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亢龙有悔》作者:imloxy   文案:   重生流氓温柔将军攻x高冷心机深沉太子受 慢热但很甜   走过路过不要错过嘛,打开第一章看一眼咯。   强强cp,入股不亏。   古代-HE-宫廷侯爵-重生-强强 第1章 没有   新月如钩,照不透这偌大的皇宫。   室内,明黄色的身影伏在书案上,黎昊站在博古架旁看着这个男人,不过而立,青丝里却已夹杂上霜雪。   黎昊记得自己死了应该有几年了,他永远清楚的记得那年那天,那时自己力排众议扶持六皇子林平睿登基不久,新帝根基不稳,塞北匈奴来犯,他却只能匆忙赶往边疆,堪堪险胜却在归朝途中被强行灌下一口毒酒。再次睁眼看见的却又是一场登基大典,只是这皇位上的人不是六皇子而是早就被贬西南的前太子林承煜,而自己竟然成了一只逗留凡间的鬼物。后来随着林承煜做过的一件又一件事中黎昊慢慢拼凑出当年的真相。   黎昊武将出身,功高震主,正是新皇继位立威的最好开刀对象。他仍记得临死前跪在地上听着那宦官一条一条地读出林平睿精心为他准备的罪名时气地差点呕了一口血,性情残暴,刚愎自用,任意妄为,虐杀俘虏,黎昊真想把林平睿的脑袋薅下来看看是用什么做的。最让黎昊震惊的是那最后一条,通敌叛国。他真是不知道林平睿是怎么忍心允许写下这一条的。他知道六皇子日后定然忌惮自己,本做好打算辞官交出兵权,让他封自己做一个散官从此两人厮守一生。只是不曾想到终究被猪油糊了眼,蒙了心。平日温柔的枕边人变成了帝王竟是如此心狠手辣。连让自己清清白白的去死都不肯,到最后还泼了自己一身脏水。   而自己的死讯传到西南不久,前太子林承煜就以新帝谋杀先帝为由发兵,不过一年,六皇子就从高高在上的帝王沦落为了阶下囚,林承煜登基。其实林承煜发兵黎昊就在意料之中,林承煜乃是正宫嫡子,甫一出生就被封为太子,从小学习的就是帝王心术,心性手段都远远高于普通皇子林平睿。当初新帝即位,第一件事就是直接夺了林承煜的权,林承煜没有反抗反倒是十分坦然的接受了诏令,平静地去了封地。事出反常必有妖,果然他前脚刚走,后脚林承煜就造反了。   又一年过去了,林承煜这皇帝当的风平浪静,只不过是在朝中无关紧要的位置上多了几个新鲜面孔,一切似乎都是按部就班,循规蹈矩。就在群臣以为平安无事的时候,突然有一天林承煜提出要彻查黎昊的案子,被任命的官员雷厉风行,一番彻查。最终使真相大白,黎昊当初是被林平睿污蔑,通敌叛国实乃莫须有的罪名。证据确凿,奸人伏诛。当时黎昊就坐在朝堂的大梁上,听着自己的罪名被洗清,心里别提有多舒坦。黎家百年忠烈之名总算没毁在自己手里,自己见了爹妈不至于被打死。   洗清罪名以后,黎昊觉得对这世间也没什么执念了,寻思自己是该走的时候了,结果没成想自己还是没有办法赶紧去投胎,只能围在林承煜身边打转转。每日看见最多的就是数不清的脑瓜顶。不过要是这么数来数去,那些人里除了自己长得最好看还就是林承煜了。当了皇帝还是一张棺材脸,明明世间有那么多快活事不去做,啧,真是白瞎一张漂亮脸,本来以为还会有活春宫看。黎昊心道。   就这样,一年又一年的寒来暑往,黎昊看见这大殿里的人来了又去,而林承煜始终是孑然一身。期间确实有大臣上奏请求林承煜广纳后妃,但是都被林承煜给驳回了。莫不是不能人道。黎昊免不了有些恶趣味的想。不过,林承煜在位期间的确是为这天下打造了一个河清海晏的盛世。   终于,林承煜也要熬不住了,这个男人如今发丝灰白。独自躺在冰冷的龙床上,床下跪倒了一片人。   “你们都退下吧,朕想要独自静一静。”林承煜挥退了底下的人,没有理会底下那些人各异的眼神。黎昊坐在床尾看着这个他陪了十多年的男人。他看见林承煜用颤抖的手缓慢地从衣服里掏出一个荷包,款式古朴,质地粗糙。黎昊对这个荷包很是熟悉,因为他曾经无数次的看见林承煜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把这个荷包拿出来把玩。林承煜把荷包紧紧地贴在额间。直到手突然松开。过了好长一会,林承煜的贴身太监推开门来查看。他转身出去,嗓音凄厉。   “皇上驾崩了!”   ……   林承煜的葬礼一如他生前的安排,简单至极。和林承煜一起入葬的只有那个即使死了也紧紧攥在掌中的荷包。   准备已久的皇陵终于迎来了他主人沉重的棺椁,厚重的石门被缓缓关闭,在进入黑暗的前一秒,黎昊只记得那刺目的阳光,湛蓝的天空、纷纷扬扬的黄纸钱和裂石穿云的唢呐。   黎昊忽然觉得身子一沉,眼前一黑,向后倒去。   很久没有这样的感觉了啊,他想。 第2章 请见文中   黎昊再次睁眼,入目的是然而是自己再熟悉不过的青碧床帏。他愣了一会,然后一个鲤鱼打挺,翻身下床。快步走到桌前拿起铜镜,看着自己那张明显未经风雨、意气风发的脸,内心久久不能平静。   没等黎昊接受完自己重生回来的现实时,两个丫鬟打扮、模样俏丽的女子走了进来,其中一个替黎昊整理好床帏,另一个按黎昊的习惯将衣服准备出来。待黎昊收拾妥当后,一个生的明眸皓齿的丫鬟道,“少将军,六殿下派人传来口信说是要约您今晚上共赏花灯。”   听到这句话,黎昊瞬间知道自己重生在什么时候了,就在这一年年初,他率兵击退匈奴,却被皇上勒令回京。他还记得那一战打得极其凶险,自己也因所谓的罔顾人命而被言官在朝堂上骂的狗血淋头。毕竟不是每个少年将军都可以获得止小儿夜啼的“殊荣”。就在这个时候明明众人理应避之不及,林平睿反倒是与自己走的很近。   六皇子林平睿本来其实是处在一个尴尬的位置,其母是西南夷族的贡女,一朝有幸爬上龙床,获封嫔位,生下了六皇子林平睿。只可惜他的母亲却没有博得皇帝青睐,连带着六皇子在宫里地位也不高。并且他因着异族的血脉无法得到封地,在众皇子是个可有可无的人物。自己对他也就没有什么戒备,只是不曾料想懵懂少年居然会藏有那么重的机心,黎昊心道。   也就是在这次花灯会上,林平睿向黎昊剖白了自己的心声。那时灯光摇曳,人影绰绰,黎昊眼里却只装得下这个倚靠在阑干旁的少年。   只不过,今生此时却已物是人非。   “替我回绝了吧,和男人赏花灯有什么意思,要赏也要和你们这样的美人共赏才对,灯下美人越看越美。”黎昊笑嘻嘻的打量着面前的侍女。丫鬟们习惯了黎昊素来的不正经,也懒得和他辨论。   “少将军,二夫人还在膳厅等着您呢,奴婢们就先退下了。”其中一个名为茯苓的婢女携着另一个红了脸的婢女退出了房间。啧,茯苓的脾气还是一如既往的大,不像白芷那么好逗。黎昊环视着室内的摆设良久,都和记忆深处的丝毫不差。我这是回来了吗,还回到好久之前?   黎昊不敢直接出去,怕出了什么差错,于是坐在床上细细回想这一年的始末。此时自己应该刚从塞北回来,正赶上朝中御史弹劾太子结党营私,皇帝大怒,贬谪了太子数个外家亲戚的官位,太子在朝中声望大减,逐渐人心不稳。而就在不久皇帝大设家宴的时候,在其膳食里发现了未经炮制的乌头,使得皇帝龙体抱恙,卧床了半月有余。后来厨子经不住严刑拷打,说是受太子亲自指示才敢中伤陛下。   眼看太子就要不复圣宠,黎昊上了一道直达龙案的奏章,请求出面为太子作证。原来他在城郊荒野的河畔踏青时在芦苇丛中发现了一具尸体,穿着的正是厨子招供时所说的太子服饰,只不过尸体的脸被人划烂,身上也无个人印记。虽然黎昊所说的证据并不有力,但是成功地为太子后来翻身争取到了一些时间。越往后查,此案疑点越多,太子的嫌疑越小,最后甚至连结党营私的传言都不攻自破。   皇帝立即下令彻底排查,结果厨子竟然在夜里服毒自尽了,线索至此中断,只得诛了厨子的九族,最终不了了之。黎昊受前世影响觉得这肯定就是六皇子的所作所为,至于太子殿下既然帮前世的自己洗刷了冤屈,那么今生定要好好报答。   黎昊越想越烦,于是起身前往膳厅,只见一个眉目风流、衣着干练的女人早已等候多时,此人正是黎昊先父的续弦夫人中山郡蓝氏蓝齐儿,黎昊亲娘去得早,黎昊父亲本无意续弦,但是担心自己常年领兵在外家中稚子无人照顾,于是便托人求娶了蓝家的庶女。这位夫人也不是简单人物,都道将门虎女,即使是庶女,这位二夫人也习得一身的好功夫。只可惜上辈子自己被奸人所害,黎氏青黄不接,二娘只得孤身一人奔赴塞北挑起黎家守国门的重任,最后为国捐躯。   如今重活一次,黎昊看着二娘的和记忆里毫无差别的音容笑貌,心中感慨万千。   “我的小少爷呀,吃个早饭还得派人三催四请,这要是你爹还在,早就把你的床给掀了。”二娘柳眉倒竖,佯装生气道。“难得你小娘我今天给你亲自做的莜面窝子,再不吃都凉了。”   黎昊连忙回过神,对这如今还那么神采奕奕的二娘应了声好,就坐下用了早饭。真咸,二娘这是把卖咸盐的要打死了,黎昊在心里默默地吐槽。二娘在一旁看了一会儿黎昊吃饭,忽然道:“真是老天开眼,你今天竟然没有嫌弃我做的难吃。”   黎昊心头一紧正想着怎么回话,二娘站起了身,抄起旁边侍女早就准备好的马鞭。“我要去巡视田庄,今天可能赶不回来,你晚上就自己凑活一口吧。”不给黎昊反应的机会,人就已经走出了老远。   【作者有话说】:   虽然剧情很慢,但要莫得嫌弃……\( ̄︶ ̄)/ 第3章 去青楼   是夜,燕京花灯如昼,行人熙熙攘攘,真可谓是好不热闹。   趁今晚二娘不在家,黎昊向烟花巷深处走去。他隐约记得前世的时候烟花巷里的万花楼新买来一个混血胡姬,坊间传言说其生的是花容月貌,仪态万千。刚一出台就被奉为花魁。   只可惜自己前世早早的就被林平睿骗去了一颗痴心,白白错过了许多佳人。这辈子黎昊是定然不会错过这花魁的首次接客。   烟花巷越往里面越是热闹,几乎就是花灯接着花灯,花楼连着花楼。楼下的游女站在门口招揽来往嫖客,楼上的清倌人把琵琶弹得悠扬婉转。眼前这热闹的场景让做了十多年鬼的黎昊愈发清醒地感受到什么叫做恍如隔世。   黎昊刚一进万花楼,鸨母就笑着迎上来了。“黎小将军啊,您呀可是有一阵子没来了,我们绿芙整天念叨着您冷落她了呢。”她脸上的媚笑几乎快要溢出来了。“二楼您惯常坐着的桌子奴家早早的就给您备好了。”然后连忙转身让龟公把黎昊往楼上引,又亲自去唤了绿芙迎客。。   黎昊坐在包间里等着花魁出场,绿芙倚在他身上,纤手翻飞之间一个苹果就削好了。   “绿芙你告诉爷,今儿这花魁是什么来头?”   绿芙拨开黎昊搭在她肩上的手,用玉指夹起一块淡黄色的果肉往黎昊嘴边递去。   “爷,您居然还不知道呢,今晚上的花魁呀,叫云奴。她可是妈妈从西域商人那儿重金买来的,是妈妈最中意的人儿呢。“绿芙又夹了一块果肉喂给黎昊。”尤其是她那双眼睛,跟带钩子似的,一会儿啊,准把爷您的心给勾走咯。”   ……   等候的时间未免太过漫长,绿芙起身去净手的时候,黎昊忍不住打量起了四周。忽然黎昊目光一紧。他对对面那个茶色衣服的男子太过熟悉了。虽然那个男人戴着面具,身形也略做伪装,但是哪怕出现的是这个人的一只手黎昊也能把人认出来。因为曾经他和这个男人被迫朝夕相处了十多年。   黎昊按耐住心头的激动,面色如常地暗自打量着对面人的一举一动。   四弦齐画的琵琶声轰然一响,楼中的说话声便逐渐低了下去。艳色花瓣自空中倾泻而下,红纱帐被龟公高高挂起。在激昂的胡乐声中一个身量高挑,体态丰润的女人翩跹入场。此人想来就是那个胡人花魁了。只见云奴双臂舒展,整个人仿佛迎风飞舞的蓬草,旋转之间似乎要乘风远去。真可谓是“弦鼓一声双袖举。回雪飘飖转蓬舞。”(出自白居易的《胡旋女》)   一曲完毕,云奴向周围的看客用胡礼表达完谢意,便隐到屏风后便消失不见。鸨母扭上台来准备进行今天的竞价,   “各位老爷,想必您们都见识到了我们云奴的身段了吧!今天呀,可是我们云奴首次接客。就看是哪位老爷能够有缘和我们云奴呀,共度春宵了呢!”   “那么各位爷请开始吧!”说罢,鸨母就垂手而立,把主场让给嫖客们。   嫖客们争先竞价,而黎昊则正在经历一个复杂的心理活动,于私他虽然是个断袖,可是他也很想和那个胡姬花魁有机会能够进行一次单纯地探讨生命和谐运动,毕竟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于公对面坐的是太子殿下,是一个上辈子过得清汤寡水,干那种事情从来都应付了事的男人,细想来肯定是因为高处不胜寒,身边没个热情泼辣的体己人儿,这西域胡姬向来大胆放浪以出名,肯定能给太子殿下带来别样的感受。   在经过一系列激烈的内心争斗后,黎昊咬着牙,忍痛喊出“两千两!”   顿时楼内鸦雀无声,随即响起了窃窃私语。   “两千两,这人是个什么来头?”   “出手真是阔绰,看来今天是没机会了,可惜可惜。”   于是众人只得退出了竞争。   没多时,鸨母来到了黎昊的包间。   “黎小将军呀,您可真是运气好,奴家调教了这么长时间的人儿,就要交给您了呢。”一边说着话,一边想把黎昊往三楼引。“云奴呀可早早就准备好了,就等着您来疼爱呢!”   “妈妈且慢,这次并非是我来竞拍,而是代我的一位有缘人前来。”黎昊出手制止了鸨母,转头向林承煜的方向望去,却发现林承煜似乎是要起身离开。“妈妈你且等我一下。”说完一个鹞子翻身,直接蹦到了对面包间。   “哎呀,这可如何是好,怎么还牵扯到那位爷了!”鸨母恨恨地跺了一下脚,也连忙追了上去。   “这位公子暂且留步,在下与你一见投缘,愿与公子结个善缘。”黎昊站定之后,向林承煜拱手,笑道。   林承煜闻言脚步一顿,回过头来仔细地打量着面前这个男人。只见此人生的风流倜傥,丰神俊逸,不正是前段时间帮助了自己的黎昊。   “嗯?”林承煜并未答话,只是等着黎昊继续说下去。   “我与公子有缘,只是这缘分妙不可言,故在下想赠给公子一朵解语花。”黎昊心里得意极了。“如今恰有一美人如花,而在下想赠予公子。”   说完,将叩开云奴门的信物硬塞进林承煜手中,又是一个潇洒的后空翻,翻身下楼。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   自己一定帅呆了,黎昊好不得意。   万花楼内   “爷,今天晚上怎么是你?!”云奴本来摆好的妖娆姿势,在看见来人的那一刹差点吓得把腰给扭了。   “因为孤今天遇上了一个傻子。”   【作者有话说】:   根据资料调查,一个一等的扬州瘦马需要价格一千五百两。所以黎昊小同学用了两千两是很贵的了,不是作者不舍得花钱哟(o°ω°o)   终于见上面了呢,真是不容易。 第4章 搞事情   云奴旋即笑着从矮榻上起身,玉足点地,缓步向太子走去,脚上的银铃叮叮作响。只不过她很知趣地站在离林承煜约一臂远的地方,媚声道“黎小将军果然出手不凡,两千两银子说赠有缘人就赠有缘人。”   忽然她眼波流转,凤眸一眯,“他一个从四品的宣威将军,一年不过二十石的俸禄,就算算上庄子也不至于如此阔绰,怎么会出手如此大方,莫不是这军饷……”   林承煜毫不理会云奴的有多风情万种,信走到榻旁坐下,漠然道“这事什么时候轮到你置喙了?”   云奴自知失态,立刻知趣地闭上了嘴,躬身静立,等待林承煜下一步的指示。   林承煜食指轻轻敲击桌面,思索着什么,屋内一时静了下来。   过了良久,林承煜觉得时间差不多了,便要起身离开。路过云奴身边时,他压低了声音“圣上近日欲仿照说经台修一处道观,安排人的事……”   “奴知道了。”   。   另一边,黎昊走出万花楼,掂量着怀里仅剩下的几贯铜钱,念及刚刚摆脱十来年冷冷清清的生活,实在是不想这么早就打道回府。于是吹了声口哨,转身随便进了家酒楼。   他点了壶好酒,又要了几碟小菜,选了个靠窗的好位置,听楼里的说书人讲那老掉牙的才子佳人。这说书人正声情并茂地讲着那书生始乱终弃抛了佳人,佳人含恨改嫁。说的那叫一个慷概激昂,唾星四溅。   黎昊的视线里蓦地多出了一个人影。此人穿了一身月白单衣,与周围都裹得厚厚的众人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京城三月,春寒料峭。眼前人小脸煞白,嘴唇失色,鼻尖通红,真真是委屈极了。见鬼,这人怎么找到这里来的?   前世黎昊最是见不得林平睿这副受气包似的神情,可怜兮兮的。总能勾起黎昊初次见他的回忆,林平睿那可怜的样子。   六岁的小孩子瘦小的像个小姑娘,还总是孤单单的,杏眼里含着水汽,像只小猫。黎昊不忍心看见林平睿受委屈就带着他玩,顺便教他一些简单的武艺防身。只是自己没想到,自己以为自己养大了一只小猫,结果发现小猫其实是条小狼崽子。转头就把自己给咬了,还咬死了!   “黎昊,你今天晚上为什么不来找我,你今天晚上到底有什么事,还不能告诉我?”   黎昊淡淡地扫了他一眼,先没有理他,而是招呼小二给林平睿烫了一壶酒,又点了两个热菜。   “六少爷,您请坐。”   林平睿偏偏就不坐,执意站在黎昊的面前。“你还没有回答我!”   “去哪儿了,自然是去只有男人才能去的地方,至于少爷您么,玉叶金柯,自然是不适合出入那种地方。”黎昊冲着林平睿挑眉痞笑,说罢还抿了一口酒。   “黎昊,你怎么这样?”林平睿脸上写满了震惊。   林平睿似乎没有料到黎昊可以不要脸到这种地步,愤恨地转身离去。   可惜了林平睿媚眼抛给了我这个瞎子看,黎昊心里暗爽。其实重活一世,他早就没有了那份少年意气,只是想着这辈子只要能明哲保身,他就心满意足了。管他什么太子,皇子,都莫挨老子。   重生回来的第一个夜晚却没能落得个清净,黎昊心中难免郁闷,不过转头他又想到那个清汤寡水的太子此刻正应该和那热辣的胡姬被翻红浪,共度春宵。心中郁结又散了大半,自己倒也不是一无所获,毕竟能够成人之美也是极好的。况且这也算是了了自己的一个心愿。   。   。   过几日   朝会,黎昊如往常一般在五更鼓响的时候就乖顺地站在含元殿外静候早朝。不过他发现御史大夫手下的一个中丞总是偷偷摸摸瞟视自己。黎昊心道自己光明磊落,身正不怕影子斜。   过了一会,净鞭响了三声,群臣鱼贯而入,纷纷落座。   走完一系列惯常仪式后,皇帝语气一转。“工部尚书。”   “臣在。”工部尚书应声出列。   “朕年前交代你的选址可有眉目?”   “回陛下,相看地脉并非易事,臣不敢任意妄断,所以臣还目前没有头绪。”   “废物!”皇帝勃然大怒“连这点事情都干不好,朕要你们何用?”   御史大夫连忙出列,“陛下息怒,这相看地脉一事,臣倒是有些眉目,前几日拙荆去泰兴宫祈福时,无意间听到真人们谈起说是在城南离南园庄约莫十里的地方隐隐有龙气,想不日就向陛下进言,拙荆胆小直到昨日才向臣讲了这件事,臣也不敢夺了真人们的功劳,故一直没敢禀告陛下。”   听道城南南园庄,黎昊心中一惊,这不就是我家田庄所在,这御史台今天难道是跟我较上劲了?   “城南南园庄,这是黎将军的庄子,怪不得臣遍寻不得,只是未曾想过这地已经有了主人。”工部尚书像是终于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赶紧接过话茬。   黎昊在心中暗骂,陛下也不懂什么龙气凤气,岂不就是由着这些狗官泼自己脏水,前世自己并未遇到过这种情况,这可如何是好?可眼下也别无他法,黎昊只得硬着头皮起身。   “宣威将军,可有此事?”皇帝的声音无悲无喜,听不出是个什么态度。   “回陛下,臣家的确是在城南有一处田庄,只不过这块土地原是陛下早些年赐给先父的。臣细想来也许正是这块地本是皇室土地,沾染了些许龙气也是难免的。”   御史大夫眉头一皱,正欲再言,望向皇帝,却见皇帝的脸色沉了下来,于是只好讪讪地闭上了嘴。。   皇帝揉着眉心,显然很是烦躁,挥退了黎昊等人说是容后再议。   【作者有话说】:   活泼可爱的小剧场:   春日阳光正好,太子府内。   林承煜在案前看折子,一袭红袍衬的人更为俊俏。   黎昊静悄悄地凑过去,就在偷袭即将成功时,被一本折子糊在了脸上。   太子头也不抬冷声道“林某听说,黎将军曾言太子这辈子都莫挨老子?”   黎昊:“我不是,我没有,他们造谣。QAQ”   ps:今天可能还有一章,随缘掉落。 第5章   辰时,皇帝散了朝会。不过由于黎昊正处于停职期间,左右也没什么军务处理。   但是出了这档子事,黎昊内心惴惴不安,也没什么心情去潇洒,回了将军府便先直接把自己关在书房里。   二娘不免心中担忧,领着丫鬟端着吃食向书房走去,却被告知黎昊去了演武场。二娘又直接去了演武场,看着黎昊把木人桩打得哐哐作响。   “哎!”二娘叹了声气,“除了归平留下侯着,剩下的都散了吧。”   夜幕倾颓,二娘正和黎昊用膳。奴婢来报,说是宫里来了人,正在前厅候着。二娘心道定是宫里派人来传黎昊,于是走在前头,和黎昊一同去往前厅。   来人是宫里的副总管太监康禄,脊背微弯,满脸和善。   “杂家见过黎夫人,宣威将军,陛下派奴才来请将军进宫走一趟。”   二娘走近康禄,从袖袋中掏出一个沉甸甸的锦囊不着痕迹地塞进康禄手里,笑道“这么晚了,还要劳烦公公跑一趟,真是辛苦公公了。黎昊笨嘴拙舌的,以后还要麻烦公公多多提点了。”   黎昊跟在康禄后面,身后跟着提灯小厮,几人走的飞快。黎昊想借机跟康禄搭话,康禄装作潜心赶路,不给黎昊分出一点心神。   半路甚至还下起了零星小雨,所幸黎昊终于到了紫宸殿。   紫宸殿内,六龙奉珠的香炉缓缓地吐着烟气,而皇帝正坐在龙案后面批改着奏折。黎昊迈进了殿门,向皇上恭敬地行了一个礼。皇帝却视若无睹,继续批改着折子。黎昊偷偷地打量着紫宸殿,这个地方他很是熟悉,毕竟上辈子林承煜呆的最多的地方就是这里,只不过林承煜的紫宸殿可没有布置得这么富丽堂皇。不对,想哪儿去了,黎昊赶忙回过神来,思考自己下一步应该怎么办。   皇帝脸色陡然一变,明明前一秒还云淡风轻,下一秒就猛然把龙案边的一沓折子扔到地上,厉声呵斥道:“黎昊,你可知罪?”   黎昊连忙跪下,“陛下圣明,臣自小不通诗书,只知舞刀弄枪,实在是莽夫一个,哪知什么风水玄学,今日之事实乃是误会啊!”   “好,那朕再问你。“皇帝道。”御史中丞前几日上奏说你出入风月场所,你身为朝中大臣公然狎妓,甚至还一掷千金,简直是败坏风气。白纸黑字,证据确凿,你又要作何解释?。”   黎昊听此,心中长呼一口浊气,知道“龙气”一事皇上不再追究,至于狎妓只不过是小事一桩。   “回陛下,中丞此言缪矣,微臣前几日确实是出入万花楼不假,不过臣并非沉迷美色。而是微臣与一公子相见恨晚,引为知己。此公子倾慕花魁无奈囊中羞涩,臣效仿古人爱妾换马,来了一出美人赠友,想凑成一段佳话。”黎昊心想:这太子既然敢出入万花楼,定早已安排妥当,想来是查不出什么的,况且依自己前世所见,太子手段深不可测,就算被牵扯进来也能全身而退。   “呵,你这性子倒是随了你爹,油嘴滑舌。”兴许是想起故人,皇帝面色好了几分。“罢了,你到底是少年心性啊。”   黎昊见皇帝怒气已消,也不再紧张。“微臣自小就顽劣,在宫中时给陛下添了不少麻烦。如今又惹陛下劳心了。”   “难得你还知道!“皇帝瞪了他一眼。”你一回京,言官弹劾你的折子就跟雪花似的,全都往朕的桌子上飞。最近的是让朕给压下来了,以后的呢?一天天的总给朕惹事,最近没事就别上朝了,省的朕看见你头疼。”   黎昊笑着应下,说了几句场面话就告退了。   。   出了殿门,看见康禄还在门外等候,手里多了一把油纸伞。   这个老阉人,什么忙也没帮。黎昊心中不满,却依旧面色如常,准备告辞离去。   康禄却一改之前姿态打着伞凑了上去,笑道:“黎小将军刚刚回京不久,这素来安静的御史大人就突然忙起来了啊!”   黎昊脚步一顿,目光一寸寸扫过康禄那张常年带笑的脸,康禄也不恼把伞塞给黎昊,“杂家还有事要忙,就不送了,雨天路滑,黎小将军慢走啊。” 第6章   宏大的紫宸殿里,灯火辉煌,年逾不惑的皇帝却仍是感到了一丝孤寂。   他放下手中的奏折,从龙案旁积压的书底下抽出一本微微卷边的诗册,指腹轻轻划过封面似要翻开,却止住了,终究是起身离去。   朱红雕花的窗户开了一个小角,狡黠的风钻了进来,书页被它吹得哗哗作响。永福上前关了窗,走到案旁看见泛黄书页上墨字遒劲有力,银钩铁画,写着:“征人蓟北空回首。”   空荡荡的殿内,传来一声不知是谁的叹息。   。   东宫里,烛光摇曳,火舌贪婪地舔舐上纸条,转瞬便将其化为灰烬。   知还推开了门,轻手轻脚地走进来,躬下身子,道:“殿下,康总管那里已经把话带到了。”接着,又把身子俯得更低,附在林承煜耳边低语了些什么。   “既然如此的话,孤总要做些什么来谢谢他那日的成人之美了。”林承煜嘴角微挑,薄唇轻起。“往外透透风声,就说圣上想起故人了。”   知还称是,便退了出去。   太子起身走至窗前,寒玉似的手推开窗户,窗外月色如水,早春的风裹挟着凉意,吹进室内。“呵,他倒是没有我想的那般傻。”。   而此时的第八横坊街上   康禄那句雨天路滑,说的甚是意味深长,引得黎昊心里打起了十二分注意。结果回家路上却什么也没有发生,只不过黎昊自己吓自己,半路被突然窜出来的一只黑猫吓了一跳。   “他个老匹夫,定是诚了心要整老子。”黎昊打着伞快步走在路上,心里止不住地嘀嘀咕咕。“自打老子重活一遭就没遇见一件顺心事。呸,还不如在漠北吃沙子快活。”   黎昊回到府里向二娘道了声平安,草草地扒拉一口饭,便回到了自己屋里。   黎昊仔细回想着重生以来的种种,发现现如今自己的遭遇早已与上一世大相径庭,上一世的许多事情已经没有参考价值。不过转念又想到那要掉脑袋的大事已被解决,心里的郁结之气就散了大半。   黎昊想开了,便更衣入睡,一夜好梦。   。   几日后   黎昊赶上休沐便约了几个儿时好友,一同去东市新开的酒楼吃饭。   兴许是因为新开张,酒楼里面人来人往,很是热闹。   黎昊和朋友酒意正酣,随行的小厮却进来到:“少将军,门外有人来找您,说是想请您出来聊两句,耽误不了太多时间。”   黎昊于是想朋友们道了声抱歉,便起身离开宴席。   小厮将黎昊引到另一间包厢,包厢桌上摆满了饭菜,而里面却只坐了一个面容平平无奇的男人。   黎昊随手拉开一张椅子坐下,两条修长的腿直接搭在了桌子上,懒洋洋道:“说吧,什么事?”   黑衣人即使见了他这幅嚣张的样子也不曾变了脸色。   “黎氏百年忠烈,如今却落得门厅凋敝,黎小将军如今还受皇帝打压,受朝臣排挤,真是受委屈了。”   黎昊心里不禁暗自失笑,没想到自己还真是块香饽饽,如果要是前世的自己,可能还真的就上钩了。   黎昊也不说话,准备看着他接下去还有什么花样,于是学着之前康禄的样,笑得意味深长,看着黑衣人。   “如今,圣上担心黎小将军功高震主,太子势微,其余皇子更是不值一提。而三爷深得帝心,虚怀若谷,黎小将军若有意,届时凭借从龙之功,何愁不能重现黎氏百年荣光。”   哟,原来在这等着我呢。黎昊心道。   依自己所见,太子与外家素来不睦,前些日子又被圣上好好敲打了一番,六皇子乃外族所生,如今又少了以自己为首的武将支持,其余皇子早早就表态无意于此,还有继后所出的八皇子,不过如今尚且年幼,而上一世更是夭于天花。   如此看来这个三皇子似乎不失为一个好选择。不过上辈子嘛,这位三皇子可早早就出了局,而自己则一点点被林平睿忽悠上了贼船,结果林平睿又对自己捅阴刀。   三皇子嘛,终究还是棋差好几招啊,敢说太子势微,那瘪犊子心可黑着呢。   “先生此言谬矣,古语说得好:当须徇忠义,身死报国恩。我黎家忠的可从来就是皇上。多说无益,先生保重。”   说罢,黎昊也不再留恋,抬起屁股转身离去。   【作者有话说】:   “征人蓟北空回首。”出自高适《燕歌行》   “当须徇忠义,身死报国恩。”出自李希忠《蓟北行》   今天因为怎么搞阴谋论和朋友一起卡文卡到头秃,对了,这篇文是和朋友一起写的呢。   你们要是感兴趣可以查一查这些古诗,都是很好的诗呢!   ps:小可爱们要多多留言,喜欢看你们的留言,感觉你们都好可爱。(*^▽^*) 第7章   离黎昊正式复职还有几日,二娘特意挑了个天气晴朗的好日子把黎昊早早地就从床上叫了起来。   膳厅里,黎昊揉着惺忪的睡眼,不情不愿,“二娘,我还没睡醒呢,反正今天我也不上朝就先回屋了啊。”   “等等,黎昊呀,你就没发现自打你回京以来就一直诸事不顺,今天是个好日子,一会儿啊,你得跟小娘我一起去看看,化解一下。”二娘放下筷子,正色道。   “二娘,你此言差矣,我这种人呀煞气太重,冲撞不得佛祖,所以我还是回房吧。”言罢伸着懒腰就要起身离开。   “你给我回来,咱们这次去泰兴宫,你少给我找借口。”   黎昊一看二娘真要生气立刻就灰溜溜地回来,坐上了前往道观的马车。   。   到了泰兴宫,黎昊很是敷衍地陪二娘敬了香,拜了祖师,二娘懒得看黎昊这幅赖皮似的模样,谢过真人之后便利落地把黎昊撵了出来,省的黎昊打扰自己与后院的女冠们求卦问事。   黎昊无处可去,恰巧这泰兴宫的风景很是不错,索性沿着青石小径踱步向后山走去。后山人烟稀少,多是一些清修的道人。   时值三月,山路旁桃花开的灿烂,虽其余银杏、紫薇等花草树木只是微微返青,却也别有一种曲径通幽的意境,分外雅致。   黎昊远远地看见前方有人,正想着要不要躲开,却发现前面领头那个身影十分熟悉,不正是数日未见的太子。这下可好,躲也躲不开了。   待双方走近,黎昊拱手道了声千岁,林承煜则一颔首算做了回礼。   黎昊正欲侧退让出小路供太子等人先行,这时跟在林承煜身后的一个貌不惊人的宫女向前半步,对黎昊做了一个万福,道:“临近午时,想必黎小将军还未用饭,御厨已在山下做好了饭菜,不知黎小将军可愿同行?”   这个名叫知还的宫女,黎昊倒是有几分印象,上辈子她就一直跟着林承煜,忠心不二。   不过他林承煜身边的人,怎么会如此没有规矩,竟然敢越俎代庖。黎昊眉头一皱,正欲拒绝,却听那人道:“那便一起吧。”   说真的,自从被二娘喊起来,黎昊还没有吃过东西。摸着自己干瘪的腹部,黎昊同意了。   派人知会了二娘,黎昊便搭乘着林承煜的马车,一同下了山。   。   下山也需一段时间,所以黎昊到达别馆的时候看着桌上远比自家精美的饭菜,感觉食欲大增。   黎昊幼时没人管教,后来年纪轻轻又从了军,在兵营里习惯了吃饭的时候狼吞虎咽,一时改不过来,此时又饿得不行,囫囵几口就解决了。   黎昊擦擦嘴,注意到坐在东位的林承煜吃的慢条斯理,一举一动都讲究礼仪。   恍然间仿佛回到了上辈子,那个身为帝王的男人,大多数时候都是自己一个人在紫宸殿用膳,手捧红色漆盒的宦官们鱼贯而入,又鱼贯而出,最终剩下的只有他自己。   当时自己还是一抹孤魂,就站在林承煜对面,看着这个男人背负着偌大的帝国踽踽独行,简直是把自己活成了一个无欲无求的圣人。   说是无欲无求好像也不对,黎昊隐约想起,上辈子林承煜貌似是爱吃甜食,不过身为皇帝他把自己的爱好压抑到了最低,自己有时看见知还偷偷在林承煜书案后的架子上放上一个瓷瓶,里面满满都是饴糖。每当夜深人静,林承煜还在处理政务的时候,就会从瓷瓶里倒出一块饴糖,慢慢咀嚼。   真是个可怜孩子,这么想着黎昊就给林承煜盛了小半碗酒酿圆子递过去,为了遮掩自己的爱好,还把甜食摆的这么远。   林承煜抬眼看向黎昊,后者则大大咧咧的笑道:“微臣想让殿下也尝尝,这道菜挺好吃的。”知还似是无奈地接过碗,递给林承煜。   林承煜咬了一口,新酿的果酒甜里带了丝微酸,糯米和甜暑混在一起做的小丸子,劲道又甜软。但是他只不过吃了一口便放下了。   两两相顾无言,还是林承煜先张了嘴,“听闻黎将军素来爱美人,可否知道三皇子府里有一美貌良妾名唤丽姬,可谓艳名远播。”   他三皇子府里有个美艳小妾关我何事,这林承煜想要拉拢人的手段,怎会如此下作。念头一转,黎昊话里便不禁带了几分怒意。   “太子殿下,我黎昊虽沉迷风月,却也知道人妻不可欺。”   林承煜把茶杯轻轻往前一推,旁边侯着的知还匆忙上前,替林承煜倒好茶,又过来给黎昊添酒。她嘴角微微弯起,眼里含着几分笑意,道:“黎小将军离京日久,对京中的事有所不知,这丽姬两年前亡了双亲,来京投奔姨母,她这姨母正是御史大夫的第九房小妾。丽姬貌美,一次出门采买,被三皇子瞧见,愣生生是被强求了过去,抬进了三皇子府呢。”   知还这一解释,黎昊就明白是自己误会了,也怪林承煜说个话都要拐弯抹角。转瞬间黎昊就想明白了事情来龙去脉。三皇子和御史大夫也算结了个远门亲说是被迫的,这其中的弯弯绕绕又怎么能说的明白。不过大概是以御史大夫为首的言官先弹劾自己,迫使皇帝不得不将自己停职,之后三皇子又派人拉拢自己许以高官厚禄。真是一出臭不要脸的仙人跳,硬是要强拉自己上贼船。   “这人生的好不要脸。”黎昊心中想着,竟也说了出来。   回过神黎昊发现林承煜和知还在看着自己,忙不迭地解释道:“我是在说那御史大夫好生不要脸,娶了九房小妾还不罢休,竟然好意思让人弹劾我出入青楼。”说罢黎昊尴尬的笑笑。   快要进入城里,黎昊怕自己和太子共乘一辆马车又要给言官提供素材,干脆就喊停了马车,向太子辞行。   他刚要利落地跳下车,知还叫住了自己,低声嘱托道:“黎小将军上朝后,陛下赐什么,您都尽管收下。”   黎昊回头看了眼一路都在闭目养神的人,朗声道“谢了。”   【作者有话说】:   太子冷着脸看着知还,知还匆忙跪下。   知还:奴婢发誓,不曾与黎小将军透露过太子您的爱好呀   太子:是吗?看来此人心机颇深,留不得。   黎昊卒,全剧终   ps:知还:我好累,他俩就不能好好说话吗? 第8章   过几日上朝,皇帝果然下旨升黎昊为正四品下壮武将军,赏银五百两。念及黎家城南的庄子被收了回去,又重新授予黎昊临县五十亩土地。   不去理会御史大夫不可置信的眼神,黎昊装出一副诚惶诚恐、感恩戴德的样子地收下了。   待散了朝会,与友人结伴出了建福门,黎昊让自家马车先行回府,自己则搭乘友人的马车前往。   黎昊这友人姓韩,单名一个骁字,年龄略长于黎昊。乃是五品羽林中郎将,常年值守禁中,对宫中知之甚详。   韩骁是个话痨,一路上喋喋不休地向黎昊讲述着他没上朝这几天朝上发生的新鲜事。   “黎小弟,你有所不知。你家城南这块地,可是引起了好大一场风波。吏部尚书上奏说黎家世代忠良,前年黎小将军又抗击匈奴有功,如今却什么赏赐都没有,怕是会让天下士人寒心。之后御史台的人又跳出来,说什么你品行不端,居心叵测,理应严惩。两波人那叫一个唇枪舌剑,你来我往,真是好不热闹。最后还是太子出面,圣上才拍板,保下了你的职。”   “看来太子还是颇得帝心。”黎昊笑道。   “哪能真生气呢,毕竟还是亲父子。我跟你讲,说起儿子,我家那个小兔崽子哟,两杆子打不出个屁。”韩骁朗声大笑。   黎昊和韩骁一路上有说有笑去了西市的酒楼,两人从侧面的楼梯上了二楼的雅间,点了几个菜,又要了几坛好酒。   兴致正浓,黎昊听见有人在大声议论自己的名字。于是二人便打开包厢的窗户,向酒楼大堂望去,发现原是几个新科举子。   今年二月开过春闱,但还未放榜,离四月的殿试更是有些时日。如今京城聚集了天南地北不少读书人。那几人估摸着也是有点喝高了,竟大庭广众议论起朝政来了,楼下这锦衣书生不正说着他黎昊。   “黎老将军以身殉国,英雄气概令人向往。谁料留下的独子却……”书生作出了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围着他坐的人却是跟着哈哈大笑。   “肖兄所言极是。这黎将军可是花名在外,夏某一想到将来要与这种人共事,实在是……”说完,学着那个锦衣公子的样子摇了摇头。   “黎将军身为朝中官员,不该留恋风月,但有人说他是‘玉靶角弓珠勒马’呢。”   “玉靶角弓。”那锦衣书生语气颇为不屑。“世人都道黎将军心狠手辣。你们还将他比作霍骠姚,那我只怕是自比金日磾了。”   “肖兄自是文韬武略,实乃是吾辈楷模。”刚刚那个书生忙不迭地改口。   韩骁转头看向黎昊,生怕他一时冲动上去把人揍一顿,韩骁年轻时也去漠北历练过,知道匈奴夷人大多狡诈,斩草除根才能以绝后患。   谁料黎昊竟然还向店家要了一碟茴香豆下酒,一边吃着豆子,一边看着热闹。这些话他前世就曾听过,当时自己不知读书人的厉害,把那些人暴打了一顿,结果事后自己的名声臭的更上一层楼。反正听久了,也就习惯了。   那群人拍马屁拍的热闹,却有一人出声反驳:“宋某不敢苟同,黎小将军年未弱冠,却从军数载,敢率八百骑直驱匈奴王庭,护我大燕一方太平,怎的就不可比作当代霍嫖姚?”声音琅琅,似玉石相击。   难得有人真心为自己说好话,黎昊难免注意一下,那男子身着洗得发白的石青襕衫,身材单薄。虽是瘦削却也掩不住这人生的面如冠玉,一表人才。   韩骁注意到了黎昊的视线,开口解释道“这青衣男子不过而立就已连中两元。他做的文章那可是洛阳纸贵,就连我这个大老粗都知道。可惜前几年成了鳏夫,不过倒是有富商乐意嫁女与他。若是成了三元及第,那可是本朝未有的殊荣,就不知道圣上乐不乐意要个好彩头了。”   说完,韩骁又冲着那个锦衣书生努了努嘴。“那小子,他爹是从六品国子助教。有子如此,父复何求。”   两人正说着话,黎昊发现锦衣书生向那个青衣男子发了难,就打算帮他解一下围。将手里的筷子用上内力直接掷了出去,筷子咻的一声斜插在桌子上。   楼下的书生自知是自己冲撞了贵人,哗啦啦地跪倒了一片。   唯有那宋姓书生作了一揖,躬身道:“不才宋某,敢问是冲撞了哪位贵人?”   黎昊单手托腮,懒洋洋道:“我且问你,你叫什么?”   “不才姓宋,名念玉,本贯宜城人,今年三十有三,目前未有官秩在身。”   “那你们听好咯,爷爷我姓黎,单名一个昊。”   黎昊话音一落,底下那个锦衣书生把头低得更低了,两股战战,几欲先走。一楼堂内也响起窃窃私语,黎昊不去理会,关了包厢的窗户,继续与韩骁把酒言欢。   【作者有话说】:   不知道写这章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全是孔乙己“店内外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黎昊:作者滚粗!! 第9章   春日里的大多数日子总是平平无奇的,黎昊就这样有一搭没一搭的过着。中间六皇子林平睿倒是差人给黎昊传了好几次口信,不过都被黎昊找借口给拖了过去。   就这样,时间波澜不惊地迈进了四月,今日林平睿又差人给黎昊递了帖子。饭桌上,二娘将帖子递给黎昊,纳罕道:“黎昊啊,你最近怎的和六殿下疏远了?”   黎昊没有办法和二娘解释前世的种种遭遇,只能无奈道:“二娘,这其中的弯弯绕绕解释不清,您就先帮我回绝了吧。”   “你们朝堂上的事我不管,可是这次是六殿下的十六岁生辰,怎么着也得备一份礼吧。”   原来自己不知不觉间已经回来这么长时间了,竟然都快到他的生日了。   “哎,茯苓帮我备礼吧。我先去趟练兵场,晚些再去六殿下府中。”   。   练兵场上,红旗招展,人头攒动。   黎昊和韩骁站在演武台上,俯瞰着下方将士们正在进行的互搏训练。   韩骁拍黎昊的肩膀,不无得意道:“你看我手下的这些兵如何?”   “技巧有余,血性不足。”黎昊盯着那些兵,一阵见血的点评。“还是缺乏一些实战经验,应该拉出去见一见世面。”   “这宫中的少爷兵哪能和咱那些刀口舔血过日子的比。”谈起漠北,韩骁不由得陷入回忆“今年春天这么冷,真不知道入了冬会是什么样啊。”   练兵场上时间过得飞快,几乎是转眼间就金乌西沉,往日里门可罗雀的六皇子府前也罕见的热闹了起来。本朝规定,皇子十五出宫建府,二十离京就藩,不过按照规定林平睿这辈子是无缘离京了。   看着林平睿府前车水马龙的样子,黎昊不由得想起近日的听闻,说是林平睿他娘亲僖嫔突然就重新得了盛宠抬了位份。倒也奇怪,黎昊清楚地记得上一世僖嫔升妃可没有这么早。   想来也许是自己重活一遭影响的吧,黎昊不做他想,翻身下马,向大门走去。   管家正站在门口接引四方来客,一双肉眼几乎要笑成一条缝,身子更是要低到尘埃里去了。黎昊将礼单递给了管家,说了几句场面话,便要转身离去。那管家急忙喊住黎昊,肥脸上愣生生笑出了褶子。   “殿下吩咐了,黎小将军不是外人,若是您来了,直接去花园赴宴即可,殿下正在那儿等着您呢。”   黎昊想着干脆借着这次机会来个快刀斩乱麻,省的以后双方再纠缠不清,也算了了自己的一桩心事,不至于午夜梦回时胸膛里总是萦绕着那种椎心泣血的感觉。   园中景色幽深,黎昊被婢女七拐八拐地带到了园中的亭子里,石桌上早已备好了精致的菜肴,那人身着赭石色的衣袍显得格外白皙,黎昊恍然间是又看见了那个明眸善睐的少年。   林平睿看向黎昊,一开口便带了丝微不可查的委屈。“黎昊,你最近不来找我,可是恼了花灯节那次我不小心冲你发了脾气?我跟你道歉,好不好?”   黎昊并没有回视林平睿的视线,而是先给双方满上了茶。“殿下身份尊贵,与末将是云泥之别,往日里就算了,如今殿下已经出宫建府,以后要与做臣子避嫌。”   “我不嫌的。”林平睿紧接着说。   “可是臣怕。”黎昊的声音陡然提高了几个音调。说罢,将桌上的茶水一饮而尽,毫不留恋地转头离开。   “难道你我幼时情谊就这么算了吗?凭什么我就要接受你们的安排?”林平睿在黎昊的身后大喊,声音不自觉的染上了哭腔。   黎昊脚下一顿,凛然道:“殿下要是想黎某对殿下还有些儿时念想,就应该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   说完疾步回身,抓住林平睿的衣领,死死地盯住对方的双眼。   “殿下究竟是念在什么,想来殿下是明白的。”   林平睿挣扎的力气猛然就泄了下去,视线闪躲,嘴唇紧抿。   黎昊心中那仅存的希望也被林平睿劈头盖脸的砸了个粉碎,他缓缓地松开了林平睿的衣襟,转身就走,不去理会侍女们的厉声尖叫,几个跃步翻出了林平睿的王府。   其实刚回来的时候,黎昊心中还是存有侥幸,虽然前一世林平睿送给自己一杯毒酒,但是自己重活一世也许还来得及,回到那个没有被权势熏坏了脑子的林平睿身旁。   可怜他今日方知原来林平睿早就变了。   那么从此以后,那些幼时的陪伴,少时的情愫连带前尘种种便都烟消云散吧。   黎昊想起前世,就总是想起林承煜。虽然自己死的早,但也算是在红尘里打过滚,七情六欲都走了一遍,算得上是潇洒快活吧。倒是他林承煜本该是逍遥自在的二皇子,只可惜兄长体弱早夭,亲母血崩丧命,稚嫩的孩童一出生就背负着帝国的重担,无数的眼睛期待着他的错误,好好的人活生生成了没有七情六欲的冰雕,人间烟火注定与皇家无缘。   哎,自己寿数未定还可怜起皇帝高处不胜寒了。   回到家中,黎昊拎了坛酒,翻身上了屋顶。   。   此时东宫   皇帝近来沉迷黄老之学,尤好求仙问药,一些政事自然就留给了林承煜处理。   夜已向晚,东宫里烛火还亮着,知还端了碗夜宵进来,恰好听见林承煜打了个喷嚏。   “殿下可是受了寒气?快去歇息一会吧,奴婢这就去请太医过来。”说着知还连忙把夜宵放在林承煜手边,转身关了窗,就要出去。   “想来无事,只是突然鼻子一痒。”林承煜放下手中的文书,看向手边。   那白釉碗里装着的正是酒酿丸子,圆滚滚的丸子还冒着热气。   林承煜脸上难得有了几分隐隐笑意。   近来诸事皆顺,林承煜心情不错。知还也就敢多说两句,“都说打喷嚏是有人挂念,想必是谁惦念殿下了呢。”   林承煜心道,世人皆念太子好,无人念我林承煜。   盛了一勺丸子入口,他不由得想起那日递到眼前的那个碗。   林承煜对知还低声道:“孤身体无碍,你也早点休息去吧。”   【作者有话说】:   太子的内心独白,改编自朱淑真的:世人皆读李清照,无人知我朱淑真。   昨天的“玉靶角弓珠勒马”出自王维的《出塞作》 第10章   近日倒春寒颇为厉害,鸡已叫了三遍,黎昊还是不肯起床,茯苓和白芷十分无奈。   “少将军呀,您可是快点起吧,马车什么的都已备好了,就等着您了。”   “二位姐姐行行好,再让我睡一会儿。”黎昊闭着眼,反手就把刚拉开的床帏又给拉上。   “少将军,可是今天是殿试啊,五品以上官员都要到场的。”   话音刚落,黎昊腾地一声从床上坐了起来。“把衣裳速速给我,告诉二娘我就不陪她吃早饭了!”   就在黎府一片兵荒马乱的时候,此时泰兴宫后山上一座僻静的院子里。   一位灰衣道人手握拂尘,对着来人柔声道:“还请姑娘转告吾兄,让他放心,人我自会为了父皇安排妥当。”   。   待百官入朝的时候,今年新取的前二十名贡士早早地就在丹陛下等着了。   人生难得有幸面见天子,那些考生都穿着峨冠博带、珠缨宝饰,以期给皇帝留下好印象。唯独一人着一身石青襕衫,与周围人显得格格不入。   黎昊定睛一看,原来是那天那个在酒楼替自己说话的宋姓书生。不过他想了半天,还是没能想起人家的名字。   没多时,管弦声起,皇帝升殿,大学士将试题转交给礼部官员。待百官及考生参赞礼拜后,开始散发题纸。考生逐一跪接过题纸后,依次落座答题。   待天色向晚,黎昊早已百无聊赖,昏昏欲睡。这时,礼部尚书起身,宣布时间已到,停笔收卷。   皇帝命尚书将试卷呈上来,细细翻阅,洛城殿内,鸦雀无声。   突然他动作一顿,抬起头来扫视阶下乌压压的人头。沉声道:“谁是宋念玉?”   青衣人出列,躬身道:“陛下,晚学就是宋念玉。”   “‘言念君子,温其如玉。’倒是个好名字。听说你已经连中两元?”皇帝将手中的卷子递给旁边的随侍的宦官。斜倚在龙椅上,视线里带了丝玩味,打量着年轻进士。“既然如此,那朕倒要好好考考你。”   皇上轻咳了一声,略加思索道:“有诗云‘早服还丹无世情,琴心三叠道初成。’道法万千,自有奥妙。朕且问你,若是想求得大道长生,你认为朕应该走什么道?”   黎昊一听,顿时来了精神。他偷偷抬起头瞄了宋念玉一眼,却见那人气定神闲,一拱手道:“《老子》有言:天乃道,道乃久。陛下问道应返璞归真,顺应天意,方能坚守道心。书中又言: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这天意,自然就是民心。所以说陛下的道自当是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万世开太平。如此一来,陛下自能天人合一,位列仙班。”   皇帝发出一声冷笑,抚掌道:“你这劝诫倒是颇有几番新意,往日里光听他们一群腐儒成天‘之乎者也’的,还是头一次有人这么劝朕,尚书你说朕的状元郎如何?”   “陛下中肯的人自然是极好的。”礼部尚书急忙回答。   宋念玉掐了一下自己冰凉的手,迫使自己冷静下来,他知道自己赌对了。   殿试时间甚久,皇帝也不愿久留,嘱咐礼部行事利索些后,便带着仪仗浩浩荡荡地离去。除了宋念玉状元郎的身份已经板上钉钉,其余人等自然是要依照惯例等待传胪大典再宣布。   皇帝离去之后,新出炉的状元郎立刻被里三层外三层的人群给包裹住了。   黎昊看着宋念玉这幅八面玲珑的样子,不由得想果然是天子门生,三元及第,飞黄腾达指日可待呀。细想来,自己那天也算是承了这新状元的小小恩情,回家得好好备份厚礼。   。   棋盘上黑白交错,白子紧紧抱吃着黑子,眼看黑子就要退无可退。   年近朝枚的老人依旧精神矍铄,他摸着自己花白的胡子,执起一枚白子道:“你怎看今年的进士?”   “宋念玉可为孤所用。”   “我看过他会试的卷子,这人才思敏捷,见解独到。不似迂腐之辈。”老人说着落下一子。“只可惜宋念玉出身寒门,如今朝中多为世家贵族,他这仕途怕是坎坷。”   “任人当为贤。”林承煜轻轻落下一子。   棋盘上的局势瞬间变化,原本黑子已是大厦将倾,刚才那一子竟直接盘活了棋局,黑子顿时呈猛虎翻身之态,彻底咬死了白子。   “既然你这决心已定,那么就放手去干吧。”老者一拂袖,拨散了整个棋局。“两字功名频看镜,不饶人白发星星。我已经老啦!”   二人相对无言。   过一会儿,童子奉上新茗。   老者拿起其中一杯,吹开缭绕的热气,“黎昊与林平睿突然疏远,你不曾起疑?”   “若是二者交好,反倒易生变局。”   老者听见这话,转过头来笑着看向林承煜。   明白老者未尽之言,林承煜薄唇微起,语气中带了一丝不可窥的嘲讽“他目前还没有那个脑子。”   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林承煜告辞离去,他一步一步地踱下石阶。山林中空气带了些许凉意,显得格外清新,幽林深处传来清脆鸟鸣。林承煜此时突然不想去想朝中那些勾心斗角的腌臜事了。   他知道老者要说什么,无非就是黎昊与六皇子合伙做了出一场戏给外人看。一个桀骜的灵魂怎么会让他委屈的曲意做戏,一个肆意的人格又怎会让人忍心折断他的羽翼。   【作者有话说】:   “早服还丹无世情,琴心三叠道初成。”出自李白《庐山谣寄卢侍御虚舟》   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张载   两字功名频看镜,不饶人白发星星。出自张可久《普乐天·秋怀》   ps:宋念玉令我头秃 第11章   五月榴花似火,小荷初露,正是万物生长的好时节。   然而宫里却发生了一件大事,之前颇得圣宠的凌霄道士炼丹的时候不小心炸了丹炉,自己受了伤不说,也惹的皇上不快。于是皇帝找了个由头,将其打发出宫。   这时泰兴宫的掌教向皇帝上奏,说是偶然结识了一位真人,此人仙风道骨,精通道学。   皇帝与其一见如故,相互引为知己。   。   近日夜郎郡官员连连上书,说是今年夏季雨水频繁,望谟河水位上涨,恐有决堤之危,请陛下首肯拨发护堤款项。   终归是涉及到开国库拨银两的事,林承煜不可能私自处理,无奈皇帝近日又连罢早朝,他只得去往长生殿求见。   长生殿前设了道场,法坛上道教老祖天师画像和一些列法器,林承煜往里走还能闻到隐隐的檀香和硫磺味。   永福拦下林承煜,笑道:“圣上正在吐纳真气,不便他人打扰,殿下稍等,老奴且进去通报一声。”说完,向林承煜行了一礼,转身进殿。   永福进来时,皇帝着一身明黄色戒衣,在烟雾缭绕中盘腿而坐,正进行着吐息归纳。半晌,皇帝道:“宣。”   待林承煜进入长生殿的时候,皇帝已经收拾妥当,正坐在御榻上濯手焚香。   他在离皇帝约三步的地方站定,躬身道:“启禀父皇,近日夜郎郡守上奏,言今年望谟河恐又有泛滥之危,兹事体大,儿臣不敢擅自决定,还请父皇定夺。”   “朕好像记得前两年才给他们拨款十万两,不过才几年,就又来找朕要钱来了。”皇帝的脸上看不出什么态度,手上切割香片的动作却是行云流水。   “儿臣派人着手彻查此事。”林承煜连忙抱拳承诺道。   “吾儿,别光站着呀。咱父子俩许久不见都生分了。”皇帝漏出了诧异的表情。“永福,赐座。”   之后皇帝并没有再说些什么,林承煜也只好看着他父皇做完一整套焚香品香。   “朕如果没记错的话,那夜郎郡守的女儿好像是吾儿表弟的发妻?”皇帝转过头来看向林承煜,目光里写满了和蔼。“这姻亲的关系,可真是叫吾儿难办啊。”   “儿臣只知道这天下是父皇的天下。”林承煜抬起头,和皇帝坦荡的对视。   皇帝噗嗤一笑,挥挥手道:“罢了,朕也乏了,你就先退下吧。明天让太府寺再拨三万两银子,这次朕可要看见效果。”   待林承煜转身出去后,皇帝看向永福,“你说,朕这位太子怎么样。”   永福笑呵呵道:“陛下的儿子自然是与陛下一样英明神武的。”   “你这张嘴呀。”   。   将军府   黎昊仰躺在文冠树下,嘴里嚼着西域送来的甜瓜,真是好不惬意。   突然他听见一阵脚步声走近,猛然睁开眼。发现来人正是之前随自己回京的副将。   “无事不登三宝殿,你今天怎么想起来看看我了?”黎昊调侃他。   “将军,你怎么还有心情开玩笑呢?我听闻最近太子在查夜郎郡舞弊一案,咱这军饷?”说道最后四字的时候,副将眉头更是眉头紧锁,声音低沉。   黎昊一个鲤鱼打挺坐了起来,他拍拍副将的肩。“他查西南,咱在漠北,你且把心放在肚子里。正好近来无事,容我先换身衣服,咱吃酒去。”   官员舞弊可是大案,御史台现下必然忙的焦头烂额,黎昊心道,他们这会儿定是没有功夫来揪着我不放。再说了百年将门,若真是手脚干净,怕是皇帝最留不得。   安慰完副官,黎昊扯着他就溜进了万花楼。   下午时分,楼里的姑娘们刚刚睡醒,寻欢作乐的客人大多也还没到场,所以寥寥几个人影格外显眼。   一进万花楼,副官寻了一姑娘就上楼去了,独留黎昊一人。   黎昊没去包间,就坐在大堂里,听清倌人弹着时下流行的小曲。他一边跟着哼哼,一边喝着小酒。   不经意间,黎昊抬头忽然就认出了那个戴着面具的人影,这楼中戴面具的不少,能让他一眼就认出来的却只有那个人。   眼看面具人进了那个花魁的房间,黎昊心中不禁升起了几丝趣味,白日宣淫,想不到太子竟如此开放,莫不是这家伙食髓知味了。   这么想着,黎昊忍不住想看看太子到底什么时候出来,于是他打发走了前来寒暄的鸨母,继续稳稳地坐着。   黎昊见那人下楼来,估算了一下时间约小半个时辰,有点短啊。不过那人戴了面具,身形也略做伪装,想来应该是不容易被人认出来的。   他略加思索后,便压抑不住心中那几分想要逗弄他的想法了。于是他算准时机,扑了上去。可怜道:“这位公子上次在下为你一掷千金,结果今天我忘带银钱,妈妈她竟让我抵在这里。在下还望公子相助。”   鸨母看见这头,忙不迭地赶了过来。我的祖宗,这黎小将军怎么总是不长眼啊。   【作者有话说】:   黎·戏精·昊 第12章   林承煜倒还是头一次听说他黎小将军会因为喝花酒没带够银钱而被鸨母抵在这里。   他淡淡地瞟了鸨母一眼,后者心中一惊,被吓出了一身冷汗。   “既然上次承蒙公子割爱,那么在下今日就投桃报李。”林承煜的音调平稳,听不出什么情绪。话音刚落,他身后随行的小厮就走上前来,将锦囊暗中用力硬塞进了鸨母的手里。   可怜那鸨母握着这烫手的银钱,怎么着也不是,愁的快哭了。   “在下就先行告退了。”林承煜转身就走,毫无留恋。   黎昊的没料到林承煜能如此快速的反将一军,顿时傻了眼。   待他回过神来,想喊住林承煜,却发现林承煜人已经走远了。   鸨母别无他法,只能依着太子的意思把他请进了云奴的房里。   伴着银铃叮当的脆响,一个千娇百媚的异域美人走了出来,她长发微卷,杏眼含春,香肩半露,水红色的回鹘衫衬的人格外丰盈白皙,举手投足间俱是风情万种。   俗语道:朋友妻不可欺,更可况是自己未来的长官的准小妾。黎昊后背紧贴着门站着,不敢越雷池一步。   眼看着云奴一步一步地逼近自己,黎昊慌了。真是夭寿,这林承煜难得有个能中意的姑娘,如果自己和她今天发生了点什么,难保自己不凉啊。   黎昊侧开头,不去看面前这个活色生香的大美人。   “你就站那儿,站那儿不许动。”   云奴脚下一顿,旋即脸上绽放出了更加灿烂的笑意,她凑到黎昊耳畔,吐气如兰。   “那奴家不动,等着小将军来动好了。”   黎昊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替云奴把衣领拉了上去,然后向旁边挪了几步,拉开自己和她之间的水平距离。   “姑娘,我讲与你啊,你且好好伺候那个戴面具的公子,你看他穿的那么有钱,待过段时日哄着他帮你赎了身,以后吃喝不愁啊。爷呢,就不多留了。”   说完黎昊破开房门落荒而逃。   云奴斜倚在厢房外的栏杆上,手里拿着个雕花玉杆长烟斗,目送着黎昊跑得像兔子似的身影。向身边看热闹的小姐妹娇嗔地抱怨道:“先前听闻黎小将军英俊潇洒、如狼似虎,又温柔体贴、出手阔绰。可惜我却没缘分享这个福啊。”   。   皇帝按照真人的安排修习气功功法已经一月有余,只觉得自己身体愈发轻快,不畏寒冷,简直是返老还童。   这日皇帝难得开了朝会,黎昊发现皇帝比起以前的脸庞浮肿,现如今气色红润不少。   这不,他还因着御史台近一个月下来对夜郎舞弊案进展过慢,着实发了一顿脾气,斥责御史台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又把太子单独拎出来呵责了一顿。   待下了朝,皇帝觉得自己被那帮乱臣贼子气得烦躁不已,太阳穴也隐隐作痛,于是习惯性地往僖妃的碧兰殿走去。   进了殿门,由远及近闻着从宫殿深处传来的淡淡幽香,饶是皇帝活了这么多年,也从来没有闻过这种香。这香有着檀香醇厚圆润,又夹杂了丝丝雪松清冽的味道,虽然这香气飘忽不定,若有若无,但是闻久了却会让人觉得神清气爽,头脑清醒。   尤其是近来,皇帝总觉得在碧兰殿里就算什么都不做也是极其舒服的,呆的久了甚至感觉连烦恼也忘却了。因此就算不宠幸僖妃,皇帝也时常来坐坐。   其实他本来是不大相信她的,但是一想到僖妃年纪大了,又是西南夷的贡女,料定是给她十个胆子也不敢来害自己的。最近又明显感觉自己的身体康健了不少,他又起了重开选秀的心思。   虽说妙龄少女有其曼妙风韵,但徐娘也有自己的可人儿之处。   【作者有话说】:   活泼可爱的小剧场:   云奴:黎昊你敢动吗?   黎昊:不敢动!不敢动!   本来我以为我今天不用更了……所以请不要介意我们的短小   ps:最近没搞阴谋,感觉都没手感了。我好像受虐狂。 第13章   皇帝今日去的时候恰巧林平睿也在,他觉得自己这个六儿子虽然文不成武不就,但自小身体羸弱,性格乖巧懂事,母子两人势弱,想来也掀不起什么风浪。   皇帝如今上岁数了,也难得的想要享受起这天伦之乐来了。   “朕看吾儿似是面有忧色,可是何事?”皇帝坐到床榻上,笑眯眯地问向林平睿。   “陛下,你就别操心睿儿了,左右不过是孩子间的磕磕绊绊。”僖妃边说着边给皇帝端上来一盅汤。“您先尝尝这个乌梅汤,今年夏天热得早,妾身就做了这汤给您解暑用。”   “哪有你这么做阿姨的,怎么着也是朕的皇儿,还能平白受委屈了不成?”皇帝接过僖妃手里的汤,轻轻地吹了吹。   “他们孩子能有什么大事?不过就是睿儿和他的伴儿近来闹点矛盾,我就说是睿儿天性敏感,这能有什么想不开的,还至于郁闷好几天。”僖妃顺势就坐到了皇帝对面,言笑晏晏道。   “是黎昊那小子吧,他和睿儿向来玩得好,不过按理说那小子一贯重情义,倒也不至于。”皇帝舀了一勺乌梅汤,轻轻啜饮,满意地眯起了眼睛。“爱妃这手艺是愈发精湛了,和御膳房不相上下。”   “咳(hāi),妾身也是这么和睿儿说的,叫他也为黎小将军考虑考虑,人家刚从漠北回来,定是京中事务繁多,难免起了疏忽。”僖妃抚了抚鬓边的碎发,颇为无奈地看向林平睿。   林平睿则坐在僖妃身旁,一言不发地低着头,双手紧攥着短褐的下摆,一副做错了事的模样。   听到这话,皇帝正在啜饮的唇下意识一抿。   僖妃素来擅长察言观色,见皇帝这般反应,知道自己的目的就算是达到了,接着又故意卖起蠢来,逗得皇帝开怀大笑。   。   而另一边,近来西南多暴雨的事就连黎昊也知道了,他还清楚地记得上辈子暴雨过后本该加固一新的河坝没想到还是决了堤,根据工部官员传来的密报说是露出来的大坝底部全是累累白骨,后来那个官员直接在返京路上说是被流匪所害。   这件事实在是太过嚣张,使得朝野震惊。   皇帝震怒之余,又恐西南生变,于是派了太子前去坐镇。   林承煜到任之后雷厉风行,立刻打杀了当地郡守和都尉,招抚流民和异族,又堪堪躲过了好几次暗杀。   至于自己上一世的时候,自己因为殴打贡士而被勒令反思两月,又恰逢林平睿不小心淋雨受寒,连日发低烧,娇憨的嗔怨说要自己照顾,于是自己也就没有主动请缨。最后这与林承煜同行领兵的任务便落到了另一个名不见经传的人头上。也是直到后来,林承煜秋后算账的时候,他才知道原来那位将领是三皇子的人,不过也是,皇帝不可能找林承煜的亲信来帮他领兵   自己拿人家当块宝,人家却拿自己当个投名状。   可是事实就是不管黎昊怎么回忆过去,他总要面对的是现实。   事情就是这样明明白白地摊在面前,他没有能力去改变西南的水患,他只能在事后去尽力地去补救。   而自己就这样在历史的潮流中被裹挟着前行。   历史的车轮终于转到了这一天。   含元殿里,百官就位。   突然一个宦官从殿外急步到皇帝面前,递上了一封羽书和一本奏疏。   。   这是我朋友的作者有话说,避免混了就分开放置了。   。   作者有话说:   文章两个人一起写,我俩一般会查一下有没有错误,如果有错误欢迎评论。   最开始两个主角是我睡前的脑洞,而我朋友想写权谋,于是我俩狼狈为奸有了这篇文。   感情线进展会比较慢,因为两个人物性格原因,一个重生受过伤,一个心机深沉。本来想把太子写的恋爱脑一点但是我俩讨论了很久觉得不合适,所以只能慢热。   朋友是学历史的,很多细节她会去查资料,符不符合历史。所以金手指不会太粗。可以说黎昊唯一的金手指就是知道了太子是个狼人。   我俩其实没有存稿,大纲都只有几十个字,但我俩保证只要有人看,一定不坑。日更的话,我俩一定尽力。   【作者有话说】:   中国古代嫡庶分明,嫡庶之间的差距很大,不只是民间百姓的庶出子女不得称呼生母为母亲只能称阿姨,就算是在皇室中,庶出的皇子也同样只能称生母为姨——无论生母在后宫中的品级有多高。(摘自知乎)   其实我觉得黎昊这个人还是很无奈的,他虽然说是重活了一世,但他的内心还是有一种不安全感和面对自身命运的无力感。无论是面对林承煜也好,皇帝也罢,他现在似乎是敢和他们插科打诨,然而他明白自己还是太弱小了,并且重活一世,也只不过是读档重来,到底应该怎么做,他还是不知道,只能自己摸索。像什么重生以后开了挂呀,其实是不可能的。哎呀,我今天也好煽情呀。   ps:最近白天有点忙,所以这几天都是熬夜弄得,可能有点短,但是尽量保证日更,故事也尽量完整,不影响大家阅读的整体性。 第14章   夜郎急报,一夜之间,溃冒冲突,饿殍遍野。   皇帝瞬间勃然大怒,将折子狠狠的摔到了林承煜脚下。   “朕要你们这帮酒囊饭袋有何用,夜郎水患,你们都难辞其咎!”皇帝嘶吼道。   群臣闻声色变,慌忙跪倒一片。   一时之间,万籁俱寂,所有人都诚惶诚恐的等待皇帝发落。   一旁的永福连忙递上茶水,让皇帝缓口气。   “夜郎舞弊一案,太子你办事不利,这次朕就给你个将功赎罪的机会。好好地给朕招抚流亡,平定流匪。”皇帝的目光从下方跪倒的人身上一一扫过,路过黎昊的时候目光一顿。“加官四皇子林平嘉为平安将军,总领军队一万人。王寻、周万担任随行副将。”   居然出现这么大的变动,那自己……   黎昊心中一动,微微抬首,想要主动请缨。却发现皇帝目光冽然,看向自己,只得讪讪低头。   黎昊也未曾料到,自己重活一世居然影响至此。   但是他还未想清,如今自己没有选择派系,也无罪过在身,皇帝为何不派自己前往。   但是平定流匪此事,黎昊知道自己是定然要去的。   王寻属于三皇子一脉,而且此子残暴不仁,虽小有将才,但是手段毒辣。前一世便直接违背林承煜的命令将难民算作流匪杀光。   待回朝的时候,他又反将林承煜一军,说是受太子指示才敢如此行事。   与其让这种小人白白捡了便宜,不如自己前往,一来助太子行事,将来也可算条军功;二来自己有平乱之策,不至于让流民横死。   可是自从那次被皇帝警示后,黎昊无论是递折子,还是暗示皇帝,都无一例外如同泥牛入海。   黎昊便知道定是有人向皇帝嚼了舌头,但自己又别无他法,新忧加旧愁,令他急的团团转。   。   林承煜和林平嘉甫一领命,便动身前往夜郎郡。   一路上,舟车劳顿,终于在十天之后抵达夜郎郡治。   而这边,黎昊万般无奈之下,只能铤而走险按照前世记忆暗中联系上了太子的心腹。   他知道此举定然会让太子起疑,但走投无路之下,只能先行一步。   他与心腹合谋,安排机会向此前那个黑衣人投诚,又向御史大夫交往渐密。   皇帝兴许是终于收到了满意的效果,对黎昊的态度渐渐不那么模棱两可。   。   半月后,黎昊终于蒙混过关,也算是初步融入了三皇子集团的内部。   此时太子上奏,四皇子前往寨中招安时,不幸遭遇泥石流罹难,连带着匪寨一起被掩埋在了泥土下面。而兵不可一日无将,更何况夜郎郡一带地势险峻,山中易守难攻,局面一时复杂。副将难堪大任,虽是此时由太子暂领兵权,但还请朝中再派主将。   闻此事变,朝中哗然。   此时黎昊当朝出列,向皇帝主动请缨。   皇帝看着阶下这个意气风发的少年人,渐渐和记忆深处那个鲜衣怒马的将军重合,他眼神欣慰地凝视着黎昊,终究还是同意了。   。   城门外,阳光灼灼,杨柳依依。   那个挺拔如松的青年,立马扬鞭,恣意潇洒,真是占尽人间风流。   【作者有话说】:   活泼可爱的小剧场:   黎昊:曾经有一个不结党的老实人摆在你面前,你没有珍惜,假如上天再给你一次机会的话,我要对你说,晚了。   ps:最近的短小,深感抱歉,明天应该就会长了。 第15章   黎昊领兵一路疾行、直奔西南。   待入了夜郎郡,一路上都是逃窜来的难民。   他们越往深处,灾情越是严重。   黎昊抬眼望去,见官道路旁躺满了百姓,他们衣不蔽体,瘦骨嶙峋,但在看见黎昊等人的时候,原本死气沉沉的眼睛却突然亮了起来。更有胆大的,直接跪在路上拦住马队去路。   黎昊无奈,却也不能擅自分发粮食,因为势必会引起骚动,到时候这些灾民只能困上加困。他只能翻身下马,安抚他们两句,清理开道路。   就这样一路快马加鞭,日夜不休,赈灾军总算在第八日抵达夜郎郡治。   。   一入城,便有守城官兵接引黎昊等人。   随行副将带着物资前去交接,黎昊则先去参见太子。   郡治夜郎县内房屋虽没有被水淹过的痕迹,但是往日整洁的街道却不复繁华。   道路两旁都是用粗布破木临时搭建的简易帐篷,高门大户如今门庭大开供难民容身。   街上的难民虽说难掩饥色,衣衫褴褛,但是大多还是可以帮助赈灾军劳动的。   就这样,黎昊在接引人的带领下,将沿路的情况尽收眼底。   本来他以为依着林承煜的傲气,定是高高在上的在府衙里指点江山。   可却不料在下一个转角的街口那人扑入眼帘。   往日里穿惯了锦衣华服的龙子凤孙如今一身粗布短打,袖管撸起,裤腿溅上了星星点点的泥巴,三千青丝被一根朴素的木簪一丝不苟的梳起。   此时这人正站在台上,注视着下方的杂役们忙里忙外地生火做饭。   黎昊就这样保持着不可思议的状态跟着林承煜浑浑噩噩的完成了分粥、巡视等一系列流程。   。   是夜,郡守宅内   众人休整完毕便要一同用膳,林承煜脱下了短打,换上了一身素布袍衫。   黎昊暗自打量着林承煜,发现他黑了,也瘦了。   不过到底是天潢贵胄,哪怕穿着一身农夫装扮,一举一动也带着贵气。   比起黑了也瘦了的林承煜,现下更让黎昊头疼的是该如何向林承煜解释,自己竟然知道他在京中的心腹。   于是用过晚膳后,黎昊向林承煜单独提出要单独面谈。   “殿下,关于……”黎昊在进屋一瞬间,便打算来个先下手为强,认错态度一定要良好。   “王寻此人生性乖张,手段狠辣。”林承煜背对着黎昊整理文书,并不转身看他。“你与他共事,定要多加小心。至于京中之事,待回朝再议。”   林承煜的声音有些疲惫,音调并不高。尤其是最后一句,如蜻蜓点水,一掠而过。不过落在黎昊的耳朵里,却好似平地惊雷,令他撼然。   黎昊不知如何是好,叩谢林承煜后,便回房歇息了。   待他走后,一直在外间服侍的小厮打扮的人拎着茶水进了屋。   “殿下,您怎可如此轻信黎昊?他始终摇摆不定,竟然又联系上了您在朝中的暗线。”小厮打扮的人语气似是颇为不解。   “你觉得他是支持谁的?”林承煜端起粗瓷大碗,轻轻地抿了一口茶根沏出来的苦茶。皱了一下眉,显然是被苦到了。   那人眉间微蹙,试探地答道:“他黎家代代从军,自当是忠于陛下的。不过如今他似是有向殿下投诚之意,只是……”   “呵。”林承煜嘴角微勾。“左右不过是骗人的,他们黎家世代忠的可从来就是天下。”   。   时间紧迫,恐流匪再生变故。于是天将亮的时候,黎昊便领着皇帝新拨给的两千人马,前往就职。   虽说夜郎郡多山,可是王寻却将营帐扎在了山脚下。   黎昊甫一到帐,便亮出将军令牌。   尽管黎昊在民间素有凶名,但在军中还是很有声望的。不过王寻已在此地将兵半月有余,黎昊想要彻底立威还是有些难度。   “黎某初来此地,不如王将军熟悉敌情,敢问王将军对于剿匪一事有何高见啊?”黎昊在洗尘宴上,与王寻推杯换盏。   “这山中共有六十四个寨子,打头的是苗人的巴格寨,其次就是流匪的追风寨。”王寻小眼一眯,贪婪地舔舐着杯中的佳酿。“不过嘛,之前我已经领兵杀了一波流匪,他们元气大伤。而且我已经派人在山脚下埋满火油,只待过两日风向改变,就直接放火烧山。”   说到这,王寻显然是得意极了,他看见黎昊眼神一变,瞬时满意地笑了,接下去道:“在下只给那帮匪徒留了一个狗洞似的豁口,到时候就将他们尽数收割。”   黎昊心道此人果然狠辣,竟能想出这等龌龊招数,丝毫不顾及无辜苗民。“黎某还想问将军,这误伤苗民该如何?”   “死了便死了呗,一群禺猷而已。”王寻语气颇为不屑。   他看见黎昊变了脸色,脸上露出了然的表情。“噢,黎小将军莫不是想尝尝苗女的滋味?早就听说苗女泼辣,想来……”说完他发出了猥琐的笑声,连带着笔画暗示。   黎昊瞬间就黑了脸,论官职声望此人均不如自己,无非是凭借着自己的几分小聪明搭上了三皇子这条大船。若不是自己想要做戏到底,何必在这里虚与委蛇,他倒好还蹬鼻子上脸。   “真是辛苦王副将了,本将尚未到来便替本将如此尽心尽力的出谋划策。”黎昊起身拍了拍王寻的肩膀。“你的心意本将心领了,好好休息几天吧。”   不给王寻反应的机会,他便直接出了营帐。   黎昊对副官吩咐道:“如今匪患未除,军中上下理应勠力同心。从明天起将官与兵卒同等待遇。”   王寻气急,咬牙切齿的追出来。“壮武将军好大的威风,我可是受圣上亲命的。”   黎昊转身,微微弯下腰来与王寻直面对视,哂笑道:“我可是圣上亲封的主将啊,王副将。”   【作者有话说】:   我好想收拾王寻啊。(明明是你自己写的!) 第16章   王寻自从昨日被黎昊当众下了面子之后,一直把自己关在帐中一步未出。   没有人来打扰,黎昊也落得个自在。   这不一大早,他起床洗漱完毕,吃着副将送上来的早饭,脑海中盘桓着剿匪计策。   待用过饭,他安排人把火油撤了,又在校场上好好地整治了几个刺头,让众人心服口服。   下午的时候,他清点了一下营中粮草。粮草准备倒是充分,这说明这个四皇子倒也不是个草包,只可惜英年早逝。   剿匪本来就是一个长期的工作,尤其是在这种边境地区,熟悉地形和情况是最重要的。于是黎昊便把队伍分成一小队一小队的,以十人为一单位每天在山麓巡逻,若是看见有流落在外的流匪或者是苗民便直接先关押起来。   刚开始的两天,总是一无所获,士气难免有些低落。   黎昊安慰道:“大家一定要振作!头几天没有效果,但是过两天有些人铁定就坐不住了!”   。   翌日,黎昊让士兵假装晚些巡逻,果然如其所料,摸到了两条小鱼。   黎昊正在校场练兵,突然巡逻士兵来报,说是抓到了两个小孩。   “走,我们去看看。”黎昊起身。   黎昊老远就看见了那两条泥鳅似的的小孩。   两个孩子是一男一女,看样子大概是兄妹。男孩约莫十一二岁的光景,女孩就要小很多了,也就五六岁吧。不过这两人皆是一副衣衫褴褛,弱不禁风的模样。女孩尤甚,面色绯红,瑟瑟发抖。   男孩将女孩紧紧地搂在怀里,脸上写满了心疼。   黎昊看见这两个孩子这凄风苦雨小白菜般的样子,不禁心生怜悯。转头问士兵。   “你们没伤了他们吧?”   男孩听见这话,眼睛突然死死地盯住黎昊,像是要把他给盯出一个洞来,眼神中带着一种决绝。   他主动用蹩脚的汉话冲着黎昊说道:“我妹妹发烧了,寨里的郎中救不了她,我想救她,要下山。”   他嗓音嘶哑,就像是在砂纸上狠狠地打磨过的一样,。   “你们汉人之间的矛盾,关我们什么事?我想要我妹妹活,只要你们救她,想我怎么死都可以,救救我妹妹!”   他说道最后已经压抑不住悲恸的哭腔了。   黎昊看着男孩眸子里那种即使是困厄也掩盖不住的清澈,动容道:“来人,领他们下去洗漱,顺带给这个丫头好好看看军医。”   接着他又返回了校场。   等校场散了,他慢慢悠悠地溜达到了安置男孩的帐篷。   帐篷中男孩似乎是正准备引颈受戮,一看见是黎昊进来了,他的视线中染上了一丝悲怆,紧紧地闭上双眼,伸长脖颈,抬起头颅。   黎昊看他这准备英勇就义的模样,没忍住扑哧一声笑出声来。   男孩看向黎昊的眼神中写满了不解。   黎昊问他:“你难道就没发现今天这个英俊潇洒的将领和你们传说的那个矮胖子长得不一样吗?”   “你难道就没发现,山脚下的火油都撤下去了吗?”   “你难道就没发现,咱们已经相安无事很久了吗?”   男孩明显已经被黎昊的几连发问给弄懵了。   他手足无措地折磨着衣角,低下头,不好意思再看向黎昊。   “既然你知道自己错了,那我问什么你就要回答我什么。”   男孩几不可查地点了点头。   “你叫什么?你父母呢?怎么就你们两个人下山来了?”   “我叫阿木亚,我父母早死了。我妹妹是我捡来的。她前几天发烧了,石玉姐姐说让我们忍一忍,过两天你们一定会放松警惕,我那个时候就可以带着她溜出来看郎中。”   “石玉?那个人是谁?”   “我不能告诉你,但是石玉姐姐是个大大的好人。”阿木亚提到石玉明显就开心了起来。   黎昊见状从怀里掏出一个雪白的大馒头,阿那亚的眼睛蹭的一下子就亮了起来。   “告诉我,这个就奖励给你吃。”   阿木亚使劲地咬住下唇,心中明显是在进行激烈的心理斗争。   “不可以,阿木亚不饿。”   行,小小年纪还挺有节操的。黎昊也放弃了逗弄他的想法,将大馒头丢给阿木亚,又安抚了他两句,起身离开了。   他没看见的是,在他转身的那一刹那,阿木亚的嘴角立刻掀起一丝狡黠的笑。   。   几日后,阿木亚妹妹的病也被军医给治好了,但黎昊让军医改口说还是需要在此静养。   黎昊将一封信绑在阿木亚的身上,就放他回寨子里去了。   【作者有话说】:   作者:其实我们黎昊不傻。   黎昊:你滚!!! 第17章   层峦耸翠,上出重霄。巴格寨内,一座座黄褐色的吊脚楼依山而立,狭长的山路上人来人往,真是好不热闹。   塔楼上的守卫老远看见是阿木亚回来了,便放了他进寨子。   刚一进寨子,立刻就有人围上来,急切的询问着。   “阿苏苏呢,你不是带她下山去看郎中了吗?”   “你遇到山下的汉人了吗,他们没把你怎么样吧。”   不多时,阿木亚独自一人返回寨子里的消息就传遍了全寨。   这时,一个虬须大汉走了过来,众人自发的分开一条道路。   “阿木亚,领主要见你。”   如今这任领主名叫石玉,是苗汉混血。她母亲是前任领主,年轻的时候一次下山,无意间相中了一个书生,愣生生把人家抢走做了压寨相公。   夫妻二人一到石玉成年就把寨子丢给了她,两个人双双半隐退了。   阿木亚上吊脚楼的时候,石玉正坐在嘎息(堂屋外的悬空走廊)上喝着茶汤。   这是一个年轻并且充满野心的女人,头发被高高梳成一个干净利索的马尾,身上是青色对襟小褂和蜡染百褶裙,当她偏过头来看你的时候,你会有一种被那双吊眼给看穿了的感觉。   阿木亚不敢怠慢石玉,连忙将信件取了出来,与石玉细细地说了自己这几天自己的遭遇。   “你真是太鲁莽了,万幸的是黎昊不像传闻中的一样,不然……”石玉一边翻看着信件,一边说道。“我可不愿意看见族里任何一个人有什么事?阿苏苏还好吗?”   阿木亚急忙回了安好。   “没事就好,我还有事情,你先下去吧。”石玉揉着眉心,挥退了阿木亚。   。   屋内   “囡囡,这汉人素来狡诈,若咱们轻率接受招安,是不是……”一个上了年纪的女人皱眉问道。   “我还是汉人呢!”一个穿着汉人的服饰中年男子,捋着胡须佯呵道。“依我之见,还是尽早接受招安比较好,毕竟这黎昊素有凶名,而且如今林中多是因水患落草为寇的流匪,以后怕是要发生事变。”   石玉与两人在吊脚楼内密谈了半晌,又逐一说服了族中长老。   最后写了一封回信,封进竹管里,让阿木亚带了回去。   。   而另一边,山脚兵营里。   黎昊读完了信,看着阿木亚紧张的神色,逗他道:“你可知这信上写了什么?你的石玉姐姐要嫁给天子做妃子了。”   “什么?”阿木亚瞬间如同五雷轰顶。   “逗你玩呢,你这个小细作,你还真当本将什么都没有看出来?只不过是十日之后要与你们领主谈判罢了。”黎昊看见阿木亚这震惊的样子,心情瞬间愉悦了起来。   随后他站起身,将信件揣在怀里,对着帘外的兵卒吩咐道:“把小丫头放进来吧。”   一个梳着盘头的小女孩欢呼着扑向瘦小的少年。阿木亚的脸上瞬间绽开了惊喜的笑容。   黎昊没有闲工夫看这兄妹情深的场景,他对副将吩咐道:“这段时间好好看着他们,本将要去郡治一趟。本将不在期间巡逻什么的一切照常,若是抓住想要上山的流民就直接关押起来,不可苛待。”   说完又低声吩咐道:“你们一定要盯紧了王寻,若是有什么异动,立刻拿着我的腰牌制止。”   小兵早已帮他收拾好东西,黎昊正准备翻身上马,又想起了什么,转身朝营帐走去。   “我的好将军,你好赖也给我们留一点!”副将看见黎昊拎了一个大箱子,喊道。   “留什么留,这么多蜂蜜也不怕坏牙齿。”   黎昊将一大箱野蜂蜜挂在马上,驾的一声扬长而去。 第18章   自从前往夜郎赴任,林承煜除了赈灾就是一直在暗中调查夜郎舞弊一案。虽说此案牵连人员众多,甚至与京中多少有些牵扯,但林承煜心中也大概有了眉目。   目前真正棘手的反而是水患赈灾一事,如今虽已下令开仓放粮,算是缓解了一时之急,但是此时才刚刚入夏,重新播种,灾后重建等都是繁缛之事。而这一切最晚也要在入秋之前完成。虽说已号召富商大贾捐款,灾民以工代赈,但林承煜每天还是忙得不可开交,整个人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瘦了下去。   黎昊进来的时候,林承煜正在和一个身着淡黄襦裙的妙龄女子面坐对谈。那女子身形娇小,面容可人。见黎昊进来了,便起身向林承煜一福道:“既然殿下还有事情要忙,那奴家就先告退了,刚刚说的事还请殿下三思。”   “无妨,你继续。”林承煜食指轻轻敲击着桌面。见来人是黎昊面上也没有什么变化。   “好,那奴家就继续说了。”女子又坐回了原来的座位。   黎昊见到此情此景,自觉打扰到了林承煜的好事,便想要退出去。想这林承煜真是艳福不浅,先有妩媚妖娆的青楼花魁,又有这灵动可人的巴中闺秀,虽说林承煜此时还未娶亲,料想这太子妃也定是个倾国倾城的人物,自己身为一个好下属,当然不能打扰上司的好事。   “壮武将军也可一并,孤想听听你的意见。”林承煜见黎昊要转身出去,示意小厮搬来椅子,让黎昊也就坐。黎昊心中不解,但也还是坐下了。   那个女子也站起来向黎昊行了福礼道:“奴名金久久,巴郡人,平日里做些小买卖。”   只见那个女子朱唇轻启,娓娓道来。“如今夜郎受灾,物价自然是飞涨的。古语说‘堵不如疏。’依奴之见,殿下不如向周围郡发往告示,说夜郎郡一石米一百八十钱,如此一来,天下粮商自会为利前来,这粮价也就下来了。”   林承煜微微颔首,示意金久久继续。黎昊也不禁对这个小女子刮目相看。   “而且此时春耕已过,秋种尚早,殿下还可以号召商贾征发民工,修建一些消遣场所,亦或是修建一些粮仓、道观,只管提供一日三餐就好。”金久久将心中蓝图侃侃道来,黎昊更是心生敬佩。   听着金久久的话,他不禁也有所感悟,顺着金久久的话就接了上去。“若是多了一些消遣去处,想来周围郡县的百姓也会前来,到时候夜郎郡的收入定会有所增加,灾民也多了一些挣钱的途径。”   “壮武将军好生聪慧,小女子真是佩服。”金久久抿嘴一笑。   “哪里哪里,金姑娘才是女中豪杰,不让须眉。”黎昊拱手道。   林承煜抬手打断了黎昊和金久久的互相吹捧,对金久久示意。“你先退下,孤与壮武将军有事相商。”   金久久退了出去之后,黎昊觉得气氛一时有些尴尬,他摸了摸头,将自己近来见闻以及巴格寨为首的苗寨招安一事讲与林承煜。   林承煜用手指轻轻摩挲着杯盏,道:“这招安一事,依黎将军所见应当如何?”   “末将认为,这苗寨所说是与周围汉民偶有摩擦,但总体来说还是井水不犯河水。此次招安不过是要苗寨表明立场,真正的毒瘤还是那些落草为寇的汉人。夜郎郡虽说算不上富裕之乡,但也不算穷乡僻壤。那些匪寨自成一派,眼下看着是小打小闹,但还是应该防微杜渐。”   “那么依你去办就可以,孤自是信黎将军的。”   黎昊没想到事情竟然这么快就结束了,一时之间不知道说些什么,讪讪开口。“末将前些时日去山中巡逻的时候,竟意外发现了野蜂蜜,心想着殿下这段时间日夜操劳,特意命人取了下来,想为殿下补补身子。”   “黎将军有心了。天也向晚,黎将军且暂住一宿,明日再走吧。”   。   窗外,金乌西坠,玉兔东升。林承煜吩咐布菜小厮再添一副碗筷。   黎昊坐在桌前看着那清汤寡水的菜肴,尝了几口发现味道平平。心想这宫中御厨做的佳肴也不见眼前人多吃几口,如此吃着这般粗陋的饭菜也难怪眼前人比之前更瘦了。   果然,林承煜草草吃了几口,便放下了碗。   “白日那金久久此次前来是为了与孤商讨以工代赈一事。”林承煜也不知道为什么,看着对面的黎昊忽然就想解释一下白日发生的事。   黎昊顿时心中一惊,自己居然能得到林承煜这番解释,莫不是自己就算是真正入了太子一脉。   。   用过晚饭,黎昊私自找到了府里的厨子塞了些银钱,嘱咐他们将伙食做好些。却没想到厨子竟然婉拒了。   “殿下早先吩咐过如今灾情严重,阖府上下应当一切从简。”   黎昊心中百感交集,一时之间竟不知是什么滋味。   【作者有话说】:   林承煜:其实我拿的是起点剧本。   黎昊:不要啊!(尔康手.jpg)   ps:一石米126斤一般就八九十钱,一两银子等于一千钱。 第19章   黎昊住了一夜,一早就踏上了返程。   一路树林阴翳,鸣声上下,真是风光正好。黎昊等人骑马走在小路上,欣赏沿路风光也不忘留心周围动静。周围太过安静,黎昊总觉得有哪里不对。   果然,待黎昊等人正行进到一处僻静的地方,突然从树林中冲出一伙匪徒。   那伙匪徒身穿粗缯布甲,手持短柄横刀,一出手就是招招狠辣,直取面门。不过匪徒之辈多用蛮力,不懂取巧,如何能和黎昊等练家子相比。虽是折损了些人手,但他们也活捉了那个打头的匪徒。   “是谁派你来暗杀爷爷我的?”黎昊扯着对方的头皮,就往树上撞。直撞得那匪徒满脸鲜血,不住讨饶。   “大人饶命啊,小的也是受当家的指使,哪儿知道大人英明神武,以后给小的十个胆儿小的以后再也不敢了呀!”那匪徒练练叩头求饶。   “你们当家的是怎么知道爷爷我今天要走这条道的?”黎昊也顺势蹲下来,一掌将对方给摁进泥里。   “小的、小的也不知啊。小的只是奉命行事,讨口饭吃。爷爷你饶了我吧!”那匪徒涕泪俱下,泪水、血水和泥水混在一起,真是恶心至极。黎昊撇开那人的脑袋,吩咐手下将那人绑在马后面拖回去。   剩下的一路倒是风平浪静,可是黎昊却感到了一丝不对劲,自己是秘密离开营地的,阿木亚也已经被扣了下来,那么到底是谁向匪徒透露了自己的行程?   。   到了营地,黎昊首先就是把那个匪徒绑在校场中央的木桩上示众。   他站在台上,仔细观察着下面几个知情副将的一举一动。   自己随行的两个副将惊讶不像作假,自然是可以排除的。至于周万脸上的错愕,和王寻视线的坦荡,就很耐人寻味了。   乍一看周万似乎是嫌疑更大,但是自己和周万交往不深,周万上一世也没有什么大的作为,浑浑噩噩、碌碌无为。王寻乃是三皇子一脉,前些时日更是与自己有了龃龉,即使现下他目光坦荡,也是有很大嫌疑。这两人,自己不得不防。   。   过几日,黎昊始终提防着这二人,但是他俩却并没有什么异动。   终于到了和石玉谈判的日子,黎昊让阿木亚带路,前往巴格寨。   这是黎昊两辈子第一次看见这个传说中的苗寨,塔楼高耸挺立,围墙古朴坚实,远处望见的是高低错落的吊脚楼和茫茫的群山。   黎昊等人并没有选择进寨子,他让阿木亚进入苗寨,把阿苏苏扣在手里。   没多时,他看见一个年轻的女人站在了塔楼上,旁边跟着一个虬须大汉。想来那个人应该就是阿木亚所说的石玉了。   “敢问来人可是黎昊黎将军?”石玉率先开口。   “在下便是,石寨主为何不肯出寨前来一叙?”黎昊抬头看向石玉,火辣辣的太阳正好挂在石玉的脑袋上面,这种感觉让黎昊很不好受。啧,这个女人一定是故意的。   “出寨就算了,想来我和黎将军还没有到可以坦诚相见的地步。”石玉斜靠在围栏上,太阳晃得黎昊看不清她的表情。   呵,以为立个下马威,我就能被你牵着鼻子走吗?太天真了。   “黎某本以为石寨主是个巾帼不让须眉的人物,没想到居然连出寨一叙都不肯,想来这招安的诚意……”黎昊冷笑道。   “在下只是一介女流,谨小慎微些自然是没有错误的。反倒是佩服将军,寥寥数人就敢闯我们巴格寨。不过光在这里跟我打嘴仗,想来将军也是个银样镴枪头罢了。”说完石玉吹了声口哨,寨门应声而开。   黎昊自是被吓了一跳,但是他面上神色不动,因为料想石玉也是不敢伤害自己的。   果然寨门开了,但是却空无一人。   “将军真是好胆识,小女子心生佩服。”石玉抚掌笑道,转身下楼。   没多时,石玉领着几个人出现在了寨子门口,看向黎昊。   这事成了,黎昊心道。   。   是夜,郡守宅内。   案几前,林承煜整理着近来从京中传来的消息,皇帝听从道人建议仍旧潜心修习功法,身体愈发康健,下旨为道人在宫里新辟一处道观。三皇子则趁此时机暗中结交朝臣,其余皇子依旧没什么动静。唯一的变数就是僖妃被诊出已有两月身孕,连带着六皇子颇得帝心。   这些大体上还是在林承煜掌握之中的,只不过他隐隐觉得那道士似乎有些做事偏颇,但此人又确实如自己安排做事的。   好消息就是采用了金久久的计策以后,这几日也见了一点成效。   林承煜捏了捏眉心,自己最近确实是有些过于劳累了。   然而最让林承煜头疼的是,这夜郎舞弊案,竟然真的牵扯到自己外家的表弟。小舅更是不辞万里的给自己递了封信,望林承煜对此事能点到即止,切莫牵连他表弟。   只可惜早在出京前,皇帝就暗示过他林承煜了。   他父皇的心思,林承煜倒也是能猜到些许,左右不过是近来身体康健,觉得自己对他产生了威胁,敲打一下自己罢了。   。   此时有小厮叩门,林承煜准了进门。到手一看,原来是黎昊关于剿匪一事的来信,说是以巴格寨为首的苗寨已经接受招安,承诺苗寨绝对不会参与剿匪,并且送上了地图,他已经率兵包围了所有的小路,匪徒自是插翅难逃。荡平匪患,指日可待。   林承煜读完信件,抬眼却见小厮仍旧站在屋内,手里又多了一碗蒸蛋。   “谁准你私自做这些的?”林承煜压低了声音呵道。   那小厮打扮的人却并不怕他,将蒸蛋放在了桌子上。“黎小将军还差人传来口信,说:‘我知道殿下将蜂蜜分给灾民了,体恤灾民是好事,但是也要记得补补身子,这蜂蜜和鸡蛋是我从苗寨里讨出来的,殿下可莫要再分出去了。’。”   林承煜伸手接过碗,轻轻舀了一勺含进口中。   真是个傻子,他心道。   【作者有话说】:   黎昊:为什么老说我傻,我明明就是个小机灵!!!QAQ   林承煜:呵呵。   ps:银样镴枪头就是指那个方面中看不中用,你们懂得(滑稽.jpg) 第20章   十万大山,郁郁苍苍。   追风寨内。   一个喽啰打扮的人屁滚尿流地跑了进来。“大当家的!那帮禺猷居然投了官军。黎昊那个龟孙儿还把咱兄弟的脑袋给扔在半山腰上!”   “什么?他竟然敢如此折辱我兄弟?”坐在首座上的彪形大汉拍案而起。“想我追风寨已经建寨十余年,他还是第一个敢在我头上拉屎的!真是敬酒不吃吃罚酒。”   “大哥息怒,依小弟愚见,这黎昊可不是一般人等,咱们不能和他硬碰硬呀!”一个尖嘴猴腮、书生打扮的人装模作样的摇着扇子,故作高深道。   大当家的向来是最听他这个二弟的意见,此刻也稍稍平息怒火,坐了回去。   “大哥,这黎昊是铁了心来和我们作对的,毕竟我们追风寨树大招风,肯定是个开刀的好口子。不过他人生地不熟,对我们来说还是有优势的。”二当家眼珠轻转,心中自有了打算。   。   而此时的山上,红旗招展,黎昊领着数百精兵,甩开膀子,把从苗寨借来的大鼓敲得隆隆作响。敲了一刻有余,黎昊将鼓槌一扔,示意后面一个大嗓门的士兵上前喊话。   那个士兵手手握黎昊一早交给他的招安令,扯着嗓子面红耳赤,冲着山林深处喊去。   “我大燕体恤你们为生计所迫,落草为寇,前来招安。若有诚意,就自己把自己捆好,来见我们黎将军!为时三天,过期不候!”   回声在群山深处盘旋,一圈一圈地荡漾开去,惊的鸟雀纷飞。   自己目的达到后,黎昊带着家伙事儿,下了山。   。   月朗星稀,万籁俱寂。   副将忧心忡忡问黎昊:“将军,您这招管用吗?这都一下午了,还没有人来呀!”   “急什么,他们肯定得好好掂量掂量。”黎昊吃着从山上下来的时候,顺手摘下来的地枇杷。早就听人说这山中地枇杷甘甜可口,只不过自己一直没有机会。正好借着这次上山,刨了几颗一饱口福。   “将军,外面有一黑袍人求见,说是什么要送给将军一场大机缘。”杂卫在帐外道。   “看!这不就有大鱼来了吗?”黎昊起身,顺带拍了副将后背一巴掌。“跟我一起去看看这条大鱼卖的什么药。”   黑袍人进入主帐,请求黎昊屏退旁人。   黎昊不禁乐道:“你有什么资格在这跟我谈条件?万一你图谋不轨怎么办?”   黑袍人嗓音尖锐,一听就是经过伪装。“谋害将军,小生自知是蚍蜉撼树,不自量力。但是将军可就不想知道您为何那日出现纰漏?”   黎昊听见这话,表情立刻严肃下来,挥退了左右,前倾道:“你最好能拿出让本将饶你一命的诚意来。”   黑袍人摘下兜帽,露出一张尖嘴猴腮的脸。   。   郡守卧房。   年逾不惑的郡守在卧房里焦急地踱着步子,本正应风华正茂的人,却因近来之事过早的两鬓斑白。   按理说自己早就推了替罪羊出去替太子排忧解难,而且自己的女婿虽然是个庶出的少爷,但多少也算是和太子沾亲带故的,怎么着太子也得给自己漏点风声,可现如今……   这要是再查下去,定会牵涉出五年前的旧事,自己只怕会晚节不保啊。   郡守夫人倚在坐榻上,单手支着额头,也是愁云满面。“老爷呀,你这都愁了几天了,可是想出些什么办法?”   突然,她灵机一动。“不然,我们……”说着往脖子上比划了一个手势。   “蠢人,十足的蠢人。那位岂是说动就动的,那样咱们完的更快!”   郡守夫人挨了训,脖子一缩。“本来让你来当这郡守就是明升暗贬,三皇子还说什么自有你的妙用,不如就去问他三皇子怎么办?”   “唉,为今之计也只能这样了,可怜我宦海沉浮最后却还是身如浮萍,随波逐流啊!”郡守好像被人猛然抽了气力,萎坐在榻上。   此时,林承煜正在查看账目。   “殿下,这账目看似天衣无缝,但是实际上这物价与两年前的对不上,这纸张明显也是用茶叶作旧的。”小厮打扮的人站在林承煜身侧,仔细观察着手中的账本。“只是这夜郎县令已经在狱中招揽下一切罪责,只怕再查下去也不易呀。”   林承煜合上账本,低声吩咐道。“你今夜安排几个心腹去细细查看水坝施工,尤其是坝基。”   奇怪,这水坝已经被郡守派人紧急修缮过,虽说不大牢固,但现下顶一时之用也是足够的,心中虽然纳罕,然而他早已习惯不去质疑林承煜的命令。   他恭敬称是,便下去着手安排了。   【作者有话说】:   作者:撩汉尚未成功,同志仍需努力呀。   黎昊:滚,还不是你安排的。 第21章   “不才是追风寨的二当家侯静,此番趁夜色前来就是想戴罪立功,所以不才想先向将军讨个恩,秋后算账的时候能否放我一马?”侯静一脸气定神闲地站在那里,不卑不亢。   这不就是猴精吗?黎昊心里不住偷乐,真是个好名字。   黎昊笑得高深莫测,视线一寸一寸扫过侯静。“这就要看侯先生能拿出多大的诚意了。”   “那我就向先生先透露两句,这个人和将军认识。”侯静将手心上冒出的冷汗悄悄擦在袖子上。该死,这个小毛头怎么会有如此老辣的气势。   “先生仿佛说了句屁话。”黎昊说着拿起茶杯润了润嗓子,懒洋洋地支起腿,冲外面喊道。“来人将他先押入牢帐,大刑伺候。”   眼看着自己就要被拖走,侯静着急了。   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上,颤抖道:“将军我招,我全都招!是王副将,是王副将在您走之后派人给我们传消息。然后大当家的说,既然您人生地不熟肯定走的是大道,才派人暗害您的!”   “这么说来你是什么都没干了?”黎昊踱到侯静身前,一脚把人掀翻。“你可保证你说的都是实话?”   “都是实话,都是实话!大人若是不信,待大人荡平追风寨后,小的可为大人找出证据。”侯静不敢喊疼,连忙起身又跪下。“小的知道大人一心为国,肝脑涂地,只恨那小人防不胜防。待回京后,小的愿为大人指证,毕竟留着这么一个祸害在身边,小的也替大人担心呀!”   竟然还敢讲条件,真是拎不清呀,黎昊心道。不过还算有点用,正好引蛇出洞,只不过王寻已经被自己严加看管,这也是自己没有第一时间怀疑他的原因,那么究竟是怎么把消息传出去的呢?   “先生这是何意,快快请起!”黎昊装作诧异的样子,连忙扶起侯静,“先生不辞辛苦来投奔本将,本将理应是以礼相待,不过本将是个粗人,刚刚招待不周,还请先生见谅!”   黎昊将侯静引到次座上,侯静拿不准黎昊是个什么态度,只得诚惶诚恐地顺势坐下。   “先生真是本将的知己!人人都道嗜杀,唯有先生今日道出我的心声。怎奈本将本就是半路接手此军,营中人心不显。”黎昊饱含深情地将地枇杷塞进侯静手中,握着他的手,殷切道:“如今正缺一个能够为本将出谋划策的心腹知己。刚才本将有眼不识,想给先生立个下马威真是多有得罪,还望先生见谅!”   “来人!为侯先生在我附近设客帐。”黎昊呼唤杂兵前来。“现下更深露重,先生早些歇息,明日还需先生鼎力相助。”   侯静这才稍稍放下心来,想来不过是这小毛孩要给自己立个下马威,可惜道行太浅,还是爱听奉承,这不还是让自己给忽悠进去了。不过日后还需看这黎昊要如何行事,自己万万不可因为这三言两语放松警惕,   如此,两人各怀心思的结束了会谈。   “将军,此人一看就并非良善之辈,万万不可轻信!”副将一直在暗中注意帐中动静,生怕黎昊出什么意外。“既然他敢出卖王寻,保不齐日后也会反咬大人一口!”   “无妨,他还没有那个能耐。”黎昊抬手,制止了副将接下来想要说的话。“明天咱们照计划行事就好,不用防着他。”   副将无奈只好领命出去,吩咐杂兵伺候黎昊洗漱。   “你且慢,你近日暗中守好侯静。若是王寻趁夜进他帐篷,你也找个由头进去看着,本将明天得让他俩好兄弟也当众在校场上见一面。”   。   翌日清晨   黎昊是被吵醒的,他整装完毕,掀开门帘。发现校场上闹哄哄的全是匪徒。   “将军真是英明神武,不废吹灰之力就将这些匪人给拿下了。”   黎昊一低头就看见王寻那张大脸扑入眼帘,忙往后退了半步。   “将军,一共是八个寨子,共计才两千多人。”副将也上前来汇报情况。“看起来大寨子还是在望风观察呀。”   “不急,这不是还有两天呢吗。”黎昊拍了拍副将的肩膀表示安慰。   说完,黎昊突然跟想起来什么似的,激动道:“还不快去问问先生,这么多人怎么安排的当。”   没多时,侯静来了,王寻看见他顿时脸色一变,而侯静吓得双腿一软,多亏副将及时扶住了他。   “先生这是何意?还跟我行此大礼,真是生疏。”黎昊冲着副将使眼色,后者连忙上前扶起侯静,还帮他拍拍膝盖上的土。   “先生你看,我昨日的方法真是卓有成效。只不过突然多了这么多嘴,真是愁煞人,依先生之见该如何?”黎昊脸上眼角眉梢俱是掩不住的得意。   “这,这……”可怜侯静,一见王寻竟吓得连话也说不利索了,双唇颤动,冷汗直流。缓了好半天才支支吾吾道:“将军何必为了这么点小事发愁呢?依不才所见,将军可以把这些人发往夜郎郡治,也省去了夜郎郡百姓的徭役之苦。”   “先生真是好谋划,和本将英雄所见略同,不过先生可是身体不适,可否是本将昨夜招待不周?”黎昊装作才发现的样子,颇为心疼的问。转过头来对着副将和王寻说:“快,你们赶紧把先生送回营帐,让军医一会过来看看。”   王寻搀扶着侯静回了客帐,暗中记下了位置。   。   夜里的军营静悄悄,人本应早已入眠。   侯静却战战兢兢地躺在床上,毫无睡意。他清楚地记得今日王寻那眼神就是能把自己给生吞活剥了。   他本身就是因为自己身份特殊,才冒险赌一把前来投靠黎昊,试图求得一线生机,可谁料……只怕自己会死的更快吧!   忽然他觉得有什么东西影在床前,借着天窗投进来的月光,他看见面前站着的正是王寻!   只见王寻横肉狰狞,目眦欲裂,双手合并高举横刀,眼看着就要狠狠扎下!   侯静瞬间失色,哑着嗓子喊不出来,使出吃奶的力气向床内滚去,王寻眼看落空,把刀从从床板上拔出来,又要向着侯静刺去。   侯静发现自己已经退无可退,不禁万念俱灰,难道自己就要命丧于此?   突然听见副将在帐外问:“先生可曾睡了?”   王寻把刀挂回腰间,用眼神威胁侯静。侯静只好支支吾吾地回答。“睡了睡了。”   “睡了先生怎还能听见,况且先生这嗓音也不像好了,军医让我给先生送药,先生赶紧趁热喝了吧。”边说着副将边撩开门帘走了进来,一副恍然的样子。“原来王兄也担心先生,不过哪有空着手来看人的,我都替你丢脸。”   副将看着侯静喝完药,然后搂着王寻出去了。   临出帐前,王寻回过头狠狠地剜了侯静一眼。侯静把自己塞进被子里,一夜无眠。   。   是夜,灯火如豆。打更人“丑时四更,天寒地冻”的声音隐隐传进郡守宅内。   门外传来笃笃的敲门声。   林承煜素来浅眠,听见敲门声便披衣下床,示意卫兵放他们进来。   一前一后进来两人,前面那小厮打扮的人,率先开口道:“殿下,您吩咐的事已有些许眉目,小的把他们主事的给您带来了。”   后面那人一身牛皮衣,腰间别着锡管,身上还散发着河水的腥味,明显刚刚从河里上来,还没来得及换衣服。   “小的们近来按照殿下的吩咐探查,但是岸上痕迹都掩盖的太好,没有发现什么。所以小的们就想下水一探。”说到这,那人脸色一变,突然扑向侧面,以袖掩鼻干呕起来。缓了片刻继续说:“属下水性好,所以下的深,却不曾想在坝基残骸竟然发现了数十具尸身,尸身已经腐烂露骨,应该已经有些年头了。”   “什么?”   【作者有话说】:   当你们发现了一个可爱的文章,你们要好好培养它。   首先,你们要耐心看完。   然后,用点赞来浇灌。   最后,要用评论来施肥。   这样这篇文章就会长得又长又粗。 第22章   听闻此话,林承煜眉头微皱,“明日一早,你多带些人手一探究竟。”   翌日,清晨。   晨光熹微,千山初醒,朝云如轻纱一般在山间飘荡。   林承煜一早就带人赶到了坝基残骸,早已有换好衣服的人在岸边等待,得了林承煜的命令,拿着水肺扑通扑通的下了水。。   不多时,便有人用麻布裹着什么东西出了水,摊开来看,原来是一只惨白惨白的手骨,上面的筋肉早已被水中鱼虾吃的干干净净。   随后陆续有人携带人骨上岸,岸上的侍从立刻上前把人拼好。   日头已经过了大半,林承煜见已经打捞上来不少尸骨,便让那些人回来。   侍从清点完毕之后,上前道:“启禀殿下,这里一共有十六具完整的尸骸,另外还有许多无主碎骨,根据骨相判断大多是壮年男子,且骨头上有重物击打过的痕迹,可能就是当年装进麻袋埋进水坝里面了。”   “就这些吗?”林承煜沉声问,声线低沉的让人不禁感觉山雨欲来。   “回殿下,这些只是较容易挖掘的一部分,还有许多埋在坝基底部,应该是今年洪灾较大,水坝被毁结果冲刷出来的。”   “挖,都给孤挖出来。”林承煜似是气急,嘴角紧抿,盯着地上的白骨,若有所思。   。   早在第一节手骨被挖上来的时候,就有人暗中给郡守递了消息。   郡守正在用着早膳,听闻太子一早就带人去了水坝,甚至还发现了尸骨,心中大惊,夹菜的筷子陡然一顿。   他不敢告诉夫人此事,自己躲进书房想好对策,才重新整装,匆匆赶赴坝基。   他老远看见林承煜正穿着一身粗布短打查看尸骨,连忙上前行了一个大礼,真诚道:“殿下金枝玉叶,怎可出入这等泥泞场所。您要是有什么吩咐,直接告诉卑职就可。”   “那郡守可否告知孤,这水坝下面怎会出现如此多尸骨?”林承煜面色如常,琥珀色的眸子看着郡守,无悲无喜。   郡守顿时冷汗直流,心道终究还是纸里包不住火,这件事情还是被查了出来,只不过现下蒙混过关才是主要。他尽量保持着脸上的稳定,躬身道:“回殿下,臣在此地已经任职多年但从未听过此事,想来可能是当初的监工欺上瞒下,不过请殿下放心臣一定彻查此事。殿下已为赈灾劳心日久,这件事情就交给卑职来办吧,卑职一定会为我夜郎子民沉冤得雪。”   “郡守也劳心日久,所以就不牢卿费心了,只是孤希望卿能知无不言。”林承煜扶直了郡守。“兹事体大,必是要上达圣听的。”   明明就是简单的客套话,可是郡守却是听的汗流浃背。只得无奈称是,回府后赶紧给三皇子递了密信,将此事一一告知。   。   卢溪郡地处湘西黔东,气候湿润,民风淳朴,正是三皇子林平征的封地。   三皇子林平征如今正值弱冠,按照惯例,本应三月本就该到封地,多亏其母亲求情这才拖到五月才来。   王府正殿里,奴婢都撤了下去,林平征坐在交椅上,气的直摔东西。   一面容平平无奇的中年男人陪坐在一旁,默不作声。   “他林承煜凭什么生下来就是太子,不过是就是赶上个好时候,还什么暴雨骤停,天降祥瑞。我呸。”林平征一口痰吐向地面。“都是父皇的孩子,他无非就是占了个好肚子,本王却要来这鸟不拉屎的蛮夷之地受苦。”   说着愤而起身,回头就是一脚踹翻了椅子,嘴里仍旧是止不住的咒骂。   那中年男子只是捋着胡须,默默作陪。   忽然仆役捧着一个小竹管进来,中年男人竹管从里面取出一张纸条,浏览过后,不禁面带喜色。   林平征显然也注意到了这边,恼道:“王叔,你怎么这么高兴!本王沦落至此连你也幸灾乐祸!”   王叔将纸条递给林平征,乐道:“王爷莫恼,只是五年前埋尸一事被太子发现了。”   “什么?发现了!这可怎么办?你竟然还高兴!”林平征一下子颓废下来。“都是当年你们的主意,这下子要是让查出来点什么,本王可怎么办呀?”   “王爷莫要沮丧,这也不失为一个好机会。”谋士点燃蜡烛,将纸条焚毁,然后转身道。“我们只需要先派人暗杀太子,再除掉那郡守灭口。”   “王叔你真是异想天开,林承煜那家伙能那么好弄死,多少人盯着他脑袋呢,他这不是还活的好好的。”林平征抱着脑袋哀嚎。“阿姨还说你的计谋天下无双,看看你们当年出的什么馊主意,本王脑袋就要保不住了!”   “王爷冷静,您先听我细细道来。若刺杀成功,您就是长子了。就算没能成功,我们只需要做掉郡守,那么这件事就是郡守畏罪自杀。死无对证,任他林承煜有天大的本事,也只能吃下这个哑巴亏。”   。   三天已过,黎昊命令周万等将士将那些匪徒押送夜郎县。   一旁的副将看着队伍渐行渐远,问黎昊:“将军您这计策却有效果,只不过一些大寨子始终没有动静呀,咱该如何是好?   黎昊反手给了他后脑勺一巴掌。“明天五更,咱们大张旗鼓地收拾他们去。”   “可是将军您也不大呀!”副将哎哟地叫唤跳着躲开了黎昊又拍过来的一巴掌,然后附到黎昊耳边低声道:“最近王迅一直在找机会弄死侯静。”   “无妨,只要不让他们两个出事,随便折腾去。正好他们闹还省得打扰咱们。”   “是。”   经过一晚上的休整,第二天一大早,黎昊就领着六千精兵浩浩荡荡地开进山林。   土匪们早已摆好防御阵势,黎昊也当仁不让,挑着实力弱的逐个击破。   那些匪徒本来就是以利相交,人心不齐,如今碰到黎昊流氓式的打法自然是不堪一击。   更何况官兵来势汹汹,那些实力不足的匪寨如同流沙一般,一击及散。   至于看起来固若金汤的追风寨,黎昊则直接略过去了。   黎昊指挥着兵卒见好就收,让手下的人绑好俘虏先回军营复命,自己则带着一队人马开始搜查被击破的寨子。   既然是俘虏,那么这些财物自己就可以笑纳了。   忽然他注意到自己正在搜查的匪寨后面有一个小门,本来也没什么,只不过他发现那小门底下有一些煤砟子。   他带着副将两人打开小门,映入眼帘的是一条小路,小路的尽头是一个简陋的煤矿。   这很明显是他们土匪私自采煤倒卖,赚点小钱。   不过黎昊直觉告诉他事情没那么简单。   【作者有话说】:   暴躁老弟林平征上线。 第23章   黎昊发现情况后不敢再多逗留,吩咐完手下将士草草搜查寨子后,自己就先返回营地。   回到营地,他谢绝了所有想前来道喜的人,钻进主帐中,给林承煜飞鸽传书去了一封密信,将今天的所见所闻粗略讲与林承煜。   。   虽水坝旧址已经被冲毁的七零八落,但要想彻底清除仍需一些时日,所以林承煜依旧会定期查看施工进程。   林承煜早早就来到河边听手下汇报最新进展,一小厮打扮的人匆匆上前,递上被卷成筒状的密信。   林承煜小心地拆开纸筒,映入眼帘的是一手笔力劲挺的小楷,上书着黎昊今日在寨中所见。   煤,林承煜紧紧地盯着这个黎昊被着重圈出来的字,心中若有所思。   土匪挖煤,装备简陋,不可能深入地下,这说明此地煤层浅且丰富。而且山中土匪倒卖煤炭时日不短,郡守岂会不闻风声?按照本朝规定盐铁煤俱归官营,郡守知情不报已是罪过。能让一郡郡守知法犯法的可是不多……   林承煜忽然明白了些什么,对小厮道:“以水坝为中心方圆百里全部都搜查一遍,若有异动立刻上报。”说完就起身离开。   。   马车内,一只修长的手轻轻地搭在腿上,食指习惯性地敲击。林承煜表面上闭目养神,心中则把这近来一件件事串联起来。   若在此山中发现煤矿痕迹,坝下枯骨上又多伤痕,那想来大多应是失事而死的工人。修建水坝必然要经由郡守,所以此事他必然知情。   私自挖矿这么多年,却一直没有惊动朝廷,甚至连自己也不知情,这说明郡守背后的靠山能量必然不小,这靠山究竟是……   “近日晚上往郡守宅多加派些人手。”   车外传来了一声沙哑的应答。   。   云迷雾锁,天昏地暗。   幽深的巷子里传来几声犬吠。   郡守宅主卧内,林承煜拨亮了稍稍黯淡的烛火,继续翻阅着手里的案宗。   两个穿着环锁铠的侍卫抱剑而立,院中的灯笼将他们的影子映在窗棂纸上。   忽然屋前嘈杂声起,粗重的喘息声和兵戈相撞的铮锵声交织一片。   一支箭冷不丁地破窗袭来,其中一个侍卫拔剑出鞘,反手就将箭给击了下来。   渐渐地打斗声小了下去,一股极淡的血腥味顺着窗缝钻进屋里,侍卫隔着门道:“启禀殿下,来者八人,五人被杀,剩下三人眼看逃走无望,割喉自尽了。”   “他们倒是忠心,派人去看看郡守。”林承煜淡淡地抿了一口茶,继续翻看案宗。   不多时,听见下人来报郡守连同郡守夫人已经双双服毒身亡了。   闻言,林承煜放下了手里的书册,熄灭了烛火。   昏暗的室内,林承煜喟然道:“我这三弟真是长能耐了。”   。   不同于郡守府上的愁云惨淡,此时的兵营里热闹非凡。   校场上燃起了篝火,将士们此刻不论尊卑三三两两聚在一起,吃肉划拳,唱歌摔跤。   “将军,你再来一块炙烤牛肉吧!”副将手里拿着一盘滋滋冒油的肉走了过来,冲黎昊喊道。   黎昊侧躺在地上,伸手接过盘子。“不过你小子可别玩大了,忘了任务。”   “那是自然,不过现下是庆功宴,咱先玩够本了,不然光便宜这帮崽子了。”副将也顺势坐到了黎昊旁边,学着黎昊的样子直愣着腿。   “你年纪轻轻的咋也一口一个小崽子,我要是没记错你今年才十八吧?”黎昊随手拈了一块牛肉放进嘴里,餍足地眯起了眼睛。比起深不可测的燕京,自己果然还是心向战场。   “还不是跟将军您学的,您不也才十九吗?”副将知道自己说完之后黎昊肯定要揍自己,一个挺身站起来跑了。   黎昊欣慰地看着副将,看着火堆旁围了一圈的年轻人。他从未如此清晰地感觉到自己是活着的。   其实算来自己也算是三十多了,眼下看着副将更是有一种久别重逢的亲切,这个年轻人是自己父亲一手提拔上来的,他本是漠北人,父母惨死于匈奴铁骑之下,自己走投无路卖身从军,父亲可怜他身世凄惨,又欣赏他对他自己的一股狠劲,破格提拔他为自己的副将,这一陪就是四年。   “将军!将军!”一声赛一声的蚊子叫传入黎昊的耳中,打破了黎昊对往昔的追忆,他不耐烦地偏头看去原来是侯静。   黎昊立刻挂上笑容。“先生怎么来了?怎么不去参加庆功宴?”   一边说着一边暗中打量着侯静,看见侯静本来就尖嘴猴腮的脸如今更是消瘦,心中十分满意。   “先生怎么瘦了?可是军中饭菜不合胃口?”说着黎昊就作出要喊人的样子。“周,唔。”   侯静竟然直接僭越捂住了黎昊的嘴。   “多谢将军厚爱,只是不才近来胃口不好,就不用劳烦将军费心了。”侯静将手拿下来,在裤子上蹭了蹭。不好意思看向黎昊明显黑下来的脸色,低头道。“将军妙计连环,已经将这山中匪寨化解得十之八九,这打头的追风寨……”   “先生哪里话,这攻打追风寨一事自然是要靠先生出马。”黎昊真诚的将用刚刚拈过牛肉的手攥住侯静的手。“追风寨本就是首恶,要是能荡平,本将定为先生记头功。”   知道侯静不放心,他又从袖袋里掏出一块令牌放进侯静手中。   “我以令牌担保,还请先生倾囊相助。”   侯静感动的眼泪汪汪,自认遇到了明主,连连称是,从怀中掏出自己临走时带出的追风寨的地图。   这本就是他秀才不第,赌气上山之后为了自保暗中踩点画的地图,追风寨眼看就要覆灭,这张图自己再留无益,倒不如卖黎昊一个好,也算自己的一份军功。   这厢黎昊的目的也已经达到,便不再多留,拿着地图钻回主帐独自研究去了。   。   三更天,正是更阑人静之时。   追风寨上塔楼的守卫百无聊赖地打了个哈欠,早先听说那帮丘八在开庆功宴,大半夜的怎么可能再来。   忽然一支弩箭穿过了他的喉头。 第24章   追风寨后山隐蔽的小路上响起了一声嘹亮的鹰啼,随后响起一片厮杀之声,攻寨开始了。   一个矫健的身影在夜色的掩护下顺着飞钩爬到了塔楼上,一刀割断了守卫的脖子,守卫来不及呼叫就直接软倒在了地上。   此人正是黎昊中军的前锋。   对面的土匪见突然间塔楼上多了一个穿着自己寨中服饰的生面孔,厉声叱问,见对方不答就要转身去吹哨子。   前锋自然也不是傻的,抬手之间一支弩箭发了出去,穿喉毙命。   解决完楼上的守卫后,先锋向下方部队打了一个暗号,示意已经敌人全部解决,然后放下铰链,打开侧门。   五百敢死队衔枚摸进了寨子里,寨中响起杀声一片。   而另一边按照侯静告诉黎昊他逃走走的小路进攻的军队,也发出了信号弹,示意这里成功解决敌人。   不多时,正门被打开。黎昊率领剩余人马冲进了寨子。   大多数土匪明显是被突然惊起,衣衫不整,仓皇应敌。   黎昊将一杆裂云枪使得虎虎生风,挑得匪徒血肉横飞,一时之间竟无人敢近身。   忽然侧面冲出一个彪形大汉手持板斧,径直劈上来。   黎昊长枪一支,堪堪躲过。   长枪本就不适合近身交战,眼前这大汉又有着和自己体型不相匹配的灵活。   黎昊自负武艺高与对方,怎奈对方占据地利,也能算是一个对手。   纠缠了半晌,黎昊见对方一时漏了破绽,两枪直接刺穿了对方两臂,大汉吃痛拿不住武器,败下阵来。   一旁的士兵见状,赶紧上前围住大汉,副将从腰间取下绳子,将大汉紧紧绑缚,其余匪徒见首领已经被俘,也纷纷放下手中武器,不再抵抗。   这为患一方的追风寨竟然如此轻松的就被瓦解了。   黎昊有些不敢置信,但也只好吩咐手下将士赶紧去搜剿兵械,抬头猛然看见远处火光乍起,心中暗道不好,飞奔过去。   之间烈火熊熊,灼热的一时难以近人,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木头的焦味。   不好!   将士们纷纷赶来,连带着匪徒们一起救火。   黎昊转过身来大声质问那大汉。“这是怎么回事?!”   那土匪头子失血过多,一张脸早已蜡白。   “大人饶命!按理说这里除了看守的兄弟应该没有别人了啊?”   “这里以前是什么?”   “地牢,关押劳役的地牢!”   “那劳役都哪去了?”黎昊一听此话,顿时急火攻心,只觉得两耳发鸣,揪住大汉的衣领吼道。   “将军,小的也不知啊,这追风寨是我一手打下来的,我怎么可能自毁城墙啊?”那大汉明显也是被戳到了痛处,声音挂上了一丝哭腔。   一旁的匪徒,也纷纷停下了手里的活计,伤感起来。   这时,副将带人来报,说是发现了一处地牢,牢中关押的大多是异地被拐卖至此的劳役,所幸地牢曲折,烟气不易扩散,大多数人只是晕了过去。   “你们且先收拾着,本将下去看看。至于你,最好不要骗我。”黎昊恶狠狠地剜了大汉一眼,示意副将等人跟上。   地牢里,火光昏暗,空气污浊。   副将递给黎昊一块浸湿的布,提醒黎昊捂住口鼻。但是黎昊还是能闻道一股刺鼻的气味,有点像煤燃烧不充分的味道。   “将军,这些劳役长期不见天日,身子大多已经熬坏了,入口附近的人受不住烟气已经死了,大多数被熏的晕过去了,里面的倒还是有几个清醒的,您有什么话可以问他们。”   黎昊皱着眉头应声,这地牢的环境忒是恶劣,空气污浊,地上泥泞不说,更甚的是还弥漫着腐烂的臭味。   黎昊走到地牢深处,身后的杂兵立刻上前替黎昊打开牢门。   几个衣不蔽体的男人颤抖的挤作一团,明显是被吓坏了。   “如今追风寨已被荡平,你们只需要将自己自己的遭遇告诉我们将军,自会有人为你们主持公道。”   那几个男人这才敢正眼看向黎昊,发现眼前人衣着光鲜亮丽,虽说身上沾染血污,但是难掩上位者的气度,这才安下心来。   “本将知道你们都是蒙了冤屈,所以今日圣上特命本将前来为你们主持公道。”说着黎昊转过身去,面对着黑漆漆的地牢,大声承诺。“今日起,本将宣布恢复你们自由。”   又对副将道“你们一会把这些人也带回营帐,好好收拾一番,这些也算人证。”   便出了地牢,亲自带着匪首回了军营,命人将其好好将养。   。   驿马带着八百里加急冲进燕京,翌日皇帝也难得的开了一次朝会。   朝上,百官道完万岁,皇帝就将折子甩到了工部尚书的脸上,连带着把群臣骂了个狗血淋头。   又抽调自己的亲信杨临亭代夜郎郡守,手持尚方宝剑即刻赴任,协助太子此事,让宵小之徒知道何为天家威严。   。   而林承煜这边在几日的搜寻后,也有了新的发现。   就在离水坝西北方向八十里的地方发现了一处废弃矿井,而此地离追风寨后寨不过十余里的路程。   小厮来报,说此矿井地处山谷,杂草茂盛,矿洞被碎石掩盖,非目力所能及,必须要亲自下来才能发现,至于这矿井往里面深入几十米就被一处塌方阻隔住了。   担心引起二次塌方,所以他们也就没有试图挖掘。   而几乎同时,水坝底部被埋在泥土石块中腐尸也重见天日,麻袋和尸身上的衣物已经变得破破烂烂,尸体也面目全非,腐肉泡在水里变得发白肿胀,夹杂着淡黄色的粘稠尸液,引来鱼虾啄食。潜水的人上了岸就呕吐不止,远远的就能闻到腥臭味。   那些腐尸花了两天才打捞上来,加上之前的白骨一共有八十六具之多。关于此事和发现废弃矿井一事,林承煜又上了一道折子,将此事上报朝廷。   【作者有话说】:   ps:最近关于煤炭的知识有些不太严谨,我们还是相关知识比较缺乏,如果有这专业的小可爱发现哪里不对,可以在评论区告诉我们~   我朋友真够拼的,她居然连那么重口的东西都真的去查了,我本来都害怕的打算凭空想象一下算了。(笑哭.jpg)   她说我小剧场居然都能扩写成一篇小短文。   活泼可爱的小剧场:   林承煜登基以后,对黎昊种种花钱大手大脚的行为看管得更严了。   结果某日,按捺许久的黎昊忍不住又背着林承煜和友人去喝了花酒。   虽然自己什么也没干,都没敢正眼瞅那个清倌人,但黎昊自觉十分理亏,打算趁着夜色直接摸黑上床,身体力行的给林承煜道歉。   拉开床帐却不料发现某人正侧躺在床上,一双琥珀色的眸子直勾勾地瞅着自己,冷声道“黎小将军可否给朕讲讲如何吃的空饷?”瞅得黎昊那叫一个心生愧疚,恨不得把肠子都悔青了。   只得又是认错又是保证,搂着人哄了好半天发誓说自己以后一定再也不搞贪污腐败,不出去乱花钱,这才勉强把人的毛给捋顺了。   之后的黎昊一直苦于囊中羞涩,“含泪”婉拒了好友的多次邀请。   又后来一日,他与知还闲聊时说起此事。   知还正往小瓶里装着饴糖,闻言笑道:“将军还不明白?陛下哪稀罕您吃空饷贪的那点钱,还不是您呀,把陛下醋坛子给打翻了。”   我猜你们只想知道如何身体力行(狗头) 第25章   副将来报,说追风寨的大统领已经醒了。   黎昊让副将带路起身前去查看。   临时关押那匪首的牢帐内,彪须大汉双手反绑,双脚被用铁链牢牢地拴在一个地柱上。   “你这个小白脸把你爷爷我关起来算什么英雄好汉,要不是侯静那个龟孙子,你爷爷我能沦落到这里,有本事咱俩堂堂正正比一比!”那大汉一看黎昊进来了,破口大骂。   黎昊也听不懂那大汉满口的方言,索性让杂兵搬来一个椅子,由着那大汉继续骂。   大汉骂了一会也骂累了,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   “累了吧?”黎昊端着缸子,喝了口水。“那咱们来讲讲理,手下败将?”   “我呸,什么手下败将?”大汉冷笑一声,别过头去不再看黎昊。   “你这人真有趣啊。明明是你败给我,哭着喊我大爷,这会你给我装什么贞洁烈女?”黎昊起身装作就要离开的样子。“反正那些劳役和侯静都已经招的七七八八了。明天你们找个地方把他处理一下吧。”   那大汉见黎昊似乎是真的要放弃自己,哗啦地一声站了起来,却忘记自己脚上还被拴着链子,一下子摔在了地上。   黎昊也不去扶他,冷眼看着那大汉自己笨拙的爬起来。   “你无非就是想跟我多讨些筹码,只不过这手段拙劣的很啊。”   大汉被人戳破了心思,脸上表情有些难看,沉默不答。   “那好,我问你。你叫什么,哪的人,为什么要做贼寇?”   “陈双六,湘西人,家里穷吃不上饭就想着出来挣钱糊口。”   “那你是怎么当上的头领?又是谁允许你们私自采煤?”   “老头领死了,我就当上了呗。”陈双六撇了撇嘴,对黎昊提出来的问题十分的不屑。   “那是谁让你们私自采煤?”黎昊蹲下身来,抓着他的头发,逼迫他摆正自己的视线。虽然自己还没有十足的证据,那就诈一诈他。   “朝廷不给人活路啊!你说说你们,盐铁官营就算了,就连煤也要官营,让我们老百姓守着馒头天天饿肚子,有你们这么当官的吗?”陈双六也不甘示弱,喷了黎昊一脸口水。   “笑话,盐铁煤乃是暴利,若全权放手任由商贾操纵,这天下岂不是乱了套。”黎昊狠狠地抓着陈双六头皮。“小爷我耐心有限,你最好赶紧回答我,不然我这凶狠暴戾也不是浪得虚名。”   黎昊沉着脸的时候是很吓人的,本来就锋利的眉眼,常年在尸山血海里泡着,更显得戾气十足。   陈双六明显是被吓到了,慌张道:“是郡守,是郡守让我干的!”   “他说如果我能当上头领,他就愿意给我个富贵。”   “什么富贵?”   “他说让我替一位贵人做点小买卖,他就帮我处理掉老头领。我一咬牙,寻思着反正都干了掉脑袋的营生了,也不差这一点半点,就同意了。”   “哪位贵人?”   “这我哪能知道呢?咱也没那资格呀。不过您可以问问郡守,那位肯定知道呀。您看我这都如实招了,您能不能……”陈双六脸上露出了难为情的神态。   “这就要看你愿意弃暗投明到什么什么地步了。”黎昊示意杂兵给陈双六喂一些水,好让他继续说。   “不过那旧矿我是知道一些。”陈双六眼中闪过一丝狡黠。“但是将军您得先给我点保证吧,不然被人家卖了,还得帮人数钱。”   “我看你现在就是被人卖了还帮人数钱。”黎昊说着又从身上掏出一块令牌,反正他们也没见过真正的将军令牌,这一招忽悠他们屡试不爽,侯静也是,陈双六还是。   陈双六得了令牌,安心许多,继续道:“你可是知道前些天死了个皇帝儿子?”   “我讲与你啊,这泥石流本来就是挖矿引发的。赶上这倒霉小子去另一个寨子去诏安,结果啊连人带寨子尸骨无存,惨哟。”   “你可知你这算谋杀皇子,按律应当凌迟?”黎昊拍了拍对方,看着大汉明显傻了的表情,心情好了不少。“不过嘛,你要是能带我找到那废弃矿井,我还可以为你瞒下来。”   “我呸,我信你。”陈双六啐了一口。“他妈的先骗老子招供,哄完了告诉我你保不了我,你们这帮丘八。”   一旁的副将听了,想冲上来。黎昊用眼神制止了他。   “今天我在你身上浪费的时间已经很长了,你最好给我痛快点交代,刚刚是在给你面子,念在你好赖也是个一寨头领,如果你要是死活不要这个面子,那我们也就不客气了。”   陈双六缩了一下脖子,但还是很有骨气的没有答话。   黎昊也就不再理他,告诉守卫什么时候他愿意交代了再给饭吃。   “将军,这件事情牵扯到皇家……”副将皱着眉头,忧心忡忡道。   “是啊,我得去一趟夜郎县。”黎昊叹了口气道。“还得把侯静带上,万一一不小心让王寻把他给弄死了。”   。   “殿下,黎小将军传来战报,以追风寨为首的匪寨已经全部荡平了!”那小厮的打扮的人很是激动道。   林承煜伸手接过战报,细细浏览。“不枉孤让他来了夜郎。”   “殿下,这送信的兵卒还在外面,正好这追风寨一事……”   “不急,他会带着证据来找孤的,毕竟他还欠孤一份人情。”林承煜轻笑一声,将战报仔细收好。   【作者有话说】:   活泼可爱的小剧场:   林承煜接过战报细细看完,不料那小厮竟还站在面前。   “殿下送信的兵卒还在外面。”   林承煜面上带了一丝无奈,这黎昊又送什么吃的过来了。   “你让他把东西直接送到厨房就好。”   “殿下,这回兵卒没带吃的,我是想问您您有什么情报想问黎将军的吗?咱们一并给回了吧。”   林承煜:好气啊,但是我高冷,我不能表现出来。╭(╯^╰)╮ 第26章   约莫过了两个时辰,林承煜的公文也看的差不多了,于是收拾好书案,准备去小憩一会儿。   小厮端着一杯漱口茶,走了进来。   “殿下,黎小将军又派了两人带着口信,现下就在外面候着,您是见还是不见?”   “让他们进来。”林承煜接过浓茶漱口。   却只有一个身穿绛衣的兵卒进了书房,为首的那个高大身影不是黎昊又是谁。   “将军有何事?”林承煜又重新回到座上坐下。   “事关重大,末将不敢隐瞒特意前来上报。”黎昊一拱手算是做了礼数。   “来人,设座。”林承煜微微抬手示意黎昊坐下。   “剿灭追风寨一事殿下应该已经知道了。”黎昊微微皱眉继续道。“末将仔细审问了那追风寨大头领。”   说着黎昊喉结微动,咽了一口唾液,打算组织一下语言,好让林承煜能够淡然一点地接受这个现实。   “末将发现原来四殿下罹难也与他们有关。”   林承煜从来没有料想过自己四弟遇难竟然还有这样一层关系,身子不自觉地微微前倾,想明白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黎昊将自己从陈双六嘴里探听出来的消息,如实告诉给了林承煜。   林承煜听完之后,垂下眼帘,敛住了眼中晦暗不明的情绪。   黎昊只当他心中难免忧伤,开口抚慰道:“殿下莫忧,末将已经从矿工那里打探出涉事矿井的位置了,相信不日就能为四殿下沉冤得雪。”   。   夜郎多山,又赶上雨季,前往涉事矿井的山路异常泥泞。   黎昊等人骑马走了一段,无奈马蹄总是陷进泥中,于是众人只得弃马步行。那矿工在前面领路,而黎昊在后面护着林承煜,以防这四体不勤的贵人不小心出点什么差错。   黎昊也没料到林承煜竟会亲自来一趟,这种小事本来只需要派手下的走一趟,带点证据回去就好了。   虽然陈双六说这是新矿,但也已经挖了两年了。   那矿工把沿途的一些废弃设备还有工棚一一指给他们看。   尽管这山路崎岖难行,他们来这一趟也有了不小的发现。   。   下山的时候已经接近申时,天气放晴,空气中弥漫着潮湿的味道,阳光斜透过枝叶,在小路上洒下斑斑点点的金印。   即使路上风景不错,黎昊仍然不敢掉以轻心。   无论是远处传来蝉鸣,还是清脆的鸟啼声都会引起黎昊的警觉。   忽然不远处树后的草丛忽然传来草叶轻微摩擦的悉索声,黎昊心中顿时警铃大作。   他微微侧身瞬间一把虚抱住林承煜的腰,把林承煜摁在自己的怀里,另一只手从腰上的皮袋中抽出三把柳叶刀。   抬手之间,两把刀竟然直接擦过树皮,钉入后面的树上,而另一把柳叶刀深入草丛,传来什么东西倒地的声音。   在声音传来的一刹那,黎昊知道自己整错了于是尴尬地笑笑放开林承煜,后者脸上维持着一贯淡漠的表情,看不出来当事人是个什么想法。   黎昊走到草丛中,拔下柳叶刀,又弯下身子在草丛中拎个什么出来,待黎昊走近,林承煜才看清原来是一只灰色的兔子。   “臣这不是想着殿下近日劳累,碰巧遇见了这么个肥美的兔子,正好弄来给殿下做个烤兔子补补身子。”   面对着林承煜明显不信的冷冷视线,黎昊心虚的摸摸了鼻子,笑笑。   本以为这件乌龙就可以就此揭过,谁知等回了府里,黎昊正要将手里的兔子递给小厮让后厨处理一下,就听见林承煜站在正厅台阶上看向自己道:“黎小将军在山上不是说要亲手为孤濯手庖膳么?”   这事是过不去了呀,黎昊心中暗悔。   。   八月的燕京。   水窗低傍画栏开,枕簟萧疏玉漏催。   太液池畔的亭上,半卧着位身着月白素纹千水裙,绾着流仙髻的宫装妇人。   她就是四皇子的生身母亲,后宫四妃之首德妃。   “娘娘,您多少再吃点吧,四殿下知道了也会心疼的。”一个身着绿襦裙的宫娥端着托盘,站在德妃身侧苦口婆心地劝道。   “柳絮你说,我的嘉嘉死了,可是除了我现在还有谁记挂着他?他还那么年轻,他临走的时候还说要给我带夜郎枸酱,要给我带杜鹃花。”说着,德妃的声音里夹杂着悲鸣。   “娘娘,别哭了,要是让陛下看见又该说咱晦气了。”柳絮有点着急了,半蹲下来,附在德妃耳边小声说道。   德妃却腾的一下子坐起来,音调拔高了几度。“他有多少儿子,我却只有一个嘉嘉啊。”   “娘娘慎言呀。”柳絮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垂首道。   “姐姐切莫哀毁逾恒。妹妹我做了些特意让小厨房为你做了些养神的吃食。”三皇子母妃娴昭仪领着三两个宫娥款款而来,说着话顺势坐到了德妃身旁,在贴身宫娥的帮助下,把精致的小碟一个个摆好。“你的贴身宫女也是为了你好,毕竟这宫里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也不是谁都能像咱俩似的,多少个人都等着落井下石呢。说实话妹妹我也思念嘉嘉这个孩子,可是咱日子还是得过啊。”   说着娴昭仪啐了一口。“你瞧我这张破嘴,姐姐你就一乐呵,千万别往心里去。快来尝一口这些小点心,妹妹这小厨房虽说不是宫里最好的,味道还是可以的。”   娴昭仪说着一边拉着德妃的手,一边拿了一块大白花粑粑放到德妃的手里。   德妃小咬了一口之后,又把一整块点心塞进嘴里,不住地唔唔点头称好。   娴昭仪心中暗骂,出身官宦世家又怎样,还不是克死了自己儿子,真是个上不了台面的东西。   “那姐姐你慢点吃,妹妹我先回去了。”娴昭仪起身又蹁跹离开。   “娘娘,你怎么能直接就吃下去了?”柳絮确认娴昭仪听不见自己说话后,急忙半跪道。   “我一个没了儿子的不得宠的妃子,她无非就是来炫耀一下的。”德妃从嘴里吐出一张小纸条。“还给我特意做的大白花粑粑,她以为本宫不知道吗?商贾出身,还以为自己见过大天去了。”   柳絮没想到这粑粑中竟然还暗藏玄机。“娘娘,这纸条……”   “不可能是她给我的,毕竟她那脑子做不出这种事。”说着德妃漫不经心地展开纸条。瞬间一下子攥紧纸条,瞪大了眼睛,接着一下子昏死了过去。   “娘娘!”远远围着的宫娥一下子都匆匆赶来。   柳絮慌张中把纸条揣进袖袋里。   。   “该死,这婆娘怎么吃了我一块糕点就气晕了过去。”娴昭仪在自己的殿内急的团团转。   “娘娘,陛下派人来了!”一个宫娥提着裙摆惊恐地向她跑来。   【作者有话说】:   每天我都是大粗长(害羞.jpg)   ps:我们有一个小计划,就是为了满足大家想看自己心中小剧场的心愿,我们决定随机掉落一些简单的小问题,都是和这本小说有关的,如果哪个幸运小可爱在当天章的评论区最先答对了,可以在第二天的评论里说出自己的想法,ghs是不可以的(严肃脸),第三天就会送上我们为你量身定制的小剧场啦!   那么今日问题:黎昊身为一个皇后专业户是有依据的,请问依据是?(一点都不难,往简单了想。) 第27章   栖羽小筑内   皇帝袭一身常服,坐在拔步床旁,默默地看着自己的老妃。   德妃在自己还是皇子的时候就跟在自己身侧,素来安分守己,如今算来也有二十余年了。林平嘉这孩子与自己算不上亲厚,但毕竟也是自己留给德妃的念想。   现下他看着德妃穿着素净,病容未消,一张脸虽不能算人间绝色,但也算清秀可人,心中竟起了别样的狎昵心思。   正想着俯身触一触德妃的面颊,却见一团樱色的身影冲着自己就扑过来。   “陛下,妾身冤枉啊!妾身和姐姐素来亲厚,又怎么会蠢得给姐姐下毒,那岂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娴昭仪哭的梨花带雨,我见犹怜。   “闭嘴!一切还未查明,你又怎知是下毒未遂?”皇帝见她哭哭啼啼的样子,心下烦闷。“你这算不打自招吗?”   正巧这时御医来报:“陛下,微臣对娘娘所食糕点进行了检验,并未发现什么异样。”   娴昭仪立刻借驴下坡,腻到皇帝腿边,轻声道:“陛下,妾身就说妾身怎么可能毒害姐姐?”   皇帝看娴昭仪这泪雨阑珊的俏样,顿时心生怜悯,想把她扶到自己身侧坐下。   可能是屋里动静太大了,德妃也悠悠转醒。   皇帝急忙侧过身去查看德妃,也就顾不得娴昭仪了,因此也没有注意到娴昭仪眼里一闪而过的怨毒。   “陛下,妾没什么大事,只不过是妹妹可能担心我忧思过重,特意给我用杜鹃花做了大白花粑粑。”说着德妃咳嗽了几下,抚了抚头上的步摇。“妾近日身体本就不好,一时间贪了吃食,就晕了过去。”   娴昭仪也不管什么逾越不逾越,爬到德妃身边,牵起她的手。   “姐姐没事就好,妹妹也是好生担忧。”   皇帝懒得看她们一副姐妹情深的样子,打发娴昭仪滚蛋之后,又嘱咐德妃好生静养,自己晚上再来看她。   待众人走后,柳絮凑上跟前,将纸条交给德妃。   “娘娘,四殿下……”   却不料德妃直接一口将纸条吞进肚中。   “娘娘,这怎么使得?”柳絮压低了嗓子叫道。   德妃却一个眼刀制止了她想要说的话,她绞紧双手,长长的指甲深深掐进肉里冒出血丝。   “本宫如今也没什么念想了,只要帮嘉嘉报仇。”德妃支撑着坐直了身子,眼中满是决绝,咬牙道:“娴昭仪,我与你不死不休!”   。   东厨外,黎昊让人劈了些柴火,又寻出烧烤器具。   接着把兔子开膛破肚处理好,易产生腥味的地方都被割了下去,里外都抹了一层厚厚的香料,想到林承煜嗜甜,黎昊又再多刷了层蜂蜜。   他盘腿席地而坐,一手撑腮,看着燃烧的火焰,时不时伸手旋转一下棍子上的兔子,让它均匀受热。   厨房做好晚膳的时候,这兔子也烤得差不多了,散发着浓郁的香味。   从小自己就野,在京城时,树上的鸟雀,湖里的鱼虾就没少被自己祸害,等到了漠北,黎昊更练就了一手捉兔子,烤肉的好手艺。   桌子上已经多日未见荤腥,出现了一只色泽金黄的兔子,显得十分打眼。   林承煜几次都允许黎昊上桌同食,这次自然也不例外。   林承煜率先加了一筷子,将兔肉放入口中。   心中颇为惊讶,他原以为黎昊粗人一个,没想到竟然还有这般手艺。   这兔肉本身十分细嫩,外皮被烤的微焦,冒着金黄的油光,撕开露出里面橘红的肉,也腌制的十分入味,初尝时有些辛辣,回味却夹杂着丝丝甜意。   黎昊看着林承煜不着痕迹的多加了好几筷子,十分满意,自己这厨艺也不是谁都能有的。   。   过了几日,军队回到了城外兵营暂作休整。   黎昊把侯静早早就交付给林承煜,如今也不再担心出什么意外,除了每日定点去郡守府跟林承煜打个卯,便一直在军营混日子。   终于,皇帝钦定的杨临亭姗姗来迟。   身为朝廷命官,黎昊按例也前去迎接。   他见那杨临亭年近五旬,待人接物却十分得体周到,想来也是个干实事的人。   林承煜和杨临亭交接完手里事务之后,众人就要踏上回京之路了。   黎昊收拾好行囊后骑马赶来,然而发现有架马车更早地横在路上。   待黎昊走近后,竟从马车上下来两个女子,还都与黎昊有着一面之缘。   此二女正是石玉和金久久。   金久久见黎昊过来,向黎昊行了一个万福利。   “黎小将军,多日未见,想来一切安好?”   “姑娘多礼了,黎某自是安好。只是不知金姑娘和石姑娘前来为何?”   金久久掩袖轻笑道:“奴家欲前往京城做些小本生意,困在夜郎日久,也是时候该出去走一走了。”   石玉却上前一步,将金久久挡在身后,双手环胸,仰头侧目道:“黎小将军真是咸吃萝卜淡操心。”   黎昊何时被人这么说过,一下子怒从心生,却不好发作。恨恨道:“你这婆娘不看好你自己的寨子,反过来关心本将吃的咸不咸,滑稽。”之后调转马头欲离去。   金久久把手搭在石玉肩上,石玉立刻后退半步让出地方。   “将军息怒,石姑娘此番同去也是为了保护奴,不过她久居山中,不通人情,对将军多有得罪,还望将军见谅。”   石玉眼神虽有不情愿,但到底也没再说什么。   又过了一会,林承煜的车马才缓缓赶来。 第28章   从夜郎郡一路北上回燕京,虽说八月苦夏,沿途风景差不多,但是事情已经解决,回程之路自是有心境去欣赏沿途风景。   为了防止出意外,夜郎郡准备了五辆一样的马车。   官路两侧绿树成荫,前有近卫开道,后有奴婢随行,五辆马车夹在中间悠悠地前行。   黎昊觉得在官路上应该不会出什么大的纰漏,把长枪交给小厮代为保管,自己别了一把唐刀,骑着青骢马,和林承煜坐的马车隔了一段不远不近的距离。   半路休息时,黎昊将马牵至树荫下乘凉,自己则靠着树暂作休息。   却见石玉从最后一辆马车上黑着脸下来,找马仆要了一匹备用的西南马。   虽然不知道石玉因为什么从马车上下来,但是这并不妨碍黎昊对石玉冷嘲热讽。黎昊摸了摸自己的最近疏于打理有点泛青的下巴,将马拴好,站直了向石玉走去。   “瞧把我们石姑娘气地。”黎昊打量着石玉,都不加掩饰语气中的幸灾乐祸道。“连马车都不坐了,你说你来这一趟图啥?”   石玉丢给黎昊一个后脑勺,冷冷道:“将军自己舟车劳顿几千里还有功夫来关心小女子,真是不够累。”   黎昊痞笑着一字一字的强调道:“毕竟我可不是银枪镴样头。”   。   启程之后黎昊一直逗弄石玉,石玉也不甘示弱,反唇相讥了回去。   没多会,金久久撩开车帘,召石玉过去,与她咬着耳朵说了些什么。使得石玉怏怏不乐地跟在金久久的马车侧面,没有再上前去招惹黎昊。   临近傍晚,众人终于抵达了驿站。   此时日头已经西斜,所幸先锋早就快马加鞭通报了太子行程,让驿站准备好热乎的吃食。   众人用过晚膳后,都各自钻入自己的房中休息,为明日的上路做好准备。   黎昊出于安全起见,打发走了服侍林承煜的小厮自己睡在林承煜的隔壁,防止夜里有不长眼睛的人,毕竟这里远离京城,人员混杂,鬼知道会出什么幺蛾子。   墨色一寸一寸的浸染上天空,遮星盖月,风也停住了,空气中弥漫着潮湿的味道。   数个穿着夜行衣的人翻过小小驿站本就不高的围墙,溜进后院。   此时黎昊已经将要入眠,忽地听见屋外传来兵刃相击之声,他蹭的一下子坐了起来,提刀披衣出门。   奔向院中发现守夜的侍卫正与一群黑衣人缠斗,他们见黎昊前来也不再纠缠,迅速离开。   黎昊恐怕有诈,不敢追上前去。径直去了林承煜屋。   飞身一脚踹开门,就见林承煜正与一黑衣人搏斗,而林承煜明显已是强弩之末,招式之间破绽百出。   黎昊抽出刀来,直劈向那人后心。不过那黑衣人显然比刚才屋外的刺客武艺要高,他耳朵微动,听见身后破空而来的刀声,一个侧步堪堪躲开,不过还是略差一筹,被黎昊削下一块肉来。   黑衣人吃痛倒吸一口冷气,却也不敢恋战。几步奔到窗前,跳窗离开。   黎昊收刀欲追,却见那黑衣人竟从袖中甩出一枚袖里箭,直直向林承煜飞去。   黎昊一刀将飞箭击落,却也失了机会,只得眼睁睁的看着黑衣人逃跑。   他把刀收回腰间,低头却见地上斑斑点点的血迹,心中暗道不妙,急忙转身查看林承煜的情况。   之间林承煜面如金纸,唇无血色,虚弱地坐在脚踏上,身子侧靠向床沿。   黎昊点亮烛火,将林承煜扶直,发现这人雪白的亵衣已经被冷汗打湿,左臂更是被鲜血洇湿。   他小心地用刀将左臂上的袖子割下来,发现林承煜左臂上被斜着割了一道约莫两寸长的口子。   这时小厮带着药箱匆匆赶来,黎昊出去给他们腾出空间。   院中灯火通明,人声嘈杂,有杂兵过来汇报,说是钱财没有什么损失,女眷也未曾受到侵扰,只不过王寻被一刀毙命,连带着侯静、陈双六等土匪也命丧黄泉。   这定是那郡守背后的贵人为了自保,逼不得已杀人灭口。   黎昊虽不愿意陷入朝中党争,但也明白此时自己已经无法置身事外。   两辈子加在一起,黎昊也多少能够猜到此贵人估计就是三皇子林平征。不过连自己都能猜到,那么想必林承煜更是早就知道了。   只是这三皇子手段未免太过毒辣,自己日后还是要多加注意林承煜的安危。   天边刚刚泛起鱼肚白,黎昊翻来覆去却是怎么都睡不着了。   他索性坐了起来,仔细回想前世今生此事种种,上辈子那水坝白骨虽被揭露,但是皇帝并未深究,在郡守服毒自尽后,只当做是郡守压榨劳役聚敛财富,煤矿一事并未被发现,林承煜更是置身事外,无过有功。   可现如今,自己重活一遭,反倒是害得林承煜身受重伤,心中不免多了几丝愧疚。   随即又想到自己还欠林承煜一个关于自己为何知晓他在京中暗线的解释,更觉得头痛万分。   【作者有话说】:   小剧场有点长,所以另开一章,不是我水章节哦。   ps:小剧场嘛,虽然我感觉我们这个应该叫大剧场。(笑哭)大家就当看一个乐呵,千万不要和正剧中的人搞混了。   卖萌(?ω?) 第29章 番外 大剧场 吃药   林承煜:听说是你想看孤撒娇?(眯眼)   ******   依照惯例是登基后。   漠北匈奴虽说已经不成气候,但仍是会时不时地骚扰边境。   黎昊今年冬天依照惯例又去了漠北戍边,林承煜则忙于年底的政事。   身边没有了黎昊的看管,自己竟是一时不察染了风寒。   林承煜连着发热好几天,昏昏沉沉地躺在床上,朦胧间做起了梦,那梦中的场景十分逼真,仿佛自己亲眼见过一般。   在梦里,黎昊与林平睿才是两情相悦的一对,自己只是一个碍事的旁观者。   他看着黎昊陪林平睿看花灯,喂林平睿喝药,而林平睿总是能看到自己一般在黎昊看不见的地方冲自己露出挑衅的笑容。   如此这般梦没完没了,更甚至的是林承煜竟然还梦到黎昊与人抵死缠绵,那人一仰首,暴露出的还是林平睿那张妖媚的脸。   林承煜连续几日睡得很不安稳,好不容易被黎昊喂的胖乎了一点又消瘦了下去。   。   这日林承煜在半梦半醒间,听到似乎有熟悉的声音在叫自己卿卿。   肯定又在做梦,林承煜翻了个身打算继续睡。   忽然感觉自己被一个熟悉的臂膀环抱着捞起,一股苦涩的热汤流入喉咙。   这种感觉太过真实。   林承煜缓缓地睁开眼睛,多日发热让他的双眼有些无法聚焦,不过眼前的身影他早已经烂熟于心。   此人不正应该在漠北肆意潇洒吗?   林承煜卧床数日外加梦中所见,心中顿生委屈。   挣扎着倒在对方怀里,一口咬上黎昊的肩膀,入鼻的是他未曾闻过的漠北的尘土味。   对方吃痛地倒吸一口冷气,却也没有推开自己,只是慢慢拍着自己的后背。   他慢慢松开口,倚在黎昊肩上,看着对方的面容,眉眼间俱是风沙雕琢过的痕迹。   自己真是被惯的脾气见长啊。   。   黎昊见平日里不苟言笑的人如今难得示弱,更是心疼。   轻声哄到:“不气了,不气了,我这不是赶紧回来了吗?”   “不过我这衣服还没来得及换,怪脏的,等我洗干净了,随你收拾。”   林承煜一把环上黎昊的脖颈,凶狠的抬起头,唇齿相抵之间喃喃道:“你是我的,只能是我的。”   “我是你的,只是你的。”   【作者有话说】:   我是另一个码字的,那个提名小剧场的很好,我记住你了。   为了不甭人设,我做梦都在想怎么写。我的朋友让我写小剧场,之后等我写完再改,骗子,这个剧场一点都不小。   QAQ   ps:我改写的时候,好激动啊。(害羞)   太子都这么出卖色相了,你们能不多给一点评论咩??? 第30章   翌日启程,黎昊担心黑衣人刺杀林承煜未遂,恐会卷土重来,于是提议加快行程,防止再生事端。随行的属官却担忧疾行不利于太子养伤,理应静养。   双方人马一时之间僵持不下,还是林承煜自己开口道:“一切照旧,不可耽误千秋节。”   车队又悠悠地前进在官路上。   黎昊始终不敢对林承煜的安危掉以轻心,若是林承煜在这个时候直接玩完,那自己可就真是罪大恶极了。   他骑着马,始终跟在林承煜马车斜后方约一丈的位置上。   。   一行人终于浩浩荡荡地进入河东郡地界,途中路过郡治安邑,当地郡守按例前来遏拜,不过林承煜等人并不打算久留,收下郡守的献礼后,林承煜与其交谈了几句,就将人打发了回去。   因为河东郡历来富庶,众人一路也上难得能够采买一些心仪物件。所以次日出发就略晚了一些。。   郡守将车队护送至城外的时候已经接近晌午,天气炎热,说是流金砾石也不为过。   黎昊素来习惯漠北的气候,如今这般燥热令他十分不适。   焦布做的薄衫早已被汗水打湿,幸亏外面穿了一层皮夹才不至于让自己看起来衣衫不整。但是也正是因为这一层皮甲,自己的前胸后背湿的更彻底了。   想来还是漠北自在,虽说那里正午也热,但胜在早晚凉快,闲暇时间还可以打赤膊下河。   黎昊追忆着漠北生活,早就魂游天外去了。   这么一说,自己也已经十多年没有去草原驰骋过了。   。   “将军,殿下有请。”小厮掀开帷裳,从车轩中探出头来。“正值高温,恐将军中暑。”   黎昊催马上前,想要谢绝,可是从窗缝中飘出来的丝丝凉气又勾着他,使他话到嘴边变成了支支吾吾。   这时林承煜也发话了:“黎小将军进来吧。”   黎昊只道是自己盛情难却,一个纵身溜进了马车里。   自己是为了贴身保护林承煜的安全,黎昊自我辩解。   不过进了马车,黎昊却一下子傻了眼。他原以为林承煜的马车表里如一,却没料到竟是别有洞天。   雕着兽首的铜冰鉴汩汩的吐着寒气,木胎上摆放着一些应季瓜果和几碗冰蔗浆。   只不过是寻常富贵人家的摆设,主要的是林承煜往那里一坐,瞬间有了几分不一样的味道。   如果放在往日,黎昊定是万万不敢跟林承煜共处一室的,毕竟对于暗线一事,黎昊始终没有想好应对之策。   都赖自己被热昏了头,明明是金久久在安邑买来冰给林承煜献殷勤的,自己还巴巴地凑上来占便宜。   只是眼下林承煜显然没有心思去盘问黎昊了。   林承煜神色略带憔悴,眼底下泛着淡淡的乌青,大抵是因为伤口疼痛影响睡眠,此刻他正背靠着后背板,闭目眼神。小厮陪坐在一侧,轻轻地打着扇子。   黎昊进来的动静不小,林承煜也不曾睁眼,只是冲着小厮抬手吩咐道:“去给黎小将军打扇吧。”   黎昊担心林承煜招风对身体不好,拿过小厮的扇子拢到了自己的手心里。   马车晃悠悠地行进在路上,帘子将车内独立成一个小天地,真是好不惬意。   一连几日,林承煜都没有提起这件事,黎昊也就踏实许多,干脆林承煜没提出撵人,他就一直猫在林承煜的车里避暑,而石玉除了那偶然一天,其余时间一直都躲在金久久的马车里,两个人没有了碰面的机会,车队里消停不少。   。   就这样有一搭没一搭的过着,车队终于驶到了广阳郡境内,燕京已经近在眼前。   兴许是临近燕京,连这种草市都有了卖冰食的小摊。   黎昊贪凉,于是打发小厮去包下整个摊子,又让专人验过毒后将冰沙分了下去。   冬季存下的冰,在夏季被敲成细细的冰碎,与蜂蜜和豆沙搅在一起,又在顶端淋了满满一勺的桂花卤。   好在林承煜的伤口已经结痂,黎昊才敢放下心来让他吃冰食,暗暗比较两份冰沙的大小,将桂花卤较多的那一份递给林承煜。   黎昊看着林承煜慢条斯理地舀了一小勺放进口中,眼尾不自觉地微眯的样子,心中十分得意,旋即大快朵颐。   。   到了驿站,众人停车下马。   黎昊在林承煜之后下了马车,正好与金久久二人碰面,金久久向黎昊盈盈一拜就算是连带着做了谢礼,却见她身后的石玉忽然就变成了一副怒气冲冲的样子对黎昊慢了半拍行礼。   又成功地气到了石玉,黎昊甚是愉悦,连带着晚膳也多用了一碗。   。   用过晚膳,黎昊照例被指名陪着林承煜散步。   他们临时下榻的驿站虽然不大,却圈出了一处别院,园中景色清新,也算是一个好去处。   但见院中月光如水,水光映月。皎皎银辉洒在那人的肩头,更衬得那人芝兰玉树,器宇不凡。   黎昊自打夜郎一事后,与太子亲近了些许,现在心中也敢生出几分调笑的心思。   “殿下颜如舜华,气宇轩昂,刚过弱冠便有如此建树,想来此次回京圣上定会好好嘉奖的。”   “为国操劳是孤之本分,自是不能以功名为目的。”林承煜停下脚步,侧回过头来看向黎昊。“不过黎小将军可知颜如舜华出处?”   说着林承煜慢悠悠地吟诵道:“有女同车,颜如舜华。将翱将翔,佩玉琼琚。彼美孟姜,洵美且都。”   没想到自己学艺不精,拍马屁竟然拍到了马腿上,黎昊顿时觉得自己尴尬极了,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   也不知林承煜是否晓得自己是个断袖,黎昊脸上烧得通红,自己是对林承煜万万不敢有那种心思的,给他十个脑袋,不,一百个他也不敢。   他仓皇地转移视线,自然也就略过了林承煜嘴角那一闪而过的笑意。   【作者有话说】:   终于走了几章日常,这会不会是脆皮鸭史上最慢的谈恋爱,到现在还朗无情妾无意,不对还有《千秋》勇夺魁首,那可能是第二慢。(顶锅盖逃跑。)   你们都看过哪些谈恋爱贼慢的脆皮鸭文学??   我的拖延症越来越厉害,一天比一天晚一个小时改完,可能每隔二十四天就会空出来一个天偷懒?   ps:这个老长的句子出自《国风·郑风·有女同车》,是一首贵族男女的恋歌。   千秋节是指皇帝的生日。   所以是我们林童鞋故意欺负我们黎昊体育特长生的。 第31章   卢溪郡   三皇子府内   林平征没骨头似的歪坐着,把腿搭在交椅的扶手上,翘着腿靠在交椅上。   这时有侍卫拿着一个竹筒进来,林平征伸手接过,从中间抽出一张纸条。看了一眼之后不屑地撇嘴道:“我这个好哥哥还真是属猫的,三番五次地暗杀还结果不了他。”   说罢,他示意一旁的美姬续上酒杯,继续看了下去。面色却瞬间不好了起来。   “这挨千刀的黎昊!”林平征好似发了狂一般,一把抓起酒杯,向地上掷了出去。   酒杯在地上不住地滚动,佳酿洇湿了一片地板。   偏厅里立刻伏到一片,鸦雀无声。   那铜制酒杯滚到一人脚边,被阻拦了去路。   原来是王逍鹄知道此事之后匆匆赶来。   他弯下身来捡起酒杯,走至林平征身侧坐下。   林平征愤愤道:“王叔,这该死的黎昊竟敢骑本王的墙头,本王要活剐了他!”   王逍鹄伸手接过纸条,细细浏览过之后,面上也显出难色。   “王爷,太子在您的封地上无来由地遇刺,恐怕是有蹊跷啊!”他摸了摸自己上唇的胡子。“这太子素来心狠手辣,城府颇深,我怕……”   “你有什么可怕的?他林承煜被捅刀子又不是本王干的,还能搞出花来不成?你赶紧给我想办法把黎昊解决了,不然过几日我给我阿姨传信的时候怎么交代呀?”   王逍鹄张嘴企图规劝,却见林平征一甩袖子搂着美姬扬长而去。   。   上次驿站一事之后还有两日就要抵达燕京了,黎昊自觉十分尴尬,于是主动出去改为骑马了。   万幸的是临近燕京,天气也不再那么炎热。   也许是归心似箭,两天的时间眨眼就过去了。   不过等到进京的时已经日暮西山,皇帝体谅他们路途遥远,特意批了他们明日一早再上朝述职。   黎昊回府和阔别已久的二娘道了一声平安,舒舒服服地洗了个澡,一觉睡到天亮。   翌日早朝,黎昊坐在下面,听老皇帝声如洪钟,气若擂鼓。   心下十分好奇,这老皇帝难道还真的修道修出成果不成?   抬眼偷偷瞟去,却发现这老皇帝委实过分了些许。   只见老皇帝头戴堰月冠,身着蓝色得罗,脚踩十方鞋,俨然一副道士打扮。   这老皇帝竟然走火入魔至此,黎昊心中感叹。   因着黎昊等人剿匪连带着牵连出了煤矿,皇帝十分满意,一连串的封赏直接砸了下来,其中以黎昊获封最大,直接跳到从三品云麾将军。   唯独林承煜,皇帝只字未提,仿佛他根本没去过一般。   黎昊心中当然是为林承煜鸣不平,这个人的努力他都历历在目,只不过这天家的事岂容他人置喙。   自打黎昊被厚赏之后,黎府的门槛子都快被他人给踏破了。   休沐日,黎昊不想白白浪费假期,干脆让二娘应付客人,自己逃了出来。   正巧今日西市十分热闹,黎昊带着小厮左逛逛右瞧瞧,却不料遇见了一个熟人。   宋念玉如今生活质量明显提高,穿着淡紫帛衫,老远见了黎昊便上前拱手道喜。   此时已经临近中午,黎昊念及此人先前曾经为自己仗义执言,于是便出言邀请。   宋念玉却爽利应下,这点倒是出乎黎昊意料,他以为宋念玉怎么着也得推脱个三四回。   两人一同进了西市最大的酒楼——百味楼,这百味楼屹立在此已有百年历史,几乎和燕朝一同成长起来。   这百味楼坐落在一个小湖边,几幢小楼连在一处,别有一番诗情画意。   小二将二位贵客引到三楼的包厢,窗户开着,一阵阵的湖风吹来,使屋内十分凉爽。   站在窗边向远处眺望,就能将整个小湖尽收眼底。   荷花已经谢了,不过硕大的荷叶还田田相依,湖中心游荡着几点画舫。   黎昊眼力极佳,甚至还能看见湖中几尾肥硕的鲤鱼。   “两位客官来点什么?今儿我们这虾可是从湖里新捞上来的,活蹦乱跳的。”小二利索的用抹布细细地擦了一遍桌椅,请黎昊和宋念玉落座。   黎昊指了指小二的鼻子笑道:“你这小二嘴可讨巧,那就来盘锦绣虾球。”   “吃虾最烦的就是剥皮,不如来份直接就能吃的。”黎昊向宋念玉解释道。“宋公子可有什么爱吃的?”   宋念玉莞尔:“在下什么都吃得的。”   既然宋念玉都这么说了,黎昊就把这百味楼的招牌菜都点了一遍。   末了又觉得宋念玉是读书人自然讲究文雅,这烈酒是喝不得的,又要了两壶荷花蕊和碧螺春。   菜很快就被端了上来,宋念玉率先举杯:“黎小将军短短十数日就解决了夜郎匪寇,在下佩服。”说着将杯中清茗一饮而尽。   黎昊也举杯回礼。“只不过是运气好罢了,宋兄快快尝尝吧。”   黎昊首先向那道锦绣虾球伸下筷子。   “宋公子也尝一尝,看看这菜是不是对得起小二那张巧嘴。”   这虾球外表炸至金黄,入口酥脆,内里的虾肉味鲜紧致,果然这百味楼能够在西市称雄多年是有两把刷子的。   黎昊又试了五香鸽子、姜汁鱼片等菜,心道这百味楼果真是名不虚传,可惜自己一直认为此地是浪得虚名,不肯前来。   忽然听见宋念玉轻轻地咳了几声,抬眼看见宋念玉桃花眼角微微泛红,明显是被辣到了。   “宋兄可是吃不得辣?”黎昊细心地替宋念玉又满上了茶水。   “在下幼时也曾游历过巴蜀之地,原是吃得辣的,只是许久未吃有些不适应。”   【作者有话说】:   上一章忘记放置小剧场了:   黎昊:太子殿下,颜如舜华。   太子:黎小将军可知《诗经》,可知有女同车,颜如舜华?   黎昊:好尴尬呀。   东宫   太子:知还,你可知有人夸我颜如舜华?   知还:想来那人自是心悦殿下。   太子:(暗搓搓的开心)   活泼可爱的小剧场:   三皇子:刺杀不是老子干的,我看他能玩出什么花来?   太子:知还。   知还:卖花了,东宫卖花了,山茶杜鹃牡丹花,水仙芍药栀子花,应有尽有,三文钱一朵啦!   三皇子:…… 第32章   黎昊和宋念玉越聊越投机,他原以为此人在官场摸爬滚打几个月会沾染上一些官僚习气,却没想到竟还保持着一身的书卷气,为人晶莹剔透,光明磊落。   黎昊心道自从上次一别已经四月有余,这宋念玉如此一个钟灵毓秀的人物,又深得帝心,估摸已经升了官职。于是举杯问道:“宋兄连中三元,乃是本朝头一份的殊荣,将来前途无量。待日后同朝为官,还望宋兄多加照拂。”   “咳,在下现下只不过一个太常博士,七品芝麻官罢了。”宋念玉也回敬道。   黎昊心道,这太常博士虽说是从七品上,但乃是议礼之官,前途不可限量。   “黎小将军才是前途不可限量。将军军中威名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宋念玉细嚼慢咽着。“早先听闻将军十二就去了漠北,十八扬名匈奴、燕军之中,想来对漠北很熟悉吧。在下也曾听先人吟诵过'平沙莽莽黄入天。’只是一直没有机会,不知漠北可是如此气象?”   谈及漠北,黎昊的记忆又被勾了出来。   虽然说自己已经十多年没有亲眼见过漠北的碧草黄沙,但是黎昊的整个青春、整个人生都燃烧在那片苍茫的土地上。   那些峥嵘岁月,黎昊至今仍旧是历历在目。   宋念玉也是一副兴致颇高的样子,听着黎昊讲那大漠孤烟,长河落日。讲那铁马冰河,古道西风。   一顿饭下来,宾主尽欢。   。   此时京中。   太子在武陵郡遇刺一事在京中不胫而走。   武陵郡在卢溪郡北方,所以一切证据似乎都在指向封地卢溪郡的林平征。   京中风言渐起。   。   “这三皇子能出如此下策?定是有人想借此害三皇子以达一箭双雕的目的,依我说可能就是那借口整日清修的三五皇子。”   “那可不一定,你看这不就有很多人觉得不可能是三皇子干的吗?万一成了,继后嫡子年弱,他不就成了长子了。”   .   长生殿   永福见林承煜从殿内出来,知道是说完话了,急忙进去为皇帝添茶。   皇帝执起茶盏,吹开了氤氲的热气。   “永寿,你说老三这孩子真的会干出手足相残这种事吗?”   听见此话,永寿心中一紧。   他从皇帝还未登基的时候就在皇帝近前服侍,所以也算是知道皇帝年轻时不少的腌臜事,自然也就知道在这宫中做奴才的怎样才能活得最长。   “天子家事岂是奴才我能妄议的。”永寿憨笑道。   “你也跟了这么多年了,朕也没拿你当外人,你但说无妨。”皇帝啜饮了一小口茶汤。   永寿立刻弯腰道:“陛下你是最厌恶兄弟阋墙不过了,这太子和三殿下素来乖顺又怎会不知?依老奴之见,定是有人想挑拨天家和睦。”   老皇帝放下茶盏,语气轻缓道:“是啊,朕的老三可不能这么蠢啊。”   听了此话,永寿膝盖一软就要跪下。   “行了,你先退下吧。这天家的事你也不清楚,对不对?”   “是,是。”永寿连连作揖。   皇帝挥退了永寿,坐在榻上,看着茶盏上慢慢飘散的朦胧雾气,喃喃道:“孩他娘,此子不肖你我呀。”   。   立政殿内   牡丹正盛。   继后赵语时正在摆弄窗前的牡丹。   “出岫,你说我这新开的佛头青怎么样?”   “娘娘这手养花的能耐就是在宫里找也找不出第二个呢。”一个穿着鹅黄襦裙的宫女替赵语时递着工具。   “依本宫看呀,这牡丹明明是花中之王,却偏要不讨好在五月争艳。”赵语时一剪子剪掉了叶子间隐藏的花苞。“本宫这养花也没别的,就是能让它开在九月。”   “娘娘说的是。”出岫用小簸箕轻轻地将花苞收好。   【作者有话说】:   这章走一下过渡,所以太子又要和将军失联了。   (顶锅盖逃走。)   今日的有奖问答:你们猜谁暗杀了太子?   今日无奖问答:请翻译赵语时的话。(但是会得到作者香吻一枚,啾咪~)   ps:平沙莽莽黄入天出自岑参《走马川行奉送出师西征》   语时摘自寇准的《夏日》日暮长廊闻燕语,轻寒微雨麦秋时。 第33章   时维九月,序属三秋。   千秋节眨眼间就要到了。   因着皇帝今年修习道家气功颇见成效,此次特意命礼部在花萼相辉楼承办,吃穿用度极尽奢华,大有与民同乐之意。   各地贡品如云,万国携礼来朝,一时之间,燕京好不热闹。   。   千秋节本是休息三天,黎昊却为此事发愁不已。   皇帝往年并未如此大办过,况且自己自从能独当一面后就一直在漠北戍边,每年贺礼都是从漠北差人送过来,漠北没有什么好东西,自己也从来不用亲自面圣,所以也就没有想过这么多。   黎昊把自己关在书房里许久也没有头绪,于是干脆来到了东市。   东市多是一些小铺子,卖一些新奇的玩意,黎昊也就想着碰碰运气,没准就能看见可心的物件献给皇帝。   前面这条横街上以书生墨客为主,可以根据顾客的要求现场题诗作画,不过这些都不是黎昊的目标。   他继续往深处走去。   越往里面铺子慢慢越大,卖的东西也更贵了。   黎昊在一个铺子前面站住了脚。   核桃木的质朴牌匾上书的古聚斋三个大字劲健雄奇。   大堂装饰的典雅大气,一桌一椅俱是精美绝伦,无不透露着沧桑的气息。   店中的师傅见有人进来了,也只不过是抬起头扫了一眼,又在柜台后自顾自忙去了。   黎昊左看看右瞧瞧,见着满屋的琳琅满目甚是花眼,暗道自己大老粗一个什么也看不出来,忙唤了掌眼前来。   “你们店里有什么好东西都上来,本将要献予皇帝,你们可切莫拿小聪明。”   那掌眼刚要应声,却见一个身着深紫细绫对襟袍的老者从身后按住了他的肩头,冲着黎昊笑眯眯道:“多年未见,黎小将军已经长成这般英姿,只是不知又要摔了老夫什么了?”   黎昊看着面前这个须发皆白的老者追忆自己当年的“辉煌战绩”,尴尬地摸了摸鼻子,正想要打两个哈哈应付过去,就听见身后传来几人的脚步声,扭过头去看,发现来人正是林承煜。   今日他穿了暗色滚边襕衫,头戴镶金白玉冠,身后跟着知还和几个护卫。   黎昊和老者一同行礼。   林承煜上前虚扶起了黎昊,又示意老者起身。   “殿下送来的东西,草民已经为您准备好了。”   林承煜微微颔首,老者在前带路,一行人往楼上走去。   黎昊心道千万不要注意到我,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暗暗往角落里挪去。   “黎小将军也一并吧。”   完了。   。   屋内,老者将林承煜和黎昊请到了凭几旁坐下,自己则去了里屋取东西。   跑堂上前为他二人添茶布食。   屋内一时安静下来。   林承煜端起热茶抿了一口,旋即又放下。   黎昊低着头打量着自己的指甲,心中忐忑道自己反正已经躲不过去了,干脆硬着头皮上吧。   他小心翼翼开口道:“殿下,末将有一事相告,只怕说来您不信。”   “臣知晓王寻此人心狠手辣,恐剿匪一事生变,日夜忧虑此事。”   林承煜面上仍旧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黎昊实在是看不出他有什么情绪变化。   于是继续道:“末将日日心忧此事,却没想到竟然连日梦见一间铺子,而殿下您竟在此铺子中,臣便大胆寻了这铺子,却没想到竟是您的暗线。”   这话说完,黎昊略带讨好地看向林承煜,还贴心的给人剥了一个核桃,等着这人发落自己。   林承煜意味深长地看着黎昊,盯得黎昊起了一身白毛汗,半晌似笑非笑道:“既然如此那就算了。”   黎昊扯起嘴角也回馈了林承煜一个微笑。   万幸知还随着老者取完东西就进了屋,打破了这让黎昊尴尬的气氛。   待一切处理妥当,黎昊和知还跟在林承煜身后下了楼。   知还主动挑起话头。“适才进来时,奴听掌柜说黎小将军要摔了些什么东西?”   “咳,小时候先父就曾带我来过此处,但我幼时又是个闲不住的,第一次不小心摔了一套茶具。”黎昊脸上带了几分笑意,指了指拐角处的博古架。“看见那红釉瓶了吗?之前一直是一只粉青冰裂纹的大瓶,第二次来的时候我看那架子上的苗刀十分有趣,上前取刀的时候瓶子被我一个不留神给碰碎了。”   听了黎昊自述幼时趣事,知还忍俊不禁。   “黎小将军还真是自古英雄出少年。”   说着眼角偷偷瞟向前方的林承煜,见那人放缓了步子,微微侧头,知还脸上笑意更深了。   黎昊送走林承煜之后,溜达着回府了。   二娘见黎昊空着手回来,纳罕道:“东西呢?”   “我忘了!” 第34章   千秋节如约而至,黎昊也在节前准备好了给皇帝的礼物。   花萼相辉楼里,张灯结彩,鼓乐齐鸣,宫婢在座位间来回穿梭,大臣在宫人的指引下依次入场,异国使臣垂首恭立在殿门外低声交谈。   黎昊也被领着入了座,他竟是没想到自己的座位比同品级官员稍稍靠前。   怪哉,这种仪式上素来是最讲究尊卑备份的,只怕是有鬼,且看又是谁耍心思。   黎昊想反正现下自己也猜不到,索性坦然坐下,看着各色官员依次入场。   皇室成员按照礼仪应该是最后入场的,明知道那人还没有来,黎昊却还是不自觉地看向斜前方的座位。   仙家乐起,殿内肃然,诸位皇子率先入场,打头的自然是林承煜。   他袭一身玄色衮冕,头戴具服远游三梁冠,腰间别着一把玉具剑,真是恍若神人。   百鸟鸣渐渐达到了高潮,皇帝在永寿的搀扶下,携着浩浩荡荡的仪仗款款而来,百官起身祝皇帝万福金安。   皇帝举起第一盏御酒,乐人换奏,笙箫先奏,后众乐齐响,百官和使臣复倾杯祝寿。   黎昊跟着举杯痛饮,碧玉似的酒盅中装的是太清红云浆,浆液微红,色泽透亮,酒香清冽,入口甘醇。   黎昊一饮而尽,转念又后悔不已,略带回味地偷偷砸吧嘴。   这太清红云浆可是前朝御酒,只可惜酒方在战乱中遗失,如今会酿的人可是寥寥无几,皇帝这次千秋节可真是穷奢极欲呀。   身着霓裳的伶人在高台上翘袖折腰地舞着水袖,衣袂飘飘,身姿曼妙,惹得众人目不斜视。   待第三盏御酒起,方下酒肉,台上左右军百戏入场。   黎昊跟在林承煜身边当了十多年孤魂野鬼,当然是没有机会看这个的,所以对此自是兴趣浓厚,津津有味。   待左右军百戏撤了下去,皇帝还没有来得及再次举杯,忽见一胡人男子从角落起身,来至中间,单膝下跪道:“臣乃是大月氏使臣,素闻大燕卧虎藏龙,所以今日臣斗胆带来一人,其精通射礼,不置可否陛下可否派出您大燕的英雄与我们一站?”   黎昊心中暗道这使臣着实胆大,竟敢打断皇帝的生日宴,这倒霉同僚若是赢了还好,若是输了怕是……”   御座上,皇帝面色沉静,目光向下扫去缓缓开口道:“朕大燕男儿皆骁勇善战,皆可与之一敌,在座诸位谁愿一展我大燕雄风?”   在座的大臣无不是人精,转瞬之间心中就做好了盘算,若是输了,必然惹怒天颜,可是就算是赢了,自己堂堂大燕官员与一蛮人比试,岂不失了身份。   还是丞相张了嘴:“陛下,我们这帮老骨头就不参加争斗了,若是论少年新秀当然还是要首推黎小将军。”   一时之间,众人的目光竟都是聚到了黎昊身上。   这大月氏毗邻匈奴,两个部落之间多有摩擦,父亲身亡日久,自己也一直忙于与匈奴开战,没想到这大月氏竟也蠢蠢欲动了。   结合今日座位不合规矩的如此靠前,黎昊也勉强猜到皇帝所思所想,心道皇帝何至于此。   却也明白避无可避,只得应声出列,躬身称是。   大月氏派出武士上前,那大汉竟高九尺有余,肌肉虬劲,身形壮硕。   这可真不像一个射箭的好手,倒像是个屠夫的。   有宫人上前奉上两张早就备好的射礼用的弓,那壮汉轻撇了黎昊一眼,嗤笑道:“我自有三百斤良弓,这张弓太弱了。”   说着那人弯弓射箭,将那弓拉得近似满月,箭矢更是如流星一般射向前方酒壶,七个酒壶应声而裂,这一切动作都在转瞬之间。   满座哗然,黎昊顿时感觉胶着在在自己身上的视线更强烈了。   他抬起头坦坦荡荡地目视前方,他看见皇帝阴沉的脸色,看见林承煜复杂的目光,看见大月氏使者得意的蔑笑,看见百官或是失望或是赞叹的眼神。   那大汉从黎昊身边走过,傲慢低声道:“还请黎小将军赐教。” 第35章   大汉后退几步让出空来。   宫人上前重新摆好酒壶。   “大人可是需要我这张弓啊?”大汉在黎昊身后哂笑道。   黎昊并没有搭理他,他面色严肃,从仆从手上的托盘里拿起弯弓。   这是一把很普通的弓,黎昊在手里掂量着,然后取过箭。   他弯弓搭箭,“咻——”的一声,那箭径直钉在酒壶后的墙上。   大汉发出洪亮的笑声嘲笑,满朝官员无不面面相觑,黎昊这是输了?   黎昊将弓放回原处,拍了拍手对一旁的宫人道:“你且上去看看。”   那小宫人走上前去,拿起酒壶仔细看了看,竟然“啊!”的一声叫了出来。   “大堂之上大呼小叫成何体统?”永寿呵斥道。   那宫人慌慌张张地将酒壶举过头顶,躬身道:“陛下恕罪!奴只是见云麾将军箭法精妙,箭穿壶而过,却只留下两个洞。”   “还不快快呈上来!”永寿连忙走下台阶结果宫人手里的酒壶,呈给皇帝。   皇帝眯着眼睛,打量着酒壶。“如此看来七个酒壶都是如此了?”   “回陛下,是的。”   此话一出,满座哗然。   尤其是大月氏的使团无一不是吹胡子瞪眼。   那大汉更是面色铁青,目光不善地盯着黎昊。   黎昊感受着四面八方向自己投来的各色眼神,心中好不得意。   他抬起头微微环顾,看见林承煜正偏着头,目光中带着肯定。   。   皇帝稍稍一怔,随即抚掌大笑。   “虎父无犬子,云麾将军果然有乃父之风。”   这一关就算是过了,待黎昊回了座位,周围的几位同僚推杯换盏间又是一番夸赞。   此时皇帝举起第六盏酒,笙奏慢曲,案几上的菜也换过了一轮。   宴会上的气氛逐渐轻松起来,群臣之间小声交谈着,黎昊执筷在咸鼓爆肉,蜜浮酥萘花几道菜中挑拣着。   忽然听见老皇帝轻咳一声,堂中瞬间安静下来。   皇帝夹了一筷子太平比罗放进口中,笑得一脸和气。   “这既是朕的国宴也是朕的家宴,你们不必拘束,继续吧!”   话是这么说,可是能够有资格赴宴的哪个不是人精。   看上去殿中又恢复热闹,其实都暗中支棱着耳朵注意着皇帝的一举一动。   皇帝转头看向林承煜,示意永寿给林承煜满上酒水。   “朕为父多年,最欣慰的事情莫过于看着你们慢慢长大,如今你也二十有一了,按习俗也该找个体己人儿了,只是不知承煜吾儿可有心仪的姑娘?”皇帝也端起酒杯,一饮而尽。“若是有,可要告诉父皇呀。”   林承煜站起身来,举杯行礼。“儿臣不才,心系圣贤之书,还不曾有心仪之人。”   皇帝却是明显不信。“今日普天同庆,吾儿但说无妨,朕为你做主。”   看来此事是推脱不过去了,林承煜立刻躬身道:“自古婚姻大事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儿臣但凭父皇做主。”   皇帝轻抚胡须,显然是对这个答案十分满意。“既然如此,朕自会给吾儿挑一个称心的太子妃。”   黎昊自然也留了一耳朵,他给自己满上了酒,把酒杯放在手中慢慢摇晃把玩,和上辈子的经历对照。   前世老皇帝也是在花萼相辉楼要给林承煜赐婚,只不过没多久京中就有了太子三十之前不易娶妻的传言,此事不了了之。   后来林承煜登基,丞相上书请求告老还乡,林承煜为了表示对丞相的尊重特意下旨立丞相嫡孙女为后,没过几月又立继后的外甥女,景行书院院长之女为妃,算是安抚了士族和寒门。   论起着景行书院,乃是天下庶族子弟心中的最高学府,书院的创立者正是继后的兄长赵如晦更是士林楷模,此人学识渊博,高洁傲岸,可谓是风光霁月的真君子。   只是不知道这辈子林承煜是否还会如此,若是自己有个妹妹嫁与林承煜也能做个体己人儿。   呸,嫁给这么一个毫无乐趣的人岂不是过去守活寡。   “说起来,朕的云麾将军也快弱冠了,可有心仪之人?朕也好一并为你们做媒。”   这老皇帝今日怎的爱做起冰人之事了?   黎昊本就因为比试射礼一事颇有微词,又怕自己留下话头被老奸巨猾的皇帝揪着日后发作。   他索性起身出列,上前躬身道:“启禀陛下,末将好龙阳,只是这……”   说着顿了顿“这上不了台面的怎敢劳烦陛下指婚,一来怕唐突了陛下,二来也怕耽误了姑娘。”   此话一出,满朝文武无不变了脸色。   皇帝面上也笼罩上了一层阴云,敷衍地挥退了黎昊。   黎昊来这么当头一棒让会上的气氛有些微妙,皇帝应和了几句便继续宴饮。   黎昊没有理会周围官僚各异的眼神,自顾自地饮酒。   待九盏酒过后,黎昊也没有搭帮结伙,起身走了。   【作者有话说】:   长生殿内,灯火如豆。   知还坐在外间守夜,她低着头,红着脸,听着殿内时不时传出黎昊的轻喘,间或夹杂着叫喊。   “林承煜,你到底行不行啊!”   “嘶,你轻点,疼死我!”   “啊,啊!”   “不行了,我要不行了!”   说着黎昊披好衣服翻身下床,躺倒一旁的矮榻上就要睡觉。   林承煜满是无奈,吩咐人端热水进来,自己亲自拧干了布巾坐到榻旁,轻轻地给黎昊擦了擦脸。“别气了,擦干净再睡吧。”   “你说你是不是不爱我了,擦个药酒都要这么大劲!” 第36章   此事没几日就传遍了京城。   虽说大燕较前朝风气开放,但敢在御前承认自己有龙阳之癖,断袖之好的黎昊是实打实的第一个。   二娘自然也知道了这件事。   “黎昊,你当真在朝堂上……”二娘敲了敲黎昊房门,听到应声后进屋在黎昊对面的椅子上坐下。   毕竟黎昊花名在外,偶尔还流连风月场所,怎么说应该也是对女人兴趣多一点的,她是万万没想到黎昊竟然有这种想法。   说着,她环顾了一下四周,压低声音道:“你告诉小娘,你这话是不是在朝堂上搪塞圣上的?”   黎昊叹了口气,给二娘满上了一杯茶,又端了一盘点心放在她面前。   “二娘,您近日听闻句句属实,原本我还打算慢慢让你接受的。”他一边说着一边给二娘掰开了一小块茯苓饼递到对方手里。   二娘摆摆手,示意自己不要。   “可是再怎么说这阴阳相合才是正道,你多年在军中有些偏颇,我也理解,只是怎么向你父亲交代呀?”   “二娘,您放心,这是我自己的选择,父亲他是不会怪罪您的。”黎昊将茯苓饼放进自己嘴里。   “再说了黎家男儿素来以马革裹尸为最终归宿,我总感觉是辜负了人家姑娘。说真的,二娘,这么多年来,你就没有后悔过一赌气嫁给父亲?”   二娘沉默不语,黎昊继续说道:“何况我本身就更喜欢男子些,平时玩玩也就算了,若我真的结了婚岂不是又平白葬送了一位姑娘的大好年华?”   二娘咨嗟道:“罢了,罢了。有些话你明白就好,小娘我也是为了你好,你欢喜自然就是最好的。不过你若是有相中的哪家公子,告诉我,我也好给你张罗。”   黎昊口中恭敬称是,送走了二娘,自己脱鞋上床用被子蒙住脑袋。   他们黎氏是开国功勋,高祖清算老臣的时候,黎家祖先急流勇退请求戍守漠北,自此黎家儿郎大都捐躯沙场,女眷则多半寡欢而亡,不然百年世家怎会凋零至此。   装x一时爽,事后火葬场。   。   碧兰殿内   僖妃坐在软榻上轻轻抚摸自己微微隆起的小腹,自打她怀孕以来,吃穿用度直逼四妃标准,寝宫更是被翻新了一遍。   林平睿坐在她旁边,目光温柔地看着自己母亲的孕态。   僖妃突然挑起话头。“这黎昊还真的敢在大庭广众之下断了袖,再加上又是个重情义的,你若是当时哄住了他,这种人最好为你抛头颅了。”   “我也不知当初是哪里刺激到了他,本来他投靠了林平征那个蠢货,我想着还是有机会的。前些时日林平征传来消息,竟没想到咱都被黎昊给摆了一遭,他早已倒戈林承煜了。”林平睿咬牙道。“阿姨,你这一胎怎么办才好?”   僖妃爱怜地摸着孕肚。   “这香虽说是对人体损害极小,终归还是不保险的。只可惜了……”说着叹了口气。“睿儿你以后切记为他在太庙里偷摸立个牌位,好记得你弟弟也是为了你牺牲过。”   林平睿也稍稍红了眼眶,又低着头与僖妃闲聊几句。   宫人在殿外高声通报时间已到,林平睿起身倒退了出去。   就在林平睿要消失在拐角处的时候,僖妃忽然坐直了身子,喊道:“睿儿,你何苦呢?”   林平睿脚步一顿,午后的阳光透过窗棂斑斑点点的洒在廊上,光与影交织在他略显阴柔的脸上,他嘴唇翕动。“凭什么呢?”   。   黎昊最近走到哪里都是众人瞩目的焦点,连带着一些不远不近的朋友也断了往来。   干脆自己一赌气躲进了百味楼里。   他坐在二楼的包厢里,点了一壶酒,要了几道菜,独自靠着栏杆,往嘴里扔着茴香豆,观察着楼下的人情百态。   忽然看见有一个淡紫帛衫的身影分外眼熟,不正是宋念玉。   宋念玉也注意到了黎昊,在楼下冲着黎昊一拱手,算是做了礼数。   黎昊回了礼,心道反正现在我是人人避之不及,还是自斟自酌痛快。   结果没多时包厢外响起了嘟嘟的叩门声。   打开房门正是黎昊以为会与自己断交的宋念玉。   “黎小将军近来可好?在下见将军形单影只,所以厚着脸前来叨扰。”   说着却是径直进了屋子,坐在了黎昊对面。   黎昊觉得这人真是越接触越有趣,不禁逗他道:“宋兄就不怕人言可畏吗?”   “人言可畏,可我更畏我心不由衷。”宋念玉向小二又要了一副碗筷。“在下自是相信将军高风亮节。若是在下也因一些流言蜚语而误解了将军,岂不是做了秦昭王的帮凶。”   黎昊默默无语,心下却是百感交集,只是为宋念玉满满地倒了一杯酒。   。   大抵是和平日久,黎昊这事在燕京一石激起千层浪,竟然传出了话本子。   将军与小倌,战神和俘虏,甚至是还有人敢写黎昊与六皇子两小无猜的。   燕京城里暗流涌动。   【作者有话说】:   作者:太子快来呀,你老攻要被勾跑啦。   林承煜:是吗?   宋念玉:殿下,您误会了!(顿时后背一凉) 第37章   黎昊翻看着他从街边买来的记载着自己都不知道的风流事迹的话本时,心中哑然失笑,思绪却飘忽到了那一天。   “宋兄,不,宋公子你可知有时候人言可畏有时候也可能是真的?”酒酣之际黎昊半抬起身子,调笑着附上对方的耳朵,低声道。“更何况宋公子一表人才,还三番五次地出现在我面前,黎某不得不重新考虑宋公子的用意了。”   黎昊适才饮了不少酒,此刻呼出的气息带着灼热的酒香,轻飘飘地拂过宋念玉的耳朵。   宋念玉的耳朵霎时红了,却不知是羞的还是恼的,腾的一下子站了起来,与黎昊分开了距离。   “在下素来佩服将军,想结个善缘,却不曾想过您竟如此轻浮。”宋念玉低声斥道。“将军今日不胜酒力,约莫是有些醉了,找错了人。”   “是啊,酒不醉人人自醉。”黎昊坐回了座位上,单手支着腮帮,眯缝着眼打量眼前人。   宋念玉这一下子脸也瞬间红透了,心道这酒是喝不下去了,于是周旋了几句后狼狈离开。   这宋书生总归还是个脾气好的,若是换了旁人只怕是早就要一杯水泼过来了,他却能隐忍不发。   黎昊又想到了那日在酒楼里的初见,不禁暗自发笑,这人在官场混得如鱼得水,却还能保持一颗初心,真是个难得的妙人。   不过那日自己一时兴起唐突了人家,还是改日登门道歉为好。   。   泰兴宫后山上   五皇子林平轩与一眉目舒朗的灰袍道人在院中树下相对而坐,闲杂人等早已被遣散。   林平轩嘴上说着寒暄之语,手上沾着茶水暗中书写真正的问题。   “二哥近来可有事交代你?”   “五殿下当真是料事如神,请您放心此事贫道定会办妥。”灰袍道人也用他俩特有的方式交谈着。   接着灰袍道人耳朵一动听见了一声微弱的树枝折断声音,提示林平轩监听的人已经离开。   林平轩这才长吁一口气,饮尽了杯中茶水,骂道:“这老头子,我都躲到道观里了还整日派人盯着我。”   “陛下一贯多疑,只能是咱们做臣下的小心些了。”灰袍道人宽慰道。   监听者只是暂时离去向老皇帝汇报,他们还是长话短说最为保险。   林平轩率先切回正题。   “这老头子宴上突然发难也只能是他近来按你给的方子将被亏空的身子养回来了些,只是他践祚不干不净,到头来还相不中名正言顺的。”   “当初给他养好是让你取得信任,以后行事也便宜一些。”   “过几日他必也找你相看八字,你找个由头说二哥近年不易娶亲,这是最稳妥的办法。毕竟他能给自己的儿子找什么好人?”林平轩说着,后背慢慢靠在了红豆树上,手指温柔地抚摸着表层的泥土,感受着下面盘虬的树根。   “毕竟为哥哥排忧解难、脱离苦海也是弟弟的责任呀!”说着林平征抓起一把泥土扬在空中,落得满头满脸也毫不在意。   正用缱绻目光注视着大树的道人见他这幅痴态,目光中不自觉地带上了一丝怜惜。   山风拂过层层枝叶,山谷流出潺潺清泉。   寒蝉凄切的叫声伴着一声又一声杜鹃悲啼荡漾开去。   。   皇帝有意给太子相看婚事的消息早已传遍整个京城。   京城中的有贵女的人家早早就请了先生来批了八字,一时之间算命先生风头无量。   不管宫外中因为这一举动引起多大的轩然大波,大明宫内仍是一派岁月静好。   而此时,皇帝正盘腿坐在蒲团上,微微喘气,他的额头上爬满了涔涔的汗珠子,很显然是刚刚练完一套气功。   师峤子陪侍在一边,轻声指点着皇帝动作要领。   完成了一套流程后,皇帝缓缓睁开了眼睛,笑着对师峤子道:“真人功力深不可测,朕明显感觉身体轻盈多了,近日甚至还有飘飘欲仙之感。”   师峤子连忙半跪道:“贫道只不过是略加指点,主要还是陛下仙缘深厚,悟性好。”   “你看看你,到现在还跟朕客套。”皇帝在师峤子地搀扶下站起了身,改至榻上半躺。““朕可没拿你当外人,不过想来你气功、丹药等造诣颇高,占卜批字应该也不在话下。”   果然来了,师峤子心中暗道。   “贫道倒是知晓一二,不过京城多是贵人,命格有天机遮掩,不好测算,所以贫道也是有一阵子没有占卜过了。”   “无妨,朕也只不过是有些家事想辛苦你一下,永寿拿纸来。”   永寿应声前来,手里举着的木案上整整齐齐的放着几张纸。   “朕想让你看看这几位女儿哪个与我们承煜最相配,监正说他命格奇特,不易婚配,朕才不信这个邪。”   于是师峤子领了纸下去。   是夜,师峤子仔细端详着纸上的八字,也许是为了保险起见,纸上并没有写明众女子的家世,不过林平轩早已将大多京中贵女的八字透露给了自己。   这也让这件事情容易些许。   这纸上除了一个右相的嫡孙女身份相匹以外大多都是通议大夫之流的,身份上与皇家差了不少。   而右相嫡孙女今年不过豆蔻年华,与大燕女子十八出嫁的风俗相违背,也是不可能的。   如此一来,就算太子妃配不上太子,也可说成术士推算出两人命格相合,皇帝心系爱子,破格为其纳妃。   这皇帝忌惮太子至此竟然还要给自己博得一个慈父的美名。   皇帝可真是好狠的一招,自古以来对太子如此打压的怕是无人出其右。 第38章   一大早,皇帝下了早朝,师峤子在长生殿已经等候多时,觐见皇帝道:“陛下,贫道通宵推算发现太子殿下命格贵不可言,乃是日丽中天格。”   这日丽中天格属紫微命格,更是其中极为富贵的,更何况太子出生的时候京中暴雨骤停,天降彩虹,此等祥瑞至今京中大多数人都历历在目,皇帝想必也是清楚的,所以师峤子只是略略地讲了一下,接下来才是皇帝着重想听的。   “微臣又赶紧批了众位姑娘与殿下的八字,却发现太子五行金水偏阴,所以这太子妃应该五行木火,只是……”   “你但说无妨,太子殿下金水已是极为难寻,这木火的姑娘更是难找,况且金水命格不宜过早成亲,不然的话恐会对太子妃有所损害。”   师峤子说着悄悄抬起头打量了一眼皇帝,发现对方并没有面露不虞之色,于是继续安心道:“但贫道也不是一无所获,贫道昨夜起卦推算到太子妃竟来自广天之境,想来可能是来自东南沿海。”   “那依道长的意思是朕的儿媳妇来自南方,还是可遇不可求的了?”本来皇帝还因为师峤子算出林承煜姻缘而隐隐添了几分恼火,却听见林承煜无法主动求娶,不然克妻又旋即转怒为喜。   大燕《帝范》规定嫡长子继承大统,所以说林承煜身为太子,皇位第一继承人,在没有正妻之前是不可以弄出什么庶出子的,所以父子俩都心照不宣选择了闭口不谈。   而另一方面,虽说师峤子是五皇子极力推荐的,但皇帝并不能完全放下心来。   他更怕师峤子早早地投靠太子一脉合起伙来哄骗自己,不过既然他能够说出太子克妻这种话来,那么想来自己也就可以稍稍放下心来,于是看向师峤子的目光里多了一份信任。   在皇帝的某种默许下,有关太子婚事的流言在京中慢慢散开。   。   东宫   林承煜合上书册,单手支着额头,暂作休息。   知还走上前来轻轻打扇,道:“殿下,昨日奴婢推了监正来卖好递上来的您与右相嫡孙女婚事的条子,今日京中就流言四起,看来陛下是信了师峤子了,如此一来倒是省了咱们不少事,只是这话实在难听些。”   “你干的不错,待会领赏。”林承煜示意知还停手。“宫里最近有什么消息?”   知还将扇子拢回手心,站直了身子道:“宫里倒还好,皇后向皇帝进言说是想为八皇子找一位博学多才的太傅,德妃则一心盼着四殿下遗腹的妾生子出世,僖妃则很是安静,一心养胎,只是娴昭仪近来颇为嚣张,逢人便张扬三殿下要在年节给陛下送上一份大礼。”   知还喘了口气,继续道:“还有就是殿下庶出的堂弟叶二公子前些时日在万花楼买醉,说了些不好的话,鸨母都报上来了,一会儿请您过目。另外就是,您从夜郎郡带来的金久久在西市也算是风生水起,亲自送了礼来拜谢您,奴婢先收进大库房了。”   林承煜轻轻敲着太阳穴,突然想到了什么,发问道:“黎昊最近如何?”   知还这边也一直暗中留意着黎昊的一举一动,立刻对答如流。   “千秋节过后,黎小将军似乎并未受什么影响,一如往常恣意潇洒。”说着,知还一顿,面露难色。“只是最近几日黎小将军与宋博士走的进了些,大多是吃酒,游乐。所以现在最受欢迎的话本子是青梅大战天降。”   “是吗?”听及此处,林承煜抬头扫了大堂一眼,虽是面无表情,但知还凭借自己跟随太子十多年的经历立刻看出来,太子殿下生气了。   所以自己还是不告诉殿下她也买了。   【作者有话说】:   活泼可爱的小剧场:   知还:殿下,需要我找人写你和将军的同人吗?   知还卒。 第39章   知还说着悄悄移开了视线,道:“不过是一些没见识的黔首写出来糊弄人的罢了。奴婢这就让人去查了那些书铺。”   林承煜嗯了一声,轻轻地揉捏着眉心,过了一会放下手来,眉间嫣红一点好似朱砂,饶是熟悉如知还也不自觉地痴了一瞬。   “三弟定有高人相助,让张文去查,有异动立即来报。”说完林承煜又重新拿起了案几上的书册看了起来。   。   转眼就要入了冬月,燕京稀稀拉拉的下了一点小雪,将将盖住地皮。   僖妃已经有孕足足六月,在厚厚的羔裘下愈发显得珠圆玉润、神采奕奕。   她遵着御医的嘱咐,时不时就出来散散心。   太液池畔,风景正好,僖妃沿着小路慢慢溜达。   一行人的行至木栈桥,她停下来说要站一会儿赏景。   这时候,忽然远处传来孩童的嬉闹声。   原来是继后赵语时所出的一对龙凤胎正在池畔玩耍。   两个粉雕玉琢的小童笑闹着追一只橘黄虎斑猫,一旁的奶嬷嬷想要阻拦两人以防冲撞了僖妃,却不得章法。   僖妃看着两个孩童觉得颇为可爱,便出声劝阻道:“孩童天性,何必阻拦?待长大了这般模样就少见了呢。”   嬷嬷知道僖妃风头正盛,于是喏喏称是。   两人一猫追着追着不自觉地靠近了这边,忽然那猫好似发了狂一般直直地冲着僖妃的腰间就撞了上去,僖妃堪堪闪身避过,却被不小心绊了一跤的八皇子一下子撞到在地。   僖妃躺在地上,哀声呼痛,一阵刀绞似的感觉迅速淹没了她,旋即暗红色的鲜血从双腿间蜿蜒流下,快速洇湿了雪白的羔裘,好似一副红梅图。   一时之间,孩童的啼哭,宫人的惊呼亦或是旁的都传不进她的耳中。   原来这么疼啊,她想。   。   天子一怒,朝野震惊。   幸运的是黎昊正好休沐,没有被余怒波及。   他听闻此事的时候,正和韩骁躲在自己的府上品着绿蚁,听韩骁讲今天朝上的听闻。   据说僖妃这孩子已经是个成型的男婴,不然皇帝何必震怒至此。可谁奈犯错的是自己的小儿子,重罚不得。只能罚了继后三个月的薪俸,又让七公主和八皇子抄五十遍《弟子规》。   若就此打住倒还好,怎奈皇帝生性多疑,认为此事定是太子所为,他暗恨自己龙精虎猛、老当益壮,只得出此下策。   太子为了自证清白,在紫宸殿前跪了两个时辰,到最后直接晕了过去。   第二日,东宫就传来消息,说林承煜染了风寒,皇帝心生怜悯,又赶紧下旨派自己的太医携着银州柴胡去看病。   黎昊心中不免发笑,却也实打实地为林承煜可怜,亲爹竟是最大的敌人,总时不时的敲打自己一番,这可能是天底下最可怜的儿子吧。   待韩骁吃完了酒告辞离去,黎昊嘱咐小厮道:“你去库房里找找最好的大补药材,装在我那个紫檀盒子里,明日一早给东宫送去。”   翌日,乌云还未散去,阳光透过薄薄的云层撒下来,尽显温柔。   黎昊从城外校场回来,朱雀街上人来车往,也是一番热闹景象。   黎昊没有骑马,而是选择慢慢踱回家,忽然他听到身后传来一阵渐行渐慢的马蹄声,没做他想,继续向前走去。   “黎小将军请留步。”   他回头,却见匹枣红色的骏马拉着辆马车,玉手掀开车帘,一个身影从马车疾步下来。   【作者有话说】:   今日提问:猜猜下来的是谁??建议写出推理过程哦。   我朋友说他想搞死老皇帝。   哈哈哈哈,这说明我人物塑造还可以嘛。   顶锅盖逃走。 第40章   知还今日只着了一身最朴素的燕京妇人打扮,黎昊一时之间还有点眼生,没有认出来。   她在马夫地搀扶走下车来,对着黎昊盈盈一拜。“黎小将军可愿随我走一趟?”   黎昊不知知还葫芦里买的是什么药,不过左右走这一趟应是没什么吃亏的,于是让随从们先行离开,自己上了马车。   考虑到知还还是个未出阁的姑娘,黎昊没有进车厢里面,而是借了马夫的箬笠与他在外面挤着坐了一路。   路过东市的时候,黎昊突然喊停,等到再上车的时候手里拿了三串糖人,递给知还一串,又给了马夫一两碎银,让他回家的时候也好买些吃食。   马车继续晃悠悠地前行,绕过朱雀街来到了东宫后门。   马夫去后面停车,知还则领着黎昊穿过重重叠叠的回廊,来到林承煜书房外。   知还向黎昊一福,道:“殿下正在休息,还请将军稍等,奴婢去通报一声。”   。   黎昊进屋,见林承煜裹着一身黑裘坐在椅子上,气态雍容,只是面色略显苍白,一副大病未愈的样子。   他向林承煜行了礼,道:“近日天气无常,殿下还需保重身体。”   接着将糖人递了上去。“臣路过东市的时候,见这个稀奇玩意,想着献给殿下辅药吃用。”   林承煜接过糖人,端详了一刹,就放在一旁。   恰逢知还叩门进来送些吃食,一并给拿了下去。   黎昊心中不免有些失望,这糖人虽说并没有什么稀奇的,但毕竟是自己买了给林承煜的,于情于理得吃一口意思一下吧。   屋内一下子安静下来,气氛不免有些尴尬。   还是林承煜先开了口。“孤想黎小将军也有所耳闻,漠北匈奴屡次骚扰我大燕边境,烧杀抢掠,无恶不作。不知黎小将军有何良策?”   边关的事早就已经传遍燕京,黎昊自然也是知道的,只是自己惹怒了皇帝又得罪了三皇子和六皇子,目前唯一能依靠的就只有太子一脉。   所以自己也就没有什么必要再隐瞒不报了。   “今冬奇寒,漠北尤甚,匈奴牛羊多有冻死,因此他们时不时地来骚扰边境,掠夺财物。”黎昊手指摩挲着杯沿。“臣追随先父脚步几次征战匈奴,如今也有六七年了,上一任单于死得太突兀,所以如今匈奴局势多有变化。幼子丘浮尤继位,大阏氏亲近汉人,只是老单于的弟弟左贤王乌达鞮侯势力强大,把持着中央王庭,也与大燕多有摩擦。”   黎昊说得口渴,饮了一口杯中浆液,发现入口温热,酒香醇厚,原来是上次千秋节上的太清红云浆,原本以为此酒与自己无缘了,没想到竟是在东宫也喝到了。   他不敢贪杯,小小地啜饮了一口,继续道:“如今丘浮尤渐渐长大,两人势必要有一征,若能扶持丘浮尤拿回王权,大燕边境起码可保十年无忧。”   上辈子也是如此,丘浮尤与乌达鞮侯已经兵戎相见,自己曾上奏提议却被老皇帝以不宜大动干戈为由拒绝了,白白错失了这个机会。   等到再后来,林平睿登基,自己返回边关,丘浮尤递上文书请求援助,却被有心人先自己一步捅到林平睿那里,说自己有不臣之心,于是一杯毒酒就被送下来了。   至于丘浮尤在争斗中落败,乌达鞮侯上位,匈奴攻势更甚,林承煜登基后一度忙的焦头烂额,军报雪花似的飞上龙案,一天只能睡两三个时辰。   “那依黎小将军所见,朝中何人能够担此大任。”   这话一下子戳到了黎昊的痛脚上,他朗声说道:“殿下你就听个笑话,依臣来说,自然是舍我其谁。”说着将杯中余酒一饮而尽。“朝中人才济济,老将军钱钟当时首选。”   林承煜想了想钱钟那副老态龙钟的样子,心中不禁暗自发笑,这黎昊胸中有怨怼却变着法的骂朝廷,也真是……   “今日还辛苦黎小将军跑一趟了,你的话,孤自会考虑的。”   一会儿,过来一个小厮打扮的人引着黎昊从后门离开。   。   待黎昊走远了,知还端着糖人进来了,把托盘放在林承煜身前的案几上,转身去收拾书房,待收拾到那酒盅的时候,发现酒盅果然空了。   “改日你把库中的太清红云浆清点一下,找个由头送去。”   知还应下,就要端着酒器离去。   林承煜又吩咐道:“等等,把炭盆撤了,窗户打开些。”   知还悄悄地看了一眼微微有些融化的糖人,笑着一一照做。   冬月的寒风吹进屋内,林承煜拿起散发着沁人甜味的糖人,小心地含住一块,感受着糖在口中融化的香甜。   凝固了的糖浆有一点点硬,还有一点点粘牙,林承煜小心翼翼地慢慢咀嚼。 第41章   长生殿   殿内,宫人们静默侍立,静静地守着案上的香燃尽最后一丝烟。   皇帝正在盘腿打坐,师峤子捧着一个巴掌大的瓷瓶上前,提醒皇帝时间已到,该服药了。   皇帝伸手接过瓷瓶,细细地把玩着瓷瓶,感受着瓶身的釉质莹润,开色均匀,光素无纹。   他让太医仔细瞧一旁早就试了药的宫人,确认此人的确无恙,然后打开瓶塞,从里面倒出一粒药丸服下,一旁伺候的小太监赶紧手脚麻利地递上早已晾好的无根水。   “陛下感觉如何?这九转凝元丹是微臣根据师傅珍藏多年的前朝古方结合观文殿所收录的典籍修改而成,又经过无数次调整,才得出来的丹方。”师峤子殷勤地接过茶盏,继续道。“陛下若是长期积累,功力定能够更上一层楼。”   皇帝在小太监地搀扶下起身,笑道:“你这粒小小的红药丸确实是有奇效,朕自打吃了这药以后呀,感觉头脑清醒许多,连腿也不疼了。”   “陛下龙体安康正是臣所希望的,只是这原料着实难得,臣担心陛下中断疗程,功亏一篑。”师峤子趁热打铁道。   皇帝摆摆手。“无妨,朕即刻让他们拟旨在遍寻天下珍贵药材。”   两人边走边谈,来到了殿外的法坛,在早就准备好的蒲团上相对而坐,师峤子给皇帝讲解道家功法。   日头渐渐西斜,师峤子拂尘一扫,示意陛下今日功课已经结束。   皇帝悠悠睁开双目,话锋一转道:“真人以为朕这二儿子如何呀?”   师峤子,不慌不忙地将拂尘搭在臂弯上,垂首道:“贫道和太子殿下虽说不曾往来过,但是观太子八字命格俱是极好,更何况陛下龙精虎猛,气度不凡,太贤顺圣皇后贤良端庄,出身贵重,殿下自幼受您和先后的熏陶性情人品应是极佳。”   太贤顺圣皇后呀,皇帝心中泛起一阵涟漪,自己已经很久没有听人提起她来了。   先后叶氏,文昌侯之女,当年名动京城的贵女,才貌双全,品格淑德,与自己少年夫妻,伉俪情深。   只叹自己与情深缘浅,长子五岁夭于天花,二子一小体弱多病,再后来怀三子的时候,太医曾言此胎偏大恐生产不易。   谁知竟是一语成谶,此后便是天人永隔。   只是林承煜这孩子也不知性子随了谁,天性凉薄,不与人亲厚,自打叶氏去了以后与外祖家的走动也少了。近些年叶氏微衰,族中子弟多在外任职,京中唯大国舅叶牧任兵部尚书,算是位高权重。   只可惜夜郎郡一案以后,嫌隙怕是更大了。   。   夜晚的皇宫总是空荡荡的,皇帝批了一会儿奏折,只觉得心烦意乱,起身行至窗前,打开窗子。   止住了永寿上前劝阻的话,皇帝看着窗外,紫宸殿前的灯火照不穿漆黑的夜空,   皇帝立于窗前约莫一刻有余,窗外竟然纷纷扬扬地飘起了雪花,像极了柳絮。   也许是人老了,总爱回忆起过去,皇帝的思绪飘忽辗转回到了那一日,那日春寒料峭,二月飞雪。   自己下了早朝,就见叶氏身边的宫女哭着来报皇后血崩,要不行了。   皇帝早就忘记自己当时是什么反应了,只觉得往日里近在咫尺的立政殿竟然那么远,自己怎么跑都跑不到。   红墙绿瓦在自己身边掠过,太监宫女被甩在身后,耳畔是猎猎风声。   立政殿内,炭火正旺,却遮掩不住苦涩的药味和微腥的血气。   殿内一片肃穆,宫人们战战兢兢地跪着,八岁的林承煜笔挺地跪在床边,拉着他娘亲的手,嘴角紧抿,眼圈泛红,眼泪在眼里打转,却始终不曾流下来。   叶氏面如金纸,头发衣服却是收拾的整整齐齐,她靠着床头,看见皇帝精神为之一振,又很快萎靡下去。   皇帝遣干净了立政殿,缓步上前将叶氏拥进怀里。   难产已经带走了叶氏大部分气力,此刻她已经气若游丝,嘴唇翕动。   皇帝将耳朵附在她嘴边,听见叶氏喃喃道;“修业,阿囡无缘与君白首,是我命薄,你切莫哀毁,因一女子而轻天下。”   “我只有两件事放心不下,一是承煜还小,性子又闷,你以后一定要多陪陪他。二就是你,你定要照顾好自己,然后再遇见一个人陪你走下去,让你别那么寂寞。”   自己掌中的手愈发冰冷,叶氏眼神涣散,却仍然挣扎着攀上林修业的肩,林修业扶直叶氏的身子,顺着叶氏的视线向外望去。   “京中又飘柳絮了,修业,王府中的紫藤花也开了,你陪我去荡秋千吧?”   自己的眼泪一瞬间便流了下来,还等不及点头,怀中人的手早已垂下,鼻间没了气息。   现下又是一年飘雪时,面对此情此景,皇帝只觉得今年宫中格外的冷,格外的寂静。   至于自己未出京前的亲王府,皇帝早就下旨封了起来,本来是帝后二人踏青是的好去所,只是斯人已逝,再去只是徒增伤悲。   自此任凭府中紫藤花开花落,他再也没去看过。   那时候林承煜还总在在自己身侧,安安静静地陪着自己,自己批奏折,他就在一旁读书,有时候自己忘了吃饭连带着他也挨饿,却总是不哭不闹。   后来,宫里的人越来越多,别的孩子也渐渐长大,也来找自己撒娇耍贱。   再后来,赵语时执掌六宫,林承煜渐渐长大,宫中的人也换了一茬又一茬,往日里的旧时光就这样一去不复返。   皇帝长叹一口气,关上窗户,回首问道:“永寿,吾儿的病如何?”   “回陛下,太医院说殿下风寒已好大半,只是近日天冷,还需好生静养。”   “那就好呀,那就好哇。”皇帝的脸上也绽出了难得的真心笑意。“过几天,挑个暖和日子让他来宫里一趟,朕要与朕的好儿子促膝夜谈。” 第42章 番外 大剧场 聊天   颜色预警 轻微崩人设预警   ******   知还进去的时候,炭盆已经将息未息,博古架旁的窗户开了一个小缝,万幸的是林承煜坐的远,没有直接受风吹着。   “殿下您呀,也对自己上点心吧。”知还捅了捅炭盆,又起身把窗户关上。“奴婢半路遇见了黎小将军,见他十分挂念您,奴婢就擅作主张把黎小将军给请来了。”   “想不到你跟了我这么多年,现下竟然长本事了。”林承煜睁开半阖的双眼,打量着知还。“近来燕京无事,孤与黎将军有何话可说?”   知还心中暗笑,殿下这是并未生气,只不过是在变着法的问自己与黎小将军聊什么。   她装出知错的样子,接过林承煜手里的手炉。   “奴婢不知,不过听坊间传闻说黎小将军曾在百味楼与宋博士畅谈漠北风光,言辞慷慨,气势如虹。”   说着将换好炭的手炉递到林承煜手中。   林承煜盯着炉盖上的浮雕,低声道:“既然来了,孤总得一见的,你把他喊进来吧。”   多年以后   又是一年西风将至,黎昊与林承煜一起缩在宫中,任凭窗外冰天雪地。   黎昊与林承煜在榻上相对而坐。   黎昊半趴在桌子上,手指轻轻点着桌上的点心盘子,道:“今年冬天这么冷,陛下可要多注意身体呀,不然又要感冒了。”   说着,眼珠一转。   “不过这么一来,臣忽然觉得陛下当年的一举一动是别有深意的呢。”   林承煜心中一惊,刚想开口为自己辩解,就听见黎昊继续慢悠悠道:“臣只是想啊,这圣上的大宫女整日越俎代庖,一会儿邀请臣与陛下共赴宴,一会儿又邀请臣来东宫探望陛下,再后来竟然还敢暗中送来好几坛御酒,实在是居心叵测呀。”   林承煜扭过头不看黎昊。   “是我让的,又如何?”   黎昊却直起身,越过桌子把林承煜给捉了过来,又把那人的耳垂含进口中慢慢研磨。   林承煜脸上飞上一片红霞,睫毛微颤,抓书的手一紧,竟直接褶了书页。   他把书拍进黎昊怀里,佯作恼怒道:“朕向来光明磊落,黎小将军觉得朕能藏什么心思?”   “臣觉得,陛下的心思里藏了个黎小将军。”黎昊将书合好放在桌上,另一只手环过林承煜将人揽在怀里,逃脱不得。   说着,贼手直接伸进衣服里摸到心口处。   一边揉捏,一边附着耳朵说:“陛下,臣也算相貌堂堂,身居高位,虽说年龄大了些,但是龙精虎猛不输少年。而且臣身边也干净的很,没有个一妻半妾,如今臣这么殷切地自荐枕席,要不要考虑一下?”   林承煜早就已经被刺激的说不出来话,整个人半躺在黎昊的臂弯里,不住的往下滑。   “那既然陛下不同意就算了,君命难违呀。”黎昊装作就要把手抽走。   林承煜一把按住黎昊的手,本来浑浑噩噩的大脑一下子清醒过来,脱口而出。   “那你又要招惹谁去?”   黎昊一下子乐了,把人扑倒在榻上。   “我的殿下颜若舜华,有了他我还能去招惹谁?”   “唔……”   。   。   。   顺带附上另一个人理解的直球,任君自取哟。   知还走进屋内,就见炭盆将熄未熄,为了防止困倦,窗户还大开着。林承煜坐在案几前看着书册。   “殿下,奴婢路上遇到黎小将军了,如今正门外看望您呢。”说着把炭盆烧旺,窗户关上,做出屋内人风寒未愈的样子。   林承煜披上外袍。“孤与他说些什么?”   知还道:“听闻黎小将军与宋公子聊起漠北,相谈甚欢,殿下也可尝试一番。”林承煜若有所思。   知还又道:“殿下您明白了吗?”   林承煜露出一个了然的眼神,表示自己一切OK。   黎昊进屋后,林承煜“黎小将军对漠北匈奴有何见解?”   又一年   黎昊倚在窗边漫不经心的问道,“臣有一事深感疑惑,不知太子殿下偶感风寒是真是假?”   林承煜心中一惊,刚要开口,就听见黎昊继续道“想必当初知还邀臣与殿下用膳,来东宫探望殿下,还有后来送去的太清红云浆,想必都是殿下授意的吧”   说着走到案几对面弯下腰,附身压低嗓音在林承煜耳边问到“殿下您又藏了什么心思啊?”   林承煜睫毛微颤,翻书的手紧紧按住书页,不动声色的反问道“黎小将军觉得孤能藏了什么心思”   “臣觉得,殿下的心思里藏了个臣。”   “殿下,臣也算英俊,未及弱冠,官居三品,将军府里也没有别的人,不知道殿下要不要和臣搞个对象。”   “当然了,不搞的话也没关系。”   林承煜想到他那满天飞的话本子,脱口而出“那你又要招惹谁去?”   就听黎昊说:“毕竟太子殿下颜若舜华,追人的功夫臣还是有的。” 第43章   朝堂之上,诸位大臣正因漠北军报争得不可开交,黎昊心道自己前世此次扰边并没出征,直到来年开春,钱钟老将军的儿子钱宁吃了败仗,失了一城,自己才奉命领兵前往。现如今自己胳膊拧不过皇帝这条大腿,所以自己……   黎昊正暗自做着盘算,忽然听见有人提及自己。   “依老臣之间,如今匈奴来势汹汹,应即刻派人出战。云麾将军乃是不二人选。”说话的正是钱钟老将军。   “钱老将军莫不是长了年龄小了胆子,区区几股匈奴散兵,怎值得兴师动众,大动干戈?”一个年轻官员起身出列,反驳道。   “汝懂什?此乃匈奴先遣兵,专为匈奴大军先遣探路,待到来年开春匈奴大举南下,你当如何?”   “钱老将军是常年身在漠北,忘了天下。如今南方倭寇骚乱刚息,不知何时又起?况且云麾将军一年前大胜匈奴,匈奴元气未复,也掀不起什么大浪。”户部尚书也应声离座。“如今天下南征北战,国库虽是宽裕,恐也支持不起如此折腾呀。”   钱老将军明显是被气的不轻,呼哧呼哧喘着粗气,被一旁的奉国大将军给扶了回去。   黎昊坐在座上冷眼旁观这一出你方唱罢我登场,下面该是钱宁了吧。   果不其然钱宁站起身来,对着皇帝道:“臣愿领兵前往。”   皇帝本是看起来兴致缺缺的样子,一下子也被勾起来了兴趣。   “爱卿真是好大的胆子,竟敢自荐?”   “常言道:‘内举不避亲’。臣之所以敢斗胆自荐,正因臣有自信能一举拿下匈奴王庭。况且往年黎小将军孤身镇守漠北,今年也好和家人团聚一番,所以臣愿请命前往漠北。”   皇帝似乎也对钱宁这番话颇为满意,当中封了钱宁护边将军,领兵前往边关。   一切都在黎昊意料之中,待散了朝会,黎昊径直回了府中。   却见二娘与两人正在外厅坐着,并且自己还与这二人相识。   二娘见黎昊回来了,起身道:“黎昊也回来了,你们有什么话呀就直接跟他说吧。”   说着将黎昊引入座位上。临走的时候,还冲黎昊使了使眼色,暗示黎昊你赶紧把你自己的风流债给老娘处理妥当。   黎昊暗自失笑,打算一会再和二娘好好解释。   “说吧,有什么事?”   金久久起身,为黎昊满上茶水,笑盈盈道:“奴前些时日听闻,漠北军中有一小队女兵营。所以奴此次前来就是为了此事。”   “是有这么一回事,不过你二人?”黎昊皱了皱眉。   “奴不是为了自己,而是石玉。”金久久从袖子里掏出一沓银票,看着厚度约莫有二百两,偷偷塞进黎昊手中。“石玉自幼熟读汉家兵书,又喜好舞刀弄枪,如今虽说是舍了寨中职务随奴北上,不过让她囿于奴身边也是屈才,不如跟从将军,也好开阔一下眼界。”   黎昊转头看向石玉,见这人今日眉宇之间戾气虽还颇重,但到底脸色不如往日那么难看,没板着一张臭脸。   “可这次奉命北伐的不是黎某而是钱宁钱公子,你们找错人了。”黎昊拿起桌上的点心放入口中,却发现这点心与自己往日吃的有所不同,造型、口感都别有新意,吃起来甜而不腻,又换了一碟试试。   金久久连忙跟道:“黎小将军如此英才,早晚也是在漠北建功立业的人物,石玉是定不会让您失望的。”   石玉刚欲启唇,忽然面上一阵抽动,把话又给憋了回去。   黎昊低头一看,发现石玉淡蓝的鞋背上赫然印着一个脚印。   金久久尴尬地笑笑。“黎小将军可是觉得这点心还不错?这是奴早些年走南闯北的时候从泉州的天香楼挖来的点心师傅,若是黎小将军喜欢,奴明日就让他来将军府上伺候着。”   黎昊心中盘算,石玉确实是有能力,只是常年处西南山区,对漠北怕是不熟,不过在自己手下就没有带不出来的兵,况且等她到了自己的手下,那可就是自己说了算了。   黎昊摩挲着自己近些时日疏于打理冒出来的胡茬,点点头,算是同意。   不过这厨子留在将军府中倒没什么用,毕竟二娘好咸口,不如借花献佛,正好自己白喝了东宫那么多好酒,又担了林承煜那么大的人情,自己也应回份礼才好。   如此一来,成了一桩两全其美的好事。   。   东宫   知还正忙着布置皇帝赐给太子的两个美人的起居室,看着两个美人在一旁我见犹怜的模样,不禁心生感叹,如此花容月貌却被皇帝的一碗避子汤毁了一辈子,只望她们能安分一点,兴许活得长一些。   忽见奴才来报,说是黎府的下人前来拜见,问怎么安排。   旁人不知黎昊在殿下心里是个什么位置,知还自是明白的,况且她更怕那位大爷玩邪气的,还得自己收拾烂摊子,因此不敢怠慢,急匆匆过去了。   知还远远见一人身着马夫打扮松了口气,熟料那马夫一抬头露出的竟是黎昊的脸,这黎小将军是要送些什么?还亲自送来了。   黎昊微微躬身,做出一份下人姿态。“听闻太子殿下病愈,主人特意遣我送了些东西过来。”   说着让出车位,知还忙命令太子宫中的马夫接过缰绳,将东西一一卸下来。   黎昊从座上取下一个食盒放进知还手中,冲她眨眨眼睛,道:“还请姑娘代为转达,这东西虽不如殿下府中,权当是尝个新鲜。”   “殿下如今不在宫中,就不请黎小将军进去了。”知还压低声音,快速道。   转身吩咐了随从两句,不一会儿就有人抬出两个箱子。   “小小薄礼,不成敬意,就劳烦您代为转达一下了。” 第44章   黎昊收下箱子,按耐住心中的疑惑。   回去路上,他在心里默默盘算,自己本就是心血来潮前往东宫,林承煜既然不在,那么不可能知道此事,更何况于情于理,他都没有回礼的必要。   怀着满腹的疑惑,黎昊把车停在了自家后院,挥退了想上来帮忙卸车的杂役,自己把这箱子搬进了库房。   他把箱子哐啷一声放在地上,里面传出陶瓷相击的声音。   黎昊大手缓缓抚上箱子,一把撕开封条,微微用力掀开盖子,隐隐闻到的是一股微弱的酒香。   里面整整齐齐码了六坛酒。   黎昊拎起其中一坛,见上面贴了一张红纸,工工整整的写着九丹金液,他又依次看了另外五坛酒,除了太清红云浆,还有什么琼华汁、换骨醪皆是宫中御酒,自打父亲故去后,他自己也是极难喝上一次。   这么贵重的东西,不可能是知还暗中逾矩送出来的,那就只能是林承煜早早地安排好知还给自己送酒,就等着自己下次上门。   林承煜可真是个体恤下属的好上司,拉拢臣子随随便便就给出来这么多好酒,财大气粗莫过于此。   不对,依林承煜的性格,断不可能这么简单,值此关头,他定是要借自己的名头拉拢一批武将,好在漠北也安插心腹。   自己真是个贴心的手下,黎昊自以为猜到了真相,喊来归平,让他去与自己交好的武将家中递帖子,明日邀至自己府上一聚。   。   翌日,黎昊坐在圈椅上,随着不远处伶人的乐声抚掌相和。   韩骁坐在黎昊的左手侧,手里把玩着青花小酒盅,调侃他道:“你从哪里搞到这么好的酒,居然能被你留到现在,真是稀奇,怕不是你家后院被你翻了个底朝天。”   说着,韩骁又给自己满上了一杯,放在鼻尖前轻嗅,淡淡的酒香中夹杂着丝丝花香,不似桂花的甜香,但也不像桃花或梨花,韩骁喝过的酒不少,一时之间却也猜不出来。   坐得稍远一些的副将插话道:“将军家的酒,怕是早被将军喝没了,这应是将军新寻来的,到手就直接邀请咱们来喝了。”   黎昊把目光从远处的伶人身上收回,哈哈笑道:“还是你小子了解我。”   “将军,你又说我小!”副将嘟哝道。   黎昊右手侧的一位武将放下手中的筷子。   “这酒是好酒,不过这点东西还不值得你邀我们至此,黎老弟你要是有什么话就直接说吧,哥几个也没拿你当外人。”   黎昊端详着手中的酒杯,指腹摩挲着杯上的青花纹路,带着三分凉薄,三分讥笑,四分漫不经心道:“今年黎某不曾去漠北,不知道某去年放走的那批小狼今年成什么样了。那黑狼素来不安分,小白狼王的日子不好过呀,不知道某再去的时候会是哪只做头狼。”   副将执起酒壶,乳白色的酒液从细长的壶嘴里倾泻出来,装了满满地一杯子,他举杯向黎昊敬道:“卑职自然以为小白狼王就是极好的。待来年破狼之日,我愿陪将军封狼居胥,燕然勒石。”   黎昊心下感动,也回敬一杯。   喝完酒视线淡淡地扫过坐下的众人,韩骁也举杯敬道:“我在京中述职,你们漠北的事情,我也不大懂。不过若是黎老弟有需要的地方,我定为你两肋插刀,在所不辞。”   说完一仰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其他人也纷纷举杯,向黎昊表示投诚,   黎昊也一一回敬,绵柔净爽的液体滑进喉咙,醇和的酒气夹杂着花木的清香。   待众人走后,黎昊独自一人坐在桌前,看着仆人们来来往往的收拾碗筷。   刚才副将这么一说,他才想起来,家中的酒倒也不曾被自己喝得一干二净,二娘刚进门的时候按照大燕风俗给自己酿了新妇酒,自己也跟着她亲自动手酿了一坛。   二娘那个时候还逗自己,说早晚得让自己给刨出来偷偷喝了。   那个时候十一岁的少年抱着酒坛镇重地说是要以后给媳妇喝的交杯酒,于是背着爹和二娘偷偷埋进了自己院中的树下。   上辈子那坛酒就一直埋在土里,它的主人却再也没有回来。   至于这辈子,估计是也喝不上了,自己能多活几年就是谢天谢地了,就让它一直在那里吧。   【作者有话说】:   活泼可爱的小剧场:   黎昊:我真是个善解人意的小机灵鬼。   林承煜:我有一句MMP不知当讲不当讲。 第45章   眨眼之间春节又快到了,过去一年大体上也算风调雨顺,所以一入腊月,皇帝更有理由停了朝会。   而另一头,钱宁早早被派去了漠北,结果竟然一直闭城不出,和匈奴僵持不下,只能算是无功无过,朝中人一时之间也找不出来什么错处,不过不满的情绪悄悄蔓延开来,钱钟老将军只能朝宫中递了条子,请旨前往紫宸殿面见皇帝。   钱钟进入紫宸殿的时候,皇帝正靠在椅子上,吐息凝神,他暗暗打量皇帝只觉得皇帝面色泛红,看起来好像精神的过了头。   但是钱钟身为臣子,更加上理亏,只能垂首躬身,直接切入正题。   “陛下,犬子钱宁尚且年幼,不熟悉漠北军务,老臣恳请陛下召回钱宁,改派经验更富的黎小将军出战。”   皇帝刚服完九转凝元丹不久,只觉得自己飘飘欲仙,心情大好,连带着看钱钟那张满是褶子的脸都顺眼了不少。   “爱卿说的是哪里话,年轻人就要多出去历练历练,才能有所长进。”皇帝随手拿起龙案上的奏折。“要朕说呀,钱宁就是小心谨慎,不过匈奴向来狡猾,自是怎么谨慎都不为过。”   钱钟口中称是,转瞬间又眉头微皱,道:“陛下信赖犬子,老臣实在是感激不尽,只不过往年黎小将军都驻扎在漠北,而今年……”   说着话音微顿,又道:“臣自是希望朝中上下君臣和睦。”   皇帝放下手中的奏折。“无妨,黎小将军再怎么说今年才刚弱冠,又是黎家独子,朕一直让他待在那苦寒之地,才是对不起老黎呀。”   钱钟得了皇帝的肯定,这才放下心来,狠狠地吹了一波皇帝的彩虹屁(我朋友说这个形象,哈哈哈),就起身告退了。   待钱钟离去后,皇帝暗骂一句老匹夫,这才仔细看向手中的折子,这折子竟是三皇子上奏的。   林平征在围猎的时候无意中发现天马行踪,派手下的仆役在山中守了数日终于捉住了天马,此物食之对身体好处极大,如今将特将其献给父皇,希望父皇延年益寿,同时在折子的末尾暗示父皇准许自己回京过节。   皇帝见林平征言辞恳切,心中也略有动摇,只可惜他现在一想起林平征就想起那场不知被谁指使的刺杀,几个月前的流言蜚语,如今要是让老三回来,只怕林承煜会寒了心,到时候父子离心更甚……   皇帝觉得头痛异常,忙从袖袋里掏出药瓶,往嘴里塞了一枚药丸,缓了一会儿,才觉得好一些,但是也没有心思继续批改下去了。   于是起身回了紫宸殿。   没多时,只听永寿来报娴昭仪求见。   娴昭仪卸下了大氅后,露出里面樱红色的齐胸襦裙,显得整个人温婉俏丽。   她将手中的食盒递给永寿,人则凑上去给皇帝轻轻揉起了肩,柔荑拂过肩膀,划过后颈。   皇帝跟随着娴昭仪的节奏也慢慢地晃起了头,感觉一天的劳累顿时为之一扫而光。   娴昭仪拿捏着时机,顺势向皇帝轻声道:“陛下,如今佳节将至,平征去封地也快一年了,他可是回回来信念叨着想念他父皇呢。”   皇帝立刻把神思抽了回来,不动声色道:“平征也都快成家了,整日往家里跑算什么事,朕当年也当过亲王,没什么不能克服的。”   娴昭仪自道是犯了皇帝忌讳,只好讪讪的闭上了嘴,不再多言。   至于那天马,也在众人的翘首以盼中抵达京城。   皇帝命人将天马放在宣政殿前的空地上,恩准百官来朝,自己也领着几位妃子前往围观,娴昭仪沾了林平征的光,也获旨随行。   众人行至殿前,只见一个类羊的生物被关在狭小的笼子里,体高腿长毛色灰黑,颈背部有长而蓬松的灰白色鬃毛,被关在笼子里,腹部有明显的凸起,明显是一只怀孕过冬雌兽,十分暴躁不安的用头上的弯角顶的铁笼哐哐作响。   有的人面露不忍,悄悄地把头给转了过去。   德妃大着胆子上前道:“陛下,上天有好生之德,这神兽如今怀着身孕,放了也是大功德一件。”   皇帝回过头来,看向德妃,却见僖妃也微微偏头,眼眶泛红。   “也罢,此物天生地养实属不易,明日就差人把它送回山中吧。”   娴昭仪跟在队伍的最后,想出言反驳,奈何自己人微言轻,只能暗暗咬牙,面上称是。 第46章   对于黎昊来说,在京中与在漠北最大的不同就是礼节多了,元日的早晨与二娘在院中挂上幡子之后就依着惯例,进宫参加元日大朝会给皇帝拜年。   那以后就是除夕元正假了,不过今年皇帝格外开恩,取消了宵禁不说,还下旨休到正月二十。   过年的时候大家都在走亲串户,所以大街上反倒是十分冷清,等到了正月十五元宵节才是真正热闹了起来。   皇帝早就命令工部修建百尺灯楼,与花萼楼遥遥对望。   待正月十五的时候,灯楼终于如期竣工。   整座灯楼金碧辉煌,彰显着天家气象,八角悬以金银珠玉,每有微风拂过,珠翠相撞,铿然成韵,楼顶上更是高顶着一枚碗口大的明月珠,珠光皎皎,与月争辉。   黎昊顺着熙熙攘攘的人群走在西市上,看着来来往往、大大小小的摊贩吆喝叫卖,青年男女结伴而行,嬉笑的孩童,佯怒的大人,无一处不充斥着生活的气息,原来自己不知不觉间已经重活一年了。   黎昊抬眼望去,所落目之处是万家灯火,所听闻之声是人间喜乐。   活着,真好。   。   黎昊徐徐向百味楼走去,二娘又去视察田庄,他在家中无事,索性就与韩骁等人相约前往百味楼大快朵颐一番。   韩骁正等在楼下,他老远看见黎昊,就过去迎接了。   等上楼的时候,韩骁与黎昊耳语道:“这顿饭不是我请的,其实是王英王统领张罗的,这不是他妹妹到年纪了吗,家里让他相看看一下妹夫。”   “相看妹夫找我做什么?”黎昊满脸疑惑。“我是万万不可能的。”   “谁找你呀?还不是看你和宋念玉认识,让你搭个桥。”韩骁给了黎昊一个脑瓜崩。   楼上包厢早就有小厮候着,为众人打开门。   黎昊第一眼就看见了宋念玉,其实也不能怪他,主要是因为宋念玉穿得真好看。   王英更是早早就来了,主持着让众人落座。   宴席上,推杯换盏之间,王英道:“我早就听闻宋公子学富五车,才高八斗,如今一见才知世上真有如此妙人,真是相见恨晚呀。黎老弟与你是至交好友,我又与黎老弟情深义重,所以这么一说来,我与你也算是好友了。”   说着话,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黎昊暗自腹诽,自己与宋念玉可真是至交好友,再好点就没你王妹妹什么事了。   但他面上依旧是笑嘻嘻的模样,偷偷拿余光去瞟宋念玉,自打自己上次借着酒力抽疯以后,就再也没有与宋念玉有过什么往来,就连送礼也是让归平代劳的。   不过如今看来宋念玉还算是过得不错,整个人神采奕奕,看着一点也不像三十大几的人。   宋念玉也冲王英敬道:“我看王兄也是性情中人,宋某向来敬佩就是王兄这种端方的人。”   黎昊心虚的挠了挠鼻子,他总感觉宋念玉这话有点指桑骂槐的意思。   不过,宋念玉为人却是十分通透,既没有腐儒的故作清高,也毫无莽将的粗鲁,半席酒吃下来很快就与王英等人打成一片。   这让黎昊不由得想起韩骁上楼的时候跟他说的话。   “你别看这宋念玉初入仕途,此人如此短的时间能混得如鱼得水,实是不可小觑呀。”   待宴毕,已至亥时,街上的行人明显少了许多。   黎昊走在宋念玉身后虽然他们是顺路,但是他还是怕宋念玉误会,正想着要不要上去搭个话缓和一下近来尴尬的气氛,就见前面那人回过身来,面上带着笑意道:“上次将军差人送来的那块徽墨在下还没有机会谢过将军,改日在下还想借花献佛,将我的几幅字画赠予将军,还望将军笑纳。”   人家都给一个台阶了,黎昊哪能不同意,左右上回送出去的徽墨也是当年皇帝赐给自己希望自己文武双全,结果……   送人最好,放在家里也是占地方。   黎昊快步走上前,与宋念玉并肩而行,两人一路有说有笑,来到灯楼下,发现灯会还未散去。   今年的彩头是一盏牡丹花灯,雍容华贵,引人侧目,但是还没有被人夺取。   黎昊对花灯本身没有兴趣,但是他安分了许久的少年心性发作,暗暗想要一举夺魁,好大出风头,可是又想在宋念玉面前端住架子,不能掉份。   宋念玉偏着头,看向黎昊,兴许是猜到了他的心思,笑问道:“在下想看看这灯谜究竟有多难,能让这么多英雄折戟沉沙。”   他们来到灯会入口,主持的是一个还梳着双丫鬟的少女,见来者是两个器宇不凡的男子,顿时羞红了脸,结巴道:“二位公子,你们若是能猜对了这六个走马灯上的全部灯谜,今年的彩头就是您二位的了。”   这还不简单,黎昊心道,我可是做梦都能画出作战图的男人。   当他和宋念玉一起前往第一盏走马灯的时候,不禁脱口而出。   “这都什么玩意?”   宋念玉眉头微皱,轻轻念出声来。   “一江清水残花影,打一字,应该是琵,琵琶的琵。”   随行的少女目光中满是钦佩。   “这第一道题就难倒了不少自以为是的文人墨客,不知先生是如何猜出来的?”   “一江清水,所以要去水,一工合而为王。”宋念玉微做停顿。“残花取匕,对影成双,所以合起来这不就是个琵字?”   黎昊心喜己果然没带错人,一路上跟着宋念玉过五关斩六将,终于拿到了花灯。   宋念玉将花灯推给黎昊,让他站上高台,黎昊怎敢明火持杖,于是二人一起登上高台,接受万人瞩目。   黎昊环顾着周围,忽然看见人群外,有一青衣男子负手而立,模样十分熟悉。   这人怎么又跑出来了,黎昊不免忧虑,于是将手中的花灯又塞回宋念玉的怀里,随便找个理由飞奔下台,冲那人而去。   林承煜看似闲庭信步,实则走的飞快。   黎昊一直追到附近一个僻静的小巷子里,才追上那人。   他气喘吁吁的把手搭在林承煜的肩膀上,道:“敢问公子,良宵佳节怎么孤身一人呀?”   话一说完,他就想给自己一个比斗,自己跟宋念玉说话不注意就算了,眼前这人就是给自己十个脑袋也不够砍呀。   “某自有人暗中保护,无需将军挂心,倒是将军丢了友人怕是不妥。”   “无妨,我回头再与宋兄解释,宋兄向来通情达理,应该会理解的。不如我请公子前往万花楼一叙?”黎昊说着,但是感觉对面人的火气更大了。   火气这么大,肯定是云奴他两口子闹脾气了,现在这些后生呀。   忽然黎昊耳朵一动,听见身后传来一声尖锐的炮声。   他下意识挡住林承煜,却发现原来是一朵接一朵璀璨的烟火划上夜空,把漆黑的夜空辉映的流光溢彩。   黎昊尴尬地侧过身子,却恰好看见林承煜琥珀色的双眸中倒映出万千烟火。   他望向林承煜,林承煜也望向他。   黎昊猛然发现,原来林承煜也是会笑的。   此刻林承煜嘴边正挂着一抹自己本人都没发现的清浅笑意。   直到最后一朵烟火奋力炸亮夜空,然后在夜幕里留下一道炽热的火花。   还是黎昊先错开双眼,看向远处温暖的灯火,不好意思道:“更深露重,我请公子去吃夜宵吧。” 第47章   林承煜一言不发地跟在黎昊身后,侍卫远远地跟在二人身后,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二人七拐八拐地扰了好几道横街,来到了一条小巷,巷中行人寥寥,灯火昏暗,唯有一家不起眼的小店门口挂起一展黄纸糊的灯笼,照亮脚下的一隅,在寂静的寒冬里,散发着温暖的光。   黎昊上前,打开轻掩的门扉,走进正厅,林承煜紧随其后。   同一般的人家不同的是,这户人家的正厅里面支了好几张桌子,腾腾的热气扑面而来。   原来是一家私房菜馆。   黎昊用袖子擦擦板凳,然后招呼着林承煜坐下。   林承煜面色上闪过一丝纠结,不过被他很好的掩饰住了,撩起下摆,随着黎昊的动作一起坐下。   黎昊冲着后堂喊道:“店家,今夜可有元宵?”   一个面容质朴的中年男子,用围裙擦着手从屏风后面转了出来。   “元宵有的,就是不知黎小将军和这位公子要什么馅儿的?”   “那就都来点儿?”黎昊目光中带着询问,微微侧头看向林承煜。   林承煜只觉得自己呼吸一紧,鼻腔中嗯了一声。   掌柜的应声之后便退了下去,只留黎昊和林承煜共处。   林承煜接过黎昊递过来的筷子,轻咳一声。   “黎小将军熟门熟路,可是常来?”   “二娘前几年告诉我他家莜面窝子做的好吃,我打那以后便常来。”   说着,那掌柜的端着两碗冒着白气的元宵上来,粗瓷大碗里装着九个圆滚滚的元宵,显得憨态可掬。   碗中清汤打底,散发着氤氲的水汽,汤上漂着几粒乳白的芝麻。   “黎小将军这么晚还出来吃夜宵,一看就是二夫人又出门了吧。”   “嗳,我这不是带这位公子也来尝尝店家你的手艺,我可是大老远的就领着他奔你来了。”   “黎小将军可真会夸。”   掌柜的嘿嘿一笑,用抹布擦了擦桌子,把碗放在桌子上,退了下去。   没多一会,掌柜的又端上来一个盘子。   “我家婆娘听说黎小将军和朋友来了,怪我不早告诉她,说特意给您二位腾的莜面窝子,趁热赶紧吃哈。”   黎昊不是很喜欢元宵粘牙的感觉,于是把碗先搁在一边,夹着莜面窝子吃了起来。   一边吃,一边向林承煜介绍说。   “他家这个卤是用羊肉切丁小伙煨出来的,我有时候点一份窝子,再配上一大碗羊肉臊子台蘑汤,吃着特别发汗。”   林承煜用勺子舀着元宵,小口小口地咬。   “慢点吃,不着急,烫嘴。”黎昊说着,给林承煜倒了一杯白开水。   “京中好吃的不少,只是宫中御厨水准太高,不屑于做。等到时候有机会,你再出来,我领着你去尝个遍。”   说完这话,黎昊又想给自己一个脑瓜崩,自己心里拿林承煜当后生,嘴上咋还说出来了?这种语气,是自己能说的吗?   “嗯。”林承煜微不可查地点了点头。   黎昊更没想到的是,林承煜居然给回应了。   他又仔细一想,好像林承煜每次对自己都是有求必应。   真是不枉自己对他这么好。   说着,黎昊又让店家再上了一碗元宵。   林承煜早就发现这元宵与自己往日里吃的不同。   宫中的吃食自然是以皇帝的喜好为主,自己平时就跟在皇帝后面,亦步亦趋,很难也不许把自己的真实喜好表达出来。   就好比这汤圆,宫中的元宵多是丸子大的馅在干糯米粉中摇晃出来,而这家的元宵是包出来的,薄薄的一层皮里面是还烫口的馅,一碗里就有三种馅,核桃酪,黑芝麻和玫瑰露。   于是,林承煜一不小心吃多了。   不过黎昊看林承煜把两碗元宵都吃了下去,就知道林承煜定是十分满意。   林承煜从袖子里掏出帕子,轻轻地擦了擦嘴。   “你明明爱吃莜面窝子,却为何刚刚只单点了元宵?”   “过节自然是要应景,吃了元宵才能团团圆圆,一年顺遂。”黎昊一顿,继续道。“再说了,我也是拖了公子的福,往日里我要是过节来吃,可是点不到莜面窝子。”   两人吃过夜宵,便在街口分了手。   黎昊路过灯楼底下,发现灯会早已散去,宋念玉的人影也已消失不见。   自己怕是又惹宋状元生气了。   一提生气,黎昊顿时心中警铃大作。   这宫中御厨四个大字,不就直接把林承煜的真实身份给交代出来了?   这下林承煜不就知道自己知道他是林承煜了吗?   完了。   【作者有话说】:   活泼可爱的小剧场:   林承煜:我拿你当对象,你拿我当儿子?   ps:其实吧,就是黎昊上辈子看太子过得太惨了,又觉得太子那样的人怎么可能有那种和谐的想法呢?所以一直没有认识到自己。   林·可怜·承煜   最近考试,啊啊啊啊,头秃。   历史网考,你们懂得,那么厚的大部头。   痛哭流涕.JPG   所以更新会不稳定一点   另外,祝你们考试统统满分过。 第48章   黎昊这边正因为自己一时嘴快懊悔不已,林承煜那里后脚便踏进了东宫的大门。   知还领着小宫女早早就在外屋候着,待林承煜一进屋就纷纷上前接过里三层外三层的衣服。   知还将大氅整理好,放在托盘上,暗道殿下出去这一趟结果连日来的阴霾似乎消散了不少,看起来应该是遇见黎小将军了。   。   刚出了正月,新年的余味还没有散去,漠北径直一封急报划破了京城祥和的氛围。   乌达鞮候手下的几支鹰师小队趁夜色掩护,将城外的村子洗劫一空,惨不忍睹。   钱宁派手下副将紧急出城追踪鹰师小队,却不料遭遇埋伏,一千多人全部葬身漠北之中。   钱宁损兵折将,更加爱惜羽毛,担心匈奴是派了先遣兵来打探消息,又念及受袭村子所在的边镇不是关口要隘,于是匆匆带领手下退守陇西郡治狄道,只留少数兵力镇守。   谁料,匈奴一见边镇人去楼空,竟然真的袭来,留下的老弱病残自然不是匈奴铁骑的对手。   眨眼之间,边境告急。   。   而这厢,皇帝刚刚享受了不过月余的潇洒日子,他早将前朝的琐事统统扔给太子,除了三日一次的大会,剩下的时间就不是窝在长生宫里修炼道家功法,就是与新纳进宫的美人厮混在一处。   此时皇帝正与新纳进宫的郑美人搂抱在一起,眼看着就要往床上躺去。   忽然听见外面传来一声急报,一个传信兵穿透浓重的夜色,径直闯了进来。   皇帝气地双手发抖,颤巍巍地接过鸡毛信,打开一看,竟差点没昏过去。   他自然也没有了继续下去的兴致,袖子一甩,把裹着被子瑟瑟发抖的郑美人扔在了床上,疾步离去。   翌日一早,皇帝把信一把掷在地上,勃然大怒道:“你们一个个给朕好好看看,白花花的银子就养出这等酒囊饭袋,朕要你们何用?”   说着皇帝在高台上,缓缓踱了几圈,目光定在黎昊身上道:“云麾将军即可奉旨前往漠北征讨匈奴,朕相信黎将军应该不会让朕失望吧。”皇帝话音一顿。“至于钱宁,就让他将功赎罪,夺了主将的官职,好好的跟在黎将军身边打下手吧。”   边镇一事,今日早朝前已经在官员之间传开了,黎昊自然也就知道了。   如今皇帝发话,他心中早有准备,只是没曾料到皇帝竟然还给了钱宁一个将功赎罪的机会,没有立刻召他回京,看来皇帝是铁了心要培养钱家了。   。   虽说是即刻出发,黎昊还是回家收拾了一下,与二娘道过别,二娘模糊着泪眼给黎昊装了满满一袋的锅盔。   黎昊纵马出城,此次随行的人已经在城门外集结完毕。   石玉打头骑着三河马,见黎昊远远过来,从鼻腔里冷哼一声,调转马头过去,不看他。   出了京城,百人小队一路向漠北策马疾驰,僻远的小路上只留下一阵扬起的尘烟。   离漠北越近,周围的景色越发荒凉,低丘上稀稀拉拉地杵着几棵矮树,蜿蜒的小河将将没过飞扬的马蹄。   而二月里的寒风就像一把把锐利的刀子割的人脸颊生疼。   。   蒙古栎上传来声声鸦啼,黎昊一行人终于抵达了驿站。   黎昊翻身下马,将手中的缰绳递给随从,发现石玉正在打量着自己。   石玉大大方方地摘下围在脸上的面巾,冲着黎昊翻了个白眼。   黎昊一乐,向着石玉走了过去。   “你看你如今这一副糙模样,不如在京城的时候水灵了吧,非跟着我们来漠北吃沙子。”   “你位高权重,自然是不懂我们这些边陲小民的苦衷,只能现有军功在手,你们那个皇帝才能多看一眼我们这些苗民。”石玉将面巾细心折好,收进内兜里。   “这么说来,你也算是有求于我,快叫声大爷听听。”黎昊斜倚在立柱上,逗道。   石玉很给面子的呲出一口大白牙。“做梦吧你,不过我忘记打听一件事了,你们在漠北的那个什么女兵营是操练什么?”   黎昊嘿嘿笑道:“那个女兵营,全是收留的匈奴战俘或者战争中无依无靠的妇人,你到那呀,就跟着一块做饭洗衣吧。”   “你!”石玉一听,顿时吊眼圆睁,就要过来打黎昊。   黎昊闪身一躲,哈哈笑着回自己的房间去了。   。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刺破斑驳的云层,直直地射向大地。   黎昊打开房门,就被黄沙吹了个劈头盖脸。   不过他们自然是顾不上恶劣的天气,继续向着西北疾驰。   几日后,他们终于赶到了陇西郡治。   。   狄道两个大字遒劲有力的挂在城楼上,无情的嘲笑着此刻狼狈躲在里面的人。   厚重的漆门缓缓打开,黎昊领着百人小队徐徐进入这座百年老城。   黎昊待收拾妥当,前往议事厅,亲自从钱宁手中接过军报。   边镇的情况他早就已经打探清楚。   边镇距狄道约有百余里,北接鄂尔察布草原,南踞山腰,向东可直入关内平原,西有渭水,漯河抱关而下,重要程度不言而喻。   黎家先祖更是清楚此处重要性,征调民兵加筑城楼,增设瞭望台和垛口,可以说是易守难攻。   只是没成想,钱宁还是缺了杀伐之气,竟然做出弃城逃跑一事,白白让一城百姓送葬。   钱宁也知道自己苟活全凭皇帝开恩,乖乖地配合黎昊接手军中事务,蔫头蔫尾地跟在黎昊身后。   黎昊大致梳理了一下情报,发觉此次匈奴虽然来势汹汹,但可能后继不足。   乌达鞮候手下的鹰师虽然小有捷报,让他们在王庭好好地出了一回风头,但怎奈此时他们的主人尚未完全掌握大权,不可能向大燕完全开战,所以最近应该是小打小闹比较多。   何况黎昊也算是重来一世,蝶翅虽然有力,但明显还没有刮到漠北王庭去。战事上虽然有些出入,和上辈子也能算是相差无几。   。   黎昊静下心神投入到备战之中,暂时逃离了燕京城中的暗流涌动,而此刻却仍有人在其中挣扎沉浮。 第49章   此时京中   皇帝这一番行动引得朝中愈发暗流涌动,而近来圣宠颇浓的郑美人又带着母家鸡犬升天。   再加上皇帝觉得自己身体越来越好,行事之间颇有雷霆之意,使得京中局势越发不明朗,一时之间京中人人自危。   就在此时,却恰恰好成了一些人自作聪明的舞台。   东宫内   还是那个一个小厮打扮的人,凑到林承煜跟前,道:“殿下,我们蛰伏日久,朝中有些人竟敢起了邪思,依您之见我们?”   林承煜抬手,止住了谋士想要说下去的话。   “老三那边万不能出错。”他抬眼望向窗外那被寒风裹挟着的流云,继续道。“告诉户部漠北军需给孤盯紧了。”   谋士无声地张了张嘴,但是看着林承煜面上严肃不似作假,又在心中暗自盘算,最终还是应下声来,退了出去。   林承煜起身行至窗前,将窗户打开的更大一些。   燕京今日里是天高云淡,凛冽的风刮在林承煜的脸上,他侧头北望,漠北的天也是这样吗?   “将军,校场里有人打起来了,您快去看看吧。”   黎昊闻言,放下手中的文书,他前几日亲自带兵偷袭了匈奴前锋营帐,算是好好振作了士气,现下正想着如何能够来一票大的,好把那帮蛮子彻底吓回大漠里去。   黎昊一下子被勾起来了兴趣,自己治军不可谓是不严,这军中竟然还有敢违反自己命令私下斗殴的勇士在。   待黎昊出了帐子,看清楚这二位是谁就明白个大概了。   另一人先暂且不提,剩下的那个人就是让黎昊时不时脑袋疼的石玉。   石玉先前曾向黎昊请命建立一个女兵小队,黎昊也做个顺水人情,干脆提拔石玉为百夫长。   只是石玉空降而来,难免引得军中有人不满,再加上石玉刚到漠北,脸皮还没有被漠北的风沙摧残过,落在这一群男兵眼里,就好像一块肥肉掉进了了狼群,总会有不开眼的过来调戏几句。   今日就是如此,石玉在训练的时候,相邻小队的百夫长过来出言调戏了她几句,而石玉也是个暴脾气的,前几日忍气吞声憋不住了,这回直接呛了回去,那个百夫长觉得自己的面子上挂不住了,上前一把揪住了石玉的头发要往地上摔。   石玉也不是个吃素的,来了个借力翻身,双腿夹住了对方脖子,就把他给钳制住了,一来二去这两个人就打起来了。   此刻石玉啐了一口血沫,冲着那百夫长仍旧恶狠狠地道:“你敢再来,老娘我把你收拾到满地找牙。”   黎昊颇为无奈,只好重重的咳了一声表示自己来了。   人群几乎在一瞬间停止了骚松,飞快的排好队列。   他打量着这两人,只见石玉嘴角乌青,头发散乱,模样甚是凄惨。又看向另一个人,那人脑袋上被砸了个大包,眼眶还被打得发紫,黎昊瞬间觉得自己脑袋不仅疼而且还变大了。   不管怎样,这二人在军中私自斗殴,就是违反了军纪,于是黎昊板着脸让人罚了那百夫长五十军棍,石玉四十军棍。   命令一出,就有人上前引着二人去领罚,石玉却转过身来,上前道:“将军,我也有错在身,理应同罚军棍五十。”   黎昊看着石玉,无奈的叹了口气,点点头算是表示了同意,就让人将他们领下去了。   翌日,黎昊准备骑马出镇巡视的时候,发现石玉站在城楼上,不知道向远方在望着什么。   他上楼拍了石玉一巴掌。   石玉嗷的一嗓子叫出声来,把黎昊也给吓一跳。   “很疼的!你知道不!”石玉扶着城墙嚎道。   “昨天那么英雄,我还以为你不疼呢。。”黎昊堵着耳朵,皱眉道。   “我那不是为了在军中立威吗?”石玉嘟囔道。“谁不知道挨打疼呀。”   黎昊哭笑不得,于是令石玉随行出镇巡视,名曰熟悉地况,实则是表现出对石玉的重视,帮她日后在军中好混一点。   石玉咧着嘴翻身上马,驱马赶至黎昊身侧,道:“我前些时日统计女兵营的时候发现女兵营中也是有一些年轻人的,所以我想从中挑出来五十人单独组成一小队,训练成苗寨里那样的兵。”   黎昊沉思片刻,石玉一身的好功夫如果就干些后勤的工作确实是有些浪费,倒不如给她一个机会,虽说像苗寨女子一样不太现实,但是将来训练好了,也是能有奇用的。   此事百利而无一害,黎昊自然是点头应下。   不过你他还是嘱咐道:“你昨日只是与一人发生摩擦,我还能看在西南剿匪的份上护你一时,以后若是还有这类情况,我也不能打保票了,军中自然是有军中的规矩。”   石玉也明白黎昊的难处,点头称是,便勒马退回他身后,擦身的时候,她小声说:   “你可不要小瞧女兵的厉害。”   黎昊笑笑,也不再说话。   。   卢溪郡   林平征此时来卢溪郡不过将近一年的时间,如今入了冬,依旧难以适应此地闷湿的气候,一来二去,身上竟然发了皮疹,白日里倒还好,一到晚上才是瘙痒难耐,坐卧难安。   这皮疹本就是水土不服引起的,大夫一时也没有什么好的办法,只能是开了些止痒的药膏,又让林平征平日里注意些,好好修养。   林平征寝食难安,只不过数日就肉眼可见的消瘦了下去,而就在此时,原本一直不怎么得宠的通房小妾方氏忽然献上了一道方子,说是祖传的秘方,特意献给三殿下。   林平征抱着试试看的心态,却没有想到竟是有了奇效,而那方氏也借此扶摇直上,直接抬了侧室。   王逍鹄扣门进来的时候,看见的正是这样一幅场景。   屋内炭盆烧得正旺,林平征裹着羔裘斜靠在榻上逗弄着新近得来的雀鸟,方氏则穿着件嫩绿的袄子在一旁陪坐,在这深冬里显得是格外的小家碧玉,我见犹怜。   林平征见进来的是王逍鹄,懒懒地抬起眼皮,道:“先生可是又有什么奇思妙想了?”   说着,拍了拍方氏的屁股,示意对方离开。   方氏佯作羞恼地锤了林平征一下,旋即娇笑着起身离去。   出了房门之后她刻意放缓了脚步,竖起耳朵听着屋内人的谈话。   可惜方氏只听见林平征嘲讽的笑声,没过一会儿,王逍鹄关门离开了。   她小心翼翼地挪到了林平征身侧,半趴在对方的怀里,一双葇荑轻抚着林平征的后背,为对方顺气。   “还是你这个可人儿最懂本王。”林平征嘟嘟囔囔抱怨道。   方氏见他这副模样,笑道:“殿下这是说的哪里话,王先生跟在王爷您身边多长时间了,必然是最懂王爷的,您可不能把妾身和王先生比在一起,不然让先生听见,您又该被说了。”   “他敢!”林平征眉头一皱,看向怀中人那愁眉啼妆的样子,又压下声音来哄道:“你呀,就是太软糯了一点,改明本王就告诉他王逍鹄让他对本王身边的人放尊重些。”   。   入了夜,方氏端坐在铜镜前。   一个眉眼寡淡的婢女上前为她解开发髻,俯身前倾拾起桌上的檀梳。   忽然方氏感觉耳边微热,就听见一句“你今天做的很好。”   方氏面露惊色,双手紧紧抓住裙摆,透过铜镜看着那婢女收拾好物件起身离去。 第50章   是夜,一个守夜的匈奴士兵百无聊赖地打了个哈欠,忽然他回头的时候似乎看见了什么,困惑地揉了揉眼。   “这儿怎么有汉人女人?”他走上前去,用不流利的汉话嚷道。“你们这帮娘们是不是又想偷跑,再有下次当心老子打断你们狗腿。”   “打断老娘的狗腿?”眼前裹着破布的女人从腰间抽出手臂,露出破布掩盖下的铁甲。“你个霉石烂坎的玩意儿也得有这命。”   电光火石之间,匈奴兵只感觉自己颈上一凉,紧接着暗红色的液体喷涌而出,他无声地嘶吼着,直挺挺地向后倒去。   “汉人女人造反啦!”刚刚一直注意这边的匈奴兵慌张大喊。   立刻就有几个匈奴兵围了上来,想要好好收拾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汉女。   石玉后退几步,吹了一声响亮的口哨,瞬间一匹栗色骏马越过木杖,奔至石玉身侧停下。   适才想要围过来的匈奴兵纷纷停住了脚步,明显是有些瑟缩。   石玉也没有恋战,驱马回身,与帐外刚刚赶至的百人小队汇合。   战争一触即发。   。   黎昊早就率领着大部队,潜伏在浓浓的夜色里。   长时间的战争,不仅铸就了剽悍的匈奴人,也让本该侍弄农桑的汉人磨练出了狼一样的耐力和勇气。   黎昊眼睛微动,敏锐的捕捉到了远处匈奴前锋营帐处传来盈盈的火光。   “上!”   他加紧马腹,高举长枪,带领着身后数千精锐,向着那光亮处冲去。   。   而这边,石玉浑身上下早已被不知是谁的鲜血浸透,她刚刚不小心被刺伤了胳膊,此刻正火辣辣的发痛。   她没有心思去查看自己的伤口,只能重复着挥起手臂,长刀落下,就又带走了一条鲜活的生命。   “这有他们粮仓!”一个士兵在混乱中冲着她吼道。   “烧了!”石玉用受伤的手从腰间抽出火折子,奋力向着那个士兵扔了过去。   那人从马上跃起,使劲去够火折子,接到的同时也重重摔落在地,飞起高高的尘土。   他吹亮了火折子,向着粮仓的方向投掷去,细小的火舌贪婪地舔舐上包裹粮草的木墙,很快就燃了起来。   石玉的眸中倒映出熊熊火光,她侧身砍倒一个想要从背后偷袭的匈奴兵,紧接着她再回头,就看见自己那英勇的同袍被马蹄踩破了肚子,苦苦地在地上挣扎。   她一个矮身,躲过了平削来的匈奴直刀,策马上前一刀结束了同袍的痛苦。   “这该死的!”石玉大喊,又是手起刀落。“黎昊怎么还不来?”   面前的匈奴大汉抬起手臂,然而此时石玉已经来不及挥刀了。   我命该绝于此吗?   忽然大汉的胸前冒出一个银白色的尖刃,旋即被重重地甩在地上。   “我今天救你一命,你日后少呛将军两句。”说着,副将将戟刀抽回,又勒马回身入了战局。   石玉一愣,旋即放肆大笑,鲜血的映衬下显得那双吊眼格外明亮。   。   黎昊此刻正骑在马上,与一匈奴骑兵对峙。   这骑兵身材短小精悍,提着一把青铜刺,脚上踩得是铜包木心的马镫,明显在匈奴中也能算上个重要人物。   黎昊左手紧攥马缰,右手持一杆银白长枪,双眸死死地盯住对方的一举一动,眼见着那人要向他斜刺过来,他夹紧马腹,长枪回旋,一击击中对方肋下,直接将人摔倒在地。   有匈奴兵见自己头领被击落马下,立刻赶来救援。   黎昊微微侧头,忽然暴起回踢,踹中了援兵的手。   对方吃痛,手下意识的松开,武器当的一声掉在地上,黎昊却已经回到了马上,一个回刺,扎了对方一个透心凉。   匈奴鹰师小队的头目已经就范,其他匈奴兵也慢慢地放下手中的武器。   黎昊命令手下的士兵收缴了他们的武器,拖到外面处理,自己则先领着一队人马押解着匈奴鹰师的部分头目返回边镇。   副将用湿布擦过脸,追上来道:“将军,这回该如何向朝中报告?”   “如实报告。”黎昊道,眉眼间笼罩着浓浓的疲态。“他们先锋小队怎么样了?”   “有一部分折损,但大部分只是受了轻伤。”副将一顿,继续道。“而且先锋队还烧了匈奴粮仓。”   “是吗?”黎昊满意笑道。“传令下去,这次发饷,本将亲自坐镇。”   。   “钱小将军,这云麾将军一来就抢了您的地盘,您再怎么着也是圣上亲封的将军,这次突袭他却占了本来也应属于您的功劳,现在正在主帐,真是好不威风。”   营帐内,一个腰挎银带,校尉打扮的人半趴在矮几侧边上,低声道。   钱宁闻言,将手中的兵书重重地掷在案上。   “荒谬,圣上既然要我在黎小将军左右,那么黎小将军一举一动自有其安排,我怎能妄度黎小将军。”   “更何况如今匈奴局势变幻莫测,军中更应勠力同心,你出去吧,我不想听你再说了。”   钱宁扭过头去,不再看那人。   那人只好讪讪地退了出去。   不过一会儿,帘子又被掀开。   钱宁抓起手边书册扔了过去,却被来人一把抓在手心里。   “钱兄,好大的脾气呀,可是生了黎某人的气?”   这人正是黎昊。   “黎老弟误会了,只不过刚刚有一个校尉竟敢挑拨你我二人关系,让我给撵了出去,刚刚我以为是那小人去而复返,这才一时气恼,险些误伤黎老弟你,你可莫要见怪啊。”说着话,钱宁提起大壶给黎昊倒上了一杯水。“军中简陋,就让我以水代酒,给黎老弟赔个罪。”   “我就喜欢钱兄你这样的实在人,本来我还想着怕你因这次突袭而心生误解,如今看来是我多虑了。”黎昊仰头将杯中的水一饮而尽。“匈奴鹰师威名赫赫,钱兄你头一次来漠北,我也是担心你,所以想等摸清匈奴现况后,你我二人再定战略,齐心协力打他匈奴一个措手不及。”   “先前也是我畏首畏尾,反倒是束缚了自己,才酿成如此大祸,我虽痴长黎小将军几岁,在实战经验上还是比不过你呀。”钱宁又满上了双方茶杯,叹了口气道。“如今黎老弟你又重创左贤王部,大伤其元气,匈奴南下定又要推迟,不知道什么时候我才能像你一样深入漠北肆意驰骋一回了。”   “钱兄谬已,我来就是要告诉你这与匈奴兵作战的方法。”黎昊故作神秘道。“这匈奴兵看似所向无敌,其实秘诀就是一个快字,打完就跑,绝不恋战。”   “所以我们要做的就是要比匈奴骑兵更快,更狠,当将领的就要身先士卒,奇袭匈奴。”   黎昊滔滔不绝地向钱宁传授着作战经验,日头渐渐西斜下去,他才起身离开。   钱宁眉眼含笑,目送黎昊离去。   随着布帘落下,绛红色的布衫被彻底隔绝在视线之外,一个粗瓷大杯被无情地摔碎在地上。   “该死,抢我功劳,阻我荣耀,笑我贪生,黎昊,咱们走着瞧。” 第51章   黎昊率兵重挫乌达鞮侯,引得匈奴王庭又是一番动荡。   而陇西边镇的老百姓早已经习惯了这样不太平的日子,战争过后,他们以最快的速度修缮重建被摧毁的家园,现在已经略有规模了。   复建事宜有县官负责,黎昊不便插手,只是坐镇军中,操持军务。   这日黎昊在营中推演阵法,副将进帐来报说是有行商途径边镇,闻边镇战火又起,愿尽绵薄之力。   黎昊闻言,放下手中的阵旗,命副将将人传来,自己要与他见上一面。   不多时就进来两个人,后面跟着的那人更是分外眼熟,来人身材娇小,手捧八角铜手炉,额饰珠绣帛抹额,身披重乔莲蓬衣。   不正是金久久。   金久久站在一个穿的珠光宝气的昆仑奴身后,待进了营帐才走上前来,向黎昊深深一福,道:“奴前些时日远走西域,回程时听闻匈奴贼子来犯,特派人采购大宛马十匹,蒙古马四十匹,草料五车献给将军。”   黎昊拿起搭在沙盘边上的汗巾擦了擦手,绕行至金久久身前,垂首盯着金久久的脑袋顶。   直到把金久久盯出一身冷汗,才哈哈笑道:“金姑娘是来探望石玉的吧?”   金久久又是一躬身。   “将军料事如神,民女确有此愿,还请将军开恩。”   “你也知道是开恩了,那下不为例。”黎昊故作深沉地点点头,搭着副将的肩膀出去了,临走的时候告诉杂兵将石百夫长喊来。   “将军,这女子看似贤良温婉,可毕竟是游走在边境上的人物,您就不怕……”副将压低声音道。   “嗳,你就看不出来,她俩是那种关系?”黎昊暗示道。   “啊?”副将惊得下巴都要掉地上了。   “我忘了,你不好那口,肯定看不出来。”黎昊拍了副将后背一巴掌,随后立即扬长而去。   黎昊打量着金久久送来的马暗道果然不错。   个个高大健壮不说,看牙口也都是六七岁正值壮年,虽说数量少了些,但是与军中现有的马搭配好了,再选出一些年轻人来可以组成一队精锐骑兵,定有奇效。   不过眼下,如何联系上那年轻的单于才是当务之急。   。   没多时,金久久就出来向黎昊请辞。   “不再多说几句了?”黎昊问。“过这村可没这店了。”   金久久摇摇头道:“我本因担忧特意寻来,可看见她裹着绷带的样子,我忽然明白这是她的选择,我改变不了,也没有权力改变。”   “她真的成长了,以前她那么幼稚莽撞,现在她眼睛里多了我最不愿意看见的沧桑。”   “可是责怪也好,心疼也好,当着她的面我却什么都表达不出来,都不想让她知道。”   “如果有一天她马革裹尸,那是她的荣耀,也是我的荣幸。”   。   燕京   边镇大捷传至京中已经是几日后了,永福从小宦官手中接过战报急匆匆行至后宫,皇帝刚刚服过丹药,阖目斜靠在榻上,郑美人则跪坐在脚凳上,用一双玉手轻轻给皇帝揉着足底。   皇帝一伸手,永福立马将手中的战报呈至皇帝手中。   他眼皮微抬快速扫过战报,顿时喜上眉梢,坐直身子,连连夸赞道:“真是虎父无犬子!”   一旁的郑美人也好奇地凑上前去查看,又对皇帝说了好几句恭祝的俏皮话,逗得皇帝开怀大笑。   而东宫这边,林承煜也在皇帝之后收到了大捷战报。   林承煜甫一拿到手,就匆匆撕下信口处的封条,展开信纸读了起来。   当他看见信上写到主将无伤亡的时候,长舒一口气,随后镇定道:“知还,把那木匣拿来。”   知还从书房的后间取来一个黄花梨的木匣,上面纹饰质朴,雕工简单,模样规格均不符合皇家制式。   知还小心地用袖子拂过表面的积灰,她自幼被先皇后指派在林承煜身边自然知道里面是什么东西。   如此看来,黎小将军在殿下心中的地位比她想象中要高呢,知还心道,只是这样的话,黎小将军可不能辜负殿下的一片心意呀。   不对,好像黎小将军还不知道殿下的一片心意。 第52章   黎昊近几日一直冥思苦想如何才能深入到王庭内部联系到小单于丘浮尤,不过自己手下的亲信已经在匈奴榜上有名,另行培养新人也来不及了。   就在黎昊以为自己可以从长计议的时候,皇帝的一封敕令直抵狄道,命令自己料理完陇西事务就随即返回京中。   明眼人都明白皇帝这是何意,怎奈天命难违,眼下又不是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的时候,黎昊只能是将这一事赶紧提上日程。   这一日正是如此,黎昊安排完军中事务用过午饭后,趴在案几上思考,恰逢石玉进来汇报女兵营情况。   石玉一边汇报,一边看着黎昊一副魂游天外的样子,故意稍稍上前大声喊道:“将军,属下汇报完毕!”   黎昊本来支着脑袋,结果一个机灵出溜了下去。   “咳咳。”黎昊故作正经地轻咳几声。“石百夫长,本将有一件事要交给你去办,你可愿意?”   翌日,石玉就又穿着破衣烂衫,领着一只五人小队,一路向匈奴王庭进发。   这一去就是数日,而催自己回京的折子又飞了过来,石玉等人却连影子都没有,黎昊心中焦急万分,眼看着嘴里长了好几个燎泡。   终于在六日后的清晨,副将径直闯入黎昊房中,将黎昊从床上拉起来,欣喜道:“将军,他们回来了。”   黎昊以最快的速度收拾妥当,随后来到了议事堂。   只见仿佛四个泥做的人坐在大堂正中央,狼吞虎咽地往嘴里塞着锅盔。   石玉拎起桌上的水壶,往自己的嗓子眼里咕咚咕咚灌下去半壶后,哑着嗓子道:“启禀将军,您交代给我们的事都办的差不多了。”   接着五个人依次娓娓道来自己这一路所见所闻。   原来是黎昊让他们扮作被汉军大败的匈奴难民,随着其他人一路流浪到王庭附近,打听现下王庭情况如何。   “我们这一路遇见了不少匈奴人,还真的得知了一些有价值的消息,阿旺他也成功地融入了匈奴,成为左贤王小儿子的杂役。”   “自打乌达鞮侯的鹰师小队被咱们几乎全歼,他在匈奴内部的实力就大不如前,小单于和大阏氏趁机拉拢了几个原本摇摆不定的部落,但毕竟乌达鞮侯的势力常年盘踞在咱们边境和王庭以南水草丰美之地,瘦死的骆驼还不比马大呢,小单于想归顺看来是不太容易。”   填饱了肚子,石玉慢条斯理地嚼着锅盔继续道:“我们本来还想继续深入,可惜守卫实在是太严了,我们实在进不去,不过我们还打听到了一个重要消息,匈奴马上要有大喜事了。”   黎昊一下子被吊起来了兴趣。   “乌达鞮侯仗着自己是小单于的叔叔,生逼着自己侄子纳自己小女儿为阏氏,就是可怜两个小孩毛都没长齐,就从变两口子了。”   “是啊,这可是同姓而婚,所以说才是夷狄呀。”四人之一嬉皮笑脸附和道。   “你再说一个夷狄,老娘把你打得满地找牙,信不信!”   “住口!”黎昊制止住了眼看就要变成唇枪舌剑的斗嘴现场,先让他们退下,转身对副将道:“如今匈奴王庭情况明了,正是好时机,但我得先回京中一趟,你留下随时关注匈奴情况并与咱们的探子们做好情报交接。”   副将拧紧了眉毛。   “将军,我……”   “你什么你,你肯定行,我最放心的就是你了。”黎昊拍了拍副将的肩膀,嘴里不住地嘀咕着走远。   “我得带上钱宁交差,还得连夜赶出来计划……”   。   卢溪郡   一个穿着灰布直衫的年轻人向着王府门房递上了拜帖。   这人生的面目姣好,一双柳叶眼衬此人面相阴柔,也让门房心生不少好感。   “晚辈景行书院王子充,前来拜见王逍鹄前辈,劳烦您通报一声。” 第53章   明日一早,黎昊就要返回京中,安排完事务,他躺在院中摇椅上,望着那灿烂的星空。   漠北的天总是这样高远,这样深邃。   大概是因为离别在即,此刻黎昊心中也有了几分伤春悲秋,忽然一个鸽影略过头顶,他从腰间抽出匕首就向着鸽子投了过去。   常年军旅生活,让他对鸽子一类的生物十分敏感。   娇小的鸽影坠落在地上,黎昊起身上前,发现是一只灰色飞奴,也就是信鸽。   黎昊心中陡然一惊,在军中私自用飞奴可不是小事,多亏自己及时结果了它的性命。   他从飞奴腿上绑的小竹筒里抽出一张薄如蝉翼的纱巾,上面倒是没写什么重要信息,而是一行行让人看了倒牙的酸话。   这些都不是重点,重点是上面写着“天长路远魂飞苦,梦魂不到关山。”   更重点的是收信人写的是一个饱含温柔缱眷的睿字。   一时之间黎昊只觉得自己的发冠在霓色中来回变换,最终还是停在了黄与绿中间,像极了天高云淡时的漠北草原。   黄的发绿。   本以为林平睿是在喜欢自己的前提下利用了自己,现在看来,林平睿怕是谁都不爱,不,他应该最爱自己。   如今自己与他决裂,他毅然选择拉拢钱家,都不挽回一下。   毕竟能在漠北写怨妇诗的应该只有自诩儒将的钱将军了。   黎昊一边愤恨地对着鸽子开膛破肚,一边回忆着自己小时候的日子。   那时候父亲驻扎漠北,二娘还未过门,剩下的旁支也是老的老小的小,先皇后心疼自己,于是做主将自己接进宫中一并送入学堂念书。   于是自己就这样和林承煜被迫成为了发小。   林承煜这个人吧,打小就瘆人,想干什么他不说出来,他就盯着你看,还总是一副不高兴的样子,结果总被寻过来的先生给拎回去单独开太子专属小灶。   这种情况在先皇后病逝后更加严重,自己那个时候也明白什么叫君臣有别了,林承煜与就这样与自己渐行渐远了。   而林平睿则慢慢出生长大了,他惯是个会粘人的,想要什么都会娇憨地说出来,自己怜他可爱当然是满足了。   黎昊顿时五味杂陈,真不知当初那个少年到底是什么时候变得呢?   权力的尽头到底是什么滋味呢?   我真的给不了他想要的吗?   黎昊心头百感交集,于是在寂静的寒夜里,裹紧了身上的袄子,细心地往鸽子身上抹上了一层厚厚的盐巴。   另一边钱宁站在院中,闻着空气中传来烤鸡的咸香味,觉得肚子好像有点饿。   。   黎昊回抵京城已经四月中旬了,沿途桃花开的正旺,黎昊还折了一枝托人先捎给二娘。   一进宫,黎昊等人就被直接传进紫宸殿。   黎昊打头,钱宁紧随其后,几人上前向皇帝行了礼,早就在一旁依着皇帝的意思准备好的内侍递上椅子。   黎昊用眼睛微微扫向上头,发现钱钟陪坐在一旁与皇帝下着象棋。   皇帝并没有立刻回过头来,而是仍然侧着身子与钱钟在一旁对弈。   很快一局终了,皇帝笑呵呵地对钱宁道:“爱卿真是心急,一手好棋就这么输给了朕,真是可惜呀。”   钱宁拱手道:“是老臣技不如人,才让陛下见笑了。”   皇帝摆摆手,这才回过头来,脸上仍然带着笑意,也不提黎昊晚归一事,只是让宦官给众人布茶。   黎昊见皇帝如今面色通红,不似上次见面时白皙红粉的模样,暗道皇帝莫不是嗑药磕大劲了。   “黎昊你小子,当初在学堂念书的时候没看出来你小子有多拔尖,却想不到竟是不输乃父。”皇帝笑盈盈地抚摸着泛白的胡须。“你们也是一路舟车劳顿,不如就先回去歇息,明日早朝再递折子也不迟。”   这老皇帝笑面虎似的模样还真是叫人有点不习惯。   黎昊装作瑟缩的模样,同众人一道退了出去。   殿内一时寂静无言,朱红的大门缓缓地将午后的阳光隔绝在外面。   钱宁此刻微微抬头,便看见自己的父亲在宠自己使眼色,他一咬牙,扑通一声就跪倒在了地上。   “陛下,臣罪该万死,还请陛下赐臣一死以平民怨。”   “将军何罪之有?”皇帝诧异道。   “臣因优柔寡断而使边镇平民惨遭匈奴铁骑践踏,使天家颜面受损,臣死不足惜!”   “你还知道!”   茶盏破空摔来,飞溅的瓷片在钱宁脸上划破了一个口子,钱宁顾不上擦拭只是把头埋得更深。   “那朕好好问问你,你在漠北学到了什么?”   钱宁视线扫到父亲脚面微抬,心中就明白了父亲用意,道:“自打陛下让微臣跟在云麾将军身侧,臣就一直虚心观察,发现黎将军爱民如子,有时还亲事农桑,陇西军民皆敬重黎将军,而且黎将军熟悉漠北军务,更熟悉匈奴作战风格,想必陛下有黎将军,荡平匈奴指日可待。”   另一边钱钟也单膝跪地,抱拳道:“陛下,臣原以为宁儿是臣这几个不成器的儿子中最有出息的一个,现在看来臣实在是教子无方,还请皇帝严加发落。”   皇帝站起身来,不去看他父子二人。   “就算是看在钱老将军的面子上,朕也不能伤了你们父子的和气不是?罢了罢了,朕就看在你知错能改的份上罚俸半年,紧闭三月,一会再去领五十军棍吧。”   钱钟道:“陛下,老臣教子无方理应一并当罚。”   “好,那你也罚俸半年,闭门三月,好好教教你儿子什么叫将兵之法,明日的漠北军情钱宁你也一并交上来一份。”   父子二人在心中长吁一口气,就要退下。   就在钱宁搀扶着钱钟要走下台阶时,忽然听见一个声音从后方幽幽传来。   “钱家小子,你可切莫痴长几岁。”   钱宁攥紧了拳头,把身子弓得更低了。   。   钱府内,钱钟将钱宁带到书房内。   “阿爹,我看陛下是越发不满意那黎家小子了,如今开来是有意要培养我们钱家。”   “哎,这条狗用着不顺手了皇帝总要换一条,陛下给了机会自然是好的,只希望故人切莫怪罪,老夫也实属无奈呀。”   钱宁轻轻抚摸着钱钟的后背。   “我们做臣子的自然是要为陛下分忧,父亲又是何罪之有?”   “哎……” 第54章 番外 大剧场 杏花微雨(大误)   那时林修业还是中宫的嫡次子,俊秀儒雅,侧帽风流勾得京中多少闺秀的相思断魂。   但林修业从来不曾驻足,他清楚地知道自己想要什么,这条路只适合独行。   。   在一个紫藤花季,他谨代皇帝去探望小恙的文昌侯。   去往卧房要先路过一个小花园,园中的紫藤花开的正旺。   透过那浓郁的紫色,他瞥见一抹藕色在花丛中闪烁。   转过假山,一个倩影蓦然闯入眼帘。   一个穿着窄袖襦裙姑娘站在秋千上,裙摆高高荡起又旋即落下,飘带随风在空中摇曳。   那姑娘见了人,连忙下了秋千,羞红了双颊想要溜走,却又转回身来俏皮地一福。   林修业心神微动,暗道这不是自己的佳人,只是午夜梦回时却总有一抹翩跹的藕色在心田中盘桓。   再次相见是在道观的后院,那时已经染透了一山的鲜红浅黄,她着碧绿长裙,腰间垂着红色宫绦,禁步叮当作响。   心底压抑已久的小苗终于破土,刹那间长成了遮天蔽日的大树,只想给她最好的一片绿荫。   他问:“敢问姑娘,可否与小生共行一路?”   她颔首一笑,把玉手递到了他的手心里。   下山的时候,他故意引着她绕了远路。   也许,走远路也不一定是坏事。   他想。   。   又是一年花开季,火红的帷帐映红了京城的天空。   红映十里,盛装为聘。   我不负你。(个屁)   【作者有话说】:   林承煜:我反手就是一顿暴揍。 第55章   黎昊回京已经有几日了,皇帝论功行赏之后就让他们好生休养。   这下可好,连班也不用当了。   已经过了好几个月寡淡日子的黎昊一时之间还是有些不太适应。   想着想着便有些出神,就在他走到一个拐角的时候冷不丁被一个十二三的少年撞了一个踉跄。   黎昊人高马大倒是没有什么事情,那少年却直接被撞倒在了地上,怀里的包裹散了一地。   黎昊上前想要扶起那少年,结果后者慌慌张张地敛起包裹,喊了句“官爷,对不起。”就跑远了。   黎昊弯腰,从地上捡起一张少年遗落的纸条,想要追上少年,却发现街坊七拐八拐,少年早已不见了踪影。   黎昊只得展开纸条,希望能从上面获得一些线索。   却见那上面写着“还请将军明日未时前往万花楼一叙,届时自有人前来迎接。”   。   次日,暖阳正浓时,黎昊走进了烟柳巷深处。   这个时间正是人烟稀少的时候,章台女子们大多刚刚睡醒,此刻云鬓半偏,斜倚栏干,坐在美人靠上伸展筋骨。   万花楼前,鸨母正坐在圆墩上纳着鞋底,看见黎昊远远走来便忙不迭地将手中的活计扔到一旁,笑嘻嘻地迎了上去。   “黎小将军是来找云奴的吧,这死丫头能让您这么惦念可真是她三生都修不来的福。”一边说着一边把黎昊往楼上引。   “您先稍等片刻,我去看看这丫头醒没醒。”鸨母赔着笑脸,轻轻打开了一条门缝挤了进去。   黎昊看着鸨母丰硕而不失灵活的身体暗暗咂舌。   过不了一时半霎,鸨母就打开了房门,将黎昊请进了屋子。   上次进来,黎昊为了避嫌没有好好观察过云奴的房间,如今看来果然不愧是燕京花魁,实在是奢华的令人叹为观止。   珍贵的波斯金银器被用来装着新鲜的水果,绘着阿拉伯纹的波斯地毯被人给踹得快上天了,铜胎花瓶里随意地插着离娘和郁金香。   真是一个有点邋遢的花魁呀。   黎昊刚想打趣两句这个刚从里间出来迎客的胡姬。   却见对方冲自己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随即撩开了阻隔视线的挂毯。   只见一个修长的身影坐在桌边,脸上仍旧带着那副面具,阳光将人笼罩在自己光芒中。   云奴提起裙摆,小心翼翼地绕行至床边坐好,把琵琶拾起在怀里重新奏响霸王卸甲。   黎昊选择知趣地闭好嘴。   犹豫了片刻,黎昊心道自己还是装作不知情的样子好了。   旋即脸上又挂上了欠揍的笑容。   “我还以为是哪位佳人有约,竟不曾想过原是檀郎在此。”   “黎小将军谬赞,那九丹金液味道如何?”   黎昊心中顿时警铃大作,完了,他知道我知道他是林承煜,他会不会觉得我实在戏耍他,他会不会觉得我是一个登徒子然后咔嚓了我。   冷静,要冷静,林承煜对自己向来宽容,这回但愿也如此。   黎昊于是谄媚的提起茶壶,小心翼翼地给林承煜倒上半杯茶水。   “茶水微烫,还请您慢用。”   林承煜扫了茶杯一眼,并没有直接接过这茶,问道:“将军此行如何?”   黎昊看了一眼正将琵琶弹得铿锵作响的云奴,心中了然这云奴,不,恐怕整个万花楼都是太子的产业,幸亏自己酒品向来不错,没有说过面前这人的坏话。   “漠北还算稳定,但我们与丘浮尤联系仍然不易,而且乌达鞮侯最近还想让他的小女儿嫁与丘浮尤做阏氏。”   林承煜低头看向自己杯中荡漾的水波,似乎是在思索着什么。   “殿下,乌达鞮侯此人狼子野心,若不尽早除去,恐会酿成大祸!”黎昊拱手道。   林承煜闭目不言,似是思索着什么。   “依将军之见该如何?”   “山不过来我就过去,同理,既然丘浮尤那头消息出不来,那臣就潜伏进去,只是这王庭守卫必然森严,边镇百废待兴,一时之间抽调不出来人手,使得这一行动难上加难。”   “商队可行否?”   “商队自是可行,只是往来商队多是大宛、波斯等人,我等汉人面孔恐怕不容易。”   “无妨,我会安排妥当。”林承煜喉结微动,还是抿了一口茶水,道:“将军在营中可安好?”   “好,都挺好的。”黎昊嘿嘿一笑。“这漠北呀,就是比燕京凉快。”   “……”   林承煜不说话,黎昊也不敢随便挑起话头,毕竟自己是有错在身,万一在说错话了,真惹恼了这位大爷,自己还重活干什么呀,直接先自我解决就行了。   知还一曲奏罢,看这二人之间凝重的气氛。   心里暗笑这简直就是两个七窍玲珑的呆子。   于是提起一旁边桌上的铜壶,要给他们二人添水。   可惜好巧不巧不小心被脚下鼓起一块的地毯给绊倒了脚,而那铜壶里的水也随着盖子一起飞了出去。   更可惜的是黎小将军那一身锦衣华服被晕开了一大片水渍。   “哎呀,还请黎小将军赎罪,奴家不是故意的。”云奴连忙捡起壶盖,不住地道歉。   黎昊哪好意思让云奴下不来台,摆摆手道:“无事,你赶紧差人给我再临时买来一身成衣就行。”   “奴这就去找人。”说着云奴惊慌失措地掩着不住上扬的嘴角逃离了事故现场。   “湿衣沾身,不如先搁置在一旁,也舒服些。”   “既然殿下不介意那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黎昊起身退到一边,在床帏的遮掩下开始脱下身上的衣服。   林承煜知道自己偏好龙阳,黎昊一边解开衣带一边想起,忽然觉得气氛有些微妙起来。   不不不,黎昊你不可以有这么危险的想法。   黎昊干脆利落地把自己的想法扼杀在了摇篮里。   没多时,云奴捧着一套崭新的衣服进了房间,放置在边桌上,又低着头退了出去。   这下子气氛有点尴尬。   黎昊心中暗骂云奴不懂事,可又不能让自己的上司把衣服递给自己。   于是以最快的速度走到边桌旁,抱起衣服回到了帷帐中。   活像一个良家妇女。   林承煜看似低着头沉默不语,其实他的视线一直没有离开黎昊身上。   在影影绰绰之间,他依稀可见他的将军脊背挺直,猿臂蜂腰,麦色的肌肤上镌刻着深深浅浅的疤痕。   他心疼了。 第56章   黎昊本以为林承煜会和自己错时离开,可谁料旁边那人竟然相约一起从云奴床下的密道中离开。   待他出来发现这密道出口竟是在万花楼后院的假山深处,此时日头稍稍偏西,烟柳巷中也稀稀拉拉的亮起了灯笼。   拐出长街,再同行一小段路二人就要分道扬镳了。   黎昊看着被灯笼映红的林承煜的侧脸,鬼使神差道:“此时回府为时尚早,不如公子赏脸一同用过晚膳?”   话一脱口,黎昊立刻紧紧地闭上了嘴巴,内心后悔不迭,万一一会而林承煜问自己是怎么认出他来的怎么办?   拒绝吧,快拒绝!   “好。”林承煜做了一个请的手势,示意黎昊前面带路。   若是知还在此,定能听懂林承煜话语里的愉悦。   只可惜,现在林承煜面对的是脑子当了十多年摆设的的黎·清汤寡水·昊。   黎昊心道白吃了他那么多山珍海味,也是时候还他一顿了。   不过他们去的时候,百味楼沿湖的包厢已经全部定了出去,二人念在俱是微服不便声张,于是坐在了临街的屋子。   林承煜撩开衣摆端坐在圆墩上,黎昊招呼小二报菜名。   他看着林承煜端正的模样,心中暗自发笑,自己揣摩着林承煜的口味点了几道甜口名菜又来了一盘莜面窝子。   百味楼的服务一如既往,没多时菜就全部上齐了。   林承煜一向秉承着食不言的原则,黎昊又陪着这个人吃了十多年的饭了,两个人默默无言,却偏偏有一种静谧的气氛在流淌。   中间两个人偶有一起抬头加菜的时候,黎昊习惯性地冲他笑笑。   。   卢溪郡   今日清晨   王逍鹄把玩着自己的山羊胡,问候在一旁的门房道:“他每天都来吗?”   “是呗,先生。”门房面露不忍道。“他每天天不亮就来了。”   门房心道这年轻人委实忒可怜了些,好赖也是个读书人,可自打递了帖子先生就没有见过,却也没说让人家回去,只是道接了帖子就赶紧给他送过来。   “他明天要是还来,你就让他来我院里的书房等着我吧。”王逍鹄把拜帖随手扔在了一旁的矮几上。   “是,先生。”   。   翌日一早,门房就等在大门外,眼见着王子充又穿着那身粗布襕衫徐徐登上石阶。   “嗳,年轻人,赶紧进去吧。”门房笑眯眯地招手道。“王先生让你去他院的书房里等会他。”   王子充扫视了一眼门房那张布满褶子而分外慈爱的脸,郑重地道过一声谢,便进了这朱红色的大门。   。   王逍鹄自然是不可能等在书房里的,王子充也不敢随意找个地方坐下,只能是站在门口静静等待。   直到日头渐渐爬上树梢,王逍鹄才姗姗来迟。   他打量了面前这个年轻人一眼便让他进来了随便先坐下,吩咐仆人看茶。   王逍鹄拿出一沓拜帖放在案几上,问道:“你说你叫王子充?”   不等王子充回答,他又说道:“不见子充,乃见狡童。你还真是人如其名,生得一副好皮囊。”   “先生过奖,晚辈是自认为才情卓著,故来毛遂自荐。皮相不过是身外之物罢了。”   “你倒是有见地,不过你自认为才情卓著,为何来投奔卢溪王呀?京中天地广阔,不正好让你大展拳脚。”王逍鹄眯起眼睛打量着面前这个年轻人。   王子充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声音听起来似乎有点惊慌。   “先生明鉴,京中妖道得势,太子中庸无功,继后稚子年幼,京中实在是水深一片,光明难现。”   “三殿下文韬武略,只可惜被那《帝范》一语发配至这穷乡僻壤,实在是天可怜见。”   “昔刘皇叔有卧龙凤雏在侧得以匡扶汉室,如今晚辈愿效仿凤雏,而先生为卧龙匡扶我大燕复兴。”   王逍鹄把手边的一沓拜帖尽数甩到王子充的脸上,后者白皙的脸上很快就浮现出一道道红痕。   “你好大的胆子,竟敢诋毁京中贵人,真是罪该万死。”   王子充将脸埋得更深了。   “晚辈罪该不该万死全在先生一念之间,不过晚辈所言句句属实。赵先生也曾经教导过我‘鸟则择木,木岂能择鸟?’我既以为卢溪王是梧桐良木,却不肯听凤凰一鸣?自欺欺人竟至如此?”   王逍鹄轻拍着呼吸并不急促的胸脯,问道:“你刚才说赵先生,可是赵山阳赵先生?”   “是,晚辈曾就读于景行书院。”   “赵先生高风亮节,怎么能教出你这个混账玩意!欺君罔上!真是好大的胆子!”   王子充闻言将脊背挺得笔直。“赵先生的确是高风亮节,不过大道万千,我自然有我心中的道。只看先生愿不愿意接受我这投名状。”   “你真是胆大妄为,好,你不是要留下吗?”王逍鹄起身围着王子充身边转。“既然你我都姓王,那我念在我是你本家的份上赏你去柴房住吧。”   “晚辈谢过先生。”王子充端正地冲着面前的案几扣了一个响头。 第57章   饭局渐渐接近尾声,黎昊一边小口啜饮着刚被店小二温好的绿蚁,一边看着楼下熙熙攘攘的行人。   “宋兄!”   林承煜闻言停下了手中的筷子,顺着黎昊的目光向下看去,只见宋念玉穿着一身天青色襕衫,衬的整个人儒雅俊秀,身后的小厮怀里抱着几卷字画,明显是刚刚从字画店取来的。   宋念玉抬头,透过窗前护栏的缝隙隐约看见黎昊对面有个青色的人影,便只向黎昊拱手道了声好,没有上去叨扰。   “看来宋公子与黎小将军颇为熟稔。”林承煜道。   “宋公子为人圆润实在,若是能招揽到殿下麾下,定是一大助力。”黎昊诚恳道。   “是吗?”林承煜慢慢道。   。   东宫   林承煜翻看着手中的奏折,吩咐在一旁候着的书吏道:“去把吏部拟定的外派名单找来。”   书吏速度很快就将名单递给林承煜。   他皱着眉头,目光快速在一排排名字上扫过,紧接着私下一小块帛布,提笔在上面写了些什么,又复交给书吏。   “把这个一并交给吏部崔侍郎。”   。   又数日后,吏部将拟好的外调官员名录宣告出来。   黎昊竖起耳朵听着,还真有几个自己认识的人,有升有贬,估计朝中又是一番震动。   不关自己的事,不关自己的事,他心里默默念叨。   忽然,他听见了宋念玉的名字。   按照本朝惯例,新科举子理应外调,只是皇帝念宋念玉是本朝头一个三元及第,爱才心切,一直不舍得放人,留在朝中主管礼事,也算是积累资历。   这不好处就来了,宋念玉直接做到了云梦县丞,怕是又要惹来一堆人的眼红了。   黎昊心里不免也有些妒忌,这云梦县可是个好地方,有言道“气吞云梦泽,波撼岳阳城。”   虽然云梦多水患,但是若能治理得当,政绩丰硕也是很容易的。   在这里,想必宋念玉定能大有作为。   。   而另一边,老皇帝早早地下朝回宫准备修炼,任由殿下那一帮臣子揣摩自己今年外调的用意。   永寿却递上了一封密折,皇帝沉着脸色接过封皮,打开来看。   落款是卢溪郡,事关自己的三皇子,皇帝打起十二分的注意,只是读了两行就感觉太阳穴隐隐作痛,好似蜜蜂轻蛰一般。   永寿见状,急忙从袖袋里掏出锦盒,露出里面的九转凝元丹。   皇帝就着无根水服下丹药,又缓了一会,感觉头痛稍稍好些,才重新掏出奏折查看。   他逐字审视,很快就明白个大概,原来是三皇子在封地居然闹出了强行纳妾的笑话,这小妾原是是个秀才家的清白姑娘,不堪受辱,于是在轿子里用发簪自尽了。   皇帝头疼的事在后宫中自然是不胫而走,立政殿自然也不例外。   赵语时闻言时正哄着女儿诵读《女诫》,她嘴角含笑,对林皓雪道:“阿耶最近怎么老头痛,一会我们去看看他,给他找御医来看看好不好?”   林皓雪抿着小嘴乐道:“好呀!我也好久没看见阿耶了!阿耶肯定都想我了!”   赵语时点了一下林皓雪的鼻子,无奈道:“一会见了阿耶知道要怎么表现吗?”   “知道,皓雪都知道!”林皓雪懂事地点点头。“我这就去书院叫林承源那个大讨厌。”   说完,小女孩咧嘴一乐露出缺了一个的门牙,兴高采烈地跑了出去。   赵语时看着小女孩的背影无奈地叹了口气。   “出岫,你拿着我的腰牌去一趟太医院。”   在一旁陪侍的宫女沉默着从屏风的阴影里显出身形,接过腰牌,又退回了阴影中。   【作者有话说】:   山雨欲来风满楼。嘿嘿嘿 第58章   长生宫内   永寿禀告赵语时过来的时候,皇帝正与师峤子在蒲团上打坐讨论道家经义。   师峤子闻言拱手道:“陛下,那贫道就先告辞了。”   皇帝挥挥手。“无妨,你在外面等会。”   师峤子退出去的时候,皇后赵语时正带着两个孩子步上台阶。   赵语时看着在一旁恭敬请安的师峤子,觉得身影有几分熟悉,不过一时没有想起来在哪里见过,所以微微颔首示意回礼。   林承源甫一进殿门就挣脱了赵语时的手,喊着阿耶往皇帝身边跑。   林皓雪则安安静静地跟在母后身边请安行礼。   “来。”皇帝招手让林皓雪也在自己身上坐下。“你们两个最近书读的怎么样啊?”   “阿耶,我已经读完了四书了,先生都夸我聪明。”林承源把皇帝的手放在自己的脑袋上。   “皓雪你呢?”   “我跟着母后正读着《女诫》。”   “不错不错。”皇帝感觉自己又稍稍头痛,用手揉捏着眉心,再放下手来,只见红了一大块。   “陛下,如果总感觉头疼不如叫太医来看看?”赵语时殷切道。   “不碍事,师道友又修改了丹方,如今这丹对头疼疗效极好,皇后你就不要操心了。”   “可是师真人毕竟不是术业专攻,妾身实在是忧心陛下,还是请太医来看看为好!”   “那帮庸医根本不尽心尽力,之前朕精神不佳的时候,他们让朕喝了月余的补汤什么用都没有。”皇帝面色微微欠佳,明显是要动怒的前兆。“反倒是师道友一来,朕就身体大好。”   皇后听闻此话微微蹙眉,蹲在皇帝身前,将对方的手握在手心里,柔声道:“陛下,您就信妾身一次吧!看看太医吧!”   “承源,皓雪你们两个先出去玩。”皇帝见两个孩子的身影消失在门外,旋即甩开赵语时的手。“朕说不用就不用,什么时候朕的决定轮到你置喙了?”   赵语时的脸腾地一下烧得通红,她咬牙暗道,若现在皇帝病危,自己母子二人羽翼未丰,林承煜要是登基,自己这十多年的惨淡经营就付之一炬了。。   “陛下,您有没有想过师峤子若是有良药秘方,为什么要告诉您呢?您怎么知道是不是有人等不及了居心叵测?还望陛下三思呀!”赵语时半跪在地上,言辞恳切。   皇帝一听此话顿时勃然大怒,一把将案几上的碗盘扫落在了地上,飞溅起来的茶水在皇后腿边溅开。   “朕看你是当皇后当的时间太长了,回你的立政殿去好好反思反思孝顺皇后是怎么协理后宫的。”   一旁的宫女上前扶起赵语时,赵语时的义鬓稍微偏移,显得狼狈不堪。   她以袖掩面,垂着头走出长生殿,后槽牙被咬地嘎嘎作响。   这么多年,活人还是比不过死人吗?   。   卢溪郡   “你是什么人?怎么在这里?”林平征看着王子充好奇道。   “启禀王爷,在下是景行书院王子充,承蒙王先生厚爱先住在后厨。”王子充老远就看见林平征浩浩荡荡地过来了,特意停下手里活计,只为了等一会来一场偶遇。   “哦,原来如此。”林平征一脸恍然大悟。“你和王先生是亲戚吗,他怎么会安排你住在那种破地方,不是折煞你了吗?”   “在下和王先生五百年前也许是一家吧,不过在下就读于书院时就听闻王先生学识渊博,殿下文韬武略,所以心生敬仰,前来投奔。”   “你这马屁拍的倒是有几分意思,这天下哪个读书人不是奔着京城使劲,你却偏偏往这穷乡僻壤跑,本王倒是要好好怀疑你了。”林平征围着王子充打量起来。   “殿下心如明镜,在下倒是也不好欺瞒,这天下谁人不知圣上轻信妖道,太子平庸无能,可是自古以来立嫡以长不以贤,磨灭了多少英雄汉。”王子充低声说道。   林平征一听此话,神情立刻变得严肃起来,挥退了身后的随从,将王子充单独领入书房。   他们谈了什么谁也不知道,只不过在那次会面之后,王子充就被单独安置在了一个小院里。 第59章   长生殿内的一场争吵第一时间就传入了林承煜的耳中,只是没料到他父皇竟然现在偏信师峤子到了如此地步,再结合师峤子此前种种林承煜没在意的小举动,他对师峤子疑心复起。   恰巧此时已经悄然转入五月,皇帝只觉得今年心中烦闷,于是不顾礼部大臣的反对,提前将行宫避暑提上日程。   临出发前,皇帝特意将林承煜叫道紫宸殿,上演了一出父慈子孝。   “承煜啊,朕此次出京后就由你与左右二丞暂代监国,这朝中大事交给你朕再放心不过,至于其他的那什么奸邪小人之言休要放在心上。”皇帝笑盈盈道。   “父皇用心良苦儿明白,只是儿尚且年幼,处理起来恐有失偏颇。”林承煜边为皇帝亲手煮着茶汤边道。   “你这孩子小时候还挺有主意,现在怎么反而畏手畏脚起来了。若是有大事自会八百里加急送至朕处,再说不是还有二丞帮你定夺,你要记住为人君者重点的不是经天纬地而是知人善任。”皇帝手指轻轻叩击着桌面,言语中满是语重心长。   “父皇所言极是,是儿狭隘了。”林承煜将碧绿的茶汤小心翼翼地倒入杯盏之中,递给皇帝。“不过父皇行宫避暑一事怎的提前了?”   “不提也罢,这帮饭桶就知道给朕一天天的添堵。”皇帝摆手以示不屑。“你我父子二人岂能因为几句闲言碎语而反目成仇?那岂不是滑天下之大稽?”   “你看看他们整天就知道让朕看大夫看郎中的,结果还是师真人把朕这头痛给治好了,让朕气色红润了,他们却竟想让朕砍了师真人的脑袋,他们这是见不得朕好呀!”皇帝颇为无奈地叹了口气。   林承煜连忙安抚。   又几日后,浩浩荡荡的仪仗驶出京城,林承煜则挑了一个空日起身前往泰兴宫。   林平轩早早就得了消息,在院中候着。   “皇兄既然来了,就先喝一杯我这儿的茶。”林平轩殷切道。“今儿一早上山采的露水泡的雨前龙井,虽是比不上你在宫中喝的,却也不差。”   林承煜接过茶盏,轻抿一口后夸了声不错,紧接着转身从知还手中取过一个小匣子放在石桌上推给林平轩。   “你最喜欢的枣泥糕。”   林平轩满是欢喜地抱起小匣子。   “皇兄就是好,兴师问罪还不忘给我带礼物。”   说着,林平轩抬起脸,面上饱含笑意,只是那眸子依旧平静无波,寒冰千尺。   “皇兄放心,你若是提防师峤子,还不如去好好查查后宫中有没有别人给那老头子喂了什么乱七八糟的,师峤子是我的人不假,可我和二哥你是一条绳上的蚂蚱,害你对我有什么好处呢?”   林承煜琥珀色的眼睛紧紧盯着林平轩,后者脸上旋即又挂上欠揍的笑容。   “二哥你切放心去查,左右不过是一些进补的药物,再者说了我的命可是我娘的命换来的,我可怕死得很。”   林承煜到底还是又没有留下来用素膳,林平轩站在院门口,目送着林承煜缓缓步下石阶的身影逐渐消失在绿茵之中。   此时日头已经偏西,疲倦的阳光无力的透过繁密的枝丫洒在林平轩的身上,粉白的小花伴随着微风洒落在林平轩的肩头,像极了妇人温柔地抚摸。   而回宫的路上,林承煜斜倚在软垫上闭目休息,忽然他睁开眼睛,对知还低声说道:“差人好好查查师峤子的过去。”   。   黎府   最近黎府这边也忙得不可开交,毕竟他们家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黎小将军今年要行弱冠礼了。   这让原本人丁稀少的黎府更加雪上加霜,二娘更是忙得恨不得把自己劈成两半来用。   就在这时中山蓝氏早就出嫁的嫡小姐也就是二娘的嫡亲姐姐携着子女前来拜访自己名义上的外甥。   为了给二娘撑面子,黎昊这天上午一下了朝就告假回家中以待迎客。   没多时,两匹栗色马拉着一辆雕花的马车缓缓停在黎府门前。   从车中缓缓走下一位头戴幕篱,外套翻领窄袖小衣,身穿及足长襦,黎昊不禁心想她穿的可真热呀。   盛装妇人在婢女的搀扶下走上台阶,热络地拉住二娘的手嘘寒问暖。   她身后恭恭敬敬地跟着两个约莫十六七大的小孩,男的俊,女的俏,简直就是天生的金童玉女。   “大哥哥,你这是什么?。”忽然一个清脆的童音引起了众人的注意,原来是一个八九岁的男孩指着黎昊腰间问道。   黎昊笑着解下了自己挂在带钩上的玉制手把件。“你说的是这个吗?拿着玩去吧。”   “润子,这么贵重的东西快还给你哥哥。”那襦裙妇人嗔怒道。   “小玩意,拿着吧。”黎昊蹲下身,摸了摸小孩的头。   黎昊单手支撑着膝盖,准备起身,无意间瞥见他那后大姨裙摆下极力想掩饰的半新镌珠高墙履。   他立刻就明白了什么,不过就不必同二娘明说了。 第60章   一听说二夫人的娘家人要来,后厨早早就忙活上了。   按照小将军的吩咐,婢女把什么酱乳鸽,狮子鱼流水似的往上端,碧玉夜光杯荡漾着盈盈的葡萄酒。   二娘看着这暴发户般的排场又好气又好笑地剜了黎昊一眼,不过她也晓得黎昊是为了让自己在嫡亲姐姐面前不下面子,于是借驴下坡对她姐姐道:“姐姐一路舟车劳顿,黎昊这孩子就特地让后厨准备了点家常菜式给你解解腻,咱姐俩十多年没见了,今儿妹妹我就先敬姐姐一个!”   说着二娘仰头干完了一杯葡萄酒,伴着悠扬的扬琴声酒宴也正式开场了。   推杯换盏之间,二娘与其姐孙夫人相谈甚欢,孙小姐落落大方,孙少爷举止恭谨,孙小少爷也是一副不怕生的模样,不停地叫侍女给自己布菜加肉。   饭毕才不过酉时,黎昊起身准备外出,忽然听见后面有一个声音喊住自己。   “黎,黎兄是要出去吗?”说话的是孙少爷,他目光躲闪,声如蚊讷,举止间也有几分局促。“能不能带我们兄妹二人也出去转转?”   孙小姐紧紧站在他身后,低眉颔首,模样娇羞,一副小女儿家神态。   此时离宵禁还有一个时辰,正是市场上人来人往多的时候。   黎昊一边走一边同二人讲些京中物语,中间也领着二人进一些现下生意比较好的铺子里看看。   孙小姐相中了一只鎏金点翠步摇,回过头来示意孙少爷掏钱。   怎么能让客人掏钱。   黎昊赶紧上前一步让人把这一排首饰都送到将军府上,账也从他府上出。   “这步摇好生贵重,怎敢让黎哥哥破费?”孙小姐一脸为难道。   “这些小玩意值几个钱,出来就是要图个乐呵。”黎昊摆摆手,领着二人走出店门。   孙小姐看着黎昊的背影露出一个势在必得的微笑,忽然感觉自己衣袖被人拉了一下。   她回过头来甩开衣袖,狠狠瞪了一眼孙少爷。   孙少爷顿时如同霜打了两遍的茄子,更蔫儿了。   另一边黎昊出了店门就瞥见一个略眼熟的妇人身影,定睛一看原来是知还又领着人手微服出宫采办东西。   知还也是远远就看见了黎昊,向他一福道:“黎小将军万福。”   黎昊挠挠头,不好意思的笑笑。   “我这儿领着小辈出来溜达溜达,你这是又出来采办了吧?”   “小辈吗?”知还若有所思的打量了孙家二人一眼,点了点头称是。   孙小姐只觉得那个老女人眼中好似古井无波,深不可测,吓得一激灵。   不过知还并没有继续在他们两个身上浪费视线,她状似无意地引着黎昊向远走了走,熟练地把人领进了糕点铺子。   知还往柜台上扔了几两银钱,就由着小二去打包宫中姐妹托她带回去的点心,回过头来同黎昊道:“最近天这么热,我们有轮班倒还好,只是那位天天这么操心劳力,一热起来食欲不振,就指望这东西饱腹,怎么行?”   “呸。”知还啐了一口。“那位身体好着呢。”   “对了,黎小将军,商队一事殿下已经有了安排,就等着过些时日将军就能见着他们了。”   “我知道了,不过姑娘你等一下。”黎昊眼看着小二就要将油纸包交给知还,慌慌张张地跑了出去。   知还饱含欣慰的看着黎昊出去的背影。   没一会,黎昊就拎着零零散散几包东西回到知还面前。   “这个是梅子糕,上面这个是山楂沙冰,都是些开胃的,多吃点也不碍事。”黎昊将东西摞得整整齐齐,递给等在门口的杂役。“那位身体要紧,你们这些做事的要是不好说,就道是将军上奏让那位少吃点点心,身体要紧。”   知还掩袖轻笑。“谁要是做能做将军家的新妇可得羡煞旁人了。”   “姑娘你可真会说笑。”   。   而此时的孙氏二人仍然站在黎昊甩开他们的路上。   孙小姐站在熙熙攘攘的街上,心中满是委屈,她在中山郡什么时候有过这种待遇,哪个公子少爷的不是围着她转,可是黎昊却被那个又老又丑的女人叫过去这么半天不回来。   越想着她越气不打一处来,又习惯性地凑上前去在孙少爷的腰上用力一掐。   “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娘打着什么主意,你要是敢跟我抢姑爷,我就回去收拾你娘。”   【作者有话说】:   活泼可爱的小剧场:   林承煜:mmp,撵走一个又来一双。   知还:殿下,勿忧,我帮你! 第61章   知还提着食盒回东宫时,看见林承煜仍旧端坐在圈椅上批阅折子。   林承煜抬眼看见知还从食盒中套出来一样一样的小点心,淡淡道:“你放那吧。”   “殿下若是不赶紧吃了,黎小将军送来的沙冰估计一会就该化了。”知还一脸为难。   林承煜闻言啪的一声合上折子,言语中颇有几分无奈的对知还说:“那就先端上来。”   知还看着林承煜的样子偷偷抿着嘴笑笑,将精致的碗碟一一放在林承煜的手边,状似无意地提起。   “奴婢今日采买的时候恰巧遇见了黎小将军带着他远房亲戚的两个小姐少爷散步,黎小将军心里惦记着殿下,特意让奴婢把这些消暑的吃食带给殿下。”接着她顿了顿继续道。“回来的时候奴婢听人说,那两个孩子的娘亲是黎夫人的嫡亲长姐,此番来京中都是参加黎小将军弱冠礼的。但是奴婢担心他们想借着弱冠礼的名义起了什么不该起的心思。”   林承煜接过装着沙冰的小碟,轻轻舀了一勺含进口中,感受着酸甜的山楂酱裹着绵碎的冰渣在口中化开时带来的清爽。   “无碍,不用理会。”林承煜慢慢道。“东西都准备好了吗?”   “回殿下,白日的贺礼和晚上的人都已经安排好了。”   “孤知道了,你先退下吧。”   知还告退后,林承煜微不可查的叹了口气。   。   而另一边,二娘也在为黎昊加冠的事情头疼着。   黎家人丁稀少,嫡系一脉更是七零八落,就剩下些什么旁支亲戚,论辈分是远远不够资格的。   这时黎府竟直接接到了一份从行宫过来的圣旨,皇帝念黎家阖府上下俱为功臣特命林承煜为黎昊主持加冠礼。   黎昊未及弱冠已经是从三品的云麾将军,如今又有太子亲自为其加冠,可见皇帝对黎府的偏爱。   只是古语道鲜花着锦,烈火烹油,这泼天的富贵落在黎家身上,二娘只觉得烫手的很。   黎昊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心里也是复杂的很,犹记得前世自己加冠的时候,皇帝只派了林承煜为自己在一旁见礼,而这一世那个看似冷冰冰的人则要为自己亲手带上束发冠。   思及至此,黎昊心里带上了几分自己不知的期待。 第62章   黎昊的弱冠由二娘选在了五月廿六。   这一天万里无云,天朗气清是个难得的好天气,更是二娘求了真人算出来难得的好日子,诸事皆顺,万事皆宜。   黎昊早早地就被茯苓和白芷从床上揪起来,裹上了复杂的黑袍红边深衣大带,又伺候着梳上了发髻。   “嘶——”黎昊倒吸一口凉气。“你轻一点,我脑袋要给你薅掉了。”   “不行,少将军,今天是您大喜的日子,万一掉了怎么办?”茯苓明显是使足了力气拧黎昊的发束,连说话的声音也变得有些咬牙切齿。   “少将军往日里你自己随便梳也就算了,今天您可是我们黎府的门面,夫人早早就发话了,不能让你随便。”白芷在一旁掩嘴轻笑道。   上午辰时左右,黎府的侧门处便聚满了,这里多是一些没有资格进府中参加弱冠礼的,只能在侧门处向管家呈了礼单,说上几句吉祥话,就得离开。   二娘出来照看的时候,恰巧赶上轮到金久久递上礼单。   她曾经见过金久久,便拉着金久久的手退到一边寒暄了几句。   站在二娘身后的孙小姐一看她这小姨与此女熟稔的模样,心中顿时警铃大作,毫不客气地打量着金久久。   金久久自然也感受到了不善地眼神,眼角含笑地瞅向孙小姐,热络道:“这位可是黎小将军的妹子?”   二娘揽着孙小姐上前,让她也大大方方出来见客。   “妹妹几岁了?可也读过书?吃的什么习惯吗?”金久久一边说着一边从手腕上褪下一只羊脂玉镯。“不知道妹妹在此,姐姐这也没备上什么礼物,小小玉镯不成敬意。”   孙小姐暗中咬碎一口银牙,往日里自己在中山郡横行惯了,谁能料到在这京中就连个臭老九随便一出手都比自己有钱。   不过心里怎么百转千回,孙小姐面上却依然摆出一副笑脸应着。   几人寒暄几句,金久久便告辞离去了。   二娘回过头来,用手撩起掉落的碎发,对孙小姐道:“这里是京城,不比你们中山郡自由自在,你最好把你那点心思给收收。”   黎昊则站在正门迎接八方来客,除了一些远方亲戚,还有今日休沐的朝中大员。   御史大夫自然也在其中,他由小厮搀扶着步上台阶,一张老脸褶成了九曲十八弯。   可是黎昊满脑子都是九房小妾的英勇事迹。   忽然远处车马纷纷驻足,宾客下车,黎昊心道应该是太子来了。   “太子殿下到!”宦官尖锐的声音伴随着一架装饰繁复的马车驶至黎府门前。   林承煜着一身绛红公服走下马车。   黎昊连忙上前,躬身道:“微臣恭迎太子殿下。”   一双微凉的手扶住黎昊的手腕阻止了他继续躬下去的姿势。   黎昊微微抬手看见林承煜的脸无限放大在自己的面前,是两世都没有过的距离。   一时之间,心如擂鼓。   。   冠礼在午时正式举行。   因着黎昊没有父兄,只能是由他爷爷的堂弟一脉来做主持。   伯父领着他一步一步郑重地走进沉睡着黎家列祖列宗的祠堂。   两座雄伟的石狮分列正门的两侧,深棕色的大门上高悬着“黎氏祠堂”的大匾。   这是开国先帝赐予黎府的荣耀,不过如今在黎昊看来倒也像是他家满门上下的催命符。   祠堂里静悄悄的,往日里熟悉的或是不熟悉的亲人全都用饱含着希冀的目光注视着面前这个年轻人。   黎昊手持三炷香,在伯父的主持下庄重的把香插进积满了厚厚香灰的炉中。   他扬起头看着罗列在神龛里的牌位,这就是黎家的列祖列宗。   当须徇忠义,身死报国恩的教诲犹在耳边回荡,父亲的大手似乎也未曾远离。   只可惜自己前世一步错,步步错,深陷权力斗争的旋涡不能自拔。   父亲,这辈子自己定不会辱没黎家门庭。   随着伯父宣读祝词的声音响起,加冠礼正式开始。   。   “令月吉日,始加元服,弃尔幼字,顺尔成德。寿考惟祺,介尔景福。”   林承煜伴随着加冠词的节奏,从一旁接过缁布冠,郑重地戴在黎昊的头上。   “吉月令辰,乃申尔服,敬尔威仪,淑慎尔德。眉寿万年,永受胡福。”   又一顶皮弁被戴在黎昊的头上。   黎昊弓着身子微微抬眼偷偷看向林承煜,只见那人眼角眉梢俱是笑意,一双琥珀色的眸子里装满了自己的大脸盘子。   刹那之间,天崩地裂。   “以岁之正,以月之令。咸加尔服。兄弟具在,以成厥德,黄老无疆,受天之庆。”   伴随着伯父高亢的颂词,黎昊看着那双羊脂玉似的手为自己带上最后一顶素冠。   他听见那人低声说道:“祝黎君长寿安康,永获大福。” 第63章   冠礼完毕后宾客依礼是要留下来用膳的。   不过林承煜身为外姓贵宾,自然不能留在堂中与众人同席宴饮。   黎昊引着林承煜向不远的膳厅走去。   他偷偷打量着林承煜,内心深处天人交战。   林承煜明显是感觉到了黎昊的视线,问道:“黎小将军为何频频看孤?”   “额——”黎昊心虚的挠挠脸,故作镇静。“微臣只是看殿下今日似乎格外丰神俊朗,使得臣这弱冠礼都增色了七八分。”   黎昊说完这话恨不得给自己一个大脑瓜崩,这嘴一天天的怎么就不好使了呢。   “是吗?”林承煜道。“原来黎小将军是这么看孤的。”   两人交谈了几句就到了膳厅,黎昊还要张罗堂中的亲族,因此也没有久留。   约莫到了未时,宾客差不多已经酒足饭饱,陆陆续续的散去了。   黎昊又回到了膳厅中,陪着林承煜向将军府外走去。   前面不远处的回廊转角翩跹闪过一抹娇俏的粉色。   林承煜眼睛微眯,心中暗道应是那暂住的黎家小姐吧。   一直注意着他的黎昊自然是观察到了林承煜的走神,轻声唤他。   “殿下,怎么了?”   林承煜微微勾起嘴角,对黎昊道:“无事,看看将军府上的树长势不错。”   黎昊顺着林承煜的视线看去,发现对方所示意的是那棵硕果累累的柿子树。   虽然现在才将要入六月,不过那棵柿子树上已经挂满了青色的柿子,不难想象秋日里会是怎样火红的盛景。   “那树还是先父年轻时种的,如今也有十多年了。”黎昊将林承煜领到树下,仰头看着这高三丈有余的大树,目光追溯到了遥远的过去。“先父还在时常教育我说种树就要种能结果的树,于是他就把大母的花给拔掉了,改种的柿子树,气地大母她追着先父满院子打。如今这树都长这么高了……”   “臣一时失言,还请殿下不要见怪。”黎昊自觉话多,于是躬身道。“待这果子改日熟了,臣命人做些柿饼给殿下送去,还请殿下不要嫌弃。”   林承煜看着笼罩在浓重树荫下的男人,心中百感交集。   他听见自己认真地说好。   。   待宾客散尽之后,黎昊把自己关进房间谁也不见。   二娘只道是黎昊累了,吩咐仆役不要去打扰,命管家把大堂给收拾好了。   实际上的黎昊正四仰八叉地躺在罗汉床上,揪着归平当自己的人生导师。   “归平,爷问你啊。”黎昊往嘴里塞了一个果子,含糊道。“要是有一个人对你比对别人好你说是不是对你有意思呀?”   “少将军您问我,我也没啥实际经验呀。”归平端着一个装饰繁复的匣子,站在床边,脸上满是无奈。“不过要我说应该是,毕竟话本子上都这么说,我看书上写小单于王对您就比对别人能撒娇。”   黎昊一口口水呛在喉咙里。   “咳,咳——你这都看的什么乱七八糟的!”   “少将军您别急!”归平暗道自己吓到黎昊了,忙把匣子递上前。   “知还姑娘临走的时候特意嘱咐了,要让您亲自打开来看,我就没让管家拿走。”   黎昊接过匣子就让归平去换班休息了。   他趴在床上思索起林承煜这个人来,早先他就觉得林承煜对自己有几分古怪,如今自己起了别样的心思这种感觉就更强烈了。   黎昊眉头紧锁,归平这小子刚刚虽然有点犯浑但是说的也有几分道理。   毕竟自己这两辈子加起来也没见他喜欢过什么人,况且人家是太子脸皮薄,要不然自己试试?   不行,前车之鉴忘了吗?   黎昊狠狠地掐了下自己腋下,疼的直咧嘴才把跑到漠北的思绪给收回来。   他坐起身来,小心翼翼地打开木匣,露出来的是一尊碧绿的玉如意,玉质细腻,成色水润,是一块难得的佳品。   不过还是太寻常了些。   黎昊想要把匣子重新盖上,就看见垫布一个小角微微翘起,原来底下藏了东西。   “今夜酉时,望君前往晴湖一叙。” 第64章   黎昊看着湖面上连天的灯火,不免有几分头疼,这么多画舫,他上哪个?   不过他想起身后跟来的艳遇,脑袋更疼了。   孙小姐并着孙少爷跟在自己身后,目光盈盈道:“黎哥哥,我在中山郡还不曾看见过这般恢弘的画舫,你带我们上去看看好不好?”   孙少爷则瞟向他妹妹,面露难色道:“此时已晚,我和,和舍妹就不叨扰将军了。”   说着就上前想要拉开孙小姐。   孙小姐轻轻拍开兄长伸过来的手,委屈道:“黎哥哥对咱们这么好,肯定不会抛下咱们的。”   黎昊冷着脸看着面前的这一对兄妹。   这时一艘小船停泊在了渡口,引起了周围人的阵阵惊呼。   只见一个身着波斯服饰的胡姬手提一盏纸灯站在船头,月辉皎皎衬的她原本就白皙的肤色更是宛如凝脂。   “黎小将军,冷落美人可是不对呀!”胡姬取下面上的薄纱。   果然是云奴,黎昊心道。   孙小姐面上有些难堪,胡姬在画舫上大概是干什么的她自然清楚。   “小妹妹,男人快活的地方你就不要跟来了。”云奴娇笑着将黎昊接引到了船上,留下在岸上艳羡的众人。   “真好看。”孙少爷喃喃道。   “你胡说什么?”孙小姐狠狠掐了一把孙少爷。“娼门女子你也敢这么夸。”   。   而另一边,黎昊已经随着云奴上了一艘正泊在湖中心的画舫上。   京中五月,暖意融融,湖面上漂着十余艘精致的画舫,不过同湖心那一艘画舫比起来就有些相形见绌了。   黎昊登上的自然就是那一艘最华丽的。   画舫上灯火通明,身姿窈窕的侍女垂首分立两侧,乐伎把扬琴奏得悠扬婉转。   云奴领着黎昊进了二楼的包厢,不过她并没有跟进来,而是回身出去关上了房门。   黎昊只能一头雾水的撩开层层帷帐。   最后一层纱幔被黎昊掀开,他就看见了林承煜坐在桌子旁。   那人早已褪下绛红公服,换上了一身茶白暗纹的华服。   知还见黎昊进来后便躬身上前将给双方的酒杯满上,随后又悄无声息地推出了厢房。。   黎昊行至桌边坐下,刚想要张口询问,就听林承煜击掌,旋即悠扬的乐声骤停,改成了琴瑟琵琶。   几个舞姬迈着婀娜的步子旋转入场,玉足轻点之间便踏碎了一地的月光。   黎昊脑海中忽然就想到珠缨炫转星宿摇。   不过黎昊现下还是更关注同席人。   “殿下深夜将微臣唤至此处,可是有事?”黎昊拿不准林承煜是打了什么主意,心下有几分自危。   “无事,黎小将军先请。”林承煜一抬手示意黎昊动筷。   黎昊也真不能就不客气地开动,于是向林承煜举杯致谢,感谢殿下这么长时间来对他的精心栽培。   醇厚的酒液划过喉咙让黎昊颇感意外,果然林承煜总是有好酒。   看见黎昊颇为享受的神情,林承煜开口解释道。   “这是今年新开的酒,先尝尝。”   “这酒的确是好酒,那臣就更得感谢殿下了。”说着黎昊举起酒杯想同林承煜再饮一杯。   黎昊看着林承煜想学自己一饮而尽接过反而有几分狼狈干咳的样子,心思不禁有些活络,他两辈子加起来除了必要的场合并没有看见过林承煜饮酒,也不知道这人的酒量究竟如何,醉起酒来又是什么憨态。   心动不如行动,黎昊就开始一杯又一杯的劝起酒来。   林承煜眼神微动,却还是又仰头一饮而尽。   。   月悬当空,湖面上的画舫陆陆续续熄灭了灯火。   不知是哪艘画舫上有歌女开始唱起时兴小调。   而黎昊这边宴饮也已经进行到了下半段。   看着林承煜此刻面色绯红,眼神也不似以往一般清冷的样子,黎昊喉结微动,自己应当也有点醉了,他想。   林承煜眨了眨氤氲着三分水汽的琥珀色的眸子,扶着桌子起身。   黎昊本欲起身扶住这人,可还是林承煜更快一步,后者摇晃地走到边桌前,拍了拍木匣子,示意黎昊过来看看。   黎昊打开木匣,只见一把短刀静静地躺在丝绒红布上,黑金色的刀鞘彰显着不凡的品质。   黎昊自然是爱不释手。   他将短刀从鞘中拔出,指腹轻轻擦过刀刃,只觉得刀刃寒光熠熠,两侧合理的血槽使得刀身轻便不少。   整体来说此刀绝非凡品。   林承煜微微仰头看向黎昊,一字一顿道:“愿黎君长寿安康,永获大福。”   黎昊看着那人殷红的舌尖缠绕着醇香的酒气在贝齿间若隐若现,薄唇轻起镇重地祝福着自己。   后来黎昊回想应当是自己醉了吧,不然自己怎么会问出来“林承煜,你,是不是中意我?”这种糊涂话。   他觉得自己的声音很轻,可是他似乎又听见一声低不可闻的答应。   “我不信,除非你亲我一下。”   话音刚落,黎昊就看见林承煜二指并拢轻轻点在自己唇上,又扣回他自己的唇。   他一只手合上盖子,另一只手则环住对方腰间,想将那人揽入怀中。   林承煜却将胳膊横在黎昊胸前,让他去楼上歇息一晚,自己就转身离去了。   今晚月色很美,但他并没有攻上全垒。 第65章   待黎昊走后,知还轻轻扣门进来,她将端着的铜盆放在一旁的桌子上,回过头来看向林承煜。   只见那人倚在窗边,回望过来的眼神万分清明,哪里有刚才半分的醉眼朦胧。   “殿下,三殿下身边的侧室前些时日透露道近日三殿下同一个叫王子充的人走得很近。”   林承煜手扶在栏杆上,指尖来回轻点。   “那王逍鹄可有什么反应?”   “王逍鹄自是心中难平,已经同三殿下绊过好几次口角了。”   “孤知道了。”林承煜看着知还,眼神微微转动,似乎是在斟酌。   知还马上心领神会,正色道:“殿下放心,黎小将军那里奴婢已经安排妥当了。”   林承煜看着知还一本正经的模样,嘴角也挂上了一分笑意,轻轻道了声好。   不过翌日醒来的黎昊显然是有些无法面对自我。   他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弹起,炉里的安神香已经燃尽,灼灼的白日穿透窗棂照进室内。   他起身下床,发现铜盆里的水已经凉透,上面漂浮着两三片早已被浸透的离娘花瓣。   一切的一切仿佛都在昭示着昨夜的旖旎仿佛是镜花水月。   黎昊捧了一把水尽数浇在脸上,自己昨夜怎么就被猪油又糊了心,自己这嘴怎么就没个把门的。   他林承煜什么时候成了你黎昊能肖想的人,难道前世自己死的还不够惨吗?   可是黎昊又忍不住回想,前世的时候林承煜的行为着实古怪,自己被林平睿诬陷,黎家百年名望眼看就要毁于一旦,林承煜出于什么目的帮自己平反先不说,后续的工作都是他亲自监督着完成。   若是他只想打着新君无道,残害忠良的大旗,又何必事必躬亲呢?   可能是有意吧,可是天家之人的情谊又能重几何呢?   黎昊心中烦闷,不过幸好皇帝亲批自己休沐三日,所以自己倒是不用担心迟到的问题了。   这么想着黎昊推开房门,恰好与知还打了个照面。   知还手中端着食盒,看见黎昊盈盈地道了个万福。   “黎小将军可要先用早膳?”   黎昊没有回答,而是反问“殿下呢?”   “东宫事重,殿下早早就回去主持大局了,不过殿下特意嘱咐过奴婢伺候好将军。”   黎昊摆了摆手。   “不用了,安排人送我回府。”   。   哐啷!   精美脆弱的瓷器在门扉上四散迸溅。   “王先生,本王叫你一声先生。”林平征在书房内来回踱着步子。“你成天告诉本王要忍耐,忍耐,什么时候是个头?”   “眼看着林承煜那个贱人十多年来位子做的稳稳当当,你别忘了你当年怎么跟我娘亲和舅舅保证的,说好的白帽子!”   “到头来还不如王子充的一个主意顶用,起码褒奖的圣旨现在实实在在的贡在本王的书案上。”   王逍鹄面色阴沉的几乎能拧出水来,他开口,声音中带着几分被强制压抑的起伏。   “王爷,我同您讲过,林承煜是正统,是天下的众望所归,所以咱们要暂避其锋芒,等着他犯错。况且我不是同您说起过,正是因为林承煜这么多年能一直无功无过到现在,不才是可怕之处吗?”   林平征站定在王逍鹄面前,视线高抬,一副倨傲模样。“先生所言,本王当然也考虑过。不过本王也实话告诉你,先生要是想一直让本王窝在这山旮旯里,那本王就要重新考虑一下先生的用心了。”   “这话是谁同你说的?”王逍鹄脸上写满了不可思议。“莫不是那傅粉书生?”   “这话没谁同本王说,只不过是最浅显的道理罢了。”林平征像是终于肯把目光施舍给了王逍鹄,言语之中浸满威胁。“虽然王子充让本王看到了实实在在的效果,不过本王当然还是最信任先生了。”   王逍鹄那里还看不出来林平征是在给自己立下马威,于是心中感叹果然林平征还是想要脱离了自己地掌控吗?   只是这王子充委实糊涂了些,不堪大用。   王逍鹄甩着袖子,怒气冲冲地离开了。   “你出来吧。”林平征对着屏风后面道。   一个修长的身影从那后面出来,对着林平征行礼道:“王爷果然机智过人,三言两语就制住了王先生的傲气。”   林平征的脑袋闻言扬的更高了。“你这次也算是立了一个大功,要依本王说左右不过是一个破和尚庙,拆了便拆了,本王还给他们盖了一座道观呢,一帮黔首对本王感恩戴德就得了。”   “王爷说的是。”王子充颔首低眉,一副诚惶诚恐的模样。“只是晚学听说那庙中有个什么惠文大师竟直接坐化了。”   “管他做什么?反正我父皇偏信真人,讨我父皇的欢心才是最重要的,子充那你这会可算是立了一件大功。”林平征眯着眼睛打量着面前这个容貌姣好的年轻人,按理来说他应该比自己年长几岁,可是在皮相上竟然看不出来。   “本王向来就喜欢你这种听话又聪明的人,你可得继续好好表现呀。” 第66章   林承煜一大早便回到了东宫,就看见书吏捧来一大摞折子,他从最顶上随意抽出一本,打开来就看见满篇的之乎者也。   书吏开口解释道:“殿下,这些都是昨天加急新送来的。”   他微微停顿继续补充:“全是弹劾泸溪王的折子。”   林承煜示意书吏将折子放在书案上。   “既然如此,那就无须全部呈上了。”   说着草草浏览选取过几份之后,连同着自己刚才抽出的折子放置在一旁,算是一会要送去行宫的。   再说黎昊这厢待到日上三竿时也回到了将军府。   他刚刚脱下外裳就听见有人扣门,吓了一大跳,生怕林承煜再派人过来给自己送什么大惊喜。   “少将军,有个杂役过来说是您昨夜在画舫忘了东西,我就先给您放外头了。”   黎昊这才把心放在肚子里,他飞快地打开房门,左右环顾发现没人,于是飞快地拿起东西把门合上。   原来是昨夜那个匣子。   黎昊打开匣子,看见那把短刀静静地躺在绒布上,刀身微寒如昨夜的冷冷月光。   神思恍惚之间,他的思绪又飘忽辗转回到了那艘恢弘的画舫上,那白玉似的手指带着月夜的温度印在自己唇上的触感。   他一时之间神思混乱,坐在桌边,指腹轻轻摩挲着刀鞘。   这一坐就坐到了金乌西坠,皓月东升。   。   “我的大少爷,该吃饭啦!”二娘的大嗓门不合时宜的在门外响起。“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哪家的闺秀小姐躲在闺房绣楼。”   二娘熟悉的音调终于把黎昊的魂给彻彻底底唤回来了,他收拾妥当后,沉思片刻终究还是把短刀挂在腰间。   二娘在门外已经等候多时,黎昊一出门立刻就注意到了他腰间别着的短刀,笑道:“这短刀看着不错,有欧冶子的遗风。”   “二娘你就别调笑我了。”黎昊苦笑道。“你明明看出来这不是咱府上能有的好物,烫手的很。”   “那你……?”二娘也没能想到这物件来源竟还有些灼手,闻言神色严肃。“你们前朝的事我是不大懂,不过我也能略略猜到那位是有抛枝之意。”   “您就别操心了,我肯定能给您处理的妥妥的。”黎昊把手搭在二娘的肩上,推着她往膳厅的方向走去。   “你呀……”二娘无奈的叹息道,脸上挂上欣慰的笑意。   就这样黎昊的弱冠礼好似在平淡无波京城中投进了一颗小石子,除了一圈浅浅的涟漪,再无余波。   日子又一天天的过去了,黎府众人已经习惯了自家少将军时不时地愁眉不展。   这一日,黎昊看着院中渐渐染红的柿子树叹了口气,转过身来就看见管家笑盈盈地捧着手站在自己身后。   “少将军,刚刚有走夫说是有人从云梦县给您送来东西。”   宋念玉!   黎昊旋即大喜道:“快快送上来。”   管家自然是早早就准备好,立刻就将锦布包裹端了上来。   黎昊将其带到凉亭中打开来,映入眼帘的是一封贺书和一把湘妃竹扇。   他先缓缓展开扇面,只见上面是墨色晕染出的大漠孤烟和长河落日,虽然不及黎昊亲眼见过的十分之一,但也别有一番风情。   信的内容倒是不多,只有寥寥数行,黎昊轻声读了出来。   “就不见黎将军,只道音容如昨。阔别日久,忽闻将军弱冠,才又真切觉到将军年少有为,宋某远在云梦,无法当面恭祝,只能遥寄祝语,望黎小将军海涵。祝黎将军前程似锦。”   管家见黎昊差不多已经看完了,低声附道:“走夫送来的还有一些云梦特产,我已经命人安置在后面了,您要去查探一番吗?”   黎昊摇摇头示意不用,揣着扇子和书信回了房。   不得不说宋念玉此人的确是有心,不是每一个人都能有这份千里送鹅毛的心意。   更何况此人非世家大族所出,更符陛下心意,若是能求得庇护,将来前途一定不可限量。   不过等黎昊回到屋里看见被收拾到多宝格上的匣子便又感觉头疼上了,他只希望这几日朝中能够风平浪静,自己也好看不见对方。 第67章   只可惜风平浪静终有时,波澜起伏才正常。   待下了例行朝会,王英走上前来拍了黎昊肩膀一下,附在他耳边道:“你可知道今年又要开秋狩了?”   黎昊声音有些闷闷的。“我自然知道。”   “兄弟你有什么不开心的,我偷偷告诉你,今年的太子钦定的先行军里就有你我二人,据说这次圣上去行宫避暑,殿下暂留京中处理事务,所以咱们要率队现行,虽然这差事苦一点,可也算是个立功的机会,当然你肯定是不愁立功的机会的。”   黎昊扯着嘴角,心中腹诽道你根本就不知道我发愁的是什么。   。   王英消息吐露没几天,林承煜就把诏令发了下来。   黎昊领命回家休整了几天,又亲自陪着二娘把孙氏母女三人圆润的打包送走。   二娘自知孙氏几人着实给黎昊添了点麻烦,于是连着做了好几天莜面窝子作为补偿。   只可惜不管日子过得怎样津津有味,该出发的日子还是到了。   前往木兰围场的路程要是不着急的话约莫有四五天,沿途的驿站修的多,黎昊等人也就没有着急赶路。   一行人骑着马走在官道上,看着沿途的风景由连绵的山脉渐变成平缓的丘陵。   向远眺望,只见天高云淡,大雁南飞,地上牛羊成群,溪水蜿蜒。   真是好一副如画美景。   黎昊不是第一回 来到这里,但是每每触目仍是感觉心旷神怡。   转眼间已经日薄西山,黎昊等人下马在驿站休整。   王英凑上前来,递给黎昊一块黑乎乎的东西。“喏,兄弟你尝尝,这可是个好东西。”   “不就是牛肉干嘛?”黎昊一把接过,狠狠地咬了一口。“嘶,这玩意怎么这么硬。”   “往日里,咱们吃的肉干多是果木烤成的,我也是看着这驿站竟准备的是风干肉干,一时新鲜就想着让你也试试。”王英用手捩下一小块肉丝。“我听仆役说这是用一年生的牛后腿先做成肉条,再用盐巴和酸奶汤腌好了,等着吃的时候再烤了端上来。”   黎昊也学着王英的样子,顺着肉的纹路用牙捩下一块,含在口中慢慢咀嚼。   “王兄你以前是不是也随行来过此处?”黎昊问道。   “来过,来过。”王英像是泄愤似的撕下来一块牛肉干。“我上回就是先行军,结果还差点没出了岔子,你好像很少来哈?”   “我也曾经来过,不过是随先考来的。”黎昊抬头望向远方,入目之处青草离离,蓝天苍苍,一阵微风拂过吹乱了额上的碎发,宛如他被勾起的飘飞思绪。   王英自知失言,也不再多话。   。   等到了第五日,黎昊等人终于到了围场。   整个木兰围场先是开阔的空地,往远处就是连绵的山峦,山上树林郁郁葱葱。   总而言之,是个风水宝地。   黎昊指挥着兵卒安营扎寨,王英则安排人去打扫营房。   这一忙活就是一天,第二天才正式开始准备巡视排查。   黎昊安排一千兵卒去围场周围巡视,防止有什么不开眼的趁乱埋伏进围场。   剩下的五百人十个十个的编成小队进行地毯式搜查。   王英还额外派出去几支小队去告诫远处的人家最近不要乱跑。   这一忙活又是一整天,王英用袖子擦了擦脑门上并不存在的汗水,感叹道:“可真是忙够呛。”   黎昊也勒马停下,问道:“王兄你也忙活了一天,还有什么事情吗?我去处理。”   “也没什么了,守好围场就是最大的事了,这次只要没再出什么岔子,我就阿弥陀佛了。”王英向天做祈祷状。   黎昊也被王英这幅姿态给逗笑了。“我之前听王兄你说上回秋狩出了点岔子,真的假的?”   王英驱马凑近了黎昊低声说道:“自然是真的,上回有个农家的孩子,躲过士兵非得要来树林子里采什么蘑菇,结果恰好冲撞了殿下。万幸这真的是个农家孩子,殿下仁厚就让人搜了他的身,把人放回去了,只扣了我们半年的俸禄。”   黎昊纳罕道:“哪个殿下?”   王英斜了他一眼,仿佛在说,你明知故问。“自然就是那个殿下。”   【作者有话说】:   活泼可爱的小剧场:   半人高的草丛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林承煜勒马转身,从后背的箭壶里抽出一支箭。   他左眼微眯,想要弯弓搭箭,忽然看见一个衣着简陋的垂髫小童从树丛中颤巍巍地露出头来。   随行的士兵立刻上前围住林承煜,侍卫提刀上前想要结果了这个可疑的小孩。   林承煜忽然看见了什么,目光定了一下。   那孩童很有眼色地解下了腰上挂着的小玩意,递给林承煜,一双不大的眼睛浸满了氤氲水汽,像两个没长开的黑葡萄。   “这是我阿爹给我编的草蟋蟀,要是大哥哥你喜欢我就送给你了。”   立刻就有侍卫将草蟋蟀递给林承煜。   林承煜接过草蟋蟀,打量了片刻,随后吩咐道:“彻底搜身后就把他放了吧。”   好像记忆里也曾经有过这样一个身影递给自己一个铜哨子,然后用满是无奈的语气对自己说:“要是你喜欢我就送你了。” 第68章   黎昊和王英忙前忙后将近一个月,终于迎来了姗姗来迟的皇帝一行人。   随行的官员无论文武此刻都一身戎装恭恭敬敬地站在台下,皇帝也裹了一身罩甲,头戴鞑帽,如果忽略掉腹部鼓鼓囊囊的一团,也可以算作是十分英武了。   而林承煜也照例皮甲加身,保养得当的皮甲在日光下闪着温柔地光晕,消瘦的身影恍惚间似乎与前世的帝王重合了。   明黄的龙袍包裹在青年瘦削的身体上,黑压压的文武百官匍匐在石阶下山呼万岁,那双琥珀色的眸子就这样淡淡地俯视着整个帝国。   黎昊的神思又飘忽辗转回到了前世,站在一旁的王英瞟见黎昊又走思了,于是轻咳一声,将人给拽了回来。   “你是不是太累了。”王英斜着眼睛,不敢动作幅度太大,小声询问。“感觉你最近老走神。”   “没有没有。”黎昊偷偷咧开嘴角苦笑。“就不用你担心了。”   。   开头的几日为了让众人适应适应环境,并没有进行大规模的围猎,主要是让人们四散开来熟悉地形,顺带可以猎得一些小动物什么的,也算是先讨个好彩头。黎昊已经在这里熟悉地形快一个月了,早就把这片地方给溜的滚瓜烂熟,如今他骑着马漫无目的的散心,身后跟着几个小兵,很是闲适。   忽然前方树后露出一匹带着金额的白马,黎昊的右眼皮也不合时宜的跳了起来。   果然,林平睿的身影从树后显露出来。   他着一身杏黄的暗纹骑服,和郁郁葱葱的树荫形成鲜明对比,在黎昊的眼睛里留下了相当强烈的视觉冲击。   虽然黎昊不想看见他,但是他不得不承认,林平睿真的生的很好看。   然而林平睿长的在好看,也掩盖不了黎昊现在一看见他就嗓子疼的事实。   前世的一杯鸩酒自己还记得很清楚呢。   黎昊环顾四周见并没有看见其他什么别的旁人,于是也没有下马,只是坐在马背上行了一个虚礼。   “六殿下万福金安。”   林平睿目光无措,眉头微蹙蹙。   “黎昊,你,可看到了我送与你的弱冠礼?”   黎昊心道看见是你送的弱冠礼,我哪敢打开来看,早就不知道丢在那个角落吃灰去了。   气氛逐渐尴尬之际,忽然看见有匹枣红色的马远远在林平睿身后跟上来,林平睿面色微怔,旋即掉头。   浓密的树丛遮住了来人的面目,不过却无法隔绝声音。   隐隐约约之间,黎昊听见了什么“睿睿,宁宁”之类的。   终于有个小兵没忍住噗嗤一声轻笑了出来。   黎昊回头佯瞪了那人一眼,心下却道估计京中又能流传起什么解闷的八卦了。   呼退了小兵,黎昊自己骑着马走出了树林,来到一个大泡子旁,耳边是潺潺的流水声。   半丈宽的溪水,从树林深处蜿蜒流出,汇入眼前这一汪泡子,巴掌大的几尾鱼游在其中,阳光照在他们身上,映出粼粼的光泽。   他翻身下马,坐在泡子边,随手抓起几枚石子,随意掂起个就向河面掷去。   石子在河面跳跃溅起圈圈波纹,像极了蝴蝶翅膀荡开的涟漪。 第69章   忽然耳畔传来枯枝断裂的声音,一枚石子轻轻擦过草皮,在水面上点出阵阵波纹。   黎昊刚刚神游天外,此刻心中大骇,猛一回头就看见五皇子林平轩的脸近在眼前。   “哎呀,我也不想这么厉害。”林平轩吹了一声口哨,用袖子在黎昊旁边装模作样的拂了拂,然后坐了下来。“黎小将军近来安好?”   黎昊歪着头看向林平轩,腹诽道这五殿下怎么也来凑热闹了。   在他的印象里,林平轩托他母亲的福在先后去世那一段时间里,一度荣宠加身,甚至直逼林承煜的吃穿用度。   可惜后来因为一些腌臜阴私,他的母亲被老皇帝直接厌弃,自缢冷宫。   八岁的孩子在后宫中自然是举步维艰,又不是每一个人都能像林承煜一样韬光养晦地冒黑水,于是那个年幼的孩子自请去道观修行祈福。   林平轩笑容满面地对黎昊道:“黎小将军甚是放肆,见了龙子也不行礼。”   黎昊立刻回道:“末将以为五殿下乃是世外之人,却没能想到也不能免俗。”   “你说的也有道理,那就免了你的礼吧。”林平轩单手托腮,目光盈盈。“黎小将军如此洒脱比起贫道更像化外之人呢。”   黎昊被这温柔如水的眼神瞅着却感觉自己后背上的汗毛都要立起来了。   “殿下谬赞。”黎昊不敢戴这顶高帽子,连忙回拒。   “可是贫道早就听说黎小将军丰神俊朗,不仅那烟柳巷的游女们盼着春风一度,连宫闱里的贵人们也纷纷折腰呢。”   黎昊笑得尴尬而不失礼貌。“五殿下可真是说笑了,末将是食禄的,怎能如此行事?”   “将军你才是说笑呢。”林平轩面色陡变,双目圆睁,径直凑上前来与黎昊几乎就要面贴面。“我看黎小将军这脸不过就是蒲柳之姿,你到底是有什么能耐能吸引我六弟如此上心,甚至我二哥也一而再再而三的突破底线。”   黎昊虽是心中一惊,但面上仍然不显。“末将与六殿下不过是竹马之情,至于太子殿下素来待人宽厚,想必五殿下也是知道的。”   “真好,原来我二哥费尽心思倒腾来的宝刀竟然能得黎小将军一句待人宽厚,想他做梦也能笑出来。”林平轩扑通一声坐回原处。“你说说你为什么去年忽然与林平睿那个贱人恩断义绝,又转过头来招惹我二哥。”   “你别想骗我,我告诉你,我还从来没有见他对谁这么上心。”林平轩说话间颇有几分咬牙切齿的意味。“凭什么,到底是凭什么?。”   “凭什么你们都有自己喜怒哀乐,我就是个天煞孤星的命格?”   黎昊也没有想到这位大爷在这里就要犯起病来,自己这还因为相待林承煜体会人间真情结果不小心把自己搭进去了而苦恼,这边又招惹到了一身臊。   林平轩歪着头看着黎昊笑了一会儿,忽然反手就是给抽了自己一个掌掴,嘟嘟囔囔的不知道在说什么。   黎昊被这操作给惊呆了,愣愣注视着林平轩又没事人一般站起身来,拂去了身上沾着的草叶,扭头远去。   “黎小将军这打水漂的技术。”林平轩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回过身来。“不行呀。”   是个男人就不能被说不行!   黎昊怒了,愤而起身在地上寻找起了石子。   等到归平找过来的时候,就看见黎昊几乎已经快把这一片的石子给扔干净了。   归平以为自家将军招了精卫的魂,刚想从腰间取出自己求人开过光的桃木剑,就听见黎昊说。   “快一起给本将军找石子。”   于是直到天色将晚的时候,饥肠辘辘的归平终于见证了自家将军在水面上点出了六个旋涡。   黎昊有些意犹未尽地掂了掂手中剩下的石子,归平连忙道:“将军,这太阳快下山了,咱们还是赶紧回去吧。”   。   回到营帐之后,黎昊躺在榻上仔细回想着前世林平轩的去向。   自己重生回来已经太久了,有好多事情已经记不大清了。   只记得这位五殿下在林平睿的层层监视下不翼而飞,而再次看见他的时候,自己已经变成了一抹孤魂,而他则在泰兴宫与林承煜郑重道别。   那天好像是忽然就下起了瓢泼大雨,林承煜只能借宿在泰兴宫,等次日他陪着林承煜醒来的时候,只看见枕边的一封裹在青丝里的信笺与院中被砍倒的红豆树。   就算只能想起个大概,可是黎昊还是觉得林平轩肯定是无心于皇位的,只是他费尽心思的从道观来到围场,又对自己说了这样一番话,到底是什么居心。   他到底是为了什么?   黎昊百思不得其解。 第70章   又过了几日,众人起个大早,行了仪式,秋猎就算正式开始了。   常年驻扎在此处的军户打开笼子,往外驱赶着豢养了一年的猎物。   待最后一只鹿消失在郁郁葱葱的树林之中,以皇帝为首的队伍便策马驰入猎场。   人群待进入树林也四散开去。   黎昊骑着他那匹青鬃马,徐徐跟在队伍中间,待队伍四散开去的时候,他也调头选了个无人的方向不紧不慢地巡视。   忽然草丛翕动,黎昊眸光一紧,从身后抽出一支箭旋即射了出去,一只雪白的兔子应声倒地。   豢养的动物到底还是少了几分警惕心,被自己的信任的人类给杀死不知道也算不算是一种悲哀,黎昊心中闪过一丝悲悯,不过只有一丝。   毕竟如果没有猎到猎物,倒霉的可能就是自己了。   做人还真是难,像自己这样优秀杰出将领,注定是要招人艳羡的,黎昊苦中作乐地想。   待到树林渐渐染上昏色,黎昊提着四只膘肥体壮的兔子赶到营帐周围集合,按照他向王英打探的消息,这样的成绩不算突出但也不算难看。   黎昊已经打定主意要努力藏拙了,毕竟他感觉自己现在就像是皇帝的一块砖哪里需要就往哪里搬。   所以这块砖一定要用着顺手还不要太过华丽,才能是一块长命百岁的好砖。   归平早早就在一旁候着,他将黎昊手中的兔子递给一旁早在一旁候着的杂役,牵着青鬃马好让黎昊下来。   黎昊翻身下马,注意到前方围着的一大群人,出声询问道这是什么盛况?   归平语气中颇有几分不忿道:“不过就是钱将军猎了一头雄鹿,若是将军你时运好弄一条大虫来也不在话下。”   黎昊赏了归平一记脑瓜崩。   “人家钱将军有人家的能耐,说话注意点。”   归平缩着脖子,吐了下舌头,表示自己知错了。   正在此时,皇帝也闻讯赶到,众人纷纷散开行礼。   黎昊这才彻底看清地上躺着的雄鹿,估计有四百来斤,腹部汩汩地流着鲜血,八叉的鹿角无力的半插进土地里,鼻孔微张已经出气无多了。   黎昊颇为赞赏地瞅了钱宁一眼,谁料后者却会错了意,撇开头去不看他。   现在的年轻人呀,真幼稚。   黎昊自诩为四十多岁的人了,不屑于同小辈生气,却忘了自己前些天打了一下午的水漂。   皇后和郑美人怕受了惊吓,一直留在外围,没有上前。   皇帝见雄鹿已经构不成威胁,于是招了招手示意二人上前来。   郑美人一身红衣小跑着奔向皇帝,竟然直接越在了皇后前面。   皇帝将郑美人揽在怀里,又应了皇后的行礼,对钱宁道:“都道是虎父无犬子,朕看钱老将军确实是有个好儿子呀!”   说罢,抚掌大笑道“来人,赏!”   郑美人附在皇帝耳边。“陛下,妾身看这鹿茸长得不错。若是能做成汤药,效果定然拔擢。”   “卿卿有心了,如有奇效朕定也要重重赏你。”皇帝同郑美人咬着耳朵。   郑美人瞬间面色羞红,低下头去,锤了皇帝一下。   黎昊心道这老皇帝大概是已经嗑药把脑子给磕糊涂了,竟然当众就同妃子调起情来,万幸政事上还没有糊涂至此,不然有的人又可以考虑弑君了。   这样想着他心中一动,趁此看向天家众人,只见林承煜面上依旧冷淡,林平睿也面色如常,倒是林平轩笑得一派祥和,直让黎昊后背发毛。   林平轩简直就是个小疯子。   眼看着士兵们要将雄鹿抬下去,忽然后面传来阵阵惊呼。   原来是秦家小子竟然直接打死了一头半大的黑熊。   那秦家小子看着就是个力能扛鼎的人物,此刻背着小山一样的黑熊吭哧吭哧往这边走来。   他喘着粗气,将黑熊往地上一撂,顿时发出一声闷响。   郑美人刚刚得了夸奖,此刻还想故技重施再邀一遍功,对着皇帝娇声道:“陛下,妾身还想看看那黑熊。”   皇帝颇有几分无奈的松开了手,纵容道:“去吧去吧。”   郑美人腰肢款款地向前几步,去见那黑熊忽然暴起,原来只不过是被秦家小子一下子打晕了过去,这时苏醒便想赶紧逃跑,柔弱的郑美人自然是最好的突破口。   秦家小子也是眼疾手快之辈,他从腰间抽出长刀,直直向黑熊后心砍去,黑熊这才彻底暴毙,趴在地上一动不动了。   郑美人哪里见过这种阵仗,瞬间萎坐在地,花钿散了一地,倒有几分花容失色的味道。   身后随行的内宦赶紧躬身去扶,却见郑美人捂着肚子,整个人像只熟虾子似的缩成了一团。   人群登时混乱起来,所幸随行的太医里有善于妇科的,局面才一时安静下来。   黎昊还在为那少年感到可惜,忽然听见有人附在自己道:“那秦家小子的亲爹任扬州盐司,亲姐姐还在宫里当差,这一下子怕是要都不好过。”   黎昊扭头看见一张颇为熟稔的脸,原来是林承煜麾下的人。   不过皇帝显然是不知道也不关心少年的悲惨遭遇,他高坐在龙椅上,随行官员分坐两侧。   伴随着后面时不时传来地女人凄厉地嚎叫,气氛一时之间有几分凝重。   那少年早就没有了刚归来的意气风发,此刻面色发白,两股战战,几乎要伏进地里去。   可是事关龙子,没有谁胆敢出来为这少年英雄求个网开一面。 第71章   满座寂静无言,林平轩微微侧头看向右手边的方向,只见一只玉雕似的手在膝上轻轻指向外侧,立刻心领神会。   忽然林平轩的笑声突兀地响起,一时之间众人纷纷侧目,想看这位贵胄究竟多没有眼色。   黎昊心中也满是震惊,没想到林平轩竟然在这种地方突然发起疯病来。   皇帝此刻心烦意乱,不过看着站出来的是自己一直有所亏欠的老五,他揉了揉一直隐隐作痛的太阳穴,蹙眉道:“怎么,老五,你很高兴?”   林平轩上前行了一个恭恭敬敬的大礼。   “启禀父皇,儿臣久居道观,观中真人夜观天象发现紫微帝星近来有暗淡之象,但真人一时之间也推算不出异象来源,儿臣心忧父皇,所以这次秋猎才特意陪侍父皇身侧。”   皇帝闻言立刻神色严肃,比起一个将来可能威胁到自己孩子还是紫微星的运势更让他关心。   林平轩也很配合地微微停顿,继续道:“刚才儿臣在外面的时候就感觉自打秋猎以来的凝滞一扫而空,所以儿臣斗胆妄断这郑美人腹中胎儿恐与父皇您八字相冲,所以不如先把这莽汉子先押入牢中,待观中真人再观天象后处置也不迟。”   皇帝本来是有三分提防的,但他仔细思索来最近发现自己好久没有发作的头疼似乎确实是最近才开始的,所以又觉得林平轩说的也有道理,毕竟比起一个莫须有的孩子,当然还是眼前这个一直一心为自己的孩子更为可信,这一下子连看向秦家小子的眼神也带上了一丝和蔼,不过该走的形式还是要走的。   于是秦家小子就被先暂时关押起来,本是事关龙子的大事,竟像个小打小闹一般的收尾了。   。   傍晚时分,皇帝靠在床上,就着永寿的手服下药丸。   “你今晚赶紧差人去问问师真人此事可信否?”   皇帝前脚话音刚落,立刻就有一个宫人模样的人送上来一封密信,他接过密信扫了一眼,就扔进床尾的火盆里了。   翌日的秋猎并没有因此终止,出发前皇帝抽空绕路去看了郑美人。   一掀开羊毛帘子,他就闻见了一股浓重的药味,雪白的毯子上溅上了乌黑的药渍,郑美人裹着丝被,哪里能看出来以前千娇百媚的模样。   赵语时捧着瓷碗端坐在床边,看见皇帝进来猛地站起,眸光发亮好似看见了救星一般。   皇帝很是受用这种眼神,他把皇后重新扶着坐下,关切地问道:“这是怎么了?”   郑美人听见皇帝的声音,颤巍巍地把被子拉下来,露出了一双桃核似的眼睛,娇啼道:“陛下,你一定要为嫔妾做主呀,那秦家小子的姐姐在宫里当差,一定是那小子嫉妒嫔妾深得圣眷,就想着来暗害嫔妾。”   皇后重新掖好给郑美人被子,柔声道:“那秦家小子的姐姐不过是尚衣局的一介女官,有哪里来的理由暗害妹妹你呢?妹妹你就是忧思过重,一会赶紧把药喝了,可千万不要再打翻了,这荒郊野地的太医的安神药带的也不多。所以呀,好生静养才是真的。”   郑美人却不依不饶地攀附着皇帝的腰,也不知道听没听进去皇后的话,就对皇帝哭诉道:“陛下,您一定要为咱们还没出生的麟儿做主呀!一定是那个贱人害的,皇后娘娘还帮那个贱人说话,你一定要彻查她们呀!”   地毯上突然传来一记闷响,原来是赵语时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她双眸含泪,目光凄然道:“妾身相信陛下的决断,还请陛下也相信臣妾!”   皇帝看着面前一个两个的女人顿时感觉自己头都大了,他象征性拍了拍郑美人的后背,把人又给用力按回了床上,不理会美人哀怨的眸光,道:“朕看皇后说的没错,你确实是有些哀思过度了,皇后亲自过来照看你,你还有什么不知足的?”   说罢,边用力掰开郑美人拽在衣袖上的手,径直走了出去。   厚厚的羊毛帘子隔绝了室内的哭声。   。   而这边,黎昊照例将些小野物拴在马上后就又来到了泡子边苦练打水漂。   这次深厚又传来脚步声,塔里克警觉地回过头去,就看见来人一身淡色骑装,好似一块被细细包裹住的羊脂白玉。   来人正是林承煜。   林承煜走过来,站在黎昊身边不发一言。黎昊自打上次一别之后就没敢面见过林承煜,眼下也不知道说什么好。   一时之间,气氛安静得有些诡异。   黎昊挠挠自己的大油头,尴尬的寻了个话题。   “那秦家小子真是不走运,还是多亏了五殿下鼎力相救。”   “老五是我安排的。”林承煜侧头看向黎昊,大大方方的承认道。   黎昊面露错愕之色,支支吾吾。   “那五殿下是不是?”黎昊耸了耸肩膀,轻轻歪了一下头。   林承煜看着黎昊,补上了他的未尽之言。   “老五自幼经历坎坷,多有磨难,因此情绪起伏不定,行为举止有时会异于常人。”   说着话,林承煜撩起下摆,坐在黎昊身边,琥珀色的眸子倒映着碧蓝的水面,让人有一种奇异的心安的感觉,嘴角微微挑起,勾勒出一个清浅的弧度。   黎昊听见自己心脏砰砰直跳,暗道美色误人。   “今天的阳光还真不错,都能照到湖里的大鱼身上了。”黎昊哈哈大笑道,不过这笑声里多少有几分欲盖弥彰。   “我好像还不知道黎小将军烤鱼的手艺怎么样?”   “殿下若是喜欢。”黎昊顿了顿,艰难道。“那臣就奉旨领命了。”   说着话就脱下皮靴,挽起裤腿,准备下水。   林承煜也没有想到黎昊竟然当真,忙伸手制止道:“秋日水凉就先算了,将军不如陪孤一起走走?”   黎昊心道我还不如去捞鱼。 第72章 这章是脑细胞的味道   落日的余晖静静地洒在树林里,在地上投下一片阴翳。   倦鸟纷纷飞回窠臼,在金红色的天际留下阵阵啼鸣。   黎昊同林承煜走在被新开辟出来的小路上,也不能叫是小路,其实就是猎场的军户砍出来的一条通道。   僻静优美,真是好不闲适。   林承煜和黎昊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   “将军怎么自开猎以来就捕了几只野兔野鸡?”   黎昊扭过头,拍拍驮着猎物的青鬃马。“臣最近实在是运气不太好,就遇上这么点猎物。”   林承煜笑笑,刚要接话就看见树林中隐隐有人影闪过。   黎昊目力更好,他早已看清远处来人是谁,于是他向林承煜比划了一个噤声,拉着林承煜的袖子就躲到了树后。   “是钱将军同……”黎昊吞吞吐吐。   “孤的好六弟么?”林承煜抬眼看向黎昊。“怕是要劳烦将军陪孤绕远路了。”   “不劳烦,不劳烦。”   黎昊自打看见了林平睿就一直心神不宁,他原以为林平睿对自己的影响没有这么大。   黎昊的沉默林承煜自然是落在了眼里,他在眼角挂起了浅浅笑意,对黎昊道:“能否让孤猜猜让一向重情重义的黎小将军能够割袍断义,分道扬镳的究竟是什么事?”   黎昊哪里会想到向来迂回的林承煜竟然直接打出一记直球,他沉吟片刻后含糊回答道:“末将就是做了一个梦。”   “怎么,和你以前同我讲过得那是一个梦吗?”   黎昊并没有直接回答,他反问道。   “殿下你,相信前世今生吗?”   林承煜面上闪过一瞬错愕,道:“也许有罢,——我想。”   黎昊目光灼灼地看着林承煜,似乎是在分辨他话里的真假,半晌后道:“林平睿心思诡谲,不得不妨。”   林承煜脸上旋即带上了几丝笑意。“好。”   两个人终究还是换了一条路,路上黎昊问林承煜。   “殿下,那秦家小子?”   “皮肉之苦是免不了的,将军好像是很关心?”   黎昊脑海中浮现出那个背着熊和夕阳回来的意气少年,虽然身上伤痕累累,但眉眼间就是少年豪情。   “臣还有一个不情之请,若是他伤好了,能不能?”   “给你打包送到漠北去?”林承煜笑道。“那估计秦卿是求之不得了。”   “此话怎讲?”黎昊问。   “秦双全父辈俱是地方大员,谁料嫡长子天生反骨偷偷从了军。”   “确实是胆识过人,小小年纪就能有如此气魄,这么看来我是不如他了。”黎昊抿了抿嘴,不知是否是在为自己刚刚的沉默而愧疚。   “将军也不过刚及弱冠,本也是意气风发的年纪。”林承煜悄悄执起黎昊的手。“只有经过世事打磨,璞玉才能久存。”   林承煜看着他面前的将军,若不是父皇猜忌,这赤诚将军本就该在大漠上肆意驰骋,勒石刻碑。   可如今风沙磨砺了他的皮肤,刀剑锻造了他的肝胆,他却被困守在这一方天地之中,固执地做着困兽之斗。   黎昊轻轻挣脱了他的手,从旁边的草丛中折下两根草径,翻转之间,两个活灵活现的草蚂蚱就静静地躺在了他的手心里,和林承煜三年前看见的那个几乎一模一样。   “殿下是不是也忘了,您今年也才刚二十有二?”   。   夜深了,林承煜躺在床上,他的帐篷位置很好,只有鸟啼虫鸣,不闻人音。   能让黎昊与老六分道扬镳还让自己不得不妨的事究竟能是什么?   只不过是一瞬,他就明白了为什么?   六殿下也是龙子凤孙,怎么可能因为半身夷狄血脉而不想要皇位。   只怕黎昊定是惧怕为林平睿推心置腹却落得个兔死狗烹的结局,所以黎昊才急吼吼的同林平睿恩断义绝,退出六皇子阵营。   那么黎昊又是为什么忽然对自己这么好呢?   他又是哪里来的底气觉得自己不会这样做呢?   今夜的林承煜陷入了深深地思考中。 第73章 番外 涉江采芙蓉 所思在远道   侯门一入深似海,从此萧郎是路人。   深秋的寒风毁去了枯黄的叶子,落在地上,被来往的宫人粉身碎骨。   越娘躺在榻上,注视着窗外萧瑟,好似那一年的秋景。   那也是一个秋天,红枫挂满枝头,像极了天边火红的晚霞。   她凭靠在绣楼的美人榻上,在那里她能看见她心爱的情郎。   这是他们两个的秘密,谁也不知道。   不过,他允诺她了,等他这次从南方归来就让媒婆去上门求亲。   所以她在等。   可谁料,今年是开选秀的年头,所有年过及笄的闺阁女子都要暂停婚嫁,以备入宫。   万幸的是,她只是一个小小的守备之女,她还可以等,等到十年期满就可以了。   石乔听闻此事,立刻快马加鞭从南方赶来,却只能来得及见到她最后一面,将一枚殷红的血色红豆偷偷放入她的掌心。   从此一堵宫墙隔开了两腔相思。   多亏皇后仁善,对她们宫人也还算体贴,日子就像纺车上的梭子,一来一回地就熬过去了。   可谁知老天爷似乎就喜欢开出其不意的玩笑,那一日她照例去各宫送布样,却恰好遇见了半酣的皇帝。   ……   于是白日落红,名录笔册。   可是她并不清楚这一切,她还以为只要她继续等下去,等到秘密都烂掉,她就能从这高墙大院里逃出去。   可谁知她的肚子却一天一天的大了起来。   她尝试一切办法,可这个孩子却还是不肯走。   于是她去求皇后娘娘,那个雍容的女人怜惜的摸摸了她的面颊,叹道:“既来之则安之吧。”   她瞪大了双眼,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这盛装妇人,却看见了铅粉下遮不住的疲倦。   谁都不自由。   在太医理性把脉后,郑重的道了声恭喜。   她也被按例封了个美人。   从此以后华服裹枯骨,盛妆掩衰容。   家中特意差人送信进来,爹娘欣喜之余,还随信送上了一封小诗。   她细细读起来,发现是石乔的笔迹,是用他们以往传书的暗语写成的,他告诉她不用等他了,以后要自己好好过。   只有这样,才能躲过宫门的重重检查,毕竟皇帝的妃子不需要七情六欲,眼中只有皇帝就够了。   可是她不信。   纸张右角褶皱,那分明是泪水的痕迹。   可是又能怎么办呢?   于是九死一生的生下来了真龙之子。   她抱在怀里,看着这个瘦瘦小小的猴似的孩子,就是这个孩子耽误了自己一辈子。   日子还是这么熬着。   那枚红豆被她埋在院子里,本打算是断了念想,可又有谁料竟然在来年春天探出点点绿意。   她一时高兴,换了一身骑装,在院中跳了一曲没有剑的剑器舞。   最后收手时,她听见有个男人鼓掌呵好,恍惚间以为回到了少年时,回头却看见黄袍天子。   她懒得搭理他,每逢皇帝来她便一副面无表情的样子,皇帝却偏爱她这副模样,还抬了她的位份做莲嫔。   莲嫔,怜嫔。   怜爱吗?怜悯吧。   随便吧,谁在乎呢。   后来皇后死了,皇帝消沉了一段日子,一次偶然皇帝觉得她眉眼三分肖先后,于是盛宠愈浓。   她脾气越是蛮横,皇帝越是爱她这性子,连着林平轩的用度甚至直逼太子。   有道是盛极必衰。   又有言人无百日好。   帝王恩眷最是靠不住,宫里突然传起她与内宦苟合,不仅在寝宫内搜出来往的信件,还在那宦官处发现了她的珠钗。   天子震怒,她看着摔了茶盏的皇帝突然笑了,她说:“您要是觉得妾身有罪就发落了妾身吧。”   皇帝等着她说那一句软话,她偏不。   她的住处从此冷寂,连带着林平轩也失了恩宠。   她常常看着那盆中的红豆树,透过那浓密的枝叶,她仿佛又看见了年少的自己,剑锋划破空气,有谁笑着称了声好,她回头看去,从此落了相思。   “阿姨。”稚嫩的童音打破了飘飞的思绪。   她回过头来,看见幼童脸上新落了一道青紫。   “三哥说我是杂种,说我不配做阿耶的孩子。”   “谁说的,我们平轩就是天潢贵胄。”她俯下身子,擦去林平轩眼角的泪花。   幼童惶恐的感受着来自母亲难得的温情,大气也不敢出。   “别叫阿姨,叫我一声娘。”她笑了笑。“想不想让娘,帮你讨一个公道?”   幼童瑟缩着左右看看,发现四下无人,于是小声说:“娘,娘,不用了,我没事。”   “没事,难道你就不想你阿耶吗?”她爱怜的摸了摸林平轩的脸蛋。   于是在那个晴朗的秋日,她坐在美人榻上,蘸着朱砂写下了一封帛书。她看着这个孩子,想如此便全了这一份母子情分吧。   “把这个给你父皇,就说莲嫔知错了。”   她看着幼童跑出去的身影,心下触动,又给喊回来注视着他懵懂的眼睛郑重道:“天下很大,将来出去看看。”   林平轩很聪明,他立刻就明白了,可是却还是含着泪水跑了出去。   阳光正好,暖洋洋的洒在了她的身上。   她看着脚尖上抖动的阳光,像极了爱人明亮的眼眸。   听人说这样去了很不体面,可是她能有什么办法呢。   她这一辈子除了这次做过一回主吗?   。   院中树叶萧萧,伴着一声谁的哭嚎。   【作者有话说】:   就这文风,网抑云热评预订。   有哪味了吗? 第74章   秋猎剩下的日子就这样在风平浪静中过去了,出了秦双全这样的岔子剩下的人都提心吊胆生怕再出什么大事。   在结束之后当然还是黎昊和王英协同一些礼部官员进行善后,不过这些都是后话。   依照惯例在结束的前一天是要进行封赏大典的。   奉国将军的儿子虽然没有捕到什么大猎物,但是捕到了十数条狐狸,颇得皇上欢心,于是当仁不让地拔得头筹,赏了一张射日弓。   可怜的钱宁则先是被秦双全抢了风头,又被人后来居上,只得屈居第二位。   皇帝高坐在上位,眯着眼睛打量着钱宁,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半晌道:“朕听闻钱爱卿素有儒将之名,朕若是也赐兵器,怕是不和爱卿的美名。”   “微臣惶恐,臣只是粗通笔墨。”   皇帝很明显没有听钱宁的客套话,继续说道:“朕最近恰好新得了一副《神女游仙图》,等回宫再让人赐给你。”   《神女游仙图》,黎昊听着这名字总觉得皇帝似乎别有深意,再结合前几天自己同随兵撞见的事,总觉得是皇帝也知道了什么。   但是无论如何,钱宁也只能跪下来称谢。   这叫雷霆雨露,皆是君恩。   待大典散去,众人纷纷走上前去向其贺喜,黎昊自然也不例外。   只见钱宁脸上也满满都是欣喜之意,像极了被皇帝意外赏识的愣头青。   就是不知道他将要回去和林平睿如何处理了。   不过这些都不是自己能关心的了。   。   回宫后   林承煜看着知还递上来的账簿,皱眉道:“这东西是你从哪里得来的?”   “殿下,是出岫大姐传出来的,好像是皇后娘娘一直在派人跟进着三殿下那边的进程。”   “孤知道了。”林承煜一边说着一边拉开椅子坐下,同工部呈上来的账簿进行着比对,用朱笔小心翼翼地圈出不同之处。   “奴婢早早地已经打探过了,这上面的不少物品价钱都虚高,若是都加出来怕是能再建一个小道观了。”   “是么?”林承煜沉思。“皇后可真是送给孤一把好刀。”   。   等到黎昊和王英启程返京的时候,京中也早已是一片萧瑟秋景。   黎昊回家中同二娘闲谈的时候得知,自己不在这月余,宫中还真就出了个大事。   八皇子与七公主玩闹的时候不小心落入了太液池中,一直高烧不退。   这本就够闹心的了,谁知伺候八皇子的宫女竟然还发起了天花,一下子把本就缠绵病榻的八皇子一下子给招上了。   大家心里都知道,八皇子可能活不过这个冬天了。   皇帝更是心急如焚,自己刚刚损失了一个麟儿,谁知回宫不过月余竟然又要再次面临痛苦。   本来乌黑的鬓角也爬上了丝丝雪白。   立政殿内,浓浓的药味熏得人睁不开眼睛,几个太医拿着药典围在一旁焦急地讨论着,宫女太监流水似的往寝宫内送着东西。   皇帝下了早朝看见的就是这般景象。   赵语时手中绞紧了帕子,泪水涟涟地看着林承源在床上难受地说着胡话。   “查清楚了吗?天花是怎么来的?”皇帝问道。   赵语时将皇帝引到外间,细心地斟好了茶水,语气中颇有几分咬牙切齿的意味。   “与那贱婢对食的内宦是康禄手下负责采买的,他出去的时候不小心招上了天花还故意隐瞒不报,结果源儿他……”赵语时已经说不下去了,掩着泪水哀戚地痛哭。   皇帝也没有心情去责备她不够坚强他闭着眼睛坐在榻上,眉头紧锁。   他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感觉自己的权势是如此的无力,只能每天看着自己的孩子在病榻上痛苦地感受着自己生命的流逝。   突然里间传来一声女人的哭嚎,赵语时的脸色登时煞白,仿佛所有的血液都已经流失殆尽。   宫女跌跌撞撞地跪在地上,含糊不清地啼哭着“八皇子殇了!”   她颤巍巍地奔向里屋,她要去看自己的孩子。   皇帝瞬间脑海空白,他没有想到这孩子竟然会没得这样快。   他可怜的稚儿!   他也明明得过天花,可是他却熬了过来。   到底是谁要妄图夺走他稚儿的生命。   一瞬间德妃,僖妃,郑美人的脸在他的眼前划过。   他已经失去三个孩子了,不,他已经失去四个孩子了,在这短短的两年里。   一定是有人在暗中捣鬼。 第75章   逝去的人总归来说是幸福的,因为不用承受再承受这人世间的痛苦。   可是活着的人还是要继续活下去。   但是很明显,赵语时已经忘了这个道理,她两颊的颧骨高高耸立,往日里乌黑的像缎子一般的秀发此时也已经枯黄。   当看见石门被重重地关上时,她喉咙中发出了一声哀戚的悲咽,直接晕倒在座辇上。   难得的是并没有言官出来上奏说皇后哀思过重不合礼制,毕竟这对一个刚刚失去孩子的女人来说有些太难了。   毕竟在某种程度上来说,林承源不仅是八皇子,更是赵语时后半生的依仗。   。   林承煜忙完八皇子的葬礼后,便去长生殿看望皇帝。   皇帝早就没有心思处理政务,林承源的早夭给他带来的打击也很大。   只要一有时间,林承源的音容笑貌总是浮现在自己面前。   林承煜进来的时候,他正靠在软榻上,永福在一旁打着扇子。   脚踏上散了一片奏折信件,却没有哪个宫人胆敢上前收拾。   “你来了?”皇帝看见林承煜进来了并没有什么明显地情绪表现,只是懒懒地靠在枕上,没有其他的反应。   林承煜看着自己的父皇,这是他第一次明显地感受到自己父皇的衰老。   他喉结上下滚动,最终还是从用永福的手中接过扇子,静静坐到软榻边上。   “父皇要保重身体才是。”   皇帝闻言掀开自己的眼皮,露出一双浑浊的眼珠,干枯的嘴唇一张一合,吐出让林承煜难以置信的话。   “此乃吾之不幸,汝曹大幸也。”   林承煜闻言微怔,旋即面色大变,手中精美的扇子径直摔到了地上,人也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儿臣虽不才,也是明白郑伯克段之理,怎可能干出兄弟阋墙之事?”林承煜在地上扣了一个响头,再抬起头来已经是出了红痧。“若是宵小妄言,还请父皇明鉴。”   “罢了罢了,朕就是随口一说。”皇帝疲倦地摆摆手。“你看承源就从来不会这么怕朕。你先出去吧,朕想静静。”   林承煜回到东宫后,随时面色一如往常,但是知还还是嗅出了一丝林承煜身上不同以往的紧张。   至于宫里的事早早就被有心人听在耳朵里,传了出来。   不过皇帝没有表态,底下的人怎么翻腾也翻腾不出来大浪。   黎昊在将军府中自然是也有所耳闻,心中不免感慨天家无父子。   林承煜虽然是心思深沉,但前世依他所见为人还算正派,至少不行滥杀无辜,残害忠良之事,谋害亲父更是无稽之谈。   只可惜这话他同谁也不能讲。   皇帝这话恐怕是寒了林承煜的心。   这么想着,黎昊心神一动,连连招呼归平过来磨墨。   。   黎昊枯坐在千芳斋的包厢里,等着谁姗姗来迟。   待半壶荷叶酿见了底,林承煜才终于披着一身月光,面色冷清地缓缓上楼。   “有点事情耽搁了。”   “千芳斋新出的点心,特意请殿下赏脸尝尝。”   两人话音相叠,黎昊稍一愣神,才明白过来刚刚竟是林承煜在跟自己解释。   黎昊哑笑,拍拍手示意小二传菜。   精致的糕点流水似的摆上了宴席,明明连主菜都还没上,就已经霸占了桌子的半壁江山。   “听说这是西域传来的糕点,叫什么玛仁糖还是巴哈拉玛啥的,末将也记不住。”说着话,黎昊轻轻地将摆盘精致,数量可怜的糕点推到林承煜的面前。   其实哪里是千芳斋新出的点心,分明就是黎昊威逼利诱人家千芳斋老板将厨房借给黎昊,再让金久久送来的甜品厨子大显身手。   林承煜眼帘半垂,看着面前精致的糕点,又略略扫过桌面,发现几乎天南地北有名的甜品都让黎昊给搬过来了。   他默不作声地用筷子轻轻碾开了面前的玛仁糖,放进口中,只觉得这糖真是甜的过分,快要淌到心窝去了。   落在黎昊眼里就是林承煜朱唇微启,殷红的舌尖轻轻舔舐着筷子,将糕点裹紧口腔深处,再也看不见了。   他是在色诱自己吧,黎昊喉结上下滑动,感觉自己喝得有点多,现在十分口渴。   于是连忙低声喊来知还,附在她耳边低声说了些什么。   知还眉眼含笑地转过身下楼去了。   黎昊凑上前去对林承煜道:“臣还有个好玩的想给殿下瞧瞧。”   林承煜略有不习惯地稍稍瑟缩脖子,总觉得那黏腻的吐息要穿透衣领吹进来,其实他明白只不过是自己的错觉罢了。   话音刚落,只见大堂的烛光忽然熄灭,打琴和着四弦的乐声响起,台上挂起一张大大的白帘,两侧点亮了昏黄的灯火。   黎昊命小二搬来一张软榻,两人肩并肩坐着。   他们雅间的位置是最最正好的,正好在幕布的最前方。   伴随着一声脆响,好戏正式开演。   “这是皮影戏,末将想着给殿下看个新鲜的。”   这出皮影讲的是某朝一皇帝私游过酒店见店主之姐美,乃加调戏。后实告以皇帝身份,封其姐为妃。   然而黎昊此前并不清楚这出戏的故事背景,他哪里是能看下去戏的人物,家里点戏班子的时候都是他睡得最香的时候。   不过这次他倒是竟然没有犯困,丝丝甜香萦绕着他的鼻腔,勾得他老想侧过头去偷看。   待匠人正唱到两人在门前扯皮的时候,林承煜终于没忍住微微笑了出来。   黎昊悄悄偏过头来瞄着林承煜,只见昏黄的火光在唇上晕开蜜色的光泽,让人想忍不住上去尝一尝。   伴着咿呀的唱词,黎昊听见林承煜低语道:“将军若是只想谋个好前程,以后大可不必如此,孤陟罚臧否,一向公正得很。”   他继续听下去。“将军对我这样,我难免会误会的。”   黎昊一时语塞,竟不知道怎么接话。   林承煜见此索性弯下腰,嘴唇轻轻擦过黎昊的耳畔,甜腻的吐息夹杂着酒香向他袭来。   “今日多谢,我很开心。” 第76章 番外 大剧场   林承煜登基次年,年迈的丞相上奏请求致仕。   紫宸殿内,林承煜与老丞相相对而作。   “老臣年事已高,已经深感力不从心,不能再为陛下效力了,只是臣还有一事放心不下。”   林承煜心照不宣的放下茶盏。   “令孙钟灵毓秀,定能结门好亲事。若有中意的人选,朕也给做主。”   林承煜这一番话说的十分透亮,联系起先帝时涉及的一桩秘事,丞相自然听的十分明白,就算自己致仕返乡,这京中的地位也能保住了。   “那老臣就多谢陛下做主了。”   。   张相得了圣上恩准,特意大摆了一场招亲宴,朝中适龄的青年俊杰几乎都来了。   大燕男女大防并不十分严格,那张相嫡孙女连同张家女眷就坐在纱帐后面,暗中打量着堂下的小伙子们。   黎昊也过来凑个热闹。   宴会正式开场,张相嫡孙女身着一袭水红留仙裙,盈盈地出来见客,看呆了堂下俊杰。   黎昊看着这女子雍容模样,像极了当年母仪天下的大燕皇后。   他心里顿时郁闷非常,想起了上一世那小丫头与林承煜才是拜过天地的一对自己只不过是浩浩天地间的一抹孤魂。   等到宴会结束,黎昊恍恍惚惚地回到了长生殿内。   林承煜为黎昊卸下发冠,揉着被禁锢了一天的头皮。   黎昊回过身来,反握住林承煜的手道:“她可有中意的人选?”   “嗯?”林承煜有些诧异。“你怎么关心这事了?”   “没有。”黎昊摇摇头,搂过林承煜的腰身。   “你最近怎心神不宁的?”林承煜伸手摸摸了黎昊的额头,像想是看他有没有发烧。   “哪里有?”黎昊弹开林承煜的爪子。   “那你为何提及张相嫡孙女?”林承煜偏头问道。   黎昊嘴唇抿成一条直线,犹豫了几秒,还是决定如实相告。   “听说那张家小姐当初与你差点有段姻缘。”   林承煜没有立刻回答,而是把头靠在黎昊的肩上,他觉得自己一直在给黎昊最大的安全感,但黎昊总是不安。   他无奈地笑了笑,对着黎昊低语了什么。   黎昊脸上闪过一瞬的不可思议,追问道:“你当真?”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第77章   黎昊近来心神恍惚,当着二娘的面就将一杯茶水径直泼到了莜面窝子上。   二娘反手就是一筷子敲在了黎昊头上。   “你最近是怎么了?我看你天天心神不宁的。”   “我……”黎昊伸出手摸了摸被敲的地方。“二娘,这你让我怎么说呀?”   “那你就不要说了,让我来猜一猜。”二娘把碗筷暂时搁置到一边。“可是近来朝中有什么事情?”   黎昊摇摇头。   “那就对了。”二娘一拍大腿。“那就肯定是你在害相思。”   黎昊一口饭险些呛在嗓子里,背过气去。   “二娘,您……”黎昊哭笑不得。“不知二娘您可听过近来京中风靡的话本。”   二娘略一思索,最近炙手可热的话本是百味楼的说书先生讲的,京中的贵妇们纷纷在后院摆台设宴,来证明自家的实力。   不过这些都不是重点,重点是话本的内容讲的是一个风流商人浪子回头钟情于一个外族少女,只可惜那少爷家人百般阻挠,待千辛万苦终于要修成正果的时候,那外族少女还是害怕风流少爷日后变心,远走他乡的故事。   二娘似懂非懂的眨了眨眼睛,自以为明白黎昊是相上了哪家庶民公子,对方担忧黎昊花名,却不知黎昊把自己比作那外族少女。   她叹了口气,爱怜地拍了拍黎昊的手。   “当年我还是个不受宠的庶出丫头时,上街的时候撞上了刚刚得胜归来的你爹,人家都说你老子命硬克妻,我不还是心一横进了你老黎家的门。”二娘回忆起往事,目光中浸满了岁月的柔和。“所以说要是想就尽可能的去吧。不然会后悔的。”   此时的黎昊并不知道自己与二娘已经彻底南辕北辙了,不过二娘的话还是给了黎昊一个新思路。   林承煜为人细想来也不并不是很坏,更何况往日里面若冰霜的太子难得真把一个人这么放心上,自己要是还推三阻四的,会不会挡了黎家小辈日后的路,会不会自己又被折辱。   况且林承煜前世似乎就格外长情,那这一世自己要不要再来一场豪赌?   思及至此,黎昊只觉得自己的血液似乎有点沸腾,果然自己从骨子里还是前世那个莽将。   黎昊咬肌微动,他感受到自己心脏在疯狂跳动,他又要拿自己的生命来做一场赌博。   这次他要和天比命硬了。   。   知还笑盈盈地拿着黎昊的私信进来时,林承煜难得的不在看折子。   “何事?”   “回殿下,黎将军私信。”   “拿来吧。”林承煜将手中的鱼食尽数洒进青花大缸,引得鲜红的锦鲤争相跃出水面。   他从知还手中接过帕子,耐心地抹干净手指,接过私信。   “云奴那话本编的还不错,把这缸鱼赏给她吧。”   。   另一边,夜色刚刚爬满泸溪郡的天空,一匹黑色骏马悄悄潜入郡治城郊。   早就有一个黑袍男子静静地坐在月色下,等待着他。   英招一把揭开兜帽,露出脸来,俨然就是平日里随侍在林承煜身边的小厮。   “徇于四海?”黑袍人出声询问道。   “其音如榴。”英招接道。“既然见面了那就别藏着掖着了。”   黑袍人闻言轻笑,缓缓掀开面罩,露出一张艳丽的脸来,这种面相在男人身上很少见,可他又确确实实出现在了英招面前。   “好一个白石郎。”他不自觉喃喃出声。   白石郎本人却并没有少见多怪,而是单刀直入切进正题。“晚学王子充见过前辈,不知账本是否已经由前辈过目?”   “自然。”英招轻咳一声,似乎是想掩饰自己一瞬间的失态。“不过你又为何改换门庭?”   这个问题实在是不甚高明,可惜英招已经没有机会改口了。   王子充微微错愕,大概是也没有想到对方竟然就这么直接的问自己。   “前辈明鉴,晚学师从景行书院,赵院长高风亮节,晚学又怎敢做出自毁门楣的事?”   “那同国子助教之子吃饭的人是谁?”英招此刻也回过神来,冷笑一声。“好一个三姓家奴,如何能委以大任?。”   王子充一听这话,知道英招不过是来想探探自己口风,毕竟估计太子殿下其实并不关心手下的旗子换了几回门庭,只要这旗子足够听话,就能一直为他所用。   他双目圆睁,面上是一幅不可置信之态。“殿下当真神通至此。晚学是曾经起过想和那位公子结交一二的心思。” 第78章   王子充心暗道,对于英招这种人定是要真假参半才行得通。   果然英招从怀中掏出一本册子,上面详细记载着王子充的生平,甚至连几月几日同谁宴饮都记得一清二楚,王子充暗暗咂舌,看来太子殿下的情报网果真不容小觑。   “上面写着你从书院出发前,曾经同前往景行书院的国子助教之子一起在醉仙楼吃了顿饭,饭费足足有二十两银子,可不是你这小书生能负担得起的。”英招眼睛微眯。“那国子助教之子可是摆明了是赵家的人,你又是从景行书院出来的,能让赵派的人请你吃饭,你可真是能量不小呀。”   王子充一时摸不准英招到底是什么意思,这人看着像个十足的蠢货,可是问的话却又是句句致命,只能继续辩解道:“前辈若是不信我,又缘何同我合作,左右殿下不就是想找到证据,前辈如此行事,还没有找到证据就先让你我二人有了嫌隙,难道前辈就不怕殿下怪罪吗?”   其实英招也就是想先敲打一下王子充,这种人素来最不知道安分二字怎么写,只要能找到机会就一定会顺杆往上爬。   “所以说你知道最好,跟着殿下以后荣华富贵少不了你的,要是再有什么异动,可要当心,景行书院的事你就忘了吧。”   “前辈教训的是,晚学的确曾经是欠些考虑,况且晚学也是读过四书的,自然明白何为君君臣臣。”王子充微微欠腰。“前辈可还有什么事情要交代?”   英招颔首道:“你过几日要来个远方妹子,记住要不小心让三殿下瞥见。”   王子充立刻心领神会,忙不迭地告退了。   。   立政殿   赵语时目光呆滞地凝望着窗外玉兰,奶娘抱着大病初愈的七公主悄然走了进来。   “娘娘,您吃点东西吧,七公主也担心您呢!”   “就是,阿娘!”和林承源有七分相似的小脸仰着看向赵语时,哽咽着。“阿弟,阿弟他一定还会回来的,你不要哭了。”   赵语时恍惚间透过林皓雪蜡白的小脸又看见了死去的八皇子。她以袖掩鼻,想要盖住自己哀切的哭声。“承源,我的源儿。”   林皓雪凑上前去,将自己的脸埋进母亲繁复的裙摆间。她感受到了一双微凉的柔软的手爱怜地抚摸着自己的头顶。   忽然间她的头皮一阵刺痛,原来是赵语时抓住了自己的双鬟发髻,有些粗暴地拆下了奶娘精心插好的簪子。   “为什么走的是我的源儿啊?”   林皓雪的脸色瞬间失掉了最后一丝血色,小手颤抖着想要从母亲的手中挣脱开来。   还是出岫走上前去,温柔而坚定地把赵语时的手指一根一根掰开。   “娘娘,夫人也在门外候着呢。”   出岫示意奶娘赶紧将受到惊吓的林皓雪带走,自己又带着宫人纷纷下去了。   祭酒夫人拉着赵语时坐下,目光中写满了殷切。   “娘娘,人总是要往前看的,您又是何苦呢?”   “娘,你不懂,承源……”赵语时将后半句喃喃在无尽的哀愁中。   “娘懂,娘当然懂,娘也是这么过来的。可是你也是娘的儿啊!”夫人长叹一声,语气中也不自觉地浸染上了悲伤。“你还年轻,还有机会,不要为了一个孩子而因小失大呀!”   “况且皓雪她也聪颖过人,不输承源,虽然她是个女孩子,将来继承不了大统,可是有她在将来你也算是个凭依。”   “可是凭什么,娘你说,我身居后位这么多年,凭什么还要为了那个死人做嫁衣,她死后尽享哀荣,我却在这里慢慢熬成枯骨?”赵语时双目爬满血丝,手指紧紧抓住祭酒夫人的裙摆。“源儿他是我的希望呀!”   祭酒夫人顿时脸色大变,低声叫道:“娘娘,你病了,需要好生静养一段日子,别忘了你哥哥还依仗娘娘您的凤仪吗。”   赵语时也冷静下来了,她扶着额头,细长的护甲在额头上点出殷红的印记。   “本宫今日有些乏了,你就先退下吧。” 第79章   八皇子殇后,宫中一时人人自危,唯恐皇帝一把火烧到自己身上,同八皇子有过接触的宫人们几乎都去牢里走了一遍,甚至位高如康禄也没能逃过去。   在皇帝的圣威之下,这事很快就有了结果,原来是那负责采买的太监趁着出宫的空当跑到勾栏去暗自狎妓,那妓子不知是从哪个嫖客身上招来的天花,就这么直接将病气过到那小太监身上了。   事到如今,太监和那妓子都已经死了,事情再往下也追差不下去了,只能就此结案,以呈圣上。   皇帝自然是勃然大怒,彻彻底底地将京中烟花场所好好的整治了一番,身为烟柳巷魁首的万花楼自然是跑不了的,关门歇业了数月,待风浪过去才敢重新开张,不过这些都是后话。   彼时,这消息传入紫宸殿不过半炷香的时间,林承煜就收到了从殿里传来的迷信,他紧皱着眉头,暗自思索,宫中最近可谓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真的像是看起来这么巧合吗?   老三还在封地,手断然伸不了这么长,若不是老五那便只剩下……   林承煜将手中的信纸无意识地折出一道道褶皱,也罢,年末了,大菜也该上了。   。   此时的绮兰殿中确实另一番景象,地龙烧得整个不大的小殿内暖洋洋的,僖妃斜倚在小榻上,脸上淡淡的绯红仿若桌上正微绽的海棠。   林平睿安安静静地坐在一边,手中捧着一本《抱朴子》,他把脸半埋进毛领中,心中盘算着最近的情况,父皇最对林承煜明显是疏远了,林平征那个窝囊废又远在封地,自己的机会眼看就要来了。   皇帝踏进绮兰殿的时候正是看见这幅岁月安好,母慈子孝的场面,他也就免了母子二人的礼,直接坐在一早就空出来的主位上,接过林平睿呈上来的茶。   “你可真是你阿姨的好儿呀,朕最近除了前朝就净在这看见你陪你阿姨了。”皇帝佯怒似的弹了一下林平睿的脑袋,“爱妃,你这里香味有些浓了,下次可以少点。”   “陛下说的是,妾身整日在这屋里待着,时间长了闻不出味来,才让那帮奴才一时疏忽了。”僖妃连忙上前打了个哈哈。“回头妾身就跟她们说道说道。”   “无妨。”皇帝摆了摆手。“左右也不过是什么大事,朕只是担心你刚做完小月子,身体受不了。说起来,朕也就只能在你这里享一下天伦之乐,别的不提也罢!”   说完,皇帝好似恨铁不成钢般长舒了一口气。林平睿惯是个会来事的,立刻就把茶水给续上了。   绮兰殿里地龙烧得旺,皇帝又穿的厚实,没多会感觉身上黏腻,于是吩咐永寿开会窗子。   林平睿接过永寿手里的伙计,在窗边站定。皇帝只觉得好奇,问道:“吾儿为何站在窗前?快回来,别受冻。”   “儿担心父皇出汗招风,所以特站在窗前防止冷风直接激到父皇贵体,父皇不必担心,儿臣身体强健得很。”说着林平睿就要打喷嚏。   皇帝登时大惊失色,忙吩咐关了窗子,去唤太医前来。   太医看诊完毕后,确定林平睿并无大恙,皇帝这才放心地让他回去。   入夜,他同僖妃躺在床上,悄悄地说着体己话。   “爱妃,朕看这孩子倒是十分贤孝,有王祥遗风呀。”   “什么遗风不遗风的,陛下,睿儿是咱的孩子,不对咱好,他对谁好去,他敢对谁好去?”僖妃靠在皇帝的胸口,指尖浅浅地戳着皇帝心窝处。“什么王祥,大司马的,妾身哪敢奢望,只求睿儿和您平平安安就好了。”   皇帝岂能不明白僖妃话里有话,顿时心中温情大减,冷冷道:“爱妃所言甚是,朕有些乏了,明日还要早朝。”   。   翌日,皇帝端坐大殿之上,淡淡地扫过下面黑压压的群臣,最终将眸光定格在最前面的一道浅黄色的身影上,他有时候也不得不承认,这个儿子已经成长为芝兰玉树,风神俊茂的少年了,他那种从体内蓬勃而出的生命力是如何用沉默寡言,呆板木讷也包裹不住的,他眼中偶尔泄露出的那种野心是自己多年就已经失去了的。   他让他嫉妒。 第80章 番外 当年   林承煜六岁那年,皇后把无人照料的黎昊接进了宫,那对幼小的林承煜来说就是灾难的开始。黎昊吃饭的时候总能把菜挑的到处都是,夫子留的任务永远完不成,他自己书本放的乱七八糟就算了,连带着林承煜的书本上永远有新鲜的墨水道子,墙下新开的花从来没有看见过第二天的太阳。   终于有一天,林承煜没忍住去找了皇后,却见自己的母后抿着嘴笑的开心,“难得有人能把我们承煜惹得如此不快,黎昊那孩子也算是有功了。”   等到了晚上她还像讲笑话一样又给自己父皇讲了一遍。   生气。   等到年末黎将军回京的时候,黎昊也被放回了将军府,大概是被自己爹教育过一顿,再来宫里住的时候老实多了。不过这次黎昊只留了一个月便走了,林承煜听说是黎将军在边塞续了个弦,黎昊在京中有人照看了。   等再次见到黎昊,是母后刚刚入土不久,黎昊似乎并不知道怎么安慰林承煜,他尴尬地挠了挠油油的头皮,从旁边的草丛里折了几根草编了个绿油油的草蚂蚱塞给林承煜。   一触发小机关还会跳一下。   怪可爱的。   林承煜太忙了,他要学习的东西远不止是和大家一起在学堂里的那些,散学后还要接受太傅的贴心小灶。   一个原本就内向的孩子在没了母亲的调和之后根本不懂得如何与自己的威严的父亲相处,更何况他的父亲是天下的君王,是天下的父亲,每天有那么多事情要处理,有那么多人讨着他的欢心。   林承煜小小的脑袋里想着自己只能成为那些皇子里最优秀的一个。   所以在皇帝考察各位皇子功课时,林承煜的回答是最出色的一个。   陪同的官员一脸谄媚,“太子殿下天资聪颖,颇有先皇遗风,将来陛下后继有人呀。”   皇帝的脸色登时一变,把放在林承煜肩上的手不着痕迹地移开了。   “那是自然,承煜是朕最得意的孩子。”   可林承煜分明看见自己父皇的眼里毫无半分喜悦之色。   林承煜独自坐在御花园的凉亭里,母后临终前的话重新萦绕在林承煜耳畔“承煜你父皇疑心病重,母后走后,你需得万事谨慎。”   一阵刺耳的哨声把林承煜从回忆中拉了出来,用草汁涂了个大花脸的黎昊正在扯着太监要打伏击战,把素来静谧的太液池畔炸了个底朝天。   许久不见,竖子竟还是如此顽劣,林承煜紧抿着嘴,眉头微微皱起。   黎昊吹哨子吹的欢脱,冷不丁就看见了林承煜,把哨子收回手里,走上前去像模像样地敬了个军礼。   “给太子殿下请安。”   他腰弯了半天也没看这人让自己起来,于是擅作主张抬起头来,发现这林承煜今天一副不高兴的样子盯着自己拿哨子的手。   “殿下若是喜欢便赠予殿下了。”黎昊把哨子递出去,却半天得不到回应,他转了转酸软的肩胛骨,轻轻拉过林承煜的手把哨子塞进了他手心里。   “深宫禁苑,岂能容你在这里喧哗?”   黎昊嘿嘿一笑,上千一步,却好似发现自己比林承煜矮上半头似的挫败地往后退了回去。“殿下总是如此无趣,难怪大家都说殿下是个小古板。”   “大胆!”旁边的奴才闻言上前呵止了黎昊的言语。   林承煜抬手示意自己大人不记小人过。   小古板?呵。   那枚铜哨子自此被林承煜收进来木匣子里,与林承煜母后留给他的玉佩放在一处。 第81章   林承煜暗暗抬眼打量了一番龙椅上高坐的天子,只见那人抚摸着他斑白的胡须,凝神听着下面人的禀报。   “爱卿所言甚是,朕近日却实是因八皇子一事有些怠慢朝政了,也让太子太过劳累了。此情此景朕想朕的众儿们也是有口难言吧。”   林承煜连忙出列。   “启禀父皇,儿臣觉得心力尚可,只是儿臣也因八皇子早殇心中悲痛,有些事处理着实力不从心,所以父皇让儿臣分担琐事就好,还请父皇重执朝政。”   林承煜言语之间态度诚恳。   “也罢,那就让六皇子先随你做些事情吧,也好好好培养你们兄弟默契。”   见此情状,皇帝的话到嘴边也打了个弯。   “儿臣谢父皇恩典。”林承煜和林平睿同时跪下谢恩。   黎昊坐在后排暗自观察着朝上的风起云涌,联想着前世,林平睿也是这样一点点分了林承煜的权,笼络了林平征的手下。   所以到最后不知不觉间,众多名门望族没有放在眼里的林平睿就是在靠着各种手段争取过来的党羽帮助下荣登大宝。   不过这辈子林平睿的动作可是要快多了,究竟是发生了什么导致这一切的呢?   。   长生殿外间,夜明珠的光晕刚刚被青纱罩住,永福小心翼翼地关上了殿门,嘱咐在门口的小太监夜里机灵点。   回到偏厅,永福发现永寿早已不声不响地坐在自己黑作一团的屋里,心下了然。   “今天在殿上的事你都知道了?”永福也顺势坐在椅子上,夺过永寿手里的茶壶给自己倒上了一杯。   永寿低头看着自己的杯沿,半晌低声问道:“你说陛下这是何意?”   “怎么,连对陛下素来自诩为最是忠心不二的公公也要给自己找退路了?”永福在多年的同僚面前也懒得装出一副慈眉善目,径自揭穿对方惯常“虚伪”的面目。   “此话怎讲?”永寿端着一副笑模样,也不气恼对方的无理言辞。“你我皆是无根之人,所谓的正副总管你我都明白在那位面前不过是个虚名而已,待将来新皇登基咱们还得要能在恩济庄里相依为命的。”   “所以呢?”   “所以咱家这才来同你从长计议……”   。   而另一边,林承煜被分了权,面上任然是一副不紧不慢的样子,让一众想要看他反应的官吏们大失所望。   这几日他得了空闲,把前朝留下来的丝路游记残本重新做了注解,正在整理校对的时候,知还捧着一封暗红色的信笺走了进来。   林承煜手中的活并没有停下,只是微微侧过头听着知还的汇报。   “禀殿下,诚意伯在京郊新建的园子竣工了,向京中各府都递了请帖,于是向东宫也斗胆呈上来一封。”   “收了多少?”林承煜接过知还手里的请柬,语气平淡,听不出喜怒。   知还从袖子里掏出一个锦囊,看起来满满当当的塞满了金瓜子。   “奴婢也不敢妄自做主,这是黎小将军塞给奴婢的,还附上了一张信笺。”   林承煜接过信笺,迅速扫完以后,揣进袖袋里。   “注意分寸。”   知还知道林承煜心情不错,这次算是饶了自己,于是讪讪退下了。   林承煜意味深长地看着知还离去的背影。 第82章   诚意伯的宅子在京郊,原是先皇赐予其父的一块滨河荒地,地方不大,胜在周围环境雅致。   仲冬时节,草木凋敝,松柏长翠,青石板路顺着土夯的小丘蜿蜒而上,黎昊同诚意伯的长孙拾阶而上,到了丘顶,一颔首便看见了那个身影。   即使是在一众大臣中间,也是鹤立鸡群,耀眼夺目。   诚意伯长孙悄悄拉拉黎昊的袖子,示意他原路返回,以免不合时宜的冲撞了那些贵人们,黎昊虽然心中思绪千回百转,可也不得不得放弃这个机会。   于是就同众公子哥一道骑着快马奔去田猎快活了。   。   诚意伯的宅子修的在如何巧妙绝伦,说到底还是众人都已经玩腻了的寻常路数,只不过他再三保证晚上的河上花灯会绝对是巧妙绝伦,才让众位达官显贵们在此屈居一晚。   待到月上柳梢的时候,不想沿河赏花灯的贵人们早早回到了自己的小院当中,林承煜按照惯例是要睡在主屋的,万幸的是黎昊的院子,离林承煜的院子相隔不是很远,若是有心想避人耳目,依着黎昊的功夫约莫一盏茶的功夫就可以翻墙进去。   趁着月色,黎昊纵身翻上自己的屋顶,远远地看着主屋的烛火摇曳,若有所思的摸了摸下巴。   趁着夜色朦胧,黎昊拿出看家的本领,一个跃步跳过了门槛,恰好和正端着洗脚水的归平撞了个满怀。   “小将军,你这是要干啥呀?”饶是平时稳重的归平也被这一撞给整懵了。   黎昊一把捂住了归平的嘴,小声嘀咕道:“你切莫声张,小爷我去去就回。”   归平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反问道:“不过小将军您就这么湿着一身去见姑娘吗?”   黎昊侧耳一听河面上的琵琶声已经渐入高潮,心道现在换一身也来不及了,没有回答归平就直接潜入了夜色之中。   待黎昊刚刚一个鹞子翻身越过墙头,还没有落稳,就从斜里刺过来一把匕首。   他连忙格挡,几招制住暗卫,附在对方耳边道:“我是黎将军,奉旨前来面见太子殿下。”   暗卫明显是不信的,几个回合又占了上风。   “可有物证?”   黎昊哑然,想不到林承煜竟然真的没有给自己留过信物,除了那一夜旖旎的绮梦以外,他们二人之间竟然真的没有什么更深的直接接触了!   黎昊心中郁闷非常,径直一个下劈,将暗卫牢牢地制服在地,“带我去见知还!”   知还正在偏厅里守夜,听见后院似乎有隐隐约约地打斗声急忙出去看,只见周围的暗卫慢慢聚拢一圈,其中为首的还要马上吹响鸽哨。   知还一个猛扑上去,一把夺过暗卫头领的哨子,嘘声道:“黎小将军是殿下赐过恩典的,下次直接放行就可。”   没料到竟然发生这么大一个乌龙,黎昊心中郁闷非常,知还一路掩嘴轻笑,“黎小将军,刚才那些暗卫都是些没脑子的,只知道一门心思护着主子,还请您不要往心里去。”   待到了主屋门前,知还把手轻轻搭在门扉上,低声嘱托:“殿下今日心情不太爽利,奴婢给您带到这里,就先退下了。”   黎昊点点头,悄悄推开房门。   屋内,林承煜正坐在外厅,借着幽昏的烛火看着书,听见门轴吱呀一声响动,抬起头来。   一阵寒风伴着一道矫健的身影进入室内,微凉的感觉刺激的林承煜不自觉地双眼微眯,眼眶微湿。   落在黎昊眼里就是灯下观美人,越看越精神,连心中的郁闷都被一扫干净。   黎昊反手将门在背后关上,笑嘻嘻问道:“殿下,入夜了,早些休息吧。”   说着话,黎昊凑上跟前,站在对方身侧。   林承煜没有回头,直接背对着黎昊,用书拍掉他搭在自己肩上的爪子。   “比不得黎小将军劳累。”   “殿下这是哪里的话,虽比不上您日理万机,我这也算在田里摸爬滚打了一天了,就为了改明给您个惊喜。”   “黎小将军以后要同孤都这般客气了?”   林承煜合上书,转过身看着黎昊,果然眉眼之间微微透露出疲态,就连衣领上粘着的一根草须子都没有摘下去。   他叹了口气,伸出手来帮黎昊整理好衣襟,发现对方的胸前湿了一大块,于是又起身出去,吩咐近侍备上热乎吃食,干净衣物过来。   林承煜这主院后面有一眼热泉,随时把宅子中烧好的热水能引过来,林承煜本来是不打算启用的,不过看着黎昊眼下的情况,又怕把人给撵走,明日又染上风寒。   于是他把衣服递给黎昊,指了指后面的小院,自己起身进了里间,临进屋的时候,还丢了一个颇为杀气腾腾的眼刀。   黎昊拿着衣服哭笑不得,想到自己同林承煜共处一地,却一整日都不见踪影,林承煜自持太子身份又不肯太过屈尊降贵,生气实在是在意料之中。   只不过看起来,也没有想象的那么糟糕……   待到明日……   黎昊摇摇头,不做他想。   话说回来劳累了一天,这主院里的池子确实不错,首先就是比自己房间里的大。   【作者有话说】:   你问我为什么这么慢~   因为他俩一搞对象就要死去千万根发囊。 第83章   黎昊将头发松松地盘在头顶,把自己整个身子都浸没在了水里,感受着温热的池水将身上的寒气驱散一空。   约莫有一炷香的时间,远处传来调笑的声音,估计着是他们赏花灯的搂着乐伎各自回了房间,黎昊也收拾收拾,从池子中出来了。   拐过屏风,一旁的桌子上放上了干净整洁的衣物,而另一边的桌子上则已经做好了暖锅,码好了肉片,还烫上了一小壶新醅的绿蚁。   黎昊大快朵颐一顿之后,左右打量见四下无人,于是精心收拾了自己一顿,溜进了林承煜的房间。   进屋一看,果然那人还没有睡,甚至连内裳都不曾脱下,明显就是在等自己。   黎昊蹑手蹑脚地走近那人背后,而那人却好似未曾察觉似的连头也不回。   黎昊心中偷乐,于是往前一扑,半弯下身子将那人虚虚搂紧怀里。   林承煜尝试挣脱一下,发现黎昊比自己想象的力气要大,于是只得“放弃”。   黎昊闷笑一声,唇畔堪堪擦过对方耳廓。“敢问公子,你可知太子殿下本月十五是否得闲?”   “太子繁忙自然没有时间。”   黎昊一愣,旋即问道:“那鄙人若要约的是林公子呢?”   林承煜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转过身来。一只手肘支在桌子上,食指轻轻点击着太阳穴,嘴角微勾,笑而不语。   昏黄的灯光把原本稍显冷厉的眉眼柔和了三分,显得整个人更像是一只玉兰,在寒冬料峭中绽放出一点点雍容温暖的紫红。   黎昊往前凑了凑,低声调笑道:“那就说好了,本月十五,我可与林公子不见不散。”   林承煜轻哼一声,忽然仰头凑到黎昊面前,鼻尖轻轻擦过黎昊唇畔,正当黎昊正欲俯下身子完成这个动作,熟料林承煜鼻翼翕动,嫌弃道:“一身羊膻味。”说着抬眼望了窗外已经浓重的要似泼下来的夜色,对黎昊道:“月上中天,将军也该早些歇息了。”   黎昊灵巧的从后院墙一翻而过,落地才想起来,自己不是想要讨个信物吗?   再说了,今天哪来的月亮?   怎么一见面啥都给忘了。   而另一边,黎昊走后,林承煜也躺在床上静静思索黎昊说约自己十五出来做什么。   左右不过是又有什么新鲜的玩应儿的想给自己,不过那人送的都是什么吃的喝的。   想着想着林承煜把自己的脑袋埋进了被子里,酣然睡去,嘴角挂着一丝自己都没有察觉的笑意。   从庄子回来后,林承煜就琢磨这黎昊说的那份礼物是什么。这人确实不曾少送过自己东西,只是多是些糕点零嘴,啊不,不是多是,是全部都是。   。   翌日,将军府中,黎昊房内,   归平将黎昊要的东西放在桌上,嘟哝道:“我的小将军哟,您要这玩意干什么呀?还害得我被那姐俩好一顿笑话。”   “你跟那两个臭丫头一般见识作甚?快睡去吧,去吧!”黎昊一边说一边把归平给推出去。“今天晚上就不用你在外间伺候了,不过你要是敢说出去……”   黎昊眉毛一挑,做了个自以为邪魅狷狂的表情,在脖子上比划了一下。   归平装出瑟缩的样子,耸了一下肩膀,顺手把黎昊的房门给无情的关上了。   黎昊看着屋内的物件,深深地吸了口气,于是整宿挑灯夜战。   自打上次诚意伯宅小聚完以后,黎昊就没有休沐了。   因此一连几日的深夜劳作,让黎昊看起来总是一副劳累过度的样子。   照例是用早餐的时候,二娘边听着管事的汇报府里事宜,边关切地看着黎昊。   她指了指自己眼下的位置,悄悄地问道:“归平,这小子最近是睡在府里吗?”   归平眼睛一转,想到自家将军对自己的殷切嘱托。   “回夫人,少将军近来都是在府里歇息。”   二娘做了个了然的表情,无奈道:“你们一个个的呀……”   。   因此,黎昊看着最近几天早膳的菜色始终是在什么鸡汤,羊羹,枸杞,韭菜之间来回变换,长叹一口气,把勺子终究还是伸向了一连几天都摆在中间的人参枸杞山鸡汤上。   “二娘,咱家最近是没厨子了吗?”   “谁说的,你看这厨子做得多好!”二娘说着,又把一道韭菜小炒推到了黎昊跟前。   “昨天这韭菜炒的是羊腰子,今天搭配的是鸡蛋,一天一样不带重复的,多好!”   “归平,去给我盛碗糊糊去,老吃这我受不了。”   “哎,不用不用。”二娘说着示意一旁的丫鬟盛一碗山鸡汤。“你们年轻人哪里怕上火,就应该多补补。”   就这样,在二娘的误会下,黎昊还是紧赶慢赶在十五日之前准备好了东西,又亲自去了一趟万花楼,在云奴饱含深意的视线中预定了一间上等的厢房。   腊月十五,也在二人的期待中缓缓到来。 第84章 策马奔腾   黎昊这一天早早地就来到了万花楼的后门,此时烟花巷还没有醒过来,路上只有打更的漫不经心的敲着锣。   鸨母却已经在后院门口准备好,不过看着眼底一片青黑恐怕是一宿没睡。   但是黎昊现在已经没有心情去观察这一切。   他挥挥手打发走了老鸨,仔细观察这间厢房来。   这房间布置的分外雅致,无论是花草盆景还是画屏香炉都格外讲究情调,应该是就是传闻中万花楼后面给那些达官贵人们包外室用的厢房小院。   黎昊刚刚将房中的一切尽收眼底,感觉十分满意,忽然就听见外面传来熟悉的脚步声,他一个跃身上了房梁,悄悄探出头来。   来人果然是林承煜。   林承煜打量了一遍四周,带着面具的脸看不见什么表情。   只见他走到窗边榻前,摘下脸上的面具,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水,徐徐坐下,不紧不慢地喝了起来。   姿势优雅,仪态端方。   黎昊在房梁上等的却是百爪挠心,他本来想看林承煜等不到自己失望的表情,好再给他一个惊喜,可眼前这人竟是淡定至此。   黎昊满心满眼的都是林承煜,感觉自己真是一刻都等不下去了,正准备自己直接跳下去算了,就听见林承煜包含无奈地说道:“快下来吧。”   他一听心道,自己还等什么,于是直接一个飞扑下梁,径直扑到了林承煜身上,奈何这个动作难度系数太高,不仅自己的下巴直接磕在了林承煜的额头上,林承煜也重心不稳直直向后倒去,眼见着后脑勺就要撞在窗棂上,黎昊手疾眼快将人搂进自己的怀里,反身倒在榻上。   林承煜的脑袋被黎昊牢牢扣在怀里,黎昊只能看见一个小小的发旋。   黎昊担忧问道:“殿下您没事吧?”   却见林承煜伸出手来,似是也要环抱住黎昊的腰。   黎昊心中满是感动,忽然一个激灵,差点没直接从榻上又弹起来,原来是林承煜使劲照着黎昊的后腰处捅了一下。   “斯哈——”黎昊倒吸了凉气。   “今日就在这里?”林承煜也抬起头来,如果忽略掉他凌乱的发冠和红红的额头,还勉强可以算得上是充满了杀伤力。   只可惜现在,现在看起来反倒是眉目之间满是嗔怒。   黎昊面对着林承煜的目光,赶紧打包票解释道:“自然不是,只不过这地方鱼龙混杂,你我不至于太过扎眼。”   感觉自己的解释还不够太过完美,他连忙继续道:“你放心,那地方你绝对满意。”   二人换过衣服,林承煜打开柜子的夹层抽屉,里面是一张张平铺好的面具。   空洞洞的双眼齐刷刷的注视着黎昊,场景一时有些诡异。   “你挑两张。”   黎昊扫过一张张酷似真人的面具,精心选择了两张看起来眉眼颇为相仿的面具,将其递给林承煜。   林承煜示意黎昊在梳妆台前坐好,他则从袖袋中拿出一个小小的铁皮盒子,里面装的是用作粘合的面脂。   黎昊坐得端端正正,感受着林承煜圆润饱满的指尖将带着丝丝凉意轻柔的划过自己的大脸盘子,又小心翼翼的把面具贴合在自己的脸上。   这种待遇是前世在林平睿那里从来没有体验过的。   所以说自己上辈子到底图的是什么?   “你在走神?”   “没有没有。”黎昊连忙解释道。“咱们赶紧走吧。”   。   二人从小院的侧门出去,黎昊领着林承煜上了自己早就准备在一旁的一辆低调的马车。   马车缓缓地驶出京城,上午的阳光慵懒安逸,连带着黎昊也开始犯困,等他一觉醒来发现马车已经停下来了,自己也睡到林承煜肩膀上去了。   他连忙擦了擦脸上的印子,确定自己没有弄脏林承煜的衣服后,拉着林承煜跳下马车。   早就恭候多时的仆役领着二人进了庄子。   虽说是庄子却也只有零星几间屋子,一进门首先入目的是一大片枯黄的连绵的草场。   立刻又有马夫牵着马匹过来,黎昊做了个请的动作,“臣想请殿下同臣打个赌,看谁能先跑到前面那个河边?”   “彩头呢?”林承煜立刻反问道。   黎昊一时错愕,旋即脑子里灵光乍现。   “那就赢家向输家提一个要求,不过分就得答应。”   “可。”林承煜点点头,似乎是面露难色。“我虽不善骑射,却也要尽力为之了。”   “那我就先让您一百步?”黎昊从马厩里牵过一匹的卢马。“此马性情温顺,可日行千里,渡水如履平地,您大可放心。”   “那你呢?”   “我骑这畜生。”黎昊拍了拍骅骝马,那马不耐烦地打了个响鼻,前蹄把草皮刨出一个土坑,浑身俱是傲气。   这马看起来确实是头烈马,黎昊也确实是让着自己,林承煜慢悠悠地翻身上马,往前骑了几步,回过头来对黎昊说道:“你要不要先想好彩头?”   黎昊志得意满地点点头,就凭自己这摸爬滚打多年的功夫,想要赢还不是唾手可得。   黎昊纵身上马,注视着林承煜纵马飞奔远去的身影,他可是清楚地记得自己前世跟在林承煜身边的时候,那人没怎么骑过马,自己肯定赢定了。   早就想好了,我要向你讨一个吻。   不对,这人怎么跑得这么快呢?   姿势怎么这么老练呢?   黎昊也不管什么一百步不一百步了,马鞭一扬,追了上去。   冬日的空气呼进肺腑里都带着清新的凉意,林承煜早早地就到了目的地,却没有下马,他还在回味刚才肆意奔腾的感觉,只觉得心中慷慨激昂,快意万分。   黎昊拽着那匹倔马来到河边时,林承煜正悠闲的牵着马散步。 第85章   黎昊勒住马缰,骅骝马长嘶一声以示不满,的卢马被它这一动静吓得后退一步,两马不满地来回甩着尾巴。   黎昊心道这畜生真会坏氛围,于是笑笑问道:“那子烨你想要的彩头是什么?我可以这么叫你吗?”   “可以。”林承煜嘴唇翕动,似乎还有后话。   “子烨?”黎昊又试探着叫道。   “很久没有人这么叫过了。”林承煜终究还是长舒了一口气,眼神逐渐放空,透过黎昊那双赤诚的浅棕色的瞳孔,他看见了满满的都是自己的投影。   虽然自己的表字已经被母亲提前取好很多年了,但是一直很少被人叫过,自己可以是太子,可以是殿下,可以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林承煜,唯独甚少被提及的是活生生的,有血肉的,有人欲的林子烨。   黎昊看着林承煜放空的视线,内心不满有些慌乱。   “那个……”他支支吾吾道。“你要是这会没想好彩头,可以回头再说,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什么时候都作数。”   他一边说着,一边驱使自己的马去使劲贴近的卢马。   “傻子。”林承煜嗤的一声笑了出来,眨了眨琥珀色的眸子,定定的望着某人。“为何如此觉得?”   黎昊挠了挠头,觉得自己可能是确实是有些傻了,不然怎么跟不上林承煜的思路。   “我只是……很多年没有听到有人这么叫我了。”   “那我……”   “所以你以后私下如此称呼就可。”林承煜自己都没注意到自己脸上爬上了一丝兴奋的红晕。   黎昊莫名觉得自己的气势矮了一截,于是翻身下马,伸出手来接住林承煜。   林承煜就着黎昊的手也顺势下来,两个人相对而站。   “想好了。”   “什么?”   “我想要你的吻。”林承煜从来没有如此大胆直白过,他感觉自己的双颊已经快要烧起来了,他的双眸和黎昊的瞳孔飞速对上又飞速划开,他努力维持着自己云淡风轻的假象。   黎昊也是这种感觉,甚至他的感觉比林承煜来的还要强烈,他的视线顺着林承煜饱满的额头,挺拔的鼻梁依次向下滑动,最终停留在淡红色的唇上,他透过微张的贝齿间甚至可以看见樱红色的舌尖,他慢慢地低下头去。   两个人的鼻息逐渐纠缠在一起,彼此的味道充斥在他们的肺腑之间,黎昊先是轻啄了一下,感受到这唇柔软的像是在暗暗的诉说着主人的心思,正欲继续好好探讨一番,忽然觉得鼻下一热,紧接着就是一张帕子糊在了自己脸上。   “看来黎小将军近来火气颇盛。”林承煜眉眼含笑,话语却是佯怒的口吻,又拿出一张帕子来,轻轻擦拭自己脸上沾染上的血迹。   黎昊一拿帕子,果然看见上面斑斑点点的鼻血,一摸鼻子更是证明了自己的猜想,思及自己这几日在府中吃的饭菜,暗戳戳地在小本本上给二娘记上一笔。   如此一来,气氛没有了,再进行下去就徒增尴尬了。黎昊只得牵着马把林承煜领到饮马湖上的小凉亭中,仆从早早就放下了遮风的毡子,炭盆把小小的空间给熏得热腾腾的,仆从端着暖锅和食材鱼贯而入。   挥退了仆人,用过了午膳,黎昊领着林承煜来到了庄子的主院正房里,由于这间庄子平日里是用来跑马打猎的,所以这小小的正房中摆设都十分简朴,但胜在干净温暖,也不算是委屈了林承煜。   午后的阳光温暖安逸,透过新换的窗纸洒在铺着羊裘的美人榻上,让人即使看着也心生倦意。   林承煜也已经许久没有经过这么剧烈的运动了,一时之间困意涌上了坐惯了书房的身子。   黎昊让林承煜在榻上小憩片刻,嘱咐道:“又是骑马又是坐车的你也累了,在这睡会吧,一会我喊你。”   “嗯。”林承煜扯开被子,将头埋进枕头里,准备好一个舒服的姿势,就见黎昊又反回来了。   “那个……刚刚那个彩头不算吧,我这人做事向来是追求尽善尽美的。”   “看我心情。”林承煜在收获到了对方忐忑的眼神后心满意足的睡去了。   黎昊安顿好林承煜后就去了库房,路过湖面的时候还看了看湖面上的冰,发现这冰冻得还算结实,两个男人滑冰绝对没问题。   当然,如果林承煜不会就更好了。   。   林承煜一觉醒来发现窗外已经日薄西山了,而黎昊还没有过来喊他。   人哪去了?   他坐起身子,正欲下床,发现那人竟就坐在自己脚下的脚凳上低着脑袋打盹。   高大的身体委屈的团在不过一人宽的脚凳上,脑袋枕着边上的扶手,涎水顺着嘴角不自觉地流了出来,可以见得睡得很不舒服。   林承煜看他这模样是既好笑又怜爱,小心翼翼地挪下了床,想要架着黎昊的胳肢窝把人给搬上去。   可惜黎昊睡得并不踏实,林承煜一碰他他就醒了。   “啊!”黎昊擦了擦嘴角,两只眼睛目光迷离,明显还处于半睡半醒的的状态。“子烨你醒了啊!”   “你也睡一会吧。”林承煜倒了一杯热水,递到黎昊手边。   “没事没事,我也睡醒了。”黎昊站起身来,拍了拍自己身上并不存在的灰尘。“玩才是最重要的,今天不就是陪你玩吗?”   “不是陪我,是咱们一起。”林承煜一字一句纠正道。“所以累了就要休息。”   “我不累,这点才算什么。”黎昊打了个哈哈。“等过几天我回漠北了,那才叫真睡不上觉。”   漠北……   此时提及漠北,气氛难免一时有些凝滞。   黎昊也觉得有点煞风景,于是连忙拉着林承煜的袖子,领着对方出去了。   二人骑着马,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天,没一会的功夫就来到了饮马湖畔。   不大的湖边上被打扫的干干净净,井然有序的摆放着林承煜认识的或不认识的东西。   黎昊先领着林承煜过去试穿了冰鞋,果然,正如黎昊所期望的那样,能文善武的太子殿下并不能完美的驾驭小小的冰刀。   林承煜小心翼翼地在冰面上蹭着前行,努力维持着自己的作为太子最后的体面和风度。   黎昊则在前面灵活的转圈,活像一只花孔雀,尽力把自己最厉害的一面全都展示出来。   然而林承煜看着魁梧的黎昊在冰上灵活的身影,却忽然觉得这画面太美。   常言道,一心不得二用,林承煜一个没留神脚下的步子迈的有些大了,一个弓步差点没直接跪下去,幸而黎昊时时关注着林承煜的动静,及时冲过来扶住了林承煜。   “来,我带着你。”黎昊把林承煜的手搭在自己的胳膊上,引导着林承煜一点一点的迈开步子。   湖边上炬火为二人镀上一层温暖的光晕,一圈一圈的划过,林承煜渐渐找到了感觉。   他尝试着松开黎昊的胳膊,抬起脚来,配合着黎昊的节奏。   一圈又一圈。   如果每个夜晚都能今天一样静谧又美好该多好。   两人不约而同的想,   。   而另一边的陇西郡边疆,副将站在城墙上,注视着下面徘徊的匈奴小队仿佛苍蝇一样挥之不去的打法,皱紧了眉头。   浓重的夜色替他们披上了一层最好的屏障,即使是再好的弩箭手也无法在黑夜中射中那些狡猾的匈奴人。   “来人,上金汤!”   副将捏紧鼻子,回头喝道。   又是一年年关将近,将军也应该马上就要回来了,不过这之前,还要许多笔账需要自己要同这帮油耗子好好算一算。 第86章 我们以金汤驱逐强者~   冒着热气的污水顺着城墙被倾倒下去,一些匈奴士兵来不及躲闪,被劈头盖脸浇了个透彻。   一时之间,哀嚎声,马嘶声,夹杂着一些听不真切的胡语声,穿过城墙飘进了这个边陲小镇里。   城中的百姓早就已经被聚集到了一起,方便管理,也为了防止生变,农妇瑟缩地搂着自己的孩子,一遍又一遍地摩挲着孩子的脑壳,男人们也竖起耳朵关注着传来的微弱声响。   石玉指挥着娘子军,抓紧继续熬制金汤,心中忍不住暗自腹诽道我们这里战火连天,那小子定是家中暖玉在怀。   只可惜时间不允许她更多抱怨,她侧过身,方便士卒搬运武器。   一只只粘上秽物的箭矢顺着瞭望口射出,伴随着匈奴的马蹄声渐渐远去。   副将松了一口气,若是以往,这匈奴也只不过在城外劫掠一些村子便撤退了,但是今年异乎寻常的冷,不仅让陇西郡的日子比以往难过,也让本就过惯了逐水草而居的匈奴雪上加霜。   自打入冬以来,将军回京,这匈奴几乎是五天一大闹,三天一小闹,让本就不甚丰裕的粮仓告罄在即。   副将转了转酸痛的脖子,这将军金甲夜不脱的诗句诗人写起来恣意,可是当事人真的是十分难受,他看了看脏兮兮的手,又眨了眨通红的眼睛,终究还是把手只在裤子上蹭了蹭。   脏手脏衣服,真不知道哪个脏了哪个,他无奈地笑了笑。   “将军,黎将军到底什么回来呀?”一个年轻的千夫长问道。   军队里有很多小将是当年黎老将军和黎小将军一手提把重用起来的,所以不仅在地位上需要黎昊这个大将军来坐镇,同样众人心中黎家的人也是定海神针一般的存在。   “啊。”副将张了张嘴巴,缓声道。“你们先回去休息,陛下自会在最关键的时刻将将军派回来,杀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好!”几个千夫长敬了个军礼,脸上挂着夸张到不能再夸张的微笑。   副将叹了口气,这话自己说出来都心虚,骗小孩子他们能信就奇怪了。   “依我说呀,实在不行你们就写个你们叫折子的东西,让皇帝赶紧给黎昊弄回来。”   副将回头,原来是石玉将自己草草收拾妥当,来城楼上逛荡。   “求求我的好姑奶奶了,此处不比你们苗寨,一定要慎言慎言!”副将感觉自己心力交瘁,忙完了外患,还要担心内忧。   “要是你们那小将军还不回来,不带着粮草支援,过不了多久,城里的百姓就要易子而食喽,到那时候就去匈奴面前慎言吧。”   石玉摆了摆手,下城楼去了。   这个婆娘,副将深呼吸了几口气,虽然话说的十分难听,可是却句句诛心,几乎全是事实。   事到如今,也只能上书奏折,将这边陲小镇的情况一一上报,小镇虽小,却也是我大燕的领土,怎能忍受匈奴夷狄的践踏。   。   副将回到帐中立刻开始磨墨,可是在落笔时却犯了难,往日里上达圣听的奏折一直是将军草拟,不假于人手,自己一时之间竟是不知道从何写起。   只能调动起自己毕生所学的所有华美词汇,融于一篇洋洋洒洒的表文之中,恰巧此时石玉又溜达进来了。   “怎么哪里都有你?”副将将奏折虚虚合上,准备这个不速之客给撵出去。   “哎呦喂,别误会。”石玉摆了摆手。“我就是来看看你这个当爹又当娘的副将能写出来什么样的文章。”   说着话,就要从副将手中夺过来奏折,副将害怕奏折损毁,只得放手,却没想到石玉反手就给奏折撕了个粉碎。   “你这样子写,皇帝老儿定时以为你还有时间在这里绣花,能把你主子给你放回来才怪。听我的,越简短越好。”   副将扶额,默念自己不生气,于是提笔又重新写下一封短折。   。   数日后一匹骏马在夜色的包裹中悄悄驰入宫闱。 第87章 黎昊瞠目   翌日,东方的太阳刚刚破晓,百官聚集在殿外议论纷纷。   昨夜羽檄上的内容在夜间就已经流传开来,大臣们心中想法各端,黎昊也不例外。   他抬眼,望向那紧闭的朱红色殿门和宫殿上徘徊的鸟雀心中感慨万千,虽然自己刚刚与林承煜确定心意,可是边关战事在即,怎能只顾着眼前的儿女情长。   但愿……   没多时,伴随着响鞭的声音,殿门缓缓开启,百官落座,黎昊按耐住内心的焦灼亦步亦趋地走进、落座。   可是皇帝却只字不提,先是处理了些琐碎的外交事宜,又仔细叮嘱户部尚书按时输送粮草和军需,至于是否安排主将坐镇一直是只字未提。   黎昊咬紧牙关,这皇帝是越老越糊涂了,帝王心术玩弄的是炉火纯青,怎么治国理政却是一瓶子不满半瓶子晃的水平,早些年还能算是无功无过,随着近年岁数渐长,现在是要功不抵过的节奏啊。   黎昊右手边的钱宁更是坐立不安,一直在倒腾两只脚的重心,屁股底下就好像长了草一样来回地摇晃,一不小心把椅子往后带偏了一点,发出一声沉重的摩擦。   这声音在本就压抑的大殿上好似一声闷雷,直叫文武百官顿时压低了头颅,如今圣上天威难测,即使是忠臣也不得不三思而后行。   皇帝眯起眼睛,出声询问道:“钱爱卿可是有什么难言之处?”   钱宁打了个哈哈,连忙解释道:“臣只是肚子有些不舒服,不碍事不碍事。”   皇帝爽朗一笑,挥了挥袖子。   “既然钱爱卿不舒服,那今天的朝会就先到此为止吧。”   众臣谢过圣恩,待皇帝先行离去之后,也纷纷散朝。   黎昊看着钱宁散朝之后腿也不抖了,屁股也稳了的身影气不打一处来,可是面上只能按耐住常色,与同僚三三两两出了宫门。   待坐上了马车,他把头靠在马车的窗框旁,透过青纱制成的帘子,看着外面暗色的天空。   颠簸的马车并不舒服,但一下一下的轻磕有利于他的思考。   看这云彩,真是山雨欲来风满楼。   对了,黎昊灵光一现。   若只是因为今年奇寒,也没什么稀奇的,几乎每过个十来年总会经历这样一场酷寒,就好比自己幼时听父亲描述,有一年西北的大雪几乎填平了匈奴王庭的雁嘎泊,匈奴人也只不过劫掠了数座边陲村镇便扬长而去,可今年匈奴人屡屡来犯,甚至还将目标放在了重镇,这仿佛非要证明什么功绩似的打法到底是为了什么?   结合埋伏在匈奴王庭的探子传来的密信,恐怕是匈奴部落中内部又出了新变故。   。   又数日,大月氏的使节上奏道:匈奴的狼师连夜偷袭了他们与大燕接壤的几所重镇。   更惨的由于是往日里匈奴与大月氏一向交好,素来不做提防,因此这次几乎可以说是损失惨重。   夸张来说可以算是白骨露於野,千里无鸡鸣   这一次大月氏使节向皇帝陈情希望能够一起对匈奴发兵,遏制匈奴愈发猖狂的行为。   黎昊内心狂喜,大月氏北接突厥,是大燕与突厥的缓冲带,大月氏的态度是历来皇帝不得不尊重的,这次大月氏使节放话,皇帝必须得重视起来。   皇帝面上严肃,先是委派钱老将军推荐人选。   钱老将军一连举了几个人选,其中包括自己的儿子钱宁和黎昊。   皇帝道:“既然爱卿内举不避亲,那朕也效仿晋平公委派钱宁吧,”   黎昊低着头,没人能注意到他隐隐抽动的下颌,那刻他觉得自己好像一只被截取指爪的老虎,只能在心中无能的怒吼。   忽见丞相出列道:“臣附议,匈奴今年来势汹汹,恐匈奴王庭有什么异动,钱小将军虽然勇武,可说到底还是经验较少,依老臣之见还应该加派人手一同坐镇军中,也好相互指点。”   黎昊腹诽,这老匹夫,相互指点?   还是相互牵制吧。   真是说到皇帝心坎里去了。   丞相此言一出,不少官员纷纷复议。   御史大夫道:“陛下,臣以为当派奉国大将军、柱国大将军前去,钱小将军先做副将为妙,两位大将军正当壮年,也曾前往过漠北之地,对付匈奴有经验,另外黎小将军继承先父衣钵,有其父之风,臣私以为也可作为副将陪同前往。”   皇帝听了御史大夫的话,眉头紧皱,这不是胡闹吗?   区区匈奴派遣四个大将前往,其中两个还是重臣,岂不是落了那些弹丸小国的笑话。   更何况打压、牵制他们这些武将世家这么多年,朕到底图的是什么这老白毛竟然还没品出来吗?   “太子,说说你的看法。”   林承煜抱拳行礼道:“臣以为,派奉国大将军和钱小将军前往就是极好的。”   黎昊瞠目。 第88章 轻云蔽月 海棠醉月   黎昊瞠目。   兵部尚书叶牧出列,道:“陛下,臣附议,匈奴单于羽翼渐丰,与其叔父间隙日益扩大,若能与大月氏一同出兵,扼杀左贤王气焰,既打压了匈奴,又能够使小单于欠我们一个恩情。何况此举若能收复前朝故地,亦是本朝一件伟绩。”   太子亲舅舅都这么说了,林承煜果然还是向着自己的,黎昊又开心了。   短短时间内经历了大惊大喜,不过全部被压在了他风轻云淡的面皮之下。   皇帝听了叶牧的话,心中不免有几分动容,试问历朝历代哪个帝王不想开疆扩土,名垂青史。   只是这样的话,势必要委任更大的军权,安排钱宁前往自己怎能安心?   皇帝轻轻搡开面前的奏折,手指在光滑的黄绢上摩挲一小会。   黎昊觉得皇帝这一举一动简直在自己的心上摩擦,虽然动作不大,但一下一下都揪着心房。   “叶爱卿言之有理,既然如此,那就委派奉国大将军、护边将军和云麾将军一同领兵前往,调兵十万,粮草随行。”   三人起身领旨。   待下了早朝,黎昊难掩心中的激动,一路快马加鞭回到黎府,准备告诉二娘这好消息。   然而黎昊那时候还是太年轻,不知道所有皇帝赏赐的恩典早已在暗中挖好了大坑。   。   听到仆人的通报,二娘早早就厅里等着黎昊。   “哎呀,归平刚刚才告诉我,小娘我要是早知道有这大好事,就给你多弄点好吃的了。”二娘笑得连平日里不显的细纹都勾勒出了弧度,黝黑的眸子被弯起来的眼皮遮了个半严,她转过身去。“你等着,我给你下窝子去。”   “二娘。”黎昊叫住了她。“您放心,我肯定能活着回来。”   他知道,无论前世还是今生,每次他要出征前二娘都会特别感伤,但是有种情况例外。   他还记得,上辈子,随着他南征北伐的身影越来越远,每次离家前二娘都会笑的很轻松,还会开玩笑说他是千古卓绝的大将军,可他看见的却是二娘过早花白的头发和一夜一夜的如豆灯火。   可是他也不能告诉二娘,现在这具身体里的是一个已经到了天命之年的老人,一个已经久经沙场的老将,他只能安慰二娘他一定会回来的。   二娘的背影微微一顿。“你这孩子瞎说什么屁话,不回来小娘我削你,赶紧给我啐喽。”   “啐、啐、啐。”   “小将军您轻点嗳,地板都快让您给喷湿了。”   “闭嘴。”   。   皇帝给了黎昊两天的休整时间,黎昊也老老实实在月上柳梢的时候准备回屋就寝。   熟料傍晚的时候,永寿公公竟带着一道口谕和两个兵卒来到了黎府。   永寿公公传言道圣上体恤将军军旅辛苦,特赐两个杂兵随军前为将军扫洒。   黎昊看着面前这两个身子骨像白斩鸡一样的杂兵,心道随军出征这样的可不行,就算是想在军营色诱自己也得先有能坚持到军营的好体格。   最主要的是半道上要是这俩人有个好歹自己也没有办法跟皇帝交差。   得多练练。   黎昊心里的想法是千回百转,但是并不妨碍他面上冲永寿嘿嘿一笑,永寿也冲他嘿嘿嘿的一笑。   在门口道别的时候,黎昊一边谢过公公,一边不着痕迹地往永寿手中塞上一大把金瓜子。   永寿暗中用劲把金瓜子推了回去,笑道:“等黎大将军凯旋,老奴再来府上喝茶也不迟。”   话说到这份上,黎昊也不是个傻子,恐怕皇帝确实是存了在必要的时候让自己马革裹尸的想法。   只可惜,自己重征来世岂能又随随便便让人给搞死?   “那某就谢过公公了,您慢走。”   待回到自己的院子中,那两个杂兵仍旧在院中等候。   他把金瓜子揣回兜,带着一股纨绔子弟的架势向那两个杂兵呵道:“你们两个把头抬起来给爷瞧瞧。”   先是靠近黎昊那一个把头缓缓抬起,一缕青丝不着痕迹的从白皙的脸庞上划下,露出一张海棠醉月般的容颜,不同于女子,他的脸庞艳丽夹杂着英挺,秋波中流露出丝丝寒霜。   而另一个则是另一种风格,叫人只想起高唐的神女,洛水的宓妃,感叹一句若是轻云蔽月,流风回雪的尤物落入人间便应是如此。看见他的美目精朗,就能原谅他的目下无尘。   当然黎昊是不懂这些文化人的东西的,他满脑子只有两个念头,这个好看,另一个更好看嗨。   可惜罂粟花虽美,却是碰不得的东西。   黎昊唤来归平,将二人安排在后院临近练武场的院子里,方便他们跟着仆役每天接受二娘的操练。   【作者有话说】:   护边将军:钱宁   云麾将军:黎昊   奉国大将军:路人 第89章   东宫   知还轻轻地拨动灯芯,将烛火挑的更加明亮。   “殿下,黎小将军不日就要出发了。”   林承煜放下手中的游记,目光望向窗外朦胧的夜色手中。   “孤已经将一切打点妥当了。”   知还顿了一下。   “殿下,可黎小将军一走就是经年累月,漠北苦寒更无人知个冷暖,实在是辛苦。”   “出征在即,不更应该静心?”林承煜不解的将目光转了回来。“任他去驰骋沙场,孤坐镇朝堂。”   知还终于放弃委婉地暗示了,语重心长道:“殿下,寻常人家男子出征,爷娘妻子都会相送,黎小将军心中也保不齐会有这种希冀。”   林承煜沉思良久,站起身道:“那你去准备吧。”   。   如钩新月遥遥挂在天上,石板路上浸透着清亮的水色。   一辆不起眼的马车躲过了宵禁的重重守卫,静静地行驶在去往黎府的路上。   黎府后门的守卫此刻裹着厚厚的棉衣,靠在门口的石墩上几乎昏昏欲睡,忽然看见眼前一架轻便马车顿时来了精神,还没有来得及盘问一番,就看见一只纤纤玉手从马车帘子中伸出来,手中拿着的正是将军府的门牌。   果然将军风流本色不改当年,守卫自作聪明的想,于是连忙放行,生怕冷了将军的芙蓉帐。   一路上,林承煜和知还两个人凭借着门牌畅通无阻,直达黎昊的院子。   院子中的文冠树枝繁叶秃,密密麻麻的枝丫将月光分割成一个一个的碎片。   林承煜行走到文冠树旁,他还是第一次如此近距离的接触黎昊的生活环境。   突然林承煜听见老远传来一阵鬼鬼祟祟的脚步声,赶紧躲到了大树后面,借着夜色掩护,他看见一个裹着大氅的男子靠近黎昊的房间,打开房门,风情万种地扭了进去。   他在树旁静静地站着,看着烛火投射出来的人影,面上神色平淡如常。   “归平!”黎昊猛的打开房门,像拎小鸡崽一样从房间中拎出一个人来。“你今晚把他给我看好了,明天带他俩熟悉熟悉什么叫拉练,省的大半夜这么有精神。”   熟料一抬眼黎昊看见的不只有带着一脸尴尬刚踏进院门的归平,还有树旁站成了一道风景的林承煜。   “你去,领着他下去。”黎昊往前推了一把男子,顾不上那男子海棠泣露、竹桃带雨般的眼神,将手迅速收回,还在裤子上擦了擦,仿佛那毛领大氅烫手似的。擦完他又招了招了手,示意道:“你来,给我添壶水。”   说完头也不回地进了屋。   林承煜轻笑一声,一丝目光也未分给一旁的男子,循着月色的足迹缓缓走进黎昊的屋子。   。   屋内。   绕过屏风,林承煜注意到,青纱床帐草草挂起,被窝上半部分被无情地掀开一个大洞,下半部分仍旧固执地保持着一个桶的姿态。   可以看出它的主人有多么不想从被子中爬起来。   黎昊拉开椅子,示意林承煜落座,却没想到后者直接坐到了他的床上,定定地看着他。   黎昊一时间手足无措。“你、这、大半夜的咋想着瞅我来了……还不如好好休息。”   说实话,黎昊确实是趁着夜色想干些什么,但是他实在是有贼心没贼胆。   “明天半夜你就要出发了。”林承煜目不斜视。   “啊,是的,趁着夜色好走一点。”黎昊把凳子搬到林承煜膝前,两人相对而坐。   “我来看看你收拾的怎么样?”林承煜面色如常。   “都收拾好了,准备得差不多了。”黎昊的手像蜗牛一样缓慢伸向林承煜。“对了,那细作看见你了怎么处理。”   “细作?”林承煜没有拒绝黎昊蠢蠢欲动的贼爪。“怎么解释?”   “就是陛下不太放心我的生命安全和冷暖问题,特意派人前来关照。”黎昊一手握住林承煜的手,另一只手指天发誓。“虽然他俩长得确实很好看,但是我从来没有做对不起殿下您的事!”   “嗯?”林承煜微微眯起双眼,半阖的眼眸之间是流转的眼波,轻声问道。“有多好看?”   黎昊不自觉地被林承煜这幅倨傲的模样吸引了,身子微微向前够去,使得两人本来就不算远的距离现在更近了。   黎昊甚至能闻见萦绕在鼻端淡淡的甜香,这人一定又偷偷吃甜食了。   “没你好看。”黎昊轻声道,“你好看得我想孟浪。”   林承煜挑了挑眉,任凭黎昊坐了过来。   不知道究竟是谁迈出了最后那一步,他们接吻了。   室内烛火温柔,摇曳了一地的光晕。   淡黄的光晕打在林承煜的脸庞上,黎昊甚至能看清他白净的面庞上细微的绒毛。   他不自觉地凑近了,两个人的吐息在方寸间纠缠。   林承煜微微闪躲着,身子向后倒去。   黎昊不由分说地将他禁锢在自己的臂弯之间,嘴唇亲昵地蹭上了林承煜的额头,一点一点向下摩挲着,像是追寻到了食物的幼兽,温情中带上了一丝凶悍。   林承煜伸出来手来环环抱住黎昊的脖颈,殷红的舌尖探出薄唇细细描摹对方的唇形。   一吻罢了,两人对视,终究还是林承煜受不了暧昧的气氛,仰起头颅,露出修长的脖颈,由着黎昊肆意啄吻。   黎昊像只讨食的大狗一样,拱着拱着就把整个人压了下来,两个人齐齐倒去。   床板发出吱呀一声。   林承煜彻底被困锁在了黎昊怀里这一方天地里,耳畔是黎昊粗重的呼吸声,鼻尖缭绕的是带着些许汗味的气息,眼里的是黎昊饱含情欲的双眼。   林承煜嘴角带上一抹笑意,手指一使劲,勾住对方的腰带将其扯得离自己更近了,某个部位几乎可以说是贴在了一起。   黎昊看着自己怀里的人,平日里不苟言笑的清冷美人,如今眉眼含春,一瞥一笑俱是往日不曾窥见的风情,肉粉色的唇上浸染着盈盈的水色,却依然带着几分笑意,整洁紧实的衣冠散乱开来,将主人白皙无暇的胸脯彻底暴露出来。   黎昊喉结滚动,感觉一股热流涌入下腹,自己的小兄弟迫不及待地站了起来和林承煜打着招呼。   隔着几层布料,林承煜也感受到了那几乎要戳进自己衣服里的坚挺,和自己也微微湿润了的某处。   他感觉自己的耳朵简直要烧了起来,于是轻抿着嘴唇,伸出双臂,环抱,只是为了侧开黎昊发红的眼眶和那想要侵城掠地的眼神。   他把脸埋在对方肩颈处,学着对方的经验,用舌尖一点一点打着圈圈。   黎昊的手向下探去,隔着衣物贴上了某处,在卵蛋处轻轻揉捏,他感觉林承煜环抱着自己的胳膊明显更用力了,于是他轻轻咬着林承煜的耳廓,问道:“臣有个不情之请,不知殿下是否恩准。”   林承煜狠狠飞了一记眼刀,一口咬在了黎昊的右耳垂上,疼的黎昊倒吸了一口气。   “孤准了。”   然后他们愉快地撸了一发。 第90章   两天的时光飞驰而过,黎昊正在最后清点一遍自己的行装。   副将远在边关,因此此次随行的只有皇帝派来的那两个杂役,一个叫何清,而另一个好像是叫做海晏。   自从那晚过去后,黎昊一直派人仔细盯着他们两个人,但是两个人俱是没有什么异动,虽然可能夜色深沉,那个趁着夜色而来的何清没有看清林承煜的脸,但是保险起见,黎昊还是决定在半路上找个好时机做掉他。   有言道卧榻之侧,其容他人酣睡。   更何况这个他人还是随时可能捅自己和林承煜一刀子的人。   。   月上中天,夜如泼墨,黎昊和钱宁领着五千精兵先行前往陇西郡,而奉国大将军则在午时领着其余大军和粮草出征。   黑压压的军队走在官道上,黎昊骑马在前,钱宁垫后。   军中配备的马鞍自然是比不上往日里骑的舒适,尤其是像何清和海晏这样一直在宫里接受调教的。虽然比不上他们锦衣玉食的主子,但也一直过得是娇滴滴的日子。   因此黎昊用余光瞥见他们往日里玉似的小脸此刻已经变得煞白。   那个叫海晏的看起来还好,只是面色苍白,嘴唇紧闭,至于早早就被黎昊给盯上的何清状态明显不太好,不枉自己昨晚特意嘱咐归平给他准备油饼加冷粥作为早餐。   他们此行的目的是为了打匈奴个措手不及,所以过了中山郡后军队就走上了近路。   说是近路其实也不能叫做路,只不过是来来往往的车辆蹚出来的不长草的地方。   路两侧树林阴翳,时不时还有乌鸦夜啼。   瘆人的很。   黎昊示意身侧的传令官向下嘱咐道:“山路崎岖,不比官道,天黑路滑,当心脚下!”   这路前行到一定的地方就是一小段峭壁,峭壁下是淙淙的流水,时不时还有禽鸟拍打翅膀的声音。   依旧是黎昊打头,何清和海晏紧随其后,这并不符合规矩,但是毕竟是圣上派下来的人,也就合了规矩。   这也方便了黎昊完成自己的目的。   忽然远处传来一声狼嚎,随后就是群狼此起彼伏的嚎叫声。   黎昊迅速勒马回身,大声喝道:“安静!高举火把!”   训练有素的军队霎那间就重新寂静下来,此时一道声音就显得格外突兀。   “吁—-!”   竟然是何清的马受了惊!   何清也慌了神,双腿紧紧地夹紧马腹,双手死死地拽住马鬃,马本来就受了惊,现在吃了痛,更加慌乱,前蹄高抬,想要将身上的人甩下去。   黎昊在夜色的掩护下将自己的马前催了几步,冲何清喊道:“跳下来!”   可是慌乱之中的何清哪里能听得见其他声音。   一个失蹄就连人带马一起滚了下去。   “将军这可如何是好?”   一旁的人问道。   黎昊拧着眉头板起脸   “你们十个下去寻找,记住在自身安全的前提下生要见人死要见尸。还有其他人,剩下的路一定要打起精神,万分小心!”   。   东宫这边   一直在关注情况的知还得了密信就飞速赶到林承煜身边,低声道:“殿下,黎小将军都已经办妥了。”   林承煜没有出声,垂首端详着面前初绽的腊梅,忽然伸出手来,指尖用力到发白折下来一朵半开的梅花,放在鼻下细细嗅闻。   “将这枝梅花连同我案上的信一同送往金久久处。”   知还称了声是,就带着花悄悄退下了。   林承煜与面前这残枝上的花对视良久,两指一搓,就将这在寒风中艰难摇曳的花就捻了个稀碎了,鲜黄的花汁从指缝间缓缓淌下。   他轻哼一声,手掌张开,干瘪的花瓣无力的摇摆着落下。   林承煜从袖袋里掏出一块手绢仔细地将每一根手指擦的干干净净。   “左右不过骊山顶上茂陵头,且行且看吧。”   【作者有话说】:   骊山顶上茂陵头出自白居易《海漫漫·戒求仙也》 第91章   过了几个日夜,黎昊等人终于在一片暮色中接近了陇西。   远处,城池在一片苍茫中矗立,斑驳的城砖染上了一层橘色。   黎昊回首,见五千精兵无不面带倦色。   一路披星戴月,却是无论是多么精良的军队,也难免会感到劳累。   黎昊让士兵解散休息,自己则顾不上身上的疲惫,连同钱宁前往书房议事。   他俩得知副将前些日子刚刚领兵击退了一波匈奴的夜袭,短时间应该不会有大规模的来犯,并且粮草已经运达,足够支持到奉国大将军坐镇陇西,才松了一口气。   交接完手里的工作,钱宁和其副官先行离开,留黎昊和副将二人独处。   “那个海晏是陛下所赐,你妥善安排。”   说这句话时,黎昊已经不大精神了,双眼迷离,眼看就要倒在椅子上呼呼大睡。   副将点头称是,支撑着黎昊回到他的营房。   再次醒来天已经大亮,桌子上酱牛肉腾腾的冒着热气,黎昊命人将酱牛肉撤下去给兵卒们做加餐,顺便又把众将士们喊来自己的房中继续议事。   副将率先对战况做了介绍,“将军,匈奴近日来行为诡异,多是趁着夜色偷袭骚扰,若是出城迎战,他们又不作正面交锋,另外有的百姓思乡心切,趁我们不备偷偷跑了出去,那些被捉住的无一不在军前被残忍杀害,甚至还……”   副将说到这里,顿了一顿,面露不忿。   “还做成了京观。”   黎昊筷子一顿,道:“后勤何在?”   从队列里出来了一个约莫六尺的汉子,面容平凡,左颊上一道疤痕格外刺目。“将军,我乃后勤官牛壮,主要负责粮草事宜,这城内原有八千左右居民,加上周围村子里逃亡过来的约莫有一万来人,城里的兵卒再加上您带来的精兵,粮草恐怕不出五日就要告罄!”   黎昊摆了摆手,道:“我们此次带了两日的干粮,大将军大概还有三日就到,所以不必担心。另外,传我军令,从即日起,我麾下无论尊卑皆吃一样的伙食,要是让我发现谁敢偷偷搞特殊待遇,一律军法处置!”   众人齐齐领命称是。   黎昊扫视众人,发现这里的每个人无一不是灰头土脸,眼里掺杂着红血丝,足以见得近日来的疲惫,不由得放缓了声音。   “注意好好休息,将来肯定会有一场硬仗!”   。   是夜,黎昊靠在城墙上,望着城内的万家灯火,心中盘算着应对之策,想不到这实际情况竟然比自己在京城时得知的要复杂一些,看起来推断确实没错,匈奴王庭中应该是有一些异变。   自己重来一世,导致一些事情发生了变动,不知道对匈奴影响大不大,保险起见自己前世的经历只能作为参考,具体要怎么行动还是要看探子的来信了。   他将五千精兵藏于城池之中,自己则乔装打扮每次都跟着出来巡视周围的情况,望着昔日里温馨的村落,如今在铁骑的踩踏之下变得破败的模样,不由得悲从心来,心中暗暗发誓此次定要大破蛮贼。   果然第三天夜里,匈奴又在夜色的包围中对这久经磨难的城池发起了进攻,敌人以扇形之势突进而来,星星点点的火光之中掺杂着粗砺的胡语。   随着从城墙上投掷下来的石头和箭矢的逐渐减弱,匈奴人中响起了一声狼嚎似的骨哨音响,嘈杂的胡语声更兴奋了。   哒哒的马蹄声自眼下渐渐逼近,匈奴士兵对这破败的城池发起了迅猛的攻势,攻城锤撞击城门的声音伴随着吱呀的城门一起敲响。   城里的士兵无一不攥紧手中的武器,咬紧牙关,暗暗等待即将到来的一场恶战。   终于,门开,城破。   远处县衙内妇孺凄厉的喊声成为匈奴恶行的伴奏,为首的壮汉眼中迸发出食腐的兀鹫一样的精光。   他高举手中的利斧,率领着身后的群狼向前冲去,忽然“啊——”的一声,他竟消失了!   后继的匈奴兵察觉事情不对,但已经来不及了,人群推搡着向前涌去。   原来竟是守城的官兵贴着城门挖了一个两丈宽,一丈深的大坑,坑底插满了削尖的木棍,有些侥幸未受伤的挣扎着想要爬上去,却被突然从天而降的大木板彻底压在坑底,   冲锋的勇士已经被剿灭,剩下的也被突然拽起来的绊马索摔倒在地,引诱他们进来的老弱士兵早已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队虎狼之师。   与此同时,匈奴兵的外围也传来阵阵痛呼,原来是黎昊领着五千精兵早已埋伏在了城外的壕沟当中,先行兵宛如一把利刃将匈奴的心腹径直剖开。   大漠悠远,漆黑的天幕下,星星点点的火光就像是微弱的萤火,很快就被吞没在了苍茫之中。   远处天际泛起了鱼肚白,副将率领着士兵清丽清理战场,钱宁率领着一大队人马去搜剿漏网之鱼,而黎昊则正坐在昏暗的牢房里吃着早饭。   “启禀将军,这拔列兰还是什么都不说。”   黎昊往嘴里塞了一口热气腾腾的窝窝头。“那就伺候着。”   就这样,拔列兰被倒吊在房梁上,被无情的沉入水缸中又被拔起来,身上的鞭痕已经被盐水浸的发白。   黎昊翘个二郎腿吊儿郎当地坐在太师椅上,一手拿着啃了一半的窝窝头,另一只手上旋转着一把黑金短刀。   但是扫过他下巴上淡黑的胡茬和眼底下的青黑透露出一夜未睡的疲惫。   果然还是年轻的身体经造,黎昊这么想着,将最后一口窝头怼进嘴里,站起身来,慢慢逼近拔列兰。   拔列兰刚刚吐出一口水,还没来得及呼吸两口新鲜空气,就感觉有什么的东西带着冰凉的锐意贴在了自己的动脉上。   “匈奴王庭到底发生了什么?”黎昊一腿支在水缸边上,用匈奴语问道。   拔列兰狠狠地吐了一口口水,溅到了黎昊的鞋尖上,金属的战靴上一点污渍显得格外刺目。   黎昊也不恼,挥了挥手示意手下的人继续,转头对着门口的士卒吩咐了几句,没多时就领进来一个被五花大绑的匈奴士兵,拔列兰也被停下来,静静地倒吊在房梁上。   那匈奴士兵虽然一脸血污,但是看身形明显能看出来还是个刚刚长大的孩子。   黎昊轻轻用刀背拍了拍那士兵的脸,那士兵被吓得瑟瑟发抖,还带着婴儿肥的脸蛋不小心蹭到了刀刃便留下一道血痕。   “原来你这么急不可耐。”黎昊说道。   拔列兰咬紧牙关,别开眼睛,不忍看。   可在一旁的士兵早有准备,胡乱地擦开拔列兰脸上的水,用浆糊糊住他的眼皮,让他的视线不得转移。   黎昊反手就是一刀直接扎进匈奴兵的大腿,匈奴兵瞬时白了脸色,牙冠咬的死紧。   “好骨气,可惜你们面对的是我。”   黎昊慢慢转动匕首,汩汩的鲜血顺着血槽缓缓淌下。   “你们何必呢?匈奴王庭的事我这两天不知道,过两天也会知道,你们往我这里安排探子,我们难道就不会吗?到了那个时候,就算你们被我放回去,你觉得丢失了战机的王庭会放过你们吗?”   两人无语,黎昊又来一刀。   一刀。   又是一刀。   黎昊一边夸赞着他俩的忠贞,一边下着最狠戾的手。   “轮到你的胰脏了。”   终于拔列兰忍不住了,大喊着放过他的外甥。   书记官连忙准备好纸笔,那匈奴兵一张脸早已失血成蜡黄色,瞪着怨毒的双眼,被送下去医治。   原来竟是匈奴小单于丘浮尤的舅舅贝儿一直在韬光养晦,近日来贝儿贤王也开始显露头角,并且与左贤王形成分庭抗礼之势。   而左贤王为了争取匈奴内左翼贵族的支持,开始对周边国家发动大规模进攻。   和黎昊的猜想差不多。   他吩咐士兵照看好囚徒,自己回到了议事堂。   拔列兰有些事情并没有说全,就像有的事情虽然和自己前世有变化,但有的没有变化,剩下的就要等探子的密信了。   黎昊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吩咐士兵看好囚犯,回到了议事堂,拔列兰肯定隐瞒了一些事情,具体的消息就等着探子回信了。 第92章   是夜,钱宁领着一队人马回来了。   “我们发现了零散的匈奴士兵打扮成汉人的模样,能活捉的都活捉了。”钱宁干了一大缸茶水继续道。“另外,我们确实发现了一处京观,已经一把火烧了。”   “好,既然他们这么挑衅我们,我们也不能平白受气。”黎昊嘴上说着,面上是一副沉思的模样。   钱宁汇报完了情况,就退出去了,在跨出房门的时候,他突然回过头来,与黎昊对视了一眼,并没有说什么,就直接退了出去。   可惜并没有时间给黎昊多想,果然不出所料,今夜匈奴果然来袭,只是出乎众人意料的是,匈奴这次并没有骚扰一些附属的城镇,而是选择了距此二百里地的虎泉镇,这里既不是什么战略要地也不是什么富庶之乡。   但是已经没有时间给黎昊去思考具体到各种原因,他连忙带着一千精兵驰援虎泉镇。   烟尘在古道上弥漫,眼看着狼烟越来越近,漆黑的烟柱向天上直直升去,却突然像被扼住咽喉,消失了。   黎昊加紧马腹,一路疾驰,远远就看见虎泉镇城门大开。   他心道不好,一骑当先,握紧手中的长枪,冲了进去。   甫一进去,就看见一个匈奴兵正欲把手中的钢刀对准一个少年士兵的咽喉,他反手举起长枪,向前掷去。   锋利的枪尖刺透了匈奴兵的琵琶骨,将人钉在地上。   匈奴人挣扎着,却被刚刚险些殒命的少年一刀结果了性命。   一千铁骑与城里的守卫里应外合,找寻着四散开搜刮财物的匈奴人。   匈奴兵自然也是知道敌方外援已至,逐渐聚拢在一起,向着城门处靠近。   汉兵逐渐缩小包围,匈奴兵也相应着缩小着两翼。   黎昊深知匈奴兵也擅长突进,暗暗指挥着加紧阵型,防止被匈奴的弯刀冲开个口子。   可是谁料,匈奴兵并没有弃车保帅,而是微微散开,露出内部的主帅。   那是一个模样精瘦的汉子,却留着个络腮胡,叫人看不清面孔,那汉子看见黎昊,嘴角扯出一个狰狞的笑,露出黄中掺白的牙,但最令人关注的不是他本身,而是他手中抓着的一个人。   那是个汉人,更重要的他身上穿的是官服。   黎昊放缓了勒紧的缰绳,他不敢更进一步倒不是惦念那官员的性命,只怕冒冒然上,伤害了人不说还有损军心。   匈奴人一步一步向后撤去,到了城门洞,队伍渐渐被收紧。   黎昊攥紧手中的枪,准备找准一个时机直接冲上去一枪结果了那贼子性命。   很明显,那贼首也是这么想的。   两队人马僵持着,黎昊把后槽牙咬的嘎嘎作响,他只能把希望寄托在后赶来的钱宁身上。   然而,希望终究是靠不住的,匈奴留下来一小部分人断后,而那汉子和其余手下迅速调转马头,向外奔去。   黎昊往前追了几步,发现匈奴骑兵早已走远,只剩下烟尘在月光的照耀下在空中飞转。   城里还有伤员在等自己,现在不是莽撞的时刻。   镇子里,石玉带来的娘子军刚刚赶到,正在给伤员就地包扎。   残值断臂散落在地上,鲜血染透了土地。   “将军,这一路匈奴兵与往日里的有所不同,不仅战力凶猛敢直接进城,而且出手狠辣,喜好虐杀。”石玉皱眉道。   “的确。”   两人正在交流着作战情况,钱宁才带着一具男尸姗姗来迟。   或者说已经不能说是一具尸体了,四肢全部不翼而飞,躯干也被马蹄蹋了个面目全非。   惨不忍睹。   “埋了吧。”黎昊道,再无话。   这件事终究是让钱宁更赢得了一点军心,但奉国大将军的到来将一切都按压在了讨伐匈奴的水面之下。   。   虎泉镇一役让黎昊的状态明显焦躁起来,他知道自己不应该这样,可是那县令的惨状至今仍然历历在目。   人心不齐,如何能御敌?   他传令自己下辖的所有军屯,即日起无论险要与否,全部戒严,所有散户全部集中起来。   终于,探子的消息传来,大致将匈奴近来的势力分布交代清楚。   原来那个精瘦的络腮胡子叫蒙昆,性格无常,行事狠辣,甚至探子在密报里都写道他经常有将奴隶活活虐打致死的传言。   黎昊叹了口气,将密报放在桌子上,这条疯狗不除,他日必成大患。 第93章 驿路梅花   奉国大将军终于入主陇西郡,也预示着攘击匈奴的战役即将到达顶峰。   不管朝廷中各人抱着什么样的小心思,收复失地   黎昊原本担心奉国大将军会掣肘自己的暗中行动,但出乎意料的是他除了在大事上有要求以外,并不过多干涉各位将军的部署。   这日,黎昊正在练兵,老远就看见石玉一脸不虞地向着自己走来。   “何事?你不是告了三日假吗?”   “有京中来使传来的口信,烦请将军一会随末将前往驿站。”   路上,石玉的脸阴沉的几乎要掐出水来,到了地方,推开门就低声叫道:“好不容易讨来三天假,喊他作甚。”   黎昊定睛一看,原来屋内那个玲珑的身影正是金久久。   他几乎要掩饰不住语气里的激动,道:“可是京中有信来?”   金久久站起身,从衣襟里掏出一方绢帕递给黎昊。   “公子说你在漠北且安心,京中一切有他。”   黎昊嘴唇嗫嚅,最终都化为郑重地点了点头,双手接过绢帕道:“姑娘生意兴隆,贯通大江南北。”   金久久捂嘴一笑。“要不是为了这么个冤家,谁愿意跑这里来吃沙子。”   石玉闻言,双颊通红,一直烧到了脖颈子。   “公子还嘱托了,大将军向来最重视伦理,您大可放心。”金久久拍了拍手,继续道。“将军军务繁忙,民女还有些事情长话短说。”   “我这些年走南闯北也遇到点稀奇古怪的东西,有不少都砸在手里也卖不出去,听说您在漠北的探子做的是奇珍生意,应该需要这些东西。”   话音刚落,四个昆仑奴抬着两个大箱子走了进来。   掀开盖子,一个箱子里整整齐齐码放的是一排排的金元。   “八万两金元。”   而另一个箱子里则更加让人炫目,火红的小珊瑚树,象牙嵌的白玉扇,玳瑁做的首饰……   别的不提,就是那把小白玉扇黎昊就曾在林承煜腰间见过。   黎昊不是傻子,林承煜大可不必这么大费周章的安排,其实只要做好后方工作就可以,可他偏偏做了个尽善尽美。   黎昊垂首揉了揉泛红的眼眶。   石玉挥了挥手,不解风情道:“春宵一刻值千金,拿了东西快走。”   金久久狠狠地在石玉的腰上掐了一下,在石玉的惨叫声中,黎昊和四个昆仑奴回到了自己的营帐。   让副官草草安置好了东西之后,黎昊端坐在书桌前,小心翼翼地解开那一小方浸染着冷香的手帕。   一枝干枯的梅花径直滑落到他的膝头,黎昊轻轻捏住花枝,放到鼻端闻了闻,花瓣已经干瘪,但他依然可以望见远在京中的梅林盛景和灼灼梅林下那比肩寒梅的人。   黎昊思绪翻转,又悠悠地飘向临出征那夜,昏黄的月色笼罩着白玉似的……   他低下头,赶紧刹住危险的想法,用指腹温柔地摩挲早已干涸的墨迹。   “驿路梅花通漠北,空中玉轮照君还。”   黎昊把梅花重新裹回信里,把信塞进自己的内襟。   他看着窗外光秃秃的大漠,仿佛已经看到了一路马蹄踏落梅的景象。 第94章   长生殿内   香烟缭绕,皇帝正坐在榻上闭目养神。   忽然一阵近似于无的脚步声慢慢靠近长生殿,他睁开眼睛看向面前的年轻人。   丰神俊朗,芝兰玉树。   “你过完年也二十有三了吧。”   林承煜颔首低眉。“启禀父皇,是的。”   老皇帝一拂袖。“虽然钦天监说你三十之前不易娶妻,可是朕想着你年岁渐长,总是这么单着也不合适,索性先娶个侧妃,也不算过门,你看怎么样?”   还没有等林承煜说话,皇帝又开口道:“更何况你不定下来一个,你弟弟们即使有了心上人也不敢在朕面前提出来,朕也不是想逼你,只是娴昭仪总在朕耳根子磨叨,朕觉得还真让她磨叨出几分道理来。”   “你们年岁还小,没经历过婚姻就察觉不出来女人的妙来,一个是你,一个是那个什么黎昊,尤其是那小子,还吵嚷着要做个个断袖,一个个的,让朕操碎了心。”   “父皇,儿臣还小。”林承煜抱拳道。   “小什么小,你看看老三,要不是那顺意伯的老姑娘要齐衰九个月,朕现在已经当爷爷了,你看看你们一个个的,这让朕怎么面对列祖列宗啊!”   林承煜模样乖巧道:“父皇,既然三弟婚事已定,确实应该早日完婚,只是钦天监……”   “你这孩子怎么一根筋,侧妃又不算过门媳妇,你怕个什么?”老皇帝寻了舒服的姿势侧躺下,看向林承煜,眼神微暗,道。“对了,朕听闻这次有个叫金久久的商贾一口气往漠北捐了八万两银元,所以朕派人打听过了,这女子是个孤女又是个经商奇才,年过四七还未曾婚配,若她没有相上我们黎将军,倒是个不错的选择。”   林承煜抬起眼与皇帝对视。“父皇说笑了,这小小商贾怎能登得上大雅之堂?纵然她心系家国,儿臣也是不愿意的。”   “也是,这商人女子算得了什么。”   。   时间一晃眼就来到了三日后,早朝。   皇帝高坐在龙椅上,刚宣布完召三皇子回京完婚一事,突然觉得自己眼前金星闪烁,太阳穴突突直跳。   他伸出双手,揉捏着自己的额头,却觉得越来越昏,脑袋直直往桌子上撞。   永寿手疾眼快,一把捞起皇帝,高喊着传太医。   含元殿殿门紧闭,群臣胆战心惊地看着高台,望眼欲穿中,林承煜登了上去。   一步、两步,终于在离龙椅只有一步之遥的阶下,林承煜站定,高声对群臣道:“各位大人莫慌,父皇只不过是气血不足,今日早朝就先到这里吧。”   丞相出列道:“那剩下的……”   “要事父皇已经处理完毕,剩下的也没什么要紧的,孤能僭越不成?”   “这、殿下所言极是。”   林修业靠在龙椅上,冰凉的龙头硌着他的后背,让他昏睡不能。   他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眼前那个淡黄色的身影,背后的龙少了一根指爪,但仍然怒目圆睁,喷薄欲出。   他的大脑已经来不及思考,随着眼前越来越暗,他对这一天最后的印象只有那对龙睛。   他再次醒来,面对的就是明黄的帷帐,守夜的宫人低声传唤太医。   他却在脑海里重新审视这个儿子,这个儿子……   好像不那么平庸,也没有那么孤立无援。   皇帝醒了,太子自然是要来看望的。   林承煜没多时也匆匆赶来,皇帝感觉一阵凉意呼啸而至,一双带着寒气的手握住自己的左手。   他侧过头看去,林承煜衣冠不整地半跪在窗前,头发只是被草草地挽了个髻。   他支起身,靠在软垫上,拍了拍身侧,道:“吾儿,来坐。”   林承煜轻轻地坐在了床边,乖顺地看向他的父亲。   “我们有多久没有坐下好好聊聊天了?我还记得你出生第二天,连绵数日的南方暴雨就停了,甚至还出现了彩虹,人人都夸是祥瑞之子,麒麟降世。”   “儿臣当年也不止一次听母后讲起。”林承煜附和道。   “所以,你刚满月,我就力排众议立你为皇太子。后来啊,你娘去的早,你年纪轻轻孤单一人,难免性子冷淡了些,只是这天下着实让朕分身乏术,难免疏忽了你,不过你看,这窗外的大好河山!朕的努力没有白费啊!”   “父皇……”   林修业拍了拍林承煜的手,继续道:“只是朕自知年岁已高,有一件事朕不得不提。这黎家自本朝建立以来,就一直世代从军,到如今也有百年了。他黎昊今日说是个断袖,咱还能真信了他不成,常言斩草除根,父皇说什么也要为你拔掉这根刺。”   林承煜垂下头,低声反驳道:“儿臣与黎昊自幼一同长大,他不能如此吧……”   “傻孩子,知人知面难知心,黎昊同老六不比同你亲,还不是说断交就断交,朋友尚且如此,更何况君臣大义,你毕竟是将来要坐我的龙椅的人”   林承煜嘴唇喃了喃,终究是没有再出声。   皇帝伸出手,抚摸着林承煜的后背。   “父皇不关心你还能关心谁啊,咱俩父子连心,自从你娘走了之后,朕可真是为你操碎了心啊。”   他得到了自己满意的效果,于是轻轻整理一下林承煜领子上并不存在的褶皱,轻声道:“回去吧,天都要黑了,早点睡。爹都给你安排好哈。”   金乌西飞,余晖从西南方赶来,驱散了林承煜从长生殿带出来的透骨寒意。   自小奢求的父爱如今终于姗姗来迟,只可惜扒开表面上温暖芬芳的皮,底下包裹的还是一条蝮蛇。   有道是父子连心,自己和那个老头一样都是浑身浸透着猜忌的毒液,心上凿出了千百个孔洞,千疮百孔的装下一个人都很难。   幸运的是,自己的那个人在这里站住了。   他裹紧身上的大氅,既然是父子,那就看究竟是谁更胜一筹了。   毕竟血脉里流淌的可是一样的算计啊。   他向着东方走去,群鸟在低空盘桓,最终飞回树梢。   他没有忧虑,相反他觉得自己的头脑非常清醒,自幼年起笼罩在眉间心头的郁结在这个寒夜一扫而空。   毕竟他的左后方站着他的铠甲。   【作者有话说】:   心脏也在胸膛的左后方你们懂得吧   林承煜:尼玛批,老子不装了!   皇帝危!(大雾) 第95章   冬日的漠北草原,寂寥的北风刮过空旷的原野,月轮高高俯视着大地,照得枯草映射着惨淡的白光。   黎昊趴在草丛里,伸出手抹掉了飞到自己嘴边的碎屑,耳中连远处飞鸟落回巢中时翅膀窸窣的声音也没有放过,忽然他眸光一亮,注意到了远处那丘陵下星星点点的赤红。   自奉国大将军前往陇西郡以来,一直大胆放手让各地将领针对各自的实际情况带兵训练,黎昊驻扎的城池自然是最前线的一批,他先是命令自己下辖的各个城池严加防守,士兵们加紧操练,又和几名有经验的将领各自领着三千精兵在周围的草原上和匈奴打游击战。   这次他们想要伏击的对象是他们在草原上追击了好几天才发现的,左贤王的得力干将——须卜的一个驻扎点。   按规模推算,最多大概能容纳一万匈奴兵。   于是黎昊带着副将以及数千精兵埋伏在小半人高的草丛中,静静等待着削弱左贤王羽翼的时机。   两天的时间里,黎昊等人吃在这里,睡在这里。   终于,时机到了,须卜领着一大队人马浩浩荡荡地向着落日的方向驰驱。   “看清大概多少人了吗?”   “回将军,大约有三千人。”   “好。”   终于,寒风驱赶着黑云遮盖住了月亮,窸窣的振翅声也归于平静,夜色浓的像是将未化开的墨径直泼了下来,黎昊衔紧口中的横枚,打了个手势。   大家一起翻身上马。   黑夜就是最好的掩护,黎昊紧紧抓住手中的缰绳,右手攥紧长刀,一步一步逼近匈奴的营帐。   终于火光灼灼地烧到了眼前,在离敌人还有六里地的地方,月亮终于揭去了黑夜的面纱,大燕军队也终于露出他的獠牙。   黎昊吹响骨哨,士兵们闻声而动,一把把钢刀指向守卫们的喉咙。   肉体被金属无情地分开,猩红在空中狰狞地挥洒。   忽然远处火光灼灼,是副将领兵烧了粮草。   匈奴中很快有人反应过来,用蹩脚的语调大喊着:“黎昊!”   这趟的目的达到了,黎昊用力地吹着哨子,高亢的哨音划破天际。   众人领命,撤退!   匈奴慌乱之中,终于将军队组织起来了,黎昊等人一边用刀砍出一条血路,一边往后撤,忽然一团黑影直直向眼前射过来,黎昊横刀劈去一旁,竟然是一只弩箭。   不好,弩箭手来了。   一时之间,万箭齐发。   黎昊双眼圆睁,无力地看着身侧的同伴从马上跌了下去。   但是黎昊现下也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他尽可能地压低身体,一边用长刀弹开飞射过来的箭矢。   纵然再精湛的刀法也终究会有疏漏的地方,更何况黎昊已经感觉自己的左手开始麻了。   终于一只冷箭擦过黎昊的刀锋,穿透坚硬的铁甲,深深扎进黎昊的血肉之中。   黎昊低头看向自己的左肩,鲜血汩汩地流出来,森然地冒着白气。   他咬着牙,一刀砍折了箭杆,狼狈地逃了出去。   万幸的是,虽然自己不幸负伤,但是并没有损失多少兵马。   黎昊回去的路上上,还苦中作乐地想要不要在奉国大将军面前当一回关二爷。   但贴心的大将军准许黎昊先下去疗伤再来汇报军情。   喝了麻沸散之后,黎昊觉得自己晕晕乎乎的,等再醒来已经是大天光了。   “黎和春去给我倒杯水来。”   黎昊迷迷瞪瞪中看见一个人坐在自己的床头,习惯性地以为是副将。   只见那人影手脚麻利地倒好了一杯水,殷切地递到黎昊唇边,就差替他喝下去了。   “爷,慢用。”   “怎么是你?”   黎昊不满地皱了皱眉,这几天一直在忙,竟然还忘了身边还有这么个祸害。   “陛下让我来伺候爷的,我自然要鞍前马后的照顾到了。”   黎昊这才注意到副将在老远手足无措地站着,一张黑脸憋得透红。   他叹了口气,支着身子想要做起来,可胳膊一用力又难免会牵扯到伤口。   “这里是军营,比不得在宫里,最重要的一点是这里只有将军和士兵,没有爷和奴才。”   海晏伸出手来想要帮助黎昊,却被手疾眼快冲上来的副将给无情地挤到一边去了。   “可是这是陛下的命令,将军分明是把我当洪水猛兽看待。”海晏双手搓着衣服边。“将军,这里没有旁的人,咱说句掏心窝子的话,咱们都是在陛下手里讨饭吃的,陛下也就是瞧上我这一张脸,更何况就算没了我,也会有别的河宴、湖宴来的,何不留下我,也好应付过去皇上。”   黎昊喝了口水,润了润嗓,开口道:“想不到你小子还有几分机灵。”   【作者有话说】:   一千了,你们想要彩蛋吗?   想要什么类型的可以留言,以最多点赞的为准。   一不许搞颜色,二不许太崩人设的脑洞。   嗷呜!   恶龙咆哮! 第96章   有林承煜坐镇后方,黎昊终于可以在这片埋葬了无数英灵的广袤土地上大展拳脚。   新肉刚刚填满箭伤,他就迫不及待的披上战甲,率领军队对大伤元气的须卜部队最后的总攻。   那是一场激烈的斗争,黎昊率领众人在沙漠与荒草中追踪了须卜残部三天三夜,困了在马背上小憩,饿了就生啃干馍。   终于在冷冽的阳光中,黎昊看见了须卜,说不上谁比谁更狼狈,就连两人胯下的马也呼哧呼哧地喘着白汽。   两方的军队在寒风中沉默着,终于须卜动了,黎昊侧身躲过弯刀,手中调转长枪的方向。   一枪!   直驱心窝!   黎昊将须卜从马背上挑起来重重地摔在地下,从对方渐渐失去神采的眼中,他看见了自己被鲜血溅满的狰狞面孔和亮的惊人的瞳孔。   那光彩几乎能将人灼伤。   黎昊愣神不过一秒,旋即立刻横长枪于马上,身后的军队纵马上前。   两军厮杀。   终于黎昊以背后又添一道刀伤为代价结束了这一场战斗。   漠北的大捷化成战报上的数语,燕子似的飞入了京中,在林承煜的安排下,众人记忆中那个当年招猫逗狗的风流纨绔已经被一个英勇抗敌的少年将军代替了。   林承煜遥坐东宫,紧紧握住手中的毛笔,直到关节泛白才松开。   他愿意听别人夸赞自己的将军,可是他不知道他的将军到底在漠北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伤,更何况还有那么多人不喜欢听到这个故事。   毕竟骁勇善战的将军,满腹经纶的文臣以及渐露锋芒的嫡子,都是让日渐年迈的皇帝听了深感不安的。   三皇子的回京是打破这种僵持局面的契机,但只怕父皇以为自己为本殿下找来了一个大麻烦,却不知他自己全盘打乱了三皇子的计划。   更何况这个管不住自己下半身的弟弟向来不知道稳重二字应该怎么写。   太好操控了。   。   此时卢溪郡   一张文书被摊放在桌子上,林平征笑嘻嘻地叼过来一旁的美女递过来的点心,还不忘用舌尖卷过美人的指尖,惹得美人一阵娇笑。   “想不到那个扫把星还有点用,本王终于得尝所愿能够回京了。”   一旁的王逍鹄面上却是笼罩着一层淡淡的忧色。   “王爷,虽然说太子与陛下之间有了嫌隙确实对咱们来说是好事,可是加载这两人中间确实不是什么好的机会,甚至还有可能被有心人利用。”   林平征语气不满道:“你这人,兵来将挡水来土掩,难不成父皇召见我我还抗旨不成,本王养你是为了让你给本王出主意的,赶紧给本王想个办法。”   王逍鹄嘴角微动,终究还是归于沉默。   。   在离年节还有十来天的时候,林平征一行人终于浩浩荡荡地抵达了京城。   林平征首先要做的事情就是进宫面圣,而王逍鹄则乔装打扮在市井巷陌中转了一天。   皇帝对黎家的忌惮已久,这是朝中众人心照不宣的,随着皇帝年岁渐长和以黎昊为嫡系的黎家重新崛起更是加重了牵着的猜忌。   这黎昊恐怕是早晚要凉。   现如今林承煜已经敢公然在朝堂之上站了出来,和以往他畏手畏脚的举动大相径庭,看来是已经做好随时逼宫上位的打算了。   这么看来,只要表示效忠老皇帝,那么这意料之外的召见也不算是太坏。   毕竟老而昏聩是众所周知的道理。   但事实证明管不住的男人,想让他听懂人话也是一件有难度的行为。   本来近日来朝堂之上众臣关于漠北几乎一致主速战的态度就让皇帝大为恼火,奉国大将军接连的捷报中关于黎昊的名字就更加让他胸闷。   他打算让黎昊回来。   “如今漠北大捷,奉国大将军一行重挫左贤王势力,想来小单于也可以高枕无忧一段时间了,所以朕以为前线战事劳民伤财,国库吃紧,不如先让军屯百姓解甲归田,将那些小将召回来汇报军情,整顿休息,众位爱卿以为如何?”   丞相站了出来。   “陛下,左贤王元气大伤,不如斩草除根,顺带消灭掉小单于舅舅贝儿等一众势力,如此才能保小单于十年高枕无忧,我大燕边疆十年太平。”   林平征此刻牢记王小虎的教诲,直接出列反驳道:“丞相此言差矣,若匈奴不再内斗,反过来一致对我大燕怎么办?这责任是你能担待得起的吗?你又怎么能确保那小单于没有二心。”   御史大夫应声附和,又有一批官员出列附和。   林承煜暗暗闭上了眼睛,耳畔中此起彼伏的是附和之声。   想不到自己采用千百种方法,直接挑衅也好,暗中使劲也好怎么样都阻止不了父皇想要除去以黎家为首的一众大臣。   只怕是已经早早就罗织好了罪名。   他缓步出列,在众人的注视中走到前排,拱手道:“启禀陛下,臣以为不妥,如今小单于与左贤王摩擦达到顶峰,恐怕已经是你死我活之势了,奉国大将军此次漠北捷报频传,云麾将军更是力斩左贤王臂膀,依臣只见更应该乘胜追击,扬我大燕国威。只有大伤匈奴根基,漠北边疆才可保有十年太平。”   兵部尚书出列道:“臣附议。”   更多的大臣躬下身子道:“臣附议。”   皇帝看着大殿里黑压压地后脑勺,手掌紧紧攥住椅子上的龙头扶手,直到掌心留下龙额的痕迹。   他早已料到,会有父子终于撕破脸皮的一天,只是他还是有一种被自己抚养长大的儿子背叛的狂怒。   那个小子,终于脱下了穿了二十来年温良恭让的外衣,开始露出了一点锋利的獠牙。   他看向自己的儿子,浑浊的眼珠中倒映的是年轻人坦荡、清亮、毫不退缩的瞳孔。 第97章 番外 没有爱情   有很多陈年旧事翻出来不想人们想象的那样以爱情开始。   蓝齐儿的家在中山郡的兴宁城,再往北走二百里就是荆门关。   这个地方的人们看的是长河落日,听的是羌管悠扬,性子里也沾染上了几分泼辣。   兴宁城算是离荆门关最近的热闹所在,蓝家在这里也算是个大户人家,连郡守也要给几分薄面。   所以每每述职轮休,总会有将士们来到这里吃吃喝喝或者干些别的事情。   蓝齐儿就是在这样的背景下出生长大,直到遇见了那个人。   她是家中的庶女,上面有着不好相处的嫡母,下面有着嚣张跋扈的幼弟。   这里的人提到这个蓝家庶女说的最多的就是她直接撕了蓝夫人给她准备的嫁衣,以死相逼也不愿意嫁给城东那个老鳏夫。   这可不是个能安分守己的好媳妇。   所以蓝家姑娘渐渐就变成了街坊口中不好相与的老姑娘。   但当事人依旧我行我素,毕竟她还有个柔弱的生母需要奉养。   酒楼里卖唱的小银蝶一把娇滴滴的嗓子唱出凄婉的唱腔,底下的兵卒往台上扔了一把铜钱,要点一首《十八摸》。   小银蝶一张俏脸涨了个通红,《小白菜》也唱成了“蔫白菜”。   一个穿着蓝布衫子的姑娘挎着腰立在台下,出声呵斥道:“青天白日的你们这帮丘八干什么呢?”   “哎呦,瞧这小丫头片子,还挺横,爷就喜欢这辣口的。”   那个兵卒伸出手想在蓝齐儿白里透红的面皮上掐一把。   从小没少打架的蓝齐儿素手一掀,直接把那兵卒摔到了地上。   当兵的捂着自己的尾巴骨哎呦哎呦的喊着疼。   一旁的兄弟们见状径直站起身来,要给这个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小丫头一点颜色。   蓝齐儿也毫不畏惧,把挎着的篮子往台子上一放,撸起袖子也准备大干一场。   “住手!”   一道男人的声音突然响起。   那是个气宇轩扬,衣着朴素的男人,黝黑的肤色透露出他的常年奔波,挺直的腰板显示着他的自信。   他缓缓走下台阶,那些士兵全部噤声立正。   但是在蓝齐儿眼里,这就是个上了岁数的臭丘八。   “军规是怎么规定的?轮休是让你们欺负民女的?”那个男人背着手,把几个比他高半头的小伙子训的像个孙子。“还不赶紧给姑娘道歉?”   “别别别,不是我。”蓝齐儿错错身子,露出台上早就慌了神的小银蝶。“是这个姑娘。”   “那姑娘可真是好气魄,有侠女风范。”   蓝齐儿笑了笑。“你替我解了围,我这个人向来不喜欢欠人人情,这样吧,我这些荷包也是要卖的,你就都拿了去吧。”   “举手之劳。”男人推拒了。   蓝齐儿把竹筐往那个男人手里一塞,不听辩解地走了。   可能就是命运偏偏要把两个不完美的人凑到一起。   后来黎重行再去兴宁城的时候又遇见了蓝齐儿。   还是一样的蓝布格子衫,油黑的大麻花辫,红色的头绳在脑袋后面甩来甩去,在市场上卖女红。   他觉得这个姑娘挺有意思的,就跟在她后面瞅了一会。   看着她和人讨价还价,看着她帮乞讨的老人买包子吃。   跟京城里的姑娘真不大一样,挺好的。   一旁的副将出声道:“将军,这个是中山蓝家的庶出丫头,一贯在外面疯疯癫癫的,一点小姐的样子都没有,将军若是对她有意思,还不如去求娶他们家的蓝大小姐,听说是个才女加美女哩。”   “胡说八道。”黎重行振袖呵斥。   忽然一道脆生生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你不是上次那大哥吗,跟着我做什么?”   黎重行坦坦荡荡地转过身。“看你这小姑娘挺有意思,明明是个小姐,却成天出来抛头露脸。”   “还不是为了能吃口好的。”蓝齐儿手指玩着鬓边的碎发,一脸不以为意道。“嫡亲娘娘不给钱花,我总不能饿着自己。”   “不给你钱?”黎重行诧异。   “毕竟这蓝夫人的威名在中山郡可是无人不知。”   “这样吧,你今天还有多少荷包,我给你一锭银子全包了。”   “做什么?我这些东西可不止一锭银子!”   “五锭银子总够了吧。”   “可这是姑娘家家的东西,你要这么多干什么?”蓝齐儿脸上挂上了你不会是看上我想做你第十八房小妾的表情。   一旁的副将忍不住反驳道:“你这丫头不识好人心,我们将军多年来后宅干干净净,我们都心疼将军没个知冷知热的人,瞧上你是你的荣幸。”   “住口!”黎重行头都被吵大了,他从来没有觉得自己安国大将军的身份如此不顶用。“你们一个个的……”   “蓝姑娘,我没有别的意思,你是个好姑娘,也肯定会遇到个好郎君,只是希望你拿着这点小钱能在你嫡母手下过得好一点。”   蓝齐儿接过银钱,挎着竹篮,心道这回自己可算是欠了个人情。   可惜好景不长,蓝大老爷在新纳的小妾身上奋战的时候突发马上风。   名贵的药材流水似的往蓝府里端去,也没能救回来蓝大老爷,反倒是让蓝府捉襟见肘。   城东的老鳏夫又丧偶了,蓝夫人眼珠一转又打起了蓝齐儿的主意。   蒙汗药一进肚子,管你是什么贞洁烈女。   蓝齐儿反倒是不紧不慢,还每天在大街上卖女红。   “恰巧”又碰见了黎重行。   “将军再帮小女子一个忙?”   “姑娘请讲。”   “帮我脱离这蓝家苦海。”蓝齐儿脸上露出决绝的神情。“事成之后再休了我,我保证绝对不会让你夫人见过我。”   黎重行不知道该做什么表情。“贱内已经云游多年,家中只有一总角幼童。若姑娘想过来,去留自便。”   “好。” 第98章   但是群臣的进谏,让皇帝不得不按捺住这个念头,至少不能做得太明显。   因此他一连几天都窝在紫宸殿内,有一搭没一搭地翻看着手里的折子。   上次的朝会之后他的头疼一直断断续续,索性皇帝罢免了这两天的早朝,有什么奏折都让直接送到自己的书案上。   “陛下。”永寿手里托着个文盘走了上来。“这是钦天监算出来的日子,和师道长算出来的日子一样,都是二月二十八。”   皇帝拿起黄绢糊的册子随意翻了翻,就撇了回去。“二月二十八也是个好日子,老三也老大不小了,还是早点收收心好。”   他拿起桌子上的素色小瓶,从中间倒出一红粒放进嘴里像嚼糖豆似的咀嚼。“对了,传翰林学士,朕要草拟一道圣旨。”   。   另一边,炼丹室内,晦暗的烛火照得他的眉目深深浅浅。   他叹了口气,又往炉子底下扔了一块木炭。   。   林承煜看着新到手的文书,嘴角扯出一个意义不明的轻笑,将文书随意搁置到一边。   只见上面写着今年年后三皇子完婚,所以新春祭祖事宜均先暂交给林平征处理,而林承煜则被委以筹集军饷的重任。   哦,对,还有个林平睿。   都快忘了还有这么一个弟弟。   和这么一道文书一起来的还有关于师峤子的消息。   要找这么一个前半辈子看着跟个闲云野鹤似的人物的出身着实有点费劲,林承煜安排出去的人一路从渔阳到上古,又从桂林追到辽东,才发现了一点点蛛丝马迹。   据辽河边一个洗衣老妇追忆,她原先侍奉过的主子家里确实是有一个少爷,自打青梅竹马的守备之女进了宫,少爷就一蹶不振甚至遁入道门,把老夫人气出了脑卒风。   老夫人回想了半天,道:“俺老太也不认字,只记得那少爷姓石,叫桥吧?”   林承煜读完了密信,将信纸毫不怜惜地丢进了火盆里。   “知还,去查查宫里这么多年有哪个宫妃和辽东郡有关系,无论生死。”   。   前朝男人们的风吹随时牵动着后宫中的草动,后宫中的女人们则在这方寸之地用自己的智慧进行着另一种相互倾轧。   这不,林承煜又失帝心的消息就驱散了赵语时长久以来的丧子之痛。   看着皇帝颓老的模样,赵语时已经放弃了自己再孕育一个孩子的打算。   自己不幸,但只要别人比自己更不幸,那自己不就是最幸福的了吗?   赵语时抚了抚头上的绢花,笑着连杯中的菊花一起饮下。   “今天是个晴朗日子,有言道‘独乐乐不如众乐乐’,本宫这就想着叫诸位妹妹一起来听几折子戏,也热络热络感情。”   “我就知道皇后娘娘人美心善,妹妹早就眼馋这戏班子了,今儿正好借了娘娘的东风。”   赵语时听着耳边此起彼伏的奉承声心满意足地啜饮一口茶水。   自己花了十多年的光阴才爬到这个位置上来,图的不就是这个嘛?   就算将来是他林承煜荣登大宝不也得叫自己一声太后,更何况?   赵语时盈盈地结果出岫递过来的戏单。   “倒是有不少新出来的戏。”   “娘娘,您看看这些,都是小的们费老大功夫新排出来的,包娘娘您满意。”   “是吗?”赵语时随意翻看着。“这个《恭弘长安》讲了个什么事啊?”   “回娘娘,讲的是吕后和刘恭、刘弘内斗,最后被代王取代了的故事。”   “晦气!”赵语时呵斥道。“你们找着几个喜庆点的自己唱去吧。”   “是,娘娘。我们哪里懂那些,就是听人一说觉得刺激才斗胆编出来的。”班主还想着为自己辩解两句,就被出岫挡住了身形,连忙下去安排去了、   戏台上,书生小姐咿呀地唱着,婉转的水袖在舞台上翻涌。   忽然一阵小孩的笑声吸引了赵语时的注意。   一个看着一岁半的小孩正笑着拍手,目不转睛地盯着台上的戏子们。   原来是老四的那个遗腹子啊。   赵语时手指轻轻掠过鬓角,突然顿了一下。   遗腹子啊…… 第99章 云山万重,寸心千里   黎昊远在漠北,虽然消息传递的是有一些慢,但并不意味着他不知道京城中的风起云涌。   太子现如今已经和身体每况愈下的皇帝闹得关系僵化,要是弄不好连这虚虚一层父慈子孝的面纱也要挂不住了。   可是太子究竟把整个朝廷把握的什么样了?   黎昊不知道,他知道林承煜有能力,所以只想着在政事上如何庸庸碌碌,一颗心全都扎进了军事方面。   然而自己的重生还是影响到了事情发展的轨迹,林承煜在不知不觉间也做出了和上一辈子不同的选择,变得更加的迅速,更加的咄咄逼人。   究竟是怎么变成这样的,黎昊不知道。   他推开窗,看着窗外皎洁的月色,在寒风中摇晃着自己的酒葫芦。   说到底,林承煜是不是也在赌?   赌这常年驻扎在二十万漠北大军究竟效忠于谁?   赌自己到底敢不敢做他的护身符?   黎昊不知道。   “哎,老爹,到今儿你也走整整四年了,也别打扰别人了,就我给你过一个吧。”   黎昊一壶酒倒在窗外。   “爹,大概我又要赌一把了,赌输了你可别打我。”   ……   也多亏了最近这段时间漠北大军与乌达鞮侯接连不断的交锋,使得丘浮尤母子的信终于能辗转到黎昊的手里。   信是由丘浮尤的舅舅代笔的,先是对大燕重挫乌达鞮侯的气焰表示了感谢,又婉转表示乌达鞮侯大势已去,希望大燕就此罢手,余下的他就可以代为处理。   黎昊把这寥寥数行读了一遍又一遍,对副将道:“都有谁看过这封信?”   “没有人了,到我们手里就快马加鞭的给您送过来了。”   “好。”黎昊把信封折好,恢复成原样。“你悄悄去找个写字的高手过来,他贝儿难道不知道什么叫做开弓没有回头箭吗?”   于是一匹快马带着漠北的霜寒飞驰向京都的方向。   至于信件原件则静静地呆在在马鞍下面,等着被交付给某个人。   。   时间一晃就来到了年关,即使是肃杀的军营中也染上了几丝过年的喜庆气氛。   黎昊为了稳定军心,除了努力改善伙食之外,就是领着兵卒在外面巡查,一直到了申时才往回返。   。   今年年节因为漠北的战事,宫中也不能像往年一样铺张,娴昭仪的娘家倒是出了好一笔钱,还从民间张罗来了不少民间艺人好热闹热闹。   训鸟师指挥着丹顶鹤在大殿上下翻腾,舞女更是用一曲鹤舞九天将宴会的气氛推上了高潮。   但是这都只不过一些小小的点缀,真正的主菜是各怀心思的人们。   林承煜侧目注视着正抚掌大笑的林平征。   若是这个好弟弟愿意听他身边那个谋士的话倒还是个麻烦事,不过对自己来说也就是稍微棘手而已,更何况……   当然最好是英招传信中告知的那个叫王子充的书生不要让自己失望。   不知不觉间宴会已经过半,皇帝例行要对在座的臣子们逐个讲上几句。   具体讲了什么,林承煜的心早就已经不在这里了,所以也没有认真听,反正手底下的人会把每一句话都揣摩好了再禀告给他。   此刻他更关心的是那个今天下午才送到东宫的包裹。   林承煜扪心自问从小到大能让他发自肺腑快乐的事情没有多少,而这其中的大部分都是黎昊给予他的。   几乎是刚刚散了宴会,林承煜就坐着马车直奔东宫,打开那个在桌案上静静等待着被解开的锦布。   露出来的是一个水晶沙漏,水晶晶莹剔透倒映着昏黄温暖的烛光,沙漏当中装着的是充满了棱角的沙粒。   林承煜用手指轻轻摩挲着沙漏的表面,他虽然不曾到过漠北,但是看着面前这些粗糙的砂子,他脑海中浮现的就是他的将军一身戎装潇洒立于马上。   也许黎昊那双粗糙的手就是被夹杂着这样沙土的寒风给磨砺出来的吧。   忽然他注意到了沙漏下面压着一封信件。   拿出来轻轻展开,是一封洋洋洒洒写了足足有五六页的书信,没有什么特意练过的笔体,字里行间却透露着和他主人一样的不羁。   信中将黎昊在漠北的一些趣事娓娓道来,仿佛行军作战是一件再惬意不过的事情,可林承煜怎么能相信漠北除了塞外的明月就是草间的虫鸣,黎昊只不过是把所有的血肉摩擦都掩埋在了自己的身后。   再翻过一页。   是对自己的殷殷嘱托,夹杂着一些见不得人的情话,直白热辣。   林承煜面上不动声色,只有红的快要烧起来的耳尖暴露出主人的真实想法。   最后的最后,黎昊写道:   一日不见,如三月兮,纸短情长,思君不忘。   真是个傻子。   若是旁人写了这么多,林承煜哪里会看,黎昊这六七页的信,林承煜竟是无比认真的逐字看完了。   感动完了,人总是要回归现实。   看着桌案上的文书,林承煜微不可查的叹了口气。   他现在正在为了军饷的事情头疼,皇帝的意思是要减少国库开支,那这钱从哪里来?   无非就是从官员和商贾的腰包里面来。   怎么掏能让他们掏得心甘情愿?   这是一个问题。   他日思夜想,终于在一日顶着眼底的青黑将一个册子交给林平睿。   林平睿打开册子,迅速扫过一遍,惊呼道:“二哥哥,这能行吗?”   “照做即可。”   “可是……?”   “你若有更好的法子,但说无妨。”   林平睿抬眼对上了林承煜的视线,明明是毫无波澜的视线,却无端的让他感到心悸。   “我可不懂这些弯弯绕的,就是从来没见过这样,觉得新奇,具体怎么来还是得听二哥你的。”   林平睿笑着把册子揣进自己的袖袋里。   他同林承煜简单聊了几句,见实在是话不投机就道了别,接过侍女手中的汤婆子,走出了东宫。   殿外飘飘扬扬地下起了小雪,落到林平睿的脖颈处有些许的凉意。   他用指腹轻轻描摹着汤壶上的花纹,低声问一旁的侍女。   “云山,最近可有漠北来的信?”   那个叫云山的侍女脸上明显是犯了难色。   “殿下……”   “哎哟,竟不闻哪里来的桃李花精也会在这里出没?”一道声音打破了静谧的空间。   林平睿闻声转身就走,熟料一转身却变成撞了个正着。   说是迟那时快,一张原本面无表情的脸瞬间笑靥如花。   “五哥哥真是好雅兴,弟弟我来找二哥哥商量点事情,倒是难得看见五哥你从山上下来。”   林平睿只巴不得这个男的从哪里来回哪里去。   “好弟弟真是难得愿意虚情假意关心我,倒不如多操心你还能不能另找到一个听话的小宠物。”   林平轩瞅着林平睿脸上堆砌出来的假笑只觉得心情大好。   “好好完成你的军饷,将来说不定能帮你躲过一劫,说到这你好五哥哥可就算是仁至义尽了。”林平轩拍了拍林平睿的脸蛋。“你可是南诏的花骨朵,冻坏了可就太可惜了。”   话音刚落,也不看林平睿已经挂不住的脸色,大笑着扬长而去。   林平轩的手冻得冰凉,凉的林平睿一个哆嗦。   林平睿注视着那个寒冬腊月里依旧穿着单衣的身影,目光中仿佛夹枪带棒,恨不得按在地上暴揍一顿。   他向来不是个脾气好的,可是为了自己心中的意气,他一直在委曲求全,此刻看着那个刺眼的张狂之徒,他觉得简直有团火在五脏六腑烧。   可是这个假疯子向来话里有话,自己回去确实应该好好琢磨琢磨。 第100章 父子君臣   殿内的火盆徐徐地自顾自燃烧,时不时有火星迸溅到林承煜的脚边,闪烁片刻,又归于沉寂。   林平轩进门的时候看见的就是这样一幅景象,清冷金贵的太子殿下将自己裹在厚厚的毯子里对着一个看似华丽,实则粗陋的沙漏静静出神。   他轻咳一声,打破了寂静。   “好二哥哥你这屋里真是天寒地冻,冷了我的身子不说,还寒了我的心。”   “听人说你碰见老六了?”   林承煜微微抬头,剪水似的琥珀瞳像是要直直盯进林平轩的心里。   林承煜懒得理会老五话里的一箭双雕,直接点出林平轩对自己和老六合作的不满。   他总觉得自己和林平轩的关系就像是雾里看花,从十几年前的林平轩主动引起他注意的那一天起,这个多智近妖的皇子就是一副疯疯癫癫的样子。   以前的自己没有能力查到那么多,如今这小子发了这么多年的疯,林承煜想要彻查林平轩身世的想法也早就已经淡了。   这些年来林平轩只要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就没有出什么太大的差池,况且这小子的道士身份也着实是一枚很有用的棋子,因此两个人维持了很多年现下这种没大没小的关系。   林平轩也不管地上积了一层薄薄的碳灰,撩起衣摆直接席地而坐,笑嘻嘻地伸着脑袋问道:“那我的好哥哥你想怎么办?贫道一定唯您马首是瞻。”   “你好好着,别学老六。”林承煜从毛毯中弹出一根手指,戳着沙漏的屁股,把里头好不容易流完的沙子打回原形。“一部分募捐来,一部分拍卖来。”   火盆的温度对于早已被冻透的林平轩来说太过热情,他没一会就感觉涨红的手指里传来透骨的痒意。   “那贫道就是说,二哥你介不介意在那拍卖会上出现一些,一些意想不到的好东西?”   林平轩言笑晏晏。   而当事人没有说话,只是依旧淡淡地看着林平轩。   “行行行。”林平轩嘟囔着,把痒得抓心挠肺的手指扭成了一个复杂的结,只有这样才能稍稍缓解一下痒彻心扉的痛苦。“我那里,可是有你们都想不到的好东西哩。”   说着话,他捂着嘴嘿嘿嘿地笑出声来,仿佛是什么乐不可支的事情,笑弯了腰,简直要低到地下去了。   “好。”林承煜终于转过头去,把目光又重新投回到开始新一轮工作的沙漏之中,目光悠远,好似在追忆什么远不可及的人。   等林平轩笑够了,他才开口补充道。   “若是有什么难处可找朱厌来帮你,但,尾巴务必不能留。”   “好吧。”林平轩也站起身来,拍拍屁股上的土,摊手做了个无奈的动作,表情遗憾到仿佛太子殿下将要错过什么天大的乐子一般。   两人的对话一如既往的草草结束,林平轩紧了紧单薄的领口,准备顶着越来越大的冬雪继续回到山上去挨冻。   快要走出林承煜的书房小院,他听见一个女声叫道。   “五殿下。”   回头。   原来是知还捧着个红彤彤的东西走了过来。   “雪天风寒,还望五殿下注意保暖。”说着话,知还把东西抖散开来。   原来是一件火红的披风,内里是上好的小羊羔毛。   知还为林平轩披上身,又仔细整理好衣领袖口,看林平轩模样妥帖,满意地笑了笑,从袖袋里掏出一个精美的小瓷罐。   林平轩伸手接过,早已迟钝的手指所触便感觉到了通体温暖圆润,如果不出意外应该是御医每年都要向各宫发放的冻伤药膏,自己常年离群索居,那些管事的索性就经常克扣自己的月例,像这种季节的补贴更是想都不要想,不过这么多年都挨过去了,也不差这一个寒冬了。   “还恕我们知还姐姐人美心善。”   知还捂嘴一笑,一拱手道:“都是殿下的意思,殿下心思向来缜密,五皇子您是知道的。”   林平轩捏紧手中的小药罐,沉默了一瞬,便和知还一起笑了起来。   笑声盖住了上山路上那草丛中躺着的任凭风雪掩埋了自己的小药瓶。   时间不知不觉间就又到了一年的元宵节,若说这次元宵节与以往有什么不同的就是京中举办了一场盛大的拍卖会。   起因是以这京中的一个小有名气的商会做牵头,与几大商行联袂举办了一场拍卖会,其中古玩珍宝不计其数,拍卖所得全部捐给抗匈将士,引起了京中豪强的追捧。   不过等到了实际开场的时候,众人发现坐在前排的多是一些京城的和巴蜀的豪强富商,其中更是夹杂着几张赫赫有名的面孔,此时此刻明眼人已经看出来了,这场拍卖会不单单是为了军饷的筹集,更是一场当朝统治者与继承人之间的博弈。   一些没有站队的商贾不由得暗暗后悔来趟这趟浑水,趁早买了一些不值钱的便宜货溜了出去。   而另一些人则攥紧了手中的筹码,想要尝试能不能在这场交易中谋来一场富贵,毕竟自古商人多贱籍,若非能做到一定程度,想要在那些贵人面前露一面实在是难如登天。   董掌柜抿了一口早就已经准备好的热茶,他手上的铺子是当年先皇后早早就为太子殿下准备好的商铺,如今也经营二十多年了,本意是想为太子殿下攢几个私房钱,没想到如今太子殿下竟然打算毫无私心的全部捐出去,甚至听闻太子殿下将手中的一些田庄也变买了出去。   这些传闻早就已经在京城之中流传开来了,毕竟哪个贵人手里能没点私产,所以比起太子殿下的私产,更为惊叹的还是太子殿下这番“良苦用心”。   不过这些压轴的重宝是五殿下……   一想到那些重宝的出处,董掌柜叹了口气,压下了心中的不适。   像董掌柜这样的人还有很多,林承煜几乎是将自己大半的私产收入都砸了进来,虽然对外不能这样大张旗鼓地宣传,不过已经有不少士人在心中树立了要为林承煜鞠躬尽瘁的决心。   说实话,皇帝也确实没能想到林承煜能拿出这么大一笔钱来,他估摸着林承煜一来不靠外家,二来受赏不多,只要自己再在京中稍稍授意,这笔军饷是怎么也凑不齐的。   这样一来既能把黎昊从漠北召回来受罚,也能让林承煜看看黎昊到底是不是一个堪当大任的人!   他要林承煜一辈子把自己的无上皇权深深地刻进骨子里!   让他知道什么叫父子君臣! 第101章   然而事实却是皇帝以为林承煜就算是把底裤赔干净也掏不出来的钱,竟然还真的让他的好儿子给凑齐了。   或者换句话说,不管背地里怎么样,林承煜的底裤算是保住了。   皇帝的手死死按在蟠龙的头上,不管那精美的雕刻在自己掌心上留下的刻痕,如果按照自己的计划,林承煜没能及时掏出这笔钱,配合自己安排在漠北的一小队势力,甚至都不需伤什么元气就可以以治军不严的名义把那黎家小子从漠北召回来,关起来。   如果这次能彻底断了黎昊回漠北的可能,那漠北大军还不是完全地把握在自己的手心里。   哎,人老了,年纪大了,就是见不得什么东西想要跑出自己的掌心。   皇帝摊开手掌,看着手心纵横交错的红白痕迹,缓缓合拢。   身后,年久失修的锁具终于承受不住寒风的摧残,发出了不敢重负的吱扭一声,朔风不由分说地蜂拥而至。   将桌上的公文如雪花般吹落。   泛黄的旧书在寒风中胡乱飞舞。   林修业面上没什么表情,低头打量了一眼这破烂书册上银钩铁画的“君不见沙场征战苦。”勉为其难地伸出手指了指,对着永福道:“这破书也有些年岁了,不好打理就扔了吧。”   永福躬着身子,面露难色。   “陛下,这还是黎老将军当年陪侍您身边时被太傅罚抄留下来墨宝,还是您当年亲自指名说是要一直给您放在桌案上,想来到如今是有些年岁了。”   “到年岁了,就该扔了。”林修业加重了音节。“还是说你提醒朕连公公你也有些年岁了?”   “陛下,是老奴嘴拙!还望恕罪!”永福慌忙跪在地上,一声又一声沉闷的磕头声在大殿里回荡。   “罢了罢了,朕到底还是个念旧的人,你代朕去内务府走一圈,也让有些人明白什么样的活该干,什么样的心思不该有!”皇帝挥挥手,示意永福退下。   “是。”   -------------------------------------   那笔军饷在林承煜的看护之下,赶在二月中旬送到了军营,此时的漠北天地之间仍旧是白茫茫的一片,等到什么时候冰雪消融,大漠染上苍茫的绿色,就到了流血的时候了。   还没有到时候,林承煜现在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去办,明眼人都已经看出来皇帝的身体是一天不如一天。   那龙椅已经在自己的掌控之中,只不过终究还是有一些碍眼的家伙们要清扫一空。   -------------------------------------   这厢,师峤子知道林承煜已经对自己起了疑心。   当他听闻有人前往辽东打探自己少时消息时,就知道留给他自己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他不能赌林承煜要怎么想自己,更赌不起林平轩这个孩子的未来,哪怕林平轩传信说太子殿下不会阻止这件事,但他还是暗中加大了阿芙蓉的计量。   这种来自西南边界的红色花朵有着致幻让人上瘾的功效,一直以来师峤子一直精准的控制丹药中此物的含量,让老皇帝的神经始终保持在一个摇摇欲坠的边缘,   现如今恐怕是来不及了。   越娘…… 第102章 人间自是有情痴   王逍鹄现在人困京中,犹如一只失了爪牙的老狐狸,盘算着现如今自己与三皇子的合作关系出于岌岌可危的边缘,这小子年岁渐长,受方氏那毒妇的哄骗,如今是越发不好拿捏了。   他如今最后悔的事情不光是没能及时找关系处死那贱妮子,还有当时没能够把那个叫做王子充的年轻人从卢溪郡给撵出去,一个小白脸竟然能够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取得三皇子的信任,与那贱妮子里应外合将三皇子耍的团团转。   他当时答应与娴妃,也就是曾经的娴昭仪合作,相看中的不就是三皇子眼皮子浅,好拿捏吗?   然而自己精心培养出来的蠢货,竟然变成了别人手里的傀儡,王逍鹄愤怒的简直不能自已。   他原本想着的是任凭皇帝随意打压太子,等到林承煜初登大宝,根基不稳,配合王逍鹄自己多年来辛苦经营,以为先皇报仇的名义出师,直捣京师。   但是王子充的花言巧语让这个只顾眼前利益的莽撞皇子一头跳进了皇帝和太子争夺权力的漩涡里。   而就发生在最近的一件事,更是让王逍鹕彻底与这位愚蠢的皇子撕破了脸,往日的君臣朋友彻底成为了笑话。   首先是自己佩戴多年的贴身玉佩竟然丢了,这让王逍鹄烦闷不已,正赶上王子充从卢溪郡派来的小吏汇报卢溪郡的道观在修建时经费上出现了一些问题,本来是无足轻重的小毛病,落在积怨已久的王逍鹄身上,就像是火山爆发前夕滚入其中的石子,使得他彻底爆发了。   林平征的反骨也被这位好先生完完全全的激发了出来,两个人的争吵声音传到了方氏耳中,她胆战心惊地看了一眼自己的盥沐丫鬟,注视着她那双布满老茧的手在首饰盘里挑挑拣拣,最后往自己的云鬟上插了一跟悬着红豆的步摇。   红豆浑圆,像是谁的心在偷偷泣血。   -------------------------------------   日子一天天过到了二月,这一个月来林平征可谓是春风得意,不仅主持了新年晚宴,赢得了群臣的称赞,更是迎娶了顺意伯的掌上明珠。   于是在一片觥筹交错之中,车轮似的恭维话一圈又一圈的压过了林平征被酒意熏得迷迷瞪瞪的大脑,扶着引路丫鬟的胳膊按照往日里的习惯拐进了小院,等到第二天天光大亮,才发现自己怀里的哪里是美娇娘,分明是自己的侍妾柳氏。   察觉到林平征的动静,柳氏睁开惺忪的睡眼,软软问道:“爷,醒了?”   “本王,本王怎么在你这?”   “王爷您都忘了,您昨天来到了奴家的小院,不由分说的就把奴往床上带,还说什么……”   “怎么可能?”林平征的脑子哄得一下子清醒了,一个耳光直接扇了出去。   柳氏赤身裸体的翻下床榻,捂着肿了老高的脸,哀戚的小声啜泣起来。   他起身披衣,也顾不上回头去看凄凄惨惨的柳氏,径直往主院走去。   当他看见自己发妻睁着一双核桃儿似的眼儿空对着流尽烛泪的喜烛时,他知道自己在父皇那里恐怕是要出大事了。   没几日,三皇子府上的丑事就已经在京中风言风语的传开了,新妇回门的时候直接在亲娘的膝盖上哭晕了过去,顺意伯夫人拉着顺意伯要他去跟圣上讨一个公道,姑娘刚过门就让一个贱妾爬到头上去了,这往后的日子还了得。   皇上看着桌子上的奏折只觉得自己的脑瓜仁疼得厉害,最近不知道怎么了,只有吃完丹药之后才会有那种飘飘欲仙的感觉,可一旦过些时辰,就会觉得空虚的紧,看来自己最近与道长交流的确颇有成效。   不过这些目前都不是要紧的事情,目前最要紧的事情是如何安抚好顺意伯,还有老三这个儿子是不是也应该……   -------------------------------------   林承煜听闻这件事情的时候正坐在书房里仔细把玩着一个精美的小竹筒,这里面装的是他派人从辽东郡打听得来的情报。   越娘。   原来一切的起因竟然是这个在十多年前就已经死去了的女子吗?   还真是人间自是有情痴。   辽东美人的音容早已模糊,反倒是一个雍容女子缠绵病榻的身影在脑海里挥之不去。   “我只有两件事放心不下,一是承煜还小,性子又闷,你以后一定要多陪陪他。二就是你,你定要照顾好自己,然后再遇见一个人陪你走下去,让你别那么寂寞。”   娘亲啊,你的孩子已经长大了,没有父亲的,很好的长大了。   在这日下之城多的是掩埋不过来腌臜事呀。   他突然笑了笑,像是想起来什么似的摇了摇头,把布条从竹筒中扣了出来,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扔进熊熊燃烧着的火盆里。   贪婪的火舌热情地拥吻着白布,转瞬就将对方变成了灰烬,好似如烟的往事。   知还进屋的时候正好看见的就是这一幕,她低下头,低声道:“陛下,姐姐从宫中传来密信说是一切都准备好了。” 第103章 你很漂亮,但我不会   “三殿下,请。”   太医院院首战战兢兢地将一个精美的托盘呈在林平征面前,托盘上是一个雪白无瑕的瓷碗,托盘的身后是一队沉默不严的禁军。   “你们这是何意!?”林平征横眉竖目,像是难以置信似的,食指指着院首的鼻子,不住地颤抖,恐怕若不是顾忌着那白瓷碗中的鲜红早就已经一巴掌呼上去了。   “好你个狗奴才,父皇定是受了贼人的欺骗,我要面圣,我要面圣!”   林平征四下张望,想要寻找认同。   他抬头却只看见自己憔悴的正妻和缩做一团的妾室们。   王逍鹄呢?   王逍鹄那个贱人?   贱人!   院首的脸在风里也是通红,滚圆的汗珠顺着额角往下淌。   禁军首领兴许是看出来了什么,出声道:“逆贼王逍鹄于昨夜已被压入天牢,只待秋后问斩。圣上等得急,三殿下请吧。”   院首悄悄用眼皮打量了一眼,还是咬着牙上前一步,几乎是要将那瓷碗塞进林平征眼珠子底下去了。   林平征咬肌抽动,别过头,伸出手,任凭禁军首领划破自己的指尖。   众人屏息,目不转睛地盯着那小小的血珠跌入碗中。   两抹鲜红在碗中相互试探,交融。   融了!   林平征双眼大张,喘着粗气,嘴角重新挂上得意的微笑。   “你看看你们,蠢货!还想怀疑本王天家血脉,本王要进宫……”   那笑容还没有来得及完全展开,他就看见那该死的禁军首领从怀里掏出一张明黄色的绢布。   “皇家之事,实为国本,孤听闻卢溪郡王林平征身体抱恙。圣上厚德,孤暂代国政期间也应体恤臣子,故特准卢溪郡王于京中府邸修养。好生静养,无需面圣。’钦此。”   林平征难以置信地摇头。   他不信,他为什么一夜之间一败涂地?   完了,全完了!   林平征目眦欲裂,恨意几乎要化作巨浪将他吞噬殆尽。   林承煜,你这个婊子养的王八蛋!   -------------------------------------   这一切还要从昨天讲起。   昨个儿是三月一,照例是各宫出来采买的日子,自然也是王逍鹄与娴妃联系最方便的日子。   王逍鹄在自己的小院里左等右等始终等不回来报信的小厮,反倒是商行的账房跑来向自己哭着汇报,说是不知为何内卫忽然开始严查侍女私情,把那小厮当成娘娘宫女相好的,给一并抓走了。   王逍鹄一拍大腿,暗道大事不妙,宫女对食向来是天家忌讳,千防万防没想到竟然还能发展出私情,当下之急怕的是两个人受不了严刑拷打,把自己跟娴妃给招出来,自己得想个办法。   他正在思索着,突然注意到了账房之前说的一个细节,说是什么玉佩的。   一摸腰间,想起了自己前段时间丢的那块玉佩,本来他把郡王府里已经给彻查一遍也没有发现什么就打算放弃了,可是听账房这么一说,他就不能不多想了。   王逍鹄抬头,看着窗外天色近晚,一阵寒意涌上心头,一直自以为自己更胜一筹,想不到原来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他急匆匆写好告别信那就收拾好行囊,准备在夜色的掩护下悄悄逃出城去。   王逍鹄没有带任何行囊,只是一身下人打扮顺着暮色时分出城的人流混出了京城。   看着偌大的京城与地平线渐渐合在一处,他发自内心地松了一口气,只要回到卢溪郡,就一切还有机会。   林平征是陛下的亲儿子,他不会拿他怎么样的。   忽然他觉得脖子一凉,侧头看去,竟是一个高大的男人。   “王先生想要去哪里?”   王逍鹄面色冷峻,并不想回答他的话。   “我知道,王先生想要去哪里,毕竟我可是一直在盯着王先生呐。”竟是王子充,后者并没有理会王逍鹄眉眼间几乎要凝成实物的郁结,微笑道。“不才想与王先生做个交易,我想用一场富贵来换王先生的人头,不知道可以不可以。”   王逍鹄已经说不出来话了,因为在短短的时间里,那个高大的男人已经把他捆绑地像个粽子,就连双脚都迈不开大步。   他盯着王子充那面若桃李的脸,只觉得是蛇蝎心肠。   “王先生不要这么看着我,我也是个穷书生,庶人科举当官实在是太慢啦,你看今科状元郎不是还在当个小小县令?咱们两个是一种人,都是不要命的赌徒,只不过啊,我好像比你的格局稍微大一点。”王子充笑着做了个手势。“当然也要显得更疯一点。”   “你说完了没有?”男人开口问道。   “完事了,你去找你的主子交差去吧,别忘了我之前交代你说的话。”王子充接过那男人手里的绳子,挥了挥手,样子十分不耐烦。   那男人又凑过来,同王子充低声交谈了几句。   王逍鹄竖起来耳朵却一句也没有听清,只看见那男子低下头似乎是想要亲王子充一口,顿时感觉汗毛倒竖,脊背发凉,一阵恶寒在肠胃间翻涌。   忽然王子充又笑着问了一句,这回王逍鹄听清了。   他问:“如果我失败了,你会救我来吗?”   那男人斩钉截铁道:“你很漂亮,但我不会。”   “我就知道。”王子充脸上的表情没什么太大的变化,回过头来对王逍鹄淡淡道。“看见了吗?王先生,我们都是玩命的人。”   王逍鹄憋了一肚子的脏话想要喷涌而出,却只能在唇齿间打转,他的嘴已经被封起来说不出话了。   那男人也就是英招没等王子充走远就转身离开了。   王子充则把王逍鹄装在了一个用来拉马草的板车里,连夜敲响了京兆尹的升堂鼓。   京兆尹哪里敢接待这种大佛,连夜从大理寺转移进了紫宸殿。   -------------------------------------   这是王子充第一次面圣,他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最后一次。   龙恩浩荡,恩准他抬头窥探圣容。   他看见那龙椅上的男人不过天命之年,却已经两鬓斑白,发不胜簪,披着空荡荡的外衣坐在肥大的椅子上,瘦削的双颊与微凸的肚腩告诉王子充这不过是一个上了岁数的中年男人,不是那民间话本里写的什么英明神武,垂坐明堂的俊朗天子。   皇帝不耐烦地扶着额角,王子充知道他是在等自己主动开口。   于是他主动将自己在卢溪郡的所见所闻一一道来。   他看见皇帝原本就发黄的面容逐渐失了血色。   皇帝顾不上接着听下去了,他捂着头,哆嗦着舌头,含混道:“太医,太,太医。”   紫宸殿的蜡烛注定今夜无眠。   是夜,太子林承煜紧急入宫。   自此,开始太子监国。   【作者有话说】:   我:英招就是个狗男人。   她:那你还写。   我:可是我很擅长写各种狗男人啊。   啊哈哈哈哈哈哈   夸夸我,节奏是不是很快啦,我们要开始发盒饭啦。 第104章 愿你不再波折,再觅所爱   京中的波澜尚未传到漠北,但随着衰草重新染上新绿,黎昊知道伴随着春风的临近,一场硬仗马上就要来了。   啧,他骑着马,不屑地吐掉嘴里的草梗,在那之前自己还得把蒙昆给收拾掉。   五百人的精英小队在漠北草原探寻了三日,终于找到了蒙昆的踪迹,漠北军常年与匈奴打交道,深谙匈奴各将领的脾性,而蒙昆此人则因为性情残暴喜好虐杀,而交际狭窄,一贯是领着手下独来独往的猛将。   这样的人,在乌达鞮侯自断一臂的时候自然是首选。   根据贝儿亲王之前传来的情报讲乌达鞮侯这个冬天很不好过,比起往年里宽厚的赏金今年可以说是少得可怜,黎昊暗中揣测,向来不合群的蒙昆部肯定是先被排挤出去的。   因此黎昊早早命人在蒙昆等人可能前往的水源处设下埋伏,还不忘吩咐手下将橡树叶子榨成的汁水均匀地洒在草地上,这样既不会引起匈奴的注意,又可以暂时性的牵绊住部分匈奴骑兵的战力。   手下的人都在忙碌,他坐在马背上不自觉地回望东南,心生感叹连人都抵抗不了嗑药的魅力,更何况马了。   果不其然,蒙昆帐下的部分马匹出现了肠胃不适,上吐下泻的症状,黎昊心道这是个好时机,于是领着手下的士兵,采用迂回的战术,冲进蒙昆的营地里,装作势均力敌的样子,奋力砍死了蒙昆就跑。   -------------------------------------   “这样那帮自高自大的蛮子肯定以为咱们兵力不支却还逞强,将军你这招实在是高。”副将跟在黎昊身后,笑盈盈地夸奖道。   黎昊脸上却没有挂上笑意,一场硬仗马上就要来到,他们此刻正率领一队精英追逐乌趯达侯的大部队,一路从卓西林尔草原追逐到巴丹布和沙漠,而此时,一队匈奴私兵仿佛无声的羽刀,他们化作两股,悄无声息地融入一望无垠的天地之中,而其中一队则配合乌达鞮侯最后的残部长驱直入直接从后方截断了大队人马。   他们是乌达鞮侯最后的利刃,是一出就要见血的漠北狼群。   黎昊勒马,他身后是巴丹布和沙漠变幻莫测的沙山,地形瞬息万变,他身前则是一队穿着破衣烂衫的匈奴骑兵,他握住手中的长枪,银色的枪杆在日光的照耀下熠熠闪光,沾满黄沙的红缨静静垂落,无言地等待着一场恶战。   虽说黎昊在进入沙漠之前就隐隐预感此行凶险,但是见到上辈子的“老朋友们”还是隐隐有些兴奋,银枪渴血,值此一战!   不知锋利的枪刃割破了谁的肌肤,嘴唇上溅上了谁的鲜血,黎昊不敢分神,招招只取敌人性命,可是他还是高估了自己的亲兵,此时的他们相比于上一世仍然稍显稚嫩,在敌人老练的刀法之下节节败退。   黎昊长枪一刺,将一匈奴士兵从马上挑下,旋即振臂一呼,示意亲兵同他一道冲出重围。   副将格挡住向自己身后劈来的利刃,大喊:“你开路!” 然而厮杀早已消耗掉士兵与马匹的大部分体力,不是每一个人都有足够的力量再去生生撕开一条血路,   黎昊穿过层层叠叠的鲜血与刀枪,只不过匆匆一瞥,却不知为何将副将的模样尽收眼底,对方那披散的蓬发,染血的牙冠,还有奋力拼杀的臂膀。   “走!”   匈奴人自然也不是傻的,他们像是逐渐合拢的蛇口,向着黎昊包来,副将挥刀招架,白刃所过,血肉横飞。   “你给我走!”   黎昊咬牙,马蹄没有一丝留恋,蹄下赤红飞溅,身后厮杀震天。   -------------------------------------   一行人仓皇逃窜到一处断崖之下。   众人早已是人困马乏,所剩不多的食物和水源更是消耗一空。   黎昊垂着头,出神地凝视着地面的沙砾,忽然被一个水壶劈头盖脸地砸下来,水壶上的铁片磕红了额角,他愣愣地接住滑落到怀里的水壶。   “少爷,没水了。”石玉没好气地说。“你看咋办?”   黎昊后知后觉地抿了抿自己早已干裂的嘴唇,满齿间是腥甜的味道,他抬头,午间的热风裹挟着尘土吹打在每一个人的脸上,每个人的脸上写着的都是迷茫,疲惫。   对,他们的首领是我,我不能在这里认命,还有人,还有人……   他站起身,看向石玉。   那原本养在山水之间的皮肤已经成了风沙的作品,唯有一双眼神仍旧是不变的坚毅。   “你们听我说。”黎昊喉头滚动,艰涩地咽下了一口混着血沫的唾液。“他们是冲着我来的,因为我的失误,已经折损了不少兄弟,我对不起大家,你们家里有老小的跟着石玉往东南跑,像我一样没什么牵挂的,孤家寡人的跟着我吸引火力,突袭。”   石玉没有接话,眼珠盯着黎昊,开口道。“我觉得你说的有道理。”   “所以你们听我说,乌趯达侯的兵力已经所剩无几,贝儿亲王胆子还没野心大,你们回去和钱宁对付他绰绰有余,多长点心眼,他脾气没那么好,跟他说话要谦虚一点。”   “你说的有道理。”   黎昊点了点头,他嗓子仿佛有一把钝刀子在反复地拉扯,已经不想在说话了,也没什么后事好交代了。   乌趯达侯这个盘踞漠北十余年的匈奴男人,当年他用一支淬毒暗箭射伤父亲,而后又以匈奴百姓为铒,设下包围圈,父亲旧伤未愈,力竭而亡,黎昊一定要这个男人把命留在这片沙漠里,只此一役,杀身成仁。   众人在断崖下直到日薄西山,冷风复起,黑夜迅速笼罩苍茫的漠北草原。   林承煜……   直到生命的尽头,黎昊疲乏的大脑才想起这个人名,他在心底呢喃,他的殿下啊,此世愿你不再波折,再觅所爱。   “石玉。”   “嗯?”石玉正在重新裹紧刀把上的布条,头也不抬地回了一声。   “你回京述职,若赶上新皇登基,画下来,烧给我。”   “瞎想什么呢?你会活着回去的……”   黎昊苦笑,忽然感觉一记手刀向后颈劈来,登时眼前一黑。   石玉皱着眉,绷着脸,捂着鼻子把黎昊早已沾满腥臭的铠甲给扒了下来,也不管自己的皮甲黎昊穿着小不小,就给生套进去了。   索性,石玉本就高挑,两个人衣服交换,远远看上去也是相差无几。   她一个巴掌狠狠扇在了黎昊的脸上,扇得后者吐出一口鲜血才惶然转醒。   “你回去把你身上这块护心镜交给金老二。以后别这么莽撞了,不是每次都能有人给你殿后。”石玉转过身去,碎发在风中飞扬。   黎昊瞪大了双眼,想要站起身来,可是布结牢牢地将他困在地上,脱身不得。   不能!不能!   “将军的枪,我还没用过,当一回将军也不错。你的马归我了。”石玉从另一人手里接过黎昊的长枪,没有回头,反而对一个亲兵嘱咐道。“你估摸着半柱香就松开,等我们的好消息。还有听你们将军的话,往东南跑。”   说完,石玉头也不回地融入了夜色之中,一队人马消散在苍茫的大漠草原,除了风声什么也没有留下。 第105章 我还活着……   “亲王,侦察兵侦察到有一队人马跑出去了,但根据推断附近应该还有残余。”   乌达鞮侯像一只老练的猎鹰,眯起眼睛注视着那堆人中打头的将领,他视力极佳,哪怕天色昏暗也自信能够认出那个和十多年前几乎无二的身影。   是打算自己以身饲敌,保全其他人吗?乌趯达侯冷笑一声,汉人就讲究多余的仁义道德。   “吩咐下去留百余人守在这里,其他人同本王一起前往,这次本王要亲手了结了他。”   那亲兵稍微迟疑了一下,还是斗胆说出了心中的猜测。   “汉人多狡诈,亲王您身份尊贵,还是让小的领兵前去吧。”   乌趯达侯冷哼一声,“若是他老子在这,本王兴许还能让他三分,如今这小子别的不怎么着,莽撞倒是学了个十成十的像,更何况他身边还跟着一个据说是西南来的小娘们。打仗还带着娘们,能指望些什么。”   -------------------------------------   石玉看着身后越来越近的匈奴兵,领着众将士向前方的村落残骸跑去。   匈奴兵迅速就将那衰败的小村落围住,乌达鞮侯自然是更要一马当先,胜利的曙光让他快乐极了,一路上将马鞭挥的啪啪作响,想当年他就是在这样的一个破村设计困死了黎昊他老子,如今他成了匈奴左贤王,而黎昊则成为了抱头鼠窜的孤家寡人,今天他就要再困死这个小的,他要让这个手上沾满了匈奴人鲜血的贼人偿命。   乌达鞮侯,不再着急,他要同这个可爱的小后生好好享受生前的最后时光,马蹄下土地的震颤,晚风的哀嚎,他短暂的畅想让藏匿在暗处的石玉找到了机会。   飒的一声——   银枪划过空气,径直擦过乌趯达侯,他不慌不忙地挥刀格挡。   “一点鲜血,这就是你送给我的礼物吗?”他看了看渗出血珠的伤口。“弹尽粮绝了吗?没有力气了吗?”   忽然暗里斜刺出一只飞箭,擦过他的脖颈,他伸手摸了摸,那伤口不深,只流了一点血。   他勃然大怒,仔细一看那盔甲下面的脸哪里是黎昊,竟然是密探传回来的那个娘们。   “想不到你这个小娘们还有几分骨气,我可以考虑给你留个全尸,在为你和那小子立个鸳鸯冢。”   石玉已经没有精力来回答乌达鞮侯的讽刺了,她看着将自己团团围住的匈奴兵,手中的长枪不及苗刀好用,但胜在攻击范围更大,枪枪见血,却难伤要害。   反观他们这边却是十分狼狈,石玉随意抹了一把脸上的鲜血,她知道自己马上要挥不动这柄银枪了,所以她选择——   “兄弟们上啊!能杀一个是一个!”   “冲!!!”   杀疯了,杀疯了,这群汉人压榨着自己的生命!以一种完全放弃了抵抗的方式,不要命地挥舞着臂膀,马死了就用腿,枪断了就用刀,手折了就用牙……   鲜血涌上喉管,石玉感觉自己的肺部像是漏了气的风箱,呼哧呼哧却无法呼吸。   她拼着残破的身躯挣扎到了乌达鞮侯座前,混合着的血水让她的声音听起来破烂不堪,仿佛浸透着嘶哑的诅咒。   “我可是个阴险的苗疆娘们啊。”   扑哧——   一柄长刀自她右胸穿过,可她的身体早已千疮百孔,她笑着向前扑去,黑色的瞳孔却牢牢钉在乌达鞮侯的脑海里。   乌达鞮侯后颈一凉,连忙趁着微弱的火光向着自己的伤口看去。   胳膊上的皮肉早已红肿溃烂,然而自己竟然无知无觉,那无法愈合的血色伤口隐隐间甚至散发着乌黑的色泽。   像是地上那具肉躯不肯合上的双眸。   -------------------------------------   黎昊咬紧牙关,与石玉留给自己的大部分残部奋力突出重围。   他不忍去看遥远的那边几乎要将天烧穿了的火光。   而父亲的谆谆教诲此刻在黎昊耳边不停回荡。   战场上瞬息万变,主将每一秒的迟疑或者冲动都会将士兵的性命搭进去。   那是黎昊第一次进军营的时候,他父亲就告诫他的。   可是他呢?   黎昊用最快的时间冷静下来,巴丹布和的地形地貌此刻无比清晰地浮现在黎昊的脑海里,他要用最快的时间与钱宁的大部队会和。   钱宁等人自从险胜匈奴大部队以来,除了收敛尸体便是在在沙漠边缘扎营,尝试寻找黎昊等人的踪迹。   黑夜天空中不时燃放的黄色信号弹为黎昊等人指引了方向,黎昊等人终于跋涉回了临时驻军点。   守夜的军医连忙上前诊治伤员,钱宁则焦急地在困倒一地的人群中寻找黎昊的身影,如今皇帝病重,太子监国的消息已经传到了漠北,黎昊是太子亲信,若是这会死了,素来多疑的那位恐怕第一个怀疑的对象就是自己。   可是哪里有黎昊的身影,他逐渐绝望,连黎昊平日里那个跟屁虫也不见踪迹。   他踢了“石玉”一脚,“你们,你们将军呢?”   “我就是。”黎昊躺在地上,眼也不睁,气若游丝。“我还活着……”   钱宁大喜过望,连忙蹲下身子,大叫道:“军医!” 第106章 门开了,出现的自然是……   黎昊能下地之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去看望副将和其他战友的——   尸体。   即使是冬天,帐篷里也不敢点火盆,黎昊身上的伤还没有彻底痊愈,他忍着腹部传来的阵阵刺痛,静静地立着,而他们则一言不发地躺在那里,如出发前沉默,等着执行在这片土地上的最后一个命令。   “将军,有家室的都已经被认领回去了,剩下的都是些无父无母的可怜人。”军医在一旁小心翼翼问。“您要打开马革吗?”   黎昊闭目,转头。“不用了,将他们列入壮士祠,我要亲自抬棺。”   “是。”   甫一出帐,就看见一个个子不高的女人伫立在不远处。   来人一袭锦衣胜雪,在灰沉沉的临时驻军点里格外刺眼,这人正是金久久。   “将军。”金久久微微一福,算是做了礼数。“我来接石玉回家了。”   “她在里面。”黎昊颔首致意,腹部的疼痛让他无法周到的回礼。“我……”   “黎将军无需多言,这既然是她的选择,我……尊重她的心愿。”金久久粲然一笑,笑意却未达眼底,只有沾满尘霜的秀发在悄悄表达着主人的思念。“既然石玉已经走了,我也该开始完成我的使命了。”   “金姑娘的意思是……”   “她已经不在了,金家也没有什么值得我操心的了,我正好一直想跟着商队去外面看看,万一发现什么蓬莱仙山了呢?本来想等打完仗带着她一起去的,没想到……”金久久将滑落的头发重新别回耳畔。“瞧我这张嘴,我跟您说这个干什么,平白增了您的伤心,还望将军海涵。”   黎昊笑着点了点头,没有再跟金久久说什么。他有种预感,这次可能是他同这个西南女子的最后一面了。他想体面地从金久久的视野里离开,但腹部的刺痛愈来愈烈,导致黎昊不得不在杂兵的扶持下回到了帐中继续静养。   -------------------------------------   当林承煜慌张地从知还手中夺过那沾着火红鸡毛的军报时,他觉得自己的心房马上要迸裂开来,军报简短,笔力虬劲,看着军报上是久违的字体,林承煜感觉自己激烈跳动的心脏逐渐回归正常,上面写着黎将军目前身体正在缓慢好转,乌达鞮侯的尸体已经跟随述职归京的部队一起上路了。   林承煜长舒一口气,将那军报严丝合缝地折叠好,妥帖地揣进胸前的位置。   他的将军终于要回来了。   近来随着战事的加剧,有关漠北军务的奏折像雪花似的压向林承煜的桌案,林承煜一边要适应着这庞大的工作量,一边还要在傍晚时分进宫去安抚自己那半身不遂的父皇。   他坐在缓缓行驶的马车上,心中盘算着如何利用这场胜利来为自己谋取更大的利益。果不其然,黎将军偕钱将军凯旋的消息一经传出,便是满朝欢庆,横亘在北方数十年的心腹大患从此再也不成气候,纵使老皇帝心中如何惋惜黎昊没能死在漠北,还是躺在床上留着涎水,下令开办庆功宴。   -------------------------------------   四月甘五,黎昊骑着高头大马,沿途鲜花傍路,绿柳夹道可谓好不风光。   只不过随着那座熟悉的城池逐渐出现在黎昊的视野里,瞬间再美好的风光也敌不过城楼上遥遥眺望的那个人。   庆功宴上可谓是君臣尽欢(不快乐的现在也没有人关心了哈哈哈哈,反正我好快乐),而黎昊所率部队虽损失惨重,但也因为斩获乌达鞮侯首级,而重重有赏,更因此获得了一个多月的批假。   -------------------------------------   黎昊躺在床上,梦里是满天的黄沙,副将留着血红的泪珠,开合的嘴唇仿佛在质问他为什么没能把自己带回来?他想要回头,看见的却是石玉捂着断臂的缺口阴恻恻地冲着自己微笑。   黎昊挣扎着想要逃出这遍布着残肢断臂的荒原,脚下的旋涡却让他寸步难行,他放弃了抵抗,任由黄沙层层积累将他淹没。   “少将军,您又魇住了。”茯苓将温水递给黎昊,自打黎昊回来以后,二娘担心小厮手脚不够轻柔,不顾黎昊的反对,愣是将自己的两个贴身丫鬟临时指派给了黎昊,夜夜贴身伺候   “我没事。”黎昊接过水杯,一饮而尽,待缓过神来才发现自己已经是一身冷汗。   忽然二人听到门口传来引泉的声音:“少爷,有客人相见。”   贵客,这深更半夜,能有什么贵客?   莫不是?!   “有请,快快有请!”   琳琅一见黎昊的态度也悄然无声地退了下去。   门开了,出现的自然是那张朝思暮想的面容。 第107章   “你,你怎么来?”黎昊立刻翻身下床,却不料由于刚从噩梦醒来,双腿还是软的,登的一下子给林承煜跪下了。   屋内的气氛一时有些凝重,林承煜不露神色的错开身子,将斗篷随手放在圈椅上,绕着黎昊的身子,贴着床边稳稳坐下。   黎昊注意到了林承煜一直努力摁住抽动的嘴角,也尴尬地笑了笑,顺着对方伸过来的手挨着林承煜坐下。   “最近太忙了。”林承煜轻轻回握住黎昊的双手,摩挲着那双手上的厚茧和疤痕。“你已经很好了,换做是别人也不一定像你一样。”   黎昊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把头抵在林承煜的肩窝处。   林承煜隔着衣服感受到了自己的衣服一点一点地濡湿,反手拍了拍黎昊的后背,“士兵的抚恤金,我拟旨提高了份额,也派了专人监督。”   他稍稍把身子向后靠,让黎昊的面庞暴露在灯火之下,黎昊顺势抬起脑袋,林承煜注意到他的小将军眼眶微红,鼻翼翕动看上去有点惨兮兮的。“哭了?”   琥珀色的瞳孔静静凝视着黎昊,昏黄的烛光为林承煜蒙上了一层柔和的光晕,使得素来稍显冷淡的面孔也柔和了三分。   “你黑眼圈好像重了。”黎昊观察半晌得出结论。   “……”林承煜不是很想理他了。“天色已晚,孤要回去了。”   说着话,他的手缓缓地搭上了黎昊的肩膀,似乎是想要推开黎昊半压过来的身体。   黎昊的视线则不由自主地顺着这人微微抬起的下颌望去,粉红色的唇被烛火裹上蜜色的光泽,殷红的舌尖上仿佛流转着无声的邀请。   他看入了迷,竟然真的顺着林承煜力道往后撤了点儿。   太子殿下斜昵了黎小将军一眼,整了整本就整齐的衣襟,徐徐站起了身。   黎昊喉结滚动,眼珠被后颈那块凝脂似的皮肉牢牢拴住。   他小声问询:“殿下,天色晚都晚了,不如留宿臣府?”   说着他轻轻地拉住林承煜的袖子。   一下,没拉动。   两下,没拉动。   黎昊的胆子已经被林承煜给养肥了。   他干脆一使劲,把林承煜拉了一个踉跄,直接扯回自己的怀里。   林承煜也没想到黎昊会突然用这么大的力气,直接跌坐在了黎昊的腿上,紧接着就被后者牢牢圈住了。   “嘶——”黎昊倒抽一口凉气。“殿下,疼了。”   林承煜挑眉,把手伸到了自己与黎昊之间,隔着衣服轻轻揉捏,似乎是感受到了某物的变化,侧着头问道:“那这是什么?”   “都是给你的……”黎昊终于忍不住了,伸出手来掰着林承煜的下颌就吻了上去。   气息在两人之间互相交缠。   林承煜忍受着这别扭的姿势,摸索着解开黎昊本就松松垮垮的亵衣,顺着松开的裤带大大方方地把手塞了进去。   “哈,我的好殿下啊。”黎昊呼吸逐渐加重。   他把胳膊穿过林承煜的膝窝,忍受着脐下三寸处蓬勃的热意,将那犯下作乱者掀翻倒在床上。   黎昊不满地坐直了身子,看着身下那人三千青丝如瀑,在枕头上铺散开来。   他伸出手想要解开林承煜的腰带,却被林承煜一爪子给拍开。   “等着急了?”林承煜轻笑一声,若不是他的脸颊也飞上红霞,任凭谁看了也会以为他还是那副云淡风轻的模样。   黎昊伸手不能反被拍,只得把手伸向自己胯下反复撸动,看着眼前人一件一件剥下自己的华贵衣裳,又小心翼翼地扔到了挂衣服的木撅上,才回过头来躺好。   “让你来脱,衣服就甭要了。”   黎昊一寸一寸地欣赏着身下金贵的肉体,哑声道:“殿下,不能赖我,我等的太久了,在漠北,我想的最多的就是你……”   “我知道……”   林承煜轻轻环住黎昊的脖颈,任由对方在自己的唇齿之间攻城略地。   他顺着对方的力道,双腿软软地勾住黎昊精瘦的腰肢,用自己的小腹磨蹭着对方的硬挺。   黎昊一只手捧着林承煜的后脑,另一只手伸到下面把两根物件并在一起撸动。   直到他发现林承煜也完全硬了起来,才坏心眼地用指甲扣弄着对方的马眼,感受着原本象征性似的挂在自己腰际的双腿瞬时夹紧,不经意间把自己带的更靠近某个密缝。   他加快速度,没有放过林承煜半阖的眼皮之间淌过的每一丝风情。   忽然,林承煜的头颅不受控制地向后仰去,修长的颈部完全的暴露在了黎昊的视野之下,就连胸喉结也开始上下滚动,黎昊知道林承煜这是快要到了。   他用自己宽厚的手掌虚虚笼住林承煜的那物件,任由后者喷薄在自己的掌心。   林承煜没有尽兴,懒懒的掀开眼皮,想要看看这家伙想耍什么花招。   果不其然。   林承煜张开嘴,任由黎昊的手指在自己口腔内搅动,腥味的液体并不好闻,他把腿分得更开了,示意黎昊赶紧办正事。   “殿下,臣有个不情之请,不知殿下是否应允?”黎昊贴着林承煜的耳廓,一个字一个字地吐气道。   “嗯……”林承煜根本就说不出来话,他想冲黎昊翻个白眼表达自己的不满,却被这厮一个深喉给逼回去了。   落在黎昊的眼里自然就是就是美人角睐,欲罢不能。   他将手指从林承煜口中抽出,在双方的喘息声中慢慢地伸向那处无人造访的地方。   “殿下,别夹我,太紧了。”黎昊啄吻了一下林承煜的嘴角,旋即又去专心致志开拓那处洞穴。   “别叫我殿下。”林承煜歪过头,想借着自己的头发遮挡住遍布春色的面孔。   “我可是纯臣,向来乖顺地很。”   林承煜不想理他,直接一把搂住黎昊的后脑勺,冲着对方的唇角就咬了上去。   黎昊回吻住林承煜,在啧啧水声中一个挺身,深深贯穿了他的太子殿下。   是夜,红烛帐暖,被翻红浪。   -------------------------------------   次日清晨,黎昊是被一阵剧烈的敲门声弄醒的,他看了看身侧还睡得昏沉的林承煜,替他抹去了眼角挂着的眼眵,情不自禁地吻了一下后者的额头。   他放下床帐,示意引泉悄悄进来。   引泉自然是心领神会,像个耗子似的溜进屋里,两个滴溜溜的眼睛根本不敢到处乱看,死死盯着地板上的划痕,小声耳语道:“昨天晚上皇宫里好像出了乱子,听说景行书院的院长连夜进宫要求面圣,那大老远快马加鞭赶过来,说是等都不等就要直接进宫去。”   黎昊皱了皱眉,吩咐引泉:“你赶紧让厨房做一大碗面条,再拿个空碗,说是我饿了,要在自己屋内用早膳。”   引泉得了命令,又咻的一下钻出屋去了。   床上,林承煜已经醒了,正掀开床帐,静静地看着黎昊的一举一动。   “你听见了吗?”   “嗯。”林承煜点头。“没什么大不了的。”   说着他递给了黎昊一个帕子,卧坐改为跪坐,用眼神示意对方替自己善后。   “马上就都是我的了。”   不过,有的事他打算永远也不让黎昊知道。 第108章   长生殿   五月的天气已经不再寒冷,可是长生殿内还燃着火盆。   永寿伺候完皇帝吃药,还没来得及擦掉头上又新冒出来的汗珠,就听见殿外传来一阵吵闹声。   “你,你,看……”皇帝费力地抬起右手,涎水从歪斜的嘴角流出来。   一旁服侍的宫人见状,连忙用早就准备好帕子揩干净。   “皇后娘娘偕国舅爷请求觐见!”   永寿俯身上前小声问道:“陛下,您是见还是不见啊?”   还没等皇帝和着涎水吐出含糊的字句,赵语时就已经冲破了守卫的阻拦,快步冲到床前。   那跪地的扑腾一声听的永寿都不免有些牙颤。   “陛下,臣妾有要事启禀!”   赵语时双手紧紧地攥住皇帝的衣袖,细瘦的指节泛出了缺血的白色。   “臣妾在亲手缝补七皇女玩偶的时候,发现了这个。”赵语时哽咽着从托盘上抓过娃娃。   那布娃娃整个头颅都被人给扯开,杂乱的线和棉絮狰狞地盘踞在玩偶的脖颈上,刺痛着林修业的视线。   “拿走!拿,拿走!”   赵语时回手就赏了试图阻拦她的人一耳光,复趴回窗前,声音如泣如诉。   “陛下,我们的源儿死的冤枉啊!您难道就不想还他一个公道吗?正是这个东西害的我们的源儿死于非命啊!”   赵语时那染着丹蔻的指甲已经斑驳,却依旧死死地扣紧从布娃娃头颅中薅出来破布。   鲜红的丹蔻与疱疹干涸的水渍形成鲜明对比。   林修业双目瞪得浑圆,枯木似的手指直挺挺地伸向赵语时,鼻腔嗬哧,嗬哧喘着粗气,像是一头不堪重负的公牛。   “太子殿下觐见!”   伴着守门高亢的通报声,林承煜信步而入,在他身后跟着的则是大名鼎鼎的景行书院院长赵平林。   赵语时试图支撑起狼狈地跪坐在地上的身子,嫉妒的目光遮盖在了泛红的黑眼圈之后。   为什么她自己的孩子要承受这种灾祸,而本应躺在棺材里的林承煜如今却好端端地站在这里。   “陛下,您一定要为臣妾和早夭的源儿做主啊!您一定要彻查此事!”赵语时眼圈绯红,一滴一滴泪珠顺着鼻梁划过,滴落到被子上便成了明黄上刺眼的水渍。   皇帝却没有理会他,只是挥着枯槁的双手,示意林承煜近前来。   林承煜看着御榻上的这个男人,昔日伟岸的身躯已经以最快的速度衰败,记忆中鹰隼似的双目业已变得浑浊。   林承煜凝视着他父皇,用衣袖擦去林修业嘴边的污浊,点了点头。   林修业这才慢慢放平僵持已久的身躯,缓缓吐出一口浊气。   “八弟早殇一事却是是天家不幸,皇后娘娘忧思过度,孤也是体谅的……”   “住口!”赵语时大喝一声。“臣妾人证物证俱在,那狗奴才本宫也亲自拷问过了,太子殿下这么说,难不成是想包庇杀人凶手,或者说难道你也是谋害同胞的刽子手?!”   林承煜闭口不言,只是将林修业的手从床上拾起,缓缓放置在自己的掌心中。   赵语时继续咄咄逼人。   “你心虚了吧!那狗奴才可是什么都招了,僖妃,东宫一个都跑不了,我要你们全都我的源儿陪葬!”   眼见赵语时所言愈发大逆不道,赵平林一把扯住继后的衣袖,试图阻止自己妹妹继续大放厥词。   可是赵语时早已经失去理智,复仇的火焰在她的脑海中熊熊燃烧,她觉得自己仿佛一叶扁舟,孤身面对着四面八方向她压来的巨浪,统统都是告诉她住嘴。   她发现自己的多年经营不过就是一滩泡影,所有的福祸全都是寄托在这个如今在床榻上奄奄一息的肉体。   以及那个在棺椁中默默发烂的孩童。   她哭喊着,声嘶力竭地扑倒在皇帝床前,诉说着自己最后的奢望。   “陛下,一定是林承煜记恨您老来得子,觉得我们的源儿威胁到了他的地位,才会伙同老六那个蛮子设计陷害我们啊!陛下啊!”   一声声撕心裂肺的哀嚎在大殿里盘旋,凄厉地哀嚎切割着每个人的耳膜,就连皇帝也不能例外。   他那瘫痪的身躯激烈地抖动着,仿佛心中有千言万语一般。   御医飞奔上前,挤开围困在御榻周围的贵人,胡乱地把针包摊开,尝试在这具不住哆嗦的身躯上进行针灸。   永寿从小太监手里夺来一张干净的帕子,费劲地想要塞进赵语时的嘴里,可惜几次都被赵语时偏头躲开。   “陛下,我看那个师峤子说不定也是林承煜连同那个疯子和蛮子一起找来设计陷害你的,大道长生,大道在哪里?大道就是放屁!”   啪!   一记响亮的耳光在长生殿里回荡。   赵语时不可置信的看着眼前的人。   “哥,你扇我?这么多年了,你居然扇我……”   “闭嘴,你这个孽障,八皇子本就是福泽浅薄之人,也该是你福薄命薄,太子殿下岂是你能妄加揣测之人?”赵平林那一巴掌真的是用了十成十的力气,他捂着通红的手掌,喘着粗气继续道。“早就听出岫说过,你自打源儿走后精神就不太正常,原本家父以为你还有皓雪陪伴,过不了几天也就走出来了,谁知道你竟然越来越疯,这一掌是我代家父打得。”   啪!   又是一记耳光。   “这一掌是我代殿下打得。”   啪!   “这一掌是我代圣上打得。”   赵语时双颊肿的老高,嘴角渗出血来,往日里精美的云鬓如今金钗也是丢的丢,散的散。她冷笑一声,吐出一颗牙来。   “我这么多年,你们老赵家就给我三巴掌。你还真是把我打醒了,你们这屋子里站着的人都是沆瀣一气的,没一个是好东西,父子之情,不过尔尔。这话我也送给你,林,承,煜!”   说着,赵语时的目光转过来,仿佛一条怨毒的蛇,一旦松开桎梏,就会拼着性命,给你送上最致命的毒液。   而林承煜则一直静静地站在日影里,浑似一个事不关己的泥像。 第109章 大结局   暗不见光的偏房里,跪倒了一片宫人,赵语时被两个身强力壮的大宫女牢牢地摁在了椅子上,细腻的绢丝手帕被粗暴地堵在了嘴里,往日里一丝不苟的云鬟也不再精致。   林承煜推开房门的时候看见的就是这样一番景象。   打理的再干净的房间时间长了也有一股淡淡地土腥味,细小的灰尘在看不见的地方肆意飞舞,穿梭在众人的吐息之间。   林承煜没有将眼神分一毫给皇后娘娘,只是用下巴示意早已恭候在一旁的太医上前把脉。   那院首轻抚着一把花白的胡子,一只手用力摁住赵语时四处乱抓的手指,一只手把住腕子,力度之大,直到他抬起手指来的时候露出雪白的指痕。   “殿下,皇后娘娘脉象上肝郁气滞,气血不顺,结合症状来看是由于近来娘娘思子心切,忧思过重,臣如今先暂开两幅调养的方子,但此病还需静养为主。”   林承煜微抬着头,视线一一扫过这偏房里每一个低垂的头颅,缓缓开口,语气中仿佛还带着三分惋惜。   “既然院首大人都这么说了,孤先妄代父皇请皇后娘娘于立政殿静养,后宫政务暂由德妃处理。”   说罢,不理会赵语时那充血到仿佛要崩裂了开来的眼球,拂袖离去。   自此,继后失心疯的传闻开始悄然在京流传开来。   不过在那之前,林承煜还有很多的事情要办。   屋外天光正好,林承煜双眼微眯还没来得及享受这初夏的日光,便看见太子保人一路踱着小步飞快地走来。   “先生。”   “殿下,大事不好,那师峤子竟然吞椒自尽以证清白,这下可真是死无对证啊。”   林承煜低垂着头,似乎是在思索,右手摩挲着左手腕上的念珠,一个,两个,三个……   只剩下最后那个绳结了。   他一把扯下念珠,回复道:“既然已经吞椒了,就按规矩办吧。”   -------------------------------------   又是一年西风至,林修业在他筹谋了半辈子的龙床上静静合上了双目。   僖妃自请与六皇子林平睿为陛下抬棺守灵,临行前,她摁着林平睿的脑袋在地上重重地磕了三下,便头也不回地坐上了小轿,任凭自己的身影消失在京郊的风雪里。   林承煜的登基相较于上辈子不可谓不是顺风顺水。   黄道吉日,天命既定。   明黄的龙袍拥簇着林承煜一步一步踏过不染纤尘的汉白玉石阶。   礼乐恢弘,百官臣服,年迈的丞相将衮冕敬献圣躬。   黎昊就站在林承煜的下首,看着龙椅上志得意满的心上人,也弯起了唇角,率先弯下腰身鞠躬,与众大臣一起拜三拜。   他注视这林承煜身侧的尚宝官将玉玺受宝,收入盒内,听着通赞唱道“就位,拜。”   鞠躬,拜兴,平身。   自此即使君臣,也是有情人。   百官齐称贺,新皇升御座。   大将军代表群臣上前为陛下素手卷帘。   明堂高位不可攀,垂落的御帘隔绝开了那婉转的眼波和殷切的唇语。   只听闻御宝置于案上,拱卫司鸣鞭。   青史上只留下一段君臣相和的佳话。   【作者有话说】:   大结局啦,我们可以开第二本了,欧耶!   很高兴大家能陪我们走到这里!   阿里嘎多!   有很多小伏笔来不及在剧情里解释,后期可能会有番外掉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