提醒到我了,”祝君兰顿时来了精神,“我等会问问我儿子他想不想出国留学……”   谢云书拧门进来的时候正听到她妈说这一句话。   祝君兰看谢云书进来了,跟李群芳简单说了两句,然后挂断电话。   “刚跟你芳姨正说你呢,”祝君兰把谢云书拉坐到身边,笑着问他,“小书,你想不想出国留学?”   谢云书被问得一愣。   “妈倒不是指望你出去镀金回来好找工作什么的,就是外面的世界那么大,趁年轻时候多出去看看,玩玩,总归有好处,”祝君兰说,“你要是想出去,妈想尽一切办法把你送出去,你要是不想,就留在妈身边,妈也高兴。”   谢云书看他妈神色那么认真,也很仔细地考虑了一下,然后摇摇头:“暂时不想。”   未来的二十年在华国,谢云书有的是展示自己的空间,至于国门,他又不是没出过。   “行吧,反正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妈都支持你。”   “妈,”谢云书帮他妈一块叠衣服,“你真的要开公司啊?”   “那当然,妈不是把产品和商标都给你看了,怎么,你觉得不好啊?”   “没有,我觉得你这条路走得是对的,服装本来也是咱们海滨的支柱产业,不管是原材料还是销路都不用愁,但要开公司,有好多事项还得注意,”谢云书就是进来给他妈上课的,“公司场地、员工、财务、税务,每一个环节都得……”   “等等等等,”祝君兰翻出个记事本和圆珠笔来,“你说慢点,妈记一记。”   谢云书笑了。   “笑什么!”祝君兰嗔怪地拍了下他的手臂,“妈确实没什么文化,很多东西都不懂,但是做生意嘛,最重要的是产品款式和质量,至于其他东西,妈慢慢学……”   谢云书比了个大拇指:“妈您说得太对了,做生意就是要有魄力了!”   “那当然!也不看看我是谁妈!”这句话都快成祝君兰口头禅了。   母子俩就开公司的各个流程讨论了好一会,谢云书提出了许多建议,祝君兰欣慰地说:“还是我儿子聪明,书没白读。”   这些可不是光读书就能学来的,谢云书仰仗的是他前世十多年乔园集团总经理特别助理的经验。   正事说完了,末了时谢云书问:“妈,你真要我爸去找爷爷和大伯要厂房啊?”   祝君兰瞪着谢云书看:“你舍不得你老子啊?”   “我就是觉得,”谢云书笑说,“以我爸那个性子,到时候肯定要被大伯母一通欺负。”   “哼!”祝君兰抿着嘴,竟是有点幸灾乐祸地在笑,“你爸成天说我是母夜叉,说他是看在你的份上不跟我斗,有本事他去斗赢杜晓萍!他要是能撺掇你大伯跟杜晓萍立马离婚,我算他大功一件!”   谢云书也乐不可支。   我妈夺笋呐!   但是我喜欢。   其实按照谢云书的性子,他对那厂房并不感兴趣,这辈子要多少钱他都有办法去挣,但是对于他大伯母杜晓萍,他也很是意难平。   谢家的厂房位于骡子桥,骡子桥在几年后会开发成科技产业园,上辈子拆迁令下来的时候谢家人都高兴疯了,可直到拆迁办的人上门,他们才知道厂房早已被谢大过户,只写了杜晓萍一人的名字。   原来谢大在火灾中受了伤,杜晓萍总是以离婚相要挟,谢大怕自己真的没老婆了,就背着所有人把厂房过了户。   谁知杜晓萍前脚拿到拆迁款,后脚就带着钱跑了。   谢云书没想到他妈无意中走了一步奇招。   杜晓萍到底能不能跟他大伯过下去不要紧,重要的是厂房绝不能落到那个心狠的女人手里。   ……   第二天一早,谢云书跟着谢祖望坐车回乡下,本来他爸没想带上他,大伯母杜晓萍是个什么样的人他们都太了解了,但谢云书必须得去给他爸帮场子。   谢云书的老家盛产一种叫荸荠的作物,荸荠苗种在水田里,夏风吹过,犹如绿色的海浪起伏。   谢云书跟着他爸穿过田垄时一眼就看到田间有个戴着草帽的娇小身影非常熟悉,他远远的就放开嗓门:“奶奶!”   谢奶奶抬起头,喜出望外:“小书啊!”   “奶奶!”谢云书跑过去,“你怎么一个人在忙啊?”   谢奶奶背着背负式手动喷雾器,正在给荸荠除虫,火热的太阳晒得老人家的脸红到发黑。   谢祖望走过来卸下老太太的喷雾器:“妈,我来干吧,您带小书先回去!”   “你俩怎么今天回来啦?”奶奶很高兴地拉着谢云书的手,“你妈呢?”   “我妈有点事今天没回来,我跟我爸回来的,”谢云书皱着眉头,“这么热的天您怎么还下田呢……不对啊,这是谁家的田?”   谢家的田都拿去换厂房了,他奶奶这是忙活啥呢?   奶奶笑呵呵地说:“这不你三堂姑一家也都进城了嘛,他们家承包的这块地没人打理,你爷爷跟我就问他们租了过来。”   谢云书手里还拎着很多东西,他奶奶伸手想要帮他拿一点,被他避了过去:“走吧奶奶,咱先回家。”   “诶!”奶奶走在前,踮着小脚,脚步又轻又快,田里还有许多其他人,奶奶逢人就喊,“我家小书回来了!”   谢云书一一叫人。   三姑六婆们七嘴八舌:   “小书是不是变白啦?”   “小书一直都晒不黑,倒是看上去更高了!”   “爹高高一个,娘高高一窝,小书随他妈,大个子!”   “这孩子怎么越长越帅了,跟电视明星似的!”   “刘继芬!你未来女婿回来了!”还有人扯着嗓门开玩笑,惹得众人哈哈大笑。   ……   谢家的小院临河,这在村里是个非常优越的位置,养家禽和种果树都特别方便。   小院里静悄悄的,此刻虽然还不到早上八点,但农村人都早起,只有谢云书他大伯母杜晓萍,每天不睡到日上三竿不起来吃饭,也算是十里八乡的一朵奇葩。   谢奶奶走进小院,先是把鸡栅栏打开,几十只鸡争先恐后涌出来。   “噜噜噜噜,噜噜噜噜……”   奶奶端出一早就调好的鸡粮,把鸡往河边引。   谢云书把自己带的东西送到堂屋里,然后跑到河边帮他奶奶喂鸡。   河上漂浮着一群鸭子,嘎嘎嘎地叫着往岸边游。   这群鸭子原本是谢云书他们家养的,因为他们全家搬去城里,临走前把鸭子都送到了老人家这边来,也不知道鸭子们是不是真认得谢云书,都围到他脚边吱嘎嘎地转。   谢云书跟在他奶奶后面,帮着喂好鸡鸭和猪,又按他奶奶吩咐采了家里种的桃子和葡萄,奶奶端了盆水放在河边的石桌上,就地把水果洗了,挑了最大的一个桃子让他吃。   祖孙俩坐在石凳上刚说了几句话,身后传来一阵轻微的咳嗽声。   “爷爷!我回来了.”谢云书站起来。   “小书回来了。”爷爷的声音很沙哑,那场大火烧伤了他的腿,还熏坏了嗓子。   谢云书扶他爷爷坐下:“您最近身体怎么样?”   “挺好的,这不都下地了。”谢云书的爷爷个子不高,但是体型特别健壮,即使卧床养了这么多日子,身形还是山一般厚实沉稳。   谢云书:“药您都有按时吃吧?”   “都吃了,咳咳,”爷爷冲奶奶比划了下,说道,“去,把我烟杆拿来。”   奶奶皱眉:“你安生点吧!嗓子都这样了还抽!”   “让你拿个烟杆那么多话!”爷爷有些不高兴了。   谢云书眉角微微一跳,笑道:“爷爷,您还没吃早饭吧?我带了海滨特有名的蟹黄小笼包回来,让奶奶给您蒸一下,可好吃了!”   他爷爷是个老烟枪,以前人健朗还好,那一场大火后遗症巨大,老人家的免疫力大不如前,最后发展成了肺癌。   还好那是很久以后的事,谢云书琢磨着得想办法让爷爷戒烟,而且以后要常带老人家体检。   爷爷抽不成烟本来想发作,看到孙子笑眉笑眼地站旁边,只得作罢。   谢奶奶把蟹黄小笼包蒸好端上来的时候,谢祖望做完田活回来了。   “爸妈,我说你们没事还包那荸荠田干嘛?”谢祖望一屁股在石凳上坐了,没好气,“就算那几亩荸荠都被收了能有几个钱?君兰不是每月都给你们生活费了吗?”   谢奶奶又去给儿子拿了双筷子回来:“闲着也是闲着。”   谢祖望早上在家其实已经吃过一顿早饭,此刻还是扒着一碗粥喝得唏哩呼噜:“我大哥呢?”   “还没起来。”奶奶脸上的笑容淡了去。   那场大火里谢大算是伤得最重的,因为他的伤在脸上,所以后来的谢大几乎都不怎么出门。   “那这个事儿我就先跟您二老说了,”谢祖望喝完粥擦了下嘴,特别直接地说,“爸妈,我最近要用钱,咱家现在这个情况,唯一值钱的也就剩那个烟花厂房了,我想拿厂房作抵押,跟银行贷笔款子。”   *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06-15 02:27:34~2021-06-17 11:58:5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林信 3个;早安,五悠人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最爱鱼鱼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5章 谢祖望的高光 小书是我谢家的长孙,你个婆娘没资格骂他!   小院里一时安静了下来。   谢爷爷沉吟半晌后问:“你要跟银行贷款子?要做什么用?”   谢祖望照实说:“我家君兰要开个公司,需要一笔注册资金……”   两个老人家的脸色瞬间变了。   谢奶奶直接就摆了手:“什么公司?哪有女人家开公司?”   爷爷瞪了奶奶一眼,示意老伴孙子在旁边不要随意讲他妈,不过爷爷还是郑重地说:“厂房是咱家最后的出路,骡子桥那一带是肯定要开发的,就这两三年的事,到时候一拆迁……”   “我不是现在卖厂房,”谢祖望打断道,“我是跟银行贷款,以后会还的!”   “那要是还不上,”奶奶一脸忧心地摇头,“厂房不就要没收吗?不能不能,咱们不能冒这个风险,老二,你赶紧让你媳妇打消这个念头……”   “不可能还不上,”谢祖望有点不耐烦了,“爸,你自己开的厂,你知道什么是注册资金,注册完了这个钱立马就能还回来……”   俩老还是面色凝重。   谢云书知道老人家的顾虑,毕竟就像他们说的,那三百平厂房确实是全家人最后的依仗,骡子桥以后也确实会拆迁,但只有谢云书知道等到拆迁令下来时,全家人才发现那个厂房所有者早换了名字,成了谢大的老婆杜晓萍一人所有。   现在把厂房抵押出去,就能绝了杜晓萍逼迫谢大把厂房过户给她的念头,但是谢云书又不能把这些说出来……   气氛正僵凝着,后方蓦然传来一声母狮般雄壮的大吼:“谢祖望!你好不要脸!”   谢云书往前一看,心说果不其然,该来的还是来了。   谢云书的大伯母杜晓萍,据说年轻时也是个美人,只可惜岁月不留情,当杜晓萍气势汹汹地奔着谢云书他爸冲过来时,谢云书只看到一个绿油油的邮筒骨碌碌滚过来,这让他耳边不由回旋起一首特别魔性的歌——   刀里那个刀刀刀是什么刀?   刀里那个刀刀一把杀猪刀。   “谢祖望!”杜晓萍叉着腰,手指头差点戳到谢祖望的鼻子上去,“你刚在说什么?你是不是要打烟花厂厂房的主意?”   “咋咋呼呼的叫什么?”先出声的是老爷子,他把筷子往石桌上一拍,“有孩子在这里,吵什么吵?”   杜晓萍刚冲过来的时候谢祖望脑袋一缩,差点捂住耳朵。   谢祖望对这个彪悍的婆娘实在有点怵,他自己的老婆祝君兰虽然嘴巴厉害,但其实是讲道理的,不像杜晓萍是个无理搅三分的主儿,而且嗓门还忒大,自己一个大男人吵不赢又不能动手。   谢祖望喊了声“小书”,说:“你到堂屋里去看电视去。”   “哦,”谢云书知道他爸不想让他接下来的场面,他站起来往堂屋走,才走出没几步又停了下来,喊道,“大伯。”   杜晓萍吼出那么大的动静谢大当然听到了,他的半边脸上还缠着纱布,站在一棵桃树下,哑声问:“老二和小书回来啦,晓萍,你吵什么呢?”   谢大的出现转移了所有人的注意力,谢云书把他大伯扶到石凳边坐下,自己背着两手站到后面。   “谢耀光!”杜晓萍喊谢大的名字,她冷笑一声,道,“你自己问问你的好二弟,他刚才说了什么?”   谢祖望嘴唇动了动,面露一丝犹豫。   谢云书知道他爸是不忍心了,毕竟他大伯现在这个状况确实让人提不出那个“钱”字。   “你舌头被鸡咬掉啦?”杜晓萍却揪着谢祖望不依不饶,“你刚才跟你爹妈说的我可是全听到了!谢耀光,你还没死呢,你弟弟就撺掇你爹妈把厂房抵押了换钱!你要是真有个三长两短,我跟玉焕还能有……”   “晓萍!”奶奶立刻变脸了,“有你这么咒男人的吗?”   “是我咒我男人还是你们巴不得他死啊?做人要有良心!”   谢祖望气得直抖:“杜晓萍,厂子里面出事,我前前后后借了十多万回来,我要是没良心……”   “你拿钱是你该尽的孝道!难道你要看你爸被抓去坐牢?”杜晓萍啐道,“你也不怕被人戳脊梁骨!”   谢祖望脸色涨红,结巴道:“我、我谢祖望对得起任何人,谁也戳不了我脊梁骨!”   “那你就别打我厂房的主意!我告诉你,那三百平厂房是我跟玉焕最后安身立命的东西,你们谁都别想动!”   老爷子听不下去了:“厂房是用他们三兄弟和我的自留地换来的,老二还出了钱,不是老大一人的……”   “公公,”杜晓萍瞪大了眼睛,“这么多年可都是我跟谢耀光在服侍你跟婆婆,老三离家不知道多少年了,他早就不要自己那份了,烟花厂开了那么久,谢祖望有回来搭过一把手吗!”   “我没搭手……”谢祖望眼睛都气花了,“我没搭手我搭了十几万进去……”   杜晓萍振振有词:“你那十几万是给你爹出的,你不出他就要坐牢!”   谢云书佩服得五体投地,这就是所谓的你说东我说西,你讲道理我降维打击,他大伯母委实是个专司本末倒置黑白颠乱的人才。   谢云书悄悄打量几个大人的神色。   他爸战斗力太弱,被气得都快翻白眼了,爷爷奶奶板着脸,大伯眉头皱死紧,想开口却又一直插不上话。   只有杜晓萍眉飞色舞,一人carry全场。   麻蛋!一院子姓谢的搞不过她一个姓杜的,这就离谱。   “大伯母,”谢云书忽然轻声说,“您声音小点,爷爷和大伯都伤到了呼吸道,不能跟您大声……如果吼叫能解决问题,驴早就统治了世界。”   杜晓萍一愣,似是没想到一向在几个小辈里最文静最沉默的谢云书会突然跟她这么讲话,她慢了好一拍才柳眉倒竖:“小兔崽子你说啥?大人说话有你插嘴的份……”   “你说谁小兔崽子!”   谢云书煽风点火后的效果立竿见影,谢祖望蓦然拍了一下石桌,人也“嚯”地站了起来,谢云书因为是站在几个长辈的后面,把他爸拍完桌后在背后直甩手的动作看了个正着。   “杜晓萍!”谢祖望出离愤怒,原本有一瞬间软和下去的心肠立马坚硬了起来,“我告诉你,你是嫁进我们谢家来的,你安分守己恪守妇道,我认你当我的嫂子,你要是胡搅蛮缠,还骂我儿子,就别怪我不客气!小书是我谢家的长孙,你个婆娘没资格骂他!”   “你!”杜晓萍瞳孔瞠大,发福过度的面部肌肉因震惊和愤怒颤动不已,“你……”   这十里八乡,谁不知道谢家的老二是个老好人,软柿子:“你你你……你吃错药了你!谢耀光,你管不管你弟弟……”   谢耀光迟疑地看了一眼谢祖望:“老二……”   “大哥!”谢祖望忽然把矛头对准了谢耀光,“整个北滩镇,没人像你这么惯婆娘的,从进了门那天她一手就没伸过!每天都是咱妈做好了饭端到她铺上去,就差拿勺子一口口喂她嘴里!”   谢祖望怒瞪杜晓萍:“你伺候我爹妈?说这话你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   杜晓萍尖叫起来:“那是你们谢家求我过门的,是你们谢家明媒正娶三媒六聘把我抬进门的!老娘不来享福难道来受罪吗?”   “对啊!”谢祖望连珠炮地说,“明媒正娶、三媒六聘、通告乡里,咱们短过你哪一条?可我谢家明媒正娶娶的是贤妻良母,三媒六聘聘的是忠贞不二,通告乡里告的是举案齐眉,你瞅瞅你自己配得上哪一条?你配个几把!” 第16章 回程 做您这样的梦,有什么睡姿要求吗?   我靠!谢云书都想为他爸鼓掌了。   “你……你……”杜晓萍浑身颤若颠筛。   整个小院静若死寂,只有杜晓萍呼哧呼哧的大喘气声。   片刻后,杜晓萍猝然发出“嗷”一声叫,然后她就地往地上一坐,拍着地面嘶嚎起来:“你们姓谢的一家欺负我!没天理啊,我这日子没法过了啊……”   呵,谢云书冷冷看着,这是杜晓萍的老三板斧了。   一哭二闹三上吊,无赖,但有效。   果然,谢奶奶先开腔了:“老二啊,你话说重了,不管怎么样,咱们都是一家人……”   “妈!”谢祖望喘了一口气,这回他是看着谢爷爷和谢奶奶说的,“我家君兰跟我的时候咱家彩礼只出了二十块,她自己背着铺盖来的我们谢家!但是这么多年,该一个媳妇做的,君兰有哪一点没做到?爸和大哥出事,君兰跟她娘家开口,弄得里外不是人,我们背了十几万外债,她每个月的生活费都没少给过你们一分!”   “这……”奶奶不自在地转过头,“这怎么又说到君兰了……”   “既然都是一家人,君兰要开公司,怎么就不能用厂房作抵押给她用一下注册资金了?你们是怕君兰还是怕我不还?”谢祖望忽然笑了一下,笑得极尽嘲讽,还有一丝难以为人察觉的苦涩,他说,“就算我们两口子还不上,我们还有个儿子呢!我儿子是个懂事的,对吧小书?”   谢云书点头“嗯”了一声,少年神色坚毅,肯定地说:“爷爷奶奶,这笔钱真要是我爸妈还不上,我还。”   两位老人家面面相觑,他们当然不放心儿媳妇,但是他们最孝顺的大孙子说出这话,他们还能说什么?   杜晓萍意识到二老的松动,她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拿出最后的撒手锏:“谢耀光!你要是敢把厂房给他们!我就跟你离婚!”   “咳咳咳咳,咳咳咳……”谢大一下子咳嗽起来,“老二你……”   “你们不给抵押厂房也行!”谢祖望截断谢大,直接说,“这个厂房我有四分之一,咱们亲兄弟明算账,我去找人来估值,估出来多少钱我把我那份卖给你们,以后这厂房继续拿来做生意还是拆迁都没我的事,杜晓萍,为了我们谢家的事,君兰把她娘家都借遍了,你一手不伸我不怪你,但你想独霸厂房,你总得出出血了吧?你们家老爷子做村长,这些年可是捞了不少啊!”   谢云书眉心微皱,农村地不值钱,烟花厂房本身的估值也就在二十万左右,但因为拆迁的传闻,这块地可能会被估到四十万,他爸要的那份刚好是十万块整,听上去像是不吃亏,但这块地以后真的会拆迁,而且很快,甚至因为要建的是科技产业园,开发商财大气粗,给的赔款相当惊人。   这杜晓萍要是答应了……   “你做梦!”杜晓萍挥舞着手大叫,“我一个子儿都不会出!”   在杜晓萍的意识里,厂房尚未折现,现钞才是实打实的,她不可能掏出一分钱来,更不会问娘家要钱。   别人的钱是钱,她的钱是命,想要她的命,别说门,窗都没有!   谢祖望笑了:“嘿哟!合着天下便宜尽给你一人占?你凭啥?就凭你一顿吃两斤米四斤肉,就凭你脸比馒头大?”   “谢祖望!我跟你拼了!”杜晓萍气急攻心,想要冲上来挠谢祖望。   “你这个泼妇!”谢祖望跟她撕破脸后也彻底无所顾忌了,“你敢动手我就敢还手!”   “够了!”谢爷爷重重拍桌,“都给我安分点!我还没死呢!”   小院里终于静下来了,所有人望向一家之主。   谢老爷子挨个环视自己的两个儿子,一个儿媳,最后将目光定在了谢云书身上。   少年身形颀长宛若玉树,双目湛亮,看着他的眼神充满了信任和期待。   老人家沉着声慢慢开口了。   “老大,老二说得对,这个厂房有他一份,没他跟老二媳妇,现在咱们爷俩还在派出所里出不来,那十几万债不能让他一人背。现在老二媳妇要做生意,咱们不能两手一袖,那是要被全村人戳脊梁骨的!厂房,要么抵押出去,我们全家人绑一条船上拼一把,横竖就是十万块钱的事,你们两口子要是不同意,那就自己把老二那份买下来。”   爷爷站起身,“拿地的时候老三没出钱,当时他自己就说了他那份不要了,估值出来你们照三分之一问老二买。”   话落铿锵,一锤定音,任杜晓萍叫天叫地哭嚎。   老人家把手伸给谢云书,蔼声道:“小书啊,陪爷爷回堂屋看电视去。”   ……   “爸,你娶我妈的时候真的只给了二十块钱彩礼啊!”   傍晚,回程的汽车上,谢云书好奇地问他爸。   谢祖望从谢大那里拿到了厂房抵押的授权书和所有相关证明,出来的时候脚下带风,那是一路飘到车站的。   “那当然!”谢祖望得意得眉毛都要飞起来,“当年半个村的小伙子都跟你妈提过亲,你妈就偏偏看上我了!你爸可是凭人格魅力征服你妈的!”   谢云书忍住笑:“那您要是发财了还会跟我妈离婚吗?人家老话都说,糟糠之妻不下堂哦!”   “离!怎么不离!”谢祖望扭头朝着窗外,把一对红得跟萝卜干似的耳朵对着儿子,他的声音因为心虚也显得很飘,“大、大不了,我多给她赡养费……我、我保她下半辈子都衣食无忧……”   “可是等我妈服装公司开起来了,她可能会成为富婆哦!”谢云书继续逗他爸。   “哈!”谢祖望顿时来了底气,“我告诉你儿子!你爸我以后一定比你妈有钱!她卖点衣服算什么?以后爸爸要开上市公司!”   谢云书脸色纠结地瞅了他爸好一会:“爸。”   “嗳?”   “我能请教您一个问题吗?”   谢祖望把车座位放平,自己仰躺下去,闭上眼睛准备睡一会,懒洋洋地应他儿子:“想问啥?尽管问。”   谢云书凑近他爸,诚恳问:“做您这样的梦,有什么睡姿要求吗?”   “臭小子!”谢祖望笑骂着在他宝贝儿子脑门上轻叩了下,“你皮痒了是不是?敢挤兑你老子!以后老子每个月就给你十万块钱零花,看你怎么活!”   ————   祝君兰让谢祖望回去要厂房,本来只是想让谢祖望当个抛砖引玉的“砖”,毕竟没人比她更清楚自己男人的尿性,她是想让谢祖望把话先带到,最后还是要自己出面去跟杜晓萍单挑的。   谁想到谢祖望臭屁哄哄地把厚厚一个牛皮纸袋往她面前一拍,鼻孔都要朝到天花板上去:“搞定!”   那会祝君兰正在厨房里和面,她用沾着面粉的手解开牛皮纸袋上的封线,拿出文件看了几眼,惊讶极了:“你大哥同意了?杜晓萍没跟你闹?”   “杜晓萍算个胖球!”谢祖望像只螃蟹一样,大摇大摆地横着走出厨房,钻到房里洗澡去了。   *   作者有话要说: 第17章 学霸人设OOC 完犊子了。   裔玲玲一天没见着谢云书,正黏着他,俩人坐在沙发上头凑着头,正在一起用裔玲玲的MP4看《大话西游》,小丫头笑得东倒西歪,快要岔气了。   半晌后,裔玲玲奇怪地问谢云书:“云书哥哥你怎么都不笑啊?”   因为这部电影我看过快五十遍,再低的笑点也没法像你似的,笑那么没心没肺啊。   而且《大话西游》是一部太过超前的电影,就如“年少不听李宗盛,听懂已是不惑年”般,只有经过社会沉浮,拥有一定情感阅历的人才能真正看懂——看懂它不是一部喜剧,更不是搞笑剧。   “哈哈哈哈哈……”牛魔王要娶紫霞仙子,铁扇公主来捉|奸,见了至尊宝却自称“小甜甜”,荒诞的情节惹得小丫头笑得捂住肚子,“哈哈哈哈我要笑死了……哥哥你怎么不笑啊……”   谢云书静静看了她一会,然后幽幽地说:“因为我一想到紫霞仙子最后会死掉,我就伤心得笑不出来。”   裔玲玲的笑容僵在脸上。   弯弯的眼睛一下子睁到最大,难以置信地瞪着谢云书。   谢云书肯定地点点头。   裔玲玲嘴唇哆嗦,然后“哇”地一声嚎了出来:“你怎么这么缺德!”   她还没有看到结尾啊!   她还怎么继续往下看啊!   “你缺不缺德!”裔玲玲拿沙发垫疯狂砸她哥。   “缺,缺……”谢云书笑倒在沙发上,一边躲避攻击一边解释,“其实我真的不是喜欢剧透,我就是觉得这是你这个年纪应该承受的……”   “兰姨!谢叔叔!”裔玲玲叫道,“哥哥欺负我!!!”   谢云书哈哈大笑。   ……   谢家没有食不言的规矩,吃晚饭的时候就是一家人最热闹的时刻。   “妈,你没看到我爸,他今天可帅了!我们全都被他镇住了,大伯母被气得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最后还是被我爸K.O了!”   谢云书眉飞色舞,把谢祖望在老家的高光时刻模仿了个十成十,台词学得一字不漏。   祝君兰吃着饭,神色淡淡地瞟了谢祖望一眼,虽然没说什么,但那眼神分明是“算你还有点良心”。   “呵!”谢祖望拿起酒杯,咂了一口“洋河大曲”,因为他今天立了功,祝君兰允许他小喝三两,这三两酒如今见了底,谢祖望已然微醺,他骄傲地跟饭桌上两个小的说,“你们知道我年轻的时候外号叫什么吗?”   “什么?”谢云书和裔玲玲同时问。   谢祖望大着舌头:“老子外号‘周润发海滨分发’!整个北滩镇都公认的,杠杠的!”   “哈哈哈哈哈!”谢云书和裔玲玲差点笑钻到桌子底下去。   “笑什么?不信啊?”谢祖望拉住他老婆,“君兰你说,我是不是‘周润发海滨分发’?你让孩子们知道知道,老子当年是如何的意气风发……”   祝君兰没眼看,夹了一块红烧狮子头整个塞进谢祖望嘴里:“吃你的吧!喝点驴尿就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了!”   临睡前谢云书把身上剩下来的钱都拿出来数了数。   他靠着他妈给的一百块本钱卖西瓜挣来的八百多已经去了一半,暑假只剩二十来天了,他得在剩下的时间里再给自己赚点钱。   他需要一部手机,还有一台电脑。   虽然祝君兰说这些东西以后都会给他买,但谢云书不想伸那个手。   他喜欢白嫖,不喜欢啃老,白嫖不来那就自己掏腰包。   手机和电脑对于现在的他来说都价格不菲。   他只有四百块钱的本钱,要实现至少三十倍的利润才能达到自己的小目标。   谢云书拿过一支笔,咬开笔帽,写起了赚钱计划书。   ————   新的一天,阳光满屋。   谢云书晨跑回来后他爸妈都已经不在家,他敲开裔玲玲的房门,叫她赶快起床。   裔玲玲起床气冲得很,她跟谢云书友谊的小船说翻就翻,小丫头蒙着被子哇哇大叫:“现在才几点啊,我还在放假啊!云书哥哥你怎么那么烦呐!”   “你要是现在住校广播操都做完了!”谢云书不惯着她,直接把她房里的空调给关了。   眼看着小姑娘掀开被子直炸毛,谢云书在她脑门上轻敲一记,又给颗枣:“给你十分钟洗漱,哥哥带你去赚钱去!”   裔玲玲顿时醒神了。   厨房里传来“呲呲啦啦”的油爆声,裔玲玲洗漱完去厨房就看到谢云书站在灶台前正在煎鸡蛋和火腿,旁边的案板上还放着切好的黄瓜片和西红柿。   裔玲玲调侃道:“云书哥哥你还会做早饭啊!太贤惠了吧!”   谢云书一转头,努了努嘴:“去,把牛奶端出去。”   牛奶放在炖锅里,在液化气灶台上翻着汩汩的泡。   裔玲玲刚伸手,就被谢云书用力拍开:“用抹布包着端,不然烫掉你一层皮!”   小丫头冲他吐了吐舌头,乖乖地用抹布包住炖锅的抓手,端到外面餐桌上去了。   “哥,”裔玲玲叫谢云书叫得越发自然,“我兰姨跟谢叔叔呢?”   “我妈去虞山,我爸去车行了,就跟你爸妈一样,他们每天都要起五更赚钱去,”谢云书做好了两个三明治端过来,拽了下她的马尾,“否则都跟你似的睡到太阳晒屁股,咱们都得喝西北风喽!”   裔玲玲咬了一口三明治,鼓着脸说:“拜托!我现在还在过暑假啊!”   谢云书:“你的暑假就剩这么几天了,且过且珍惜吧!”   裔玲玲哈哈笑:“哥你说话真逗!”   谢云书:“逗你玩儿。”   小姑娘更加前仰后合。   谢云书想起了重要的事:“你昨晚作业写到哪了?开学前能写完么?”   裔玲玲扁起嘴:“我的作业是申城那边的老师布置的,我就是写完了也没人给我批啊……”   “你前天怎么答应我的?”   “我又没说我不写,我昨天把语文都做了一半了!”裔玲玲不服气地反问,“那你写了吗?”   “哈!”谢云书得意地笑了,他竖起一根手指在裔玲玲面前摇了摇,“你对学霸一无所知!”   拜他的学霸人设所赐,前一个“他”早在暑假的前两天就把作业都做完了,重生后的他毫无压力。   兄妹俩正聊着,裔玲玲的手机响了。   “喂?兰姨,我跟云书哥哥在吃早饭……哦……”   裔玲玲把手机递给谢云书:“兰姨找你!”   谢云书接过手机,咽下最后一口三明治:“……妈?”   “小书啊,”祝君兰那边吵吵嚷嚷的,所以她的声音特别大,“你有个老师打电话到老家去,说要你别忘了明天去学校参加物理比赛的培训……”   谢云书愣了下,什么物理比赛?   祝君兰:“……还有等会家里有人来装电话,电信局会给配两个小灵通,咱娘儿俩一人一个先用着,等公司注册完了妈再给你买手机,喂?小书,你在听吗?”   “在的。”   谢云书快步走回自己房里,一手接听电话,一手掏书包,果然让他找出来一个备忘本,最后的一页写得满满的,其中有一行字被打了个五星标记,上面赫然写着“8月10日,物理竞赛辅导课。”   ……   计划赶不上变化快。   桌面上摊着一张试卷。   “……足够长的倾角thi……thi……这个怎么读来着?theta……θ=53°的斜面固定在水平地面上,一物体以v0=6.4m/s 的初速度,从斜面底端向上滑行,该物体与斜面间的动摩擦因数……miumiu……μ=0.8,如图所示。括弧sin53°=0.8,cos53°=0.6,g取10m/s 2括弧……”①   一道题还没读完,谢云书已是满头大汗,他不禁发出灵魂拷问:“……谁能告诉我这些玩意儿组合在一起究竟是个什么意思?我上辈子是怎么从高中活过来的?”   谢云书瘫在椅子上,再一次不得不相信自己是个非酋体质,连重生的时机都显出他脸黑。   “我要不要告诉老师,2004年的高考题可简单了,这些难度大题型偏的卷子都是白费力气,别整了。”谢云书自言自语着。   江南省从2003年开始实行高考3+2制,3是语数外三大科,2是政史地理化生的六门副科中任意选择两门,高一期末分班,谢云书早就选了物理+化学。   妥妥的学霸标配科目。   可这两门科目现在要把谢云书逼死了。   他目前的物理化学基础只怕连裔玲玲都不如。   刚刚结束的2002年高考分数已经下来了,录取线跟前世一模一样,这一年的高考在江南省的教育史上留下极其浓墨重彩的一笔,前所未有的文理大综合卷堪称“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最变态试卷”。   因为这个卷子太反人类,2003年江南省高考立刻就改制了。   谢云书参加过的是2004年高考,但他最后没能读成大学。   这件事情他不能回想,却又忍不住一遍遍回想。   每回顾一次,都有一种深不见底的遗憾。   直到今天,他高中的课本内容都忘得差不多了,但他依然记得2004年高考的大部分考点。   谢云书在后世里曾经无数次在网上回顾当年的考题,那五张考卷上的每一个标点符号都跟雕版似的镂刻在他脑海里的最深处。   就是不知道到时候考题会不会有变数……   就算没变数,他未来的两年要怎么过呢?   谢云书望着备忘录上的“10月16日,物理市赛”这几个字只觉得脑仁生疼。   他仿佛听到虚空里传来粗声粗气的幻音警告“你的学霸人设已OOC”。   他连年级里即将出炉的八卦小报的头条都拟好了——   “号外号外!书呆子物理竞赛考零分啦!这到底是懒惰的惩罚还是早恋的恶果?今天我们带大家探索一个学霸堕落的内心世界——”   ……完犊子了。 第18章 重返校园 别问,问就是青春。   海滨中学建立于抗战年间,崛起于改革大潮,迄今八十多年,可谓历史悠久,资历丰富,在整个江南省都小有名气。   谢云书肩上斜挎着书包,站在门口望着恢弘的校门,一瞬间有种恍如隔世之感。   学校还没开学,现在来补课的只有各个竞赛班和高三的学生,传达室旁边开了扇小门,保安站在门口,进去的学生要出示放假前老师给的临时出入证,这个出入证只能在8月1号到8月31号期间使用。   “你是……”身后传来一个略显迟疑的声音,“谢云书……吗?”   谢云书一转头。   面前的人长得圆脸阔额,白白胖胖,鼻梁上架着一副黑框眼镜,这个造型的学生每个班级都能拉出十好几个出来,谢云书认出来人,喊道:“郭子桓,早啊。”   “真的是你啊!”郭子桓得到了回应,镜片后的小圆眼睛蓦然瞪大了,他还退后一步,上上下下打量谢云书,“你怎么……看上去不一样了?我在公交站那儿就看到你,跟了一路都没敢认!”   郭子桓和谢云书高一上学期坐过同桌,那会他们两人都坐在前排,只不过到了第二学期谢云书开始猛蹿个,后来调到了最后一排。   两个人的关系还算可以。   谢云书自然知道自己跟高一时期相比差距有多大。   十七八岁的少年脸模子长得再精致,平时不会收拾自己也很容易被一个“土”字糟蹋掉颜值。   气质是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东西,非要形容的话,就是现在的谢云书随便往人堆里一站,就连后脑勺都让人忍不住多看几眼。   谢云书笑了笑,简短道:“头发剪了,你看着新鲜吧。”   两个人结伴往学校里走,谢云书原本以为离开校园那么多年会很生疏,进来了才发现那一草一木仍然深植在记忆里。   海中的绿化做得相当不错,主干道两边绿荫葳蕤,谢云书单手插着兜走在树荫下,阳光透过树的缝隙洒落下来,在他乌黑的鬓发间流动,焕发出碎金般的光芒。   像是流动的一幅画。   几个女生从宿舍区迎面走过来,凑在一起叽叽喳喳,兴奋的声音压都压不住。   “那个,那个是谁啊?好帅!”   “是高一一的姚湛吗?”   “肯定不是,我见过姚湛。”   “姚湛不是公认的校草吗?”   “他比姚湛还帅啊!”   “这人应该不是我们学校的吧?否则不可能不出名啊……”   “他旁边那个胖子一看就是我们学校的,你们谁认识去问下呢!”   ……   “谢云书,”郭子桓纳闷地问,“她们为什么说我一看就是海中的?我也没穿校服啊!”   这题谢云书还真会。   海滨市有三大名校,海滨中学、英伦国际中学和电子技校。   全市的人都知道这句顺口溜,“海中的圆滚滚,英伦的钱多多,技校的帅锅锅”。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海中的主课老师都喜欢欺负体育老师的缘故,海中很多学生都长得胖墩墩,因此叫“海中的圆滚滚”。   英伦国际中学是贵族学校,理所当然叫“英伦的钱多多”。   技校里社会哥扎堆,自从《古惑仔》在青少年间风靡,坏坏痞痞的小混子竟然也成了早恋市场上的抢手货,被称为“技校的帅锅锅”。   谢云书瞅了瞅郭子桓那与哆啦A梦极度肖似的脸蛋儿和身形,善良地指了指他鼻梁上的黑框眼镜,含蓄道:“大概是因为你看上去就成绩很好。”   郭子桓不好意思地顶了顶眼镜中梁:“你成绩也很好啊。”   谢云书一半谦虚一半恭维:“比不上你看着那么有学问,一看脑袋就知道里面装的知识多。”   “哎,谢云书……”郭子桓捅了捅谢云书的胳膊肘,眨了下眼睛。   女生们提到姚湛,这让郭子桓不由得想起班里那个传闻,据说谢云书“那个什么”姚湛,证据就是曾经有人在谢云书的抽屉里翻出过一本素描,里面画的全是姚湛的肖像。   “嗯?”谢云书眸光湛湛,无辜地回望他,“什么?”   “没、没什么。”郭子桓原本还想八卦一下,但是对上谢云书那么坦然的眼神,他反而问不出口了。   谢云书当然知道郭子桓想到什么了,他没所谓地笑了笑。   素描是真的,传闻也是真的,谁年轻的时候没干过几件纯情又傻逼的事呢?就像中二期的时候谁没发过“♂涐媞奘噯榢蔟の冷尐♀”这样的空间签名呢?   ……别问,问就是青春。   物理竞赛辅导课借用高二一班的教室,二楼上去转弯第一间就是。   谢云书和郭子桓从后门进去,里面稀稀落落地坐了十来个人,都集中在前排。   能参加比赛的都是各个班的尖子生,几乎没人往后排躲。   不过彼此之间都不太熟悉,所以坐得很开。   夏客到得早,他占了第一排最中央的位置,正眼巴巴盯着前门看。   冷不丁听到有人从后面叫他:“夏客!”   是郭子桓在叫他。   “谢云书!郭子桓!”夏客冲他们招手,“你们怎么才来?我都到了二十分钟了!快来,我给你们俩占了位!”   郭子桓高兴地往前冲了两步,发现谢云书没跟上来,他回头问:“谢云书,你怎么坐那?夏客给我们占座了!”   谢云书把书包放在最后一排靠门的桌上,直接坐下去,他给出一个非常充分的理由:“我坐那里别人都要看我后脑勺了。”   “哦对,你太高了!”郭子桓往前看看夏客,又往后看看谢云书,犹豫着。   谢云书对他挥了下手:“你坐前面去吧,不然你就只能看别人后脑勺了。”   郭子桓一想的确如此,便坐去了夏客旁边。   夏客急了:“哎?谢云书怎么不坐过来啊?”   郭子桓:“他太高了,坐前面别人要看不见黑板了。”   夏客一咬牙:“郭子,是坐前排听课重要,还是咱们原高一一的团结重要?”   郭子桓:“啊?”   夏客振振有词:“高一一就选了咱们三个来,我们怎么能分隔在教室的两端?你忍心看谢云书一个人孤零零地坐在角落里吗?”   郭子桓眨巴眨巴眼:“可是……”   夏客问:“行走江湖,最重要的一个字是什么?”   郭子桓:“义!”   于是郭子桓屁股还没坐热,又拿起书包和夏客一个坐到谢云书旁边,一个坐到谢云书前排去。   “谢云书,我们陪你坐这!”夏客邀功,一脸的“你看我们多够意思”的自豪。   你还是哪儿凉快坐哪儿去吧!   谢云书默默地撑住额头,在心里数:   三,二,一——   “哇!”郭子桓叫起来,“夏客你买手机了啊!”   “什么叫我买的?我哪有钱买啊?”夏客更正道,“这是我爸去羊城出差给我买的,比在海滨买要便宜两百块钱!”   这时候中学生有手机的人还不多,郭子桓羡慕极了:“你这是什么牌子的啊?”   “LG,CU8180,刚上市的,”夏客啪嗒啪嗒翻着手机盖,“本来我爸想给我买诺基亚7650,就是今年的那款机皇,但我不喜欢滑盖的,我觉得还是翻盖的这个声音听着带劲儿……谢云书,你说是吧?”   “啊。”谢云书不置可否地点点头。   郭子桓眼睛不眨地看着:“多少钱买的啊?”   夏客嘴巴一咂:“也就四千多点。”   “好贵!”郭子桓吐了吐舌头,他从自己的书包里掏出一个小灵通来,“你号码多少?我记一下。”   夏客嫌弃道:“你用小灵通怎么给我发短信啊?”   2002年的小灵通还不能跟手机互发短信。   郭子桓说:“有事可以打电话啊。”   “唉,”夏客叹气,“你们用小灵通的话费就是便宜,才两毛一分钟,我们手机要四毛呢,比你们足足贵了一倍!136********,这是我号码……谢云书,我号码是不是特别好记?”   谢云书早就翻了本书在桌上,手里拿着支笔在转:“啊。”   “啊是什么意思啊?”   “好记。”   “那你记住了吗?以后有事儿你只管打我手机啊!”   谢云书笑了笑。   夏客敏感地察觉到今天的谢云书有点不太一样,他以一个“不装逼会死”星人的嗅觉怀疑谢云书也在跟他装逼,但他没有证据。   “郭子桓,”夏客滴滴滴滴按了好一会手机,忽然皱起眉,“你这小灵通怎么不通啊?”   “你打我小灵通了吗?”郭子桓把小灵通在半空中移来移去的,“我有两格信号啊,你再打试试?”   “不通不通!”夏客把手机贴着耳朵,不耐烦地说,“小灵通的信号太差了真的,你没听过那首诗吗?‘手拿小灵通,站在风雨中,左手换右手,右手打不通!’这玩意太没档次,我劝你还是赶紧换部手机吧!”   夏客喊得没遮没拦,班级里的人都听到了,投过来不屑又鄙视的目光。   此时大部分的中学生都用小灵通,夏客一扫一大片——这逼货人缘不好是有原因的。   连郭子桓那个胖憨憨都把头扭过去了。   在以前,只有谢云书能耐心听夏客说话。   谢云书把身体侧过去,手掌托腮挡住脸。   夏客特别自然地把谢云书的胳膊推下去,兴致勃勃地跟他说话:“谢云书,你暑假看《风云》了吗?你肯定没看过,你们乡下没有有线电视,那电视剧可好看了,我来给你讲讲啊,你不知道,里面的女主角有多漂亮,一个比一个漂亮……”   “我看了!”郭子桓兴奋地转过头,他“嗖嗖嗖嗖”地在半空中比划了几下,“风神腿!”   “你那是风神腿吗?你那是鸡爪子!”夏客不耐烦地往郭子桓身上丢过去一个橡皮,“谢云书没看过,我要给他讲讲,你别打岔,谢云书,我先来给你说说这个人物关系……”   谢云书面无表情地转过头:“孔慈死了。”   夏客一呆。   “明月死了,幽若死了,独孤梦死了,第二梦死了。”   “楚楚生了个孩子不是步惊云的。”   “哦,还有秦霜也死了。”   “三分归元气,七分靠偷袭,”谢云书把夏客面前的书打开,在他桌上笃笃敲了两下,“只有沉迷学习才是硬道理。” 第19章 少年的月光 九州一色还是李白的霜。   辅导班的课从九点开始,上课的老师准点进了教室,抱着一大摞的讲义,让学生们一个个传下去。   夏客一拿到讲义就叫了起来:“库仑定律!这不是高二的知识点嘛,太超纲了吧!如果没有提前预习那谁能看得懂啊,谢云书你说是不是?”   “别看我,”谢云书耸了耸肩,“我没预习。”   夏客瞬间来劲了:“你怎么没预习啊?暑假多无聊啊,不预习你干什么啊?你们乡下又没有娱乐活动你把时间都花哪去了?”   谢云书:“尽在家看《风云》了。”   夏客:“……”   谢云书接连不按套路出牌,这让夏客有片刻的懵逼。   但他这个人是永远不会把天聊死,也不会把自己的逼装死的,夏客板出一副正经的面孔说:“谢同学,现在是上课时间,我们不要讨论那些无关紧要的东西,请把注意力放在学习上,你没有预习,如果有什么不懂的就问我……”   “那个谁,你一直嘚吧嘚吧说什么呢?”讲台上的老师叫吴江,高一的时候没教过谢云书他们班,他指着夏客问,“你哪个班过来的?那么喜欢讲是吧,你来我这儿讲! ”   夏客像个鸵鸟一样把头埋到桌子底下去。   老师教训道:“这里是竞赛辅导班,上课该有个上课的样子,如果不想好好听,不如回去继续过暑假,我们这个培训是自愿的,都是各个班选出来的尖子,不要让我还花时间来维持秩序!好了,现在大家看讲义…… ”   夏客把头钻出来望了望老师,不满地嘀咕:“这老吴居然不知道我的名字,我好歹是一班的物理课代表每天往他办公室跑的,他真是白戴那么一副眼镜了谢云书你说是不是?”   谢云书只觉得周围坐满了“嗡嗡嗡”的唐僧在对他的耳膜发起几十万点的暴击,他食指比在嘴唇上,示意夏客:“嘘!低调才是最牛逼的炫耀!”   夏客眼睛都亮了,低调就是最牛逼的炫耀,这句话简直就是为他量身定做的啊!   “可以啊谢云书,你真可以啊,你是我的知己。”夏客终于闭紧嘴巴,用行动来践行这句话。   早上三节课,第一节 讲知识点,第二节做题,第三节讲题。   紧锣密鼓,晕头转向。   有老师的讲解确实比谢云书自己啃书有效率的多,至少几个知识点他都缕清了,还有好几道题他都会做。   当然不会的更多。   物理竞赛这种产物不是一般人能hold住的,随便一道大题拿出来都秒杀高考的压轴题。   “这也太难了!”好容易捱到放学,郭子桓苦着脸转过头,“我最后两题都没搞懂,你们弄懂了吗?”   夏客先看谢云书,看谢云书摇头了他才跟着摇头:“我也不懂,不过吴老师说了最后两题不强求,要用到高数的。”   “我感觉这就是浪费时间,咱们省的竞赛历来都是最难的,我们拿不到名次的!”郭子桓泄气。   “别呀!”夏客说,“你怎么能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呢!无论结果如何,我们都要努力试一试,努力就是成功,谢云书你说对不对?”   “我说,”谢云书收拾着桌上的东西,“努力不一定成功……”   夏客赞许地重重点头。   谢云书灌完下半碗鸡汤:“……但不努力一定会很舒服。”   夏客:“……”   海中在当地是首屈一指的名校,但放到全省就不够瞧了,作为全国最修罗的教育圣地,江南省的考生是出了名的变态。   谢云书记得前世海中最后进入省赛的有四个人,全军覆没。   他们年级物理最好的是姚湛,但是姚湛要考托福,人家早早就定了要出国的。   每个人有适合自己的路走,在错误的道路上后退就是前进。   有些事努力再多也没有结果,比如物理竞赛。   有些事努力了就一定会有结果,比如说赚钱。   谢云书背起书包从后门出去,郭子桓和夏客走在他后面。   郭子桓问:“你们去食堂吃饭吗?”   “食堂的东西太难吃了!”夏客又把手机盖啪嗒啪嗒地翻着,“还是去状元饭店吃吧,好久没吃他们家的松鼠鳜鱼了……”   郭子桓一听就不太乐意,外面吃太贵了。   “你们去吃饭吧,我还有别的事。”谢云书打算跟他们分道扬镳,他上学期是住校的,放暑假只带了部分衣物和书,更多的杂物还留在宿舍里,下学期他就不住校了,得把东西都搬回家去。   郭子桓饿得不行,自己去食堂吃了。   夏客听说谢云书不住校了,一路跟着他:“你怎么不住校了?那你住哪儿啊?你家不是在乡下吗?哎谢云书你走慢点啊……”   男生宿舍楼里很安静,谢云书拿钥匙打开门,一个多月无人居住的房间里扑面而来一股潮气。   夏客一点不拿自个当外人地跟进来,哇哇叫道:“你先别说!让我猜猜哪个床位是你的!”他指着最靠近阳台的那个床位,“一定是这个!”   那张床位上的被子和褥子都被掀开,只剩一张光溜溜的木床板,下面的桌子上也收拾得干干净净,不像其他床位有的连被子都没叠,有的桌上还堆得乱七八糟。   谢云书拉开阳台门,让微风吹进来,房里的潮气散去了一点。   他在阳台上抻了下腰,目光看到栏杆的角落上摆着一盆多肉。   一个多月无人照料,这个小东西居然自承阳光雨露,生长得很好。   绿油油,肉嘟嘟,一派青春正盛,毫无烦恼。   谢云书找出一个纸板箱,把收在柜子里的东西一样样往里装。   他的衣柜有锁,下层放了个鞋盒,他把鞋盒拿到阳台上打开,不出所料地看到一本素描册。   封面上淡灰色的苍穹笼盖四野,边际有雁鸟飞行。   谢云书拂了拂封面上的灰尘,掀开扉页。   雪白的纸张上,少年侧坐窗边,明媚的光线散落在四周,切割出寥落的阴影,他单手撑着腮,半阖眼眸,不知是在沉思还是在假寐。   桌面上有本未打开的书,另一只搁在书面上的手是特写,手背上的线条清晰分明,手指很长,骨节很美。   谢云书静静看了一会,撑着额头笑了起来。   月光还是少年的月光,九州一色还是李白的霜。   ……他合上素描,把它和其他杂物一起放进箱子里。   夏客就盘腿坐在谢云书对面的书桌上看他俐落地拾掇,不时发出“啧啧”的赞叹声:“你东西弄得真整齐,用过的书都还跟新的一样,你在家里是不是经常干活啊?果然是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像我就什么都做不来……”   “呲啦!”谢云书用胶带捆住箱子,恨不得封住夏客的嘴巴。   夏客这么黏谢云书是有原因的,除了他,没几个人能听夏客说超过三句话不翻脸的。   谢云书现在很想给前世的自己上三炷膜拜的香。   那时候大概谁在他身边抽烟都能烫出三颗舍利来。   “你坐会,我去下厕所。”谢云书到厕所里才拿出自己的小灵通打了个电话。   之前去北站的时候谢云书接连碰到那个开奥迪的司机,最后那位叫陈传的大哥给他留了个号码,让他想用车的时候可以呼他。   陈传此刻陪在江行止的病房里:“喂,哪位?”   “陈哥。”   谢云书一开口,陈传就坐直了:“是小谢啊!”   正在他对面吃饭的江行止抬眼看过来。   陈传站起身:“你要从学校回家?没问题啊,我早就吃过了,不麻烦不麻烦……钱好说……”   陈传和谢云书约好在校门口碰头,他挂掉手机:“少爷……”   病房里很安静,江行止都听到了,他点了点头:“去吧。”   陈传刚走到门口,江行止又叫住他。   江行止在床头柜上的水果篮里挑了个最大的苹果递给陈传:“这个,给他。”   房门开了又关,带起微弱的气流,浮尘在光线里轻飘细舞。   江行止没再继续吃饭,他自己也拿了个苹果,咬了一口。   丰沛清爽的汁水在口腔中蔓延,浓厚芬芳的果香铺满整个舌面,馥郁的甜里掺着一丝微酸,像足了回忆里的味道。   “江总,吃一个苹果?”   “我不喜欢吃苹果。”   “为什么不喜欢?”   “麻烦。”   “啧,作为一个病人,您怎么能这么挑食?”   “不吃。”   “你看这个苹果,它不是一个普通的苹果……”青年笑意吟吟地站在面前,两手捧着苹果放在自己左胸口的位置比划,他的声音也好像一颗苹果咬下去那样清脆,他说,“它是一颗心呐!”   ……   江行止拿出手机给陈传打电话。   “少爷?”   江行止咬了一口苹果,慢条斯理地咀嚼完,才微扬起嘴角:“你告诉他,这不是一个普通的苹果。”   ……   *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06-22 12:09:32~2021-06-24 12:12:4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林信 3个;指针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墨行千古 20瓶;林信 9瓶;指针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0章 青森红富士 甜你就吃完它。   谢云书和陈传约好时间地点就回到宿舍,郭子桓饭都吃好了,正在他们屋里。   海中住校的人不多,宿舍里有很多空位,有些走读的人午休的时候会过来蹭床,郭子桓直接躺在谢云书的木板床上,天花板上的电风扇吱吱呀呀地转悠,却根本掀不起什么风。   “要是咱们学校什么时候能像英伦那样装空调就好了。”小胖子怕热,郭子桓把T恤掀到脖子,露出白花花的肚腩,羡慕地说。   “英伦是真的有钱,他们的宿舍都是双人间,条件可好了,”连夏客提到这所国际贵族中学都装不起逼了,“我有个亲戚家的小孩就在英伦读初中,一年什么都不算光学费就要八万块,听说高中部更贵。”   “八万?”郭子桓咋舌,“我爸妈一年连八千块钱都存不下来!”   夏客还坐在谢云书的书桌上,翘着腿:“这个世界本来就是这样不公平啊,就像咱们都是海中的,现在都在宿舍里,但是我用手机,你用小灵通,谢云书只能用IC卡打电话,我们都有不同的命运。”   郭憨憨也不知道哪来的福至心灵,回嘴道:“没错,就像谢云书一米八一,我一米七八,你一米七零一样!我们都有不同的命运!”   夏客怒了:“郭子桓,聊天就聊天,你怎么还带拉踩呢?你这是对我的人身攻击!”   两个人一个站在床下,一个趴在上铺,彼此互瞪,像两头气冲冲的小牛犊子。   谢云书被这俩活宝逗乐了,十六七岁的小孩就像夏日刚从冰柜里拿出来的可乐,稍微晃一晃,里里外外都嘶嘶冒气。   “你们要在这里待着可以,走的时候帮我锁上门,钥匙下午给我,”谢云书拍了拍手,“我先走了,回见。”   郭子桓懒洋洋地道了声再见,夏客却说:“郭子,你怎么这么没有爱心呢?谢云书要搬这么重的东西去坐公交车,他多辛苦啊,我们送送他吧!”   郭子桓一听这话,虽然有点不情愿,但还是爬了起来。   ……   正午的阳光肆无忌惮地流淌,谢云书被晃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线,郭子桓就更吃不消,小胖子走在他旁边气喘吁吁:“谢云书,你得请我吃一个花脸,不,两个!这箱子真的太沉了,你要好好补偿我……”   谢云书的箱子里有一大半全是书,陈传进不了学校,只能在外面等他,郭子桓和他一起抬着箱子去校门口。   夏客两手背后走在前面,回过头正义凛然道:“帮助同学是快乐的事,郭子你怎么还能索要补偿呢?你这人真的,格局太小了!”   郭子桓的脸红得要滴血,一半被晒得,一半被气得。   陈传在车里看到谢云书出现在校门口,忙打开车门跑了出来:“小谢!”   “陈哥。”谢云书笑着用手背抹了抹额上的汗。   陈传伸手直接把箱子接了过来,轻松地掂了掂:“这里面是书吧?”   郭子桓吃惊地睁大眼睛:“大哥!你、你力气真大!”   陈传笑了笑,冲郭子桓和夏客分别点了点头,他把箱子抱去放到汽车后备箱,然后打开副驾驶,站在车边等着谢云书上车。   谢云书只当陈传给领导开车开多了,是习惯性的动作,但陈传的那个姿势在别人眼里看来,就很有几分尊敬的意味。   夏客瞪着奥迪的那四个圆圈圈,声音都有些变调了:“谢云书,你、你要坐那个车?”   “啊,”谢云书本来是想解释的,一看到夏客那瞠目结舌三观稀碎的样子就忍不住笑了,他挥了挥手,“你俩回去吧,下午我过来请你们吃花脸,拜拜!”   “那个车,我认识,”郭子桓看着谢云书坐上副驾,黑色的汽车扬长而去,说道,“那是奥迪车,好贵的。”   夏客不声不响地转身就走。   “夏客,”郭子桓却跟着他亦步亦趋,“你知道奥迪车多少钱吗?”   “哼,”夏客满不在乎的口吻,“也就几十万。”   郭子桓继续问:“那你坐过奥迪车吗?”   夏客不吭气。   “原来你也没坐过啊。”郭子桓兴奋极了,他看到夏客吃瘪,比自己吃了个花脸还高兴。   夏客恼怒:“难道你坐过?”   “谢云书坐过啊,”郭子桓得意地说,“我跟谢云书关系好,他坐过,我就爽啦!”   ————   “热了吧?”陈传把车里冷气调得更大些,然后拿出一个大苹果,“来,吃个苹果,消消暑!”   谢云书看着放在置物格上的一瓶矿泉水,咽了下口水。   大中午的他热出一头汗,对矿泉水的兴趣远胜于那颗苹果。   “吃吧!别客气!苹果我洗过了,甜着呢!”陈传却像是没领会到谢云书的需求,把苹果往前递了递,一副“小兄弟你不吃就是不给我面子”的架势。   见谢云书不动手陈传郑重道:“这不是一颗普通的苹果。”   “嗯?”谢云书接过苹果端详了下,笑着点头,“这是日本青森过来的红富士吧?的确不普通。”   陈传心说,这是我们家少爷亲手挑出来让我带给你的,可能开过光。   中午路上没什么人,车子开得不疾不徐,陈传随意地问:“你们怎么这么早就开学了?暑假不是该放两个月呢?”   “是竞赛辅导班。”谢云书说。   “什么辅导班?”   “物理。”   “哟!”陈传笑道,“那你成绩一定很好!”   “很一般了,”谢云书坐了好几次陈传的车,俩人也算熟了,他哂道,“名次不名次无所谓,主要就是喜欢上课的那个氛围。”   “哈哈!”陈传被逗乐了,他转了个方向盘,问,“这比赛有什么好处?”   谢云书:“要是得了省赛一等奖,能保送省内大学,从江大到江航,都有名额。”   “这么好,那你要是得奖了后面两年不就轻松了?”   “很难。”   谢云书笑着摇了摇头,这不仅仅是个人能力的问题,海中文科是强项,理科一般,这是整个学校师资和教材的薄弱,不是光努力就能弥补的。   陈传看谢云书把苹果抓在手里转来转去,有点急:“你怎么不吃苹果呢?”   谢云书实诚道:“等会到家就吃饭了。”   这苹果比他脸还大,要是吃完了他还怎么吃饭啊?   陈传顿时失望:“那你记得吃啊。”   谢云书点点头:“好,我会吃的。”   从学校到家路程很短,老槐巷转眼就到眼前了。   “陈哥你不用开进巷子里,里头有棵老树桠子压得低,再给你车刮花了,我在这里下就行。”   陈传停下车,谢云书婉拒了陈传还要帮他搬箱子的好意,他付了来回车程的钱,跟陈传挥挥手,抱着箱子就要走。   “小谢!”陈传从窗口探出脑袋和手臂,“你忘拿苹果了!”   谢云书只得让陈传把苹果搁在他的箱子上。   “千万别忘了吃啊!”陈传大声叮嘱。   这位大哥为何对苹果如此执念……谢云书满头黑线。   陈传圆满完成任务,给江行止打电话:“少爷,我把小谢送到了,那个苹果也给他了!”   江行止:“你把我的话转告给他了吗?”   “我说了,我告诉他那不是一颗普通的苹果!”   江行止清淡的嗓音里多了一丝让陈传难以言会的东西,仿佛是期待和雀跃:“那他是不是说一颗苹果就是一颗心?”   “啊?”陈传说,“没有啊,他说这是日本青森过来的红富士苹果,小谢可真是识货,我都不知道青森在哪……”   “嘟嘟!”电话挂了。   陈传不知为什么,就觉得他家少爷……好像不高兴了。   江行止双手交叉支着下颌闷闷地坐了一会,然后他缓缓地,无奈地笑了。   太心急了江行止,你太心急了。   他现在才十七岁,你们连面都还没见到呢,他根本不认得你,也不会记得你,当然更不记得跟你说过的话。   那些回忆现在只属于你一个人,但那没关系,你以后有漫长的岁月,可以将那些日子,重新复刻。   “青森红富士……”江行止又拿了颗苹果托在掌心细细端详,他之前都没发现这苹果是青森红富士的,不愧是他的云助,一眼就能看出来这是颗青森红富士,眼光真好,真可爱!   江行止一口一口吃起苹果,他心满意足地想,至少现在他们在同一片天空下,吃同一种红富士苹果,真好。   ……   谢云书抱着箱子走到家门口,看到前庭的空地上停着一辆中型载货汽车,几个工人正在从车上卸一个办公柜。   裔玲玲站在门口看工人搬货,见到谢云书就蹦了过来:“云书哥哥!”   “这是干什么呢?”谢云书纳闷地问。   “兰姨开公司啦!”裔玲玲一眼看到谢云书抱的箱子上搁着个大苹果,“哇!你在哪买的苹果?好大!”   “别人给的,”谢云书看小丫头眼馋的样子,“想吃啊?吃吧,洗过了。”   “谢谢!”裔玲玲捧起苹果就啃,一口咬下去满嘴脆甜,“真好吃!超甜!”   谢云书宠溺地摸了摸她的脑袋:“甜你就吃完它。” 第21章 森女系 这一波啊,叫降维打击。   祝君兰的服装公司注册地点就是他们现在租住的房子,一直空置的一楼前厅终于派上了用场。   “哎,这个柜子放这里!”祝君梅走出来招呼那几个工人,看到谢云书笑着拍了下他,“小书放学啦?”   谢云书喊了声:“四姨。”   “当初租这个房子的时候我还觉得你妈太浪费了,这一楼根本没必要要,谁知道她是要注册公司。”祝君梅笑着说,微微有点叹息,有意外,也有佩服。   祝君兰听到谢云书的声音也走了过来,她穿着宽松的棉布衬衣,头发挽着,额头上满是汗,开口就是:“宝,饿了没?”   裔玲玲哈哈笑起来,她站在祝君兰后面用口型冲着谢云书无声喊:宝,宝。   谢云书瞪了一眼搞怪的小丫头,面上露出一丝无奈,他妈总是不分场合乱叫他。   宝,小宝,我家宝,叫得谢云书总是不好意思。   祝君兰摸了一把儿子的脸:“你带玲玲先上楼去,下面太热了,还有二十分钟就吃饭。”   谢云书走进一楼大厅里:“我参观参观妈妈的新公司。”   他不过离开了一个上午,空荡荡的开间里已经焕然一新。   进门的地方摆了两棵长势喜人的铁树,那原本是养在祝君梅家的阳台上的,本来祝君梅还在犯愁这两棵树越长越大太占地方,现在搬到这里来倒是最合适。   谢云书一眼看到正对门的雪白墙壁上用蓝色贴纸贴着公司的名称,“海滨云家服饰有限责任公司”,Logo像倒过来的“S”,上面加了一笔弯钩的弧度,形成一个简洁的祥云图案。   “你看看,这是你妈的名片,”祝君梅从前台桌上拿过来一盒名片,捏了一张递给谢云书,笑得略带促狭,“以后你妈就是总经理了!”   谢云书接过一看,只见名片上面写着——   云家服饰有限责任公司总经理   祝君兰   电话:4137****   小灵通:2603****   “你们别说,”祝君兰用手扇了扇风,爽朗笑道,“我去打印店办这个名片的时候紧张得跟做贼似的,拿到名片捏了一手心的汗!”   祝君兰农村出身,初中都没有读完,“云家”是她一手一脚,独自建立出来的。   从最初拿着设计稿到虞山找合作厂家,再拿着样品去海滨的各大服装城里一家店一家店地推销,从公司的商标、品牌的注册,到把办公地点收拾得似模似样,她付出了巨大的努力和心血。   连她自己都没有想到,她居然真的这样做成了。   谢云书看着她妈神采飞扬的表情心里也很是高兴,他从前台上拿了个文件夹,帮他妈扇风。   祝君梅是在事业单位工作的,公司的办公大厅在她的帮忙规划下井然有序,整个空间被划分为接待区、办公区、样品展示区,门前的空地上还搭建了个简易库房,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前台这里放几个盘子,装点糖果、西瓜子,这里要有个饮水机,准备点茶叶,人要衣装,公司的门脸最重要,有些人上门一看你样样不正规,就会小瞧了你……”   几个人在大厅里转着,祝君梅仔细地给祝君兰提意见,她说一样祝君兰就用笔记在本子上。   “等执照下来那笔注册资金能动用了,我就再添几台电脑,”祝君兰扳着指头数,“传真机、打印机、点钞机、复印机……”   “还是先装个空调吧,至少也得在顶上装几个电风扇!”祝君梅热得有点受不了,往天花板上指了指。   “对!空调!”祝君兰拍了下手,又记在本子上。   祝君兰低着头,鬓边的刘海滑下来挡到眼睛,谢云书伸手帮他妈把碎发捋着,一直到祝君兰写完字抬起头才收手,然后他在前台的一堆办公用品里找出来个浅黄色的塑料小文件夹别住祝君兰的额发,竟然意外得好看。   祝君梅看得直眼热,谢云书走开后她羡慕地跟祝君兰说:“小书这孩子,真是温柔到骨子里。”   “我这儿子啊,”祝君兰骄傲极了,比她独自开办出来云家更加骄傲百倍,“是全世界最好的儿子!”   ……   谢云书走到东北角,这里是样品的展示区,一件件颜色缤纷款式新颖的女装悬挂在衣杆上。   修长的指尖在衣服上掠过。   “云家”的市场定位很清晰,面向年轻女性,衣服非常有设计感和辨识度,布料材质多样触感柔软,颜色多采用明媚温暖的自然色,衣裙上点缀着清新的碎花格纹,穿的人舒适,看的人养眼,从十二三岁的小女孩到二三十岁的轻熟女,无人不适合这样的风格。   只不过……   不远的地方祝君梅和祝君兰在说话。   祝君梅:“姐,你这衣服好看是好看,价格还是有点偏高了,我好多同事都说这个价位的衣服可以买专卖店的了。”   祝君兰:“我的衣服用料都是最好的,款式也比专卖店的好看……”   祝君梅:“但你这个牌子没名气呀,现在的人啊都喜欢用牌子货!像是以纯啊,柏仙多格啊,圣迪奥什么的……”   “新牌子哪里有名气?”祝君兰满不在乎,“以后卖久了就有名气了。”   什么这专卖店那专卖店的,再过几年大家淘宝得不要太开心,第一批吃螃蟹的人卖麻布口袋都有人追捧,何况她的云家品质吊打专卖店,云家早晚要卖到全国去!卖到五星皇冠!天猫销冠!   祝君兰听着无所谓,谢云书却上了心,他脑海里隐隐蹿出个想法,但一时又捉摸不住。   “小书走了,”祝君兰唤他,“上楼吃饭去!”   “来了。”谢云书应。   裔玲玲一直和谢云书粘在一块,听到去吃饭小姑娘蹦蹦跳跳地走到她哥前面,碧绿色的裙摆摇曳起波浪般的弧度,像是被风吹过的林海。   谢云书脑中骤然灵光一现,这不就是后世风靡万千女性,备受推崇的“森女风”吗?   他记得这个概念是从日本传过来的,真正流行起来至少要到2010年以后。   “森女风?”饭桌上,祝君梅听得新鲜极了,“这是什么意思?”   谢云书放下手里的筷子,耐心解释:   “现在流行的女装大约有这样几种风格,阿依莲的淑女风,美邦的时尚风,以纯的青春风,其实归结起来就是日版的甜美风和韩式的百搭风。每一个能够在市场上站稳的品牌服装必然有它独特的定位和风格,我们云家打造出来的正是‘森女风’,”谢云书笑着将这个概念解读,“诞生在森林中的女孩,清新自然,天真明媚。”   “好!”祝君梅猛然拍手,“小书说得好!”   祝君兰一开始没太在意,因为她知道自己衣服最大的销路要面向以后的网络,但她渐渐也被儿子说的东西吸引住了。   祝家姐妹虽然没有什么营销学的理论知识,但作为女人有天生的市场嗅觉,知道女人会被什么打动。   “钻石恒久远,一颗永流传”,把普通的碳矿物变成了全人类结婚都不得不备的刚需。   “爱她,就带她吃哈根达斯”,把一颗小小的冰淇淋球炒出几十倍的利润。   女性天生喜欢那些有着美好名称和寓意,能够寄托情怀代表心意的东西。   “森女风的核心内在是随心自在,随我所欲,释放女性的自由,自我,自然。”   “风格和定位,决定了云家区别于一般粗制滥造的地摊货,独树一帜的系列,能够以最快速度打造出口碑和品牌。”   “一个产品即使品质再好,形成口碑和品牌也需要很长的时间,但有一个办法可以大大缩短这个时间,让产品一炮而红,迅速占领市场——”   有那么一刻谢云书像是又回到了站在万众瞩目的前台上,面对着上司和客户做商业pre的日子,少年侃侃而谈,清朗的声音如碎石落地:“现代营销,包装为王!”   打造出一个好的产品概念,将产品塑造出独一无二的“标签”,建立与其他同类产品的差异化,这一波啊,叫降维打击。   ————   下午也是三节课,从两点上到五点,最后一节是当天知识点测验,写完了的人交卷就能走。   教室头顶上的电风扇把卷子吹得哗啦啦响,谢云书用文具把卷子的两个角压住,汗湿的小臂粘住了试卷,挪一下,粘一下。   谁说考试不是个辛苦活呢。   “嘘,嘘。”旁边的夏客小声嘘谢云书。   谢云书手肘抵着卷子,偏头看夏客。   夏客一手挡着嘴,从唇缝里挤出几个字母,“AABC,CCBA”,跟谢云书对八个选择题的答案。   谢云书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卷子,拿修正液把其中五道选择题的答案都改了。   ……他尽力了。   “你的呢?”夏客用气音说。   “跟你一样。”谢云书凑不要脸地回答。   本来一个随堂测验没必要搞得这么隆重,没奈何讲台前的老师是“鬼见愁”张如志。   张如志从高一就带谢云书他们班,这个嗜分数如命的老家伙着实把他的学生们整出了心理阴影。   高一一的早自习比别班早二十分钟,运动会别的班都在操场上热火朝天,只有他们高一一被关在教室里做题,体育老师永远是生病的,班会课是用来补物理的。   海中高中部的人都知道,进了张如志的班,那就等于是判了有期徒刑了。   谢云书夏客和郭子桓因为高一就是张如志带的,他们交卷子上去的时候就得到了别人没有的特殊待遇,老张当着他们的面,把他们的卷子直接批了,批完卷子再批人,批完一个走一个。   谢云书是最后一个上去交的。   一顿操作猛如虎,分数一批五十五。   这就有点尴尬。 第22章 少年啊 玛德,两个未成年,心思比你爹都多。   老张已经五十多了,头发特别稀疏,他深深地拧起眉头,一双布满细纹的眼睛从镜片后自下而上审视谢云书:“这个暑假玩野了吧?”   谢云书挺多年没应付过老师了,讷讷地摸了摸鼻子。   “学习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一天也不能松懈,”老张的表情颇有点严厉,语调又一转,问他,“还是你家里有事?有什么困难吗?”   谢云书尴尬地舔了舔下唇,他总不能跟老张说上辈子的题早就忘光了,只好含糊道:“没有,就是,题型还没适应。”   老张忽然警惕地盯着他:“不是早恋了吧?”   谢云书哭笑不得:“没有。”   老张谨慎地又看了他好几眼:“没有困难那就要全情投入学习,物理是一门天赋和勤奋缺一不可的学科,既要掌握对方法,也要多刷题,我给你定的目标是人浙南复……”老张足足说了十多分钟,最后按着谢云书把他的错题都讲了一遍,把卷子卷着在他脑门上敲了一下,才让他走了。   “我说老张至于吗?”夏客和郭子桓都在外面等着谢云书,“下学期他都不教咱们了,怎么还那么多事呢!”   他们俩也没及格,各自被老张念了十多分钟,表情都很是不忿。   海滨的文科比理科强,高一期末的时候选择文科的人数远远多于理科,此消彼长之下物理化学等科目的老师就过剩,张如志没有跟到高二,而是留在高一带下一届,这是“下放”。   “他大概是想我们能进入省赛拿个奖,那样他就能评先进了吧?”郭子桓猜测老张的动机。   “老张想要评先进都想疯了!”夏客撇着嘴说,“可他也不想想自己那人缘,多行不义必自毙!”   海中每年向市教育局提交先进教师的人选有很严格的程序,其中一个环节就是让学生给老师打分,张如志在这个环节上的分数回回倒数,所以他年年落选先进教师。   据说老张还曾经向学校表达过抗议,认为这样评选方式有失公允,毕竟学生都喜欢让他们轻松的老师。   学校当然不会为了他改变规则。   老张还有两三年就要退休了,在他退休之前如果都拿不到先进,那是一个很大的遗憾。   不过先进教师还有个破格评选的途径,那就是带出省级以上竞赛的获奖者。   “还好他以后不会再教我们了。”郭子桓拍了拍胸口,一副庆幸的样子。   夏客也有点幸灾乐祸:“下一届也不知道哪个班的学生要倒霉了!”   “是倒霉,一个年级二十六个班,老张带的班永远是物理单科第一,三十个人的物理竞赛小组他班上占了三个名额。”谢云书掠了他俩一眼,语调凉涔涔的。   老张虽然不通人情,但他真的是个好老师。   谢云书不会忘记,前世他放弃报名参加高考,老张是怎么一次次去他家劝他,还把自己微薄的工资留给他。   那时候张如志早就不教谢云书了,他们的师生情分也不过就那短短一年而已。   欠人滴水啊,谢云书无声一叹。   他绞尽脑汁地思索前世的物理竞赛题,从选拔赛到市赛,到省赛,最后他问夏客:“你不是认识英伦中学的人吗?”   夏客:“是啊,怎么了?”   “你能不能把英伦的物理竞赛教材搞过来一套?”   英伦国际中学在全国都赫赫有名,它的重本率并不算一枝独秀,因为英伦大部分学生都是出国留学的,这所精英院校最为人津津乐道的是它培养出许多数理化国际奥赛的金银铜牌。   谢云书记得他有一回跟江行止聊起学生时代,就发现他们一同参加过2002年的全省物理竞赛,只不过当时他俩不在一个考场,没碰过面,江行止告诉过他英伦提前押中了很多题,所以那次比赛他们英伦派去的人全都拿了奖。   “我认识的人是初中部的,”夏客连连摇头,“而且英伦的内部资料是不许泄漏出来的,他们学校管可严呢!”   “这样啊……”谢云书食指点着下颌,思忖着,有什么办法能从英伦搞一套讲义出来呢?   他倒是认识一个英伦的人,可他认识人家人家不认识他啊,他总不能跑江行止家去说“看在上辈子我给你当了那么多年助理的份上,你给我一套你们英伦的竞赛题集吧?”   江行止那个连玩笑都没开过一句的家伙怕是只会回敬他一句“竞赛题集没有,神经病院伙食管够”,而且他一定会把这句话践行。   “谢云书你想做什么?”郭子桓问,“是不是被老张骂得不舒服?那题确实很难啊,咱们海中这么多年都没几个人进过省赛,老师也说我们重在参与嘛……别想了,我去网吧玩会,你们谁去?”   “我去!”夏客顿时来劲,“我上周刚打了把落魄神兵,给你们看看!”   郭子桓:“谢云书你呢?”   “不去,”谢云书摇着头说,“莫把青春插错秧,上网哪有刷题香?”   “现在还是暑假啊,”郭子桓叫道,“你干嘛这么拼啊?”   谢云书实话实说:“只有这么拼才能离省赛更进一步。”他要进省赛,省赛能让老张快乐,老张的快乐就是他的报答。   郭子桓说:“可我今天只想离橙武更进一步。”   夏客也翻了个白眼:“省赛别想了,没结果。”   谢云书一耸肩:“那就各回各家吧。”   “走吧郭子,”夏客扯郭子桓胳膊,“咱俩去网吧,让你看看我的极品神武,一定亮瞎你的眼……你看什么呢?我靠,你怎么还流口水……”   夏客顺着郭子桓呆呆的视线望过去,然后也呆住了。   此时他们都站在海中的校门口,马路对面一个穿着蓝白相间齐膝短裙的女生正在冲他们挥手。   女生眼睛大大,皮肤雪白,亚麻色的长发披散在肩头,像是从二次元漫画里走出来的美少女,笑魇如花。   夏客的脸腾地红了。   夏日的傍晚金霞镶嵌着蓝天,微微拂动的暖风将街边广玉兰和灌木的植物气息吹送进鼻腔,小仙女穿过马路,像一朵流动中的白云往这里飘过来。   “玲玲!”谢云书高喊了声,同时快走着迎过去。   女孩像只投林的小鸟也往他身上扑过来,笑嘻嘻地抱住他胳膊。   谢云书低头问裔玲玲:“你怎么到这来了?”   “来接你放学啊,”裔玲玲背着个精致的小书包,拉链上的小熊挂件随着她身体的摇晃一荡一荡,“兰姨说今天晚上有事,她让咱们在外面吃。”   “谢云书,”郭子桓红着脸走上来,声音好像蚊子似的,“这、这是……”   谢云书介绍:“我妹妹裔玲玲,玲玲,这两个是我同学,郭子桓,夏客。”   郭子桓期期艾艾:“你、你好。”   裔玲玲大大方方:“你好。”   夏客挤开郭子桓:“你好,我叫夏客,夏天的夏,游客的客,136********,这是我的手机号。”   裔玲玲“噗嗤”笑起来:“你叫下课?哈哈哈,那你们老师上课是不是从来不敢点你的名字啊?”   一句话让几个男生都笑了起来。   因为裔玲玲说的事在高一刚开学的时候还真发生过,有个老师找人回答问题,点了夏客的名字,结果好几个开小差的学生呼啦啦站起来往教室外奔。   ……她好可爱。   夏客和郭子桓都晕乎乎的。   “想吃什么?”谢云书往学校两旁望了望,“就在这附近吃吧,吃完了跟哥回家写作业。”   裔玲玲娇声问:“你们学校这边有什么好吃的呀?”   “那看你想吃什么,”谢云书习惯性地接过裔玲玲的书包背在自己肩上,带着她往前走,“你要吃米还是面食?吃甜的还是辣的……别跟我说随便,你要吃‘随便’我就给你买个棒冰算了。”   裔玲玲呵呵笑:“那我就吃随便!”   谢云书伸指去戳裔玲玲脑门,一侧身就看到后面跟着两条尾巴。   “咦?”谢云书惊奇,“你俩不是要去网吧?”   “网吧?谁要去网吧?”郭子桓凛然道,“大好的青春年华,怎么能做那么玩物丧志的事呢?”   “我们明明更爱学习,”夏客建议道,“云哥,不如我们一起吃晚饭,吃完后再一起把今天的作业写了,顺便预习下明天要学的内容,咱们必须互帮互助手拉手,一起进省赛!”   谢云书被一声“云哥”叫得腮帮子都抽搐了。   他困惑地问郭子桓:“你不是要去打橙武吗?”   “橙武是什么?橙武我不认识。”郭子桓无辜地睁大眼睛。   谢云书又问夏客:“你不是说省赛没结果?”   夏客面容严肃得一比:“梦想还是要有的,万一实现了呢!”   “那好吧,”谢云书不知道这俩人为什么忽然改变了主意,但有人陪他一块刷题总归是好的,“咱们先去吃饭,我请。”   郭子桓和夏客同时抢着说:“我请我请!”   三人去了学校附近的肯德基,谢云书挑了个靠在窗边的位置,点了足够分量的东西。   郭子桓和夏客争先恐后献殷勤,一人一口一个“玲玲妹妹”。   “玲玲妹妹你喜欢吃甜的吗?我再给你点个圣代吧!”   “玲玲妹妹皮肤这么好一定经常吃蔬菜,这个玉米杯给你!”   谢云书之前还没多想,到这会心里终于唰然一亮。   玛德,两个未成年,心思比你爹都多。   谢云书看着那两只小猪崽围着他家白菜,晃着尾巴一拱一拱的样子,都被逗乐了。   他一直在笑。   十几岁真是好啊,一眼看到谁就能有好感,有了好感就敢大大方方献殷勤,也许有天会失恋,捂着被子偷偷哭,第二天起来吃饱了,看到下一个好看的男孩女孩,又会眼睛发亮。   人生里最天大的事就是考试不及格,喜欢的人好像不喜欢我,其他什么都可以没心没肺的这个年纪,真好。   *   作者有话要说:   谢云书:我想跟你借用下英伦的物理竞赛题集。   江行止:不,你不想,你只想我。   感谢在2021-06-26 12:00:00~2021-06-27 12:00: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林信 3个;若相惜、酒下阁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PIDAN_yiya 8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3章 分班表 高中校园里的很多故事啊,都是从一张分班表开始。   忙碌的日子匆匆如流水。   八月底的时候下了一场雨,2002年夏季的最后一丝酷热和十七岁的暑假一起走到了末尾。   培训班的最后一天有一场测试,这场考试过后要涮掉一半人。   都是各个班里选出来的单科尖子,平时好像都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也并不对进入省赛抱有什么信心,但是谁都不愿意成为第一批被淘汰的那个。   所以氛围还是有一点紧张的,能够嗅出空气里那种摩拳擦掌,谁也不肯服输的味道。   谢云书恶补了两个多星期的物理,坐在公交车上都在背定理公式,他睁眼加速度a=(Vt-Vo)/t,闭眼洛仑磁力f=qVBsinθ。   有一天晚上他做着梦。   梦里他在老家院子里的大榕树下放了个躺椅,人躺在上面捧着本书看,摇啊摇的,正惬意着。   远处一阵锣鼓喧天鞭炮齐鸣。   村长带着一群人浩浩荡荡来到他家门口,大声喊道:“谢祖望,祝君兰!我带全村人来给你们报喜啦!你们家小书考上大学啦!”   祝君兰和谢祖望激动地从堂屋里奔出来。   谢云书也站了起来,他又是狂喜又有点纳闷。   我考上大学了?是清华北大还是人浙南复?我报的啥志愿我怎么自己都没印象了呢?   一村人喜气洋洋地挤满了农家小院,谢祖望两口子冲大家挥着手,满面红光,这无疑是他们人生中最高光的一刻:“感谢国家感谢党,感谢海中的培养,感谢父老乡亲,感谢我儿子争气……”   “村长爷爷,”谢云书雀跃地问,“我的通知书呢?”   “在这里!”老村长把一个大大的录取通知书塞进他怀里。   谢云书抱着通知书像是抱着十二年怀胎才生出的大宝贝儿子先狠狠亲了一口,然后他深吸一口气,用满含热泪的双眼去看通知书的正红封皮上印着的几个斗大的字——   “庞各庄大学”录取通知书!   谢云书吓得猛一蹬腿,从床上滚下了地。   三更半夜继续挑灯夜习。   ……   *   作者有话要说:   新文《我给996总裁送福报》求预收。   楼竞是互联网top3企业的总裁,他有一句口头禅:996是你们的福报。   于是林溯每天加班到吐血。   终于有一天他猝死在工作岗位上。   临终前林溯最后一个念头是:如果有下辈子,我一定给楼竞送“福报”!   公司里有个程序猿加班猝死,自那以后楼竞就倒尽了霉。   官方批判,网络暴力,公司破产。   正月十五吃小汤圆噎死。   死后重生的楼竞拼命寻找林溯:我绝对不让那个夭寿仔再进我的公司!   林溯重生回十八岁,这一年他与楼竞同年,都在京都大学。   林溯推开宿舍的门,一眼就看到了楼竞!   仇人见面分外眼红,两个人同时摩拳擦掌。   林溯:等着爸爸给你送福报!   楼竞:夭寿仔快吃点人参鹿茸补补吧!   林溯和楼竞的创业触角遍及行行业业,斗得你死我活。   他们在互联网里斗。   互联网大佬朝天呐喊:你俩斗归斗,怎么把我搞死了!   他们在房地产里斗。   房地产大佬神情呆滞:我他妈招谁惹谁了?   楼竞&林溯:抱歉抱歉,误伤误伤!   一个小道消息悄悄在商界流传:楼竞和林溯表面上是死对头,其实他们根本有一腿!   林溯:我不是,我没有,你们别乱说。   楼竞:无根流言,荒谬!   有人证出列:上周慈善晚会你俩在小阳台不可描述我都拍下来了!   林溯:这真的只是一个借位……   楼竞:我嘴巴都被咬破了。   口是心非霸总疯批攻&外冷内欲腹黑心机受 第24章 入V,三更合一。   中午谢云书和郭子桓夏客在食堂里吃饭, 吃完直接回教室里刷题,谢云书圈了几个题型出来,煞有介事地说:“我中午吃毛豆的时候突发灵感,觉得下午可能要考这几个题。”   郭子桓和夏客都惊呆了。   谢云书冲他们俩肯定地点头, 语气有力, 充满铿锵:“信云哥, 得永生。”   夏客迟疑地问:“这……有什么根据吗?”   谢云书跟个神棍似的一脸高深莫测:“天机不可泄露。”   郭子桓就无所谓多了,他按下圆珠笔直接开写:“刷哪个题都是刷, 我相信曹植真的给云哥托梦了。”   这下子反而是谢云书纳闷了:“怎么是曹植给我托梦了?”   郭子桓:“曹植不是有个七步诗, 写的就是毛豆吗?云哥你今天那么多菜不点就看上了毛豆, 这是曹大才子显灵呢!”   谢云书:“……”这狗屁不通的逻辑真牛逼, 哥墙都不扶就服你。   夏客忍不住翻了个白眼:“要是曹植显灵那我们都他妈完蛋好吧?曹植学过物理吗?曹老大爷还是等考语文的时候再显灵吧!”   “你真不刷?”谢云书刷题前最后一次问。   “不是我不信你, ”夏客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 仿佛回答这么幼稚的问话都侮辱了他的智商一样,“可咱们好歹是在学物理, 至少整点唯物主义的东西行不行?”   谢云书也不勉强,他又不能按夏客的头逼他刷题。   反正算命的骗他十年八年,自己打他脸只要等到下午三点。   下午三点考试开始,三十个人的座位被拉得很开, 那种正规考试你死我活的氛围立马就出来了。   夏客拿到卷子习惯性地去看最后一道大题,整个人跟被雷劈了一样浑身一耸,眼睛瞪成了铜铃大:“卧槽!曹植真特么显灵了!”   郭子桓热泪盈眶, 要不是老张在前面盯着他恨不得扑过来抱住谢云书亲两口:“云哥!以后你就是我押题哥!”   这一天同样是开学的前一天, 考试到一半的时候教学楼里热闹了起来,很多人都提前来学校看分班表, 高二年级的走廊上站满了人, 阔别了一个暑假的同窗们终于又凑到了一起, 叽叽喳喳热闹极了。   监考的老张站在门口撵人:“都别在这边吵,到别处去!”   “张老师!”有个原高一一的学生说,“我们来搬桌子!”   海中的桌椅是跟着人走的,从高一升到高二要自己来搬桌子。   “等半小时再来!”老张喝道,“没见这里考试呢!”   一部分学生听话地走了,还有些人站在外面笑看着里面考试的人。   学生时代的快乐就是如此简单,看别人考试都觉得开心。   “裴哥!”有人在走廊的远方遥声喊,“你分在九班!我去!原来你选的物理化学,你是多想不开啊?”   谢云书坐在最后排的角落位置里,后门开着,听到声音他下意识往外面望去,正看到裴寂抱着球从后门走过。   少年穿着黑色的T恤,背后印着一个硕大的白色骷髅。   和他金黄色的头发一样飞扬跋扈。   “叫个毛啊叫!”裴寂远远地把球砸过去,发力的动作带动肩背的曲线抻拉,白色骷髅好像在龇牙。   他忽然转过身,直直和谢云书对上了视线。   谢云书眸光微动。   即使顶着一头毁天灭地的杀马特发型,裴寂的脸也是相当能打,他的五官非常精致,眉眼间锋利的弧度像是用刀剑斫出来,有一种浓墨重彩般的艳丽。   特别扎人眼球。   裴寂看到谢云书先是意外地愣了下,然后猛一咧嘴,跺脚大叫一声:“书呆子!”   走廊上和教室里的人都往谢云书的方向看了过来。   “书呆子”这个外号,他们同年级的无人不知。   “裴寂!”老张指着嚣张的少年,不耐烦地直挥手,“去去去,别在这里捣乱!”   裴寂嬉皮笑脸地给老张敬了个歪七扭八的礼,然后冲谢云书做了个鬼脸,风一阵地跑了。   谢云书始终静静看着,目光波澜不惊。   “什么鬼?”夏客声音很小,但谢云书跟他之间只隔了一张空桌,把他的嘀咕听得清楚,“裴寂这种人也选物理化学,他也配?”   要不是在考试,谢云书挺想问问夏客,裴寂高一期末考九门科目加起来不满一百分,他选政史地还是理化生,有区别吗?他不配选物理化学,那政治历史就活该被他糟蹋吗?   四点半铃响,考试结束。   交卷后郭子桓差点把谢云书当个佛拜,夏客捶胸顿足,后悔不迭。   “云哥你太牛逼了!”郭子桓天真地问,“你能问问曹植,他知道明天彩|票开什么数字吗?”   谢云书:“……”   要不是郭子桓跟谢祖望眉毛眼睛鼻子嘴没一处像的,谢云书都要怀疑郭子桓是他家老谢的沧海遗珠了。   楼下的橱窗前人头攒动,高中部两个年级的分班表都贴在橱窗里。   谢云书被郭子桓和夏客拉着去看分班表,他远远地站在一棵树下没往橱窗前钻。   他早就知道自己在哪个班,班里都有谁。   高中校园里的很多故事啊,都是从一张分班表开始。   “谢云书!”郭子桓气喘吁吁地跑过来,“你跟夏客在九班!”   “嗯。”谢云书从垂下的树枝上扯了片叶子放嘴里含着,神色淡淡的,很没所谓的样子。   郭子桓踌躇看着谢云书,一副想说又不敢说的样子,胖脸蛋都憋出了便秘色。   他觉得谢云书应该会哭。   夏客这时也回来了,他的神情比郭子桓要兴奋一点:“谢云书,咱俩还在一个班,你知不知道我们在几班?”   “九班啊,”谢云书懒洋洋道,“郭子桓刚说了。”   夏客:“那你知道咱班都有谁?”   谢云书扯了下嘴角:“裴寂。”   “你知道啊?”郭子桓松出一口气,“我都没敢告诉你,怕你接受不了呢!你又跟裴寂一个班了……”   “你傻呀!”夏客瞟了眼郭子桓,“考试那会就有人在走廊上喊裴寂在九班,谢云书早就听到了啊!”   郭子桓:“哦,也是。”   裴寂是他们学校里出了名的小霸王,一言不合就动手的校霸。   谢云书高一下学期和裴寂坐在一排,没少受这个恶霸的欺压。   郭子桓安慰谢云书:“没事,班级那么大,你只要别跟他坐一排就行。”   谢云书笑了起来。   跟郭子桓真心实意的担心比起来,夏客还有点看热闹不嫌事儿大,他迫不及待地问谢云书:“你知道咱们班还有谁吗?”   谢云书挑眉:“谁啊?”   夏客故作玄虚:“你猜!”   谢云书似笑非笑:“难道是聂风、步惊云。”   夏客一噎:“你怎么又不按套路出牌啊……”   夏客正嘀咕着,声音忽然灭了下去,原来对面几个男生正勾肩搭背地走过来。   为首的人正是裴寂。   发型金光闪耀,眉目烈焰飞扬,像是从漫画里走出来的道明寺。   夏客立刻冲谢云书使眼色,谢云书回头,裴寂也同时看到了他。   “书呆子!”裴寂的胳膊下还勾着那个篮球,他抬起一只手臂指着谢云书,遥遥高喊,“你跟姚湛一个班啦!意不意外?惊不惊喜?”   裴寂旁边的男生都不是善茬,全都吹着口哨大笑起来。   “书呆子,你又跟姚湛一个班喽!”   谢云书眉尾处的青筋很隐蔽地跳了一小下,他磨了磨后槽牙。   十七八岁的小孩儿,坏起来是真的坏,每一根朝天楞次的头发丝儿里都刻着“欠扁”两个字。   谢云书暗恋姚湛的事就是裴寂捅出来的,那时候他们俩是同桌,裴寂有天趁谢云书不在翻他的课桌,把谢云书的素描本掏了出来,然后发现了里面的秘密。   那之后每当姚湛从高一一班的窗口经过,裴寂都要恶意地大叫:“书呆子!姚湛来啦!”   谢云书自然很尴尬,姚湛更是黑了脸。   如今他们三个人分到了一个班,裴寂还不知要怎样使坏。   郭子桓担忧地说:“要不你去找刘主任说说调个班吧?”   夏客挺想跟谢云书在一个班的,但他也知道谢云书跟裴寂和姚湛同在一个屋檐下以后日子肯定特惊险,只好违心附和:“对,不行你就换个班,惹不起你还躲不起么。”   “躲什么躲,”谢云书扔掉玩了半天的那片叶子,漫不经心地拍了拍手,“曹操败走怕的是青龙偃月刀不是祢衡的鼓,能救阿斗的是龙胆亮银枪不是刘备的哭。”   他眉角上挑,眼尾有一点微芒闪烁,像是淬了星子般的寒光,笑容锋芒毕露:“裴寂又没多长一根把儿,我躲他个卵!”   ————   九月的第一天风和日暖。   房间的窗户开着,老槐树茂密的枝丫有些许伸进室内,遮住部分光线的同时带来阵阵混合着晨露的清香。   谢云书是在阵阵锅碗瓢盆的碰撞声中醒来的。   两个孩子今天都要开学,祝君兰特意为他们做一顿丰盛的早餐。   “谢祖望!”谢云书听到他妈喊,“你去叫小书和玲玲起来!七点了!”   谢祖望隔了两道门板传过来的声音依然中气十足:“我拉屎呢!”   “砰!”祝君兰也不知把什么掼在了厨房流理台上。   下一刻祝君兰冲出厨房——   “拉拉拉,每天起来就拉屎,出门没走出巷子要拉屎,去车行也拉屎,回到家一手不伸先拉屎,逛个商场你拉屎,让你打瓶酱油半小时回不来,问你干嘛去了你说顺便拉了个屎!”祝君兰连珠炮似地轰,“我看你就是个属蛆的,怎么不住在茅厕里算了!”   谢云书听得差点笑屎。   他耙了耙头发,起身开门,就见对门裔玲玲的房门也刚好打开,小丫头捂着嘴,在门后笑得东倒西歪。   “哗啦啦——”   谢祖望冲完马桶提着裤腰走出来,一脸的恼羞成怒:“人有三急你懂不懂?大清早的就屎屎屎,祝君兰你现在好歹是个总经理,说话怎么这么粗俗!”   祝君兰看到谢云书和裔玲玲,懒得再搭理谢祖望:“都起来啦?刷好牙过来吃饭了。”   谢祖望还在她背后重重跺脚:“粗俗!”   像往常的每一个清晨那样,谢家人的一天就在祝君兰和谢祖望的斗嘴中拉开了序幕。   谢云书和裔玲玲分头洗漱,两人从各自房里走出来都是从头到脚的一身新,谢祖望正站在餐桌边分碗筷,一看到两个孩子就“哟”了声:“今天都穿得这么漂亮啊!”   不得不说祝君兰是真会打扮孩子,裔玲玲穿的是自家品牌的衣服,浅黄色的吊带连衣裙外面罩着雾蓝色的镂空针织长衫,这两种颜色都特别打眼,给人的视觉冲击力特别强。   谢云书一身简单大方的白T恤蓝牛仔,脚蹬黑底镶蓝边的板鞋,俊得青春洋溢,每一个毛孔都浸透了活泼清爽的朝气。   一对少年少女坐在餐桌边,整个室内的光线都亮了好几个度。   谢祖望满意地直点头:“好看!我们家孩子就是好看!”   “好看有你什么事儿,”祝君兰两手端着一口铜锅走过来,没好气地用胳膊肘扛了下谢祖望,“让开点,没一点眼力劲!”   谢祖望不忿:“怎么没我事儿?我儿子长这么帅都是随了我的基因,祝君兰你这个女人简直是过河拆桥……咻咻!”   谢祖望忽然猛力吸了吸鼻子,他盯住桌上的那口铜锅,把剩下的话和口水一并咽了下去。   谢云书接过他妈手里的锅放到桌上,锅盖一揭,本就无法遮盖的香味并着浓重的水蒸气喷薄而出,极具侵略性地涌进所有人的鼻腔。   “哇!”裔玲玲兴奋地探着脑袋往锅子里张望,“兰姨做了什么?好香啊!”   “你妈昨天让人捎来的金华火腿,”祝君兰用汤勺搅了搅热气蒸腾的锅子,笑着说,“我切了一点做火腿粥。”   这锅火腿粥是祝君兰前晚用了两个小时准备食材又过水腌制了一夜,早上四点钟就起来开火熬煮的。   肥瘦相间的火腿腌制得咸鲜入味,切得细碎均匀,珍珠白的米粒炖得晶莹软烂,粥里放了笋丁、虾仁、青豆等好几种添味的配菜,最后浇上祝君兰自己特制的鸡油,香得横行霸道,惹人垂涎三尺。   祝君兰给两个孩子盛粥,谢祖望也巴巴地递上自己的碗,被狠瞪了一眼:“不是说我过河拆桥?那你就别吃!”   “我什么时候说你过河拆桥了?”谢祖望眼也不眨地叭叭,“我明明说你贤惠过人,过五关斩六将,大人不记小人过……”   “行了行了,你干脆别吃饭,直接吃成语字典得了!”祝君兰一脸嫌弃地把谢祖望的饭碗也倒满了。   两口子每天斗嘴都跟说相声似的,关键还有捧不完的哏,谢云书和裔玲玲就一边低头吃饭一边吃吃笑。   谢祖望吃得最多也最快,他狼吞虎咽喝掉两碗粥吃掉三个盘子大的鸡蛋烙饼,抹了抹嘴,重重咳了咳。   一家人的目光都投到他身上。   “嗯哼!”谢祖望清了清嗓子,眼睛微微发亮,黝黑坚毅的面庞摆得很端正,一副要宣告重大事情的表情,他说,“有个事情我要宣布一下,小书玲玲,这个月七号你们得跟老师请下假……”   “七号是星期天,”谢云书说,“我们本来就放假。”   “放假啊?放假好,那正好不耽误你们学习,”谢祖望拿了根烟在桌角轻磕了下,他面上云淡风轻的,嘴角却疯狂扬起,“这个月七号我跟你们海英叔的车行就正式开业,我们打算请几个亲戚朋友一起来庆祝下,我呢,在世纪大酒楼订了桌子,世纪大酒楼你们知道在哪吗?就在……”   “不就是中市北路你们车行旁边那个酸菜鱼馆吗?”祝君兰夹了一筷凉拌裙带菜放进嘴里,她真没存心想嘲讽,只是实话实说而已,“连前台在内一共八张桌子,也叫世纪大酒楼。”   “祝君兰!”谢祖望又怒了,“那你还是个光杆司令呢!”   “不好意思,我公司刚刚招了几个人,两个业务员一个助理,还有邹莹过两天也会来,加上君梅给我做账,”祝君兰慢条斯理地竖起拇指和小拇指比出一个数字,“我公司里现在满打满算有六个人,本总经理可不是孤军奋战!”   “我……我现在也是谢老板,你跟我说话客气点你!”   “哎哟谢老板,失敬失敬啊!”   夫妻间的唇枪舌战再度开始,谢云书笑着拉着裔玲玲赶紧出门上学。   ……   海滨中学,高二九班。   教室里热闹非凡,大部分同学在看到昨天的分班表后就兴奋至今,久久不能平静。   没法平静,海中建校到现在,都没分出过这么魔幻的班。   男女生三个一群五个一党分别围成一簇簇,讨论得热火朝天。   “姚湛,裴寂,谢云书,”女生扳着指头数,“这是什么神仙组合啊!”   全海中最好看的三个男生,全在他们班。   “搞事情!”男生说,“这是有大事情要搞了!”   “有裴寂在的地方当然有事情搞了!”一个略微有些高亢的男声伴随着手机盖啪嗒啪嗒翻动的清脆声响起,引起了众人关注。   这个人当然就是最喜欢吸引别人瞩目的装逼少年夏客。   “哎对了,你是高一一过来的,你肯定对裴寂特别熟,”新同学热切问道,“你给我们说说吧,裴寂真的那么猛啊?”   “那怎么叫猛呢?”夏客瞥了那个没见识的男生一眼,一字一字掷地有声道,“那叫特、别、猛!”   说起裴寂,那是海中公认的建校以来第一校霸。   据说整个海滨市就没有裴寂没待过的学校,连大名鼎鼎的英伦中学都留有他的光辉传说,什么裴寂小学三年级就拿板砖拍技校小混混的脑袋,还拍赢了,什么裴寂初中在英伦的时候捅过一个超级富二代的肚子,把人肠子都拽出来了。   裴寂是高一下学期转学来的,人还没到,名声先响彻云霄,惹得整个海中人人自危。   毕竟大家都是来念书的,又不是来玩绝地逃生的。   裴寂到了海中后不负盛名,头天就把海中原来的校霸给收拾得跪着哭征服。   夏客把手机盖当做快板似地打,讲述得绘声绘影:“以前高三的程闯你们都知道吧?裴寂转来之前程闯是响当当的一哥没问题吧?结果碰到裴寂也只能被按在地上摩擦,程闯被裴寂打断了好几根肋骨,今年复读都不在咱们学校,宁可去十六中了!”   “肋骨都被打断”的形容惹得满座皆惊,王府景往自己身后的空座看了眼,哆嗦着把自己的桌椅不停往前挪去。   这一挪,桌子磕到了前面的人。   王府景的前桌正是夏客,夏客不满地回头:“你挤我干什么?自己留那么大地方养鱼啊!”   王府景双手拱着拜了拜,一张脸皱成了苦瓜,泫然欲泣:“裴寂就坐在我后面。”   海中的桌椅跟着人走,从高一升到高二是学生们自己把桌子搬上来的,王府景来得晚,那会教室里只有靠门的最后两排还有空位,当他把桌子摆到倒数第二排时有人告诉他最后角落里的那个座位是裴寂的,王府景差点当场吓哭。   夏客本来被后面的桌子咯得都要发火,闻言立刻理解同情安慰三连:“那你再挪过来一点吧,没事,我痩着呢,你把我当个纸片都行……不过你也不用太难过,等会老班来了肯定还要调位置的,就算不调,两年的功夫一晃眼也就过去了……”   “其实我感觉你不用怕成这样,”夏客前面的那个男生史莱一直扭着头在听夏客讲话,他对王府景说,“我听说裴寂不打同班的人,高一一原来那个谁得罪了他,从来没被打过……”   “你说的人是谢云书啊,”夏客接口道,“这个事情我是最了解不过了,谢云书是我最好的兄弟。”   “虽然裴寂是真的没打过谢云书,”夏客微微眯了眯眼睛,有些沉痛地说,“但谢云书过得也很生不如死啊。”   周边的几个男生都往夏客身边又凑了凑,他们的脸上挂着无比同情的表情,然而眼睛里却闪烁着求知八卦的光芒:“怎么个生不如死?”   “这还得从裴寂和程闯的‘世纪之战’说起……”夏客实在是个讲故事的好手,把整个事件的时间地点人物讲得细致清楚条理分明,要开场有开场,要高|潮有高|潮,“话说那是今年二月中旬一个月黑风高、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咱们海滨中学新老扛把子相约在后面的小树林……”   夏客手舞足蹈地比划:“高手过招往往只在一瞬间,说时迟那时快,裴寂只用了一个扫堂腿……”   “你在现场啊?”有人忍不住问,“你是亲眼所见吗?”   “我这样的好学生怎么会去现场看人打架呢?”夏客一脸的“你怎么污蔑我的人品”的不忿。   “那你怎么知道的?”还扫堂腿,那个男生看出夏客是个装逼货,有些不信他。   “这个问题问得好!你们猜我是怎么知道的?”夏客往周边男生的脸上扫了一圈,神秘地卖关子。   “猜不出,”众男生齐齐催他:“你快说吧!一会老班来了!”   夏客把手机往半空里一扔然后接住,华丽丽地又给自己做了个广告,才继续说道:“我不在现场,可我的好兄弟谢云书在啊,上学期开学那天全校大扫除,我们高一一分的地方就是小树林那块,谢云书白天落了东西在那,晚上去找,就看到了裴寂和程闯正打得如火如荼——”   夏客又停顿了下来,问:“如果是你们看到此情此景,你们会怎么做?”   “当然是跑啊!”男生们异口同声,大佬干架不赶紧跑,难道留着当炮灰吗?   “跑完之后呢?”   “当没看见啊!”   “对嘛!这才是正常人的觉悟嘛,”夏客的身体往课桌上半倾,故弄玄虚道,“可你们知道我们书呆子干嘛了吗?”   “他总不能上去拉架吧?”   夏客一拍桌子:“他去教务处举报,把‘刘人屠’带过去了!”   “刘人屠”原名刘必仁,是海中的教导主任,他一开始的外号叫“流弊人”,后来学生们觉得这个称呼还不够表现出他的狠辣无情,又改成“刘人屠”。   男生们都惊了:“谢云书是想找死吗?”   “那倒没有,”清澈的少年嗓音忽然从后上方响起,谢云书站在王府景旁边的过道上,轻声说,“我只是去找个钥匙,没想找死……同学,麻烦你让一下,我座位在你里面。”   ————   谢云书是先把裔玲玲送到四中才折回到自己学校的,因此到得晚了些,他从后门进去的时候就见到最后几排的男生全都围在他前排的座位边,而夏客正讲到“如火如荼”四个字。   他一开腔,喧闹的班级里就跟被人按下了暂停键似的,所有人都静止了三秒。   然后凑在一起的男生女生“唰”地一下分开,各归各位,欲盖弥彰地昭示着大家之前所谈论的话题。   王府景把胸口贴着桌子边缘,凳子翘起来半边让谢云书过去。   夏客丝毫没有在背后说人轶事被当场抓包的自觉,还特别热切地问谢云书:“你怎么来这么晚啊?”   “老班不是还没来呢。”谢云书把书包塞到桌肚里,随手拿出文具袋和一本书。   “咱俩坐一排,”王府景小声说,“我叫王府景,原高一六的。”   “谢云书,原高一一。”   王府景笑了起来,露出右嘴角的一个小涡:“我知道,上学期期末考咱俩在一个考场,我就坐在你斜后方。”   谢云书也笑道:“那我们可真有缘。”   俩人刚聊了两句,班主任蒋华进来了。   新班主任二十七、八岁的模样,穿着件颇显骚|包的肉粉色细格衬衫,发型比学生还潮,他是京都师大毕业的硕士,来海中时间虽然短,但一枝独秀的学历让他很有存在感。   蒋华之前教过高一部分班级的语文,很受学生欢迎。   “人都到齐了吗?”蒋华站在讲台前,往下扫了一眼,见班里还空两个位,他连名都不用点就知道谁还没来,“姚湛跟我请假了,裴寂暂时不管他……好了,言归正传,有人不认识我的吗?”   班主任这么一问,大家都笑了。   蒋华的风格是干脆派的,他在黑板上写下自己的名字和手机号,一边写一边说:“这个号码你们必须记住了,哪天看到这号码打到你们家,你们就自己准备云南白药和麝香虎骨膏,迎接混合双打。”   下面一片哈哈哈。   有人问:“老师,你有QQ号吗?”   蒋华转过身:“怎么?你想邀请我看你的葬爱家族个签吗?”   学生们笑得更厉害。   “我们班主任还挺幽默的。”王府景碰了碰谢云书的胳膊肘。   “嗯。”谢云书笑着点点头,教语文的老师当班主任,要么特别喜欢讲道理,要么就很会讲段子,蒋华年纪轻,跟学生们很能打成一片。   “这个学年跟高一会有点不一样,”蒋华说,“去年你们周末能放两天假,晚自习可以自由选择爱上不上,但是从今天起,早读课从六点四十开始,晚自习上到十点,每天在校时间十五个小时,每周日放一天假,为什么要这么安排呢?因为十七岁是雨季……”   蒋华曲着食指和中指,从眼窝处向下划,那是一个“哭”的手势,“这些,是你们这个年纪应该承受的……”   学会们听前半截的时候一个个苦了脸,听到后面又哄堂大笑。   裴寂就踩着这一片笑声溜溜达达地从后门进了教室。   除了蒋华无人发现。   蒋华指着他:“迟到就迟到,一声报告不打就偷偷摸摸从后门溜进来,裴寂,你是不是玩儿不起?”   “唰”,全班所有人都调头往最后一排看去。   裴寂手里抱着个篮球,保持着一个下蹲要往凳子上坐下去的姿势,懵逼在那里。   学渣校霸这个品种是很奇葩的生物,他们看上去脸皮很厚,考试个位数或者欺男霸女被老师批评的时候面不改色,可有时候他们的脸皮又薄得很诡异。   比如裴寂现在被蒋华点完名后就很恼怒,但又发作不得。   所以裴寂坐下去后就像平常那样找人迁怒,而他前排坐的正是他一贯的出气筒,谢云书。   裴寂踢了一脚谢云书的凳子。   谢云书回头,裴寂冲他一瞪眼,眦了眦雪白的牙齿。   像是一只凶神恶煞的小狼,威胁性十足。   谢云书定定看他一眼,什么都没说就转过了头去。   王府景跟张纸片似的贴着自己的桌子,生怕自己被殃及池鱼,大气都不敢喘。   裴寂得意地哼了声,对两个识时务的前桌感到很满意。   他没骨头似地趴到桌上,两条长腿从下面抻直,脚丫子碰到了什么东西,用力怼了怼,那东西果然缩了回去,是谢云书的脚。   裴寂闭上眼,开始睡觉。   “他真的一来学校就睡觉啊?”王府景伏在桌上,用气声跟谢云书嘀咕,“现在早上九点,不是应该刚睡醒么。”   谢云书用手掌遮住嘴唇,低语:“你听过一首《裴寂之歌》么?”   王府景没听清歌名:“什么歌?”   “裴寂之歌……”谢云书语速很慢,吐字清晰,富有节奏,“‘继续睡继续废,发愤图强我不配’!”   王府景瞪大了眼睛,然后把脸埋到了臂弯里,肩膀抖如筛糠。   传闻中的校霸果然杀气强烈,传闻中的书呆子却不是木讷寡言。   蒋华敲了敲桌子:“咱们把班干部选一下,”他往边上走了两步,让出讲台中央的位置,“欢迎大家踊跃毛遂自荐,谁先来?”   大家都是初来乍到,彼此还很谦虚,蒋华发现没人打头,于是点了他之前教过的一个班的班长:“倪俊杰,你先来。”   倪俊杰是班里唯一一个在今天穿校服的人,拉链一直拉到跟锁骨齐平,一看就是个规规矩矩的模范生。   他带着一副被强迫的无奈表情走上讲台,推了推眼镜:“大家好,我叫倪俊杰,原高一三班的班长。本来我这学期不打算再做班干部,因为咱班学霸实在太多了,不瞒诸位,曾经我在高一三班都是前五名,可现在是第十五名……”   这话说得很多人都起了共鸣,3+2的选择貌似公平,但谁都知道理科更容易拉分,学霸们几乎不约而同地选择理科班,高二有二十六个班级,物理化学只有四个班,又被称为强人班。   “但是,”倪俊杰来了个转折,“我忽然又想到,如果能担任高二九班班长,为这么多强人学霸服务,那是一件多么荣幸的事……”   “我去,”夏客转过头,不忿道,“这人怎么这么能装逼啊!”   谢云书眼里露出笑意。   有卧龙的地方必有凤雏。   有夏客的地方怎么能没有倪俊杰。   前世的这个时候谢云书根本没注意到别人在讲台前的自我介绍,因为他那个时候满心忐忑,裴寂和姚湛同在九班的这个事实让他的心情很慌乱,他总觉得别人看他的眼光似乎饱含深意。   其实根本庸人自扰。   没人在意他跟裴寂有过什么过节,也没人觉得他对姚湛的情愫有什么大不了,十六七岁的孩子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每个人最关注的都只有自己,谁在谁的眼里都没有那么重要。   世界还是那个世界,世界里的人还是同样一群人,但当你的眼界发生改变,呈现在视野里的东西就会截然不同。   选完班长之后选团支书,也不知是从何时何地流传下来的规矩,班长和团支书要男女搭配。   高二九班只有六个……不,五个半的女生。   “我叫曹磊,大家可以叫我磊哥,也可以叫我三石哥,”作为全班头发剃得最短的人,如果不是曹磊的声音实在很有女生的辨识度,高二九班的人一定真以为她是个哥们儿,曹磊是被其她几个女生推搡上来的,她挠着头,“要实在没人,你们就让我当团支书吧,团支书要干点什么?哦,协助班长,还有收团费……”   讲台下笑声和口哨齐飞。   两个班头定下来,后面又冷场了。   “学习委员都没人想当啊?这差事多好啊,衔儿好听,活儿又少,”蒋华在京都念的大学,普通话带着浓浓的儿化音,他不解问,“你们怎么都这么嫌弃呢?”   “老师,”有人说,“有姚湛在我们班,谁敢当学习委员啊?”   “朱岩同学说得有道理,”蒋华一指朱岩,“学习委员就你了!”   朱岩做出个自插胸口的姿势,倒在桌上。   文艺委员不用说,必须由女生担任。   夏客最后还是没按捺住骚动的心,上去捞了个纪律委员。   *   作者有话要说:   姚湛:我总觉得我是拿了纯元皇后的剧本,九班的学霸,海中的校草,谢云书的白月光……就是不露脸。   裴寂:你这么一说我就很想赏你个一丈红。   江行止:那年杏花微雨……行云永远的神。   谢云书:其实四大爷最在意的还是挂在狂徒腰上的孙答应的肚|兜。   感谢在2021-06-28 12:00:00~2021-06-30 00:00: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林信 3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日出而做、Miohuuu 10瓶;2y 7瓶;ヾ(@^▽^@)ノ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5章 他这个话说得我觉得他才是我四姨夫!(捉虫)   压轴的岗位来了, 蒋华问:“最后一个体育委员就无人问津吗?咱们班有三十六个男生,就没有一个运动男孩吗?”   蒋华想激将,但没卵用。   理化班的男生十个有八个脑部发达,但四体不勤。   高二九班公认的最有运动细胞的那个, 正趴在桌上呼呼大睡。   裴寂的手臂往前伸着, 脸压在胳膊上, 也不知道是不是睡梦中觉得麻了,他的手指好几次动啊动的, 一直在谢云书的后背上轻蹭, 谢云书还能听到他打着小呼噜的声音。   蒋华期待的目光从所有男生脸上一一扫过, 他扫到谁谁就用手挡住脸, 连谢云书都不例外。   海中的体育委员每天出课间操的时候要站在前面领操, 那是个特别出洋相的活儿, 你要是认真跳吧,那妥妥是别人眼里的亮丽风景线, 你要是不认真跳吧,那就跟个玩杂耍的大马猴没两样。   “都不给面子啊,”蒋华准备自己拍板了,“那我点兵点将, 点到谁就是谁了啊……”   “老师,”谢云书举起手,清朗的嗓音吸引了全班人的注意, “既然大家都不想当体委, 那就凭实力来竞争吧。”   蒋华饶有趣味问道:“怎么个凭实力法?”   谢云书偏头往后方扫了一眼裴寂垂落在桌角的手指,湛亮的眼眸里涌起深浓的笑意, 他说:“您数一二三, 不想当体委的举手, 谁不举谁就是体委。”   谢云书发誓自己提出这个建议绝对没有污更没有污蔑的成分,但是前排好几个男生也不知get到了什么奇怪的东西,一个个捂住嘴巴笑成了羊癫疯。   女生们反应慢一拍,看到有男生笑得那么贼也红了脸。   还有几个人顺着谢云书的视线看到了最后排呼呼大睡的裴寂,都忍不住诧异。   一鸣惊人你云哥,敢在睡着的狮子头上薅毛。   “有点意思,”蒋华很意外,也很赞许,“谢云书你很有想法啊。”   谢云书谦虚地抱了抱拳。   “全体都有!”班主任蓦然平地惊雷一声吼,“听我口令,我数到三,不想当体委的举手,一,二,三!”   唰唰唰唰,班级里顷刻间冒起一排小树林。   裴寂是在那个“三”字落地后才揉着眼睛醒过来,他茫然地望着前方竖起的一只只手臂,正听到蒋华大声在宣布:“那就欢迎裴寂同学担任我们高二九班这学期的体育委员,大家鼓掌!”   啪啪啪啪,掌声雷动。   裴寂:“???”   我是谁?我在哪?我在干什么?   “书呆子,”裴寂用手指用力戳了戳谢云书,少年头发乱得像鸟窝,白皙的脸蛋上印着几道趴桌上轧出来的红印子,因为刚刚惊醒声音有点哑,透着无辜的茫然和困惑,“什么情况这是?”   谢云书转头看着裴寂,一字一字慢悠悠地说:“人在桌上睡,官儿从天上来,恭喜恭喜,裴·体育委员。”   ————   开学这天结束得早,下午四点多就放学了,谢云书先绕到四中接上裔玲玲,两人一块到家,就发现一楼他妈的公司里热闹极了。   诚如祝君兰所说,云家公司现在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新招的三个员工都是大专毕业,虽然没什么工作经验,但都很勤快老实。   此刻公司里所有的人都围在一张办公桌前,兴致勃勃地看着桌上的电脑。   谢云书走过去一瞧,“嗳”了一声:“妈你买电脑了?”   “是啊,”祝君兰笑着指了指坐在电脑前面正在啪嗒啪嗒敲键盘的那个年轻人,“小申是学计算机的,他帮我弄了个网店,以后咱们在网上也能卖衣服。”   小申是祝君兰招的两名业务员中的那个男孩,全名叫申国亮,他转过头对谢云书笑了笑,以示招呼。   谢云书非常惊讶,这个时候的网购还是个新鲜物,他的打算是等淘宝上线再给他妈推荐,谁知他妈又先行一步,先在eBay上开店了。   他重生的挂好像都点他妈身上去了。   小申正在编辑店铺,从图片陈列到文字说明,弄得有模有样。   “祝总,”小申示意祝君兰看电脑上的选项,“咱们设多少件起卖?快递公司选哪一家?运费选什么标准?”   祝君兰还在考虑,谢云书先出声了:“单件起拍,运费选免费的。”   “啊?”小申说,“那咱还得自己搭运费?多亏啊!”   谢云书:“你把衣服的单价提高一点,运费就出来了。”   开玩笑,你们卖的是女装,女性是很会过日子的,几百几千块的手包护肤品可以按月淘汰,但网购加几块钱的运费就是不行!   祝君兰一拍手:“对!衣服贵点不怕,运费不能让客户出!还是小书想得周到!”   小申只得照办。   公司的电话响起,祝君兰去接,另一个女业务员徐淼淼看老板走开才敢发出自己的疑惑:“这样会有人买吗?”   谁买东西不得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啊?   这都天南海北的,咱们自己知道自己不是骗子,可人家能对咱们放心先付款后等货吗?   网上谁认识谁啊,万一咱们发了货人家还退款呢?   小姑娘一连问了好多问题,对网购这玩意非常不信任。   徐淼淼的疑问其实也是当下电商面临的最大问题,华国的电商平台起步维艰,就是因为支付信用的掣肘,这个问题直到出现第三方支付担保平台才得以彻底解决。   谢云书眼睛微微一亮,他问小申:“你Java学得怎么样?”   “什么?”小申茫然,“嘉文是什么?”   谢云书惊了:“你不是学计算机的吗?”   “是啊。”   “那你怎么不知道什么是Java?”   小申:“我不知道啊。”   谢云书:“那C++你总会吧?”   小申:“C……嘉嘉?”   谢云书:“……”   小申红了脸,不好意思地挠头:“我上大学的时候……成绩不太好。”   岂止不太好,毕业的时候课本保存得可好了,养得可白了。   谢云书沉痛地拍了拍小申的肩膀,难怪一个学计算机出身的来做服装业务员,看来捣鼓网店就是小申的学术极限了。   谢云书:“你知道你错过了什么吗?”曾经有一个截胡二马一刘的机会摆在你面前,你却没有珍惜。   小申:“???”   “要努力学习啊,”谢云书语重心长道,“有一天你就会明白,学习才是通往财富的唯一密码。”   ————   晚上祝君梅和钟佳明也来家吃饭。   谢云书和裔玲玲各自在房里写作业,写到一半小丫头来敲门,拿着英语一课一练来问题。   门开在那。   客厅里传来祝君兰接电话的声音:“……妈,不是我看不起大嫂,是她真的不适合到我公司来做事,她要是只想做个保洁,我给她推荐别的公司,别人家待遇比我好多了,我小公司刚起步,还用不着保洁员……”   谢云书一听就猜出来电话那头准是他外婆。   拜他三姨祝君莲那张开水都烫不住的嘴巴所赐,大半个兴阳村都知道祝君兰自己开了个公司。   这几天祝君兰的小灵通都快被打爆了,好几个人都想到她这来寻个活计。   祝君兰是个软硬不吃的,她两辈子没承过几个人的情,谁也别跟她讲人情。   不论谁打电话来祝君兰都是统一回复,她只要有学历,有经验,有特长的人,都没有啊?那不行,七大姑八大姨家的都不行。   祝君梅看她回绝得那么斩钉截铁都替她发愁,这得得罪多少人。   祝君兰却无所谓,她挂断电话对祝君梅说:“咱大姐大嫂,都不是能出来做事的人,我开公司是要挣钱的,招人是来做事的,不是让他们来打发日子的。你信不信她们要是来了我这,第一件事就是攒个麻将台子?”   祝君梅想了一想:“还真有这个可能。”   祝君兰把茶几上的东西归了归,跟祝君梅一块剥毛豆:“她们真有那个做事的心,一双手脚去哪里找不到活干?她们要是真能在外面历练出本事来,我出高薪去请她们来我都愿意。”   “二姐,”祝君梅真心笑道,“你跟从前比,真的变化太大了。”   以前的祝君兰手脚勤快,能干,嘴皮子也俐落。   但那就是一个普通妇女操持家事的能耐。   祝君兰以前脸皮也薄,亲戚朋友但凡有个什么要求的,只要她能做到,就很少拒绝,累着自己,还讨不着三句好。   现在的她二姐,怎么说呢?   “有原则,有格局。”祝君梅下结论。   祝君兰笑了:“年岁大了,这脑子总要长一点的。”   厨房里的高压锅响,俩姐妹都起身去厨房。   炖得糜烂的鸡肉香从厨房一直弥漫到谢云书的房间,祝君兰喊:“小书,下去叫你爸和你四姨夫上来吃饭!”   “嗳!”谢云书应了声,他让裔玲玲再默会单词,自己叫人去。   “你跟他们说,七点十五之前不上来,今天就别上来了!”祝君兰和祝君梅几乎是异口同声地提醒。   谢云书:“哦!”   “男人,呵!德性!”谢云书开门出去的时候听到他妈冷哼一声。   不就是玩了一会电脑嘛,怎么就上升到男人的德性了呢?谢云书有点不解。   谢祖望和钟佳明正在一楼大厅里玩电脑玩得乐不思蜀。   谢祖望占着电脑,钟佳明趴在他后面的椅子上,俩人盯着蓝幽幽的屏幕,目不转睛。   “‘万水千山总是情,和你聊聊行不行?’行啊姐夫!”钟佳明看着谢祖望敲出这一行字发送出去,激动地在谢祖望背后拍了一掌,“您可真是深藏不露!”   “呵呵,”谢祖望叼着烟,眉梢斜挑,得意地跟他连襟吹嘘,“没有这两把刷子,我当年能拿下你二姐?”   “哎哎哎,‘水晶女孩’回了……你说话真有意思……”钟佳明一个字一个字地读,“她说你说话真有意思!”   谢祖望想了下,低着头在键盘上找字母,他后世能用智能手机很利索地聊微|信刷抖|音,但用电脑打字就有点吃力了。   【阳光男孩:不要迷恋哥,哥只是个传说!】   【水晶女孩:捂嘴笑.jpg】   【水晶女孩:你是哪里人?】   【阳光男孩:相逢即是有缘,英雄莫问出处。】   水晶女孩发过来一连串的表情,笑得前仰后合。   谢祖望又把同样的开场白发给另一个“往事如烟”。   【阳光男孩:万水千山总是情,和你聊聊行不行?】   同样收获了一堆捂嘴笑的表情。   两个女性Q|Q的头像接二连三,争先恐后地跳。   谢祖望翘起腿,弹了弹烟灰,深沉地微眯眼睛:“从这一刻开始,她们已经迷恋我迷恋到无法自拔……”   钟佳明艳羡不已:“姐夫真是厉害!”   谢云书走进一楼大厅就听到最后两句对话,他终于明白他妈最后那一句冷哼的意义所在。   男人的德性就是,无论深情派还是吊儿郎当款,大马路上看美女一定会眼睛发亮,在网络上泡妹妹一定是流连忘返。   “爸,四姨夫,”谢云书喊,“吃饭了。”   “啊。”两个男人异口同声,两颗头颅在屏幕前纹丝不动。   谢云书双手环胸站在一旁,中年油腻大叔的乐趣让人尴尬到想抠脚趾。   社会很复杂,单纯的是人啊。   他爸和他四姨夫这是没经过后现代网络的毒打,他们以为网线那头的人全是仙女姐姐,其实更多的是乔碧罗。   “姐夫你打字太慢了,不要聊那么多人了,还是选一个专一应对吧!”钟佳明提出建议,“不然一会全都跑了!”   谢祖望挑了“水晶女孩”回复。   钟佳明不太喜欢:“我觉得‘往事如烟’比较好,有共同话题!”   谢祖望说:“我不喜欢她的头像!太狂野!”   “姐夫你不懂,这网上的人很多跟现实里差距极大,越是贤惠乖巧的人越可能在网络上张扬狂野,就像你的网名‘阳光男孩’……”   “你什么意思?”谢祖望敏感得很,“难道我不够阳光?”   钟佳明耿直道:“你当然阳光,可你不是个男孩了啊……”   谢祖望不乐意地要推开钟佳明:“去去去,你不要看了,我自己来……”   谢云书屈指敲了敲电脑屏幕:“妈和四姨说,如果你们七点十五分还不上去,今晚就不要上去了!”   这句话就跟部队里的哨响似的,谢祖望和钟佳明“蹭”地跳起来:   “哎呀小书!你怎么不早说啊!”   “已经七点十五啦!妹夫不是我说你,都怪你定力不够啊!“   两人连滚带爬,身后尘烟滚滚的。   谢云书笑着摇摇头,他伸手准备关电脑,又坐了下去。   谢云书有个Q|Q号,刚申请的时候它还叫“OICQ”,用了很多年。   他登陆上Q|Q,无数消息乱跳,还有小喇叭在叫。   好友栏里有很多同学,有几个人还在线跟他打了招呼,他随便跟人聊了几句。   谢云书上线是为了改个签,他原本的个签是这样的,“风不能使我惆怅,雨不能使我忧伤,风和雨,都不能使我的心变得不晴朗”(from:汪国真)。   千禧年的少年们个性像万花筒一样五彩纷呈,但他们在很多细节上却有着千篇一律的共性。   这个时候最红的女明星是某清宫戏里走出的两个大眼格格,但追星族们绝对都认为张柏芝和阿娇更漂亮,谢霆锋和陈冠希是毫无争议的颜王,但演唱会要听刘德华和张学友,还有周杰伦和蔡依林,双J永远的神。   个签一半是葬爱家族,一半是疼痛文学。   郭敬明的“青春是一道明媚的忧伤”,安妮宝贝的“我想我们终于不再爱了,这样真好”,还有汪国真和席慕蓉的诗,代表着那些难以言传的,酸酸甜甜的小美好。   消息栏的小喇叭笃笃响,一个陌生人加谢云书为好友,昵称是大写的“J&amp;X”,地址显示同城。   谢云书随手就通过了对方的好友验证。   那会他还在专注地想新个签,新好友却先发来一个消息。   【J&amp;X:万水千山总是情,和你聊聊行不行?】   啥玩意?   又是个中年油腻大叔!   没见我Q|Q资料里写着性别男?   谢云书想到他爸和四姨夫凑在电脑前眼睛发绿光的样子,鸡皮疙瘩掉了一地。   对方很快又发了条信息过来:【J&amp;X:你我本无缘,全靠网络一线牵。】   这岂止是油腻,这是猪油本油了。   谢云书拖动鼠标,点击右键,删除,一气呵成。   滚蛋吧,乔碧罗!   谢云书瞬间失去了网上冲浪的慾|望,他关电脑,关灯,上楼。   ————   江行止坐在床上,笔记本放在膝头,嘴角弯着,很是开心。   他加谢云书的Q|Q已经好些天了,今天总算通过了。   他的第一个Q|Q号是谢云书帮他申请的,那会都已经到十一位数了,现在的号码只有六位数。   但谢云书的号码没变。   ……   “江总,你有Q|Q号吗?”   “没有,我只用MSN。”   “从来没有?”   “从来没有。”   “那你的少年时代就有点苍白了,”江行止的耳边回想着那个可爱的青年,用唏嘘的语气告诉他,“我们那个时候啊,经常翘了课去网吧,就为了改一个最新最拉风的个签。”   他嗤之以鼻:“那有什么好玩的,幼稚。”   青年却依然兴致勃勃:“青春不就是比谁更幼稚么,我还记得那会在网上跟陌生人聊天,最时髦的开场白就是‘万水千山总是情,和你聊聊行不行’,还有‘你我本无缘,全靠网络一线牵’,呵呵,特好玩儿。”   ……   江行止坐直了身板,手指雀跃地敲着键盘。   一个字母一个字母,敲出来的全是他和谢云书的心动暗号。   【J&amp;X:万水千山总是情,和你聊聊行不行?】   【J&amp;X:你我本无缘,全靠网络一线牵。】   他满心期待地等待着谢云书的回复,然后眼睁睁地看到代表着谢云书的那个头像暗下去了。   暗……下……去……了……   暗!下!去!了!   江行止歪了歪头,眨巴眨巴眼,抿着嘴敲下第三条信息:【J&amp;X:你是风儿我是沙,你是哈密我是瓜。】   对话框里冒出大大的红色感叹号。   【!你需要添加对方为好友,才能给对方发送会话消息】   江行止惊呆了。   大脑反应了好久才慢慢明白到,他被谢云书拉黑了。   为什么?   江行止不能理解,为什么他发了谢云书教给他的最流行最时髦的开场白,谢云书却把他拉黑了?   他看着对话框,委屈地咬紧了嘴唇。   “行止,”乔冰拧开门,站在门口喊他,“吃晚饭了。”   江行止闷闷道:“不吃。”   “怎么了?”乔冰关心地问,“是哪里不舒服吗?”   江行止把笔记本丢到一边,躺下|身去,拉过被子蒙住头。   自闭了。   蓝瘦,香菇。   ……   *   作者有话要说:   写年代文就是会不知不觉暴|露年龄啊,有多少人,我们是一起从那个时代走过来的啊。   特别感谢林信小天使的深水鱼雷。   感谢若相惜,栖桐的地雷。   感谢骊歌微澜,﹏爱妳俄会入迷〆,BL花小陌,Lemon,烨梓,东立丘,嘻嘻,万贵妃吉祥,无名读者的营养液。   我会继续努力哒! 第26章 二更合一,感谢深水。(捉虫)   谢云书一上楼, 就看到裔玲玲站在门口,扒着门板勾着脑袋往里面张望。   他走过来敲了下她的后脑勺:“站外面干嘛?喂蚊子啊!”   小丫头一脸同情和兴奋交织的表情:“兰姨和梅姨在骂谢叔叔和钟叔叔呢!”   谢云书也听到屋里传来女人高扬的声调,他压低嗓门:“我爸跟四姨夫干啥了?”   裔玲玲贴着他的耳朵说小话,把谢云书也听乐了。   原来谢祖望和钟佳明上来后还意犹未尽地凑在一块聊刚才的女网友, 祝君兰喊谢祖望进厨房端砂锅汤, 两个大男人结伴进去, 结果他俩要伸手的时候同时伸手,把汤端起来的时候又一块松手, 一锅汤全cei地上, 连砂锅都摔裂了开来。   祝君兰提着勺子差点把谢祖望打出去。   祝君梅也难得地在人前数落钟佳明:“每次一玩电脑就跟掉魂一样, 叫都叫不回来, 做事也毛毛糙糙, 这么喜欢玩, 就钻电脑里面去好了!你别吃饭,别睡觉, 别上班,就去玩电脑吧!”   “我又不是天天玩,”谢云书进到屋来时,钟佳明正缩在沙发角落上, 他小声回嘴,“我下个月就要很忙了,没有时间玩了!”   祝君梅愣了下, 然后她想到什么, 脸色顿时阴转晴:“十字街的项目批下来了?”   钟佳明轻哼了声,蜷在沙发那的身子瞬间绷直了, 一下子扬眉吐气起来。   祝君梅和钟佳明都是在海滨市土地局工作的, 祝君梅是会计, 钟佳明在土地利用科。   众所周知用地科,那可是个大肥差。   十字街位处老城区,两条街道呈十字交叉,是海滨市早年的小商品贩卖中心和手艺人聚居地,很多居民大多从解放前就扎根在此。   近几年全国城市大开发,海滨市当然也不例外,老城区很多区域都得到了改造,大家理所当然地认为十字街早晚也会被拆迁,而且这个项目一旦开始,必然是个大工程。   钟佳明是名校出来的选调生,本来前途一片光明,但他跟祝君梅的事在单位里闹得沸沸扬扬,领导觉得影响不好,把他调到偏远分局避了一阵子,最近才刚转调回来。   一回来就把十字街的招标项目给他负责,这是要重用他。   祝君梅非常高兴,她让钟佳明出去买酒,要小小庆祝一下,钟佳明当然开开心心地去了,谢祖望陪着他一道。   “妹夫刚说的那个项目很好吗?看你这么高兴,”祝君兰和祝君梅往桌上端菜,状若不经意地问,“十字街以前也传过好几次要拆迁,最后都没弄成,不是说那里老居民特别多,很多人还没产权,很难处理吗?”   祝君梅喜滋滋地说:“之前我们局里几次计划要拆迁十字街,最后都没能拆成,上面这次把这个项目给佳明,是给他机会表现呢!”   祝君梅微蹙眉,上辈子她蜗居在乡下,对城里的事不了解,她只大概知道钟佳明仕途走得不太顺,一直都郁郁寡欢的。   要按四梅的意思,这个差事很重要,办完钟佳明就能升职,所以钟佳明后来没能升职,是不是意味着这件事没办好?   可祝君兰在这种事情上根本帮不上忙。   不过祝君兰也没过多焦心,横竖她现在开公司,以后妹夫官场上的路走不通,就让他做生意,条条大路通罗马嘛!   电视里放着新闻联播,谢云书眼睛看着屏幕,脑子里却在飞快转动着别的思绪。   江南省是全国赫赫有名的经济大省,谢云书以前在外地出差说自己是江南省人,人家都要吹捧一句“你们江南省好富裕的”,然后对省城和长三角腹地的几个繁华城市如数家珍,谢云书跟人家解释,“我是海滨市的”,那十个人里有八个都要问“海滨在哪?”   就这么个默默无名的江北小城,在2003年上过社会新闻。   海滨市的十字街暴|力拆迁,是千禧年后规模最大、性质最恶劣的群体性暴|动事件之一,这场事件里的参与者超过百人,死伤数十人,事发后海滨市整个官|场天翻地覆,一撸到底。   难怪四姨夫钟佳明一辈子都没能在仕途上出头,原来十字街拆迁项目也经过他的手。   谢云书双手交叉支着下颌,陷入沉思。   ……用什么办法,能让他四姨夫全身而退?   钟佳明这晚非常亢奋,他喝得面颊泛红,眼睛里亮晶晶的。   十字街拆迁不光是他工作以来经手的最大项目,他自己家还在十字街上有一个七十平方的商铺。   涉及到工作保密,钟佳明没说太多细节上的东西,只说征地工作从下月开始,到时候会成立拆迁办,由他牵头,他觉得政府这次给出的补偿安置方案相当到位,他很有信心。   谢云书也仔细地听着。   谁能料想到,十字街事件最后的走向会发展到那么严重的地步?   一般的强拆事件里,被拆迁户才是弱势群体,但十字街的情况比较特殊,因为地处整个城市的最中心地带,十字街居民一直有恃无恐,他们坚信这个地方非得拆迁重建不可,很多人指望着这个金窝窝能给他们带来足够享用一辈子的财富,他们狮子大开口,妄想得到比国家标准超出十倍二十倍的赔偿。   很多拆迁办对付钉子户的方法是分而化之,边谈边拆,边拆边谈,就是把钉子户的前后左右都拆了,留他孤零零一座停水断电,钉子户最后不签字也得签字。   但十字街的人非常团结,他们几乎拧成了一股绳。   这个项目后来由所谓的“拆迁公司”介入,又引发起了暴|动,酿造出了最可怕的后果,十字街居民这才怕了,到了2008年政府再一次提出拆迁,仍然以02年的价格进行安置,大家都忙不迭地签了字。   那时候物价飞涨,耽误的岂止只是六年时光。   谢云书缕清了思路,开口道:“四姨夫,您家在十字街有铺子,您在那住过吗?”   “没有,”钟佳明说,“我家的铺子是前年跟别人买的,那家人当时急着用钱,否则是不会卖给我们的!”   “那也好办,”谢云书说,“十字街上应该有你们认识的人吧?”   “有啊,”钟佳明夹了一块捆蹄边吃边说,“租我家铺子的那家人就是一直住在十字街的,不过他们自己家在楼上,地方也小,做生意不方便才租了我家的门面,小书你问这个干嘛?”   谢云书抿了抿唇:“我对拆迁不太了解,但我看我妈做生意啊,是要做市场调查的。比如我妈在开公司之前,她几乎跑遍了虞山所有的纺织厂、服装店和加工作坊,哪家的原料质量最好,哪个风格的女装最畅销,哪家作坊性价比最高,她都了如指掌……”   祝君兰抬起头笑了,她虽然不知道她儿子为什么说起这个,但她做过的努力她儿子都知道,这让她比什么都高兴。   钟佳明停下筷子,看着他若有所思。   谢云书更直白地说:“房屋拆迁、土地征用,本质上也是一场交易,政府和开发商是买方,拥有产权的原住民是卖方,您就是这个交易里的居间人,现在知道了买方的需求和价码,那卖方的底牌是什么呢?”   “小书你的意思是,”钟佳明恍然,“我也该提前去十字街那里了解一下,那些原住民关于拆迁的诉求?”   谢云书笑着给他四姨夫杯子里又添了点酒:“防患于未然。如果一切条件都等上了谈判桌才摊开,那就没有回转余地了。”   ……   祝君梅和钟佳明的家离谢家很近,吃完饭后他们夫妻俩安步当车地走回去。   “一切条件都等上了谈判桌才摊开,那就没有回转余地了,功夫要做在行事前……”钟佳明反复咂摸谢云书这句话,忍不住赞叹,“一个十几岁的孩子能说出这样的话,是相当有见识了!”   “你知道吗?”祝君梅把上次谢云书提出的“森女系”说给钟佳明听,虽然现在没有足够的资金打广告,祝君兰暂时没把这个概念推广出去,但这不影响钟佳明被惊艳到了。   钟佳明难以置信:“这是小书说的?他才十七岁吧?”   祝君梅肯定:“就是小书提出来的。”   “这孩子太聪明了!”钟佳明感慨道,“他这个话说得我觉得他才是我四姨夫!”   祝君梅被逗笑了,忍不住抬手拍了下钟佳明的脑袋,笑骂:“说的什么话!”   钟佳明也笑呵呵:“说你有个不得了的好外甥啊!”   ————   海中正式开学的第一天举行升旗仪式。   九月骄阳明晃晃地悬在头顶,带来不逊于盛夏的热意。   王府景递给谢云书一张纸巾。   “谢谢。”谢云书校服袖子挽到手肘,接过纸巾擦拭额上的汗。   “咱们班今天也太拉风了!”王府景憋着笑,小声跟谢云书说。   谢云书眼里也全是笑意。   有裴寂站在九班的排头,确实很拉风。   主|席台上的教导主任刘必仁指着裴寂大声斥道:“高二九班的那个体育委员,啊?作为一个班干部,你不穿校服,还染发,你成何体统?大家都看看,都往高二九班看看……裴寂,我说的就是你!你嘴巴里嚼得什么?”   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往高二九排头看,个子低的还垫高脚。   裴寂两手插着裤兜,金色的头发呲得好像笤帚一样,他歪着脑袋,在刘必仁冲他喊最后一句话时吹起了一个大大的口香糖泡泡,“啪”的一声,泡泡响亮得破裂,不羁得一比。   下面一阵骚动。   谢云书心说幸亏现在那部韩国电影《那小子真帅》还没上映,否则裴小狗还真有那范儿。   升旗仪式结束后,裴寂被刘必仁留在操场上挨训。   谢云书和九班的人一起往教室走。   “裴寂又被留那了,”王府景有些同情地说,“才开学第一天就被刘人屠训,真可怜。”   谢云书在脑子里搜索了下:“裴寂有哪天不被刘人屠训吗?”   周围几个人被他一提醒都哄笑起来:“哈哈对啊,只要不放假,裴寂好像天天都在被刘人屠训的!”   “嘿!”王府景推了推谢云书,让他看,“大奔!”   谢云书往前望去,只见主干道上缓缓驶来一辆奔驰迈巴赫,乌黑锃亮的车身在阳光下折射着耀目的光彩。   “来了个有钱人啊!”   “那车要多少钱?”   “好几百万呢!”   “我靠!那么贵啊,坐的人都是金屁股吧!”   少年们兴高采烈地讨论着,一路追追打打跑进教学楼。   谢云书走在最后,慢慢收回看向迈巴赫的目光。   ……   迈巴赫里传出连续不断的,轻微的咳嗽声。   乔冰给江行止递水,轻拍他的背,薄责道:“跟你说了再多休息几天,你非要今天过来,哪里就这么急了?”   “咳咳,”江行止手背抵着嘴唇哑声说,“就是想来。”   江行止当然急,重生回来后的事态节奏不在他的把握中。   按照他原本的计划,现在他应该已经拉到谢云书的小手手了。   甚至进度再理想一点,《海中の新校草和他人见人爱の新同桌在校园角落里不得不看的羞耻事件.g.v》都可以独家出版独家珍藏了。   ……但残酷的事实是,他还没有见到谢云书一面,就被拉黑了。   乔冰完全不明白自己的儿子为什么突然要转学来海中,但只要是行止的要求,她都要为他办到。   上月底秋雨连绵不断天气转凉,江行止发了一场高烧,到今天都还没完全退下去,但他固执地一定要今天来报道。   那么迫不及待的样子,好像海中里有什么稀世大宝贝在等着他捡,好像他再晚一点,那活宝贝就要被别人抢走了似的。   汽车一直开到行政楼下,江行止跟着乔冰下车。   正是升旗仪式结束不久的时候,学生们像潮水一般往教学楼里涌。   江行止站在车边向后静静望了一会。   行政楼这边的学生不多,许多老师经过他身边都忍不住回头去看。   学校里并不少见漂亮的学生,但眼前的这一个实在太过惊艳。   少年肤色极白,衬得他的头发和眼睫格外乌黑,五官深浓,颌骨线条清晰鲜明到像是用篆刀在大理石平面上雕刻出来。   雪白的衬衫,浅蓝色的牛仔,秋天的晨光落在颀长挺拔的身体上,像是为他镀上一层浅浅的金边。   简单清淡的颜色,组合成惊心动魄的色彩。   “这是谁家的学生?运气太好了吧,”两个年轻女老师抱着教材从行政楼里走出来,半真半假玩笑着说,“每天光看着这孩子都能多活好几年!”   “可不是,这学生要是在我班,想怎么淘怎么淘,想怎么作怎么作,哎,真是赏心悦目啊!”   江行止把这些话都收进耳里,嘴角微微扬了起来。   云书说过他喜欢好看的人,自己这张脸……应该会讨他喜欢的吧?   ……   “王校长,以后我们家行止就要多多麻烦你了。”乔冰和王校长一起走出校长办公室,江行止安静地跟在后面。   “乔总客气了。”   王校长亲自领着乔冰母子去往高二年级办公室,途中正遇到了刘必仁,连忙叫住:“老刘,这是新转来的学生,叫江行止,这是江行止家长,乔女士。”   刘必仁虽然不认识乔冰,但王校长亲自领的人,来头肯定小不了,刘必仁热情道:“你们好!”   王校长又向乔冰介绍:“这是我们海中的教导主任,也是高二年级的分管年级长,刘必仁刘主任。”   乔冰伸手与刘必仁交握:“刘主任好。”   “老刘啊,”王校长笑道,“江行止是从英伦转过来的,以后就是咱们学校的学生了,这个学生很出色,初中就拿过全国中学生英语竞赛一等奖,还有……”   王校长把江行止那一长串的光辉履历才起个头,刘必仁就抢着吹上了彩虹屁:“哎呀,这么好的苗子我们海中求之不得啊!”   一行人往高二年级的办公室走去,刘必仁和蔼地问:“江行止,你们高二分班是要按选科来的,你选哪两个科目?”   江行止:“物理化学。”   刘必仁思忖了片刻:“九班到十三班是物理化学班,十班的数学老师最好,十二班的化学老师是咱们市的特级教师……”   “刘主任,”少年温煦有礼地问,“我能去高二九班吗?”   “啊?”刘必仁愣了一下,他还是头回碰到转学生自己要指定班级的,不过这也不算什么大事,“九班当然行,九班也很不错,我们年级第一也在九班。”   刘必仁把江行止带到了高二语文教研室,蒋华坐在办公桌后头,前面站着裴寂。   蒋华正在和裴寂说着什么,见校长和教导主任都来了,忙站起来:“王校长,刘主任。”   刘必仁看到裴寂就气不打一处来,他指着裴寂跟蒋华说:“这小子是不是让你特别头疼?你们九班这锅粥,全坏他身上了吧?我又给你带了个好苗子来给你们班中和中和,江行止,这就是你以后的班主任蒋老师……”   蒋华对于刘主任当着学生面就毫不留情拉踩的方式很无奈:“裴寂,你先回教室去吧。”   裴寂!江行止瞳孔微缩。   ……他知道这个人。   裴寂转过身,正好和江行止的视线碰上。   裴寂挑起眉峰,目光里充满了桀骜的挑衅,刘必仁的拉踩让他厌屋及乌,他第一眼就看江行止不爽。   江行止接收到裴寂的敌意,眸光凝沉,像是秋水洗过的刀刃,寒芒尽显。   两个少年针锋相对,虚空里仿佛有某种微妙的气流在震荡,像是无形的兵戈之声。   短促而凌厉的刹那交锋后,裴寂冷哼一声,擦着江行止的肩膀走出办公室。   几个成年人毫无所觉,乔冰看着裴寂背影笑道:“这孩子倒是长得很不错。”   哪里不错?江行止微垂眼睫,不就是个金毛狮王。   他看到裴寂第一眼就心生警惕,仿佛动物遇到强敌时浑身的毛发自然凛冽,瞬间进入斗争状态。   “江行止,你在这里写个名字,等会我带你去教务处领教材,我们直接去上课。”蒋华把报名册和笔递过来,江行止刚接过笔,忽然身形一晃,他闷|哼一声捂住心口,弯下了腰。   “行止!”乔冰立刻扶住他,“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其他几人都吓了一跳。   蒋华惊道:“这是怎么了?”   江行止缓了一下,站直身体,摇摇头:“没有事……”   这种突如其来的心悸以前经常发生,最近情况好很多,不过因为他发烧的缘故,身体又虚弱下去了,站得久了,有点吃不消。   “我儿子在生病,”乔冰其实想告诉班主任她儿子身体不太好,但偏偏江行止交代过她不要说,他说自己不想在学校里被特殊对待,乔冰只得含糊道,“他感冒还没好。”   蒋华赶紧说:“那您还是先带他回去休息吧,孩子身体最重要。”   “对对,”刘必仁附和,“反正手续也都办好了,要是担心课程会落下来,到时候让九班的老师给你补一补,不用太着急的。”   江行止不乐意,刚想开口,喉咙一痒,又是一阵压不住的咳嗽。   “你得跟妈妈回去,”乔冰虽然惯儿子,但该强硬的时候还是很强硬的,“你脸色很难看,咱们回去把身体养好再来学校,磨刀不误砍柴工。”   江行止抿着嘴唇,手指卡在蒋华办公桌的边缘上,抗拒着他妈要拉走他的力道。   然而乔冰的下一句话打消了他的执念:“你这样去教室里,如果把感冒传给别的同学,那就更不好了。”   手指松开了。   ……   九班第一节 就是语文课,蒋华走进教室已经迟到了十分钟,他把课本放到讲台上,笑着说:“我带来一个坏消息,还有一个好消息,你们要听哪一个?”   大家齐齐喊:“好消息!”   蒋华:“好消息就是,以后咱们班要多一个同学来交班费了!”   “切~~~~~~!”一片嘘声,这算什么好消息咩?   班长倪俊杰举手:“老师,那坏消息是什么啊?”   蒋华神秘一笑:“坏消息是,以后咱们班所有帅哥的排名都得往后挪一位!”   男生的嘘声更大。   女生们都激动了。   “是不是真的啊?新同学很帅吗?”   蒋华说:“非常帅!”   “有多帅啊?”   蒋华半真半假道:“如果高考比拼的是颜值的话,咱们九班现在的总分能打遍海滨市无敌手,要是再加上这位新同学,我们就可以在整个江南省横着走了!”   男生拍起桌子,女生都小小声地尖叫起来。   有个特别皮的学生叫毛旭杰痞痞地喊道:“蒋老师,你说的不作数咯!你的偶像是蔡国庆!你的审美跟我们有代沟!”   “你讲这个话要摸一摸良心的,”蒋华笑指着毛旭杰,“我郑重问你,蔡国庆和安七炫哪个更帅?”   毛旭杰也特别有种:“安七炫!”   “可以的毛旭杰,”蒋华抬了抬手示意毛旭杰站起来,“我很欣赏你捍卫偶像的勇气,昨天要背的那段课文,你来当众背一下吧!”   毛旭杰犹如雷劈,瞬间呆逼。   教室里的天花板都快被笑声给顶破了。   谢云书支着下颌,中指和无名指间夹着支圆珠笔一下一下点着桌面,纳闷地想,转学生?他不记得高二的时候班里有来过转学生啊。   不过自他重生后身边的人与事都有了很大的改变,从天而降一个转学生也算不得多稀奇,横竖与他无关。   ……   *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二更合一,感谢林信小天使的深水鱼雷。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shwyjane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林信 3个;麋鹿迷路、暴富小锦鲤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爱妳俄会入迷〆 29瓶;Miohuuu 10瓶;達生 5瓶;过客 4瓶;农夫山泉有点甜 3瓶;烨梓 1瓶;绿里绿里,10瓶. 第27章 贫穷是斩断一切美好良缘的刽子手。   下午二节课下是大扫除时间, 仇浪跑到九班,特意来采访他裴哥当上体育委员的心理历程。   其实裴寂自己到现在都还沉浸在一种荒唐的不真实感里。   昨天的班会结束时裴寂本来是要跟班主任抗议,自己才不要当什么狗屁的体育委员,谢云书却转过头先是一通恭喜他, 然后说:   “太强了裴寂, 你太强了, 别班体委现在都瑟瑟发抖了!你是高二九班之光,海中班干部中的领袖, 体委界的泥石流。”   那一顶顶的高帽子直接把裴寂戴飘了。   这书呆子什么时候这么会说话了?   被他这么一说, 裴寂自己都觉得九班体育委员舍他其谁!   于是裴·九班之光·海中班干部中的领袖·体委界的泥石流·寂, 就这么稀里糊涂得走马上任了。   直到今天出升旗仪式, 站在一个班的半头, 他才发现自己有多么傻逼, 卧槽!明天开始还要领操!那就更傻逼了!   裴寂跑到蒋华办公室,急吼吼地叫:“我不干体育委员!”   蒋华正批着作业, 闻言抬起头,薄薄的眼皮从下往上扫他一眼,笑道:“哟!我们小霸王也有怕的时候?”   裴寂脖子一梗:“笑话!我怕什么?”   “不怕,那就回去吧。”蒋华挥挥手, 就这么把他又打发回来了。   “体育委员,我裴哥当了体育委员哈哈哈哈哈……”仇浪趴在走廊栏杆上笑得前仰后合,“这太梦幻了裴哥, 你选了物理化学就够惊悚了, 你怎么还当了体育委员?”   “笑几把笑!”裴寂恼羞成怒,“老子选物理化学是因为文科班女生多, 忒特么烦!鬼知道那什么体育委员怎么落我头上了……笑笑笑, 黑球你过来, 靠我近点再笑……”   仇浪的外形长得非常有特色,皮肤黑得好像非洲人,又因为他姓qiu,所以得了个外号叫黑球。   眼看裴寂发飙了,仇浪撒腿就跑,裴寂跟在后面追。   这会全年级都在大扫除,整个走廊和过道里到处是人。   谢云书一手拿着拖把,一手提着一个装满水的塑料桶往楼上走,王府景和他隔了一个台阶,笑道:“我发现你瘦归瘦,力气倒是很大,这么满满一桶水你跟拎菜似的。”   “以前在家做惯了,”谢云书踏上最后一层台阶,侧身跟王府景说话,“这玩意能有多沉……”   一句话没说完,忽见王府景脸色大变:“小心!”   谢云书回头,前方一个庞大的身影对着他横冲直撞过来,他下意识要避开,却还是晚了。   仇浪跑在前面倒是及时闪了个身,后面的裴寂刚从拐角冲出来,刹车不及,跟个失控的小坦克一样直直朝谢云书撞过去。   “嘭!”两人撞了个满怀。   谢云书的桶掉在地上,“咚咚咚咚”沿着台阶一路弹下去,水流了满地。   还好他及时拉住楼梯的扶手稳住身形,否则他和裴寂两个人都可能一起栽到台阶下去。   十六七岁的少年浑身是筋骨,这一撞之下两个人疼得嘶嘶抽气。   “我日!”裴寂眼前直冒金星,又火冒三丈,“哪个傻逼走路不长眼睛,要死啊!”   谢云书捂着前额也是头晕目眩,被裴寂的倒打一耙气笑了。   “书呆子你特么眼瞎啊!”裴寂看清是谢云书,骂了一声又去追仇浪,“黑球你给我站住!看我不削死你!”   “你怎么样谢云书?没事吧?”王府景担忧地问。   谢云书撑着前额,晃了晃脑袋。   “裴寂也太过分了,”王府景是瞅着裴寂跑远了才敢小声嘀咕,“明明是他撞了你,不道歉就算了,还骂人……”   谢云书走下台阶捡起桶,王府景看他没什么事的样子也跟了过来,帮他捡起另一根拖把:“我陪你再去打一桶吧,没办法,那是裴寂,咱们惹不起的。”   谢云书往楼上又看了一眼,不怒反笑了。   裴寂和仇浪一直追打到了五班那里,五班是政史班,几个男生围在后门的位置正在聊天,有个顶着一头绿色长发的杀马特吹了个口哨,带着嘲意谑笑着喊:“裴寂,当体育委员的感觉如何?是不是很拉风啊?”   裴寂正扭着仇浪的胳膊踹他屁股,一转头看到那人,厌恶地啐了口:“关你鸟事?”   这个男生叫刘明洋,绰号“流氓羊”,也是海中一霸。   刘明洋跟裴寂,有点王不见王。   但他们两人又有本质的区别。   裴寂虽然是个小霸王,但他是那种“你不犯我,我也懒得理你,你若犯我,我往死里弄你”的人,而刘明洋背后的水就有点深。   2002年左右,海滨市的黑恶势力还未完全清除,刘明洋的哥哥是整个海滨市最赫赫有名的“大哥”。   裴寂和刘明洋在学校里都有各自的拥趸,不过裴寂的小团队被称为“F4海中分4”,刘明洋的团伙被叫做“洪兴帮海中分帮”。   一个公子党,一个古|惑|仔。   前者飞扬跋扈,后者无恶不作。   裴寂其实看刘明洋不顺眼很久了,他之所以没跟这人动上手,是因为裴寂有个表哥跟刘明洋的亲哥是把兄弟,俩人被攒在一张桌上吃过饭。   但这会裴小爷正不爽着:“滚远点去,老子今天不想给你脸!”   刘明洋毕竟是身后带着一票小弟耀武扬威惯了的大佬,当即脸色一沉:“你他妈跟谁说话呢?”   “跟你说话呢!”裴寂的身高在整个高二年级都是拔尖的,逆着光往门口一站,有种孤拔挺直,刀山壁刃一样的锋利和压迫,他轻蔑地吐出两个字,“孙子。”   “嘭嘭嘭嘭!”   几个围在刘明洋旁边的男生全都踢开椅子站了起来。   开学第一天,高二九班的体育委员新鲜出炉后不到半小时,就在五班门口以一挑N,打得鸡飞狗跳。   谢云书第二次提着打满水的桶上来时就见半条走廊堵得水泄不通,整个楼层里全是“呜呜哇哇”的助威和欢呼声,high得连天花板上的粉尘都扑簌簌往下抖。   教导主任刘必仁被堵在最外层跳着脚,喊得声嘶力竭:“统统给我回教室!不许打架!不许围观!都给我回教室——!!!”   九班里,大半学生兴奋得嗷嗷叫。   “裴寂也太能打了!一个人单挑五班N个刺头!”   “那狠劲,简直了,流氓羊眼睛圆又圆,一拳下去捣半边!”   “以前只是听说,今天才算是亲眼见着了,碉堡了!”   刘明洋在整个学校里都是臭名远扬的,即使是同年级的人被他动辄打骂甚至勒索的都不少。   天下苦流氓羊久矣。   所以裴寂这一架打得很收人心。   九班里热闹得跟过年似的。   “裴寂这一场架打的不仅仅是他的个人战绩,作为咱们班的体育委员,他打出了九班的气势,打出了九班的威武——”   倪俊杰高举起拳头号召九班全体:“我建议我们给裴寂颁发一个奖励,大家觉得怎么样?”   “那我们给他发一个锦旗吧?”   “这个主意好,锦旗上写什么字好呢?”   “行侠仗义!”   “虎胆龙威!”   “海中小成龙,壮哉我裴哥!”   热火朝天的讨论声里,裴寂的声望达到了他人生的峰值,眼看着要成为全九班的偶像了。   谢云书就在这样群情激昂的氛围里忧愁地托着腮,婊气冲天地开口了:“咱班体委这么彪,以后我们要是做早操不认真,会不会被他打断肋骨?”   “……”   “不跑一千米,会不会来个膝盖重击?”   “……”   这一番灵魂拷问之后大家都沉默了。   好半晌后,毛旭杰小心翼翼地说:“只有我一个人觉得,暴|力行为不应该过分鼓励吗?”   “你不是一个人。”   “我也这么觉得。”   “抵制暴|力,人人有责。”   一只小狼狗咬坏蛋的时候当然是大快人心,但只要一想到他的窝就搭在自己身边随时能反咬一口,谁也振奋不起来了。   预备铃响,裴寂肩上搭着校服从前门进来,一手扒拉着乱成鸟窝似的头发,从一排排座位间走过。   教室里安静得出奇。   裴寂敏感得察觉到同学们看他的眼神儿有点不一样,但又不知道哪里不一样,他拉开凳子,坐下后一阵咣里咣当,戳戳谢云书的后背,踢踢谢云书的脚。   裴寂从后面扒着谢云书的肩凑到他耳边,低声威胁:“刚你撞到我了!”   谢云书的内心毫无波动甚至还有点想笑。   “海中小成龙,壮哉我裴哥”?   校园偶像?海中之光?扛把子中的泥石流?   你还是老老实实当裴小狗吧!   ————   校园里的生活繁琐而紧凑,高二才开始学校就安排上晚自习了,谢云书这晚回到家都快十点半了,家中客厅却依然灯火通明。   他推开门,里面四个大人齐刷刷看过来。   谢云书的眉尾扬了扬,四姨四姨夫这么晚了还在家?   “爸,妈,四姨,四姨夫。”   “嗳。”几个长辈都应声。   “饿了吗?”祝君兰站起来往厨房走,“妈给你焖了红烧肉。”   谢云书原本晚自习前在学校附近吃了一大碗牛肉刀削面,面条足有六两,肉的分量也很足,可是几节晚自习一上,摸摸肚子,又饿得饥肠辘辘。   没办法,现在的他正处在“半大小子吃穷老子”的年纪,这辈子营养太好,老妈每天要求喝两瓶牛奶,鸡鸭鱼肉顿顿不断,现在的身高已经超出前世了,184公分,进出自己的卧室都要低头。   祝君兰给儿子留了满满一海碗的红烧肉,浓油赤酱,块块肥瘦相间,配黄澄澄金灿灿的鸡蛋炒饭。   “爸,妈,四姨,四姨夫,你们都吃了吗?”谢云书问。   祝君兰把筷子递给他:“我们都吃过了,你吃你的。”   “玲玲吃了吗?”   “玲玲九点就到家了,已经睡了,问她她说不饿。”   这么早就睡?谢云书往裔玲玲的卧室门看了一眼,小丫头每晚睡前都会跟他说笑一阵的,今天怎么睡这么早?   裔玲玲开学也有几天了,谢云书问过她新学校怎么样,她都说还行,谢云书思忖着要挑个时间去四中看一看。   谢云书坐在餐桌边吃饭,大人们继续先前中断的话题。   “十个平方的小格子,他们也敢要二百万,这是做梦呢,就算他们家里地板铺了黄金也没人给二百万啊!”钟佳明气息不稳。   钟佳明今天让他妈去十字街溜达了一圈,果然整条街的人都已经知道了要拆迁的事。   钟妈不是老原住民,平时除了收租也不多往十字街跑,她很少跟人说自家的事,所以也没人知道她儿子就在土地局,但她那位房西是个大嘴巴的,钟妈没费什么劲就从房西那收到不少消息。   十字街的人已经做足了“战斗”准备,他们甚至自发组成了“谈判队”,就等着拆迁办上门。   钟妈把情报转达给钟佳明,他这才发现事情没那么简单,钟佳明在家里跟祝君梅商量来商量去,最后决定来祝君兰这里集思广益。   “每个平方三千五,加等面积*2倍的安置房或者等面积的新商铺,低于这个条件,谁都别想拆,谁要是私自跟拆迁办签了字,谁就是十字街的叛徒!”钟佳明学着这句话,咬牙切齿。   这种条件根本没得谈,没法谈,别说海滨市,就是京城申城,羊城鹏城,也没有这么补偿的。   “妹夫啊,其实昨晚我就想提醒你的,”谢祖望说,“十字街不是个好差事,以前我在村子里,那是多犄角旮旯的地方啊,我都听说十字街为拆迁闹过几回事了,你们官|场上的那些猫腻我是不懂,但这玩意真要是个香饽饽,能轮到你挑大梁?”   钟佳明涨红了脸,话糙理不糙,他知道谢祖望说得有道理。   祝君兰不悦地给了谢祖望一肘子:“你现在放什么马后炮呢!”   谢祖望叫道:“这怎么叫马后炮呢?我要是昨天跟他说那不是触人霉头吗?”   确实,这些话如果昨晚由谢祖望说出来,那就有眼红拈酸见不得人好之嫌,但今天钟佳明自己提出来,这话就不显得那么刺耳了。   祝君兰不耐烦:“夹住你那两片嘴!”   谢祖望不服气:“你每次说我的时候没有理就叫我夹住两片嘴!”   祝君兰回他个白眼,想了想,给钟佳明出主意:“小钟你也不用跟领导说这事你办不成,咱去医院开个住院单,就说你生病了,要住段时间医院,等这件事过去你要是还想回单位就回去,要是不想回去,就自己做个生意,现在什么生意都好做,自己干还没人管,要多自在有多自在!”   祝君梅看向钟佳明,这也是她今天思索出来的方法,沾不起只能避开去。   钟佳明紧咬着嘴唇,心有不甘。   钟佳明的父母都是吃公家饭的,他从小到大都很努力,一路念到名牌大学毕业,还当了选调生,家庭的影响下,走仕途是在脑子里根深蒂固的选择。   之前钟佳明被调到分局沉寂了好一阵子,本以为上头调他回来是要重用他,其实就是拿他当个投石问路的“石子”。   一只温凉细腻的手掌放在他的手背上,钟佳明一抬头,就看到祝君梅心疼和担忧的眼睛。   祝君梅的前夫现在是土地局的三把手,钟佳明遇到的打压跟此不无关系。   但钟佳明从没觉得自己是被祝君梅连累的啊,他也不想让祝君梅为此介怀。   ……可能自己真的不适合走这条路吧。   钟佳明反手握住祝君梅的手,他点了点头,说道:“二姐,姐夫,你们说得有道理,我明天就去辞职。”   一时之间几个大人都沉默无言,空气里充斥着淡淡的无奈忧伤。   谢云书吃着蛋炒饭配红烧肉,他妈的手艺非常好,鸡蛋炒得软嫩鲜滑,红烧肉痩的不柴肥的不腻入口即化满嘴油香……再看看他爹妈愁眉不展,四姨和四姨夫还牵着手无语凝噎的场景,嘴里的美味都不香了。   是时候轮到我出场了。   *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若相惜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林信 9个;江南·三月 2个;多多狍今天也爱叶神吖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扛起好茶的茶园 10瓶;黎明前的糯米、皎皎远忧疑 5瓶;时间之鱼 2瓶;烨梓、十一 1瓶;unafraid 2瓶;暖雨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8章 What a 牛逼 guy!   “四姨夫, ”谢云书坐在椅子上,拧着身子回头说,“我听你们说的这个拆迁的事儿跟我前几天在杂志上看到的一个故事特别像。”   谢云书前世做乔园总助曾经经手过一个项目,乔园拍下一块地计划用来建造智能产业工业园, 那是一整个村庄, 村口连接省道, 路口有一个加油站,谢云书找这个加油站谈土地转让条件, 对方一开口就是八个亿。   谢云书跟加油站老板谈了好多次都不顺利, 弄得焦头烂额, 最后……江行止直接叫停了这个项目。   工业园不建了, 村子里有地有人, 乔园集团宣布要把这里发展成农业生态园, 全村人给乔园集团种菜养猪,种多少乔园收多少, 养多少乔园也要多少,一个子儿的拆迁赔偿都不出了。   全村人没能拆迁成,全都慌了,他们把怨气都发泄到加油站老板身上, 要不是他一人贪心不足,大家也不会落个鸡飞蛋打。   村民们走到加油站那儿都要吐口口水,宁可多跑五里地出去, 也不在他那加油!   谢云书把这个故事换了时间地点人物来源, 讲给钟佳明听。   他说到村民们都迁怒加油站那里时停顿了一下,钟佳明追问:“然后呢?”   “然后?”谢云书重新拿起筷子, 轻松说道, “然后那个加油站老板哭着求着人家老总, 在拆迁协议上签字啦!”   说完他继续吃自己的鸡蛋炒饭。   “这个老总吊!有魄力!我喜欢!”谢祖望一拍桌子,“对付那些钉子户就该这么搞!谁敢狮子大开口,老子就不拆了,让他们一个钢镚都拿不着!爽!”   谢祖望重重在钟佳明后背上捣了下:“妹夫,咱也要这么硬气!谁让我们不好过,我们也让他不好过,奶奶的,十字街咱也不拆了!让他们个个寡妇梦见男人——一场空!”   祝君兰用看智|障的眼神看谢祖望:“你以为你是谁啊?你是海滨市市|委|书|记啊?你说不拆就不拆,你当十字街是你家后院的养猪圈啊?”   “是啊姐夫,”祝君梅也有点哭笑不得,“人家老总有那个权利,那么大一块地说不拆就不拆,我们佳明只是负责这个项目的一个小干事,他可没有权利叫停十字街。”   谢祖望挠了挠头:“反正,我不痛快,我也不让他们痛快,我他妈就是吓吓他们我都能爽!”   “这些话也就是咱们自己说说图个解气罢了,”祝君梅好笑地摇摇头,她轻拍了下钟佳明的手,“佳明,如果你打算辞职那就尽快吧……”   祝君梅发现钟佳明眉头紧蹙,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某个点,完全没听到自己说话,不由又推了下他的手臂:“佳明……”   钟佳明竖了下手掌,那是个示意别人不要打扰他的手势。   祝君梅和祝君兰谢祖望都纳闷地望着他。   钟佳明的脑子在飞快运转着。   十字街——不知名乡村。   钉子户——加油站。   老总——他自己。   谢云书故事里的三要素,巧合的和自己眼前的困境一一对应。   谢祖望说得对,谁敢狮子大开口,老子就不拆了!   但是,祝君梅说得也对,他只是个小干事,他哪有那个权利?   谢祖望说,我他妈就是吓吓他们我都能爽。   我他妈就是吓吓他们我都能爽?   我他妈就是吓吓他们我都能爽!   钟佳明忽然站了起来哈哈大笑,他一把捞住谢祖望的胳膊,把谢祖望的手臂摇得跟电扇一样,钟佳明激动坏了:“姐夫!你真是我的好姐夫!你太有才了姐夫!我爱死你了姐夫!”   祝君梅和祝君兰面面相觑,祝君兰甚至指了指自己的太阳穴那里,她想问钟佳明是不是遇到这样的打击刺激太过,脑子里有点问题了?   祝君梅摇摇头,眼睛里也满是担忧。   只有谢祖望,他完全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但这不影响他接受自己妹夫的崇拜,他一边被钟佳明摇得像个钟摆一样,一边毫不客气地说:“应该的!你姐夫我毕竟比你多吃了十多年饭,以后我能提点你的地方还多着呢!”   餐桌边,谢云书好整以暇地吃着鸡蛋炒饭,碗中的颗颗大米像珍珠一样圆润饱满,绿油油的青豆和鲜红的火腿丁点缀在其中,色香味俱全。   他勾着嘴角,漂亮的眼睛闪烁出点点光彩,像是某种可爱的狐属动物,充满了狡黠。   ……   夜色深沉,梦境像是漫涨而来的潮水。   谢云书夜半醒来,他睁开眼,看到月光透过窗棂洒进来,在床前切割出寥落的几何图形。   他摸到床头柜上的小灵通看了眼,凌晨四点,不尴不尬的一个时间。   起床嫌太早,再睡也睡不着。   谢云书打开台灯,靠着床头背语文课文,眼睛盯着书上的方块字,嘴里无声念叨,思绪却像是不由控制的风筝,漫无目的地飘。   屋外响起细细沙沙的声音,落雨了。   谢云书想起前世去乔园集团应聘也是个雨天,人事经理让他回去等通知。   走出那栋金碧辉煌的大厦时他就知道自己希望渺茫,一同参加面试的人不是从常春藤回来的,就是光华管理学院毕业的。   谁知三天后,他接到了乔园通知,他被录取了。   谢云书是入职后才知道人事经理都把他的简历扔进碎纸机了,江行止却亲自从头筛过,从两万人里挑中了他。   新入职那天江行止请他吃饭,他在餐桌上问江行止:“为什么会选我?”   西餐厅天花板上的水晶灯流光璀璨,江行止坐在这一片炫光里,眉眼唇鼻的轮廓被勾勒得异常清晰,他淡淡看了谢云书一眼,只给了两个字的答案:“顺眼”。   这个答案一度让他们俩都非常困惑。   谢云书:为什么他就看我顺眼?   江行止:为什么我就看他顺眼?   直到很久以后谢云书才知道,他第一次遇到江行止,是在十八岁的那个秋天傍晚,大雨滂沱。   谢云书是在去做兼|职家教的路上经过新华书店对面的路口看到地上倒着个人,于是把这人送去医院。   相认的那一刻他跟江行止都无比惊讶。   两人异口同声:“你怎么会认不出我?”   谢云书理直气壮:“你那时候像个被雨打透的鹌鹑,而且天那么黑雨那么大,我哪里看得清?”   江行止盯着谢云书看了好几秒,眸光里闪烁着复杂难辨的光芒,好半晌后他镇定地给出了一个更充分的理由:“我昏过去了。”   谢云书认真回忆:“我记得你那会贴着我的耳朵跟我说话来着呢,你问我名字了。”   江行止冷静地:“那你回答了什么?”   “……雷|锋。”   江行止挑起一侧眉峰,嘴角也牵扯出讥诮的弧度:“雷|锋?”   “咳咳,”谢云书掩饰不自在,“相逢即是有缘,英雄不问出处,我一向都是做好事不留名的。”   江行止倒是不依不饶起来:“你名字又不是见不得人,为什么那会不告诉我?”   谢云书仰头指着天花板的灯:“哎这水晶灯里是不是有个灯泡坏了,看上去都没那么亮了是吧?”   “云特助,”江行止沉声命令,“正面回答问题。”   谢云书摸着鼻尖,无比尴尬:“一定要回答么。”   江行止:“不回答扣奖金!”   直击谢云书死穴,忒特么狠。   谢云书只能老老实实说:“我怕你到了医院以后讹我……”   江行止气息都不稳了:“我会讹你?”   “你那会脸上又没刻‘我是超级有钱人’几个字,我当然怕你讹我啊,再有,”谢云书声音低不可闻,“我那个时候没有钱啊,我怕医院让我先垫医药费,就把你送进急诊室,稍微说明了下情况,然后跟医生借口去厕所,就……就跑了啊……”   跑完之后也不好意思再去看人家。   有句话怎么说来着?贫穷是斩断一切美好良缘的刽子手。   如果他是个富二代,开着炫亮的小超跑经过新华书店对面的那个路口捡到江行止,那这出剧本绝不能是“施恩不望报”,而是“救命之恩无以为报,卿卿必须以身相许”。   如果,再捡到江行止……   重生后谢云书很少会去想前世,他理智而清晰地知道他已再世为人,前尘该了。   如今生活在他身边的每一个鲜活面孔,在他死前的那一刻都如走马灯般闪现过他的意识里。   那些惊艳了他时光的少年。   那些对他伸出过的援手。   那些他念念不忘的温暖。   那些他爱过的人啊。   这一世,他要他们全都平安,完好。   ————   天亮的时候雨停了。   世界被雨水冲洗过,街道和路边的草木干净得不像话,谢云书深吸一口空气,整个胸腔里都被填进清新的味道。   公交车里摩肩擦踵,谢云书一手抓着上方的吊环,身体随着公车的晃动轻微摇摆。   海中的校服草绿与白色相交,粗糙得毫无质感可言,套在别人身上松松垮垮土里土气,却被谢云书穿得秀颀挺拔,像是一根在晨露中吸饱了水分的翠竹。   离得不远的两个初中女生一边悄悄看他,一边含蓄地讨论。   “海中的校服好好看啊!”   “我也想上海中!”   听得谢云书很想找教务处的老师商量商量,是不是该签他当个海中代言人什么的。   明人不说暗话,他想赚钱呐!   十字街拆迁这事儿让谢云书心里有点刺挠,如果四姨夫能把那些钉子户搞定,那提前四年开发的十字街商业区可是个二十年才能砸下来一回的金元宝。   他心中早有绸缪无数,万事俱备,就差点本金而已。   海滨现在可有人傻钱多的土豪?   来一两个做朋友可好?   “海滨中学到了,下车的乘客请带齐您的行李物品,从后门下车——”   公交车靠边停,谢云书下车。   路边有个摆满文具的小摊,上面卖的文具比学校里的小店要便宜些,谢云书想到自己的中性笔芯不够用了,得买几支。   高中生的标配就是一天用掉一根笔芯 ,真彩0.5mm的子弾头一块钱一根,晨光0.25mm的全针管两块钱一根。   家长们的收入,孩子们的青春。   消耗在一根一根的笔芯里。   经历的时候都很阵痛。   等它过去了,又会怀念。   卖文具的是个老奶奶,头发花白,满脸的皱纹,年纪至少要有七十岁了,她递给谢云书一个写字板,谢云书试了第一根,没墨,试了第二根,只画了一笔就断油。   谢云书:“……”   老奶奶脸上的纹路都挤压到了一块,她把一盒笔芯都倒出来:“好写的,别人都好写的!”   老奶奶挑出根蓝黑色笔芯在写字板上连划好几道才递给谢云书:“你写写这个!”   谢云书划拉了下……笔芯上的小钢珠掉了下来。   老奶奶:“……”   谢云书作为一个曾经拥有过非酋的体质人,对这种意外特别敏感。   今日水逆。   他很警惕地往学校里走,中途遇到几个蓄水的小浅洼都选择绕过去而不是跨过去。   不过运气这种东西,挡是挡不住的。   身后传来一声热情的呼唤:“谢云书!”   谢云书一回头,就见郭子桓背着个硕大无比的书包蹬蹬蹬跑过来。   “背这么大的包,你这是要去爬山吗?”谢云书调侃。   郭子桓做贼似地前后左右张望了好一会,然后从书包里掏出一个大玻璃瓶塞进谢云书怀里。   玻璃瓶是海星形状的,里面装满了五颜六色的手叠小星星,瓶口还用薰衣草色的缎带系了个蝴蝶结。   谢云书眼角重重一跳,神情复杂:“几个意思?”   郭子桓圆润的脸颊红彤彤的,他有些不好意思地说:“玲玲快中考了,我送她一个许愿星瓶,我家是卖这个的……”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谢云书差点都忘记了这还是个纯情的年代,表白要写在精致华美散发着淡淡香味的信纸上,送人的礼物是亲手折叠的许愿星和千纸鹤。   “这里头的小星星都是你叠的啊?”谢云书问。   郭子桓更难为情了,头低得快要压到胸口去:“嗯……我、我就是帮她许愿,祝她中考能考上好的高中……”   “行,”谢云书笑着摇了摇瓶子,“我帮你转交给她。”   谢云书的书包没那么大空位放下这个瓶子,他就抱在臂弯里,跟郭子桓并肩往学校走。   海中门口站了一长串的人,个个垂头耷脑。   教导主任刘必仁吼声震天,正在训几个高一新生。   “为什么不穿校服?忘了?你怎么没把自己忘家里了?”   “这耳朵上扎的什么?你一个男生打什么耳朵眼?”   “校规上写没写头发的标准,啊?两侧头发不遮住耳朵,前额头发不超过眉毛,有没有这个标准?让你们背你们都背了没?”   “我再重申一遍,这里是海滨中学!不要把你们初中那些不上规矩的坏习惯带到这里来……”   大嗓门轰隆隆的,实在无愧于“人民叫师”的称号。   “我去,这学期才刚开始刘人屠就发威啊!”郭子桓小声嘀咕,和谢云书加快了步伐。   “那个学生,你站住!”刘必仁忽然喝道。   那么多学生,鬼知道他叫哪一个啊。   刘必仁:“背蓝色书包的那个男生,我叫你呢!”   谢云书往四周一瞅,别的男生也都瞅着他呢,他是周围唯一背蓝色书包的。   莫名其妙就被刘必仁点名,果然水逆。   “你过来!”刘必仁冲谢云书招手。   “嘘——!”谢云书冲郭子桓连嘘两声又使眼色,谁知郭子桓是个猪队友,他被“刘人屠”一喝就紧张得攥着书包带子退了好几步,根本想不到谢云书手里还有个许愿星瓶。   谢云书只得两手背后,慢慢走过去。   等他走得近了刘必仁认出他:“谢云书?”   刘必仁只是一打眼过去看到个学生背影特别笔挺,很适合给面前的这群歪瓜秧子当个示范,没想到这是个他认识的学生。   谢云书:“刘主任好。”   “嗯,”刘主任点点头,“你分在哪个班来着?”   谢云书:“九班。”   “九班不错,你们蒋老师带的语文是最好的,”刘必仁想起来一事,“物理初赛选拔你考得很不错,继续努力。”   物理初赛的成绩昨天就出来了,谢云书连日的辛苦和押题的挂都没白费,拿了个全集训班第三,郭子桓和夏客也都进了。   这样的学生当然招老师稀罕,刘必仁跟谢云书说话的时候特别和气,不过等他一面向那长串低头挨训的学生时又严厉起来:   “你们都看看!这才是我们海中标准的仪容风貌!校服就该这么穿,校徽就该这么戴!你们看看这位师兄,再看看你们自己,一个个都跟歪瓜烂茄子一样……背都给我挺起来,不会站就照着师哥的样子给我学!”   刘必仁一掌一个拍过去,把那些个弯腰驼背的“烂茄子”全都拍直了。   谢云书背着双手,跟个标|枪一样立在那里,听刘必仁把他夸成一朵花儿,满满地给他拉仇恨。   不过他的水逆要是应在这儿,也算化解一劫了。   刘必仁:“你们以为留着屁帘儿头很帅吗?看到你们师哥没,人家头发剃这么短,帅出你们十八条马路!你们以为牛仔裤上剪几个破洞很酷吗?看到你们师哥没,人家穿着校服多么英姿勃发,这才是中学生该有的精神风貌!这才是你们的榜样……裴寂!”   刘必仁猛然叫道:“你给我过来!”   *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07-03 23:00:00~2021-07-04 12:00: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shwyjane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33837504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季雨时 135瓶;pangting 10瓶;45790667 8瓶;PIDAN_yiya 3瓶;33837504、梓子紫珠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9章 我活了十五岁,就没见过这样的人!   裴寂那会都已经冲进校门了, 也不知刘必仁的眼睛怎么能那么毒,这都能把他从人群里揪出来。   “靠,”裴寂耙乱一头金毛,“晦气!”   刘必仁大声重申:“你给我过来!”   裴寂是从谢云书后方过来的, 他一眼就看到谢云书背在后面的两手里托着个硕大的许愿星瓶。   书呆子居然拿着个许愿星瓶!   刘必仁上上下下三百六十度无死角地开始挑剔裴寂:“我昨天让你把这头金毛剃了你当耳边风啊?还有你这校服是怎么穿的?拉链给我拉上, 手拿出来不许插裤兜!整天吊儿郎当的样, 你看看人家谢云书,你俩是一个班的, 做学生的差距怎么就这么大……”   裴寂瞪圆了小牛眼。   当初他跟程闯打架, 就是谢云书去教务处告状把刘必仁带了过来, 害他进海中第一天就背了处分, 被他老子狠尅一顿不说还断了零花钱。   那会刘必仁也是指着他的鼻子说“这位同学跟你是一个班的, 你看看你们两个做学生的差距有多大!”   新仇旧恨, 多气人啊。   “报告刘老师!”裴寂猛地从谢云书后头抢过那只许愿星瓶,他的动作太快, 谢云书猝不及防,裴寂把那个瓶子高高举起,大声喊道,“我要举报谢云书早恋!”   刘必仁的嗓子就跟突然被掐住似的断开, 他瞪住那个玻璃瓶,里面色彩缤纷的一颗颗小星星在阳光下闪烁着BulingBuling的光彩。   这东西是个什么,作为一个教导主任可再熟悉不过了。   他每天都要在学生群中收个好几瓶。   那几个被训得灰头土脸的新生顿时亢奋了, 他们呜哩哇啦叫起来, 故意喊道:   “哇哦哇哦,师哥牛逼!”   “师哥, 你是我们的偶像!”   “刘老师, 你让我们以师哥为榜样, 那我们也要早恋!”   ……   谢云书看着前面一群张牙舞爪架秧子起哄的小崽子,再看看得意到摇头摆尾的裴小狗,磨了磨后槽牙。   原来他的水逆在此。   防不胜防啊。   刘必仁呵斥住那些捣蛋的学生,下巴绷得跟尺子一样,面容无比严肃:“谢云书!你解释解释!”   谢云书正要开口:“这个瓶子是……”   郭子桓怯怯地走过来打断他:“不、不是这样的刘老师,这个瓶子,是、是、是我的……”   裴寂像是抓住了更大的把柄,兴奋地叫道:“郭子桓送许愿星瓶给谢云书!郭子桓和谢云书早恋!”   “哗——”   裴寂肆无忌惮的喊叫像滴水进了热油锅里,围观的学生都沸腾了。   都是最好热闹的年纪,校园生活如此枯燥,偶有一点调剂,那些青春躁动都如隐藏的火星遇到明火,“嗤”一下点燃,热浪朝天。   被刘必仁提溜在那里的几个新生是最来劲的:   “高二师哥好猛哦!”   “嗷呜!两个男的背背山!”   男生们胡吵乱闹,女生们的思路则清晰得多。   “谢云书X郭子桓,是我早上没吃饭让饥饿迷惑了我的听力吗?”   “还是今天的太阳太毒辣,晕眩了我的神智?”   “西皮可以冷门,但不能这么邪门,我们磕不动好吗?”   ……   郭子桓本来最担心的是他让谢云书转交许愿星瓶给女孩儿的事曝|光,此刻不禁懵逼了。   郭憨憨眨了眨眼,无辜地摆着手:“没有,我们没有……”   然而他微弱的声音完全被淹没了。   刘必仁再度发飙:“都给我安分点!谁再狼嚎就给我到主席台上去叫一天!对着话筒叫!让全校都来听听!”   场面终于安静了一点。   刘必仁当然不信谢云书和郭子桓搞早恋,但是许愿星瓶这个东西一定代表着暧|昧,必须追究清楚:“谢云书,这个瓶子到底是谁给你的?或者是你准备给谁的?”   校门口在这段时间里就跟个花果山似的,在美猴王裴寂的带领下群猴乱跳,吱哇乱叫。   谢云书始终静静地看着,直到刘必仁要求他不得不开口。   早恋是明确违反校规的,如果谢云书说这个瓶子是郭子桓的,那郭子桓要受罚,如果他说是自己的,那自己要受罚。   谢云书倒不是个圣父想给郭子桓顶包,他纯粹就是看裴寂得意洋洋的样子不爽。   裴寂还高高举着那个许愿星瓶转着圈儿地向围观的人展示。   裴寂能有什么坏心思呢?   谢云书的出丑就是他的快乐啦!   但谢云书怎么能让他的快乐保持很久呢?   裴小狗智商不足,谢爷爷要教他做人。   谢云书微微沉吟,少年密长的睫毛蝶翅般垂敛,在眼睑下投下小片的阴影,白皙的皮肤和清晰的五官被秋阳漆上一层淡淡的金釉。   人一旦长得过分好看,那优势是无处不在。   原本周围还有人在窃窃私语,看到他这个样子,大家竟是不知不觉,彻底噤了声。   谢云书直视刘必仁,他的声音不高不低,但有一种清澈的穿透力,足以让每个人把他说的每一个字都听得很清楚:   “刘老师,这个许愿星瓶我是要送给裴寂的。”   “自从上次我举报他在小树林打架,他就对我有很深的误会。”   “现在我们又在同一个班,未来还要共处两年。”   “我希望能与他和解,所以买了这个许愿星瓶,里面的星星都是我亲手叠的,每一颗都代表了我真诚的友谊。”   谢云书说完之后整个天地都陷入了沉寂。   在场所有人的表情火树银花,内心天崩地裂。   众人缓缓地将脑袋转动,各种缤纷复杂的目光落到了许愿星瓶真正的获赠者——裴寂身上。   裴寂惊呆了。   有那么一刻他都觉得梦幻了。   “这个许愿星瓶我是要送给裴寂的”,这句话跟魔咒似的,在他的耳朵边一圈圈地环绕。   还有那片刻死寂后,如洪水逆流一般涌向他的哄笑和私语:   “原来这个瓶子是谢云书要送给裴寂的啊。”   “谢云书是被裴寂逼成什么样了,只能用这种方式来求和了!”   “求和的话有必要送许愿星瓶吗?”   “你这个话说得很有道理,如果不是求和,那是……表白?”   “裴寂自己说送许愿星瓶就是早恋啊,那现在谢云书送给他了……鹅鹅鹅!”   话风越来越向诡异的方向转移,连男生们都禁不住猛拍大腿:强人啊谢云书,敢当着刘人屠的面给小霸王送许愿星瓶——What a 牛逼 guy!   裴寂的脸蛋就在这一阵阵笑声与议论声里青了白,白了红,红里透紫,最后涨得像熟过了头的柿子。   裴寂十七年来横冲直撞,日|天日|地,头一次体会到什么叫做尴尬窘迫,什么叫做百口莫辩,什么叫做不知所措,什么叫做进退两难。   他有一种,好像他就是那个嚣张恣意的美猴王,自命不凡地跳到如来佛祖的手掌之上,接连滚了好几个十万八千里的筋斗云之后,却被如来反掌压到了五指山下的错觉。   他耳边嗡嗡作响,脑子里乱七八糟。   他毫无顾忌喊出来的那些话,从前的,现在的,都从别人的口中吐出来,全都砸回了他身上。   他迫不及待把一直捧着的那个许愿星瓶,就像扔个烫手山芋那样扔进了谢云书的怀里,羞愤无比,气急败坏地跺脚大喊:“你有病啊!谁要收你这个东西啊!”   谢云书的嘴唇抿起来,脸上的表情沮丧又失落,那个表情在其他人尤其是女同学们的眼里实在是脆弱极了。   女生们都不约而同地怒瞪裴寂,仿佛裴寂是个薄情寡义的负心人,活该被送到狗头铡下似的。   谢云书把许愿星瓶抱在腋下,低低的嗓音里满是隐忍的委屈:“既然你不收,那就算了吧。”   谁也没有发现,他刻意低头的那一刹那,眼角折射出的光彩如炫亮的水晶坠落——   回旋镖,镖镖致他狗命。   ————   下午放学到晚自习之间有一小时十分钟,谢云书没跟夏客王府景几个一块吃饭,他在校门口拦了辆车去四中。   裔玲玲开学到现在也有好几天了,除了报道那天他把妹妹送过来,还没到她的学校看看她过得怎么样。   前世的裔玲玲一直对初三生活耿耿于怀,谢云书始终把这事放在心上。   正是放学的时候,四中门口也是人来人往,初中生们三五集结,像快乐的鸟群一样往外面飞。   保安看谢云书穿的海中校服,让他出示了下学生证就放他进去了。   四中只有初中部,校园没有海中那么大,主体教学楼只有一栋。   谢云书很快就找到了初三五班。   四中暂时没有安排晚自习,放学后有一部分学生被留下来打扫卫生,裔玲玲也在其中。   教室中央有个男生手舞足蹈着在说话,是班干部在布置打扫任务。   谢云书走到窗口,就听那个男生说:“杨哲和吕毅你们负责前后门和拖地,万冰洁王雯,你们负责打扫左边四排,赵庆婷裔玲玲打扫右边四排……”   谢云书出现的时候裔玲玲正托着腮百无聊赖往窗外看,她一眼看到谢云书就跑了出来。   那个男生喊道:“哎裔玲玲你去哪?”   裔玲玲连头都没回。   “哥!”裔玲玲的惊喜溢于言表,“你怎么过来了呀?也没给我打电话!”   谢云书笑道:“早上你跟妈说了放学后值日要晚点回家,我知道你这个时候还在学校。”   “那你晚上不是要上自习吗?”   “没事,赶得回去。”   谢云书看到那个班干部模样的男生紧皱眉头盯着他们,往教室里点了下下颌:“你们班干部刚才点你名了。”   谢云书拉着裔玲玲的胳膊走进教室,笑着说:“我是裔玲玲的哥哥,刚刚不是给玲玲分配了工作吗?来,我帮你们一起干。”   “不用不用,”男生脸色顿时多云转晴,“既然哥哥来了,裔玲玲你先跟你哥哥回去吧,你的值日我帮你做。”   这个男生叫章衡,他是卫生委员,留下来监督的,本来不需要打扫。   谢云书的笑容温和而感激:“这位同学真是太谢谢你了,那我们就先走了。”   章衡:“……”   这人怎么这么不见外呢?我就是客气一下啊。   章衡满头黑线地看着那对兄妹相携着离开了。   “噗哈哈哈!”另两个男生看到章衡目瞪口呆的吃瘪样,忍不住大笑了起来,“裔玲玲哥哥也太逗了吧!”   赵庆婷眼冒小星星:“她哥哥好帅啊!”   “帅什么帅啊?”章衡翻了个白眼,吐血道,“叫他们走就走啊?连句谢谢都没有,还要我帮他们打扫卫生!”   赵庆婷说:“不是你叫人家走的吗?”   章衡被呛了下:“我、我哪知道他真的就这么走了啊,裔玲玲不懂事就算了,她哥也这样!吕毅,裔玲玲要扫的那个区……”   他刚说了一半,吕毅就赶紧在卫生角拿了块抹布,忙不迭道:“我去擦门了,每个人的活每个人自己干哦!”   言下之意当然是裔玲玲的活你章衡干啦!   其他小伙伴们也纷纷拿起工具,去打扫自己负责的区域。   *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shwyjane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林信 6个;麋鹿迷路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一枪穿云 7瓶;Lemon?? 3瓶;顾凌 2瓶;尢也、33837504、苏息、玖兰枢 1瓶; 第30章 嘴在前面跑,脑子在后面没追上。   另一边, 谢云书带着裔玲玲走出教学楼。   “哥,我肚子饿了,我们去吃什么?”裔玲玲高兴地问。   小姑娘在前面一蹦一跳,建议道:“咱们去吃汤包吧, 我们学校旁边那家小吃店可好吃了……咦?人呢?”   裔玲玲一回头, 却没看到谢云书的身影, 她左顾右盼了下,正看到她哥快步走进了学校的小卖铺。   谢云书推开冰柜, 从里面拿了几瓶冰镇饮料出来, 放进一个塑料袋子里。   “哥你现在买这么多饮料干什么?”裔玲玲纳闷道, “咱们喝不完啊!而且我也不喝可乐……”   谢云书屈指弹了下裔玲玲光洁的额头:“想得美, 谁给你喝了?”   裔玲玲瞪大了眼睛:“那你一个人喝这么多瓶啊?你又不是水牛!”   “等会你就知道了, 跟我来。”谢云书拎过袋子就走。   裔玲玲刚以为谢云书是要出校门, 谁知她哥带着她进了教学楼。   “怎么又回来了呢?”裔玲玲一步一步跟着谢云书爬楼梯,“我东西都拿上了啊。”   初三五班在四楼, 俩人走到三楼拐角的时候谢云书把整个袋子都塞进了裔玲玲手里。   小丫头立刻垮脸:“这袋子好重啊!”   裔玲玲个子娇小,谢云书要微微弯腰才能跟她平视,他轻拽了拽她的马尾:“情意重千金,这袋子当然重。”   裔玲玲脑门上浮起一连串的问号。   初三五班教室里, 章衡正把一张张凳子架到桌子上。   他越做越不服气,今天又不是他值日,他可是留下来监督的, 怎么这么多活都要他干了呢!   裔玲玲哥哥太不地道了, 他活了十五岁,就没见过这么不客气的人!   章衡愤愤地揪了一把自己的脸, 叫你嘴贱!   杨哲和吕毅是负责擦门的, 他俩出了一头汗, 进到教室来把抹布放回卫生角,刚想歇口气,章衡忽然喊道:“嗳,你们把上面的字重贴下,那个‘志’字要掉下来了。”   黑板上方的标语“笃志博学,求实创新”八个字是红色的墙贴纸,当中那个“志”字下面的“心”正摇摇欲坠。   “那太高了,够不着啊!”杨哲在下方仰着头,“搬个椅子来都不够啊!”   吕毅也点头:“明天让体委上去贴吧!”   他们几个都没那么高的个子。   谢云书就在这个时候敲了敲门板。   屋里的几个初中生望过去,都有些意外。   傍晚的夕阳落在门扉上,穿着海中校服的小哥哥的轮廓被暖黄色的光亮映照得分外柔和,他笑吟吟道:“本来我都要走了,玲玲说你们在做值日,干活都很辛苦,她不能就这么走了,一定要去买几瓶饮料回来给你们。”   “啊!”   少年少女们都惊喜地围了过来,每人从袋子里拿了一瓶饮料。   “谢谢你啊玲玲!”   “玲玲你真好!”   同学们争先恐后地向她道谢,裔玲玲红着脸,略显局促地摆着手:“不用客气,应该的。”   申城过来的女孩跟着班主任第一次站到讲台上时班里大半人都被惊艳到了,裔玲玲长得漂亮,穿得时尚,微微昂着的小脸有一股国际大都会熏养出来的傲气。   初三五班的学生们私底下都觉得她是个倨傲的女孩,谁能想到她原来是外冷内热,真实的性格如此贴心可爱。   赵庆婷和万冰洁等几个女生一边喝着饮料,一边凑到裔玲玲身边跟她说话。   谢云书抬头朝黑板上方看了看,笑问:“你们是要贴那个标语吗?我来吧。”   “啊对!”章衡眼睛一亮,“大哥你这么高,一定够得着!”   杨哲拖了把椅子过来,吕毅拿了张报纸垫在椅子上,谢云书站上去,低头看他们:“有透明胶带吗?”   “有!”章衡跑到自己座位,拿了卷透明胶带过来,撕开一条长带,用牙齿咬下来,递给谢云书。   裔玲玲也按照之前的分组和赵庆婷一起把凳子架到桌上,看到有同学桌角贴着垃圾袋就撕下来,扔到旁边的过道上,方便等下一起扫掉。   赵庆婷羡慕地说:“你家基因太好了吧!你长得这么漂亮,你哥还巨帅!”   “那必须的!”裔玲玲微扬着头,有些得意,她也毫不吝惜对对方的夸奖,“你也很漂亮啊!”   “你哥还是海中的哎,他成绩好不好?”   “我哥是学霸!”   “天呐!太厉害了吧!”   那当然,她哥就是这么帅,这么厉害,还对她这么好!   ……   傍晚的公交车最拥挤,谢云书站在靠近后车门的栏杆那里,他一手抓着栏杆,一手扶在旁边座位的椅背上,裔玲玲就站在他身前。   乘客一波一波地挤,裔玲玲却被她哥护在一个小小的堡垒里,一点都挨不着别人。   想到学校里的那一幕幕,裔玲玲的心里漫过一阵阵温暖的水流。   她忍不住在想,她上辈子一定做了很多好事,老天给她送来这么好的哥哥。   “看什么?”小丫头仰着脑袋,左一眼又一眼地看他,眼睛里好像有星辰闪烁,谢云书终于忍不住问。   “哥,”裔玲玲笑出雪白的贝齿,“我同学说你特别帅!”   “嗯,”谢云书嘴角扬起,“你同桌很有眼光!”   “她还说你特别好!特别特别好!”   谢云书浓密的睫毛轻扇了下,他抓着裔玲玲书包上挂的那个小熊挂机,宠溺地用毛绒绒的小熊蹭了蹭小姑娘的脸。   “哥,”裔玲玲转过头,大眼睛里露出八卦的兴味,“我同学还问我你学校是不是有特别多女生追你?”   谢云书挑眉:“这是你同学问的还是你自个儿八卦?”   “真是我同学问的!”   “小孩子不要八婆。”   裔玲玲晃了晃身子,撒娇着问:“到底有没有嘛?”   “没有。”谢云书说的是实话,有他跟姚湛的传闻在那里,哪有女生会追他。   “我不信!”车上很吵闹,每个人都在叽叽喳喳,裔玲玲即使没有刻意压低音量,其他人也没怎么注意到他们说什么,“肯定有女生追你!给你写情书!”   “我们学校优秀的男孩子很多,有很帅的,有成绩特别好的,有爱运动的,”谢云书笑道,“女孩子也会有更多的选择。”   裔玲玲一听这话,顿时来劲了:“你们学校真的有很多帅哥吗?”   “很多!”谢云书不失时机教育妹妹,“所以你今年一定要奋发图强,哪怕是为了看到更多优秀的男孩子,也要考上好的高中。”   “那我就考海中!”裔玲玲握紧拳头。   “好啊,我等着你跟我亲上加亲,做我的学妹。”   “我今晚回去就做两套题!做不完我……啊啊!”裔玲玲flag还没立完就尖叫着指着窗外,原来公车停在站台,站台上有个巨幅广告,“哥!哥!张学友演唱会!张学友要来海滨开演唱会!”   谢云书颇有些无语:“那些广告牌都放了快一个月了,你怎么才发现?”   “我之前都没看到啊,”裔玲玲念着广告牌上的字,“时间9月*日——9月*日,地点工人体育馆,那不就是下个星期吗?”   谢云书附和:“是,连开三天。”   “票价388元——1888元……”裔玲玲啧舌,“好贵啊!”   她每个星期的零花钱才只有五十。   演唱会。   谢云书心思蓦然一动。   “想看吗?”他问裔玲玲。   “想……”裔玲玲拖着长腔,“可是票价好贵啊。”   谢云书的目光微微沉凝,他恍惚了半晌,抬手在裔玲玲的发顶上轻拍了下,轻柔的声音如风一般缥缈:“贵不怕,哥哥请你看。”   ————   秋雨过后,阴湿的天空下,整个城市被水雾笼罩,散发出一种朦胧冷艳的气质。海滨郊外的西山环道上,几辆汽车飞驰而过。   沉沉白湖如练穿梭过西山,乔园·西山墅便坐落在山水之畔,这片别墅群中占地最广阔的区域便是乔园主人的宅邸。   乔园集团的几位高管来乔家探望江行止,客厅里茶烟袅袅,主宾相谈正欢。   “行止的气色比前阵子好很多,看来恢复得很好。”   “年轻人嘛,底子好,没有养不好的病。”   “倒是乔总消瘦了不少,可怜天下父母心啊。”   唯有一个人神情间颇有焦虑。   “我听晓枫说行止转学了,”坐在乔冰对面的中年男人四十出头,长相英俊儒雅,他是乔园集团地产规划部的总监黎劲松,他略显急切地问,“行止转去了哪里?怎么好好的想到转学了?”   黎劲松的儿子黎晓枫也在英伦中学,跟江行止同个年级,黎晓枫今年好不容易考进了高二的A班,本来该跟江行止同班了,谁知一开学却听说江行止转学了。   江行止和乔冰并排坐在沙发的中央,即使是在自己家里,他依然穿得正式,坐得笔直挺拔。   他望向黎劲松,目光冷淡,没有说话。   倒是乔冰笑着接口:“行止现在要养身体,不好让他一直住校,去海中能走读。”   乔冰的借口连其他高管都觉出了敷衍,英伦虽然强制要求学生住校,但学生真有特殊情况需要走读,学校也不会不放人的。   不过谁也不会自讨没趣地追着问,只有一片附和之声:   “没错,英伦什么都好,就是强制住校这点不好。”   “海中的教学质量不比英伦差。”   “公立中学氛围还要更好点,乔总考虑得很周到。”   黎劲松急切地还想再说什么,目光却接触到江行止的视线。   江乔两大家族精心培养出来的小太子爷年纪虽轻,矜贵优越的气质却已浑然天成,凛冽锐利的眼神充满了与年龄不符的攻击性,正不带情绪地盯视着他。   黎劲松心里莫名打了个突,到嘴的话全都咽了下去,只能讪讪闭嘴。   几个高管继续绕着江行止的身体和学业又说了些殷殷切切的话,然后谈到了公司里即将要重点推行的开发案,江行止坐得端正,眼观鼻鼻观心的,看上去听得格外认真。   他也不知听到了什么,微微偏了下头,眉心蹙起小小的褶。   正在向乔冰提出建议方案的工程经理心里咯噔一下,这么隐晦的方案都被发现了吗?   工程经理这个岗位当然是很容易谋一点小猫腻小油水的,只要不太过分,连董事长都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可江行止却不满了。   工程经理机智地放慢语速,把自己前面的方案全都用一个“但是”进行了转折,重新给了一个对集团更加有益的建议。   果然,江小少爷精致的眉宇舒展开来。   工程经理重新呼出一口气……还好他及时地刹住了车。   其他人看到这一幕都在心里转起了小九九,小太子这才多大,就火眼如炬,而且他的眼睛里真的不留一点沙子。   有人欣慰乔园后继有人,也有人担忧这孩子如果掌控心太强,以后对集团不知是福是祸。   “对了,”某个主管笑着从皮夹里拿出几张门票放在茶几上,笑着说道,“咱们公司最近赞助了张学友的演唱会,主办方那里送了些门票过来,我想着行止这个年纪应该喜欢看这些,就带过来几张,日期是下个星期天,那会行止感冒肯定好了,看个演唱会喜庆喜庆。”   乔冰知道自己儿子最不喜欢去那些吵闹的地方,刚想推拒,江行止却出声了:“张学友?”   高管点头:“对,张学友。”   江行止拿起门票看了看,眼角弯了下,竟对高管说了声:“那我就收下了,谢谢。”   高管受宠若惊:“不客气,你喜欢就好。”   乔冰意外:“你想去看演唱会?”   江行止颔首:“嗯。”   乔冰说:“那妈妈陪你去。”   江行止抿了下嘴,提醒他母亲:“13号您要去香港开会。”   “开会可以延迟一天,”乔冰拍了拍儿子的手背,慈爱道,“陪伴你比较重要。”   但是我想去约会。   “演唱会很吵,那些脑残粉能把天花板都叫下来。”江行止努力恫吓住他妈,否则带着老妈去泡老婆只会恫吓住他自己。   “什么……什么?”乔冰没听懂,茫然。   江行止看着他妈端庄的发型,精致的妆容,华美的套装,低头找出一段保存在手机里的迈克尔·杰克逊的演唱会现场视频。   乔冰只看了一眼就把手机递还给江行止。   乔总毕竟是见识过大风大浪的人,她当然不会被一个区区万人攒动的画面惊吓到花容失色。   她只是捋了捋自己盘得精巧优雅的头发,理了理一丝不苟的套裙下摆,镇定地说:“香港那个会议确实比较重要,妈妈也不能疏忽了工作,演唱会还是让小陈和老葛陪你去吧,千万注意安全。”   想要甩掉陈传和老葛一点都不难。   江行止点点头。   黎劲松眸光一闪,笑道:“我们家晓枫也很想去看张学友演唱会……行止你看……”   江行止拉开茶几的抽屉,把门票放进抽屉里,合上。   少年深邃的面容上五官如山脉般起伏,却如玉一般剔透冷涔,显出一种不动声色的拒人千里。   黎劲松:“……”   高管们纷纷端起面前的茶杯喝茶,心里面又转起了小九九,小太子爷貌似不待见黎总监啊,为什么?   乔冰本来正想说“那就给晓枫一张,让他也跟行止一块去看”,看到儿子这举动,便将到嘴的话咽了回去。   黎劲松又惊愕又尴尬,只能干笑了几声,往沙发的边角坐了坐,再也没敢开口。   高管们又坐了一会告辞离开,江行止陪乔冰送客,最后一个客人的汽车消失在视野里,乔冰面向儿子若有所思:“你不喜欢黎总监?”   乔冰是江行止他妈,又是商场里历练出来的火眼金睛,江行止对黎劲松的态度她一眼就看出怪异来。   江行止也不讳言:“很不喜欢。”   “为什么?”乔冰不解,“他哪里得罪过你?”   乔园集团的高管巴结江行止都来不及,江行止又还没进公司,两人井水不犯河水的,哪里来的怨结?   “老狐狸,心术不正。”轻描淡写的评价里难掩嫌恶,江行止只能点到为止,毕竟他现在无凭无据,又不能对乔冰揭出黎劲松的老底。   “心术不正?”乔冰微微挑眉,有点好笑地说,“黎劲松这人是有点谄媚,不过人无完人。”   乔冰教导道:“行止,以后乔园要交到你的手里,那么多员工不可能每个人都合你眼缘,你首先要学的就是放开心胸,有容人之量,做下属的只要有能力,无二心,其他品质方面的细节就不要过于苛求……”   江行止微微低头,他的头发有些长了,乌黑的发梢垂落在眼睑上,遮盖住眼眸里晦暗不明的情绪。   这些话他从前世记事起就被如此灌输,多年如一日得耳提面命,这些治下御人的大道理曾经他奉若圭臬一般地执行着。   “人心幽微,妈妈,”江行止忽然轻声打断母亲,“一个人有什么居心,有没有二心,从表面上是揣摩不出来的,有王慧和沈先明的前车之鉴,我只觉得所有对我别有企图的人都是带刀而来。”   乔冰怔住,继而心口猛然一痛,这孩子年纪小小被人迫害至此,他哪里还敢再相信什么人。   这都是她的疏忽造成的,对儿子的心疼和愧疚山呼海啸一般涌向乔冰:“行止……”   “如果有一天乔园还要交到我手里,那么也是我掌控乔园,不再是乔园来掌控我。”   江行止抬起头,他咬着嘴唇极轻地笑了一下。   *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07-05 05:37:57~2021-07-05 20:31:1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某琥、你的良心不会痛吗!、麋鹿迷路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一枪穿云 6瓶;36978311 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1章 搞对象要亲嘴定理。(捉虫修bug)   江行止抬起头, 咬着嘴唇极轻地笑了一下。   那么风华绝代的少年,除了身体暂时的孱弱,什么都拥有的天之骄子,眼底却布满了让人难以理解的情愁。   江行止回到自己房间里, 他静静坐在窗前, 手里摆弄着那几张门票, 硬质卡片上印染着的深红色泽倒映进他的眼底,衬得他的瞳色有些微发红。   他还记得, 他欠谢云书一场张学友演唱会。   同一时间谢云书站在公车上, 看着窗外不断倒退的景致, 也禁不住恍了神。   ……   “鼎新的订单能拿下来你的功劳最大, ”总经理办公室采光极好, 大片的阳光穿过落地玻璃照过来, 在江行止的背后镀上一层明媚的光圈,他靠坐在椅背里, 手肘撑在扶手上,漆黑潋滟的眼睛看着谢云书,问,“你有没有什么心愿?说出来, 我帮你完成。”   谢云书正收拾着桌上的文件,闻言一愣:“心愿?”   “嗯,”江行止轻点下颌, 优美的下颌线牵动起颈侧肌肉, 不自知得迷人,他说, “要什么都行。”   谢云书缓慢地眨动眼睫, 像是需要时间来消化这句话一样。   他穿着简单的细条纹白衬衫, 黑色长裤,双手还放在江行止的办公桌桌面上,衬衫的袖子只挽了一道,露出骨节凸出的手腕,整个人显得白皙清俊,纯洁无害。   然后他微微笑了起来,笑容里掺杂着意外,腼腆,乍忧还喜,还有一点雀跃,种种复杂的表情融在一起,是非常漂亮的。   江行止凝视他:“笑什么?你不相信?”   “不是,”谢云书抿了抿嘴唇,他想要藏住笑,却又没藏尽,只能掩饰般地用手背碰了碰鼻尖,“您这支票开得太大,我有点惶恐……您就不怕我狮子大开口?”   江行止的下巴略微扬起,轻哼一声:“就你那小胃口,呵。”   呵什么呵,谢云书看他那傲娇的表情,心说我想要的东西说出来吓死你。   “叩叩”,江行止曲着手指在桌上敲了敲,带着一点命令的口吻道:“说话。”   谢云书琢磨着措辞,谦虚得跟真心的一样:“其实您不用特意再嘉奖我,公司给了我这么好的机会和平台,我已经非常感激,这些都是我的分内之事,而且这个项目的提成我也很满意……”   江行止再度敲了下桌面:“说人话。”   “我从小就有个心愿想看一场张学友的演唱会但是以前要么没钱要么没时间一直都没能完成下个月张学来申城开演唱会您能跟我一块去看么?”谢云书一口气说完,连个标点符号都没打。   办公室里有一瞬间的沉静。   周遭的空气里仿佛有某种携带着微妙气息的分子在蔓延,一个一个有如实质往人的耳鼻口腔,五脏六腑里侵入。   江行止面上波澜不起,唯有眼睛深得似不见底,凝聚着层层叠叠的让谢云书难以捉摸的情绪。   糟了。   谢云书耳后热意泛滥,他一时得意忘形,嘴在前面跑,脑子在后面没追上。   越界了。   谢云书舔了舔发干的唇角,补救般地笑起来:“其实我是胡诌的,您就当我是……”   “人很多,也很吵。”江行止陈述一个事实。   “是的,”谢云书点点头,“我就是那么一说,您不用当真,我……”   “你这个人,”江行止修长的手指忽然笔直指向他,“我还以为你是个正经人。”   谢云书:“???”   他只听说过写日记的不是正经人,怎么想听个张学友演唱会也成了不正经人了?   “不是正经人。”江行止重复道,他的嘴角微微翘起,虽然那个弧度很小,但还是被谢云书结结实实捕捉到了。   江行止有心疾,他很少有明显的情绪波动,那张冰雕玉砌的脸庞上偶尔露出一点小小笑意,就像一朵雪莲猝不及防绽开一瞬。   晃花人眼。   江行止低下头拿了钢笔,作势打开一份文件要签字:“行我知道了,票我来准备,你可以出去了。”   话音收尾得简洁利落,是他惯常的公事公办的口吻。   谢云书在桌前又站了半晌,才缓步踱到门口,他在门口又回头,轻喊了声:“江总?”   “还有什么事?”江行止没抬头看谢云书,他翻着纸页看文件,神情异常专注,好像那是个了不起的大合同似的。   “那个,”谢云书指向桌面,尽一个下属的本分好心提醒他的Boss,“那份文件您早就签过字了!”   “唰——”   文件夹破空而来,谢云书在自己被砸到前的一瞬间敏捷地闪身出去,只听到身后的门板传来“咚”的一声响。   还有低低的,清朗柔絮如微风的不知谁的轻笑。   像是惊蛰乍起,万物初苏的声音。   ————   又是一个空气清新的早晨,海中每个教室的窗户都打开着,全校都在上早自习。   朗朗读书声充斥着整条走廊,校园里的一天就这么鲜活蓬勃地拉开了序幕。   裴寂迟到了大概有二十分钟,他走得很快,脚步嗖嗖。   以前他威名远播,好多同学连正眼瞧他都不敢,但是这几天无论走到哪个窗口,里面都会投射出无数错综复杂的目光,紧接着一排排脑袋低下去,当着他的面就开始窃窃私语。   细细密密的声音,好像牛毛针一样刺到他身上,让他觉得非常不舒服。   他知道大家都在笑他,在嘀嘀咕咕着他的囧事。   那种被指指点点的感觉让他非常不爽,但他却毫无办法,他总不能冲到教室里去把每个人的眼珠都抠出来当泡踩。   三班门前的那片空地上,几个迟到的男生在罚站,仇浪是其中之一,他站的位置靠窗,两个女生把大4A的英语课本竖在桌上,两颗脑袋藏在书后面,小声而兴奋地说话。   作为裴寂的死党,仇浪一听到裴寂的名字,“咻”得竖直了耳朵。   仇浪前两天骚千千地旷课去羊城见网友,结果不但被“恐龙”吓去了半条命,还错过了海中年度最精彩的一出大戏。   谢云书在校门口给裴寂送许愿星瓶?   这是什么魔幻操作?   仇浪听得扼腕不已,感觉自己都错过了一个亿,他远远看见裴寂出现在长廊那头,班主任在教室里面他不敢大声喊,于是举高手用力挥,但裴寂没看见他。   那心不在焉的样子,一看就很成长的烦恼。   裴寂正低头快步往九班走,前面冷不丁冒出一个人,把他吓了一跳:“操!”   “裴哥裴哥,”仇浪小声喊,“是我是我。”   “你他妈有病啊!”裴寂正憋着满腔火呢,一脚踹过去,“想死啊!”   仇浪敏捷地闪避开,看到三班里他们班主任正背着手在教室的过道间巡视,他拉着裴寂到后门的死角里。   “裴哥,我听说书呆子送你许愿星瓶跟你表白了?还当着刘人屠的面?”仇浪八卦兮兮地问。   “表白”两个字跟引|线一样,把裴寂埋了一肚子的雷彻底点炸了。   裴寂的头发丝儿炸得跟刺猬似的根根直竖:“滚你大爷的蛋!”   他揪着仇浪的领子把人按到墙上,抡起拳头就要揍。   仇浪抱着脑袋求饶:“裴哥!裴哥!别动手,我是听他们说的!”   “谁说的?”   “都在说啊!”   “说什么了?”   “就说谢云书拿个许愿星瓶跟你表白啊!”仇浪好奇地问,“裴哥你不是说谢云书暗恋的是姚湛吗?他变心啦?哎呀还是移情别恋到你头上!”   仇浪跟裴寂混的时间很长,说话的腔调都有点学裴寂,那句“谢云书暗恋姚湛”的语调跟裴寂平时冲着谢云书咋呼的时候如出一辙。   这些天裴寂收到了太多类似的言论,都是以前他用来取笑谢云书的,现在全都还到他自己身上。   裴寂恼羞成怒,膝盖一抬就要顶仇浪的小肚子。   这是裴寂跟人打架习惯性的动作,仇浪知道怎么破。   仇浪双手挡住裴寂的重击,叫道:“你别生气呀,这些又不是我说的,我绝对相信你不是背背山!”   裴寂的脸蛋憋得通红:“老子本来就不是背背山!”   裴寂的喊声惊动到了三班班主任于正东。   于正东走出来看到裴寂正架住仇浪以为他们要打架,指着他们大声呵斥道:“干什么呢你们?裴寂你不回自己教室把仇浪架在墙上干什么?”   于正东是老师当中出了名的小钢|炮,嗓门特别大,每次他上课隔壁的二班和四班全都能听得清清楚楚,更别说这句话的内容自带扩音效果。   “唰唰唰唰——”   一颗颗脑袋从窗户里探出去,左边的二班,右边的四班,坐在窗口的人无不近水楼台,顺着于正东的声音往外张望。   ……   海中的小道消息传播速度堪比光速。   都是学生,谁还没点A+B=C,B+C=D,则A=D-(B+C)的推导能力。   一波还未平息,一波又来侵袭。   短消息一毛一条,只能发72个字。   也阻止不了海中学子们熊熊燃烧的八卦之心。   王府景笑成了羊癫疯,他把自己手机上的短信给谢云书看。   【你那个同桌不是送许愿星瓶给裴寂吗?仇浪吃醋了,他跟裴寂吵架,裴寂把仇浪咚到墙上去了!】   【我赌一包小浣熊,裴寂和仇浪才是真爱!】   ……   饶是谢云书定力过人,此刻也忍不住笑喷了。   裴寂狼狈又恼火地从案发现场逃走,刚进九班后门,正撞见谢云书和王府景趴在桌上对着手机笑个不停。   一股邪火蹭蹭直冲头顶。   自己这几天丢的所有的人都是拜谢云书所赐!   他居然还有胆笑!   火气一上来压都压不住,裴寂随手抓起桌上的一本练习册往谢云书头上丢去,恶狠狠地威胁道:“书呆子!今天你不把这本书写完,放学后你就给我等着!”   这是赤|裸|裸的找茬了。   练习册砸中了谢云书的脑袋,“啪嗒”落在地上。   谢云书抬手摸了摸后脑。   ……好吧,谢云书承认,就像裴寂明晃晃找茬想揍他一样,他也想揍裴寂很久了。   教室里这会没有老师,同学们都在背课文,嗡嗡嗡的嘈杂成一片,谢云书站了起来。   相差无几的身高让两人的视线丝毫不错地碰撞在了一起。   裴寂金色的头发在阳光下反射着利剑般的锋芒,他挑着眉,嘴角向上扯着示威的弧度,像头桀骜不逊的狼崽子。   但他的心里很微妙地升起一丝异样。   谢云书那种淡淡的,噙着冷月般寒意的眼睛。   让他无比陌生。   可是书呆子又能把他怎么样……   裴寂的衣领倏然一紧,眼前一阵天地倒悬,电光火石之间,他只觉得脸颊一痛一凉,视野里涌进大片刺目鲜亮的橙黄色,那是他课桌的颜色。   “咚”一声,震得整个高二年级天崩地裂。   ————   “太快了,我那时候就坐在旁边,眼睁睁看着云哥像一团火,像一团电,像武侠小说里,三少爷的剑……”王府景从学校的食堂讲回到教室里,下午的课还没开始,他被一群男生簇围着。   如果说夏客讲故事像金庸,一招一式都有来龙去脉,那王府景的风格就是古龙,细节一概没有,只有风萧萧兮易水寒的结局:“我只是眨了下眼,云哥已经把裴寂的脑袋按在了桌上,他把一张卷子塞进裴寂嘴里,冷冷说道——”   “以后我来学校就三件事,上课,运动,打裴寂!”周边的男生异口同声,把谢云书的那句台词复述出来。   “卧槽,太帅了!”   “酷痹了!”   “小说诚不欺我,真正的王者都是扮猪吃老虎!”   同样一件事,女生那边讨论的话风是完全不一样的风格。   “因爱生恨,绝对因爱生恨,裴寂最终选择了仇浪,谢云书急得都动手了!”   “我觉得裴寂是没还手,谢云书怎么可能打得过他?”   “你这个说法比较符合逻辑,爱他,就让他当大佬!”   庄敏弱弱地举手:“但是男生那边说是裴寂找茬想揍谢云书,反而被谢云书先揍了……”   “你不懂,”曹磊又摸了摸她的头,慈爱道,“裴寂是个莫得情商的傻diao,这就是他表达感情的方式啊!”   “夏客!”有人问,“你跟谢云书不是关系很好吗?你以前知道他那么厉害吗?”   我特么不知道啊。   夏客看到谢云书把裴寂的脑袋按到桌上时都看傻眼了。   谢云书像是那个吃了菠菜的大力水手一样突然变得无可匹敌。   就,特别梦幻。   但夏客是谁啊,他怎么会放过任何一个装逼的机会。   “我当然知道啊,可我云哥那个人太低调,这些江湖地位什么的他从来不care,但他只要一出手那就是传说!”夏客满脸嘚瑟,仿佛早上打赢了海中“前校霸”的那个人是他亲大哥一样,“裴寂算什么?我跟你们讲,如果裴寂是咱们海中校霸,那我云哥就是铜锣湾扛把子!”   ……   裴寂撬了下午的课,仇浪找到他的时候他正在网吧里打CS。   裴寂戴着耳机,嘴里叼着根烟,把鼠标按得咯哒咯哒响,键盘上都要被他戳出几个洞。   一连串的甩枪、挥舞匕首、换子弾、爆|头、被爆|头。   大团的血液特效像花一样在屏幕上盛开。   少年把满身的戾气,都发泄在了电脑游戏里。   前后左右的电脑桌全都空着,无人敢近他三尺之内。   “别人造谣我不信,”等裴寂打完游戏出去,俩人站在网吧门口,仇浪说,“裴哥你说,到底发生了啥事?书呆子能打赢你,打死我都不信!”   裴寂咬着牙,阴沉着脸,不说话。   仇浪毕竟跟他是十几年的小伙伴,一看他的样子顿时有些懵逼:“难道……他们说的是真的?”   谢云书居然真的把裴寂给打了?   仇浪和裴寂蹲在网吧门口的台阶上,面前还放着两罐啤酒。   裴寂平时并不抽烟喝酒,但他这会一根烟接着一根烟抽得很凶,间或还灌两口啤酒。   很是苦闷。   裴寂从能在地上爬就开始跟同龄人打架,没有人比身经百战的他更清楚谢云书展现出来的实力,那根本是个练家子。   谢云书一手卡住他的肩,一手按住他的脑袋,两只手好像铁钳子一样制住他,挣都挣不开。   妈的,从小到大打架就没这么憋屈过。   一点还手的余地都没有。   “你说,”裴寂问仇浪,纳闷极了,“书呆子以前为什么装怂?”   出来混的谁不想当老大,谢云书为什么要夹着尾巴装怂?   这个问题跟数学题一样深奥,仇浪摸着下巴深思了好一会,还真让他找到了解题思路:“套路,这绝逼是书呆子的套路!”   “什么套路?”裴寂满脸问号。   作为一个撩过无数女网友,并且奔现次数比他的年纪还多的“恋爱小天才”,仇浪的分析逻辑清晰层次分明:   “其实从去年书呆子向刘人屠举报你开始,他就是为了吸引你的注意,上个学期他对你逆来顺受的,这个,这个叫做‘投其所好’,但是裴哥你不为所动,他就故意捏造出一个暗恋姚湛的假象……”   “啥意思?”裴寂还是不解。   “这都是爱情的伎俩,勾引的套路!”   仇浪右拳狠狠击在左手掌心:“裴哥你自己想一想,你上个学期是不是光注意书呆子,其他什么人都吸引不了你的目光?他先用素描引起你的注意,再精心准备向你表白,许愿星瓶正是他要给你的‘定情信物’!”   仇浪越说越觉得自己都他妈要佩服书呆子了:“但裴哥你对他的示爱无动于衷,所以书呆子又抛出了最后的撒手锏!”   裴寂越听越糊涂:“什么是最后的撒手锏?”   仇浪煞有其事:“我们男孩子最佩服什么人?当然是能打的人!这是一招囊括了瞒天过海,欲擒故纵,声东击西,守株待兔的连环计中计,书呆子真是厉害啊!”   ……   *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07-05 20:31:17~2021-07-07 00:12:1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林信 6个;若相惜、麋鹿迷路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季雨时 20瓶;我是逗比我怕谁、林信 10瓶;停停爱奶黄包 3瓶;Lemon??、东立丘、PIDAN_yiya 2瓶;烨梓、张真原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2章 裴寂御用的小管家·出气筒·作业机·开心果。   裴寂眨巴着眼, 被唬得一愣一愣。   狗头军师仇浪“啪”的两掌一合,一锤定音下结论:“总结起来就是一句话,书呆子想跟你搞对象!”   书呆子想跟你搞对象!   搞对象!   对象!   裴寂的脸“轰”一下,被炸了个满堂彩, 他的脑子里犹如万千火树齐发, 每一根神经上都有火花噼啪直炸。   裴寂又羞又窘又气又恼:“他想得美, 我才不跟他搞对象!”   “就是!他做梦呢!”仇浪说,“我们裴哥又不喜欢男的……诶?”仇浪忽然有些不确定。   仇浪的交情是多少年延续下来的, 他直到此时才发现他裴哥居然从没交过女朋友!   这不正常。   就凭他裴哥那张帅脸, 那酷酷的劲儿。   海滨市不良少年的扛把子, 百万少女的梦。   只要裴寂想, 分分钟都能给小弟们找来N+1个裴嫂, 可裴寂为什么都现在都没有女朋友?   作为一个名头响亮的校霸, 他裴哥是不是太跌份了?   “裴哥,”仇浪脑子里蹦出一个异常大胆的想法, 这让他背上的寒毛都立了起来,他紧张地问,“你不会真的喜欢男的吧?”   “去你大爷的!”裴寂的脸好像个调色盘似的红了青,青了紫, 紫了又发红,他抬手就给了仇浪一个爆栗,怒道, “我自己就是个男的, 我干嘛要喜欢男的!”   “那就好!”仇浪拍了拍心口,也觉得自己太异想天开了, “咱们男的就应该喜欢女的嘛, 同性恋多膈应啊!”   裴寂拧巴起眉, 也不知为什么,下意识讨厌这个说法:“同性恋怎么就膈应你了?”   “能不膈应吗?”仇浪理所当然地说,“两个男的亲嘴,想想就很可怕啊!”   裴寂惊恐地瞪圆了眼。   虚空里万雷劈下。   一代学渣瞬间被打通任督二脉,脑子里自动浮现出一道证明题。   已知:谢云书是同性恋,且谢云书想跟他搞对象,根据搞对象要亲嘴定理。   求证:谢云书想跟他亲嘴。   嘭!裴寂的小宇宙爆|炸了。   ————   借酒消愁愁更愁,有心事的人喝酒是很容易醉的。   仇浪摇头:“我裴哥果然还是老样子,360ml的雪花,一放就倒。”   仇浪个子没有裴寂高,但他的身板比裴寂壮出一圈。   裴寂晕乎乎地靠在他肩膀上,嘴里不停咕哝:“我不跟……书呆子亲嘴。”   仇浪本来想叫两个小弟过来帮忙,但一想他裴哥现在不得意的样子,还是不要到小弟面前丢人了,就独自架住他:“不亲不亲,书呆子要是敢按你的头亲,我就打|爆他的头!”   “你……打不过他……他……打架真的很吊……”   仇浪扁扁嘴,也是,连裴寂都打不过的人,他上去就只能当个沙包。   仇浪在校门口拦了出租车,把裴寂弄到车里时出了一身的汗,他正准备自己坐进去看到谢云书跟几个男生一块往这边走。   打眼望去一片白绿色,人人都穿着一样的校服,但书呆子就能让人一眼认出来,跟灯一样醒目。   清清俊俊,斯斯文文,海中出了名的好学生,哪里看得出他很会打架,刚刚干倒了海中的前大佬?   夏客在一群人的前面倒退着走,手舞足蹈好像个大马猴儿,想也知道这个装逼货一定在谈谢云书撂倒裴寂的事。   得意什么?仇浪忿忿地啐了一口。   谢云书忽然抬眼向他这边看过来,深邃的视线仿佛还穿过他,看进了后面的出租车。   仇浪朝谢云书竖了个中指。   谢云书弯了下眼角,仿佛只是给他个回应一样,不骄不躁不咸不淡的。   仇浪跟谢云书不熟,唯一的交集就是每次跟在裴寂后面,看裴寂招惹谢云书时,他和其他小弟一起在旁边架秧子起哄。   但他也发现书呆子跟以前很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呢?   仇浪坐进出租车,跟司机报出地址:“洲城国际花园。”   说完之后他还在想书呆子,也不知怎的脑中突然灵光一现,被他想到了一个完美比喻。   书呆子以前是一只软绵绵的羊,现在基因突变成了一只猫。   仇浪他姥姥家里养了一猫一狗,一只大金毛,一只小英短。   每次仇浪去姥姥家都会看到大金毛贱兮兮地用狗爪拨拉小英短,小英短懒洋洋的不搭理,大金毛就一直挠它,小英短被惹烦了,猛地蹦起来,给大金毛一顿喵喵拳。   然后大金毛就嗷呜一声,委屈巴巴地躲回狗窝里去了。   仇浪回想着这个画面,莫名觉得跟裴寂和谢云书好搭。   ……   洲城国际花园在明达广场旁边,是现在海滨最高档的小区之一,仇浪和裴寂的家都在这里。   仇浪家在13层,裴寂家在15层。   裴寂本来在出租车上都睡着了,被仇浪架到家门口,又弄醒了。   “裴哥你钥匙呢?”仇浪把裴寂身上的几个兜掏遍了。   裴寂迷迷糊糊地摇头。   “你是不是把钥匙落教室了啊?操了,我也是,”仇浪踢了前面的门板一脚,“这他妈可咋整……”   正抱怨着,门从里面打开了。   仇浪吓得猛一激灵,肾上腺素狂飙八百万点,背上的冷汗顷刻间浸透了T恤,裴寂他们家的保姆请假一个星期回乡下了,家里面是没人的……   “啊啊啊啊!”门后的墙壁上映出一道高高大大的阴影,仇浪鬼叫起来,他背起裴寂就要再冲回电梯里去。   不得不说,在这种极度惊惧的情况下仇浪都没把裴寂丢下,也是很真爱了。   “小仇?”裴林生低沉的声音传出来,“你喊什么呢?”   “裴、裴叔叔?呼——吓死我了!”仇浪拍拍心口,腿都软了,也没顾得上注意跟长辈说话的口气,“你怎么在家啊?”   裴林生一眼看到仇浪背上的儿子,他皱起眉,目光严厉:“裴寂怎么了?”   “喝、喝多了。”仇浪赶紧说,“其实就只喝了一罐啤酒,是、是我让他陪我喝的。”   裴林生伸手把裴寂扯下来,手劲很大。   裴寂在这很短的时间里眯着了又被弄醒,很不耐烦:“……他妈谁啊?”   “你老子。”裴林生揪着裴寂的肩,让他自己靠墙,在他的膝盖上踢了一脚,“给我站直了。”   语调始终没有扬起,但就是透着冷飕飕的威严。   仇浪咽了咽口水:“叔、叔叔,你让他睡吧……”   裴林生瞥了仇浪一眼,又看了看像根面条一样要往地上呲溜去的儿子,攥着裴寂的后颈把他提溜进房间,扔到了床上。   仇浪硬着头皮跟进去,看到裴林生正给裴寂脱鞋。   裴寂四仰八叉地躺着,嘴巴里吧唧吧唧的,仇浪仔细一听,头皮又炸了,裴寂在哼:“书呆子,你给我等着……”   裴林生耳朵靠近了些,想听清裴寂在念叨什么,仇浪眼睛滴溜溜一转,看到裴林生挂在衣架上的军装常服,肩上金色的两杠四星在灯光下熠熠发亮,赶紧说道:“裴叔叔,您又升衔啦?”   “嗯。”裴林生果然被转移了下注意力,他拽过被子,给裴寂盖上,转头问仇浪:“你吃饭没?”   “吃、吃过了,”仇浪脚底抹油,要溜,“那我走了叔叔,我还得回学校去上晚自习!”   本来仇浪是想留在裴寂家里的,哥俩能一块先睡一觉然后夜里起来吃夜宵打游戏,裴林生的突然出现让仇浪只想逃。   没有一个邻居家的小孩不怕裴林生。   仇浪走出裴家,往后看了看那道紧闭的门扉,吁出长长的一口气。   ……   裴寂一觉睡到晚上九点。   房间里黑漆漆的,只有门板下方透出来一点光。   家具的轮廓都隐没在阴影里,不过裴寂还是认出这是自己的房间,他坐起来,耙了耙头发,扬声喊:“黑球?”   能把他送回来的只有仇浪。   门开,灯光从外面打进来,映照出一个熟悉的身影,高大冷硬,像雕塑一样。   “醒了?”裴林生的声音一贯冷沉,毫无情绪。   裴寂愣了一下:“你怎么回来了?”   刚说他没情绪,裴林生立刻来了情绪:“你这是跟你老子说的话?”   “那我咋说?”裴寂掀被子跳下床,“裴副|师|长,什么风把您吹到这儿来了?”   他们父子两个谁不知道谁呀,就别表演什么父慈子孝了。   裴寂到卫生间里放水,裴林生在外面问他:“你晚上怎么喝酒了?”   裴寂:“听——不——见!”   裴林生运着气,等他出来,把问题又问了一遍。   “想喝就喝!”裴寂吊儿郎当的,“你管得着吗?”   他们统共对了这么几句话,裴林生抽出腰间的皮带就甩了过来。   “啪!”坚硬的军用牛皮甩在少年的肩膀上,疼得火烧一样。   裴寂挨了三皮带,跑出了家门。   ————   晚自习是数学老师徐国超带的。   刚开学,还没教几个知识点,大家都很轻松。   桌上摊一本《一课一练》,桌下的抽屉敞着。   有男生在看《灌篮高手》,有女生在看《告别薇安》。   一本《时代影视》从前面传到后面,最后传到王府景这里。   王府景用胳膊肘捣了捣谢云书:“你看嘛?”   谢云书摇头。   王府景翻着《时代影视》,浏览一张张光鲜亮丽的年轻面孔,赵薇,言承旭,苏有朋,他们正红遍亚洲,王府景看得很欢乐,对谢云书的无动于衷就很不能理解:“你怎么对这些明星八卦从来不感兴趣?”   谢云书莞尔。   怎么感兴趣?我看过小燕子的女儿小四月,我看过道明寺和台湾第一美人的牵手和分手,我看过小虎队2010年在虎年春晚世纪重逢。   倪匡写的卫斯理系列里有这么一个故事,有一个人能够预知未来,他拿到报纸就知道上面的内容是什么,他遇到一个人就能知道这个人的命运,他觉得很痛苦,于是向卫斯理求助。   卫斯理找到了他能够预知未来的原因,帮他斩断,让他回归到普通人的生活。   从某种程度而言,对周遭的一切都失去新鲜感确实是种烦恼。   徐国超不时抬下头:“我跟你们说,你们在下面干点什么我这里看得一清二楚,一个个不要自作聪明,没什么能瞒得过老师。”   作为九班的班头倪俊杰就得在这个时候发挥舍己为人的带头作用。   倪俊杰拎着本题集上去:“老师,我有几道题要问。”   徐国超挺高兴的,把他的题集拿过去看。   倪俊杰拉了把椅子坐到老徐旁边,大有长期抗战之势。   下面的同学纷纷冲他竖起大拇指。   倪俊杰得意地冲大家抱拳。   徐国超推了推眼镜,把手里的题集翻到封面看了眼:“你这本参考书题不错,很有代表性。”   徐国超站起来,拿了根粉笔,掐断半截:“大家都停一下手头的事,倪俊杰问的这几个题,大家也可以都听一下,若集合A={x|x2+(a-1)x+b=0}……”   倪俊杰傻了眼。   下面一个个的纸团向他砸去。   大拇指都向下竖起。   谢云书手背抵着额头,无声地笑了起来。   怎么会没有新鲜感呢?   生活里明明处处都有点睛之笔。   徐国超这一讲就没停下来,直到晚自习的下课铃响。   海中晚上十点才下自习,这个时候大部分的公车都已经停运了,谢云书住得近,打车只要起步价,郭子桓是骑自行车的,夏客跟他们反方向,也打车。   三人在校门口买铁板里脊串,吃完正准备分道扬镳。   赵自强几人就是在这个时候堵住了谢云书的路。   “书呆子,我们老大请你走一趟。”赵自强留着樱木花道似的红色发型,他两手插着兜,皮笑肉不笑地说。   所谓“老大”,指的便是海中另一霸刘明洋。   郭子桓和夏客都不自觉地瑟缩了下,他们一个下意识摸了下放钱包的地方,一个把自己的手机塞进了校服裤袋里。   谢云书挑了下眉:“什么事?”   “什么事你跟我们去了不就知道了,”赵自强没什么耐心,上手在谢云书肩膀上推了下,“别废话了,走吧!”   “谢云书……”郭子桓紧张地拉住谢云书的校服下摆想阻止他,他鼓足勇气对赵自强说,“现在都这么晚了,你们有事情明天白天再说吧……”   “你他妈谁啊?”赵自强扬高声调,“你是个什么东西啊?”   “没事,”谢云书把自己的书包,口袋里的钥匙和小灵通都掏出来递给郭子桓,温声道,“你帮我把东西拿着,我去去就来。”   “谢云书……”郭子桓担忧不已,赵自强这伙人是真正的混子流氓,抢人财物、殴打同学都是家常便饭。   谢云书笑看郭子桓一眼,在他肩上安抚地拍了拍,跟着赵自强往学校旁边的那条小巷子走。   郭子桓急道:“刘明洋找谢云书肯定不会有好事,咱们不能让他一个人去!”   夏客有些迟疑:“裴寂上次把这伙人全都打趴了,云哥连裴寂都打赢了,应该也能……”   郭子桓叫道:“你真相信谢云书能打过裴寂?裴寂揍过多少人,可你看他揍过谢云书吗?他那是让着谢云书好不好!”   郭子桓抱着书包也想往小巷口冲。   “你等等呀!”夏客拉住他,“如果流氓羊真的是要找谢云书麻烦,咱俩上去也不顶事儿,我们去学校里叫人过来!”   郭子桓长这么大,连只虫子都不敢碾死,他确实从来没打过架,一听夏客这么说,便跟着夏客往学校里跑。   ……   谢云书跟着赵自强身后走,两人错开有一个手臂的距离。   “听说你今天把裴寂打了,很牛逼啊!”赵自强斜着眼瞟他,语气阴阳怪气。   谢云书淡淡呵笑了声,越远离校门口灯光越昏暗,赵自强完全没发现谢云书看他的目光冷涔涔的,淬着秋水长刀似的寒芒。   对于赵自强团伙,谢云书可谓印象深刻。   他高一住校,跟赵自强住对门。   谢云书给赵自强洗了小半个学期的衣服。   直到有一天裴寂心血来潮去男生宿舍楼玩。   当时谢云书站在公共洗手池边,面前长长的水槽里摆了一溜满满当当的盆。   背后忽然被人猛拍一下:“书呆子!”   谢云书被拍得惊一跳,转身看是裴寂,回头继续洗。   “我去!”裴寂看到那些盆,咋呼着叫起来,“你攒了这么多衣服!你是不是一学期都没洗过衣服啊?”   谢云书没搭腔,用沾满泡沫的手拧开水龙头,把洗好的衣服对着水流冲。   裴寂倚着水槽,啧啧地叹,他自己在家里十指不沾水,教育起谢云书反倒一套一套的:“我还从没见过谁能攒这么多衣服,你这个人也太懒太邋遢了吧!哎书呆子你们宿舍是不是都被你捂出蛆来了啊……”   裴寂数落得正欢,外头走进来一个人,打着呵欠睡意朦胧地问:“书呆子,你昨天给我洗的袜子呢?我怎么没找着啊……哟裴哥,你怎么在这里啊?”   这个人就是赵自强。   裴寂先是一愣,然后慢慢眯起眼睛:“你让书呆子给你洗衣服?”   “是啊。”   “这些盆儿全是你的?”   “那不是,就一个是我的,其他的是毛子,大牛,还有……”赵自强一句话没说完,就被裴寂拎着领子攥到了哗哗的水龙头下。   那会才三月底,春寒料峭,赵自强被冷水冲得发出杀猪似的嚎叫。   “你他妈自己没长手,”裴寂把赵自强的脑袋按在水龙头下,一边对水冲一边“咚咚”敲他的脑瓜,“你是不是没长手,啊?”   裴寂收拾完了赵自强又冲谢云书发火:“他们让你洗衣服你就乖乖洗,你是个怂|炮啊?”   谢云书没什么表情地掠裴寂一眼。   他是来念书的,洗衣服不过花点时间,跟赵自强这群小流氓杠上,那才真是没得宁日了。   裴寂却不能忍,他把那些个什么毛子大牛小老鼠的一个个拎到了宿舍走廊上,发现这些人全都是刘明洋的小弟,他一脚一个踹过去,怒骂:“你们几个胆子不小啊,使唤书呆子?你们也配!”   全年级都知道谢云书是他裴寂御用的小管家·出气筒·作业机·开心果,这几个孙子敢动他的人?   外号叫毛子的捂着屁股叫屈:“是洋哥说裴哥你看书呆子不顺眼,得罪你的人就是得罪他,让我们‘关照’书呆子的!”   裴寂莫名其妙:“老子的事跟流氓羊有屁关系!你们给我记住了,除了我,谁都不许使唤书呆子!谁敢使唤他我揍死谁!”   就为这么个事,刘明洋还特地找过裴寂:“我说裴哥,你这样就不够意思了吧?我兄弟给你找场子,你反倒扇我一脸,也太不给我面子了吧?”   裴寂一口怼回去:“你算哪颗葱?我他妈跟你很熟吗?”   开学的时候裴寂还跟刘明洋打过一架。   谢云书不认为那场架裴寂是为他打的,但裴寂确实是自洗衣房事件后才跟刘明洋撕破脸的。   海中旁边的那条巷子连接着后门,常年由不良少年们盘踞,巷口几点猩红的烟头明灭闪烁。   赵自强走到刘明洋面前:“洋哥,人带来了。”   “嗯,”刘明洋个子不高,声音也有些轻飘飘的,说得好听点那叫阴柔风,大白话就是娘娘腔,他能在海中里作威作福,仗的全是他有个混道的亲哥,他看着谢云书懒洋洋说,“来了啊。”   腔调十足,学得真跟个港片里的社|团大佬似的。   谢云书的视线逡巡了一圈。   眼前这群吞云吐雾的杀马特,每个面容都很熟悉,他淡笑了下,直截了当问:“说吧,叫我来做什么?”   “小子,”刘明洋的一个小弟立刻叫道,“你知道你在跟谁说话?”   小弟嚣张地用手指戳了戳谢云书心口:“见到我们洋哥不知道要叫人吗?”   谢云书双手插||進校服外套的兜里,从善如流地叫了声:“羊哥。”   刘明洋叼着烟,暗夜里他烟头上的火光一亮一亮,照出他眼角上未退的淤青——那是不久前才被裴寂揍过的。   “听说你今天干趴了裴寂,真的假的?”刘明洋有些狐疑,又有些兴奋。   在刘明洋看来,这个传闻肯定是有水分的,裴寂那个憨种打起架来有多不要命他可是领教过的。   谢云书耸了耸肩,未置真假。   “行,你现在牛逼,”刘明洋没再多问,他才不管那事儿是真的假的,反正谢云书让裴寂跌面儿是事实,刘明洋夹着烟的手指点了点谢云书,一副十足施恩的口吻道,“以后你就跟着我了!”   谢云书乐了:“这是什么意思?”   ……   *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07-07 00:12:19~2021-07-08 04:38:2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林信 3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36978311 6瓶;北门庭燎 3瓶;Lemon?? 2瓶;你的良心不会痛吗!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3章 玉面飞龙前面飞,火云邪神后面追。   “听不懂啊?”赵自强叫道, “我们洋哥这是要收你做小弟,书呆子你够幸运的,洋哥已经很久没收人了,现在洋哥看得起你, 你还不赶紧谢谢洋哥!”   “为什么要收我做小弟?”谢云书哂道, “羊哥都很久没收人了, 想必一般二般的人也没那资格,我何德何能?”   “按理说你确实是不够格的, ”刘明洋得意洋洋, “不过你能给裴寂添堵就是大功一件, 我很欣赏你……”   “那真不好意思, 我不欣赏你。”谢云书笑着截断他的话。   这群傻逼台词一句比一句中二, 谢云书没耐心跟他们玩了, 家里的爸妈和玲玲还在等他回家,他必须速战速决。   刘明洋一愣:“什么?”   谢云书往后退了一步, 正好站在巷子的路口。   月光下的少年面容清冷淡薄,音色也如青瓷一般覆着泠泠寒意,然而他吐出来的每一个字却跟火星一样把刘明洋等人全都点炸:“道不同不相为谋,人不与四脚兽为伍。”   “不用磨叽, 你们一起来。”   ……   郭子桓和夏客奔进学校里,他俩从没叫人打架的经验,没头苍蝇似地乱钻乱蹿, 先是跑到自己班级, 然而因为他们在门口买铁板里脊串耽误了不少时间,教室里已经连灯都熄了。   夏客说:“去男生宿舍吧!”   郭子桓:“宿舍楼进去就出不来, 肯定不行!”   夏客:“那怎么办?”   郭子桓这才急急慌慌拿出小灵通:“咱们还是报警吧!”   “啊?”夏客吓一跳, 跟警察打交道对于他们中学生来说可是大事, 光想想都觉得可怕。   还是夏客脑子转得快:“咱们可以喊保安啊!”   “对对对!”郭子桓懊恼,“怎么没早点想到呢!”   俩活宝又沿着主干道往校门口狂奔。   平时并不觉得很远的路在这十万火急的时刻却无比漫长。   “夏客,”郭子桓跑得气喘吁吁,一边带了哭腔喊,“谢云书会不会……”   “哎呀你别吓我!”夏客也挺害怕的,毕竟赵自强那会身边跟了七八个人呢,谢云书肯定会吃亏的。   就在这时他看到前方溜溜达达走过来一人。   夏客狂喜大喊:“裴寂!”   裴寂被他老子抽了几皮带跑出了家门,他的手机、钥匙和钱包全都在教室里,只能回学校来拿,他连公车都没得坐,走到学校用了一个多小时。   看到郭子桓和夏客这两个成天跟谢云书粘在一块的人,裴寂扭过头不想搭理。   “裴寂!”夏客却直直对着裴寂冲过来,开口就是一通求,“你救救谢云书吧!他被刘明洋的人带走了!”   ……   裴寂像团火一样往校门外冲。   刘明洋是个什么人没谁比裴寂更清楚了,那厮在学校里敲诈男生的钱,掀女生的裙子都算小儿科了,裴寂有回跟他堂哥去市里的金光娱乐城,看到过刘明洋和刘明洋他哥干过更出格的事。   那时候裴寂就知道刘明洋的“坏”跟他在学校里的小打小闹不一样。   自己跟谢云书是人|民内|部|矛盾,以后再慢慢解决,但刘明洋这个坏蛋,人人得而诛之。   裴寂向郭子桓和夏客问清了地点,撒开腿往小巷那边跑。   刚靠近巷子口,裴寂就听到一阵阵此起彼伏的“哎哟哎哟”的呻|吟声。   他在昏暗的光线里依稀看到一个熟悉的背影正蹲在地上。   是书呆子。   而其他人像秋天里被收割的麦子,倒了一地。   那场景竟是颇为壮观。   谢云书拎起刘明洋的领子,右手的拇指和中指掐住刘明洋的腮骨。   问道:“服了吗?”   刘明洋的脸在月光下肿得好像猪头一样,眼泪鼻涕哗哗地流。   他极度意外,极度惊恐,他没想到谢云书是真的能打,按照这个水准,谢云书没把裴寂打半死那绝逼是放了整个太平洋的水。   刘明洋心里自然是不肯服的,但谢云书盯着他,目光陵劲淬砺如开过刃的刀锋,竟似含有震慑人心的煞气一般,盯得他心惊肉跳。   刘明洋一肚子的叫嚣全憋了回去,半句狠话不敢吐。   谢云书等不到回答,又拍了拍他的脸,再问一声:“服吗?”   “服,服了……”   刘明洋心说好汉不吃眼前亏,以后非让我哥弄死你这个小白脸。   谢云书看穿了他的心思,他丢开刘明洋,拍了拍手,漫不经心地笑道:“不服尽管来碰,我等着。”   裴寂跑得急,胸膛剧烈得一起一伏,他呼哧呼哧地喘着气,刚想开口,心跳却像被人掐住般猝然停止。   小巷狭窄,谢云书清冽的声音在青色砖石筑成的逼仄空间上空盘旋,有一种金石相击般的穿透力。   “跟裴寂比起来,你们就是一群渣滓!”   “砰砰,砰砰——”   原本暂停的心脏又重新疯狂跳动起来。   ……   谢云书的声音并不高,却似裹着电流狠狠撞进胸腔,瞬间麻痹了心脏,裴寂不适地皱了皱眉。   身后传来凌乱交错的脚步声,郭子桓和夏客跑过来了。   “裴、裴寂……”郭子桓急喘着,“你、你怎么……”   一句“你怎么站在这里”还没说完,谢云书从窄巷里走了出来。   他站的位置正好是光与暗的交界处,少年轮廓瘦削而线条分明的脸,一半被淡薄如流水弥散的月光笼罩,一半隐在夜色的暗影里。   这个画面让裴寂想到动漫里的“夜礼服假面”,白天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学生,到了夜里却会变身成集华丽、神秘、正义力量于一身的地球王子。   谢云书看到裴寂有些奇怪:“你在这里干什么?”   这小子一整个晚自习都没来,怎么这个点了还在学校附近晃荡?   裴寂鼓着脸,大大的眼睛瞪得圆圆的,似瞪非瞪地盯着谢云书。   郭子桓赶紧说:“我们在学校里面看到裴寂,请他来帮你忙!”   谢云书微微一怔,笑了:“那谢谢……”   裴寂一扭身子,跑远了。   满脑袋金毛在夜风里乱舞,奔得飞快。   “……你了。”谢云书吐出最后两个字,先是有些摸不着头脑,再一想今天发生过什么,好笑地摇摇头。   以裴小狗的性子有得跟他记仇呢,不过这臭弟弟实在该打,下次他再皮,自己还会打,打到他服为止。   夏客和郭子桓往巷子里探头看了一眼,见到流氓羊他们躺在地上挺尸叫唤,都难以置信地说不出话来。   “云、云……”夏客激动到语无伦次。   “好了,时间很晚了,明儿还要上学呢,”谢云书从郭子桓那里接过自己的东西,冲两个没见识的小朋友挥了挥手,“都赶紧回家吧。”   语气轻描淡写的语气好像他刚才不是跟七八个人打了场架,而是在网吧里打了个单人副本。   第二天是周六,夏客特意起了个大早兴致勃勃往学校里冲,然而他到校得再早也早不过住校生。   九班里已经热闹成一团,以倪俊杰的座位为中心,所有人都围簇在一块,个个神情亢奋犹如打了鸡血。   夏客把书包往课桌上一扔,大叫着冲进了小伙伴群里:“我有一个大消息要向你们宣布!保管你们都大吃一惊!”   “我们早就知道了!”倪俊杰说,“谢云书挑翻了流氓羊!他现在是我们海中的新大佬啦!”   夏客傻眼:“哎呀,你们怎么都知道了?”   原来刘明洋那伙人里有好几个是住校生,到点了不得不回屋睡觉,可他们一个个鼻青脸肿,满脸五颜六色根本掩盖不住,被人追问后他们恨恨地发誓以后定要谢云书好看。   消息旋风一般席卷了整个高二年级的男生宿舍。   倪俊杰笑嘻嘻道:“夏客,你这次的消息没有我们快啊!”   “谁说的?”夏客眉飞色舞,“你们谁的消息都没有我的准确!因为我就在事发现场!”   So,高二九班的每日晨间栏目“听夏客吹牛逼”再次准时播报。   ……   “云哥,云哥!”谢云书刚到教室,夏客就像个牛皮糖似地黏住了他,一口一个哥叫得跟亲哥一样。   谢云书去个厕所他都要在前面开路。   厕所满客,夏客推了几个门里头都有人,推到最后一个时门半开,郭子桓露出脸,惊喜地叫了他一声。   “郭子你干嘛呢?”夏客站在门口问。   “拉屎啊,”郭子桓不满地反问,“你来厕所难道是吃饭啊?”   “赶紧的,你别拉了,”夏客手伸进去要拽郭子桓,“你让我云哥先上!”   郭子桓急了:“我才拉一半呢,别拉我……靠,夏客,你给我屎夹断了!”   谢云书被这俩活宝弄得好气又好笑,他踢了夏客一脚:“夏客你别闹了,让他上完。”   郭子桓叫道:“再给我三分钟!”   谢云书站到窗边等空位,夏客从口袋里掏出一包红杉树,笨拙地抖了抖,抖落根烟出来递给谢云书。   谢云书眼皮直跳:“你什么时候开始抽烟了?”   夏客得意道:“我的兄弟是大佬了,我怎么能连烟都不会抽呢!”   谢云书把烟弹回去:“让刘人屠逮住,你嫌皮痒是不是。”   夏客:“云哥你这样不行,真的,你现在是我们海中新一哥,我知道你还不懂怎么当一哥,但是我可以教你……”   谢云书哭笑不得:“滚蛋。”   郭子桓提着裤子出来,没好气地冲夏客:“你是皇帝吃饭前先来尝尝有没有毒的太监啊?”   谢云书缓缓转头,从鼻腔里发出一声:“嗯?”   郭子桓拍了下自己的嘴巴:“不是云哥,我不是说你是皇帝,也不是说你来厕所吃饭啊,我是说夏客……”   谢云书气也不是笑也不是地给了郭子桓一个爆栗,自己进厕所里去了。   “云哥,”两人一直在门口等到谢云书出来,“我感觉你这个暑假过完变化特别大,变得特别牛,你是不是遇到了什么高人,给你打通了任督二脉?”   郭子桓其实是在开玩笑,夏客却眼睛一亮:“对啊云哥,你是不是捡到了什么武林秘籍?”   谢云书很快就出来了,他站在水槽前洗手:“秘笈?有啊。”   “真的?”夏客顿时激动了,“我就知道!是什么秘笈?能给我看看吗?咱们可是最好的兄弟!”   谢云书勾了勾手指,示意夏客凑近点。   夏客把脑袋挨过去,兴奋地直搓手。   谢云书眼里有戏谑的笑意一闪而过:“你有没有见过一种从天而降的掌法?”   夏客:“什么掌法?”   谢云书把手掌猛地按到夏客脑袋上,气沉丹田地喝了一声:“如来神掌!”   夏客眼珠子朝上翻着,滴溜滴溜转了好几个圈。   “脑袋嗡吗?”谢云书问。   “嗡,”夏客晃了晃脑袋,“嗡嗡的。”   “嗡就对了,我这还只用了半成内力,”谢云书随意地用手扇了扇,“感觉到风了吗?”   “当、当然!”   “你很有悟性啊兄弟,”谢云书赞许地点头,他双手往前平推,夏客只觉得虚空里恍若有一股气流涌动,他满脸虔诚,聆听谢云书的教导犹如聆听梵音,“就这一招如来神掌胜过天下武功,你自己好好悟一悟,悟透了,你就能打败火云邪神了!”   谢云书说完收回手往外走,郭子桓听得直乐,也跟着他一道走,只有夏客还站在那里呆呆地比划着手掌。   谢云书走出门的时候正和仇浪擦肩而过。   仇浪对谢云书的感觉很复杂。   谢云书,一个让裴寂吃瘪到借酒消愁的人,仇浪原本摩拳擦掌,想找人组团把书呆子收拾一顿。   但是谢云书又把流氓羊打成了猪头。   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啊。   而且一个敢追求裴寂的男人,他的眼光和勇气也让仇浪很欣赏。   仇浪跟谢云书不熟,想要结交只能走迂回路线,他跟夏客倒是能说上几句话,看到夏客站在窗口那,便走过去拍了下夏客的肩膀:“刚谢云书跟你说什么?火云邪神是啥玩意儿?”   周星驰的《功夫》还没出来,“如来神掌”和“火云邪神”都还是新鲜词儿。   夏客两手往前推啊推,正在感受着自己双掌带出的风力,闻言他心道我特么哪里知道火云邪神是个啥子东西啊。   但装逼至死的夏客永远都不会说出“我不知道”这四个字,他琢磨了下谢云书那句话的前后语境,给出个特别合理又不失牛逼的解释:“‘火云邪神’就是我们云哥新得的外号啊,酷吧?”   ————   裴寂昨晚虽然耽误了些功夫,最后还是翻墙进学校拿回了自己的手机钱包,裴林生在家他是不会回去的,仇浪家离自己家太近他也不想去,于是联系了他表哥。   裴寂父母早年离异,他妈出国再嫁,裴林生常驻宁城,裴寂这么多年食东宿西,在哪里裹张席子都能睡得呼噜噜,昨晚破天荒失眠了一夜。   裴寂在他表哥家客房的床上翻过来就看到谢云书把他按倒在桌上时那张冷冷清清的脸,覆过去又看到谢云书从暗影走进月光里,明明刚打过一场架,整个人却清清爽爽。   还有谢云书说的那句“跟裴寂比起来你们就是一群渣滓”。   像是从北极盘旋而来的风,刮得人心里天翻地覆怎么都平息不了。   ……   第二天,裴寂没精打采地坐出租车去学校,仇浪发来短信的时候他正歪在出租车后座上,半醒不醒地耷拉着眼皮,被谢云书喜欢他的这个事实弄得烦死了。   裴寂从初中开始就有很多人追,之前全是女的,他都觉得很烦,他对谈恋爱这种事一点兴趣没有,打球,打游戏,他干点什么不比谈恋爱好玩,他拒绝女生都是直来直往的。   “这玩意我不要,你拿走吧!”   “我不喜欢你。”   仇浪还教过他一句很时髦的说辞,“别爱我,没结果,除非你能打过我。”   女生们都哭着跑走。   至于男生追他……谢云书是第一个,本来他只要把谢云书打一顿就好了,可操蛋的是他现在打不过。   正烦得一比的时候,仇浪发短信过来:【裴哥,你知道谢云书给自己取了个什么外号吗?】   裴寂懒洋洋地打字:【啥?】   仇浪:【火云邪神!】   【擦!】中二的裴寂被这个中二冲天的外号给惊着了,裴寂回道,【他二逼啊!】   仇浪:【我觉得他对你真的挺痴情的】   裴寂:【?】   昨天仇浪还跟裴寂说两个男的搞对象亲嘴很恶心的,今天他就觉得书呆子跟他裴哥还挺配的,两人长得都那么好看,又都能打。   反正要跟男的亲嘴的又不是他仇浪。   仇浪心安理得地跟裴寂发:【裴哥你外号玉面飞龙,谢云书就管自己叫火云邪神,听上去是不是就很配?】   裴寂像是被一团火击中,脸颊瞬间滚烫:【配个几把!】   仇浪:【玉面飞龙前面飞,火云邪神后面追,咱们年级里已经都这么在唱了】   裴寂脑袋“噗噗”冒烟,啪嗒啪嗒地打字:【我们两个都是男的!男的!是两条平行线你懂吗?平行线永不相交!】   一个极品学渣居然给另一个学渣科普“平行线永不相交”,裴寂也是相当拼了。   仇浪:【平行线咋地啦?平行线弯一下不就相交了么】   军师仇除了在几门主科上不学无术,于其他方面还是很博学的:【裴哥你是不是不知道什么叫‘弯’?搞背背山就是弯,bent!懂吗?】   裴寂进教室的时候气冲冲的,把桌子凳子踢得乓乓响。   谢云书刚想回头警告他,裴寂却把一张字条摔到了自己桌上。   谢云书辨认了好一会才勉强认出这些鬼画符,可他怎么都理解不了这些字符组在一起的意思:【火云邪神,你给我庄重点!我这条平行线是永远不会弯的!】   这个憨憨在讲什么鬼东西?昨天撂那一下把他给彻底撂傻了?   谢云书莫名其妙,他正想回点什么,眼角余光却瞥到窗玻璃上映出一个探头探脑的熟悉身影。   谢云书把纸条揉吧揉吧,扔进了自己的垃圾袋里。   书呆子什么意思?他居然把我的字条扔掉了!裴寂瞪着眼,又撕了张纸,把纸团起来,对准谢云书的脑袋砸过去——   “裴寂!”纸团砸中谢云书后脑的同时,窗外蓦然响起一声惊雷般的咆哮,把整个九班的人都吓了一跳。   刘必仁挥了挥手:“读你们的书!”然后指着裴寂,“你给我出来!”   裴寂摸了摸后脖子,悻悻地从后门走出去。   教室里的读书声渐渐稀落,大家都竖直溜起耳朵。   谢云书靠着窗坐,刘必仁和裴寂就站在离他不出三米远的地方,他听得最清楚。   “昨晚你是不是又跟刘明洋打架了?”刘必仁上来就质问。   早上刘主任照例在校门口抓人,一连逮到好几个挂彩的。   学校也是一个江湖,江湖有江湖的规矩,所谓江湖事江湖了,谁   要是告了官,谁就是江湖叛徒。   常“混江湖”的男生打架时除非被捉现形,一般不供出其他参与的人——不管是为了保护同伙,还是为了日后方便找对家报仇。   刘必仁只能从几个学生脸上的调色盘来判断前一晚的战况,他根据眼见到的事实,立刻就把始作俑者锁定到了海中一霸裴寂身上。   裴寂当然否认:“没有,不是我。”   刘必仁完全不信:“除了你还有谁能把刘明洋打成那样?”   裴寂条件反射地往谢云书的方向望了眼。   谢云书眉心微微一跳,脑子里迅速盘算起要怎么应付“刘人屠”。   裴寂却很快转过脸,脖子一梗:“你觉得是我那就是吧!”   “我就知道是你!”刘必仁顿时滔滔不绝,“我教了三十年书,从来没见过你这样的学生,你是来念书还是来参加武林大会的?一个人把那么多同学打成那样,你有多手狠呐!你现在就给你家长打电话,让他们立刻过来学校……”   裴寂最讨厌让他带家长,他不耐烦地,硬梆梆地说:“我一人做事一人当,只有没本事的老师才动不动让人带家长!”   只有没本事的老师才动不动让人带家长!   如果不是刘必仁站在外面,九班的人都要为这句话拍手叫好了!   有人捂着嘴巴开始笑。   也有好些人看向谢云书,毕竟大家都知道昨晚真正暴打刘明洋的人是他。   谢云书也不是个敢做不敢当的,他走出去,站到刘必仁面前说:“刘老师,昨晚跟刘明洋几个打架的人是我,那是因为……”   “好啊裴寂,”刘必仁被裴寂怼得怒火朝天,一看到谢云书站出来就更愤怒了,“你打同学就算了,还威胁其他同学来替你顶罪!你想做什么,啊?你是黑|社|会吗?”   *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林信 3个;麋鹿迷路、ss、言寺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只是一条咸鱼啊 30瓶;森林起雾了 20瓶;我是逗比我怕谁 10瓶;农夫山泉有点甜 2瓶;PIDAN_yiya 1瓶; 第34章 明天是周日,海中不开学啊!   裴寂懵逼了。   教室里面竖直了耳朵的同学们也都惊呆了。   “那个, 刘老师,”谢云书眨了眨眼,“这个事情的确是……”   “谢云书你回教室去,这里没你的事!你就算想给裴寂顶罪你也看看你自己, 啊?你是那块料吗?你能打架吗?你长那根反骨了吗?你们以为老师是傻子, 随便你们想忽悠就忽悠吗?你谢云书要是会打架, 那裴寂就能考上清华了!”   谢云书:“……”   裴寂:“……”   “太猖狂了!我教这么多年书就没见过这么猖狂的学生!裴寂你给不给家长打电话?你不打我打!”刘必仁自己掏出手机,给裴寂家里人打电话。   谢云书看着裴寂, 裴寂瞪着他。   九班里的人都兴味盎然地看着他俩, 有人笑到头掉, 有人说:“两人若在长久时, 大眼瞪小眼也是浪漫的事。”   在这之前大家还觉得“玉面飞龙前面飞, 火云邪神后面追”只是一支单箭头, 直到这会所有人才恍然大悟,原来他们是双向奔赴啊!   这天的课间操结束, 整个高二年级被单独留在操场上。   教导主任刘必仁在广播里大发雷霆。   “现在我们学校里有些人,年纪不大,却学了一身恶劣的社会习气,在学校里就敢聚众斗殴, 搞小山头!这里我点名批评几个昨晚在小树林参与斗殴的人,高二五班刘明洋,高二五班赵自强, 高二十一班丁友军, 高二十六班杨浩……然后,我要尤其!重点!特别!批评高二九班裴寂!裴寂不但暴|力殴打同学, 还指使别的同学替他顶罪, 简直目无校纪……”   裴寂仍然站在九班的排头, 两手插着兜,脑袋不驯地昂着,一头金毛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他一只脚尖踮在地上抖啊抖,那副吊炸天的样子,仿佛不是在听点名批评,而是在领表扬。   刘明洋这天没来出操,但有其他被点名的人出来了。   这人纳闷地跟同伴说:“这事儿跟裴寂有啥关系啊?昨晚打我们的是谢云书啊!”   同伴一脸忿忿:“之前他们说的我都不信,现在看来还真他妈有可能!谢云书打架,裴寂来领罚,这不叫有一腿叫啥!”   ……   海中校园风起云涌,每一个翻滚的浪花里都有谢云书的名字。   谢云书对传言的态度一贯是不理会,不否认,不辩解。   谁要是跑到他面前去问,他就笑笑地看着那人,像看着不懂事不礼貌的小孩一样,眼眸清澈坦荡,像包容的湖水。   这也是为什么同样的流言蜚语在裴寂身上越演越烈,在谢云书身上却渐渐消弭的原因。   你在意流言,流言就是伤人的刀,你无所谓,流言就是放出的屁。   裴寂被人戳一戳就浑身炸毛,逗他多好玩啊。   而谢云书那样光风霁月,笑他,自己都会莫名害臊。   ……   课间操结束后打预备铃,铃声再过五分钟才会开始上课。   谢云书跟几个男生站在前门的栏杆那里聊天,他跟谁都聊得起来,开得起玩笑,接得上话题,不知不觉间,谁跟他说话都先喊他一句“云哥”。   有个同学跟夏客一样给他递了根烟,那会谢云书正专注听另外一个人讲笑话,习惯性地接了过来夹在指尖,还下意识低头摸裤兜找火机。   周遭忽然安静了下来。   所有人朝同一个方向看去。   谢云书纳闷地抬头,一眼看到前方有个少年抱着满怀的课本正往这里走来。   阳光下少年面容皎洁,眉目舒朗,熟悉的轮廓与神态,前生后世,都与他有诸多交集。   “姚湛来了。”有人轻声说。   所有人的目光又齐刷刷投到谢云书身上。   众所周知,校草姚湛,那是谢云书的白月光啊。   谢云书的脚步不自觉往前移了两步。   完全没意识到自己不小心挡住了前门的入口。   姚湛在谢云书面前站定,神情很是不耐,声音冷冷的,像是覆了薄薄的一层冰:“谢云书,你有完没完? ”   姚湛早就不堪传言纷扰,没想到谢云书不但画他的画像,现在竟然堵到了教室门口。   谢云书眼眸微瞠,眼底一瞬间转过恍惚,清醒,惊讶,好笑,庆幸等等难以道尽的情绪。   姚湛觉得还是他自己没跟谢云书斩钉截铁表明过态度,给了谢云书持续幻想的空间,他抿了抿嘴唇,打算现在就彻底让这个人死心,他说:“谢云书,你不要在我身上浪费时间了,我明明白白地告诉你,我对你一点兴趣都没有……”   谢云书收敛心神,手里的烟在指尖转了一圈,他挑起一侧眉峰,毫不客气地截断姚湛:   “你他妈谁啊?”   五个字,跟五道雷似的把姚湛的表情都劈裂了。   四周一片鸦雀无声,片刻后,也不知谁带头“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然后大家都跟着哈哈哈哈笑。   “学神!”有人喊,“你来得太晚了,该补补课了!”   姚湛:“?”   姚湛只不过晚来报道一个星期,这个世界就变化得让他认不出。   姚校草是在中午和班里的同学一起吃饭时才知道海中最近发生了很多大事,桩桩件件,都很颠覆他的三观。   而谢云书俨然是所有事件里的中心人物。   许愿星瓶,撂倒裴寂,挑翻刘明洋。   一件比一件轰动。   难怪裴寂看到他也不咋呼了。   姚湛这才知道自己在班级门口讲的那些话,在别人眼里就跟笑话似的。   蒋华之前急着开始上课,让姚湛直接在裴寂旁边的空位坐下,本来姚湛还想中午去找班主任申请调座位,现在倒是觉得没什么必要了。   上午的几节课,裴寂就趴桌上睡觉,谢云书连头都没回过一个,姚湛在这么“正常”的一个学习氛围里,适应得还挺良好。   ……   周六下午的最后一节课大家都有些浮躁。   因为后面一天就是星期天了,走读生还好,对于住宿生来说这就跟“放风日”一样,男生们约好了打球,女生们约好了逛街。   英语老师余音在上面讲阅读理解题。   谢云书开学时候第一节 英语课一开口,就把全班都镇住了。   余音惊讶得不得了,毕竟她高一教谢云书的时候他还是“哑巴英语”、“乡音英语”的典型代表,不过短短一个暑假,谢云书居然说得一口地道的英伦腔。   “奇迹啊谢云书。”   余音犹如捡到宝,在英语教研室里使劲嘚瑟:“我跟你们说我从自己上学到教书这么多年,就没见过谢云书这样的语言天才!”   其他班的英语老师不信,把谢云书叫到办公室里一通考。   老师们个个泪流满面,恨不得直接从余音手里抢人。   余音让谢云书准备准备,找个时间专为他腾出半节课,让他向全班传授他进步神速的经验。   此刻的谢云书就站在讲台前,瞎几把漫天胡扯,反正不用负责:“学好英语的三个要点,就是多听、多看、多说。”   “听嘛,大家都有随身听,我不太认识那些什么周杰伦啊SHE啊孙燕姿啊,倒是咱们课本里配套的磁带,我都听烂七八盒了;看呢,我平时在家也不看《情深深雨蒙蒙》《乌龙闯情关》这些电视剧,我只看CGTN,这个台大家都知道吧?就是中央电视台英语频道,上面有很多英文节目,建议有条件的同学主要是走读同学,每天晚上睡前看一看,还有多说……”   谢云书沉吟了下,继续绞尽脑汁地编:“学英语最要紧的一环我认为就是多说,咱们学校虽然有英语角,但真正敢于到那里去锻炼的人不多,学语言还是要融入生活,所以大家最好尽可能在平时交谈里多说英语,哪怕说一两个单词短句都行……OK,That’s all。”   同学们都惊呆了。   “说得好!太好了!Wonderful!”余音非常感动,“大家鼓掌!”   余音让每个同学都照着谢云书的计划列出一份“英语学习计划表”,并打算在月考后的家长会上向所有家长普及,请家长们配合监督。   谢云书刚坐回到自己座位,一个个充满仇恨的小纸团纷纷落到他身上和他的桌面上。   后来外班的人跟九班的人打听新大佬谢云书这人怎么样,九班的这位同学把随身听里的英语磁带翻了个面,一脸哀怨地说:“大部分时候都挺好的,啥都挺好的,人帅,仗义,就是偶尔……”   “偶尔怎么样?”   九班人幽幽一叹:“云哥什么都好,就是偶尔不做人。”   ……   余音让谢云书当英语课代表,每节课都要让他读大段大段的课文,连阅读理解题都叫他读题干。   谢云书读一句就停顿下来,余音再翻译讲解。   姚湛今天是第一次听谢云书念英文。   开口跪。   姚湛晚来学校一个星期就是因为在申城上英语口语辅导班,两个月的外教一对一辅导,都没能练出谢云书这么标准的英伦腔来。   “都认真听啊,”余音发现下面一阵一阵的小动作,手里的参考书敲了敲讲台,“谢云书的口语放到培训班里要收好几百块钱一节的,我给你们争取来这么大便宜,你们都要好好珍惜!”   夏客扭过头,很不走心地吹捧谢云书:“一节课几百块钱,等读完这两个学年,我就成百万富翁啦!感谢我云哥!”   姚湛坐在后排,看得很是困惑。   作为一个学神,姚湛对任何事情都从且从科学的角度来分析。   姚湛转着笔,若有所思。   一个人的体力和武力突飞猛进,可能是使用了激素类药物。   一个人的性格出现了巨大反差,可能是多重人格觉醒。   能拥有一口流利英文腔的人,要么在小不列颠国生活过很久,要么他从记事起就在学习这种语言。   以上所有情况显然都不能适用在谢云书身上。   姚湛对“人”向来不大感兴趣,但他对“谜”特别有探索的慾|望。   谢云书身上的种种谜团,很有意思。   ……   谢云书终于读完了阅读理解的题干,坐下来拿起自己的杯子喝了口水,他在英语课上一向会开小差,刷点数理化题。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周日带来的期待让全班同学都躁动得过分热闹,谢云书的心绪也有些静不下来。   也可能是余音让他分享英语学习的方法,将深藏在记忆里的相似画面又一点一点牵勾了出来。   谢云书的英语口语,是江行止一个单词一个单词给他矫正出来的。   刚入职乔园不久,谢云书第一次做策划报告,台下有不少老外,全英文交流。   豪华宽敞的会议厅,江行止坐在首座,他右手边的第一个位置,就是谢云书,这是一张备受瞩目的座位。   谢云书一身黑色正装,身姿笔直如树,他自信满满地站起来,才起了个头:“雷迪斯安德杰特们……”   那几个从牛津剑桥和常春藤回来,与谢云书同期进入公司,但是职务待遇远不如他的高材生们立刻笑出了猪叫声。   其他高级主管们的素质要高一些,他们拿起茶杯,遮掩自己抽搐的嘴角。   “怎么总助进公司,没有英语口语面试这一关吗?”有人小声嘀咕。   “这个职位如此重要,经常要陪着江总出国的。”言下之意就是,带这样的人出国与人交流,很丢江总和集团的脸。   会议室里的人都坐着,唯有谢云书站在那里。   有好几秒的时间他的脑子都是断片的,脸颊和耳根滚烫一片。   他很多年都奋力不懈,考出来的证书摞在一起,几乎有他一半高。   他在前东家那,年年都是销售冠军。   但是在这里,好像一瞬间就被打回原形。   他没有看向任何人,更没有去看江行止。   他掐着自己的掌心让自己冷静下来。   拼命地告诫自己,输在英语口语上没关系,要是在这里躺平,他以后才真正爬不起来了。   谢云书用舌尖顶了顶腮,他微垂眼眸看着桌面上自己撰写的report,理了理思路,清了清嗓子,准备继续作报告。   江行止就是在这个时候淡淡出声了。   一连串字正腔圆,流利华丽的英文,当中夹杂的好多个单词谢云书根本听不懂。   江行止那个语速,就像是BBC的主持人似的,还是脱口秀那种,词汇又异常生僻,总结起来就三个字,不是人话。   就在所有人面面相觑,都一头雾水的时候,江行止点了笑得最大声的那个人的名:“Please respond to the questions”。   那人放肆的笑容就跟一下子冻住似的,凝固在脸上。   他连江行止的问题都没有听懂,谈何回答。   江行止端坐着,全黑色调精装的会议室,他像是打在那里的一道光,腰背笔直如剑。   但他放在桌面上的双手虚虚交握,整个人的状态分明又无比轻松闲适,带着睥睨所有的掌控力。   他一一扫过会议室众人,那似笑非笑的目光仿佛在说,我不是针对谁,在座的各位都是垃圾。   最后他的视线和谢云书相碰,也是一触即离。   谢云书怔怔看他。   江行止低沉的声线像是某种低音域的乐器,在会议室里荡起层层回音:“谢助理没去过美|国,也没去过英|国,比不得各位能背出整部牛津大辞典,也比不得你们能去竞选白||宫总||统的口才……”   “不过诸位切记本末倒置,乔园集团将大家凝聚在这里,是为了公司、为了你们自己创造出更大的价值,而不是来PK英文演讲的。”   轻描淡写的语气里,浓烈嘲讽的意味让满座菁英差点羞愧欲死。   “背出整部牛津大辞典”,连江行止的话都听不懂,这里还包括了好几个老外高管。   “竞选白|宫总|统的口才”,一个个噤若寒蝉,连呼吸都是静止的。   谢云书知道不合时宜,但他看到之前那群取笑他的那群老狐狸小狐狸一个个低头恨不得钻进桌肚里去的样子,抬手掩饰地摸了摸鼻尖,藏住嘴角疯狂上扬的弧度。   江行止的指关节敲击在会议桌的大理石台面上,明明是很轻微的叩击声,却像巨石一样重重砸进谢云书的心口里。   夯陷了进去,再也拔|不出来。   “谢助理,”江行止唤谢云书,“请继续。”   ……   一个纸团擦过谢云书的耳后,“啪嗒”落在他的桌上。   那纸团当然是裴寂丢来的:【书呆子!我给你背这么大一个黑锅,你别想就这么算了!】   谢云书被逗乐了,早自习上的事,裴寂到快放学才想起来,这小子的反射弧是香飘飘吗?   谢云书咬开笔帽,在纸条上回复道:【我求你了?】   然后把纸条往后抛回去。   裴寂又砸回来:【反正你别想就这么算了!】   谢云书:【那你想怎么样?】   裴寂没说话了,余音讲完课离开教室,各科课代表轮流到黑板上去写老师布置的作业,班长宣布可以放学了。   就在谢云书收拾东西要走的时候,裴寂又往他桌上扔了张纸条。   谢云书拿起来一看,又笑了。   原来裴寂起草了一个“补偿协议”,那神出鬼没的字体,狗屁不通的逻辑,大概耗尽了他十年学成的全部语文素养。   谢云书自己组织了一下,最终得出了这么个意思——   “谢云书欠裴寂一个条件,只要裴寂要求,谢云书必须无条件答应并做到”。   跟个卖身契似的。   总结起来就是,这憨货脑子里又进水了。   谢云书把纸条展开,随手折了个纸飞机,他回头的时候裴寂正抻着脑袋往他这边探,谢云书将纸飞机轻轻一丢,纸飞机尖尖的嘴叮到裴寂的额头,飘在他桌上。   “你想得美!”谢云书笑着拎起自己的书包,头也不回地走了。   留下裴寂又在原地像只炸毛的小老虎,气得团团转。   ————   这天祝君兰和谢祖望到家得也早,一个在楼上做饭,一个在楼下玩电脑。   家里弥漫着浓郁的排骨香,谢云书进到厨房里,他妈正在往汤里加盐。   “宝,你过来尝尝,”祝君兰用勺子捞起一块排骨,轻吹了吹,凑到谢云书嘴边,“咸淡怎么样?”   谢云书吃掉排骨,抿了口汤,咂咂嘴:“再加点盐。”   祝君兰又嘬了点盐进去。   排骨炖得粉烂,谢云书连骨头都嚼了下去。   谢云书靠着流理台,看他妈笃笃笃地切胡萝卜丝儿:“妈,您之前接了一批团建的订单做得怎么样了?”   这个事儿他前几天就想问了,只不过他每天晚自习到家后都很晚了,一旦跟父母谈正事,会耗费比较长的时间,影响他们休息,谢云书拖到今天才提起。   *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麋鹿迷路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Kaka 15瓶; 第35章 晋文独发布家学城江 世上生财之道千千万。   祝君兰的服装生意非常顺利, 一开始她只是自己画设计稿跟服装厂合作,十万块钱注册金回手后她没有把这钱拿去还银行,而是直接盘下了一个服装小作坊,建立起了自己的生产线, 从服装设计到成品制作再到销售完全实现了一条龙。   做生意这个事情一旦懂行, 就能飞快进入节奏。   云家起初打的是女装品牌, 不过祝君兰手里有个客户是同时卖男女装的,那客户接了个单子, 给一个两千工人的大集团做团建服。   就是那种最简单宽松的T恤, 男女版型一样, 背后印着单位名, 因为祝君兰用料好价格公道, 客户把这个单子也给了祝君兰。   这也是祝君兰目前接下的最大一个订单。   交货日在下个月中, 两千件T恤。   “做了一多半了,妈拿你四姨的房子贷了笔款子, 又加了条生产线,”祝君兰事业上的事情从不跟谢祖望商量,但是对儿子知无不言,她遇到的客户, 接到的订单,收到的款项,几乎是巨细无遗地都告诉谢云书, “李总让我下月中交货, 不过月初就能都做完。”   祝君兰最喜欢跟儿子说这些好的事,她知道儿子喜欢听, 她也特想让儿子知道她这个妈现在多有用, 她要她的小书为她骄傲。   谢云书问:“那些衣服背后的字样都印上去了么?”   “还没有, 最后统一再打印。”   “那您把这批货先腾一部分给我吧,”谢云书心算了算,报出一个数字,“我同样按照李总给的价格问您拿。”   祝君兰诧异:“你要那些衣服做什么?”   谢云书神秘一笑:“我当然是有用处的,不过,我需要在那些衣服背后印上一些别的图案。”   “什么图案?”   “内容挺多的,等会吃完饭后我从电脑里拷出来,给您放U盘里。”   祝君兰把切好的胡萝卜丝都放到盘子里去,转过身:“那你也得告诉妈你要这么多衣服干什么呀?”   “总之我有用处,”谢云书卖关子,“我保证货款一分不会少您的!”   祝君兰微微一忖就猜到了:“你是不是想拿出去卖?”   谢云书笑着默认。   祝君兰不是很赞成,她不想让她儿子为这种事操心:“你现在开学上课都那么辛苦了,家里不缺你去挣这个钱……”   谢云书笑嘻嘻地帮他妈把围裙后面松开的带子系上,抱着祝君兰的肩膀晃:“我就是去玩儿玩儿,绝对不会耽误学习的!”   这么漂亮又乖巧的儿子抱着妈撒娇,祝君兰能怎么办呢?当然是要星星不给月亮,想要什么就给什么啊!   祝君兰问:“你什么时候要?”   谢云书:“下周五之前。”   吃完饭后谢云书到楼下用电脑把自己需要的图案都搜出来,打包拷进U盘里,他还自己设计了几种花样字体。   谢云书继承了祝君兰的设计天分,小时候没玩具玩就自己在院子里拿个小树枝,在泥地上画东西,从小飞机小苹果,画到七龙珠圣斗士,都有模有样惟妙惟肖的。   他能提笔画素描,也能熟练使用各种绘画软件,“乔园集团有个云特助,八面玲珑十项全能,”可不是胡乱吹的。   祝君兰有一批T恤现货,厂里烫画机、打印机和转印纸等设备也都齐全,只要机器开动,就能做出谢云书想要的东西。   谢云书跟他妈确认了最迟下周五就能给他交货。   万事俱备,只等张学友演唱会的那场东风。   ————   饭后谢祖望坐在茶几的沙发上拨电话,一个个打。   “……日子订在明天中午,你十一点左右到就行,别送花篮,千万别费那钱,你能来我就高兴……地址我再给你说一遍啊,中市北路996号,对对对,广梁桥底下就是,我车行就在那儿……”   谢祖望每打完一个电话就咕咚咕咚猛灌两口水,然后问谢云书:“儿子,还有哪些人没通知的?”   明天周日海望车行正式开张,谢祖望挨个通知亲戚朋友来吃饭。   谢云书在名单上又划去一个名字,翻了下小本子:“还有半页多。”   谢祖望站起来抻了下腰,故作忧愁地叹了口气:“请客也累人啊!”   谢家目前穷得嘛都没有,就是亲戚多,一个村子从东头到西头,家家都沾亲带故。   农村里好办事儿,老人从五十开始过大寿,活得久就赚得多,小辈结婚生孩子也早,谢祖望两口子这些年随出去的礼金都有大几万。   “你爹我呢倒不是惦记把那些随出去的礼金收回来……当然,也不能不收,”谢祖望把腿盘在沙发上,点了根烟,悠闲地吐出一缕白圈,字字句句秃噜着大实话,“我就是要让别人知道我开车行了,我谢老二的光辉传说就从这一刻开始!用不了几年,华国人提到北滩镇,就知道那是我谢祖望的老家——”   “你吃完饭不吹点牛逼是不能消食啊?”祝君兰正坐在另一边的沙发上对出货单,谢祖望那大嗓门一喊害她分了神,计算器上不小心多按了个数字,让她很恼怒。   “我怎么吹牛逼了?祝君兰你这个人真是……”谢祖望自觉看透她,不屑道,“你就是怕我以后赚钱比你多法官把儿子判给我!”   这辈子他俩已经过不到一起去,是两人现在最大的共识。   祝君兰是这么想的:小书以后是不会娶媳妇生子的,我再也不让他们老谢家的人来逼我儿子!   谢祖望是这么想的:小书以后是不会娶媳妇生子的,我再也不让他们老祝家的人来对我儿子指三道四!   俩人坚信终有一日要离婚是为了儿子,到现在没离成也是因为儿子,毕竟家里什么东西都好分,都能让,宝贝儿子只有一个。   祝君兰只要听到谢祖望想跟他抢儿子就炸:“谢祖望你这个法盲!只要是个脑子正常的法|官,都会把儿子判给妈妈!”   这个话匣子一开两口子都不能再安静如鸡了。   “我就是现在跟你离我都不带怕你的!”谢祖望掰着指头数自己的优势,他还算靠谱,没嚷嚷什么“我以后要中五百万”,而是有根有据地说,“我老家有房子,我自己有车行,我能养得起我儿子,我跟法|官说我以后不会再生小孩,我写保证书都行!你一个女人想带走我儿子?你也不看看他跟谁姓!”   “你要是这么说就别怪我不给你脸了!”祝君兰把手里一叠单子“啪”往茶几上一摔,“你现在住的房子,晚上吃的饭,身上穿的大裤衩,一粒米一根线儿都是我的,你还在我钱包里统共拿了461块去买彩|票!还有,你那条紫南京是小书买给你的……你别看小书,不是他说的,这个家里就没有我不知道的事儿!孩子的零花钱你都要攮,是你养儿子还是儿子养你?”   谢祖望被祝君兰扒了个底|裤都不剩,脸上一阵青一阵白,又是怒又是恼:“祝君兰你这个女人……”   “我怎么样?”祝君兰凤眉一挑,“谢祖望你想跟我斗,先回到娘胎里把你那一身毛病摘了再说!”   谢祖望嘴巴瘪了又鼓,鼓了又瘪,他只能求救似地抓住谢云书胳膊:“儿子你自己说你要跟谁?”   “爸,妈,”谢云书无奈道,“我们现在能不能先不要内讧?”   他拎着圆珠笔敲了敲本子:“明天大伯要来,大伯母肯定会跟着一起,还有三姨一家子,估计也会不请自到,你们看怎么办?”   矛盾成功转移,谢祖望和祝君兰顿时同仇敌忾。   “她们要是敢来砸场子,老子就把他们轰出去!”   “别的都好说,谁让我小书有一点不痛快,我就让她痛快痛快!”   狠话是放了,但谢祖望和祝君兰还是烦躁得不行。   不光是他们,连谢云书都对吃酒席有阴影。   谢云书他三姨祝君莲和他大伯母杜晓萍,那两张嘴巴是十里八乡有名的冷嘲刀热讽剑,什么话戳人心窝她们就讲什么话,她们还最喜欢在人多的地方发挥。   以前大家没撕破脸的时候她们就能在谢云书全家的雷点上疯狂蹦迪,现在几家人之间弄出这么大的矛盾,用脚趾头也知道那两个女人明天一定会兴风作浪。   “谢祖望,”祝君兰出主意,“要不明天你让三莲她一家子和杜晓萍跟其他人分开来……”   “怎么分?”   “车行附近又不是只有一个饭店,随便找个别地儿让他们吃!”   “就那两个活跳跳的母夜叉,”谢祖望反问,“她俩能安生坐那儿?”   就是老母猪上树,祝君莲和杜晓萍都不会乖乖任摆布。   祝君兰和谢祖望倒不是怕谁,只是他们毕竟都是要脸的人,别的场合也就算了,他们自家办的酒席,总不能当着一屋子客人掀桌子。   两口子正闹憋屈,谢云书忽然趴在桌上笑了起来。   他被自己的机智绝倒了……   祝君兰和谢祖望看向他,被谢云书抖着肩膀笑得停都停不下来的样子也逗笑了:“小书想到什么好事情了这么高兴?”   “爸,妈,”谢云书抬起头,他好不容易憋住笑,说,“如果三姨一家和大伯母明天安安分分来做客也就罢了,他们要是来胡闹,我倒是有个办法让他们闹腾不起来。”   “你有什么办法?”祝君兰和谢祖望异口同声问。   谢云书眨了下右眼,笑得得意又狡黠:“山人自有妙计!你们擎等着看好吧!”   ……   翌日,天色晴好。   谢云书一早就跟着谢祖望来到车行。   “哗——”谢祖望拉开卷闸门,一股混合着轮胎橡胶和汽车机油的味道扑面而来。   海望车行地方不小,三个修车车间各有二十来平,每个车间里都有一条深又长的修车道,旁边柜子上放着各种配件,琳琅满目。   谢祖望穿着黑色的西装,没系领带,里面的白衬衫领子让祝君兰浆得雪白雪白,跟平时那副不修边幅的模样判若两人,他领着谢云书在车行里里外外转:“儿子,怎么样?”   谢云书真心道:“很好,真不错!”   谢祖望神采飞扬:“这算什么?这里不过是咱爷俩日后飞黄腾达的第一站,儿子你瞧好了,爹以后要让你当上……”   谢祖望本来想说让他儿子当上国民老公,身后却传来一道洪亮的声音打断他:“小书来了?”   谢云书叫人:“海英叔。”   “嗳!”谢祖望的把兄弟,海望车行真正出大钱又出大力的老板习海英大跨步走过来。   习海英面容粗犷,身材精壮,他穿着灰色布褂,黑色布鞋,形象和造型都很像三十年代旧上海的斧头帮大亨。   他重重一拍谢云书后背,差点把单薄的少年拍得一踉跄:“小子长这么高了?你妈给你吃什么了?”   “我们家小子不挑食,什么都吃!一顿饭能吃三大碗!”谢祖望往习海英后面看去,“小文小武最近也壮实了不少啊!”   “谢二叔。”习海英年过四十不结婚,没孩子,只有一对侄子叫习文习武,也是谢祖望看着长大的,他俩一个十九,一个二十一。   谢云书笑着喊:“文哥,武哥。”   “啊,小书好久不见。”习文习武跟着点了下头。   他们跟谢云书虽然算一块长大的,但关系也就一般,谢云书从小就是村里的乖孩子好学生,是他们爹妈揍他们时喜欢举例子的对象。   习文习武初中都没读完就在外面混,跟谢云书早玩不到一块去了。   习海英混得比较开,三教九流上结识不少人,谢祖望更是有心显摆,这个开业仪式被搞得盛大而隆重,宾客就有上百人,特地请了专门的礼仪公司来操办。   谢云书和习文习武大清早就到这里,都是来帮忙的。   礼仪公司的负责人姓庄,谢云书负责跟他对接流程。   “我们按照名单一共准备了三辆车,”小庄拿着宾客的名单册,往车行前的空地上指了指,让谢云书看那几辆特意喷绘了“庆祝海望车行盛大开业”字样的中巴车,说,“九点后车队会轮次出发,到车站把客人都接过来,等人到齐了我们先带大家参观车行以及周边环境,还有昨晚你给我打电话让我加一个抽奖环节,抽奖箱也做好了,十一点整开始剪彩,放鞭炮……”   小庄从手里的一堆材料中抽出张油彩纸,递给谢云书:“这是按你的要求打出来的奖品目录。”   习文从旁边路过,好奇探头,一眼就看到目录上头的第一行字是——“特等奖,神秘嘉年华大礼包一份。”   习文好奇:“这神秘大礼包是什么?”   小庄脸皮抽动,他默默瞅了眼谢云书,识趣地没搭话。   小庄主持过不少大小活动,还是头一回碰到有雇主设计出这么奇葩的奖品,这哪里是待客,分明是恶整仇人。   不过出钱人是老板,他们做活的只管听吩咐。   “到底是什么啊?”习文追着问。   谢云书敷衍道:“既然是神秘礼包,当然只有中的人才知道了。”   “那这奖怎么开?”习文兴致勃勃,“我能参加吗?”   小庄说:“当然能,你选个号牌,到时候习老板和谢老板会每人摸一个号码,跟谁的号码对上了就可以领相应的礼品。”   习文一下子连抓了好几个号牌塞口袋里,完了觉得不够,毕竟头奖概率那么低,号牌拿越多才越容易中,于是他又抓了一大把:“我给小武也领几张!”   小庄呵呵干笑:“您悠着点,这小奖怡情,大奖……大奖说不得伤身呐!”   ————   九月的秋老虎,余威正盛。   北滩镇汽车站大门口,一如既往得人流汹涌。   谢耀光回头催促:“晓萍,你走快点,车子还有十分钟就开了!”   “催催催!催你魂啊催!”杜晓萍把手里的扇子往谢耀光头上一砸,打偏了谢耀光的帽子,“你八辈子没吃过饭,赶着去吃谢祖望请的猪食啊!”   谢耀光抬手扶了扶帽子,不悦道:“我家老二开车行,我怎么都应该去……”   “他开车行?他开车行的钱哪来的?”杜晓萍每天都要为这个问题吵八百遍,越是到人多的地方她就越来劲,“谢祖望把咱家厂房抵了出去,钱都落他们手里,他两口子一个开公司一个开车行,用的都是咱们的钱!祝君兰是吊死鬼擦胭脂,死不要脸!谢祖望是吊死鬼脱裤子,也死不要脸!”   谢耀光听不下去:“那钱他们拿去还了一部分债,这个债本来就都是为咱烟花厂借的,跟银行贷款每个月的本金和利息都是他们在还,等还完了产权就拿回来了,我们没有一点吃亏……”   “这账能这么算吗?”杜晓萍蹦起来,“十万块钱拿出去做生意能生多少钱?他们不就拿去开公司开车行吗?这钱要在我们自己手里,公司和车行就是我们的!”   谢耀光跟她说不通,闷不吭声往前走。   杜晓萍在后面恨声:“我今天就是去找祝君兰,要么她立刻把贷款结清,厂房给我还回来,要么,他们的公司和车行都得分我一半!别以为我杜晓萍是好欺负的!”   开往海滨市的大巴停在靠近站门的地方,车门前站着一排等待上车的乘客,杜晓萍一眼看到好几个熟面孔。   “妈,”齐小龙捂着肚子难受,他妈从昨天晚上就没让他,饿得他心里火烧火燎的直发慌,齐小龙委屈叫道,“我饿!”   “再忍着点,”祝君莲把一叠从路边小摊上顺来的塑料袋往自己包里装,“中午有酒席吃,把肚子腾腾,祝君兰家请客,到那敞开了吃,把他们吃穷,吃到他们哭!”   齐小龙饿得受不住,抱怨道:“他们家又没请我们,我们干嘛要去?会不会没准备我们的饭?”   “祝君兰敢!”祝君莲吊起眉梢,“她没请我们一家是她心虚!她知道我一见了她就得撕破她脸皮!”   祝君莲一想到祝君兰就来气,祝君兰拿走了四万块也就算了,她风风火火办个公司,却不肯用半个自家人,胳膊肘子尽朝外拐,忒不是个东西!   齐小龙没精打采地问:“妈你装那么多塑料袋子干嘛?”   “我去饭店多装点东西,”祝君莲冷笑道,“祝君兰从你姥爷那诓走了四万块,我非给她都装回来不可!”   齐大海支棱着眉:“你装啥子能装四万块?”   祝君莲得意道:“我到那饭店里头多点些烟和酒,中华和五粮液,一样拿两提,我给她全抱走!”   齐大海顿时惊喜:“还是你想得周到!”   “我说三莲,”旁边站着的人跟他们同村,叫陈四,也是谢祖望请去参加开业仪式的,陈四听到齐大海一家说话,简直要五体投地了,“二兰怎么说都是你姐,有你这么坑人的吗?”   “要你管!”祝君莲翻了个白眼,狠狠啐陈四一口,“蝙蝠身上插鸡毛,你算什么鸟?”   陈四气得一扭头,懒得搭理。   大巴车门缓缓打开,大家开始排队上车。   祝君莲拽着齐小龙的胳膊往前挤。   陈四回头斥:“挤什么?每个人都有位子!”   祝君莲眼一瞪:“我晕车,我得坐前排!”   齐大海也把袖子一卷:“让开让开我老婆晕车!前面那几个靠窗的位子是我们家的!”   陈四讥诮道:“你们这家子苍蝇飞过都要薅下一条腿,就没你们不能占的便宜!”   祝君莲一阵猪突猛进,抢到了第二排的座位,她刚靠着窗子坐下,旁边就挤过来一个人,把齐小龙的位子占了。   祝君莲气得刚要骂人,一抬头:“晓萍?”   杜晓萍高兴道:“老远就看见你!”   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杜晓萍最近和祝君莲走得非常近。   祝君莲也挺高兴:“我以为你们乘早一班车先去了。”   “拉倒吧!”杜晓萍满脸嫌弃,“要不是谢大死活想去,我才不稀得去看祝君兰那个嘴脸!”   “虽说二兰是我姐吧,”祝君莲也嗤了声,“但她那个人我也是真吃不消她!你知道吗?前阵子他们搬家,我特地赶到城里,我是好心看有什么能帮忙的,结果你猜怎么着?”   祝君莲噼里啪啦一通添油加醋,把他们一家在谢家门口挨打的事说了。   杜晓萍:“他们居然打你们?连小书都动手了?这家子真是,黄鼠狼下刺猬,一辈不如一辈!”   祝君莲:“听说我二姐夫还把你们家的厂房拿去抵押了?”   杜晓萍:“没错!我这次去就是要让他们把厂房还我!”   祝君莲:“我也要二兰把她多吃多占的那份给我吐出来!”   两个女人乌鸦似地叫唤了一路,迅速达成同盟。   ————   十点左右,客人一波|波地到了。   车行前摆满了花篮,左右两边还围着护栏,栏杆上插着小旗,远远看去彩旗招展。   空地上摆了几个小桌子,撑着巨大的遮阳伞,谢云书跟习文习武把客人带到桌前安排坐好,端茶递烟。   好容易空了下来,仨人蹲在道口的路牙子上,等最后一班车来。   习文抖出一根烟,习惯性地想递给谢云书,又要缩回去:“忘了,你不抽烟……”   谢云书没等习文说完就接过烟,他拿出火机先给习文点,又给习武点,最后把烟叼在嘴里,自己也点上。   那熟门熟路的姿势,分明是个老烟枪了。   习文和习武愣愣看他。   谢云书夹着烟,微挑眉梢,冲哥俩眨了下眼。   “操!”习武狠狠一拳捶谢云书肩膀,“你小子以前装得人模狗样的,我们都他妈被你骗了!”   谢云书低着头闷笑。   距离一下子就拉近了。   “不是小书,”习武纳闷地仰头看谢云书,问出了跟习海英一模一样的话,“你妈给你吃啥了?你咋蹿的这个头?”   习家两兄弟都身材魁梧,结实得铁塔一般,不过个子都不高,谢云书站他们俩中间,硬生生高出半个头。   谢云书笑得促狭:“多吃饭,少撸|管。”   男生之间的交情是特别微妙的一种东西,一根烟,半句荤话,就能让他们从点头之交转成肝胆相照。   要是谢云书还像从前见面那样冷冷清清,把“三好学生”几个字刻在脑门上,习家两兄弟是不乐意跟他打交道的。   谢云书刻意拿捏出的一点痞气,才正对了习文习武的江湖路子。   习文习武哈哈笑着一人搭着谢云书的一边肩膀:“你小子是真人不露相啊,啊?”   “文哥武哥最近忙什么呢?”谢云书自然而然拉近了话题。   习文耸耸肩膀说:“我们哥俩比不得你高材生,就瞎混呗!”   混得不咋地的人都不喜欢跟人聊正事,谢云书不动声色地把话题移开,脑子里转着主意。   要怎么才能把这对兄弟从悬崖边上给拉回来。   习文习武很早就不念书了,他们一开始在外面胡混,后来认了个“大哥”,做些“看场子”,“收保护费”的活,其实就是给人当打手,他们的“大哥”上头还有“大哥”,最顶层的人叫刘明漳,那是整个海滨市的老百姓都闻之色变的人物。   刘明漳是真正具有黑|she|会性质的团伙。   2004年,全国扫|黑严|打,海滨市是重点整治城市之一,法|院门口公示枪|毙名单,刘明漳排第一个。   习文习武也在这个名单上。   他们本来只是刘明漳手下的一个小头目的小喽啰,却阴差阳错背了口大锅,被当做了典型。   习文习武出的这个事是后来一系列悲剧的导|火|索。   习海英为了救两个侄子倾家荡产,耗尽所有积蓄,最后还差十万块缺口,谢云书为了填这个缺口,把自己的前程也搭了进去。   可惜最后他们把钱凑足了,也都花光了,习文习武却还是没能被枪下留人。   谢云书前世跟习文习武走得并不近,但习海英对谢祖望那是真的掏心挖肺,习海英没孩子,他把习文习武和谢云书都当自己儿子看。   就算为了海英叔,谢云书也要捞这对兄弟一把。   习文习武跟着刘明漳那伙人混,求的也不过是个名与利,谢云书得让他们知道,这世上生财之道,打打杀杀才是最下之策。   谢云书不知道现在习文习武在刘明漳团伙里混到哪一步了,他正琢磨着要怎么套出他俩的话,路边停下一辆出租车,裔玲玲从后门出来,冲他直挥手:“云书哥哥!”   谢云书赶紧扔掉只抽了一口的香烟,果然看到他妈也下车来了。   习文习武同样把香烟丢了,站直身子叫人:“兰婶。”   “小文小武啊,”祝君兰手里提着好多个袋子,是印着“云家”Logo的包装袋,她把自己厂里做出的衣服带了一些过来送礼,祝君兰挑出其中两个袋子递给习文习武,“这是兰婶家自己的衣服,你们带回去穿。”   “谢谢兰婶。”习文习武接过礼物。   祝君兰把谢云书拉到一边去,递给他一张银|行卡:“妈中午敬完客人酒就得先走,车行是你海英叔一人出的钱,今天的酒席可不能再让他出了,你看着菜上满了,没人再点烟酒了就去把账结掉,卡密是你的生日。”   谢云书接过卡,看着他妈笑。   “笑什么?”祝君兰佯怒地瞪谢云书一眼,知道被儿子看穿了。   “妈,你嘴上跟我爸吵,其实心里还是特别关心他的。”连这种细微的人情之事他妈都为他爸考虑到了。   祝君兰翻了个白眼:“谁为谢祖望了?我是为我自己的脸面,我丢不起那人!”   “那是,”谢云书拍他妈马屁,“我们家祝总,大方,大气,大格局!”   祝君兰笑着捏了捏谢云书的脸,她跟儿子把要交代的都交代完了,转身走出一段路,忽然想到什么似地又回来拍了下习文的胳膊:“你们哥俩最近在干嘛呢?是不是还在外面瞎胡混?”   “没有啊,”习文习武嬉皮笑脸地,“我们最近可乖了!”   “你们两个能乖天都要下红雨了!”祝君兰劝道,“海英现在开车行要用人,你俩留这里给他帮帮忙,也算做点正事……”   习文习武一个抬头瞅天,一个低头望地。   开玩笑,他们偶尔来帮着做点事还行,要是天天在习海英眼皮子底下待着,那还活不活了?   祝君兰看出这俩熊孩子不乐意,一人一下敲他们脑门:“不然你们来兰婶公司,我那里也缺人……”   习文习武瞪大眼:“兰婶,我们去你那能干什么?我们、我们也不会做衣服啊!”   “不会做衣服就来卖衣服,不会卖衣服就来给我扫地!”祝君兰强硬地说,“总有你们能干的!兰婶给你们开工资!”   “哎呀!我得去上个厕所,兰婶你跟小书聊着!”习武叫着逃走了。   “我也去厕所!”习文跟着溜。   “两个臭小子!”祝君兰气得跺脚骂,“成天吊儿郎当混,早晚混出祸来有你们后悔的!小书……”   “嗳。”   谢云书以为他妈又要叫他“离他们两个远点”,谁知他妈却说:“你跟他们在一块的时候也多劝劝,让他们走正道……算了,他们也不会听你的,我去找他们二叔说!”   习文习武就躲在一棵大树后面,看到祝君兰风风火火地走了,才又踅了回来。   谢云书好笑地看着他们。   习文尴尬地咳了咳:“那个,小书,不是我们兄弟不识好歹,我们也特喜欢兰姨,我们就是……”   “我明白,”谢云书善解人意道,“要是成天在长辈眼皮子底下被看着,是挺别扭的。”   *   作者有话要说: 第36章 豪华神秘大奖。   “对对对, ”习文忙道,“还是咱们同龄人能相互理解!”   习武也说:“不管是我二叔,还是兰婶,谁看着我我都受不了, 那不跟坐牢一样!”   谢云书没再多说什么, 他跟习文习武介绍了裔玲玲。   几人相互认识, 继续站路口等人。   习武哼唱着一首张学友的歌:“请你再为我点上一盏烛光,因为我早已迷失了方向……”   “武哥你唱得很好啊, ”谢云书惊讶, “跟张学友原音似的!”   “张学友是我唯一的偶像!”习武得意道。   “那这次你可以近距离看你偶像了, ”谢云书笑说, “张学友下个星期在工人体育馆开演唱会呢。”   “嗐!”习武摆了下手, “那门票死贵死贵的, 我哪儿买得起!”   连张演唱会门票都弄不到,看来习家兄弟还没搭上那边的“大”船, 谢云书心里有了数。   裔玲玲眨了眨眼睛,心里悄悄说,我哥答应要带我去看呢!   习文建议:“到时候咱们晚上一起去体育馆那边,就在场外也能听到, 上次谭咏麟来的时候我们在广场上就听得清清楚楚!”   “啊?”裔玲玲晃着脑袋,迟疑地看向谢云书,“在外面看?”   她哥不会也带她在外面看吧?   “要看就去里面看, 在外面算怎么回事儿!”裔玲玲绑着双马尾, 左边的马尾有点松开了,谢云书伸手把她的马尾从中间一分为二拽开向两边扯了扯, 发根向顶部挤压, 马尾巴比先前匝得紧了, 却没弄痛小姑娘。   “你知道一张票多少钱?”习武以为谢云书不懂,“最便宜的位置都要三百八十八,两个人就要八百块!”习武重重比着拇指和食指。   谢云书满不在乎地说:“千金难买心头好,张学友第一次来海滨,下次都不知道什么时候呢!”   习文摇头:“晚了,票早就卖完了,现在就是有钱也买不到。”   裔玲玲紧张地扯了下谢云书的袖子。   谢云书胸有成竹:“正规途径买不着,那就找黄牛买。”   “你知道黄牛卖要多少钱?”习文提醒道,“他们都是翻倍,甚至还有三倍四倍卖的!”   “那么贵啊?”裔玲玲顿时小脸一垮,“哥,那我们还是算了……”   谢云书身体力行什么叫“宠妹狂魔”:“不管三倍还是四倍,只要是我妹想要的,哥都给你弄来。”   裔玲玲一声欢呼,好像只快乐的小鸟,恨不得要往天上飞。   她绕着谢云书直打转:“哥哥万岁!”   习武嫌弃地捣了下他哥的肋骨:“你看看人家哥哥!”   习文更嫌弃地踹过来一脚:“你有本事也当我妹妹!”   谢云书笑着发出邀请:“文哥武哥,要不要一起去?”   习文习武对视一眼,又是惊讶又是惊喜。   习武激动地直搓手:“小书,你要请我们看演唱会?”   他刚想说“那多不好意思啊可是既然是你的心意我们就恭敬不如从命”,谢云书却莫名瞟他一眼:“我哪有那么多钱?”   大白天的,醒醒。   习文习武:“……”   所以你丫说了个寂寞?   谢云书远远地看到涂着“热烈庆祝海望车行盛大开业”的中巴车往这边驶来了,他往前走两步,一边低声笑说:“我虽然没那么多钱,但只要咱们几个联手,我就能搞到钱,只要你们听我的,我保证让你们看到张学友!”   ……   “那就是谢二的车行啊?看着真气派!”   大巴车的车门一开,兴阳村的人陆陆续续下车,看到前面一大片连绵彩旗迎风招展,都惊叹不已。   “谢二这是真发达了啊!那么大一块地方都是他的!”   谢耀光谦虚道:“不是我家老二一人的,还有海英一份的。”   “那也了不得了,你们家老爷子没过来,不然指不定要怎么高兴!”   都是来吃酒席的,正常的人当然都是挑着好听的话说。   至于那不正常的——   “那什么车行就在这啊?”杜晓萍的声音陡厉而尖诮,一下子把所有的赞美之声都盖了下去,她挥着手中的扇子,满脸的不屑,“这里到处破破烂烂,还不如我们乡下了,谢祖望劳师动众把我们请过来,就让我们看这?”   祝君莲也捂着嘴咯咯笑:“我还当他开了个皇宫呢,原来不过是搭了个牛棚!”   谢云书和习文习武刚好走近,把杜晓萍和祝君莲的话听了个正着,习文立刻瓜耷下脸:“两位婶子我们请你们了吗?你们要觉得这里寒酸,我把你们再送回去,免得这地面脏了你们的脚?”   “这孩子怎么说话呢?”俩女人立刻就炸了,“你爹妈都怎么教你的?还有没有一点教养?”   “你们就少说两句吧!”谢耀光终于忍不住了,“这都突突了一路了!你俩歇过一口气没?到别人地头上能不能有个做客的样?这里有什么不好了?又大又宽敞,就在国道旁边,来回都是汽车,人家车行还能开市政府大楼底下啊?只有在这里才有生意啊!”   “你闭嘴!”杜晓萍恶狠狠道,“有你什么事儿?”   谢耀光气得脑仁疼,一转脸看到谢云书,才脸色稍霁:“小书。”   “大伯,”谢云书贴心地顺了顺他大伯的背,“路上辛苦了。”   谢耀光:“不辛苦不辛苦。”   谢云书:“身体怎么样?”   “好着的,”谢耀光摘下帽子让谢云书看他脸侧上的疤,果然比早先好很多,他叹息着说,“你妈寄回来的药都特别好用,你爷爷抹了也说好,那些药上写的都是外国字儿,花了你爸妈不少钱吧?”   谢云书温声道:“钱都是小事,您和爷爷身体好最重要……”   “哎哟喂,听听听听!”杜晓萍啧吧着嘴,又嚷开了,“这孩子可真会说话,说得比唱得都还好听!可惜了了,你爹你妈怎么就没你这觉悟呢……”   谢耀光烦躁地喝止:“行了,当着孩子面你能不能别说这些?”   杜晓萍厉眼一瞪:“有本事你堵上我的嘴!”   谢云书安抚地拍了拍谢耀光的手臂,笑得无比温顺:“大伯母,一路辛苦了,三姨,三姨夫,表哥,辛苦了。”   他一个个招呼打过去,礼节周到得让人挑不出半点错处。   亲戚们本来都被祝君莲和杜晓萍一路吵吵得头疼,现在终于露出笑脸。   “小书乖!”   “小书是不是比上回回去又长高了?才几天啊,这孩子怎么养的啊是?”   “现在成绩怎么样啊?考试没有?”   ……   谢云书笑模笑样,乖乖巧巧的,大人问什么答什么。   漂亮又礼貌的孩子谁不喜欢,亲戚们嘘寒问暖,一个比一个殷切。   祝君莲最讨厌的就是谢云书一站出来样样比她家齐小龙强,她眉毛不是眉毛眼睛不是眼睛地:“小书你赶紧的,带我们到里头去,没看见这里晒得跟蒸笼似的?还有我们小龙早就已经饿了,你快去给他找点吃的来!你这孩子怎么一点眼力劲都没有?”   齐小龙被他妈饿得头昏眼花,他看到马路对面有个卖切糕的流动车摊,眼珠子骨溜溜一转,坏主意顿时冒上来,他推了谢云书一把,命令谢云书:“去!给我买块切糕来!”   谢云书挑了下眉。   我看你长得就像个切糕,欠切。   “你去不去?”齐小龙威胁道,“你们家今天请客,你要是不让我满意了,我让你家酒席搞不成!”   “行啊,”谢云书耸耸肩,“那表哥你过去看看……”   谢云书才不要给齐小龙买切糕,他正想治齐小龙,祝君莲却把手里的扇子猛地在齐小龙头上拍了一记:“没出息!”   祝君莲不知道传说中的切糕是个奢侈品,对谢云书怒道:“你这孩子心眼怎么这么坏?那什么糕吃下去,你还让小龙吃别的吗?这样就想把我们小龙打发了,你!你!”祝君莲又连用扇子在谢云书肩上拍了两下,“心眼太坏了!”   “就是!”杜晓萍附和,“真是谁的种像谁!太坏了!”   亲戚们都没法看过眼了:   “关小书什么事?不是小龙要吃切糕的吗?”   “给吃不对,不给也不对,跟人孩子撒什么泼?”   “你们消停点吧,我们是来吃饭的,不是来看你们作的!”   ……   祝君莲和杜晓萍叉着腰,像两只喷气的茶壶,逮谁喷谁:“要你们多嘴放屁呢!一个个老母猪敲门,哪里来的蠢货!”   把亲戚们都气得说不出话来。   谢云书仍然笑眉笑眼,带着一群人往车行走。   习武跟他并肩走一块,咬牙切齿地从唇缝里挤出一句话:“你脾气也太他妈好了!要我就直接把那泼妇娘们儿轰出去!”   谢云书搭着习武的肩膀,特别心平气和地说:“年轻人要有格局,长辈不懂事,怎么能轰出去呢?盘就完了!”   ————   谢祖望站在两桌客人中间正在跟人谈笑风生,看到又有客人到了,赶紧迎了过来。   小庄站在入口的地方笑道:“感谢大家远道而来参加海望车行的开业仪式,我是红日传媒的司仪小庄……”   “司仪是个啥?”有人问。   小庄笑容不改:“鄙人就是本次活动的统筹兼主持人。”   “哦,主持人啊,长得怪端正的。”   “连主持人都请来了,谢二真发达了!”   在纯朴的乡亲们眼里,主持人都是白岩松崔永元,个个都高大上。   谢祖望满面春风,给男人们散烟:“来来来,大家先找地方坐,我这里略备了一点茶水,你们先将就,等剪完彩,咱们就去吃饭!”   “别整那些虚头巴脑的,赶紧吃饭!”祝君莲不耐烦叫道,“我们好几顿没吃了,都快要饿死了!”   谢祖望脸上颊骨一抽,饿死你才好!饿死你活该!   可惜今天不是他能撒开手抄笤帚揍这娘们的时候,谢祖望粗声粗气道:“桌上有点心,你让孩子先吃!”   “什么点心?不就大糕果子还有瓜子!说得洋腔北调多洋气一样,笑死人了!”祝君莲和杜晓萍一边嫌弃一边抓了把瓜子磕。   “祝君兰呢?让她过来!”杜晓萍吐出一口瓜子壳。   “君兰先去饭店那边看菜了!”谢祖望白了她一眼,忍着气。   “她倒溜得快!”杜晓萍冷笑,“不过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   周围有桌人是习海英在海滨市的朋友,跟兴阳村的这帮人不认识,听到祝君莲和杜晓萍大喇喇的叫喊,都诧异地看过来。   都是来吃饭的亲朋好友,谁不是笑眉笑眼客客气气的,杜晓萍和祝君莲的样子却像是来砸场的。   谢祖望额上青筋跳得快要压不住,谢云书冲小庄使了个眼色。   小庄赶紧让人把那个抽奖箱抱过来:“为了迎接各位的到来,我们准备了一个小小的惊喜环节,大家可以从这个抽奖箱里每人取一个号码,等剪完彩后下习老板和谢老板会抽出神秘大奖……”   “神秘大奖?”众人好奇心起,“是什么奖?”   小庄笑容神秘,语气神秘,说出来的话更神秘:   “既然是神秘大奖,当然只有中奖者揭开奖品的那一刻才能知晓!不过我可以向诸位保证,获得这份大奖的来宾一定会得到非同一般的,终身难忘的体验!”   除了神秘豪华大奖,其他的奖品有布偶娃娃,手机链,洗车券,甚至还有随身听,众人理所当然地默认神秘大奖是比这些小奖都要贵重的东西,宾客们一时兴奋非常,都围着抽奖箱抓号牌。   齐小龙跟个坦克似地挤开别人,抓了一把号牌。   谢云书站在他后面,略略扫了一眼。   时间到了十一点,鞭炮噼里啪啦地炸响。   宾客们站成几排,热烈地鼓掌。   习海英和谢祖望站在一条长长的大红绸后,他们满面笑容,两手不停下压示意大家停下鼓掌,谢云书和习文习武站在他们身后。   习海英拿着话筒,习惯性地“喂”了一声,要发表开业感言。   “快点吧!”齐大海不耐烦地喊,“说那么多啰哩吧嗦屁话给谁听呢?赶紧抽奖,抽完去吃饭!”   习海英笑容一僵。   宾客们不满地望过去。   谢祖望忍无可忍,手里攥着剪彩用的剪刀就想往下冲。   “爸,”谢云书在拉住谢祖望胳膊,小声道,“你犯不着跟他们置气,一会我指定把他们风风光光地送走。”   谢祖望回头看儿子,谢云书冲他眨了眨眼,笑容狡黠得像个藏了坏的小狐狸。   “你要怎么把他们送走?”习文习武嘴唇不动,用气声问谢云书。   他们哥儿俩在道上混什么泼皮货没见过,但像祝君莲齐大海杜晓萍这么彻底不要脸的真不多见。   谢云书声音里满是笑意:“当然是从哪来,就把他们送哪去啊。”   ……   “你们别看谢祖望今天人模狗样,当初他来我们老祝家提亲的时候,哈哈哈哈,《刘老根》你们都看了吧?他就跟刘老根一样穿个下摆拖到膝盖的西服,脖子上系条大红领带,脚上穿着解放鞋哈哈哈哈哈……”祝君莲滔滔不绝地跟周围人讲谢祖望年轻时候的糗样。   大家听得不耐,也不好跟她怼,只想着等会吃饭千万别跟这女人分到一桌,否则真是要吃不下去了。   祝君莲讲得口都要干,除了杜晓萍谁也没人给她搭腔,不免有点无趣,一转头看到儿子齐小龙趴在桌上,跟被人抽了骨头似的有气无力。   “妈,”齐小龙抱怨,“我快要被你饿死了。”   祝君莲递给他一块云糕片:“先吃点这个。”   “不吃,”齐小龙扭头,“我要吃酱肘子!”   祝君莲也把瓜子扔了:“对,等会吃酱肘子!”   “妈,”齐小龙手里摆弄着抢来的那叠抽奖号牌,问他妈,“那个神秘大奖是什么?”   祝君莲:“这我哪知道。”   齐小龙猜测:“肯定比随身听好!”   “那至少得是部手机吧!”祝君莲说,“甭管它是啥,咱们就算中不了,回头也得跟你二姨要一个,那是她欠咱们的……”   祝君兰正说着,忽听司仪小庄叫起来:“获得第一个神秘大奖的是二百五十号!二百五十号在谁手里?谁拿到了二百五十号?”   齐小龙愣了一下,立刻举手:“我!我!我是二百五!”   祝君莲和齐大海先是不可置信,等到他们一看齐小龙高举起来的那张号牌顿时欣喜若狂。   “中了中了!是我们小龙中了!”   “二百五是我们小龙!”   齐大海一家兴奋得手舞足蹈,本来他们就是不请自到,没想到还能蹭了个头奖,运气太好了,太幸运了!   紧接着另一个神秘大奖也出炉了,居然是杜晓萍的038号!   杜晓萍爆出一声尖叫,哈哈笑着冲出来:“我我我,我是38!”   有人纳闷道:“怎么两个大奖都落他们那去了?这玩意是跟人品成反比着来抽吗?”   剪彩仪式到这里也就结束了,宾客们跟着主人家转移到饭店。   祝君莲叫:“哎!我们的奖品是什么?给我们奖品啊!”   小庄走过来笑说:“我先给两位中奖者登记下。”   小庄似模似样地把齐小龙和杜晓萍的名字及身份证号写在一张表上,这么稍微一耽误,其他客人都走得差不多了,小庄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至此才揭秘道:“两位中的神秘大奖是‘环新马泰豪华旅游套餐’加‘团团圆圆伴手礼’……”   一段话还没说完,祝君莲和杜晓萍已经尖叫起来:“新马泰旅游?!”   “是。”小庄矜持地点头。   祝君莲立刻道:“我们小龙还小着呢,他可不能一个人出去旅游,我跟我老公必须得陪着他!”   齐大海和齐小龙点头如捣蒜。   小庄为难道:“那我得问下习老板和谢老板。”   他打出一个电话,嗯嗯唔唔地几句,然后挂掉手机:“习老板说没问题!”   祝君莲和齐大海欣喜若狂。   杜晓萍往四周一看,她老公谢耀光早就跟着谢祖望先走了,自己女儿又在省会宁城上学回不来,登时不乐意:“那我家总不能就我一人去啊!”   小庄道:“两位老板说,如果你们觉得玩得开心,以后有机会还会让您带着家人再体验一次。”   杜晓萍眉梢欣喜地吊起,这才满意了。   小庄将几人带上中巴车,说现在就带他们去兑现奖品,祝君莲他们理所当然以为小庄是带他们去旅行社报名。   齐小龙高兴得摇头摆尾:“妈,我们今天可真没白来!”   “那当然!”祝君莲眉飞色舞道,“你听妈的什么时候吃过亏!”   杜晓萍一上了车就跟小庄借手机打电话:“妈,我要去新马泰了,就是新加坡马来西亚和泰国,去国外!出国旅游……呵呵呵我一不小心中了个奖……啥时候去?”   杜晓萍问小庄:“这旅游给我们安排在啥时候啊?”   小庄关上中巴车的门,笑说:“很快。”   杜晓萍继续抱着手机讲电话:“很快,谢耀光不去,别提他那个扫兴的货了……我跟祝家的三莲他们一家,妈你好好想想你要些啥,我出去给你带,听说国外的东西都特便宜……”   中巴车鸣了声喇叭,往前开去。   祝君莲一家子也兴奋得忘了形,他们拉着小庄问东问西,小庄都非常耐心地回答,浑然不觉时间漏沙一般地流逝着。   也不知过了多久,车子在公路边停了下来,小庄站起身往外看了眼,指着远处的一座钟塔介绍道:“你们看那里就是新城公园。”   “啊。”祝君莲和齐大海点头。   “新城公园是咱们海滨4A级景点之一,是国家级森林公园,那座钟塔的历史可以追溯到北宋年间,距今已有八百多年了……”   小庄一板一眼,滔滔不绝。   祝君莲两口子虽莫名其妙,但他们心情实在太好,也就没多在意,反而还附和小庄的话:“哇!那塔可真高!跟雷峰塔似的!”   只有齐小龙肚子饿得实实在在:“怎么还没到吃饭的地方啊?”   “稍安勿躁,”小庄安抚道,“等我们领完奖品,到了目的地,还有一份‘团团圆圆’伴手礼要给你们的。”   祝君莲和齐大海也觉得这车开的时间好像太长了点,一听说还要去拿礼品,也不追问了。   杜晓萍一直把小庄的手机打到没电才还人家,这时汽车到了马安桥,小庄絮絮叨叨地又是一通解说,齐小龙下车去撒了一泡尿。   “怎么还不到啊?”这回是杜晓萍撑不住了,“现在都几点了?”   小庄无辜地把自己的手机晃了晃:“我手机没有电了。”   *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1123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林信 9个;麋鹿迷路、纆清、Ena--yuan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农夫山泉有点甜 5瓶;. 2瓶;33419252、墨行千古、MR.ni、PIDAN_yiya 1瓶。 第37章 晋文独发布学家江城 傻蜗牛,我也背着重重的壳,来找你了。   杜晓萍自己把人家手机打没电, 只能不吭声了。   车子又开了一段,祝君莲饿到前胸贴后背:“这还有多久啊?”   “快了快了,”小庄连声道,“前面不远就是泰山路, 那就是咱们最后一站了。”   这一个“不远”开了近一个小时, 除了司机和小庄, 其他几人早已昏昏欲睡,齐小龙更是仰在椅背上, 呼噜打得震天响, 口水都流了三尺长。   齐小龙是在梦到啃第二个酱肘子的时候被他妈祝君莲的河东狮吼给震醒的:“你说什么?这就是新马泰豪华游?!!!”   齐大海和杜晓萍也气疯了。   小庄喊了一声“大哥, 两位大姐, 咱们到了”, 祝君莲齐大海和杜晓萍都下了车, 谁知举目四望,周围前不着村后不着店, 汽车分明停在了一条国道公路上!   小庄把几个纸袋子小心地放到祝君莲脚下:“这就是主人家安排的新马泰豪华游,从新城公园,到马安桥,最后是泰山路, 都是我们海滨市很有特色的景点,还有,这是‘团团圆圆’伴手礼!”   齐小龙站起来的时候只觉得腿肚子都是软的, 他跌跌撞撞地走下车, 揉着眼睛:“妈,到啦?”   祝君莲暴跳如雷:“到个屁!”   她想跳到车上来抓小庄, 小庄眼看着最后的齐小龙也下了车, 当即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关上车门, 他拉开车窗喊道:“泰安路离北滩镇还有五十六公里,你们在这里随便拦个车,一个小时就能到家啦!”   “你给我站住!”三个大人撒腿狂追,“回来!你这个混蛋至少把我们送家去!”   中巴车呼啸而去,喷薄出浓厚的尾气,扑了他们满头满脸。   齐小龙实在是跑不动,他看到地上放着的纸袋子,打开一看,眼睛瞬间发亮,他从里面掏出来个雪白的大馒头就啃。   等到祝君莲齐大海和杜晓萍扶着腰一步一步蹒跚回来,齐小龙正翻着白眼,用拳头猛锤自己心口,手里抓着个啃了一半的大白馒头。   “小龙你哪来的吃的?”祝君莲问道。   齐小龙往袋子指了指,打了个饱嗝:“嗝!袋子里有馒头……妈,有水吗?我噎死了……”   杜晓萍扑过去,果然见每个袋子里都放着俩个又白又硬的大馒头——这就是那份“团团圆圆伴手礼”!   “谢祖望,祝君兰!我跟你们不共戴天——!!!”   ……   谢云书直到饭桌上才把“环新马泰豪华游”的策划讲给小伙伴们听。   “哈哈哈哈哈哈!”   他们这一桌都是年纪相仿的少年男女,全都笑疯了。   “小书,小书……”习文笑趴在桌子上,“你是魔鬼吗?”   习武笑得眼泪都出来了:“这他妈是神仙操作啊!”   裔玲玲其实听得似懂非懂,但她知道她云书哥哥把那两个特别讨厌的女人给赶走了,而且一点没惹出事情来,她也笑呵呵地乐。   “就算他们再赶回车行来,咱们这边的酒席也早就散了,到时候他们要是再敢撒泼,我们兄弟可不会手软的!”习文习武和谢云书碰杯,“来小书,咱哥仨走一个!”   三个酒杯发出碰撞的清脆声响。   “小书!你太聪明了!”习文重重拍他的肩,“整个海滨市,找不出第二个比你脑子更好使的!”   谢云书也憋不住乐:“他们万万没想到,来时好好的,回不去了!”   ……   城市的另一面,某私人医院里。   江行止从检查台上跳下来,守在一旁的乔冰忙把外套递给他让他穿上,问劳医生:“我儿子情况怎么样?”   “很不错,”医生走到办公桌前写病历,面带欣慰道,“一切数据都趋向正常指标,行止的恢复情况比我预计得好得多,到底是年纪轻,没有养不好的病。”   乔冰露出笑意来,她忽而又想到了什么,神色微微一敛。   正好江行止的手机响了,他到门外去接电话,乔冰坐到医生对面,踌躇了片刻,还是低声说:“畘黻劳医生,我儿子还有点其它问题……”   劳医生:“嗯?什么问题?”   乔冰说起昨天晚上,她上楼喊儿子吃饭,却看到江行止的门开着,地毯上散落了满满的玩具、零食,江行止蹲在那里挑挑拣拣。   “他这个情况已经有好几天了,一开始我没太在意,只是觉得有点奇怪,因为我儿子以前对这些小东西从来不感兴趣,最近也不知为什么天天让人出去给他到处搜罗。”   “这没什么稀奇,”劳医生转了转笔不以为意,“男孩子每个阶段有不同的喜好,以前不喜欢的东西后来喜欢了,也很正常。”   乔冰摇摇头:“没这么简单。”   那会乔冰看着江行止把一个超限版的哆啦A梦塞进书包里,问她:“妈,前两天表叔从比利时给我寄回来的巧克力呢?我记得我放在冰箱里存着呢啊,怎么我刚去拿没找着。”   乔冰说:“你不是不爱吃巧克力吗?我给你王阿姨带回去给他孙子吃了。”   江行止抿起嘴,脸色很不悦地耷下来了。   知子莫若母,这样怄气的表情在别的孩子身上可能一点都不突兀,但在江行止身上是很罕见的,乔冰有些诧异地问他:“你往书包里装这么多东西干什么?”   “明天我就能上学了,”江行止唇角又微微翘起,竟是很雀跃地说,“我给新同学带的礼物!”   第二天早上江行止兴冲冲地起床,像战斗似地飞快洗漱吃饭然后让司机送他去学校,可不过半个小时,乔冰就见他哭丧着脸回来了。   江行止眼眶通红,抱着书包一声不吭地上楼。   乔冰只得问司机:“这是怎么了?学校里发生什么事了?”   司机如实说道:“乔总,少爷到了校门口才知道今天是周六,海中根本不开学,”他犹豫了一下,才小小声地又补充一句,“少爷当时气的,都哭了……”   ……   乔冰说:“劳医生,我这个儿子,从懂事的时候就没哭过,身体再不舒服的时候他都没哭过,他爷爷和外公从小就教他控制情绪,他在这方面一向做得很好。”   劳医生拎着笔在桌面上轻点了点:“对,行止确实是个心智很成熟,自制力很强大的孩子。”   乔冰忧心忡忡:“但他最近的情绪反常得厉害,有时候无缘无故就会很开心,有时候又冷下脸,不管开心还是生气,都跟他从前的性格很不一样,过后我问他一些事情,他还常常记不得。”   “有这样的事?”劳医生被乔冰说得也面色凝重起来。   乔冰最近大部分的时间都陪在儿子身边,她把自己观察到的细节一一说给医生听。   劳医生也越听越肃然:“行止年纪小,一下子遭到这么大的打击,就算身体康复了,心理上可能也会留下阴影,我给他找个心理科的医生,给他做一个心理检查。”   乔冰愁眉难展:“我也是这样想的。”   ————   周一的清晨,谢云书在啁啁鸟叫中醒来。   阳光透过窗帘的缝隙渗进屋内,微尘在光线中漂浮,像在空中织出一层薄薄的金纱。   老槐树上两只鸟从天刚破晓就开始叫。   一只是喜鹊,另一只还是喜鹊。   祝君兰很高兴:“今天看来是要有大好事儿!”   “可不,”谢祖望拉开纱窗,把一只装了小米的碟子放到外面去喂鸟,“昨天两只乌鸦在这叫唤,就跟祝三莲跟杜晓萍似的!”   祝君兰难得没跟谢祖望抬杠:“那今天家里是要来两只喜鹊?”   “喜鹊报喜,”谢云书笑吟吟地接口,“看来咱家今天要有喜事儿!”   裔玲玲也凑过来看:“原来这就是喜鹊啊,长得一点也不好看!”   喜鹊的头、颈、背都是黑色的,羽毛也黯淡无光没有色泽,裔玲玲不明白这种鸟为什么会是报喜鸟。   谢云书好笑地敲了下她的额:“你这个小颜控。”   祝君兰包了馄饨,调了两种馅儿,谢云书爱吃的荸荠猪肉和裔玲玲爱吃的鸡蛋虾仁,一个个包得皮光肉紧,金钩紫菜的清汤做底,撒上虾皮、葱末、香菜,最后滴入麻油,鲜香扑鼻。   吃完早饭全家人该上班的上班,该上学的上学。   谢家人都信玄学,包括谢云书。   玄关那里挂着一本厚厚的老黄历,谢家人每天出门前都会撕掉前天的那张,也会顺便看下今天的黄历。   #2002年9月*日,宜开市,结婚,领证,嫁娶,会友,求学等#   谢祖望笃定地说:“宜求学,今天的好事肯定应在咱小书身上!”   谢云书仔细想了想,觉得不大可能。   今天又没考试,能有什么跟“求学”有关的大好事。   走出老槐巷,阳光漫天,市井的热闹扑面而来。   谢祖望弄了辆二手的摩托每天骑着去车行,他本来想把两个孩子都捎上,但谢云书一来为安全考虑,二来他跟玲玲都是大孩子了,同挤在摩托上不合适。   所以谢祖望每天只载走裔玲玲,谢云书仍然坐公交。   祝君兰今天不去工厂,就在楼下公司里办公,她把老公和两个孩子送到路口,裔玲玲倒坐在谢祖望的摩托后面,回收:“兰姨再见!哥再见!”   谢云书一眼看到公交车停在站台正将将要关门,他急喊了声:“妈我走了!”   三步并作两步地追过去,司机把门又给他打开了。   “谢谢师傅!”谢云书刷了公交卡,隔着窗户向祝君兰挥手。   直到汽车开动看不到他妈的身影了,谢云书才习惯性地往后门走,他怕踩到人,便一直低着头。   脚尖碰到别人的鞋,谢云书忙道歉:“对不起,不好意思。”   “Never mind。”清沉的声音从上方传过来,难得碰到个比他高的人。   老外?   谢云书抬头一看,眼角禁不住抽搐了下:“姚湛?”   姚湛戴着耳机,白色的耳机线贴着脸,随着公车的启动一晃一晃。   海滨中学有谢云书和裴寂这种模样拔尖漂亮的人在姚湛还能获封校草,除了学神光环加成,姚湛的脸也是相当可以的。   姚湛的脸部线条很柔和,瞳仁的颜色偏浅,眼睛明亮,鼻梁笔直,嘴唇有一种“嘟嘟唇”的丰润感。   唇珠明显,好看得很纯很清爽,全无攻击力。   姚湛一脸平静地看着谢云书,跟他一副不太熟,也不至于不熟的“普通同学”的见面表情:“Morning。”   接连两个英语短句,谢云书还没太在意:“早。”   姚湛偏了下头:“你不用英语回答我么?”   啥……玩意儿?   重生之后,谢云书第一次解锁“@_@”这种表情。   “你说的……”姚湛从微敞的书包侧袋里掏出随身听,按下倒放键,磁带咔啦啦地转动,他的嘴唇无声地一开一合。   谢云书认出那个口型是在读“一,二,三,……”   他会意过来这位学神大人在默念倒带的秒数,又是一阵哑然。   姚湛操作了好几次才把磁带倒回到自己要听的内容,他又把随身听塞回到书包里,才继续接上刚才的话:“……能用英语交流就尽量使用英语。”   谢云书:“……”   srds,你也不用执行得这么彻底吧?   谢云书好笑地说:“两个黄皮肤黑眼睛的人在公车上讲英语,很容易被当成装逼犯引起公愤的好吗?”   “装逼有两种定义,一个是伪装出自己所不具备的特质,一个是以故意卖弄来获取虚荣心的自我满足,”姚湛不赞成地蹙眉,“说英语,怎么就是装逼了?”   跟姚湛这种逻辑能力一流,但情商低下的人交谈是很费脑子的。   谢云书伸手进自己书包里也摸出来一个随身听。   他的举动如此明显,但凡是个识时务的人都不会再追着他问问题。   但姚湛显然不知道“时务”二字该如何规范。   姚湛挡住谢云书的胳膊。   “你分享的英语学习的方法大体上没什么问题,但我怎么也没办法,从人教版的高中英语磁带里,学出一口标准的英伦腔,”姚湛浅茶色的眼睛盯着谢云书,目光里大有不得到答案决不罢休之势,“你能告诉我,你是怎么做到的吗?”   真不愧是你,姚小纯。   对什么事情都如此较真。   不是我不念旧情。   实在是我特么的也不知道怎么从人教版的高中英语磁带里,学出一口华丽丽的英伦腔啊!   姚湛看谢云书愣神的样子,面露了然,又似极不赞成:“你果然没有对大家说实话,谢云书,你这样不对,你可以保留你的学习方法,但你不应该误导……”   谢云书格开姚湛的手:“你想知道我是怎么学英语的?”   姚湛看着他,轻轻一点头。   谢云书微微一笑,沉稳说道:   “我的气质你模仿不来,那种感觉我与生俱来。”   姚湛:“……”   谢云书戴上耳机,世界自动闭麦。   从老槐巷到海中只有两站,谢云书和姚湛一前一后下车。   海中校门口川流不息,学生们像一道道碧绿活泼的小溪,汇流进恣意汪洋里,满是生气勃勃。   “少爷!”陈传高兴地喊,“小谢在那!”   迈巴赫刚刚拐进海中门前的主干道,这会离校门口还有一点距离,前方一片攒动的白绿色校服里,谢云书的身影特别好认。   江行止坐直了身体,他的手指不自觉地抓紧驾驶座的椅背,冷白的手背上几条青筋凸浮,眼也不眨地看着。   十七岁的谢云书,白皙瘦削,五官轮廓已经具备成年后的清晰分明,阳光勾勒出他面庞上的每一个棱角,又为他镀上最柔软的光晕。   白绿相交的衣服,天蓝色的书包,金色的晨辉漫洒,世上最美好的颜色仿佛都凝聚于他一身。   江行止目光沉凝,眼角微有潮|湿。   十七岁啊,他的少年润玉无双。   谢云书旁边不远处有个男生不紧不慢地走着,江行止发现那人他也认得,姚湛!   他们同时走到校门口,江行止看到谢云书被值日生拦住了,然后姚湛从书包里掏出一个什么东西,谢云书接过别在了胸口,原来是谢云书忘记带校徽,姚湛给了他一个。   江行止知道谢云书跟姚湛是同学,不过他俩高中不是关系一般吗?他记得谢云书跟他说过,“姚湛在学校很出名,别说同年级,连我们海中初中部的人都知道他,只是我跟他不太熟”。   谢云书那时候特别难为情地说,“其实我中学时候……有点独,跟谁都不是特别熟。”   现在我来了,江行止满心里热流涌动,我再也不会让你“独”了。   就在这时,谢云书蓦然回过头来,隔着汽车厚厚的前挡风玻璃直直和江行止对上了视线。   江行止的心脏失控地剧烈一跳——他们……是心有灵犀吗?   视野里突突跑进来一个胖胖的男生,江行止嘀咕了句“别挡我”,他一歪头,就见谢云书已经转身,那个胖男生搭着谢云书的肩膀,两人有说有笑地走进海中大门。   ……   *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1123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林信 6个;若相惜 1个;乱发佬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8章 晋文学独发布家城江 要循序渐进,用温柔和真诚打开他的心防。   迈巴赫在校门口被拦停, 江行止还没有能证明自己是海中学生身份的东西,他给班主任蒋华打电话,蒋华说在办公室等他,让他把手机给保安。   保安放行, 一路畅通无阻, 直达二号教学楼下。   “你别下车了, ”江行止打开车门对陈传说,“我自己上去就行。”   “那怎么能?”陈传不肯, “乔总让我必须把你送到教室!”   江行止一脸正色:“以后我就是这所普通公立中学的普通学生, 别的同学能自己做的事, 我也都能。”   重生后的他, 再也不是那个娇生惯养, 肩不能担手不能提的病秧子江行止了!   他将是谢云书的依靠, 他要用他的肩膀承担起年少羸弱的谢云书的未来。   “这是命令!”江行止严肃地喝止陈传,然后自己提起那个硕大沉重的书包下了车。   江行止背着书包一路上四楼, 因为心情激动,他两步并作一步地往上跳。   蒋华正站在办公室门口等着,一眼看到这个新来的男生走得很急切,额头、鼻梁上全是汗珠, 脸颊也红扑扑的,因为他皮肤过分白,那种红像是玉上沁出的血色, 漂亮得怵目惊心。   蒋华把整只包都接了过来, 掂了一下,笑说:“嚯, 这么重!你是不是把英伦的教材都带过来了?”   江行止摇摇头, 我带教材来干什么的?我又不是来念书的。   蒋华招呼他:“你先到办公室坐下, 喝口水。”   乔冰思虑再三,还是背着江行止给蒋华打了个电话,委婉地说明江行止的身体不太好,希望蒋华能多看顾一二,学校里激烈的运动不要让江行止参加。   办公室里有好几个老师,见到江行止都惊了。   “小蒋,这就是那个从英伦过来的学生啊?”   “你这是走了什么大运啊?怎么漂亮学生都到你班去了?”   “老刘太偏心了啊!”   蒋华挑眉道:“本来你们还真都有机会,老刘把他分到我班的那天我都忘了姚湛还没来,结果姚湛一到,我班里42人就满了,我正要给老刘说这事,谁想前天放学后李蒙跟我说他想转化生班去,才腾了张位子出来。”   有个老师不知是认真还是玩笑:“咱们也不用太羡慕小蒋了,他手里有个裴寂,给他多少好苗子都是应该的!”   “那倒也不是,”蒋华笑了笑,“裴寂也是有优点的,有些学生他就是不爱学习,以后未必就没有出息。”   江行止坐在靠近门口的一张椅子上,拿了一张报纸扇风。   白衬衫的后背被汗水浸透,胸腔里的心脏因为期待而嘭嘭直跳。   早自习前的预备铃打响了,老师们纷纷离开办公室。   “走吧,”蒋华拿起书,招呼江行止,“跟我去教室。”   江行止拎起书包:“蒋老师,我有个不情之请。”   蒋华朝他笑看一眼:“你说。”   “我想坐班级第二小组的倒数第二排。”   蒋华觉得有些怪异,一般新来的学生就算是有想坐的位子也会说要坐前排或是后排,没哪个像江行止这么要求的,不过这也不算什么大事,蒋华很好说话地答应了。   江行止跟着蒋华走在长长的廊道上,一路上有学生从他们身边跑过去,蒋华边走边跟新学生介绍班里的情况:“我们班一共有42个学生,6个女生,36个男生,全班同学都很开朗,也都很勤奋好学……除了极个别同学特别活泼,大部分人是非常友爱,也非常好相处……”   “那我同桌呢?”江行止期待地问。   “你同桌?”蒋华一愣,你同桌谁啊?   蒋华慢了好半拍才在脑中艰难搜索出“第二排倒数第二个座位”旁边的人是谁,他简单介绍道:“你同桌叫谢云书,他是个很不错的学生,学习、性格都很好。”   江行止却追问:“有多好?”   蒋华脚步一顿:“?”   江行止的眼睛微微发亮,神情竟是无比专注:“您说我的同桌是个很好的人,有多好?”   蒋华:“……”   “你,的,同,桌……”   蒋华作为一个文思敏捷妙语连珠不时还能幽上一默的明星级语文老师,第一次大脑和口才出现了双短路。   他寻思着江行止这个学生是不是有点不大对头,但到底哪里不对头他又暂时琢磨不出来,只能一个字一个字地说:“以后你们相处久了,自然就能互相了解。”   江行止唇角微翘。   我早就了解了,只是喜欢听你说他而已。   ————   九班里汇聚了最多的学霸,然而早自习前的氛围跟别的班也没什么不一样。   “谁的《一刻钟》借我写下,快快快!”   “今天早自习是英语还是语文啊?”   “你昨晚看《萧十一郎》大结局了吗?”   “看了,唉,我还是喜欢连城璧啊啊啊!”   庄敏是数学课代表,她站在最后一排,跟裴寂要数学作业。   裴寂捧着个从他堂哥那顺过来的最新款任天堂掌上游戏机正玩得不亦乐乎,他头都不抬:“没有!”   “不交不行!”庄敏只有一米四几的身高,班级里的人都亲切地叫她“根号二”,庄敏小小的个子,大大的勇气:“徐老师说了,必须一个都不能少!”   裴寂扭头瞪庄敏,那个眼神的意思是,你知道你在跟谁说话?   小姑娘一点不畏惧地和他对视。   裴寂有什么好怕的?把裴寂打倒的谢云书都还乖乖交作业给她呢!   如果数学课代表是个男的,裴寂已经让他领略到花儿为什么这样红,但对庄敏这样的小丫头片子,裴寂没辙。   裴寂抓起数学练习簿往前面课桌上扔,那完全是一个惯性的动作——只要有作业他就丢给书呆子。   “咻——!”   谢云书头都没转一下,练习簿按原轨迹又落回裴寂桌上了。   “擦!”裴寂烦躁地挠挠头发。   庄敏有一张可爱的苹果脸,说话的声音也像苹果被咬下去那样嘎嘣脆,她站在裴寂桌前苦口婆心地劝:“裴寂,你为什么不自己写?你家里给你交了那么多择校费,平均到每一天就是二百三十八块钱,你不听课,又不写作业,就是浪费你爸爸妈妈二百三十八块,那都是他们很辛苦赚来的钱……”   姚湛别过脸,用手托住下巴,用掌心挡住自己上扬的嘴角。   王府景趴在桌上,肩膀一抖一抖。   谢云书回头,满眼笑意。   裴寂的眼睛瞪得牛犊一样,嘴唇抿得紧紧,又愤怒,又憋屈。   以前他是海中的小狼王。   自从被谢云书打倒后,他就成了被拔掉牙的小狼王。   作业没人给写了。   好多人都不怕他了。   小孩瞳仁里的眼白上渗出红红的血丝,着实是有点被治狠了。   谢云书忍住笑,他把自己的数学书拿过来拍到裴寂桌上:“自己抄!”   裴寂瓮声瓮气:“不会抄!”   谢云书眼刀子剜他:“不会就把手剁了!”   裴寂终于确认书呆子不会再帮他写作业了,他气呼呼地翻开练习簿,一边往纸上抄第一个字,一边哀怨地瞅了谢云书一眼。   仇浪的分析言犹在耳:“裴哥你未来的日子可能不会太好过,书呆子会故意和你作对、看你笑话、惹你生气,但是在你真正需要帮忙的时候他又会伸出及时的手,直到你缴械投降!”   仇浪真乃神断!   但是——裴寂重重地哼,书呆子绝不会得逞!   平行线不弯,不相交!这是定理。   庄敏看裴寂至少肯乖乖抄作业了,便先回自己座位上去,走前还耳提面命:“早自习一结束我就要过来收哦!”   数学随堂作业其实特别简单,就是教科书上的练习题。   先把题目抄下来,写上步骤和答案,最后画一个四方格,四方格里再画一道竖线,左边打一条斜杠,自己写上日期,右边空下来的位置是给老师打分的。   裴寂唰唰唰地抄,字迹飞得妈都不认。   谢云书前世做助理,每天早上的第一项工作就是安排老板的schedule,这个习惯同样沿袭到学习上。   他到了学校后会先把当天的课程表全部浏览一遍,然后把相关的教科书和参考资料分门别类全都码在桌上,用不到的科目书再整整齐齐放进桌肚里。   一切都尽然有序,井井有条。   嘈杂的教室忽然安静了下来,谢云书往门口瞥了眼,不出所料看到蒋华走进来。   蒋华站在讲台前,拍了拍手:“波衣丝安德格尔斯(boys and girls)……”   开局一个神翻译,逗得全班哈哈哈哈。   谢云书也笑了,他手上动作不停,把今天不需要的教材教辅和笔记本全都放桌肚里放,这样一整理,全天都不用再翻箱倒柜。   蒋华:“我知道拽英文我在各位面前就是弟弟,但请你们也给我这个老大一点面子,毕竟我们高二九班今天有新兄弟入会。”   “老师!”倪俊杰叫起来,“是不是你上次说的那个颜值特别高,能把我们班平均分拉到全省南波湾的那个新同学来了啊?”   “班长就是班长,什么都瞒不过你,”蒋华笑道,“那你就带头鼓掌,欢迎我们的新同学,江行止!”   谢云书猛然抬头,瞳孔芒刺般紧缩起来。   江行止就在一片热烈的掌声和口哨声中,稳步走上了讲台。   谢云书的呼吸在刹那间几乎停止了,甚至他的思维也像被冻结一般,大脑里铺天盖地,落下纷纷扬扬的雪,全是空白。   他缓缓闭上眼睛,深深呼了口气,复又慢慢睁开。   不是幻觉。   江行止就站在数米之外的讲台前,站在明晃晃的日光灯之下。   白衣玉面,五官如雕如琢。   眉眼间有他熟悉的矜贵冷冽,也有他未曾见过的青春逼人。   ……十六岁的江行止,从天而降。   蒋华笑意融融:“大家认识一下,这就是咱们班新来的同学,他叫江行止,是从英伦中学转过来的,江行止,你介绍一下自己。”   “哇哦!”一阵尖叫,全体骚|动。   蒋华居然没吹牛。   “这也太帅了吧!”   “咱们九班这是什么风水宝地!”   夏客回头看看谢云书,又扭过去看讲台前的新同学,大言不惭地说:“我不得不承认,我已经沦落到咱们班第三帅了!”   谢云书的眸光轻轻颤动。   他曾经看过江行止十六七岁时候的照片,那时候就觉得少年江行止容光盛世无与伦比,如今真人站在面前,震撼力简直难以言喻。   江行止负手立在那里,挺拔的身姿因为逆光显得格外颀长,他如今不过檀郞之龄,一身霜雪气质凛冽飒沓,给人带来强烈的视觉冲击和压迫感。   谢云书微妙地觉得江行止的视线似乎落在他身上……   他垂下眼睑,手背在额头轻蹭了下,失笑地牵了牵嘴角。   江行止站在高处,人人都会觉得他是在看自己,他们现在素不相识,他不是他的江总,他也不是他的云特助。   ……   江行止的目光追着谢云书,却发现他只抬头看了自己一眼就低了下去,好像对自己的到来完全不感兴趣。   江行止立刻明白了。   谢云书这个时候是很孤独的,孤独到班级里来了新同学,他都一副兴致缺缺,游离在整个世界之外的样子。   看着谢云书独自坐在靠窗的角落,被灯光映照得孤零零的身影,江行止的心脏像是被某种酸性|液体浸泡着,软得要发化。   蒋华等了半天不见新学生开口,终于催促:“江行止,跟大家说几句话,介绍一下你自己。”   江行止的眼睫轻轻扇动,他看着谢云书的身影,低低的声音好像来自遥远国度的佛罗伦萨大教堂的钟声,有一种不符合年龄的幽沉深远,他说:“我叫江行止,水工江,景行行止的行止。”   言简意赅。   蒋华点点头,自然而然道:“大家都知道李蒙转班了吧?他去了二班,王府景,你开学的时候不是说你视力不太好,想往前面调一调?你去李蒙的位子上,江行止坐王府景的座位。”   王府景开学的时候因为后面坐的是裴寂,的确找蒋华说过想换座位,但他现在跟谢云书混熟了,已经不想换了。   可是蒋华紧接着说:“江行止个子高,他坐太靠前会影响后面的同学看黑板。”   王府景只得开始收拾东西。   其他学生在蒋华的敦促下拿出语文书,教室里响起抑扬顿挫的读书声。   江行止站在旁边的过道里等待,他悄悄地瞥眼看向谢云书。   谢云书垂眼盯着课本,长长的睫毛在阳光的漂染下,浮着近乎透明的浅淡金光,整个人仿佛与喧嚷的环境格格不入,安静明媚,又“孤独”。   江行止越看越心疼,真恨不得现在就把这个可怜的孩子抱进怀里,好好地疼他,安慰他,给他温暖。   王府景依依不舍地走了,江行止终于坐到了谢云书身边。   ……   上辈子的排位绝逼没有这么梦幻。   事实上,前世的谢云书故意避开裴寂和姚湛,他既没有和裴寂前后排,也没有离姚湛这么近,当然,那时候更没有江行止。   是自己悖离前世的种种选择引发了强烈的蝴蝶效应,所以老天爷给了他这么大一个……谢云书都不知道该用“馈赠”还是“惩罚”来形容江行止的出现。   感觉到江行止在旁边落座,谢云书完全没想好该怎么样面对。   他重生后没有再想过去找江行止,命运却猝不及防的,“啪叽”,把江行止又拍到他面前。   这一下,把他给整不会了。   ……   江行止进教室的时候把书包放在了门口的地上,他坐下后蒋华帮他把包拿进来,这个膨胀硕大的书包毫无意外吸引了很多人注意。   “哥们儿,你这是背了个炸|药|包过来想炸掉学校吗?”夏客回过头兴致勃勃地问他。   江行止浅笑了下,算是回应,那个笑的弧度很小,又稍纵即逝,在夏客的眼里是很装逼的,夏客轻哼了一声,悻悻转身。   江行止才懒得在意前座后座都有谁,只偏头去瞧谢云书。   他这才发现谢云书的左手撑着脸颊,脸和身体都朝向窗外的方向,谢云书不但没有主动理睬他这个新同桌,甚至还隐隐有点拒人千里的意味。   江行止的拇指和食指无意识地捏着其它指关节,谢云书的态度出乎他的预想,他顿感茫然无措,一时竟不知从何去接近。   他本来以为,谢云书会在看到他的第一眼,就喜欢他的。   毕竟在前世,谢云书第一眼看到自己,就喜欢了。   那个第一眼,是二十四岁的江行止给谢云书面试。   谢云书说,他当时穿着白衬衫站在窗边,身后是万丈阳光,却不及他半分光彩。   如今十六岁的他,难道不比后来的自己更年轻更好看更有吸引力?   是教室无风,他的白衬衫没有鼓起来?   还是他的头发留得过长,发梢遮住了完美的眉眼?   Stop!江行止在意念里阻止自己的胡思乱想。   ……   *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07-13 00:45:54~2021-07-14 04:49:4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林信 3个;乱发佬、江谙瑾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梨花白 6瓶;墨行千古 2瓶;嘿嘿嘿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9章 晋独文学发布城家江 这一世,我和你,始自年少,安于终老。   稳住, 千万别慌。   江行止微微呼出口气,将手心里的汗在裤子上蹭了蹭。   要循序渐进,用温柔和真诚打开谢云书的心防。   《爱情攻略三十六计》上说,追求第一招, 投其所好——“他喜欢什么, 你就给他什么, 细微之处最动人心。”   江行止定神,他拉开书包的拉链, 把自己精心为谢云书准备的礼物一样样拿出来, 摆到桌上。   “大白兔奶糖。”在一片朗朗读书声里, 江行止的声音不大, 但是吐出来的名词足以让听到的人灵魂战栗。   “旺旺雪饼。”左边的邻居眼睛发光。   “金币巧克力。”夏客再度转身。   “西瓜泡泡糖。”连后座专心背书的姚湛和趴在桌上睡觉的裴寂都抬起了头。   江行止完全察觉不到周围同学复杂诡异的眼神。   他每拿出一样东西, 就跟报菜名似的念出名字。   谢云书说过这些好吃的都是他小时候过年家里才会给买的。   江行止就是要让他知道, 和我在一起,以后天天都是过年!   “上好佳虾片。”谢云书的刷剧伴侣, 他会一边刷剧看综艺一边干掉好几包,吃完后还会嘬手指,特别可爱。   “咚咚”,江行止把两个500ml的玻璃瓶子放在桌角(这玩意还不是他包里最重的东西):“健力宝和北冰洋橘子汽水。”   健力宝和北冰洋橘子汽水在后世很难买到了, 即使买到也不是当年的味儿,还有一种巧克力口味的干脆面,再过两年也要停产了。   江行止要把谢云书小时候特别难得到的那些东西, 一直缺失的东西, 全都给他弥补上。   谢云书的脸朝着窗外,但窗户是会反射画面的, 他眼睁睁看着江行止掏出一堆吃的, 吃惊得眼珠子都要掉下来, 更别说江行止小和尚念经似的,不停念叨叨那些零食的名字。   成年后的江行止嘴巴挑得跟皇帝一样,看不出来他小时候居然是个吃货。   想吃东西好歹也低调点,全掏出来摆桌上是在炫富吗?   难道江少爷想就地摆摊直接叫卖?   十六岁的江行止,怎么看起来是个脑子不太聪明的亚子。   直到整张桌面被零食堆满,再也没有地方可以塞了,江行止才碰了碰谢云书的胳膊肘。   谢云书转过头。   两人的目光终于在半空中碰撞到一起。   江行止抿着嘴唇,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通透得近乎没有一点杂质,里面倒映着谢云书的面孔。   他指了指自己堆得小山一样的书桌,跟个献宝的小男孩一样雀跃地说:“糖果薯片八宝粥,你想要的我都有!”   谢云书额头缓缓浮起一缕黑线:“所以?”   只要我够土豪,我们就一定会成为男朋友!   江行止白皙的脸颊上洇出羞涩的红晕,修长的睫毛蝶翼般垂敛,说出口的话无比矜持而委婉:“同学,你要不要和我做朋友?”   ……   谢云书静静看江行止。   面如止水,心里却有一万头羊驼奔腾而过,尘烟滚滚。   无数复杂的心绪难以用言语表达,他不得不怀疑,自己是重生了,江行止这副瓜兮兮的样子,莫不是被夺舍了吧?   不过,也许十六岁的他,本来就是这个模样?   谢云书一直不说话,江行止舔了舔发干的唇角:“啊对了,你还不知道我叫什么名字。”   “我知道,”谢云书指尖转着支水笔,淡定开口,“刚你在台上自我介绍了,江行止。”   江行止。   三个字落地,像是惊鸥落水,两个人的眼眸里同时泛起涟漪点点。   前生后世,谢云书是第一次叫江行止的名字。   “你……”江行止做过万千设想,自以为在这一刻能自如控制情绪,可听到自己的名字从谢云书口里唤出来,他的心跳还是不可避免漏错一拍,“……你叫什么名字?”   “谢云书,谢谢惠顾的谢,云中谁寄锦书来的云书。”   云中谁寄锦书来,江行止心说,当然是我寄锦书来,锦书寄我来。   谢云书忍了半晌,还是忍不住,问:“你怎么来海中了?”   他看到江行止微微一愣,又补充:“刚才蒋老师说,你是从英伦来的,英伦的师资比海中好,你来这里做什么?”   江行止望着他,眼睫扑扑轻扇两下:“我来,找朋友。”   我来找你啊。   谢云书眸中闪过一缕困惑,又在一刹那间露出了然。   江行止从小就有心疾,动不动就会厥过去,他虽然没有跟谢云书刻意说起过,但谢云书能想见到,江行止这样的小孩怕是没有小朋友敢带他玩耍的。   他从小到大,应该一直都很孤独。   小时候有大人带着也就罢了,青春期这个阶段,对于朋友的渴求会格外强烈,英伦中学全民二代,学生家长对彼此的底细都了如指掌,这样的环境下即使有人存心和江行止结交,他也感受不到真诚。   谢云书双商奇高,逻辑丝丝入扣,由表及里,短短几分钟就把江行止出现在这里的原因分析得头头是道,合情合理。   江行止看谢云书又长久不说话,他拆开一袋大白兔奶糖,从里面拿了一颗出来,碰了碰谢云书的手。   谢云书垂落眼睫。   用糖果来交朋友,这都是幼儿园玩儿剩下来的。   江行止用拇指和食指捏着细长条的软糖,微微晃了晃,像是在催促谢云书快接过去,带着软软的撒娇感。   谢云书的视线在江行止的手指和软糖上滑过,又移回到他的脸上。   十六岁的江行止,眉目分明间有着隐藏不去的青稚之气,谢云书在这么近的距离看进他的眼睛,几乎能看清他清澈瞳仁上面的纹理,像漂亮的宝石,明亮而纯真。   真真还是个孩子的模样。   他的确还是个孩子呢。   而谢云书已经成年很久了。   前尘不计,后世之师。   谢云书下意识用舌尖顶了订腮帮子,摇头说:“我不吃……”   “江行止,”蒋华不知什么时候站到了他们座位旁边,惊诧地看着江行止的课桌,“你把这些东西都放课桌上干什么?”   江行止摆出这样大的阵仗,周围的学生早就虎视眈眈了,蒋华这么一喊,全班的目光都被吸引过来。   江行止理直气壮:“我是请朋友吃的。”   谢云书眼皮重重一跳。   果然,夏客第一个嚷起来:“哇!新同学你太客气了!新同学你太好了!那我们就不客气啦!”   话音落地,夏客恶狗扑食一般扑到江行止的桌面上。   一群十几岁的小孩攒在一起,只要有人带头,抢屎都来劲。   他们全都嗷嗷叫着涌了上来。   九班一下子乱成了动物园,还是到点喂食的那种盛况。   倪俊杰还很负责地维持秩序。   “大家自觉点,每人只能拿一样!给后面的同学留一留!”   “男生有点风度,让一让女生!”   “甜的给女生,不要抢别人的!”   ……   狂风骤卷残云。   江行止的桌面被洗劫一空。   蒋华直到这会才发话:“学校有校规,上课期间不能吃零食,早自习也是上课,今天是江行止来的第一天我就不计较了,不过下不为例啊……还有,你们跟江行止说谢谢了吗?”   “谢谢江行止!”大家拿出军训喊口号的气势,天花板上的粉尘都扑簌簌往下跳。   谢云书第一次在江行止的脸上看到“呆若木鸡”这种表情,又新鲜又好笑,考虑到直接笑出声会伤到他的自尊,谢云书用力抿紧嘴唇,想要绷住。   江行止转头看他,脸蛋鼓得包包的,眼神哀哀戚戚,像是要哭。   谢云书终于绷不住,他撇过脸去笑,笑着笑着,那一点初见江行止时冒出来的震惊和无序的情绪就慢慢消散了。   心里溢出无声的叹息。   十六岁的江行止,不再是他的江总,而只是个纯真无邪,心思明澈,追求新鲜环境和生活的青葱少年。   他应该坦然面对江行止,就像他游刃有余地面对所有在他前世里留下过深刻痕迹的那些人。   前尘不计,他也无须回避。   后世之师,他不会再重蹈覆辙。   谢云书用右手里的笔在江行止肩头轻敲了下,给这位没见过世面的“小朋友”提出忠告:“天黑路滑,这社会复杂,你来九班找朋友,先要学会保护自己啊!”   他的左手搁在桌面上,虚虚半握,手背向外,掌心朝着自己。   手背上蓦然覆上一点凉意。   他低头,看江行止把那颗细细长长,两端用扎起的花纹封口,中间是圆柱型图案的大白兔顺着他的虎口塞进手心。   “就剩这个了。”   男孩子低低的嗓音犹带着变声期最后的一点尾调,沙沙的,像是受了委屈的猫咪,长长的尾巴尖儿垂着,一声喵呜。   ……   一番闹腾过后,九班继续早自习。   江行止桌面空空,谢云书问他:“你没带书?”   “没有,”江行止眼睛一下子亮了,“我能跟你……”   一块看书吗?   谢云书举手:“老师,江行止没有书!”   蒋华喊倪俊杰:“等会早自习下你带江行止去教务处领套教材。”   倪俊杰表示收到:“校服和校徽要带他领吗?”   蒋华:“你们有的他都得有,还有谢云书,江行止刚来,你要多多照顾他。”   谢云书抬高手臂比了个“OK”的手势,他把语文书给了江行止,自己拿本化学背公式,没再跟江行止说话。   江行止失望地扁了扁嘴,不过他很快又振奋起来。   谢云书的语文书。   想想就心潮澎湃。   江行止翻开书,扉页上“海滨中学,高二九班,谢云书”几个字笔锋陡峻,力透纸背。   那是江行止无比熟悉的字体。   一个人的字迹代表他的形容,谢云书人如其字,字如其人。   他的字体乍一眼看上去横平竖直,一撇一捺灵动痩劲风骨毕现,但他的笔力又非常足,“入木三分”可堪形容,正正与他骨子里的坚韧悍厉相得益彰。   谢云书的笔记做得很满,凡是课文当中有大段空白的地方都被他填满了,他做事情一向都很认真,原来那些细致缜密,一丝不苟的好习惯是从他学生时代就养成的。   江行止曾经看到谢云书伏案在办公桌上的情景,那时候他就幻想过少年谢云书读书时候的模样。   那些虚无缥缈的画面在眼前的字里行间都凝聚了真实,真实得令他的心脏微微生热,再度加快了跳动的频率。   江行止翻一页语文书,就往旁边瞥一眼谢云书。   前世时光是一幅支离破碎的拼图,那些两人未曾相交过的岁月,就在江行止这样的一页一页,一眼一眼里,化作一个个五彩缤纷的碎片,一点点拼接了回去。   前世不忘,后世可追。   这一世,我和你,始自年少,安于终老。   ————   整个上午高二九班门前就跟热门景点一样,参观人员三五成群,川流不息。   先是同年级的女生,然后是高中部,最后连初中的小师妹都跑了过来,要知道初中校区和高中部还隔了一条车水马龙的马路呢!   一个帅哥很养眼,四个帅哥排排坐,杀伤力堪比核|爆。   梦幻组合,神仙阵容,海中上下五十年,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毛旭杰夏客他们几个脸皮特别厚的还笑嘻嘻地冲女生喊:“收门票收门票了啊,五毛钱看一次,一块钱可以进教室!”   有性格大方的女生也笑着喊回去:“那我想合个影,要多少钱?”   夏客来劲道:“这得看你想跟谁合影了?另几个不敢说,我在我云哥面前还是说得上话的!云哥,哦?”   谢云书正在数各小组交上来的课堂作业,他的回应是直接飞了本练习簿过去拍夏客脸上。   “pia”一声,没吓到夏客,反而惊到了江行止。   上辈子江行止到死都没有看过谢云书发脾气的样子,更遑论一言不合就飞本子。   本来他还怕前面那个“话篓子”跟谢云书翻脸,正戒惕着,却见“话篓子”笑嘻嘻地把本子还给谢云书,还拍了一通马屁:“云哥,你刚才‘飞’的那个动作太帅了!简直跟小李他妈的飞刀一样拽!这个动作有没有什么技巧?你教教我!”   江行止终于后知后觉地发现,谢云书的人缘,好像没有那么“不好”,他的“独”,也跟自己的认知有点偏差。   不过江行止是这么理解的。   谢云书是个对自己要求特别严苛的人,他做任何事都力求做到极致,对于谢云书来说,只要他没能做到像人民币一样人见人爱,那都属于“人缘不好”。   倪俊杰站在过道里,尽职尽职地给江行止说校规班规,讲完校规班规又给江行止介绍各科老师的名字和他们的手机号:“我们已经上了一周的课,你把几门大课的书都拿出来,我给你说说每门课的进度……”   “谢谢,”江行止表情淡漠,“这些我可以问我同桌。”   还好倪俊杰不介意新同学的拒人千里,依然热情洋溢:“哦对,你同桌,咱们云哥也是很厉害的,他英语特别好……”   江行止往谢云书那边倾身,说:“我英语也特别好!”   倪俊杰眨眨眼:“啊,那你可以和云哥PK下……”   谢云书也以为他是这个意思,挑起一边眉梢。   江行止接着说:“我口语超好,我拿过全国中学生英语大赛一等奖,口语和笔试都是最高分!”   有我在,你再也不用担心英语口语了!   呵呵,谢云书扯了扯嘴角。   又炫耀零食,又炫耀英语的,小江总好棒棒呢!   谢云书不走心地拍了拍手:“那你很厉害。”   江行止察觉到谢云书对他敷衍的态度,不太高兴地鼓了鼓腮。   谢云书来学校可是正经上学的,他回头敲裴寂的桌子:“裴寂,你先别睡了,把英语作业写了!”   谢云书是英语课代表,跟庄敏一样,要把课堂作业收齐交给老师。   他前几天不勉强裴寂交作业,但是班里今天收到通知,余音家里有事请假,听说还是不短的假,九班的英语暂时由高副校长来带。   第一次给高副校长交作业,谢云书必须收囫囵了。   裴寂其实也没睡着,他就是习惯趴桌上,跟狗碰到块软和的地儿也总懒洋洋趴着一样。   经过早上被庄敏一通说教,裴寂的表情依然不耐,但口气没那么嚣张了,腔调拖得长长:“不会——”   “抄!”谢云书把自己作业本掼裴寂桌上,提醒道,“你抄像样点,高校长血压高,你别给他血压气飚上去!”   裴寂叫道:“那你给我写!”   谢云书剐他一眼:“你接茬睡,我梦里给你写!”   裴寂忿忿地掀开作业本,在桌上拨拉了几下,唯一一支笔也不知道掉哪里去了,他戳戳谢云书:“我没笔。”   谢云书:“早上不是才给你一支?”   裴寂吊儿郎当又理所当然得:“找不着了!”   谢云书磨了下后槽牙。 第40章 晋独发布家文学城江 他的心脏承担了所有。   裴小狗天天能给他找气生, 自己又不能为了什么鸡毛蒜皮的事都揍他,谢云书再拿了支笔给裴寂,自己挪开椅子和凳子,整个身子都蹲下去, 到地上找笔。   裴寂晃着脑袋正要开始抄作业, 手上忽然一松, 他的笔被人给拔走了!   一抬头,就见新来的傻逼盯着他, 目光冰棱一样冷而锐。   江行止的五官过分深刻, 脸部线条如雕塑, 这样的面相其实极具攻击性, 当他不笑的时候, 整个人自然而然就流露出生人勿近的冷感, 如果动了怒,周围十里, 天霜地冻。   裴寂之前在蒋华办公室里见过江行止,当时他就看这个人不顺眼,不过只要江行止不来惹他,他也懒得去收拾这人。   之前看到江行止在桌上摆了个小地摊, 裴寂直接把这人跟傻逼画等号了。   裴寂一拍桌子:“我的东西你也敢抢?你他妈想死啊?”   江行止声音极沉:“这不是你的东西!”这是谢云书的东西。   裴寂怒:“你他妈傻逼啊!”   江行止的胸腔明显鼓动了一下,他还是第一次被人骂傻逼。   如果在其他场合,江行止是懒得跟人针锋相对打嘴炮的。   但这个金毛狮王, 他对谢云书说话时候那种轻慢刁蛮的语气, 他在谢云书后面轻佻地动手动脚,江行止忍不了。   江行止早自习下的那会领了课本校服, 也买了纸笔文具, 他拎了支自己新买的笔丢到裴寂桌上。   “啪啦!”傲慢得一比。   江行止轻轻吐出几个字, 微微斜挑的眼尾里充满了毫不遮掩的嘲讽:“施舍你了,穷逼!”   裴寂一股气血直冲脑门,他指着江行止,凶狠地威胁:“有种放学别走!”   “干什么?”谢云书找到了掉在地上的笔,上半身一探出来就听到裴寂撂狠话,再一瞅,江行止跟裴寂正互瞪着彼此,一个怒火冲天,一个冰雪覆面,“你俩干什么呢?”   江行止把从裴寂手里夺来的笔在谢云书眼前晃了下,然后把那支笔放进自己文具盒里。   裴寂抓起江行止给他的那支笔对着江行止脑袋就要砸过去。   才扬起手,就被谢云书劈手夺过。   谢云书一头雾水,但这不妨碍他在最短时间里判断是裴寂的错:“你脑子里哪根筋又搭不对了?好端端的欺负新同学做什么?赶紧的,抄你的作业去!”   “我欺负他?”裴寂哇啦啦叫起来,他一推姚湛,“你告诉书呆子,到底是谁他妈先动手的?”   姚湛从始至终都在刷自己的课外拓展题,学神大人的眼皮子都没撩一下地翻过书页,他的声音像机器一样平板漠然,思维也像机器程序一样严谨周密,淡淡陈述道:   “傻逼抢了穷逼的笔,穷逼骂傻逼是傻逼,傻逼又给穷逼一支笔,傻逼骂穷逼是穷逼。”   “这都什么跟什么?”谢云书都被姚湛绕晕了。   上课铃响,谢云书也没时间追问,他手指隔空重重点了点裴寂,警告裴寂安生一点。   裴寂气得要爆|炸,把自己的脸贴在桌上滚了一圈又一圈。   谢云书的想法很简单,江行止心脏不好,不能生气不能激动。   按理说蒋华应该会提前知道江行止的情况,提醒大家多注意。   不过那样的话,江行止转来海中还有什么意义呢?   谢云书觉得他能理解江行止的想法,所以他自然也不会把江行止的身体状况到处去说。   物理老师走进来开始上课。   谢云书把物理书翻到这一课的进度,让江行止看。   因为是课堂,谢云书身子贴近江行止。   属于谢云书的体温和气息出其不意将江行止包围,他放在桌面上的手指骤然蜷曲起,心神荡漾到难以自抑。   江行止一直都觉得谢云书的身上有一种“雨”的味道。   每当他靠近自己,江行止都像是漫步进了郁郁葱葱的松针雨林中,缠|绵的雨丝在天地间连成一线,触目所及一片遮天蔽日无边无际的苍绿,湿润的水汽混合着泥土、草木、树藤和花枝的清新透澈几乎是无孔不入地侵入他的鼻腔,咽喉,肺腑,和心脏。   他曾经以为谢云书用了阿蒂仙旅游系列中的某款香水。   后来才知道谢云书易对香水过敏,从来不用。   再后来,江行止偶然刷到一个情感博主,那位博主说所有的哺乳动物都是靠嗅觉来寻找伴侣的,哪怕是外表再光鲜漂亮,真正能挑起动物情|慾的,始终都只有气味。   “情|慾”两个字,就像是针尖一样戳到了江行止的神经。   还是暴雨梨花针连绵不绝的戳。   他就像是一只受到了惊吓慌不择路的动物躲回洞穴,小心而戒惕地看着外面的雨林,那些温柔透明的细雨浮沫仿佛化成一条条五彩斑斓但注定危险的蛛丝,它们对着他妖娆地舞动,摇曳生姿,活|色|生香,想要将他缠绕。   然后在那段时间里,他一看到他的云助就觉得咽喉发紧,身体发硬,每一根神经和寒毛都在蠢蠢欲动。   最后……是他的心脏承担了所有。   劳医生给他开药,注|射,纳闷地问:“好端端的怎么会病发?行止,你最近是遇到了什么烦心事?”   他艰难而谨慎地思索着措辞:“我最近,看到一个人,总是觉得他的身后好像有九条尾巴在对着我摇……”   劳医生:“?”   劳医生:“你梦到了九尾狐?”   他摇头:“不是九尾狐,他长着人的脸,很漂亮的。”   劳医生:“人面狐身,那是妖精啊。”   他若有所思:“妖精的话,他比较接近于蜘蛛精,因为他会吐出蛛丝,来缠住我……”   劳医生:“他把你吓到了?”   他点点头:“有点。”   劳医生明白了:“以后少看那些灵异神怪的网文小说,云特助真是把你带坏了!”   江行止少时学习,青年后工作,除此以外几乎全无爱好。   是谢云书来到他身边后,才带着他一点一点学会了消遣。   他的确是被云助带坏了,但网文小说不背这锅……   江行止的回忆是被谢云书压得极低的嗓音打断的:“你以后不要跟裴寂去呛,他是个急脾气,你跟他计较没必要。”   谢云书的话音里没有任何偏袒,完全是陈述事实,衷心劝告,他的出发点是让江行止“心如止水”,不要轻易被别人调动情绪。   但江行止就是不高兴了。   “他骚|扰你!”江行止控诉,湿|漉|漉的眼睛像是被激怒的小动物,眼尾发红,隐有火星。   “他那人就是……啊?”谢云书转过头,他被江行止的用词弄得脑子都短路了一下,继而哭笑不得,“什么骚|扰?裴寂这个人……”   谢云书的嗓音是那种很清澈的男中音,低声诉说的时候娓娓道来,不论提到谁的名字都有一种温情脉脉的柔和感,包括“裴寂”。   江行止扭过头。   他曾经不止一次听到过谢云书提起这个名字,满面怀念。   但他从不知道这个时候的裴寂是如此桀骜。   裴寂丢掉的笔,谢云书蹲下去捡,这个画面深深刺到了他。   ……   江行止的不满和别扭都写在脸上,谢云书无语地望了他一会。   年少的江行止跟成年后的脾性简直是判若两人,谢云书都不知道这样青稚跳脱的一个江行止是怎样蜕变成日后不苟言笑沉着稳重的江总经理。   谢云书初到江行止身边的时候,这人因为在国外待了很久,说中文的语速都放得极缓,讲起话来慢条斯理,网络用语一概不通。   江行止现在的模样,给了谢云书一种“这人越活越回去”的错乱感。   如果江行止一直保持这个性子,以后要怎么掌管偌大的乔园?   谢云书想象着乔园高管云集的会议厅里,江行止拿出一包包零食堆满整张漆黑锃亮的大理石会议桌,那些城府深沉八风不动的老家伙们会露出怎样天崩地裂的表情……那个场景一定非常有趣。   但谢云书又想,假如江行止一直保持这样的性子,乔乐山和乔冰怕是只能另培养接班人。   那么江行止的心脏负荷会不会轻松一些?   江行止不想听谢云书说金毛狮王,但谢云书长久的沉默更让他不安,他碰了碰谢云书的胳膊:“你……”   “新来的那个学生,”物理老师吴江点名,“你来回答一下电势能的定义。”   江行止站了起来:“电势能是处于电场的电荷分布所具有的势能,与电荷分布在系统内部的组态有关。”①   班里的同学都看了过来。   大家都奇怪怎么会有人连这样的送分题都答得古古怪怪。   吴江刚刚讲过这个定义,还在黑板上写了板书,他叫江行止起来是因为看到这个转学生左右扭着脑袋,完全没认真听课。   “错啦!”夏客转过头,不怎么控制音量地提醒,“电势能是由电荷在电场中相对位置而具有的能量,黑板上写着呐!”   高中考试凡是考到概念性的东西,都要按照教科书的标准来写答案,哪怕错掉一两个字都可能不给分。   吴江却面露惊讶:“你的定义是从哪里看来的?”   “大卫·格里菲斯的《电动力学导论》,第二章 静电学。”他歪了下头,“具体小节记得不是很清了,很久没看了,只记得公式。”   全场同学:“……”   吴江不太敢相信一个高中生已经学过《电动力学导论》,随手在黑板上出了一道题。   题干无人看懂,出自大学物理。   江行止看了眼,就站那儿扯了个本子打草稿,不一会说出个答案。   几十颗脑袋齐刷刷的,从黑板上移到江行止身上,又从江行止身上移到吴江。   “很好,很不错!”吴江连连点头,这种学生别说上课心不在焉左顾右盼了,他就是到讲桌上来打滚唱麦都行,“请坐吧!”   教室里这才响起窃窃私语声。   “我去!”早自习的时候夏客还觉得他们班又来了个装逼人,谁曾想,“又来一个牛逼人!”   连姚湛都破天荒地从自己的题集里抬头盯着江行止的背影看,手上的笔转啊转的。   只有谢云书一点也不意外,江行止是一路念贵族学校出来的,菁英着呢。   吴江和颜悦色地问:“新同学叫什么名字?”   前排的人抢着回答:“江行止!”   “江行止,”吴江的神色更温和了,“你愿不愿意参加今年的全国中学生物理竞赛啊?”   江行止想也不想地回绝:“谢谢老师,我不感兴趣。”   他又不是来学习的,他只想跟谢云书待一起。   吴江略显失望,他也是负责带竞赛小组的,一个姚湛,一个江行止,都是几年才能出一个的天才式好苗子,都不肯参加竞赛。   “好吧,”吴江也不能勉强,“以你跟姚湛的水平,现在参加大物竞赛都绰绰有余,你们的确该有更广阔的发展空间……好了,扯远了,大家继续看黑板。”   吴江说完往谢云书的方向定了一眼,谢云书一下子就接收到这个信号,他之前凑过去跟江行止说小话被看到了,老师让他注意点。   于是谢云书正襟危坐,专心听课。   江行止的胳膊在桌面平移,又要过来碰他,谢云书抬高手臂,没带什么表情地说:“听课。”   江行止怔怔地看着谢云书的侧脸。   和面部的整体轮廓偏向清俊温润不同,谢云书的侧面线条有很明显的棱角,当他凝神看向前方的时候,他的眼睫、鼻梁、嘴唇至下颌形成长长的,偏冷锐的流线,这样的他看上去,并不那么好接近。   当局者迷。   但当局者的感受也最直接。   自和谢云书见面后所有的细节都像慢放的镜头,一帧一帧被江行止拎出来在大脑里反复回筛。   江行止这才意识到,谢云书对待他的态度,和对其他同学都没有什么不同。   甚至谢云书对别人,比对他还要更自然些。   哪怕是飞向夏客的一本练习簿,也代表了现在的江行止难以触摸到的那份亲近。   这一次,他的出现并没能像前世那样,在谢云书的生命里划下最浓墨重彩的一笔。   当时还无心插柳,可笑如今煞费苦心。   心里如乱红飞过,江行止的手指微微有些麻痹,他轻轻地用拇指一个个捻动其它指腹,让心思慢慢沉淀。   谢云书低头间就看到江行止的手指,这是每当他遇到极大的挑战,陷入深沉的绸缪时才会无意识出现的小动作。   只是,这个教室里,有谁是能让小江总如临大敌要对付的?   是谁,要天凉王破?   ————   中午的放学铃声打响,学生们从各个教室奔腾而出,像两股巨大的山洪往食堂和校门口倾泻。   数学老师拖了会堂,郭子桓站在窗口小声喊:“云哥。”   谢云书挥了下手,示意郭子桓自己走。   他们平时都一起去食堂,但是今天祝君兰在家做饭,谢云书要回家吃。   九班终于也下课了,谢云书把小灵通和钥匙揣进口袋里,其它东西都没拿。   人群涌动,一路上遇到不少相熟的同学互相打着招呼,夏客在谢云书旁边叽叽咕咕,从新来的转学生好特么牛逼说到数学老师的新发型像步惊云,就没停过嘴。   谢云书直到在校门口跟夏客分道扬镳不经意地转了下头,才发现江行止一直跟在他身后。   “你跟着我干什么?”谢云书惊诧。   江行止刚想说话,不远处传来一个女人的笑喊:“行止!”   杨婶提着保温盒大步走过来。   她长得很富态,一脸笑容特别喜庆,开口的声音嘎嘣脆,特别爽朗:“等很久了吧?是不是饿坏了?二七路那边修路堵得跟罐头似的,把我给急得!你想到哪里去吃?婶儿给你拿到教室去……”   “杨婶,”江行止往一旁指去,“这是谢云书。”   他又道:“云书,这是杨婶。”   谢云书被他自然而然的“云书”喊得都愣了下,慢半拍才说:“杨婶好。”   “你好你好!”杨婶跟陈传一样,是江行止的爷爷从京都派过来的,照顾小少爷虽然不久,但忠心杠杠的,江行止这么郑重其事介绍的人,肯定是非同一般。   江行止低头端详杨婶手中那个外观精美的食盒,故意问道:“今天您做了什么好吃的?”   杨婶忙道:“就你早上跟我说的那几样,豉汁排骨,杭椒雪花牛柳,松鼠鳜鱼,香菇菜芯,山药木耳,还有马蹄玉米南瓜汤,水果给你准备了小香芒。”   江行止悄悄瞥眼看谢云书,这些都是谢云书最爱吃的。   可惜谢云书的小灵通刚好在震动,他低头看短信,没听到杨婶说了啥。   *   作者有话要说:   ①电势能概念非原创。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林信 6个;若相惜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nicole 49瓶;Lemon?? 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1章 文独发布家学城晋江 谈恋爱好累啊,要是能原地结婚就好了。   “江行止, ”谢云书回了短信后抬头,“你吃饭吧,我先走了,拜拜, 杨婶, 再见。”   “啊啊, 好。”杨婶也笑着告别。   谢云书往前走了几步,察觉出不对, 转身:“你还跟着我干什么?”   江行止抿起唇:“我这里有很多菜, 我请你吃饭。”   谢云书婉拒:“谢谢, 不过我妈妈今天在家做饭, 改天我请你。”   谢云书觉得自己说得挺明白的, 他走出几步, 却见那道影子还粘着他,又停下, 表情已经无奈:“你还有别的事吗?”   江行止看着他,眸光很深:“你不能今天请我吃饭吗?”   今天是我们这辈子第一次见面啊。   谢云书颇为无语,解释:“我家里今天有别的亲戚在。”   不方便。   就算方便,刚刚认识的同学也不能直接就往家里带啊。   江行止是不是有点太……自来熟了?   谢云书笑道:“下次吧, 你别再跟着我了,杨婶在那儿等你呢。”   “好吧,”江行止微低了头, 额前的碎发也跟着落了一点下来, 遮住眉眼里深浓的失望,他轻声说, “那改天, 我们再一起吃。”   谢云书家里真的有事, 他一路跑着去公交站台。   江行止望着他小鹿般矫健跳跃的身影,一直望着。   耳边又回旋起谢云书跟他说过的话。   “你给我面试的那一天,我当时不知道自己会被录取,你秘书让我继续回去等通知,我走出乔园大厦的时候就想啊,如果能请你吃顿饭就好了,哪怕我不被录取,都不亏了。”   “回去的路上我一直在后悔,在遗憾,我为什么就缺了那么一点勇气,万一以后再也没机会见了呢……那是我们第一次见面啊。”   那些话里,满满的暗示曾经他不懂。   现在轮到谢云书不懂了。   ……   公交车老化得很严重,晃晃悠悠的。   车上有空座,但谢云书习惯站着。   他一直透过后车窗看江行止。   看到江行止站在那里,朝着公交车的方向凝望。   少年的身体拔得直,苍松玉树一般立在那里,本来是很神采斐然的一个画面,可他那眼巴巴的样子,却让谢云书觉出孤零零的可怜。   重生之后谢云书身边所有的人都在发生改变,江行止的性格逆转得最厉害。   但江行止似乎也是变化最小的一个。   江行止是来海中找朋友的,但谢云书能感觉到,他好像又跟前世一样……   第一眼就相中自己了。   ……   谢云书收到的那条短信是裔玲玲发的。   她说梅姨在家里哭了。   “发生什么事了?”谢云书下车,问在公交站台等他的裔玲玲。   “我也不知道,”裔玲玲双手背在后面跟着谢云书走,“我就听梅姨一直在说楷楷楷楷什么,哥,楷楷是谁?”   谢云书摸了摸裔玲玲的发顶,没有答话。   祝君梅跟前夫有个儿子叫秦子楷,小名楷楷,比谢云书小七八岁,现在算算也就十岁不到的一个小孩。   谢云书前世跟他四姨不亲,跟秦子楷就更没什么来往。   他对于这个表弟最深的印象是有回他妈给他打电话说秦子楷结婚前来找祝君梅认亲,祝君梅高兴得不得了,给了那孩子一辆车还有小十几万块钱,算是把自己半辈子积蓄全搭了出去。   可是秦子楷拿了东西后就翻脸不认人,连婚礼都没让祝君梅参加。   祝君梅再婚后的很长一段时间因为对儿子心怀内疚都没有再生育,等到后来想生,年纪和身体却不允许了。   倒是秦子楷有两个同父异母的弟弟,三个孩子三个妈,他能接受他爸爸,却不能原谅他妈妈。   祝君兰讲这件事的时候又怒祝君梅不争又哀其不幸。   谢云书听这些事的时候从不发表意见,因为他觉得家务事是无法让外人来论断的。   因为他不是秦子楷,无法替秦子楷原谅亲母二十年不曾养育的缺失。   但他也不能理解秦子楷,若真的不能原谅,何苦把自己生母的半生积蓄都诓骗去。   ……   谢云书回到家果然见祝君梅坐在沙发上,眼睛又红又肿,谢云书喊了声“四姨”,祝君梅勉强冲他笑了笑,眼睫一眨,眼泪却又滚了下来,忙背过身去擦。   “妈,我四姨怎么了?”谢云书跟着他妈去厨房里端菜,趁机问。   祝君兰从锅里起出排骨,低声说:“今天是楷楷的生日,她去秦家给楷楷送东西,被撵出来了。”   说撵还是轻了,祝君梅穿的是雪纺的宽松衬衫,她擦眼泪的时候衣服袖子滑下一截,谢云书看到她四姨的手臂上有一圈破皮的抓痕,只怕是都动上手了。   谢云书眉峰紧蹙:“再怎么说我四姨都是楷楷的妈妈,秦家是不是太过分了?”   “主要是楷楷自己也不待见她,这才是让你四姨最难过的,”祝君兰叹了口气,“秦家人没少在楷楷面前说你四姨的坏话,孩子懂什么?大人怎么说他就怎么听。”   祝君兰说着说着就有点上火:“秦刚那王八蛋早几年就在外面有人了,一开始你四姨为了楷楷忍着,后来有你四姨夫才下定决心离的婚,呵!”祝君兰咬牙切齿地冷笑,“秦家倒打一耙,把屎盆子全扣你四姨身上!你四姨净身出户,每个月的工资拿一半出来付赡养费,秦家连孩子都不给她看!”   这一点内情谢云书以前都没听说过,他沉吟片刻,明知有些话不该他说,还是说了:“现在楷楷还小,都已经跟四姨这样离心,以后要是长大了,只怕还要惹她伤心。”   “有什么办法,”祝君兰摇头,苦笑,“儿是娘身上的肉,到哪一天都割不下,孝顺不孝顺都是孩子。”   谢云书顿时眼眶一热,他掩饰地转身过去开橱柜,拿了碗筷出来在水龙头下冲,儿是娘身上的肉,这种话,他也是听不得。   “妈,”谢云书缓了一缓,将心中原本的盘算推翻,他问道,“我四姨当初跟秦……秦科长离婚,有签过协议么?”   提到这个祝君兰又起火:“他们离婚得挺干脆的,直接在民政局办了离婚证,你四姨一根针都没带出来!”   谢云书:“要是这样的话,那我四姨完全可以起诉秦处长。”   祝君兰一怔:“起诉?”   谢云书点头:“如果按照程序,秦处长先存在婚姻过错,别说楷楷的抚养权,就是家庭共同财产,也有一大半是该归我四姨的。”   祝君兰想了想,不太乐观地摇头:“秦家关系网很大,闹上法庭估计你四姨讨不到便宜。”   “他关系再大,法庭也是说理的地方,”谢云书语调沉凝,“如果四姨不要分财产,那么至少也要争取和秦家共同抚养楷楷,而不是现在连探视的权利都被剥夺!”   “你说得对,”祝君兰思索着,慢慢地说,“楷楷现在还小,一切还有可能,只要你四姨把他带在身边,哪有孩子不亲妈妈的……”   祝君兰拍了下手:“等会吃完饭我就跟你四姨说!”   ……   谢云书习惯饭后洗个澡,他洗好穿戴整齐后正要开卫生间的门,就听到客厅里祝君兰的声音传进来:   “对秦家那种人,你就不能客气,你退一尺,他们就能进一丈,你不争不抢别的也就算了,孩子必须要过来,最底线,也要共同抚养,我谅秦涛也不敢跟你对簿公堂,你脸皮子薄,他现在刚升上去,他比你更怕他那些丑事被揭开,就算是真上法庭咱也不怕,咱有理,咱请好的律师,不怕他!”   祝君梅一直在沉默。   祝君兰知道这么大的事得让她好好考虑,不说别的,她跟钟佳明都和秦涛在同一家单位,秦涛还是他们的上司,这一个撕破脸,兹事体大。   旁人说话都是上下嘴皮子碰一碰,真正的决定还是要当事人自己做。   “二姐,”好半晌后,祝君梅才道,“打官司这条路我之前也有想过,但律师说,法官会征求孩子自己的意见,楷楷他……”   楷楷不会选择祝君梅的。   祝君梅手背撑着额头,有些无力地说:“我对楷楷要求比较高,秦涛是什么都不管他的,孩子要吃零食,不爱写作业,他从来都一味纵着,孩子觉得他是个好爸爸,反倒我成了……”   祝君兰:“如果这样,你就更要把楷楷争取过来,孩子的意见也只是法官考虑的一部分不是?哪怕最后判不过来,你也尽了全部义务和心意,问心无愧。”   祝君梅咬着嘴唇沉思了一会,点点头。   祝君兰又说:“哪怕你短时间要不回来楷楷也别怕,孩子会长大,早晚他也会学会现实的,你看那夏紫薇为什么千里迢迢去认父?因为她爹是皇帝啊!如果她爹是城东的乞丐,城西的无赖,你看夏雨荷让不让她去认!”   “二姐,”祝君梅迟疑地问,“你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祝君兰沉下语气,“你祝君梅是土地局的一个小会计,每个月拿着两千块钱的工资,秦家不会把你当盘菜,可你要是像乔冰那样,手里有大把的钱,有高高的地位,别说你想见楷楷,你就是要让楷楷跟你姓,秦家都要滚着过来谢主隆恩!”   乔冰是公认的海滨女首富,在海滨市没人不知道这个名字。   祝君梅被她姐吓到了:“这……这哪里有那么容易,咱们又没有乔乐山那样的爹……”   “谁说一定要靠爹了!”祝君兰声音拔高,“我们有手有脚有头脑,哪点比别人差?你看李群芳字都不认识几个,普通话说得南腔北调,人家在申城都能把生意做得风生水起,她从乌市搞饰品批发,现在赚得比她老公还多!咱们还能比不过她?”   “嘘……”祝君梅赶紧说,“别让玲玲听到了!”   小姑娘吃完中饭在隔壁午睡呢!   “不会,玲玲那个房间是隔音最好的,再说了,我当李群芳面都这么说的,这就是闺蜜!我能跟你说的话就能跟她说!”祝君兰握紧自己的拳,说,“其实我们女人跟男人是一样的,只要自己手里有东西,就不怕老公变心,也不怕孩子离心。”   祝君梅深深看着她姐,着实为这番话动容了。   “还有,”祝君兰压低了声音,“钟家这头,你也要兼顾好,我知道你心里对楷楷内疚,所以一直没要孩子,但你也为小钟想想,小钟就真的不想要孩子?钟家二老当你面不提,背后心里能舒坦?”   祝君梅手微微一颤,眼眸闪烁了起来。   祝君兰一看她这样子就知道钟家二老肯定是掉过脸子了。   “四梅啊,”祝君兰掏心窝道,“我们当妈的都爱孩子,可我们自己的日子也要过活起来,都说母爱无私不求回报,但哪个妈妈不想孩子孝顺,不想孩子跟自己亲近呢,母亲也是人啊!谢祖望在那打游戏,每天一个大号练俩小时,一个小号还练俩小时,练得都挺好,都不耽误……”   “越说越不像样!生孩子能跟打游戏练号一样么,”祝君梅终于笑了出声,她沉沉吐出一口气,“二姐,你说的话,我都听进去了,我会好好打算的。”   ……   祝君兰这天说的话,也给谢云书打开了一个新思路。   谢云书这辈子对他爸妈什么都能弥补,唯有性向是他永恒的亏欠。   他无法娶妻生子,也不可能传宗接代。   这本是他个人的选择,但又何尝不是全家人共同承担的命运。   “妈,”谢云书上学前笑嘻嘻地搂着他妈的肩膀,“您不是天天跟我爸吵架要离婚,但就是没法分儿子吗?”   祝君兰眨眨眼,以前她一跟谢祖望吵离婚,她儿子就忙不迭地哄这个劝那个,今天这是怎么了?   谢云书又露出那种小狐狸般的笑,半真不假的蔫坏里透着满满的狡黠,他说:“我给你们出一个好主意,您跟我爸再生一个儿子,以后离婚就可以一人分一个,再也不用发愁啦!”   “你这孩子!”祝君兰又好气又好笑,捏着她宝贝儿子光滑溜溜的脸蛋儿,往左右两边都揪了揪。   “妈,”谢云书的脸搁在他妈的掌心,看着祝君兰认真道,“从小我就羡慕别人家有兄弟姐妹,我是真挺想有个弟弟妹妹,以后我也会把他们照顾好的,您跟我爸再生一个吧。”   祝君兰一把将谢云书搂在怀里,紧紧地搂着。   像是害怕会失去那般搂得紧紧的。   “妈有你一个就够了,妈这辈子就只想看你平平安安,快快乐乐,其他的,妈什么都不要!”   ————   中午教室里人不多,仅有几个特别勤奋的学生在争分夺秒地学习。   江行止放学后在附近的咖啡厅里随便找了个空位草草吃了点东西,拒绝了杨婶让他去保姆车里休息一个小时的提议,直接回了教室。   秋天的太阳暖融融,透过窗户照进来,晒得人骨头都发软,江行止作息规律,一到午睡这个点就犯困得不行。   他强打着精神给谢云书发短信。   谢云书用的是小灵通,不能跟手机互发短信,江行止也备了个小灵通,他这人对任何物质的慾望都很淡薄,没有智能手机也不觉得不方便。   【我吃过饭了,你呢?】   【杨婶做的菜很好吃,下次给你尝尝。】   【你什么时候来学校啊?】   ……   江行止一连发了好多条信息,每一条都如石沉大海,毫无回应。   他盯着小灵通那青幽幽的屏幕,像盯着仇人。   谢云书的小灵通肯定没坏掉,也没停机,因为他中午在校门口那会还跟人家发短信的,那他为什么不回复自己?   是不想搭理自己,还是……没接收到?   江行止恍然大悟,对啊,这是小灵通,“不通不通”的小灵通!   没有智能手机实在不方便。   这落后的PFS技术,耽误他谈恋爱。   江行止蔫蔫地趴在课桌上,手指拨弄着那支从裴寂手里缴过来的属于谢云书的圆珠笔。   谢云书的圆珠笔非常可爱,笔帽上是一个米老鼠头,大大的耳朵用两根弹簧吊起,谢云书喜欢写字的时候把笔帽扣在尾端上,写起来一晃一晃。   江行止饶有兴趣地弹弄米老鼠的耳朵,那耳朵上的内廓是两枚小小的黑色贴片,江行止弹了两下,贴片飞了出去。   他弯下身去找贴片。   视线里出现一双男生的脚,“咣咚”踢开后面的椅子,两条长腿往前抻直,大喇喇跷在谢云书的凳子腿上。   是那个金毛狮王来了。   紧接着,又一个男生进来,一跃跳上了姚湛的课桌,两只脚悬在半空,吊儿郎当地抖啊抖。   江行止看到黑色小贴片落在谢云书前座的桌子腿边,他蹲在地上挪着身子,捡回了贴片刚想站起来——   “套路!这又他妈是书呆子的套路!”   江行止眉心鼓点般剧烈一跳,直觉“书呆子”三个字说的就是谢云书,他条件反射地再度蹲了下去。   “什么套路?”裴寂背贴着墙歪坐,脑袋往仇浪的方向偏着,金灿灿的头发遮住了大半眉眼,下颌线条紧绷,显示他不爽的情绪。   裴寂今天真的是被书呆子气坏了,气到整顿饭都在跟仇浪数落书呆子的“罪行”,桩桩件件都让他忍无可忍。   “哎呀我的裴哥呀!”仇浪有点恨铁不成钢,“合着我这么多天的小课堂都给你白上了是不是?你怎么还一点不开窍呢?”   裴寂的脸颊涌起两抹红云,不怎么有底气地喊:“你那都是瞎几把胡说!”   “我胡说?”仇浪喊冤,“你说说我哪点胡说了?‘玉面飞龙前面飞,火云邪神后面追’,是不是全年级都在这么唱?我说书呆子跟你表白失败以后会处处跟你作对,我说中了没有?书呆子是不是借作业给你抄了?他是不是给你笔了?这就是我们中学生的爱情,没有物质,只有实实在在的真诚!”   *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07-16 01:16:46~2021-07-17 03:49:1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林信 3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小汐。 20瓶;褚誉、Krampus、爱吃肉的大包子 10瓶;朴智旻的小可爱、墨行千古、今天娄运峰醒了吗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2章 晋文学独发布家城江 柜门咚是吃醋的福利。 咚完之后亲一下是天经地义。   裴寂的视线左飘右移:“书呆子跟谁都是那样的, 他作业也给别人抄,笔也给别人用的!”   “假如没有今天这一出,我也觉得我可能是会误判的,”仇浪振振有词, “但书呆子今天故意护着那个新来的, 就是大大有问题!他跟新来的才认识几分钟啊, 他们熟吗就?能比跟裴哥你熟吗?书呆子二话不说就定你的错,还一直凑那么近跟新来的聊天, 俩人放学一前一后地走, 在校门口磨磨唧唧黏黏糊糊……”   ——以上这些信息, 全部都是裴寂在小饭馆里拍着桌子吼出来的。   仇浪一拍大腿:“他这都是特意做出来给你看的啊!”   裴寂拧眉:“他有病啊?”   仇浪简直想给裴寂的情商跪了:“书呆子这是在引你吃醋!”   裴寂羞恼:“放屁!”   前面几个埋头学习的孩子同时转过脸, 用微弱的眼神徒劳抗议, 敢怒不敢言。   “我放屁?”仇浪不服气地哼道, “你自己说,你今天是不是特别生气?咱俩十几年交情, 我都没看过谁能把你气得吃不下饭,你现在看那个新来的是不是特别不顺眼?”   “我早就看他不顺眼!头一回看到他就不顺眼!”裴寂强调,“不是因为书呆子!”   “那是男人遇到情敌自发燃烧的小宇宙之火啊兄弟!”   仇浪跳下桌子,改坐到姚湛的凳子上, 他把凳子拉近裴寂,搭着裴寂的肩膀,摇着头说:“裴哥我发现你有点不妙, 根据我纵横情场这么多年的经验观察, 你道行实在太浅,不, 你根本就没道行, 我感觉你很快就要……卧槽!”   一颗脑袋冷不丁从下方冒出来, 跟个幽灵似的,仇浪和裴寂毫无准备,双双被吓得惊跳!   “这他妈谁啊?”仇浪差点从凳子上摔下来,惊魂未定,“大白天的装神弄鬼,脑子有坑啊?”   江行止直起身,幽深锐利的目光先从仇浪脸上一掠而过,又定到裴寂身上,像无声而寒凉的刀片,静静凌迟。   裴寂被他看得莫名其妙,又不肯失了气势,微眯起眼睛不甘示弱地与他回视。   仇浪看他俩大眼瞪大眼的还以为他们要打一架,谁知片刻后,江行止一言不发地大步离开。   “我靠,”仇浪的后一个字发的是第二声,“裴哥,你们班这新来的够有气场的啊!”   “气场个屁,”裴寂不屑,“就是个傻逼!”   ……   水流哗哗,江行止鞠了一捧冷水泼在脸上。   双手捂面,他静静地站了一会,从胸腔里深深地吐出一口气。   心里有一个小人劝他说,没什么的,谁还没点青春往事了。   另一个小人扁着嘴,我就没有青春往事啊。   前一个小人毫不留情,那是因为他人见人爱,你不讨人喜欢啊。   后一个小人不服气地反驳,他就喜欢我,特别特别喜欢我!   但那是上辈子的事了。   那是上辈子的事。   上辈子到了最后他已经不喜欢你了,他连最后一面都不见你。   江行止抱着脑袋,无声地张口呐喊,满心躁郁无以释放。   他抬头,看到镜子里的自己水流满面腮帮紧绷,眼白里拉满血丝。   眼睫上沾着水滴,视线模糊。   身后厕所隔间的门板倒映进黑幽幽的瞳孔里。   好似水面晃荡起激烈的波纹,穿着白绿色校服的少年出现在镜中,朝他缓步走来,清俊秀致的面庞带笑,看到他时眼睛弯成漂亮的弧线,焕采生光。   他拉住他的手腕,在长廊上一路飞奔。   “行止,”谢云书被他带得脚步如飞,语气依然轻柔得宛如风絮,“你怎么了?你走慢一点,我快要跟不上你了……”   我就是来得太慢,才让金毛狮王有了可趁之机!   江行止拉开厕所隔间的门,把谢云书推了进去,自己跟进来。   “咔哒”,插销反锁。   空间一下子压缩到了极致,四周寂籁到能听到细小的水滴落在水槽台上的声音,逼仄嗳眛的格子间里,两具颀长的身体瞬间贴紧。   衣料簌簌摩擦,彼此的体温和气息飞速流窜,交融到一起。   江行止将谢云书抵在门板上,双手按在他的脸颊旁边。   淬了火星的眼眸紧紧逼视,慢慢倾身下来。   谢云书微微睁大了眼睛,修长的手指分搭在他的手臂上,紧紧攥住他的衬衣袖子,像一只被猎捕的小兔子般略显惊慌地望着他。   以吻封缄。   男孩子的嘴唇微微开启,轻磨细碾间有微凉潮润的感觉,晗在嘴里像吸食甜甜软软的果冻。   被亲久了的脸蛋也像果冻一样泛起淡粉的,闪烁着莹亮的光泽。   江行止的手指轻抚在谢云书的脸颊上,微弱的电流在指尖蔓延,整个心脏都是酥|麻一片。   指腹上温滑的触感,唇齿间柔腻的交|缠,两个人砰砰跳动的心脏和紊乱的呼吸,在狭窄紧迫的空间里无限放大。   谢云书眼含秋水,白皙清透的脸蛋红得要滴血,江行止看进他星光荡漾的眼睛里,他微微垂敛了修长的眼睫,欲语还休的样子充满了羞赧。   江行止看到他这个模样,积蓄在胸口里的所有惊慌、嫉妒、失落和醋意等等情绪就像一个臌胀胀的气球被针尖戳了那么一下——   “噗”。   尽皆消散。   ……   楼道口人来人往,江行止站在栏杆边,顺着楼梯的缝隙往下张望。   他握手成拳贴着褲缝,神色焦急迫切,又隐隐露出微妙的兴奋。   谢云书上了公车才发现小灵通不知什么时候自己关机了,他重新启开,“嗡嗡嗡嗡”进来一水溜短消息。   全是陌生号码。   但那信息内容一看就知道是谁发的。   他手指摩挲着电话屏幕,一时间心绪复杂。   谢云书在楼下碰到了高一时候的同学孟越,孟越问他:“你下午第一节 什么课?”   “政治。”谢云书说,高二虽然分班,但有综合会考,文理各大副科的课还是正常安排的。   孟越说:“那你物理书借我用下,我忘带了。”   谢云书:“好。”   孟越:“还有你笔记,也借我看看!”   谢云书实话实说:“我笔记记得很一般啊。”   孟越问:“那你能不能帮我跟姚湛借下笔记?”   谢云书竖起食指摇了摇:“姚湛从来不记笔记。”   孟越:“靠!”   两人相视而笑,都从对方的眼里看出“那货不是人”的默契。   孟越又想到一人,兴致勃勃问道:“听说你们班转来个英伦的,人特帅?特冷酷?”   谢云书挑了下眉梢:“帅是挺帅的。”   冷酷是哪里来的误传?   不过谢云书想想江行止那张脸板着不笑的时候确实有种慑人的气场,浓颜系的男生少年时的样貌会比实际年龄成熟一点,但成年后的颜值保质期也格外长。   谢云书和孟越一路说笑,并肩往教学楼上走,他与人说话时习惯看着对方的眼睛,所以一直侧着身。   刚走上最后一层台阶,横劈里突然伸出一只手,谢云书未及转身,完全是反射性应对,电光火石间,他抓住来人手腕,一拉一拽,将对方整只手臂拧到背后,同时将那人的胸口推抵到了栏杆上。   “唔!”   熟悉的闷|哼让谢云书手劲一松,赶紧退开:“江行止?”   江行止握住手腕,腕骨上火|辣|辣疼得几乎要发麻,他难以置信地看着谢云书,眼圈都红了。   “对不起,”谢云书忙道歉,“你突然来抓我,我完全是条件反射,弄疼你了?”   后面一句不问还好,问出来江行止也不知联想到什么,脸上红晕一炸,抿紧了嘴唇。   谢云书的第一反应以为是刘明洋那伙人要袭击他,手下得不轻,他担忧地望向江行止手腕:“要不要去医务室看看?”   江行止手上疼,但他更羞愤。   他没能把谢云书拉到小隔间里壁咚,倒先被谢云书给制住了。   江行止撇过头,简直觉得丢脸死了,尤其旁边还站着个同学,食指敲着下巴,一副看戏看得津津有味的样子。   谢云书有点不好意思,上前一步,低声问:“你站这里干什么?马上就上课了。”   “我在这里等你。”江行止闷闷地说。   “等我?等我有事啊?”谢云书要往班级走,“那进教室说……”   “就在这里说!”江行止坚持。   谢云书只得先去拿物理书给孟越,再踅回来就见江行止嘶嘶抽着气,猛力甩手。   看到谢云书过来,他立刻把手背到背后,又做出若无其事的样子。   谢云书不禁笑了起来:“说吧,你在这里等我做什么?”   预设的甜美基|情小剧场没能实现,江行止先前自己给自己灭掉的火又死灰复燃了,他直筒筒地问:“我听他们说,你跟裴寂表白过,这是真的吗?”   语气硬梆梆的,有质问,有质疑,有控诉,有紧张,还有一丝不难察觉的委屈。   “什么?”谢云书哭笑不得,“那是同学们的玩笑话,你怎么会当真,而且你没有常识吗?我跟裴寂是两个男的,怎么表白?”   江行止一怔:“玩笑……”   谢云书觉得很怪异,前世的江行止在感情上就是白纸一张,他对男女关系完全不开窍,对男男关系更是连想象都没有过,现在怎么会连这些莫须有的流言都能信,还言之凿凿地来问自己。   江行止慢完一拍后却敏锐地get到了谢云书后半句的重点:“两个男的,怎么就不能表白了?”   你以前就向我表白的啊。   谢云书惊愕的视线在江行止脸上扫视了好几个来回,江行止表露出来的意思,竟是觉得同性恋很正常?   但他稍一思索又觉得说得过去,江行止本来就是个理智为上、对情感一窍不通的人,同性恋异性恋在他眼中大概都一视同仁。   谢云书笑着摇了摇头,不欲在这个问题上多做纠缠:“上课了,进教室吧。”   ……   这晚谢云书睡得极不安稳,梦境像波澜迭起的浪头,卷动着一幅又一幅色彩迷离的画面将他吞没。   前世遇到江行止时谢云书二十五岁,他从两万人中脱颖而出,被江行止任命为总经理特别助理,在乔园集团十几万员工的组织机构里,只受江行止一人领导。   在那之前,他孤身飘零颠沛流离。   自那而后,他平步青云步步生莲。   江行止改变了他前世的全盘命运,是他的旧主,他的恩人,也是他前生最大的心意难平。   但重生后他从来没打算去找江行止。   那种十多年仰望一个人,念兹在兹又求而不得的滋味尝过一次就够了。   没有他,江行止的人生也必然是顺风顺水。   重活一世,有些事可以尽力一搏,逆天改命。   有些人,却是再也赌不起,输不得。   ————   二节课下是做早操的时间,随着广播里的义勇军进行曲响彻校园,教室里的学生纷纷往外面走去。   谢云书站起来,对坐在外边的江行止说:“你让下,给我出去。”   江行止干巴巴地问他:“你要去做操啊?”   这不明知故问嘛,谢云书“嗯”了一声。   江行止有点懊恼地说:“我不会做这个操。”   “不会就不会了,刚老班不是说了,你可以不用去。”   “那、那你以后教我吧?”江行止眼睛亮亮,期待地看着谢云书,“等我学会了,我们就能一块做操了!”   谢云书笑了:“你回家找个视频看看,跟着做两遍就会了。”   “我想让你教。”   “再说吧,”谢云书等得急了,推了下他的肩膀,“让我出去。”   江行止趴在栏杆上,他找了一个能清楚看到九班队伍的位置,一眼就在乌泱泱的人群里找到谢云书。   距离远,江行止看不到谢云书的脸,只能看到少年身材修长,随着广播的节奏舒展四肢,每一个腾转跳跃的动作都矫健俐落。   江行止只觉赏心悦目,满眼荡漾着粉红色的小泡泡。   虽然谢云书对他还不是很热络,两个人的关系没能如自己预期的那般进展神速,但没关系,江行止现在每天都能陪在谢云书身边,他相信总有一天,他们会走入结婚的礼堂。   江行止美滋滋的。   离江行止不远的地方还有几个不出操的女生也站在栏杆旁,他们中间隔了一道柱子,女生们大概没注意到他,正在说笑讨论。   江行止的耳朵在听到“谢云书”三个字时一下子竖了起来。   “哎你们看,谢云书跟姚湛站在一块呢!他们两个都好帅啊!”   “裴寂也帅啊,九班把咱们全校最帅的男生都吸收过去了,不过最帅的还是他们班新转来的那个。”   “其实我比较感兴趣的是谢云书到底喜欢谁,以前不都说他暗恋姚湛,还画了姚湛的素描吗?”   “但谢云书前几天在校门口给裴寂送许愿星瓶呢,而且九班人都说裴寂谁的话都不听,只有谢云书制得住他。”   ……   谢云书做完早操回到教室,见江行止正趴在课桌上。   他把校服脱了,只穿了件衬衫,袖子挽了两道上去,露出线条分明的小臂,谢云书一眼就看到他尺骨茎突往上的整节手腕都红了一圈,因他的皮肤特别白,红出来的效果就更显惨烈。   谢云书这才想起昨天在楼道口自己拧住江行止手骨的一幕,眉头禁不住蹙起,他当时下手不轻,江小公子娇生惯养的,哪里禁得住那么一下。   他轻轻拍了拍江行止的肩膀。   江行止抬起头,瞳仁里一霎那间漆黑如墨,眼尾的线条刀线般锋利,他定定看了谢云书一眼,又趴了回去。   谢云书却没有察觉到,转身离开了教室。   他踩着上课铃回来,江行止还趴在那里,也不给他让座,他让后排的姚湛把桌子往后挪,然后贴着姚湛的桌缘进到自己座位里。   趁老师回头写板书,谢云书推江行止的手臂。   江行止再度抬头,谢云书小声问他:“你是不是不舒服啊?”   不等江行止开口,谢云书把一管软膏贴着桌面推过去:“昨天对不起,你擦一擦。”   谢云书的眼睛一直盯着讲台上的老师防备着老师转身,自然也就没看到江行止眼里的墨色如潮水般飞褪下去。   江行止把手臂横到谢云书的桌面上:“你给我擦。”   谢云书终于瞥他一眼:“自己动手。”   江行止偏着头,舌尖顶了下腮帮子。   因为他现在脸上有一点婴儿肥,右边脸颊就像个泡泡一样鼓了下,他嗓音沙沙,微嗔而撒娇:“这是你给我捏出来的啊!”   十六岁的少年变声期未过,鼓包包的脸看上去分外孩子气,可爱得让人心软。   谢云书叹了口气,捏着软膏把手放到下面,示意江行止也把手臂放到桌下。   他拧开膏药的盖子,将软膏挤出一点在指尖,然后抹到江行止红肿的腕骨上。   细细凉凉的触感,像是微风拂过沾了水的皮肤,又像麦穗上的尖尖轻轻柔柔地挠在神经上。   江行止终于咧了嘴,笑得一派天真烂漫。   ……   *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07-17 03:49:19~2021-07-18 02:49:2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林信 3个;纆清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季雨时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3章 江行止微扬唇角看着他,露出唇形下边的一颗小虎牙。   一周的时间过得飞快, 谢云书的日子按部就班,至少从表面上看,身边多出一个少年江行止,并没有对他的生活造成太大影响。   谢云书毕竟已经沧桑两世, 不论江行止, 裴寂, 还是姚湛,在他眼里都是十六、七岁, 花一般年纪, 青青草木一般旺盛的孩子。   他们都曾是天之骄子, 被命运厚爱过, 也被命运苛待过。   所以我来了。   谢云书并不妄想做救世主, 但他想让这些本就应该得到幸福的孩子们余生安好。   “这节课我们做个卷子啊, ”数学老师徐国超走进来,开口打断了谢云书的思绪, 他用手指蘸了蘸唾沫,一边数卷子一边说,“算是对你们这周的学习做个检测,大家都独|立完成, 不要看别人的。”   谢云书跟大家一样开始收拾桌面,放了个草稿本在下面垫着,然后他打开文具袋——   空空如也。   他买了那么多支笔, 要考试了, 居然一支都没有了!   谢云书深吸一口气,他半侧过身, 从这个角度, 他可以同时质问两位嫌疑犯:“你俩谁拿光了我的笔?”   “他!”两根笔直的手指互相指着对方, 江行止和裴寂互瞪。   我错了,真的。   谢云书托额。   花儿少年?天之骄子?青青草木一样旺盛的孩子?   你们就是猴子请来的逗比。   这天徐国超收完卷子,说了声:“下课!”   你俊杰:“起立!”   所有学生站了起来:“老师再见!老师中秋节快乐!”   徐国超笑道:“再见,中秋节快乐!”   今天是中秋节,也是谢云书心心念念的张学友演唱会的第一天。   2002年的中秋节还不是国家法定假日,不过海中领导还是给放了两天半假,放假前的时间按部就班,该上课上课,该出操出操。 第二节 课快到尾声的时候,江行止碰了碰谢云书的手背:“嗳。”   谢云书望过来:“嗯?”   “我等会就要走了,”江行止趴在桌上,上目线和谢云书相对,小声说,“我爷爷从京都过来了,我要去机场接他老人家。”   谢云书故作刚刚得知的样子,露出一点恰到好处的惊讶:“原来你是京都人啊?”   江行止说:“我是京都人,也是海滨人。”   谢云书点点头,抬头去看黑板。   他的左手平放在桌上,江行止用自己的小手指碰他的小手指,谢云书的小手指无意识蜷缩了下,却被江行止追着,用小指勾住。   有火机的男孩子时常会搞一个恶作剧,就是拆开打火机上面的点火器,对着别人的皮肤按压开关,会有一股电流瞬间击出。   不会伤人,但往往吓人一跳。   谢云书的小指就像是被点火器打到了这一下,手背上最醒目的那条青筋突突弹跳。   他没什么威胁力地瞪了江行止一眼:“上课!”   却见江行止微扬唇角看着他,露出唇形下边的一颗小虎牙。 第二节 课终于下了,谢云书要出去做操,他起身对江行止说:“回去好好陪你家人过节,中秋快乐啊!”   江行止用力嘟了下嘴,像是好容易鼓足了勇气:“这几天张学友在海滨开演唱会,你知道吗?”   谢云书眸光微闪:“知道啊。”   江行止问:“你想去看吗?”   谢云书笑了:“想当然想啊。”他也的确会去看的。   夏客站在窗外火急火燎地催:“云哥快点!”   “来了!”   谢云书跟江行止挥了下手,最后道别:“拜拜!”   江行止也摆摆手:“拜拜。”   教室里很快就只剩下江行止一人,他从自己的课本里取出一张四四方方的硬质卡片,卡片崭新笔挺,连一丝折痕都没有,漆黑的底面中央用金色的加粗字体印着“张学友演唱会门票”几个字。   他把门票郑重放进谢云书的新笔记本里,手掌放在笔记本封面上用力压了压。   谢云书做事情很有条理,他会提前准备好下一节课要用的所有东西,只要上课后打开笔记本,谢云书就会发现这张门票,他当然也能猜到这是自己放进来的。   不是没想过当面送,但江行止这几天无论给谢云书什么东西,谢云书都不收,他只能把东西直接放在谢云书的笔记本里。   谢云书喜欢张学友,他也绝不会把票浪费掉,他们一定会在张学友的演唱会上相逢。   ……   课间操结束,谢云书被蒋华叫到办公室里谈话。   蒋华笑眯眯的:“新学期,新班级,一切都觉得还好吧?”   谢云书点头:“都很好。”   蒋华不由分说给谢云书戴了一通高帽:“谢云书啊,这学期咱们虽然还没考试,不过各科老师都跟我夸你,尤其是余老师,她说你暑假自学英语口语,练得连她这个英语老师都想拜你做老师!还有吴江老师,说你物理进步也很大。”   谢云书眨眨眼。   您确定吴江夸的是我不是江行止?   而且我英语勉强算开挂,数学化学几次小测都稀烂,那两位老师对我有意见着呢,怎么就各科老师都来夸了?   老蒋这是无事献殷勤啊。   谢云书面上不动声色:“老师们过奖了,其实我还有很多不足的。”   蒋华继续说道:“你不光自己学习抓得好,班干部工作做得也很出色,同学们都很喜欢你,听说大家都叫你‘云哥’,光从这个称呼,我就知道你在同学当中非常有威信……”   打倒流氓羊和裴小霸王的威信,谢云书很自觉地在心内补充。   “是这样的啊,”蒋华铺垫得差不多了,终于切入正题,“咱们班的同学总体来说,都是非常优秀的,有人聪明,有人刻苦,有人很活泼,有人非常具有个性……”   谢云书抬手,像是挠痒似的碰了碰额头和眼角,挡住自己快要憋不住的笑。   其实他挺想跟蒋华说,简单点,说话的方式简单点。   蒋华仿佛没看见谢云书的小动作,依然按照自己的节奏来:“其实每个同学都有优缺点嘛,像裴寂,作为咱们班的体育委员,他就非常具有运动天赋——”   “但是!”蒋华终于话锋一转,“作为学生,光运动好也是不行的,高考最后还是要过文化成绩那一关,我听说你跟裴寂关系非常好,裴寂很听你的话……”   “等等蒋老师,”谢云书纳闷,“您从哪里听说我跟裴寂关系好?”   “你跟裴寂关系好,你跟新来的江行止关系也好,这个全年级都知道。”蒋华瞥他一眼,眼风里的意思分明是“高二九班就没有我不知道的事。”   谢云书哭笑不得,又无法反驳。   “谢云书你呢,一向乐于助人,富有爱心,我最欣赏的也是你这一点,你也不忍心看着裴寂就这么每次考试都个位数,高中毕业以后只能到工地上去搬砖吧?当然,职业不分贵贱,搬砖也是为人民服务,但是裴寂去搬砖,唉,”蒋华仿佛已经看见了那个惨烈的场景,满面不忍,摇头叹气,几欲老泪纵横,“只怕他每天都要提着板砖砸人,弄得血溅五步,血流漂杵啊!”   ……   谢云书向蒋华束手投降。   其实谢云书并不怎么担心裴寂的前途,裴寂的父亲据说是部队里的高级军官,驻地在省城宁市。   前世高中毕业之后裴寂被他爸爸扔进了部队当兵。   谢云书能想见到裴寂这种性子进了部队会被修理成什么样。   也只有部队那样的地方才能把桀骜不羁裴小狗培养成为铁骨铮铮男子汉。   不过谢云书也想到,如果裴寂现在努力一点,但凡每门单科能考个七八十分,加上家里的关系,说不定能上个军校,有更好的起点。   总归试试吧。   谢云书在上课前去小卖部给裴寂买了一套文具。   裴寂抄一回作业就拿谢云书一支笔,拿一回江行止就跟他呛一回,十几岁的小孩子也不知哪来这么多奇奇怪怪的胜负欲,谢云书都觉得自己跟他们有代沟了。   谢云书本来还要给裴寂再买几个笔记本,不过海中有自己印刷的课堂笔记,A5/96页,白色封面,上面有简单的横纹,黑蓝红黄四种颜色,老师会把这种笔记当做奖品发下来,谢云书高一得了不少这种笔记本。   一进教室,谢云书把文具袋丢到裴寂桌上。   “干什么?”裴寂歪着脑袋。   谢云书警告地指他:“给你的,以后不许再拿我的笔!”   裴寂瘪着嘴,哗啦啦地晃动他的新文具袋,一打开,里面什么东西都有,光水笔笔芯就有七八支。   裴寂也说不清心里是个什么滋味,他把笔袋上的那个拉链拉来拉去,从鼻腔里发出意味难明的“哼”声。   谢云书从桌肚里翻出几本没用过的新笔记,在每本笔记的封皮上分别写“语文课堂笔记”,“数学课堂笔记”,“物理课堂笔记”等等字样。   最后还少一本,他把自己准备下节课用来做笔记的新本子也加了进去,一起放到裴寂桌上。   裴寂眼睛睁得滚圆:“什么意思?”   谢云书胳膊肘搭着裴寂的桌沿,面朝裴寂,特别心平气和地说:“从今天开始,你上课给我做笔记,该做的作业都写了,第一次月考时间太近,暂时不勉强了,期中考你每门必须考到三十分,否则,我就揍你。”   裴寂难以置信:“你有病啊?”   谢云书懒得跟裴寂废话,只一扬拳头,挑高下巴威胁:“水太深,风太大,谁有实力,谁说话!”   裴寂盯着桌上新多出来的一堆文具和笔记,恨不得把它们都顺窗户扔出去。   但一想到书呆子的威胁,又跟个皮球一样泄了气。   书呆子真的会揍他。   “记什么笔记,我才不记……”   裴寂嘟囔着,随手扯过一个本子,想撕张纸下来写纸条,刚一翻开,就见里面夹杂着一张长长的卡片。   他拿起一看,眼睛瞬间瞪得溜圆!   卧槽!张学友演唱会门票!   裴寂像是被什么东西烫到一样,猛地把门票塞进去,合上笔记本!   书呆子邀请他看张学友看演唱会!   黑球果然说对了!   书呆子终于要对他下手了!   裴寂做贼似地往左边瞅了瞅,姚湛侧身朝外,胳膊肘支在桌上,手掌托脸,完全没有注意到他这边发生了什么。   他不敢相信地,小心翼翼地再度掀开那个笔记本。   ——千真万确,那是张学友的演唱会门票。   裴寂屁股下面好像冒了个钉子出来,再也坐不住。   他抓耳挠腮了好半晌,还是决定要亲自向谢云书求证,裴寂伸出颤巍巍的手指,戳了戳谢云书的后背。   谢云书以为裴寂又要给他找事,不耐烦回头:“有屁快放!”   裴寂的脸蛋鼓得通红,指着面前那本白底蓝线的笔记本,闷声闷气地问:“这、这是给我的吗?”   谢云书瞥他一眼:“不然呢?”   裴寂乌黑的眼珠子在眼眶里滴溜溜转,左转转,又转转,就是不敢跟谢云书对上视线,他吭哧吭哧憋了许久,脑子里鬼使神差地来了一句:“那……我要不要给你钱?”   谢云书心说怪哉,这小子平时把他当个仓库似的想提啥货就提啥货,怎么今天还脸皮薄起来了?   谢云书轻笑了一声:“不要钱,不过送你的东西你就要好好利用,别给我浪费了!”   ————   中午一点,张学友演唱会举办地——   工人体育馆前面的广场上已经聚集了不少人,有穿着统一服饰,佩戴臂章的体育馆工作人员,有双手插兜戴着帽子,见人就迎上来问“要票吗”的黄牛,当然最多的还是忙碌地在摆设地摊,贩卖应援物品的小贩们。   陈六便是这群小贩中的一员,他码完所有的货物,把空出来的纸板箱一个个踩扁,再用塑料绳扎紧,放到一边,心里盘算着等他卖完了所有的货,这些纸板箱还能卖不少钱。   终于把所有准备工作都做完,陈六重重呼出一口气,抹了抹满额头的汗,一屁股坐到小马扎上。   他打开水壶,“咕嘟咕嘟”连灌了好几口水。   陈六平时一直都在明达广场那里摆地摊,卖的就是荧光棒、溜溜球、七彩陀螺之类的玩具。   张学友演唱会的消息一出陈六就知道这是个赚快钱的好机会,他提前准备了很多货,今天又抢早来占了个好位置,摩拳擦掌着要大干一场。   正午的阳光晒得人昏昏欲睡,陈六盘腿坐在那里,眼皮子都忍不住往下耷拉。   忽然听到有人喊了声:“老板!”   陈六猛一激灵,抬头,就见一个年轻小伙子蹲在他摊前问:“你这里荧光棒怎么卖的?”   “两块钱一根。”陈六懒懒地比出食指和中指。   小伙子个子不高,身材却很魁梧,露在短袖polo衫外的小臂肌肉很壮实,他在一堆琳琅满目的货物里挑挑拣拣,一边漫不经心地问:“我要是拿得多,有优惠吗?”   陈六笑道:“年轻人,今天全场荧光棒两块钱一根,没人跟你讨价还价,电视剧可以天天看,张学友可是第一次来海滨开演唱会,过了这个村,下次都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有这个店!你说是不是?”   小伙子也笑了,他拍了拍手,豪爽道:“那行,你这里有多少根白色荧光棒,我全都要了!”   陈六一愣:“白色的?全都要了?”   小伙子点头:“对。”   陈六看他神色认真不像开玩笑的样子,便站了起来:“白色的都在那一堆,我来帮你挑挑。”   常年做灯彩玩具生意的陈六深知这种商品里白色是最不好卖的,毕竟亮闪闪的东西,还是大红大蓝最吸引眼球,所以进货的时候陈六都没刻意选白色,仅有的小半箱还是批发市场的老板娘半卖半送给他的。   陈六最后找出两百来根的白色荧光棒,装进塑料袋里,递给年轻人,大方道:“两百零八根,就算你两百根吧!”   “那谢谢了!”年轻人爽快地付了钱。   “小伙子,”陈六接过钱,热情推销自己的其他商品,“你再看看别的颜色的呢?你也是要晚上进去看演唱会的吧?我跟你说,里面的会场到时候灯一暗,到处黑幽幽的,荧光棒的颜色就得越亮越好,亮了,张学友才能看到你……”   年轻人没跟他多说,只笑笑。   陈六眼睁睁看着他走到下一个摊子,又买走了一堆白色荧光棒。   嘿!陈六还是头一回看到买荧光棒只买白色的,那还不如带几个日光灯管进去呢!   不过陈六还是很高兴的,他数着收来的钞票,心里美滋滋地想,那小子也真是憨批,全场这么多卖荧光棒的,他要真跟我还价,别说两块,就是一块钱我都肯出啊!这年头人傻钱多的还真不少。   一开张就是两百根,荧光棒进价七毛,眨眼就净赚二百五!   真是只小肥羊!   陈六平时摆地摊一天也就赚个百来块,张学友要是天天来就好了!   他把钱塞进自己腰间的挎包里,正想再坐回小马扎上去,摊前又来了个小青年。   这年轻人长得格外漂亮,白皮肤大眼睛,身上的T恤和脚上的鞋,都是陈六认识的Logo。   陈六心说我今天这是要发啊,刚走一只小肥羊,又来一只更肥的!   “小伙子想要点什么啊?”陈六笑眯眯地开口,往后一指摊位,“我这里货物最全,什么都有,价格也公道……”   “老板,”小帅哥笑得比老板还要热情,他递过来一张名片,说道,“我是做荧光棒批发的,您今天要是货不够卖需要进货,可以找我买。”   陈六的眼睛慢慢从一颗黑豆瞪成了铜铃,他挖了挖自己的耳朵,像是不太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你说啥?你是做批发的?你要出货给我?”   漂亮青年笑着肯定:“是的。”   陈六上下打量他一眼,扯起嘴角:“你出货什么价儿啊?”   漂亮青年竖起三根手指:“白色荧光棒三块钱一根,童叟无欺!”   “去去去!”陈六叉起腰,直接撵人了,“小孩子瞎捣乱吧你!我卖出去才两块钱,你出货就想要三块钱,你当我是十三点不识数吗?还是五院大门没关好,把你给放出来了?”   五院,是海滨市的精神病医院。   小帅哥也不生气,他弯下腰把自己的名片往老板铺设的毡布下一塞,又直起身,两指并着在自己额际一点一抬,笑吟吟道:“您有需要直接call我,我五分钟就给您送到货,祝您生意兴隆!”   “滚滚滚滚滚!”陈六一连串地骂,啐道,“哪来的小傻逼!”   ……   谢云书不以为意地笑笑,他走出两步,从天蓝色的书包侧袋里取出笔记,咬开笔帽,在纸上写道:“一号摊位,两百根,四百块。”   他继续往下一个摊位走去,一边走一边哼着歌唱:   “拿了我的给我还回来,吃了我的给我吐出来……”   *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07-18 02:49:22~2021-07-19 06:58:2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林信 3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的的昀 5瓶;墨行千古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4章 叮!病娇黑化·江已上线。   乔园·西山墅。   中秋佳节, 乔家难得阖家团圆,连亲家公江老都风尘仆仆从京都赶来,乔家别墅里却是一片阴云压顶,所有的佣人都站在门外, 连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乔冰之前给江行止请的做饭保姆和家庭医生给江行止下慢性毒药的事之前并没有大传, 江老爷子再盛怒, 也要把家丑肆流捂在自家盖子里,不过这件事今天却在乔家遮不住了, 因为两个下手的罪犯虽然伏法, 但江成勋必须带时秋染出来给个交代。   江老是先到的, 江成勋带着时秋染在两个小时后才至乔家。   “啪!”一声响亮的巴掌从屋内传来。   时秋染被打偏过头, 眼前几乎冒出金星一片。   然而不等她缓过来, 乔冰的第二巴掌又紧随而至。   接连十几个巴掌, 直打得时秋染脸颊高肿,眼泪横流, 口中血腥弥漫,她又怒又恨,但江正廷和乔乐山全都坐在前方厉目盯看着,她别说还手, 连个凶狠的眼神都不敢露。   时秋染嘶哑地开口:“冰姐,对不起,我是真的不知道王慧和沈先明会做出这样的事……”   乔冰又一巴掌甩来, 长长的指甲划过时秋染的脸, 又再添一道尖锐的血痕:“你别在这里给我狡辩,我一个字都不会听!你现在就给我滚出去!”   站在一旁的江成勋皱眉:“乔冰, 你也别太过分……”   “我过分?”乔冰冷笑, “江成勋, 你背信忘义两面三刀厚颜无耻我不怪你,你纵容这个女人害你亲生儿子,你是禽兽不如!她是拿刀的人,你是递刀的人,行止今天遭的所有罪都是你这个亲生父亲一刀一刀剐上去的……”   江成勋被乔冰说得竟是激灵灵打了个寒颤,他惶然打断乔冰:“那是王慧和沈先明自作主张……”   乔冰厉声:“别给我来这一套冠冕堂皇的说辞!这里谁都不是傻子,天底下没有谁给谁白白干这杀人放火的事!”   江成勋知道乔冰不可能灭下这个火,他带着时秋染来海滨,也没寄希望能得到乔乐山和乔冰的谅解,他把求助的目光投向客厅沙发正中坐着的少年。   江行止还穿着从海中出来的校服,他两腿微微分开,手肘抵在膝盖上,腰身往前倾,手里拿着个颜色灰扑扑的小灵通,两个拇指哒哒哒地按着小灵通键盘。   江成勋从高处望过去,能看到那小灵通的界面是一个贪吃蛇游戏,江行止在这样一个剑拔弩张的环境里,他又是事件的中心人,竟然如此漫不经心,宛如置身事外一般。   “行止,”江成勋颤声喊自己的儿子,那毕竟也是他养了十几年的亲骨肉,他是有愧疚和不安的,但时秋染跟随他的时间更长,而且他与时秋染也有一个儿子,手心手背都是肉,他都得保,江成勋忏悔道,“这件事情是爸爸的错,是爸爸的疏忽,你有什么要求都跟爸爸说,爸爸一定会弥补你……”   江成勋对江行止有信心。   没有人比他更清楚这个孩子是接受怎样的教养方式长大,乔冰毕竟是个爱子如命的女人,很多时候会情绪泛滥,江行止却是懂事的,有很多观念是根深蒂固在他的脑海里,甚至镂刻在他的骨血里。   家族为先,大局为重,他不该有过多的个人好恶,一切个人情感都可以与利益相置换。   真正动手的人已经落网,时秋染付出了代价,江行止的身体也在逐渐康复,再深究下去没有任何好处,江成勋相信他的儿子会做出对所有人都利益最大化的决定。   “嗡嗡,嗡嗡”,小灵通接连震了两下,绿幽幽的小屏幕上跳出大大的“Game Over”。   江行止合上两掌,终于在与自己的亲生父亲见面之后,第一次抬头,与江成勋对上了视线。   江成勋心中竟是莫名一凛,少年的目光幽深寒凉如沉寂万年的古井,让他无比陌生,又无比心惊。   江成勋年纪轻轻纵横官场,于“识人”一途自有高明。   不带感情地讲,乔冰的端庄大体,时秋染的狭隘阴狠,他都看得清楚分明,他同样也自认他非常了解江行止。   但在这一刻,江成勋发现他无法看透面前的十六岁的儿子。   “父亲说得对——”   江行止的一个称呼就引来屋内所有长辈侧目。   “父亲”不是不能叫,甚至“父亲”叫起来更显尊重敬畏,但江行止以前都是叫江成勋“爸爸”。   突如其来的改口,意味深重。   短短五个字更是让江成勋的心里打翻了五味瓶。   他一方面因为“父亲”两个字微感心酸,儿子是跟他疏远了,一方面又因为“说得对”三个字而心安,行止终究还是会做出正确选择……   江行止向后靠坐进沙发里,他把江成勋面上的表情全都看得分明,唇角慢慢扯开嘲讽的弧度,慢慢地,充满恶意地,接续完自己的后半句话:“这一切确实都是您的错。”   江成勋愕然。   客厅里沉寂如深海。   只有江行止冷涔涔的声音,化作无数根冰棱,铺天盖地地砸在空旷宁静的大厅里,扎得江成勋千疮百孔。   “父亲和时秋染认识在先,却还和我妈妈结婚,婚姻存续期内依然和时秋染苟合,是为不忠;您违背江乔两家拟定的继承人协议,给私生子落户,是为不义;爷爷奶奶反对时秋染入门,您带着时秋染公然在京都抛头露面,频频打爷爷奶奶的脸面,是为不孝;明知时秋染想让我死,您还一味偏袒,是为不仁。”   冷汗从浑身的每一个毛孔钻出,湿淋淋打落江成勋一身,他震惊地,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的儿子。   江行止笑着望向坐在左侧的江正廷。   老人家面上八风不动,唯有一双饱经世事的智慧双眼散发出灼人的矍铄光彩,少年的手心盖到老人家拄着鹤首拐杖的手背上:“爷爷放心,我跟父亲不一样。”   他露齿一笑,像足一个阳光明媚的少年,俏皮又不无讨好地说:“因为我像爷爷和外公。”   江正廷和乔乐山,同时伸手摸了摸他的头:“乖。”   “至于这件事情我有什么要求……”   江行止拍完老人马屁,又看向客厅里唯二站在那里的江成勋和时秋染,他食指抵着下颌轻轻地点,像是真的认真思考这件事情最佳的落幕方式,最后他眼睫一抬,笑了:“既然所有的事都是父亲的错,父债子偿,我代父受过也没什么不服气的……”   他嘴上说得隐忍大度,转头却睁着极其无辜的一双眼看着江正廷,问道:“爷爷您看呢?”   江正廷本来就是让江成勋到乔家来负荆请罪的。   江行止如果轻拿轻放,那这件事就能这么过去了。   但江行止现在把皮球完全踢给了他爷爷,老爷子就得拿出态度来。   江正廷拄着鹤首拐杖,重重在地面上一敲,沉声道:“父债子偿,子不教父之过,江成勋,你犯的一切错,都是我教导有失……”   这话如山重,江成勋“噗通”一下跪倒在大理石地板上。   江成勋一跪,时秋染也赶紧跟着跪下去。   时秋染整个人如坠冰窟,遍体生寒。   便是乔冰左一个巴掌又一个巴掌打得她口舌麻痹,便是江正廷挥着拐杖大发雷霆要把她赶出门去,便是乔乐山放狠话要让她时秋染再无立锥之地,时秋染也是斗志昂扬,丝毫不惧的。   因为江成勋就是她最大的靠山。   江正廷即将退位,乔乐山不过一届商人,江成勋却是正当盛年如日中天,只要江成勋的心在她身上,她就能屹立不倒。   但江成勋为什么能对她几十年如一日?   因为没有人比时秋染更能号得住江成勋的脉!   江成勋骨子里其实是一个爱惜羽毛,虚荣心膨胀,极度追求征服感、满足感和荣耀感的人,他娶乔冰,自以为是为了家族大局理直气壮,他不背弃时秋染,自我标榜有情有义。   没有人敢当着他的面把这些事剥皮抽筋,把那肮脏腌臜的本质揭露出来,便是江正廷训斥的时候,也只能怒骂两声“逆子、混账”!   但江行止却把江成勋精心包装起来的那一层虚伪华丽的外衣赤|裸|裸地撕开——你江成勋就是个不忠不义不孝不仁的无耻之徒,你的亲生儿子这样看你,整个京都的人都是这样看你!   还有江正廷的自省,一句“子不教父之过”,几乎是连老爷子都帮着坐实了江行止对他的这些指控。   这些话要是流传出去,江成勋简直就要成为京都城莫大的笑话了!   如果江行止把所有的火气都发到时秋染身上,江成勋只会更心疼他的女人,和时秋染站到坚定的同一阵线,即使表面上不能袒护更多,背后也会多加安抚。   但现在江行止把所有的“锅”都扣给了江成勋……   时秋染犯下的错全都让江成勋一个人背!   江成勋只会把他自己受到的憋屈折辱全都迁怒到时秋染头上!   时秋染眼前阵阵发黑,几乎连跪都要跪不住。   杀人不过头点地,江行止怎么能诛人心到如此地步?   时秋染的眼睛肿得几乎要睁不开,她隔着模糊的视线抬头去看江行止,惊见江行止也正冷冷地看着她,目光好像深不见底的寒潭冰窟一样,周身的空气都仿佛失去了温度。   时秋染蓦然间惊骇地瞪大了眼,客厅里所有人的目光焦点都集中在江成勋身上,因此只有她能看到。   那个十六岁的少年阴鸷的眼眸里忽然涌起浓浓黑雾般的煞气,他露出一个森冷如鬼魅般的笑容,继而缓缓举起右手,比在自己的脖颈间,轻轻一划——   那是一个“杀”的手势!   ……   客厅里传来“咣咣咣咣”磕头的声音,佣人们摒着呼吸注意听——   原来是江老要让人拿棍子过来打江成勋,时秋染跪着磕头求饶。   佣人们顿时都被爽到了,心说活该!   这一对狗男女简直天理不容!   一个指使恶人下毒害江行止,一个看到亲生儿子被人害居然还护着凶手,打死他们都不为过!   不多时,屋内传来一声声沉钝的重器敲打肉|体的声音,佣人们纷纷用眼风交流。   这是真打上了!   客厅里一片鬼哭狼嚎,当着乔老的面,江老下了重手。   打完之后怒斥:“滚!”   江成勋和时秋染几乎真的用滚着逃出来。   江成勋身上的衣服皱成一团,脸上气急败坏,狼狈不堪,他跑出来的时候还跟一个佣人撞到了一起,佣人就势往地下一倒,脚尖顺带把江成勋也绊了个踉跄。   时秋染披头散发,脸颊红肿,还急着去扶江成勋,却被江成勋猛力一推。   江成勋勉强站直身体,愤恨地,仇视地狠狠瞪时秋染一眼。   头也不回地抛下她离去。   ……   “您看,江成勋最爱的人只有他自己。”   江行止站在落地窗边,天空在他深黑的瞳孔中倒映出浓烈的苍灰色,他将江成勋与时秋染的满面狼藉尽收眼底,那个画面让他感到非常愉悦,他的嘴角缓缓勾起冰冷嘲弄的笑意,对乔冰说:   “一旦他意识到时秋染这个女人给他带来的全是污名与羞辱,他会比任何人都更加厌恶她。”   时秋染害他一生,但真正的罪魁祸首是江成勋,没有江成勋在背后,时秋染就是蝼蚁一只,根本掀不起风浪来。   这一世,他一个都不会放过。   江行止轻笑起来,笑声仿佛两种冷沉的金属互相擦击,竟似有尖锐之感,刺中乔冰的耳膜:“现在不过才刚刚开始呢。”   “嗯?”乔冰不解,“什么意思?”   江行止竖起自己的手掌,看着手背上一根根脉线分明的筋脉,缓缓地攥起拳,像是要将什么东西握进掌中。   他轻描淡写道:“既然是报仇,当然要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乔冰细看江行止的表情,只觉得儿子一向平静宽和的面庞上隐有狰狞的阴霾一闪而过,顿时暗暗心惊。   “妈妈是不是觉得我这样不好?”江行止似是看穿了乔冰的想法,偏着头笑问,黑幽幽的眼睛闪烁着蛊惑般的微光。   “当然……不是,”乔冰迟疑道,“只是,行止,你现在年轻血性,手段过激一点无可厚非,以后……”   “以后怎样?”   乔冰爱子,为计之深远:“以后你还是要三思再行,你有没有想过,你这样挑拨你……挑拨江成勋和时秋染的关系,江成勋会迁怒给时秋染,但他也会记恨上你,甚至放弃你。”   “您说得好像我跟江成勋还能父子连心似的,”江行止好笑道,“一个人不愿意给你的,你再怎么想争取,也还是得不到。”   前世他念着一点血脉牵绊,也念着江乔两家的关系,更为公司和家族的大局利益考虑,给时秋染留了一线余地,甚至连谢云书都不知道他身体不好的原因是人为造成的……   “谢云书”三个字跃入脑海,江行止蓦然一阵眩晕。   乔冰:“行止!”   ……   这是一间装修温馨的房间,所有的陈设都是暖色调,地毯壁纸都是浅淡的鹅黄色,桌椅沙发呈圆形分布,房里到处都随意置放着柔软的抱枕和垫子,让人一进来就很容易放松心情。   江行止先是在一个圆形沙发上坐下,那沙发极为柔软,坐下去时人陷进去一大截,他觉得不舒服,随手扯了个垫子,就在沙发脚边的地毯上坐了,脊背挺得笔直。   程薇薇眸光轻轻闪动,笑着递给他一杯冒着热气的茶。   江行止接过茶微微垂眼,看到杯面上漂浮着几片细细的柠檬叶,清甜的果香漫进肺腑。   他把杯子搁到旁边的茶几上,清明的视线直直望向程薇薇:“你想跟我谈什么?”   程薇薇心中轻叹,果然,这位少年已然忘记了他之前已不止一次来过自己这里。   这让她更坚定了心中的推断。   “只是随便聊一聊,”程薇薇在沙发上坐下,和江行止面对面,但留出一个安全舒适的距离给对方,她抬起双手轻轻往下一压,那是一个极具安抚的姿势,她的笑容非常可亲,不会让任何人心生排斥,“聊什么都行,你的学习,生活,只要你愿意,想对我说什么都行。”   “还是你起话头吧,”江行止双手环胸,慵懒地往沙发腿上一靠,他手背抵着唇打了个呵欠,“你是个心理医生,叫我过来肯定是觉得我有问题,你想对我做什么?催眠吗?那正好,我也有点困了。”   ……   两小时后,程薇薇为江行止盖上薄毯,走出了治疗室。   她推开对面的房门,乔冰站了起来:“程医师。”   江行止还未成年,所以他的心理治疗过程是需要有监护人监督的,乔冰在监控里把整个过程都看得清楚。   程薇薇和乔冰寒暄了几句后,慢慢地把她的推论告诉乔冰:“乔女士,经过我的初步诊断,江行止可能拥有双重或多重人格……”   不出程薇薇所料的,乔冰神色大变,惊恐非常。   “不过您先不用太担心,目前来看江行止的思维模式和生活方式都没有受到影响,这是最好的一种情况……”   秋日傍晚,紧紧关闭的门扉里,心理医师向患者家属娓娓道来,一廊之隔的对面,江行止躺在沙发上,闭目沉睡。   ————   天空像是一瓶被打翻了的西柚汁,鲜亮的黄晕裹住云层,映亮工人体育馆的上空,鲜活的夜晚缓缓拉开序幕。   “上面上面,往上一点,下面,右边再往下大概两公分……”   工人体育馆的公车站台上,两个年轻小伙子正在往站台的广告屏上贴海报。   臂上戴着红色工作人员袖章的保安王五抱着两手仰头看着,一边给他们指挥方位。   今天张学友的演唱会在体育馆举办,整个体育馆附近,从公交站台,到广场上各个显眼的广告位,再到体育馆所有出入口的墙壁上,全都贴满了张学友的海报。   王五负责在站台这边引导前来观看演唱会的人,就在不久前,这两个小伙子拿着肯德基里买的九珍橙汁在站台前面追闹起来,其中一个要往另一个人身上泼橙汁,结果全泼到后面的海报上去了。   “对不起对不起!”小伙子虽然冒失,但还算礼貌,“哎呀大哥!这海报被我们给弄坏了,我们给重贴一张上去吧!”   王五正要给后台打电话送张海报来重贴一张,闻言他随口一问:“你们哪来的海报?”   “我们有啊!”娃娃脸的小伙子卸下肩上的背包,真的从里面抽出一卷海报来,“我们是张学友粉丝,今天是来看演唱会的,这张海报我们印了好多呢!大哥,我们帮你贴上去吧,也算是我们对偶像尽了一点心意。”   王五一看他们的海报跟公交站上的那张一模一样,当然同意。   两个小伙子贴完海报冲王五摆了摆手,笑嘻嘻地走了。   王五虽觉得出了点小意外,但解决得很完美,也笑着跟小伙子们挥手告别。   他当然没发现到,后面贴上去的这张海报乍一看和之前的如出一辙,却在下方多出几行小小的字体,那上面写的是张学友的个人信息,比如生日,星座,籍贯,幸运数字,还有——   “最喜欢的颜色,白色。”   而广场的各个十字楼口,也不知什么时候多出了一只只指路牌,它们往演唱会正门口的方向打着箭头,蓝色为底的木牌上用白色加粗字体写着醒目的——   “张学友‘白色海洋’演唱会欢迎你的加入”。   ……   “小书,这样真的行吗?”   习文和习武用同样的方法,把体育馆附近所有张学友的海报全部替换掉,他们回到了此次行动的大本营——位于体育馆广场西边角落的一个不太起眼的位置。   在他们周边有不少小地摊,摊位上堆积着五颜六色的小商品。   谢云书他们也在摆地摊,只不过他们面前的空地上只堆着满满的白色荧光棒。   习文习武按照谢云书的吩咐,今天一大早就去海滨市最大的两个小商品批发市场,把他们能买到的白色荧光棒全都扫空。   他们到了市场才发现,所有荧光棒里,白色是最滞销的一款,因此数量也是最少,然而尽管如此,他们还是拿下了一万两千根白色荧光棒,平均每根进价六毛。   等到中午几人在体育馆广场上碰头,谢云书又让他们把整个广场上,所有的白色荧光棒,不论价格多少,数量多少,全部都扫空。   习文习武以两块钱的价格,扫来三千支白色荧光棒,俩兄弟付钱付到手都在发抖。   此刻习文忍不住问谢云书:“要是亏了,兰婶会不会打死你?”   从小商品市场里进过来的荧光棒都是整箱未拆的,整齐得堆积在墙角里,谢云书手里拿着一叠账单正在对货量,他对完一张就用马克笔做个记号,听到习文的话他转过头。   上次海望车行开业,祝君兰把银行卡留给谢云书去结账,谢云书看到卡里余额就动起了这笔钱的主意。   他认真思索了一下:“应该不会,我妈肯定觉得我比这几万块钱值钱的。”   习武断定:“那你一顿竹笋炒肉肯定少不了!”这可是兰婶现在的全部身家啊!   “要那样的话,”谢云书笑吟吟地说,“文哥武哥要给我当保镖哦!”   谢云书对于自己的买卖很有信心,那些钱怎么出去就会怎么回来。   ……   *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53768935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林信 3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林信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5章 晋发布独家文学城江 有一个人,我必须要压倒他!   谢云书清点完所有货, 就地坐在一口纸箱上,盘算所有成本。   12000根从商品城批来的白色荧光棒,平均每根0.6元,共计7200元。   3000根在广场上扫来的白色荧光棒, 平均每根2元, 共计6000元。   40张海报, 每张12元,共计480元。   33个指示牌是租来的, 上面的字样是在图文影印店打印出来自己贴上去的, 共计成本990元, 其中押金660元。   还有租面包车、交通费、送给几个入口处的保安的香烟、杂七杂八的其他小费用, 共花用800元。   他统共从他妈卡里取了20000元, 用了14540元。   习文习武站在谢云书后面看他的小账本, 战战兢兢:“小书,我长这么大, 都没见过这么多钱!你一点不手软的,就全花出去了!”   习武双手合十:“老天保佑,我不贪心,只要能把这些东西全卖出去, 我也不奢望看演唱会了,只要能让我们保本就好!”   谢云书笑着合上他的随身笔记,抬手看了看手表, 打了个响指:“时间差不多了, 兄弟们,各就各位!”   ……   火烧云漫天, 体育馆门前被金红霞光笼罩。   公交站台和出租车停靠点相距不远, 裔玲玲站在两个停靠点中间, 翘首盼望。   绿色的悦达起亚停下,三个年轻人从出租车上下来。   先下车的女孩留着齐耳短发,耳朵上戴着一对大银环,嚼着口香糖,她第一个看到路边的蓝白色指示牌,问她的同伴:“张学友演唱会,为什么叫‘白色海洋’?”   “不知道啊,”同伴是个穿工装裤,歪戴着棒球帽的男孩,他从口袋里掏出门票看了看,“门票上也没写啊。”   裔玲玲扭头告诉他们:“因为张学友最喜欢的颜色是白色,白色是张学友的应援色啊!”   “应援色?”最后一个人付完出租车钱一转身,惊奇地挑眉问,“我只听说过演唱会有应援物,这还有应援色呢?”   “应援”这个词起源于日本,传到了韩国被广泛用于娱乐圈追星,随着H·O·T和神话红遍亚洲,内地也开始有了成规模的韩饭,慢慢的将一些约定俗成的规则定性成了概念。   “应援色”现象其实早就出现,鼻祖要追溯到H·O·T和水晶男孩,但它形成“定义”并被深入推广至少要到东方神起和Super Junior成立。   那是韩国的男团女团如日中天之时,彼此之间也是厮杀得热火朝天,韩娱圈爆发了几次著名的“灯牌大战”,许多人气旺盛的团队都有了自己固定的“应援色”。   “四大应援海”蜚声亚洲之后,“应援色”成为一个书面上的追星标配。   在那之前,只有形式,未存定义。   裔玲玲小同学丝毫不知,她哥随口跟她说的三个字被她现学现用,让她成了内地里第一个把“应援色”概念说出来的人。   大耳环和她的两个同伴顺着指示牌往前走,裔玲玲听到他们在说:   “咱们今天买荧光棒都买白色的吧?”   “那必须的!”   裔玲玲握着拳头,在原地跳起:“耶!”   云书哥哥真是神机妙算!   又一辆公交车到站,乌泱泱的人群挤下车来。   裔玲玲踮着脚尖,一眼看到熟悉的身影出现在公车门口。   她舞着手高声喊:“赵庆婷,万冰洁,章衡,吕毅!”   “裔玲玲!”小伙伴们齐刷刷冲她挥手。   一队十四五岁的少年少女好像顺着河流而下的小鱼,和裔玲玲汇聚到一起。   “我的天呐!今天人好多啊!”赵庆婷兴奋地尖叫,“比过年还热闹!”   中秋之夜,又逢张学友演唱会第一场,大半个海滨市的人好像都涌入到了这个广场上。   到处张灯结彩,摩肩接踵。   裔玲玲的同学们都是真正的小粉丝,他们身上穿着印有张学友头像的T恤衫,手里拿着印有张学友头像的小旗子,脸颊上贴着画贴,眼角沾着闪闪发亮的金粉银粉,一个个喜气洋洋,朝气蓬勃。   像是大太阳底下刚从冰柜里拿出来的冰可乐,呲呲冒气。   让人看了就觉得满目鲜活。   孩子们都没有门票,自发组织了一起约到广场上去听张学友唱歌,他们也约了裔玲玲,裔玲玲不好意思说自己要到里面去看的,但演唱会有三天,她问谢云书她能不能在第一天跟同学们去广场上玩。   谢云书笑了,原本他有一个环节是要雇人来做的,此刻心念一转,有了更好的操作:“当然可以,哥哥还有一个忙,想请你和同学们一起帮一帮。”   谢云书并没有承诺什么好处,但少年们一听说能给人帮忙,比被人帮了忙还高兴。   “裔玲玲,你哥哥要我们帮忙做什么呀?”万冰洁早就是谢云书的小迷妹。   “快说快说!我们义不容辞!”章衡拍着胸口。   裔玲玲拢着两只小手,示意大家都靠近点。   十来颗小脑袋兴致勃勃地凑到一起,裔玲玲低低地说了几句:“大家都听明白了吗?”   赵庆婷举手:“只要喊就好了吗?”   裔玲玲:“对!我们要大声喊!让听到的人越多越好!”   “可是,”章衡疑惑问,“万一人家真的要卖给我们,我们没有钱怎么办啊?”   裔玲玲笃定:“放心吧!”   她哥哥早就把全广场的货都扫光了!   “真有漏网之鱼,”裔玲玲拍了拍自己背后的小书包,豪阔道,“我就买下来!”   孩子们都听懂了,笃笃点头如小鸡啄米。   裔玲玲拍了拍手,发号施令:“那咱们就出发!”   ……   陈六站在自己的摊位前,笑得牙不见眼:“自己喜欢什么随便挑,荧光棒三块钱一根,手环两块钱一个,灯牌一百二十块!”   他的市口最好,此刻被围得水泄不通。   一个戴着大耳环的女孩经过他的摊位,开口就问:“老板,你这里有白色荧光棒吗?”   陈六正在收别人的钱,头也没回:“没有白色,你看看其他颜色。”   大耳环跟她的两个同伴走了,陈六完全没在意。   他今天的白色荧光棒早就批空了,不过没关系,其他颜色的荧光棒会更好卖。   陈六腰上挎着个鼓鼓囊囊的腰包,绕着自己的摊位走来走去,那些来看演唱会的年轻人蹲在他的摊前,挑选好后举高手,他就走过来收钱。   收到手都要抽筋,笑到脸都要僵掉。   “老板,”两个大学生模样的女孩跟他还价,“我们要二十根荧光棒,能不能便宜一点啊?”   陈六的台词熟溜得脑子都不用过:“小姐们,今天全场荧光棒三块钱一根,没有人跟你们讨价还价!电视剧可以天天看,张学友演唱会你是不是长到这么大才第一次看?”   这两个女孩一个叫张萌,一个叫连穗,她们知道老板不会给还价了,各自拿出钱包,正要付钱——   一群十几岁的小孩呼啦啦涌过来,清脆高亢的声音像是夏日里噼里啪啦落在玻璃上的雨点子,一下子吸引所有人的注意。   他们喊道:“老板!我们要白色的荧光棒!要五十根!”   陈六一愣,下意识道:“我这里没有白色……你们看看别的颜色啊,荧光棒要亮闪闪的才好看,没有人会要白色啦!”   “我们就要白色的!”孩子们几乎是用吼的,“张学友最喜欢的颜色就是白色,我们要给张学友‘白色海洋’!”   “什么白色海洋?”陈六莫名,像赶小鸭子一样赶孩子们,“去去去,不买东西就不要在这里捣乱!”   “这里没有白色荧光棒咯!”个子最高的那个男孩像是这个小团伙的头儿,手臂朝天一竖,指挥,“我们去下一家买啦!今天一定要买到白色荧光棒!”   少年男女们“呜啦呜啦”地起哄着涌向下一个摊位,喧闹过后的空气里,“白色荧光棒”几个字却像魔咒似的传开来。   张萌和连穗对视一眼:“张学友最喜欢白色吗?”   “我不清楚哎!”   “你不是他歌迷吗?”   “我只迷歌不迷人。”   “不迷人你也好意思说歌迷哦!”   “好吧,”连穗把手里已经挑选好的一堆五颜六色的荧光棒扔回地上,“那咱们就买白色的。”   其他的人也絮絮叨叨起来:   “我下公车的时候看到海报,那上面写了张学友资料,是提到‘白色海洋’什么的,我当时都没注意。”   “来都来了,咱也买白色的吧,张学友喜欢啊。”   “哎?老板,你这里白色荧光棒呢?我找不着啊 !”   陈六原本因为忙碌额头上滚满了汗,这会热汗好像凝结成冷汗,“唰”一下砸下来了:“你们别听小孩胡说,看演唱会哪有人挑白色荧光棒的,就是要这种红的蓝的颜色才亮眼啊……”   “这家没有白色哎,”张萌拉起连穗,“咱们去别家看看,这里卖荧光棒的多着呢!”   “就是!”连穗白了陈六一眼,哼道,“还不给还价,不买了!”   其他顾客也纷纷站起。   “走吧,去别家看看,难得看一次演唱会,还是买张学友最喜欢的颜色吧!”   “我知道张学友喜欢白色啊,不过你们都说要买亮色儿的,其实白色荧光棒要是买多了,在里面亮起来连成一片海,肯定特漂亮!”   陈六眼睁睁看着摊位前的人顷刻间都要走空,他急着伸手去拦:“哎哎哎!你们别走啊,看看别的颜色啊……”   可顾客们哪里理他。   难得看一次张学友演唱会,谁不想留下最完美的记忆呢?   尤其是身边所有人都想要买白色荧光棒,自己拿了别的颜色都不好意思举起来,还有,献给张学友的“白色海洋”,想想就很美很梦幻啊!   “靠!”陈六狠狠跺脚。   “老板,”几个小年轻本来也是要走的,又回过身来,“你这个白色灯牌多少钱一个啊?”   陈六虽然还气急败坏着,但生意人的本能促使他眼珠一转,第一时间就说道:“白色灯牌一百八,其他颜色的灯牌一百二!”   小年轻们不满:“老板你坐地起价啊!之前你明明说所有灯牌都是一百二!”   陈六真心露出苦笑:“我统共就两个白色灯牌,一百八不二价,你们不要,等会多的是人抢!”   “算了,一百八就一百八吧!”   陈六收了灯牌钱,立刻拿出手机给自己常去进货的那个批发商打电话:“老林啊,你收摊了没有?收了啊,那你家仓库里还有没有白色荧光棒……我只要白色……什么?今天有人把你三箱存货全拿了?你还五毛一根给他特价?那你现在还……”   老林手里没有白色荧光棒。   陈六接连给好几个批发商打电话,都没有白色荧光棒。   回答的措辞也都是一样,白天有人在金桥小商品市场,买走了所有的白色荧光棒。   想要,只能等明天新货到。   顾客一波一波,或成双结对,或三五集群。   有些人蹲到地上去挑,后面有人过来问:“老板,有白色荧光棒吗?”   陈六气恼:“什么颜色都有!就是没有白色!今天连批发市场都没货!”   “凶什么凶?我就不信买不到!”   蹲地上的人好奇:“为什么你只要买白色啊!”   陈六额上青筋跳得压都压不住,果然听到后面多事的人又多嘴地说:“你不知道吗?张学友最喜欢白色!买荧光棒肯定要买白色啊!今晚演唱会的主题就是‘白色海洋’呢!”   原本蹲在地上的人也站起来,走了。   天光渐暗,广场上的玉兰花灯齐齐亮起。   离张学友演唱会开始的时间也越来越近。   深秋的晚风徐徐吹拂,把一阵一阵的嘈杂之音送入人的耳里。   一时之间,陈六仿佛听到无数声音来自四面八方,全部都在说:“白色海洋,白色海洋,给张学友一片白色海洋!”   大家越是买不着,越是起劲地找,越是有人叫着嚷着要,加入的人就越来越多,这一刻,全世界的人好像都在寻找白色荧光棒。   陈六捏着手机在风里呆呆地站着,简直都要怀疑起这人生来。   “这他妈真是邪门了!”二号位的摊主走过来,跟陈六抱怨,“我做生意这么多年从没遇过这种情况,那么多颜色的荧光棒不要,他们只要白色的,哎?你那还有存货吗?”   “早他妈没了!”陈六烦躁摇头。   “我也没有,刚翻箱倒柜找出来十几根,五块钱一根出了!”二号位摊主是个光头,他用手掌摸着自己光溜溜的脑门,懊悔道,“中午有个年轻人把我三百多根白色荧光棒全要走了,早知道……”   光头忽然一噎,他和陈六同时看向彼此。   两个人像是被一道带了闪电的鞭子狠狠劈到似的,几乎脚跟打着后脑勺往各自的摊位上扑。   他们都是到这会才想起来中午有个特别漂亮的小青年给他们送过名片!   陈六发疯一般绕着自己的摊位把铺在地上的毡布边角全部掀开。   “白色荧光棒,白色荧光棒,”陈六神经质地抖着唇,直念叨,“那小孩给的名片呢?名片呢?”   名片终于找到了。   在毡布的边上一角,也不知被多少双脚踩来踩去,上面的号码有两个数字根本都看不清了。   陈六连看带猜号码,打一个是错,打两个仍然不是他要找的人,连拨了七八个号码出去都不对,他心急如焚,遥遥地问光头:“你找到那人没?”   “没有!”光头还在找名片,“我不知道塞哪去了!”   陈六又试了两个,听筒里终于响起一个熟悉的清亮如水泉的少年声音:“您好?”   “我他妈总算找到你了!”陈六差点喜极而泣,“你那里有白色荧光棒吗?”   少年笑音弥漫:“您是几号位摊主啊?”   “一号位!”   “哦,我记得您的。”   “别多说废话了,我现在要三百,不!你给我送五百根白色荧光棒过来!立刻,马上!”   “可以啊,”少年笑嘻嘻道,“三块钱一根,童叟无欺哟!”   “你他妈……”这是漫天要价狮子大开口啊!   但陈六知道这个时候不能骂,他生生把后面几个字连同一口气都吞下去,眼睛一闭,气沉丹田跳脚吼:“三块就三块!你现在就给我送!!!”   光头听到陈六的吼声也奔了过来:“帮我也加五百根!”   ————   暮色笼罩四野,西山墅里也亮起华灯。   卫生间内水流哗哗,热气弥漫。   江行止从淋浴间里走出,站到镜子前面。   他伸出沾着水珠的手臂,将镜面上的模糊水汽悉数抹去,和内里的那张面孔静静对视。   这张脸的轮廓线条与他记忆中的样子没有太大改变,但五官眉眼间少了本该属于他的嶙峋悍厉,反而多出一分青黄不接的天真与生涩。   尤其是他的头发,被热水打得乌黑濡|湿,发梢软软地贴服在额头和眼睑上,显出一种令他望之生恨的柔弱感。   废物东西!   江行止锐利的目光如刀刃一寸寸切割着镜面中的人,削薄的嘴唇因厌恶而紧抿如一线。   回来这么久,没收拾江成勋和时秋染一根寒毛,也没碰到谢云书一根手指,成天只会撒娇打滚做白日梦。   一事无成,要你何用!   江行止五指成梳,将头发全部捋到脑后。   ……   陈传早得了通知等在楼下,他坐在沙发上翻着一本杂志,随手端起茶杯喝水。   轻沉的脚步声从上方传来,陈传知道是江行止下楼来了,他嘴里还含着一口茶,放下杯子正要咽水,眼角不经意一抬——   “咳咳!”一口茶水呛出,又逆流进肺管子里,陈传咳得一阵惊天动地,停都停不下来。   江行止穿着一身黑衣黑裤走进客厅。   他明显是刚洗过澡,衬衫解开两个扣,残余的水珠沿着鬓角滑进黑衬衫的衣领,顺着单薄而精致的锁骨往下蔓延。   他的头发全部往后梳拢,扎成一个小揪揪在脑后,高挺的眉骨,深邃的眼窝,冷硬而立体的颌骨线条全都一览无遗。   他似乎一瞬间褪去了所有的青葱稚嫩。   锋芒毕露,戾气尽显。   周身还有一股流动的,说不清道不明的邪气萦绕。   陈传不知道这种微妙邪性的气质叫做“荷|尔|蒙”,但这不妨碍他从江行止身上感受到强烈的攻击性。   江行止双手插|着裤兜走到陈传面前,眉峰微拧,声音冷质低沉:“你没事吗?”   “没、没事!”陈传右手握拳重重在胸口捣了下,缓过气,“少爷,您……”   江行止的右眼末梢斜挑起一个极其微小的弧度,示意他有话快说。   陈传明智地把到嘴的“您怎么弄出这么个造型”咽回肚子,又清了清嗓子才说:“少爷叫我来,是要出门吗?”   “不出门,”江行止的视线从头到尾打量陈传一圈,突兀道,“我记得你刚来的时候说过,你拿过京都军区大比武的亚军,是不是?”   “是!”军人的荣耀刻入骨髓,无论什么时候提及都让陈传挺直腰背,深以为傲。   江行止点了点头,露出一点满意之色,他不紧不慢地卷着衬衫袖子,淡声吩咐道:“从今天开始,你教我练武。”   陈传眨了眨眼,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您……要练武?”   “对,”江行止从陈传的语气里听出了质疑之意,脸色顿沉,“你觉得我不行?”   当然不行啊!   练武是什么人都能学的吗?   普通人都受不了那苦,就您这娇生惯养细皮嫩肉,脆弱的五脏六腑都还不知道好没好透,练什么武功啊?   陈传挠挠头:“您问过医生了吗?”   “问过,可以。”   “那首长和乔总……”   江行止隐有不耐:“你只要听我的!”   “好吧,那我再问最后一个问题,”陈传竖起一根手指,“我能问问您为什么突然想学武吗?”   “这问题有什么必要?”   “很有必要,”陈传耐心说,“练武不是一朝一夕的事,如果您没有非练不可的理由,还是不要轻易尝试,练武也非常辛苦,没有强大的心智也坚持不下来,中途而废,反而容易伤了筋骨,那样对您有害无利。”   江行止站在灯下,漆黑的眼瞳倒映着壁上流转闪烁的光线,整个人的气息更加冷涔。   他面无表情地盯了陈传一眼,转身往门口走。   为什么要习武?   当然是因为两个男人的博弈,最终必然要拳对拳,脚对脚,刺刀拼刺刀!   陈传还以为江行止不会回答他了,他正犹豫着要不要跟上去,就见少年黑色的身影跨过玄关,冷凝的声音沉沉传来——   “有一个人,我必须要压倒他!”   ……   *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07-20 02:45:25~2021-07-21 05:25:4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林信 6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6章 云书,我今天身上好疼啊!   “阿嚏!”   谢云书挂完小灵通, 莫名打了个喷嚏,只觉得无来由的一股寒意突然钻进四肢百骸。   他仰头望了望彻底暗下来的夜空,寻思着今晚也不冷啊,秋风还挺温和的, 怎么他后颈子的寒毛都齐扎扎立了起来。   让他生出一种被危险攫住了的警惕感。   谢云书抻直腰杆活动了下筋骨, 冲习文喊道:“文哥, 武哥送货回来没?”   “还没!”   习文数出一百根白色荧光棒递给面前的人:“一百根,三百块。”   谢云书他们占的这个位子几乎是全广场最偏僻的角落, 两边还有柱子杵着, 前面的人声沸沸扬扬, 他们这里冷冷清清。   能找来这里的, 都是中午拿到名片, 打完电话自己过来取货的人。   对面的人付了钱, 一言难尽的神情里掺杂着不忿和嫉妒:“你们几个年轻人也太坏了,扫光了全场的白色荧光棒, 然后坐地起价,两块钱拿我们的货,三块钱再卖给我们!这是奸商啊!”   谢云书正抱着一个整箱子拆开,听到这话只回头轻扯了下嘴角, 不以为意。   习文是个急脾气,立刻冷下了脸:“大哥!做生意就是各凭本事,我们也是真金白银找你拿的货, 金桥市场六七毛钱一根的荧光棒你两块钱出给我们没二话, 怎么我们出三块钱你就这么看不爽了?”   “行!你们厉害,现在的年轻人一个比一个了不得!”那人尖酸道, “不过你们也就是知道今晚白色荧光棒好卖, 提前把市场的货扫去囤了罢了, 也算不得就是什么大本事!”   习文叼着烟,嘿嘿一笑。   我们岂止是知道白色荧光棒好卖?   今晚所有人只买白色荧光棒分明就是我们一手推动的!   整个市场都是我们一步一步亲手开拓出来的!   用小书的话说,这叫“没有需要就创造需求,没有市场就营造市场”!   习文得意地挑眉:“我们打的就是这个信息差,您要不服气,您赶明儿也让别人只买您的荧光棒,我也认您有本事!”   同裔玲玲告儿别人“应援色”一样,“信息差”这三个字,习文也是不久前才从谢云书嘴里听到,现学现卖。   那人脸上红红绿绿,像个交通灯似的闪了好几下,冷哼一声走了。   其实习文并不知道,他了解到的也只是谢云书整个营销计划的冰山一角而已。   “应援色”的信息差,“小水军”的魔音洗脑,全广场缺货带来的“饥饿营销”,里面的每一个环节都是谢云书精准掐中顾客的消费心理。   习文唱起小曲儿,蹲下来帮谢云书一块拆箱子:“又有谁要货?”   一箱荧光棒是五百根,每十根一匝捆得整整齐齐,码放在里面。   谢云书从另外一个箱子里又点出一百根放进去,回答习文:“一号位和二号位,都要五百根。”   “一号位?”习文眼睛一亮,“是不是那个骂你从五院出来的?”   谢云书去发名片的时候习文也未走远,听得清清楚楚。   谢云书笑:“就是他。”   “你收他什么价儿?”   “也是三块。”   “麻蛋!”习文说,“该收他四块!”   “报出去的价码泼出去的水,”谢云书拿透明胶带重新封住箱子的口,对习文眨了下眼,“细水长流,这买卖还有第二日呢!”   习文激动地直搓手:“对啊,演唱会开三天呢!咱们后面还有两天,小书,明天我一早就去金桥扫货,海滨要是不够,我让习武去邻市扫……”   谢云书摇头:“明天一早,就会有大量的白色荧光棒涌进海滨,我们是收不完的。”   “也是,”这个道理习文也想得通,“那些人明天肯定都学精了,一定不会再让我们收!”   习文眼珠子转了转,凑近谢云书小声出主意:“不然我们明天再换个颜色搞……”   谢云书失笑:“那样广场上的人怕是要联合起来把咱们就地打死!”   习文浓眉倒竖:“谁敢!”   “好了,明天我自有计划,武哥回来了,”谢云书抱着箱子站起身,“后面的货我也去送,顺便再跟老板们谈谈明天的生意。”   ……   陈六和光头蹲在摊前,一人抽着一根烟,等得望眼欲穿。   光头忽然把烟一丢:“来了来了!就那个蹬三轮儿的小孩儿!就他!”   陈六也认出来了。   广场上灯光昏暗,人流涌动,那漂亮小青年骑着载货小三轮,龙头左闪右避躲着人,因此速度特别慢。   陈六两手拢在嘴边冲他喊:“哎!你快点!”   谢云书冲他挥了挥手,脚下快蹬了几轮,把三轮车骑到陈六面前,放下手刹,露出一口小白牙:“老板我们又见面了,你们好啊!”   “我好个屁!等你等得黄花菜都凉了!”陈六抱怨,他走到三轮车后面想拿自己的货,却见后座上又跳下来一人。   陈六跟光头同时瞪大了眼睛:“是你?!”   竟然是那个从他们手里把白色荧光棒全都买去的小子!   习文笑眯眯地拱手:“两位老板又见面了!”   陈六和光头顿悟,跳脚指着他俩:“好啊!原来你们是一伙的!”   一个前头收走他们的白色荧光棒,一个在后头发名片再卖给他们!   真是两个狡猾狡猾的小崽子!   谢云书笑着卸货,收钱,末了他说道:“明天二位要是再急缺什么货,还可以找我,我那里什么都有,价格公道童叟无欺……”   “走走走!你赶紧给我走!你明天就是有王母娘娘的蟠桃我都不要!”陈六简直不能再多看这小狐狸一眼,话都不让谢云书说完,“明天我要是再找你拿一点货,我就是你孙子!”   谢云书面露一丝为难:“这样……不太好吧?”   他只想赚钱,没想认孙子。   陈六拆着箱子,撕开上面的透明胶带,随手卷成一团往谢云书身上丢,毫不客气地撵:“快走!”   ……   晚上七点整,张学友的演唱会终于开始了。   广场上人山人海,气氛甚至比会场内还要高亢。   谢云书和习文习武,还有裔玲玲的一群小同学趴在栏杆上,城市霓虹如水流般淌过一张张青春明媚,焕发着热烈神采的脸庞。   虽然看不到张学友本人,但会馆内的歌声还是透过广场的音箱清晰地传递出来,人们挥舞着手中的白色荧光棒,远远望去,像是此起彼伏的连绵海洋。   谢云书的面庞在错落移动的光影里忽明忽暗,眼底浮现出一帧又一帧恍惚模糊的画面。   是很多年前,还是很多年后的夜晚,他都已经分不清了。   他站在申城文化宫最高的一层台阶上,遥遥望着远处的道路。   手心里隐隐冒汗,期待又紧张。   人群从四面八方走来,都是欢天喜地的。   他们擦着他的肩身而过,身后的检票员嘴巴对着耳麦在喊:“请大家排好队,把门票拿在手里,现在开始检票!”   其实他跟江行止白天形影不离,下班的时候本可以一起走的。   但他微妙地觉得那属于某种“约会”,理该两个人郑重其事相约后,准时在目的地碰头。   那时候他还年轻,心里喜欢一个人的时候,会相信那些天真的仪式感,会渴望所有梦想成真的细节都是完美的。   他想到自己上午进到江行止的办公室里看到那两张门票大喇喇地放在江行止的笔筒里,他的视线落在门票上,嘴角的弧度忍不住往上牵扬,余光里能感觉到江行止也在瞥他。   得意的眼神仿佛在对他说,朕一言九鼎,说给你奖励就给你奖励。   随着演唱会的时间越来越推进,他的胸腔里飞舞起一只又一只的蝴蝶。   ……蝴蝶静悄悄地着陆,翅膀上洒落了一层雪。   江行止失约了。   那天谢云书独自站在场外,听完了一整场张学友演唱会。   他还记得那天压轴的曲目是《她来听我的演唱会》。   那是一首并不符合他心境的歌,谢云书听到最后,只记得那句“半年的积蓄买了门票一对。”   他在心里吐槽,张学友,原来你也知道你的门票贵。   贵到我有生之年,都没能一睹到你的真容颜。   贵到,从门票到门口的距离,是山的两端,海的两岸。   就像他们永远能看到彼此,却始终没有触摸的缘分。   ……   谢云书让习文习武看顾着裔玲玲,自己离开广场。   体育馆今晚四个大门全都开放,每个门前除了有保安和检票员,还徘徊着好些穿着长衣长裤,戴着帽子的人。   这些人一见到有人出现在门口就会迎上去低声问:“要票吗?现在便宜出。”   谢云书接连问了好几个黄牛,终于有一个人能满足他的要求。   “三千!”对方开价。   谢云书要的这个名额得来不易,他对价格没提出异议,和黄牛互留了联系方式,约定明晚一手交钱一手交易。   最后他又跟黄牛订了几张后天晚上的票。   三个小时的演唱会眨眼而过。   谢云书请裔玲玲的同学去夜市街吃烧烤,一群十几岁的小孩儿精力无限。   回到家已过了十二点。   谢云书从书包里把今天赚到的钱都拿出来,在书桌上堆成小小的山。   15000多根荧光棒全部卖空,本钱14540,销售额45000,净赚30000。   他实在太困了,把账盘完就趴到床上,脑袋一沾枕头就睡着了。   ————   江行止的第一次集训持续了两个小时。   别墅里有齐全的运动器材,陈传按照军事标准给江行止制定了一套训练计划,先从基础体能开始练习。   原本陈传以为小少爷抻拉半个小时就会受不了,谁知江行止竟然坚持下来了。   “25,26,27……”陈传数着数,看江行止咬牙做引体向上。   少年穿着黑色的背心和短裤,身上别说肌肉,连脂肪都没有,纤细的胳膊还没陈传的大腿粗,肩背都是薄薄的一片,唯一可取的也就是线条格外笔直漂亮。   这个身架子放在部队里,就是典型的“白斩鸡”,以前陈传带新兵,每年都不知道整哭多少个这样的。   江行止这只金凤凰比陈传见过的哪只小菜鸡都更矜贵,但他竟然把整整两个小时的训练做完了!   “30!”陈传报完最后一个数,竖起大拇指,“少爷你做得很好,第一次就能做完‘5个30’,比很多新兵都强了!”   江行止胳膊撑着身体,吊在半空中,他像是穿着衣服淋了个澡,满身汗水犹如大珠小珠落玉盘。   扎在脑后的揪揪早就散开了,发丝凌乱地贴着额头面颊,脸上涌着番茄酱一样的潮|红。   但他的眼睛里却迸射着奇异的,冷星淬火一般的耀目光彩。   陈传扶着江行止从单杠上下来,带着他在宽阔的健身房内慢走了好几圈,直到他呼吸渐渐喘匀。   江行止做的时候全凭一口气撑着,做完之后运动过度的后劲就全上来了,他腿肚子直打飘,十根手指头都在哆嗦。   陈传犹豫着问:“少爷,您明天……”   江行止拿起掉在地上的发圈,再度将湿|漉|漉的头发捋到脑后扎起,露出棱角尖锐的五官。   他没什么情绪地瞥了陈传一眼,沙哑的嗓音不容置疑:“明天这个时间继续。”   陈传出去后,江行止拍饼似地把自己拍在塑胶地板上。   胸口剧烈地一起一伏,大脑里仿佛有针扎似的,太阳穴突突跳动。   熟悉的痛感遍布四肢百骸,但和发病时候那种绵密无力的疼痛不一样,这种疼里的每一个分子,都是鲜活的旺盛的生命的味道。   平放在地板上的双手缓缓攥紧,手背上的青筋如浮雕般凸起。   这一世,他再不会无能为力。   他要将他想要的,彻底抓牢在手心。   这一晚江行止的身体是那么疲惫,但他却做了罕有的梦。   梦里火山与冰雪相融,灼热与寒凉同时入骨。   ……   第二天早上江行止睁开眼睛,清醒的霎那他隔着遮在眼睑上方的碎发,望向头顶上雪白的天花板壁顶,觉得自己是不是又要死了。   他像是被一辆汽车从身上碾过,浑身的每一块骨头都被轧成碎片,疼得他几乎要怀疑人生。   江行止到卫生间,他脱掉睡衣,只是一个简单的抬臂动作都让他疼得龇牙咧嘴。   他在镜子里看到自己的上身,十六岁的身体单薄料峭,皮肤苍白,胸前的骨节和筋脉的弧度都显露得清晰分明。   江行止前后左右都照了照,没发现有什么伤痕。   可他用手指轻按肋骨,痛感非常强烈,还有他的四肢,都像是灌满了铅一样又重又沉。   江行止困惑了好半晌,忽然眼睛一亮。   他回到床上找出小灵通,啪嗒啪嗒给谢云书发短信。   谢云书被震醒,迷迷糊糊地摸出电话,眼睛挣扎着劈开一条缝,就看到下面这行字——   江行止:【云书,我今天身上好疼啊!】   ……   *   作者有话要说:   关于江总的人设我略做一点解释。   江行止的主人格是谢云书回忆杀里的江总,少女软萌人格的小江和黑化病娇人格的小江都是江总分化出来的副人格。   其他细节会在文中一一阐述。   攻受感情线的终点是——   江行止:你喜欢的样子我都有。   谢云书:因为是你的样子我才都喜欢。   感谢在2021-07-21 05:25:41~2021-07-22 04:33:0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林信 3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黑丝今天一定早睡 37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7章 我帮你搓背!   谢云书浑然一惊, 睡意彻底被驱散,江行止的心脏病发作了吗?   他胳膊肘撑起半边身,很快地回复:【你哪里疼?怎么个疼法?】   江行止:【哪里都疼,就像是被什么东西压了一整夜, 全身的骨头都要散架了一样!】   这个描述……好像不是心脏病啊。   只要不是心脏病发就没什么好担心的, 再说江行止至少未来十几年都是很平安的。   谢云书靠着床头柜坐起:【你是不是碰到哪里, 撞到哪里了?】   江行止:【我最近只被你碰过!】   谢云书:“?”   谢云书觉得是不是他昨天太累,现在醒得太早, 大脑里缺氧到完全转不动, 根本理解不了江行止的意思。   他刚想问个清楚, 忽听到外面传来祝君梅和钟佳明的声音, 他四姨和四姨夫来他家聚会了。   谢云书得出去跟长辈打招呼。   祝君梅和钟佳明路上经过谢云书全家都爱吃的“王记蟹黄汤包”店, 打包了不少早点过来。   卫生间在厨房旁边, 谢云书进卫生间洗漱,随手把小灵通搁在餐桌上。   裔玲玲还赖在床上睡懒觉, 几个大人围着餐桌先吃,说说笑笑的很热闹。   谢云书的小灵通在桌角嗡嗡嗡地震动。   “小书,你有电话!”祝君兰喊。   谢云书在卫生间里刷牙,根本听不见。   “我来接!”谢祖望对儿子的私人电话很感兴趣, 刚想伸手,被祝君兰用筷子打了一下。   谢祖望生气:“你打我干嘛?”   祝君兰瞪他:“儿子大了,电话是能随便接的吗?”   谢祖望不服气:“接个电话怎么了?”   祝君兰最近读了不少关于青春期少年成长的烦恼的书籍:“孩子现在这个年纪是最重视隐|私的时候, 你懂什么你!”   “二姐说得对!”钟佳明深表赞同, “我像小书这么大的时候最怕我妈突如其来闯进我房间,乱翻我东西, 要是当妈的都像二姐这样就世界和平了!”   小灵通震过一轮, 一秒都没歇气, 继续震。   连震三轮,祝君梅忍不住探头看了看来显上的名字:“江小花?还真是个女孩子,会不会有什么急事啊?”   一听是个女生,祝君兰放下了筷子。   女生那必然是普通同学了。   祝君兰拿起谢云书的小灵通,刚按下接听键,一个“喂”字都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听那头一个少年的声音急急慌慌地喊:   “云书!你怎么一直不回我短信啊?我真的没骗你!你忘记了吗?就是上次在楼梯口,你拧着我的胳膊把我压到栏杆上,我今天这么疼都是被你弄的,你要对我负责啊!”   ……   谢云书从卫生间出来的时候就听祝君兰正在问祝君梅土地局旁边新开的那家游泳馆一个课时多少钱。   祝君梅:“我也没去过,等周一上班我过去问问。”   谢云书微讶:“妈,你要去学游泳?”   “是啊!”祝君兰瞅了儿子一眼,谢云书莫名觉得他妈这个眼神异常复杂,又是哀怨,又是欣慰,交织着喜与悲。   谢云书在餐桌边坐下,纳闷地问:“您怎么突然想到去学游泳?您有那个时间吗?”   祝君兰微呼一口气:“时间就像海绵里的水,挤挤总会有的。”   她是个懂事的婆婆,儿子男朋友都有了,她自觉点,该学游泳了。   “小书,”祝君兰抬了抬下巴,提醒他,“刚你朋友打了电话过来,连打了好多次,我怕他有急事,就先给你接了……”   “哦。”谢云书这才想起自己跟江行止短信发到一半把人撂那了。   他拿起小灵通,上一条短信还是:【我最近只被你碰过!】   谢云书右手执筷夹了颗灌汤包塞嘴里,左手打字回信息。   谢云书:【碰什么?碰瓷吗?】   发完后等了几秒没见江行止回复,谢云书便把手机又放回桌上,专心吃早餐。   祝君兰一直盯着他:“你不给朋友回电话吗?人刚打了好几个电话给你呢!”   “唔?”谢云书咽下汤包,没怎么在意地说,“不是什么要紧的事。”   祝君兰薄责道:“你这对人家也太不关心了!”   谢云书张了张口:“他跟您说什么了?”   祝君兰神情略有不自然:“他不知道是我接的电话,上来就说他有点不舒服……”   然后祝君兰才出声,对方就把电话挂了,估计人孩子是吓到了。   谢云书好笑道:“我同学是有点爱咋呼,一点小事都好像天塌了一样,他家里佣人司机保姆家庭医生全都在,不会有什么事儿。”   祝君兰拧眉看谢云书那满不在乎的态度,如果不是钟佳明和祝君梅也在旁边,祝君兰真想好好教育她儿子,就算那孩子家里有再多人照顾,他作为男朋友也应该担负起责任!   “四梅啊……”吃完早饭祝家两姐妹在厨房收拾餐余,祝君兰把洗好的碗递给祝君梅,欲言又止,“你说我儿子……”   “嗯?”祝君梅拿着擦碗布,她姐洗一个碗她就接过来擦干再放进碗柜去,“小书怎么了?”   “你说我儿子好不好?”   “当然好啊!”   祝君兰点头:“我也觉得好!要说做儿子,我家小书是天底下顶好的儿子!”   祝君梅故意白她一眼:“知道你儿控,一天跟我秀个一两次就行了,一天秀八十次,小心我抢啊!”   “不是,我今天不是跟你秀,”祝君兰忧愁地皱起了眉,“我就是有点担心……”   祝君梅不解:“担心什么?”   祝君兰一声叹息,担心我儿子做别人男朋友,可能有点渣。   ……   客厅里,谢祖望兴致勃勃地拉着钟佳明问十字街拆迁的事儿,谢云书坐在一旁,看似在摆弄小灵通,其实耳朵竖得笔直,也在听着。   十字街要是能在今年落实拆,就是打家劫舍抢银行,也得弄钱过来去投标——谢家父子不约而同地想。   钟佳明拿着根烟在桌上磕了磕,摇头:“不太顺利。”   十字街的人多年来有恃无恐,自以为这块地拆定了,每次拆迁办的人上门他们都拽得二五八万,这个开口八百万,那个没三间门面谈都别谈。   这一次拆迁消息放出来后十字街果然又倾巢出动,钟佳明的小组都还没组建起来呢,都已经有人放话到他家门口,“小老卵,给我们识相点啊!”   钟佳明要打下他们对拆迁的预期,不是红口白牙一张嘴就能做到的,除非单位里的上层领导同他配合,给他放权。   而钟佳明如果想说服领导,就得明明白白交代清楚自己的想法,但偏偏钟佳明不能直接揭了底牌。   海滨市就这么大,大马路上掉下来一块广告牌砸到十个人,有六个人能沾亲带故,消息一旦走漏,他就更被动了。   这个事儿是两手提篮,左难右难。   最重要的是,钟佳明的直属上司是秦刚,钟佳明给秦刚递交上去一份十字街的评估报告,就被秦刚直接打回来了。   谢祖望一拍桌子:“秦刚这个王八蛋!在家里不做个人,在单位还假公济私给你添堵!他从一开始把这项目摊你头上就是没安好心!想逼你自己离开土地局!”   钟佳明把烟咬在嘴里,没吭声。   谢祖望急道:“那你去找你们局长说啊,这是你们整个单位的事,十字街要是在他任上拆完了,不都是他的政绩嘛!”   钟佳明苦笑,这里头的猫腻谢祖望哪里会懂。   “爸,”谢云书靠在沙发上,伸展开两条长腿,交叠在一起,解释道,“‘越级汇报’是职场大忌,别说四姨夫他们公家单位职级森严,就是普通小公司,也有自己的组织架构,专人专责,专事专办,‘越级’就是‘越权’,没有一个领导能待见。”   谢祖望没听懂,挠挠头:“小书你怎么知道这些东西啊?”   谢云书转了下手里的小灵通,微微一哂:“书上看来的。”   钟佳明定睛看了谢云书一眼,笑道:“你妈给你取名里带个‘书’字真是没取错。”   “那是!我儿子从小就聪明,别的小孩3+5都算不清被打得嗷嗷哭,我们小书都会背九九乘法表了!”谢祖望先自得地吹一波儿子,又有点急躁地问钟佳明,“那现在你怎么办呢?”   钟佳明抽了一口烟,在袅袅飘起的白色烟雾里微微眯起眼睛。   “办法是有一个,”钟佳明用中指按了按额心,说道,“我不能‘越级汇报’,但我能请人‘平级递话’。”   “对啊!”谢祖望一拍大腿,“妹夫你老爹是物价局的一把手,让他给你们局长带两句话就行了啊!”   谢云书觑眼打量钟佳明的神色,发现钟佳明虽有了主意,但形容间颇有几分不甘,仿佛并不很愿意向他父亲求助。   谢云书一颗七巧玲珑心,稍微一转就有了猜想,钟佳明应该不是耻于利用家里的关系,症结只怕还是出在祝君梅身上。   老钟家终究还是没能全盘接受他四姨。   送佛送上天,谢云书心中琢磨着该怎么不动声色地再给他四姨夫抬上一架梯|子。   钟佳明家学渊源,又是名校选调生出身,他对官场的那套规矩掌握得还是很熟络的。   但常年浸淫在体制中的人,思想也有某种程度的固封。   谢云书的手指在小灵通的背壳上轻轻点着。   该怎么让四姨夫明白,剑走偏锋,也能殊途同归……   “咔哒”的开门声响起,几人都往东南角的那个屋门看去。   裔玲玲穿着一件奶黄色的卫衣,趿拉着小熊拖鞋走出来。   “谢叔叔,钟叔叔!”小姑娘叫完人,跟兔子似地蹦到谢云书身边,在谢云书沙发旁的扶手上坐下。   “肚子饿不饿?吃早饭吗?”谢云书抬头问她。   “一点都不饿,昨晚夜宵吃太多了!”裔玲玲晃着马尾。   谢云书从茶几上拿了袋饼干拆开:“吃点垫垫,离中午吃饭还早着。”   裔玲玲一边吃饼干一边含含糊糊地问:“哥,昨晚回来你算账没?咱们一共赚了多少钱?”   谢云书招招手,裔玲玲把耳朵凑近。   “哇!”裔玲玲叫起来,“这么多啊!那我们不是发财啦!”   钟佳明好奇问:“赚什么钱?你们赚了多少钱?”   谢云书眸光微微一动,刚打瞌睡,枕头就来了。   裔玲玲吃得有点噎,跑开去找牛奶喝,又哒哒哒跑回来,她给谢云书也拿了盒牛奶,塞到他手里。   谢云书拽了下裔玲玲的马尾:“钟叔叔问你话。”   裔玲玲:“问什么?”   钟佳明又问了一遍:“你不是说你们昨晚赚了很多钱?赚了什么钱?”   裔玲玲看看谢云书,谢云书点头,示意她可以说。   小姑娘这才竹筒倒豆子,绘声绘色地把谢云书带着他们卖荧光棒的整个过程全部都说了。   谢祖望听得张大嘴巴,下巴都合不上。   钟佳明手指上夹的香烟烟灰全都落地上了他都没发现:“昨晚我跟你四姨有同事去看演唱会,回家后打电话跟我们抱怨全场都买不到荧光棒,原来是你们做的。”   裔玲玲骄傲地仰着下巴:“都是我哥的主意!”   钟佳明难以置信地问:“你说你们把体育馆那边的海报全都替换了,其实人家主办方根本就没有办这个主题?”   “是啊!”裔玲玲点着脑袋。   “你们还召集了一群人满广场地喊,张学友最喜欢白色,买荧光棒一定要买白色的,给张学友一片白色海洋,让所有人都听到……”   钟佳明喃喃着,若有所思。   他脑中隐隐生出一个念头在蠢蠢欲动,但那个想法又很模糊,像被捂了一层薄纱,怎么都抓不住要点。   他禁不住看向谢云书。   少年身体往前倾着,两手抱着牛奶盒,喝牛奶的时候脸颊一缩一缩,眉眼清晰漂亮,可也带着与年龄相称的青葱稚嫩。   这个孩子真的只有十七岁?   钟佳明怀疑谢云书的脑子里长了一个万花筒。   他困惑又不无讨教意味地问:“怎么让你想到这种法子的?”   谢云书的牛奶盒见底,吸起来发出“嘬嘬”的声音,他笑着解释:“其实这事儿办起来一点不复杂,也没什么玄乎,不论是海报、指示牌、灯箱广告,还是玲玲和她的同学们充当传声筒,在这个过程里,他们统一都承担了‘传媒’的作用。”   “传媒?”钟佳明无意识地跟着重复,“传媒……”   谢云书把牛奶盒靠着耳朵晃了晃,确定里面已经空了,捏扁了盒子,他偏头想了一下,语气还是那样不高不低的,揭示自己操作整个白色荧光棒市场的本质:   “制造、传播信息,潜移默化引导大众——这就是媒体的力量。”   这句话如同拨云见日,钟佳明瞬间醍醐灌顶!   眼中一片精光四溢!   钟佳明霍然站起来,他走到谢云书面前,两只手掌重重拍在谢云书的双肩上,激动道:“小书!小书!你是个天才!你真是我的小福星啊!”   谢云书故灠岪作茫然:“……啊?”   “君梅!君梅!”钟佳明手舞足蹈地往厨房冲,“我跟你说,十字街的事儿我有辙了!我这回真有辙了!不用求我老爸,我也有办法解决了!”   “真的?”厨房里也传来祝君梅高兴的声音。   “真的!多亏了小书!哈哈哈哈!”钟佳明笑得都抽风了。   谢祖望眨巴眨巴眼,忽然瘪了下嘴,他往墙上的挂钟看了看,两手把腰一叉,站起来宣布:   “你们都在家玩儿着,我去车行了!”   谢祖望被彻底打击到了,老婆公司开得有声有色也就算了,连儿子都有了自己的小金库。   谢祖望发自内心地涌上深深的危机感,他要努力!奋斗!   “你现在去什么车行?”祝君兰从厨房出来,手在围裙上擦了擦,没好气道,“菜我都买齐了,你不跟小钟说好了一块喝两杯的?就为你俩我才买了二斤猪头肉,你不在小钟一人跟谁吃?”   “我不吃了!”谢祖望四处找自己的二手摩托钥匙,“我车行中午生意好着呢!就为这顿饭你知道我损失多少钱么你?”   祝君兰指着他命令:“你少给我矫情!坐那!吃不完猪头肉别想走!”   谢祖望只得悻悻坐下:“真是的,我想做事情都不让我做,你这女人净耽误我赚钱……”   “来来来,”祝君兰手心向下召唤,“想做事情到厨房来,把毛豆剥了,荸荠削皮,还有土豆……有的是事情给你做!”   谢祖望满脸不情愿,却还是一步三顿地挪厨房去了。   谢云书屈起一条腿,胳膊肘搭在膝盖上,手背托着脸颊。   从他这个角度,能看到厨房里四个大人挤挤挨挨忙碌着的身影。   他微微笑起来。   这是他的家。   他的人间烟火。   ……   “嗡嗡,嗡嗡,”小灵通震动,不出所料又是“江小花”。   唇角的弧度勾得更深了些,谢云书接电话:“喂?”   “云书——”江行止的声音有点沙哑,腔调拖得长长。   谢云书不知道是不是家里温暖的氛围让他此刻的心脏变得极其柔软,让他的嗓音也像是浸泡了蜜水一样变得粘稠:“嗯?”   “我刚才给你打电话,被你妈妈接到了……”   “我知道。”   “吓我一跳!”   谢云书不知道江行止跟他妈到底说了什么,所以他很宽容地:“没事,我妈人很好的。”   江行止不好意思地说:“我有点没礼貌,挂了她的电话。”   “没关系,”谢云书在沙发上换了个更轻松的坐姿,随口问,“你身体好点没?”   “还很疼,”江行止抬手按了按自己的胳膊,又疼得嘶嘶抽气,“我肌肉都硬了!”   谢云书差点没笑出声,你有肌肉吗?   嘴上却很厚道:“你泡个热水澡吧?泡泡热水会舒服点。”   “好!”   江行止听到这样关心的话很受用,他到卫生间里放了满满一缸的热水,跳下去。   谢云书那头也没别的事忙,便没有挂断电话。   他听到江行止“噗通”跳进水里的声音,忍不住笑了。   如果是以前,他不敢想象江总洗澡的样子。   但是小江行止……谢云书发现他脑子里的画面感非常足。   等到江行止生日,也许自己可以买一只小黄鸭送给他。   想到小黄鸭,谢云书又笑了。   谢云书以前真的送过江行止小黄鸭。   当时他们在路边等车过来,有个卖玩具的小摊在旁边,角落上摆了许多塑胶小玩具,有大人带着小孩经过,老板就会捏着玩具,发出“噗叽噗叽”的声音。   江行止瞅了好几眼。   于是谢云书买了一只小黄鸭下来。   接礼物的时候江行止的脸板得臭臭的,但坐到汽车上以后,他一直捏着小黄鸭,“噗叽噗叽”的声音响了一路。   谢云书看到他眼里晶亮的神采,就像个孩子一样欢欣满足。   那时候谢云书就知道,江行止是个没有童年的人。   “我的浴缸很大!”江行止出声打断谢云书的回忆。   “嗯哼。”知道你壕。   “以后我们一起泡澡就好了,”江行止畅想着,在水里欢乐地翻身,“一起洗澡呀,我帮你搓背!”   谢云书:“……”傻话。   “云书,你还在吗?”   “在。”   江行止满足地仰着脑袋,后脑枕着池壁。   温热的水流浸透四肢百骸,他惬意地说话,感觉到谢云书在听,轻微规律的呼吸声透过电流浅浅传过来。   还有谢云书偶尔回答他一两个字,简洁耐心,温柔刻骨像是此时无孔不入包围着他的水流。   江行止闭上眼睛,嘴角扬起,笑意流转在眼角眉梢,那是久违的从心底最深处滋生而出的喜悦。   他的云助,从未离开。   ……   *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07-22 04:33:06~2021-07-23 05:02:3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林信 3个;若相惜 2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8章 晋文学城独家发布江 好一个醉翁之意不在酒。   习文习武很早就来了谢云书家。   楼下空地上停着辆小货车, 谢云书拉开后箱门,几十个箱子整整齐齐摞在里面。   “今天咱们卖什么?”习武兴高采烈地搬下一个箱子,迫不及待看里面的东西,一开箱口, 愣了, “衣服?”   “对。”谢云书笑着从箱子里拿出一个袋子, 拆开外面的塑料包装,双手一抖, 把衣服展开。   习文习武和裔玲玲同时看清了T恤背后印的字样——   “噗!”小伙伴们瞬间笑喷!   “哈哈哈哈哈!小书, 这图案是你弄上去的吗?哈哈哈哈哈!”   谢云书又扒拉下几口箱子, 挑出不同的图案, 给他的搭档们各发了一件:“都换上。”   “好玩是好玩!”习文就地把自己穿的Polo衫脱下来, 直接换上新T恤, 低头和前胸的张学友大眼瞪小眼。   习文虽然没什么生意头脑,但也知道这样的衣服会讨年轻人喜欢, 只是……   “广场那边灯光太暗,俩人走对面都不一定看清脸,咱们穿成这样,别人可能都注意不到啊!”   “对哦, ”习武抖了抖衣领,附和,“除非广场上有亮灯!”   卖衣服和卖荧光不一样, 再好看的衣服也要亮出样式来给人看。   习文出主意:“要不咱们还找那群小孩儿来穿上满场跑?穿的人多了, 兴许就被注意到了?”   习武摩拳擦掌:“那咱们得早点去,找个好市口!”   谢云书自己也套了件T恤, 他跳上车厢, 把所有货物清点了一遍数量, 在不同图案的箱子外面用马克笔做上记号,末了蹲在车厢边上往后别了下拇指:   “这里有两千件T恤,光想找个好市口一件件卖出去那是不可能的,要走出这么大的量,还是要全广场的老板们支持才行。”   “他们会肯吗?”习文很有点逼数,“我昨天给他们送荧光棒的时候他们都挺来气,我估计着今天那群人不太会配合。”   习武拧眉:“主要这衣服还占地儿,卖衣服得晾起来让人看花样吧?往地摊上一扔也太糙了!”   习文眼睛一亮:“要不咱们在每个老板那里都放一些衣服,先不收钱,等他们卖掉了再收!”   习武白他一眼:“那些都是流动小摊贩,万一卖完以后摊子一收,你上哪找人去?”   谢云书欣慰地发现习文习武做了一回生意,也学会动脑子了。   “不急,”谢云书跳下车,拉下货厢门,他惬意地抻了下腰,慢条斯理道,“今天咱们不用去那么早,昨晚的功夫是下在演唱会开始前,今晚得到演唱会结束后才要有得忙,文哥武哥你俩来这么早,在家都没睡多久吧?去楼上吃点东西,好好睡一觉,养精蓄锐,我们天黑再出发!”   ……   十五的月亮十六圆,照得大地一片银白。   谢云书先独自出发去工人体育馆,习文习武按照他的吩咐等到八点才带着裔玲玲出门。   几人到了广场上时张学友演唱会已经开唱一半了,人群乌泱泱地挤在外面,手中大多挥舞着白色荧光棒。   他们还是苟在前一晚待的那个小旮旯,货车只能停在外围。   裔玲玲搬个小马扎坐角落里看摊位,习文习武用三轮车把货一箱箱拉进来。   东西全部搬齐后快到了九点。   习文站在一口箱子上,叉腰望着远处白晃晃的一片,有些不是滋味地说:“果然今晚最好卖的还是白色荧光棒!咱们做了那么多功夫,最后全便宜他们了!”   “他们也没占着啥便宜!”习武说,“刚我去问了,全场两块钱一根,货要多少有多少,整个江北地区的白色荧光棒一早都运来海滨了,提不上价儿了!”   “也是!这玩意就是要走出量才能赚得多,那些小摊子也就能每家卖掉几百根!”   “这两天卖不出去还得砸手里!”   兄弟两个你一句我一句聊了半晌。   “你说咱们今晚真的能把这些衣服都卖出去吗?”习武有点没底。   习文笃定:“我信小书的,他说行肯定行!”   习武也点了点头:“对,小书说行肯定行!”   习文看了下时间:“马上九点了,小书说他最迟九点十分就出来是吧?”   “是的!”一直托着腮没怎么说话的裔玲玲终于高兴起来,“我哥哥就快回来了!”   习武纳闷:“小书到底去哪了?也不跟我们说。”   习文:“就是,他去哪了?”   ……   谢云书此刻就在演唱会的场馆里。   “一会九点整啊,你就从这条道跑过去,这是专门让粉丝上去给张学友献花的!”黄牛再三叮嘱,“你只能献花啊,除非张学友自己跟你互动,否则你不能乱来!”   谢云书手里抱着束花,笑说:“放心吧您。”   明星演唱会上经常有粉丝上去送花送礼物,这个环节都是提前安排好的,主办方有专门的“互动门票”,这种票被黄牛抢去,能卖出很高的价格,谢云书花了三千大洋才得到这个机会。   舞台上霓虹闪烁,张学友风度翩翩,尽显天王气质,正在唱《一路上有你》。   万千白色荧光棒随着音乐的节拍轻轻舞动。   台子底下有个工作人员高抬手臂挥了挥,黄牛一推谢云书:“上!”   谢云书抱着花束向前跑。   场内有摄影师,熟练地把镜头给过去。   每一个明星的演唱会都要录下来,经纪公司以后会剪出来卖DVD光碟,这些互动的小场景都要有镜头。   谢云书跑上高台,一时间万众瞩目。   台上灯光极亮,舞台背面的超级大屏幕投放出他的身影,所有人都能看得清清楚楚。   张学友也看到歌迷来送花,他往这里迎了几步,左手拿着话筒,歌声未停,右手展开迎接鲜花。   谢云书虽然绸缪已久,但如此近距离和歌神接触,他的心口还是“嘭嘭”直跳。   张学友把鲜花和话筒都并在左手,腾出右手与他相握。   ……这个礼拜不洗手了。   谢云书脑子里就这么一个想法。   台下忽然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与尖叫。   张学友的歌声止住,他用右手手背托着额,笑得停不下来。   鲜花转移到张学友的手里后,小帅哥胸前的T恤图案就完整显露出来,那是张学友拍过的《旺角卡门》里乌蝇哥的脸。   那是后世被誉为网络三大表情包之一的“食屎啦你”表情包!   张学友这一忍俊不禁,全场观众都失控尖叫。   都是张学友的粉丝,张学友的笑就是所有人的快乐。   场内的大屏幕此刻正打着特写,献花少年背后印着龙飞凤舞的几个花样字体——“我是历代丐帮里最英俊潇洒雪白干净的少帮主!”   这个年代谁没看过《东成西就》?   谁不知道张学友饰演的那个可爱搞笑无厘头的洪七公?   乌蝇哥的脸,洪七公的台词,张学友的笑,全都集中在前方的大屏幕上,几万人眼错不眨地盯着,这个广告效果不敢说后无来者,前无古人是妥妥的。   张学友一直在笑,他把话筒递到谢云书的面前。   这个举动的意味让谢云书激动得手指都发颤,不过他还是大大方方地凑近话筒,接着伴奏的旋律开口:“一路上有你,苦一点也愿意,就算是为了分离与我相遇……”   满场山呼海啸,歌迷们全疯狂了,他们挥舞着荧光棒高声尖叫。   谢云书自然模仿不出张学友浑厚有力情感浓烈的演唱技巧,但他的声线清澈透亮,《一路上有你》是一首悲怆深情的歌,被谢云书用明澈的嗓音低吟浅唱出来,有一种震撼人心的哽咽感。   “WOW!”张学友对着话筒发出一声赞叹,还挑起了大拇指。   台下的观众们High到差点掀翻了体育馆的天花板,嘶叫声和喝彩声直冲苍穹。   谢云书最后和自己的偶像拥抱。   在欢呼声里一溜烟跑出了会场。   激荡的情绪持续了很久,耳边嗡嗡的鸣响迟迟消散不去,谢云书   两手撑着膝盖,急促地喘着气,心脏跳得极快,手心里全是汗。   他低着头,笑得双肩都在颤抖。   便是前世他真正十七岁的年月,他也没有过这样的青春冲动,热烈满怀。   虽然他的初衷是上台做广告,但他真的爽到了,爽翻了!   他缓了足有好几分钟,才慢慢平复了呼吸。   会馆的几个大门都是敞开的,保安站在门口就能看到大屏幕。   “小伙子,唱得不错!”保安大哥走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在张学友旁边一点不怯场啊!”   谢云书看这人袖章,是个队长。   “没有,其实我特紧张!”谢云书笑着跟保安队长搭话,一边给习文发了条短信让他把东西带过来。   习文直接递上一条软中。   队长叼着烟,笑睨着谢云书。   昨晚广场上动静闹那么大,保安队长到后来也摸清了白色荧光棒这个事的来龙去脉,谢云书一伙人满场转来转去,保安队长早就记住他这张辨识度极高的脸。   只不过那些海报路牌并不对保安的工作造成什么影响,小伙子又会做人,几乎把每个保安都打点到了。   今晚更是直接跳上舞台给张学友献花。   保安队长心说他真不是在乎一条软中,他就是看这帅小子顺眼,脑子太活络!指不定以后有大出息!   演唱会结束后的管理会松散很多,保安队长一手接烟,一手接过习文送过来的T恤。   散场以后保安们穿着这个T恤站在门口,又是活活的灯箱广告牌。   谢云书把所有出口的保安全都打点好,带着习文回到了他们的小角落里。   与此同时,发完新一轮名片的习武也回到了基地。   万事俱备,就等张学友第二场演唱会结束了。   ……   谢云书不知道的是,这晚的演唱会上有他一个熟人。   “姚湛哥哥,刚那个人好有趣哦!”池见仰着脸,用他那浓浓的台湾腔说。   姚湛就在观众席上,从谢云书跑上高台开始就看到他了:“那个人我认识。”   池见讶异:“你认识?”   姚湛点头:“他是我同学。”   池见立刻说:“哇!姚湛哥哥竟然有这么有趣的同学,那你们的关系是不是也很好啊?”   姚湛的颊骨微不可查抽动了一下。   他跟谢云书的关系……是不能用好与不好来定义的。   姚湛没想到谢云书那样的人居然会到张学友演唱会上献花,穿得还那么非主流,歌也唱得不错。   印象特别颠覆。   但谢云书“那样的人”又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姚湛认真思索了半天,竟是也没结论。   高一时候因为谢云书的一张素描,姚湛也饱受非议,他当时对谢云书真挺有意见的。   但现在跟谢云书做了同班同学,姚湛发现谢云书这人还蛮有意思。   很聪明,很努力,学习好,性格好,从不嚣张,也不吃亏。   说话风趣,人缘好,不管是学习差的,还是脾气暴躁的,跟他都能合得来。   姚湛想了个比喻,谢云书像大海,纳百川,表面上平静无澜,实则静水深流,高深莫测。   演唱会十点钟结束。   姚湛和池见随着汹涌的人潮往外走。   前方传来很多人的询问声:“你们这个T恤哪里来的啊?有没有得卖?”   有个保安大声回答:“从北门出去往左看,那边有个小地摊,有同款T恤衫卖!”   池见踮着脚尖往前一看,就见保安身上穿着和那个送花人一模一样的衣服,他拉住姚湛的胳膊直晃:“姚湛哥哥,我也想要那个T恤!咱们也去买一件吧?”   姚湛其实和池见并不怎么熟。   他们的父母都是大学老师,小时候住过同一个家属院,后来池见的父母去了台湾,最近又想调回内地,先把池见送了回来,托姚湛的父母帮池见转学。   姚湛对小时候的池见一点印象都没有,但他觉得现在的池见有点闹,天天吵着出来玩,还要看张学友演唱会。   忒事儿。   但姚湛爸妈跟池见的爸妈关系维持了很多年,父母命不敢违,池见要做什么,姚湛再不情愿,也得陪着。   “你别老拉我胳膊,”姚湛抽出手臂,有点不耐又无奈,“你要去买就去买吧。”   ……   会馆附近人声鼎沸,也远远传到了外面去。   陈六原本等得都要昏昏欲睡,顿时振作精神,从马扎上站了起来。   “六子,你还不走啊?”光头问。   “你不也没走?”陈六反问。   “你今天拿了多少货?”   “十箱,你呢?”   “一样。”   “都他妈是傻逼!”陈六骂,“昨晚荧光棒能卖五块钱一根那是全场缺货,今天这帮老卵还跟瞎子一样往里撞,尽胡几把闹!”   “说别人呢,”光头苦笑,“咱们不也一样!”   市场就是这样,奇货可居才能卖出高价,可商品一旦过分畅销,跟风的人就多了。   一根白色荧光棒能卖到五块钱,高额利润几乎刺激到了昨晚所有在场的小贩,好多原本不做荧光棒生意的今天也去拿了大量的货,白色荧光棒彻底供大于求。   今天的价格从最早的四块一根掉到两块,最后一块都有人出,市场整个乱了套。   陈六和光头迟迟不收摊,也是想蹭最后一波人流,哪怕保本价把荧光棒再出掉一些。   “你看到昨天那几个小子了吗?”光头给陈六弹了根烟。   “刚看到黑黑壮壮的那个,又在满场散名片,还想给我一张,被我砸回去了!”陈六没心情抽烟,把烟别在耳朵上,眯着眼睛冷笑了一下,“说是他们今天不卖荧光棒,改卖T恤衫,让我有需要找他拿货,我拿他个蛋!就是这帮小崽子胡他妈乱搞!”   光头咂摸了下嘴:“我觉得那几个小孩挺邪性的,特别是个头高高,长得红口白面的那个,他昨天整得全场就他一人有白色荧光棒,这可是咱们都亲眼瞧着的!今天又卖T恤,你说他那T恤衫会不会跟白色荧光棒一样,也有什么猫腻?”   “衣服能有什么猫腻?”陈六嗤声,“那小子身上的衣服我看了,就是胸口印了张学友头像,没什么稀奇,其他摊位上也都有,我也没见卖出多少!”   “也是,衣服能有什么稀奇的,”光头跟着应和,他摊前来了几个人,忙招呼,“几位想要点什么?荧光棒手环海报全都有……”   “老板,你这里有那种白色T恤吗?就是前面有张学友头像,后面印着字的?”   光头一愣:“我这不卖衣服……”   “那你知道哪儿有吗?”   光头下意识往前面一指:“卖衣服的大多在广场那头……”   陈六也正好打发走了几个要T恤衫的顾客。   两个人面面相觑,同时从对方瞪成铜铃大的眼睛里看到几个难以置信的大字——   靠!真他妈见鬼了!   ……   谢云书一手拿账本,一手拿笔唰唰写字,他的耳朵歪贴在肩膀上,小灵通夹在中间,嘴角咧着笑:   “一号位老板啊,我当然记得,咱们很熟了嘛……T恤三十一件,五十件起批,十个图案随机发……好的,我这边马上去送……”   “武哥!”谢云书抬头吼,“一号摊位五十件!”   “收到!”习武的嗓子早就破了音。   裔玲玲快速从面前的几口箱子里配货,每种图案拿几件,衣服的塑料包装袋发出簌簌的摩擦声,小姑娘操作得非常熟练,把五十件衣服一骨碌塞进空箱子,小手一拍:“搞定!”   习武抱起箱子就走。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了各位亲爱的哥哥姐姐弟弟妹妹们!”习文拿着扬声器喊,“我们现在暂时不零售,大家往前走,前面很多摊位都有我们的T恤,不用急不用抢,哪怕今天买不到也没关系,我们的衣服就在那里,明天后天每一天都在等你!”   “我们的衣服叫‘云家’!”习武经过习文旁边,凑过去也喊了一嗓子,“风里雨里,云家等着你!”   “我想要你身上那一件!”一个留着满头奶奶灰,还梳着中分的男生指向习武后背,“食屎啦你!”   围观的人群哄堂大笑。   习武衣服背面印的就是“食屎啦你”几个字,哪怕去掉演唱会元素,这种衣服也深受非主流的青睐。   没什么衣服能比这更“潮”了!   习文把其他衣服拎起来一一展示。   “食屎啦你!”   “我是历代丐帮里最英俊潇洒雪白干净的少帮主!”   “表妹,我有很多优点!”   “我的爸爸是大顽童,我妈妈嫁给他这个老公。”   ……   每一句都是张学友的经典台词,但是放到单独的语境下同样能让人捧腹大笑。   五十件起批的下限大大节约了工作量。   习武送货没停歇过,更多的小摊贩自己找过来,几乎是用抢的。   “还剩最后几十件了,咱们自己留着单件卖吧!”习文掐着火烧一样的喉咙,连灌了好几口水。   谢云书早让裔玲玲坐到一旁休息,自己在理货:“好,你们都歇歇,剩下的我来。”   “你也坐会,”习文皱眉,“你比我们都要累。”   谢云书回头笑了笑:“没事。”   这才哪儿跟哪儿啊,以前他在羊城申城自己摆地摊,什么都是一人单挑,现在有这么多帮手,轻松多了。   再一转身,前面出现两双脚,谢云书抬头:“是要T恤……姚湛?”   “真是你,”姚湛蹲下|身,灯光从后面打过来,少年的面容有一半隐在阴影里,有些模糊不清,一贯冷淡的嗓音里流出一点兴致盎然的笑意,“你上去给张学友送花,原来就是为了卖T恤,好一个醉翁之意不在酒。”   ……   *   作者有话要说:   注:本章中所有歌词与台词出自张学友作品。   请各位大宝贝们开动你们可爱的小手指,多给我一点评论吧!啾咪!   感谢在2021-07-23 05:02:35~2021-07-25 01:32:1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林信 3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凉映 8瓶;你的良心不会痛吗! 2瓶;烨梓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9章 小绿茶,你现在给我有多远滚多远!   “嗨!”谢云书笑着跟姚湛打招呼, 仰头看了下夜空,“明天不会下红雨吧?我们学神大人也来看张学友演唱会?”   “姚湛哥哥,”池见伸指戳了戳姚湛的后背,好奇地问, “他为什么叫你学神大人啊?”   池见的音色太奇特, 谢云书裔玲玲还有习文同时被他吸引了目光。   谢云书的瞳孔针刺般缩动了一下。   角落里灯光黯淡, 眼前的人却五颜六色,浑身闪烁。   池见留着一头四六开的中分发型, 形状好像蘑菇一样, 左边前额挑染成带夜光的深蓝色, 两只耳廓上的耳钉多到数都数不过来。   他双手竖着插|在裤兜里, 裤腰上一条似铁非铁似银非银的链子斜斜垂着, 也是亮晶晶的, 在海滨这样的小城市里,池见的装扮实在太出格, 尤其是他的牛仔裤绷得极紧,显出他的两条腿细如柴火。   裔玲玲悄悄地用双手圈了下自己的腿,吐了下舌头,她在女孩子里都是属于腿细的, 池见的腿比她还要细。   池见问了个问题没得到回答,他扭了下腰,在姚湛旁边蹲下来, 托着腮帮子又问谢云书:“你为什么叫我姚湛哥哥学神大人啊?”   谢云书收回审视的目光, 面上神色不变:“叫他学神,当然是因为他成绩好。”   “哇哦!”池见对着姚湛露出崇拜脸, “原来姚湛哥哥成绩特别好啊!”   裔玲玲在后面跟习文并排坐着, 忍不住小声说:“这个人说话好奇怪啊!”   习文憋着笑:“娘里娘气, 跟个二姨子似的。”   姚湛从谢云书面前的箱子里拎了件衣服出来,饶有趣味地问:“这跟你身上的一样吗?”   “图案大致差不多,都是张学友表情包,字儿不一样,你这个是……”谢云书就着姚湛的手翻开T恤背面,笑着念,“‘表妹,我有很多优点’。”   姚湛也看过《东成西就》,秒get,笑了。   月光下少年面容如玉,眼睫根根弯曲分明。   一整个晚上,池见第一次见姚湛露出这样的笑。   池见撇了撇嘴,他面向谢云书,嗲声说:“哥哥你好厉害啊,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到台上去给张学友送花一点也不会不好意思,不像我脸皮薄,人一多就害怕!”   谢云书挺惊讶,他没想到池见从这个年纪开始就如此精通“茶道”,这是天赋异禀还是家学渊源啊?   谢云书诚恳问:“弟弟家住洞庭湖吗?”   “洞庭湖是哪里?”池见没听说过大陆这些穷乡僻壤的小地名,他抬高下巴,眼神睥睨,不无得意道,“我来自台湾!”   “哦,台湾啊,”谢云书慢悠悠地说,“台湾也很盛产茶啊!”   池见笑容扩大:“我们台湾有十大名茶,那是全世界都有名的,你们大陆人最喜欢我们的乌龙茶!”   “乌龙茶虽不错,文山包种茶更妙,”谢云书斜斜地勾着唇角,似笑非笑道,“毕竟茶是越绿越好,你说对不对?”   池见没想到这个小地方里出来的乡巴佬还知道文山包种茶,当即高看了一眼谢云书:“对!哥哥你果然很厉害哦!”   习文搓了搓胳膊:“唉呀妈呀,我鸡皮疙瘩都冒一身了!”   裔玲玲也翻起小白眼,她特别不喜欢这个人说话的腔调和样子。   姚湛挑了件跟谢云书身上一模一样的衣服,站起来,T恤搭在手臂间,问道:“多少钱一件?”   谢云书也跟着起身:“都是同学,送你了。”   姚湛抿了下唇,谢云书手指点了下他,爽脆道:“别墨迹啊。”   他的态度如此飒然,姚湛不好再客气了:“那我改天请你吃午餐。”   谢云书也一点不扭捏:“好啊。”   姚湛拿人手短不好就这么直接走人,他偏头想了想,夸赞道:“你很勇敢。”   谢云书嘴角微抽:“勇敢?”   “也很聪明,”姚湛视线往下方的T恤垂了下,证明自己夸得很走心,“用这样的方式来营销。”   谢云书捂了下眼,窘笑:“一点小聪明罢了。”   姚湛还在思索着褒义词,池见嗲声嗲气地打断他:“这样怎么阔以?不收钱我们会很不好益西的……”   “你这么一嗦,我就不能让你不好益西了,”谢云书学着池见的腔调,往后面招了下手,“玲玲,过来收钱!”   裔玲玲蹦跶着跳过来,手往池见面前一伸:“单件五十一件!”   小姑娘顿了顿,强调:“是五十人民币,不是五十新台币哦!”   ……   结束的时候习文习武都有些恋恋不舍,他们还想明晚接着干。   “明晚大家安安生生开开心心看演唱会!”谢云书拍着习文习武的肩膀,意味深长地说,“钱是赚不完的,以后有的是机会。”   习家兄弟这才笑逐颜开地回家了。   晚上到家的第一件事仍然是盘账。   两千件T恤,进货价是十五一件,卖出六万营业额。   “互动门票”三千,给整个保安队送礼用了五千,还有交通、食水等杂七杂八的小费用,这一批T恤有两万利润,再加上昨晚卖荧光棒赚的三万,谢云书在两场演唱会上净赚五万。   他轻轻呼出一口气,辛苦一场总算小有所得。   赚钱先不提,最大的收获是他能察觉到习文习武对于这种来钱方式的震撼。   谢云书身体力行得让他们知道,打打杀杀是争名逐利的下下之策,靠头脑和劳力赚的钱不会比那些铤而走险的路数来得少,还安全稳定,能堂堂正正展示在阳光之下。   把习家兄弟拉拢在身边对谢云书自己也是有利无害,那哥俩都是重情重义的人,对谢云书的信服和关怀都是发自肺腑的。   谢云书未来还要念很长一段时间的书,他在事业上的规划必须要有人帮着执行,习文习武是最好的搭档。   九月深秋,房间里还有蚊子,谢云书点了盘蚊香,关掉日光灯,只留了床头的小台灯,拿上换洗衣服去浴室洗澡。   洗完澡出来后谢云书躺在床上却没了困意。   他背靠着床板坐,手肘搭在脑后。   池见这个人的出现,把谢云书前世最晦暗的过往全都勾引了出来。   那是谢云书的结局,至于姚湛,他估摸着也不会太好。   乔园以房地产起家,江行止接手乔园后进行了大刀阔斧的改革,增加了新的投资方向,其中一项核心业务便是信息与通信技术。   江行止邀请了他在MIT读博期间的同学姚湛加入乔园的技术研发团队,姚湛凭借自己的实力一路平步青云,在短短的数年时间里做到了总工程师,并带领乔园通信成为全球领先的ICT供应商。   谢云书跟姚湛高中时候的关系有点不尴不尬,但他们同时作为江行止的左右手,在工作中不可避免频繁接触。   姚湛一心搞技术,在人情世故上显得非常直接单纯,他不喜欢与人过多来往,谢云书是他对外沟通的一座桥梁。   池见的出现有些突如其来,但好像又理所当然。   池家和姚家是世交,池见高一从台湾转学到海中,后来也去美国留学,他在海中念书的时候住姚湛家里,去美国读书也住姚湛的公寓里,再次回到国内,池见很是不见外地又把自己的行李都提到姚湛的住处。   姚湛有一次很无奈地跟谢云书说,“感觉到哪里都甩不掉他”。   “反正你大部分时候都住公司研发基地,那房子空着也是空着。”谢云书当时也没在意。   他们谁也想不到就是这个池见,长着一张无辜无害的脸,开口“姚湛哥哥”闭口“云书哥哥”的池见——   把谢云书和姚湛推进了地狱的深渊。   乔园通信一项关键性技术数据遭到泄露,总公司启动调查,姚湛和谢云书作为这个项目的两大责任人,首当其冲。   姚湛一直被隔离审查。   谢云书至死都没能洗脱嫌疑。   他俩都不作其他怀疑,除了住在姚湛家里的池见,没人有那机会。   但所谓的调查组根本不听他们说话,也没人真的在意真相。   彼时江行止正在美国准备心脏手术,乔冰寸步不离陪着江行止根本无心公司的事,乔园由江成勋的另一个儿子江恕全权把控。   谢云书终于知道,数据泄露只是个幌子,他跟姚湛是江恕夺权道路上的两块拦路石,江恕是要拿他们祭天。   ……   回忆如茧将谢云书密不透风地罩住,直到窗外传来谁家汽车“滴滴”的警报声,才让他从茧中挣扎出来。   谢云书抬头环顾自己的房间,这是与前世截然不同的环境。   空间宽阔,窗明几净,温暖的灯光笼罩四壁。   槐花的香气丝丝缕缕,浸透过窗棂送来余香。   重生之后谢云书几乎是刻意忽略掉前世的末尾他所遭受的质疑、屈辱、打压,那些莫须有的指控,赶尽杀绝的全行封杀。   因为那是很久远以后,未来也必然不会再发生的事。   池见的出现让他知道,有些纠缠是宿命既定,哪管你几世轮回。   他不为自己,也要为他保护的那些人。   他不为复仇,也要防患于未然。   江恕黎晓枫之流还没粉墨登场,但池见这个小绿茶,你现在给我有多远滚多远!   ————   祝君兰的手机和公司电话一大早就被打爆。   订单像雪花一样飘来,经销商指名要“张学友演唱会”同款T恤。   祝君兰马不停蹄联系工厂里开始加班加点地生产,车间主任听到订单数字吃惊得舌头都大了:“祝总!那咱们车间的缝纫机都要踩冒烟了!”   “你说我儿子怎么这样!不声不响地搞出这么大一件事,现在都在问我要货,我哪里交得出来?”祝君兰站在厨房里,一边用勺子搅着粥锅一边在电话里跟祝君梅“抱怨”。   “我有同事也去看演唱会了,你上次不是让小书去我单位给我送粽子吗?我同事认得他,刚一早也给我打电话来说这事!”祝君梅笑说,“昨晚体育馆里头有几万人,都听见他唱歌了,还说他长得帅唱得好,我们小书这是要成明星了!”   “我跟你讲,”祝君兰实话实说,“我把那么多货给他的时候压根就没想过能赚钱,但我儿子当时一张口就要这么多,我不能让他不高兴,谁能想到他一个晚上把所有T恤全都卖掉!”   祝君梅感慨道:“也就是你能把那么大笔钱放孩子手里,孩子说要两千件货就给两千件,天底下真没几个妈敢像你这么大胆的!所以说来说去,还是种瓜得瓜。”   祝君兰给谢云书的钱和货,本来是准备来要还祝君梅那三万块钱的,谢云书提出要借用后,祝君兰便给祝君梅提前打了招呼。   当时祝君梅还劝阻了,说小书毕竟还是个孩子,再怎么样把几万块钱落他手里还是太吓人了,要知道海滨市现在一个普通双职工家庭的年收入也就差不多这个数。   祝君兰倒好,一句“只要我儿子高兴!”   一手交卡一手交货。   把祝君梅给弄得提心吊胆,生怕她姐辛辛苦苦攒的那点钱全赔了。   祝君梅玩笑道:“我们念书那会喊什么口号来着?人有多大胆,地有多大产,看来养儿子也是要大胆,才能把小金鱼养成龙吐珠!”   祝君兰笑得合不拢嘴:“对了,小书准备了几张门票,都是今晚的,我跟他爸,还有你跟小钟,他都买了,晚上咱们一块去!”   “哎呀!他怎么还花这个钱啊!最便宜的门票都要好几百一张呢!”   “我也跟他说,演唱会那地方闹腾,我不爱去,不过他还是要买,而且非得咱们整整齐齐一起去,一个都不能少!”祝君兰一副无奈的口吻,“没办法,买都买了。”   祝君梅:“那好,晚上咱也潇洒一把,看张学友演唱会去!”   ……   谢云书在房里很早就醒了,今天他爸妈难得没斗嘴,两口子都在打电话跟人炫耀他昨晚在张学友演唱会上唱歌的事。   谢祖望还嚷嚷着他儿子以后要是愿意,也当大明星,当四大天王!   谢云书钻在被子里闷声笑,被窝蓬松柔软,充斥着阳光的味道,他难得赖床,不想起来。   探手摸出小灵通,摁亮屏幕,看到界面上有个陌生的标记,谢云书捣鼓了好一会才发现这是提醒他的短信收件箱满了。   除了运营商发来的扣费记录,其它所有短信都来自“江小花”。   【早安!】   【今天的天气很好,空气清新!】   【你还没有起床吗?我都开始吃早餐了,我的早餐是火腿三明治,萝蔓叶,班尼迪克蛋,还有鲜牛奶,你吃什么呀?】   【猪,还没有回我啊?】   【为什么秋天了还有蝉在叫,好吵!】   从元气满满到不安烦躁,少年所有的情绪都漂浮在字里行间,浅浅的一层,不用深剖都清晰可见。   成年后的江总能用三言两语交代的事绝不会打字。   他从来不看收件箱里的信息。   也不回复任何人的短信。   谢云书有一次和江行止同桌吃饭时跟人发短信聊天还被鄙视。   江行止冷眼睨他:“一切用两分钟电话不能说清楚的事都是双方表达方式有问题。”   谢云书有点不服,江行止自己修炼得绝情弃欲,还要他这个下属也得跟着不沾人间烟火。   最离谱的是,江行止看不惯谢云书这种没有效率的沟通方式,要扣他奖金。   谢云书争辩道:“其实我们发短信并不是为了要说明一件事情。”   江行止无声瞥他,谢云书自己解读出来那个眼神的意思是“发短信不说事,那发个寂寞?”   “呐!”谢云书把手机放到江行止面前,他当时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哪根筋没搭对,居然用一种蜜汁优越的口吻对江总说,“文字是一种最神奇的表达方式,当你跟一个人说‘早安’的时候它代表的只是‘早安’,可文字却能传达出另外一个意思——”   江行止看着他的眼神像看个智障。   谢云书微挑眉梢,轻扬下颌——幸亏江行止不熟悉各大网络表情包,否则他就会发现谢云书现在的表情是“弟弟你学着点”。   “你看我朋友给我发‘早安’,但它不是个普通的‘早安’,它真正表达的意思是‘我想你了’。”   “我朋友问我‘吃了什么’,他不是在跟我要菜谱,而是他想我了。”   “就连这一句‘你这只猪’,也不是在骂我,而是,他想我了。”   其实谢云书整个儿都在胡诌,他纯粹就是想挑战江行止偏执固旧的定势思维,一路顺嘴秃噜:“相同的文字发给不同的人,代表的是不同的情感,解密这个情感的过程是一个非常有趣的事,说不定还能挖掘出许多你以前不知道的秘密,江总,您也可以试一试嘛。”   瞎掰完之后谢云书拿起手边的杯子喝水,偷眼瞄到江行止一脸若有所思的样子,不由窃喜,他要是给Boss洗脑成功,以后就再也不用担心因为跟人发短信聊天被扣奖金了!   江行止思索半晌竟然真的得出了某个结论,他拿出自己的手机,打开短信界面,亮到谢云书眼前。   谢云书看一眼屏幕,疑惑地抬头,与江行止平视。   江行止的瞳仁清黑而干净,眼睫又密又长,轻微眨动的时候像风吹起的蝶翼,尾端被阳光漂染出透明的金黄色。   谢云书难得直视他的双眼,被惊艳得怔忡了一瞬。   江行止就在这时淡淡开腔,总结陈词:“所以你圣诞节给我发‘圣诞快乐’,元旦节给我发‘新年快乐’,春节给我发‘新春快乐’,每一条短信背后,代表的都是……”   江行止顿了顿,修长漂亮的手指在手机页面上下一划,他的眸底飞快掠过一抹笑意,朝谢云书觑了一眼,放慢语速,一字一字地说:“你想我了?”   “噗!”谢云书一口水喷出,咳得惊天动地。   ……   *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07-25 01:32:15~2021-07-26 05:19:2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林信 6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一只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0章 晋文学城独家发布江 小江总跟个豆沙包似的黏着他。   “咳咳!”谢云书笑出声, 因为仰躺在那里,一口口水倒呛进喉咙,他也咳嗽了起来。   真是风水轮流转啊!   想当年自己发个短信都要被扣钱,现在小江总跟个豆沙包似的黏着他发短信, 谢云书莫名被戳中爽点。   他删掉几条垃圾信息, 果然又有新短信陆陆续续进来, 都是江行止一个多小时前给他发的。   其中有一条是问他:【你今晚去体育中心吗?】   紧接着这条还有一条:【去嘛去嘛?】   隔着屏幕谢云书都能感觉出江行止那软软萌萌的撒娇感。   谢云书记得周五那天江行止提前离校时问过他会不会去看张学友演唱会,他当时如实告知了。   这句话就跟上面一大堆絮絮叨叨的话一样, 也是衣食住行的日常问候吧。   谢云书把江行止所有的信息进行统一回复:【刚醒, 准备起床吃早餐, 白天在家待着, 晚上六点会去体育馆。】   ……   乔家书房, 江行止正站在书桌前磨墨, 偏头看江正廷写字。   “新学校怎么样?”江正廷漫不经心问道。   江行止白色衬衣挽到手肘,顺时针研磨墨块, 节奏徐缓有力,一圈圈乌黑浓烈的墨汁在砚台里晕染而出,倒映出他精致凌厉的侧脸。   他平静地回答:“很好,很适应。”   “换个单纯的环境, 接触一些单纯的人,对你也有好处,你暂时不想转回京都没关系, ”江正廷抬眼看他, “有空多回来。”   江行止乖顺道:“我会的,爷爷。”   江正廷搁下笔:“你来试试。”   江行止向左跨了一步, 先细细端详江正廷的墨宝。   一行行草放纵流动, 逆入平出, 写的是“景行行止”。   江行止略一沉吟,重新铺开一张宣纸,他换了支粗笔,肘悬于上,落笔如骤雨疾风。   江正廷饱经沧桑,深沉厚重的双目倏然湛亮。   江行止的书法是江正廷亲自教的,没人比江正廷更了解孙子的优缺点,江行止写行楷还能以韵补气,纵横斜直收放自如,但因臂力不足,落到草书上,就显得疏落绵软。   此刻雪白纸张上却淋淋漓漓洒下八字狂草,笔力遒劲,刚猛磅礴——“慈不掌兵,情不立事”!   江正廷从高处俯视这几个字,矍铄的目光像是精细慎密的手术刀,仿佛他分剖离析的不是每一个笔锋转折,而是江行止的筋脉骨络。   老人家的语气里有不加掩饰的意外:“以前你没这样的臂力,什么时候练的?”   江行止如实说:“就最近才开始,跟着陈哥学的。”   陈传是江正廷派来专门保护江行止的,江正廷点点头,目光又落到宣纸上:“以前教你写这几个字,你总不以为然。”   “此一时彼一时,”江行止笑了笑,“小时候不懂事,不明白爷爷的苦心。”   江正廷亲自动手,又给江行止铺了张宣纸:“再写几个来看看。”   江行止毫不犹豫,手起笔落——“世事寡情,善者终无功”。   江正廷眯起眼睛,从极近的视野里看向江行止,审视而研判,充满了严苛的衡量。   江行止背着双手立在一侧,瘦削的身形拔得笔直,像一株刚从风雨中新生而起的白杨,脸上的表情冷凝镇定宛如一座精细雕琢出的塑像,唯有睫毛尾端随着呼吸极其细微地颤动。   书房里寂然无声,落针可闻。   半晌后,江正廷轻哼了声:“陈传给你做体能训练,没白费功夫。”   江行止毕恭毕敬:“都是爷爷教导有方。”   江正廷缓缓踱步,走到一旁的红木椅上落座,端起茶杯,掀开茶盖,馥郁茶香四溢。   缭绕白烟伴随着沉静蔓延。   时间也许过了很久,也许只是从茶热转为茶凉。   江正廷捋着茶盖,微微阖目,开口:“你要的那三个人,给你了。”   “谢谢爷爷,”江行止走到老人家身后,手掌放在江正廷肩上,轻声说,“爷爷,江家在我手里会好好的。”   江正廷拍了拍他的手,青瓷茶杯重新搁回玻璃茶几上,发出清微的碰撞声,掩盖住若有若无的一声叹息。   江行止垂落眼眸,视线被朦胧茶烟遮掩得晦暗模糊。   这就是他们江家。   血缘情分自是有的,但每一个儿孙跟家族利益比起来显得微不足道也是真的。   江行止就是要江正廷知道,他的儿子跟孙子之间已经无可转圜,当断不断,后患无穷。   前世江行止并不是争不赢,他甚至清楚得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输。   江正廷有三子一女,但真正被带在老爷子身边教养长大的只有江行止这个长孙,曾经江正廷对他寄予厚望,但江行止骨子里有一个致命的弱点,说好听了是高洁,说实在了,就是妇人之仁。   所以江正廷对江行止疼爱归疼爱,但并不能为了江行止放弃江成勋,甚至不能完全放弃江恕。   而江行止的心慈手软,也让江正廷笃定一儿一孙不会走到父子兵戎相争的地步,这对江行止很不公,但这是江正廷为了整个江家,不得不做出的抉择。   可现在情况彻底不同了。   江行止深明“慈不掌兵”的道理,江成勋又切切实实犯了“情不立事”的大忌。   江正廷稍有误判,玄武门之变,都不是危言耸听。   ————   夜幕降临,城市灯火阑珊。   “谢祖望,你好了没?”祝君兰在门口等得不耐烦,“随便拿件衬衫穿穿就好了么,还对着镜子三照四照,你以为你是去相亲啊!”   谢祖望的声音从卧室里嚷出来:“祝君兰你自己从头到脚穿一身新,还好意思说我!”   祝君兰没好气:“你自己慢慢换吧,我带小书跟玲玲先去了,君梅跟小钟都等我们半天了!”   “来了来了!”谢祖望终于从房间里走出来,一边走一边往身上套着西装,他的领带套在脖子里,不满地嘟囔,“催催催!你换衣服换了半小时我催了么?今天的碗还都是我洗的!”   谢祖望不提还好,一提祝君兰火气直冒:“你还好意思说你洗碗了!一瓶新买的洗洁精你给我倒就剩了底,碗边碗边的油不擦,碗屁股上泡沫都没冲干净就放柜子里去了,你能干些啥?”   谢祖望不会系领带,把脖子往祝君兰面前一伸:“给我系下。”   “不系!”祝君兰在锁门,哼道,“猪八戒戴耳环,臭美得你!”   谢祖望跳脚:“我是猪八戒,你就是猪二姨!”   祝君兰:“对!我是你二姨!”   裔玲玲捂住小嘴,却捂不住手心里传出的“噗嗤噗嗤”的笑声。   谢云书笑着伸手给他爸系领带。   谢祖望讶异:“小书你什么时候会系领带的?”   谢云书手顿了下:“……在书上看到过。”   谢祖望的领带比较薄,谢云书熟练地打了个半温莎结,既方正又轻盈,谢祖望大喜过望:“这个结打得好,比你妈打得好看多了!”   祝君兰也见着了,她只会打单双结,都没怎么看过谢云书的这个打法,忍不住凑近过去,还摸了摸:“是好看!”   一家子磕磕绊绊,又热热闹闹地出了门,在巷口拦了辆出租车,谢云书坐在副驾上,电话忽然响了,是裴寂的手机号。   谢云书接起:“喂?”   “书呆子!”车厢里空间小,小灵通分贝又奇大,裴寂的嗓音好像个小钢炮,炸得车里所有人都听到。   谢云书的外号就这么冷不丁被自家老爸老妈和妹妹听去,他不自在地挪了下屁股,半捂住听筒,低喝:“你咋呼个什么呢?”   裴寂却“嘶”得抽了声气,然后才气喘吁吁又断断续续地说:“我、我不去了……你自己去吧……我、去不了……”   “什么?”谢云书一头雾水,“你不去哪?你在说什么?”   “反正我不去了!”裴寂神经质似的大叫一声,把电话挂了。   “搞什么?”谢云书莫名其妙,裴小狗说个话怎么颠三倒四的?   不过谢云书并没在意这个小插曲,裴寂好歹也是十六七的大小孩,出不了什么事。   出租车很快就到了体育中心,广场上依然是人流如织。   谢云书买的票在中后场,从南门走离座位最近。   他们在南门口下了车,祝君梅和钟佳明已经站在那里等着了。   祝君梅看到祝君兰眼睛一亮:“哎姐,你这身衣服是新款吗?我以前没看到过。”   “是新出的,”祝君兰穿着一身米白色的轻薄小西装搭同色长裤,西装的衣领和袖子上点缀着淡粉色的樱花图案,干练又不失轻俏,她问祝君梅,“你喜欢?过两天给你送一件去。”   “别给我送,我自己过来挑,”祝君梅挽着祝君兰的手臂,“下周我有几个同事也想到你公司去看看,有个叫孙倩的你还记得吧?我上次跟你提过来着,她在明达广场那里有个女装店,之前嫌云家的价位高,现在她也承认咱们衣服好看了!我估摸着她是想找你拿货。”   祝君兰:“那你带她来看看好了。”   习文习武不一会也到了,离开场还有二十分钟的时候,检票了。   谢云书和他的家人们站成一列,彼此说笑谈论,队伍缓慢地缩短。   轮到他出示门票,检票员从他手里接过,仔细查看时间和座次,用手里的票夹夹去门票的一个角,又递还给他。   走入体育馆的那一刻,谢云书停下脚步,回头看了一眼。   他好似看到了久远时空的另一头,那个独自站在申城文化宫门前的落寞青年也转过了身,他们相视而笑,青年朝他踏步走来。   他们的身影重合,共同消失在从检票口连接到会场通道的暗影里。   ……   同一时间,东门的检票口,江行止站在台阶上,时而望向下面蜂拥的人流,时而低头看表。   少年站在光影的分界处,白衣黑裤,身姿颀长,漆黑的头发眉眼在月色的笼罩下,宛如水墨画一般俊秀,吸引许多人的眼光。   虽然谢云书给他发的短信是“六点去体育馆”,但江行止六点不到就在东门口守着了。   按照时间推算,谢云书怎么都该到了,他俩的票是最前排的VIP座,只要谢云书不是路痴,肯定是从东门进来。   一辆又一辆的汽车停靠在台阶下,江行止每一次都期待地望过去,然后又转为失望。   他耐着性子不去打电话催,毕竟一个合格的男朋友就是要耐心地等待迟到的男朋友。   哪怕谢云书迟到一个小时,也是应该的。   ……谢云书真的迟到快一个小时了。   眼看着还有十分钟就开场,江行止终于要给谢云书打电话,可他一摸口袋,空空如也!   他的小灵通和手机,还有钱包,全都被偷了!   全身上下唯一的家当只有被他紧紧攥在手里的演唱会门票。   整个门前的空地上就剩他孤零零一人,江行止茫然四顾。   检票的阿姨注意他很久了,走过来问:“小伙子,你朋友还没来啊?”   江行止汗湿的手心轻擦了下褲缝,抿着唇说:“我朋友可能是堵车了。”   阿姨提醒:“那你给他打个电话问一问啊。”   江行止小扇子似的睫毛慢慢眨动,语气拖长了一点,委屈道:“我手机丢了。”   他人长得好看,可怜巴巴的样子引得阿姨同情又怜爱,阿姨拿出自己手机:“你记得他号码吗?用我的给他打一个吧?”   “谢谢阿姨!”江行止感激地接过手机,拨打谢云书的号码,里面却是一阵盲音。   阿姨一看号码:“这是小灵通吧?小灵通信号不好,指不定人在哪……嗳?你俩的门票都在你这里吗?”   江行止愣愣摇头:“不,我一张,他一张。”   阿姨拍了下他的手臂:“那你别在这傻等,说不定你朋友从别的门先进场了呢?”   江行止顿悟:“您说得对!”   他匆匆检票,刚迈进会场,里面灯光倏然一暗,主角隆重登场,全场沸腾。   头顶上的霓虹像是急速涌动的漩涡,无数道明明灭灭的光线泼进江行止的眼里,让他几乎看不清前面的路,他半遮着眼,摸索着走到第一排最中间的位置。   两个座位都空着。   谢云书没有来。   仅剩的那个期望又被打破,江行止的心脏突得一下,好像从高台上往下走,忽然失足错了一个台阶,又好像他刚从一个温暖的地方出来,被兜头淋了满身冰水,血液冻凝了一瞬。   他在自己门票对应的位子坐下。   开场曲是一首快歌,动感强烈,四周的人都很激动,尖叫和嘶喊混乱成一团,所有的人都在跟着又唱又跳。   江行止坐了几秒钟就忍不住了,他不可避免地想谢云书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才不能来,他得去老槐巷找谢云书,刚想站起来,旁边忽然落下一道暗影,有人在邻座坐了下来。   江行止的心“呼”一下飞上去,他惊喜地看向旁边的座位——   “额?”仇浪呆滞眼,“怎么是你?”   江行止的笑容冻结在脸上:“你怎么在这里?”   仇浪手心一翻,亮出一张门票:“我裴哥给我的票,让我……”   让我来跟书呆子当面讲一声他不能来了免得书呆子哭。   江行止却霍然站了起来,难以置信地瞪仇浪:“裴寂哪里来的票?”   “书呆子给的啊!”仇浪理直气壮。   江行止呆掉了。   “你怎么在这里啊?”仇浪反问江行止,他左张张,右望望,“书呆子呢?怎么他把票送给我裴哥他自己也不来看啊……”   江行止一股气血直往天灵盖冲,眼前多出无数重影,耳边音乐轰鸣如雷,极度激动带来脑供血不足,他跌跌撞撞地往外面走。   “喂!喂!”仇浪喊了两声,见江行止没反应,纳闷地挠了挠头,“这是个啥情况啊?”   不过江行止的事跟仇浪无关,他只负责给谢云书带话。   谢云书既然不在,那他裴哥也不算失约,不能平白浪费掉一张昂贵的VIP门票。   仇浪“哟呵”一声蹦起来,没心没肺地加入到张学友歌迷的狂欢里。   ……   江行止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体育中心会场的,他只觉得脚步越来越重,视线也越来越模糊。   九月的夜,风吹在脸上冰凉的,有痒痒的刺麻感。   江行止用手背碰了下面颊,才发现不知不觉,泪水流了满脸。   谢云书把他给的门票转送给裴寂,这个事实太让他难过了。   江行止忽然想起来,前世里谢云书想要看一场张学友演唱会,他自己也失约了。   那时候谢云书等着他,是不是也这样难过啊。   想到谢云书的难过江行止就更难过,他一边走一边哭,眼泪像是源源不断的小溪,怎么抹都抹不干净。   迎面而来一波波的人群,每个人都诧异地看着他。   他也感觉不到丢脸,只是一直走,走到陈传停车的地方。   陈传在车内看到他,吓得跑出来,连声问:“少爷,你这是怎么了?谁欺负你了?”   江行止抽抽噎噎:“云、云书……”   “啊?”陈传傻眼,“小谢欺负你?他怎么欺负你了?”   江行止摇头,他打开车门进到后座,趴在座椅上,呜呜呜呜。   一路哭回了西山墅。   江正廷回了京都,乔冰去了香港,乔乐山晚上也出去赴宴了,家里没有大人,佣人看到小少爷哭着回来,谁也不敢多问。   陈传把江行止护送回卧室,看到小孩一个猛子扎进被子里,伤心难过得根本出不来。   “少爷,”陈传劝道,“朋友之间闹别扭是常有的事,你别太往心里去,我看小谢是个通情理的人,要真是他的错,明天他一准会跟你道歉……”   陈传进到卫生间找了条毛巾,在热水里投了投,然后稍微拧了下,又走回卧室,想让江行止擦个脸。   床上却空无一人。   “少爷,少爷?”陈传满房间找江行止。   江行止的房间大,陈传从寝室、书房、活动室、健身室一间间挨着找过去,刚走到更衣室门口,江行止自己从里面先出来了。   他换了身黑色衬衣,黑色长裤,头发向后梳拢,扎了个小揪揪,面无表情地看着陈传。   如果不是江行止的眼眶、鼻翼和脸颊的部位还洇着深深浅浅的红丝,陈传几乎以为自己不久前看到的哭包小少爷只是一场幻觉。   江行止擦过陈传的肩,二话不说往外走。   “少、少爷?”陈传跟着江行止,张口结舌,“你、你现在去哪?”   江行止转过身,低低说了一句话。   这句话犹如十万伏闪电当空劈下,把陈传三魂七魄都震了个稀碎!   ————   三个小时的演唱会转眼即过。   谢云书一家和钟佳明夫妇,还有习家两兄弟在门口告别。   回去的路上还是坐出租车,快到家门口的时候谢云书收到江行止的短信,约他在老槐巷的巷口见面,说有话跟他说。   谢云书打了电话过去,那小子却不接。   “爸妈,玲玲,”谢云书说,“你们先上去吧,我有个同学要过来找我,我晚点上去。”   祝君兰追问:“什么同学这么晚来找你啊?”   谢云书自觉事无不可对人言,对他妈更没什么好瞒的,实诚道:“就是上次接过你电话的那个。”   祝君兰深吸了一口气:“那、那你,这就要把人带回家了吗?”   “啊?不啊,”谢云书敏感得觉出他妈眼神儿和语气都有点不对劲,但哪里不对劲,他也说不出来,“他就是来找我说点事情,你们回去先睡吧,不用给我留灯。”   “哦。”祝君兰有点失望,一步三回头地先回家了。   老槐巷路口的灯不知什么时候坏了,整个巷子暗幽幽的一片。   谢云书背靠着树,月光将他的影子投射在地面上,干净而清晰。   他低头把玩着小灵通,但这个粗糙简陋的小机器实在缺乏功能,谢云书无聊到只能把收件箱里的短信一条条又摘出来看。   眼角余光忽然瞥到一条黑影悄无声息地贴近他。   谢云书微微一笑,猜到是江行止来了,这家伙大概是想故意吓他。   如果换了个人,谢云书这个时候就会猛然转身故意大叫,但对江行止不能这么做。   江行止心脏不好,这样会吓到他。   谢云书有些无奈地等待着江行止靠近,他必须要让江行止先自己跳出来,缓冲过这个情绪,才能轻声细语地,慢慢地和江行止说话。   真是拿他没办法呀……   身后的阴影忽然举高两只手,下一刻,谢云书只觉眼前一黑,粗糙的布料蒙住他整个脑袋,谢云书悚然一惊——   卧槽!被人套麻袋了!   ……   *   作者有话要说:   猜猜这一章,出现了几个“江”?   感谢在2021-07-26 05:19:26~2021-07-27 06:19:3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林信 3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月球圈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1章 晋江发布文学城独家 十六岁的江行止是这样真实。   谢云书猝不及防被套了个麻布口袋, 后颈倏然一痛,继而半边身体一麻,软倒下去。   有很长一段时间,谢云书的意识恍恍惚惚, 如同置身在一个混乱破碎, 又光怪陆离的梦境里。   一只修长细腻的手指沿着他的面部线条, 从眉心眼角滑到鼻翼唇峰,所经之处仿佛有微弱的电流从神经末梢燃起, 将他吞没。   紊乱急促的呼吸喷拂在他的脸颊和脖颈间, 箍圈着他的手臂绷紧到极致, 微微发着抖。   仿佛有一颗晶莹涔凉的冰珠落在唇瓣上, 轻微滑动, 悄然化开, 带着清雪般的寒意和甘甜蔓延开来,浸透每一寸的感官。   细细密密的暖流轻缓淌过心头, 像看不见的海洋将他包裹,他的心脏在这样的涤荡下跟着晃动浮沉,连指尖都在发出幽微的战|栗。   ……   “云书,云书!”   焦急的嗓音含着一点哭腔, 江行止抱着谢云书的身体不住晃动:“你醒醒,云书你醒醒!”   谢云书就在这样的呼唤里悠悠转醒:“……”   “云书!你终于醒了!”看到谢云书睁开眼睛,江行止先是重重呼出一口气, 然后嘴巴一瘪, 眼泪“啪嗒啪嗒”,饱满滚|烫的一颗颗, 全砸到谢云书的脸上。   谢云书散乱的意识慢慢归拢, 他发现自己还在老槐巷的巷口, 头顶的路灯不知什么时候已经修复了,晕黄的光线下,无数飞蛾前赴后继,在灯下飞舞。   谢云书坐起身,晃了晃有些眩晕的脑袋,后背抵着一片单薄却温暖的胸膛,那是江行止的怀抱。   他抚着额头,有些不太确定,他是不是做了一场梦?   摸了下口袋,钱物都在,衣服也完好,除了后脖子略有一点僵硬,身上没有任何不适。   一切都好像梦境一般不真实,包括那些昏茫暧|昧的感受……   “云书,”江行止吓得不行,连声追问,“你怎么倒在地上?发生了什么事?你是不是身体不舒服晕倒了呜呜呜……”   “你先别急,”谢云书转身看江行止,嗓子有些发干,他咽了下唾沫,“你什么时候来的?”   “刚刚,我一来就看到你倒在路边,叫了你好久你才醒,”江行止担忧地问,“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怎么会昏倒了呢?”   谢云书本来想说实话,看到江行止眼眶红红,心里顿时起了顾虑。   这要是照实说怕不是得把江行止吓死。   谢云书只得含糊道:“可能是这两天太累了,在这等你等到……睡着了吧。”   “睡着了?”江行止当真了,伸手想拉起谢云书,“你是不是低血糖?血糖偏低是可能晕倒的,我以前也这样过,我现在带你去医院看医生……”   “不用不用,我自己的身体我清楚,就是睡太少了,”谢云书挡开江行止的手,不自在地摸了摸鼻子,他站起来,拍拍裤子,“你这么晚找我干什么?有什么重要的事不能电话里说?”   江行止还保持着蹲在那里的姿势,他一下子就想起自己为什么要来找谢云书了。   灯光从上方洒落下来,江行止的脸颊被光线切割成一明一暗的阴影,他仰头望向谢云书,眼神里流露出谢云书从没见过的哀伤。   这个眼神让谢云书非常茫然:“你怎么了?”   江行止哆嗦着嘴唇,控诉道:“云书,你太过分了!”   谢云书莫名其妙:“我干什么了?我怎么就过分了?”   江行止两只胳膊环抱住腿,他垂下眼睑,纤长细密的睫毛在脸上投下小小的阴影,模样十分委屈。   谢云书纳闷地又蹲下来,他轻拍了下江行止蓬松柔软的发顶:“什么情况你跟我说清楚。”   这种安抚意味十足的动作缓解了江行止急躁抱怨的情绪,他抓住谢云书的手放在自己的眼睛上,嗓音滞涩:“你怎么能把我给你的门票,又送给裴寂……”   “哈?”谢云书扬高声调,“什么门票?跟裴寂又有什么关系……”   声音戛然而止。   谢云书忽然想起前往工人体育馆的路上他接到裴寂的一个电话。   两下线索一整合,一个匪夷所思又让他啼笑皆非的念头闪进脑海。   谢云书问:“你说你给了我一张门票?”   江行止把自己的整张脸都埋在谢云书的手心里,笃笃点头。   “你把门票放在哪里了?”   江行止闷闷道:“就放在你的笔记本里。”   “哪个笔记本?”   “一个新的本子,你化学课上要用的。”   谢云书用力拍额,这是什么样的乌龙!   过了好半晌,谢云书才柔声问:“你要送我门票,为什么不当我的面给我?”   江行止委屈地说:“每次我送你礼物,你都不要,我怕你也不要我给的门票……”   谢云书的心口被轻轻拧了一下。   假如时间回到周五那天,江行止真的郑重其事送他一张演唱会门票,谢云书的确是会拒绝的,不为别的,就为他对现在江行止的身体状况一无所知,演唱会那样喧闹的地方,什么意外都可能发生,如果江行止出了什么事,他拿什么来负责?   但是如果谢云书知道会发生这样的乌龙,他一定会收下门票,因为江行止现在这样哀伤的样子让他也不能忍。   谢云书解释:“那个本子,我是给裴寂了……”   江行止才听了个头,脸色就板起来了。   “你听我说完,”谢云书温声道,“蒋老师让我帮一帮裴寂,督促他学习,他笔啊本子啊什么都没有,我就给了他一套,那个笔记本也在其中,但我不知道你把门票夹在里面,这是个误会。”   谢云书无奈地叹了口气:“我是不会把你的东西转送给别人的。”   江行止抬起头,灯光下少年的脸皮薄薄一层,洇着嫣红的血色,眼睛里亮晶晶的,仿佛星光碎在了里头,又仿佛里面藏了宝藏。   他还一直抱着谢云书的手。   晚风吹着树梢沙沙得响,两棵离得近的树影都投放在地上,交错相融成一棵。   他们两个人的影子也同样交叠在一起。   谢云书垂下视线,借着掏口袋的动作抽回自己的手,他摸出来一包纸巾递给江行止:“擦擦脸。”   江行止今晚哭得不轻,他有点不好意思,也没接过纸巾,直接用袖子擦拭眼角和脸颊。   “还难受吗?”谢云书问他。   “难受啥?”江行止活血过来,开始嘴硬了。   “多大的人了,还哭鼻子。”谢云书逗他。   “还不是都怪你没去演唱会。”江行止鼓了下嘴。   “放了两天半的假,你天天跟我发短信说一大通废话,也不知道问一问演唱会的事?”谢云书简直要怀疑江行止的智商。   “我问了呀,”江行止无辜地说,“你还给我回短信了。”   谢云书想起今天收到的那些短信,的确有两条是:   【你今晚去体育中心吗?】   【去嘛去嘛?】   他是怎么回的呢?   【刚醒,准备起床吃早餐,白天在家待着,晚上六点会去体育馆。】   谢云书又忍不住抚额长叹。   江行止把今天所有的倒霉事全都说给谢云书听,他说到自己的手机、小灵通和钱包全都被人偷掉了,眼睫眨巴眨巴地瞅着谢云书。   谢云书听得直乐:“你说你,嗳!你怎么人没被偷走呢?”   江行止脸颊气鼓如河豚:“你还笑我!”   “没有没有,”谢云书正色,“都怪海滨的小偷太可恶!”   江行止很好哄,立马笑逐颜开:“给你发短信的是我的新号码,你再存一下!”   谢云书拿出小灵通,纵容地:“好。”   江行止勾着头,看谢云书写他的号码备注。   他呆了一呆:“你为什么叫我江小花?”   谢云书的视线微微偏移。   “江小花”这个外号是谢云书前世就给江行止偷偷起的,江行止于他来说,是一朵冰崖之上的天山雪莲,高岭之花。   当然谢云书是不能实话实说的,他哼笑道:“因为你看上去就像一朵小冰花!”   江行止敏感地抗议:“我哪里小?”   “是,你不小,你只是有点爱哭,”话赶话的,俩人谁也没注意到自己说了些什么,谢云书坐回地面上,不经意地笑,“还有点傻。”   谢云书讲到这里,有须臾的恍惚。   前世的他虽然跟随在江行止身边多年,但他们两个人之间始终相隔着一重似乎比冰薄,又比墙还要厚的壁垒。   江行止身上背负着太多又太深重的东西,他自幼年顽疾缠身,少年失去父族的庇护,成年之后终日游走在刀尖和山巅之上。   多少人把生存的希望寄托在他身上,又有多少人想要将他置诸死地,他茕茕孑立,始终孤身一人。   谢云书从来没有见到江行止能够有一刻的放松。   谢云书在江行止的身边也从不敢有片刻的放纵。   而十六岁的江行止,却和他有着共通的悲喜欢愁。   高兴了就笑,伤心了就哭,有误会了就约出来说清楚。   他和他都可以肆无忌惮,任性飞扬。   怎样都可以,怎样都不怕。   十六岁的江行止是这样真实,能够让谢云书看得见摸得着。   十六岁的江行止,仿佛就是为了弥补谢云书遥望江行止时生出的那么多那么多的遗憾而存在。   ……   江行止跟着谢云书,也一屁股坐到了地面上。   他和谢云书相对坐着,两条腿分开放在谢云书身体两侧,穿着黑色板鞋的脚丫子晃了晃,鞋帮子敲到谢云书的腿,亲近得自然而然。   江行止说:“地上凉,你坐我脚上吧!”   少年的声音在夜色中轻盈清脆,像玻璃酒杯轻撞发出的声响。   碰在谢云书的心脏上。   谢云书的舌尖轻轻顶了顶腮:“没事,不凉。”   江行止一脸认真:“你都晕倒了,再坐地上对身体会更不好。”   谢云书反手挥了下,打到江行止的脚背上,他的声音压得有些沉:“知道坐地上不好,那就站起来!”   江行止抿抿唇,挪着屁股坐到谢云书旁边:“那下次等到张学友再开演唱会,我们一起去看!”   谢云书一条腿抻直,一条腿曲着,他的胳膊搭在曲起的膝盖上,修长的手指垂落,刚好够到地面。   他的指尖无意识在地面上轻划:“那要看张学友在哪里开了。”   “在哪里开我们都去!”江行止雀跃地,兴奋而天真地说,“如果他在申城开,我们就坐汽车去,如果他在羊城开,我们就坐飞机去,就下一场,张学友演唱会在哪里开我们就去哪里看!”   谢云书偏头看他。   灯光和月光混合交织着,在江行止的面庞和眉眼间流转,像温水流过白瓷,焕发出柔和温润的光彩。   “云书,云书……”江行止唤他的名字,呢喃而轻声,像是春风吹落一树花絮,纷纷扬扬。   江行止满目憧憬:“我想和你做每一件事,别人做过的,我们都要做,念书,上课,写作业,一起吃好吃的东西,玩好玩的游戏……”   所有爱人间都会做的那些事情,所有的爱人里最美好的样子。   前世所有我们错过的,今生一一从头。   有那么一瞬,谢云书觉得江行止的眼睛里再度荡漾起了水光,让他觉得如果他不说出一个好字,江行止可能会再掉下泪来。   谢云书呼吸放得有些缓,他笑着点了下头,说:“好,张学友的下一场演唱会,我们一起去看。”   江行止的眼睛刹那如烟花璀璨,赤诚热烈,洞穿人心。   他伸出右手,翘起小拇指,勾了勾:“我们拉钩!”   谢云书也伸出小指,灿烂的笑脸直直撞进江行止的眼睛。   两根小指交|缠,大拇指相印。   ……   *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07-27 06:19:36~2021-07-28 10:26:0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林信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林信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季雨时 40瓶;你的良心不会痛吗! 2瓶;惊鸿.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2章 江行止有一个双胞胎兄弟?   谢云书送走依依不舍的江行止回到家中已经很晚, 家人都睡下了,客厅里给他留了一盏灯,悄然无声。   他洗了个澡,怕吹风机的噪音吵到家人, 便随便拨拉了几下湿发, 等着它自然晾干。   老槐巷里特别安静, 一点细微的声响都被衬得格外清晰,天花板上的白炽灯管发出低低的嗡鸣, 灯丝偶尔发出“噼啪”的轻爆声。   谢云书把书桌上的卷子和作业都规整了下, 放进书包里。   两天半的假期结束了, 明天开始上课, 该收心了。   衣柜上镶着一面等人高的穿衣镜, 他从镜前走过, 眼角余光不经意间瞄到了什么。   又回来站定。   洗完澡后谢云书穿了件十分宽大的T恤,下摆松松垮垮地垂在裤子上, 领口耷拉得极低。   镜子里,他的锁骨处有一块十分显眼的红印。   他以为是蚊虫咬的,手指搓了搓,不疼不痒。   谢云书起初没在意, 他关掉日光灯,弯身打开床头的小台灯……身形顿住。   大脑里倏忽掠过一段浮糜朦胧,似幻非真的画面。   冰凉的手指和柔软的嘴唇, 灼热的呼吸和急促的喘气。   原以为只是一场荒唐梦境, 一霎那间竟放大得无比鲜明,深刻得像是浸透过他的骨缝, 又从骨缝里丝丝泄露出来。   谢云书在床边上坐下, 双手交叉撑着下颌, 陷入了沉思。   他当然没有把被人套麻布口袋的事当做没发生。   谢云书有怀疑的对象,一个是在学校里结来的仇怨,刘明洋那伙人,一个是他这几天在体育馆门前做生意太高调挡了别人的道。   但不管是哪一种,他其实都不怎么有所谓,今晚是他一时大意,明明察觉到有人靠近,他以为是江行止过来跟他闹着玩儿便没有防备,以后这群人要是再敢故技重施,他可不是好招惹的。   如果不是脖子上这个莫名其妙冒出来的红印,谢云书都忽视了这个事情里有那么多不合理的诡异之处。   让谢云书失去意识的一击是敲在他后脖子上,手刀劈下来,力道和位置极其精准,这是非常熟悉人体神经和骨骼的练家子才做得到。   对方把他制服,一不为揍他,二不为抢劫财物……   谢云书的拳头蓦然攥起,手背上青筋暴凸,发出“嘎啦嘎啦”的骨节相错声。   他二百五得到现在才后知后觉,他他妈的今晚被人劫|色了!   他被人打昏,上下其手胡摸乱亲了一通!   谢云书像只被电打了的猫从床边跳起来,每根头发丝儿都呲呲冒烟。   就是早上出门踩狗屎,食堂里吃鸭血粉丝吃出一只蟑螂腿,都没让谢云书这么恶心过。   他冲到卫生间,咕嘟咕嘟漱口刷牙,接连三遍,用力大到牙刷都快被他用秃了。   谢云书脱掉才换上的衣服,香皂沐浴露各打一遍,又洗了个澡。   还好他没在自己身上看到其它奇奇怪怪的印子。   心里烧起泼天大火,凉水澡都浇不灭。   再回到房里后谢云书冷静了些,他绕着自己的书桌和床一圈圈地走,努力分析形势,思索对策。   如果一个女生发生这种这种事,肯定没二话出门去派出所报警。   但谢云书不能这么干。   先不说事实与证据了,他现在十八还不满,只要报警警方就必然要联系监护人,一旦惊动谢祖望和祝君兰,那他爹妈怕是没安生日子可过了!   可让他忍下这口气,也不可能。   谢云书的大脑像陀螺一样飞速旋转起来。   他首先笃定,是熟人干的。   在他家附近埋伏,蒙住他的头挡住他的视线,又没伤到他……   谢云书不想自作多情,但现实摆在眼前。   他身边有一个身手了得、心理阴暗的Gay,在窥|视他,觊觎他。   谢云书起了浑身鸡皮疙瘩。   他把他认识的所有人在脑子里过滤了一遍又一遍,连公车上经常碰到的熟面孔,菜市场里给他打过折的小贩子都分析了一遍,还是觉得谁都不能符合这个条件。   最后没办法,谢云书只能把注意力集中到最关键,也最让他难以启齿,如果不是实在没得办法,他根本不愿再次去回想的那个环节。   那人体温偏冷,手指和脸颊,还有嘴唇贴上来的时候都是冰凉的,像细细的落雪。   眼睫毛很密很长,扇动的时候蹭到自己的脸,带来风絮般的麻痒。   手臂很长,能完整环绕过他的腰。   嘴唇薄而柔软,口腔里没有香烟或者其他辛辣的味道,气息像沾过露水的薄荷……   谢云书烦躁地抱住脑袋,双手插|进发间里,用力搓了搓头发。   Shit!Shit!他一遍遍提醒自己,你是被一只狗舔了!   一个变态的Lsp跟踪狂,有冰雪一样的手指,蝶翼一样的睫毛,出水薄荷一样的……   “嗡嗡!”   放在桌上的小灵通震动起来。   谢云书甩了甩头,水珠四溅。   他伸长手臂拿电话。   是江行止给他发短信:【我到家啦!你睡了吗?】   谢云书打了两个字:【还没……】   又删去。   如果他现在回复江行止,只怕又要没完没了。   他这会没心情跟江行止聊天。   谢云书不回,江行止自己也能唱完独角戏:   【你睡了啊?】   【那我们明天再见喽!】   【晚安!】   ……   谢云书看着一条条短信在屏幕上跳跃,仿佛能看到江行止在电话的那头,捧着小灵通,灵活修长的手指在啪嗒啪嗒按着键盘……   脑海里有一只小鱼倏然摆尾,一闪而过。   谢云书敏锐得抓住它的尾巴,将它从时间的长河里捉逮回来。   就像是潮水短暂地覆盖了沙画,退潮之后那些深刻的痕迹又再度显露出来。   灵活修长,冰雪般寒凉的手指,一点一点滑过他的眉心,眼角,鼻翼,脸颊,小心翼翼地绕过他的唇瓣,最后在他下巴的凹窝里,轻轻按了按。   这样柔软的指腹,细腻的触感,清凉的温度,他前世也曾经体会过一次。   谢云书对着镜子,看到镜面里自己的面孔,从一片苍茫空白,渐渐崩裂了开来。   ……   新的周一天气不太好,乌云沉沉盖顶,像谢云书的心情。   早上出门的时候祝君兰叫住他:“看这天是要下雨,记得带把伞。”   谢云书点头应:“好。”   祝君兰摸摸他的脸,心疼地说:“怎么脸色看上去这么不好?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谢云书往玄关口的小镜子里瞅一眼自己,眼角青灰,唇色干燥,根本瞒不了他妈,只能说实话:“昨晚没睡好。”   “怎么没睡好呢?”祝君兰往他书包里又塞了一瓶牛奶两个鸡蛋,叮嘱道,“今晚回来立刻就睡觉,不许再熬夜了啊!”   “知道了,妈。”   谢云书到校很早,班级里吵吵闹闹,一半的人在补作业,一半的人在聊天。   聊天的话题都是那三场张学友演唱会。   有人进到会场里看了,有人在广场上也听得很高兴。   有人把买的荧光棒带到教室里,居然还能发光。   还有个男生穿着谢云书卖出去的T恤。   也有人绘声绘色地转述“白色海洋”的传说。   但谢云书并没什么振奋的感觉,他难得趴在课桌上,补觉。   “云哥!”夏客兴致勃勃地来闹他,“我跟你说……”   谢云书抬头,面无表情:“不感兴趣。”   “怎么了?”夏客这人格外敏感,“谁让我云哥不爽了?”   谢云书没答话,转头想换个方向睡,却看到让他不爽的人正从窗户边走过。   明明坐在倒数第二排的位子从后门进来最方便,江行止偏偏要绕到前门,拐一个大弯子。   江行止穿着白绿色校服,肩上背着书包,手里提了个纸袋子,他一进门就看到谢云书,脸上漾起大大的笑容,元气满满的。   “云书,我给你带了杨婶做的包子,蛋黄流沙包!”江行止刚坐下,就迫不及待地把纸袋子推到谢云书面前献宝。   “蛋黄流沙包啊?”夏客伸长脑袋往袋子里看,“咕咚”咽了下口水,“我也最喜欢吃这个了!”   江行止当听不懂他的潜台词:“你想吃去外面买,我没带你的!”   夏客也撇嘴:“小气什么呀?”   如果是平时,看到这两个家伙为口吃的都要怼两句,谢云书是会觉得很有趣的。   但他现在满心里都是对江行止的疑惑。   江行止不搭理夏客,纸袋子里还有个密封饭盒,盒盖的四个角压得严严实实,他用力掰开盒盖,从里面拿出个包子来,放在手心一掂一掂,嘴巴呼呼吹气:“好烫好烫!”   谢云书盯着江行止鼓包包的脸颊,眼神无比复杂。   江行止把包子送到谢云书嘴边,眼睛亮亮的:“咬一口!”   谢云书垂眸看江行止的手心。   男孩子翻开的手掌肤色白皙得像被牛奶泡过,五根手指青葱纤长,每一个指腹上的涡纹都特别明显。   对于男生来说,这样的手实在是漂亮细腻到过分了。   这是在优越的家庭环境里如珠似宝地捧着,本人又从不劳作才能养出来的手。   但此时这只手的指根和手心连接处的掌指关节微微红肿,有粗粝摩擦的痕迹。   这种痕迹谢云书再熟悉不过,抓握单杠,哑铃,吊环,绳索等。   健身房里练臂力的,十个里有八个掌指关节常年如此,先红后肿,以后还会慢慢形成茧,由薄到厚。   一旦把昨晚的事与江行止联系上,所有的疑点就都迎刃而解。   约谢云书见面的是江行止,把谢云书喊醒的是江行止。   整个老槐巷里,从头到尾就只有他们两个在。   江行止看谢云书盯着包子迟迟不接也不说话,把手往前递了递:“你吃啊。”   谢云书微眯眼睛,目光好似X光片在江行止脸上扫来扫去。   但他什么都没扫出来。   虽然眼前这个少年跟多年后的江行止大相径庭,但他们本质上都是玉骨冰清,品行端方的人。   谢云书没办法把昨晚那个……登徒子……   跟江行止重合到一起。   江行止想干什么?   一面在他面前扮无辜扮傻,一面在背后偷袭他**他。   他以后不想当青年企业家想拿奥斯卡小金人了?   谢云书昨晚躺在床上思来想去,想给江行止的行为找出一个符合逻辑的解释。   江行止有一个双胞胎兄弟?   江行止被什么妖魔鬼怪夺舍了?   还是有问题的不是江行止,而是他谢云书错把幻觉当感觉了?   谢云书最后坐起来,脸蒙进胳膊里。   他摒弃掉所有荒诞不羁的借口,不愿自欺欺人。   整个事件唯一靠谱的动机是,江行止在玩儿他,把他当成一个游戏似的在玩儿。   也许是自幼生病的江行止太寂寞太无聊太缺乏乐趣。   也许是自己提前出现在江行止的生命里让他的秉性出现了偏差。   ……   江行止终于察觉出不对了,谢云书的脸色肃厉沉郁,那张面对他时永远温柔清润的面庞上笼罩着从未有过的山雨欲来。   “云书……”江行止才开口,嗓音就生生被扯断。   谢云书忽然起身,他的拇指和中指分别掐捏住江行止的两边脸颊,同时倾身朝他压逼过来。   江行止瞠大了眼眸。   谢云书的脸猝不及防在他的瞳孔里放到最大,两张脸的距离近到只能放下薄薄的一张纸,几乎鼻尖碰着鼻尖。   属于谢云书身上的“雨”的味道漫天盖地扑面而来。   和从前单纯只有清新明澈的气息不同,此刻的谢云书周身弥漫的水汽潮|湿粘稠,糅杂了草木的浓郁和泥土的辛烈,粗|暴旖|旎,以摧枯拉朽之势侵略进江行止的鼻腔肺腑里。   “江行止。”谢云书腮边的咬肌迸起,紧咬着牙龈。   他的胸膛加速起伏,衣服下的肩背紧绷如一根上紧了的弓弦。   江行止背抵着后面的课桌,脑袋向后仰着,愕然又震撼地看着他。   谢云书是那种无论心里有多少惊涛骇浪翻云覆雨,面上永远处变不惊云淡风轻的人。   他陪伴在江行止身边那么多年,直到他以为江行止马上就要死了,就要挺不过去了,他甚至以为江行止已经听不到了,他才把自己的心里话说出来。   但是这一刻,谢云书一向引以为傲的自制自控理性理智全都在江行止可能对他存有恶意调弄的念头的冲击下几近瓦解。   谢云书压着江行止,角度居高临下。   他逆着光,面容被阴影覆盖,唯有一双眼睛像是被黑色熔岩包裹的火焰,又像是雪水洗过的锋利刀光。   轻而易举将江行止的灵魂捅了个对穿。   “江行止,”谢云书拎起热乎乎的蛋黄流沙包,整颗塞进江行止的嘴巴里,不带半丝玩笑意味地警告道,“你要是再敢玩儿我,我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   谢云书说完之后便松开手,坐回到自己凳子上。   他“唰”得抽了本书出来,“啪”往桌上一拍,哗啦啦地翻。   余怒难消。   教室里这会人不多,他们周围只有夏客,眼巴巴地旁观了整个过程。   夏客完全不知道这两个人之间发生了什么,但他被谢云书的强大气场所震慑,大气都不敢喘。   “你牛逼,能把云哥惹成这样,”夏客扭过身,一手半挡着脸,小声而不无幸灾乐祸地跟江行止说,“我跟云哥认识这么久,第一次见他这样生气,你可太有本事了……”   夏客蓦然止住话音。   江行止嘴里被塞了整颗蛋黄流沙包,脸颊被撑得鼓囊囊,本该是挺喜感的一个画面,但他抬起眼睫冷冷往夏客扫去的时候,像是平地刮来一阵含冰淬雪的风。   夏客竟激灵灵打了个寒颤,他抖索抖索肩膀转过身,很识趣地不敢再奚落江行止。   清晨的时间往前推移,外面的天光却更黯淡了。   前面有两扇窗户开着,被风吹得拍向窗棂,发出很大的声响。   有同学起身去关窗户。   有同学刚刚进入教室,加入嬉笑谈话中。   有同学翻着书本,已经开始大声朗读。   晨熙的校园似乎就该这样处处喧闹明媚。   教室最后的角落里,气氛却沉凝得像一节没在深水中的车厢。   江行止慢条斯理地抽了张纸巾,把包子吐了。   他垂眼看到自己身上的校服,眉头厌恶地蹙起。   忍耐了半晌,终究没把校服脱下来扔掉,只是将袖子卷至手肘,露出依然纤瘦,但弧线已然分明的小臂。   谢云书一通火发完,看着书上的字,心情刚平静下来些,忽听江行止扬声轻笑,是那种从鼻腔里发出的极轻极淡的嘲笑。   他眉心一跳,转头,却见江行止的脸亦逼到了他眼前。   江行止的手掌覆在谢云书翻书的手背上,幽黑的眼睛直勾勾刺进谢云书的瞳膜里去,他声线沙哑,低低地,饶有趣味地问:   “你准备怎么让我吃不了兜着走呢?云书?”   ……   *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07-28 10:26:08~2021-07-29 10:28:3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林信 3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大米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3章 谢云书的思绪有一秒钟的断拍。   眼前的江行止,深邃的面部线条和精致的眉眼轮廓都还是谢云书熟悉的模样,……   谢云书的思绪有一秒钟的断拍。   眼前的江行止, 深邃的面部线条和精致的眉眼轮廓都还是谢云书熟悉的模样,但他从骨子里,又萦绕出另外一种诡异的气息。   江行止的瞳仁漆黑得不像话,仿佛被泼进了一杯墨汁, 眼眶里层层浸染, 暗得异常浓稠。   他望着谢云书, 笑容里透出几分似有若无的邪气:“你准备怎么让我吃不了兜着走呢,云书?”   谢云书看到江行止这个样子, 脸上一瞬间也滚过许多情绪, 震愕, 惊讶, 茫然, 费解, 复杂得难以言瞄。   他拧着眉,不可思议地轻喊了声:“江行止?”   尾音上扬, 竟是质疑此人的身份。   “不用怀疑,”江行止扯开唇角,语气清晰而肯定,“我是江行止。”   谢云书讶然到了极点, 他的眼睫快速眨动几下,用了好半晌的时间才消化掉他的眼睛所看到的这个事实。   如果说几分钟前的江行止还是个灿烂明媚的小太阳。   那现在的江行止就是突如其来的北风卷地白草折。   一个人的气质,怎么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就发生天翻地覆的逆转?   “你在干什么?”谢云书上下扫视江行止, 完全不能理解, 他喉咙抽紧,干涩道, “江行止……你这个样子……你跟之前……”   极度的震惊和困惑让谢云书难得语无伦次:“……你在玩儿什么?”   “玩儿?”这两个字眼像是戳中了江行止的某根神经, 他的眼眸愈加暗沉了几分, 眼里的温度也由炽热转凉,声带压紧,语调低沉得近似控诉,“是你先玩儿我的!”   “什么意思?”谢云书纳罕。   谢云书兀自猜测,有些啼笑皆非:“你还是在说那张演唱会门票的事?我不是跟你说了那是个误会,你总不至于因为门票乌龙就给我玩儿这一手吧?”   江行止别过头:“跟门票无关!”   “那跟什么有关?”谢云书冷声,“你说清楚!”   江行止嘴唇紧紧抿成一条直线,下颚紧绷。   你说了喜欢我,转头就离开。   我等了你整整半年,至死都没能等到你来看我一眼。   那是江行止抱憾而终的前世里,最不能触碰的点。   也是他今生无法诉诸于口,永远不能向谢云书解释清楚的情由。   江行止放在谢云书手背上的手指力道倏然加重,抓得谢云书隐隐生疼。   谢云书抬手要甩开,江行止却顺势贴住他手心,五指切进他的指缝里,强势地再次将谢云书的手压在桌面上。   “砰!”   就好像掰手腕一样的短暂角力,一锤落地分出胜负。   这种极其微妙又明显落入下风的对抗让谢云书真的不爽了。   谢云书垂眸看向两人交叠在一起的手:“放手。”   江行止眉目分毫未动:“不放。”   谢云书舌尖顶了下腮:“江行止,你别惹我真发火。”   江行止微扯嘴角,竟是有恃无恐:“你发。”   谢云书被气笑了:“你是不是以为我不能拿你怎么样?”   江行止变本加厉地凑到谢云书的耳边,对着谢云书的后耳根轻轻吹了一口气,语气邪肆又挑衅:“你能怎样?”   谢云书发出一个无声的“操”。   哪怕他的神经负荷已经达到了临界值,哪怕江行止已经在他逆鳞上疯狂蹦跶,谢云书还是记着最要命的一点——江行止不是裴小狗。   裴小狗皮糙肉厚经摔耐打,皮起来怎么揍都行。   江行止有心脏病,谢云书一个冲动可能就会草菅人命。   谢云书不知道江行止是有心还是无意,竟然捏住了他的罩门。   一股极为不真实的荒唐感从心底攀升而起,谢云书头顶十万个问号,满心困惑,甚至怀疑自己现在所经历的场景到底是不是幻觉。   但自己被压在桌面上的手,十根手指之间严丝合缝的压迫力,还有江行止近在咫尺的脸以及他身上密不透风的,像雾一样缥缈像雪一样冷冽的气息,又处处提醒谢云书这一切都真真切切地存在着。   谢云书还在怔忡,江行止却温温凉凉地开腔了:“以前的事我原谅你,不再跟你计较,不过以后……”   江行止微眯起眼睛,上挑的眼角斜睨向谢云书,语气里竟是略含一丝警告的意味:“以后你必须给我乖乖的!”   谢云书匪夷所思:“我做了什么就要你原谅了?”   还有,什么叫做他以后必须乖乖的?   就是他给江行止打工的日子里,江行止也没权利让他乖乖的!   江行止的脸色僵硬下去,淡淡的阴霾笼罩眉间,他冷哼一声:“你不记得,不代表你没有做。”   “你他妈到底是姓江还是姓秦?随便就给我扣莫须有的罪名?”谢云书被江行止这种含沙射影又含糊其辞的话语激得直发毛,言辞也尖锐了起来,“是我提前得阿尔茨海默了,还是你小时候被狗咬,狂犬病毒现在才发作到脑子里了?”   “都没有。”江行止有一答一,又答非所问。   这种好像棉花一样针扎不进水泼不进的态度让人抓狂到无解。   “我不管你在搞什么,”谢云书直言,“你别搞到我头上!”   谢云书用这个“搞”字儿其实本身没有歧义,但他一想到江行止昨晚对他做的混账事,脸色顿时滚过好几种色彩。   他又甩了甩手,这会用力大了些,还是没甩开。   江行止的五个指甲都变了色,手上的筋脉一根根凸得好像浮雕,可他就是不撒手,死死卡着谢云书。   跃跃欲断的神经压向谢云书的理智,他用力按着太阳穴,拿出最后的忍耐试着和江行止沟通:“江行止,你这种心态不健康,你可能以前没怎么交过朋友,不知道交朋友的界线,不知者不罪,之前的事我就当你跟我开玩笑,可以既往不咎。但你也给我听好了,你做的这些事情我很不喜欢,也很不能接受,如果再有下一次……”   谢云书没有看向江行止,但江行止一直在看着他。   谢云书的视线微微垂敛在面前的课桌上,侧脸在浅淡的晨光里显得格外白皙清透,修长的眼睫根根分明,从眼睑往下投落细致沉静的暗影。   他很认真地向江行止做解释,面上的表情没有很大波澜,眼底却闪烁着那种明亮的、让人怦然心跳的微光。   心脏里的血液蓦然间加快流动,那是江行止极为熟悉的血脉贲张,他想也不想地倾身往谢云书的脸颊凑去。   两人之间本就坐得很近,手又紧攥在一起,谢云书脑子里在思索着措辞,嘴唇一开一阖间毫无防备,江行止偷袭过来的时候他条件反射地偏头闪避,江行止的嘴唇“唰”一下,电流般擦过他的耳廓。   “江行止!”谢云书霍然起身,他压抑地低吼,“你混账!”   江行止猛地转头,他坐在那里,因为拧着身,脖颈的筋络和肌肉牵拉出清晰的弧度,眼睛里冷火簇起,幽深阴沉,紧紧盯着谢云书。   江行止强压许久的情绪也在顷刻间破体而出。   他要是混账,早就把谢云书囫囵个儿捆回去,锁起来。   谢云书哪里都别想再跑,哪里都别想再去,哪个男人都不许再认识,哪个女人都不许再接近。   他再怎么混账也比谢云书好。   谢云书嘴上说着喜欢他,其实一直离他远远的。   嘴上说出来的喜欢也好意思叫喜欢。   说完就跑的喜欢也好意思叫喜欢。   克制个屁!那根本不是真正的喜欢。   喜欢就是会冲动,就是会渴望,就是会思之如狂只为我一人所有。   喜欢就是要靠近,就是要得到,就是要亲你抱你占有你。   江行止的眼神里交织充斥着不服、倔强、怨憎、偏执等等毫不掩饰,赤|裸|直接的情绪,更多的,还有某种让谢云书完全解读不出,浓烈到让他心惊肉跳的东西。   血液一跳一跳地往谢云书的太阳穴上冲,谢云书面颊红透,咬紧牙腮,几乎是从齿缝里蹦出几个字:“江行止……”   江行止忽然笑了,他眼梢飞白,眼尾向鬓角上方斜斜挑起,从谢云书的角度看过去,他这个眼神异常轻佻魅惑,勾魂摄魄。   教室里外都有人,嗡嗡沙沙的嬉笑交谈不绝于耳。   江行止的笑声在这连绵的喧嚣杂音里显得格外清晰而肆无忌惮,缠绕着丝丝缕缕的暧|昧和意味深长,他喊“云书”,然后说:   “你一直像一潭水,永远波澜不起,什么风云变幻到你这里都会归于平静。”   “这是我第一次,看到你燃烧起来。”   “这是我第一次看到,你为我燃烧起来。”   江行止的声音蓦然间又放得极低极柔,他近乎着迷地望着谢云书,呢喃如耳语:“……我真喜欢。”   最后那四个字,就像是某种刚从烈火中锻造而出的利剑,火星淬着寒光闪耀,直直刺入谢云书的心脏。   刹那间整个胸腔里的血肉滋啦作响,火|热滚|烫成一片。   他难以想象,他会在这样的情境下听到江行止开口说出这几个字。   谢云书愕然地看着江行止。   江行止也看着他。   四目交接里似有星沉地动。   江行止也站起身,且身姿比谢云书拔得更高。   前后课桌里的空间就那么小小一块,谢云书下意识往后退一步,后脑和脊背贴到坚硬冰冷的墙壁。   身前的江行止却毫无顾忌地贴过来,一手仍与他牢牢扣着,一手抚摸上他的脸颊。   江行止浑身上下每一个分子都充满了攻击性和侵略性,这让谢云书非常不适。   谢云书用力扭转着被江行止禁锢住的那只手腕,空着的手又试图推开江行止,江行止却更凶猛地压住他。   他们一个像是海浪要冲上礁石,一个要固守住自己的领地,两个人在咫尺之角里都拼了全力较劲,呼吸纠缠乱窜,体温疯狂蔓延。   谢云书猛然意识到不对劲……   身体里的那根蠢蠢欲动的引|线终于烧到了头, “轰”一下火|药四溅,炸得谢云书整张脸庞,连同耳根脖颈都绯红一片。   什么冷静理智,什么怔忡动容,全他妈灰飞烟灭。   谢云书脑袋动得比脑子快,电光火石间,他用力往前一撞——两个人的额头□□在一起!   “嘭!”   夏客猛地回头。   其他同学也终于发现这个角落里的动静。   所有人都张大了嘴巴,个个表情天崩地裂。   谢云书眼前金星直冒,从未有过的气急败坏,吼道:“都他妈看屁看!”   一排脑袋又齐刷刷地转回去。   谢云书管得住别人的眼睛管不住别人内心的喝彩。   云哥果然是不出手则已,出手必一鸣惊人。   从英伦转学过来的超级富二代,刘人屠每天都要过来送温暖关怀,他们云哥说修理就修理。   与此同时,窗外的走廊上也是吁声一片。   早在谢云书站起来的那刻,经过谢云书窗口的人就发现九班大佬跟他的新同桌之间剑拔弩张的气氛。   外面不知不觉围了不少看戏的人。   谢云书果然不负众望,那一脑壳撞上去,效果堪比火星撞地球。   看官们就差齐齐鼓掌叫个“好”字。   这一撞还有个效果当然就是江行止被谢云书撞得一屁股坐回凳子上,他的上半身好像个不倒翁般晃晃悠悠,“噗通”趴到了桌子上。   班里的同学被谢云书喝完之后比较识趣,班外的人可就放肆多了。   “呀!咱们‘火云邪神’又大发神威啦!”   “这回灭的是谁?”   “他们班新来的那个转学生!”   “听说那个转学生超有钱咯!物理比姚湛还好!海中不允许有这么牛逼的人!”   ……   谢云书胸膛一起一伏,急促地喘了好几口气。   这样脸红脖子粗的状态在他自己的记忆里都是破天荒头一回。   江行止逼得他彻底失了控。   直到呼吸平复,脱了缰的理智慢慢回笼。   谢云书用手背蹭了蹭额头,缓过那阵剧烈的冲击感。   一脚踢开凳子,谢云书站在江行止背后,拍他的肩:“江行止。”   说心里没有一点后怕懊悔是假的,江行止有心脏病,这万一给撞个好歹出来……   “江行止,江行止……”谢云书扳了扳江行止的肩膀,低声叫他。   少年没有反应,脑袋软软地垂在桌面上,碎发遮住额下的眉眼,露出半边微有些发白的脸颊,脆弱得好像个一碰就碎的瓷娃娃。   哪里还有半点逼人失控的混账样。   谢云书看到他这个模样不免心里一紧,他从侧面轻拍江行止的脸,又接连唤了好几声:“江行止……”   江行止的身体微微一震,放在桌上的手指动了动,他的眼睛还没睁开,睫毛先密密颤了起来。   他皱着眉心,下意识摸索自己的额头。   “呜……”江行止发出一声嘤咛,他抬起头,黑白分明的眼睛清澈见底,慢慢弥漫上一层水雾,望着谢云书眼泪汪汪地喊,“云书!我额头好疼!”   谢云书松出一口气,听江行止这中气十足的声音,就知道人没事。   这一搞简直伤筋动骨,谢云书被折腾出一身的热汗滚冷汗,他瘫在凳子上,几乎不能再多看江行止一眼。   多看一眼,都得少活好几年。   谢云书背抵着墙,头向后仰去,微闭上眼睛。   他真的是傻逼了。   撞头这种事伤人一千自损八百。   额前仿佛充了血,突突跳着,脑袋里又是一阵阵眩晕。   “哎呀云书!”江行止像是看到了了不得的事,他把屁股下的凳子一直拉到谢云书跟前,冰凉细腻的手指触摸到谢云书的额头,大惊小怪地叫起来,“你这里怎么鼓了好大一个包!”   谢云书慢慢睁开眼睛,目光微冷而质疑。   江行止一手摸谢云书的前额,一手揉自己的额头,纳闷地说:“怎么我们俩头上都起了个大包啊,云书你疼不疼?”   谢云书不动声色,质疑的目光里又添加了困惑。   江行止忽然凑近过来,鼓起嘴巴。   谢云书看到他这个动作就寒毛炸起,一巴掌拍江行止脑门,厉声:“干什么?”   “嘤!”江行止疼得眼泪都掉下来,他捂着自己的脑门,委屈地望着谢云书,含泪的大眼睛里满是纯真无辜。   江行止的表情是那么真诚,真诚到如果谢云书不是刚刚才亲自领教过他的鬼畜邪佞,几乎要完全相信这副憨态可掬的模样才是江行止的真面目。   谢云书的瞳眸里流光遽烈变幻,有很长一段时间里都是失语的。   江行止挨打不过三秒就忘了疼,他又小心翼翼地挨近谢云书,软着腔调说:“我想给你吹吹,吹吹就不疼了!”   ……   *   作者有话要说:   ①歌词出自薛之谦<<演员>>。   感谢在2021-07-29 10:28:34~2021-07-30 11:13:2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林信 3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林信、prayer 6瓶;大米、44968143 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4章 跟着少爷的日子,是越来越有判头了!   额前的碎发被轻轻吹起, 像三月里和煦轻柔的风。   谢云书抬眼看向江行止。   江行止鼓着嘴巴,正呼呼往他的脑门上吹气。   迎接着谢云书充满警惕与审视的眼神,江行止露出大大的笑脸。   那笑容纯净明媚,哪里还看得到先前阴森恻然的一点影子。   教室的白炽灯非常明亮, 细致的灯光把江行止脸上细小洁白的绒毛都映照得清晰可见, 发现谢云书在看他, 他也坦荡荡地回视。   漂亮的眼睛黑白分明,瞳仁像是浸泡在冷泉中的黑曜石, 清澈见底, 不带一丝杂质。   谢云书的目光交织着困惑, 怀疑, 深思, 探究, 研判。   时而蹙眉不解,时而若有所得。   那些被他大意忽略过去的, 点点滴滴如游丝般分散隐匿在思维长河里的线索悄然连成一线,凝聚成某个捉摸不定的猜测。   他用力捋了下头发,额发散落回来,张牙舞爪。   再抬起头, 所有的茫然,失态,躁郁, 暴怒, 就像它来得山呼海啸一般,消散得同样摧枯拉朽。   眼神里已是一片澄澈清明。   谢云书想起自己以前无聊至极玩过一个小游戏, 一只爬虫落在雪白的纸上, 他拿了一支马克笔, 将爬虫前行的道路圈画起来。   小虫子看到黑色的线就转弯,在整张白纸上团团乱转,完全不知道那些黑线全都是用来迷惑它的盲点。   他现在就是这只傻不愣登的虫子。   他从一开始就被江行止牵着鼻子走。   操蛋了。   他重生到现在遇魔杀魔无往不利,只有别人在他这里跌个狗吃屎的份,没有他吃一点瘪的道理。   就算是江行止也不能骑到他头上来撒野。   他才不管江行止反反复复真真假假。   这是他重生的世界,他是主角他的地盘他做主!   谢云书顾忌着江行止的心脏病束手束脚,一会怕把他打疼了,一会怕他心灵脆弱了。   怕这怕那的,不如给江行止造个保温箱放进去算了。   江行止自己都不怕,江行止他妈都不怕,他谢云书怕个什么?   他不管江行止现在是有心脏病还是神经病,是被夺舍附身还是人格障碍,江行止怎么对他,他就怎么对江行止。   江行止不是想要玩儿火吗?来啊。   磕!   谢云书的后背离开墙,身体往前倾,原本并拢在前方的两条长腿也张开,支到了两个凳子腿上,正面对着江行止跨坐。   这是雄性生物由拘谨防守转向蓄势进攻的姿势。   谢云书喊了一声:“江行止。”   “嗳!”江行止脆生生地应他。   少年眼睛亮亮,皮肤白白,清透的脸蛋儿像颗剥了皮的水蜜桃。   十六岁的江行止,青葱粉嫩得随便一捏就能掐出水来。   谢云书勾起招牌式的狐狸微笑,眸光里微芒闪烁,他伸出食指,对着江行止勾了勾,像是勾一只他本无心猎捕,但对方一定要横冲直撞自投罗网的小猎物。   “小猎物”果然高兴得摇头摆尾,丝毫没有危险临近的警觉,把自己的脸蛋、脖颈、喉部,所有身体上最脆弱的部位都毫无遮挡得暴|露到谢云书面前,还越凑越近。   谢云书突然屈起中指弹向江行止额头上肿肿的那个红包!   “啊!”剧痛来得猝不及防,江行止眼睛一烫,捂住脑门,张开嘴正要抗议,却被谢云书一把捂住了嘴。   江行止瞪大了眼睛。   男孩温暖的手心带着薄薄的茧覆盖在他的嘴唇上,江行止的心脏一瞬间如同过了电,酥酥麻麻的电流蔓延向全身的每一处血管。   谢云书的眼睛紧紧看进江行止的眼睛里,两个人的睫毛在这样近的距离触碰缠绕,谢云书的嘴唇抵着他自己的手背,他的手心捂着江行止的嘴唇。   轻轻沉沉的笑音像是某种在低音域徘徊的筝弦乐器,撩人耳膜。   江行止只觉得周围的空气蓦然变得无比稀薄,他唯一能感受到的气息只有谢云书贴近而来的清润潮|湿的味道,这个味道比平时多掺杂了一丝粘稠胶着的甜腻,像是蜂蜜融化在空气里。   下一刻,江行止全身触电般倏然一震,几乎无法动弹。   不知不觉的,谢云书的嘴唇移到江行止耳边,宛若轻柔的羽毛刷过他的耳廓。   江行止连鼻息都止住了。   他的视觉嗅觉听觉触觉,他的全部生命和灵魂,似乎完完全全被身边的这个人所覆盖,如果不是谢云书紧紧捂着他的嘴,他毫不怀疑自己的心脏会从口腔里蹦出来,跳到地上去。   江行止已经濒临窒息,谢云书仍还意犹未尽,他贴着江行止的耳朵,以最温情缠|绵的声线给了江行止最后的封喉一击:   “你这样想叫又叫不出来的样子……我真喜欢。”   ……   两天半的小长假过后,学校里的教学活动安排也紧锣密鼓起来。   早自习的最后五分钟蒋华开了个简短的早会:“接下来的时间希望大家全力以赴准备月考,如果这次咱们班各科均分和总分能进入理化班前五名,我就让你们好好玩个运动会……”   “啪啪啪啪!”大家都鼓掌欢呼了起来。   全年级二十六个班,只有五个理化班,蒋华就是这点特别讨人喜欢。   “还有,”蒋华笑着压了压手,示意大家安静,他继续说,“裴寂这段时间请假,谢云书,你就暂时代他做几天体育委员……”   谢云书指着自己:“为什么是我?”   蒋华双手一抱拳:“江湖救急!”   谢云书还能说什么呢。   江行止跟谢云书搭话:“班主任为什么让你暂代体育委员?”   谢云书斜斜瞥他一眼:“因为我帅,难道你不这么觉得吗?”   江行止脸上耳后的红晕才消下去不久,冷不丁又被谢云书用眼睛电了下,顿时呼吸一顿,视线四处偏移。   他的脸之前还只抹了薄薄的一层桃花红,这会就像涂了胭脂了。   他不知是自己不好意思还是替谢云书大言不惭感到害臊,抬手遮了下眼睛,才小小声地说:“嗯,你帅。”   谢云书转脸看向右侧的窗户,见到玻璃里面倒映出自己的面容也是唇角飞扬,心说这才到哪儿啊,哥哥撩不疯你算我输。   喜欢看我“燃烧”的样子?宝贝儿你先自己烧一个。   谢云书拿捏好了对江行止的态度,但他不能白白被套麻布口袋,所以他撩完江行止后又把人冷落了半天。   不管中午吃饭还是晚上上自习,谢云书都没再搭理江行止,于是小江少爷这晚下了学,又绷着一张被人欠了八百万的脸回家了。   ————   西山墅的夜晚灯火通明。   陈传站在乔冰的书房前整了整衣领,深吸一口气,抬手敲门。   “请进。”   室内除了乔冰还有另外一个女人,陈传知道这是位心理医师,乔家人都知道乔冰最近心理状态不太好,请了位心理医生经常陪着。   两个女人坐在书桌的同一边正在看电脑,神情都很专注。   陈传进来后她们同时抬头,乔冰按下了视频暂停键,电脑屏幕上的画面定格在一个黑衣少年冷峻的背影上。   乔冰笑着对陈传摆了下手:“陈队长,请坐。”   “乔总。”陈传在乔冰对面的椅子上端坐下来,朝程薇薇颔首打了个招呼。   程薇薇也点了下头。   乔冰面带微笑:“陈队长,最近这段时间辛苦你照应行止了。”   陈传口上说:“应该的。”   心中腹诽:辛苦是真辛苦,跟着少爷的日子,是越来越有判头了!   两人客套寒暄几句后,乔冰切入正题:“昨晚你陪着行止去看演唱会,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听说我们家小少爷是哭着鼻子回来的。”她示意陈传不用紧张,她不是兴师问罪,笑道,“我儿子很少会哭,我有点好奇他遇到了什么事。”   陈传并不感到意外,西山墅的公共地方都有监控,前天晚上江行止下车时候是捂着脸哭着跑上楼的,几分钟后又穿了一身煞气腾腾的黑衣出门,那个场景很多佣人都看见了,肯定要跟乔冰汇报。   “少爷请了他的一个好朋友去看演唱会,但那个好朋友没来,所以少爷很伤心……”陈传一五一十地说。   乔冰面露震惊:“行止他……就是为这个才哭着回来的?”   陈传点头肯定:“是。”   “那你们后来又出去?”   “少爷让我陪他去找那个朋友……呃……沟通一下。”   给人套了个麻布口袋。   乔冰禁不住问:“那他们沟通好了吗?”   陈传面容端肃:“应该是很好,后来少爷很开心地回来了!”   套完麻布口袋之后又装英雄救了人家,当然哄得人和好了!   陈传走过最艰深的路,就是他家少爷的套路。   程薇薇插|了一句嘴:“你看到他们是怎么和好的吗?”   “那没有,”陈传面不改色,“他们交流的时候我在车里等着。”   这句倒也是实话,他全程参与了,又全程疏离,至少他没跟小谢碰到面。   乔冰微微蹙眉:“但我看行止今晚回家,心情好像还不是很好。”   陈传也叹了口气:“因为他们后来到学校里又闹了点矛盾。”   别人又不是傻子,回过味来肯定猜到罪魁祸首,翻脸了。   “什么矛盾?”   “这我不清楚。”清楚也不能说。   乔冰最后问:“行止那个朋友,叫什么名字?”   陈传:“谢云书。”   乔冰让陈传离开后又把杨婶叫进来。   杨婶每天都给江行止做饭送饭:“啊,您说的那孩子我当然知道,长得特别漂亮,人也礼貌,他最近每天都陪我们少爷出来接饭,少爷拿了饭盒就跟他回学校里去,俩人都一块吃饭的!”   “他们关系一直都很好?”   “那肯定好!”杨婶眉开眼笑,“我就没见我们少爷跟哪个男孩能这么好过!”   乔冰:“昨天他们在一块吃饭了吗?”   杨婶:“昨天倒是没有,所以少爷看着不是很高兴,吃得也少。”   乔冰向程薇薇看了一眼,程薇薇摇了摇头,乔冰便让杨婶先出去。   书房内只剩了她们二人,程薇薇若有所思道:“这应该就是行止第二个亚人格的衍生来源了。”   程薇薇对江行止病情的诊断是江行止有一个主人格,还有两个衍生型亚人格,这是由于主人格有强烈的精神需求却受制于种种限制得不到满足,所以放纵亚人格施为。   乔冰匪夷所思:“你说我儿子第一个亚人格衍生自对他父亲的恨意,这我能想得通,可那个男孩,我们行止认识他也不久,怎么会有这么深的……”   “好感。”程薇薇替乔冰措辞,“人的情感与相识时间的长短没有必然联系,也许这个叫谢云书的男孩子就是投了行止的喜好。”   乔冰有些焦虑:“那现在怎么办呢?你说行止根本不配合你,这病要怎么给他治……”   乔冰到现在都不敢告诉任何人江行止可能具有人格分裂的精神疾病,连乔乐山她都不没有说,她甚至以自己有轻度抑郁为理由来掩饰经常与程薇薇接触的真相。   程薇薇倒是很乐观:“行止的主人格保留了亚人格行为的记忆,这说明他的亚人格只是以一种意识、或者臆想的形式存在,那么只要主人格愿意,亚人格就会消失,他的第一亚人格来自于对父亲的恨意,要么,他的父亲能够得到他的谅解消弭这份恨意,要么,让他报复成功,发泄出这股恨意……”   她看到乔冰咬紧嘴唇,颇显为难的样子,知道这第一个途径实行起来会非常困难,便转口道:“现在我们发现他的第二个亚人格的衍生可能与这个谢云书有关,行止表现出来的,是对这个朋友的喜爱、期待、渴望,谢云书对他友好,对他有回应,就能让他愉悦,谢云书和他闹矛盾,就会让他伤心,甚至激发出第一亚人格。”   乔冰不可思议地摇头:“我儿子从来没有对这一个人这样过。”   “我认为这是一件好的事,”程薇薇说,“坦白说,行止的第一亚人格具有明显的反社会倾向,如果长期得不到宣泄,可能会出现一些危险的、无法控制的状况;但他的第二亚人格呈现出丰富的活跃型人格倾向,童心未泯,慾求简单,悲和喜的情绪分明……”   乔冰的目光有些恍惚,听着程薇薇的描述,她竟然觉得要是她的儿子一直这样……也挺好的。   “满足他第二亚人格的诉求,减少第一亚人格出现的频率,使第一亚人格消失或者与主人格融合,这是我们第一阶段的目标。”   程薇薇轻轻在桌上扣了扣:“所以乔总,我们需要这个叫谢云书的男孩的帮助。”   ……   *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07-30 11:13:23~2021-07-31 07:13:5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林信 3个;浪里白条 2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呦呦鹿鸣 16瓶;九笙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5章 他黏着你,就像得了“谢云书饥渴综合症”。   第二天是个阴天, 乌云在头顶上压沉沉的,江行止拎了把很大的黑伞过来。   谢云书随口问他:“你每天车接车送的,还要自己带伞啊?”   江行止把伞柄挂在课桌的桌沿桌沿,回头兴冲冲地告诉谢云书:“云书你知道吗?我特别喜欢雨伞!”   谢云书翻书的动作微微一顿。   是的, 他知道, 江行止有雨伞情结。   从前一到下雨天, 谢云书就会看到江行止站在窗边,看下面密密麻麻形形色|色的雨伞, 表情和目光温柔到近乎入迷。   那时候谢云书甚至想知道雨伞里是不是有什么特殊的物质吸引着江行止, 要是有科学家能研究出那种物质, 他一定得把那东西涂抹在自己身上, 让江行止对他也入迷。   离早自习正式开始还有五分钟, 谢云书起身去厕所, 他一般上哪江行止都要跟着他,只有去厕所江行止不会, 他以为江行止是嫌弃公共厕所的味道,其实江行止是别有微妙心思。   虽然他们都是男孩子,但江行止是把谢云书当伴侣看的,江行止对谢云书有很清晰的两性意识。   谢云书刚走过楼道, 忽然有人叫住他:“小谢,小谢!”   “杨婶?”谢云书看着站在墙壁后神神秘秘冲他招手的大婶,吃惊了, “您怎么在这?是要找江行止吗?”   杨婶说:“我不找少爷, 我找你!”   “找我?您找我有事?”   教学楼的顶楼有个天台,谢云书不知道杨婶是不是提前来踩过点, 熟门熟路地把他领着上去。   杨婶有求于人, 自然不是空手, 她打开一个保温桶:“这是我昨晚熬了一夜的猪脚汤,早上少爷喝了半碗,我给你也带了一份。”   “啊,谢谢。”谢云书边喝汤,边听杨婶说话。   那些事情自然是关于江行止的,杨婶是看着江行止从小长到大的,她说着江行止成长里的点点滴滴的细节。   谢云书慢慢地知道杨婶的来意了。   他低着头慢慢喝汤,只觉得这碗猪脚汤里的姜放得有些过于多了,辛烈的气味刺激得他从舌苔,到眼尾,都火|辣|辣灼成一片。   “我们行止从小身体不好,别的小孩都活蹦乱跳地在外面玩,他只能安安静静坐着,也没人敢跟他玩儿。”   “家里人笑也不敢惹他笑,哭也不敢惹他哭,连搞笑的电影和恐怖片都不敢给他看。”   “你说小孩儿这样是不是特别可怜?虽然不缺吃少穿的,但罪真是没少受!”   “现在他身体好些了,但已经不知道怎么像正常人一样跟人做朋友了,我看到他长到这么大啊,就跟你最亲近,你可能不太相信,他对谁都没像对你这么笑过,除了你,他也没为别人伤心过。”   “小谢啊,我们家少爷要是惹到你不高兴,请你千万多包涵他,他是真的不懂,你可以教他,但不要不理他好不好啊……”   ……   杨婶知道的不多,她甚至都不晓得江行止和谢云书闹了矛盾,乔冰跟她这么一说,她就急了,不等乔冰吩咐就自己找上了谢云书。   谢云书喝完了汤,抬头轻声笑说:“您放心吧,我不会让他难过的,我……也会照顾他的。”   杨婶高兴得拉着他的手:“婶儿是会看人的,我一眼就知道你是个好孩子,把少爷交给你,我就放心了!”   谢云书回到教室里的时候多拎了个袋子,他从杨婶那知道江行止昨晚到早上都没吃什么东西,去食堂买了份汤包带回来。   江行止开心得孩子似的,拎着汤包一口口地嘬。   被全家人捧在手心上,金雕玉砌养出来的小少爷,吃个汤包都满足得不得了。   他吃掉一个就转头看谢云书一眼,满眼都是喜滋滋的笑。   谢云书忍不住用水笔的末端戳了戳他鼓包包的脸,他一下子摇头摆尾,更高兴了。   只要他开心,谢云书想着,只要他开心,我就什么都愿意做。   从前如此,现在如此,以后……大概还是会如此。   ……   物理课的时候吴江带来了一个通知,十月中旬有物理竞赛,参加比赛的人每天晚自习的最后一节课要用来培训物理。   江行止得知谢云书参加了这个比赛,完全忘记了当初自己在课堂上怎么牛逼哄哄地拒绝吴江的盛情邀请,下了课就颠颠儿地跑去办公室找老师自我打脸。   谢云书再次拨出裴寂的电话,里面还是那个冰冷的提示音:“您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正好仇浪从窗前经过,谢云书喊住他:“仇浪!”   仇浪在窗口定住:“干嘛?”   谢云书问:“裴寂怎么请假那么久?他干什么去了?”   裴寂算是学渣中的一朵奇葩,他很喜欢在学校混,就算睡觉也要到教室睡,他偶有迟到早退,但从不旷课请假,更别说一请很多天,害得谢云书害得给他兼做体育委员。   仇浪眼珠一转,咧嘴露出不怀好意地笑:“书呆子,你是不是想我们裴哥了?”   谢云书长臂伸出窗口,在仇浪即将躲开前跟薅鸭子似地薅住他的衣领,另一只手作势要拧他的脑袋。   “别别别别动手,我知道我打不过你!”仇浪很乖觉地投降,他向左右看了看,自己往窗口站得更近了些,“这事儿裴哥不让我跟别人说,我呢是看在你跟我裴哥关系不一般的份上就只告诉你……”   谢云书不耐烦:“少墨迹,他人呢?”   仇浪压低了声音:“裴哥受伤了,来不了了。”   谢云书眉心微蹙:“伤哪了?”   仇浪一向吊儿郎当的脸也显出几分沉重:“断了几根肋骨。”   谢云书吃了一惊:“怎么弄的?”   仇浪挣开谢云书的手:“这你就别问,我要是说了裴哥打死我。”   谢云书问:“他现在在哪家医院?”   仇浪说了个医院名字:“不过你也不用去看了,裴哥估计今天就能出院,骨头断了都是在家躺着。”   谢云书默了一会:“那你要是看到他,让他开机,我给他打个电话。”   仇浪爽快应:“行!”   ……   傍晚的时候裴寂打电话过来了。   “书呆子,你找我?”裴寂的声音倒还是一如既往爽爽脆脆的,完全听不出受了重伤的样子。   谢云书那会正跟江行止一块在食堂吃饭。   “唔,”谢云书咽下一块咕咾肉,说,“见你没来,问问怎么回事儿。”   “我能有什么事儿啊,”裴寂语气有点不自在了,“我就是不想去学校!懒得去!”   “呵,”谢云书哼笑,“你接着装逼!”   裴寂叫道:“我装个屁呀装!你要是没事说我就挂了啊!”   “你回家住还是在医院?”谢云书寻思裴寂请假那么多天,他总得去看看的,所以就直接问了。   简单的一句关怀问候却惹怒了裴小狗,直接把电话挂了。   “什么毛病啊这是?”谢云书听着电话那头嘟嘟的忙音,莫名其妙,他把小灵通往桌上一搁,却见江行止咬着筷子,眼睛乌沉沉的,正若有所思地看着他。   “吃饭,”谢云书用筷头碰了下江行止的饭盒,“看我干嘛。”   杨婶傍晚又送了饭过来,菜式丰富量又足,专给他们俩准备的。   江行止垂下眼睫,往嘴巴里夹了一粒米饭。   谢云书怪道:“你数米粒儿啊?”   江行止闷闷地说:“我吃饱了。”   “这才吃了半份饭,哪里就饱了?”   江行止撩起眼皮朝谢云书觑了眼,又耷拉下。   那眼神里,就跟夹了颗柠檬似的齁酸。   谢云书好笑地摇头,他当然知道江行止在想什么。   不过谢云书什么都没说,兀自吃饭。   出了食堂,江行止的脸色已经难看得跟外面的天气一样,快要滴水了。   “哎呀!”谢云书眯着眼睛望向苍灰色的天空,长长叹息了一声,“怎么还不下雨啊,急死我了!”   江行止虽然在生闷气,还是忍不住问:“下雨有什么好的?你急什么?”   谢云书侧过身,抬高手掌虚虚放到江行止的发顶。   江行止往上翻着眼睛好奇谢云书要做什么,谢云书猝然又贴向他的耳,温热的气息像是某种水生植物的藤蔓,丝丝缕缕缠绕住江行止的呼吸和思绪。   谢云书嗓音里的笑意如水般流泻,再度勾得江行止面红耳赤,心脏酥软:“下雨了,我就可以给你打伞了。”   ————   学校门口附近有家上岛咖啡,中午的时候人不多,谢云书约了习文习武在这里碰面。   店里窗明几净,环境优雅,除了谢云书只有两三个店员。   卡朋特那首经典的《Yesterday Once More》在店里缓缓盘旋,清新自然的旋律,略带忧郁的中音,还有“昨日重现”的歌词,竟与谢云书的心境扣合得丝毫不差。   谢云书点了份套餐,服务员给他倒了杯柠檬水。   他双手捧着杯子,几根手指闲闲搭在杯壁上,无意识地轻敲,思绪也像透明杯中的柠檬片一样,载浮载沉。   张学友在海滨开了三天演唱会,谢云书不但自己赚了个盆满钵满,还给祝君兰的“云家”品牌打出了一点小名声,算是有心栽花花齐发,无心插柳柳也成荫了。   谢云书靠演唱会赚到了五万块钱,去掉买门票和一些小开销,他手里还净剩了四万五千块。   用四万五做杠杆能撬动多少钱?   ……先定一个小目标。   头顶上忽然落下一道影子,谢云书抬头,就见姚湛站在他面前,一只手臂里夹着本书,一只手落在裤袋里。   “你一个人?”姚湛的表情有点惊奇,像是看到了什么稀罕事。   谢云书笑了笑:“在等两个朋友。”   姚湛往四面张望了下,问:“你的跟屁虫呢?”   谢云书:“……”   如果是别人说“跟屁虫”三个字,绝对带有一种不怀好意的嘲讽,但姚湛的“跟屁虫”就是个字面定义,不含褒贬。   “你说江行止?”谢云书慢了一拍才反应过来姚湛说的是谁,忍笑说,“他中午被人接走了,有别的事。”   “真难得。”姚湛神色淡淡,依然是没什么情绪的客观评价。   谢云书轻扬下颌,客气了一句:“坐?”   姚湛不客气地坐了,他带了一本很厚的书放在桌上,坐下来就问谢云书:“你不觉得他很奇怪吗?”   “谁?”   “你的跟屁虫。”   谢云书一哂:“哪里奇怪?”   姚湛有理有据的:“他很聪明,也很高傲,除了你,他看谁都像是在看……”他偏头思索了下,用了一个让谢云书忍俊不禁的比喻,“木头。”   谢云书其实有点想提醒姚湛,姚湛说江行止的这些特点,在他自己身上体现得也很明显。   不过显然姚湛并没有这层自我认知,还在继续发表自己对“跟屁虫”的看法:“他像只很稀有的白孔雀,眼里只看得到另一只白孔雀——那就是你。他对你格外不同,甚至让我常常怀疑他的身体里是不是住了两个人。”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谢云书的眼眸里飞快掠过一抹诧异的深思,面上却依然平静无澜:“你对他观察很仔细啊。”   姚湛撇了下嘴角,语气里终于有了一点类似吐槽的情绪:“你们两个就坐在我前面,我无时无刻不看到你们,他黏着你,就像得了‘谢云书饥渴综合症’,好像不碰到你就会死。”   谢云书视线微微一偏,连姚湛这么迟钝的人都知道江行止黏他。   还有姚湛这个形容可真是让人一言难尽,他只听过“皮肤饥渴综合症”,“谢云书饥渴综合症”是个什么鬼?   “这是个很有趣的现象,”姚湛定定望向谢云书,忽然说,“他很奇怪,你也很奇怪。”   谢云书挑了挑眉尾:“我又有哪里奇怪?”   姚湛大有语不惊人死不休之势:“你身上有一种跟这个世界完全不同的气场……”   谢云书心里咯噔一跳!   难不成姚湛还能发现他是个重生者?   他露出洗耳恭听的表情:“请问这是什么意思?”   姚湛咬着下唇思考了片刻:“我也不确定,你跟他,你们两个人的气场和别人都不一样,但哪里不一样,我现在还不明白。”   靠,说话喜欢大喘气的人都该拉出去毙了。   “你是说我们气质跟别人不一样吧?”谢云书猜测。   “不是,是气场。”姚湛更正。   谢云书一脸莫名所以。   姚湛垂敛眼眸,语气似有落寞:“你不懂。”   “抱歉,”谢云书一摊双手,真诚道,“我不是你这样的天才,你注定孤独。”   姚湛却陡然发问:“那你为什么要暗恋我?”   “哈?”谢云书脑门直飘黑线,被这一记直球打得措手不及。   姚湛眼中流露出深浓的质疑:“你都不懂我,怎么会暗恋我?”   谢云书啼笑皆非,他反驳姚湛:“你懂物理,你懂数学,你懂化学,那你暗恋数理化了吗?”   逻辑完美,姚湛词穷。   服务生端来了谢云书点的葱爆牛肉饭和蘑菇玉米浓汤,谢云书拿起筷子准备吃饭,礼貌性问姚湛:“要来一份吗?”   姚湛看到谢云书碗里红红绿绿一堆辣椒,嫌弃地摇头,自己点了份西兰花肉片饭和苹果甘笋汁。   “今天你的饭我请,”姚湛理所当然说,“答谢你上次送我的那件T恤。”   谢云书也不推辞:“行啊,那谢谢你了。”   姚湛也不打扰谢云书吃饭,他翻开自己带来的那本厚厚的大簿头书看了起来。   谢云书不经意间一抬眼,就看到姚湛书页上的标题,从他这个角度看去字体都是倒立的,不过他还是一眼就认出那两个英文单字,忍不住啧舌:“Dark energy?你现在就开始看暗物质理论了?”   姚湛把书半合,露出深蓝色的封皮和上面金漆色的书名,意外地扬起剑眉:“你也看过这本书吗?”   “那倒没有,”谢云书耸耸肩,“我只是了解一点皮毛而已。”   那点皮毛还是谢云书跟姚湛从前坐在一块吃饭聊天,听姚湛给他科普得来的。   那时江行止资助姚湛在做一个保密级别很高的课题,就是跟暗能量有关。   姚湛像是随意闲扯,又像是有意考谢云书:“那你知道暗物质都有什么特性吗?”   “……负压性?漩涡运动?”这么高技术含量的问题,谢云书就只能隐约记得几个单词。   姚湛浅琥珀色的眼睛却像阳光照进弯弯的湖泊,一下子点亮了,他看着谢云书,眼神比之前都显得专注,继续考问:“那你知道暗物质的运动最后可能会引起什么样的效应吗?”   “宇宙膨胀的速度超越光速,宇宙大爆炸,还有时光倒流……”谢云书含|住柠檬红茶的杯子吸了一口,漫不经心道,“甚至人类如果能够提取到超越光速的物质元素,就能够制造出时光机。”   姚湛满目赞许:“我现在知道跟屁虫为什么总是跟着你了。”   谢云书:“?”   姚湛俨然觉得“跟屁虫”也是个智商不低的物理通,跟自己一样与同龄人无法交流,但是谢云书却能够毫无障碍理解这些。   *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07-31 07:13:50~2021-08-01 06:54:4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林信 3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30332604 4瓶;东立丘 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6章 我跟你说,我现在还有腹肌呢!   想到谢云书一开始暗恋的人是自己, 姚湛终于觉出一点可惜。   “如果以后跟屁虫再跟你打架,你就别理他了吧。”   前几天江行止跟谢云书在教室里爆|发冲突,也成了全年级的热门话题,只不过后来两个人关系反而比之前更好让大家都有点猜不中这结局。   姚湛一脸真诚地说:“我也可以跟你做朋友。”   谢云书眨了眨眼:“不是……”   这个话题跳跃得, 超级玛丽都不敢这么跳。   天才的脑回路, 果然不走寻常路。   “那我再问你……”姚湛拿出一副考谢云书考上瘾的架势。   谢云书头皮一紧深觉吃不消, 幸好看到习文习武出现在门口,忙举手招呼:“文哥武哥, 这里!”   习文习武看到他都面露喜色, 快步走进来。   咖啡厅是一张方桌子配两条双人椅, 姚湛本来坐在谢云书对面, 看到谢云书等的人来了, 很自觉地拿着自己的书换到隔壁座位。   “等很久了吧?”习武不好意思说, “路上遇到点事,迟到了。”   “什么事?不要紧吧?”   “不多大点事, 就蹭到个卖核桃仁的,想讹我们一笔。”   “给他们讹着了吗?”   “哈!”习武自负一笑,“能讹到我们兄弟的还没出生呢!”   谢云书招手喊服务生拿菜单过来,给习文习武各点了份套餐。   他自己的饭已经吃得差不多, 抽张纸巾擦了擦嘴。   习家兄弟知道谢云书叫他们来是说事情的,而且很可能还是为赚钱的事,不由有些紧张, 更多的是兴奋, 俩人腰板坐得笔直。   “文哥武哥,”措辞是之前就盘算好的, 谢云书开诚布公, “上次演唱会做生意的事, 多亏了你们帮我,我也不瞒你们,我现在手里还留了四万五千块钱,按理说,但凡是个拎得清的人,这钱都该分你们一份,至少也该给个红包……”   “不不不,”习文习武没想到谢云书是这个开场白,两人齐齐摆手,“我们其实也没帮到什么,主意和钱都是你拿的,你就是找别人帮你也能赚到钱,何况你还请我们看演唱会了!”   “是的,”谢云书点头,一脸正色,“因为一开始我们谈好的就是你们帮我做两天事情,我请你们看演唱会,口头协议也是协议。”   谢云书的表情很严肃,说的话又如此一本正经,习文习武面面相觑,都不知道如何接他的话茬。   谢云书抿了一口水,不疾不徐道:“我想让你们知道,不是我谢云书小气,而是从我们约定的那刻起,我们就是合作伙伴的关系。亲兄弟明算账,谈好条件,落地无悔,说是两张演唱会门票的报酬就是两张演唱会门票的报酬,如果你们心里有别的想法……”   “没有没有!”习文抢白道,“真的没有!”   习文抬手挠了挠额头:“小书,哥跟你说认真的,我们哥俩也不是在外头混一天两天,事儿我们都懂!我们那天做的事,你随便找几个工人来帮忙,十个小时只要出五十块工钱,牛桥下面那些等活的民工能抢破头!你请我们看演唱会,那门票要六百多一张,我们两人就是跑遍整个海滨市,都不可能找到比这还值钱的差事,你赚得越多,我们替你高兴,不会眼红的。”   习文说着话,习武在一旁不断点头。   谢云书的眼睛一直看着他们,能分辨出他们说的都是真心话。   在体育馆做生意的那两天,谢云书也不失时机地观察着习文习武。   这哥俩很勤快,干活俐落,虽然文化不高,但脑子都很灵光,学东西上手快,教他们的道理也一听就懂。   最重要的是,他们对谢云书是真的服气,真的信任,也真的对谢云书好,全心全意维护谢云书的利益。   只不过谢云书毕竟跟习文习武交情有限,表面上的特质能用肉眼观察,骨子里的一些重要品性,还是需要设定考验。   毕竟他们以后在很长一段时间内都会密不可分。   这对他们三人的命运都至关重要。   谢云书刻意等待了几天,习家兄弟非但没有找他旁敲侧击,更没有在他们父母面前编排一句,甚至他们老妈还特意打电话给祝君兰,把谢云书狠狠夸赞一通,感谢谢云书全家带她俩儿子去看演唱会。   看猪看圈,家里大人懂人情会办事,孩子也多半错不了。   谢云书终于切入正题:“我们第一次的合作非常愉快,如果两位愿意,我想邀请你们加入我的创业团队。”   “团队?”习文习武对视一眼,都对这个词感到很陌生。   “对,我们的团队,”谢云书十指交叉放在桌面上,一派沉稳笃定,“我现在手里有四万五千块钱,一个月后,我会把它翻到六位数,我同样给你们一个月的时间,你们自己挣也好,拿东西抵押给银行也好,或者借也好,你们至少也要筹来一部分钱入股……”   说到这里谢云书顿了顿,毫不意外地从两兄弟眼里看到了震惊和错愕。   他们震惊的是谢云书居然说要用一个月的时间把四万五翻到六位数,错愕的是谢云书要他们也得拿钱。   “如果你们筹不到钱也没有关系,”谢云书自然还有PlanB,“那样的话我会聘请你们,每月支付你们不低于海滨市人均收入的工资,还有部分激励股份。”   习文习武虽然连高中都没读完,但他们还是迅速理解了谢云书的意思,习文直白道:“就是说我们拿钱出来就能跟你合伙,赚了钱大家一起分,拿不出钱就给你打工,你给我们发工资,对吧?”   “对!”谢云书颔首。   他坦荡地迎视着兄弟二人的视线,把道理和情由一一娓娓道来。   谢云书看过太多年轻人凭着交情和豪情创业,股份不明,权责不清,账务潦草,管理含糊,最后团队稀里糊涂分崩离析。   “明白了小书,”习文捶了下桌子,“我们哥俩回去就筹钱!”   谢云书笑了,揶揄道:“你们也不问问我以后要带着你们做什么?就不怕我把你们给卖了?”   习文乐了:“我们能卖几个钱啊?当猪肉卖才十来块钱一斤!”   倒是习武很感兴趣地问:“那我们以后要做什么?”   “我们要开公司,”谢云书也不隐瞒,“至于具体的业务,等我们款子到位后再根据情况具体落实。”   习文眼睛都亮了:“像兰姨那样开公司?”   祝君兰的公司已经小有规模,村子里的人谁提谁竖大拇指,习文习武虽然不肯到祝君兰的厂子里做事,但不妨碍他们对这种正规企业的羡慕,如果他们也能开出一间这样的公司,他们兄弟两在村子里也将是人人称羡的对象!   “对,我们也要找房子,注册公司,招人,办资质,接业务,”谢云书摊开一只手,每说一项就合上一根手指,修剪整齐形状圆润的指甲透着淡淡的粉色光泽,他扬声轻笑,笑声温和,“到时候,这些事情都需要你们来做。”   习文习武激动得脸上泛红,对于他们来说,光谢云书说出的这些词儿都是很新鲜很高大上的:“那小书,你要教我们!”   谢云书何止要教他们,以后时机成熟,这哥俩还得给他进修读MBA去,不过这些大饼,谢云书暂时不会给他们画太满。   “以后生活里,你们是我哥,工作上,我们是合伙人,遇事情大家可以商量,但涉及到对公司前程有重大影响的决定,必须无条件听我的。情分是情分,原则是原则,在公司里,原则大于情分。”   谢云书的眼睛在咖啡厅明炽的灯光下亮芒闪烁如宝石,目光里透着洞穿人心的力量和温度,充满了与他的年纪严重不符的沉稳自信和决断权威,他声音很轻,但每一个字落地铿锵,极有分量。   习文习武被他的气势所震,呆呆看着他,竟是不自觉地连呼吸都放轻了。   谢云书微微一笑:“我话说完了,你们有意见可以再提。”   “没意见!”兄弟俩异口同声,“我们跟着你干!”   ……   谢云书在学校门口的上岛咖啡搭建起了自己的草台班子,与此同时,江行止乘坐的迈巴赫停在一座古色古香的小楼之前,陈传先从驾驶室出来,拉开后座的门,江行止随后踏步而出。   楼前的门童早在第一时间迎上来,将二人带进楼里。   这里是海滨市最昂贵的中餐馆,其内装潢雅致,环境清幽,穿着青花旗袍的女服务员在店内婀娜穿梭。   江行止在服务员的接引下走到预定好的包厢前,服务员帮忙推开门,里面坐着的几个人同时站起:“江少。”   少年走进来,像是带来一阵掺着细细落雪的风,微微点头致歉:“不好意思,学校才放学,我来的有点晚了,让你们久等。”   几人连声:“不晚不晚,江少客气了,我们也是刚刚到。”   一群人再度落座。   江行止跟老爷子要了三个人,第一个就是陈传这位前特种兵骨干。   把陈传要过来的性质跟老爷子派陈传在他身边的性质是不一样的,从此以后陈传只听令于江行止,唯江行止是从。   右边最靠近门口的男人年纪最大,长相比较富态,面皮很白,一双眼睛格外精锐有神,他叫王晟,精通管理与法律。   和王晟比邻而坐的程栋,身材消瘦,轮廓深邃,五官还有几分混血感,擅长财务精算。   至于坐在他们对面的另外两人则要年轻许多。   一个金边眼镜面窄额宽,其貌不扬,一个头发乱得像鸟窝,眼睛眯耷得好像没睡醒一样。   这两人都是江行止自己从国外请回来的,前者叫郑一航,是个计算机天才,后者叫屠鸣,刚从Stanford博士毕业,专业是微电子。   江行止前世把这些人招揽齐可是费了不少功夫,不过如今他对他们知根知底,小施手段,便将他们再次归拢到自己麾下。   几人介绍完自己后,江行止示意陈传把一直夹在手臂间的文件夹发给众人。   王晟等人好奇地翻开文件夹,刚浏览几行字,脸色都开裂了。   服务员往众人面前的茶杯里注茶,袅袅白烟里,江行止看向众人的目光却显出一种澄澈的清透,仿佛看尽了每一个人的思想。   修长的手指端起茶杯,冷白的肤色与白瓷相映成辉,江行止润了润喉,没有半句废话地直奔主题,把他的安排与计划一一罗列,并要求在座的人按文件要求执行。   江行止语速不快,用词简洁,清晰有力,字字千钧。   王晟几人一边听,一边低头看文件。   他们时而双目圆睁,时而表情呆滞,吃惊、错愕、顿悟、难以置信种种情绪不一而足,从他们的面庞上滚滚而过。   他们怎么也没想到,他们未来的Leader会是这样一个人。   江行止野心妄想之大,简直令人瞠目结舌!   这哪里是一个十六岁少年应有的格局。   江老爷子本意是要将江家城池的一个小小角落划拨出来供他练手,可江行止根本没按老爷子安排好的棋路走。   江行止起手便是王车易位,剑指长安!   而且他所有的绸缪都非空中楼阁纸上谈兵。   江行止发下来的文件里有大量切实详尽的调查,有最精确的数据支撑,有最完善的商业狙击方案,堪称一部高瞻远瞩、布局全面的“治国方略”!   空间宽阔的包厢里,江行止以最简短而掷地有声的话语结词,他的每个字节都咬得不重,但分明又有着震人发聩的力量:   “各位可以放开手脚,大刀阔斧地去做,一切资源由我提供,一切错误由我承担,一切后果由我负责!”   王晟他们原本还想提出问题,面对这样雷霆万钧的决断,再也没了质疑,唯有热血逆流的沸腾和澎湃,从所有人的心底油然而生。   ————   下午的第二节 是体育课,一直被“生病”被“有事”的体育老师今天是真的有事,请假没来。   蒋华是个特别体察民心的班主任,他不占用九班的体育课,让代理体育委员谢云书带着全班照常到户外去上。   “体育课怎么上啊?”谢云书问蒋华。   蒋华:“你们李老师以前带你们怎么上你就怎么上!”   谢云书只得把队伍拉到操场上,宣布先慢跑个几圈。   等跑完了再自由活动。   “有特殊情况的人可以不用跑。”谢云书的眼睛落在最后排的江行止身上,江行止之前的早操和体育课都是不上的。   江行止像是没听懂似的,发现谢云书在看他,还冲他挥了下手。   倒是全班六个女生集体“不方便”,理直气壮地跟谢云书请假,弄得谢云书哭笑不得。   有几个男生看女生请假容易,也想偷懒。   当中有一个是夏客,谢云书不客气地一脚踢过去:“人家女生不方便,你他妈也有不方便啊!”   “我不方便!”夏客一边躲一边叫,“我现在就被你踢伤了!”   谢云书:“你就是爬也得给我爬完这几圈!”   夏客哀嚎:“云哥你变了!你再也不是过去那个只宠我爱我的天使哥了!”   谢云书不搭理这个人来疯,他冲那几个拉着手想回教室去的女生喊道:“女生们不跑步可以!不过你们要留在看台这里给男生加油!”   “靠!”男生群嚷起来,“云哥你太坏了!”   男生们干任何事,只要有女生旁观,那就必然有化学反应。   谢云书心说连脆弱的江小花都要跑,你们一个个还有脸逃?   女生们果然都坐到旁边看台,喜滋滋地看男生跑。   队伍稀稀拉拉地开始跑起来。   谢云书在最前面带队,他嘴里叼着哨子,得空就吹两下。   理化班的男生体力实属拉胯,谢云书跑过了第二圈,跑得最慢的男生连第一圈都没过完,排头连上了排尾。   倒是江行止一直跟着谢云书,几乎没掉过队。   谢云书放慢速度,看向江行止:“你还可以吧?要是不行就别勉强。”   江行止跑得两个脸颊红扑扑,本来正高兴,听到这话嘴一瘪:“你才不行呢!”   谢云书一下子乐了:“行行行你行你最行!嗳你一路跑过来都在笑,笑个什么呢?”   江行止说:“笑你!”   “笑我什么?”   江行止笑得可多了,谢云书做什么在他眼里都很有趣。   班主任让他带队时他无奈的样子,女生跟他请假时他哭笑不得的样子,他追着夏客踢的样子,他引得男生抗议大叫的样子,他在前面跑步的样子,还有他现在故意跑得很慢,关心问自己的样子。   每一个表情,每一个动作,每一句话,都让江行止笑。   他笑,这是他的少年,他们都年少。   ……   跑完步后谢云书让大家自由活动,一群撒了欢的野猴子们去体育器材室借出自己喜欢的器材,什么羽毛球拍,乒乓球拍,连女生的“不方便”都成了“薛定谔的不方便”,借了毽子出来踢。   谢云书跟人打羽毛球,江行止站在旁边看,球飞到谢云书这一边落地,他就跑去捡。   连续几次后,谢云书把球拍让给别人,自己带着江行止走出场外。   江行止跟谢云书并肩而走:“你怎么不打了呢?”   他觉得谢云书打球的样子挺好看的。   体育馆里有个小卖部,谢云书买了两瓶水,递给江行止一瓶,自己仰头喝了几口,看着江行止说:“下回我教你,以后咱们一块打。”   江行止一愣,他望着谢云书,白皙的脸上开始冒红,眼睛里面却直发光。   谢云书把江行止抱在手里的水拿回来,拧开盖子,又递回去:“喝水。”   “哦哦。”江行止“咕咚咕咚”地喝水。   谢云书凝视着他,只觉得自己心里某个地方像是塌陷了一块,松软成一片。   临下课前的五分钟,谢云书让人把器材都交上来,其他同学回教室,他要把器材还回去。   江行止自然陪着他一块。   两人推着辆小推车,江行止兴致勃勃:“你什么时候教我打羽毛球?这个周末好吗?”   谢云书其实只是那么一说,虽然江行止现在看上去很健康活泼,但羽毛球这种跑跳运动对身体负担还是很大的,在他确定江行止真实的身体状况之前,他是不会冒这个险的。   谢云书敷衍:“以后再说吧,你急什么?”   江行止说:“我想跟你一起打羽毛球啊。”   体育器材室就在体育馆的东面,没多远就走到,管理器材的老师急着去厕所,让谢云书自己把东西归位。   器材室里光线昏暗,地上和墙边放着很多软垫,每种球有各自的球筐,他们要把东西分门别类放回去。   乒乓球和羽毛球放进靠门的筐里,篮球架也离得不远,羽毛球拍要放到最后面的墙壁上挂起来。   谢云书拿上两副球拍往后墙走。   江行止跟着他,絮絮叨叨,仿佛急不可耐,不停问:“你什么时候教我打羽毛球啊?我是不是得先去买球拍?”   谢云书把一副球拍挂上墙。   江行止还在自顾自地说:“就这个周六吧,不对,咱们只有周日一天假期,只能周日去……”   谢云书打断他:“打羽毛球要有体力的,你得先做体力训练。”   “我体力很好!”江行止骄傲道,“我跟你说,我现在还有腹肌呢!”   “你还有腹肌呢?”谢云书饶有兴趣地瞥过去,故意上上下下很仔细地打量他,揶揄道,“我怎么不信呢?”   江行止现在当然没有腹肌,但是他肯定不能承认自己吹牛逼:“有的,真有的,你不信,那我也没有办法……”   谢云书把另外一副球拍也挂上墙,忽然出其不意地把江行止往墙壁上一推。   江行止被惊了一吓,眼睛瞬间瞪得滚圆,就见谢云书一只手放在墙面上,一只手捏住了自己的校服拉链。   体育器材室里光线蒙昧,一排排的架子把本就不大的面积切割出层层叠嶂,江行止看着谢云书的脸一点一点挨近自己。   他偏着头,形状漂亮的唇角弯弯浅浅地勾着,笑得好像自己梦里曾经看到过的九尾狐狸。   谢云书把江行止抵在后墙的角落里,沙沙沉沉的笑音在逼仄的空间里像是镀了磁:“你没有办法,我有办法。”   他的手指轻轻在拉链上施力,金属拉链在逼仄的空间里发出细微的摩擦声,连同谢云书的呼吸与低语交织,像一张密不透风的声|色之网铺天盖地对着江行止兜头罩来。   “你到底有没有腹肌,我检查过后就知道。”   ……   *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08-01 06:54:47~2021-08-02 10:08:0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林信 3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冰镇榴莲 15瓶;53651283 8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7章 如果你被天蝎座盯上,那么恭喜你,你将插翅难逃。   谢云书在极其昏暗的光线里依然能看清江行止的脸就像一张洁白的宣纸被泼上一碗嫣红色的染料, 深深浅浅的洇红从他的眼角一路蔓延到耳根。   江行止的嘴唇微微张着,胸口急促得一起一伏,像是一只刚刚被捕上水面的鱼拼命地呼吸汲取氧气。   他的眼睛湿|漉|漉的,瞳孔上像是覆了薄薄一层水膜, 又惊慌又惊喜, 又羞涩又茫然, 近乎求饶似地看着谢云书。   每个男人的骨子里都有潜藏至深的恶念和凌|虐|欲,平时被学识和修养的文明外衣包裹着, 被理性和道德的枷锁禁锢着。   但只要给它们一点点契机, 就会像长久蛰伏在口腔软肉里的智齿一般蠢蠢欲动。   谢云书也不例外。   看到江行止这个被他捧在心尖上供奉了十多年的白月光对他毫无保留的依赖、信任、喜爱, 看到江行止不停跃跃欲试地接近他却在此刻想要逃离又逃离不开的脆弱无辜纯情的模样, 谢云书内心深处的邪念就像得到了丰沛肥料滋养的野草一般疯狂滋长。   “你知道我是什么星座吗?”谢云书贴近江行止的耳朵, 轻声笑问。   话题的跳跃让江行止的瞳仁微微一凝, 他困惑地看着谢云书,不过还是乖乖回答:“天蝎座。”   “对, 天蝎座,”谢云书的笑容加深,语气却越发轻了,暖热的呼吸像是夏日未央里, 吹拂在树梢枝头的轻柔煦煦的风,“那你知道天蝎座的特性是什么吗?”   江行止对星座从无研究,茫然摇头, 这样稍微一动, 他的耳廓擦过谢云书的鼻尖,他触电般缩了缩脖子, 引得谢云书又是一声轻笑。   “天蝎座表面上像冰一样理智, 其实骨子里极端、好斗、又狂热, 天蝎座有最浓烈的情感,最强势的占有欲,天蝎座是这世上最烈的白酒,一口下去割管烧喉,但会让你上瘾让你欲罢不能,如果你被天蝎座盯上,那么恭喜你……”   谢云书慢条斯理,抑扬顿挫地细数着,说到关键的部分时故意停顿下,在江行止一脸不解和诧异的表情里轻佻地往他的耳廓里吹了口气,一字一沉地吐出最后六个字:“你将插翅难逃。”   江行止的身体猛然哆嗦了一下。   谢云书忍着笑,揪了下他的耳朵:“听清楚了吗?”   江行止一言不发,他难耐地偏过头去,鼻腔里深深地吸气,又缓缓地呼出。   他的耳朵尖红得近乎要滴下血来,眼睫剧烈得颤抖着,修长的脖颈上有一条分外明显的青筋浮凸起来,血液从青筋上滚过去,筋脉一下一下地跳动。   谢云书心知这回是把人欺负狠了,要是再撩下去江行止恐怕要当场烧给他看,终于见好就收:“看你的样子,让我都有罪恶感了。”   他站直身体,顺手把江行止的校服拉链往回拉,嘴上忍不住又逗弄两句:“你成天跟在我屁股后面转来转去,一动真格就原形毕露,江行止同学,你这是叶公好龙啊你知不知道?”   海中的校服质量不好,谢云书把江行止的拉链拉到一半卡住了。   谢云书低头仔细端详,发现那一排链牙上有个齿轮裂开了。   他一只手提着江行止拉链两边的衣襟拢了拢,一只手试图用力把齿轮捏紧。   这个动作让谢云书的发顶碰到江行止的下颚,于是他没能看到江行止的眼睛里慢慢涌上浓稠的墨色,像是黑雾一般弥漫。   他当然也没察觉到这双黑沉幽深的眼睛慢慢眯起饶有趣味的弧度,正在错不交睫地盯视着他。   “咱们学校这校服是在哪家订做的?颜色又土,面料又差,连金属拉链都粗糙得一比!就这玩意也好意思收一百二一套!”   谢云书没有工具,只能用拇指和食指的指甲尖捏着小小的齿轮往一块拧,手指几次滑脱,他随口抱怨。   又耐心弄了一会,终于拧好了齿轮,谢云书试着用力一扯拉链头,“呲啦”,拉链顺滑得到达了江行止颈项的位置。   谢云书满意地点了下头,一抬眼,正看到江行止的咽喉整个暴|露在他眼前,明显凸起的喉结上下滚动。   他眸光微微一动,玩心又起,曲着食指在江行止的喉结上刮蹭了下,江行止从嗓子底发出一声含混的低|吟,谢云书莞尔地要收手,手背蓦然覆上冰凉的压力,是江行止抓住了他的手。   说时迟那时快,谢云书忽觉眼前一片天旋地转,一只手臂箍住他的腰带着他在原地转了个方向——“咚!”   谢云书的后脑、肩胛和脊背齐齐抵上冰冷硬实的墙面,与此同时,江行止低哑的嗓音也如电磁般传进他的耳朵:   “今天这场火,可是你放的,云书。”   ……   身体陡然的转动带来短暂的眩晕,等到谢云书回过神,就发现自己和江行止调了个个儿。   彻底攻守易势。   谢云书之前是怎么压着江行止,江行止现在就怎么压着他。   不,江行止连本带利,变本加厉。   谢云书的双手手腕都被江行止紧握着贴在墙面上,他们两个人从胸口到腹部,再到更往下的腰|胯和双腿都紧密严实得贴靠在一起。   突如其来的压迫和侵略让谢云书的表情有一刹那的全然空白,他直勾勾地瞪着江行止那张充满张扬邪气的脸,几乎都忘了如何反应。   跟谢云书戏谑挑逗成分居多的玩闹比起来,江行止发起的是货真价实的反攻。   江行止看着谢云书像是惊呆了的表情,浓眉高挑,笑得比谢云书要恶劣放肆百倍:“你不是说要检查我的腹肌吗?手给我。”   不等谢云书有回应,江行止就拉着谢云书的右手放到他的小腹上。   这个举动就像某个开关,谢云书猛然一个激灵回神。   隔着江行止的校服和衬衫两层面料,明明什么都不可能触摸得到,谢云书还是像被电流击到一样甩开手。   谢云书看着面前那张无比熟悉却又气质凸变的脸,强行压制住自己想要剧烈抽动的眼角,镇定问道:“你到底是谁?”   江行止笑容一敛,顿时不满:“怎么又这么问我?我早就告诉过你我是江行止!”   谢云书目光在他的脸上逡巡,试探着问:“你是哪个江行止?”   “你发现了?”江行止又朝谢云书俯低了身子,他本来就比谢云书高一些,谢云书直到这会才发现,他的肩膀竟然也比自己宽了。   明明两个人几乎天天见面,又焦孟不离,江行止还是在谢云书难以察觉的空隙里,发生了悄然无声的巨大改变。   江行止几乎把整个胸口的重量都压在谢云书身上,他自己体质偏凉,谢云书的身体却是热烘烘的,在阴凉的体育器材室里靠着格外舒服。   江行止惬意地挨着谢云书的鬓角蹭了蹭,哼声道:“你发现了也好,反正我也不想藏了。”   “藏?”谢云书被压得连喘气都困难,但他没有推开江行止,而是趁机撬开江行止的嘴,“你说你是故意藏起来的?”   江行止的眸光变得有些讳莫,他反问谢云书:“如果一开始我就以这样的样子出现在你面前,你会喜欢我吗?”   不会。   不是会不会喜欢的问题,而是连想都不会想这个问题。   哪怕顶着前世的白月光光环,江行止如果一开始就以这样的姿态出现在谢云书面前,谢云书只会离他远远的。   谢云书非常清楚自己是被什么打动的。   是那个第一眼见到他,就漾着大大的笑容要跟他做朋友,从书包里掏出一堆零食要送给他的江行止,让谢云书放下了前世芥蒂。   是那个在老槐巷口伸出小指,缠着他跟他拉钩钩的江行止,让谢云书不再有戒备疏离。   是那个每天跟他一起吃饭,上课,像跟屁虫一样黏着他,给他捡羽毛球的江行止,让他生出怜爱欢喜,让他想要陪伴保护。   “所以……”谢云书喉咙梗塞,艰涩地问,“这个身体里,真的有两个江行止?”   江行止眼睛一暗,声调转冷:“不要把我跟那个白痴相提并论!”   那个白痴……   谢云书深吸一口气,猜测着:“你……或者说你们,是双重人格,你知道他的存在,但是他却不知道你的存在,是这样吗?”   这个问题让江行止犹豫了一下,然后他不甘不愿地说:“我只是觉得,他那个样子会比较讨你喜欢。”   谢云书不可思议:“你……你们以前认识我吗?”   江行止的表情一下子放得极为柔软,声音也如松风鸣夜弦,温柔低沉得不像话:“是的,我早就认识你了。”   “有多久?”   “很久很久。”   谢云书太阳穴突突跳,他全身的血液疯狂在体内奔涌,攥紧的手心里满是汗渍,一个尖锐的声音在他的脑海里突兀地叫嚣:不可能,不可能的……   “你说清楚,”谢云书的尾音发着颤,“你到底是什么时候认识我?怎么认识我的?”   江行止的目光自上而下落在谢云书的脸上,似乎也注进了水,波光潋滟。   片刻后他说:“我在公交站台那里看到你,你打着一把伞。”   “打伞?”谢云书狐疑,“打伞怎么了?”   江行止语速很慢:“公交站那里打伞的人很多,但是只有你,把伞让给了别人。”   谢云书隐约记得是有这个事,大概七月底还是八月初,他在家门口等公车,把伞让给了一个挎着篮子沿街卖自种水果的老婆婆。   “就为这?”谢云书匪夷所思,“你就为这从英伦转来海中?”   “唔。”江行止含糊应了声。   谢云书心头那个可怕的猜测被否决,不由吁出一口气。   等他回过味来,霎那间只觉得一股异常复杂微妙的滋味在整个口腔内蔓延,似是柑橘遍布了舌苔,又有青竹雪松的清冽冲淡,最后的尾调里,余甘迟迟不散。   江行止居然因为看到他给一个老婆婆让伞就来找他。   他自然是动容的。   之后又深觉头疼,无措。   江行止的一副身体里有两个人格。   谢云书以前只从电影小说里看到过这种设定,他从来没想过这种事情会发生在江行止身上并跟他息息相关。   他对双重人格仅有一点浅显的了解,大致听说过双重人格中的两个人格很多会表现出极端性。   江小白花纯真得像个天使。   面前这个江小黑花……虽不至于是恶魔,但周身邪气四溢,攻击性十足,着实让谢云书有些吃不消。   “我不管你是谁,”谢云书推着江行止的胸口,“你别压着我,先捋直了说话。”   江行止理直气壮:“你刚刚压着我的时候,可不是这么说的。”   江行止非但没有退开,反而更近地贴向谢云书,他的鼻尖触到谢云书的脸颊,深深嗅了一下,近乎着迷地说:“我真想你。”   声音里的感情是毫不作伪的热忱与浓烈,可谢云书感到很困扰。   假如江行止的灵魂进入一个陌生的身体,哪怕那个身体很老很丑,哪怕病了残了,谢云书都能接受得毫不嫌弃。   可如今江行止的身体里进入了别的灵魂,这个江小黑花统共出现三次,第一次给他套麻袋把他打晕,第二次和第三次又把他怼在墙角……谢云书真他妈的跟他不熟啊!   谢云书推了推江行止的肩:“你先让开,让我想想。”   江行止斜眼睨他:“你是不是玩不起?”今天可是你先招惹我的!   谢云书有点混乱,压根反应不过来江行止说些什么,他无奈道:“我现在也不知道要想什么,你给我点时间。”   他的表情是难得一见的示弱,江行止抿了抿唇,要求:“你闭上眼睛我就让开。”   这是当我沙比吗?谢云书立刻炸毛:“滚蛋!”   江行止有恃无恐:“让我出来的是你,现在想让我滚,就由不得你了!”   空气凝固半晌,两人互瞪着彼此。   正僵持着,器材室门口传来很重的脚步声,是那个穿着登山靴管理器材的老师回来了!   谢云书不轻不重地用胳膊肘撞了一下江行止:“老师过来了……”   江行止扬眉:“你怕他看见?”   “我他妈当然怕!”谢云书有点发怒,他跟江行止现在这个姿势,“让人看见成什么样子?”   江行止才不怕人看,他就是不让开。   谢云书一咬牙,对着江行止小腹向上肋骨之下的地方,用寸劲给了他一拳。   江行止顿时吃痛,弯腰捂住自己的腹部,谢云书一把推开他,才走出两步又被江行止拉住手腕往回扯。   两人推推攘攘又撞到中间墙上,几张靠着墙面的体操垫都倒了下去,“噗噗噗噗”,激起漫天粉尘,落了他们一头一脸。   谢云书拍打着头上的灰尘,气得喉咙滚了好几滚,才没把一串国骂飙出来。   就在这时,那位管理器材的老师走到了门口,先喊了一声:“都没人了吧?”   谢云书刚想大大方方出声,江行止却扑过来捂住他的嘴,同时脚下一勾,谢云书注意力集中在老师那,完全猝不及防,身体彻底失重,跟着江行止一起摔倒在体操垫上。   “嘭!”   谢云书瞪大了眼。   江行止趴在他的身上,一只手还紧紧捂着他的嘴。   谢云书一拧腰腹,想直接把江行止掀翻。   江行止最近每天跟着陈传被|操|得像狗一样,那些摧筋折骨的罪可不是白受的,他用膝盖顶住谢云书的两侧腰际,很技巧性得让谢云书发不上力。   谢云书心下微惊,这是散打里的膝顶,只有受过训练过的人才能掌握到精准的穴位,他没想到江行止会给他来这一招。   好在他的手是是自由的,谢云书一手按在江行止的肩膀上,一手去推江行止的脸。   江行止头一偏,在他的掌心印下一个亲吻。   冰凉柔软的嘴唇却像烙铁一般烫得谢云书飞快收回手,这一下江行止的脸又闪电般凑近,和他额头碰着额头。   急遽摩|擦的热度在两具年轻的身体间飞速流窜,就在谢云书想故技重施去撞江行止的脑门时,那个不该走时胡乱走,不该回来时又瞎比回来的管理器材的老师……   走进来了。   谢云书额角的线条绷得快要裂开。   他侥幸地希望老师一眼看不到人就会立刻走,而且器材室里一排排的架子也完美挡住了老师的视线,但他还是一动不敢动,生怕发出半点声音,只能又惊又怒地瞪着江行止。   江行止感觉到了谢云书的顾忌,他的眼睛在谢云书眼睛的咫尺之距里,里面流露出深浓的笑,笑容邪气满满。   两个人身体所有的部位几乎都嵌合到严丝合缝。   然后江行止肆无忌惮地,嘴唇移到谢云书的眼皮上,又亲了一口。   老师的脚步声在前面的几个铁架子间打转。   谢云书想到他跟江行止这个样子随时会被发现,身体的肌肉绷得越来越紧,心脏在胸腔里嘭嘭乱撞。   幸亏那老师的登山靴后脚掌是铁制的,走起路来发出沉钝的声响,否则谢云书毫不怀疑老师能听到他的心跳声。   还好,老师检查了两排后就没耐心再继续看了,终于往门口走。   谢云书高悬的心眼看就要落回远处——   “铛铛铛铛,铛铛铛铛……”   和弦手机单调的铃音突然响起,谢云书有那么一刻都觉得这玩意是他的送葬唢呐。   “喂,老婆啊,我还在学校里上班啊……什么?让我去接雯雯啊,可是我后两节还有课,而且今天放学还有会要开……怎么我一个体育老师就不用开会了,你真是对体育老师一无所知……”   江行止感觉到谢云书一惊一乍,忽而紧绷忽而松弛的状态。   他把脸埋进谢云书的脖颈里,笑得一颤一颤,少年身体的嶙峋骨骼都压在谢云书身上,连心脏都跳得和谢云书同一个节奏。   “啪!”   器材室里唯一亮着的那盏60瓦的灯管,灭掉了。   整个室内漆黑一片。   那位体育老师一边跟老婆打电话一边锁门,登山靴的脚步声也渐去渐远。   谢云书再不留力,将江行止从自己身上一把推开。   “江行止!”谢云书从软垫上跳起来,咬牙切齿地低吼,“你他妈是不是想死?”   四周伸手不见五指,江行止仿佛与黑暗融为一体。   他发出低沉又愉悦的笑声,语调拖得很长,每一个字都在唇齿间缭绕出意味深长的嗳|眛与暗示。   “是你说的,如果被天蝎座盯上,那么恭喜你,你将插翅难逃。”   “那你知不知道,我也是天蝎座啊,云书!”   ……   *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08-02 10:08:04~2021-08-03 11:22:1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林信 3个;49478667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Hinny斯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8章 这不原地结婚很难收场。   海滨是多雾的城市, 不到十月的天,清晨大雾弥漫。   楼梯里响起脚步声,祝君兰还不等谢云书自己开门就把门从里面拉开了,有点诧异地问:“好久没看你去跑步了, 今天怎么又去啦?”   学校里每天晚自习都要上到十点, 谢云书身上事情又多, 已经很久没跑步了。   谢云书沾着一身晨雾的水汽,他拨了拨潮|湿的头发, 跟祝君兰说:“高二下学期有体育会考, 跑好了能加分。”   真实原因其实是, 他发现江行止那小子最近身体素质突飞猛进。   他也终于知道江小白花为什么总是哭唧唧地跟他哼自己身上疼。   哼就哼吧, 最气人的是昨天早上江行止一到学校就对着他撩起衣服下摆, 得意洋洋地冲他炫耀:“你要的专属腹肌……”   他一个大喘气, 又说:“我有了!”   那会谢云书正喝着一瓶从家里带过去的牛奶,闻言一口没控制住, 全喷江行止小腹上去了!   谢云书的视线完全是下意识地移过去。   少年裸着一截劲痩的腰,皮肤干净白皙,薄薄一层肌肉纤实紧密地覆盖在嶙峋筋骨上,两行水珠顺着浅浅的马甲线正在蜿蜒流淌。   瞳孔锥刺般缩动了一下, 谢云书面上却是一派云淡风轻的镇定,他抽出张纸巾抬手递给江行止:“不好意思,你擦一擦。”   江行止挺着腰往他面前站得更近了些, 理直气壮地要求:“你喷上来的, 当然是你擦。”   谢云书一秒破功,额角青筋蹦跶:“给我滚蛋!”   江行止微微俯身, 盯着谢云书的眼睛, 眼底里全是不怀好意肆虐蔓延的笑:“你自己把我弄成这样, 你想不负责?”   谢云书懒得搭理,起身要推开后排裴寂的桌椅,眼不见为净。   江行止拉住他的胳膊,低低笑着说:“你不给我擦,我就自己处理了……”   说着他往谢云书身上贴去,作势要把牛奶都蹭他身上。   谢云书想推,又怕碰到江行止的腹部,只能闪着身躲,两人在狭窄的课桌间推来攘去,谢云书挣了几次都被江行止牢牢握着胳膊,他知道这朵是江小黑花,全不要脸百无禁忌,达不成目的决不罢休。   “行了行了!”谢云书放弃跟他拉锯,咬牙,“老实点站着!”   江行止得逞,眉眼飞扬。   谢云书又坐回凳子上,重新抽了张纸巾。   柔滑的纸巾刚刚碰上江行止的小腹,江行止猛然吸气,那块薄薄的肌理瞬间凹陷下去一块。   谢云书分明没碰到江行止半点皮肤,也跟触电似的指尖一颤。   他们一个低着头,一个抬了眼,目光相碰,彼此的眼睛里都是一片乱光闪烁。   周围的一切喧嚣仿佛都淡化远去,难以名状的嗳眛气流在空气中横冲直撞,又像水底疯狂汹涌的暗流。   偏巧夏客从前门进来一路风风火火地冲到座位,冷不丁脚步一刹,“吱!”   夏客一双眼珠子快要瞪凸出来,惊叫道:“卧槽!大清早就让我看这么限制级的画面!”   原本熙熙攘攘的班级陷入突如其来的安静。   尤其是前排的女生,那激动热切的眼神里充满了“这不原地结婚很难收场”的意味。   过后谢云书扶着额沉思了许久。   他发现他在江小黑花面前之所以屡占下风完全是因为他的武力值退化,不能对小黑花形成实力碾压!   习武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如果自己再懈怠下去,早晚有一天他要打不过江行止!   于是谢云书在学习和赚钱计划外,又把每日健身列入了schedule。   ……   谢祖望出去买油条的时候像往常那样带了份报纸回来,吃早饭的时候他盯着报纸,看得目不转睛。   祝君兰看谢祖望把油条泡在豆浆里都化开了,没好气,拿筷子敲他碗:“你吃饭就吃饭,看报纸就看报纸!最烦你吃个饭磨磨唧唧干别的事,你怎么不直接吃报纸算了?”   谢祖望抬头,不满道:“大清早的我吃个报纸怎么了?”   谢云书和裔玲玲听出他的语病,两个人开始闷闷笑。   祝君兰把谢祖望面前的碗端走:“对,你吃报纸,吃报纸好,本来肚子里空空,多吃点报纸可就是个大学问人了!”   谢祖望把自己的碗抢下来,还横了一只胳膊在前面护住:“祝君兰你真讨厌,我难得在桌上看一回报纸!你知道我在看什么吗你就跟我急?”   祝君兰嗤笑:“你能看什么?不就是对你那彩票数字?你怎么还不死心呐,我告儿你谢祖望,咱们祖坟上都没长一夜暴富那根蒿子,踏踏实实做事情比什么都强!”   谢云书忍不住跟着点了下头,他妈确实是个有思想的女人。   谢祖望一天三顿挨祝君兰的训,神经已经被锤炼得很是粗壮,他只是小小地撇了下嘴,转而面向谢云书,又露出兴致勃勃的一脸笑:“儿子,我跟你说!你四姨夫这回老聪明了!现在整个海滨市都知道,十字街可能要拆不了了!”   谢云书眼睛一亮,也把报纸接过来看。   祝君兰一看谢云书光看报纸不吃饭,急了。   她一把拉开坐在谢云书旁边的谢祖望:“你给我起开!”   谢云书看着报纸,祝君兰就在一边喂他,一口油条一口豆浆,把她宝贝儿子给喂饱了。   谢云书在十字街事件上确实给钟佳明点了醒,但他没想到他四姨夫操作得比他想象得还要漂亮。   十字街拆迁的最大难题在于原住民对拆迁的预期很高,这几年全国都在大开发,海滨市只要想把经济搞上去,就一定绕不开十字街,所以原住民铆足了劲狮子大开口。   钟佳明在上司那里碰壁之后另辟蹊径,他的父亲是现任文化局的一把手,钟佳明没有直接跟他父亲开口,而是请了几个海滨市文化口上非常有分量的记者、主编、媒体撰稿人,发出铺天盖地的文章。   最近几日的《海滨日报》中心板块里,每天的主题文章都围绕着十字街,那些撰稿人不遗余力地描写十字街朴实的原生态环境,赞美十字街充满古朴风味的建筑,呼吁相关部门把十字街作为历史文化产物保护起来。   这种先例是有很多的,一旦老街区被列入保护,原居民依然可以住在里面,但再不能随意扩建装修,即使房子破旧到不能住人了,政府也只会出资进行基础修补。   毕竟“文物”嘛,保留的就是原汁原味古色古香。   十字街可能会被列入文物景观的传闻不胫而走,随着一篇又一篇“官方文稿”的发布,这个消息越发甚嚣尘上,一旦上面真的做出这样的决定,那十字街就再不能拆迁了。   原本气焰冲天的十字街原住民,现在弄得人心惶惶。   这对于谢云书来说是个重大利好消息。   钟佳明把自己的真实目的捂得滴水不漏,但他对谢云书却无比信任,他告诉谢云书按照他的估算,十字街最早年底就可能落锤。   谢云书吃了颗定心丸,准备加快速度搞钱。   ————   晚上教学楼里灯火通明。   酝酿了好几天的阴云密布,终于在今晚爆|发成了倾盆大雨。   物理培训课是在小综合阶梯教室上的,讲课的是张如志。   参赛的只有十几个人,谢云书和江行止坐在后排的位置。   “下雨了。”江行止靠着窗坐,从这个高度望向窗外,能看到综合楼前面的一大片空地,高高的路灯下雨水连成细细密密的线,砸到地上水珠迸溅,噼里啪啦。   他的嗓音也像雨珠落地,干脆利落,沁着凉意。   谢云书很专注地听课,记笔记。   江行止看到谢云书握着支晨光水笔,手背上筋络分明,腕上戴一只银带蓝面的石英手表,表盘在白炽灯下反射着一点冷光。   “你这手表不错,”江行止随着自己挑起的话题自然而然地把手掌覆盖到谢云书的手腕上,细腻的指腹摩|挲着谢云书凸起的手腕骨节,嘴上却一本正经地问,“在哪里买的?”   谢云书斜他一眼,把自己的手像拔萝卜似的从江行止的魔爪下拔|出来:“我爸在镇上小卖铺里买的,三十六块钱一只。”   江行止有些震惊,他凑近谢云书的手腕,微凉的鼻尖一直抵到谢云书的皮肤上,非常仔细地端详,出自肺腑地发出惊叹:“三十六块钱的手表,为什么能被你戴得这么性|感?”   谢云书:“……”   他现在每天面对江行止,就好像分分秒秒都在开盲盒。   永远不知道下一刻开出来的是黑是白。   以前陪他上课的都是江小白花,最近小黑花上线得逐渐频繁。   不光谢云书,连很多同学都察觉出江行止画风突变。   以前江行止虽然除了谢云书外不太爱搭理人,但起码的礼貌还是有的,现在的江行止……拽酷得让人一言难尽。   比如此刻。   讲台上的张如志盯了江行止很久,终于忍无可忍地把教材往桌面上用力敲了敲,严肃点名:“那个新来的同学你要是不想听课可以走,不要骚扰你旁边的人!”   前排的同学齐刷刷往后看。   江行止双手抱胸靠着后面的桌沿,傲慢地冷哼:“我不需要你教我做事!”   把张如志气得吹胡子瞪眼。   谢云书眉峰紧拧,声线压沉:“你要是不想听就趴桌上睡觉,怼老师显得你很牛逼?”   江行止浑身呲呲冒凉气:“你为了那个老头指责我?”   谢云书也冷哼,不再搭理他。   就在这节课开始之前,老张还把谢云书叫到办公室,随意地问了几个不疼不痒的问题,在谢云书离开前给了他一摞新的笔记本和一盒水笔——老张还以为他的家境很困难。   前世的高中三年,老张隔三差五都会给谢云书这些东西,笔,笔记本,文件袋,试卷夹……有时候还会给他一本崭新的参考书。   那时候谢云书多穷啊,老张每一点滴水之恩,都是刻骨铭心的雪中送炭。   ……   江行止彻底被冷落,他很敏感得察觉到谢云书现在对他有些微不满,那跟被他激怒起来的“燃烧”状态不一样,是一种从身体内部散发出来的冷火。   谢云书不喜欢他怼讲台上的物理老师。   江行止抿了抿唇,他不知道谢云书为什么特别重视那个老师,但他明智得不再去撩拨,转脸托腮看向窗户。   漆黑的窗面上倒映着谢云书轮廓深刻的侧脸,好看得像手艺最精湛的雕刻大师用珠玉雕砌出来的传世之作。   他看向前方的表情是肃然的,目光专注而沉静,江行止能看清他眼睫的每一根清晰鲜明的弧度,弯曲的尾端融化在灯光里,被缥出晶莹潮润的光泽,里面凝聚着江行止万分熟悉的温柔的神采。   江行止忽然就觉得有些喘不上气,好像整个胸腔里都被填满了难以名状的充塞物,金色的,柔软的,暖融融的。   天边蓦然划过一道闪电,暗夜被光鞭劈开,雪白耀芒映射进江行止幽黑如墨潭的瞳孔,无数光影似水流纷乱。   瓢泼雨声似有似无,忽近忽远,一时之间从四面八方奔涌而来,时间与空间悄然交叠,冲刷出那些埋藏在江行止脑海最深处的回忆。   ……   江行止记得那天他从书店里出来的时间是16点整,因为他在结账的时候收银台后面墙上的挂钟正好发出整点的报时音。   司机老葛本来是跟着他的,因为突下大雨,不放心让家里的老人去接孩子,老葛便跟江行止请假,他说自己先去把幼儿园的女儿接过来,再送江行止回家。   新华书店的隔壁有个咖啡厅,江行止就坐在里面边看书边等老葛。   整间咖啡厅里只有他一个顾客,他的座位是6号,单人单座紧邻大玻璃窗,浅灰色的桌椅,桌面上有个塑料号牌,底色是鲜艳的红。   苹果柚子茶放在他的右手,左手有两盘小点心,一盘提拉米苏,一盘抹茶马卡龙,甜点他是不吃的,只为了最低消费。   他看的书叫《追忆似水年华》,旋律轻慢的英文歌在室内淡淡盘旋,两个女性营业员不时看向他,当他不经意抬头时她们又别过视线,然后笑着交头接耳。   他之所以记得咖啡厅里的所有细节,是因为他在往后的余生里,曾经无数次回忆当天发生的事情,他最清醒的意识只停留到那里。   江行止看了有二十分钟的书,抬头喝了口果茶,往窗外的远处望去,休息眼睛,余光里忽然瞄到一个小小的身影。   一只黄白相杂的小猫出现在外面的窗台上,巴掌大的身体被淋成落汤鸡,瑟瑟发抖的,冲着他“喵呜喵呜”地叫。   江行止走出去,把那只小猫拎了起来,猫咪的腿上还在流血,被雨水浸透的伤口又红又肿。   可怜的小东西受伤了。   咖啡厅的对面是个私人诊所,江行止跟营业员借了把伞,准备把小猫带到诊所那里包扎一下。   他给老葛打了一个电话,告诉老葛他去对面的诊所了,挂掉手机后他瞄了一眼时间,16:34。   雨真的下得太大了。   天空黑压压的,仿佛漏了一个口子,雨水从中倒灌下来,路上几乎看不到行走的人,偶有汽车打着闪光灯呼啸而过。   他刚走过斑马线,就无声无息地倒在了地上。   那是那场盛夏里最大的一场雨,雨水冰冷污浊,从他的鼻腔漫入,浸透整个肺腑。   四周不见天光,黑暗笼罩了整个世界,雨点如冲|锋|枪里激射而出的子弾,疯狂在他周边弹跳。   他第一次感受到死神近在咫尺,绝望无边无际。   朦朦胧胧中他感觉到一双有力的手臂把他扶起来,那时候他的身体已经冷得快要冻僵,他本能地往热源里靠近,头颅、脸颊,身体,都恨不得蜷缩进那个热源里。   耳边有个年轻的声音在大声叫喊,隔着瀑布般的雨声,模糊不清。   残存的意识里,他像是濒临绝境的人紧紧抱住漂浮而来的浮木。   他被人背到了背上,雨伞遮在他的头顶,小猫咪呜咪呜的叫声却离他很近。   他的脑袋垂在那人的肩膀上,用力挣扎着睁开眼睛,睫毛上沾着的水珠完全迷住他的视线,他只能依稀辨别出背着他的是个男孩。   男孩把猫咪揣在自己的外套里,猫咪顺着领口扒上去,露出湿漉漉的小脑袋,一口一口舔他的脸。   “你是……谁?”他努力地发出声音,问男孩。   “什么?!”雨声太大,男孩没听清,吼着问他。   他贴着男孩的耳廓,用尽了所有力气:“你叫……什么名字?”   “呵呵!”男孩的嗓音在雨里有种罄钟一样的穿透力,但是字节却显得模糊,“我叫雷|锋!”   天地风雨如晦,小小的伞下却是全世界最安全温暖的地方,他们贴得那么紧密,湿|漉|漉的水汽将两个人的气息缠绕着,无间无隙。   那个大雨滂沱的傍晚,那个背着他深一脚浅一脚前行的男孩,那只舔舐他脸颊的小小猫,浅显得像是梦里的画,蒙昧不清,却又像镂在心版上的雕刻,江行止终其一生都没有忘怀。   醒来之后第一眼看到的人是母亲乔冰,病房里还有一个不太熟悉,也不算陌生的少年,黎晓枫。   黎晓枫的父亲黎劲松是乔园集团的高管,黎晓枫跟江行止还是同年级同学。   乔冰对他嘘寒问暖一番后招手让黎晓枫过来,对他说:“幸亏晓枫也到书店那边去买书才能看到你,把你送到他妈妈的医院来。”   ……   *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08-03 11:22:19~2021-08-04 11:01:5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林信 3个;若相惜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9章 他被江行止保护到了。   放学的时候雨势转小, 但气温明显降下来,一出教室门,呼呼冷风里夹杂着阴湿的潮气,湿冷透过空气往人的骨缝里钻。   从综合楼出来后谢云书他们还要回自己教室拿东西, 夏客和郭子桓约了谢云书等会一块吃麻辣串, 俩人先去厕所。   谢云书和江行止在门口等着他俩。   风把雨丝吹得飘摇, 有些落到脸上,凉沁沁的。   谢云书把校服拉链一直拉到下巴, 他用胳膊肘捣了下江行止, 示意他跟自己一样, 也把拉链拉上去。   江行止挎着单肩包, 正出神望着他, 被他碰了一下, 像是惊到似的,瞳孔微颤。   走廊上借的是教室里日光灯的光亮, 光线十分昏暗,很好的把他异样的表情都遮掩住。   谢云书笑道:“发什么呆呢?你不冷啊?”   江行止目光一凝,略有迟疑:“我以为,你还在生我气。”   即便是一种不确定的语气, 他的尾音仍然收得短而沉。   跟江小白花绵软的嗓音和江小黑花故意拖长的腔调,全然不一样。   只不过楼上楼下四处喧嚣,谢云书压根不可能注意到这种细微的语调变化, 他笑了起来:“你不提, 我都忘了。”   只要不是本性有问题的人,谢云书都很宽容, 更别说对江行止。   谢云书有一侧的书包带子滑得太长, 他低头扯着带子进行调节, 江行止伸手帮他固定住调节器,就听他温声说道:   “有些人表面看上去很凶很不近人情,但其实骨子里是很良善温情的,说起来你可能不太相信,老张就是这种人。”   江行止定定看着他:“你说的,我信。”   谢云书弄好了书包,一抬头看到江行止正专注凝视着自己。   朦胧灯光在江行止的脸颊上投落一片淡淡的光影,为他的轮廓镀上柔和的绒边,目光深处里,仿佛聚敛着无尽的深情。   谢云书的心里像是被注入某种酸软的液体,他突然就有了倾诉的慾望:“老张一直很照顾我,我们认识这么久,其实你还不太了解我的情况吧?在今年之前,我家的环境还是挺困难的,老张从来不在班级里说,但他心里记着我,总是会假装不经意的,给我很多帮助……”   “好的,”江行止轻声打断他,“我以后不会那么对张老师。”   谢云书看他视线闪躲,是真的不好意思,不由笑了:“如果你觉得歉疚的话,就帮我一个忙。”   “你说。”   “你能不能帮我弄一套英伦中学的物理竞赛讲义过来?”   “可以,这个没问题。”   江行止答应得这么爽快,目光又如此诚恳,谢云书在他面前挥了下手,试探地喊道:“现在这么乖啊,小白花?”   这个称呼于江行止来说真是过分羞耻了,他微微偏过视线,过两秒,又不舍地移回来,他用力咬了咬嘴唇内侧,忍不住问:“你,喜欢……乖的样子?”   谢云书笑了起来。   如果是小黑花,只会阴阳怪气地冷哼,“你喜欢那个白痴?”   所以现在自己面前的,是小白花无疑了。   谢云书对小白花当然是格外偏爱的。   而谢云书表达偏爱的方式也是极为特别的。   两人站在靠近栏杆的位置,本来隔着半个手臂的距离,谢云书一下子把这个距离拉近,感觉到江行止的呼吸明显停滞了一下。   他把手搭到江行止身后的栏杆上,上身往前倾,直直看进江行止的眼睛里。   流泉般的嗓音应和着沙沙雨声,有一种湿润缠绵的笑意,他顺着江行止的话说:“喜欢啊,我最喜欢你这样乖到不行的样子,像……”   他抬指在江行止的太阳穴那里轻刮了一下,眼里闪烁过促狭戏谑的光芒,故意把嗓音压得更低一些,“……像个听话的宝宝。”   江行止怔了一怔,那张轮廓分明的脸上像万花筒似的明明灭灭变幻了好几种色彩,最后他抬手虚虚挡住眼睛,唇角勾勒起窘迫、羞赧、愉悦等复杂情绪交织而起的弧度。   谢云书撩的时候随兴所至,说完之后自己也笑场了,他偏过头,面颊抵着自己的肩膀闷闷笑了好一会。   逗弄小白花,已经成了谢云书骨子里的乐趣,小白花大概也开始适应了他的招数,虽然还是羞涩,但再不像之前那样又是面红耳赤又是手足无措。   江行止的手掌遮在面前,指缝却张开着,黑宝石般的眼睛一眨不眨看着谢云书。   天上没有星星,全都藏到他的眼睛里去了。   谢云书对上这样的眼神,不知为什么,竟是有些不敢直视,他掩盖似地伸出手捏住江行止校服的拉链,想帮江行止把拉链拉高,江行止低头看——“刺啦!”   “啊!”江行止一声痛呼!   “卧槽!”谢云书也吓了好大一跳。   就着走廊上的一点光,谢云书托起江行止的下颚,只见金属拉链头楔进了江行止下巴上的肉里,血珠子都呲啦出来了!   “卧槽卧槽,我看看!”有一种疼叫看了都觉得疼,谢云书小心地把拉链又往下拉回来,看到江行止白皙的皮肤上留下一道分外明显的血痕,连声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我太粗心了……”   “没关系,”江行止握住谢云书的手,他的手指冰凉,指节很用力,柔声说,“不用跟我说对不起,没有关系,不疼。”   谢云书又仔细盯看了会,细细的一条血痕果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发红,他说道:“校门口有药店,等会我去买瓶红药水给你涂一涂,应该不会留疤。”   江行止摇头:“没事,真不疼。”   谢云书想了想,他发现每次江小白花上线好像都要受点皮肉之苦,不禁失笑:“嗳,你说你怎么回事?我怎么觉得你每天都要有点小灾小难的,不是这里磕到,就是那里流血。”   更别提还有个小黑花在背地里存在着,每天玩儿命似地操练。   江行止微微垂眸,语速很慢地说:“男人受点伤不是很正常,你……”他顿了顿,跳过那句“你不是说过”,接着道,“男人的伤不叫伤,那叫男子汉的勋章。”   “哟?”谢云书讶异地挑起一边眉,“小伙子有进步啊!今天不但没哭,连觉悟都提升了!”   江行止的眸光从垂敛的视线里洒出来,落在谢云书脸上,像是温柔的光束。   谢云书还想说什么,夏客和郭子桓从厕所里出来了。   几人沿着走廊往外走。   夏客在谢云书和郭子桓前面跟个大马猴似地蹦来蹦去,说道:“你们知道吗?专家说今年是百年极寒,现在还不到十月就这么冷了,等到了冬天咱们可怎么过啊!”   谢云书怎会不知道夏客真正的想法是什么,他心领神会地往夏客脚上瞥了一眼:“哎呀夏客,你换新鞋啦?这鞋子挺漂亮啊!”   夏客眉飞色舞:“我云哥就是我云哥!眼力简直太好了!”   郭子桓闻言也看了一眼:“这鞋是**代言的,好贵的吧?”   夏客故作谦虚:“没多少钱,也就七八百块的样子吧!”   谢云书忍笑说:“要七八百块那么贵啊!”   江行止跟谢云书并着肩,手背碰了碰他,轻声问:“你喜欢?”   “我不喜欢,”谢云书凑向他耳语,“聊天么,说点别人爱听的话。”   江行止无声轻笑。   出了楼道,凉风裹着细雨扑面而来。   郭子桓和夏客各打了一把伞,谢云书和江行止共一把伞。   谢云书还记得自己说过的话,他微仰头冲着江行止笑:“盼了好多天的雨总算是盼来了,乖乖靠近点,哥哥给你打伞!”   “哥哥”两个字,像是一根细软的羽毛从江行止的耳膜上拂过,他禁不住缩了下脖颈,面上耳根烫热一片。   江行止右手环过谢云书的肩膀,左手抬高覆住谢云书的手背,低声道:“我们一起打。”   他的声音低低沉沉,缭绕着若有若无的厚重,简简单单的几个字,仿佛饱含了许多难以言喻的沉甸甸的情感。   与此同时,江行止手指的力度和身体的温度,伴随着空气的湿度完全包围了谢云书,让他有片刻的手脚微麻,好像所有的感官都短暂关闭,全世界只剩下江行止的存在。   谢云书心上漫过一阵异样的感觉,面前的江行止有说不出的陌生,又说不出的熟悉,似黑非黑,似白非白,让人有些捉摸不透。   但他很快释然一笑,他不需要把江行止捉摸太透,小黑花也好,小白花也好,都是江行止。   校园通道上到处都是穿着校服打着伞的学生,一柄柄圆润的伞盖像是五颜六色的大蘑菇,绽放在被细密雨线笼罩着的灯光下。   脚底下汇聚着一个又一个的水洼,避过了第一个,还是会踩中第二个,郭子桓没注意,重重一脚踏进一个水坑,“啪嗒!”   水珠迸起,泥点子全溅到旁边的夏客脚上,夏客急得吱哇乱叫,嚷嚷着他的新鞋才穿第一天,就要报废了。   “哪里就报废了?回家刷刷就好了么!”郭子桓不以为然。   夏客叫道:“那你站着别动,让我也踩踩!”   于是夏客开始追着郭子桓踩水,两人一个追一个跑,后来干脆拿伞当武器打斗起来。   夏客转动手中的伞柄,伞面像轮子一样旋转,上面的水珠洒了郭子桓一头一脸。   郭子桓把伞半拢住,大叫一声:“吃我北方多闻天王一伞!”   谢云书跟江行止走在他们后面不远处,夏客转伞的时候江行止敏捷地把伞面往前一挡,谢云书只觉得眼前视线倏然一暗。   他走在人行道的里侧,旁边是一棵棵高大粗壮的校园梧桐,右边是江行止颀长矫健的身体,像个天然的遮蔽物,每次后方有人奔跑过来,江行止环在他肩上的手臂都会收紧一下。   前方原本视野空旷,伞面忽然拢下来,像是顷刻间构筑出一个小小的幽闭空间。   风声雨声都被隔绝在外,安沉温暖被无限放大。   谢云书心头一荡,他微妙得觉出就在霎那之间……   他被江行止保护到了。   ……   到了校门口谢云书四处张望了下,问江行止:“你家里的汽车呢?”   “不急,”江行止微笑着说,“我陪你一块吃完夜宵再回去。”   谢云书意外:“你要跟我们一块吃东西?”   江行止有严格的用餐习惯,别说这些路边摊,他平时连食堂里的东西都不吃,谢云书知道他这个习惯,也从不叫他。   每次放学两人都是在门口道别,谢云书看着他家的汽车开走,才会跟夏客他们一起去找东西吃。   谢云书有点顾虑:“你不是不能吃外面的东西?”   江行止:“偶尔吃一次没关系。”   “好吧。”谢云书耸耸肩。   因为下雨,海中门口的小吃摊上都支起了帐篷,远远望去,像是夜海上的一个个贝壳。   谢云书几人挤到了一个大圆盖下,整个帐篷里热气弥漫,麻辣鲜香的气味直冲鼻腔,江行止一连打了好几个喷嚏。   “是不是冷?”谢云书蹙眉看向他。   “不是……阿嚏!”江行止拿纸巾捂住鼻子,“这里味道太冲了。”   “就这样你还想吃?”谢云书乐了,这人是图啥啊?   江行止捂着下半张脸,只有黑亮的眼睛露在外面,点点头。   谢云书特别喜欢吃这些东西,什么麻辣烫串串香还有九宫格火锅,这些东西江行止从前都不碰的,现在就想尝尝到底是什么滋味。   “行,吃吧。”谢云书笑着摇头,等会麻辣串会教他做人。   海滨人是很能吃辣的,这家麻辣串的生意特别好,装着食材的推车被围得里三层外三层,谢云书他们等了好几分钟才排到了前面去,老板大声地吆喝:“素的五毛,荤的一块,要吃什么自己拿!”   江行止一探头,就看到面前一口大锅冒着滚滚热气,里面插着无数根细细长长的签子,锅上浮着一层厚厚的红油,咕嘟咕嘟直冒泡。   他好奇地拎起一根长签,看到上面串着几个小小的鹌鹑蛋。   “竹签是素的,银签是荤的,这种两根竹签并在一起的是培根金针菇,荤素搭配,两根银签并在一起的是虾,”谢云书给他解释,“一个竹签五毛,一个银签一块,就这么挑。”   江行止莞尔,还觉得蛮好玩。   谢云书笑着递给他一个口径狭长的一次性杯子,示意他把挑好的食材放进杯子里。   然后谢云书说了声“我去去就来”,又钻出了人群。   江行止想跟出去,又怕好容易排来的位子被人占了去,只好拿着杯子,从那口红油大锅里挑签子。   素的兰花干、海带、千层、菠菜、藕片,荤的里脊、脆骨、掌中宝、腊肠,还有基围虾、撒尿牛丸……江行止挑了满满两个杯子。   郭子桓和夏客也挑了不少东西,他们站在帐篷下,吃得满脸通红,额头上滚出豆大的汗,呼哧呼哧地直吸气:   “太辣了卧槽!我舌头都麻了!”   “嘶嘶!太辣了!过瘾啊!”   江行止奇怪地看着他俩,有那么辣吗?是不是太夸张了点?   “你怎么不吃啊?”郭子桓问他。   江行止:“我等云书。”   “云哥肯定去买饮料了,”夏客说,“你先吃你的呗!”   正说着,谢云书提着个袋子回来了,他给郭子桓和夏客各丢了瓶饮料,江行止分给他一个杯子,谢云书没开动,笑吟吟地等着江行止先吃。   江行止挑了串看上去最不辣的藕片,学着别人那样把竹签横过来,咬了一口——   辣意来袭的感觉就像嘴里点了个炮仗,江行止含着藕片,表情呆滞,只觉得自己整个人被一股热辣龙卷风包围,灵魂都被劈裂了。   半晌后,江行止张着口一下一下猛抽气,他用手扇着风,仿佛这样就能把火|辣|辣的脸颊给扇降温似的。   郭子桓和夏客在旁边哈哈大笑。   谢云书一点不意外地从袋子里拿出一盒牛奶,插|上吸管递过去,忍笑道:“喝点牛奶,解辣的。”   江行止抿住吸管,接连喝了半盒牛奶下去,那股要把整张嘴巴都烧起来的麻辣感才消下去些。   “这也太辣了。”江行止难以置信。   谢云书的袋子里还装了别的东西,一根煮玉米,两串煮荸荠。   “你吃这个。”谢云书把玉米和荸荠递给江行止。   江行止接了串荸荠,咬下一颗,脆甜的荸荠汁水在口腔里蔓延,他抿了抿被被辣得通红的嘴巴,眼睛里蓄着一汪潮润水汽:“你早就知道我不能吃辣。”   “我们海滨的红辣椒可不是盖的,你一个从来没吃过辣的人当然吃不消。”谢云书吃着麻辣串,一口一串,他的反应没其他人那么夸张,但是也不时伸出舌头吸气,仰头灌一口雪碧。   谢云书漫不经心地说:“我去过很多吃辣的地方,川菜湘菜贵州菜云南菜,说真的,还是海滨的辣椒最带劲,海滨的辣是甜辣,比单纯的干辣麻辣香辣都要刺激……”   “诶?”夏客早就吃完了,他脑子转得快,就喜欢挑别人语病,问道,“云哥你在哪个外面吃过那么多辣啊?你说得好像你去过四川湖南一样咧!”   谢云书这才发现自己一不小心把前世的经历给秃噜出来,这在别人眼里就是胡咧咧吹牛逼呀!   他一时也不知道怎么圆,随手往夏客身上砸了根签:“我听家里大人说的行不行?你吃完了?吃完了别干站着,再去买两瓶水去!”   谢云书也没有发现到,江行止手里还握着另一杯麻辣串,整个纸杯子都被他的手指捏变了形……   *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08-04 11:01:58~2021-08-05 09:25:3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林信 3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林信 2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0章 难道江行止的身体里,还有第三人格?   陈传坐在车里, 远远地就看到江行止和谢云书结伴着走过来,那一刻他十分傻眼。   还好这位哥是个训练有素反应敏捷的前特种兵,赶紧从车内置物格中找出来一顶鸭舌帽戴上,又翻了副口罩出来, 才匆匆忙忙下车。   江行止和谢云书刚好走到车前。   陈传接过伞, 打开后车门, 江行止扶住车门,让谢云书先进去, 随后自己才跟着一起坐进了后座里。   谢云书坐下后禁不住往外望了一眼, 心说这亏得是一个家庭司机, 要是出租车司机又戴帽子又捂口罩, 会让人怀疑这是个抢劫犯的。   不过现在江行止到底还是年少, 对待下属宽容许多, 这要是等江行止长成江总,司机敢这么没规矩肯定是要被他开除的。   陈传找了个塑料袋把谢云书那柄蓝面上镶着小白花的折叠伞收进去, 刚坐回驾驶座,就听后面的谢云书对他说:“你好。”   “你好!”陈传压低了嗓音,他捂着自己戴了口罩的嘴巴,沙哑地解释, “不好意思,我感冒着,怕传染到我家少爷, 所以戴着口罩。”   “没关系, 麻烦您先去老槐巷,”谢云书拂了拂肩袖上的水渍, 头一抬, 忽然发现了什么, 不经意道,“我看您的背影有点眼熟呢,大哥我们是不是在哪见过?”   陈传虎躯一震,本来挺得很直的背一下子垮下来,嗓子嗡嗡的,粗声粗气,含含糊糊地说:“应该没有,我是第一次见到您。”   谢云书困惑地蹙了下眉心,刚想仔细地再打量打量,身体蓦然战栗,惊讶低头。   只见江行止手里拿着一块白色的手帕,正在擦拭谢云书的裤脚。   谢云书登时把脚抬高:“不用擦,很快就到家了。”   这个动作让谢云书的校服裤脚往上缩起,江行止握住了他露出来的脚踝,少年声音冷沉,透着不容置喙的力度:“别动。”   谢云书鬼使神差的,竟然就真的不动了。   一路从外面的风吹雨打中走来,谢云书的脚踝又湿又冷,江行止的手指也是凉的,却带来一股微麻的电流涌过神经。   谢云书心头上好像有一粒弹珠在哒哒滚动,他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在顷刻间被那位司机感染上了重感冒,呼吸被堵塞住,连四肢都无力绵软了起来。   他眼睁睁地看着江行止把自己两只鞋面上的水都擦干净,旋即把手帕折叠,翻了个面,再度用手帕包裹住他脚踝周围的裤脚,把上面残余的水分吸收掉,最后帮他把裤脚卷上去。   车厢壁顶上的那张小灯发出黯淡昏黄的光,谢云书只能看到江行止乌黑的头发柔软得贴服着头皮,校服下绷紧的肩背格外棱角分明。   谢云书不禁咽了咽喉咙,只觉得嗓子眼里好像卡了片羽毛,轻飘飘的,从咽喉往胸腔的方向里落,所经之处一片难以言喻的麻痒。   直到把谢云书的脚踝握得稍微生热了些,江行止才坐直身把脏掉的手帕扔进了垃圾桶里,他对上谢云书愕然不能自已的眼神,漂亮的眼角弯起微不可察的弧度,说道:“你的校服裤子好像有点短。”   谢云书顿时移开视线,他偏头,把发热的脸颊挨着自己肩膀用力蹭了蹭,才说道:“是去年学校量的尺寸,这一年……长得比较快。”   学校的校服都是往大了做的,校服都能嫌短,只能说谢云书这一年仿佛打通任督二脉,身高突飞猛蹿。   江行止的眼眸在昏暗的车厢内微微闪光:“这样很好。”   谢云书不解:“好……什么好?”   江行止低声:“长得好说明营养好,说明你没有受罪,这样很好。”   谢云书:“……”   谢云书发现面前的江行止让他有些招架不能,明明是那么淡然温润的一个人,却带来难以名状的压迫感。   有那么一刻他怀疑面前的人是小黑花,但他又很快否决自己的猜测,小黑花之所以是小黑花,是因为他所有的情绪都是极端外放的,想收都收不住。   谢云书脑中忽然灵光一现,难道江行止的身体里,还有第三人格?   他顿时觉得有点刺激,谢云书微微挪了一下屁股,坐得离江行止更近些,好方便观察,这一挪,就碰到了江行止的左边肩膀:“你身上怎么这么湿?”   江行止不在意:“下雨哪有不打湿的,不碍。”   谢云书自己在路上几乎没淋到什么雨,江行止把伞都给他遮了,这就……特别爷们。   “脱了吧,”谢云书拎了拎江行止肩上的衣角,“车里有换身的衣服没?你家那么远,等你捂到家再换,会感冒的。”   前排的陈传立刻说:“有,有!”   陈传把刚刚才启动的车子靠着路边停下,下车去打开后备箱,拿了个衣服袋子回来。   江行止愉悦地勾起嘴角,那个弧度很小,但是特别鲜明,他的声音也像窗外的雨珠一样,俐落里绕着湿润的缠|绵:“好,听你的。”   挺寻常的话,在车厢幽闭的空间里,硬是盘旋出一股若有若无的嗳眛味道。   谢云书寻思着这要是江行止的第三人格,就有点过分妖孽了啊。   车窗外风雨不停,有节奏地敲在窗户上,路灯与车灯的流光交织淌进车内,一棵棵行道树和高矮交错的楼房从两侧车窗慢慢滑过。   一时无人说话,于是陈传开了音乐,也不知是有意还是凑巧,放的是首《rhythm of the rain》。   最近国内引进了一部韩剧叫《乞丐王子》,里面的男女主角每次坐进车里都会默契地听起它,《rhythm of the rain》可以说是男女主的爱情之歌,班里好多女生,甚至连裔玲玲的随身听里,都循环播放着这首歌。   江行止似乎听得有些入迷,即使是在汽车后座,他的身姿依然坐得挺拔,双膝端正得几乎和地面平行,他一只手搭在膝盖上,随着歌曲的节奏轻轻打着节拍。   谢云书的目光落在那只手上。   冷白色的皮肤,细长的手指,腕骨上嶙峋的尺骨茎突,淡粉色的指甲在灯光下反射着微弱莹润的光泽……谢云书是个不折不扣的手控,他尤其喜欢男孩子修长漂亮的手,江行止的手简直是造物主的私心,不,虽然谢云书很不喜欢江行止的父母,但他还是觉得能生出江行止的人,根本就是造物主本主。   谢云书偶尔瞥眼过去,看到的就是一张专注而端凝的侧脸,江行止的轮廓线条真是无可挑剔,大概也是因为五官太完美了,这张脸上最好看的时候就是没有表情,每一个角度都如雕如塑,看得谢云书的心上一阵风雨一阵晴,心荡神摇得几乎平息不了。   真他妈是中邪了。   谢云书忽然看到江行止笑了起来,下意识问:“你笑什么?”   江行止终于转过头,眼里笑意如云海波涌,问谢云书:“看我这么久,看出什么来了?”   谢云书没想到江行止会直接说出来,脸上显出一丝窘迫,他摸了摸鼻尖,转头望向车外。   他其实有点想直接问面前这个江行止到底是哪个江行止,但谢云书近期也查找了很多关于多重人格的资料,知道这种情况下不是每个人格都能意识到其他人格的存在,比如小白花就不知道小黑花,如果他贸贸然问出口,惊吓到江行止就不好了。   多重人格归根结底是一种人格障碍,谢云书根据自己从书上得来的知识,认为江行止属于比较好的那种状态,各个人格虽相互独|立,但不影响到任何一个人格正常的思维能力,每一个人格都能适应“江行止”的生活,即使小黑花那么阴郁戾气,也远没严重到反社会的地步。   而且江行止目前表现出来的所有人格,都对谢云书特别偏爱。   这就大大降低了谢云书的困扰,否则江行止的每个人格都对不同的人抱有好感,那就他妈热闹了!   谢云书不知道江行止的家人有没有发现到他的异常,不过谢云书对这件事是很上心的,他最近正在想办法找一个权威的心理医生咨询一下,如果有可能的话,能带着江行止做个全面检查是最好。   不过如何把江行止带到医生面前也是个问题,最好的办法是等小白花上线,那小子最单纯没心机,谢云书就是把他卖了他都还美滋滋得给谢云书数钱。   谢云书满脑子的天马行空,冷不防听到江行止出声:“在想什么。”   即使是问话,江行止的语调也压得低沉短促。   谢云书差点脱口而出,当然是想你。   还好他理智尚存,谢云书看着窗上倒映出的两个人的面容,随口敷衍道:“在想之后要做点什么事情。”   “那你想做什么事情?”口吻略显好奇。   顿了顿,江行止又补充一句:“说来听听。”   谢云书倏地转头,湖泊一般的瞳眸里彷如有惊鸥飞掠,激起无数碎光点点。   ……   “江总,我有一个大胆的想法。”   “什么想法?”江行止淡淡觑他一眼,“说来听听。”   “江总,关于这个项目我有点别的意见。”   “嗯,说来听听。”   “江总……”   “说来听听。”   ……   江行止抬手在谢云书面前轻轻挥了下:“嗯哼?”   徐徐行驶的汽车,身边并肩而坐的这个人,江行止独有的口癖,给了谢云书一种恍如隔世般的熟悉与恍惚。   甚至让他起了一种,眼前的人是江总的错觉。   谢云书咬了下舌尖,定了定神,他双手交握在一起,进入一个倾谈的姿态,把自己短期内的创业计划说给江行止听。   江行止听得很认真,眉梢唇角始终带笑,迷人而不自知。   听到最后他赞许地点头:“想法很好,很聪明。”   谢云书抿了下唇,自谦道:“小聪明。”   “打算什么时候开始?”   “这周末吧,先去踩踩点子。”   “我陪你一起。”   “啊?”谢云书吃惊,然后失笑,“不用,我做的那些事,你哪里吃得消?”那些跑在前线的事情,不光烦琐,还要应对别人的有色眼光,甚至会碰钉子,丢面子,江行止哪里能去做?   谢云书试着打消江行止的念头。   江行止竖起一根食指,摇了摇,他依然淡淡笑着,眸光也流露着水一样的温柔,但那姿态分明就是“我说了算,你没得选择”的强势。   谢云书说着说着,竟是自己打消了说服江行止的念头。   陈传把车开得很慢,但再慢,从海中到老槐巷也只有两个站的距离,《rhythm of the rain》循环了几遍后,黑色迈巴赫一直停到了谢云书家楼下。   如果谢云书现在的思维足够清晰,他就会发现自己上车后只说了个“老槐巷”,但是这位把自己打扮得好像劫匪一样的司机大哥却精准无误地摸到他的家是一件很诡异的事。   可惜谢云书这个时候的脑子必然是不清爽的。   陈传拿着谢云书的伞先下了车,把伞撑开递给他。   “谢谢。”谢云书接过伞,看到江行止从另一边也下了车。   “你回去吧!”谢云书两步绕过车头,“我也上楼了。”   江行止抬头往前面的小楼看了一眼。   那个眼神很像是“都到你家楼下了,你也不请我上去坐坐?”   谢云书笑了:“我爸妈和我妹都在家呢,你回家去吧,天不早了。”   “嗯。”   江行止点了下头,又望着他:“我明天早上来接你。”   谢云书一愣,刚想说不用,江行止宽大的手掌落到了他的头上,揉了揉他蓬松柔软的头发,不等谢云书反应又拿开了。   江行止扳着谢云书的双肩,这个姿势让谢云书的后背靠上他的胸膛,两个人的心脏有片刻都是相贴的,他将谢云书朝回家的方向轻推了推,微俯身靠着谢云书的耳朵说:   “明早来接你,我们一起上学。”   ……   *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08-05 09:25:34~2021-08-06 11:13:5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林信 3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麋鹿迷路、S 20瓶;如梦令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1章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谢云书回到家里, 照常洗澡吹头发,头发没干,他拿了本书靠着床头坐,注意力却没有集中在书上。   他把这几天发生的一幕幕情景, 好像电影倒带那样不停快退重放, 把每一个江行止的每一个面貌, 连最细微的表情和眼神变化都在自己脑海里反复琢磨打量。   他原本是想从中寻找出更多的线索以佐证他对于江行止多重人格病情的判断,想着想着, 思绪却完全偏离了方向。   最后定格在眼前的画面, 是江行止推着他的肩膀让他回家去, 谢云书撑着伞走到楼梯口回头看, 江行止还站在车边望着他。   像是凝固在雨夜里的一幅画。   周身水线模糊光雾氤氲, 却在谢云书的眼中绽放出浓烈的色泽。   谢云书忽然就生出一种, 他在公交车站里苦苦等候了很久,他甚至无数次想要放弃等待的汽车, 终于缓缓进站停到他面前的庆幸,释然,与尘埃落定。   窗外的雨还在下,风吹着树枝刮在窗户上, 沙沙得响。   房间墙壁上的挂钟发出轻微的一声“哒”,是准点的提示音。   凌晨了。   谢云书关掉床头灯,刚躺进被窝里, 小灵通嗡嗡震了起来。   他本来以为是江行止, 谁知拿起电话看了眼来显,是个陌生号码:“喂你好, 哪位?”   寂静的午夜里, 仇浪喜极而泣的声音穿越电波, 尖利得几乎破了音:“书呆子!太好了!幸好你还没睡!”   “仇浪?”谢云书诧异极了,“这么晚你打我电话干嘛?”   仇浪的声音充满了急切的求助意味:“书呆子,你能不能过来帮我个忙?裴哥在发烧,他病得很厉害,我想把他送到医院去,可我一个人弄不动他……”   谢云书打断他:“怎么不叫救护车?”   仇浪不好意思地说:“救护车出一次要好几百块,我身上没有那么多钱。”   “你给他量体温了吗?”   “超过四十度了!”   如果是其他人,这会很可能有一箩筐的问题要发问,但谢云书一点拖拉都没有,他起身下地穿衣服一气呵成,电话没离手:“你把地址告诉我,还有,你是在家里还是在户外?”   仇浪报出来一个小旅馆的名字,地方很偏远。   谢云书套着衣服袖子,把小灵通从右手换到左手,又检查了下钱包,揣上钥匙:“你给裴寂穿好衣服,穿厚一点,外面在下雨,小旅馆有前台吧?前台有人值班吗?”   “有有,是个小姑娘,”仇浪忍不住抱怨,“年纪比我们大不了多少,一点忙都帮不上,只会哎呀乱叫……”   谢云书的吩咐从容俐落:“你让前台给你弄点冰块用毛巾包着,捂到裴寂额头上,裴寂还醒着么?”   “没有,我叫他他都不怎么听得清了,吱吱哼哼的……”   谢云书往自己包里又塞了件厚外套,随即背上书包,拉开房门,在玄门里换鞋,再出门。   他一边大步踩着阶梯往楼下走一边有条不紊道:“我现在下来了,到你那里至少二十分钟,你给裴寂喂点温盐水,喂不进去就灌,灌不死人……还有,你把裴寂的证件和他之前的病历都带上,再让那个服务员给你准备一件雨衣……”   仇浪打电话到谢云书这里完全是病急乱投医,他之前联系了好几个平时处得不错的哥们,但那些人不是早睡了没接电话,就是害怕家里大人根本出不来,没想到谢云书真的接了电话,还真的出来了。   谢云书沉着冷静的声音也让仇浪镇定了下来。   等谢云书打车到了那家小旅馆门口,仇浪已经把谢云书让他做的准备工作全都做完了。   裴寂的情况比谢云书想象得要严重,他身上内伤叠外伤,发烧又引起发炎,整个人像是在锅里煮过刚捞上来,浑身热气腾腾,完全不省人事。   谢云书把自己带的厚外套穿到裴寂身上,又把雨衣也给他披着。   外套和雨衣都有连帽,把裴寂裹得严严实实,然后谢云书让仇浪搭着手,把裴寂过到他背上,一路把裴寂背进出租车,又从出租车里带出来,背进医院里。   适逢流感,医院的急诊室里外都是人。   “医生,我们病人情况比较严重,人已经没知觉了,您方不方便给我们先看?”谢云书言简意赅,直奔重点,医生果然让他先把病人放到了诊疗床上,其他病人也没有特别反对。   仇浪是后来才跑进来的,他抱着谢云书的书包,气喘吁吁,手里的雨伞往下滴着水:“云、云哥……”   谢云书背着个百十斤重的裴寂,愣是把仇浪甩后面一大截。   “你在这里看着,”谢云书接过书包,把钱包拿出来,对仇浪说,“我去补挂号,医生应该会给他开个病床先挂水,他去哪你都跟着,有事给我打电话。”   仇浪直愣愣地看着他。   谢云书一拧眉:“听到没?”   “哦哦!”仇浪慌忙点头,“知道知道!”   谢云书微叹口气,摇了摇头。   仇浪裴寂这样的少年,正是华国第一代“小皇帝”,他们被家人保护得太好,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平时咋咋呼呼日天日地,真遇到什么事,就跟个孩子一样六神无主。   谢云书匆匆离开急诊室。   仇浪走到诊疗床旁边,值班的医生已经给裴寂做了简单的检查,医生朝四周望了望,喊道:“这个病人家属呢?”   “我我,我就是他家属!”仇浪颇有些新鲜自豪地回答。   “你是病人什么人?”医生狐疑地看着他。   “我是他哥!这是我弟!”   医生看仇浪不太靠谱:“把他送来的那个小伙子呢?”   仇浪机智地回答:“那是我们大哥!去挂号交钱了!”   医生点点头,问:“病人满十八了吗?”   “还没呢,他虚岁十七。”   “他身上这外伤怎么来的?”   仇浪实话实说:“被他爸爸打的!”   医生眉头皱死紧,忍耐着没说什么。   仇浪赶紧把裴寂的病历递过去:“医生,这是我弟弟的病历,我弟弟没事吧?他是不是要住院啊?”   医生没答话,翻着裴寂的病历,坐到办公桌后面开始写药方。   这时有个护士进来了,她让仇浪拉着裴寂的胳膊,往裴寂腋下塞了根水银温度计,交代仇浪:“你捂着他胳膊,过五分钟把温度计拿出来,再出去叫我。”   仇浪乖乖说:“好的,谢谢护士阿姨!”   年龄不过三十上下的护士很不悦地瞪他一眼。   仇浪丝毫没察觉出护士“阿姨”对他有意见,他站在床边牢牢把裴寂夹着体温计的那只胳膊给他按着,低头叫了两声:“裴哥!裴哥!”   裴寂脸蛋通红,眼睛紧闭,长长的眼睫毛耷拉着,在灯下一颤一颤,眼睑下一圈青灰,孱弱得不像话,他似乎听到了仇浪的声音,干燥的嘴唇蠕动了两下,仍然没有睁眼。   仇浪的心思却定当了许多,至少他觉得他裴哥人在医院里,是肯定不会死的,而大功臣显然就是谢云书,仇浪自言自语地说:“这个书呆子,关键时候还是挺用得上嘛!”   夜半送诊,免不了一番兵荒马乱。   医生先给裴寂开消炎药挂水,然后才开始采血做一系列检查。   谢云书挂号拿药缴费,在几个楼层里跑来跑去,终于回到病房里歇口气。   护士正在给裴寂上药。   谢云书走近床边,不由倒吸了口气。   裴寂趴在病床上,上身裸着。   少年单薄苍白的肩背上浮凸着一道道鲜明的鞭痕,因为发炎,所有的血痕都红肿着,看上去怵目惊心,刺得人眼睛血红。   “这是谁干的?”谢云书压低了嗓音问仇浪。   仇浪小声说:“他爸。”   “有当亲爹的这么打儿子的?!”谢云书一时没控制住,声音都变了调。   仇浪招招手,示意谢云书跟他出去。   两人坐在病房门口的塑料凳子上,仇浪挠了挠头:“云哥,等裴哥醒了你可千万不要问他,他最不喜欢让别人知道他爸打他的事了,这是他雷区,谁点谁炸……”   “这他妈是他能不吭声的事儿?”谢云书愤怒,“家庭暴力永无止境,他打算就这么挨一辈子打?”   “那能怎么办啊?那是他爸啊,总不能去报警吧!”仇浪先苦着脸,又异想天开,“现在我们裴哥是打不过他爸,不过以后裴哥会长大,他爸也会变老,那时候就不定谁打谁了!”   “滚蛋!”谢云书哭笑不得,“这他妈说的是人话?”   仇浪撇了撇嘴,还是只能说:“那怎么办啊。”   是啊,他们能怎么办啊,他们只是十几岁的孩子,经济尚未独|立,连筋骨都还未长齐,即使再叛逆再桀骜,他们依然天生臣服于这个社会的某些强权,只因他们还是孩子。   谢云书只见过裴寂的父亲一次,是在裴寂的葬礼上。   那位四十多岁的中年军官一身戎装,脊骨笔挺得就像后背里杵了一把剑,他的脸上虽没有过多表情,但眼睛里血丝弥漫,苍凉哀伤从骨缝里渗出来,那是遮掩不住的丧子之痛。   谢云书沉默半晌:“裴寂他爸打了他,还把他赶出来住小旅馆了?”   仇浪说:“那倒不是!头几天伤得重的时候裴哥是被按在家里养伤的,后来能跑了他就跑出来了,但他不肯去他表哥家,也不肯去我家,因为他爸一下子就能把他找出来,所以他自个儿找了个小旅馆,只有那种小旅馆不跟他要身份证,裴哥说他就是死在外面也不要他爸给他治!”   谢云书简直不知道说什么好,裴寂的一身傲骨用得全不是地方。   但这就是裴小狗能干出来的事。   少年人反抗的方式极为幼稚,甚至不惜以己身为武器,横冲直撞头破血流也在所不惜。   仇浪说着不能出卖裴寂,在谢云书三言两语的追问下,还是把裴家的那点家事全都给秃噜出来了。   裴寂他们家是军人世家,裴寂的爷爷伯伯还有他爸爸裴林生全都在省会宁城军区当兵,裴寂的妈妈是海滨人。   裴寂父母是相亲认识的,结婚后裴寂妈妈没有随军,还是留在海滨工作,裴寂出生后也落户海滨,常年跟着他妈妈。   裴氏夫妻聚少离多,最终分道扬镳,裴寂的妈妈出了国,组建了新家庭,那会裴寂才七八岁。   小孩子没了妈妈哪有不哭闹的,裴林生在军队那样纪律严苛,上下级分明的地方常年居于高位,早就习惯了所有人的服从,也没有耐心哄孩子,他制止裴寂哭闹的方式就是打。   裴林生越打裴寂,孩子跟他越不亲,随着裴寂年岁渐长,慢慢的就敢反抗了。   之前裴寂是在姥姥身边长大的,但是姥姥姥爷头两年相继过世,裴寂平时都是一个人住在偌大的房子里,裴林生偶然回来,父子两个见一次就动一次手。   “这回是打最重的一次了,”仇浪说,“那天裴叔叔正好去马场,顺手揣了根马鞭回来,把裴哥抽得够呛!”   医院的走廊里坐满了半夜来挂水的人,大人的叫声喊声,护士们来回走动的脚步声,小孩子的哭声交织成嘈杂的噪音。   谢云书安静坐着,十指交叉撑着下巴,一直沉默倾听。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如果裴林生只是一味打孩子,谢云书现在立马就报警。   但他亲眼见过裴林生失去裴寂后,几乎也没了半条命的样子。   人生最大的无奈不是你真的碰到多么十恶不赦的人,而是身边的人以爱为名,给你带来莫大的伤害,他却浑然不知。   ……   裴寂醒来已经是凌晨两点。   仇浪坐在他病床边的凳子上,捧着碗方便面吃得呼噜呼噜。   谢云书坐在另一边的椅子里,胳膊肘支着扶手,手背托腮,闭着眼睛在假寐。   裴寂一哼唧,两个人立刻就察觉到了。   “裴哥!”仇浪含着方便面,热泪盈眶地扑过来,“你总算醒过来了裴哥!我还以为我再也见不到你了裴哥!”   裴寂从头到脚,每一根神经都火|辣|辣|得疼,他勉强把眼睛扯开一条缝,只感觉到视野里涌入成片成片的惨白色,连嗓子眼里都烧得冒火:“水……”   仇浪没心没肺地叫:“卧槽电视剧诚不欺我,果然病人醒过来第一句话都是要水喝!”   “你还能再二一点!”谢云书没眼看,随手抄了个纸巾盒砸过去,他站起身,拿起床头柜上的保温杯,里面早装了一杯温热的水。   谢云书往杯子里插了根吸管,然后把吸管递到裴寂嘴边:“喝吧。”   裴寂咬住吸管,眼睛终于全睁开,一脸茫然地瞅着谢云书。   他吸溜了半杯水,才迟疑地,沙哑地唤了声:“书呆子?”   “能认得人,看来是没事了。”   谢云书笑着伸手摸了摸裴寂的额头,感觉确实没那么烫了,不过他还是把温度计甩了甩:“夹着。”   裴寂歪头,像看个外星人似的看着谢云书。   谢云书点了点下巴:“夹胳膊底下,量体温会不会?”   “你怎么在这里?”裴寂纳闷百分百。   仇浪嚷道:“这个故事说来可话长了!”   裴寂躺在那儿,胳膊下夹着体温计,嘴里叼着吸管喝水,听仇浪绘声绘色地把自己昏迷后被谢云书送来医院的细节讲得清清楚楚淋漓尽致,听得一脸呆滞。   谢云书看裴寂的一瓶盐水快见底了,出去叫护士来换药。   他顺道去上了个厕所,回来后人还没进门,就听到仇浪吃饱喝足放松心情后,连功放喇叭似的大嗓门也复活了,正满口胡咧咧:   “裴哥你这回能捡回一命死里逃生回光返照全都亏了书呆子,救命之恩无以回报——”   ……   *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08-06 11:13:51~2021-08-07 08:37:2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林信 3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麋鹿迷路 20瓶;52208537 2瓶;Hinny斯、惊鸿.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2章 我就是把你当崽养的!   “裴哥你这回能捡回一命死里逃生回光返照全都书呆子, 救命之恩无以回报,唯有以身相许!”   仇浪不是第一次这么口无遮拦,以前裴寂每次都会恼羞成怒猛揍仇浪一顿,但今天他病得太重实在是使不上力气, 只能凶狠狠地用眼风刮着仇浪。   谢云书一向开得起玩笑, 他无所谓地走进来, 仰头看了眼护士刚给裴寂换上的药水。   “这瓶500cc的,挂完至少一个半小时, ”谢云书微俯身, 问裴寂, “想吃东西吗?”   裴寂听到“吃”这个字, 胃里就是一阵翻涌, 没精打采地摇摇头。   谢云书拖过床边的椅子坐下去, 点了点下巴,声音轻柔带笑, 像在哄一个小孩子:“那就睡吧,睡醒了再给你找好吃的。”   裴寂眼睛眨巴眨巴,本来已经退了烧,在灯下显得苍白羸弱的脸上蓦然又泛起了红, 他忽然把被子拉过头,一扭身,被子下的身体背对向谢云书。   这小孩一向别别扭扭, 到现在连句谢谢都不好意思说。   谢云书了解裴寂的脾气, 不以为意,他偏头打了个呵欠, 黑白分明的眼底漫起一层水光, 随口问:“仇浪你明天上学么?”   “靠!你不提我都忘了, 云哥我跟你说我们老班特别没人性,我前两天就跟他请假说要照顾生病的朋友,你猜他说什么?”   仇浪两手叉腰,两柄小剑似的眉毛倒吊起,把三班班主任的腔调模仿得惟妙惟肖:“‘别说你朋友生病,就是你自己被人打残了,只要没死,你爬都要给我爬到学校来’!”   谢云书被逗得笑了好一阵,他伸手往病房里的沙发上一指:“那你躺那睡吧,我也要睡会。”   仇浪这人倒也不是一点逼数都没有,连忙说道:“还是云哥你去睡沙发吧,你今天太辛苦了!我坐椅子就行了,想当年我跟裴哥在网吧通宵不知道睡了多少个晚上这种椅子,再说了,我裴哥还挂着水,我得帮他盯着点……”   “好吧!”谢云书也不谦让,他起身出去找护士借了条毯子过来,然后躺到沙发上,把毯子盖到胸口。   谢云书对仇浪不放心,自己调了个闹钟,打算一个半小时后醒来正好给裴寂换药水。   病房里安静了下来。   仇浪坐在椅子里,裴寂被子捂着脑袋躺床上,谢云书睡在沙发上,时间一秒一秒,不紧不慢地流逝着。   四点多的时候谢云书的闹钟响了一下,那会仇浪还清醒着,特别给力地说:“云哥你接着睡,一切有我呢!”   谢云书眯着眼睛看仇浪果然把护士叫来给裴寂换了最后一瓶药水,翻了身又继续睡。   这一觉就睡到了天亮。   当天边第一缕黯淡晨光越过病房加了几道护栏的窗户透进来,谢云书被护士轻轻拍醒了:“年轻人,你起起。”   “唔?”谢云书人还没彻底醒神就坐起来,他先往裴寂床上瞄了一眼,看到那边的输液架子已经空了,裴寂脸冲着他的方向闭着眼睛,仇浪趴在裴寂的床边也是一动不动,俩小孩都睡得呼呼的。   谢云书揉揉眼睛,礼貌地问:“护士姐姐有什么事吗?”   这护士就是仇浪先前喊“阿姨”的那位,她经过小半夜的观察,对谢云书的沉稳懂事,独当一面有了非常高的评价,跟谢云书说话细声细气耐心十足:“小帅哥,你们这个病床是别人预定好的,人家七点就要来了,你们收拾收拾,可以出院了。”   最近生病的人特别多,市立第一医院人满为患,好多得了重病的患者都只能在走廊里支个担架床躺着,裴寂的这个单间床位是别人早订好的,一晚上的价格顶上四星级酒店套房。   钱不是问题,问题是有钱人也不给住。   仇浪和裴寂都被叫了起来。   “我回昨天那个小旅馆就行了。”裴寂坐在床边套着外套,满不在乎地说。   仇浪皱着脸,苦口婆心劝:“裴哥你再考虑考虑吧,真的,那小旅馆条件也太特么差了!被子脏兮兮的,卫生间比公共厕所还臭,连热水都没有!医生不是说了你就是因为伤口感染才引起发烧……”   “行了你就甭管我了!”裴寂不耐烦地打断仇浪,他走到谢云书面前,俩手插着裤兜,顶着满头笤帚一样的金毛,还不忘凹出一个酷酷的姿势,“书呆子,那个什么……”   裴寂吭哧了一下,好像“谢谢”两个字烫嘴似的就是说不出来,他的脸又红了下,扭捏半天才跟蚊子一样哼哼说:“你花了多少钱告诉我,我过几天还你……”   谢云书正站在窗边打电话,闻言回身竖起食指示意裴寂噤声,自己对着电话那头说:“……我大概二十分钟就能到家吧,您别多忙活,咱们自己家吃什么就给他吃什么,对了仇浪,你一会怎么说?你还回家吗?”   “啊?”仇浪冷不防被点名,愣愣道,“我……我这会儿回去估计也要被我爸抽,把我裴哥安顿好我就直接上学去了……”   仇浪说“安顿”那俩字的时候真是一点不带脸红,好像裴寂现在能喘着活气儿下地全是他的功劳。   “那你也一块来吃早饭吧!”谢云书也不啰嗦,就这么决定了。   直到出租车到了谢云书家楼下,裴寂和仇浪还面面相觑,有点回不过神。   谢云书付了车钱,推开车门,看俩小孩傻愣那,催促道:“都下来啊,还要我请啊?”   连绵整晚的大雨已经停了,但户外的气温格外低,裴寂套着谢云书的那件厚卫衣,帽子两边的抽绳拉得紧紧,只露出小半张脸,跟个乌龟似得慢腾腾挪下来:“……我还是回旅馆去吧……”   谢云书却扬高手,对着半空挥了挥:“妈!”   “嗳!”祝君兰站在阳台上,心情万分激动,“快上来!”   “走吧裴哥,”仇浪站在裴寂后面小声说,“丑媳妇总要见公婆,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嗷!”   裴寂揪住仇浪腰上的一块肉,反方向狠狠一拧:“闭嘴!”   谢云书带着裴寂和仇浪上楼,祝君兰跟谢祖望连同裔玲玲都站在门口等着了,谢云书还没开口介绍,祝君兰已经先一步笑容满面地迎上来拉住裴寂的胳膊:“这就是小花吧?哎呀这孩子我是不是在哪里见过,一眼看着就亲切得很……”   裴寂:“……”   “妈!”谢云书被活活逗笑了,“你认错了,这是裴寂。”   祝君兰的手臂蓦然一僵。   她儿子带了两个男孩上来,前头这个虽然一脸病容气色不好,但浓眉大眼,五官精致,她理所当然以为这就是每天早晚都不停给儿子打电话的“江小花”,谁想到第一眼就认错了人。   祝君兰的目光移到裴寂后面的男孩身上,眼角难以置信地抽搐了好几下,她自问不是个以貌取人的肤浅婆婆,但儿子的“小花”疑似产自非洲,还是让她的心脏不可避免得颤颤悠悠,差点落不着地。   幸好仇浪自己机敏,主动哈了下腰:“阿姨好,叔叔好!我是云哥的同学,我叫仇浪,报仇的那个仇,多音字,读球,海浪的浪!”   祝君兰顿松一口气:“你好你好!哎,孩子们都别站着,快进屋坐吧,进屋!”   裴寂也跟着喊了“叔叔阿姨”,一群人都进了屋。   “你们都坐着,早饭一会就好。”客厅里飘着芬芳浓郁的鲜香,祝君兰特意煮了最拿手的小馄饨,她让几个孩子坐沙发上等会,又打发谢祖望下去买点包子油条,自己进了厨房。   谢云书跟了进去,把厨房门虚掩上,他没拐什么弯子,直接跟祝君兰说:“妈,就黄头发那个小孩,他现在生病着,我能让他在咱家住两天么?”   厨房的两口灶都点着,一个小火熬着粥,一个中火煮着馄饨汤,祝君兰拍着黄瓜,打算再做两个凉拌菜。   先前电话里谢云书已经解释过他半夜出门送生病的同学去医院,那会祝君兰来不及细问,只理所当然地认为是儿子男朋友“江小花”生病了,那谢云书于情于理都该去陪着,现在发现上门的男孩就是普通同学,祝君兰作为成年人深思熟虑的理智就回来了:“那孩子自己的父母呢?他病那么严重家里没大人管?”   谢云书含糊说道:“他家大人都在外地,赶不回来。”   “爸妈在外地,那家里也有别的亲戚吧?再不然,你也得跟你们老师说下,”祝君兰想得很周全,“妈不是不同意你照顾同学啊,但这种事情,最好要让他监护人知道,否则人孩子在咱们家要是再有个什么头疼脑热病情加重的,咱们可没法对他家长交代。”   谢云书当然知道他妈说得有道理,但裴寂这个情况,他绝对不能坐视不管,把裴寂送回家去目前是不合适的,他既然插手了裴寂的事,就要做到彻底。   “妈,这小孩的情况真是有点特殊,他也不是个瓷器做的,主要就是把他一人放着吃也吃不好,挂个水都没人看着,”谢云书双手扶着祝君兰的肩膀,哄道,“裴寂上学期跟我坐一排,这学期坐在我后面,平时没少关照我,这回就当是我报答他了。”   祝君兰拧着的眉头立刻舒展:“他在学校跟你坐一块啊?对你还挺好?”   “好。”谢云书笃定点头。   “那行!”祝君兰二话不说同意了,“那就让他住下来吧,他……他叫什么来着?”   “裴寂。”   祝君兰把黄瓜片都移到盘子里,又开始切笋尖:“妈这几天不用下工厂,正好照应照应他,对了,他还要去医院吗?有什么要注意的你给妈说下,妈记着。”   谢云书笑了,他弯着腰,从后面把下巴搁在祝君兰肩膀上:“我就知道我妈最大气了。”   在知恩图报这一点上,谢云书完全随了他爹妈,祝君兰和谢祖望都是那种别人对他们好一分,他们就能报十分的人。   谢云书蹲到一旁的垃圾桶边剥蒜头:“您也不用特别管他,每天三顿饭给他口吃的,下晚的时候请前面诊所那刘阿姨来家给他挂个水,其他时间由他在我屋歇着就行。”   ……   外面的客厅里,裔玲玲把自己的零食抱出来堆到茶几上:“你们要是饿了就先吃点这个。”   “不用不用!”仇浪没想到谢云书家里还有个如花似玉的小妹妹,黑炭般的面孔涨得像块烧红的炭,慌得连手脚都不知道往哪放才好,“我们、我们不饿……”   裔玲玲自觉是个小主人,主动跟客人搭话:“你们都是我哥哥的同学啊?”   仇浪挺直了脊背:“对、对的,我跟云哥同个年级,裴哥跟云哥是一个班的,他们还坐前后桌!”   裔玲玲做出一个无声的“哦——”口型,忽然身体往前一倾,神秘又八卦地问:“那你们知道我哥哥在学校里有没有女朋友啊?”   仇浪忙说:“没有!”   “真的没有?”裔玲玲狐疑。   “真没有!”仇浪拍胸口保证。   同时在心里补充,但是他以后可能会有男朋友!   这个男朋友还在你家里做客ing!   裔玲玲有点失望:“那你们学校的女生看来眼光不怎么好哦,连我哥哥那么优秀的人她们都不追。”   仇浪呵呵干笑道:“我们学校的女生眼光可能是不太好,但我们学校男生的眼光是很好的!”   他用胳膊肘捅了捅进屋后就好像神游似的裴寂:“裴哥你说对吧?”   裴寂的身体还是很不舒服,怏怏瞥仇浪一眼,懒得说话。   就在这时谢云书从厨房里出来了,他对裔玲玲招了招手,把妹妹叫到房间里去。   裴寂要在家里住几天,这事也得跟玲玲说一下。   仇浪和裴寂都能猜到谢云书在跟家人沟通什么。   刚上出租车那会谢云书说裴寂未来几天就住他家,裴寂是不乐意的。   谢云书横了他一眼,轻飘飘说:“你什么时候能打过我,什么时候才有说不的资格。”   其实这种威胁性的话裴林生也总是会跟裴寂说,但很奇怪的,谢云书的话不会让裴寂反感。   裴寂被谢云书揍的时候从来不会想跟谢云书拼命。   可能是因为裴林生是他爸却完全不关心他,而谢云书只是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同学,却是真的为他好。   “裴哥,云哥这人真是不错。”仇浪这句话说得很正经,一贯吊儿郎当的脸色板得很正,有点掏心挖肺的意味。   少年的心思说糙也糙,说细腻,也是真的敏感。   他们的心里都有一面清澈透明的镜子,把某些事某些人照得门清。   裴寂的视线微微垂落,看着前面的茶几,两杯冒着热气的清水散发着袅袅白烟,零食堆得小山一样,五颜六色的包装袋晃花人眼。   这个家很小,客厅还没有他的卧室大。   厨房里笃笃的切菜声,对面半开的门里传出小姑娘清脆的笑声,还有楼道间谢云书的爸爸正在往这里走上来的脚步声,所有的声调都糅杂在晨光里,像是幸福的圆舞曲。   仇浪的背往沙发深处靠去,惬意地叹息了一声:“这家人真好,真有烟火气儿。”   裴寂揉了揉眼睛,没有说话。   不多时,祝君兰招呼几个孩子们开始吃饭,主食有粥有馄饨,小菜有凉拌黄瓜,金针菇笋尖,糖醋萝卜丝,酸辣海带丝,谢祖望还买了各种馅料的包子、饼和油条,满满的摆了一桌子,非常丰盛。   “小裴你还在感冒,这个海带丝和笋尖你不能吃!”祝君兰的语气十分自然,跟对谢云书和裔玲玲的口气没什么不同,“就喝碗粥吧,等感冒好了想吃什么再吃什么,啊?乖。”   谢云书正在给大家分筷子,兜里的电话响了起来,是江小花。   “喂?”   滋滋啦啦的电流声里,江行止冷涔悦耳的嗓音带着一丝轻盈的愉悦:“我在你家楼下了。”   ……   餐桌上又多了一副碗筷。   谢云书左手坐着裴寂,右手坐着江行止,他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总觉得餐桌上的气氛不太对劲,所有人的目光都充满了各种他读不懂的丰沛涵义。   祝君兰终于见到了心心念念的江小花,目光炯炯,嘴角咧得几乎快要合不上,她对江行止满意得不能再满意。   谢祖望却先入为主看裴寂最顺眼,毕竟他儿子可不会随便把人带到家里住。   裔玲玲满心激动,心说她哥果然没骗她,海中真是出帅哥,而且帅哥都跟她哥哥好配呀!   与此同时,裴寂、江行止和仇浪的三双眼睛也兀自在半空中交汇碰撞,迸溅出火星般的光芒。   裴寂拧眉:江行止这个家伙一大早就来找书呆子干什么?   江行止的视线落在裴寂的卫衣上,眸底一片暗色奔涌:把裴寂带回家还不算,连衣服都给他穿!这是当我已经死了吗?   仇浪滴溜溜的眼睛从谢云书转到裴寂,又转到江行止: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啊,书呆子居然就这么大喇喇得脚踩两条船,这到底是道德的沦丧还是人性的扭曲?   好在尽管所有人的脑子里都天马行空火树银花,大家还是其乐融融的吃完了一顿早饭。   饭后谢云书把裴寂领到自己房里,交代裴寂在家里好好休息,有事跟祝君兰说,别不好意思,谢云书还把裔玲玲的PSP借了过来,有这玩意在,至少不无聊。   裴寂佯作不耐烦:“知道了,你怎么啰啰嗦嗦的,像个老妈子!”   谢云书不气反笑:“小孩儿你真相了,我就是把你当崽养的!”   裴寂气鼓鼓地抱起谢云书的枕头作势要砸。   谢云书一闪身到门口,笑着说:“好了我走了,你在家得听我妈的话,否则我回来揍你!”   话音落地谢云书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关上房门,果然听到门板后传来轻微的咚响,谢云书一转头,就看到江行止双手环胸靠着墙壁,眼眸深深,不声不响地看着他。   江行止这个人,哪怕内心里风卷云涌,情感如海啸一般澎湃,面上表现出来的永远是不起波澜的面无表情。   所以谢云书完全察觉不出江行止的异样,脸上笑容分毫未减,他碰了下江行止放在胸前的手背:“走吧,咱们上学去!”   迈巴赫一路开到了海中门口,仇浪兴冲冲地先下车,谢云书正要跟着下,被江行止一把攥住了胳膊。   江行止长臂绕过谢云书的身体用力拉上车门,淡淡吩咐司机老葛:“把车子往前开一点,找个没人的地方停。”   ……   *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08-07 08:37:20~2021-08-08 09:10:2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林信 3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3章 中、央、空、调!   车子到了海中门口, 谢云书刚想下车,却被江行止拉住了胳膊。   “做什么?”谢云书诧异,“还有十分钟就迟到了!”   江行止的手顺势滑落,握住谢云书的掌心, 五指切进他的指缝里。   谢云书微微蹙眉, 江行止的手指用力很大, 夹得他的指节灼热发痛,谢云书挣扎了两下, 没能甩脱, 江行止攥得更紧, 大有把他的指骨掐断之势。   他抬眼细看过去, 就见江行止平视着前方, 侧脸的咬肌紧紧迸起, 薄唇抿成一条冷硬的线,挺括的腰背弧度显得异常僵硬。   这是一种隐忍怒火, 蓄势待发的状态。   “你怎么了?你在生气?”谢云书一头雾水。   江行止瞥他一眼,睫毛里像是夹带了细细碎碎的冰雪,活似谢云书欠了他八个亿似的那般哀怨郁愤。   谢云书莫名其妙:“你这么看我干什么?我哪里招惹你了?”   江行止锋利的眉峰拧出一个不可思议的弧度,仿佛是难以置信谢云书居然不知道他为什么会生气。   谢云书的确是接收到江行止这个眼神才后知后觉地琢磨过来, 他好笑又略带气恨地磨了下后槽牙。   把江行止带上楼的时候谢云书一点没多虑,他觉得就算江行止和裴寂平时不合,眼下裴寂生着病, 江行止也不该跟裴寂计较。   谁能想江行止的思路会偏到这个方向上去。   这飞醋吃得简直了。   谢云书低声解释:“裴寂生病了, 他家里没人照顾,你不知道他病得有多严重, 昨晚如果我没赶过去, 后果不堪设想……”   不解释还好, 一解释,那话里满满的关心和庆幸几乎要满溢出来,江行止本就阴沉的脸色又难看了好几个度。   谢云书看江行止一脸抗拒的样子,便不说话了。   拈酸吃醋这种事谢云书本身是不会特别反感的,小醋怡情,但前提是对方吃醋的那个结是能化解的,谢云书觉得自己要是主动哄上去,江行止打蛇随棍上得要求他把裴寂赶出去,那他绝对做不到。   既然这个事情最终不可能按照江行止的心意去处理,那谢云书现在哄再多也没用,只能让江行止自个琢磨明白,把心胸放宽了。   沉默蔓延。   汽车沿着大道一路飞驰,司机老葛经过几个无人的巷子时试探地放慢速度,等着自家少爷命令他停车,江行止却一直没开口。   直到车厢里艰涩凝固的气氛被一阵嗡嗡震动声打破。   谢云书拿出小灵通一看来显,居然是班主任蒋华。   “蒋老师?”   “谢云书啊,”蒋华的声音从听筒中传来,在封闭的车厢里听得格外清楚,“你今天怎么没来学校?是身体不舒服吗?”   谢云书心里暗暗叫苦,一个从来没有半点行差踏错的学生偶尔迟到一回就要引得班主任亲自打电话来关心,他硬着头皮说:“没有,蒋老师,我路上有点事情耽搁了,可能要晚点才到学校……”   蒋华关心地问:“遇到什么事情了?需要老师帮助吗?”   “不需要不需要,”谢云书扯了个谎,“是我乘的汽车抛锚了,在等修车的人过来。”   江行止薄薄的眼皮往车内镜里一瞟,谢云书迅速捕捉到了那眼神里的意味——没想到你还挺会撒谎。   谢云书忍着气,我撒谎是因为谁?你哪来的face鄙视我?   蒋华倒是对谢云书的谎话深信不疑:“这样啊,那你有江行止的联系方式吗?他今天也没来。”   “江行止他……”谢云书往旁边座位瞅了眼,艰难地说,“他跟我在一起,我们都耽搁在路上了……”   “你俩坐的是一班车吗?那就好。我还以为你们都生病了要请假,既然都没事就好,那你们路上小心点!”   “好的蒋老师,蒋老师再见!”   谢云书头疼地挂完电话,对老葛说:“麻烦您往回开吧,我们老师打电话来了,我得回学校去。”   “哦哦,好!”司机老葛闻言应了几声,踩下刹车,准备调转方向。   江行止却硬梆梆地开口了:“继续,往前。”   谢云书扭头:“你没听到老蒋打电话来了?”   江行止不以为然,扬着下巴:“找个地方,我有话跟你说。”   道路两边的树木再度快速向后掠去,谢云书语气有些不稳了:“有话哪里不能说?你要他开到天上去?”   谢云书喝道:“掉头,停车!”   老葛踩刹车,作势要打方向盘。   江行止看都没看谢云书一眼:“往前。”   油门“轰”一下,加速。   谢云书终于起火了:“中市北路上有家拳击馆,要不要到那里去?”   江行止又捏紧了谢云书的手,两个人交|缠的指骨在他的施力下几乎发出咔啦啦的交错声:“你看到裴寂就把他带回家,跟我在一块就想拉我去拳击馆?”   谢云书微眯起眼:“你这样阴阳怪气就没意思了啊。”   “那什么才不叫阴阳怪气?”江行止终于转过头,谢云书和他挨得很近,看到他的瞳仁黑得几乎深不见底,眼涡的中心仿佛有两簇冷火在燃烧。   江行止模仿着谢云书跟裴寂说话时候的语气:“‘你在家得听我妈的话,否则我回来揍你!’……这样的话才不阴阳怪气吧?”   谢云书的腮骨微微抽动了一下,他压抑着嗓音,用尽最后的耐心想和江行止讲道理:“你没看到裴寂生着病吗?他家里没人照顾,我们都是同学,你不帮把手也就算了,怎么还……”   江行止从鼻腔里发出一声冰冷的哼笑,打断谢云书:“我没你那么博爱的一颗心,这个也帮把手,那个也帮把手,天底下需要帮把手的人多了,每一个你都帮过去,你累不累。”   说完这句话江行止还犹嫌不足,他盯着谢云书的眼睛从齿缝里一字一顿挤出四个字:“中、央、空、调!”   “我是中央空调?”谢云书生生被气笑了。   江行止张了张口,他想控诉谢云书就是中央空调,谢云书对自己的好和对别人的没有什么不同。   但他说出这些话又能怎么样呢?他又没底气给谢云书撂一句“如果你给我的跟给别人的没什么不同,那我就全都不要了!”   江行止只能悻悻住了嘴,把头转到一边去。   谢云书昨晚没休息好,整个人的状态都很疲惫,忍耐度难免降低,连跟无辜的司机说话都淬了火气:“别绕来绕去了,给我立刻停车!”   老葛连眼珠子都不敢转,飞快地把车子开进了一条死胡同里,这个胡同的尽头没有路,也没有人出入,既满足了谢云书的“立刻停车”,也满足了江行止的“找个没人的地方”。   然后老葛抖着嗓子说了句“我去买包烟”,几乎是跌下了驾驶室,遁了。   车上终于只剩了他们两人。   谢云书冷淡道:“你要说什么快说,我听着。”   江行止皱眉:“你这是什么态度?”   “你想让我有什么态度?”   “你以前从来不会对我这个态度……”江行止眼睫微微垂敛,面露受伤之色。   谢云书看见他这个样子,心里又软了下,耐着性子把声音放柔:“江行止,你可以加入进我的生活,但请你不要干涉我的生活,我有我自己的朋友,我有我要做的事情,你应该也有你要做的事吧?我们将心比心,如果我也粗|暴地干涉你,你会作何感想……”   江行止飞快地说:“你可以随意干涉我,我不介意。”   谢云书:“……”   谢云书一夜就睡了三四个小时,太阳穴那里的神经有些抽痛,他按揉着额角,语气彻底不耐:“那你想要我怎么样?”   江行止抿了下唇:“不能让裴寂住在你屋里……”   “不可能!”谢云书斩钉截铁,“我不会把裴寂赶出去,江行止,你这是无礼的要求!”   江行止也被踩到底线了,他的声调扬起来:“谢云书!你有没有点分寸?你一个Gay,把十七八岁的男生接到你房里住,你安的什么心?”   谢云书眼眸瞠大:“我安的什么心?江行止你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江行止侧脸冷硬:“你觉得我是什么意思我就是什么意思!”   吵架就是这样,话连话,话赶话,情绪再一上头,什么乱七八糟的意思都能曲解出来,谢云书被江行止气得脑袋直晕。   “行,我算是发现了,我跟你用嘴是沟通不出什么来了!”谢云书点着头,他用力拧动手腕,把自己的手从江行止的钳制下挣脱出来。   江行止说完最后一句话已经有些后悔,这样的吵架对于他来说非常生疏,他发现自己说出来的话越来越偏离他真正想要表达的意思,这样下去除了不断消磨谢云书对他早已不知深浅的感情没有其他任何好处。   他正想着自己是不是该示个弱求个和,却见谢云书捋起袖子,气呼呼地说:“我今天没耐心跟你耗,你不爽是吧?来,下车,咱俩打一架!”   江行止的额角猛一抽搐,眼神古怪地看向谢云书:“我为什么要跟你打架?”   “不打一架你不爽!”   “你想跟我打架是为了让我爽?”   “对!”谢云书已经被江行止激得邪火冲头,他伸手去拧车门,“两个男人之间没什么矛盾是一场架不能解决的……”   谢云书的声音猝不及防收住。   一只手臂忽然拦住他的腰,同时另一只手箍住他的肩膀,把他的上身整个扳转过来,谢云书一回头,就对上江行止依然深邃幽黑,却闪烁明亮如星辰的眼睛。   “谁跟你说我们用嘴沟通不出什么来了?”   江行止的脸凑近到谢云书的咫尺之距内,谢云书不明白为什么上一秒他的脸色还阴沉如墨海,转眼就能春暖花开人间四月。   江行止的唇息温温浅浅如微风吹拂在谢云书的面颊上,轻哑微沉的嗓音嗳|眛含笑:“既然你是为了让我爽,那就按照我的方式来。”   谢云书霎那之间就顿悟到江行止的弦外之音,他瞳孔一缩,脑袋后仰,“咚”一下撞到了后面的车窗上。   狭窄的车内空间让先发制人的江行止抢尽先机地把谢云书牢牢锁在逼仄的车门夹角,谢云书只觉得眼前笼下一道暗影,江行止的嘴唇就那么覆盖了上来。   唇瓣相贴的那一刻,两个人的眼睛都睁着,大概有四五秒钟的时间,他们只是安静地看着彼此。   最开始的时候并没有什么心惊肉跳,天|雷勾|动地火的感觉,为此江行止还困惑地蹙了下眉,他略微退开一点距离,认真地看了一眼谢云书的嘴唇,仿佛要确认自己是不是真的亲到谢云书了。   江行止看到谢云书的表情依然很平静,不由露出一个欢喜的笑容,他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知会谢云书似地低喃:“不反对,就是能亲了。”   谢云书的平静并不是不反对,他纯粹是今天身体太疲惫,又跟江行止吵了一架引起血压冲头导致他的神经反应也变得稍微迟钝一些,等到他清晰意识到江行止做了什么,属于江行止的气息已经像暴雪一般漫天盖地地灌入他的鼻腔。   江行止的身上一直缭绕着落雪的味道,所以他的吻起初也是冰凉冷涔的,像是一粒粒悬浮在周遭空气中的雪粒子,无孔不入地蔓延进谢云书的五脏六腑,渗透进他的血脉骨髓。   随着江行止的歂|息和呼吸越发温热急促,落雪化作暖热的水流,试图往谢云书的口齿里没入,带着不容错辨的侵略性。   察觉到江行止探着舌尖蠢蠢欲动得想要撬开他的唇缝,谢云书抬手推江行止的胸口。   江行止从喉咙里发出不满的一声咕哝,他抓住谢云书的手,自然而然地环到自己的脖颈上,然后江行止一只手掌握住谢云书的后脑勺,固定住他的脑袋,嘴唇又更重地碾|磨上来。   那姿|势,竟有些驾轻就熟。   谢云书的手就放在江行止的肩颈上,按理说只要他想,多的是反制住江行止的手段。   他捏着江行止的肩头,将江行止的校服外套抓出一片凌乱褶皱,五指缩了放,放开又收缩,反反复复许多次,用力到指甲都泛白,却还是没有推开江行止,这个姿态迎合不像迎合,推拒又不像推拒,让他十分恼怒。   谢云书难耐地偏了下头:“你他妈……有事说事……”   江行止的舌尖像是狡猾的小鱼觑准时机滑溜了进来。   两个人的呼吸彻底缠|绕在一起。   谢云书静水平湖般的瞳眸里乱过一片碎光,他感觉到江行止的另一只手掌顺着他的腰际向后按住他的脊背将他不断往胸前勒,谢云书被勒得差点要透不过来气。   还好江行止始终睁着眼睛,及时放开了谢云书,动情让江行止的嗓音格外喑哑,笑意流泻,微带逗趣和促狭:“你想成为第一个接歾被憋死的人吗?”   谢云书:“……”   江行止的手从谢云书的后颈沿着他的脊骨线条轻轻地摩|挲帮他平顺呼吸,嘴角却勾着心满意足又得意放肆的弧度:“瞧,这样才能让我爽到呢!”   谢云书原本没那么矫情,亲了就亲了,他跟江行止早晚要亲的,但是他没想到江行止嘴巴能这么贱,几乎是反射性地抬手要挥过去。   江行止拉住他的手,就势在他的掌心里又落下轻如鸿羽的一吻。   谢云书呼吸急促,脸颊泛红地瞪着江行止。   然而他自己都不知道此刻他的眼角里一片水光潋滟,愤怒的眼神没有半点威慑力,反而显露出惊心动魄的艳丽神采。   江行止看着他,张扬的笑容缓缓收敛了起来。   他蓦然把谢云书的那只手盖到了自己的眼睛上。   谢云书的掌心早被握得潮|湿黏|腻,江行止密长的睫毛在他的手心里轻微扇动,带来更加令人难以忍耐的麻|痒。   “云书……”   潮|热的水汽从江行止的心底涌上眼眶,他的眼睛紧贴着谢云书发烫的手心:“有一句话,我迟到了很多年,今天才能告诉你……”   他喉头哽咽,每一根指节的尖端都在发抖,心脏剧烈得狂跳,像是随时都能从喉头蹦出来。   简单的几个字,穿越了漫长的年岁,横跨了两个时空,除了江行止自己,没人能知道在它背后凝聚着怎样的厚度和浓度。   江行止沙哑的尾音在狭小而灼热的空间里盘旋,每一个字都像是从他的胸腔深处里抠出来,赤忱得血骨淋漓。   ……   *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08-08 09:10:26~2021-08-09 11:30:2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林信 3个;麋鹿迷路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4章 从第一次见到你。   江行止不知道自己喜欢了谢云书有多久, 十多年朝夕相伴并肩作战,友情亲情爱情深缠交错,就像两株移植到同一个盆栽里的藤蔓植物,他们经年累月得生长在一起, 从最底部的根茎互相缠绕, 枝叶层层交叠难以分割。   但他知道谢云书喜欢他, 却已是他们前世里的最后一次相见。   云滇一场地震翻天覆地,断壁残垣像暴雨一样从头顶坠落, 他和谢云书被困在施工过半的建筑底层。   四周樯倾楫摧, 伸手不见五指, 他们相拥着蜷在一起, 手机没有信号, 只能照明用, 身边没有食水。   浊重的灰尘漫天盖地地扑进鼻腔涌进肺腑,谢云书把身上唯一的防尘口罩给了江行止。   漆黑封闭的空间像是一节沉没在深海里的车厢, 又像一口封了棺口的椁,谢云书找了个石块敲击着旁边的钢管。   “咣,咣,咣……咣, 咣,咣……”   一声又一声尖锐的铿鸣在狭窄的甬道里不断发出刺耳的回音,几乎要撕裂江行止的耳膜。   这种超分贝的噪音对江行止的心脏负担格外大, 谢云书发现他的不适, 不敲了。   “别停……继续敲……”   “没事,他们会找到我们的。”   时间一分一秒得过, 伴随着无尽的黑暗, 饥饿和脱水相继而来, 温度慢慢降低,他们知道这个时间是进入深夜了。   风从断裂的建筑缝隙里漏出,呜呜咽咽,远处不知道哪里有重物坠地,发出轰隆巨响。   为了取暖,他们连手脚都缠在一起。   谢云书忽然笑出声。   “你笑什么?”江行止不解。   谢云书摁亮了手机,微弱的荧光映亮他的脸,即使在这个时候他的眼睛里依然焕发着明亮的神采,仿佛蕴藏着水光。   江行止在幽微的荧光里被他注视着,心底如同被一根柔软的针刺轻扎了下,又问了一遍:“你笑什么?”   谢云书笑的是尽管被困在这里很倒霉,但因为是跟江行止困在一起,他们两个人能够这样前所未有的亲近,也是祸里得福了。   但这种隐晦的心思谢云书是不会说出来的,他说:“我笑这里的风声很可爱,像在唱歌。”   江行止也笑了:“什么歌?”   谢云书“嗯嗯”两声清了清嗓子,真的给江行止哼了首旋律。   为了节约体力他们大部分时间都闭目养神,手机只偶尔开一下看时间,进入第三天,江行止饿得不行,也渴到不行了。   江行止感觉到谢云书的嘴唇贴着他的额头,对他说:“别怕,我们会活下去的,人的极限无穷大,耐操着呢。”   他点点头,动作很微弱。   谢云书声音轻柔,像夜晚的海浪温柔拍打岩石,像是哄着他:“我们会活下去的,活着离开这里。”   江行止又点点头,说:“其实,我不那么怕死……”   他从小到大经历过很多九死一生的时刻,对于死亡没有那么忌惮。   江行止那时候感觉到自己很不好了,缺氧让他的视网膜前泛出无数朦胧的光点,他的手在黑暗的虚空里抓了下,被谢云书精准地握住,贴到谢云书的脸颊上。   谢云书的体温是热的,能让他暖和一点。   他想跟谢云书说如果他死了,别难过,别管他,尽力活着出去。   他还有一句话藏在心里很久了,他想说他这一辈子遇到的倒霉事挺多的,但因为遇到谢云书,他觉得所有的好运都花在这一件事上了,死了也值了。   谢云书没让他说出那些话,谢云书说:“你要是死在这里,我大概也熬不出去。”   江行止感觉到谢云书拉开了他的口罩,浑浊的空气冲入鼻腔,他发出一阵轻咳,谢云书轻轻拍他的背。   唇边蓦然一阵湿|热,难言的血腥味扑鼻而来,他听到谢云书漫不经心的语调:“我的手指流血了,你帮我吸一吸。”   江行止的心脏瞬间抽紧,呼吸彻底凝滞。   他的意识一直处于昏迷与半昏迷,偶尔有一丝半点的清醒都能感觉到谢云书紧紧抱着他,靠着他的耳边在说话。   “你一定要支持住,会有人来救我们的。”   “听到了吗?是机器的声音,他们在救我们了。”   “江总,那么多大风大浪我们都过来了,我们不会死在这里的。”   “如果你死了,我会很难过,你都无法想象到,我会有多难过。”   “我一直喜欢你,从第一次见到你,那天你给我面试,我推开会议室的门,你站在窗边,穿着雪白的衬衫,身后是万丈阳光,却不及你半分光彩。”   ……   很长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江行止的意识都被一片金色的阳光笼罩,像是踩在云端上,飘忽又虚幻,以至于当他醒来后发现自己躺在美国的私人医院里而谢云书不在身边,他还以为自己做了个光怪陆离迷障重重的梦。   直到过了很多天,在江行止的强烈要求下,医生才同意他可以和谢云书通视频电话。   屏幕里的青年站在明烈的光线下,显得轮廓模糊,但江行止还是能看出他清瘦了许多。   “公司里有一些事需要我留在这里处理,”谢云书的眼睛蕴着阳光,看不太分明里面的情绪,嗓音温软平和,像徐徐滑动的水流,“我暂时不能过去看您,您多保重。”   “你现在跟我说‘您’,我都很不习惯了,”江行止靠着病床坐,含笑望着他,“你在青林镇说的话,我全都听到了。”   青林镇就是那场地震的震中,他们被困住的地方。   “什么话?”   “就是你说你第一次见到我,我给你面试的时候。”   谢云书一怔,旋即视线迅速偏移过去,抬手挡住了大半屏幕。   江行止只能看到他清晰流畅的下颌线条蔓延至锁骨里,染满绯红。   “你这个反应,跟我设想的不太一样啊,”江行止的笑声像山涧里跳跃流动的清泉,轻盈愉悦,“你不要告诉我,你现在想不认账。”   “江总,”谢云书偏过头,露出微红的侧脸,睫毛簌簌得颤,像是一只被捏住了尾翼的蝴蝶不住扇动翅膀,他的下颌线绷得有些紧,状若无奈,“您知不知道有些话就这么当着面讲出来,会很尴尬。”   “我不觉得尴尬,你不要一直低头,让我看看你。”   江行止在感情上是一张白纸,之前他对谢云书的琦念和渴望日深月重,他还以为自己是心理病态,很是难以启齿,可一旦谢云书捅破了这层窗户纸,他就生出两情相悦后的无限热情与坦诚来,真诚柔软的情话信手拈来:“我很久没看到你了,你让我看看你。”   谢云书抬了下头,清俊的面庞窘迫与赧然交织,眼眶很红。   江行止发现了:“你眼睛怎么那么红?”   谢云书手背蹭了下眼角:“京都的天气不好,有沙尘暴。”   拙劣的掩饰动作欲盖弥彰,江行止却有自己的解读。   静脉里的血液快速奔流起来,每一个细胞都在发热,江行止低声地说:“你是不是想我了?”   谢云书努力想笑一下,眼角和嘴唇牵扯出来的弧度却有些扭曲。   江行止满心都沉浸在自以为是恋爱的喜悦、期待和甜蜜里,以至于他把谢云书的种种异常都误解为害羞和对他的想念,他的情绪一直荡漾在极致的雀跃和亢奋里:“公司的事你暂时先不要管了,过来这里陪我吧,你过来,我有话要跟你说。”   “什么话您现在就可以说。”   “不,这句话我只当着你的面说,你过来,我说给你听。”   他们至死都没有再相见。   后来江行止一遍遍回想着他们那通电话,才发现自己当时忽略了太多端倪,谢云书的表情和声线里都夹带了太多难以言瞄的情绪,有欣慰,有伤感,有淡嘲,有告别。   就像所有的事情发生前必然有其不可逆转的征兆。   心脏手术前的半年江行止一直在疗养着,谢云书不着痕迹的,一点一滴从他的生命里撤离,他们从最开始每天通一次视频电话到一个星期一次,再到后面每次通话都持续不了三分钟……   直至谢云书彻底杳无音信。   那根和江行止的四肢五脏都长在一起,彼此的血肉骨髓都黏连得密不可分的藤蔓就这样生生从他的身体里剥离出去。   从那以后,江行止的灵魂被切割成三份,一个江行止在日复一日的等待里惊忧惶恐,他没想到谢云书这么快就不喜欢他了,一个江行止从漫无边际的冷落和遗忘里,渐渐生出咬牙切齿的恨意来。   在绝大多数时候,江行止都是一个不遗憾过去,也从不回头的人,即使命运对他并不算厚待,他也从来不会天真地妄想“假如回到过去”,这样的想法对于他来说过于软弱了。   但是在即将油尽灯枯的日子里,江行止确确实实产生过那样的念头,如果能够回到过去,如果还能重来一世。   那时候他极其哀自己不幸怒自己不争地发现,他唯一想要的只有谢云书啊。   江行止猜测过无数种谢云书离开他的原因,但他怎么也没有想过谢云书会死,谢云书正当年轻,身体又那么健康,他为什么会死?   ————   “江行止,你怎么了?”   谢云书懵了,江行止忽然将眼睛埋在他的手心里,滚烫的眼泪从里面漫延出来,濡|湿了谢云书的整个掌心。   “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谢云书扶住江行止的背,感受到江行止的身体痉挛般在他的手掌下战栗。   坏了,江行止肯定是发病了!   谢云书的脑子里像有什么东西“轰”一下炸开,一瞬间连手指都软掉了。   虚空里,某个冰冷淡漠的声音又如魔咒般响起,充满对他的申饬与警告。   “这几年行止的心脏每况愈下,我一直都找不出原因,没想到真正的症结在你身上。”   “你知不知道他是不能像正常人那样有很多情绪的?这个世上最能引起情绪激烈动荡的事情就是谈恋爱,过分的喜悦,期待,占有欲,嫉妒……随时随地能要他的命。”   “我早应该发现的,虽然他极力掩饰和压抑,但还是露出很多破绽,是我没有往那个方面去想,毕竟他的身边从来没有亲近的女孩子,我哪里能想到是你云特助……真是千防万防……”   “你继续留在他身边,早晚会害死他的。”   ……   谢云书重生后从来都不想去找江行止,不想再跟江行止产生半点瓜葛,怕的就是这一刻。   只是这么多天来江行止不但没有发过病,他还活蹦乱跳,尤其小黑花上线时更是武力爆棚,谢云书都不知道落了多少下风。   谢云书焦急地向窗外寻找司机老葛的身影,遍寻不着后他打算自己开车把江行止送到医院去,他半站起身想从后座爬到驾驶位上,江行止蓦然从后面抱住他。   “我没事……”江行止的脸贴着谢云书的背,蹭掉了所有的湿意,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再开口时声线已经完全恢复了冷清沉稳,重复道,“我没事,不需要去医院。”   谢云书坐回来,拇指和食指捏着江行止的下颚抬起他的脸,审视他通红的眼眶和脸颊上弥漫的清浅血丝,语调沉凝:“你这叫没事?”   “我的身体真的没事,如果你不相信,改天我带你见我的医生。”   江行止直视着谢云书,漂亮的双眼皮上压出深深的褶,不知什么时候他眼底如墨般浓重的深黑色褪去了一些,清澈的瞳仁像是在干净的泉水里刚刚浸泡过,这让他说出来的话显得格外真诚可信。   “那你刚才怎么了?”谢云书没那么好糊弄,如果江行止的身体没问题,那他刚才就是情绪的全然崩塌。   谢云书想到江行止刚刚唯一做的事是亲了自己,如果江行止为了这个而崩溃……谢云书额角的青筋蹦蹦跳,压都压不住。   江行止双手用力搓了下脸,忽然说:“对不起,我不该跟你吵架。”   都说六月天孩儿脸,谢云书觉得这句话应该改成六月天江行止的脸,他的火气来时排山倒海,消时又风卷残云。   江行止把谢云书的手心放在自己的掌心里,另一手覆住他的手背。   三只手上下交叠在一起,透着奇妙的亲昵与交融。   “我之前没有控制好情绪,很多话说得词不达意,对不起。”江行止视线垂敛,面露歉然,明明在说着道歉的话,却又隐隐显露出一种让谢云书极为熟悉的掌控感。   谢云书也不知为什么,他在面对单纯憨直的江行止和狂妄邪佞的江行止时都能够游刃有余,但只要江行止摆出这样正襟危坐,凝眉敛目的面孔,他就会从心理上生出一种微妙的被压迫感,连脊背都不自觉挺得更笔直了些。   江行止说话的同时手指一根一根揉捏着谢云书的指骨,这仿佛只是个无意识的小动作,他做得极其自然,不具备任何狎|昵的意味。   谢云书被他捏得手指发麻,有些不自然地说:“既然你道歉了,那就算、算了,我的态度也不是很好……”   江行止话锋再转:“但是我道歉的只是我的态度,关于你对裴寂这件事的处理方法,我还是不认可,我也不为我的嫉妒心而道歉。”   谢云书:“……”所以你道歉了个寂寞?   “你知道我是怎么喜欢上你的吗?” 江行止突然问。   “啊?”江行止的话题跳转得太快,谢云书追得都快凌乱了,但他还是回答,“你不是说,是因为一把伞……”   “是啊,只是因为一把伞。”江行止微笑起来,温柔深邃的目光看着谢云书的脸,又像是透过谢云书的脸穿过了更遥远的时空。   ……   下午五点半,正值下班时间,暴雨如注,乔园集团里涌出无数员工,雨水、人流与车海汇聚成巨大的洪流涌向城市的四面八方。   公司门口的公交站附近停着一辆所有乔园员工都万分熟悉的迈巴赫,深色车膜隔绝了所有窥视,但车内的人可以看清外面的世界。   江行止看完一份报纸,无意地往外面一瞥。   公交站台那里挤满了人,穿着白色毛衣的男生站在最边角、靠近垃圾桶的位置,他手里拎着一个蓝色的Logo袋。   乔园集团招人有一次笔试,两次面试,终面的时候会给所有参试者一份纪念品,江行止于是知道这个男生是来面试的。   男生把伞柄搁在肩上,出神地望着雨幕,整个世界光线昏暗,他的脸部轮廓却异常白皙明晰,Logo袋吊在他的指尖,晃啊晃的。   江行止也不知为什么就看出了有趣来,一直盯着人家看。   男孩的头发微有些沾湿,晶亮的水滴从他乌黑的发间钻出来,滑过漂亮的鬓角,他抬手抹了下,头颅微偏,露出颈侧淡青色的血管。   站台边不知何时出现一位老太太,瘦小伶仃,战战巍巍,手里的小花伞被风吹得东倒西歪,有一根伞骨还是坏的,人们毫不怀疑如果风雨再大一点,能把老太太和小花伞直接吹走。   她不停往别人身边靠近,像是想向人询问什么,但几乎所有人不等她开口就转过了身去。   世风日下,谁敢在这样恶劣的天气里随便搭理老太太啊。   只有穿白毛衣的男生搭理她了。   男孩举高自己的伞,把老太太和她的小花伞完全罩在伞下,直到把那位老太太送上了她想要搭乘的公交车。   江行止看着那把伞,心里像是被缓缓注入某种酸软的液|体,一股难以名状的柔情如海潮一般来势汹汹,让他不明所以又不能抗拒。   江行止一直都有雨伞情结,他从来没有忘记过在他最濒临绝望的时候有一把伞撑到他的头顶。   他对自称救了他的黎晓枫毫无亲切之意,只是后来他的几位主治医生都和黎晓枫沾亲带故,彼此就认识了很多年。   在他心里,始终难以忘怀的反而是一把黑色直骨伞,经历多年时光冲刷都不曾从记忆里褪色分毫,真正宛如朱砂痣一般的存在。   而那个穿着白色毛衣的男生就在同样一个下着大雨的傍晚闯进了他的眼帘。   对于江行止来说,那是他看到谢云书的第一眼。   ……   “你看,只是那么一眼,我就动心了。”江行止微微笑着,他的睫毛还有些潮湿,在轻颤中碎成一片星光。   谢云书还以为江行止说的是不久前发生过的事,他的嘴角抿出一丝弧度,本来想绷,可不过一秒就绷不住,他笑着别过脸,轻咳一声:“那你心动得也太草率了啊。”   江行止凝视着他,徐徐说道:   “云书,是你自己不知道,对你心动是一件多么容易的事,我会这样,你有没有想过,裴寂也会这样?”   *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08-09 11:30:21~2021-08-10 10:42:4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林信 3个;麋鹿迷路、若相惜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小兔纸 50瓶;LUCK 30瓶;夕凪·堇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5章 你是我的男朋友。   谢云书听江行止前面半句“对你心动是一件多么容易的事”时很不好意思地撇过头摸了摸鼻尖, 再听到江行止后半句“裴寂也会这样”,立马喷笑了。   他简直觉得这是他今年听过的最好笑的笑话了。   “你在说什么?裴小狗对我?”谢云书食指指着自己,用一种“你的想象力比八百匹脱缰的野狗还能狂奔”的荒唐眼神瞅着江行止。   “你不信?”江行止迎视着他,淡淡一挑眉。   谢云书看江行止身体真的无碍, 人也放松下来了, 换了个舒服的姿势陷进迈巴赫弹性良好的皮质座椅里:“别胡扯了, 裴小狗真不是我们一路人。”   江行止倒是好奇了:“你怎么能这么确定?”   谢云书的后脑靠在椅背上,柔软乌黑的头发有一簇蓬松起, 弯出小小的弧度贴着他的侧脸, 衬得他的皮肤格外白净明晰。   他向江行止斜斜瞟去一眼, 要笑不笑道:“我们Gay天生就有辨认同类的雷达, 你没有吗?”   江行止一脸的“还有这种事”, 他认真偏头想了想, 诚实道:“我不知道。”言语之间隐有唯他自己才能懂的懊丧,他要是有这种雷达, 前世就不会困扰那么多年,早就对谢云书出手了。   谢云书耸肩,露出一个遗憾的表情,抬手在江行止整齐的鬓角上刮了下, 忍笑道:“那只能说明你……不够Gay。”   其实谢云书完全是在胡诌,除非同类集群的地方,否则大部分的Gay只要有心都是可以把自己隐藏很好的, 要想在茫茫人海里准确找出同类, 要么是纯0表现出的性征太明显,要么是一方从眉梢眼角的秋水春波里刻意发出暗示, 否则哪里认得出来。   可江行止居然还真的信了, 他蹙起眉心, 嘴唇抿紧,竟是面露苦恼之色:“我不知道我Gay到什么程度……”   谢云书憋起笑,刚想借机再逗江行止两句,江行止却握住他的手,又捏着他的指骨把玩起来,说:“我对别人是不是Gay也丝毫不感兴趣,但我有我辨认情敌的雷达……”   “狗屁情敌!”谢云书忍俊不禁,“你真的是想太多……”   江行止突然说:“裴寂在你面前,会脸红。”   谢云书一愣。   江行止定定看着他,语速缓慢道:“他只有在你面前才会脸红,你自己都没有发现到吗?”   谢云书不笑了。   江行止拍了拍他的手,目光里流露出“当局者迷旁观者清”的安慰意味,不紧不慢地继续说:“诚如你所说,我们是同路人,我们自己知道除了特定的心动对象,我们跟其他所有的男性之间都是以同性相处……”他顿了顿,略微加重语气,“但是在异性恋者的眼里,我们就是他们的异性。”   一针见血。   谢云书深吸口气,他的脑海里不禁里回想起和裴寂相处中的一些片段细节,眸光在明与晦间反复闪烁了几个好来回,终于迟疑地开口:“我对他……”   “缺少了分寸感,”江行止温声接口,“如果裴寂不知道你是Gay,你对他释放出友善,他只会当你是哥俩好,但他明知这个前提,你还对他如此无微不至,这就很容易造成误会了。学校里关于你们的传言铺天盖地,连所有老师都知道全校里只有你制得住他,连他最好的朋友都觉得你对他的好是别有所图。”   江行止一开始还心平气和循循善诱的,说着说着语气就微妙了起来,他学着谢云书之前斜斜瞥他的眼神,也戏谑地瞥回去,半真半假半揶揄地说:“我每天追在你屁股后面,学校里都没几个人看好我们,就是因为他们先入为主,觉得你跟裴寂更有cp感。”   “……”谢云书满头黑线。   江行止这后半段话还真不是无的放矢,他之前很长一段时间不出早操,每天就趴在教室前面那边的栏杆上找谢云书的身影,隔壁班里也有不出早操的女生都趴在附近,叽叽喳喳讨论九班的几个帅哥。   而谢云书因为几近全然公开的性向,成了所有话题里的焦点。   江行止从姚湛的素描,听到裴寂的许愿星瓶,最后还听到她们一致认为,谢云书跟裴寂才是双箭头,他俩最配。   ……江行止直把自己气成了个大柠檬。   谢云书的食指轻轻点着下颌,思索了半晌,最后不得不承认江行止说的都有道理:“我明白了,我会处理好裴小狗的事。”   江行止面上不动声色,只有眼尾里泄露出一点得逞的闪耀光芒。   既然他刚点出谢云书没分寸,那自己就要表现得很有分寸,哪怕心里的柠檬汁还在翻江倒海,江行止还是很聪明得见好就收,他饶有趣味地问:“你为什么叫他裴小狗?”   谢云书一哂:“那是我给他取的外号,你不觉得他一头金毛跑起来张牙舞爪的样子,好像是只没成年的小金毛?”   “一头金毛跑起来……”江行止脑子里浮现出那个画面,“那不应该是小泰迪吗?”   谢云书不太在意:“你管他金毛泰迪,都是裴小狗!”   “对,他就是只小狗。”江行止弯着唇角,满意地点头。   裴寂是“裴小狗”,他是“江小花”,果然在谢云书心目中自己的地位更高,毕竟小狗是用来遛的,小花才需要阳光雨露得呵护着。   谢云书低头看了眼时间:“你把你司机叫回来,赶紧的,咱们得上学了!”   “不急,我还有话没说完,”江行止把谢云书转过去的身体又扳回来,他一只手按在谢云书的肩上,一只手搭在椅背上,倾身靠近谢云书,语调懒懒的,透着股浅浅的责备和莫名的委屈,“咱俩的事儿,你还没给我个准信儿呢!”   谢云书看着他近在咫尺的脸,有些困惑:“咱俩什么事儿?”   江行止眼睛沉了沉,略带气恨地用额头顶了下谢云书的额头:“我们两人的关系,你到现在都还没有给我明确答复。”   谢云书讶然一瞬,顿感啼笑皆非:“不是,咱俩都这样了,你当我跟你闹着玩儿啊?”   江行止鼻尖和谢云书相抵,低声问道:“咱俩怎么样了?”   咱俩亲也亲过了,抱也抱过了,你当我跟谁都这样啊?   但这话让谢云书怎么说出口?   谢云书含含糊糊:“就那样啊。”   “哪样?”江行止却莫名固执。   谢云书瞪着他,有点恼怒。   “说啊,咱俩到底怎么样了?”江行止故意把嗓音压得低低的,拉出一种曲折婉转的绵长腔调,“你不说清楚,我不懂的。”   男人之间的气场是很诡异的,明明是这样亲近缠|绵的距离,他们却不需要半点征兆,顷刻之间就生出某种古怪的胜负欲来。   谢云书缄默着不想说,但江行止就是要逼着他说出来。   两个人居然就这么“默契”的,进入到一种莫名其妙的对决状态。   谢云书目光凝定,刻意透出一种“你丫别蹬鼻子上脸”的警告意味:“你不懂,那就不要懂了。”   “不行,要懂的……”江行止低低地笑,两个人这么紧密地贴着,江行止胸腔里的震动都无比清晰地传递给谢云书,他轻轻抬高下颌,嘴唇离谢云书的额头一线之距,温热的唇息拂过,却又没有真正亲吻到,含笑的嗓音如电如磁,依旧是那样懒散的语气,尾音拖得温柔而缱绻,“是这样,这样,还是这样?”   他每问一句,嘴唇就往下低一点,同样保持着零点几寸的距离,掠过谢云书的额头,鼻尖,面颊,和嘴唇,没有实质的接触,只留下细细密密的气息,羸弱微小的电流在谢云书的皮肤上绽放。   妈的,江行止这是哪来无师自通的本事。   谢云书一时心肝噗通噗通,眼睫扑闪扑闪,只觉得天降一个妖孽下来也不过如此,他颇有些招架不住地偏转过头,露出微微发红的面颊和耳根,谢云书极力抿着嘴角不想让自己真实的情绪流泻,却不察颊边洇出一个深深的梨涡出卖了他所有的底气。   他这个样子真是迷人极了。   江行止只觉得一股滚烫的情感像熔岩一般从心脏深处贲发而出,奔涌向四肢百骸,他捏着谢云书的下颌把谢云书的脑袋又正回来。   他们两人的眼睫都特别长,谢云书的头颅轻微转动间睫毛末梢刷过江行止的眼尾,两双睫毛像是一对蝴蝶交|尾般纠|缠瞬息,引得谢云书的脊背瞬间绷直。   江行止凑到谢云书的耳边,嘴唇若有若无地擦过他微微外凸的耳骨,低声耳语:“你的身体怎么忽然这么僵硬?为什么连看都不敢看我了?云书,你是不是怕我了……啊!”   后颈被一股力道猝不及防攫住,江行止半点反应都不及,就被谢云书握着后脖子掀翻了过去。   “我他妈还不信搞不过你了!”谢云书喘着气,眼睛亮得像幽暗空间里猝然燃起的烛火,他在江行止错愕的须臾之间猛然发力,把江行止推倒在旁边的座椅上,自己翻身覆了上去。   “你是不是觉得你特别能?你是不是以为你学了几招三脚猫的功夫就能当情场老手了?江行止你毛儿长齐了吗你就敢挑我,啊?!”   谢云书呼吸乱得找不着调,他一条腿撑在车内的地毯上,一条腿横跨过江行止的整个腰身抵在座椅上,他整个身体都悬在江行止的上方,只有两只胳膊肘抵在江行止的双颊旁支撑起自己全部的重量。   男人是禁不得激的,便是谢云书这样天性温柔,包容和忍耐都超出常人一大截的人被踩踏到绝对领域,也是非炸毛不可的。   当然最重要的原因是,谢云书毕竟比江行止多出那么一点经验,他知道两个男人以后要处一块,必须从一开始就明确出彼此的定位,一天为下,就得终身为下。   他必须在今儿就把江行止给撂服了。   谢云书五指虚虚掐住江行止的脖颈,有些咬牙切实道:“一大早就作精上身,胡几把瞎吃醋,学学不去上,跟我这套路一套套的!你他妈在哪学来的?江行止,你想干什么?我有没有跟你说过你丫别随便搁我这点火,我有没有说过?你把我的警告都当放屁是吧?”   江行止被压住的一瞬间确实是懵逼的,但等他回过神来,便很享受地放松身体,谢云书的眼睛像是点着两簇晶亮的火苗,脸上的红晕不知是羞出来还是气出来的,好看得生机勃勃。   因为跨坐过来的关系,谢云书的校服皱上去一截,里面的修身衬衣贴着腰肢的曲线,江行止眼芒倏然一闪,毫不客气地双手拢住谢云书的腰,极其意外又惊奇地说:“噫!你的腰好细,我两只手就能圈住,好像你的腰就是为我的手长的……”   谢云书像是一拳打在了棉花上,一肚子还没发泄出来的火气全被堵在了喉咙里:“……”   江行止眼睛里的笑意浓郁得几乎要溢出来,谢云书太阳穴上的青筋剧烈一跳,直觉江行止接下来的话会更让他吃不消。   就见江行止无辜而轻佻地眨了眨眼,形状漂亮的嘴唇向上牵起挑衅又勾人的弧度:“还有,虽然说脏话是很不好的习惯,但你偶尔说一下的时候,还是很带感的。”   谢云书积蓄起的一身攻气就像一只臌胀胀的气球被江行止轻描淡写得用针一戳,“噗嗤嗤”泄了个彻底。   显然这种情况下跟江行止继续硬拼硬是不明智的。   “算你狠,我他妈不陪你疯了!”谢云书终于半认输得从江行止身上下来,低头整理自己弄皱的校服,他侧头看了眼江行止,笑了,“你不就是想要个名分吗?哥哥给你了。”   江行止跟着坐起身,拉住谢云书的手,忽然不说话了。   谢云书等了几秒不见江行止有反应,不耐烦地抬头:“赶紧叫你司机回来!”   谢云书不知道是不是车内光线太暗引起他的错觉,江行止的瞳膜上好像覆了一层水光,刚才那股子轻佻痞坏的气质像是一层唰然从他身上褪下去的皮,眨眼荡然无存。   江行止的嘴巴张张合合好几次,才轻声唤出来:“云书。”   谢云书“嗯”了声。   江行止紧握了下他的手,问:“你是我男朋友了?”   “男朋友”三个字被他咬得很重,那么慎重其事,像是三颗晶圆的鹅卵石搁在湖面上,从深水的中心一点点往下沉。   谢云书的舌尖舔了下上唇,也觉得咽喉里有些微发痒,他垂了下眼,眼睫眨动了两下,轻笑出声:“你说呢?”   江行止也笑了,是那种从内心里发出的愉悦,透过清澈明亮的眼眸深处,一层一层往外扩泛着涟漪,他咬着嘴唇,又问:“那我也是你男朋友了?”   这特么不废话么,谢云书眸光一转忽然看到江行止红红的耳朵,像两片半透明薄脆的血玉,本来没好气的吐槽在舌尖上转了个弯,他点头:“对,我也是你男朋友。”   江行止拿谢云书的手捂住自己的眼,尾音微微有些发颤:“我就是、就是亲口听你说,我才安心。”   一个名分山定,这么短的路程,他们走了两辈子才到达。   谢云书不知道江行止的情感为什么会这样汹涌而厚重,但他的心里也一下子变得极为酸软。   “干什么呀?”谢云书的手指在江行止的太阳穴那里挠了挠,故意逗他,“高兴得都要哭啦?”   江行止笑出声来。   谢云书叹了口气,第一千零一次地催促,语气无奈又满是包容:“乖了我的男朋友,咱得上学去了,我想跟你去北大清华谈恋爱,不想去北大青鸟谈啊。”   ……   *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08-10 10:42:49~2021-08-11 11:31:2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林信 3个;麋鹿迷路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墨行千古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6章 小裴真是个乖孩子。   傍晚夕阳西斜, 橘红色的霞光穿过窗户照进室内。   裴寂在柔软的枕被里打了个滚,眼睛微微睁开的片刻里有点茫然,以为自己做梦还没醒。   眼前的房间四周墙壁刷着雪白涂料,其他再没有半点装饰, 透明的窗户外伸着一大簇叫不出名来的树冠, 枝桠上大团的黄叶子在风里轻轻晃荡, 有一片飞离了枝干,轻飘飘落在窗台上。   窗台下方摆放着一张褐色的长木桌, 边缘斑驳的涂层显出陈旧的年代感, 靠墙边摞着整整齐齐的书, 一眼看去全是眼熟的教材教辅。   不知从哪里传来模模糊糊咿咿呀呀的歌声, 似近还远, 老掉牙的腔调让裴寂怀疑自己是不是一朝穿越, 回到了什么九零年代。   一股浓烈的鲜香味忽然极具侵略性地灌满了整个房间,裴寂吸了吸鼻子, 闻出那是海滨特产的五香香肠蒸煮时发出来的味道,他“咕咚”咽了口口水,这才大梦初醒似的想起来自己正住在书呆子的家里。   裴寂一骨碌爬起来,把一头乱毛抓了抓, 打开房门,霎时一呆。   客厅里盘旋着一首欢快到近乎魔性的歌,“左三圈右三圈脖子扭扭屁股扭扭, 早睡早起咱们来做运动……”, 而一个穿着白色跨栏背心、深灰色工装长裤的男人正跟着歌曲的节奏扭动着。   “哎,小裴呀, 你醒啦!”谢祖望一只手叉在腰上, 一只手臂朝天竖得高高的, 他屁股扭到一半听到开门声便就着这个动作拧身回头看裴寂,热情洋溢道,“肚子饿不饿?去洗洗脸,你阿姨饭正好快做好了。”   祝君兰闻声也从厨房探出头:“小裴醒啦?”   裴寂站在门口,有点拘谨地喊:“叔叔好,阿姨好!”   祝君兰笑道:“乖,去洗个脸去。”   自从他妈妈离开,裴寂就再没从大人嘴里听过一个“乖”字,当即傻傻愣在那里。   祝君兰人回到厨房,爽朗的声音透过门扉传出来:“蓝色水杯和里面的牙刷是给你的,毛巾你用新的那个,就是印大头儿子的那条,很好认的!”   裴寂一窘:“好的阿姨!”   谢云书家的卫生间不大,进门就是一个双龙头的水槽,流理台上摆着几个杯子,牙刷插|在杯子里,毛巾挂在旁边的粘钩上,所有的陈列井井有条。   裴寂看到一溜摆放得整整齐齐五颜六色的牙杯牙刷,他猜测红色是阿姨的,深绿色应该是叔叔的,白色不用说肯定是书呆子的,还有个蓝色是给他的。   裴寂把他的牙刷杯拿起来看了看,只见搪瓷杯的杯身上画着个小狗,脑袋上一撮毛,尾巴朝天打着卷儿,还挺可爱的。   谢祖望双手环举在面前像是抱着个无形的人,他的《健康歌》已经结束,室内现在播放的是“甜蜜蜜,你真的甜蜜蜜”,谢祖望跟着歌曲的节拍满屋子转动着步伐,正好旋转到卫生间门口,他往里一瞅,笑道:   “知道水怎么用吗?水龙头往左拧是热水,往右拧是冷水,洗澡的龙头也是这么拧。”   “噢,我知道了!”   裴寂飞快洗漱完,拿毛巾擦脸的他时候看到旁边白色毛巾上印的是小头爸爸,他估计这个肯定是谢祖望的,还觉得有点不好意思,好像抢了书呆子的爸爸似的。   裴寂走出卫生间,正听到祝君兰喊:“谢祖望,你别在那扭来扭去的了,过来给我帮把手!”   谢祖望不满道:“什么叫扭来扭去?我跳的这是交谊舞,快三慢四,你懂什么?”   “交谊舞?快三慢四?”祝君兰“哈”地笑了一声,继而噼里啪啦地说,“你怎么不把花衬衫喇叭裤也都穿上,再烫个卷头?赶明儿再去买一飞鸽,就把你这录音机搁车把上,到时候你就是海滨市十条该(街)最靓的仔!”   这些代表了八十年代浓烈风情的词汇,裴寂当然理解不了,但不妨碍他听得津津有味,祝君兰和谢祖望的嗓音里都带着海滨特有的粗放和市井味道,非常有趣。   谢祖望顶了两句嘴,不情不愿地问道:“要我帮什么?”   “你给我那些荸荠削了。”   “我最烦削荸荠了 !”吃过荸荠的人都知道这玩意儿的皮有多麻烦。   祝君兰哼道:“削荸荠烦,那吃饭你烦不烦?张嘴你烦不烦?吃完饭你去拉烦不烦……”   “削削削我来削!你说你祝君兰,家里还有孩子在呢!”   “有孩子在你更要以身作则,别给我犯懒!”   裴寂走到厨房门口:“阿姨,要我帮忙吗?”   祝君兰本来想说不用,话到嘴边又想到儿子跟她说千万别对裴寂太生分,该使唤使唤,便拿了几个蒜瓣递到裴寂手里:“小裴真是个乖孩子,那你就给阿姨剥几头蒜吧!”   裴寂低头看着手心里几颗白白胖胖的蒜瓣,傻了眼。   他长到这么大,还从没剥过蒜呢!   裴寂跟谢祖望一起蹲到垃圾桶旁边,谢祖望手里拿着个刨刀削荸荠削得飞快,皮归皮,果肉归果肉,他刚完成任务想站起来,一抬眼,就看到裴寂涨红了脸吭哧吭哧。   小孩剪得光秃秃的指甲在蒜头上用力抠来抠去,撕一层蒜衣就抠一块蒜肉下来,他闻了闻指甲里卡的蒜肉,被薰得差点一个倒仰,脸都皱成个小苦瓜。   这可把谢祖望乐得够呛,哈哈笑了好一会才伸手接过来一个蒜瓣,教裴寂怎么剥:“……这样,用拇指按着根部这里,其他几个指头拖住蒜头,使劲推……看到没有,蒜皮松了吧?再这么一拽,诶!是不是好了?”   裴寂认真地看谢祖望示范,新奇得直点头,再剥的时候就好多了,白白的蒜衣在他手里扑簌簌往下掉,他把剥好的蒜瓣一个个码在地上,摆了好几排,蒜瓣挺着白白的肚子,好玩极了。   两个大蒜头剥完,裴寂走到祝君兰身后,像个尾巴似地跟着转了几圈,巴巴地问:“阿姨,大蒜还要剥吗?”   祝君兰看这小孩一脸意犹未尽的,“噗嗤”笑了:“今天够用了,明天再剥!”   “噢。”裴寂还有点小失望。   祝君兰让裴寂去客厅看电视,六点的时候裔玲玲放学回来了,小姑娘买了学校附近畅销的一种小馒头特意带回来请裴寂吃,袋子打开的时候扑面一股奶甜味,这小馒头只有鸡蛋仔大小,上面揉一点红豆沙,一口一个,吃起来又软又香。   本来一对少年男女边看电视边分享美食,气氛挺和谐的。   直到裔玲玲拿起遥控器调了个台。   动感的主题曲响起,时下很火的动画片《足球小子》开播了。   这部动画片最吸引女生的就是帅哥多,裔玲玲看得目不转睛,放广告的间隙里裔玲玲说:“我觉得足球小子比灌篮高手好看多了,你说对吧?”   对个啥?在男生心目中,灌篮高手当然才是南波湾。   更别说裴寂自己就是个篮球小子啊。   裴寂斜瞥了裔玲玲一眼,耿直道:“灌篮高手好看!”   裔玲玲撇了撇嘴:“你看过足球小子吗?”   裴寂莫名:“我刚不就在看嘛?”   “我是说你以前看过吗?”   “看过啊。”   “那你最喜欢谁啊?”不等裴寂回答,裔玲玲先兴高采烈地说,“我最喜欢大空翼!”   “哦,我不喜欢他。”裴寂往嘴里又塞了个小馒头,丝毫没有察觉小馒头的主人正向他投以死亡射线,他脑袋歪了下,还补充了个理由,“大空翼头太大了!”   眼前一道虚影伴随着呼呼风声倏然晃过,裴寂一抬头,就看到裔玲玲站在他面前,抄走了剩下的半袋小馒头。   “再给你一次机会!”小姑娘气势汹汹地眯起眼睛,“你说清楚,谁的头大?”   裴寂就是再迟钝也明白裔玲玲的意思了,他心说大空翼的头就是大,可想起自己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只能带着一种割地赔款般的耻辱被迫改口:“大头儿子的头大!”   裔玲玲这才转怒为笑,又把小馒头给了他。   ……   后来的很多年里谢家不停搬家,他们买的房子越来越大,地段越来越好,装修越来越精致豪华,每一个房子里都会留有属于裴寂的房间,裴寂休假的大部分时间都是在谢家度过,谢家俨然比裴家更像他的家。   但他最怀念的始终还是老槐巷深处这栋简易的二层小楼。   厨房漂浮的袅袅烟火,客厅里缭绕的电视杂音,祝君兰穿着围裙在厨房和客厅间来回走动,谢祖望趿拉着拖鞋站在玄关里拿零钱下去打酱油,裔玲玲为了大空翼没收走他的小馒头……所有的细节都像是被镂成了最深刻的浮雕,印在了裴寂的心版上。   当然,还有谢云书。   新闻联播开始的时候谢家准点开饭了,祝君兰做了蒸香肠、红烧鲫鱼、荸荠炒肉丝、炒空心菜、茄子豆角,还有番茄鸡蛋汤,都是比较清爽鲜香的口味,不是裴寂最爱吃的,但最适合他养病。   吃完饭后祝君兰请了附近小诊所的医生来家里给裴寂挂水,就坐在客厅里挂,这样能方便他看电视。   输液袋吊在三角衣架上,裴寂腿上搭着柔软的羊毛毯子,背后枕着裔玲玲贡献出来的史努比大靠枕,面前的茶几上放着几盘水果和小吃,有晚上没吃完的荸荠,还有祝君兰削好的苹果、梨和哈密瓜。   裔玲玲回房间写作业,祝君兰坐在裴寂旁边,织着毛衣看电视,跟裴寂有一搭没一搭聊天,虽然谢云书没有特意交代,但祝君兰猜也知道一个孩子生病了家里没大人管,家庭环境肯定说不上太和睦,所以她的话题都绕着裴寂自己转。   “小裴你是几月生的啊?”祝君兰织毛衣都不带看针的,手里运针如飞,眼睛盯着电视,嘴巴跟裴寂说话,真正的一心三用。   裴寂:“十二月。”   祝君兰:“那你比我们小书还小一个月。”   裴寂抿了抿嘴,其实他的年龄比谢云书小一岁带一个月。   祝君兰走完一针,低头数了数针脚,又另起一针,同时漫不经心地问裴寂:“你以后想考什么大学啊?”   裴寂一呆。   祝君兰抬了下眼:“嗯?”   如果按照他上学期期末九门科目加起来不满一百分的实力来说,裴寂是只能考家里蹲的。   但裴寂哪里好意思说实话,他摸摸鼻子,含糊道:“大、大概考省外吧。”   “省外你有什么特别想去的地方吗?”祝君兰想起她儿子,眼底浮现出笑意,“我们小书一直说想去京都来着,你呢?”   裴寂眼睛往左瞥瞥,又往右瞥瞥,不敢跟祝君兰对视。   他挪了挪屁股,好像沙发上面长了个钉子似的有点坐立难安,吱吱呜呜着说:“可、可能……”   “咔哒!”一声门响,裔玲玲走了出来,就像个救星似的来到客厅,瓦解了裴寂的尴尬。   祝君兰注意力果然被转移,问裔玲玲:“作业写好了?写好了过来看会电视,吃点水果。”   “没有呢!”小姑娘手里拎着张卷子,哒哒哒地来到祝君兰面前,苦恼又撒娇地晃着身子,“兰姨,今天的题好难,我都不会做!哥哥又不在家!”   祝君兰笑着捏了捏裔玲玲的脸:“我当你愁眉苦脸的是怎么了,哥哥不在家怕什么?”   祝君兰捏着毛衣针的手一指裴寂:“这不还有个哥哥么,让小裴哥哥教你!”   裴寂:“!”   裔玲玲出来的目的也在此,只不过她跟裴寂不太熟,不好意思直接过来问,有祝君兰当了个媒介,裔玲玲便顺理成章坐到裴寂旁边,又顺其自然地把自己的卷子递上去。   “小裴哥哥,你帮我看看这道题。”   裴寂的睫毛眨呀眨,就像一只被人捏住了尾翼的蝴蝶,慌慌乱乱得扑扑闪闪,他咽了下唾沫,把汗湿的手心在裤腿上擦了擦,硬着头皮低头看裔玲玲的题。   那是一道初三数学题,一眼看去,裴寂只觉得头晕目眩。   裴寂试着开口:“题干你读了吗?”   裔玲玲身体前倾,两只胳膊肘抵着自己膝盖,右手还托着下巴,圆珠笔夹在指尖,懒懒地说:“读过了啊。”   “你再读一遍。”裴寂有几个符号不认识。   裔玲玲奇怪地看裴寂一眼,不过还是乖乖把题干读了一遍。   小姑娘口齿伶俐字正腔圆,裴寂到今天才算把塞音克赛因对上号。   裴寂沉思片刻,语气凝着:“你再多读几遍,一直读到你能领会到出题人的意思……”   “我读很多遍了啊。”裔玲玲嘟着嘴,有点不满地说,她就是问个题,有题讲题就好了嘛,怎么这个小裴哥哥这么多事儿呢!   裴寂绞尽脑汁搜肠刮肚,老师说遇到不会的题时还讲过什么来着?哦,对!裴寂想起来了:“所有的题型万变不离其宗,你要知道这个题是要考你什么知识点,相关的公式你都背上吗?背不上你得先去看公式……”   裔玲玲:“……”   裴寂:“……”   空气诡异得沉默,两个人大眼瞪小眼。   祝君兰的手机响了,她怕打扰两个孩子学习,去自己房里接电话。   “哦~~~~”裔玲玲立刻拖长了腔,“原来小裴哥哥你也不会啊!”   裴寂的脸慢慢像个煮熟的红鸡蛋,一点一点红得通透。   “唉!”裔玲玲叹口气,拎起自己的卷子站起来,眼神里面充满了同情(鄙视),“我还以为你们海中的都是学霸呢!算啦,只能等我哥哥回来啦!”   裴寂的嘴唇抿紧又松开,松开又抿紧,直到看到裔玲玲的身影又消失在她房间的门口,才小声地,不以为然地说:“谁、谁说我不会了……不就是题么,总有我会做的时候。”   ……   *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08-11 11:31:25~2021-08-12 09:37:5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林信 3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墨行千古 7瓶;天凉好个秋、魔法师小野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7章 相信我,这盛世必将如你所愿。   月色如霜, 斜过窗棂,洒在窗台下的长桌上。   雪白墙壁上倒映出一道颀长的影子,一忽儿拉长,一忽儿缩短, 一忽儿铺上地面, 一忽儿又折上墙。   裴寂在谢云书的屋子里来回走, 他白天睡得多,这会精神十足。   谢云书走时说过他可以动房里所有没上锁的东西, 裴寂本来兴致勃勃地还想探索寻宝一番, 可惜谢云书的房间陈设太过简陋, 一目了然, 连个玩具都找不见。   男孩子的房间整洁到不像话, 从地板到窗台都纤尘不染, 唯一堆得满满的只有书桌,各类书籍分门别类码得井然有序。   “这个书呆子, 可真是个书呆子。”裴寂坐在书桌前,百无聊赖地拨弄着桌上的那摞书,从书脊上可以看到这些书的名字,几乎全是教材和教辅, 只有最边上的几本不一样,裴寂的手指一一掠过去,艰难地读出那些书名, “《梦的解析》, 《精神分析引论》,《精神病学通论之分离转换障碍》……”   裴寂就是再不学无术, 也能从书名知道这些书是讲什么的, 他一阵头晕眼花, 只觉满心困惑,书呆子怎么在研究这些神经病呢?   他从中抽出一本,默默念:“《二十四重人格》?”   裴寂看这是本小说,不由来了点兴趣,才看个开头就被那暗黑绝望的文风给逼退了,他哗啦啦翻了翻,只见这本书里画满了红红绿绿的重点线,很明显,谢云书看的时候非常认真,居然跟做课堂笔记似的。   裴寂有点受不了地把书放回去,怏怏地趴在桌面上。   老槐巷的深夜似乎来得比别处更早,还不到十一点,这栋二层小楼里的主人就进入了休眠。   这是裴寂全然陌生的环境。   四周很安静,却又没那么安静,窗外的草丛和树桠子里仿佛有数不尽的飞虫,不时发出蛩蛩鸣叫,细弱而短促,间或还夹杂出一两声绵长尖利的猫叫。   远处的巷道里偶尔有人走过,高跟鞋的脚步踩在青石路上会特别清晰,还有分辨不清内容的喁喁交谈声,更远一点的大街上车来车往,轮胎碌碌滚过地面。   如果他把灯关掉,还会看到无数道闪亮的光线从不知名的方向折射过来,像水流一样滑过天花板。   这些来自四面八方的声响和色彩会让人知道即使整个世界正陷入黑暗,它依然是鲜活的。   不像洲城国际花园。   洲城国际花园有最好的隔音建材,把一套房子封闭得滴水不漏,裴寂每晚躺在床上,都觉得自己的房间像一口凝固的棺材,黑漆死寂,没有半点生息。   所以裴寂在家总是很难睡着,他总是到学校里去睡觉。   但是教室里坚硬的桌面,熙熙攘攘的嘈杂之音,远不如老槐巷深处的这间小屋,带给他前所未有过的温暖和安全感。   一个小小的声音悄然在心里冒头,如果能一直在这里住就好了……   裴寂猛然把脸一捂,用力摇头,这是书呆子的家,他怎么能一直住在书呆子家里啊?   耳边不期然地响起仇浪毫无遮拦的嗓门——   “书呆子暗恋你啊!”   “书呆子对你真挺痴心的!”   “救命之恩无以为报唯有以身相许啊!”   啊啊啊啊啊啊!   裴寂抱着脑袋满桌子打滚,他烦躁极了,也苦恼极了,他长到这么大,从来不欠别人的,他这次欠了书呆子这么大人情,要怎么才能还啊啊啊啊啊啊啊!   就在这时,裴寂忽然听到车轮压过窨井盖的声音,有汽车正在穿过老槐巷,他精神一凛,双手撑在桌上抬高身体,双目炯炯往楼下望去。   ……   两道明亮的车灯切进深邃的暗巷,迈巴赫停在被寂静笼罩的小楼前,司机没有熄火。   谢云书下车,一眼就看到自己的房里还亮着灯。   江行止跟着下车,自然也看到了,之前做好的心理建设瞬间就摇摇震颤隐有崩塌之势,被谢云书捋平了的毛也一下子不那么顺了。   “男朋友三更半夜回家,房里有个男生等着,你俩还要睡一个屋,你让我今天晚上怎么睡得着?”   两人站在车灯笼罩出的光晕里,车内的司机虽然不会直勾勾盯着看,但毕竟也属于半公开场合,江行止没做过分亲昵的举动,只伸手在谢云书肩膀重重搭了下,语气里的哀怨快要凝成水珠滴出来。   谢云书反握住江行止的手腕,轻笑道:“刚一路上是谁跟我保证他会做个又乖又听话又大度又体贴人的绝世好男朋友?”   江行止在车灯切出的光线里看到谢云书略显憔悴的神态,谢云书昨晚没睡好,白天又紧锣密鼓上了一天课,铁打的人都要扛不住,江行止心疼得不行,但他唯一能做的就是放谢云书尽早回家去。   江行止摸了摸他的眼睑,轻声道:“晚上好好休息,今天就别跟裴小狗谈话了,什么时候谈都一样。”   谢云书点点头:“我看情况。”   江行止忽然想到一个问题:“你今晚不会要打地铺吧?马上十月了,最近降温得厉害,你不要睡地上。”   “怎么会?我妈给我准备了张折叠床,睡得舒服着呢!”谢云书看出江行止强自压下了一些话,以为他是顾虑裴寂,思忖着道,“我不知道怎么跟你解释裴寂这个人,但我这么对他,纯粹是因为……”   “我知道。”江行止却低声打断他。   “你知道?”谢云书微讶,目光在江行止深邃的眉目间穿梭,又有些惊疑不定,“你知道什么?”   江行止的眼睛在明亮的灯光下有种乌沉沉的光泽,伴随着他徐徐缓缓的声音,分外安定人心:“我知道你对他好可能会有很多的因素,但绝不会是有嗳眛成分的那一种,你说你喜欢我,你就一定只喜欢我,你这个人就是这样。”   仿佛有种不轻不重的力道在心口陡然一撞,谢云书流连在江行止脸上的视线微微凝定,他笑了起来。   他看过江行止很多个面,不管是小白花还是小黑花,他都愿意纵容他们的任性与索求,但此时此刻在他感到疲惫的时候,一个通情达理,理性包容的江行止,无疑最让他感到窝心舒适。   这样的江行止,分得清主次,拿捏得了轻重,他们这样的相处,更接近于两个成年男人,心智都足够成熟,能彼此体贴体谅。   天真热忱毫不保留的付出,浓烈热|辣充满情|慾与占有慾的碰撞,绝对的理解、信任、关怀,把对方的感受置于自己之上,即使自我压抑也尊重对方一切决定的理智与克制……   这样一个人,几乎满足了谢云书全部的幻想。   谢云书微一偏头,脸颊在江行止冰凉的手腕上蹭了下,虽然没有说话,但动作里的安慰,赞许与亲昵的意味浓厚得快要溢出来。   江行止的心中漫延上无边无际的柔情与酸软,他自然知道谢云书为何对裴寂如此偏爱。   谢云书的心胸是一片清透、广袤、温柔、包容的大海,他想要拯救弥补这世间每一个美好而未能完好的生命。   “云书。”江行止低声唤。   “嗯?”   “相信我,这盛世必将如你所愿。”凝重的声音宛如誓言,沉如山峦。   这句话其实是有点突兀的,谢云书抬头的时候正看到江行止眼尾里有锐利的星芒闪过,有一种他做商业决策时的杀伐戾气,谢云书微微一怔,不由笑了:“嗯。”   江行止环住谢云书的另一个肩膀,无论是从近处还是还是远处看过去这个姿势都非常亲密,江行止还想再说点什么,却听到上方陡然传来一声喊叫:“书呆子!”   声音不大,但在空旷的夜色里显得极为振聋发聩。   江行止和谢云书同时抬头往上面望,果然见到裴寂半个身子探在窗外,一双大眼睛闪着灯泡似的光,还叫道:“你俩干什么呢?”   谢云书猛地把江行止一推。   “……”江行止这朵高岭之花,那张在人前永远高贵优雅淡漠矜傲的脸终于在此刻现出一种扭曲的崩裂,他硬生生憋回去一句粗口,怒声道,“他是不是没一点眼力见儿?”   “他确实没什么眼力劲儿,”谢云书往后退了两步,“好了我上楼去了,你也赶快回家,拜拜……”   “不许拜拜!”江行止攥住谢云书的手,火气直冒,“我后悔了,我不想让你回去了,让那只傻狗自生自灭去吧!”   谢云书笑着推开江行止,心知再啰嗦下去又是个没完没了,便什么也不再说,冲江行止挥挥手,跑走了。   ……   谢云书三步并作两步跑上楼,刚拿出钥匙,家门就从里面开了。   “哟?”谢云书笑道,“小孩儿还知道给我开门啊?”   裴寂毫无意外得立刻炸毛:“你才小孩儿……”   “嘘!小声点,”谢云书反手带上门,压着声音,“把我爸妈吵醒,我就揍你!”   “你别老威胁我,我早晚打过你……”裴寂悻悻地嘟囔,跟在谢云书后面走进了卧室。   “晚上吃了什么?挂水了吗?在家里都还习惯吧?”谢云书把书包放到书桌上,接连问了裴寂好几个问题。   裴寂坐在床边,伸手捞过来一个抱枕搁腿上抱着,歪着脑袋,不咸不淡地“嗯”了声。   谢云书横他一眼:“问你话呢?有点礼貌没?”   “吃了香肠和鱼,”裴寂不太耐烦地,转着眼珠子回想,“还有荸荠和肉,还有好几个蔬菜……水挂了。”   他晃了晃手,出示手背上的针孔。   谢云书点点头,在桌上翻找着东西。   裴寂鼓着脸,憋了一会,还是没憋住:“你跟病秧子在下面干什么?他干嘛凑你那么近?”   “病秧子”当然就是江行止了。   裴寂从高处望下去,谢云书和江行止站在大灯里,所以他看得并不真切,倒是车灯把两个人的影子投在地上,裴寂看到江行止的影子离谢云书越来越近,这才出声喊了起来。   谢云书随意道:“没什么,他送我回来,在下面聊了几句。”   裴寂撇撇嘴:“他没长腿啊,还要送你!”   谢云书困惑地扬了下眉,过了好几秒才反应过来这句话正确的语序应该是“你没长腿啊,还要他送”。   谢云书嗤笑了声:“我想蹭迈巴赫坐,你有意见?”   裴寂被噎住,一双眼睛睁成铃铛大,瞪着谢云书。   “你瞪我干什么?又来什么气?”谢云书在桌上没找到他想要的东西便往门口走,经过裴寂旁边时伸手薅了一把裴寂的金毛,“我看你八成是个气球成了精,整天都气鼓鼓的!”   “你才是气球成了精!你是一本书成了精!”   “呵呵。”   谢云书开门去了客厅,发现那个白色的塑料袋就放在茶几下面的隔层,他拎着袋子进屋,走到裴寂面前,手里拿着一支黄褐色的外用软膏问:“这个药涂过了吗?”   裴寂一愣,然后不自在地扭过身:“涂了!”   “你涂个屁。”   裴寂的伤全都在背上,长长的鞭子划过整条脊背,他自己是不可能把药涂上去的。   谢云书的口吻极其自然,又带了一点命令的意味:“衣服脱了,我给你上药。”   “啊?”灯光下,裴寂的脸蛋就像爆开了一颗西红柿,红晕从他的脸颊烧火似的蔓延到脖子,连他头上的金毛都炸起来一小撮。   “啊什么啊?”谢云书拿了根棉签在手,一看裴寂这个样子,讥诮道,“你是大姑娘啊?脸红个什么劲儿?”   “你你你你……”裴寂无语伦次,脸上惊讶和愕然,慌乱与闪躲,羞怯与不安,各种复杂的神色交相错杂,在谢云书眼底一览无遗。   谢云书不动声色地拖过椅子跟裴寂面对面坐下,他身体微微前倾,视线笔直地看进裴寂的眼里,这个姿势会给人带来一种类似长者与上位者的压迫感,把一个敏感话题挑明得一丝嗳眛也不存:   “裴寂,你是不是以为我一个Gay,叫你脱衣服就不正常?你是不是以为Gay就像女生一样,跟你还得授受不清?你是不是觉得连我把你带回来,都是对你有什么想法?”   谢云书的灵魂三问句句戳中裴寂心事,裴寂心虚地移开眼,片刻之后又转回来,他一双浓眉紧紧拧起,眼睛里满是疑惑与茫然,赤|裸|裸地写着“难道不是吗?”几个大字。   谢云书并着两指在裴寂额头上用力一敲——“砰!”   “嗷呜!”这一下用足了十分力,裴寂疼得眼泪都要冲出来,他捂住额头,十分气恼,“你敲我干嘛?”   谢云书冷哼:“我看看能不能把你这个猪脑子里的水控出去!”   裴寂气咻咻:“你才猪脑子!”   “人可以少读书,但不可以自作多情,裴小狗你听好了……”谢云书一不留神把裴寂外号给叫了出来。   裴寂的耳朵“咻”一下竖起来:“你叫我什么?谁是小狗……嗷!你又敲我!”   谢云书气定神闲道:“你是小狗,小狗是你,裴小狗是我给你起的外号。”   裴寂气得哇哇叫:“你凭什么给我起外号?你问过我同意了吗?”   “那你叫我书呆子的时候问过我同意了吗?”   谢云书冷笑着,一笔笔跟他算账:“你在桌上画个三八线,给我留了三分之一的地儿,我一过那条线袖子上就全是墨水,你问过我同意了吗?”   “你把值日、写作业、跑腿的活儿全让我给你做,你问过我同意了吗?”   “我在桌上睡个午觉,你把虫子塞我后脖子里,你问过我同意了吗?”   谢云书每细数裴寂的一分“罪状”,裴寂的脑袋就往旁边拧一分,羞耻的红晕布满他整张脸,还一路往他的脖子和耳根后攀爬。   “所以你到底是哪来的face觉得我会对你有想法?”谢云书的眉梢眼角如剑一般上挑,满脸的“你可真是一点逼数都没有”的嘲弄。   裴寂臊得恨不得在地上挖个洞钻进去,可不过一会儿,他又觉出不对:“那、那你……你干嘛……”   “我什么?”谢云书的目光像雪水一般冷涔又寒亮,坦荡荡地注视着裴寂。   裴寂垂下眼睫,不甘不愿地,没什么底气地,小小声地问:“你干嘛,对我这么好啊……”   “因为我不仅仅记得这些,我不仅仅记得你这些幼稚的、恶劣的、鲁莽的行为……”谢云书向后靠坐进椅背里,双手环胸,露出一个堪称温柔的微笑,“我还记得上学期我丢了一个月的生活费穷到每天只能啃两个馒头就清水的时候,你往我书里夹了两百块钱……”   裴寂几乎是条件反射性地否认:“我、我才没有……”   “你有!”谢云书笃定地说,“除了你,没人会干这种事,只不过我当时不知道,把那两百块钱交给老师了,于是你隔天买了很多个包子带过来,又说自己吃不完——”   往事历历在目,谢云书摇着头笑了。   裴寂买一堆包子带到教室,一手抓一个捏着玩,谢云书看不过去,指责他浪费食物,他便顺理成章地把一袋包子丢给谢云书,还特别鄙夷地说:“给你吃啦!穷鬼!”   谢云书食指按在额角,回忆让他嘴角的笑意越来越深:“让我想想你都‘玩’了些什么,包子,面包,绵绵饼,豆腐卷,汉堡包,油墩儿……”   “你干嘛要说这些啊……”裴寂低着头,十根手指搅啊搅,还嘴硬,“我就是吃不完,赏你了,哼……”   谢云书又说了很多,比如他在宿舍给赵自强他们几个洗衣服,裴寂站出来给他出头,比如收班费的时候班长杨琪琪收到谢云书这里,跟他小声说班费已经收满了,不需要他交了,但是他后来知道是裴寂替他交掉了——   “杨琪琪她居然出卖我!”裴寂愤怒。   “杨琪琪没有出卖你,”谢云书淡淡道,“本来我是猜的,现在你承认了。”   裴寂把脸埋到抱枕里,只露出一对红得好像萝卜干一样的耳朵。   “裴小狗,”谢云书提起他的耳朵,似笑非笑道,“你对我一个Gay做这些事,是因为你对我有什么想法吗?”   “才不是!我没有!”裴寂猛地抬头,这下子连眼圈都红了。   裴寂有一双形状很大的杏仁眼,当他情绪激动的时候眼睛里就像点了两簇星星之火,特别蓬勃有神,他做这些事情的时候根本不知道谢云书喜欢男生的,他并没有什么企图,只是想做就做了,做完也没往心里去,也没跟任何人说。   谢云书淡然地点点头:“是的,你没有什么特别的想法,你只是觉得我可怜,同情我,怜悯我……”   “同情怜悯”这样的字眼在裴寂听起来是很不好的,他的视线又开始闪烁起来:“也、也不是……”   “同情和怜悯,并不是见不光的感情,我从不介意,”谢云书定定凝视着裴寂的眼睛,“你曾经做过的那些恶作剧,能原谅的我原谅了,不能原谅的我还给你了,而你对我的善意,我始终记得。”   裴寂呆呆看着谢云书在光影中深邃分明的脸,只觉得谢云书的声音明明听上去很轻,却又似乎极重地撞击着他的耳膜。   良久后,裴寂忽然反应过来什么,他像是被闪电打到般惊了一跳,脸颊又再度鼓起来:“那、那你现在对我好,也是因为同情我、怜悯我吗?”   “不,”谢云书轻微摇头,“我只是把你当……兄弟。”   其实在谢云书心里,他完全是把裴寂当个孩子看,但他这会要是这么讲,裴寂肯定跳起来跟他拼命。   裴寂眨了眨眼,只觉得一股辛辣、火热而汹涌的堵塞感极为陌生地冲进鼻腔,他咬紧了嘴唇。   裴寂并不是没有兄弟,他有表哥,还有仇浪等几个发小。   但是那些都是从小一块长大熟得不能再熟的人,彼此之间哪里会说这样感性的话,而且裴寂跟他们玩在一块的时候一直是当“头儿”,打架他先上,善后他先扛,并不是其他人没义气,只是从小到大都是这么处,就像仇浪年纪比他大,却还管他叫“哥”。   只有谢云书打得过他,制得住他,也照顾得了他。   所以这些话从谢云书的嘴里说出来分量极重,重到裴寂一时之间都有些无所适从。   谢云书一直看着裴寂,没有错过这孩子脸上的每一分表情变化,他笑着摊了下手,故意说道:“当然如果你觉得你很高贵,我不配,那你养好伤以后出了这个门也可以翻脸不认……”   “我才不是那种人呢!”裴寂所有无措伤感的情绪果然立刻被冲散,他拖着浓浓的鼻音,用他红红的眼睛翻了个小白眼,“我可不是翻脸不认的那种人,哼!”   这已经是别扭到死的裴小狗,能说出来的最不别扭的话了。   谢云书紧靠着座椅的,绷得笔直的脊背也终于微不可查得松懈,他缓缓呼出一口气。   裴寂毕竟是个真正的十七岁不满的少年,在他对谢云书的情窦刚刚萌芽的初始,在他对这份感情的界限最迷茫、最模糊、最要进不进要退难退的阶段,谢云书及时把这份懵懂嗳眛扭转成清晰的同性之谊。   谢云书伸长手臂把桌上的药膏又拿了回来,他在裴寂小腿上毫不客气地踢了一脚:“赶紧衣服脱了把药涂了,老子昨晚给你当了一夜老妈子,统共就睡了三小时不到!”   ……   房间里一片黑暗。   裴寂跟煎饼似的在床上把自己翻来翻去。   “书呆子?”裴寂小声喊。   谢云书给裴寂上完药洗了澡就关灯要睡觉,他躺在折叠床上本来已昏昏入睡,冷不防被裴寂叫了名字,有些不耐:“干什么?”   “我睡不着。”裴寂从昨晚到白天,睡了十几个小时,晚上又经受了一场灵魂洗礼,很亢奋。   “睡不着你就数羊。”   “数了也睡不着。”   谢云书没好气:“睡不着你就起来做仰卧起坐,做俯卧撑,再不然你就出去跑个五公里!”   裴寂咕哝:“我又不是当兵的,我才不做俯卧撑呢!”   谢云书的眼睛在黑夜里静静睁开。   “裴寂,”谢云书忽然问,“你以后想要做什么?”   “问这个做什么?”裴寂和所有的学渣一样,都天然抵触这种有关于未来的话题。   “随便聊聊啊,”谢云书将胳膊枕到脑后,“人都有理想,你的理想是什么?”   “不知道啊,”裴寂的音色还没有彻底变声完全,他高声喊叫和软着嗓子的时候都会带着一点青稚的童音,他诚实地说,“我没想过啊,反正,反正不会饿死吧。”   谢云书轻声问:“那你以后想当兵吗?”   “当兵?”裴寂直接被问笑了,“我去当兵?哈哈哈哈哈,怎么可能?我怎么会去当兵?”   谢云书意外:“你不喜欢当兵?”   “不喜欢!”裴寂重重强调,“我最不喜欢当兵了!”   “为什么?”如果裴寂够敏感,他就会察觉出谢云书的尾音在暗夜里轻微发颤。   但裴寂从来不是个心思细腻的人,他很不高兴地在床上翻了个身,不再跟谢云书说话,当然他也没有回答谢云书,自己不喜欢当兵,只是因为裴林生当了一辈子的兵,裴寂不想跟裴林生一样。   房间里这次是真的静谧下来。   谢云书睁着眼睛,窗外远处的飘渺流光扫过整个房间,从他的眼角倏忽掠过,映亮潮润的微光,转瞬即逝。   有那么一刻,谢云书的神识仿佛脱离了他的身体高高漂浮在半空,穿过浓墨般的夜色,穿过层层叠叠的空间与时间,又来到了那个“青山埋忠骨,碧血染长英”的神圣之地。   阴霾的天空下,无数人默立在陵园内,风声打着呼啸从人群中穿过,掠过苍松劲柏的梢头,一路卷向苍穹。   枪鸣之声直冲云霄。   人群缓慢移动,依次走到石碑前,将白色和黄色的花朵放置在碑前,深深鞠躬。   墓碑上的青年英姿勃发,一双大而明亮的杏眼里闪烁着熠熠神采。   照片下镌刻的字迹记载着这个桀骜青年短暂而伟大的一生。   谢云书看着虚空里的所有人泪水奔流,他闭上眼——   时至今日,他依然记得墓碑上的每一个字。   “五零八二部队战士,江南海滨人,生于一九**年九月,二零**年十二月在边防斗争中牺牲,被****追记一等功。”   “裴寂烈士之墓。”   ……那一年,裴寂只有二十四岁。   *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08-12 09:37:51~2021-08-13 10:09:1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林信 3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季雨时 110瓶;404NOTFOUND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8章 有男朋友真好啊!   裴林生找到学校已经是十天后, 国庆节即将到来,他要返回部队。   蒋华在办公室门口被裴林生拦住,吃惊极了:“您说什么?裴寂失踪十来天了!”   蒋华迅速来到教室,面容严肃地问:“有没有人知道裴寂现在在哪里?他已经十多天没有回家了, 家里人非常着急……”   谢云书举了下手:“老师, 我知道裴寂在哪。”   蒋华大喜过望:“他在哪里?你快说!”   谢云书站起来:“我想亲自告诉裴寂的爸爸。”   蒋华把谢云书带到办公室里。   正是上早自习的时间, 别的老师都不在,裴林生独自坐在办公室待客的小沙发上等待。   谢云书进来的时候就看到这个一身军装的男人端坐着, 军绿色的大盖帽搁在一旁的茶几上, 整个人都散发着铁一般的硬骨和冰一样的冷漠气息。   “裴寂爸爸, 这是我们班的谢云书同学, 他平时跟裴寂的关系最好, 他知道裴寂现在在哪里, ”蒋华向两边介绍道,“谢云书, 这是裴寂的爸爸。”   裴林生闻言站起来,高大的身躯带来铁塔一般的压迫感,他向谢云书伸出手:“你好,你叫谢云书是吧?蒋老师说你知道裴寂在哪里?他已经很久没回家了。”   谢云书不卑不亢握上去:“裴叔叔, 您好。”   他看向蒋华,说:“蒋老师,我想单独跟裴叔叔谈一会, 可以吗?”   蒋华一愣, 作为班主任他当然也急着知道裴寂的下落,但谢云书既然这么说, 蒋华只得点点头, 出去的时候顺便带上房门。   裴林生微蹙眉, 在他这样讲究尊卑有序等级分明的人眼中,谢云书一个学生既不正面回答他的话,又故意支走老师的言行,让他相当不喜,他看向谢云书的视线有一丝不耐的锐利:“年轻人,你有什么话不能让你的老师听,非要支走他才能跟我说?”   “您不是想知道裴寂在哪里吗?”   “你知道裴寂在哪里?”   “知道,”谢云书往后退了几步,估算出一个一旦裴林生想要动手,他方便招架的距离,然后他一耸肩,轻声说,“他死了。”   裴林生霍然站起,因为动作太快太急,身上粗|硬的军装布料甚至发出了簌簌的摩擦声,他似乎想一步跨出去,却又极力忍出,他手臂肌肉绷起,手背上的青筋暴凸得像是要从表皮里蹦出来。   男人眼眶里霎那血红,他胸腔鼓动,沉声如闷雷:“你说什么?”   少年雪亮的眼睛眸光微动,毫无畏惧地回视过去,语速缓慢地,一字一字重复:“我说,裴寂死了!”   “胡说八道!”裴林生一声暴喝,他的瞳孔紧压成线,死死盯着谢云书,那样凶狠的表情让谢云书不得不怀疑,如果下一刻他还敢说裴寂死了,裴林生会活活把他撕成两半。   裴林生怒声:“我再问你一遍,裴寂在哪里?”   如果是平常人,面对裴林生这样煞气四溢的强大气场早就连腿都软了,可谢云书的嘴角却勾起讥诮的弧度,冷嘲道:“要是我不说,裴叔叔打算把我怎么样呢?也用马鞭子把我抽一顿?”   裴林生眉峰剧烈一跳,终于听出了这个胆大的少年在嘲讽他什么。   他的目光难以置信地在谢云书精致而锋利的眉目间来回穿梭,终究还是压抑住了暴怒的情绪:“小子,你年纪小,满口胡言乱语我当你不懂事,不跟你计较,你不知道裴寂在哪里没关系,但你不能胡乱说话,你家里的大人需要好好管教你!”   “真奇怪……”谢云书偏着头,年轻俊秀的面庞上露出实实在在的困惑与不解,“一个陌生人,在你的面前大放厥词咒你儿子死了,裴大校居然能忍住不动手?看来您也不是没有自控能力的暴|力狂,怎么一到裴寂面前就完全管不住自己的手呢?”   “我怎么管教我的儿子轮不到你来置喙,这是我们的家事……”   谢云书尖锐道:“一个能用马鞭子往自己亲生儿子身上抽,把他抽得浑身鲜血淋淋,又把他赶出家门的父亲,应该迫不及待希望他儿子死掉吧?您找他做什么?逮回去继续抽吗?”   裴林生咬牙切齿:“我什么时候……”把他赶出去。   “你下那么重手的时候没想过裴寂会死吗?他带着一身伤跑出去,十来天毫无音讯,你没想过他会死吗?难道你以为你生的是个木头,他不会疼不会死吗?你知不知道你儿子窝在一个又小又脏又臭,蟑螂老鼠满地爬的黑旅馆里,没有饭吃也没有药,发烧发到41°,如果不是我赶过去,他已经活活烧死在里面了吗?!”   谢云书一口一个“死”字激得裴林生怒火灼烧,可在他听到最后一句话时,满脸惊怒霎时转为愕然。   “如果你是今天赶到那个小旅馆……”谢云书晶亮的眼睛里迸射出几近恶毒的狠意,他抑扬顿挫、无比细致地向裴林生描绘着那个画面,“他消失了十天你都没有找他,如果你今天才在那个小旅馆找到他,那你看到的就是一副冷冰冰的尸体!他的眼睛、鼻子、嘴全是青紫和浮肿,你甚至可能认不出他的脸,只能让法医用DNA来确认!他满身带着你打出来的伤痕,法医会告诉你,他身上哪块骨裂是被你踹的,哪块外翻的血肉是被你抽的……”   “闭嘴!”裴林生终于咆哮出声,男人粗嘎沉重的嗓音在办公室内振聋发聩,空气里仿佛有无声的弦在激烈震荡。   谢云书没有被喝阻住,然而他话锋一转,尖锐的语调陡转为凄厉哀伤:“……他很小的时候就没了妈妈,他只有一个每次回家就恨不得把他往死里打的爸爸,他没有体会过多少爱,他从来不相信这个世上会有人真心爱他,他从没体会过,所以他死的时候说不定还是觉得很高兴,很解脱……”   “嘭!”裴林生的身影闪电般冲过来,猛然一拳打在谢云书身旁的办公桌上,扼断了所有的声音!   实心木的桌子中心顷刻间陷出一道凹陷,空气里爆发出一阵“咔咔擦擦”,无数裂纹以凹陷为中心辐射,像蛛网一般蔓延开来。   与此同时,办公室的门被推开,江行止急奔进来,一把拉过谢云书,江行止上下打量过后发现谢云书没什么事才放下了心,将他推到自己身后,自己挺身迎到暴怒的裴林生面前。   蒋华也跟了进来,他看着那张办公桌目瞪口呆:“裴寂爸爸,你这……你这有话好好说,不能动手啊……”   裴林生目眦尽裂,那眼光简直像矬了刃口的刀,一下下刮着谢云书的脸,尽管他的表情悍厉凶狠得宛如要杀人,但他的肢体还是出卖了他自己濒临崩塌的情绪。   空气仿佛被冻结,伴随着难言的死寂化作冰冷刺骨的冰水,悉数渗进了裴林生的血管里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裴林生抬起颤抖得如同痉挛的手臂,食指在虚空里对着谢云书重重点了点,转身就要往门外走。   “那个小旅馆叫‘顺风旅社’,就在火车站旁边……”谢云书对着裴林生的背影说,语气近似平和,平和地刺出堪称温柔的又一刀,“你可以自己去看看那里的环境,你儿子在那里睡了好多天,因为差点死掉,旅馆的前台对他印象非常深刻。”   裴林生站在门口,如果这时有外人进来,八成会误以为这个面庞青灰,表情僵硬,肩背绷紧如同岩石一样的男人只是一具没有生气的雕像。   “都说天下无不是的父母,”谢云书垂下眼睫,轻声细气地落下最后一记重锤,差点把那座雕像砸得粉碎,“可裴寂又做错了什么呢?谁也不想投这么倒霉的胎,您要是不想养他,就把他送给我们家养吧,我爸妈挺喜欢他的,他第一次削黄瓜割破了手指,我妈都心疼得不得了呢……”   裴林生再也听不下去,他几乎是跌撞着,逃一般地离开。   办公室里归于平静,空气里的尘埃像是完全不知道这里刚刚发生过一场惊心动魄的对峙,兀自轻松地上下飞舞。   半晌后,蒋华徐徐叹了口气。   ……   “你怎么跑过来了?”早自习还没下,楼道里没什么人,谢云书和江行止并肩坐在台阶上。   谢云书说了那些话,情绪也激荡得厉害,眼圈有些发红。   江行止抬手抚摸他的脸颊,拇指在他的眼睑下轻柔地蹭了蹭,说道:“你没在教室里直接告诉蒋老师裴寂的下落,我就猜到你是想跟裴寂他爸爸说什么,我担心他对你动手,就跟过来了。”   谢云书微讶,他细想了下:“我好像没告诉过你裴寂家里的事儿啊,你怎么知道裴寂他爸爱动手?”   江行止说:“我以前跟着我妈赴饭局,在饭桌上见过裴大校,那么有气势的一个人,又那么高的衔儿,我就一直对他有印象,海滨统共指甲盖大的地方,能藏住什么秘密?”   谢云书稍加思索就明白了,以裴林生的身份,在海滨结交的必然是非富即贵,有人想要巴结裴林生难免就要打听他的脾性,江行止能听到些传闻也不足为奇。   谢云书有点不自在地碰了碰鼻尖:“我跟裴寂他爸说的那些话,你都听到了?”   江行止点头:“嗯,听到了。”谢云书和蒋华出门,江行止就跟在他们后面,然后顺理成章和蒋华一起“守”在门口。   谢云书回想着自己都说了些什么,神色颇有些尴尬难堪,那些话着实是太过狠毒了,他撇过头去,自嘲道:“我说话是不是特别过分?颠覆了我在你心中的形象吧?不管怎么样裴寂他爸都是长辈,还是个副师长,我这样出言不逊大逆不道……”   江行止扳过他的脸,看着他的眼睛:“我的确很意外,没想到你也会对别人说出那么诛心的话……”   有些话自己能说别人不能说,尤其是特定的人说不得,谢云书像是被一盆冰水兜头泼下,他脸色一沉就想站起来,江行止的双手却重重握住他的肩,俩人双目对视,江行止深邃的眼眸幽黑而温柔:   “我一直觉得你太过善良,心肠太过柔软了,在你眼里,好像身边所有人的苦难都跟你有关一样,你恨不得把每一个人都保护得好好的,我很担心你这样会把自己逼得太累太辛苦,也很容易被别人抓住软肋来欺负你——”   江行止微笑起来:“但我现在发现你的善良是有锋芒的,我觉得这样很好。”   热意从耳后根一点一点泛起,谢云书眨着眼睫,忽然抬手挡了下脸,被男朋友夸到不好意思。   江行止被谢云书的反应可爱到,挨着他的脸颊蹭了蹭,又说回正题:“裴大校这个人虽然信奉纪律严明,有特别深重的等级观念,但他也欣赏有骨气、带种的、敢于违抗强权的人,你今天对他说的话他是很受触动的。”   谢云书一脸的不以为然:“受触动有什么用,有本事他改啊!”   “能让他这样的人触动已经很了不起了,想要求他立刻改掉养成了几十年的脾气,突然就从一个严父变成慈父,也不太可能,”江行止斜睨向谢云书,半真半假调侃道,“你为裴寂计之深远,只怕连他亲生父母都不如你了。”   谢云书忍不住笑了,他曲起食指在江行止下颌上轻勾了下:“语气这么酸,是不是吃醋了?”   “吃……”江行止轻抬眉尾,拖长腔调,“多多少少是要吃一点的……”   “不吃醋!”谢云书凑近他,甜蜜哄道,“我对你比对他好!”   江行止眸光微动,刚想迎上去讨要点好处,谢云书却想到了另外一件事,一巴掌按在江行止脸上:“裴林生砸桌子那会你挡我前面干什么?他要是真动起手,咱俩绑一块都不够他一只手捏的!”   江行止诧异地望着谢云书:“你这说的什么话,我能不上去吗?”   谢云书的嘴角往上扬得拽都拽不下,嘴里却说:“你看你江小花,这就显出你应急智商不够用了吧?来来来,哥哥今天必须得教你,假如哪天咱们再碰到这种一看就打不过的人,你得立刻叫救援,等救援到了再上,否则就是给人送菜,一搭搭俩!”   “屁话!我要是眼睁睁看你在我面前被人打了,我不如死去!”江行止斥责,脑门在谢云书额头上撞了下。   “啊呀!”谢云书被撞得还挺疼,但心里暖得不像话,他笑嘻嘻地在江行止脸上摸了一把,“有男朋友真好啊!”   “那必须的!”江行止的眉梢眼角也都飞扬起来,“而且……”   “而且什么?”谢云书自然而闲适地往江行止的肩上靠去,仰脸问。   江行止拨开谢云书额前的刘海,奖励似地在他额角用力印下一吻:“而且你单枪匹马赤手空拳就敢单挑一个大校的样子,真的太帅了!”   谢云书就着仰头的姿势看了江行止好几秒,轻声喊:“嗳,江小花。”   “嗯?”   “你男朋友还能再帅一点你信不信?”   江行止饶有兴趣:“真的?那帅给我看看!”   谢云书勾下江行止的脖子,封住他的嘴唇。   通往高二年级必经的楼道,他们并排坐在显眼的台阶中间。   朗朗读书声从四面八方传入耳里。   下课铃随时会打响,某个同学或老师随时会出现。   但我敢在这里吻你。   双唇分开,谢云书抵着江行止的额头笑问:“够不够帅?”   江行止搂紧他的腰,哑声低道:“我也帅给你看看……”   ……   *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08-13 10:09:17~2021-08-15 09:51:4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林信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林信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可可很可爱吖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9章 我是小和尚,你是什么。   天光还没亮, 祝君兰起床要穿衣,谢祖望迷迷瞪瞪看向她:“闹钟还没响,你起这么早干嘛?”   “有人在敲门,我去看看是谁。”祝君兰说着套上一件开衫外套就要往外走。   “等等!你别去!”谢祖望叫住她, 竖直了耳朵, 果然听到外面有人敲门, 三长一短富有节奏,敲门的人大概也知道自己来得太早, 所以敲得格外轻, 不仔细听还真发现不了。   谢祖望一骨碌爬起来:“你先待屋里, 我去开门, 这大清早的天都没亮, 又没人提前联系过, 谁知道上门的是什么人!”   说着谢祖望披了件外衣,轻手轻脚地穿过客厅, 走到门口,压低声音问:“谁啊?”   “你好,”一个男人沉稳的声音透过门缝传来,“请问这里是谢云书同学的家吗?”   谢祖望戒备地问:“你是谁?”   门外的人说:“我是裴寂的爸爸。”   ……   谢云书起来就看到客厅的茶几上放着整齐崭新的两刀钱, 祝君兰没等他开口问就先说了:“这是小裴爸爸一早送来的,说是他今天就必须赶回部队,走前特意来感谢我们照顾小裴的, 非要给我生活费……喏, 还有这些!”   祝君兰从沙发角落的地上拎起几个包装精美的礼盒:“全都是他爸爸送来的!我说不能收不能收,孩子就在我们家吃口饭, 哪里能要人这么贵重的东西?还有这生活费, 一谈钱不就变质了吗?人小裴在家还帮我干了不少活呢!可他那个警卫员力气大得不得了, 我跟你爸两个人都拧不过他!”   “东西送来了您就收着吧,也是裴寂他爸爸心意,”谢云书看他妈愁眉苦脸的,安抚地拍了拍他妈的肩膀,“这些钱您拿着也没事儿,不然时间长了,裴寂自己都要觉得不好意思。”   裴小狗真是个死别扭,一个连初中题都不会做的烂学渣,每天晚上都往笔记本上记账,花了谢云书家多少钱都记得清清楚楚的。   “没想到小裴爸爸是个师长,看他的样子岁数肯定不大,这以后八成是要当将军啊!”祝君兰唏嘘道,她往谢云书卧室门瞅了眼,小声问,“小裴跟他爸是不是关系不太好?我想叫小裴起来让他们父子临分别前见个面说说话他爸也没让。”   谢云书耸耸肩,没吭声。   祝君兰又问:“小裴他爸爸妈妈是不是没在一块过?”   谢云书没刻意说过裴寂的事,但他妈问了他也不撒谎,默认了。   一个年富力强的离异大校,长得魁梧英俊气势不凡,家中正值青春期的儿子与他势同水火……祝君兰的思路不可避免地向着都市家庭狗血剧情上一路狂奔。   祝君兰凤目圆睁:“小裴他爸是不是有外遇?是不是准备二婚还是已经二婚了?家里后妈是不是虐待小裴,才让小裴生着病都没地方去?太过分了,男人要是靠得住,母猪都能爬上树!你爸怎么会把这么个人给放进来!”   谢云书被他妈一骑绝尘的想象力,惊得目瞪口呆。   幸好谢祖望不在,否则定要为他的无辜躺枪而吐血三升。   祝君兰卷起袖子,乒乓咣啷地把地上那堆礼品全都倒出来。   里面最贵重的东西是两瓶茅台还有两条软中,她翻了个袋子出来把烟酒收进去,一阵噼里啪啦:“等会你爸买油条回来让他把这个拿到路口那小百货给卖了,结下来的钱我都给小裴存着!以后这孩子就在我们家住着了,我每个月都得问他爸要生活费!不,不止生活费,养孩子那是只给一口食儿的事吗?孩子的学杂费、住宿费、营养费、补课费、精神损失费……他一个子儿都别想少!”   “妈……”谢云书哭笑不得,想插话都插不上嘴。   祝君兰痛心疾首,又斗志昂扬:“我就一直奇怪一直奇怪什么样的家里能把生病的孩子落在外头不管,搞了半天是后妈!想得美,别以为小裴亲妈不在就能欺负他,我看谁能在我手上把我干儿子给欺负了!以后该小裴的一厘一毫我都要帮他争!”   谢云书本来想解释,不过他一想事情的真相比他妈猜的这个可婉转不到哪里去,如果祝君兰知道裴林生会打孩子,那祝君兰绝对敢抄起笤帚打大校,所以他决定暂时保持缄默。   于是祝君兰对裴林生的这个误会直到裴林生第二次登门才解开,那时候他们彼此之间又都有了新的身份,新的“惊喜”。   ……   九月的最后几天要月考,学习委员发准考证,江行止先拿到准考证,他故意把准考证往谢云书面前一扬,嘚瑟道:“想看吗?叫声好听的,就让你行使男朋友的特权!”   谢云书却“哈”了一声,投过去一个“我丝毫不感兴趣”的蔑视眼神。   江行止奇怪了:“怎么会有人对自己男朋友过去的照片一点不感兴趣呢?我跟你说拍这张照片的时候我才十四岁哦!”   谢云书右手肘支着桌面托住下巴,只用后脑勺冲着江行止。   这是个明显抗拒他的姿势,江行止纳闷地反省自己今天做过什么?是在哪里得罪谢云书了?   就在这时学习委员朱岩走过来,念了声谢云书的名字。   朱岩挂着一脸抽筋似的笑,把准考证递给谢云书。   江行止霎时明白了什么,他猛地推开谢云书的手肘:“你的准考证也给我看看!”   谢云书眼明手快一掌按住那张薄薄的纸片,白皙的面皮浮上一丝薄红,微恼道:“不要看!”   “不行,我就要看!”江行止掰开谢云书的手,一眼就看到上面的少年剃了个近乎光头的发型,只有一层青青发茬覆着头皮,衬得轮廓五官格外深邃分明。   江行止立刻笑了起来。   这张照片是谢云书中考时候拍的,身上穿的还是中学时候的校服,那校服的领子是红色的,土气得不忍直视,全靠谢云书的颜值撑起了整张照片的亮度。   谢云书悻悻地抬手掐了把江行止的后脖子:“有什么好笑的?我们初中要求所有男生都得这么剃,连女生的头发都不能过肩膀,你以为都跟你们英伦似的,一个个拉出去都能直接上T台走秀。”   “很好看,”江行止的拇指在照片的钢印上摩|挲,眼里笑意流泻,“像个漂亮的小和尚!”   “我是小和尚,你是什么,嗯?”谢云书的手臂轻勒住江行止的脖颈,做出一个没有发力的锁喉动作。   这段时间有部热播的电视剧正是讲唐朝公主与和尚的情|史,谢云书靠着江行止的耳朵谑笑:“你是高阳公主吗?我的殿下。”   “咱俩都性别为男身家清白名正言顺,跟高阳公主和辩机和尚没有可比性,但是——”   江行止笑着往讲台的方向觑了一眼,蒋华正在滔滔不绝地讲考前动员,他忽然身子一矮,整个人滑到了课桌下去,同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把谢云书也拉了下来。   他的声音里满是浓稠的笑意,又因嗳眛生出蒙了一层水汽似的潮|湿:“但是既然你想跟我偷|情,我又怎么能让你失望呢?”   这种直接赤|裸的调|情无异于就地放火,谢云书只觉得一把细弱的火苗从耳根绽开,整张脸都烧了个通透。   两个人同时蹲下的时候江行止的位置要比谢云书高一些,谢云书看到顶上的光线越过江行止乌黑的发梢细细碎碎得被打散,江行止的脸在明暗相交的光影里瞬间逼近,他细密丰长的睫毛,英挺笔直的鼻梁,柔软潮润的嘴唇,都在顷刻间和谢云书的贴合在一起。   台上是口若悬河的班主任,四周是窃窃私语的同窗,桌面下狭窄逼仄的空间好像将周围所有的喧嚣都屏蔽在厚厚的磨砂玻璃之外,模糊之音不绝于耳,却又听得极不真切。   也许是这样幽闭而开放的场景给了肾上腺素无与伦比的刺激,谢云书明显察觉出江行止的亲吻格外缠|绵而动情。   虽然他们已经亲了很多次,但之前的热烈更多的是一种青涩的蛮力,尤其是江行止每次都亲得横冲直撞,嘴巴撞着嘴巴,牙齿磕着牙齿,连舌头都是胡搅蛮缠全无节奏,仿佛他用的力气足够大,就能足够表达出他的感情一样。   但今天的江行止也不知哪根窍突然被打通,晗吮着谢云书的唇瓣,像是在品尝温温软软的甜糕,将他唇瓣的每一丝缝隙都浸透得濡|湿晶莹,滑|腻柔软的舌尖裹挟着炽热的气息细细舔|舐过他的齿列和上颚,细细密密地勾缠住他。   这种近乎铯情的的吻法让谢云书在片刻的愕然和沉迷后转为心惊胆战,尤其是蒋华的讲话已经临近尾声,一旦他宣布下课,周围的同学随时可能会发现他们。   谢云书想把江行止推开,江行止果然离开了片刻,却又飞快地吻了上来,嘴唇短暂离开又贴合,数度浅出又深入带来黏|腻的声响,江行止一只手五指张开撑在地面上保持住身体平衡,一只手伸到谢云书的后脑,修长的手指插|进谢云书干燥柔软的头发里,指腹甚至按压到谢云书的头皮,施力摩|挲。   “……好了,我要说的就这么多,等下值日生把桌椅都拉开,卫生也打扫一下,考完以后你们有七天的Happy时间……咦?”   蒋华忽然问:“那个谢云书和江行止去哪里了?姚湛,你头一直勾在桌子下干什么呢?”   谢云书和江行止同时跟被雷劈到似的,缓缓地把头颅转动到姚湛那个方向,两个人水雾氤氲的动情双眸就那么跟姚学神清冷无波的眼睛对上了视线。   ————   最后一门考试结束后谢云书带着江行止去了一个离海中不远的家属院。   这个小区是老房子了,楼层都在八层到十层之间,墙外涂漆斑驳,背阴的地方爬满了绿幽幽湿|漉|漉的藤蔓植物。   两人从外面走进一栋楼房里,眼前的视线立刻昏暗了下来。   江行止拉住谢云书,眉头拧紧得能滴出水:“你想把新公司开在这里?连一楼大厅都没有照明,其他的也就算了,安全方面都有极大隐患,就这种住宅条件,还能指望他消防过关?”   谢云书不以为然:“这个房子很难得的,三百平方,商住两用,只要八百块钱一个月!而且这个地段,左边是海滨市除了大学城外最大的学区集中地,右边不出两站就是步行街明达广场,所谓三方门户,四方通衢,堪称海滨人下海创业的必争之地啊!”   江行止刚想开口,谢云书就拍了拍自己胸口,豪阔地夸下海口:“你信不信最迟半年,我一定能从这里搬出去!”   “我一天都不想让你呆这里。”江行止闷闷不乐道。   “创业初期最重要的是什么?是要精打细算啊宝贝儿,”谢云书拉着江行止进入电梯,金属门合上的那一刻,他笑着在江行止嘴唇上啄了下,“乖乖的,不噘嘴,以后男朋友给你换大房子!”   江行止默默瞅他:“那你为什么不让你男朋友给你换大房子?”   “那以后我送你一个大房子,你送我一个大房子,我们就当交换礼金了!”谢云书自然地脱口。   江行止先怔了下,继而眉梢眼角一起飞扬,嘴巴做出一个无声的“哦”的口型,唇畔止不住地往上翘。   谢云书这才回味过来自己说了什么,脸皮不禁一红,这才哪儿到哪儿,自己怎么就提到礼金了?   他掩饰地转头看向右边的墙壁,这一看,眼里顿时浮现出狡黠的,狐狸寻摸到猎物的亢然笑意。   江行止随着他的视线也转过头,只见电梯轿厢里,三面墙都是用单薄粗糙的三合板打造,上面用各种钢笔水笔圆珠笔涂抹得乱七八糟,内容更是五花八门,什么“专业开锁”、“金刚钻孔”、“办|证刻章”、“有房出租”……全是些密密麻麻的“牛皮癣”小广告。   “你看看这些牛皮癣广告,看着糟不糟糕?丑不丑陋?那些人有没有一点公德心?”谢云书手指戳着墙壁,空心木板发出“笃笃”的声音,应和着他义愤填膺的痛斥,“公共区域能让他们这么糟蹋吗?小区的卫生环境难道不要靠每一个人的努力守护吗?”   谢云书一手叉起腰,一只大拇指比向自己的脸,正义凛然慷慨激昂道:“我一定要把这些有碍观瞻的东西全都清除掉,为整个海滨的市容市貌贡献出一份自己的力量!”   江行止“噗嗤”笑出声,他一把抱住谢云书:“是是是,你完全是要为整个城市的文明建设而无私奉献,真的一点都不想从这些牛皮癣广告上赚钱呢!”   ……   新公司的地址在十楼,谢云书拿出钥匙开门,和江行止一起进屋。   “怎么样?”谢云书高扬眉尾,语气里颇有自得。   江行止负着双手站在屋内,环视一圈,点头:“不错。”   要不是江行止穿着校服,谢云书都以为他那副气定神闲,沉静从容的样子是江总穿越了过来,他笑着捏了下江行止负在身后的手掌:“看你这派头,真是天生就当Boss的料!”   江行止含笑看谢云书把房子里所有的灯都一一打开,跟在他身后参观了每一个角落。   诚如谢云书所说,这个房子的性价比确实很高,装修都是现成的,三百多平分为两层,楼下是一马平川的大开间,中间用玻璃隔出几个办公区,楼上有四个休息间和一厨一卫,可以用来住人。   之前租这个房子的公司遗留下来部分用品,其中包括一张巨大的华国地图贴满了整面墙壁。   谢云书停在这张地图前,驻足凝望。   背后传来熟悉的温度,江行止从后面贴靠了过来,他一手撑在地图上,一手按在谢云书的肩上。   谢云书稍微抬眼,江行止也正垂眸。   地图上方的墙壁里镶嵌着两排炽黄色的暖灯,全部打开后比南美最炽热的阳光还要灿烂,江行止专注凝视的瞳眸融在这片热烈的灯光里,像温柔的金子,像金色的火焰。   有那么一刻谢云书的心脏像是被这火焰击中,在火|热滚烫的胸腔里疯狂跳动燃烧。   他的身前是这个国家五彩斑斓的山河图,身后是兜兜转转了两世时空,终于走到他身边的那个他。   他的宏图,和他的他。   ……天地之间有方寸,只有他和他。   *   作者有话要说:   写了一个新预收文案,大家喜不喜欢,如果可以的话下本就写这个。   《被偏执金主再度缠上后》   文案1:   前世孟星河做了一辈子的金丝雀,全世界都知道他有个占有欲超强的金主。   孟星河第一次见到程醉时刚从舞台上下来,荧光粉的衬衫环佩叮当,低腰牛仔裤上拴着银色金属链,耳朵上一串钻石耳钉闪闪发光。   程醉被众星拱月,坐在观看席的最中央,有人让他评价孟星河。   孟星河听到程醉说:俗不可耐。   那场比赛孟星河的舞跳得最好,但他连决赛都没进。   有人向他指了指程醉的方向给他支招:知道吗?你长得很像程先生的白月光。   孟星河狠狠啐了那人一口。   孟星河换下比赛服,穿一身浅咖啡色的格子衬衫,背蓝色单肩包,离场的时候被人拦下。   程醉修长的食指挑起孟星河的下颌,莫名念了一句诗:醉后不知天在水,满船清梦压星河。   那个“压”字缠绕在舌尖,生出无数嗳眛。   重生后的孟星河发誓要考大学,赚大钱,不进娱乐圈,还有,远离程醉。   谁知他刚走到教室门口就被班主任叫住:孟星河,这位程先生要资助你上大学,快来向程先生道谢。   腹黑偏执疯批攻*可纯可欲美人受   双J双C双重生,攻受的初恋白月光都是彼此,狗血不虐。   文案2:   前世程醉痴缠孟星河一辈子,他知道孟星河终身都想摆脱他,但没关系,只要孟星河的人被锁在他身板就行。   直到临死前程醉才发现,他此生最大的遗憾,就是没能让孟星河爱上他。   重生后的程醉把自己装扮得像个人畜无害的天使:孟同学,我只想资助你上个大学。   谁知孟星河一声冷笑:你就只想资助我上个大学?   程醉膝盖一软,满头生汗,一不小心把真心话秃噜出来:我还有句诗,想跟你一起试一试。   感谢在2021-08-15 09:51:44~2021-08-16 10:18:4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林信 3个;麋鹿迷路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季雨时、醉挽歌 20瓶;的的昀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0章 云起传媒。   “清洁服务?!”祝君兰和谢祖望拿着习文习武发给他们的名片面面相觑, 两个人诧异过后都有点啼笑皆非。   国庆长假的第一天习家兄弟一早来家,说是他们俩搞了个清洁服务公司,趁着谢云书他们几个国庆放假,拉出去帮忙做点事。   谢祖望不以为然:“你们这是要去当清洁工?那还不如开个汽配店, 叔跟你们说你们别不信, 咱们海滨以后汽车会越来越多, 汽修跟汽配绝对是……是……”   他咬着筷子艰难思索了下,终于眼睛一亮, 蹦出两个时髦恰当的词:“是朝阳产业!冉冉升起!”   谢祖望奋发激昂的语调把一桌孩子全逗笑了。   “其实家政服务也是很有前途的, 只是你们两个……”祝君兰难以言喻的眼神打量着饭桌对面的两个大侄子, 习文习武不算懒, 但二十啷当岁的男孩子出去搞清洁工作怎么听怎么不靠谱啊。   祝君兰问道:“你们是招人来做, 还是自己做啊?”   谢家的这张饭桌就跟寻常的麻将台子差不多大, 本来人一家三口带个裔玲玲,四方桌正好坐满, 现在加了裴寂这个常客不算,江行止几乎每天报道,今天习文习武也来了,八个人挤在桌上吃饭, 胳膊肘都撞着胳膊肘。   习文习武哥俩今天穿得颇有点正式,白色的衬衫外面套黑色的休闲西装,习文还提着个黑色的手拎包, 一看就像是跑业务的。   习文眉飞色舞道:“叔, 兰姨,我们俩不是做清洁工, 我们是要承包海滨各个小区、写字楼的电梯间, 装饰美化电梯环境, ”他嘿嘿一笑,很是得意,“海滨现在还没有专门搞这个的,我们可是开宗立派头一家呢!”   祝君兰琢磨了下:“那你们是要做电梯配套服务啊?清洁保养装饰维护一条龙?”   “对对,就是电梯配套服务,”习文拍了下大腿,只觉得祝君兰总结得非常全面到位,“不愧是我兰姨,跟您一说就懂!”   “这样啊,”祝君兰终于明白了,她点点头,“行,你们有个正事做是好事,有什么兰姨能帮得上忙的你们开口。”   “谢谢兰姨!”   谢云书低头喝着粥,这个所谓“清洁服务公司”当然是在他的主导下开办的,他年龄不到,只能让习文做法人,他暂时没告诉谢祖望和祝君兰这个事,如果他爸妈知道他一边念着书一边办公司,虽然不会严厉反对,但少不得要替他担心。   吃完饭谢云书进屋换衣服,隔着门板听到客厅里传来叽叽喳喳的声音,家里人多,又全是半大不小的年轻人,彼此都已经混得很熟,吵吵得不行,他笑着摇摇头。   房门轻轻敲响,谢云书刚打开道门缝,江行止就挤了进来。   “干嘛你?”谢云书笑着推他一把,“我换衣服呢!”   “你换衣服还怕我看啊?”江行止表情赖赖的,要笑不笑。   谢云书好笑道:“你在我爸妈面前怎么就没这嘚瑟劲?正襟危坐笑不露齿的,一到我这就原形毕露!”   江行止小声嘀咕:“天底下就没有女婿不怕丈人和丈母娘的。”   谢云书正好背对他在换衬衫:“你说什么?”   “没说什么,”江行止看谢云书换好衣服转过身,眼里笑意涌动,“我们可真是心有灵犀一点通。”   “嗯?通什么?”谢云书慢了一拍才想起江行止也是穿了身藏蓝风衣过来的,只不过吃饭的时候他把外衣脱了,只留了白色的衬衣。   谢云书眸光微微一转,拇指和食指捏了下江行止的下巴,凑近他调笑道:“不是心有灵犀,我是故意跟你穿的情,侣,装。”   最后三个字故意拖长了调,一字一字。   江行止一眼看透他:“甜言蜜语,明明你就是随便挑了件。”   口里这么说,嘴角却拼命往上扬。   “这怎么是甜言蜜语呢?”谢云书改握着江行止的手放到自己心口,“你听,我的心脏噗通噗通跳,它在说,我每一个字都是肺腑之言。”   江行止“噗嗤”笑出声:“你就哄我吧。”   谢云书飞快在他侧脸上亲了下:“一般人我不稀得哄他!”   “你啊……”江行止真的是被打败了,整颗心好像被泡进了温热的糖水里,又暖又甜。   可惜外面一屋子的人,也不知谁的脚步声踢踢踏踏在房门口徘徊,说不得下一秒就有人敲门甚至直接拧门进来,自从前几日被姚湛撞破,江行止再不想请任何人观看现场直播……至少现阶段不行。   “我怎么了?说话不要讲半截嘛……”谢云书还想逗他,手腕上蓦然一凉,谢云书低头,就见江行止正往自己手上戴一块表。   “这是……”谢云书一愣。   江行止抬高他的手端详了下,满意点头:“好看。”   谢云书看着腕上多出来的手表,精钢抛光表带质感出乎意料得轻盈,银白色圆凸表盘上镶嵌着一圈与时标点位对应的钻石,该系列标志性的蓝色剑型指针与蓝宝石表冠与钻石相互映衬,仿佛璀璨绚烂的夜空里星月相辉。   这是以高颜值著称的卡地亚超薄“蓝气球”,格调优雅,明快奢华,还象征着爱情的至死不渝。   谢云书笑起来:“怎么一大早送这么贵的礼物给我?”   卡地亚跟百达翡丽江诗丹顿虽然不能比,但这只蓝气球是顶配,谢云书啧舌道:“一套房子戴我手上,我很有压力啊大哥!”   “出息!”江行止轻嗔地刮了下他的鼻子,淡淡道,“人眼大多势力,你年纪不大,去跟人谈业务,出场气势就弱人三分,有个像样点的装备镇镇场子,吓唬吓唬他们都好。”   谢云书目光复杂地看着江行止。   十六岁的少年,长得人间绝色,家境绝顶优越,情感炽热专心不二,情话信手拈来,心思细腻婉转,送个礼都能面面俱到。   “我他妈这是碰上了个什么绝世妖孽啊。”谢云书喃喃道。   ……   一切准备工作都就绪,几个年轻人呼啦一下子涌下楼。   习武开了辆二手面包车,刚好能坐下六个人。   “谢叔叔再见!兰姨再见!”车窗里争先恐后伸出一只只摆动的手。   “再见,都小心安全啊。”   汽车喷出尾气,热热闹闹地开走。   谢祖望和祝君兰留在原地,看了好一会。   “家里孩子是越来越多了,这一走吧,我怎么觉得心里空落落的,”谢祖望揉着心口,看祝君兰瞥眼过来,他又改揉胃,欲盖弥彰地补充,“哎哟,吃撑着了。”   祝君兰回身往家走:“这才到哪儿,以后孩子都出去上大学了,有得你空的。”   “那是你空,我可不会,”谢祖望走在祝君兰后面,夫妻俩的脚步保持同频,影子大半重叠在一起,他得意地说,“到时候小书去哪上大学,我就去那开个车行分行。”   祝君兰停住脚步,面露喜色:“行啊谢祖望,你脑子总算灵光一回,小书要去京都上大学,我也能到京都去开分公司啊!”   谢祖望不满:“你这人怎么回事?我要去京都,你也要去京都,咱俩这婚还怎么离?”   祝君兰莫名其妙:“这跟离婚有什么关系?”   “当然有关系!”谢祖望理直气壮地说,“到时候法官万一以为你舍不得我,到处跟着我跑,再不给咱俩判了……哎哟!祝君兰!说话就说话你动手算怎么回事?还有你围裙里为什么藏着个马铃薯?你专门用来砸我的吗?!”   ————   海滨的房地产开发在两千年前后才算刚刚起步,2002年的这个时候高档的小区和写字楼还不多见,很多老式建筑卖出后环境管理一塌糊涂,根本无人售后。   像谢云书他们自己租的那个办公地,土地所有权是属于街道的,小区里杂草丛生,垃圾遍地,流浪猫狗出没,全都无人管理。   更别说电梯间和公告栏被牛皮癣广告肆无忌惮侵占,有些广告甚至是违法的,被一些识字的孩子们看到,简直不堪入目,居民们找街道办投诉,街道办偶尔组织一次清理,到了第二天又会故态复萌。   说白了,就是如今的物业管理概念还没深入人心,老居民也不愿意贴钱找专人来做这种事,一听到要收管理费,大家都宁可捏捏鼻子,忍忍吧!   “你们想要承包我们小区电梯间里的清洁工作?”街道办主任刘大妈连谢云书的来意都没讲完就摇头,“不需要不需要,我们三元里小区的电梯很干净,整个小区的用户非常素质而且高度团结,大家都是自发打扫卫生……什么?!”   刘大妈的声音陡然拔高,纹路密布的眼睛瞪成铜铃般大,难以置信地问:“你们是免费打扫?不收钱?”   “不仅仅是打扫,”谢云书笑着递上去一本美轮美奂的册子,“您看,这里是我们的样品设计图,我们会把小区里所有的电梯间进行清洁装饰,最后的效果就是这样,大妈您看这些图是不是很漂亮?”   刘大妈一脸惊奇,把手里的油画图册翻得哗啦啦响,只见上面一间间窄小的格子间光线明亮,三面墙壁上都贴着精致优美的墙纸,墙上还挂着一个个相框。   这哪里像电梯间,根本就是时下特别流行的那种格子铺小商店。   刘大妈不太确定地问:“你们要把我们电梯间弄成这个样子,还不收钱?”   “是的,”谢云书点头肯定,补充道,“不过每个电梯间的所有配套服务内容都由我们全权决定,我们会定期保洁,维护电梯环境的整洁美观并且不收任何费用,给大家提供良好的搭乘体验……”   刘大妈听到“不收钱”三个字后便喜上眉梢,但不过片刻她又一脸狐疑:“不收钱,那你们图什么?”   天上不会掉馅饼,街道办主任大妈警惕性可高着呢!   谢云书从容不迫又诚恳道:“不瞒您说,我想要的就是这个电梯间的空间使用权,比如后期我们会做一些产品宣传的广告,但是您放心,我们做的绝不是那些牛皮癣,而是像这些图册里展示的一样,所有的海报和广告栏都制作精美,产品也是经过认真筛选……”   眼前的年轻人样子生得清爽,目光澄澈,讲话坦荡自然,很容易让人心生好感,何况三元里的电梯间实在太过污糟,既然对方是免费提供服务,即使后期要做点广告也无可厚非。   刘大妈跟街道办里其他人讨论了一下,最后同意让谢云书先试做一段时间,如果小区里的居民们都满意,他们可以签订长期合约。   “你要是真做得好,我们三元里街道十二个小区里二百多个电梯的配套我都可以交给你!”刘大妈拍着胸脯道。   整整一个国庆假期,谢云书带着他临时凑起来的小团队,拿下了周边好几个像三元里这样的老式街道。   等到他再度开学,便把之后的工作都交给了习文习武。   到了十月中下旬,习文习武几乎跑遍了整个海滨市,用“免费提供电梯配套服务”的方式,承接下了近两千个电梯的空间支配权。   校园里的银杏树叶黄了一地,天气渐渐冷了,深秋转冬初。   这天是周六,谢云书和江行止放学后去了一趟公司。   这栋楼了有很多小公司,好多都没有双休的,傍晚时候来来往往全是人,谢云书和江行止赶在电梯门关闭前一秒进去。   电梯内的空间与一个月前相比直有云泥之差,巴洛克风格的壁纸色彩明烈,豪华张扬,给人以极强的视觉冲突。   谢云书和江行止站在最前面,听到后面乘坐电梯的人们对着三面墙壁啧啧称赞,不停讨论着:   “这电梯比以前可干净太多了,咱们街道办这次可算做了件好事!”   “是啊,现在看着多舒服啊,每天来上班心情都好多了,怎么以前不早点弄?”   “是上面拨款下来了吧,否则他们哪里有钱搞,这一个轿厢说多不多,至少也要千把块才能弄成这个样子,光咱们这个楼里就有六个轿厢……希望能一直保持下去啊!”   “诶?”有人看着右边墙壁上悬挂的最大相框,惊奇地念出上面的字,“海滨市首家电梯媒体云起传媒有限责任公司,海量的广告铺位,全天候不间断的放送,精准的投放群体……承接各类企业产品推广、营销策划工作……公司地址三元里街道春江花园12栋601室,联系人习先生……”   那人读到最后乐了:“这公司不就在咱们楼里吗?”   ……   云起传媒有限责任公司,便是谢云书事业的第一站。   2002年,国内还没有电梯媒体的概念,谢云书手头资金有限,只能采用“老白嫖”的运作手法。   一开始谢云书只能选择三元里街道这样的老式小区,用免费的电梯配套服务向街道办换取电梯空间的支配权。   这样的小区没有职业物业管理,深受糟糕的电梯环境困扰,谢云书用“服务”换“权益”,彼此各取所得。   而云起传媒在短短的时间里便掌握了大量的电梯广告位资源,俨然成了国内第一家电梯传媒企业。   当第一批广告客户的定金陆续打来,谢云书开始着手他的第二步计划,他要承包下海滨市高档的小区、写字楼甚至商场、酒店的所有电梯间。   “这个太难了!”习文习武在前期的探路中碰了无数钉子,他们一见到谢云书就痛哭流涕地控诉,“我们跑了好几个高档小区,那些电梯里别说牛皮癣广告,地上的瓷砖都比我们的脸还干净,人家根本不需要我们去做清洁工作,我俩连物业经理的毛都没摸着一根,就被保安赶出来了!”   “这么惨啊,”谢云书同情地拍拍那对哥俩的肩膀,食指点着下颌思忖,“那我们只能想想别的办法了。”   习文习武巴巴看着他:“什么办法?”   谢云书转脸看向公司大厅,江行止正捧着个水杯悠闲地站在地图墙前看地图,灯光把他侧脸轮廓的每一个棱角都勾勒得清晰而分明,他察觉到谢云书的眼神,笑着看过来,眉心微微一跳。   江行止感觉到谢云书今天看他的眼神格外不同,一双漂亮的鹿眼眯起弯弯的弧度,里面仿佛盛了光,亮晶晶的,又像有细细的火苗在燃烧,这让江行止不禁心头一热——   他多喜欢我啊……江行止美滋滋地想。   既然白嫖走不通……谢云书也美滋滋地想,那就扯张大旗当虎皮,男朋友的用法千千万,人形提款机最可爱!   *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08-16 10:18:49~2021-08-17 11:57:5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林信 3个;麋鹿迷路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不瘦出苍穹绝不改名!、小兔纸、季雨时 20瓶;林信 14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1章 没想到最后还是要走到吃软饭这一步啊。   翌日是星期天, 初冬的早晨阳光弥漫。   乔园大厦门前一改工作日的车水马龙紧锣密鼓,路边的停车位上大片空置着,清洁工不紧不慢地一路清扫过去。   进入冬季后仍然显得苍翠茂盛的香樟树罩在头顶,阳光从树枝的罅隙里透出, 长长短短洒了一路, 四周一片静谧安逸。   然而站在大厦门口的两个保安却不敢因为今天是周日而有丝毫懈怠, 他们看到一辆灰扑扑的依维柯停在门前的停车位上,其中一个保安提了提裤腰, 提着警棍走了过去。   “砰砰砰!”警棍毫不客气地敲上窗。   后座的车窗降下, 露出一个少年极为清俊秀致的脸, 笑容可掬:“你好, 请问有什么事?”   保安甲粗声道:“这里是我们乔园集团员工的专属车位, 你们停到别的地方去!”   谢云书面露意外, 不过他很快笑道:“不好意思,那我们现在就挪走。”   习武不乐意地转过头:“就算是你们公司的车位又怎么了?现在这里全都空着, 大不了等你们的人停满了我们再走好了,再说我们也停不了那么久!”   “哎你这个人怎么回事?”保安拧着眉,“跟你说人话你听不懂啊?这里全都是我们乔园集团的地盘,只有乔园的员工才有资格把车停在这里, 一大早你就想来捣乱啊?”   习武顿时脸色一变,谢云书安抚地拍了下他的肩:“算了,是我们停错地方了, 你把车停到马路对面去吧。”   “那万一咱们等的人就这会错过去了咋办?”   “你去停车, 我来等。”   谢云书说着拉开面包车的后门自己下了车。   “那我停好过来找你啊!”习武发动起车,小面包“噗噗”吐出两口黑气, 一颠一颠地开走了。   保安甲挥着手做驱散尾气状, “呸呸”吐了两口。   他又慢悠悠地走回到大厦前, 保安乙弹给他一支烟,无所谓地说:“今天大多人都不上班,车位也用不满,你管他们干嘛呢?”   保安甲点着烟吸了一口,一脸不屑地啐道:“一辆小破面包,停那里太碍眼了,老子看着不舒服!”   谢云书刚好走近,听到这话,瞥过去一眼,神色淡淡。   花圃里的常绿灌木一丛一丛,沾着清晨的露水闪闪发亮,少年站在花圃旁边长身如玉,姣好的面容引得路过的人都忍不住回头。   保安甲抽完一根烟,又走过来:“你站这里干什么?”   谢云书微微一笑:“贵公司门前的停车位是专属车位停不得,难道连门前的水泥路也是专属的,别人站不得?”   保安甲的脸就跟被抽了一巴掌似的抖了下,他斜眼盯着谢云书上上下下打量好半晌,才冷哼一声走了。   习武很快过来和谢云书会合。   “小书,你怎么知道乔园集团的那个那个什么……”   谢云书接口:“公关部副总监。”   “对,”习武问,“你怎么知道那个什么副总监星期天还会来上班?”   因为王竞尧这个人从进入乔园集团就三十年如一日,无一日不在公司露脸。   谢云书笑而不答。   “咱们要是找着了那个总监就会有用吗?他能把乔园的电梯广告权都给我们?”习武期待地问。   谢云书含蓄道:“如果他能同意跟我们合作,他当然有那个权限。”   “如果乔园真能跟我们合作……”习武搓着手,光想想都觉得激动,“哪怕不赚钱,光说出去都牛逼啊!”   谢云书不置可否,就在这时,他看到先前的停车位上缓缓停下一辆黑色宝马,片刻后,宝马车主走下来,手里提着个公文包。   那是个四十岁左右的中年男人,戴着副金边眼睛,稍微有些胖,走起路来安步当车。   谢云书迎上前去:“王总你好!”   王竞尧瞥一眼拦路的少年:“你是?”   “王总,我叫谢云书,是云起传媒的负责人……”谢云书拿出自己的名片,想递给王竞尧。   王竞尧每天上班下班的路上会碰到无数个像谢云书这样毛遂自荐的人,他收回那点眼角余光,既不接名片,也没停下脚步,完全视谢云书如无物。   谢云书一路跟着王竞尧走:“王总,我们公司主要承接电梯传媒,我找您是有一个合作项目想要……”   “王总早!”门前的那两个保安远远看到王竞尧就开始打招呼。   “早。”王竞尧向保安淡淡颔首。   “王总,”保安甲看到谢云书跟在王竞尧后面走,有点吃不准,“这两位是……”   王竞尧漫不经心扔下三个字:“不认识。”   然后他一脚踏进了乔园集团大厅,徒留一个夯实的背影渐行渐远。   “靠!”习武终于忍不住,“拽什么?话都不让我们说完!”   保安甲立刻上来拦:“你们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赶紧走!”   习武最近在外头跑业务,见多了大酒店大写字楼里的这些个保安趾高气昂的嘴脸,这会看到连谢云书都吃瘪,就憋不住火了:“什么地方?不就是个乔园集团吗?还当你们这是中|南海啊!我们是来谈合作的,又不是来讨饭的!”   “就你们还来谈合作?”保安甲嗤笑道,“你们知道整个海滨市每天有多少人堵在乔园门口想找乔园合作吗?人家开的不是奔驰就是奥迪,穿的不是范思哲就是普拉达,看看你们,呵!你们知道什么是范思哲普拉达吗?”   “呵什么呵!”习武指着保安甲,“你不就是看门的一条狗吗?叫个几把叫!”   “你说谁呢?”保安甲挥起警棍。   “就他妈说你呢看门狗!”习武也抡起拳头。   “算了算了,”保安乙拦住保安甲,“就俩毛小子,犯不着跟他们计较。”   “武哥,别冲动。”谢云书也拉住习武。   谢云书把习武拉得远了点,习武一脚踹向路边的马路牙子,一口气还是消不下:“妈的!就一个看门狗也他妈这么嚣张!”   “宰相门前五品官,”谢云书气定神闲道,“大户人家的狗都比寻常人家凶三分,这是世情常态。”   习武有点佩服地看谢云书:“小书你这脾气真是太好了,你都一点不生气。”   谢云书眨了眨眼:“如果生气能解决问题,我可以在这里把自己气成个气球。”   习武被逗笑了,他挠挠头:“那个什么吊毛朝天的副总监看来是不会搭理我们了,咱回去想别的办法吧?”   谢云书摇摇头:“咱们要想把电梯传媒做起来,就必须要拿下高端电梯间,要想拿下海滨市的高端电梯间,就必须要先拿下乔园。乔园别说在海滨,就是整个江南省,都是数得上名号的大企业,有了乔园的背书,其他中、大型的地产商才能高看我们一眼,我们后续的业务才能事半功倍。”   “可我们现在连那大门都进不去。”习武沮丧地说。   “不急,车到山前必有路,”谢云书拍了拍习武的肩膀,他往对面指了指,“那里有个粤菜馆看起来不错,咱们去那里坐一坐,顺便叫小江出来吃个饭。”   ……   江行止收到谢云书短信的时候正在西山墅里跟他团队里的人开会,他把自己的书房辟成了个会议室,室内关了灯,前方的投影仪占据整面墙壁,幻变的光影如同水流折射过每个人的脸庞。   电脑天才郑一航展示着自己和小组成员废寝忘食了两个多月的胜利成果,满脸的兴奋难抑:“……如果不出意外的话,这个月底我们的软件就可以正式上线……Boss,后面的就交给你了!”   所有掺杂着迫不及待和跃跃欲试的目光都集中到江行止身上。   投影仪上的软件早就演示完毕,最后定格在屏幕上的是一片亮蓝色的背景,明媚的光线清晰映照着江行止棱角分明的脸。   面对这样一个具有创时代意义的项目,江行止的脸色冷静甚至冷峻得过分,让众人不得不佩服他异于常人的定力。   江行止稍微调整了下坐姿,他双手交叉放在桌面上,轻咳一声,正要开口。   “嗡嗡——”放在手边的手机震动了起来。   江行止道了声:“抱歉。”他拿起手机看短信。   “!!!”   众人眼睁睁地看着他们泰山崩于前都似乎能面不改色的江少一刹那惊愕地瞪大了眼睛,好像看到了什么惊天动地了不得的东西。   那条短信当然是谢云书发的——   【云书:乔园集团少东家,过来让我嫖一下!】   ……   粤菜馆里,谢云书放下手机,唏嘘地直摇头。   没想到最后还是要走到吃软饭这一步啊。   不过他咂摸了一下这种感觉,居然还觉得挺不赖。   反正他打下来的江山,以后都是要和江行止共享的嘛!谢云书颇有点得意地想。   “哎小书,”习武忽然捅了捅谢云书的胳膊,“你看,那个什么什么副总监,他怎么也过来了?”   谢云书一抬头,果然见到王竞尧正在服务生的引领下往这边走,他笑了笑:“王总监应该也是过来吃饭吧。”   习武觉得这是个好机会,忙说:“那我们要不要跟他打个招呼,请他吃饭……”   “不用,”谢云书悠闲地端起桌上的茶杯,“咱们刚才已经一厢情愿完了,现在该守株待兔,愿者上钩了。”   王竞尧走进粤菜馆后也看到了坐在前排靠窗位置的谢云书,他眉头微皱,以为对方是故意找过来,心有不悦。   不过这家粤菜馆是王竞尧的最爱,他几乎每天都要在这里吃饭喝茶,再透过参观的窗户看看外面的风景打发时间。   不值当为了个无名小卒影响自己。   王竞尧从谢云书座旁走过,心道要是这小子还敢不识数地凑上来,那就别怪自己不给脸,却见谢云书在看到他后端起桌上的茶杯喝了起来,完全没再上来献殷勤。   看来是个识相的人,王竞尧颇为满意地在菜馆最后一排的位置坐下——这是他的常用座。   谢云书手中晃着小小的茶杯,唇畔勾起浅浅的笑意,他跟王竞尧共事多年,深知王竞尧的脾性习惯。   此人是靠关系进的乔园,业务能力平平,不过他很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能力不强,在其他方面便很有眼力劲儿,不但塑造出个“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以公司为家”的勤恳人设,还极擅长揣度上意、见风转舵,能将溜须拍马使于无形。   谢云书如果让江行止带着他直接进入乔园集团,以江行止少东家的身份当然轻而易举。   但那样的话江行止就会在明面上大大欠下别人的人情,也容易被人抓住把柄,落人口舌。   而像王竞尧这样的“聪明人”,只要看到自己和江行止在一起,他必然懂得如何不动声色地讨好太子爷。   吃软饭不难,难的是软饭硬吃,谢云书自认绸缪得滴水不漏,简直想给自己的机智疯狂点赞。   ……   *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08-17 11:57:57~2021-08-18 13:39:2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麋鹿迷路 24瓶;锦年佳意 1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2章 午夜巴黎。   到了饭点, 粤菜馆里人越来越多,谢云书这一桌的菜已经上齐了,江行止还迟迟没到,他刚想再打个电话去催, 习武体贴地道:“没事儿, 反正也不急, 咱再等等吧,人在路上的时候最怕催了。”   谢云书奇了怪, 西山墅到乔园集团也就二十来分钟的车程, 从他发短信出去到现在已经过了快一个小时, 江行止也不晓得在耽搁什么, 他玩笑道:“那小子别不是梳妆打扮着呢, 你要是饿了, 就先吃几个水晶虾饺垫垫。”   习武抓了把花生米吃:“还是等小江一起吧。”   谢云书低头摆弄着手里的手机,诺基亚7650。   这是前不久谢云书过生日的时候他四姨夫钟佳明送的, 如此贵重的礼物当然也表达了钟佳明对于谢云书在十字街事件上接二连三提点的感谢。   这个时候的诺基亚是手机界当仁不让的至尊王者,谁敢想,有朝一日它会以摧枯拉朽之势败落。   然而打败诺基亚的并不是任何一款品牌的手机,而是安卓系统。   正如现阶段一统代工技术霸权的IBM被终结, 是铜制程被突破。   阿斯麦尔现在只是个荷兰小厂,光刻机霸主尼康和佳能现在连个眼神都懒得给它,可再过两年, 台积电就会跟阿斯麦尔勾肩搭背, 一个拿下全球一半的芯片加工订单,一个脚踩尼康佳能成为新巨头。   4G时代的到来会将全世界的科技巨头大洗牌, 谢云书清楚知道每一个弯道超车的节点。   ……   谢云书的体内灼灼生热, 仿佛有热烈沸腾的液体在一遍遍冲刷他的血管筋脉和肺腑, 他知道那是男人天性里建功立业的火种在熊熊燃烧,达则兼济天下,无悔无愧种花家……   “来了来了,小江来了……”习武的喊声打断了谢云书的思绪,他坐的方向朝着餐厅正门,正好能看到进出的人,习武一眼看到江行止出现在门口,先是眼睛一亮,忽然又被掐住了话头似的嗓音一顿,眼睛圆睁,“……哇靠!”   那“哇靠”两字真情实感,充满了意外、诧异、震撼、惊艳等等荡气回肠的情绪,听得谢云书纳闷地一回头:“……”   江行止正迈过长长的通道向这里走来,少年乌黑如墨的头发全部向后梳拢,露出深邃俊美如雕塑的精致五官。   他穿了身深灰色的长款及膝风衣,考究的剪裁线条俐落,布料的光泽度和垂坠感极佳,行走间衣摆款动,烘托得江行止挺拔飒沓的身形格外禁慾冷冽。   然而与此形成鲜明对比的,是他敞着怀的风衣里搭配了件黑色衬衫,衬衫领口的三颗扣子全都解着,袒|露出脖颈、锁骨和锁骨以下三寸大片晃眼的紧致皮肤和恰到好处的纤薄肌肉。   极度的禁慾和炸裂的荷尔蒙,两种完全截然相悖的气质同时集中在一个人身上,这种杀伤力简直是致命的。   “我靠,那谁啊?”   “咱们海滨居然还有这样的极品帅哥!”   就在江行止从门口走向谢云书的短短片刻之间,整个餐厅里的人几乎都向他投去惊艳新奇的目光。   “哎呀小江,你今儿也太帅了吧!”江行止在谢云书旁边落座,习武稀罕地打量着他,爽朗的笑声里几分玩笑又有几分真心恭维,“你这个出场简直跟香港明星似的,太气派了!”   谢云书手掌托腮,手肘支在桌面上,他偏头笑呵呵看着江行止,听到习武的话,深以为然地点头。   江行止穿风衣简直就是一绝,一路走来气场爆棚,他往这个大厅里一坐,人均一百的普通粤菜馆瞬间被拔高到了五星大酒店的档次。   “今天是刮了什么风?”谢云书凑近过来,一只手遮在江行止耳边,揶揄笑道,“穿得这么浪,想干什么呀?”   岂止是浪啊,那简直是骚|气十足。   江行止的神情有些说不出的怪异,他看了眼对面的习武,手遮挡住唇,用仅有谢云书听得到的气音问:“你怎么把习武也叫过来了?”   谢云书一愣,江行止跟习武也是很熟的,怎么听他这个口气像是很不高兴习武在场似的,他低声说:“我跟武哥出来一块办事,到饭点了叫你出来吃饭,怎么了?”   江行止眉心剧烈一跳:“你是跟习武出来办事的?”   “对啊,我们出来跑业务啊。”   “所以你跑业务才是正事,叫我出来只是‘顺便’?”江行止微微拔高声调,他颊边咬肌迸起,几乎在咬牙切齿,“‘顺便’叫我出来吃个饭?”   “怎么能叫顺便呢?”谢云书笑嘻嘻地说,“有什么事能比吃饭更重要,吃饭才是最大的正事啊。”   江行止俊美的面容上掠过明显的扭曲和忍耐,他抬手把衬衣顶上的几颗扣子全都扣上,连喉结都遮得严严实实。   然后把风衣一脱,随手扔到后面的椅背上。   他的每一个动作都带着戾气,透着毫无遮掩的不满情绪。   这是闹的哪门子脾气啊?谢云书一头雾水。   习武的神经比较大条,完全没察觉到,他把菜单递给江行止:“我们点的菜都在这了,你看看还要加点什么不?”   江行止接过菜单低头翻,一语不发。   谢云书又靠近了过来,他刚想开口说话,却忽然闻到一股浓烈绵长的香味从江行止身上散发出来。   江行止竟然喷了香水!   谢云书深嗅之下只觉得馥郁芬芳的气息顺着鼻腔进入大脑,带来一种类似脂粉和多种花香深度混合后的柔软、甜稠、黏腻的香气,闻之醺然欲醉……梵克雅宝午夜巴黎!   仿佛有一万颗原|子弹在胸腔里轰然引|爆,谢云书心中升腾起大片大片的蘑菇云,万千言语都不能道尽他的震骇绝伦!   午夜巴黎,又称“午夜牛|郎”,光听别名就知道这款香水充满了怎样嗳眛风|尘和情慾的味道。   谢云书的第一个反应是轻扯住江行止的耳朵,小声又哭笑不得地问:“笨蛋,你怎么乱喷香水啊?你知不知道你用的是什么香水,这是谁给你买的,啊?”   不说还好,一说江行止“啪”地合上菜单,眼眶微红地瞪向谢云书:“还不都是你!”   “我?”谢云书不解,“我怎么了?”   江行止往对面的习武又瞥了一眼,很显然,他的情绪因为有外人在不便发作,江行止随口跟站在一旁的服务生报了几个菜名,然后偏过头去,不搭理谢云书。   嗨呀!谢云书心说你哪天跟我闹脾气都行,今天不可以啊!   我把你叫过来是秀交情的,关键时候可不能掉链子啊!   公共场合之下谢云书不能做过分亲密的举动,他的手指在桌下抓住江行止的衬衫袖口,轻轻扯了扯。   江行止垂眸,就见谢云书的半边脸贴得离桌面极近,正眨巴着眼,充满祈求和期待地望着他。   谢云书既然把江行止叫到这里,就必须要把自己的计划执行完成。   “看到那个胖子了吗?那是你们乔园公关部的副总监,帮帮忙了小哥哥,”谢云书拽着江行止的袖子晃,他不知道江行止现在为什么不高兴,但他必须要哄得小少爷高兴,他轻声细语地拿捏着可怜兮兮又追捧的语气说,“我的‘云起’下个月是财源广进还是关门大吉,可全都在你身上了啊。”   江行止这才注意到他的对面,最后一排座位上有个面容圆润的熟悉面孔正用灼热的视线盯着他看。   他心念电转,终于知道谢云书叫他出来吃饭的真正目的,也知道那个“嫖”字真正所指为何。   江行止一阵气息不稳,气血冲头。   想到自己收到短信之后种种震惊无措激荡狂喜的情绪,想到他恍如踩在云端上进行洗澡、吹头、换衣服、喷香水的一系列准备工作,想到他在来时路上临时查看攻略,结果攻略上说如果第一次没有经验可以适当用些助兴的东西,激烈一点的如Rush,婉转一点的哪怕喷点午夜巴黎,都能增加魅惑的情调带给伴侣更美好的体验……   全都错付了!   他就像个傻子一样全都是自作多情!   江行止羞耻得恨不得就地挖个洞钻进去,他更想把谢云书按在桌上扒了裤子狠抽一顿屁股!   可是……   从江行止这样自上而下的角度看过去,谢云书的眼睛在灯光的折射下明亮璀璨得不像话,纤长丰密的睫毛在眨动间满溢出纯真无辜的脆弱感,两瓣形状漂亮的嘴唇因为困惑和有所求微微嘟起。   还有谢云书捏着江行止袖口的手指,在桌沿下方微微晃动。   谢云书这种难得一见的示弱柔软,向他撒娇和求助的模样,让江行止霎那心头滚烫。   好像所有的气恨恼怒憋屈一瞬间又被抚平,被心爱之人需要和倚仗的满足感与成就感超越了一切,江行止浑身上下的每一个毛孔都散发出难以形容的愉悦和舒坦气息。   谢云书不知道江行止的情绪在短短的几秒里经历了过山车般的跌宕起伏,他看到江行止脸上还是没什么表情,却拿起面前的碗盛了鱼汤,然后用勺子舀着作势要喂给他。   他就知道他男朋友最懂事!   谢云书笑着坐正了身子,从江行止手里接过鱼汤自己喝起来。   他隔着鱼汤蒸腾出的一点热气看到王竞尧投来的深沉又若有深思的目光,垂敛下眼睫掩住狡黠得逞的笑意。   ……   服务员端上来一盘白灼虾,这是谢云书最喜欢吃的菜,江行止用湿毛巾反复擦了几次手后开始剥虾。   江行止的手实在是漂亮,十指白皙修长,皮肤细腻光洁,骨骼与关节的连接精巧得像是手艺精湛的工匠打磨出来。   这样一双手无论做什么都赏心悦目,一只只虾仁被他从虾壳里剥离出来,好像元宝一样挺着胖嘟嘟的肚子站到碟子里。   谢云书忙说:“你自己吃你的,不要给我剥。”   江行止唇角翘起,斜睨谢云书一眼:“自作多情。”   那个眼神像是在某个赛点扳回一局似的得意,让谢云书完全不解其意,只觉得江行止今天的喜喜怒怒都让他有些捉摸不定。   但这不影响谢云书对他的喜爱。   谢云书看着江行止垂眼专注剥虾的模样,锋利的眉眼里流露出近乎孩子气的温柔,让他心软又心动。   搁在一旁的手机震了下,谢云书拿过来看是祝君兰发短信问他吃饭没,他回复完老妈刚放下手机,忽然又想到什么似的打开短信收件箱和发件箱来来回回切着看了好几遍。   【乔园集团少东家,过来让我嫖一下!】   【?】   【不白嫖,我请你吃饭。】   【……】   【嗯?回话啊?不愿意那我找别人了啊!】   【等着。】   “午夜巴黎”脂粉浓厚的前调渐渐消散,混合了皮革与黑色铃兰的中调裹挟着强烈的烟熏和柏油的香气,像是缠扭成无数性|感而誘惑的触手伸进谢云书的大脑里,撩拨着他每一丝被浸透的神经。   谢云书深深吸一口气,他终于知道这香水怎么来的了。   他双手捂脸用力揉搓着自己的腮帮子,第一次知道忍笑忍到腹肌疼是什么滋味。   就是再给他插上十八对想象的翅膀,他也无法想象江行止会把他的短信曲解成那样。   江行止剥了满满一碟子的虾,他把碟子放到谢云书面前去,一转头,就看到谢云书正望着他,两只眼睛眯得弯弯,笑成月牙。   灯光下,谢云书深幽的瞳仁里笑意涌动,像流光的湖,江行止从那带着促狭和谑意的眼光中迅速意会到谢云书猜到了自己先前的心思,白皙的面皮“腾”一下炸出满脸红晕!   他凶巴巴地瞪谢云书一眼,把碟子又拿回到自己面前,气哼哼地拎了个虾仁塞进自己嘴里,威胁道:“笑,再笑就不给你吃了!”   ……   “武哥,你先回公司去吧,我跟小江还有点别的事。”三人走出餐厅,谢云书跟习武说。   “哦,好的,”习武随口问,“那你今天还回公司吗?”   “不过去了,有事你再打电话我,”谢云书搭着江行止的肩膀,眼里的笑意就没褪下去过,“我跟小江有约会。”   手肘下支撑着的肩膀瞬间绷得坚硬。   “你俩去约会?”习武“哈哈”笑起来,还自以为讲笑话地说,“那你们是不是要去游乐场,然后轧马路逛商店最后再看个午夜电影啊?”   谢云书“啪”一声打了个响指:“好主意,就照你说得办!”   *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的稿子出来得晚,让大家久等了。之后的更新时间改为18:00:00,谢谢大家对小墨的支持,谢谢。   感谢在2021-08-18 13:39:26~2021-08-19 17:12:3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林信 6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爆更! 4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3章 约会   谢云书屈指算了下, 他跟江行止确定关系也有一段时间了,但俩人还没正式约过会。   这口锅主要在谢云书身上,他一面要上学,一面开公司, 实在太忙了, 也幸亏江行止深明大义, 要换了个矫情点的男朋友,早就跟他掀桌子尥蹶子了。   俩人最多的相处时间是在学校里, 接个吻都跟防贼一样, 各种偷亲地点都跟偷|情一样难以描述, 贼……几把刺激。   谢云书拉着江行止的手腕往前走:“让你司机回去吧, 既然是咱俩约会, 就得有个二人世界的样子。”   江行止因为自作多情被识破的尴尬和羞耻, 一度脸臭得像个青冬瓜,听到“约会”两个字, 又绽放成了个红石榴。   他身上的香水就跟信息素一样,随着心情往外飞扬。   连眼睫毛间眨一眨,都能抖落出满满的多巴胺的气息。   “约会要做点什么呢?”江行止故作好奇,表面矜持内里亢奋地问。   我来的路上, 已经让人订好房间了……   谢云书唇角漫不经心一翘:“当然是做点大家都没有做过的事啊。”   江行止“咕咚”咽了口口水,腿都有点软了:“那、那是去做什么?”   香槟,气球, 玫瑰花;泳池, 桑拿,豪华床……   “武哥刚才不是已经给咱们出攻略了吗?”谢云书伸手拦了辆出租车, 一回头, 就看江行止从脸蛋红到脖子根, 头顶上还疑似嘶嘶冒烟,惊异道,“你脸怎么这么红?”   江行止脸色一僵,语气硬得跟那啥一样:“没有,你看错了!”   谢云书憋住笑坐进出租车里,虽然他是故意使点坏,把话说得意味不明,但江行止的脑子里是不是过分污了?给点暗示就浮想联翩得刹都刹不住,就跟里头揣了本小黄|文似的。   出租车将二人载去了位于郊外的海滨公园。   海滨公园才刚兴建不久,很多游乐设施还没上马,但这个年代娱乐项目少,今天是周末天气又好,整个公园里人山人海。   大部分的人都是全家亲子游和男女情侣游,像他们这样两个男的结伴走在一起的非常稀少。   在公共场合下他们拉手不方便,但是勾肩搭背着走却不会引人侧目。   主干道上一马平川,谢云书买了张地图,跟江行止头凑着头研究。   “那边有旋转木马和碰碰车,还有个射击馆,咱们去那里吧。”谢云书指向北面。   江行止眉梢一挑,笑起来。   这些都是小孩儿玩的,他男朋友真是童心未泯。   谢云书没读懂:“你笑什么?”   江行止爱怜地摸了摸谢云书的头,语调柔软,充满了老父亲似的慈爱:“好,我们去玩旋转木马和碰碰车,再给你买个棉花糖。”   谢云书哭笑不得地拍开江行止的手,他是怕玩过分激烈的项目江行止的身体吃不消。   “你又瞧扁我,”江行止不高兴了,他往左右看了看,双手交握在一起搓了搓,“看来我必须要向你展示一下我的男友力!”   “哦,”谢云书笑着斜瞥他,“那你打算如何展示呢?”   说时迟那时快,江行止猛地前跨一步蹲下,谢云书被他的动作惊了一跳,再反应过来时整个人已头重脚轻,被江行止抱着小腿扛在了肩上。   “哇哦!”周边有女孩子爆|发出尖叫声。   “江行止,快放我下来!”谢云书脑袋朝下,脸红得快要把空气给点燃,一半是缺氧的一半是臊的。   他拍了几下江行止的背笑骂,江行止却扛着他一路朝北走。   沿途收获口哨、喝彩、尖叫、掌声无数。   还有小孩子眼巴巴地仰头:“爸爸,我也要骑大马!”   最后谢云书只能捂住脸,任江行止把他一直扛到了旋转木马前。   “你个人来疯,啊?是不是人来疯?”谢云书双脚一落地就用胳膊环住江行止的肩膀,五根手指绕过来作势掐他的脖子,“皮不死你是不是?百来多斤重的人了,能不能稳重点?”   明明江行止才是出力的那个,谢云书却喘得跟才从跑步机上下来似的,心脏跳得要快从嘴里蹦出来,他把这归罪于被江行止颠的。   周围全是人,江行止不能做别的,就看着谢云书得意地笑,眉梢眼角里全是浪。   妈的,谢云书几乎要愤恨了,他发现跟江行止比起来,他那一嘴骚话的段数,真是被毙得满地找牙。   他们真的去玩碰碰车,两个身高腿长的大男孩坐进小小的车厢里。   跟一群大人小孩撞得人仰马翻。   谢云书有生之年第一次玩碰碰车,兴奋得几乎停不下来,可惜每一轮排队只能玩三分钟,再排到下一轮又要等很久。   “你喜欢,以后咱们家里也开一个碰碰车场,我天天陪你撞。”江行止用手指揩拭谢云书额头上的汗,笑着说。   少年漂亮的瞳仁里盛着星星点点的光,每一个承诺都是会兑现的。   俩人倚着旋转木马外面的围栏吃甜筒冰淇淋,就是那种从凝冻机里打出来,添加了很多色素和糖精的廉价冰淇淋,江行止是第一次吃,津津有味的。   谢云书笑看着他,看着看着眼神儿就有些变了。   江行止吃东西慢条斯理,在餐桌上的时候极尽优雅贵气,但这个习惯用到甜筒冰淇淋身上就……谢云书别开视线,脑子里有个小人儿“啪”地扇过来一巴掌:   学什么不好学男朋友满脑子小黄|文!道德呢?节操呢?你对得起冰清玉洁的冰淇淋吗?!   虽然小插曲格外多,但谢云书和江行止都开心得不行。   他们都做了很多从前没有做过的事,和身边的这个人一起。   隔壁有个射击馆,他们进去打了会气球,俩人都没什么天赋,一个气球没打爆。   “这气|枪校准一定有问题。”江行止皱眉。   谢云书耸肩:“做生意的嘛,都让你打下来人家还赚什么钱。”   两个人摇着头,带着一脸“奸商讹人”的唏嘘表情迈步离开。   才走出两步,就听到后面传来接连枪响,“砰砰砰砰砰”!   他们回头一看,某个大哥连发十枪,全中!   江行止还是很淡定:“这人运气不错,那么低的概率都能撞上。”   倒是谢云书“噗嗤”笑出声:“算了,承认咱们不行也没那么难。”   说完觉得这话不对劲,及时改口:“咱们也就是打|枪不行。”   一琢磨,好像意思更不对:“咱们只是打真|枪不行……”   江行止笑得快要站不住,眼睛里明晃晃的,全是秒get的色|气。   两个男生谈恋爱最大的好处就是彼此都没什么包袱,也不羞答答,在很多方面都坦诚得毫无压力。   谢云书靠着江行止的耳朵坏笑着问了一句。   江行止实诚地说:“以前很少,最近频率多点。”   “多点是多多少?”   “……每天。”   怪不得无论自己说个啥江行止都能自驾上呢!   谢云书撇过脸去笑。   不过作为同生理年龄段的男生,谢云书还是挺能理解的。   特别是每天早上刚醒那会,家里天花板要是低点,早就穿了。   江行止胳膊肘挨着他的胳膊肘:“你呢?”   谢云书也没藏:“一个星期一两次吧……你那什么表情?你是不是觉得自己还挺优越的?你这个笑是什么意思你解释清楚……江行止你丫是把无知当牛逼了我告诉你,我不是搞不过你,我是比你能克制!你知不知道这么搞多了影响发育……”   有一家三口从旁路过,男人笑着回头看,女人一边捂住小孩的耳朵一边自己也回头看,眼神儿比男人的还亮。   谢云书拄额挡脸,江行止笑得差点撒手人寰。   “笑笑笑,早晚收拾得你哭!”谢云书抬手揉江行止的头发,谁知江行止出门前打过发蜡,经过这么一路连番出汗发蜡的型早就定不住,谢云书抹了满手黏糊,又轮到他笑得站不住。   谈恋爱真的,太他妈降智了。   ……   海滨公园现在最热门的项目是高空索道,索道依着山,在公园最东北角的位置,中间要穿过一片大大的人工湿地。   湿地上有一湾湾浅浅的水泊,还有小河蜿蜒而过,可惜现在这个季节植被都枯萎了,光秃秃的芦苇杆和枯黄的荷叶平添了几分萧索。   连接湿地两岸的是一条长长的木吊桥,每两块木板仅仅相距十公分,中间用绳索联系,走在上面晃晃悠悠。   虽然吊桥两边有铁索护着,但人在不稳的地势上会本能地相互寻求支撑,走在桥上的人几乎都是连抓带抱的。   谢云书和江行止终于光明正大地牵到了手。   两人十指紧扣,一个在前一个在后,一块块木板踩过去。   水泊上阳光漫洒,碎金点点,微风吹得两侧芦苇发出细细沙沙的轻响,他们像是被这景色迷住似的不时停下来,半天只踏过了几块浮板,手始终紧紧握着。   直到太阳渐渐往西边落去,他们才继续往前走。   谢云书脚下踩得很稳,但有种不稳叫做江行止觉得不稳。   他们左右都已经没有人,江行止从后面圈住稳当当的谢云书的腰,几乎将他整个人搂在怀里,煞有介事地提醒:“小心,别掉下去。”   谢云书气也不是笑也不是:“你这样让我还怎么走?”江行止贴他贴得跟连体婴似的,谢云书连步子都没法迈。   江行止摸着谢云书身上柔软的毛衣,只觉得手感异常舒服,让他心痒难耐,他偏过头,温热的呼吸吹拂在谢云书的耳畔,唇瓣若有若无刷过谢云书的耳骨:“亲,这边建议您让男朋友抱着走呢!”   ……忍无可忍。   谢云书深吸一口气,在江行止的怀里转过身。   他脸上的笑意都收敛了,眼尾慢慢紧压,瞳孔里有沉凝的微光闪烁,严肃的神情竟像是真的生气了。   江行止微微一愣,这才察觉到自己有点过了,毕竟是大庭广众,撩过了头就是轻薄了,他下意识松手,刚想开口说话,顿感腰身一紧,蓦然低头,呼吸凝滞。   谢云书修长有力的手臂有样学样环过他的腰,手掌搭在他的腹部上。   江行止的风衣敞着怀,谢云书的整个手心隔着薄薄的衬衫布料与他相贴,带来的温度和触感足以惊心动魄。   白皙的手指缠绕着黑色的布料,巨大的色差冲击让江行止的血液瞬间滚沸起来,他的眼前几乎产生了雾气。   灵活的手指沿着内里的黑色衬衣,像是描摹一般细致地摩|挲过织料的每一寸纹理,蜿蜒间又像细细的游蛇,钻进扣子与扣子之间的缝隙,冰凉的指腹与暖热的皮肤密切接触的霎那江行止如遭电击……他按住谢云书的手。   吊桥四面水汽环绕,初冬的风清寒料峭,江行止的身体里却蔓延出一片烈烈大火。   他的肺部好像变成了个风箱,每一次急促起伏的呼吸都将胸腔里的火焰煽动得热浪盈天。   谢云书乌黑湛亮的眼睛重新染满笑意,魅惑又天真。   他贴近江行止的耳朵,用跟江行止一模一样轻佻嗳眛又不失温柔的语调说:“亲,这边建议您用‘两’条腿才好走呢!”   ……   到了目的地已是太阳西斜,可高空索道前面还排着一眼看不到头的长队,这是震园之宝的项目,而且不额外收费,很多人坐不到缆车都不死心。   谢云书手搭在额前,看向远方高空里,一只只颜色各异的缆车好像小葫芦一样挂在索道上缓缓移动:“今天估计是坐不成了,咱们改天再来吧。”   没人回应,谢云书往周围找了找,见不远处江行止跟一个四十来岁的中年男人正在说话。   谢云书走过去,江行止告诉他:“这人说他能带我们进去,让我们可以不用排队,最先坐到缆车。”   在华国,有人的地方就有后门,谢云书以为这人是有什么内部关系,便也没多想,两人付给黄牛一百块钱,跟着他一起往里面走。   走着走着谢云书觉出不对:“大叔,你不该带我们走后门吗?”   怎么这个黄牛直接带他们走排队通道?   黄牛豪气地一拍胸脯:“你们跟着我走就是了!我要是不让你们坐到缆车就把钱退你们!”   排队通道两侧有安全栏,本身是该仅容一人通过的,但正常人只要侧个身,让后面的人过去也很容易。   那黄牛脖子上套个黄绳系的证件,他像猴儿一样长得精瘦,动作也像猴儿一样敏捷,他一路往前,伸长手臂拨开前方人群,口中不停喊着:“让一让,都让一让啊!”   旁人看他挂个工作证,又如此振振有词,都当他是工作人员,便都侧过身,谢云书和江行止就在他左冲右突的开路之下一直冲到了排队队伍的最前面。   这时终于有人发下不对劲了:   “哎你们是不是插队啊?”   “这都什么人啊,还有没有点素质了?”   黄牛张开双臂,像是护住小鸡仔的老母鸡一样把谢云书和江行止牢牢护在身后,叫嚣道:“喊什么喊什么?你们叫什么?不服气,不服气你们也插!”   这一下人群是真的愤怒了:   “卧槽真是插队的!你们三个要不要脸啊?”   “俩小青年长得人模人样,怎么不干人事啊?”   “我他妈见过插队的,也见过不要脸的,没见过这么不要脸插队的!”   江行止和谢云书面面相觑,他俩人都算是经过大风大浪的,但是面对如此魔幻的剧情还是头一回。   黄牛一夫当关,眼看前面的几个游客开始捋袖子了,他转脸冲着谢云书和江行止英勇大喊:   “等会检票你们只管进去玩,我留在这里挨打!”   ……   *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08-19 17:12:34~2021-08-20 18:14:0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林信 3个;若相惜、陌言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麋鹿迷路 2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4章 管家公   夜幕降临, 华灯初上,步行街上行人如织,衣袂连云。   这个时候的城市规划还没那么严谨,商业街两边的人行道被各种琳琅满目的小地摊、小推车占据得满满当当。   卖衣服的、卖小玩具的、还有卖小吃的摊贩都跟大杂烩似的间杂在一起, 叫卖声、吆喝声、讨价还价的争吵声汇成烟火气息浓厚的大合唱, 随着烧烤的烟熏和卤煮的热气一道交织着逸散进遥遥的夜空天际。   谢云书紧紧抓着江行止的手腕, 生怕他在熙熙攘攘的市井里被挤丢了,还不放心地问道:“你手机和钱包都放哪了?别再被偷了。”   江行止很少在这些鱼龙混杂的地方出没, 上次他在工人体育馆门口就让人把当时所有的家当都偷光了。   “在这呢啊。”江行止从风衣口袋里拿出手机钱包。   “这些东西别放上衣口袋里, 容易被偷, ”谢云书提醒他, “放裤子屁股口袋里, 小偷不敢摸……算了, 你等会儿。”   谢云书找了个卖书包的摊位,随便买了个书包, 把两人的手机和钱包都放进书包内袋里。   江行止望着他笑,漆黑的眼睛像是盛在光河中,微芒闪烁。   谢云书随口问:“笑什么?”   江行止搂着谢云书的肩膀,就在灯火煌煌的街道上毫不避忌地用脸颊亲昵地蹭过他的鬓角, 轻笑着说:“你真是我的管家公。”   谢云书发出一声短促的哼笑:“管家公可是要工资的。”   江行止几乎把大半个身体的重量都压向谢云书,语调慵懒又轻快:“我所有的身家,还有我整个人都给你, 你快拿去吧!”   “我要你这个人有什么用?给你当管家公?”谢云书唇角扬起, 分明是一副受用的模样,语气却故意不耐烦, “好好走路, 后面的人看见了还以为你半身不遂。”   江行止傲娇地“哼”了一声。   “你哼什么?”谢云书虚揽了下他的腰, 带着江行止避开迎面并排走过来的几个人。   江行止还是那副歪歪扭扭倚在谢云书身上的架势,靠着他的耳朵说:“我发现了,你这个人有时候特别喜欢嘴硬,哼!”   谢云书斜他一眼:“我哪里嘴硬?”   江行止眉尾飞扬:“你明明听到我说的话就高兴得不得了,你明明就特别喜欢我这么靠着你走路,但你嘴上就是不说好听的!”   “你还想听多好听的?”谢云书磨了磨后槽牙,直接乐了,他故意捏起嗓子,“陛下万安,谢陛下垂爱让奴才扶着您走,哎哟您当心脚下,这几步路会不会累着您的龙爪子?还是我背着您走吧……”   江行止笑得东倒西歪,继续跟谢云书咬耳朵,他的嗓音里含着温热绵软的气息,像淌着蜜的水流,存心想要誘惑人一般:“虽然你的嘴巴很硬,但亲起来是很软的,我还是很喜欢!”   谢云书被他这么混不正经的样子弄得颇有些无法接招,只得东张西望,顾左右而言他,甚至挑剔起眼前的这座商业广场来:   “这明达广场的布局实在是太不合理,当初规划的时候是不是只顾着模仿申城和宁城的几个大型商业区?完全无视海滨自己的环境生态。一个中型商业广场主街居然超过两公里,还有几条副街的市场定位简直一塌糊涂,主设计师可以滚回家吃自己了!”   “明达是早几年开发的,那会全国地产都是刚刚起步,模仿大城市的成功模式无可厚非,”江行止站在街角,从这里可以看到和明达广场呈对角的十字街,相比于明达的灯火璀璨,十字街低矮的房屋隐在黑黢黢的暗夜里,像是蛰伏在深海中的礁石,“城市的变迁就是一场沧海桑田,任何一个行业,都有它的萌芽期,生长期,繁荣期和衰退期,如果说明达代表了海滨地产的萌芽和生长,那十字街,就将是它的繁荣和巅峰。”   谢云书心思微微一动,江行止这样噙着淡笑,目光深沉,侃侃而谈的样子,最是让他怦然心动。   “整个华国的经济都正在进入加速发展期,从生长到繁荣再到巅峰有一条很长的通道,时代的风口上,连一只猪都会被吹得很高。”   江行止戏谑地刮了刮谢云书的鼻子,仿佛看穿了他对十字街的垂涎三尺,江行止垂下手腕摸到他的手,与他十指相扣:“但无论风有多大我都不怕你被吹远,因为我会一直拉着你的手。”   初冬的街道寒风料峭,带着沁人的冷意,他们站在这个城市最繁华喧嚣的街角,阑珊而连绵不断的灯火映照着整条长街,唯有他们两个密不可分,相依相偎,相携相扶,他们向彼此诉说着胸怀中的野心与筹谋,看向对方的眼神里散发着明媚的温暖。   “那里是干什么的?怎么那么多人。”两个人漫步着又行走了一段,江行止看到前面的一个小摊子被围得严严实实,从里面钻出的青年男女都喜气洋洋的,好奇心起,拉着谢云书也钻进去。   谢云书一眼看到小摊上堆着无数圆圆的小石头,抓起一把,只见石头上面用金粉银粉刻着各种各样的叠字,什么“婷婷”“芳芳”“昊昊”“轩轩”等等,不一而足。   “这是署名石,”谢云书笑着低头找出一个刻着“行行”的石头,给江行止看,“你看,这是你的名字。”   署名石,许愿星,千纸鹤,编织手链,叠成心形的信纸……都是这个年代里,青少年男女间懵懂嗳眛的爱的表达方式。   江行止兴致勃勃地也找出了一个“云云。”   他们又找出了一个“江江”和“谢谢”,可惜翻了半天没能找到“止止”和“书书”,只能差强人意地让老板用红绳给他们只串了一个石头。   “我戴云云,你戴行行。”周围全是人,江行止把刻着“行行”的署名石挂到谢云书的脖子上,又自己低下脑袋让谢云书给他戴上刻着“云云”的石头。   这样昭然若揭的亲密姿态理所当然吸引了一票古怪的目光,不过他们视若无睹,昏淡的夜色给了他们最好的保护。   谢云书一边给江行止挂署名石一边低声笑说:“你知道吗?我最早的时候给公司取名,想的就是‘行云’,可惜被别人抢先注册掉了!也不知道是哪个傻叉,把行云传媒,行云科技,行云投资,甚至行云微电子……所有我能想到的领域,全部抢注了!”   一提到这个谢云书怨念极重几乎是咬牙切齿,这些名称被注册掉的时间差不多快有半年,而且差不多是在同一时段集中注册的,明显是被某一个人故意占用掉。   某个“傻叉”的面容微微扭曲了下,不过很快又泛起一股微妙的愉悦:“可是‘云起’,还是包含了我们两个的名字啊。”   “你知道?”   “废话,我当然知道啊,”两人并肩走着,江行止一直侧着头,他的脸离谢云书极近,逆着头顶上路灯的光亮,面部轮廓被阴影烘托得无比沉凝俊美,然而他的声音却抑扬顿挫,浪得没边,“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小云云,你怎么这么喜欢我啊!”   ……   晚饭的地点在一家私房菜馆,包厢是日式装修,简洁淡雅,房间的四个壁角里嵌着样式古朴的宫灯,外面罩着彩绘的灯罩,雪白的榻榻米和原木矮桌靠墙置放。   从窗户望出去,能看到整个步行街的夜景。   服务生送过来两份菜单,站在一旁等着他们点菜。   “想吃什么?”谢云书坐在榻榻米上,一条腿盘着,一条腿自然地曲在桌下,翻着菜单问江行止。   “都行,你决定就好。”江行止两手向后撑着榻榻米,把自己的脚从矮桌下伸过去,用脚趾去勾谢云书曲着的那条腿。   谢云书额角青筋突得一跳,不动声色地把腿缩回来。   江行止却更来劲,他两只□□叉着勾住谢云书的脚踝,脚尖沿着他的踝骨一点点往上蹭。   谢云书穿的是宽松的休闲裤,很容易就被他蹭开裤管。   棉布袜子的柔软面料和小腿皮肤的直接接触,像细软的羽毛不停挠拨,带来密密切切的麻痒。   谢云书把菜单搭在桌沿,遮挡垂下的视线,警告地横了江行止一眼。   江行止的回应是高挑起两侧眉梢,笑得像只偷着腥的猫儿,又骚又皮。   谢云书淡定地报了几个菜名,合上菜单,微笑看向服务生:“先这样吧,有需要再加。”   等服务生的身影一消失,谢云书倏地揪住江行止的衣领,把他按倒在榻榻米上:“你现在究竟是胆子大了还是脸皮厚了,到哪里都敢胡闹!”   江行止仰躺在地上,谢云书半压在他身上,两人隔着薄薄的几寸距离注视,谢云书在他的腰际恨恨掐了一把,语气幽凉:“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浪?”   这个“以前”,谢云书的追溯期直达前世,当然他以为江行止是听不懂的。   “因为我只浪给男朋友看,”江行止微微一笑,眸子黑如点漆,光芒深不可测,“以前你一直没给我机会施展。”   江行止忽然扣住谢云书的后颈用力下压,谢云书知道他要干什么,故意别过脸,江行止这一下只亲到他的侧脸,不过江行止一点不气馁,微凉潮润的嘴唇贴合着他的脸部线条向下颌和脖颈慢慢延伸。   谢云书穿的是白色的毛衣,浅蓝色的衬衫领子翻在外面,几乎把颈部遮得滴水不漏。   江行止的嘴唇便转移阵地,向谢云书的耳朵挪去,他张口将谢云书的耳垂晗进口里,舌尖飞快?过他的耳廓——   “靠!”   谢云书的瞳孔猛然紧缩,仿佛有一股火热的电流霎那间冲刷过大脑神经,令他的脑髓和脊椎都产生了一种针刺般尖锐的刺激。   江行止眼眸刹那闪亮,像是捕捉到了谢云书某个不为人知的弱点而为此振奋,捏着谢云书的下颌将他转过来的脸又拨回到侧面。   绵密炽热的亲吻密不透风地袭向谢云书的耳朵,牙齿轻轻浅浅地啮咬着他的耳垂,急促暖热的呼吸全数喷拂进谢云书充血的耳鼓里。   之前无论怎样亲密都能保持克制的谢云书全身肌肉瞬间绷紧,所有的血液呼啦啦涌向小腹,带来难以言说的神经战栗和身体变化……   撑在榻榻米上的手肘蓦地松软,谢云书整个人趴到江行止身上,两具尚显青涩的年轻身体骨架嶙峋,相撞的一刻彼此都发出吃痛的抽气声,谢云书忍不住低咒,江行止却笑出声来。   “原来耳朵是你的敏感|带啊。”江行止一手搂住谢云书的后背,一手不停捏他的耳朵和后颈,眼睛闪亮亮的,满是得意的笑。   谢云书半羞半恼,又颇难以置信地瞪着江行止:“你这都是从哪儿学来的?”   “这还要学吗?”江行止扬眉反问,理所当然地说,“我一看见你自然就会了啊。”   谢云书:“……”   麻蛋,他一直以为情商这种东西也是要后天培养的,谁能想真的有人天生就情话技能满点。   江行止抬高头还想要去亲谢云书的耳朵,谢云书一把捂住他的嘴将他推开:“你也不看看这里是什么地方?服务生随时会进来!”   “进来就进来啊,咱们名正言顺的,还怕别人看见么。”江行止不以为然。   “海滨是个小地方,在我们看不到的角落里,也许正有一双熟人的眼睛在看着我们,”谢云书屈指在江行止脑门上轻叹了下,微叹口气,“宝贝儿,就算再过二十年,华国这块土地也不会开放到,任我们两个在大庭广众下为所欲为。”   他笑了笑,语气平淡得像是只陈述一个事实:“我们跟这个世界,是有柜的。”   江行止跟着谢云书坐起来,他半跪在榻榻米上,从后面抱住谢云书,低声说:“我不需要这块土地放任我们为所欲为,但至少,无论我们在这块土地上做什么,没有人有权利阻扰和反对。”   轻描淡写的话音里蕴藏了无与伦比的底气与自信。   江行止挨着谢云书的脸颊蹭了蹭,他抱住谢云书的手臂收得很紧,像是怀抱着最珍贵不可言的宝贝:“当你向我打开你的心门时,这世上于我而言就再没了任何柜门,云书,我们本来就站在阳光下,我不怕任何人看,你是我的骄傲,我想我也是。”   灯光下江行止的五官和脸型显出极其锋利的轮廓,然而他的眼睛却像新月一样弯着,眉间眼底布满深重的情愫和温柔。   谢云书定定看他半晌,忽然搂过江行止的脖子用力吻上去,湿软的唇舌表现出从未有过的攻击性,重重席卷过江行止的上颚和舌苔。   江行止微愣了一秒,然后迅速给出更加激烈的回应,两人的呼吸纠|缠交织,形成温热缠|绵密密麻麻的网。   谢云书的手从江行止的衬衣下摆伸进去,掌心内光滑而带着韧性的触感让他有些惊奇,他撩起江行止的衬衣:“你真的有腹肌了?”   “难道我还骗你吗?”江行止有些不满谢云书的反应,“我每天睡前都做五个100呢!”   “这么拼啊?”谢云书几乎看直了眼。   江行止因为个子拔得高,穿上衣服的时候显得特别清瘦,他的腕骨、锁骨,甚至隐藏在衣料下的蝴蝶骨都非常凸出陡峭,这让谢云书一度以为他身上是没什么肉的。   谁知谢云书将他衣服一掀,就见少年颀长矫健的躯体上,从胸到腹覆盖着一层纤薄匀称的肌肉,两道浅浅的人鱼线从腹部两侧延伸进黑色布料的下方……这视觉效果要是换个定力差点的男朋友,怕是已经鼻血飞流三千尺了。   谢云书摸的时候还挺自然的,这会意外地发现江行止居然很有料,他反而不自在地把人衬衣又放下来,耳朵尖上一片绯红,讷讷地说:“真是人不可貌相啊。”   “让我也看看你的!”江行止跃起来,手也往谢云书的毛衣里伸。   他的手指冰凉,刚碰到谢云书一点皮肤就让谢云书寒毛都炸起来了,忙按住他的手哄:“别闹别闹,等会带你去看电影。”   “我不想看电影,我就想看腹肌。”   “你这思想有问题啊朋友,咱社|会主义的花朵儿能纯情点吗?”   江行止哪里肯轻易善罢甘休,两人揪着谢云书的毛衣下摆陷入拉锯,正又笑又嚷得僵持着,一阵手机铃音响。   “是我的手机!”谢云书移到矮桌边拿起手机接电话,江行止本来粘着他还要闹,却见谢云书脸色一沉。   半晌后谢云书挂掉手机:“我得立刻回家,我妈厂子里出事了。”   ……   *   作者有话要说:   这几天不好意思没能正常更新,腰疼到坐都坐不住,不过大家放心,小墨任何一本文都绝不会坑!   感谢在2021-08-20 18:14:06~2021-08-23 16:06:2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林信 3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小兔纸 3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5章 反正我们死也不分开!   祝君兰的“云家服饰”最近在以服装纺织为支柱产业的海滨市风头正劲, 独特的风格定位,美轮美奂的设计,上乘的面料和精细的做工,让云家的服装在短短时间里就树立了良好的口碑。   随着云家在海滨甚至周边的几个邻市占据越来越多的市场份额, 祝君兰开始扩大生产和营销规模, 她一面保留了中低端服装的批发路线, 一面又筹划做云家的高端直营店。   云家甚至在虞山有名的服装工业园区内租赁下了偌大的厂房,跟几个月前只有七、八台缝纫机的小作坊有云泥之别。   因为是晚上, 整个工业园区都笼罩在黑暗之中, 然而谢云书透过车窗还是能看到外面一排排黑瓦白墙的房屋阡陌相交, 井然有序。   云家在园区里不但有生产车间和仓库, 还有办公区和宿舍区, 俨然已经是个颇具规模的正规公司。   邹莹站在仓库前走来走去, 不时朝黑洞洞的远处张望,面上一派焦急之色。   “来了来了!”站在她旁边的是车间主任老赵, 老赵一眼看到前方有车灯扫过来,忙喊道,“是祝总,肯定是祝总来了!”   邹莹摇头:“应该不是。”云家的效益非常好, 但是收拢回来的资金都被不断投入进再生产,祝君兰作为总经理连辆座驾都没有,平时来厂里要么跟搭公司的货车要么就是自己乘小巴, 现在从远处开过来的商务车亮着明晃晃的三叉星车标, 是辆大奔驰。   才说完“不是”,奔驰商务就近到眼前。   车子停下, 最先下车的就是副驾上的祝君兰。   “君兰!”邹莹赶紧迎上去, “你可算是来了!”   邹莹还没来得及跟祝君兰详细说厂子里的事, 就见商务车的后厢门拉开,谢云书跳了下来:“小舅妈。”   “小书也来了啊。”邹莹是祝君兰娘家唯一一个在云家里做事的人,她是谢云书的小舅妈,当初谢祖望家里出事的时候,除了祝君梅,就只有邹莹跟她老公,也就是祝君兰的二弟搭过手。   当然祝君兰用邹莹并不仅仅是因为她们姑嫂间关系好,邹莹早年也是在服装厂里做事出来的,在这个行业里的经验不比祝君兰少,她担任的是云家的生产经理,这是个非常重要的岗位。   江行止跟着谢云书一同下车,也跟着喊:“小舅妈好。”   邹莹本来正愁眉苦脸的,冷不防被叫愣住了:“你是?”   江行止毫不认生,一脸乖巧:“我叫江行止,是云书的好朋友,您叫我小江就好。”   邹莹怔怔地看着眼前这个陌生又过分漂亮的大男孩:“啊,小江,你好,你好。”   祝君兰解释道:“本来我跟谢祖望是要叫个出租车过来的,小书不放心非得跟来看看,那小江正好跟小书在一块,就用他家里的车顺道送我们一程,谢祖望也就没来,毕竟家里还有两个孩子在。”   邹莹整个听得发懵,这小书的朋友看着年纪也不大,把家里这么贵一辆车弄到这来经过家里大人同意了么?   从海滨到虞山,怎么也不能是“顺道”吧?还有祝君兰就只有谢云书一个儿子,怎么家里还有俩孩子在?   不过这一连串的问题都不是她现在好奇发问的时候。   “那批面料呢?”祝君兰在来之前就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不过她的神态还是很镇定,“带我去看看。”   谢云书和江行止走在最后,他用胳膊肘捅了捅江行止:“你也真不见外,小舅妈是你喊的么,把我小舅妈都喊吓一跳!”   江行止一点不害臊:“你的小舅妈,不就是我的小舅妈么。”   他悄悄地攥了把谢云书的手腕,安抚道:“别担心,不管天大的事儿,有我在呢。”   “你看我像怕的样子么。”谢云书睨他一眼,声音里却有笑意。   “你就不能向男朋友展示一下你的柔弱,让我在咱妈和小舅妈面前刷一刷存在感吗?”江行止有些不满地说。   这家伙,居然还“咱妈”上了……谢云书有点发笑。   他用力捏了捏江行止的掌心:“你那辆大奔已经刷足存在感了,再刷,再刷给你上天了都。”   一行人走进灯火通明的仓库,仓库空间很大,一个个型号不一的纸板箱堆得满满当当,左边是面料,右边是成衣。   谢云书一眼看到左边几个箱子拆开,几匹颜色深深浅浅的面料垂在箱子外。   邹莹说道:“本来今晚厂里有一半人是要加班赶货的,老赵发现面料不对后立刻告诉我,我让所有人都先回去休息了。”   “祝总你看,”老赵捧起面料给祝君兰展示,“这批面料完全不是我们跟鸿丰谈好的那批,虽然乍一看很相似,但是悬垂性和飘逸性都大大不如他们先前提供过来的样品,还有这一批全羊绒双面呢,您看这面料上有明显的棉结和杂质,光泽度也不够,具体成分我们还没找人化验,但绝不是百分百纯羊绒的!”   祝君兰上手把几种面料都一一摸过,面沉如水:“跟鸿丰那边联系过了吗?”   鸿丰是当地一家有名的面料纺织公司,祝君兰从创办云家开始,就一直跟鸿丰合作,这批面料全是鸿丰前两天才发过来的货。   “联系过了,”邹莹脸色很不好看,“鸿丰说交货的时候由我们这边的质检都确认过了,已经签过字,他们还说……”   “还说什么?”   邹莹恨恨道:“说货物既然核对过了,出了问题就不是他们能控制的,毕竟东西已经在我们库房里放了两天一夜,瓜田李下……”   这个年代没有发达的记录仪,交易过程大多靠人工核查,货物既出概不负责,本也无可厚非。   祝君兰平静地问:“经手的质检员是谁?”   老赵忙回答:“是小罗和小左。”   “他们人呢?”   老赵迟疑了一下:“他们两个前天交班后就一直没来,也没回宿舍……现在联系不上。”   祝君兰的神色彻底冷了下来,如果说之前还能有种种猜测,那两个质检员无故失踪,几乎就可以断定这是人为的阴谋了。   “这是我的责任,”邹莹自责道,“这批面料本该是我亲自盯的,但前天下午消防的人过来临检,鸿丰的货偏偏也在这个时候到,我们跟鸿丰合作这么久,从来没防过他们,小罗和小左平时也都老实巴交的从未出过错,我实在是没想到他们会被人收买……”   祝君兰看了她一眼,不以为然道:“别人是故意给我们下的套,有心算无心,你怎么都防不胜防的。”   “这会是谁做的呢?”老赵想不通,“这是为什么呀?我们跟鸿丰做生意这么久,从来没得罪过他们,鸿丰这是为了什么?坏了他们自己公司的信誉对他们有什么好处?”   祝君兰蹙紧眉,似乎也很是不解。   这时谢云书冷冷淡淡地开口了:“鸿丰是做纺织上游的,只要海滨的整个面料市场在,他不在乎哪个下家的死活,只要有足够大的利益誘惑,甚至把柄威胁,鸿丰就很容易成为别人刺向我们的刀。”   “那到底会是谁在整我们?”邹莹面有愠色。   谢云书伸手把那布料也仔细地摸了摸:   “我们云家一开始只做批发,不会触动到零售市场的利益,很多零售商都是我们的客户,大家能友好合作。但最近咱们正在筹划第一家门店,虽然门店直营的定位是高端精品女装,跟批发出去的中低端无论质量、款式、价位还是风格系列都不一样,但只要稍微有点经验的人都知道我们的产品有多大优势,一旦直营面市打出品牌,对整个零售市场都将会是不小的冲击……”   有一种原罪叫做一枝独秀,云家的高端精品女装很可能会引领潮流甚至改变大众审美,这让众多庸庸碌碌的杂牌女装还如何生存?   谢云书扯了扯嘴角,露出了然又嘲讽的笑意:“妈,这一批面料是不是打算用来做开店的新品?”   祝君兰颔首:“确实有一部分是要做开店的冬装新品,还有一部分是卓然公司的李总特意跟我定了一批高档女装,尤其是这批全羊绒双面呢,都是用来给他们做新系列大衣的。”   谢云书露出一个“果然如此”的表情:“您现在给李总打电话,如实告知他面料出错,我们可能无法如期交货了。”   “通知肯定是要通知的,李总的这批货规格非常高,百分百羊绒的全羊绒双面呢是非常昂贵的面料,一般的面料公司都不会贮存这样的货,我们也是提前一个月跟鸿丰预定的,老实说,如果不是李总,换做其他任何合作商除非先交全款,否则我们是不会接这个订单的,”邹莹一边说一边拿出手机,笃定道,“咱们跟李总可是老合作伙伴了,跟他解释一下,他应该能理解,这批货我们可是基本没赚他什么钱……”   谢云书笑了笑,只是那笑意在炽烈的日光灯下却显得格外冷锐。   邹莹拨出了电话,几声等待音后那头有人接听了:“喂,是李总吗……哦,是严秘书啊,你们李总在吗……”   不多时,邹莹挂掉电话,微微咬牙:“严秘书说他们李总出差了,最近有什么事都直接找她,我跟她说了面料的事,她说,一切按照合同来。”   按照合同来,就是云家必须要在月底如数交货,否则就要承担一切赔偿损失。   老赵有些不敢相信:“难道这事是李总做的?”   事情很明显了。   卓然公司向云家下了订单,合同里注明了这一批高档成衣的面料标准以及交货时间,因为双方合作已久,卓然只预付了三成定金;而云家全款向鸿丰纺织拿到的这批面料根本不合格。   云家一方面向鸿丰支付了大额的面料费用,另一方面又不可能如期给卓然公司交货,到时候还要赔偿三倍违约金。   如果最后让他们得逞,云家面临的损失要达上百万,这根本超出了云家的承受范围。   更别说云家自己的第一个门店已经在装修,员工正在接受培训,而预告开业的广告也已经打出去,就等着十二月正式开业。   可开业要用的货,现在同样也做不出来。   对方一箭多雕,这是要从根子上把云家扼杀。   “太过分了!”邹莹眼圈都红了,“怎么会有这么恶毒的人!”   祝君兰没有说话,但是她的手指紧紧揪着那块以次充好的布料,手背上的青筋用力弹跳着。   谢云书叹了口气。   他妈初涉商场,有设计衣服的天分,有洞察市场的能力,也有吃苦耐劳的精神,但却没有算计人心的城府。   仓库里的气氛凝滞得像是结了冰,几个成年人都愁眉深锁,谢云书也沉思着,谁也没注意到江行止无声无息地走了出去。   大概过了有三分钟,谢云书把手掌盖在祝君兰的手背上,轻声说:“妈,每一个企业在壮大的过程中都会遇到这样的事,不招人妒是庸才,我倒是觉得现在发生这些事并不算坏事,吃一堑长一智,咱们想办法解决就是了。鸿丰和卓然他们的意图,一是破坏云家的口碑和信誉,无论我们到时候是交不出货还是用次品面料生产交货,他们都会大肆宣扬;二是彻底切断我们的资金链……”   谢云书的声音有着不符合他年龄的沉稳内敛:“他们想让我们做什么,我们就得反其道而行。”   邹莹茫然地问:“那我们要怎么办?”   谢云书沉声道:“先找其他纺织公司采购面料,无论如何,在规定期限内把卓然要的货做出来!”   “这不可能,”邹莹着急地摇头,“小书你不懂,这种面料不是说有就有的,整个海滨市这么大地盘,能生产全羊绒双面呢的就只有几家,而且基本不可能有现货……”   羊绒这种面料非常矜贵,它的保暖程度是羊毛的八倍,重量却只有羊毛的五分之一,百分百的羊绒价比黄金,鸿丰和卓然联手做下这个局,就是笃定云家短时间内根本弄不来大量的全羊绒面料。   “海滨虽然没有,但申城有,”一道清瓷般的声音忽然响起,江行止拿着手机走进来,他报出一个纺织公司的名字,说道,“我问了,这家公司有足够的现货,小舅妈,我把负责人的电话给你,你可以找他联系。”   邹莹又惊又喜:“真的?”   “真的。”   谢云书有些意外又不那么意外地看他一眼。   江行止冲他眨了下眼,面有得意。   邹莹却在下一刻又拧起眉:“可是……”他们云家在垫付掉前面一笔面料款后,已经没有足够的现金流能够让他们再购买一次了。   祝君兰打断她:“那就先这样,邹莹,你明天跟申城的纺织公司联系,我们想办法尽快采购一批新面料回来,老赵,你现在报警,就说小左和小罗涉嫌职务侵占……”   “不,”谢云书否决道,“赵主任,你要以盗窃罪报案,小左和小罗盗窃公司财物,且数额巨大。”   老赵纳闷:“这……有什么区别吗?”   谢云书唇畔浅浅勾起,那是一个怎么看怎么冰冷的弧度:“是否职务侵占,需要有警方核实认定,如果警方认为该侵占不构成犯罪,就不会立案,而重大盗窃罪则必须立案,还有,同等价值的失窃,盗窃罪的性质和量刑都比职务侵占更严重。”   他从鼻腔里发出一声轻笑:“小左小罗不是签字收下了一批‘特优级面料’吗?但是咱们的仓库里现在没有这批面料,如果他俩不交代出‘真正的’面料去向,这个金额足够他俩牢底坐穿!”   邹莹老赵同时吸了一口气,在他们眼里谢云书毕竟只是个十七、八岁的孩子,却不想他心性如此坚韧又有主意。   但邹莹和老赵显然非常高兴,就算追不回公司的损失,让那两个吃里扒外的东西付出最大的代价也是很爽的事。   “还有这批布料现在怎么处理呢?”老赵翻弄着手上的面料,建议道,“要不然咱们就做一批低档的货出掉,好歹能回点血本。”   “这批面料暂时不要动!”谢云书和江行止异口同声说。   俩人相视而笑,谢云书锐利的眸光在这个对视里终于流露出发自真心的笑意,他徐徐笑道:“赵主任,这批面料先压在仓库里,到了后面,还有大作用。”   ……   事情的解决方案定下来,祝君兰准备带着两个孩子回去,临走的时候邹莹把她拉到一边:“君兰,虽然咱们现在找到了新面料,但是公司账上的钱已经不够再买那么多面料了啊,这可怎么办?”   邹莹不光是公司的生产经理,她还把她自己跟老公所有的积蓄都投入进了云家,她是云家里除了祝君兰外的最大股东。   祝君兰其实也一直在想这个问题:“我明天回趟镇上找信用社看看能不能贷笔款子出来。”   “贷款要抵押,咱们哪里还有东西能抵?就算能贷到,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款子才能放下来,”邹莹踌躇了下,支支吾吾道,“有句话我也不知能不能讲……”   “什么话?”   “就那个小江——”   邹莹也觉得很不好意思,但他们公司已经到了生死存亡的关头,脸面也就没那么重要,她眼一闭心一横道:“小江家里条件是不是特别好?他跟小书关系这么好,你说咱们能不能管那孩子家里……”   “不行!”祝君兰这一晚上听说巨资买回来的面料出了问题时没变脸,知道自己被合作已久的同行设计陷害没变脸,这会倒是切切实实变脸了,“不要打小江的主意,绝对不行!”   “我知道这样不太好,咱们但凡还能有点别的办法我都不会动这个脑筋,可你跟我,早把能投入的钱都投进来了,”邹莹有凭有据地说,“我看小江自己就能把那么贵的车借过来,又能联系到申城的大纺织公司,应该是在家里能说上话的,对咱们来说这笔钱是了不得,但对他来说,就只是他家汽车的一个轮子,而且咱们只是借,等事儿了了一准能还上……”   “不行不行,就是不行!”祝君兰连连摆手,一脸的没得商量。   假如江行止跟她儿子真的只是玩得特别好的同学,她还真有可能脸皮一厚就跟人开口,毕竟她知道自己是绝对有能力还掉的。   但小江跟小书他们两个是“那个啥”呀,哪有小两口婚都没结她这当婆婆的就先欠上“亲家”人情的?   这以后她儿子岂不是要在小江面前先矮一截?   不行不行,绝对不行!   同一时间谢云书和江行止并排坐在商务车里。   “我觉得咱妈和小舅妈特别喜欢我!”   江行止喜滋滋地说,不是他自我感觉良好,而是祝君兰和邹莹,真的把对他的满意都写在脸上了。   “那是她们以为你是我的‘好’朋友,”谢云书哼笑道,“如果她们知道咱俩真正的关系,看到仓库门口挂的那根晾衣杆没?我妈会抄起那根晾衣杆把你打出去!”   江行止攥紧谢云书的手,一下子紧张起来:“那要是她真的不同意我们在一起,你会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上辈子自己孤身一人都没有在这方面妥协过,这辈子有了江行止就更不会了,哪怕再愧对父母都不会。   谢云书眼眸深深看着江行止,坚定的神色里颇有几分就义般的毅然决然:“这个问题我真的考虑过,等到了那一天,我们就一起罚跪,一起挨打……”   “好!”江行止感动得红着眼眶,也悲壮道,“那就一起罚跪,一起挨打,反正我们死也不分开!”   *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08-23 16:06:28~2021-08-25 15:37:1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林信 3个;梨梨木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舟不沉 99瓶;季雨时 80瓶;林信 2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6章 好戏才刚刚开始呢。   夜里祝君兰辗转难眠。   “君兰, 怎么啦?”谢祖望今晚说话的口气特别柔和,“面料的事情不是有办法了吗?怎么你还翻来翻去,睡不着啊?”   事情哪里就解决了?祝君兰心里直叹气,就算找到了新的供货商, 可她公司账面上已经没多少钱了。   但谢祖望的车行现在还没到发家的时候, 每月就堪堪能挣他自己一张嘴, 钱的事他根本帮不上忙,说出来不过是多个人添堵。   祝君兰语气如常道:“没事, 我就是有点气不过, 你睡你的。”   这句话倒也是真的, 祝君兰绝对不算是好脾气任人拿捏的人, 平白被人坑了个大跟头, 她确实憋了一肚子火。   “气是肯定气不过的, 我也气不过,”谢祖望也知道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他在祝君兰被子上拍了拍,安慰她说,“那种人自己把做生意的信誉坏掉了,以后不会有好下场的, 而且你放心,咱们早晚能找他们算账,给你报仇的!”   祝君兰从鼻腔里哼了一声:“指望你啊?你是要抄个扳手去把郑鸿丰和李常德给我揍一顿呗?”   “要搁以前, 谁欺负我老婆我肯定就这么找他去拼命, 但现在我不这么想了,”谢祖望像拍小孩襁褓似的在祝君兰身上拍啊拍, 慢悠悠地说, “我跟那两个混蛋拼命, 揍完他们我自己进去,以后你跟小书怎么活?我要是留了案底,以后我家小书想考军校考警察考公务员怎么政|审?就为那两个王八蛋,不值当我全家贴进去!\"   祝君兰“嗤”一声笑了,肚子里的那些气好像也随着这个笑全散出去了:“可以啊谢祖望,你现在终于长脑子了,有想法了。”   “这叫什么话?我什么时候不长脑子过!”谢祖望不悦地用力拍了祝君兰一下,声音又放低道,“你啊,我现在说你不信,你等着,我早晚有天整治那个姓郑的和姓李的,我把他们公司都收过来,让他们给你当手下,每天见到你都点头哈腰,你擎等着那天吧!”   祝君兰被谢祖望的“异想天开”逗笑了,但她没像平常那样挤兑谢祖望,只默默听着。   “咱们家的好日子在后头呢,以后你想开公司,就当玩儿一样开着,不想开呢,就当有钱太太,每天逛逛街做做美容打打牌,”谢祖望慢慢地说,“所以碰到这些小人,不要当回事,更不要为他们生气,他们都不配,你跟小书啊,都得开开心心的……”   祝君兰就跟听催眠曲似的,不一会儿,就睡着了。   ……   翌日祝君兰天不亮就赶到了厂里。   “刘会计,我是云家的小苏……您看您今天有时间跟我结一下上个月的尾款吗?是,我知道时间还没到,因为我月底要请个长假,所以想在我放假前跟你结算一下……”   会计小苏放下电话,冲祝君兰无奈地摇摇头:“还是不行,他们都不愿意提前结算。”   祝君兰站在小苏的桌旁,双手按在桌沿上,嘴唇紧紧抿成一线。   众所周知,做下游生意的最大难处就是资金回笼。   像云家这样新创立出来的品牌为了抢占市场,一开始是要给很多上游零售商免费铺货的,结算方式要么是按固定时间,要么得等前一批货全部卖完才结算,平时顺风顺水能流动起来还好,可一旦碰到资金链断裂的时候比如眼下,那真是刀刀要命。   小苏又接连打了好几个电话,有两个合作商很好说话同意提前结款,更多的人不愿意,祝君兰心里有数,就是把上个月所有款项都结回来,也不够支付那笔全羊绒双面呢布料。   鸿丰和卓然这两家公司都是云家刚成立的时候就一起合作的,他们对云家的运营几乎了如指掌,也知道怎么打云家才会最痛。   “君兰,君兰!”邹莹就在这时跑进来了,踩着高跟鞋的脚步又急又乱,但她的声调却是高扬的,显示她的心情非常愉悦,她大声笑着说,“好消息君兰,南湖纺织那边愿意先把面料给我们,等我们交完货后再结款!”   祝君兰顿时精神一震:“真的?怎么可能?”   “真的真的!你知道昨晚小江给我的那个手机号是谁的吗?我本来以为就是个小业务员,谁晓得我电话一打过去,对方说他是南湖纺织公司的副总经理胡茂中!我什么都还没来得及说,胡总就说他很看好我们公司的发展前景,希望以后能长期合作,为表诚意,第一次合作他会先赊货给我们!”   邹莹兴奋得宛如青春少女,拉着祝君兰的手差点在原地转起来。   祝君兰很是诧异,生意场上有客大欺店,也有店大欺客,南湖纺织便是后者中的佼佼者。   作为整个长三角最大的高端面料公司,南湖纺织有当前最先进的布艺工艺技术,南湖的羊绒呢面料在业内甚至有“软黄金”之称。   为了保持高逼格,南湖的合作方都是国内外一线服贸品牌,等闲小公司捧着钱上门都未必能求到一匹,如今怎么会同意给云家赊账?   “这还用问吗?肯定是小江的面子,一般人哪里能拿到副总的电话,”邹莹附着祝君兰的耳朵小声问,“这小江家里到底是什么人呐?姓江……咱海滨有什么姓江的特别厉害的人家么?”   祝君兰摇摇头,她还真没问过江行止家里是做什么的,只是看江行止家里的车和那孩子自己的穿戴就知道家境肯定相当不错,不过她同样觉得不管小江是什么富二代,最后统统比不过她大宝贝儿子!   没想到事情会以这样的方式发生转机,祝君兰也很高兴:“南湖那边什么时候能让我们提货?”   “胡总说随时都可以!”邹莹笑声嘎嘣脆,“我打算现在就跟老赵出发去申城,先来跟你说一声!”   邹莹用力拍了下手,笑得更加肆意:“李常德那个老乌龟用这么大血本给我们下套,等我们把货赶出来我也亲自给他送去,他那张白皮脸到时候一定也会很好看!”   ……   月底,云家如期给卓然服饰交了货。   “严秘书,你们李总出差还没回来呐!”邹莹特意进到卓然的办公大楼里去,可惜她没能找到老板李常德,只看到了李常德的秘书。   严秘书笑容得体,仿佛之前跟邹莹通话时的那个言辞冷漠不近人情的人不是她一样:“我们李总还没回来,没想到邹经理今天有空会亲自过来交货,毕竟云家一直客似云来,邹经理应该很忙才对。”   “忙的确是忙的,”邹莹略微抬起眼皮,端出一副皮笑肉不笑的表情,“只不过这批货的重要性不需要我多说严秘书也懂吧?承蒙贵公司抬爱,这么大手笔的一个订单给了我们云家,多少同行都羡慕不已,所以今天无论如何,我都要亲自来交货。严秘书,你要不要也下去核验一下?毕竟‘质检’这一关可是相当重要,交货后如果再出什么问题,我们可是很难再负责了!”   严秘书笑容一点不变:“大家都合作这么久了,你信我我信你。”   邹莹幽幽一笑,意味深长道:“是啊,你信我我信你,我们来日方长。”   看到邹莹离开,严秘书的脸色倏然沉下来,她转身穿过办公区,走到最里面的办公室门前,敲了敲门。   “进来。”一道低沉的男声从里面传出。   严秘书走进去,屋内有烟雾缭绕,坐在老板椅上的中年男人缓缓转过身,手里夹着烟,神色平静地看向她。   “李总,云家的货都检查过了,完全按照合约标准,一点毛病都找不出,”严秘书叹了口气,“真没想到他们能从南湖拿到面料。”   李常德抽着烟,没有说话。   “以后云家应该不会再供货给我们,他们的衣服无论是设计、面料、质量还是价格,在目前的市场上几乎是不可替代的,自从我们的门店里上架云家后,它一直是销量最好的品牌,”严秘书揣摩着李常德的脸色,发现他没有动怒,便继续道,“这次没能打垮他们,反而树立了这样的劲敌,对我们非常不利。”   卓然是一家以商超形式经营的服装公司,几乎占据了海滨中低端女装的五分之一市场,今年起卓然试图向高档女装市场进军。   李常德曾经试探过祝君兰是否愿意合作,他很是欣赏祝君兰的设计天分和营销才能,没想到祝君兰相当有野心,竟然自己要做高端女装直营,这就跟卓然的规划完全形成了竞争。   “李总,”严秘书忍不住问,“接下来我们怎么办?”   李常德正要说话,放在桌上的手机响了,他接起电话。   “老李啊,这次我可是被你坑惨了!”打电话来的是鸿丰纺织的郑鸿丰,他诉苦道,“要是云家这次直接被整垮也就算了,可祝君兰她居然从南湖那里弄到了面料,现在业内都在笑话我们欺负一个女人不说还他妈没欺负得过!”   郑鸿丰本身是上游的面料供应商,他与祝君兰无冤无仇也无竞争,甚至祝君兰生意做得越大他也能跟着水涨船高,要不是李常德威逼利诱,他哪里用得着趟这种浑水?郑鸿丰一肚子抱怨:   “你不是说祝君兰就是个农村妇女什么背景都没有吗?你知道她的面料是怎么拿到的?南湖的胡茂中亲自给她签的单!以后他们云家的高端面料全部都会采购南湖!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光一个南湖面料的名头云家就可以坐稳海滨高端女装的第一位!你这是给咱俩都弄得鸡飞蛋打了呀……”   “老郑啊,”李常德忽然笑起来,他把手里的烟摁在烟灰缸里,慢条斯理地说道,“你跟我认识多少年了,什么时候见我做过没把握的事?你以为云家把我这批货交出来就能万事大吉了?稍安勿躁,好戏才刚刚开始呢。”   ————   云家每月25号发工资,因为卓然订单的事,上月末的工资拖欠到了下月初,这天一早小苏向卓然公司催款,那边答应十点打款过来。   然而就在上午九点半左右,云家又出事了。   一家叫做“云澜”的公司状告云家盗用其Logo,伴随法院传票而来的,还有云家对公账户的暂时冻结通知单。   “真是岂有此理!”邹莹把起诉状重重摔在办公桌上,“我们两家Logo除了都有一点云朵元素,其它根本风马牛不相及!这个云澜不过是个皮包公司,我们盗他的Logo能得到什么好处?”   祝君兰在最初的莫名和愕然过后很快理清思路,她冷笑道:“你还没看懂吗?这是李常德的后手,告我们盗用Logo不过是个幌子,他真正的目的是冻结我们的账户!”   邹莹顿时恍然大悟,便是泥人的性子被人欺负到这份上也忍无可忍了,她抄起电话就拨过去,也不管接听的是谁便破口大骂:“李常德你这猪狗养的老王八蛋!你叫什么李常德?你他妈五行缺德祖坟不长一根草生个儿子没皮炎!只会背后耍阴招你算个狗屁男人?你就是个武大郎卖豆腐人软货更软!我*&*%¥&#¥……”   后面的一连串字眼连祝君兰理解起来都有点费劲,她用力揉捏着太阳穴,脑子里一时间全是乱麻。   对于一个企业来说冻结账户简直就是毁灭性灾难。   “祝总祝总——”小苏果然慌慌张张跑进来,她先是看到邹莹正在骂人,满口的方言歇后语她连听都听不懂,小姑娘吓得又退到门口去,进来也不是,离开也不是。   祝君兰走到门口:“是不是对公账户出问题了?”   小苏忙说:“卓然那边的余款都打进来了,邹经理之前交代我一旦收到钱马上转款给南湖纺织,可是我怎么转都转不出去……”   祝君兰直接被气笑了,账户冻结后许进不许出,卓然把时间卡得刚刚好,就是要让她动用不了这笔款子。   她对小苏说:“咱们公司账户被暂时冻结了。”   “啊?”小苏惊呆了,“为、为什么?”   祝君兰摆摆手,不想解释太多:“你现在通知供货商,就说所有款项都要延后几天,请他们谅解,下游要结算的客户也能通知的通知到,请他们把钱打到这个账号里。”她给了小苏一张私人银行卡。   邹莹那边终于骂完,一看对方还保持着通话,又狠狠“呸”一声才挂断手机。   她气得脸红脖子粗,胸口像是揣了个风箱呼呼地喘:“君兰,现在我们怎么办?”   祝君兰直到这个时候才发现开公司远远比她想的还要复杂,云家目前连个法务都没有,遇到这样的突发状况根本是两眼一抹黑。   祝君兰下意识就想给谢云书打电话,一看这个时间孩子还在上课,又作罢。   邹莹脑子也转得快:“给君梅打电话,她肯定懂这个!”   下午祝君梅陪着祝君兰和邹莹一起跑了法|院,工|商|局还有开户行。   云澜递上诉状的同时申请了诉讼保全,这种民事侵权案,只要诉讼人提出诉求,法院就要酌情进行裁决,当然,作为被冻结方也可以申请解冻,但中间需要消耗时间……这就是司法程序上的漏洞。   有些擅精此道的人甚至可以利用这些漏洞铲除异己,诛人于无形。   “妈的,你们听到了吗?一般这种情况下很少会被冻结账户的,而且真的打上官司,咱们根本不会输,一定是李常德,那混蛋在法|院里有人,他是存心把我们往死路上逼!”   邹莹叉着腰,又开始诅咒李常德的祖上十八代。   ……   *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林信 3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7章 兰姨被人欺负了!   邹莹叉着腰, 诅咒李常德的祖宗十八代。   “好了邹莹,你现在骂得再多那个坏人也听不见,”祝君梅理智地劝解她,“当务之急我们必须要先请个律师, 这种法律上的事情得找专业的人来帮忙才行。”   邹莹拨了拨头发, 她对这些是完全不懂:“律师要去哪里找啊?”   “找律师不难, ”祝君梅往对面的一个写字楼指了指,大楼的外立面上挂满了各种招牌, “那里就有个律师事务所。”   三个女人进了那座写字楼找到了律师事务所, 咨询费先交了二百块, 接待她们的律师长得很像马龙白兰度, 他听清原委后倒是承诺了一旦官司开庭会胜算很大, 只不过他也无法确保云家的账户什么时候能解冻。   “原则上法院冻结存款和其他资金的期限不超过六个月, 如果要快的话,只能跟申请执行人协商, 请他们撤销冻结申请。”   邹莹气冲冲道:“他们就是奔着陷害我们来的,怎么可能会主动撤销!”   律师摊了摊手,一脸公事公办地表示他可以尽量协商。   祝君兰再一问委托费,邹莹都气笑了。   “我们这个官司本来就是必赢的, 找他不过是想早点把对公账户解冻,他倒好,什么都不能保证就要收那么多钱, 当我们钱是大风刮来的, 傻子一样好诓骗么?”   祝君兰的情绪没邹莹那么过激,至少表面上一直风平浪静的, 她看了看手表说道:“马上要五点半了, 咱们先各自回家吧, 邹莹你明天还是早点到厂里去,尤其是看着那些工人,今天没按时发工资肯定会有人有意见……”   俗话说怕什么来什么,祝君兰一通话还没讲完,手机响了。   厂里的工人已经闹起来了。   一般的服装厂都是招女工多,云家因为扩张得太快,当初招人时太仓促,直接通过中介招了一批外省来的年轻人,以男工为主。   “大家安静一点,都不要激动听我说!”老赵拿着个扩音喇叭,焦急地解释,“我们公司的账户只是暂时冻结,公司的钱全都在账户里许进不许出,但是这个时间不会很长,大家放心,该你们的工钱一分都不会少……”   “我们不听你说这些!既然公司有钱就把工资赶快给我们!”领头闹事的工人二十出头的年纪,叫石海权,他挥动着手臂叫道,“本来25号就该发工资,后来拖到了月底,现在又拖到新的月初了,公司到底是几个意思?”   下面的工人都高声附和起来:   “就是!到底是几个意思?”   “快点发工资,我家里老婆孩子都等着张嘴要饭吃!”   石海权喊口号似的握拳振臂:“今天不发工资,我们绝不罢休!”   “绝不罢休!”   石海权再变本加厉:“还我工资,还我血汗钱!”   “还我工资,还我血汗钱!”   云家的工人说多不多,说少也有大几十号人,这么多人攒聚在一起,情绪越来越高亢。   周边其他工厂正是下班的时候,看热闹的人又里三层外三层围了好几圈。   工业园区的物业也被惊动了,几个保安提着警棍站在外围戒惕地看着,老赵和另外两个车间主任面面相觑,都一筹莫展。   石海权继续带节奏:“整个虞山到处是服装厂,我们的工资本来就比别家低,现在还扣着不发,老板娘是奸商!”   “石海权你这话可要摸着良心说啊!”老赵终于抓到了驳斥的话柄,“这工业园区里有哪家工厂开的工资是比我们云家更高的你倒是说说,还有哪家工厂的伙食和住宿条件比我们更好?祝总如果是奸商,那这天底下就没有良善的老板了!”   石海权狡黠地迅速转移话题:“那其他工厂可从不拖欠工资!”   他又带起口号:“还我工资,还我血汗钱!”   这句话喊完却已无人附和,哄闹的人群反而让开了一条路。   祝君兰和邹莹回来了。   老赵连忙跑过去:“祝总你来了!”   祝君兰风尘仆仆,盘起的长发微有凌乱,身上黑白两色西装的衣服下摆和长裤都有些皴皱,那是因为在外奔波了一天所致。   然而她此刻的神色还是很镇静,祝君兰从老赵手里拿过扬声器,迈着从容的步伐一路穿过人群走到最前面站定。   “我是云家的总经理祝君兰,”沉凝的目光从众多工人的脸上一一逡巡过去,祝君兰缓缓开口,“首先我代表公司向大家表达诚挚的歉意,因为公司遇到了一点意外,上月的工资没能按时发放。”   “但是请大家放心,我们公司的资产全都在,公司的运营也没有任何问题,你们每一分钟的生产都在产生效益,这一点相信苏会计和赵主任已经跟大家解释得很清楚,而且你们也有眼睛会看,有脑子能思考,云家并不是发不起工资……即使退一万步说,云家真的要破产了——”   祝君兰微微一顿,竖起一根指头,铿锵有力的动作和掷地有声的话语让她整个人充满了强大的气场:“我们云家没有任何资产是抵押出去的,我们没有欠银行一分钱的债务,如果云家真的破产,所有资产拍卖后法律也是优先保障你们工人的权益,我这个厂里光机器的价值都能付你们两年工资,你们怕什么?!”   四周鸦雀无声。   “大家回去吧,都回去吧,”老赵趁机吆喝道,“该下班的下班,该准备上晚班的赶快去吃饭,你们自己看看咱们厂里每天出去多少货,只有你们赶不及做的,没有咱们卖不掉的!”   其实大部分的工人也都是心中有数的,在整个虞山服装工业园里,云家不论是效益还是薪资待遇都是最好的工厂之一,只不过有人带头,众人便也都跟着闹了,反正人多了法不责众。   现在祝君兰发话,说得这么斩钉截铁让人信服,工人们便想散了。   只有石海权不依不饶:“祝总,那你总得说清楚给个具体时间,到底哪天能发工资?我老娘还等着我寄钱回家给她抓药呢!”   刚要散开的工人又都转过身。   祝君兰盯着石海权看了几秒,语气淡然而笃定:“最迟这个月的十五号,工资一定发下来。”   工人们果然都满意了,三三两两地离开。   邹莹松了一口气,继而又发愁道:“今天是把这关过了,可咱们的账户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解冻呢?万一十五号不能解冻,他们再闹起来怎么办?”   祝君兰却笑了,她双手环胸微微眯眼看向远方,神态竟然还很放松,她说:“邹莹呐,我到现在才发现这开公司的学问太大了,我们一开始以为做生意,只要筹出本钱,做出产品卖出去,就可以坐在办公室里数钱了,谁知道这里面的水是这么深,不经过这一遭,我都不知道咱们厂子里千疮百孔,有这么多的问题。”   邹莹深以为然,脸上的表情掺杂着疲惫,无奈,茫然:“谁说不是呢?现如今咱们公司是资金资金断了,工人工人不听话,什么倒霉事儿都囫囵全了,法务啊,管理啊,咱们又都一窍不通,人脉也没有,别人随随便便下个套我们就钻了进去……”   “所以我家小书说吃一堑长一智,”祝君兰笑意更深,她往四周看了看,低声说,“钱的事我有办法了,也是刚刚才想到的,明天我去跑几个银行,把咱们这么多的机器抵押出去,贷款回来的钱够咱们撑到年底还有得剩!”   ……   祝君兰想到了解决资金的办法,她便没有把这件事再带到家里说,谁知两天后的一个大清早,她那讨债鬼的三妹上门了。   那会祝君兰正在厨房里做早餐,门是谢云书开的。   谢云书看到祝君莲,强忍住想要甩上门板的冲动:“三姨。”   “哟,不容易啊,你这孩子还认得我是你三姨呢!”祝君莲噙着一脸阴阳怪气的笑,她一把推开谢云书兀自踏进客厅,“啧啧啧,这屋子还真不小,房租可不便宜吧……哎呀!”   祝君莲一眼看到餐桌边坐着的裔玲玲裴寂还有每天风雨无阻来报道的江行止,惊讶地问:“这几个小孩是谁家的?”   仨孩子也茫然地看着她。   谢云书抿着嘴,把“您从哪儿来的赶快回哪儿去”的不耐烦和不待见明晃晃地挂在脸上。   祝君莲绕着桌子走一圈,就见眼前的几个少年少女连同谢云书在内,一个赛一个得整齐漂亮。   一股酸气顿时填充满她整个胸腔,祝君兰不客气地问谢云书:“你爸妈弄回来这么多小孩干什么?”   不等谢云书说话她就从鼻孔后发出不怀好意的嗤笑:“难道是他们在外面偷生的?”   三个年轻人齐齐倒吸一口气,全都愤怒地涨红了脸。   裔玲玲之前在海望车行见过祝君莲一次,裴寂跟江行止则是头一回碰到过说话这么难听的长辈。   “祝君莲你一大早的牙都不刷跑我这来撒什么野?”祝君兰拿着汤勺从厨房里走出来,冷着脸。   “瞧你这话说的我的二姐!”祝君莲捂着嘴咯咯笑起来,“我当然是来看你的啊,你公司要破产了,咱爹妈听到了都担心得很,这不特意让我来瞧瞧有什么能帮上忙的!”   海滨这个弹丸之地几乎没有秘密,虞山的工业园区里有很多工人来自城市下辖的各个角落,祝君兰自己开了个颇有规模的服装公司,在村里名噪一时分外醒目,几十号工人围在一起闹事这么显眼的场景藏都藏不住,有同在园区里做事的村里人把这个消息传了回去,甚至落到了祝君莲的耳朵里。   “祝君莲你真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你们那一家败家玩意儿才破产!”谢祖望从卫生间里冲出来,怒声呵斥,“我们云家生意好着呢,要你这乌鸦嘴又跑过来说东道西的!”   “好着呢?哦,对,你们云家生意可好了,好到名声都传回到兴阳村里去了!”祝君莲眉眼嘴角得意得好像要飞起来,满满的幸灾乐祸,“现在全村人可都知道你们公司账户被冻结,工资发不出来,工人都闹着要拆厂房啦!”   谢祖望和四个孩子同时吃了一惊,都望向祝君兰。   祝君莲从谢祖望的表情里立刻捕捉到了什么,她叫起来:“哎哟二姐夫,你别不是还不知道这个事吧?你是怎么当人老公的,这么天大的事情你都不知道?你说你们家那厂子里可不少人,一大半都是男的,你也不怕你老婆……”   “小书,”祝君兰的嗓音温凉沉静,“你带玲玲小裴还有小江出去吃早饭,吃完了,你们就各自上学去。”   谢云书眉头紧拧,他当然想留下来跟他妈问清楚云家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但祝君莲这张嘴还不知道要说出多难听的话,让裴寂和江行止留在这里确实不合适。   四个人走出家门。   裔玲玲和裴寂走在前面,谢云书和江行止走在后面。   裔玲玲担心地说:“那个女的说的是真的么?兰姨公司要破产了吗?”   裴寂皱着眉:“她说兰姨公司账户被冻结,工资都发不出来。”   裔玲玲:“怪不得兰姨这几天的心情一直都不太好。”   裴寂:“好像都不怎么笑了。”   江行止拉了下谢云书的手腕,两人对视一眼。   裴寂问:“刚来家里的那个女人是谁?看着真讨厌!”   裔玲玲:“她是兰姨的妹妹,是祝三姨!”   “吓?”裴寂吓一跳,“她跟兰姨一点都不像!”其实他想说那根本就是个泼妇。   “就是!”裔玲玲撇嘴,“她是个欺负兰姨的坏人!”   半小时后。   裔玲玲在学校的厕所里给李群芳打电话:“妈妈,兰姨公司要破产了,她被人欺负了!”   裴寂站在楼道的拐角里,他瞪着自己的手机屏幕许久,最后终于一咬牙,拨下了那个他几乎从来没有主动拨出去的电话。   接听的人是裴林生的警卫员小安,裴寂说:“小安叔叔,你能不能帮我一个忙?”   谢云书和江行止坐在教室里,大4A的课本竖在桌面上挡住脸。   “全都查清楚了,”江行止低声说,“有个叫云澜的皮包公司起诉云家盗用他们的Logo,咱妈的对公账户被封了,前两天公司里的工人吵着要工资,差点掀起暴|动。”   谢云书很安静地听着,放在桌面上的两只手紧握在一起,攥得拳头咯啦咯啦响,他磨着后槽牙说:“江小花,我认真生气了。”   “这个李常德,一而再再而三欺负我的丈母娘,”江行止的手心覆住他的手背,湛亮的眼眸里同样寒芒毕现,杀气腾腾,“搞他!” 第78章 李常德到底惹了什么人?   谢云书捏住江行止的下巴:“你乱叫什么?谁是你丈母娘?”   江行止仰着头, 理所当然地说:“你妈妈就是我丈母娘啊。”   “你可真是大言不惭,”谢云书掐着江行止的脸,凑到他的耳边低声笑道,“小媳妇乖乖的, 其他的不要妄想。”   男朋友怎么宠都可以, 定位问题绝不能逆。   谢云书在这方面可是相当坚持原则的。   江行止乌黑的眼珠子在眼眶里缓缓转动了一圈, 错了一拍才接收到这个话的意思,他略显意外而讶然地扬了扬眉尾, 眼里慢慢流露出似笑非笑的戏谑。   “你这是什么表情, 嗯?”谢云书看出他的不以为然, 漂亮的眼睛眯出锐利而狭长的弧度, 看上去攻气十足的。   江行止握住谢云书的手腕, 拇指指腹贴着他的皮肉一下一下摩挲他的腕骨侧面, 带笑的嗓音微微拖长。   似是漫不经心,又分明意味深长:“你一个千足金不掺假的纯Gay, 怎么还有直男癌呢?”   “你没有直男癌,所以你乖,”谢云书就势拉高江行止的手在他的手背上轻吻了下,语气里誘惑和轻哄掺半, 笑意深绵,“哥哥疼你。”   ……   “我一早就跟你说过不要搞这些不切实际的东西,那公司是这么好开的吗?你自己不听就算了, 还把小六两口子也一起拖下水!你们老爷子攒了一辈子留给你们的那点家当, 就让你们这么糟蹋……”   祝君兰从小巴车上下来,一路往自家工厂方向走。   黑色的两寸跟鞋踩在园区红色的人行道铺砖上“磕磕”得响。   电话那头的人是祝君兰的亲妈祝老太太, 她从祝君兰出门就打电话过来开始数落到现在没停过嘴, 挤兑完女儿又骂女婿:   “……还有谢祖望这个八百斤面蒸寿桃的废物点心, 我是到现在都不知道你那会看中他什么,钱钱没有也就算了,他有帮过你、帮过我们家一点忙?远的不说我就说从小跟你玩到大的李群芳,论模样论头脑你哪样不比她强?你看看人家找的老公,给娘家里盖了三层小楼房,过年开着小汽车回来,一大家子要多神气有多神气……”   祝君兰之前都懒得吭气,这会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来:“妈您说得对,李群芳确实嫁得好,十里八乡的谁不羡慕?当初我记得她娘家给她陪了六箱还是八箱嫁妆来着?一个首饰盒子打开金光闪闪所有客人都差点被亮瞎了眼,她跟她老公刚到申城的前两年全是靠她娘家陪嫁过的日子……”   “你这是什么意思?”祝老太太立刻高声叫起来,“你是怨我跟你爸当初没给你陪嫁?是我让你嫁的谢祖望吗?你结婚不听父母之言,凭什么还要嫁妆?再说李家跟咱们家能比吗?他们家拢共就两个闺女,我跟你爸爸要含辛茹苦养你们六个!”   祝家是养了六个孩子,但手心手背真不一样亲,农村里普遍重男轻女,祝君兰又是四姐妹中的老二,最是不受宠。   不过这些事情上纲上线地掰扯起来就太没意思了。   祝君兰冷冷道:“妈,我还是那句话,我的事情不求您二老能理解支持,只求你们嘴下留情,谢祖望再不好他是小书爸爸,他不赌不嫖,也不好吃懒做,还有,您别再给小书打电话说这些东西,我儿子明年要考大学,分不得心……”   邹莹站在厂房门口看到她,远远地跑过来:“君兰我给你说——”   祝君兰食指放在嘴唇上嘘了声,可惜已经晚了。   祝老太太被女儿怼得正恼怒,忽然听到了邹莹的声音:“……是不是老六媳妇在你旁边?你把电话给她,我跟她说几句!”   邹莹接过轰炸中的手机,一脸的生无可恋。   不过邹莹到底比祝君兰机灵,祝老太太才说了两句她就“喂喂”叫了起来:“喂妈?喂喂!您怎么不说话了?哎呀这手机是不是没信号啊?真是的,这么贵的一手机怎么信号还不如小灵通呢……”   说完她心安理得地把手机挂断。   祝君兰佩服地伸了个大拇指:“还是你脑筋灵活。”   邹莹把手机递还给祝君兰,露出一个吃不消的表情:“不是我说咱妈那张嘴,简直是钻子头上加钢针,能活生生扎死人,三莲还尽得她真传!我打你手机你一直占线,都是在接她电话啊?”   祝君兰耸耸肩:“不然呢。”   “昨晚三莲也不知打哪听说咱厂子里出事,她给我打电话过来那个得意劲儿啊,活似咱们破产她就能发财一样,我就闹不明白了,她怎么就那么见不得我们好呢?”   祝君兰冷笑一声:“她一早跑来我家当着几个孩子的面胡说八道,被我给轰出去了。”   邹莹想不通:“都是一个妈肚皮里出来的,怎么你们做人的差距就这么大?”   祝君兰摆摆手:“赶紧别跟我再提她。”   她真是听到祝君莲就嫌烦。   “哦对,咱们说正事,”邹莹挽住祝君兰的手臂,“今天咱们不是要去跑银行吗?我早上让小苏把所有的材料都准备齐了……”   祝君兰点点头,正要说话,手机响了,她一看号码是厂里会计室打过来的,太阳穴两侧的青筋一阵突突跳。   这段时间几乎所有来自工厂的电话都没有好事,祝君兰心头又升起熟悉的不妙预感。   然而电话还是要接的:“喂?小苏?”   “祝总,”小苏应该是捂住了听筒,声音又低又闷,“房东杨先生过来收房租了,明明前两天我们才跟他打过招呼,他当时同意延期到这个月十五号的,但他现在又突然变卦,非要我们今天就把房租给他,否则……”   “否则怎么样?”   “否则他就要拿我们的机器抵房租!”小苏小声说,“杨先生这么一闹,工人又都围过来了,祝总你什么时候能过来……”   “杀千刀的李常德!肯定又是他搞的鬼!”邹莹也听到了,顿时气炸了肺,“他这是要赶尽杀绝,存心不让我们活!”   祝君兰也算是见识到了真正的商场如战场,她知道李常德不搞死云家是誓不罢休了。   邹莹在原地暴走着痛骂李常德,可骂到最后她还是只能问:“君兰我们现在怎么办?”   怎么办?没有钱怎么都不能办!   被人逼迫到这个份上祝君兰再也按捺不住脾气了,她的眼睛里迸出一股决然狠意:“有本事杨桐就搬走五十台缝纫机!我让他搬!”   “对!让他搬!”邹莹怒火贲张,她甚至一刻都忍不了,拔脚就想往卓然公司冲,“李常德不让我活,我也不能让他好过……”   “你干什么去?”   “我去跟李常德拼了!”   “回来!”祝君兰哭笑不得,“你一个女人家怎么冲别人地头上去拼命?”   “我叫老六吹哨子,抄家伙堵他们去!”   祝君兰拉住邹莹,头疼极了:“你别冲动……”   可邹莹已经没了理智,非叫嚷着要跟李常德同归于尽,姑嫂两个拉扯了好一会,祝君兰的手机又响起了,打来的人是李群芳。   祝君兰一手紧紧捞着邹莹一手接电话:“群芳?”   李群芳那头非常吵闹,祝君兰一听声音就知道她是在批发市场里忙着做生意:“单价六角八一个,一百起批……喂,君兰?”   祝君兰:“是我,怎么这会打电话过来,不忙啊?”   “忙的忙的,我长话短说,我往玲玲的那张卡里转了二十万块钱你先用,不够了再跟我说……”李群芳一口的海滨普通话夹杂着申城口音,“都是老主顾了我给你的价格都是放到最低的,啥尼?六角六一个?那至少三百起批,少了我还要给你搭个运费了撒……”   祝君兰先是一愣,然后迅速明白过来:“群芳,我……”   李群芳打断她:“别个我先不跟你说了我这里人太多,晚上再给你打电话!”   一边是寸步不让的两毛钱还价,一边是轻描淡写的二十万巨款。   一边是着急忙慌的生意,一边是忙里偷闲的打款。   好像李群芳是个精分似的。   祝君兰捏着手机,慢慢地笑了。   李群芳说的话邹莹也都听到了:“听说玲玲她奶奶查出来尿毒症正在申城治着呢,那病可老花钱了,也是为这咱们都没好意思找她开口,谁想她主动伸手过来,到底是从小一起长大的交情,比亲姐妹还可靠……当然我说的是三莲不是四梅啊!”   二十万,可以解掉云家现在所有的燃眉之急。   祝君兰和李群芳找了家园区内的银行提款,排队的空隙里,祝君兰又接到好几个电话。   ————   “叮铃铃铃,叮铃铃铃……”   电话铃声如催命的音符,严秘书匆匆拿起听筒:“喂您好,卓然服饰总经办。”   郑鸿丰气急败坏:“李常德呢?”   “郑总?”严秘书说,“李总现在正在开会……”   “他还开个屁会!”郑鸿丰失控地咆哮,每一个字都像是从枪|管里喷|射而出的子弾,“你去问问李常德,他到底惹了什么人?他自己想要寻死为什么要拖着我下水?我是刨了他李常德的祖坟了吗他要这样牵连我?!”   ……   卓然公司,办公室里的烟雾浓厚得像是要起火。   李常德面前的烟灰缸里堆了满满的烟头,他还在一根接一根地抽。   “最近三天我们所有的门店都遭到消防临检,其中有17家临检结果不合格,分别被处以罚款和停业整顿。”   “还有工商局、税务局、以及质监局的通报结果都在这里……”   严秘书颤抖着手把一叠厚厚的资料放在李常德面前。   没有任何一家企业能经得起这样抽皮剥骨似的盘查,卓然当然也不例外。   这还不是最坏的结果。   “祝君兰请了个京都来的大律师,就是这个人,叫王晟,”严秘书又把一份光鲜亮丽到令人震骇的履历递给李常德,“祝君兰控告鸿丰商业欺诈、损害商业信誉,鸿丰那边想要私了,祝君兰拒不同意,王晟这个人最擅长的就是打民转刑,如果鸿丰以刑案立案,郑鸿丰肯定会交出我们……”   作为幕后始作俑者的李常德,很可能会面临牢狱之灾。   “法院那边的容副院长一直拒接我们的电话,”严秘书把一缕凌乱的发丝拨到耳后,颤声说,“我好不容易拦住他的司机小林,小林跟我说,那天早上容副院长在车上接到徐院长的电话,他们提到了两个人,一个是位姓裴的上校,另一个好像是跟乔园集团有关。”   *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08-27 17:57:45~2021-08-28 17:55:3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49478667 99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9章 二更合一   “严秘书, 这是什么风把你吹来了?”邹莹一脸惊讶加惊喜似的表情,“你们卓然最近应该很忙吧?这种时候你都忙里偷闲得来探望我,我很受宠若惊啊!”   邹莹跟祝君兰在同一个办公室,严秘书到工厂这边来找祝君兰, 被带到了邹莹面前。   严秘书穿着正装站在邹莹办公桌前, 完全无视邹莹嘲讽的笑容和夹枪带棒的话语, 笑得温柔得体:“邹经理这话说的是,咱们这么久的合作伙伴, 以前你们在望乡的那个作坊, 我跟李总去过很多次, 倒是现在这个大厂房一直没机会来拜访, 是我的失职。”   邹莹嘴角勾起嘲弄的弧度, 这是电话求情不成, 上门来打旧情牌了:“祝总出差去了,你有什么事就跟我说吧。”   严秘书笑容不改:“我登门到贵厂房这里来, 当然是要下订单。”   邹莹冷呵:“那真不巧,我们公司现在的订单已经排到明年了。”   “明年也没有关系,我们可以等。”严秘书满脸谦逊。   邹莹盯了她一眼,毫不客气地说:“那你就明年再来排队!”   “邹经理, ”严秘书姿态放得极低,“这次的事情确实是我们公司做得不对,公司的管理层为此开了专门会议, 我们愿意承担云家的一切损失, 对你们进行补偿,大家都在海滨纺织业, 以后抬头不见低头见, 做生意和气生财对不对?冤家宜解不宜结……”   ……   “严娟然说卓然愿意跟我们签十年长约, 每年订单总额不低于这个数……”邹莹说了个数字,小心翼翼地观察祝君兰的脸色。   祝君兰当然没有出差,严秘书过来的时候她就避到了隔壁会计室里,顺便跟会计小苏一起盘个账。   听到邹莹的话她微微抬起眼皮,洞悉道:“心动了?”   邹莹眼睫闪烁:“没,没有。”   “口是心非。”祝君兰拿笔头点了点她。   邹莹索性不装了:“妈的!李常德这是想拿钱砸我们,可怎么办?我他妈真被他砸中了!”   十年长约,合约内容之丰厚,足以保证云家多年屹立不倒,而且不论是祝君兰还是邹莹,都能赚个盆满钵满。   祝君兰平静地看邹莹:“那如果我拒绝这份长约,你会反对吗?”   邹莹是云家的第二大股东,在公司的重大决策上,她是有发言权的。   邹莹咬着嘴唇考虑了一下:“你要是不同意,我肯定跟你站一条线。”   “那我就告诉你,我不会和解,”关于这个问题,祝君兰早就跟她老公儿子都商量过,此刻她心平气和的,慢慢说道,“我并不仅仅是为了出这口气。首先我不会再信任李常德这种过河拆桥背信弃义的人,我们要是放过他这一次,就是东郭先生和狼,只要有机会,下一次他就会想办法咬死我们!”   邹莹神色一凛,她……居然没想过这一茬。   祝君兰的每个字都很轻缓,但落地的时候像钉子一样,尖锐而铿锵:“再有一点,以后我们云家会越来越大,做得越来越好,对手也会越来越多,我不怕别人来公平竞争,但李常德这种小人伎俩防不胜防,我要让这个行业知道,谁用那种卑鄙的手段欺负我们云家,李常德就是他的下场!”   邹莹迅速领悟到了祝君兰的意思,她面带羞愧:“你说的对!”   祝君兰笑道:“你跟我小半辈子都没见过那么多钱,心动是正常的。”人的眼界是有限的,但也会拓展开的。   “其实我就是心里痒了那么一下,”邹莹比着拇指尖尖上的一点,不好意思地说,“就痒了这么一丢丢。”   祝君兰打趣:“多痒一点也没关系,以后我们会有更多订单的。”   “那当然!我们的衣服这么好,谁买谁知道!”邹莹骄傲地说,她忽而又想到什么,“对了,咱们那批废弃的布料还在仓库里压着呢,那个到底怎么处理?”   说到这个,祝君兰的整张脸就像一汪凝敛的湖水瞬间泛开涟漪:“小书说,那些布料都交给他,他要变废为宝,让这批废料发挥出最大的价值。”   ……   另一头,卓然公司的总经办。   严秘书笃定地对李常德说道:“邹莹说她会把话带给祝君兰,我看她的样子,应该没什么意外的。”   毕竟那是一笔天文数字的订单,没有人能够抵抗这种诱|惑。   “呵!”李常德一脸不出所料的了然和轻蔑,他从鼻腔里发出极重的一声嘲笑,“女人就是女人,只要一点晓以利诱,她们轻易就能扭转立场,眼光格局一概没有。”   严秘书颊骨微微一抽,垂下了睫毛。   李常德话锋一转:“查到祝君兰的真正背景没?”   “祝君兰本身的背景的确很一般,这跟我们最早查到的并无冲突,但是,”严秘书似有些想不通,神情很是纠结了几分才说,“祝君兰有个儿子在海中读书,跟乔园集团的小太子是同桌,还有裴上校的儿子也在那个班,据说他们都跟谢云书的关系很好。”   李常德匪夷所思:“所以裴上校跟乔园集团就是因为祝君兰的儿子才给祝君兰出头?”   “就目前的情况看,”严秘书也难以理解,但却不得不承认,“他们的唯一交集,的确是祝君兰的儿子。”   “呵,呵!”李常德连连冷笑,他万万没想到自己会在这里翻船,不过这样也好,这种同学之间联谊来的关系不可能长久,那两位主儿也不可能对他赶尽杀绝。   李常德密布着细纹的眼角流泻出森冷阴鸷的光:“这一次就先便宜那两个女人,来日方长,下一次,我一定让她们不得翻身……”   “李总,李总!”办公室的门忽然被敲响,外面的人连李常德发话都等不及就拉开门,那是卓然公司的销售经理,他好似火烧着了房子似的大叫,“李总,刚刚省纺织协会宣布将我们和鸿丰从协会除名,协会里有七家我们的合作商也发表联合声明,取消跟我们的合作了!”   “什么?!”李常德和严秘书同时失声惊呼。   “李总李总!”一个小会计急匆匆跑过来,“税务局的人来了,说要查我们十年以来的所有账簿,怎么办李总?”   李常德霍然站起,因为动作太急太快,他的小腿撞到了沉重的实木椅子,发出“咣当”巨响。   他顾不得提上传来的裂骨般的剧痛,愤怒瞪向严秘书:“你不是说云家已经同意和解了吗?”   严秘书目瞪口呆:“我……”   “李总!”一阵高跟鞋音蹬蹬传来,公关部的经理人还没到,声音先传进来,“李总,我收到报社朋友的消息,他们报纸明天会刊登我们跟云家之间发生的所有争端,我想买下这个消息,但是报社不同意……”   “李总!我们现在怎么办?”   “李总!您要不要亲自出面去交涉一下?”   “李总李总!”连法务也跑了过来,“法院的传票到了,一共有两份,一份是给公司的,一份是给您个人的……”   一声声急惊交加的呼唤里,李常德像是被人抽去了全身的骨头,瘫坐在他的老板椅上。   ————   进入十二月天气彻底湿冷了起来,海滨是不供暖的,这个年月里也只有几个大型商场才会开中央空调,谢云书走进公司,抖落一身寒意,坐在门口的前台王楚楚笑着跟他打招呼:“小谢来了啊。”   “嗨,楚楚姐。”   谢云书微蹙眉:“这么冷的天怎么不开空调?”   王楚楚无辜地耸了耸肩。   谢云书发现公司里不光没开空调,还只开了前后两个日光灯,偌大的空间显得很昏暗,衬得天花板都格外低,压沉沉的。   习武抱着一堆东西从办公室里面出来,身后还亦步亦趋地跟着一个人。   习武看到谢云书很高兴:“小书来啦,诶?小江呢?今天怎么没跟你一块过来?”   江行止跟谢云书成天形影不离,几乎所有人都看惯了,这忽然之间只见谢云书不见江行止,习文还觉得不对劲了。   谢云书:“他有事情回京都一趟,过几天才回来。”   这时跟在习武后面的人不咸不淡地喊了声:“小谢。”   这个人叫顾凯,谢云书当然也认识,笑着回应:“顾哥。”   顾凯是习文习武出社会后结交的朋友,他手下有一个小建筑公司,云起承包下来的电梯间都是交给顾凯负责装潢。   谢云书在公司大厅里环顾了一圈,只见大半个公司的人都在忙碌,几乎全是业务员,他们坐在桌边,弓着腰,身体都缩着,明显是觉得冷,业务员们每人手头一本大黄页翻得哗啦啦响,找到目标用户再打电话出去,整个大厅嗡嗡嘈嘈,全是说话的声音。   习武冲谢云书扬了扬下巴:“这里吵,你到里屋去?”   “不急,”谢云书问道,“武哥,公司里怎么不开空调?”   习武把手里的广告拉画都放在一张长桌上,漫不经心地说:“开空调太费电了,我就没让开。”   谢云书无语了半晌,他找到空调遥控,打开立式空调,又拧亮所有的日光灯,最后还把大厅四壁里的暖灯也都开了,光线暗淡的空间里顿时亮如白昼,暖风也呼呼吹。   几个都快要把脸贴在大黄页上找号码的业务员瞬间把背挺直了,都朝谢云书投来感激又感动的目光。   “哎!”习武没心没肺地叫起来,“你开空调就算了,把暖灯都开了,这得用多少电啊!”   谢云书好笑道:“如果这个时候有顾客上门,一看咱们公司里黑洞洞冷飕飕的,谁还肯坐下来好好谈生意?门面是一个公司给人的第一印象,最为重要。”   习武讪讪地摸了摸鼻子:“我、我这不是想能省一点是一点,咱们公司现在到处都要花钱呢。”   其实云起传媒在业务上已经算是走上正轨了,他们手头上所有电梯间的广告位都已经卖了出去,每个月的净利润都达到十万以上。   在这个年代里,这是个相当惊人的数字。   只不过习武贫户出身,有着非常强烈的小农意识,即使开了公司,那种抠一分唆一分的习性还是改不掉。   “钱是赚出来的,不是省出来的,别人找我们做生意,冲的是锦上添花不是扶贫,面子上越气派,顾客才能对我们公司越有信心,而且这么冷的天,员工办起公来缩手缩脚,总是不好。”   谢云书把音量刻意放得很低,本来只是说给习武听的,不过顾凯跟习武离得近,自然也听到了。   谢云书的语气并没什么情绪,但因他年纪小,习武的表情又有些讷讷的,看起来就像是挨了训似的,于是顾凯就看不过去了。   顾凯脸皮一扯,不阴不阳地说:“小谢你没当过家不知道柴米贵,这么大公司每天一开门,那钱就跟水一样哗哗往外流,你别小看这一点电费啊水费啊,日积月累都是了不得的成本,毕竟你还在读书什么都不懂,这些事当然要小文小武来操心……”   习武听着顾凯前面的话还下意识点了下头,到后面终于察觉出不对,他用胳膊肘猛地怼了下顾凯,冲顾凯横了个眼色。   顾凯收了声,可脸上还是要笑不笑,透着股显而易见的蔑气。   在顾凯看来,这个云起传媒公司完全是习文习武一手挑起来的,谢云书不过是个高中生,却掺了最大的一股,习文习武还什么都看他的脸色,这凭什么呀?   就在不久前顾凯还跟习文习武说,让他们把谢云书踢出去,谁知一向把顾凯当做大哥的习家兄弟瞬间变了脸。   习文甚至说:“没有小书就没有这家公司,更没有我跟小武的今天,顾哥你这个话我今天就当没听过,你以后也不要再说。”   习武跟着重重点头。   要知道以前习文习武可是以顾凯马首是瞻,顾凯说动他们俩兄弟绝不说西的……顾凯心里非常的不是滋味。   谢云书抬起清淡的眉眼看了看顾凯,浅笑了下,又波澜不惊地移开,他问习武:“文哥呢?”   “在里头打电话。”习武本来还怕顾凯的话会惹谢云书不高兴,一看谢云书没任何反应,不由松了一口气,他拿起一张广告画打开铺在桌上,有点郁闷地说,“就那个叫‘胖哥酸菜鱼’的,找咱们做广告,给他做的这些广告画他一个都不满意,非要咱们撤回来重做,还一直找我哥吵吵,烦死了!”   谢云书低头看了看,那广告画设计得确实不怎么样,无论色彩还是图案,完全看不出半点美感。   顾凯嗤笑道:“就一个小破酸菜鱼馆,还要我们专门给他设计广告画,让他多出点钱找专门的设计公司他又舍不得,只会横挑鼻子竖挑眼找我们的毛病,脑子有坑货,十三点!”   这个粗糙的酸菜鱼广告画就是顾凯公司里做出来的。   “我们跟胖哥酸菜鱼的合同是怎么签的?”谢云书淡淡地问。   习武挠了挠头:“这个我不知道啊,好像不是我签的……”他想了好一会,终于眼睛一亮,喊道,“楚楚!”   王楚楚赶忙跑过来:“小习经理。”   习武问:“你知不知道有个胖哥酸菜鱼的合同是谁签回来的?”   好在王楚楚之前按照谢云书的吩咐把每一张签单都录入在电脑里,她回去查了下记录:“是小马签的,合同在小马那!”   业务员小马用了足足五分钟,终于慌里慌张地从自己一团乱的桌面上找出相应合同,交给习武。   谢云书双手环胸倚着桌子,不动声色地看这些人跑来跑去。   电梯广告是个新生事物,在谢云书的运作下毫无意外得飞速扩张,公司里的人员自然也多起来。   谢云书因为要上学,只能指挥大方向,现在的员工大部分都是习文习武招来的,除了建筑合作商用熟人顾凯是不得已而为,其他的工作人员谢云书都坚持不许录用亲朋。   可惜即使这样,现有的人员素质也很参差不齐,之前起步阶段一切都可以粗糙应对,但现在是该进入正规化的阶段了。   习武翻了翻合同:“这个合同里的确是说广告拉画由我们负责设计,直到甲方满意。”   顾凯不屑道:“这人逼事儿也太多,别的客户都是自己给我们广告画,人家都是设计好的……”   “合同怎么写,我们就得按要求做到,”谢云书打断顾凯,“客户提出要求是理所应当,做不到、做不好就是我们的责任。”   顾凯硬梆梆道:“小谢你这样说就不对了,那家伙就只出几千块钱,还想要几万块钱的广告效果,天底下哪里有这么便宜的事?”   谢云书定定看向顾凯,语调还是那样不疾不徐的:“如果做不到,那就不要给甲方承诺,既然白纸黑字签下了合同,就要遵守契约,这是基本的游戏规则。”   他顿了顿,字字徐缓道:“我们云起跟胖哥酸菜鱼有合同,跟你们凯旋建筑也有合同,大家都要遵照这个合同来办事。”   胖哥酸菜鱼是云起传媒的甲方,但云起传媒也是凯旋建筑的甲方,在云起跟凯旋的合同里,凯旋的装潢成果必须要得到云起认可。   顾凯还想争辩,习武赶紧说:“小书说得对,实在不行我去找隔壁的设计公司专门给胖哥设计一个,就算赔钱也没关系,不不,不让公司赔钱,我自掏腰包……”   顾凯脸色一青,他粗声粗气道:“小武你这是什么话?装潢的事是我负责的,我明天去找人给他弄,这回非弄到他满意,行了吧?”   事情虽然解决了,但场面上的气氛却很尴尬。   不过尴尬的其实只有习武和顾凯,至少谢云书的神色从头到尾都没有过什么变化,他走到习文办公室门口敲了下,然后拧门进去了。   “这个小谢是不是太把自己当回事了?”顾凯指着门板叫道,“就算搞电梯承包的主意是他想出来的,但他除了出过这么个主意他还做什么了?真把自己当个什么东西了到处指手画脚?”   顾凯刚说完,前面的门板突然打开,露出谢云书冷淡而漠然的脸。   顾凯:“……”   习武:“……”   谢云书本来是想把习武也喊进来说事情的,冷不防听到顾凯的话,于是重新关上门。   “他……”顾凯不由恼怒又心虚,“他怎么在门后偷听我说话?”   “这是小书的公司,他想在哪里就在哪里,”习武不悦地捏了捏眉心,“我早跟你说过没有小书就没有这个公司,而且小书说的每句话都是为公司好,全都是有道理的!”   然而顾凯毕竟是局外人,他完全理解不了习武对于谢云书的这种维护:“我看你跟小文是被那小子灌了迷|魂汤,对他崇拜得都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了!”   习武搓搓脸,呼了口气:“顾哥,你今天来不是为了我们公司要去宁城开分公司,你们凯旋也想跟着去吗?我实话跟你说,这个事儿的主意在小书手里,他说宁城的工程给谁才能给谁……”   如今海滨市现有的住宅楼、写字楼和酒店,能谈下的公共电梯几乎都被云起拿下了,所以云起的下一步战略就是走出海滨。   “这是怎么意思?”顾凯拔高声调,“这事凭什么得他做主?”   “凭什么?”   习武斜眼看他,略显古怪地笑了:“就凭这个公司是他一手创立,他拿出了最多的钱,就凭那些电梯间,从老式小区里的免费承包,到海滨市的三星宾馆四星酒店五星写字楼的合同,都是他带头拿下,然后手把手教给我跟我哥的。”   有些话非得掰开揉碎了才有人懂:“就凭我们是搭上乔园集团才能去宁城,以后还有润州、崇州、维扬,再过去苏市、梁市,中吴市……因为乔园地产覆盖全江南省,我们跟着乔园走,到了一个新城市才能最快打下根基,才有机会拿下其他城市的电梯间,而我们能搭上乔园,靠的全是小书,没有小书,乔园连正眼都不看我们一眼,你明白吗?”   顾凯就像是被狠狠抽了一巴掌,整个脸都扭曲了:“……”   “顾哥,”习武拍了拍他的肩膀,“咱们是多年兄弟,我给你完全透个底,这云起传媒从头到尾,从外面的架子到里面的骨头,它都是姓谢的,你要还想吃这碗饭,就不要……”   “咔哒”一声门响打断了习武的话,谢云书和习文从里面走出来。   习文点了几个人的名,一起进到会议室里去开会。   会议室是个玻璃间,顾凯在外面看到谢云书坐下去,其他人都围住他,顾凯的神色无比复杂。   顾凯当然知道云起传媒有多大的发展潜力,尤其是云起签下乔园在江南省的所有电梯租赁合约几乎震动了半个建筑行业。   现在海滨市的小建筑公司,他的那些同侪和竞争对手里,多少人都羡慕他到眼红滴血。   顾凯一直排挤谢云书,也是想习家兄弟完全掌控云起,那样对他来说才是最有利的。   他是知道这个电梯广告公司的创意来自谢云书,所以一直都以为习家兄弟就因为这样才捧着谢云书。   谁知道人家谢云书才是云起传媒真正的定海神针。   云起传媒不会再把宁城,甚至以后在别的城市的电梯装潢工程给他做了……顾凯黯然地想,他真是鬼迷心窍,无端端把个金娃娃给得罪了。   *   作者有话要说:   昨天没有更,今天补上六千字,鞠躬!   感谢在2021-08-28 17:55:36~2021-08-30 17:58:2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林信 12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季雨时 40瓶;38438903 12瓶;浮河、醉挽歌、惊鸿.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0章 秋鸿来有信。   顾凯正满心懊恼地想着, 冷不防肩膀被人一拍。   习武放大的脸凑在他眼前:“顾哥你想什么呢?我喊你好几声你都听不见,小书喊你一块开会呢!”   顾凯愕然地指着自己鼻子:“我?”谢云书喊他一起开会?   习武冲他招手:“对,快过来吧。”   顾凯忐忑地,同手同脚地走进会议室里。   参会的人有谢云书, 习文, 习武, 王楚楚,还有个业务成绩最好的人叫孙振, 谢云书把他也叫了进来, 再加上顾凯。   最近祝君兰的厂子里出了事, 也给谢云书点了醒, 对方用的招数非常低级, 钻的就是云家管理上的漏洞, 而云起传媒目前的管理状况也同样是一盘散沙。   谢云书十指交叉放在桌面上,直奔主题:“今天开会有两个内容, 一是我们的组织架构要正规,要细化……”   云起现在有十几个员工,只不过每个人的职位和职责划分得非常模糊,像王楚楚这个小姑娘, 同时兼做着行政前台人事出纳,其他都是业务员。   业务员的管理也非常混乱,拿回来的合同一会给习文签字一会给习武签字, 习文习武同样也把自己当块砖一样, 大到出去谈业务合同,小到厕所里卫生纸用完了, 什么鸡皮蒜皮的事情都要过问。   典型的草台班子, 暴发户。   会议室空间不大, 谢云书的声音水流般不疾不徐,他把公司里所有的不足之处一一道来,做出修改的指示。   “……以后所有的流程都必须按照公司规章细则来执行,每个人只做自己分内的事,同样的,哪个环节出了差错也需要负责人承担相对应的责任,比如说武哥你作为副总主管市场部,以后业务部的签单就只由业务经理孙振负责,你不必再过问,能明白吗?”   习武眨了眨眼:“就是说我只管带人跑电梯,拉广告客户的事就不用我管了!”   “对,”谢云书颔首,“楚楚姐,你等会再拟一份新的招聘启事,招聘以下岗位……”   谢云书双手支撑着下颌,慢条斯理地数道:“会计要有工作经验,行政人员学历在大专以上,现有的员工也必须统一进行培训……”   他看向习武,乌黑明亮的眼睛略带薄责与促狭相交的笑意:“像武哥那样经手签过字的合同都不记得,这样的情况是不合格的……”   习武羞愧地拱了拱手。   “同样的,像小马那样找个合同都要老半天也是绝对不允许再发生,所有新老员工都要考核……”   谢云书说着,下面的人就跟小鸡啄米似的,不住点头,王楚楚运笔如飞做着记录。   顾凯听着听着,忽然发现谢云书提出来的问题,他的凯旋建筑也统统都有。   他觉得自己似乎有点明白习家兄弟为什么这么服气谢云书了。   顾凯禁不住舔了舔嘴唇,挪了挪屁股。   “顾哥有话想说?”谢云书的目光瞥到他。   顾凯的脸涨红得好像便秘一样,很是不好意思,又硬起头皮,他朝王楚楚的笔记指了指:“那个,我能不能把这个,也抄一份?”   “可以,”谢云书很随意地点了下头,这玩意又不是什么机密文件,“楚楚姐整理好后打印出来,你复印一份就行了。”   “谢谢,谢谢。”顾凯连声说。   第一件事说完后谢云书让王楚楚和孙振先出去,他继续跟余下的人谈宁城新市场的开拓方案。   习武带队,一切运作按照海滨模式依葫芦画瓢,习武在这方面已经能独当一面了。   电梯的装潢仍然交由凯旋建筑负责。   “不过顾哥,像‘胖哥酸菜鱼’这样的个例,以后会越来越多,市场是甲方的市场,满足客户的需求是最高宗旨,凯旋也该做长远的打算。”谢云书的话里没有任何情绪,只有就事论事的淡然。   “是,是。”顾凯额上渗了一层汗,心里的感受复杂得难以言喻,他自己知道,如果是他当场捉到在背后讲他小话的人,他是没这么大心胸的。   谢云书并不在意顾凯对他本人的看法和言辞。   云起刚刚起步的时候,凯旋建筑就接手了第一批电梯装潢,那时候是完全赊账的,之后的合作里双方大多数时候也都是共赢。   人无完人,在生意场上,只要能给谢云书带来利益,大家就是异父异母的亲兄弟,至于那人究竟看他顺不顺眼,关他屁事。   除了江小花,他也不需要别人把他当个心头肉似的喜欢。   散会,几个人走出会议室。   王楚楚拿着几张打印纸过来,是她按照谢云书的要求做出来的公司章程和考核表,还有招聘启事:“小谢你看看,我做得对不对?”   谢云书仔细地看了一遍,给她找出来许多小毛病。   最后一张是招聘启事,谢云书摇头:“招聘启事不能这么写。”   王楚楚一呆,下意识说:“之前都是这么写的啊。”   所以之前招来的人,无论学历还是能力上,都没有太出众的。   谢云书拿过王楚楚手上的笔,把王楚楚拟定的招聘启事里不恰当的表述一句句圈了出来。   “我们公司目前处于起步阶段……这句话要改,”谢云书在一旁的空格边写,“来我们公司,你将拥有广阔的发展空间。”   “公司需要经常加班……虽然这个是事实,但你要委婉点,公司采用弹性工作制,员工可以灵活自主选择工作的具体时间安排。”   “‘公司有绩效考核,按业绩提成,多劳多得……’你这么一说就把一半人先吓跑了,”谢云书改写道,“员工需要有一定的抗压能力,公司会提供有竞争力的薪酬。”   现在是2002年,海滨市几百块底薪就能招到一个业务员,但与此相对的,是庞大的大学生劳力市场还尚未开放,云起想招一批比较高素质的人才,不可避免要在招聘启事上玩一点套路。   只不过在谢云书这里,所谓的“北抗压,南竞酬”并不是两个天坑,没人比他更清楚云起以后的天宽地阔。   习文习武和顾凯都围在旁边,全都看傻了眼。   顾凯自己也是开公司的,招人用工的难处他都深有体会,他暗测测地搓着手,把谢云书提到的每一个细节都记在了心里。   “还有,”谢云书最后要求,“业务员有驾驶证的优先。”   这样可以省下司机,完美。   习武嘿嘿笑:“小书你想得也太周到了!”   其实他真正想说的是,小书你蔫坏蔫坏,但是我喜欢!   谢云书改完后把一叠A4纸卷成筒挨个在习文习武顾凯和王楚楚的肩膀上敲了下,他半真半假地玩笑道:“大家一起努力吧,以后我们云起上了市,连前台都会有亿万身家。”   “哈哈哈哈!”这话一出所有人都笑了起来。   就连无条件崇拜谢云书的习家兄弟都不敢信。   顾凯捅捅习武的胳膊,忍俊不禁地说:“小谢确实有几分真本事,就是吹牛皮的本领也很大哈!”   一向对谢云书无脑维护的习武这次也点点头,噗噗笑。   一个前台有亿万身家,那云起得要有多少钱?   不可能的啦!   ……   顾凯有心修补和谢云书的关系,云起下班之后他请谢云书和习家兄弟一块吃饭,又通知了几个自己的好哥们。   谢云书晚上还要上自习,顾凯为了凑他方便就把吃饭地点定在海中旁边的那家鸡公煲店,他们四个人先到了店里,顾凯点了鸡煲虾煲黑鱼煲各一大锅再加十几个涮菜,服务员刚端上锅底,店门口一阵小小的骚|动,有人进来了。   来人有四个,一个人高马大的光头佬,一个细白瘦长的小眼镜,还有两个年轻人个头跟习家兄弟差不多,每人抱着一箱酒。   “我|日!”顾凯一眼瞅见他们就笑骂,“死光头你几个意思?我请别人吃饭花钱,合着请你吃饭还得送命是啊?”   光头笑着把酒箱子往地上一撴,在顾凯旁边的凳子上大马金刀坐下来:“咱哥几个多晚没一块聚过了?今天怎么也得不醉不归啊!”   习武看着脚边的酒箱直啧舌:“光头哥你这是受什么刺激了?家里日子不要过了?”   谢云书听习文给他解释,才知道光头佬家里开了个酒厂,自己生产一种叫“海滨大曲”的本地酒。   本地酒的销路比不得那些驰名品牌,面向的市场是海滨市及其下辖县城以及乡镇的一些中小百货和中低端酒店,最便宜的只要两三块钱一瓶,以前谢祖望在村里每天吃饭都要抿几口小酒,喝的就是这个“海滨大曲”。   不过光头佬现在抱来的这几箱酒可一点不廉价,虽然比不得茅台五粮液,但属于“海滨大曲”最高档的“二十年陈酿系列”里的至尊款,算是他家的镇厂之宝,真正的价值不比名酒低。   除了谢云书,一群人都是相熟的,顾凯作为东道主,把谢云书介绍给他们,几个人听说这就是习文习武的合伙人,都吊起眼梢像看个稀罕动物似地打量他。   光头佬一边伸长胳膊拍着谢云书的肩膀说“以后咱就是自家兄弟了”,一边用另一只胳膊肘捅了下顾凯,用只有顾凯听得到的音量问:“这就是你说的那个吃白食儿的小白脸啊?”   顾凯挤眉弄眼,示意光头佬赶紧闭嘴。   光头佬打开酒箱,从里面拿出一个小小的紫砂酒坛,坛上甚至还有红纸泥封,他拍开酒封,动作间很有几分壮烈的豪迈。   清冽浓郁的酒香霎那间弥漫了整个小店,顾凯他们都是馋酒的,顿时垂涎三尺,个个喜上眉梢,连谢云书都跃跃欲试,也想尝个鲜。   光头佬给众人一一倒酒:“你们几个有口福,我告诉你们,这酒正正经经是我家老爷子二十年前酿下的,本来是要给我结婚的时候才拿出来摆酒席的,今天全便宜你们了!”   几个小青年都呜吁呼吁哄起来:“那光头哥今天不是要洞房花烛了?怎么不见新娘子啊?”   习文嗅出一丝不寻常:“光头哥,你是不是遇到啥事了?我怎么觉得你这架势不太对啊?”   “能有啥事?”光头佬的眼睛瞪得电灯泡一样,“怎么地?老子请你们喝酒还非得整点事是吧?”   光头佬一开始没承认,不过酒过三巡,还是把满腹憋屈都倾吐给他的兄弟们。   原来“海滨大曲”为了扩宽销路,不但实行先铺货后付款,对部分销量可观的经销商还做了更大让利,实行季度结算的方式,也就是说,经销商不管拿多少海滨大曲的货,都在货到后三个月才付款。   很多新产品初面市时都会采用这样的方法去抢占市场,祝君兰的云家也是这样做的,这都是无奈中的无奈。   下沉市场的商家素质格外良莠不齐,部分经销商完全不讲信誉,卖完了货,心安理得地要求继续补货,却找各种理由拖延甚至拒还欠款,你欠三万他欠五万,最终汇成了一笔压垮海滨大曲的数字。   海滨大曲的现金流断裂,周转不动了。   光头佬想尽办法去要债,但有些商家滑头得很,他要是逼得狠了,对方就以“以后不但我再也不进你家的货,还要让我认识的人也都不进你家的货”来要挟,看光头佬迟疑,又哄他“你再给我点货,我卖出了钱才能还你”。   同个地区的小商户们自有联盟,经销商甲观望着乙,乙又看着丙,光头佬吃了一家的胁迫,其他人便都有样学样。   海滨大曲出的货越来越多,欠款竟然也越来越多。   就这么被套住了。   “老子再也受不了这鸟气了!他妈的不干了!”光头佬拍桌怒吼,他说他要先关了厂子,再去找那帮鳖孙拼命。   顾凯几人听得义愤填膺,一个个发着狠话,这个说要给那些缺德的瘪犊子套上麻布口袋揍一顿,那个说找人24小时跟着不还款的人。   谢云书诧异地发现这群人一致的脑回路竟然都是赞成光头佬先关了厂子去掉后顾之忧,再找欠债的人暴|力催款。   “我说哥几个,”谢云书终于听不下去了,他诚恳道,“我问你们一个问题啊,如果你们跟人打架被人掐住了蛋,要如何应对呢?”   一桌子小青年被他问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只有习武回答:“那还用说吗?当然剁了那傻逼的手啊!”   谢云书慢慢地笑了:“原来你们也知道,这个时候不用切掉自己的蛋啊!”   习武眨巴眨巴眼:“小书你这是啥意思?”   光头佬带来的酒真是好酒,二十年极品陈酿有市无价,谢云书就当自己付个酒钱了。   “这债啊,说难讨其实也不难。”谢云书捏着酒杯轻轻啜了一口,在众人或期待或怀疑或激动的目光里不紧不慢地开始支招了。   “光头哥,你回去随便想个什么由头,给那些欠债的经销商联系,就说你们酒厂里搞大促销,促销的力度空前绝后,哪怕往成本价下再压一点都没关系,但这个活动只接受现金预付。”   “越是这种在生意上不讲诚信的人,越是喜欢贪便宜,这些人十有八、九是会要这批货的,等你一拿到钱,就先扣掉他们的欠款,按剩余的款项再给他们货,这样你的欠款,就兵不血刃地回来了。”   “妙啊!”顾凯反应最快,猛一拍大腿,“小书这主意太好了!光头你都不用跟他们来硬的,他们自己就乖乖把钱给你了!”   其他人也听懂了,有人质疑:“可这么干还是会得罪那些个赖子,他们能善罢甘休?不还得找到厂子里闹事?”   光头佬起初双眼发亮,此刻也跟着点头。   谢云书笑着对光头佬说:“你通知完这个活动先让一个人去收货款,然后送货的时候再派另一个人去,那些经销商发现货不对款肯定要找你算账,你就说前一个人工作失误已经被辞退了,那人经手的款项后一个人不清楚,从会计那里核算出来就该交这些货。”   “你也不用跟他说他曾经欠了你多少钱,只谈以后还会多给他们这样的优惠折扣,态度软一点,姿态放低点,那些人肚子里门清,就算再不要脸也不太会让你把那些款项给他吐出来。”   “海滨大曲在本地无论从品质还是价格上来说都有优势,目前市场上还没有能跟你们对标的竞争品,你不用怕他们不再进货,生意人不会跟赚钱过不去,就算真有个别夯货不依不饶,对簿上公堂也是你有理,这种人此后再不合作也没什么可惜的。”   一段话说得层次分明丝丝入扣,光头佬拎着杯子站起来连敬谢云书三杯,直说要是货款真能要回来还有重谢,其他人也都听得心服口服啪啪鼓掌。   光头佬红光满面,他拎着顾凯的耳朵,亢奋的酒气喷了顾凯一脸:“你说他是吃白食儿的小白脸?哈哈,我看他就算是小白脸,也是个‘冷面寒枪俏罗成!’”   顾凯尴尬捂脸,内心亦是五体投地。   ————   晚自习的时候学校里发生了一桩大事。   这晚全校的教职工开会,因此所有的教室都没有老师随堂,学生们聊天串门打牌,各自happy。   九班班长倪俊杰租了部林正英的鬼片回来,教室里灯全关了,阴森森的背景音乐响起,镜头的正中央是一副黑漆漆的棺材。   “嘭”一声轰然巨响,棺材板从里面爆开——   “啊啊啊啊”,女生们小小声地尖叫起来。   男生们反而嘻哈大笑。   几辆警车就是在这个时候“哇儿哇儿”地开进校园,声势浩大得惊动到了所有学生。   警车停在一号教学楼下,红蓝相交的警灯在昏暗的夜色里闪闪烁烁,学生们呜啦啦涌出去,全都趴在栏杆上往下看。   不过很短的时间,警察就从楼里带出去一个学生。   “哗——”好多人都认出了他,人群像是烧开的水,汩汩冒泡。   那个学生的标签实在太过独特,凡是见过他的人几乎都能留下深刻印象,他就是海中有史以来招收的唯一台湾人——池见。   教学楼前灯火阑珊,谢云书看到池见哭哭啼啼,在两个警察的挟制下疯狂挣扎,他的腿脚好似都是软的,像个破布口袋一样往地上瘫软着被拖曳前行,最后被毫不留情地塞进了警车。   幽幽荧光映在谢云书冰冷的瞳底,他的眼睛像是一口深不见底的森寒古井,波澜不惊。   裴寂就站在谢云书旁边,他抓住谢云书的袖子,兴奋地说:“这不是那个娘娘腔吗?他干什么被警察抓啦?”   池见以前经常跑来找姚湛,这个时候当然有人问姚湛知不知道池见怎么了,姚湛一脸漠然地说:“我跟他不熟。”   老师们很快赶回各个教室,把学生们都撵回去。   这一晚上整个学校躁动不安,几乎所有的人都在猜测讨论着池见究竟犯了什么事,各种言论甚嚣尘上。   只有谢云书知道来抓池见的并不是什么海滨公安。   前世池见陷害自己和姚湛也不仅仅为了帮江恕争夺乔园。   那时候乔园通信几乎集中了全国最多的通信和微电子相关人才,被誉为华国半导体的希望,姚湛更是乔园技术的中流砥柱。   池见是要毁掉姚湛,毁掉乔园通信。   这晚因为江行止不在,谢云书和裴寂坐公车回家,正好跟姚湛同路,对其他人只字不提的姚湛主动告诉谢云书,在池见被抓之前,池见的父母就落网了。   姚湛含蓄地说,池见父母所谓的学术交流其实别有目的。   公交车开过崎岖不平的路段,谢云书倒映在漆黑车窗的脸庞随之摇晃在灯火里,斑驳陆离。   “为什么我有一种感觉,你好像早就知道这些会发生一样?”姚湛浅茶色的瞳仁在灯光下像是浸在水里的琥珀,清澈而湿润,洞悉又困惑,“你的反应也太平淡了。”   谢云书一脸无辜:“我什么都不知道。”   姚湛微微眯眼,光线从他的眼眸里落下,像是高频高能的电磁波锐利地扫射过来:“你之前分明就是提醒我,让我离池见远一点。”   说到这个,谢云书绷得八风不动的神色终于漏出一点破绽。   池见刚来海滨的时候住在姚湛家里,谢云书一开始绞尽脑汁都没能找到什么办法让姚湛远离池见,毕竟那实在太过突兀。   谁晓得有回谢云书跟江行止偷偷躲在课桌下接吻被姚湛看到了。   那个场景虽然很羞耻,但谢云书极其机智地把握住了这个机会。   一盆污水往人姚湛头上泼:“你这么惊讶干什么?难道你跟池见不也是这样一对?”   姚湛本来只是觉得有点惊奇,冷不防遭此污蔑,气得神魂离窍,眼珠子都差点瞪脱眶了。   不过这盆污水的效果立竿见影,当天池见就从姚湛家里搬出来住到学校里去了。   后来池见再到九班来找姚湛,姚湛就跟躲瘟疫似的。   谢云书没想到姚湛会把这一茬给前后串联起来。   “哎呀!”谢云书故意说,“不得了了,我还一直以为你是单细胞生物,怎么你脑子也会想这么复杂的东西?”   姚湛果然相当不悦地冲他翻了个白眼:“我又不是草履虫,你才是单细胞生物!”   ……   回到家后谢云书洗了澡坐在书桌旁,头发吹得干燥蓬松,身上穿着深色的珊瑚绒睡衣,蓝牙耳机夹在耳里,跟江行止通电话。   因为裴寂在房里,谢云书不方便说别的,就让江行止给他讲题。   江行止在那头拿了纸笔记下题干,一个步骤一个步骤,边写边讲。   男孩子的嗓音在电话里仿佛被镀了一层磁,语速极慢,轻轻沙沙的,显得分为耐心温和:“设直线y=kx+m,代入椭圆方程,利用韦达定理及直线的斜率公式即可求得k1k2……算出来了吗?”   “算出来了!”谢云书高兴地说,“答案是1/3。”   “答对了。”江行止轻笑出声。   “还是听你讲题舒服,”谢云书丝毫不知自己的声音带着轻嗔的抱怨,低低柔柔好似撒娇,“同样这道题我问姚湛,他那个思路东一跳西一跳,我压根没听懂,他还朝我翻白眼,那眼神儿鄙视的,好像我是个低智商生物一样。”   “那就别问他,”江行止语气很认真,“你男朋友才是最好的。”   谢云书乐了:“我发现你这人……”   “我这人怎么?”   “怎么净瞎说些大实话!”   两个人都笑了,江行止笑得还有些得意。   电话粥煲起来全是些没营养的话。   你今天吃了什么。   做了什么。   见了什么人。   明天还要做什么。   你问我答,我问你答,都是十足的耐心,分毫不觉得无聊。   少年的声音轻沉,宛如空寂的夜色里,清冰在瓷器里碎碎得响。   “哎对了,”谢云书状若无意中想起,“那个池见你还记得吗?就以前老来咱们班找姚湛的那人。”   江行止“呵”了一声,冷冷的寒意与嘲讽隔着信号扑面而来。   谢云书不由一哂。   如果绿茶也分段位,那池见绝逼是登峰造极的黑带九段,当仁不让的荣耀王者,如果他是女孩子,十个直男九个半都扛不住。   池见之前往九班跑的时候看到江行止就套近乎:“小江哥哥,这瓶盖我打不开,你可不可以帮帮我?”   声音嗲得志玲姐姐都要自愧不如。   江行止瞬间黑化:“你是残废吗?”   池见涨红了脸泫然欲泣:“小江哥哥你怎么这么凶?”   江行止biubiu插刀:“因为你丑。”   坐在后面的裴寂还补了一刀:“你别叫他小江哥哥,听着恶心死了,娘娘腔!”   池见满眼泪花地看向姚湛,姚湛撇过头。   池见又去拉谢云书的袖子求助,一向最乐于助人的谢云书抽回袖子,友好提醒:“自己动手丰衣足食。”   后来池见再也不往九班跑了……   “鉴婊达人组”没有一个是无辜的。   ……   “那个丑八怪怎么了?”江行止不想提这人,但谢云书既然说到了,他就要接住这个话题。   “没怎么,”谢云书垂下眼睫,笑了笑,“就是咱们以后可能不会常见到这个人了。”   江行止说:“无所谓又招人讨厌的人,不再见最好。”   谢云书缓缓地吐出一口气……   自己一封言之凿凿的举报信,姚湛面无表情的“我跟他不熟”,江行止轻描淡写的“无所谓又招人讨厌的人,不再见最好”。   他们跟池见的这桩旧怨,算是彻底了了。   谢云书换了个温暖的话题:“京城冷吗?”   “外面的气温比海滨低很多,但是屋里有暖气,”江行止忽然毫无预兆地说,“我真想你。”声调里夹杂着沉沉的叹息。   谢云书耳根一热,他悄么么往床上瞥了眼,裴寂正趴那儿看漫画,两只脚丫子交叉起来朝天竖着,晃啊晃的。   那小子放学的时候往公车上一坐就靠着窗户开始打呼,到了家里反而生龙活虎。   裴小狗身上好像真装了个狗的雷达,谢云书就往他那儿瞅了一眼,他“嗖”一下扭过头,两只大眼睛盯着谢云书,闪亮得就跟灯泡似的。   谢云书到嘴边的“我也很想你”只得硬生生拐了个弯,发出个含含糊糊的“哦”字。   江行止没得到自己想要的回应,有些不满:“我说我想你了。”   “嗯,听到了。”   “那你想我吗?”   谢云书跟裴小狗忽闪忽闪的眼睛对视,只能:“哈哈。”   “哈哈是什么意思?”   “就……你懂的。”   “我不懂,你得说清楚,”江行止不依不饶,“想我没有?”   “那必须的!”   江行止这才又笑了:“亲我一下。”   谢云书随手拿起本书往裴寂身上一砸。   裴寂立刻炸毛:“干嘛?”   谢云书淡定地:“手滑。”   裴寂气呼呼地把书砸回来。   谢云书就在这一连串的响动里发出一个极其响亮的“Mua”声,成功的在裴小狗的眼皮子底下瞒天过海暗度陈仓。   江行止勉强满意了,也在话筒里重重亲了一下。   “好了,早点睡吧,明天还有很多事要做,”谢云书知道如果他不先挂的话江行止是不会挂电话的,他轻笑着说,“做个好梦。”   “是会做好梦……”江行止嗓音一下子压得极低,还带了点微微的喘|息,在电流的浸染下被放大得无比鲜明,他沙哑地呢喃出五个字,“秋鸿来有信。”   谢云书只觉得一簇火焰从耳尖烧起,以燎原之势点燃所有的神经。   秋鸿来有信的下一句是。   春|梦了无痕。   ……   *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08-30 17:58:22~2021-09-01 17:55:2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林信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brixen 15瓶;顾为笙 10瓶;年时安 7瓶;浮河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1章 总有一天你爸能挣得你妈还多!   云家的第一家精品门店如期开业。   经过半年多的经营, 云家在中低档女装市场里早已占据了一席之地,很多来自各个年龄段的女士都是这个品牌的忠实客户,而在此之前的一个星期,几乎全海滨的商业电梯里都布满了云家的广告。   海报上的云家精品服饰质感堪比国际大牌的设计, 又有中低档女装垫立下去的质优价廉的口碑, 正如整个行业所预料的那样, 云家精品服饰店开业的第一天便客似云来。   门店前面堆满了花篮,红色的绸带上有几个落款备受瞩目。   “祝云家开业大吉, 宏图大展。南湖纺织公司贺”   “开业之喜, 生意兴旺。乔园集团公关部贺”   “友以义交情可久, 财从道取利方长。海滨市纺织协会贺”   ……   祝君兰站在门口, 迎接前来恭贺的商友。   云家该系列的精品女装面向的客户群是25-45岁间的高收入菁英女士、高级白领, 祝君兰自己就是最好的代言人。   因为店里有空调, 她只穿了白色的雪纺衬衫和同色长裤,宝蓝色的羊绒大衣批在肩头, 明亮端庄得不可方物。   有鸿丰纺织和卓然服饰的前车之鉴,海滨其他的服装经销商即使心怀不满,也没人敢在这个时候做小动作。   甭管真心还是假意,一句句恭维之词不要钱似的倾吐而出:   “祝总, 恭喜恭喜啊!”   “不愧是我们海滨服装业最亮眼的后起之秀,开业第一天就门庭若市!”   “连本地卫视的记者都来了,祝总, 您的牌面也太大了吧!”   等到受邀请的人来得差不多了, 祝君兰站到门店中央的主席台代表致辞,在她身后依次站着云家的几位高级主管以及门店的新店长。   祝君兰手拿话筒, 微笑着说:“今天本店开业, 承蒙各位商友抬爱前来捧场……”   主席台下掌声雷动。   开场致辞说完后, 祝君兰却没放下话筒:“除此之外,今日还有一事需要请大家共同见证……”   几个穿着旗袍的礼仪走过来,每人手里都捧着托盘,托盘上放着一卷面料,还有一把剪刀。   那些前来参观的人不由面面相觑,颇有些摸不着头脑。   这剪彩的一般都是剪红布,礼仪捧着几卷面料上来是几个意思?   海滨卫视的记者立刻把镜头对准了过来。   祝君兰收敛笑容,正色道:“众所周知,纺织业是我们海滨市的支柱产业,海滨服装的物美价廉、高性价比享誉全国,这离不开我们每一个纺织人的努力,而这当中很重要的一个因素就是我们海滨服装的价格和品质必然是对应的——”   她话锋一转,语气越发铿锵有力:“然而之前我们云家订购了一批高价面料,提供给我们布料的厂家却违背诚信,以次充好,这批价值不菲的布料一直堆积在我们的仓库里。今天,我们将会把这批劣等的次级布料全部销毁,以示我们云家永远只‘采购最优面料,制作最美服装’的决心!”   说完,祝君兰率先拿起一把剪刀——   “呲啦!”利剪划过,裂帛之声透过话筒,布料应声而碎。   台下众人皆愕然。   “呲啦!”   “呲啦!”   云起所有高管齐齐拿起剪刀,把托盘上的布料一一剪碎。   ……   几天后,海滨卫视的本地新闻频道用了三分钟时间专门报道云家将价值二十万元的次等面料全部运到垃圾场一并烧毁的事迹,镜头上火光冲天,屏幕下方的字幕无比戳动人心:   【云家服饰树立行业新标准,以高品质注能行业质量检测标准化】   “太绝了小书!这招一箭双雕简直是太绝了!”电视机前,习武一手拿着汉堡,一手端着可乐,盯着前方的屏幕目不转睛,还要分出嘴巴来吹捧。   这台电视机安装在会议室的墙壁上,谢云书说之后要用它来连接电脑,以后他每周会找一些管理和营销的教程来投放,整个公司的人都要分批来学。   现在海滨还没有那种专门的岗位培训班,如果不是自己实在分不开身,谢云书连这种培训的钱都想赚一赚。   谢云书也拿着肯德基的汉堡和可乐,他倚着会议桌,咬了口汉堡,点名道:“孙振你总结下,在云家这个案子里,我们一共做了几步策划?”   孙振是新任的业务部经理,他咽着食物站起来,抽了张纸巾快速擦了擦嘴,流利答道:“第一步是通过我们的电梯广告,把云家开业的基本信息传递出去,第二步是在云家开门前就安排人去排队,营造出这个品牌万众期待的假……额,现象,第三步是销毁所有的劣等布料,震撼同行,树立标杆,第四步是寻求电视台媒体的官方报道和定性,彻底拔高品牌的立意……”   “Bingo!”谢云书打了个响指。   习武亢奋道:“现在海滨只要提到女装大家就会想到云家,这是我们做的第一个品牌策划,太成功了!太牛逼了!”   谢云书摇了摇头刚想说话,手机响了。   “小书!”祝君兰爽朗的笑声里透着得意轻快,“妈店里的衣服几乎都快卖完了,马上就要上第二批……”   “不,”谢云书轻声地打断她,“妈,你立刻叫停‘蓝色鸢尾’系列的所有生产。”   “什么?”祝君兰惊道,“叫停?”   “是的,叫停,”谢云书慢条斯理地说,“任何高品质的东西必然伴随着低产量,如果‘蓝色鸢尾’也可以被批发被群购,那它又怎么配得上‘最优面料,最美服装’的称号呢?”   挂完电话之后,谢云书就看到一双双充满困惑的眼睛和一张张闭不上的嘴巴,他的小伙伴们都惊呆了。   “不是小书,”习武完全不能理解,“你怎么让兰婶不卖了呢?这,这哪有送上门的生意不要做的?”   谢云书把最后一口汉堡塞进嘴里三两下嚼掉,他走到会议室内的小黑板前拿起马克笔,边说边写道:“这就是‘云家策划营销案’的最后一步,叫做——饥饿营销。”   ……   云家服饰就这样以摧枯拉朽之势抢占了海滨服装业的半壁江山,与此同时,海滨商界也齐齐关注到了另一个新崛起的公司,那就是拿下了海滨市大半电梯广告租赁业务、帮助“云家服饰”策划出一场惊艳绝伦的品牌营销的“云起传媒”。   亲母子,明算账。   谢云书给“云家”做的营销策划案报价十万元,在所有推广活动完成后的隔天,祝君兰豪爽地把这笔钱打进了云起的账户里。   ————   周六下午放学早,谢云书一出校门,他爸妈已经在门口等着他。   后座上只有祝君兰,还有一堆满满的礼品,谢云书坐到副驾上。   祝老爷子七十大寿,今晚暖寿。   祝君兰本来是想把裔玲玲和裴寂也都带上,但谢祖望提醒她:“老家人多,孩子去了肯定不自在,就你们老祝家那一张张血盆大嘴,一口能吞一个小孩儿!”   祝君兰一想也是,于是她让那俩孩子到祝君梅家去吃饭,吃完自己回家睡觉。   谢祖望每天在车行修车,空下来的时间就拿车练手,前几天终于考到了驾照,他开着车行里的一辆旧桑塔纳,握着方向盘都舍不得撒手,嘚瑟得很:“儿砸,等到过年咱家也买辆小轿车,你喜欢哪个品牌?”   祝君兰正在整理后座上的礼品盒,闻言一个眼刀飞过去:“今年过年我钱紧,腾不出来给你买车!”   云家日进斗金,但祝君兰手里是真余不出太多钱,要花钱的地方远远比赚来的多,祝君兰还从每月的收益里固定匀出一笔给她儿子存着,哪怕是云家前段时间资金链断裂,她都坚决不动儿子的钱。   要是平时谢祖望肯定又要跟祝君兰吵起来,但他知道他老婆每次回娘家都会很烦躁,这个时候是惹不得的。   前座的爷俩交换了个视线。   谢云书歪过身子:“妈,其实我也觉得咱家该买辆车,去到哪里都方便,而且贷款的话也不贵。”   祝君兰的口气立刻变了:“小书喜欢什么样的车?”   谢云书又转过头:“爸说呢?现在只有爸有本儿,爸说了算。”   谢祖望一脸挑剔:“日本车坚决不能要,还有美国车也不要,韩国的更不要……”   谢云书心里直呼一声好家伙,就这几个条件把便宜车型过滤一半了,他心里盘算着手头余钱。   其实谢云书的资金也很紧张,不说云起传媒步步扩张全都要钱来开道,十字街那边眼看着也要定局下来了,他还不知道去哪里搞那么大笔本金,但是他老子想要部车,他无论怎样也要买一辆才行,好在前阵子他帮光头佬出了个主意去讨债,那光头佬也是个义气人,成功收回一部分债后立马封了个三万块的红包给他,勉强能付个汽车首付。   谢云书还琢磨着呢,就听祝君兰没好气地怼谢祖望:“这不要那不要的?你出钱了吗?”   谢祖望腾出右手,拇指和中指捏在一起比了个手势,一脸高深莫测地说:“我掐指一算十二月中,我谢祖望就要飞黄腾达了!”   谢云书笑起来。   谢祖望冲谢云书挤眉弄眼:“儿子,晚上吃过饭爸带你到谷场上教你开车,等你一学会,爸就给你买个大奔驰!”   ……   车子开进村,正是百家炊火的时候。   兴阳村的祝家在整个北滩镇都是小有名气的,祝铁石的七十大寿,邀请了大半个村的人,一片连绵的大棚几乎延伸到村子入口。   暖寿的这晚不用办流水,只有祝铁石的子孙还有兄弟姐妹到场,然而即便这样,祝家正中的堂屋和东西两间厢房里也全都坐满了人。   谢云书跟一群兄弟姐妹坐在东厢房,这屋里一共摆了两桌,每桌有十个人,他左手边是小舅家的表弟祝海洋,右手边是大姨家的表哥杨睿,齐小龙在他正对面,上来就把他面前的一盘捆蹄给转走,还冲他凶巴巴扮了个鬼脸。   “齐小龙脑子是不是有病?”祝海洋直翻白眼,“他八辈子没吃过捆蹄啊!”   祝海洋比谢云书小两岁,他是邹莹的儿子,理所当然跟谢云书关系最好。   杨睿和大舅家的祝海军是一伙。   齐小龙是个愣种,逮谁欺负谁。   五个兄弟自有楚河汉界泾渭分明,但他们以前并不是这样。   村里人都说祝铁石这块宅子的风水好,谢云书他们这一代正好是计划生育最严格的时候,家家院落的围墙上都被计生办用白|粉刷上斗大的“生男生女都一样”,然而农村里谁家不想要个儿子,祝铁石的六个子女生的全是男孩。   谢云书虽然是独生子,但童年并不孤独,他小时候是跟堂表兄弟们一起长大的,上树掏鸟下河摸鱼,连同齐小龙在内,大家有好吃的一起尝,有鸡毛掸子揍也一起扛。   夏天的时候姥姥在堂屋的地上扯两张席子,几个男孩排排睡,大电扇吊在高高的房梁上转啊转,屋子的角落里薰着一种驱蚊草,散发出来的味道好像柠檬一样清新凛冽。   孩子们在大通铺上推来挤去地打着滚,一年又一年,后来随着他们父母的关系发生转变,孩子们的距离也拉开了。   谢云书夹了片牛肉放在嘴里慢慢咬,他思索着上一代人是为了什么开始疏远的呢?   谢祖望就坐在谢云书隔壁桌,一桌子男人都是祝家的女婿。   烟雾缭绕,酒杯咣当。   圆桌上的东头位置属于首座,坐在这张位子上的人是祝铁石的大女婿杨松浩。   杨松浩在外地做工程。   如果说八十年代是知识分子和公务员下海的大浪潮,那两千年就是农民工进城的龙卷风。   像海滨这样的江北小城,天上掉下一块广告牌砸到十个人,有八个是在沿海地区里做工程,其实就是小包工头。   最早一批的包工头是很赚到钱的。   杨松浩肚子鼓得圆桶一般,腰间的华伦天奴皮带好像随时都能崩断,皮带的左右两边各挂着一个皮质手机套,他一会拿出诺基亚接电话,一会用摩托罗拉回人短信。   满桌的连襟挨个向杨松浩敬酒。   只有谢祖望没搭理他。   谢祖望没忘记他爹和老大出事要救命钱,他找到杨松浩头上借钱,那会杨松浩说什么来着?   “二妹夫你这笔账就不会算了,一个工人要五万,他们那是在讹你!你家老爷子岁数一大把,就算判也判不了几年,还有你大哥,他都伤成那样,完全能办个保外就医嘛,这件事情你听我的,我保证你人也能保住,钱也能保住……”   这话简直就是畜生说的。   在谢祖望看来,祝君莲和齐大海只是嘴巴坏心眼小,但杨松浩,活脱脱是条毒蛇。   不过这人也算恶人自有恶人磨,谢祖望只要等着看杨松浩的结局,杨松浩后来因为拖欠工人工资被人捅个肺穿心,攒下来的黑心钱还不够他后半辈子看病的。   谢祖望这边没说话,杨松浩倒是自己笑笑地开口了:“二妹夫,你怎么一个人在那喝闷酒呢?是不是有什么心事不高兴啊?”   谢祖望看看自己手里的酒杯,他一口菜一口酒得自得其乐,的确喝了不少下去,他把酒杯往桌上一撴:“这说的哪里话,今天是咱们老丈人的好日子,我高兴还来不及呢!”   “二姐夫是该高兴啊!”齐大海不怀好意地接口了,他转着头跟整张桌子上的人对视一圈,露出一种神秘而兴奋的表情,“前几天大家都看到了吧?咱二姐上电视台了!她那公司生意好得,门槛都被人踩破,里面的衣服都要卖到几百上千!以后二姐夫什么都不用做,就能在家享福了!”   这话一出,整张桌的人脸色都变了。   谢祖望喝酒本来就容易上头,这下子更是连眼睛都红了:“齐大海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齐大海绿豆似的眼睛眯成一线嘿嘿笑:“我能有什么意思?我当然是羡慕二姐夫好福气,不像我们哥几个累死累活的要养家……”   “嘭!”谢祖望素日里再是个好脾气的,也忍受不了被人指着鼻子说是吃软饭的,他猛力拍了下桌子,面前的杯子盘子跟着弹跳起来,发出咣当碰响。   众连襟一看气氛不对马上打圆场:   “大海你才喝了多少啊就满嘴胡话了?”   “谢二谢二,咱俩来一杯,你全家搬海滨去后我都还没跟你好好喝过呢,你可不能不给面子啊。”   谢祖望瞪着齐大海,胸口像揣了个风箱呼哧呼哧地喘,左右的两个男人用力按住他,生怕他跳起来跟齐大海拼命。   “瞪什么瞪啊?”齐大海没喝酒的时候都是个混账,这会酒精冲头就更口无遮拦了,“现在村子里谁不知道小书他妈是个富婆,你谢祖望可是沾了大光,吃软饭还不让人说了……”   有人捂住齐大海的嘴。   另两个人也快按不住谢祖望了。   这边的动静当然也惊动了隔壁一桌孩子。   谢云书冷冷盯视齐大海半晌,他站起来走到谢祖望旁边,手按在谢祖望的肩上:“爸?”   一旁的堂姨夫连忙道:“小书,你扶你爸到里屋去躺着歇歇,你看他这满身酒气,也太不禁喝了。”   谢云书没把他爸扶进里屋,爷俩反而去了屋外。   谢祖望舌头都是卷的,也不知是酒喝多了还是气的,别人听到他高声喊:“儿子,爸教你开汽车!”   “好。”谢云书应声,先把他扶进副驾驶,自己坐到了驾驶座上。   “左脚那个是离合踏板,中间是刹车踏板,最右边是油门,刹车和油门都用右脚踩……”谢祖望很认真地教。   才说了没几句,汽车颠动了一下,开走了。   谢祖望又惊又喜:“哎呀,我儿子也太聪明了!这是开车天才啊!”   谢云书笑着说:“都是您的基因好,一不小心遗传过来了。”   农村土路狭长,道路两旁是比人还高的秸秆,副驾驶的车窗开着,即便谢云书把车速放得很慢,冬天的夜风还是一呼啦涌了进来,湿冷的空气里沁满了泥土的腥咸气息。   谢祖望终于爆发了:“说老子吃软饭,儿子,你说你老子是吃软饭的吗?”   谢云书稳稳地握着方向盘:“当然不是,齐大海就是胡说,我爸才不是吃软饭的。”   “齐大海那狗|日的,要不是今天是你姥爷暖寿,老子打碎他的门牙!”   “他要不是今天坐在这张饭桌上,我也打碎他门牙。”谢云书把车一直往前开。   “你不能打,”谢祖望打了个酒嗝,头脑被风一吹清醒许多,“你打齐大海就理亏了,交给老爸,我一人能收拾他俩!”   谢祖望望着外面一望无际的秸秆田,因为没有灯光,远远近近的只有深深浅浅的黑,他冷冷地哼道:“齐大海就是嫉妒,以前我们的日子没有他们富足,现在过得比他们好了,他们就不平衡了!他们想挑拨我跟你妈,哼,哼哼!”   谢云书意外地看谢祖望一眼,没想到他一句还没劝,他爸竟然自个儿就琢磨明白了。   “儿子你信不信?总有一天你爸能挣得你妈还多?”   这个,谢云书真不相信,毕竟云家的发展潜力深不可测。   谢云书眼也不眨:“那太信了!”   谢祖望:“所以我决定发愤图强加倍努力!”   谢云书劝道:“那倒也不用太拼命,咱们修车是个辛苦活,不能一口吃成个大胖子,还是得劳逸结合……”   谢祖望猛一拍大腿:“儿子,继续往前开,开到镇上去,趁彩票站还没关门,爸决定再去买十注!”   谢云书:“……”   *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09-01 17:55:25~2021-09-02 20:55:3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林信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2章 谢祖望你中大奖啦!   晚上客人散去, 祝家的女儿和媳妇收拾餐余,一直忙到九点半。   祝君兰进到老太太房里,她妈王玉桂正在摆弄几个儿女送的礼盒。   在这之前邹莹找祝君兰商量过:“爸妈说办席的钱他们自己来出,都不用我们管, 那咱们送点什么东西合适呢?”   前世这个时候祝君兰跟谢祖望是个什么光景啊, 但他们两口子还是勒紧裤腰带咬着牙打了只小金猪, 就因为老人寿数大了,下一个十年整寿都不知道还能不能过, 他们把能尽的心尽足了。   谁知他们最穷的一户送的礼却是最贵重的, 然而即便是这样, 他们也没得着老两口的一句好话。   人眼都是势利的, 在祝家的几个女婿里谢祖望的家庭条件是最差的, 这就是他不受待见的原罪, 他做再多也没用。   老爷子大寿过完没几天那只小金猪就落到三莲手里被她当成吊坠挂在脖子上,祝家二老其实手里攥着不少钱, 可直到他们去世也没给祝君兰分点什么,心偏着呢。   今年祝君兰手里有钱了,别说小金猪,就是打套十二生肖也没压力, 但她只跟邹莹说:“问问他们几个送什么,咱们也送一样的就行了,再给爸妈多做几套衣服。”   只有老人家的衣服祝君莲没法贪去。   大姐祝君梨和老三祝君莲买了一堆营养品, 什么脑白金, 中华鳖精,鸿茅药酒, 一个比一个大名鼎鼎。   于是祝君兰送了一套安利纽崔莱的保健品, 前世她从四十岁开始就一直吃这个, 都是她儿子给她买的。   尤其是安利的蛋白|粉,她也说不清哪儿好,反正吃了就是能感觉到身体不错,长年累月吃,确实能提高体质和免疫力。   王玉桂戴着老花镜,抱着安利的蛋白|粉筒研究上面的字,祝君兰淡淡出声道:“妈,这个蛋白|粉你每天早晚煮粥的时候放一勺,钙片也是一天两粒,其他的胶囊每天各一颗,您跟我爸记着天天吃,这里是两个月的量,吃完我再给你们捎。”   “这是个什么样呀?”老太太很不满意,“你看看你姐姐跟你妹妹,你现在挣钱比她们都多,送点东西还不如她们!”   祝君兰也不说这屋里其他所有的保健品价格加起来也比不上一套纽崔莱,她笑了笑:“既然不是什么好东西,那您就留着自己吃,免得再转送出去惹人笑话。”   王玉桂白她一眼,随手掰开蛋白|粉上面的马口铁,手指伸进去蘸了一点在舌尖尝了尝,只觉得跟面粉一样无滋无味。   这玩意果然不能再转送别人。   王玉桂撇着嘴盖上蛋白|粉的盒盖,她把祝君兰送的这套纽崔莱单独搁在床头柜上,其他的脑白金、中华鳖精和鸿茅药酒等礼盒都放到衣柜的顶上,还拿个塑料袋罩住防止落灰,珍惜的态度可见一斑,毕竟是准备留到过年的时候再转送出去的“必备礼品”。   祝君兰把一个红包递给王玉桂,说:“妈,这是四梅给爸爸的,您给收着吧。”   王玉桂脸一沉,推开祝君兰的手:“我不要,你还给她带回去,你爸也不会让我要!”   祝君梅当初执意要离婚再婚,家里是放了狠话要断绝关系的。   “我只答应帮带过来,要么您自己给她退回去。”祝君兰把红包塞到王玉桂的枕头下。   老太太也不知怎么就发起了无名火:“你们六个里就你跟四梅最反骨,一个不该离的离了,一个该离的不离!”   其实祝家六个儿女里二兰和四梅的个人条件是最好的,她俩姐妹一个长得最漂亮,一个高学历有文化。   王玉桂痛心疾首:“最不争气的也就是你俩!我想了二十年都没想通你当初怎么就看上了谢祖望!孙六姑还说你以后命里是有富贵的,架不住你自己要把浑水里钻!什么福气都作没了!”   “什么叫做该离的不离?”祝君兰禁不住冷笑起来,“妈,四梅结婚没两年就回来跟你说秦刚外头有人了,你让她憋着忍着,在外头还四处跟别人显摆你四女婿多么才貌双全还孝顺,结果四梅离婚全村人包括我们都以为过错方在四梅!在你眼里,只要有权有势,就算是个人渣也是你的好女婿!”   王玉桂被呛得脸一白,又换了个由头:“谢祖望呢?把他给我叫过来,我问问他晚上为什么在东厢房闹起来?他知道今天是个什么日子?他眼里还有我跟你爹呢?我看谢祖望就是存心来捣乱的!”   东厢房里的动静也传到了堂屋那里,祝君兰听到的时候本来就气得不行,因为是老爷子的大寿才强忍了下来,她让谢祖望带着儿子先回家去,没想到王玉桂还主动提起这茬。   “齐大海当着一桌人,当着我儿子的面说谢祖望是吃软饭的,就他那张贱嘴,别说谢祖望没动手,就是打烂他都是他活该的!”农村的老爷们要脸,在祝君兰看来,齐大海讲的那些混账话不光诛谢祖望的心,也是让她儿子难堪。   而且这种带节奏的话一带就是一片,当事人要是正儿八经辟谣反倒落了下风,是个实实在在的大哑巴亏。   王玉桂一辈子都没看得上谢祖望过,竟理所当然地反问:“什么叫嘴贱?大海说的难道不是实话吗?”   “就是啊妈,我们家大海一开始是看不过去谢祖望怠慢大姐夫才帮着说了几句话,人谢祖望可有脾气了,立刻把桌子拍上了!”祝君莲尖利的声音在门口响起,她扭着腰跨过门槛。   祝君兰厉眼扫过去:“知道喊大姐夫不知道喊二姐夫?谢祖望名字是你叫的?”   祝君莲拍着心口,像是受到了惊吓似的:“哎哟喂!现在你们家的人连名字都叫不起啦?要不要管你们叫二小姐二姑爷啊?”   她笑得眉飞色舞满脸嘲讽:“哦对呀,从古至今可不都是姑爷吃小姐的软饭,我家二姐现在这么有本事,开一个那么大的工厂,连电视都上了,家里男人挣的还没有你零头多,你自己把男人养起来,全村人都要给你鼓掌叫好,可真是了不得呢呀!”   祝君兰不怒反笑,她走到祝君莲面前,微眯起眼,居高临下地俯视祝君莲:“三莲,你们两口子不就是想承包镇上车站的几条路线找杨松浩借钱才去死抱他大腿吗?我把话撂这,杨松浩要是能借给你们一个子儿,我祝君兰三个字倒过来写!”   祝君莲被戳破底细,表情一下子变得很难看。   镇上的汽车站之前是公立的,不久前镇里才出通知要把车站内的线路承包出去,每条线路招标竞价,祝君莲和齐大海正在想办法筹钱,而家里亲戚最有钱的当然是做了多年包工头的大姐夫杨松浩。   祝君兰噙着最惬意的笑,说着最狠的话:“你也知道我现在有本事着呢,那你就硬气点,永远别求到我头上!”   祝君莲嘴角猛一抽搐,下意识就回嘴道:“你放心,我就是要饭都要不到你门上!”   祝君兰盯着她笑:“那你就好好记住这句话,我希望你的骨气跟你的嘴巴一样硬!”   “你们这都说的是什么话?当我和你爸爸都死了吗?”王玉桂耷拉下脸,“你们几个都是一母同胞的亲姐妹,就得互相帮衬……”   祝君兰朝王玉桂望了一眼,就是这一眼让王玉桂把到嘴的责骂全都咽了下去。   那一眼无波无澜,说不上愤慨也说不上失望,但如果说祝君兰走进这个房间里时还有一点柔软的情绪,那现在就真的什么都不剩。   走出堂屋后祝君兰微微一怔,因为办寿,祝家院子里的每个廊檐下都挂着红色的灯笼,谢云书站在一个灯笼下,手里上上下下抛着把钥匙在等她,金红色的光晕映照着少年漂亮温柔的脸,笑吟吟的。   兴阳村很小,从姥爷家到自己家只有短短的一段距离,谢云书把车子开得犹如龟爬,慢吞吞的。   农村的夜,伸手不见五指,雪亮的车前灯射进哪里,就像一把手术刀切开黑色的脏腑。   祝君兰看着前方浓稠的光与影,久久都没有说话,她甚至都忽略了她的儿子还这样小,怎么就会开汽车了。   重来一世,有一些道理她已经深深懂得,她不会天真地妄图纠正父母的偏爱,但当她站在母亲的角色上,又不能容忍自己有所不孝。   所以这一刻她是茫然的。   车子在家门前停下,谢云书忽然轻声笑了,他说:“妈,我是不是从来没有跟你和爸说过,我觉得我是这个世上最幸福的小孩。”   “因为做你们的小孩而觉得幸福,因为你们养育我,关怀我,把你们所拥有的最好的都给了我,无论我在哪里,在做什么,你们永远都是我最坚强的后盾。”   “所以我也爱你们,像你们爱我一样。”   谢云书没有做过别人的父辈,所以他只会从一个孩子的角度去看待,他见过形形色|色的父母,像江小花的父亲自私自利,从来只为自己的前程与名利计算,像裴小狗的爸爸根本不懂得怎么去教导关爱,只能与孩子渐行渐远,他知道不是所有的父母都会毫无保留地爱每一个孩子,所以在这个问题上他看得更通透。   “所以如果别人不够爱你们,你们也不必太爱他们。”   “因为爱基于血缘,但更基于付出与回报,是对等与公平。”   爱是对等与公平。   祝君兰眼前的光影如水流波动般朦胧,她在这片光影里静静看着她的儿子,伸出手,将他紧紧搂抱进怀里。   ————   第二天正式寿宴,祝家的流水席几乎摆到村口。   谢云书的爷爷奶奶也来了,他们吃了中午的一顿,下午谢云书跟着两个老人回去坐了半天。   “爷爷,我上次给你带的烟你那么快就抽完了?”谢云书十月份的时候回来过一次,那会他给爷爷带了几条烟,因为知道老人家不肯抽太贵的,他特意只买了二十块钱的小苏,谁知他爷爷从口袋里往外一掏,竟然是两块钱的大前门。   谢云书脸一板:“你是不是又把小苏退了换大前门了?”   老爷子悻悻地要把烟塞回兜里去。   谢云书强硬地把大前门夺了过来,然后从卧室到堂屋搜刮了一圈,把所有大前门都找了出来:“这种烟太伤肺了,我们现在条件好了,您抽好点的烟。”   老人家只说:“你爸妈挣钱不容易。”   奶奶踮着小脚,一下午忙活不停地炒了一锅芝麻炒面,谢云书特别喜欢吃这个,但芝麻炒面只有用煤炉子炒才最好掌握火候,进城后家里用液化气,他就再没吃过。   整个小院里洋溢着芝麻和炒面醇厚浓郁的香气,奶奶炒好后给谢云书泡了一碗吃,剩下的用干净的棉布口袋装好,让他带回家去。   家里养了几只走地鸡,下的蛋个个又大又圆,全被奶奶装进篮子里,嘱咐他每天吃两个。   老人家又拿出一袋桂圆干剥,打算剥完之后腌进蜂蜜罐里,也让谢云书带走,谢云书拗不过,只能帮着一块剥,祖孙三个坐在堂屋里,晒着太阳剥桂圆干,谈笑风生。   谢光耀端着一盘洗净切好的香瓜过来:“小书你尝尝这瓜,咱们自己家种的,可甜了!”   谢云书笑着拿起一块瓜:“谢谢大伯!”   大伯母杜晓萍坐在她自己房屋的门口,正对着堂屋,一边嗑瓜子一边阴阳怪气地笑:“哎哟哟,咱们家这是出了个皇太子,一家子伺候得多矜贵啊!”   杜晓萍生的是个女儿,她一直以为家里老人对谢云书偏爱是重男轻女,心里忿忿不平了很多年。   堂屋这头喜气洋洋的一家子就跟被泼了盆冷水似的,都不笑了。   谢光耀拿着个笤帚面无表情过来扫地:“小书是皇太子,我看你跟个贵妃娘娘也差不离,你脚抬抬,我搁这块扫了。”   杜晓萍“哼”了一声,抬起两条腿:“算你识相!”   谢大把一块地上的瓜子壳刚扫净,另一块地皮又堆满了。   谢奶奶在那头根本没眼看,她不停地嘀咕:“我们家怎么娶了这么个东西,家门不幸哦。”   爷爷闷头抽烟虽不说话,但也是满心烦躁。   一场大火让谢耀光多年积蓄都毁于一旦,脸上又落了伤疤,杜晓萍在家里就像个女皇一样予取予求,以前她顶多就是手上懒点,嘴巴毒点,现在却是要骑到谢光耀头上作威作福。   她磋磨谢光耀,当然也就是磋磨两位老人。   可二老和谢大都觉得要是杜晓萍走了,谢大以后就再也不可能讨着老婆,所以只能极力忍耐。   杜晓萍拿着个小灵通,滴滴滴滴跟人发短信。   她忽然捂着嘴吃吃笑起来:“哈哈哈哈,谢光耀你快看!”   谢大扭过头去看了眼短信,顿时七窍生烟:“这是谁他妈胡说八道?”那条短信是祝君莲发的,说祝君兰发达了,讽刺谢祖望是吃软饭的。   杜晓萍斜睨谢大:“怎么了?三莲说的不是实话吗?你们家老二现在挣的连二兰零头都不到,他不是吃软饭是什么啊?”   谢光耀的脸涨得通红,他自己怎么样都可以,但是他家老二勤勤恳恳,从来没有这些坏名声,也不能有这种坏名声。   谢光耀靠近右鬓角的半边脸覆盖了整片的烫伤,此刻伤口狰狞,让人望之怵目惊心,他一把抢过杜晓萍的小灵通,怒发冲冠道:“你不许跟她一块胡说八道!”   “你干什么?想造反了你?”杜晓萍一双三角吊梢眼高高吊起,瞳仁里的眼白几乎要飞出来,她从凳子上站起来,双手叉腰,“许你们家谢老二做,就不许别人说啦?有本事你把全村人的嘴都堵上,现在全村人都在说他是个吃软饭的!”   “晓萍!”谢奶奶立刻扔下手里的东西走过来,“你在胡咧咧什么呐?谁是个吃软饭的,你在说谁?”   杜晓萍从谢光耀手里夺过小灵通,在奶奶面前亮了下屏幕,用一种怪异的眼神瞅着她:“我在说你们家二儿媳妇能干得很,赚了老老多钞票,以后你们可有得沾光呢!这是好事啊,怎么你们都一副听不得的样子?”   老人家先前就把杜晓萍的话听得清清楚楚,此刻气得头晕眼花,颤抖的手指着杜晓萍:“你……你有什么资格说?你自己贪吃懒做,在家里伸过一只手没?你凭什么说我儿子?”   “行行行,你是婆婆,我不和你争,你儿子能耐着呢,取了一个更能耐的媳妇!”杜晓萍又不怀好意地讥笑起来,“一个女人挣那么多钱,谁知道是怎么挣的,婆婆,你有这时间找我麻烦,不如好好查一查你二儿媳妇,老二吃软饭不要紧,可不要头顶着绿帽……”   “杜晓萍!”两个老人家和谢光耀几乎同时厉声呵斥。   如果说谢家俩老和谢大有共同的逆鳞的话,那这个逆鳞必然是谢祖望,在火灾之前可能还没这么明显,但火灾过后整个谢家完全是靠谢祖望一力扛下来的,这种患难中唯一扶持过来的情感,是不容许杜晓萍来践踏的。   谢奶奶身躯抖得几乎要站不稳,却连一句囫囵话都已说不出来:“你……你……”   谢云书的脑袋更是“轰”一下,仿佛被人拿着一柄铁锤重重夯在脑门上,耳骨里一片嗡嗡作响。   没有一个儿子能够忍受别人这样侮|辱他的妈妈,谢云书想也不想地冲向杜晓萍,然而他还没到近前就听到“啪”得一声,紧接着又是“啪啪”两声,竟然是谢光耀连甩了杜晓萍三个耳光!   杜晓萍一瞬间先被打懵了,足足过了四五秒钟,一声惊天动地的哭嚎雷鸣般在整个院子里炸响开来。   “谢光耀你敢打我?我跟你拼了!”   杜晓萍发疯一般扑向谢光耀。   谢光耀平时弱势,那是因为他心里上惧怕杜晓萍,男人真正发起狠来的力气是女人根本不能比的,他抓住杜晓萍两只胳膊用力一撕,又狠狠推开:“你这个泼妇!给我滚回屋去!”   杜晓萍的两边脸肿的像两只肉桃,她又挥舞着手扑向谢光耀,没头没脑地往谢光耀头上、身上打,一边发出河东狮吼似的咆哮:“谢光耀你敢打我!我要跟你离婚!”   “离!这婚我早就想离了!”   这句话一出口,谢家二老和谢云书同时一愣。   杜晓萍更是傻了眼,完全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谢光耀却重重吐出一口浊气,他发现讲出这句话后他整个人都轻松无比,仿佛顷刻之间卸下了千斤巨石。   “我家老二说得对,十里八乡找不到一个比你更贪婪懒惰,心肠恶毒的女人!我当初真是瞎了眼……”   谢光耀冲进他的房间,咣咣咣咣拖出来两个大红的拉杆箱子往杜晓萍面前一掼:“你不是早就把你东西全装好,随时随地准备走吗?走,赶紧走,我一天都不能跟你过下去了,你给我滚!”   ……   这晚谢云书赶回到祝家的时候流水席都快到尾声了,原本安排给谢家人坐的位子空了好几个。   谢祖望下午就得了消息,但作为祝家的女婿他在晚上的正宴里必须要亮相,一直如坐针毡地等待着。   看到谢云书回来,谢祖望不由眼睛一亮,忙招手让他儿子坐过来。   谢云书在他爸旁边坐下,靠着他爸的耳朵小声说话。   谢祖望神色惊喜:“真要离了?”   谢云书也忍不住笑:“我看爷爷奶奶和大伯都挺认真的,杜晓萍是被奶奶拿着鸡毛掸子打跑的,然后杜家的几个兄弟就全来了,我把乡派出所的人都叫去,以防他们动手,爸,等这边结束了,咱们得赶紧赶回去……”   谢祖望激动得差点捏碎手里的酒杯:“好!离得好!老大要是离了,我买一万响的大地红,从村头放到村尾!放他个三天三夜!”   “谢二你要买大地红啊?”谢祖望旁边坐着的是谢云书一个表舅,“这老爷子寿宴不马上要结束了吗?你怎么还要买大地红?”   谢祖望粗声粗气道:“我家里有大喜事!”   “什么大喜事?”表舅笑嘻嘻地说,“有什么天大的喜事能用上一万响的大地红,你又不高中状元,又不洞房花烛……”   “谢二,大喜,大喜事啊!”一道粗狂嘹亮的嗓音狂喜得近乎带了哭腔,人没到,声音已经响彻半个村寨的云霄,“谢祖望中奖啦!谢祖望你中大奖啦!”   ……   *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林信 6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感谢在2021-09-02 20:55:32~2021-09-04 20:57:1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林信 6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3章 努力六千。   祝家的流水席邀请了大半个村里的人, 光大棚就搭了二十多个,几百号人熙熙攘攘得攒在一起,报喜的人这么一吆喝,就像一滴开水掉进了滚烫的油锅, 整个沸腾了!   来人叫陈四, 家住在北滩镇上, 开了个彩|票投注站。   陈四每天晚上都会在固定时间边泡脚边看电视台的开奖,今天也不例外, 开奖箱里一堆红蓝小球争先恐后地乒乓乱撞, 一个个地从通道里滚出来, 陈四看着那组数字只觉得眼熟无比。   不过陈四每天卖出成千上万的彩|票, 早看得麻木, 当时也未多想, 正用毛巾擦着脚,搁在一旁的手机响了起来——   陈四激动得一脚把盆儿踢翻, 满盆洗脚水哗啦流满地!   是省彩|票中心打来的通知,他的投注站点出了特等奖,而且有十一注,累计奖金高达五千五百万, 几乎掏空了整个奖池!   陈四立刻想起来昨儿天快黑的时候谢祖望先在他这里买了一组复合数字,晚上又带着儿子过来照着这组复合数字加了十倍注。   当时谢祖望脸色红红,像是喝多了酒, 又像是在生气, 光彩|票就买了好几百块,陈四还多了句嘴让他再买点别的数字, 别把鸡蛋放在同一个篮子里, 谢祖望眼睛瞪得牛一样, 近乎赌气地说:“就买这个,这是我的生日数字,早晚要中头奖的!”   结果付账的时候谢祖望兜里钱不够,还是他儿子孝顺,立马从口袋里掏钱,哄老子就跟哄小孩似的。   陈四连袜子都没套,冲出家门骑上摩托过来报喜。   “你说谢二中了多少钱?”有人颤声声地问。   陈四跺着脚喊:“五千五百万!”   五千五百万在2002年是个什么概念?   很多人家里翻开一本存折,账上连五千块都没有,农村里亲朋来吃席,拖家带口来一家子只要随一百块就够了。   流水席的场地上完全炸开了锅,一时间众人欢天喜地,鼓掌的鼓掌,敲桌子的敲桌子,吃惊的,羡慕的,恭喜的,各种声音喋喋不休,简直比镇上的赶集日还要热闹。   “我的天呐!谢二这是什么样的运气!”   “财神爷半夜给你托梦了吧?不然怎么会买那么多一样的号码?”   “五千五百万!就是给我个零头我都知足了!”   ……   当然,不是所有人都喜气洋洋。   “陈四你是不是搞错了?你那里买彩|票的人那么多,你记得哪个是哪个?”祝君莲不敢相信,也不愿意相信。   “对!肯定是搞错了!”齐大海也不愿意相信。   其他人喊:“谢二你彩|票呢?拿出来对对不就知道了!”   谢祖望眨巴着眼,好容易从陈四报喜的狂喜中回神,他先往谢云书那儿看了眼,发现他儿子正在打电话。   谢祖望长了个心眼,这里人多手杂,万一把彩|票拿出来出了什么意外他哭都没处哭去,于是他说:“我没把彩|票带身上,陈四你记得开奖号码吗?你给我报一遍,我记得我的号码的!”   陈四把今晚的开奖号码大声报了一遍,斩钉截铁地说:“连买十一注一模一样号码的只有谢祖望一个!他光彩|票就买了六百多块钱,还是他儿子小书付的账,绝对错不了!”   谢祖望咧起嘴,拍着大腿仰头大笑:“没错!这是老子生日,错不了!”不枉他守株待兔了半年多一期不落,终于被他等到了!而且一中就是十一注!   祝君兰懵得还有些缓不过来,她望着正在打电话的谢云书,只向她儿子求证:“小书,这是真的假的?你爸真中奖了?”   谢云书挂掉手机,他这个电话是打给彩|票中心确认开奖号码的,因为他的外套有内袋,他爸把那叠彩|票就放在他身上,而这组数字恰好是谢祖望的生日,谢云书就记得非常清楚。   他笑着点头:“应该是真的。”   “小书说是真的,那就肯定是真的……”王玉桂搭着祝君梨的手腕,只觉得全身的骨架子都在发软,整个人仿佛踩在棉花上,她抖着嗓子问她大女儿,“五千五百万,那是多少钱啊?”   祝君梨老公是做工程的,每年年底能结回小十来万块钱,一刀刀崭新整齐的纸币码在桌子上,她都觉得眼花缭乱要数不过来。   此刻祝君梨抬手在半空里比划了好一会,跟王玉桂说:“我的娘哎,五千五百万,那要把咱堂屋都装满了才能搁得下!”   这个形容把王玉桂震得神魂都出窍了好半晌,她恍恍惚惚地看向前方哄闹的人群,忽然振振有词道:“我早就说过我这个女婿以后会有大出息,二兰是我最好的一个闺女,当初他们老谢家要啥没啥,可我一眼就看中谢祖望那个面相,我说他一看就是要大富大贵,将来后福无穷,才把二兰给了他!大梨,你说对不对?”   昨天晚上王玉桂在房里骂谢祖望的话整个院子都听得分毫不差……   祝君梨张了张口,艰难附和:“……您说的对。”   连最沉得住气的祝老爷子也让两个儿子把仓库里剩下的准备留到过年再用的烟花爆竹全都拿了出来。   噼里啪啦的大地红炸得四面开花,烟花一朵朵升上天,照亮了整个村落墨蓝色的夜空。   “哈哈哈哈哈!”谢祖望被众人围着道喜,笑得合不拢嘴,不停地点头,“请客请客,一定请客!红包红包,都有红包!”   “二姐夫,”齐大海挤开人群也凑了上去,他的脸皮仿佛抽筋似地跳,勉强挤出来的笑容像朵干瘪的菊花苦涩又难看,“皇天不负有心人,恭喜恭喜啊!”   谢祖望一看见齐大海,笑得更欢了,他握住齐大海的手,颠筛似地晃:“三妹夫啊,说起来我必须要多谢你,要不是你昨晚提醒我,我都没想到再去加十注,你才是我的财神爷啊哈哈哈哈哈哈!”   ……   “我就这样从一个农民的孩子,变成超级富二代了!”晚上回到家里已经过了十二点,老家的房子简陋,呜呜的风声透过糊着报纸的窗缝里漏进来,因为谢云书的心情好,连这风声都显得无比可爱。   谢云书躺在被子里跟江行止通电话,他理所当然把谢祖望中了大奖的事告诉了江行止,他的额头抵在枕头上,止不住地笑:“也不晓得我爸究竟是嘴开了光,还是他手开了光,居然真让他给中了!”   人之际遇真是难以言喻,上一世的这个时候谢家贫困愁苦得近乎要走投无路,这辈子谢云书早早白手起家,祝君兰的生意蒸蒸日上,连谢祖望都被千万大奖砸中。   “我们农村有句老话,叫做财神爷休妻——不为穷人着想,”谢云书不禁发出感慨,叹息渺若无声,“看来这句话着实是对的,连神仙也只喜欢做锦上添花的事,人呐,真是有顺风才有顺水……”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电话那头的江行止心思蓦然一动。   既然自己跟谢云书都是重生的,那谢云书的爸妈会不会也……   “开不开心啊江小花?”谢云书笑着逗江行止。“你未来婆家有钱给彩礼了,‘万紫千红一片绿,三斤二两一动不动’①,别人家有的咱样样都不缺,再加一颗bulingbuling大钻戒,十克拉起步!怎么样?想不想嫁?”   江行止被谢云书那样叫了一声,心底霎时一片酥|软,他看着车窗外乌沉沉的夜色,低低笑道:“我出十倍彩礼,你嫁来我们家。”   “哎呀!心挺大呀小伙子,还想以下克上?”在谢云书眼里,江行止还是个青葱少年郎呢,“早点洗洗睡吧,梦里什么都有。”   “下克上?”江行止饶有趣味地咀嚼这个名词,“如果我没记理解错的话,这三个字源自日本战国时代,指的是下级代替上级、分家篡夺主家、家臣攻克家主……这跟我们有什么关系?”   谢云书乐得在被子里直捶床,江行止对腐文化一无所知如同一个小白菜:“对对,就是这个意思,小日本的东西,咱们都不要学!”   听筒里蓦然传来奇怪的声响,像是极静的深夜里轴轮滚过路面,清晰的颗粒轧过空气,还伴随着似远若近的狗叫声。   谢云书纳闷:“你在哪里?你没住在家里吗?怎么好像你在户外,周围还有狗叫声?”   江行止解释:“我在外面的阳台上,左右邻居家里都养了狗。”   “我这里的狗更多,农村家家都养狗,一只叫起来,全村的狗都跟着叫。”谢云书说着,还能听到外面此起彼伏的狗叫声,远远近近的好像大合唱,竟还能跟江行止那边应和起来似的。   “那你家里养狗了吗?”江行止问。   “以前有,后来我们去海滨,把狗送人了。”   两人又有搭没搭地聊了半晌废话,谢云书懒洋洋地打了个呵欠。   即使隔着通讯信号,呵欠也是会传染的。   江行止手背抵着嘴唇也打了个呵欠,柔声问道:“是不是困了?”   “有一点,”谢云书把手机拿开看了下时间,情不自禁地又笑开来,“你明天几点的飞机?”   江行止出发前就预定好了明天回海滨,自从江行止到了海中,他们从来没分开过这么久,更别说在一起后终日形影不离。   思念像是被强行拦截在堤坝里的水,隐隐已有蓄满崩塌之势。   江行止却说:“还没确定,家里临时有事,可能要延后一两天才回得去。”   谢云书的心脏“咚”得一下,直往肋骨下沉去。   热恋中的人两地分隔,如果归期很长,还能耐着性子等,可一旦确定重逢的时间却又延期,那拖延出来的每分每秒都是折磨。   “对不起,实在没有办法,”江行止歉疚地说,“但我会尽快赶回来的。”   谢云书失望不已,脸上的笑容早已荡然无存,语气却还保持轻松大度:“没事,你忙正经事要紧,忙完再回来。”   江行止担心地问:“你会不会生气?”   “怎么会?我是那种人嘛?”   江行止欣慰道:“真乖,我就知道我男朋友最懂事了!”   狗屁。   谁他妈要懂事。   谢云书烦躁地翻了个身,连他爸中了五千万都让他觉得不香了,他自然也没有注意到江行止那边说话的声音莫名变得很奇怪,压抑得极低,低到近乎是气音。   江行止小声地问:“你晚上吃饱了吗?我好饿啊!”   谢云书憋了满肚子闷闷的气,难免意兴阑珊,没什么精神地敷衍道:“那你找点宵夜吃,家里有吃剩的米饭吗?自己炒个饭。”   “不会做。”江少爷十指没沾过阳春水。   “那就煮包方便面,别说你连方便面都不会啊?”   江行止嫌弃:“垃圾食品,又没营养,吃了还会变胖。”   毛病真不少,谢云书翻了个白眼:“那你想吃什么?”   “我想吃——”   江行止故意顿了一顿,悠长的声音像是暗夜里拂动的松弦,往人耳膜的最深处里扣:“我想吃二硫碘化钾……”   “什……”谢云书只慢了一拍就接上了江行止的脑回路。   二硫碘化钾的分子式是KIS2。   KISS。   这小子可真是……   谢云书一手搭着额头,溶溶灯光落在他的眼里,满是璀璨的笑意:“你过来,我请你吃。”   “你说的?”江行止声调微扬。   “当然我说的。”   江行止的语调又落下来,平静得就像在说一句再正常不过的话:“那好,过来给我开门。”   谢云书的心跳瞬间乱了节奏,他猛然从床上坐起,盯向门板的方向,明明已经意识到了,却还是不放心地多一句:“你在哪?!”   江行止微微一叹:“我在你家门口。”   这句话就像是某种号角,谢云书几乎像个弓一样弹出去,他光着脚跳下床,奔过去打开门。   冬天的凌晨起了雾,江行止穿着黑色的大衣立在门口,颀长的身形几乎与墨夜融为一体,薄薄的寒霜覆在他的发顶和肩头,像月光般落了他满身清辉。   他的头发有些凌乱,还有些微潮|湿,白色的雾气笼在唇边,深邃的眼睛含笑望着谢云书,满是星光。   他分别摘下两只耳机放进大衣口袋里,然后张开手臂——   谢云书的身体快过他的大脑,一个跃步冲上前,双手搂住江行止的脖子跳到他身上,两条长腿死死盘在了他的腰上。   谢云书有太多话想说,嘴巴开开阖阖,却只憋出来一句凶巴巴的,近似兴师问罪般的质问:“你怎么过来了?”   江行止抱着谢云书跨过门槛,抬脚向后轻轻带上房门。   他微微仰脸,一室暖黄的灯光映照他俊逸的眉眼,温柔带笑,好看得能杀死人:“不是说了吗?我饿了,来吃饭啊。”   这个吻来势汹汹得恍如一场战争,两个人唇瓣碾|磨着唇瓣,舌尖缠|绕着舌尖,连啃带咬,呼哧带喘。   江行止的嘴唇,脸颊和手指都是冰凉的,谢云书热切蓬|勃的体温透过相隔了几层的布料清晰而迫切地传递过来,一点一点,润物无声般得将他的低温融化。   “不是说明天的飞机?还说明天回不来?”谢云书的双手紧搂住江行止的后背,上上下下用力摩|挲了好几下,略带气恨地咬了下他的鼻尖,“学会骗我了,嗯?”   “不是骗你,是想给你个惊喜。”   江行止托着谢云书的重量,明明从来没有进过这个房间,修长的双腿却像是会认路似地走到谢云书的床边将他放了上去。   两个人一上一下得交叠,江行止的手臂撑在谢云书的脸旁微微抬高一点距离。   房间里的灯是用一根细细的电线吊着灯泡,灯光从他头顶漫洒而下,细细筛过乌黑的发梢折射进漆黑的眼眸里,荡漾出粼粼波光。   江行止缓缓低下头,柔软的发丝揉到谢云书的面颊上,带着从霜寒夜色里沾染来的湿润微凉,低声地问:“想我了吗?”   谢云书没有立刻回答,他的嘴唇在江行止的下颌上轻轻贴合了数秒,湜热的舌尖似是不经意又充满挑|逗的故意在江行止脖颈上凸出的那条青色筋脉上快速滑动一下,才一个字一个字地说:   “我想死你了!”   江行止原本还噙着浅浅淡淡的笑,至此眼神蓦然变得锋利而凶狠,仿佛所有潜伏经年的火气熔岩贲发般迸溅了上来。   心理上,被压在身吓的是他渴求了两辈子的人,生理上,十六、七岁的身体食髓知味,哪里还压抑得住。   江行止近乎暴力地晗允着谢云书的嘴唇,他的手指也从谢云书的睡衣下摆伸进去。   少年的皮肤温润光滑,又带着筋骨嶙峋的韧劲,谢云书洗沐过后的身上原本散发着清新甘冽的薄荷味道,却被急速攀升的热度烘得暖融融黏腻腻,将本就意乱|情|迷的氛围彻底推向失控边缘。   谢云书终于察觉出不妙,而显然这场火是由他点起的。   “我靠我靠!”谢云书按住江行止的手,被他急躁的,极具雄性动物侵略意味的反应惊到头皮发麻,语无伦次,“等等等等!”   江行止抬起头,谢云书看到他精致白皙的面庞上布满了陌生的深色潮|红,他急切、凶狠,又无辜、茫然地望着谢云书。   谢云书哪里会不知道江行止的想法,他推开江行止坐起来,好笑又无奈地说:“你……控制一下啊。”   江行止抿着嘴,沙哑的嗓音因为过分难受带出些许的哽咽:“我控制不了。”   谢云书的脸也腾腾燃烧:“控制不了也得控制。”   江行止直勾勾地盯着谢云书,两只湿|漉|漉的眼睛里拉满血红的丝线,委屈巴巴的样子像是被欺负了的小动物,哀怨又撒娇似的。   谢云书其实完全跟江行止感同身受,但他的理智尚能凌驾到情|慾之上:“你别这么看着我,这、这还不到时候啊……”   他越说脸越热,连耳根子都点着了:“你也不看看这里是什么地方,天不时地不利人不和的……”   这种濒临擦槍走吙的时候以前也经常有,只不过那会谢云书一叫停江行止也就乖乖听话了,但今天的情景太特殊了。   他们小别重逢,又是在这个谢云书自小生长到大的故居里,思念和嗳眛把渴望的浪潮推涨到了极致,江行止像只饿昏了头的小豹子扑向猎物一般扑向谢云书:“我先给你弄!”   谢云书措手不及地被按倒,他的手臂在半空中划过,扯到了拴着灯泡的电线,浓稠的黑色像漫涨而来的水流,除视觉外的其他感官瞬间被放大得无比明晰。   ……   当最后一丝急促的歂息被抚平,谢云书浑身像是被从水里捞出来。   江行止眼睛亮亮的,像是在黑暗里亮起的两簇灯火,他焦躁地拉谢云书的手,像个急切讨要糖果似的小孩:“我呢我呢?”   来而不往非礼也。   谢云书伸手一探,却又触电般缩了回来。   男人就是如此恶劣的一种生物,哪怕豁达如谢云书,两相对比的手感落差太大,谢云书心里不禁升起一股非常微妙的不爽。   ……这人不是常年生病柔弱不能自理吗?   他家里每天都给他喂些什么吃?   “怎么了?”江行止想开灯,但他毕竟对这里的环境不熟,伸着胳膊在黑暗里捞了半天却怎么都摸索不到电线。   谢云书把江行止的放回去,声音淡淡冷冷,极不负责任地说:“自己动手,丰衣足食。”   江行止急了:“你,你怎么能这样?你赖皮……”   “我又没答应你什么,怎么就赖皮了。”   江行止感觉出谢云书不舒坦了,但他根本不知道谢云书为什么不舒坦,他又是慌又是急又是燥,身体里的焰火找不到释放的渠道,烙|铁似的直头楞脑着。   他难过得都快要哭出来了:“怎么了,你到底怎么了?”   谢云书手忙脚乱地制住他,一不小心把那点酸溜溜的小心思全秃噜出来:“你叫什么江行止啊?我看你叫江珩且更适合!”   “……”   “……”   诡异的沉默持续了足有半分钟,只余“江珩且”三个字自带回音,绕着房梁不绝于耳。   江行止终于恍然大悟,声音飘得要上天:“哦~~~~~~~~~~~~~”   “哦你个头!”谢云书也笑出声来,他拉开灯,突如其来的光亮让江行止下意识闭上眼,谢云书翻过身,低头亲他的眼皮,轻柔哄慰,“乖乖的,不许睁开来。”   *   作者有话要说:   ①万紫千红一片绿,三斤二两一动不动:彩礼风俗,万紫千红一片绿是现金,三斤二两的黄金,一动是汽车,不动指的是房子。   感谢在2021-09-04 20:57:15~2021-09-06 22:32:1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林信 6个;若相惜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晋江是总受 22瓶;若相惜、林信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4章 我们江总英明神武。   主屋里, 谢祖望跟祝君兰一直没睡。   这怎么可能睡得着?搁谁这晚都不可能睡得着。   谢祖望盘算着这钱怎么花,怎么还能让钱再生钱:“买房子,以后房子最值钱!我要在北上广深最好的地段买,还有香港, 所有大城市都给我儿子买一套!”   现在各个城市的购房限制都没那么多, 等到了05年房价暴涨, 今天买下来的每一平方混凝土,以后都是金坷垃。   祝君兰有点意外谢祖望居然还有这个远见, 未来一段时间里, 除了搞互联网和金融, 确实没什么东西比房产更赚钱了。   谢祖望看祝君兰一直不吭声, 推了推她:“你觉得怎么样?给点意见啊。”   祝君兰满不在乎地说:“你自己中的奖你想怎么花怎么花, 我没什么意见, 只要你该给儿子的给到了就行。”   “要给儿子,也要给你, 你是不是不记得我说过的话了?我说总有一天让你当有钱太太,每天只要逛街美容打牌,谁要是惹你不高兴了就拿钱砸他……你还记得不?你老公是不是说话算话?”   之前祝君兰的公司效益越做越好,谢祖望面上不显, 心里其实急躁躁的,老爷们儿虚荣心比天大,被媳妇比下去的滋味又酸又不爽。   现在谢祖望发达了, 比他媳妇有钱了, 又成了这个家里的顶梁柱,这让他怎能不心花朵朵开。   祝君兰背过身, 发出不屑的嗤笑, 嘴角的笑容隐逸在黑暗里。   谢祖望也不恼, 他们两口子一人一床被子,谢祖望裹得像个虫子似的一动一动往祝君兰这边凑,嘿嘿笑着问:“祝君兰你想要什么呀?你说点好听的,我就送给你……”   祝君兰忽然“嘘”了声:“谢祖望你听,外头是不是有什么动静?”   “什么动静?”谢祖望竖起耳朵,“外面在刮风,还有狗叫啊。”   “不是,你好好地听!”祝君兰掐了把谢祖望的胳膊,“是不是外面有人?”   谢祖望仔细听了听,还真有人的脚步声,主屋这个房间后面就是小路,路上铺着厚厚的枯叶,人走在上面嚓嚓嚓嚓响。   谢家的房子在村子的最西头,是独门独院,最近的邻居也全家进城了房子空置着,一般不会有人从这边经过,更别说是这么晚了。   谢祖望脖子后面的寒毛瞬间一凛,他们可是刚刚中了大奖,而且众目睽睽,几乎全村人都知道的,睡前谢祖望还把厨房里掏灶用的铁钎子拿到卧室里,防着呢。   脚步声慢慢从后面挪到了前院,谢祖望坐起来,随手套了件衣服,他拿起搁在门口角落里的铁钎子,猫腰走到窗前,轻轻掀起窗帘的一角,警惕地往窗外看。   祝君兰坐在床上,也握紧了手机,随时准备报警。   谢祖望屏息等了一会,果然看到一个修长的身影跨进院里,左右张望了下,月光把来人的面容映得清晰可见,竟是江行止!   小江怎么这会过来了?   谢祖望不由纳闷,他见江行止站到了西厢房门口,刚张嘴想喊,就看到西厢房门开了,谢云书蹿出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蹭蹭跳到江行止身上去了。   哎呀!老父亲一手捂住眼睛,一时不知该欣慰还是该叹息。   江行止往谢家跑得那般殷勤,谢祖望在知道自己儿子性向的前提下,哪里还能看不出这对小年轻的心思,只是再多的猜测也比不上眼见为实的冲击。   祝君兰拿手机照谢祖望,就见他杵在窗前一个劲地摇头:“谢祖望,谢祖望,你愣那干什么呢?”   谢祖望把铁钎子扔掉,又回到床上去。   祝君兰问他:“这就回来了?外头有人吗?”   谢祖望睁着眼睛说瞎话:“啥人都没有。”心里却想着这要是让他老婆知道了,怕是要大闹天宫啊。   “我怎么好像听到小书那边开门了?”四面八方的狗叫声一直没停歇,祝君兰听得不太真切,她不放心地要掀被子,“我得去跟小书说下,万一院子里真进人了也不要开门……”   “小书都多大了你还操那心!再说了,咱家里要真进来什么人,儿子可比你顶用!”谢祖望按住祝君兰不让她起来,絮絮叨叨,“万一孩子睡了你再把他吵醒,他明早还要上学呢,我跟你说了外头什么都没有,就那风呼呼得刮……今晚还挺冷的,躺好吧你!”   祝君兰只得也躺了下去。   谢祖望喊:“君兰啊。”   “嗯?”   男人欲言又止:“要是咱儿子……”   “咱儿子怎么了?”   “没怎么。”能瞒一时还是多瞒一时吧,既然明知是暴风雨,那就让它来得越晚越好,也让那对小鸳鸯多一些快活日子,唉!   谢祖望揣着心事不说话,祝君兰便也不开口了,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两口子都昏昏欲睡了,外面突然传来一声极其沙哑短促的,好像哭腔一般的叫喊——“啊!”   “什么声音?”祝君兰顿时被惊着了。   “能是什么声音?猫叫呢吧!”谢祖望一下子就听出那是什么了,故意不耐烦,“你别老一惊一乍的,我心脏病都被你叫出来了!”   祝君兰匪夷所思:“大冬天的谁家猫还在叫?”   谢祖望顺嘴秃噜:“这发|情的猫还管你冬天夏天呢!睡吧,明天指不定还有多少事……”   正说着,外面又传来一声“喵呜”,很是清晰,像是专门给谢祖望作证似的,谢祖望得意道:“听到了吧?我就说是猫!”   ……   西厢房里,江行止刚叫出声,谢云书一把捂住他的嘴:“你小点声,别被我爸妈听到了!”   江行止在剧烈的疾歂中绷紧了身体,泛白的指甲抓得床单皴皱不堪,被晴慾浸透得通红而潮润的眼睛近乎失神地望着谢云书。   他还不太会控制自己,呼吸和心跳错乱得毫无章法,从脸颊到脖颈,还有更下方的锁骨,洇染得桃花一般绯红,浓情到极致时,甚至无所顾忌地轻喊了出来。   谢云书忍不住笑了,低头在江行止的眼睛上亲了亲,江行止寻到他的嘴唇,贴着他一点点地吮,生涩的身体痉挛般地战栗。   “原来小说里竟然不是骗人的……”江行止贴着谢云书的耳朵喃喃细语,少年人的感受直观纯粹,赤忱坦白,毫无羞赧。   谢云书忍俊不禁:“你到底看了些什么乱七八糟的小黄|本?”他腾出干净的那只手抚摸江行止潮|湿的头发,带着薄茧的指腹揉捏江行止的耳朵,直等到江行止彻底缓过来了才坐起身抽纸巾擦手。   江行止从背后抱住谢云书,挨着他的脸颊蹭啊蹭,用脸蹭过了又用嘴唇蹭,每一寸皮肤都不放过,在谢云书的脸上滚来滚去。   这种被百分百依恋和倚赖的感觉没有任何人能够抗拒得了,谢云书的心像盈满的湖水,不住地往外溢,他反手捏住江行止后颈上的一块软皮揉了揉,江行止舒服得眯起眼睛,喉咙里咕哝着,直哼哼。   谢云书直乐:“你怎么跟个猫似的。”   江行止一口咬住谢云书的手腕,从善如流地叫唤:“喵呜!”   两个人满身黏糊糊,衣服也全脏了,谢云书皱着眉,洗澡吧,卫生间在院子里,水龙头一开哗啦啦的,万一把父母给吵醒了怎么办?不洗吧,这一身狼狈的怎么睡?   最后心一横,把脏衣服都脱掉:“算了,就这么凑活躺着吧,卫生间里也没热水,明天咱们早点回海滨去。”   “好。”江行止不怎么有所谓,他低头看看自己摊开的掌心,忽然抬手蒙了下脸,笑得肩膀一颤一颤。   谢云书整理着被子,莫名问道:“你笑什么?”   江行止附耳过来,边说边笑。   谢云书耳根一烧,这才意识到两个人的手上都残留着对方的东西不洗等着过夜,真是比他们刚才做的事还要铯情……   “别笑了,傻乎乎的。”谢云书铺好被子,把一直笑个不停的江行止揪过来,塞进去。   说着让江行止别笑,谢云书自己却又笑了,灯光下的眼睛如同洒进了星星的碎屑,闪闪发光。   江行止挨过来亲他,床上只有一床被子,男孩子都只穿着单衣和內褲,被子下的皮肤紧密无间,热烘烘地贴着,手和脚都缠在一起。   谢云书愁死了:“克制啊宝贝儿。”   江行止摇晃着脑袋不肯答应。亲密关系是一种打开就再也合不上的魔盒,慾望引领着人不断深入地探索,江行止像只刚闻着了腥味就停不下来的雄性动物,在谢云书身上这里亲亲,那里嗅嗅。   这样不行,谢云书刚想用力推开他,忽听到一阵“咕噜咕噜”的声音——是江行止的肚子在叫。   谢云书的唇角不受控制得往上翘起。   江行止懊恼地抬头,手掌虚虚地掐住谢云书的脖子:“不许笑!”   谢云书的喉结卡在他的虎口不住地滑动,笑得几乎要喘不过气。   江行止委屈嘟囔:“我急着赶飞机回来见你,没有吃晚饭啊。”   谢云书心一软,抬手摸了摸他的脸:“我去给你找点吃的。”   “会麻烦吗?”   “不会。”   吃饭皇帝大,谢云书起身:“我到厨房去一趟,你在这里等我。”   江行止不愿意:“我跟你一起。”   “不行,万一我爸妈醒了,他们肯定先到厨房去,你听到声音就躲起来,”谢云书指着对面的衣柜,“看到那个柜子没?里面是空的,你就钻到那里去!”   江行止脸都黑了:“我干嘛要藏起来?我又不是见不得人!”   谢云书捏了捏他的脸:“人家异性恋的搞早恋还东躲西藏呢,咱俩要有点数。”   “那明天早上你爸妈也要看到我的啊。”江行止提醒他。   谢云书早有打算:“明天我爸妈还得留在这里,我们大清早走,你们碰不着面。”   江行止瘪着嘴,语调幽幽的,哀怨得能挤出水来:“我第一次来你老家,你就让我躲柜子。”   这小子简直是他的克星,谢云书拿他没一点办法:“好吧,那你声音轻点。”   江行止眉眼飞扬,比了个“OK”。   两个人蹑手蹑脚得下地,谢云书开门,“吱呀!”   没有了那些狗叫的掩护,这响动在深沉的夜里格外突兀。   果然,主屋里的祝君兰出声了:“小书?”   谢云书扶着门框,探出脑袋:“嗳!”   “你怎么起来了?”   谢云书把江行止跟着探出来的脑袋摁回去:“我有点饿了,出来找点东西吃!”   “厨房里有菜,你热一热……算了,”祝君兰说,“你在屋里待着,我起来给你做。”   “不用不用,”谢云书赶紧冲江行止挥手让他藏屋里去,“我自己随便弄点,妈你别起来!”   祝君兰哪里会轻易作罢,她踢了脚睡在外面的谢祖望:“你让让,我出去下!”   谢祖望叫道:“哎呀你别老动来动去,我被窝里好不容易捂点热气都被你踢散了!不就一口吃的么,小书自己会弄,你就别管了!”   江行止闻言一喜,往门槛外伸出一只脚。   祝君兰却说:“他一个人又要生火又要做饭哪里弄得过来?我去给他搭把手!”   江行止的脚又缩回去。   谢祖望粗声粗气道:“祝君兰你这个人怎么一点眼力劲没有呢?”   祝君兰怒了:“我起来给我儿子做饭关你什么事?你别以为自己中了个奖就了不得了!给我挪一边去!”   谢云书无奈道:“爸,妈,大半夜的你俩别为这个吵……”   谢祖望痛心疾首地批判:“祝君兰!小书现在是个富二代了,我们更要培养他独|立自强,自己动手的意识,否则你是想把你儿子惯成个只会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纨绔吗?”   谢云书满头黑线,心说他爸这帽子给他扣得够大的,嘴上却还不得不附和:“我爸说得对,妈你千万别起来,不然我就不吃了!”   祝君兰这才偃旗息鼓。   两个做贼似的少年双双松了一口气,光明正大地到院里去。   人既然出来了,那就顺便洗漱一下。   谢云书先把江行止带到卫生间,那是个用石料砌起来的小屋子,黑黢黢得隐没在院子的角落里。   电灯的拉线就在门口,谢云书开灯,黄澄澄的光照亮不大的空间。   江行止好奇地打量,就见这小石屋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靠近门边的地方有一个陶瓷的洗手台,台子上放着洗衣粉、香皂盒等日化用品,墙角里有个蹲坑,旁边的大头水泥钉上吊着一只黑色塑料袋,袋口露出一卷红色的卫生纸。   一道透明的帘子把蹲坑和淋浴间隔开,整个环境非常简陋。   但江行止看得津津有味的,还觉得很有意思。   谢云书开了会莲蓬头,水是储在太阳能热水器里的,被他们一家三口用过后只剩了一点温水:“你就洗个脸和脚吧,这里条件不好,只能将就了。”   江行止笑着亲了他一口。   谢云书看这小少爷没什么嫌弃的样子,放心地去到厨房里。   晚上回来的时候王玉桂拾掇了不少吃的让他们带回来,不过都是些剩菜,谢云书拉开橱柜看了看,把寿桃拿出来,又拿了几颗鸡蛋,打算给江行止煮碗寿桃。   刚把寿桃切成片,却见江行止慌慌张张跑进来:“云书,云书!”   谢云书手里还拿着菜刀:“怎么了?”   江行止脸蛋煞白,像是看到了什么极为可怕的东西:“厕所里有……有……”   “有什么?”谢云书歪过头,猜道,“是不是有老鼠?”   “老鼠?”江行止惊骇欲绝,声音都变调了,“家里还有老鼠?”   “不是老鼠啊,那你看到什么了?”谢云书甩掉手上的面粉,跟着江行止走回厕所,顺着江行止指引的地方看去,只见莲蓬头连接的水管上趴着一只通体红褐色的虫子,那虫子体背隆突像个驼子,两条后腿显得异常粗壮。   “嗨,我当是什么!”谢云书拿了张卫生纸,在江行止惊恐的目光中把纸摁在虫子身上,然后五指收拢,猛地一抓。   谢云书隔着卫生纸感觉到自己的手指捏住了虫子的后背,他掀开卫生纸给江行止看虫子扑腾着的几条细腿,江行止皱巴着脸直往后退,谢云书笑着说:“这玩意儿叫‘灶鸡’,不咬人的,它喜欢往暖和有光的地方跑,一般都是在灶台里钻,热水器管道是热的,它就爬过来了,这么小的东西,你怕它什么啊。”   江行止撇过脸,他羞耻地,又不服气地说:“我才不是怕它!我就是不认得它,它不打招呼就冒出来,还吱吱叫……”   “灶鸡不会叫,吱吱叫的是老鼠。”谢云书忍笑更正。   江行止打了个抖,仿佛真的看到一只老鼠吱吱叫着钻出来。   江少爷不怕天不怕地,但是这些毛绒绒、丑不拉几、生活在阴沟里的昆虫动物,都是他的死穴。   谢云书把虫子连纸团一块扔掉,拍了拍手:“好了你接着洗吧,我给你做饭去。”   江行止抱住谢云书,考拉抱似地缠他身上:“你陪我一起洗!”   谢云书笑睨他:“你不是不怕灶鸡吗?”   “我当然不怕了!”江行止的脸颊和耳朵红得好像烫熟了一样,脑袋上噗噗直冒热气。   让江少爷向昆虫认怂什么的是不可能的,就算认怂也只能向男朋友情话绵绵地认:“我是一秒钟都不能跟你分开!连洗澡都不分!”   ……   厨房里生起了火,江行止兴致勃勃地坐在灶台后面,一把一把往灶膛里塞秸秆,玩得不亦乐乎。   “可以了,火够了,别再加了!”谢云书揭开锅盖,浓郁的热气蒸腾出来,雪白的沸水中间汩汩冒泡,他把切好的寿桃片放进去。   江行止意犹未尽:“东西不是还没煮好呢吗?”   “火又不是立刻就熄了,等它烧完,饭就好了,”谢云书谑笑起来,“你要再玩下去,晚上就得尿床了!”   小孩儿玩火会尿床,江行止知道谢云书又拿他取笑了,他走过来,双手往谢云书的腋下一插:“好,我不玩火了,玩|你!”   说完江行止两只手齐用力,挠谢云书的咯吱窝。   “我靠!”谢云书正拿着勺在搅锅,“别闹别闹,汤都洒了!”   “还说我是小孩儿吗?”江行止咬他耳朵。   “你不是小孩儿,”谢云书闪避着江行止的爪子,“我们这的小孩儿都不怕灶鸡和老鼠!”   江行止变本加厉地挠他,在他的脸上和脖子上又亲又啃,谢云书怕惊动到爸妈,压着嗓音又躲又笑:“好了好了,我们江总英明神武,千秋万代一统江湖,区区灶鸡和老鼠算得了什么……”   江行止环抱着谢云书的手臂蓦然一紧,所有嬉笑玩闹的心情瞬间冻凝住,那两个字及其背后裹挟而来的记忆就像是某种尖锐的器物刺入他的心脏,连喉咙里都逆涌起带着铁锈味的苦涩液|体。   谢云书也愣了下,自己怎么就脱口而出了?“江总”这个称呼对于现在的小江来说,肯定很怪异。   “我是说……”谢云书垂落眼睫,看着江行止紧紧握在他腰间的双臂,舌尖悄然漫延上一股难以言喻的辛酸滋味,他牵扯嘴角,试着解释,“你以后要接管乔园集团,总有一天,会成为江总的。”   江行止站在谢云书的背后,谢云书无法看到江行止此刻复杂浓稠的表情,只听到他的声音喑哑含糊,带着难以察觉的轻微的颤抖:“云书,你……很想我成为江总吗?”   *   作者有话要说:   我们小江是不是晋江里,第一个怕虫子和老鼠的攻?(^o^)   小墨的腰还是没能好,每天只能坐很短的时间,所以最近更新得比较慢,但是本文一定不会坑的,感谢所有小天使的支持,爱你们。感谢在2021-09-06 22:32:10~2021-09-08 20:59:4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林信 6个;某琑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梨梨木 10瓶;林信 9瓶;惊鸿.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5章 富在深山有远亲。   穷在闹市无人问, 富在深山有远亲。   整个十二月,谢家的门槛差点被人踩烂。   五千五百万的大奖,去掉税后到手的现金四千四百万,这是一个不得了的数字, 多少有钱人号称亿万身家, 欠银行的钱实则远比存在银行里的多, 海滨市所有的商业银行经理提着大包小包挨个登门,想让谢祖望把钱存他们银行里。   围绕着谢祖望的巨额奖金, 有人鸡犬升天, 有人叫悔不迭。   谢大终于离了婚。   这个事情的经过谢云书是后来听他妈给他说的, 中间的过程很是曲折, 冲突极其激烈。   烟花厂出事后谢光耀什么都没有了, 杜晓萍之所以没有主动提出离婚就是因为谢家有个厂房在。   原本杜晓萍都要哄得谢大把厂房过户给她了, 谁知祝君兰把厂房拿去抵押开了公司,贷款一直没还完。   谢光耀提出离婚的那个下午杜晓萍的几个娘家哥哥全过来了, 本来他们以为谢光耀只是发个脾气,他们冲过来也只是想震慑一下,谁也没想到谢光耀是认真的。   平时老实巴交一棍子打不出一个屁的人,说要离婚就要离婚, 完全没有转圜的余地。   不过这个时候杜家人觉得离就离吧,毕竟谢大真的没什么可图的了,谢光耀跟杜晓萍的女儿刚刚大专毕业, 已经在城里工作了, 既然夫妻俩闹到这个地步,那就离吧。   双方于是开始谈条件。   谢家家徒四壁, 唯一能指望的只有那三百平厂房, 于是杜家兄弟让谢家签个字, 承诺以后厂房拆迁要分给杜晓萍一份。   眼看着双方要达成协议,谢祖望中大奖的消息风一般传了过来。   这下子别说杜晓萍,整个杜家都不同意离婚了!   谢祖望发了这么大一笔横财,用脚趾头想也知道他肯定会照顾照顾他家老大,杜晓萍只要留在谢家里,后半辈子吃喝不愁。   第二天杜家兄妹纠集了半个村的人过来。   杜晓萍满地打滚,鬼哭狼嚎。   杜家的几个兄弟义愤填膺:“你们老谢家欺人太甚,谢老大厂子破产、差点没了半条命我们晓萍都不离不弃,现在谢老二发达了,你们就要撵走晓萍,你们这是忘恩负义、过河拆桥!”   “你胡说!”谢奶奶中气十足地驳斥,“我家老大昨天要离婚的时候老二还没中奖呢,他俩离婚跟这事没关系!还不离不弃?从老大厂子出事你们杜晓萍就把离婚挂嘴上,你们自己问问她,她拿出来过一分钱没有?她给老大病床头喂过一次药没有?”   其实谢奶奶很给杜晓萍留脸了,更多不好听的话她都没说出来。   杜晓萍的几个嫂子都尖牙利嘴:   “老婶子,俗话说得好,宁拆一座庙,不毁一门亲,你是做婆婆的,怎么能撺掇他们离婚呢?”   “我们家晓萍嫁进你们家这么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吧,别的不说,她还给你们生了个大孙女呢!玉焕在外面打工,你们在家里这样欺负她娘,这样合适吗?”   “晓萍可是跟着你们谢大苦过来的,现在你们家眼看着光景要好起来了就把糟糠媳妇扫地出门,还有没有点良心了?”   ……   农村这个地方,很多时候讲情不讲理,杜晓萍毕竟常年待在村里,多少经营出来一点人脉,除了她娘家兄嫂,也有不少平时跟她能凑到一起去的三姑六婆给她帮腔。   甚至还有那局外人站在道德高地上,冠冕堂皇得劝和不劝离。   “谢大啊,你这样就有些不厚道了。”   “发财休妻,这不是陈世美吗?”   “上下嘴皮子碰一碰还磕巴出血呢,两口子过日子哪有不吵架的?三婶你做婆婆的,多担待一点。”   杜晓萍的哭嚎声,杜家兄嫂的斥骂声,周围人的七嘴八舌,凝聚成千万支闪烁着雪色寒芒的小箭往谢家人身上疾射过去。   在众人的眼里,发达的谢家是强势方,即将被休弃的杜晓萍是弱势方,弱者就是有理。   谢奶奶气得身躯直颤:“你们都知道什么啊就在这说风凉话?什么陈世美?我家老大哪里是陈世美?”   谢祖望和祝君兰对视一眼,彼此都摇了摇头,这个时候他们俩人不能说话,说什么都是火上浇油。   谢爷爷坐在堂屋的门口,啪嗒啪嗒地抽了半天烟,一开口的语气苍凉无奈:“老大,要不你就……”   出人意料的是,谢光耀非常坚持:“不行,这婚我一定要离!”   谁的日子过不下去谁知道,谢光耀也不是天生就爱当怂包,烟花厂爆|炸后的这一年来杜晓萍简直把他的男性尊严往地上踩。   谢光耀眼睛血红地指着杜晓萍的几个兄嫂以及其他三姑六婆:“你们哪个男人每天晚上给你老婆端洗脚水?杜老大,杜老二……你们是不是天天在家这么干你们告诉我?你们的好妹子一个冷了热了不高兴了就把盆踹了,这是不是你们杜家教出来的?”   “还有你们这几个婆娘,你们在家里是不是一手没伸过,连换下来的裤衩子都是婆婆给洗的?你们这些媳妇是不是饭都给你端到床上了还见天指着公公婆婆的鼻子骂?”   谢光耀手指指到谁,那人就禁不住脖子一缩。   其他没发言过的乡亲都惊了,外人也就大概知道杜晓萍人懒嘴碎,没想到关起门来能过分到这个程度。   谢光耀忽然把上身的棉衣拉链猛地一拉,十二月的天,他的棉衣里只穿了一件工字背心,谢光耀把背心撩上去,露出腹部上成片的烧疤,他指着这些疤痕:“杜晓萍,是不是你说你看了我这身疤就恶心得觉都睡不着?是不是你说我这个鬼样子还不如死在火场里?现在你哥嫂都在这里,你告诉他们你是怎么嫌弃我的?你把你那些话都给你哥嫂学学!我不怕丢人,你说给他们听!”   人群里爆发出比之前更激烈的讨论。   “晓萍你怎么能这么对自己男人呢?这也太过分了!”   “这他妈要是我媳妇,早大嘴巴子抽上去了!”   “这种儿媳妇娶回去真是夭寿哦!”   连杜晓萍的几个嫂子都露出难堪的神色。   杜晓萍惊恐地瞪着谢耀光,她没想到谢耀光敢当着这么多人面说出这些,谢大这是彻底豁出脸面去了。   “我家老二中奖关你屁事!关你们杜家屁事!”谢光耀一声怒吼,嗓子几乎要喷出血来,忽然崩溃大哭,“我侄子小书长到这么大,你当伯母的给他封过一次红包没?你给他买过一件衣服没?孩子考上那么好的高中我爹娘给了点钱你都要指着房梁骂,你现在想惦记我家老二的钱,你凭什么?你也配!”   谢光耀往地上一蹲,双手捂住脸,豆大的眼泪直往干涸皴裂的土地上砸:“我对不起我家老二,烟花厂炸了,所有的债都是他一人给我背的,我谢大在这里发誓,我家老二中奖,我一分钱不要他的,我要是违背誓言,就让我再挨一次刀山火海呜呜呜……”   一个四十多岁的大男人撕心裂肺地嗷嗷大哭,哭的是深埋了不知道多少年的郁闷,憋屈,心酸,痛苦。   几十人的小院鸦雀无声。   谢云书没看到那个场景,但他光听着都觉得难受得慌。   他心疼他大伯连离婚都要用这样撕破所有体面的方式,但也庆幸他大伯及时迷途知返了,否则他父母再有心也是帮不了他大伯的。   看热闹的人慢慢散去,这件事最终还是谢杜两家关起门来解决的。   谢祖望俨然成了整个事件里的中心人物,前一晚睡觉前他恶狠狠地跟祝君兰说:“你看我明天把杜晓萍的脸扇肿,她这么多年在我家作威作福,我就是把钱扔大河里也不会给她一角八分!”   不过到了第二天正式谈判的时候谢祖望却很心平气和:“杜晓萍,就凭你这么多年在我谢家的所作所为,我就是一个子儿不给你,全村人也没一个能说我闲话。”   “你要是同意离婚,我给玉焕买两套房子,海滨市任何一个地段让玉焕自己选,也可以你来选,一套一百平的商品房,一套四十平以内的商铺,我还可以给玉焕找个工作,在市里的银行当柜台。”   谢祖望也是中奖之后才知道钱竟然有这么大的能量,来找他的那些商业银行经理中有好几个给他承诺,只要谢祖望在该银行存一定数额的定期,就可以给他一个银行编制的名额。   甚至还有证券公司的高层找过来说只要他愿意开户,能直接给他一个营业部的总经理当。   更别说那些利息啊,年化收益的基本条件。   “你做梦!”杜晓萍狠啐一口,拍出一只手掌,“我要五百万!”   谢祖望笑了:“现在是2002年,婚姻早就自由了,你要是不同意离,那就打官司吧,只不过上了法庭这钱会怎么分你知道吗?”   谢祖望慢条斯理地说:“老大现在名下有什么你比谁都清楚,家里唯一让他沾边的只有骡子桥的厂房,厂房现在出手能卖四十五万,老大的那份是十五万,这十五万属于你们共同财产,但是你别忘了,你们刚好还有十五万的共同债务……”   “什么十五万债务?我不承认!”杜晓萍目眦欲裂,“你们兄弟想联手诓我?没那么容易!”   “那十五万是我求爷爷告奶奶借来填烟花厂的账的,我这里还有老大写的欠条,”谢祖望眼也不眨地说,“就算我现在有钱,也不耽误我跟你们要债,咱们国家没有一条法律是说弟弟有钱了就不能跟哥哥讨债的,还是那句话,我谢老二不怕任何人戳我脊梁骨,你想怎么闹怎么闹,我保证你一分好处闹不到。”   杜晓萍急得眼前金星直冒,她回头冲几个哥嫂求救:“哥,嫂子,你们就看着谢家人这么欺负我啊?你们说话啊!”   杜家的几个兄嫂却你看我我看你,谁也没能开口。   他们就是再不讲道理,也晓得杜晓萍嫁的是谢大不是谢二,谢二发达了,从法律从情理来说那都跟杜晓萍没一毛钱关系。   更不用说谢大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控诉杜晓萍做的那些事,杜家出过好几任村长,那是相当有头有脸的人家,杜晓萍这个嫁出去的女儿足以让全家人都抬不起头。   他们甚至抱怨杜晓萍但凡平时稍微干点人事,都不会跟谢家人闹到这么僵,那现在谢祖望飞黄腾达,他们杜家人多少都能沾点好处。   离婚的事当然不是一两天就谈妥了。   谢祖望中了这样的大奖,除了办席请村里人吃饭外,当然也要为整个家乡的父老乡亲做贡献。   他决定为村里修一条路,这条路贯穿村子的东西,叫“立新路”。   谢立新是谢家老爷子的名字。   消息传回家,老太太头都晕了,拉着祝君兰的手不敢置信:“老二要修一条路,用我们老头子的名字?”   祝君兰笑盈盈说:“是的,是用公公名字。”   老太太老泪纵横,双手合十地拜:“感谢祖宗显灵,我儿子给村里修了条路,修了条路哟!”   “你年纪小,不知道修路有什么意义,”祝君兰回来后摸着谢云书的头发说,“老年人讲究福报,修路是大福大德,光宗耀祖。”   谢云书当然理解,即使不谈“功德”这样接近于玄幻的字眼,一条用“谢立新”三个字命名的路也意义深远,那代表着他爷爷的名字会写入本地的地志里,一直流传下去。   这晚老爷子一个人进了谢家祠堂坐到半夜,回来后淌着老泪跟老伴儿说:“我这辈子有今天,算是值了。”   值得一提的是,为了这条路,谢祖望自己买下了个建筑公司,一应资质齐全,“立新路”就是他的公司承建的第一个项目。   跟祝君兰的服装厂不用熟人截然相反,谢祖望的建筑公司由谢大当工头,建筑队里的大部分工人都是村里的青壮年,又切切实实帮村里解决了一部分劳动力。   谢祖望提交的修路申请获批后,连乡长都来了家里问候老爷子。   半个村的人又涌过来围观,四面锣鼓喧天,鲜花锦旗,乡长跟两个老人家握手拍照,照片洗出来放大放进相框,挂在堂屋里。   杜家的子孙有在村委的,有在镇政府的,谁不想要继续往前奔前程呐,谁也不许杜晓萍再继续胡闹下去。   杜晓萍终于发现她大势已去,谢家没有任何一个人再给她拿捏了,连女儿玉焕都站在她父亲那一边。   十二月下旬的一天,谢光耀和杜晓萍去民政局,进门之前杜晓萍还颐指气使,鼻孔朝向天。   工作人员收回他们的红色结婚证,然后在两本绿色的离婚证上敲章,递给他们。   杜晓萍也不知道为什么,手就突然发抖了。   出门之后谢光耀头也不回地扬长而去,杜晓萍坐着电动三轮车回娘家,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抹。   其实她比任何人都知道,她再也不可能找到一个像谢耀光那样,虽然没有大本事,但会任劳任怨,不让她吃苦的男人。   ……   “我爸这件事解决得很好,既没给大伯母钱,也不给别人落下话柄。”冬天的下午阳光照在阳台上,暖融融的,谢云书躺在躺椅上,祝君兰坐在旁边织着毛衣一边跟谢云书聊着那些琐事。   谢玉焕本来就是谢家的女儿,谢祖望这个叔叔于情于理都该照顾侄女的,他给谢玉焕两套房子祝君兰和谢云书都没意见。   祝君兰凤眉微微挑起,要笑不笑地跟她儿子说:“你知道你爸跟杜家人谈判时候怎么能一套一套的吗?他自个承认了,是先前为了跟我离婚专门查过资料的!哼,离就离,谢祖望就是发财了我也离,我不贪图他一分一毫!”   谢云书笑嘻嘻地说:“我爸才舍不得跟你离婚呢!他说他在西山墅那儿看上了一套房子,要写你的名字呢!”   “谁稀罕他买的!”祝君兰双手捧着她儿子的脸像捧着个大宝贝,“以后妈也给你买,买更大更好的!”   谢祖望发了这样的大财,当然有很多人来找他借钱,但他秉持的原则就是非不得已绝不出借现金,他可以给对方介绍工作,如果是家里实在困难的,他也可以资助对方的小孩把书念下去。   横财要有善用,但绝对要用到实处。   不过谢祖望也办砸了一件事,他借了一笔钱给祝君莲和齐大海,让他们承包镇上车站的长途客运路线。   因为谢祖望的慷慨资助,齐大海夫妇购买了比原计划更多的客车,拿下了从北滩镇到申城这条线路上的所有重点城市的客运资格。   国家的第一辆高铁要到2008年才正式开通运营,在那之前,公路客运都是最主流的交通方式,随着农民工进城的大潮越发汹涌,连接城镇通道的长途客运会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日进斗金。   祝君莲和齐大海逢人就自卖自夸,得意得尾巴都要翘上天,好像他们已经是兴阳村首富似的。   他们一下子拿出那么大笔钱来买路线买车,村里的人当然说:“是你们二姐夫出的钱吧?”   两口子顿时脸一冷:“我们是借的钱,给谢祖望打了欠条的!”完全没有半点感激。   为此祝君兰掉了好几天的脸子,讽刺谢祖望是个圣父活菩萨。   谢云书也不理解他爸的做法,只以为是姥姥催得狠了被逼无奈,他爸还是很怵他姥姥的。   谢祖望两手背后,在客厅里雄赳赳地踱步,一脸老谋深算的表情,说道:“张良自有妙计,你们都不懂我的格局!”   ……   *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09-08 20:59:49~2021-09-10 21:02:0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林信 6个;若相惜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木末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6章 温柔。   元旦放假前的两天学校又组织了一次月考, 学校为了防作弊别出心裁得把考场安排在食堂、大礼堂、体育馆等空间开阔的地方,每张桌子的前后左右间距都是一米。   防作弊就防作弊吧,操蛋的是,这么空荡荡的考场里学校还不给开空调。   谢云书的考场在食堂, 他期中考试排名不高, 没跟江行止一个考场, 考前跟江行止通电话:“你们那开空调了吗?”   江行止在大礼堂:“没有,不过这里不怎么冷。”   大礼堂是阶梯教室, 靠墙的窗户有厚厚的窗帘, 不像食堂, 就算把门全关上, 还是有风从四面八方漏进来。   “果然只有每个班的前十才是人, 我们都是两脚兽, ”谢云书跺跺脚,往自己手心呵了一口气, “食堂这里都特么冷死了!”   那些女生把围巾和露指手套都戴上了。   江行止说:“你等一会,我打个电话。”   谢云书问:“你打哪儿去?”   江行止自信地说:“一会你就知道了!等着给你男朋友鼓掌吧!”   谢云书一头雾水,大概等了有三、四分钟,食堂的广播沙沙响起, 里面传来教导主任刘人屠那高昂的声调:“各位同学,本次月考是2002年的最后一次月考,对于大家都有着特殊意义……”   考场里的人都乐了:“神他妈2002年最后一次月考, 上次期中考刘人屠还说那是2002最后一次期中考呢!”   “等到期末考的时候他是不是要说‘这是2003年的第一次期末考, 对于大家都有着特殊的意义’?”   ……   刘人屠的语气不疾不徐:“学校之所以安排你们进入现在的考场,就是为了锻炼大家在各种环境下, 都能不受干扰地专注答题, 我们所组织的每一次考试都是为了备战高考, 所以这次考试不会开空调,相信大家能理解学校的良苦用心……”   海中的教室和宿舍里都没有装空调,本来学生们早已习惯了冬天的寒冷,并没什么想头,谁晓得刘人屠自己提起这茬,当下食堂里的所有人都哄闹起来了。   正好监考老师走进来,大家“梆梆”敲起桌子,整齐划一地喊:“开空调!开空调!”   今天的监考老师有八个,浩浩荡荡的,领头的老师是三班班主任于正东:“都叫什么呐?在位子上坐好,马上考试了!”   “食堂太冷了,我们要开空调!”学生们振振有词,“刘主任说要模拟高考环境,高考是六月份都二十几度了,为什么不给我们开空调打到二十几度?”   于正东纳闷地仰头往喇叭的方向瞅了眼:“老刘这是吃错什么药了?好端端的起这个头干嘛?”   广播里刘人屠还在说话:“如果有个别同学不能适应考场环境,或者觉得身体不舒服,可以到教务处这里来考……”   “听见了吗?”于正东大着嗓门喊,“谁要是觉得这里冷就拿着卷子到教务处去考,那里暖和!”   场面果然安静如鸡。   比起去刘人屠的眼皮子底下寻求温暖,大家宁可冻死在食堂里。   谢云书想到江行止神秘兮兮的那句话,忍不住托着额头,笑得肩膀一耸一耸。   看来小江少爷的电话没管用,刘人屠没给他这个面子啊。   于正东拍了下手掌:“所有人,除了文具盒桌上不留任何东西,有手机和小灵通的都关机,书包送到前面来!”   谢云书把手机关掉放进书包里,然后把书包送到前面的墙角,一转身就看到外面的玻璃门边出现一道熟悉的身影。   江行止站在门外冲他直招手,跟招财猫似的。   谢云书冲着大门走过去。   于正东认得他:“谢云书你哪去?马上考试了!”   谢云书张口就来:“于老师,我有东西没拿,我们班同学给我送东西来了。”   于正东往外头一看,也认出江行止,挥挥手:“快去快回啊,发卷子了。”   谢云书跑出去:“你怎么到这来了?你们监考老师没去考场啊?”   江行止呼哧呼哧喘着气,明显是一路跑过来急,他脸上的表情悻悻的,很明显是被刘人屠无情拒绝后气的。   只不过时间有限由不得他发牢骚,江行止从口袋里掏出两袋热乎乎的牛奶,一边一个塞进谢云书的口袋里,絮絮叨叨地说:“冷了你就把手伸口袋里捂一捂,应该能坚持半个小时,下门考试咱们再想别的办法。”   谢云书微微吃惊,禁不住笑了。   江行止透过玻璃门往食堂里看了眼,他抬起暖烘烘的手心碰了碰谢云书的脸颊,漂亮的眼睛也弯着:“快进去考试吧,考完我过来找你。”   考试的时候老师不让把手插兜里,谢云书把一袋牛奶塞进衣服里,隔着一层薄薄的衬衫布料烘着小肚子,另一袋握在左手心,右手唰唰写字。   他偶尔会无意识地把牛奶贴到脸颊上,感受到那暖呼呼的温度,嘴角的弧度一直没下去过。   两天五场考试,最后一个收卷铃打响时,学生们就跟刑满释放一样往外冲。   元旦节三天假,小小的狂欢。   校门口聚着一小撮一小撮的人,都是约好了一起跨年的小团体。   谢云书被好几拨人约,有仇浪裴寂那伙的,还有倪俊杰带头的班干部团体,不过他最后答应了夏客,元旦节还是夏客的生日。   谢云书去哪里,江行止当然就跟到哪里。   夏客一共请了八个人,与他同在九班的只有谢云书和江行止,还有之前和谢云书同桌的王府景。   另外四个包括郭子桓都是别班的,清一色男生。   夏客这人有个特别难能可贵的品质,那就是实诚。   “郭子,你今年别再给我送围巾了,我去年收了四条班尼路,戴都戴不过来,你就跟大罗还有王强一起买蛋糕吧!”   这年头在冬天过生日的人几乎都会收到一大堆的班尼路围巾,19元一条,款式简洁大方,手感舒适柔软,性价比超高。   夏客跟谢云书是这么说的:“云哥,我生日你一定要到啊,人来就行,千万别送我生日礼物,我真的啥都不缺,虽然**牌的那个板鞋很不错,但我妈答应我过年会给我买的!”   谢云书:“**店里那么多板鞋,你看中的到底是哪个款啊?”   夏客直搓手:“哎呀云哥你问我鞋干嘛呢?其实你看我脚就知道,我最喜欢白底镶黑边的颜色,不过新款出来的那鞋帮子比较高,Logo是金色的,只有一款,特别显眼。”   谢云书翻了个白眼:“行了,我知道了。”   夏客还不忘提醒谢云书:“那你顺便帮我问下‘少爷’,他的那个ipod在哪里买的,多少钱一个啊?”   江行止家的保姆杨婶经常来学校送饭,有几次杨婶喊他“少爷”被同学们听到了,于是九班里的人都管江行止叫“少爷”。   不得不说夏客考虑得还是非常周到的,他完全针对着各个同学不同的消费能力来安排他的生日礼物。   其实谢云书挺喜欢他这样直来直去,比自己费尽心思买个东西还不讨好来得舒心多了。   比如夏客去年收到的四条班尼路,里面就有一条是谢云书送的。   想到班尼路谢云书还有点惋惜,这个品牌是商业史上罕见的被电影植入广告给摧毁的奇葩,《疯狂的石头》里邋遢影帝咧嘴一笑:“班尼路,牌子货!”   黄渤饰演的黑皮有多深入人心,班尼路的品牌形象就有多毁灭。   此案例后来也被很多管理学和广告学收入教科书里,成为市场营销的经典反面教材。   当然,班尼路、真维斯等国内潮牌的集体陨落,归根结底还是因为Zara、H&M、优衣库等国际快时尚品牌的打击。   可H&M、优衣库之流后来又做了些什么呢?他们赚着国人的钱,却打压着我们的新|疆棉。   “想什么呢?这么入神。”江行止打发走他的司机,最后加入进队伍来,他胳膊上搭着件大衣,披到谢云书肩膀上。   谢云书的两只手穿过大衣袖子,双手插在兜里拢住前襟。   才傍晚五点多,天色已经完全暗下来了。   校园门口的路灯把所有人的影子投映在地上,离得近的人影子都重合到一处,他们俩的也是。   灯光下少年的侧脸瘦削而立体,带着些微冷硬的棱角,看向江行止的时候谢云书那双清亮眼睛里的锐光倏然放柔,浓密纤长的睫毛轻轻扇了扇,他笑着说:“我在想,我是一条鱼。”   从云家应时而生的那一刻,谢云书就想过,与其等着H&M、优衣库来蚕食我们的服装业,不如让云家早早来做这盘池子里的鲶鱼。   江行止眉梢困惑地一挑,还没来得及发问,就听夏客高声喊:“人齐了,咱们出发了啊!”   夏客拦了三辆出租车,把同学挨个送进车里,然后他自己和谢云书还有江行止坐进最后一辆。   夏客坐副驾驶:“师傅,跟着前面那两个车,去明达广场!”   谢云书和江行止坐在后座,他在昏暗中靠近江行止的耳朵,低声笑说:“我是一条会吃人的鲶鱼。”   “哇,”江行止完全不明白谢云书的思维怎么会跳跃到这里,但他还是配合地做出一个怕怕的表情,“那么凶?”   谢云书轻轻地笑,用只有江行止听得到的气音说:“你不用怕,因为在你面前我会变身成别的鱼。”   “那是什么鱼?”   “我是你的吻鲈,你也是我的吻鲈。”   (吻鲈,接吻鱼。)   ……   晚饭在明达广场附近的一家饭店,在夏客的热情邀请下,裔玲玲也过来了,一桌子十个人,只有玲玲是女生。   所以这顿饭大家吃得非常斯文,连啤酒都没开一瓶,谈论的话题也充满了浓浓的学习氛围。   “昨天语文那个阅读理解你们都怎么写的?我觉得好难。”   “哪个阅读理解?”   “就是那个‘作者写蓝色窗帘是为了表达什么样的感情?’你们写的啥?”   于是一群理科生纷纷吐槽起阅读理解题。   “云哥,你写的什么?”   关于这道题没人比谢云书更清楚正确答案了:“我告诉你们,因为那个作者家里的窗帘就是蓝色的!”   “哈哈哈哈哈!那云哥你完了,你肯定一分得不到!”   谢云书一脸莫测高深:“你们都懂个P。”这是原作者后来自己承认的好伐。   “你们都懂个屁!”夏客站起来,一瞬间仿佛患上了“阅读理解综合症”晚期,“我云哥短短的六个字,语法严谨,用词精准,结构巧妙,朗朗上口,极其贴切地表达了他对于应试语文教育的不齿和鄙视,可谓字字珠玑,句句肺腑,情真意切,催人泪下,完全反映了当今教育制度的弊端和对于学生创造力和想象力的摧残……”   众人受不了地大叫:“卧槽!夏客你赶紧闭嘴!别以为你是寿星我们就不打你!”   “你们怎么能对夏客这样的态度呢?”谢云书很是看不过去的样子,“夏客是一个多有内涵的人啊,如果你们愿意花一个小时的时间去了解他……”   “不是吧云哥?”大家难以置信,“你要是被夏客绑架了你就眨眨眼,我们每人出一块钱救你!”   谢云书慢慢地把话说完:“如果你们愿意花一个小时的时间去了解夏客,你们就会发现,你们浪费了一个小时!”   “哈哈哈哈哈!”   吃完饭后大家去了离饭店不远的KTV唱歌。   除了江行止,这群人有一个算一个全是麦霸。   江行止坐在沙发的最角落里,谢云书坐在他和裔玲玲中间,KTV的包厢里只有前方的屏幕发散着微弱的荧光,江行止的手臂绕过谢云书的腰,光明正大地环住。   夏客抢到了话筒,站在包厢中间,吼得撕心裂肺:“死了都要爱,不淋漓尽致不痛快,感情多深只有这样才足够表白……”   这首歌从今年五月横空出世便横屠各大音乐榜单。   海中校门正对面有条商业街,街口的第一家店是个叫做“寰亚”的音像店,店里永远播放着时下最流行的音乐,2002的这一年简直是神仙打架,死了都要爱,痴心绝对,半岛铁盒,蓝莲花,小薇……   可谁能想到,这已经是华语乐坛的最后巅峰时代了呢?   夏客把这首歌唱得一言难尽,用郭子桓的话来形容:“我们村里的肉驴被阉|割时就这么叫的。”   夏客扑过来跟郭子桓拼命。   郭子桓唱了一首暗恋之歌,来自五月天的《温柔》。   他一边唱一边偷眼瞧裔玲玲,然而裔玲玲一直低着头在跟别人发短信,根本没有在听,直到郭子桓唱完整首歌大家把手拍晃得噼啪响,裔玲玲才抬起头敷衍地跟着拍了两下。   看到郭子桓落寞的眼神,谢云书爱莫能助,作为哥哥他自然是希望自己的妹妹在这方面开窍越晚越好。   谁的青春里没点酸酸涩涩的小烦恼呢?不是大事。   裔玲玲挨近谢云书说:“哥,我同学他们也在这家KTV,我能不能过去找他们呀?”   谢云书问:“是张衡他们几个?”   裔玲玲点头:“是啊。”   谢云书起身:“我送你过去,顺便跟他们打个招呼。”   裔玲玲的同学就在这条走廊尽头的包厢里,谢云书推开门就看到好几个熟面孔,小朋友们看到他也非常开心:“小谢哥也来了,好久不见!”   那边的高中生克制着没喝酒,这边的初中生却架势十足,茶几上一字排开十几瓶啤酒,小孩儿们挨个敬他,谢云书哪能被他们镇住,来一个喝一个,来两个喝一双。   坐了有半个小时,他的手机响了,果然是江行止催他了。   “我那边还有局,你们在这里玩。”   谢云书揉了揉裔玲玲的头发,小声交代:“不要喝多,这边要是先结束你打电话给我,我过来接你。”   裔玲玲当然特别听她哥的话:“好呀!”   谢云书顺道去前台把几个初中生的账挂到他这里,还给他们点了几个果盘送过去,才回到自己包厢。   没想到裔玲玲一走,这边也嗨上了。   夏客大出血,点了一箱嘉士伯,他往每个人的杯子里倒酒:“兄弟们,今天我们不醉不归!干杯!”   众人碰杯:“干杯!”   谢云书用胳膊肘捣了下江行止:“你意思意思就行了。”   江行止确实不喝酒,以前是因为身体的原因,现在虽然身体好了,但他受不了这啤酒的味道,其他人都豪迈地干完,他只象征性地抿了抿。   “哎呀我的少爷,”夏客叫起来,“你这杯子里留着养乌龟呐!”   “就是啊少爷,我们都干了你这就不够意思了啊!”   谢云书朝夏客飞过去一个眼刀:“养乌龟,你钻一个进来试试?”   他把江行止的杯子拿起来一饮而尽,然后把江行止的杯子直接倒扣在桌上。   几个男生都呜呜哇哇叫起来:“云哥你太偏心了!你这是偏心太平洋啊!”   谢云书不客气地笑指着他们:“小江身体不能喝酒,谁要是再灌他,我让谁伤心太平洋!”   当然,谢云书也永远不会让如此热闹的场面冷却下来:“你们谁想喝,我陪你们磕!”   前世谢云书做销售出身,说句毫不夸张的,青岛倒了他都不倒,雪花飘了他都不飘,但那是经过无数酒桌饭局,千锤百炼后积累下来的技能,他现在这副年轻的身体还没有那样的海量。   慢慢的,他的眼前就东摇西晃了起来。   但是包厢里暗得谁都看不清对方的脸,江行止知道谢云书的酒量,又见他一直笑着,便丝毫没怀疑他会醉。   江行止把一盘瓜子放在自己面前一颗颗剥,打算剥完了让谢云书一下子吃掉所有的瓜子仁,那样吃起来会特别爽。   谢云书忽然勾住他脖子笑嘻嘻地说:“我唱歌给你听!”   是郭子桓不久前唱过的,五月天的那首温柔。   “走在风中今天阳光突然好温柔   天的温柔 地的温柔 像你抱着我   然后发现你的改变孤单的今后   如果冷该怎么度过”   江行止对这首歌有印象。   是前世里的某一个夜晚,谢云书忽然给他打电话,当时听筒里就传出这首歌的歌声。   他耐着性子听完,问:“你在哪里?”   谢云书的声音非常亢奋:“江总,我跟朋友在看演唱会,刚刚那首歌好听吗?”   江行止沉默了下:“还可以。”手机听筒传出来的音质模糊不清,完全听不清歌词,但那旋律确实还可以,像是摇滚。   他当时只领会到这么多。   谢云书像是知道自己这个举动很突兀,可能是因为身在气氛热烈的演唱会现场,他的嗓音因为激动而显得颤抖,他近乎错乱地解释着说:“是阿信,就是这个演唱会的歌手,他、他说让全场的人打开手机拨出一个电话……这,这是跟歌手的一个互动……我是不是打扰你了?”   江行止明白了:“没有打扰,挺好听的。”   “不知道不明了不想要   为什么我的心   明明是想靠近却孤单到黎明   不知道不明了不想要   为什么我的心   那爱情的绮丽总是在孤单里   再把我的最好的爱给你”   谢云书唱到了这首歌的高|潮部分。   他的眼睛一下泛滥成灾。   五月天的《温柔》,最经典的暗恋之歌。   不表白不打扰,是我给你的温柔。   但又忍不住一次又一次的靠近。   那场演唱会上,吟唱它的那位歌手在台上深情款款地说:“你们带电话了吗?拿出来,打给你们喜欢的人,我唱温柔给他听。”   ……   *   作者有话要说:   备注:文中的歌曲分别是信乐团和五月天的《死了都要爱》和《温柔》,最后一句话出自阿信。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林信 6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Hyuel 20瓶;翎月千寻 10瓶;!!! 5瓶;今天娄运峰醒了吗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感谢在2021-09-10 21:02:01~2021-09-13 20:17:5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林信 6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Hyuel 20瓶;翎月千寻 10瓶;!!! 5瓶;今天娄运峰醒了吗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7章 哎呀你这个人怎么一点不浪漫呢?   谢云书在模糊的视线里看到江行止也正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   昏暗的包厢角落里, 电视机屏幕折射出来的光芒像霓虹,五光十色地流转在他眼底。   多么奇怪,那么多年的沉默守候谢云书都没有觉出过半点委屈,到了如今这一刻反而突如其来破防了。   那些尘封在旧往时空里, 充斥着日日夜夜的孤独与期待的记忆潮水一般扑面而来, 如同水月镜天般迷离。   谢云书清澈的声线压得越发低哑, 伴随着微醺的酒意,晕染出深稠浓烈的哽咽质感, 及至一曲《温柔》唱完, 夏客等人竟是连叫好都没及时, 全都被震得目瞪口呆。   好半晌后夏客和郭子桓他们才呼出一口气, “啪啪啪啪”地打起手拍, 吹起口哨。   “牛逼呀云哥!以前都没见你露过这手!”   “我云哥真是深藏不漏!下一届的校园歌手大赛你一定要参加, 冠军非你莫属!”   小伙伴们嗷嗷叫着又围住茶几开酒瓶,嚷嚷着要为新校园情歌王子的横空出世提前庆祝, 然而他们一转身——   “诶?云哥呢?云哥去哪了?”   “少爷也不在,他俩干嘛去了?”   ……   “嘭!”   两枚纠缠的身影撞开楼道的门,鱼肚青的门板重重地撞在墙面上发出惊天巨响。   “吱呀吱呀”,门与轴缓缓摩|擦, 破进楼道里的唯一一缕光线完全闭合,黑暗笼罩四周,伸手不见五指, 只有急促的歂息和清晰如擂鼓般的心跳在逼仄的空间里肆意震荡。   起初, 是谢云书的嘴唇先贴了上来,然而不过片刻, 在两人的唇瓣相互摩擦之后, 江行止就反客为主, 他的一只手牢牢环住谢云书的腰,另只手托住谢云书的后脑勺,唇舌不顾一切地追寻纠|缠。   谢云书的口腔里有浓郁的酒香,蒸腾的酒精仿佛化作空气里的分子也融化进了江行止的血液里。   潮润的湿|意滂沱如雨,一点声音也没有,沾了江行止满脸。   箍在谢云书腰间的手臂蓦然收紧,江行止的力道大得像是想把他的身体勒进自己的身体里去。   谢云书的舌根发麻,喉咙里仿佛有逆流的泛着酸涩滋味的液|体反复冲刷,他的意识已经有些不清醒,一瞬间几乎分不清前世和今生、记忆与真实的界限,他本能地吞咽着唾沫,发出来的声音几乎是嘶哑的:“你不知道我有多喜欢你……”   “我知道。”江行止的脸毫无间隙地厮|磨着谢云书,他的嘴唇在谢云书的额头、面颊、鼻尖、下颌处一一流连,怀里的气息和温度密不透风地包裹着谢云书。   “你不知道……”谢云书摇着头,喑哑含糊的嗓音像是蒙了一层湿哒哒黏糊糊的水汽,咬字很不清晰,他的双手抓着江行止衣襟的下摆,时而往下扯,又忽而往上拽,力气忽轻忽重。   有那么一刻,谢云书甚至冲动地想告诉江行止,自己喜欢了他有那么那么多年,漫长到超乎他的想象。   但谢云书的脑子里有一根固执的神经却执拗地清醒着,这让他所有涌到咽喉间的倾诉又重重吞没下去,如果江行止知道自己死而重生,江行止该有多心疼,如果江行止知道自己前世那样隐秘而绝望地喜欢他那么多年,江行止要有多难受。   谢云书的手指抚摸在江行止的面庞上,触感是那么滚|烫而细致,像极了他此刻澎湃又压抑的情愫,他语气凌乱,极其词不达意,但江行止分明又听懂了每一个字:“你不知道……我多想让你知道,又不想你知道……”   “我真的知道,我也喜欢你很久很久,久到你也不知道……”江行止同样气息破碎,他双手捧着谢云书的脸,像捧着自己那一颗吙热淌血的心脏,手指和声音都颤抖得不成样子。   他没有办法告诉谢云书,横贯两世的情感重如山峦,他一点没少背负,正如他在无数个深夜里辗转反侧,只要想到谢云书同他一样死过一次就心如刀绞,他也不忍让谢云书在这样的臆测下经受折磨。   “我第一眼看到你就喜欢你了。”江行止只能这样说。   但凡这里有半点光亮,谢云书都能看到江行止深沉幽黑的眼睛里凝聚了多少对他的迷恋与痴缠。   整个通道宛如被沉在深海之下的车厢,安静而漆黑,只有他们俩的低喃细语此起彼落,空空寂寂,像是从遥远的时空那头传递而来,一下一下震颤着彼此的耳膜和心弦。   酒精伴随着眼泪的流出而蒸发,带走了所有脱出轨线的情绪,平静下来的谢云书面露微赧,在他的记忆里从他上辈子成年后就再没哭过,没想到会在江行止面前这样失态。   江行止拉着谢云书坐到楼道的台阶上,他打开手机上的电筒,然后把手机放到上面一格台阶,一束雪白微弱的光芒笔直朝前射出,映亮了谢云书通红的眼角和面庞。   谢云书抬起手背蹭了下脸,欲盖弥彰地甩锅:“这什么破啤酒,劲儿那么冲,喝得呛人……”   江行止制止谢云书的动作,从口袋里掏出手帕要帮他擦脸,嘴里还应和他,语气里一派纵容:“对,酒太呛人,咱们下次不喝这种酒了,那叫个什么牌子来着?”   谢云书闷闷道:“嘉士伯。”   江行止霸总人设无缝上线:“只要你说一句话,我今晚就让嘉士伯从这个城市里消失!”   谢云书一下子被逗笑了,他接过手帕,往脸上一盖,五指罩上去一抹,动作粗糙随意。   江行止就那么看着他,眼神清浅安静,像一泓夜色下的粼粼湖水,包容而温柔。   谢云书拿下手帕就撞到江行止的眼神,刚想开口说话,江行止捏住他的下巴,缠缠绵绵的吻又覆盖下来。   江行止坐到上一个台阶上,一双长腿曲着将谢云书夹在中间。   这比任何一种耳鬓厮|磨肌肤相贴的姿势还要亲密,江行止把谢云书整个团在怀里,拍着他的背,揉着他的发,亲着哄着,宝贝得简直不知道往哪里放才好。   这种被当成脆弱的小孩子一样呵护的状态让谢云书觉得很陌生很不好意思,他轻轻挣扎,江行止却把他的头更深地压在自己的胸口,手心在他后颈施力:“别动,乖乖的。”   墙壁和台阶构筑出相对独|立又封闭的空间,江行止的声音在其中立体环绕,像是无限近,又无限远。   谢云书便静止不动了,他的额头抵在江行止的心口,听到江行止的心跳“砰咚,砰咚”地跳着。   手背上始终有一只温暖有力的手掌在摩|挲着,从他的肩胛骨,沿着脊背的线条来回抚摸,那样的温情缱绻足以定格进时光,替代掉谢云书的大脑里,所有关于黑暗与封闭空间的记忆。   江行止的外套在包厢里就脱掉了,他只穿了一件单薄的羊绒衫,胸口的布料早就被谢云书的眼泪打湿了。   谢云书热烫的脸颊和耳朵贴在上面,沁凉一片,像是贴着薄薄的一层冰沙,冷与热的交融里蒸腾出迷蒙烟雾。   “你冷不冷?”谢云书摸了摸柔软的布料,出声问。   江行止的唇瓣在他的额头上开阖:“我抱着你一点不冷,你呢?”   “也不。”谢云书笑了起来,他张了张口想继续说点什么,却又觉得任何言辞都无法表达他此刻的心情,他甚至产生一个想法,也许前世种种不过梦寐一场,现在他身边的这个人才是最温暖的真实。   又或者,那些掺杂着晦暗与伤痛的前尘过往是他跟老天爷的一场置换,换来今天的所有,他便甘之如饴。   谢云书没有说话,江行止却唠唠叨叨地开口了:“小云云,不难过啊,你看我们还这么年轻呢,我们还有很长很长的一辈子要走,这辈子我们会一直在一起,直到我们白发苍苍,背也驼了,牙齿全都掉光,我还会这样抱着你,亲吻你。”   “牙齿都掉光,还怎么亲啊?”谢云书想到那个画面,颇觉得有些承受不了,“还是拿你的假牙跟我的假牙亲?”   “哎呀你这个人怎么一点不浪漫呢?”江行止恼怒地用力掐了下他的后脖子,“被你这么一说,都没有美感了!”   谢云书闷在江行止的怀里低低地笑。   江行止的声音又轻又软,像是片片羽毛形状的棉絮,飘飘徐徐地落:“云书你信不信,我这个人啊,可长情了,就算以后你没有牙,我也不嫌弃你,还亲你,你等着瞧好了。”   ————   凌晨即将到来,明达广场前面的空地上挤满了人。   谢云书和他的同伴们站在广场尽头的时钟下面,这座大钟是城市的地标,钟楼上悬挂的巨大屏幕上一个又一个数字正在跳跃着。   熙熙攘攘的人潮异口同声地倒数:“十,九,八,七……”   最后一个“一”字落地,沉钝悠长的钟声缓缓敲响,同一时间,漆黑的夜幕上绽放出无数绚烂的烟花,纷纷扬扬,如贯穿天地的金色雨线洒落人间,人群里爆|发出阵阵沸腾的欢呼。   小城里民风还不旷达,年轻的男女少有接吻,牵手拥抱已是极限。   人潮汹涌如海浪,谢云书和江行止就站在这片浪潮里,他们在极近的距离里看着彼此。   周围的人声嘈杂似乎一瞬间唰然远去,方寸之地里仿佛只余他们两人,以及他们紧紧相扣的手心里传来密实而灼热的温度。   裔玲玲和她的同学们手拉着手,胳膊套着胳膊围成一个圆,在漫天烟花里转着欢乐的圈圈,高兴得又笑又喊。   “哥,你也来跟我们一块跳!”裔玲玲跑过来拉起谢云书,把谢云书拉进他们的圆环里。   谢云书跟着几个小孩跳了一会又退了出来,感觉到熟悉温热的呼吸袭到耳边,他还还来不及回头,一双修长矫健的手臂就从他身后将他离地抱起。   “新年快乐!”江行止清朗明澈的嗓音像是银质的小锤落在耳畔,每一个音节里都带了从心内透出的轻盈笑意。   谢云书转头,只看到江行止俊逸的面容近在咫尺,眼底星辰璀璨。   世间华灯溢彩,满目繁华。   ……   狂欢的时间流逝得飞快,烟花散尽后,广场上的人群也各回各家。   夏客意犹未尽,振臂高呼:“下半场咱们去网吧包夜,兄弟们,走起!”郭子桓他们都纷纷附和。   谢云书婉拒:“我就不去了,我得把我妹送回去。”   夏客说:“那我们先去,你送完玲玲再过来啊。”   “不了,明天一号家里要来人,还得招呼着,你们去玩吧。”   谢云书不去,其他人问都不用问江行止,于是大家分道扬镳。   裔玲玲的女同学万冰洁家就在明达广场附近,走路七、八分钟就到了,谢云书和江行止便陪着两个小姑娘走夜路。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谢云书老觉得前头那俩小丫头时不时回头在看他和江行止,笑眉笑眼里全是他看不懂的神采。   进了万冰洁家的小区,谢云书跟江行止还有裔玲玲站在楼下等,因为裔玲玲要借万冰洁的一本书。   “哥,我好困啊。”裔玲玲很少熬夜,困得要命,娇小的半边身体靠着谢云书,揉着眼睛呵欠连连。   “身上酒味比我还重,你这是喝了多少?”谢云书苛责地敲了下她后脑勺,一只手却绕过去扶住她肩膀,撑住她的重量。   “没喝多少……”小姑娘咕哝着,眼睛已经睁不开了。   等到万冰洁把书送下来,裔玲玲都快站着睡着了。   谢云书把书接过来拿在手里,跟江行止一边一个扶着裔玲玲,带着她出了小区,又上出租车。   出租车开进老槐巷,在家楼底停下,这晚裴寂跟仇浪他们野在外面也玩通宵,江行止可以留在谢云书卧室里睡。   谢云书先下车,让江行止把裔玲玲放到他背上,他背着妹妹上楼,江行止拿着裔玲玲的一个小挎包,还有那本跟同学借来的书。   家里玄关处留了盏小灯,两人悄无声息地进门,谢云书把裔玲玲送回房间,晃了半天小丫头都不醒,只得把她最外面的羽绒服脱掉,然后给她盖上被子,空调开到制热的26°。   谢云书恼恨地一戳她脑门:“喝!看我下次还带你出去!”   安顿好一个,谢云书又带江行止去浴室,给他准备了洗漱用具,又教他用热水器,还不忘取笑他:“今天不害怕了吧?这里没虫子也没老鼠,不会再吱哇乱叫了吧?”   江行止果然浓眉一拧,一把捏住谢云书的鼻子,哼哼道:“再笑我,等会让你哭鼻子!”   谢云书拿下他的手,在他的手腕咬了一口,笑嘻嘻地出去了。   江行止洗澡的空当里谢云书把床上的床单、被套和枕巾都换了,一番忙活完,后背上浸了一层汗。   他坐在床沿歇口气,一眼看到裔玲玲借的那本书被江行止放在书桌上,书皮纸包着,在灯光下泛着暗沉的光泽。   谢云书纯粹是顺手拿过来翻了下,谁知一看里面的扉页,登时眼睛都直了。   裔玲玲跟万冰洁借的居然是《北京故事》!   在晋|江文学城尚未出生的年代,这本网络小说可谓冷门至极,但它衍生出来的电影却是大名鼎鼎,那就是讲述男同爱情的经典之作——《蓝宇》!   谢云书一直以为裔玲玲是成年后才堕入腐道,以至于她后来招租房客都只要基佬,谁能想到她这么小年纪就要看《北京故事》!   再一想到裔玲玲和万冰洁不时回头看向他和江行止,然后神秘兮兮地头凑着头窃笑私语,谢云书顿时如醍醐灌顶,哭笑不得。   他妹居然在磕他跟江行止!   江行止洗完澡回到卧室,就见谢云书坐在床边翻着一本书,这不奇怪,奇怪的是谢云书的表情,纠结复杂得好像便秘似的。   “看什么呢?”江行止坐到谢云书旁边,好奇地也要看。   谢云书把书一合,摸了摸江行止湿|漉漉的头发:“怎么头发不擦干就出来了?”   江行止的脑袋在他手心拱了拱:“你就给我一条毛巾啊,我用来洗澡了,别的毛巾我都不敢动。”   谢云书又找了条新毛巾过来给江行止擦头发,然后他自己拿了换洗衣物也去洗澡,半个小时后他回到房间,看到江行止正坐在他的书桌前摆弄着一堆小玩意。   那都是谢云书从小到大的收藏,都放在一个很大的圆盒里,盒子是铁制的,以前用来装饼干,周边的卡通图案早已磨损得不成样子,露出斑斑锈迹,里面的东西也陈旧了,但每一样都是完好的。   盒子里有印着白娘子小青加上许仙的画片,有阿童木的仿真人偶,有用报纸折叠成的手槍和飞盘,有用写满了字的作业纸折出来的“东南西北”和千纸鹤,还有一个手串,上面的圆珠子是黑灰色的,如栗如桃,坚硬光滑。   “这个叫鹿谷子,小时候奶奶会吓我,说这个东西吸人血,不过就算她吓我我也不怕,照样采了来串帘子,”谢云书拿起那串手链往江行止的手腕上一套,“你是不是没见过这种东西?好玩吧?”   江行止沐浴过后的脸颊泛着桃花般的薄红,兴致勃勃地直点头。   盒子里还有一个用碎花布缝合成的小口袋,江行止用手指捏了捏,听到里面传来“咯嗒咯嗒”的声音,眼睛立刻亮了。   他把口袋里的东西倒在桌面上,不出所料看到里面滚出来许多晶莹剔透的小珠子,每个小珠子里面还镶着各种不同的颜色。   哗啦啦的小弹珠争先恐后在桌面上滚,最远的滚到书桌贴着墙壁的那一侧才停住不动了。   “嘘!”谢云书食指比着唇,“声音小点,我爸妈在隔壁呢!”   江行止便把所有的弹珠带到床上,盘腿坐着,他冲谢云书招手,腕上的鹿谷手串在灯下一闪一闪:“云书你快过来,我们打弹珠!”   谢云书看他那满眼放光兴高采烈的样子不由笑了,逗弄道:“你怎么跟个小孩儿一样,小时候还没打够啊?”   江行止抿了抿唇:“我当小孩儿的时候,从来没玩过这些。”   他从记事就开始识字和算术,他的童年跟别的小朋友是不一样的。   谢云书的心脏被微微一刺,就像某个角落塌陷了下去似的酸软无比,他恍然想起不久前在老家里,江行止从后面抱住他,问:“云书,你很想让我成为江总吗?”   那时候他就想起后世的江行止常年不苟言笑,断情绝欲的样子,所以他跟江行止说:“我最喜欢你现在的样子。”   这是命运补偿给江行止的童年与少年时代,健康康开开心心,无忧无虑没有烦恼。   谢云书坐到床上去,挽起睡衣袖子:“来,今天我陪你打个够!”   *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09-13 20:17:57~2021-09-15 20:38:1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林信 6个;若相惜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夕凪·堇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8章 几个孩子感情也太好了!   凌晨时分, 老槐巷沉浸在一片幽黑的静谧里,唯有巷子最深处的一栋小楼里还隐隐有荧白的亮光透出。   谢云书没想过自己这辈子还会把小时候的那些玩具都捡起来,并且极其耐心地教给他男朋友每一个玩具的玩法,拍画片, 挑火柴棍儿, 拼魔方, 还有chua拐……   那四个猪骨头都有十多年历史了,散发着一股即便打磨多年都挥之不去的肉腥味, 江行止闻到了, 难以置信:“这是什么味儿?”   谢云书促狭地笑:“这是童年的味道!”   江行止还是最喜欢打弹珠, 他说他喜欢两个玻璃球碰在一起发出清脆的撞击声, 他嗳眛地冲谢云书挤眼睛:“像不像亲嘴儿?”   谢云书快要被乐死了, 他看着江行止那么矫健挺拔的一个大男孩儿趴在床上, 撅着腚,双眼亮晶晶地盯着满床乱滚的小弹珠, 笑得岔了气。   哪怕是后世里面对着几百个亿的投资决策,甚至面对着关系到生死存亡的商业战争,谢云书都没见江行止打起过这么充足的精神。   江行止每赢一把就握起拳头,得意地飞起两道浓俊的眉毛, 不住声地说:“我厉害吧,我是不是特别厉害?”   要是输了他就抿起嘴,一脸倔倔的不服气:“我今天才第一回 玩, 你都玩很多年了, 咱俩都不是一个起跑线。”   墙上的挂钟滴答滴答,最短的那根时针从数字“1”走到“2”, 又不急不缓地走向“3”。   谢云书打着呵欠, 眼睛里浮着一层水光:“睡吧, 以后时间多的是,改天再陪你玩。”   江行止信誓旦旦竖起一根手指:“我再赢一局我们就睡!”   于是谢云书让了他一局。   江行止很不满意:“你让我是几个意思?你瞧不起我对不对?这局不算,我要公平竞争。”   谢云书不让了,于是江行止输了。   他继续竖起一根手指:“再赢一局就睡!”   “赢个屁!”谢云书终于忍无可忍一扭头,“给我睡觉!”   扭的当然是江行止的头。   睡觉的时候江行止也不安生,一张嘴叭叭的,抗议不休:“我们为什么要分被子睡?我要跟你睡一个被子。”   “在老家你顶我一夜自己没点AC数是吧?”上回在老家俩人头回睡一块,新鲜得一夜没睡着,可惜第二天是周一,天还没亮他们就悄摸摸起来,顶着晨雾穿过半个乡村,然后赶镇上的早班车去市里上学,谢云书后来是趴课桌上补的觉。   谢云书现在也快要困死了,忍耐全无:“要么你在这睡我睡折叠床,要么一人一床被子!”   江行止委屈巴巴地躺下了:“人家顶你还不是因为你不让它回家,它一直迷路嘛。”   谢云书一开始都没听懂,等自己也躺好了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他隔着被子踹过去一脚:“你在哪里学来的黄|腔?”   江行止凑不要脸的还挺自得:“谁还不是个老司机啊。”   谢云书佩服得都想给他颁个最佳驾驶证。   江行止挨过来,额头抵着谢云书的脑袋,房间里灯关了,黑漆漆的 ,但是谢云书却能看到他眼底流动着璀璨的,仿佛是在笑的光芒。   谢云书以为他还想作妖,语气硬梆梆道:“干嘛?再不睡你就到阳台上去,一个人玩儿。”   江行止在如此浓稠的夜色里精准触碰到谢云书的嘴唇,轻轻允吸了下:“晚安,宝贝。”   然后他轻声地笑,笑声愉悦而飞扬,谢云书恍惚间仿佛看到他的胸腔里飞出无数只快乐的小蝴蝶,每一只都扑棱着晶莹剔透的翅膀,往谢云书的耳膜和心脏里钻。   于是谢云书也笑了,笑着沉入梦乡。   ……   这一觉睡得深沉而短暂,第二天谢云书是被厨房里传出的烧水壶的警报声吵醒的。   床是单人床,一个人睡时感觉还好,但两个身高都超过185,肩宽腿长的大男生一起躺在上面就拥挤得连翻个身都难。   谢云书侧躺着,明明睡前两个人是分被子睡的,江行止却不知什么时候钻进了他的被子里,手臂搁在他腰上,重重沉沉,暖烘烘的胸口隔着两层棉质的睡衣布料贴着他的背。   厨房里开水壶还在尖叫着,隔壁房间里,谢祖望喊:“君兰,君兰,水开了!”   水壶不响了,但是隐忍了好几天的祝君兰终于爆|发了,谢云书听到他妈一阵连珠炮:“听见水开也不知道爬起来关?光会动个嘴,还真把自己当个爷了,你不知道我在洗衣服啊!谢祖望你是不是觉得你现在连手脚都是黄金做的,动一动会磨损是吧?”   “你别吵嘛!”谢祖望捏着太阳穴,一副理直气壮的样子,“我嗓子疼,你给我倒杯水喝,再给我找片药,我头也有点疼。”   “疼就对了,疼死你活该!一天到晚在外面喝喝喝!”祝君兰气不打一处来,自从谢祖望中奖,很多人就跟苍蝇闻到腥一样粘了过来,有十几年没联系过的兄弟发小从旮旯里拱出脑袋找谢祖望吃饭喝酒,有各个银行证券保险公司里得了资料的业务员殷勤讨好,甚至还有那八竿子都打不着关系的硬凑上来。   谢祖望现在就跟个每晚要翻嫔妃牌子的皇帝似的,把全市的饭店酒馆临|幸了个遍。   他每天喝到脸红脖子粗地回家,进门就挺尸,有两次直接栽在沙发上不起来,祝君兰只得把已经睡着的谢云书叫起来跟她一起搬谢祖望到卧室里去。   然后隔天一早谢祖望就吱呀叫唤,嚷嚷着球疼蛋痒,但到了晚上又生龙活虎,故态复萌,让祝君兰怎么不气。   祝君从床头柜里拿出一盒药砸谢祖望身上:“你就接着飘吧谢祖望,早晚你喝到连家门都摸不着!”   “我哪有飘?你个女人家就是没格局,我那是喝酒吗?我那都是应酬!昨晚你知道我是跟谁喝的吗?跟小钟!小钟给我介绍了几个土地局的人,我跟你说过了年有个工程要开标……”   祝君兰当然知道谢祖望最近在打什么算盘,要不是因为谢祖望也算在搞正事,她早就把他一脚踢出家门,祝君兰狠狠白谢祖望一眼,转身出去,她还有两件衣服要用手洗。   谢祖望只得自己下床,他进了厨房先给自己倒了杯水,把解酒药吃了,剩下的热水灌进暖水壶里,接着晃晃悠悠走到客厅,两手叉着腰,把家里不大的空间巡视了一遍,又来到卫生间门口,明知故问:“孩子们都还没起啊?”   祝君兰搓着一件白色羊绒衫,从鼻子里发出冷哼:“你还知道家里有孩子?”   谢祖望往外面望了望,小声问:“我看到小江鞋子了,小江是不是也在家?”   “小江在,小裴没在。”   谢祖望表情有点复杂:“我就说家里房子小,得赶紧换,以后小书一间,玲玲一间,小裴一间,也给小江单独留一间……”   作为一个农村出身、思想传统的老公公,谢祖望还是觉得儿子跟小江现在就这样名不正言不顺地睡一起不太好,他又欲盖弥彰地多补充一句:“孩子们都要有自己的隐|私空间嘛!”   “孩子们都不急,新房子里必须要单独给你留一个房间!”祝君兰搓洗好毛衣,把堆满泡沫的洗衣盆一掀,拧开水龙头哗啦啦冲盆,谢祖望总是喝得烂醉回来也就算了,“就你那呼噜打得震天响,我是一天都受不了你!”   “我打呼噜吗?我什么时候打过呼噜?”谢祖望拒不承认。   祝君兰把洗衣盆里的水倒掉:“哦对,你那不叫打呼噜,你那叫地震警报!再多打个几次,这楼就塌了!”   “哪有那么夸张?只有胖子才会打呼噜,我又不胖。”   谢祖望悻悻摸了摸鼻子,又说:“今天四梅他们两口子过来,你俩别做饭了,咱们一块出去吃,再叫上卫国一家和海英,小文小武也喊上,大家一块热闹热闹,嗳君兰我跟你说,我昨晚吃的那家粤菜很不错,他家有个叫什么兰的大龙虾,你跟孩子们肯定都没吃过,本来我想打包回来的……”   祝君兰不耐烦:“别说那么多罗里吧嗦的!有这拍话的功夫你给我把衣服都晾了!”   “哎呀!人有三急!”谢祖望猛地拍了下脑门,脚下生烟,他蹿回客厅,用贼一般的速度拿上烟盒和打火机,又夹了份报纸在咯吱窝下,一边在玄关换鞋一边不忘扯着嗓门通知祝君兰,“我到楼下上厕所去,吃早饭叫我啊!”   祝君兰的回应只有一个字:“滚!”   ……   房间里窗帘拉着,只有一点浅金色的光线顺着缝隙流进来,谢云书一动不动地躺着,笑着听完他爸妈斗嘴。   身后的江行止完全没有半点要醒过来的迹象,热热的呼吸在他耳边有规律地喷拂,带来痒痒的麻意。   谢云书摸到江行止的手想挪开,毕竟他的手臂实在有些沉,江行止却从喉咙里咕哝出含含糊糊的抗议。   手臂一收,江行止整个人贴得更紧,下巴抵着谢云书的肩胛磨了磨,被子下面的长腿也横跨过谢云书的腰,把谢云书整个锁在怀里,就像抱个心爱的大玩偶一样,某个在睡梦中也极不老实的小兄弟蠢蠢欲动地彰显着存在感。   谢云书被抱得很不舒服,他又试着动了两下,江行止哼哼着,把他锁得越发紧,谢云书只得放松身体由着他抱。   不知不觉的又睡了个回笼,谢云书再醒过来是听到大门被敲响的声音,是钟佳明和祝君梅过来了,客厅里的大人说说笑笑,他四姨夫还朗声问道:“小书他们还没起来啊?太阳都快晒到屁|股啦!”   祝君兰笑道:“几个孩子昨晚去广场上跨年,回来得晚,再让他们睡会。”   谢云书用力把江行止的手拿到一边,他掀开被子走到窗边一拉窗帘,外面的阳光呼啦啦涌进来。   一回头,果然见江行止蹙起眉,鸦翅般的浓密睫毛微微一颤,被阳光缥成漂亮的金黄色,在鼻翼边投下两排扇形的阴影。   江行止抬手遮住眼睛,模模糊糊地“唔?”了一声。   谢云书回到床前,蹲下来推他:“醒了吗?我四姨和四姨夫来了,咱得起床了。”   江行止迷瞪瞪地挑开眼缝,口齿不清地问:“谁……谁来了?”   “我四姨跟我四姨夫来了,快起来,再睡下去不像话了,”谢云书把江行止的衣服找齐往床上一扔,看到床那边的地上蜷着一床被子,捡起来拍了拍,无奈道,“你夜里怎么睡的?不想盖就不想盖,把被子踢地上算怎么回事儿?”   江行止坐起来揉着眼睛,脑袋还没完全清醒,头发软软地贴着额头,他鼓着脸,歪着脑袋,呆呆盯着谢云书看。   谢云书手掌在他眼前挥了挥:“嘿,回魂儿了。”   江行止抓住谢云书的手,低头认真地看了看,咧嘴笑了:“我还以为在做梦呢。”这样满怀里搂着他,好像整个心脏都被填得满满当当,幸福的真的好像做梦一样。   “那看来我在你梦里都是好的,才一见我就笑。”谢云书揉了揉江行止蓬乱的头发,“是不是特别困?今天你回家去早点睡。”   江行止抱着谢云书的腰,脑袋直往他怀里钻,晨起的声音软软哑哑的,自带三分慵懒,七分撒娇:“我不要回去,我要跟你睡。”   谢云书提醒他:“今天是元旦,你不回去看你妈妈和外公啊?”   江行止哼唧:“要看,也要你。”   谢云书手指虚虚地托起他的下颌,江行止完美的五官都融化进了明媚的阳光里,从轮廓深刻的眉骨眼窝,到高挺的鼻梁和优美的唇线,每个角度都透出一股天真的热烈神采,看得人怦然心动。   可惜现在不是方便亲昵的时候,谢云书俯身,笑着在江行止的眼皮上亲了一下:“乖,换衣服。”   这么蜻蜓点水的一个动作,却像火星子掉进油管,江行止按着谢云书的后颈,缠着他接了个深入浅出的吻。   谢云书不敢磨蹭,强行拉开两人的距离,故意嫌弃地推开江行止的脑袋,皱皱鼻子:“有没有点道德心?你刷牙了么就过来啃我?”   江行止像个狗起劲,立时又扑上来,一边做出受伤的表情一边还故意舔谢云书的脸:“你是不是在嫌弃我?你怎么能嫌弃我?”   “好了不闹,”谢云书往屋外指指,“我家里人全在外头呢!”   “那你也要等我一会嘛!”江行止抱着被子,可怜兮兮地示意谢云书跟着他的视线往下看,那意思不言而喻。   谢云书憋笑:“你自己慢慢解决,我先出去。”他说着,自己先走到衣柜那里去,挑出要穿的衬衫、毛衣,又蹲下去找裤子。   衣柜门是半掩的,将蹲在前方的谢云书笼罩在一片小小的阴影里。   从江行止的角度看过去,谢云书蹲在地上,头颅微微低着,只露出一截弧度优美的脖颈,白皙得仿佛在发光,一直隐没进睡衣的后领里,颈线之下是谢云书整块单薄而笔直的脊背,因为下蹲的姿势,他的腰线深凹进去,与囤部连成了一片引人遐想的嗳眛曲线。   那是一种让人无法抵抗的,在成熟之下,又在青涩之上的致命般的性|感。   江行止的喉结难以抑制得上下一滑,仿佛有某种吙热的液|体顷刻间从他的咽喉深处烧灼起来,又一路摧枯拉朽得往更下方延伸。   谢云书挑好衣服站了起来,他双手拉着睡衣的下摆往上一扯,上半身便整个从布料里穿脱而出,就像是一块精美绝伦的玉璧蓦然从原石中完整地剥离出来。   于是,那纤细紧致的腰线,削薄俐落的背部,及至肩胛两侧陡峭嶙峋的蝴蝶骨,全都巨细无遗地暴|露在江行止的眼前。   “啪!”江行止脑子里那根摇摇欲坠的弦终于断了。   谢云书只觉得眼前忽然落下一道深深的阴影,他下意识回头,江行止略带些干燥气息的唇瓣便重重落了下来。   这个亲吻来得猝不及防,以至于谢云书惊愕之下只来得及勾住江行止的脖子,他的身后是挖空的壁橱,除了一排悬空挂晾的衣服,后背完全没有支撑的着力点。   随着江行止吻得深入和压迫,谢云书的腰背也一点点向下压出弓一样的弧度,直到他承受到了极限,整个人跌进了衣柜里,连带得江行止也一块跌在了他身上。   晾衣架上有长款的衣服下摆蒙了他们满头满脸,身|下是一条条折叠得整齐的裤子,被挤压扯拉得凌乱不堪,蔓延出无数深深浅浅的褶皱,所有的侵略与回应都化作悉悉索索嘤嘤咛咛的声响,在小小的柜子里盘旋回荡。   ……   等到谢云书和江行止收拾整齐出了房门,都到中午十一点了,除了祝君梅和钟佳明夫妇早就来了,谢云书的小舅一家也到了,连裔玲玲跟裴寂都在。   钟佳明看到他俩立刻抓过来一把糖,满脸的喜气洋洋。   谢云书敏锐地预感到了什么:“四姨夫,这是有什么喜事了给我们发糖?”   小舅妈邹莹抢着回答:“你四姨怀孕了!再过八个月,就要给你们生个小弟弟或者小妹妹了!”   “真的?”谢云书惊喜,他四姨竟然怀孕了?   祝君梅坐在沙发最中央的位置,脸颊有些发红,明亮的眼睛里全是笑,她点点头。   这下子家里热闹了,几个少年少女都好奇地盯着小姨的肚子看,裔玲玲甚至还上手去摸。   钟佳明笑得合不拢嘴:“今天中午我请客,你们谁都别跟我抢!”   “你还怕以后少了请客机会啊?”谢祖望拍钟佳明的肩,乐呵呵说,“努力啊四妹夫,要挣奶粉钱了啊!”   两个连襟心照不宣地笑。   祝君梅面前有一碟话梅,她一颗颗在吃,邹莹瞧着她:“这么能吃梅子,估计又是个男孩!老谢家别的不敢说,这生儿子的风水是真的绝!”   祝君梅说:“我倒想要个女儿,像玲玲这样又漂亮又乖巧的。”   “咱们家的孩子不管男的女的都一样好,”祝君兰坐过来给她妹递了杯水,“东西都准备了吗?还缺什么下午我陪你去买。”   “他爸妈都准备了,什么都不缺。”祝君梅眼睫微微一垂,她之前跟婆家关系一直冷淡,现在是彻底母凭子贵了。   祝君兰连问了好些东西,祝君梅都说她婆家人买好了,最后祝君兰又想到一个事:“怀孕了记得找一些漂亮小孩的照片贴墙上,我怀小书那会你们都看到的吧?我每天都看门上挂的年画娃娃,我们小书生下来就跟那年画娃娃一模一样的!”   祝君梅和邹莹纷纷附和:“小书小时候那是真漂亮,整个十里八乡都是有名的!”   谢云书一听到几个妈妈提到这个话题,心中暗道一声“不好”!   然而他还来不及阻止,祝君兰就在所有人的强烈要求下进卧室里去,然后拿了好几本陈旧的老式相册出来。   几个小孩都凑过去看,江行止尤为兴奋。   相册一掀开,众人齐齐发出一声“哇!”   第一照片上的谢云书尚在襁褓中,上身穿着厚厚的毛衣,红红的脸蛋儿胖嘟嘟的,眼睛好像黑色葡萄籽,又大又圆,他脖子上挂一个金色的锁片,两只小短腿岔着,还露着小小鸟。   谢云书捂住脸,听家里所有人笑成一团。   照片翻到后面,谢云书年纪慢慢长大,有几张艺术照里,他的额头点着一颗朱砂,或者穿着小皇帝的衣服,或者穿着小学士服,或者……穿着白色的蓬蓬裙,头上还戴着好像新娘子一样的头纱。   裴寂笑得快要疯过去,一会指照片,一会指谢云书:“哈哈哈云书呆,这是你……哈哈哈哈!你是新娘子吗?”   谢云书在裴寂嚣张的笑声里慢慢眯起眼睛,他用胳膊肘捣了下江行止,江行止带着盈盈笑意的眼睛看过来,不消谢云书发号施令,江行止瞬间就接收到了谢云书的指示。   俩人默契地扑过去,一左一右拉住裴寂的两只胳膊,把他按倒在沙发上,谢云书喊道:“玲玲,把我房里的胶带拿过来,那么好的胶带不用来封嘴就太浪费了!”   裔玲玲蹦起来就往谢云书的房间跑。   裴寂“哇啦啦”大叫:“妖铃铃你没义气!你们几个都等着,我裴寂君子报仇,三年不晚!”   几个大人坐在一旁亦是笑得前仰后合:“这几个孩子感情也太好了,真是好啊!”   *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09-15 20:38:13~2021-09-17 21:27:5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林信 6个;若相惜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林信 3瓶;Hinny斯、今天娄运峰醒了吗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9章 他俩不用拜把子,他们应该想拜堂。   这一年的春节来得比较早, 元旦节刚过,学校又开始督促大家备战期末考,理化班多学霸,每个人都上了发条似的拼命学习。   谢云书高二刚分班的时候总分全班第三, 这学期几次考试成绩都在中游转, 全靠英语拉分。   其他各科老师都分别找他谈过话, 尤其教数学的徐国超几乎天天都要把他喊办公室里去,时而苦口婆心时而拍案怒吼。   因为谢云书刚分班过来的时候数学是满分, 到徐国超手上才一个学期, 一次考试比一次拉胯。   “谢云书, 你对我到底有什么意见?”四十多岁的徐国超对着谢云书拱手, “有什么意见你直说, 不行我走!”   谢云书惶恐:“我对您没有一点意见, 我对您特别尊敬!”   “那你为什么英语考满分,数学差点不及格?!”徐国超几乎喷他一脸唾沫。   为什么英语考满分数学就不能不及格呢?   谢云书不敢这么质疑数学老师的逻辑, 只能保证:“对不起老师,我下次一定努力考及格。”   徐国超差点被气死:“你对自己的要求就只有及格吗?”   “那您说……”   “期末考你数学上不了130,你就让你家长过来!我教不好你,就让你家长带回家去教!”   十二年义务教育环环相扣, 只要中间某个环节断开一点就很难再续接上,尤其是高中的课程,三天不刷题都能把一个学霸拉下马, 很多考进985、211的高材生们在大学里待个一年半载, 再回去做高中题,都有那觉得无从下手的, 更别说谢云书了。   他脱离校园生活太久, 二十年的社会与商场沉浮, 早年学的那些知识点早就忘得七七八八,只能一一从头捡起,唯一占到便宜的只有英语,海中的自考卷又是出了名的超纲,他能考及格都算不错了。   而且学习是极其需要全身心投入的一项巨大工程,他又要运营公司又要做题,应付得疲于奔命。   “你昨晚又是几点睡的?”汽车上,江行止看谢云书眼睑下一片青黑,心疼地摸着他的眼睛。   “不知道,一点?两点吧。”汽车的前后座之间有一道挡板,谢云书靠在江行止的肩头闭着眼睛,手里拿着个豆沙包一啃一啃,为了能多睡几分钟他现在早饭都不在家吃,而是在上学的路上吃。   谢云书一直知道自己不是个天赋很高的人,不论上辈子逆袭还是这辈子开挂,他都坚持付出比旁人更多的努力。   他知道学习这个东西难也不难,中国的应试教育最大的好处就是学生只要智商正常,大多能一分耕耘一分收获,只要肯花时间刷题,多多少少都会有成效。   于是谢云书连续一个星期两点睡,五点半起,困得简直想要死。   “老天爷真是不公平,你上课又不听讲,回家又不刷题,为什么还能考那么好?你这脑子到底是怎么长的?”谢云书还闭着眼睛,他摸索着掐住江行止的下巴,酸溜溜的语气里满满的羡慕嫉妒恨。   他们年级成绩最好的除了姚湛就是江行止,江行止数理化英都能考满分,如果不出意外的话,他应该还会像前世那样被保送进最高学府,姚湛至少整天眼睛不离书本,江行止简直是老天爷给饭吃,还是用勺子舀着追在他后面哭着喊着要喂给他吃的那种。   这世上怎么会有这种人?脸也能当饭吃,脑子也能当饭吃。   江行止轻笑着说:“其实我的脑子里百分之99.99%的容量里装的都是你,剩下的0.01%才装了点别的东西。”   谢云书略有些惊奇地撩起眼皮看江行止,只觉得他这个逼装得如此清新脱俗又情深似海,哑然半晌后竖起一个大拇指。   江行止握住他的拇指,用自己的额头抵着谢云书的额头亲昵地碰了碰:“我把我的脑子分一半给你。”   谢云书哼了一声:“那你还不如等到明年,清华跟北大两个学校的招生老师来抢人时你跟他们说,‘谁把谢云书一起要了我就跟谁走’,那样还更现实点!”   “这还真是个好主意!”江行止清清嗓子,做出一本正经的表情,好像招生办的老师就在他面前一样,“我跟我男朋友想一起到你们学校,我劝贵校不要不识抬举。”   “没错!”谢云书也指着虚空里的人影说,“你们就当买谢云书赠个江行止,绝对物超所值!”   两人呵呵笑了一阵,江行止看谢云书手里的包子都冷了还没啃完,自己拿过来一口塞嘴里吃了,又拆了个三明治要喂给他。   谢云书蔫耷耷地摇头:“我不吃了,困死了,江小花,我大概是不能跟你一起去五道口了……”   虽然他的重生必然会引起这个世界的蝴蝶效应,谢云书也自诩只是俗人一个,但他还是尽量避免冲击那些本该顺遂的普通人的人生,从第一桶金到云起成立,他每一步都是脚踏实地走过来的。   他是记得未来高考的大部分考题,但这种预知形同作弊,清北一年只在省内招两百个人,如果他走捷径进去了,就有一个原本具有真才实学的人落榜。   去最好的大学读书,不过是一种想要弥补前世遗憾的执念罢了,如果他通过努力确实能达到那个水准他自然当仁不让,但现在的现实显然是他不可能同时兼顾云起和高考。   不是他急着要发财,他这辈子注定是不会缺钱花的,而是这个时代会跑得非常快,他最终想要做的那些事,容不得他停留下来两年去专注应付高考。   谢云书本想说要不然他到时候就随便挑一个京城的学校念念算了,反正他也只是圆一个大学梦,江行止却先他一步开口了:   “我也觉得你没有必要去五道口,尺有所短寸有所长,背书刷题你是短板,可就算光华管理学院出来的硕士博士,也很难白手起家出一个云起传媒,你的起点已经是他们的终点,即使国内的Top2管理学院,也已经教不了你你真正该学的东西……”   谢云书听得眉心剧烈一跳,他想坐直身,刚抬了下头,江行止在他额头上亲了一下,就是这个微弱的动作打断了谢云书浮上心头的一缕难以言喻的困惑,江行止继续温声说道:“如果我们一定要上大学,Cambridge·USA比五道口更适合我们。”   Cambridge·USA,米国剑桥市,这里坐落着全世界最好的两所大学,哈佛与麻省理工。   谢云书有些难以置信地看向江行止:“你是说……”   江行止望着他微微一笑,用一种仿若“锦江乐园不好玩,我们去迪士尼”的轻巧语气说:“清华北大不留爷,我们去MIT和哈佛。”   谢云书的瞳孔在“哈佛”两字落地时稍微扩大了。   江行止这话如果说给不懂的人听,只怕要立刻笑掉大牙,清华北大虽然难得,但高考年年出状元,清北每年至少录取几千人,可华国的学生要是考进哈佛或者MIT——   99年“哈佛女孩”横空出世,用句闪耀全中国来形容都不为过,女孩的父母出了好几本书讲述他们是怎样把女儿培养进哈佛的,本本年销百万册,这几年里,没有买过“哈佛女孩是怎样养成的”系列书的父母,都不敢说自己是绝对好父母。   在那之前华国绝大多数的人根本不知道如何申请世界名校,甚至连那个想法都没有,人们理所当然地认为只有全国成绩最好的学生能进清北,而哈佛斯坦福是比清北更厉害的世界名校,能考进去的必然是全世界最聪明最厉害的学生。   不客气地说,这是信息不对称带来的误导。   其实米国的SAT考试难度比华国高考低得多,SAT考察的侧重点不是记忆,而是思维方式,对于大多数华国学生来说SAT最难的是语言,然而谢云书前世里常年跟各个老外高管打交道,天天都得用英文写PRE,他去参加SAT,近似于一场降维打击。   除了语言,普通人想考进常春藤难如登天的另一个阻碍在于推荐信,要申请哈佛MIT这样的学校,需要有极富声望的社会大牛帮写推荐信,这一点,小江少爷又能手到擒来。   说到其他综合素质,不论运动还是文艺,谢云书还真少有拿不出手的,再加上他早早就创立了云起,更为他的履历添上了极为浓墨重彩的一笔,云起和名校不再是二中取一的矛盾,而是相辅相成。   至于如果他跟江行止真的被录取了,就会有另外两个亚洲区的学生被拒收……谁知道那是两个小日子过得不错的本子还是宇宙中心思密达国产出的棒子?自认倒霉蛋去球吧!   谢云书在一番深思之后做下了决定,他轻轻掰动着自己的手指,明亮的眼底笑意涌动,闪烁着趣味而又自信的光芒:“江小花,你这个提议很好,我们的征途应该是星辰大海!”   汽车轧过松动的窨井盖,发出轻微的颠簸,整个城市慢慢从夜色里挣脱出来,街道两旁的路灯一刹那间全部熄灭,但天边已经露出淡青色的鱼肚白。   晨光微熹,新的一天又开始了。   ————   2003年注定是极不平凡的一年。   从去年年底,粤东省就出现多起“不明原因肺炎”,只是一开始官方和民间都没有特别重视,直到新闻通报有患者死亡。   专家呼吁民众外出要戴上口罩,尽量与人保持距离,有发烧、头痛症状立刻前往医院就诊。   粤东省的民众开始恐慌。   也不知从哪里流传出来的谣言说薰白醋、喝板蓝根能预防非典,流言迅速蔓延到全国,连海滨都发生了白醋和板蓝根的抢购潮。   虽然疫情没有扩散到江南省,但学校已然加强了防控措施,教室的每个角落里都弥漫着浓重的消毒水味和醋味,谢云书和所有同学,每天到学校的第一件事是去厕所洗手,班主任坐在教室门口,检查一个才放行进去一个。   食堂里的电视机正在播报午间新闻,主播照例先播报今天又增加了几例非典患者,分别分布在哪些地区,病情如何,目前疫情还没有出粤东省。   学生们聚在一起吃着饭,交流着彼此不知从哪里听来的小道消息:   “听说这个病是从猪身上传过来的,粤东省的猪不能再吃了!”   “吓!那我们吃的猪肉是不是从那边进过来的?”   “放心吧,打饭阿姨不是说了吗?咱们吃的都是海滨自有的土猪肉!”   叽叽喳喳的七嘴八舌里,一声不以为然的哼笑声格外突兀。   众人齐齐看过去:“夏客,你笑什么?”   夏客的脸上毫不掩饰地写着几个字,“众人皆醉我独醒”。   他张了下嘴,像是想说什么,突然又闭上,摇摇脑袋,然后往嘴里塞了块土豆,一副想要堵住自己嘴巴的神棍模样。   夏客这个故弄玄虚的样子自然引得其他人好奇不已:“你是不是知道什么我们不知道的消息?说出来听听啊。”   夏客竖起根手指摇啊摇:“不能说,不能说!”   他越这样大家越被他勾得抓耳挠腮:“说啊说啊!”   夏客问谢云书:“云哥,你说我该不该说?”   谢云书正在把江行止餐盘里他不吃的胡萝卜和芹菜挑到自己盘子里去,听到问话他无所谓地一耸肩:“随便你,你想说就说,不想说就不说。”   “云哥你最近最好不要跟少爷分一个盘子里的东西吃,你没听新闻里说,非典型肺炎会通过口水传播啊?”   夏客这么一说,被他提到的两个人没什么反应,其他同学倒是有志一同地把面前的餐盘把身前拉了拉,又把胳膊拦在盘子前面,好像一只只护住食盆的小狗崽似的,只不过他们不是怕别人来抢食,而是怕其他人的口水喷自己盘子里。   江行止冷冷瞥了夏客一眼,那个眼神充满了“你很多事”的不屑和我行我素的任性,他把自己的酸奶盒插上吸管,递到谢云书嘴里,谢云书自然而然地抿住了吸管。   众人见怪不怪。   江行止跟谢云书的关系,不光是九班的人,整个高二年级都心照不宣了,甚至有几个年轻的老师都心里有数。   他们并没有刻意高调,但又实在低调不起来,两个那么漂亮的人,都是年级里的风云人物,成天连体婴似地粘着,偶尔有人半真半假地问他们,他们也不生气不懊恼不否认,完全是默认的姿态。   谢云书三两口吸完酸奶开始吃饭,一边听夏客吹牛:“我跟你们说,非典根本就不是瘟疫……”   “那是什么?”   “是米国人投放的生化武器!”   “哗!”夏客一石激起千层浪,大家义愤填膺,讨论得愈加热烈。   谢云书知道这场疫情真正的爆|发期是在春节过后,那是他无力扭转的局势,他也不可能随便到网上发个预言帖,历史证明从来没有预言帖能够拯救人类,因为除非真正的悲剧降临,人们永远只会把预言当疯话。   别说他只是一个普通的高中生,哪怕他现在是卫生部|长,他都不可能在现有条件下做出一系列的应对指示。   封锁城市、隔离人群、追踪密接者等种种措施,在今天是不可想象,也不可能实施的,不到兵临城下,没有经历过沉重代价,谁敢壮士断腕。   非典持续到2003年5月后便会自动消亡,在那之前没有疫苗,也没有特效药,高发地为粤东省、香港和京都市,自那之后,国家才真正开始强化公共卫生建设,也因为对抗非典积累下来丰富的经验,后来的华夏才能从容应对蔓延全球的新冠肺炎。   从这个层面来说,“非典”更像是为“新冠”而生的预演,我们今天付出的所有代价都是为了避免明天更大的灾害而经历的阵痛。   然而谢云书并非什么都没做,他向当地的医疗器械公司预订了大量医用口罩和一次性防护服,谢云书记得粤东省还好,京都疫情最严重的时候,当地医疗系统被击穿,很多医护人员都是因为防护用品才感染的,既然天|灾不可躲,那就尽量减少人|祸。   ……   二节课下谢云书趴桌上睡一会,让江行止上课时候叫醒他。   徐国超走上讲台把书一搁,往下扫一眼:“江行止,你把谢云书叫起来。”   江行止握住谢云书的胳膊肘推了推,谁知谢云书太困了,完全无意识地一甩胳膊,把脸转过去,换了个方向继续睡。   徐国超在讲台上瞧见了,他最近为谢云书的成绩下滑正气不顺,提高嗓门喊了两声:“谢云书!你把这当旅馆呢?要睡回家睡!”   谢云书完全没听着。   江行止很不忍心:“徐老师你让他再睡一会吧,他太累了。”   果然,徐国超的数落如滔滔江水:“这个班里谁不累?读书拼的就是谁更辛苦!江行止,你以为你现在让他多睡一会是为同学好吗?睡觉能睡上大学吗?你有没有想过,就是你让他多睡的这么几分钟,就可能让他高考比别人少几分,然后别人上大学,他只能去工厂做流水线,去工地搬砖……”   江行止心里默默数秒,老师拖延的每一分钟都是谢云书难能可贵的补觉时间。   “什么叫做流水线你们知道吗?”数学老师说着说着面向全班,竟是诗兴大发,“追魂夺命流水线,暗无天日鬼车间,生死轮回两班倒,加班加点不加薪!①”   全班哄堂大笑。   “江行止,你是想以后和你同桌相逢在大学宿舍?还是去工地或者车间里找他把酒言欢?”徐国超说着顺手扔出一个粉笔头,目标直指趴在桌上的谢云书的脑袋。   江行止条件反射地伸手去抓,那根粉笔头竟被他牢牢抓在掌心。   “飞龙探月手!”以夏客、倪俊杰几个活跃分子为首的男生都怪叫了起来,“少爷厉害!”   徐国超顿时被气笑了:“江行止你行啊,来来来,你给我站起来——”   周围的笑声终于把谢云书吵醒了,他睁开迷蒙的眼,困顿地抬头看了看,发现讲台上的数学老师徐国超正要笑不笑地望向他这个方向,他下意识往旁边一看,就见江行止正慢慢站起来。   徐国超又捏了根粉笔头:“飞龙探月手是吧?既然江行止身手这么好,那就把你的绝活再给大家演示一遍。”他中指一弹,粉笔头几乎带着“嗖嗖”的风声飞过去。   谢云书根本不知道教室里发生了什么状况,他完全是身体反应快过大脑,探手一抓,也把粉笔头抓进了手心。   “哇哦!”   这下子班级里更热闹了,有人鼓掌,有人叫好,前排的女生感动得都想流泪了:“他们互相给对方挡粉笔头,这才是真爱啊!”   谢云书抓到那颗粉笔头,脑子里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这是课堂,他坐在那里仰着头跟江行止对上视线,就见江行止冲着他眨了眨眼,澄黑清澈的瞳底闪着光,全是调皮的笑意。   徐国超又气又笑地呵斥:“你们两个,都给我站到后面听课去!”   俩人拎着书本,走到教室最后面,靠墙站着。   老师终于开始上课。   “什么情况啊哥,我一觉醒来就给我惊喜啊?”谢云书倚着墙,从齿缝里小声问,他念那么多年书,还是头一回被老师罚到后面站,最重要的是,他完全不知道自己犯了什么错啊。   江行止也是头回罚站:“我就是想让你多睡一会。”他嘀嘀咕咕,把前因后果说了。   谢云书嘴角一咧,禁不住乐:“我谢谢你啊。”   江行止的手滑到下面,想要去拉谢云书的手,谢云书先躲了下,往讲台上瞥一眼,又伸过去,和江行止牵到了一起。   怕被老师看见,两人把手放到背后。   江行止轻声说:“我还是第一回 被罚站,你呢?”   谢云书笑:“我也是,不过跟你一起罚站,挺好的。”   徐国超在黑板上写完板书,本来想让谢云书跟江行止回座位上去了,谁知一转身竟看到他俩交头接耳在说话,气得又把粉笔头砸过来:“你俩还聊上了是吧?谢云书你笑什么笑,江行止说什么了让你笑那么开心?他这么讲义气你是不是挺感动的,怎么着?要不我把讲台让出来你俩上来,你们当着全班同学的面拜个把子?”   俩人赶紧低下头,一副认错态度良好的样子。   最后排坐着的姚湛将桌面上的书又翻过一页,白玉似的脸上没什么表情,自言自语地说:“他俩不用拜把子,他们应该想拜堂。”   ……   *   作者有话要说:   ①歪诗非原创,上高中的时候老师就背给我们听过O(∩_∩)O哈哈~   感谢在2021-09-17 21:27:53~2021-09-22 19:37:1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林信 6个;梓子紫珠 2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梓子紫珠 50瓶;季雨时 10瓶;浮河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0章 二更合一   这个年前发生了很多事, 桩桩件件都浓墨重彩,且颠覆了谢云书的前世记忆。   首先是乔园集团即将在港交所上市,海滨市里红幅招展、彩旗飘飘,说句普天同庆也不为过, 本地电视台的新闻里每天都在采访乔园集团的中高级管理, 等到1月21日乔乐山在港交所敲钟之后, 他们都会成为这个城市里新兴的百万富翁、千万富翁。   没人比谢云书更了解乔园的发展史。   乔乐山是个作风老派的商人,乔冰也只会守成, 他们父女采用的皆是家族式管理方式, 一丝不苟地盖房子、卖房子, 不屑于、也不擅长资本运作那一套。   不上市, 固然保证了乔家对企业的控制权, 但乔家父女也错过了把乔园的规模和影响力扩张到极致的最好时机, 所以在谢云书的前世里乔园集团虽然一直稳居全国地产十大,但离行业鳌头始终错了一步之遥, 直到江行止接手后才大刀阔斧进行改革。   “是我跟我外公建议的,”被问询后,江行止如实承认,“兵贵神速, 最近几年是这个行业最好的时代,乔园要在最快的时间里向全国市场进行扩张就必须要上市融资。”   云起的一楼大厅角落里有个沙盘,是江行止弄过来的, 谢云书在公司里忙事情的时候江行止常常独自坐在这个沙盘旁边兀自推演。   谈到这个话题的时候江行止正用修长的手指挪动着沙盘里的模型, 谢云书站在一旁,自上而下地看到他微微敞开的衬衫领口和黑色短发, 看着他平静淡然的表情, 眼尾里有又冷又亮的光芒闪烁, 竟是谢云书熟悉的杀伐果断的模样。   谢云书的胸腔无声地激荡起来,就像是沉睡的熔岩在深沉的海底苏醒贲发,仿佛有什么东西要挣脱一层朦胧的薄薄的束缚冲将出来,然而他还未理清那股陌生而冲撞的情感,江行止就喜滋滋地一把将他抱住:“我还帮你准备了一份原始股,以后给你们家当聘礼!”   谢云书觉得哪里不对劲,但到底哪里不对劲他又说不出来。   他自个儿琢磨了半天,只能归结于江行止现在身体好了,乔乐山和乔冰便着意提前培养他做接班人,江行止在长辈面前的话语权高了,于是乔园提前十年上市了。   除非未来的二十年地产黄金年被完全粉碎,否则拥有乔园集团超过百分之五十股份的乔氏家族成为首富只是个时间问题。   其二,一家名叫“坐标轴”的网络科技公司横空出世,这家公司开发出了一个电商平台叫“买卖网”,这本没什么稀奇的,如今电商平台遍地开花,每天都能诞生无数个,关闭的则更多。   谢云书会注意到买卖网,是因为买卖网同时推出了一个担保系统,用户在买卖网上购物,先通过网银把钱打进买卖网的担保系统里,这个系统叫做“云支付”,买家收到货物后确认,“云支付”再把钱付给卖家。   网购的第三方担保系统出现了,早于支付宝整整九个月。   谢云书看到这个消息时狠狠吸了一口气,一句“我日他个仙人板板”憋不住的冲口而出。   这是哪个天使爸爸要截胡阿里巴巴、雅虎和软银?   谢云书查了下“坐标轴”的相关信息,发现那是在京城注册不久的一个小公司,当他看到法人程栋的名字时脑子晕乎了许久。   他也认识一个程栋,但那个程栋现在应该还在某个大型国企任职,多年后才会被挖到乔园集团旗下的通信公司做CEO。   此程栋和彼程栋,应该没什么关系……吧?   这两件大事,一件跟海滨人息息相关,因为乔园上市必然也会带动整个海滨市的经济发展,全城的人都在津津乐道,为此兴奋不已;另一件,甚至有可能影响所有国民未来的生活方式,老百姓此刻还意识不到,但敏锐的资本圈早已风起云涌。   谢云书看到这些信息时不过就是惊讶了一下,他惊讶的点也只是因为这与他的前世经验是相违背的。   而第三件事,普通人根本无所察觉,即便看到这则新闻也只是匆匆一瞥,根本不知道那些稀奇古怪的名字和术语代表着什么意义。   然而这个新闻在谢云书眼里却石破天惊,恍如十万雷霆划过长空,让他心脏剧跳,手足俱软。   那是一则关于申城某个微电子公司的技术突破报道,华国自己的半导体企业,率先突破了铜制程工艺技术。   让未来的半导体霸主台积电得以弯道超车的铜制程工艺技术,被申城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小电子加工厂,提前突破了。   整个行业地动山摇。   谢云书陷入了深深的困惑之中,他忽然产生出一个大胆的想法,这个世界里,他似乎不是唯一的重生者。   ……   有了留学的计划,谢云书学习和工作的方向彻底调整,他从书山题海中脱离出来,全力带领云起进行规模扩张。   云起成立不过短短数月,已在江南省的多个城市设立分公司,除了海滨的总部拿下了覆盖率高达80%的电梯,其他城市都只设立了办公地点,习武在那里留下一个四人组的小团队推动余下的业务,自己则继续往下一个城市进发。   用习武的话来说,他就像是狗撒尿圈地一样,到了一个地方就先占一个坑,然后马不停蹄又往其他城市跑。   这样投入的成本当然是巨大的,云起目前只有在海滨有营收,进来一点钱就被谢云书不断地投出去。   电梯传媒现在是个新兴的商业模式,但它极容易被复制,好在现在有个非典疫情,许多资本都在观望着,否则早有别人做出第二个第三个云起了,所以谢云书必须要在最快的时间里拿下最多的电梯租用合约。   学校1月19号开始放寒假,下午考完最后一门化学才三点,谢云书带着团队,和江行止一起去了申城。   申城是全国最大最繁华的城市,拥有最多的住宅、写字楼和酒店,当然也是云起扩张的必争之地。   时至年关,很多在申城务工的人都回乡了,城市里一马平川,谢云书稀奇地发现,这个国际大都会竟然也有不堵车的一天。   两辆汽车一前一后开进申城市区,前方是一辆黑色的桑塔纳,习武开车,副驾坐着常跟着他跑的赵正,后排两个女士,一个是公司的行政王楚楚,一个是市场部的于敏娜。   王楚楚是主动要转做业务的,毕竟业务员工资高还能见世面,她是第一次跟出来出差,申城的高楼大厦与霓虹闪烁远远超出了她的想象,习武便绕道外滩到南京路,让车上的几个都员工看一看。   桑塔纳在前面跑,后面跟着的迈巴赫也不急不慢的,车上除了江行止和谢云书,还有裔玲玲,裔玲玲放寒假了,谢云书顺便把小丫头带过来送回家。   裔玲玲离开申城大半年,乍一回来兴奋得不行,她以为谢云书没有来过申城,不停给他介绍窗外的景致,像只欢快的小鸟叽叽喳喳。   谢云书的确没有来过2003年的申城,这个城市的发展实在是太快了,有很多的路和桥都跟后世完全不一样。   傍晚的夕阳把城市的天空漂成了浓烈的橘黄色,明明是那么鲜活的场景,呈现在谢云书的面前却像是一幅收藏了许久的老照片,充满了恍惚与怀念的旧颜色。   江行止转头的时候就看到谢云书的眼睛,时而含着笑看向裔玲玲,时而顺着裔玲玲的指引望向窗外。   华灯初上,路灯渐次亮起来,像流动的金沙滑过谢云书的脸庞,线条优美,眼神温柔得像月光下的湖水。   ……   真北路上有个小商品市场,后面的小区里居住的大多是在小商品市场里做生意的人,李群芳的家就在这个小区里,此刻她正站在小区门口等着接女儿。   进出小区的都是熟人,有好几个跟她打招呼,李群芳逢人就笑眯眯道:“我家玲玲今天回来了!”   “半年没见闺女了,可想了吧?”熟人笑道,“这个年纪的孩子一天长一个样,一会见着姑娘你可能都要认不出!”   李群芳很高兴:“再怎么长也是我闺女!我一眼就能认出来!”   俩人正聊着,李群芳看到黄秋菊带着她女儿甜甜走过来,她嘴一撇扭过头去不想搭理,黄秋菊却大声喊她的名字:“群芳啊,这么大冷天的你站大门口干嘛?你是想给咱们小区当保安吗?”   李群芳和黄秋菊在同个市场里做生意,卖的都是小饰品,同行是冤家。   早年她们为一点琐事大吵过一架,从此就成了死对头,每次见面必会互相奚落几句,彼此之间也特别喜欢较劲攀比,从自家的生意、存款和房车,比到小孩子的方方面面。   李群芳白了黄秋菊一眼:“我站哪里关你什么事?小区大门你家开的?管那么宽!”   黄秋菊叫道:“你这是吃枪子啦说话那么呛!"   熟人跟两边的人都认识,笑着说道:“群芳在等着接孩子呢,玲玲今天就要回家了!”   提起女儿,李群芳的神色缓和了些,笑了笑。   黄秋菊却阴阳怪气地说:“不是我说你啊群芳,你真不该把孩子送回苏北老家去,那个乡下地方肯定养不好孩子的哦!”   李群芳立刻变了脸:“我孩子在海滨好着呢!”   黄秋菊把身旁的女儿一搂,自顾自地炫耀:“你看我们家甜甜,这个学期长了三公分,我每天早上都给她喝一瓶牛奶吃两个鸡蛋的,你把玲玲放到别人家养,他们乡下人会舍得给孩子喝牛奶吗?玲玲本来个子就小,你把她放到苏北养,要营养不良的!而且苏北水土也不好,申城的水才养人喏!小姑娘哦,是要精精细细养的,你们家玲玲这次回来,怕是要变成个小黑妞喽!”   李群芳气炸了:“我们苏北水土不好,你们XX人就是上等人啦?别以为套了个马甲自己就是申城人了!谁还不晓得谁啊,我在申城买房子的时候你跟你男人还在睡火车站呢!黄秋菊你赶紧给我走,我不想看见你!”   “哦哟!你脾气真是坏得狠咧!”黄秋菊一脸嫌弃,用蹩脚的洋泾浜骂道,“乡吾宁sei是乡吾宁!(乡下人就是乡下人)”   李群芳当然也不是好惹的,她凤眼一瞪就要回怼,旁边的熟人喊了声:“嗳,群芳你看!那车是海滨的号牌吧?是不是玲玲来了?”   几人同时往前方一看,黄秋菊捂嘴呵呵笑了起来,说:“孙静啊孙静,你也太会给李群芳脸上贴金了,你也不看看那是辆什么车?”   被叫“孙静”的女人说:“不就是个奔驰喽?人家裔俊岭也买的奔驰嘛!”裔俊岭是裔玲玲的爸爸。   黄秋菊还挺识货,笑得前仰后合:“你以为都挂个奔驰的标志就是价钱一样啦?那辆奔驰最少能买十几辆裔俊岭的C200!”   孙静张大嘴巴,难以置信:“那么贵!”   李群芳其实也只看了一眼就失望了,她虽然不认得迈巴赫,但光看那辆车的牌号上一水儿的9字也知道坐车的人了不得,她也觉得车里的不可能是她女儿。   可那辆漆黑锃亮的豪华汽车却在她们面前停下了。   后车门被从里面推开,一个纤细火红的小身影冲出来,直直扑进李群芳的怀里:“妈妈!我回来啦!”   “啊哟我的闺女!”李群芳一把抱住裔玲玲,先紧紧搂了一会,然后把孩子微微拉开一点距离,从头发丝儿一直打量到小腿肚,眼睛错也不眨地瞅着。   这一看,李群芳是又惊又喜,不停摸着孩子的头发和脸蛋。   孙静惊讶地说:“这是我们玲玲吗?长这么漂亮了呀!”   黄秋菊也惊呆了。   裔玲玲是这个小区里的人看着长大的,她一直都是个漂亮的小姑娘,但离开了半年后回来,这孩子跟之前比却像脱胎换骨了一层。   小姑娘扎着两条高高的马尾,发型好像美少女战士里的水兵月,一身鲜红色的短打大衣配黑色的百褶棉布裙,脚上瞪一双长度及膝的咖啡色牛皮靴,衣服的款式、布料和做工一看就很高级,那洋气的劲儿,就跟个金玉堆里捧出来的小公主一样。   裔玲玲小脸蛋儿粉嫩嫩红扑扑,水汪汪的眼睛里漾满活泼泼的笑,又青春又靓丽,简直人见人爱。   李群芳比了比她的个子:“是不是长高了啊?这比妈都高了!”   “我一米六三啦!”   “一米六三?那不得长了七、八公分啊?”   “是啊妈!”裔玲玲状似苦恼地说,“妈你不知道,兰姨每天都逼着我喝两瓶牛奶,我喝到都要吐啦!还有我哥,他把钱贴在门头上,让我去够,要是够着了就归我,那个门头有这么高,我天天跳,就长高了!”   裔玲玲往上比了个高度,咚咚蹦了蹦:“我跳了一个学期,挣了有一千多块钱呢!”   李群芳连声说:“好,好。”   黄秋菊的女儿甜甜羡慕地看着裔玲玲,拉了拉她妈妈的袖子,小声说:“妈,玲玲的衣服真好看,我也想要。”   黄秋菊瞪了女儿一眼。   这时谢云书和江行止一块下车来了,两个男孩像是从昏暗暗的天色里生生劈出来的两道光,让在场的人都看得眼前一亮。   谢云书走到李群芳面前,笑盈盈地喊:“芳姨。”   孙静惊叹:“哎呀妈呀群芳,这俩孩子又是哪家的?”   李群芳放开裔玲玲,拉住谢云书的手:“这是我外甥,玲玲她哥,叫小书……小书啊,喊孙阿姨。”   “孙阿姨。”   李群芳看向江行止:“这是?”   “这是小江哥哥!”裔玲玲抢着说,“他是哥哥最好的朋友!”   江行止彬彬有礼:“芳姨好,孙阿姨好。”   孙静眼睛都要看直了:“李群芳,你们老家这是什么水土?怎么养出来的孩子一个个这么漂亮,都跟画似的!我能不能把我们家小猴子也送过去养一养?”   李群芳笑得合不拢嘴:“那我回头问问我姐妹,她那里还住得下人不能!”说着她得意地瞥了黄秋菊一眼。   看看我们家孩子,到底谁是乡吾宁!   黄秋菊哼了一声,手一捞想带自己女儿走却捞了个空,再一看,甜甜已经走到裔玲玲身边,一边问玲玲衣服是在哪里买的,一边怯怯地望着裔玲玲的两个哥哥,小姑娘眼睛扑闪闪,跟看到明星似的。   黄秋菊差点气个倒仰,一甩手,自己走了。   迈巴赫一直开到裔玲玲家的楼下,祝君兰让谢云书带过来许多海滨特产,谢云书跟江行止把东西拎上楼,坐了一会就得走,他们今晚还有别的事,答应李群芳离开申城前会再过来吃饭。   裔玲玲把他们一直送到小区门口。   谢云书拽了拽小丫头的辫子:“在家要听妈妈的话,跟同学出去玩不准喝酒,听到没?”   “听到啦哥!”裔玲玲避开江行止,冲谢云书伸手,“那我的书什么时候还给我?”   那本《北京故事》一直被谢云书没收着:“等你中考考完了,要是成绩不错,我再还给你。”   裔玲玲突然说:“哼,哥你就是心虚了!”   “我心虚什么?”   裔玲玲眼睛咕噜噜一转:“我别的小说你都不收,就收《北京故事》,嘿嘿,你就是心虚了!”   说完小姑娘往后一蹦,躲开谢云书弹过来的脑瓜嘣儿,笑嘻嘻地喊:“哥,你不用怕,我是绝对支持你哒!”   谢云书笑骂:“人小鬼大!在家老实点,多听你妈话,帮你妈做点事情知不知道?”   “知道知道!”裔玲玲两只手臂交叉着在夜空里挥动,“你快走吧,小江哥哥都等急啦!”   ————   习武和谢云书兵分两路,他开着公司的车先去了酒店,负责接待他们的是乔园集团申城分公司的人,李经理和助理小原。   碰头后李经理看到只有习武几个人,失望溢于言表:“我们小少爷呢,不是说他也要过来?”   习武先困惑了下,然后才反应过来:“你说小江啊,他跟我们家小书去送个小妹妹回家,晚上直接到吃饭的地方跟我们会和。”   李经理这才露出笑脸,带着他们几个往酒店里走。   王楚楚一看到那金碧辉煌的大厅,脚尖都有点发飘,她小声问于敏娜:“于姐,你们每次出来出差,都是住这样的地方?”   于敏娜也被眼前眼花缭乱的装潢给惊着了:“哪能啊,我们一开始都是住招待所,一个标间也就一百块上下,这里的房间,怎么也要……也要一千块以上吧!”   李经理将他们带到酒店顶楼,那是一个大套间,分为楼上楼下两层,一共有六个房间,每个房间都有一个独|立小套房,最大的卧室里甚至有室内温泉,精美豪华得好像电影里拍出来的一样。   四个人每人占了个小套,舒舒服服地洗了澡换了衣服,一起聚在楼下的小吧台里等谢云书和江行止。   吧台里有各种酒,习武开了瓶红葡萄酒,给每人发了个高脚酒杯,大家拿着杯子,学着电视剧里的有钱人晃啊晃,嘻嘻哈哈地聊天。   “我做梦都没想过我这辈子能住这么好的房间!”王楚楚有点懊恼,“早知道就借个相机出来了,我真想把这里都拍下来!”   于敏娜神秘兮兮道:“你们知道咱们这个房间一晚上多少钱吗?”   “多少钱?”   “我特意打电话到前台问了,咱们这个房间是总统套房,一个晚上要18888!”   “呵!”众人齐齐倒抽一口冷气,头皮都炸了。   “你没听错吧?”   “我问了好几次,绝对没听错!”   “那这钱是谁付啊?”赵正关心地问习武,“经理,不会是咱们公司自己出吧?”   习武慢慢地啜了口红酒,笑道:“这都是小江安排的。”   有个问题在云起里一直被暗暗地讨论着,现在王楚楚终于代表大家问到习武面前:“经理,小江他到底是谁啊?”   “啊?”习武挠挠头,“小江就是小江啊。”   王楚楚哭笑不得:“我们当然知道小江是小江啊,我们是问小江跟乔园集团到底是什么关系?”   “这还用问吗?”赵正说,“先前那个李经理不是说了句‘他们小少爷来没来’吗?小江肯定是乔园的小少爷,乔乐山的孙子!”   “可乔乐山姓乔,小江姓江……”   “乔乐山只有一个女儿,小江应该是乔乐山的外孙!”   这一下,所有的疑问就全都解释得通了。   王楚楚感到非常梦幻:“想不到乔乐山的孙子就在我们身边,还经常跟我们一起吃盒饭!”   习武自豪道:“那是因为小江跟我们小书关系好!”   “可你们觉不觉得……”于敏娜神色有些古怪,小心翼翼地试探道,“小江跟小谢的关系也太好了?”好到已经不正常了?   习武露出一点酸溜溜的表情,仿佛是争宠似的:“我和我哥跟小书关系更好,我们可是从小穿开裆裤一起长大的!”   赵正附和:“那是,你们都是合伙人了,公司是你们三个人的!”   于敏娜闭了嘴。   几人又聊了一会,习武忽然发现:“楚楚呢,她去哪里了?”   于敏娜打了王楚楚手机,王楚楚不一会就回来了,她一脸兴奋不能自抑,不等众人发问就迫不及待地把她刚去外面打听来的情报跟小伙伴们一起分享:“你们知道小江除了是乔乐山的外孙,他还是什么人吗?”   “什么人啊?”   “那可说来话长啦!”   ……   *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09-22 19:37:14~2021-09-25 20:56:5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林信 6个;若相惜、梓子紫珠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lazy默默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1章 小江家的八卦。   “我外婆叫胡玉坤, 她是胡家唯一的女儿,上面有十二个哥哥,所以以前上海滩的人都叫她十三小姐。”汽车一路往酒店的方向开,江行止拉着谢云书的手, 给他讲自己的家族史。   这好像是两个情侣之间必须要有的一个仪式, 江行止见过谢云书的很多家人, 虽然不是用正式的身份拜访,但谢云书把他带进自己的生活圈子, 本身就是最大的尊重, 所以江行止一定要礼尚往来, 至少他要先让谢云书把他的底细了解个清楚。   其实他们俩现在的状况非常有意思, 谢云书对江行止的事情大多都知道, 却要装作不知道的样子, 江行止知道谢云书什么都知道却在装作不知道,还要配合他把那些早就不是秘密的秘密都巨细无遗地再讲一遍。   谢云书听得兴致勃勃, 江行止也讲得口若悬河,两人都不嫌累。   海滨人总是津津乐道乔乐山白手起家建立起一个地产王国,其实那是个一厢情愿的误会,江行止说:“建国五十几年, 真正靠自己赤手空拳打拼成超级富豪的,不能说一个没有,反正我是没见过。”   谢云书绷不住笑了。   “不要笑, 这是个严肃的话题, ”江行止嘴上这么说,自己却笑吟吟的, “不过我外公也不是吃软饭的, 我外婆的嫁妆太多也不是他的错, 对吧。”   谢云书笑倒在后座椅上。   ……   酒店里,习武一群人围着小吧台,喝红酒,吃点心,聊八卦。   于敏娜问:“胡家是干什么的?很厉害吗?”   赵正是这群人里年纪最大的,见闻也比较多:“胡家你都不知道?那杜月笙你知不知道?张啸林你知不知道?胡家的老太爷就是杜月笙张啸林都要奉承的人物,是上海滩的百年巨富,我们现在住的这个酒店最大的股东就是胡家人。”   “哇赵哥,你连这都知道?”   “那当然!”赵正挑高眉毛,颇有些自得地说,“你们晓得咱们海滨为什么又叫‘小申城’吗?一是因为我们的经济是北部六市里发展最好的一个,还有个更重要的原因是我们海滨在申城打工的人特别多,每年到过年的时候申城空一半,一半是回了海滨,所以申城里的那些传闻,尤其是关于豪门大族里的那些,我们海滨人大多也都听说过。”   王楚楚只出去了那么一会,打听来的消息着实不少:“乔乐山的太太就是这个胡家的十三小姐,也就是小江的姥姥,听说十三小姐在胡家非常受宠,当年出嫁的时候带走了半个上海滩的黄金储备!”   “我靠!”习武等人的嘴巴都张成了球那么大,无法想象那是怎样的一笔财富。   赵正状似了然道:“怪不得乔乐山丧妻这么多年都没有再娶,也不再生儿子,那么大的家业全交给乔冰这个女儿来继承,原来乔乐山也是靠老婆发家的!”   习武不悦地白他一眼:“酸!是吧?那也是乔老爷子有过人之处,不然十三小姐能看上他?”   赵正悻悻地摸摸鼻子:“经理你这话说的,哪能呢?我从小就是听着乔老的故事长大的,我爷奶说三年大灾那时候,乔老夫妻放粮救活了半个城的人!要不是他们,我爸妈都饿死在襁褓里了,哪里还有我?乔老是海滨的大恩人,所以98年国家一取消住房分配,乔家第一个拿到了海滨的商品房开发权。”   “乔家的事咱们老早都听过,我接着给你们说胡家!”   王楚楚掰着手指头,跟说相声报菜名似的秃噜了一大串,全是大家耳熟能详的国民品牌,最后说:“这些都是胡家人的产业,胡家人不光有钱,还出了很多人才,十三小姐的哥哥有科学家,有银行家,有艺术家,反正什么都有,她有两个哥哥是民国第一代飞行员,在战争中牺牲了……咱们国家打了那么多年仗,胡家很多子孙都流落到香港、台湾还有国外去了,但每一个到现在都很牛逼!这,就是小江的外婆家了。听说十三小姐因为是唯一的姑娘,所以特别受宠,然后她生了乔冰,乔冰也是整个家族里唯一的女儿,十三小姐去世早,乔冰的舅舅和表哥都宠着她……”   ……   “听说十三小姐出嫁的时候带走了半个上海滩的黄金,这是真的假的?”不得不说,谢云书也有一颗熊熊八卦的心。   “半个上海滩是夸张了,”江行止偏了下头,回忆了片刻,“我小时候看过我外婆的手札,她的嫁妆里黄金并不值什么钱,也就是两万两不到的样子,倒是有一些别的古董,像是宋朝的青花松梅纹高足杯、明代的白釉珍珠花卉纹梅瓶……要稍微值钱那么一些,不过这些东西有一部分在后来的动荡里毁掉了,有一部分被我外公藏到现在,中间并没有被变卖过。”   谢云书:“……”   “你外公外婆是建国后才结婚的吧?”   “建国后不久,52年。”   谢云书的眼睛本来就大,此刻瞪得溜圆:“我要是没记错的话,47年老|蒋从上海撤出了将近三百万两的黄金,新中国成立后金库里只接收到六千两黄金,你外婆的嫁妆……抵得当时一个国库!”   江行止颔首:“没办法,胡家的女儿太珍贵了,我妈妈的这一代,她也是唯一的女儿。”   谢云书好奇心不减:“你妈妈有多少表兄弟?”   “我有31个表舅舅。”江行止的表情有点似笑非笑,也不知是觉得荣幸还是苦恼。   “31个你都见过?”这个数字让谢云书都震惊了,他前世跟在江行止身边那么多年,满打满算也就见过七、八个而已。   “都见过,”江行止眼睫微敛,“十岁的时候我妈要离开江家,我所有表舅舅都到京城去了。”   后世晋江文学城有段时间特别流行大女主团宠文,不论是胡十三小姐还是乔冰,都妥妥吊打那些小说里的女主角。   谢云书知道自己脑子里蹿出来的想法很不厚道,但乔冰离婚有31个表兄弟去撑腰,这个壮观的场景还是如野马一般在他的脑海里狂奔了好几秒。   不过话说回来,若不是娘家背景如此显赫,乔冰又怎能跟江成勋提离婚,江成勋又怎么可能愿意允诺只要江行止一个孩子……虽然江成勋根本没能做到。   想到江成勋背地里的那个私生子现在也光鲜亮丽得生活在这个世上,谢云书心疼地摸了摸江行止的脸颊。   江行止把谢云书的手抓在手里轻轻捏着:“等会咱们要见的是茂中舅舅和衍之舅舅,一个排行16,一个排行29。”   谢云书佩服得五体投地:“亏你都能认得这些人,还把他们的排行都记得。”他们老谢家要是也像这样开枝散叶,他的大脑光记亲戚都要cpu饱和了。   江行止有点无奈地说:“我也就记得这些表舅舅了,他们的老婆和孩子我就不大分得清,主要他们总还结了离,离了又结。”   谢云书又憋不住笑了。   “但我外公一直没有再娶,并不是因为别的什么忌惮,他很爱我外婆,很爱很爱,他对我外婆专情一生……”   江行止低着头,一直把玩谢云书的手,漆黑的发顶在车内灯的照耀下闪烁着浅浅的金棕色的光泽,谢云书看不清他的表情,但能听到他低低的嗓音里有柔软的情绪在缓缓地流:“在这一点上,我遗传我的外公。”   ……   那一头的酒店里,八卦小分队听完胡家的光辉历史都傻眼了。   一个乔乐山,就是他们从小听到大的坐在云端上的人物,江行止外婆所在的胡氏家族里的许多人,更是记载在近代史里的名字。   这让他们对早已熟悉的小江,一下子产生了遥不可触的距离感。   “乔家和胡家都够厉害了吧?但是!”王楚楚重重一个大喘气,忽然往吧台上一趴,高亢的声音也压得很低,像是很怕被别人听到似的小声说,“你们知道小江的爷爷是谁吗?”   “谁啊?”   王楚楚慢吞吞地从嘴巴里吐出一个名字。   没人敢相信。   如果说胡家是绵延百年的旧勋,那小江的“江”就是如日中天的新贵,还是最顶级的那种。   赵正“嘁”了一声:“这不可能,你不能因为小江姓江,就说跟那个‘江’有关系。”   王楚楚言之凿凿:“真的!不信你们去问那个大堂经理,咱们海滨那边不知道,申城本地人大多都晓得胡家跟江家是联姻的!”   习武手指点着下巴,若有所思:“说起来,小江好像确实经常去京城,光上个月就去了两回。”   “那他为什么不留在京城?反而待咱们这小旮旯里?”   “咱们海滨怎么也算不上小旮旯吧?乔乐山是海滨人,他说过乔园总部永远会落在海滨,小江跟着他妈有什么不对?”   “我听说……”于敏娜犹豫地说,“乔冰是离婚的。”   “我也听人说过,乔冰老公是个大官儿,但是离婚了,这么一看,小江也挺可怜的……”   “咳!”习武一声制止,“没影子的事情都不要再说了,不管小江爹妈爷奶是谁,他就是小书的好朋友,谁要是在他或者小书面前胡七八道,我就不客气了!”   众人齐声嘟囔:“我们谁敢啊,就咱们自己八卦八卦而已嘛!”   “那么问题来了——”于敏娜还是不死心,她很急于让自己的猜想得到别人的认同,提问里充满了浓浓的暗示,“小江这样的人,为什么整天跟着咱们的小谢呢?”   是啊,一个家庭背景这么复杂庞大,金雕玉砌出来的贵公子,为什么整天跟谢云书黏在一起?   几人都陷入了深思。   “我知道了!”王楚楚灵光一现,激动地猛一拍手。   “你知道什么了?”   “你们都没看过偶像剧吗?这全是美丽爱情的桥段啊!”王楚楚的眼睛里像是泼进了无数个粉红泡泡,满脸的梦幻浪漫,“小江一定是喜欢玲玲,才会一直粘着玲玲的哥哥小谢啊!”   习武皱眉:“小江和玲玲……年纪都还不大吧?”   王楚楚振振有词:“爱情不分年龄大小!”   “楚楚说的对,现在的小孩都早熟,初中生就谈恋爱的多了去了!”   “你们说的好像也有道理,不然实在没别的理由。”   “爱情的确是不分年龄的,我奶奶在玲玲那个年纪都结婚了。”   渐渐的,赵正、习武和王楚楚都统一了意见。   只有于敏娜的声音淹没在其他三个人越来越兴奋的揣测里,微弱得几不可闻:“可是,爱情也是不分性别的呀……”   ……   “我在乔家和胡家这里都是老幺,在江家那里正好相反,我是我这一辈里年纪最大的一个,我爷爷比较看重长子长孙,所以对我也比较关注,”说到江家,江行止的神色自然而然地淡了下去,握着谢云书的手也不自觉地加了几分力道,“不过我爷爷还有其他几个孙子,我们都是行字辈,分别叫止、循、资、序,不过,家里还有一个没能入族谱的……”   江行止笑了,眸中一片冰冷:“叫江恕。”   谢云书的手像是被细微的电流击中,在江行止的掌中战栗了下,又被握得更紧。   他刚想张口提醒江行止,却听江行止尖刻而冷厉地说:“江恕这个名字是我爷爷给的,意味着宽恕、饶恕、罪不可恕,因为他是江成勋出轨生下来的野|种,这个名字就是时刻提醒他的原罪。”   谢云书愕然,江行止这个人教养是非常好的,再生气的时候,面对再讨厌的人,他也不会说粗话。   在前世里,江行止一直对江恕是很宽容的,因为他自己身体不好,是不能给江家传宗接代开枝散叶的,江行止骨子里有相当深刻的家族观念,他念着与江恕的一点血脉相连,也顾忌江乔两家的姻亲关系,非但没把江恕当仇人,反而照顾有加。   而江恕表面上对江行止这个哥哥也是很敬爱的,所以江行止后来出国去做心脏手术,连乔冰都放心地把乔园托付给江恕。   江恕是一条在背地里窥伺的毒蛇,他始终在等待时机给予江行止致命一击,至少谢云书知道,在自己死之前,江恕是做到了。   江行止对江家的描述里,从头到尾没有提过“父亲”两字,甚至直指江成勋的名讳,那种恨意不加掩饰,简直是铭心刻骨。   谢云书不知道的是在自己来到江行止身边之前,江行止的医生发现他的身体常年虚弱是来源于犹如慢性毒|药一般的饮食,江行止查清原委后告诉了江成勋,江成勋固然把动手的王慧和沈先明送进了监狱,但他只是把罪魁祸首时秋染发送到了一个小岛上,江恕跪在江行止的面前,发誓余生会替他母亲赎罪。   如果江行止把这件事告诉乔冰,那乔、胡两家势必要跟江家不死不休,手心手背都是肉,站在江行止的位置上,他要考虑三个家族的利益荣损,所以他把这么大一桩戕害屈辱独自背负了下来。   等到谢云书做江行止的特助,看到的已经是一派父慈子孝、兄友弟恭的太平盛世。   所以江行止现在表现出来的对江恕的态度,让谢云书很惊讶,但也很欣慰,可即便如此,谢云书还是要想办法早早解决掉江恕,他不能容许江行止身边有这么一条恶毒的冷血动物,只不过他现在连江恕的边都还摸不着……   他都江恕的毛都还摸不着。   想到这里,谢云书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利爪攥着,直往胸腔的最深处扯去,不停下坠。   江恕再怎么样也是江家的人,他要把这个人扳倒不是那么容易的。   其实不管是乔家、胡家,还是江家,哪一家的门槛都高高在上,容不得他谢云书轻易踏进。   前世江行止身体不好,长辈们对他唯一的期望就是他能好好活着,活得越久越好,但他如今这么健康,这么优秀,三个家族肯定是要好好培养他,对他寄予无限厚望的。   江行止现在年纪还小,等过了几年他大学毕业,家族里肯定要把他的终身大事提上日程,到时候,只怕古代的皇家怎么选太子妃,江行止的妻子就得比着这个标准来选。   可不管怎么选,都不会选到谢云书头上,江、胡、乔哪一个家族都不会容许江行止跟一个男人搅在一起。   谢云书一语未发,然而江行止多了解他,只看他脸上已然挂不住笑,眸光失神地望着前方,就明白他在想些什么。   江行止将谢云书的肩膀扳过来,同他面对面,额头抵着额头,眼睛对着眼睛。   两人距离离得近,谢云书都能感觉到他的胸膛因为发声而震动,声带里的气韵隐有回音:“云书,我现在跟你说的话你可能还不大能相信,但我是下定了决心,这辈子都要跟你在一起的。你别怕,我不会让你受半点委屈,谁都不能给你受半点委屈。”   谢云书与他定定对视了半晌,笑了:“你知道我在想什么?”   “我大概能猜到。”   “那你肯定猜错了。”   谢云书捧着江行止的脸,他的指尖一直触碰到江行止耳后的那一小片皮肤,温软的指腹在那上面反复摩|挲,力度又轻又缓,像是在安抚江行止,也是在安抚自己刚刚起了燥意的心。   他笑着说:“我没怕过。”   这话其实是装逼了,最开始的时候,谢云书是回避过江行止的,那时候他也考虑过江行止的背景可能带来的压力,但是最终,江行止对他的吸引力大过一切阻力。   这一世,如果不能跟江行止在一起,那他重生的意义就是个屁。   至于那些可能会阻碍他们的人,他见招拆招,遇神杀神也就是了。   他不可能现在就为了那些还没到眼前的阻力,就把江行止推开,那跟个孬种又有什么区别。   只要江行止不怕,他永远不会先后退。   江行止的嘴唇碰了碰谢云书的脸:“那你在想什么?”   谢云书眼珠缓缓转动,虽然江行止现在看上去好像挺讨厌江恕的,但江恕那个人心机有多深沉谢云书可是领教过的,他一定要从根子上绝了江行止掉进江恕的圈套里:   “我在想你那个di……就是那个江恕,我跟你说,我一听他的名字就觉得渗得慌,为什么呢?因为这种原生家庭里养出来的人,大多心理是阴暗的,你这么优秀,你的人生十全十美,得到的东西那么多,他得多嫉妒你啊,你千万离他远一点,要防着他……”   江行止眼眸微微发亮,嘴唇却抿了起来,他的眉宇蹙起,有些迟疑地说:“可他毕竟是江家人,我跟他早晚抬头不见低头见……”   “见了你也不能给他好脸色!你这几次回京都都见到他吗?”   江行止点头:“嗯,见到的。”   “他有跟你说话吗?”   江行止扯了下嘴角:“他对我,倒是挺亲热的。”   “你千万不要轻易相信他!”谢云书急促道,“江小花,人跟人的感情不是依靠血缘维系,是要相处出来的,你身边的很多人究竟是黑是白是人是鬼,不到最后利益关头,不会对你亮出庐山真面目!虽然江恕也算是江家的人,但知人知面不知心,咱们得防着点。”   江行止趁机说:“那以后我回京都带你一起,你保护我。”   谢云书愣了一下,怎么就说到这了?   江行止挨着他的额头蹭了蹭,软软地说:“我这人脸皮薄,碰到江恕,拉不下脸。”   谢云书的斗志跟火一样,“嚓”一下点起来了:“行!以后我跟你一起回去,我绝不让任何人欺负你!”我现在所做的一切,努力地往高处爬,就是要保护你,不让你再被任何人伤害到。   “好,一言为定。”   江行止抱着谢云书的腰,脸颊贴着谢云书的脖颈,沿着他修长的颈项一路往下蹭,最后用额头抵着他的锁骨不停地来回转动着脑袋,就像一只慵懒而撒娇的猫科动物寻求着主人的爱护,满是眷恋。   谢云书也回抱着江行止,他的下颌被江行止的发丝挠得微微刺痒,然而他心里被一种甜甜的滋味填得满满的……   他真是稀罕死江行止了。   ……   吃饭的地点和住宿的酒店在同一家,做东的人是江行止的两个舅舅,其中一个人是南湖纺织的副总胡茂中,也就是上次祝君兰厂里出了事伸出援手的人。   “你就是小谢啊,我听行止提过你好几次。”   胡茂中看到谢云书很是讶异,谢云书的相貌出乎他意料的好,江行止虽然模样漂亮,但气质太冷太有攻击性,看第一眼很惊艳,可看第二眼就要冻得人吃不消;而谢云书是那种不论男女看了都觉赏心悦目,而且越看越舒服的春风如玉美少年。   胡茂中笑着拍了拍江行止的背:“我们家这个小子别的优点不敢说,一张皮相还没输给过谁,跟你站一块,倒是被比下去了。”   谢云书谦虚道:“胡叔叔您过奖了,小江在我们学校里才是出了名的……”   一句话都没讲完,江行止却冷不丁地说:“叫舅舅。”   谢云书:“……”   江行止伸展开手,一一介绍:“这是茂中舅舅,这是衍之舅舅,这两位是舅妈,还有胡琛表哥和张洁表嫂,胡景表哥,这个小不点是胡琛表哥的女儿胡娉婷。”   两位舅舅全家面面相觑,都有些被震到。   毕竟江行止这个介绍方式……有点那么不太对劲。   谢云书简直要牙疼,他一边在心里暗道这他妈到底谁的脸皮薄啊,一边硬着头皮改口:“茂中舅舅,衍之舅舅……舅妈,胡琛表哥,胡景表哥……表嫂你好……”   “好好好!”好在胡家的人都未多想,胡茂中带头在主位上坐下,其他人也都跟着落座。   包厢里一共两桌,一桌是胡家的人、江行止和谢云书,另一桌是习武他们几个,还有乔园集团分公司的人。   这种饭局上谢云书当然不会给胡家人送礼的,但他给坐在身边的江行止的表侄女胡娉婷带了个小号版型的梦游娃娃来,小女孩才三岁多,长得小圆脸肉呼呼,好像个粉团子一样可爱,她一手抱住谢云书送她的梦游娃娃,一手张开要谢云书抱,奶声奶气地喊:“格格……”   江行止坐在谢云书另一边,探过身来望着小娃娃,面无表情地更正:“不许乱喊,叫叔叔。”   小女娃黑葡萄似的眼睛跟江行止的眼睛对视了一会,忽然小嘴一瘪,“哇”一声哭了出来,她被江行止吓到了!   谢云书赶紧把孩子抱起来哄:“不哭不哭,就叫哥哥也可以。”   小女孩被谢云书一抱,真不哭了,胖胖软软的小手摸着谢云书的下巴,“咯咯”笑着喊:“格格!”   江行止揪了揪孩子头顶上的一根牛角辫,坚持更正:“叫叔叔!”   胡家的女孩儿都是宝贝疙瘩,小娉婷相当有脾气:“格格!”   江行止:“叔叔!”   小娉婷:“格格!”   江行止:“叔叔!”   小娉婷:“格格!”   江行止:“叔叔!”   孩子急了,冲着江行止“噗噗”吐了个口水大泡泡。   一桌大人全笑疯了。   胡茂中一声开席,带头举起杯子说了两句客套的开场白,众人拿着杯子在桌面上齐齐磕了磕,随后自便。   餐桌上江行止的舅舅和表哥问了他一些乔园上市的事,江行止言简意赅地答了,他没再特别关照谢云书,这让谢云书很是松了口气。   点到为止,还好江行止是有分寸的。   谢云书的异性缘和孩子缘一直都特别好,小娉婷坐到他腿上就不肯下去了,谢云书每给孩子喂一样东西都要先问下孩子的妈妈能不能吃,然后他用勺子细心地把食物压碎,再一点点给孩子喂下去。   “小孩子就跟小动物一样,喜欢漂亮和善良的人。”孩子妈妈张洁拐着弯地夸谢云书。   一顿饭其乐融融,只是散席的时候出了点小意外,胡家的小公主本来在谢云书怀里睡着了,张洁要把孩子接过去,小女孩却醒了,抓着谢云书衣服上的一颗扣子不撒手,哇哇地哭。   张洁无奈地笑:“这孩子,怎么这么喜欢小谢啊。”   谢云书只得把孩子抱在手里颠,想把她再哄睡着。   江行止站在边上也看得很有意思,他伸出指头戳了戳小侄女的脸,忽然对表嫂说:“这小丫头还是挺像我的,对不对。”   张洁“哎呀呀”地打趣:“可不能可不能,丫头像谁也不能像你,要是像你这个小叔叔,那以后长大了不就是另一个小冰块了!”   ……   *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09-25 20:56:50~2021-09-27 19:13: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林信 6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LUCK 20瓶;今天娄运峰醒了吗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2章 又见故人。   江行止在申城的这晚要住在舅舅家, 他明天一早还得去机场飞香港,乔园上市,江行止要出席敲锣仪式。   谢云书跟他关系再好也是个外人,不可能住到舅舅家去的。   一众人在酒店门口道别, 谢云书把胡家人一一送上车, 最后送江行止, 众目睽睽,两人不好过分亲热, 江行止站在车门口, 低声说:“我大概去四、五天就回, 明天茂中舅舅会带你见几个人, 我把云起的情况都跟他说过了, 他知道咱们公司用得上哪些人……”   “好的我都知道了, 明天你还要赶早班机,晚上早点休息。”谢云书轻推江行止的背催促他上车, 别让长辈们等着急了,车前笼罩出的一点光影模糊了他的轮廓,唯有眼底闪烁着微微的光彩,诉说着临别时的千言万语, 出口的却只有四个字,“一路平安。”   江行止又盯着他深深看了一眼,才转身上了汽车。   ……   谢云书跟习武、赵正等人返回酒店, 在客厅里开了个小小的会议, 把接下来几天的任务分配了一下。   这个年前他们就待在申城了,申城的市场, 比云起目前开发出来的所有分公司加起来的还要大。   申城作为经济最为发达的国际大都会, 有着最多的高层住宅、酒店和写字楼, 物业的产权归属也非常复杂,想让这些本身就拥有极高经济效益、珍惜自己品牌的地产物业同意出让他们的电梯间,这不是用分红、抽成等蝇头小利就能打动他们的。   如何拿下这些电梯间,对云起来说是个相当巨大的挑战。   赵正和王楚楚他们非常兴奋,住进全国最豪华的总统套房,见到了大名鼎鼎的胡家人,就这两点,够他们回家吹嘘好一阵子的。   谢云书开完了会才十点,大家不愿意去睡觉,酒店套房里有影音室,能看电影,还能唱K,几个人说要玩通宵。   中间谢云书跟习武出来抽烟。   阳台上三面围着透明的玻璃,又能遮风挡雨,又不影响看夜景。   习武一手夹着烟,一手拿着瓶灌装的鸡尾酒,眯眼望向远处。   不夜城的灯光像流动的彩虹,把墨黑的夜空映得流光溢彩,习武发自真心地感慨:“还是大城市好啊,有钱人的日子真是太他妈舒服了!明年咱们拼他个一年,争取也有钱过年!”   云起今年没有存下钱,这话说出去半个海滨市的人都不会相信。   这个初出茅庐的小公司今年在海滨商界实在太显眼了,电梯传媒是个以前从没出现过的新鲜产物,仅仅在海滨这一个城市里,云起就拥有两千多个电梯间的广告使用权。   这些电梯间低的价位每月可以卖几百块,而像乔园集团旗下的那些高档酒店和写字楼的电梯广告,一间能卖到上万元。   有投资公司帮云起评估过,光是这两千多个电梯每月至少能给云起带来将近二百万的营业流水,其中有六成电梯间甚至是免费拿下来的,另外四成的净利率也高达40%,这是一个真正的聚宝盆。   云起还策划过包括“云家”在内的好几个商业品牌推广,每个都很成功,据说云起的广告策划报价已经从最开始的四位数暴涨到了六位数,“云家”就是通过云起的策划,才能在那么短的时间里就在海滨高端女装市场里占据了一席之地。   所谓商业传奇也不过如是了。   但谢云书和习文习武三个合伙人,今年是真的没有分到钱,他们甚至还欠了一屁股债,公司成立的时候启动资金五十万,谢云书拿了四十万,习家兄弟出十万,三人占股8:1:1。   云起不停地在扩张,完全是以战养战,习武带人发了疯一样到处签电梯合约,哪怕短时间之内没有能力开发也在所不惜。   这种方式让一些保守派的经商者很是唏嘘,但也有眼光精锐的投资家看穿了云起掌舵者想要迅速圈地垄断的意图和野心。   只不过现在非典疫情闹得人心惶惶,这种通过口水就能人传人的病毒如瘟疫一般可怕,绝大多数的人还是认为云起太激进太冒险。   毕竟疫情就像多米诺骨牌一样,引发经济衰退的连锁效应是可预见的,与此同时谁也不知道疫情会不会从粤东省蔓延出来,谁也不知道疫情什么时候会结束,这个时候大家都不约而同地捂紧钱袋子,尽量躲避一切风险。   云起离开海滨之后签下来的电梯间大多是有偿的,多一间空置的电梯没能卖出广告,云起就要负担一笔成本。   公司烧出去的钱比挣的要多的多,谢云书和习家兄弟在近段时间里又分别注资过两次,总投入资金达到了一百五十万。   之前谢云书的大半重心都放在学校那里,除了出钱和出脑子,公司里所有具体的事务都是习家兄弟在执行,云起在海滨站稳脚跟之后,大把的现金水一样流进来,要是换了定力不足的合伙人,只怕早就叫着喊着落袋为安了,更别说让他们继续砸锅卖铁地投入。   习文习武在公司的任何决策上都跟谢云书一条心,哪怕有别人撺掇他们踢开谢云书单干,也只会被他们怼得灰头土脸。   这才是谢云书要的合伙人,他们不需要精明能干,也不需要有额外的资源人脉,但必须要跟他一条心。   这个国家到了未来会有至少八百万部电梯,也只有习文习武这样重情重义的人,才配让谢云书与他们分享如此一块巨大的蛋糕。   这块“蛋糕”甚至还是谢云书未来的“冰箱”里最不起眼的一块。   谢云书笑着问习武:“武哥,以后有钱了,你想做些什么呢?”   习武的想法特别简单:“买房、买车,还有,我还要拿着一捆钱,摔到徐智慧脸上去!”   “徐智慧?”谢云书挑了挑眉。   习武发现自己一不小心把这个名字给说出来,脸色有些讪讪:“就我前女友。”   “怎么个情况啊?说来听听呢。”谢云书饶有兴趣地问,他也喜欢听八卦。   “嗨,其实也没什么!”习武跟谢云书面前倒也没什么不好意思,他的故事其实很简单,无非就是年少时有一个喜欢的女孩子,两人也在一起交往了,但是他没有什么钱,女孩子便跟别人跑了。   习武混|黑也是想要挣钱,只不过他哥俩还没混出啥名堂来呢,就被谢云书又拉回了正道。   “她家门前有条河,分手那天我说徐智慧你给我等着,早晚有天我会到你家门口去,把钞票一捆一捆扔你家河里!到时候让你全家往河里爬!”习武又灌了口酒,语气里满满的心有不甘,也是他今晚喝了不少,才能把这么没出息的话跟自己兄弟吐露。   “不值当,以后你能找着更好的。”谢云书又递给习武一根烟,给他点上,搭着他的肩膀安慰。   习武一瞥眼,看到谢云书近在咫尺的脸,哪怕习武是个不折不扣的钢铁直男,也不得不承认谢云书的眉眼五官好像雕刻出来的艺术品一样好看。   习武嘴巴一咧,口没遮拦道:“我要是长你这么一张脸也就不怕被甩了,哪怕再穷都会有女的倒贴上来!”   谢云书把他脑门一推:“去你的!”   习武说得有鼻子有眼:“真的,就咱们公司里那几个女的哪个不稀罕你?也就是你年纪太小,不然早一个个扑过来了!”   说到这里习武又想起了什么:“小江长得也好,他还有钱……”   谢云书一听到别人说到江行止的名字就觉得心里微微发热,唇角也不由自主地翘了起来。   不料习武却皱着眉头来了一句:“可小江他女人缘还是没你好!”   谢云书一愣:“为什么?”   鸡尾酒后劲足,习武酒劲上来,难免就把平时那些不会说的话给倒腾出来,他摇着头:“不知道,说不上来,也就是小江跟你交情好,不然他往我跟前一站我也特怵他,他那人身上就……”   习武琢磨了下:“……他身上就跟有层冰似的裹着,他跟你说话的时候吧也笑眉笑眼的,可一往我们身上瞅过来,那眼神儿就跟刀片儿一样冷得渗人,你没见我们公司连女的都不敢往他身上凑?”   谢云书忍不住说:“小江不是冷,他那叫气场。”   习武哈哈地笑:“啥气场?跟块冰似的,老冻人了!”   谢云书不太高兴了,哪怕习武已经是他最好的兄弟之一,谢云书也不能容他随意挤兑江小花。   谁知习武接下来的话更加石破天惊,雷一样往谢云书身上劈:“所以你还是劝劝小江,他要是真喜欢玲玲啊,就得改一改作风,不然小姑娘见了他都怕,他还怎么追啊。”   “你说啥玩意儿?”谢云书瞪圆眼,简直怀疑自己耳朵出了问题。   “小江不是喜欢玲玲吗?不然他干嘛成天巴结你啊……哎,你把我烟拿走干嘛?我才抽一半呢!”   习武眼巴巴盯着被谢云书抢走的半根黑石林,这可是香烟里的爱马仕,想买都买不着啊。   “这烟是从小江车里拿的,他的烟你也敢抽?不怕把你嘴巴给冻住了?”谢云书瞪着习武,气都不顺了,习武张口要说话,谢云书又把半截烟塞回他嘴里去,“还是把你嘴给堵上吧!”   谢云书一脸鄙视:“真的武哥,我觉得那叫什么智慧的应该不是因为你没钱才甩了你,而是你的智商和情商还有很大提升空间!一会你回屋别洗澡,免得脑子里水进得更多,控都控不出来了!”   说完谢云书气呼呼地一转身,自己先回屋了。   留下习武站在原地,嘴里叼着半根黑石林,无辜地眨巴着眼,不知道自己怎么就惹小书生气了。   ……   第二天江行止五点就起床了,天黑蒙蒙的,大雾好像纱帐一样覆盖住整个城市,虽然江行止再三推拒,胡茂中一家还是陪着他早起把他送到机场。   这个时候机场里的人并不多,飞香港的尤其少。   安检口只稀稀落落排了几个人,天冷,又有疫情,大家出门都戴着口罩,江行止不急着进去,站在那里和家人说着话。   直到广播里通知飞往香港的航班还有十分钟安检,江行止兜里的手机忽然震了震,有短信进来。   江行止看到发件人,心里已经一甜,这么大清早的谢云书就醒了,哪怕他不能来送自己,有条短信都让江行止觉得窝心。   他再点开短信一看,心脏倏然就被一只手攥住,一下子拽上了半空,然后“噗通、噗通”得剧烈跳动起来。   江行止把手机揣回兜里,手指都微微发颤,脸上却不动声色,他跟胡茂中和胡琛说:“舅舅,表哥,我去下厕所。”   “啊,去吧,快点出来,还有几分钟就安检了。”   “好。”   江行止脚步匆匆,几乎是飞奔进了厕所。   他把隔间的门一个个拉开,直拉到最后一个,里面突然伸出来一只手,把他拽了进去。   “咔哒!”门上的插销被插上。   江行止还没来得及看清眼前的人就被推到门上,熟悉而吙热的气息瞬间压上来,隔着口罩覆在他的嘴唇上。   江行止拉下口罩,立刻回歾了过去。   “怎么过来了?不是让你不要来送吗?又不听话是不是!”   江行止捧着谢云书的脸,用大拇指一遍遍摩|挲谢云书被自己亲得鲜红潮润的嘴唇,语气是苛责的,嘴角的弧度却扬得高高的。   谢云书望着江行止,他的眼睑下有些微发青,带着明显睡眠不足的疲倦,然而他被灯光映射的眼底全是明亮的笑意,像是清澈的琥珀包裹着江行止的身影。   他轻笑着用气音说:“想来就来了。”   “来多久了?”   “没多久,一到就给你发短信了。”   江行止知道谢云书在说谎,外面起了大雾,他自己下车后一路走进机场,头发和身上都沾着雾气,到现在还没干透。   而谢云书的脸、脖颈和手指,所有露在外面的皮肤都是干燥而温热的,谢云书肯定在机场待了很长时间,一直看着他跟舅舅和表哥说话不便打扰,直到快要安检了,才实在忍不住把他叫进来。   这人永远都是这样,表面上像是宁静温柔的大海,妥帖而细致,周到而包容,但静水深流之下奔涌的,全是熔岩般炽|烈的热情。   江行止像是即将要遭遇世界末日般狠狠亲吻着谢云书,他混乱的呼吸里带着急切和粗|鲁,箍抱着谢云书的手臂肌肉绷紧得近乎发抖,狭小的格子间里,两个人的体温如蒸汽弥散般迅速攀升,衣料和衣料、皮肤与皮肤的摩|擦声细细密密地充斥着整个空间。   洗手间里不停地有人进出,广播里机械的播报音、稀里哗啦的水声和远远近近、忽高忽低的人的谈话声交织在一起,都无法完全覆盖住隔间里的动静,谢云书只得把手机音乐打开,音量调到最后。   江行止又失控了。   “怎么办?怎么办……”江行止急切又慌乱,脸上的表情茫然而迷乱,他身后仿佛有一条尾巴在团团打转,沙哑里的嗓音里都隐带有哭腔,“你跟我一起走吧,跟我一块走!”   “嘘,嘘。”谢云书亲吻江行止的眼睛,一手抚摸他的脸颊和耳根不断安抚,另一手的手指飞快解开他的皮带。   “不行、不行……”时间真的太短促了,机场广播催魂似地在倒计时,一遍又一遍地说着“飞往香港的航班要截止办理登机了”。   江行止被折磨得又痛苦又难耐,眼眸里浸满了水,委屈里还带着让人心疼的无辜,他不住地呢喃:“跟我走,跟我一块走吧!”   谢云书看到他这个样子,迟疑了半秒,膝盖一弯想要蹲下去。   江行止立刻意识到谢云书想做什么,他的身体电击般抽|搐了一下,震骇欲绝地拉住谢云书:“别这样,我舍不得,舍不得。”   谢云书的心脏像是被一团带着电的火击中,在冲天的火光里燃烧、迸裂,他站直了身体,不住亲吻江行止的耳朵和脖子。   虽然没有真的做成,谢云书那个动作表现出来的意味还是让江行止激动得浑身发抖,他把脸埋进谢云书的脖颈,尖利的犬齿啮|咬谢云书颈侧的皮|肉。   谢云书被咬疼了,禁不住皱眉低亨了一声,江行止的嘴唇又转移到谢云书的肩膀,张口咬住他的风衣,像动物似地用牙撕咬,把谢云书肩头上的布料咬得支离破碎。   ……   江行止匆匆地跑去厕所,更加匆匆地跑回来。   胡家父子很诧异:“怎么去了这么久?老葛到厕所没找着你吗?”   江行止戴着口罩看不清表情,但是露在外面的一双眼睛血红又潮|湿,他含含糊糊地说:“一楼厕所全是人,我去二楼那边了!”   胡茂中没有察觉,胡琛却感到疑惑,江行止身上弥漫着一种难以言说的嗳眛气息,尤其是眼角里的湿|意,好像是哭过一般,但他也不好多做联想:“快进去吧,注意安全,落地了打个电话。”   江行止拿上登机牌,司机老葛帮他提行李,终于赶在最后一刻前进了安检。   谢云书站在水槽边,双手上沾满了洗衣液揉搓出来的白色泡沫,他把手放到感应龙头下,水流哗哗地冲洗着他的手。   他的脸颊烧热得厉害,气息也很是不稳,在他来机场之前,他是决计没想过自己会在机场的厕所里做出这样荒唐的事。   然而江行止就是有那个本事,把他所有的沉稳冷持都彻底打碎,让他陪着他不分任何场合得疯狂。   头顶上传来机械的女音在播报信息:   “前往香港的旅客请注意:您乘坐的SK****次航班很快就要起飞了,还没有登机的旅客请马上由4号登机……”   谢云书估算着江行止应该是登上飞机了,他还留在那个厕所隔间里,坐在马桶上等着,他这会不能出去,要是一开始直接出面送江行止也就算了,现在既然躲了,就不能再让胡家父子给瞧见了。   不多时,江行止的短信进来了:【我上飞机了。】   【好,香港那边疫情严重,你多加小心。】   江行止:【想你了。】   【不是才上飞机?】   【就是想了。】   江行止絮絮叨叨又发了一堆,全是些叮嘱谢云书吃喝拉撒睡要注意的废话,谢云书有来有往,耐心地陪他聊着,谁想江行止最后又发了个带着坏笑表情的彩信来:【你那时候想对我干什么?】   谢云书一下子就知道这小子在憋什么坏了:【干个屁。】   江行止这会要是在他跟前,谢云书一准要拧他脑袋,得了便宜还卖乖,缺心眼儿么不是。   谢云书的脸皮其实是很薄的,意亂情蒾的时候做什么都行,过了那个点儿再跟他提他是会恼的,他都不想搭理江行止了,江行止的下一条短信却又进来了:【等我回去也给你那样。】   “………………”   谢云书捂住脸,整颗脑袋仿佛都烧着了,连头发丝儿都嘶嘶冒气。   江行止:【要关机了,落地后给你打电话,要想我啊,么么哒。】   谢云书:【一路平安。想你。】   ————   从机场回到酒店刚过七点,谢云书又睡了个回笼觉,中午的时候接到胡茂中打来的电话,约他一起吃饭。   胡茂中请了几个人,都是申城政|商两界数得着名号的人物,他们也都能在云起分公司的成立上直接拍板开出种种绿灯。   谢云书一一认人,胡茂中是这样介绍他的:“家里的小朋友,很是能干,他搞了个传媒公司,是个新鲜东西,做……什么来着?”   “电梯传媒。”谢云书把自己公司的业务范围很细致地说了一遍,餐桌上一圈中年男人不住点头。   “不错不错,胡总家的年轻人果然都是一表人才,不同凡响,后生可畏啊。”   “我们申城就是需要引进这样大胆创新、敢于创业的人才。”   谢云书给一众长辈敬酒,张口伯伯闭口叔叔,亲热得仿佛跟这些跺跺脚就能引得申城地面抖三抖的人物天生就有血缘关系一样。   胡茂中很意外,他把谢云书带出来,完全是看在他们家的小太子江行止面子上,却没想到无心插柳,竟是捡到个宝贝。   谢云书年纪轻轻相貌绝佳,不卑不亢言之有物,他不着痕迹地帮胡茂中挡了不少酒,又哄得在座人物个个喜笑颜开,人人交口称赞。   这哪里是个涉世不深的小男孩?   胡茂中心说便是他那已在商场上磨砺多年的儿子胡琛也赶不上谢云书的八面玲珑心细如发。   是个可造之材啊!   ……   今天天气不错,阳光分外明媚,饭局结束后仍然由胡茂中牵头,一群人转战高尔夫球场。   “会打吗?”胡茂中问谢云书。   谢云书点头:“会一点。”   胡茂中笑着拍拍他的手臂:“那正好,行止有几根球杆放在我这里,给你用他应该是没意见的。”   谢云书在江行止的球杆里挑了一根TaylorMade的木杆,银白色的杆身中间用金粉漆了一个“止”字,被他牢牢握在掌心。   众人商量分组和彩头,有个城建|局的副局接了个电话,接完后笑说:“我小舅子等会也要过来,给你们引荐一下。”   “你小舅子?”胡茂中问,“就是粤东贺家的那个?”   谢云书正站在胡茂中的旁边轻挥着球杆热身,闻言身躯一震。   “对,粤东闹非典,他待不住,非要跑到我这里来,”副局姓杨,很是头痛地捏了捏额角,“那小子在家里是个混世魔王,跑到我这里也不安生,来了有半个多月,我统共就见过他两回,今天也不知哪根筋不对,要过来跟我打球。”   胡茂中笑道:“年轻人好动正常的,那就等他来了再开局吧。”   大概十分钟后,球场远处开来一辆电动车,谢云书的眼神好,一眼就看到电动车上坐着一个背对着他们的高大背影,手心里不自禁地涌出了汗,潮|湿得几乎握不住球杆。   这个“粤东贺家”的混世魔王,会是他认识的那个吗?   下午的阳光很耀眼,放肆地照着那人的后脑勺,随着电动车的距离越来越近,他也听到了嘈杂的人声,于是转过头来。   阳光正好虚化了他的脸,谢云书只看到那人一双带着西洋血统的深邃眼窝,充满了不羁的戾气和邪气,直直与自己对上了视线。   ……   *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09-27 19:13:00~2021-09-29 17:56:2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林信 6个;梓子紫珠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今天娄运峰醒了吗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3章 大家国庆快乐!   “贺峰, 我小舅子,粤东来的。”杨副局简短向众人介绍。   如果说谢云书是八面玲珑,那贺峰简直就是社交牛逼症的天花板。   此人二十七、八岁的年纪,身材长得十分高大, 轮廓深邃, 高额阔面, 下巴方正,乍一看有点像外国人, 尤其他的眼睛瞳色很浅, 灰里带着一点蓝, 很是罕见。   他穿了一身深咖啡色的皮衣, 脚踩黑色中筒纯牛皮重工军靴, 紧身的牛仔裤脚扎在靴子里, 脖子和手腕上都缠绕着泛着乌光的金属链条,光从着装就能看出正主狂放恣肆、嚣张邪佞的本性。   有人直接问:“你是不是混血儿?”   贺峰摸着自己下巴说:“我太奶奶是葡萄牙人, 我老豆原本已经很像纯种华国人,帅得很,哪个晓得我基因突变,又遗传回去了!”   粤东人做生意讲究排场, 贺峰身后带了三个随从,个个西装革履,架势十足。   照理说贺峰这种出位的着装风格和显山露水的装逼范儿是该惹得一众位高权重的中年大叔反感的, 但贺峰在杨副局的引领下逐一跟球场上的人打着招呼, 笑声爽朗,热情洋溢。   他是个语言天才, 普通话里没有一点粤语腔, 甚至能模仿一点洋泾浜话, 还似模似样的,话音里的恭维和抬举都恰到好处,竟是把一群原本看不惯他的半老头子哄得心花怒放。   贺峰的家族地位在粤东省不可小觑,他老子是最早在粤东省搞房地产的,荣达地产的规模资产与乔园完全相当,在申城也起了不少楼,地产界有“长三角的乔园,珠三角的荣达”的说法。   “这个是胡总家的小谢,”杨副局最后一个介绍到谢云书,“小谢十八还不满,人家已经白手起家开了个传媒公司,你再看看你,到现在还东摇西晃得没个正形,阿峰,你要能有小谢一半懂事,咱爸就该去普陀山还愿了。”   贺峰的眼睛很夸张地闪亮了下,对着谢云书伸出手:“哎呀,靓仔你很厉害啊,真不愧是胡家的人!”   谢云书眼睫微垂,毫不意外地看到贺峰右手上纹着一只眼睛形状的纹身,那只眼睛盘踞了贺峰的整个虎口,中间的瞳仁由灰蓝向纯黑色渐变,乍一看像个漩涡般,透着一股子冷飕飕的邪魅感。   谢云书嘴角噙着礼貌性的微笑,淡淡道:“贺先生好。”   这里谢云书是唯一年纪比贺峰小、资历比贺峰浅的人,所以他理所当然地称呼贺峰“贺先生”,但贺峰也不知怎的,被这清清冷冷的一声“贺先生”叫得背上一麻,连手指都似乎过了电。   他下意识地收了下手掌,谢云书跟他交握的手指却很快滑走,细腻温凉的触感蜻蜓点水似的,一触即离。   贺峰几根手指错在一起捻了捻,玩味地笑了。   贺峰刚到这个高尔夫球场就注意到了谢云书,起初当然是因为一个少年出现在众多大腹便便的中年人堆里很扎眼,可等那少年转身过来一回眸,贺峰就来了兴趣。   这男孩有一双绝美的眼睛,从眼角的形状到眼珠的色泽都完美得不像话,像是质地最上乘的黑色钻石浸泡在清澈的雪水里,阳光洒在那长长的睫毛上,仿佛落了细细的碎金。   而他与贺峰对视时的那个眼神,贺峰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他觉得少年的眼神非常深邃复杂,似乎饱含了数不清的微妙情绪,只不过贺峰还来不及探究,男孩就把视线移开了。   然而这并不妨碍贺峰一下子就看上这双异常漂亮的眼睛。   这世上的人爱好千奇百怪,有人控手,有人控脚,贺峰控眼睛。   贺峰的慾望直接赤囖,不加任何掩饰,他在看到这双眼睛的第一眼,就石更了。   人到齐了就准备开球,贺峰先去更衣室换了身打球的衣服,他把球童招过来问了几句话,球童实话实说并不认得谢云书,什么底细都不知道,回到球场后贺峰跟杨副局分在一组。   趁着别人打球的空隙,贺峰冲谢云书的方向抬了抬下巴,问他姐夫:“那小男孩到底是个什么来路?”   杨副局一开始根本没在意:“哪个小男孩?哦,你说小谢啊,听说是胡总外甥的同学。”   原来是胡茂中外甥的同学……贺峰勾起嘴角,对这拐了七八十道弯的关系感到很满意,他漫不经心道:“胡茂中还有外甥呢?不是说胡家就只有两兄弟吗?”   “你知道什么?胡家可是很大的,各种关系盘根错节,给你扯三天三夜都扯不清,还有胡茂中的表外甥,那可不是一般来头……”杨副局蓦然眼睛一眯,心生警惕,“你问这个干什么?我警告你,你可不许给我打什么歪主意!”   贺峰挤眉弄眼地笑:“我能干什么?瞎打听呗!”   杨副局看他这个样子差点眼前一黑,他们家这位主儿浪|名在外,男女不忌,更兼无法无天惯了:“你给我老实点!别把你那套浪|荡作风带到申城来,你要是敢在这里瞎胡闹,就立刻给我滚蛋!”   贺峰故作无辜:“姐夫看你说的,我能胡闹什么啊?不是你说人家年少俊杰,让我好好学习吗?”   杨副局低吼道:“我让你学习人家聪明能干,白手起家做事业,你在想什么?”   贺峰嬉皮笑脸的,反复就那一句:“我能想什么啊。”   杨副局警告他:“这里可不是粤东省,那也不是你能胡搞的人,你连想都不要给我想,听到没有?”   贺峰混不吝地耸耸肩。   杨副局怒声:“听到没有?!”   贺峰:“听到了……”个屁。   这世上有什么东西是他贺峰不能想的?   越不让他想,他还偏就要想。   ……   谢云书很快就察觉到了贺峰的眼神,那种盯着他时似笑非笑,放肆又放|荡,充满了呼之欲出的淫|邪的眼神。   他对这个眼神一点也不陌生,心里升起恶心、荒唐的同时又觉得好笑,有些东西仿如跗骨之蛆,即便重来一世也要附黏上来。   中场休息的时候贺峰贴着谢云书坐,这里就他们两个年龄差距最小,在别人眼里那并不突兀。   坐得近了,贺峰才发现这男孩不光眼睛漂亮,他的轮廓线条鲜明优美,眉眼五官的细节更是挑不出半点瑕疵,简直无一处不是按贺峰的口味长的。   “你有英文名字吗?”贺峰挂着一脸玩世不恭的痞笑跟谢云书搭讪,“总不能让我叫你阿书?”   粤东人喜欢用别人名里的最后一个字,前面再带一个“阿”来称呼对方,贺峰是自以为幽默。   谢云书心说你敢叫我阿叔我就敢应,嘴上随口敷衍道:“汤姆。”   贺峰轻佻地挑眉:“这名字不配你,你该有个更漂亮的名字,我帮你取一个怎么样?”   谢云书拿起桌上的矿泉水瓶拧开喝了一口,像是没听到贺峰的话。   从这个侧面看过去,他的眼帘微微垂落,眼梢的弧度却是上挑的,那是个明显的带着讥讽的神情。   贺峰却完全忽略了,他只看到阳光染满了少年漆黑修长的睫毛,闪动的时候像扑扇翅翼的蝴蝶,又如同明珠一般熠熠生光,让他恨不得立刻探手捕捉、掠夺,占为己有。   可惜谢云书再怎么样也是胡茂中带来的人,贺峰虽然是个色|鬼,但并不算是个蠢货,这不是他可以强取豪夺的人,只能徐徐图之。   然而不管贺峰朗声高谈也好,低眉浅笑也好,任他使出浑身解数,谢云书始终挂着冷淡疏离的笑,十句里回答一两个字,嫌弃厌恶溢于言表。   同样的,不管谢云书往球场的哪个角落走,贺峰也跟影子似地粘着,怎么甩都甩不掉。   最后谢云书只得又坐回到休息区,眼观鼻鼻观心,任他贺峰人来疯,随他东西南北风。   这一来一往间,却让贺峰得逞地笑开了。   本来以贺峰久经欢场阅人无数的经验都无法分辨出谢云书是弯是直,这会他倒是能确认了。   “你是不是不大中意我?”贺峰故意凑近。   谢云书撇过脸:“贺先生言重了。”   “那就是中意喽?”   我中意你妈。   谢云书只是笑,这个笑里没什么真正的笑意,只有讽刺和凉薄。   如果说前世里纠缠他的贺峰是一条疯狗,那现在的贺峰就是不折不扣的犯|贱的舔狗。   胡茂中走过来,一手搭住谢云书的肩膀,一手放在贺峰的椅背上,笑着问:“你们两个聊什么呐?这么投机?”   如果胡茂中不是江行止舅舅,谢云书必然要在心里吐出一句国骂来:您老是眼不好使么?   贺峰一脸诚恳:“我们在聊生意上的事情,从本质上说,电梯广告也是变相的一种招租方式,我们荣达对这种模式也很感兴趣。”   “那就太好了!”胡茂中很高兴,他拍了拍谢云书的肩膀,“要是云起也能跟荣达合作,就算是拿下这个行业的半壁江山了,小谢啊,阿峰说得对,你的云起传媒本质上的确也是一种招租方式,在这方面,你要好好向他请教!”   谢云书微笑颔首。   他那种表面上笑得花儿一样,眼睛里却散发着秋水寒光似的矛盾神态,看得贺峰心旌神摇。   太勾人了!   贺峰只觉得一种前所未有过的狂热在他的心底像岩浆般迸开,那是毫无来由的、根本无从言说的渴望和慾望,仿佛是从上辈子带过来的。   这种情况此前从未在贺峰身上发生过,只是看着一个人的脸,就让他的身体膨胀得要爆|炸,他迫不及待地想看见,当他把这个男孩压在身|下,那双无与伦比的美丽眼睛会盈满怎样的红嘲与春|情,那必然是这世上最销|魂蚀|骨的爽。   ……   晚上又是一场盛宴,包厢里开了四桌,欢声笑语,觥筹交错。   习武他们白日在外面跑了一天,晚上也加入进来了,谢云书跟自己的伙伴们坐在同一桌,当中他们也离席去隔壁桌上敬了一圈酒,习武是个能喝的,大部分的酒他都给谢云书挡了。   宴席过半,贺峰拎着酒瓶子过来:“今天能认识这么多年轻有为的少年俊杰,是我贺峰的荣幸。”   习武他们知道这个是荣达地产的太子爷,都站了起来,起初很是受宠若惊:“还请贺先生多多关照,希望能有机会跟荣达合作。”   “一定一定!”贺峰豪爽地跟习武等人干了一杯酒,他脸上酡红,俨然已是半醉之态。   贺峰借着酒意把一个空杯往谢云书面前一撴,半真不假,要笑不笑地说:“谢经理你喝一杯,我就给你签一个小区,你喝多少我签多少,在荣达,这点主我还是能做的!”   习武他们的脸色一下子变了,这张饭桌上的气氛顿时凝固起来。   如果这是单纯的业务员和客户之间的饭局,贺峰这种态度当然没什么说的,常在外面跑业务的谁没经过这种局面。   但谢云书并不是普通的业务员,他原本是该坐在这场饭局的主人胡茂中旁边的,是他自己谦虚把主桌上的位置让了出来,贺峰可以对这张桌上的任何一个人讲这种话,但对谢云书是不合适的。   习武干笑着,想要拿起那个酒杯:“贺先生既然这么说,那我们今天可要豁出去了……”   贺峰拦住习武的手,这个混了八分之一欧罗巴人种血液的粤东纨绔一双瓦蓝色的眼珠在灯光下乌沉沉的,跟他手上的那个眼睛纹身一样充满了吊诡和邪魅,他盯着谢云书笑:“要是谢经理看我是外地来的,看不起荣达,看不起我贺峰,就当我没说。”   包厢里很吵,除了他们这桌,其他人都没注意到这里的动静,云起的人后知后觉地发现贺峰来者不善,都有点不知所措。   华国的酒桌文化源远流长,酒桌上的每一个位置代表的都是这个人的身份、地位,等同于这个人的脸面,贺峰的酒,如果谢云书不喝,就是看不起荣达和贺峰,打了荣达和贺峰的脸,如果喝了,谢云书就是为了签单,无端端把自己身份降了一截,打他自己的脸。   贺峰虽然无礼至极,但他们却不能拿贺峰怎么办,而谢云书要是也在这个时候尥起蹶子,那就会让主人胡茂中非常没面子。   怎么做都为难,怎么选都屈|辱。   习武在桌下拉了拉谢云书的袖子,示意他向胡茂中求救。   谢云书就在一片惶然不安中站了起来,他伸出两指捏起那只酒杯,转身面向贺峰,轻笑着说:“贺先生这样说就太见外了,有朋自远方来,咱们今天理该只谈交情不谈生意,你说对不对?”   贺峰眸光频闪:“怎么个只谈交情不谈生意?”   谢云书眼尾上挑,勾出一个极其嘲讽而挑衅的弧度,语气里却一派真挚恳切:“酒逢知己千杯少,贺先生你喝多少,我就陪多少。”   贺峰很意外,也很亢奋,他当然是故意刁难,却不料谢云书这样轻描淡写,四两拨千斤的,不动声色之间就把这球给他拨回来了。   现在轮到贺峰做决定了,不喝,他荣达小贺总就是个银样镴枪头,主动怂了;喝,大家极限一博一,输赢还未知呢。   这样近的距离里,贺峰能够看到自己的整张面容都倒映在谢云书清澈的瞳仁里,纤毫毕现,这双眼睛仿佛将他整个包裹了……这个念头一蹿进脑海,仿佛有一根注满了强力春薬的针管打进了贺峰的骨髓深处,触电般的刺激和筷感在一霎那间流遍全身,简直要让他就地死过去。   贺峰当然不会认怂。   谢云书和贺峰你一杯我一杯,两人大有一副喝不死对方不罢休的狠劲,慢慢的,隔壁桌上的人也都注意到了。   “他俩怎么杠起来了?”   “都是年轻人,谁也不服谁吧,呵呵。”   杨副局和胡茂中自然说了两句话,但其他人都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最后竟是分成两个阵营,给谢云书和贺峰分别加油起来。   贺峰是在酒|色场里打滚过来的,论酒桌上一对一,他还没输过给谁,然而今天的酒,他是越喝越心惊。   他不知道谢云书喝酒是不上脸的,只觉得谢云书那张素净白皙的脸上笑容越来越深,眼睛越来越亮。   胃里渐渐袭上火烧一般的痛感,贺峰又一口酒咽下喉道,就像一粒火星掉进了布满酒精的血管里,埋伏了许久的引|线被轰然点燃,整个五脏六腑全炸开,烧得他心肝脾肺肾一片焦土。   贺峰的意识是在一瞬间被抽离的,在他的脑袋重重撞上酒桌之前,最后停留在他放大的瞳孔里的影像,仍然是谢云书的那双眼睛,氤氲着血丝弥漫,却又闪烁着剑气寒光。   ……   谢云书也醉了,满世界天旋地转,酒精刺激着中枢神经,他一路上手舞足蹈,咒骂着贺峰的祖宗十八代。   习武几人连抱带抬地带他回酒店,他们听到最多的,是谢云书骂贺峰“种|狗”,这让大家都非常纳闷,贺峰就算是狗,也是条疯狗、恶狗、无事生非狗,这怎么骂得到种|狗上去呢?   进了酒店习武和赵正把谢云书弄进房里,两个人都折腾出一身汗,气喘吁吁。   赵正站在床边,两手插着腰直喘气:“小谢怎么这么傻?那会胡总都说话让他别喝了,他还接着喝!”   习武啐他一口:“你懂个什么?喝酒是贺峰最先提出来的,就相当于他划出了个道儿,我们小书把这个道儿接了,明刀明枪跟他硬碰硬,这才是爷们儿!贺峰输在那张酒桌上,比输什么都现眼!”   赵正不懂这些弯弯道道,捶着腰先出去了。   习武给谢云书盖上被子,看他闭着眼睛,呼吸沉沉,应该是睡着了,又冲着他比了比大拇指:“真是个爷们儿!”   这才关了灯,出门去了。   不过片刻后,房里响起一阵阵的手机铃音。   谢云书迷迷糊糊的,被吵醒了。   他挣扎着爬起来,顺着铃声在床上找到自己的衣服,摸到了手机,他醉得那么厉害,大脑里面一片混沌,手指都是麻痹的,却精准无误地按到了接听键,把手机放到了耳朵边。   江行止温柔的声音立刻从话筒里传了过来:“云书。”   喝醉酒的人是最受不得委屈的孩子。   谢云书的眼泪一下子就掉了下来:“江总……”   江行止被唤得一怔:“云书?”   “江总,江总……”谢云书呜咽着,一声声地唤。   “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是谁欺负你了?”江行止被谢云书叫得心脏揪紧成一团,疼得几乎要不能呼吸。   “欺……欺负,贺峰……”   江行止急促地问:“贺峰是谁?哪个贺峰?”   谢云书说:“贺峰,是我以前的老板,要不是他,我还不会去申城……”   江行止终于意识到了怎么回事:“你是不是喝酒了?喝醉了?”   “嗯……”谢云书的声音哑得不行,又带着浓浓的哭腔,“喝酒了,喝醉了……”   江行止细细分辨着那头的情形,首先确认了谢云书在酒店里,是安全的,先放下了一半心,又忍不住愠怒:“身边没有人照顾你吗?习武他们都在干什么?”   他找了另一部手机,正想给习武打电话问一问情况,就听到谢云书充满了委屈的哭诉:“没有……”   话筒那头的嗓音明明来自于青葱少年,本该如明泉般清澈明润,传入江行止的耳里却那般沙哑沧桑,透着沁入骨髓的寂寞与荒凉:“我一直都是一个人,从来都是一个人……”   江行止只觉得心脏被重重一击,一股混合着酸苦与铁锈滋味的液体从胸腔里逆涌而出,灌满了整个肺腑。   谢云书前世在遇到自己之前的经历,于江行止而言是一段空白,然而即使谢云书从来没说过,他也知道那必然是极为孤苦的时光。   江行止用手背紧紧抵着自己酸涩的唇鼻,反反复复深呼吸了许多次,才颤抖着嗓音:“你怎么会是一个人?我在这呢。我一直在你身边,永远陪着你。”   “没有,我一直是一个人……没有人陪着我……”   房间里漆黑一片,窗帘覆盖得密不透风,谢云书睁着迷蒙的眼,眼泪不断不断从他的眼眶里涌出。   他的意识在前世和今生中不断沉沦挣扎,脑海中一幕幕现实与幻境相互交织,让他完全混淆了时间空间,难分今夕何夕,他甚至也分不清电话那头的人到底是谁,所有的委屈和苦难在这一刻如同积蓄了两个世纪的山洪,倾闸而下。   “我……总是走得好好的路,突然就摔一跤,跌得头破血流,一直……都这样……”   *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章是小谢的前世,这是必须要交代的,也是必然转折,贺峰虽然是个变态,但不会有雷的。   祝大家国庆快乐!   感谢在2021-09-29 17:56:29~2021-10-01 20:59:1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林信 6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30332604、皎皎远忧疑 4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4章 生如蝼蚁,当立鸿鹄之志。   2004年, 羊城火车站。   这是全国最炎热的城市,又逢七月流火最炎热的季节,火|辣|辣的太阳炙烤大地,让刚踏上这块土地的人不禁怀疑自己是不是进入了蒸笼里。   谢云书走出火车站时刚过下午两点, 接他的人是个本家堂叔, 他管对方叫:“六叔。”   谢六叔四十多岁的年纪, 中等身材,皮肤黝黑, 他看到谢云书先惋惜地叹了口气, 才问:“路上吃东西了没?肚子饿不饿?”   坐了三十多个小时的绿皮火车, 谢云书只吃了两碗泡面, 他用手背抹了抹额上的汗, 脸上也不知是被蒸得还是被晒得, 红得近乎透出紫来,他笑笑说:“吃过了, 不饿。”   六叔往他身后看了眼:“你就带了一个包?”   谢云书迟疑了下:“听说这里天气很热,不需要带很多衣服。”   六叔又叹了口气。   谢云书他在叹什么。   高考刚刚放榜,六叔家在镇中学念书的儿子考上了一个大专,正在家里等着大学开学, 而全村学习成绩最好的谢云书……   六叔重重拍了拍他的肩膀:“孩子,你受委屈了。”   习海英的两个侄子被牵连进一桩扫|黑大案里,为了能枪下留人, 习家的人倾家荡产到处筹钱, 可所有法子都想尽了还有十万块缺口,谢云书为了这个十万块放弃了自己的前程。   他是背着全家人做的决定, 等祝君兰和谢祖望知道的时候已经来不及阻拦了。   谢云书摇摇头, 微微笑了, 清澈的眼睛里凝聚起丝丝缕缕的血线,他抬手遮了下脸,说:“广州真热啊,这太阳,太晒了。”   “跟叔走吧,叔带你过去。”   六叔开的车是辆金杯小面包,就停在车站的广场上,座位被阳光暴晒得滚烫,谢云书坐上副驾,忍不住把屁股抬起了半边。   “是不是太烫了?看你嘴巴干的都要裂了,在车上没喝水?”六叔递给他一瓶水,“忍一忍,半个小时就到了。”   谢云书舔了下干燥的下唇,笑着接过:“谢谢六叔。”   矿泉水早先是从冰柜里拿出来的,但在车上放了一会,外面的一层冰汽都已化成了水,沿着瓶身湿哒哒地流,像极了谢云书一身狼狈,也是从里到外浸个通透。   谢云书拧开瓶盖一口气喝了半瓶,又拧上盖子,攥在手里。   六叔看他轻轻拨了下额上潮|湿凌乱的头发,眼睛像是困倦了似的微微垂着,眼尾里含着浅浅的光,带着一丝孱弱的孤零零的气息,再一次无声叹息。   是个好孩子啊。   小金杯不是很好开,像个闹脾气的毛驴“噗噗”颠了好几下才冲了出去,车里没空调,六叔把车窗打开,车外热浪滚滚,风尘扑面。   六叔示意道:“看看,这就是羊城。”   谢云书随着他的话望向窗外。   不愧是拥有千万人口的国际都市,羊城商业发达仅次于申城,一路上,只见高架桥星罗密布,华屋广厦遮天蔽日,车如流水马如龙。   谢云书目不转睛地看,听到六叔说:“羊城漂亮吧?等以后有空了,再带你出来玩。”   “漂亮……”谢云书应和着,谢六只听到他的声音,却看不到他空洞的眼底倒映着这个城市的青天流云,像是不起波澜的死海,他像是对六叔,又像是对自己重复着,“真漂亮。”   小金杯很快开往城郊,前面出现眼望无垠的施工工地,一座座尚未成型的高楼笔直矗立,暴|露着钢筋水泥的森冷外观,各种谢云书叫得出名或叫不出名的机器散布在工地的角角落落。   谢六叔把着方向盘,在巷陌纵横的土地间奔驰。   羊城到处在开发,到处在建楼。   谢六叔就跟着一个建筑老板做工头,谢云书前来投奔他。   长三角区域的发达城市很多,海滨人出来打工一般都是选择临近的申城、苏城和梁城,再远一点也去宁城、杭城,鲜少有人会跨越千里来羊城,尤其是谢云书年岁这样小的。   但谢云书只想暂时离家远一点,长三角的城市太容易碰到熟悉的面孔,他还没想好怎么去面对那一双双饱含情绪、意味深长的眼睛。   六叔一边开车一边东一搭西一搭地给他介绍,这里是政府新划定的一个开发区,地方非常大,有十几家承包商几百号工人,工地在东边,生活区在西边,他们的宿舍到工地上腿儿去只要十来分钟,生活区里有小卖部,有早点摊,还有人给剃头,剃一次十块钱。   谢云书认真听着,不住点头。   天气太热,工地上白天不施工,生活区里倒有很多人,完全没有谢云书想象中的那种恹恹暑气。   男人们清一色光着膀子,坐在大树荫下喝啤酒、打牌,女人很少,只见到两三个女的拿着蒲扇坐在树下边扇边聊天。   谢云书还看到一大片空地上有很多小孩在踢足球,没有球门,他们在地上插几个旗子,跑来跑去,也不嫌热。   车子一直开到园区的最里端,停在一排用彩钢板搭成的简易房前。   “到了,下车吧。”六叔开车门。   谢云书提上自己的包,跟着六叔下了车。   他粗略一扫眼,面前大概有十来扇门,最远的那一头靠着河边,河边有几棵树,每两棵树间拉着细细的绳,绳上晾满了衣服。   四周没有人声,但有“吱吱”的蝉鸣,叫得很热闹。   六叔说:“走,我先带你去见见老板。”   老板在办公室里,也就是简易房的第一个门进去,空调冷气扑面而来,给谢云书快要蒸腾到四十度的脸好不容易降了点温。   办公桌后,一个三十来岁的瘦高男人正在用电脑玩宠物连连看,闻声一抬头:“老谢来啦?”   六叔笑着上前:“老板,这就是我跟你说的,我那侄子。”   老板姓徐,叫徐良,看到谢云书意外地一挑眉:“这你侄子?长得跟你真是一点不像啊。”   六叔一愣,都不知道怎么接话,徐良继续道:“这么漂亮的小伙子放我们工地上是不是屈才了?你把他送到市里随便找个店,都有人抢着要。”   六叔这才知道老板是在夸人,眼睛笑眯成一条线:“这孩子还是头一回出门,他爹妈不放心他一个人,先跟在我身边照应照应,老板你放心,我侄子很能吃苦的,我能做的,他就都能做。”   工地上本来就缺人,徐良见谢云书不骄不躁沉沉静静,不像个待不住的样子,便从抽屉里拿了张单子出来,问:“身份证带了吗?”   谢云书:“带了。”   徐良看过证件:“行,那你以后就跟着你叔,他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待遇什么的你都知道吧?”   六叔抢着说:“知道知道,我全跟他说过了!”   徐良让谢云书在纸上签个字,谢云书落了笔,徐良“哎哟”了一声:“这字也写得很漂亮啊,你什么学历?”   谢云书抿了下唇:“高中毕业。”   徐良连连点头:“啊,不错不错,跟着你叔先去安顿吧。”   在工地上干活的大多是四十上下的中年人,那些人会写个自己名字就不错了,谢云书高中毕业已经算高学历了。   谢云书跟他六叔住在一个屋,二十平的简易房里有六张床,面积其实不算小,其他四张床上都躺了人,只穿一条大裤衩,四仰八叉地在午睡,呼噜声像是在打雷,落地扇摇着头,呼呼地对着床位吹。   工地上的男人都糙,屋里锅碗瓢盆和牙杯牙刷都混在一起,臭衣服臭袜子扔得满地都是,简易房没有窗,南方多雨的气候让这个小小空间里的霉味无限发酵,谢云书一进屋,就被熏得摒住了呼吸。   但他很快又放松自己,他知道自己未来的很长一段时间都要在这样的环境里生活下去,他必须尽快适应。   ……   谢云书就这样在这个工地上安顿了下来。   一开始他是做小工,推翻斗车,清移杂物,给大工打下手,日薪90块一天,现在七月份,每天还有20块的高温费。   不过半个多月,他就熟悉了工地上的大半运作,从挖填、运输土方到制作、安装钢筋,从打夯、支拆模板,到搅拌、浇筑和养护混凝土,他碰到什么就学什么,学了什么就能立刻上手。   徐良很快就发现谢六的这个侄子人长得好、性格沉稳,还异常勤快聪明,不到一个月就升谢云书做了大工,每天的薪水涨到120块,再加上20块的高温费,有140一天。   空余的时候徐良还把谢云书叫到办公室里,让谢云书给他记记账、抄抄材料,谢云书一手字写得非常漂亮,徐良拿着这孩子抄的工程单去找人签字,都觉得倍有面子。   工地上有专门的烧饭阿姨,伙食还不错,早晚有粥有菜有包子,中午顿顿有大块的肉,菜式七天不重样,米饭管饱,竟是比他在学校和在家里吃得都要好。   夜里开工时场地上热火朝天,阿姨还会给他们送汤,冰镇过的绿豆汤百合汤银耳汤,放在半人高的大桶里,随喝随有。   伙食充足,不间断的劳作又等同于加强版的健身,谢云书清瘦的身体就在这样的双重作用下日渐茁壮起来。   谢六是工头,工地上也没人欺负谢云书,反而因为他年纪比众人都至少小了一轮,人又乖巧,工友们都对他照顾有加。   所以刚到羊城的这段时间,谢云书的生活还是很顺遂的。   一晃两个多月过去,谢云书结到两次工钱,他把大头都给家里寄了回去,三千多块钱在2004年已经算是不低的收入了。   谢云书吃住都在工地,基本没有开销,他只给自己留了一点钱用来买书和磁带,那是他在这里唯一的娱乐。   南方的盛夏潮|湿炽热,不开工的日子里谢云书会拿着书坐在外面的廊下看,身后的屋内传来工友们聚在一起打牌喝酒的哄笑声,夹杂着各种各样的粗话和荤话,市井而粗糙,那是他融不去的世界。   很多时候他遥望着远方沉甸甸的苍穹,看那夕阳像是一颗沁了血的琥珀,发出灼人眼球的血黄色,脑子里面有许多毫无章法的想法像游鱼在海底缤缤纷纷,胡乱闪过。   最后的最后他总是会对自己说,这样也挺好的,他知足了,没什么好后悔的,他尽力了,他现在同样也能自力更生了。   人生如逆旅,我亦是行人。   无非是逆来顺受。   ……   九月份开学季,夏客跟谢云书联系上了,夏客考上了华南理工大学,他们在同一个城市,约好等夏客军训后聚一聚。   大学军训后就是国庆节,谢云书没麻烦他六叔,自己乘公交车,一路摸索着找到了夏客的学校。   夏客还是那样咋咋呼呼的,很热情,但也一如既往喜欢寻找优越。   他的学校很大很漂亮,主干道两旁种满了高大的榕树,密密匝匝的绿色枝叶罩在头顶,落下厚实的保护性的树荫。   骑着自行车的大学生们从树下飞驰而过,一张张年轻而快乐的面庞充满了真正青春的活力和让人欣羡的希望。   谢云书跟着夏客参观了校园的各个角落,也见了夏客的室友,晚上又跟夏客他们一块吃饭。   就在学校东门附近的一家烧烤摊上,七、八个少年叫了两箱啤酒。   这群大学新鲜人肆意谈笑,说着他们的教官有多变态,但真走了又让人多么不舍,他们讨论班里哪个女生最漂亮,哪个男生已经先发制人下手追了,他们抱怨羊城物价太高,家里给的零用钱不够花。   谢云书默默听着,这些话题于他而言太过陌生,那是别人的青春别人的人生,他完全没有办法加入。   酒过三巡,夏客似乎喝高了,他用手指戳谢云书的脑门,恨铁不成钢地说:“我的哥们儿,我到现在都还想不通,你怎么会干出这么傻的事呢?别人跟我说的时候我简直不敢相信啊,你说你脑子是被哪只驴给踢了啊?”   谢云书完全没有防备,他就像在平地上好好地走着,猛然被人在背后推了一把,而脚下的平地也忽然变成了台阶,他踉里踉跄的,一连跌了好几步下去。   他用了几个月的时间来缓冲那段人生中最为阴暗晦涩的时光,好不容易构筑起来的心理防线,就这样猝不及防地又被撕扯开来了。   夏客的同学不明所以:“怎么个意思啊?这位兄弟干什么了?”   谢云书握着酒瓶的手痉挛般发抖。   夏客指着谢云书,对他的新同学说:“我这个哥们儿,他的成绩平时比我还好呢,要是不出意外,人浙南复,他是肯定要上一个的,但他也不知道脑子里哪根筋犯轴……”   谢云书的脸色苍白若纸。   夏客平时说话就跟机关|枪一样又快又急,但他这会也不知怎的竟然刹住了:“算了,不说了!喝酒!”   分别的时候夏客送他上公交,那会夏客明显是见醉了,他的胳膊捞着谢云书的脖子,把自己整个身的重量都压在谢云书的肩膀上:   “书呆子,我是真的没想过你会走这条路,真的,我跟你说句掏心窝的话,整个海中,我夏客也就只认你一个朋友,我一直以为你以后是能……是能前程似锦的……”   谢云书坐公交回程,他仰面靠着椅背,目光呆然望着车顶,毫无焦距,明明这一天只是游览校园,什么重活累活都没做,他却觉得异常疲惫,身体和精神好像都被什么掏空了一样。   他想到夏客的话,颤抖的手捂住了冰冷的脸颊,泪如滂沱雨下。   他那么那么深刻地意识到,他的青春从来没有花枝招展过,就遭遇了白发苍苍。   ……   在羊城的第一个春节谢云书没有回家过,因为工地上要有人看家,老板开了三倍的工资,谢云书跟另外三个单身的工友一并留下。   工人们平时不上工的时候喜欢聚在一起打牌、打麻将,以前谢云书从来不参与,但是现在——   “你他娘的别看书了,我们这三缺一呢!”   谢云书无奈道:“你们玩的我不会。”   “不会我们教你,这玩意很好学的!”工友过来夺走他的书,强拉他,“赶紧的别扫兴,小兄弟你要合群一点!”   谢云书只得坐上牌桌,他在很短的时间里学会了粤东麻将,学会了斗地|主、炸金|花和牛牛,每样都玩得似模似样。   工友给他递烟,起初他也说:“我不会抽。”   “男人哪有不抽烟的,这都不用学,就跟上|床一样天生就会,快点,别扫兴!”   谢云书抽了第一根烟,被呛得不轻,工友哈哈大笑,但是第二根、第三根就很习惯了……他的适应力一向很强。   让人堕落的东西总是成瘾很快,谢云书有十多天的时间都是在牌桌上度过,他跟几个工友每天就是吃饱了打牌,打累了睡觉,睡醒了再打,中间只要睁着眼睛,必然烟不离手。   牌桌上谢云书赢多输少,假期的最后一天其他几个工友撺掇他请客,他当然不能拒绝。   谢云书付了钱请隔壁工地留守的人过来两个帮他们看场子,然后四个人去了市中心。   新春佳节,广州城张灯结彩,无数块巨大的广告屏幕和灯光霓虹闪烁交织在一起,映照着千家万户,构筑出歌舞升平的繁华盛世。   “我请你们吃顿好的,咱们去‘打边炉’吧?”谢云书赢了不少,也舍得出血,“打边炉”是广式火锅,很多材料可是价格不菲。   三个工友却是相视一笑,眼睛里传递着只有他们才懂的嗳眛意味,其中一个笑嘻嘻搭着谢云书的肩膀:“你是小朋友,我们哪能宰你呢,今天虽说是让你请客,哥哥们也是带你出来见识的,所以‘这一餐’,其实是让你‘交学费’!”   谢云书被带到一家狭窄简陋,灯光昏暗的“理发店”里时还觉得很困惑:“我们不是年前才剪过头的吗?”   他那单纯天真的模样不仅差点把工友笑死,连里面的几个年轻姑娘都笑得前仰后合。   等他搞清楚这个“理发店”做的真正营生时,他几乎是连滚带爬地从那里逃了出来。   谢云书站在路边,一边抽着烟一边等他的工友们出来。   不大一会功夫,好几个女的上来跟他搭讪,有年轻的,也有不年轻的,有浓妆艳抹的,也有不施粉黛的,有好看的,也有不好看的。   谢云书起初还很耐心地一一拒绝,后来也不知为什么,一股莫名的火气从他心底直窜上来:“滚蛋!老子哪里看着像是来嫖的?”   其他年轻的女郎看他样子俏,倒也不恼,被拒了就走了,最后一个女的岁数要有三十多了,穿着在这个年节里很显突兀的旗袍,冲着他扭身哼道:“你不来嫖,你站桥口干什么?”   女人又冷笑着说:“看你能装几天假正经?男人,呵!”   谢云书就像是被人一刀刺中心口,捅了他一个对穿,血呼啦流了满地,痛得他连呼吸都不能。   他站的地方,本地人叫它“桥口”,是个公开的暗|娼交易点,那些“理发店”,被称为“桥洞”。   他手捂着心口,终于后知后觉地明白到,一个人,你站在什么位置,你在别人眼里就是什么定位。   然后你迟早,无论甘与不甘,愿与不愿,都会走到那个定位上去。   就像他最早的时候也不会抽烟,不会喝酒,不会打牌。   但他现在全都学会了。   他最初与整个工地的人都格格不入,可现在也跟他们打成一片了。   他如今站在“桥口”,茕茕孑立,仍然自恃着半斤清高与三两傲骨,可谁敢保证未来的某一天,他不会从“桥口”,走到那些“桥洞”里去呢?   羊城的冬天一点不冷,但谢云书只觉得浑身上下的血管里都注满了淬了冰的寒液,眼前的灯火霓虹、高低建筑,所有的景物都在他的视线里剧烈摇晃,像是倾覆山海的漩涡,要将他吞噬淹没。   “我一直以为你能前程似锦。”   “别扫兴,你要合群一点!”   虚空中两个声音皆带着隆隆回音,炸得他的耳膜嗡嗡作响,又像是探进他灵魂深处的两只利爪将他拼命撕扯,谢云书用双手抱住自己的两臂,胸膛如风箱般鼓动,大口大口,呼出灼热血腥的气体。   你不能这样。   有一个小小的声音游离于那两股强大的噪音之外,从他的心底最深处悄然发出。   你只是走错一步,不能把你的终身都搭在泥潭里。   谢云书忽然拔足狂奔。   起初他脚底发飘,跌跌撞撞。   然后他的步伐慢慢稳了起来,快了起来。   不夜城的街头行人如海,他迎风奔跑,发了疯地跑,拼了命地跑。   他越过一个又一个行人,擦过他们的肩,将他们一个个甩在身后,树木、灯光、汽车,所有的景物都在不断倒退,统统被他甩在后面,他像是要把命运强加的所有不公与磨难,全部甩掉,像是要把这些时日以来潜移默化的堕落与沉沦,全部甩掉。   他的胸腔里沉了一片枯败的森林,此刻燃烧起熊熊大火,风声从他的耳朵口鼻涌入,灌进肺腑,助长火势冲天,滚滚浓烟喷薄而出,燎烧得他满眼血红。   他一直跑,往前方跑,往远处跑,往高处跑。   只要不死,他就要跑。   他跑上高高的天台,站在那天台边缘,仰望夜空如墨星辰璀璨,远眺地平线尽头那辉煌的浮世灯海。   他伸长手臂,天地横贯于他身前,仿佛也是触手可及。   他双手拢在唇边,向着这个世界放声呐喊:   “生如蝼蚁当立鸿鹄之志,命比纸薄亦有不屈之心,乾坤未定你我皆是黑马,谢云书!你要前程似锦飞黄腾达!”   ……   *   作者有话要说:   “生如蝼蚁当立鸿鹄之志,命比纸薄亦有不屈之心”来源于《增广贤文》,也是云书前世的一生写照。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林信 6个;梓子紫珠、若相惜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5章 辗转那些年。   过完正月十五工地重新开工, 谢云书先跟六叔商量,六叔听了他的想法表示赞成:“你说得对,你还年轻,还要奔前程, 不能留在这里过一眼看到头的日子。”   不久后老板来了, 谢云书跟老板提出辞职。   “怎么要辞职了呢?是对这里哪里不满意?”徐良很欣赏谢云书, 想挽留他,“你是不是觉得工地太苦了?其实我早就有了打算, 这样, 你以后就跟在我身边给我当助理, 平时算算账、做做报表, 偶尔陪我出去应酬应酬, 工资还跟之前一样。”   “对不起老板。”谢云书很抱歉, 但也很坚决。   徐良面露了然:“有别的好去处了吧?”   谢云书也很坦白,说了个电子工厂的名字。   徐良皱眉:“你六叔说你家里缺钱用才来了这里, 你去厂里,工资未必比我这里高。”   这个年头出来打工的大多是这样,年纪大的上工地,工地活儿重, 钱也多一点,适合上养老下养小;年轻人大多去工厂,做流水线, 不需要大力气, 但时耗长,工资相对低, 只管自己一张嘴。   谢云书早有打算:“那家工厂跟本地的电大有个联合课程, 每天都会有免费的培训课, 我想上那个课。”   徐良很深地看他一眼,神情复杂:“我第一眼看到你,就觉得你不能在我这里久待,但后来看你性子稳重,觉得你又能待的住,本来还想好好培养你,没想到看来看去,都没看准你。”   谢云书恳切道:“老板,我非常感谢你。”   “行,人各有志!”徐良用手背拍拍他的心口,“你去吧,要是那里待的不好你就再回来,我这里的大门永远为你敞开!”   六叔开着小金杯把谢云书送到了电子厂大门口,临下车前非要塞给他一个红包。   谢云书推辞:“六叔,您已经照顾我很多了,不能再要您的钱。”   “拿着吧,头一个月你没工资,厂里伙食可没我们工地上好,饿了馋了给自己买点好的吃!”六叔捋了把他的头发,“六叔能力有限,别的忙帮不了你,但只要有我一口饭吃,就饿不着你。”   谢云书背着从海滨带出来的那个包——里面的行李一样也没有增加——走进了联众电子厂的大门。   他先做了半年流水工,之后顺利得到了参加厂里培训课的名额。   这个课程一半教理论一半教技术,跟大学一样,也是分学科来考核,如果把所有科目都考及格就会发结业证书,跟电大的机电系属于同等学历。   眨眼时光匆匆,一年多过去了。   在联众电子的日子,有得亦有失。   谢云书眼明手快,在流水线上一直拿最佳绩效,底薪、提成加奖金,月收入竟是不比在工地上少。   别人用几年时间通不过的考试他都通过了,他成为厂里有史以来用最快时间拿到培训课结业证书的人。   谢云书不觉得自己一定是块到哪里都会发光的金子,但不管到了哪里,他都不吝付出最大的努力,他怀着一颗不甘于平庸的心,一步步走得稳扎稳打。   不过他在工厂里的人缘很不好。   谢云书在工地上因为年纪小和六叔的面子,人人都照顾他三分,可他在联众却受到了很多排挤。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谢云书绩效好,人又长得帅,是厂里女工的视线焦点和热门话题,当然也少不了悄悄爱慕他的芳心。   有工友状似开玩笑,实则酸不溜丢的说:“你说你长这么好的脸蛋跟身材,来我们这干嘛?去下海当个少爷那肯定是头牌!”   谢云书不搭理这些阴阳怪气的话,看在别人眼里就很清高冷傲,他不善应酬不爱交际,跟其他男工友的关系自然疏远。   起初谢云书并没有把这太当回事儿。   他一直不是很活泼的人,用夏客的话来形容,谢云书高中三年跟同学说过的话加起来都没有夏客一天说得多。   他觉得只要自己努力就好了,像在学校里那样努力就会有成绩,排名在前就会有人看得到,一份耕耘就会有一份收获。   促使他做出改变的,是他所在的26车间走了个生产线组长,要选个新的,他们车间里只有谢云书一个人能完全满足所有提名要求,车间主任冯光全很喜欢他,把他的名字报上去,甚至提前恭喜了他。   联众的管理别的优点没有,反而学了西方的半吊子民主,连个生产线组长都要通过民意,必须要有半成以上的人投赞成票才行。   谢云书落选了,厂里从其他车间调了个人来当组长。   虽然只是一个小小的生产线组长,但这个差距就像国企里的A类编制和C类派遣员工一样有着天差地别。   很多人暗地里幸灾乐祸地等着看谢云书的笑话,连冯光全都以为这孩子受到打击会一蹶不振。   冯光全把他叫到办公室里想开解鼓励两句,谁知谢云书并不需要。   和其他的同龄人相比,谢云书已经经受过一次更为严酷的一败涂地,比起那时的茫然、焦灼,他快速而平静地接受了落选结果。   他深刻鲜明地认识到他不能只顾闷着头往前闯,在这个人情社会里,人脉的维系有时候比个人努力更重要。   他又开始和工友们打成一片,帮别人打打卡,或者带带饭,时不时散点烟酒零食,施点小恩小惠,那对他来说并不算很难。   他这个人适应性和学习能力特别强,只要有心,不论什么事情,不论任何姿态,他看了,学了,之后都能做得行云流水,信手拈来。   他变得比以前爱笑,爱说话,他长成那个模样,笑起来温柔和煦,如三月春风扑面,真的存心要讨好谁,很难让人不心生好感。   他目标明确,学着对什么人说什么话,在上级面前恭谨谦顺,和工友们玩在一起各种俚语粗言也能脱口而出,他能在年会上给领导挡酒挡到自己胃出血,也能陪失意的工友彻夜吞云吐雾。   但私下里独自一人的时候,无论他有多疲惫多抑郁,他也不会碰烟和酒以及其它所有会让人沉迷和脆弱的一切。   那是他给自己划出的一道底线。   他维持着表皮上的八面玲珑,也执拗着内心里的禁慾克制,前者是他适者生存的手段,后者是他坚守的最后一点自我。   ……   又过了一年,21岁的谢云书终于升做了生产线组长,而且越过其他几个资历更深的组长,成为车间主任冯光全的副手。   联众虽然是个电子厂,但它的总部集团在香港上市,是个市值几十亿的大公司,如果谢云书能按照这个势头一直发展下去,以后也会是前途无限的,他从徐良那里跳过来,就是奔着这个前程的。   休假的时候谢云书会去看望六叔,谢六不大看得出来,但徐良是会看人的,他敏锐地察觉到谢云书快速的、脱胎换骨似的变化。   徐良还记得这个小伙子刚出现在自己面前的时候,尽管眉眼清秀,五官端正,但身上还是萦绕着一股挥之不去的从小地方出来的、被贫穷和落魄包裹的酸苦之气。   那时候他那双形状漂亮的眼睛像一汪深潭般毫无光彩,仿佛没有任何情绪,也没有半点生机。   经过短短三年时间的打磨,谢云书依然是贫穷的,但有种灼灼的光华自他眉目升起,他微笑时,漆黑的眼睛里仿佛有脉脉火光在闪动,透着一股近似淬利的狠劲,那是他对自己的命运有了决断的能力,对他的未来有了掌控的信心。   “小伙子,看来在联众过得不错啊!”徐良拍他的肩膀,“以后发达了告诉别人你是从我这儿出去的,也给我长点脸!”   六叔咧着嘴说:“老板,我侄子当生产线组长了,还是他们车间主任的副手,他现在工资比我拿得还多,都交上社保啦!”   徐良一直夸他:“哟,不错,真不错!”   谢云书微抿嘴角,没有故作谦虚,任一众前工友包围着自己,嚷着要他请客喝酒。   时近傍晚,落日熔金般热烈,映照在他年轻的面庞上,与他眼底的光亮融合成浓厚饱满的色彩,这是三年来他心情最好的时候。   是的,谢云书承认,在他内心深处一直有着极强的自尊和好胜的灵魂,他终于摆脱了三年前的阴影,身上重新贴上了光彩的标签。   ……   这一年的年底,联众工厂发生了巨大的人事变动,原先的总经理被调离,集团董事长的女儿空降下来掌权。   传闻太子女尽得其父真传,性格刚烈,铁血手腕,新官上任三把火,一朝天子一朝臣,联众高层一时人心惶惶。   不过谢云书作为基层一个小小管理,理所当然处于风暴之外。   他是无论如何都想不到,这个新来的总经理虞潇,会让他在联众的两年努力又功亏一篑……以一种令他极度震愕又无比羞耻的方式。   那天是个普通的工作日,谢云书因为形象好,被派做接待老总的人员之一,专门负责照相。   联众电子厂新的当家人虞潇是土生土长香港人,年方三十五岁,出身沃顿商学院,一身香奈儿的职业套装,黑发盘起,妆容很淡,气场很足,浑身上下充满了港式大家族里熏陶出来的女强人气息。   她刚跨出车门,就看到面前一台照相机对着她的脸连闪了好几下。   相机短暂移开,露出青年俊俏的脸,对她微笑。   虞潇的眼睛像谢云书手中的那部相机一样闪亮了好几下。   虞潇绝不是个没见识、又公私不分的女人,她看过很多美男子,裙下甚至不乏拜倒过一些港台明星,但谢云书漂亮得很不一样。   他这个年纪,还是个名副其实的男孩儿,眉眼精致粉雕玉彻。   男孩子长得太精致就会不可避免得沾染奶气、娘气甚至风尘气,但谢云书身上没有那些乱七八糟的气质,他只有青春帅气,勃勃英气,立在晨风里像一株向阳而生,吸饱了水分的修长的竹子。   虞潇掌管联众后果然大刀阔斧,从工厂的制度管理到人事任命,从技术的研发进度到市场的开辟运作,样样都亲力亲为地改革。   她撤下了几个元老旧臣,又提拔了一批年轻有为的新贵。   谢云书被叫到总经办的时候还很忐忑,因为一直很赏识他的车间主任冯光全在这次人事大挪移中被撤职了。   他在沙发上坐着,双手拘谨地放在膝盖上,背后像支了一柄剑,挺得笔直,那仪态在某些人的眼里竟是很好看的。   “放松,别那么紧张。”虞潇笑着安抚他,眼神很温和。   虞潇手中有一份厂里的人事和管理层对谢云书的评估报告,她很仔细地看了,半晌后把手中的文件一合:“简历很漂亮,你来厂里两年,进步很大,看得出来你的学习能力非常强。”   谢云书受宠若惊:“谢谢虞总,您过奖了。”   虞潇开门见山:“我办公室里还缺一个能用的人,你有兴趣吗?”   谢云书微微怔愣,继而狂喜:“当然!”   ……   谢云书离开了车间的流水线,被调到总经理办公室成为一名行政人员,这个年代很多人的择业观还比较狭隘,谢云书也是。   坐办公室的人是“白领”,朝九晚五三险一金,还有双休日,不必再风吹雨淋靠卖力气为生,坐总经理办公室,更是一个阶层的跨越,工友们都很羡慕他,他自己也颇为自得。   他从工人的集体宿舍搬出去,转移到行政人员住的小白楼,这里是单人单间,阳台和卫生间都是独|立的,环境好得不像话。   谢云书给家里打了电话,他离家之后甚少与谢祖望和祝君兰联络,一是因为当年高考的自作主张始终不能让父母谅解,二是齐小龙无意中得知他的性向,回村里广而告之……种种挫折难堪让他很难面对父母。   进入联众电子厂的总经理办公室,是他难得一次给家中报喜。   可真正等他进入到那间办公大厅,谢云书才知道自己跟这个地方有多大差距,也才发现虞潇身边根本不缺人。   虞潇完全有一套自己的班底,光秘书和助理都有六、七个,全是跟着她南征北战过来的股肱心腹,那些人身上都有一种不必刻意拿捏,自然而然就能流露出来的菁英气质。   他们走路带风,说话一半中文夹杂一半英文,德法意文切换自如,无论提到什么案子各项数据张口就来,能精确到小数点后三位。   闲暇的时间他们聊天,话题围绕着全球奢侈品、股票财经、时政热点……谢云书一样插不上话。   在这里,他的勤快机敏都派不上用场,最初的几天根本没人搭理他,所有人奔来跑去,忙得不可开交,只有他呆呆坐在位子上。   他终于耐不住,请上司给他安排事情做,那位首秘大人朝他一斜眼:“你会什么?”   谢云书禁不住涨红了脸,他在这里,确实什么都不会。   上司说了一连串谢云书根本听不懂的名词,最后无奈又烦躁地随手从桌上抄起一摞文件往他心口一拍:“你去打字吧!”   离开首秘办公室的时候谢云书跟另外一个工作人员擦肩而过,那人风一阵刮到首秘桌边,也不知到底有没有注意到谢云书还没走远,完全没克制自己的音量:“那个小吉祥物进来干嘛?”   首秘:“小吉祥物?”   “一个高中毕业生什么都不会,虞总把他放这里不是当吉祥物是当什么?”   首秘笑了一声,意味深长道:“他可不是一无是处。”   那人恍然大悟,笑声戏谑而轻蔑:“对对对,那小子一张脸是真能打,比虞总以前包|养过的小明星都要帅……”   ……   谢云书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回座位上去的,惊愕、愤怒、难堪、羞耻……种种情绪汇成一股逆流的血液直往他的天灵盖冲去。   办公室里很热,但他身上很冷,冷汗热汗交织在一起,沿着他的鬓角往下滑,身前身后都被汗水浸得通透。   但他此时的羞耻更多的来源于自己能力的缺失,他意识到这是一份他承担不起的职务,至于其他人在背后里谈论的那些上不得台面的臆测,他是没当真的,在他看来,虞潇的年纪比他高中英语老师还大,怎么可能对他有那种想法?   他拿出所有的积蓄,报了驾校、电脑和英语培训班。   他还咬牙借了钱买了份颇为贵重的礼物,就送给那个管他叫“小吉祥物”的人,请对方教他,在这个办公室里,他该做些什么。   那人不知是被礼物收买到,还是被谢云书毕恭毕敬求教的态度打动,竟真的收他为徒。   白天他在办公室里,跟在自己拜的“师父”身边,做一切力所能及的事,不动声色地观察每一个人。   下了班后他一三五去驾校学车,二四六上英语课,周日全天泡在计算机房里。   夏客约他好多次出来聚会,他都没时间,他把自己安排的满满当当的日程给夏客说了,夏客在电话那头惊叫:“书呆子你还是人吗?你是要把自己当成一台机器吗?”   谢云书笑笑,他的确是把自己当做一台机器,所有的运转都按照程序有条不紊地进行,哪个零件落后了,就及时更换,哪里有漏洞了,就立刻打上补丁。   当机器的效果是立竿见影的,这个原先连复印机墨盒都不会换的小菜鸟,在很短的时间里完成了惊人的蜕变。   蜕变到什么程度呢?   首秘大人给他办转正手续时问他:“小谢,你有英文名字吗?”   谢云书摇摇头,乖巧地说:“不如您帮我取一个吧?”   首秘真的帮他取了:“Elvis,你觉得怎么样?”   谢云书:“好啊,挺好听的。”   首秘笑着说:“Elvis在挪威语里的意思是全能的,很适合你。”   午后茶歇的时候他也能加入别人的话题了,他能够准确叫出同事身上的奢侈品名称,笑着恭维这是当季限量款,只有香港才有得发售,他和大家一起探讨港股跌了A股却逆势上涨的原因,他把即将到来的美国总|统大选里的每个候选人的利弊分析得头头是道,还言之凿凿地预判美国将会出一个黑人总|统。   连虞潇都为止惊奇,她没想到自己一时心血来潮调进办公室里的一个“小花瓶”,竟是个不折不扣的人才。   这一度让虞潇有些犹豫,她可没忘记过把这个美少年放到身边的初衷,不过最终她还是认为“人才”她手下已经足够多,谢云书这样的极品“美人”却是不多得,甚至她还想,若她“使用得当”,说不定还能兼顾工作与消遣,一举多得。   ……   谢云书调进总经办满三个月了,那天虞潇要出差,钦点了几个人陪同,谢云书是其中之一。   他们去了一个北方城市谈新生产线的引进,北方人的酒桌文化特别霸道,一行人都被灌得头重脚轻。   “在内地做生意什么都好,就是走到哪里都要喝酒,真是让人吃不消。”谢云书跟虞潇坐同一辆车回酒店,车上,虞潇手肘支着车窗,手心撑着额,侧脸看向谢云书,她脸颊晕红,眸光涣散,神情若笑非笑。   平心而论,虞潇的姿色还是可以的,三十出头的年纪保养得宜,要风韵有风韵,要风情有风情,微醉下的神态更是迷人。   可谢云书哪里识得。   他贴着椅背坐得笔直,不敢朝虞潇因为裙摆上移而露出的雪白大|腿上多瞧一眼,垂着睫毛,眼观鼻鼻观心:“您说得对。”   虞潇望着他的侧脸,昏黄的车灯下青年的脸部线条漂亮得如素描勾勒一般,完美的五官,矫健的体型,青春、清纯又青涩,充满了无与伦比的吸引力。   虞潇轻声笑了,笑声慵懒,又饶有趣味。   下车后虞潇的身形已经站不稳,司机和谢云书一左一右扶她进了酒店房间把她放到床上,司机让谢云书去洗手间里拧条热毛巾,谢云书出来后房间里却只剩了虞潇一人。   谢云书茫然地站在屋内,一时也不知该走还是该留。   虞潇自己有了动静,她趴在床沿干呕,谢云书把垃圾桶拿到她面前,她顺势抓住谢云书的手腕又呕了几下,并没有吐出什么东西,   谢云书扶着她再度让她躺好,虞潇呢喃了声:“水。”   谢云书坐在床沿,端起床头的水杯。   女人懒懒地靠在他的胸口,一只手的手指搭在他的腕上,嘴唇贴着杯沿却没有喝水,一只手往上,食指勾住他的衬衣领子,用光滑柔软的拇指指腹滑过他的喉结。   谢云书端着杯子的手重重一抖,里面半杯水洒出来落了虞潇一身,他猛地让开身,把杯子放到床头柜上,不可置信地瞪向虞潇。   虞潇全身的重量都依靠在谢云书身上,因这一个闪避整个身形都没控制住,差点从床沿掉下来,又被淋了半杯水,姿态非常狼狈。   “你干什么?”虞潇本来就不是个好脾气的女人,她抄起那剩下的半杯水全都泼到谢云书脸上,迷离的视线转为锐利尖刻,“你还真当你自己是个什么东西了是吧?”   温凉的白开水沿着下颌滴滴哒哒往下滑落,谢云书站在那里,胸腔剧烈地鼓动,手也紧握成拳。   虞潇稍微缓了下语气,眯眼看他:“我以为你是个聪明人,话不需要我点太透,你应该知道你为什么能坐上今天这个位置,跟着我,以后你能得到的好处比你想象的更多……”   谢云书深深地吸了口气,不等她说完转身就走。   虞潇在他身后冷冷道:“你现在要是出这个门,就再也别进联众的大门!”   回应她的,是一声摔门的轰然巨响。   ————   初来羊城的时候谢云书有投奔的人,有现成的住所,再怎么穷也不担心被饿死,这次他负气离开联众,面对的境况比之前严峻得多。   联众取消了他在厂里考来的资格证,所有的荣誉都没有给他入档,他在联众的全部努力泡沫般烟消云散,两年时光仿佛一场幻觉。   谢云书身上之前攒下的一点钱全都用来报各种学习班了,现在还欠着别人的债,他走时还背着从海滨带来的那个背包,除了一些书,里面的行囊依然没怎么增加。   他身无分文,上无片瓦遮头,下无立锥之地。   他没有去找六叔,他不知道一旦六叔问起来他该如何回答,他没有办法跟家中长辈谈论这样令人难以启齿的遭遇,也不想让家人知道他又被打回了原形。   但他要租房,要吃饭,他要活下去。   广州这个城市最大的好处是,只要你有一双手脚,你就能活下去。   最便宜的旅馆只要二三十块一天,谢云书又借了一千块钱,花四百买了辆二手的手推餐车,早晨在小区门口卖早点,中午去工地卖盒饭,晚上在夜市的路边、在天桥上摆地摊。   出乎他意料的,这样的小本生意来钱竟然很快,他无论卖什么生意都非常好,收摊早了他就继续回到培训班上课。   他为了在联众站稳脚跟报名学了那么多东西,但那并不会随着他的离开而失去意义,他拿到了驾照,拿到了计算机等级证书,拿到了英语辅导机构的成绩证明。   广州是个犯罪之都,谢云书最初在郊外租房,治安乱到无法想象,一群人到了夜里直接闯进出租屋,折叠刀抵着喉咙,逼着他把所有值钱的东西都交出来。   谢云书找了个武馆报名,别人都练跆拳道空手道,他不学那些花架子,他奔着散打去,要么不跟人动手,一出手就得把人撂趴下。   就这样,把自己修炼得十八班武艺样样精通。   从清晨到夜晚,从城市的这个区到那个区,他独自行走在繁华喧嚣的广州街头,头顶是骄阳炽烈,热浪滚滚,身边人与车川流不息,你也匆匆,他也匆匆。   谢云书从不斜视,从不回头,他知道自己只是这条路上的过客,现在行的每一步都是为了未来铺路,他还不知道自己的终点在哪,但他一路向前,逢山开路,遇水搭桥。   手头宽裕了之后他又继续求职,他始终向往那些光鲜体面,能够堂堂正正示于人前的职业。   时间来到2007年的尾巴,南方的房产市场如同坐了火箭般一飞冲天,谢云书意识到这是一个机会,他通过考核进入了粤东省最大的房产集团——荣信地产。   ……   *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10-03 17:51:37~2021-10-06 17:40:0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林信 6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清风微微 20瓶;53701661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6章 原来那些岔路,都是通向你的路。   谢云书是在接到夏客的电话邀请自己去参加他的硕士毕业典礼时才恍然意识到时间居然走得那样快, 夏客读完了本科加研究生的课程,而谢云书来羊城也已经整整七年了。   六月,刚刚下过一场雨,天空被洗得瓦蓝剔透。   谢云书驱车进了华工, 正是早上八、九点的时分, 校园里的梧桐树葱葱郁郁, 阳光像金子似的从树叶罅隙里筛落下来。   夏客站在电力学院门口,远远就认出了谢云书的车子, 用力挥手。   “我靠, 哥们儿, 你今天有点帅啊!”夏客一见到谢云书, 果然又开始咋呼, “怎么着?这是要去相亲啊还是去相亲啊?”   谢云书笑着摘下墨镜, 他穿了一身浅灰色的衬衫,袖口往上挽了两道, 露出健硕流畅的小臂,那是完全脱离了少年的青涩,只属于成熟男性才会有的线条脉络,烫得齐整的黑色西裤不起半分褶皱, 在阳光的照耀下反射着柔软顺滑的光泽。   他其实并没有特意打扮,衣服也不是什么奢侈名牌,但穿在他身上就是好像会放光一样, 吸引别人的视线。   夏客虽然极不情愿, 但还是不得不承认谢云书这两年变得太厉害了,早先谢云书刚来华大的时候夏客的同学也一水儿地夸他帅, 但那种好看只浮于他眉眼五官里的精致, 是很浅显的。   那时候谢云书也是十八、九的年纪, 又逢人生低估,面对这群名校里的天之骄子还很有些底气不足,彼时他整个人的状态是蜷缩着的,可如今的谢云书往学校林荫道上一站,过往的老师学生就没一个不停下脚步朝他看的。   那是一种让路过的人为之眼睛发直,惊艳震撼的帅,帅到气场全开,帅得气质逼人。   谢云书把一个袋子递给夏客,笑道:“恭喜你硕士毕业,祝前程似锦,前途无量。”   夏客一看到袋子就咧了嘴,这年爱疯4横空出世一剑惊天下,谁要是收礼收到这个小白盒,那感觉就跟白白赚了一个肾一样。   “兄弟你就别寒碜我了,我比你多念七年书有个毛用?奋斗二十年可能都没你一年赚得多!”   羊城的房市被炒疯了,夏客一开始还不知道谢云书卖房子能挣多少钱,直到他和他的同学们今年也开始求职,有人投了荣信地产的简历,少不得就要了解下企业文化,结果在官网上看到了荣信去年的珠三角大区销冠谢云书的照片。   珠三角大区是个什么概念?全粤东省最发达的城市,广州、深圳、珠海、东莞……全都囊括在内,谢云书是整个珠三角的销售冠军。   夏客堂堂985工学硕士,刚被一家大型国企录取为电力工程师,起薪才四千出头,而羊城现在的房价是七千多一平,他说自己奋斗二十年都可能赶不上谢云书一年收入一点也不夸张。   夏客酸不溜丢,又有些不甘地絮叨:“这年头拿手术刀的不如拿剃头刀的,研究原子|弹的不如卖茶叶蛋的,这叫什么事儿啊?真是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啊。”   日头渐渐往正中移,凝聚成一小簇正好打在谢云书身上,他微微眯了下眼睛,眼尾的弧度不自觉就削得锋利,但他说话的时候还是如春风般温润不改,专挑人喜欢听的说:“你一个学工科的不会用成语就别瞎用,谁说书读了没用?我多想跟你换呢。”   夏客果然又眉开眼笑:“也是,你们卖房子的顶了天也就是多赚点提成了,我那毕竟是国企,不一样!”   谢云书微微笑:“是不一样,你的前途是不可限量的。”   夏客一面被谢云书捧得美不滋滋,一面心里又很清醒地知道其实他自己很羡慕谢云书。   而他羡慕的并不仅仅是与他同岁的谢云书已经赚到了很多钱,而是他的这位老朋友经过岁月的打磨和命运的锤炼,早已将他们这些同龄人远远地抛在了身后,夏客不是看不出谢云书眼里流露出的那种峥嵘锋芒,仿佛一切尽在掌握的自信从容。   夏客搭着谢云书的肩膀一块走进电力学院,毕业典礼在小礼堂,谢云书参加过夏客的本科毕业典礼,现在又来参加他的研究生毕业典礼,夏客甚至很动情地说:“我爹妈都没来过这里,你都陪我来了!这世上于我而言,唯我爹妈和你不可辜负!”   这话其实颇有几分真心,谢云书跟夏客虽然性格差异很大,但两人相识近十年,情分是真的有一些的。   一路上遇到的全是夏客的同学和师弟师妹,夏客热情洋溢地跟每一个人介绍谢云书,大拇指一别:“我哥们儿可牛逼了,荣信地产都知道吧?他是荣信去年的销售总冠军!光提成了就拿了这个数!”   夏客这个人很有意思,他跟谢云书单独处的时候处处喜欢争夺优越感,但把谢云书介绍到人前时,又很不吝炫耀自己这个最好的朋友,仿佛谢云书的光环也是他的。   同学一听夏客这么说,果然眼睛瞪圆,嘴巴张大得合不上:“哇!真厉害!太帅了!”   对于谢云书这类人来说,现在无疑是个最好的时代,学历不再是求职、也不再是衡量成功的唯一标准。   羊城是个只要奋斗就能出奇迹的地方,两年前谢云书离开联众电子时孑然一身,最穷的时候看到路边流浪狗吃火腿肠都想扑上去抢,可仅仅过去两年,他就在这个城市里扎下根来了。   中午和夏客一块吃完饭,谢云书开车回公司,半途接到祝君兰的电话,他把车子停在路边的树荫下。   其实还是那个老话题,谢云书虚岁25了,工作也稳定了,去年春节回家他把爷爷家和自家的房子都翻新了一遍,村子里的人都知道他在外面多年,赚到大钱了。   他三姨虽然满村吆喝他是个同性恋,但有些人是不信的,有些人可能信了但跟其他条件一比较又觉得即使他是个同性恋也没什么大不了,村里的媒人把他家的门槛踩破,想把姑娘说给他的人家大把。   祝君兰让他中秋无论如何回家一趟,要他相亲。   谢云书手搭着方向盘,不耐又忍耐地听着。   他望向窗外的远处,那里高楼林立,立交桥纵横交错,满目繁华,他的心里却有某种焦躁的情绪如荒烟蔓草,慢慢抽长。   “我跟你说话你听到了没有?”祝君兰许久没得他回应,急了。   “听到了。”   “那你中秋回家一趟。”   “妈,我中秋真的回不去,我工作……”   “工作再忙也没有你的终身大事来得重要,妈不要你一直给我寄钱寄钱,我跟你爸花不了几个钱,我们就想你赶紧成家有个孩子,结婚后你可以带媳妇一起去羊城,你要在那里买房子继续待着我们都不管你,孩子我跟你爸爸给你带!”   “……等到中秋再说吧,妈我现在要去公司,先挂掉了。”   挂完电话之后谢云书把手机扔掉到副驾驶上,疲惫地揉了揉额头,最近他妈每周至少给他两个电话,每通电话都是说相亲的事,他不堪其扰,但也没别的办法,只能拖着,敷衍着。   烦了一会他又笑了。   人生就是这样,前程,事业,人脉,家事……当你解决完一个问题,总会有下一个麻烦又马不停蹄地跳出来,不到盖棺之日,所有人的人生都不会有定数。   所以,烦也没有用,不如兵来将挡,见招拆招,他比任何人都懂得命运的反复无常,管他潮起潮落高高低低,只管往前走就好了。   谢云书很快又振作精神,发动汽车踩下油门。   ……   荣信地产是粤东省最大的房地产集团,总部在鹏城,不过羊城分公司的规模也是很大的,谢云书当初进荣信,经过了一笔三面重重考核,是荣信房产销售部的正式员工。   这天谢云书一进公司就觉得气氛微妙,同事们的表情都很复杂,有凝重的,有亢奋的,有喜忧参半的。   “发生什么事了?又有什么大新闻了?”谢云书问同事。   “这新闻可劲爆了,龙港湾的那块地不是快要竞标了吗?总公司派了个重量级人物下来带这个项目!”   “什么人物?”   同事故作神秘:“一个姓贺的,你说是什么人物?”   谢云书了然,荣信太子爷要来分公司了。   这种事情其实挺常见的,很多企业,尤其粤东这边的家族企业都会把继承人放到各岗位、各个分公司里轮番历练一遍。   在贺峰到达羊城分公司之前,谢云书听过不少关于这位荣信太子爷的传闻,他其实是不太信的,因为太夸张了。   不过后来谢云书才知道,传闻居然只是冰山一角,贺峰的真实面貌,比传闻中的还要奢侈淫亂百倍而无不及。   下午四点,贺峰被前拥后簇地进了分公司,乍一看他的着装挺正常的,白衬衫黑长裤,可细一瞧,就见他的衬衫上绣着大团颜色极艳的罂|粟花,扣子只系了两颗,露出大片肤色偏深的胸膛,活脱脱就是个浪|荡纨绔样。   不过难得的是这位混血太子爷没什么架子,分公司总经理向他一个个介绍员工,他热情伸手,左一句“辛苦了”,又一句“公司不会亏待你们”,给人的初始印象竟然很不错。   轮到谢云书,总经理提高了音调,颇有些浓墨重彩地介绍:“这就是我们去年珠三角大区的销冠,也是上半年的羊城销冠。”   “啊,知道,我认识,看过照片!”贺峰握住谢云书的手,上下打量他,连啧了好几声,“人才啊!没想到真人比照片还帅!”   贺峰还问他:“你是不是当过兵啊?”   谢云书莫名:“没有。”   “那你这背挺得够直的,我还以为你当过兵呢!”   谢云书莞尔,就第一印象来说,他并不讨厌贺峰。   晚上贺峰请全分公司的人吃饭,吃完之后又带所有人去本城最高档的夜总会,男女分开在不同的包厢。   男士包厢前面站了一排溜的美女,环肥燕瘦也就罢了,居然还有金发碧眼的,甚至穿着和服的。   “卧槽!八国联军啊!”谢云书旁边的同事小声跟他耳语,“不愧是粤东省第一花花公子,这阵仗,我还是头一次见!”   贺峰率先挑了两个女孩,一左一右地抱着。   大家慢慢也就放开了,包厢里的气氛渐渐热起来。   谢云书做了销售之后也见多了这种场合,他叫了一个长相很清纯的女孩子坐在身边,女孩挽着他的手臂,轻声说话,过了段时间,女孩觉得跟他熟络些了,剥了个葡萄要往他嘴里送,谢云书借着喝酒的动作不经意避开,转头的瞬间正好和贺峰对上了眼神。   贺峰也不知看了他多久,对视后冲他露齿一笑,伸手将左边穿着和服的那个女孩扯进怀里,手从女孩裙摆下方伸进去,这种状况谢云书以前也是见识过的,并不多大惊小怪。   让他不舒服的是贺峰的眼神,两只瞳孔近乎压成一线,像是一条游蛇般,慢慢从他的额头滑到他的嘴唇。   一室迷乱的霓虹下,贺峰瓦蓝色的眼瞳闪烁着幽深的,让谢云书如芒刺在背似的暗芒。   ……   贺峰在羊城常驻了下来,主持龙亚湾土地的竞标项目,谢云书作为骨干销售,也参与进这个项目里。   中秋节的时候谢云书回了趟老家,但不是为了相亲,而是他爷爷生病了,全家带着老爷子去申城最好的医院,检查结果出来一片愁云惨雾——肺癌三期。   这是个拿钱续命的病,一瓶靶向药三万多,一个月要吃一瓶,每天的住院流水都是四位数。   手头的积蓄水流一样倾泻出去,那并不可怕,让谢云书觉得可怕的是贺峰。   饶是谢云书在这方面一向感知迟钝,他也无法忽略贺峰看向他时那种似笑非笑,又充满了侵略性的目光,谢云书毫不怀疑那个眼神如果能凝聚成实质,会把他身上的血肉都一片片切割下来。   有一天谢云书正坐在电脑前查资料,贺峰跟个幽灵似的,冷不丁从他身后冒出捂住他的眼睛。   虽然贺峰很快就放开了谢云书,但他又把右手虎口亮出来:“这个眼睛漂亮吧?”   谢云书看到他虎口上的眼睛纹身,只觉得贺峰这个人包括他的纹身都充满了邪性,敷衍道:“嗯,漂亮。”   贺峰把手放在唇边,伸出舌尖舔了舔自己的纹身,他在做这个动作的时候视线像是某种胶状物,一直流连在谢云书的眼睛上,仿佛他舔|舐的是谢云书的眼睛,他邪邪一笑低声说:“没你漂亮。”   谢云书浑身的寒毛一瞬间都炸了起来。   贺峰当然是比虞潇可怕得多的存在,不过谢云书已不再是遇到这类事情只会惊慌失措、落荒而逃的毛头小子了。   他观察过贺峰,贺峰虽然是个放肆的纨绔,但这人其实纨绔得很有脑子,也很有野心,是个能把利益放在私|欲之前的人,所以谢云书觉得他跟贺峰之间不是没得周旋的。   最重要的是,爷爷的后续治疗还需要大笔的金钱支撑,他现在根本不能丢掉这份工作。   谢云书的判断没有错,贺峰果然公事优先,在参与土地竞标的那两个月里,他并没有对谢云书动什么手脚。   投标会开始的最后两天贺峰带着整个项目组请相关领导吃饭,散场后一行人刚把领导送走,贺峰笑颠颠地招呼他的手下回酒店继续午夜场活动,不远处却冲过来几个人,个个手中拿着钢管铁器。   当先那个喝问:“你们谁是贺峰?”   贺峰在粤东省从来都是横着走的主儿,这当口也没意识到危险,还大喇喇地自报家门:“我就是贺峰……”   那人挥着钢管重重一划:“上!”   众人大惊失色,连同贺峰在内转身就想往酒店里跑。   唯有谢云书不退反进,他一脚侧踢过去把冲在最前面的人踢飞出三米远,落地之后又旋身而起,直接踢向另一个人的腰。   这是一记鞭踢,加了腰部回旋力,势大力沉宛如千钧,离得近的人几乎能听到一声筋骨挫裂的巨响,那个倒霉蛋“轰隆”拍到地上,腰身像是脱水的鱼接连抽动了好几下,然后重重一挺,不动了。   “好!”一个同事大声鼓掌叫好,其他人也都不跑了,都兴致勃勃地回头看,给谢云书加油喝彩。   几个气势汹汹的歹徒一下子吓得震在当场,竟是谁也没敢再上前。   贺峰顿时来劲了,他哈哈大笑着上前拍了拍谢云书的肩膀,谢云书猛一回头,雪亮的眼睛里煞气未退,熠熠如剑气寒光朝着贺峰扑面扫来,贺峰情不自禁退后两步,鬼使神差地扶了扶自己的腰。   警察很快赶过来,一审,这些古|惑|仔果然是冲着贺峰来的,至于原因,那就只有贺峰本人知道了。   这一役让谢云书非常得意,他心中盘算着一来他救了贺峰,贺峰算是欠了他一个结结实实的人情,二来,他展示了自己的实力,贺峰以后还想在他身上打主意,那势必要先好好掂量掂量。   可谢云书哪里会想到,贺峰见过他露那一手之后,满脑子想的都是如果谢云书那双有力矫健的长腿盘在他的腰上,那会是怎样销|魂舒爽的筷感。   荣信后来成功拿下了龙亚湾的土地,贺峰说要庆功,把整个项目组的人带到香港吃吃喝喝,最后包下了一个度假山庄。   山庄里有娱乐中心,装潢摆设和夜总会如出一辙,贺峰没骨头似地瘫在沙发里,笑嘻嘻地说:“今天论功行赏,我说Elvis拔头功,大家都没意见吧?”   众人当然没意见,都好奇贺峰究竟要赏给谢云书什么。   贺峰冲站在门口的妈妈桑抬了抬下巴,妈妈桑把门一开,一位身材高挑的艳丽美女袅袅娜娜地走了进来。   居然是一位新鲜出炉不久的香港小姐!   “我从来不会亏待为我卖命给我挣钱的人!”贺峰把美人往谢云书怀里一推,挤了挤眼睛,笑得色|气四溢,“Elvis,今晚她是你的了,好好享用。”   四周一片嗳眛的笑声掌声和口哨声。   谢云书一直把自己的性向隐藏得很好,全程不动声色,晚上他当着其他人的面把那个港姐带到自己房里,先没管她,自己进了浴室洗澡,半小时后他擦着头发出来:“一会你自己出去找个房间睡,如果有人问你,你就照能领到钱的那个方式回答,明白吗?”   港姐的表情很惊讶,又有些说不出的兴奋,纤纤玉手试着往他胸口摸,被谢云书钳住皓腕,一字一字缓声道:“我说,出去。”   他人长得那么精致秀气,手指的力道却极大,女人登时就被拧疼了,睁大冒着水汽的眸子,委屈点头。   谢云书以为这桩飞来艳遇就这么被他摆平了,满意地睡下了。   谁知第二天谢云书还埋在被子里蒙头大睡呢,贺峰却闯了进来。   这个目中无人狂妄至极的公子哥直接往床上一扑,谢云书是活活被这沉甸甸的重量压醒的。   谢云书震惊地睁开眼。   “你小子是不是不给我面子?”贺峰用双手扼住谢云书的脖子,嚣张地叫道,“我送出去的东西还是头回有人给我原封不动退回来,你是不是有什么毛病,啊?让我来检查检查!”   谢云书怒不可遏,在贺峰要掀他被子的那刻闪电般出手捏住贺峰的腕骨,连肘托臂一并拧过去将贺峰掀了个个儿,同时他翻身而起,膝盖顶住贺峰的关节,把贺峰脸朝下摁在了床上。   “我靠!”贺峰被摁得不得动弹,“放开我!”   谢云书跳下床,眉头皱得死紧:“你闯我房间干什么?”   “我他妈就想来看看你是哪里有毛病!”贺峰嘶嘶抽气揉着自己的手腕,眼睛几乎眯成一条缝,忽然邪气地笑了,“你该不会对女人不感兴趣,喜欢男人吧?”   谢云书抿紧了嘴唇,眼神惊疑不定,没说话。   贺峰凑近过来,灰蓝色的眼睛因为充斥了浓稠的情绪,像是凝固了墨色,他看着谢云书的脸,断定:“你喜欢男人。”   “贺先生,”谢云书淡淡笑了,“你不必这样一而再再而三地试探我,我喜欢女人也好,喜欢男人也好,对我们之间的上下属关系并没有什么影响,难道不是吗?”   “谁说的,影响大了!”贺峰盯着他涎笑,眼中火星四溅,“你要是喜欢男的,那就跟我睡一觉吧!”   谢云书吃惊得几乎说不出来话,他不是没见过不要脸的人,但像贺峰这么不要脸的,他真是第一次遇到。   撕开这层窗户纸后贺峰就更百无禁忌了,不过碍于谢云书的身手,他也近不了谢云书的身,只能在口头上讨便宜。   谢云书一开始最担心的是贺峰会在工作上给他使绊子穿小鞋,结果贺峰并没有,这让谢云书以为他跟贺峰之间是有余地的。   不到万不得已,谢云书并不想跟贺峰闹翻,不过贺峰这个人实在太没下限,谢云书跟他的许多对话都操蛋得让谢云书啼笑皆非。   “你他娘的是个大姑娘啊?要不要我让政府给你发个贞|洁牌坊?跟我睡一觉怎么了,我能日|死你啊!”   “多的是人要跟你睡觉,你干嘛就是不放过我?”   “那些庸脂俗粉一身软肉,不像你浑身的硬骨头,啃起来就带劲儿!”贺峰死皮赖脸,“你让我睡一回,我让你在广州横着走。”   “我对在广州城当螃蟹没兴趣,你不找我睡觉能憋死你啊?”   “能啊,可他妈憋死我了!”贺峰转了转眼珠,“你要不想给我上,你上我也行!”这个想法似乎让他的血都热了起来,把他的瞳孔底色都染红了。   谢云书深感崩溃:“……贺先生,你看上我什么了,我改行吗?”   “我看上你的眼睛,”贺峰嬉皮笑脸的神情忽然一收,声音都变得温柔低沉起来,“你的眼睛是我看过的最漂亮的!”   贺峰的语气像是在说情话,低喃浅语,吐出来的内容却惊悚得让谢云书不寒而栗:“要么你把这对眼珠子给我,要么你把眼珠子装在你的眼眶里然后连你一并给我,你选一个。”   贺峰那种鬼畜又邪魅的作风让谢云书很头疼,但无疑也让谢云书放松了戒心,谢云书毕竟还是太单纯了,他竟然幼稚地以为一个坏人如果真的要做坏事,是不会一天到晚挂在嘴上说的,到了后来他甚至都觉得贺峰在逗弄他玩儿的成分更多。   谢云书毕竟是个拥有正常三观思维的人,他是荣信的员工,有最好的业绩,在分公司有举足轻重的地位,他对于贺峰来说能产生的经济价值是有形的,他救过贺峰,未来还能给贺峰创造更大的利益。   他掰着手指头,把这些利害关系一样样数清,最后笃定贺峰是个聪明人,不会把他们的关系推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但他没想到,贺峰根本不是个正常人,贺峰是个变态。   ……   年会上,每个人都喝了很多酒,谢云书直到回到酒店房间才察觉自己喝的酒有问题,那时候他的四肢已经软得动不了了。   贺峰带着一身酒气,站在床头解着领带,满脸的色|气流光,还鬼畜地唱起了不着调的歌:“小兔子乖乖,把腿儿张开……”   贺峰以为他垂涎许久的这只小兔子今晚无论如何逃不出他的五指山了,他却怎么也没想到,谢云书会抓到床头的一瓶润|滑剂,直接吞了下去。   那个润|滑剂是玻璃管的,有成年男人的四指粗,谢云书一吞下去就翻了白眼,贺峰再怎么丧心病狂也不敢拿人命来赌,只能把谢云书先送去医院。   谢云书虽然没有生命危险,但他失去了自由,贺峰把他关在一个别墅里,找了两个格斗的高手来看着他。   贺峰发狠道:“什么时候你点头,什么时候你才能出这屋子!”   谢云书不吵不喊,就静静看着他,眼睛里没有一点波澜,却像两柄淬了冰的锥子,扎得贺峰心惊肉跳。   愤怒得心惊肉跳,也痴迷得心惊肉跳。   贺峰是真没想过事情会嵐鳬变成这样,他完全闹不明白,他也是号过谢云书的脉的,明明谢云书那样聪明又圆滑,为什么在这件事上就能这么刚烈呢?不就跟自己睡一觉么,至于拿命跟他拼么?   一开始贺峰看贼一样地看着谢云书,毕竟一个宁可吞玻璃管子也不肯屈服的人,很容易就会寻死觅活再做出其它偏激的行为来。   出乎贺峰意料的,谢云书后来一直很平静,他甚至自己要吃要喝要上厕所要看书,一点都没想再寻死,反而尽力让自己活得很滋润。   他还跟看守他的两个保镖处了很好的关系,贺峰有一次过来居然见到他们三个排排坐着斗地主,当时贺峰简直以为自己眼瞎了。   贺峰以为谢云书想开了,蠢蠢欲动地又凑过去,连根毛边都没摸着,谢云书的腿就踢了过来,然后被一旁的保镖格住。   保镖很轻声细气地对谢云书说:“不要这样。”   谢云书一耸肩:“行,给你面子。”   贺峰气急败坏:“你知不知道我能让你悄无声息地死在羊城?”   谢云书望着他笑:“那你可千万把我弄死透了,否则你弄不死我,我就弄死你!”   贺峰终于发现他想用强硬的手段逼迫谢云书就范是不可能的。   谢云书是个正常的社会人,他有着千丝万缕的人脉联系,当他失联半个多月后他的家人、同学和朋友都开始联系他,贺峰控制了谢云书的手机一时,控制不了一辈子。   显然,谢云书深知这一点,所以他有恃无恐,敢跟贺峰熬时间。   贺峰耙着头发,软了腔调:“我不逼你,你也别这么犟,咱俩处处,你试试看,成吗?”   谢云书笑了一声:“成啊,你先把婚离了。”   贺峰愕然:“我那婚是不能离的……至少现在不能。”   谢云书冷笑:“那你他妈说个屁!”   贺峰又愤怒又不解:“我他妈离婚、我离婚了你给我当老婆生孩子啊?你又不是个女人,你还想要个名分啊!”   “我不想要名分,”谢云书慢悠悠地拖长了音,眼底浮现出刻意的讥诮和嘲弄,“我就是逗你玩。”   贺峰像个困兽一样绕着谢云书团团转,一筹莫展。   贺峰不是没想过再来一次强硬的,但他知道,谢云书说如果他弄不死谢云书,谢云书就一定会弄死他这句话是认真的,这个倔强执拗的青年,真的会跟他不死不休。   理智上,贺峰知道这场交锋他已输了个彻底,他继续关着谢云书也没有意义,但让他放人,他又不情愿。   他知道,一旦他把谢云书放了,这辈子可能就抓不回来了。   谢云书没想到最后帮他脱离虎口的人是夏客,他的电话一直在贺峰手里,贺峰找了个能模仿谢云书声音的人,谁打电话来就让冒牌货接,连谢云书爸妈都没分辨出来,却被夏客识破了。   警察破门而入,谢云书重获自由,然而48小时后他就得到了贺峰因证据不足被拘留所释放的消息,他一刻不敢多待,工作前程统统抛下,只带齐了证件证书,连夜离开羊城,去了申城。   七年漂泊,恍如浮生一场大梦,来时空空,去时空空。   ————   “……再然后,我就遇到你了。”   电话里,谢云书的嗓音被酒意和眼泪浸泡,沙哑透了,但江行止又很清晰地听到他的笑,听见他说:“江总,我到现在才知道,原来那些岔路,都是通向你的路,遇见你之前我遭受了所有的噩运,遇见你……我就觉得那些事都……都值了……”   *   作者有话要说:   呼~~~~~~终于把前世写完了。   下一章小江可以回来了。   感谢在2021-10-06 17:40:05~2021-10-10 01:34:3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林信 6个;梓子紫珠 2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45614387 49瓶;顾为笙、肖兔兔真可爱 10瓶;林信 5瓶;今天娄运峰醒了吗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7章 一见你就不爽。   谢云书这一觉直睡到第二天中午, 眼睛一睁就看到房里沙发上趴着个人,大剌剌的,两只光着的脚丫子朝天竖着左晃右晃,他先是吃了一惊, 等看清楚人, 就更惊讶:“裴小狗?”   裴寂听到动静一回头:“吔, 你醒啦?”   “你怎么在这里?”谢云书纳闷地坐起来,“你不是回宁城看你爷爷奶奶了?”   “别提了!我碰到裴林生了!”裴寂把手里的PSP扔到沙发上, 提到自己的老子就是一副晦气的表情。   谢云书紧张地上下扫他一眼:“你爸又打你了?”   “没有, 我跑了!”裴寂梗了梗脖子, 正眼瞅到谢云书, 大惊小怪地叫起来, “书呆子你眼睛怎么肿得跟核桃一样, 你被人揍啦?”   “我眼睛肿了吗?”   裴寂:“你自己去照镜子咯!”   谢云书摸了摸眼皮,是有点刺痛, 然后他才发现自己不光眼睛痛,脑袋和嗓子都很痛,沉钝的大脑直到这时才一点一点恢复了记忆。   他想起昨晚跟贺峰那个傻逼血拼酒,至少灌下去一斤半茅台, 不过贺峰比他更惨,他是算着贺峰的量往死里搞他的,虽然自伤五百, 好歹也伤敌一千了。   谢云书下床往浴室走, 问裴寂:“你怎么过来的?”   “坐汽车啊,我给你打电话你关机, 就给习武哥打, 他去车站接的我, 然后他带人要出去,让我在这看着你!”   “那你现在什么打算?过年还回不回宁城了,还是跟我回海滨?”   “不知道,我先在你这里玩两天,”谢云书这间屋是套房的主卧,房间的正中有个很大的温泉池,裴寂坐在池边撩里面的水,玩得还挺开心,“嗳对了,习武哥让你醒了给他打电话!”   谢云书洗了个澡出来后舒服多了,他在地毯上找到自己的手机,连上充电器,翻了下前一晚的通话记录,果然看到“已接来电”里,他跟江行止通话了三个多小时,最后生生把手机耗到了没电。   那果然不是做梦,他真的跟江行止足足聊了三个多小时……   谢云书坐在床边出了一会神,手机忽然叮铃铃响起来,他第一个反应就是江行止打来了,一看来显却是个陌生号码:“喂,哪位?”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懒洋洋的,有点沙哑的声音:“汤姆,你这电话可真不好打啊!”   “什么玩意?”谢云书莫名,“你打错号码了吧?”   对方默了两秒:“你是谢云书吗?”   “我是。”   “你英文名字不是汤姆吗?”   谢云书知道打电话来的是谁了:“你是贺先生?”   贺峰一口血噎住:“你告诉我的英文名字是假的?”   谢云书略有点不耐:“您打我电话有什么事儿吗?”   “没事儿就不能找你了?”   谢云书嗓音淡漠:“有事儿您说事儿吧。”   就是隔着话筒贺峰都能听出谢云书语气里的不待见,他非但不来气,反而越发兴致勃勃:“在电话里谈合作案是不是太草率了点?还是你觉得荣信在申城根基太浅,入不了你们云起的眼?”   谢云书笑了,贺峰这是想拿荣信吊他啊,云起如今能扩张得这么顺利,都是因为搭上了乔园的顺风车,要是云起能再乘上荣信的东风,那真是要扶摇直上九天了。   在华夏未来的地产业里,荣信的发展会比乔园还要迅猛,到2010年,荣信更会坐上全国地产行业的第一把交椅,拥有全国最多的商品房,这就意味着荣信也会拥有最多的电梯资源。   稀罕吗?说不稀罕是假的。   没有人比谢云书更清楚,云起现在是借了非典肆虐的时机才没有同行相争,等到五月份非典结束,最迟六月,电梯传媒公司就会像雨后春笋一样遍地发芽,到时候就会有许多国内国际大资本加入这个市场疯狂圈地,属于谢云书的机会只有这空白的五个月。   谢云书拿着手机走到落地玻璃窗前,从这里一眼望出去,东方明珠塔笔直矗立,耸向云霄,半个外滩的景致尽在眼底。   人一旦站到高处,眼界自然就宽了,成大事的人胸襟要宽广,宰相肚内可撑船便是这个道理,生意场上没有永恒的敌人,更别说那些旧怨都是上辈子的事,他现在羽翼未成,轻易跟贺峰这样的人结怨,对他百害而无一利。   谢云书在胸中条分缕析,把所有的利害都分析得淋漓尽致,最后他笑了:“贺先生,我思考来算计去,都觉得云起如果能得到荣信的青睐跟荣信合作,对我们公司来说都是获益匪浅的好事,我有一千一万个理由不得不与您合作……”   贺峰嘴角扬起,轻飘的语气里充满不加掩饰的得意:“我不会看错的,我知道你是个聪明人。”   “而我拒绝合作的理由只能有一个,”谢云书像是没听到贺峰揷|进来的那句话,兀自轻笑着说,“那就是,我一见你就不爽。”   ……   晚上九点,机场灯火通明,从香港飞来的航班落地申城。   江行止走出机场大厅,一身冷峻的黑衣几乎与夜色相融,老葛和陈传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   停车点上一辆冰蓝色的保时捷跑车分外显眼,江行止径直走过去拉开驾驶座的车门。   趴在方向盘上的胡璟听到动静一转头:“哟,来啦?挺快啊,我还以为这班机要晚点呢!”   江行止往外偏了偏下巴,示意胡璟下车。   胡璟挑了下眉:“你想开啊?行,让你过过瘾。”   说着胡璟转移到了副驾上去,江行止坐进车里,片刻后,跑车轰鸣一声冲了出去,一辆黑色奔驰紧跟其后。   这时节路上人不多,机场大道一马平川,冰蓝色的保时捷像是一道切进夜色里的流光,胡璟吹了声口哨:“技术不错啊小伙子,这是在哪练的?”   江行止握着方向盘,车外霓虹飞转,在他的眼窝深处和鼻梁起伏的脉线里投下立体而冰冷的阴影。   他目不转睛地望着前方,轻扯了下嘴角:“无师自通。”   胡璟笑着拍了下他的胳膊:“嘚瑟,跟陈传学的吧?”   江行止瞥他一眼:“系上安全带。”   “开这么快干嘛?也不在乎让他们多等一会了。”胡璟说是这么说,还是把安全带系上了。   胡璟今晚攒了个局,都是沪上有名的公子哥,却赶上江行止从香港回来让他接机,胡璟随口说:“我晚上有个局,你要不要一块?”   按照胡璟对自己这个宝贝表弟的了解,江行止对这种聚会是从来不感兴趣的,谁知江行止竟问了声:“都有谁?”   “上海滩就那么几号人,大部分你都见过的,不过也有个从粤东过来的新朋友,荣信地产你知道吧……”   胡璟还没说完,江行止就微微扬了声调:“贺峰?”   “哎,对!连你都听过他的大名啊?”胡璟意外。   江行止言简意赅:“晚上算我一个。”   胡璟还特意打电话给胡琛说了这事,两个表哥一致感慨:“我们家小弟弟这是要开窍啊!”   不过他们都觉得这是好事,江行止以后是要接管乔园的,有些人脉是该学着维系起来了。   “对了,要不要把你那个好朋友也叫出来?”胡璟想到了谢云书,“人多更热闹点。”   江行止握着方向盘的手紧了紧:“不用,他今晚要早点休息。”   “有那么早睡么?”胡璟往副驾驶里又窝了窝,“我看那小兄弟比你放得开呢,就你去香港那晚,他跟贺峰拼酒,把贺峰灌了个脚朝天,不过他自己也趴下了……哎哟卧槽!”   胡璟身体蓦然一个前倾,原来是江行止猛地打了个弯,幸亏胡璟系了安全带,否则整个人怕要被甩到车门上去:“开慢点啊我的小少爷,咱不赶时间,安全第一!”   江行止按胡璟指的路把车停到一间会所门前,胡璟先下了车,门童过来要帮忙泊车,胡璟不见江行止下来便拉了下车门,却没拉开。   胡璟不禁乐了,敲着车窗喊:“行止,你别不是到门口就怕了吧?放心了,表哥在这里,不会让人吃了你!”   驾驶室的门终于开了,江行止走出来,面无表情地看着胡璟,胡璟哈哈笑着勾住江行止的肩膀,把他带进了会所里。   会所的经理早就在电梯口等着了,一看到胡璟先弯了半截腰:“胡公子您可来了,我这等您等得都望眼欲穿了,”经理笑眯眯的眼睛往江行止身上一转,“这位是……”   胡璟:“我表弟,姓江。”   “胡公子的表弟,那不就是十三小姐的后人?”经理脑瓜子转得贼快,一脸谄媚的表情瞬间切换成了更夸张的荣幸备至,“没想到我有生之年能见到十三小姐的后人,看到小公子的样子,就能想象得到十三小姐当年是怎样的风华绝世……”   “行了行了,”胡璟听得牙都酸了,“我弟弟不喜欢你们来这套,你给我电梯开开然后该干嘛干嘛去,甭烦我们了!”   经理把自己的身份卡在电梯的识别器上划了下,又立刻识趣地退出了电梯间,电梯载着胡璟和江行止两兄弟缓缓上行。   十几秒后,电梯到达会所顶楼,金属大门向两边滑开,入眼是一片金碧辉煌的大厅,这就是胡璟订下的“包厢”。   胡璟虽然跟胡琛开玩笑说今晚要带江行止“开窍”,但他还是有分寸的,事先特意做了交代,整个大厅里并没有什么不堪入目的场景,只有十来个年纪和胡璟差不多的青年散坐在大厅的各个角落里喝酒聊天,看到胡璟和江行止出现,同时站了起来。   “不好意思了兄弟们,让你们久等了!”胡璟笑着把江行止推在身前,“我表弟江行止,你们都见过的吧?”   江行止不常在申城的圈子出现,但这个圈子里始终都有他的一席之地,胡璟见惯了自家表弟觉不出什么特别来,其他人难得看到江行止一面,就很为他的容貌气质而惊艳。   贺峰当然也是很惊艳的,不过他心知这是出身和背景都要比他更牛逼的人物,而且江行止浑身自带一股犀利凛冽的正压之气,别说对他生出琦念,等闲人连多瞧他几眼都觉得透骨生寒。   一众公子哥纷纷上来和江行止寒暄招呼,他一眼就看到一个陌生面孔,此人眼窝深邃,颧骨很高,面相里自带三分阴沉与邪气。   贺峰没等胡璟介绍已经率先朝江行止伸出手,他笑容满面地自报家门:“荣信地产,贺峰。”   江行止却没有动,任贺峰的手在半空中悬了有五六秒,贺峰脸上的笑顿时一收,却见江行止眸光垂敛,视线钉在他的虎口上。   贺峰恍然,他扬了扬手腕,挑眉笑问:“江少爷看着稀罕?”   他用虎口在自己的脸侧轻擦了下,瓦蓝色的瞳仁里邪光流转:“你要是不怕疼,我把我的纹身师也介绍给你?”   ……   *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10-10 01:34:32~2021-10-13 17:59:1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林信 6个;若相惜、梓子紫珠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8章 咱们哥俩不分彼此!   江行止缓缓抬起眼睫, 漆黑的眼睛像是被冰凌包裹的琉璃,直勾勾地盯着贺峰看,贺峰只觉得那眼神好像狙击|枪的瞄准镜似的锐且烈,让他非常的不舒服。   贺峰粗粝的拇指重重磋磨过自己的眉心, 那里有根神经鼓点似地跳, 压都压不住, 他心下一阵恼怒,这要是换了个人敢用这么邪门儿的眼神盯着他, 贺峰早尥蹶子一脚飞过去。   胡璟敏锐地察觉出一股难以名状的暗流汹涌, 他搭住江行止的肩, 笑着说道:“我们家表少爷性子内向, 别说你们了, 我从接到他到现在, 他统共就开口说了三句话。”   贺峰确实听说过面前这位身系江、胡、乔三大家族血脉的小太子因为身体不好所以不常见人,以至于性子也养得特别独, 他脸色稍霁,又见江行止抬起手来。   俩人交握了下手,江行止竟是微微笑了一下,然后不轻不重地吐出两个字:“幸会。”   有些人一笑起来就让人觉得他肯定不常笑、不会笑, 至少江行止在贺峰的眼里就是这样,江小少爷长了一张如同大理石雕塑出来的脸孔,精美是精美, 却仿佛有面孔神经失调症似的, 连嘴角提上去的弧度都像机器一样冷硬而机械,笑得很渗人。   贺峰倒是没多想, 他觉得江行止既是不常笑, 那对着自己笑就是示好了, 江行止既然主动示好,那他当然没必要跟个乳臭未干的小子计较,于是贺峰大度笑道:“今天能认识江少也是我的荣幸。”   胡璟吆喝众人各归各位:“刚你们都玩什么呢?继续啊。”   场上的气氛重又热烈起来,一群公子哥们续上前奏,先前干嘛的现在还干嘛。   胡璟是组局的人,带着江行止满场绕着敬酒,江行止还没满十八,理直气壮地端着果汁跟人碰杯,当然,也没什么人会对他不满。   行走的空隙里胡璟看左右无人,低声问江行止:“你跟那贺峰有过过节啊?看他不顺眼?”   胡璟知道江行止性子冷淡又寡言是真,但江行止初见贺峰时的满身敌意也没瞒过他这个关系最好的表哥,那就跟个冰裹的刺猬似的浑身的刺儿都竖起来了。   当着贺峰的面胡璟自然要打圆场,背着人,胡璟就要问一问了。   江行止不肯承认:“我今儿才头一回见他。”   “也是啊,你俩以前又没交集,他没理由得罪过你……”胡璟眼睛一闪,似是想到了什么,目露了然,“你也听说过他的作风是吧?你要是觉得恶心,我现在就让他走……”   胡璟晓得江行止最膈应这号人。   江行止阻止:“不必,不至于。”   “你要受不了你就说,就算他是粤东‘过江龙’,到了咱们上海滩也得卧着!”倒不是胡璟这人太狂,而是他的思路一直停留在江行止十来岁身体虚弱常常发病的那个阶段,胡璟以为自家这个宝贝表弟还是那个惊不得气不得的瓷器做的人儿,谁要是碍了江行止的眼烦了江行止的心,天王老子也得滚蛋!   “留着他吧,不碍,”江行止打定了主意要自己收拾贺峰,在这件事上他不需借用任何人的力量,他往贺峰的方向看了眼,微凉的嗓音不咸不淡道,“他在这里倒是很吃得开。”   胡璟顺着江行止的目光看过去,就见大厅的东北角落里有几个半圆形的沙发椅,贺峰坐在正中间的位置正手舞足蹈地说着什么,几个本地小开围着他,被他逗得哈哈大笑。   贺峰注意到江行止和胡璟都在看他,显然误会大了,他高举手臂对着这哥俩用力摇,招呼他们一块过去。   胡璟憋不住乐了:“个十三点,还挺好玩的!”   他朝贺峰举了举杯,换来贺峰一个更加热烈灿烂的笑脸,忍俊不禁地继续同江行止低语:“不过你别看他吊儿郎当,其实滑不溜丢精明得很,‘过江龙’这个外号可不是白叫的,你现在提前跟他打交道,多了解了解他也有好处。”   胡璟的话浅显易懂,乔园跟荣信都是这个行业里的翘楚,江行止跟贺峰作为这两大地产集团的唯一继承人,无论未来合作还是竞争,总有一天是要交上手的。   江行止的侧面颊骨轻微绷动了一下,嘲弄地勾起嘴角:“是‘过江龙’还是‘海里鳖’,现在下结论还为时过早。”   贺峰的年纪足足比江行止大了一轮,可前世江行止接管乔园都十多年了,荣信的控制权还是牢牢握在贺峰的老子贺永盛手里。   江行止曾经听过几个跟贺家有关的传闻,据说贺老爷子本来很早就开始培养贺峰了,贺峰确实也有几分能力,他早年在粤东给荣信开疆拓土,着实做了好几个艳惊业内的漂亮案子。   只不过后来贺峰犯了个大忌,因为“潜规则”荣信的下属甚至闹到了警察局,那位下属还是荣信的一员干将,原本立了赫赫战功的。   这种勾当一出,贺峰在荣信人心尽失,贺永盛龙庭大怒,不得不弃了儿子直接培养孙子做接班人,之后贺峰便鲜少出现在人前,所以江行止前世从来没见过贺峰。   江行止怎么也没想到传闻里被贺峰逼迫的那个下属就是谢云书。   握着玻璃杯子的手指倏然收紧,江行止白皙的手背上绽出条条青筋,杯中橙色的果汁洒出来溅到他的虎口上,他仍浑然不觉。   “行止,你怎么了?”胡璟瞧见了,不由大惊失色,“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没有,你别陡惊陡乍的,”江行止把杯子递给服务员,拿起托盘上的毛巾擦了擦手,重新换了杯果汁,他朝贺峰所在的方向点了点下巴,“走吧,既然贺少热情相邀,咱们也一块过去凑凑热闹。”   ……   贺峰在交际场上很是玩得转,他是个混血儿,有八分之一的葡萄牙血统,爷爷在澳门发家,光这个出身就让他比旁人多了几分神秘和不可捉摸的色彩。   沪上的这群贵公子们看过的纸醉金迷灯红酒绿他全都看过,他的许多经历却只有TVB电视剧和香港帮派电影才拍得出来。   所以他讲的故事其他人相当爱听。   贺峰绘声绘色地讲他小时候摸过的枪,讲那些真实存在的会令人眼花缭乱的千术,讲他家中的保镖是从越南偷渡过来的退伍兵,一身绝技铜墙铁壁,狼一般的孤勇和忠诚,还有友谊大马路上那一幢幢金碧辉煌的赌场里,有人风云际会,有人血溅长街。   这种混合着金钱与慾|望,硝|烟与鲜血,美|色和暴|力的传奇故事极大地刺激了一群年轻、傲慢又稚嫩的贵公子们的肾上腺素,他们每个人都听得血热澎湃,也无形中将贺峰一个外来客捧到了中心的位置上去。   一开始他们还喊贺峰“贺少”,慢慢的,也不知谁先叫了声“峰哥”,其他人便都跟着叫起来了。   贺峰看着这群公子哥发亮的眼睛里毫不掩饰的惊叹、艳羡和佩服的神采,这其中也包括了那个冷冰冰的、不可一世的江小太子。   太嫩了,这些个生长在温室里的娇娇弱弱的小花都太嫩了,贺峰脸上挂着笑,嘴里叫得也亲热,不屑和蔑视都藏在肺腑的最深处。   贺峰的故事里十有八、九是他亲见亲历的,他是真正见过刀|枪和鲜血的角色,即使脱离那个环境多年,他的骨子里依然印刻着对于暴|力和强硬的偏执渴求。   眼前的这些个堆金砌玉包裹出来的矜贵少爷,他们的身份地位足堪与贺峰匹配,有些风流浪|荡比他有过之无不及,有些高高在上、永远眯着眼缝看人。   但在贺峰眼里,他们不过是一坨坨外表鲜润,内里绵软的奶油,无形无状无骨头,甚至连江行止那张霜天冻地的冷脸都在慢慢融化,这让贺峰觉得没劲透了。   贺峰的思绪不由自主就飘忽了出去。   他想到一个人,那人一定满身硬骨,每根骨头上还都种满了刺。   很奇怪,他就看过谢云书那么几眼,却莫名的笃定,笃定那是一个他想要的人,那是非常奇怪的、前所未有的一种慾望,来得毫无道理、没有逻辑,就像山洪倾泻,火山贲发,来势汹汹,势不可挡。   贺峰下意识看了眼手表,他丝毫不知自己不经意间流露出怎样如狼似虎,又志在必得的微笑。   他知道要到哪里去找那个人,这里是上海滩又怎么样,他想要的,还没有得不到的。   ……   贺峰的演讲很成功,他也确实表现出了一点非凡的个人魅力帮助他更深入地融进这个圈子,但这个向来以排外出名、眼高于顶的上海滩小开集团在最初的仰视过后,很快又生出一种“靠,怎么让这个广东佬大出风头了”的微妙的不服的心理来。   于是后面的人再开口说话时都拿出了差不多分量的“料”,那些老掉牙、没新意、捕风捉影的八卦传闻都撂一边去,每个人绞尽脑汁掏出自己压箱底的信息,意图也镇一镇这个“广东佬”。   七嘴八舌间话题不经意的就转偏了,某位市政大员家的公子竟把他在家里偷听来的机密信息也秃噜了出来,说申城政府今年即将出台新的房产管控措施。   “力度前所未有,专门针对炒房团,你们谁要是跟那群温州人搞到一起的,赶紧撤,可别说我没提醒你们!”   这话一出,众人的脸色都有了不大不小的变化。   二代们在一起聊天有时候是会交换各自手上的信息,但真正重量级的、绝密的那些东西,尤其是“将来时”的信息他们是拿不到的,即使拿到了他们也不会告知太多人,特别是还未颁布的市政政策,这种消息一旦扩散出去,后果可大可小。   这位市政家的公子也是喝多了,又被贺峰的话题激到上头,才口没遮拦地全倒了出来。   有人不太相信:“真的假的?18号文件不是才出来不久吗,那可是国家方略,申城不会这么快又搞调控吧?”   2003年,18号文件把房地产列为“支柱产业”,在申城,只要是手里有点余钱的,没人不买个几套房子放在手里炒。   市政公子信誓旦旦:“不信咱们走着瞧!”   有个小开皱眉看向胡璟:“这要是真的开始打击炒房团,那乔园可是要伤筋动骨了,乔园今年在申城有好几个楼盘要开吧?”   作为乔家的姻亲,胡家人手里捏着不少乔园的股份,乔园刚上市不久,而且正大张旗鼓地宣布全力进军申城地产,如果真出来这个政策,对乔园实在是个不小的冲击。   胡璟耸了耸肩,不置可否。   也有人不以为然:“政府哪年不喊调控,申城的房价有降过吗?越调越涨,越涨越凶,怕个毛!”   “还是小心驶得万年船吧,现在粤东那边疫情闹得厉害,万一传到全国去,出不出政策都得崩!”   “没错,谁也不知道非典啥时候完,还是把钱放手里安心点。”   一众公子叽叽喳喳,论得头头是道。   贺峰看到坐在自己对面的江行止,按理说他应该最关心这个消息是否属实,可江行止却跟没听到似的,两根手指夹着高脚杯轻轻晃荡,好像个局外人。   贺峰眉梢斜斜一挑,问道:“江少怎么看?这个政策要是真的下来,对乔园的影响可不小。”   江行止闻声抬头,竟是有点茫然:“家里生意上的事,我不懂。”   胡璟笑道:“我表弟年纪小还没开始接触这些事,刚才我还跟他说让他以后有机会多跟贺少学习,贺少比行止大不了几岁,在这个行业里已经是前辈了。”   贺峰受宠若惊:“胡少抬举我了,真要说到经商之道,你们胡家才是家学渊源,源远流长,我老爸常说要是能学到胡家商道的一点皮毛,就够我受用终身了!”   俩人一通商业互吹,江行止抿了下嘴唇,忽然朝贺峰举起杯子,清澈的眼神里微露一点生涩的腼腆:“以后还要向贺少多多讨教。”   贺峰一直没停转过的心思更加活泛了。   贺峰来申城可不是单纯为了躲非典,他结交上海滩的一众富家小开也不仅仅只是为了伙同他们吃喝玩乐,他身上是有任务的。   非典肆虐整个华南大地,粤东省的经济一片风雨飘摇,荣信地产首当其冲,这也就逼得荣信不得不走出粤东,迅速向全国寻求扩张。   扩张的路上收益与风险并存,为了更加稳妥,结盟同行是很好的方式,贺峰这次出来,就是给荣信找盟友的。   乔园和荣信一个在南一个在东,各自占据了地产行业半壁江山里的半壁,华夏地产这块饼太大了,大到乔园和荣信还远不到针锋相对你死我活的时候。   乔园刚在香港上市,有海量资本背书,又有坐镇京师的江家做后台,荣信有先进成熟的地产模式和国内最一流的设计团队,两家都有着各自傲视全行的绝对优势,他们若是能携手结成同盟,那必然是强强联手的黄金搭档,乔园和荣信都能用最快的速度向北方推进,抢占华夏北部的大片河山,这对双方都是有利的。   前几天乔园上市,贺峰他爹贺永盛也是乔园庆功宴的座上宾之一,乔园和荣信两个地产霸主在香港明送秋波暗度陈仓,已经是业内很多人心照不宣的事实。   谁想乔乐山和贺永盛都是长于精算的老狐狸,谁都不肯主动提出合作以免其后谈条件时落了下乘,双方反而这么不上不下得吊住了。   看来这个僵化的局面要靠我来打破了,贺峰得意地想。   贺峰拎着酒杯坐到江行止旁边去,“叮”得碰了下江行止的果汁杯,贺峰热情洋溢地说道:“说什么讨教不讨教,我年长你十多岁,江少要是不嫌弃,可以叫我一声大哥,以后你就是我亲弟弟,咱们哥俩不分彼此!”   ……   这场聚会的后半场在胡璟的眼里是很诡异的。   贺峰和江行止坐在一起,两个人谈笑风生的,胡璟也不知道江行止是怎么哄的贺峰,反正江行止喝光一杯果汁,贺峰就陪着喝光一杯酒,喝到最后,其他公子都放下了自己手头的事,只乐呵呵地瞧他俩,跟看戏似的。   胡璟看着这个场景,脑海里面不由冒出个极其模糊的念头,可那个念头就像条快速滑过的小鱼,不等他捕捉住就甩着尾巴一闪而逝。   散场时已过了凌晨,除了江行止,其他人多少都喝了酒,喝酒的人不能开车,胡璟安排人把这些公子哥一个个送回去。   等他好不容易忙完一回头:“行止呢?”   胡家的司机说:“表少爷说他送那位贺少爷回家了。”   “行止去送贺峰?贺峰不是带司机了吗?”胡璟简直都觉得梦幻了,他拍了拍自己也有点发沉的脑门,“这俩人,后半场怎么那么好了?行止在想什么呢……得,送就送吧!那咱也回去了……”   “少爷,”司机为难地说,“表少爷把您的那辆保时捷开走了,他让咱们俩打车回去。”   ————   江行止把车开出没多远,天上就下起雪来了,广袤无边的夜色里,雪白的绒毛纷纷扬扬。   贺峰一个粤东人很少看到雪,兴奋异常:“哦豁!这里居然还会下雪,酷!”   “申城每年这个时候都会下雪,不稀奇。”江行止稳稳握着方向盘,波澜不惊地说。   贺峰喝了不少酒,大脑在激烈活动和彻底当机的临界点疯狂跳频。   “下雪天,哦,这是老天爷给我的浪漫!”贺峰的身体深陷在柔软的座椅里,他眼睛微微眯着,舌尖绕着干燥的嘴唇舔了一圈。   酒精燃烧他的意识,瓦蓝的瞳色被浸染得血红,贺峰甚至忽略了驾驶位上坐着的人不是对他知根知底的贴身司机,也忘记了继续伪装那层道貌岸然的皮,他歪过头,视线邪邪地睨向江行止:“你有没有试过在雪地里莋嗳?”   江行止眉目不动:“没有。”   “那你一定要试试,那种冰火两重天的感觉,非常爽!”   “是吗?”   贺峰兴致勃勃:“是的,我今晚就要去体会这种感觉,兄弟,你知道我今晚要去哪里吗?你知道吧?”   江行止将车停在红灯前,淡淡道:“你不是住在淮海公馆吗?”   “不不不,今晚不去淮海公馆,你载我去国际饭店!”   江行止像是被针刺到了一般身躯一僵,他缓缓地转头。   这个动作让他的半张脸映在明亮的路灯之下,另半张脸没在暗影里,有种隐而不发的肃杀之气,江行止用极缓的语速一个字一个字地问:“你说,你要去哪里?”   “国际饭店!”贺峰吹了个响亮的口哨。   江行止盯着他色|气流光的脸,握着方向盘的手指一点点缩紧。   贺峰没有注意到江行止布满阴霾与森寒的目光,事实上,他被酒意浸染得混沌的大脑里浮现出的是另一双秋水涤长空般的漂亮眼睛,黑白分明通透到底,那样静静冷冷地看着他,却能像星火利箭一样洞穿他。   “快点,去国际饭店,我要去我的小美人!”贺峰几乎笑出了涎液,他用舌尖舔|舐齿序中间那颗尖利的虎牙,仿佛已经啮|咬到男孩的皮肉,品尝到那强韧而美好的滋味,这让他无比期待,甚至迫不及待地跟他的“司机”分享他的妄想。   “他像竹子一样直,也会像竹子一样甜,他的眼睛是我看过最漂亮的,我要把他带到雪地上,扒光他的衣服,他的皮肤也会像雪一样白,我要让他跪下,把我的宝贝塞进他的嘴里……”贺峰急促地歂熄起来:“快,快,我要等不及了……”   “这么急啊——”平静的声音,像狂风骤雨前的深海海面。   如果贺峰这个时候向江行止投过去一眼,贺峰就会发现这个不久前跟自己称兄道弟、对自己表现得一脸孺慕崇拜的小太子此刻的目光冷到了极点,然而他的瞳孔深处分明又点燃着贲怒的烈焰,像是淬着厉火的刀光,闪烁着杀气腾腾。   红灯转绿,江行止倏忽踩下油门,发动机发出轰隆呼啸,淹没了他暗沉的低语:“——那我就快一点送你上路。”   ……   贺峰是在江行止打第一个弯道急转时才意识到这辆车开得过于快了,当时他的身体被离心力整个向上甩起,脑袋重重撞上了车顶,他痛得嗷叫了一声,眼泪花都出来了。   “卧槽!你他妈这是开到了多少?!”这一惊一痛,一下子把贺峰被酒意熏染成一团浆糊的神智劈得清明了一半。   贺峰抓住车顶上的把手,眼神惊异,但因为还没察觉到危险,只觉得亢奋。   江行止曲着手指敲了敲仪表台上的速度表:“你不是喜欢爽吗?”   贺峰顿时哈哈大笑:“来!”   胡璟的这款保时捷911 GT3是时下当之无愧的速度之王,本身的功率就能达到315码,贺峰也是个玩车的行家,他光听发动机的声音就知道这车还经过改装:“僆仔好犀利啊!”   江行止唇角微勾:“要不要再加点料?”   贺峰:“你有多少本事,就全他妈使出来!”   江行止最后看了贺峰一眼,那一眼极其深刻,可惜贺峰领略不到那里蕴藏的丰富含意:“天黑路滑,你可坐稳了。”   贺峰没想到江行止小小年纪就把车玩得这么溜。   少年身姿始终坐得笔直,全神贯注地望着前方,流光水一般穿梭过他的脸,明暗交替的阴影勾勒出他眉宇至鼻梁、再到紧绷的侧脸和下巴轮廓,凝成一条刀锋般陵劲淬砺的线。   贺峰只看到路边的景物漩涡似的飞速向后倒退,不知何时,前方出现一个又一个弯道,车身像个陀螺般几乎没有一刻不在旋转,他的身体也像摇摆在大海中的小舟一样疯狂颠簸。   无数的路灯仿佛汇成流星乌泱泱涌向苍穹,再漫天盖地泼洒进他的视网膜里,那是汽车用风驰电掣的速度开上笔直朝上的山道才会有的景象。   “嗷呜——!!!”   贺峰发出狼一样的尖啸,到这个时候,他的确是觉得很爽的,速度与激情,同美|色和硝|烟一样,都是他的最爱。   “申城他妈的居然还有山!”贺峰亢奋大叫。   江行止轻声一笑:“你对这里不了解的东西还多着呢!”   又一个急转过后,贺峰的视线里猛然灌入一片浓稠的漆黑,前方没有了灯,只有雪白的车灯如同闪电,悍然霸道地切进山路之中。   这种急遽的视野转变让贺峰有些不适应:“卧槽,这么黑……”   “怕了?”清淡的嗓音,明显的挑衅。   贺峰血气又上涌:“这世上能让我怕的东西还没生出来!”   江行止忽地移开一只手,按下车内的一个掣键。   贺峰悚然一惊,耳畔风声呼呼似海潮卷涌,眼耳口鼻顷刻间被冰凉潮湿的物体灌满了,他慢了一拍才意识到那些沁寒入骨的颗粒都是雪花,江行止居然把他身侧的车窗降下了!   一丝猝不及防的心慌鬼爪般攫住贺峰的心脏,那是他长期游|走在暗黑世界边缘形成的对危险的本能预警。   弯道盘旋的山道,超高的时速,恶劣的天气……如果说在这些条件之下飙车是一种让荷尔蒙飙升的刺激,是一脚天堂一脚地狱的冒险,那打开车窗就是赤|果果地挑衅阎王爷了!   寒风裹挟雪花,鬼哭狼嚎,如刀割面。   贺峰的眼睛被雪糊得睁不开,耳朵听不到,鼻腔和喉咙都被堵塞,连声音都发不出来,整个世界是眼往不到底的漆黑、冰冷,他的身体脱离了引力,抓着扶手的五指关节都要绷裂,他毫不怀疑只要自己有半点松懈,他整个人都会被甩出窗外去!   “停车!停车!”贺峰仓皇大叫起来,但回应他的是更加激烈的引擎轰鸣,像是嗜血的野兽的狂吼。   “你他妈是不是疯了!你不要命了吗?”贺峰努力睁大眼睛,他看到江行止的脸也被雪花覆盖成白森森的一片,眼底里波涛汹涌的血色与不顾一切的戾气交织,像是从无间深处挣脱出来的幽冥修罗。   随着贺峰歇斯底里的大叫,江行止一脚将油门踩死,极速跑车嘶吼着,变本加厉冲进看不到尽头的黑暗里。   这小子疯了!那种疯狂的劲头竟像是想要殺了他,与他同归于尽!   贺峰蓦然意识到这一点,一霎那间全身的骨血都被雪花冻凝。   贺峰长这么大从不知道什么叫害怕,但是现在他结结实实得被吓到了,他一只手死死抓牢扶手,一只手在空气里抓动。   他毕竟还有应急应险的本能,他知道这个时候他要找安全带,他必须系上安全带,他知道安全带就在他的肩胛边,他已经扯到了那坚韧的、富有弹性的带子,但他怎么抽都不能把带子抽出来。   “江行止!你他妈的到底想干什么?停车,停车……”贺峰在濒临绝望的大喊中瞪大了瞳孔,他看到山路的尽头,黑压压的山壁冷峻而沉默地等候在那里,而江行止丝毫没有减速的迹象!   “我操|你|妈——”   “吱!”   “嘭!”   贺峰凄厉的咒骂、车轮摩擦地面的厉啸和车身撞到护栏的轰然巨响几乎同时响起。   江行止在最后一刻扭转了方向盘,保时捷911独具特色的轻盈车身帮助它在短短数秒时间里做出了180°的旋转,否则一旦让动力十足的车头撞上护栏,汽车就会直接冲出去再撞上山壁,整辆汽车带着车内的两个人,会撞得随身碎骨,片甲不留。   贺峰右边的身躯重重撞在车门上,他只觉得喉头一甜,血腥之气从肺部逆涌,疯狂剧跳的心脏几乎要撞破肋骨,腹腔内的五脏六腑统统搅拧成一团,痛得他全身麻痹,不能动弹。   “咔哒”,一声轻响,车门滑开。   贺峰滚跌了下去,地面铺满了莹白的雪霜,贺峰趴到地上,嘴巴一张,满腔浊|物混合着鲜血倾泻而出,吐到肝肠寸断。   溺水般的痛苦像爆|炸一样在他体内爆|发出来,心肝脾肺肾全都碎在了胸腔里,血肉模糊。   痛到极致便是神智的迷离,贺峰恍惚间已不知身在何处,甚至觉得自己是不是已经死去,直到他的衣领一紧,烂泥似的身躯被人直直提起,一个轻沉幽幽的声音贴着他的耳边,宛如死神的忠告:   “以后你再敢多看他一眼,我要你的命!”   ……   *   作者有话要说:   各位小天使很抱歉,最近更新的很不及时,因为小墨生病了,很多的毛病来势汹汹,反反复复,呜呜呜,每次更不了的时候我总觉下一天我就能行了,所以一直没有请假,真的很对不起我的小伙伴们,也谢谢大家一直到现在都还支持我,谢谢。   感谢在2021-10-13 17:59:15~2021-10-18 20:22:3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林信 6个;梓子紫珠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爱吃肉的大包子 1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9章 天蝎座的死神。   胡璟接到电话的时候已经躺在床上半醒半梦了, 江行止开走了他的车他也懒得再折腾别的,就在会所里要了个房间直接睡觉。   手机一响,听筒那边警笛混合着无数人的叫喊,沸反盈天, 胡璟喂了好几声才听到有人大声说:“喂?我这边是交警, 你是沪AXXXXX车号的车主吗?你的车在西山山道上出车祸了!”   外面下着雪, 胡璟风风火火地先赶到事故发生地,一眼就看到自己那辆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从国外弄回来的最新款保时捷911 GT3横在山道上的栏杆前, 冰蓝色的车身一半被雪覆盖, 一半沉在山壁冷黢黢的阴影里。   保时捷的保险杠掉的远远的, 地上满是车灯破裂的玻璃碎片, 几个交警在地上拉了条线蹲在那儿, 不知研究什么。   顾不上心疼自己的爱车小老婆, 胡璟拽住一个交警,急得嗓音里都带了哭腔:“车里的人呢?我表弟没事吧?”   交警告诉他人送医院去了, 胡璟又连滚带爬往医院狂奔,刚过了拐角,就看到江行止坐在长廊尽头,身上只穿了件黑色衬衫和羊毛衫, 大衣随手搁在旁边的塑料凳子上。   胡璟冲过去:“我的小祖宗,你没事吧?”   “表哥,”江行止站起来, 他的头发和身上因为潮湿衬得光泽漆黑, 越发显得脸色冷白,看上去像是受了很大的惊吓, 他很内疚地说, “不好意思, 我把你的新车弄坏了。”   “别管他妈的车了!”胡璟拉着江行止上上下下地摸,“你有没有伤到哪里?你要是有点什么事,我可怎么向冰姑姑交代!”   “我没什么大事,”江行止往前面MRI室紧闭的大门指了指,“贺峰在里面,他没系安全带,受了点伤,在里面做检查。”   胡璟这才想起还有个主儿:“贺峰伤得怎么样?”   话音才落,MRI室的门开了,护工把贺峰推了出来,胡璟瞅眼过去,贺峰也不知是昏迷还是睡着,闭着眼睛,脸上青黑交错好像个鬼,堂堂“过江龙”真的瘟成了个“海里鳖”。   胡璟忙问医生情况怎么样,医生说初步检查伤者身上有多处软组织挫伤,还有轻微脑震荡,最严重的是腹腔内有出血点……胡璟自己组织了下意思——贺峰死倒是死不了,但人要受不少罪。   幸亏伤的不是他们家小太子,胡璟很不厚道的庆幸。   “到底怎么回事啊?贺峰回家要你送?就算你送他回家,怎么跑西山山道上去了?”跟着护工一路把贺峰送进单人病房,胡璟和江行止在门外等贺峰家的人过来,胡璟终于有时间发问。   江行止抿了抿嘴唇:“本来我是要送他去淮海公馆的,开到一半,他说想爽一把让我开快点,我开快了,他还嫌不够,问我哪里能飙车,让我带他去,我就带他去西山了。”   胡璟瞪大了眼睛:“你虎啊?他让你飙车你就飙?你理他一个醉鬼干什么?”   江行止一脸的不服气,控诉得有鼻子有眼:“本来我是不想搭理他,可他说我们上海的男人都糯皮小器,没血性,是软包子!你说我能忍么?”   “忍他马勒戈壁!你就该把他顺窗户扔出去!”胡璟果然跳脚大骂,“死广东仔!他是个什么玩意,在我们上海的地头上还敢骂我们上海男人!赤佬十三点,害人精!他他妈的想死滚自己老家去,今晚你要是出了半点差错,姓贺的有十八条命都不够赔的!靠!”   “表哥,”江行止小声提醒,“杨副局来了。”   贺峰的姐夫杨副局离得老远就喊:“哎哟胡公子!小江少爷你没事吧?”到得近前,杨副局一把握住江行止的手,好像江行止才是他亲小舅子一样,担忧得热泪盈眶。   江行止道:“劳您挂心了,我没事。”   杨副局“哦哟哦哟”地直拍心口:“没事就好没事就好,我接到消息简直吓得魂飞魄散,看到你好好的我就放心了!”   胡璟刚刚还急赤白脸的,此刻又秒切换上诚恳忧虑的神色:“贺少没系安全带,受了些伤,不过我刚问了医生,贺少没有生命危险,杨副局你也不用太担心,贺少年轻身体又好,肯定无恙的。”   杨副局赶紧进病房里去看了看贺峰,片刻后他又出来:“这是怎么回事啊?好端端的怎么撞车了呢?”   “说起来都是我们行止年纪小不懂事!”胡璟用食指在江行止的太阳穴那里不轻不重地戳了几下,义正言辞地教训道,“贺少喝醉了,什么都不知道了,你也脑子烧糊涂了?贺少平时能飚180码那是人家的本事,你有那水平吗?喝醉酒的人说话能听吗,能当真吗,能计较吗!你小子才摸了几天方向盘就敢鲁班门前耍大斧,那西山道上是你们能争强好胜的地方吗?啊?!”   江行止张了张口,又阖上了,像是本来可以辩解但又忍耐地低下了头去,他垂在身侧的两只手握在一起,左手无措地捏着右手的指骨,孤零零的模样看起来要多委屈有多委屈,要多无辜有多无辜。   杨副局是多精明的人,胡璟的几句话字面上是在骂江行止,实则把整个事件的缘由解释了个清清楚楚。   杨副局气得脸色铁青:“这个小赤佬,从来了申城就没一天能让我省心!胡公子你别怪小江少爷,我用脚指头都能猜到这事肯定是我们家混世魔王撺掇的,他不喝马尿都不知道自己有几斤几两,喝了马尿就更无法无天了!”   一般而言,这场车祸的肇事者是江行止,无论如何过错都该在江行止身上,但不管前情后因到底是什么,杨副局都不能怪罪江行止,他是走仕途的人,他能跟经商的胡茂中平起平坐,更不忌惮晚一辈的胡璟,但江行止的身份就不同了,即使不能借此搭上江家从此平步青云,杨副局也绝不会问罪和得罪江行止。   于是胡璟和杨副局一个假模假式地教训江行止,一个忙不迭拦着还恨铁不成钢地大骂贺峰。   直到江行止恹恹地靠着墙捂住嘴打了个呵欠,杨副局才忙说:“小江少爷累了吧?这样,胡公子你把小江少爷先带回去休息,我留在这里看着贺峰,小江少爷年纪小,今天吓坏了吧?”   胡璟还在佯怒,斜瞪江行止:“知道怕了吗?”   江行止乖乖地点了下头。   杨副局继续劝:“你看孩子都知道怕了,赶紧带他回家吧,别再说他了啊,这事千错万错都是我们家小赤佬的错!”   胡璟终于就坡下驴:“那我就先带他回去了,杨副局,这里就麻烦您照顾了,贺少的医药费都算我的……”   杨副局连连摆手:“不提这个不提这个,钱都是小事!”   胡璟带着江行止一离开杨副局的视线就绷不住笑了。   他其实挺意外的,就他对自家表弟的了解,江行止的性格是很一板一眼,今晚不管怎么说都是江行止载着贺峰出了事,按照江行止的一贯作风应该是二话不说就揽下责任,想不到俩人连预演都没有他就能配合胡璟演双簧,还演得挺好。   胡璟欣慰地拍了拍江行止的肩膀:“行了,这事差不多就这样了,只要贺家人知道是贺峰自己作的死,我们不追究贺峰差点连累你就不错了……小子今天很机灵嘛!”   他们虽然不怕贺家问责,但这事处理不好难免会欠下贺家一个人情,现在好了,杨副局自己认了,所有锅都是贺峰的。   江行止微微弯了下嘴角,他的目的其实很简单,他不想贺峰醒过来以后面对的是汤汤药药和嘘寒问暖,他要贺峰眼睛一睁除了浑身球疼蛋痒,还要面临一堆百口莫辩的愤怒和指责,当然,要是贺峰能气到吐血撅过去那就是最好的了。   兄弟俩坐进车里,江行止边系安全带边说:“送我去国际饭店。”   “你去饭店干什么?”   “我朋友知道我今天回来,还在等着我。”   胡璟抬手看了下表:“这都几点了,人家早睡了吧!你这一去不得把人给弄醒么?再说你这事明天一早该知道的人都得知道,我老头子他们肯定要看看你……”   “明天再说明天的事么,我今晚要去国际饭店。”   胡璟无奈地发动汽车:“行,小祖宗,都听你的!”   江行止提醒他:“系上安全带。”   “知道了!”   国际饭店离得不远,二十来分钟就到了,胡璟看着江行止下了车走进国际饭店的旋转门里才独自往自己住的地方开。   路途开到一半他的手机响起来,胡璟把车停到路边接电话,安全带勒得他有些不舒服,便随手扯开。   打电话来的还是之前那个交警,通知胡璟他的保时捷被拖去了交警队,让胡璟明天去处理。   胡璟挂完电话又继续发动汽车,开着开着觉得少了什么,左右看了看才发现自己没把解开的安全带扣上,他漫不经心地拉上安全带。   汽车的速度渐渐慢了下来,胡璟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往副驾驶上移去,仿佛还能看到江行止坐在那里时身姿笔挺,浅灰色的安全带牢牢缚在他腰腹的模样……   一滴冷汗就那么毫无预警地从胡璟的额际滑落下来。   胡璟猛一拍脑门,制止自己差点滑向深渊的胡思乱想。   胡璟绝对不会承认有那么一瞬间,他竟疯魔般得产生了一个怀疑,像江行止这样无论何时上车都会第一时间系好安全带、并且不厌其烦提醒他人的人,为什么没有给醉得一塌糊涂的贺系上安全带?   ……   酒店套房的客厅里灯火通明,一派热闹。   谢云书年前带着习武他们来申城主要就是拜码头,申城的市场对云起太重要了,未来一年内云起的业务重心都会放在申城,谢云书这几天在胡家舅舅的引荐下把该见的人都见了,该搭的关系都搭好了,就等着年后正式开城拓地了。   明天习武他们要先回海滨过年,今晚大家就玩得特别嗨,三更半夜了都还不睡。   习武和裴寂、赵正三个人在打“跑得快”,王楚楚和于敏娜两个女孩子坐在地毯上头靠着头在研究塔罗牌,谢云书倚着沙发背,难得坐没坐相,两条长腿抻直了搭在茶几的边沿,手里拿个打火机在玩,样子有些心不在焉的。   他这几天总会不经意间就出了神,有时候脑子里翻来覆去的会想很多事,有时候放空出去什么都不想,只是发呆。   “哧”一声,打火机在手中燃起一簇火焰高高喷起,谢云书用拇指和食指捏住蓝色火苗的顶端,尖尖的火焰在他的手指里变了形。   一旁的王楚楚和于敏娜看见:“哇!你这样手疼不疼啊?”   谢云书笑了笑:“不疼,这顶端的温度不高,要不要试试?”   女孩子笑着直摇头。   王楚楚拿着摞塔罗牌冲他招手:“小谢,你过来翻张牌,我给你算一算明年的运程!”   谢云书横竖也无事,从沙发上挪到地毯上,王楚楚一边洗牌一边问他:“你是什么星座的?”   “这还要问星座?”   “当然了!”王楚楚煞有介事地卖弄,“塔罗牌和星座的原理是一样的,遵循的都是宇宙全息性理论,每一张塔罗牌都有对应的星座,不同星座的人抽到同一张牌获得的启示是不一样的……”   谢云书打断她滔滔不绝的科普:“我是天蝎座。”   “你是天蝎座?”两个女孩同时惊呼,“你看着一点都不像诶!”   习武他们几个听到了,纳闷地回头问:“天蝎座咋了?星座还有啥像不像的?”   “天蝎座是最可怕的星座!”王楚楚脱口而出,“一般来说,天蝎男都很沉默、城府很深的,他们往往比较腹黑,报复心也特别强,谁要是得罪了天蝎座,那可就惨了,你们想象一下蝎子的样子,谁要是盯了蝎子一口,它是不是立刻会翘起尾巴用毒针去反击……”   谢云书失笑:“我都不知道我有这么可怕。”   王楚楚一吐舌头:“所以我说你一点不像天蝎座嘛!”   “这些玩意根本不准,全是瞎掰的!”习武吐槽,“这世上有几十亿号人,统共就那十二个星座,每个星座上面好几亿人,这好几亿人性格能一样么?有点脑子都知道是骗人的。”   王楚楚很迷星座和塔罗牌这些东西,听到习武这么说难免不高兴,碍于习武是二老板没得发作,只能讪讪说:“这个当然不会百分之百准的,但有一些还是会说中的,比如我自己,我就是典型的双鱼女……小谢,你是蝎子头还是蝎子尾?”   谢云书莞尔:“蝎子头。”   习武又插嘴:“啥是蝎子头?”   谢云书解释:“就是在天蝎座这个区域里,出生于前半段时间的,叫蝎子头,出生于后半段时间的,是蝎子尾。”   王楚楚的眼里流露出惊喜:“小谢你是行家啊!这就对了,蝎子头的男生优点很多的,比如说重情重义感情专一,富有自制力和极强的行动力,怎么样?”她得意洋洋地去问习武,“这些是不是跟小谢很搭?还是有一点准的吧?”   习武追问了句:“那蝎子尾呢?”   “蝎子尾的男生也有蝎子头的全部优点,但性格上更阴暗,更孤僻,更腹黑,蝎子尾的智商还特别高,因为蝎子身上最尖锐最有攻击力的毒针就在尾巴上,所以真正可怕的是天蝎尾的男生……”   谢云书笑了,他促狭地一眨眼:“小江就是蝎子尾。”   本以为王楚楚会立马改口,把蝎子尾也说出个天花乱坠的可亲可爱来,谁知王楚楚和于敏娜对视一眼,两人异口同声:“原来我们猜得不错,小江果然是天蝎男!”   谢云书一挑眉:“嗯?怎么?他就是天蝎男,我就不配?”   王楚楚掰着转头数:“小江是典型的天蝎啊,又冷漠,又英俊,又神秘,又强大,又腹黑……”   谢云书一开始还摇了下头,因为提到江行止,他首先想起的是江行止临去香港前,自己在厕所里跟他道别的那一幕,想到的是江小花满眼水雾纷乱,看着他欲罢不能又茫然不舍的样子。   但王楚楚描绘出来的江行止,分明是一个活生生的江总的形象。   谢云书也是到这个时候才意识到,不管江小花在他面前是怎样青涩单纯憨态可掬,别人眼里看到的,始终都是一个如假包换的江总。   王楚楚两手托着下巴,有点花痴地说:“小江以后长大,会很迷人啊!也不知道以后哪个女孩子有福气能做他女朋友哦!”   习武哼道:“你们一会说天蝎座很可怕,一会又说很迷人,到底哪个算数的?我看你们就是看脸。”   王楚楚忍不住白他一眼:“我们女人不看脸那看什么?小江就是我这么多年见过的最帅的男孩子!”   习武伸手往谢云书一指,故意问道:“那你说说小江跟小谢,他俩哪个更帅?”   王楚楚一噎,这个问题让人怎么答?答小江,小谢就在跟前坐着呢,答小谢,那她刚说的话就是打脸了。   女孩子脸皮薄,轻轻易易红了脸。   “说啊说啊,这个问题有那么难选吗?”习武是个钢铁直男,完全看不出王楚楚都有点着恼了,还不停逼问着。   谢云书慢悠悠地开了口:“武哥,你问这种问题,怎么能不把你自己也加入进选项里呢?”   习武先微微一愣:“啊?”然后喜形于色,眉眼飞舞,“小书你也觉得我其实挺帅的,跟你和小江都有一拼之力对吧?”   “呕!”众人齐齐呕吐。   谢云书笑眯眯地说:“你这么问楚楚姐她肯定不好回答,但你加上你自己,把这个问题换成:我,小江,还有你,三个人里谁最丑,她就没压力了。”   “哈哈哈哈哈!”一屋子人都笑出声来,王楚楚笑得最欢。   习武做出一个刀插心口的动作:“小书你太伤我心了,我们还是不是好兄弟了。”   “来来来!”聊天的空当里王楚楚已经洗了好几次牌,她盘腿和谢云书面对面坐,让谢云书闭上眼睛,“你在心里想着你要问的问题,想好后再睁开眼睛,要心诚哦。”   谢云书对这个东西并没多少信服,他抱着消磨时间的态度闭上眼睛,笑着问王楚楚:“我能问什么问题?”   “什么都可以,比如说学业啊、感情啊、工作啊,”王楚楚慢慢地说,“问你现在最想知道的事情。”   学业、感情和工作,谢云书其实都不必问,这些东西都是需要自己努力,掌握在自己手里的,不过随着王楚楚轻声的引导,谢云书的脑子里鬼使神差地浮上一个念头,他现在最想知道的事情是……   当谢云书睁开眼睛,王楚楚把一叠卡牌递到他面前:“问好问题了吗?问好了就抽一张。”   谢云书垂眸扫了一眼,随手抽出一张。   王楚楚把牌掀开:“你抽中的是13号牌啊。”   王楚楚对塔罗牌才刚刚入门,连牌面上的图案都认不全,还要比对着去翻说明书。   于敏娜凑过去跟她一块看,王楚楚的手指在说明书上移动,嘴里念念有词:“13号,13号在哪里……”   “在这里!”于敏娜先找到了,指过去,跟王楚楚一起看,两人一个字一个字的,同时说,“13号,是‘死神’!”   这个名词有点吓人,谢云书一惊:“死神?”   “你问的问题答案是‘死神’!哎呀小谢你这个厉害了!”王楚楚照着说明书大声念道,“天蝎座的死神,代表神秘不为人知的力量……以及重生。”   *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10-18 20:22:35~2021-10-23 18:28:5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林信 6个;若相惜、梓子紫珠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林信 9瓶;我爱潜水、考试不补考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00章 一更   谢云书选好卡牌之后从茶几上拿了杯水慢条斯理地喝, 随着王楚楚清清脆脆的“重生”俩字一落地,“噗”的一声,谢云书口里的水全都喷了出来!   “咳咳咳咳咳!”   “哎呀小谢,你怎么呛住了?”小伙伴都围了过来。   谢云书少有如此狼狈, 咳得几乎停不下来, 背上的冷汗一层层往外冒, 他惊疑不定地瞪着王楚楚,心里猜度着难道王楚楚开了天眼, 居然把他的底细看穿了不成?还是王楚楚跟他一样, 同属重生者?   谢云书试探地问:“楚楚姐, 你买600150了吗?”   600150, “中国船舶”代码, 只要是重回到2005年之前的人, 没人不会买这支用短短一年半时间就暴涨80倍的股票!   王楚楚一脸迷茫:“哈?”   “那600519呢?”   大名鼎鼎的茅台在2002年刚被除权,谁要是现在砸锅卖铁地入手600519, 这辈子就算财富自由了!未来房价涨得再快,跟茅台股价比起来也只是小弟弟。   王楚楚眨巴眨巴眼睛:“那是什么东西?”   谢云书确认了眼神,这不是他同道的人。   不过既然提到这茬,谢云书还是忍不住忠告他的小伙伴们:“大家有钱都去买茅台啊, 我们申奥成功了,利好白酒;加入WTO了,利好白酒;去年年底申办世博会也成功了, 还是利好白酒;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下的万物生长, 一切都利好白酒……”   小伙伴们面面相觑,又齐刷刷地、呆呆地望着他。   谢云书对着几双乌溜溜的、单纯而无知的大眼睛, 乖觉地闭了嘴。   罢罢罢, 一个王者带不动一群青铜啊。   大家又说笑玩闹了一阵, 直到时间过了两点一个个打起了呵欠。   谢云书站起来抻了抻腰:“时间不早了,都回房去睡吧。”   习武回头望了眼墙上的挂钟:“小江还没回来呐,小书你要不要打个电话给他问问?”   谢云书摆了下手:“我等会给他打,先散了吧。”   几人都站起来往各自的房间走,习武难得心细了下:“哎赵正你上我屋来睡,咱俩挤挤,把你那屋腾给小江。”   这个套房一共有六个房间,因为多来了个裴寂,把原本给江行止留的房间给占了。   谢云书忙说:“不用,小江回来了跟我住一个屋就行,我那地方大,你们睡你们的吧,其它都别管了。”   “哦,那好吧。”   客厅里一下子人去楼空,谢云书简单收拾了下茶几上的垃圾,关掉所有的大灯,只留了一盏壁灯等江行止回来,临上楼的时候他看到王楚楚留在那里的塔罗牌,不禁出神了一下。   “天蝎座的死神牌,代表着神秘不为人知的力量、以及重生。”   78张塔罗牌,偏偏被他选中了这张,也着实太过巧合了。   这样的事情奇妙得近乎玄幻,13号“死神”牌竟是完全扣合了谢云书的身份,可谢云书在抽牌之前王楚楚让他问一个问题,那时候他脑子里浮现出的分明是:江小花,到底是谁?   按照塔罗牌的游戏规则,牌面揭示的是求问者的答案……   谢云书当然不会把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奉做圭臬,可这个时候他却不得不想起前几天醉酒后他跟江行止通了几个小时的电话,隔天他问江行止:“昨晚我都跟你说了什么?我一点印象都没有了,一看和你聊了仨钟头,吓了我一跳!”   江行止那头明显顿了一下:“你一点都不记得了?”   “废话,我要记得还用问你啊。”   江行止默了片刻后说:“你说了很多小时候的事,零零碎碎的,说的最多的是想我了,你想我都想到哭了。”   “去你的!”谢云书在电话里笑骂,笑容僵凝在微冷的空气里。   江行止这个人从来没有醉酒过,他都不知道一个人醉的时候虽然无法控制情绪,但即使醉得再厉害,清醒之后也不会把所有的细节都遗忘,喝到完全断片的那种情节只存于借酒消愁者的臆想里。   三个多小时的通话谢云书虽然不能记得自己说过的每一句,但大致的印象他总是有的,他给江行止讲了那样一个光怪陆离但逻辑与人物又严丝合缝的故事,正常人听到那样的故事一定会觉得匪夷所思向他求问吧?江行止为什么只字不提?   这段时间谢云书做过无数猜疑推测,所有的画面都在此刻冲破时间和空间的界限搅散到一起,在他的脑海中闪电般旋转,最后定格在眼前的,是那张被他拿在手中,定定端详的13号卡牌。   谢云书的手指掠过纸牌尖锐的顶端,指尖轻轻一弹,他在幽暗的光线里微微笑了起来,眼尾含泪,忧喜难辨。   ……   江行止回到酒店房间时谢云书正靠坐着床头看书,他循着开门的声音看过去,笑意不自觉地涌起:“回来啦?”   “怎么还没睡觉?不是让你先睡,不要刻意等我么。”江行止走过来在床边坐下,自然而然地抬手抱住谢云书。   “没刻意等,刚跟武哥他们才散的,还没睡着,”谢云书摸了摸江行止的头发和脸,触了一手的潮|湿寒凉,“外面下雨了?”   江行止按着他的手背贴在自己脸上:“下雪了。”   “那你赶紧先洗个澡,把湿衣服了,别感冒。”   “好。”   嘴里说着好,江行止却低头吻了下来,他的嘴唇很凉,手指也很凉,触碰到谢云书暖热的皮肤,激得谢云书条件反射得向后一缩。   江行止没跟着追过去,在拉开的一点距离里凝视谢云书的脸。   他的眉眼间有着掩饰不去的一点风尘仆仆的疲惫,但望着谢云书的眼睛乌沉沉、潮润润的,闪烁着深邃的光泽。   谢云书从见到江行止就一直在笑,双手捧着他的脸,两只拇指的指腹从他的眉角,沿着面部轮廓的线条缓缓往下摩|挲,嘴唇贴住他的眉心低笑着问:“怎么走了几天又变帅了?”   江行止笑出声:“真的?”   “真的。”   江行止突然跃起身,好像一只突然兴奋起来的动物把谢云书直接扑倒在床上,整个人的重量毫不保留地压到谢云书身上。   小别胜新婚,之前江行止但凡短暂离开几天后回来都会分外热情,谢云书做好了迎接一场热烈的亲密接触的准备,江行止却只是把脸颊埋进他的脖颈里,声调低柔地唤他:“云书。”   “嗯。”   “我好想你啊。”   谢云书揉捏着江行止耳后到后颈的那块微凉的皮肤,心里酸软得不像样,嘴里却故意说:“这才走几天啊。”   “一天不见都会想。”   “……黏糊。”   江行止加重了语气:“超想的!”   谢云书的嘴角止不住往上翘:“这么喜欢我啊。”   江行止在他的脖颈间眷恋地蹭来蹭去,细软的嗓音像是流水温柔地穿梭过金色的沙粒:“超级喜欢的。”   谢云书知道自己男朋友一直都挺会撒娇的,但他还是觉出今晚的江小花似乎太过犯规了,好像有人往他的身体里放进去一朵绵绵软软的棉花糖,把他从里到外都填充得无比柔软甜腻。   这是一种并不常态的状态,让谢云书都有点困惑了。   江行止等了半晌没等到谢云书的回应,他稍微抬起脸来看着谢云书,认真地要求:“你也要喜欢我啊。”   谢云书笑了,手指在他的唇峰上轻轻一点:“我当然喜欢你。”   江行止张嘴咬出他的指尖:“我以后什么都听你的,挣钱都给你花,谁要是欺负你,我饶不了他全家,你爸妈就是我爸妈,我会好好孝顺他们,只要你开心,让我做什么都可以,好不好。”   这大宝贝今天是怎么了?谢云书的一颗心肝颤得几乎要找不到北,他小心翼翼地问:“行止,你到底想要干什么?”   江行止瞳仁清澈湛亮,像是含了通透见底的一湾水泊,里面盛的满满情深:“我只喜欢你,你也要一直喜欢我。”   谢云书额头和江行止相抵,笔直的视线也丝毫没有闪躲地与他碰撞:“那当然,这一点还能有什么疑问吗?”   这个反问让江行止感到很满意,他抓着谢云书的手贴到自己的肚子上:“我有点饿呢。”   “额?”谢云书眼睫飞眨,被跳频得差点赶不上节奏,“那我给前台打电话让他们送点吃的上来,你想吃什么?”   江行止想了想:“我想吃上次在老家你给我做的那个面片。”   “寿桃片啊?”他们家少爷可真是想起一出是一出,谢云书犯难地蹙眉,“这里哪有寿桃……”   江行止睁着乌溜溜的眼睛:“我想喝那个汤,味道特别鲜,特别好喝。”说完还咽了下口水,一脸的回味期待。   谢云书直被打败了,曲着指头在他脑门上轻轻一敲:“你先去洗澡,洗完澡出来吃!”   江行止用力亲了谢云书一口,跳起来往浴室走。   谢云书无奈地摇头,面片汤,这家伙可真不嫌麻烦。   可怎么办呢,自己的宝贝蛋,只能自己宠着。   谢云书给酒店前台打了个电话,报了几个食材让人送上来,然后认命地去到厨房里给他家公子做饭。   卫生间里热气蒸腾,江行止站在镜子前面,白炽的灯光映照着他赤|裸的上身,冷白的皮肤上一道乌黑粗重的於伤从他的左肩胛一直贯穿到斜右腹,根本无从遮掩。   保时捷以180码的极速撞向护栏,即使江行止系着安全带,巨大的冲力还是险些勒断了他的肋骨,在他身上留下了深可见骨的痕迹。   有那么一刻,他是真的想过弄死贺峰,哪怕玉石俱焚都在所不惜。   凛然杀意在血管里左冲右突,呼吸出来的每一分气息都被泛着铁锈味的硝|烟浸透,前所未有的血性和暴戾熔岩般在他体内疯狂叫嚣,那种感觉简直像是初次上战场的人,眼中一片血色漫天,即使下了战场,杀戮的意念依然沸腾不止,停都停不下来。   直到他回来见到谢云书,谢云书坐在温暖的灯光下,朝着他含笑望来,那么安宁、平和、温柔、深情。   那个人代表了这个世间里一切最美好的东西,凝聚了他两世里最热烈的爱恋和最深沉的情感。   那些躁动的、狠戾的,冷冽的、阴寒的,一切黑暗与血腥的气息仿佛是冰雪遇上了春风,尽皆消散一空,满胸腔里只剩下最柔软最缠绵的情绪对着那个人倾泻而出。   热气笼罩住镜子,里面的身影变得模糊不清,江行止抬起手抹了抹,五指贴在冰凉的镜面上有些微刺痛的感觉,凝固在他体内的、质感宛如金属般冷硬的血液直到此时才开始缓缓融化,重新流动。   ……   五星级酒店套房里有个配置豪华的厨房,一应厨具锃光瓦亮,服务员送来了谢云书要的食材,满满当当堆了一灶台。   江行止要吃的面片汤可真不简单,那晚在老家谢云书外公做寿,家里留了不少食材,当时谢云书把能煮的东西都堆了进去,才调出了那么一碗鲜香无比、令江行止念念不忘的汤。   谢云书对江行止的需求总不愿打任何折扣,他尽量把那晚的材料找齐,务求把那个汤料还原。   江行止洗完澡出来找到厨房,就见谢云书左手端着个透明的大海碗,碗里有一坨白色的胶状物,谢云书右手拿着筷子在用力搅拌。   “你在做什么?这是什么?”江行止走到谢云书身后,抱住他的腰,感觉到谢云书那标枪一样笔直的身躯因为他的突然接近先微微绷了下,很快又放松下来贴在自己的胸口,不由笑了起来。   谢云书回过头,江行止洗完澡神清气爽,眼睛亮闪闪,白皙的脸蛋泛着健康的红晕,元气满满得让谢云书看了就高兴,他举了举手里的碗:“给你做个面疙瘩汤,比上次那个用寿桃切的面片好吃。”   江行止稀奇地看着,表情像个好奇宝宝:“面疙瘩是什么?”   “面疙瘩就是面粉做的疙瘩……”谢云书解释了一下,自己也笑了,“一会吃了你就知道了。”   流理台上摆着十来个碗,每个碗里都放着配菜,明虾、乌子、火腿、羊肉卷、干贝、木耳、香菇……不一而足,还有青菜萝卜豆腐等素菜,服务生送上来时就是干净的,但谢云书不放心,自己又再清洗了一遍,上面的水珠都还没沥干,在灯下反射着水光。   江行止惊讶极了:“你怎么做这么多东西?我就是喝碗汤啊!”   谢云书无语望天,他家公子五谷不分,以为一碗汤就是一碗汤。   江行止有些懊恼:“早知道这么麻烦,我就不要吃了。”   谢云书哼笑一声:“马后炮。”   江行止将他的腰抱得更紧,他不停地亲吻谢云书的脸颊和脖颈,甚至舔|咬谢云书的喉结和锁骨,像是一只只会用唇齿来表达喜爱和热情的动物,恨不得把谢云书所有露在外面的皮肤都涂上自己的口水才好,他不住地说:“你真好,你对我真好。”   谢云书被他亲得又湿又痒,笑得直躲,心里最柔软的地方却被暖成了一汪蜜水。   这就是江行止最让谢云书动心动情的地方,不论谢云书为他做什么,他都能感受得到,哪怕是一些在谢云书自己看来都觉得很微不足道的付出,江行止都会接收得欢天喜地。   江行止并不是缺爱的人,不说乔家和胡家把他如珠似宝地捧在手心,就是闲杂人等围着他打转献殷勤的人也不少,但他只接受谢云书对他好,他也只对谢云书好。   那是绝对纯粹的独一无二。   江行止的下巴搁在谢云书的肩膀上,跟着谢云书在厨房里亦步亦趋地转,他还伸手去托谢云书的下巴,非要谢云书把脑袋枕他肩膀上,这样两个人就会贴得更亲密。   “少爷,你这样我怎么干活?”谢云书被他弄愁死了。   “这样也能干啊。”   “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能捣蛋呢?”   江行止笑嘻嘻:“我不捣蛋!”   等到这碗疙瘩汤做好,谢云书把锅盖一揭,习武、赵正和裴寂都嗷嗷叫着从房里冲出来,站在栏杆边大声朝下喊:“你们在吃什么?什么味道那么香啊?”   “云书给我做了面疙瘩汤,就只有一碗。”江行止端着海碗在客厅里缓缓走了一圈,让头顶上三个流着哈喇子的小青年看个清楚。   裴寂喊道:“书呆子,我也要吃!”   江行止在沙发边坐下,仰头盯着裴寂,眼神得意又挑衅:“我的,没你的份。”   裴寂气呼呼地叫:“书呆子!”   “别咋呼了,我就做了一碗,你们几个不是睡了么?一个个都狗鼻子啊,”谢云书从厨房里走出来,甩着手上的水珠,“谁要吃自己过来煮方便面,厨房里还有剩的食材!”   ……   *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10-23 18:28:51~2021-10-27 16:35:0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林信 6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林信 10瓶;今天娄运峰醒了吗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01章 二更   江行止吃饱喝足拖着谢云书上楼去睡觉, 谢云书还以为他要习惯性地折腾折腾,谁知江小花今晚忒得乖巧,还主动多抱了床被子出来,他把谢云书卷成张饼往怀里一裹, “吧唧”亲了一口:“睡觉!”   谢云书起初觉得自己被这么卷着肯定没法睡, 谁知江行止伸手关了灯, 他一合眼,没挺过三十秒就睡着了。   这一觉睡得格外沉, 谢云书第二天醒来时发现自己还窝在江行止的臂弯里, 江行止一只手臂环着他, 修长的手指落在他的脸畔, 漫不经心似地从他的脸颊滑到耳廓, 又从耳廓滑到脸颊, 最后轻轻揉捏他的耳垂,力道均匀柔缓, 蕴着十足的耐心。   谢云书舒服地享受了一会,微微抬眼。   床里窗帘拉得密不透风,只有床头的睡眠灯浅浅亮着,江行止上身靠着床板, 另只手里拿着手机正在看邮件。   暖黄色的灯光从侧面打来,将他棱角深邃的眉骨、鼻梁和唇峰间连成的一线上铺出明媚的光带,好看得惊心动魄。   这他妈真是每天都被自己的男朋友帅醒……谢云书晕乎乎地想。   察觉到谢云书动了, 江行止低头, 未语先笑:“醒了?”   谢云书开口的第一句话有点哑:“几点了?”   “才九点多。”江行止转头端过床头柜上的保温杯,让他喝水。   昨晚睡下去都快四点了, 谢云书撑起身就着江行止的手喝了半杯水, 随口问他:“你怎么醒那么早?”   江行止等谢云书喝完水把杯子放回去, 才用一副理所当然的口吻说:“醒得早,就可以多看你几眼啊。”   谢云书撑着身体的手一松,整个人又跌了回去,他手背遮着眼睛,大清早笑得差点撒手人寰。   小江总的土味情话无孔不入,能扛得住的都是汉子。   江行止也笑了,手机丢到一边,俯下|身来吻他。   谢云书还带着困顿,闭眼模模糊糊地回应,两个人的舌尖轻轻缠|绕在一起,温软潮润的触感像细细的电流,在脑髓和脊椎神经上绽出微弱的火花。   这样的亲密虽然也很舒适,但谢云书还是慢慢觉出了异样,江行止的吻很克制,春风细雨处处点到为止,这完全不是他一贯的作风。   谢云书也有点耐不住,都是男人,谢云书也不必非等着江行止举动,他踢开自己的被子,一手按在江行止的胸口想把他推下去,江行止一声闷哼,脸色唰然雪白。   “怎么了?”谢云书立刻意识到不对劲,他拉开江行止还想去遮拦的手,把他的睡衣从底部往上拉到头顶,入眼一片怵目惊心的青紫於痕,惊得谢云书嗓音都变了调,“这是怎么弄的?!”   还是没瞒过去,江行止心里暗暗叫苦,脸上的表情却一派无辜,他眨了眨眼,略带委屈地说:“昨晚坐了表哥的车,出了点车祸。”   每个字都不算谎言,但又隐瞒了完整的真相。   谢云书怒瞪他:“出车祸这么大事你不告诉我?”   江行止抱住他安抚:“不算大事,这是安全带勒出来的,看着吓人罢了,其实就是一点淤青,随便搁哪碰下也得这么大一块。”   “勒成这样,那是开到多少码?”谢云书脸色沉得要滴水,“你哪个表哥那么没数?带着你就敢飙车?”   江行止答非所问,又像是把什么都答了:“胡璟表哥买了辆新出的保时捷GT3,全申城第一辆,嗯,号称是现在最快的车。”   谢云书气得直咬牙,如果是其他人惹出这个祸端,他肯定要找人问个清楚,但对江行止的表哥……他还没那个资格去兴师问罪。   指尖很轻地滑过那深重的伤痕,谢云书心疼得直抽抽:“去过医院了吗?”   江行止点点头:“昨晚就去了,所以才回来那么晚。”   “医生怎么说?”   “没伤到骨头,也没伤到内脏,医生让我吃点消炎药,不吃也行,过几天它自己就会消了,”江行止揽着谢云书的肩膀微晃,神色更诚恳了些,“真没事,我不会拿自己身体开玩笑的。”   谢云书脸色终于和缓:“你该一回来就告诉我,所有跟安全有关的事都不是小事。”   江行止亲亲他的脸:“我不想让你担心,你这人本来就爱操心。”   “你这样我就不担心了?你在我面前能瞒得过去?”谢云书没好气地推他脑门,“我说你昨晚到现在怎么老实得跟被阉了似的,搁半天你给我藏着憋着这么大招呢!”   江行止抗议地鼓起嘴:“什么叫被阉了啊……”   谢云书打电话把酒店的医生给叫了上来,确定江行止真的只是一点於伤才放了心,那个香港医生身上还有个好东西,是他家祖传的跌打药酒,包治百灵。   江行止乖乖躺着,谢云书把药酒倒在手心搓得两掌灼灼生热,然后把热烘烘的掌心按在江行止的於伤上。   “啊!”江行止轻声叫唤,谢云书一听他叫,终于忍不住笑了。   笑着笑着谢云书蓦然想到了什么,心脏致命般缩紧,潮闷的酸涩翻江倒海澎湃而来,让他有瞬间的呼吸不能。   谢云书陪伴在江行止身边多年,对他的了解丝丝入扣,江行止的体质比较特殊,他前世脏腑不好,发的都是内伤,痛起来时慢火熬油,但时日久了渐成习惯,他也就能忍了。   常年堆金砌玉得被供养着,江行止身体的敏感度又比常人高出许多,他对于外伤的耐受度也就格外低,他是很禁不住外伤痛的。   从前的江总禁不得痛,禁不得痒,禁不得冷,禁不得热,他没吃过苦,他也吃不得苦,所以谢云书才偷偷地叫他“江小花”,因为他真的是一朵名贵至极,需要人呵护备至的高岭之花。   可是……   谢云书看着呈现在自己面前的半副躯体,那是属于真正的少年人的身体,修长清俊,有着这个年纪的男孩筋骨未成的必然单薄。   江行止的肤质偏白,白到在灯光下能透过他的皮肤看清埋伏在表皮下面的筋骨和血管,但这种天生的细腻白皙却没让他显出半点脂粉气,因他的肌理上还覆盖了一层超脱这个年龄段的,轮廓分明、均停匀实的肌肉,那是他日复一日不辍苦练的成果。   谢云书自己是健过身的,他知道这个过程里必然伴随着不断的流汗、挫伤和疼痛,他都不知道他的江小花是怎么坚持下来的。   从前江小花弱柳扶风谢云书很怜惜他,现在江行止越来越具备倒拔垂杨柳的潜质,谢云书也觉得他很迷人。   ……   那药酒是个好东西,没伤的地方抹了都能舒筋活血,谢云书干脆帮江行止做了个全身按摩。   江行止趴在那儿,像是静静蛰伏的年轻矫健的豹子,从颈到背的一条流线漂亮得像用炭笔勾出来的一样,锐利嶙峋的肩胛骨随着谢云书的按压轻轻震动,舒服得他直哼哼。   谢云书服务周到堪比顶级技师,连江行止的手指都给他搓到了,他摸着江行止手心里的厚茧,蹙眉道:“你看你这手,茧子比我都厚了,差不多练练就行了,你还想去拿个‘健美先生’啊?”   江行止闻言扭过头,乌黑的眼睛雪亮亮的,谢云书看他那气势还以为他要说出什么“好男儿强身健体精忠报国”的豪言壮语来,谁知他竟对着谢云书杀气腾腾地吐出一句:“我要把你帅到腿软!”   谢云书:“……”   “把我帅到腿软?”谢云书慢慢重复,慢慢领会这句宣言的意思,“把我帅到腿软了你想干什么?”   江行止眦出一口白牙,发出得意的笑:“哼哼哼!”   那笑容意味深长得不可测量。   谢云书微微眯眼,捏住江行止腰上的一块软肉重重一旋。   “嗷!”江行止顿时惨叫,“云书,好疼啊!”   ————   这天习武一行人先回了海滨,谢云书带着江行止和裴寂去裔玲玲家吃了顿饭,翌日一早又忙不停蹄赶往宁城,陪着裴寂回家。   谢云书来宁城是裴寂奶奶亲自邀请的,毕竟裴寂在谢云书家吃了半年饭了,当然,还有个原因是裴小狗闹着脾气不肯回去过年,老人家也寄望谢云书能当个说客跑腿的,把她大孙子给送回去。   汽车开了五个多小时,中午时分进入宁城,这个城市是长三角的军事腹地,又遍植梧桐,冬天一到满眼焦黄,分外肃杀。   裴寂的爷爷家坐落在某军|区大院内,接应的警卫员早就在门口等着了,谢云书看这人肩上扛着两杠一星心下微微啧舌,能用少|校当警卫员,裴寂他爷爷的级别可想而知。   家里只有裴奶奶一个人,老人家看到孙子先红了眼,抬手在裴寂背上拍了好几下:“死小子,一声不吭就往外跑,你就看奶奶现在撵不动你了,再跑,再跑叫小罗把你捆起来!”   打完又往怀里搂了搂,连喊几声心肝肉肉。   谢云书和江行止在旁会心一笑,这真是同一片蓝天,同一个奶奶。   裴寂却尴尬得要死,从他奶奶怀里挣出来,指了指:“奶奶,这个是书呆子,这个是小江子!”   裴奶奶瞪他一眼:“你说的这是什么话?好好叫人家名字!”   谢云书笑着介绍自己和江行止。   午饭很丰盛,裴寂的奶奶很热情,一直给三个孩子夹菜,谢云书一向会哄老人,吃完后陪裴奶奶聊天,很快的,就了解到裴寂这一次离家出走的缘由。   裴林生要裴寂上军校,去当兵。   以裴林生的级别,裴寂只要通过体检,就可以直接上军校,裴林生想让裴寂现在就参加体检,拿到名额后把他送部队里先历练一年,后年再入学,裴林生完全没有跟裴寂商量,兀自把什么都安排好,要求裴寂必须执行。   裴寂直接被提溜到了军|区体检处,借口去厕所然后跳窗跑了。   谢云书听得心里头直冒火,裴林生真的是他两辈子见过的最霸|道、最独|裁、最不明事理的父亲,谢云书甚至恨不得直接告诉裴林生,你逼你儿子去当兵,就是逼他去死!   而让谢云书诧异的是,谢云书从裴奶奶的态度里探出来老人家虽然很疼裴寂,但在这件事情上,她居然是站在裴林生一边的,她还让谢云书帮忙劝裴寂听他爸爸的话。   “奶奶,”谢云书忍不住说道,“裴寂有他自己的想法,他不愿意当兵,还有别的前途可以奔,何必非要逼迫他呢?”   “唉,”裴奶奶一脸愁容,“我们裴家的孩子是一定要当兵的,连裴寂他两个堂姐都参了军,就他长了一根死活不要当兵的反骨,也不知道是怎么生出来的。”   谢云书听着老奶奶的语气里竟似对裴寂有怨怼之意,惊愕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这个时候他一点都不能理解裴家人为什么对当兵有这样深的执念。   但无论如何,他都要阻止裴寂当兵。   晚上裴寂的爷爷和裴林生都回来了,主人和客人齐齐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勤务兵端来茶水,热气袅袅。   一开始的气氛还挺其乐融融,裴老将军非常和蔼地跟谢云书和江行止分别说了几句话,又哄了裴寂几句。   谢云书心说这裴家爷爷倒是个通情达理的,看来裴小狗这事还得从他爷爷方面入手,谢云书斟酌着正要开口,却听裴老将军陡然一声厉喝:“裴林生!”   裴林生坐在谢云书的正对面,随着这声厉喝裴林生“唰”地站起,军靴磕在地上重重一响,如云石破空:“到!”   “子不教父之过,”裴老将军沉着声从警卫员手里接过一根鞭子,他用鞭首指着裴林生,“裴寂不肯当兵,临阵脱逃,都是你教导有失,你有什么话说?”   裴林生大声说:“没有!”   裴寂他爷爷问:“我现在打你,你服是不服?”   裴林生:“服!”   谢云书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他茫然地往其他人看去。   坐在沙发上的裴奶奶抬了下|身,像是想拦,最终却别过了头去。   裴寂瞪大了圆溜溜的眼睛,似是也被镇住了。   连江行止都罕见得露出了震惊的表情。   裴林生在几个少年难以置信纷乱复杂的目光下不紧不慢地解开军|装扣子,把外面的常服和里面的军衬一道脱了下来递给身后的勤务兵,然后他站到客厅的中央,背过身去。   谢云书连反应都来不及,只觉眼前黑色炫光一闪,江行止下意识地伸手将他往后扯了一扯,他们同时看到裴老将军手中的长鞭呼啸甩出去——“啪!”   结结实实打在了裴林生背上! 第102章 军魂。   “怪不得裴寂他爸只会用打来解决他们父子间的问题, 原来这是他们裴家家风,家学渊源,”洗手间里,谢云书跟江行止站在一块洗手, 出口的话不无讽刺, “裴小狗在这种家庭里还能活蹦乱跳地长大, 也真是不容易!”   裴寂的爷爷抽了裴林生三鞭子,然后这对父子竟浑然无事似的, 一个连眉头都没皱一下把衣服穿回去, 一个还让勤务兵开始上菜, 招呼两个小客人吃饭。   如果不是丢不下裴小狗, 谢云书真想拉着江行止头也不回地走。   江行止在这一点上没有发表意见, 毕竟跟裴林生相比, 他的父亲还要更不是东西。   “我是真不能明白,当兵对裴家来说就有那么重要?除了当兵, 裴寂就不能有别的出息了,到底是当兵带来的荣誉重要,还是这个孩子重要?”谢云书怨念太重,太意难平了。   江行止倚着流理台, 沉思了片刻:“在很多家族里,个人的利益是最微不足道的。”   谢云书怔住。   相比于谢云书,江行止对裴家人的立场更了解, 毕竟他也曾饱受那样的教育熏陶, 庭院深深深的不仅仅是杵在表面上的那一座高门,一个传承家族的观念与信念才是他们能够长久立足的基石。   江行止猜度着说:“对于裴家来说, 世代从军, 可能就是他们这个家族的信念吧。”   “这种家族信念太霸|道、太自私了!”谢云书咬牙, 一个字一个字,从他的齿缝里蹦出来,“我一定要阻止裴小狗当兵!”   这个时候的谢云书对裴家人充满了愤慨和激怒,当他从洗手间走出去时,浑身都燃烧着熊熊旺盛的战斗之火,裴寂的爷爷和父亲就是他即将要挑战、要战斗的对象。   他心里发着狠,哪怕裴家人把鞭子抽到他的身上,哪怕他带着裴小狗跑、把裴小狗藏起来,他都要阻止裴林生把裴寂送去当兵。   然而谢云书怎么也没能想到,就在短短的半个小时之后,他跟江行止,包括裴寂,会接受到一场于他们三人的生命里最大最深刻的灵魂洗礼,那让他们无比震惊,无比震撼,又深感羞耻,无地自容。   ……   “我老子说,子不教父之过,不教而诛谓之虐,所以今天我来教你。”这场谈话是由裴林生开启的,地点是在裴家餐厅的饭桌上。   裴寂的爷爷奶奶陪着吃了上半场早早离席,谢云书估计两个老人是故意留裴林生下来给裴寂训话,毕竟裴寂的事情是一定要解决的。   裴林生才说了开场白,谢云书就先发制人地开腔了:“裴大校,《兵役法平时征集制度》规定,‘根据军队需要和本人自愿的原则,可以征集当年12月31日以前年满17岁未满18岁的男女公民服现役’,现在是和平年代,属于‘平时征集’时期,裴寂年不满十八周岁,让他服兵役,必须遵循自愿原则。”   谢云书故意把“自愿”两个字咬得格外重。   江行止和裴寂同时放下了筷子,都看向谢云书。   裴林生有些意外又不那么意外,他还记得上一次裴寂离家出走,谢云书在班主任的办公室里,也是这样掷地有声,对他充满了控诉、批判和讽刺,他早就领教过这个少年是如何的胆子大、口才好。   可惜这个不是他儿子,不然一定送他去当兵。   谢云书幸亏不知道裴林生的想法,否则一口血气怕是都要喷出来,他看裴林生没制止自己,便接着说下去:“还有,我国宪法也规定了‘本国公民有保护人生选择不被侵犯的权利’,您逼迫裴寂去当兵,就是侵犯了他的人生选择权,裴大校,您的行为是违宪的!”   裴林生站了起来,谢云书下意识地绷紧了背,连江行止跟裴寂都露出了紧张,戒备地盯住了裴林生……仨孩子都以为裴林生要动手。   不过他们显然低估了裴林生的定力,裴林生走到墙角的酒柜前,从里面拿过来一瓶酒,一字摆开四个酒杯,分别倒满。   谢云书一瞅过去眼皮直跳,30年的特供茅台,裴林生跟水似地往外倒,还把三个杯子一一发到他跟江行止、裴寂的面前。   “怎么个意思?裴大校换了兵器,不使长鞭改用白酒炮|弾了?”谢云书实在忍不住,语气相当讥讽,“可惜我们三个都还不满岁数,您的酒我们喝不了!”   裴林生却没动怒,一口喝光了自己杯里的酒,那一口足有二两,谢云书不禁脸色一变,脱口而出:“您才刚挨了顿抽就这么喝,不太好吧?”   说完谢云书都想给自己一嘴巴子,就这么一句把他的气势全漏了,他平素还算是个稳得住的人,但在裴林生面前,所有的沉稳城府全都不经意间破功。   谢云书知道自己会这样固然是出于对裴林生逼迫裴寂的怨憎,更重要的因素是,裴林生的一举一动里全是兵不血刃的攻击性,当谢云书把裴林生当做假想敌,就是裴林生眨一下睫毛,都如千针万刺一般扎得他坐立难安。   谢云书是在很久之后才明白,部队是这个世上等级最森严的地方,下级唯一能跟首长平起平坐的地方就是在酒桌上,裴林生给他们三个倒酒,是从一开始就把这场谈话放到了跟他们平等的位置。   尽管这种平等谢云书丝毫没感觉出来。   “咚!”   裴林生把酒杯往桌面上一撴,朝三个少年脸上各扫了一眼,那目光平淡,似乎毫无情绪,但谢云书分明又觉出自己的脸颊有一种寒刃切面的锐利痛感,那是一个征战沙场的高级将领不怒自威、凝眉定目之间就折射而出的凶煞之气,不必刻意拿捏,完全自然流露。   谢云书的眉心毫无预兆地剧烈跳动,内心产生一种出极其强烈的不妙预感,好像裴林生还未开口,他就已经输了。   “裴大校,”谢云书定了定神,继续义正词严道,“我知道您把军人的传承和荣耀看得很重要,但裴寂是您的儿子,他是个人,不是您的所有物,您把您的意愿和想法强加到他身上是不公平的,您是民主共和国的高级军官,不是独|裁的法|西|斯!”   裴林生点了点头,淡问道:“还有吗?”   谢云书一愣。   “还有什么大道理,我允许你一次说完。”   谢云书瞬间火气冲头,连呼吸都不稳了,他冷笑道:“看来我不仅高估了您作为父亲的责任心,还高估了您作为高级将领的素养,无论我说什么,您都不会听进去的是吧?”   裴林生的脸上连个褶皮都没皱,气定神闲道:“你左一个宪|法,又一顶高帽,所以我给你说话的权利,但战场上只有一个最高指挥官,你可以发表你的意见,但最终的决定权,只有我能做。”   谢云书差点噎死。   他一向也算辩才无碍,碰到裴林生,真他妈是秀才遇到兵了!   得,老子也不对牛弹琴了,吃完这顿饭我就带裴小狗走,这儿子你不要,我养了!   裴林生又等了一会,确定谢云书不再开口了,才看向裴寂,开始说话了:“1941年,你爷爷那年十岁,已经跟着你太爷爷从了军。”   裴寂紧抿着嘴唇,脸颊鼓着,明亮的眼睛睁得大大的,他每次跟自己父亲对视的时候都会这样,满眼不驯和挑衅的火苗,像足一只不服管教的小野狗。   谢云书和江行止对视了一眼,都被裴林生这句话弄得摸不着头脑。   裴林生不紧不慢地继续说:“你太爷爷抗日受了重伤,回到家里养伤,有叛徒出卖他,向鬼子告了密,你太爷爷想要自己出去,被村民给拦下来,村民把他转移到山里,留你太奶奶和你爷爷在那里照顾,等到他们下山之后,整个村的人,都死了。”   轻描淡写的几句话,三个少年同时身体剧震。   “鬼子来搜人,把全村人赶到谷场上,问你太爷爷全家的消息,村民们不说,鬼子每隔几分钟就杀一个人,直至全部杀光,都没人把你太爷爷交出来,我们裴家,成为村子里唯一活下来的人家。”   裴林生抬头望向头顶上日光灯,那灯光极其炽亮,映着裴林生黝黑的脸和明锐的眼睛,明晃晃的一片,裴林生抬手指灯,说:“你太爷爷对着灯火发誓,自此后世,我裴家满门就是剩最后一口人,都要从军报国,守卫这片山河和人民。”   餐桌边倏然一片死寂。   谢云书连指尖都在刹那凉透了,他一瞬间觉得自己就像是江湖里那种不知死活的跳梁小丑,向绝顶武林高手发出挑战,上蹿下跳地摆出各种招式,而对方不过挥手轻弹,就把他撂翻在地。   然而裴林生,才只是开了个头而已。   职业军人的嗓音低沉沙哑,裴大校的每一个字都重如巨石,像是从半空里铿锵砸下来的。   “抗美援朝,你爷爷兄弟五人上战场,就活了你爷爷一个;你奶奶有四个儿子,1969年,你大伯伯在珍宝岛牺牲,1979年,你二伯伯在同登牺牲,消息传到家的第二天,你奶奶送我和你四叔上老山,我到现在都还记得临走时她对我跟你四叔说的那句话,”裴林生定定看着裴寂,“她说,‘娃,好好打仗,给你们哥哥报仇,不要怕牺牲!’”   谢云书就像被人兜头狠抡了一记猛棍,整个脑壳都在嗡嗡作响,他连呼吸都被拧住了,心脏在胸腔里发出嘭嘭的撞击声。   就在不久前,他还在心中腹诽过裴寂的奶奶……   “我在老山中了十一枪,你四叔在那里留了一条胳膊一条腿……我们裴家人,比谁都知道打仗是会死人、会残废的。”   裴林生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再次一饮而尽。   “小谢,”裴林生忽然点谢云书的名字,“你小的时候,生活过得怎么样?”   谢云书茫然地抬起头,他的喉咙像是黏住了,只能从嗓子眼里发出一个气音:“啊?”   “你们这一代的孩子赶上了好时候,过的是好日子,没有经过战争,好吃好玩的东西也多了,”裴林生指着裴寂,“不过你应该没有我家裴寂过得滋润,他小时候是把龙牡壮骨粉当奶粉吃,把人参蜂王浆当水喝的,那些玩意都是稀罕货,很贵,一般人家吃不起,我家的小子,从小就是当兵养的,把他养得这样精神,跟牛犊子一样,从小体质就比别人好,一个能打八个,天生的兵种……”   谢云书听着裴林生的话,想着裴寂在学校里横冲直撞的小霸王模样,一时都不知作何表情。   裴林生问谢云书:“国家再穷的时候,也没少过我们当兵的一分粮饷,养兵千日用在一时,你享受了这个供养,你就要为之付出,这个道理,对是不对?”   谢云书哑口无言。   裴林生沉沉叹了一口气,忽而调转了话题:“西方很多的政治精英一直在研究我们华夏人,他们说我们这个国家会毁在第四代,他们没打赢我们第一代,没斗过我们第二代,没摁下我们第三代,但是他们有把握,能控制我们第四代,就是你们这一代,你们一定不服气,但是我觉得他们说的这话也有点道理,你们这一代人……”   裴大校摇头,又摇头,表情沉痛。   “抗美援朝十八万青年有去无回,十八万青年啊,连毛|主|席的儿子尸骨都留在了朝|鲜半岛。”   “后来我们搞原|子|弹,除了那些科学家、技术人员,也有军人守着戈壁滩,你爷爷九年没回家,带着十几万血气方刚的年轻人,家里人甚至都不知道他们都去了哪里,有些人还以为自己的孙子、儿子、丈夫、父亲已经牺牲了。”   “而你们这一代的孩子,让你们不要买日货,不要用美国货,你们都不高兴,你们要人|权,你们要消费者利益,你们要享受。”   “那些牺牲的士兵,那些热血的孩子,他们连命都可以不要,你们连一点点的享受,一点点的消费体验都不能放弃,这样的孩子,能上战场吗?能为国精忠吗?能在敌人的炮火面前大无畏吗?面对敌人的拷打,能坚强不屈吗?为了国家和人民的利益,敢于牺牲自己吗?我不说绝对,但肯定有很多孩子做不到,做不到的。”   “所以西方那些政客,说我们的国家要毁在你们这一代,你们不要觉得冤枉,不要觉得委屈,跟先辈比起来你们差远了,差远了。”   谢云书张开口,他想辩驳的,这样绝对化的批判有失公允,是该能辩驳的,但他的喉咙里仿佛扎进去一排倒刺,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他蓦然发现,在这样真正的大义凛然面前,任何巧舌如簧、试图混淆概念的辩解都是苍白无力、毫无分量,也是极度可耻的。   于是,谢云书深深地低下了头去,江行止和裴寂也低下了头去。   “当然,现在已经不仅仅是你们这代人的问题,是很多人的骨子里,包括我们军队,都产生了腐|败的思想。”   “现在有很多人,不再把当兵看做是奉献和牺牲,而是一种升官发财的渠道,在学校里念不好书,就去部队当兵,然后考军校,花钱买士官,大多数人都想进机|关进军|区,只有家庭条件不好的、没有背景的才去边防,去那些最苦最累最危险的地方。”   “这样的思想,是危险的,这样的军队,是危险的,这样的国家,是危险的。”   “我为什么要裴寂去当兵?”裴林生的语气蓦然拔高,“我裴林生的儿子,别的不敢说,他一定勇猛,一定忠诚,我裴家三代人的忠骨,养不出见钱眼开、怕疼怕死的孬种!”   “我不要你升大官发大财,也不指望你能立下多少汗马功劳,但我知道我裴林生的儿子,绝对是忠诚的,你永远不会背叛,把你送上战场,祖国和人民可以放一百个心!”   “你们可能觉得我危言耸听了,现在都和平了,哪还有什么仗要打?”裴林生猛然拍了一下桌子,满桌杯盘酒盏在他有力的大掌下咣当作响,“帝|国|主|义亡我之心不死啊!”   “远一点的,93年银|河号事件,94年黄海对峙,96年台|海危机,那时候你们年纪小,可能都不清楚这些,可近一点的,99年北|约轰|炸我南|斯|拉夫大|使|馆,这个事情你们该了解的,01年,南|海撞机,81192的事迹,你们也听说过吧?”   裴林生看向三个孩子,江行止和裴寂还保持着低头的姿势一动不动,仿佛凝固在那里了。   只有谢云书回应了,谢云书用力地点头,他的眼里爆出无数血丝,闪着泪光。   “耻辱吗?耻辱啊。”   “窝囊吗?窝囊啊。”   “恨吗?恨啊。”   裴林生接连三个自问自答后骤然咆哮:“孩子们!没有大国崛起,何来小民尊严啊!”   谢云书颤抖地捂住脸,十根手指用尽全力按压脸上的皮肤,他的眼睛、面颊、鼻腔、喉咙,全部都火|辣|辣一片,烧得他哽咽难言。   “你们看着眼前一派太平盛世,其实步步杀机,步步惊心。”   “当兵是很苦,可这苦总要有人去吃;打仗是很危险,但这危险总要有人去趟!”   “我的儿子吃了这个苦,别人家的就少吃这一份;我的儿子去趟了这个危险,别人家的孩子就少趟这一份。如果我的孩子都不肯去当兵,都不愿意精忠报国,我拿什么脸去要求别人的孩子对这个国家忠诚,为这个国家奉献?!我他妈的拿什么去要求?!”   “裴寂,这些话是我第一次这么跟你说,也最后一次这样说,”裴林生的语气沉下来,也心平气和下来,“做裴家的人,就要当兵,你没得选择,如果你一定不肯,那就不要姓裴,我给你联系你妈,你随她姓,你的生活费我还是照给,但是你不要姓裴了。”   谢云书愕然抬头去看裴寂,裴寂低着头,谢云书根本看不到他的表情,只能看到这孩子一双手放在桌面上死死地攥在一起,手背上青筋暴凸,每一个指甲都变了颜色。   裴林生站了起来,他最后的一段话宛如雷霆万钧,振聋发聩。   “裴寂,你记住,如果有一天你老子马革裹尸,那是你的荣耀,同样的,要是你战死沙场,也是我的荣耀!你要继承我裴家的,不是事业,不是功劳,是军|魂!!!”   ……   *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10-27 21:15:31~2021-10-28 23:53:5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林信 12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03章 一更。   军|区大院的夜晚似乎格外安静, 车马人声都消失得彻底。   谢云书站在小楼的窗前,望着蜿蜒在夜色里的平坦大路,室内白炽的灯光勾勒着他的面部轮廓倒映在玻璃上,一向清俊舒展的眉宇此刻紧锁着, 印出一道深刻的纹路。   江行止看他这样愁眉不展地站立好一会了, 终于忍不住按住他的双肩:“这是裴寂自己的命运, 他必须自己来决定,你能做的都已经做了, 别再给自己这么大压力。”   谢云书在窗玻璃中与江行止对视, 坦白道:“我不希望裴小狗去, 但我不知道怎么开口去阻止他。”   “裴寂不是小孩子了, 这是他该承担的。”   “在来宁城之前, 我是打定了主意不叫裴小狗去当兵的, ”谢云书笑了笑,走到床沿边坐下, 问江行止,“你有没有看过杨家将?”   “当然。”   谢云书双手向后撑着身体,像是很轻松得在闲话家常似的:“我小的时候看《杨家将》,电视剧里面有一个人告诉佘太君, ‘此去金沙滩,七子去,六子回!’佘太君以为七个儿子只能回来六个, 虽然心痛不已, 还是把杨令公和儿子都送上了战场,谁知最后, 只回来了一个杨六郎……”   江行止静静地看着他, 目光里是洞悉一切的了然。   谢云书比划了一下:“那时候我在电视机前急得不行, 冲着佘太君大喊,不要把他们送出去,他们只能回来一个了!”   江行止坐到谢云书身边,轻声说:“即使佘太君知道她七个儿子只能回来一个,她应该还是会义无反顾地把所有儿子都送出去。”   谢云书吐出沉沉一口气:“……就跟裴奶奶一样。”   是的,哪怕他现在大声告诉所有裴家人,裴寂当兵可能会死,裴家人还是会送走他。   江行止伸手摸了摸谢云书的头发,然后把他的头轻轻掰过来,靠在自己的肩膀上。   “裴小狗那个二子,被他老子这么一激,肯定会去的!”谢云书的嗓音有些发颤,前世裴小狗肯定也是因为这样去的,那只小狗跑来跑去,最后还是没跑过宿命,“这世上怎么会有这种人,只为信仰而活,其他所有的东西,身体、生命、子孙,对他们来说都不重要,这世上有这样的人,多可怕,你说是不是?”   江行止微微偏头,用嘴唇蹭了蹭他的鬓角。   谢云书又低低地说:“但这世上有这样的人,又多可敬。”   江行止中肯道:“这样的人,于家不幸,于国幸。”   “于家不幸,于国幸……”谢云书喃喃复述。   他忽而想到了什么,困惑地问:“你听到了吧?裴大校口口声声都是牺牲,好像他送裴寂去当兵,从一开始就做好了让他儿子牺牲的准备,他是什么意思?既然他知道明裴寂有危险,为什么还要送他去?总不能是故意送儿子去死?”   江行止犹豫了一下,还是说:“我们国家有一个机密部队,里面所有成员都是高级将领的后代,这个部队的训练和任务,都比较……特殊,裴大校可能是要把裴寂送到那里去。”   谢云书愣了一下,然后慢慢地“哦”了一声。   “但我想裴大校的本意肯定不是让他儿子去死,他只是在灌输给裴寂一个不怕牺牲的信念,因为在危险的地方,越是怕死越活不下去,裴家牺牲了三代人,血流满门,正是因为他们看多了太多死亡,才越发不畏惧,正因为不畏惧,才能坦然诉之于口。”江行止说完后又补充了一句,“这是我的理解。”   谢云书认真倾听着,若有所思。   江行止把他额前的碎发往耳后别了下:“还记得我跟你说过胡家人的故事吗?”   谢云书点头:“嗯。”   “我外婆有四个哥哥是飞行员,民国的第一代飞行员全都是名门之后,那时候做飞行员,大家都知道有多危险,只要上了天,就是九死一生,可胡家老太爷还是把他儿子一个个往天上送,胡家的公子也前赴后继地往天上冲。”   “所以你看,裴家并不是唯一会这样做的家族,裴寂,不是第一个,也不是最后一个有这样遭遇的孩子。”   “这不是公平不公平的问题,谁要是去计较公平不公平了,那就一定死不起,一定做不来。”   “这世上就是有一些事,必须有人去做,轮到你了,就是你了。”   谢云书专注地看着江行止:“你很能跟裴家人共情。”   “不,我不喜欢裴家人的做法,也不赞成他们左右裴寂的命运。”   江行止的声线绷得微微有些紧,他不愿意和裴家人共情,因为前世的他就是为了自己身上维系的几大家族的命运,甘承隐忍与委屈,家族责任这座山能把人压得有多透不过气,他比任何人都体会得透彻淋漓,也比任何人都深恶痛绝。   “只是跟裴家比起来,我们江家那些尔虞我诈的倾轧实在是不入流,我佩服的是裴家人的风骨。”   谢云书眸光微微一动:“江小花,假如啊,假如,我们也到了那样一个情境,需要我去开飞机……”   “我去!”江行止截断谢云书的话,“我是凡人,我看不得你去牺牲,那样眼睁睁的,我做不到。”   “你刚还说轮到谁就是谁。”   “轮到你就不行。”   “……”谢云书默然了片刻,苦笑着摇头,“我也不行。”   他可以去开飞机,但不能眼睁睁看着江行止去。   这就是人性的弱点。   江行止漆黑明亮的眼底一片赤诚坦荡:“你我皆凡人,但那并不可耻。”   谢云书仰头看向虚空里的一点斑白,目光里是无法聚焦的茫然。   他咬着嘴唇,神色蓦然变得焦灼和不安,那是他一直以来固守的价值观被冲击被颠覆的无所适从。   那是一个从来自负心怀天地、光明磊落的人,一刹那间在参照物身上发现了自己的渺小与卑弱。   “我爸妈,他们应该也是做不到的,他们不会舍得把我这样送出去,这是我的幸运,但如果所有人都像我这样幸运,那……就是这个国家的不幸了……”谢云书双手覆面,双肩轻微发颤。   岁月静好,总有人负重前行,可如果人人都要做那“有人”之外的人,人人都要让自己的亲人爱人做那“有人”之外的人,那岁月静好又何从谈起。   江行止眉峰紧拧,他敏锐地察觉到谢云书进入到了一种自省自责的消极状态里:“你想得太复杂了,云书,你在钻牛角尖,你的道德感不是用在这里的!”   谢云书茫然抬头。   江行止用力掰过他的肩膀,线条锋利的眼睛盯进谢云书迷蒙的瞳孔深处:“是,裴家人是很伟大,他们的荣耀与信仰非常值得敬佩!裴大校是很大义凛然、慷慨激昂,但他的观念只代表一家之立场,是偏激的,你被他带到沟里去了,不是只有当兵才能报国,不是只有牺牲才称得上高尚!”   谢云书怔怔望着他。   江行止的双手紧紧箍着谢云书的脖子,拇指按压在谢云书突突弹跳的筋脉上,带来激荡又稳定人心的力量感。   “裴家是军人世家,从军的观念刻在他们骨子里、已经通过细胞和血液遗传到每一个后人的基因里去,但剥掉那层光芒万丈的外衣,那也只是一种狂热的、濒临疯狂的执念罢了!”   “这些话,我不能在裴大校面前说,因为无论如何他们全家人的立意都是崇高的,我没有资格去批判他们的忠诚和孤勇,但有些道理,你得明白!”   江行止抵着谢云书的额头,眼睛盯着他的眼睛,像是要通过这样的方式,把自己的观念全都输入到他的脑海里去,驱逐掉他那些不合时宜的胡思乱想。   “一个兵,只能守卫一方土地,那只是国防力量的一个环节,一颗原子|弹的震慑力,远胜过百万雄兵!”   “以战止战永远不会是最好的斗争方式,不战而屈人之兵才是!”   “你试想一下,等到我们的武直入列,等到我们的驱逐舰入列,等到我们的战斗机、轰|炸机,核|潜艇形成海空一体的战斗力!等到我们的北斗取代GPS,等到我们的洲际导|弹搭载超高音速滑翔弹头,等到我们的航空母舰交付……任何敌人都不敢再来犯!”   “到那时,我们就再也不需要很多的兵来守卫,我们甚至应该让军人,成为一个消失的职业!”   “云书!”江行止喊他的名字,目光灼灼宛如利剑洞穿谢云书的心脏,“你觉得那会遥远吗?有我们在这里,那会遥远吗?”   “我们的战场只是看不见硝|烟,后方永远是前线的基石和支撑,这个社会里的每一个人,每一个岗位都是在战斗,裴大校那样的人是高尚的,但我们平凡人也不比他低劣!”   谢云书听得几乎惊呆了:“江总……”   “让军人消失是太遥远了,但如果我们的战士,都穿上最好的纳米防弹衣,戴着技术最先进的防爆头盔,从头到脚武装到牙齿,就算他们去最危险的地方,面对最凶恶的敌人,他们存活的概率也会大大提高!别说一个裴小狗,千千万万个裴小狗都会活下来!”   仿佛滚滚浪涛倾泻而下,千军万马奔腾而过,谢云书只觉得九天惊雷砸下来的铿锵之力也不过如此。   是了,这才是他的心魔,是谢云书憎恨痛苦,纠结辗转的根源。   他怕的不是裴小狗去当兵,他怕的是裴小狗会死。   便是裴家人,也没有存了裴寂一定会死的心理准备,但谢云书知道,裴小狗前世是死在战场上的!   他要阻止的不是裴寂去当兵,他是不能让裴寂死。   他有千百种的方法,可以阻止裴小狗死掉,他必须有千百种的方法,阻止裴小狗死掉!   而江行止画出来的蓝图,是一劳永逸,千秋万载的太平盛世!   谢云书语无伦次:“那……那我们能做什么……”   江行止搓了搓手指,眉梢高挑,漆黑的眼底流转出似笑非笑的、亮得惊人的锐光:“挣钱啊,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有钱就能招揽全世界最一流的人才,有钱就能研发全世界最先进的技术,有钱给国家多交税,国家就能提高国防开支,一点钱当然是车水杯薪,但我们能挣很多点钱!米国人有龙鳞甲算什么,到时候咱们全军,每人两件纳米防弹衣,一件穿身上,一件用来打靶!”   “江行止,你他妈的,你他妈的真是……”谢云书颤抖着唇,他用力一拳捣在江行止肩上,“你他妈真是个人才!你这钱,你要这么花钱你就牛逼大发了你知道吗!”   “我觉得我是花得起的,”江行止将谢云书的拳头收进掌心,他那冷峻面容上的锋锐神色转眼又像融化的冰,涓涓滴滴全是柔情似水,“你啊,是当局者迷,又关心则乱。”   “你说得对!”谢云书心里的郁结一扫而空,他右手紧握成拳砸进左手里,“是的,你说的对,只要我们强大起来,就没有敌人敢跟我们叫嚣,没有了战争,裴小狗和千千万万的战士就都不会牺牲!总有一天,总有一天,和平鸽会飞满九百六十万平方公里的大地,我们华夏军人的槍口和炮火下,开出的都是漂亮的鲜花!”   多么天真的想法,多么幼稚的话,可江行止却觉得谢云书可爱极了,他含笑看着谢云书完全失去了一贯的云淡风轻和游刃有余,像个背负了一块巨石走了很久山路的小孩儿,好不容易把那块石头扔掉了,顿时浑身轻松,高兴得发了疯,像个神经质一样絮絮叨叨。   那些天马行空的幻想,那些稀奇古怪的词,052D!轰-6K!歼-20!东风-41!除了江行止,没人能听得懂。   前世谢云书便已看到那盛世河山,那并不遥远,它还能更近。   谢云书拉着江行止的手臂,几乎要在他面前转起了圈:“江小花,江小花,我发现你思路很清奇啊,你他娘的真是绝了!”   ……   人就是这样,一念寒冬一念春暖。   裴小狗的事情在谢云书的心头沉甸甸坠了不少时日,现在被彻底开解,谢云书整个人都血活过来了,他躺在床上,歪着脑袋,一眼又一眼,瞅江行止。   江行止都被他看乐了,逗着问他:“男朋友帅啊?”   “忒帅!”谢云书仰脸望着他笑,眉毛眼睛弯出深深的弧度,灯光全都揉碎在眼里。   一直以来,江行止在谢云书面前或细致体贴,或激荡烈|情,或千依百顺,或撒娇撒痴,这让谢云书已经忽略了,这个男人的身体内部,实则蕴藏着一个比他更强悍、更坚韧的灵魂,只有这个人,能够将自己这样快地带离迷障,带着他并肩作战。   “看得这么入迷啊,”江行止凑近谢云书,密密的睫毛扑在他的脸颊上,“那来亲一个。”   谢云书眨眨眼睛,笑着推开江行止脑袋:“这里是将军楼。”   江行止扬了下眉:“将军楼怎么了?”   谢云书叹息:“我总觉得这里是挺神圣的一个地方,你想想,人满门忠烈啊,千古传奇杨家将岳家军,裴家也不遑多让了……”   江行止覆身在谢云书的上方,一双形状漂亮的眼睛在明媚的光线下泛出湖水一样的波光,湖心深处仿佛深藏了价值连城的宝藏,连他低哑的声音都充满了诱哄的意味:“难道你不觉得就是要在这样神圣的地方做一些最美妙的事,才不虚此行吗?”   谢云书的瞳仁倏然璨亮,迸发出期待而热切的光芒,嘴里却扔推拒:“这不太好吧?”   江行止靠着他的耳朵低低说话。   谢云书在灯光下白得清透的脸颊一点点洇出桃花似的红,纤长的睫毛簌簌眨动,像翩然扑飞的蝶。   尼玛,江行止的提议太色晴了……但是他喜欢。   两个人的嘴唇碰到一起,夜色漫长,彼此都不心急,起初就那么轻轻浅浅,又亲亲密密地贴着,望向对方的眼底都翻涌起浓腻的笑意,呼吸交织缠绕着,倾听着对方的心跳,一点一点数着节奏。   慾望渐渐弥漫上来,江行止坏坏地捏了把谢云书的腰,谢云书笑出声,唇齿打开,江行止趁机勾住他的舌尖。   房里的暖气开到最足,年轻的身体渐渐灼热起来,衣物一件件从被子里剥离出去。   手指与皮肤,皮肤与皮肤,唇舌与皮肤间的接触像一场细细密密缠|绵不停的落雨,汗水与涎液源源不断,像粘合剂一样将彼此的皮肤胶黏到了一起。   “我先。”谢云书按住江行止的肩头,手指贴滑过江行止泛着潮润光泽的眼角,轻吻他的鼻尖,笑说,“奖励你。”   江行止的心脏一瞬间被轰得粉碎,手足都像是被泡进了蜂蜜水里一样酥松软化,躺下去时,他能听到自己的血液呼啦涌动,在血管里摧枯拉朽的声音。   谢云书慢慢地匐下|身去。   江行止一手攥紧了被子,一手死死捂住自己的嘴,十个指尖痉挛般地颤,脑子里面火树银花噼里啪啦,光用脑补的,就把自己的脸炸成了个西红柿。   感觉到谢云书埋进了被子里,江行止闭上星光凌乱的眼睛,揣着一颗小鹿般嘭嘭乱撞的心脏,等待着迎接他的人生里最绡魂蚀嗗的那一刻到来——   “咣咣咣!”房门被敲响的瞬间江行止猛然睁开眼睛!   裴寂的嗓子自带高音喇叭穿越门板破空而来:“书呆子,小江子,你们睡了吗?”   江行止一声怒吼:“睡了!”   裴寂叫道:“睡了你还跟我说话?开门!”   我开你个大染坊!江行止抄起一个枕头砸到门板上。   谢云书钻出来,耙了耙头发:“算了,我去开门。”   “别理他!”江行止拉起被子蒙住自己和谢云书的头。   可惜薄薄一层被子根本阻隔不了裴小狗汪汪狂叫的噪音:“奶奶,这个房间的钥匙在哪里啊?”   裴奶奶在楼下奇怪地问:“你要进客房干什么?小谢和小江不是在屋里呢,你让他们给你开啊。”   裴小狗的道德心简直喂了狗:“他们不肯给我开!”   “人不给你开你还要进啊?”   “我就要进!”   “我操!”江行止平生第一次爆出粗口!   裴小狗你给我滚到军队去!现在!立刻!马上!   “奶奶奶奶!这屋钥匙呢?”   “来了来了,这就找来了!”   江行止直从床上蹦起来要跳下去跟裴寂拼命,谢云书赶紧拦腰抱住他:“算了算了,你还不晓得他吗?那小子又不是第一天不识数,他今晚脆弱着呢,你大人不记小狗过,让一让,让一让他!”   …… 第104章 二合一   裴寂抱着枕头进来, 无视江行止黑如锅底的脸色,四仰八叉往床上一倒:“书呆子,我睡不着。”   江行止还坐在床上呢,一脚踢他小腿骨上, 火气冲天:“这大院里不是有医务室?你找医生开点安眠药去!”   裴寂睁开一只圆溜溜的眼睛, 纳闷地问:“你吃火|药啦?”   他翻了个身懒洋洋道:“这是我的地盘我做主, 我才不吃安眠药!”   江行止不可思议地瞪了裴寂半晌,然后对也坐到床边的谢云书说:“你劝劝他, 真的, 他真不能去当兵, 就他这样的进了国家军队, 我们人民子弟兵的智商平均线都要被他拉下一大截!”   裴寂听到了居然也不发作, 把枕头往脑袋上一捂, 就趴那不动。   整个人都怏怏的,像一只浑身被霜打蔫了的小狗。   谢云书拍了拍江行止的肩, 让他别跟这个二子计较,又踢了踢裴寂:“你睡不着跑我这来做什么?找我给你唱催眠曲?”   “我就是睡不着。”裴寂的声音闷闷地从枕头里传出来。   谢云书轻轻叹了口气,他让江行止躺到最里边,自己盘腿坐在中间, 谢云书手肘撑着膝盖,脸托在手心里,面朝裴寂, 他思索了半天, 却不知道能说什么,好像什么语言在这时候都是苍白的。   最后谢云书说:“只要你不想去, 我明天带你回海滨。”   裴寂一动不动地趴着, 好半天没说话, 直到谢云书都以为他睡着了,才听到他青涩的、还带着一点未变声完全的童音含混地响起:“我不是讨厌当兵……”   裴寂不是怕苦,也不是怕累,更不是怕死,他讨厌的不是当兵,他讨厌的是当兵的裴林生。   小孩子三岁能记事,裴寂的童年记忆里几乎没有父亲这个概念,他大部分时间都是跟着妈妈在海滨生活,裴寂的母亲是一名钢琴老师,长得很漂亮,很疼裴寂。   裴林生一年只休假十五天,偶尔还要打折扣,前一年他才回去看过裴寂,第二年父子再相见,又是对面不相识。   一开始裴林生回到家,小裴寂还是很开心的。   他妈妈跟爸爸抱怨:“你儿子在幼儿园太皮了,老师告了好几次状,他跟小朋友打架,一个人打哭了八个小朋友,太过分了!”   裴林生把小裴寂高高举起,哈哈大笑:“好!打得好!是我裴林生的种!”   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裴林生回家的那十五天里,家里充满的全都是无休无止的争吵。   裴寂的妈妈大哭着喊:   “你一天一天的不着家,儿子站在小区门口你都认不出来!裴林生,你对不起我也就算了,天底下有你这么当父亲的吗?”   “我为了裴寂放弃了演出,只能去当个老师,你就不能为了儿子换个驻地,或者调到军|区去?”   “别人是没办法,你们裴家有的是办法,参政后装去哪里不行?你心里根本就没有我跟儿子!”   “我再给你一年时间,调不回来我们就离婚!”   ……   “嘭!”妈妈吵完后摔上了卧室的门,裴林生独自坐在沙发上。   小小的裴寂站在门口怯生生地看着一身军装的高大男人,那时候他已经开始学手风琴,手里抱着自己的乐器,裴林生盯着他看了一会,对他招招手。   孩子颠颠跑过来,还没喊出“爸爸”,裴林生把他手里的手风琴揪过来扔到一边,绷着脸说:“一个男娃玩这些东西,娘了吧唧!”   裴林生从头到脚打量他的儿子,眉头越皱越紧。   孩子顶着西瓜头,乌黑的头发软软的搭在脑袋上,身上穿着雪白的衬衫,天蓝色的背带裤,脚上蹬着闪闪发光的皮鞋。   女人把孩子养成了精致漂亮、洋里洋气的小王子。   裴林生抱着儿子出家门,去理发店给孩子剃了头,小小的光光的一颗,裴林生把自己从部队里带回来的礼物——特意找后勤订做的小军帽、小军装、小军靴给孩子换上,还把一把沉甸甸的、货真价实的军匕别在孩子的小皮带上。   孩子好奇地摸着自己身上的东西,新鲜极了。   裴林生蹲在镜子前,看着镜子里的儿子一身橄榄绿、朝气蓬勃得好像一株刚刚抽芽的小树苗,雕塑一般冷硬的脸上终于露出笑意:“儿子,喜不喜欢这个衣服?”   小裴寂欢天喜地地转圈:“喜欢!”   “好,我裴林生的儿子,天生就是当兵的料子!”   那天小裴寂坐在他爸爸的脖子上,被他爸爸带着走完了半个城市,裴林生给他买了很多新的玩具,玩具枪玩具炮玩具坦|克。   回到家之后裴寂的妈妈差点发了疯:“裴林生,我绝对不会让我儿子再当兵!你给我死了这个心!”   裴林生大怒,从前女人跟他吵架他都不回嘴,那一天两口子几乎要把天花板都震下来。   最后两个大人让孩子自己选,是要背带裤还是小军装,是要手风琴还是玩具枪。   小裴寂看看爸爸,又看看妈妈,最后跑向妈妈。   当他在妈妈的怀里转过身时,看到裴林生的眼神,那时候他年纪小,不懂得那个眼神的含义,叫失望。   裴寂八周岁那年他母亲提出了离婚,刚好是法律上规定孩子可以自主选择父母的年龄,裴寂毫不犹豫地跟法官说选妈妈。   母亲离婚后重拾昔日事业,出国巡回演出,裴寂由外公外婆照顾,寒暑假他会去宁城,每年总能见裴林生那么一两次。   裴林生第一次对裴寂动手是十岁那年,那时裴寂放寒假去他爷奶家,还有几天过春节,他奶奶给他从头到脚买了新衣服。   裴林生踏进大厅时裴寂正在嚷着他奶奶给他买的鞋子不好看,他不要穿,奶奶就哄他说那到开学时再给他买双新的,裴寂说不行,他明天就要,过年就要穿,然后哇哇地在地毯上打着滚。   裴林生扔下手里的背囊大踏步走过来,在所有人反应不及时给了裴寂一个重重的耳光。   裴寂捂住自己的脸,在最初的惊吓后大叫起来。   裴林生提起裴寂后背上的衣服把他拎了起来,裴寂像只小鸡仔一样在半空中扑腾着四肢,裴林生拎着他一直朝外走,最后把他扔进了外面的雪地里。   那年的雪特别大特别厚,小裴寂整个人都淹没进了雪堆中。   裴林生的声音却比腊月的寒风还要凛冽,比深冬的冰雪还要森寒:“我裴林生怎么养出你这么个娇惯矫情的东西!我的兄弟在前方一个个冒死拼命,就是为了你们这些个怂货!”   裴寂对裴林生的恨意就是从那时候彻底种下的,他开始不遗余力地挑衅裴林生,只要是裴林生不让他做的事,他统统做了个遍,只要是裴林生叫他做的事,他豁出命去也要反抗。   隔年裴寂的母亲在国外再婚,一开始的时候她说很快会把裴寂也接出去,但直到裴寂的外公外婆去世,这个诺言都没有兑现。   前几年裴寂的母亲把裴寂的抚养权还给了裴林生,裴林生每年休假会回海滨,父子两个每见一次面必动一次手。   一对父子宛如一只大犟牛和小犟牛,都把对方往死里顶。   ……   “他一直都看不起我……”裴寂低低的嗓音里带着嗡嗡的鼻音,“他不想要我这样的儿子,我也不稀罕他做我老子……”   裴寂始终保持着趴在那里的姿势,头埋在枕头下,只露出一段长长的小麦色的后脖子,灯光下少年颈后的绒毛清晰可见,一根根炸着,像是炸毛中的小狗,又愤怒,又委屈。   谢云书伸出手在他后脖子上一下下顺着,像安抚自己的孩子。   裴寂话说得颠三倒四,很多细节都是谢云书自己连串起来、进行总结的。   一对三观不合的成年人婚姻失败,各安天涯了,但是原生家庭的烙印,不幸而又深刻地镂在了无辜的孩子身上。   在这个家庭里,裴林生和他的前妻都算不上有错,成年人有追求自己理想和幸福的权利,但说到为人父母,他们都枉为父母。   裴寂是委屈的,他是无辜的,成年人的付出是自我掌控你情我愿的,可孩子他什么都不懂,他不该被牺牲掉。   谢云书感觉到裴寂的肩膀在不停颤抖,他抽了几张纸从枕头下塞过去,轻声说:“裴小狗,你很好,喜欢你的人多着呢。”   “他凭什么看不起我?”裴寂终于抽泣起来,“他才是个没用的人,自己的老婆都留不住,他就是现在打得过我,总有一天,我能打过他……总有一天,我衔儿会比他还高。”   谢云书附和:“对,你将来的成就会比裴大校更高!”   “既然都不想要我,为什么要生我?是我要他们生的吗?”   “是他们自己生的,所以这是他们的责任。”   “一个要我当兵,一个不要我当兵,那干嘛不把我剖两半?”   “当不当兵都是你自己的意愿,只要你不想,谁都不能逼你。”   “呜呜呜……”裴寂终于哭出来了。   谢云书的心里填满了酸胀的柔情,心疼裴小狗心疼得不成样子,他跟裴寂趴到一块,温温柔柔地哄他:“你别哭,你昨晚不是想吃面疙瘩吗?我现在给你做一份好不好?”   裴寂抬起泪汪汪的脸,吸着红彤彤的鼻子:“真、真的?”   谢云书刚想说“真的”,江行止在一旁不咸不淡地开口了:“你这点事才算什么呀?要我说裴大校算是个不错的爹了,跟我比起来你的小日子过得舒服多了!”   一句话果然引得另外两个人齐刷刷看过来。   江行止原本一直平躺在那儿,这会稍稍坐起来,后背靠着床板,他曲起一条长腿,手肘搭在膝盖上,五根细长的手指自然垂落,这是一个看上去颇有些孤绝的姿势,谢云书一眼望过去,就心疼上了。   “裴寂,你是不是决定去当兵了?”江行止问。   裴寂抿紧了嘴唇没有说话,但那通红的眼眶里流露出的倔强又坚定的神情已经说明了答案。   江行止望着谢云书,微微一摊手:“你看,裴大校其实是拿裴寂有办法的,他今晚说的那番话绝不是无的放矢,他笃定了他讲出这些话之后裴寂一定会妥协,你信不信?”   谢云书面色微沉,点点头。   是的,裴林生今晚是有备而来,每一句话都戳中裴寂的死穴,他了解自己的儿子,知道裴寂的弱点,并且一击即中。   “那么问题来了,”江行止扫了一眼裴寂,又将凝定的视线放回到谢云书身上,“裴大校为什么不早点给他讲这些?”   谢云书一愣,继而瞳孔针刺般缩动了一下:“你是说……”   “因为这样光荣而沉重的家族史也是一种负累,如果裴寂很小的时候就了解这些,他会更早背负上这份沉甸甸的责任,裴大校至少给了裴寂十七年的自由,只不过他这个儿子最终没能如他所期望的自己向往这份职业,所以他拿出了最后的撒手锏。”   谢云书直如醍醐灌顶。   裴寂先是一呆,继而狠狠扭过头,他才不相信。   江行止轻扯嘴角:“我有一个发小也是出自将军世家,他四岁就开始扎马步,五岁能跑五公里,七岁擒拿格斗不在话下,去年十月刚刚参了军,至少这么多年,你都是自由的。”   “让我来告诉你真正的家族式洗脑和绑架是什么样的。”   江行止的眸光微微低垂,嵌在壁顶上的暖灯在他俊美的脸庞上抹了一层柔和的金粉,烘托得他的神色有说不出的哀然凄绝。   谢云书的呼吸一下子就被掐住了,他情不自禁地移坐到江行止身边去,握住他的手腕。   江行止冲着他微微一笑,那个笑也是怎么看怎么伤感。   “我从能开口说话的时候,江家人就把祖宗十八代的族谱拿出来给我背,‘家族利益高于一切’这几个字,是我人生里接收到的第一个信条……”   江行止用舌尖顶了顶自己的腮帮,讲故事就是这样,说着说着就连自己都开始投入真情实感了,他对谢云书说:“你知道,我是没有童年的。”   谢云书的心脏“噼啪”一声,裂成了碎八瓣。   他把江行止的脑袋往怀里抱了抱,从他的脸蛋儿揉到头发丝儿。   “我从两岁多的时候就开始认字学东西,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从来没有放假过,学点英文啊算术啊都还是小意思,最怕的是那些礼仪形体训练、注意力集中训练,那会我还是小孩子呢,一站一坐都是几个小时几个小时不带动的。”   谢云书倏地攥紧了江行止的手腕,江行止把他的手拿过来放在自己手心里,从他的指腹捏到指根,一根根捏过去,一边继续说道:“稍微大一点的时候我也学防身术,功夫这东西你们都懂的,首先要学的就是挨打,挨拳脚的打,挨棍械的打,只有先挨过了打不怕疼了,才能继续学反击的招数,这些裴寂以后才要学的东西,我四、五岁的时候就天天领教了。”   说着瞥了裴小狗一眼,言下之意竟然还有点微妙的得意。   谢云书眼眶泛红,柔情止不住地往上涌,碍于裴寂在旁边不能亲不能吻,只能不停拍着江行止的背,一下一下地顺。   江行止朝裴寂扬了下手:“你爹离婚这么多年也没再婚生别的儿子,我爹在外头养了个私生子,就比我小一岁,除了我妈被蒙在鼓里,全京都的人都知道,他一边哄我妈我是江家唯一继承人,一边给小三买房子车子给她股份,最后还给私生子上了户口——”   “我靠!你爹真不是东西!”裴寂脱口大骂。   江行止抿抿嘴,往谢云书身边挨了挨,谢云书揽住他的肩,趁裴寂没注意,飞快地低头亲了亲江行止的眉角。   江行止心里那口酸气终于吐出去了。   裴寂掰着指头,大眼睛眨巴眨巴,嘴巴里嘀嘀咕咕地计算他老子跟江行止的老子哪个更不是东西,得出的结果是半斤对八两,他眼神一黯,再度委屈:“但你妈一直都在啊,你还是比我好一点。”   谢云书心肝一抽,腾出一只手去又摸了摸裴寂的头。   江行止还有杀招:“我后来停了那些训练,因为十来岁的时候吃错东西,伤到了神经系统,有一阵子身体不太好。”   谢云书眼睛一酸,眼泪差点掉下来,又摸江行止的脑袋。   裴寂不服气:“你现在身体不是挺好的,我以后、我以后当兵还要苦的,而且你爹、你爹也没揍过你!”   江行止捂住自己的胸口,恹恹地靠着谢云书的肩膀,软乎乎地说:“我现在身上还有伤呢。”   谢云书终于察觉出江行止在干什么了,他好笑地戳了戳江行止的脑门:傻子一个,连这种醋都吃!   裴寂又趴回了枕头上,闷了好一会才说:“他早告诉我也没用,哼,我还是讨厌他!”   没头没尾的话,谢云书和江行止却都是懂的。   谢云书看看时间,又过凌晨了,他看裴寂今晚也不肯回屋去睡了,便去到隔壁把裴寂的被子抱了过来,让江行止睡在里面,裴寂睡外面,谢云书躺在正中间,好在床是2.5米宽的,三个大男孩并肩躺还绰绰有余,一人一床被子盖好。   裴小狗仍然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不告诉我就是为我好吗……我才不信……他从来没为我好过……”   谢云书不知道怎么说,转头去看江行止,他发现江行止总是能提供新奇的思路,总是有办法,把一团死结解出个活扣来。   江行止一只手搭在自己脑后,一只手勾拉着谢云书的手,指腹在他的手背上轻轻磨了磨:“我给你们讲个故事吧。”   “好啊好啊,”谢云书忙说,“听故事。”   江行止沉吟了一会,开始讲道:“大概是七八年前吧,我们国家的某个边疆地区,城市和国境线交界的地方,当地的反|动武装分子和国际恐|怖组织勾结,他们通过拆分零件的方式往我们境内运输了一批军|火,当地武|警接到消息后向军队求援,军|方根据武|警的情报派遣了一支特种小队前来支援剿灭这批恐|怖分子。”   寂静的房间里,江行止的声音带着近似某种中音域乐器的磁性低低盘旋,谢云书和裴寂都朝他望着,专注地倾听。   “当特种分队的指挥官带着自己的部下来到战斗地点时,才发现情报有误,真正的敌人数量远远超出了情报上的数字,敌人的目的也不是走|私这批军|火,而是要在我国境内制造出一场具有轰动效应的局部战争,埋伏在战斗地点的除了十几倍于我方数量的敌人,还有许多杀伤力强大的重型武器,这是一场烈度完全脱离了预期的战争,我方和敌方的火力对比,完全是以卵击石。”   少年们的呼吸微微沉重,谢云书和裴寂都知道江行止不会随便讲一个虚无缥缈的故事。   “指挥官的任务是要带着有限的兵力和火力,将敌人阻挡在国境线外,绝不能让他们进入后方城镇,援军四个小时后才能到达。”   接下来江行止详细描述了这场战争的细节,枪|炮齐鸣,硝|烟漫天,血肉横飞。   “最后我们打赢了,”江行止看向谢云书,“你们应该都猜到了,那名指挥官就是裴大校,我是在一个纪录片里看到的这场战争,这个纪录片之所以让我印象深刻,是因为在这场战斗里……”   江行止微微吸了一口气,语速变得缓了下来:“在这场战斗里,裴大校的手里有一支21人的特种分队,还有一个营的重装武|警供他指挥,特种分队被派遣在前哨,遭到敌人的炮火密集围攻,裴大校如果带着武警去救人,那么敌人就可能从后方绕进,如果裴大校不救,那支特种分队就会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全军覆没,那都是他亲手带出来的、一口锅里吃饭,一个营地里睡觉的兄弟,”江行止问,“如果是你们,你们会不会下令救援?”   谢云书和裴寂好半天都没能开口。   “不能救。”   江行止没有逼着他们继续给答案,而是直接给出结论,他抽出放在脑后的手,遮在眼睛上:“只有裴大校这种人,才能在这种时候,做出这样绝情但正确的指令。”   “一个缁衣染血、从尸山血海中走出来的将领,注定他很难是一个脉脉温情、会对孩子嘘寒问暖的父亲,因为他一旦带着那样的拳拳之心上战场,带着那些情深意长的牵挂,他就很难带着更多的人打赢一次次的战斗,从那些战场上走下来。”   房间里久久无声。   ……   裴寂睡着了。   谢云书帮他把被子拉到胸口,看到他眼睛闭得紧紧,睫毛好像小扇子似的,红扑扑的脸蛋鼓包包的,满是婴儿肥,红彤彤的鼻子皱着,连睡着的时候都有一股倔倔的劲儿,看上去特别像一个孩子。   一个漂亮的,无辜的,倔强的,干净的孩子。   谢云书不禁想起前世他站在裴寂的墓碑前,看着碑上的裴寂遗像,一身橄榄绿,肩上扛着金灿灿的衔,目光明亮含笑,眉宇里全是勃勃英气和昂然生机。   那无疑是他入伍之后照的,他照相的时候无疑也是快乐的。   裴寂牺牲之后遗书公告天下,两句话感动了无数人潸然泪下:   “今天我牺牲了,我无所遗憾,无愧此生,无负华夏。”   “面对死亡我放声大笑,魔鬼的宫殿在笑声中动摇!”   那样无所畏惧,那样桀骜张狂。   他是天生的,英雄的儿子。   谢云书转过身,抱住江行止的腰,他将脸埋进江行止的胸口,湿意蔓延了江行止的衣襟。   “不要难过,也别害怕,”江行止贴着谢云书的耳朵轻轻说,“一切都会好的,我保证。”   谢云书点点头,低声问道:“你怎么想到给裴寂说那些?”   他指的是自然关于裴林生的事。   “两个原因。”江行止抚摸着谢云书的脊背。   “第一,我个人还是很敬佩裴大校的,大义之下,一切小节都可以忽略,任何瑕疵都掩盖不了他作为英雄的本质,就像任何人都不会去指责一名烈士生前曾是一个纨绔,人无完人,英雄就是英雄,纵有其他品质上的缺陷,他依然是英雄。”   “第二,裴大校的确不算个好父亲,但他唯一对不起的只有裴寂,除了裴寂,他不需要其他人的谅解,让裴寂知道这些,他也许会好过一点,如果裴寂真的去战场,至少不会带着对他父亲的恨。”   江行止的嘴唇轻轻摩|挲着谢云书的鬓角,微微笑了:“……我想那样,你也会感到欣慰的。”   ……   *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10-29 23:58:18~2021-10-30 23:53:3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林信 2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梓子紫珠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05章 提及少年二字,应与平庸相斥!   大院里的早晨是由一阵阵嘹亮的起床号开启的。   裴寂像是训练有素的小狗从床上“呼啦”一下蹦起来:“书呆子, 小江子,你们快起来,我们出去跑步了!”   “我靠!”谢云书一脚把他踹下去,“老子昨晚三点才睡!”   裴小狗稀奇地问他:“你干什么去了, 睡那么晚?”   谢云书牙关咬得咯咯响:“你说我为嘛睡那么晚?谁他妈大半夜游过来敲我门给我讲少年的烦恼?”   裴寂满头金毛乱晃, 歪着脑袋一脸无辜:“我记得我十二点就睡了啊, 你后来也失眠啦?”   “你个傻狗!”谢云书搡他脑门,“赶紧给我滚蛋!”   裴寂死死拖起他:“走走走, 不要睡了, 我们跑步去!小江子快起来, 是男人的都跟我去跑步!”   谢云书虽然一肚子起床气, 不过还是起床了, 他们三个都是勤锻炼的人, 在海滨的时候也经常一起晨起跑步。   冬天天亮得晚,灰蒙蒙的雾气漂浮在整个大院的上空, 道路两边路灯点点,光线朦胧地缠绕在光秃秃的树桠上。   视野里一片苍苍茫茫,谢云书却能听到远处的沸反盈天。   集合的军人已经开始操练,口号喊得杀气腾腾, 四面八方呼喝震天,把谢云书残余的一点困意驱逐殆尽。   三人结伴来到操场边,对面树影幢幢, 沉沉阴影显得萧瑟肃穆, 他们这边的头顶却有一盏灯光洒下来,映照出几张年轻朝气的脸。   接近零下的气温里, 他们都只穿着运动服套T恤, 鼻尖和脸颊冻得有些发红, 但谁也没喊冷。   谢云书掰动指骨:“都热热身,别一会跑扭了。”   裴寂在原地蹦跶了几个圈,抖擞着手腕脚踝,元气满满:“我们比一比,看谁先跑完五千米!”   江行止淡淡瞥过去:“比什么?”算是接招了。   裴寂乌溜溜的大眼睛咕噜噜转一圈:“有了!谁输了就给另外两个洗一周袜子!”   “那我们不划算,”谢云书笑着跟江行止说,“他袜子最臭了!”   江行止嘴角勾起来,也笑得坏坏的。   裴寂哇啦啦叫着跳到谢云书身上,他那一身骨架分量可不轻,谢云书被他冲得往后退了一步,裴寂两只爪子作势掐谢云书的脖子:“就比洗袜子!不敢比的是孬种!”   “比就比!”江行止把谢云书拉过来,一手遮住他的耳朵悄悄说,“大不了把他的袜子扔了给他买新的。”   谢云书乐死了,一竖大拇指:“你滴,狡猾狡猾滴!”   “预备——”谢云书喊,“跑!”   最后一个字落地,三个少年如离弦的箭冲进白茫茫的晨雾里。   跑道一圈四百米,谢云书刚跑过第五圈,天光一下子就打开了。   太阳从地平线的那头跳出来,明媚的光线刺破薄薄一层雾色,四周的景物豁然开朗。   谢云书发现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草场的正中央来了一队军人在出操,打的是军体拳。   一水儿的青绿色装点起黯淡枯败的冬季,军人们个个龙精虎猛斗志昂扬,打出来的动作流畅整齐划一,一眼望过去就让人心神激荡。   这么一耽搁,他就被裴寂和江行止甩出了老远。   “滴滴!”   不远处传来两声汽车鸣笛,谢云书循声看过去,就见两辆相对行驶的军用吉普同时停了下来,车内的人都下了车,双双摘下了帽子朝对方敬礼,其中一个人是裴林生,另一个人也是四十岁上下的样子,扛着上校衔。   上校从口袋里拿出烟盒给裴林生递了一根,两个高级军官就站在操场边上,抽烟说话,上校夹着烟的手指往操场上遥遥指去,谢云书看出他是在指裴寂。   上校笑着说了什么,裴林生的面庞没有什么表情,一如既往的刚毅冷硬,然而谢云书还是透过裴林生唇边泛起的袅袅烟雾捕捉到了他眼神凝聚的中心里有锐利的火光在跳动。   两个军官抽烟交谈的几分钟里,裴寂和江行止居然又跟谢云书碰头了,他俩整整领先了谢云书一圈。   “书呆子!”裴寂边跑边回头瞅他,“你站这养鱼啊?”   谢云书冲他们喊:“你俩跑吧,我歇会。小江加油,干翻裴小狗,让他给我俩洗袜子!”   江行止拇指和食指比了个圈:“收到!”   裴小狗汪汪大叫:“你们做梦!”   蹬蹬蹬,两个少年像是给自己又上了一圈发条,风一样跑远。   裴林生和徐上校道了别,刚戴上军帽准备离开,忽然听到有人在身后叫他:“裴大校!”   裴林生转身,对上一双漆黑明亮的眼睛,含了阳光的热度,笔直无惧地望着他,裴林生问谢云书:“什么事?”   “裴大校,我是来向您道歉的,”谢云书带着一脸的恳切之色,嗓音听上去也挺真诚,“我为我昨天的浅薄和无礼向您道歉!”   “哦?”裴林生挑起一侧眉梢,“你浅薄在哪?无礼在哪?”   少年不卑不亢:“我在没有对您充分了解的前提下就对您的品格横加指责和批判,是我的浅薄和无礼!”   说完他向裴林生微微鞠了一躬。   裴林生很意外,意外到都没有阻止谢云书的鞠躬。   “但是裴大校,我依然认为您作为一个父亲是不合格的!”谢云书蓦然话锋一转,裴林生才后知后觉这小子给自己来了个先礼后兵。   谢云书一眨不眨地看着裴林生,明亮的眼睛在阳光下泛着水晶般的剔透,专注得很认真:“裴寂他是一个孩子,他到现在还是一个孩子,即使你对他怀有希望,你对他抱有期待,你也应该教导他,跟他好好沟通,而不是用暴|力来惩罚逼迫他!”   在裴林生的眼中,这个与他儿子年龄相仿的少年一口一个“孩子”,无疑是十分好笑和喜感的,但谢云书璨亮的眼眸里闪烁着亮晶晶的、毫不掩饰的热情和柔情,让裴林生又笑不出来。   谢云书的嗓音像是被清晨的露水浸润过,滔滔不绝。   “裴寂并不是听不进道理的孩子,他是一张白纸,别人在他身上涂抹什么样的色彩,他就会变成什么样子。”   “可即便你对他那样疏于管教和沟通,他依然成长得很好,我不得不承认有一点你们裴家人是对的,你们几代人的忠骨和热血已经通过基因遗传给了子孙后世,所以裴寂无论如何都长不歪。”   “我很遗憾,作为他的父亲你看不到他那些可爱的地方,当然,这也不能完全怪你,就像他也不能了解你全部的伟大和高尚……”   “你错了。”裴林生忽然打断他。   谢云书一愣:“什么?”   裴林生的目光定定的,谢云书敏锐地感觉到他的视线笔直,落点处竟是自己的额头,位于两眉间距的中心,那是一个职业军人出手夺命的本能,连看人都是直奔要害,一枪穿心。   裴林生说:“我只是一个军人,没什么伟大的,收起你对我的恭维和吹捧,那同样是浅薄的滤镜。”   谢云书:“……额?”   裴林生冷道:“不用给我戴高帽,直接点。”   谢云书抿了抿嘴:“虽然您是这么不可爱,但我还是要向你表达我的敬意!”谢云书举起右手划向额角,敬了一个不怎么标准的礼。   裴林生摘下军帽,回了他半个军礼,就想转身走——   “我的话还没有说完!”谢云书往前拦了一步。   裴林生只得又面向他。   谢云书朝操场的方向指去,示意裴林生看过去。   裴寂和江行止又跑过了一圈,裴寂已经领先了江行止一个身位,金黄色的头发在寒风中飞扬,昂扬蓬勃的精气神从他身体内部迸发出来,光华尽数收敛进他的眉目里,烈焰灼灼,英气得无可救药。   裴林生看到了,谢云书依然没能从他的脸上分辨出任何表情,但谢云书并没有失望。   因为跨前了一步,谢云书和裴林生的距离拉近,裴林生的身高超过190,这让谢云书看向他时只能仰视。   然而不管是身份的悬殊,还是身高的压迫,都没能让这个少年在裴林生的面前露出半点谦卑,他一句一句,如钧石落地,铿锵有力。   “裴大校,我希望你能知道,裴寂现在做出的选择并不是对你的妥协,而他之前与你所做的种种抗争,错不在他!”   “所以在他此后的人生里,请你不要继续遵循之前的教养方式来对待他,作为父亲,你欠自己的儿子一个道歉,一个铁骨铮铮的军人,应该不惧怕承认自己的错误和软弱,并且勇敢改正!”   裴林生额角两侧的青筋简直打起了军体拳,跳得他按都按不住。   多少年了,没人敢跟他说这样的话。   就是他自己的儿子一身犟骨,也不会跟他说出这样的话。   现在的小子,一个两个,都这么带种?   “裴大校,小江告诉我,你们特殊部队里对于不驯服的兵,都是这样管教过来的,但到了最后,那些兵都能血肉相融到一起,那是朝夕不离、同生共死的环境里薰养出来的情谊!”   谢云书蓦然抬手,指如利剑:“但裴寂不是你的兵,他是你的儿子,你用对待兵的办法去对待你的儿子,是枉为人父!”   裴林生的下颚绷成了钢条,后槽牙都差点咬断。   谢云书当然不知道,对于裴林生这样狙击出身的人来说,眉心是指不得的,裴大校按捺下去的是拔|枪回击的冲动。   “我们再退一步说,你就是改不了毛病,就是要把你的儿子当成并来看待,那么据我所知,我们的军队正在进行整|风,军官如果殴打战士,是严重犯纪!裴大校就算不想做个好爹,为了不上军|事法庭,你也不能再打裴寂了!”   裴林生的整张脸,像是涂上了一层厚厚的石灰,森然冷白,他上下嘴唇抿成了锋利细锐的一条线,盯着谢云书,一直没有开口。   “裴大校,我知道你有一身上天入地、铜皮铁骨的本事,不过你这身本事,除了你自己的努力,也是我们的国家耗费了巨大的资源培养出来的吧?”   谢云书的眼眶微微泛红,他握紧了自己的拳头:“如果我的理解没有错的话,军人,是我们这个国家唯一合法的暴|力执行机构,但国家军队培养你们,应该也命令过你们,你们的枪口是对外的,你们的剑锋是朝着敌人的,国家培养你们,不是让你们把拳脚和鞭子,发泄在自己孩子身上的!裴大校,我说的对不对?”   裴林生深吸一口气。   “看来我说对了,”谢云书盯着他,一声声逼问,“那么裴大校,你能做到吗?以后不管遇到任何事,你都不能对裴寂动手!”   “以你军人的荣誉和使命回答我,你能做到吗?”   “你为什么不回答我?”   “你不敢吗?只是这么简答一个问题,就让你怂了吗?”   “可!以!”两个字,裴林生是从齿缝里,连血沫一起喷出来的。   谢云书,十七八岁一个少年,在一个两杠四星的大校、共和国未来的准将军面前,好像首长一样满意颔首:“这才是好同志。”   裴林生差点呕出心头一口血,他转身又想走——   “还有……”谢云书的声音魔咒似的,又缠住他。   还有?还他妈有完没完了?   裴林生忍耐到了极限,眼光如刀片朝谢云书的脸横剖过去。   但谢云书根本不怕他。   “您想现在就把裴寂送去基层部队,是要训练他的体能,然后明年再让他去军校吧?”谢云书猜测着问。   裴林生的目光转为狐疑,显然不明白谢云书怎么跳了个话题。   谢云书说:“体能其实在哪里都能训练的,裴寂是自己选择了这条路,所以他绝不会疏于锻炼,既然他明年才去军校,那在此之前,能不能让他还留在海滨,我跟小江会陪他做体能训练,还可以帮他补文化课,你要是不放心,可以给我们下达任务!”   裴林生看着他:“你为什么这么帮裴寂?”   “因为他是很可爱的孩子,”谢云书是这样给裴林生举例的,“假如我去当兵的话,裴寂就是那种,可以让我把后背交给他的人!”   裴林生倏然剧震,他的眼神整个都变了,谢云书发现,自己说了这么多的话,难听的、尖锐的、讽刺的、威胁的,裴林生虽然不爱听,但那些情绪都还是隐忍的,能克制的。   可当谢云书说出这句话之后,就像有什么东西从裴林生的身体内部里给予了他重重一击,这个刚一样强悍、铁一样冷硬、就连血管里流动的血液都可能被冰镇过的男人,竟然动容了。   是因为他的儿子,能够成为一个别人可以将后背安心交付出去的存在而动容吗?   这一次裴林生沉默的时间有点久,久到谢云书以为他不会同意自己的建议,就在谢云书已经打起了下一轮与之争辩理论的腹稿,裴林生却忽然问:“那么,小子,你要来当兵吗?”   “啊?不不不!”谢云书连连摆手,又连忙解释,“我不是不愿意当兵,而是,我有比当兵更重要的事做!”   他用江行止的话说:“我当兵,只能守一方土地,但做好我要做的事,也许可以让这个国家,少用很多的兵!”   裴林生眯起锋利的眼角:“小子,野心不小。”   少年豪迈仰首:“青涩守得两鬓白,水滴石穿万仞开!”   谢云书看到裴林生深不可测的眼睛里,清清楚楚地流露出一点可称为笑意的东西。   谢云书忙追问:“裴大校,可以吗?”   裴林生第一次碰到一个小朋友,把他从头到脚削了个体无完肤,不吐脏字地骂了个狗血淋头,又用国法军|法威胁他了个淋漓尽致,最后居然还敢跟他提条件的。   这是他儿子的同学,愿意把后背交给他儿子的战友!   裴林生没说话,只是拿手里的军帽拍了拍谢云书的肩膀,力道很重,大帽檐擦过谢云书的脸。   “不说话我就当您答应了!”谢云书冲着裴林生上车的背影,终于不那么嘲讽地喊了一声,“谢谢首长!”   “不用叫他首长,叫叔叔就行!”身后传来老太太的声音,谢云书一回头,看到裴寂的奶奶正朝他走过来,满脸笑呵呵的。   勤务兵跟在裴奶奶的后面,手里提着好几个塑料袋子。   谢云书诧异:“奶奶您这是要出去还是刚从外面回来。”   “刚回来。”   “您那么早就出去了啊?”   裴奶奶亲热地拉住谢云书的手臂:“我去菜场买菜了,今天看奶奶给你们露一手!”   那个年纪比谢云书大不了几岁的勤务兵说:“阿姨很久没下厨了,每次只有裴寂回来阿姨才会亲自做饭的。”   在大院里,首长夫人不管年纪多大,勤务兵都叫“阿姨”。   裴奶奶说:“我们裴寂在海滨多亏你妈妈照顾了,他说你妈妈烧的饭特别好吃!今天你也来尝尝奶奶的手艺!”   “好!”谢云书搀着裴奶奶一道往家走。   快要过年了,军|区里的年味特别浓,每栋小楼前面都是张灯结彩的,四处洋溢着喜气洋洋的气息,裴家的里里外外都打扫得很干净,桌面上全都一尘不染,茶几上放着水果和糖,家里家外看上去简朴而温暖。   才六点半不到,裴奶奶先准备早饭,拌了一大盆的馄饨馅,谢云书想帮忙,老人家不让他插手,给他拿了盒饼干让他先吃,谢云书就坐在桌边陪奶奶说话。   “裴寂啊,就喜欢吃我做的大馄饨,他一顿能吃三十个!”裴奶奶年过七十了,做起活儿来依然利索,包出来的馄饨又大又饱满,每颗里面都塞了虾仁,她满脸喜气地问谢云书,“你能吃几个?”   “二十来个吧。”   “不行!你也得吃三十个!”   谢云书笑着说:“好,我也吃三十个。”   裴奶奶一直在说裴寂小时候的事。   “裴寂小时候那个皮啊,这个大院里凡是年纪跟他差不多大的小男孩,没一个不跟他打过架的!喏,你看到外面那棵树没?树皮全是他拿小刀削的,到现在都没长囫囵。”   “隔壁张司令家的小孙女叫绾绾,长得大眼睛白皮肤可漂亮了,绾绾小时候就爱跟在我们裴寂后面玩,有一天裴寂跑回来跟我说他要跟绾绾结婚,立刻结婚!他一天都等不及!我就问他为什么那么着急啊?结婚要长大才可以啊,你猜裴寂怎么说?”   谢云书摇摇头,直觉裴小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   裴奶奶脸一板,又气又笑地说:“那时候张司令还是27集团军的军|长,裴寂他爷爷是政|委,裴寂说他现在娶了张绾绾,那整个27集团军就是他的了!他要带着27集团军去打日|本人!”   谢云书一口龙须糕噎在嘴里,差点笑呛住。   裴奶奶如数家珍,一点一滴,那么久远的童言童语,老人家竟然都历历在目,那些画面里偶尔还会出现裴寂的妈妈。   谢云书之前从裴寂断断续续的诉说里推断,裴家不存在骗婚的行为,裴寂的母亲结婚前就知道裴林生是什么人。   未嫁之前心怀绮梦,向往英雄,但婚后日久,怨怼渐深。   裴林生的前妻不能明白,以裴林生的背景明明可以轻易调进机关和军|区,每天看看报喝喝茶写写材料就能升官发财平步青云,别人削尖了脑袋往这些门路里挤,裴林生为什么就是不肯?   他有他的高山仰止,她有她的闺中心事。   夫妻啊,同床容易同路难。   裴奶奶提到裴寂妈妈没有半点不满的言辞,说的都是好的事,这其实是个很明事理的老太太。   谢云书心里始终梗着的那最后一点意难平终于像长久堵塞在食道里的异物慢慢消化开。   他一直都觉得裴寂在裴家是不被爱的。   然而他终于明白到,原来裴家人是爱裴寂的,虽然他们对于子孙必须要从军的执念,深刻到让人难以共情。   但谢云书是个惯于换位思考的人,他联想到自己的家庭,联想到自己的母亲祝君兰。   祝君兰多爱她的儿子啊,可是当祝君兰得知谢云书是个同性恋,也差点把他赶出了家门,她也是一次又一次逼着谢云书相亲,因为娶妻生子就是祝君兰这代人的固有观念,是颠扑不破的真理。   妈妈会觉得你怎么能喜欢同性,那不正常,是不对的,不可以的,你要听我的,我是为你好,你得娶妻生子,不娶不行。   谢云书曾经为此深受困扰,但他还是知道,他妈妈爱他,妈妈不能接受他是同性恋,但妈妈能为他付出生命,他也爱妈妈。   裴寂的奶奶也是如此,我裴家的孩子,怎么能不当兵,当兵好,不当兵不对……但奶奶爱裴寂,很爱的。   每代人都有自己形成定势的三观,隔代人之间必然不能百分百共情,不可能百分百理解,但爱,是不可否认,也不可磨灭的。   这世上没有十全十美的人,没有十全十美的感情,他不完美,裴寂不完美,连小江都不完美,长辈们当然也不完美。   谢云书的思绪放马南山,一时飘忽得犹如迷踪微步。   最后的最后,他又想回裴寂,想到裴寂前世留下的那句话,“无所遗憾,无愧此生,无负华夏”,那应该也是发自肺腑的。   曾经,谢云书想不惜一切阻止裴小狗当兵。   直到此刻,他才恍然惊觉。   裴寂是个英雄啊,他天生就是英雄,生是战士,死覆国旗,他的英雄之路不能被改变。   谢云书无法想象,如果裴小狗脱离这条路,去做生意、去打工、去结婚生子庸庸碌碌……那他还是裴小狗吗?   他也不可能当医生,当老师,当商人,当保安,当出租车司机……任何一个职业,都不再是桀骜不屈,一身傲骨的裴小狗了。   每次想到裴小狗,谢云书的脑中总不期然浮现出一句话:“提及少年二字,应与平庸相斥。”   裴寂就是那个至死都会怀有赤子之心的少年!   裴小狗注定不能平庸!   但裴寂今生会是长命百岁的英雄,这才是谢云书重生的意义。   “奶奶!你是不是包馄饨啦!”裴寂人还没进屋,小钢|炮似的音量已经在窗外炸响,欢天喜地的,“我闻到猪油渣的味道了!你用猪油渣给我做馄饨汤了是不是?”   裴奶奶笑着骂:“你个狗鼻子,老远都给你闻出来!”   “书呆子我赢了!”裴寂冲进来,在谢云书面前手舞足蹈,扭腰摆屁股,得意地恨不得蹿上房梁,“我赢了小江子!哼哼哼,你们两个要给我洗一个星期的袜子啦哈哈哈!”   江行止也慢慢走进来,他的呼吸到现在还没平复,双手叉着腰在深呼吸,脸颊微微鼓着,不是很服气的样子。   谢云书哄他:“没事,由他赢这一回,等下回他输了,给他吃螺蛳粉加臭豆腐!最臭的那种!”   江行止眼睛亮亮,终于笑了。   七点钟开饭了,谢云书刚吃下去第一个馄饨,蓦然听到外面传来震天动地的脚步声,还有山呼海啸的吼叫声。   大院里的警卫连在走方阵,隆隆誓言如霹雳雷霆震彻寰宇。   裴寂歪歪扭扭地坐在桌边,用勺子舀了一颗大馄饨丢进嘴里,一边跟着含含混混地念,谢云书把他的每一个字都听得清清楚楚,那是我们的军人誓词:   “我宣誓——服从中|国|共|产|党的领导,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服从命令,严守纪律,英勇顽强,不怕牺牲,苦练杀敌本领,时刻准备战斗,绝不叛|离军队,誓死保卫祖国!!!”   ……   *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10-30 23:53:32~2021-10-31 23:56: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林信 6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06章 一更   小年夜那天, 谢云书终于回到家了。   祝君兰十来天没看到她大宝贝儿子,捧着谢云书的脸端详了半天,最后故意露出一个难过的表情:“噫!出去玩这些天还胖了点,看来一点都没想妈!”   谢云书苦恼地说:“在外面吃得多, 天天胡塞海喝的, 胖了四斤, 全长脸上了!”   祝君兰却是格外高兴,当妈的就喜欢儿子吃得多:“胖了好, 胖了好看!”   谢云书拿出几个红包来, 一个是李群芳给的, 两个是江行止舅舅给的, 还有裴寂的奶奶也给了一个, 每个都塞得鼓鼓的, 这些红包祝君兰要知道里面包了多少,过年后孩子们过来了, 都要还回去的。   以前谢云书的压岁钱都是交给他妈“保管”的,今年还是谢云书长到这么大以来,第一次有权支配自己的“压岁钱”,忒新鲜。   中午谢祖望回来, 开着刚提到手没几天的小宝马,在楼下把喇叭按得滴滴响:“儿砸,你下来看看咱家的新车!”   谢云书下了楼, 坐到副驾驶, 谢祖望载着他儿子在楼前的空地上转悠了好几圈,一脸期待地问:“这车坐着怎么样?”   “舒服, 特别舒服。”谢云书做出贼稀罕的样子, 从方向盘摸到控制台, 连安全带都爱不释手地捋了好几遍。   谢祖望得意地一下一下拍着方向盘:“本来我在奔驰和宝马两个里选了很久,最后你海英叔说‘开奔驰,坐宝马’,想自己开得爽就买奔驰,要让老婆孩子坐得舒服就买宝马,我就果断买了宝马,专给我儿子坐,等你拿了驾照,老爸再给你买个奔驰!”   谢云书莞尔:“好!”   祝君兰跟谢祖望都是忙到小年三十这一天才歇下来,下午一家三口约上祝君梅两夫妻一块上街采办年货。   祝君梅已经开始显怀,去到哪里钟佳明都陪着,祝家俩姐妹走在前面,谢云书同他爸还有四姨夫跟在后头。   年关下商业街上人不少,但都戴着口罩,互相保持着距离。   祝君梅有点焦虑地说:“前几天有个从粤东回来的人确诊非典了,就在人民医院里隔离着呢,现在谁有个头疼脑热的都不敢去人民医院了,这个年过的人心惶惶,也不晓得什么时候是个头。”   非典虽然传播范围不广,但是致死率特别高,而且传言说治好出院的人很多都会残废,所以大家还是很恐慌的。   钟佳明在后头听到了,赶紧把祝君梅羽绒服上的帽子给她扣上,祝君梅本来就戴着口罩,这么一遮几乎就只露出双眼睛,那紧张样,生怕他老婆有沾上非典病毒的一丁点可能。   祝君兰回头赞许地看了她妹夫一眼,拍拍祝君梅的手:“倒也没那么严重,咱们没接触过粤东过来的人,不用怕。”   钟佳明说:“现在很多地方已经不许粤东出来的人进去,咱海滨也是,虽然没强制规定,但有些村子已经不让粤东返乡的人回了。”   谢祖望就走在谢云书旁边,一个人捂着嘴,笑得肩膀一耸一耸:“鹅鹅鹅!”   谢云书好奇地问:“爸,你笑什么?”   谢祖望眉梢眼角里满满的幸灾乐祸都快要飞出来:“北滩镇十天前就不让在粤东打工的人返乡了,你三姨家刚从别人那里接过来几条海滨到粤东的线路,本来想赶着春运大赚一波,现在是赔了夫人又折兵!鹅鹅鹅!”   谢云书微挑了下眉,这个消息还真是……有点大快人心啊。   祝君梅纳闷道:“粤东那边闹非典又不是一天两天了,三姐怎么还敢买那边的路线?”   祝君兰冷笑:“一个字,贪!”   祝君莲两口子野心极大,从谢祖望那里借了一笔钱后全款买了几辆大客,然后又用客车做抵押,贷款继续买路线、以车贷车,如果不是赶上非典,他们这份冒险倒也称得上颇有魄力,不过要不是非典,有些线路也轮不到他们来抢。   谢云书寻思着他三姨哭的日子只怕还在后头呢,非典最肆虐的节点还没到来,等三月一开,百花杀尽万业凋零,公共交通行业首当其冲。   虽然非典从高爆发期到结束只有两个多月,但就这短短的两个月对国家经济和人民生活造成了海啸般的冲击,无数小商人和小企业主清盘破产,非典几乎是对当下中小资产阶级的一次清洗。   而这段时间里最赚钱的就是医药业和汽车行,因为非典造成的出行不便,人们开始意识到私家车的重要,小汽车成了家庭必备硬件,除此以外,还有快递、外卖和网购等行业也随着这只“黑天鹅”的突然降临而趁机崛起。   谢祖望中奖后给谢云书单独存了一笔钱给他支配,谢云书把这钱放进了股市里,全都买了医药股和汽车股,目标位也不高,翻三番就拿出来,他有大用处。   每一次颠覆的社会变革,都会伴随着巨大的财富洗盘,这是铁律。   祝君兰姐妹进了一家女性综合用品店,三个男士不方便跟进去,那种大型百货女人一进去没半个小时出不来,隔壁是一家银行的营业部,谢云书就跟他爸还有他四姨夫坐在银行的等待区里歇脚。   刚坐下没几分钟,外面进来一人,钟佳明认得他,抬手招呼:“于亮!”   “佳明?”于亮高兴地走过来,“你也来办业务啊?”   钟佳明说:“我老婆在隔壁逛街,我坐这等会。”   于亮是钟佳明的高中同学,家也住在十字街,他本来想拉着钟佳明问问老街拆迁的事,视线一转看到旁边的谢云书,不由盯着看了好一会:“这小伙子看着怎么这么眼熟呢?”   钟佳明介绍道:“我老婆的外甥,叫谢云书。”   “你老婆的外甥啊?那年纪不大吧。”   “过了年刚十八。”   于亮又看谢云书一眼:“噢,那肯定是我认错了,不过这孩子跟一个广告公司的老总长得可真像,那老总来过我们公司一两次,因为长得太帅让人特别印象深刻。”   钟佳明笑道:“我外甥还在上高中呢!”   于亮也笑着摇了摇头:“那肯定不是了,不过这张脸可真不大众,那位老总看着也特别年轻,冷不丁一看,真是一模一样。”   钟佳明接着介绍谢祖望:“我外甥还是个学生,但他爹是个货真价实的老总,就是这位……”   身后蓦然传来一个女人的嗤笑声打断钟佳明:“老公,这不是你以前的连襟吗?什么时候一个种地的农民也变成老总了?他可真会给自己脸上贴金!”   几个人同时回头,谢祖望和钟佳明的脸色顿时变得黑沉,他们看到了秦刚——祝君梅的前夫,钟佳明现在所在科室的科长。   说话的女人是秦刚现在的老婆熊清秋,穿着这家银行的工作制服。   12点到14点之间是银行工作人员休息时间,熊清秋中午跟秦刚一块吃饭,刚刚从外面进来,还有几分钟就要上岗。   祝君梅和秦刚没离婚之前逢年过节都会一道回兴阳村,那时候谢祖望跟秦刚是连襟,关系处得还可以。   至于熊清秋这个女人,她跟祝君梅是大学同学,两人都是学会计的,熊清秋却勾搭上秦刚,在祝君梅离婚后小三上位了。   谢祖望看到熊清秋还敢居然阴阳怪气地挤兑自己,直接气笑了。   秦刚丝毫未觉得这种碰面尴尬,反而抬高下巴,以趾高气扬之姿问:“祖望,小钟,你们来这里办业务?”   钟佳明跟秦刚在单位里低头不见抬头见久了,对这种情形已经有些免疫,他开口打招呼:“秦科长……”   “办你鸟个业务!”谢祖望突然破口大骂,“祖望的名字是你叫的?你秦刚个狗|日的也配!”   秦刚愕然地瞪大瞳孔,钟佳明也惊讶地看向谢祖望,他们都感到非常意外,尤其是秦刚。   在秦刚眼中谢祖望一直都是个老实巴交种地的,从前他在谢祖望面前便充满了优越感,什么时候轮到谢祖望在他面前这样猖狂?   于亮搞不清楚状况,但他深深皱起了眉头,虽然事端是女人先出言不逊挑起来的,但谢祖望的话实在太过粗鲁。   等待区里还有其他几个客户,全都用鄙夷的目光望向谢祖望。   熊清秋在最初的惊愕过后勃然大怒:“你这人怎么上来就骂人呢?什么素质啊,你的名字很高贵吗?我们还叫不得了?”   谢祖望不耐烦地一挥手:“什么素质那要看对谁,我的名字只有人能喊,婊|子跟狗都给我滚远点!”   “谢祖望!”秦刚脸色铁青,“你说话怎么这么难听?”   “嫌我说话难听你们倒是别做难看的事啊!姓秦的你敢说你跟这个女人不是在你婚内勾搭上的?你们一个搞老婆的同学,一个勾|引同学的老公,这么下流无耻的丑事许你们做不许老子说?”   谢祖望想挑秦刚很久了,这个王八蛋前世欺负了钟佳明和祝君梅一辈子,打压得钟佳明仕途无望郁郁而终,把祝君梅的儿子挑唆成了个没心没肺的小白眼狼,害得祝君梅后半辈子孤独终老,还有前阵子要不是钟佳明化解了十字街陷阱,钟佳明已经被逼出土地局了。   凭什么好人没好报,祸害遗千年?   谢祖望知道对秦刚这种道貌岸然的人讲道理是没用的,伪君子就要用真流氓的招式来对付,他必须狠狠骂这对狗男女,骂到他们体无完肤,把他们干的龌龊事都亮到太阳底下,让他们社死。   他狠狠啐他们:“呸!你们一对奸|夫|淫|妇还有脸跑出来!”   周围看热闹的人顿时一片喧哗,鄙夷的眼神也从谢祖望身上移到秦氏夫妻,甚至开始指指点点。   “原来这两个是偷|情搞一起去的!”   “一个搞老婆的同学,一个勾同学的老公,啧啧啧!”   “世风日下,他们还敢大喇喇地走出来,活该挨骂!”   “这种人搁以前都是要沉塘的!”   ……   这家银行有六个柜台,其中五个柜台里的柜员已经坐在位子上了,她们都是熊清秋的同事,纷纷投过来异样的眼光。   熊清秋也是90年代的大学生出身,抱的是铁饭碗,她老公虽只是个正科,但当差的地方油水十足,平时站到人前都是光鲜亮丽被艳羡赞叹的对象,如今被谢祖望在光天化日下揭了老底,似是活活被扒了一层衣服,气得她眼前发黑,浑身发抖,跺脚大叫:“保安!”   大厅到门口就那么点大地方,保安在门口也听到谢祖望骂什么了,他提着手中的警棍走过来,明知故问:“怎么回事?”   熊清秋一指谢祖望:“你没看到这里有个流氓捣乱?把他赶出去!”   保安面向谢祖望,态度还比较有礼:“这位先生,您要是不办理业务就请您出去。”   谢祖望大马金刀地往椅子上一坐,翘起二郎腿:“老子是来办业务的!”   保安只得说:“那您去柜台上拿个号。”   谢云书一直在旁静静观看,此刻便走到叫号机边拿了三个号来,他跟谢祖望和钟佳明各一张。   秦刚走到钟佳明跟前,气急败坏地问:“小钟,你这是什么意思?”   钟佳明和谢家父子并肩坐,微微抬眼,像是才看到秦刚似的:“秦科长,我跟我连襟和外甥来银行办点业务,真巧啊,您也在。”   秦刚差点吐出一口血。   钟佳明大学毕业后通过选调生遴选先在偏远地区做了两年基层服务,然后分到了海滨市土地局,他这个人从小到大都循规蹈矩,做起事来按部就班,唯一的叛逆就是跟祝君梅结婚。   他们夫妻都和秦刚在同单位,单位里难免有流言蜚语,不得不说钟佳明这人性格耿直到有点“轴”,他认为自己问心无愧,所以坚决不辞职,秦刚越是有意无意给他穿小鞋,他越是立誓要在土地局里混出个名堂来。   但钟佳明毕竟是下级,在秦刚面前是处于弱势的,所以他平时不会主动挑衅秦刚,但像现在这样,无疑是跟秦刚彻底撕破面皮了,因为他知道谢祖望是在帮他出头,他自己不能退让。   熊清秋在众人环伺之下眼睛红得要滴血,保安看了看她,喊她的工号提醒她:“00921,上班时间要到了。”   与此同时,银行的广播系统也开始叫号了。   熊清秋无法,她这个银行饭碗是不能随便丢的,只能走进她的6号柜台里去。   等待区里只有那么几个人,前五个都在其他柜台窗口坐下了,熊清秋接待的客户,刚好就是谢祖望。   …… 第107章 一更。   谢祖望大摇大摆走到6号柜台前, 屁股往前面的高脚圆凳上一撴,他一眼扫到秦刚拔脚想离开这里,直着嗓门喊:“姓秦的你脚底抹油想溜啊,老婆不要啦?”   秦刚怒而回头:“谢祖望, 你别太过分!”   “哈!你就说你是不是想溜吧?是爷们儿的就搁这守着老婆, 不然你就是这个!”谢祖望挑衅地翘起小拇指。   四周响起吃吃的笑声, 其他柜台里外的柜员和客户明着在办理业务,其实眼风都在往这里扫。   秦刚木桩似地站在那里, 脸上青青紫紫涨成个调色盘, 一时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保安又提醒谢祖望:“先生, 您要是不办业务就请离开。”   谢祖望混不吝地:“办啊, 我办啊。”   熊清秋在柜台里咬牙切齿:“你办什么业务!”   办什么业务?老子办个屁的业务!老子就是想坐下来骂你!   谢祖望嘴巴一张, 肩上却觉得一沉。   他转头看到自己儿子站在身后按着他的肩膀, 谢云书脸上笑微微的,漂亮的眼睛又眯出那狡黠的、小狐狸般的弧度, 说:“爸,我们来取钱。”   取钱?谢祖望纳闷地直眨眼。   谢云书视线略略一瞥旁边的保安,保安大哥毕竟职责在身,拿着警棍警惕地站在谢祖望旁边, 那戒备的姿态很明显地说明了要是谢祖望继续开口骂人,他就要把谢祖望拖出去。   谢云书说:“对,我们来取钱, 您的身份证和银行卡呢?”   谢祖望虽然有点云里雾里, 还是从口袋里掏出卡包,把东西递给谢云书, 谢云书把银行卡和身份证顺着柜台下的小窗口递进去, 很温和地跟熊清秋说:“柜员, 我们取钱。”   熊清秋像是一瞬间找到了反击的底气,从鼻孔里结结实实地喷出一声气,伸手朝营业厅角落的ATM一指:“取钱不足两万的到ATM机上去,两万到五万之间的,才可以在柜台取!”   女人的眼神斜刺过来,里面明晃晃写着“你们一家穷鬼拿得出两万块吗?”的尖锐和轻蔑。   谢云书微抬了下眉尾:“我们取超过两万的。”   熊清秋狐疑地捏起卧在凹槽里的卡:“那你要取多少?”   少年还是彬彬有礼的,清润的嗓音并没有故意提高音调,但大厅里的人都把注意力集中在他身上,所以都听见了他不温不淡的轻语:“你们营业厅里现在有多少现金,我们就取多少。”   噫!这孩子长得秀眉秀眼,看着挺高素质,完全不像他那个大嗓门的老爹的儿子,怎么一开口说话就没边没谱呢?   把营业厅所有的现金都取走,这是出门忘了吃药吗?   观众们不约而同在心里摇头。   谢祖望哈哈大笑,他终于知道他儿子是在干什么了,谢祖望往柜台上那黑漆光亮的大理石台面上重重一拍:“对!你们营业厅今天有多少现金,老子就取多少!”   熊清秋也差点跟着大笑出来了,这粗俗无知的一对父子,是跑出来闹笑话的吗?   保安忍不住往前跨了一步:“先生,您这还是在捣乱……”   谢云书看着熊清秋吊高眉眼、满脸讽刺的样子,提醒她:“你先查一下余额,再跟其他同事盘点下,贵分行现在有多少现金。”   “嗬!”熊清秋冷哼一声,她把谢祖望的银行卡在刷卡机上重重滑过,冷笑道,“你这卡里的余额一共有……”   熊清秋的嗓子蓦然被掐住,眼神瞬间呆滞!   “这不可能……这怎么可能……”电脑系统里一连串的“0”让熊清秋怀疑自己看到了幻觉。   “柜台00921,”谢云书喊出熊清秋的工号,屈指在台面上轻轻敲了两下,“麻烦你告诉我贵分行今天有多少现金,我们全取了。”   双方当事人的反应被所有观众都看在眼里。   有人叫道:“他卡里到底有多少钱啊?”   “你们银行够不够给啊?”   熊清秋十个指甲掐进自己的掌心,好容易才镇定下来:“不管你余额有多少,我们银行有规定,超过二十万必须预约……”   “啥毛玩意龟腚?龟长你腚上啊!预约你妈的预约!”终于又轮到谢祖望发挥了,“老子把钱存进来的时候怎么不让老子预约?你们今天有多少钱,我统统取走!”   分行的值班经理姗姗来迟,一进大厅就听到谢祖望的叫嚣,快步走过来:“这位先生请不要大声喧哗……”   保安附耳,把事情经过简单说了。   值班经理皱眉:“先生,如果你们有私人恩怨,请在我们员工下班后再解决,我们也可以帮助调解,但现在是我们的工作时间,请您尊重我们的规章制度,不管您余额里有多少,按照规定提取现金超过二十万都必须要预约……”   “你别说话,我不是冲着你来的!”谢祖望竖起手掌打断他,“今天要么你们银行有多少现金,我全取了,要么我把存在你们银行的钱统统转走,你是这里做主的不?你要做不了主,把你们分行长叫来,分行长做不了主,把海滨总行行长给我叫来!”   嚯,好大的口气!   值班经理到这会才问熊清秋:“他有多少存款?”   熊清秋的脸已经煞白一片,女人面部两边丰满的颊肉不停震颤,嘴唇也在哆嗦,她抖着手比出一个银行系统内的通用符号。   值班经理和保安齐齐倒抽一口气。   谢祖望的存款是个什么概念?   刚过去的2002年,全国城镇单位在岗职工年平均工资为12422元。   保安木然地想,我得不吃不喝干三千多年。   值班经理想,这个人我hold不住,得让行长来。   十分钟后分行长来了,四十来岁的模样,斯文风雅,笑容可掬,伸出双手与谢祖望交握:“谢先生是吧?您好您好,真是巧了,鄙人也姓谢,咱们一百年前说不定还是一家人……”   那些之前在柜台前办理业务的客人早都完事了,但他们一个没肯离开,后面的客户还在不断进来。   保安不让人围在柜台前,大家就都到等待区坐着看热闹,毕竟这种逼王上线牛气冲天的场景太稀罕了,也就是现在智能手机不流行,不然谢祖望大概率已经上热搜了。   这些围观的人里,还包括了秦刚。   一开始秦刚是被谢祖望架起来走不掉,后来他看谢祖望父子要取钱,便噙着冷笑等着看笑话,直到他看到熊清秋打出来的那个代表谢祖望如今身家的手势,整个人都傻眼了。   那个家徒四壁一穷二白,每年一到孩子开学就愁眉苦脸到处借钱的谢祖望,怎么摇身一变成了个千万富翁?   “一个国家单位,怎么能招这种道德败坏的人,这种人,比钱都脏,你说是不是?”谢祖望攥着分行长,指着熊清秋。   “这样的人,要败坏你们银行名誉的,你说是不是?”   谢行长不能说是,也不能说不是,只能陪着笑。   熊清秋低着头在点钞,脸上的热气几乎要把手上的纸钞都点燃。   这家分行位于海滨市最繁华的商业区明达广场,周边的很多商家都在这里存取款,这是该银行除了总行外最大的一家分行,每天的常备现金在三百万左右。   一摞又一摞码得齐齐整整捆得扎扎实实的钱被从后台送进来,前面柜台的业务不能停,分行长叫了几个信贷部的人过来,点钞机跟下暴雨似地响,大厅里的人一个个看得热情高涨,不时还交头接耳地讨论。   “我说兄弟,你这连襟到底是个啥来头啊?”于亮把钟佳明拉到一边,“这架势,我他妈活了小半辈子还是头回见,牛逼啊!”   钟佳明笑了笑,抬手蹭了蹭鼻尖,按下鼻腔里涌出来的一点酸意。   旁人看到的只是谢祖望财大气粗,仗着财势作威作福,但他知道谢祖望本身是一个厚道的人,更别说谢云书那样温润如玉的性子。   这对父子在大庭广众之下做出的违背本性的种种行为,都是在帮他们夫妻出气。   于亮饶有趣味地摸着下巴:“你连襟虽然是个火爆脾气,但真正拿主意的是你那小外甥,你知道狼狈为奸是什么意思吗?”   于亮禁不住乐起来:“狼凶恶但愚笨,狈趴在狼身上出坏主意,俩人合在一块作恶叫狼狈为奸。我说个不恰当的比喻,你连襟就是头龇牙咧嘴的狼,你外甥就是趴在狼身上的狈……哎你别急,我这一点不是挤兑他们,那小家伙太有意思了,他给他老子出这么一招,那个营业员算是待不下去了,否则你连襟要是每天都来这里坐一坐,这分行里的人也不用干别的了,真是个聪明的小子啊!”   钟佳明没想到这一层,默然片刻:“我外甥真是过完年整十八。”   于亮感叹:“哎哟,这孩子以后大有出息!”   钟佳明点点头,对这句话倒是深以为然。   谢云书走过来,手里拿着电话:“四姨夫,我妈跟四姨一会就要出来,你把她们带对过肯德基坐会,我跟我爸这边办完了再过去。”   钟佳明点点头,临走时又被于亮拽住。   于亮还记得自己刚见到钟佳明时想问的那件事,明知场合不太对,还是往四周看了看,压低声音问:“佳明,你给我个准信儿,咱十字街到底拆不拆了?你放心,我绝不会告诉其他人,咱们可是多少年情分,这点你尽管信得过我!”   钟佳明照例露出一个苦笑:“这我真给不了你百分百的信儿,现在上头有意把十字街做成文化保护区,但具体从哪里开始划,划到哪一片儿,不是我一个小干事能打听的。”   钟佳明说话的时候于亮仔细盯着他的表情,没分辨出真假来,颇有些失望,自言自语地喃道:“这真要是没指望,我也得把我家房子尽快出手了。”   “出手?”钟佳明奇怪,谢云书也朝于亮望了过来。   “对啊,最近有人在收十字街外围的地,价钱吧虽然低了点,但总比烂手里强。”   钟佳明狐疑:“整个十字街都没有不动产权证,连抵押给银行都不要,除了拆迁一钱不值,谁会来收那片地?”   “你不知道这事?”于亮说,“最近有个旅游公司在我们那收土地证,只要签个转让协议就行,你也晓得今年形势不好,年前很多人急着用钱,已经有不少人卖了。”   十字街是一个很大的区域,有很多老房子是从解放前遗留到现在的,这些老房子只有建国后补发的一个土地证,按照当前政策,土地证只能转让不能过户,这个土地证抵押给银行都不收。   银行不要的东西,那必然是不值钱的,所以十字街要拆不拆的拖了这么多年,再穷的人家也没法把地皮卖掉。   钟佳明只觉莫名其妙,哪个脑子进水的货会去收土地证?   不过钟佳明没有多想,他跟于亮道了别便出门去找祝君梅她们会合,走出营业厅的时候钟佳明看到秦刚脚步匆忙而狼狈地走向停在路边的一辆汽车,拉开车门坐了进去。   隔着车玻璃钟佳明看到秦刚将双手狠狠砸在方向盘上,发泄着自己的震怒和暴躁,秦刚感觉到钟佳明的视线朝他看过来,钟佳明抬起手,向他挥了挥,以示招呼。   秦刚凶狠地瞪他一眼,然后发动起车子走了,那一眼包含了无数的狂暴和愤怒,还有“你给我等着”的警告和挑衅。   钟佳明知道,他跟秦刚的斗争,至此才算拉开序幕,但,谁怕谁。   ……   分行的营业厅里,谢云书借着闲聊,又向于亮套了不少话,甚至拿到了在十字街收土地证的那家挂名旅游公司的负责人信息。   他把那张名片捏在指尖把玩着,若有所思。   等到今年下半年,部分城市会出台土地证置换不动产权证的政策,海滨是试点城市之一,到时政府会承认包括之前的所有土地证的质押和转让,这家小公司现在收去的每一张土地证,都能得到价值数倍于收购金的赔偿,这是暴利。   谢云书没想过赚这个钱,那些老居民几代人守着一块小小地皮过得很不容易,他们不应该狮子大开口,但也不能被讹诈。   会是谁?还有谁预知到了尚未出台的土地政策,同时知道十字街一定会拆迁,提前收购十字街的土地证,布下了这样的局?   不会是江行止,谢云书能够笃定,他都看不上的肖小手段,江行止更不屑为之。   那会是谁呢?   这个世界里,究竟还有多少预知者?   6号柜台里的点钞机终于偃旗息鼓,一个工作人员从里间出来跟谢行长汇报,行长颇有些歉意地对谢祖望说:“年底了,我们分行大部分的现金都运到了金库,今天暂时只有两百万,您先取着……”   谢祖望大手一挥:“你这个领导不错,是个敞亮人,我跟你聊得很痛快,这二百万,我还存回去,就算你的业绩!”   谢行长右腮上的虎爪骨痉挛似地抽了下,笑容依然不改:“谢谢谢先生,感谢您对我们银行的支持!”   ……   傍晚,夕阳西下,银行的卷闸门缓缓落下。   这是年前的最后一个工作日,所有员工都在加班加点地盘账,谢行长踱步进来,双手背在后面,带着亲切满溢的笑容。   “行长。”   谢行长言笑晏晏:“大家都辛苦了。”   “不辛苦,应该的。”   熊清秋站在长桌的最角落,努力地把自己缩在灯光的阴影里。   从前与她相好的几个女同事今天都离她远远的。   熊清秋的牙齿都快要被她咬碎了,谢祖望今天带给她的耻辱是她从未经历过的,然而这甚至不是最重要的。   原本过了这个年,她就要被提做营业部的副主任了,这份工作对她很重要,那不仅仅是一份稳定的铁饭碗,还与秦刚的利益紧紧捆绑在一起,是她在秦家立足的根本,她无论如何不能丢失……   然而老天注定不会理睬她的祈祷,谢行长在她身前站定,轻叹了一口气:“小熊啊,你跟我到办公室来一下。”   ……   大年三十,祝君兰和谢祖望在厨房忙活了整个下午,直到晚上快八点才开饭。   外面是铺天盖地的爆竹声,客厅的电视机里放着春节晚会。   餐桌上摆了满满的菜,一家三口围坐着,谢祖望作为一家之主发表致辞:“今年,我们家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君兰呢,开了服装公司,办得风生水起,我这个老公也与有荣焉……”   “这都网上找的词儿吧?”祝君兰打趣道,“你知道这几个成语的意思吗?”   谢祖望恼怒:“不要打岔!祝君兰,到底你是一家之主还我是一家之主?”   “行行行,你说!”祝君兰放下筷子做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大年三十的她就给谢祖望点面子。   “今年君兰的服装公司做得很好,相信明年会更好,小书呢,不但学习很辛苦,还帮着小文小武一起开传媒公司,非常好,非常能干,老爸为你骄傲!”   谢祖望和祝君兰还不知道云起的真正所有者是谢云书,只当习文习武开了这个公司谢云书偶尔去帮忙,他当然也不知道云起未来会做到什么样的高度,所以谢祖望今天的致辞重点全在自己身上。   谢祖望酒还没喝一口,红光已腾了满面,他一掌重重拍在自己心口:“我,谢祖望,区区不才今年中了一个奖,奖金也不多,去掉税后到手仅仅四千四百万……”   谢云书笑趴在桌上,祝君兰受不了地翻了个白眼。   谢祖望深谙“只要他自己不尴尬,尴尬的就会是别人”的精髓:“这笔钱呢,我已经做过了详细的规划,我给兴阳村捐了一条路,这个你们都知道了,我还开了一个建筑公司,为兴阳村解决了一部分的劳动力,小小贡献,不足挂齿。”   说完谢祖望冲两位听众一抱拳,谢云书捧场地鼓起掌来,祝君兰忍了又忍实在是忍不住:“这到底是一家之主的除夕致辞啊,还是你谢祖望给自己一个人开的表彰大会?”   谢祖望理直气壮地反问:“难道我今年做出了这么大的成就,不该被表彰一下吗?”   谢云书忙往他爸杯子里斟了一点酒:“该,该,必须表彰!”   谢祖望很满意地摸了把他儿子的后脑勺,继续说道:   “然后呢,我把咱家今年添置的大件东西简单给你们汇报一下,楼下那辆宝马车你们都看见了,本来是要送给君兰的,你不要,非得自己买,不要就不要吧。”   “小书,还有件事情老爸还没跟你说,我在西山墅看了个房子,西山墅你知道不?就是现在咱们海滨最好的别墅区,乔园的董事长就住在那里!可惜那里的独栋卖完了,只剩下联排了,过几天爸带你去看看房子,只要你喜欢,咱们就定下了。”   谢云书心说吔?他家以后要跟江行止住一个别墅区了?   谢祖望提了提自己的腰带:“这个房子的名字我打算写君兰的,明年咱们就能搬进去,到时候把爷爷奶奶也接过来,小书、玲玲、小裴、小江每人都有一个房间。”   “房子我没有多买,为什么呢?因为等到年后我的建筑公司就会参与海滨的房产工程招标,到时候咱们自己家就要盖房子卖了,小书,老爸给你留一栋楼!”   谢云书故意竖起两根指头:“我要两栋!”   谢祖望豪气拍桌:“好!两栋!”   祝君兰往谢云书的碗里夹了一筷鱼肚子上的肉:“吃饭了,我儿子吃第一筷鱼,快快乐乐,年年有鱼。”   ……   *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11-02 09:33:14~2021-11-03 06:38:3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林信 6个;晋江是总受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08章 不孝有三,不穿秋裤为大   谢云书喜欢过年, 他前世长到三十多岁,大年三十都还跟着爹妈一块守岁,家中里里外外所有能开的灯都亮着,堂屋里还要点上一对大红烛, 这对红烛必须彻夜不熄。   一家三口坐在一张床上, 靠着一个床头。   他妈会在被子上铺开一张床单, 把葵瓜子、花生、橘子、杂糖等零食都放床单上,全家人吃着零食看春晚, 说说笑笑聊着天, 一直等到凌晨十二点。   那时候的春晚节目也特别好看, 有妈妈喜欢的宋祖英和董文华, 有爸爸喜欢的阎维文和郁钧剑, 还有他们全家人都爱看的赵本山、冯巩和巩汉林。   谢云书在“难忘今宵”的音乐里趟着拖鞋回自己屋, 然后他妈会跟过来,把他第二天要穿的新衣服按照他穿衣的顺序整整齐齐叠放在他床头, 不管是不是本命年,他妈都要给他买红色内衣裤和袜子。   后来谢云书大了不愿穿秋裤,他妈不答应,不穿不许出门, 他只能先穿上,给他妈摸过腿,等出了门再找地方把红秋裤脱了, 跟他妈斗智斗勇, 乐此不疲。   这个2003年的除夕也是如此。   谢云书在临近十二点的时候收到不少祝福短信,都是通信公司编撰出来的, 你发我我转你, 手机互发信息一毛钱一条, 手机给小灵通发是一毛五,但小灵通互发只要八分。   不要小看这点通信壁垒,谢云书前两天跟夏客聊天,夏客还告诉他一个悲伤的故事,说他们隔壁班上有一对儿,就是因为放寒假发短信,一个用手机一个用小灵通,两人都嫌太贵,直接分手了。   谢云书深感痛心疾首,谁说学生谈恋爱就不需要物质了?   一切爱情都必须建立在经济基础之上!   像人家超级富二代江行止,掐着十二点给谢云书打电话,简单说两句新春祝福后就让谢云书把手机给自家老妈。   江小花在话筒那头一口一个“兰姨新年好”,“兰姨今年比去年更年轻更美丽”,连续半个小时把祝君兰哄得合不拢嘴。   谢云书估摸着就冲这半小时的电话费,等到他跟江行止出柜那天,他妈也不好意思把江小花腿打断。   春晚结束谢云书回到自己房里,祝君兰果然跟着他一块过来把新衣服放他床头,临走时还提醒他:“宝,今晚睡觉不要关灯。”   “知道了。”谢云书揣着一颗酸胀柔软的心无限感慨。   要珍惜现在这些个“年”啊,以后华夏人的年味会越来越淡,朋友圈里会有越来越多的人在大年三十晒广场,晒寺庙,晒海滩,就是不晒在家里守岁,即使还有人看春晚,其最大的热情也都是来自于抢红包、集“五福”。   想到这里,谢云书有句槽不得不吐——“敬业福”是真特么难搞!   窗外的鞭炮声此起彼伏,这样喜庆的声音会连绵不断持续一整夜,但谢云书只稍稍一合眼,没几分钟就笑着沉入了梦乡。   ……   大年初一一早,谢云书打开家门,把一挂大地响点着扔了出去。   “噼里啪啦!”   楼道里面震天响,谢云书半掩上门,任红色的鞭衣直往屋里炸,硫磺硝|烟被寒风卷着,灌了满满一屋子。   谢祖望穿着秋衣秋裤从房里跑出来,喊道:“祝君兰,你快来看看,小书在放‘开门红’啦!”   祝君兰刚刚洗漱完,她从卫生间里出来,双手不停地往脸上拍乳液:“儿子今天十八岁了,当然该他放了!谢祖望,你是不是都不晓得你儿子今年多大?”   苏北的老旧风俗很多,每个地方还五花八门各不一样,北滩镇有个风俗是大年初一门一开就得听鞭炮响,那叫“开门红”,又叫“正月炸”,都是家里的男人放,有些地方的男孩刚满十八岁这年也要放,算是个成年仪式。   谢祖望是真忘记他儿子今天满十八岁,但他怎么可能承认:“我当然知道我儿子十八岁!你看我给儿子准备的压岁钱就是一千八!”   说着谢祖望进到房里,毫无愧疚之心地从枕头下拿出早备好的红包,迅速抽出来两张扔抽屉里,然后又走出来。   谢云书笑着给他爹妈拜年:“爸,妈,新年快乐!”   “儿子新年快乐!”谢祖望和祝君兰笑眯眯地一人给他一个红包。   早饭吃的是汤圆,吃汤圆也有规矩,不能吃单个,不能吃四个,坐在桌上脸不能朝北,据说大年初一脸朝北吃汤圆会招祸端。   谢云书记得小时候他有一回不信邪,偷偷抱着汤圆碗脸朝着北面吃,结果那天他跟堂表兄弟们放炮仗,有个炮仗也不知是长了眼还是不长眼,“biubiu”呼啸着冲他蹿过来。   他捂着耳朵背过身去躲,那炮仗落到他的新棉袄上,火星嗤嗤,在他背上烧出一个大洞,把他新衣裳全毁了。   那年月谢云书只有过年才能穿身新衣服,小孩儿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整个春节都像只打瘟了的小公鸡。   所以说,老祖宗传下来的好多事儿忒得邪门,不信不行。   谢云书是在回老家的路上给江行止发短信讲“汤圆不能面北吃”这个规矩的,那会江行止还躺在被窝里。   江行止家里只有他外公和他妈妈,他也不满十八岁,没人起来放“开门红”。   谢云书心里软成一滩水:【以后咱家里的“开门红”给你放,我不跟你争了。】   小江总高兴得在被窝里滚过来,又滚过去。   他对这些旧俗了解得虽不多,也晓得在一个两口之家里,放“开门红”的都是老爷们,顶门立户一家之主,谢云书这句话的意思四舍五入就是……嘿嘿嘿,嘿嘿嘿。   进村的时候谢祖望把小宝马的喇叭按得滴滴响,一路上不时有人端着碗从自家院子里走出来:“哟,老二回来啦!”   “回来啦!”谢祖望把脑袋伸出窗去,“新年好啊!”   “新年好!下午过来坐啊,搞两局?”   “搞!”   祝君兰被谢祖望嚷嚷得都头疼:“你要不要去村委喇叭上吼几声,让人都知道你谢老二回来了?”   “嘀——”   谢祖望长按喇叭:“富贵不归故乡,如锦衣夜行!我就是要全村人都知道,我谢祖望带着老婆孩子回!来!啦!”   ……   谢云书以为他们一家回来得已经够早了,等进了他爷奶家的小院,看到院里竟攒了满满当当的人,让他差点以为自己进了正月十五赶集的庙口。   他那几年才返乡一次的大姑和三叔,还有好几个他看了都眼生的堂叔伯、堂姑姑,都携家带口齐聚一堂。   太阳暖融融地落满了整个院子,爷爷奶奶坐在堂屋门口,从头到脚穿得崭新,周边围了一圈人,或站或坐,嗑瓜子的,聊天的。   大人把小孩领到老人跟前,小孩喊一声“爷爷奶奶过年好”,老人家摸摸孩子的头,喜气洋洋地拿出红包来发压岁钱。   谢祖望全家一下车就成了所有人的焦点。   男人围着谢祖望和他的车子:“这是宝马啊,多少钱买的啊?”   女人围着祝君兰:“君兰你这衣裳是自己厂里的吗?我身上这件也是特意到你专卖店去买的,怎么看着没你的亮气呢!”   谢云书借口去厕所,顺手拿走了后备箱里的一个拎包,去到茅房里脱秋裤了。   谢祖望拿着条中华给每个男人发了一包,他给自己弄了个油光水滑的大背头,穿了一身竖条纹的西装套装,外面罩一件黑色全羊毛呢的大衣,那妥妥的范儿,牛气冲天的。   谢云书刚从厕所里出来就听到他六叔说:“老二你这一身捯饬的,真跟周润发似的!”   “那必须的!”谢祖望洋洋得意,“我‘周润发海滨分发’岂是浪得虚名!”   小院里众人齐声大笑。   谢云书走到六叔旁边,拿着火机给六叔点烟。   前世初到羊城,谢云书受六叔多方照顾,他心里始终承着这份情。   六叔一直在羊城跟着包工程的那位叫徐良的老板做事,工地上是能挣到钱,但那是用命换来的钱,实在太辛苦。   羊城的工地一年有八个月曝晒在烈日下,六叔的年纪比谢祖望还要小一岁,但样子看上去比谢祖望老十岁不止。   好在年后六叔也不用去羊城了,谢祖望的建筑公司正需要他这样经验丰富的人来带队,正儿八经让他做管理,谢祖望还分了股份给他,那是他们兄弟自己的产业了。   六叔掏出一个红包,谢云书推了推,六叔用膝盖往他屁股上顶了下,眼一瞪:“六叔给你的敢不要?嫌少?”   谢云书笑着把红包揣进了羽绒服口袋里。   “这是小书吧?一晃眼居然长这么大了!”一只厚重的大手搭上谢云书的肩,谢云书回头,竟没第一眼认出这人。   那人挑眉朗笑:“不认识啦?我是你三叔啊!”   谢云书露出一个恍然的表情:“三叔。”   谢家老三叫谢照阳,是谢云书嫡亲的三叔,谢云书对他却完全不熟悉,谢照阳十几岁就离开村子自己出去闯荡了,谢家人一直都说不清他在外面干什么,但他偶然回来一次都显得很光鲜亮丽,所以村里人都以为他混得不错。   值得一提的是,这个谢三相貌长得非常好,昂藏七尺,剑眉星目,唇薄如削,与人直视的时候目光炯炯,谢云书的面部轮廓竟与他三叔肖似了六、七成,只是眉眼更精致秀气些。   也不知谁先提起了这茬,一院子的人都开始打趣,说从前不好意思明说谢祖望长那个样,怎么能生出个十里八乡最漂亮的儿子,现在才知道原来遗传基因在这,小书跟他三叔真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倒是谢三他自己的儿子细眉长眼,一点都不像他。   等到谢云书听到谢三跟谢祖望在角落里聊天,才晓得他三叔在外面跟人合伙开了一个信贷公司,给一些有固定资产的私人和小企业主放小额贷款,盈利的方式当然是利息。   至于公司运转的资金来源谢三没有提及,但他千里迢迢地赶回来过年,那潜藏的山水之意还是呼之欲出。   谢三掸掉烟灰:“二哥,等过了年,咱把爹妈这房子拾掇拾掇,大哥就别出了,这些年都是他守着爹妈在伺候,你一份,我一份。”   言下没有商量的意味,仿佛他说了,就得这么定了,但他的语气平缓如流水,听着又不会让人不舒服。   谢云书坐在他爷奶身边,膝盖上放一个塑料托盘,里面装了满满的瓜子和花生,他一颗颗捏着瓜子百无聊赖地剥,听大人们说着话。   谢三这话说得相当漂亮。   一是哄了老人,没有老人不喜欢修房子。   二是照顾到了谢大,因为谢大之前烟花厂出了事,明面上手里是没钱了,所以用谢大陪在老人身边的功劳抵掉该他出的那份钱。   三是所有人都知道谢二发了财,就算修房钱由他一人出也使得,但谢三愿意跟他共担一份,这说明他是这个家的一份子,一下就把多年疏远的兄弟关系拉近了。   谢云书忍不住抬头多看了谢照阳几眼。   他的视线一一掠过谢照阳露在手腕外面的万国手表、身上的巴宝莉风衣和脚上的铁狮东尼皮鞋,又移到他三婶挎着的香奈儿皮包上,三婶察觉到他的视线,冲他微微笑了笑,她是外地嫁过来的女子,跟谁都不熟,只带着孩子安静站在一边。   谢云书冲三叔的小孩招招手,那孩子起初往他妈妈身后躲,被他妈妈推出来,迟迟疑疑走到谢云书身边。   谢云书把手里剥的瓜子仁都给了小孩,然后低头继续剥。   烟花厂出事之后谢三给家里打来了三千块钱,之后就再也不闻不问,然而这一刻谢云书对他三叔并没有什么抱怨了。   谢三和他老婆身上的名牌装饰都是高仿A货,即便是A货,在这里除了谢云书也没有任何人认得。   三婶的安静,孩子的拘谨,一个人内在的气质比他穿在外面的衣服更能体现出他的境遇。   成年人在外的苦,只有经过的人才知道。   这世上千般冷漠,万般绝情,其实都只是一种病。   穷病。   ……   “谢祖望,要是你三弟跟你开口让你在他那信贷公司里放钱,你是同意不同意?”上午十点多,谢云书又跟着他爸妈去外婆家,走在路上的时候祝君兰问谢祖望。   “啊?”谢祖望还没想到这一茬,莫名,“他又没跟我说这个。”   祝君兰摇摇头:“你真是什么饭都要别人喂到嘴里,话都要挑到明里。”谢三的老婆有意无意挨着她讨好,她是一眼就看出来了。   谢祖望皱了眉:“那你说呢?”   “你的钱,问你自己要不要给,我是提醒你先考虑下,别等人真开口了,你没个应对。”   谢祖望微微撇了嘴:“小三子从小就贼精贼精的,他这么多年在外头几乎就没管过家里,烟花厂出事那会爸让他想想办法,我就不信他连几万块钱都拿不出来,他老婆那个包你看到没有?那两个叉起来的圈圈包,一个就得好几万……”   “三婶那包是假的,三叔的表也是假的,”谢云书开口道,“三叔没我们以为的混得那么好。”   谢祖望和祝君兰都沉默了。   谢云书说:“咱们老谢家,总归血浓于水,切肉不离皮。”   半晌后,谢祖望把腰一叉:“行!我听我儿子的!”   ……   王玉桂和祝君梨就站在院门口的篱笆下等着,谢祖望他们是一路走过来的,三口人手里都拎着大盒小盒的礼品。   “祖望,二兰,你们怎么这会才过来啊?”王玉桂远远就喊开了,“我这中饭都做好了,就等你们一家子了!”   额?谢云书下意识往他外婆家厨房顶上的烟囱瞅了一眼,那上头连个气儿都没冒呢,他有点替他外婆尴尬,这殷勤的,也太过了。   还没走到近前,王玉桂已经自己迎上来,不由分说把谢云书搂进怀里搓来揉去:“我大孙子可回来了,让姥姥看看,我就说你妈一天天只顾忙着做生意,把你都饿瘦了吧!”   谢云书也不能说他长胖了,只好笑着说:“姥姥,我长高了!”   “高,是高!”王玉桂想摸谢云书头顶还得垫脚,“这点真随你爸,你妈跟你爸结婚那会我就说他俩生个孩子一准是大个子!”   以前您说的都是“爹高高一个,娘高高一窝”,我的身高都是随了您王家的基因呢!   谢云书一边腹诽一边高兴地喊:“姥姥新年好,我给您拜年了!”   “哎哟我的乖孙,新年好!”王玉桂把老早准备好的压岁钱塞到谢云书衣服口袋里。   谢祖望跟祝君兰都喊了声:“妈,新年好。”   王玉桂笑着连连点头:“新年好新年好。”   她有心想跟谢祖望说点什么,但她这个丈母娘在谢祖望面前端了太多年“晚娘脸”,一时半会根本亲热不起来,便佯怒地瞪祝君兰一眼:“别家姑娘都腊月二十九回来,你倒好,还要我三催四请的大年初一才到家,那厂子就那么忙啊。”   祝君兰淡淡道:“年底事情太多,腊月二十九实在走不开。”   “能有多忙啊?”   “挺忙的。”   王玉桂在二女儿这里碰了个不咸不淡,脸上不免有点讪讪。   祝君梨赶忙说道:“我们也是刚刚才到的,比你们就早半小时。”   要说祝家的这四个姐妹里,只有祝君梨最像那种典型的农村居家妇女,勤快温墩,不善言辞,心肠柔软又怯弱,上听父母之命,下尊老公之言,连儿子都能对她发号施令。   祝君兰对她大姐笑了笑,这个笑比面对她娘要发自真心得多。   谢云书从侧面瞧着王玉桂的眼色,那是明显的怒而不发,他不由感慨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   要是搁以前他妈敢用这种态度对待他外婆,他外婆的嗓子早就吊起来了,今时不同往日,他爸发达了,他外婆也憋屈了。   谢云书毕竟是谢祖望的崽,还是替他爸感到小爽的。   一群人往院落里走,王玉桂一直攥着谢云书的手,也不知哪来的心血来潮老太太忽然伸手摸了把谢云书的腿。   谢云书猝不及防,心里只来得惨叫一声“不好!”   王玉桂像发现了天大的不得了的事,只听兴阳村上空一声河东狮吼直冲苍穹:“小书你没穿秋裤吗?二兰,你是怎么当妈的?这么冷的天不给孩子穿秋裤,你作死吶!”   祝君兰震惊无比,几乎和王玉桂合上了二重奏:“小书你秋裤呢?你脱哪去了?作死呐!”   这晚谢云书给江行止发短信,给江小花分享他大年初一挨了一屁股揍的血淋淋的教训:【不孝有三,不穿秋裤为大】   再深的母子情分,也抵不住他把秋裤偷偷脱了。   ……   *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11-03 06:38:35~2021-11-04 08:35:1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林信 6个;梓子紫珠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09章 二更合一。   农村里年节热闹, 闹就闹在人多上。   谢云书一进他姥姥家的院子,先挨个喊了一圈人,领压岁钱,谢祖望也给别家的孩子发。   祝君莲给他红包时皮笑肉不笑地:“三姨不像你爹妈钱来得那么容易, 你可别嫌三姨给的压岁钱少。”   谢云书掂着红包, 一脸认真地说:“我怎么会嫌弃三姨呢?红包虽轻, 但里面的情意重,我爸妈给小龙哥的也是一样的。”   一句话把祝君莲堵得胸憋一口气, 她狠狠瞪了谢云书一眼, 这一家三口现在是一个比一个上天, 连小崽子嘴巴都跟磨过的刀子一样!   谢云书也觉得他三姨一家格外奇葩。   从前他们两家人就仇人似的, 祝君莲两口子借钱的时候也不知哪来的脸那么理直气壮, 借完之后连句好话都没有, 现在大年初一当着姥姥姥爷的面都阴阳怪气。   邹莹的儿子祝海洋箍着谢云书的脖子,兴奋地在他耳边问:“你拿多少压岁钱啦?”   今年“通压岁钱膨胀”, 每个小孩的红包都是鼓鼓的,谢云书算了算,告诉祝海洋一个数字。   祝海洋长了一双韩式单眼皮,细长的眼睛拉到最大, 才能撑起半个圆的弧:“你怎么那么多?”   因为小孩的压岁钱是大人的人情往来,你家给多少我家就给多少,都知道祝君兰和谢祖望今年发出来的压岁钱多, 但凡是个要做人的, 给谢云书的都不会少,间接抬高了整个兴阳村的压岁钱行价。   祝海洋高兴地说:“我妈说今年的压岁钱不缴给她了, 给我开一个存折, 专门存着!”   谢云书嘿嘿一笑:“我妈说今年的压岁钱随便我用!”   祝海洋羡慕:“啊, 我二姑真好!”   旁边的祝君莲很不客气地推她侄子脑门:“二姑有钱就好是吧?三姑不好,才多大的孩子就这么多心眼子,只知道钱好!”   邹莹正好端着个碗走过来,把这话听个正着,气得鼻子都歪了,冲着大年初一,只能忍着。   “小书,来,吃炸丸子。”邹莹把碗递给谢云书,里面是他爱吃的油炸鱼丸子,谢云书不喜欢加工副食,就喜欢吃炒面、炸丸子这些家里做的小食,稍微关注他一点的长辈都知道他这个喜好。   “谢谢小舅妈。”谢云书端着碗跟祝海洋一块吃。   祝海洋小声嘀咕:“我说三姑了吗?有她什么事啊。”   谢云书也小声说:“甭理她,她那人就那样。”   有些人就是见不得别人好,看不得别人舒坦。   每当家里来人的时候当媳妇的都是最忙的,谢云书的两个舅妈一个搬凳子,一个倒茶,让众人坐在院子里晒太阳,她们忙完了又去厨房做饭,大姐跟着去帮忙,老爷们跷着二郎腿开始聊天。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   杨松浩对谢祖望的态度改变得最明显,他是包小工程做的,谢祖望开了个注册资金过千万、资质齐全的建筑公司,谢祖望随便中个标漏点给他就够他吃一年。   包工程的在外就是给人当孙子,给谁当不是当。   “妹夫你刚入行,有些门道你还不懂,这搞房地产的是个一本万利的买卖,地皮可以贷款,建筑材料能赊账,施工方先垫资,房子能预售,那帮香港人真是太他娘的有才了!这种主意能想出来合该他们发财!不过现在好了,咱们也赶上了好时候……”   好你mp的时候,谢祖望闷着头嗑瓜子,一腔不搭,心里打定了主意一滴血都不让杨松浩吸。   杨松浩滔滔不绝的,这就让齐大海的地位显得很尴尬,他从前紧抱杨松浩大腿,跟谢祖望最是水火不容,现在杨松浩来抱谢祖望大腿,三个连襟里他成了被孤立出去的那一个。   祝五看他三姐夫没人搭理,便好心同齐大海聊,问齐大海那几条汽车路线年底跑得怎么样,能回本不能。   齐大海为这个事正气不顺:“别提了,那狗|日的非典……”   男人才起了个头,祝三莲却抢着说:“粤东的线路是亏了点,不过其他线上还不错,总的来说是赚钱的,卫|生|部都说了,这个病过完年就能控制住,我现在手上有八条线,明年不敢多说,回本个两三条线肯定是没问题的!”   说这话的时候她一直斜眼瞟祝君兰。   祝君莲在这么短的时间里不惜血本地买车买线路,就是别了跟祝君兰较劲的念头,祖望发横财的有什么了不起,她白手起家做事业,至少能压祝君兰一头!   谁知非典闹得这么厉害,别说粤东线路整个停摆,就是长三角周边城市的客流也大大减少。   现在祝君莲跟齐大海人在家里坐着,每一天的利息加开销要上万,两口子心里其实早急得上火,面上却不肯有半点示弱。   祝君兰连个眼风都没递给祝君莲,拍拍手站起来,也去厨房帮忙。   齐大海回头望了她老婆一眼,没吭气。   齐小龙今天有点惨,扁桃体发炎,喉咙里肿了个核桃大,一句话说不出来,看别人在那吃东西只能干瞪眼。   他眼珠滴溜溜一转坏主意就冒上来,把其他人嗑瓜子吐在托盘里的壳都归走,大人还以为他突然懂事了,肯帮着干活了。   祝三莲还喊了声:“小龙你管那干啥?留着给你小舅妈弄,瞎勤快!”   齐小龙偷偷摸摸地溜到谢云书和祝海洋身后,突然举高托盘,对着俩表弟哗啦啦一洒,把整盘瓜子壳全倒谢云书和祝海洋身上。   祝海洋跳起来:“齐小龙你有病啊!”   齐小龙跑得远远,冲他俩扮鬼脸。   祝三莲哈哈大笑:“这孩子怎么这么淘!”   祝君兰听到动静从厨房出来,就见谢云书低着头在拨拉头发,脑袋上瓜子皮簌簌往下掉,还有很多瓜子壳顺着脖子进了衣服里,扎得他难受,只得不停抖着衣服,谢祖望站在后面掀开儿子的衣服,拿条毛巾从后背伸进去给他擦了一遍。   祝海洋也像个蚯蚓一样扭,邹莹过来帮她儿子弄。   谢祖望、邹莹和祝海洋他爸都气到肝疼,但他们又不能动手打齐小龙,骂吧,那小坏蛋一副混不吝,骂也白骂。   祝君兰二话不说走回厨房,地上有个畚箕,她们姑嫂几个刚剥了花生,花生壳扔在畚箕里,还有剥下来的蒜衣,摘掉的葱根、菜叶子……满满的垃圾,她提着畚箕出去直奔还笑得前仰后合的祝君莲,抬手,一畚箕的垃圾倒了祝君莲没头没脸。   祝君莲一声尖叫:“祝君兰你干什么?!”   祝君兰扔掉畚箕:“我说过,你儿子再敢欺负我儿子一次,我就连本带利全算你头上!”   “你神经病啊!”   院子里一阵鸡飞狗跳,叫的叫,劝的劝,拦的拦,闹的闹,祝老爷子没眼看,长叹一声摇摇头,背手进了堂屋,眼不见为净。   “妈!”祝君莲顶着一头菜叶子,新买的红色大衣前沾满湿|漉|漉潮乎乎的脏东西,跺着脚崩溃大叫,“你还管不管祝君兰!”   老太太看看这个,是她偏心的女儿,看看那个,是她硬了翅膀的女儿,一扭身也进了堂屋:“我管不了你们了!”   这顿团圆饭是没法吃了,祝君莲一哭三嚎地带齐小龙走,齐大海当然也不能独自留下。   整个院里的空气都清新了。   邹莹忍不住笑:“还是二姐厉害,对三姐这家子,就得狠治!”   “都是惯出来的!”祝君兰神色微冷,往堂屋瞥了一眼,走到她儿子身边,谢云书坐在凳子上,祝君兰拨开他头发仔细检查,发现没有瓜子壳了,安抚地摸了摸他的脸,“以后谁也别惯着她!”   “是,不惯她。”邹莹附和。   ……   祝君莲拉着齐小龙在村里一路走,逢人就骂祝君兰两口子发了横财,回来就不当人了。   村里人谁不知道谁的底细,当着面劝了两句,身一背就笑话开了。   齐大海一开始闷不吭声地跟着走,后来终于说话了:“你跟你二姐把关系弄到这么绝,年后谢祖望跟我们要欠款怎么办?”   祝君莲往地上吐了口唾沫:“他们休想!我一个子都不会还!”   “谢祖望的钱能不还,银行的也能不还?”   齐大海烦躁地点了根烟:“现在是个什么情况你懂不懂?咱们这是资金链断裂!你跟我所有的钱、房子,连同我爸妈的钱和房子,全都搭在这几条线路里了,四月份第一笔贷款到期,拿什么还?”   他深深地连吸几口烟:“而且谢祖望的钱也不是说不还就能不还的,你知道他为什么把那条子拿去公证?欠款到期他就能直接跟法院申请强制执行,连起诉都不用,这些,你都懂不懂?”   祝君莲像被打了一巴掌,脸色儿跟头发上的菜叶子一样青:“谢祖望这个挨千刀的,他早就算计我!”   齐大海越说越抱怨:“我一早就说粤东线路不能接,你非要接,想一口吃个胖子跟你二姐较劲,你再较能较过她?谢祖望那几千万就是放银行里躺着都能生一百万利息,别人巴都巴不上的关系……”   “你这是什么意思?”祝君莲就站在村子中央的田垄上跟齐大海吵了起来,“那线路是谁出主意要买的?是谁说谢祖望中奖算个鸟,他有横财没横命,咱们有一天非得把他踩脚下?合着现在生意不好都怪我一人头上了是吧?”   “我现在说的是以后的打算!你这娘们就是眼皮子浅,大年初一非得跟你二姐撕皮扯脸的……”   “我眼皮子浅?好!从今天开始外面的事情我一概不管了,钱的事你都自己去想办法,还不了就把车子房子都让银行收掉,大不了离婚,不过了!”   齐小龙往旁边田垄边上一蹲,两手托着下巴看他爹妈吵架,肚子里面饿得咕咕叫,烦死他了。   ……   没了祝君莲一家,谢云书在外婆家的这顿饭吃得很欢畅,桌上的菜式很丰盛,蒸香肠,青萝卜烧乌子,猪皮炖肉丸,红烧鳊鱼……主食菠菜春卷和馒头,海滨的馒头里面是有馅儿的,其实是包子。   饭后祝君兰告诉王玉桂,四梅怀孕了。   王玉桂打量着祝君兰的神色,说:“那……你让四梅回来看看?”   祝君梅跟家里多少年不相往来,祝君兰甚至只是无心提了一嘴,老太太就松口了。   每个家族都是一个小社会的缩影,成功的人就有话语权。   而世俗成功的标准又那么简单粗|暴,有钱有势就是成功。   春节走亲戚就是那么几样活动,大人打麻将打扑克,小孩子攒在一起玩,谢云书是个孩子王,他带着堂表兄弟,还有同样回到老家的裔玲玲,开车去镇上,副驾上坐了两个,后面挤了五个,把宝马车厢塞得跟罐头似的,反正在乡下没人查超载。   北滩镇上有个灶王庙,初一有庙集,庙口人山人海。   地摊、小吃车一路排开,卖油墩儿的、卖猫耳朵的、卖铁板里脊的、卖炸香蕉的、卖凉粉的,除了三叔家的儿子才六七岁,其他孩子都有十几了,还是一个比一个馋,都吃得嘴油肚圆。   裔玲玲拿着串糖葫芦,边咬边跟谢云书说,她奶奶不是得了尿毒症嘛,想让她爸妈再要个男胎,裔玲玲搞不懂奶奶生病跟爸妈要二胎有什么关系,也怀疑二胎就一定会是个男孩吗,她爸妈问她意见。   谢云书颇有点紧张,前世的裔玲玲因为她爸妈要生二胎伤心得很,坚决反对,还跟家里闹腾,但后来她爸妈还是生了,对她的关注、给她的资源都直线降低,导致她越来越叛逆。   “你怎么想的?”谢云书问。   裔玲玲歪着头甜甜一笑:“我说他们想生就生吧,反正我有哥哥了!”说完把糖葫芦横在谢云书嘴边,让他也吃一个。   谢云书有点意外。   裔玲玲乐陶陶地说:“我有三个哥哥,云书哥哥,小江哥哥,小裴哥哥,正好缺个弟弟妹妹!以后我也带着小赤佬出来玩,给他买好吃的东西,给他玩套圈儿,打气球!”   谢云书笑看着他妹妹。   小姑娘现在拥有的足够多,于是不吝分享。   祝海洋跑过来,拖着谢云书去音像店租碟,这年月家里都有DVD,租碟生意火爆,双周一成和林正英的片子看的人最多。   谢云书看裔玲玲拿了本《无间道》,拍拍她的头说海滨电影院里现在就在放这个,等回了市里他们约上小江小裴去电影院看。   裔玲玲换了几个老片,都是林青霞的,好多她早已经看过,但二刷三刷也很耐看。   祝海洋独自窝在一个角落里,脸上的表情好像便秘一样,想伸手又缩回,做贼似的,谢云书走过去一看,差点要笑岔气。   “笑啥?”祝海洋羞恼,“你不想看?”   “不是,这么多人,你咋看?”   祝海洋哼了声,那意思当然是偷偷看。   谢云书猜他表弟大概是要夜里爬起来,憋笑:“行,那你拿吧。”   祝海洋扭捏:“你说拿哪一个?”   “看你喜欢哪个类型。”   “你先挑!”   “我没得喜欢。”   “靠……”祝海洋想说表哥虚伪。   谢云书作势要走:“拿不拿?不拿我去结账了。”   “给我打掩护!”   谢云书侧过身,把祝海洋挡住,眼角看到祝海洋拿了一本叶玉卿,又笑疯了。   祝海洋红着脸,也猜到谢云书想到啥,瘪哧瘪哧的,也不晓得哪根筋没搭对或者搭对了,冒出来一句:“胸|大吃得饱!”   谢云书笑得腿都软了。   ……   初二,谢家有个不大不小的事,谢云书的堂姐谢玉焕相亲。   谢云书记得前世他姐只相了这么一次亲,两人直接就对眼了。   男方叫赵子阳,长得有点像台湾的某个歌手,家里是在镇上卖液化气的,有栋三层的小楼,还有辆本田雅阁。   但谢云书知道赵子阳不能嫁。   谢玉焕结婚后的前几年过得还行,家里有公公婆婆,她只管在家带孩子,后来公婆相继去世,把液化气店留给了儿子儿媳。   赵子阳人出奇懒,玩心又重,门市店开着他到隔壁去打牌,客人让他送液化气他都不肯,谢玉焕只能自己去送。   那是多重的活,一个女人把液化气搬上三轮车,给人送过去,换上,再把空瓶带回来。   后来赵子阳把店里的货款赌输了,上级供货商带着一群人堵门来要债,赵子阳躲到楼上关着门,让谢玉焕一个人留下面应付一群凶神恶煞来逼债的大汉。   一个男人好吃懒做又贪玩也就算了,遇到事情甚至危险撇下老婆孩子自己躲着,把老婆挡在前头。   这他妈是个啥玩意?这东西怎么能嫁?   赵子阳这个相亲对象是杜晓萍亲自看中的。   男方独生子,模样小帅,家里经济条件也不错,杜晓萍满意得很,像是捡着了乘龙快婿,前世相亲的时候祝君兰作为二婶也在,含蓄地说这男的个子跟玉焕一样高,不合适。   杜晓萍指着祝君兰骂,说祝君兰见不得她闺女好,把祝君兰气得,不管了。   谢云书寻思着这事有点棘手,赵子阳的那些缺点都是婚后才显出来的,谢玉焕当初也是一眼就相中这人的,谢云书作为弟弟,怎么也轮不到他提出反对。   杜晓萍跟谢耀光离了婚,见到谢家的人就龇牙瞪眼,还提前放话不许祝君兰插手她女儿的婚事,所以这个相亲连祝君兰都不会去。   这门亲事要拦,只能在后面想办法,谢云书琢磨着就是婚礼前把赵子阳绑了,也不会让他姐再进火坑。   谁想谢玉焕没看上赵子阳。   谢玉焕质问媒婆:“你说他个子跟我弟差不多高,他拿我弟差了一头呢!”   媒婆三寸不烂之舌:“是差不多啊,小赵跟小书不都一米多吗,那有什么区别啊!”   谢玉焕直翻白眼。   “你看他模样多好啊,像不像那个,一千零一夜……”媒婆说到后面还唱起来。   谢玉焕撇嘴:“我弟模样比他好多了!”   媒婆眨眨眼:“他家里可有个三层小楼。”   谢玉焕:“我在海滨有个商品房,还有个店铺!”   媒婆:“那、那人家家里还有辆雅阁……”   谢玉焕冷笑:“我二叔说给我陪嫁个奥迪A6!”   是的,什么三层小楼,什么雅阁六代,这些在如今的谢玉焕眼里算个什么,她现在挑着呢!   谢玉焕去相亲的时候谢云书正在裔玲玲家里做客,祝君兰跟邹莹、李群芳还有另外一个姐妹在堂屋打麻将,谢云书和裔玲玲在隔壁厢房里看《天山童姥》。   小道消息传来的时候那个姐妹有点意外:“这都没相中?我还觉得赵家小子条件挺不错的,算是百里挑一了!”   邹莹笑着朝祝君兰看一眼:“娘家给的足够多,姑娘眼光自然就高了,玉焕大专毕业,模样又不差,还有那么好的嫁妆,肯定要找个最好的。”   小姐妹说:“女儿要富养,这话果然是没说错的!”   李群芳自己有女儿,对这话题格外敏感,思虑也格外多:“可有的姑娘就是家里什么都不缺,也会看上那别有企图的穷小子,遇上这样的可怎么办呢?”   祝君兰出了张六条,接过李群芳的话:“穷小子也有穷小子的过人之处,有的身材长相漂亮,有的文化学历高,古代话本里的大小姐喜欢的也是穷书生,不是穷流氓。”   “有些渣男骨子里不是个好东西,但他们又会说甜言蜜语,又会送蒂凡尼宝格丽,不是天下姑娘傻,是人身上都有一弊又有一利。”   “你能看到渣,她那一时只能看到好。”   邹莹和李群芳她们全都听呆了。   祝君兰在李群芳手上拍了下:“所以养女儿,不怕她爱上不够好的男人,你千防万防防不住她一时迷眼,何况坏男人能变好,好男人能变坏,靠防是永远防不住的。”是开解,也是指引。   牌过一圈,又轮到祝君兰出,她摸了个牌,暗杆,去补了张牌,继续道:“你要给姑娘留的是后路,她要真过得不好了,接她回家,让她回家后能过得好。”   “从古至今,大多女儿的幸福都要有娘家支撑,娘家硬挺了,什么婆家都不怕……诶?”祝君兰一翻手上的牌,笑了,“杠开!”   关于谢玉焕找对象的建议,谢云书是这样说的:“姐,你要找一个你特别喜欢、又对你好、跟他过日子你每天都能开心的人,其他什么条件都不用考虑。但如果有一天,他对你不好了,你一定要来找我,你要晓得你是有娘家兄弟的。”   裔玲玲那会也坐在一旁,谢云书摸了摸她的头发:“玲玲也是。”   小丫头还没开窍,听不懂。   谢玉焕背过身去,眼圈红了。   ……   *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11-04 08:35:17~2021-11-05 16:59:4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林信 6个;梓子紫珠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肖兔兔真可爱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10章 这是他耗尽一辈子气运和绸缪才换取来的。   晚上谢云书和江行止通电话, 俩人照例先你侬我侬了小半天。   江行止像是突然才想起来的,漫不经意道:“我妈妈说,想请你回家吃饭。”   那会谢云书懒洋洋地躺在热被窝里,闻言垂死病中惊坐起:“你妈要请我吃饭?!”   江行止听到他声儿都变调了, 不由调侃:“那么紧张啊?别怕, 丑媳妇总要见婆婆的。”   “不是, 无缘无故的,你妈怎么要请我吃饭?”   “怎么是无缘无故呢?”江行止说, “我妈一直都知道你的。”   “你妈也就知道咱俩是同班同学, 顶多比别人要好了点, 就跟我妈的想法一样, ”谢云书一只手撑住脑袋, 耙着头发, “她要知道我拐了他儿子,不定得怎么要揭我一层皮。”   “你这话说的, 好像我妈是屠夫似的,”江行止打趣,“她没别的意思,就是成天听我提你, 听杨婶提你,还有舅舅他们也都提你了,她就想见见你。”   末了, 江行止又轻声说:“你总得要见她的, 早见了早培养感情,你不也说了, 你估摸着你妈现在已经舍不得打断我腿了。”   谢云书伸手端过旁边放在床头柜上的水杯, 嗦了口水, 那水已经凉透了,他闷酒似得全喝了,把心里泛起的燥意灭下去。   凭心而说,谢云书有点怵乔冰,但既然这是乔冰的邀请,他无论如何不能推拒,谢云书一咬牙:“嗯,我去,哪天?”   江行止的声音明显欢快起来:“你看你哪天方便,最好初八之前,我妈初八要去宁城。”   谢云书道:“我初五回海滨,就定初六吧。”   “好,初六早上我去接你,顺便给你爸妈拜年。”   “你初五来吧,我爸要请我四姨家,海英叔,还有玲玲他们家去桐乡玩儿一天,你也过来一起,”定下了主意,谢云书声音也稳了,笑着说道,“趁着人多,你来能领不少压岁钱呢!晚上咱们在度假村住一晚,初六早上再一块回……”   谢云书不确定地问:“你初五能出来吗?”   “能。”   “那就初五见。”   江行止忽然呵呵笑,笑声里面像缠了风,吹得谢云书的耳膜轻微麻痒,声音也不自觉放得低柔:“你笑什么?”   江行止笑得蔫坏:“你在你妈眼皮子底下,是不是要穿红秋裤?”   谢云书用手指在手机话筒上重重一弹:“去你的,挤兑我啊,皮痒是不是?”   江行止赖赖地说:“皮痒了,你给我挠挠啊。”   “你欠挠啊。”   “欠了,你来。”   “我看你不止是皮痒,是越来越皮。”   俩人又亲亲热热说了会情话,谢云书直到手机都烫成暖手宝了才主动挂掉电话。   农村的深夜不会绝然安静,尤其现在还在年节里,户外烟花爆竹的声响没有停歇过,邻居家也回来过年了,约了不少人在家里玩牌,兴奋的呼喝声隔了几道门墙还能听得真真切切。   谢云书后脑枕在手臂上,脑海中不期然的,又浮现出当年乔冰得知他对江行止的心思时,那震惊、荒唐、难以置信的眼神,其中还夹杂着不容错辨的被欺骗、被背叛的愤怒。   乔冰一直很信任谢云书,视谢云书为江行止的左右手,纵容江行止一路提拔重用他,但作为母亲,谁能坦然接受一个常年陪伴在自己儿子身边的男人,怀的是那样不可言说的心思?   江行止的妈妈也是个好妈妈,乔冰爱子如命,半生都在为这个儿子操劳奉献。   从前碍于江行止的身体,乔冰除了他好好活着没别的念想,现在江行止这样好,哪个当妈的不想儿子娶妻生子,过十全十美的人生?   ……可是没有办法,他要江行止。   他知道江行止也离不开他。   他们两个分不开的。   谢云书望着窗玻璃上倒映出自己的脸庞,眉眼唇角的线条都绷出锐利的棱角,幽深的眸光深处燃烧着瑰丽的火焰,那是他一腔蓬勃又昂扬壮烈的斗志:大不了,江行止陪他挨祝君兰的鸡毛掸子,他陪江行止一块跪西山墅,他们都是妈的亲儿子,总不能被打死了。   ……   江行止在别墅里找了一圈,最后在地下的健身室里找到乔冰。   乔冰最近在练瑜伽。   靠窗的地板上放了张瑜伽垫,乔冰坐在垫子上,两只脚掌相对贴紧,右手在上方曲肘放在上背部,左手反置在后背的下方,两只手拉在一起,互相抻力。   轻音乐缓缓流淌在温暖宽敞的室内。   江行止脚步轻盈地走进来:“妈,云书说他初六可以来咱家。”   乔冰笑着说:“好,你把他爱吃的菜告诉我,我让厨房准备。”   “杨婶知道他喜欢吃什么,而且他不挑食,比我好养多了!”江行止又拿了张瑜伽垫过来放到旁边,要陪乔冰一起做瑜伽。   他的声音纯净清透,像音符一样动听,盈着满满的少年感。   乔冰很深地看他一眼,眸光微微闪烁。   然而乔冰也是很高兴的,她让江行止坐到自己对面,教她儿子动作要领:“你先把双手往前平举,慢慢打开,对,然后右手举高,再向后伸……哟,肩颈肌肉很灵活嘛,不错不错!”   “这不叫灵活,叫柔韧性好!”江行止得意地纠正他妈的用词。   乔冰乐得不行:“好,我儿子四肢柔韧,小时候没让你学跳舞真是桃李杯的损失!”   一个姿势需要保持五分钟,江行止跟着他妈换动作。   母子齐跪立在垫面上,乔冰对每个步骤都熟记于心,一边示范一边讲要点:“双脚打开与髋同宽,记得大腿要与垫面垂直……”   江行止照顾芦画瓢,这个动作同样要维持五分钟。   江行止显摆似的,喜滋滋地说:“妈妈,云书他可好了,他是和妈妈外公一样对我最好的人!也是我最喜欢的人!”   乔冰点头:“嗯,我知道,个个都跟我夸来着。”   江行止笃定道:“你肯定会喜欢他。”   “只要你觉得好,妈妈都喜欢。”乔冰丝毫未觉出这句话是个准婆婆的台词。   江行止打蛇随棍上:“那妈妈要说话算话啊,只要是我喜欢的,妈妈都要喜欢。”   堂堂乔总,在商场上也是运筹帷幄巾帼不让须眉的女中豪杰,在自己儿子的套路面前却单纯得宛如傻白甜。   乔冰笑睨江行止:“这还能有假?”   江行止趴在垫上,双手往前将身体延展到极限,前额点在地面上,声音从挤压的声带里传出来,带出些微的沙哑:“妈妈,你也找个喜欢的人,江成勋虽然不好,但这世上多的是好男人。”   乔冰一怔,对于儿子说出这样的话颇感意外,又有几分好笑:“妈妈有外公,有你,不需要其他人。”   江行止转头看乔冰,灯光从侧面落在他的脸上,勾勒出一半明媚一半阴影的轮廓,这让他的神色多了几分端凝的意味,也让他接下来的那句话显得格外认真,他对乔冰说:“妈妈需要爱情。”   “你这孩子……”乔冰啼笑皆非,简直不知道怎么接话,哪有儿子跟妈郑重其事谈这种话题的。   “还有一点我想尽早让你知道,”江行止的瞳色毫无预兆得加深,沁上浓墨般的黑,“我恨江成勋,我不会让他的血脉传承下去。”   乔冰正要再度变换动作,注意力没集中,先问了声:“什么?”   不等江行止再重复,她猛然坐直身:“行止你刚说什么?!”   “我说,”江行止也坐起来,面对着乔冰一字一字,落得无比清晰,“我不会让江成勋的血脉在我这里传承下去。”   乔冰领略到了江行止话语里的意思,震惊得无以复加:“行止,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你的身体里不是只有江成勋的血脉,更多的是乔家的,你是妈妈生下来的孩子,是外公和妈妈的传承,你不能因为江成勋,毁了你自己一生的幸福。”   江行止反问:“妈妈不也是因为他,毁了一生幸福吗?”   “你以为我不再婚是为了江成勋?那怎么可能?”乔冰头都痛了,“妈妈只是没有遇到合适的人罢了。 ”   乔冰拉住江行止的手,神色凛冽地告诫他:“你这话千万不要在你爷爷和外公面前说,尤其是你爷爷,他要知道你有这种想法,马上就会放弃你!”   江行止不以为然地笑了:“爷爷如果只想要个种|马继承人,他也做不到那个位置了,何况,妈,你以为我会在乎江家的那个座位吗?”他微微挑起眼梢,弧度锋锐的眼尾极尽睥睨和自负,“你信不信,不是我离不开江家,而是江家有一天,离不得我!”   眉宇间尽是傲慢放肆,狂得没天没地。   乔冰的瑜伽做不下去了,她把江行止哄回房,立刻到书房里连线了程薇薇。   “程医师,你不是说行止的第一亚人格已经有融合倾向,我很久没看他像今天这样子了!”乔冰心急如焚。   程薇薇只能说:“乔总,我之前就跟你说过,心理病人的治疗是一个艰难而漫长的过程,谁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才能恢复正常,运气好一点可能很快,但也可能永远保持现状甚至更恶化。”   “但他之前一段时间不是恢复得很好……”   程薇薇道:“所谓的很好,只是那个代表黑暗面的第一亚人格已经很久没有出现了,其实行止的两个衍生亚人格都是主人格的意识表达形式,乔总你也说过,不管行止是什么样子,他都是你的儿子,你都一样爱。”   “这是当然的,”乔冰叹了口气,“只是他之前很长一段时间都特别正常,你说那是他的主人格已经相当稳定的状态,可今天他突然跟我表露出来这么个想法,让我一时半会不太能接受。”   “他说不想让他父亲的血脉传承下去,是以后不想要孩子的意思,这种情况很常见,很多受到原生家庭伤害的人,会回避和厌恶传承子嗣,”程薇薇分析得头头是道,“行止对他父亲的恨意太深刻了,这不是一时半会能消弭的。”   “可你不是说让他多跟谢云书接触,他就会慢慢变好?你不知道,他刚过来找我的时候有多可爱,那应该是他的第一亚人格,又开心,又活泼地跟我聊天说话,他还陪我一起做瑜伽。”乔冰说着,心酸又欣慰,满怀的爱子柔情根本倾诉不尽。   程薇薇:“哦?那他陪你做瑜伽的时候,都说了些什么呢?”   乔冰回想了一下:“他一直在说谢云书。”   “是了,你看,谢云书能够令行止保持心情愉悦和良好的状态,与他的主人格也融合得最好,至于他今天提到的……”程薇薇忽然问,“乔总,你觉得什么是对你最重要的?是乔家和乔园的传承重要,还是行止的身心健康重要?”   “这还用问吗?”乔冰的声调拔高,似乎被这个问题羞|辱到了,“这世上没有任何东西比我儿子更重要!”   乔冰深吸了一口气,情绪终于平静下来:“从行止十岁那年突然心脏衰弱开始,除了他的身体健康,我对他就没别的要求了,行止的外公也是,我父亲如果看重血脉传承,就不会只生我一个女儿。”   程薇薇深感动容:“您和令尊对孩子的心意让我非常钦佩,所以乔总,只要行止身体和心理健康,能够平安顺遂长大,其他的,都是可以忽略的,是不是?”   乔冰毫不犹豫地肯定:“那是当然!”   ……   “嗡——嗡——”   江行止从浴室出来就听到自己的手机在桌面上不停震动,他擦着头发走过去,按下接听键:“喂?”   “怎么这么久才接电话?”话筒那边的女声很是不满。   “程医师,”江行止在床边坐下,一手拿着手机,一手仍在擦头发,“我妈妈跟你说了什么?”   程薇薇嘲讽道:“你这么天才,还有什么是你算不到的,你妈会跟我说什么不全都在你的掌控之中吗?你不是早就安排好我的台词了,还明知故问干什么!”   江行止淡漠道:“辛苦你了。”   程薇薇忍耐了半天还是没忍住:“我是真不明白,你有这样一个妈妈,为什么还要算计她?我相信你就是明着跟她说,不管你要什么,她都会给你的!你这样欺骗她,不觉得良心难安吗?”   江行止不理会她的疑问:“余款我等会结给你,没别的事我挂了。”   程薇薇怒气勃然:“你知道我做的这些不是为了钱!”   江行止的语气像不起波澜的水:“嗯,你只是不小心被我抓住一个小把柄才不得不配合我,然后顺便赚一笔钱。”   程薇薇吼起来:“江行止,你虽然已经不再人格分裂,但你的的确确是一个变态!小变态!”   江行止把电话稍微拿开一点距离:“程医师,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心理医师的诊断术语里,不可以有‘变态’这种歧视性的字眼,你的职业道德和素养有待堪忧。”   程薇薇咆哮:“我的职业道德和素养难道不是被你给吃了吗?!”   “嘟嘟!”江行止挂了电话。   ……   头发还没有擦干,但江行止没再管,他把毛巾丢到一边,打开电脑登上银行账户,给程薇薇转了一笔钱。   程薇薇一直以为江行止从最开始就处心积虑在耍弄他们所有人,毕竟没有一个真正的人格分裂患者会在那么短的时间里痊愈。   其实他不过是借势而为罢了。   最早接触程薇薇的时候江行止确实不能完全控制另外两种意识,后来随着他和云书的感情终于落实,他的意识状态也彻底稳定下来。   程薇薇坚持那是他的主人格和亚人格已经融合,物理学和精神学上有一连串的名词来解释他身上的种种异常,但那都不重要。   他阻止程薇薇向乔冰报喜并邀功,要求程薇薇继续配合他。   江行止做一件事,是一定要算计到最后一步的。   他要跟谢云书光明正大地在一起,双方家人这一关是越不过去的。   人心是最不能考验的,贪念和控制欲是源自人性最深根处的东西,他有,这世上人人都有。   从前他身虚体弱,江家、乔家和胡家只盼他活过一天是一天,但他现在眼看着能长命百岁了,他们对他的要求,就不再那么简单了。   没人会同意他跟一个男人在一起。   就是他母亲也不会轻易同意。   他不必询问,也不必试探,他知道他如果想要一个星星,他外公和他妈都会给他发个人造卫星上天,他知道他如果想上火星,他们都会想尽办法去投资米国NASA。   但他要是说他想跟一个男人情牵一世,会受到比登天还大的阻碍。   虽然只要他足够坚持,其他人就拿他没奈何,但在这个过程里,云书一定会受到委屈。   他闭着眼睛都能想象到,如果有一天他和云书的感情曝光——他们必然会有曝光的一天——他最敬爱的外公和母亲找上谢云书,那是个什么样的场景。   那一定不可以发生,他最爱的那些人,不可以成为敌人。   所以江行止要让乔冰知道,他是离不得谢云书的。   他妈妈接受谢云书了,外公就会接受,外公接受了,胡家的人就没说话的份了。   而江家那边,老爷子就那么几年天寿,之后江家谁还能掣肘他?   至于江成勋?气死最好。   这是他耗尽一辈子的气运和绸缪才换取来的,那些刀斧加身万仞凌迟的疼痛,那些煎熬在烈火燎原万丈冰雪中的苦难。   他是用这些,换来跟谢云书的一世相守,他不会让那个人再受到一点点的委屈,不会让他再吃一点点苦。   他对谢云书许下的每一个保证,都必然是要实现的。   ……(本章涉及到前文修改,有巨大情节变动,请移步作话)   *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看到本章乔冰的戏份可能会觉得有些突兀。   本文的24-56章都修改了,重大改动的有34,35,44,54,55章,增加了乔冰发现江行止的行为异常、心理医师程薇薇介入等情节。   所以才有了今天这一章内容。   大意就是乔冰先请了心理医生程薇薇来,江行止恢复正常后依然让程薇薇帮他瞒着乔冰,江行止借此让乔冰慢慢接受他跟谢云书在一起的事实。   以上提到的章节大家可以再看下,不看也没关系,主线是没变的。   小墨最近在修前文,晋江限制了每天只能修文10章,这个规则真是很不人性(吐舌),只能一点点慢慢修。   《全家》最早的时候我是想当做年代群像来写的,这个题材也是我第一次尝试,剧情流更是我的短板,中间有种种不足,bug满地,感情线的一顺到底也是我从没试过的,然而即便有这么多不足之处,还有很多小天使仍然在支持我,我非常感谢大家,非常非常感谢。   《全家》也让我积累了更多经验,很多小天使的评论对我非常有帮助,希望小墨下一本文能写得更好,能让大家看得更开心。   祝小天使们安好,快乐。   感谢在2021-11-05 16:59:48~2021-11-06 22:49:0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林信 6个;梓子紫珠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11章 我们来泡温泉啦!   桐乡是邻市的旅游名镇, 国家5A级的旅游景区。   谢祖望包了一辆大巴,带着亲戚朋友浩浩荡荡前往桐乡旅游。   谢云书跟江行止坐在最后一排,因为这两天心里悬着要去乔家做客的事,谢云书晚上没怎么睡好, 大巴是个封闭空间, 暖烘烘的空调打得足足的, 身边又是最能让他安心的人,谢云书往江行止肩膀上一靠, 没几分钟就睡着了。   江行止挨着窗边坐, 感觉到身边这一扇窗户没关牢, 寒风丝丝缕缕地往里头渗, 本来这一点风透进来跟暖气中和下还能更舒服, 但谢云书睡着了, 江行止怕他受凉,便伸手把窗户推牢, 可等他一松手,那窗子又漏开了缝,江行止一推,窗缝就合上, 一松手,窗缝又漏开,于是他干脆就抬着手一直那么抵着。   谢云书睡得很沉, 呼吸浅浅地喷出, 吹在江行止的侧脸、耳根上,带来连绵不绝的麻痒的触感, 挠得江行止直有几分坐立难安。   江行止动了动肩膀, 谢云书的脑袋微微下滑, 小动物似的在他的胸口拱了几拱,最后找到一个舒服的地方,停住不动。   江行止禁不住笑起来,空着的那只手搁在谢云书脑袋上,有一搭没一搭揉他的头发。   谢玉焕跟他俩隔了两个座位,偷偷回头看了好几次。   祝君兰和邹莹还有谢三的老婆庄明月坐在谢玉焕的右手座位,中间有个过道。   庄明月发现谢玉焕总回头,忍不住小声跟祝君兰说:“小书那个朋友长得可真俊,就是年纪太小,要是再大点能说给玉焕就好了!”   祝君兰心道这大了也是我们家的,谁惦记都没用,嘴上却说:“要不我问问小江有没有年纪合适的兄弟,给玉焕相看相看?”   邹莹轻轻一拍手:“那就太好了,小江的兄弟肯定错不了!”   庄明月又回头瞅了一眼:“那俩孩子感情真好,跟亲兄弟似的!”   祝君兰连连摆手:“不亲,不亲,他俩没血缘关系的!”   大巴车开了三个多小时进了桐乡,江行止把谢云书叫醒:“咱到地儿了,醒醒神儿,一会下车外头冷。”   谢云书坐起来,伸了个懒腰,随口问:“我睡多久了?”   江行止笑得不怀好意:“你睡了整俩钟头,小猪一样,又流口水又哼哼,还拱撅拱撅的。”   谢云书当了真:“我流口水了?”伸手往江行止胸口上下一摸,根本没摸到湿的,嗔怒地在他腰上拧了一把,“净唬我,还说我是猪?谁流口水了,谁哼唧了,谁拱撅拱撅了?”   谢云书说一句就往江行止身上拧一把,拧得江行止又笑又躲,一把抓住他的手:“真拱撅了,也哼唧了,就差流口水了!”   江行止的手冰冻冻的,谢云书纳闷:“你手怎么这么凉?”   没等江行止回答谢云书就感觉到窗缝里漏进来的风,当下就明白了怎么回事。   他把江行止的手握在手里捂了捂:“你傻呀?这车上暖气打得桑拿一样,还能冻死我啊!”   江行止刮了他下鼻子,轻柔的声音有点哑哑的:“我疼你么。”   靠啊,谢云书整个胸腔子里被猛灌进一瓢又酸又软的蜜水,他磨着牙根想,这要不是在大巴上,他就直接把江小花按倒了。   ……   车子一直开到谢祖望订好的酒店门口,那是周边五市唯一的五星级温泉度假酒店,隶属乔园产业,内里设施有米其林高级西餐厅、保龄球场、3D电影院……最吸引人的当然是温泉。   从山上引下来的活温泉经过消毒加工输送到酒店的各个房间里,用酒店打出来的广告说,这温泉泡久了能百病全消长命百岁。   众人先去酒店落脚,跟着服务生转过接待区,几辆电动车等候在那里,将他们载到了住宿区。   “哇!”谢玉焕最先叫了出来。   这座酒店是沿着山势建成的,房间坐落在葱葱郁郁的密林里,林中气候潮湿,细白的烟雾漂浮,宛如童话故事里的仙境。   房间都是采用的日式木屋设计,独门独院,每一座院子里有三间房,还有宽大的游廊和栽满植物的花园,因为整个酒店引了温泉使植物生态得到改善,即使在百花凋零的深冬也满是姹紫嫣红。   谢祖望订了三个院子九间房,谢云书和江行止理所当然住一个屋。   室内装饰得简洁雅致,谢云书发现这屋内的窗户竟然是用上好的宣纸糊的,外面加了一层木板套窗,他跪在榻榻米上推开窗户,边上有个插销连着细细的竹条,竹条是用来撑窗户的,古朴古香。   “这里还真不错,乔园在度假村的设计上果然独树一帜,”谢云书手托着腮,看远处连绵起伏的山,前几天下过的雪都还没化,皑皑雪色装点淡淡青山,出奇得美,“要不是提前知道这里是桐乡,就这么冷不丁一进来,我还以为到箱根了!”   江行止从后面抱住他:“那明年我们去日本旅游。”   “别!你敢跟我爹提出来,他就能抄鞋底抽你你信不信?”   江行止面有讶异:“看不出咱爹……还是个老粉红。”   “岂止粉红啊,都红透了,我估摸着他跟裴大校那种人坐一块肯定特别投机!两人要是再整点小酒,谈笑间就能把小脚盆鸡灰飞烟灭!”谢云书想到那个画面,手舞足蹈的。   身边的江行止却安静得没有任何回应,谢云书一回头,江行止的面容罩了上来,一手拉上支窗的竹条,竹纸做的窗户“啪嗒”掉落,将青山积雪的景色与室内旖|旎缠|绵的春色隔绝开来。   俩人没能亲很久,谢祖望站在院子里号召所有人集合:“老少爷们儿们,娃娃崽子们,吃喝玩乐跟我走起!   午饭安排在酒店的西餐厅里,餐具是事先摆好的,服务员拎着一个精致的小壶,往每个人手边的高脚杯和碗里注水,谢云书跟江行止低着头在说话,没注意到几个从没吃过西餐的长辈好奇的眼神。   服务员到谢祖望身边时谢祖望问:“这倒的是什么?”   “柠檬水。”   谢祖望端起碗喝了一口,眉头皱得跟包子褶一样:“哎呀我妈!这是啥水?酸掉我牙!”   服务员眼角的青筋很隐蔽地跳了一小下。   谢云书忙说:“爸,这碗里的水不是喝的,是用来洗手的。”   “啥?这是洗手的?洗手水端我桌上干嘛?”谢祖望莫名其妙,“端走端走!”   服务生只得把洗手的碗都撤走了。   谢云书忍俊不禁,他跟几个长辈解释了碗里的水是洗手的,高脚杯里的水可以喝,但不是餐前喝的,柠檬解腻,吃完牛排再喝。   餐前要喝的话有开胃酒,进餐时有佐餐酒,不同的头盆、副盆、主菜、甜点都要配不同的酒,谢云书好像个西餐礼仪大师,如数家珍头头是道,他主要是给谢玉焕和玲玲讲的,尤其谢玉焕现在工作了,熟悉这些礼仪,能避免以后在类似场合聚餐时出错。   长辈们也听得很入神,庄明月跟祝君兰夸道:“小书这孩子懂的真多,心又细,以后哪家姑娘要是嫁进来,可真是有福了!”   “那是,”邹莹笑说,“以后我们小书的媳妇可要好好挑,模样、气质、家世一样都不能差了,二姐你到时候得好好过眼!”   祝君兰正色道:“只要我儿子喜欢,别的什么都不计较。”连性别都不用卡死的。   服务员给每人一本菜单,谢云书很快点了,祝君兰等人都跟着他copy了一份,只有谢祖望拿着菜单,慢慢研究。   谢祖望指着菜名后面的小字问服务员:“这1盎司有多少啊?”   服务员:“1盎司是28.35克。”   “吔!还带小数点的?那是多少?”   服务员很机敏地指着餐桌上赠送的面包片说:“大概是这三片吐司的分量。”   谢祖望拿了三片吐司在手里掂了掂:“这还没半个包子重!”   服务员笑答:“1盎司差不多就是半个包子。”   谢祖望瞪起眼:“那我要想吃饱不得要五十个盎司?”   服务员微笑不改:“牛排的话,建议您点五盎司就够了。”   谢祖望撇嘴:“外国人的东西就是不好,吃个饭都要累死人!”   祝君兰白他一眼:“这不是你选的餐厅?”   “我不是寻思着你们都没吃过,带你们来尝尝鲜嘛!”谢祖望把吐司塞嘴里嚼巴嚼巴吃了,然后合上菜单,吩咐服务员,“就这单子上,所有的东西都给我来一份!那盎司你看着办,得让我吃饱!”   谢云书手心托着额,笑得肩膀一颤一颤,他撇过头悄悄跟江行止说:“我爸这暴发户的气质,真是拿捏得死死的!不行,回头我得给他培训培训,我们小江总的公爹,气质得尽快跟上!”   江行止在下面捏他的手,抗议:“是老丈人!”   桐乡是个建在一片湿洼地上的小镇,细细的河流把整个镇子分成两段,中间有一座石桥相连,不论是否过节,镇上常年张灯结彩,游人川流不息。   北边是商业区,商铺鳞次栉比,祝君兰几个女人在店铺里流连,买了一堆折扇丝巾的小玩意,这些东西其实全国每个地方都有,但出来旅游气氛就是不一样,最好的亲戚和闺蜜攒在一块,每人都买了满当当的东西,把各自的手包揣得鼓鼓。   南边是风景区,青砖石道逶迤平行,两侧坐落的都是晚清和民国时期的建筑,黑瓦白墙,每户人家的门口都挂着大红灯笼。   谢云书拿着数码相机给众人拍照,大家三三两两挨个凑在一起合影,最后拍大团圆,江行止帮他们照。   那会暮色四合,大家都站在石桥的中心,身后是家家户户点亮的红灯笼,繁光远缀天,倒映在波光粼粼的河面上,江行止打手势,让众人都看向他。   “一,二,三,茄子!”   拍完后一群人正要散开,祝君兰喊了声:“老六,你给我们再拍一张,小江你过来!”   江行止愣了一下,谢云书笑着冲他招手,江行止把相机递给谢云书的小舅,和谢云书站到中间。   祝君兰和谢祖望站在俩孩子后面,小舅举着相机喊:“都准备好了吗?一,二,三——”   “喀嚓!”   画面定格,印下一家四口被霞光照耀着,笑得明媚欢畅的脸。   ……   晚饭过后大家来到酒店的商店里选泳衣,这才是本次旅游的重头戏,习文习武的老妈耿艳红看着那些五颜六色的小布料只觉得不好意思:“这怎么能穿出去?也太臊了!”   “红姐你这就落伍了!”邹莹笑着说,“人家老外在沙滩上穿比基尼,从头到脚就两根带子,有些人身材还不如你呢,怕什么!”   祝君兰说:“没事,咱们几个女的包一个池子,随便挑,想穿什么就穿什么。”   听到她这样说,耿艳红才放心地选了个相对还比较保守的泳衣。   男人那边就简单了,每人买一条裤衩,他们还商量着在池子上面搁几个托盘,边泡温泉边喝酒打牌,很会享受。   谢云书跟江行止有自己的小九九。   “爸,温泉里有硫磺,小江对那个过敏,他不能泡,我跟他去游戏厅那边玩会。”谢云书诳起他老爸来脸不红气不喘。   “这样啊,”谢祖望说,“那你俩去吧。”   俩人成功跟大部队散伙。   他们当然没有去游戏厅,而是沿着酒店铺满鹅卵石的小路径直走,他们没让服务生作陪,熟门熟路地自己走。   一路上都没有灯光,但他们经过了好几个温泉汤池,袅袅白烟缭绕着朦胧氤氲的灯光,水流泼洒的声音和游人的欢声笑语清晰入耳。   江行止一开始还走得沉而稳,慢慢的步子加大,终于周边看不到一个人影了,他牵住谢云书的手跑起来。   “慢点!”谢云书低声斥他,“这边鹅卵石滑脚,你当心摔倒!”   江行止笑出声,笑声在辽阔的夜色里像滚动的冰珠一样清冽又活泼,他拉着谢云书一直跑到酒店最深处的一座院落前,门口站着两个穿着酒店制服的人,刚迎上来就被江行止挥着手赶走了。   江行止几乎是用飞的越过小院那道高高的门槛,谢云书听到他兴奋地“哦豁”一声,整个小院上空盘旋起他笑意与得意交织的飞扬语调:“这是整个酒店里唯一的独|立温泉池,你一跟我说你爸要带我们来桐乡,我就把这里先定下来了,云书,我们来泡温泉啦!”   ……   *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11-06 22:49:04~2021-11-07 23:56:0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林信 6个;梓子紫珠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12章 赚到十个亿再出柜。   夜空是深浓的墨蓝色, 露天温泉池就挖在东南角,墙壁里嵌了一盏白炽炽的防风灯,灯的亮度可以调节。   江行止拿遥控把灯打到最暗,水温调到40°。   谢云书进到屋里去换泳褲和浴袍, 再拉开木门出来就看到满院的雾气蒸腾, 连江行止的身影都看不见。   江行止听到他开门的动静:“等下, 我给你打灯。”   一束光亮射过来,在云蒸雾绕中劈开一条路, 江行止的面容出现在光亮的尽头, 他已经坐在池子里, 肩膀以上的部位都露在外面, 光躶的手臂抬高, 拿着支手电给谢云书照明。   谢云书一眼看过去, 就见他的上半身被黯淡的防风灯笼着,深邃的轮廓在明灭交掺的暗影下显得越发锋利冷峻, 然而他望向谢云书的眼睛里却浮现出明亮清澈的笑意,像是在刹那点亮整片璀璨星空。   “哎呀,这是哪家的小帅哥跑到这里来玩水啊?”谢云书走过来在池边蹲下,手指抬起江行止的下巴, 戏谑地挠了挠。   “你家的!”江行止湿哒哒的手抓住他手腕,冲他笑,“下来。”   谢云书也没扭捏, 俐落地脱掉浴袍, 深冬寒夜,幕天席地, 皮肤暴|露进空气的瞬间立刻激起一层密密麻麻的鸡皮疙瘩, 谢云书搓搓胳膊, 刚把一只脚伸进池子,倏地缩回去:“卧槽,烫!”   “你体温太低了,慢慢下,一会就适应了。”江行止把手给他,让谢云书慢慢浸到水里。   池子下的石面光滑,被加热得滚|烫,谢云书一辟股坐下来,顿觉那滋味颇有几分酸爽,他笑骂:“你个傻蛋把温度打那么高干嘛?真当我是猪,要把我煮熟啊?”   江行止紧贴上他,笑音低哑嗳眛:“把你煮熟了,更好吃。”   这是一个上来就直奔主题的吻,省去了那些耳鬓厮磨的纯情小步骤,一则是分别了数日,都想得狠了,另一则,他们彼此都知根知底,探明了对方深浅,知道无论怎么做都不算过界。   两人在这方面都更喜欢主动,少年的身体,老男人的慾求,乾柴烈吙,天崩地裂,舌尖搅缠在一起,手指见缝插针,像渴极饿极的动物掠夺彼此的养分,像穷凶极恶的野兽争夺对方的领地,牙齿碰得咯咯响,嘴唇、腮帮和舌头全麻了。   “我说,”终于还是谢云书先服软了,呼呼喘|气,“你悠着点,我这都是肉长的,你给我搓散架了,厂家可发不出第二个了。”   江行止沿着谢云书的脖颈亲到他耳畔,舌尖描摹着他耳廓的线条,绕进耳蜗里轻轻滑过一圈,最后脸埋在谢云书的脖子里嗤嗤笑:“谁叫你生得就让我想把你一口吃掉!”   “怪不得白天说我像只猪,”谢云书故意曲解他的意思,揪住他的面皮,“一口吃掉,你有那么大胃口吗?嗯?”   江行止乌溜溜的眼睛看着他,忽然在水中用力一扑,模拟某种动物发出一声低沉而急促的咆哮:“吼——”   “这是什么?什么东西能一口吃掉猪?”   江行止的手脚缠上谢云书的四肢,几乎把自己挂在谢云书身上,还不断收紧力道。   谢云书明白了,点头承认:“大蟒蛇确实是能一口吃掉猪。”   江行止得意地晃动脑袋,发梢和头脸上的水珠随着他的动作全都甩到谢云书脸上。   谢云书被水珠溅得眯起眼睛,纵容江行止闹,他把他抱在怀里,像是抱着一个大大的布袋熊,手指不停揉|娑他的发根和耳朵。   江行止被揉得舒服,嗓子里面咕噜咕噜,像是被撸的猫。   他捉住谢云书的一只手,把他的手指咬进嘴里,从他的指根掭到指尖,又轻轻叫了一声:“喵呜!”   谢云书被萌到心肝儿打颤,手指沿着他的鬓发,轻轻拂过他面上的每一个棱角,最后亲在他潮|湿的眼睛上,心里软得直叹气,他英明神武的江总啊,怎么好像个小傻蛋一样啊。   江行止稍微退开身,和谢云书拉开了一点距离,他眨掉眼睫上的水珠,这样能让他把谢云书的脸看得更加清楚。   星辉与灯光交织着铺泄在面前这张沉静俊美的面庞上,江行止的视线自谢云书的前额而下,缓缓游过他眉骨高耸的额心,深刻挺直的鼻梁,柔软洇红的嘴唇,最后落在他被水珠沁透、如朱砂般鲜明的唇峰上。   江行止仿佛听到荒凉的风声从亘古的时空里呼啸而过,而他的视野完全被温柔而缥缈的光晕占据。   “你真好看,是我看过最好看的人,”江行止说,神态认真而虔诚,“我能看一辈子,两辈子。”   如此情话,比什么海誓山盟都动人心魄。   谢云书定定地回视他,心底深处蓦然迸发出一股凶狠的恼意,他一把捂住江行止的眼睛:“你这个家伙!是在哪里修炼成了精!”   江行止的眼神,和他脱口而出的、似乎从没有经过半点思考和修饰的话,总是热烈滚|烫得,让谢云书生出一种假如他这辈子辜负了这个人,就要被九天神雷追着劈死的惶恐。   “明明你应该什么都不懂的,明明这一切,应该我来控制……”谢云书喃喃着,几近语无伦次,箍着江行止双肩的手猛然将他拉近。   两具热切蓬勃的身体重又碰撞在一起,池水的温度随着皮禸的剧烈摩攃而飞快攀升,遏制不住的歂息像水波的涟漪一层层扩散,心脏在腔子里疯狂跳动,像连绵不绝的鼓。   江行止忽然把谢云书往池壁上一推,搂着谢云书的腰向上托起。   谢云书下意识环住江行止的脖子,笑着在他后颈上掐一把:“干什么?又想冒什么坏?”   江行止深吸了一口气,继而整个人没入水中。   谢云书猝不及防,惊叫出声。电光火石之后他一手捂住自己的嘴,一手按到了江行止的头顶。   谢云书没有办法形容此刻的感觉,如果一定要他给出个量化的结论,那么他想,这大概是他两辈子,所能体验到的所有美好感受的总和,突破了他整个五感的阈值上限。   池下热水蒸腾,江行止口腔里的温度反而比池水略低了些,谢云书只觉得自己在反复的高热与微凉中進出,水流涤荡,伴随着柔软滑腻到极致的触感。   他仰起头,喉结在黢冷的空气中剧烈滑動,嘴唇微张,寒风灌进口齿里,却像淬着火,烧得他的喉道乾涩灼|热,沿着奇经八脉五脏六腑,一路摧枯拉朽尘烟茫茫,如千里燎原。   烟火弥散的霎那,江行止缓缓从水中浮出,瞳仁漆黑如墨,被暗影覆盖的面容反射出水光滟色,嘴唇濡|湿得通透。   他整个人好像呈半透明一般,从内部里发着光,谢云书看到他用手背慢慢地抹过嘴唇,长眉斜飞入鬓,眼尾焕采生光,唇角勾勒着得意非凡又温柔入骨的笑意。   恍如天使无翼,人间妖孽。   那一刻谢云书脑中轰然一片,十丈红尘,天塌地陷。   ……   翌日一早,大巴车载着众人回程。   到海滨时刚过十点,谢云书和江行止先回老槐巷的屋子里稍作休整,不多时司机老葛过来,把两人接去西山墅。   汽车畅通无阻开到乔家别墅前,门口站了一排溜的人,全都穿着统一的黑白相间的制服,就跟演电视剧似的,对着走下车的江行止和谢云书齐齐鞠躬:“欢迎少爷回家,欢迎云书少爷来做客!”   谢云书酝酿一路的端正肃穆的神色瞬间破功,整张俊脸都扭曲了。   前世谢云书也来过不少次西山墅,但那时候的西山墅绝不会有这么……玛丽苏又中二的氛围,让他尴尬得恨不能在地上再抠个两千平别墅出来。   “你平时每天回家,他们都这样?”谢云书同江行止一道往台阶上走,忍不住低声问。   “当然不是,就你今天来才这样的。”   谢云书暴汗:“那我可真荣幸。”   江行止笑得痞坏痞坏的:“按理说呢,新媳妇第一次上门婆婆是该在门口迎接的……”   他顿了顿,在谢云书的死亡射线中继续不怕死地说:“那我妈既然不能迎接你,我只能从其它地方弥补你上门的仪式感,于是我就跟我妈说,一定要隆重啊,要表现出你在我们家,跟其他客人的本质区别,我妈灵机一动,恶补了两天霸总偶像剧,才有了刚才这个仪式,感不感动啊小云云……啊呀,痛!”   谢云书顾不得乔家的佣人还在后面对他们行着热切的注目礼,气恼地扭着江行止小臂上的肌肉狠狠一拧。   江小花真是个猪队友,那霸总偶像剧是能随便看的吗?万一乔冰也学了里面的套路冲着他的脸甩一张支票过来怎么办?!   “谢云书,给你一个亿,离开我儿子!”   “乔总,我给你十个亿,你儿子归我了!”   谢云书被那扑面而来的狗血画面震得腿肚子都抖三抖,他默默把“赚到十个亿再出柜”列在自己的重生计划表上,且加粗。   ……   乔家客厅里,乔冰和乔乐山端坐在沙发上,听到外面传来佣人齐刷刷的喊声时乔冰下意识站了起来。   乔乐山看她一眼:“不过一个孩子,你紧张什么?”   “爸,”乔冰重新坐回去,抚了抚一丝不苟的鬓发,“这是行止自己交的、带回家的第一个朋友,行止很重视的!就是这个孩子,他在学校里带着行止吃饭、做运动,不让别人欺负行止,行止的身体才会越来越好,性格也越来越活泼。等会您别板着一张脸,我们千万别把人家孩子吓到了!”   乔乐山有点不高兴:“这点我还用你教?”   他又不是会吃人的大老虎,怎么就能把人家孩子给吓到了!   “我是说,您的眼神要温和点,再平易近人一点。”乔乐山久居上位,随便看着什么人时都有种不怒而威的气势,乔冰手指在眼角比着,示意她爹笑一笑。   乔乐山冷哼一声:“挤眉弄眼,成何体统!”   谢云书跟着江行止走进来时就看到乔乐山把布满皱纹的眼角微微一弯,露出个近似笑的弧度,问乔冰:“这样行了吗?”   “行,行!”乔冰高兴地拍了下手,“这样很好,继续保持。”   谢云书不晓得前因,但只看眼前这么一个场景就禁不住在心里幽幽一叹:叱咤风云乔乐山,一辈子最大的弱点就是他的独生女儿乔冰,那是真的要星星不给月亮,天下第一“女儿奴”。   江行止拉着谢云书走到客厅正中,语调轻快:“外公,妈,这就是云书!”   谢云书双手交叉在身前,笑容如冬日暖阳温煦明媚:“乔爷爷好,乔阿姨好。”   “你好。”乔乐山颔首,乔冰笑着招呼谢云书坐。   父女俩对视一眼,于不动声色中都稍稍放下了心。   原本乔乐山和乔冰心中多多少少存了一点戒惕和审视之意,毕竟谢云书对江行止的影响力太深,若这孩子是个有歪心思的,他们必然要做打算。   如今见了真人,看到面前的少年眉目如画,身姿笔直,像一棵年轻、干净、修长的树,那一双眼睛清明澄净、不染邪念,阅人无数的乔家父女便打消了顾虑。   谢云书没带太贵重的礼物,乔家父女的吃穿用度全是私人订制,他送了人家也用不上,反而要为难怎么处理,他只提了一个果篮,还有一盒自家奶奶炒的茶叶。   江行止跟谢云书挨着肩膀坐在沙发上,因为进门前被谢云书耳提面命过,他表现得很乖,安安静静地坐着,双手放在膝盖上,也不多话,只有眉眼里漾着笑,是那种少年人情感充沛而外放的、藏都藏不住的热烈的笑。   佣人端过来茶水,一一放在主客面前。   乔冰示意谢云书喝点茶水,笑着说:“行止自从转学到海中,每天都在我跟前提你,说你对他很好,一直照顾他。”   谢云书端着茶盏,面朝乔冰诚恳道:“小江和我是同桌,我比他还要大一点,大家同窗情谊守望互助,小江对我的帮助比我对他的照顾要多得多。”   他把云起借了江行止的面子才拿到乔园电梯租赁合约和祝君兰公司遇到困难也是江行止帮忙解围的事,如实说给乔乐山和乔冰。   这些事情乔家父女当然早就知道,对于他们来说,江行止动用的这些资源就跟谢祖望给谢云书发零用钱一样不算个事,不过谢云书这样郑重其事对长辈提出来,就说明人是个念恩的孩子,他的语气不卑不亢,态度从容不迫,没有丝毫巴结谄媚。   一个少年人,十几岁的年纪就能白手起家,还干得如此有声有色,他没有因为江行止的给予就觉得伤到了敏感的自尊而盲目拒绝,也没有贪得无厌索求更多的好处而对江行止倍加奉承利用,是难得的通透,难得的智慧,难得的气度。   乔冰笑看着谢云书,乔乐山几度颔首,心中对他的评价又高了一些。   午饭做得很丰盛,很多菜式都是谢云书爱吃的。   桌上有两道菜是乔冰亲自下厨做的,她手艺一般,下厨是表达一种心意,乔冰用公筷给谢云书夹菜:“听说你妈妈做饭特别好,我们行止天天跑你家蹭饭,改天我一定要登门向你妈妈讨教讨教。”   谢云书忙说:“阿姨您做的也好吃!”   乔冰斜睨了江行止一眼:“要是我做的好吃,这臭小子也不会天天不着家专往外面跑了!”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乔冰的话只是当妈的都常有的一种说辞,完全没有任何实质意义,但谢云书心里头有鬼啊。   他很无中生有的从乔冰带着淡淡玩笑的一句话里解读出种种不满、抱怨、吃醋的情绪,他甚至已经看到他跟江行止出柜后,两个妈妈隔空对线的激|烈场景:   “亏我天天给你儿子做饭,喂出来个勾|引我儿子的小狐狸精!”   “我们乔家供不起饭吗要你喂?明明是你儿子勾|引我儿子!”   ……   乔老爷子饭后喜欢来几盘棋,他问谢云书会不会。   谢云书谦虚道:“会一点。”   一老一少对弈半小时后,乔乐山颇有些惊奇:“你这棋路,怎么跟臭小子从前的风格如出一辙?倒像是一个老师教出来的。”   谢云书心说我俩不是一个老师教出来的,我是他教出来的。   江行止坐在一边笑嘻嘻:“外公,我跟云书是心有灵犀!”   “灵什么灵犀?”老爷子手指点着江行止,话却朝着谢云书说,“跟这小子下是越来越没劲了,他从前下棋还有三分气度,现在不知跟谁学了,棋风霸道得很!”   说是这么说,谢云书却能看到老人家神色里的欣慰和满意。   棋风如人风,一个人是柔肠百结还是杀伐果断,在棋路里最是藏不住。   谢云书许久没下棋,难免生疏,江行止坐在一旁不时出声指点。   老人家被杀掉一条大龙之后不乐意了:“观棋不语。”   江行止理直气壮:“他统共也没学多久,我不语,您就太欺负他了!”   老人家气瞪眼。   谢云书胳膊肘向后捣江行止:“你别说了,我自己下。”   江行止只得闭嘴。   乔老分别看了他俩一眼,笑对谢云书说:“我家这猢狲,倒是听你的话。”   谢云书额上汗都滴下来了,生怕乔老看出什么,他屁股往旁边挪了挪,稍微跟江行止拉出点距离。   谁知江行止又挨了过来,把那点距离又填上了。   还好老人家精力有限,下了两盘就去午睡。   四周终于无人,谢云书几乎是软着骨头往沙发上一瘫:   “说什么姑爷进门小鸡断魂,今天我这个毛脚女婿上门,才活活断了半条命呢!”   ……   *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11-07 23:56:02~2021-11-08 23:55:0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林信 6个;菱悦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13章 这支歌,应该诞生在2010年。   这个春节就在温馨又欢快的团圆氛围里, 热热闹闹得过去了。   正月初八企业开工,初十中小学开学,正月十五后大学生返校、农民工返城大潮又再次涌动,春运带来的巨大人员流通, 给非典提供了疯狂扩散的温床。   三月, 京都接报第一例输入性非典病例, 疫情从粤东省蔓延到了首都,同一时间全国大半城市都出现了零星患者, 申城也不例外。   习武初七就去了申城, 这天他给谢云书打电话汇报完业务情况后也提了一嘴申城的疫情:“那个从京都过来确诊的, 就在我们公司正对面的写字楼上班, 现在那整栋楼的人全隔离了, 暂时还没听说有谁又被传上了, 但确诊的那个听说情况特别不好,已经病危了!”   谢云书对习武那头并不担心, 前世申城1700万人口,最后确诊非典的只有7个,每个确诊者都有源可溯,申城的疫情管控措施是全国最好的城市之一。   长三角地区在这方面的管理似乎一直做得很不错, 多年后的新冠爆发时也是如此,不过谢云书还是不忘叮嘱习武:“你们也要多小心,预防工作一定要做到位, 不能有一点松懈, 所有员工每天进入公司之前都必须要测量体温。”   习武拍着胸脯保证:“放心吧,我们出去跑业务见客户都戴着口罩, 全是一次性的, 用完就丢, 就是现在很多公司都关门了,只有网络公司才舍得投入广告,咱们单间广告的价格被压低了不少。”   谢云书说:“嗯,这个情况很正常,总之我们按部就班,现在的大环境,是危机,也是契机。”   习武兴奋地说:“我知道,听你的准错不了!”   春节后到现在又过去了两个月,习武带着团队把偌大的申城跑了个遍,又拿下了大批电梯资源,云起分布在其它城市的市场人员也都收获颇丰,有投资公司估算过,云起传媒手上已经拥有了整个长三角地区20%的商业电梯空间使用权。   凭借这些合约,云起向申城某商业银行贷的款也很顺利地批下来了,整整二百万,款子打到对公账户的那天,习武抱着存折一遍遍数上面的0,最后还把存折揣被窝里睡了一夜。   圈地跑马,兵贵神速。   谢云书给习武下达的任务是在五月中旬之前,拿下整个长三甲30%的电梯,市中心的高档电梯签不下来,就去开拓下沉市场。   等到五月过后非典疫情初步控制,那时资本还会再观望一段时间,他再用最快的速度把触角伸进另外两大经济圈,南下的珠三角,北上的京津唐,哪怕进去撒泡尿圈个地盘,都要先到先占抢个先机。   因为市场是认先后顺序的,尤其是在全新领域内,先到先得是铁律,好的会越来越好,差的会越来越差。   跟习家兄弟合作最大的好处就是他们对谢云书言听计从且执行力惊人,尤其习武,指哪打哪,浑身干劲,他甚至说非典算个卵,他现在就愿意去粤东和京都开拓市场,怕死当不了暴发户。   谢云书笑道:“不用急,时机会来的,暴发会有的。”   ……   正是开春时节,阳光清浅如碎金,铺洒在城市宽敞洁净的石砖路上,路边的高大植株抽出了绿油油的新枝,灌木花丛修剪得整整齐齐,球状花瓣上还未汽化的露珠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方清和骑着自行车,慢悠悠地骑进春江小区里。   这里跟他居住的地方只隔了两条街,都属于比较老式的小区,没人管理,自然也没保安,所以他畅通无阻地进来了。   方清和今天是来面试的,尽管他自己早已预判了面试结果。   方清和毕业于宁城大学计算机系,他读大学的时候正值互联网如日中天,丁磊张朝阳陈天桥的神话一夜之间广为人知,方清和大四那年跟自己的几个室友一起搞了个软件,也找到了投资人,那时候他们踌躇满志,都期待着自己能够在这个行业里一飞冲天。   谁知好景不长,互联网泡沫来了,无数互联网企业出师未捷身先死,一片哀鸿遍野,方清和的投资人也半道撂了摊子,伙伴们分道扬镳,方清和卷着铺盖回到老家海滨市。   创业不成难免有点心灰意冷,方清和在家里休息了差不多一年,每天打打游戏睡睡觉,爹妈看不下去了,好容易养出来个高学历的儿子不能就这么废在家里啊,催他赶紧出去找工作,方清和昨天中午随便在招聘网上发了个简历,两小时后就收到了面试通知。   方清和其实并没有要一蹶不振,他心里是有打算的。   学计算机的都要往大城市发展,哪怕创业不成也得去大的科技公司,只不过现在非典肆虐,IT行业最发达的粤东和京都偏偏闹得最凶,把他的计划耽搁了。   方清和往云起传媒投简历时,就是闭眼敷衍他爹妈的。   接到电话时方清和一听面试地址,当时就想拒绝了,三元里这片他太熟悉了,这里哪有什么正规写字楼啊?   谁知他妈在边上织着毛衣竖着耳朵,居然听清了那家公司名字,一拍大腿:“云起传媒,哎呀这是个大公司啊!”   老妈拍板:“儿子你快去!这公司可有名了!”   方清和还以为自己宅在家里太久以至于孤陋顾问,回头一查,才发现这是个注册还不满一年,连官网都没有的小公司。   他再把公司的招聘启事仔细看了下,才晓得公司就是招他去做官网,并且当网管维护的。   方清和嫌弃不已,他好歹是根正苗红的IT科技人士,就算是低谷期过渡一下也不能去给个小皮包公司当网管啊。   不过他既然已经答应人家,在家闲着也是闲着,不如溜达来看看,于是一大早便如约来了春江小区。   方清和熟门熟路找到12栋楼,把自行车锁在楼下靠墙的停车点,拿起车篓里装着简历和证书的透明文件袋,一步三晃走进了楼道。   大厅里暗幽幽的,没办法,整个三元里都是计划经济时期遗留下来的产物,老房子的产权几经易手,最后都归了街道,街道办经费不足,小区里的卫生啊治安啊哪样不要钱,街道办让住户们出,住户一个个把头摇成拨浪鼓,宁可凑活着过。   能在这里边租房的公司,都是小破穷的代名词。   所以方清和对这次面试的态度,完全是走个过场罢了。   “叮!”   电梯门滑开,方清和走进去,眼前豁然开朗。   他没什么意外地看到一间与外边风格截然不同、比他卧室还要干净的电梯间,三面墙壁上都贴着淡雅的壁纸,每面墙上挂着大大小小的相框,相框里装着广告画——如今海滨市的大半电梯间里都是眼前这个格局。   正对方清和的电梯门上是个公益广告,写着几行简单的字:“云起传媒提醒您,非典期间勤洗手、戴口罩、常通风、少聚集、用公筷、分餐制……”等等非典预防守则。   方清和家的小区电梯里也有这个公益广告,他妈每天出门买菜回来第一件事就是洗手消毒,因为在电梯间里刚刚看到广告,就跟才被人叮嘱过一样印象深刻,不知不觉就会潜移默化。   他妈同时还记住了“云起传媒”这个读起来还蛮好听的公司名字,一听云起传媒让方清和去面试,他妈才会拍起大腿,说这是个“大公司”!   老人家就是这样,广告听得多了,就以为是个好东西,脑白金啊、鸿茅药酒啊都是这么火的,如果云起传媒的老板是有意为之,那他无疑是一位营销高手,难怪能想出承包电梯做广告的主意。   电梯在六楼停下,方清和一出来,抬头就看到了云起的门牌。   门外有个立式置物架,上面摆着几个置物盒,里面装了干洗洗手液、小瓶的喷式消毒液、一次性口罩等物品,旁边的墙上还贴了张条子:“进门请洗手消毒,出门请戴上口罩。”   细节之处最是见本质。   云起的公益广告和放在户外任人领取的物品往小了说可以看出公司领导人在营销与管理上颇有水平,往大了说,体现的是一家企业润物无声的人文关怀与社会责任。   这让方清和不禁对眼前的小公司产生了一丝好感,他拿了支干洗洗手液,把自己的双手洗了一遍。   坐在里面的前台看到有人登门立刻站了起来。   方清和走进去摘下口罩,还没开口说明来意,前台小姐笑容可掬地问他能不能先帮他测□□温,方清和当然没拒绝,量体温的同时他说自己是来面试的。   前台问:“您面试的是什么岗位?”   方清和:“网络管理。”   前台斜对面是一个小小的接待角,置放着一张玻璃圆桌和两把椅子,桌上摆了盆小小的嫩绿的多肉还有几盘糖果,旁边的报架上放着报纸杂志,挨着报架还有一台饮水机。   方清和就坐在圆桌旁,腋下夹着体温计。   他直到走进来才发现这家公司的面积居然不小,整个办公大厅灯光炽亮,前台黑色的大理石台面散发着幽沉的光彩。   工作间里至少有几十个人在忙碌,所有座位相邻又相隔,有的在打电话,有的在打电脑,还有人拿着纸张票据匆匆地走来走去,但没有一个人分出注意力来看他。   从前台,到工作间里的所有员工,都穿着统一的西装制服。   方清和自己也创过业,他一眼看过去,就知道这个公司的管理是很正规的。   但它还是太小了,它不可能满足自己的期待。   量完体温后方清和被带进一间四面都是玻璃的会议室,那位前台小姐还给他泡了一杯热气腾腾的咖啡。   不多时,会议室的门被推开,一个年轻帅哥走进来,径直拉了张椅子在方清和对面坐下,他手里拿着厚厚的一叠纸,方清和一瞥,就看到最上面的纸上有自己的二寸照片。   小帅哥拿着他的简历,身份不言而喻。   只不过,作为面试官,这人是不是太年轻了些?   自己创业的时候好歹大学毕业,这面试官怎么看着跟高中生似的,但方清和仔细看了看,又觉得猜不出对方年龄,小孩面相青葱水嫩的,但个子又特别高,坐下来显得很有几分气势。   年轻人笑眉笑眼的,开口的声线很清澈:“方清和,是吗?”   方清和点点头:“是。”   “我是云起传媒负责人谢云书,很高兴认识你。”谢云书伸出手。   一般而言,很少有面试官主动自报家门的,除非他确定要录用面试者了,方清和跟谢云书握了下手,忍了忍,实在没忍住:“我能问下,你多大了吗?”   谢云书大方回答:“十八。”   方清和:“……”   谢云书眨了眨眼:“你介意你的投资人年纪比你小吗?”   “哦,不怎么介意,”因为我根本就没打算入职你们公司,不过是家中太后有旨,咱家奉命到此一游,额,不对……方清和忽然打了个激灵,“你刚说什么?你说……”   谢云书神色诚恳地把自己的话再复述一遍:“你介意你的投资人年纪比你小吗?”   “投资人?”方清和困惑,“你们不是……招我来面试网管吗?”   方清和丝毫不觉,自己在第一个照面里,就被眼前这个长得清清秀秀,笑得春暖花开的小青年带着节奏在走。   少年笑着往椅背里一靠,他穿了身和外面的员工一般无二的西装,西装不系扣,里面的白衬衫齐整洁净,双手交叉着搭在自己腿上,沉静中带着一丝随意。   谢云书没有回答方清和,反而问了个看似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你知道去年有一家叫做‘坐标轴’的网络公司,开发出一个叫做‘买卖网’的网站吗?”   方清和的脸色微微有些崩裂,他怎么可能不知道,如今这个行业里,谁不知道“买卖网”,谁不知道“坐标轴”。   谢云书坐在长桌的上首,他的侧脸融化在金色的阳光里,整个人像是被镀了一层璀璨的光圈,从坐姿到神态,都有一种与他年纪大不相符的淡定沉稳。   一开始方清和以为他在说废话。   “现在很多人都说互联网是个坑,电商是趴在最坑底的货,大家都说搞BtoB我们玩不过那帮老外的,电商市场已经被eBay吃光了,连肉渣都不剩几块……”   他双手微微摊开:“但其实电商做不成的根本原因并不在于外部压力,而是华夏的信用体系还没建立起来,买方和卖方之间缺乏能够让他们建立信任的媒介,坐标轴把这个媒介建立起来了,他们做出了一个第三方交易担保系统,‘云支付’。”   方清和皱了眉,刚想问谢云书“你讲这些是什么意思”,谢云书却忽然身体前倾,盯着方清和的眼睛:“方清和,我知道你才是这个行业里第一个吃螃蟹的人。”   方清和的瞳孔像是被针扎了似的遽然一缩:“你怎么知道?”   他的软件历时两年才完成,然而从上线到关闭只用了短短两个月,别说外行人,就是业内都没几个人关注到。   “你相信吗?不出三年,买卖网就能打败eBay,成为华夏的电商之王,如果你早一点遇到我的话,这份名利就是你的。”   方清和目瞪口呆……这小孩,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谢云书看着他,漂亮的眉宇间有英气的光华绽放,灼灼惊人。   方清和听到他大言不惭地说:“你之前只是欠缺了运气,而‘云起’,就是你的‘运气’!”   ……   很多年后记者采访互联网首富方清和:“作为一个名校计算机系毕业的专业人才,您当初求职的时候怎么会选择云起传媒这样一个与互联网行业完全不搭界的公司呢?而且当时的云起刚成立不久,自己还在蹒跚成长。”   方清和笑着说:“缘分啊,正如谢总所说,‘云起’是我的‘运气’,跑都跑不掉的。”   记者说:“据张致恒(方清和后来的搭档)先生所说,你们本来已经约好要一起去鹏城并且联系好了一家大公司,待遇还很不错。”   “对,是非典把我们拦住了。”   “那非典结束之后你们为什么没有跳槽呢?”   “因为谢总画的大饼把我们拦住了!”方清和大笑,“他说跟他一起干,我们有一天会做成世界第一的互联网公司!”   记者惊讶:“所以你就相信他了?他那时只有十八岁。”   “对,他是那种……”方清和歪着头思索了一下措辞,才继续说,“他是那种吹起牛来特别真诚,真诚到即使你认为他在大放厥词,但你还是会不由自主的,愿意相信他一回的那种人。”   “因为他了解你,他是天生的,知道你会被什么打动、然后他会不遗余力利用这一点,来留下你的人。”   记者敏锐地捕捉到:“您说,谢云书先生吹起牛来很真诚?”   “对,”方清和点头,示意记者没有听错,“就在我当天豪情万丈地跟他签完合约后,第二天来上班才知道,云起公司网络部门只有我一个光杆司令,连服务器都还没租回来!”   那一天的习文也是很困惑的,他拿着方清和的劳动合同问:“这是个啥人啊?为啥工资那么高?比我这个总经理都高!咱不就是找人做个公司官网,以后维护维护嘛,别人家招一个这样的也没要这么多钱啊。”   谢云书搭住习文的肩:“文哥,这事我还没来得及跟你说,因为我也不知道方清和会来咱公司面试,所以之前一点准备都没有,但他现在既然来了,我就得把他用起来,你带着小汪去跑一趟工商局,咱再注册个新的公司,就叫,云起网络科技有限公司。”   习文傻眼:“啥意思?咱还得为他一个人,专门再开一个公司?”   “相信我,这人绝对物超所值!”谢云书乐陶陶的像捡了宝。   再晚一年,方清和就会去鹏城,进入某个华南地区最diao的互联网科技公司,最终做到那家公司的技术部总监。   这就是气运之子啊,人在家中坐,都有电脑技术天才掉到碗里来!   习文虽然一头雾水,还是叫上财务科的小汪一块出去办事。   小汪挎着个斜挎包,耳机线挂在脖子上,哼着歌走出门。   谢云书正站在门口给江行止打电话吹嘘自己忽悠了个科技大牛来,听到小汪的歌声,转过身诧异地问:“你唱的是什么歌?”   “诶?你没听过吗?这歌最近可红了!”小汪告诉谢云书歌名。   谢云书拿着手机愣愣地站在那里。   小汪哼的歌谢云书无比熟悉,它也的确在很长一段时间内红遍大街小巷人人传唱,但这支歌,应该诞生在2010年。   ……   *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11-08 23:55:08~2021-11-10 20:14:2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林信 6个;梓子紫珠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林信 2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14章 反派也重生了!   谢云书摘下耳机, 双手掩面用力揉搓自己的脸颊,深深吸了口气。   2010年的一首歌在今天红爆了互联网,作词作曲以及演唱者都是同一个人,名叫“织梦师”。   尽管他的声线和成年后略有区别, 谢云书还是在听到他开口唱第一句就认出来了。   黎晓枫。   谢云书打了辆车到了英伦中学, 先在对面等了半小时, 一直等到英伦二节课下,学生有半小时的休息时间。   谢云书走到校门口敲了敲传达室的窗户, 里面值班的保安探头出来:“请问你有什么事?”   谢云书以一副极其自然又不失礼貌的口吻说:“你好, 我是高二A班黎晓枫的哥哥, 家里有急事让我来找他, 麻烦你帮我传个话。”   保安上下打量他一眼:“你有证件吗?”   谢云书拿出自己的身份证和学生证, 并着一包软中递给保安, 微笑道:“我是黎晓枫表哥,不一个姓, 我是海滨中学的学生。”   英伦是全封闭学校,学生连通讯工具都不许使用,家长来学校送点东西传个话还是比较常见的。   保安接过烟:“现在学生不许出门,你可不能带他走啊。”   谢云书:“我知道, 我就站门口跟他说几句话。”   不一会儿,谢云书听到头顶的喇叭响起:“高二A班黎晓枫同学,高二A班黎晓枫同学, 请速到门口传达室来一下, 有家人找。”   谢云书双手插着兜,表情似一块平滑的丝绸毫无褶皱, 放在裤兜内的手却不由自主攥紧了。   他这样突如其来的出现, 黎晓枫在毫无防备之下, 所有的表情必然是真实的,他一定要确认他的猜测是不是正确的。   直到过了十分钟,黎晓枫都没有出来,保安又帮着广播了两次。   远远的,终于有个穿着英伦制服的男孩奔跑过来,谢云书一眨不眨地盯着他。   到得近前,男孩气喘吁吁:“你、你是黎晓枫哥哥啊?”   谢云书疑惑地往男孩后面看:“黎晓枫呢?”   男孩比他更纳闷:“黎晓枫很久没来学校了啊,你不是他哥哥吗?怎么会不知道呢?”   保安全程都站在谢云书旁边,闻言顿时升起警惕:“你真是黎晓枫哥哥?”   “我真是他表哥,”谢云书面色不改,镇定道,“只不过很久没跟他联系了,不晓得他学都不上了。”   “也不是不上学啊,”男孩没什么心机地说,“黎晓枫说他要出国留学,去京都学英语了!我还有他京都的手机号码呢!”   黎晓枫的手机号非常好记,男孩直接就背给谢云书了。   谢云书又拦了辆出租车,直奔乔园大厦。   半道上下了雨,雨珠密集地打在窗玻璃上,拍成蜿蜿蜒蜒的水线一条条往下淌,路灯亮了,明暗成片的灯光从谢云书深思的眼底掠过去,倒映出一帧一帧朦胧不清的影像。   那是前世的2004年五月,高考前一个月。   谢云书放假回家,才进院门,就跟里面出来的一个人撞在一起。   那人是被祝君兰拿着笤帚赶出来的:“你给我滚!这种事情你想都不要想,我儿子寒窗苦读十二年,别说十万块,一百万也买不断他的前程!”   谢云书认出那是村里有名的一个赖子叫赖皮东,此人从前不学无术终日惹是生非,后来去了市里也不知做什么生意,还赚了点小钱。   赖皮东不死心:“二嫂,小书成绩好,他明年还能再考嘛,这么多钱你跟谢二哥怕是要攒个五六年都攒不下来吧?你们家欠那么多外债就不还了?我告诉你,这也就是咱们乡亲邻里,我知道你们家困难,搁别人那都是自己来求我挣这个钱的,而且给你们家小书开的价码是最高的,不信你去打听打听……”   “我打听你个鬼!”祝君兰一口啐赖皮东脸上,把谢云书拉进院子里,又冲赖皮东扬了扬笤帚。   快高考了,祝君兰不想谢云书分心,并没把赖皮东的来意告诉他,不过赖皮东在门口说的那几句话,还是让谢云书猜到这个二流子在海滨市里做的是什么样的营生。   那时候他也是从心底嗤之以鼻,他妈说得对,别说十万块钱,一百万也买不断他的前程。   六月初,海滨市新一轮严|打刚刚结束,因为校园一霸“流氓羊”的哥哥是这次被重点打击的对象,海中的学生们对这个消息也表现出了非比寻常的关注,谢云书是被几个同学拉着一道去法|院门口看枪|毙名单时,才知道习家兄弟出事了。   习文习武的父母和他们二叔习海英,疯了一样到处借钱想保下习文习武的命,最后还有十万缺口。   谢云书自己找到了赖皮东,赖皮东当场拍给他十万现金:“这部分是进场费,等成绩下来老板还会给,你考得越高,给的就越多!”   谢云书在临考前一天拿到了对方的全部证件。   照片上的黎晓枫跟他居然有六七分相似,难怪赖皮东无论如何一定要找他,他拿着黎晓枫的证件进考场,老师根本分辨不出来。   那一年的试卷难度偏低,特别适合谢云书这种基础扎实的路子,他超水平发挥,总分数竟然进了全省前五十。   小城里藏不住大秘密,海中的尖子生给英伦的学生替考,考上了全国Top2,一般的人只是大概听说了这么个传言,但同个圈子里的人哪能寻不出蛛丝马迹,很快流言就锁定了谢云书。   只不过那时候的谢云书已经背井离乡,去了羊城。   七年后谢云书到申城,进入乔园集团后不久,再次碰到了黎晓枫。   彼时黎晓枫已经是国内一线明星,内娱“四大小生”之首,他还是乔冰的干儿子,能自由出入乔园集团各个高层办公室。   黎晓枫在乔园大厦里见到谢云书时分外震惊和惶恐,他把谢云书拉到偏僻角落,漂亮的脸蛋狰狞扭曲得不成样子:“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在这里工作,”谢云书起初也很讶异,他面露了然,“你不用担心,我不会说出以前的事,那对我也没什么好处。”   谢云书知道黎晓枫在忌惮什么,黎晓枫顶着顶级名校学霸的光环进入娱乐圈,圈粉无数,他的父亲黎劲松是乔园地产的行政总裁,他同时还是乔冰的干儿子,一路走得顺风顺水,如果谢云书把当年给他替考的事说出来,他就全完了。   “你给我立刻离开这里!”黎晓枫面色铁青地揪着谢云书的衣领,“你不就是想要钱吗?我给你,你开个价!”   “我不需要你给钱,我也不会敲诈你,”谢云书试着安抚黎晓枫,“你看,你出名已经很久了,我如果想讹你早就找上你了,但我没有那么做,现在我只想好好做这份工作。”   十万块钱银货两讫,无论怎么样那是谢云书自己的选择,黎晓枫过得风光无限那是人家的命,谢云书没想过要毁掉他这份风光。   然而那晚谢云书在江行止的办公室外听到黎晓枫高亢激烈的声音,黎晓枫要赶他出乔园集团。   江行止一直没有出声,也可能他出声了,但因为音量比较低谢云书没听见,反正黎晓枫后来轰上门板,气势汹汹地走了。   谢云书主动敲门进去,向江行止坦白了当年的事,他说:“那时候我别无选择,人命关天,而且我是用自己的前途换那十万块钱,黎晓枫上的大学是用我的名额换的,我没伤害到任何人的利益……”   江行止就静静看着他,灯光下的眼眸深沉如水。   谢云书忽然发现这样的辩解很苍白,江行止凭什么要信他呢?他本来就不是所有人中最优秀的,现在还有这样的品质污点,即使跟随江行止的时间不长,他也知道自己的Boss是个极端的完美主义者。   “江总……”   谢云书的眼眶红了一圈,他咬着舌尖,怎么都不甘心自己提出辞职,只能自暴自弃撇过头,等着江行止来发落。   眼前被高挑的暗影覆盖,谢云书低着头,能感觉到江行止走到他面前,带着落雪般的寒凉气息。   额上倏然一痛,他发现江行止拿了支万宝龙的镶钻钢笔在敲他的额头,那钢笔分量极沉,敲上去极痛。   谢云书本来只有三分泪意,一下子被敲到了七分,他捂着额头,满眼通红地望着他的老板。   “假如你是十八岁来我这里面试,我肯定不会用你……”江行止语调冷涔涔,刮西北风似的,谢云书的脸色霎时苍白若纸。   江行止睨他一眼,恨铁不成钢地直摇头:“太笨了,笨死了,不过区区十万块钱,你连前途都敢搭上,还想不到别的弄钱的方法?”   江少爷出身巨富,十万块钱在他眼里就跟谢云书兜里的一块钢镚差不多,完全不能理解谢云书怎么能为这么点钱做出这么愚蠢的事。   谢云书呆若木鸡,又委屈地说:“我、我那时候就是个高中生,我能有什么办法?”   江行止给他提供了个思路:“你可以到英伦中学门口去乞讨,那里多的是人傻钱多的圣母心。”   谢云书:“……”   江行止居然饶有兴趣地问他:“要真在英伦门口乞讨就能讨来十万块钱,你愿意去吗?”   谢云书愣愣地说:“要是英伦真有人肯给我十万块钱,别说乞讨,让我不穿衣服乞讨都行!”   江行止脸一板,又用钢笔狠敲了下他的额头:“出息!”   谢云书不敢相信,江行止居然就这么把这件事揭过去了。   后来谢云书才知道江行止还是那个眼里揉不得沙子的江行止,他只是对自己格外优容。   那件事过后江行止就不许黎晓枫出入总经办的楼层,连乔冰都来问他为什么,江行止跟乔冰说:“总经办是我的私人领地,什么阿猫阿狗都放进来,我很没安全感。”   弄得乔冰哑然无语。   有了江行止的支持,谢云书在乔园集团扎根得很稳。   黎晓枫无法赶走他,便在其它地方给他找不自在。   “你知道行止为什么会选你做他助理吗?”有一次他们在洗手间里碰面,谢云书在水槽边洗手,面前是一块镜子,黎晓枫就站在他后面不远处的地方,示意他看向镜中的两人,“当初我爸爸找你给我考试,就是因为你长得有几分像我,现在行止录用你的原因也是如此,你不过是我的一个替代品罢了。”   谢云书不解:“你还活得好好的,江总干嘛要找一个替代品?”   “黎晓枫,我是真不理解,”谢云书雪亮的目光慢慢滑过黎晓枫的脸,慢慢地问,“你对我的敌意到底是忌惮我说出当年高考的事,还是纯粹看不得我在江总身边?”   黎晓枫的脸霎时像是贴上了两片猪肝,涨得又紫又红。   谢云书知道自己猜对了,他好笑地摇摇头,擦过黎晓枫的肩膀。   黎晓枫在他身后出声了,嗓音阴恻森寒:“你别得意,他不会属于我,也不会属于你!”   “我没你那么神经病。”谢云书走到门外,轻轻关上洗手间的门。   有很长一段时间黎晓枫没再出入乔园集团,谢云书隐约知道江行止和黎晓枫之间为了什么彻底闹翻了,连乔冰都疏远了黎晓枫。   谢云书最后看到黎晓枫,是这个人跟江恕亲昵地偎在一起,指使着乔园的保安把他跟姚湛两个人扣下。   那些污糟狗血的事情与谢云书无关他懒得理会,谢云书恨的是,这对狗男男勾结到一起,在江行止去美国动手术期间,□□了姚湛,驱逐了谢云书,侵吞了乔园。   谢云书重生之后也把江恕和黎晓枫写在名单上,就像对付池见一样打算一击即中,把这两个人从江行止身边早早剔除出去。   只不过他还没等到时机,却意外地发现,黎晓枫……   好像也重生了。   这就他妈的很有意思了!   *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11-10 20:14:23~2021-11-12 18:04:2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林信 6个;梓子紫珠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15章 我在,我一直在。   乔园集团的门口不能停车, 出租车在马路对面停下,谢云书冒着雨跑到乔园集团的廊下。   王竞尧正站在门口撑开雨伞,一眼看到他:“小谢?”   “王总,”谢云书捋了把脸上的水, 笑着招呼, “下班了啊?”   “难得啊, 你怎么过来了?”王竞尧是乔园集团公关部副总监,云起最早跟乔园签电梯租赁的合同, 就是他一力推动下来的, 虽然那是因为谢云书把江行止扯到王竞尧面前当大旗, 不过事后谢云书还是多次答谢了王竞尧。   两人私下里颇有来往, 谢云书平时不怎么来乔园集团, 所以王竞尧今天看到他觉得很稀奇。   “正好在这附近跑业务, 下雨了,来躲下, ”谢云书笑着说,“顺便来看看小江。”   “我们小少爷还在开会呢,”王竞尧收了伞,“那楼里你没卡上不去, 我送你上去吧。”   谢云书也不客气:“谢谢王总。”   两人一路往电梯间走,王竞尧送佛送到西,一直把谢云书送进一个空间不大, 但装修很精致的小型办公室里。   办公室门口有个秘书, 王竞尧对她说:“这是小少爷同学,你招待一下, 等小少爷会开完了你给他说声。”   秘书有点犹豫, 小声问:“就让他待这办公室里?”小江太子的办公室, 可不是什么人都能进的。   “没事,让他待着,有事儿我担!”王竞尧豪爽地给谢云书背书,又跟谢云书聊了好一会,直到接了个电话才依依不舍地走了。   许是乔园里的人还把江行止当孩子,那秘书也按照招待小孩的规格招待谢云书,给他送了一杯牛奶,几盘点心,还给他一摞漫画书,看他头发湿着,又给他拿了块干毛巾来。   谢云书笑着道了谢,用毛巾擦着头发,突然听到外面传来巨大的轰门声,秘书踩着高跟鞋蹬蹬蹬蹬往声源处跑去,谢云书走到墙边,翻开百叶窗的一片叶子,从一丝缝隙里就能看到全景。   黎劲松正从他视野里大步流星走过,浑身像是着了火。   这只斯文败类笑面虎,谁把他气成这样?   乔园这会是下班时间,员工三三两两地结伴往外面走。   谢云书把他们的议论听得清楚:   “小太子新官上任三把火,就是没想到他会拿黎总监开刀。”   “只不过是少开了几万块钱的招待發票,就让黎总监在高管会上公开道歉读检讨,这也有点太过了!”   “士可杀不可辱,这不是逼着黎总监走么?”   “年少轻狂,还是个孩子啊,董事长和乔总不会不管的。”   ……   江行止在一群人的簇拥下正慢慢往这边走,那几个人的神色间都有几分强颜欢笑,在极力劝说着江行止什么,江行止神情冷漠,很明显没听进去他们的意见。   秘书迎上去,江行止往办公室的方向看来,很快打发走周边的人。   门一开,江行止像三月春风卷住谢云书:“怎么突然过来了?”他开着玩笑说,“来查岗啊?那你扑错地方了,至少等到晚上……”   谢云书身上还带着从雨中沾上来的未干透的湿意,他双手搂着江行止的腰,整张脸埋进他的脖颈里,一声低唤:“江总。”   “嗯,”江行止未察觉异样,还在笑,“我这里的大门好进不好出哦,你自投罗网来了,那今天就不要想走了……”   “江总。”   “嗳。”   “江总。”   “……”   一声比一声沉缓的呼唤,饱含的情感浓烈到无法言喻,江行止脸上地笑容抽丝般消散,他扳着谢云书的肩膀,微微拉开一点距离。   两个人的目光在半空里轻轻碰撞,谢云书晗着笑,头顶上的灯光全落进了他黑白分明的眼睛里,细细碎碎的,像流动的水晶。   江行止有片刻的时间看不大清谢云书的面容,嗓子眼里的空气像是被抽干了,一开口哑得不成样子:“什么时候发现的?”   谢云书的额头贴着江行止的侧脸,温热潮|湿的气息拂在江行止的锁骨上,略带点苦笑道:“你去香港那会,我跟你说了三个小时的电话,怎么可能完全不记得。”   江行止摸了摸他的头发:“那会怎么没跟我说?”   谢云书反问:“你比我发现得早,为什么也没跟我说?”   江行止默了一会,拥着他坐到沙发上。   两相对望有片刻的无言,彼此心里头都是百感交集,海潮拍岸一般,浪花难歇难止。   还是谢云书先笑了:“你是什么时候发现的?”   江行止沉吟半晌后如实说:“一开始我不知道,有一回咱们在校门口,你买了很多串串,说你吃过很多地方的辣,我知道自己是怎么回来的,难免就猜到了……”   话才说一半,谢云书的视线瞬间模糊,颤着手指捂住眼睛,喉咙里涌上一股血凝般的腥热与酸苦。   有一些话是不能深掰碎揉去联想的,他们都知道自己是怎么回来的,重生一事放在自己的身上还能觉出庆幸,可想到心尖上的那个人也受过同样的一遭罪,就觉得有些承受不了。   此前故作不知还好,如今彻底摊了牌,前世的尾端他们天各一方,彼此见不能见,言不能言的那些悲愤苦楚,全都漫漫浸了上来。   江行止的双臂化作温柔的摇篮,把谢云书圈在里面微微摇晃。   好在他们已各自经过很长一段时间的缓冲,情绪很快调节好,谢云书在江行止的问询下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于是江行止终于知道了谢云书在最后半年的全部遭遇。   被赶出乔园之后谢云书遭到了江恕的全行封杀,申城没有一家公司敢录用他,他没有离开申城,隐姓埋名进入一个小建筑公司。   那家公司是乔园某个高层用来输送利益的壳子,那高层又与江恕关系匪浅,谢云书潜伏其中伺机而动,希望有朝一日再扳倒江恕。   谁知却碰上了工地事故,从高空摔了下来。   江行止垂着眼睫,低头揉弄着谢云书的手,戾气像是幽凉森冷的水汽,从他的骨缝里滋滋冒出来,眉梢眼角里的肃杀掩都掩不住。   “是我的错,”江行止的胸腔轻微起伏,继而呼吸越来越沉,他腮边的咬肌迸起,每一个字都是从齿缝里咬出来的,“如果我早一点处理掉黎晓枫和江恕,你就不会出事!”   谢云书不赞同:“这怎么是你的错?你不知道江恕的真面目,我也不知道,至于黎晓枫,他那会更是多年没进乔园集团了,我们哪里能想到他们会里外勾结?”他笑着宽慰江行止,“我觉得现在这样,也挺好的,咱俩又都得了一条命,也算是因祸得福了。”   “这本来就是我们该得的,我们本来就该好好的!”   江行止冰冷的瞳底森寒若谷,鼻息却如火焰般喷出,谢云书竟是从未看过他如此情绪激烈外放的模样:“我早就知道黎晓枫心术不正,却没有早点提防他,你知道一开始我妈为什么那么喜欢他?”   “黎晓枫不是你妈收的干儿子吗?”   “那你知道他这个干儿子是怎么来的?”   江行止把当年自己在路边摔倒被谢云书救助送去医院,醒来后黎晓枫却冒领了这份功劳的事,一五一十详实说来。   “你在急诊室里见到的医生是黎晓枫的妈妈,你把遇到我的始末告诉她,又悄悄跑了,她便让她的儿子顶替了你。”   “我曾经问过你的名字,你说你叫‘雷|锋’,他偏巧叫黎晓枫,我只当在路上的时候自己听岔了耳朵,又听他把细节说得大差不差,就以为他是你,我妈感激黎晓枫救了我,才收他做干儿子!”   谢云书半天没回过神,喃喃道:“怪不得黎晓枫那时候拼了命想赶我走,他怕的不是我说出高考的事……”   江行止托起他的下颌,与他鼻梁相抵,定定相视:“黎晓枫怕的是他冒名顶替你救了我的事被揭穿,那是他们黎家一家在我妈和我外公面前立足的根本。”   谢云书若有所思:“然后你把这事也告诉你妈妈了?难怪她后来开始疏远黎晓枫,还对我那么亲热。”   江行止的眼神转为深不见底的歉疚:“黎晓枫冒认你的事我一直没有告诉你,一来我很羞愧,如果我没有认错人,当年就找到了你,你高考的时候就不会出事,所有的不幸都会改变,你不知道这些也就罢了,若是知道,会不会埋怨我当时的疏忽?”   “二则,我虽然厌恶黎晓枫,但也没法为这个对他赶尽杀绝,不能让他付出代价,就不能对你有所交代,徒增你的意难平罢了……”   “你想太多了,这个事怎么都扣不到你的头上,是我没有跟你说实话,又偷偷溜走了,碰上黎晓枫,也都是巧合,要说有错,也是错在我当年的性格优柔怯懦,错在黎家人贪得无厌!每个人的性格,决定了他的命运。”   时过境迁,谢云书只觉出满满的荒唐好笑,他从前还奇怪黎晓枫的脑回路是怎么长的,连他是“替代品”这种没头没脑的话都说出来,原来真实情况是黎晓枫自知自己才是“替代品”,所以惶惶不可终日,谢云书轻叹一口气:“后来你还是中断了乔园影业给黎晓枫的一切资源,又削黎劲松的权,把黎家逼到了江恕那一边。”   怨恨似毒|药穿肠入腹,江行止眼底一片狠戾血色:“我只恨我下手得太慢,刀子割得太软!”   谢云书捧着江行止的脸,安抚地揉开他深蹙的锋利眉心,用轻松的语调化解他的戾气:“所以你今天就拿黎劲松开刀了?”   江行止果然面色稍霁,轻哼道:“我拿他开刀早不是一天两天了,黎劲松到现在都不肯走,肚子里还藏着小九九,他不走正好,放在我眼皮子底下,没事我就搓他两搓。”   “哇哦!你现在怎么变得这么坏?”见到江行止因为他的调侃脸色又是一僵,谢云书歪着嘴角笑,“但是我喜欢!”   江行止气恼地撞了撞他的额头。   谢云书想到了几个自己猜测许久但还没能确认的问题:“那个‘坐标轴’公司,是你的吧?”   “是我的。”   “申城那个研发出铜制程工艺的电子厂,也是你的?”   “那怎么可能?我只有一点点股份。”   “一点点是多少?”   “11%。”   谢云书点点头:“SE微电子的前五大股东分别是某某电信,某某技术研究院,某某部和某某部,只有一家叫荣泰的投资集团占股了11%,所以,荣泰集团也是你的?”   江行止谦虚:“我只有荣泰的一点点股份。”   “荣泰去年被降级,四月份资产重组后再上市,有家新成立的‘小风投公司’在短短一个月后就举了荣泰的牌子,以9.3%的股权占比成为荣泰最大股东,想必你就是那家‘小公司’的掌门人了。”   江行止笑着捏谢云书的脸颊:“什么都逃不过你的火眼金睛。”   谢云书神色复杂:“我看到SE微电子突破了铜制程的消息就去查了,查到行云风投的名字时还惊奇了好一阵,琢磨来琢磨去,都没敢怀疑幕后那个人是你,你套了那么多层壳子,就是怕我发现?”   江行止坦白道:“那时候还没有,毕竟一开始我根本不知道你也回来了,借壳只是为了加快进度,不过坐标轴的确是为了隐瞒你。”   谢云书斜斜地睨他:“‘坐标轴’,一个X轴,一个Y轴,XY就是行云的首字母简写。”   江行止喜滋滋地点头。   谢云书推了下他脑门,笑骂:“以前没发现你是个恋爱脑啊。”   这一推一笑骂,仿佛把俩人刚相认的那些哀怨伤感忧郁悲愤的情绪全都冲淡开,又回到了属于他们这个时代的两小无猜。   “你干的那些事桩桩件件都是大手笔,哪来那么多钱?”谢云书半真半假地揶揄,“大家都是重生的,你也没比我早回来多久,我给云起贷个二百万都要殚精竭虑,怎么你就跟个外挂修改器似的,要多少钱只消改改数字?”   “你道德感太强烈,给自己框了一堆的原则底线,我没那么多顾忌,”江行止揉了揉谢云书的头发,手掌忽而平举向上,比出一个近乎极限的高度,“我只有一个目的,用最快的时间站到最高的地方,只有站到这里,才能对抗一切想要阻止我们的力量。”   他的声音很平淡,字字句句却裹挟着子弾穿心的力道。   “现在你相信我有多喜欢你了,”江行止终于可以毫无顾忌地倾吐他全部的心事,“从上辈子就喜欢你,一直追你到这辈子。”   谢云书迎视着江行止焕发着晶亮光彩的眼睛,一眨不眨。   慢慢地说:“我他妈也是。”   江行止笑起来,是那种特别货真价实的愉悦笑意,嘴角弧度缓缓拉开,唇边洇出深深的梨涡,他轻轻捏住谢云书的下巴,親上他的嘴唇,辗转密贴了许久后才低声发问:“发生了什么事?”   谢云书不会无缘无故跑过来找他捅开这层窗户纸,江行止料想他是发现了什么异常。   谢云书把怀疑黎晓枫也重生的事告诉他,却见江行止的表情一点也不意外,于是谢云书感到很意外:“你早就知道了?”   他的嘴唇沾着親吻后的柔润水光,最后一个“le”字发音让他的唇瓣微微启着,露出口腔里一点淡色的、小小的畲尖,看得江行止忍不住去晗了下,才不紧不慢道:“我跟黎晓枫打过几次照面,早就猜到了,至于他,我转学到海中去找你,你又创办了云起,拿下了乔园的合约,他要是还猜不到,那就是个真草包了。”   谢云书微微拧眉,无论怎么样,重生者带着对未来的预知,在这个世界里都将具有莫大的优势。   江行止一眼就看透他在想什么:“别说我们跟黎晓枫一样,就算黎晓枫他有上下五千年的记忆,这种人也不足为惧,你说,他是提前盗发了别人的歌曲,才被你发现的?”   “嗯。”谢云书点头。   江行止从喉咙里滚出一声讥诮的冷笑,毫不掩饰他从骨缝里溢出来的对此人的憎恶和嘲讽:“小人就是小人,再给黎晓枫重生个十八次,他也只会这些脚踩他人、蝇营狗苟的投机之术!”   谢云书深以为然:“你说得对!”   江行止一针见血:“黎晓枫高考是你替的,他在乔园立足又是顶了你的名头,他拿你做拐杖拄了半辈子,早没了独|立行走的能力,他这会要还是个草包二五仔,我还真不知道怎么对老弱妇孺下手了,所以你看老天多公平,黎晓枫既然也是跟我们一道回来的,那大家新仇旧恨,正好掰算个清楚!”   谢云书的心头重重一颤,只觉得一股难以名状的热流从灵魂深处迸发而起,直直拍向他的天灵盖。   从来都是如此,江行止就是他人生路上的一盏灯,每到他顿感前路迷茫,心有郁结的时候,这盏灯就会在前方不远不近的地方亮起,引着他走过昏暗的巷口,带来豁然开朗的新天地。   重生的前提是死亡,江行止虽然没有亲见,但他料想黎晓枫前世定然也没有好结局。   “那时候我病着,我妈没心思去计较别的事情,我跟我妈不在国内,胡家人不知道我们的态度,先由着江恕胡作非为,可我不在了,我妈知道我真正的死因后,怎么可能会放过江恕和黎晓枫?胡家人又怎么会放过他们?”   “黎晓枫上辈子就靠吸你的血过活,江恕的命也是寄存在我这的,他们俩自始至终不过是两只寄生虫罢了,你我落不着好,他们又怎么活得成?!”   谢云书一下子就攫取到了江行止话里的重点,他盯着江行止:“所以,你的死因是什么?”   江行止最危险的时期是从地震里刚被营救出来那阵,状况稳定后乔冰把他转去了美国。   给他主刀心脏手术的是世界最好的名医,虽然不能起死回生,但延缓他十年八年的寿命还是很容易的。   江行止微微一愣,目光深处里闪烁出一丝莸|移的、晦涩难辨的情绪,谢云书抓着他的指节用力到发白,嘴唇微微颤抖着,不依不饶地问:“你是因为什么死的?你告诉我,我想知道。”   江行止一开始没吱声,视线自左而右飘忽了下,那是一个明显的在思索措辞、组织逻辑的眼神:“我是因为手术失败了……”   他一开口就被谢云书的连声质问打断了:   “怎么失败的?哪个环节失败了?是供体出了问题?手术过程出了差错?还是术后排异反应?那个医生不是世界第一,心脏手术成功率在九成以上,宣称没有一个病人死在他的手术台上吗?”   江行止静静凝望他半晌,微不可查得轻叹一口气,他双手抱着谢云书的腰将他往上轻轻一托,移到自己腿上。   若在平时谢云书肯定会忙不迭跳下去甚至反手把江行止按到沙发上,但此刻后者的表情怔然而游离。   谢云书非但乖乖地坐在江行止腿上,还伸手环住了他的脖子。   江行止不再隐瞒,轻沉的声线压得低而温柔,像是静静盘旋的初夏的微风,坦然而安抚意味十足。   “我没有动手术,你后来很长时间没有联系我,我已经意识到不对劲了,就算你不喜欢我了,也不可能完全不理我,我跟我妈说除非见到你,否则我不会上手术台,可我妈后来也找不到你了,她说她真的找不到你了,直到有一天,庄哲杰跑到了美国来——”   庄哲杰是乔园影业旗下的一名艺人,是真正红遍全球的世纪偶像,连江行止的医院里都有他的粉丝,他在一名护士粉丝的帮助下找到了自己的大老板,把乔园集团江山倾覆、黎晓枫和江恕狼狈为奸、姚湛和谢云书生死不明的消息全都告诉了江行止。   “其实有没有庄哲杰,我都撑不过那几天,即使手术成功了,你却不在了,我怕也挺不过去。”如果他手术成功了,康复后回国,得到的却是谢云书意外身亡的消息,他也撑不过去的。   说到这里江行止的额头抵着谢云书的肩膀蹭了下,似有几分难为情,抿成直线的嘴唇也泄露出淡淡的自嘲。   “你是不是觉得我特别没用?没了你,就要死要活的是啊?可我一直记得你在青林镇那里给我说的一句话,你说,如果我死在那里,你也熬不出去,没有你,我也熬不过去……”   大颗大颗的眼泪毫无预兆地滚进江行止的脖子里,沸油一般滚烫。   江行止抱着谢云书的后背,上上下下轻轻拍抚。   谢云书的身体颤抖得厉害,江行止甚至能听到他的嶙峋骨节在发出咯嘣咯嘣的裂响,这让江行止由衷后悔告诉他这一切:“没事的,乖,都过去了……”   哄慰的声音戛然而止,江行止的嘴唇被吙热的力道重重堵住,他在激|烈到疼痛的唇啮摩|擦里听到谢云书从哽塞的嗓音里挤出呓语般模糊、又惊雷般清晰的几个字:“脱衣服,丄莪。”   江行止在乔园还没有正式挂职,这个办公室是乔乐山临时拨给他的,空间不大,办公区的里面还有个小隔间,只放了一张单人床和一个三角衣架。   不跟谢云书在一起的时候江太子对衣食起居的挑剔直逼豌豆公主的矫情,休息室里那张宽度仅有1.2米的床一直被他用来堆放各种杂物,如果在这之前有谁跟他说,他珍贵无比的、两生两世的第一次絧房埖烛会在这个窄小简陋、昏黄黯淡的格子间里进行,他一准要打掉那个信口雌黄家伙的牙。   但是当江行止在狭窄的沙发、坚硬的办公桌、会被轮子带得咕噜噜滚动的大班椅周边团团考察一圈后,他只得把谢云书抱进格子间。   被進扖的时候谢云书觉出了疼,脊背上的肌肉防卫性地绷起,那是身体苯能地在抵御外来的侵|略,像是被撕裂一般,血管和血肉被寸寸剖开,又被浇淋上滚烫的烈酒,痛到麻痹。   江行止一开始不敢乱动,额上的汗珠落雨似的往谢云书背上砸。   还好他的理论知识足够丰富,午夜巴黎都给自己喷过,Rush也往口袋里装过,观摩过的小电影没有一千部也有八百部。   没有实战经验,但他有耐心,有爱意,缠|绵的的亲吻黏在谢云书的皮肤上,灵活细腻的手指无处不在,用尽他所有生|涩的技巧。   谢云书终于觉出自己能扛了,他回过头,这个动作让他的身体内部拧折出一个搅紧的、令江行止几欲崩溃的漩涡。   江行止手忙脚乱地按住他,眼神兵荒马乱,嗓音都变了调:“你要弄死我啊!”   谢云书笑得咳出声:“我可以了,来吧!”   江行止直接被逼疯。   外面的秘书来敲了一次门,江行止哑着嗓子让她自己下班。   雨越来越大,噼里啪啦近在咫尺,虚空里似有雪亮的闪电穿穿透层层叠叠的云雾,风雨雷电交|缠翻滚。   风停雨歇之后江行止慢慢退出来,裑下带出一缕淡薄的血。   他整个人都慌了,扑到床边捉过手机疯狂拨号,也不管对方到底有没有接听,对着听筒就喊:“喂,劳医生!我这里出事了……”   谢云书跳起来捂住他的嘴,抢过手机关掉,扔到一旁,愤怒咆哮:“你想让我丢死人啊!”   江行止见红如见鬼,吓得脸色煞白:“你流血了……”   谢云书这一蹦几乎伤筋动骨,他往床上一趴,嘶嘶抽气:“没事,你找颗消炎药给我吃就行了。”   “不行,我们得去医院!”江行止跑到外间捡回两人的衣服,“听话云书,我们去医院。”   “我死都不会去的!”为了这种事去医院,他以后要不要做人了!   江行止哄了半天,谢云书前所未有的执拗,最后江行止只能让一步:“那我们先离开这里,你至少得洗个澡。”   不洗澡确实受不了,谢云书支撑起身体穿上衣服,两人出了门,外面的办公大厅空荡荡的,早已人去楼空。   下了楼,早春的寒风裹着冷雨扑面,好在乔园集团旁边不远处就是酒店,江行止要了房间,俩人走进电梯,江行止扶住谢云书的腰,被甩开,谢云书耳提面命:“别丢人!”   房间在顶层,楼道里空无一人,江行止把门卡叼在嘴里,一把将谢云书横抱起来。   “卧槽!”谢云书惊呼了下,瞅着四周无人,终于忍不住抱住江行止的脖子,在他怀里松软了身体。   浴缸里水流汩汩,谢云书仰靠在头枕上,氤氲蒸腾的热气缓缓渗透进每一个疲惫不堪的毛孔,终于让他觉出一丝安逸舒适来。   江行止进来时就看到他闭着眼睛,雪白的炽灯下面容洁白如玉雕,越发衬得头发和眉毛乌黑深浓,鸦翅似的眼睫密密垂着,在眼睑上铺出扇形的、让人怦然心动的弧度。   水流没到他的胸口轻轻荡漾,一阵阵涟漪泛起在江行止的心上。   江行止后知后觉,从心脏到指尖的一条线,仿佛被细细的电流不停地击打,震颤得连绵不绝。   有一道微弱但铿锵的音量在心底悄悄地说,他终于属于你了。   名正言顺的,名实相副的,名分山定的,属于你了。   谢云书微微睁开眼帘:“哪儿去了?半天没动静。”   江行止走过来在浴缸边蹲下,手指抹了抹谢云书沾着水光的眼睛:“我去药房给你弄了点药,一会吃了就不难受了。”   谢云书反手勾他的脖子:“进来,一起泡一会。”   江行止坐进浴缸,本来只没到谢云书胸口的水漫了大半出去,江行止从后面抱住他,揉他的腰:“是不是特难受?”   谢云书眨了眨眼睛,在拿乔和实诚间选择了后者:“也不全是难受,有一阵子还挺舒服的。”   江行止的眼睛倏然璨亮:“真的?”   “嗯,”修长的手指在江行止的下颌轻佻一绕,谢云书笑得意味深长,“下次你体验一下就知道了!”   江行止也在笑,不轻不重地咬着谢云书的脖子,亮亮的眼睛从侧面瞅着他。   谢云书被咬得发痒,微偏了下头:“不要给我留印儿,天热了,被人看见不好。”   江行止垂眸看他从脖颈到锁骨,蔓延出一片层林尽染的红,心说晚了,到嘴的话却乖乖的:“好,不留。”   谢云书到乔园的时候不过才傍晚五六点,等他泡好澡出来一看时间,居然快十点了。   肚子饿到咕咕叫,江行止叫了外卖上来,吃完饭又吃药。   谢云书听江行止讲他买药的过程,是在一家大药房里,坐诊的老大夫要有七八十了,耳朵不太好。   江行止其实脸皮也薄,一开始支支吾吾地小声咕哝,老大夫的嗓门越来越大,把江行止的问题一个个拆剥开,再吊着嗓子问。   那药店生意还特别好,乌泱泱的全是人,等江行止开完药,半个药房的人都瞅着他笑。   “那眼神儿,就跟鲁镇酒店的人,看到孔乙己似的!”江行止往谢云书嘴里喂了一勺香菇青菜粥,老大的不服气,“真是乡吾宁,没见过世面!”   谢云书抱着个抱枕,差点笑摔到地毯上。   后半夜谢云书起了烧,江行止还是叫了个医生过来。   医生给谢云书扎了一针,江行止又用毛巾包着冰块敷在谢云书的额头上,几种退烧的方式多管齐下,一个多小时后烧退了。   江行止抱着他,听他在梦呓里一声声地喊自己:“江总……”   “我在,我一直在。”   “睡吧,这场梦醒了,天就亮了。”   “我一直陪着你呢,陪你长命百岁,再也不离开了。”   ……   *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11-12 18:04:27~2021-11-15 05:32:2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林信 6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16章 这是江行止的全部身家,嘿嘿嘿。   阳光穿越窗帘的缝隙透进房间, 从沿窗的空地到雪白的床铺上,一路剪出金色的不规则的几何光影。   电话嗡嗡震动,一条接一条的信息在屏幕上不断闪现。   谢云书被震醒,才伸出手去, 就觉得浑身的骨头像是被拆散过又重新组合, 每一个连接的骨节咯啦啦响动, 酸疼的滋味无以言表。   昨晚的一切感受像酒醉的后劲摧枯拉朽,谢云书抬手遮在眼帘上。   作为一个天生的Gay, 谢云书很早就了解到自己是倾向于top的, 他喜欢江行止那么多年, 所有幻想过的画面里都是他自己占据主动。   但当他知晓前世的江行止想同他生死与共的那一刻, 他满身血气翻涌, 胸腔内尘烟四起。   无数热爱、感动、震撼、心神摇荡的情绪纠|缠搅拧, 交替冲刷着他的血管壁,最后汇集成山呼海啸般的气流在他的心口横冲直撞, 让他衍生出一种为这个人虽死不辞,唯有以身相许的激|荡情|潮。   冲動是有的,但他一点不后悔。   手机又开始催魂夺命,谢云书抬起酸沉的胳膊去拿电话, 看到床头柜上还搁着个保温杯,顺手也拿了过来。   “喂,武哥?”   谢云书开了免提, 把手机放在被子上, 一边拧开保温杯盖,里面水温正好, 漂浮着淡淡的柠檬香气, 入口还有蜂蜜的甘甜, 他咕嘟咕嘟连喝了半瓶,也把习武的话听了个清楚。   习武说,有人在申城又开了一家电梯传媒公司,和云起开始争夺市场,习武原本谈好的几个意向客户都突然变卦,甚至还有早就签了合约的人要毁约,因为另外那家公司提出了更加优渥的租赁条件。   谢云书始料不及:“那家公司叫什么名字?法人是谁?”   “就是上次你跟他拼酒的那个贺峰,他开了个‘峰锐传媒’!”   “靠。”这个字眼没什么意义,纯粹是纳闷,贺峰这个疯子怎么忽然搞起电梯传媒来了?   习武的语气明显很着急:“峰锐宣称先期投资两千万,目标就是跟我们抢夺长三角市场,后续投资还会源源不断。你也知道贺峰家里有个荣信地产,咱们这一行打交道的多数都是那些地产开发商和物业管理公司,就跟乔园一样,很多人也要给荣信几分面子,贺峰还是正正经经的太子爷,不像咱们跟小江隔了层关系。就这几天的功夫,他们已经抢去不少地盘了!”   谢云书屈起一条腿,用胳膊肘搭着膝盖,轻揉太阳穴。   电梯传媒是个新模式,稍微有点商业眼光的人都能判断出它的前景,谢云书知道早晚会有人踩进来分一杯羹,所以他趁着非典这个时机飞快圈地,不过他怎么也没想到第一个来抢螃蟹的人会是贺峰,更没想到会这么快。   谢云书思索片刻:“你们先不要急,步调不要乱,这个市场大得很,谁也吃不下独食,峰锐开出来什么条件咱们也照样跟……”   习武发愁地说:“可咱们哪有那么多钱?峰锐光在申城就计划要砸两千万,他们开出来的条件咱们给不起啊。”   谢云书不慌不忙道:“就算没有峰锐,我也准备跟你和文哥商量这件事了,虽然咱们云起开创了电梯广告的模式,但要做行业龙头,必须要引进投资人,之前我是想趁这几个月把云起估值做高点再去拉投资,现在既然有对手了,那就调整计划,提前融资。”   习武跟着谢云书学了这么久,当然知道融资是个什么意思,他激动得都结巴了:“会、会有人肯、肯给我们投资吗?”   谢云书忍不住笑了:“自信点,把疑问句换成肯定句。”   事实上早在去年底就有人跟谢云书接洽过,对方还是大名鼎鼎的国际顶级风投公司,但谢云书早有打算,在这样完全依赖国内市场的领域里不与外资合作,所以他当时就拒绝了那位中间人。   客观而言,如今国内的VC投资人大多视野局限,连二马一刘都碰壁无数,反而不少外资风投因为在国际市场里摸爬滚打已久,更具备审时度势的眼光和一掷千金的魄力。   资本市场是马太效应最为明显的一个区域,强者恒强,弱者恒弱。   帝|国主义觊觎我华夏之心不死,左手大棒右手金元,国际资本蚕食华夏资产,一方面通过技术封锁、长臂管辖等恶意手段强行打压、收购我们的名牌企业,一方面提早布控风险投资。   这也是为什么凡是我国做大做强的民营企业,绝大部分背后都有外资控制的原因,那些被外资打得跪地求饶、或者从一开始就依附外资成长起来的企业,必得受其掣肘,任其敲骨吸髓。   谢云书重生回来,不敢谋图流芳百世,但他总要做点什么,不白白辜负上天如此厚待一场。   现在是2003年,这是最好的时代,民族资本自此崛起,犹未晚也。   谢云书刚挂掉习武的电话,又接到他姨夫钟佳明的消息。   年后钟佳明升了职,他跟秦刚撕破脸,双方都在找对方的把柄,一番牵藤拔蔓之下钟佳明居然有了大发现。   钟佳明在电话那头兴奋道:“年前在A行咱们不是碰到我同学吗,就那个叫于亮的,你还记得吧?”   “当然记得。”   “当时于亮告诉我们有个旅游公司在收十字街的土地证,你知道那家旅游公司是谁的吗?”   谢云书也一直记挂这事呢:“是谁的?”   钟佳明娓娓道来:“旅游公司的法人叫赵红芹,这赵红芹是个寡居多年的老太太,她自己膝下没孩子只有两个外甥女,其中一个叫熊清秋,就是秦刚现在的老婆,另外一个外甥女叫熊婉华,熊婉华的丈夫是乔园集团规划部的总监,叫黎劲松。”   谢云书的瞳孔蓦然紧缩!   钟佳明还在继续说:“十字街的计划虽然被局里捂得严实,但大部分同事心里是有数的,秦刚更是一清二楚,不过其他人顶多是自己在十字街有亲戚的会提点两句,秦刚却可能把这个消息告诉了他的连襟黎劲松,然后联合黎劲松一块弄钱去收十字街的土地证。”   “熊清秋之前在银行工作,靠着内部人员的身份借了一笔低息贷款出来,不过额度不大,我估摸着她真正的大手笔是把乔园集团规划部的那位总监和她银行的同事、领导连上线,他们再一起从银行弄了巨额款项去收购十字街的土地证,”钟佳明说到最后完全不能理解,“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呢?土地证这个东西根本不值钱啊。”   钟佳明一头雾水,谢云书却一肚子门清。   现在的土地证当然不值钱,但等到今年四月份,海滨土地证就与产权证同值,拿着土地证,就等于拥有十字街的住房产权。   看来黎晓枫也充分发挥出了重生者的主观能动性,把未来的这一政策提前预告给了黎劲松,黎劲松的连襟又刚好是秦刚,几下里一拍即合,妄图借着十字街拆迁赚个盆满钵满,一大家子鸡犬升天。   钟佳明想不通个中猫腻,但他揪住秦刚这么粗一条小辫子,理所当然要善加利用,只不过就算他举报秦刚的亲属注册了旅游公司去收购土地证,也没办法定死秦刚职务犯罪,他知道谢云书的小脑筋好使,连谢祖望都还没说,直接先跟谢云书通上气了。   谢云书问:“四姨夫,十字街的通告到底什么时候能下来您能知道个准信吗?”   这问题钟佳明被无数人问过,也只有对谢云书他才没敷衍:“按照最初的计划去年底就该敲定了,但因为非典疫情,领导担心这么大一个项目下来会聚集太多人,所以就耽搁着,对了,秦刚他一直跟局里建议说为了保守起见,应该等非典稳定了再开发十字街,他毕竟是利用科的科长,说话还是很有分量的。”   谢云书沉吟道:“黎劲松是乔园规划部总监,他名下控股了几个装修和建材公司,如果他真的和秦刚联合收购十字街的土地证,那银行里的贷款很可能是从这几个公司上走账,这方面我来查……”   门外响起“滴滴”的刷卡声,谢云书猜是江行止回来了,让钟佳明稍安勿躁,匆匆与他道别,便挂了电话。   江行止手里拎满了东西,一进屋就看到谢云书坐在床上朝他望过来,笑着走上前,微微弯腰:“什么时候醒的?”   谢云书仰头看他,也笑了:“刚醒没多久,你去乔园了?”   江行止站在床边,一时间竟像是有些不好意思,白玉般的脸颊上沁着两酡胭脂似的红,什么话都不说,只抿着嘴笑。   谢云书伸手去拉他:“笑个什么呢?傻兮兮的!”   江行止这才坐到谢云书对面,两个人在咫尺之距里凝望,无论谁眨一下眼,修长的睫毛就会拂过对方的脸,江行止挨着谢云书的脸轻轻蹭,柔软的唇瓣旋即覆盖住他,彼此的呼吸也交|缠到了一起。   有些事情一旦跨过了界,就很难再回到越界前的状态,江行止一个上午被困在会议室里神思不属,脑子里把前一晚的细节剥皮拆骨,颠来倒去,分分秒秒都在回味无穷,牵肠挂肚,透过这个吻传递出来,带给谢云书几近侵|犯的力道和霸道强悍的感官冲击。   “身体好些了吗?”   江行止把谢云书的脸轻轻拨转到侧面,用牙齿细细浅浅地噬|咬着他的耳廓,眼睛亮亮的,像小狗期盼肉骨头似地瞅着他。   谢云书捧住他的脸把他揉成包子:“靑夭白日就想耍流|氓啊?”   想肯定是想的,但江行止知道谢云书这会肯定还不舒服着,他把脸埋进谢云书里的锁骨里吃吃笑,凑不要脸又大言不惭地讨口头便宜:“靑夭白日也想,夜深人静也想,一天要想柒次!”   谢云书差点笑倒:“你可真会往自己脸上贴金!”   江行止危险地眯起眼睛,谢云书不及躲开,江行止已像猎豹捕食一般扑过来,把他压在裑|下,上下其手,挠他的胳肢窝和腰部。   “哎哎,这怎么还动上手了呢?”谢云书最怕痒,像条刚被捞上岸的鱼,在江行止的手下抽抽着笑到要断气。   窗帘洞开,外面阳光明媚,屋内的笑声如同阳光一般张扬,空气里的浮尘仿佛都被感染了,飞舞出纯粹的热烈。   “服不服?”江行止笑着问。   “服,服!”谢云书一贯不嘴硬。   “我觉得你还不怎么服,”江行止用额头撞了撞谢云书,傲娇道,“看来我很有必要向你展示一下我的实力!”   谢云书好奇:“哦?你想怎么展示?”   江行止伸手把适才放在桌上的一个牛皮纸袋拿过来。   谢云书一挑眉:“什么东西?”   江行止点点下巴:“打开看看。”   谢云书把纸袋往下一扣,里面的东西全滚了出来,一堆银行卡、房产证、股权凭证……闪瞎谢云书的眼。   他看着江行止:“给我看这些干嘛?”   江行止一脸美滋滋的喜气:“这是我全部的家当,都给你了!”   谢云书太阳穴上的青筋“啪”得跳断一根:“这是几个意思?”   我的财产当然上交给老婆啊!   江行止眉眼飞扬:“这些东西放你这里,你帮我保管。”   “我不要,”谢云书推回去,“你自己保管!”   江行止神色认真:“以后你的东西也都给我,我们交换。”   谢云书猜到江行止的用意了,脑子里面好像炸开了一朵花,花茎一下一下戳着他的神经,他耳朵红透,发顶都冒出了烟,一时气也不是,笑也不是,羞也不是,大方也不是。   最后一撇头,顾左右而言他:“那你多吃亏啊,我再拍马二十年也赶不上你有钱!”   江行止蹭了蹭他的鼻尖,语气自然而然得像在吐露真理一样:“一个你才是无价之宝,比什么都值钱。”   谢云书:“……”   他感觉哪天自己要是又早死了,一定是被江行止的情话给淹死的。   江行止带了饭回来,他到外面的餐桌边布菜,谢云书去洗漱,。   当谢云书从卫生间里出来,看到那个承载着江行止全部财产的牛皮纸袋静静躺在床上,忍不住拿起来在怀里抱了抱。   这是江行止的全部身家,嘿嘿。   ……   餐桌上,谢云书把峰锐传媒的存在告诉江行止,他刚吐出贺峰的名字,江行止顿时脸黑如锅底,杀气腾腾:“搞他!”   谢云书正往江行止的碗里夹一块百花酱汁鳗鱼,闻言微微一愣,后知后觉:“你认识贺峰?”漆黑的眼珠转了转,谢云书啊了一声,“那回打电话我跟你说过这人是啊?”   江行止对贺峰这个人的恨意刻入骨髓,想起贺峰对谢云书做过的那些事,他连后槽牙都要咬碎:“搞死他!”   谢云书笑着点头:“好,咱们搞死他。”   电梯传媒前景无限,早有投资公司给云起做出过三千万的估值,谢云书按照行价让出云起的部分股权给行云风投,肥水不落外人田。   两个人在饭桌上粗粗谈了简略协议,都是一副在商言商的口吻。   谈完云起,江行止跟谢云书说他在乔园里也受到了刁难。   乔园过早上市有利有弊,上市带来海量资金池,便于乔园迅速在全国范围内扩张,但乔家人股权被稀释,对集团的控制权也被削弱。   新加入的股东团体有自己的利益需求,乔家旧部和新股东形成楚河汉界的二分势力,被公司内部人称为“乔派”和“新派”。   董事会里空出一个名额,按照股份占比江行止最有资格被提名,但他的年龄资历远远不够,另外一个股权比他稍低的股东属于“新派”成员也加入角逐。   江行止和那名股东各自担领了一个项目,谁能在预定时间内通过自己的项目创造出更大的效益,就由谁进入董事会。   董事会成员拥有对集团重大决策的投票权,当集团内部权力分化时,这种投票席位更显得至关重要,绝不容丢失。   江行止选好了项目,但公司为他配备的项目组成员令他很不满意,正跟董事会僵持着。   谢云书将自己的手掌覆盖在江行止的手背上:“等我把云起那边稍微安顿一下,就到你那去。”   江行止望着他。   谢云书轻轻眨了下眼睫,笑了:“江总,我叫谢云书,我的简历你应该都看过了,我想应聘做你的特别助理,你看我合适吗?”   那是前世里谢云书推开江行止的办公室门,不等江行止先开口就毛遂自荐问出的第一句话。   江行止握着谢云书的手,温热的嘴唇印在他掌心:“求之不得。”   ……   *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11-15 05:32:25~2021-11-18 01:21:1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林信 6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17章 给我五百万,还你亿万销量。   三月下旬, 行云风投斥资两千万收购云起传媒50%的股份,签约仪式低调而隐|秘,仅在风投界和广告界引发小小关注。   毕竟非典的大环境下,百业萧条, 人人都无暇自顾。   谢云书和江行止都向学校请了长假, 齐赴申城。   细雨如霏, 不夜城正是华灯初上,习武站在财富大厦的门口翘首盼望, 远远看到一辆熟悉的黑色汽车匀速驶来。   他撑开一把伞, 一路小跑着迎过去。   谢云书和江行止下了车, 习武递给他们一把伞, 江行止接过撑开, 三个人简单寒暄后一起往大厦里走。   财富大厦位于申城的金融中心区域, 建筑气势磅礴,周边高楼林立, 云起把分公司地点设立在这里,也是彰显实力的一种表示。   习武一边走,一边像机关|枪似的突突开火:“那个姓贺的瘪犊子王八蛋,大概是祖传的脑子有病, 没有三百年脑血栓都干不出这么缺德的事!幸亏我们早到三个多月,跑完了流量最大的几个区,要是一早就对上他, 肯定被活活气死!”   峰锐财大气粗, 一上来就不计成本跟云起抢夺电梯资源,开出的租赁条件从云起的1.5倍加到3倍。   要不是荣信在申城的影响力大不如乔园, 很多电梯产权拥有者顾忌着给乔园面子, 换了除云起外任何一个没背景的小公司, 早已被峰锐踢出申城。   “他要来分一杯羹也不是不行,大家守着规矩,你做你的,我做我的,这么大个申城,这么大个市场,峰锐非要抢我们手里头有的,还挖我们的人!这姓贺的压根不是来赚钱的,他就是来给我们结仇的……”习武的怒气值涨到了极点,暴躁又困惑,“他他妈的到底为个啥?总不能就为了那晚拼酒输给你?”   “除了这个,我也想不出我跟他还有别的交集。”谢云书也觉得很奇怪,以自己对贺峰的了解,那纨绔虽然性格张狂行事无忌,但基本的商业脑子是有的,就算自己驳了他几次面子,也不至于用这种伤敌八百自损一千的方式来报复。   电梯传媒这个东西虽然前景大好,但这样的新兴行业谢云书能做得,贺峰做来却不大适合。   打个比方来说,就像如今俏江南正如火如荼地进军申城,可小南国要是多看他一眼,小南国就输了。   人在商场虽然利字挂帅,但具有特定身份地位的人还得讲求面子。   荣信在全国地产行业威名赫赫,电梯传媒充其量是地产行业的一个衍生品,贺峰作为荣信少东对云起穷追猛打,打赢了,仗的不过是荣信积累下的厚实家底,胜之不武,万一打输了……   那全国商界都要笑不活了!   不是谢云书妄自菲薄,而是贺峰把现在的自己当做对手,那简直是给自己抬轿子呢,跟贺峰的智商不太相符。   谢云书摸着下巴,琢磨来琢磨去都觉得这个逻辑链上有哪一环扣不上:“贺峰这是受了什么刺激呢?”   俩人下车的时候沾了点水,江行止正拿着手帕帮谢云书擦拭头发,闻言淡淡道:“我们正常人不要去揣摩疯子的想法。”   习武气鼓鼓地附和:“对!姓贺的就是个疯子,还是个肉里长虫、血里流脓、一肚子坏水的疯子!”   谢云书点点头,亦深以为然。   电梯门滑开,三人走了进去。   谢云书一眼就发现这个电梯间装修得异常华丽,装饰繁多。   天花板上的吊灯居然是正宗美式水晶,外面的灯罩是一朵半包不包的玫瑰花形状,灯光洒落下来,在人身上投出花瓣状的斑影。   在谢云书的正对面,一张占据整面电梯壁的巨幅海报宣传的正是荣信地产新开的楼盘“富春山居”。   习武指着海报忿忿道:“这就是被峰锐抢走的,本来我跟财富大厦的物业都签好协议了,还有这个灯你们瞅见没?听说这玩意一盏要八千块,比我们装修完一整部电梯的价格都高,好几个高档楼宇就为了这个灯把我们拒了!他们说峰锐装修豪华,能提升他们电梯间的格调!”   谢云书仰着头,饶有趣味地问:“峰锐装的吊灯都是这个样子?”   习武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这个算档次一般的,赶明儿我带你去荣信旗下的那几个五星酒店看,里面的灯更夸张,像你跟小江这样海拔的进去都得低头,不然灯帘子垂你们脑袋上!”   谢云书抬高手臂,果然毫不费力地摸到了顶上的吊灯。   他又仔细看了看电梯左右两壁印着精美浮雕的相框,玩味地笑了。   现在早已过了下班时间,云起申城分公司的所有工作人员都没离开,他们一字排开在门口,迎接公司真正的Boss到来。   谢云书作为云起的实际掌权人第一次召开分公司全体会议,简单致辞后便直奔会议主题。   习武先把公司目前的运营情况完整汇报了一下,虽然有峰锐以本伤人、围追堵截,云起在申城依然拿下了九千多个电梯间,峰锐目前到手的资源刚好是他们一半。   “但峰锐成立不过一个多月,除了比我们更优渥的租赁条件,峰锐的装修还特别快,他们在签约成功的三天内就能把电梯装修完!”   荣信地产主做精装修房,风格独特而华丽的室内设计是荣信在房地产业立足的基石之一,把这个优势发挥在电梯装潢上,对云起形成了赤||裸|裸的降维打击。   习武建议道:“之前我们在资金方面一直跟不上,现在是时候加快装修进度了,我感觉光靠凯旋建筑远远不够,我们得多找几个装修设计的合作商,像峰锐那样又精又快,尽快投放广告……”   谢云书耐心听完,轻轻竖了下手掌:“装修不急,你们当前的主要任务还是拿电梯间,这才是生蛋的鸡,荣信如果跟在我们后面高价抢,就由他去抢,算他每一张合约的成本价都比我们翻一倍,”他哼笑了一声,语调微讽,“两千万,我看他能烧几天。”   “咱们之前的确是这样做的,那会不是没钱嘛,”习武挺直了腰杆,眼眸发亮,面露得色,“可咱们现在也有两千万了……”   言下之意俨然是who他妈怕who,出门在外不服来干。   谢云书摇了摇食指:“峰锐不是开印钞机的,我们也不是,别看他们来势汹汹,其实他们也有预算,峰锐的终极目的也是要在这行里捞利润的,谁都不会当个无底洞去填,跟峰锐硬碰硬,我们未必会输,但就算烧钱烧赢了,最终也是惨胜,没太大意思。”   习武的眼睛稍微黯淡了下。   谢云书说的当然是对的,峰锐是疯子,他们可不是,他们没必要把钱往火里扔,可要真那么一直避着峰锐,是不是太窝囊了?   其他员工也都垂了眼睛,做如是想的不在少数,毕竟这段时间大家都受尽了峰锐的憋屈。   谢云书清明澄亮的目光在会议室里缓缓流转一周,条分缕析,不疾不徐地说道:“峰锐实力不凡,无论是背景、资金、人脉,还是在营销推广的运作上全无死角,是强大而值得我们忌惮的对手。”   “而我们云起有海滨总公司的基础、有长三角25%的市场打底、又有行云刚刚给我们注资的两千万,即使是正面回击峰锐,也有大概率的机会占据上风。”   “以牙还牙以眼还眼当然是很爽,但拳拳到肉,自己也会痛。”   他将峰锐与云起的优劣对比细细数来,声如清冰碎玉相击,动听而不乏力量:“我希望大家知道,商场如战场,不是如拳击场,我们与敌人博弈的同时必须兼顾自己的战损比。”   看着一众员工面面相觑,似乎没能理解自己的意思,谢云书微微笑了起来,年轻漂亮的面容被灯光映衬得格外明媚璀璨。   “这确实是一场战争,在敌我力量胶着的情况下,我们不妨避其锋芒,攻其侧翼,用最小的代价消耗敌人的有生力量,壮大自己,比起哭着看峰锐哭,我更喜欢笑着看峰锐哭,你们呢?”   员工们异口同声道:“我们当然也想笑着看峰锐哭啊!”   谢云书点点头:“我们拿下这些电梯间,最终是要推销出去,让客户来投放广告,获得收益,没有终端客户,手里的资源积压越多就越烫手,我们要跟峰锐比的,不是谁的装修好,谁家的天花板吊灯贵,而是谁的广告位能卖出去,这才是我们最大的利益所在。”   之前峰锐频频挖云起的墙角,谢云书便从自己的股份中抽出5%给员工做股权激励,如此一来,只要云起赚钱,在坐列位人人有份。   谢云书这么一说,大家先前的郁闷一起一扫而空。   跟赚钱比起来,受点气算个什么。   有人说道:“但峰锐的电梯装修漂亮,确实能让广告主更喜欢,在这点上,我们还是比不过他们。”   云起有好几个广告case就是这样被峰锐抢走的。   谢云书淡笑道:“峰锐把成本推高,这笔钱最终还是要客户来买单的,电梯空间不是谁家电梯,你把它装修成白|宫,乘客每天也就上下那么几次,每次停留几秒到几分钟而已,还有,电梯装修过于豪华,反而会转移乘客的注意力,让他们只顾着看装潢,而不去看广告内容,这绝非是广告主们乐于见到的。”   一个业务员猛然击掌叫起来:“对啊!我之前怎么没想到这么跟甲方说呢?”他神情懊恼,“谢总,你要是早点来就好了。”   这人被峰锐的业务员抢走一个六十万的单子,光提成都损失不少。   “现在学会也不晚,”谢云书笑看那人一眼,“之前我们在行业里一直都是独一份,大家也没经过这方面的话术培训,不过没关系,吃一堑长一智,你们的经验会越来越丰富。”   会议室前方有一块白板,谢云书站起来,随手拿了支马克笔,在上面写下了几个简单的话术技巧,把峰锐的优势一一化解。   把大家说得都笑了起来:“本来我觉得峰锐样样比我们强,现在怎么发现他们就跟煤球一样全是窟窿眼儿啊!”   谢云书在白板上轻敲了一下:“我们得让甲方的老板们知道,峰锐只是个漂亮的花壳子,它贵得很没有道理,云起的电梯广告性价比才高,找云起投放广告效益更好。”   “我们要在最短的时间里让大家都听到、记住云起的名字,让他们一提到‘广告’、‘推广’、‘营销’、‘策划’、‘传媒’这样的字眼,就联想到云起。”   一个好的企业管理者,必然得有一张三寸不烂之舌,还得有浪漫而夸张的想象力,画出足够完美的大饼,让手下人甘于为之效命,谢云书在这方面的造诣,早已登峰造极。   如果说这些员工们刚开始看到这位过分年轻的老板还有担忧和质疑,那经此一番,大家不禁血气翻腾,士气大振。   习武代表众人,摩拳擦掌地问:“那我们要怎么做呢?”   谢云书看了眼手表:“接下来的时间麻烦业务部的同事们给你们手头收集来的、所有在申城工商登记在册、公司总资产超过一亿的非国营企业发送一份邮件,邮件内容如下……”   他一个字一个字的,把邮件内容告诉给大家。   会议室里一时落针可闻。   谢云书刚刚提振起来的军心就像一个鼓胀到最饱满的气球,被他又捏着针尖一下子刺破。   作为老板可以画大饼,但不能把牛皮吹破!   其他人摒住呼吸不敢说话,习武磕磕巴巴:“谢、谢、谢总……”   公司的组织架构走上正轨,习武在公司里都称呼谢云书做谢总,他头一次打破了对谢云书言听计从的属性:“你、你、你没……”   谢云书好笑打断他:“我没喝多,也没吃错药,你们只管按我说的做,今晚先筛选出符合条件的公司,然后群发邮件,明天一早所有人开始打电话,我要求你们在一天之内,把这个消息通知到所有符合以上要求的企业里并得到回执,不得延误!”   ……   第二天,申城很多企业都收到了这样一封邮件,去掉所有无意义的谦辞和修饰后,邮件表达出来的中心意思是这样的——“云起传媒天价推广,只服务行业最强;给我五百万,还你亿万销量”。   除了邮件之外,这些公司的公关或营销部门在一早上班之后还接到了来自云起传媒业务员的电话。   这些业务员大言不惭地宣传云起价值五百万的天价推广,声称接到电话的公司只要付出五百万,云起就能在一年之内为其带来保底利润一亿元的产品销量。   连荣信地产驻申城总部大厦和峰锐传媒都接到了这样的电话。   云起还宣称,这样的推广案是云起传媒为了结交申城商友打出的“骨折”优惠价,本季度只有一个名额,过期不候,吊的一比。   “哈哈哈哈哈!”   峰锐传媒的总经办里,贺峰趴在办公桌上笑得眼泪都流出来:“那小子看着挺聪明,怎么脑子里有那么大一个坑!”   助理沈钰坐在他对面,微微蹙眉:“贺总,我倒是觉得云起传媒的这个负责人很厉害,他出了这样一个近似荒诞无稽的声明,却让半个申城都知道了云起传媒的名字。”   沈钰是贺峰从荣信地产里暂时借用过来的营销高手,短期之内辅助贺峰推广峰锐,沈钰说:“所谓营销的内核,就是让一个产品广为人知,云起作为一家主营广告、推广和营销的传媒公司,用这样的方式出道,可谓剑走偏锋,一朝扬名。”   “扬名?那也得看是什么名!”贺峰抬起头,用手背揩了揩笑出来的眼泪,满脸不屑与讽刺,“潘金|莲秦|桧够有名不?我把谢云书扒光了扔到东方明珠塔上,他会更有名!这种‘蠢货’的名声他想要扬,我帮他扬,让他发扬光大远近闻名!”   提到“谢云书”三个字,贺峰咬牙切齿的语气里又掺杂了更多复杂隐晦的意味,无论是谢云书毫无余地的拒绝,还是江行止几欲置他于死地的折|辱,贺峰都不可能白白忍受下来。   如果只是小小一个谢云书,贺峰有的是办法制服这个人,可偏偏谢云书后面还有个江行止,比起谢云书,他对江行止更是恨入骨髓。   可贺峰也明白,在申城的地头上他要跟江行止挑明车马来斗肯定占不到分毫便宜,江行止既然能为谢云书差点要他的命,那么贺峰搞云起,江行止就一定会给谢云书出头。   江行止背景再牛,也不过是个不满十八岁的毛头小子,自己拿真金白银出来砸,江行止拿什么来抗衡?   沈钰毕竟是行内菁英,洞察力和预判力非常人能比:“贺总,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云起下一步的计划,应该会真的做出一个用五百万策划,来撬动亿万利润的推广案!”   贺峰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仰头大笑不止。   沈钰的考虑相当充分:“云起传媒和乔园集团关系匪浅,如果乔园把他们的楼盘给云起运作,那云起放出来的豪言,就可能实现。”   贺峰问沈钰:“我现在给你五百万,你能把‘富春山居’卖出一个亿的利润吗?”   沈钰想都没想:“那当然没问题……”   贺峰目如火炬般锐亮:“可我富春山居,何必白白送你五百万?”   沈钰顿悟。   是的,“富春山居”是荣信地产在申城开发的一处高级别墅区,土地拍下来的时候就号称申城新地王,随便一栋别墅的售价就过亿,也不愁卖不出去,乔园旗下的楼盘具有同样的共性。   就算云起真的帮乔园卖出一亿利润的房子也没什么稀奇,不具备任何震撼业内的效果。   不指望乔园,不卖房子,那在这个年头里,还有什么商品能在一年内卖出一亿利润?不,现在快四月了,距离年末不过八个多月。   八个月卖出一亿利润的产品当然是有的,但那必然是知名品牌的拳头产品,这些企业自己的营销团队都是菁英里的菁英,谁会找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传媒公司来运作?   云起想借此在这个行业里站稳脚跟,靠投机取巧是没有用的。   贺峰看沈钰还咬着嘴唇在思索,不耐烦地挥挥手:“甭管他云起要干什么,我们峰锐只坚持一个宗旨,那就是‘快’!”   “你们给我快速拿电梯,快速装修,快速投放,先把云起打出申城,再打出长三角,这一仗,许胜不许败!”   ……   *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11-18 01:21:17~2021-11-19 17:45:1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林信 6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18章 谁是幸运儿?   周一, 天光晴好。   云起传媒在申城的分公司占地广阔,视野良好,阳光穿过整片落地玻璃,把偌大的空间映照得无比明亮耀眼。   办公大厅里每个人都在忙碌, 打电话的、发邮件的, 走路都是用跑的, 公共打印机一刻不停地吞吐出带着墨香的纸张。   王楚楚挂掉最后一个电话,把客户的回执填写进Excel表里, 然后打印出整张表格, 准备给谢云书送过去。   “楚楚你等等!”习武把表格抢过来, 只见表格最后一列上写的是“客户初步意向回复”, 而王楚楚打了六个勾, 习武的两边腮帮子都抽筋了, “这六家,都有意向?”   “对啊, 小谢……哦不,谢总!”王楚楚说话有点打结,显然也是心神不定得很,“谢总让我给这几家公司说, 如果我们不能够完成承诺的销量,会双倍退还推广费,习经理, 我们谢总到底是怎么想的啊?退双倍推广费, 那不是得还人家一千万啊?”   昨天晚上云起业务部按照谢云书的要求筛选出将近一百个企业群发邮件,今天上午业务员们又再次与各企业的公关部电联确认。   那些公关里有好几个人对着电话就直接喷笑了, 还有些人虽然用词礼貌, 但轻飘飘的语气里也充斥着满满的怀疑。   当然, 大部分人都会问这样一句:“如果你们完不成承诺呢?”   云起这边统一答复:“完不成,五百万我们原数退还。”   “呵呵!”对方顿时冷笑,有不客气的立即开怼,“有这闲工夫我们公司不如把五百万存银行,还能拿利息呢!”   修养好点的人则如此敷衍:“有需要的话我们会跟贵公司联系!”   云起提出的五百万是纯粹的顾问费,他们要求企业一次性付清,如若完不成业绩,将如数退还,这是拿全申城的商家当傻子玩吗?   在很多人看来,云起发出来的这则商业通知,不过是一场大张其词哗众取宠的表演,云起在向这个城市里的商家递出一张名片,还是一张无良炒作、恶意营销的名片。   现在这个年代的商业和人文环境还不像后世那么畸形,“黑红”就是“黑”,想转换成流量还要问过大众三观答不答应。   不过谢云书圈出了几个特定的公司,点名让声音甜美、口齿伶俐的王楚楚来专门接洽。   这几家公司经营的都是珠宝、化妆品、箱包、电子产品等高利润的商品,品牌都具有一定的知名度,但部分城市分店或支线产品受到种种原因的制约,销量并不是很理想。   王楚楚与这几家公司对谈时的措辞就完全改变了,当他们毫无意外地询问:“如果你们完不成承诺的销量呢?”   王楚楚斩钉截铁回答:“如果协议到期之后云起完不成销量,将会退还双倍顾问费,并承担贵公司由此产生的一切损失!”   对方明显大感意外,开始继续追问其它一系列问题,最后有六家公司的联络人明确表现出兴趣,要走了负责人的手机号码。   习武拿着表格,火急火燎冲进谢云书的办公室:“小书不好了!现在有好几家公司真对我们这个推广案感兴趣了!”   谢云书正坐在办公桌后审查分公司的财务报表,闻言抬起头:“这怎么不好了?我吆喝了半天要是没一个人问津才不好了!”   “这怎么能好呢?你让楚楚答应人家要是完不成销量双倍退钱!那是一千万啊!”习武绕着谢云书的办公桌直打转,“还有人家的营销费咱们也要赔,这这这……把我们云起全搭上怕也不够啊!”   习武可不是杞人忧天,他毕竟已经半只脚踏进行内,一个企业的广告营销有多烧钱,光看云起现在每月的进账就知道了。   很多耳熟能详的国民品牌,每年要烧掉几亿十几亿的广告费,像电视台的黄金时期广告,都是以每秒百万计数,谢云书重下承诺的这几个公司,都是这样的知名品牌。   谢云书接过那张表格细细看了看,满意颔首:“美诗兰日化、格物箱包、弘基珠宝、乐哈哈饮料……跟我最初设想的名单差不多。”   修长的手指在桌面轻轻叩动,谢云书似是自言自语,又似是在给习武解释:“以上几个品牌在国民中都有一定的知名度,但最近几年逐渐在走下坡路。”   “像美诗兰,曾经的日化霸主,市场份额连续三年跳水下跌,部分支线的产品甚至沦为累赘。”   “格物箱包一直想走高端路线,价格和品质都与国际一线对标,但逼格就是上不去。”   “弘基珠宝在港澳地区吃得很开,来到内陆却水土不服……”   “他们既保有基本的品牌价值,现状又不太理想,急于打破窠臼,才可能不拘一格,与我们合作。”   “当然更重要的是,这些企业的经营者始终没有放弃品牌维护和营运扩张,公司总部的营销预算不但没有减少,还逐年递增。”   一缕缕一条条,谢云书如数家珍。   习武听他说得头头是道,终于领会到了一点意思:“小书,你选了这几家公司,是真的认为他们的商品,能卖出一个亿的利润?”   谢云书笑问:“不然你以为我是在虚张声势,还是在闹着玩儿?”   他从百家资产过亿的企业里精挑细选出这几个,早已成竹在胸。   全申城的人现在都以为他在吹牛逼,那他就把自己吹出去的牛逼变成既定事实,来个“全城打脸”。   习武又开始结巴了:“那、那这几个公司……你都能给他们卖、卖出一个亿的利润来?”   “城门立木,君子一诺!”   谢云书的手指在纸张上轻弹一下,笑声轻沉如落雨:“我说了,本季度推广仅一个名额,先到先得,就看谁是那个幸运儿了!”   ————   这一天在华国的营销史上注定会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很多年以后,人们只要谈论起“营销金童”谢云书的传奇,必然绕不开这场让他一战封神的“五百万天价推广”案。   提及这一天,那真是几家欢喜几家愁,有人白日飞升,有人错失良缘,有人过后庆幸得酬神还愿,有人懊悔得把脑门都磕破。   无数人的命运都随着云起传媒发出的一封封邮件、打出的一个个电话而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   美诗兰日化申城总部大厦——   公关部的孙婷记录下云起负责人的电话,拿着便签纸去找自己的上司张庚。   张庚不但是公关总部的经理,还是美诗兰日化的少东,那会他正在自己的办公室里打Dota打到两眼放光,两耳不理窗外事。   孙婷站在张庚面前,耐心地把云起初拟的意向条约一条条说给他听,因为知道张庚不专心,孙婷把很多话特意重复了很多遍。   然而张庚只是挥挥手:“我知道了!你先出去吧!”   “张经理,我们前年推出的‘防脱洗发水’一直处于亏损,做了很多广告都不理想,云起说能救活我们这支产品,”孙婷是个尽职尽责的人,极力劝说,“我查过了,云起传媒目前总资产超过四千万,即使他们真的完不成协议,也是有能力偿还我们一千万的,这个合作我们稳赚不赔……”   “哎哟卧槽!那个逼别跑,老子不弄死你……”张庚忽然骂骂咧咧,又烦躁地瞪孙婷,“你别老杵着,害我又死了!”   孙婷只得离开张庚的办公室,她站在门外看着里面盯着电脑屏幕而遗忘了全世界的少东家,无奈地叹了口气。   ……   格物箱包苏城园区工厂——   一排排整齐而锃亮的机器发出低沉的声响,车间顶上的灯光亮如炽阳,穿着蓝色工作服的工人站在机器旁操作,还有一群穿着绿色防尘服的人员在车间的过道里来回走动,其中一个便是格物箱包的董事长程万松,他正带着手下一众高管在巡视工厂。   程万松戴着白色手套,拿起一只成品在手中端详,他看过后又递给身后的其他高管,问:“你们看这只包品质如何?”   高管们把包传递了一圈,捏的捏揉的揉闻的闻,都说好。   程万松从自己的助理手中拿过另只公文包:“再跟这个比比呢?”   这只公文包来自国际某顶奢品牌,是个手工限量版,几个高管摸过之后做了对比,都犹豫着不敢出声。   程万松摇摇头:“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啊。”   众人心道,流水线上出来的产品当然没法跟手工限量比,可谁也不敢把话说出来,盖因他们都知道自家董事长有多固执又古板。   助理林朗电话响了,他背过身去接听,是公司营销部经理打来的,说是申城有家传媒公司,号称收费五百万,可以帮格物箱包做单支产品的推广,承诺年底之前达到一亿利润,否则双倍退还。   营销经理非常兴奋,希望能得到批准。   林朗一心两用,一边听电话,一边听程万松训诫:“品质,才是一个商品的灵魂,才是一个企业立足的根本,我们跟这些世界一流品牌的质量还是不能比啊!”   “接下来,我们格物工作的重中之重还是要放在产品的研发和生产上,我知道你们有些人心气浮躁,总想走捷径,走歪路,想学那些不入流的营销手段,消费者能被你们欺骗一时,不会被欺骗一世,踏踏实实做品质,酒香不怕巷子深!”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林朗毫不犹豫对电话那头的营销经理说:“程董说了,公司今年主抓产品研发和生产,你们做好常规营销就可,其它的手段没必要。”   ……   财富大厦顶层,弘基珠宝申城总公司的晨会正在召开。   弘基珠宝隶属于港城弘基集团,该集团创立于1962年,产业横跨航运、地产、金融、珠宝等诸多领域,掌管弘基集团的虞氏家族是赫赫有名的港城“十大家族”之一。   跟TVB豪门电视剧里演绎的一样,虞家产业庞大、枝繁叶茂,弘基的掌权人有四个姨太太,儿子女儿数都数不清,这些继承者们成年之后在家族中各司其职,表面守望相助,内里八花九裂,谁人不摩拳擦掌,朝着家族中的至尊之位进击。   虞司丞是虞家三房长子,1998年,弘基珠宝进军内陆,虞司丞被派遣到申城坐镇总部,开拓内陆市场。   五年来,弘基珠宝在北上广深四大一线城市以及宁城、杭城、苏城开设了上百家分店,总投入超过三十个亿,至今还未开始盈利。   “我不要你们给我报这一堆的数据数据,我要知道这些数据干什么?我只要提高销量的方案,我要看实实在在的业绩!”虞司丞粗|暴地打断正在做总结报告的副总经理,随手抓起一沓文件纸砸了过去,“我就问你,我们弘基珠宝门店的选择有没有问题?”   副总彭国辉负责弘基珠宝的全面运营,主管市场、公关和业务部门,纸张纷扬从他的头顶落下,彭国辉低头回答:“没有。”   “弘基的产品质量和设计有没有问题?”   “没有?”   “员工的素质有没有问题?”   “没有。”   弘基珠宝在港城和澳城连续多年市占率第一,就表明它的产品质量、设计和价格体系是通过市场认可的,公司高层经过无数次分析研判,最终认为弘基珠宝在大陆的遇冷是缘于营销推广不力。   彭国辉作为主管运营的副总,用尽了浑身解数为弘基珠宝做宣传,却始终收效甚微。   华国的珠宝市场规模庞大,但消费者对珠宝这一商品的品牌依赖度并不高,彩礼要三金,结婚要带白金的戒指,更多代表着一种象征意义,还有些人买珠宝是为了保值增值,谁管你哪个牌子,反正国际金价都是统一标准,你做再多宣传,都不如低价打折来得实际。   可常年打折不但降低利润,还会拉低品牌价值,这种氛围对新加入的珠宝品牌无疑很不友好,   “说话!哑巴了?”虞司丞一声高吼,打断了彭国辉的思绪。   彭国辉把刚刚才思考的关于珠宝宣传的难度讲给虞司丞听。   “这些车轱辘话我已经听到耳朵生茧子,公司每年给你几百上千万薪水,不是让你来给我说这些难处苦处!”虞司丞指着彭国辉厉声道,“我今年对你只有一个要求,弘基珠宝遍及七大城市,你哪怕带着你手底下几个部门的人挨家挨户给我敲锣打鼓,也要让这个城市的人都知道‘弘基珠宝’四个大字!你要是做不好,就趁早让贤!”   虞司丞言罢一甩手,怒气冲冲率先离开会议室,其他人纷纷站起来跟着往外走,有几个跟彭国辉关系好的同仁过来安慰他。   “虞总最近心情不好,你别太往心里去,他应该不是针对你。”   “大陆这几年珠宝市场全面萧条,也不是只有我们弘基如此,虞总是强人所难了。”   “非典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头,港城总部的财报去年利润缩减了一半,虞总难免着急。”   “听说大小姐已经在集团董事会上要求罢免……”   “嘘,闲话莫提。”   虽有友人开解,彭国辉依然心事重重。   虞司丞为什么如此心急?   作为三房长子,虞司丞向家中老爷子请缨来申城,立下了六年内要让弘基成为内地市占第一珠宝的军令状,如今五年期过,这份承诺眼看成为竹篮打水。   虞家老爷子很公平,每个子孙都会给机会,但也只给一次机会,胜者继续接受下一重考验,败者永不叙用,只能当个闲散富贵子弟。   虞司丞这一次若败了,就与家族中最高的那个位子彻底无缘了,彭国辉早早投了虞司丞,以后的前途自然也光明不起来。   尤其虞家现在最风光得宠的大女儿虞潇,跟虞司丞之间还有很深的旧怨,要是虞潇最终上位,那虞司丞跟彭国辉在弘基集团就全无立足之地了。   彭国辉回到办公室里一刻也坐不住,立刻召集手下三大部门全员开会,会上一众营销精英冥思苦想,都没能给出特别让人满意的方案来,他们在港城和澳城做出的那些艳惊四方的宣发,在内地市场根本无人买单。   “本来我不想给大家压力,但现在我必须告诉你们,如今我们已到了背水一战之时,今年是虞总向虞生立下军令状的最后一年,我们跟着虞总来到内地,图的就是这份从龙之功……”彭国辉语气凝重,说得众人都开始心焦如焚。   公关部的崔丽敏看着彭国辉,欲言又止。   彭国辉问:“Lisa有话说?”   崔丽敏犹豫再三才开口道:“彭|总,昨晚我收到一封邮件……”   崔丽敏把云起先发邮件再电联的事巨细无遗地讲述,果不其然,她的同事们都露出了轻蔑和嘲笑的表情。   同事A:“这不过是那家小传媒公司自我炒作的手段,这种手段我们见得还少吗?Lisa,别告诉我你会相信?”   崔丽敏说:“云起传媒承诺,如果不能完成协议利润,会双倍退回顾问费,并且承担我们的营销损失!”   同事B:“一个小小传媒公司,它凭什么做这个保证?”   同事C:“Lisa,难道你没看明白吗?云起传媒就是想捆绑上我们弘基,即使最后完不成协议,它也会借此扩大名声,而我们弘基却会成为业内笑话!”   崔丽敏不说话了,同事们的话的确有道理,在座的营销高手哪个不是千年的狐狸,云起那点花招技巧他们都烂熟于心,在他们看来,云起现在巧立的一切名目,不过是拙劣的捆绑而已。   虞司丞落下来的重压让大家都有点透不过气,于是众人借着崔丽敏的这个话题狠狠奚落嘲笑了云起传媒一番。   崔丽敏也以为自己出了个洋相的主意,不安地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是我不好,一时病急乱投医……”   就在这时,彭国辉忽然沉声问:“这个云起传媒,你们有谁真正了解过吗?”   众人一愣:“彭|总……”   在崔丽敏说出云起传媒的那刻开始彭国辉就用自己面前的笔记本电脑搜索了相关信息,他把笔记本翻转过去面对众人。   “云起传媒,全国第一家利用电梯空间进行广告宣传的公司,成立至今,已在长三角地区拥有近五万个电梯的广告使用权,你们知道,就这五万部电梯,每月能为云起带来多大利润?”   “仅仅从去年十月到今年二月,云起传媒在多个地区的城市运作了‘云家服饰’,‘好家乐超市’、‘心语雅阁休闲会所’、‘干饭人中餐馆’等品牌,所有经由云起运作的品牌,都会在最短的时间里打开知名度、获得巨大收益。”   “就在不久之前,有家注册资金达到50亿的风投公司以两千万的价格实现了对云起的第一轮注资。”   彭国辉精光四溢的眼睛一一从手下们或惊愕或僵硬的脸色上掠过,他的声音越发低沉,但任谁都听得出他语调里尖锐的意味:“我终于明白为什么弘基珠宝的宣发案一次又一次失败,因为你们至今没有走出我们曾经的光环,没有深入去挖掘大陆这个市场,你们连送上门来的资源都不经了解就草率拒绝!”   这句话就像一个巴掌掴来,打得所有人面红耳赤。   彭国辉点到为止:“Lisa,你把云起的负责人电话给我,我亲自跟他联系。”   ……   *   作者有话要说:   虞潇这个名字大家还记得吧?   就让云书做个大单的同时顺便小报一下前世之仇!   感谢在2021-11-19 17:45:13~2021-11-20 20:57:1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林信 6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19章 武哥,你居功至伟!   “Lisa, 你把云起负责人的电话给我,我亲自跟他联系。”   彭国辉拨出电话,对方的手机正在占线。   他等待了几分钟再拨,还是占线。   当他第三次还打不通谢云书的电话, 彭国辉站了起来:“云起不就在我们楼下吗?Lisa, Henry, 你们两个跟我去一趟云起。”   英文名叫Henry的男人二十七、八岁的模样,是彭国辉的助理冯阳, 他表情略显不安道:“彭总, 还是我跟Lisa先去吧, 等我们摸清云起的底细, 回来再跟您汇报……”   冯阳这会也不敢提醒彭国辉, 您是什么身份, 别说一个小小的名不经传的传媒公司,就是全国最顶级公关公司的老总, 也不值当您初次交道就登门拜访。   彭国辉定定看了冯阳一眼,问:“你有没有听说过城门立木?”   冯阳莫名,不过还是回答:“当然。”   传说战国时期商鞅变法,为了取信于民便在城中竖起一根木头, 并且告知百姓谁能将这根木头搬到城门就能获得十金,刚开始无人相信,此后商鞅把奖赏加到了五十金, 终于有人主动扛起木头送至城门, 果真获得了五十金的奖赏。①   彭国辉环视了整个会议厅一眼,发现他所有的手下都一脸茫然与疑惑交织的表情, 深沉的眸光开始发冷:“你们都以为云起在故弄玄虚, 有没有想过他也有可能在城门立木呢?”   彭国辉冷静而清晰地说:“城门立木, 取信于民,如果云起是商鞅,那我们这些人,就是围在城门口看着那块木头的百姓,都不敢相信第一个扛走木头的人就能拿到那五十金。”   “弘基跟云起同在财富大厦,本应该近水楼台,我们往下跑这两步,就算落空了也没什么损失,可要是错过了拿到金子的机会,那大家真的要去买块豆腐撞一撞脑门了!”   最后一句话彭国辉虽然是带着玩笑在说,但他的眼里分明没有半点笑意,他这个人以温和儒雅著称,如今说出这么直白的话,是对手下一干人等的优柔寡断、行动迟缓感到相当不满了。   众人冷汗连连,个个噤若寒蝉。   彭国辉拔脚向外走,崔丽敏和冯阳赶紧跟上。   ……   第一个给谢云书打电话的人是乐哈哈饮料食品集团的营销经理,对方的语气很蠢蠢欲动,但态度又表现的迟疑不决,他旁敲侧击的,想让谢云书至少提供一点跟营销思路有关的细枝末节。   谢云书知道这样的合作不是轻而易举就能敲定的,耐着性子与对方慢慢周旋。   一通电话打了半个多小时,乐哈哈的营销经理终于轻咳一声:“谢总,电话里三言两语说不清,这样,你今晚有没有时间……”   “叩叩叩!”办公室的门被敲响。   “不好意思,请稍等一下,”谢云书捂住听筒,问探头进来的习武,“有事?”   习武神色兴奋:“弘基珠宝的人上门来了,指名要见你!”   谢云书举了举手机:“乐哈哈先来了。”意思很明显,五百万推广先到先得,弘基到得晚了。   “先上门的才算先到吧?”习武走过来把三张名片放在谢云书桌前,小声道,“你看,他们一个副总经理,一个副总助理,还有一个公关经理,那个副总我在电视上还看到过他,被杨澜采访过呢!好歹的,咱见见也不吃亏,大人物啊!”   谢云书看着那张黑底烫金字的名片,眸光微微一刺。   ——弘基集团董事,弘基珠宝亚太区副总经理,彭国辉。   直到看到这张名片,谢云书才想起来自己的前世跟弘基集团也有一点渊源,他曾经为之奋斗了两年的联众电子,就隶属于弘基集团。   那个将他调出生产线、又将他踩入泥尘的虞潇,最终胜利夺权,成为弘基集团的掌权人。   谢云书在虞潇的办公室里做过一段时间的行政工作,曾经好几次听到虞潇咬牙切齿地提到彭国辉的名字,虞潇和彭国辉之间的恩怨类似于武则天和上官仪,区别只在于虞潇是虞家老爷子的女儿,老爷子属意虞潇做继承人,彭国辉是坚定的反对党。   虞潇算不得是谢云书的敌人,但能把那个不可一世的太子女数次逼得狼狈跳脚,彭国辉其人,还是值得结交一番。   习武将彭国辉三人安排在贵宾接待室,带着谢云书推门而入。   饶是彭国辉见多识广阅人无数,听到习武介绍“这是我们云起的总经理,谢云书”时,还是露出了显而易见的惊讶表情。   崔丽敏和冯阳更是瞪大了眼睛,嘴巴都合不上。   云起的负责人,实在太年轻,也太帅气了。   “就算他完不成推广协议,以他的年纪能做出这种炒作,也是相当厉害了!”冯阳从齿缝里发出声音,只有旁边的崔丽敏能听到。   崔丽敏也深以为然,她是做经纪人出身,对明星包装方面尤为敏感,就谢云书这样的人拿出来,什么虚假人设都不必再添加,光凭他身上现有的光环,都能让红透半边天。   彭国辉笑着伸出手:“我现在相信你的五百万推广物有所值了,谢总只要往我们门店的海报上一站,一个亿的利润自然就来了。”   谢云书有来有往:“有您在,那海报上哪里有我的C位。”   这样的恭维放在别人身上可能稍显浮夸,但谢云书和彭国辉一个小帅哥丰神俊朗,一个老帅哥风度翩翩,周围的人连声附和,气氛立刻就炒热起来了。   舌绽莲花是营销人员的必备技能,只要他们想,就能在一开口轻易戳中别人的红心,这场谈判尚未开始,双方都已经给对方留下了良好的第一印象。   前台进来续了茶,谢云书捧着茶盏,在袅袅茶烟中缓缓陈述。   彭国辉发现这个少年对珠宝行业显然经过深刻研究,见解居然不低于他这个从事二十年珠宝销售的人,这也是营销人员必须具备的素质,在推广一个产品前,得先熟悉它。   时间过得很快,眨眼到了午饭时间,几人转移到附近一家中餐厅吃饭,途中谢云书一边走路一边打了个电话,给江行止汇报行程。   彭国辉笑着问了一句:“女朋友?”   谢云书愣了下还没说话,习武哈哈笑了起来:“我们小书还在读高中呢,哪里有女朋友?他是给他的好哥们打电话!”   彭国辉有些意外,他鲜少会看走眼,谢云书打电话的时候眉目里柔情春漾,分明是年轻人热恋中的神采,不过他当然不会多说什么。   倒是习武就着这个话题八卦得收不住,勾着谢云书的肩膀:“小书,你现在已经有千万身家了,以后想找什么样的女朋友啊?”   谢云书据实已告:“比我漂亮,比我聪明,比我有钱的!”   习武一下子乐了:“嗳,你这可不行,咱眼光再高也得讲求实际是不是?你看你开出来的这条件,只有王母娘娘家的七仙女儿才能符合了喽!”   谢云书难得如此傲娇:“七仙女儿早嫁了董永,我那位,还得对我一心一意,从一而终!”   习武只当他在说笑,笑得直打跌:“那你搁凡人里头真找不着!”   “凡人里头还真有这么个人,你再仔细想想,你还认识呢!”   谢云书也不知怎么的,忽然就这么说出来了,哪怕不能挑明了出柜,他也想让习武意识到有这么个人,早有这么一个人被自己找着了,在身边牢牢拴着,好着呢。   习武手托下巴陷入思索:“比你漂亮,比你聪明,比你有钱,我还认识……”习武猛一拍巴掌,“嗨呀!确实有这么个人!”   冯阳和崔丽敏都走在一旁,把他俩的对话从头到尾听得清楚,此刻都惊了,好奇问:“居然还有这么个人,是你们云起公司的吗?”   “确实有这么个人,啥都不比我们小书差,”习武先正色地点头肯定,又说,“但他只有一点不好!”   冯阳和崔丽敏追问:“哪里不好?”   连谢云书都投来疑惑的视线,他家江小花哪里不好了?   习武叉起腰捧腹大笑:“他是个带把儿的,不能给我们小书当女朋友啊哈哈哈哈哈哈!”   ……   到了饭店,谢云书先去洗手间,习武同他一道。   “那个彭副总,怎么一直不提推广案呢?他总不能就为了找你唠嗑来的吧?”习武的衬衫上沾了点脏东西,用纸接了水用力擦。   得知谢云书真的有办法做出一亿利润,习武的心态就彻底改变,巴不得立刻有甲方拍出五百万,让云起名利两得,一飞冲天。   看到彭国辉几人在办公室喝茶闲聊只字不提合作,他都急了。   谢云书方便后站在水槽边洗手,他跟习武什么话都能直说。   “彭总才是真正奔着合作来的,我发出去的声明把条件限定得很清楚,五百万不二价,先款,后交方案,再运作,他既然来了,就是默认了我的规则,剩下的,就是他在落实合作前还会再评估评估我到底有没有那个分量。跟聪明人交手很多话不必说透,大家心里都有数,武哥你啊还是缺了点定力,年轻!”   “嘿你小子!”习武乐了,伸手往谢云书头上薅了一把,“你年纪比我还小呢,哥吃过的猪油渣比你吃过的米都多你信不信!”   谢云书笑着把被弄乱的头发捋回去,眼珠微微一转,有点想日行一坏,他冲着习武勾勾手指:“武哥,以后你出去跑业务,我再教你个跟甲方老总套近乎的秘诀,包你百试百灵!”   习武顿时把耳朵凑过来:“你说!”   洗手间里这会只有他们两个,谢云书悄悄道:“下回你再碰到难搞的老总,就逮着机会跟他一起上厕所,尤其是那种年纪大了、脑满肠肥、一看就肾虚肾亏肾不良、尿尿都要尿好几分钟的……”   习武会错意:“然后我把他上厕所的样子偷拍下来?”   “胡说什么?那是犯罪的!”谢云书哭笑不得,继续提点,“男人在有些方面最好面子了,越缺什么就越想找补什么,你懂吗?”   谢云书故意挑了下眉,习武立刻笑得猥|琐,这回秒get他的意思。   谢云书忍住笑:“你故意比那老总尿得更慢,让他在你跟前格外感受到优越,又格外同情你,等他再回头看你,就怎么看怎么顺眼,同等条件下的订单,他一准给你不给别人!”   这明目张胆的大瞎话,换了个人已经抄起鞋底抽谢云书的脸蛋子了,但习武对谢云书的个人崇拜已经到了眼瞎心盲的地步。   他皱着眉头,竟是一脸认真的纠结:“可这样的话……那我不是很丢人吗?”   谢云书唇角往上翘,被他强行压下弧度:“是面子重要,还是抢到订单重要?”   习武毫不犹豫:“那当然是订单重要!”   “是嘛,想得必有舍,我们做业务的,丢点脸面算什么,”谢云书怕自己当场笑出来,赶紧遁走,“我先回去了武哥,你也快点。”   “哦,我撒个尿就来!”习武走到小便池那,脑子里还琢磨着谢云书的“秘诀”,慢吞吞解开皮带,就见彭国辉走进厕所来。   “彭总。”   “小习。”   俩人打了个招呼,并排站着。   习武拉开拉链,一泄水流如注,眼角余光瞥到旁边的彭国辉还在不紧不慢解皮带,脑中蓦然灵光一现,想起谢云书刚刚给他上的课!   他一个深呼吸憋住膀胱。   水流戛然而止!   彭国辉察觉到了,往习武这边瞅了一眼。   习武控制节奏,滴滴啦啦。   彭国辉没说话,呼吸沉稳,流畅而俐落地解决完生理循环,拉上裤子拉链,对习武轻声说:“我先回去了,你慢慢来,不急。”   那个表情,温和得近乎温柔。   “诶,彭总慢走!”   彭国辉的背影一消失,习武猛打了个激灵,抖着家伙哗啦啦一通发泄,憋屈的雄风大振,终于爽了!   ……   彭国辉回到包厢,菜还没上,几人依旧闲聊,扯着些不咸不淡的话题。   冯阳接了个电话,脸色和口气都不太好:“我现在外面工作……等我回去了再说,你现在问我我也拿不出办法……我知道你急,可你再急也没用啊……”   其他人便停下了交谈,往他那边看。   挂完电话后冯阳抱歉地笑了笑:“一点家事,不好意思。”   崔丽敏关心地问:“是家里出了什么事吗?看你脸色很不好。”   冯阳大概是真心烦恼,在自己的领导和同事面前大吐苦水。   冯家开了个小型的粮油厂,生产食用油,因祖传的秘方纯手工提炼,产量不大但质量绝佳,尤其是他家的葵花籽油色泽金黄清明透亮,味道清香口感纯正,被誉为行业标杆,在当地市场供不应求。   冯家粮油厂向几个固定的大超市供货,生意一直平稳有序地运转,最近却出了意外,与他们合作的最大商超突然在全城范围内做了个折扣力度极大的活动,以零利润的方式出售冯家葵花籽油。   “我家的葵花籽油销量最好的一款是1.8L装,每桶出厂价21.7元,市场统一零售33元,那家叫‘百乐’的商超现在却卖22元,这样一来市民都涌去百乐买葵花籽油,其他经销商的货就销不出去,都来找我们抗议,甚至还要求退货,我老爸去找百乐商超要求他们取消活动,他们却说市场自由,他们有定价权……”   冯阳面色忿忿,越说越激动:“如果百乐商超把活动做到底,其它商超也只能跟着降价,可一旦冯家葵花籽油全面降价,以后想再提价就难了,没有利润就只能下线!”   无需冯阳多解释,谢云书听得懂其中的门道,他问:“这种以本伤人的方式不是有深仇大恨,就是有更大利益可图,你们冯家粮油厂是得罪了什么人?”   “谢总真是慧眼如炬,一针见血!”   冯阳比了个大拇指:“我老爸调查过了,有一家大型粮油公司正在进军我市,主打的产品也是葵花籽油,不过他们的质量拿我家差很远,于是这个公司就想把我们冯家的葵花籽油彻底踢出局,占领我们空出的市场,而且没了我们的葵花籽油做对标,他们的产品瑕疵就不会那么明显,更容易被当地市场接受。”   谢云书若有所思:“所以百乐商超跟这家公司是一伙的?”   “是的,这个粮油公司很财大气粗,直接收购了百乐商超!”   崔丽敏说道:“你们是百乐的供货商,完全可以切断百乐的货源,让他们没得卖啊!”   冯阳解释:“百乐是有备而来,他们从去年就开始大量囤货,甚至因为订单量太大,还拿到了更低的折扣,我老爸计算了他们的库存,他们至少还能支撑三个月!”   “三个月!”崔丽敏吸了口气,“三个月的确足够把你们这条产品线打出去了!”   这是一个谋划得天|衣无缝的珍珑局。   百乐囤积大量的冯家葵花籽油,以成本价倾销向市场,倒逼其他经销商跟进,意图把一款“行业标杆”的产品贴上低价标签,击穿其价格体系,最后只能退出市场。   环环相扣,滴水不漏。   崔丽敏:“你们碰到了卑鄙的对手,这局很难破!”   冯阳苦笑:“实在不行,也只能让冯家葵花籽油退市了!”   崔丽敏气息不平:“就这么让道给阴险小人,天理何在?”   冯阳:“不然你说这么办?我也问过不少人,都说这是个死局。”   这是最恶性的商业竞争,我知道自己的东西没你好,就逼你退出,用劣币驱逐良币,一般有节操的大集团都不会用这种手段去倾轧小公司,冯家这是碰到跟某个南方系科技公司一样死不要脸的了。   冯阳和崔丽敏都一筹莫展,寻不出破解之法,彭国辉手中转着个小茶杯,不动声色从侧面打量谢云书的神色。   谢云书心中微叹一口气,也罢,五百万的交易,就当买一赠一,总得让人家先讨个定。   他端起水杯润了润喉,问道:“冯助,百乐去年从你们厂里买走了大量的货,那货款给到了没?”   “货款是先给的,否则我老爸早就以结款的名义把货要回来了。”   “既然这样,你们厂里的资金是很充足了?”   冯至点头:“我家的粮油在本地是紧俏货,经销商都是先款后货,资金链上从不出问题。”   “那就好办了!”谢云书放下水杯,“你们葵花籽油出货价不是21.7块,百乐卖22吗?你们贴三毛钱一瓶,把百乐的货全部扫光,他上多少你们扫多少,让他无货可卖,他要是想继续做活动,就得去找货,你们厂里再扣货不发,有本事,让百乐去其他商超店里买33块的货!”   冯至眼睛一亮,然而又想到另一难点:“你说的确实是个办法,但操作起来还是会有漏洞,如果百乐发现我们扫货,直接限量销售,一次只给买一瓶,我们也不能每天聘个几百人去买油啊!”   “百乐要搞限售,你就真得用这方法来治他了,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谢云书有点好笑地说,“你们葵花籽油都到生死存亡之际了,你还要跟他谈什么君子博弈么?”   冯阳汗颜:“谢总说的对。”   “冯助是宁城人吧?”   “对,我是宁城人!”   “宁城什么最多?大学生。大学生这个群体的能量是你不可想象的!”谢云书倏忽挑起半边嘴角,被自己的损招先逗乐了,“如果百乐限售,你就去大学城招兼|职的学生,每个学生帮买到一瓶酱油给一点钱,会有学生愿意做的,招的人不用多,一支队伍找二、三十个,前面一个买完排到后面接着买,或者交叉着排队买……”   “那要是百乐核对身份证呢?”冯阳插话问。   谢云书笑意更深,嘴唇翘起的弧度好像一只狡猾的猫咪,漂亮的眼睛里黠光闪烁,他反问道:“百乐要是核对身份证,每登记一个信息要耗时多久?”   现在的商超电子系统还很落后,全国大数据又没有联网,百乐想核对人头?累死家里的收银员!   “就算百乐核对身份证,只要让学生跟自己的同学多借几个来,百乐有十多个收银台,学生们交叉着排,一证多用,被查出来大不了把东西往柜台一搁不要了,可那超市的所有收银员一天就什么都别做了,只给你们厂里卖酱油、核对身份证吧!”   这招真是太缺德了!但是冯至已然笑到合不拢嘴:“谢总你真是,你这主意真是叼得一逼!”   谢云书揣摩道:“一旦百乐限售,只能用身份证来限制,但核实身份这种举动必然会引起大部分人的不满,一个促销活动反而会引得民怨沸腾,我认为,百乐的经理人是不会蠢到这个地步的。”   冯至霍霍磨拳:“百乐不限购,他上多少货我就全扫光,他要是限购,整个商超的运转都要崩溃,这下子,是他们进入死局了!”   “还有个问题——”   崔丽敏提醒道:“百乐的存货按照市场容量能走三个月,就算你们拼命扫,时间上还是拖拉不起,百乐的价格摆在那里,其他经销商卖不出货,还可能被消费者骂黑|商,万一等不到把百乐制服,这些人就顶不住压力也降价怎么办?人性自私,这是最难控制的。”   “是啊,”冯阳立刻苦了脸,“如果所有经销商跟着一同降价,我们就吃不消了!”   这个问题谢云书当然也考虑到了,继续面向冯至道:“你们被人盯上了,不出点血是不可能的,必须把其他经销商一并稳住。”   冯至殷勤地给谢云书空了的杯子里又倒上水,忙问:“有什么办法能稳住他们呢?”   “葵花籽油1.8L,分量比较大,家用难免不方便,你们厂里出钱,做一批油壶,就是那种尖嘴、带度量,使用更方便的油壶,超市里卖13到15一个,但订做的话成本只需要五六块。”   冯至愣愣地问:“你是怎么知道的?”   一个十八岁的海滨少年,为何对遥远宁城商超里的一个油壶价格如此清楚?他就算帮家里打油,也打不到宁城去啊!   “我在宁城运作过一家饭店,当时帮那饭店做过一个全城商超的物价调查——当然只限于厨房用品,查完后就一直记得了,”谢云书一脸淡然,仿佛这再寻常不过,继续说,“你们可以给其他经销商提供这种油壶,让他们把油壶和葵花籽油捆绑在一起卖,顾客自己会算账,虽然油价32,但壶也值十几块呢,总价格加起来还要比百乐便宜一点,他们心理就平衡了,当然,绑其他物品也行……”   “这样既保住了冯家葵花籽油的价格,又保住了其他经销商的名誉,真是一举两得!”崔丽敏和冯至异口同声,五体投地。   其实这样还不是最完美的,谢云书暗暗忖道,毕竟冯家粮油厂还是要被剥掉一层皮,不过自己跟冯阳目前不过泛泛之交,出手过狠了,反而吃力不讨好。   如果有别人敢这样来打云家或云起,谢云书定要叫对方有来无回。   ……   习武从卫生间回来,一推开包厢门,就看到所有人都站在那里,彭国辉带头举着酒杯:“……谢总,我对你们云起充满了信心,期待我们合作愉快!”   午饭结束后众人回到云起传媒,彭国辉当场签约。   习武和谢云书将彭国辉三人送进电梯,彭国辉在临近电梯前忽然转身,拍了拍习武的肩膀:“年轻人,要多保养身体啊!”   这位中年儒商略显沉痛的眼神里噙着只有习武才明白的意味深长。   谢云书纳闷地想,我们武哥身体好着呢,吃嘛嘛香,壮得牛一样。   等到彭国辉一走,习武霎时抱住谢云书热泪盈眶:“呜呜呜呜不枉我牺牲一场,终于将彭总感动了!小书,我终于能为你分忧了!”   “嗯?”谢云书满眼问号。   “小书,你教我那一招真的太有效了!”习武把自己跟彭国辉一起上厕所,故意尿得比彭国辉慢的过程巨细无遗,全都讲了出来。   他虽然放弃了男人的尊严,但他赢得了傲人的订单!   他太自豪了!   谢云书:“……”   空气里有一瞬间绷到极致的静默。   片刻后,谢云书按住自己疯狂蹦迪的眉角,嗓音直发颤:“武哥,你辛苦了,五百万订单能拿下来,你居功至伟!”   ……   *   作者有话要说:   看不懂习武牺牲了啥的小朋友举个手,你们都是纯洁的宝宝!   ①注:城门立木,来自典故。   感谢林信小天使的地雷,爱你哟! 第120章 一剑惊天下。   一周后, 谢云书带着两名策划人员来到弘基珠宝总部。   会议室里,自总经理虞司丞而下,所有中高级管理齐聚一堂。   主席台前,少年穿着一身银灰色的西装, 明亮的光影勾勒出颀长挺拔的身形, 修眉俊目, 神采翩然,一眼望去就让人觉得赏心悦目。   坐在彭国辉左边的高管低声道:“彭总, 你这找来的是新系列代言人吧?”   彭国辉露出几分嫌弃:“你这眼光, 也就只能买椟还珠了!”   这话被右边的Boss虞司丞听到了, 不悦地斜瞥过去一眼, 不说其他人, 便是他乍然看到谢云书, 也以为是彭国辉找的代言人。   是木盒子还是珍珠,得亮出来才知道。   虞司丞闲散地坐着, 双手交叉搁在膝盖上,淡声道:“开始吧。”   谢云书先做了个简短的开场白,室内灯光熄灭,投影仪幻变的光线如水流一般淌动, 在那张年轻俊逸的脸庞上投出明暗交割的色彩。   四十分钟的presentation,全场鸦默雀静。   只有少年人干干净净的声音在辽阔的空间里盘旋,不高不低, 不急不徐。   当谢云书播放完最后一张PPT, 他转身,与沉默的众人相对。   投影仪黯淡的光线映照出一张张激动到难以形容神色的脸。   大概有半分多钟的时间里, 所有人都说不出话。   “啪, 啪, 啪。”   缓慢的掌声来自于总经理虞司丞,他不知什么时候改变了坐姿,脊背挺得标枪一样笔直。   “哗——!”   掌声如潮如雷,覆没了整个会议室。   ……   弘基珠宝和云起传媒签订了一亿利润对赌协议的消息,龙卷风般吹遍了整个申城商圈。   贺峰收到消息时正跟宝华集团的何鸿因等人在打高尔夫球。   说起宝华集团,那算得上是荣信、乔园等内地地产新贵的祖师爷。   宝华是港城规模最大的地产发展商之一,早在改|开初期,宝华就在内地拍下大片土地,什么捂地不发、期房预售、公摊面积等房土陷阱,都是宝华带进内地的。   年初乔园集团在港上市,宝华集团吸纳了乔园23%的股份成为第二大股东,宝华地产董事长李长实也成为乔乐山之下的第二大董事,与乔乐山在董事会中分庭抗礼。   乔园中人把乔乐山及其旧部称为“乔派”,把李长实一派称为“新派”,双方争夺乔园控制权的战争正进行得如火如荼。   乔园董事会空出来一个席位,候选人之一是乔乐山的孙子江行止,另一个是宝华地产的执行总裁何鸿因,二人各自接领了乔园的项目,在规定期限内能为乔园带来更大利益者则胜出。   宝华总部在港城,荣信地产的大本营在粤东,因此地势之故,荣信和宝华既是彼此最大的对手,又在很多项目上紧密合作。   何鸿因接手的项目在鹏城,这次却千里迢迢赶来申城约贺峰打高尔夫,为的是什么贺峰心里门儿清。   四月芳菲,天好气清,贺峰心情不错,挥出极其漂亮的一杆。   何鸿因用别扭的普通话文绉绉地捧场:“虎父无犬子,我上个星期才跟贺先生打过球,他一连三个‘小鸟’,让我只能甘拜下风,没想到贺公子比起令尊,更是青出于蓝!”   贺峰谦虚:“何总过奖了,不管做生意还是打球,您都是我的前辈,我要向您学习的地方还有很多。”   何鸿因上下打量他一眼:“看来贺少的身体恢复得相当不错,之前听闻你出了车祸李董和我都很担心,可惜那阵子非典正发得厉害,我们港城人过不来内地,没能亲自探望,我很是内疚。”   贺峰忙道:“何总严重了,您和李董送来的鲜花礼品我都收到了,让您二位千里之外还为我忧心,我才过意不去。”   何鸿因忽然话风一转:“乔家家风素来以谨慎谦和著名,看来乔先生的孙子更多随了江家人孤胆英雄、豪放旷达的气质,小江少爷这个年纪连驾照都还没有,倒是连累贺少受了一桩罪。”   贺峰在肚子里面翻出个白眼,暗骂一声“傻佬”!   何鸿因和江行止正在争夺乔园董事会最后一个席位,贺峰知道何鸿因想挑唆起自己跟江行止的矛盾,但他万万没想到何鸿因会口没遮拦、心没城府到傻逼的程度。   江家老太爷作为開国元勋,那是生居中♂海死入八宝山的人物,何鸿因用“孤胆英雄、豪放旷达”来内涵江家人,这话一旦传出去,都不用江行止来动手,宝华头一个得把这人先弄出去。   不过贺峰转念一想又觉得正常,何鸿因是纯粹的“黄皮白心”,从小学到大学都是在国外念的,饱受西方观念的熏陶,对国内政|治生态的认知跟个白痴没两样。   贺峰怎么可能上何鸿因的道儿?   他一脸诚恳道:“江小少爷其实车技不错,那晚是我自己太轻率,喝多了酒又没系安全带,怪不得他。”   何鸿因一时语塞,目光有些迟疑,吃不准贺峰这话真假。   有人告诉他贺峰跟江行止不睦,让他极力拉拢贺峰……难道那人情报有误?   贺峰往前走了几步,心底也发出轻蔑的冷哼,他虽然憎恨江行止,但他可不是个傻子。   人在商场最重要的是认清对手,贺峰打击云起,那是因为他有必胜的把握,能兼顾利益与私怨,他看得出电梯传媒前景无限,他的本钱付出日后必有回报。   可何鸿因想拿他当枪使,让他动用荣信地产几亿、几十亿的资源去跟江行止硬钢,在粤东的地盘上他还能考虑考虑。   但这里是申城,是江行止可以风生水起、他只能龙盘虎卧的地方。   何鸿因自己挑了宝华资源最集中的鹏城和江行止隔了两条江去PK,教唆他贺峰在申城扯江行止后腿好坐收渔人之利?   做梦想屁吃!   这场谈话无疑让何鸿因很不愉快,他又待了二十分钟便找借口先走了,贺峰倒兴致很浓,他和其他球友慢慢去往下一个洞口。   沈钰就是这个时候朝着贺峰走过来,在他耳边低声说了句话。   贺峰挑眉:“弘基珠宝真的签了云起?”   沈钰肯定:“千真万确,现在全行都知道了。”   贺峰顿觉心情不美妙了,撇嘴道:“彭国辉才四十多岁就老年痴呆了,虞老三就这么看着他白往水里丢五百万?”   沈钰就事论事:“彭国辉有个外号叫‘火眼’,此人十几岁就在弘基卖珠宝,据说不论什么成分的珠宝只要拿到他面前一过眼他就能分出真假,后来彭国辉做到高管的位置,这双‘火眼’就用来发掘人才,现在弘基珠宝里大部分菁英都是他从其他行业挖过来的,我想他会做出这个决定,谢云书身上一定有值得他押宝的特质。”   “一亿利润……”贺峰拄着球杆,戴着白色手套的手指在球杆顶上一点一点,微微眯着眼睛盘算,“弘基珠宝此前的利润最多在15%-20%,要做出一亿利润,至少需要七八亿的销售额……”   沈钰接口道:“弘基去年在内地七大城市的销售额不过五个多亿,据说云起签的还是单线产品的保底,品牌溢价另有协议。”   沈钰不愧为专业人士中的菁英,他如今正关注着云起,自然也把弘基的底细摸透:“目前弘基的顶奢系列都只在港城发售,内地最贵的珠宝系列全套价格不过一万上下,这意味着就算所有顾客都买万元全套系列,也需要十万人来购买!”   贺峰问:“这个case要是给你做,你有没有可能办到?”   “很难,”沈钰摊了摊手,解释,“事实上,弘基在内地一直展不开局面,也并不是弘基无能,而是内地的消费结构决定了任何一家珠宝品牌都很难在这个市场里一枝独秀,多数消费者只认价格,而对品牌全不在意,云起的这个承诺,听起来简直是天方奇谭。”   贺峰听到这里便放心了,从鼻腔里哼出一声嗤笑:“细佬仔年纪不大,心眼不小,我就等着看他八个月后怎么出尽洋相!”   沈钰张了张口,他想提醒贺峰,正常人想要在八个月里给弘基珠宝做出一亿利润的确很难,可万一谢云书真完成了,那这个十八岁的少年,就一战封神了。   不过贺峰已经没耐心听他讲话,拎着球杆哼着歌,继续玩儿去了。   ————   这场好戏没有让看官们等待太久。   4月25日晚九点半。   祝君兰坐在客厅的沙发上,一边织毛衣一边看电视剧。   她追了很久的一部大型古装女性权谋剧《雪落宫词》今晚大结局。   这部时下最火的电视剧已经播放了两个多月,讲的是一名叫飞雪的少女在波云诡谲的后宫里步步惊心,从一名浣衣坊宫女最终成长为一代贤后的故事。   情节俗套并无新意,但《雪落宫词》制作精良,画面唯美,演员美颜盛世且演技在线,从开播至今收视一度长红,老中青三代女性都深陷在飞雪跌宕起伏的人生命运里不能自拔。   剧中女主飞雪有个青梅竹马的恋人子路一直以护卫的身份陪伴在她身边,两人彼此有情却不能在一起。   这让无数人为他们憾恨不平,祝君兰就是其中之一。   谁知《雪落宫词》没有最虐只有更虐,飞雪跟子路没在一起也就算了,结局还死了。   大雪纷飞的夜晚,子路为飞雪挡剑,死在飞雪的怀里,鲜血冲刷过雪落宫覆盖着茫茫白雪的砖道上,女主无声流泪,凄哀悲切的配乐声中,镜头里不停切换着男女主生死相依时的一幕幕。   祝君兰一张纸巾抽过一张纸巾,被虐得撕心裂肺。   谢祖望从卫生间里出来一看,登时哈哈直乐:“祝君兰你看个电视咋还哭出来了?你484傻呀,不知道电视剧演的都是假的啊!”   “滚!”祝君兰暴躁地把纸巾扔谢祖望身上,“你今晚别惹我!”   谢祖望脖子一缩,坐到沙发上也陪着看了一会。   死别的场景已经过去,女主成为太后,在金銮殿上垂帘听政,镜头给出特写,高贵明艳的凤冠下,女主的眼眸带着心如死水的寂然。   那演员的演技非常了得,感染得祝君兰哭得停不下来。   谢祖望抓耳挠腮了好一阵,劝也不敢劝,笑也不敢笑。   垂帘听政就是本剧最后一个长镜头,特写镜头由近及远缓慢拉升之后,屏幕右下方出现“大结局”三个字。   按照往常惯例,这时该起片尾曲了,祝君兰打算去卫生间洗个脸,刚站起来,却看到镜头猛然一切——   鹅毛大雪,纷纷扬扬。   刚刚“死去”十多分钟的男主子路那张俊美的脸突然又出现,只不过做了现代人的打扮,穿着黑色大衣从火车站里走出来。   这是个广告。   不过祝君兰还是坐回去继续看,她可喜欢演子路的这个男演员了。   电视屏幕上,男人漫步在雪中的长路上,一个女孩从他身后奔跑着过去。   祝君兰喊起来:“哎呀,飞雪!”   那女孩正是刚刚完结的电视剧里,扮演飞雪的演员。   男人惊鸿一瞥间,看到女孩一闪而逝的绝美容颜,还有飞扬在半空里的长发。   女孩乌黑的长发扎成公主头,别了枚小小的发卡,镜头给了发卡两秒特写,六棱雪花的形状,镶嵌的钻石闪闪发光,璀璨如星辰。   男人失神地追了过去,女孩却正好登上一辆公交车。   公交绝尘而去,男人站在原地,怅然若失。   祝君兰捂住胸口,一口气差点喘不上来。   啥玩意,电视剧里这俩人虐得要死要活,咋拍个广告都不得安生!   谁知这广告还没完,镜头继续流转,男人在一家高档写字楼就职,中午的时候他在餐厅吃饭,又看到了坐在窗口的女孩。   男人端着餐盘,想过去认识女孩,还没走近,女孩起身和同伴离开,两人错身而过,男人看到女孩脖颈上戴着一条铂金项链,链坠也是一个六棱雪花。   原来女孩也在这个写字楼上班,两人开始经常碰面,电梯里,餐厅里,楼下的公车停靠点……   男人终于鼓起勇气,他记得每次看到女孩时她身上的配饰都是来自弘基珠宝,于是他购买了一条带着六棱雪花坠子的手链送给女孩向她表白。   连同祝君兰在内,千千万万在屏幕前的观众都不约而同地催促:答应他,快答应他啊!   女孩看着男人真诚的眼神,还有展示在自己面前的精美礼物,思考了片刻后,忽然嫣然一笑,说:“如果12月25日下雪的话……”   男人一愣:“12月25日?”   “你不是说你是在大雪中遇到我的吗?”女孩笑靥如花,声如银铃,“如果今年的12月25日申城依然下雪的话,我们就在一起。”   与此同时,屏幕的右半边浮现出几行竖着的小字,伴随着温润动听的画外音徐徐响起——   “弘基珠宝,情牵两世。”   “12·25邀请您见证世纪牵手。”   “全国七大城市预售,我和‘初雪’有个约会。”   祝君兰的心脏被这个广告提得上不上下不下,她看电视剧至少还知道结局,这个广告是什么意思?   那一对儿苦命鸳鸯到底有没有在一起?!   祝君兰二话不说拿起手机拨打广告上的热线电话,不几秒,有客服接起,向她做出了解释。   即日起至六月,凡是预定“弘基珠宝·初雪系列”的顾客将有机会被邀请参加弘基珠宝于12月25日举办的周年庆宴会,饰演飞雪和子路的演员也会双双到场。   如果12月25日那天申城下雪,万千观众将会在现场亲眼见到飞雪和子路的世纪牵手。   祝君兰不由问:“那要是不下雪呢?”   弘基的客服说:“如果不下雪,弘基珠宝会赠送所有顾客一套价值1999元的‘初雪系列’Mini版作为礼物。”   祝君兰有点急:“不下雪,飞雪跟子路是不是就不在一起了?”   弘基客服肯定答复:“他们一定会在一起的!”   祝君兰明白了:“你们会人工降雪的对吧?”   客服笑着重申:“总之那一天,如果老天不下雪,我们就会额外赠送您一套价值1999元的‘初雪系列’Mini版。”   祝君兰问:“‘初雪系列’多少钱一套?”   “9999元,女士,如果您有意向的话可以现在预订,我司将于今年八月统一发货。”   祝君兰打电话的时候谢祖望也凑着耳朵过去听,不等祝君兰说话他就抢着嚷起来:“我订五套,不,十套!不管怎么样你们一定要把那两人给我凑一对,再敢把我老婆惹哭,我就不客气了!”   ……   “这广告是个什么意思?”贺峰得知弘基珠宝投放的广告今晚开播,也按时打开了电视机,他还录了下来,一连看了好几遍。   电视台的广告都是提前半年甚至一年开始招商,原本今晚某某卫视九点半的广告并不属于弘基珠宝,然而弘基珠宝花了几倍高价向原广告主买了过来,光是这笔支出已代价不菲。   除了贺峰,还有无数人对弘基广告充满了好奇,大家都想知道弘基花了那么多钱,到底能弄出个什么了不得的广告。   贺峰不是看不懂,但他实在不敢相信自己所看到的。   沈钰打了热线电话,挂完手机之后他久久无语,心里被震撼和惊艳的情绪冲击得几乎缓不过来。   使用热播剧的主角做产品代言人,在当下很是正常。   借助时下最热门的话题捆绑营销,并不稀奇。   将产品与影视IP进行跨界联动,也不算新鲜。   但把所有特殊的营销元素全都融合到一起,沈钰还是头一次看到如此娴熟完美、得心应手的操作。   谢云书最独辟蹊径的是,把一个已经完整结局的故事做了进一步衍生加工,把《雪落宫词》的悲情结尾以转生的形式再续前缘,还留下了开放式的悬念。   所有观看、喜爱《雪落宫词》,为飞雪和子路这对情侣扼腕遗憾的观众,都会在今晚记住“弘基珠宝,情牵两世”八个字。   这哪里还是深度了解消费者心理?这根本是住到消费者心里去了。   “我问你话呢,你不吭气是几个意思?”贺峰一直等不到沈钰答话,有点恼怒。   沈钰回过神,用双手搓了搓脸,镇定下来,开始发表意见:“贺总,我只能说,谢云书这样的营销奇才,每十年才能出一个。”   “哪怕弘基主打的‘初雪系列’一套都卖不回去,只凭借今晚的广告效应,它的品牌溢价也远远超出一个亿,如果是一般人,做到这一步,就已经是极致了。”   贺峰拧着眉:“那他还有什么特别的?”   “您注意到了吗?弘基这个系列的珠宝是做预售的,五、六月份接受现金预订,直到八月才统一发货,最晚交货期十一月底,如此漫长的发货时间一是为了饥饿营销,吊足消费者胃口;二是延长广告效应,‘初雪系列’一日不能大范围面世,就能一日牵住顾客的好奇心和期待感。”   行家就是行家,能看到一般人看不到的精妙所在,沈钰继续道:“最大的重头戏还在后面,您知道12月25日是个什么日子?”   贺峰粗声:“这他妈用问?不就是圣诞节!”   “12月25日是圣诞节,还是弘基珠宝的店庆日,但对千千万万的《雪落宫词》观众来说,它是飞雪和子路再续良缘的牵手日,弘基甚至还在这一日留下了悬念。”   “如果那一天下雪了,天降奇缘,这一对让人心心念念的痴男怨女世纪牵手,全城热恋,普天同庆,浪漫至极!”   “如果不下雪,弘基珠宝会赠送顾客一份较高价值的礼物,弥补大家遗憾的心灵,当然,弘基应该会在举办活动的地方人工降雪,无论如何都要让两个代言人牵手成功,花好月圆,不管他们采用哪一种方式,最后都是宾主尽欢,皆大欢喜。”   “最绝的是!”沈钰深深吸了一口气,他的眼底布满了激烈复杂的神采,语调也越来越昂扬,“12月25日离现在整整八个月,谁也不知道那天会不会下雪,这种不确定的因素带有很强的刺激性,让购买‘初雪系列’的人都生出更强烈的参与感。”   “他们会倍加好奇那一天到底会不会下雪,就像绝大多数人不能抵抗赌|博的誘惑,这种漫长的期待、集中全力的参与感会成为消费者无法割舍的沉没成本,让他们从普通的顾客身份,成为更具粘性的‘弘基珠宝’的忠实粉丝。”   贺峰越听脸越沉,他早把弘基珠宝的广告录了下来,手里的遥控器反反复复暂停、倒退、快进,然后他突然喊了一声“不对!”   贺峰像是终于揪出了这个完美策划里最薄脆的一环:“万一真的下雪,弘基要给所有人送一份1999的礼物,他们这次做的广告投入至少过亿,‘初雪系列’利润最多不会超过10%,万一下雪,弘基再送出价值20%的礼物,还不得赔个底掉!”   沈钰轻叹了一口气:“贺总,我刚才就说过了,弘基这一波广告投放下去品牌溢价不可估量,自此之后,他们就会在所有的珠宝品牌中脱颖而出,赠送一点礼品算得了什么?”   “而且我刚刚还得到了一个消息,谢云书给弘基珠宝上了双保险:一是让他们用预收款扩张店铺,扩大经营;二是跟行云风投再签一份对赌协议,把所有预收款交给行云风投,如果12月25日真的下雪,这批礼品就由行云风投来买单。”   贺峰不说话了。   沈钰的嗓音因为咽喉里交织了太多情绪,惊艳、钦佩、服气、自愧不如……充血到近乎发涩:“下雪的概率毕竟太低了,哪怕弘基再保守,也可以把预收款委托给行云风投,风投公司拿钱生钱,犹如韩信点兵多多益善。贺总,你还没看明白吗?谢云书根本不是在做传统营销,他是在玩资本运作!”   谢云书让弘基珠宝进行预售,拿到大量的、至少自由流通六个月的储备现金,足够国内所有的风投市场和金融机构趋之若鹜。   沈钰最后说:“我想我的有生之年,都很难再看到比这更完美的营销推广。”   当然,做此预判的人并不仅是沈钰一个。   谢云书一剑惊天下,断山裂海,搅动半城无眠。   ……   *   作者有话要说:   不知道大家能不能看懂,我已经尽量让沈钰来解释清楚了,这个case到最后总结的时候,会把所有数据列出来,那时候大家可能会有更直观的感受。   总之,这是云起、弘基珠宝和行云风投的三方共赢,当然,最大赢家是我们的一对主角啦!   小江这几章没出场,但江湖一直都有小江的传说哈!   谢谢林信小天使的地雷,我会继续努力哒!   感谢在2021-11-22 04:11:16~2021-11-23 11:25:0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林信 6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21章 你的小情郎没陪着你一起?   财富大厦一般在晚上十点熄灯, 不过最近弘基珠宝跟物业打了招呼要加班,大厦最顶上的几层彻夜灯火通明。   临近九点半的时候谢云书带着习武、王楚楚和另外两名策划来到弘基珠宝的客服中心大厅。   弘基珠宝为了这次推广将原本只有五个接线席位的客服部扩展出了上百个接听席,占据了财富大厦的整整一个楼层,这么多的接线员一时招不齐, 公司把其他岗位上能调动的员工全部调集过来接线。   彭国辉和几个经理已经在大厅等着了, 尽管他们早就知道今晚广告的内容, 也非常看好,但商业形势变化万千, 谁也不能百分百预估准确, 弘基下了如此大的血本, 要是达不到预期效应, 那一力推动这个方案的彭国辉可就难辞其咎了。   冯阳崔丽敏等人都无可避免得感到紧张, 而云起跟弘基签的是对赌协议, 一旦对赌失败整个云起差不多得全赔给人家,所以习武几个也都绷紧了脸色。   只有彭国辉和谢云书看上去很轻松, 谈笑风生的。   九点半,客服中心大厅悬挂的超大屏液晶荧幕上,《雪落宫词》电视剧进入尾声,“大结局”三个字缓缓浮现。   ——镜头毫无预兆地切换进现代场景。   王楚楚一把抓住习武的胳膊, 几乎用尽了吃奶的力气:“习经理,开始了!”   “昂!”习武都被王楚楚抓疼了,“我看着呢!”   “开始了!”王楚楚说话直哆嗦, “咱们成败在此一举了!”   习武嘶嘶抽气:“我晓得, 你别这么紧张。”   王楚楚根本无心看广告,而是盯着玻璃间里那一排排坐得整齐端正的接线员, 焦虑极了:“那边电话怎么还没响呢?”   “广告还没播完呢啊!”习武其实比王楚楚还紧张呢, “咱们广告这么牛逼, 我就问你,你看完了以后想不想买一套……”   “叮铃铃铃!”仿佛是为了印证习武的话,第一个电话响了。   紧接着,电话铃音接二连三,所有的接线员都忙碌了起来。   半小时后冯阳过来汇报数据,大厅里一片欢腾,众人相互击掌,热烈成一团。   崔丽敏略有点遗憾地说:“客服还是安排少了,很多顾客打进来第一句都是抱怨我们的电话一直在占线。”   冯阳接了个电话,告诉彭国辉:“XX银行的林总询问您明天是否有空,他想来公司亲自拜访您。”   “初雪系列”的万元价格是比较高昂的,很多白领购买这类高消费商品会使用信用卡分期,冯阳之前联系了几家商业银行,希望银行能以信用卡开办的形式为“初雪系列”提供专项无息分期贷款,当时被婉拒了,现在这些个老总看到了“初雪系列”呼之欲出的巨大流量,又倒贴上来。   冯阳得意道:“当初对我们爱理不理,现在让你们高攀不起!”   习武拍着掌笑:“冯助你这算什么,要比受气我们云起受的气可比你们多多了!我们业务部的同事在打电话的时候,每个人的祖宗八代都被人问候了个遍!”   冯阳一想可不是么,自己最早听到崔丽敏说“五百万推广”的时候,也连笑骂了好几声“神经病”呢!   “只有我们彭总这样的慧眼,才能识别谢总这样的真金!”冯阳一句话夸了两个大人物,“彭总,剩下的事情就交给我们吧,您跟谢总先回去休息,明天还有许多事情需要你们指导。”   彭国辉面上八方不动的,心里很是高兴,他看向谢云书,却见谢云书正在接电话,年轻漂亮的脸上带着轻轻浅浅的笑,三两言辞间,彭国辉和其他一众人就猜到对方是什么人。   美诗兰日化、乐哈哈饮料、格物箱包……还有其他曾经对云起的通告视而不见甚至大肆嘲笑的那些人,他们都争先恐后地来忏悔了。   ……   一夜之间,“情牵两世”的弘基珠宝家喻户晓。   弘基珠宝的广告播出仅24小时,“初雪系列”预售超过一万套。   除了风靡全国的“初雪”,弘基珠宝其他产品的销量也出现了疯狂拉升,七大门店人流络绎不绝,广告第二天弘基珠宝的单日销售额竟然超过了二月份全月营业总额。   顾客们在弘基购买珠宝的时候还有意外惊喜,弘基除了赠送《雪落宫词》两名主演的周边,还和著名的房地产品牌乔园集团进行联动,只要购买了弘基珠宝,就可以获赠乔园旗下影城的电影年卡,购买额度更高的,还能获赠乔园百货商场的会员折扣卡。   乔园影城申城店前段时间刚刚引进了国内第一套商业IMAX设备,成为全国第一家IMAX商业影城,还没正式进行广告宣传,就借着与弘基珠宝的联动打开了第一波热度。   不知情的人只当是乔园申城分公司的经理人商业嗅觉异常灵敏,知情的如习武等人,就晓得这是谢云书“肥水不落外人田”。   无数品牌排着队与弘基的公关部进行接洽,贴钱贴物趋之若鹜,希望能与之联动,蹭上这辆流量列车。   比起弘基珠宝在市场终端掀起的消费狂潮,商界内部人更关注的,当然是一手策划出这场轰动性史无前例的营销案的云起传媒。   这晚,“初雪系列”项目组的所有人聚在一起庆功,众人先在一家有名的私房菜馆里吃了晚饭,之后又到KTV里唱歌。   谢云书一直跟彭国辉和其他几个高管坐在一块,他年纪最小,长得又好看,在一群两鬓发白、大腹便便的中年男人堆里格外显眼。   几个年轻的姑娘凑在一起,有云起的,也有弘基的,悄悄讨论。   “谢总以后再长大点,得迷死多少小姑娘啊!”   “现在就已经很迷人了好不好?我都想甩掉男朋友倒追了!”   “你们有没有看过《美少年之恋》?谢总是不是长得很像Sam?”   “哇哦!”女孩们瞬间沸腾了。   这一年吴彦祖已经是公认的亚洲男人颜值巅峰了,《美少年之恋》又是吴彦祖本人的颜值巅峰。   来自云起的姑娘们更激动,因为《美少年之恋》是一部同性恋题材的电影,片中冯德伦和吴彦祖美貌得倾国倾城,相爱得死去活来,云起的人是常见到江行止的,现在这么一代入,简直要昏过去。   包厢门被推开,一个出去上厕所的高管回来了,站在门口笑着说:“彭总,你看我刚出去碰到谁了?”   彭国辉转头,谢云书也跟着看过去,脸上的笑容微微一凝。   “彭叔叔,好久不见!”贺峰满脸堆笑,拎着个酒瓶走进来。   粤港两地商界联系紧密,弘基珠宝的副总和荣信地产的太子爷相熟不算稀奇。   坐在点唱机前的人把音乐调低,众人纷纷站起,贺峰敬彭国辉,其他人又敬贺峰,一阵推杯换盏。   最后贺峰端着酒杯来到谢云书面前,彭国辉刚想给他们做介绍,贺峰却笑眯眯地说:“谢总,我们又见面了。”   谢云书站起身,也微微笑:“贺先生,别来无恙。”   “是啊,上次一别到今天,有三个多月了吧?”贺峰一口喝光了杯里的酒,顺势在谢云书旁边坐了下来,还亲热地用一只手搭住谢云书肩膀,他也不降低音量,就那么大喇喇的,一副跟谢云书熟得不行的口吻,“我一直挂念你呢,你呢?有没有想我啊?”   谢云书往边上挪坐,不着痕迹地避开贺峰的咸猪手,笑道:“我倒是想去拜访贺先生,只是云起最近事务太多,一直抽不开身,贺先生的峰锐也正是蒸蒸日上之时,想来特别能与我感同身受。”   一般人听不出,可在座的多是人精,立刻察觉出谢云书不咸不淡的话里隐有绵针。   彭国辉等人这才后知后觉地想起谢云书和贺峰是同行。   前阵子峰锐疯狗一样地抢夺云起订单很多人都看在眼里,而云起最近风光大盛,难免衬得峰锐灰头土脸,可谓一时河东一时河西。   彭国辉凉凉地掠了那位高管一眼,眼神里暗含的责备很明显。   别的场合也就算了,今天是弘基特意答谢款待云起的人,把人家的冤家对头攒过来是怎么回事?   高管心中暗暗叫屈,他是回包厢的半道上被贺峰截住的,贺峰要来见彭国辉,他能不带路么?   还好贺峰没再说什么过分的话,只是转着个酒杯跟彭国辉和其他几个高管喝酒聊天,当然,那只是表面上。   包厢昏暗,除了谢云书本人,没人注意到贺峰把腿紧紧贴着他,还不停往他这边挤压。   严格说起来他们才是第二次见面,如果说上一次贺峰还装得人模狗样,那这次就是直接原形毕露,对谢云书明火执仗地骚|扰了。   谢云书忍着把酒杯扣到贺峰脑袋上去的冲动,站起身去洗手间。   当他从厕所隔间里出来,就看到贺峰双手环胸倚在对面的墙上,似笑非笑地望着他。   谢云书懒得演戏,当没看到这人,兀自洗了手就要出去。   经过贺峰身边,忽听贺峰开口:“怎么这么风光的晚上,你的小情郎没陪着你一起?”   谢云书霍然转身!   贺峰放下双手,朝着谢云书微微倾身,满意地看到谢云书面容霎那紧绷、漆黑的眼睛里流露出如临大敌般的神色,他没什么迂回得直捣黄龙道:“你胆子可真不小,连江行止那样的人你也敢碰?”   谢云书的身躯微微一颤,放在身侧的手用力蜷握起。   贺峰绕着谢云书走了一圈,食指点着下巴,意味深长地说:“如果乔董事长,或者江家的人知道他们捧在手心里的小太子跟个男孩儿搞在一起,你说,他们会做出什么事来呢?”   他特意把那个“搞”字咬得格外重,话音狎|昵,胁迫意味十足。   谢云书很快恢复了镇静,面无波澜地与贺峰对视:“贺先生,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啧啧啧!”贺峰连连摇头,“在这一点上你就不如你的小情郎可爱了,他可是为了你,差点要跟我同归于尽呢,怎么你连承认你们的关系都不敢?如果江小少爷知道了,该有多伤心呐!”   这句话背后传达出来的意味就像一枚烧得灼热的钢针扎进了谢云书的眼瞳,刺得他的神经到脑髓热|辣辣一片,通红的血丝蓦然爬满他瞳仁里的眼白部分。   他死死盯着贺峰那张笑得兴味十足又不怀好意的脸,压紧的瞳孔深处,闪烁着冰与火交淬的寒光。   就是这样的眼神,谢云书一开始引得贺峰痴迷的就是这样冰山之下仿若有蠢蠢烈火的眼神,让他明知这朵花枝上布满了尖锐的利刺甚至可能饱含毒|液,仍然不甘心不死心地妄图采摘攫取。   贺峰着魔似地伸出手,想要摸谢云书的眼睛。   谢云书偏头避开。   贺峰跟着掐住他的下巴,低低地从齿缝里说:“我想你应该不想让第四个人知道这件事,对不对?”   谢云书一垂眼,就看到贺峰虎口上的眼睛纹身,虎视眈眈的,流转着和贺峰瓦蓝色的瞳仁里如出一辙的邪魅流光。   “贺先生这是什么意思?”   “你这么聪明的人,会不知道我的意思吗?”贺峰捏着谢云书的下颌将他的脸偏转过来,自己的脸也逼迫性地凑近,带着浓烈酒味的热息扑面而来,谢云书皱眉想甩开钳制,贺峰却更用力,尖利的指甲陷进谢云书白皙的下巴,留下深红的指印和火燎似的刺痛。   谢云书胸膛微微起伏,他轻轻闭了下眼。   真的,他本来真没想跟贺峰多做计较,可架不住这个疯子骨子里就刻了个“贱”字,一而再再而三要犯到他头上来。   谢云书那种无奈深沉的表情在贺峰眼里被误解成了妥协。   贺峰贴着谢云书的耳朵,发出轻微的歂息,他全然不知道为什么,好像每次看到这个少年,理智就被焚烧成了灰烬,只剩下膨胀热烈到无边无际的慾望:“他能给你的,我也都能给你,如果你不想让他知道,我们就不让他知道……”   谢云书将贺峰推开,走回到厕所隔间那边,把格子门一个个推门,确认这个洗手间里没有第三个人,然后他站在最后一个格子间门口,笑着冲贺峰招了招手。   ……   谢云书拦了辆出租车,坐到车上才给习武打电话,电话那头吵吵嚷嚷的,不是在KTV包厢里唱歌划拳的那种吵,而是在更宽阔的空间里,远远近近的声音交杂着,有人在骂,有人在叫,有人在笑。   习武挤在看热闹的人堆里,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小书,小书你到哪去了?你错过了一场好戏你知道吗?你猜我这边发生了什么?哈哈哈哈哈,那个贺峰哈哈哈,那个傻批喝多了,脑袋栽到马桶里去了!哈哈哈哈哈这笑话我能笑一年……”   “哦,那他没事吧?”谢云书淡淡地问。   “事儿应该不大,就是水喝了不少哈哈哈哈哈!”   谢云书料想贺峰也不会把真相说出来,对于贺峰来说,跟自己喝多了栽下去比起来,被人把脑袋按进马桶里是件更丢人的事,何况他们之间的那点子恩怨情仇,是根本不能放到台面上来讲的。   至于自己跟江行止的事贺峰掌握了多少,谢云书笃定他是没证据的,就算有,贺峰这样的人只要不色令智昏,还是有权衡利弊的智商的,去跟江家或者乔家高密,贺峰得不到任何好处,反而因为知道了别人家的秘密,成为那些大人物的眼中钉喉中刺。   “我要去找小江,”谢云书看着窗外,语气轻快而愉悦,“今晚不回公寓去了,你们散了就自己回去,不用等我。”   ……   *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11-23 11:25:04~2021-11-27 22:47:3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林信 6个;若相惜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林信 2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22章 巢庄。   出租车开了一个半小时进入郊区巢庄, 前方出现大片长满野草的空土地,光线昏茫,暮色如烟。   巢庄原本是申城邻市的一个县,去年刚刚撤县设区并入申城, 被列为申城的高新区, 由区政府主导开发, 土地前期招标早已开始,本周截止投标, 下周会公开入围竞拍的单位。   江行止来申城, 就是要做巢庄的开发项目, 这个项目的成败关系到他是否能够顺利进入乔园董事会, 江行止带着项目组所有成员住在镇上的一个酒店, 在做标书的这段时间里不许任何人与外界联系, 以免泄|露标的,他本人大部分时间也都待在酒店里。   谢云书之前一直在忙活弘基珠宝营销的事, 算算俩人都快十来天没见了,他给江行止打了个电话:“在哪里呀?”   前排的司机不久前听他跟另一个人打电话时清清冷冷的,忽然间就活泼起来,不由透过车内镜多看了他几眼。   “在看一块地, ”江行止似乎走在草丛里,脚下沙沙得响,“吃过饭了吗?有没有多喝酒?”   谢云书声音带着笑, 慵慵懒懒的, 像细细的风缠|绕:“饭吃过了,酒也喝多了, 这不就想你了嘛!”   江行止轻轻咳了一声, 谢云书听到他周围的人声变得淡远, 显然的,他跟别人拉开了一段距离。   “弘基的项目是告一段落了吗?”   “嗯呐!”   “明天还有别的项目要忙吗?”   “暂时没有!”   江行止听出谢云书相较于平常更轻快跳跃的音色,还带着一点沙嗲的撒娇,耳根不禁微微生热:“那我等会过去找你。”   “你那开过来都要一个多小时,多麻烦呢!”   “不麻烦,”江行止估摸了下时间,“我大概半个小时就能出发,你现在在哪?”   谢云书随口说了个市中心的地名。   江行止:“我差不多两个小时到,你要是困了就先睡一会。”   谢云书故意说:“这不太好吧,明天是投标最后一天,你要是不在那坐镇,军心不稳啊!”   “没关系,那些事都没你重要。”   谢云书的嘴角勾成了月牙 :“江小花,你好乖啊。”   江行止捂着话筒,特别认真地哄他:“那必须的,又乖又帅才是好男朋友。”   谢云书不停地笑,笑声又轻又暖,像是裹了糖丝儿的棉状物,飘飘悠悠地往江行止的耳里钻:“那我就在这等你,你快点来。”   挂完电话谢云书就在车内镜里跟司机对上了视线,那司机听得正带劲儿,冷不丁跟谢云书的眼神一碰,一脸姨母笑都来不及收。   司机干脆敞开了说:“小伙子跟女朋友感情真好啊!你女朋友也是我们申城人吧?一听声音就好乖的。”   谢云书笑着点点头:“嗯,他是很乖的。”   “你也很温柔很疼女朋友嘛,小年轻搞对象真是好哟!”司机师傅感慨着一踩油门,“我把你快点送过去,让你们约会噻!”   ……   江行止把手机揣进口袋里,几大步追上前面的人,催促道:“动作快一点,我还有半个小时就要走!”   荒郊野岭的没灯没火,全靠几辆汽车的车灯,还有众人拿着手电照明,江行止站在一个凸起的小坡上,左右两边各站着一个工程师。   那俩工程师一个展着图纸,一个手指在图纸上点来点去,江行止拿手电照着图纸,听他们做分析,坡下零零星星的数道人影散漫地分布开,按照工程师的要求在不同方位进行土质取样。   远处有两道明晃晃的车灯切过来,一辆出租车在路边停下,江行止不经意地扫了一眼,视线刚移开,又倏地转了回去。   谢云书从后座里钻出,反手关上车门,那司机师傅把脑袋从前窗探出来,狐疑地问:“你女朋友在这里?”   “我女朋友就在这里,师傅您回吧!”谢云书冲司机招招手,看那师傅恋恋不舍地倒车,再一转身,就看到江行止朝着他跑过来。   江行止奔到近前一把拉住谢云书手腕,又惊又喜:“你怎么找到这儿来了?”   “说起来你可能不相信,我碰到一特热情的司机师傅,踩着风火轮把我送到这儿来的!”谢云书半真半假地嬉笑,手指在江行止掌心轻轻勾了下,歪着脑袋冲江行止一眨眼,轻佻又顽皮的样子像是被小狐狸精附了身,眉梢眼角里全是靡|红色的風情。   可惜远处好几双眼睛都盯了过来,江行止做不了出格的事,他从口袋里摸出个棒棒糖来剥了包装纸,塞到谢云书嘴里。   “吔!”谢云书鼓着脸颊问,“哪来的糖?”   江行止摸了摸他的脸:“昨天胡琛表哥带着女儿过来玩,小丫头给我的。”   谢云书朝前方一扬下巴:“这是在做什么呢?那么多人。”   “之前交上来的土质勘测报告可能有点问题,我带人再验一次……小心脚下,这边有很多坑。”江行止拉着他的胳膊,两人一前一后走过坑坑洼洼的青草地,又来到那个小土坡前,江行止先爬上去,再把谢云书拽了上来。   两个工程师好奇地打量谢云书。   江行止介绍:“这位是云起传媒的……”   “我是江总的随身助理,叫谢云书,”谢云书拿下棒棒糖,朝工程师伸出手,笑着说,“你们好。”   江行止微微一怔,然后笑了。   “谢助理你好。”工程师和谢云书握手。   江行止和工程师说话,谢云书就站在一旁叼着棒棒糖,双手插兜,看远处的工人抡着工具在土地上作业,看了一会儿后他脚底在土坡上蹭了蹭,问江行止:“这土有问题?”   谢云书一眼就认出眼前的勘测队不是乔园集团的,猜到是江行止找了第三方来做勘测。   江行止说:“这块地表下面可能有花岗岩,但是公司的地勘报告里没有提到。”   谢云书一听就懂了,一块待开发的土地,地表性质可太重要了,如果土层下有花岗岩,开发高层建筑的成本就会大大降低,公司出具的地勘报告里一旦忽略这点,江行止做出来的标书价格就会远远高出竞争对手,那乔园最终可能连入围竞拍的资格都没有。   谢云书嘎嘣嘎嘣地咬棒棒糖:“他们可真是煞费苦心啊。”   江行止现在跟何鸿因比拼业绩,但何鸿因那一派的人初来乍到,在乔园内部是没什么根基的,勘测工程部的人本应属于“旧派”,却踩着线给江行止挖坑,谢云书低声问:“是黎劲松?”   黎劲松是乔园里的老人了,可能是有利益勾结,也可能抓到了地勘部头头的什么把柄,让地勘部在报告上动点手脚。   谢云书沉了脸:“黎劲松这是彻底要跟你撕破脸了?”投标本周就截止了,如果江行止现在没有发觉,他可能就会丢掉巢庄这块地。   江行止借着夜色的掩映安抚地握住谢云书的手:“我最好他们自己浮出来,省得我还得一个个去逮。”他在人前说话一贯是轻描淡写的语调,唯有谢云书能听出他尾音里携带的冰冷的凶狠之意。   谢云书微微侧脸看着江行止。   青白色的月光下,江行止的视线笔直凝定在前方的夜空里,双目灼灼发亮,满布烽火狼烟,像一头时刻蓄势待发的复仇猛兽,唇间染血,獠牙雪亮。   一直以来,尽管隐藏得很好,但谢云书始终有一种难以挣脱的束缚与焦灼,对于那些上辈子就结过仇怨的人,他顾忌重重,控制着自己不去主动出击赶尽杀绝,但内心深处又不甘而躁动着。   而江行止却不受那种伪善的道德绑架,所有曾经辜负过他们的人,不论是黎家父子那样的罪魁祸首,还是贺峰这种接近边缘性的人物,他都理直气壮,明火执仗的,一个不肯轻易放过。   谢云书还记得前世的江行止,光风霁月,海纳百川,那样的江行止就很让他心折崇拜,现在的江行止,爱憎如水火般分明热烈,强大得近乎无坚不摧,简直是让他着迷了。   采土工程还要有一段时间,江行止让谢云书坐车里去:“你喝了酒别站这风口,等会吹得你头疼。”   谢云书摇头:“没事,这里挺凉快的。”   江行止想起来:“对了,有个东西正好要给你。”   谢云书这才跟着他往汽车那边去。   江行止让谢云书坐进后座,拿了个文件袋递给他。   谢云书抽出里面的文件,是一份收购协议。   甲方是“谢云书”,乙方是“联众电子”。   江行止站在车外,手臂搭在上方的车顶,颀长的身形在车前拢出一圈保护性的暗影,把谢云书罩在里面。   “你下一步不是要大量采购液晶电视吗?联众的液晶屏技术目前算是最好的,与其给别人做嫁衣,不如肥水不落外人田,电子产业也是未来实体行业的支柱,这个厂给你,你用得着。”   平淡的口吻像在说“这件衣服不错,你穿得上”,“这块手表不错,你戴着正好。”   车内光线暗淡,文件上的宋体字块密密麻麻,刺得谢云书的眼角微微灼痛。   联众电子厂,前世谢云书在这里耗尽了两年时间和心血,考取了联众内部课程的资格证书,当上了生产线组长,又进入了总经理办公室,最后孑然一身地狼狈离开。   这家工厂后来成为国内多个知名手机品牌的指定代工厂,是声名赫赫的世界五百强,也是弘基集团的虞潇事业飞升的踏板。   江行止一低头,就看到月光下他的少年正抬头凝望着他。   那双形状漂亮的眼睛仿佛一颗温润明亮的珍珠浸润在清澈的湖底,散发着刺破黑暗的,满溢着温情的光芒。   “喜欢吗,”江行止贴着谢云书的额头,颇有几分得意地问,“男朋友送的礼物是不是特别棒?”   他故意把嗓音压得低低的,嗳眛喑哑地笑说:“你再这么看我,等下我连离合都要踩不动了!”   谢云书听到自己胸腔里的叹息,宛如此刻吹在平野上的风,打着呼哨从荒烟蔓草上掠过,一路奔向遥远的,漆黑辽阔的苍穹。   “让他们都走,”谢云书一字一字地说,“只留下我们两个。”   江行止其实并不太明白谢云书这句话的意义,但谢云书提的要求他总是会照办,好在勘测队也把土样都采到手了,他让陈传带着这帮人回去,自己留了辆卡宴下来载着谢云书,往草原的深处开去。   这里是两个城市郊区的边缘地带,荒芜了太久,四月的春风雨露滋生得那些野草长得又密又高,在前窗覆盖下一片乌压压的墨绿色。   江行止视线受阻,开得很慢很小心,他降下车窗,晚风吹来混合着青草、泥土和水汽的气息,他转头对谢云书说:“前面有条快要干的河道,里面有好多泥鳅,我带你去看……”   话说到一半被堵住,江行止的整个视野都被完全封闭。   SUV的前座宽敞,谢云书身材又劲痩,他毫无障碍地跨过变速杆坐到江行止身上时,汽车还在不紧不慢地往前移动。   江行止一瞬间措手不及,脑袋里像是轰然炸开了一朵烟花从头皮麻到了尾椎,唇齿苯能地张开,脑子里却空茫茫的,完全回不过神。   谢云书晚上喝过酒,又吃过糖,嘴巴里满是黏|腻香甜的味道,通过密不透风的亲歾一下子灌进江行止的肺腑,舌尖从江行止的牙齿一颗颗扫过,小刷子似的忝舐江行止的口腔内壁,最后裹|缠住他的舌头,带动他不断翻搅。   江行止被牢牢地固定住头部,这种被压制的、对方略显粗|暴的歾让他呼吸困难,也把他整个歾懵了。   直到谢云书的手从衣服下摆伸进去,冰凉的指尖在温热的皮肤上激起一串笙理性的战栗,江行止才大梦初醒似地松开一直踩着的油门,他伸手想要把车子挂进空档,谢云书却抓着他的手放在腰上。   汽车就着下滑的趋势继续缓缓往前移动,漫长的野草刮过车身,发出连绵不绝的沙响。   “宝贝儿,这么高兴呀?”江行止头晕目眩,歂息不止。   他没想到只是一个小小的礼物就会迎来谢云书这样大的热|情,双手隔着衣料在谢云书的脊背上用力摩|挲,胸口剧烈起伏着。   谢云书没有出声,腾出一只手摸到座椅旁的按钮,江行止的身体随着“咯咯”的轻微响动不断后仰,最后几乎平躺在座椅上。   车内灯光昏黄,谢云书居高临下,江行止仰脸看着他,只见那张素来清俊干净的面庞上,从额头眼角,到面颊下巴上,都好似罩了一层丝绸般的水光,那是热烈的情慾蒸腾而出的汗水。   江行止一霎那间像是被电流击中,有种前所未有的致命的刺|激从骨髓深处猛蹿上来,他扣住谢云书的后颈将他狠狠按下,重重地咬住他的嘴唇,舌尖一直压到他的舌根处,吞噬一般地親吻他。   “想我了啊?是不是想我了?这么想我啊……”江行止不住地问,絮絮叨叨地呢喃,柔软滚|烫的嘴唇从谢云书的脸一路往下蔓延,车厢里的气温攀升着,像是烘着烈烈的火,江行止的手指从谢云书的背后绕过来,反拧着解他的衬衫扣子。   少年的身体慢慢从衣服中剥離出来,脖颈以下,腰线以上,浅灰色的衬衫挂在肩头,白皙的胸膛在暖黄的车灯映照下流动着蜜一样的色泽,两条脉络清晰的人鱼线延伸进黑色牛仔裤的边缘,半遮半露的風情比哧裑倮体更加充满令人血脉奔张的誘惑。   “明天还有事儿吗?”江行止急促地问。   “明天周末。”谢云书终于搭腔了。   江行止雀跃得差点欢呼起来,第一次过后他们还没有过全套,显然今晚他又撞了大运:“那我们回去——”   他刚想说这次我表现肯定会比上次好,一定不让你难受,却听谢云书打断他:“等不及了。”   江行止:“???”   江行止:“!!!”   江行止魂飞魄散,脑子里嗡的一声,刷出好几秒种的空白。   身体所有的部位仿佛都不属于他自己不为他所控制了,他颤着手指头,嘴唇都哆嗦了,嗓音飘得找不着北:“云、云书……”   谢云书按住江行止胸口,俯身堵住江行止的嘴,片刻后他仰起头,轻轻抽气。   江行止看着他最脆弱的咽喉暴|露在自己面前,优美的颈项抻出极致的弧度,毫不设防,江行止浑身的血液煮沸了一般在血管里左冲右突,身体内的每一个细胞也好像中了毒似的在神经里群魔乱舞。   谢云书的头发已经碰到了车厢壁顶,再黯淡的灯光如此近距离对着他直直照射,也让他的眼睛不适地眯起,他透过垂敛的眼睫缝隙看到江行止呆呆地望着他,傻乎乎的样子让他有点想笑。   是太疯狂了,他知道,但没关系,他那么清楚得明白,在这个人面前,不必矜持,不必伪装,喜欢他,想要他,要在一起,与他洁合,不论场地,无所谓以任何方式,就是现在。   江行止后知后觉的,直到此刻才与谢云书心灵相通了,他抬起颤|抖的手,触摸谢云书的眉眼,颈项,锁骨,轮廓清晰的肋骨,纤薄流畅的肌肉……一点一点蜿蜒而下,姿态虔诚宛如膜拜。   每一寸皮肤,每一个纹理的褶皱里都布满了汗水,胶着地黏连在一起,像两条缠在深水中的,湿|漉|漉的鱼。   坐下去的时候谢云书一下子软了身体,整个人瘫在江行止的胸口。   江行止抱着谢云书,长长地呼吸,有很长的一段时间他一动不敢动,那样小心翼翼,好像动一动,他怀抱里的宝贝就会破碎开,尽管他自己也深陷在水深火热、进退维谷的煎熬里。   他抱着谢云书不住地親歾,从眼睛吻到嘴唇,从耳垂歾到脖颈,口中不停地、含糊地、呢喃细语着。   谢云书费了一点力气才听清他用哑透了的嗓音反复述说着的是陌生的三个字:“我爱你。”   他们之间说过很多次喜欢,却从来没有说过“我爱你”,正因为爱得太深,说出来反而显得浅薄。   可这时候除了这三个字,又没有其它的字眼能够表达他们的心情。   谢云书修长微凉的手指抚过江行止潮|湿润泽的眼眸,温柔地回应他:“我也爱你。”   多么多么爱你,多么多么爱。   ……   回程的时候遇到了一点麻烦,因为汽车一直没有彻底熄火,兀自朝着低势地带自由挪动,而由于车身又遭到了某种不明原因的沉重压力与剧烈晃荡,最后四个轮子全都深陷进了靠近河道的泥地里。   无论江行止怎么发动,汽车都开不出来了。   江行止想呼叫陈传,谢云书不同意:“叫保险公司来个拖车的。”   “拖车的最少俩小时。”   “俩小时就俩小时!”   江行止好笑又无奈,兴头上不管不顾的是这人,事後脸皮薄得连人都不肯见的也是这人,他打了保险公司的电话,一转头,谢云书已经歪在副驾上睡着了。   他的半边脸陷在座椅里,另外半边白皙的面颊染着浅浅的绯色,嘴唇红润润地向上扬着,竟是睡梦里在笑。   江行止盯着他看了好一会,才动手把副驾座位放低让他躺平,又从后座上拿了条毯子过来盖住他的肚腹。   谢云书迷迷糊糊地“嗯?”了一声,柔软的手指搭在江行止的手腕上,半醒半不醒地施了点力,脸颊挨着他手腕内侧的皮肤蹭了蹭。   那是发自潜意识的,对身边人的依恋与信赖。   江行止的手臂就那么绕过操纵杆,咯着下面硬生生的金属板,把谢云书的脑袋抱在臂弯里,在他眉眼上轻轻落下一吻。   ……   *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11-27 22:47:36~2021-11-30 00:14:4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林信 6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23章 番外·郎骑竹马来1 卡完结,先写个番外,介意勿买。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快要完结了,卡住了,卡得很厉害,先写个平行世界的甜甜小番外。   这一章请大家多给意见,喜欢的话我会继续,不喜欢的话我后面会用正文再覆盖掉。   设定是行云青梅竹马,同性可婚,两家家长极力撮合,小江先单箭头,小谢后知后觉。   小墨最近有点萌这个,所以写来玩玩。   番外没逻辑的,就是个没得剧情的纯感情流小甜饼。   出场年龄依然是高二。   *   早春, 阳光不燥,清风正好,适合风骚。   谢云书跟裴寂、仇浪还有夏客骑在小巷子上面的墙头上。   墙头下方,顾潇潇和两个女生正缓缓走来。   夏客说:“云哥, 上!”   谢云书“咚”地跳了下去, 把三个女孩都吓了一跳。   “谢云书, 你干什么呀?”   顾潇潇是海滨中学长得最好看的女生,一个漂亮到出圈的女孩儿, 哪怕穿着土气到死的蓝白校服, 也像一朵出尘的莲花纯洁无瑕, 顾潇潇性子温柔, 即使刚刚受了惊吓, 说话还是轻声柔语。   谢云书双手插在裤兜里, 校服敞怀,微风鼓动衣服的下摆。   少年眉眼生得精致, 瞳仁清亮,眼底里自带三分笑意,本是极其阳光明媚的面相,因他刻意歪斜了脑袋, 那点笑便显出了一点痞气和野性,和他脱口而出的中二台词正好相得益彰:“顾潇潇,我看上你了, 你给我当女朋友吧!”   “咻——!”头顶上, 裴寂、仇浪和夏客都吹起尖亮的口哨。   谢云书竖高两手,在头顶比了个“T”字, 死党们就噤声了。   顾潇潇旁边的两个女生都红了脸, 觉得他这个动作很酷很潇洒。   但是顾潇潇没红脸, 女孩儿对这样的场面早见怪不怪,一系列应对也驾轻就熟,她往前走了一小步:“很抱歉,我不能答应你。”   谢云书头一回跟人表白,不懂拿捏风度,立刻脸黑:“为什么?”   “对啊,为什么啊?”仇浪在上头喊,“我们云哥是海中校草,你是校花,你们两个天生一对咯!”   顾潇潇微微仰头:“如果校花和校草是天生一对的话,那谢云书跟江行止才应该在一起,”顾潇潇直视谢云书,美丽的脸庞这才开始泛红,羞涩地说,“其实,我是‘幸运女孩’。”   “幸运女孩”是江行止和谢云书cp粉的名称。   江行止的外号叫“江小花”,这个外号还是谢云书给起的,流传到学校里后就成了“校花”,谢云书是“校草”。   所以顾潇潇说他们俩才是天生一对。   ……   说起江行止,谢云书对他的感情非常复杂。   俩人认识那年一个四岁,一个五岁,小时候他们一度非常要好。   谢云书他爸谢祖望在90年的时候发了财,用村里人的话说,“赵公明给谢老二托了梦”。   谢祖望耗尽了他前半辈子小三十年的人脉资源筹到了一笔钱,带到申城证券交易所,全都买了股票。   没错,就是后世人所皆知的“老八股”。   到了92年,“老八股”翻了几百倍,谢祖望的照片上了报纸,人称“华国第一股民”、“谢百万”。   谢祖望在海滨市里最好的地段买了别墅,隔壁邻居就是江行止家。   严格说那是江行止的外公家,早几年的时候江行止只在寒暑假过来,两个小男孩年纪相仿一见如故,很快就成了好朋友。   后来江行止的父母离婚,江行止跟着母亲常居海滨,从小学到初中,谢云书跟江行止都在一个班。   江行止的外公和母亲工作忙,还天南海北地飞。   家里虽然有保姆,但江行止不喜欢吃保姆做的饭,祝君兰在家带一个孩子也是带,带两个也是带,江行止上学放学、吃饭睡觉,大半时间都是跟谢云书一起的。   跟亲兄弟都差不离。   江行止的妈妈乔冰跟祝君兰也成了闺蜜好友。   两个男孩刚上初中那年国家颁布了同性可婚法,祝君兰和乔冰戏说要做亲家,这个头一开,后来家里的亲戚们就常拿他们开玩笑。   那个年纪正是少年最敏感的时候,谢云书跟江行止几乎是光着屁股一起玩过来的,哪里会有那种意思,被大人说了难免羞恼。   偏偏他俩初中读的还是海滨的贵族学校英伦中学,很多同学的父母彼此之间联系颇深,大人间的玩笑也传到了孩子们那里。   谢云书初一还没读完,整个年级的同学都当他们是结了“娃娃亲”的一对,从那个年纪过来的人都知道,如果自己没那心思却成天被人YY,那是相当不爽的。   一开始的时候谢云书是没迁怒到江行止身上的。   后来家里有来做客的长辈又开玩笑,谢云书很认真地辩解,完了以后他一推旁边的江行止:“你也说两句,跟他们说清楚!”   江行止如果站在谢云书旁边,就盯着他看,不吱声。   江行止如果坐在他旁边,大部分时候手里必然有本书,就低头盯着书看,也不吱声。   由着谢云书一个人急赤白脸的,辟谣得很没说服力。   谢云书就烦上江行止了。   初中毕业的时候填志愿,谢云书填了海中,就是不想再跟江行止捆绑在一块,谁知江行止闷不吱声的,也来了海中。   高一报道那天谢云书气坏了,回家后叉着腰站在家门口:“江小花,我就甩不掉你了是吧?”   江行止拎着书包绕过他,丢下一个字:“是。”然后熟门熟路地进到谢云书家里去了。   ————   晚自习结束,谢云书跟几个死党溜溜达达走到校门口。   今晚来接人的是乔家的司机,谢云书坐进后座,江行止已经在里面了,车内灯开着,江行止就着那一点暗光在看书。   也不怕把眼睛弄坏。   谢云书挨着车窗坐,摸出手机玩俄罗斯方块。   汽车开出一段路,车厢内的气氛静默而相安无事,直到江行止忽然开口:“你今天干什么了?”   谢云书猝不及防手指一抖,一个长条由横变竖,立在了最中间,本来就不怎么美好的心情变得更烦躁了:“我干什么了?”   “你自己想想。”江行止说话一贯语句很短,尾音下压,听在别人耳里总有一种冷酷的、命令的意味。   谢云书不喜欢江行止的口吻,但又习惯了对他逢问必答:“上课吃饭晚自习,这会回家!”   江行止翻了一页书:“再想想。”   谢云书知道江行止在问什么了:“靠。”   “不许说脏话。”   “靠!”   司机在车内镜里看他俩,以为哥俩闹别扭吵架,张嘴想劝。   江行止伸手按下一个掣键,汽车前后座的挡板就升起来挡住了司机,他接着问:“你喜欢顾潇潇?”   谢云书戒备:“关你什么事?”   江行止:“回答。”   谢云书翻了个白眼:“喜欢啊。”   江行止:“怎么个喜欢?”   谢云书莫名:“喜欢还能有怎么个?”   江行止语气稍顿,继而轻声问:“你想跟她结婚吗?”   谢云书头皮都炸了一下:“你有毛病啊?”   他才高二,怎么可能会想结婚的事?   江行止挺心平气和的:“不想结婚,你就让别人做你女朋友,你考虑清楚了么?你现在能负担起一个女孩的一辈子么?”   谢云书抓狂了:“谁会这个时候就想一辈子的事啊?”   江行止转脸看他,这是今晚谢云书上车后江行止看他的第一眼,眼神和表情依然平淡得没什么特别,但声音里透出浓厚的情绪:“谈恋爱,就得是一辈子的事。”   谢云书的眼神一下子散了,他脸贴向旁边的车窗,背对着江行止,咕哝:“反正,我是不会跟你谈恋爱的……”   没人说话了。   车里静得要命,谢云书心里乱得要命。   刚刚过去的高二寒假,最冷的那几天,谢云书跟着他爸妈,江行止跟着他外公和老妈,两家人在海南度假。   房间订得晚了,只剩一套酒店别墅,谢云书和江行止被安排在一个房间里。   虽然初中以后他们就不怎么在一张床|上睡了,但谢云书也没多不自在,他白天在海边玩得高兴,晚上倒头就着。   半夜里迷迷糊糊的,感觉到脸上热热痒痒的。   谢云书睁开眼,就看到江行止的脸离他极近,昏暗的灯光下,江行止的眼睛亮得不成样子,嘴唇几乎挨到了他的,呼吸有些急,谢云书下意识动了下身体,腿上却蹭过一个又哽又热的物体。   对视的霎那江行止蓦然转过头,然后掀被下了床,进了卫生间。   谢云书捶着床大笑,同为男生,他当然知道腿上碰到的那个玩意是啥,江行止急匆匆进到卫生间里的那个背影,是他在这人身上从未见过的狼狈,谢云书能不乐么。   江行止出来了,谢云书对着他吹口哨,混不正经的:“江小花,我们江小花长大了哟!”   江行止在卫生间里洗了澡,头发和脸颊都带着湿气,坐在床边看谢云书笑,看他笑得差不多了,语出惊人:“刚我亲你了。”   谢云书张大嘴巴,石化了足足五分钟。   江行止看着他,对他缓缓点头,向他确认。   没错,就是你想的那样。   愕然,震惊,慌乱,尴尬……很多情绪一股脑儿的,拧麻花一样搅在一起,谢云书跳下床,在房间里像个小困兽一样团团转,江行止的眼光始终绕着他,跟他一块儿转。   最后谢云书站到江行止跟前:“哎,你,清醒清醒,咱俩是兄弟,除了不一个妈肚子里出来,跟亲兄弟一样一样儿的,你,懂吗?”   “不懂,”江行止仰着脸,额前一缕稍长的发梢遮住半边眉漤馚眼,只用一只乌黑潮亮的眼睛望着他,说,“已经亲过了。”   收不回来了。   谢云书像个才烧开了水的喷气茶壶,脸涨得通红,发顶冒烟,吭哧吭哧地说:“我喜欢女孩子,你知道吧?”   江行止:“不知道。”   谢云书跺脚:“那你现在知道了!”   江行止垂下了头,他的眼睛看着柚木地板被灯光反射出来的温润的光,眼尾和那光一起微微闪烁。   声音低不可闻:“如果你喜欢女孩子,那我……”   ……   江行止没把那句话说完,谢云书理所当然理解成如果自己有女朋友他就会死心了。   于是谢云书决定要尽快找个女朋友,但经过今天,他知道他在海中是找不到了,因为海中女生全是他们的cp粉。   烦得谢云书一根一根往下薅头发。   江行止淡淡道:“手放下。”   谢云书一边心里说关你屁事,一边放下了手。   他虽然烦江行止,但也怕江行止,他爹妈爷奶和一大家子的亲戚都把他惯得要星星不给月亮,只有江行止会管他。   汽车开进了别墅区,先停在谢云书家门口,谢云书下了车,江行止跟了下来。   别墅门口有两层台阶,谢云书一步跨上去,掏出钥匙开门。   江行止站在台阶下:“第一,除非你认定了,要跟她结婚,才可以交往;第二,你别让我知道你骗我了。”   “不是,你这什么意思啊?”谢云书转身瞪他。   “字面上的意思,”江行止也跨上台阶,把谢云书揷|在锁眼上的钥匙轻轻一扭,门开了,他点了点下巴,“回去睡吧。”   谢云书的两片眉毛拧成了耐克Logo:“江小花,你脑子有病你知道吗?而且,而且我凭什么要听你的?”   江行止:“去睡觉。”   谢云书去睡觉了。   他本来以为自己会很生气,会睡不着,但没有,他一沾枕头就睡着了,睡前想的是,他明天早上不要跟江行止一起去学校。   没想到这个睡前念想居然实现了。   早上谢云书起床洗漱后出了自己房门,就听祝君兰在厨房里喊他:“宝,你去看看小江怎么没过来?”   谢云书也纳罕,江行止每天都起得很早,只要是上学的日子,谢云书基本上一开房门,就能看到江行止坐在自家客厅里,今天怎么这么晚还没过来?   谢云书隔着院墙,喊了几声江小花。   乔家的保姆阿姨跑出来,说她家小少爷身体不舒服,像是病了,江行止的房间是不许保姆进的,所以保姆也不太确定状况。   祝君兰嗔怪道:“这孩子,肯定是冻着了,在海南那几天习惯了,回家来也穿那么少,夜里还待阳台上吹风,能不生病么!”   “他啥时候待阳台上吹风了?”谢云书随口问。   “就昨晚,你爸夜里回来看他坐窗台上,问他干嘛呢,他说睡不着吹会风舒服,我当时就叫他小心感冒,这孩子,真是!”祝君兰放下厨房里的活,带着谢云书一块去到江行止家。   江行止躺在床上,被子蒙住下半张脸,露在外面的皮肤干燥又苍白,眼睛里有红红的血丝,一说话就轻轻咳。   “今天别去上学了,小书,你给小江请个假。”祝君兰去找药。   “你好好的怎么生病了?”谢云书站在床边,干巴巴问,他其实大概猜得到江行止为啥夜里不睡,为啥吹风,为啥生病。   不内疚是不可能的,毕竟是手足兄弟。   江行止靠着床头,恹恹的,指了指床尾:“坐。”   “我坐啥呀我坐,我一会就得走了,我得上学呢!都跟你似的躲懒不上学,把自个儿弄病,十三点么。”谢云书絮叨叨的,心虚的人话多,江行止静静看着他。   谢云书觉得江行止一定是发烧发得很厉害,连视线都滚烫烫的,他像是怕被传染到,躲着江行止的目光。   祝君兰拿了个温度计上来了:“先量个体温,吃完饭后再吃药,我粥还在锅上,小书,你看着小江。”   “哦。”   江行止把温度计夹到胳膊底下。   以前江行止是把温度计压舌根下的,是谢云书教他夹胳膊下,那会谢云书才五六岁,已经会吓唬他:“你知道温度计里的水是什么不?是水|银,有毒的!你要是咬破了,就会被毒|死了!”   小男孩在他面前龇牙咧嘴,双手捂住自己的脖子,大大的黑眼珠子往上翻,舌头伸出来,身体一抖一抖,装作中|毒身亡的样子。   谢云书看到江行止夹温度计,思维也不禁发散了下,他由温度计想到了医生,由医生想到了打针。   那是小学时候,具体哪年忘了,学校里组织打疫苗,谢云书知道那种细细长长的针管打起来特别疼,他不想打,让江行止替他。   他们两个小时候长得很像,都是大眼睛白皮肤,发型又一样,穿着校服就跟双胞胎似的,江行止排在前面先打,打完后站到谢云书的位置上,又排着打了一针,医生根本没认出来。   那种针后劲特别大,别的同学打完了都是一只胳膊抬不起来,江行止两只胳膊都抬不动。   小孩子不耐疼,人江行止也是被家人捧在手心里养出来的细皮嫩肉,眼泪汪汪地瞅着谢云书,委屈坏了。   谢云书很是感动,用他的小肉手给江行止抹眼泪:“江小花,你太义气了!”他模仿古装剧里的台词,“你的大恩大德我无以为报,只能以身相许!”   “那你……”小江行止抽噎着说,“你记住了。” 第124章 番外·郎骑竹马来2 番外·郎骑竹马来2   打疫苗的事怎么瞒得过大人。   晚上祝君兰给两个孩子洗澡, 在谢云书的胳膊上没找着针眼,却在江行止的胳膊上瞅见了两个针眼。   饶是祝君兰再宠孩子也被气得不轻,抄起鸡毛掸子往俩娃娃的光屁股蛋子上分别抽了好几下。   万幸的是这天打的疫苗是胎盘球蛋白,用来增强儿童免疫力和抵抗力的, 要是其他乱七八糟的疫苗, 没打的那个也就算了, 打了两针的不得出事?   这件事性质太严重,祝君兰把俩孩子提溜到院子角落里头挨墙根站着面壁, 必须要让他们受到教训。   站了大概有二十分钟, 谢云书浑身痒痒, 不想站了, 但他知道他妈还在气头上, 要是就这么跑了, 还得挨揍。   谢云书拉住旁边的江行止的手:“江小花,我妈说那疫苗是可好的东西了, 是给大熊猫打的,我把我的让给你了,你要报答我呀!”   江行止小扇子似的睫毛扑闪闪,抿着嘴唇, 乖乖地说:“好。”   他们好像同时忘记了,谢云书不久前的信誓旦旦。   谢云书的大眼珠子骨碌碌转,靠着江行止的耳朵嘀咕了几句。   江行止揉揉眼睛, “扑通”往地上一倒!   “妈!妈!你快来!”谢云书惊天动地地叫起来, “江小花晕倒啦!妈你快来呀!”   罚站结束了。   ……   “噗嗤!”谢云书笑出声。   江行止蹙起眉,一脸的“你看我生病还这么高兴”的不满。   谢云书忙说:“不是, 我不是看你生病笑啊, 我是想起那年学校里咱们打疫苗, 你替我的事,就小学那会,你记得不?”   江行止能不记得么。   谢云书小时候啊,亲戚邻居们往好了说,都叫他“鬼马灵精”。   祝君兰这个亲妈评价起来就比较犀利而中肯,“我家小子打小就皮实,贼精贼精,蔫儿坏蔫儿坏!”   江行止染着血丝的眼睛幽幽地看着谢云书:“那你还记得你当时答应过我什么吗?”   大恩大德无以为报,只能以身相许。   “咳咳咳咳咳!”谢云书一下子憋红了脸,暗骂自己哪壶不开提哪壶,正抓耳挠腮地着,祝君兰端着个托盘上来了。   谢云书感谢他老妈的及时雨,殷勤地接过托盘放到一张凳子上,把凳子拖到江行止的床边,就让江行止坐床上吃。   祝君兰家里还有个大的要叫起来伺候,留俩小的自己吃饭。   早餐是白粥小菜加祝君兰自制的三明治,两片鸡蛋饼夹着胡萝卜丝、土豆丝、虾皮、芹菜碎、烟熏火腿和里脊。   谢云书拿了个三明治,把上面一层鸡蛋饼掀开,露出里面满当当的馅儿,他用筷子挑出胡萝卜丝和芹菜碎,都挑进自己的粥碗里,然后再盖上鸡蛋饼,递给江行止。   江行止比较挑食,很多东西不爱吃,但他家教很好,刚到谢云书家吃饭的时候不管祝君兰给他做什么,他都不声不响地咽下去。   谢云书小时候不爱吃蛋黄,可祝君兰觉得那是必要的营养,要求他每天必须吃掉完整的两个鸡蛋,有了江行止的陪伴之后谢云书就开心了,他把蛋黄都抠出来,给江行止吃。   他还发现江行止不爱吃胡萝卜芹菜芫荽等东西,也帮着江行止吃。   那会连大人都没察觉江行止不爱吃这些,他小声问谢云书:“你怎么晓得我不爱吃胡萝卜呀?”   谢云书理所当然地:“你嚼都不嚼,不就不爱吃么。”   江行止心说怪不得大人们都说谢云书就是个小人精。   后来谢云书大些不排斥吃蛋黄了,但还是会帮江行止先挑掉所有他不喜欢吃的东西。   长年累月的,都成了骨子里的习惯。   ……   江行止吃了饭,吃了药,躺进被窝里,谢云书给他掖紧被角,也不知自己在磨蹭啥,他就是看到江行止湿|漉|漉的眼睛,眼皮没什么精神地要耷拉又强撑起来瞅着他,觉得自己就这么走了,不定当。   谢云书干脆在床尾一坐:“我妈让我看着你睡觉呢,你快睡,睡着我好赶去上学!”   江行止朝他伸出手。   “干嘛?”   “拉一下,”江行止说话吃力,“我烫。”   谢云书往前坐了坐,拉住江行止的手腕,果然滚烫烫的。   他心里也像被火烧了一下似的发疼:“怎么办,要不挂水吧?”   “兰姨说,先撑一下,水挂多不好。”   “也是,你撑一撑吧,哎你别说话了,睡觉睡觉!”   江行止慢慢地闭上了眼睛。   谢云书坐在床边盯着他看。   这世上谢云书只承认一个人比他帅,那就是江小花。   小时候在家门口第一次见面,谢云书颠颠跑过去,上手就摸江行止白嫩光滑的脸蛋儿:“妹妹好漂亮呀!”   江行止生气地拍掉他的手,不愿意搭理谢云书。   但是小孩子是最贪图眼目愉悦的生物,谢云书才不管邻居的小伙伴是妹妹还是弟弟,江行止长得那么漂亮,他一见就喜欢。   那时候有一部电影是童星郝劭文演的,郝劭文戴着副墨镜,骑着辆儿童车,满街溜达唱着“我得意地笑,我得意地笑,”一看到漂亮小妹妹就去亲一口……谢云书小时候也这个坏样儿。   谢云书心心念念着邻居家的漂亮小人儿,天天都往隔壁跑。   江行止有家教老师每天给他上课,他的书房就在一楼,书桌靠窗放着,他坐在桌前写作业,窗口忽然冒出一撮黑黑的毛,吓他一跳。   然后谢云书的整张脸就出现在他眼帘,好像夏日里一场大雨过后,窗沿下瞬间冒出来的大大的蘑菇,迎着阳光绽开笑脸。   屋内,江行止在窗前写字。   屋外,谢云书站在几块叠加的砖头上,趴在窗沿看江行止。   江行止一抬头,谢云书就扒下自己眼皮做鬼脸,想逗他笑。   新来的小伙伴不爱说话不爱笑,不过没关系,谢云书就喜欢看他。   接连看了好几天,江行止终于走出来了。   小男孩穿着雪白的衬衫,黑色的背带裤,背着双手走得矜贵而有气势,走到谢云书面前,笑了。   笑得好像花儿一样。   ……   “唉!”谢云书从床头柜抽了张湿纸巾给江行止擦了擦因为高烧而涌起潮|红的面颊,叹气,“你怎么就不是个妹妹呢。”   江行止如果是个妹妹,谢云书一定不会拒绝,甚至早就倒追了。   谢云书其实比江行止要早熟,不仅仅是他年纪比江行止大一岁。   江行止从幼年到现在,一直有点与世隔绝不通人|事的味道,除了谢云书他几乎不交别的朋友。   谢云书的人脉就广了去了,男孩儿、女孩儿,别墅区里有钱人家的小孩、学校里家境普通的同学,都能跟他玩儿一起去,他是属于那种身心特别健康、人格特别健全的孩子,EQ、IQ、AQ,3Q在线。   纵然还没有亲身体验过恋爱,但谢云书没少看电影电视,他三、四岁就知道大熊喜欢静香,在幼儿园里就会用巧克力哄女孩子给他拉手,上小学一年级他在班里第一个起哄某个小男生跟某个小女生是一对儿……两个人谈恋爱该是怎么一回事儿,谢云书有相当丰富的理论基础。   就因为他懂,所以他觉得他跟江行止才不可能。   他和江行止从小搭一个襁褓被,坐在一个浴缸里,连江行止的小|丁|丁都是在他眼皮子底下一点点长大的(后来长到一定程度江行止不给他看了),江行止的身体就好像他自己的身体,一手一足都像是长在自己身上。   这样的两个人怎么搞对象嘛?!   ————   晚上谢云书下了自习回家,江行止还在睡觉,他的烧是退了,但感冒的症状仍然很严重。   谢云书摸他的额头,揉了一手心的汗,小小声地喊他:“江小花,江小花。”   “嗯?”江行止迷迷糊糊的,干哑的嗓音里透着浓浓的鼻音,“云书……”   “我妈说你没吃晚饭,你咋不吃饭呢?”谢云书随了祝君兰,喜欢唠叨,他趴在江行止耳边不停说,“不吃东西就没体力,没体力就不能对抗病毒,你得起来吃点东西,还有你下午是不是踢被子了,你都多大人了还踢被子……”   江行止用力地撑开眼皮,就看到谢云书的脑袋挨着他,眉尾到太阳穴那里,一道细白疤痕正对着他。   那疤痕很浅,平时是看不大出的,除非谢云书晒黑了,或者像现在这样,被暖色调的灯光映出来。   江行止挣扎着要把手从被子里拿出来,他的眼睛只眯着一条缝,细细的一缕目光在空间里搜寻着,像是迷了路的小动物,在很努力地寻找回家的路。   谢云书想按住他:“哎你别动,别乱动,热也得捂着!”   江行止攥住了谢云书的大拇指。   干燥的嘴唇往谢云书的额角上贴,谢云书感到他鼓起了嘴,一下一下往自己的太阳穴上吹气,轻轻的,呼呼的,谢云书听到他模糊而沙哑的语调:“吹一吹,痛痛飞……”   谢云书怔了一下,然后乐了,他伸指戳江行止的脸:“丫病糊涂了你,这都啥时候的事了你还提……”   江行止又抓住他另一个大拇指。   谢云书的两个拇指都被江行止抓着,一双手被江行止捧在脸上,做出了一朵花的形状。   江行止看到那一年,他的妈妈要跟爸爸离婚。   京都的家里挤满了人,几乎所有的亲戚都来了,连祝君兰都带着谢云书过来给他妈妈助阵。   大人们围在一起吵架,谢云书让江行止带他出去玩,江行止就带着谢云书去参观大院。   他们跑到大院的一个观景小公园里,那里有很多小孩子聚在一起,谢云书生性活泼爱热闹,要凑过去跟别人一块玩。   那些孩子看到了江行止,呜呜呜地喊:“江行止,你爸爸妈妈要离婚了,以后你就是小野人了,没人要了!”   江行止揉着眼睛,瘪着嘴,哭了。   那时候他毕竟还是个孩子,大人间的恩怨是非他不懂得,只知道父母离婚是件很可怕的事。   尤其是听到小孩子们对着他唱:“爸爸一个家,妈妈一个家,剩下我自己,好像是多余的……”   江行止以为自己也会像歌里唱的那样,没人要了。   小谢云书气炸了:“江小花才不是小野人!”他像一颗出了膛的小炮|弹冲过去。   孩子们像一颗颗球滚了满地又碰又撞,开始打架。   谢云书眉尾到太阳穴上的这道伤痕,就是被地上的砂砾子划的。   2:N,谢云书和江行止竟然打赢了。   江行止看到谢云书眼角上的血珠子,一边掉眼泪一边鼓着小脸往谢云书的伤口上吹气:“吹一吹,痛痛飞。”   谢云书眨着眼睛,他也觉得眼角很疼,但他依然紧紧拉着江行止的手,指着滚了一地的小孩说:“以后谁欺负江小花,我就揍谁!”   那豪迈的样子,就像个小英雄一样。   他又跟江行止说:“江小花你才不是小野人,你跟我回家,以后我要你!”   ……   “不许、不许打云云……”江行止喃喃着。   谢云书听到了,知道江行止想到了他们以前打架的事,心里顿时美美的:“到底是我的江小花,真有良心,不亏哥哥为你两肋插刀出生入死,不过你那会也很勇敢,第一次打架呢,一点不怂!”   江行止的眼神却不清醒,眼皮又沉沉地阖严了,感冒让他的鼻子不通气,他的鼻头红红的,只能张开嘴巴呼吸,露出来的舌尖也是红红的,呼出来的气息像冒火。   谢云书是来喊他吃饭的,看他这样可怜不拉,嘴里却还不住念叨着自己的名字,心里软得要命,不忍心把他叫醒。   算了,让他接着睡吧。   时间不早了,谢云书也困了,他打了个呵欠站起身要回自己家去睡觉,刚动了动,却发现自己右手的拇指还被江行止攥得牢牢的。   他想抽出来,江行止攥更紧了。   谢云书用力抽,江行止皱紧眉,哼唧出声,抓着他的拇指不放,把他都掰疼了。   “嘿哟我这暴脾气!”谢云书恼了,也不抽手指了,把长裤一脱,江行止身上盖了两层被子,谢云书掀开外面的那层钻进去,就在江行止旁边躺下了。   江行止这会松开他手指了,人却从谢云书后面靠过来,手臂隔着被子搂在谢云书腰上,不断地收紧。   谢云书怀疑他装睡,胳膊肘向后捣了一下,江行止一点反应没有,呼吸沉沉,是真睡熟了。   房间里的灯就那么亮着,连房门都还开着,谢云书只挨着床边的一侧,背后的江行止还像个大型热源挤着他、拱着他,这是个特别不适合睡觉的环境,但谢云书一闭眼,就睡着了。   祝君兰临睡前过来,看俩孩子头靠头地抱一块,两张漂亮的脸蛋被暖气烘得红扑扑,睡得香香的,笑着帮他们把灯和门都关了。   ……   *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12-01 17:33:05~2021-12-02 21:58:5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林信 6个;梓子紫珠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爱吃肉的大包子 4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25章 番外·郎骑竹马来3 番外·郎骑竹马来3   夜里谢云书被尿憋醒, 他一动,江行止也醒了。   两人都坐了起来,隔着黑灯瞎火只能看到对方的轮廓。   “我尿尿去。”谢云书也不用开灯,趿拉着拖鞋熟门熟路地往江行止房里的卫生间走。   放完水出来, 屋里的床头灯已经打开了, 江行止坐在那里, 脑袋垂着,灯光在他身上镀了层光边, 毛茸茸的。   江行止抬起眼睛, 视线对上谢云书, 哑声说:“我饿了。”   谢云书很高兴:“饿了好, 饿了有食欲, 说明感冒快好了!”他顺手就从江行止衣柜里拿了件江行止的棉服套在身上, “想吃啥?哥给你做饭去!”   江行止没什么犹豫:“面疙瘩汤。”   谢云书推了一把他的脑门:“你可真不嫌麻烦!”   江行止声音有点软,是撒娇的口吻:“我就想吃那个。”   “行行行, 谁叫你是江小花!”谢云书拉开房门,不忘回头叮嘱,“你就在被子里窝着别出来,好容易感冒好点了, 别再下来吹风了,我弄好给你端上来。”   谢云书和江行止上初中以后就不用祝君兰每天接送了,祝君兰开始做自己的事业, 她开了个服装公司, 公司刚成立的时候太忙,俩孩子的午饭就交给乔家的保姆。   谁知那保姆做好饭送到学校, 谢云书吃第一回 就拉肚子了, 祝君兰一问食谱, 不对呀,这些食物是相克的啊!怎么能这么烧饭呢?   乔冰立刻把保姆辞退了,可俩孩子在那之后都有了心理阴影,不太爱吃别人做的饭,家里大人忙的时候宁可自己动手。   江行止是个厨房杀|手,煎个荷包蛋都能把厨房炸掉。   谢云书一开始只会做方便面,他虽然是被惯着养大的,但手脚并不懒,而且他比江小花大,是哥哥,理所当然照顾弟弟。   初中那会正是男孩儿最长身体的时候,哥儿俩一天能吃五顿,做得多了,谢云书的厨艺就锻炼出来了,弄出来的吃食有模有样味道相当不赖,尤其是做面疙瘩汤,简直是一绝。   江行止走近厨房,听到里面传来哗哗水流和笃笃切菜声。   他站在门口,看到谢云书穿着他的衣服,背对着他,露出覆盖着青青发茬的后脑勺,和长长的一段后脖颈。   这个画面让他的心里暖暖的,仿佛有温热的水流在心脏深处里缓缓地淌,舒坦得不像话。   谢云书转头:“你怎么下来了?不是让你在被子里窝着?”   江行止洗过了脸,没完全擦干,脸颊和下巴边沿沾着水滴,眉毛和发梢都湿漉漉的,衬得一双眼睛格外黑亮。   他走到谢云书身后站定:“不想躺了,我看你做饭。”   “做饭有什么好看的?你就作吧,明天再好不了,我妈就要给你挂水了,挂青霉素,先做皮试,手上扎一针,哎哟可疼了,哭吧你!”谢云书最怕打针,以己度人,从小就爱拿这个吓唬江行止。   谢云书嘴巴絮絮叨叨,手上也动作不停,一会去揭开锅盖往里头添水,一会继续洗菜切菜,感冒的人不能吃太重口的,谢云书给江行止做的配菜以素菜为主,全都要洗。   他满厨房地转,一边嘀咕着麻烦得要死,一边又吆喝着江行止赶紧出去,厨房里头开的抽油烟机风大,江行止不能吹。   江行止站在谢云书后面,也不说话,就那么跟着他的脚步转,亦步亦趋的,看他忙忙碌碌的样子,忽然觉得他好像一个正在给丈夫洗手作羹汤的贤惠小妻子。   这个念头一起,江行止“啪”得赶紧把它按下,他晓得谢云书如果知道自己有这个想法,肯定要翻脸,把锅都要摔了的那种翻脸。   于是江行止换了个联想,他想起民间故事里的田螺姑娘。   眼前就是他的小田螺。   江行止看着谢云书的侧脸,看他规律眨动的修长的睫毛,黑漆漆的好像小刷子一样,看他挺直的鼻尖状若水滴,看他脸侧到颌骨的那一条清晰分明的弧线,看他喋喋不休的潮润的嘴唇,越看越好看。   喉咙一阵发痒,心底有汹涌的情绪不断上涌。   特别想亲他。   克制着。   江行止视线移开,看到谢云书后颈上细细的绒毛,在灯光下显得软软的,一副非常好摸的样子。   摸一下是可以的,江行止冰凉的手指碰上去,谢云书颤了一下,猛回头:“干嘛?”   江行止用指腹,在谢云书脑后那片温热的皮肤上慢慢遊走了两个来回,然后按在他后颈连接着脊椎顶端的一块凸骨上,贴着不动。   这样的亲密动作在他们之前是很常见的,但现在因为那点心知肚明的小嗳眛,让谢云书产生了微妙难言的燥热感,江行止按着的那块地方仿佛有微弱的静电刺激着他的皮肤。   他佯怒地白了江行止一眼,用方言骂:“十三点。”却没躲开。   江行止微微笑了,大部分时间谢云书跟他说话都是用普通话,还跟他学了一口标准的京片子,只有骂人的时候谢云书会说方言。   刚到海滨的时候江行止听不懂方言,也不会说,别墅区有小孩儿发现了,心眼儿冒坏,用方言对他说不好的话,他傻傻的,也不懂,站在那里由着人家说。   谢云书就教他,第一句教的是“今晚没得电”,这是句脏话,真正的意思是“狗鸡不日的”,两句话风马牛不相及,但用方言说出来的谐音很相像。   “以后谁敢骂你,你就这么骂他!骂不过,你就叫我,咱俩一块骂!”小时候的谢云书,像个市井里的小土匪,躁动又火|热。   他是江行止的小太阳,是江行止的热量和光明源泉。   面疙瘩汤做好了,热气翻腾,香飘扑鼻。   他们各自坐在小餐桌的一头,谢云书看江行止吃得呼噜噜的,得意地问:“江小花,我对你好吧?”   江行止抬起漆黑的眉眼,隔着乌蒙蒙的雪白热气看他,被汤水浸润得潮|湿绯红嘴角微微翘起,点头。   谢云书道:“你就说,我是不是你亲哥?”   唇边翘起的那条弧度瞬间抻成直线,江行止的眼皮垂敛了下去。   谢云书也觉得现在不是说话的好时机,可什么时候能是好时机呢?   江行止这次是怎么病的,江行止最近话越来越少了,连出差在外的乔冰都打电话给谢云书,问他江行止是不是遇到了什么事,情绪很是不对劲,祝君兰和谢祖望也发现他的消沉了。   谢云书本来就是个心里搁不住事的人,何况江行止有个什么不好,他跟几个长辈一样,甚至比长辈更着急上火难受。   “你呢,其实就是从小到大朋友太少,你都不跟旁人接触,成天跟在我屁股后面转,然后年纪到了呢就……咳咳咳!”   那个年纪到了意味着什么,同在青春期的他们都晓得,谢云书这番话也琢磨好久了,他自以为把江行止的心理都琢磨得透透的,所以说起话来条理清晰,还挺一套一套的。   “这其实是我们这个阶段里,都会产生的一种错觉,”谢云书煞有介事地说,“你得试着跟别人来往……”   “你想说什么?”江行止截断他,“我的感觉是错觉,那你呢?你是因为我们从小就亲近,所以对我没感觉,然后呢?”   江行止逆着光,谢云书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能从他略显急促的语调里感受出他情绪的波动:“我们应该分开一段时间,让彼此疏远开来,大学考去不同的城市,还是我出国或者你出国,用几年的时间来冷淡一下?就像你中考结束后一声招呼不打就去海中那样?”   谢云书闭了嘴,他确实有这个想法来着。   他觉得他们之间,应该这样缓冲一下。   江行止低下头,额前的发丝落下来,遮住眉眼,他夹着青菜慢慢放进嘴里,咽下去,说:“你想都别想,没我看着你,你能上天。”   谢云书登时不服气:“我怎么就上天了?”   江行止不看他,用勺子舀着碗里的汤,一口一口喝。   谢云书忿忿地戳着碗里的面疙瘩:“你小时候多乖多听话啊,那时候我让你干什么你就干什么,后来越大越烦人……”   江行止突然问:“你真要我跟别人去亲近么?”   谢云书拿着筷子的手一顿,想说话。   江行止尾音压得很沉:“想好了再回答。”   谢云书愣在那里,愣了很久。   ……   说好不分开,江行止却独自出远门去了,他要参加国际奥林匹克数学竞赛,整个海滨市就他一个名额,参赛地点在新加坡,整个赛程加起来要耗时一周多。   祝君兰给孩子收拾好行李,谢祖望开车,谢云书跟江行止坐在后座,一起去机场。   告别的时候江行止问谢云书:“想要什么?我给你带回来。”   “你自己人回来就好了,我缺啥呀我缺。”谢云书两手插着兜,做出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   江行止少说得去七八天,要说谢云书一点不失落,那是不可能的。   从前他们去哪里都一块,哪怕江行止短暂回京都谢云书都跟着去。   一直焦不离孟孟不离焦的。   这冷不丁的,就像自己的胳膊腿儿要离开身体一段时间,让谢云书觉得很不舒服。   机场广播播报着江行止的航班,催促再催促。   江行止拉着行李箱,背上还背了个双肩包,一步一步倒退着走。   他的眼睛一直看着谢云书。   直到没法再倒了,转身,消失在安检口。   江行止坐到位置上,拿出手机,谢云书果然给他发短信了:【还倒着走,耍什么帅呀?】   江行止回:【就是想让你在我眼睛里,多留一会。】   他说的是心里话。   谢云书:【留啥留啊,又不是不回来了!】   后面还有接连不断的,一长串的唠叨,江行止晓得那是一种掩饰,自己又让谢云书不自在了。   江行止的手指按着手机键盘,有些话面对面的时候真的说不出口,现在要离开一段时间,反而是个倾诉衷肠的便宜时机。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十二,还是十三那年?   一场缠绵悱恻的梦里,纠缠着他的,全是落落阳光。   他的小太阳。   如果不是谢云书开始躲他了,他都没想这么早捅破。   对于那个答案也不是太意外,难受是难受的,知道他去追别的女孩儿,五脏六腑像煮沸了一样翻江倒海,可也不能去逼迫他。   江行止在飘窗前坐着,月亮从他的头顶慢慢爬过,换了太阳出来,接连交替过好几个黑夜到白天的轮转,他才慢慢想清楚了。   起码最低的限度里,他们永远不会分开。   如果他现在不能喜欢他,他就等着,如果他永远不能喜欢他,他就永远等着,等一辈子。   等他结婚,等他生孩子,等他功成名就,等他人生圆满,等他白发苍苍,等他安然落葬。   只要他在他看得到的地方好好的,那就行。   只要他快乐,那就行。   江行止写了删,删了写,空姐走过来礼貌地请他关闭手机,他把长长的心事一格格删去,最终只匆匆发出四个字:【等我回家。】   ……   江行止走了一个星期,没有按时回来。   乔冰也在新加坡出差,留着儿子在那里多待了几天,乔冰带着江行止在狮城玩,拍了很多照片发给祝君兰。   谢云书也看了。   照片上有个女孩儿站在江行止旁边,破天荒的挽着江行止胳膊,笑容甜甜的,脑袋往江行止肩膀的方向歪着,还挺亲热的。   江行止一向不大挨人,要挨只挨谢云书。   “这小姑娘真漂亮!”祝君兰指着照片说,“长得好像《金粉世家》里那个冷清秋,小书你说是不是?”   谢云书盯着照片,确切地说是盯着“冷清秋”挽着江行止胳膊的手,盯得能在上面戳出一个洞。   江行止家的堂姐妹表姐妹谢云书全认得,这个女生肯定不是江行止的亲戚。   谢云书来气了,新加坡的女孩怎么就那么不认生呢?她跟江小花熟么就捞江小花胳膊?   最气人的是,江行止居然给她捞。   江行止居然让别人捞他胳膊了!   去了趟新加坡,作风都豪|放了!   谢云书气得摔上房门,把自己的脑袋捂进被子里,像条躁动不安的蚯蚓,从被子的这一头,拱到那一头,又从那一头,拱到这一头。   他在闷不透风的空间里,想起江行止生病的那个晚上他给江行止做面疙瘩汤,江行止在饭桌上问他:“你真要我跟别人去亲近么?”   “你真要我跟别人去亲近么?”   “你真要我跟别人去亲近么?”   一声一声,魔音绕梁。   ……他烦死江小花了。   ————   海中对面的街上有个台球厅,谢云书经常跟几个死党来打球。   夏客他们几个挤兑他:“云哥,江少爷不在你爽死了吧?今天没人管着你了!”   谢云书叼着根烟,斜过眼睛,从鼻腔里发出不屑的冷哼:“扯淡,我会怕他管?”   他把肩上扛着的球杆放下来,支在桌上,手指在桌面和球杆之间丈量,俯下|身,微眯着眼睛,“咚!”   一杆入魂!   “漂亮!”   “云哥威武!”   周围响起一片啪啪鼓掌和热烈的叫好声。   有两个打扮得很非主流的女孩过来跟他要电话号码,谢云书拍了拍瘪瘪的牛仔裤兜:“我没手机!”其实就是变相拒绝。   仇浪饶有趣味地说:“云哥你不正想找女朋友呢?学校里找不着,正好找外校的嘛!”   谢云书耸了耸肩:“我不喜欢那样的。”   “你喜欢什么样儿的?”   谢云书拿了颗巧克粉摩擦着球杆头,漫不经心地说:“个儿要高,皮肤要白,眼睛要双眼皮,嘴唇薄薄的,”他还补充了下,“性格安静点,别闹腾。”   夏客说:“那不就是顾潇潇嘛。”   谢云书还点头:“差不多。”   仇浪摸着下巴想了想:“顾潇潇的个子不怎么高吧,我怎么觉得,江少爷才是完全长这个模样呢?”   大家全都哄笑了起来,不过跟谢云书关系最好的这几个人其实都知道谢云书对江行止没那意思,也就是例行起哄下。   谢云书却没像从前那样抡起球杆给他们一人来一下,他独自在桌角站了会,抬手抬手把仇浪招近点过来问:“黑球,你跟裴小狗是不是也认识好多年了?”   仇浪说:“那当然,我俩打小都穿过一条开裆裤呢!”   谢云书犹豫了一下,还是问:“那你想跟裴小狗谈恋爱不?”   “啥?”仇浪眼睛差点瞪脱眶,“我跟裴哥可是兄弟!”   “那万一,裴小狗想跟你谈恋爱呢?”   仇浪用看《午夜凶铃》一样的惊悚目光看谢云书。   谢云书硬着头皮:“我是打个比方,你想象一下。”   “我想象啥?想象我跟裴哥亲嘴吗?唉呀妈呀!”仇浪把外套袖子扯上去,给谢云书看他胳膊上顷刻间冒出来的鸡皮疙瘩,“裴哥要是知道我敢这么想象,一准要拧断我脖子!”   谢云书看仇浪手臂上的鸡皮疙瘩,密集恐惧症都被激起来了:“卧槽,丫这么大反应!”   “那可不,”仇浪恶寒得直哆嗦,猛搓胳膊,“云哥你这想象力太他妈渗人了啊!”   渗人吗?谢云书困惑,江小花亲他的时候他虽然睡着了,但过后江小花告诉他,他只是吃惊,要说多渗人多恶心,那是一点没有的。   那是江小花,他们互相吃对方的剩饭,一个冰淇淋可以你一口我一口地舔,从小到大吃过无数彼此的口水,亲起来绝不会渗人的。   门外有个小弟跑进来:“云哥,你常坐的那个奔驰开过来了,那车是不是来找你的?”   海中不许学生进台球厅,很多学生过来打球会安排人在外面放风,防止教导主任过来逮人,谢云书的小弟往往比别人多个任务,防着江行止过来找谢云书。   谢云书手猛地一抖:“真的假的?你没看错吧?!”   “我怎么会看错呢?尾号8888,海滨还能有几个这车牌啊?”   谢云书火烧似的把烟扔了,在原地直蹦:“黑球黑球,快快快,你那喷雾给我用下!”   仇浪赶紧把清洁口腔用的喷雾拿出来,也替谢云书慌了:“你不是说江少爷今天不会来吗?”   “我他妈也不知道他今天回来!”谢云书拼命往自己嘴里喷喷雾。   他打球没关系,但不能让江行止逮着他吸烟。   谢云书第一次抽烟是初一的时候,放了学跟几个同学一块在英伦附近的网吧打游戏,顺便等江行止,江行止在学校里参加竞赛补习要很晚才出来。   结果那天学校里的老师临时突击查网吧,把谢云书一伙人抓住了,带到教务处去问责,江行止下课后找到教务处去,听说谢云书不但打游戏,还抽烟了。   江行止生气了,他一没骂谢云书,二不跟谢云书动手,他把俩人锁在车里,拿了盒烟往谢云书身上一丢:“喜欢抽烟,就在这里抽,我陪你抽二手的,一包够不够?不够还有。”   说着江行止点着了一根烟。   那车厢里是个什么环境啊,能在这里头抽烟么?再说谢云书也就只是好奇,好玩,并不是真的喜欢抽。   谢云书赶紧把烟掐了,江行止点一根,他就掐一根,他掐掉一根,江行止就再点一根。   一盒烟点完了,江行止双手环胸,就那么盯着谢云书看,谢云书被盯得直往车厢角落里钻,恨不得在车门上钻出个洞逃出去。   俩人在车上从华灯初上坐到整条大街水静河飞,江行止大有坐到海枯石烂的架势,谢云书肚子里头咕咕叫,窝在车门一角啃手指。   江行止问他:“饿吗?”   谢云书重重点头:“饿死了!”   江行止把掐过的烟拾起来给他:“吃烟?”   “不吃!”   江行止面无表情:“以后还抽吗?”   谢云书快哭出来了:“不抽了。”   谢云书记得就是从那之后两个人的关系开始发生了转变,江行止不再是唯他是从的亲亲小尾巴,而是时不时的开始管他。   而谢云书只要是真的做了错事,就特别怵江行止。   ……   “哈!哈!”谢云书冲仇浪脸上喷气,“还有味儿吗?”   仇浪点头:“有!”   完了!谢云书已经看到江行止家的汽车停到台球厅门口了。   他拿上自己的书包,慢慢走过去,一边走一边张着嘴巴哈气。   可惜从台球厅到汽车的距离就那么一点点远,谢云书拉开车门,江行止坐在后座,正朝他望着。   “你怎么回来了?”谢云书粗声粗气地问。   江行止原本脸上带笑,看他这个态度,皱眉:“事情办完了就回来了,上车。”   谢云书想拖延上车的速度,脑子里也不知怎么想的,秃噜了一句:“你在新加坡认识的小姑娘呢?怎么没一块带回来?”   江行止面露疑惑,继而恍然:“你说我二舅家的那个孙女儿?她在新加坡读书的,跟我回来干什么?”   谢云书瞪眼:“你二舅家的孙女?我怎么不认识。”   “我那么多的舅舅,下面一代一代的那么多小孩,别说你,我都有很多没见过,那个外甥女出生在台湾,我也是第一次见。”   “外甥女儿?”谢云书傻眼了。   江行止伸手把他拉进车里,两人一靠近,江行止蓦然变色:“你抽烟了?”   谢云书梗着脖子不承认:“没有!”   “你还敢赖?”   没抓到现形,谢云书有恃无恐:“你凭什么说我抽烟了?”   江行止愤怒:“你闻闻你这一嘴的味儿,你臭得……”   谢云书飞快堵住他的嘴巴。   江行止睁大了眼睛。   两个人的睫毛眨动间,像两只抱腹相交的蝴蝶扇动着翅膀。   谢云书就那么堵着江行止的嘴唇,在密切相贴的唇缝里得意洋洋地说:“你要是嫌我臭,以后就别亲了!”   ……   *   作者有话要说:   番外暂时告一段落,接下来继续回到正文了,如果大家喜欢看这种小番外,之后小墨会多写几个类型的,这种不需要剧情支撑只要谈感情的小短篇太好写了我以后能不能只写这种啊呜呜呜。   《全家》正文已经进入最后的收尾阶段,因为感情线已经很明朗了,结尾就是粉碎反派的阴谋和对双方家长出柜,末尾还会涉及到商战部分,所以特别难写,我想把商战部分写得好看点,至少对得起小江和小书的智商,但我的能力实在有限,只能尽力而为。   感谢在2021-12-02 21:58:56~2021-12-03 23:47:2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林信 6个;22528351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26章 接正文。   谢云书是半夜里面突然笑醒的, 那会江行止还没睡,靠着床头坐,谢云书枕在他的臂弯里,他一手轻轻的, 近乎没力道地抚摸着谢云书耳边的短发, 一手翻着搭在腿上的标书。   听到谢云书笑, 江行止低下头去,嘴唇亲了亲他睡得红润的脸颊, 试探地“嗯?”了一声。   谢云书是真醒了, 睁开眼睛, 搂住江行止的脖子, 笑得停不下来。   江行止笑着问他:“怎么了?”   “做了个梦。”   江行止猜到了:“梦到什么了这么高兴?”   “梦到我俩小时候。”   “多小?”   “你四岁, 我五岁, ”谢云书挑了下眉毛,竟是露出稀奇的表情, “我一直都忽略了原来你还比我小一岁。”   江行止不太乐意地嘟了下嘴:“我哪儿小了。”   谢云书把梦里的故事讲给江行止听,他躺在那里,连说带比划,眉眼飞扬的, 很是生动。   江行止认真地听,手指隔着衣服在他身上揉按,力道恰到好处, 温柔得不含任何情|慾, 只是帮他舒缓筋骨,让他舒服。   谢云书被揉得舒服地眯着眼睛, 讲完故事后长长地叹息:“那梦太真实了, 真实得好像真的发生过一样, 好像如果我们俩真的认识在那个时候,就一定会长成那个样子。”   江行止说:“也许梦里的我们本来就是真实的。”   “啊哈?”   江行止的话题跳跃得谢云书差点接不住:“你知道后来我给姚湛建的那个实验室是用来做什么的吗?”   谢云书反应慢了好几拍才知道江行止说的是前世、又是这个世界未来里的姚湛,他迟疑道:“姚湛不是带队在研究紫外光源吗?”   “那只是他的课题里,很微不足道的一个部分,姚湛是个天才,让他做光刻机都是大材小用了,有一点是现代科学已经确认的,我们生活在五维空间里,时间、空间和层次是对称且能够相互转化的,姚湛在此基础上提出,我们所处的每一段时空,在宇宙里都有无数个与此相互平行、甚至能够互相转化的维度,如果人类的细胞能够无限分裂,而端粒又不再缩短的情况下,就有可能实现永生……”   江行止看到谢云书茫然地张着嘴唇,被他难得显出的憨态逗笑了,忍不住低头亲了亲他:“这种永生当然不是肉|体的,姚湛的设想是让人类的精神电波突破空间维度,从一个时空进入到另外一个时空,与另外时空里的自己相融合。”   “你是说……”谢云书眼神微微晃动,他也想起姚湛曾经在很多次闲聊中提及过“元宇宙黑洞”、“时光机”等概念,他难以置信地问,“你跟我,是姚湛把我们送回来的?”   “我确实有资助姚湛在做这方面的研究,但当时进度很缓慢,所以连你都不知道这个项目,至于他最后到底做到了什么程度,是不是成功了,我完全不知道。”江行止有点遗憾地耸耸肩。   谢云书起初挺激动的,不过深入一想他又皱眉:“那黎晓枫呢,姚湛怎么可能会把黎晓枫送回来?还有姚湛自己,他怎么不把自己也送回来?”   江行止避开拗口的学术词,尽量用谢云书能理解的概念来解释给他听:“如果真的存在那样一个途径,那么两个不同维度的时空之间必然有一个连接的通道需要打开,那可能需要足够的能量累积,比如说某个同频脑电波的段数总和,或者其他限定的要求,让黎晓枫也成为了实验者之一,还有一种可能,”江行止捏了捏谢云书的耳朵,“科学也已经证实了,哺乳动物在死亡后的一段时间里,脑电波的存在波段是最强烈的,只有在一个空间里肉|体已经消亡的人,才可能被收集到足够的脑电波,姚湛不把自己送回来,可能是他在那个时空里活得好好的……”   江行止笑了笑:“这些都是我的猜想,真正的答案就要等到若干年后姚大神来为我们做解答了。”   谢云书听得都傻眼了,怔怔地说:“你跟姚湛,你们那时候就在做这些事……太牛逼了。”   “你有没有关注过,全世界最富有的那一批人退休后都宣称要搞生命科学研究,其实他们就是要想尽办法获得长寿和长生,那是人类亘古以来,不变的至高追求,”江行止语调略有点自嘲,“我承认,姚湛最初向我提出这样的设想时,我也很心动。”   “原来我们的世界里科学技术已经先进到这个程度了,不过也是,小时候看电影,我就觉得那些‘人脸识别’、‘触摸电容屏’都特别高大上,是只有中|情|局的特工才有的东西,离我们普通人遥不可及,谁能想这玩意后来会人手一只,”谢云书喃喃道,“这真是……如果这一切真的成为现实,那么‘死亡’这一对全人类来说唯一的公平也不存在了。”   “宇宙的最高规则从来都不是公平,而是平衡,人类在单一的空间维度里、以短暂的时间跨度来衡量个体得失,然而于宇宙来说,全部人类的意识总和只是它广阔漫长世界里的一个微粒子……”   江行止看到谢云书越睁越大的眼睛,刹住了话题:“我扯太远了,这些都只是我的胡思乱想,你当故事听,不要当真。”   “长生”的誘惑是无与伦比,但让江行止和姚湛这些人义无反顾投入的,并不仅仅是追求那些虚无缥缈的幻想,对他们来说,探索科学极限本身是比“长生”更具魅力的东西,这个过程才是最让他们着迷的,能否大获成功反而是次要的。   即使他真的猜对了,这个结果里也必然有很多偶然和侥幸因素,未来的姚湛在这个时空里,未必还能再复制那样的成功。   江行止不想让谢云书过早抱足期待。   “你怕我以为我们能永生不死,以后再发现你的猜想是错误的然后会失望吗?”谢云书笑了,握着江行止的手放在自己的两颊边,“我没那么贪心,也不想永生不死,我只想在我活着的时候身边有你,就够了。”   江行止的手被谢云书压在脸下,拇指抚摸他浓密乌黑的眉毛,亲昵地蹭他的前额:“我也是,我只想跟你同生共死。”   谢云书眨了眨眼睫,深感江行止的情话总能比他棋高一着。   “嗳,”谢云书勾了勾江行止的下巴,笑着问,“你是什么时候开始有那个意思的?”   没什么首尾的问话,江行止却秒懂:“我第一眼看到你,就特别有好感。”   “因为我救过你?”   “也许吧,不过即使你没有救过我,我还是会喜欢,你生来,就是我喜欢的模样,”江行止眼睛微微发亮,表情有点美滋滋的,“你不是也对我一见钟情么?”   何止一见钟情啊,谢云书有一个秘密,至今都还没有告诉他呢。   俩人黏糊糊地挨着亲亲蹭蹭了一会,谢云书瞥到对面墙上的挂钟,都凌晨两点了:“你是不是一直没睡?”   “我还不困,”江行止问,“肚子饿不饿?”   “有点。”   “我叫个外卖上来,有没有什么想吃的?”   “随便吧,有啥吃啥。”   谢云书坐起来,顿觉下肢酸爽难言,手扶在腰上按着,龇牙咧嘴。   不无哀怨地斜了江行止一眼,他算体格好的了,都经不住那样的折腾,这小子,整一表里不同的衣冠禽兽么。   江行止手伸过来也给他揉,笑意要从眼里涌出来。   谢云书脸一红,嘟囔:“笑个屁呀。”心说他这罪是怎么来的呀。   俨然忘了究竟是谁先动的手。   江行止亲他的脸,沙沙的嗓音嗳眛极了:“那块地太颠了,下次你要还想这么着,咱找块一马平川的地儿,再换个大点的车。”   说完他极其机警地把脖子往下面一缩,脑袋埋进谢云书盖着被子的肚腹间,躲过谢云书要拍他嘴巴的手,笑得肩膀直颤。   谢云书只能狠狠在江行止露出来的后脖子上咬了一口,却见他白皙的颈上,布了一圈青青紫紫的於痕,都是自己在车上抓掐出来的。   无数吙热刺激的影像霎时在他大脑中交错闪回,那让他们分不清颠簸的,究竟是他们藤蔓般相|缠的肢体,还是缓缓滑动在坑洼不平泥泞道路里的车身;那皮肤与皮肤紧贴的,顺滑而充满弹性的触感;那黏连的、从每一个毛孔里蒸发而出又融入进彼此肌理中的汗水;那强自压抑的又压抑不住的歂熄、呼唤、砥吟、叫喊。   谢云书五指盖住脸,好像反射弧才觉醒似的,开始感到羞耻。   江行止半边脸依然埋在被子上,另半边脸转过来看谢云书,漆黑深幽的眼珠子闪闪发亮,昭示着他想到的,也是同样的画面,而他的感官,显然比谢云书的还要热烈哧倮。   “你真好,”江行止捉住谢云书的一只手,放到嘴边轻轻咬,快乐与感动涨满他全部的胸怀,让他整个人都散发出一种自内而外的、近乎透明的光,他无法用言辞表达心情,只能不停说,“真好。”   知道你好,但你总是一次又一次,好到突破我想象的极限。   那并不单纯只是浅薄的感官满足,而是人类这一生物,所能体验到的最极致的精神愉悦,是他给他全身心的,最圆满的爱。   江行止望着谢云书,他感觉到自己的心脏像是被保鲜膜裹紧,里面的空气一点点被挤压出去,包得他几乎要透不过气。   于是他看向谢云书的眼神,就由清澈单纯的喜悦变得无比复杂,润泽的双眼里弥漫出的那些无穷无尽的喜爱、快乐、迷恋,慢慢的转为深沉浓稠,深浓到甚至透出哀伤的意味。   谢云书读懂了这个眼神,因为感情太浓烈,浓烈到所有的载体似乎都承载不动了,而变得哀伤。   他的心也一下子化开了,手指落在江行止眼皮上,咽喉里也滚动了万语千言,最后只软着语调说出来两个字:“饿了。”   江行止蹦起来,光着脚跳下床去电视柜那边找酒店的外卖单,嘴里叫着:“我们小云云饿了哦,都是我不好,让你饿了额!”   谢云书简直被他可爱到了,托着下巴看他在房里跳来跳去,视线往旁边一转,看到江行止那边的床边摊了一堆文件纸,他拿过来看,是巢庄地皮招拍的标书,江行止用笔在上面做了许多改动。   “如果我是高新区区长,一分钱不要也得把整个巢庄都给你,”谢云书粗略浏览完标书,半晌后弹着手里的纸张,啧啧直叹,“这么超前的规划,便宜他们了!”   江行止这次做的项目受到了很多限制,集团给他和何鸿因各十个亿,这十个亿包括了地皮、设计、城建、宣发等全部费用,一年后集团会对他们两个人的项目进行价值评估。   房地产盈利周期长而复杂,这个评估比拼的是他们二人的商业思维和运作能力,也会奠定乔园地产未来的发展趋势。   何鸿因玩的是地产+金融组合的那一套,集团出资拿下地皮,申办下四证之后开始申请银行贷款,然后在最短的时间里盖房子,拿到预售许可之后基本就能回笼资金甚至开始赚钱了。   运转快速的房产公司每年能凭借这个模式周转至少两次,回报率达到30%算合格,达到50%就很惊人了,何鸿因之前的战绩,曾在一年内把固定资金周转四次,回报率高达300%,他代表的是乔园内部以高周转作为业务核心,只一心攫取短期巨额利润的那一派别。   而江行止要做的,是真正的融品质、设计、价格于一体的房产商品,他要华夏的人们,提到买房子,第一个就想起乔园。   一个如急行军镰刀割麦,一个要深耕细作建立行业顶尖品牌。   这也是很多企业做大做强、引进资本后不得不面临的抉择。   江行止找到了外卖的传单,拎着笔记本坐到了床头,把笔记本打开:“这份标书是我们自己看的,送上去的那份没这么详细。”   谢云书了然点头:“底牌还是要藏一藏,反正现在的标书要求也不高,只要价格、设计和施工周期到位就行了,甲方如今最看重的,还是价格。”   他看了下电脑上的标书,冷笑了起来:“何鸿因他们在地勘报告上做手脚,想在一开局就把你打出去,这招儿出得也是够阴毒了!你是怎么发现那块地土质上有猫腻的?”   江行止轻刮他鼻尖:“猜猜?”   谢云书稍一思索:“你在对手那里埋了人,知道别家的报价比乔园低很多,然后一个一个原因排除,最后查到土质上头去了。”   江行止给他一个“不愧是我的云助”的赞许眼神。   谢云书心里却很不是滋味,他简短的一个结论说来容易,标书截止就剩两天了,江行止直到今晚才找了勘测队去勘测土地,可见之前他在排查的过程中遇到多少推诿和阻力。   集团分给他的项目小组里哪些是人哪些是鬼不到最后关头根本分不清,有些人此一时还心向着他,彼一时就可能改变立场。   江行止毕竟太年轻了,就算有乔乐山和乔冰给他做后盾,也没多少人能相信他可以斗倒何鸿因,人心幽微,分分秒秒都可能有人背叛他,所以他目前不能轻信任何人,凡事都得亲力亲为。   江行止像是知道他在想什么:“那些鬼蜮伎俩不过是让我多费点时间罢了,不疼不痒的,我也不是无人可用,只是这种上家一对3的牌局,总不能让我出俩王四个2。”   谢云书这才笑了:“碰上你,何鸿因他们也是倒霉了!”   别说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就是在这行里浸淫多年的老手,也不会设想得如此面面俱到,何鸿因他们哪里能想到江行止青葱稚嫩的表皮下,有一个堪比行业祖师爷的灵魂呢。   江行止一旦想完成一件事,那必然是滴水不漏。   其实他向来不是不懂谋算人心,只是从前不愿计较。   江行止让谢云书看外卖单:“要吃什么?”   谢云书随便点了两样东西:“接下来云起那边的事我能放一放,咱们把巢庄这块地拿下来,”他两手倒背到脑后,交叉着撑住自己的后脑,微抿的嘴角露出凛冽与杀机交掺的锐利弧度,“让何鸿因之流都睁大眼睛看看,地产金融到底该怎么玩儿!”   江行止抬手摸他的脸:“我以前就特别想这样。”   “什么样?”   “就特想像这样,跟你一边说工作的事,一边……”江行止晗着热切的呼吸,低头吻了下来。   ……   *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12-03 23:47:20~2021-12-04 23:15:3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若相惜、拾风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挂科前十一小时 6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27章 出柜篇1   眨眼五一黄金周到来。   谢云书坐在前往海滨的汽车上, 手里拿了份报纸,看完后一脸困惑地问江行止:“这一批土地证置换的试点城市怎么没有海滨?”   四月底發改委出台了土地证置换产权证政策,先在部分城市进行试点,海滨市榜上无名, 而十字街的拆迁通告也在四月的最后一天下达了, 五月至今年底, 由区政府主导、各单位配合拆迁安置。   所有的环节都与前世相悖。   汽车堵在收费站前面,江行止先前在服务区看到个提着篮子卖水果的老奶奶, 把老人家的荔枝和枇杷全买了下来, 他剥着荔枝, 一边说:“以前这个名单上有海滨, 是因为乔园在这一块也有利可图, 现在乔园上市了, 我外公看不上这仨瓜俩枣了。”   简言之,前世海滨能上榜, 靠的都是乔乐山在京都的人脉运作。   谢云书把报纸卷起来,若有所思地敲着下巴:“黎劲松和秦刚合伙买了十字街几百套的老房子,这下子要血本无归了。”   江行止轻笑了一声,鄙夷:“我可还什么都没做呢。”说是他什么都没做, 其实都是他这只蝴蝶振翅,扇出来的乾坤颠倒。   谢云书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尖:“我倒是做了一点事情。”   “什么事?”江行止捏着颗白莹莹光溜溜的荔枝塞过来。   谢云书张口咬住荔枝,吃糖似的左边脸鼓起一个小包:“我搜集了点黎劲松和秦刚向银行骗贷的证据, 让我四姨夫举报上去了。”   这个事情说起来还是比较巧合的, 黎劲松和秦刚是连襟,秦刚现在的老婆熊清秋正好在谢祖望存款的那个银行工作, 谢祖望作为大客户, 跟那家银行总行的高层吃过几次饭。   谢云书有回跟着去了, 也认识了那几个高层。   年后云起需要贷款,谢云书找的便是那家银行的信贷主任,一来二去混得熟了,竟捕捉到了一点跟黎劲松和秦刚扯得上关系的线索。   他挖啊挖的,拔出萝卜带出泥,找出了不少秘密。   “那个秦刚跟我四姨夫正好有点怨结,我四姨夫一直盯着他呢,这一次,应该能把秦刚从位置上撸|下来,黎劲松也落不着好,我估摸着未来一段时间黎劲松是没法在乔园里给你添堵了。”   “嗯。”江行止表扬得在谢云书鼓起的那个小包上亲了一口,还用牙齿磨了磨,“干得真漂亮!”   谢云书把荔枝果肉吃了,核吐掉,幸灾乐祸地捂嘴笑:“真想看看那一对儿老奸巨猾,现在是个什么表情!”   ……   黎晓枫被他老子星夜召唤,从京都赶回海滨。   “你看看,你自己看看!”黎劲松把报纸摔在茶几上,急怒攻心得全身都在发抖,“土地证置换政策下来了,里头根本没有海滨!”   黎晓枫拿过报纸,密密麻麻的小字里,有一行被划了红线,那是几个并列的城市名称,黎晓枫和他老子刚拿到报纸时一样,把那几个城市名从头数到尾,从尾数到头,真的没有海滨。   “怎么会这样呢?”黎晓枫纳闷极了,“我确定是有海滨的啊!”   黎晓枫对这个土地证置换政策之所以印象深刻,就是因为前世也差不多同一个时间,这个政策下达之后,他爸跟他姨夫秦刚在家里吃饭的时候很义愤填膺地说起这个事。   他爸问他姨夫:“你在局里就一点没听到风声?”   他姨夫反问他爸:“每次上头有什么消息你们乔园比谁都灵通,怎么这次你也不晓得?”   他们连襟两个在餐桌上长吁短叹,直说错过了一次大好的发财机会,说如果早得了这个消息就会如何如何,说要是做了这一票下半辈子就什么都不用干了,钱放银行里收利息都够环游世界了。   那时候黎晓枫只要听到“乔园”两个字就会竖起耳朵,不是他对这些东西感兴趣,而是为了能接近江行止,找到切口跟江行止搭话,他还特意找了报纸看,像背政治题一样背下了那则新闻。   这大概是整个2003年,让他最记忆犹新的事。   黎晓枫脸色发青:“是江行止,爸,一定是江行止搞的鬼!”   黎劲松在沙发边坐下,佝着背,像是被人抽去了脊椎上的一根骨头那样萧条:“大意了,还是大意了!可是晓枫啊,这事你有大责任,要不是你跟我提起来,我怎么也不会跟你姨夫说,更不会倾家荡产去买十字街的老房子,你知不知道我们整个家族,所有人的钱全都套在这里边了,还有那些贷款,你现在让我们……”   黎劲松是乔园地产规划部的总监,他说出来的消息亲戚们当然深信不疑,正好秦刚在土地局也得知十字街要拆迁,于是他们两下里一拍即合,还带动所有的亲属一并加入进去。   黎晓枫听出他爸在怪他,不高兴了:“爸,那土地证早晚都是要置换的,就算现在没海滨,最后也要全国统一政策的,你急什么?”   “早晚?”黎劲松无力道,“我们等得了那早晚吗?你知道一个政策从试点到全国推广要多久?你知道我们现在每天要背多少利息?还有你姨夫,十字街拆迁的通告也下来了,你姨夫局里的人肯定会查到他跟咱们开的公司,他是拼着前途不要跟我们赌一把……”   正说着,客厅里响起手机铃音,是一直坐在沙发一角没吭声的熊婉华的手机,她按下接听键,黎家父子隔着一段距离都能听到话筒里传出来女人凄嚎的哭声。   熊婉华低低地安慰电话那头的人,半晌后挂掉手机。   黎晓枫知道他妈属于那种比较镇得住的女人,就是熊婉华当年果断让他跟乔冰说,送江行止来医院的是自己。   有了他妈推他走的那一步,才有了他小二十年的风光无限。   但是今天的熊婉华明显失态了,女人脸色苍白,连嘴唇都失掉了血色,眼中有无可掩饰的惶恐:“清秋帮咱们贷的款出问题了,那个信贷部的副主任刚刚被抓,下一步肯定就要找清秋问话了,还有秦刚,秦刚也被停职了……”   黎劲松神色大变,熊清秋之前在银行里工作,帮他们搭线贷了一笔巨款,这笔款子的担保账目是做了假的。   黎晓枫信誓旦旦今年中旬就会出台土地证置换政策,而秦刚是土地局的干部,在十字街拆迁的议程上有不小的话语权,他们合起伙来筹集资金收购十字街的土地证,等土地证可以置换成产权证了,就能拿着十字街几百套房子的产权跟开发商谈判。   他们的计划是这两个政策同时下达了,就先出掉一部分产权,套出现金来立即还给银行,剩下的产权再捏在手里跟开发商慢慢周旋,只要这个时间别太长,银行就不会发现他们的抵押材料有问题。   黎劲松理所当然以为,十字街这么大的项目,乔园集团肯定是当仁不让的,他想要吸血的对象自然是乔园。   谁知土地证不能置换了,十字街的拆迁也不是交由开发商而是区政府亲自来安置,原本“天|衣无缝”的计划都成了梦幻泡影,整个家族甚至即将被人一锅端。   骗|贷的事情暴|露了,等待他们的是天价罚款甚至牢狱之灾。   黎劲松和熊婉秋煎熬如热锅上的蚂蚁,简直要活不成了。   黎劲松一想到家里现在面临的巨大麻烦全是因为这个儿子信口雌黄,忍不住怪起了黎晓枫。   “我说非典要传到京都去,是不是说中了?我说米国要打伊拉客,就在3月20号那天,是不是也说中了?我告诉你们,马上夏天到了非典就会自动没了,你们看我说得对不对!”   黎晓枫振振有词道:“我还知道明年奥运冠军都有谁,我还知道以后的世界杯十六强和冠军都有谁呢!到时候爸,你就跟着我买球都能买成海滨首富,我告诉你们土地证的事,不也是想让你早点发达吗?我怎么知道这玩意还会有变数!”   “不就是一点银行贷款吗?”黎晓枫不屑地从鼻孔里哼,“你们统共有多少缺口,给我报个数!”   黎劲松直甩手:“你说得轻巧,你知道那是多少钱?把你卖了都填不上!”   “到底是多少啊?”   “两千五百万!”   “哈!”黎晓枫轻蔑地笑了,“就两千五百万?等我新专辑出来,我就是全国最红的明星,分分钟给你赚来!”   熊清秋已经镇定下来:“劲松,你冷静点,咱们儿子能知道未来的事情,就算十字街这头有变数,可来日方长呢,不用急。”   “如果只是这么一点变数我肯定不急,”黎劲松沉声道,“晓枫知道未来的事,可江行止也知道,我先前以为那小子乳臭未干,谁晓得他也一身千年道行,我们这次,就是拿他棋差一着!”   “爸,你怕了他吗?”黎晓枫脸色阴沉,凉飕飕道,“你忘了我跟你说了,我上辈子就是被江行止跟谢云书联手害死的,我跟他们有深仇大恨,你不让我报仇吗?”   黎晓枫重生后欣喜若狂,他发誓一定要报复江行止和谢云书,心中辗转盘桓出无数个计划,谁知他一回到英伦中学,竟发现江行止转学了,还转去跟谢云书做了同桌。   他经过很长一段时间的观察,终于确定江行止跟谢云书也跟他一样重生,心里恨意滔天,五脏六腑被千万只蚁虫啮咬般难受。   同时他也明白到自己想要独自复仇的难度大大增加。   黎晓枫虽然重生了,但他只知道房子要升值,物价要膨胀,比特币以后要翻很多倍,但那时间跨度太长了,他等不急,可眼下哪个股票会暴涨,做什么生意能赚钱快又多,他都不知道。   他前世唯一的技能就是混娱乐圈,可进娱乐圈是要有人包装,是要有资本捧的,他习惯了走捷径,他要在最短的时间里一炮而红,他需要别人的助力。   于是他把自己重生的秘密告诉给了父母,起初他父母大为震惊,还以为他中邪了,直到他接连说中了好几个国内国际的大事,黎劲松和熊婉华终于信了。   黎劲松夫妇自然也是恨透了江行止和从未谋面过的谢云书,有志一同要给儿子报仇。   黎晓枫拿着黎劲松给他的一笔钱去京都,自己找了一个很有名的经纪公司,他选了几首一定会火爆的歌,那家经纪公司如获至宝,正在筹划着合适的时机送他出道,让他一飞冲天。   谁知他还没出道,家里这边先后院起火了。   是江行止和谢云书!黎晓枫心里打翻了一瓶毒|液,穿肠入骨。   熊婉华拉住黎晓枫的手对黎劲松说:“儿子的仇是肯定要报的,而且现在的情形很明显,就算我们不计较,那个江行止也处处在针对你,他也不想给我们好过。”   黎劲松点了一根烟深深地吸了好几口,叹气说:“说得容易,江行止哪有那么容易对付?”   他在乔园里,起初冷眼旁观江行止与何鸿因一派人相斗,后来寻找机会各种添油加火。   江行止却始终游刃有余。   而且据黎劲松推测,江行止并没有像黎晓枫那样把“上辈子”的事告诉给乔乐山和乔冰,江行止完全是单打独斗就把乔园弄得风生水起,甚至不费吹灰之力就让他们收购十字街的计划彻底落空。   “晓枫啊,”黎劲松毕竟更为理智,“爸知道以前你受委屈了,但现在你好好的在爸妈身边,你又晓得那么多未来的事,咱们一家人离开海滨,到外地去,按部就班好好过日子,没必要……”   “不可能!”黎晓枫从沙发上跳起,“我跟江行止和谢云书不共戴天!我一定要报仇!”只要想到那两个人在这个世界好好活着,而且同他一样带着前世记忆,他们甚至还你侬我侬,活得比自己更好,黎晓枫就像被架在火上翻来覆去地烤,一秒钟都忍耐不了。   “而且我也不可能做一个平平凡凡的人、买几套房子和店铺收租过日子,那不是我要的!爸,妈,我要成为全世界最耀眼的明星,把谢云书和江行止踩到脚底下,你们明不明白?”   黎晓枫面容狰狞,嗓子尖利得都破了音:“我要是不能把那两个贱|人弄死,我就白活了这辈子!”   黎劲松苦笑,他想让儿子认清现实:“你没办法弄死江行止,他的外公是乔乐山,比他外公还厉害的是他爷爷,他是江家人……”   黎晓枫轻飘飘地笑了:“江家的太子爷又不是只有他一个。”   黎劲松皱眉:“什么意思?”   “爸爸你以为我是个傻子,就这么赤手空拳跟江行止和谢云书用鸡蛋碰石头吗?江行止是江家的人,我也不是没有盟友,这世上,还有一个能跟他旗鼓相当,比我更想让他死的人呢!”   黎晓枫得意道:“爸爸你放心吧,你那两千万贷款,我会让人帮你买单的!”   ……   迈巴赫开进了西山墅,谢祖望去年就在这里买了房子,今年装修好,趁着五一假期搬进去。   本来西山墅里没有空置的独栋了,不过江行止作为开发商乔园集团的少东,他名下正好有个独栋,便把这房子卖给了谢祖望,谢祖望全款支付,写的是谢云书的名字。   一条青翠掩映的青砖道上,白色的四层楼房矗立在道路的尽头,独栋区的房子都分布得很远,每条路上只有这么一栋,环境很安静。   这里离江行止家不算远,江行止让司机先回去,他要到谢云书家打个招呼再回自个家,司机把车停路边留给小少爷,自己溜达走了。   谢云书解下安全带,打趣道:“你丫这房子卖了一圈,钱到你兜里了,房子还是你的,天底下没有比这更划算的买卖了!”   他们两个约好了,江行止的东西都放谢云书手里保管,谢云书名下的产权证,也都放江行止那里保管。   “可不么,”江行止喜不自胜抱住他,“连人都是我的!”   谢云书:“走了,上去了。”   “再抱一会嘛,一回到家,想抱就好难了。”到大人眼皮子底下,可有得装呢。   “统共就回家这么几天,乖了,下车了。”谢云书知道今天家里“燎锅底”,肯定会有亲戚和爸妈的朋友来,他拧开车门,催着江行止走。   谢云书一条腿都落地上去了,又被江行止抱着上半身紧紧搂住,江行止撅着嘴巴凑过来:“再让我亲一下,亲两分钟就好……”   谢云书没办法,由江行止吮着自己的嘴唇亲了一会,轻扯他的耳朵想要把人撕开:“好了,两分钟过了……”   “再加两分钟,最后两分钟……”江行止还不肯放,谢云书拿这宝贝是真没辙,亲着亲着自己也上头了,不知不觉地闭上眼睛,手臂环过江行止的肩,按住他的后颈,加深了这个吻。   也不知过了多久,谢云书敏感得察觉到面前似乎笼了道阴影,他微微掀开眼帘,瞳孔蓦然瞪到最大,见了鬼似地猛的把江行止推开。   “妈……”   随着谢云书颤着嗓子的呼唤,江行止也瞬间手脚冻凝,缓缓转头。   车外,祝君兰提着满手的塑料袋,站在江行止那边的车窗旁,正探着身,淡定地看着他们。   谢云书用手背抹着湿|漉|漉的嘴唇,江行止“咕咚”咽了口口水。   俩人都吓傻了。   祝君兰抬起手,“笃笃”敲了两下车窗,说道:“都别愣着了,跟我上去吧。”   ……   *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12-04 23:15:35~2021-12-05 23:45:2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林信 12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28章 Ma。   正是上午十点多钟, 阳光亮得刺眼,周边安静得过分,树梢上的鸟叫得一声声的,其实挺喜庆的, 但听在两个被亲妈逮现形的男孩儿耳朵里, 就闹得慌了。   谢云书跳下车:“妈!”   江行止跟着他一道:“Ma……兰姨!”   谢云书本来挺紧张的, 听到江行止前头发的那个音节,憋不住腮帮子抽筋了一下。   “妈, ”谢云书脑子转得飞快, 先是存了侥幸, 赌他妈没看着啥, 想赖过去, “小江眼里进沙子了, 我给他吹吹!”   江行止立马点头,配合着揉眼睛。   他俩这会真是智商破格了, 也不想想,要是祝君兰真没看清,现在他们就是欲盖弥彰,此地无银。   他们俩也不是没种, 关于出柜他们有自己的计划,现在完全不是能公开的时机,别说他们是两个男孩儿, 就是一男一女, 上大学前搞对象也是早恋,得在家长面前捂着。   祝君兰挨个看他们一眼, 一开口粉碎了他们的幻想:“你妈眼睛不瞎, 我都看见了。”   祝君兰是出来扔垃圾的, 她淡定地走到垃圾桶那儿,把手里的垃圾袋扔进去,俩孩子亦步亦趋跟着她。   谢云书腿脚有点发软,他还记得上辈子他妈只是从别人嘴里听说他的性向,就差点要活不下去的那个样子。   他碰了碰江行止的胳膊,干着嗓子说:“妈,小江妈妈也在家里等着他,让他先回去……”   他想把江行止先支回去,至少避开这最汹涌的第一波风暴。   江行止猛一转头,近乎凶恶地盯了谢云书一眼。   他怎么可能不知道谢云书在想什么。   虽然他们从前开了许多玩笑说要一起罚跪挨打,但真到了这个时候,谢云书还是想护住他,不让他来面对。   江行止紧闭了下眼睛,忽然就拉住了谢云书的手,他看向祝君兰,用最大的谦卑和诚恳说:“兰姨,我跟云书,我们两个人是好在一起了,我真的特别喜欢他,希望您能成全我们!”   谢云书又感动又好气,他应对这样的事有经验,他知道这个时候他妈情绪该是最激动的,江行止这样子等同于火上浇油。   祝君兰没说话,也没看他们一眼,慢慢往自家的新别墅里走。   谢云书把江行止的手甩开,低声:“你先回家去!”   江行止摇头,把谢云书独自留在这里面对家人的疾言厉色和狂风暴雨,那怎么可能?   谢云书只得和江行止一道,跟着祝君兰走,到了门口,才发现他四姨祝君梅挺着个大肚子,捂着嘴,站在玄关门口,一副受惊到现在还缓不过来的样子。   谢云书这才知道目睹现场直播的还有他四姨。   “四姨。”谢云书担忧地看向祝君梅的肚子,可别惊到他四姨的胎气才好。   祝君梅神色复杂地瞅了瞅他们,顾不得说别的,拉着祝君兰先劝开:“姐,你先别生气,小书跟小江……他们关系一向好,哥俩,哥俩大概是闹着玩的。”   江行止动了动嘴,被谢云书拉住,用眼神示意江行止他四姨怀着孕,不要去挑动她的情绪,江行止垂了眼睫,低低地也喊了声:“四姨。”   祝君梅的眼圈瞬间红透。   这俩孩子真是……真是要人命。   祝君梅本来要跟着祝君兰一块儿扔垃圾的,谁知刚踏出门就看到路口停着那辆熟悉的奔驰车,隔着车前窗她把两个男孩搂着脖子亲的画面看了个清清楚楚。   说没受到冲击是假的,祝君梅是在省城念过大学、见过世面的,她知道有同性恋这个群体,甚至自己认识的人里也有这样的,她从前不歧视同性恋,但乍然发现自己最喜爱的外甥和她喜爱的晚辈居然也这样了,她最初一刻是很震惊和混乱的。   她知道谢云书和小江关系好,但真的从来没把俩孩子的关系往歪处想过,她的第一个想法,真的是觉得他们俩这个年纪,大概是不懂事,误入歧途,所以她打了一肚子腹稿,要劝他们两个迷途知返。   可看到谢云书拉住江行止,又听到江行止低声喊她,祝君梅只觉得心都要碎了,这是两个多么懂事,多么温柔的孩子啊。   祝君梅也是个高情商的人,所以能跟钟佳明那样恩爱,她看得出这俩孩子眉眼里柔软而又坚定的那种感情,他们是认真的。   新家的客厅家具齐全,拾掇得已经似模似样,祝君兰随手拿起搁在鞋柜上的一个鸡毛掸子,祝君梅急了,拉住祝君兰:“嗳姐,你干嘛?你可不兴动手啊!”   江行止一个跨步站到谢云书前头,把他挡在自己身后:“兰姨,是我先喜欢云书的,我特意从英伦转学到海中,就是为了追他,我天天都缠着他,他被我追得没法,你们也知道他这人心肠软,好容易才答应我的!您别怪他,要打打我。”   “还有这样的事啊,小江是为了我们小书转学过来的,”祝君梅的心毫无预兆的就偏到了俩孩子那里去,“这也是有心了,姐,你先把鸡毛掸子放下,好好说话么。”   谢云书把江行止扯到一边,当着亲妈和亲姨,这些话说出来让他很是脸红,但他义无反顾:“妈,这事一个巴掌拍不响,小江是我自己带回家的,而且我年纪比他大,要说责任,也是我居多。”   两个孩子抢着担当,听得祝君梅鼻头都发酸了:“姐,你好好听他们说话,他们不是那种瞎胡闹的孩子……”   她还靠近了祝君兰的耳朵,用只有她姐能听到的音量说:“这种事,咱们千万要讲究方法,年轻人不能逼的,你现在要是激烈反对,反而跟催化剂一样,咱都是过来人……”   祝君兰举起鸡毛掸子。   江行止眼明手快地把谢云书往旁边一推,那鸡毛掸子就对着他的腿落了下来。   谢云书委屈地喊了声“妈”,想让他妈下手轻点,江小花很不禁打的……然后,他愣住了。   江行止和祝君梅也傻眼了。   祝君兰微弯腰,鸡毛掸子一下,两下,轻轻掸在江行止的大腿上。   黑色的毛料长裤上,沾了许多白色的毛。   原来谢云书穿了件白色的海马毛衣,毛毛沾了自己和江行止一裤子。   祝君兰给江行止掸干净,又把谢云书拉过来掸。   把他俩裤子弄干净后,祝君兰一手一个戳他们脑门:“车门也不关,难为情不?要是把你们四姨给吓着,四姨夫得过来剥你们的皮!”   “妈?”   “兰姨?”   谢云书和江行止一个张大嘴巴,一个瞪大眼睛,难以置信。   祝君梅愣过之后笑起来:“姐你这话说的,我吓着什么呀我?这是咱自家孩子,我给他们吓着,还是他们姨么?我看是你把俩孩子给吓着了!”   祝君兰没像一般的准婆婆或准丈母娘那样,追问江行止的家庭环境和背景构成,也没有说诸如“小江,我把我的宝贝儿子交给你了”或者“小书,你不要欺负小江”之类的常话。   她只是温和地望着两个呆呆看她的孩子:“你俩既然好着,那就好好得好,以后闹个矛盾什么的,都记着今天你们两人说过的话,记着你们护着对方的那份心,要是哪天不想好了……”   “不会的兰姨,”江行止反应很快,“我们会一直好着的!”   “嗯,好,都累了吧?去沙发上坐着,我给你们弄点水果。”说完祝君兰去了厨房,祝君梅也挺着肚子跟进去了。   ……   沙发上,谢云书和江行止挨肩坐着。   谢云书游魂似的,眼神儿都是飘的:“我妈,那是什么意思?”   江行止捏住他的手,嗓子眼也哽塞着:“你妈,同意我们了。”   “我不是在做梦吧?”   江行止把他的手拿到嘴边轻轻咬了一口:“疼吗?”   “不疼。”   两人面面相觑,都从彼此的眼底看到梦幻般的恍惚和不真实。   还是江行止先定下神,美滋滋地笑了:“不是做梦,咱妈肯定是早就猜到了,我就说她喜欢我么。”   谢云书手肘拄着膝盖,将烫热的脸颊埋进自己的手心里。   江行止揽住他的肩膀,发现他的身体在不住颤抖。   祝君兰对他性向的态度,一直是谢云书最大的心病。   “高兴么,”江行止抱着他像哄小孩儿一样微微晃动,贴着他的耳朵轻声说,“该高兴的,嗯?”   谢云书的脸移到他的臂弯里,在江行止的胸膛和手臂构筑的小小空间里,深深地呼吸,把涌出眼角的潮润湿意全都留在江行止的衣袖上,片刻后他扬起脸,笑如金光破云,璨若星华。   ……   水龙头哗哗流进下面的水果篮里,祝君兰摘着草莓上的萼片,祝君梅挽起袖子要帮忙,被她挡开:“这水凉,你别搭手,往旁边站站。”   祝君梅在一旁仔仔细细观察她姐的神色,发现祝君兰是真的全无芥蒂,这才彻彻底底松出一口气,忍不住问:“姐,你是不是早就知道那俩孩子?”   祝君兰嘴角溢出一丝笑,默认。   “哎呀你真是,你一早也不告诉我,这冷不丁的,真是让我吃了一惊!”祝君梅抱怨地瞅了她姐一眼,拿过几个苹果来削。   祝君兰带着笑意的眼睛瞥向她,似乎也是有点意外:“我倒没想到,你会向着他俩。”   “你以为我会支持你拿鸡毛掸子抽他们么?”祝君梅跟她姐说话不用遮掩,“说实话,这也就是小书跟小江了,要换了咱家别的孩子,我肯定是觉得不靠谱,小书向来有主意,做事有分寸,小江也哪儿哪儿都好,那俩孩子太让人放心了!”   一旦接受了这个事实,祝君梅就忍不住唏嘘了:“小书跟小江,也是真的般配啊,俩人那模样、性情、才干、人品……都是打着灯笼找不着的,样样都般配,站一块简直赏心悦目。”   祝君梅絮絮叨叨地说着,慢慢地蹙起了眉,作为长辈,那阵激动的情绪过后,她就开始深思熟虑了。   她一叠声地追问祝君兰:“就是小江家里,不晓得能不能同意啊?他家里到底是做什么的,你问过没?小江是独生子么?要是他家里反对怎么办?还有以后,他们怎么要孩子?是领养呢,还是过继呢?”   祝君兰好笑道:“你这心操得也太远了,他俩才几岁呢。”   祝君梅眼一瞪:“能不操心么?俩孩子既然处上对象了,这些都得早早盘算起来啊!”   “小江家里会怎么想我不管,”祝君兰已经知道江行止是江南首富乔乐山的外孙,但她并没有被唬住,“只要我儿子喜欢,他要跟谁在一起就在一起,天王老子也拦不住!他们能皆大欢喜最好,万一小江顶不住压力,那也是他的选择。”   祝君兰摘完全部草莓,倒掉脏水,仔仔细细再淘一遍:“只要他俩想好着,我这个当妈的就支持,他们想去国外结婚,我就给他们办婚礼,他们想私奔,我给他们买机票!要不能一直好到底,也没什么,他们现在在最好的年纪谈恋爱,彼此留给对方的,都是最美好的记忆,就算以后分开了,我儿子多的是人爱,我们家小书我了解,他不会作践自己的。”   祝君梅听得一愣一愣,最后发自内心地感慨:“姐,你这妈当的是……我真是太佩服你了!小书有你这样的妈也是福气!”   祝君兰笑着摇头:“那是你还不够知道我儿子有多好,小书才是我的福气……”   “滴!滴!”接连起伏的喇叭音打断祝家姐妹的交谈。   谢云书和江行止也走了出去。   门外停了好几辆车。   谢祖望带着裴寂和裔玲玲把老槐巷那个房子里的最后一点杂物搬了回来,谢云书的大伯、六叔、小舅家,习海英和习文一家……很多亲朋好友都过来了。   房子里挤得满当当,热热闹闹的。   午饭订在外面的饭店,众人坐在客厅里先歇脚,等着还没到的人,习海英迫不及待地问:“小书啊,听小文说你们公司有人投资了两千万,你们几个小子,现在全都是大富翁了?”   谢六叔吃惊:“乖乖,那小书以后不是要比老二还有钱啊?”   谢祖望拍腿大笑:“我儿子肯定得比我有出息啊!”   习家兄弟的父母对谢云书的感激不是三言两语能形容的:“要不是小书,我们家两个小子到现在还在外面胡混呢!”   “当初他们几个小孩子要开公司,我还当他们闹着玩呢,谁晓得真被他们搞出名堂来了!”   大人们你一言我一语,孩子们也围簇在一起。   裔玲玲许久不见她哥,抱着谢云书胳膊不撒手。   “你中考准备得怎么样了?”谢云书问她。   裔玲玲得意地仰着小脸:“我二模进年级前十了!”   “裴小狗呢?最近在家里有锻炼没?”   裴寂正蹲在地上开谢云书带回来的一个行李箱,谢云书说里面装的都是给他们的礼物,闻言他转过屁股:“你跟小江子又想给我洗袜子了不?”   “嘚瑟的你!”   谢云书又回头,他表弟祝海洋正趴在他沙发后背上:“还有你祝海洋,你今年……”   “哎妈呀我哥!”祝海洋翻了个大大的白眼,“你好容易回家一趟,别老跟俺们小爹似的叨叨嘛!”   “小爹”俩字把整个客厅的人都笑疯了。   也是因为屋里声音太大,以至于乔冰在门口接连喊了好几声她儿子的名字都无人回应,而谢云书家的门铃还没装上,乔冰只得循着声音走进客厅。   祝君兰面朝着门口坐,第一个看到乔冰:“请问你找谁?”   江行止和谢云书一下子从沙发上跳起来。   江行止:“妈!”   谢云书:“Ma……乔阿姨!”   *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12-05 23:45:29~2021-12-07 09:00:3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林信 6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29章 我过往的一切岁月,白月光是你,朱砂痣也是你。   饭后谢云书回到家拾掇自己的屋子。   新家的面积足有七百多平, 三个楼层,二楼有四个房间,谢云书的卧室在走廊的最东面。   老槐巷里属于他的东西被原封不动的搬了过来,包括谢云书之前用的书柜和衣柜, 谢祖望让他把里面的东西清出来, 物品装到新柜子里, 旧柜子放到仓库里去。   江行止在家吃了饭也跑过来,看到谢云书在收拾房子捋起袖子要帮忙, 谢云书让他跟裴寂和裔玲玲一道去给自己晒书。   前一阵子海滨“回南天”, 老槐巷的房子返潮严重, 祝君兰把谢云书的被子衣服都晒过了, 裴小狗也帮他清理过放在外面的物品, 但谢云书的书柜上有几个抽屉是上了锁的, 里面装了他从小就收藏的玩具,还有一些重要的旧书旧报。   谢云书这人很是恋旧, 连小学用过的考试卷子都收留在老家的旧房子里,那些初高中的教科书参考书他更是一本都舍不得扔。   抽屉一开,里面满目狼藉,发霉得都要长出蘑菇来了。   裔玲玲捏住了鼻子, 裴小狗哇哇大叫,江行止也连退了好几步。   谢云书给他们一人发了个口罩,大手一挥:“孩儿们去, 活儿干好了哥哥重重有赏!”   裴寂瞪着大眼睛:“赏什么呀?”   谢云书自认是个很大方的老板:“肯德基里招兼|职一个小时六块, 我给你六十块够不够?”   裴寂嫌弃地把刚抱起的那个抽屉又搁回地上去。   谢云书乐了:“哎你个裴小狗,你以后要做人民子弟兵, 就这样为人民服务啊?”   “不你说的吗?亲兄弟明算账!”   “行行行, 一个小时一百块!”   裴寂这才满意地抱起抽屉走了。   谢云书笑骂:“出息!”   “哥!”裔玲玲蹦到谢云书跟前来。   “你跟裴小狗一样, 一个小时一百块!”   裔玲玲噘着小嘴:“哥你太小瞧我了,我才不像小裴哥哥那么俗气,只知道要钱呢!”   谢云书面露欣慰:“好妹妹,哥真没白疼……”   裔玲玲一脸天真无邪的向往:“哥,索尼新出了一款MP4,粉红色的,可漂亮了!你看过那款新品吗哥?”   “……”   谢云书又被宰了两千多,心疼得要滴血。   江行止看那俩小孩走了,从屁股口袋里摸出钱包往谢云书手里一揣:“不难过,男朋友给你报销!”   谢云书搂过江行止狠亲了一口;“还是你最乖!”   因为是节假日,大人们都有自己的娱乐活动,家里只有一群孩子,谢云书除了书外的杂物也不多,大半个小时就规整齐全。   他给自己倒了杯水,站在窗边,看到江行止他们在门前的空地上,把一本本书展开来铺在地上,不时说个笑,斗个嘴。   裴寂在一些旧书里倒出了好些薄薄的纸包,都是谢云书从前用废纸叠的,叠完后随手夹在书里,他看到裴寂和江行止一人分了几个,然后两个人开始猜拳,石头剪刀布!   裴寂输了,把一个纸包扔到地上,江行止拿自己的纸包往上面摔。   俩人摔了好几个来回,一个也没能把纸包打翻面,挨头凑一块研究了下,发现谢云书以前用的纸太薄,轻飘飘的根本砸不动。   裔玲玲跑回屋,不一会拿了本娱乐杂志出来,那杂志千疮百孔的,里面好多明星的照片都被剪了。   裴寂说这个不行,自己又跑进屋,最后拿了本厚厚的体育杂志,里面的书页都是那种油纸的,又厚又硬。   几个人就蹲在地上把那本杂志撕了重新叠了批纸包。   阳光落了他们一身,点亮少年男女明媚的笑眼。   这一天于谢云书来说就跟做梦似的。   他和江行止毫无预兆的在祝君兰面前出了柜,没有天崩地裂没有水淹金山。   乔冰和祝君兰的初次会晤也没有他曾经设想过的刀光血影剑拔弩张,两个妈妈热情地拉住彼此的手,一见如故相逢恨晚的,虽然两家人没一块吃午饭,但却约好改天一起打麻将。   乔冰带着江行止走的时候祝君兰送了一罐子她自己腌的海蜇头,海蜇是海滨的特产家家都会做,但祝君兰腌出来的格外好吃。   江行止再过来的时候带来了两盒热腾腾香喷喷的黄油曲奇,曲奇是乔冰在家亲自烤的。   一切都那么岁月静好。   裔玲玲一抬头看到谢云书,挥手:“哥!”   江行止下意识地双手一背,把纸包都藏到身后去,再一抬头接触到谢云书笑眯眯的视线,白皙的脸蛋“腾”的炸开一片红晕。   人家裴寂是真·十七八岁小男孩儿,自己早都在谢云书跟前掉马了,还玩拍纸包,羞不羞呀。   江行止那个神态映在谢云书眼里,简直可爱死了。   “江小花,裴小狗,拍纸包好玩吗?”谢云书饶有兴味地问,“我这里还有弹珠,你俩要不要也切磋一下?”   裴寂还挺高兴:“那你丢下来咯!”   谢云书把一个小布口袋扔下去,里面全是他珍藏多年的宝贝弹珠:“只给你们玩儿,不许给我弄丢了!江小花,你帮我数着,一个不能少!”   江行止仰头看他:“你不下来么?”   谢云书说:“我跟方清和约了在□□上聊点事情,等下他就上线了,聊完下去!”   裔玲玲冲谢云书喊:“哥,你帮我把□□挂一下!”   裴寂也喊:“还有我的!”   谢云书:“我哪知道你们密码是什么?”   裔玲玲和裴寂都把密码报给谢云书。   啧!谢云书笑着摇头,他家里的这对活宝大概是青春期延迟,居然一点秘密都没有,连□□密码都说给就给。   2000年6月□□注册量就突破了千万大关,说它是时下最流行甚至是唯一的社交软件绝不为过,□□原始营销的一大登峰造极手笔就是它创造出了一个独特的升级系统,尽管那些个太阳月亮星星并不具备任何实质利益,但年轻人们依然趋之若鹜。   谢云书开了笔记本电脑,他先登了自己的□□,然后帮裔玲玲和裴寂也挂上并开启隐身模式。   “叩叩!”   “滴滴!”   各种上线提示和聊天呼叫此起彼伏,软件下方五颜六色的头像雨后春笋似的往外冒。   谢云书看到一堆诸如“绝恋↘2003”、“奈何桥下的一道光线√”、“∑ㄧ汏柂嚡丶△”等非主流昵称,欣慰地感慨着自家里养的那一对小的堪称一股泥石流中的清泉了。   一个人的昵称很能说明本性里的一些东西,比如裔玲玲的昵称“妖铃铃”,这是谢云书给她取的外号,小丫头对谢云书依赖情感可见一斑,裴寂的昵称“你裴爷”,把狂霸傲娇属性拿捏得死死的。   别看这俩一个染了满头黄毛,一个早早深入腐门,其实心思单纯着呢,早恋那必定是没有的。   郭子桓的昵称“幸福是看着你笑起来”,少男暗恋的情怀呼之欲出,夏客的昵称“装逼不用拿来炫耀”就是骨子里的装逼至死。   谢云书自己的□□最是热闹,他的好友栏里早已不加陌生人,因为熟人实在足够多,睨称就是他的大名“谢云书”。   除了同学,他还有很多同事和越来越多的客户。   等待方清和上线的时间里谢云书随手扯了张纸过来写画。   如今他的名下有一个云起传媒,一个江行止赠与的由他百分百控股的联众电子,还有一个偶然成立的云起网络。   云起传媒给弘基珠宝做的广告震动全行,算是在行里彻底站稳了脚跟,守在云起申城分公司门外的市场经理从陆家嘴排到了黄浦江,甚至还有人捧着五百万再求一个天价推广。   联众电子成立时间超过二十年,有领先行业的核心技术,也有稳定的市场收益,因为创始家族在其他行业里的投资出现重大亏损才不得不割肉填补,港粤两地不少财阀都看中这块蛋糕,其中就有港城弘基集团,江行止把它截胡了过来。   谢云书暂时抽不出时间去羊城,联众电子虽然股权易主,但一应生产管理仍然维持现状。   云起网络三月注册,当时除了出钱的谢云书,只有方清河一个网工,方清和曾经创业失败,但经验犹在,他阴差阳错的进了云起,驾轻就熟的又拉起了一套班子。   媒体、实业和互联网,组成了谢云书事业基石的“三驾马车”,都已初具雏形,发展得似模似样。   云起传媒是谢云书白手起家,带着习家兄弟一个小区一个电梯间跑下来的,代表了他的实力,也占据了海滨“地利”,捡漏方清和是他的运气与天时,联众传媒是江行止送给他的,妥妥的“人和”。   事业如此顺遂,感情更加完美,他和江小花修成正果的路上有两座大山,其中一座已经躺平,另一座还会远吗?   这就是重生的正确打开方式……   谢云书正美不滋滋儿的,电脑上早就打开的对话框上跳出斗大的两个字:谢总?   是方清和来了。   谢云书:哈罗,方工!   方清和话不多,上来就直奔主题,给谢云书甩了个网址。   非典肆虐的大背景给国人的生活方式带来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几乎所有传统的线下商业模式都受到了疫情的巨大冲击,与此相对应的,互联网经济则迎来了否极泰来后的第二轮腾飞。   资本热钱也卷土重来,再次涌入这个领域。   在谢云书浏览网站的这段时间,方清和在电脑那头手指点着桌面等待着,脑子里又不由自主回想起自己刚被谢云书忽悠着签了合同,却得知所谓的云起网络公司不过堪堪注册成立。   当时方清和眼睛一黑,像个被骗进了黑煤窑的盲井工人,只觉人生无望了,尤其是听到谢云书提出他的大致要求后,方清和还以为自己的耳朵出问题了:“谢总,你到底是要做游戏网,还是社交平台,还是即时通讯软件?”   谢云书耐心道:“我给你说的这几个,自然是全都要做的。”   方清和看怪物似地瞪着他:“谢总,我冒昧问一下,你准备了多少资金来同时启动这么多项目?单单一个项目的推广,你知道要烧多少钱?”   这个时候方清和深感误上贼船,连肠子都快要悔青了,别说互联网公司,任何一个企业成立的最初都该按部就班,先倾尽全力打造出一个拳头产品来在市场立足,再去谈其它,谢云书根本就是个一派天真的门外汉嘛!   谢云书笑嘻嘻地反问:“我为什么要一个项目一个项目地推广?我就不能烧一分钱,同时推广朗殙出三个项目吗?”   方清和皱眉:“这是什么意思?”   他忍耐着说:“谢总,如今的科技圈有它固定的套路,那就是选择一个足够大的市场跑马圈地,谁能先进入市场早早垄断,谁就是赢家,前提就是要选对方向,选对市场!如果你要做游戏,那我也建议做网游,页游的天花板太低,如果你要做一个社区平台或者即时通讯,这两个领域我们起步已经晚了,留给我们的市场空间没那么大了,尤其是□□的地位现在基本是不可撼动,同样的投入下,你想在这两个领域里脱颖而出是很难的,你要三思。”   谢云书幽幽一叹:“方工,不瞒你说,我要是想做游戏,脚踩小马哥拳打丁三石,那是指日可待……”   毕竟如今□□游戏平台还没上线,梦幻西游犹在娘胎里。   4G时代尚未开启,智能手机还只是个概念。   方清和只当谢云书在吹牛逼,既吹牛逼又不负责任,方清和用一双燃着火苗的眼睛炯炯盯着他,明晃晃的,是“老子要毁约”!   这些搞工科的IT男真是毫无幽默感,谢云书只得正色道:“我这个人脸皮子有点薄,那些赚了以后会挨骂的钱,我不太想去沾,所以游戏这一块,我以后是不会去碰的,现在让你做的这个,不过是块敲门砖。至于另外两个,方工,你有没有想过,一旦我们的产品问世,一定会有其他同行迅速跟进,同我们抢占市场,以我们云起的根基,是无法跟那些大体量、大流量的公司相抗衡的……”   方清和现在还不能深刻体认到,制约华夏互联网发展的最大敌人不是政策,不是市场,而是那些已经占据行业垄断地位的大公司,利用体量对新兴小企业的打压和摧残。   谢云书说:“最后那一招,我是用来自保,防小人不防君子,人不犯我我不犯人,我不过是,也想给云起建一座护城河罢了。”   疑人不用,用人不疑。   谢云书既然要跟方清和合作,理当诚心相待,他把自己的计划和盘托出,娓娓道来。   方清和听到最后,脸上的表情都木了。   云起传媒之前策划弘基珠宝的那个案子方清和也听说了,隔行如隔山,他又不看电视剧,对珠宝更不感兴趣,所以并不知道谢云书给弘基设计的广告妙在哪里。   但是进入到方清和自己熟悉的产品和领域,他恍恍惚惚地想……这个行业,怕是又要东海扬尘,石破惊天了。   ……   方清和:谢总,如果你觉得OK,这个月我们就可以上线内测了。   谢云书自然觉得很满意,发了个“OK”的表情过去。   方清和又说了些细节上的东西,直到一个多小时后才下线,谢云书站起来伸了个懒腰,被阳光晒得直发困,他躺到床上想眯一会,眼睛一闭就睡着了。   这一睡就到日暮黄昏,金红色的霞光落进来,满室火红的光亮,谢云书醒来觉得背后热烘烘的,偏了下头,看到江行止躺在他身后。   谢云书一动,江行止就醒了,睁开眼睛看了看他,把脑袋埋进了一堆松软的床单被褥里,只露出一个被霞光映得金灿灿的后脑勺。   谢云书笑着摸了摸那个毛扎扎的后脑勺,江行止却没像从前那样猫似的贴过来,反而卷着被子转了个身,拿屁股对他。   “醒了吗?什么时候上来的?”谢云书轻声问。   江行止没说话,谢云书只当他还困着也没在意,他去厕所方便洗漱,出来后见江行止抱着两腿呆呆坐在床上,看着窗户出神。   谢云书听到楼下的动静,走过来在床边坐下:“我妈好像回来了,他们打麻将应该结束了,等下吃晚饭你是回家啊还是在这吃?”   他笑着伸手要去摸江行止的脸,江行止却往旁边挪了挪屁股,避过他的手,继续看着窗户,不说话。   这下子,谢云书终于察觉出不对劲:“怎么了?什么态度呀这是,谁招你不高兴啦?”   江行止瞅了他一眼,哀哀怨怨的。   谢云书解读出这个眼神,诧异地用拇指别了别自己:“你在跟我置气,是我惹着你了?”   “我怎么了,哪儿惹着你了?”   “是不是我没下去陪你玩,自己在这睡了你不高兴?”   谢云书虽然挺莫名其妙的,但他对自己人一向好脾性,尤其是对江小花根本发不出火,尽管根本不知道自己错哪了,谢云书还是第一时间哄男朋友:“好吧,是我不好,惹你生气了,那你得说话啊,你不说话我怎么知道自己错哪了,我怎么改呢?”   他这样的态度倒是让江行止羞愧了,江行止低下头,下巴搁在膝盖上,闷闷地说:“你不要道歉,是我自己的问题,你也别理我,我……消化一下就好了。”   谢云书纳闷:“你要消化什么呀?”   江行止摇摇头。   哎呀!谢云书被这闷葫芦憋的。   要是换了个脾气急的,这会是肯定要吵架了。   谢云书站起来往门口走,打算出去问问裔玲玲和裴寂。   门边的墙角放着几个箱子,是谢云书的书。   “哟,书都晒好啦?谢谢你们啊。”谢云书蹲下去翻了翻,被阳光蒸晒过的纸张软蓬蓬的,在他手上哗啦啦地响。   接连翻了几本,谢云书的手停住了。   一本4A大的素描本静静躺在箱子里。   那素描本里画的什么,没人比谢云书更清楚了。   谢云书转头去看江行止,江行止也正看着他,清明澄澈的大眼睛仿佛会说话,里面写满了“宝宝委屈,宝宝不哭”。   关于这本素描,江行止还是在海中的时候听到同学八卦,但他那个时候没太往心里去,因为他跟姚湛也很熟,知道谢云书和姚湛后来是没有什么嗳眛的。   但亲眼看到素描后,江行止心里就不舒服了,这种实质性的东西太容易激发联想,素描上一幅幅笔触深浓的画,每一笔都是磨灭不去的,谢云书曾经的情怀。   江行止羞耻地捂住脸:“我知道我很小气,不是你的错,我自己吃醋一下就好了。”   谢云书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心脏里又是酸涩又是柔软,他捏了捏额角,拿着那本素描站起来,打开门:“玲玲!你过来下!”   裔玲玲正在楼下客厅看电视:“哥,什么事?”   “你上来下!”   “哦!”裔玲玲蹦蹦跳跳地上来了。   谢云书把那本素描打开给裔玲玲看:“你看哥画的怎么样?”   裔玲玲眼睛一亮:“呀!这是小江哥哥吧?很帅啊!”   “像你小江哥哥吗?”   “太像了,就像从照片拓下来一样!哥哥,原来你还会画画啊,你也给我画一张吧?”   “现在水平不行了,最多画个Q版的。”   “Q版也行啊。”   “改天再说吧,”谢云书合上素描本,“你接着看电视去,哥这还有事儿。”   谢云书拎着素描本走到江行止跟前,在他头顶上一拍:“你看你这眼神儿,还不如小丫头呢!”   江行止愣愣地,难以置信:“那画上是我?怎么可能?”   谢云书在床边坐下,翻开第一张素描。   雪白的纸张上,少年侧坐窗边,明媚的光线散落在四周,切割出寥落的阴影,他单手撑着腮,半阖眼眸,不知是在沉思还是在假寐。   桌面上有本未打开的书,另一只搁在书面上的手是特写,手背上的线条清晰分明,手指很长,骨节很美。   谢云书对江行止说:“这一张,的确是你。”   那年谢云书刚上高中,来到海滨市。   周日的时候他去市立图书馆,看到了那个少年。   一个侧面,一只手。   就在那一天,一向心无旁骛的谢云书隐隐约约地意识到了,他可能喜欢男孩。   “就看了那么一眼。”谢云书抬手遮脸,不好意思地笑,一双耳朵近乎染成了半透明的、薄脆脆的两片血玉。   他那么难为情,但依然坦白着。   “我只看了你那么一眼嘛,时间一长,就想不起来你当初的样子了,毕竟只有一眼。”   后来谢云书在学校里看到姚湛,发现他们的侧脸有点像。   其实那是很朦胧和模糊的,更多代表的是一种符号,是谢云书的懵懂青春开启,由一个年华步入另一个时代的印记。   唯一清晰的,是图书馆少年的出现,让谢云书觉醒了自己的性向。   至于姚湛,当然不是谢云书的移情,因为连同图书馆少年在内,在当时的谢云书看来都只是这样一种存在:“就像我们家玲玲喜欢F4喜欢谢霆锋,就是觉得他们好看,也不必了解他们的性格脾气,只是看到这么好看的人就觉得眼目愉悦,但不会真的去想和他做什么,得不到也不会难过,他不理我也无所谓,就是偶像嘛。”   “直到我进乔园,再一次见到你。”   谢云书咬住下唇,微微笑着,脸颊绯红,眼睛被霞光照着,水波潋滟的一片:“最初的时候,还是那种偶像一样的感觉,但朝夕相处久了,发现那些我幻想出来的美好品质,在你身上,居然都具象了,是真实的,不,你比我能想象到的那个人,还要好。”   “慢慢的,就真的动心了,眼里看到的,梦里梦到的,全是你啊,你偶尔对我笑一笑,我那天回家能在床上滚半夜都睡不着,满脑子都是想着对你做一些不好的事。”   谢云书捧住江行止的脸,修长的手指轻点他的鼻尖。   点一下,就说一句。   “傻不傻啊你,还吃醋。”   “我过往的一切岁月,白月光是你,朱砂痣也是你。”   “爱而不得,失而复得的都是你。”   “只有你……”   谢云书的倾诉戛然而止,所有未出口的语言都化作了悉悉索索的细微声响,柔软的床褥塌陷下去,浅蓝色的纺织物被摩擦的外力堆叠出数道深深长长的褶皱——   “啪嗒!”那本厚厚的素描本被推到了地板上。   清风徐徐,像多情而温柔的手摩|挲着画册的扉页。   少年侧身而坐,沐浴在明媚的光线里。   倏忽转头。   书柜后悄然探头的少年闪避不及。   瞧!谢云书听到时光的声音在耳畔,说:“他捉住你了。”   ……   *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12-07 09:00:38~2021-12-11 22:05:0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林信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林信 4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Hinny斯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30章 江少谢总,咱们又见面了!   同日傍晚, 京都某部委大院。   江恕听到楼下传来汽车的声音,勾头往窗外看,果然见到江成勋的座驾停在了家门口。   “成勋,你回来了!”时秋染正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看一份资料, 看到江成勋进屋欣喜地迎上来。   江成勋随口“嗯”了一声就往书房走。   时秋染亦步亦趋地跟着他:“怎么今天五一还要加班呢?累了吧, 你先去楼上洗个澡, 晚上有没有什么想吃的……”   “不用,我不在这吃, 今晚要去父亲那里。”   江成勋神色淡漠, 他进了书房, 打开门后的一面玻璃展柜, 从里面取出一个古色古香的盒子, 这是前阵子他依着老爷子喜好淘来的一个玩意, 今晚打算带去送给老人家。   “哦,对, 今天是国假,二叔和三叔难得回京,正好大家能聚到一起,”时秋染理了理身上本已一丝不苟的衣服, 笑道,“那我换个衣服,喊小嗣下来, 你等我们一会……”   江成勋打断她:“你跟江恕不用去。”   时秋染一怔:“为什么?”   江成勋回身没什么表情地瞥了一眼时秋染:“你觉得今天这个场合爸妈想看到你?”   时秋染像是被狠掴了一巴掌, 颊边的腮骨明显抽动了一下。   但她还是勉力维持住了微笑:“我知道爸妈还在生我气,所以我才更要去他们面前赔罪不是?”   “你知道现在是什么时候?你是存心给我找堵是不是?”江成勋口气不善, 眼光也变得凌厉无比。   江成勋三个月没进家门, 一回来就如此疾言厉色, 时秋染大脑里像有一把锯子在来回扯,一时思绪混乱,只怔怔问:“现在是什么时候?”   江成勋紧盯着时秋染,眯成缝的双眼里有种针刺般的锐利。   赣西省空出了一只二把手的椅子要从京都调过去,各路人马八仙过海垂涎者众,江成勋亦是志在必得。   仕途一路,越往上走空间越窄,难如蜀道。   以江成勋的年龄和资历,他走得已经足够快,但想要百尺竿头更进一步,还是不得不倚仗自家老爷子推他最后一把。   江成勋想坐上赣西的那把椅子,一要讨得老爷子欢心获得老爷子支持,二来要减少别人抓他的把柄,江成勋这人一贯爱惜羽毛,最大的“污点”就在于时秋染了。   江成勋仿佛直到这个时候才意识到,时秋染竟是他唯一的污点。   时秋染虽然嫁进了江家,但京都世家里提到江大家的媳妇,还是只认乔冰,那是百年世家里养出来的名门贵女,才貌双全德贤兼备,挑不出一点可供人指摘的缺陷之处。   而时秋染暗地里毒杀江行止的事也传得满京风雨,那是天理不容人神共愤,原先江老爷子还出手按下了丑闻,后来却听之任之。   这个态度是从去年江老爷子亲自前往乔家负荆请罪后发生改变的。   一开始江老将家族里栽培多年的两个骨干王晟和程栋给了江行止时,所有人都没有太在意。   谁知江行止以十六舞象之龄,创办了坐标轴和行云风投,他挖掘过来的菁英团队甚至领先欧美日台,突破了半导体制程工艺技术。   桩桩件件,无论单拎出来哪一个都是撼山动地的大手笔。   那大半年的时间里,京都城的天都被江小太子捅出了一个洞,普通人自然不知道坐标轴、中寰精密和行云风投的背后操纵者是谁,但世家里自有渠道探查得清清楚楚。   有眼光的人都看得出,江家怕是真要出一条飞龙在天了。   江老爷子对江行止那是满意到极点,甚至去年年底的一次家庭聚会里,当着江家所有人直指江成勋面门:“要不是看在行止是你儿子的份上,你今天别想进这个门!”   他们江家的这一脉血缘,骨子里遵从的是丛林法则,优胜劣汰能者居之,江老如是,江成勋如是,江家人皆如是。   江成勋和时秋染的事弄得所有江家人在京里都抬不起头,谁心里没个抱怨,连老爷子都气得不行,但那又怎么样呢?   江成勋是长房长子,家族里早就将大半资源倾斜在他身上,他自身能力也不错,一路平步青云的。   老爷子还有两三年就得退下来,以后江家都得指望江成勋,所以江时二人能有恃无恐。   但现在有变数了。   江行止横空出世,星辰一般闪耀了半个苍穹,那不是小打小闹的小手段,是真正的经天纬地之才。   江行止从前也是极有天赋的,但他那时候要了命的不健康,而且江家人都觉得那孩子心地过于纯良,手腕柔软,对于江家来说不是个合适的接班人。   可能是生病的真相被查出来导致他性情大变,江行止如今小小年纪就表现出足够的杀伐果决,完美得毫无弱点,说不定以后还能把江家带到更高的巅峰上去。   江老爷子对儿子不满,孙子又格外争气,此消彼长之下老爷子表现出了一股康熙爷盛宠弘历的势头,恨不得把江家所有的好资源都一股脑堆到江行止身上去。   更别说江行止的母族,乔家胡家都众星拱月捧着这宝贝疙瘩。   一个健康的江行止分量有多重?重到江成勋不得不重新审视自己和这个疏远多年的大儿子的关系,他要亲到江行止那一头,少不得就要先表明态度,远了时秋染这一头。   江恕楼梯下到一半,就看到时秋染跟在江成勋后面,语调高而尖利:“我也是江家的儿媳妇,小嗣是江家的孙子,这种全家团圆的时候,我们凭什么不能去?”   江成勋却迈着大步朝门口走,目不斜视。   时秋染拽住江成勋的袖子,就这么一小段路,她走得急而慌张,胸脯剧烈起伏,脸色忽青忽白,她惶惶然问:“江成勋,你什么意思?你现在这个样子,是不想要我和小嗣了吗?”   客厅里的两个保姆很机敏地闪了出去,江成勋见四下无人,也懒得伪装了,语气不无刻薄道:“我是少你们母子吃喝还是少你们穿了?现在在这个大院里住的不是你么,你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时秋染控诉道:“打从去年从海滨回来,你对我们是什么态度你自己不知道吗?”   江成勋冷冷道:“那你自己说说这是因为什么?”   时秋染瞬间心虚,眼眸闪烁,但嘴上必须强硬到底:“那是王慧和沈先明自作主张,我事先真的一点不知情,这一点我解释过很多次了,我敢对天发誓……”   “秋染,”江成勋冷漠的眼神微带了几分古怪,“发誓这样的东西,你自己信吗?”   言下之意俨然是,你要是信的话,又岂会戕害无辜稚子?   时秋染哑然,她怎么傻了?男人信你的时候,谎话是真的,不信你的时候,发誓也是假的。   “东西可以乱吃,话不要胡说。”江成勋要拨开时秋染的手。   时秋染不放手:“就算我不能去江家露面,那你把小嗣带上吧?老二老三家的今天都去,总不能就你身边没个儿子……”   江恕适时地喊了一声:“爸爸!”   江成勋循声回头,看到站在楼梯中间的江恕。   跟江行止大半继承了母族的精致相貌相比,江恕长得几乎是江成勋的翻版,这让江成勋一度非常喜爱这个二儿子。   江恕的出现让江成勋坚冰一般冷凝的表情微微有一点松动,但也只是一点点而已:“江恕,放假在家也不要松懈学习,空下来的时间可以多陪陪你母亲。”   江恕乖巧地说:“我知道的,爸爸。”   江成勋把自己的袖子从时秋染手里抽出来:“最近这段时间是关键时候,你别再给我添乱,也少往其它人家那里走动,还像从前那样高调,对你跟江恕没有任何好处。”   江成勋说完就走,时秋染一直追到汽车边,被喷了一脸尾气。   躲在屋外的保姆又躲进了屋,钻进厨房不敢出来。   江恕走出去,看到时秋染蹲在地上,垮塌的双肩不住颤抖,一向在人前维持得高贵体面的形象荡然无存。   “妈。”   “小嗣!”时秋染抬起头,眼睛漫了血似的红,神情如哀似泣,又悲又愤,“你爸爸他不要我们了,他不想要我们了!”   江恕蹲下来:“不会的妈,爸爸他最爱你了,你也说过,他是最疼我的。”   时秋染摇头,没人比她更了解江成勋。   她到了这个年纪,要说还有多少爱情的幻想那是不切实际的,她和江成勋之间还爱不爱的根本不值一提,但江成勋不能忽视她儿子!   时秋染声音发着抖:“你刚出生的时候,他给你取名叫江延嗣,说你才是他真正的儿子,说你是我跟他的骨中骨、血中血,说他的一切将来都是你的,他说总有一天让你风风光光上族谱从了‘行’字辈叫江行嗣,可他现在叫你什么?一口一个江恕!”   时秋染的面目蓦然变得狰狞:“都是乔冰!是她跟乔乐山,故意把江行止抬举得比天高……”   “妈!”江恕紧张地往周围看了看,这里是某部政府大院,前后左右都有江成勋的同侪家属居住,时秋染这个样子要是被别人看到,他们母子又要给大院里的人提供新的饭后话题了。   时秋染毕竟只是一时情绪崩溃,她很快站起来抚平衣角,摸着江恕的脸笑了笑,若无其事的好像江成勋根本没回来过似的:“晚上想吃什么?妈今天下厨给你做。”   “妈,”江恕犹豫了好一会,“你跟我来,我有件事要给你说。”   时秋染跟着江恕一直来到江恕的房间,看到她儿子很小心地反锁上房门,不由有些纳闷:“你这么紧张干什么?”   江恕微微提了一口气,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才说:“妈,我遇到了一个人,一个能够预见未来的人。”   时秋染第一个反应是皱眉。   江恕继续道:“那人说有一天,我会死在江行止手里!”   时秋染脸色一下子变得极为难看,比她在楼下情绪失控的时候还要扭曲:“什么贱|人敢诅咒你?我撕了他的嘴!”   “妈,他真的知道我很多小时候的事,还有我们江家的事,那些事外人绝对不知道!他还说出了米国攻打伊拉克的时间,在非典传到京都之前他也提醒我了!”   不得不说,江恕的心智跟同龄人比起来也是远远超出一大截的,他跟黎晓枫认识有一段时间了,起初也觉得黎晓枫的话很荒诞,但这么长时间以来,黎晓枫预告的几件事全说准了。   江恕对黎晓枫的出现也是经过一番自己的思考的:“妈,我听说国|安里也有这样的人,姜部长家的小二就说过,九处里很早就有人预知过911呢,还有外公以前也给我讲过有个盗墓的开了天眼能寻龙点穴,我可能也遇到这么一个人了……”   时秋染只觉得自己儿子越说越没边,头疼地直摆手:“你这是碰到什么胡扯八道的骗子了!我早就让你少看那些神神道道的香港电影,还有你得仔细分辨每一个来接近你的人……”   “妈,”江恕只用一句话就说服了时秋染,“要不你见见他,反正对我们来说也没什么损失。”   时秋染一想的确,她儿子身边混进了这么不三不四的东西,她是得亲自出面处理。   两日后,黎晓枫又从海滨返回京都,他被带到了一个酒店的包房里,时秋染正在里面等着他。   时秋染从前在江成勋面前走柔媚婉约风,最近虽然成了实至名归的怨妇,但面对外人时还是气场很足的。   她燃起一支女士烟,吸了几口,狭长的丹凤眼斜斜向上挑起,上下打量站在眼前的黎晓枫,先简单询问了几句黎晓枫的出身背景。   黎晓枫前世就很怵这个女人,江行止赴美做心脏手术、江恕在江成勋的默许下侵吞掉乔园股份后,黎晓枫以为自己为所欲为的好日子终于到来了,谁知江恕把时秋染从流放的小岛上接了回来。   时秋染很看不上黎晓枫,江恕又是个孝子,黎晓枫在跟时秋染的交锋里吃了无数次亏。   即使黎晓枫后来没死在乔冰手里,只怕也要被时秋染虐死。   大概是被时秋染PUA出奴性来了,哪怕自己是重生者,黎晓枫在时秋染面前还是不敢挺直腰板,声音讷讷地一一回答时秋染的问题。   那些答案时秋染早就调查过,听完后点点头,出其不意地问:“你都是怎么看到的?”   黎晓枫愣了好几秒才反应过来时秋染在问他什么:“我、我是在梦里看到的……”   他就是脑子再笨也知道在这个世上除了他父母,他不能让别人知道他是重生者,尤其是时秋染这种掌握了一定话语权又野心勃勃的人,黎晓枫毫不怀疑自己一旦说出实话,时秋染把他送上解剖台分析他为何能重生的可能性会大于一切,那才是他身上最大的价值。   时秋染露出一个完全不信的蔑笑,不过为了让这个心怀叵测接近她儿子的小混子死得心服口服,她还是问:“你都看到过什么?”   黎晓枫举了两个例子,时秋染涂着大红甲油的手掌犀利竖起:“那些过去的事不用再说,你说点新鲜的,不要太晚的,我没那么多时间跟你耗,你说说明天、后天会发生什么?”   黎晓枫不禁恼怒:“我不能知道每天发生的事,但是明年,我知道明年江南省高考的分数线,本一线我知道……”   时秋染冷笑起来:“那我们就到明年高考过后再来验证你说的到底是梦话还是疯话吧,不过在那之前,我想你需要先到一个地方去治治病。”   说着她拿起手机拨出一个号码:“你们可以进来了!”   几个穿着白色隔离衣的人敲门进来,二话不说架起黎晓枫的胳膊。   黎晓枫大叫:“你们想干什么?你们为什么要抓我?”   一旁的江恕也惊讶:“妈,你这是干什么?”   时秋染一生最恨的人是乔冰和江行止,第二痛恨的,就是所有敢把主意打到她宝贝儿子身上的人,她走到嗷嗷大叫的黎晓枫面前,一个巴掌甩上去:“既然你那么喜欢说疯话,那就到疯人院里去说个够,那里的人也比较跟你有共同语言,会相信你的鬼话!”   黎晓枫被打得头晕目眩:“我没有说疯话,我说的都是真的!”   时秋染掐住黎晓枫的下巴,她的指甲很长,深深掐进黎晓枫下颌的肉里,痛得黎晓枫眼泪直流,时秋染厉声逼问:“你爸爸是乔园集团的黎劲松,是不是乔冰指使你们来接近我儿子?你们想用什么阴毒的招数来害他?”   “我没有!”   时秋染冲几个医护装扮的人一挥手:“带走!”   江恕急喊:“妈!”   时秋染怒目而视江恕,却转手又抽了黎晓枫一巴掌。   “小嗣!你知不知道你现在输在哪里?这种立场不明的人你也敢轻信,今天他敢骗你,明天就敢拿刀捅了你!我有没有教过你宁错杀不错放,我有没有教过你不要随便对人有恻隐之心,任何人!”   江恕哆嗦着嘴唇:“教、教过……”   黎晓枫惊骇欲绝,口舌里全是血,他到现在才发现他曾经领教过的那个年近花甲依然悍厉无匹的时秋染跟现在比居然还是仁慈的,现在的时秋染简直就是江玉燕本燕,徐盈盈本盈。   就在黎晓枫被拖到门口时,他情急之下蓦然生智:“五月六号!对!就是这个五月六号!湾城有个游乐园会死很多人!”   ————   过完小长假,谢云书和江行止回到申城。   五一之前江行止代表乔园集团提交了巢庄区新街村地块的招标申请书,小长假一结束巢庄区国土局就公布了进入竞拍环节的企业名单,乔园名列其中。   5月15日,江行止带着谢云书和乔园申城分公司的副总经理莫关,驱车前往巢庄国土局拍卖大厅参加竞标。   巢庄以前是申城邻市的一个县,不久前才撤县设区并入申城,新成立的区政府摩拳擦掌大搞经济开发,总共规划了六个组团,新街村是这六个组团里规模最大的一个,也是巢庄经开打响的第一炮。   区政府非常重视,从一开始就严格审查报名竞标的公司,最终只敲定了12家入围,都是有一定实力和口碑的知名公司。   江行止一行人到得晚,甫踏入拍卖大厅的门,里面热烈的交谈声顿时止住了,所有人朝着他们看过来。   大厅里静默了好几秒,众人才继续窃窃交谈。   “那个就是乔老的外孙啊。”   “长得真是一表人才,他边上那个年轻人是谁?看着年纪也不大,也挺漂亮的。”   “那是云起传媒的谢云书。”   “啊?他就是谢云书?给弘基珠宝做广告的那个谢云书?”   “对,听说他们两个还是同班同学。”   ……   乔园内部新旧二派之争在整个行业里都不是秘密,乔乐山放手给年不满十八的外孙与浸淫地产界多年的何鸿因相争,这一举动在外界眼中有多种解读,但绝大多数的人,都不认可江行止能获胜。   地产集团的运作庞大复杂,江行止连高中都还没读完,怎么驾驭得了?让江行止这样初出茅庐的黄毛小儿去跟何鸿因那样精于谋算的老狐狸斗,那不是蚍蜉撼树嘛。   不过这些混迹官场和商场的老油条们尽管在心理上蔑视江行止,言行上却表现得足够尊重。   江行止跟着莫关往前走的一路上,众地产界的前辈菁英们纷纷起身主动打招呼,江行止也很礼貌地一一躬身回礼。   三人到了主席台前,台上的几个区领导也站了起来。   江行止的头衔是乔园集团申城分公司的项目总监,莫关是分公司的副总,按照职位级别比他高,跟领导们也比较熟,于是那些领导先是跟莫关握手,再跟江行止握手,最后才轮到谢云书。   两个分管城建和经济的副区长笑着说:“现在的年轻人真是不得了,这么小的娃娃都出来做生意了,还做得有模有样的!”   “长江后浪推前浪,一浪更比一浪高嘛!”   “时代是他们的,我们都老喽!”   江行止他们在第三排找了几个空位坐下来。   四周又响起骚动声:“荣信集团的人来了!”   贺峰同样带着两个人先绕到主席台见过领导,然后他走去第二排,站在过道里,拿下叼在嘴里的烟:“江少谢总,咱们又见面了!”   ……   *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12-11 22:05:06~2021-12-14 11:08:4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林信 6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额嗯哦咦 8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31章 所有人都自己站到棋盘上来了。   贺峰在江行止和谢云书座位的前一排站定, 拿下叼在嘴里的烟,伸出一只手:“江少谢总,咱们又见面了!”   谢云书心中有疑问,据他所知荣信地产并没有参加巢庄新街村这块地的投标, 当然更没有入围竞标, 他来这里干什么?   众目睽睽, 谢云书为了表示修养,怎么也得敷衍敷衍, 他刚想站起, 腿上却蓦然一热。   江行止把手按在他的大腿上, 偏头靠着他的耳朵说:“不理他。”   生意场上的人多少都要逢场作戏, 再你死我活的对头当着人前也会伪装一下, 江行止才不管这套。   贺峰僵着手, 空气里有片刻的沉滞,周围人都察觉出那种诡谲又难以名状的气流, 滋滋冒烟似的,谢云书旁边的莫关赶紧站了起来,握住贺峰的手,代表乔园跟贺峰客套寒暄。   贺峰哈哈一笑, 仿若全不在意,跟莫关聊了两句就坐下了。   工作人员过来发竞标的号牌,谢云书领了张“2”号牌, 靠近江行止低语:“贺峰怎么来了?”   江行止微微扇睫, 头顶上亮如炽日骄阳的灯光反射在他乌黑的瞳孔上,流传出幽深锐利的光芒, 他轻声嗤道:“来者不善, 善者不来。”   政府每抛出一块土地虽然竞标者众, 但不是所有的地产开发公司都能抢同样的饼,像巢庄的开发就很不适合荣信参与。   荣信地产以粤东鹏城作为大本营,从初始就开发高端住宅,荣信有国内最顶级的建筑设计团队,精装修房是其主流产品,造价成本高昂,这就决定了荣信在土地的选择上必须偏向房价极高的城市中心地带,比如他们打造的“富春山居”号称申城第一豪宅,这是荣信特有的标签。   如果荣信想在巢庄这样的郊区盖精品房,怕是要把底裤都赔掉。   巢庄这次经济开发声势浩大,今天的新街村地块是第一个亮相竞拍的项目,除了入围的12家地产公司,区政府还邀请了许多知名企业前来捧场观望。   谢云书本来以为贺峰也是来看热闹的。   直到主持人清点到场公司:“……万盛地产?”   前排,贺峰从他右手边坐着的中年胖子手中接过“10”号牌,懒洋洋地举起来,然后他回过头,还是噙着他那种邪气四溢的笑,双眉高挑,勾出挑衅的弧度,充满意味深长的视线从江行止的脸上移到谢云书,最后掀唇一笑又转过头去。   “操。”谢云书忍不住低骂。   贺峰居然收购了万盛!   商场竞争知己知彼,就在不久前谢云书帮江行止收集对手资料时还查过万盛,那会万盛根本没被收购。   贺峰是在万盛入围竞标后才以个人名义临时收了这家中型地产公司,用意不言自明。   本次拍卖共有八块地,按照面积从小到大依次被标为1-8号地块。   江行止想要的是面积最大的8号地,以及和8号毗邻的6号地。   虽然是拍卖,但各家公司对某块土地的价值都是有评估上限的,比如6号地起拍价3亿3千万,对于乔园来说价格不能超过3亿8千万,否则就很难赚钱,8号地的起拍价是5亿,上限不能超过6亿。   江行止的最高预算是把手里的十个亿全倾出去也要拿下这两块地,只有这样,才能达成他的规划预期,反正土地到手不久后就能向银行贷款,到时候他就完全盘活了。   乔园的成本控制和低负债率在整个行内都是出名的,乔园不能赚钱的项目其他公司当然更不能赚,所以在竞价原则之下,乔园拿地的优势是具有压倒性的,可以说,只要乔园想要的地,除非对手铆足了劲不惜血本,否则是不会与其正面冲突的。   但是现在,贺峰来了。   谢云书洞悉到贺峰的目的,紧紧咬住了后槽牙。   江行止拉着他的手放到自己膝盖上,拍着安抚:“稍安勿躁。”   谢云书心里搓火,咬肌迸起,声音从齿缝里挤出:“这王八蛋肯定要给我们抬价!”   江行止笑着捏紧他的手:“别怕,他是千年的王八,咱们就是捉鳖的人,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就是了。”   谢云书被他的镇定感染,也平静下来,掌心贴着他的膝盖,热热的,无意识地手指轻挠了下,江行止摩|挲他的手背,手指缠住他的小指勾着,谢云书眼尾紧张地朝右边斜瞟了下。   莫关坐在他的右手,只要一转头就可能看到他们交握的手。   江行止瞧出他的戒备劲儿,轻声笑了。   所有进入竞标环节的公司都已到齐,主席台前的区领导发表致辞,主持人重点陈述了下竞标规则,宣布竞拍开始。   会场里响起此起彼伏的竞拍声。   前几个地块面积小,开发成本低,因此竞争格外激烈,谢云书拿着号牌,和江行止始终观望,一次没举过。   前排的贺峰也没举过牌。   终于轮到了6号地。   主持人按照程序,用清亮的嗓音介绍完6号地块的属性,说道:“本地块起拍价3亿3千万,每次加价100万!”   话音刚落地,就有几家公司纷纷举牌,八个地块里,性价比最好的就是6号地块。   叫价到3亿5千万时,谢云书第一次举牌。   主持人扬手朝着谢云书的方向喊:“2号出价3亿5100万!有没有人再加价?”   刚才你追我赶,叫得格外热闹的会场霎时安静了一瞬。   如果是平时,在座的各地产商代表肯定要继续加价最起码公平竞争的,但江行止现如今正面临个什么局面,同行都清楚,在长三角做生意,鲜少不跟乔、胡两家打交道,这些人但凡稍微拎得清的,都愿意给小江太子一个薄面。   谢云书举牌之后,竟然无一跟随。   主持人环顾全场:“6号地块3亿5100万!还有没有人加价?”   “3亿5100万一次!”   “3亿5100万两次!”   “3亿5100万三……”   “3亿5200万。”贺峰拖着腔调,慢悠悠地举起牌子。   谢云书和江行止都没什么意外。   继续举牌。   接下来的时间,谢云书每叫一次价,贺峰都等主持人第三次开始确认才慢慢举起牌子,6号地眨眼飙到了3亿8千万。   厮杀的火|药味弥漫全场,主席台上的几个区政府领导不约而同端起茶缸喝水以掩饰他们的喜形于色,领导们乐于见到两个大户相杀,每一次加价都代表着政府财政收入的数字更加好看。   而台下则是一片惊讶的嗡嗡嘈嘈,大家都不明白贺峰跟江行止有何怨仇,居然在这个时候扯江行止后腿。   3亿8千万是江行止给6号地的预算上限,这已经是考虑到有不开眼的人恶意抬价的极限,可以想见的是,之后拍卖的8号地块,贺峰肯定还会穷追不舍地抬价。   “10号出价3亿8千万!还有人要加价吗?”主持人兴奋地大声询问,目光却和全场所有人一样,盯着谢云书。   谢云书手心微微沁汗,3亿8不能再上了,虽然他知道过了3亿8这个价格贺峰也随时会放弃,因为再高上去贺峰必然要亏钱了,可乔园要是以超过3亿8的价格拿下6号地,就没有足够的资金拍8号地。   那才是江行止规划里的重中之重,一点不能有闪失。   谢云书不等江行止给指令,自己做主,他摇了摇头,宣布放弃。   “3亿8千万一次!”   “3亿8千万两次!”   “3亿8千万三次!”   主持人:“恭喜10号万盛地产以3亿8千万拍下6号地块!”   大厅里响起稀稀落落的掌声,贺峰站起来回身向众人致意,而后装模作样地对江行止一抱拳:“江少承让了!”   江行止恍若未觉,他双手交叠放在大腿上,保持着轻松舒展的坐姿,面容平淡而优雅,看不出一点焦虑和愤怒的神情。   谢云书的情绪毕竟要外放一些,他冷冷回视贺峰,两人目光交接处隐有兵戈交锋,火光四溅。   贺峰看着谢云书的目光一如既往的复杂,晦暗莫测,爱恨难辨,他的喉结动了动正想说点什么,却看到江行止抬起一只手遮在谢云书眼前,江行止一点音量没控制地说:“不要看他,别搭理他。”   谢云书嘴角一弯,说:“好。”   江行止放下手,两人互相看向彼此,都当贺峰屁一样的放掉了。   周围好几个人捂嘴笑起来,以为他俩输了地闹赌气,好像小孩儿似的,可大家再一想,江行止和谢云书这个年纪本来就是小孩啊。   众人再打量贺峰那个小人得志的模样,都禁不住带了鄙视和轻蔑的意思,欺负两个小孩,荣信地产的贺公子可真有种。   贺峰像是自己挥出的一记重拳猛然落空,又像被人照着胸口抡了一锤子,郁结的差点呕出血来。   他明明抢到了6号地,却莫名觉得自己输得一败涂地。   ……   接下来的8号地块,贺峰再一次针锋相对,直到把起拍5个亿的8号地抬到了6亿2千万。   江行止还是没什么表情,谢云书也努力控制住情绪,但是陪同他们一起来的那位申城分公司的副总经理莫关按捺不住了,直接质问:“贺总你这是什么意思?我们乔园是哪里得罪了你们荣信?”   “哎呀莫总你这是说的什么话?”贺峰一脸痞子似的赖笑,吊儿郎当得双手一摊,“你看,我现在手里有个6号地,6号跟8号连在一起,大家都是同行,这两块地联合开发起来1+1>2的效应不用我多说吧?我倒是还想恳请你们乔园手下留情呢!”   莫关差点一口气上不来撅过去,深感流年不利,遇到了疯狗。   8号地的叫价继续攀升。   如果这个项目是乔园正常运作,叫到6亿乔园就会放弃了,商场竞争最忌惮也最不屑理会这种以本伤人的打法。   但8号地江行止非拿不可,否则他就要另寻项目,他在巢庄上已经耗费了两个月,再重新找地、投标、竞拍,根本来不及。   江行止和何鸿因两军交战各凭本事,贺峰就是那趁火打劫搞偷袭的第三方,卑鄙无耻到了极点,可你拿他无可奈何。   谢云书最后一次举牌,以6亿4千万的价格拿下了8号地。   这是本次拍卖的最大交易额,全场却鸦雀无声,同行们都知道这个价格这块地,乔园怕是要血本无归。   只有贺峰笑嘻嘻地回头:“恭喜江少啊,乔园集团果然财大气粗,江少魄力十足,让我们这种土包子开了眼!”   江行止连个眼神都没递给他,接过工作人员拿过来的材料,迅速签完字,就带着谢云书和莫关离开。   一坐上车,莫关怒骂:“这个贺峰是不是脑子有大病?他他妈的是从疯人院里放出来的?!”   谢云书比莫关还要生气,但他知道这种时候诅咒、放狠话都没有意义,摆在他们面前的现实很严峻,必须要先解决问题:“6号地丢了,我们原先的方案怕是只能作废,必须重新规划。”   莫关忍下气,也飞速转动起脑筋:“8号地上有四分之一的住宅地,要不我们缩小原先规划的商圈绿化率,然后把那四分之一住宅地利用起来,提高容积率,再增加建筑楼层……”   谢云书否决:“8号地上的住房容积率不能比我们标书上提供的更高,乔园的房子不能顶着建章红线来造,这种情况只要有一次就会砸了乔园的招牌!”   容积率是一个小区地上总建筑面积与净用地面积的比率,容积率越大的小区,意味着这个小区里的房子建得越多,人口就会过分稠密,人多的地方必然影响居民居住的舒适度。   政府对于容积率的规定有一个数值范围,很多开发商为了降低土地成本,会踩着这个数值上限去盖房子,乔园从来不这么做。   乔园一直以来标榜的是给房主提供“最舒适的家园”。   品牌口碑绝不能坏。   莫关烦躁地直耙头发:“现在咱们这个项目光拿地的成本每平已经逼近四千,加上设计、材料、人工和各种税费,哦对还有营销,每平的成本要超过七千,我的天!”   如今整个申城的住房均价才刚破五千,像巢庄这种郊区地带,商品房顶死卖三千多一平,商铺的价格虽然高,但商铺铺位有限。   江行止和何鸿因的竞争,最后是要用一个量化标准来评判的,那个标准就是他们各自开发出的土地,上面的房子能卖出多少销售额。   在江行止原先的规划里,8号地打造商圈,6号地建造住宅,商铺和住宅一起开售,现在全被贺峰打破了。   谢云书若有所思:“如果我们能把所有的商铺价格提高25%后全部卖出去,同样有机会打赢何鸿因。”   莫关苦笑:“那怎么可能?这里是巢庄,不是静安寺。”   “是啊,时间太紧迫了,真他妈操蛋了。”谢云书下意识想伸手摸下巴,却发现自己的右手一直被江行止握着。   江行止沉默了半天,竟然在抓着谢云书的手指一根根地捏着玩,从他的五指指腹,细细地摸到指根,又把他的指关节一个个按下去,再掰开。   谢云书不自在地想把手抽出来,江行止却攥紧了,把谢云书的手拿到嘴边轻轻咬,他的脸上是一副完全沉浸在某种思绪里的沉凝表情,像是根本没察觉到车里还有别人,也没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   莫关愣愣地看着,起初还看得有点迷糊,慢慢地,他的嘴巴渐渐张大,莫关一下子捂住嘴,他知道自己发现了不得了的秘密!   谢云书一时又尴尬又好笑,正想用力再抽出手,旁边的车窗却被人叩响。   他降下车窗,就对上贺峰那双瓦蓝色的,邪肆流转的眼睛。   贺峰吹了个口哨:“江少谢总还没走?精武路上新开了家不错的粤菜馆,我做东,请几位赏个光?”   莫关冷笑:“贺总就免了这些虚的吧,明人不说暗话,贺总你这么不讲规矩的玩法对你们荣信没有一点好处,我也想看看,你3.8亿拿的6号地,要怎么操盘才能把本挣回来!”   贺峰弯着腰,手肘很不客气地撑在谢云书这边的车窗上,状似回答莫关,眼睛却看着谢云书:“莫总,你想知道我要怎么操盘6号地?说来很巧,前些日子我在港城有幸得见李先生一面,蒙李先生指点,获益良多,前辈就是前辈,眼界格局非我小辈能及啊!”   这话一出,莫关瞳仁大睁,火气直冲头发丝儿。   谢云书也眸光沉沉地盯住了贺峰。   “李先生”其人,是港城地产大亨,最擅长的就是拿了土地之后捂地不发,坐地起价,贺峰这是赤|裸|裸地告诉他们,他贺峰不仅抢6号地,抬8号价,他拿到6号以后还会捂地不发!   6号和8号是相邻的地块,一旦8号地上盖起房子开始预售,6号地却还是一片废墟,让8号地的房子怎么卖!   一线城市的土地会越来越值钱,这是所有人的共识,早先很多地产商拍下土地后捂着不开发,过了几年之后再倒卖出去,轻轻松松赚取几倍利润。   后来政府开始出台限制政策,开发商只要进行土地报建,拿到四证之后就必须开发,逼得开发商不能长时间捂盘。   而贺峰不必捂十年八年,他只要挨过江行止和何鸿因的对赌期就可以,他把6号地捂一年,就那么荒着,购房者大多是要实地考察的,他们会观察新房周边的配套,如果发现隔壁的6号地满地狼藉,购买意愿自然会大打折扣。   贺峰是要江行止失去6号地之后,即使在8号地上盖了房子也卖不出去。   整套组合拳可谓阴险无比,贺峰毫不顾忌地暴|露自己的用心,摆明有恃无恐。   他笃定这个局,江行止破不了的,他就是要恶心死江行止。   莫关破口大骂,谢云书绷紧面颊,一只拳头紧紧握起,差点压抑不住要往贺峰脸上挥去,坐在驾驶座上的陈传看向自己的小老板,只等江行止一声令下就下车把那只疯狗狂扁一顿。   江行止自然也听到了,他朝着谢云书这边的窗户探身,一伸手,按下车窗键,车窗慢慢升了上去。   贺峰从车窗最后的缝隙里听到江行止不满的声音传出来,他在教训谢云书:“我跟你说多少次了,不要理那个傻逼,不要看他,不要听他乱叫!”   迈巴赫绝尘而去,在贺峰冷井般幽寒的眼底越去越远。   一辆黑色房车悄然停在他身边,贺峰拉开后门,坐了上去。   车内坐着两个年纪不大的少年,赫然是江恕与黎晓枫。   黎晓枫迫不及待问道:“成功了?”   贺峰抽了张湿纸巾擦手:“6号地拿下来了,3亿8。”   “太好了!”黎晓枫得意抚掌大笑,“别说3亿8,就是30个亿,我们也不能让江行止进到乔园董事会里去,阿恕,你说是不是?”   江恕也满意地点了点头:“贺先生辛苦了。”   “分内之劳,离不开时董的支持,”贺峰打开房车内的冰箱,从里面取出几瓶啤酒,一一开了盖,分给他的新搭档,举杯,“庆祝我们合作愉快!”   黎晓枫目光阴鸷:“庆祝那对贱人早日死无葬身之地!”   江恕没说话,但唇边溢出的森冷笑容昭示他与黎晓枫想法一致。   贺峰耸耸肩。   前不久,贺峰在他姐夫的搭线下认识了江家的另一个孙子江恕。   贺峰这辈子就只在两个人手里吃过瘪,一个谢云书,一个江行止,尤其在谢云书把他按到马桶里之后,贺峰发誓他不把谢云书扒光了也按上这么一回,他就不信贺!   不过贺峰也知道谢云书跟江行止是一伙的,除非先把江行止扳倒,或者等到江行止腻了远了谢云书,否则他暂时是动不得谢云书的。   商场上利字挂帅,就算杀父之仇也比不上利益重要。   贺峰拿两千万成立峰锐传媒打压云起,那也是电梯传媒大有前景,让他能出口气的同时还不耽误赚钱,可让他单挑江行止,破釜沉舟地拿几个亿出来砸,那是绝不可能的。   谁知江家的另一个小太子主动找上他,邀他一起对付江行止。   贺峰闭着眼睛也能猜出这种豪门世家里同父异母兄弟间的倾轧是怎么回事,如果是从前,他是不愿意趟这种浑水的,但如今他们共同的敌人是江行止。   江行止身上光环虽多,可最有分量的无疑是他背负的那个“江”姓,在华夏做生意的人大多都懂得商家不与官家斗,尤其是天子城里的官家,所以贺峰之前就是有再大怨恨,也不敢明面上跟江行止彻底撕破脸。   可现在不一样了,有了江恕这个盟友,贺峰认为自己足以与江行止站到同一个赛道上。   江恕的生母时秋染是江成勋现在的妻子,江成勋身居高位多年,这个时秋染既是他的红颜知己贤内助,还是他的白手套钱袋子。   江成勋是江家这个顶级权贵家族未来的话事人,江恕才是江成勋真正看中的儿子,有他们做靠山,何惧江行止?   两方同仇敌忾、都急于利用对方力量打击江行止的人一拍即合,他们很快拟定了初步计策,第一步就是从江行止手里抢夺巢庄的土地,阻止江行止赢何鸿因,把江行止先踢出乔园的权利中心。   ……   与此同时,还在回程路上的江行止也收到了手下人发来的邮件,那是一份昨天才新鲜出炉的万盛地产的股权变更信息。   万盛现在的股东有两方,一个是占股七成的贺峰,一个是一家叫做德美高的投资公司,德美高的法人姓时,是时秋染的亲属。   局势瞬间明朗,时秋染和贺峰联手,把台面下的暗斗彻底转化为明争。   Ipad还没问世,江行止用手机收邮件,他给谢云书读邮件上的内容,饶有趣味地敲敲手机屏幕,说道:“这下齐活了,所有人都自己站到棋盘上来了。”   莫关在前座听得暗暗心惊,江行止跟谢云书非同寻常的关系,江成勋现在的老婆和二儿子联合外人要对付江行止……他一天之内窥见了江家两个要人命的大秘密,他还有活路么?   莫关悄悄地瞥向挂在上方的车内镜,想偷看江行止的表情,却正碰到江行止同时投过来的淡涔涔、不含任何情绪的眼神。   他心中一惊,脊背点击似的一凛,把之前已经跟谢云书讨论过但没得出结果的问题又提出来问江行止:“江、小江总,现在咱们只有8号地了,是不是要把原先的方案推翻,重新做规划?”   “不,”江行止说,“按照原定计划,一周之内,工程队必须到位,即刻开工!”   “嗯?”谢云书蹙眉,“可我们原先规划的住宅区都在6号地上,现在那块地被贺峰抢了……”   江行止伸指按在他的眉心,把他眉宇里的褶皱揉开,慢慢说道:“贺峰怎么抢过去的,我还让他怎么还回来。”   谢云书眼睛一亮:“你有办法了?”   江行止面有得色:“我是谁啊。”   “我就知道没人比你更牛逼!”要不是前排有两个电灯泡,谢云书一定要狠狠亲江小花一口,“什么办法,说来听听!”   江行止故作神秘:“先给你时间猜,猜出了有奖。”   谢云书心里松弛了,觉得江行止这个提议还挺好玩的:“行,那我先自己猜!”   谢云书久未回云起,今天公司里也有重要会议要开,江行止把他送到财富大厦楼下,约好下班再来接他,谢云书跟车内几人道别,下了车,因为没了忧心的事,他的脚步走得极为欢快,小鹿似的,蹭蹭窜进了大楼里。   江行止一直看着他的背影,清澈的眼睛里浮着浅浅的笑。   莫关捕捉着他的眼神,越看越证实自己心中的揣测。   直到视野里再也没有谢云书的身影,江行止猝然视线一转,钩子似地钉住了莫关探究的目光。   莫关第二次偷看被捉,干脆心一横举起手掌:“小江总,我用我的人格保证,无论任何人问我任何有关于您的事,我都不会说出一个字去!”   江行止定定看他一眼,从鼻腔里发出淡淡的一个微哼,那个意味显然是“我既然敢让你看,就不怕你出去说。”   莫关是乔园这次分给江行止的项目小组里,唯一被他留在身边的人,莫关知道自己这是得到了小太子的信任,兴奋地直搓手,胆子也越发大了起来。   他兴致勃勃地问道:“小江总,我们要怎么把6号地再抢回来?”   江行止漠然:“什么地?”   “6号地啊。”   江行止摇头:“我还没想到。”   “额?”莫关傻眼,“可您刚才不是说……”   “我哄他的,”江行止理所当然地说,“不然他心里会一直悬着这事,不安生、不痛快。”   “可、可是……”莫关结结巴巴道,“这事也瞒不了多久啊……”   “所以今天下班之前,你必须要想出一个抢回6号地的方法,如果想不出,”江行止往驾驶座上一指,“你就跟陈传一起去把贺峰给我做掉!”   说完江行止往后座椅背上一靠,闭目养神。   莫关呆呆地看向陈传,想从这位江行止的贴身人那里得到一个“小江总是跟你开玩笑”的安慰暗示。   陈传接受到了莫关的求助,把汽车停在红灯前,凑近过来用气声说:“你最好相信咱们小少爷说的都是认真的,他想做掉姓贺的傻逼,体内的洪荒之力早就控制不住了!”   ……   *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12-14 11:08:40~2021-12-17 07:39:1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林信 6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翔介、林信 2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32章 谢云书,俨然已经站在了外太空。   财富大厦一楼有个延展出去的小平台, 里面放了两台招商银行的提款机,谢云书经过廊道的时候一眼看到提款机前有个熟悉的身影。   他踮着脚尖,猫一样走到习武身后,猛然伸手在习武肩上一拍!   “哎哟卧槽!他妈是哪个傻……小书?”   习武的表情在三秒之内完成暴怒到惊喜的川剧变脸, 他有一个多星期没见着谢云书了, 还怪想的, 捏住谢云书的脖颈子使力掐了几把:“你小子又使坏,给我心脏病都吓出来了!”   谢云书笑嘻嘻的, 调皮八赖得往提款机跟前凑:“武哥取钱呐?这里有多少个0啊, 让我数数!1, 2, 3, 4, 5……哇!武哥你户头上居然有十万块了!”   “这是我半年多的工资加提成,主要是上月发的多, 你不是比我更多么?”习武喜上眉梢的,笑得一张脸绽放成了灿烂的太阳花。   四月份,云起传媒光一个弘基珠宝的案子就进账五百万,严格的说, 这个项目是谢云书凭一己之力拿下来的,但谢云书还是给所有参与人员都分了提成。   如今云起估值已经超过五千万,习武拥有云起百分之五的股份, 要是他现在肯卖出股权, 多的是人捧着几百万找他抢着买。   2003年的百万身家在申城可能算不上太稀奇,但放到海滨, 那就是妥妥的大富豪, 习武做梦都没想过, 他这辈子能有这么多钱,而他今年才22岁。   “小书你说,我买辆车怎么样?”习武取了一点钱,勾着谢云书的肩膀,哥俩往电梯的方向走。   谢云书勾起唇角,又坏笑起来:“你不是有辆车了么?就你那小金杯,我觉得挺好的。”   “小金杯?”习武嘴一扁,嫌弃地说,“那车太破了啊!”   谢云书停下脚步,表情忽然变得很严肃:“武哥,你这思想很危险啊,你知道车子就是男人的老婆吗?”   “啊?”   “那小金杯从咱们创业开始就跟着我们,你还记得咱们创业的起|点是哪儿吗?”   习武眨巴眼:“春江……那个小区?”   “是海滨工人体育场!”   谢云书捂住胸口,一脸的痛心疾首:“从咱们卖荧光棒开始,小金杯就载着我们风里来雨里去,立下过多少汗马功劳?这么些年它任劳任怨,连95号汽油是什么味儿的都没尝过吧?更别说抛光打蜡上漆贴膜,这些别人家爱车的常规养护它是一样没享受过!好不容易咱账上见着点余钱了,你居然就要抛弃它!这跟抛弃糟糠之妻有什么区别?武哥啊武哥,你对得起小金杯么你说?”   习武呆若木鸡张口结舌:“我……我……”   “武哥,你太让我……唉!”谢云书连连摇头,失望的眼神里写满了“没想到你是这样的武哥”。   习武两行宽面条泪潸然而下,羞耻得几乎抬不起头:“小书我错了,我不换车了,除非它哪天一点气儿都不喘了,我再把它供在家里头,我就算再换新的,我也、我也还买小金杯,这样行了吧!”   谢云书终于绷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习武这才晓得又被谢云书捉弄了,气得伸手把他的脸掐成个包子:“臭小子坏透了,玩你哥好玩儿啊?啊?”   谢云书扭着头躲,俩人一前一后追着进了电梯才不闹了。   “你不是说有了钱,想先给大伯大娘买房吗?”谢云书按下电梯楼层键,问习武。   如今的车子比房子还要贵,在海滨,十万块能在海滨的普通地段买个至少六七十平的商品房了。   习文和习武的爹妈来海滨早,一直租房子住,两口子之前攒了好几万块钱准备买房子,习文习武要跟谢云书做生意,他们父母把买房子的钱都拿了出来,习家兄弟一直想手里有了钱,第一件事是给爹妈买房。   “我哥要把工资卡给我爸妈的,他们不要,他二老现在跟着二叔和谢二叔开车行,赚的比我们还多呢,他们也不是不买房,这不等着谢二叔那个楼盘盖完,买谢二叔的嘛!”   习武笑嘻嘻地盘算道:“我寻摸着我下月不是要去津门了么,咱公司里就一辆桑塔纳,从海滨开到申城,现在给老赵他们用着,我就自己买一辆,到津门用得上。”   谢云书笑了:“公司的车就得以公司的名义买,你想要什么车?”   “啊?”习武愣了下,下意识就说,“公司买的话,还买桑塔纳好了,我让二叔再给我弄个……”   “别搞二手的了,你是副总,又是云起的市场总监成天在外跑,是咱们公司的门面,公司该给你配个像样点的车,”谢云书拍拍习武的肩,“二十万以内,挑个你喜欢的,文哥那里也是。”   “那怎么行呢?”在习武的概念里,公司的大头都是小书和小江的,他哪能用公司的钱买自己想要的车。   谢云书说:“公一码私一码,这是你跟文哥应有的待遇,当然,你们要是想要兰博基尼阿斯顿马丁,那就得自己存钱了!”   习武还是不太好意思:“你都还没配车呢,每天都让人小江送来送去的多不方便啊,要配也是先给你配……”   谢云书“哼”了一声,心说你个不通风情的钢铁直男懂什么呀,我不配车就是为了跟江小花坐一块儿,我们美着呢!   电梯到了云起的楼层,谢云书跨出电梯间:“就这么定了,你打报告我批条子,让行政部采购两辆车。”   习武乐颠颠:“我打报告你批条子,哈哈小书,这句话真霸气!”   谢云书一进公司就吩咐前台:“通知经理以上人员,再加上王楚楚和于敏娜来我办公室开会,还有,你订几分套餐送过来。”   前台:“好的谢总。”   正是接近饭点的时候,谢云书特意没跟江行止一块吃饭,就是为了回来开会。   习武跟进办公室:“小书,今天有什么大事?”跟着谢云书久了,习武从谢云书身上也学到了不少东西。   比如谢云书教给过他一个职场会议定律,“小事开大会,大事开小会,特别重要的事不开会”。   一般全体员工都要参加的大会,基本是没什么实质内容的,这种会议就是磨砺员工的耐心,给他们机会锻炼口才,而经理级别以上的小会议,才说明谢云书有真正的大事需要宣布并要求大家执行。   至于特别重要的事,谢云书是从来不开会的,他一个人琢磨出来直接在小会上通告就行了。   不过小会之前,谢云书还是会跟习武先通气的:“今天我打算做个简单的人事调动,首先是我这边最近手头事比较多,需要提拔一个秘书上来协助……”   “秘书好啊,是该有个秘书,”习武不等谢云书说完就一屁股坐上他办公桌,“嘿嘿嘿”地笑,“那咱得擦亮眼睛,给你挑个好的,身高至少1米68,体重不能超过95斤,腿要细腿要长……”   “去你的!你是选秘书还是选美呢?”谢云书拿了支笔朝习武砸过去,“专职秘书至关重要,不能随便来个人就用,我之前在王楚楚和于敏娜当中观察了很久,准备提于敏娜上来做总经办秘书。”   习武有点意外:“我以为你会选王楚楚,于姐年纪有点大了吧,王楚楚年轻漂亮又活泼,是不是更合适?”   谢云书好笑:“我不需要太漂亮的,于姐个性更稳重些。”   习武:“好吧,你喜欢就好。”   谢云书继续说:“王楚楚从云起成立的第一天就来面试了,她在行政前台、出纳、市场和营销几个岗位上都轮转过,综合能力提升得很快,我打算升她做申城分公司销售经理。”   “那赵正呢?”赵正是现在的销售经理。   “赵正仍然调回市场部,下个月你从市场部抽几个人去津门,赵正留下带申城的市场部。”   习武明白了:“下月我走,赵正做市场部的头儿。”   谢云书沉吟了下:“不止,如果他能通过考验的话……”   一句话还没说完,门被敲响,各部门经理过来开会了。   云起最早到申城开拓市场的时候,连同谢云书在内只有五个人,经过几个月的努力,云起申城分公司的业务量和销售额甚至超过了其它所有城市的总和,因此云起在其它城市设立的办公点都是办事处,在申城却是成立了拥有全套行政班底的分公司。   因为公司的规模还不太大,谢云书采用的是最简单的直线制行政机构,设立总经办、行政部、财务部、市场部和销售部等基本职能部门,后来为了承接弘基珠宝这个大项目,谢云书还招聘了几个广告设计方面的人才,成立了策划部,各部门从上到下实行垂直领导。   几个部门经理纷纷到位,王楚楚和于敏娜也过来了,众人依次落座,赵正坐在习武的旁边,他穿了件短袖的衬衫,露出手腕上的一块新表。   “哟,老赵,你这表不错啊,哪儿买的?”习武跟赵正是老搭档了,赵正忽然多出一块新表自然逃不过他的眼睛,他攥住赵正的手腕,饶有兴趣地打量。   王楚楚是个品牌达人,一眼就认出来:“这是万国吧?我上个星期在南京路上看到的,这款表要五万多块呢!”   “我靠!”习武惊了一跳,“可以啊老赵,你真可以啊!”   云起的工资按照海滨标准来说是不低了,但习武作为副总,到今天也不过只攒了十万块,这当中有大多半还是上月结的,因为弘基的五百万大单,谢云书给他们这些元老的福利。   赵正的工资当然不如习武,他居然一下子就买了块五万元的表!   习武惊奇地伸手摸了摸赵正的手表,一边不住说:“你牛皮了,五万块可以在咱海滨市首付买个房了,你他妈可真舍得!”   赵正有些不自在地捂了下表盘,朝谢云书那里瞅了一眼,说:“这没什么,谢总的手表才漂亮呢!”   习武白他一眼:“你就知足吧,还想跟小书比?小书那块表是小江送的,叫……叫什么来着?”   王楚楚提醒他:“雅克德罗!”   “对对,雅什么哈罗,人家那是限量订制的,全世界就几十块!”   一群人全被习武弄笑了:“雅克德罗!不是雅什么哈罗,习经理,你没文化的样子真是太可怕了!”   谢云书静静看众人笑闹,目光扫过赵正的脸,一闪即逝。   前台把盒饭送进来,大家就在谢云书的办公桌前围着,边吃饭边听谢云书宣布最新的人事变动。   于敏娜进入总经办,成为总经理秘书,王楚楚升做销售部经理,原销售经理赵正转调市场部,下个月习武离开后赵正再接管市场部。   几句话言简意赅,铿锵有力。   凡是跟谢云书相处过的人,都不得不承认他在生活中是个相当随和温柔的人,然而与此相对的,却是他在工作中的无比强势。   无论是初始合伙人习家兄弟,还是后来的大股东行云风投,都把云起传媒的管理权交给他一人,只要是谢云书做了决定的事,就无人反驳,再无变数。   这其实也是谢云书有意为之,一个企业在开疆扩土打江山这个阶段里,领导人对自身定位的判断尤其重要。   如果领导人能力一般,那就要学会知人、识人、用人,懂得吸收他人的意见集思广益,要善加利用良臣勇将的辅佐,比如汉高祖。   刘邦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文不能书,武不能战,智不比张良,勇不如韩信,才不敌萧何……但他能听取张良的计策,敢放手让韩信领兵,奉萧何为相,这才成就大汉开国基业。   另外一种人本身能力卓绝,身先士卒一马平川,这样的人不需要招揽那种有太多想法和意见的下属,只需要专业技能过硬、绝对忠诚和高执行力的下属,比如唐太宗李世民,剑锋所指之处一呼百应。   不得不说,我们华夏的帝王史也是一部浩瀚深厚的管理学史。   谢云书挟着对未来二十年的预见性和前瞻性,除了江行止,也没什么人有资格在他的事业发展方向和策略上指手画脚,这就让他的管理风格显得格外强硬,但云起里,谁又能不服他的强硬呢?   这一番人事调动其他几个经理都没什么意见,两个女士非常高兴,只有赵正低头吃饭一声不吭。   当初一起出来打天下的几个人,王楚楚和于敏娜都升了职,只有他赵正是平调,不,他连平调都不算,在习武离开申城之前,他都得屈居于习武之下,还不如他从前在销售部里做一把手呢。   赵正觉得他的资历一点不比王楚楚和于敏娜浅,自从云起走出海滨,赵正就陪着习武走南闯北,他跟着习武跑了最多的城市,拿下了最多的订单,除了习武,他自认劳苦功高第一人,如今却只有他不升反降,凭什么?就因为王楚楚和于敏娜是女人?   谢云书眼角余光掠过赵正难掩阴沉的眉眼,不动声色地吃了几口饭,让习武和赵正分别对他们上半个月的工作进行汇总汇报。   这是谢云书对所有员工的硬性考核要求,任何人对于自己经手的项目,必须时刻牢记所有数据与细节,随问随答。   等习武和赵正分别汇报完,谢云书的盒饭正好吃完了。   他抽了张纸巾擦了擦嘴,说:“我们云起在高档电梯这一块的市占率,还是远远落在峰锐后面。”   习武略有点丧气:“没办法,他们的豪华装修太有优势了!”   赵正问:“谢总,我们现在有充足的资金,也有自己的设计部,是不是也可以在电梯装修的设计上跟进一下?”   这个问题赵正早在三月份的时候就提出过一次,当时被谢云书否决了,这次谢云书却点了头:“那是当然,不过我们要改进的不是电梯的装潢风格,而是我们的广告设备。”   迎着众人困惑的目光,谢云书微微一笑:“我打算购买一批液晶电视,”他手指比划出来一个尺寸,“大概这么大、这么薄的一个电视屏幕,安装在电梯里,如果一个公司有自己的广告宣传片,我们云起就能在电梯内播放这些广告,如果那个公司没有,我们也可以帮忙设计广告……”   “妙啊!”最先领略到谢云书意图的是同样擅长广告策划的策划部经理邹同,他豁然站起,脸颊都因为激动有些发红,“在电梯间里放置电视机,那比贴海报可要高端大气上档次多了,尤其那些高端住宅、酒店、写字楼的物业,本来就喜欢标榜高逼格,还有那些广告主们,谁不知道电视播放才是最好的广告方式!”   习武的脑筋也转得很快:“买电视机是贵了点,但这是一次性投入,像我们现在每换一个广告商,都要让工程队去连夜更换海报,这些材料费、人工费的支出都不是小数目,如果换了电视机,我们只要付给物业电费就够了!大大节约了成本!”   毕竟是谢云书精挑细选出来又经过多次锤炼的领导班子,众人都迅速开窍,七嘴八舌:   “别看峰锐的电梯间装修得很豪华,就像谢总之前说的,那么小的空间里整得那么花里胡哨其实特别压抑,再加上花花绿绿的海报简直能把人眼睛戳瞎掉,如果电梯间里只有一台电视机,那看上去多清爽,多亮堂啊!”   “对于乘坐电梯的人来说,看到一个广告片,肯定会比看到海报的印象要深刻!广告主必定也更愿意选择这样的广告方式!”   “其实很多海报的设计跟电梯间的装潢真的很格格不入的,看得人尴尬癌都要发作,但是如果广告是在电视上放,那就永远百搭,怎么看怎么美观!”   “谢总,你这个主意实在是太棒了,这是怎么让你想到的?”   于敏娜快速刨了两口米饭,把饭盒一推:“谢总,我现在就去查市面上生产液晶电视的厂家,联系供货商……”   “对!”习武兴奋地拍手,“我们也搞一个招标,选一个最好最便宜的厂家买电视机!”   手下们纷纷从第一层站到了二三四五层,不过他们的Boss谢云书,俨然已经站在了外太空:“我说的这个液晶电视跟你们在家里常规见到的那种不一样,除了外形需要特制外,还要有一套与之匹配的网络系统,能够实现设备与广告片的统一管理和发布,这里面涉及到一项终端传感技术,来采集电梯相关运行数据……”   办公室内所有人:“@~ー~@”   谢云书笑着摇了摇头,直接说结论:“如今市场上能够生产出这种特制电视机的厂家只有一个,就是粤东的联众电子厂。”   散会的时候众经理个个神情亢奋,大家都能预见到,他们云起,又要在业内掀起一波引领广告变革的风潮了。   谢云书也没有忽略到,在这个热火朝天的会议里,有一个人始终保持着异样的沉默。   ……   沈钰晚上接到线人电话,他找到贺峰时贺峰正在一家叫做云巅之上的洗浴会所里让技师给他捏脚,本来贺峰是想邀江恕一起享受的,谁知那小子都一米八多的人了,居然说他妈妈不允许他干这种事,紧赶慢赶地回京都去了。   都是江家出来的小太子,江行止既有狼子野心又有雷霆手段,江恕跟江行止比起来简直就是个没断奶的熊孩子,这让贺峰很是看不起,不过幸好江恕有个极靠谱的妈,时秋染才是江成勋现在的妻子,这个女人在商界的能量,一点不比乔冰少。   贺峰哼着小曲,晃着脚丫,回想着白天从江行止手里抢地的那个情景,谢云书和他一前一后地举牌,冰玉似的脸上没一点表情,淡色的嘴唇紧紧抿成一线,薄薄的,像他的眼睛一样总是水水的……   沈钰就在这个时候匆匆推门而入,把贺峰满脑子淫|邪的绮思幻想吹了个七零八落。   “贺总,云起要订购一批液晶电视安装在电梯间里,这会极大冲击我们峰锐现有的市场份额。”   “截止到三月底,我们跟云起在申城的份额几乎是55打平,但是从四月下旬到这个月的上半旬,这个数字变成了了3:7。”   “我们现在唯一的优势只在于峰锐的装修设计比云起更豪华,很多高档电梯和高端广告首先会选择我们,可要是云起开始安装液晶电视,那我们就没什么优势了,毫无疑问,不管是电梯物业,还是广告主,都会更加青睐电视广告的方式。”   沈钰来到申城的主要目的就是帮助贺峰运营峰锐,启用荣信地产的设计团队,从电梯装潢这个角度来碾压云起,就是沈钰的手笔。   谢云书在弘基珠宝推广案上的操作确实令人拍案叫绝,但沈钰也认为,他们两家传媒公司的对决还远远不到终点。   如今非典疫情日渐缓解,不久前贺峰又进行了一轮融资,打算开拓申城以外的市场,和云起继续争抢地盘。   谁知又风云突变。   “我们用荣信最顶尖的室内设计来对云起形成降维打击,现在谢云书打算在电梯内安装液晶电视,也是对峰锐的降维打击!之前他通告全城用天价推广打响云起的名声,我以为这就是他对我们的反击了,没想到,他还有更大的后手,电梯内的电视广告一旦推出,又将开创出一个全新的商业模式,”沈钰的表情三分惊艳三分钦佩三分忌惮还有一分苦笑,复杂得不可言说,“我不得不承认,谢云书有非凡的商业嗅觉,他是个不折不扣的商业天才……”   贺峰脸色难看到极点,捏脚的技师早被他赶走了,他光着脚在地毯上来回转了几个圈:“云起一旦推出电视广告,峰锐的海报广告就别想卖出去了!”   “是的,”沈钰点头,“要么我们甘愿退出这个行业,要么,我们就要跟在云起后面,继续模仿他们的模式,这个市场很大,峰锐一样能赚到钱,但是……”   “但是老子的名声就不好听了!”   一个全新的商业模式有人跟进不稀奇,但一而再再而三跟在先驱者的屁股照抄细节,那就很无耻了。   峰锐把电梯装修得精致豪华,也属于峰锐的一个创意,云起不是学不来,但人家却没有跟风,峰锐要是再继续模仿照搬云起的创意,会被整个商界耻笑,贺峰如果孑然一身是个无名小卒也就罢了,可他毕竟是荣信的太子爷,他丢不起这个脸了。   贺峰在沈钰面前站定,语气因为暴躁变得阴阳怪气:“你在荣信里操盘多年,也算是个菁英了,怎么碰到谢云书这个毛头小子,就跟娘胎里才出来似的?你就没一点办法?!”   沈钰垂着眼睫,默了片刻才开口道:“如果我们等云起的电视机安装完成后才得知这个消息,的确会非常被动,但现在……”   贺峰瓦蓝色的眼睛蓦然点亮!   沈钰在商场浸淫多年,要说没有几把刷子那是不可能的,商场如战场,三十六计胜者为王,沈钰纵然感慨谢云书惊世之才,可也不吝惜用尽一切手段打败对方,无论光彩不光彩。   沈钰:“贺总,我们必须赶在云起之前安装上液晶电视……”   贺峰迫不及待催促:“那你就去多找几个供货商,先云起一步把货买断,越快越好!”   沈钰摇头:“那不是常规的电视机,我安插在云起的线人说,目前只有一家电子厂才能生产出谢云书要的那种电视机……”   贺峰问:“哪一家?”   “联众电子。”   贺峰微蹙眉:“哪个联众电子?”   沈钰露出一个微妙的笑容:“就是我们粤东羊城的那个联众。”   贺峰“啊”了一声:“你说是陆汉明卖掉的那个电子厂?”   粤东是全国非典疫情最严重的地区,去年十二月至今,无数中小企业破产不说,连很多大财团都陷入危机,陆氏集团就是因为资金链断裂,不得不把联众电子厂卖了出去。   联众原来的董事长陆汉明跟贺峰的老子素有交情,贺峰还管陆汉明叫一声“世伯”呢。   沈钰说:“联众虽然不是陆氏的了,但据我所知整个电子厂的生产运作还一如既往,里面仍有不少我们的老朋友……”   “哈哈哈哈哈!”贺峰跺脚大笑,“这就是时也命也,天助我也!谢云书,小赤佬,他大概做梦也想不打,他那灵瓜灵瓜的小脑筋里搜出来的好主意,是往我贺峰的套子里钻捏!”   *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12-17 07:39:10~2021-12-22 07:36:1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林信 6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Hinny斯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33章 江·中华小当家·行止。   联众电子厂当天就接到了云起传媒的邀请, 翌日,联众分管销售的副总经理马国江带着他的助理、会计、联众技术总工程师以及另外两个办事人员一共六人,从羊城飞抵申城。   习武负责接待,双方经过两天的协商, 签下了一份云起传媒向联众电子订购两千台电梯广|告机的合同。   签约的这天是周五, 习武把马国江一行人送进电梯, 陪同他的赵正看到电梯门合上,小心翼翼地问:“习经理, 咱们就这么把人送走, 是不是有点……”   习武瞥过去:“有点什么?”   赵正犹豫着说:“现在五点了, 咱们是不是该请联众的人吃个饭?毕竟他们远道而来……”   做营销出身的人都很会来事, 合作的双方签完约后为了保持关系融洽, 东道主招待请客是常态, 赵正的建议无可厚非,谁知习武却吊起了眼梢, 那是一个怎么看怎么有点嚣张的表情:“吃完饭我要不要请他们去洗个桑拿搓个脚?再去KTV里吼两嗓子?”   他用手背在赵正胸口用力一拍:“搞清楚,现在是联众在挣我们的钱,我们才是甲方爸爸!”   赵正心说妈的,这小子现在是真的飘, 嘴上却连声称是。   习武抻直两条胳膊伸了个懒腰,貌似漫不经心地问赵正:“今天周末,晚上上哪活动去?”   他们几个从海滨过来的人, 集体租住在离财富大厦不远的一个小区里, 不光上班的大多时间在一起,连下班后都是搭伙吃饭的。   赵正眼睛微微闪烁, 笑着说:“我在申城有几个朋友, 今晚约我聚一聚。”   “你在申城还有朋友呢?”习武挑了下眉, 问,“怎么来这么久都没听你说过啊?”   赵正干笑:“他们也是年后才过来打工的。”   “哦,”习武点点头,“在哪聚啊?”   赵正语气顿了顿:“还没决定好地方,等着攒头的通知我呢。”   “行,好好过个周末,”习武拍了拍赵正的肩膀,“下周咱们继续抖擞精神,开始新的征途!”   五点半云起下班,赵正等到人都走了才最后一个离开公司。   他东张西望了一会,确定周围没有熟人,才伸手招了辆出租车,直奔目的地而去。   路边一辆银灰色的丰田皇冠悄无声息地跟了上去。   半小时后出租车停在一栋写字楼下,不久,大楼里走出一个人,径直走到出租车旁边,拉开后门坐了进去。   丰田皇冠内,习武气急败坏地给谢云书打电话:“小书,赵正真的来找峰锐的人了,他真的是叛徒!”   电话那头传来谢云书沉沉的叹息:“……我知道了。”   ……   夜幕降临,城市灯火阑珊。   离财富大厦不远处有家快捷酒店,联众电子的副总经理马国江和他的团队就住在这里。   从云起签完约出来后马国江先带着手下的员工去吃饭,然后回到酒店开了个简短的会议,之后他就让众人各自回房去休息,准备明天一早返回羊城。   联众不久前换了新老板,组织架构当然也随之发生了巨大变动,新老板身份神秘至今未现身,只委派了一个经理人团队来接管工厂。   旧的管理层有人离开有人留任,马国江是原来的副厂长,改制后调任副总经理,专门分管销售这一块,级别上是平调,待遇也一如从前,但权限比之从前却降低了,因为以前他上面只有一个厂长,现在顶着整个总经办,总经办上还有个从未露面的董事长。   马国江的助理朱恒是他的小舅子,两人住在同一个标间。   还不到晚上九点,马、朱二人分别靠着床头看电视,边抽烟边闲聊,朱恒的床位靠近窗边,一抬手就能拉到窗帘,他看向外面繁华的万家灯火,颇有些不是滋味地说:“姐夫,这是咱们出的最寒碜的一次差了吧?”   新官上任三把火,联众的一应管理制度较之从前都有所收紧,就拿最基本的出差补贴来说,以前朱恒跟着马国江出差,居住的酒店至少四星起,如今只能住快捷酒店,还是个二人标间,餐贴的水准也大大降低。   朱恒抱怨道:“云起的那帮子小孩真不懂规矩,生意谈完了也不说跟咱们一块吃个饭,又不要他们出钱,一点人情世故都不通,呵呵,就这几个毛头小子,姐夫,我打赌他们路走不长!”   联众这次来申城,是作为承接的乙方,厂里给了一定额度的招待补助,只不过他们带来的会计是总经办的人,云起拒绝了联众这方的一切邀约,这笔招待费自然就花不出去了。   “还有,咱们这笔订单看着有两千台,其实利润点连百分之五都没有,云起的工期那么赶,附加条件又那么苛刻,姐夫,你真不该那么轻易答应他们,加速度传感器可是咱们的专利,目前除了我们联众,还有谁能造出他们要的这个广|告机?”   朱恒从前跟着马国江出差,哪一次不是吃香喝辣,这一回却是半点油水都没捞着,脚下就是灯红酒绿的不夜城,他却只能困在旅馆里抠脚,这让他相当不忿,满腹牢骚倾巢而出。   马国江拿过床头柜上的烟灰缸,把烟灰掸进去,慢条斯理道:“你懂什么?那‘电梯广|告机’是个全新的产品,你看看全国有多少电梯?这个市场前景得有多大?咱们的技术专利领先不了多久,你信不信,只要□□一上市,多的是同行来分这杯羹,我是想通过这次合作的让利,争取以后跟云起能签长约……”   “咚咚!”敲门声阻断了马国江的话。   朱恒扬声问:“谁啊?”   外头有人问:“请问马国江住在这里吗?”   朱恒起身开门,只见外面站着三个男人,为首的人年近四十,穿着一身质地高档的休闲装,带笑的面容有几分眼熟:“你是……”   “沈钰!”马国江惊讶地走过来,“你怎么过来了?”   沈钰笑吟吟道:“老同学,这话该我来问你,怎么你到了申城也不通知我,自己闷不吭声地住酒店来了?”   “我这次来是公干,哪敢麻烦你,进来坐进来坐!”马国江和沈钰是大学同学,彼此一直都有联系,忙招呼沈钰进屋。   沈钰亲热地拉住马国江的手臂:“还是你跟我走吧,怎么说我来申城都比你久,勉强算是地主,我在**会所订了位子,让我尽尽地主之谊!”   沈钰所说的地方离酒店不远,走着过去不过十来分钟。   马国江一直都知道沈钰在荣信地产做事,却不晓得沈钰来申城是帮荣信的太子爷做电梯传媒,当他在路上得知这一点,便和朱恒交换了一个意味深长的视线。   沈钰将马国江和朱恒带到一家高级夜总会里,这里号称是申城的“天上人间”。   包厢里霓虹闪烁,陪坐的小姐吴侬软语柔弱无骨。   朱恒左手搂一个,右手抱一个,嘴巴张着让小姐往他嘴里塞葡萄,心满意足地想这一趟总算不虚此行了。   酒过三巡之后气氛正酣,沈钰终于奔向主题:“国江,我知道云起跟你们订了两千台的电梯广|告机,明人不说暗话,我们峰锐也正需要广|告机。”   马国江面露喜色,立刻争取道:“老同学,不是我自吹,这个广|告机里的某个技术只有我们联众有专利,市面上就算有别的厂家能造出来,性价比也绝对不能跟我们联众比!”   “我当然知道,这不就找你合作来了嘛!”沈钰拎着酒瓶,往马国江空了的酒杯里又注入一杯酒,单刀直入道,“我们峰锐计划将所有的高档电梯内都置换上液晶屏广|告机,首笔订单五千台。”   马国江和朱恒同时眼睛一亮。   沈钰把酒杯递给马国江,状似轻描淡写地又补充了一句:“不过我有一个小小的附加要求,希望你能答应。”   马国江一怔:“什么要求?”   沈钰说:“我知道云起传媒也订了两千台广|告机,交货日期截止到下月三十号,我希望你能赶在云起之前,先交我们峰锐的货。”   马国江震惊失色:“那不能,云起的协议签在前面……”   沈钰问:“你们跟云起的合同可是注明了广|告机必须给云起首发?”   “那……倒没有。”   “云起有没有要求你们在交货之前不得给其他竞争商家供货?”   “……也没有。”   “是嘛,”沈钰笑着拍了拍马国江的手背,“你们只要在六月最后一天给云起交了货,就不会违约嘛!”   马国江终于知道这才是沈钰今晚拜访招待他的重头戏。   电梯传媒这个行业目前就只有云起和峰锐两家相争,谁先用上广|告机,对另外一方都是先发制人的打击,任何一个行业里,只有第一个吃螃蟹的人才会被人铭记,峰锐这是要截云起的胡。   马国江直摇头:“话不是这么说,行有行规,先到先得啊。”   沈钰轻轻晃着透明酒杯,琥珀色的液体在扑朔迷离的灯光下泛动着细微的光泽,像极了他眼中狡狯的目光:“行有行规,难道不是价高者得嘛。”   马国江苦笑:“老同学,你在给我出难题啊,我要是这么做了,以后联众跟云起的生意,可就是做绝了!何况,你该知道今时不同往日,联众已经不是我跟老齐两人说了算了!”   “我知道你们联众现在易了主,但新老板无非也是要赚钱的,没有了云起,还有我们峰锐。不信你去调查调查,我们峰锐的高档电梯市占率远远超过云起,下个月小贺先生打算继续注资三个亿!”沈钰比了个数字,语气睥睨又带着誘惑,“只要我们这次能顺利合作,以后峰锐的所有广|告机订单都可以优先交给你们联众,这个主,我还是做得了的。”   “可是……”马国江还想推拒,一旁的朱恒却扯住他的袖子。   朱恒把马国江拉到厕所里:“姐夫,云起传媒只有两千台订单,峰锐却有五千台,足足多了一倍多,咱们光提成就能比之前多拿了两倍!而且峰锐愿意跟咱们签长期合约,这不就是我们想从云起那要的吗?峰锐是咱们的天降财神爷啊!”   马国江眉头皱死紧:“这要是别的产品都好说,可广|告机虽然也是液晶电视,但它的概念和在电梯内的用途归根到底是云起先提出来的,云起和峰锐哪个公司先用上它,对另一方都是重大的打击,我们跟云起先签的合同,要是把货先发给峰锐,咱们联众的信誉可就破坏了!”   “咱们按照合同日期交货又不违约,何来信誉破坏?”朱恒冷笑道,“怪只怪云起的那帮小破孩什么都不懂,合约是他们自己拟定的吧?是他们自己不晓得广|告机这个产品先发性的重要,活该他们吃这个教训!”   “还有,”朱恒眼睛滴溜溜转了几圈,压下声音道,“您看沈总对云起的合同内容一清二楚,摆明了在云起内部有人,不是我触他们眉头,就凭云起那几个小孩,云起早晚会被峰锐干翻,刚沈总说的您听到了吗?峰锐下月要拿出三个亿,到时候电梯传媒的大半市场必然都是峰锐的,云起这种小作坊,还能有点汤喝就不错了!”   朱恒说的这些马国江当然也都想到了,他没有立即表态,回到包厢后沈钰也没有再提,几个人喝酒聊天,直到深夜聚会结束。   沈钰这边也带了两个助理,把几个喝多的人分别送上车,其中一个助理往朱恒的西装口袋里塞了张薄薄的纸片,冲着他微微一笑。   从来只有乙方代理急不可耐地给巴结甲方,朱恒还是头回以乙方的身份,拿到甲方的回扣,数目还相当可观。   第二天,马国江在朱恒的不懈劝说下终于同意与沈钰合作,不过他也长了个心眼:“沈钰啊,要不是咱们多年同学,我是决定不会同意做这件事的。”   沈钰看上去一副感动得不得了的神情:“那是自然。”   “这个单子一做,云起肯定不能善罢甘休,你们这个行业,除了云起,就是峰锐,”马国江说,“要是我们联众得罪了云起,你们峰锐以后又找其他供货商,那我姓马的就真的两面不是人了……”   沈钰微微蹙眉:“国江,你还不信任我吗?我以人格担保,绝不会出现那样的情况!”   马国江竖了下手掌,继续道:“兹事体大,我也只能先小人后君子,峰锐必须给我个定心丸。”   沈钰:“你想要什么样的定心丸?”   “峰锐承诺以后永久优先采购联众的广|告机,”马国江精锐的双目看着沈钰,又缓缓加上四个字,“白纸黑字。”   沈钰看马国江态度极为认真,也仔细地思考了一下:“我有两个前提条件。”   “你说。”   “第一,联众的广|告机技术必须领先于同行,第二,联众的广|告机价格不得高于同行的最低价,只有联众始终满足这两个条件,我们峰锐才能优先采购联众产品。”   “这是合理条件,当然可以。”   双方很快签订了两份合同,一份是峰锐的永久优先采购承诺,一份是峰锐向联众采购两千台广|告机,这份合同里约定联众会在6月25日之前交给峰锐1500台广|告机,剩下3500台在八月底前交付。   而联众与云起的两千台广|告机订单的最后交付日期则是6月30日。   沈钰拿着合同去见贺峰,贺峰哈哈大笑:“好!我们峰锐至少要比云起提前五天安装上广|告机,到时候所有人都会看到,云起跟在峰锐屁股后面捡渣吃!沈钰,你给我提前做好一切宣发工作,这一次,我要把谢云书按在地上摩擦,摩擦!”   ……   时间晃眼而过。   申城的梅雨季来得早,从五月底开始城市的天空就像漏了筛子似的,淅淅沥沥的雨竟下足了二十来日。   这段时间谢云书大部分的时间都在帮江行止的工程做报建,没做过地产行业的人,永远想象不到这里面有多少复杂琐碎的程序。   仅仅一个项目报建就涵盖了工商、国土、测绘、规划、发改、环保、住建、水务、电力、人防、消防、防雷、房管等几十个部门,跑下来的证件摞起来能有两人高,谢云书担心有人在这些环节又给江行止使绊子,几乎样样亲力亲为。   江行止当然也没闲着,四证一到手他就向银行申请贷款,那家银行有胡家的股份,别人要个把月才能走完的流程他一个多礼拜就拿到了钱,8号地轰轰隆隆的开了工,行内人一看那地基,就知道乔园建的是商业广场。   周边其它几块土地的主人暗自欣喜若狂,任何一个地区只要有大型商业广场,必然会带动区域内的房价上涨。   贺峰几次来到工地,上蹿下跳得就差在江行止面前舞狮。   贺峰的6号地紧邻着江行止的8号地,江行止开发商业圈,贺峰日后在6号地上盖商品房,就是坐享渔人之利!江行止现在绸缪、为之付出的一切,都是在给他贺峰做嫁衣!   有一次谢云书来工地找江行止,正碰上了贺峰,贺峰故意走到二人面前,贱嗖嗖地说:“江少,你对我如此厚爱,贺某铭感五内,都不知如何报答你才好!”   江行止一如既往视贺峰如无物。   倒是谢云书看向贺峰的目光很是慈祥,因为他知道用不了多久,贺峰就会滚到江行止面前,恨不得哭着求着,把6号地还给江行止!   再加上联众跟峰锐的那两张合同……   谢云书摇了摇头,竟是有几分同情贺峰了。   贺峰也是很敏锐的,他迎着谢云书充满复杂意味的眼神,心脏莫名有些抽紧,刚想开口说话,却见谢云书被江行止拉着,远离了他的视线。   “你说谢云书刚才那么看我是什么意思?”贺峰忍不住问沈钰。   沈钰莫名:“谢云书看你了吗?”他的注意力都放在8号地上才搭好的钢架上,哪有闲情去注意他们这些基佬间的爱恨情仇。   贺峰虎口抵唇,舌尖惯性地舔|舐着手上的眼睛纹身,片刻后,阴恻恻地笑出声:“江行止想要的6号地在我手里,谢云书想要的广|告机也会先到我手里,我就站在这里等着,笑着看他们两个哭!”   因为要常居申城,江行止在乔园旗下的楼盘里挑了个位置环境都不错的公寓,里面家具设施齐全,江行止和谢云书搬进去,过起了朝九晚五、亲亲热热的同居小日子。   这天是周末,俩人难得都没有应酬,谢云书从城建局出来,江行止接上他,载着他一块去超市。   下车前江行止先给谢云书解安全带,顺势亲了他一下:“你最近太辛苦了,今晚我给你做点好吃的!”   谢云书以为自己听岔了,笑着捏捏江行止的脸:“你想吃什么?”   江行止嘴一嘟:“我给你做饭当然是你点菜,你想吃什么?”   谢云书眨眨眼睛:“哈?你做饭?”   “对啊,我总要学的啊,你每天那么辛苦,回来还要做饭,让你不做又不肯,我好心疼啊。”车外阴雨连绵,江行止的眼睛里却贮满了阳光,亮晶晶暖融融地望着谢云书。   谢云书笑起来。   江行止虽然不说,但谢云书知道他不喜欢吃外面的东西,住到公寓里以后谢云书做饭方便了,就常常亲自下厨,哪怕只是煮一碗馄饨,江行止都吃得比在五星酒店里还香。   两个人进到超市,江行止一手推着购物车,一手搭着谢云书肩膀,径直往卖菜的区域走:“想吃什么,嗯?”   “你头一回做,先弄简单点的,吃面条吧?”做面只要有个浇头就好了,“番茄鸡蛋面?”   “不行,我第一次给你做饭,怎么能没有肉?”江行止四处看了看,甚有底气地往冰柜里一指,“吃牛肉吧,我给你做牛腩面。”   谢云书莞尔:“好。”   江行止不会挑牛腩,但他知道超市里最是一分价钱一分货,贵的肯定比便宜的好,选好牛腩他又到蔬菜摊上捡了几个土豆,谢云书看他似模似样地拿了葱姜蒜等配菜,不禁乐了:“哟,我们江大厨今天是有备而来啊?还知道做饭离不开葱姜蒜了。”   江行止眉眼飞扬:“我天天看你做饭,没吃过猪肉也看过猪跑么!”   “你是看猪跑么?你是看油一炸就跑吧!”谢云书做饭的时候江行止总在厨房里绕着他转,有时候锅里油热,刚洗好的菜放进去会噼啪炸起来,江行止一听到那个声音就缩着脖子往后退,谢云书拿这个揶揄他。   “从今以后我再也不是那个听到油炸就跑的江行止啦!”   “哦?那你是什么江行止?”   江行止大言不惭:“我是江·中华小当家·行止!”   谢云书笑得岔了气。   周末人多,超市里摩肩接踵,江行止一直揽着谢云书的肩,俩人穿梭在排排货架间,时而停下脚步拿起某个商品放进推车里,时而凑着头窃窃低语,过分出众的相貌和非比寻常的亲密姿态让他们成为很多人瞩目的焦点,他们若无所觉。   收银台前排着长长的队,通道狭窄,两个人并肩一站就把小小的空间挤满了。   谢云书微微侧着身,和江行止说着话,江行止忽然越过他伸手朝向他身后的货柜,谢云书看他拿了个四四方方的小盒子,一脸淡定地扔进了推车里。   “什么东西?”谢云书下意识把盒子拿起来,待看清那东西的包装,脸颊霎时一热。   江行止居然拿了一盒冈本小雨伞!   谢云书把盒子扔回推车,一抬眼,就见江行止目视前方,白皙清俊的脸蛋清清冷冷,道貌岸然的,藏不住的耳朵尖儿红得血玉一般。   谢云书移开视线,货柜中间连接处的合页是不锈钢质的,倒映出他一双弯弯的笑眼,像潮润反光的湖泊,又清又亮。   ……   *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12-22 07:36:19~2021-12-28 18:13:1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林信 6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suyyjb 10瓶;Hinny斯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34章 云起是我的,联众也是我的。   谢云书移开视线, 货柜中间连接处的合页是不锈钢质的,倒映出他一双弯弯的笑眼,像潮润反光的湖泊,又清又亮。   回到家, 江行止把谢云书推坐在沙发上, 他从袋子里掏出一包包零食堆到茶几上, 又打开电视机,还在谢云书腰后面垫了个青蛙抱枕, 服务周到堪比海底捞:“你坐着看电视, 等饭好了我叫你!最多一个小时, 看我给你做香喷喷的红烧牛腩面!”   谢云书坐不下去:“我给你去搭把手吧。”他很怕江行止把厨房给炸了。   “听话, 你只要等着吃就好!”江行止按住谢云书的肩, 往他手里塞了包薯条, 在他脸上用力嘬了一口,美滋滋地宣布, “我要给你一个完美的周末!”   说完江行止信心满满地进了厨房。   谢云书坐了一会还是忍不住,走到厨房门口朝里看。   江行止正在切牛腩,衬衫袖子卷到手肘处,露出弧线清晰肌肉分明的小臂, 他的腰上系着围裙,大概是洗牛腩的时候往身上溅了水,从谢云书的角度望过去, 能看到江行止前面的衬衫贴着身体, 朦胧勾勒出一段劲窄的腰身和隐约的腹肌,简直是活銫生稥。   啧啧啧, 这哪里像个做饭的, 倒像个表演做饭的模特儿。   江行止一眼瞅到谢云书, 挥起菜刀:“你怎么过来了?去去去,看电视去!”   谢云书实在不放心:“灶台你会打吧?”   “会!”   “肉会切吗?牛肉有纹理的,要顺着纹理切。”   “晓得的。”   “高压锅会用吗?”   “上次你不是教过我吗?”江行止不高兴了,“你快去,坐着去,不要打扰我发挥!”说着气咻咻地过来把厨房门关上了。   谢云书只得又坐回沙发上去。   这么多天来雨一直没停过,这会下得格外大,噼里啪啦地砸着窗台,雨声、电视机声、厨房里的响声,渐渐汇成一支节奏舒缓起伏,连绵不断的交响曲,诉说着烟火人间的喧嚣,温情而熱烈。   谢云书被那温水般流淌的舒适与愉|悦包围着,躺在沙发上昏昏欲睡,迷迷糊糊听到不知哪里跳跃着“呲呲啦啦”的声音,鼻子里也隐隐约约闻到一股刺激的糊味。   他醒了醒神,慢了几秒才反应过来那是高压锅放气的声音,忙起身跑向厨房,江行止也正捂着鼻子往外冲,两人直接撞到一起。   “云书!”江行止被烟火炝得眼睛通红狼狈不堪,他瘪着嘴,凑不要脸地把锅甩给高压锅:“那口锅不好,把我的牛肉煮糊了!”   ……   江行止第一次掌厨,以谢云书把一团黑漆麻乌的根本看不出原真实形态的物质扔进垃圾桶而告终。   但这晚依然是个美好的周末。   谢云书慵懒地倚着沙发背,一条长腿蜷着,另一条腿伸在江行止那,装满了水果的玻璃碗搁在膝盖上,谢云书捏着根牙签,叉了半颗草莓要喂给旁边的江行止。   江行止正在给他剪脚指甲,歪了下头:“你吃,我不吃。”   谢云书又往他嘴边送了送:“吃个,这草莓甜得很!”他把所有水果都尝过了,就草莓最甜。   江行止叼住草莓,眼睛还一眨不眨地盯着谢云书的脚丫子,嘴巴没什么意识地嚼了嚼草莓,然后咽了下去。   谢云书晃了晃脚,嘴角冒坏笑:“好吃吗?”   “嗯,不错。”   “再来个?”   “好。”   谢云书抬起腿,作势要把脚往江行止脸上蹭。   江行止这才知道谢云书在使坏,抓牢他的脚踝,用力握了握:“别乱动,再剪到你肉!”   第一次给谢云书剪指甲的时候江行止就剪到他的肉,一钳子下去疼得谢云书嗷呜叫,心疼得江行止也直哆嗦。   本来江行止都不敢再给他剪了,倒是谢云书没什么心理阴影,把自己的脚丫子不当肉似的接着给江行止练手。   一个人在某些方面天赋过高,其他技能点可能就会相应不足,江行止在一些琐事上的动手能力很是欠缺,比如他看了无数次谢云书做饭,轮到自己时就一塌糊涂,比如一些家务小活,他都做不利索,他自己做不利索也就算了,还对生活环境相当吹毛求疵。   江行止有洁癖,有物品摆放强迫症,还有其它许多古古怪怪的小脾气小毛病,他甚有自知之明地对谢云书说:“这世上,只有你能跟我过。”那个意思是只有谢云书才容得下他的那些缺点。   可在谢云书眼里,那算什么缺点呢?江行止的那些小毛病,若换了个人在他身边,甚至都不会被凸显出来,因为江行止不会给别人做饭,不用动手做家务,他才不喜欢做这些,他只是愿意为谢云书做。   江行止身上有很多矛盾的特质,他在外人面前冷漠强硬,只对谢云书温柔乖顺,他也毫无顾忌毫不吝惜地向所有人展示他对他独一无二的偏爱,从前谢云书不敢妄想,如今两人尘埃落定,每日怀抱着这样滚|烫烫沉甸甸的一份感情,谢云书只觉得他能这样一生一世、生生世世得平淡静好下去,永不烦腻,永远沉沦。   谢云书微低头,看到明亮的灯光从头顶上落下来,洒在江行止纤长细密的睫毛上,根根疏朗分明,忍不住伸出手去摸他的眼睛。   江行止忽然抬头,竟是躲也没躲的,任谢云书捏住了他的睫毛。   谢云书十分意外,继而呼吸猛然一窒,像是自己的心脏也被人捏住了似的,短暂得透不过气来。   人是有条件反射的,像眼睛这样脆弱灵敏的部位在感受到外来压力时会本能地启动自我保护,继而闪躲、回避这样的压力,江行止却一点都没有这些反应,足见他的潜意识里对谢云书有多信任。   谢云书用指尖轻拨他的眼睫,尾音因为难以遏制的动容而有些发颤,叹息道:“你睫毛真长。”   江行止笑着眨了眨眼睛,柔软的睫毛被灯光缥过,透着近乎透明的淡金色,像薄薄的蝴蝶的翅膀,每一下震动的频率都扣在谢云书的心跳上。   电视机里在放一部老剧,《乞丐皇帝传奇》,谢云书有搭没搭地看,边跟江行止说他以前看过这个剧,大部分内容都记不清了,但一直记得里面的佩瑶妹妹特别漂亮,白衣圣女的扮相惊为天人。   放片头曲的时候里面出现了白衣圣女的镜头,谢云书非让江行止看,江行止抬头看了眼:“还成吧。”   “这叫还成?小哥,这是仙女级别的美人好吧!”   江行止给谢云书剪完了第一只脚的指甲,在他脚心挠了挠:“跟你一比,她也就勉强算个人样儿……来,那只脚过来。”   “嘁!你拿我跟一美女比,有这么比的么?”谢云书状似嗔怪地轻轻在江行止肩上踢了下,眼尾却高高挑着,分明很是受用。   江行止握住他的脚,还很认真地想了一下:“管他男的女的,谁都没得跟你比。”   谢云书捏了捏江行止下颌:“嘴巴这么甜,这是吃什么了?”   “刚吃了你给的草莓啊。”   江行止给谢云书剪完指甲,把自己的脚跟谢云书的并到一块去打量:“好像你给我剪得更好,更整齐。”   那是,你剪的也就比狗啃的好点,谢云书心里腹诽,嘴上却甜蜜得也似抹了蜂蜜:“那是因为你脚长得好,怎么剪都漂亮!”   这夸得那叫一个肉麻,江行止都不好意思了,抿着嘴唇跑去洗手,回来后挨着谢云书坐,双手沿着他的两肋向下环住他的腰。   谢云书就势往江行止胸口一靠,后脑枕在他的肩膀上,往他嘴里喂水果,察觉到江行止微凉的鼻尖贴着他的脸颊“咻咻咻咻”地嗅来嗅去:“你闻什么呢?”   “闻你。”   “闻出什么来了?”   “你身上的味道特别好闻。”像春雨洗过的竹林,清澈, 干净, 明润,每一个细胞里都好似流淌着让人舒心的音符。   谢云书也往江行止脖子里嗅了嗅:“咱俩用的一样的沐浴露,吃一样的东西,身上味道都差不多。”   礼尚往来的一个动作,江行止的呼吸却加重了。   偏偏屏幕里的电视剧演的内容还颇有剫,古今第一痴漢陈友谅对着佩瑶妹妹在表白:“佩瑶妹妹好好看呐!佩瑶妹妹,我出征在外,我日想夜想,都是你的一颦一笑,我想得都发狂啦!巴不得丢下一切,回来跟你圆了房!”   “我终於能够触摸到你的肌肤,亲近你的香澤了! ”   “我只要你一个人,我已经等不及了!我有了你才能百战百胜,坐拥天下,我有了你这一切才有意义,噢!我的好妹妹……好妹妹……”   谢云书笑得快要从沙发上跌下去,一面为这狗血电视剧羞|耻度爆表的台词,一面被江行止上下其手得要受不住:“嘛呢你,啊?小色廆,人家这么冰清玉洁的一个电视剧,怎么给你看成这样了?”   “什么时候能放完啊?”江行止轻咬谢云书的耳朵,问电视剧什么时候才能结束,喑哑的嗓音,慾念无所遁形。   谢云书故意斜瞥他:“困啦?那你先去睡,我要把两集剧追完。”   茶几下放着从超市带回来的购物袋,江行止从袋子里找出那个小盒子,在谢云书面前晃了晃,黑漆漆的眼睛一闪一闪,像是无数萤火点在其中,身后更仿佛有一条毛茸茸的长尾巴疯狂摇摆。   谢云书笑着关了电视机。   床铺像是柔软的云絮,谢云书四肢舒展所触及的每一寸,都是干燥炙熱、緾綿熨帖的亲昵与舒适,他的手指陷在江行止柔软的头发里,耳边是江行止急促而紊乿的呼吸,所有潜藏在内心最深处的爱意与渴望,都融在绵长细腻、密不透风的親歾与抚摸里。   江行止的双手垫在谢云书的颈后,像是捧着最珍贵的宝贝,他微微抬起身,视线垂落,看着谢云书半阖眼眸,弧度纤长精致的脖颈安然地躺在他的手心,仿佛轻轻使力就会破碎,胸腔里缓缓膨胀出一股难以言喻的酸熱窒闷的感觉,江行止不可避免地想,要怎样的信赖和深情,才能让一个人奉上最致命的软肋,对自己完全不设防?   “云书。”   江行止琉璃般的瞳仁里折射出一种光怪陆离的色彩,表情一时竟有些恍惚,像是不太敢确认似的,小心翼翼地用自己的额头、眼睛、鼻梁和嘴唇去触碰谢云书的,虔诚犹如朝圣。   灯光刺目,谢云书拿手背遮着眼睛,忽听江行止声音里透出浓浓的困惑,唤他:“云书——”   “嗯?”   “瀻不上去。”   “什么?”   江行止声音愠怒:“这个瀻不上去!”   “怎么会瀻不上去?”谢云书睁开眼,就见江行止急得满头大汗,他奇怪地凑近过去看了一下,又拿起小盒子看了看包装,登时无语,“你买了个最小号的。”   两个人面面相觑半晌,谢云书一把勾下江行止的脖子,笑得停不下来,喉结都跟着轻微震动。   江行止脸颊鼓起,黑幽幽的眼睛无辜又委屈地瞅谢云书。   谢云书无奈地拽了拽他的耳朵。   江行止咬着嘴唇,挣扎了好半天还是没出息地俯|身,贴着谢云书的耳膜低低呢喃了一句。   谢云书笑得纵容而宠溺:“你控制得住?”   “我试试。”在这方面江行止无论是笙理还是心理年龄,都仍处在十七、八岁的缺少经验的阶段,既火力旺盛,又不太能忍耐。   谢云书有意控制他们的频率,所以江行止每次一能得手,就狼似的突进猛攻,穷尽力道和速度,一轮过后根本不肯出来,不消几分钟就能重整旗鼓。   谢云书这个时候不爱发出声音,反而江行止喜欢喋喋不休,反反复复地问:“你好吗,有没有不舒服?”江行止的脸和嘴唇在谢云书肩胛脊背上滚来滚去,忽然感觉到谢云书重重一颤,顿时欣喜若狂,“是这里啊,是不是这里?是这里对不对?”   谢云书:“……”   妈的,谢云书忍着捂住他嘴巴的冲动,将脸埋进枕间,江行止却将他翻了过来,两人正面相对,谢云书歂熄着瞪大了眼睛。   江行止将手指伸进他的口腔里翻搅,谢云书能看清江行止俊美的面庞上,眼眶潮润而猩红,每一丝狰狞而歡愉的表情都纤毫毕露,江行止毫无保留得让他知道,他对江行止有怎样无语伦次的吸引和掌控。   他在江行止点缀着星光幽火的仿若漩|涡般深邃旋转的眼瞳底部,看到同样失神迷離的自己。   江行止紬绌自己的手指,吻上谢云书的嘴唇,在相緾的唇齿间不停喊他的名字:“云书,云书。”前面才说了要控制,到了这个时候又哀求他,湜熱秥膩的气息裹了糖丝儿似的,緾绕着往谢云书的耳蜗里钻,“我能不能,能不能……”   谢云书咬着牙,心头滚过一万个“真是欠这冤家”的念头,咬住他的肩膀,从咽喉的最深处里挤出一个近似哭腔的“嗯” 字。   第二天是6月20号,被阴雨覆|盖了多日的天空终于放晴。   贺峰心情极好地来到国|际|饭店,今天有个地产界的商务交流会议在此召开,贺峰也接到了邀请函。   会议九点半开始,贺峰九点十分到楼下,几个穿着蓝色工服的工人抱着箱子从他身边走过,酒店经理站在一个电梯门口,手拿对讲机正在发号施令:“一号电梯关闭,一号电梯关闭。”   贺峰认得那个经理,随口问了一句:“这是做什么呢?”   酒店经理笑道:“贺总早上好,我们正在装一个电梯电视。”   贺峰正迈往其它电梯的脚跟在空中生生一顿,然后缓缓落地,他语速极慢地问:“你说什么?你们在装什么?”   “电梯电视,”那经理帮着个工人一起拆开一个箱子,边从里面拿出塑料泡沫边解释,“云起传媒在我们国|际饭店的电梯广|告,以后都用电视的方式来播出了,您看,这东西就跟我们家里的电视机差不离,不过尺寸小很多。”   贺峰看到经理从箱中取出一台银白色的显示屏机器,这个东西贺峰一点不陌生,六月初联众曾经寄给他几台广|告|机样品,跟经理手中的东西一模一样。   他难以置信地问酒店经理:“云起今天就要装这个?”   经理正稀罕地把手中轻便小巧的显示器来回颠覆着端详:“对的,我们跟云起签了36部电梯,今天会全部安装上广|告|机。”   贺峰慢慢转身,问身后同样一脸震惊的沈玉:“今天几号?”   沈钰说:“20号。”   贺峰又问:“咱们跟联众的订单,几号交货?”   沈钰答:“25号。”   贺峰再问:“云起跟联众的订单,应该几号交货?”   沈钰迟疑了下,低声说:“赵正和马国江都能证实,联众跟云起的最后交货日是30号。”   贺峰不能冷静了:“那为什么云起今天就有广|告|机了?”   沈钰明显也在状况之外,茫然摇头。   贺峰一声爆吼:“那你他妈还不赶紧去问!”   沈钰急忙拿出手机准备拨打马国江的号码,身后却忽然传来一个少年清朗带笑的声音:“这么一大清早的是谁惹贺先生不高兴了,好大的脾气呀!”   贺峰猛然回头,就见谢云书和江行止踩着一地灿金色的阳光,朝着他的方向徐徐走来。   “谢云书!”贺峰眼眶泛红,死死瞪着谢云书,“你怎么会今天就拿到了广|告|机?你们云起的交货日不是30号吗?”   “我们云起的交货日是30号,”谢云书笑眯眯地说,“可法律只规定了延期交货算违约,联众提前给我们交货,我们求之不得嘛!”   贺峰太阳穴的青筋突突弹跳:“云起怎么会提前给你交货?”   “云起为什么不能给我提前交货呢?”谢云书慢悠悠地说,“云起是我的,联众也是我的,我的左手给右手供货,想挑哪天就哪天,难道还要等贺先生给我批日子么?”   贺峰和沈钰异口同声:“什么叫联众是你的?!”   谢云书没有立刻答话,他的嘴角微微抽搐,像是想笑又极力绷住,但几秒后就绷不住了,一双澄澈明亮的眼里笑意涌动,吐出来的每一个字节都像翻滚的浪花掷地有声:   “贺先生,你对我们联众电子如此厚爱,甚至签下了永久优先合作的协议书,怎么连联众电子的董事长是谁,都不先打听打听呢?”   ……   *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12-28 18:13:19~2021-12-31 14:07:3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林信 6个;矢车菊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梓子紫珠 12瓶;浅陌初晴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35章 他们互为尖刀和盾翼,简直是天生一对。   “嘭!咚!轰隆!”   峰锐传媒的总经理办公室内传出一声又一声巨大的声响, 路过的员工无不摒住呼吸放轻步伐,生怕弄出一点动静惹得里面盛怒中的“喷火怪”冲出来把烈火烧到自己身上。   贺峰把手头能砸的东西全砸了,能丢的东西全丢出去,最后连身上的西装都扒下来卷吧卷吧狠狠摔在地上。   沈钰站在门边的角落里安静地看着, 默不作声。   贺峰像是被人在肺上开了个洞, 叉着腰“呼哧呼哧”直喘气。   他恶狠狠地瞪向沈钰, 迁怒之意溢于言表:“你是怎么找的人?怎么办的事?连联众的底细都没摸清楚,我千里迢迢把你请过来到底有什么用?”   沈钰露出歉疚的表情:“对不起贺总, 这都是我的疏忽, 我在计划执行之前就应该先查清楚联众的新东家是谁……”   “现在说这些有个屁用!”贺峰一脚踹在自己那张缅甸进口柚木大办公桌上, 桌子是实木的, 踢得贺峰脚尖痛到发麻, 让他更加暴跳如雷, “云起赶在我前头装上广|告|机也就算了,以后我公司的广|告|机还都得优先跟联众买, 每买一台就是在给谢云书送钱,老子面子面子没了,里子里子也他妈碎个稀巴烂!”   就在不久前,贺峰看到江行止的8号地上开始打商业楼宇的地基时还为江行止给他做嫁衣而洋洋得意, 现在他的峰锐传媒可不是也在给谢云书做嫁衣!   贺峰头顶生烟:“老子从娘胎里出来,就没受过这么大的鸟气!”   沈钰双手交叉着放在身前,眼睫垂着, 面上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 心里却很不以为然,因为沈钰很明白, 即使他一早就能查出谢云书收购了联众, 这个局也是破不了的。   云起无论如何都会率先上马广|告|机, 峰锐必须紧跟其后,否则拖延的时间越长,就会给云起让出更大份额,而联众是目前唯一能生产出广|告|机的厂家(因为这个玩意儿的创意就是人谢云书的),如果换了个真正心思阴险的,就会让联众拒绝给峰锐供货,谢云书却没那么做,人家玩的是阳谋,不是阴谋。   这是非同一般的眼光和格局。   如今电梯传媒界只有云起和峰锐二分天下,谢云书是联众的老板,峰锐又跟联众签下永久性优先购置合同,这就足以让联众在很长一段时间内彻底垄断广|告|机市场。   随着非典疫情肉眼可见的被控制住,沉寂已久的资本市场早已蠢蠢欲动,电梯传媒是一片新兴蓝海,很多人都想进来分一杯羹。   广|告|机的问世原本应该引起电子工厂的争相山寨,但联众垄断了广|告|机眼下的全部销路,这就让其它同行不敢轻易下场建造生产线;而联众掌握了广|告|机的产量和定价权,又会让想要进军电梯传媒界的资本望而生畏,因为新入资本的成本一旦高于云起和峰锐,就很难和这两个龙头竞争市场。   贺峰这边满脑子还只想着跟谢云书较劲、别苗头,谢云书却借力打力,把可能觊觎广|告|机和电梯传媒的诸多同行都提前扼杀在了摇篮里,形成了从广|告|机生产到电梯广告定价权的闭环。   这对峰锐自然是有一利,毕竟电梯传媒这块饼再大也是有限的,多一个人来抢他们就少吃一口,但峰锐只要与联众一日绑定,跟云起的斗争中,就一日没有主动权。   沈钰思索着,他们最大的错就是不该起那样的小人心思,妄图通过马国江先一步上市广|告|机,如果他们按照正常的商业竞争原则,短期内先使用联众的广|告|机,同时投入资金扶持其它的电子供货商,未来还有机会继续跟云起一争高下,可现在后悔未免太晚了,那一纸永久优先购置合同,把峰锐和联众也绑到一起去了。   谢云书这一步步环环相扣,真是绝他娘的!   沈钰甚至怀疑谢云书从开创出电梯广|告模式的那天起就已经谋划到了今天这一步,那个表面俊秀无害的青年,有着一颗与年纪和外表绝然相反的深沉老辣的心思,每一次出手无不是艳惊四座的大手笔,要么草灰蛇线伏笔千里,要么挥刀断喉不给敌人半点喘息之机,他沈钰甘心承认,他自愧不如。   谢云书啊谢云书,奇才啊奇才。   贺峰还在办公室里像个被困的狂兽暴走不停:“谢云书,谢云书,你别得意,你给我等着……”   “叮铃铃——”被贺峰扫在地上的固定电话机忽然响了起来。   沈钰捡起电话机放到桌上,拿起听筒:“喂,你好……贺先生!”   随着后三个字落地,沈钰的脊背一下子挺得笔直,贺峰也跟被人掐住了嗓子似的,叫骂戛然而止。   电话那头的人是沈钰真正的老板,也是贺峰的老子贺永盛。   只听沈钰说道:“是,小贺先生在我旁边……”   贺峰走过去接过听筒:“老爸……”   “你别叫我爸!我没你这个蠢货儿子!”贺永盛勃然怒吼,“你在申城给我干的好事!”   贺峰一怔:“我干什么了?”   “你没事去跟江家的小太子抢地干什么?我一个没看住你你就给我作这些幺蛾子!”贺永盛厉声斥道,“我现在不跟你多说废话,你立刻把巢庄6号地还给江行止,然后给我滚回来!”   贺永盛骂完就摔了电话。   贺峰莫名其妙:“老头子这是发什么疯?”   贺峰来申城是经过他老子首肯的,贺永盛为了历练继承人,给了贺峰一笔钱由他自主创业,让他有多大的本事都使出来。   贺峰具体做了些什么虽然没巨细无遗的跟贺永盛汇报,但他创立峰锐和收购万盛这些摆在明面上的操作他老子肯定是知情的,怎么这会突然对他发起了飚?   沈钰很快联系了贺永盛的秘书,知道粤东那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荣信地产去年在羊城开发了一个楼盘,那是荣信近几年来在羊城做的最大一个项目,楼盘地处新兴开发区朱河新城,除了荣信,还有其它好几家地产公司也都分别竞拍到了土地进行开发。   有一家地产公司拍完地之后在贷款上出了纰漏,后继无力开发,于是把土地转让了出去,接手这块地的人就是何鸿因。   跟江行止圈定一个优质项目后深耕细作的开发模式不同,何鸿因玩的是地产式金融的高周转模式,用最快的速度拿地、报建、贷款、预售,进行资本循环。   何鸿因三月拿地,现在不过六月中,那块地上的建筑都快封盘了。   但他的速度就是再快也快不过其它从去年就已经动工的那些楼盘,就在今天上午,荣信在朱河新城的楼盘第一个开盘了,售楼中心鼓乐声声鞭炮齐鸣,早就预约好的客户们浩浩荡荡的前来看盘。   谁知就在荣信的客户们蜂拥而来时,朱河新城的入口处突然出现了一群人来发传单,那传单上印刷的不是什么广|告,而是关于住宅风水的科普,上面列举了无数破财引煞的风水弊端,说什么诸如“暗厨暗卫”、“厨卫相连”等常见的室内设计都会影响居家风水,言辞凿凿,上纲上线。   荣信卖的都是精装房,怎能不中招。   要知道粤东的人可特别信这个,看房客们顿时沸腾了。   房子是个多精贵的奢侈货,很多人都是穷尽半生积蓄才能买一套房子,甭管荣信的房子风水到底好不好,这张传单产生的效应几乎跟病毒似的,让所有人心里都产生了阴影。   不过一个上午的功夫,“荣信的精装修房就是个坑,买了会破财招灾”的名声就在朱河新城附近传遍,本地的网络社区论坛里甚至都飘起了热帖,荣信今天不光新楼盘一套都没卖出去,很多早就卖出的旧房房主都嚷着要退房赔偿。   精装修房本是荣信独树一帜的标杆,如今却成了荣信商品房的天阉劣势,荣信的公关部正忙得焦头烂额。   贺峰气得眼眶充血:“这是谁干的?发传单的那些人抓住没有?”   沈钰说:“抓是抓到了几个,但没法定他们罪啊,因为传单上并没有指名道姓咱们荣信,而且那些人都是兼|职的大学生,兼|职中心给他们传单让他们来发,至于源头是谁,兼|职中心每天那么多人,经手的人根本记不住委托人的样子,还有网络上的那些帖子,发帖IP都是在海外,根本查不到……”   贺峰发狠道:“让老子揪出这个孙子,我把他扔进珠江填河!”   沈钰继续道:“虽然人没揪出来,但会这么做的人,显然是跟我们有利益之争,最大可能是同个区域内的开发商。”   同一个地区里的楼盘,谁先开售,谁在销路上就有绝对优势。   “朱河新城周边的其它开发商大多都是粤东本地的老地产品牌了,从前没有、以后也不太会有谁敢用这种手段来搞我们荣信,唯有一家外来客……”沈钰语气加重,吐出最后四个字,“就是乔园。”   贺峰目眦欲裂:“乔园?!”   “乔园羊城分公司现在的带头人是何鸿因,此人在这行里是出了名的喜欢玩脏手段,他从前帮宝华操盘,没少用这种方式打击竞争对手,在港城被称为‘地产毒瘤’,人人喊打,后来宝华退出房地产市场主做投资,不过那只是换汤不换药,这次乔园上市宝华吸纳了大量股份,就是要借乔园的壳,继续他们那老一套——”   沈钰接下来的话也是整个荣信危机公关小组分析出来的共识:“何鸿因正在跟江行止竞争乔园董事会席位,他的楼盘跟咱们荣信正好相对,同个地段的楼盘谁先开盘就会对对手造成直接的销售冲击,就像我们峰锐和云起谁先上马广|告|机谁就具备了先发制人的打击优势,何鸿因想把自己操盘的楼盘卖出高价,咱们荣信这次就挡了他的路……”   贺峰怒不可遏:“何鸿因这个老痞子!”   “贺先生知道你拿了巢庄6号地,但不知你是故意从江行止手里抢的,他非常生气,即使何鸿因这次没有阴我们荣信,乔园的最后一个席位也不能给他,江行止对我们没有威胁,宝华一派要是控制了乔园,才会动摇我们荣信的根本。”   江行止对于乔园的规划是巩固长三角的地盘后北上京津,因为有江家强大的政|治资本做接应,那对他来说自然是事半功倍。   而何鸿因出身港城的宝华集团,所有的人脉资源都集中在港澳至粤东,宝华要是抢到了乔园董事会的多数席位,那乔园就会成为宝华手中挥向粤东地产市场的剑,粤东地产老大荣信首当其冲,朱河新城的这桩事件,不过是小小的开胃菜。   这些利害沈钰其实之前就考虑到了,甚至劝过贺峰不要阻止江行止上位,但贺峰哪里肯听,他早就被自己跟江行止的仇恨冲昏了头。   “小贺先生,”沈钰的这一声称呼有很重的警示意味,“你可以拿峰锐和谢云书别苗头,那不过是小打小闹,□□信是我们立足的根本,粤东是荣信的大本营,绝对不容有失。贺先生说,6号地必须还给江行止,而且,你还要尽一切办法,帮江行止打赢何鸿因。”   贺峰听着,一动不动。   半晌后,他问:“确定是何鸿因做的吗?”   沈钰明白贺峰的最后一重疑虑,那就是有没有可能在朱河新城设计荣信的根本不是何鸿因,而是江行止借刀杀人的离间之计?   沈钰默然片刻,沉沉叹了口气:“当然有可能,但不管真相是什么,乔园那场内部之争,只有江行止上位,才对我们荣信有利,小贺先生,我们别无选择。”   就像谢云书在广|告|机上给他们设的局,他们也别无选择。   贺峰沉默。   “其实……”沈钰迟疑着。   “其实什么?”   “其实我一开始以为江行止会找各方人来给你施压,甚至直接找到贺先生递话,这些做起来并不难,只要陈以利害,这6号地,他都是拿得回去的,但……如果这件事真是江行止……”   如果这件事真是江行止做的,江行止竟然不屑用任何婉转软和的方式让贺峰交出土地,而是逼得贺峰不得不拱手,这位小江太子的心性之强韧,手段之狠辣,可是比谢云书还要有过之无不及。   “这一对儿年轻人可真是……”沈钰忍不住感叹,“他们互为尖刀和盾翼,简直是……”   沈钰的“天生一对”四个字还没有说出来,贺峰发出一声暴喝,把那台电话机又扫到了地上!   ……   羊城,乔园地产分公司。   何鸿因昨晚应酬到半夜,今天直到下午才来到公司,他进了自己的办公室,让秘书给他送了杯咖啡进来,随手打开桌上的文件签字。   秘书站在桌前给他汇报接下来的工作行程。   说完后秘书抿嘴一笑,告诉何鸿因一个“好消息”:“何总,今天荣信在朱河新城的楼盘开盘,您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吗?”   “什么事?”   “也不知道是哪路同行看荣信不顺眼,居然组织了人在朱河新城周边发传单,传单上列举了许多室内设计触犯风水的弊端,虽然没有指名道姓,但明眼人一看就知道针对的是荣信的精装修房户型,哈哈,听说这一个上午荣信的房子一套都没卖出去!咱们的楼盘跟荣信在一块,本来还担心他们先开盘影响我们的销量,现在好了,也不知道是哪个天使姐姐帮的我们这个忙啊。”   何鸿因漫不经心道:“这种事很常见,商场如战场,不是你死就是我活,耍什么手段都不稀奇,不过荣信在粤东树大根深,什么人胆子这么大,敢在贺永盛这只狮子的头上拔毛?”   秘书摇摇头:“现在还不知道幕后人是谁,不过总归就是羊城的这几个地产公司吧,不然谁会吃饱了没事干?反正这事对我们乔园是有利的,荣信的房子卖不出去,咱们的就好卖了。”   何鸿因微微皱起眉头,不知为何心里忽然浮现出一种不安感,他吩咐秘书:“去,你务必查清楚到底是谁家在散布荣信的这些消息……”   一句话还没交代完,桌上的电话响起。   何鸿因拿起听筒:“喂,李董?”   电话那头的人是何鸿因的老板,宝华集团董事长李长实,他开门见山道:“鸿因,荣信房子风水不好的传闻是不是你做的?”   何鸿因一惊,忙否认道:“当然不是,这个时候我怎么会节外生枝,平白去得罪荣信?”   “真的不是?”李长实的口气竟是十分怀疑。   “真的不是!”   李长实语气凝重:“但是现在所有人都认为这件事是你干的,尤其是贺永盛……你亲自跟他解释一下吧!”   ……   这一天,兵荒马乱的岂止贺峰与何鸿因。   京都。   汽车停在小楼门口,江恕慌张中甚至没注意到家门口还停着另一辆汽车,他拿着手机一路奔跑进家门,嘴里连声喊着:“妈妈!贺峰说6号地他拿不住了,他要把那块地再转给江行止……”   江恕陡然刹住脚步:“爸爸!”   客厅的沙发上,江成勋端坐着,时秋染站在他后面,朝江恕食指比唇,示意江恕噤声。   江成勋看向江恕,表情没什么喜怒地问:“回来了?”   江恕把拿着手机的手藏到身后去:“爸爸,我回来了。”   江成勋淡淡道:“上楼去写作业吧,我跟你妈有些事要说。”   江恕看向时秋染,时秋染使了个眼色,他便慢慢地走上了楼梯。   直到江恕关上了房门,江成勋半侧过身,接续之前的话题:“刚刚你还说不知道德美高入股了万盛地产的事。”   时秋染抚了抚鬓角,镇定道:“是,这件事我知道,万盛地产主动找德美高合作,我确实签过字,你刚才问的时候我一时没想起来,我每天经手那么多案子,忘掉一个半个,怎么了?”   江成勋微眯起眼睛:“江恕才几岁,你把他也掺和进这件事里?”   时秋染叫道:“小嗣就比江行止小一岁,江行止手里都有几个公司了?加起来有多少钱了?我不该让小嗣从现在开始历练吗?”   江成勋的视线钉在时秋染脸上:“秋染,你不要跟我扯那些似是而非的话,行止手里的东西是他爷爷、他外公愿意给的也好,是他自己靠本事拿的也好,他没有从我这里抢,也没有从你这里抢,你现在是想做什么?你怂恿江恕跟外人联合,去抢行止的东西?”   时秋染冷笑:“要是我儿子能从江行止手里抢东西,那也是我儿子的本事,你们江家不就是这样吗?谁有本事谁就是江家的主人!”   江成勋点头:“对,谁有本事就是谁的,但你别忘了,你时秋染的本事从来不是你自己的,没有我,没有江家,你什么都不是。”   时秋染简直像被猛扇了一个巴掌,神情扭曲:“江成勋,你这是什么意思?”   “看来这些年我着实把你捧得太高,高到你都忘了你自己姓什么,忘了江恕姓什么了。”江成勋说着这样狠的话,脸上的表情和语气却仍保持着不咸不淡,“你想跟乔冰斗,拿出你的本事来,可以;你想让江恕和行止斗,江恕只要有本事,也可以。但那个前提是,谁也不许撬动江家的利益。”   时秋染的脸像针扎般辣了一下。   江成勋从沙发上站起来,转过身跟时秋染面对面:“秋染啊,这么些年我让你执掌德美高,你晓得德美高是我的钱袋子,可你知不知道,乔园是谁的钱袋子?”   时秋染蹙眉瞪着江成勋,目光先是有些困惑,继而她想到了什么,神情蓦然变得惶恐。   德美高投资集团是江成勋的钱袋子,可乔园,还有胡家,那是江老爷子的钱袋子,是整个江家的钱袋子。   江行止是时秋染母子的死仇,可江行止是江家现在最被看好的继承人,江行止如今要入主乔园,谁要是阻止他,就是在跟江老爷子、跟□□作对。   贺峰、何鸿因之流短期之内山高地远江家奈何不得,江家也放不下身段去奈何他们,可她时秋染就在老爷子眼皮底下!   别说江老爷子,就是江成勋也不会容忍乔园落到别人手里,江行止再怎么样都是江成勋的种!   她怎么会没有想到这一点……时秋染浑身激灵灵的打了个颤。   “想明白了?现在想明白还不算太晚。”   江成勋手掌放在时秋染头顶上轻拍了一下,语气温柔得令人毛骨悚然:“连你带我,所有江家人,想怎么斗都可以,谁斗赢了都是自己的本事,但老爷子的逆鳞就是吃里扒外,谁要是为了内斗勾结外人损伤到江家的一片一瓦,就不要活了。   ……   申城,财富大厦,云起传媒。   谢云书开完会推开自己办公室的门,就见到江行止躺在靠墙的沙发上睡得正沉,他带上门,轻手轻脚地走进去,在沙发边蹲下。   为了巢庄那块地江行止劳心劳力多日,不啻于打了一场战争,直到今天他才算轻松下来,罕见的躺在沙发上都能睡着。   六月的天气已经很热,屋里却没有开空调,傍晚的霞光带着灼人的热度穿过办公室的玻璃投射在江行止身上,落了金灿灿的一圈光,他的额头和鼻梁上微微沁着汗珠,谢云书忍不住伸手去揩拭。   这一碰江行止自然就醒了,他茫茫然地睁眼,一秒后又闭上,拉住谢云书的手,嘴角牵起笑,嗓音慵懒:“会开完了?”   “开完了,怎么也不开空调?”   “没那么热。”   “出了一脸汗还不热。”谢云书空着的那只手抹过江行止的额头和鼻尖。   江行止笑着问:“几点了?”   谢云书看了下表:“还有十分钟五点半,彭总估计快下来了。”   彭国辉晚上要请他吃饭,弘基珠宝的公司就在楼上,谢云书等着时间到了跟彭国辉同行,江行止也一块去。   江行止吸了一口气,坐起身,又缓了一会神,出门去洗脸,回来后脸上滴着水,身上的衬衫和长裤都皱巴巴。   还好谢云书这里有他备用的衣服,给他拿了套让他换上。   江行止站在谢云书面前,两手一张,撒娇道:“你给我换。”   谢云书好笑地白他一眼:“你手长着干嘛的?”   江行止双手一合,正好把谢云书圈住,笑嘻嘻答:“抱你的!”   谢云书拿纸巾给江行止擦了脸,给他解衬衫扣子:“何鸿因今天就是有十八张嘴也解释不清了,可惜不能亲眼看到他百口莫辩的表情,一定很有趣!”   江行止说:“贺永盛未必不能猜到这事不是何鸿因干的,但无论是不是何鸿因干的,贺永盛都已经发现,乔园只有在我外公的控制之下对他荣信才最有利,那老狐狸之前还想坐山观虎斗,如今我就帮他认清这个形势,让他看清他的对手是谁。”   “这一招围魏救赵真厉害!”谢云书给江行止脱下衬衫,奖励地亲了他一口,“真棒!”   江行止亲回去:“比不得你一箭多雕,既挫了贺峰的锐气,又赚了贺峰的钱,不论是云起还是联众的广|告|机市场,短期之内都没什么敌手了!”   “那也是你先把联众送给我,否则我哪走得了这步棋。”   “我不把联众送给你,你也会自己去拿的。”   谢云书“噗嗤”笑出声:“咱俩这么互相吹捧,是不是太不要脸了?”   江行止撅了噘嘴:“这怎么叫吹捧呢?明明都是事实啊。”   谢云书帮他套上新的衬衫,低头系扣子:“还有一个问题,就算贺峰想退出,时秋染那边不同意,只怕还得再磨一阵。”   江行止笑得寒凉:“时秋染脑子不清醒,会有人帮她清醒的。”   谢云书不解:“嗯?”   江行止眼珠骨碌碌一转:“咱们打个赌好不好?我赌贺峰最迟明天就会让他身边的那个助理找过来,把6号地还给我。”   “那么快?”谢云书挑挑眉,“我觉得没那么快,贺峰要跟时秋染周旋,可没那么简单。”   江行止兴致勃勃:“所以我们打赌嘛!”   谢云书随他高兴:“行啊,赌什么?”   江行止贴着谢云书的耳朵:“要是我赢了,我们明晚还……”   酱酱酿酿,酿酿酱酱。   谢云书脸皮一热,瞪他一眼。   没节制的小畜|生。   江行止把脑袋埋在谢云书的脖子里滚来滚去:“好不好嘛好不好嘛好不好嘛,我们打赌吧,打赌吧……”   谢云书又好气又好笑,理了理江行止的衣领正要说话,办公室的门却被人猛地推开。   来人是乔园申城分公司的副经理莫关,此人现在已是江行止的又一心腹,莫关兴奋的连门都忘了敲,伸着脑袋进来喊:“小江总,荣信那个姓沈的助理打电话给我,他说想约您谈一谈6号地的事!”   江行止却面无喜色,硬邦邦道:“你先出去。”   莫关呆滞:“额?”   江行止冷着脸:“出去!”   莫关只得把脑袋缩回去,关上房门,心里纳闷极了,这么大的好消息,小江总怎么一点不高兴?难道是跟小谢总吵架了,心情不好?   就在这时,莫关听到门里传来熟悉又陌生的声音,熟悉的是江行止独特好听的音色,陌生的却是那绵软撒娇的腔调,一声接一声:“打赌嘛打赌嘛打赌嘛,好不好嘛!”   过了大概有半分钟,莫关听到谢云书无奈而纵容地说:“行行行行行,打赌打赌!”   打什么赌?莫关正好奇着,又听江行止叫他:“莫关!”   莫关再度探进脑袋,就见江行止一本正经地问:“你刚说了什么?再重复一遍。”   莫关懵里懵逼道:“……荣信那个姓沈的助理打电话给我,他说想约您谈一谈6号地的事!”   “吔!”江行止一声欢呼,“我赢了!”   莫关:“???”   是他听漏了什么吗?这俩人打了什么赌,怎么小江总已经赢了?   “行了行了,你赢了!”谢云书拿了根领带往江行止脖子上套,像要拴住一只活泼泼的狗,“快点把领带系上,等会吃饭去了!”   好奇害死猫,莫关这一晚都在琢磨着,小江总跟小谢总,到底打了什么赌呢?   *   作者有话要说:   《全家》已经进入尾声了,年前正文肯定会完结。   上一章锁了我6次,好好一个场景改到面无全非,最后连作话都删了。   迟来的新年祝福,祝小天使们2022年平安健康,幸福快乐。   感谢在2021-12-31 14:07:38~2022-01-03 08:58:2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林信 6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我爱潜水、(≧?≦) 10瓶;额嗯哦咦 8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36章 一更。   赵正紧赶慢赶, 赶在下班前的最后五分钟收拾完了自己的东西。   他抱着纸箱穿过公司大厅时,几乎所有人都转头看向他,同事们的眼神纷繁复杂,但没有一个人开口和他说话。   没关系, 离开这里谁还认得谁, 赵正在心里跟自己说。   他努力挺直脊背, 目不斜视地走出去,一直走到电梯前。   “赵正!”   是于敏娜追了出来。   “赵正!”于敏娜眼圈微红, 神情失望而愤慨, “你为什么要背叛我们?我们一起从海滨出来, 谢总和大小习经理对我们那么好, 你还有什么不知足的?”   赵正是云起成立后进来的第一批员工, 连于敏娜都是他招进市场部的, 严格的说他是于敏娜的师父,没有赵正, 就没有于敏娜的今天,赵正背叛云起,最难接受的就是于敏娜了。   “敏娜你不懂,”赵正面无表情地说, “是谢云书和习武先开始防我的,申城这边稳定了,你跟王楚楚一个当了谢云书的秘书, 一个升了营销部经理, 只有我在原地踏步,这次习武去津门都没有让我加入, 你们知道为什么么?”   赵正扯开嘴角, 露出嘲讽的笑意:“我们都知道云起要做大了, 以后可能还要上市,谢云书和习武现在开始排挤我,无非是怕我多拿到股份,你跟楚楚是女人他们觉得你们不会有威胁,所有老臣里,他们就只针对我……”   于敏娜睁大了眼睛:“这些话都是谁跟你说的?还是你自己琢磨出来的?”   赵正没有答话,这些话自然是峰锐的人跟他说的,可人家说的难道不对么。   于敏娜直视着他:“峰锐给了你多少钱让你出卖你的良心,你知不知道谢总本来打算让你做申城分公司的总经理?”   赵正身躯猛然一震,不可置信地瞪着于敏娜。   “谢总明年要去国外上大学,申城是我们最大的分公司,他打算把这里完全交给你,”于敏娜悲哀而无奈地摇了摇头,“但你没有通过他的考验。”   于敏娜说完就转身离开。   赵正杵在电梯门口僵硬地站了好一会。   电梯门开了,里面空无一人,赵正独自走进去,电梯一路下行到了一楼,他走出财富大厦,站在台阶下的花圃旁,把箱子放在花圃的水泥台上,然后掏出手机打电话。   手机响了三四声,那头的人接听了:“喂?”   “沈助理,”赵正发现自己的喉咙有点干涩,他咽了咽口水润喉,说,“我被云起开除了。”   沈钰的声音透出几分莫名其妙:“你被云起开除关我什么事?”   “沈助理!我是因为给你们传递情报才……”   “嘟嘟——”电话挂了,沈钰连话都懒得再多说一句。   赵正后面的那句“你不是说事成之后会让我进峰锐做市场部经理薪水翻倍吗?”根本没有机会说出来。   赵正不知道,就是因为他给的情报才让贺峰吃了个大闷亏,贺峰还怀疑他是谢云书故意派出来给自己设套的呢!   他还想去峰锐升职加薪?贺峰恨不得扒了他的皮。   赵正慢慢地把手机揣进兜里,忽然垮了下双肩,好像有什么东西把他强撑着的那口气一下子抽光了。   他重新抱起箱子,明明里面的东西也不多,他却觉得箱子似有千斤重,但他的脚步没有丝毫停顿,他还要赶在合租的同事到家之前把自己的东西都搬走,不然晚上再跟人家碰面,可就太尴尬了。   ……   这晚的饭局是在沪上一家很有名的中餐厅里,彭国辉的座上宾除了谢云书和江行止,还有几个人来自当地的电视台,自副台长至节目制作部的主任和导演,都是很有分量的人物。   其中副台长邢东跟江行止的舅舅胡茂中还是朋友,江行止见面叫了这人一声“邢叔叔”。   谢云书虽然是彭国辉请来的主客,但他年纪小资历浅,主动站起来给桌上的年长者们敬酒,他给对方倒浅浅一个底,自己的杯子则是满上:“我干了,您随意。”   这礼节本来无可厚非,电视台的那几个人心安理得地坐着,谢云书干满一杯酒,他们才用嘴唇碰了碰酒杯,谢云书连喝了两杯,倒到第三杯时,江行止抓住他手腕,把他的酒往自己杯子里倾了一大半,轻斥道:“喝这么多,等下回去又要难受,喝酒的心意不在多少,邢叔叔,对吧?”   邢东微微愣了下,忙说:“没错没错,你年纪还小,不用这么客套,意思到了就行!”   副台长发话,其他人再被谢云书敬酒的时候忙不迭都站了起来,谢云书用最后一杯酒敬完了剩下所有人,坐下后捏了捏江行止的手心,江行止旁若无人地给他夹了一碗菜,让他赶紧吃。   邢东看了看两人,笑着说道:“小谢啊,我跟彭总是老朋友了,他在我面前对你是赞不绝口,你们云起给弘基珠宝做的那个广告,做的真是不错,听说弘基不止‘初雪’预售被抢爆了,连其他系列的珠宝销量都比之前翻了很多倍?”   邢东看向彭国辉,彭国辉笑着点头确认。   谢云书谦虚道:“邢台长过奖了,弘基的产品本来就有市场优势,我的广告不过是锦上添花。”   邢东转了转手中的酒杯,一旁的节目制作部主任吴东升见机插话进来:“你给弘基是锦上添花,我这里有个急需你雪中送炭的忙,不知你愿不愿意帮?”   其实谢云书一进包厢看到电视台来了这么多人就知道今天彭国辉绝不仅仅是请他吃饭介绍他认识新朋友那么简单,邢东他们一开始还端了几分架子,毕竟电视台的人高高在上惯了,就算有求于人都要摆出施舍的样子,在江行止开口后才改变了态度。   他心里样样门清,脸上的表情却做足了受宠若惊的姿态:“吴主任言重了,您说说看。”   原来申城电视台今年正筹备上星,想做出一档有新意、能吸引市场的综艺节目,吴东升说:“像HN卫视那个happy大本营,市场效益一直很好,我们也想做一个这样的出来。”   谢云书有些意外,不由腹诽道财大气粗的番茄台这个时候居然都还没上星么?这起步也忒落后了点,太拖国际大都市的后腿了。   吴东升也是个思维活跃,不拘泥于陈规的人,他们制作部的人出了很多方案都被他推翻,嫌弃俗套、没新意,不久前申城电视台面向整个传媒行业进行节目招标,截止到目前他们已经收到了不少标书,但都不怎么满意,直到吴东升看到了弘基珠宝“初雪”系列的广告,很为那天马行空的创意所震撼。   吴东升邀请谢云书为申城电视台做节目策划,这个交易虽然没有弘基的五百万顾问费,但如果制作成功,帮助申城电视台上星,那带来的名利就远非五百万所能及了,云起作为一家广告传媒公司,如果能与未来的番茄台长期合作,那就真正飘起来了。   谢云书自然不会错过这样的机会,一个星期后送上了自己的策划书,吴东升把这个方案在制作部的会议上传阅,人人如获至宝。   ……   六月的最后一个星期,长三甲的多个城市都出现了“第一届超级明星”节目的海选通知,从各大电视台、报纸到网站、电梯内,都布满了该节目的宣传广告。   “超级明星”的赛制行程正好契合了暑假,七月海选,八月复选和决赛,海选几乎是无门槛的,只要是喜好歌舞表演的男女,不分唱法、不计年龄、不论外型、不问地域都可免费报名参加。   参赛者需要先自制一段Demo寄到申城电视台制作中心,制作部会从中选出优秀的歌手来申城参加现场选拔,因为谢云书的特意关照,有工作人员接到名为“庄哲杰”的人寄来的Demo带时,把这个带子送给了谢云书。   谢云书亲自给庄哲杰打电话让他来参加海选,挂完电话后,他的心情久久难以平静。   前世的庄哲杰是真正的国际巨星,不过他成名比较晚,在国外读完音乐学院后回国参加原创歌手选秀节目才被发掘,那会他都25了,庄哲杰不但音乐才华出众,人还长得帅,能歌会演,是少有的全面型艺人。   黎晓枫被雪藏后乔园影业把很多原本属于他的资源转给了庄哲杰,这就导致黎晓枫最恨的人除了谢云书和江行止,就是庄哲杰了,江行止弥留之际前来通风报信的人也是庄哲杰,不然江行止只怕到死都不知道江恕和黎晓枫联手做的那些事。   黎晓枫之前发出来的红遍网络的歌曲,剽窃的就是庄哲杰的作品,他一方面是为了成全自己,更多的,是在报复庄哲杰,他要堵住庄哲杰作为原创天才歌手的音乐之路。   他却不知道庄哲杰大部分的歌虽然是在大学期间创作的,但有一首歌是在庄哲杰18岁时候写的,就是这一年,就是寄到谢云书手里的这支Demo。   这首歌庄哲杰到28岁才发表出来,是一首写给父亲的歌,让无数人与之共情,成为世界级的金曲,被很多国家歌手翻唱,这是庄哲杰最经典、奠定他在世界音乐殿堂的一支曲子。   谢云书把这个带子收好,他知道以黎晓枫的性格,总有一天会把这首歌拿出来。   ……   黎晓枫以“织梦师”名义发在网络上的第二支歌反响平平,他签约的经纪公司经过评估,认为这支歌会比第一首还要成功,谁知却莫名消沉,无论公司如何宣传,就是掀不起浪。   经纪公司给黎晓枫设计的路线是先让他写的两支歌爆红网络,然后再让“织梦师”真人露相,虽然第二首歌的反响不达预期,但公司还是把黎晓枫送上了央视,连节目都录好了,制作方开播的时候却剪掉了他,请好的软文写手临时违约,平台上的推荐位也上不去。   娱乐圈就是这样,再好的作品没有渠道营销,也是火不起来的,经纪人四处询问,却根本查不出背后黑手是谁。   “晓枫,你是不是得罪了什么大人物?”经纪人金飞问他。   黎晓枫心里一咯噔,嘴上却否认:“没有啊,我来京都才不久,能得罪什么人呢,”他还做出一副无辜的模样,“不如飞哥你帮我想想,我会挡了什么人的路呢?”   没有人比黎晓枫更清楚娱乐圈有多么现实,无论如何,他不能让金飞知道他跟江行止有仇,否则金飞必然会放弃他。   前世他从出道开始就一路顺遂,任何事都有乔园帮他摆平,如今的江恕却没有这样的能力。   可恶!怎么会这样呢?江行止就算有江家和乔家撑腰,他也不过才十几岁,前世的这个时候他还在英伦读高中呢!   都是重生回来的,为什么江行止就有这样大的能量?都是江家的子嗣,明明江成勋更喜欢江恕,可江恕为什么一点忙都帮不上他?   金飞摸着下巴思索:“我也没想到你才出第二首歌就有人防你防到这个地步了,到底是谁干的呢?居然让我查不出来……”   黎晓枫焦虑地问:“飞哥,那现在我们怎么办呢?”   “我再想想办法,机会总会有的……”   金飞正说着,敲门声响,一个助理拿着份文件进来,金飞看完后顿时转忧为喜,把文件递给黎晓枫:“申城电视台这个选秀节目创意不错,你不如去参加这个节目吧,那家电视台里我有熟人,我们运作运作,让你拿个冠军,没有比这更好的出道方式了!”   几天后,黎晓枫跟着金飞到达申城。   当晚,金飞便邀请到了“超级明星”制作组的所有人,黎晓枫跟着金飞先到饭店,陆陆续续的,整个节目制作组的人都慢慢来齐了。   不出黎晓枫和金飞所料,众人一听到“织梦师”这个名字都表现出了惊讶和激动。   “你就是‘织梦师’?没想到你这么年轻!”   “你那首歌写得真不错,哎你是音乐学院的吗?”   吴东升就是金飞说的那个“熟人”,他拍了拍金飞的肩膀:“你还是一如既往好眼光啊,小黎歌唱得好也就算了,形象还这么好,一看就是能大红的,你是怎么找到这么个苗子的?”   当金飞颇为得意地介绍黎晓枫高中还没毕业时,大家就更沸腾了:“长江后浪推前浪,今年的后浪特别浪!”   “我们‘超级明星’的策划总监也是个高中还没毕业的年轻人,就那个那个,‘弘基珠宝情牵两世’,你听说过吧?”   黎晓枫的笑脸“唰”一下冻住了。   金飞没察觉到黎晓枫的异样:“弘基珠宝那个广告吗?我也看了,确实做得绝,我老婆一个平时不怎么买首饰的都订了两份,咱们这节目跟那广告竟然出自同个人的手笔?是哪个啊,他在这吗?老吴,你快给我引荐引荐!”   吴东升笑着看了下手表:“我叫他一起过来了,他在路上堵车,晚一会到。”   有人忽然“哎呀”了一声,盯着黎晓枫瞅:“你们看这小黎,是不是跟谢总监长得有点像?”   其他人被这么一提醒,纷纷附和:“还真是,乍一看确实像!”   金飞笑着说:“可能是天底下长得帅的人模样都差不多?”   一群人讨论得热闹,谁也没发现黎晓枫眸光晦暗,脸色忽青忽白,难看的极不正常。   正在这时,包厢的门被推开,老吴一指门口:“说曹操曹操到,云书你快过来,就等着你了!”   ……   *   作者有话要说:   这是倒数第二章 ,下一章正文就完结啦!感谢在2022-01-03 08:58:24~2022-01-07 08:27:3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林信 6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37章 一更。   酒桌上, 金飞让黎晓枫挨个给所有人敬酒。   最后敬到谢云书。   金飞自己也喝了不少,说话都大着舌头:“晓枫,这是谢总监,哎呀, 你们两个年纪差不多大, 还都是海滨人, 真是缘分呐!”   边上的人笑着附和:“可不么,海滨真是个人杰地灵的好地方!”   黎晓枫站着, 谢云书坐着, 两个人的目光在半空中碰撞, 激射出只有他们才心知肚明的火花。   金飞催促地推了推黎晓枫胳膊:“晓枫, 快敬谢总监一杯!”   “谢总监, 我敬你一杯。”黎晓枫僵硬地举起杯子。   谢云书盯着他看了一会, 笑着用杯子跟他碰了下,用只有黎晓枫听得懂的嘲讽语调说:“你的歌我听过了, 确实很好听,能写出这种歌的人,是天才。”   黎晓枫皮笑肉不笑:“多谢夸奖。”   其他人丝毫没觉出这俩人间的暗流汹涌,金飞甚至还鼓起了掌:“好!你们两个都是少年英杰, 真是英雄惜英雄啊!”   ……   酒席过半,谢云书去洗手间,刚从隔间里出来就看到黎晓枫站在门口, 一张脸匿在门边的暗影里, 阴恻恻地说:“你别得意。”   有那么一刻谢云书像是回到了前世,那里也有一个同样的场景, 连黎晓枫的开场白都是一模一样。   他走到水槽前洗手, 看着镜子里黎晓枫苍白若鬼, 嫉恨又狰狞的脸,无谓地笑了笑:“我看得意的人是你吧?你占了庄哲杰的歌,剽窃了他的人生,你很得意嘛。”   黎晓枫扯起嘴角:“没错,除了你跟江行止,我最恨的人就是庄哲杰,你看不惯,替他抱不平啊?可你能拿我怎么样呢?有本事,你把庄哲杰十年八年以后写的歌都提前告诉他啊!”   “你是不是被狗咬了,狂犬病一直没好,你经纪人知道你这么扯他后腿么?”谢云书好笑地从流理台上抽出几张纸巾擦手,“黎晓枫,你好歹重活一世,怎么还是一点出息都不长呢?”   这句话成功激起了黎晓枫在包厢中被迫低三下四向谢云书敬酒的所有耻辱和愤恨,他冷笑起来:“你有什么资格对我说这句话?不要忘了,上辈子你就是我的手下败将,是你被我赶出乔园,像只丧家之犬一样躲到小工地上,死得要多窝囊有多窝囊!”   谢云书的瞳孔针扎般缩动了一下,一股森寒的凉意从脚底板直窜上天灵盖,虽然他现在好好的,但黎晓枫还是挑起了他记忆深处里最惊恐绝望的一幕。   这种软弱的情绪是不能展示在黎晓枫面前的,于是他微微一笑,说话的语调温软得像在和老朋友谈心一样。   “嗯,我是死得窝囊,不过你既然出现在这里,好像也没落着什么好结局?说到从前,你应该比我更抓心挠肝痛苦不堪吧,毕竟你汲汲营营了那么久,辛辛苦苦争了抢了二十年的东西,最后不过也是黄粱美梦、一缕飞灰罢了;而重来一次的你,没有我给你替考了,不能顶替我的身份去接近江行止了,你还能拿得出什么本事呢?除了剽窃庄哲杰的歌,除了找江恕给你撑腰,你就好像个跛子一样,离开我这根拐棍,你寸步难行啊。”   谢云书的每一个字都如一根根有的放矢的利箭,全都精准地射|在黎晓枫的痛脚上。   黎晓枫不出谢云书所料的被彻底激怒了,他瞪着谢云书,狭长的目光里淬满了阴毒:“谢云书!我会让你死!”   “这么容易就歇斯底里啊?也太不堪一击了,我和行止上辈子居然折在你这样的人手里,确实是太窝囊了!”谢云书耸耸肩,笑着把手里的纸巾扔进垃圾桶,“好,我等着。”   “这就是我们的宿命!”在谢云书经过黎晓枫的身边即将跟他擦肩而过时,黎晓枫忽然发出桀桀的怪笑,他哑声轻道,“你真以为工地上的电梯会意外掉下来吗?”   谢云书停住脚步,一开始他还以为自己听错了或者会意错了黎晓枫的话,困惑了几秒后才猛然瞪向黎晓枫!   黎晓枫露出几近病态的笑意,眼白外凸:“没错,就是我找人做的,不过用一把小小的螺丝刀,把电梯合页上的螺丝松开……”   他笑眯眯地发出一个拟声词——“嘭!”   谢云书拎着黎晓枫的领子,将他重重掼在墙上!   黎晓枫喉咙被钳制,脸颊涨红,然而他嘴角的笑容越来越扩大,越来越狰狞:“……就那么简单,嘭!前后不过十几秒的时间,你就变成了一堆碎肉,那是我平生看过的最精彩的一场直播,可惜我没能把那些画面带过来……不过你别急,我跟你保证,这辈子,你还是会有机会再次体验那种感觉……咳咳咳!”   如果人的目光可以凝聚成实质,那么谢云书的眼神已经化作一柄柄利刃,将黎晓枫活活钉死。   澎湃的怒意仿若下一秒就要喷薄而出,谢云书的胸腔剧烈起伏数次,最终还是被他强行克制住了。   他忽然发现,虽然黎晓枫想他死,但他想让黎晓枫活着。   让黎晓枫活着一败涂地,让黎晓枫活着看他风光正好,前途无限,让黎晓枫活着见证他和江行止琴瑟和谐,岁月绵长。   那才是对黎晓枫最大的惩罚,最深刻的报复。   那才是他和江行止,以及黎晓枫一起重生回来的意义。   谢云书松开手,黎晓枫像一根煮烂了的面条从墙上滑落。   ……   随着夏季的到来,非典疫情彻底宣告终结,压抑了半年多的国民迎来了久违了的狂欢,万业复兴,四处欣欣荣荣。   申城电视台成功上星,更名为DF卫视,其打造的一档真人歌唱选秀节目像龙卷风席卷了华夏大地。   由弘基珠宝冠名、乔园地产等知名企业赞助的“超级明星”是国内真正意义上的第一个平民偶像养成、大众选举明星的节目。   因为比赛正值暑假,制作方又经过了多渠道的海量宣发,来自全国各地的选手们络绎不绝,其中不乏有许多出类拔萃的选手,让“超级明星”从七月海选阶段就获得了广泛关注。   八月,“超级明星”最终有20个人进入晋级赛,至此真正掀起了全民参与的狂潮,说句万人空巷也不为过。   因这节目的赛制里有个独辟蹊径的创意,就是从第一场晋级赛开始,电视机前的观众可以用发送短信的方式给选手投票,获得选票最低的选手会被选中进入PK赛,由大众评委决定去留。   这就等于每一个观众都能身体力行,用真金白银来支持自己喜欢的选手,这种能够挑动起全民亲身投入参与的热情和激情,才是“超级明星”能爆|火的根本因素所在。   晋级赛从20进10,再10进7,然后7进5,眼看着要进入5进3的最后决赛,赛制规定进入三强的选手都会获得丰厚的奖品,除了未来能够与DF卫视有很多的合作机会以及乔园赠送的申城商品房一套,冠军还能得到弘基珠宝的代言合约。   “这个庄哲杰太厉害了,我们买了那么多票都甩不掉他!”金飞在酒店里包了个套间,带着黎晓枫和一个助理一起住,这一个多月的时间他几乎都耗在了申城,誓要把黎晓枫捧出来。   此刻金飞坐在房间的电脑前“啪嗒啪嗒”地按着鼠标,语气里有掩饰不住的急躁。   “超级明星”的名次跟短信投票密切相关,这就决定了这个比赛里有极大的暗|箱操作空间,金飞下了血本,一定要让黎晓枫拿到冠军,毕竟弘基珠宝现在几乎成了国□□宝品牌,能成为弘基的全线产品代言人,这是连圈内出道多年的大佬们都梦寐以求的。   黎晓枫本身的人气不低,即使不买票他也能牢牢占据第二名,哪想庄哲杰的人气更是几近逆天,逼得金飞每天跟在庄哲杰后面买票,挥金如土,相当郁卒。   金飞查过了,庄哲杰出身中等小康家庭,背后暂时也没有人在捧,这孩子天生就适合舞台,合观众的眼缘,那票数就跟坐火箭似的蹭蹭蹿,把其他人甩出一个大长尾。   “飞哥,其实咱们晓枫拿第二也不错,只要进了三甲就有足够的曝光,没有弘基也会有别的代言嘛。”金飞的助理都替金飞心疼钱。   “不行!”坐在床沿的黎晓枫叫道,“我一定要拿第一!我决不能输给庄哲杰!”   金飞点了点头:“必须甩掉他,庄哲杰的风格跟晓枫太相近,不光光是这场比赛,以后他都会是晓枫最大的对手!”   娱乐圈跟其它市场没什么不同,同款竞品的竞争最为激烈,庄哲杰和黎晓枫年纪相当,都是外貌姣好的原创型歌手,这就决定了从今以后适合他们俩的资源绝大部分都是重合的。   庄哲杰的演唱技巧和台风有压倒性的优势,跟庄哲杰一比,黎晓枫很多原创出来的歌曲由他自己演唱,总像是少了点什么。   金飞说:“下周5进3,你们所有人之间都会进行一对一PK,晓枫,无论如何你要在那场PK里打败庄哲杰!”   ————   决赛的那天同样是现场直播,灯光绚烂的舞台背后有一块巨大屏幕,上面显示着各个参赛选手的实时票数,上面的数字不断跳动,电视机前的民众们以着不逊于现场选手和观众的热情也积极参与着这场全民选秀,一条条短信在屏幕下方滚动着。   “10号庄哲杰,你是未来的天皇巨星!”   “21号黎晓枫加油,必胜!”   “4号杨倩倩,喜欢你的天籁之音,我会一直支持你!”   ……   谢云书作为节目策划总监也来到了现场,他坐在电视台特意为他安排的观众席位上最好的位置,就在节目的三位评委正后方。   “那个人是谁?”几个选手挤在后台朝观众席上看。   谢云书是幕后人员,此前并没跟所有选手见面,大家看到那么一个年纪轻轻的小帅哥坐在整个会场的最中心,副台长邢东和制作部副主任吴东升一左一右陪在他旁边将他众星拱月,都感到非常稀奇。   回答问话的是“超级明星”的主持人:“那人就是我们节目的策划总监,叫谢云书,没有他,就没有‘超级明星’的诞生,等会比赛结束了,你们都得去好好谢谢他。”   选手们都震惊了:   “他看上去好年轻啊!”   “这长得也太帅了吧!”   “他要是会唱歌的话,估计就没咱们什么事了吧!”   黎晓枫也在这几个人中间,脸色阴沉得要滴出水,牙关几乎咬碎。   要说“超级明星”这种选秀模式没人比他黎晓枫再熟悉了,他甚至还计划过等自己出道,成名,从大明星跻身到大资本,也要把前世娱乐圈里那些成熟的商业模式一一运作起来,可他连第一步都还没跨出去,谢云书已经站到了他的终点。   这是为什么?!   观众席那头,吴东升和谢云书闲聊着:“小谢,你觉得今天谁能得冠军?”   谢云书坐得端正,双手交叉着放在膝盖上,圆滑道:“我觉得他们都不错,谁夺冠都名副其实。”   “现在票数最高的是黎晓枫和庄哲杰,他俩分数咬的很紧,”吴东升笑得合不拢嘴,“就他们两个,把咱们节目的一半制作费都挣回来了!全民短信投票,小谢你这个脑筋啊,我是服了,你知道外面的人都管你叫什么?”   “什么?”   “营销金童!大家都说只要是被你经手的项目,想不发财都难!”   谢云书笑而不语,那种面对着巨大成功和追捧而不动声色的淡然让吴东升非常佩服,这小子,实在是深不可测。   一个“超级明星”,不但让刚刚上星的申城卫视一举成为收视率第一的明星台,还捧红了数十位才貌双全的娱乐圈新秀,带动了该节目的几个赞助商品牌一飞冲天,后台里那一个个奇货可居的选手固然是摇钱树,但在吴东升等人的眼里,谢云书才是活生生的一尊聚财童子,多少人恨不得把这童子搬回家供起来日日夜夜膜拜才好。   舞台上灯光大亮,光鲜亮丽的主持人笑容满面地登场宣布:“2003年‘弘基珠宝超级明星’申城赛区总决赛,现在开始!”   这场比赛只剩下最后五名选手,每两名选手间都要进行PK,黎晓枫在与庄哲杰的PK中拿出了撒手锏。   黎晓枫和庄哲杰是留存到最后仅有的两个高中生选手,他们这个年纪唱那些情情爱爱的歌曲太违和,于是两个人都以唱民谣为主,庄哲杰的歌无论词曲都是自己写的,黎晓枫也自诩“纯原创”。   庄哲杰先唱,一如既往发挥稳定,评委给予了很高评价,大屏幕后他的票数飞快上涨,随后他站到了舞台一角等待黎晓枫唱。   黎晓枫走到话筒前,先朝评委席和大众评委团鞠了一躬,然后微微笑着说:“这是一首献给我父亲的歌。”   前奏一响,庄哲杰就跟被雷劈到一样,头脑里轰然炸裂——黎晓枫唱的歌是他的!他给电视台制作中心寄来的Demo就是这支歌!   这是庄哲杰迄今为止写得最满意的歌,为了能进海选,他把这歌发给了电视台,但因为和父亲之间的复杂关系,他还没想过到公共场合来演唱……黎晓枫怎么会拿到这支歌?!   就在庄哲杰激动地想要冲出去时,他看到观众席上有个人对他食指比唇,他不久前才知道这人是“超级明星”的策划总监谢云书,只见谢云书举起双手在半空中下压,示意他安静下来。   也不知怎么的,庄哲杰尽管满心愤慨,却还是被定住了身形,莫名的,他相信谢云书能给他公道。   黎晓枫一曲唱完,全场掌声雷动,有个评委甚至站了起来,将手指圈在唇边冲他吹口哨,用实际行动向他表示:唱得太棒了!   与此同时,电视机前的观众们更是沸腾,屏幕上的短信几乎全被“黎晓枫”三个字占满:   “呜呜呜我被黎晓枫唱哭了!”   “黎晓枫这首歌写得太好了,让我想起了我的父亲。”   “黎晓枫的音色和技巧没有庄哲杰好,但这首歌的感情太真挚太饱满,黎晓枫必须晋级!”   “虽然我最喜欢庄哲杰,但我为黎晓枫的这首歌投一票!”   ……   电视镜头给了黎晓枫特写,他站在舞台中央听评委点评,笑容自信大方,眼神里全是遮掩不住的志在必得。   没有人注意到,一个颀长的身影从观众席上立起,冲摄像师打了个手势,电视机前的观众们就看到镜头一闪,几个评委们同时露出瞠目结舌的惊讶表情。   广告切进。   这一段广告特别长,直到观众们等得都快要失去耐心了,节目才重新开始,直接进入投票环节。   大众评审团把所有的票都投给了庄哲杰。   电视屏幕下的短信区疯狂滚动:   “DF卫视这是赤|裸|裸的黑|幕吗?所有人都把票投给庄哲杰?”   “这场比赛明显黎晓枫更胜一筹,投票也太不公平了吧!”   “大众评审都被庄哲杰收买了吗?这是把我们都当傻子吗?”   ……   节目还未结束,愤怒的观众们就在各个互联网平台上撰文发帖,大骂“超级明星”不公平,有“黑幕”,DF卫视愚弄全国人民。   黎晓枫被PK出局,5进3的最后庄哲杰以最高票成为第一届“超级明星”的冠军。   电视台的电话被打爆。   甚至有本地观众冲到了电视台门口。   然而,就在节目结束的第一时间,黎晓枫的经纪公司发表公告,承认黎晓枫参赛的最后那支歌曲剽窃自庄哲杰,黎晓枫向庄哲杰以及公众致歉。   观众一片哗然。   *   作者有话要说:   三点还有一更,大结局。感谢在2022-01-07 08:27:30~2022-01-10 11:56:2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林信 6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林信 28瓶;Hinny斯 2瓶;浅陌初晴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38章 正文完结   “晓枫,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给我好好解释!”   事发突然,“超级明星”的策划总监谢云书当着整个节目组和数百个嘉宾、大众评委的面拿出一个Demo带,声称黎晓枫演唱的最后那支歌是庄哲杰写的。   众目睽睽又铁证如山,金飞不得不带着黎晓枫退出比赛并发公告道歉, 但这个事情到底是怎么回事, 金飞必须问清楚。   太蹊跷了, 太不可思议了,从表面上看庄哲杰证据充足, 黎晓枫拿不出比庄哲杰更早创作的证据, 但黎晓枫又怎么拿得到庄哲杰的歌呢?是申城电视台有人把带子泄露给黎晓枫?就算那样黎晓枫又不是蠢货, 怎么会把那首歌唱到“超级明星”的舞台上!   黎晓枫低着头, 不管金飞怎么逼问, 他反复只有一句话:“是谢云书陷害我, 是他陷害我!”   金飞抓狂:“谢云书陷害你?他为什么要陷害你?他怎么陷害得到你!那个Demo带切切实实是庄哲杰六月份就寄到电视台去的,可你这首歌, 是你上个星期才写好的不是吗?”   黎晓枫咬着嘴唇沉默,他总不能说他以为这是庄哲杰十年后才会出的歌,所以自己就提前拿出来唱了!   金飞见实在问不出什么来,也不问了:“我不管那首歌是你的也好, 是庄哲杰的也好,是谢云书陷害你也好,总之, 你现在不适合再到台前了……”   黎晓枫猛然抬头:“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你是个原创歌手, 却剽窃别人的作品,你有了这个污点是不能走到前台的, 至少这几年是别想出来了, 之前给你做第二首歌宣发的时候我就发现有人在摁着你, 那会我就问你得罪了谁,可你偏偏没跟我说实话!”金飞叹了口气,在他眼里,黎晓枫毕竟还是有价值的,“晓枫啊,你暂时先做幕后,化个名专门给别人写歌吧,只要你歌写得好,公司不会亏待你的。”   “不可能!我绝不会做幕后!”黎晓枫像只被人烧着了尾巴的猫跳了起来,神情凶恶到近乎狰狞,“我是这个时代的天皇巨星,全世界的人都会认识我,迈克尔杰克逊,泰勒斯威夫特,贾斯汀比伯,他们统统不能跟我比!统统都会被我踩在脚下!”   金飞被他吓了一跳,又皱起眉头,迈克尔杰克逊他知道,可泰勒斯威夫特,贾斯汀比伯都是谁?黎晓枫在说什么胡话?   黎晓枫抱住头:“我是大明星,我是这个世界最耀眼的大明星,我不会输的,绝不会输给他,我要复仇,我要复仇……”   那神神叨叨的模样,让金飞不得不怀疑他有神经病了。   “你不捧我没关系,”黎晓枫奇异得恢复了镇静,他站起来,去找自己的手机,“我会有别的办法,我还有江恕,我一定能东山再起,这些对我来说没什么……”   就在这时,房间的门被推开,金飞的那个助理匆匆而入:“飞哥,有人又发了晓枫的爆料,你看看!”   网络上,有知名娱乐记者爆料黎晓枫的家族利用公职权力和职务便利,非法谋私几千万,按照金额,黎晓枫的父亲和姨夫将可能面临十年以上有期徒刑。   配图的照片赫然就是黎劲松戴着手铐被羁押的场景。   “啊!!!”黎晓枫疯了一样砸掉电脑,又把酒店房间的电话、电视机、衣架等所有东西,统统砸倒在地上。   那助理焦急地想上去拦阻,被金飞拉住:“别管他了,走吧。”   “可是飞哥……”   金飞冷漠道:“走吧。”   黎晓枫这个人,是彻底没有利用价值了。   ……   时光如白驹过隙,圣诞节那天申城下起了雪,弘基珠宝的“情牵两世”活动如期在乔园的度假山庄召开。   子路和飞雪在几百名幸运客户的见证下世纪牵手,让万千心系这对苦命鸳鸯的观众们一偿宿愿,满城飘飞的鹅毛大雪简直是天赐良缘的最佳注解。   天寒人心热。   弘基珠宝在新年伊始公布了去年的财务报告,报告上显示,自五月底“初雪·情牵两世”的广告推出后,弘基该系列珠宝预售的总销售额达到26个亿,净利润3.9亿。   云起和弘基签有一个亿利润的保底协议,超过一亿利润的部分云起抽成40%,据此分到了1.56亿的利润。   而弘基还与行云风投签订了一份对赌协议,这个协议的内容是弘基将26亿预售额全部委托给行云,如果12·25申城不下雪,弘基会赠送每位购买“初雪系列”的客户一套价值999元的“Mini初雪”的产品,这笔钱由行云风投支付。   这一年石油和黄金大涨,作为金融风投机构,行云将弘基的26亿周转六个月后,获得了36%的盈利。   也就是9.36亿的收益。   如果12·25这天没下雪,那么行云会代替弘基支付2.6亿的赠品,但圣诞节下雪了,所以行云风投将9.36亿的利润尽数收入囊中。   业内人笑言2003年圣诞的这场雪,怕是史上最值钱的一场雪了。   云起作为弘基和行云的居间人,得到了行云给予的30%利润的居间费,也就是2.8亿。   有资产价值评估机构做出评估,短短半年时间,弘基借助“初雪”系列,品牌溢价达到50亿,正在进行IPO融资,不出意外的话,年后弘基就能在港城上市,根据云起与弘基的对赌协议附加协议,云起还将拥有弘基5%原始股权,这部分股权保守价值2.5亿。   仅在与弘基珠宝的合作上,云起该年度净收6.86亿。   等到云起的年度财经报告最后公开,整个财经界都沸腾了。   用谢云书自己的话说:“十个亿的小目标,轻松达成。”   谢云书成为前无古人的,最年轻的亿万富豪,他的身份也终于瞒不住了,各路媒体像是闻到了鲜血的鲨鱼成群结队而来,海滨电视台因为是谢云书的家乡媒体,第一个得到了采访谢云书的资格。   这晚七点半,海滨中学组织全校师生在教室里观看海滨电视台新闻综合频道,当谢云书的身影出现在全校上百台电视机的屏幕上时,小伙伴们都惊呆了。   尤其是跟谢云书认识的那些人,他们只知道谢云书高二下学期之后就不常来学校,老师说他要准备出国留学,谁也没想到他闷不吭声的,就成了个亿万富翁。   在最初的震撼过后,整个校园里响起雷鸣般的掌声和欢呼。   尤其是高三九班的同学,简直高兴得疯掉了。   这场访谈播出之后,举国震动。   如今大学生创业已经屡见不鲜,但在读高中生依靠白手起家、仅用一年多的时间便拥有亿万身家,放眼全世界都是凤毛麟角。   什么新概念一等奖的少年作家,什么国际奥林匹克数学竞赛金奖得主,都被这样独一无二的光环比得黯然失色。   记者们蜂拥涌进兴阳村、海滨中学、云起传媒总部和几大分公司,还有祝君兰的云家厂房甚至谢祖望的海望车行等一切与谢云书密切相关的地方,寻找这位新鲜出炉的年轻富豪的成长足迹。   “小书这孩子是我们看着长大的,他从小就是我们村里最漂亮最聪明的孩子,每次考试都得第一名,我们早就知道他以后会有大出息!”镜头前,兴奋的兴阳村村民侃侃而谈,在他们口中,谢云书成了个一出生就天降祥瑞,打小就表现出惊人天赋,人见人爱花见花开的绝世神童。   一个中年妇女挤开村民,对着记者拍胸脯:“你们采访我,采访我,我是谢云书的三姨!亲三姨!”   记者果然把镜头对准了她。   祝君莲满面红光:“谢云书是我外甥,我告诉你们啊,我外甥可孝顺了,他跟我这个三姨的感情最好了!”   王校长、刘人屠和蒋华也都分别接受了采访。   王校长说:“谢云书高一的时候是以全县第三名的成绩考进来的,他在学校里一向品学兼优,是我们海滨中学的骄傲。”   刘人屠说:“谢云书啊,怎么说呢,我就只给你们讲一个细节,谢云书是我们学校把校服穿得最标准的学生,从来干干净净整整齐齐,我经常让他在校门口给其他学生示范仪容仪表,这说明了什么呢?说明他是一个把任何事情都完成得一丝不苟的学生,所以他的成功是必然的。”   蒋华说:“谢云书是个很有想法的学生,他的人缘特别好,不管跟哪个学生都相处得来,他的家庭环境貌似也很好,那个时候他来向我请长假,说实话我是不想批准的,这个阶段有什么能比得上考大学更重要呢?但是他的父母特意来学校说服我,一般的家长都不能做到这样,很不容易。”   无数学校的老师、孩子的家长把以上几个人的采访看了一遍又一遍,好像凭借这几句话就能窥见出一个商业天才少年是怎样被培养出来并能再复刻出一个似的。   因为谢云书是高三生,明年就要上大学,他本人在采访中也表示他是一定要读大学的,全国最高的两个学府先后公开表示愿意免试录取他入学。   网友们纷纷站队,这个给清华拉票,那个说北大还行。   就在大家争吵得热闹时,远在大洋彼岸的几所常春藤名校全都跳了出来,原来谢云书早就申请了这几所学校,并通过了今年的SAT,几大名校正在竞相给他邮寄通知书。   于是大家又开始猜测,哈普哥耶麻,谢云书到底会去哪一个。   名为“谢云书效应”的这场旋风,从一个年尾刮到另一个年头,经久不散。   有人高楼万丈,有人走火入魔。   “这是谁拍的?”书房里,江成勋看着摆在自己书桌上的一叠照片,问时秋染。   照片上的两个男孩举止亲密,旁若无人地在超市里勾肩搭背,在马路上牵手,坐在车中拥吻,甚至进出同一个公寓。   时秋染说:“我找人拍的。”   江成勋微微眯眼:“你又让人跟踪行止?我有没有跟你说过,你不许把主意再打到行止头上去?”   时秋染不可思议:“江成勋,你是不是搞错重点了?你看到没有,你那个引以为傲的儿子是个同性恋,小小年纪就跟人做这种事!他那个小男朋友最近红遍全国,早晚有一天,所有人都会知道江行止跟人搞同性恋!到时候你和江家的脸就丢尽了!”   江成勋还是端着一张八风不动的脸:“你也知道这些照片要是流出去丢的是江家的脸?秋染,你这件事情做得太没脑子了。”   他从抽屉里取出一个打火机。   时秋染眼波微怔,疑惑地看着江成勋,似乎很不解他此刻的行为:“你要干什么?”   江成勋的书桌上有一个海碗大的烟灰缸,他拿起一张照片直接点燃,火苗窜上照片,烧焦的灰烬落进烟灰缸里。   只听他慢条斯理地说:“我儿子如果有出息,这点事情算得什么?行止现在这个年纪,玩玩这些游戏很正常,男的女的无所谓,皇帝都有几个娈宠,只要他能掌管好自己的事业,这些小节上的东西,我对他不苛求。”   时秋染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江成勋,你是疯了吗?你儿子在搞同性恋,你打算就这么放纵他?”   “儿子大了,这是他的私生活。”   “这种腌臜的私生活你也不管他?!”   江成勋斜斜瞥过来一眼,似笑非笑道:“秋染,我如果在感情上是个保守固拗之人,还有你什么事呢?”   这句话简直就跟巴掌一样,扇得时秋染蓦然色变。   “秋染,有些事你到现在还没看明白,我就给你说透了,”江成勋的手指在桌面的一张照片上点了点,他的指腹正点在相片上白衣少年的眉心,“这个谢云书,最近人人都认得他,不过他的那些成绩跟行止比起来,还是不值一提的。”   跟谢云书已进入大众视野为大众所知不同,江行止一直隐身在后,他所有绸缪中的产业都由其他代言人为他抛头露面,江行止也是谢云书背后的最大资本,这一点,只有最上层的资本权贵圈才知道。   江成勋语气沉凝:“这么一个孩子,他就是杀人放火无恶不作,江家也要保住他,这是我最后一次警告你,离行止远一点。”   时秋染愣了好半天,才连笑了两声:“哈!哈!”   是啊,她怎么差点忘了,江成勋是个极致的利己主义者,这个男人最爱的唯有他自己,即使是亲生儿子,也是可以衡量价值的。   只要江行止的存在对他有利,江成勋怎么会在乎这个儿子的一点私生活?只怕江成勋还会觉得江行止有点把柄在他手中会让他更有安全感!   时秋染笑不可遏:“江成勋,你儿子是厉害,不过这么厉害的一个儿子,你知不知道他有多恨你?上一次在乔家,当着乔乐山和你家老爷子的面他是怎么对你的,你都忘了吗?”   江成勋的眸光霎时凌厉:“那也都是你做出来的好事!”   时秋染语出诛心:“所以这样一个儿子,你不怕他随时扳倒你?”   江成勋不以为意:“这就是乔冰比你聪明的地方,乔冰从来不挑拨我跟行止的关系,她一直让行止亲近江家,不然老爷子也不能那么疼他。”   时秋染冷哼:“成勋,你别太自以为是,你那个儿子,是一头狼,说不得哪天就调头回来咬你!你现在才想起保护他,想当个慈父,是不是太晚了?”   “我一直知道行止是我的儿子,只不过在大局和儿子之间,我要保两全而已,行止是真正的江家人,他会理解我的,他比任何人都知道我是他亲生老子,有我的才有他的,我们父子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江成勋略顿了顿,加重语气,“同样的,江恕也是。”   “江恕”两个字无疑是时秋染的弱点,她的表情和语气一下子变得柔软:“成勋,你再怎么样都是一个父亲,你知不知道江行止和小嗣之间已经不可调和,你想眼睁睁看着他们自相残杀吗?江行止他恨我,也恨你,他不会放过小嗣,他会害死小嗣的!”   “依我看,不是行止不肯放过江恕,而是你仍然不知悔改,不肯放过行止。”在江成勋看来,这一切的始作俑者都是时秋染。   “行止和江恕都是我的儿子,所以我决不能让他们自相残杀的局面出现,”谈话间,江成勋已经把所有照片都烧完了,他站起来,居高临下俯视时秋染,“秋染,我看你最近的状态很不好,德美高那边的职务你暂时放下,我送你的那个小岛你不是说很喜欢吗?那里风景不错,你过去好好休养一阵吧。”   “你想把我发配到南太平洋小岛上去?”时秋染面露狰狞,“我不去!你休想让我离开京都!我一步都不会离开我儿子!”   江成勋面无表情地点点头:“原来你是离不开儿子,那就让儿子陪你一起去,如何?”   时秋染身形大震几乎站不稳,眼睛里拉满了血丝:“江成勋,你拿小嗣威胁我?你还是人吗?”   “你对行止下毒手的时候,想到做人了吗?”江成勋的目光和声调透出浓浓的意味深长,“秋染,王慧和沈先明都还活着,他们,可是随时都能再开口的。”   时秋染犹如被人抽出浑身的筋骨,瘫软在地。   ……   “阿恕怎么样?你妈把那些照片给你爸看了吗?他是不是特别生气?”黎晓枫迫不及待地问。   黎晓枫把江行止和谢云书谈恋爱的事情透露给江恕,江恕又告诉了时秋染,显然的,他们都认为这是一个可以借助江成勋之手打压江行止的绝好机会。   江恕的声音很沮丧:“我爸爸很生气,但他是对我妈妈生气。”   黎晓枫愕然:“什么?”   “晓枫,江行止现在羽翼丰满,他比我强太多了,我爸爸只喜欢能干的儿子,我现在根本不是他的对手,”江恕说,“所以我要出国了。”   黎晓枫一声惊呼,嗓子都变了调:“你要出国?!”   “对,我要出国留学,我要尽快让自己变得强大,然后再回来找江行止算账!”   黎晓枫惶恐:“那我怎么办?我爸妈现在都被抓起来了,家里的亲戚也都自身难保,没有人管我了!”   江恕想了想说:“我到国外安顿下来就把你接出去,你不是还做了很多梦吗?我们还会有很多很多的机会。”   黎晓枫恍然,对,他还知道未来很多的事情,他晓得哪个股票在长线上会大涨,他知道哪年会发生经济危机,他不该斤斤计较眼前一时一刻的得失,他还有的是机会!   可是,他不甘心。   黎晓枫看着电脑论坛里那一个个热烈讨论的帖子,那里充斥着满满的对于谢云书的溢美之词,什么“天降紫微星”,“气运之子”,所有人都在惊叹谢云书的才华,羡慕他的好运。   “一帮愚民!你们都懂什么!”黎晓枫恨得牙龈出血。   只有他知道,谢云书根本没什么了不起,什么天降紫微星,那不过是因为谢云书重生回来,比那些傻瓜多了预知的信息罢了!   我也是重生回来的,我也有预知未来的能力。   可为什么我所预知的一切,给自己和家族带来的是灾难和倾覆?   而谢云书和江行止却一路高歌,成为人生赢家?   为什么?凭什么!   黎晓枫再也按捺不住,把江行止和谢云书的那一组照片上传到了网络上,他坐在桌边,眼睛盯着屏幕,手指拼命按着鼠标,一边上传一边发出呵呵的冷笑,仿佛已经看到了万千网友的回复。   “原来谢云书是个恶心的同性恋,辣眼睛!”   “跟他一起的男的是谁?真不要脸!”   “什么天之骄子,什么商业奇才,原来是卖屁股赚的钱!”   ……   黎晓枫为自己想象中的场景高兴得哈哈大笑,然而就在他刚把最后一张照片传上去时,他的账号忽然被踢出来了!   等他再想登录时,却发现这个账号已经被强行注销了!   黎晓枫哪里知道这就是江成勋的能量,江成勋既然决意要保江行止,那就不会容许任何一个环节有纰漏。   半小时后几个便衣破门而入,将黎晓枫带走。   与此同时正在申城公寓里陪谢云书一起做饭的江行止收到了几条彩信,谢云书离得近,眼角余光一扫,登时又惊又怒:“这是谁干的?谁在偷拍我们?”   江行止眉峰蹙起,刚想打电话过去质问,手机里又进来一条短信:   【行止,爸爸已经帮你处理了这件事,不过你今后要小心,别再被人抓住把柄,听话。】   谢云书目瞪口呆:“你爸他……他就这么……这么……”   江行止看他一惊复一惊,安抚地轻拍他的脊背。   感到谢云书的情绪慢慢平静下来,江行止才缓缓说道:“江成勋不是支持我,他只是权衡利弊后,做出对他最有利的选择。”   迎着谢云书不解的目光,江行止吻了吻他的眉心:“他知道我早就跟他离心,在这件事上他如果反对,无论劝我骂我,软的硬的都没用,还不如卖个人情给我……当然,他也不在乎我的感情和生活,除非哪一天我们向全世界出柜,影响到他的仕途……”   谢云书听得心头直发凉,前世他跟随江行止多年,一开始只以为他们父子关系一般不亲不疏,最后得知江恕窃取了乔园江成勋却不闻不问,他就知道江成勋必然是更重视江恕的。   他没想到,江行止仍在少年时代,江成勋就对他凉薄至此。   江行止的表情有一种冰封而空洞的平静:“江成勋是我见过的,最自私、最冷血的人,我最讨厌自己的,就是身上留着他的血……”   “你跟他不一样!”谢云书急忙打断他,“你跟他不一样,你是最好的,我最喜欢你了。”   “嗯,我知道,我有你,有我妈,有外公,足够了。”   江行止攥住谢云书的手指放到唇边轻吻,眼里流出漫漫寒意:“现在我拿他没办法,不过以后,我总不会让他那么顺心的。”   谢云书心疼地抚摸他的脸颊:“不管你做什么,我都会支持你,永远站在你这边。”   ……   三天后,江恕登上了前往欧洲某国的飞机。   临行前他打了黎晓枫的电话,却怎么都打不通,他不知道,三天前黎晓枫被秘密部门的人带走后口口声声称自己来自未来,被关进了疯人院,只要江成勋活着,是不可能把他放出来了。   飞机冲上万米高空,江恕看着舷窗外厚重的云层握拳发誓,等到他长大学成归来,他一定会斗倒江行止,拿回本该属于他的一切!   他也不知道,连同他母亲时秋染在内,都再也不能踏上京都的这块土地了。   ————   高考前最后一次返校,谢云书和江行止从班主任蒋华手里接过准考证,蒋华欣慰地拍着他俩的肩膀:“祝你们前程似锦,功不唐捐。”   因为谢云书和江行止一直不在学校,九班的毕业照直到今天才拍。   他们两个站在最后一排,照相的老师喊:“预备——”   所有人齐齐咧开嘴:“茄子!”   江行止在下面牵住了谢云书的手,十指紧扣。   拍完照,众人在楼下聚着未散,远远的,不知从哪里爆|发出雷霆山崩似的欢呼,由远及近地滚过来。   谢云书一抬头,就看到漫天白色雪花飞舞,是楼上高三的学生们撕掉了自己的书本试卷,往楼下洒起来。   “嗷呜——”   九班里,不知谁率先发出一声狼嚎,冲进教学楼,然后其他人都跟着跑进了楼里,纷纷加入到放声尖叫和撕扯书页的狂躁大军里。   谢云书和江行止也不例外。   整栋教学大楼淹没在轰隆隆的震动和山呼海啸声中,连每一根钢管似乎都发出铿锵的裂鸣,谢云书在这片地动山摇中拢手靠着江行止的耳朵说:“毕业快乐!”   放学的铃声响了,这一代人的高中生涯正式宣告终结。   这天的天气实在是极好,六月的天空呈现出钻石般晶莹剔透的湛蓝色,灿烈的阳光照得人睁不开眼。   夏客喊:“云哥,你赚了那么多钱,请客啊!”   谢云书笑道:“行啊,想吃什么?”   “我要吃牛奶冰砖!”   “我要碎碎冰!”   “那我要小布丁!”   “我说你们都有没有出息啊,我们云哥是亿万富翁,他请客,你们就吃这?”   “哦,夏客,那你要吃什么?”   “我要牛奶冰砖,Double!”   “哈哈哈哈哈!”   又有人喊:“云哥,要是我高考没考好上不了大学,我去你公司打工行不行?你收留我啊!”   谢云书豪迈道:“行啊,一句话。”   ……   落落阳光,斑斑树影,少年们簇拥着往校门口走。   谢云书和江行止跟在最后面。   “就这么毕业了啊。”谢云书轻声一叹。   江行止侧头看他:“舍不得?”   “倒也没有,”谢云书半真半假地笑道,“如果说从前还有遗憾,那就是没在这个校园里谈过恋爱。”   这个“从前”自然指的前世。   谢云书笑看江行止:“如今这段记忆里有了你,就彻底完整了。”   江行止凝视了谢云书片刻,忽然往远处操场上的单杠一指:“你还记得吗?咱俩在那里坐过。”   “当然记得。”谢云书点头。   江行止望着那单杠,眼眸里光华流转。   那是哪一年,江行止作为半个海滨人接受海滨中学的邀请来做演讲,连市里的领导都一起出席陪同了。   演讲结束后几个领导拉着江行止说话,谢云书不方便在场,谈话结束后江行止去操场上找谢云书。   远远的就看到谢云书坐在单杠上,月光下他背对着江行止,两根白色的耳机线垂在他颈侧随着晚风轻轻晃动。   江行止走到他身后,谢云书毫无所觉。   江行止喊他的名字,谢云书也没听到。   于是江行止轻轻地开口了,说:“云书,我想我有一点喜欢你。”   片刻后他又补充:“比一点还要多一点……很多点。”   ……   “愣什么呢?走啊。”谢云书拉住江行止的手臂。   江行止垂眸看着握在自己腕上的手,笑了。   傻瓜,谁说你“从前”没在这个校园里谈过恋爱。   谢云书拉着他一路往前走,问他:“笑什么呀?这么高兴。”   江行止反握住谢云书的手,紧紧牵着。   笑,我们的过去已经没有遗憾。   而未来,还很长很长。   (正文完)   *   作者有话要说:   《全家》终于完结啦。   本来写了长长的一段感言,最后还是决定长话短说。   我对本文的读者有诸多歉疚,无论是中期人设和部分情节的崩塌,还是后期更新的拖延,在此向大家致以深深的歉意。   《全家》有别于我之前的文风,是一次比较辛苦的转型尝试。   优点我自己知道是有一些的,这里不提了,只说让我最遗憾的部分,写到中期后我违背了最初设定的大纲,主要表现在强行让小江提前出场,其实裴寂和姚湛本来还有许多戏份的,小江加塞出场后导致了后面感情主线的摧枯拉朽,这一下给我整不会了。   熟悉我的小天使们都知道,我是个不洒点狗血就不会写感情戏的人,而我的文感情线一旦进入圆满阶段,基本就会立刻收尾,因为两个人在一起后的相处,甜与腻之间的度特别难把握。   得练。   事业线基本与大纲一致,不过我还设定了好几个新颖的商业创意没用进来,就留到《我给996总裁送福报》这本文里再写吧。   还有一点没处理好的,是同样重生的反派太战五渣了,多人重生应该旗鼓相当棋逢对手才好看,所以《996》里的俩崽会相爱相杀得比较带劲。   但小墨的下本文决定写古耽《伶人祖师》,我感觉自己的都市文已经写到了一个瓶颈,吸取《全家》教训,《伶人》会全文存稿后再发,开文时间预计七月暑假,暑假如果开不了,就国庆,如果那时候你们还记得,请来看看我。   《伶人》的主角是一个现代巨星,穿越到修仙世界,依靠“明星的自我修养”提升修为,会写一个不太常规的修仙世界,最大的看点大概是——美男子如云?   不喜欢这个题材的朋友,我也厚颜恳请大家帮我预收一下,预收对作者来说特别重要。   在此我由衷感谢一直为我追更,留评,灌注营养液,投霸王票的朋友,你们每一个人的名字我都记得。   特别感谢林信小天使,陪伴了我很久很久。   感恩。   祝好。   我们下本再会。感谢在2022-01-10 11:56:27~2022-01-10 14:56:3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林信 6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