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大佬他哥冲喜后》作者:林不欢   简介:   池敬遥惨死后穿成了一本书里的炮灰。炮灰幼时便被人拐走培养成细作,去谋害书里的大佬,后被大佬识破身份当众诛杀。   池敬遥穿过去的时候意外改变了原书走向,阴差阳错被卖给了一户人家做“童养媳”,为家中重病的长子冲喜。   没想到,他那便宜“小叔子”正是原书里被自己刺杀未遂的大佬!池敬遥当即决定提前抱紧大佬的大/腿……   ***   裴野突然多了个便宜“嫂子”,那小东西看着老实,却挺有“手段”,一来就获得了全家人的喜爱,让裴野的地位急剧下降。   一开始,裴野被那小东西烦得够呛,每天都想将人赶走。可对方却“以德报怨”,隔三差五朝裴野手里塞各种零碎的吃食,一枚鸡蛋,半块红薯,一颗糖球……   裴野面上:不为所动,很难讨好。   裴野心里:真香。   后来,裴野渐渐接受了那小东西是家里的一员,外头人人都知道了他有一个便宜“嫂子”。直到某一天他那病秧子大哥恢复健康,带回家一个姑娘,说要成婚。裴野气得同自家大哥翻了脸,骂道你娶了别人小东西怎么办?   在全家人错愕的目光中,裴野终于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幼与他一起长大的小东西,是个男的!   再后来,昔日的少年郎已经成了功勋无两的大佬……   池敬遥与他赌气,朝他撂狠话:我走!   裴野扯着人死活不撒手:进了我裴家的门,就是我裴家的人……我哥不要男的,我要。   人设:阳光可爱大美人受(池敬遥)&高冷宠妻大佬攻(裴野)   提示:1v1,前期偏种田向,竹马变爱人,成年后谈恋爱   内容标签: 情有独钟 种田文 系统 穿书   搜索关键字:主角:池敬遥,裴野 ┃ 配角:预收《穿书后成了皇帝的情敌》《纨绔》欢迎收藏 ┃ 其它:完结文《穿成大内总管后怀了摄政王的崽》欢迎试吃~   一句话简介:一不小心攻略了大佬~   立意:向阳而生,积极努力   作品简评:   池敬遥惨死后穿成了一本书里的炮灰。炮灰幼时便被人拐走培养成细作,去谋害书里的大佬,后被大佬识破身份当众诛杀。他穿过去的时候意外改变了原书走向,阴差阳错成了一户人家的“童养媳”,没想到他那便宜“小叔子”正是原书里被自己刺杀未遂的大佬。从此,池敬遥开启了一段和大佬相互作伴共同成长的故事……   本文将主角少年时的生活作为切入点,为读者讲述了一段励志感人的成长故事,人物饱满立体,情节生动诙谐,既刻画了丰富有趣的田园生活,又描摹了乱世中的家国大义和人性光辉,向读者传达了一种积极乐观、奋勇向上的精神。 第1章   池敬遥在十九岁生日这天不幸惨死。   再次醒来后,他发现自己正躺在一处昏暗潮湿的房间里。   他只觉脑袋上传来阵阵闷痛,喉咙也有些干涩,感觉像是睡了很久。   “你可算醒了。”一个小孩的声音传来。   池敬遥努力适应着光线看去,便见自己眼前是一个六七岁的小孩。   小孩一张脸白白胖胖,像个小包子似的,单看五官像个男孩,但头上绑着红发带,身上穿着红色外衫,这副打扮又像是个女孩儿。   “小包子”见他醒了,快步走到一旁的地上端过来一只水碗,而后扶起池敬遥,打算将碗里的水喂给他。   池敬遥下意识伸手接过水碗,发觉这碗质地粗糙,与平日里见惯了的白瓷碗很不一样。   不等他纳闷,便发觉自己端着水碗的手小小的,竟像是一个孩子的手。   他低头看向自己的身体,惊觉自己的身量变小了许多,看着竟和眼前这六七岁的“小包子”差不多大。随后他才留意到自己身上穿着的并非现代服饰,而是古代装束。   池敬遥有些发懵,目光下意识转向房间的另一侧,见角落里还窝着十几个小孩,有男有女,看着年纪都不大。但这些孩子无一例外,穿着打扮都不是现代人模样。   他心念急转,想起了自己临死前的那一幕……   这天是他十九岁的生日,他约了同学打算去校外新开的一家火锅店庆祝,没想到途中遇到一辆失控的货车,直接将他撞死了。   他原以为自己的生命会结束在这一天,没想到自己竟还能再活过来。   只是眼前的一切太过不真实,他一时间分辨不清这到底是真实还是他临死前做的梦。   “阿遥,你没事吧?”旁边的小包子轻声问道。   “阿遥?”池敬遥喃喃念着这个名字,脑海中渐渐浮现出了许多原本不属于他的记忆……   这记忆的主人也叫池敬遥,不过今年只有七岁,家住边城。几日前,边城被流寇袭击,原主的父母皆不幸惨死,不久后躲过一劫的原主便被人带走了。   带走他的人给了他吃的喝的,还说会帮他找一个新家。原主年纪小什么都不懂,再加上刚失了双亲无依无靠,便稀里糊涂跟着人走了。   直到今日,和他一同被关着的孩子中有个机灵的,嚷嚷着说带走他们的是人牙子。还说人牙子会把他们中的男孩卖给有钱人家做奴才,女孩则卖去花楼。   这孩子的话引得孩子们惶恐大哭。看管他们的人没什么耐心,朝哭闹的孩子们动了手,推搡中原主脑袋磕到了墙上,晕了过去。   池敬遥思忖片刻,很快得出了一个有些荒谬的结论:   他要么是在做梦,要么是像很多小说里写的那样,穿越了!   脑袋上被磕到的地方传来隐隐痛意,提醒着他这不是做梦。   所以,他真的穿越了?   而且穿到了一个七岁的小孩身上!   更麻烦的是,他现在好像还在人贩子手里。   他平生最恨人贩子,没想到自己竟会遇到!   池敬遥一时之间情绪纷杂。   但眼下的状况不容他慢慢平复心情,他必须尽快弄清楚自己的处境。   结合脑海中多出来的记忆,他得知自己穿到的这个国家叫大渝,是架空朝代。   这让他很快想起了自己不久前看过的一本小说,因为小说里有个角色和他同名同姓,他就好奇看了看。他没记错的话,那个小说里的国家恰好也叫大渝。   小说里的池敬遥是个炮灰,幼年父母双亡,被人牙子卖给了专门培养细作的组织,后来接到任务去刺杀书中大佬,结果被大佬识破身份当众虐杀。   想到此处,池敬遥不禁打了个寒噤。   书中的大佬名叫裴野,不仅名字野,手段更野。   他看完那本书,对大佬最大的印象就是两点:   一是,大佬长得特别好看。作者几乎将可以用来形容男人的美好词汇都用在了大佬身上,甚至写了不止一个细作被大佬的外表迷惑,从而露了破绽;   二是,大佬为人狠戾,杀人的手段五花八门,但凡落到他手里的细作就没一个能好好死的,无不受尽折磨才能咽气。   而全书中死的最惨的细作,就是池敬遥。   因为同名同姓的缘故,池敬遥看完那段“惨无人道”的描写后,还膈应了好一阵子。   难道他穿到了这本书里?   如果他没记错的话,书中那个和他同名的炮灰手腕上有一小块红色胎记。为了防止暴露,细作身上是不能有特殊印记的,所以那本书里特意描写了组织里的人用特殊手段将那块胎记祛除了,所以他才会记得这个细节。   念及此,池敬遥怀着忐忑的心情撸起了左边衣袖,便见自己小臂光滑白皙,并没有任何印记。   随后他又挽起了自己右边的衣袖,果然在手腕上看到了一小块火红的胎记。   池敬遥:!!!   他真的穿到了自己看过的这本书里,成了炮灰。   按照书里的走向,他很快就会被卖到培养细作的组织……   他记得书里写过,这些组织会有一些特殊的控制手段,保证所有进入组织的细作只能终其一生的为组织卖命。   这就意味着,哪怕他想办法避开刺杀书中大佬的任务,也无法脱离细作的身份。   所以一旦他被卖过去,就算不死在大佬手里,将来应该也会死在别人手里……   毕竟,常在河边走,很难不湿鞋。   他要想好好活命,唯一的办法就是从人牙子手中逃走,避免被卖到细作组织的可能。   可是……他低头看了看自己如今这副小身体,心想他该如何从这些人牙子手中逃脱呢?   正在此时,外头传来了脚步声。   “他们又来挑人了。”小包子低声道。   池敬遥因为拥有了原主的记忆,自然知道这挑人是什么意思。   人牙子这一趟带着的孩子不少,大概是没有遇到胃口大的买主,所以从边城走来的这一路上,经常会零散地遇到买主。而那些买主会进来在孩子们中挑选合意的,然后将其带走。   之前孩子们还不大懂,今日被那机灵孩子一说便都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孩子们听到脚步声便开始骚动起来,其中有人已经开始哭了。   池敬遥来不及多想,闭上眼睛又躺回了地上,还不忘扯了一把小包子的袖子。   小包子见他如此,虽不知是何用意,但也闭着眼睛歪在了他身边。   几乎是与此同时,门外传来开锁的声音,而后有两个男人走了进来。屋里的孩子们见状都缩成一团,男人在孩子们中间看了一圈,简单交谈了几句,而后挑了个几个精神头好的孩子带走了。   池敬遥从他们口中得知,剩下的孩子会被带到更远的郡城。   为了避免夜长梦多,不出意外人牙子们明天一早就会继续启程。   很快,门再次被锁上了。   池敬遥这才睁开眼睛,暂时松了口气。   上过学的人都知道“眼神回避大法”,当老师点名回答问题时,率先和老师对上眼神的人被点到的几率会比较大。当然这些人牙子不配和老师类比,但这“眼神回避”的规律多少有些用处,是以池敬遥心急之下才会想着先装晕。   只要不被注意到,被挑走的几率就小一些。   可他也明白,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   如今屋里的孩子变得少了许多,等到了郡城说不定一股脑都会被挑走。   他必须尽快想到脱身之计,否则到了郡城只怕想走就更难了。   入夜时,有人开门送了吃食进来。   大概是怕孩子们饿得面黄肌瘦不好出手,人牙子给他们准备的吃食倒是挺充足,不仅有米汤和红薯,今晚还给每个孩子加了个鸡蛋。   不过池敬遥拿着那颗鸡蛋,表情却有些复杂。   他吃鸡蛋过敏,一旦吃了身上就会起红疹,如果吃得多了还会呕吐甚至晕厥。   只是他没想到,他穿到的这具身体不仅和他同名同姓,竟连鸡蛋过敏都一模一样。因为他通过原主的记忆,能搜寻到原主吃鸡蛋过敏的记忆。   池敬遥摸了摸自己的脸,怀疑这副身体与他幼时的长相说不定也是一样的。   “我不吃鸡蛋,这个给你吧。”他将手里的鸡蛋递给了一旁的小包子。   小包子怔了一下,却也没客气,不过他接过鸡蛋后,将自己的红薯递给了对方。   池敬遥这才分出心神打量了一下这个小包子,通过原主的记忆,他知道这小包子姓阮,名字确实叫包子。   阮包子是个男孩,幼时多病,家里老人听了道士的话将他打扮成女孩养着,没成想这孩子身体倒是好了,家里却和原来的小池敬遥一般,都糟了难,只剩他一个半大孩子,如今又落到了人牙子手里。   “你真的不尝一尝吗?”阮包子剥开鸡蛋问他。   池敬遥刚想拒绝,突然想起了什么……   先前那男人进来挑人的时候,嘴里嘟囔过几句话,说:“这种病恹恹的带出去都不好转手,很麻烦的。”后来他口中病恹恹的小孩子便被留下了。   池敬遥念及此,心中突然萌生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只是……这方法有些冒险,他一时有些拿不定主意。   就在他犹豫不决的时候,阮包子手里的鸡蛋已经吃完了一颗,眼看他就准备吃第二颗了。   念及此,池敬遥忙将手里的红薯还给了阮包子,目光落到了那颗鸡蛋上。   阮包子砸吧了一下嘴,依依不舍地又将鸡蛋还给了池敬遥。   “小包子,想不想跟我一起离开这里?”池敬遥低声问道。   阮包子眼睛一亮,但很快又黯淡了下来,小声道:“咱们打不过他们的。”   “我有办法,你只要听我的就行。”池敬遥声音还带着小孩子特有的稚气,语气却很坚定。   阮包子看着池敬遥,心中莫名生出了一股信任,朝他点了点头。   小半个时辰之后,有人来收走了碗筷。   那人瞥了一眼墙角的池敬遥和阮包子,见两个小孩子都不大精神,碗里的饭也剩了许多。   不过他并未多想,他见多了这种小孩,哭哭啼啼不爱吃饭是常事,饿了自然就吃了。   直到次日一早,那人进来送早饭时,墙角的池敬遥扑通一声倒在了地上。   那人上前查看池敬遥的状况,发觉他原本漂亮白皙的小脸上出现了好几片红疹,不止是脸上,露出来的脖子和手臂上也布满了这种红疹。   就在他检查池敬遥时,旁边的阮包子“呕”的一声开始呕吐。   那人转头去看阮包子,发觉阮包子手臂和脖颈上竟也有许多红疹。   阮包子呕吐完之后,翻了个白眼,也趴在地上不动了。   那人见状不敢耽搁,匆匆出了房门。   外头很快有人进来查看,躺在地上的池敬遥适时抽动了一下身体,看上去像是无意识地痉挛。一旁“昏迷”的阮包子很快也开始抽动身体,他不止抽动身体,眼睛还不住往上翻,口中发出一种像是要窒息的声音。   来人本还有些犹疑,见状忙掩住了自己的口鼻,而后做了个手势,命手下将屋里剩下的孩子都带走。   他们常年做人牙子,遇到过很多中途生病的孩子。若是小病的话还能遮掩一二卖出去,若是棘手的病,他们可没那个工夫和善心去花银子给孩子治病。   眼下这俩孩子不知生的什么病,一脸红疹不说,身体还不停抽搐,看着就挺棘手。   更麻烦的是,这一下病了俩,说不定这病还会传染……   管事的人当机立断,带着剩下的孩子走了,将昏迷不醒的池敬遥和阮包子扔下没理会。   过了许久,待外头的动静彻底平息之后,地上原本昏迷的池敬遥才睁开了眼睛。   他小心翼翼探头出去看了一眼,暗暗松了口气。   这时地上的阮包子还翻着白眼,手脚时不时抽一下。   池敬遥见状忙推了推阮包子,开口道:“醒醒,他们走了。”   阮包子闻言这才恢复正常,抬手擦了擦唇角流出来的口水。   池敬遥看着阮包子,对他不禁有些刮目相看。   他心中暗道,这孩子的演技可真是写实,抽搐得很灵性。   他其实也没想到事情会这么顺利,若是人牙子再狠一些,说不定会动手将他们杀了,或一把火烧了他们。   池敬遥此举多少有赌的成分在里头,因为他们两人的症状很容易让人联想到疫症,这伙人贩子带着这么多孩子,应该很顾忌疫症。   若是动手杀他们,反倒多了几分沾染疫症的风险,倒不如让他们自生自灭。   反正此地在荒郊野岭,人牙子也只是过路,就算后面有人发现了池敬遥二人,他们也早已走远了。   “阿遥,你没事吧?”阮包子看着满脸红疹的池敬遥问道。   “没事,过小半个时辰就能好了。”池敬遥开口道。   过敏这种事情因人而异,厉害的会危及性命,轻的甚至连药都不用吃。   他从前不止一次因为误食鸡蛋出现过过敏症状,他知道自己如果吃得少症状不会太严重。这红疹看着可怖,但不消一会儿就能落下去大半,只要他忍住不去挠,过一两个小时差不多就能彻底消失。   阮包子身上的红痕,是他让阮包子自己搓出来的,呕吐是因为扣了嗓子眼。   至于翻白眼和抽搐,那纯粹是阮包子临场发挥。   池敬遥又看了一眼阮包子,暗自感慨这队友段位似乎比他还要高上许多。   他之所以会将阮包子一起救了,一是因为醒来后承了阮包子那一碗水的情,二是因为两个人一起发病看起来更可怕一些,若只有他一个人,人牙子未必会联想到是疫症。   可惜,他能力有限,又没有十足的把握,没法将那些孩子都救了。   别说他如今是个七岁的孩子,哪怕他是个成年人,手无缚鸡之力,面对眼下这情况也不可能有更好的办法。   如今他唯一能做的,或许就是脱身之后赶去报官,说不定能将那些孩子救下来。   但如今这是架空世界,这种事情报官有没有用,他还真有些拿不准。   池敬遥不敢在此多逗留,在破房子里四处简单搜寻了一圈就招呼阮包子离开了。   两人没有沿着大路行走,而是转了小道,生怕人牙子反应过来去而复返。   走了一会儿,池敬遥面上的红疹便消了大半。   倒是阮包子脸上自己挠出来的印记还没消。   “阿遥,我想去洗洗衣服。”阮包子指了指不远处的小溪朝池敬遥道。   池敬遥这才留意到阮包子的外衫上沾了些许方才吐出来的东西。   阮包子脱了外衫走到溪边开始清洗,他一张脸圆乎乎的,身体也不算瘦,蹲在溪边显得有些吃力。池敬遥骨子里毕竟是个成年人,总不免想要对小孩子多照顾一些,便道:“我帮你吧。”   阮包子倒也不矫情,喘着粗气从溪边站了起来,将手里的外衫给了池敬遥。池敬遥见他似乎有些冷,索性将自己的外衫脱给了他,好在他身上的外衫宽松,阮包子竟也能穿得上。   阮包子蹲在溪边看着池敬遥,总觉得对方虽然看着软软糯糯和自己一般年纪,却莫名让他有种依赖感。阮包子挠了挠头,有些搞不懂自己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   池敬遥趁着洗衣服的空档,借着水中倒影看了一下自己的长相,果然与自己幼时一模一样。   他看着水中熟悉又陌生的倒影,一时之间感觉今日经历的一切就像是做梦一般,他只希望这会是场“美梦”。   洗干净那外衫之后,池敬遥没在那处逗留。他如今对这里的环境一无所知,必须尽快找个地方落脚,再打听一下附近的情况,否则一旦天黑了,他们两个人将会很危险。   这里毕竟是古代,外头说不定会有豺狼虎豹!   念及此,池敬遥便招呼阮包子继续赶路了。   他起先还将那外衫拎在手里,后来嫌麻烦便套在了身上。   阮包子见状要将衣服换回来,池敬遥忙道没事,因为这外衫还没干透,他见阮包子那样看着挺虚的,怕对方穿了没干透的衣服着凉生了病,届时还得他费心照顾。   池敬遥一张小脸本就生得精致,如今穿上了女孩衣衫,看着像个女娃娃一般,很是漂亮可爱。   阮包子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突然顿住了脚步。   “怎么了?”池敬遥见阮包子这副神情,开口问道。   “我娘老说我怎么打扮都不像女孩儿,看来还是因为我生得不够俊。”阮包子道。   阮包子目光落在池敬遥乱糟糟的头发上,想了想,动手分出一缕自己束发的发带,上前将对方散乱的头发理顺,而后用那红绳在池敬遥脑袋上扎了个小揪揪。   池敬遥看不到自己的样子,但总觉得阮包子瞧着自己那目光透着几分熟悉。后来他才想起来,那熟悉感来自他的某个表姐,他幼时对方很喜欢逗他穿裙子,还爱给他扎小辫、抹口红。   而每当他那位表姐得逞时,便会露出阮包子现在这种目光。   池敬遥:…… 第2章   如今这地方太偏僻,再加上两人都是小胳膊小腿,脚程很慢,一直走到临近黄昏时,才远远看到了几户人家。   “有人吗?”池敬遥走到那户人家门口,拍了拍门。   两人老老实实在门口等了一会儿,里头没有人应。   “不行换一家试试吧。”阮包子提议道。   池敬遥点了点头,两人正要离开之时,却听到里头传来了一声:“谁呀!”   那声音是一个女人发出的,听起来有些凶。   “我们是过路的,想讨口水喝。”池敬遥开口道。   “自己进来,门没锁。”女人的声音又道。   池敬遥与阮包子闻言便推门走了进去。   两人进了院门并没看到说话的女人,只看到堂屋门口坐着一个小娃娃,那小娃娃看着应该还不到一岁,许是还不会走路,坐在那里手里拿着个拨浪鼓自顾自玩儿着。   池敬遥快速打量了一下这院子,推测这户人家应该是猎户,院子里挂着许多晾晒的兽皮。   “呦,谁家的小孩儿?”女人的声音再次传来,池敬遥循声望去见说话的是一个二十来岁的女人,对方从厨房门口探了个头出来,目光忍不住上下打量着池敬遥和阮包子。   只见眼前这两个娃娃,看着都是六七岁的年纪,一个长得精致漂亮,像个白瓷娃娃一般,另一个胖乎乎的像个小包子,也挺讨人喜欢。   “姐姐,我们想讨口水喝。”池敬遥开口道。   女人听到池敬遥这称呼明显愣了一下,原本没什么表情的面上不由浮起了一丝笑意。   “缸里有水,自己去舀吧。”她原本正在和面,手上还沾着面粉,是以指了指院中的水缸,让池敬遥二人自取。   池敬遥看了一眼那水缸,心中有些抗拒,不大想喝生水。   倒是阮包子很从容地舀了水喝了,自己喝完还不忘舀了一瓢递给池敬遥。   “我一会儿再喝吧。”池敬遥摆了摆手,下意识清了清自己干涸的喉咙。   这个世界的人约莫是不介意喝生水的,但他有点怕。   倒不是他矫情,而是在现代社会生活久了一时之间很难适应。   “你们俩娃娃是外头来的吧?怎么自己跑出来了,家里大人呢?”女人的声音从厨房里传来。   池敬遥想了想,朝女人说他们是家里遭了难来投奔亲戚,到了地方却发现亲戚搬了家,没有去处。   女人闻言沉默了片刻,没说什么。   这时院中那奶娃娃不知为何突然开始大哭,一旁的阮包子见状忙上前去哄。   小家伙原本哭得挺凶,伸手捏了捏阮包子胖乎乎的脸似乎颇为得趣,便捏起来没完,也忘了哭。   “他饿了,我蒸了蛋羹,正想喂他呢。”女人说罢从厨房端了一碗蛋羹出来。   池敬遥见女人手上还沾着面粉,便道:“我帮你喂他吧。”   女人闻言本有些迟疑,但见池敬遥端过蛋羹,舀起一勺还不忘吹了吹,待温度适中才喂给小家伙,看这架势竟像模像样,于是女人便没再插手。   池敬遥一边喂着那小娃娃,一边有一搭没一搭朝女人问了一些事情。他从对方那里得知,此地是一个叫槐树屯的村子,距离县城约莫得有小半日的路程,离郡城就更远了,坐马车都得一两日。   “怎么,你们想去县城?”女人朝池敬遥问道。   池敬遥点了点头,他还想着那伙人牙子的事情呢,想去报个官。   他毕竟是在现代社会长大的,遇到这种事情会有一种报官的执念,若是不理会心里只怕会一直惦记着。   “你们俩这小短腿跑到县城得什么时候?”女人开口道:“村西老钱家有骡车,他隔三差五会去县城,村里人有事经常搭他的车,你倒是可以去问问,若是他明天去县城,说不定能捎上你俩。”   池敬遥闻言顿时有些高兴,说实话今日走了这么久的路,他脚上估计都磨出泡了。   池敬遥将手里的蛋羹喂完,又拿着碗去洗了洗,这才送回厨房。   女人瞥见洗干净了的碗,有些意外地看向池敬遥,眼底笑意更浓了些,开口道:“我今天蒸了包子,今晚你们俩留下一起吃包子吧,既是没有落脚的地方,可以在家里柴房凑活一晚。”   池敬遥闻言忍不住看了一眼外头的阮包子,然后朝女人连连道谢,心中还不忘默念了一遍好人一生平安。   虽然对方是见他们俩年纪小,又讨人喜欢,这才暂时接纳,但这份善意对如今的池敬遥和阮包子来说,已经算是很难得的馈赠了。   “姐姐,村西老钱家怎么走啊,我想现在就去问问他明天的行程。”池敬遥开口道。   “出了门往西一直走,然后往北拐,门口有两颗大槐树的那家就是。”女人道:“这会儿天没黑,他家若是没人,那就是还没回来,你可以去出村的路边等一会儿。”   池敬遥闻言朝女人道了谢,又叮嘱了让阮包子在这里等着,便一溜小跑出了门。   阮包子原本还有些不放心想跟着,但这会儿那小娃娃又开始哭了,阮包子只得留下哄他。   池敬遥出了门便依着女人说的路走,没一会儿工夫果真找到了门口有两颗大槐树的老钱家,正如对方所料,老钱家这会儿没人。   池敬遥四处看了看,找到了出村的大路,然后跑到了路边的一处高坡上候着。   他等了许久,待天已经有些擦黑时,才看到远处的岔路口有一辆骡车朝这边驶来。   池敬遥这会儿的感觉,就像是等了一个小时公交车终于等到车来了似的,忙从高坡上往下跑。结果他因为待久了腿有些麻,于是腿一软,朝着坡下摔去。   就在片刻之前,远处那辆骡车上的两个妇人还正在唠着家常。   其中一个妇人是老钱的媳妇,另一个约莫四十岁的妇人叫容娘,今日搭了老钱的车是去县城给家里病重的大儿子抓药。   说起容娘家里这个长子,也不过十六七岁的年纪,本应是个活蹦乱跳的年纪,没成想整日病恹恹的,且一病数年。那少年也看过不少大夫吃过不少药,病情却一直不见好转,反倒越来越差了。   “这药也拿了不少回了,既然不见好转,要我说还是别给老大吃了。”老钱媳妇道。   容娘叹了口气道:“吃着药总归还有些盼头。”   “我的意思是说,你不如试试别的法子呢?”老钱媳妇道。   容娘看着她苦笑一声,道:“他爹和老二素来是不信这些的。”   “怎么就不能信呢,死马当成活马医呗。”老钱媳妇道。   前头赶车的老钱闻言咳嗽了一声,大概是嫌自己媳妇说话太直了。   容娘却也不生气,只无奈笑了笑。   “我听说杨树湾有个姓李的小哥,病得出气多进气少了,家里给他娶了个媳妇冲喜,没出三天那李家小哥就能下床了。”钱家媳妇道:“说不定你家老大也能冲喜冲好呢!”   “老大身子不好,没得平白耽误了人家姑娘。”容娘道。   “嗨,如今这世道不好,咱们这又离边城近,那些卖儿卖女的人家还少吗?”老钱媳妇道:“多的是家里连口饭都养不起的姑娘,去你家起码能有口饭吃吧?”   容娘淡淡一笑,没有反驳钱家媳妇,但似乎对这提议也并不热衷。   “再不行,去找个没了爹妈的小女娃娃当童养媳养着也行,去你家给老大冲喜,总比被人牙子哄了卖去花楼好。”老钱媳妇又道。这些年她跟着老钱来往县城和郡城,见过不知道多少这样的事情。   就在此时,赶车的老钱“哎呀”一声,两个妇人循声看去,便见村口那高坡上,一个年纪不大的小娃娃突然一个跟头摔了下去。   老钱忙催着骡子快些跑,没一会儿骡车便到了高坡下。   便见一个六七岁的“女娃娃”躺在坡下,竟是摔晕了过去。   池敬遥身上还穿着阮包子的外衫,头上又绑了红头绳,旁人看了没谁会去怀疑他是个男孩。   老钱上前看了看,开口道:“好在还有气,只是摔晕了。”   老钱媳妇开口道:“这孩子白白净净,长得可真俊呀。”   容娘伸手在池敬遥的小脸蛋上摸了摸,似乎想叫醒他,可池敬遥却没什么反应。   “这是谁家小闺女啊,天都快黑了还自己在外头。”容娘拧眉道。   “这孩子摔晕了头,不行先抱回去吧。”老钱媳妇道,“赶明若是找不到人家,你干脆就收留了给你家老大做个童养媳,顺便给老大冲冲喜,说不定老大病就好了。”   容娘闻言不置可否,她听了这话倒是没往心里去,家里老大病了这么多年,若是想冲喜也不必等到今日。   只是……容娘看了一眼昏迷不醒的“女娃娃”,只觉得越看越喜欢。   她这些年一直想要个女儿,可惜生了两个都是儿子,老大病了数年起不来床,老二成天在外头野,经常几天见不到人影……   “你带回去看看夜里能不能醒,万一摔坏了有什么毛病,明儿一早就让老钱带去县城找大夫看看。”老钱媳妇道。   容娘闻言便点头应了。   反正这村子也不大,若这女娃是谁家丢的,稍一打听就能知道,届时再给人送回去便是。若真是无家可归,总不能让孩子露宿街头吧?   老钱媳妇让老钱赶着骡车将容娘和昏迷不醒的池敬遥送回了家,这才掉头回自己家。   夫妻俩赶着骡车到了村西,便见不远处一个十一二岁的少年一手拎着两只野兔,肩上还搭着一只狐狸,正朝这边走来。   “这不是裴家老二吗?”老钱开口道。   少年朝老钱夫妻俩点了个头算是打招呼,脚下却没停。   “老二赶着回家呐,你娘给你带回去了个小嫂嫂,你倒是该赶紧回家看看。”老钱媳妇玩笑道。   少年闻言脚步一顿,拧眉道:“你说什么?”   这少年年纪虽不大,眉宇间却自带一股子生人勿近的凌厉,任老钱媳妇这样惯爱同人说笑的主儿,见了他也不由收敛了几分,笑道:“没什么,你回家看看不就知道了。”   说话间,老钱赶着骡车走远了。   少年立在原地半晌,面上带着一抹复杂神色。   待他回到家中,便见自己住着的西偏房里此刻透出了昏黄的烛光。   少年将肩上和手里拎着的东西往地上一扔,径直进了偏房。   这屋子不大,一进门便能看到屋内的床榻上躺着一个白瓷似的“女娃娃”,“小女娃”长得精致漂亮,躺在他打了补丁的灰布被子里显得格格不入。   少年冷哼一声,总算明白了老钱媳妇口中那句“小嫂嫂”是何由来,小是真的小,看这长相也不像吃过苦的,说不定还得让人伺候。   更让少年不快的是,这“女娃娃”来家里的第一天就占了他的老窝!   这小东西一看就跟他八字犯冲。 第3章   少年似乎连多看一眼床上那小东西都不愿意,转身便朝堂屋走去。   待他到了门口,才听到屋内传来了争吵声,那声音来自容娘和一个男人。   “不是我心狠,如今家里的银子都给老大治病了,再多养个女娃娃实在是吃紧得很。”男人开口道:“我看那女娃娃不像是庄户人家的孩子,只怕跟着咱们吃糠咽菜也不会习惯。”   “这么大点孩子,我总不好看着那娃娃在外头没人管。”容娘道:“一会儿她醒了我便问问,说不定是谁家走丢的,还要给人送回去呢。”   “若是没人要的孩子呢?你养上两日还舍得送走吗?”男人又道:“这娃娃看着娇贵的很,万一后头有个头疼脑热,咱不得给治吗?家里有一个老大天天吃药,咱们已经很吃力了……”   容娘闻言面上闪过一丝犹疑,她何尝不知道自己这恻隐之心不该动,可让她看着这么个小孩子丢在路边没人管,她确实也做不到。别说是她,就是他家这个嘴上说着不管的男人,若是真在路边遇上了,少不得也得照应一二。   那毕竟是一条人命。   就在两人僵持之际,少年进了堂屋。   夫妻两人一见到少年,便默契地住了嘴,没继续争吵。   两人说是争吵,但态度都不算恶劣,看得出平日里感情应该不错,哪怕遇到意见不合,争辩起来也都极有分寸。尤其那男人,看向容娘时还隐约有些心虚,像是怕容娘不高兴似的。   “娘。”少年看向容娘,开口道:“我知道你忧心大哥的病,可冲喜一说确实是无稽之谈。”   少年从老钱媳妇那里听说了“小嫂嫂”的事情,回家看到自己屋里多了个小东西,略一思忖便误会他娘多半是被老钱媳妇说得动了心思,不知从哪儿找了个小女娃来给他大哥冲喜呢。   一旁的男人闻言一怔,看向容娘,开口道:“冲喜?原来你带那女娃娃回来是为了给老大冲喜?”   容娘闻言一怔,她倒是没想过冲喜一事,毕竟都不确定人家小女娃是不是真的无家可归,若是有去处,自然是要将人送回去的。哪怕没有去处,也得先问过对方的意思才行。   她本想否认,却见男人神色登时缓和了不少。   “罢了。”男人似乎想通了什么似的,开口道:“你若早说,我也不会同你争这半天了。哎……既是如此,等她醒了问问清楚,若是真的无家可归,暂时就让她留下吧。”   “爹?”少年显然对这安排不满意。   男人抬了抬手,示意不必再说。   容娘没想到男人竟会应了,当即有些意外。   她本想解释的话,登时便咽了回去。   她想着若是对方无家可归,倒是可以先借着这个由头让人住下,免得男人不愿意收留对方。   “爹,你为什么要答应让那小女娃留下?”出了堂屋后,少年朝男人质问道:“那小女娃将来吃的一粥一饭,都得从大哥的药钱里扣。”   男人瞥了一眼少年道:“哪有那么夸张?六七岁的奶娃娃能吃几口饭?”   “可你方才也是不愿意的。”少年道。   “你还看不出来吗?”男人叹了口气道:“你娘这是病急乱投医,若是不依着她,将来你大哥万一……我怕你娘她难受。既然如此,不如暂时遂了你娘的心意,也算是让她安个心。”   家里老大病了这么久,这个当爹的心中早有了准备。   他知道自己的妻子心思敏感,该尽的力若是不让她尽,将来只怕她会懊悔一辈子。   少年拧着眉头,不置可否。   “过个十天半个月,你大哥的病若是没有好转,你娘自然也该知道这冲喜一事毫无作用。届时再寻个由头,为那女娃娃找个能养得起她的去处便是。”男人又道:“好在你娘也没提别的事,此事总有转圜的余地。”   若是家里正经接个“童养媳”冲喜,多多少少得有个仪式,更认真的甚至要办入籍,只有办了仪式入了籍,那女娃才能正式算是他们家的人。可容娘自始至终没提过这茬,倒像是只想将女娃娃接进家里,别的一概不讲究,既然如此男人自然也不会主动提及。   “今日就先这样吧,总不好大半夜将人赶走吧?万一饿死了也是可怜。”男人又道:“再说了,说不定是谁家走丢的,这样最好,明日便将人送回去。”   少年闻言便没再说什么,只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偏房的方向。   池敬遥这一觉,睡得不算太久。   不过令他没想到的是,自己一觉醒来竟莫名其妙成了这家大儿子的“童养媳”。   大概这世道确实挺乱的,路边捡个孩子回家都不算稀罕事儿。   等他弄清楚事情的始末之后才知道,此事算是个彻头彻尾的误会。   容娘将事情的经过朝他说了之后,池敬遥蒙了好一会儿。   看得出容娘很喜欢他,对他嘘寒问暖,那态度亲近又心疼,倒像是将他当成了亲闺女似的。   池敬遥将自己先前编的身世朝容娘说了,容娘丝毫没有怀疑。容娘原还想着等池敬遥醒了,得先问问这孩子身世,若是有去处,自然要将人送回家才好,却没想到池敬遥果真无处可去。   不过池敬遥并未朝容娘提及阮包子的事情,他想先将自己的处境弄清楚再说。   反正今日那位姐姐已经答应了暂时收留阮包子,如今池敬遥没回去,对方肯定不会轻易赶走阮包子。待池敬遥弄清楚了眼前的事情,明日再去找阮包子也不迟。   “你放心,冲喜一事只是个由头,这种东西我原也是不信的。”容娘朝池敬遥道:“只是你如今太小了,若无人收留只怕难以活命……如今让你以这么个由头留下来,只是权宜之计。”   池敬遥有些惊讶地看向容娘,不禁有些意外。   他没想到,容娘收留自己竟只是出于同情,没有半点别的心思。   这让池敬遥想到了当年自己领回家的小流浪猫,当时他也是这么和家里大人说的,说是暂时收留,将来会给小猫找个领养的人家。后来养着养着,小猫就成了他家的“亲儿子”,在他爸妈心中的地位甚至“碾压”了池敬遥。   “将来你长大了若是有别的去处,也没人会拦着你的。”容娘又道。   池敬遥闻言不禁有些感动,暗道自己虽然穿到了最惨炮灰身上,但运气还真不错。   池敬遥结合原主的记忆以及容娘的态度,推测到这里虽是古代,但毕竟是书里的世界,对于女子的要求并不像某些朝代那么“丧心病狂”,哪怕女子幼时有过“婚约”之类的,将来只要双方协商解除便可,事后女子并不会受到过多的指摘。   像他这种情况就更好办了,只是口头这么一说,连婚约都不算。   不过……   池敬遥突然想到了一个至关重要的问题——他是个男的啊!   就算是权宜之计,他一个大男人,不,他一个小男孩,也不好给人当“童养媳”吧?   “伯母。”池敬遥讪讪开口道:“其实我并非……”   他话尚未说出口,忽觉门口传来一道犹如实质的目光。   那目光落在他身上,令池敬遥有种周围温度顿时骤降的错觉。   池敬遥下意识转头看去,见一个陌生少年正立在门口。   少年虽只有十一二岁年纪,五官轮廓却已经渐渐分明,尤其那双眼睛幽深如寒潭一般,仿佛自带一股冷意,怪不得他方才会有那种感觉!   “我娘既然收留了你,你最好少给她惹麻烦。”少年语气带着几分警告。   他语气虽冷硬,但到底只是个十一二岁的孩子,池敬遥倒不怎么怕他,甚至觉得这少年顶着一张冰块脸有点可爱。   “裴野,你别吓唬妹妹。”容娘嗔怪道。   少年收敛了几分冷意,但面上依旧没什么笑模样。   池敬遥眨了眨眼,心道这少年叫裴野?   怎么觉得这名字这么耳熟……   就在此时,他脑海中响起了机械音:   【激活副本任务】   【任务内容:攻略裴野,获得目标人物好感和信任】   【当前攻略进度:0%】   池敬遥方才昏迷之时,在脑海中激活了一个名为“关爱炮灰”的系统。   这个系统是专为他量身打造的,只因他是原书里最惨的一个炮灰!   而他只有完成系统设置的主线任务,改变自己在原书里的命运,才能彻底拥有这来之不易的第二次生命。   与此同时,系统还会派给他副本任务,只要他完成副本便可以获得积分。这些积分可以用来在系统商城兑换物品,还能在关键时刻对他提供“额外帮助”。   简而言之:系统为他这个最惨炮灰开了个“金手指”!   而他激活的第一个副本任务,就是攻略裴野!   池敬遥再次看向门口立着的少年,整个人都惊呆了。   怪不得他觉得裴野这名字耳熟,那是书中大佬的名字啊!   就是那个原书中他刺杀未遂还将他反杀了的大佬——裴野!   池敬遥:!!!   他不仅认识了大佬,还住到了大佬家里!   “我的床先借给你睡。”裴野冷声道:“记住了,是借。”   他说罢便转身离开了,算是暂时接受了池敬遥的存在。   与此同时,池敬遥脑海中的机械音再次响起:   【恭喜您成功留在目标人物身边】   【当前攻略进度:1%】   【系统奖励50积分】   池敬遥:!!!   这个副本奖励这么高吗?   攻略进度1%就奖励50积分,那进度100%岂不是会有5000积分!   虽然他还不知道积分能兑换什么,但池敬遥预感自己可能要发了。   只要抱紧裴野大腿,他在这个世界开挂指日可待。   但很快,池敬遥就意识到,自己认识大佬的第一天,就占了大佬的床,把大佬挤走了。   而且看少年方才那态度,明显就不是很待见他。   池敬遥:……   看来这个攻略任务并不容易。   容娘又安慰了池敬遥几句,便去厨房和裴父一起置办晚饭了。   而池敬遥被裴野的出现搞得情绪纷杂,自然也忘了原本要朝容娘澄清的话。   好在容娘本也不是真要让他当“儿媳妇”,所以池敬遥是男是女倒也不是那么重要。池敬遥想了想,打算这话找个合适的时机再朝容娘坦白,免得惊动到裴野,惹出不必要的麻烦。   池敬遥稍稍平静了一会儿,再次收到了系统的提示。   由于方才获得了50积分,加上系统先前赠送的50积分,他现在一共拥有了100积分,所以激活了系统商城。   池敬遥用意念召唤出系统商城,那是一个虚拟的光屏,有点像游戏后台那种商城,不仅有售卖功能,还有储物功能,只不过现在储物功能尚未解锁。   商城的售卖功能也只解锁了两个分类,一个是【食物】一个是【药品】。   池敬遥看着这两个分类,还算满意,因为在陌生的地方生活,食物和药品都是可以用来保命的东西。   他仔细了解了商城的内容,得知商城里所有食物都是“纯天然无公害”食品,而里头的所有药品,除了保证一定会有名称和介绍里的功效之外,还可以保证绝对没有副作用。   池敬遥不禁感慨,这系统商城倒还挺“良心”。   他在药品分类中浏览了半晌,心中暗暗有了盘算。   裴野如今既是他的攻略对象,又是原书中取了他性命的人。如果他能和裴野搞好关系,那就意味着他不仅能获得丰厚的任务奖励,还可以彻底改变自己在原书里的结局。   所以当务之急,池敬遥一是要想办法让裴野打从心眼里接受自己留在这个家里,二是要想办法获得裴野的好感和信任。   怎么样才能让裴野甘心接受自己留下呢?   池敬遥思忖良久,觉得关键或许是在裴野那位大哥——裴原的身上。   毕竟,容娘收留他是拿“冲喜”当由头,只要短时间之内裴原的病情不恶化,池敬遥应该就是“安全”的。若是裴原病情好转了,那池敬遥更加可以“心安理得”留在裴家。   到时候冲不冲喜,甚至他是男是女也就都不重要了。   至于裴野嘛……自家大哥病都好转了,对池敬遥自然会心存感激。   念及此,池敬遥在商城仔细看了看,发觉以他目前的积分来看,唯一能买得起的药只有两种,一种叫【容光焕发丸】另一种叫【精力充沛丸】。   池敬遥:……   这名字取得可真够通俗易懂的!   池敬遥犹豫了一下,用20积分兑换了一颗【容光焕发丸】。   依着系统说明,这药丸可以让人在12个时辰内“容光焕发”,换言之可以让人气色变好。   晚饭时,池敬遥本以为能见到裴野那位大哥裴原,但对方大概病得确实严重,竟一直没露面。   裴野拿碗盛了饭打算给自家大哥送过去,池敬遥见状忙自告奋勇,帮着端了一小碗稀粥。容娘怕他烫着,本想阻止,但见他很是积极便由着他了。   池敬遥趁人不注意,偷偷将自己从商城换的那枚【容光焕发丸】放进了粥碗里。   这药丸虽不能治裴原的病,却能令对方气色大好。   池敬遥家里有个长辈是医生,他多少知道一些简单医理,像裴原这种久病在床的人,难免会变得沮丧颓废,一旦心理状态变差了,身体就会每况愈下。从这个意义上来说,这【容光焕发】丸也不能说全无功效,起码会对病人心理有些积极的影响。   而裴原这种久病之人,一旦心情好了,对于身体也会有积极的影响。   池敬遥小心翼翼端着粥碗跟在裴野后头进了屋,远远便看到一个身形瘦削的少年躺在床上。对方看着十六七岁年纪,长相颇为周正,不过五官轮廓看着比裴野要柔和一些。   许是常年卧病的缘故,少年肤色很是苍白,目光也有些灰败。   “你就是阿遥?”裴原淡淡一笑,朝池敬遥问道。   今日他已经从容娘和裴野嘴里分别听说过家里新来的这位小女娃了。他一见到池敬遥这模样,便知道自己的母亲为什么会将这小女娃娃留在身边了。   他常年卧病,心思敏感,知道自家娘亲一直想要个小闺女。   原本他是有机会得一个妹妹的……   数年前容娘曾有过一胎女娃,可惜因着担心裴原的身体,忧思过度,最后不慎滑了胎。此事容娘没再提过,家里众人也都绝口不提,但裴原却一直内疚着。   今日他见到这“小女娃”便觉得颇为安慰,心中甚至想着,若是自己不久于人世,有这女娃陪在母亲身边,倒也是个安慰。若是真有那一天,就让母亲将这女娃当女儿养着,冲喜一事全当不作数。   念及此,裴原心中顿时便对池敬遥生出了不少好感,温声朝池敬遥道:“往后阿遥就喊我做大哥,喊裴野叫二哥,将这里当成自己的家便是。”   他绝口不提“冲喜”之事,还刻意强调了“大哥”这称呼,这让池敬遥心中那点尴尬荡然无存。   池敬遥点了点头,将手里的粥碗放到了床边的矮柜上,一脸乖顺地道:“大哥喝粥吧。”   他生怕裴原不喝那碗粥浪费了自己的20积分,所以一脸热切地盯着裴原。   池敬遥本就生得好看,一双眼睛漆黑明亮,看着旁人的时候便带着几分天然的无辜。哪怕他在现代社会生活了十九年,眼底那份清澈明亮的质感,也丝毫没有改变。   裴原自是不忍拂了池敬遥的好意,果真端过那碗粥慢慢喝了起来。   他平日里一直病恹恹没精神,胃口自然也不好,但今日却破天荒将那碗粥都喝了。   池敬遥见状一脸如释重负的表情。   一旁的裴野将池敬遥的神情看在眼里,目光中闪过一丝疑惑。   为什么这小东西,能轻而易举讨得娘亲和大哥的欢心?   而且……裴野看了一眼自己大哥,发觉对方喝了小东西递过去的那碗粥,脸色都好看了不少。   裴野:……   他不理解!   难道“冲喜”真有用? 第4章   当晚,池敬遥睡在原本属于裴野的床上,做了噩梦。   他梦到裴野已经长大了,成了书里的那个大佬。   大佬“凶神恶煞”地将他按在床上,问他为什么要睡自己的床,是不是想刺杀自己?   池敬遥吓得一身冷汗,从梦中惊醒。   “阿遥,做噩梦了?”容娘进门,便见他一脸失魂落魄的样子。   池敬遥这才发觉天色已经亮了,忙摆摆手说自己没事。   “你的衣服我帮你洗了,昨夜我拿自己的旧衣裳给你改了一件外衫,你试试合不合身?”容娘手里拿了一件红色的外衫,说话间便要帮池敬遥试一试。   池敬遥骨子里到底是个大男人,不好意思让她帮忙,便拿过去自己穿上。   容娘见他如此,不由失笑,心道这小女娃倒是面皮薄,昨夜沐浴时也是,非不让她帮忙,生怕她看到似的。她哪里知道池敬遥是个男娃娃,真要让她看到估计得吓一跳。   “好看。”容娘打量着池敬遥,开口道:“阿遥生得漂亮,穿什么都好看。”   池敬遥闻言笑了笑,朝容娘道了谢。   容娘长相清丽,年轻时也爱穿红,后来裴原病了,她这些衣服便很少拿出来穿了。昨夜她将衣服翻出来的时候,便想着都改小一些,给池敬遥穿。   外头天色已经大亮,容娘盯着池敬遥换好了衣服,又给他扎好了头发,这才去张罗早饭。池敬遥洗漱的时候,在水中看了看自己,发觉容娘给他扎的头发可比阮包子弄得好看多了。   虽然整日穿着女孩衣服多少有些别扭,但习惯了之后,池敬遥觉得还挺有趣。   他洗漱完了之后,想去给容娘帮忙,被容娘从厨房赶了出来。   池敬遥暗自琢磨着,该怎么找个借口溜出去。   一来要去看看阮包子,二来要搭老钱的骡车去县城报官。   昨日已经耽搁了一日,若是再不报官,只怕人牙子已经快到郡城了。   这会儿裴野正在院子里收拾兽皮,只见他将一张张兽皮码放齐整,而后用麻绳捆成一摞。他整理的都是先前晒干的兽皮,池敬遥注意到其中有一张白色的狐狸皮品相极好。   池敬遥走过去蹲在裴野旁边,问道:“二哥,你弄这些兽皮是要做什么?”   裴野听到“二哥”那称呼,手上动作不由顿了一下。   他本是不打算理会这小东西的,但余光看到自家娘亲从厨房走了出来,只得答道:“卖。”   “去哪儿卖啊?”池敬遥又问道。   “县城。”裴野又道。   池敬遥一喜,问道:“二哥是今日去县城吗?能不能带着我?”   裴野拧了拧眉,正要开口拒绝,一旁的容娘开口道:“阿遥想去县城看看,裴野你带着‘她’吧,正好搭着你老钱叔的骡车。”小孩子都想看热闹,这是人之常情。   “我……”裴野还想拒绝。   池敬遥忙阻住他话头道:“多谢二哥!”   裴野:……   他一脸不高兴,但看了一眼旁边一脸笑意的容娘,只得忍住了没再说什么。   简单用过了早饭之后,裴野便扛起了一捆兽皮,另一手则拎着一只剥了皮的野兔,大步朝门外走去。容娘忙叫住裴野,在他耳边叮嘱了几句,裴野闻言面色有些不大高兴,却没反驳什么。   池敬遥生怕裴野跑了不带着自己,便一溜小跑在裴野身后跟着。   “二哥我帮你拿吧。”池敬遥指了指裴野手里拎着的野兔道。   裴野下意识想拒绝,但看了一眼池敬遥伸出来的手,还是将野兔递给了他。   池敬遥看了看手里的野兔,没想到裴野猎来的猎物,不仅兽皮要拿去卖,就连肉都不舍得吃。   不过转念一想他便也明白了,裴家有个常年卧病的裴原,自然要省吃俭用。   池敬遥虽然只来了裴家不到一日,但已经能感受到这个家的拮据了。日常起居自不必说,吃喝更是简单至极,不过池敬遥并不在意这些,他不是不能吃苦的人。   池敬遥暗自打定主意,等在裴野这里挣得积分多了,一定要在商城里多换些吃的,“补贴”一下裴家的伙食。届时说不定裴野一高兴,自己的攻略速度会更快,就能获得更多积分了。   池敬遥心里的算盘打得啪啪响,嘴上便忍不住笑出了声。   裴野莫名其妙瞥了他一眼,面上现出了一种看“傻子”似的表情。   池敬遥:……   两人到了老钱家,裴野便示意池敬遥将手里的野兔给了老钱。   池敬遥这才反应过来,这野兔不是要卖,而是付给老钱的“车费”。   老钱也是个厚道人。这几年容娘经常搭骡车去县城给裴原抓药,裴野也经常搭车去县城卖兽皮,但老钱可怜裴家有个病重的儿子,从不收容娘和裴野的车钱。容娘后来觉得过意不去,便经常让裴野将打到的猎物分一些给老钱家。   “哟,今日去县城还带着小女娃一起啊?”老钱媳妇朝裴野揶揄道。   见裴野面色不大好看,一旁的池敬遥小声道:“二哥,我想去一下茅房。”   裴野应了一声,池敬遥见状转身便跑了。   他见裴野没跟着,便撒腿狂奔,朝着昨日那收留阮包子的姐姐家奔去。   阮包子见到气喘吁吁的池敬遥时,又惊又喜。   昨夜池敬遥没回来,他还以为池敬遥丢了呢。   池敬遥没跟他多说,只匆匆叮嘱了几句,而后从兜里取出了几枚鸡蛋和几只红薯。那是他在系统商城里兑换的,一枚鸡蛋3积分,一只红薯2积分,池敬遥一共花了20积分换了这些东西。   让阮包子在人家白吃白住,他多少有些过意不去。   只是这么一来,他如今就只剩下60积分了。   池敬遥将鸡蛋和红薯放在了阮包子手里,哪知昨日那女人得知他的用意后,死活不肯收。   她家男人白里日外出打猎或做一些活计,她一个人在家带着孩子还要操持家务,经常忙不过来。阮包子来了之后,正好能帮他哄那小娃娃,可是帮了大忙了。言外之意,阮包子在这里多住些时日,她求之不得。   池敬遥闻言这才放心,又交代了几句便匆匆跑了。   他这一来一回,虽不算太远,却也花了不少功夫。   池敬遥到了老钱家巷口的时候,便见裴野正拧眉等在那里。   “你去了哪个茅房?”裴野问道。   “那边。”池敬遥伸手随意指了指。   裴野不知信了没信,只意味深长地打量了池敬遥一眼,没再追问什么。   这会儿工夫,老钱的骡车也收拾好了,池敬遥发现车上不仅有裴野带来的兽皮,还有别人托付老钱售卖的东西。原来老钱在村子里,不止是做拉车搭人的买卖,还帮人卖货,从中间挣点小钱。   “二哥,你弄的兽皮怎么不让老钱叔帮你卖?还得自己跑一趟。”坐在骡车上,池敬遥没话找话说。   “闲着无事。”裴野道。他显然没什么想聊天的欲望,之所以会搭理池敬遥,估计是怕这小东西哭,万一真哭了还得他哄,更麻烦。   池敬遥又指了指那摞兽皮,问道:“二哥,这些都是你打的吗?”   “嗯。”裴野应声。   “二哥你好厉害。”池敬遥道。   他这话倒不全是奉承,池敬遥从前只在小说和影视作品中见过打猎,一直觉得古代那些打猎的人都带着一种“高手”滤镜。毕竟现代社会由于各种各样的原因,已经不允许打猎了,裴野还是他遇到的第一个活的猎人。   念及此,池敬遥看向裴野的目光带上了几分“欣赏”。   裴野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索性转了个身背对着他。   面对着裴野的背影,池敬遥轻轻叹了口气,暗道“大佬”这估计是到青春期了。   好像很多少年到了青春期都会变得不爱说话,看来大佬也不例外。   “你去县城想做什么?”快到了县城的时候,裴野才朝池敬遥问道。   池敬遥想了想,没瞒着他,而是附在他耳边道:“我要报官。”   裴野一怔,面上闪过一丝疑惑。   池敬遥又道:“那日我见到了人牙子带着很多孩子。”   裴野看了池敬遥一眼,似乎明白了什么,开口道:“衙门里的人不会管的,县城集市上就有人牙子做生意,有时还会有卖儿卖女的人,怎么管?”   “什么样的都不管吗?”池敬遥问道。   他倒是有这个心理准备,但闻言还是有些难以接受,可惜这里不是现代社会,人也分三六九等,有些人被卖为奴为娼也不会有人在乎。   裴野想了想,开口道:“也不是完全不管,看县老爷的心情吧。”   “那就是有可能管。”池敬遥道:“我想去报官试试,二哥。”   裴野最终还是点了点头,在骡车进了县城之后,朝老钱说了几句什么,而后带着池敬遥去了县衙门口。   池敬遥立在县衙外头看了半天,却迟迟没有动作。   “不想去了?”裴野问道。   “二哥,你知不知郡城有什么大户人家?”池敬遥突然问道。   裴野想想,问道:“郡守算吗?”   “郡守姓什么?”池敬遥问道。   “姓李。”裴野道。   池敬遥想了想,深吸了口气,提步便朝县衙门口摆着的鸣冤鼓走去。   裴野见状一把揪住他的后脖领子,带着人朝县衙门口的官差走去。   池敬遥:???   报官不用先敲鼓吗?跟他想的不大一样啊。   早知道,他不用做这么多铺垫了。   官差听说池敬遥要报官,一副不大想搭理他的样子,但瞥见他身后的少年之后,态度稍稍放缓了些,带着两人进了县衙。   报官确实和池敬遥想的不一样,他们没被带去大堂,而是带去了县老爷的书房。   接待他们的是县衙的一个师爷,看着四十多岁年纪,一副书生样子。   池敬遥将自己所知道的关于人牙子的事情一一朝那师爷说了,只隐瞒了自己和阮包子逃出来的事情,谎称是自己无意撞见的。师爷起先还不大将他的话放在心上,但见他虽然小小年纪,却口齿清晰,说起事情来更是条理分明,便不由听得认真了起来。   “若非小民妹妹听到里头一个小少爷喊着说是郡城牛大掌柜家的公子,小民也不敢带他来叨扰大老爷。”一旁的裴野突然开口道:“虽不知那里头的小公子是不是在扯谎,但若当真是哪家贵人的孩子,万一被人牙子卖了去,只怕追究起来牵连到咱们大老爷,毕竟人牙子是从咱们县城过去的。”   池敬遥闻言一怔,下意识看了裴野一眼。   这原是他要说的话,竟被裴野抢了先。   但不得不说,这话从裴野嘴里说出来,确实比他一个小娃娃说出来更有力度。   果然,那师爷一听说里头或有贵人家的小少爷,当即就拧起了眉头,又询问了好一番细节。   毕竟,裴野口中这郡城的牛大掌柜可不是一般人。   “二哥,你怎么知道我问你郡城的贵人是想干什么?”从县衙里出来之后,池敬遥朝裴野问道。   裴野淡淡瞥了他一眼,开口道:“我看起来像傻子吗?”   池敬遥笑了笑,心道倒也不是傻子不傻子的问题,只是裴野单凭他一个问题就猜到了他的心思,这确实令他有些意外。   池敬遥听裴野说了县老爷大概不会想管这种事情之后,便想着攀扯点贵人进来,这样说不定县老爷一听牵扯甚广就会管了。看那师爷的面色,这招确实也奏效了。   “但是……二哥为何将李郡守改成了牛掌柜?”池敬遥不解问道。   “县老爷是郡守的下官,说不定还认识李家的公子。”裴野道:“你要攀扯,也得攀扯一个他不认得的人吧?”否则对方一问那被人牙子拐了的公子的细节,很容易露出马脚。   池敬遥闻言恍然大悟,心道原来裴野抢了他的话,是怕他露馅。   “二哥你好聪明啊。”池敬遥仰着小脸朝裴野道。   裴野低头看了他一眼,目光十分复杂。   相比之下,他倒是觉得这小东西聪明过了头。   这份心思,怎么看都不像是个六七岁的奶娃娃该有的。 第5章   “你是从人牙子手里逃出来的?”裴野突然开口问道。   池敬遥怔了一下,抬起手挠了挠耳朵,没说话。   裴野见状又看了他一眼,便没再继续问。   池敬遥发觉裴野这人虽然看着冷淡,实际上却非常有分寸,许多问题都是点到为止,绝不会寻根究底地让人为难。当然,也有可能是裴野对他的防备心太重了,所以话才会说一半留一半。   “为什么一定要报官?”裴野又问。   “不该报官吗?”池敬遥仰头看着他问道。   池敬遥一张小脸看着天真无邪,双眸里满是坦然和真挚,裴野盯着他想从他眼睛里看出点什么,却一无所获。   “世道乱,就算官府将他们救下了,也未必能找到合适的地方安置。”裴野道。   “就算是让他们去做下人,也总比被卖去花楼和……乱七八糟的地方好。”池敬遥道。   裴野不知想到了什么,轻笑了一声。   他那笑声转瞬即逝,池敬遥仰头去看的时候已经无迹可寻了。   池敬遥一路上跟在裴野身后,裴野虽然只有十一二岁年纪,身量却十分挺拔,两条大长腿迈起步子来走得极快,池敬遥几乎得小跑着才能跟上他。   忽然,裴野脚步一顿,池敬遥猝不及防险些撞到他身上。   裴野看着路边的成衣铺子,又看了看池敬遥,目光闪过一丝犹疑。   池敬遥不知他心中所想,扭头四处看了看,发觉这地方隔着街道有两家成衣铺子,一间看着还挺像样的,从门脸到内里看着都很讲究。另一家看着则朴素多了,不用想也知道这两家铺子的价格应该相差很大。   池敬遥以为裴野要买衣服,但裴野只是看了一眼,很快便离开了。   池敬遥跟着他去了一处集市,这处集市像是各路货商收购散货的地方。   有很多百姓带着各种货物和手工品甚至农作物在这里售卖。   裴野先是去找了老钱,从老钱那里取了自己带来的一大摞兽皮。   池敬遥跟在裴野身后,一路上忍不住东张西望。   裴野虽走得快,倒也记得时不时转头看他,像是生怕他丢了似的。   两人到了皮货商收购皮货的地方,远远便听到有争吵声。   池敬遥听了半晌,分辨出似乎是卖皮货的人嫌皮货商给的价格不够好。   “我这里是多少年的规矩了,无论好皮子坏皮子,一律都是这个价,你若是不想卖可以另找人收。”那皮货商有些不耐烦的开口道。   那卖皮子的人闻言很是不悦,却没回嘴。   池敬遥见状便猜到,这里大概只有这一个收皮货的货商,所以对方才会这么硬气。   池敬遥虽然不了解皮货的价格,但想来对方既然定了所谓的“统一打包”价,那必定是依着最次的皮子价格定的,不可能让卖皮子的人占了便宜。   怪不得裴野打包皮子的时候,将所有兽皮无论好坏都捆到了一起,想来也是因为这个。但此事显然就是不合理的,只是因为皮货商垄断了生意,猎户们没别的选择,才不得不妥协。   念及此,池敬遥伸手拽了拽裴野的衣袖,裴野低头看他。   “二哥,你将那张狐皮取出来。”池敬遥开口道。   裴野拧了拧眉,开口道:“取出来你也找不到第二家收皮货的。”   言外之意,他也知道这局面不合理,但若是不卖,皮货只能砸在手里。   “一张狐皮也不重,拿出来也少不了多少斤两。”池敬遥坚持道。   裴野闻言想了想,便走到一旁将那捆兽皮解开,将里头那张成色极好的白狐皮递给了池敬遥。   池敬遥将白狐皮卷了卷抱在怀里,走到了一旁乖乖坐下了。   没一会儿工夫,裴野便将剩下的兽皮拿去卖了。   待裴野回来后,池敬遥好奇问道:“卖了多少钱?”   “四百三十文。”裴野开口道。   四百三十文是多少钱?   池敬遥知道每个朝代的物价都是不一样的,有的朝代一两银子购买力能到达上千人民币,有的朝代一两银子只有几百块钱左右。   池敬遥想了想方才在街上,听到路边卖包子的摊主喊的包子两文钱一个,而池敬遥大学食堂卖的包子两块钱一个。所以粗略换算的话,这个世界的一文钱差不多等于一块钱人民币。   那这四百三十文,就等于是四百三十块钱左右。   乍一听好像也不少,可池敬遥估摸着这一摞皮子,裴野说不定得忙活好几月才能攒出来。这么算起来的话,这四百三十文就显得有点少了。   “饿了吗?”裴野开口问道。   池敬遥摸了摸肚子摇了摇头。   他心想裴野这几个月打猎的皮子才卖了四百三,他买个包子就得两文钱,还是不吃了吧。万一裴野心疼这两文钱,说不定会影响他的攻略进度。   老钱的马车下午才走,两人这会儿也没法提前回去,池敬遥便跟着裴野在街上逛游。   裴野带着池敬遥在街上遛了两趟,最后停在了一间成衣铺子门口。   裴野低头看了池敬遥一会儿,仿佛在斟酌什么事情。   池敬遥怀里还抱着那张白狐皮,这会儿有些茫然地与裴野对视。   最后裴野像是下定了决心一般,朝成衣铺子行去。   池敬遥见状伸手拉住了他的衣袖,而后指了指对面那家铺子,开口道:“二哥,咱们去那家。”   裴野拧了拧眉,眼底闪过一丝异样的情绪。他选的这家成衣铺子,买件小孩衣服估计也就几十文,可池敬遥指的对面那家,一件衣服恐怕得上百文不止。   临出门前,容娘特意朝他叮嘱过,让他给池敬遥买身新衣服。   虽然容娘那手艺,改出来的旧衣服也很像模像样,可池敬遥毕竟刚来他们家,总归得有件新衣服才像样子。   只是,裴野没想到这娃娃倒是挺会挑,竟想去对面那家铺子。   不等裴野反应过来,池敬遥已经率先进了对面那家铺子。   铺子里有个姑娘身边带了个丫头,正在挑衣服。   那姑娘似乎有选择困难症,在一件紫色衣服和另一件鹅黄色衣服中纠结了好一会儿。   池敬遥迈着步子走过去,仰着脸看向那姑娘。   姑娘低头见到这漂亮小娃娃,顿时眉眼带笑道:“小妹妹,你觉得姐姐穿哪件衣服好看?”   池敬遥见他肤色并不算太白皙,便指了指那件鹅黄色的衣服,朝那姑娘道:“姐姐长得这么好看,当然是穿这件黄杉才更合衬,那紫衫会衬得姐姐面色暗沉。”   “你一个小姑娘还懂这个?”旁边那丫头似是不信,挑眉问道。   池敬遥笑了笑,上前将那两件衣衫的衣袖分别覆在自己手腕上让那姑娘看。   其实他这么对比,差别并不大明显,但因着心理暗示,那姑娘看了以后便觉得池敬遥说得有道理,当即便决定买了那鹅黄的衣服。   待那姑娘付了银子离开,那掌柜便笑呵呵朝池敬遥拱了拱手。   这姑娘在铺子里看了小半个时辰了,掌柜嘴都说干了她也没下决心,没想到池敬遥这么三两句话,对方就做了决定,这掌柜自然是对池敬遥充满了感激。   “你小小年纪懂得可真不少。”掌柜笑道。   池敬遥忙道:“那位姐姐早已累了,就算我不说她也不会再想太久。”   掌柜见这小娃娃也不居功,面上笑意不由更深了些。   这时,他看到了池敬遥手里抱着的白色狐皮,问道:“你怀里抱着这个是要做什么?”   “差点忘了。”池敬遥将手里的狐皮摆在一旁的柜台上,朝那掌柜道:“请问您这里收皮子吗?”   一旁的裴野闻言一怔,意味深长地看了池敬遥一眼。   掌柜看了一眼那张狐皮,道:“这狐皮品相倒是不错,但这兽皮要想制成可供穿戴的衣物,得经人处理才行。这处理皮子的法子很是麻烦,所以我们一般都是直接从皮货商手里买已经处理好的皮子。”   “哦。”池敬遥想了想,又道:“那掌柜的,您从皮货商手里买这么一张狐皮,得多少银子?”   “这个……”掌柜想了想,开口道:“以你这狐皮的品相,约莫得花七八百文吧。”   池敬遥闻言道:“那我将这张狐皮五百文卖给您,您再花一百文让卖皮子的人帮你处理,这样一来二去,您还能剩下两百文呢,行吗?”   掌柜闻言不由失笑,似乎没想到池敬遥竟会出这么个主意。   这主意照理说是不错,但他这店大,倒不如何在意这区区几百文。   池敬遥见他面有犹疑,忙道:“这种品相的狐皮可不多见,我二哥在山上蹲了半个多月才猎到的呢。这么好的皮子若是让皮货商收走了,赶明说不定就卖给郡城的铺子了,掌柜多亏啊。”   “你这小女娃话倒是多。”掌柜笑道。   “掌柜您收了这件,回头我二哥猎到好东西,都给您留着。”池敬遥又道。   掌柜本也不在乎这几百文,又见这狐皮品相确实好,便让店里的伙计支了五百文给池敬遥。池敬遥高兴地合不拢嘴,又朝那掌柜说了不少吉祥话。   两人从成衣铺子出来后,裴野那表情都还有些没缓过来。   他辛辛苦苦打了两三个月的猎,所有兽皮加起来才卖了几百文。   可这小东西竟能将一张狐皮卖出五百文!   感受到了裴野的目光,池敬遥有些骄傲地扬起了小脸,一脸求表扬的神情。   不过裴野并没有夸他,而是开口道:“里头的衣服有没有看中的?”   池敬遥一怔,摆了摆手道:“下次再说吧,二哥你给我买个包子就成。”   于是,裴野给池敬遥花四文钱买了两个包子。   池敬遥满以为自己替裴野弄了这么多钱,裴野对他的好感应该嗖嗖往上涨才对,可不知为何,系统一直没有提示任务进度,也就是说,裴野对他的好感值一直没有变化?   这不合理啊!   池敬遥明明觉得裴野看他的目光都变了。   回去的路上,池敬遥坐在裴野身边,听到裴野肚子咕噜咕噜直叫。   哪怕今天多卖了五百文,裴野也没舍得买个包子,倒是池敬遥自己吃了两个。   池敬遥想了想,在系统商城花3积分兑换了一颗鸡蛋,递给了裴野。   裴野看了一眼他手里的鸡蛋,犹豫了一下没拒绝。   裴野也没多想,只当这是容娘怕池敬遥饿肚子,早晨偷偷给他的。   于是裴野拿着那颗鸡蛋在车上一磕,“吧嗒”一声,蛋碎了,流了裴野满手。   裴野:……   池敬遥:!!!   他怎么没想到系统给的是生鸡蛋?   作者有话要说:   池敬遥:马屁拍到了马腿上…… 第6章   裴野握着那颗流了满手的鸡蛋,半晌都没说出话来。   池敬遥显然也有些尴尬,缩着脖子低着头,不敢再去看裴野。   他本想着,今日帮了裴野这么大的忙,怎么着也能挣个几十上百积分吗?然而这蛋一碎,池敬遥忍不住怀疑系统说不定要给自己扣积分了,幸好攻略进度不会倒退。   骡车上的气氛一时间沉默无比。   池敬遥几次想朝裴野解释,却又找不到理由。   他记得系统有规定,不能将系统的存在透露给这个世界的任何一个人,所以池敬遥没法朝裴野实话实说。那裴野多半只会认为池敬遥这颗鸡蛋是从厨房里偷拿的,毕竟若真是容娘给的,不可能给一颗生的。   裴野转头瞥了池敬遥一眼,原本还觉得这小东西聪明得过了头,如今想来倒也未必。   一个七岁的孩子,连生鸡蛋不能直接吃都不知道,难道他真以为母鸡下的蛋是熟的?   “往后不要随便偷拿东西。”裴野在骡车进了村子之后,开口道。   “我没偷。”池敬遥下意识反驳道。   裴野看向他,挑眉道:“那你从哪里弄来的?”   “我……捡的。”池敬遥道。   “你今日一直同我在一起,我怎么不记得?”裴野道。   “我……我去茅房的时候你又没跟着我。”池敬遥道:“那个时候捡到的。”   裴野淡淡一笑,只是那笑意未达眼底。   “你不信?”池敬遥拧着小眉头问道。   “你再捡一颗试试,捡到了我就信。”裴野道。   池敬遥闻言顿时来了精神,道:“你等着!”   说话间,骡车已经到了老钱家巷口。   池敬遥跳下马车一溜小跑朝着远处跑去,裴野开口想叫住他,想了想又忍住了。他倒是想看看这小东西能有什么本事,能再弄一颗鸡蛋出来。   他们这村子里养鸡的人家不少,但大部分人家都是围养,并没有放出来的习惯,以免被野兽叼走或者被人偷了。所以在村子里捡到鸡蛋的可能性,几乎没有。   但就在他这么想着的时候,便见池敬遥一溜小跑回来,手里果然多了一颗鸡蛋。   “这回二哥该信了吧?”池敬遥仰着小脸,一脸得意。   裴野:……   行吧,小东西确实有点东西。   池敬遥本还有些心疼他的积分,但见到裴野一脸吃瘪的表情,心情顿时大好。   反正今天这积分也弄不到手了,裴野心情好不好他也顾不上那么多了。   池敬遥虽然上一世活到了十九岁,但到底也没经历过社会的毒打,骨子里还是有些孩子气的。也正是因为这个,他如今虽然住在一副七岁的身体中,那神态和举止看着并不是特别突兀。   尤其是此刻,他跟在裴野身后,得意的小下巴都快扬到天上了。   这会天刚刚擦黑。   裴家厨房里,裴父正帮着容娘置办晚饭。   “今日老大的气色真的好了不少,晌午时还在院子里坐了一会儿呢。”容娘说着眼眶便有些发红。她已经记不起上一次裴原出房门是什么时候了,平日里裴原那气色实在太差,他们没人敢让他出来,生怕风一吹人就病得更厉害了。   “这都是你的功劳。”裴父安慰道,“往后说不定老大的身子会越来越好。”   他原也是不信冲喜一说的,但今日裴原那气色他也看到了,确实比从前好看了不少。   不止是气色好了,裴原整个人好像都有了点生气,眼睛里也不像从前那般死气沉沉。   “今晚将老二昨日猎来的兔子炖了,给老大补补。”裴父开口道:“还有那小女娃,看着瘦瘦小小的,也得吃点好的才行。”   容娘闻言很是高兴,忙点了点头。   裴父又道:“不过我话说在头里,你也不能太宠着那女娃,不然老二回头吃味了不高兴,说不定暗地里要欺负女娃娃呢。”   “裴野可不是那么小气的孩子。”容娘笑道。   “我看他昨夜到今天都沉着个脸,就没露出过好脸色。”裴父道。   话音一落,门口裴野和池敬遥一前一后进来了。   裴父见到裴野那表情,朝容娘事了个眼色,那意思我没说错吧?   到了晚饭的时候,容娘见池敬遥没带新衣裳回来,便想朝裴野问。   池敬遥猜到她要问什么,忙主动朝容娘道:“今日二哥卖皮子卖了好些钱,他非要给我买新衣裳,但我看着那铺子里的衣裳还不如伯母做的好看,就没要。”   容娘闻言一怔,看向裴野。   池敬遥不等她责问,又道:“二哥还给我买了两个大包子呢,可香了。”   话已至此,容娘便知池敬遥这心思了,心中十分熨帖。   裴父见池敬遥懂事伶俐,心中也颇为欣慰,随口道:“阿遥,往后该叫阿娘和阿爹才是。”   途径裴父既然已经接受了池敬遥留在这个家里,便已经不拿他再当外人了。如今池敬遥年纪小,也不能和裴原成婚,那裴父待他自然就是像待自家闺女一般的心思。   池敬遥闻言一怔,一时心绪有些复杂。   虽然他是个既来之则安之的性子,可管旁人叫“爹妈”这种事情,他多少还是有些不适应。   “我去给大哥送饭。”裴野适时道。   池敬遥闻言忙主动帮忙,端了一碗粥跟在了裴野后头。   容娘和裴父相视一笑,并不介意。   池敬遥能如此懂事,他们已经很是欣慰了。   至于称呼什么的,慢慢来便是。   池敬遥又从商城兑换了一颗【容光焕发丸】,悄悄放到了裴原的粥里。今日原本还剩60积分,他为裴野兑换了两颗鸡蛋,浪费了6积分,这颗【容光焕发丸】又花了20积分,现在余额只剩下34积分了。   如果再不尽快攻略裴野获得好感,他的积分很快就要用光了。   池敬遥原本觉得攻略裴野或许是一件简单的事情,如今想来似乎并非如此。   他一直想不明白,为什么今天自己做了这么多事,裴野却能不为所动?   这实在是有违常理,池敬遥总觉得这其中多半是有蹊跷,只是一时没太想通。   又或许,是自己攻略裴野方式出了问题?   当夜池敬遥又做了噩梦,梦到自己对裴野的攻略进度变成了负数,系统倒扣了他的积分。他醒来后赶忙查了自己的系统积分余额,发觉没有变少这才稍稍放心了些。   池敬遥这一觉睡到大天亮,他起来的时候裴父和裴野都已经出门了。   容娘给他留了早饭,池敬遥洗漱完之后,乖乖坐在桌边将早饭吃了。   今日裴原的气色依旧很好,容娘扶着他在院中坐了好一会儿。   池敬遥闲着无事,一边帮着容娘摘菜,一边陪裴原说了会儿话。   他从容娘和裴原口中得知,裴原这病是数年前一场风寒引起的。当时裴父不在家,容娘带着裴野还要照顾裴原,有些顾不过来,也腾不出手去县城找大夫,便让裴原病耽搁下了。   只是谁也没想到,裴原这病竟能一耽搁便耽搁了这么久。   依着大夫那说法,似乎是伤了肺腑,留了病根。   若是换了旁的人家,不好好给裴原用着药,估计他这条命早就交代了。也就是容娘和裴父,明明过得很拮据,但依旧不愿放弃裴原,这才让他撑到了现在。   池敬遥暗道,裴原这病估计得用点好药才行。可惜他现在积分太少,连商城都还没彻底解锁,自然也没法判断有没有能将裴原治好的药。   这一切都要怪裴野那个又臭又硬的家伙!   为什么就那么难攻略呢?   当晚,天黑之后裴野也没回来。   池敬遥一问才知,裴野又去了山上打猎,估计得三五日才能回来。   池敬遥一听这话急了,三五日也太久了。   他如今的积分只够再买一颗【容光焕发丸】了。   当夜,池敬遥没给裴原用药。   但他又怕裴原气色变差了,影响到对方心情,反而令对方病情反复。   于是次日一早,池敬遥忍痛又兑换了一颗【容光焕发丸】偷偷喂给了裴原。   “伯母,我想去给二哥送饭,你知道他在哪个山上吗?”池敬遥朝容娘问道。   “路远得很,你不必管他。”容娘笑道:“他经常这么一去好几天,都带了干粮的,饿不着。”   池敬遥想了想,苦着一张小脸道:“可是我好想去山上看看二哥,我想跟他学打猎。”   容娘闻言扑哧一声笑了,俯身捏了捏池敬遥的小脸道:“你一个女孩家,干什么学这些吃苦受累的本事?回头我教你绣花。”   池敬遥:……   绣花也不是不能学,可是他得见到裴野啊,不然怎么攻略?   试想,裴野在山上餐风露宿,骤然吃到热乎饭菜,肯定感动不已,届时说不定一高兴自己这积分就有了呢!   念及此,池敬遥只得对容娘软磨硬泡。   容娘只当他是小孩子心性贪玩,想了想便同意了。   正好她今日打算去山上采些野果和蘑菇,既然池敬遥想去,便带他去看看吧。   池敬遥闻言满心欢喜,乐呵呵便跟着容娘开始收拾东西。   容娘给他弄了一个背篓,那背篓个头本也不大,但因为池敬遥身量小,背在他背上便显得很“庞大”。容娘怕他累,池敬遥却不以为意,坚持要背着,还将带给裴野的饭装在了自己的背篓里。   出门前,容娘朝池敬遥说路很远,池敬遥原以为对方这话是在夸张,直到他走得腿都麻了,才意识到容娘说得远是真的远。   他终于明白裴野为什么宁愿住在山上也不回来了,这来回的确费工夫。   走到后来,池敬遥身上的背篓已经被容娘接了去,但他还是走得脚底板发麻。   他那日从人牙子手里逃走时脚上就磨了泡,今日估计泡都磨破了。   “快到了。”容娘指了指不远处的几间小木屋,朝池敬遥道:“再深的林子咱们进去有危险,将饭放到这里就行,你二哥和村子里的猎户,入夜时会回来这里暂歇。”   池敬遥忙道:“可是我还没见到二哥呢!”   合着他走了这么远的路,竟还没法见到裴野,那不亏大了。   就在这时,山路上下来个青年,那人见到容娘便打了招呼,目光忍不住看向池敬遥问道:“这就是裴野那小嫂嫂吧?”   池敬遥:……   容娘笑道:“裴野呢?我和阿遥给他带了些吃的过来。”   “裴野昨个置了个陷阱,等着猎物入坑,估计得等上一两日。”那青年热情地道:“他这会儿刚去瞧完了陷阱回来,正在前头林子里打盹,不算远,我给你们带路。”   池敬遥闻言很是兴奋,忙接过了容娘手里的背篓,跟在那青年身后。两人没走一会儿,便到了一处还算平整的地方,那处没什么杂草,显然是这些猎户们临时歇脚的地方。   池敬遥远远便看到了裴野正坐在一颗歪脖子树上打盹,忙一溜小跑跑了过去。   这林子里落叶很厚,里头并不平整,池敬遥不慎踩了一块石头,脚下一崴便传来一阵刺痛。   听到声音的裴野转头看来,正好看到了这一幕。   “你来这里做什么?”裴野从树上跳下来,眉头拧成了一团,语气也有些冷硬。   池敬遥满心雀跃这么一摔早已荡然无存,这会儿脚踝本就疼得厉害,被裴野一吼只觉得满腹委屈。   穿书前他虽已经十九岁了,可到底是现在社会长大的孩子,很少受什么委屈。更别说这几日的经历,不仅仅是受委屈那么简单,严格来说他也算经历了生死,只是一直没来得及发泄情绪而已。   这会儿他情绪翻涌,再加上脚踝太疼了,一不留神便吧嗒掉了两滴眼泪出来。   人的情绪往往就是如此,一旦有了破口便会一发不可收拾。连日来的担心,不安,对陌生世界和未来的惶恐,一齐涌上心头,令池敬遥的情绪近乎崩溃。   一开始他还有些不大好意思,但想到自己如今外貌只有七岁,心里那“男人不能哭”的包袱便卸下了大半,索性越哭越伤心。   裴野上前试图将他拉起来,却被池敬遥抓住了衣袖。小东西一张小脸都哭花了,扯着裴野抽抽噎噎质问道:“你这人怎么这样啊……为什么就那么讨厌我?”   你到底为什么这么难攻略呢?   池敬遥越想越委屈,再加上脚疼得厉害,哭得简直伤心欲绝。   “我没讨厌你。”裴野道。   “你撒谎!”池敬遥哭道。   然而就在这时,池敬遥脑海中突然响起了机械音:   【获得裴野好感值】   【当前攻略进度:2%】   【获得50积分】   池敬遥茫然看向裴野,连哭都忘了,忍不住打了个哭嗝。   原来裴野喜欢的是这招?   念及此,池敬遥深吸口气,哇得一声,眼泪掉得更凶了,嘴里还哽咽道:“我不信,你就是讨厌我。”   “我真的没有。”裴野一脸不自在,那表情却很认真,像是生怕池敬遥不信似的。   机械音再次响起:   【再次获得裴野好感值】   【当前攻略进度:3%】   【获得50积分】   池敬遥:……   这样也行???   作者有话要说:   池敬遥:财富密码来了 第7章   池敬遥万万没想到,自己千方百计都突破不了的攻略进度,竟然会在这种情况下直接增加了两个点,而他付出的代价不是哄裴野高兴,也不是给裴野帮忙挣钱,只是哭一哭。   早知如此,他见到裴野的第一天就对着裴野哭就行了,何必这么麻烦?   可惜,正在池敬遥打算哭得更伤心一些时,容娘赶了过来。   池敬遥到底骨子里是个成年人,多少还要点脸,不好意思继续哭了。   他忙扯起衣袖擦了擦眼泪,擦完了才发觉扯的是裴野衣袖。   裴野面上依旧是那副表情,看不出太多的情绪,若非池敬遥多出来了一百积分,他多半很难相信裴野在方才已经对他增加了好感值。   容娘一见池敬遥哭的眼泪汪汪,当即便朝裴野责备道:“你怎么把妹妹弄哭了?”   裴野也不解释,默默将池敬遥背上的背篓取了下来。   “阿遥担心你饿肚子,特意来给你送饭的。”容娘朝裴野道。   裴野这会儿也看到了背篓里的饭兜,下意识转头看了一眼池敬遥。   池敬遥一张小脸还有些发红,眼睛也红得跟兔子似的,看着可怜巴巴的。   “不是二哥的错,我不小心扭了脚。”池敬遥忙朝容娘解释道。   容娘闻言脱下了池敬遥的鞋袜,见他脚踝稍稍有些发红,好在不是太严重。但即便伤得不厉害,估计也得休息一两日。   “咱们先回家吧。”容娘朝池敬遥道。   池敬遥看了看背篓,道:“可是好不容易跑了这么远,还没采蘑菇呢,野果子也没摘。”   他这会儿有点内疚,因为自己不小心扭了脚便让容娘白跑了这一趟。   “你们去那边木屋里待一会儿吧。”裴野说着拎起了方才从池敬遥身上取下来的背篓,转身进了林子。   先前那青年见状带着容娘和池敬遥朝不远处的木屋走去。   “你二哥这性子看着冷,其实是因为他肩上担着的事情太多了。”容娘将池敬遥背在背上,一边走一边道:“他一直觉得你大哥的病是因为他才耽搁的,所以心里始终放不下,背着个大包袱似的,恨不得能为这个家拼命。”   池敬遥扭头看了一眼林子的方向,没说话。   其实他早就发觉了,裴野虽然只有十一二岁,但看着比许多同龄的孩子都要成熟多了。甚至池敬遥在穿书前已经十九岁了,与裴野相比都未必有对方那么成熟。   “裴野确实是咱们这村里最能吃苦的孩子。”一旁的青年一手帮忙拎着容娘先前背着的背篓,开口道:“关键他不仅是肯吃苦,手艺也好得很。就说这打猎吧,我比他大了得有一轮,可手艺比他可差远了。”   池敬遥看了青年一眼,见他长得还挺周正,面上老是带着笑意,看着很好相处的样子,便问道:“我二哥射箭很准吗?我还没见过呢。”   “你二哥不用箭打猎。”青年道。   池敬遥一怔,想起了自己好像确实没见过裴野背着弓箭。   “那他用什么?”池敬遥问道。   “刀。”青年说着做了个扔刀的手势。   池敬遥惊讶道:“飞刀啊?”   这也太……酷了吧?   池敬遥只在武侠小说和影视作品中见过飞刀,没想到竟真有人会用这个?   但仔细想想,打猎的话,用飞刀好像确实比用弓箭更方便,至少不用费劲瞄准?   只是池敬遥并不懂这些,不知道用飞刀的话对于距离和速度会不会有什么影响。   但裴野既然是原书里的大佬,骨骼清奇、天赋异禀似乎也合情合理。   要是个普普通通的人,应该也成不了书里的大佬吧?   池敬遥当即好奇不已,想着回头有机会一定要见识见识才好。   青年安顿好了容娘和池敬遥,便带着自己的弓箭先离开了。   他到了林子里,便见裴野背着个背篓,正在捡蘑菇。   这片林子因为离村子远,又时常有野兽出没,所以这里的蘑菇都没什么人动过。   “哎,我看你这个小嫂嫂,挺讨人喜欢的啊,软软糯糯多可爱。”青年开口揶揄道。   裴野瞥了他一眼,没搭话。   青年见状收了玩笑之气,又道:“我知道,你不喜欢人家,是不是担心家里多了个人负担更重了?怕耽误你大哥的病?”   裴野依旧不说话,不置可否。   “还是说……”青年又道:“你担心人家来路不正?”   裴野手上动作稍稍一顿,依旧没说话。   “前两年,老程家的童养媳养大后跟人跑了,此事我也听说过。”青年道:“但我说句公道话,人家那小闺女跑了也是老程家活该,他们一家人素来刻薄,对人家小闺女没少苛待,人家又不傻,还能继续待在他家给他那个傻儿子生儿育女?”   青年说的这件事,裴野自然是知道的。   只是他素来不爱关心旁人的事情,也只是耳闻罢了。   “可你家不一样。”青年道:“你爹娘都是厚道人,你大哥虽然有病,但也是一表人才,你就更不必说了……所以我看这女娃到了你家,也未必是坏事,你就想开点,别老那么嫌弃人家了,小姑娘委委屈屈多可怜啊。”   裴野似乎是被他烦到了,开口道:“都说了,我没嫌弃那小东西。”   “好好好,你没嫌弃,也不讨厌,行了吧!”青年忙道。   另一边,池敬遥正坐在木屋门口看蚂蚁搬家呢,脑海中突然响起了机械音:   【获得裴野好感值】   【当前攻略进度:4%】   【获得50积分】   池敬遥:……   什么情况?   只过了约莫一个时辰,裴野就拎着小背篓回来了,里头装了大半筐蘑菇和野果。   池敬遥盯着裴野好奇打量了一会儿,想弄清楚之前那好感值是怎么回事,可惜从裴野面上看不出任何端倪。   容娘见裴野额头略有些细汗,伸手要帮他擦,被他别别扭扭躲开了。   “长大了,连你娘都碰不得了?”容娘失笑道。   她一边说着,一边拿过了饭兜里的饭菜,让裴野先吃点。   裴野蹲在一个木墩旁,草草吃了几口,然后发现了饭兜里的一颗鸡蛋。   他拿着那颗鸡蛋不知想到了什么,瞥了一眼池敬遥。   池敬遥手里正拿着个野果在啃,小脸被塞得圆鼓鼓的,表情一脸无辜。   “我送你们回去吧。”裴野吃完东西后朝容娘道。   不等容娘开口,裴野便将池敬遥拎起来放进了容娘背来的那个较大的背篓里。   池敬遥还没反应过来呢,就被裴野拿绳子在腋下一揽,而后被固定在了背篓里。   随后,池敬遥只觉身体一轻,稍稍有些晕眩,连人带背篓被裴野背到了背上。   池敬遥:……   长这么大,他还是第一次有这种体验。   怎么说呢,有点不好意思,还有点好玩儿。   池敬遥被裴野背在背上,一路晃晃悠悠,等到了家之后,他已经睡了。   容娘帮着裴野将背篓取下来,示意他轻点,别把人弄醒了。   裴野目光不经意落在小东西脸上,见对方睡得安稳,口水都快流出来了,与先前委屈屈巴巴眼泪汪汪的模样截然不同。   想到小东西哭起来没完的劲儿,裴野忍不住叹了口气,暗道小孩子真麻烦。   他怎么就不记得自己这么大的时候还会哭呢?   当晚,裴野留在家里没有回山上。   不过他在山上挖了陷阱,不能离开太久,所以次日一早就得再回去。   池敬遥得空看了一眼自己的积分余额,发现加上自己哭来的100积分,以及不知道怎么来的50积分,目前的余额是164积分。   164积分,每天换一颗【容光焕发丸】,可以连续换八天。   池敬遥暂时觉得没什么压力了,八天之内再找机会朝裴野哭一哭就行了。   次日一早,早饭的时候,池敬遥照例兑换了一颗【容光焕发丸】放到了裴原的粥里。   很快,他收到了系统的提示音:   【消费总积分超过100】   【商城解锁新药物】   池敬遥闻声忙打开商城看了一眼,发现里头多了一种可兑换的药物,叫【强身健体丸】。池敬遥忍不住对系统命名药物的审美吐槽了一番,然后仔细看了看新解锁的药物介绍。   这【强身健体丸】果然也和名字一样,就是吃了能让人变健康的药物。   只是简介里头说了,这药的作用很有限,根据病人不同的病情严重程度,需要服用的数量也不同。若是裴原这种久病在床的人,需要累积服用一百颗才能彻底恢复健康。   看来这个药比【容光焕发丸】有用多了,至少是真可以治病的药。   但相应的,这【强身健体丸】的价格也更贵,一粒需要50积分。   治好裴原的病,需要100粒。   也就说,一共要5000积分。   池敬遥:……   他攻略裴野得来的所有积分,才堪堪够治好裴原的病?   不过池敬遥很快冷静下来了,依着这种药的功效说明,每服用一粒就会有一粒的效果,也就是说,他可以用这种药先让裴原的身体稍稍恢复一些,然后再辅助别的治疗方法。   念及此,池敬遥总算稍稍放心了些。   不过眼下最重要的,还是得多弄些积分才行。   “二哥。”池敬遥突然叫住了正要离开家门的裴野。   裴野立在门口看着他,目光带着几分疑惑。   池敬遥脚伤还没完全恢复,只得惦着一只脚一瘸一拐走到了裴野身边。   他憋了口气想要哭,却有些哭不出来。   昨天那情况纯粹是天时地利人和,今天再让他哭,多少有些难为他了。   裴野看着池敬遥那张憋红了的小脸,开口道:“说话,不说我走了。”   “二哥我想跟你去山上。”池敬遥道,他决定改变思路。   反正只要跟着裴野,获取积分就容易一些。   裴野下意识想开口拒绝,但是又怕这小东西朝他哭鼻子,一时之间有些犹豫。   池敬遥见他犹豫,心道有戏,便“循循善诱”道:“二哥,你昨天背着我觉得重吗?”   “不算重。”裴野想了想,道:“和一头小野猪的重量差不多吧。”   池敬遥:……   裴野你礼貌吗? 第8章   池敬遥被裴野这句“小野猪”噎得半天没说出话来。   裴野却仿佛明白了什么,抢先开口道:“脚不是扭了吗?在家待着。”   “可是我想……”池敬遥还想挣扎。   “你不想。”裴野彻底将池敬遥的打算扼杀在了摇篮里。   裴野大概是怕这小东西纠缠,说罢便逃跑似地走了。   池敬遥看着他越走越快,临到巷口时那速度几乎是在跑。   池敬遥:……   我有这么可怕吗?   虽然不能跟着裴野多少有些可惜,但池敬遥心里也清楚,自己如今脚扭了还没恢复,跟着裴野确实不大方便。别说脚有伤了,就算他腿脚灵活,裴野也未必肯带着他。   池敬遥能感觉到,裴野虽然对他有了一点好感值,但那一点点其实不值一提。   严格来说,裴野现在只能算是不那么讨厌他,至于喜欢肯定是一点都没有的。   想到裴野方才那副“唯恐避之不及”的态度,池敬遥又忍不住叹了口气。   他觉得,照这个速度下去,裴家大哥怕是一时半会儿吃不起【强身健体丸】了。   池敬遥在家老老实实待了一日。   好在他脚伤得不厉害,休息一日就好的差不多了。   次日一早,池敬遥闲着无事,想起了阮包子,便朝容娘说自己要出去玩儿一会儿。   古代社会不比现代社会,小孩子独自出去玩儿是常有的事。   不过容娘到底是不放心,就多问了一句。池敬遥也不隐瞒,朝她说自己来村里的头一日,在村头那姐姐家里讨过水喝,今日想再去道个谢。   容娘不疑有他,叮嘱了让他跑慢些,中午记得回来吃饭,便由着他去了。   阮包子见到池敬遥很是高兴,拉着他的手便絮絮叨叨朝他说了好些话。   这家那奶娃娃与阮包子已经熟悉了,见阮包子眉飞色舞便在旁边也咿咿呀呀的。   “秋婶今天也在包包子,一会儿你尝尝,她包的包子可好吃了。”阮包子道。   他口中的秋婶便是这家那位女主人,也就是池敬遥口中的姐姐。   “我看你这几日工夫都吃胖了。”池敬遥伸手捏了捏阮包子的小脸笑道。   阮包子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问道:“你这几日还好吧?”   池敬遥那日匆匆一面没机会朝他细说,今日得了空便朝阮包子说了自己的经历。   末了他还告诉阮包子,自己已经和裴野去报过官了,说不定那些人牙子已经被抓了。   “那日听说老裴家多了个童养媳,我就估摸着是你。”秋婶适时从厨房里探出个头来,笑着朝池敬遥道:“老裴家虽然日子过得苦了些,但裴叔他们两口子都是厚道人,你那位未来的夫君也是一表人才,若是他病能好了,往后你们会有好日子的。”   池敬遥闻言有些尴尬,没想到自己的事情竟然已经传开了。   容娘和裴父肯定不是多嘴的人,裴野更不可能了,不知怎么就闹得全村都知道了?   此事说起来还得赖老钱媳妇,她素来管不住自己的嘴。再加上依着他们这的习俗,哪家要结亲冲喜,也得大肆宣扬一番才吉利,所以老钱媳妇说道起来更是添油加醋。   “你那位小叔子也很能干的,年纪不大,就整天跟着我们家老秋一起打猎,听说手艺也好得很。”秋婶又道:“昨日老秋回来还说见过你呢,你是不是上山了?”   池敬遥闻言一怔,反应过来对方口中这老秋,多半就是那日在山上见过的那个青年。   他忙朝秋婶点了点头,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   阮包子见他神情略有些尴尬,凑到他耳边低语道:“我没朝旁人说你是男孩的事情。”   池敬遥有些惊讶,没想到阮包子竟还有这个心眼,知道先替他瞒着身份。   实际上,池敬遥也不是很在意这个。   反正容娘都说了,没将他当“儿媳妇”看待,就拿他当闺女养着。   若是有隐患,大概就是裴野这边了。如今池敬遥好不容易找到攻略裴野的新思路,若是让裴野知道了他是个男孩,不再顾忌着池敬遥“小嫂嫂”这层身份了,只怕这“哭唧唧”的法子就未必好使了。   池敬遥陪阮包子说了会儿话,秋婶的包子也蒸好了。池敬遥还惦记着那日在县城吃过的大包子,如今一尝秋婶的手艺,竟丝毫不比县城那卖包子的手艺差。   想到县城,池敬遥目光便落到了秋婶家那些晾晒着的皮子上。   他打眼一看,这里头有两张狐皮,成色虽然比裴野此前猎到的那只差了一些,但看着倒也过得去。   “姐姐?”池敬遥咬着嘴里的包子,朝秋婶道:“你们家这些皮子都是怎么卖的?”   “都是托老钱帮忙卖。”秋婶道:“老秋嫌麻烦,不爱往县城跑。”   池敬遥想了想,道:“前几天我和二哥去县城卖了一趟皮子,当时见那皮货商给的价钱不好,便将狐皮拿去铺子里卖了,多卖了不少钱呢。”   “是吗?”秋婶笑了笑,随口道:“老秋不爱张罗这些事情,我也很少去县城,不懂这些门道。”   “姐姐。”池敬遥拖着个小板凳坐到秋婶身边,道:“要不我让我二哥帮你们卖这两张狐皮怎么样?保准比在皮货商那里论斤称要多挣许多。”   秋婶笑道:“行啊,你拿走,要真是能多卖钱,回头多出来的钱你和你二哥拿走一半。”   池敬遥没想到秋婶竟这么痛快,倒是有些意外。   不过想想,这姐姐从第一次见面到现在,素来都是爽快的性子,否则也不会那么轻易就收留了阮包子。   但秋婶会信了池敬遥的话,倒也不全是盲目。   她和池敬遥打交道虽然不多,却觉得这孩子很聪明,也懂分寸。   尤其上次池敬遥拿了鸡蛋和红薯来给阮包子的举动,让秋婶对他印象极好。   东西不东西倒是其次,但这孩子做事很有章法,确实讨人喜欢。   至于这两张狐皮,就算不能多卖钱,她也不是很在乎。   她家里境况比裴家要好一些,不至于计较这点东西。   当日在秋婶家待到晌午,池敬遥便抱着两张狐皮喜滋滋回家了。   他之前倒是没仔细想过此事,如今却觉得打开了赚钱的新思路。   裴野就算再有本事,打到的猎物也有限,遇到好皮子的机会就更少了。若是能帮着秋婶家卖皮子,不仅能帮对方多挣一笔,替阮包子攒攒人情,自己也能多挣点外快。   眼下只要多攒些银子,就能带裴原去县城好好瞧瞧病。   届时换个好点的大夫,再配合自己的【强身健体丸】,相信裴原很快就能好。   等裴原身体好了,说不定裴野也接受他了。   届时,他就能恢复男儿身了!   池敬遥心里的小算盘打得啪啪响,嘴上也忍不住挂上了笑意。   当天下午,裴野便扛着猎物回了家。   他进门的时候,池敬遥正蹲在院子里摆弄那两张狐皮。   池敬遥约莫估计了一下,这两张狐皮有杂毛,肯定卖不到五百文的价格,估计也就能卖到两百文左右,两张狐皮的价格加起来就是四百文。秋婶说了多挣的钱分他们一半,那他们就能得两百文。   池敬遥越想越得意,这时耳边突然传来了裴野的声音:“这是哪儿来的狐皮?”   “二哥,你回来了?”池敬遥忙起身,朝他道:“这是我在秋婶家拿的,她让咱们帮她卖,挣了钱分咱们一半。”   裴野拧了拧眉道:“你答应她了?”   “不好吗?”池敬遥疑惑道。   裴野道:“你怎么不跟我商量一下就自作主张?”   “我……”池敬遥刚要解释,突然想起了什么,垂在自己身侧的手悄悄掐了一下自己的大·腿。   而后,池敬遥憋了口气,眼眶一红,委屈巴巴地道:“我只是想多挣点钱给大哥买药,你那么凶干什么?”   裴野一怔,语气放缓了不少,道:“我没凶。”   池敬遥见他态度有变,又掐了自己一下,吸了吸鼻子道:“你就是凶了。”   怕裴野不买账,池敬遥又学着那天的语气委委屈屈地道:“我知道,你就是讨厌我,我做什么你都不喜欢。”说着,他好不容易挤出来的那滴眼泪吧嗒一下掉了下来。   池敬遥等了一瞬,没听到脑海中的机械音,便伸手在自己腿上猛地一掐。随着尖锐地疼痛袭来,池敬遥的眼泪跟断了线的珠子似的吧嗒吧嗒往下掉。   裴野显然没想到他这么容易哭,无力地辩解道:“我没有。”   与此同时,池敬遥脑海中响起了机械音:   【获得裴野好感值】   【当前攻略进度:5%】   【获得50积分】   池敬遥:“我不信!”   裴野:“你怎么才信?”   池敬遥吸了吸鼻子,红着眼睛看向裴野,心道:再涨一下我就信。   【获得裴野好感值】   【当前攻略进度:6%】   【获得50积分】   池敬遥见好就收,抹了把眼泪道:“我信了。”   他说罢便收起了那副可怜巴巴的姿态,裴野甚至在他眼底看到了一抹得逞的笑意。   裴野:……   刚才发生了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裴野:我走过最远的路,就是池敬遥的…… 第9章   池敬遥翻脸比翻书还快,方才还哭得委屈巴巴,这会儿又跟没事儿人一样,小心翼翼将那两张狐皮卷起来放好,而后便好奇地去看裴野打来的猎物。   他一双眼睛这会儿还泛着红,长睫被眼泪沾湿了,带着刚哭过的痕迹。   裴野盯着他看了半晌,眉头快拧成了一团,实在想不通这小东西脑袋里装的都是什么。   “二哥你这回打着了什么好东西?”池敬遥一边说着一边去扒拉裴野扛回来的麻袋。   但那袋子的口捆得太紧,池敬遥小手没什么力气,试了半天都没弄开。   裴野见状伸手将麻袋解开,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池敬遥。   只见池敬遥打开麻袋的口朝里一看,表情当即便有些复杂。   这麻袋里装着的是一头半大的小野猪。   池敬遥:……   黄昏时,裴父回家后,便开始在院中的石台边上处理裴野刚打来的猎物。   池敬遥手里拿着两个野果站在一旁边吃边看,裴父起先还担心他害怕,却见他只是一开始稍稍拧着眉,看到后来便不怎么怕了。   “你这女娃胆子倒是不小。”裴父失笑道。   “我将来还要跟二哥学打猎呢,当然不能怕。”池敬遥认真道。   他话音刚落,不远处的裴野开口道:“我没答应教你打猎。”   “不打猎也行。”池敬遥踱着小步子走到裴野身边道:“你教我射飞刀就行。”   裴野看着他没说话,倒是一旁的裴原忍不住笑了。   他这几日因为气色转好,心情也不错,每日都要在院中待好一会儿。   “阿遥,我教你识字吧。”裴原道。   池敬遥一怔,刚想说自己认字,又意识到自己如今才七岁。   “大哥很会读书?”池敬遥问道。   裴原淡淡一笑,道:“不算很会,教你识字还是可以的。”   他说着从旁边捡了根小木棍,示意池敬遥坐到自己旁边。池敬遥赶忙拖了个小板凳坐在裴原身边,便见裴原拿着手里的木棍在地上写了个“天”又写了个“地”。   “天和地。”裴原指了指地上的两个字。   池敬遥注意到裴原的动作,发觉他的余光一直在留意着裴野,便下意识朝裴野看了一眼。   裴野那目光原本也落在了那两个字上,见池敬遥看他,索性起身走开了。   池敬遥看着裴野的背影,又看看裴原,敏锐地觉察到了什么。   “二哥不高兴了。”池敬遥小声道。   裴原苦笑一声,朝池敬遥道:“当年我若是不生病的话,你二哥早已去学堂念书了。”   “那年他去学堂的事情原已经谈妥了,学堂的先生见他聪明,也很是喜欢他。”裴原叹了口气道:“没想到我生了一场病,将他读书的事情彻底耽搁了。”   在这个时代,虽然大部分庄户人家的孩子,都不识几个大字。但家里稍微能负担得起的,还是愿意让孩子试一试的,万一能读出个名堂,那可是光宗耀祖的大事。   池敬遥小声问道:“不能去学堂,大哥可以在家里教他识字啊。”   “我也想过,可他不愿意。”裴原道。   那年他自己一病不起,不仅不能继续读书,还成了家里的负担,裴原多少也颓丧了一阵子。待他稍稍缓过来的时候,裴野已经开始跟着村里的猎户学着上山打猎了。   “那时候大家都当他只是在赌气,想去山上散散心。”裴原道:“直到不久后,他当真在山上拎回了两只兔子。”   裴原看向池敬遥,伸手比划了一下道:“他那会儿比你大不了多少。”   从那以后,裴野就再也没提过读书的事情,也不许旁人再提。   但家里人人都知道,当年没能读书一直是裴野的一个遗憾。   也正因如此,今日裴原突然说要教池敬遥读书,他才会有这种反应。   “大哥,你是不是想借着教我识字的机会,也让二哥一起学?”池敬遥问道。   裴原点了点头,笑道:“可你二哥性子倔,我看他还是不愿意。”   池敬遥闻言若有所思地看向裴野,心情有些复杂。   他此前只知道裴野将来会很有成就,从军建功,成为功勋无两的大佬。   却没想过大佬在年少时,竟还会有这么多辛酸往事。   依着池敬遥的猜测,裴野内心肯定还是渴望读书识字的。   都说书中自有黄金屋,稍有抱负的人,谁不想读书识字?   尤其在这个时代,读书或许是唯一能见识到这四方天地之外的机会。   池敬遥看着不远处帮着裴父处理猎物的裴野,心中暗暗有了盘算。   他想攻略裴野,总不能日日靠着哭鼻子吧?   日子久了,裴野不烦他也烦了。   所以池敬遥打算搞点新的花样,试试能不能推进攻略进度。   念及此,池敬遥附在裴原耳边低声说了几句什么。   裴原一怔,似乎有些惊讶,又有些迟疑。   池敬遥却冲他眨了眨眼,那意思让他放心。   当晚,谁也没再提这个话题。   裴野依旧是那副冷冷淡淡的表情,甚至看着比平时更显疏离了些。   晚饭后,裴野回到房间,见裴原倚在床边,正借着烛火看书。   裴野那房间自从被池敬遥“占”了之后,就搬到了裴原的屋里,在房间角落支了个矮榻。   裴原见他进来,偷偷瞥了他一眼,开口道:“阿遥说想让我教着识字。”   裴野整理床铺的手一顿,而后“嗯”了一声。   “阿遥聪明懂事,又好学,我也想好好教教‘她’。”裴原又道。   裴野又“嗯”了一声,没有发表任何看法。   裴原轻咳了一声,开口道:“我看了一下,家里的墨和纸都用完了,明日你不是要跟着老钱叔去县城,将野猪肉卖给馆子里吗?回来的时候去置办一些纸和墨。”   “知道了。”裴野淡淡道。   裴原说罢暗暗松了口气,又忍不住偷偷瞥了裴野一眼。   其实这些年里,裴原不止一次动过念头想教裴野读书。   奈何他性子温和,裴野又倔,他压根就说不动裴野。   如今他算是看出来了,若论对付裴野这小子,似乎还是那小女娃更有法子。   次日一早,池敬遥早早起了床,让容娘帮他束好了头发。   这日他穿了容娘新给他改的一件鹅黄外衫,整个人显得十分活泼灵动。   裴野在听到池敬遥说要跟着自己去县城时,明显有些想拒绝。   但见池敬遥手里抱着从秋婶家弄来的那两张狐皮,便没再说什么。   两人依旧是搭着老钱的骡车去了县城。   裴野先是将新猎来的野猪肉拿去馆子里卖了。   他打来的小野猪个头适中,正是口感好的时候,裴父处理的时候留了些边边角角的肉自己吃,剩下的好肉剃了骨头后还剩下二十多斤,都让裴野带来卖了。   不过这里野猪肉似乎不算太值钱,二十多斤的肉也只卖了一百多文钱。   卖完了野猪肉,两人又去了那成衣铺子。   铺子里的掌柜一见到池敬遥便迎了上来,对池敬遥那态度十分热情。   上次收了池敬遥那张白狐皮,他也未想过能得多少利,没曾想那狐皮被东家的一个姨娘看中了,说是许久没见过成色这么好的狐皮了,东家一高兴赏了他不少好处。   是以今日他又见到池敬遥,心情自然大好。   “小娃娃,将来你家有多少皮子,不论好坏都拿来我这里卖吧。”掌柜朝池敬遥道:“我也不欺负你,只要你拿来,除了成色好的皮子单论价钱外,其余的我比皮货商多给你三成的价格。”   他这话虽是对池敬遥说的,目光却看向了一旁的裴野,显然知道裴野才是管事的那个。   裴野略一拧眉,问道:“为何?”   “因着你上回那张狐皮,东家牵线了一个专门处理皮子的作坊,他们手艺比皮货商手里的人要好,价格还公道。”那掌柜道:“我们用的皮子虽然也不算多,但如今世道不好,能省一些便是一些,你说是吧?”   “不过我们抢了皮货商的生意,此事你们可别宣扬。”掌柜又叮嘱道。   裴野闻言便也没再多问,点头应了。   既然是两方受益的事情,他自然没有拒绝的道理。   随后掌柜看过了那两张狐皮,开的价格比池敬遥预计的还要多一些,两张狐皮一共给了他们六百多文。依着和秋婶的约定,这六百多文去掉原本卖给皮货商能拿到的几十文之后,剩下的将近六百文他们可以各拿一半。   从成衣铺子出来之后,池敬遥一脸得意。   他心里都盘算好了,回头将秋婶家的皮子和裴野的放到一起拿来这里卖,届时不仅能帮秋婶多挣点钱,也能再捞点好处费,真是一举两得。   裴野看了他一眼,走到不远处卖包子的摊子前,买了两个包子。   池敬遥接过一个包子咬了一口,仰头看向裴野问道:“二哥接下来咱们去哪儿?”   裴野眸色微闪,目光在街上逡巡了一圈。   最后,他看向街尾的方向道:“去给你买纸和墨。”   “给我买纸和墨做什么?”池敬遥又咬了一口包子问道。   “你不是要和大哥学识字吗?”裴野道。   “我不是很想学。”池敬遥道:“大哥那是教你教不成,想拖我下水呢。”   裴野闻言拧了拧眉,开口道:“为什么不学?”   “读书有什么好?我不喜欢读书。”池敬遥道。   他说话间已经将一个包子吃完了,又毫不客气地拿走了另一个。   裴野看着他半晌,闷声道:“读书……自然好。”   “我才不信,好你自己怎么不读?”池敬遥道。   他说完这话,便有些期待地盯着裴野,想从裴野嘴里听到答案。   可裴野只沉默了半晌,最后什么也没说,转身朝着街角卖文房四宝的铺子行去。   池敬遥看着他的背影,心中突然有些不是滋味。   不知道为什么,裴野虽然没说话,池敬遥却感觉对方有些伤心。   若是依着原书里的走向,裴野的大哥过不了多久可能就死了,裴野估计也没心情再去读书。不久后,裴野就去从了军,小小年纪从尸山血海里慢慢往上爬,最终成了书中那个大佬。   这么想来,裴野自小到大,似乎都没真正轻松过。   裴野买完了文房四宝从铺子里出来,便见池敬遥立在门口,看着自己的目光特别复杂。   裴野:……   一定是他看错了!   小东西看着他的目光中怎么可能带着怜爱? 第10章   从县城回去的路上,池敬遥还在想着裴野的事情。   他有时候觉得裴野挺聪明的,可对方做的很多事情,看起来似乎又不太聪明。   就比如说读书这件事,其实并不耽误裴野打猎,但裴野大概是不想让自己有别的妄念,索性连一点机会都不给自己。这在很多人看来,似乎都不是聪明人该做的选择。   再比如吃包子这种事情,两文钱一个的包子,吃一个也不会把家里吃穷,可池敬遥却从来没见裴野吃过。他和裴野来过两次县城了,对方每次都是饿着肚子回去。   但池敬遥知道,自己是和平年代长大的现代人,和裴野成长环境完全不同,所以他不能用自己的价值判断去定义或评价裴野,那样既不礼貌,也过于傲慢。   池敬遥念及此,忍不住叹了口气。   心道裴野如今正是长身体的时候,总是饿肚子,万一耽搁了长身体岂不是麻烦?   裴野听到小东西叹气,便侧头看了对方一眼。   便见小东西拧着小眉头,一脸“惆怅”,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二哥,你饿吗?”池敬遥突然问道。   “不饿。”裴野淡淡答道。   不过他话音一落,肚子就适时传出了咕噜声。   池敬遥见状,从衣袋里取出一颗鸡蛋,放到了裴野手里。   裴野低头看了一眼手里的鸡蛋,不知想到了什么,忍不住挑了挑眉。   随后,他拿着鸡蛋在骡车上轻轻一磕,发现这次的鸡蛋……是熟的。   裴野倒也不矜持,剥开鸡蛋,两口就吃了。   池敬遥见他那副吃相不禁又有些感慨,心道这孩子真是没少挨饿。   来到裴家这些日子,池敬遥倒是没挨过饿。只是裴野打来的大部分猎物,除了卖掉的之外,大部分都被容娘做成了腌肉或者腊肉,只有很少的一部分会拿来吃,所以他们的饭食实在算不上丰盛。   而哪怕是粗茶淡饭,裴野似乎也很少会放开吃。   池敬遥从前没留意,如今想来,以裴野这性子,估计吃不饱也不会吭声的。   池敬遥不知道的是,在他来裴家的第一日,裴野便听到容娘说过,要从自己的口粮里匀出来一份给池敬遥。裴野当然不可能让自己的娘亲饿肚子,所以从那日开始,他便让自己每顿饭少吃了一些,算是给家里省一口粮食吧。   这念头若是给池敬遥知道,定然又要觉得这孩子傻。   可少年人的思维往往就是这么一根筋,傻是不傻,但执拗却是真的。   到了村子里之后,两人并未直接回家,而是要先去秋婶家送卖皮子的钱。   到了秋婶家巷口的时候,池敬遥突然想起了一事,便顿住了脚步。   “二哥?”他朝裴野问道:“那天你见我拿了皮子回家,为什么不大高兴似的?”   裴野看了他一眼,似乎想起了小东西那日莫名其妙朝他哭的事情,便斟酌了半晌才说:“本来也不是咱们该挣的钱,为何要高兴?”   池敬遥闻言就明白了,这是观念问题。   裴野毕竟是个古代人,观念相对来说不像他这么活泛。   所以哪怕裴野有几分聪明,也不会将自己的聪明用到这些事情上来。倒是池敬遥,一堆小聪明,该用时便用,没那么多计较。   “那往后皮子的事情……”池敬遥问道。   “都依着你的主意办吧。”裴野道。   池敬遥闻言便放心了,迈着小步子朝老秋家走去。   裴野看他的背影,突然开口问道:“你为什么要做这些?”   池敬遥转身看着他,道:“咱们都是一家人,便该心往一处想啊。多挣些银子治好大哥的病,这不也是你一直的念想吗?”   裴野闻言略有些意外,看着眼前一脸无邪的小东西,心中情绪纷杂。   池敬遥冲他一笑,问道:“二哥,你是不是挺感动的?”   裴野目光微闪,大步朝着老秋家走去。   在他和池敬遥擦身而过的瞬间,池敬遥仿佛听到他几不可闻地“嗯”了一声。   随后,池敬遥脑海中的机械音响了:   【获得裴野好感值】   【当前攻略进度:7%】   【获得50积分】   池敬遥:……   什么情况?   说好的他哭了才能获得好感值呢?   池敬遥一时有些懵,依稀好像意识到了些什么。   他先前大概是对裴野的攻略方法产生了一些误会,但其中的关键点,他还没太想清楚。   眼下不是好时机,池敬遥决定闲下来再琢磨此事。   两人前后脚进了秋婶家,秋婶和老秋都在家。   阮包子正坐在堂屋门口逗那小奶娃娃,见到池敬遥后很是高兴,但看到裴野也跟着来了,他便老老实实坐着没什么反应,只偷偷冲池敬遥眨了眨眼算是打招呼。   老秋便是那日池敬遥在山上见过的青年,名字叫秋丰,其实只有二十出头。   只是大家老秋老秋称呼惯了,倒是生生将他叫老了不少。   裴野将卖皮子的六百多文钱拿出来,本想给他们四百多文,自己留两百文,但秋丰说什么都不同意,非要给他们三百文。   随后,裴野又将与那铺子掌柜的约定朝秋丰说了。   秋丰二话不说便答应了,还主动提出来,将来无论是卖皮子多出来的三成,还是遇到好皮子另外挣的钱,都和裴野平分。   “我哥来的路上说,我们挣个跑腿钱,拿三成就行,剩下的七成给你们。”池敬遥道。   秋丰却很坚持,忙道:“我不爱张罗这些事情,若不是你们帮忙,往后我那些皮子也就只能论斤称地卖给皮货商。往后你们帮我张罗,我也不操心,多出来的咱们平分,这样我已经很知足了,别争,就这么定了。”   裴野见他坚持,便也没再说什么。   况且秋丰说的确实是实话,如今他们等于是两家一起得利,都是稳赚不赔,换了谁也只有高兴的份儿。   当日,秋丰便将自己家那些还没卖的皮子,都整理好亲自送到了裴野家。   池敬遥跟着裴野回去后,先去看了裴原一眼。   今早他特意没给裴原偷偷喂药,便是想看看裴原的状况。   好在今日虽然没有吃【容光焕发丸】,但裴原看起来却并不憔悴,精神也不错,唯独气色不如昨日那么好。可见他这些日子以来,病情受到心情的影响,确实有了点好转。   池敬遥检查了一下自己的积分余额,扣去给裴原买药丸那些积分,再加上这几次获得的奖励,他现在一共有274积分。   池敬遥犹豫了很久,终于在第二天早晨,忍痛用50积分兑换了一颗【强身健体丸】,然后偷偷放在了裴原的粥里。   也就是这一日,池敬遥开始了他的“识字”生活。   裴原要教池敬遥读书这件事,在裴家成了一件“兴师动众”的大事。   就在池敬遥和裴野去县城那日,裴父在家特意置了块板子,放到了裴原房里的书案上。   裴原提前将要教池敬遥的东西,用很大的字写在了纸上,让裴野帮忙将纸沾在了那块板子上。当然,这主意是池敬遥出的,为的是让裴野也能“无意”间看到这些字。   但裴野似乎不领这个情,帮裴原贴好了纸就出去了。   若非容娘今日有事外出,叮嘱了他在家照看兄长和那小东西,他早就上山了。   裴野蹲在院中的石台边,不紧不慢地磨着飞刀。   但屋里那小东西跟着裴原念“天地玄黄,宇宙洪荒……”的声音,还是不住朝他耳朵里钻。   也不知道为何,小东西平日里明明看着挺聪明,在读书上却似乎不大开窍,几句话反反复复学不会,裴野都背熟了,他还在磕磕巴巴,听得裴野在外头都替他着急。   没一会儿工夫,裴野便听到背后传来了脚步声。   那小步子迈得小心翼翼,不用回头也知道是谁。   “出来做什么?”裴野头也不回问道。   “我不想念了,大哥好严格。”小东西蹲在裴野身边道:“二哥这是你打猎用的飞刀吗?能不能给我看看?”   池敬遥说着伸手就要去摸裴野的刀,被裴野在手背上拍了一下。   池敬遥一怔,看着自己的手背,发现被拍红了一小片。   “刀很锋利。”裴野解释道。   他瞥了一眼小东西的手背,显然也没想到对方的手那么不经拍,轻轻一下就红了。   “回去念书。”裴野又道。   “我不。”池敬遥蹲在石台边,伸手去撩水盆里的水,嘴里嘀咕道:“我都说了不想念书,是大哥非要让我念的。”   小东西说着似乎还有些委屈,吸了吸鼻子。   裴野看了他一眼,心道不会又要哭吧?   “为什么不想念书?”裴野问道。   昨日池敬遥也问过他这个问题,裴野没有回答。   裴野的答案是,并没有不想念书。   只是他不想让自己被这些东西影响,免得生出什么虚无缥缈的念头来。   在他看来,有些东西不该去憧憬,若是不趁早放下,只会让自己难受。   “很枯燥,乏味,无聊。”池敬遥小手在水里撩来撩去,而后扭头看向裴野,开口道:“你不信你去试试就知道了,保准待不住半个时辰。”   他话音一落,便闻背后传来了裴原的声音。   “老二。”裴原的声音还带着些许病气,听起来有些无力,“你在外头,阿遥便老也收不住心,要不你委屈一会儿,进来屋里呆着,也好让阿遥专心读一会儿。”   裴野闻言看了一眼小东西,对方正愁眉苦脸看着他。   于是,裴野将刀一放,低低应了一声。   片刻后,池敬遥又回到了屋里坐下。   他身边,多了一个裴野。   “天地玄黄,宇宙洪荒……”   裴原的声音温润清越,和他的长相一般,带着一股子文气。   裴野看着板子上的那些字,终于将小东西先前反复也读不熟的句子,和那些字一一对上了号。   过了许久,裴原似是说得累了,摆手让他们休息一会儿。   裴野这才将目光从板子上移开,看向了身边的小东西。   却见这小东西靠在椅背上,仰着脑袋,正睡得昏天暗地。   “喂。”裴野开口道。   “唔……”池敬遥吸了吸险些流出来的口水,迷迷糊糊道:“老师来了叫我。”   裴野:…… 第11章   池敬遥上课爱睡觉,算是老“毛病”了。   只是他从前没想过,穿到了古代竟然还能有上课打瞌睡的机会。   再加上裴原教的是《千字文》,属于“儿童开蒙”文学的范畴,让池敬遥一个当代大学生去重新学习这个,也的确是有些难为他了。   裴原倒是不怎么介意池敬遥那散漫的态度,他教裴野和池敬遥读书,只是希望能让他们多少识几个字,倒也没有别的打算。况且在他看来池敬遥年纪还小,读书识字不急于一时,每天教一些,日子久了自然就会了。   但裴野显然不这么认为。他自己幼时错过了读书的机会,如今见池敬遥竟不好好珍惜,多少有些“恨铁不成钢”的心情。   于是,次日池敬遥再过来上课的时候,发现自己坐的那把椅子,被裴野换成了没有靠背的那种。   池敬遥:……   有点辛酸,又有点想笑。   没了椅背,池敬遥便睡不成觉了。   池敬遥坐在那里苦大仇深地想,早知道今日,倒不如不操这份闲心。   反正裴野将来也是要从军的,不识字就不识字吧,也不耽误带兵打仗。   可如今,他算是骑虎难下了。   裴野在读书这件事情上,度过了刚开始的别扭之后,就变得坦然了许多。   最后,池敬遥觉得自己反倒成了裴野的陪读。   “大哥,都读了这么多了,不教我们写字吗?”池敬遥朝裴原问道。   “你们刚开始识字,得先适应一段日子,等咱们将《千字文》都背熟了,我再教你们写字。”裴原耐心地道。   池敬遥闻言叫苦不迭,他其实更想学学写字。   因为在现代社会时,他没上过书法班,不会写毛笔字。   如今他在古代社会,若是不好好学学写字,将来万一有能用到的地方,岂不是很不方便?   但他也知道,裴原的打算也并没有什么错误。在对方眼里,池敬遥和裴野都是零基础的学生,凡事要慢慢来,不能急于求成。   池敬遥就这么跟着裴野读了数日的《千字文》。   直到几日后,容娘闲下来了,裴野才得了空,打算再上山一趟。   秋天正是打猎的好时候,裴野不舍得将时间都耗费在家里。   毕竟,池敬遥好不容易弄了个挣钱的门路出来,他得好好努力,争取在这个秋天多挣些银子给裴原看病。   “二哥!”池敬遥从屋里一溜小跑出来,手里不知道拿了什么东西。   便见他走到裴野身边,笑嘻嘻将手里的东西塞到了裴野的衣袋里。   “二哥早些回来。”池敬遥说罢又一溜小跑回了屋。   裴野看着小东西的背影,低低“嗯”了一声,这才转身走了。   裴野这么一上山,池敬遥也心安理得给自己放了假。   他的理由是,若是自己先学了,裴原将来还得再教裴野一遍,浪费精力。   裴原看出来他在躲懒,也不戳破,便由着他了。   “大哥你这几天看着身子越发好了。”池敬遥朝裴原道。   裴原笑了笑,温润的面上带着几分欣慰道:“如今看到你和你二哥能一起读书,我这心里比自己病好了还要高兴。”   池敬遥忙道:“大哥,你病好了,是不是还能去考科举?”   “我这些年没怎么读过书,教你们识字还勉强凑活,科举是万万不行的。”裴原失笑道。   若是以现代社会的教育制度来类比,裴原等于是初中没毕业就辍学了,要考大学确实难度很大。而且以他如今的境况,身体能恢复已经是奢望了,哪还敢想继续读书的事情。   “那咱们就不想这些,把病先养好再说。”池敬遥道。   裴原闻言点了点头,略显苍白的面上,带着些许对未来的憧憬。   这些日子,裴原觉得自己的身体似乎一日比一日见好。   这一切都是从池敬遥进了他们家开始的。   容娘当日的那点恻隐之心,为裴原的生命带来了池敬遥这个转机。   只是裴原不知道,这一切其实都和“冲喜”无关。   这几日,池敬遥没再给裴原吃过【容光焕发丸】,因为裴原的心境好转之后,那药的用处就小了,池敬遥不想浪费积分。他用省下来的积分,换了【强身健体丸】,每隔一日给裴原偷偷喂一粒。   事实证明,这药虽然贵,但确实很有效果。   池敬遥甚至觉得,若是再给裴原服用几粒,裴原应该就能出门溜达了。   只是……池敬遥的积分已经用得见了底。   前几日好不容易攒的两百多积分,再换了几颗【强身健体丸】之后,只剩74积分了。   不过池敬遥倒也不算太担心。裴原如今的心境不比从前那般颓丧消极,再加上身体确实变好了不少,所以哪怕断了药,一时半会儿也不至于出问题。   这日左右也不打算读书,池敬遥知会了容娘和裴原之后,便去找阮包子了。   他到了秋丰家巷口,恰好遇到秋丰带着阮包子出来,两人身上各背了一大一小两个背篓。   “阿遥!”阮包子一见他便眉开眼笑地凑了上来。   “你们这是要去哪儿?”池敬遥问道。   “秋叔要带我去摘点野果,顺便采蘑菇。”阮包子道。   池敬遥想了想,开口道:“我跟你们一起去行吗?”   阮包子闻言很是高兴,忙去看秋丰想询问他的意见,秋丰自然不会拒绝。   “那日你来,我都不敢跟你说话,怕你小叔不高兴。”阮包子道。   阮包子从秋丰那里听说过裴野的事情,那日一见面,发觉裴野看着冷冰冰的,一看就很凶。   池敬遥道:“他就是看起来不好相处,其实人还行。”   “他在家骂过你吗?”阮包子好奇问道。   “他骂我做什么?”池敬遥失笑道。   阮包子盯着他看了半晌,似乎在判断他这话的真假。   “我没骗你,他真的不凶。”池敬遥道。   阮包子闻言开口道:“那你能介绍我认识认识他吗?”   “你认识他做什么?”池敬遥问。   “嘿嘿。”阮包子笑了笑道:“我听秋叔说,他飞刀使得很好,想跟他学学。”   池敬遥心中暗笑,这不是巧了吗?   他也一直想学来着,毕竟这东西听着就很唬人。   “秋叔。”阮包子扯了扯秋丰的袖子,道:“你知道阿遥的小叔在哪里打猎吗?”   秋丰眼底带着笑意,仿佛早就猜到了他要说什么似的,开口道:“知道。”   “那你能不能带着咱们去看看?”阮包子央求道。   “那地方可挺远的。”秋丰道。   阮包子忙道:“没关系,我不怕。”   他说罢还看了池敬遥一眼,池敬遥想起那日走得脚都疼了,多少有点犯怵。   但阮包子都不怕,他也不好意思说怕。   于是,秋丰便改了道,领着他俩去了裴野打猎的山头。   裴野花了不少功夫,重新布置了陷阱,又将所有的捕兽夹都检查了一遍。   待他将这一切做完,已经过了晌午了。   裴野找了个休息的地方坐下,下意识伸手摸了摸衣袋。   也不知道小东西给他装了什么,摸着沉甸甸的。   裴野将东西掏出来,发现是一颗鸡蛋。   不过鸡蛋外头裹了一层纸,裴野将纸打开一看,见上头写的是《千字文》。   而这一页,正是他们这几日学的内容。   看笔迹还挺工整,应该是裴原写的,没想到被小东西拿来包了鸡蛋。   裴野不是迟钝之人,多少能猜到些裴原的心思。   如今看来,这小东西在他读书这件事上,应该也“功不可没”。   裴野盯着那张纸看了半晌,收起来放回了衣袋中。   他将那颗鸡蛋剥开吃了,过后想了想,又将纸取了出来。   随后,裴野捡了一根树枝,照着纸上的字,开始在地上学着写。   他不像池敬遥那么懒散,上课的时候都听得很认真,所以记得裴原讲解过的一些字的结构和笔画。裴野虽然从前没写过字,但如今照着纸上的字学着写,写出来竟也有模有样的。   裴野正写得入神,忽然听到了些许声响。   他警惕地回头,便见一个小小身影朝着他飞跑了过来。   “二哥!”小东西边跑边喊他。   裴野想起对方上次崴了脚的事情,刚想出言喝止让他慢一些,又怕这小东西哭给他看,只得拧眉留意着小东西脚下。   “二哥你真的在这儿啊。”池敬遥跑到他身边笑道。   裴野看了一眼小东西身后的阮包子和秋丰,便猜到了是秋丰带他来的。   “这是什么啊?”阮包子指了指地上的字,问道。   裴野反应过来,稍稍有些尴尬,忙用脚在地上搓了搓,掩盖了那些字迹,而后将那张纸快速收了起来。池敬遥难得见到裴野这副慌乱模样,只觉得有些好笑,面上却佯装无事发生。   “阿遥小叔,你好。”阮包子朝裴野道:“我是阮包子。”   他说着朝裴野摆了摆手,笑得一脸“谄媚”。   裴野先前就猜到了秋家突然多出来的这个小娃娃,多半是和池敬遥一路从人牙子手里跑出来的。否则池敬遥没道理会和秋家那么熟络,只是池敬遥从来没主动提起,他便也没多问。   “二哥,带我们去看看你做的陷阱吧。”池敬遥仰着小脑袋道。   “那边路不好走。”裴野淡淡道。   小东西闻言一脸失望,看着裴野的目光有些可怜巴巴的。   裴野见他如此,鬼使神差开口道:“一会儿跟着我,别乱跑。”   池敬遥见他答应,当即高兴不已,他上次就想看看裴野的陷阱了,只是不巧崴了脚。   一旁的阮包子闻言也是兴奋不已,原地蹦了好几下。   秋丰见两个小孩有裴野照看,便拎着背篓去摘野果了。   他知道裴野能带那俩去的,肯定不是林子深处,多半也不会有什么危险。   “这边很多兽夹,不要到处乱走。”裴野在前头带着路,不过他走得不快,像是顾及着池敬遥的速度似的。池敬遥和阮包子都很听话,老老实实跟在他后头走。   三人走了一段,阮包子突然道:“等我撒泡尿,憋不住了。”   他说罢转身找了颗树,就开始急急忙忙去解裤带。   阮包子知道池敬遥和他一样是个男孩,自然忘了顾忌这些细节。池敬遥这会儿也没想起来这茬,险些脱口而出说自己也想解决一下。   一旁的裴野面色却顿时变得有些难看。   他一把捂住池敬遥的眼睛,朝阮包子吼道:“你干什么?”   阮包子被他吓得一哆嗦,险些尿出来。   他可怜巴巴回头看裴野,对上裴野的眼神,尿又被吓回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阮包子:我太难了…… 第12章   阮包子后知后觉,总算意识到自己似乎是犯了个错误。   如今的池敬遥可是女娃娃,他一个男孩怎么能当着人家女娃娃方便呢?   更何况池敬遥名义上的小叔还在场呢!   阮包子感觉裴野那目光简直太吓人了,他连多看一眼都不敢,拎着裤带一溜小跑打算走远些。没想到他刚跑出几步,便闻裴野冷声提醒道:“看着点脚底下。”   “好。”阮包子忙不迭应了声,绕过几颗树,约莫着裴野和池敬遥看不到了才放心。   被裴野这么一吓唬,阮包子缓了好一会儿,才尿出来。   如此一来,他便忍不住有些怀疑,池敬遥在裴家过得究竟是不是很好。   池敬遥有个这么凶神恶煞的小叔子,不得天天被欺负?   待阮包子回来之后,便感觉裴野看他的目光总是凶巴巴的。   而且裴野走路时,刻意走在中间将阮包子和池敬遥隔开了,阮包子想凑近池敬遥说几句悄悄话都找不到机会。   “二哥,你们一直在这里打猎,不会将猎物打光吗?”池敬遥一边走一边朝裴野问道。   “不会一直在这里。”裴野简短地答道。   池敬遥又问:“你们也会换地方?”   “有时候会去别的山头,也会去林子深处。”裴野道。   阮包子到底是小孩心性,一听林子深处,也忘了方才的尴尬,好奇问道:“那林子深处有狼吗?”   裴野看了他一眼,道:“有。”   阮包子闻言当即又害怕又兴奋。   他只在故事里听过狼,并没有见过,下意识觉得狼这种东西又可怕又神秘。   “这里不会有吧?”池敬遥四处看了看问道。   “不好说。”裴野道。   池敬遥可不像阮包子,他骨子里是个成年人,知道趋利避害,一听说有狼顿时有些想回去了。但见裴野这副淡定的模样,似乎料定了不会有危险似的,念及此池敬遥又稍稍放心了些。   池敬遥没来过这种深山老林,他想象中,这种地方应该随处都是动物,就像电视上演得那样,主角骑着马从林中走一趟,就能猎到一堆猎物。   可这林子看着既不能骑马,也没有四处可见的猎物。   不过他转念又意识到,电视里演得打猎大都是在猎场,说不定会有人专门抓了猎物送进去给贵人们打着玩儿,和这种天然的猎场终究还是不一样的。   也正因如此,裴野哪怕打猎的技术很好,但能猎到多少猎物也要看运气。   “哎?”池敬遥路过一片树丛,仰头在一片树叶的背面看到了一只蝉蜕。   他伸手将那只蝉蜕摘下来,道:“这里也有这种东西啊?”   阮包子忙凑过来看了一眼,道:“这不是金蝉的壳吗?”   “嗯。”池敬遥将那只蝉蜕收起来,放到了自己的衣袋里。   裴野见状,忍不住问道:“拿这个做什么?”   “这东西是一味药。”池敬遥道。   “你还懂药呢?”阮包子惊讶道。   “不懂,听家里长辈说过。”池敬遥道。   他记得少年时的某个夏天,家里人一起去山里避暑,偶然在农家院里见过活着的金蝉。他家里有幼时在农村生活过的老人,提起来说小时候还去捡过蝉蜕拿去中药铺子卖。   池敬遥自幼在城市里长大,没有机会经历那样的生活,听来只觉得陌生无比。   况且他生活的年代人们生活变好了,哪怕是农村的孩子也未必会有这样的经历。   但是……古代社会呢?   池敬遥想了想,朝裴野道:“二哥,将来你在山上,若是见了这东西记得捡回去。”   裴野闻言看了池敬遥一眼,最后应了一声。   阮包子在一旁好奇地打量裴野,心道阿遥这小叔子看着那么凶,竟会听阿遥的话?   先前还担心池敬遥受委屈的阮包子,这会儿又有些犹疑了。   裴野置的陷阱不算太远,三人走了一会儿便到了。   不过那陷阱和池敬遥想象中不一样,因为他们还隔着老远,池敬遥就看到了地面上有个大洞。   “这么明显的洞,猎物会自己往里跳吗?”池敬遥不解道。   裴野闻言用一种复杂的眼神看了池敬遥一眼,将池敬遥看得莫名其妙。   直到听到坑内传来些许奇怪的声音,池敬遥才反应过来,不是裴野的陷阱有问题,而是这陷阱已经捕到了猎物。换句话说,地上那大坑是猎物不慎落入其中时,踩出来的。   “抓到东西了?”池敬遥小声问道。   裴野一手拦在池敬遥身前,自己走上前探头看了一眼。   池敬遥好奇盯着他,问道:“是什么?”   裴野似乎心情很好,开口道:“一只鹿。”   “我看看。”池敬遥说罢就想凑过去看,却被裴野一把抓住了后脖领子。   裴野犹豫了一下,拎着池敬遥探头在坑边看了一眼。   “真的是只鹿啊!”池敬遥兴奋道:“它还活着呢!”   坑里的鹿听到动静,发出了些许声音,听起来似乎是受伤了。   陷阱里有裴野布置的木刺,那只鹿掉进去的时候应该就被木刺戳中了。   阮包子也好奇地探头去看,裴野怕他掉进去,伸手虚虚地拦了一下。   “他看起来好像很疼。”阮包子小声道。   “有办法帮它吗?”池敬遥扭头看向裴野。   裴野将池敬遥和阮包子往后撵了撵,让他们老实待着别动,而后取出自己的飞刀往坑里的猎物身上一掷,动作干净利落,这下坑里彻底安静了。   “你小叔他……”阮包子小声朝池敬遥道:“把鹿杀了?”   池敬遥挑了挑眉,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怕给小朋友内心留下阴影。   但他心里知道,猎人对猎物最大的仁慈,就是让猎物死得痛快一些。   很快,裴野就将鹿弄了上来。池敬遥看了一眼那只鹿,发现鹿身上的血已经被裴野拿干草和树叶简单处理过了,看上去倒也不觉得恐怖。   阮包子和池敬遥都是第一次看到新鲜出坑的猎物,忍不住蹲在地上观察那只鹿。   裴野则坐在一旁,用树叶擦着自己的飞刀。   “二哥。”池敬遥挪到裴野旁边,伸手想去摸那把飞刀,被裴野挡了一下。   “别碰。”裴野开口道,他说罢又怕小东西哭鼻子,难得多解释了一句:“刀很锋利。”   池敬遥缩回了手,一脸期待朝裴野道:“二哥,你教教我呗。”   “好好读你的书,别想这些没用的。”裴野开口道。   池敬遥有些不死心,又道:“我不打猎,我学了防身。”   裴野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瞥了一眼旁边的阮包子。   阮包子被他撇得莫名其妙,下意识缩了缩脖子。   便闻裴野又道:“回头再说吧。”   池敬遥见他没彻底拒绝,心道应该还有戏,当即高兴不已。   裴野擦好了飞刀收好,然后又将陷阱重新布置了一下,在坑上头摆了稍细些的木枝,然后撒上了落叶将坑和木枝一并盖住,这样一来那陷阱便和周围的环境融为一体了。   今日能这么容易猎到一只鹿,裴野也有些意外。   毕竟以往他布置好的陷阱,三五日都未必能抓到猎物。   不仅如此,裴野在检查周围兽夹的时候,还拎回了一只兔子。   一只鹿加上一只兔子,今日这收获当真是不小。   因为回去的路不算近,裴野没多逗留,带着猎物便招呼池敬遥和阮包子往回走了。   他们到了先前休息的那处,正好秋丰也背着背篓回来了。   四人一道下山。   路上池敬遥朝阮包子说了自己在读书的事情,问他要不要一起。   不等阮包子发表看法,秋丰倒是先开了口,“你们家要是能坐得下,让他去跟着裴原认认字也好,省得将来和我一样目不识丁。”   “我得帮着秋婶照看秋天。”阮包子道。   秋天便是秋丰家里那个不到一岁的奶娃娃。   “你就是不想读书。”秋丰无情拆穿道:“你若是愿意去,阿天你不必担心,还有我和你婶儿呢。”   阮包子应该是真的对读书没什么兴趣,挠了挠头道:“我……哎呀……”   “要不我得空去你家里教你也行,”池敬遥主动提议道。   池敬遥倒也不是多事,他是过来人,知道读书识字对一个人有多重要,况且他和阮包子也算是过命的交情了,能拉对方一把的地方,他并不介意出出力。   阮包子正要答应呢,无意瞥见了冷着脸的裴野,忙不迭摇了摇头。   说不上来为什么,阮包子觉得阿遥这小叔子很不待见自己,这让他有些失望。   看来跟对方学飞刀的事情,八成是没机会了。   下山后,众人远远便能看到秋家的烟囱里冒着炊烟。   秋丰朝阮包子道:“你婶儿今晚又蒸包子了,你带阿遥去家里拿几个包子。”   阮包子闻言拉着池敬遥一溜小跑朝秋家跑去。   池敬遥走了这一道都快累瘫了,一听到吃包子顿时又有了力气。   秋丰看着两个孩子的背影,忍不住笑了笑。   一旁的裴野将肩上的猎物放在了脚步,看那样子是要等着池敬遥。   “我记得之前,你不是挺嫌弃你这小嫂嫂的么?”秋丰朝裴野揶揄道。   裴野面上没什么表情,语气淡淡道:“说过了,没嫌弃。”   “那你是真认了这个小嫂嫂了?”秋丰问道。   裴野瞥了他一眼,开口道:“你怎么不回去吃包子?”   “哈哈哈哈。”秋丰笑道:“还不让说了。”   他说罢冲裴野摆了摆手,朝自己的方向走去。   秋家,池敬遥手里拿着个包子正小口咬着,被烫得龇牙咧嘴。   此时,脑海中却传出了机械音:   【获得裴野好感值】   【当前攻略进度:8%】   【获得50积分】   池敬遥:……   什么情况?   他正茫然之际,便见秋丰一脸笑意从门口进来了。   池敬遥突然想起来,上次秋丰和裴野一起的时候,自己也莫名其妙收到过一次好感值。   如今他是第二次不在裴野身边的时候,隔空收到好感值。   他觉得这其中应该有什么蹊跷,不过眼下也来不及细想。   “秋叔,我二哥呢?”池敬遥咬着包子朝秋丰问道。   “在巷口等着你呢。”秋丰道。   这时秋婶忙朝池敬遥道:“你仔细烫着,慢点吃,我去取个碗来,给你装几个带回去。”   “不必了姐姐。”池敬遥一边咬着手里的包子,又拿了一个包子朝对方道:“我再拿一个就行了,谢谢姐姐。”   不等秋婶将碗拿过来,池敬遥便一溜烟跑没影了。   秋婶忍不住笑了笑,口中喊着让他慢点。   裴野立在巷口半晌,便见秋丰家冒出来一个小小的人影,小东西吃着一个包子,另一手还拿着一个,正朝他这边跑。   然而小东西手里拿了包子身形不稳,眼看快跑到巷口了,啪嗒一下摔在了地上。   裴野叹了口气,快步走上前,心道这下多半又要哭鼻子了。   没想到他将人扶起来之后,小东西却一脸嘚瑟,笑道:“幸亏我反应快,俩包子都没沾地!”   说着,小东西还朝裴野扬了扬手里的包子,表情很是得意。   裴野:…… 第13章   池敬遥缓过来之后,犹豫了一下,举着手里那只完整的包子朝裴野问道:“二哥,你吃吗?”   裴野几不可见地挑了挑眉,见小东西表情带着些许紧张,生怕他答应了似的。   他自然不可能跟一个七岁的小东西争嘴,便拒绝了。   池敬遥见他不吃,忙收回了手,心安理得跟在裴野后头,一边迈着小步子一边啃包子。   “二哥。”池敬遥得了空,突然想起了积分的事情,便朝裴野问道:“你和秋叔刚才聊了什么?”   裴野似乎没想到他会问这个,稍稍怔了一下。秋丰那个没正形的,每次也没什么新鲜话题,裴野觉得他俩聊得那几句天,没什么可说的,便道:“没说什么。”   池敬遥一边啃着包子一边问道:“是不是说我坏话了?”   裴野回头看了一眼,那眼神像是在说你有什么可说的?   池敬遥早知道多半问不出什么,也没继续追问。   但他总觉得这隔空多出来的积分应该是有规律可循的。   虽然他一时之间摸不清这里头的门道,但他隐约觉得,一旦解开了这个“谜团”,他将会彻底掌握攻略裴野的关键。   最初他以为攻略裴野的关键是哭,只要他朝裴野哭,就能获得积分。可后来的事实证明,哭或许并不是其中的关键,因为后头他不止一次在没哭的情况下获得了积分。   今天的积分更是证明了一点,哪怕他不在裴野身边,攻略进度也会自己进行。   这就说明,至今为止他猜到的攻略方法,都只是偶然,而非最终答案。   池敬遥看着裴野挺拔的背影,暗道大佬不愧是大佬,果然不是那么容易攻略的。   但不是那么容易攻略的大佬,也被他攻略了8%了,念及此,池敬遥又稍稍恢复了些许信心。   两人回到家时,天色已经擦黑了。   池敬遥一进门就闻到了一股香味,忍不住砸了砸嘴。   “哇,好香。”池敬遥凑到厨房门口道。   容娘见到池敬遥便一脸笑意,从锅里盛出了一勺东西放到碗里,朝他道:“你先尝尝熟了没。”   池敬遥一看,碗里盛着的是几颗花生。   他也不嫌烫,忙不迭拿出一颗倒换着手剥开,迫不及待尝了尝。   “熟了熟了。”池敬遥道:“好香啊。”   “刚起出来的新花生。”容娘道:“你喜欢吃,回头多留些新鲜的给你煮。”   池敬遥这才知道,如今到了收获花生的季节,裴野家里种了些花生,今日裴父特意去田里看了看花生有没有熟好,顺手弄了些回来,让容娘先煮煮尝尝鲜。   从前,池敬遥也挺爱吃煮的鲜花生,不过他印象中一年到头能吃到新鲜花生的时间并不多。哪怕很多地方花生能种春秋两季,再加上气候差异,各地收获的时间略有不同,但因为不容易保存,所以只有刚收获的时候口感最鲜嫩。   裴野帮着裴父将打来的猎物稍稍收拾了一番,洗完手回到堂屋,便见池敬遥正坐在一旁吃花生,身边已经堆了一堆花生壳。   “你不是刚吃了两个包子吗?”裴野问道。   他还是第一次见识到一个七岁的小东西,胃口竟能这么大!   池敬遥:……   嘴里的花生突然不香了。   池敬遥也知道,自己胃口挺大的,但这也不能怪他。   小孩子长身体的时候,就是容易饿,他也没办法啊!   能吃,难道是他的错吗?   池敬遥偷看了一眼裴野的神色,将面前装着花生的碗朝外推了推。   裴野见他一脸委屈的样子,有些无奈,将碗又推到小东西面前道:“没说不让你吃。”   容娘这会儿端着饭菜进来,看到这一幕不由失笑。   “明日咱们家的花生就能收了,到时候你想吃多少就吃多少。”容娘道。   池敬遥闻言眼睛一亮,问道:“怎么收啊?我能去看看吗?”   容娘笑了笑道:“这有什么不行的?你都能去跟着你二哥打猎了,自然也能去田里看看。”   池敬遥闻言很是高兴,他自幼都没什么机会接触过这些事情,还是挺好奇的。   当夜,裴野洗漱完之后,从衣袋里翻出了那张《千字文》。   他借着烛光从头到尾细细看了两遍,这才小心翼翼折好放起来。   “下次去县城的时候,再买一支笔回来吧。”另一边的裴原突然开口道。   裴野闻言怔了一下,半晌后才应了一声。   裴原没说破,但裴野心中知道这支笔是买给自己的。   “今日你们不在家,爹同我说了几句阿遥的事情。”裴原又开口道。   裴野原本正在整理床铺呢,闻言停下了手里的动作,没有做声。   半晌后,裴原又道:“爹说,得空想去村长家问问,将阿遥入籍的事情给办了。只是阿遥是娘亲捡回来的,既没有身契也没有相关文书,不知道事情好不好办。”   裴野听着没答话,也没看裴原。   裴原见他不做声,开口问道:“这事你觉得如何?”   “都依着你们的意思办吧。”裴野淡淡道。   裴原轻笑一声,问道:“你这是同意,还是不同意啊?”   “没有不同意。”裴野道。   裴原对自己这个别扭弟弟还是有些了解的,闻言又道:“意思就是同意?”   “嗯。”裴野道。   与此同时,偏房里刚钻进被窝的池敬遥,脑海中响起了机械音:   【获得裴野好感值】   【当前攻略进度:9%】   【获得50积分】   【获得裴野好感值】   【当前攻略进度:10%】   【获得50积分】   池敬遥:……   发生了什么?   他看了一眼裴原房间的方向,不禁满腹狐疑。   不过池敬遥很快推测出来,说不定是自己带着裴野读书的事情,感动了裴野。   大佬感念自己带他摆脱文盲的身份,所以他才喜提了100积分!   不过没等池敬遥多想,系统便提示他商城里解锁了新的内容。   池敬遥检查了一下系统,发现作为攻略进度达到10%的奖励,系统商城开启了售卖功能。   意思就是说,他在这个世界获得的所有物品,都可以拿到系统商城里售卖,换取积分,售卖价格和他在商城购买物品的价格是一样的。哪怕是商城没有的物品,也可以在商城估价进行售卖。   池敬遥简直太喜欢这个功能了,这等于给了他一个额外赚取积分的机会。   只不过目前看来,他没什么能卖的东西。   除此之外,商城售卖的物品也解锁了新的内容:花生和糖球。   花生5积分一把,糖球5积分一颗。   池敬遥今日新得了不少积分,难得大方的为自己花了5积分,兑换了一颗糖球。   穿书后再也没吃过糖的池敬遥,在将那颗糖球放进嘴里后,感动得快哭了。   当夜,池敬遥做了一晚上美梦,梦到自己成了积分暴发户。   不过次日一早,在用50积分给裴原兑换了一颗【强身健体丸】之后,池敬遥就清醒地意识到了自己是个积分穷人。   早饭后,容娘便带着池敬遥去了田里。   容娘没让他下地,只安排了他坐在田埂上待着,还给他弄了些鲜花生让他解馋。   池敬遥用带着泥的新花生试了试,想看看能不能兑换积分,却得到提示该物品不属于他,说他没有资格售卖。池敬遥十分郁闷,意识到这个赚外快积分的机会似乎并不容易。   他一个七岁的孩子,哪儿来的“属于自己的东西”?   池敬遥四处看了看,发觉在不远处已经空出来的几块地里,有几个年纪不大的小孩提着篮子,正蹲在那里扒拉什么。池敬遥有些好奇,便迈着小步子凑过去看。   “姐姐,你们在找什么呢?”池敬遥蹲在田埂上问道。   一个十三四岁的小姑娘抬头看向池敬遥,笑了笑,道:“捡花生呢。”   “捡花生?”池敬遥看向小姑娘拎着的篮子,果然看到里头装了不少花生。   他一问才得知,这些已经收获过的地里,会有一些没被刨干净的花生,主人家日子过得稍好些的话,不会花功夫来捡,就等于是不要了的,村里很多孩子就会拎着小篮子来捡。   “那我可以捡吗?”池敬遥忙问道。   “当然可以啊。”小姑娘道:“我旁边那一垅地还没人捡过呢,你可以试试。”   池敬遥闻言从旁边找了块石头拿在手里,蹲在地里开始翻找起来。   没一会儿工夫,果真扒拉出来几颗花生。   池敬遥凑够了一把之后,在商城里试了试,成功兑换了5积分。   他当即兴奋不已,仿佛找到了一条崭新的致富道路。   主要是这种事情他没做过,觉得有点挖宝的意思,还挺有趣。   当天上午,池敬遥跟着那小姑娘一起,扒拉了小半垅地。   小姑娘收获了大半篮子,池敬遥则换了足足45积分。   “你怎么一点都没捡到啊?”小姑娘起身之后,见池敬遥两手空空,当即很是意外。   池敬遥尴尬一笑,也不知道该如何朝他解释。   没想到小姑娘从自己篮子里抓了花生便朝池敬遥衣袋里塞,一边塞一边道:“你倒是实诚,一颗都没捡到,还忙活了这么久。”   “我不要,我……”池敬遥哪好意思要人家的东西,可那小姑娘十三四岁,比他个头大,池敬遥小手推来推去也推不过对方,这会儿工夫衣袋里已经被塞满了。   池敬遥实在过意不去,从商城兑换了一颗糖球给了那小姑娘。   小姑娘也不推辞,欣然接了,然后转身拎着自己的篮子走了。   “什么好吃的,也给我尝尝呗。”待那姑娘走后,一个十来岁的小胖子凑过来朝池敬遥道。   池敬遥打眼一瞧,就觉得这小胖子带着一股子“找茬”的劲儿。   果然,小胖子伸手推了一把池敬遥的肩膀,开口道:“说你呢,小丫头!”   池敬遥仰头看着身量比自己大了近一倍的小胖子,暗自盘算着怎么才能对付他。   若非顾忌着自己到底是个男人,池敬遥这会儿就哭着回去找容娘告状了。   “怎么不说话?”小胖子伸手就要去捏池敬遥的小脸。   池敬遥后退了一步避开他的小胖手,仰头看着他道:“你知道我二哥是谁吗?”   “你二哥是谁?”小胖子问道。   池敬遥两手叉着腰,仰着小脑袋道:“说出来吓死你,我二哥是裴野!”   小胖子正欲说什么,便见裴野从不远处大步走了过来。   他们都是一个村儿的,小胖子自然认识裴野,别说是他,村里比裴野大的孩子也没人敢找裴野晦气。   小胖子见到裴野,顿时怂了,缩着脖子活像个胖鹌鹑。   池敬遥没想到提裴野的名字这么好使,便趾高气扬地继续道:“记住了,下回见了我老实点,不然让我二哥知道你欺负我,小心他拿飞刀削得你跪在地上叫爹。”   小胖子:……   裴野:……   作者有话要说:   裴野:瞳孔地震.jpg 第14章   裴野今日原本是上了山的,但他惦记着地里的活儿,便只去山上检查了一遍陷阱和兽夹,又匆匆赶了回来。   他过来的时候,还没来得及下地,容娘便让他先过来看看池敬遥。   没想到他还没到跟前,便听到小东西在拿他吹牛。   不仅是吹牛,小东西还拿他吓唬人呢。   他倒是不知道,小东西除了哭鼻子之外,竟还有这个本事。   小胖见了裴野,自然没有继续逗留的道理,灰溜溜的跑了。   池敬遥得意地看着小胖背影,又放了句狠话,这才转身。   没想到他刚转过身,便见到裴野正目光复杂地站在自己背后。   池敬遥:……   “二哥你什么时候来的?”池敬遥心虚问道。   裴野目光微闪,开口道:“刚来。”   池敬遥将信将疑地打量他半晌,从他面上看不出什么端倪,这才委屈巴巴开始告状:“那个小无赖欺负我,要抢我的东西,还想打我呢。”   裴野若是没听到方才那番话,说不定还会信他。   如今却只挑了挑眉,道:“他动手了?”   “呃……”池敬遥挠了挠鼻尖,道:“推了我一把。”   他说罢又道:“二哥你真的不教我飞刀吗?下回我若是再被人欺负怎么办?”   裴野闻言倒是认真想了想,而后从地上捡起了一块小石头,放到池敬遥手里道:“用你最大的力气扔出去,让我看看你能扔多远。”   池敬遥闻言一喜,知道这应该是一个入门资格测试,于是卯足了劲儿将石头扔了出去。   可惜他这副小胳膊小腿,实在是没什么力气,那颗石头只扔出了几丈的距离。   “看到那颗小树苗了吗?”裴野指了指远处的一颗小树苗,开口道:“等你能扔那么远的时候,我就教你。”   池敬遥:……   他怀疑裴野在故意为难他。   “这么远,只怕二哥都扔不到吧?”池敬遥瘪嘴道。   他话音未落,裴野手里的飞刀骤然出手,稳稳击中了那颗小树苗,打落了几片叶子。   池敬遥:……   传说中的百步穿杨,也不过如此。   池敬遥暂时打消了让裴野教他飞刀的念头,随后的几日,他将所有精力都放在了捡花生这件事情上。后头他特意让容娘帮他找了个小铲子和小篮子,每当容娘他们在地里忙活的时候,他就跟着那日的小姑娘一起捡花生。   为了不让人怀疑,他每日都会在篮子里留一些花生,剩下的大部分则会兑换成积分。   就这样,待裴家地里的活儿都忙完之后,池敬遥已经攒了三四百积分了。   花生从地里收完之后,要运回家晾晒。   待彻底晾干之后,留一部分自己吃,剩下的则会拿去集市上卖掉。   池敬遥从前只听说过丰收的喜悦,如今亲自经历,才知道这感觉确实不错。   尤其他还借着秋收的机会,挣到了不少积分,这让他高兴不已。   裴父将家里的花生卖完之后,从市集上买了两块新布料回来,让容娘给自己和池敬遥分别做一身新衣裳。池敬遥毕竟不是小孩子,对于穿新衣服没什么特殊的期待,但他心里还是挺高兴的。   他知道,经过这些时日的相处,裴家人是真的接受了他。   那晚,容娘难得做了几道硬菜,算是庆祝丰收。   不知是容娘手艺太好,还是因为池敬遥心情太好,当晚他吃多了。   容娘怕他积食难受,命令裴野带着他在巷子里溜达半个时辰再回来。   那晚月亮极好,令池敬遥突然有些伤感。   他抬头望着月亮,突然想起了自己原来的家。   池敬遥一直觉得自己挺幸运的,幼时家庭和睦,父母也都很爱他。直到他高考之后,父母突然离了婚,不久后就各自有了自己的家庭。   事情刚发生的时候,池敬遥难受过一阵子。   但如今想起来,池敬遥只觉得十分庆幸。   因为父母各自有了新的家庭,对于他的“离开”或许更容易接受一些。   某种程度上,知道家人在另一个世界尚有寄托,这对池敬遥来说也是一种安慰。   池敬遥吸了吸鼻子,抬手搓了搓发红的眼睛。   裴野透过夜色看着身边的小东西,问道:“想家了?”   “嗯。”小东西仰头看着裴野,开口道:“二哥,如今我只有这一个家了,你可得对我好点。”   裴野闻言一怔,小东西说话时带着些许鼻音,听起来有些可怜。   裴野有些笨拙地伸手,在池敬遥的小脑袋上拍了一下,口中低低“嗯”了一声。   【获得裴野好感值】   【当前攻略进度:11%】   【获得50积分】   池敬遥:……   大佬就是大佬,太会安慰人了。   这日,裴父没出去干活,一大早便带着池敬遥和裴野去了村长家。   池敬遥来他们家也有些日子了,他打算尽快将池敬遥入籍的事情办了。   此事原是不必裴野跟着,但裴父觉得池敬遥入籍也算是裴家的一件正事,所以来得人多些,显得更正式。若非担心裴原身子刚好转不经折腾,他今日原是打算让裴原也跟着来的。   “阿遥你先在院里等着,我带你二哥先进去打个招呼。”裴父朝池敬遥道。   池敬遥闻言乖乖点了点头,蹲在院子里逗村长家的小狗崽。   狗崽子看着个头不大,却很亲人,一直在池敬遥手上蹭。   “哟,这是谁啊?”一个少年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池敬遥转头看去,见来人看着比裴野还稍大一些,只是长得黑黑瘦瘦,一脸刻薄相。   “小丫头,你该不会就是裴野那个小嫂嫂吧?”少年挑眉看着池敬遥问道。   他说着凑到池敬遥身边蹲下,也伸手去摸那狗崽。   池敬遥不知他的身份,便起身让开了些许,还冲他笑了笑,算是打招呼。   “啧。”少年打量了池敬遥半晌,一脸惋惜的开口道:“小丫头长得挺俊俏,可惜了,回头堂哥要是病重没了,不就得守寡了吗?”   池敬遥没想到他说话这么不中听,煞有介事地开口道:“你说话可小心点,算命的说了,我大哥是裴家命最长的人,你可别咒自己短命啊。”   池敬遥听他管裴原叫堂哥,便知道这嘴损的少年应该是裴原的堂弟,肯定也是裴家人。   果然,那少年一听这话面色当即有些不大好看,开口道:“你一个小丫头,嘴怎么这么毒?”   池敬遥没打算跟他扯皮,这毕竟是在别人家里,他不想将人惹急了反倒让裴父和裴野难做,于是冲那少年做了个鬼脸,便不打算理会他了。   谁知那少年见池敬遥不理自己,越发有些恼了,指着池敬遥道:“你一个女娃娃,这么没规矩,怎么进得了裴家的门?”   “规矩?”池敬遥仰着小脑袋,开口道:“论规矩你见了我还得先叫一句嫂嫂呢,你叫了吗?”   “你这小丫头……”少年一句话尚未说出口,被池敬遥在脚上狠狠一踩,疼得啊呦一句叫出了声。   他伸手想去抓池敬遥,却被人一把攥住手腕,对方使了个巧劲儿,拧得他手腕生疼,就快断了似的。   “裴……裴野?”少年疼得龇牙咧嘴,恶人先告状道:“你们家这女娃……”   “叫嫂嫂!”池敬遥躲在裴野身后,狐假虎威地道:“不然你就是没规矩!”   “你……”少年气得够呛,想挣脱却挣不开。   便闻裴野冷声道:“叫人。”   少年疼得面色惨白,只得不情不愿开口道:“嫂……嫂嫂。”   “哎。”池敬遥躲在裴野身后,脆生生地应道。   裴野这才松了手,让人滚了。   他转头看向小东西,本以为对方被欺负了会委屈,却见小东西一脸笑意地仰头看着自己,那目光竟是带着些许揶揄。   “二哥,你说要是论规矩,你是不是也……”小东西得寸进尺道。   裴野深吸了口气,道:“适可而止。”   小东西闻言瘪了瘪嘴,一副想占便宜没占成的表情。 第15章   裴野带着池敬遥去了堂屋。   池敬遥跟在对方身后,小声问道:“二哥,方才这人是谁啊?”   “裴青。”裴野淡淡道:“你不必理他。”   池敬遥倒也没打算理那人,只是有点好奇罢了。   他纳闷同样都是姓裴,还是堂兄弟,怎么裴原和裴野不仅长得好看,人也不错,那个叫裴青的就浑身上下挑不出一丁点优点来?   两人进了堂屋,村长正在和裴父说话呢。   这村长看着得有六十多岁年纪了,打眼一看倒是很有村干部的气质。   “阿遥,叫三爷爷。”裴父朝池敬遥道。   池敬遥忙朝村长行了个礼,开口叫了人。   “这女娃看着真不错,伶俐得很。”村长笑道:“等将来长大了给裴原做媳妇儿,不赖。”   池敬遥尴尬地挠了挠鼻子,心道将来他们若是知道裴原这“媳妇儿”是个男的,不知道是什么表情,应该挺精彩的。   “入籍的事情你爹都跟我说了。”村长开口道:“这事并不难办,只是要去衙门里走个过场才能作数。”   池敬遥一怔,有些意外地看了裴父一眼。   对方一早叫着他来村长家,他只以为是要串个门儿打个招呼,没想到竟是办入籍的事情。   依着他的理解,入籍不是就办户口吗?   如果他现在上了户口,将来岂不是很麻烦?   不过,没等池敬遥继续担心,便闻村长又道:“其实这事你们若是不急,大可以等到明年开春。咱们这里的户籍是三年一报,明年开春又到了日子了,届时将这女娃一并报上倒是更省心。”   池敬遥闻言看向裴父,便见裴父点了点头道:“这我倒是给忘了。”   他只想着给池敬遥一个身份,也算是个交代,却没想到这些,经村长一提醒顿觉可行。   “反正女娃年纪也小,一时半会儿也没法和裴原成亲不是?”村长又道。   “是这个理。”裴父忙道:“那就依着三伯的意思办吧,等明年开春一并再报。”   池敬遥闻言总算松了口气,暗道好险。   他差点稀里糊涂就拿到了错误性别的“身份证”。   此事虽有惊无险,但也给池敬遥提了个醒。   他的身份或许暂时可以瞒着裴野,却不能一直瞒着所有人。   否则,早晚会出问题。   那日离开村长家之后,裴父面上一直挂着笑意,看起来心情不错。   池敬遥猜想,裴父的好心情多半是来自于裴原病情的好转。   从前裴原病重难愈,这是全村人都知道的事情。   今日听裴父和村长聊天,显然村长也知道裴原身子好了许多。   作为父亲,裴父自然是高兴的。   实际上,若非池敬遥“精打细算”,裴原的病说不定能好得更快。   可池敬遥不是个急性子,他知道裴原这病由来已久,好得太快不见得是好事。   再说了,他如今积分有限,若是一股脑全给裴原用了,回头药接不上,反倒更容易出问题。还不如像现在这样,隔三差五给裴原喂一颗药,至少能保证裴原的身体一直在慢慢变好。   今日池敬遥又看了一眼自己的积分余额,之前他捡花生兑换来的积分,加上这几次从裴野那里攻略来的,再减去这些日子给裴原兑换药丸扣除的,现在一共还剩364积分。   幸好如今他给裴原喂药的间隔又加了几天,否则这几百积分很快就会用完。   当日众人回去之后,裴野便又上了山。   容娘说裴原的药用完了,明日打算再去一趟县城取药。   “大哥这身子一日好过一日,那药方是不是也该换换了?”池敬遥在一旁提醒道。   裴父闻言忙点头道:“是啊,老大从前病得厉害,一直用这方子,如今恐怕是得换换了。”   “那我明日让大夫新给他开一副方子?”容娘问道。   “不如带着大哥去一趟医馆吧。”池敬遥道:“大哥如今身子也好多了,正好出去散散心。”   容娘似乎有些担心,下意识看向裴父。   裴父想了想道:“阿遥说的不是没有道理,这治病开方子,总归是让大夫诊了脉才好对症,若是不让老大去一趟,万一出了岔子就麻烦了。”   池敬遥闻言总算松了口气,暗道幸好裴父是个明事理的。   万一遇到那种迂腐之辈,只怕又要耽误裴原的身体了。   次日一早,裴父打算亲自带着裴原去县城。   池敬遥多少有些不放心,说自己想跟着去,容娘只当他是小孩心性贪玩,便让裴父将他一起带上了。反正池敬遥素来听话,带着他也不会添什么麻烦。   三人坐着骡车到了县城,裴父本打算带裴原去从前常去的那家医馆,因为那家医馆诊金更便宜些,他们这些庄户人大都是选那家。但池敬遥却觉得在看病这种事情上,不该省的钱,不能随便省。   毕竟裴原在那家医馆治了好几年,也没见好转。   后来,在池敬遥的“怂恿”下,裴父最终还是带着裴原去了县城最好的那家医馆“济仁堂”。   济仁堂的坐堂大夫是个胡子花白的老头,看起来慈眉善目的。   他给裴原诊了脉之后,表情看起来有些奇怪。   “大夫,我儿这病可有什么不妥?”裴父紧张问道。   “这脉象诊着似是生过重病,且还是病入肺腑的顽疾。”那大夫道:“但不知是用了什么灵丹妙药,如今竟有了好转的迹象,实在令人费解。”   池敬遥闻言就知道这家医馆是来对了,这大夫应该是有点水平的。   可惜他没法告诉对方,裴原服的是他从系统那里弄来的【强身健体丸】。   “哪有什么灵丹妙药啊,都是阿遥的功劳。”裴父一脸欣慰地看了看池敬遥,开口道。   见那大夫不解,他就将池敬遥给裴原冲喜一事说了。   那大夫自然是不会信冲喜一说的,但看向池敬遥的目光却不由带上了几分探究。   池敬遥见他看自己,便坦然朝他笑了笑,心中多少有些得意。   “病去如抽丝,你这病还是得慢慢养着,不能操之过急。”大夫朝裴原道:“此前病了数载,你的身体耗费太过,若是用药太猛,反倒于你不利。”   于是大夫便给裴原开了一副药效温和的方子。   随后,裴父扶着裴原走到一旁休息,等着伙计帮忙抓药。   池敬遥趁着这会儿工夫,凑到了那老大夫面前。   “小女娃,你有什么想跟我说的吗?”老大夫笑着问道。   “我想问问您这里收不收蝉蜕?”池敬遥开口问道。   那大夫一挑眉,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问道:“你这小娃娃,莫不是懂医理?”   池敬遥想了想,回头看了一眼裴原,又道:“您不相信我大哥的病是冲喜冲好的吧?”   “自然。”那老大夫道。   “我家里有一些在山上捡的蝉蜕,您这里若是收,下回来县城我给您带过来。”池敬遥道。   老大夫见他又提起蝉蜕的事情,笑道:“也好。”   “多谢老先生。”池敬遥朝他行了个礼。   老大夫伸手将他一扶,低声道:“小女娃,你大哥服的那药应是治病救人的良方,老夫行医半辈子,自问对药理研究颇丰,却实在是参不透那药是何来历。”   他虽不知裴原服了什么药,但总觉得此事和这小女娃有关。   说不定这小女娃结识了什么江湖神医。   “老先生,我下回给您带蝉蜕过来。”池敬遥没有接茬,只自顾自地道。   老大夫闻言笑了笑,转身吩咐伙计将裴原的诊金免了。   池敬遥有些意外,没想到这老大夫还挺有魄力。   不过他其实也有些心动,若是能将系统那药研究出来,是不是也可以顺便挣点外快?说不定还能省了兑换药丸的积分呢!   不过此事终究是有些冒险,他不敢贸然朝那老大夫提。   池敬遥决定先回去想想再做决定。   “早就听说这济仁堂的坐堂大夫宅心仁厚,没想到竟真是个仗义疏财之辈。”裴父从医馆出来之后感叹道。   他自然不知道那老大夫为什么会免了他们的诊金,只当是对方发善心。   池敬遥也没解释,只暗自盘算着那药丸的事情。   众人离开县城前,池敬遥拉着裴原去卖笔墨的铺子帮裴野挑了只笔。   上次裴野来县城,只帮池敬遥买了笔,并没有买自己的,池敬遥倒是一直想着呢。   当日回家之后,池敬遥思忖良久,觉得还是要先去山上捡一些蝉蜕回来。   届时借着蝉蜕做由头,再去一趟那医馆,探探那老大夫的口风。   若对方是个值得信任的人,药丸的事情倒是真的可以考虑考虑。   “大哥。”入夜时,池敬遥去了裴原的房间,朝裴原道:“你能不能帮我一个忙?”   “什么忙?”裴原不解道。   池敬遥想了想道:“我今日问了那个大夫,他们医馆收蝉蜕,我想跟着二哥上山去捡一些蝉蜕回来,但是我怕二哥不答应。你能不能帮我同二哥说说好话?”   “你怎么知道你二哥不答应呢?”裴原笑问。   池敬遥叹了口气,开口道:“二哥素来嫌我烦,你是知道的啊。让他带着我上山,他肯定嫌弃我碍手碍脚。”   裴原闻言笑意更深,忍不住冲着池敬遥身后挑了挑眉。   池敬遥回头一看,便见裴野抱着胳膊倚在门口,正好整以暇地看着他。   池敬遥:…… 第16章   “二哥!”池敬遥讪讪一笑,开口问道:“你怎么在这儿?”   裴野提步进了屋,走到一旁的窄榻边坐下,道:“我住在这里。”   “可是……”池敬遥问道:“你不是上山了吗?”   如果他没记错的话,裴野每次上山都要在山上待个一两日,怎么这次这么快就回来了?   “天气冷了,山上不好过夜。”裴野淡淡道。   “哦。”池敬遥闻言摸了摸耳朵,转移话题道:“我……我是来给你送笔的。今日和大哥一起,给你买了支笔。”   他说罢转头看了一眼裴原,裴原会意目光看向一旁的书案,那上头果真放着今日给裴野买回来的笔。池敬遥忙走过去拿过那支笔,献宝似的递给了裴野。   裴野接过笔看了看,而后看向池敬遥,淡淡嗯了一句。   池敬遥见他不说话,只得硬着头皮问:“二哥,明天你能不能……”   “不能。”裴野不等他说完,便无情打断。   “为什么?”池敬遥不死心追问。   裴野看着他,开口道:“可能是因为……嫌你碍手碍脚吧。”   “碍手碍脚”这话是方才池敬遥自己说的,如今被裴野拿来做了挡箭牌。   池敬遥:……   这家伙怎么还记仇啊?   “二哥……”池敬遥还想纠缠,裴野却低头打量那支笔,不看他了。   池敬遥无奈,只得转头看向裴原,那意思让裴原帮他说句话。   “找大哥也没用。”裴野又道。   裴原闻言朝池敬遥一摊手,那意思我也没办法。   裴原倒是不反对池敬遥跟着裴野出去,这个年纪的小孩在家里待不住,是人之常情。但裴野向来有自己的主意,哪怕裴原是他的兄长,也只能旁敲侧击劝几句,真要勉强裴野那也是不可能的。   池敬遥见状,只得闷闷不乐地走了。   不过池敬遥不是个会轻言放弃的人,以他对裴野的了解,此人嘴硬心软,哪怕说了不带他上山,他也未必就没有机会。   于是,次日池敬遥早早便起了床,换了身比较利索的衣裳,还让容娘帮他将头发都绑了起来。   院子里,裴野正在收拾上山要带的东西,见池敬遥凑过来,一个眼神都没给他。   池敬遥也不恼,凑到裴野身边主动问道:“二哥,还没走呢?”   “一会儿就走了。”裴野道。   他似乎不大想和池敬遥说话,可能是怕小东西又要一哭二闹,所以主动躲开了些。   池敬遥却不依不饶,蹲在旁边一会儿帮他递麻绳,一会儿帮他扶着竹竿,忙虽然没帮上,但存在感却十足。   “二哥,你弄这个做什么?”池敬遥问道。   他见裴野用麻绳在一根竹竿的头上绑了个小口袋,不禁有些好奇。   裴野沉默了半晌,道:“你不是要蝉蜕吗?”   池敬遥闻言便反应过来了,林子里许多蝉蜕都在树干上数丈高的地方,有时候还真需要这样一根竹竿帮忙,才好弄下来。   “二哥你答应帮我了?”池敬遥高兴道。   “嗯。”裴野应了一句,而后又道:“不过不会带着你。”   池敬遥原本还挺高兴,闻言又有些沮丧。   其实他想和裴野去捡蝉蜕,不止是为了拿去医馆卖掉,还有别的打算。   昨晚他突发奇想,拿上次在林子里捡回来的那只蝉蜕在系统商城里兑换试了试,没想到一只蝉蜕可以兑换2积分。若是他们能找到一百只蝉蜕,那不就能兑换两百积分了吗?   可系统有规则,只有属于池敬遥自己的东西才能拿来兑换积分。   换句话说,裴野捡来的蝉蜕只能拿去医馆卖,想要换积分还得池敬遥自己去捡。   所以池敬遥才打定了主意,一定要和裴野上山。   早饭后,裴野带着工具便走了。   池敬遥一直留意着他的动向呢,早已做好了准备。   池敬遥提前就让容娘帮他装了干粮和水袋,待裴野出门之后,便背着小包袱悄悄跟了上去。一开始他没敢跟得太近,一直和裴野保持着距离,生怕裴野发现后将他赶回去。   反正只要路远了,裴野不好将他再赶回来,就只能认命带着他。   没想到池敬遥刚出了巷口,拐过弯时,便撞到了候在拐角处的裴野。   裴野显然早就发现了他的踪迹,躲在这里将他抓了个现形。   “跟着我做什么?”裴野问道。   “二哥……你忘了带吃的,我来给你送吃的。”池敬遥忙拍了拍带在身上的干粮和水袋。   “回去。”裴野道。   “我不。”池敬遥小声道。   裴野拧了拧眉,身上带着一股子威压,池敬遥下意识缩了缩脖子,后退了几步。   他感觉裴野这会儿似乎在犹豫,要不要将他拎起来直接送回家。   但裴野没那么做,而是看着他半晌,开口解释道:“我没工夫陪你玩儿,我上午帮你去那边的林子里捡蝉蜕,午后还要赶去看一眼山上的陷阱。你若跟着我,我中午还得费工夫多跑一趟,送你回来。”   池敬遥忙道:“不用送我回来,我可以跟着你去山上。”   “带着你上山,在路上就得多花一个时辰。”裴野说着低头看了一眼池敬遥的小短腿,那意思不言而喻。   裴野天生不是个有耐心的人,能跟池敬遥说这么多,已经是他的极限了。   池敬遥知道,若是想让裴野带着自己,就得朝裴野证明自己不会拖后腿。   于是,池敬遥深吸了口气,仰着小脑袋一本正经地道:“二哥,我跟在你后头,你能走多快走多快,若是我让你多等一刻,从今往后我就再也不烦你了。”   裴野闻言挑了挑眉,显然没将这小东西放在眼里。   小东西那小短腿,两步才能及得上他一步,怎么可能赶得上自己?   “别闹!”裴野道。   “我没闹!”池敬遥认真道:“你是不是怕了?”   裴野被一个七岁的小东西呛声,差点没忍住笑出来。   不过他略一思忖,意识到这说不定是个摆脱小东西的好机会。   这小东西素来主意多,今日让他教飞刀,明日让他带着上山,谁知道后头还有什么鬼主意?   若是有了今日的教训,让小东西吃吃苦头,往后对方再纠缠,自己就有正当理由拒绝了。   念及此,裴野伸手接过了小东西身上背着的干粮和水袋,开口道:“这可是你说的,今日你若是喊一句累,往后休想再跟着我。”   “那我要是赢了,下回你可别不认账!”小东西信心十足地道。   “好。”裴野说罢朝池敬遥投去一个“同情”的眼神,而后转身大步朝前走去。   池敬遥这才发觉,从前裴野跟他一起走的时候,那速度竟都是刻意放慢过的。以裴野如今的速度,他必须全程小跑才可能跟得上。   不过池敬遥并不担心。   因为他可以……作弊。   系统商城里有一种他从未兑换过的药丸,叫【精力充沛丸】。   池敬遥从前还纳闷,这东西能有什么用?   今日看来,这简直就是为他量身打造的“神丹妙药”。   20积分,买不了吃亏,买不了上当。   可以让他轻轻松松跟得上裴野的步子!   裴野在前头走了一会儿,一直留意着身后的动静。   小东西腿虽然短,但是两腿倒换得挺快,一路小跑着竟丝毫没有落后。   走到后来,小东西索性跑到了他前头,还时不时回头冲他喊“加油”。   裴野:……   他倒要看看这小东西能蹦跶到什么时候!   作者有话要说:   池敬遥:24小时无休蹦跶,你怕了吗? 第17章   这次裴野没有直接带着池敬遥上山,而是去了村外不远处的一片林子。   那林子里有许多树桩,看树桩的断口,应该是近一两年内被砍的。   “二哥,咱们为什么来这里?”池敬遥跑到树桩上站着,朝裴野问道。   “这片林子里的老树这两年被砍了不少,夏天金蝉出了土没树可爬,就会选择附近的树枝。”裴野说着扯过一根树桩旁侧发出来的枝丫,将叶片一翻,便见那叶片下头沾着一只蝉蜕。   池敬遥眼睛一亮,从树枝上跳下去四处找了找,果然没过片刻便也找到了一只蝉蜕。   “二哥,你好聪明啊!”池敬遥将那只蝉蜕摘下来,朝裴野道:“这你都能想得到。”   裴野被这小东西夸聪明,心情十分复杂,沉默片刻才道:“你长得矮,低处的蝉蜕由你来捡,我去找树上的。”   “好。”池敬遥忙不迭应了。   裴野又叮嘱了他几句,这才扛着竹竿朝有树的地方走去。   池敬遥吃了那颗【精力充沛丸】,这会儿全身都是力气,正愁没处使呢。   他好不容易“奢侈”了一回,给自己花了20积分,自然不愿意浪费,整个人就像打了鸡血似的,在林子跑来跑去,恨不得将每颗树桩周围新长出来的枝丫都检查了一遍。   就这样,池敬遥足足忙活了近两个时辰,收获还是不小的,足足捡了八十多只。   他一边捡着蝉蜕一边兑换,最后索性给自己的积分余额凑了个整数。   此前,他的积分还剩364,那日试着兑换了一只蝉蜕,得了2积分,今日又花了20兑换了一粒【精力充沛丸】,原本还剩346积分。池敬遥将捡来的蝉蜕兑换了77只,又得了154积分,最后凑了500积分。   裴野拎着兜子过来的时候,便见到池敬遥正盘腿坐在树桩上掰手指头。   “二哥,你捡了多少?”池敬遥忙问道。   裴野将兜子给他,示意池敬遥自己数。   池敬遥数了数,裴野一共捡了四十几只。   不过裴野是在树上弄的,难度比较大,这些倒也不算少。   “太好了!”池敬遥将自己特意留下的几只蝉蜕扔进兜子里,开口道:“加上我这几只,一共五十只。”   裴野一怔,拧眉问道:“整整两个时辰,你只捡了这几只?”   “昂……”池敬遥心虚地笑了笑,道:“我比较笨,比不上二哥。”   裴野闻言当即有些无奈,他眼看这小东西在林子里窜来窜去,没想到竟是雷声大雨点小。   偏偏池敬遥又没法朝他说系统商城的事情,只能讪讪一笑,装作什么都没发生。   午时两人没有回家,只凑活吃了点池敬遥带来的干粮。   裴野将竹竿找了个地方搁着,便带着池敬遥去了山上。   他原想着,小东西若是喊累,就将人送回去再说。   但池敬遥走路都恨不得蹦着走,丝毫看不出疲惫的样子。   上山的路,池敬遥走过几次,已经很熟悉了。   从前只觉得这条路特别远,还没走就觉得犯愁。   可今日,池敬遥却丝毫没费力气,就上了山。   走到后来,裴野甚至不得不在后头加快脚步追着他走。   “二哥,你要是累了就歇会儿。”池敬遥朝裴野道。   裴野瞥了他一眼,努力忍着没让自己喘得太厉害。   他就纳了闷了,他记得小东西从前明明娇气得狠,怎么今日就跟个猴子似的?   裴野检查了陷阱,没有什么收获。   最后只在一只兽夹上,捡到了一只兔子。   两人拎着兔子正要离开的时候,池敬遥眼角余光瞥见了不远处的树丛里窜过了一道白影。他转头看去,喃喃道:“那是……活的狐狸吗?”   裴野显然也看到了,当即将手里的兔子往池敬遥怀里一塞,丢下一句“别乱跑”就朝着那白影追去。   那白狐行动很是矫捷,片刻间就跑出了老远。   然而裴野丝毫没有放弃的打算,手里攥着飞刀,大步穿过林子朝着白狐追去。   池敬遥不敢胡乱走动,只目光不断追着裴野和那只狐狸。   就在他以为裴野要空手而归之时,便见裴野骤然出手,飞刀唰然而出,干净利落地钉在了那只白狐身上。   池敬遥还是第一次亲眼看到裴野用飞刀打猎,不由看呆了。   心中暗道,大佬不愧是大佬,方才那一下简直帅炸了!   “二哥,你太厉害了!”池敬遥抱着怀里的兔子朝裴野那边走去。   裴野蹲下身检查了一下狐狸,确认这一刀已经将其毙命,便抽出飞刀,将狐狸拎在了手里。   然而他起身打算要走的时候,却觉眼前一黑,险些栽倒在地。裴野今日追着池敬遥赶了那么远路,方才又追着狐狸猛跑,这会儿骤然停下来,身体有些不适应,再加上起身太猛,所以才会有些头晕。   他忙伸手扶住了旁边的树干,努力调整着呼吸,想让身体尽快恢复过来。   “二哥!”池敬遥远远看到裴野身体打了个晃,以为他受了伤,吓得够呛,不及多想便将手里的兔子一扔,快步跑了过来。   裴野听到动静,抬眼看向池敬遥的方向,便见小东西正一脸慌张朝他跑来。   “小心脚下!”裴野开口喊道,与此同时手里的飞刀朝着池敬遥的方向射了过去。   池敬遥只见眼前寒光一闪,下意识缩着脖子顿住了脚步。   与此同时,他脚下啪嗒一声,被飞刀打中的兽夹弹了起来。   池敬遥:……   好险。   若他再跑两步,被兽夹夹住的就是他的脚了。   “没事吧?”裴野匆匆几步过来,拧眉问道。   池敬遥吓得够呛,看了一眼地上的兽夹,摇了摇头。   “跟你说了别乱跑……”裴野语气有些着急,看起来似乎是打算将人骂一顿。   但他随即瞥见小东西一张小脸吓得惨白,眼睛也有些泛红,后头的话便咽了回去。   “在这等着,别动。”裴野捡起自己的飞刀,去将方才扔下的狐狸又捡了回来。   池敬遥不敢再动,只老老实实站在原地,看着裴野又将那兽夹重新支上了。   “二哥……”池敬遥跟在裴野后头,看着裴野将他扔了的兔子也捡了起来,小声问道:“我看你方才好像不舒服,你没事吧?”   裴野没有做声,而是默默走到一旁,找了个地方坐下。   池敬遥这才发觉,裴野面色比他还难看,不仅唇色有些发白,额头还渗出了细汗。   “没事,歇会儿就好了。”裴野说着倚在树上,看上去很是疲惫。   池敬遥心念急转,意识到裴野这症状,看着有些像是低血糖……   之前他就觉得裴野吃得少,还纳闷对方吃得比他还少,怎么能吃得饱?   如今想来,只怕裴野是长期吃不饱,今日这么一累,体力透支了才会如此。   “二哥,”池敬遥小心翼翼蹲在他旁边,问道:“你头晕吗?”   裴野看了他一眼,似乎想说什么,却又没力气。   池敬遥想了想,在商城兑换了一颗糖球。   “二哥,张嘴。”池敬遥将糖球递到了他嘴边。   裴野拧眉看着他,表情看起来有些迷惑。   池敬遥索性趁着他没力气,伸出小手将他嘴巴一捏,顺势将糖球塞进了他嘴里。   裴野表情很是复杂,作势想吐出来,却被池敬遥一把捂住了嘴。   “这是仙丹。”池敬遥道:“吃了可以长生不老。”   裴野:……   作者有话要说:   裴野:到底是我有病还是他有病? 第18章   裴野起初对池敬遥塞到他嘴里的东西有点抗拒,但当糖球在嘴里化开,他便意识到了这是什么。一颗糖球,这倒是他平日里很少有机会吃到的东西。   “你哪儿来的糖?”裴野惊讶道。   “不告诉你。”小东西扬着下巴,看起来有点得意。   池敬遥知道,对于不好解释的东西,装傻充楞是最容易蒙混过关的方法。   他决定,将来一旦遇到和系统有关的事情,只要是无法解释,他一概用这招应付。   裴野果然没再追问,而是倚在树上休息了一会儿。   待口中的糖慢慢化完,他的身体也恢复得差不多了。   “二哥,你是不是老饿肚子?”回去的路上,小东西抱着那只兔子跟在裴野身后,问道:“我见你回回吃饭都比我吃得还少,肯定吃不饱吧?”   裴野一手拎着狐狸,回身想去接过池敬遥怀里的兔子,池敬遥却没给他。   池敬遥这会儿浑身是力气,恨不得将裴野拎着的狐狸都抢过来替他抱着。   “我听人说,经常吃不饱饭的话,就会头晕。”池敬遥一边走一边道:“如果你天天饿肚子,日子久了说不定会生病,还有可能长不高。”   裴野如今虽然只有十一岁,但身量已经很挺拔了。   不过男孩对于自己的身高,永远都不会嫌高,裴野自然也是如此。   池敬遥话音一落,裴野的表情就几不可见地变了一下。   “万一将来二哥还没我高……”池敬遥看了裴野一眼,又道:“可能会找不到媳妇儿。”   裴野闻言脚步一顿,无奈开口道:“你话怎么这么多?”   “我说的是实话,你往后可不能再饿肚子了。”池敬遥说罢仰着小脑袋看向他,又问道:“二哥,你是不是又嫌我烦了?”   “没有。”裴野闷声答道。   他话音一落,池敬遥脑海中响起了机械音:   【获得裴野好感值】   【当前攻略进度:12%】   【获得50积分】   池敬遥:……   为什么裴野的攻略进度总是在莫名其妙的时候增加?   要知道方才他给裴野吃糖都没能获得好感值呢!   池敬遥一边偷看裴野,一边在脑海中回忆了一番刚才和裴野的对话,没发现有什么特别的地方。这么平平无奇的两句对话,好感值怎么就增加了呢?   上一次获得好感值时,池敬遥就觉得事情有些蹊跷,只是一直没想通。   这会儿越想越觉得纳闷……   池敬遥忍不住仔细回忆了一下之前几次好感值增加时的情形。   除了那几次隔空增加的好感值,剩下的几次好感值提升,似乎都是发生在比较简单的场景。   有两次是池敬遥哭着问裴野是不是讨厌自己,裴野说不是,随后好感值就增加了。当时池敬遥一度误以为,只要自己哭,裴野对他的好感值就会增加,但后来事实证明并非如此。   后来有一次,他和裴野说起卖皮子的事情,借机煽情了几句,问裴野是不是很感动,裴野只敷衍应了一声,好感值就增加了。   还有一次,是池敬遥想家时,让裴野对自己好点,裴野象征性地安慰了他一句,那个时候好感值也莫名其妙增加了。   而方才,池敬遥问裴野是不是嫌自己烦,裴野只是简单否认了而已。   池敬遥:!!!   他好像猜到了系统确定好感值增加的规律!   只要裴野口头承认不讨厌他,或者口头对他示好,好感值就会增加。   这就解释了,为什么池敬遥明明做过许多自认为可以让裴野改观的事情,攻略进度却一直无动于衷。反倒是每次裴野朝池敬遥“表态”的时候,攻略进度就会增加。   如果池敬遥猜测没错的话,那几次隔空增加好感值的情况,多半是裴野在别人面前表达了类似的态度。   所以……系统判定好感值增加的依据,是必须经过裴野口头承认?   池敬遥满脑袋问号,觉得这个系统的判断依据多少有点离谱。   不过念及系统毕竟不是人,好像这个规则又没那么难以理解了。   若是把系统比作一个程序,那裴野的口头“示好”就算是刺激系统反馈的“关键词”,一旦触发,系统就会自动增加攻略进度。   这么一想,池敬遥突然觉得系统这个判定标准好像还不错。   “二哥……”为了验证自己的这个猜测,池敬遥小心翼翼朝裴野问道:“你说不嫌弃我了,是真的吗?”   裴野闻言顿住脚步,垂首看向池敬遥。   小东西仰着小脑袋眼巴巴看向他,表情忐忑又紧张,似乎很在意这个问题的答案。   “嗯。”裴野看着小东西,认真地道。   【获得裴野好感值】   【当前攻略进度:13%】   【获得50积分】   池敬遥:!!!   他猜对了。   只要裴野口头表达对他的好感或者肯定,攻略进度就会增加。   “二哥……”池敬遥伸手拽了拽裴野的衣服,又小心翼翼问道:“我今天没给你添麻烦吧?”   裴野唇齿间还残留着那颗糖球的余味,闻言略点了点头,道:“没有。”   瞥见小东西看着他时那一脸期待的目光,裴野破天荒夸了他一句,道:“你做得很好。”   【获得裴野好感值】   【当前攻略进度:14%】   【获得50积分】   池敬遥闻声几乎要热泪盈眶,他终于破解了攻略大佬的秘诀——   那就是,撬开大佬的嘴,让大佬夸他!   池敬遥本打算趁热打铁再弄多些积分,又怕话多了惹裴野不高兴,反倒弄巧成拙。   左右现在已经掌握了终极攻略秘诀,将来不愁从裴野身上搞不到更多积分。   日落时,两人便赶回了家。   临进门前,裴野突然想起了什么,伸手拽住了半只脚已经踏进门的小东西。   池敬遥被他拽住,忙仰头看他。   裴野沉默良久,低声道:“今天的事情,别乱说。”   “什么事儿?”池敬遥茫然问道。   裴野拧了拧眉,开口道:“仙丹的事情。”   仙丹……糖球?   池敬遥这才反应过来,裴野指的应该是他因为吃不饱头晕那件事。   裴野这人看着冷冷淡淡,其实心思挺重的,应该是不希望家里人因此担心他。   “二哥这是要我替你保守秘密?”池敬遥忙问道。   “你这么想也行。”裴野没有反驳。   池敬遥闻言来了兴致,两只小胳膊往胸前一抱,一副小大人的模样,道:“按照我们那边的规矩,让别人帮忙保守秘密,都是要付出代价的。”   裴野没想到小东西竟会说出这样的话来,险些被他气笑了。   池敬遥倒也没指望要挟裴野什么,只是难得有机会想逗他一下。   没想到裴野沉默半晌,问道:“什么代价?”   池敬遥见有戏,忙煞有介事道:“三个愿望。”   这是他从武侠小说里看来的,桥段比较老,但是……谁不想从大佬那里得到三个这样的愿望呢?   “什么意思?”裴野不解道。   “就是你无条件答应为我做三件事。”池敬遥解释道。   他心里已经想好了,三件事都是让裴野对他发表猛烈的赞美。   但裴野显然觉得小东西这要求有些荒谬,直接驳回了。   池敬遥跟着裴野进了家门,见裴原正坐在厨房里帮着容娘往灶里续柴。   “大哥!”池敬遥迈着小步子跑到厨房门口,故意提高了声音朝裴原道:“今日我和二哥一起去山上的时候,二哥他……”   “池敬遥!”裴野的声音突然从背后传来。   池敬遥忍着笑意,转头一脸无辜地看向裴野,问道:“怎么了二哥?”   “一个。”裴野道。   “三个。”池敬遥道。   裴野拧了拧眉,又道:“两个。”   “四个!”池敬遥拿捏住了他的心思,一副有恃无恐的样子。   裴野没想到这小东西竟会变本加厉,只得一脸心不甘情不愿地道:“三个。”   “成交。”池敬遥咧嘴冲裴野一笑,表情依旧是那副天真无邪的模样。   裴野:……   作者有话要说:   裴野:小本本记账.jpg 第19章   容娘从屋里出来,见池敬遥笑得一脸灿烂,忍不住伸手在池敬遥小脸上捏了捏。   “什么事情,笑得这么高兴?”容娘笑问。   “二哥夸我呢。”池敬遥仰着小脸道:“他说我特别能干,今天一点都没给他拖后腿。”   容娘闻言看向裴野,问道:“你如今倒是会夸人了?”   裴野表情很是复杂,但在瞥见小东西那略带“威胁”的小表情之后,便不大情愿地“嗯”了一声。   他话音一落,池敬遥脑海中便响起了机械音:   【获得裴野好感值】   【当前攻略进度:15%】   【获得50积分】   池敬遥闻声笑得更开心了,他简直太喜欢系统这个判定方式了。   相较于池敬遥的心花怒放,裴野看起来就没那么高兴了。   他沉着脸默默将今日带回来的猎物简单收拾了一下,心情十分复杂。   没一会儿工夫,容娘便让他们洗手准备吃饭。   池敬遥匆匆将今日捡来的蝉蜕放好,忙乖乖出来洗了手。   晚饭的时候,池敬遥一直盯着裴野看,甚至还破天荒主动要帮裴野添饭。   容娘并不知这俩孩子之间的“小秘密”,只当他们二人相处日久关系变亲厚了,还挺高兴。   在池敬遥的监督下,裴野今晚总算吃得多了些。   饭后裴野主动起身收拾碗筷,池敬遥见状忙捡了两个碗跟在他后头。   “二哥,你吃饱了吗?”池敬遥压低了声音朝裴野问道。   裴野蹲在院中的石台边洗碗,闻言“嗯”了一声。   池敬遥盯着他看了半晌,似乎是在判断他说的是不是实话。   今日回来的路上,池敬遥曾不止一次问过裴野,为什么不好好吃饭?   但裴野并未正面回答他的问题。   依着池敬遥所知,如今裴家的收入已经足以支付裴原的药费,哪怕家里的开支再多一些,也还是能承受的,远远没到吃不起饭的地步。尤其如今裴原身子好转,再加上裴野卖皮子的钱,他们家的经济状况比从前好了不止一点。   所以裴野在吃饭这件事情上的“节俭”程度,令池敬遥很是疑惑。   他从前只当裴野是吃的少,如今知道他饿得都低血糖了,自然没法再袖手旁观。   那日之后,裴野原以为此事就该过去了。没想到池敬遥突然对他吃饭的事情上了心,不仅每日吃饭的时候会提醒他添饭,还会在他上山的时候,检查他是否带了干粮。   不仅如此,小东西还经常在他出门之前,朝他口袋里塞各种吃食。   裴野一开始还不大习惯,到了后来便也渐渐接受了。   他也终于意识到,自己多吃一口饭,对于这个家来说并不会有太大的影响。   就这样,少年在小东西来的那日开始犯的傻,最终又被小东西亲手“终结”了。   尽管那小东西自始至终,都不知道裴野为什么会让自己挨了那么久的饿。   后头的那段日子,裴野依旧每日上山,隔三差五弄回来一些猎物。   但池敬遥没再跟着他跑过,因为不舍得花积分再去兑换【精力充沛丸】,又怕自己不吃药跟着裴野会露馅,毕竟那条路太远了。   这些日子,裴原得空依旧没忘了教他们识字。   《千字文》背完之后,裴原便开始教他们写字。   池敬遥原是想借机好好练练字的,但他对写字一事并不是很有耐心,反倒不如裴野进步快。有时候,池敬遥见裴野晚饭后趴在书案上练字,一写就是小半个时辰,他就忍不住佩服裴野。   “二哥,给你的。”池敬遥趴在书案边看裴野练字,手里悄悄拿个了荷包塞给了裴野。   裴野放下手里的笔,看着那个荷包问道:“哪儿来的?”   “伯母做的,一共三个,我和大哥也有。”池敬遥道。   裴野闻言便打算将那荷包收起来,此时才留意到荷包里似乎装了什么东西。   裴野伸手捏了捏,而后将荷包打开,见里头是个纸团。   他拿出纸团打开一看,见纸团里头包着一颗糖球。   “仙丹。”池敬遥朝他一笑,故作神秘道:“下回你若是再头晕,就把这颗仙丹吃了。”   裴野闻言不知想到了什么,抬眼看了小东西一眼,最后将糖球重新包好装好,收了起来。   池敬遥见他收了糖球,很是高兴,凑在一旁问道:“二哥,你感动吗?”   裴野瞥了他一眼,见小东西一脸求夸的表情,便“嗯”了一声。   他“嗯”的挺应付,不过池敬遥丝毫不介意。   因为系统不会因为裴野态度应付,就少给他积分……   【获得裴野好感值】   【当前攻略进度:16%】   【获得50积分】   池敬遥现在对于积分是完全不用发愁了,此前的500积分,前后兑换了两颗糖球,扣了10积分,这些日子又给裴原兑换了两颗【强身健体丸】扣了100积分,加上这几次从裴野这里得来的250积分,他现在一共有640积分。   以裴原现在的身体状况而言,服用【强身健体丸】的频率还可以再减少。   不出意外的话,池敬遥这些积分用到明年开春说不定都没问题。   更何况,他手里还捏着裴野的“三个”愿望呢。   到时候随便让裴野夸他几句,想要积分还不容易?   这日裴野将这些日子攒的皮子收拾了一番,又将秋丰送来的皮子都整理好,准备去县城卖皮子。正好裴原的药也吃完了,容娘便让裴野顺道去帮裴原取药。   池敬遥一听要去县城,忙将之前捡来的蝉蜕都取了出来,打算和裴野一起去。   裴野捆好了皮子,看向池敬遥,问道:“第一个?”   “什么第一个?”池敬遥问道。   “你的三个愿望。”裴野道:“今日带你去县城,算第一个。”   池敬遥:……   “二哥,你怎么能这样?”池敬遥一脸委屈地道。   “去还是不去?”裴野挑眉问道。   池敬遥本想找容娘求助,无奈容娘叮嘱完裴野之后就出了门,池敬遥想耍赖都找不到人,最后只得妥协。   裴野难得见小东西在自己手里吃瘪,眼底不由闪过了一丝笑意。   去县城的路上,小东西一直闷闷不乐,一副吃了大亏的样子。   两人到了县城,裴野先带着池敬遥去了医馆。   池敬遥抱着蝉蜕径直去找了上回那个老大夫,也没理会裴野。   裴野见状只得先去找伙计抓药。   “小女娃,你倒是说话算话,果真来了。”老大夫一见到池敬遥,面上便染上了笑意。   池敬遥将蝉蜕递给他,问道:“五十多只,不知道能卖个什么价钱?”   老大夫拿出一只蝉蜕看了看,而后将装着蝉蜕的篓子放到一边,开口道:“抵你们这趟的药钱吧。”池敬遥一怔,略有些意外。他知道裴原这一趟的药钱得一两百文呢,这些钱,应该远远超过了蝉蜕的价格。   “多谢您。”池敬遥朝那老大夫拱了拱手。   老大夫朝他略一颔首,没再说什么。   池敬遥起身正要走,但不知想到了什么,略一犹豫,又坐下了。   他将手伸到那老大夫面前,掌心摊开,里头是一枚【强身健体丸】。   “这是……”老大夫看着他手里的药,表情很是惊讶。   “我大哥服过的那种药。”池敬遥说着将药丸放到了他手里。   那老大夫眼睛一亮,拿着药丸的手几乎激动地有些颤抖,他此前便诊出裴原应该是服用过某种极为有效的药。但他没想到,这小女娃竟真的会给他。   “你想要什么?”老大夫忙开口问道。   “什么都不要。”池敬遥道:“这药得来不易,老先生若是能钻研一二,说不定能有大用。”   池敬遥犹豫过那么一瞬,想着若是这药真能被这老大夫琢磨出来,他或许能从中牟点利。但转念一想,又觉得这种钱还是不赚的好。况且这大夫看着是个仁义之辈,池敬遥倒也不担心他用这药去敛不义之财。   “小女娃……”老大夫起身朝池敬遥行了个礼,倒是吓得池敬遥忙闪身避开了。   “老夫今日可应承你,若是来日从这药中有所得,定不会谋取私利。”那老大夫认真朝池敬遥道:“你年纪虽小……罢了,老夫不与你说这些空话了,待这次取的药服完之后,带你家大哥再来一趟医馆。”   池敬遥闻言忙朝他行了个礼,心道裴原这病看来是彻底不用自己操心了。   裴野取了药,却没用付银子,心中颇为诧异。   他没想到那几十只蝉蜕,竟能抵了这么多药钱。   “那老大夫朝你说了什么?”裴野朝池敬遥问道。   “没什么。”池敬遥瞥了裴原一眼,显然还在为之前的事情不高兴。   裴野没想到小东西气性这么大,都过了一路还没消气。   他张了张嘴,似乎想哄两句,又不知该说什么。   这时,两人路过一个馄饨摊。   小东西忍不住转头多看了两眼,这动作恰好落到了裴野眼里。   “想吃?”裴野问道。   池敬遥一脸戒备地道:“你不会想说这是第二个愿望吧?”   裴野无奈道:“我看起来像这种人吗?”   池敬遥想了想,开口道:“像。”   裴野:…… 第20章   “要一碗馄饨。”裴野走到桌边坐下,朝那摊主道。   池敬遥坐到他对面,认真强调了一句:“这可不是我自己要吃的。”   裴野看着小东西这副“斤斤计较”的模样,莫名有些想笑。   “小兄弟,咱们这馄饨六文钱一碗,十文钱两碗,你们只要一碗吗?”摊主朝裴野问道。   不等裴野开口,池敬遥抢先说道:“要两碗。”   “好嘞。”那摊主闻言看了裴野一眼,见裴野没有反对,这才忙着去煮馄饨。   如今天气已经转冷,人在外头待久了,便忍不住会渴望吃点热乎乎的东西。   池敬遥坐在小桌边,看着大锅里蒸腾的热气,心情总算稍好了些,   没过一会儿,两碗馄饨便端了上来。   池敬遥伸手推了一碗给裴野,而后拿起桌上的醋罐儿朝自己碗里加了点醋。   池敬遥埋头吃了几口,发觉裴野没有动作,抬头问道:“你怎么不吃?”   裴野看着他,开口道:“怕你不够吃。”   池敬遥心念一转,摆出一副委屈表情问道:“你是不是嫌弃我吃得多?”   “没有。”裴野忙道,他见小东西表情有些复杂,又补充道:“没嫌。”   他话音一落,池敬遥脑海中便响起了机械音:   【获得裴野好感值】   【当前攻略进度:17%】   【获得50积分】   池敬遥心情瞬间变好了不少,眼底的笑意几乎掩不住。   裴野将他的表情变化看在眼里,暗道这小东西也太好哄了吧?   明明生了一路的气,眼下他一句“不嫌弃”对方的气就消了,还高兴成这样。   他不知道的是,让池敬遥高兴的,其实只有积分而已。   两人吃完了馄饨,便去老钱的车上取了皮子,送到了铺子里。   那掌柜见到二人依旧颇为热情,一边招呼伙计去称了皮子,又亲自查看了几张成色好的皮子,单独定了价钱。这次裴野带来的皮子,因为还有一部分是秋丰的,所以数量不少,好坏加起来一共卖了两千多文。   池敬遥粗略一算,裴野自己攒的皮子,再加上和秋丰约定好的抽成,这次他们挣了一千多文。   如此,哪怕冬天裴野没法继续打猎,这些钱也够支撑他们一家生活个小半年。   只要裴原的病不再反复,裴家的日子将会越来越好过。   随着天气越来越冷,裴野上山的次数渐渐少了。   裴原便趁着裴野在家的日子,继续教他和池敬遥读书写字。   阮包子被秋丰送过来读过几天的书,后来便躲着死活不肯来了。池敬遥倒还勉强能凑活,虽然不怎么积极,但因着裴野的带动,每日也少不得得练一个时辰的字。   半个月过后,裴原的药吃完了。   依着上次那老大夫的叮嘱,裴父和容娘带着裴原去了一趟县城。   池敬遥原本也打算跟着一起去的,但因为天气实在太冷了,他一想到要坐着骡车走那么远的路,便主动放弃了,选择留下和裴野一起看家。   裴野这人很无趣,不上山的时候就在家看书练字。   池敬遥趴在旁边跟着他写了会儿字,后来就开始在用过的纸上画小乌龟。   裴野瞥见他的“大作”后,嫌他浪费墨,就将他的笔收了。   这回池敬遥彻底没事儿干了,就想出去溜达溜达。   没想到,他还没出门,就发现外头下雪了。   雪势一开始并不大,但下了小半个时辰之后,便开始越来越大。   到了正午,地上已经积了厚厚一层。   随着降雪而来的,还有骤降的气温。   池敬遥身上穿着的冬衣,是容娘的旧衣裳改的,里头的棉花已经洗得发硬了,前些日子穿着还凑活,但如今气温骤降,便有些受不住了。   原本容娘这次去县城,打算顺道买些棉花回来,给池敬遥做一身新的冬衣,没想到天气冷得这么快,大雪倒是比新衣服先来了。   “阿嚏!”池敬遥打了个喷嚏,坐在桌前揉了揉鼻子。   裴野抬头看了他一眼,问道:“冷?”   池敬遥缩着脖子点了点头,脚也冻得直跺地。   裴野见状只得起身找了条毯子给他,让他披着。   “二哥,这么大的雪,大哥他们今天还能回来吗?”池敬遥有些担心地问道。   裴野显然也想到了这个问题,抬头看了一眼窗外的雪。   “阿嚏!”池敬遥又打了个喷嚏。   裴野拧眉看向他,池敬遥见状以为裴野在怪自己打扰他练字,便自觉地起身要回自己屋。   “坐着吧。”裴野起身出去,不忘仔细掩好了门。   过了片刻后,他手里拿着个水袋进来,递给了池敬遥。   池敬遥伸手一接,发觉水袋是热的。   他将水袋抱在怀里,总算稍稍暖和了些。   黄昏时,容娘他们依旧没回来。   裴野去蒸了几个红薯,还给池敬遥煮了个鸡蛋。   不过池敬遥似乎没什么胃口,只吃了半块红薯就说饱了。   “大哥他们还没回来……”池敬遥看着外头快黑透的天色,心中稍稍有些不安。   裴野想了想,起身道:“我去老钱叔家里问问,你在家里候着。”   池敬遥闻言只得点了点头。   待裴野走后,池敬遥冷得几乎坐不住,索性回自己屋钻进了被子里。   可惜被子里也冷透了,池敬遥缩着身体半晌都没将被子焐热,自己反倒比方才更冷了些。   他自幼便是在有暖气的城市长大的,从来不知道没有暖气的冬天是什么滋味,今日他算是见识到了冬天的真面目。那种冷就像是长了脚似的,从皮肤浸入骨头缝里,恨不得往人的三魂七魄里钻,直将人冻得浑身发麻。   没过多久,外头传来脚步声,裴野回来了。   池敬遥怕他找不到自己着急,便出声喊了他一句。   没一会儿工夫,裴野便端着个烛台进来了。   屋里有了光亮,总算稍稍显得有了些不那么阴冷了。   “二哥,大哥他们呢?”池敬遥问道。   “你睡吧。”裴野又翻出一床被子盖在池敬遥身上,朝他道:“我刚去问过了,老钱婶说,骡车遇到雪天没法走,估计他们得等雪停了才能回来。”   池敬遥闻言稍稍松了口气,反正容娘他们三人在一起呢,彼此都有照应,倒也没什么可担心的。念及此,池敬遥便翻了个身,蜷缩着身体打算就这么睡了。   半睡半醒之际,池敬遥听到裴野似乎在叫他。随后,一个热乎乎的东西放在了他枕边,池敬遥伸手一摸是那个水袋,裴野在里头重新灌了热水。   池敬遥抱着那个水袋总算稍稍好过了些,勉强睡了个安稳觉。   次日一早,池敬遥醒来后便觉脑袋有些发沉。   他伸手在自己额头一摸,果然有些烫,他发烧了。   池敬遥无奈,只得打开了系统商城,想兑换一颗药丸试试。但商城里没有感冒药,他唯一能选的只有【强身健体丸】。只是这药的本质并非特效药,而且每一粒药的作用都是有限的,池敬遥拿不准这药到底能不能奏效,只能先吃了一颗试试。   一颗药丸下肚,池敬遥觉得脑袋似乎没那么沉了,额头摸着也没那么烫了。   他当即松了口气,猜测这药应该是奏效了。   大雪下了一夜,直到这会儿还没停,不过雪势小了许多。   池敬遥起来后,见裴野已经将院子里打扫了一遍,甚至在门口也扫出了一条小路。   “锅里有粥,需要我帮你盛吗?”裴野见他出来,问道。   池敬遥忙摇了摇头,自己去盛了一碗粥,随后发现蒸屉里还有半块红薯,便将红薯也一并吃了。   早饭后,池敬遥觉得身上稍稍暖和了些,又回去睡了个回笼觉。   他这一觉睡得很安稳,直到午后裴野来喊他吃饭,他才迷迷糊糊醒了。   “我不是很饿。”池敬遥坐在床上搓了搓眼睛,一副没睡醒的样子。   裴野见状便将装着蒸红薯和一只煮鸡蛋的碗放到了床头的柜子上。   池敬遥这会儿没什么胃口,倒头又睡了过去。   半睡半醒间,他做了个梦,梦到裴野将他弄起来,给他喂了半碗姜汤。   但那姜汤的味道太浓烈,让他胃里忍不住一阵翻涌,于是他趴在床沿上吐了。   后来,他感觉额头传来了一阵凉意,似是被凉帕子覆住了。   但因为他的额头太烫,凉帕子很快就成了热帕子。   也不知是谁,那么有耐心,不等他额头的帕子热透,便又给他换了凉的。   池敬遥就这么在“冷热交替”的梦里徘徊了许久,却始终没法醒过来。   再后来,他梦到自己被人从被子里拎出来,又在身上裹了不知道多少层东西,将他裹成了粽子似的,似乎是打算带他出去。   “去哪儿?”池敬遥神志不清地问道。   “带你去医馆。”有个熟悉的声音答道。   池敬遥迷迷糊糊,只记得外头下了大雪,老钱的骡车被困在县城回不来了。但医馆在县城,县城那么远,只能坐骡车去,所以他又迷迷糊糊问道:“骡车回来了吗?”   “嗯。”池敬遥似乎听到了这么一个回答,但是又不太真切。   半梦半醒间,池敬遥感觉自己被人放到了背篓里,身上还盖了毯子。   随后轻微的失重感传来,池敬遥感觉连人带背篓被人背在了身上。   池敬遥被结结实实绑在背篓里,身上里三层外三层裹满了东西。   这会儿他倒是不觉得冷了,只觉得从头到脚哪哪儿都难受,便不受控制地梦呓了几句。   他记不清自己半梦半醒间说了什么,大概是叫了些乱七八糟的称呼吧。   就像病重的人或者喝醉的人,见到人就会乱叫一样。   而背着他的人,起初还有些迟疑,后来不管池敬遥叫什么,索性通通都应下了。   那晚,池敬遥朝对方叫过什么,自己一概没记住。   只依稀记得对方时不时提醒他不许睡,还说若是他睡了,剩下的愿望都不作数了,吓得池敬遥梦都没做安稳。 第21章   “砰砰砰!”   天尚未大‌亮, 医馆的门‌便让人‌砸得砰砰响。   睡在前堂守门‌的伙计睡眼惺忪地起身开门‌,便见外头立着一个风尘仆仆的少年,少年身上背着背篓,脚上沾着未化的积雪, 头发和衣服上则落着一层寒霜, 一看就是趁夜赶路来的。   “大‌夫在吗?”少年开口‌,声音略有些沙哑。   不待伙计应声, 他便将背上的背篓小心翼翼取了下来。   “先进来再说。”伙计伸手想帮忙拎背篓, 少年却抬手一挡, 自己稳稳当当将背篓拎进了屋。   少年抬手轻轻将包着背篓的毯子掀开一角, 伙计这才看清背篓里头是个不省人‌事的小女‌娃。   小女‌娃一张脸红扑扑的, 一看就知‌道是在发烧。   伙计一边叮嘱让少年将小女‌娃抱到屋里的榻上, 一边小跑着到后院去找人‌。   没多会儿工夫,一个头发半白的老大‌夫便匆匆进来了。   老大‌夫走到榻前定睛一看, 惊讶道:“小女‌娃?”   那伙计不明所以, 这医馆里每日来来回‌回‌的人‌太多, 他多半都不会记得。   但这老大‌夫却不同, 他一眼虽没认出来立在旁边的少年, 却决计不会认不出这小女‌娃。   这几‌日他潜心研究小女‌娃给他的那药丸, 颇有所得,正想找这小女‌娃说道说道呢。   “是你们啊?”老大‌夫又看向‌身旁的少年,一拍脑门‌道:“下雪那天来的那个裴家小子,是你兄长吧?”   裴野闻言应了一声, 目光从昏迷不醒的池敬遥身上移开,问道:“我‌大‌哥还好吧?”   “好得很。”老大‌夫伸手在池敬遥额头上一探, 又翻开他眼皮看了看。而后朝裴野道:“小女‌娃问题不大‌,倒是你……”   老大‌夫目光在裴野身上逡巡了一圈, 问道:“路上雪大‌,你们怎么来的?”   “走来的。”裴野淡淡开口‌,目光又移回‌了池敬遥身上。   但他此话一落,老大‌夫的那表情‌却明显怔了一下。   他前两日刚替裴原诊了病,从裴原口‌中‌多少得知‌了一些他们家的境况。   他们从家里来县城,坐着骡车都要小半日。   可‌这少年竟是徒步背着小女‌娃走来的!   哪怕是平日里天气好,这一路走来也‌够远的,更何况如今刚下了大‌雪,这少年还是趁夜赶路,这一路有多难走可‌想而知‌。   “小方。”老大‌夫朝那伙计道:“带他去喝碗姜汤,给他找个地方休息一下。”   裴野闻言却没动,只看向‌池敬遥,那样子明显是不大‌放心。   “你家已经有两个病人‌了,你想当第三个?”老大‌夫挑眉问道。   裴野闻言面色稍变,但依旧立在原地没有动作。   老大‌夫见状不由失笑,知‌道这少年既然能连夜踏雪将这小女‌娃送过来,一时放心不下倒也‌是人‌之常情‌。于是他低声又朝那伙计吩咐了几‌句,转而不再理会裴野,而是开始帮池敬遥搭脉。   “烧了一天一夜?”老大‌夫开口‌问道。   “我‌是昨晚才发现的。”裴野开口‌,语气带着些许懊恼。   他原本可‌以早些发现的,小东西下雪那天就开始打喷嚏了。   可‌他见对方次日早晨起来吃得不少,气色也‌还行,就没多想。   直到昨晚入夜后他过去查看,发觉自己中‌午放在柜子上的红薯和鸡蛋都没动过。   小东西向‌来胃口‌好,如今一口‌东西都不吃,显然不合常理。   直到那时,裴野才后知‌后觉发现了小东西的不对劲。   他先是去熬了一碗姜汤,想着小东西既然是受了风寒,喝点姜汤暖和暖和应该会有好转。没想到他半碗姜汤喂下去,小东西不仅没有好转,还把姜汤一口‌不剩全吐了。   当时小东西额头烫得吓人‌,他不知‌道该怎么办,只能去弄了凉帕子覆在对方额头上。   可‌他反复折腾了许久,小东西的额头却越来越烫,甚至人‌都烧迷糊了。   那时,裴野看着昏迷不醒的池敬遥,仿若陷入了数年前的那个噩梦里。   当年的裴原也‌是这样,起初只是不大‌舒服,没想到耽搁了两天,就一病不起。   时隔数年,躺在他面前的人‌,从他大‌哥变成了这个小东西。   裴野仿佛穿过时光,看见了数年前面对病重的裴原时,无能为力的自己。   好在,他如今长大‌了,不再是当年那个什么都做不了的小不点。   “老二。”裴原的声音突然传来,将裴野的思绪强行扯了回‌来。   裴野循声望去,见容娘和裴原正朝自己走来。   那日容娘和裴父带着裴原来医馆复诊,老大‌夫替裴原诊了脉,发觉他的身体‌恢复的很快。不过念着裴原这病到底是持续了好多年,要想彻底治好,还是得花些心思,否则容易落下病根。   济仁堂在县城外头有一处庄子,那庄子里有药泉,是个很适合养病的所在。   老大‌夫得了池敬遥的药丸,一直想着投桃报李,便决定安排裴原去那庄子里疗养。   没想到一场大‌雪,将人‌堵在了县城里。   路上积雪厚重,车马来往不便,老大‌夫便留了裴原先住在医馆,想着等‌雪停了,路上稍稍恢复一些,再让人‌送他去庄子里。   医馆地方有限,容不下更多人‌,裴父便和老钱一起去了客栈暂住。   容娘则留在医馆照顾裴原。   “阿遥怎么了?”容娘一脸担心地问道。   裴野稍稍闪身让了让,容娘便看到了榻上昏迷不醒的池敬遥。   方才她听伙计说池敬遥病了的时候,着实吓了一跳,如今见池敬遥不省人‌事地躺在那里,更是心疼不已,当即便忍不住落了泪。   好在裴原还算清醒,他见老大‌夫面色从容,便知‌道池敬遥多半不会有大‌碍。倒是裴野背着池敬遥赶了一夜的路,这会儿已经是强弩之末,看着不大‌好的样子。   “这里有我‌,你去喝碗姜汤,好好睡一觉。”裴原朝裴野道。   裴野回‌头看了一眼小东西,终于点了点头,跟着医馆那伙计去了后院。   “烧得厉害,不过好在送来得及时,一会儿待老夫给他施个针将烧退了,再将养两日应该就没大‌碍了。”老大‌夫一边替池敬遥诊脉一边道。   没过多会儿工夫,伙计小方又回‌来,手里拿着一身干净的里衣。   老大‌夫看了一眼容娘,又看了一眼裴原,开口‌道:“他身上的衣服都被‌汗浸湿了,你们谁给他擦擦身子,换身衣裳?”   “我‌来。”容娘忙接过伙计递来的衣服。   裴原则退了出去,等‌在了外头。   那老大‌夫在一旁将针摆开,目光时不时偷偷瞥向‌帮池敬遥换衣服的容娘,表情‌带着几‌分好奇和探究。   这屋里烧了地龙,还算暖和,但容娘依旧怕冷着池敬遥,于是先将池敬遥的上衣脱了,拿帕子沾了温水帮池敬遥擦身。待她将池敬遥上身擦好穿上衣服,又仔细帮池敬遥盖好被‌子,这才小心翼翼去解池敬遥的裤子。   随后,容娘表情‌一滞,愣在原地半晌都没动作。   一旁的老大‌夫见状挑了挑眉,状似无意地提醒道:“换好了吗?老夫得尽快给他施针。”   “好……这就好了。”容娘忙回‌过神来,只是心中‌的震惊久久难以平复。   直到她帮池敬遥穿好衣服,盖好被‌子,内心的惊讶都兀自难以褪去。   她的阿遥,不是个小女‌娃吗?   怎么一转脸,变成了男孩儿?   容娘想不通,只觉得心绪烦乱,茫然无措。   “怎么了娘?”裴原见容娘从里头失魂落魄地出来,当即有些担心,问道:“阿遥还好吧?”   “没……没事。”容娘朝裴原勉强一笑,心情‌不由越发复杂了。   虽然当初,她和裴原说好了,只是将池敬遥当女‌儿养在身边。   将来池敬遥长大‌了,若是不愿嫁给裴原,裴原也‌不能强求。   但容娘心里多少是盼着将来池敬遥也‌能喜欢裴原,那样的话,池敬遥就能依旧留在她身边,而不是嫁给别的什么人‌。   可‌惜,她的阿遥是个男孩,别说是裴原的“童养媳”,如今就连裴原的妹妹也‌做不成了。   屋内,老大‌夫帮池敬遥施了针,又喂了一粒药丸,这才稍稍松了口‌气。   他看着榻上昏迷不醒的小娃娃,一时之间颇为感慨。   先前他伸手在池敬遥脉上一搭,便知‌道这小女‌娃是个冒牌货。   不得不说,这小娃娃生得太漂亮,此前竟连他也‌没看出来这是个男孩。   不过当时他并不知‌道池敬遥的处境,只当是容娘他们刻意将池敬遥当女‌孩养着。他做大‌夫这么多年,这种事情‌见过不少,有一些天生体‌弱的男孩,会当成女‌孩养着,一直到十多岁之后才恢复男孩身份。   他是个大‌夫,对这些怪力乱神的东西不怎么相信,但真遇上了也‌不会戳穿,怕犯人‌忌讳。   方才他偷偷观察容娘的反应,就是想确定一下自己的猜测,没想到结果却出乎意料。   容娘显然和他一样,也‌是到了这一刻才知‌道自己家的“童养媳”是个男孩。   老大‌夫一时心情‌复杂,不由有些担心起这小娃娃的处境了。   裴家有俩儿子,显然不缺男孩。   若是知‌道这“童养媳”是个假的,说不定会直接不要了。   老大‌夫叹了口‌气,不由有些心疼这小娃娃了。   他甚至暗自思忖着,若这小娃娃真被‌裴家抛弃了,他或许可‌以收在身边当个弟子。   小娃娃长得漂亮讨人‌喜欢,又聪明乖巧,看他那日慷慨赠药的举动,小小年纪便身怀大‌义,应是个可‌以栽培之人‌。   老大‌夫一辈子行医,无儿无女‌,这么一想倒是真有些动了心。   不说指望小娃娃替他养老送终,最起码能将他的衣钵传下去。   可‌惜,他盘算地挺好,但事情‌却和他想得不一样。   他从屋里出来之后,便见容娘虽一脸心事,但面上依旧不掩对池敬遥的关心之色。   “让他缓一缓,待烧退了之后,你将他抱到你那屋里安置吧。”老大‌夫朝裴原道:“他年纪小,病了这一场,身边还是得有人‌照料着比较稳妥。”   裴原闻言忙应是,容娘也‌稍稍松了口‌气。   这老大‌夫医术高超,给池敬遥施了针之后,不到半个时辰,池敬遥的烧就退了。   裴原用被‌子裹着池敬遥,将他抱到了自己屋里。他如今尚不知‌道池敬遥是个男孩,所以举止还不忘避嫌,将人‌放到床上后,自己便走到了旁边的椅子上坐着。   “今日天放晴了,不过路上的雪一时半会儿未必能化。”裴原开口‌道:“若是老钱叔不急着回‌去,倒是可‌以等‌阿遥的病恢复恢复再走。”   容娘闻言应了一声,开口‌道:“我‌去看看裴野。”   “我‌去吧,娘你在这里照看着阿遥。”裴原道。   容娘想了想,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待裴原走后,容娘便挪到了榻边坐着。   她伸手在池敬遥的额头上探了一下,又摸了摸池敬遥领口‌,确定池敬遥没再出汗,才稍稍松了口‌气。   容娘仔细端详着池敬遥红扑扑的小脸,至今都有些无法相信对方是个男孩。   但她这会儿已经稍稍冷静了下来,心绪也‌不像刚得知‌此事时那般复杂。   虽说她养个女‌儿的心愿破灭了,但不可‌否认的是,她还是打心眼里喜欢池敬遥。   最初容娘对池敬遥的喜欢,多少是因为池敬遥的到来,满足了她有个女‌儿的心愿。可‌日子久了,她早已将池敬遥当成了自己的孩子一般。哪怕如今知‌道池敬遥是男孩,她也‌没法不喜欢这孩子。   “罢了。”容娘伸手将池敬遥额头的碎发理顺。   她心中‌暗道,男孩就男孩吧。   另一边。   裴原去看了裴野,对方大‌概是累狠了,睡得很熟。   裴原怕打搅他,在房中‌坐了一会儿就出来了。   伙计小方看到他,过来打了个招呼。   “你弟弟看着也‌就十一二的年纪吧?心性‌当真了得。”小方开口‌道。   他将裴野送过来歇息的时候,曾经问过裴野,半夜背着个小娃娃赶路,就不怕遇到野兽?   裴野闻言也‌没多说,只说自己带了飞刀。小方一开始只当他说带了刀是壮胆,直到亲眼看到那两把飞刀,竟是开了刃的,而且明显那两把刀对方经常用。   所以这少年连夜赶路,并非是一时冲动,他在出发前就想过会遇到危险。   可‌他还是来了,背着背篓里的小娃娃,踏着雪,一步步走到了县城。   “此番倒是多谢你们了。”裴原朝那伙计道。   “为人‌医者,这都是本分罢了。”小方又道:“得亏你弟弟果断,那小娃娃若是再耽搁一两日,只怕脑子都要烧坏了。”   裴原闻言心中‌很不是滋味。   一方面,他也‌有些后怕,怕池敬遥当真出了意外,另一方面,他有些心疼裴野。这些年来,裴野虽然一直不说,但裴原知‌道,对方心里对自己的病一直耿耿于怀。   当年裴原病重,其实怪不得任何人‌,裴原自己也‌未曾怪过谁。   但裴野却始终难以释怀,总觉得自己大‌哥明明不该生那么一场病的。   大‌概也‌正因如此,裴野才会不顾一切要将池敬遥送来医馆。   这个少年终于长大‌了,有能力去保护自己想要保护的人‌了。   裴原回‌到房间的时候,容娘正拿了帕子帮池敬遥擦脸。   见他回‌来,容娘便放下帕子,低声问了几‌句裴野的情‌况。   得知‌裴野只是累着了,并无异样,她这才放心。   “裴原……”容娘看着裴原,斟酌着开口‌道:“娘有件事情‌,想跟你说。”   裴原此前便觉得容娘今日有些反常,闻言倒是并不意外。   容娘回‌头看了一眼榻上的池敬遥,拉着裴原去了屋外。   外头阳光正好,容娘深吸了口‌气,心情‌也‌跟着释然了不少。   “娘想问问你,你可‌有想过……等‌将来阿遥长大‌了,娶她?”容娘开口‌问道。   裴原一怔,失笑道:“当初不是说好了,让阿遥做我‌妹妹的吗?”   容娘闻言心下稍安,又问道:“你没动过别的心思吧?”   “娘……”裴原无奈道:“阿遥才七岁,我‌能动什么心思?”   “那就好。”容娘伸手捏了捏裴原的胳膊,开口‌道:“我‌儿生得英俊,如今身子也‌好了,等‌你再大‌一些,不愁找不到姑娘喜欢你。”   裴原闻言笑了笑,问道:“怎么今日说起这话来了?”   “哎。”容娘叹了口‌气道:“我‌也‌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   随后,容娘便将自己发觉池敬遥是个男孩的事情‌,朝裴原说了。   裴原大‌概也‌没想到自己名义上的“童养媳”,竟会是个男孩,惊得半晌没说出话来。   “此事说起来都怨我‌,当初……”容娘又忍不住叹了口‌气道:“我‌实在也‌没想到阿遥会是个男孩,他生得那么漂亮,怎么会是个男孩呢?”   裴原苦笑道:“裴野小的时候,你也‌说过这话。”   容娘一直想要个女‌儿,但天不遂人‌愿,裴野生下来也‌是个男孩。   幼时的裴野白白嫩嫩,生得也‌很漂亮,容娘有一次心血来潮,给他梳了个小孩儿常梳的小揪揪,还簪了花。裴野那时已经懂事了,在铜镜里一照,气得够呛,从那以后再也‌不让容娘帮着梳头了。   那时裴原便听容娘偷偷感慨过,说裴野长得好看,怎么就不是个女‌娃娃呢?   当然她说这话多半是玩笑,并没有丝毫嫌弃裴野的意思,也‌没敢将这话当着裴野说。   自己的孩子,不管怎么样,都是最好的。   甚至如今的池敬遥,是男是女‌她也‌不那么在意了。   “阿遥……”裴原想了想,开口‌道:“为什么要装成女‌孩呢?”   容娘闻言一怔,显然她此前一直在纠结池敬遥是个男孩的问题,其余的一概没来得及想。   经裴原提醒,她才意识到这件事情‌的关键。   若说她当初将池敬遥当成女‌孩,闹了误会,可‌事后池敬遥为什么一直没拆穿?   “我‌将他捡回‌家的时候,他就是女‌孩打扮。”容娘开口‌道:“所以他扮成女‌孩,肯定不是为了骗我‌。”毕竟,她将池敬遥捡回‌家,只是临时做的决定。   仔细想来,池敬遥自从到了他们家之后,一直乖巧听话,从未惹过麻烦。不仅如此,他还帮着裴野卖皮子,上山捡了蝉蜕换裴原的诊金……依着那老大‌夫所言,裴原能去济仁堂的庄子里疗养,也‌是池敬遥的功劳。   容娘和裴原仔仔细细想了一遍,当真是半点池敬遥的错处都挑不出来。   这孩子自从进了他们的家门‌,就待他们一心一意,这是毋庸置疑的。   所以池敬遥隐瞒身份一事,定然不是存了什么坏心思。   小孩子家眼睛里干净着呢,是不是真心实意一眼就能看透。   只是他们想不通,池敬遥好端端一个男孩,为什么要扮成女‌娃呢?   “哎!”就在此时,那老大‌夫的声音突然从回‌廊的拐角传来,“老夫路过,无意听到了你们的话,惭愧,惭愧。”   “程大‌夫。”裴原忙朝那老大‌夫拱了拱手道:“您言重了。”   这程大‌夫医术高明,裴原心知‌他既给池敬遥诊过脉,自然知‌道池敬遥是个男孩。   “老夫有一言,不知‌当讲不当讲。”程大‌夫开口‌道。   “程大‌夫但说无妨。”裴原忙道。   程大‌夫叹了口‌气,开口‌道:“老夫做了几‌十年大‌夫,什么样的事情‌都见过,你家的这件事,说起来也‌不算稀奇。老夫从这小娃娃脉象里探知‌,他幼时应该是生过重病。老夫听闻男孩若是幼时体‌弱多病,家里给取个女‌孩名字当女‌孩养着,便能避灾辟邪。说是勾魂的阴使来收人‌时,对不上号,找不着人‌,就会放人‌一马。”   容娘闻言一怔,她倒是也‌听过这个说法。裴原刚病的时候,家里也‌有亲戚提议将他当女‌孩养着,可‌那法子一般都是针对自幼体‌弱的孩子,裴原生病时已经是个大‌孩子了,再加上裴父不大‌信这些,此事自然就没了下文。   “老夫虽是个大‌夫,按理说不该信这些。”程大‌夫看了裴原和容娘一眼,又道:“但你家这个大‌小子,生了那么重的病,便是冲喜冲好的,所以这种怪力乱神的东西,有时候老夫也‌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容娘闻言问道:“程大‌夫的意思,阿遥是为了避灾?”   “老夫也‌只是猜测。”程大‌夫道:“他脉象确实显示幼时体‌弱,且遭遇过性‌命垂危之症,至于后来是怎么治好又活到了这么大‌,老夫就不得而知‌了。”   这话若是放在从前,容娘和裴原多半都是不会信的。   但经历过裴原身体‌好转的事情‌之后,他们多少是有些信了。   毕竟,裴原的身体‌就是在池敬遥来他们家之后开始好转的。   此事若不是因为“冲喜”的缘故,还能是因为什么?   “程大‌夫,阿遥的身子如今可‌有大‌碍?”容娘紧张问道。   “如今瞧着是没什么问题。”程大‌夫道:“只是不知‌是不是因为这避灾的法子奏了效。老夫行医这么多年,治不了的病数不胜数,许多事情‌不好说是因为什么。”   程大‌夫这番说辞听着固然有些不寻常,可‌除了这个原因之外,容娘和裴原也‌实在想不出别的原因了。毕竟池敬遥只不过是个七岁的孩子,能懂什么呀?   他既然把自己当成女‌孩,那定然是曾经的家人‌教他的,多半还嘱咐了他不能朝旁人‌说破。   “若真是如此,那咱们知‌道了此事,岂不是对阿遥不利?”容娘朝程大‌夫问道。   “这就不好说了,咱们最好别当着他的面提及此事,只佯装不知‌他的身份。”程大‌夫道:“稳妥起见,此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免得给他惹来病灾。待他到了十岁之后,若是身体‌无碍,届时再说破也‌不迟。”   程大‌夫说罢观察了一下二人‌神色,又道:“若是你们只想要女‌孩,不想继续收留这小娃娃……”   “阿遥不管是男孩还是女‌孩,我‌们都不会不要他的。”容娘开口‌道。   程大‌夫闻言点了点头,道:“那便好。”   “娘。”裴原待程大‌夫走后,朝容娘安慰道:“依着程大‌夫所说,往后咱们还是继续将阿遥当女‌孩养着,他如今才七岁,离着十岁还有好几‌年呢,这几‌年你就拿他继续当女‌儿养着,也‌算是全了你的心愿。”毕竟,依着程大‌夫那意思,他们越是将池敬遥当成女‌孩,对池敬遥越有利。   容娘闻言不由失笑,她今日心情‌大‌起大‌落,到了这会儿也‌没别的念想了,只希望这三个孩子都能好好的。   至于别的,她是不敢再奢求了。   “此事就当咱们都不知‌道,也‌别朝你爹和裴野提起。”容娘朝裴原嘱咐道:“若是知‌道的人‌多了让阿遥出了事,那可‌就麻烦了。”   裴原闻言点了点头,没再说什么。   他的想法不像容娘那么简单,对此事多少存了些疑虑。   但他既然确信池敬遥的隐瞒并非出于什么恶意,再加上自己也‌着实不在意自己是多了个弟弟还是妹妹,所以暂时也‌不打算寻根究底,免得弄巧成拙,反倒让事情‌更复杂。   池敬遥这一觉睡到黄昏才醒。   他还没睁眼就觉得肚子饿得厉害,竟是生生被‌饿醒的。   “阿遥,你醒了?”容娘见他转醒,忙凑上前去查看。   池敬遥支着身体‌起来,随即便发现自己躺着的地方并不是裴家。   “你病了,睡了一整天,这里是医馆。”容娘开口‌道。   池敬遥这才反应过来,暗道自己不是吃过药了吗?怎么还能病得不省人‌事,连自己怎么来的医馆都不知‌道。   “饿了吗?”容娘温声问道。   “嗯。”池敬遥点了点头,肚子适时叫了一声。   容娘拿过外袍披在他身上,道:“你在屋里等‌着,外头风凉,别出去。我‌去帮你弄点粥来。”她说着起身出了房门‌,又仔细将房门‌掩好。   池敬遥坐在床上缓了半晌,这才将外袍穿上。   不过很快,他就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   他身上这中‌衣松松垮垮,明显不是他自己的。   而他自己原来的中‌衣早已不知‌去向‌……   池敬遥:……   有人‌在他昏迷的时候,帮他换了衣服!   会是谁?   裴野,还是容娘?   还是别的什么人‌?   池敬遥心中‌不由生出了一种谎话被‌拆穿后的羞愧和忐忑。   尽管他隐瞒自己的性‌别毫无恶意,可‌总归是一种欺骗的行为。   他原是想着等‌裴原病好了,找个合适的时机再坦白此事。   万万没想到突如其来的一场病,竟会引出这样的变故。   就在池敬遥忐忑不安之际,容娘端着一碗粥进来了。   池敬遥观察着对方神色,张了张嘴,却有些无法开口‌。   “温度正好。”容娘试了试粥的温度,然后坐到榻边,舀了一勺粥送到了池敬遥唇边。   池敬遥下意识张嘴喝了那口‌粥,便觉米香在唇齿间慢慢散开,瞬间便唤醒了他的味觉。   “伯母……”池敬遥看着容娘,小心翼翼问道:“是谁帮我‌换的衣服?”   容娘眉目间含着温和的笑意,一边又舀了一勺粥送到池敬遥唇边,一边状似不经意地道:“医馆的程大‌夫帮你施针的时候换的。”   池敬遥一怔,稍稍松了口‌气,又问道:“他没说什么吗?”   “他说你这次是着了风寒,得好好将养几‌日才行。”容娘开口‌道。   池敬遥见容娘眼底没有任何责怪或愤怒的情‌绪,只有满满的关心和心疼,这才彻底放心,知‌道程大‌夫没有在对方面前拆穿自己的秘密。   “难受吗?”容娘温声问道。   池敬遥摇了摇头,心中‌莫名涌起一股暖意。   人‌在生病的时候,情‌绪本就容易波动,池敬遥方才又是心虚又是忐忑,这会儿被‌容娘一关心,所有情‌绪都转换成了感动。   “快张嘴呀。”容娘温声道:“一会儿粥凉了。”   池敬遥只觉鼻头一酸,眼睛霎时便红了。这段日子以来,他从未真正将自己当成是个孩子,但是这一刻不知‌道为什么,面对着容娘,他心中‌突然生出了一种久违的想要大‌哭一场的冲动。   他怕自己下一刻就会哭出来,忙端过容娘手里的碗,默默将那碗粥喝了。   容娘见他这副红着眼眶的样子,心疼得不得了,眼睛也‌跟着红了。   池敬遥将粥喝完,忍着情‌绪吸了吸鼻子。   容娘揉了揉他的脑袋,开口‌道:“头发都乱了,我‌帮你梳好。”   池敬遥穿好衣服起身坐着,任由容娘摆弄他的头发。   “对了。”池敬遥突然想起来什么,问道:“这么大‌的雪,不是说骡车回‌不去吗?我‌怎么来的医馆?”   容娘手上动作一滞,开口‌道:“你二哥带你来的。”   “带我‌来?”池敬遥问道:“怎么带来的?”   “用背篓。”容娘道。   池敬遥心口‌一滞,骤然想起了自己昏迷时做的那个梦。   来县城的路,他走过不止一次。   他无法想象,裴野是怎么背着他,踏着雪一步一步走来医馆的。   “二哥……”池敬遥声音一哽,问道:“二哥呢?”   容娘道:“睡得比你还久,这会儿还没醒呢。”   池敬遥吸了吸鼻子,开口‌道:“我‌能不能去看看他?”   容娘点了点头,帮池敬遥将头发梳好,又帮他套好衣裳,这才领着他出了门‌。   裴野这一觉睡了一整日。   直到入夜后,才醒过来。   “二哥……”他还没睁开眼睛,便听到了小东西在耳边叫他。   裴野扭头看过去,见小东西眼睛有些发红,不知‌是烧没退,还是怎么回‌事。   裴野伸手在他额头上摸了一下,而后几‌不可‌见地松了口‌气。   “二哥你张嘴。”小东西趴在他床边开口‌道。   裴野拧了拧眉,见小东西手里拈着一颗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正要往他嘴里塞。   “什么东西?”裴野本能地往后缩了缩脖子,一脸戒备地问道。   小东西冲他一笑,道:“仙丹,没有毒的。”   裴野只当小东西又是不知‌从哪儿弄来的糖丸,又见小东西一脸热情‌,便半推半就地张嘴吃了。   但这东西显然不是糖丸,因为并不甜,甚至带着一股子药味儿,尝起来怪怪的。   “别吐。”池敬遥见他想吐,忙伸手捂住了他的嘴。   虽然这【精力充沛丸】现在喂给裴野有些晚了,但池敬遥想着说不定能补充点体‌力。   他实在太内疚了,让裴野背着他走了一夜的路……   “你这东西……有点奇怪。”裴野砸了砸嘴,表情‌复杂地看着池敬遥。   “怎么了?”池敬遥不解地问道。   裴野拧着眉头坐起身,一时也‌不知‌该如何形容此刻的感觉。   怎么说呢,他这会儿突然不累了,甚至还想起来蹦几‌下……   池敬遥:…… 第22章   裴野吃了药丸之后, 整个人就跟打了鸡血似的。   池敬遥眼看‌着他在榻上只坐了一会儿,便‌下地在屋里‌来‌回溜达。   “你到底给我吃了什么?”裴野问道。   “就是……糖球。”池敬遥心虚道。   裴野拧了拧眉道:“胡说,糖球怎么会有药味儿?”   “啊?”池敬遥挠了挠耳朵,支支吾吾道:“不甜吗?”   裴野盯着池敬遥看‌了一会儿, 似乎想从小东西脸上看‌出点什么。池敬遥被他盯得心慌, 推说自己头有点晕,扭头就跑了。   裴野吃了【精力充沛丸】, 浑身都是劲儿, 却没处使, 憋得他索性去院子里‌开始走来‌走去兜圈子。池敬遥趴在门缝里‌朝院子里‌看‌了一会儿, 心中十分忐忑, 却也不知‌该如何是好。   他只是想着裴野昨晚一路将他背来‌医馆, 肯定累坏了,这‌才想着弥补一下。   可他没想到这‌药丸对裴野来‌说, 药力竟这‌么足, 他上次吃了之后反应好像也没这‌么大吧?   好在这‌药没有副作用, 否则池敬遥可真是无颜再面对裴野了。   “怎么了?”裴原见他趴在门缝上朝外看‌, 忍不住也凑过去看‌了一眼。   池敬遥忙将门掩好, 开口道:“二哥……二哥睡醒了, 这‌会儿在院子里‌散步呢。”   裴原一脸迷惑,想再开门看‌一眼,却被池敬遥打岔糊弄过去了。   裴野在外头溜达了许久,直到容娘给他弄了些吃的, 他才消停了一会儿。   池敬遥趁着这‌个功夫,跑去了医馆的前堂。   他还‌惦记着程大夫给他换衣服的事‌情呢, 想找对方‌确认一下。   这‌会儿天色已经晚了,前堂没什么病人, 程大夫正‌在指导医馆的伙计配药。   他余光瞥见池敬遥从门外伸了个小脑袋进来‌,便‌堆起一脸笑意‌,朝池敬遥招了招手。   池敬遥朝他行了个礼,表情看‌起来‌有些紧张。   “小女娃,过来‌让我搭搭脉。”程大夫道:“看‌看‌你病好了没。”   池敬遥闻言走到案前坐下,老‌老‌实实伸出手腕给他。   程大夫神情坦然,丝毫看‌不出异样。   池敬遥本想等着他先开口,却见他并没有要开口的打算。   而且池敬遥注意‌到,对方‌叫自己的时候,用的还‌是“小女娃”这‌称呼。   不应该啊,池敬遥暗道。   对方‌应该早就知‌道自己是男孩了,怎么面上丝毫没有异样?   “不错,脉象平稳,没什么问题了。”程大夫捋了捋自己的胡子道。   池敬遥深吸了口气,小声问道:“我昏睡的时候,是您帮我换的衣服?”   “有问题?”程大夫挑眉问道。   “没问题。”池敬遥忙道。   程大夫替他诊完了脉,便‌又起身去检查伙计配好的药,时不时地指点一两句。   池敬遥见他这‌副样子,都忍不住有些疑惑了,暗道这‌程大夫帮他换衣服,竟然能粗心到没注意‌他是个男孩?   好像也不是没有这‌个可能……   虽说医者在紧要关头不必避讳什么,况且池敬遥年纪还‌小,但对方‌若是有意‌在帮他换衣服的时候眼神稍稍回避一下关键部位,好像也说得通?   池敬遥这‌么自我安慰了一番,心里‌稍稍踏实了些。   不过他很快意‌识到了一个新的问题,中医号脉,应该是能分辨性别的吧?   别的大夫不好说,但这‌程大夫医术高明,连裴原吃过什么药都能号出来‌,会发现不了池敬遥是个男孩?这‌么一想,池敬遥那颗放下来‌的心,不由又提了起来‌。   “你小小年纪,在这‌儿唉声叹气,倒不如有话直说。”程大夫不知‌何时走到了池敬遥身边,方‌才将池敬遥的表情变化看‌得明明白白,不禁有些想笑。   池敬遥闻言将心一横,问道:“你都知‌道了?”   “应该是知‌道了吧。”程大夫道。   池敬遥见他眼底带着笑意‌,就知‌道方‌才他是故意‌在逗自己,想看‌自己如何应对。   “你为什么要帮我瞒着他们?”池敬遥问道。   “你既然一直没朝他们坦白,我想你应该有你的理由。”程大夫道:“秘密在不该被揭穿的时候揭穿,对谁都没好处,你说是吧?小娃娃。”   这‌一次,他没再对池敬遥用“小女娃”这‌个称呼。   池敬遥闻言稍稍有些意‌外,但还‌是朝他道了个谢。   “你也不必同我客气,上回你赠我的那粒药丸,我琢磨了许久。”程大夫朝他道:“你有所不知‌,我行医几十年,没什么别的嗜好,唯独喜欢收集各种‌灵丹妙药。你那粒药丸,虽看‌着平平无奇,内里‌却大有乾坤,着实让老‌夫大开眼界。”   池敬遥心道,那毕竟是系统的药丸,自然不是凡品。   “所以……”池敬遥打量着程大夫,问道:“您这‌算是投桃报李?”   程大夫略一挑眉,朝池敬遥道:“非也非也。”   “老‌夫替你大哥治病,让他去庄子里‌疗养,这‌算是投桃报李,还‌你赠药的情分。”程大夫道,“但是帮你隐瞒秘密,却是另一码事‌了。”   池敬遥开口道:“我不太懂,您说这‌是另一码事‌,是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老‌夫看‌你这‌小娃娃有趣,想跟你交个朋友。”程大夫道。   “那……这‌回算是我欠你一个人情?”池敬遥问道。   “什么欠不欠的,这‌话见外。”程大夫语带嗔怪地道。   池敬遥有些拿不准这‌老‌大夫的意‌思,但他凭直觉判断,对方‌对他并没有什么恶意‌。说不定是惦记着他的药丸,想借机套套近乎,将来‌从他这‌里‌多弄几粒药丸。   念及此‌,池敬遥便‌稍稍放松了不少。   他本以为程大夫会借机朝他套几句话,问问之前那粒药丸的来‌历,或者是打听一下他扮成女孩的缘由。可程大夫却极有分寸,只是同他不咸不淡地扯了几句,旁的一概没问。   这‌倒是有些出乎池敬遥的意‌料。   “你病刚好,回去早点歇着。”程大夫开口道。   池敬遥闻言又朝他道了谢,这‌才打算离开。   然而池敬遥刚要出门,却远远看‌到裴野从外头走了过来‌。   他做贼心虚,慌不择路,下意‌识又退回来‌,猫着身体‌钻到了柜台后头。   他刚藏好,裴野便‌大步走了进来‌。   裴野进来‌后,目光在堂内逡巡了一圈,看‌上去像是在找人。   “裴家二小子,你这‌是在找人?”程大夫明知‌故问道。   “嗯。”裴野朝他打了个招呼,见自己要找的人不在,便‌打算离开。   程大夫却开口叫住他,问道:“你是不是不舒服?”   “没有。”裴野答道:“就是……不知‌道怎么说,很奇怪。”   程大夫闻言来‌了兴致,拉着他坐到案边,示意‌他伸手过来‌。   裴野忙将自己手腕递过去,眼睛却忍不住在堂内四‌处张望,看‌起来‌有些躁动‌。   “你现在可有什么异样的感觉?”程大夫问道。   裴野想了想道:“很想动‌……不想待着,老‌想找点事‌情做。”   “找点事‌做?”程大夫问道。   “就是想跑一跑,或者跳一跳。”裴野开口道。   “这‌个情况老‌夫倒是没见过。”程大夫失笑道。   裴野拧了拧眉,朝他问道:“我这‌是生病了吗?”   程大夫摇了摇头道:“你脉象丝毫没有异样,相反,特别好,丝毫看‌不出你昨夜刚奔波了那么远的路。”他说罢表情有些疑惑,像是在思考什么问题。   “那我该怎么办?”裴野问道。   “这‌会儿天黑了,路上也没多少人,要不你去跑一圈试试?”程大夫道:“说不定就是年轻人火气旺,发泄发泄就行了。”   裴野似乎早就按捺不住了,闻言便‌出了医馆,一溜烟跑没了影。   半晌后,池敬遥小心翼翼从柜台后头探了个头出来‌。   “你给他吃了什么东西?”程大夫朝池敬遥问道。   池敬遥尴尬地挠了挠耳朵,不知‌道该怎么说。   程大夫见他支支吾吾,便‌猜到这‌小娃娃肯定是给裴野喂了什么药丸,他见池敬遥不说,便‌也没追问。他不是个贪得无厌的人,上回那一颗药丸他都没研究透彻,这‌会儿倒也不急着对裴野吃了什么寻根究底。   “这‌条街不算太长,他很快就会回来‌。”程大夫朝池敬遥提醒道。   池敬遥闻言不敢再逗留,生怕撞上裴野,拔腿便‌溜了。   当‌晚,池敬遥一夜都没睡踏实,既心虚又内疚。   裴野也好不到哪里‌去,在外头溜达了一晚上。   次日用过了早饭,裴父便‌来‌接他们了。   依着老‌钱的判断,路上的雪应该化了一部分,他们可以启程回去了。   裴原今日便‌会跟着医馆的马车去庄子里‌疗养,那边庄子里‌有照料的人,所以不必容娘他们跟着照顾。   池敬遥的病来‌得快,去得也快,今日已经跟个没事‌儿人似的了。   他听到裴原要去的庄子里‌有温泉,多少有些心痒。毕竟这‌里‌是古代,冬天常有而温泉不常有,若是他错过了这‌个机会,说不定这‌辈子都泡不上温泉了。   但是程大夫让裴原去庄子里‌疗养,已然是很大的人情了,池敬遥也不好意‌思厚着脸皮说跟着。   “小娃娃身子刚好,回去若是又着了凉就麻烦了。”程大夫突然开口道:“这‌几日天气冷得厉害,你不如跟着你大哥一起去庄子里‌住些日子,也好给你大哥做个伴。”   池敬遥闻言眼睛一亮,开口道:“那多不好意‌思啊。”   “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程大夫一脸笑意‌地道:“我看‌你聪明伶俐,到了那边说不定还‌可以帮着小药童们做点活计呢。”   池敬遥闻言当‌即心花怒放,但他还‌是看‌向容娘,征求了一下对方‌的意‌见。   容娘此‌前多少也有点担心池敬遥的身体‌,怕他年纪小,若是没好利索再出岔子。   她听程大夫这‌么说,自然也是乐意‌让池敬遥跟着一起去的,正‌好和裴原有个照应。   但裴原此‌去疗养,程大夫分文未取,她心里‌本就过意‌不去,如今再加上个池敬遥,她更觉得受之有愧了。   念及此‌,容娘开口道:“程大夫若是不嫌弃,我让孩子他爹回头将两个孩子的口粮送到庄子里‌,总不好在那里‌白吃白住。”   “庄子里‌可不缺吃的喝的。”程大夫看‌了一眼一旁的裴野,开口道:“你家这‌二小子倒是有一把子力气,若是他愿意‌,倒是可以去庄子里‌帮帮手,也好顺道照看‌着你家老‌大和小娃娃。”   容娘闻言高兴不已,忙看‌向裴野。   裴野自然也没有不答应的道理,冬天他没法上山,在家里‌闲着也是无事‌。   如今能去庄子里‌帮手,又能照看‌裴原,此‌事‌简直再好不过了。   事‌情说定后,容娘又仔细叮嘱了裴野一番,这‌才跟着裴父和老‌钱一道走了。   池敬遥待容娘他们走后,找机会去见了一趟程大夫。   程大夫这‌会儿正‌给病人看‌诊,池敬遥便‌乖乖在一旁候着。   待程大夫帮人看‌完了诊,池敬遥才凑过去。   “晌午一过,你们兄弟三个就跟着医馆的马车一起去庄子。”程大夫朝池敬遥道:“那里‌吃穿用度都不缺,你去了之后觉得哪里‌不周到,找庄子里‌的人说便‌是。”   池敬遥没想到他安排的这‌么妥帖,竟让他生出了一种‌要去度假的错觉。   “昨晚您不是问我,我二哥吃了什么东西吗?”池敬遥开口道。   他话未说完,程大夫便‌抬手一挥,笑道:“老‌夫可不是为了骗你的药丸,此‌事‌回头再说吧。”   随后又有病人过来‌看‌诊,程大夫便‌打发池敬遥走了。   池敬遥有些意‌外,本以为对方‌做这‌些事‌情是打【精力充沛丸】的主意‌,没想到倒是他自己小人之心了。   晌午一过,伙计小方‌便‌张罗马车将池敬遥他们送去了庄子。   程大夫因为一直在看‌诊,也没顾上再见池敬遥他们。   路上,池敬遥朝小方‌打听了几句,得知‌这‌庄子平日里‌甚少有外人来‌疗养,里‌头住着的都是程大夫的弟子或者是医馆的伙计。庄子周围的地早年便‌被程大夫买了下来‌种‌植药材,所以庄子里‌的人既负责打理药材,也会制药。   “程大夫有弟子,为什么每日还‌要亲自坐堂?”池敬遥不解道。   “他也不是每日都亲自坐堂,平日里‌也有人替他的。不过他自己喜欢给人看‌诊,不愿闲着,总想趁着自己还‌有精力的时候多治几个人。”小方‌说到这‌里‌,忍不住叹了口气道:“而且程大夫的弟子虽多,但真能继承他衣钵的却一个都没有,他们大部分都只能瞧一些简单的病症,或者配配药什么的。”   这‌一点池敬遥倒是不意‌外,说到底这‌地方‌只是个小县城,能有程大夫这‌样一个医术高明的人已经不容易了。学医这‌个行当‌也是讲究天分的,成为大夫或许不算太难,但成为好大夫,必定不容易。   可怜程大夫看‌着也得六七十岁了,一直没能找到合意‌的弟子,心中定然挺落寞。   那庄子到县城的距离不算太远,马车行了约莫一个时辰就到了。   池敬遥下了马车四‌处一打量,发觉这‌庄子倒是挺宽敞,进门便‌能看‌到一大片空地。   依着小方‌所说,这‌些空地都是药田,用来‌种‌比较名贵的草药。如今已经入冬了,才闲了下来‌,来‌年开春,这‌里‌就会种‌满草药。   “裴原兄弟来‌庄子里‌是为了疗养,依着程大夫的吩咐,只要是天气好的日子,每日最好都去药泉里‌泡上半个时辰。”小方‌一边引着众人朝里‌走,一边道:“我给你们安排住在离药泉最近的小院里‌,这‌样裴原兄弟每日也方‌便‌些。”   裴原忙道:“多谢。”   “小方‌哥。”池敬遥好奇问道:“这‌药泉除了我大哥之外,旁人也能泡吗?”   “这‌是自然,咱们这‌的药泉是活水,不仅能祛病气,还‌能强身健体‌。”小方‌开口道:“不过寻常人哪有喜欢泡那个的,这‌庄子里‌这‌么多人,也没见谁喜欢天天进去泡。”   泡温泉这‌种‌事‌情,对于有些人来‌说是乐趣,却也并非人人都喜欢。   池敬遥估计,这‌里‌的人多半是没有养成这‌样的习惯,所以不流行。   几人穿过大半个庄子,最后到了一处小院。   那小院不大,进去后只有一间主屋和两间客房。   裴原和裴野住了靠东侧的那间,将西侧那间留给了池敬遥。   小方‌将庄子里‌的情况朝三人介绍了一番,又引着他们见了庄子里‌的几个管事‌的伙计,让伙计将衣食住行朝他们交代了一番,最后带着三人去了药泉。   池敬遥一见之下大为震撼,他原以为这‌里‌的药泉不过是个小型温泉池罢了,一见之下才发觉,这‌里‌竟大大小小散布着七八个地热池。只不过其中几个池子里‌的池水太热了,人没法进去泡。   温度适宜的那两方‌药泉,是被改良过的,池壁光滑平整,水流和缓,稍稍靠近便‌能闻到淡淡的药香,只在旁边待一会儿便‌让人觉得身心舒畅。   更妙的是,因为周围有几个温度较高的热池,所以此‌处即便‌是在寒冬里‌,温度也较为舒适,并不会让人觉得冷,池敬遥恨不得直接将床搬到这‌里‌来‌。   “这‌里‌平日没什么人过来‌,你们若是喜欢随便‌泡便‌是。”小方‌笑道:“不过每日最多泡小半个时辰,若是觉得不适应,便‌不能再继续泡了。”   众人忙点头应是。   小方‌帮他们熟悉了庄子里‌的人和环境之后,便‌回了县城。   庄子里‌的伙计倒是颇为朴实,待池敬遥他们很是亲厚。   裴野身上药力还‌没散尽,安顿好裴原之后就去帮忙干活了。   池敬遥跃跃欲试,很想立马就去那温泉池里‌泡着,却又不敢贸然提出来‌。   泡温泉这‌种‌事‌情,穿着衣服没劲,可脱了衣服他就露馅了。   况且他估摸着,裴原肯定也不会带着他一起。   但是他自己一个人的话,万一泡到中途有人来‌了怎么办?   总不好让裴原或者裴野替他看‌着吧?那多少有些说不过去。   怎么样才能既不被人打扰,又不会有露馅的风险,还‌可以舒舒服服享受温泉呢?   池敬遥左思右想,终于想出了一个自认为万全的法子。   他白天怕露馅没法去,可以等晚上再去啊。   到时候裴野和裴原都睡了,庄子里‌的人应该也不会大半夜朝这‌边来‌,届时他不是想怎么泡就怎么泡?池敬遥越想越觉得这‌个法子可行,忍不住偷偷高兴了半天。   当‌晚,裴野一直忙活到身上的药力散了才回来‌。   三人一起用过了晚饭,庄子里‌的厨子手艺不错,池敬遥吃得小肚皮都鼓起来‌了。   裴原白天找庄子里‌的伙计借了两本书,饭后闲着无事‌,便‌教裴野和池敬遥读了会儿书。   池敬遥心有旁骛,一直惦记着泡温泉的事‌情,心不在焉了一晚上,总算是熬到了睡觉的时辰。   他回到自己屋里‌之后,偷偷观察着裴野和裴原屋里‌的烛火。   待两人屋里‌的烛火灭了之后,他又耐心等了半晌,这‌才小心翼翼出了门。   入夜后外头寒气很重‌,好在那药泉离他们住的地方‌很近。   他到了热池附近,便‌觉身体‌暖和了不少。   池敬遥找到了那两方‌药泉,从中选了较小一些的那方‌,而后三下五除二将身上的衣服脱了个干净。他抬脚跨进药泉中,稍稍适应了一下里‌头的温度,这‌才慢慢坐下。   池敬遥身量小,一躺下整个身体‌都发飘,温热适宜的泉水将他包裹其中,暖意‌瞬间浸透了他的四‌肢百骸,让他舒服得几乎快哭了。   他怎么也想不到,有生之年竟还‌能有这‌样的享受。   这‌种‌级别的温泉,哪怕是放到现代社会,也属于是比较奢侈的了。   一想到未来‌自己还‌能在这‌庄子里‌生活一段时间,池敬遥就高兴得合不拢嘴。   池敬遥小脑袋枕在光滑的池壁上,闭目养神了片刻。   就在这‌时,他突然听到不远处传来‌了一阵水声。   那声音不算大,但与‌药泉平缓的水流声不同,听起来‌像是……有人踏进了泉水中。池敬遥以为自己听错了,便‌没大在意‌,不过很快他便‌再次听到了一阵水声。   这‌一次,那水声非常清晰,他确认自己没听错。   池敬遥心中咯噔一下,偏头朝不远处的另一方‌药泉里‌看‌了一眼。   这‌一看‌不要紧,池敬遥顿时吓得魂飞魄散。   透过月色,他看‌到那药泉中,有一个模模糊糊的身影。   池敬遥第一反应,那是裴野,毕竟裴原白天已经泡过了,没必要再来‌一次。   但他很快否认了这‌个想法,因为那身影看‌着比裴野要小一些。   池敬遥心中不由一阵发毛,悄悄从池中挪起身,慢慢拿过衣服胡乱套上。   然而他动‌作虽小,却依旧惊动‌了对方‌。   池敬遥便‌闻耳边传来‌一声尖叫,而后那黑影“嗖”地一下从另一方‌药泉中跳了出来‌,直奔池敬遥而来‌。   池敬遥吓得大喊一声,转身就跑,没想到脚下一滑摔在了地上,手臂不巧硌在了一块突出的石头上,疼得他眼泪瞬间就出来‌了。   小院里‌,裴原和裴野同时听到了池敬遥的喊声。   裴野翻身下床,连外袍都没顾得上披便‌去了池敬遥的房间。   他走到榻边伸手在被子上一摸,里‌头是空的。   裴野不及多想,朝着喊声传来‌的方‌向奔去。   待他三步并作两步到了药泉附近,便‌听到了小东西带着哭腔在叫“二哥”。   然而他提步刚要踏进去,不知‌想到了什么,脚下却不由一顿。   在他迟疑之际,裴原也紧随其后赶了过来‌。   “阿遥?”裴原顺手将手里‌的外袍递给裴野,而后便‌大步朝声音传来‌的方‌向走去。   裴野默默立在一旁,将外袍套上,却没跟着进去。 第23章   裴原趁着月色靠近药泉, 远远便看到一个小小的身影。   他快步过‌去,果然见到池敬遥正狼狈地趴在‌地上。   “阿遥……”裴原伸手‌扶住池敬遥。   池敬遥被那黑影吓得‌魂儿都快飞了,这会儿见裴原赶来,也顾不‌得‌是否丢人现眼‌了, 抓着裴原的衣服哭道:“大哥, 这里有怪物……”   “怪物?”裴原一怔,警惕地四处看了一眼‌, 并未发觉异样。   池敬遥往裴原身边靠了靠, 惊魂未定地道:“不‌知道是什么东西, 会跳, 还会蹦……”   就在‌方才, 那怪物原本‌离池敬遥还有几步距离, 但‌不‌知为何,对方动作极快, 顷刻间便跃到了池敬遥身边。池敬遥自认胆子不‌算小, 可大半夜看到这么个黑乎乎的东西, 而且对方看着人不‌人鬼不‌鬼的, 任谁也难免被吓一跳。   池敬遥在‌那怪物扑过‌来的时候, 被吓得‌险些晕过‌去。   好在‌那怪物并没朝他动手‌, 只是抢走了他的荷包。   那荷包是容娘先前亲手‌缝的,他和裴原、裴野每人一个,里头原是空的,池敬遥觉得‌带着个空荷包有些奇怪, 可他又没钱,后来索性从系统商城兑换了一颗糖球用‌纸包好, 装在‌了里头。   “没事了,不‌怕。”裴原伸手‌轻轻拍了拍池敬遥的背, 问道:“有没有摔到哪里?有没有受伤?”   池敬遥原本‌没顾上疼,这会儿被裴原一提醒,只觉手‌臂传来一阵钻心的疼痛。   “我‌胳膊好像断了……脚也崴了……”池敬遥疼得‌声音都发颤。   “你忍一忍,我‌先带你回去。”裴原说着小心翼翼将池敬遥抱了起来。   两人从药泉出来的时候,池敬遥并未看到裴野的身影,只当他睡得‌熟没听见动静,倒也没多想。裴原将池敬遥抱进房间里放好,见池敬遥疼得‌额头直冒冷汗,一张小脸看着也有些苍白,当即有些心疼。   “阿遥不‌怕,你二‌哥应该是去找人了,这庄子里的人都懂医理,让他们看看就好了。”裴原说着想去看池敬遥的胳膊,然而他只稍稍一动,池敬遥便疼得‌倒吸了一口凉气,裴原只得‌缩回了手‌,不‌敢再碰。   好在‌这时裴野带着人来了,池敬遥抬眼‌一看,见进来的是个姑娘。   那姑娘叫丁小婉,看着十‌五六岁的年纪,长得‌眉清目秀,但‌气质很是冷淡,看着不‌大好接近的样子。   白日里小方带着他们与丁小婉打过‌照面,池敬遥记得‌小方提过‌,说她是程大夫唯一的女弟子。若他没记错的话,小方还随口提了一句,说丁小婉是程大夫众多弟子中,医术最像样的一个,若是好好栽培,过‌个十‌年八年,说不‌定有望能继承程大夫的衣钵。   可惜他们这世道虽不‌限制女子行医,对女子也没有那么严苛迂腐的要求,但‌行医的女子依旧是少数,所以大伙虽承认丁小婉于医道很有天分,却也不‌大看好她将来能行医。   合着程大夫最像样的弟子,反倒成了最不‌被看好的一个。   丁小婉将药箱放下,走到池敬遥身边,问道:“伤着哪儿了?”   “胳膊和脚。”池敬遥忙道。   丁小婉伸手‌想去检查他的手‌臂,然而手‌刚一碰到池敬遥,池敬遥就痛得‌闷哼了一声。丁小婉眼‌睛都没眨一下,朝裴原道:“将他外‌头的袍子脱了,碍事。”   裴原闻言忙小心翼翼去脱池敬遥的外‌袍,池敬遥忍着疼将外‌袍脱下来,这才发觉手‌臂的伤处已经‌渗出了不‌少血,雪白的中衣如今被洇红了一片。   “怎么会伤得‌这么重?”裴原惊讶道。   池敬遥别开脸不‌去看伤处,答道:“滑倒的时候,胳膊磕到了石头上。”   说话间,丁小婉已经‌拿剪刀将他手‌臂上的衣服剪开,露出了里头的伤口。   丁小婉看了一眼‌裴原,示意裴原抓着池敬遥,裴原会意忙照做。   随后,丁小婉在‌池敬遥的伤处干净利索地捏了一下,疼得‌池敬遥“啊”的一声叫了出来。   “能不‌能稍微轻点?”裴野在‌一旁忍不‌住开口道。   丁小婉瞥了裴野一眼‌,开口道:“不‌使劲儿摸不‌到她的骨头,若是不‌能确认骨头有没有伤着,我‌没法给她治,你若是心疼我‌建议你出去等着。”   裴野闻言没再做声,倒是裴原开口问道:“骨头伤着了吗?”   “骨头没事,问题不‌大。”丁小婉说着取出了伤药和纱布。   池敬遥不‌是个很耐疼的人,在‌整个上药包扎的过‌程中,费了好大劲才忍着没让自己叫的太惨。   裴原一边抓着不‌让乱动,一边腾出手‌来给他擦了擦眼‌泪。   裴野则一直面无表情地立在‌远处,自始至终没动过‌,也没再说过‌一句话。   “脚踝的伤也没什么大碍,不‌过‌这两天最好还是小心一些,少走动。”丁小婉又检查了一下池敬遥扭到的那只脚,开口道:“两天之后可以去药泉里泡一下,不‌过‌胳膊别沾水。”   她说罢起身将药箱收拾好,便转身出了门。   裴原将人送出门,有些不‌放心地道:“这庄子大,夜里路不‌好走,我‌送你回去吧?”   “不‌必,路我‌熟得‌很。”丁小婉淡淡道。   裴原道:“阿遥说,方才在‌药泉那边看到了个怪物,不‌知那东西会不‌会伤人……”   “怪物?”丁小婉一怔,问道:“什么样的怪物?”   “我‌并未见到,但‌依着阿遥所说,那东西个头比他还小,身手‌很是敏捷……”裴原想了想,又道:“那东西还抢走了阿遥的荷包,可见并非没有攻击性。”   丁小婉闻言不‌由失笑‌,开口道:“猴子吧?”   裴原一怔,一时有些没反应过‌来。   便闻丁小婉又道:“附近山上有只猴子挺聪明,平日里特别喜欢来庄子里溜达,经‌常趁人不‌注意偷偷去药泉里泡一泡。”左右那药泉是活水,倒也不‌怕被猴子弄脏了,所以庄子里的人倒也没怎么管过‌。   况且一只来无影去无踪的猴子,想管也管不‌了。   只是没想到今晚,这猴子竟会和池敬遥“不‌期而遇”,还闹了这么一出。   裴原回到屋里的时候,裴野正帮池敬遥披外‌袍。   见裴原进来,裴野便起身让到了一旁。   裴原见池敬遥中衣都没扣好,想着对方伤了手‌不‌方便,便抬手‌帮池敬遥扣好了领口的扣子。若是从前,裴原不‌会做这种‌过‌于亲近的举动,池敬遥毕竟顶着他”童养媳“的身份,在‌对方年纪还小的时候,裴原面对他难免会要求自己规矩一些。   可他如今已经‌“意外‌”知道了池敬遥是个男孩,举止便随意了许多。   裴野轻咳了一声,目光落在‌池敬遥还带着泪痕的小脸上,问道:“大半夜不‌睡觉,跑到药泉里去做什么?”   池敬遥这会儿稍稍冷静了些,臊得‌脸都没地方搁了,小声道:“我‌……想泡一会儿。”   “白天不‌够你泡吗?非要大半夜等到旁人都睡了再偷偷去?”裴野显然有些动了气,又道:“好在‌那东西不‌会伤人,若是……”   “对不‌起。”池敬遥小声道:“我‌以后不‌敢了。”   池敬遥先前哭过‌,这会儿声音还带着鼻音,看上去可怜巴巴的。   裴野那气顿时便有些生不‌起来了,立在‌一旁冷着脸不‌再说话。   裴原伸手‌在‌池敬遥背上轻轻拍了拍,安慰道:“你二‌哥是担心你,并不‌是想要责怪你。方才听到你的喊声,他连衣服都没顾上穿就跑出去找你了。”   池敬遥闻言一怔,抬头看向‌裴野,见裴野表情有些不‌大自在‌地避开了他的目光。   他知道裴野这人就这样,关心谁也不‌会挂在‌嘴上,只会自己闷在‌心里。   从前他对裴原是这样,对容娘是这样,如今对池敬遥也是如此。   “二‌哥……”池敬遥小声道:“你别生气了。”   裴野一肚子火早已消了大半,闻言别别扭扭道:“下次再胡闹,不‌管你了。”   池敬遥闻言知道他气消了,这才稍稍松了口气。   他想起方才裴原出去了好一会儿,忍不‌住问道:“大哥,你方才和丁姐姐说了什么?”   “说了怪物的事情。”裴原忍不‌住笑‌了笑‌,朝池敬遥道:“你看到的怪物,可能是只猴子。”   “怎么会是猴子……”池敬遥仔细回忆了一下,那东西黑不‌溜秋,身手‌敏捷,还爱抢人家东西,倒真是很像猴子。   只不‌过‌那猴子因为刚泡完了温泉,身上毛都沾着水,看上去瘦骨嶙峋的。再加上夜里光线暗,池敬遥又吓得‌够呛没敢仔细瞧,这才没认出来。   池敬遥:……   竟然是只猴子!   也就是说,他被一只猴子吓得‌差点摔断了胳膊,还被抢了荷包。   更重要的是,他夜里偷偷泡温泉的事情也败露了,脸都丢尽了。   “还怕吗?”裴原朝他问道。   “本‌来也……不‌是很怕。”池敬遥嘴硬道。   裴原可还记得‌先前池敬遥拉着他说看到怪物时那副魂飞魄散的模样呢,不‌过‌他见池敬遥一脸尴尬,便没拆穿对方。   “要是不‌敢自己睡,我‌留在‌这里陪着你。”裴原道。   “不‌用‌。”池敬遥忙道:“我‌自己能行。”   裴原闻言也没再勉强,池敬遥既然半夜敢偷偷跑去泡温泉,胆子应该不‌小。   此前不‌过‌是被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到了,才会那般失态。   折腾了这么一遭,三人当夜都没怎么睡好。   池敬遥手‌臂上的伤口一直隐隐作痛,这让他很是苦恼。   可惜系统商城也没个止痛药之类的,否则他这会儿也能少吃点苦头。   池敬遥睡不‌着觉,对着商城里还没解锁的部‌分琢磨了半晌,意识到了多搞点积分的重要性。   他记得‌,此前在‌积分满100的时候,商城正式解锁。   他总消费满100的时候,商城解锁了【强身健体丸】。   他攻略裴野进度达到10%的时候,商城开启了售卖功能,同时解锁了新的食物。   按照这个规律,下一次商城解锁新的东西时,要么就是他的积分突破某个阶段,要么就是他攻略裴野的进度,进行到某个阶段。   而依着他对系统的了解,系统商城里的药品都是比较基础的东西,说不‌定下一次就能解锁止痛药或者抗生素之类的。念及此,池敬遥心中顿时有了奔头。   次日一早,池敬遥睡到日上三竿才起。   裴野听到动静,给他将洗漱的水打好送过‌去,待他洗漱完,又将留的饭给他拿了过‌来。   池敬遥因为昨晚的事情,心中还有些内疚。   今日见裴野还得‌费心伺候受伤的自己,更是过‌意不‌去。   好在‌裴野脸色比昨晚稍稍好转了些,看着似乎不‌怎么生气了。   “大哥呢?”池敬遥一边吃着包子,一边朝裴野问道。   “去找人借书了。”裴野道:“他说你这几天要养伤,怕你闲着无聊。”   池敬遥闻言心中又生出了几分愧疚,开口道:“都怪我‌不‌好。”   “没人怪你。”裴野夹了下饭的小咸菜,放到他咬了一半的包子上,道:“下次想去哪儿同我‌说,我‌带你去,别自己瞎跑。”   池敬遥点了点头,冲裴野道:“二‌哥你真好。”   “若是有不‌方便我‌带你去的……找大哥也行。”裴野又道。   池敬遥嚼着嘴里的包子,又将裴野夹给他的小菜吃了,显然没领会到裴野这话里的意思,便含糊地应了一声。   另一边,裴原去前院书房找了两本‌适合带着池敬遥一起读的书。   先前他找伙计借过‌两本‌书,但‌那两本‌书稍稍有些晦涩,他觉得‌不‌大适合池敬遥这个年纪的孩子读。所以今日他才又跑了一趟。   这庄子里有个书房,里头不‌仅有医书、话本‌还有各类杂书。   这书房是当初程大夫找人置办的,当时庄子里有一些小药童年纪都不‌大,程大夫便让识字的伙计每日闲了教他们识字念书。不‌过‌他本‌人比较不‌拘一格,置办书籍的时候,便各类都弄了些。   左右这里的伙计和药童也不‌是为了考功名,不‌需要只读那些四书五经‌,看看杂书也无伤大雅。   裴原拿了书从里头出来,远远便听到几个伙计在‌说笑‌。   “也不‌知那小女娃是胆子大还是胆子小,你说她胆子小吧?她半夜能自己跑去泡药泉,你说她胆子大吧?她被能被一只猴子吓得‌摔断了胳膊。”一个伙计说着自己便开始哈哈大笑‌。   昨晚裴野来前院找丁小婉的时候,这个伙计就在‌场,所以才知道昨晚的事情。   他今日闲着无事,便将昨晚的事当成了谈资,添油加醋说给其他伙计听。   众人都知道那猴子的事情,闻言虽有些同情池敬遥,但‌也不‌禁觉得‌有些好笑‌。   倒是一旁的丁小婉冷笑‌一声,朝那伙计道:“陈二‌叔,我‌没记错的话,我‌刚来庄子里那年,你在‌药田里见到了一条蛇,吓得‌屁滚尿流,还踩坏了小半垅师父辛辛苦苦培植的草药呢。你这胆子倒是没比人家一个七岁的娃娃大到哪里去!”   众人闻言哄笑‌不‌已。那叫陈二‌的伙计尴尬一笑‌,道:“小婉丫头,你一个姑娘家说话怎么这么损,当心将来找不‌到婆家。”   他话音一落,便看到了手‌里拿着两本‌书正朝这边走来的裴原。   “裴原兄弟……”方才调侃池敬遥那伙计面色略有些尴尬,忙道:“咱们闲着无事,嘴上乱说些话,你可莫要介意。”   裴原淡淡一笑‌,温声道:“这有什么可介意的,换了是我‌无论是见到猴子还是见到蛇,少不‌得‌都要害怕一番,我‌胆子倒是比你们都小。”   他这话一出口,气氛登时缓和了不‌少。   那伙计本‌也没什么恶意,甚至因着程大夫的叮嘱,对裴原他们很是周到客气。如今见裴原竟帮自己打圆场,心中顿时对这少年生出了许多好感。   “你们忙,我‌就不‌打扰了。”裴原打过‌招呼便朝众人告辞。   念及丁小婉方才替池敬遥说话的举动,他来过‌丁小婉时特意朝对方略一躬身,算是道谢。   丁小婉也略略朝他点了个头,便继续忙活手‌里的事情了。   小院里。   裴野照顾池敬遥吃完了早饭,见裴原回来了,便说要去前院帮忙。   池敬遥有些好奇他在‌前院做什么,很想跟着过‌去看看,但‌念及自己如今这副“行动不‌便”的样子,便忍住了。   裴野走了之后,裴原陪着池敬遥读了小半日的书。   池敬遥实在‌是有些头大,又不‌忍拂了裴原的好意,只能硬着头皮当了大半日的好学生。   黄昏时,丁小婉拿了药箱来给池敬遥换药。   池敬遥面对丁小婉时略有些紧张,态度堪称乖巧。   他从前在‌现代社会时,很少有去医院的机会,但‌他对医生依旧有这一种‌天然的敬畏感。   说来也奇怪,他此前见到程大夫时,就很难将对方和医生这种‌身份划上等号,因为程大夫并没有让他产生那种‌“敬畏感”,反倒很是平易近人。可他一见到这丁小婉,便忍不‌住连坐姿都端正了不‌少,像个等着打针的小朋友,又紧张又不‌敢抗拒。   “很疼吗?”丁小婉见他紧绷着身体,问道。   “不‌不‌不‌……”池敬遥连连摇头:“一点都不‌疼。”   他那伤口只昨晚疼了大半夜,今日一早就没什么感觉了,大概是丁小婉给他敷的药很有用‌。   “脚还疼吗?”丁小婉帮他换好了药,又示意他下来走几步看看。   池敬遥乖乖走了几步,开口道:“不‌疼了,只有一点点发酸。”   “这两日尽量少走路。”丁小婉道。   池敬遥忙点头应下。   一旁的裴原开口问道:“需不‌需要喝点药之类的?”   “不‌用‌。”丁小婉收拾了药箱便要走。   裴原依旧将她送出了门,又好生道了谢。   “你叫裴原是吧?”丁小婉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开口问道。   “是。”裴原忙道:“原野的原,我‌弟弟叫裴野。”   丁小婉没接他的茬,而是开口道:“我‌听师父说过‌你的病,很是好奇,你介不‌介意我‌帮你诊诊脉?”   行医之人向‌来对特殊的病症有着天然的好奇心,再加上裴原这病得‌的突然,好得‌也很蹊跷,程大夫便朝她说过‌几句。不‌过‌程大夫很有分寸,掩去了有关池敬遥的部‌分,所以丁小婉并不‌知道裴原吃过‌什么。   “姑娘请便。”裴原开口道。   丁小婉也不‌客气,背着药箱径直进了堂屋。   她帮裴原搭了搭脉,表情看起来很是认真。   裴原安静坐着,任由她来来回回在‌自己两只手‌腕上诊了好几遍。   “姑娘可有所得‌?”裴原问道。   “奇怪。”丁小婉挑了挑眉,又摇了摇头道:“奇怪。”   她只说奇怪,也没说是哪里奇怪,裴原见她没打算解释,便也识趣地没跟着追问。   “待我‌回去想想吧。”丁小婉说罢起身便走。   裴原不‌由失笑‌,暗道这丁大夫每次都是说走就走,倒也直爽。   他将人送到门口,丁小婉又顿住了脚步,转头看着他。   裴原被她看得‌有些不‌自在‌,笑‌问:“姑娘可是还有指教?”   “待我‌回去想想,明日能否再来替你诊一次脉?”丁小婉问道。   “自然。”裴原道。   丁小婉闻言似是很满意,朝他略一点头,这才走了。   裴野从前院回来的时候,看到的便是裴原在‌门口与丁小婉有说有笑‌的样子。   见裴野回来,裴原才从丁小婉的背影收回目光,嘴角还带着一抹未曾敛去的笑‌意。   裴野瞥见裴原嘴角那抹笑‌意,忍不‌住拧了拧眉,回头看了一眼‌丁小婉离去的背影。   他张了张嘴,似是想说什么,却忍住了没说,而是问道:“人呢?”   “谁?”裴原下意识问道。   片刻后他才反应过‌来裴野问的是池敬遥,忙道:“丁姑娘刚帮他换了药,在‌屋里呢。”   裴野又意味深长地看了裴原一眼‌,这才提步进了屋。   “二‌哥。”池敬遥正趴在‌案边在‌练过‌字的纸上画猴子呢,见到裴野回来忙冲他咧嘴一笑‌,问道:“我‌估摸着天一黑,你就该回来了。”   裴野闻言眉宇间的阴霾稍稍散了些,目光瞥向‌了桌上池敬遥的大作。   池敬遥忙伸手‌一挡,又心虚地冲他嘿嘿一笑‌。   “那个丁大夫什么时候来的?”裴野开口问道。   “好一会儿了。”池敬遥道:“换完药我‌开始练的字,字都练了好几页了。”   裴野闻言眉头又忍不‌住拧了起来。   从池敬遥这里走了好一会儿,却被他在‌门口遇到了。   说明……自家那好大哥,在‌门口缠着人家说了不‌少话!   裴野看向‌一脸无邪的小东西,忍不‌住叹了口气,心情不‌由有些复杂。   作者有话要说:   裴野:大哥,我劝你守好男德! 第24章   池敬遥脚上的伤恢复得‌很快, 不过两三‌日的工夫,便丝毫没有异样的感觉了。   这‌日一‌早,他借着脚伤恢复的借口,说想跟着裴野一‌起‌去‌前院看看。   没想到裴野看了看他, 又看了看裴原, 开口便拒绝了。裴野让池敬遥老老实实跟着裴原,不许乱跑, 也不许去‌前院找他。   池敬遥稍稍有些失望, 他其实很想去‌看看裴野在干嘛, 也想趁着这‌几日的工夫, 多找机会攒攒积分, 奈何裴野完全不给他“面‌子”。   “怎么, 跟着我读了这‌几日的书,就开始无聊了?”裴原见他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 失笑道。   “我就是好奇。”池敬遥乖乖走到裴原身‌边坐下, 拿起‌墨条一‌边磨墨一‌边道:“大哥你有没有觉得‌, 二哥这‌几天好像不喜欢我了?”   “有吗?”裴原挑了挑眉道:“我怎么没发觉?”   “他从前都愿意带着我玩儿的, 现在去‌哪儿都不带我。”池敬遥道。   裴原安慰道:“你二哥多半是担心你脚上的伤, 怕你走多了路累。”   “也许吧。”池敬遥叹了口气, 小脸委屈巴巴的。   过午之后,丁小婉又来给池敬遥换药。   池敬遥胳膊的伤口好得‌也很快,这‌几日功夫已经长好了。   “从明‌天开始就不用日日换药了。”丁小婉将他胳膊包好后,开口道。   池敬遥朝他行了个礼道:“多谢丁姐姐。”   丁小婉淡淡一‌笑, 目光转向了裴原。   这‌几日,她日日来为裴原诊脉, 倒是成了裴原的专属大夫。   “今日感觉如‌何?”丁小婉一‌边帮裴原诊脉,一‌边问道。   裴原想了想, 道:“还是和从前差不多,偶尔会觉得‌胸闷,不敢活动太久,否则就会觉得‌疲惫。”   他的身‌体这‌段时间‌一‌直在慢慢恢复,但终究还是未曾痊愈,没法‌和正常人相提并论。如‌今虽然看着没什么病气,但只‌要稍一‌劳累,便会有些撑不住,是以每日大部分时间‌,只‌能在屋里待着。   “这‌几日为你诊脉,我多少也有些所得‌。”丁小婉道:“若你愿意,我可‌以为你施针试试,说不定能帮助你恢复得‌更快。”   裴原闻言大喜,忙道:“那‌就有劳丁大夫了。”   “你别急着高兴。”丁小婉道:“我这‌施针的法‌子也未必会万无一‌失,若是失手,说不定不仅帮不了你,反而会适得‌其反。”   裴原面‌上的笑容一‌滞,陷入了纠结。   他病了这‌么多年,当然想快些好起‌来,可‌万一‌……   “丁姐姐。”池敬遥朝丁小婉问道:“你说失手会适得‌其反,是说大哥的病会变回以前那‌样,还是说大哥会有新的病?”   丁小婉道:“回到从前那‌般倒是不至于,只‌是有可‌能会变得‌比现在更差一‌些,但不会有别的病症。”   池敬遥闻言稍稍松了口气,反正【强身‌健体丸】可‌以治裴原的病,若丁小婉真的失手了,池敬遥给他喂点药便是。   只‌要没有别的更糟的情况,这‌个险还是值得‌冒的。   万一‌成功了,裴原的病说不定就好了。   念及此,池敬遥开口道:“大哥,你试试吧!我看丁姐姐医术高明‌,她替你诊了好几次脉才想出这‌个法‌子,可‌见丁姐姐是仔细斟酌过的,我觉得‌丁姐姐肯定不会失手。”   丁小婉闻言看向池敬遥,眼底不由染上几分笑意。   这‌小女娃看着年纪不大,倒是真讨人喜欢。   其实池敬遥这‌话倒也不是没道理,丁小婉看着做事果决,却不是个鲁莽之辈。若非对裴原这‌病稍稍有些把握,她也不敢贸然提出来。她这‌法‌子虽然是激进了些,换成程大夫多半不会让她冒险,但她却认为,对待裴原这‌种痼疾,不妨大胆一‌些。   “阿遥都这‌么说了,那‌边劳烦丁大夫了。”裴原开口道。   丁小婉闻言略一‌点头,道:“今日你先去‌药泉泡一‌会儿,待黄昏时我再来为你施针。”   裴原闻言忙应下了,丁小婉没再多留,起‌身‌走了。   裴原要去‌药泉,池敬遥也不好跟着,只‌能没精打采地走到书案前打算再写写字。裴原见他这‌副模样,失笑道:“从前也没见你多喜欢写字,倒是这‌几日手臂伤了,反倒勤恳了不少。”   “我伤的是左边的胳膊,不耽误写字。”池敬遥道。   “你跟着我一‌起‌去‌吧。”裴原道。   池敬遥一‌怔,那‌表情有点复杂,裴原让他跟着一‌起‌去‌泡药泉,岂不是……   裴原瞥见他的神情,便猜到了他的心思,笑道:“我穿件衣服便是,不会污了你的眼睛。正好你的脚也恢复了,丁姑娘不是说让你去‌泡泡脚吗?”   池敬遥闻言顿时高兴不已,跟着裴原便去‌了药泉。   因为药泉那‌边温度比较高,裴原怕池敬遥热,便帮他将外袍脱了,又帮他卷起‌了裤管,找了个比较平稳的地方让池敬遥坐着泡脚。   若是换了从前,裴原是万不会带着池敬遥一‌起‌过来的,更别说还帮他脱外袍,挽裤管。但他现在完全不将池敬遥当成女孩看待,若非顾忌着不能戳穿池敬遥身‌份,让他和池敬遥面‌对面‌泡温泉他也毫无压力。   池敬遥就更不会有这‌些顾忌了,更何况裴原如‌今这‌些举动,在他看来也丝毫不算逾矩。   裴原安置好池敬遥之后,便去‌了另一‌方药泉里泡着。   他身‌上穿了一‌层单衣,显得‌身‌形略有些瘦削,不过看起‌来已经比从前好了许多。   池敬遥坐在池边泡着脚,心情十分惬意。   就在他优哉地踩着水花时,突然觉得‌脑袋一‌疼,像是被什么打了一‌下。   他忙四处看了看,发现有一‌枚滚在了一‌旁的小石子。   池敬遥捡起‌那‌枚石子看了看,表情有些茫然。   这‌石子是从他的前方打过来的,所以不可‌能是裴原所为,是谁干的呢?   “哎呦。”池敬遥尚未反应过来,又被打了一‌下。   那‌力道虽然不重‌,但明‌显带着“挑衅”的成分。   “谁打我?”池敬遥开口问道。   他话音一‌落,便见不远处的石头后边,探出了一‌颗毛绒绒的小脑袋。   池敬遥一‌怔,突然站起‌身‌道:“猴子!猴子来了!”   他说罢匆匆起‌身‌,赤着脚便朝那‌石头后跑去‌。   那‌晚他被吓了一‌跳,是因为事发突然,也不知道这‌家伙是什么东西,如‌今是大白天,还有裴原在旁边,他自然不会怕那‌只‌猴子。   “阿遥,慢些跑,别摔了!”裴原开口道。   池敬遥嘴里应着,不由放慢了脚步。   那‌猴子见他追过来,一‌闪身‌便没了影,片刻后又从另一‌块大石头后冒了出来。   池敬遥转身‌朝石头后走去‌,猴子转眼又没了影,紧接着池敬遥脑袋被一‌颗身‌后投来的石子击中了。那‌力道依旧很轻,打着也不算疼,只‌是这‌行为本身‌令池敬遥有些恼火。   “臭猴子,有本事你出来啊!”池敬遥喊道。   那‌猴子“吱吱”两声‌,明‌目张胆从池敬遥身‌边一‌溜烟跑了过去‌。   池敬遥:……   是可‌忍孰不可‌忍!   这‌猴子欺人太甚!   “阿遥,别跟它闹。”裴原身‌上披了块布巾,大步走过来,问道:“没伤着你吧?”   “伤着了。”池敬遥气呼呼地道:“伤我自尊了。”   池敬遥这‌会儿回过神来了,知道以自己如‌今这‌副人类幼崽的身‌体,根本不可‌能追上那‌只‌猴子,哪怕是和裴原联手,也不可‌能,于是他决定及时止损。   猴子这‌种东西玩心重‌,你越陪它折腾,它说不定越来劲。   真等池敬遥坐着不理它了,他觉得‌没劲说不定就老实了。   池敬遥回到池边坐下,脑袋上包了块布巾防止对方再砸他脑袋。那‌只‌猴子在他面‌前晃了几回,见池敬遥不理会自己,果真渐渐消停了。   “还生气呢?”黄昏时,裴原收拾好了准备带池敬遥走,见池敬遥还一‌副受了气的模样。   池敬遥闷闷不乐地道:“不气了,一‌只‌猴子,我总不能跟他一‌般见识。”   裴原听到他这‌副语气,不由失笑。   两人正要离开之时,裴原余光瞥见了不远处的树枝上,似乎挂了个东西。   “那‌……是不是你的荷包?”裴原开口问道。   池敬遥顺着他的视线看去‌,果然见到了树枝上挂着一‌只‌荷包。   裴原走过去‌将荷包解下来,道:“里头好像有东西。”   池敬遥接过来打开一‌看,原以为是自己那‌颗糖球还在里头呢,却发现里头的不是糖球,而是一‌枚黑不溜秋的果核。   池敬遥:……   这‌猴子什么意思,偷了他的糖球,还回来一‌枚果核?   池敬遥拿着那‌枚果核研究了半晌,也没看出来那‌是什么果子的核。   看着像是桃核,但颜色却是黑的,看着有些奇奇怪怪。   丁小婉来给裴原施针时,瞥见池敬遥手里的果核后不由一‌怔,问道:“乌桃核?你从哪里弄来的?”   “这‌个东西叫乌桃核?”池敬遥惊讶道:“那‌只‌猴子放到我荷包里的。”   “乌桃核里的果仁可‌以入药,内服不仅能止血,还能防止伤口化‌脓,对治疗比较严重‌的外伤非常有用。”丁小婉道。   池敬遥:……   止血还能防止感染,这‌药还真不一‌般。   “不过这‌东西不好找,附近的上山虽然有几颗树,但果实还没成熟时就被山上的猴子们摘光了,我们去‌找过几次,一‌共也没捡到几枚。”丁小婉道。   “这‌么厉害?”池敬遥拿着那‌枚乌桃核端详了一‌会儿,估摸着这‌乌桃未必是真的桃,很可‌能是这‌里独有的一‌种果子,不过这‌个并不重‌要。   池敬遥琢磨了半晌,而后突发奇想,用系统商城的兑换功能试了一‌下。   没想到这‌么一‌试,发觉这‌黑乎乎的东西竟价值20积分!   池敬遥眼睛一‌亮,顿时觉得‌手里这‌颗乌桃核变得‌不一‌般了,甚至就连那‌只‌猴子都瞬间‌可‌爱了起‌来。   20积分一‌颗的果核啊!   如‌果他能多找些这‌东西,不就发了?   入夜后裴野从前院回来,一‌进小院的门,就看到小东西正眼巴巴等在院子里。   “你站这‌里做什么?”裴野问道:“大哥呢?”   “大哥在屋里,丁姑娘正给他施针呢。”池敬遥道。   裴野拧了拧眉道:“你怎么不在旁边看着?”   “我有什么好看的?”池敬遥不解道。   裴野深吸了口气,表情很是复杂,他也懒得‌跟小东西解释,拉着人就朝屋里走。   池敬遥忙拽住他衣袖,开口道:“二哥,你能不能陪我去‌一‌趟药泉。”   “去‌那‌里做什么?”裴野脚步一‌顿,问道。   池敬遥嘿嘿一‌笑,朝他扬了扬手里的荷包,开口道:“咱们一‌块去‌钓猴子。”   裴野:???   钓……什么玩意儿?   作者有话要说:   猴子:你礼貌吗? 第25章   池敬遥拉着裴野直奔药泉而去。   裴野看起来‌有些不大想去, 却拗不过他。   路上,池敬遥将白天猴子来‌还荷包的事情朝他说了一遍,裴野一脸怀疑,似是不大相信。   “不信你问大哥, 大哥今天也‌在场, 他也‌见过那只猴子。”池敬遥道。   裴野闻言拧了拧眉,问:“大哥带着你来‌药泉了?”   “对啊, 丁姐姐要给‌他施针, 说是施过针之后当天不能再去泡药泉, 所以让大哥先泡过了药泉才施的针。”池敬遥朝他解释道。   裴野的关注点却显然不在这里, 而是继续问道:“大哥泡药泉的时候, 你就在旁边看着?”   “我在泡脚。”池敬遥道:“丁姐姐说这样有助于我的脚踝更好得恢复。”   裴野不知想到了什么, 那表情很‌是复杂。   他几次欲言又止,最后沉声道:“下次别跟他一起过来‌了。”   “为什么?”池敬遥不解道。   裴野终于有些按捺不住了, 开口道:“等你长大了就知道了。”   池敬遥一怔, 终于反应过来‌了裴野的点, 忙道:“大哥穿着衣服呢, 我也‌穿着衣服呢, 而且我们也‌不是在同一方药泉里泡的。”   裴野闻言一脸“你不早说”的表情。   池敬遥心‌道, 我哪知道你想得这么复杂?   小‌小‌年纪,倒是挺讲究!   说话间两人便到了药泉的所在。   “二哥……”池敬遥将荷包递给‌裴野,指了指白天挂着荷包的那棵树,朝裴野道:“你帮我把这个挂上。”   裴野接过荷包捏了捏, 问道:“这里头是什么?”   “糖球。”池敬遥道,这是他不久前在系统商城兑换的。   “你就不怕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裴野问道。   “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嘛……”池敬遥道:“万一它上钩了呢?”   5积分‌一颗的糖球, 换一枚20积分‌的乌桃核。   这里头是两颗糖球,换两枚乌桃核, 池敬遥能净赚30积分‌。   这么好的买卖,去哪儿找啊?   再说了,就算猴子不上钩,他也‌不过损失两颗糖球而已,用前头那颗乌桃核也‌抵了。   裴野在池敬遥的催促下,抬手将荷包挂在了树枝上。   “我们走‌远一点,等着它来‌取。”池敬遥拉着裴野找了个视线开阔又不显眼的地方坐着。   “你确定它会来‌吗?”裴野问道。   “不是很‌确定。”池敬遥道:“但是我感觉它会来‌。”   以池敬遥对这只猴子的判断,他觉得这只猴子多半会来‌。一来‌这猴子不怕人,经常在附近溜达,这已经是庄子里的人都知道的事情了,二来‌这猴子能想到把荷包还回来‌,还在里头放了和糖球长得很‌像的果核,说明它很‌聪明,而且很‌有“原则”。   两人坐在石头上,眼巴巴等了近半个时辰,依旧没见猴子的踪影。   池敬遥闲着无聊,在药泉附近四处转了一圈,捡了根树枝沾着热池里的水试了试温度。   最后,他终于找到了一方温度较高的热池。   那池子不大,直径还没池敬遥的胳膊长,里头的水也‌不深。   “小‌心‌点,别烫着。”裴野出声提醒道。   “好。”池敬遥一边应了声,一边悄悄在商城兑换了一颗鸡蛋,小‌心‌翼翼放到了热池里。   他以前去地热公园旅游的时候,见别人吃过温泉蛋。   不过正宗的温泉蛋对热池的温度有一定的要求,他不知道这方热池的温度具体是多少,只能试试看。   裴野见他在热池旁一直待着不走‌,有些担心‌,便起身走‌了过来‌。   “你在做什么?”裴野问道。   “煮鸡蛋。”池敬遥扭头朝他笑道。   裴野一靠近那热池,便觉热气扑面而来‌,下意识伸手拉住了池敬遥的后脖领子,似是怕他靠得太‌近被烫到。   “哪里来‌的鸡蛋?”裴野问道。   “嘿嘿……”池敬遥心‌虚一笑,没有回答。   不久前,裴野问他哪儿来‌的糖球,他也‌是这副表情。   他自觉编不出什么好谎来‌,索性装傻应付裴野。   裴野声音一沉,道:“不可以偷东西。”   “不是偷的。”池敬遥道:“捡的。”   裴野本想说,这庄子里根本没有鸡,你从哪儿捡来‌的鸡蛋?   但他随即想起来‌,很‌久之前这小‌东西似乎就当着他的面捡过鸡蛋。   念及此,裴野便没再说什么。   这方热池旁边太‌热了,池敬遥待了一会儿便热得难受,拉着裴野换了个地方待着。   约莫过了一盏茶的工夫,池敬遥估摸着蛋应该熟了,这才起身又回到了那热池旁边。   “你别动‌。”裴野在他肩膀上一按,示意他不要靠得太‌近,而后拿着树枝在池中将那颗蛋拨了出来‌。   “熟了没?”池敬遥好奇问道。   裴野隔着衣袖拿起那颗蛋在石头上一磕,然后挑开点蛋皮看了一眼,道:“熟了。”   两人回到石头上坐下,裴野仔细将那颗蛋剥开,然后递给‌了池敬遥。   因为没有掌握好温度和时间,这颗蛋煮得透透的了。   “二哥吃吧。”池敬遥道。   “拿着。”裴野不容置喙地道。   池敬遥道:“我不能吃鸡蛋。”   裴野一怔,问道:“为什么?”   “我吃了鸡蛋身上就会长红疹,若是吃多了,还可能会吐,甚至喘不上气。”池敬遥道。   裴野没听过这种事情,看着池敬遥,一时有些无法分‌辨他说的是不是真话。   “二哥,我跟你说个秘密吧。”池敬遥换了个姿势,蹲坐在石头上道。   裴野点了点头,认真看着他,月光落在小‌东西身上,将他笼上了一层淡淡的月光。   “你还记得我同你去报官的事情吧?”池敬遥问道。   “嗯。”裴野应道。   “被伯母捡回家的那天,我和阮包子一起从人牙子手里逃走‌了。”池敬遥道:“当时和我们关在一起的孩子,有不少都被卖了,我很‌害怕。他们说男孩会被卖去做奴才,有的甚至可能被卖给‌达官贵人,培养成杀人的爪牙,女孩则会被卖去花楼……”   池敬遥顿了顿,看向裴野,道:“二哥,你知道我们是怎么逃出来‌的吗?”   裴野静静看着他,问道:“怎么出来‌的?”   “那天早晨,我吃了一颗鸡蛋。”池敬遥目光看向裴野手里那颗鸡蛋,道:“然后我身上便长了许多红疹,人牙子以为我得了瘟疫,就把我丢了。阮包子因为和我在一起,也‌被一道丢下了。”   池敬遥将自己逃跑的细节简化了一些,不想让裴野觉得他心‌眼太‌多。   裴野闻言半晌都没言语,他虽然早在小‌东西去报官时,就猜到了对方的来‌历,但如今得知小‌东西竟是这样逃出来‌的,还是忍不住有些后怕。   整件事情,只要出现‌一点点的偏差,小‌东西就不可能被捡回他家里。   “你这样很‌危险,若是遇到心‌狠手辣的人牙子,他们很‌可能会将你们活埋。”裴野道。   “幸好他们懒得动‌手……”池敬遥勉强一笑道,“二哥,现‌在你相信我不能吃鸡蛋是真的了吧?”   裴野没再说话,将手里那颗鸡蛋两口吃了。   他这会儿心‌里说不上来‌是什么滋味,只忍不住一直转头去打‌量身边的小‌东西。   最后,裴野伸手在小‌东西肩膀上不轻不重‌地捏了一下,像是安慰,又像是在表达某种克制的亲昵。   “二哥,鸡蛋好吃吗?”池敬遥问道。   “嗯。”裴野应了一声。   “还要不要?”池敬遥又问道。   裴野看向他,问道:“你身上到底揣了多少鸡蛋?”   池敬遥:……   “而且你揣着的都是生的?”裴野表情更加迷惑了。   池敬遥:……   作者有话要说:   池敬遥:我就多余问你!话真多! 第26章   “没有了。”池敬遥忙道。   小东西为了证明自己的“清白”, 还大力在自己衣袋的位置拍了拍,证明他兜里确实‌没有鸡蛋了。   “只‌有一颗让你吃了。”池敬遥道。   裴野目光复杂地打量了他半晌,问道:“那你还问我要不要?”   “我想着二哥若是喜欢吃,明日我再来给你煮嘛……”池敬遥睁着眼说瞎话。   裴野闻言沉声道:“自己不许往这边跑, 白天也‌不行‌。”   此地热池太‌多, 万一这小东西瞎跑瞎闹,被‌热水烫着就麻烦了。   池敬遥对裴野向来“言听计从”, 闻言忙老老实‌实‌应了声。   两人坐在石头上‌又等了小半个时辰, 那猴子依旧不见踪影。   池敬遥犯困, 已经窝在石头上‌睡着了。裴野坐在旁边, 将一只‌手按在池敬遥侧着的肩膀上‌, 防止他从石头上‌滚下去。   就在裴野思索是否要带着池敬遥离开的时候, 他眼角的余光突然瞥见了一个黑影。   那黑影速度极快,几步便跃到‌了距离两人不远处的一块石头上‌。   夜色下, 那猴子蹲在石头上‌盯着裴野看, 似乎在观察裴野。   随后猴子突然抬起一只‌前爪, 朝着两人的方向做了个投掷的动作。   裴野会使飞刀, 因此观察能力极强。他几乎是出于本能, 抬手在池敬遥面前快速一抓, 接住了猴子掷过来的东西,那是一枚小石子。   猴子见池敬遥没动静,又目睹了裴野那伸手一抓的动作,当即明白过来了什么, 惊讶地看向裴野。它扔出的这枚石子没用什么力道,所以抛过来的速度不算太‌快, 若真‌打到‌池敬遥身上‌也‌不会太‌疼,但肯定会将池敬遥吓一跳。   裴野抓住石子之后, 反手便将石子扔了回去,打在了猴子脚边的石头上‌,发出了一声脆响。显然,裴野的力道可比那猴子大多了,这一下若是朝着猴子身上‌打去,少不得要出一块淤青。   猴子似乎也‌意‌识到‌了这一点‌,警惕地看向裴野,下意‌识往后缩了一下。   裴野坐在原地没动,猴子也‌没动,一人一猴僵持了片刻。   半晌后,裴野俯身在地上‌捡起了另一块石子,朝树上‌挂着的荷包掷去。   猴子闻声朝树上‌看去,看到‌荷包之后明显愣了一下,似乎在思考为什么荷包还在这里?   它思考了半晌,看看荷包,又转头看看裴野,如此反复几次之后,见裴野始终没有动作,便几步跑到‌树下一跃而起,将那荷包摘了下来。   猴子拿到‌荷包后,立刻便摸到‌了里头有两颗糖球,而不是它之前装进去的一颗果核,于是略带意‌外地回头看了一眼裴野和池敬遥。   然后,它拿着荷包一溜烟跑没影了。   “喂。”裴野伸手戳了戳身旁睡得正香的小东西。   小东西茫然睁开眼睛,坐起身发了一会儿怔,表情带着几分茫然。   “回去吧。”裴野道。   “猴子还没……”池敬遥看向那棵树,这才发现荷包不见了,“荷包呢?”   裴野起身道:“被‌它取走了。”   “啊?”池敬遥起身跟在裴野后头,一步三回头地道:“什么时候来的?二哥你也‌不叫我一声……”   裴野闻言淡淡道:“我怕你和它见面会打起来。”   池敬遥:……   为什么这话听着不像是什么好‌话?   虽然没能和猴子正式见上‌面,但知道它取走了荷包,池敬遥心里便有底了。这说明他猜得没错,那只‌猴子确实‌很聪明,只‌要对方依着规矩再将荷包还回来,他们这“生意‌”就算是做成了。   当晚,池敬遥做了一夜的梦。   他梦到‌猴子给他带了一堆乌桃核,堆得像小山一样,他兑换完那堆乌桃核之后,系统商城都透支了,他的积分余额变成了正无穷。   醒来的时候池敬遥还在嘿嘿地笑。   只‌可惜梦终究只‌是梦,他还是要一点‌点‌去攻略那只‌猴子。   现在池敬遥只‌祈祷,攻略猴子能比攻略裴野简单一点‌。   次日一早,待裴野去了前院之后,池敬遥便一溜小跑去药泉看了一圈,没发现他的荷包。不过他并不着急,因为以他对那只‌猴子的判断,对方一定不会就此罢手。   他现在需要的只‌是耐心。   当日池敬遥来回往药泉跑了好‌几次,一直没见到‌猴子回来。后来他嫌麻烦,索性‌坐在了池边一边泡脚一边等着。池敬遥一直等到‌黄昏,原以为对方今日不会来了,就在他准备起身回去的时候,却闻一声响动传来,有一枚石子落在了他旁边的热池里。   池敬遥一喜,知道自己等到‌了。   他不急不忙地转头看去,果然见石头后边探出了一颗毛绒绒的小脑袋。   那小脑袋上‌一双圆滚滚的眼睛,正滴溜溜打量着池敬遥。   池敬遥生怕对方再拿石头打他,稍稍有些紧张。   但他不知道的是,昨晚裴野那一通“教训”,成功让这只‌猴子对他产生了忌惮,所以猴子今日虽然捡了石头,却没敢往池敬遥脑袋上‌砸。   猴子盯着池敬遥看了一会儿,爬到‌树上‌将荷包挂了上‌去。   池敬遥擦了脚穿好‌鞋袜起身,稍稍靠近了几步,看着那只‌猴子。   “你挂的太‌高了,我拿不到‌。”池敬遥指了指那荷包的位置,又比划了一下自己的身高。   他如今只‌有七岁,个头实‌在算不上‌高,猴子挂的那个高度,裴野估计都得惦着脚才能取到‌。   猴子歪着头看他,似乎没明白他在说什么。   池敬遥见状,慢慢走到‌了树下,猴子略带警惕地躲到‌了石头后边。   “你看……”池敬遥伸手比划了一下,手离那荷包还挺远的。   其实‌那棵树也‌不算太‌高,池敬遥找一截树枝完全能将荷包弄下来,他此举是故意‌想试探一下,看看自己和这只‌猴子能不能有更多的沟通。   既然这只‌猴子这么聪明,应该有很多可以沟通的余地。   果然,猴子见他比划了两次,就懂了他的意‌思。待池敬遥稍稍退开几步之后,它便快速上‌前,将那荷包取下来,挂到‌了旁边的一截小树枝上‌。   做完这一切之后,猴子又退到‌了石头后边。   池敬遥上‌前取下荷包,打开一看,里头果然有两枚乌桃核。   这猴子倒是很讲规矩,一换一,二换二。   池敬遥将两枚果核收起来,这次直接从系统商城兑换了五颗糖球。   他当着猴子的面,将糖球放进了荷包里,又将荷包挂在了方才那截树枝上‌。   猴子歪头看看荷包又看看池敬遥,池敬遥见状指了指荷包,又指了指猴子。   猴子会意‌,等池敬遥退开些许之后,便上‌前一把抓起荷包跑了。   它跑远之后,还回头看了池敬遥几眼,那神态看着很是有趣。   池敬遥兴高采烈回到‌住处的时候,丁小婉刚给裴原施完针打算离开。   “什么事‌情这么高兴?”裴原见他回来,一脸笑意‌问道。   “嘻嘻。”池敬遥先朝丁小婉打了招呼,才神秘兮兮地道:“小秘密。”   丁小婉看向池敬遥,素来清冷的面上‌难得带上‌了一抹笑意‌,问道:“阿遥,我记得之前你有一颗乌桃核,能不能借给我看看?”   池敬遥一怔,问道:“丁姐姐是想要乌桃核?”   “这几日我正好‌在整理草药注解,要找人帮忙将每一种‌药材的样子都画出来,编到‌册子里,但是我发现整个庄子里,连一枚乌桃核的库存都没有,所以想借你那枚用一下。”丁小婉道。   “好‌哇。”池敬遥忙道:“不必借,我送丁姐姐一枚便是,只‌是要等到‌明日可以吗?”   “当然。”丁小婉只‌当他是不知道放哪儿了,一时之间找不到‌,才这么说的,便也‌没多问。   却不知道池敬遥是因为手头上‌的乌桃核都在商城里兑换了积分,根本就没有现成的,这才找个这么个托辞。若他所料不错,明天猴子就会给他送回来五枚乌桃核。   “丁大夫……”裴原突然开口‌叫住丁小婉,问道:“你方才说要整理草药注解,可有我能帮得上‌忙的地方?”   裴原是个心思细腻之人,他如今在这庄子里养病,还要劳烦丁小婉为他施针,心里一直有些过意‌不去。如今听说对方在整理草药注解,便想着说不定能帮对方分担一些。   丁小婉一怔,开口‌道:“你若不嫌繁琐,倒是可以帮我做一些记录。”   “我大哥很有耐心的,而且他字写得很漂亮。”池敬遥忙道。   裴原闻言笑了笑,道:“那我明日带着阿遥一起去前院帮忙。”   “那就劳烦你了。”丁小婉说罢,又朝池敬遥笑了笑,这才转身离开。   两人目送丁小婉离开,裴原这才将目光转向池敬遥。   池敬遥见他盯着自己看,不由有些心虚。   这两日他心神不宁,老惦记着猴子的事‌情,都没好‌好‌读书,估计裴原是有意‌见了。   “明日我去帮丁姑娘整理文书,你拿着你的笔墨,在我旁边练字。”裴原道。   “哦。”池敬遥一脸不情愿地应道。   裴原见他这幅表情,忍不住伸手在他脑袋上‌揉了一下,带着他进了屋。   裴原现在有点‌体会到‌了做大哥的感觉,甚至有点‌庆幸池敬遥是个男孩,这样他就可以随便捏捏对方的小脸,揉揉对方的脑袋。   此前,他病了数年,并未在裴野身上‌尽到‌过多少做大哥的责任。如今他身子好‌了,裴野也‌长‌大了,且长‌成了一副生人熟人都勿近的性‌子,裴原想与‌他亲近都找不到‌机会。   好‌在如今有池敬遥在,倒是无形中也‌拉近了裴原和裴野两兄弟的距离。   “大哥,等二哥回来了,你别告诉他我今天出去过。”池敬遥朝裴原道。   “为什么?”裴原不解地问道:“你又在搞什么名堂?”   “二哥说了,不让我自己去药泉那里。”池敬遥道。   裴原问道:“他为什么不让你去?”   “可能是怕我和猴子打架吧?”池敬遥道。   裴野只‌说不让他去,让他在家里守着裴原,也‌没说什么原因。   池敬遥不是个爱多想的人,哪里知道裴野那些心思。   “你这么怕你二哥呀?”裴原忍着笑意‌又问道。   “你不怕他吗?”池敬遥一脸认真‌地问道:“二哥那张脸整天板着,我都没见他笑过。”   “这倒是,你二哥是该多笑笑。”裴原朝着门口‌立着的少年扬了扬眉毛,意‌有所指地道。   池敬遥背对着门口‌,压根不知道门口‌多了个人,朝裴原道:“你说二哥整天冷飕飕的,将来娶了媳妇难道对着二嫂也‌整日板着个脸不成?那二嫂也‌太‌可怜了吧?”   裴原看着门口‌的少年,见对方脸色越来越黑,怕池敬遥挨揍,终于忍不住笑出了声。   池敬遥:……   果然,每次背后说二哥坏话,一定会被‌听到‌。   作者有话要说:   裴野:你还有空担心你二嫂? 第27章   池敬遥抱着两只小‌手, 慢慢窝到了矮榻上,试图假装什么都没发生。   这事儿‌全赖他自己不长‌记性,裴野走路没声音这件事情,他早就该知道了。   为什么一次又一次地掉进同一个坑里呢?   裴野一言不发, 走到了池敬遥对面坐下‌。   池敬遥怂哒哒地看向‌他, 尴尬一笑,试图缓解一下‌氛围。   “想看我笑?”裴野问道。   “不想!”池敬遥忙摇头。   一旁的裴原忙过来打‌圆场道:“老‌二‌你别吓唬阿遥。”   “你看‘她’像是怕我的样‌子吗?”裴野淡淡道。   池敬遥缩着脖子, 不知道自己该回答怕还是不怕, 只能委屈巴巴看着裴野。   裴野实在不明白‌, 自己都还没委屈呢, 小‌东西倒是先委屈上了。   “二‌哥……”晚饭后, 池敬遥小‌心翼翼朝裴野问道:“你还在生气吗?”   裴野瞥了他一眼, 开口道:“我有‌那么可怕吗?”   “你不可怕。”池敬遥忙道:“我瞎说的。”   裴野看着他,那表情明显是没信这话。   “我要是怕你, 我吃过饭就跑了, 还缠着你做什么?”小‌东西有‌理‌有‌据地道。   裴野面色稍缓, 问道:“说吧。”   “你能不能再陪我去一趟药泉?”池敬遥问道, 不等裴野拒绝, 他忙补充道:“你都说过了不让我自己去, 我觉得还是得听‌你的话。”   裴野闻言被他气得想笑,若不是亲耳听‌到小‌东西白‌天偷偷跑去了不知道多少次,这话他就信了。这小‌东西小‌小‌年纪,怎么做到睁眼说瞎话还能面不改色的?   “去吗?”池敬遥朝他讨好地笑了笑, 问道。   裴野一脸无奈,只得起‌身。   两人‌一道去了药泉, 池敬遥先是找了一遍,没找到那个荷包, 而后便轻车熟路又去了昨晚那块石头旁边坐下‌。   这次那只猴子没让他们等太久,不一会儿‌工夫就来了。   大概是有‌了白‌天的接触和“交流”,它这次没再扔石头,而是观察了池敬遥和裴野一会儿‌,随后将荷包又挂到了那截小‌树枝上。   它挂完了以后没走,而是退到旁边等着。   池敬遥见状便走过去取下‌了荷包,见里头果然放着五枚乌桃核。   池敬遥当即高兴不已,没想到这猴子竟然这么聪明。   他将荷包里的乌桃核收好,正准备在商城兑换糖球,却突然想到了什么。   这猴子和他换了糖球,多半是拿去吃了,那他如果拿别的东西换,不知道猴子会不会买账呢?念及此,池敬遥从商城兑换了一把花生,放到了荷包里。   池敬遥将荷包挂好之后,依旧退到了一旁。   随后,猴子上前取下‌来看了看,很快就辨认出里头的东西换了。   只见它拿着一颗花生放在嘴里咬开尝了尝,看那架势以前应该吃过。   池敬遥稍稍有‌些担心,不确定‌里头的东西换了,猴子还会不会买账。不过很快他便见对方将荷包收好,然后大步消失在了夜色中。   裴野在一旁看着这一幕,表情带着几分玩味。   不知道为什么,看小‌东西和那只猴子“交流”的样‌子,竟有‌种挺和谐的感觉……   “你又给它塞了什么?”裴野问道。   “花生。”池敬遥道:“我这还有‌,二‌哥你吃吗?”   裴野:……   这小‌东西怎么什么都有‌?   “二‌哥,我想同你商量一件事情。”回去的路上,池敬遥朝裴野道。   裴野闻言一脸戒备地看向‌他,一副“你又要出什么馊主意‌”的表情。   “明天我能不能去找你啊?”池敬遥问道。   “不是让你陪着大哥吗?”裴野道:“他一个病人‌,身边不能没有‌人‌。”   池敬遥道:“他身边有‌丁姐姐呢?明天大哥要去帮丁姐姐整理‌什么草药注解,我坐不住,怕打‌扰他,所以想去找你。”   裴野想了想,总算勉强应了一声。   于是,次日一早,不等裴原发话,池敬遥将两枚乌桃核塞到他手里让他带给丁小‌婉,还大方地说买一赠一,两枚都送她了,自己则跟在裴野屁股后边跑了。   裴原早料到他有‌这一出,只能无奈一笑。   池敬遥跟着裴野刚到前院,便闻大门口的方向‌传来一阵嘈杂,随后几个人‌推着一辆木排车匆匆进来了,车上拉着一个用被子裹着的人‌。   不待那辆排车走近,池敬遥便觉眼前一黑,被裴野伸手挡住了视线。   待排车进了东边的偏院之后,裴野才收回手。   “二‌哥,刚才那人‌怎么了?”池敬遥茫然问道。   他话音一落,便瞥见了地上的血迹。   池敬遥:……   裹着被子血都滴到了地上,这人‌得伤成什么样‌啊?   “别看了。”裴野拉着池敬遥进了前院,开口道:“估计是受了外伤。”   这庄子虽名义上不是医馆,但附近的百姓肯定‌都知道里头住着些什么人‌。若是有‌了急症来不及去县城,便只能来此处求救。   只是不知今日这人‌是如何受的伤,看起‌来似乎挺严重的。   裴野带着池敬遥去了草药房,里头的伙计们正在忙着摆弄草药。   他们这庄子里里外外种植了不少草药,这些草药种类各异,有‌的需要磨粉,有‌的需要封存,有‌的则需要做一些复杂的处理‌才能入药。   这些伙计们整日忙的便是将这些草药分门别类地处理‌好,以便拿到医馆后便可以直接用。   “二‌哥你做什么?”池敬遥问道。   “捣药。”裴野道。   裴野说着走到一个石臼旁坐下‌,他不懂医理‌,太细致的活儿‌帮不上忙,只能帮着干些粗活。池敬遥刚打‌算跑到裴野旁边坐着,便闻外头一阵脚步声传来,有‌个伙计匆匆走了进来。   “老‌刘呢?”伙计着急忙慌地问道。   “老‌刘一早去县城了,明天才回来。”另一个伙计道。   那伙计闻言一跺脚,看起‌来极为着急。   “怎么回事?”另一个伙计问道。   “偏院送来个人‌,箭伤,如今箭头卡在骨头里拔不出来。”那伙计道:“丁大夫力气小‌,想找个力气大的人‌去,可这箭头卡得太死,又怕随便找个没经验的人‌,万一失了手……老‌刘不是打‌过猎吗?丁大夫说让他去试试。”   另一个伙计闻言道:“那怕是来不及了,这会儿‌他都到县城了。”   “那只能死马当成活马医了。”伙计道:“随便找个人‌试试吧。”   池敬遥转头看向‌裴野,目光带着几分询问。   裴野问道:“你看着我做什么?”   “二‌哥,你也打‌过猎啊。”池敬遥道。   “我不用箭。”裴野道。   他这话倒也不假,他用的是飞刀。   “裴家老‌二‌,你打‌过猎?”旁边那伙计闻言忙道。   “嗯。”裴野道。   “你要不去看看?”那伙计道:“咱们几个都试过,实在是不敢轻举妄动,那箭卡着的位置太蹊跷了,只怕动了蛮力会让他伤得更重。”   池敬遥心道,他们这可真是病急乱投医了,就算裴野会射箭,但射箭和拔箭也是两回事啊?但他转念一想便明白‌了,这庄子里的人‌虽然多少懂些医理‌,但大部分都是和草药打‌交道。   至于外伤,而且还是危及性命的这种,他们多半都没有‌接触过。   所以找打‌过猎的人‌,说不定‌只是念及猎户见过血胆子大?   “裴家老‌二‌,你帮帮忙看一眼?”那伙计道。   裴野闻言看了一眼池敬遥,而后点了点头。   池敬遥有‌些不放心,忙跟在了裴野后头。   裴野似乎是有‌所顾忌,想开口让他留在这里。   “我不进去看,我在外头等着。”池敬遥忙道。   裴野想了想,似乎也怕池敬遥乱跑,便让他跟着去了。   到了偏院内,裴野便被伙计带进了屋。   池敬遥等在门外,听‌到门口立着的两个汉子在交谈着那人‌的来历。   他隐约从两人‌口中得知,里头那中了箭的人‌,似乎是个当兵的,不知怎么落了单……   池敬遥:……   当兵的?箭伤?   池敬遥心念急转,突然想到了原书中的一个细节,当初裴野从军似乎就是因为意‌外救了一个什么人‌,后来被那人‌引荐才从了戎。   不会这么巧吧?   裴野难得随便一救,就能救到自己未来的老‌大?   但这是小‌说的世界,裴野又是主角,所以一切皆有‌可能。   念及此,池敬遥小‌心翼翼进了屋。   他想偷偷看看这个受伤的人‌像不像大人‌物,是否具有‌大佬的气质?   池敬遥走到屏风旁边,悄悄从屏风的缝隙里看过去,正好看到了裴野帮对方拔箭的那一幕。那人‌不知是吃痛还是怎么回事,在裴野帮他拔箭的时候突然醒了,一口咬住了裴野的手臂。   裴野挣了一下‌没挣开,果断抬手在那人‌下‌巴上一捏,将那人‌的下‌巴卸了下‌来。   池敬遥:……   二‌哥真棒,但愿这不是你未来的老‌大! 第28章   “血止不住。”旁边负责按住男人的一个伙计开口道。   丁小婉拧着眉头没有做声, 示意‌裴野帮忙按住堵在伤口处的布巾。   “我这里有两枚乌桃核,拿去掺在止血的方子里,煎一副药过来。”丁小婉朝另一个伙计道。   伙计闻言接过她递过来的乌桃核,开口道:“乌桃核入药一副要四‌枚。”   “我只有两枚, 将就一下吧。”丁小婉道。   “丁姐姐……”池敬遥从屏风后探出个小脑袋, 小声道:“我这里还有三枚。”   池敬遥上回得到乌桃核之后便兑换了,这次吸取了教训, 让裴原给了丁小婉两枚之后, 将剩下的三枚放到了衣袋里, 没想到竟真能派上用场。   “好样的。”丁小婉朝池敬遥道, 而后接过三枚乌桃核一并‌给了那伙计, 道:“五枚都放进去, 一起煎。”那伙计闻言忙快步走了。   裴野看向池敬遥,原本似乎是想让他出去, 但见他并‌不怕这场面, 面上也没有太多惧色, 便忍住了没吭声, 只是用另一只闲出来的手不动声色地扯过被‌子, 将榻上的血污盖住了一些。   丁小婉在男人身上施了几针, 原本已经有些神志不清的男人,顿时‌恢复了清明,双目带着几分怒意‌,看向了身边的裴野。   男人下巴被‌裴野卸了, 手脚都被‌伙计固定着,这会儿看着十‌分狼狈。   不过他哪怕身体正经历着痛苦, 口中也没哼一声,只是额头的青筋因为克制而微微凸起着。   池敬遥探着个小脑袋偷偷观察这人, 见他约莫三十‌来岁的年纪,身形高‌大,气质英武,一看就不是普通人。池敬遥越看越觉得这人八成就是裴野的未来老大。   这可怎么好?   他那好二哥第一回 见面就给人得罪了……   “还咬人吗?”裴野抬眸朝男人问道。   男人目光带着凌厉,看向裴野。   “若是不咬了,就给你把下巴装上。”裴野又道。   男人大概没被‌人用这副态度对待过,闻言忍不住冷哼了一声。   池敬遥在一旁看得着急,暗暗祈祷裴野别再作妖了,赶紧给人把下巴装上。   好在裴野不是个爱逗弄人的性子,他估计这人方才咬他,只是因为拔箭的时‌候太痛,才下意‌识那么做,并‌非是故意‌攻击自己‌。于是裴野在确定男人神智清醒之后,便帮他把下巴合上了。   “你小子挺有胆识啊!”男人沉声道。   裴野看了他一眼,态度疏离又冷淡,显然没打算跟他套近乎。   池敬遥见状忍不住偷偷凑过去,从旁边拿了块布巾,伸手帮男人擦了擦方才不受控制时‌流出来的口水。   “我二哥都是为了救你,你可别跟他计较。”池敬遥小声道。   男人目光落在池敬遥身上,好奇地打量了他几眼。   裴野见状,不动声色地将小东西挡在了自己‌身后。   没一会儿工夫,伙计便端着药匆匆来了。   丁小婉吩咐伙计将药喂给男人,而后朝男人道:“你的伤耽搁了太久,伤口很难处理,我现在要先替你清理伤口的腐肉,这可能会导致你流更多的血。”   “来吧。”男人开口道。   “你可能会死‌。”丁小婉又道。   男人闻言勾了勾唇,道:“知道了。”   “还有什么话要提前说吗?”丁小婉问道。   男人想了想,开口道:“受伤之前路过县城,我的副将说想吃糖葫芦,我笑他一个大男人吃什么糖葫芦……”他说着眼底泛起红意‌,停顿了半晌才继续道:“若是我死‌了,替我买一根糖葫芦,我想尝尝那是什么味道。”   “大人……”池敬遥从裴野身后探出个脑袋,开口道:“我这里有糖球,要不你将就一下?”   他说着从商城兑换了一颗糖球,递到了男人嘴边,对方稍稍一怔,眼底闪过一丝苦笑。   男人心‌道,他怎么能吃这种小孩子吃的玩意‌?   不过他不知想到了什么,眼底不由闪过一丝黯然,随后含住了池敬遥递过来的糖球。   “按住他,别让他挣扎。”丁小婉开口道。   池敬遥知道丁小婉要替他处理伤口了,那场面应该比拔箭更血腥,所以他悄悄退了出去。   外头那俩汉子还在交谈,池敬遥听了一会儿,也没听到太多有用的信息。   但是经过方才那一番接触,他心‌里隐约有种感觉,此‌人多半就是裴野未来的老大了。   可惜原书里并‌没有提及裴野从军的具体时‌间,池敬遥没法判断这人出现的时‌机到底是不是和原书里一样。他心‌中暗自祈祷,千万别那么早把裴野带走,至少让他把攻略任务做完吧!   过了近一盏茶的工夫之后,丁小婉才从屋内出来,裴野也一并‌出来了。   “丁姐姐,那个人没事‌吧?”池敬遥问道。   “不好说。”丁小婉道:“他的伤口现在还在渗血,照这么下去,他不是流血过多而死‌,就是伤口恶化而死‌。”   “乌桃核也救不了他吗?”池敬遥问道。   “杯水车薪。”丁小婉道:“那副药的药效只能持续到今日黄昏之前。”   池敬遥闻言反应过来,若是将乌桃核比作消炎药的话,那对方得连吃三五日才行,只这么一次确实无法达到效果。   “若是多弄一些呢?”池敬遥问道。   “那样他活下去的希望自然大一些。”丁小婉道:“不过,你能弄到那么多吗?”   池敬遥深吸了口气道:“我尽量试试吧。”   如‌今,他也只能寄希望于那只猴子了。   池敬遥原本也想过,这人若当‌真是裴野未来的老大,他死‌了,大不了裴野将来不从军便是。但池敬遥转念又想到,原书里的裴野是主角,未来不止会有无两的功勋,亦会是平乱安邦的英雄。   若是裴野没有从军,对原书剧情的改动太大了,万一世界观崩塌就麻烦了。   届时‌不仅池敬遥可能会被‌驱逐出这个世界,还有可能导致生灵涂炭的结果……   稳妥起见,池敬遥决定还是应该尽力一试。   池敬遥快步到了药泉,远远便看到那猴子正坐在一方热池里泡着温泉,看起来十‌分惬意‌。   听到脚步声之后,猴子警惕地转头看了一眼,发现是池敬遥之后稍稍放松了些。   “你倒是来得比我还早。”池敬遥开口道。   猴子从池水里出来,抖了抖身上的水。   它一身毛发沾了水,看起来十‌分滑稽。   猴子几步跳到一块大石头旁边,从后头端出来一个东西。   池敬遥定睛一看,对方手里端着的是一个破了洞的葫芦,那葫芦个头不小,看着得有西瓜那么大。   “吱吱。”猴子叫了两声,指了指葫芦,又指了指池敬遥。   池敬遥朝那葫芦里一看,透过葫芦破了的洞,发觉里头装满了乌桃核,看着约莫得有一两百枚之多。   好家‌伙,池敬遥震惊不已。   没想到这猴子竟屯了这么多乌桃核,而且还直接把家‌底都端来了。   “吱吱。”猴子从葫芦里取出了两枚乌桃核,放到了地上,指了指池敬遥,又做了个咬花生的动作,那意‌思这两枚是抵上次的花生。   池敬遥想了想,从商城兑换了一把花生放到地上,猴子见状又从葫芦里取出了两枚乌桃核。   一把花生,两枚乌桃核,这买卖比糖球划算多了。   池敬遥盘腿坐在地上,又兑换了一只红薯放到地上。   猴子思考片刻,取了三枚乌桃核出来。   池敬遥没想到这猴子是以东西的大小来定义价值,便一口气从商城里兑换了一堆红薯出来。   “吱吱。”猴子朝他摆了摆手,两根手指比了个糖球的形状,那意‌思红薯够了,让他换糖球。   池敬遥也不想一直占它便宜,便又兑了些糖球给它。   待猴子那葫芦里的乌桃核都取出来之后,地上已经堆了一大堆红薯,以及一小堆糖球。池敬遥最后又用一颗糖球,将猴子那破葫芦也兑换了过来。   “你能拿得了吗?”池敬遥一边将地上的乌桃核都装回葫芦里,一边朝猴子问道。   猴子捡了颗糖球塞进嘴里,然后打了个呼哨,顷刻间便传来一阵“吱吱”的叫声。   随后好几只猴子出现在了池敬遥面前,有只猴子打量了池敬遥一眼,似乎想伸手挠他,被‌先前那只猴子“喝”了一声,忙吓得缩回了手。   猴子们分工将地上的红薯和糖球都捡了起来,然后一溜烟又没了踪影。   池敬遥坐在原地半晌才回过神来,手心‌都不由渗出了冷汗。   幸好这些猴子讲规矩,否则他今日只怕要赔了夫人又折兵。   池敬遥抱着那破葫芦找到丁小婉的时‌候,丁小婉正在药房里和伙计讨论着什么。   众人见到池敬遥抱着个破葫芦,都一脸好奇,不知道他里头装的是什么。   池敬遥抱着破葫芦,像个刚中了彩票兑完奖的人,表情带着一副还没适应巨大财富的紧张感。   “丁姐姐,你之前说治好那个人得用多少乌桃核?”池敬遥问道。   丁小婉想了想,开口道:“一日两次,一次四‌枚,三日应该差不多。若是三日后他依旧不见好转,估计也就咽气了,若是有好转,换成普通伤药即可。”   不过在她看来,根本不可能找到那么多乌桃核。   别说是三日,只怕一日的量都不好凑齐。   “二四‌得八,三八二十‌四‌。”池敬遥抠抠搜搜地从破葫芦里数了二十‌四‌枚乌桃核放在了桌上。   随后他想了想,又“大方”地多数了十‌枚出来,一并‌放到了桌上,接着捂紧了他的破葫芦,一副“深藏功与名”的表情。   从未一次见过这么多乌桃核的众人:……   作者有话要说:   池·财大气粗·敬遥:小意思,小意思~ 第29章   “这么多乌桃核?”一个伙计惊讶道。   “你从哪儿弄来的?”另一个伙计朝池敬遥问道。   “咱们今秋上山捡了‌好几趟, 一共也没弄到几枚……”旁边的人也跟着感慨道。   伙计们七嘴八舌,看向池敬遥的目光都带着惊讶和好奇。   池敬遥方才只顾着兴奋,倒是忘了‌要“低调”一些,如今被‌伙计们这么一追问, 当‌即有些语塞。   他平日里‌糊弄裴野也就罢了‌, 裴野那性子不‌爱寻根究底,也不‌会‌咄咄逼人, 基本上池敬遥说什么裴野都不‌大会‌质疑。不‌管信不‌信, 都会‌放池敬遥一码。   但这些伙计可不‌是好糊弄的。   池敬遥下意识将手里‌的破葫芦捂得更紧了‌些, 目光求助地看向了‌角落里‌正‌在捣药的裴野。   裴野抬眼‌瞥向小东西, 见小东西一副弱小可怜又无‌助的样子, 正‌可怜巴巴看向自己。   裴野无‌奈叹了‌口气, 朝池敬遥道:“大哥不‌是让你跟着他练字吗?还不‌赶紧去?”   “哦。”池敬遥闻言如蒙大赦,拔腿就跑。   他这回算是长了‌记性了‌, 将来遇事一定得学会‌低调。   众人见他跑了‌, 不‌由有些失望, 当‌即又七嘴八舌讨论起了‌桌上这些乌桃核。   池敬遥抱着他的破葫芦回到住处, 而后将里‌头的乌桃核都倒出来数了‌一遍。除去给‌丁小婉的那34枚之‌外, 他这里‌还有170枚。按照20积分一枚的价格, 这些乌桃核可以兑换3400积分。   这可真是要发财了‌!   池敬遥看了‌一下自己的积分余额,扣除今天他给‌猴子兑换花生红薯和糖球的积分,他现‌在一共剩下了‌260积分。如果加上这3400积分,他的积分余额将会‌变成3660, 池敬遥光想想这个数字,就觉得激动。   不‌过他犹豫了‌半晌, 并没有急着将乌桃核兑换成积分。   在不‌确定商城会‌不‌会‌有消炎药之‌前,这乌桃核的价值远远比积分来得重要。   池敬遥觉得, 他应该暂时将乌桃核留着,等将来商城解锁了‌新‌的药品之‌后,他再考虑要不‌要兑换。这么一想,池敬遥很快冷静了‌下来。   但是留着乌桃核也有一个隐患,万一他保存不‌好,乌桃核丢了‌怎么办?   池敬遥心道,要是能有个保险柜之‌类的东西就完美了‌。   以防万一,池敬遥还是取出20枚乌桃核兑换成了‌积分,把在猴子身上花的本金先捞了‌回来。这样就算有个意外,至少他也没亏损。现‌在,池敬遥的积分余额变成了‌660。   至于‌剩下的乌桃核,池敬遥本着鸡蛋不‌能放在同一个篮子里‌的原则,将它们分成了‌三份,一份放到了‌床底下,一份放到了‌柜子里‌,另一份揣在了‌自己身上。   现‌在的池敬遥,就像个怕家‌里‌遭贼的“小财主”,整个人守在屋里‌根本就不‌想出门。   直到午时裴原和裴野回来用饭的时候,他才磨磨蹭蹭出了‌房门。   “听丁姑娘说,你今日立了‌大功?”裴原朝池敬遥道。   池敬遥闻言嘿嘿一笑,道:“我只是帮了‌点‌小忙。”   “丁姑娘可不‌是这么说的。”裴原笑道:“她说,你今天可大方了‌呢?”   “有吗?”池敬遥扭头看向裴野,问道:“二哥,你觉得我今天大方吗?”   裴野挑了‌挑眉,目光在池敬遥鼓鼓囊囊的衣袋上停留了‌一瞬,淡淡道:“很大方。”   他这话倒也是心里‌话,今日池敬遥走了‌之‌后,裴野可是亲眼‌目睹了‌药房里‌那帮伙计们的“激烈”反应。若是换了‌个不‌明就里‌的人看到那一幕,少不‌得要怀疑池敬遥放下的是24枚金锭子。   “我觉得也就一般般吧。”池敬遥一脸谦虚地道。   “丁大夫说,你或许能救那个人的命。”裴野道。   裴野话音一落,池敬遥脑海中突然响起了‌机械音:   【获得裴野好感值】   【当‌前攻略进度:18%】   【获得50积分】   【获得裴野好感值】   【当‌前攻略进度:19%】   【获得50积分】   “二哥。”池敬遥帮裴野递了‌双筷子,一脸殷勤地道:“那你不‌多夸我一句吗?”   裴野看向他,那表情仿佛在问“你希望我怎么夸你?”   池敬遥笑嘻嘻伸出拇指对着裴野道:“说,你真棒?”   “你真棒。”裴野语气敷衍地开‌口,而后在小东西期待的目光中,别别扭扭朝对方比了‌个拇指。   【获得裴野好感值】   【当‌前攻略进度:20%】   【获得50积分】   紧接着,池敬遥收到系统提示,由于‌攻略进度达到20%,系统激活储物功能。   池敬遥:!!!   真是想什么来什么,有了‌储物空间他不‌就等于‌有了‌系统保险柜吗?   池敬遥兴奋不‌已,当‌即从椅子上跳下去,一溜烟跑回房间,将藏在床底下和柜子里‌的乌桃核一并取出来放进了‌储物空间,最后将衣袋里‌那一包也放了‌进去。   虽说现‌在储物空间只激活了‌一小部分,连一立方米都不‌到,但目前对于‌池敬遥来说却已经足够了‌。只要他的乌桃核能安安全全保存好,其他的现‌在都不‌重要。   池敬遥储存好了‌东西之‌后,又若无‌其事地回到了‌堂屋。   裴野打量了‌他一眼‌,锐利的目光在他恢复了‌平整的衣袋上停留了‌一瞬,表情带着几分疑惑。   下午,裴原依旧去前院帮丁小婉整理草药注解。   池敬遥则跟着裴野一道出了‌门,说想去看看那个人好点‌了‌没。   “那么多乌桃核哪儿来的?”裴野突然开‌口问道。   “二哥你不‌是知道吗?”池敬遥答道。   “都是和猴子换的?”裴野看向他问道。   “昂……”池敬遥有些心虚,眼‌睛也不‌敢看裴野。   “你哪儿来那么多东西跟它换?”裴野又问。   “反正‌我不‌是偷的……”池敬遥睁着眼‌说瞎话道:“二哥,如果我说我会‌变戏法你信吗?”   裴野脚步一顿,盯着他开‌口道:“那你变一个给‌我看看。”   池敬遥讪讪一笑,硬着头皮摆了‌个很忽悠人的手势,然后将一颗鸡蛋放到了‌裴野手里‌。   裴野盯着手里‌那颗鸡蛋看了‌半晌,待他反应过来之‌后,小东西已经溜了‌。   “鸡蛋是生的,二哥仔细别磕坏了‌。”小东西一边跑着一边回头喊道。   裴野:……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他感觉小东西似乎越来越会‌骗人了‌。   池敬遥跑去偏院看了‌一眼‌那个男人,对方这会‌儿昏睡着,还在发烧。   池敬遥担心男人撑不‌过,所以在商城兑换了‌一颗【强身健体丸】,趁着没人注意的时候,悄悄喂给‌了‌他。   好在对方虽然昏迷着,却还知道吞咽。   待确定男人将药丸吞下了‌之‌后,池敬遥才悄悄退了‌出去。   他其实不‌太确定【强身健体丸】对这男人是否有用,毕竟上次他发烧时,这药丸的药力就十分有限。但这会‌儿也没有别的法子,只能死马当‌成活马医了‌。   “你倒是挺关心这个人。”丁小婉过来查看男人伤势,在门口遇到了‌池敬遥。   “丁姐姐,你说这个人能活下来吗?”池敬遥问道。   “中午的时候我嘱咐人给‌他又喂了‌一副药,希望你的乌桃核能帮他吧。”丁小婉想了‌想,道:“反正‌能做的咱们都做了‌,接下来就看他的命了‌。”   池敬遥叹了‌口气,暗自祈祷希望这人命硬一些。   丁小婉进去看了‌一眼‌,出来的时候见池敬遥还没走,似乎是在等自己。   “丁姐姐,你为什么要做大夫呢?”池敬遥问道。   “我比你稍大一些的时候,老家‌生了‌瘟疫,家‌里‌人都死光了‌。”丁小婉道:“原本我也已经快不‌行了‌,后来师父救了‌我,从那以后我就拜了‌他老人家‌为师。”   池敬遥没想到丁小婉竟有这样的经历,心道怪不‌得她性子这般清冷。   丁小婉带着池敬遥去了‌前院书房。   屋内裴原正‌在案边埋头写着什么,他如今在配合丁小婉整理各种草药的注解,需要先将每种草药的样子画出来,再用文字描述草药的样子,最后注解其药性和用法。   裴原见池敬遥进来,指了‌指书案的另一边道:“一早就让你过来练练字,你倒是会‌躲。”   池敬遥不‌情不‌愿走到书案边坐下,看起来一副不‌想学习的样子。   他见裴原手边放着两株草药,便忍不‌住伸着脑袋过去看。   丁小婉见状开‌口道:“你若是能说出这两株草药的三种不‌同之‌处,我便朝你大哥求个情,今日不‌让你练字了‌。”   池敬遥闻言顿时来了‌精神,他盯着那两株草药看了‌看,开‌口道:“一株是赤红色,另一株是暗红色。”说罢他将两株草药拿起来闻了‌闻,又道:“暗红色这株的味道,稍稍重一些。”   “还有呢?”丁小婉问道。   “还有……”池敬遥想了‌想,道:“药性不‌同?”   一旁的裴原忍不‌住笑道:“你鬼心眼‌倒是不‌少。”   池敬遥根本不‌懂药性,但他想着既然丁小婉这么问了‌,必然说明这两株草药是有区别的,药性不‌可能完全一样,否则压根不‌必刻意区分。   “丁姐姐,我说对了‌吗?”池敬遥问道。   “嗯,全对。”丁小婉说罢看向裴原。   裴原无‌奈一笑,算是默许了‌。   “阿遥,你过来。”丁小婉朝池敬遥招了‌招手,从匣子里‌取了‌另外一株草药出来,朝池敬遥道:“你闻闻这株草药是什么味道?”   池敬遥凑上前嗅了‌嗅,道:“有点‌腥味儿,像放了‌好几天的鱼。”   “这个呢?”丁小婉换了‌另一株出来。   “很香,还隐约带着点‌甜味儿。”池敬遥道。   丁小婉闻言伸手挡住了‌池敬遥的眼‌睛,又拿了‌一株草药凑到他鼻子前,问道:“这个呢?”   “这个好像……是我大哥案上的那种吧?”池敬遥反复嗅了‌嗅,道:“暗红色那株。”   丁小婉满意地点‌了‌点‌头,拉着池敬遥坐下,开‌始给‌他讲这几株草药的药性和作‌用。   池敬遥只要不‌读书,干什么都觉得有趣,因此听得十分投入,还时不‌时主动朝丁小婉问问题。   黄昏时,伙计过来知会‌丁小婉,说受伤那人烧退了‌,还清醒了‌一会‌儿。   “丁姐姐,这是不‌是说明那人有救了‌?”池敬遥忙问道。   “烧退了‌是个好兆头。”丁小婉道。   她又吩咐了‌伙计几句,伙计忙应声去了‌。   池敬遥按捺不‌住,跟着那伙计一块跑了‌,非要去看一眼‌才放心。   待池敬遥走后,裴原朝丁小婉问道:“你教他药理,是想收他入门?”   “阿遥很有天分。”丁小婉指了‌指桌上的两株草药道:“你到现‌在都分不‌出这两株草药的味道有何不‌同,阿遥只闻了‌一次,就记住了‌。”   “他确实很聪明。”裴原道。   “医者需要的不‌止是聪明。”丁小婉道:“你看他,倒是比我还关心我的病人,一听说人醒了‌眼‌睛都亮了‌。”   丁小婉年纪虽不‌大,识人的眼‌光却很准。   她看得出,池敬遥身上带着医者特有的某种潜质。   实际上她的判断并没有错,池敬遥表面上是因为顾忌着那个男人和裴野的渊源,才那般在意对方的生死。但或许连池敬遥自己都不‌知道,哪怕今日遇上的是个毫不‌相干的人,他多半也不‌会‌袖手旁观。   就像当‌初帮了‌阮包子,而后又帮了‌裴原……   池敬遥总是能为自己做过的每一件事情找到合理的由头。   可事实上,他有一百个不‌做这些事的理由,但他却选了‌唯一要做的那个选项。   就像这一切都是理所应当‌的,他从不‌考虑另一种可能。   池敬遥跟着伙计去看了‌男人一眼‌,对方面色比中午看起来好多了‌。   虽然不‌知道是不‌是乌桃核或者【强身健体丸】发挥了‌作‌用,但他依旧很高兴。   不‌止是因为此人和裴野的渊源,而是因为看着一个人从生死边缘活过来这件事本身,就很值得高兴。   池敬遥见天色晚了‌,便没再回去找裴原,而是去了‌药泉。   他原本只是下意识想过去看一眼‌,没想到到了‌那处之‌后,便见猴子正‌坐在药泉里‌泡着。   “吱吱。”猴子见他来了‌,指了‌指旁边石头上放着的荷包。   此前它和池敬遥“交易”的时候,忘了‌将荷包还给‌池敬遥。   “猴哥。”池敬遥坐到猴子身边,将荷包收起来,开‌口道:“今日多亏了‌你,你救了‌一个人的命你知道吗?”   “吱吱。”猴子瞅了‌他一眼‌,不‌知听懂了‌没。   “应该说,咱们一起救了‌一个人的命。”池敬遥道:“虽然丁姐姐的功劳最大,二哥也有功劳,但咱们也帮了‌点‌小忙。”   猴子闻言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吱吱”了‌两声,像是在回应他的话。   池敬遥这会‌儿心情很好,他见猴子坐在旁边无‌聊地抠手指头,便从商城兑换了‌一只红薯递给‌它。猴子犹豫了‌一下,似乎在纠结自己没东西换给‌池敬遥,不‌知道该不‌该接这只红薯。   “送你的,奖励。”池敬遥将红薯塞到了‌猴子手里‌。   猴子盯着池敬遥看了‌一会‌儿,拿起那只红薯啃了‌一口。   “我给‌你弄点‌新‌鲜东西尝尝。”池敬遥心血来潮,兑换了‌一颗鸡蛋,放到了‌温度较高的那方热池里‌,然后回到猴子身边坐下,道:“等一会‌儿就熟了‌。”   猴子从药泉里‌出来,抖了‌抖身上的水,池敬遥被‌它溅了‌一身水,忙伸手挡住了‌脸。   猴子“吱吱”两声,围着池敬遥转了‌几圈,而后伸手在池敬遥脑袋上扒拉了‌几下,看那动作‌似乎是想帮池敬遥捉虱子。   池敬遥看过猴子互相帮同类捉虱子的视频,知道这是猴子之‌间表达友好的一种方式。   但那感觉太奇怪了‌,而且他身上没有虱子,于‌是他朝猴子摆了‌摆手,示意不‌用。   猴子见他不‌配合,便有些郁闷地坐下了‌。   池敬遥见它上半身是干的,下半身则湿漉漉的,看着滑稽又可爱。   “猴哥,我能撸你吗?”池敬遥伸出小手,在猴子身上虚虚比划了‌一下。   见猴子没反应,似乎也不‌抗拒,池敬遥便试探着伸手摸了‌摸。   这只猴子经常来泡温泉,身上很干净,毛发摸着也很舒服。   池敬遥在它没沾水的上半身摸了‌两下,只觉得越摸越上瘾,那感觉简直太治愈了‌……   过了‌半晌,池敬遥估摸着鸡蛋差不‌多熟了‌,才依依不‌舍地起身。   他找了‌根木棍,打算将鸡蛋从热池里‌弄出来。   “我来吧。”裴野的声音突然从背后传来。   “二哥!”池敬遥忙闪到一边,将手里‌的木棍递给‌裴野,“我估摸着天一黑你就回来了‌。”   裴野闻言似乎颇为受用,嘴角挂上了‌一丝不‌易觉察的弧度。   小东西不‌能吃鸡蛋,这鸡蛋不‌用想也知道,是煮给‌谁的。   不‌得不‌承认,小东西骗人有一套,讨好人也很有一套。   “下次我不‌在不‌要自己弄这个。”裴野将鸡蛋弄出来之‌后,朝池敬遥道。   这方热池的水太热了‌,稍一不‌慎就会‌烫到人。   “好。”小东西忙应声,而后老老实实走到石头旁坐下。   猴子对池敬遥已经没有了‌防备,却还是有点‌忌惮裴野。   它见裴野来了‌,便走到了‌另一块石头上蹲着,表情有点‌戒备。   裴野拿着鸡蛋走到池敬遥身边坐下,将鸡蛋在石头上磕开‌,慢慢剥掉了‌皮。   池敬遥守在旁边等着,待裴野剥完了‌蛋壳,便伸手接了‌过去,嘴里‌还说了‌句“多谢二哥”。   裴野一怔,一时有些没反应过来。   便见小东西拿着他刚剥好的鸡蛋,走到另一块石头边,将鸡蛋递给‌了‌猴子。   猴子接过鸡蛋闻了‌闻,然后小心翼翼尝了‌一点‌。   “小心烫嘴。”池敬遥提醒道,随后做了‌个吹气的动作‌。   猴子会‌意,在鸡蛋上吹了‌吹,这才往嘴里‌塞。   与此同时,它似乎感受到了‌一道不‌大友好的目光,那道目光来自另一边的少年。   于‌是,猴子慢慢转了‌个身,背对着裴野,这才开‌始吃鸡蛋。   裴野:……   作者有话要说:   裴野:这辈子就没这么无语过…… 第30章   从药泉回去的路上, 裴野就一直不说话,看起来‌情‌绪不高。   不过他这个人‌,高兴的时候是这样,不高兴的时候也是这样, 外人‌根本无从分辨。   所‌以池敬遥压根没留意到裴野的心情‌起伏。   池敬遥不止没注意到他的情‌绪变化, 一路上还不住朝裴野说猴子的事情‌,说到高兴的地方还手舞足蹈的。   “它‌还想帮我‌捉虱子呢, 这是不是说明我‌们关系已经很好了?”池敬遥道:“我‌以前看……听人‌说, 很多猴子都特‌别讨人‌厌, 会抢人‌家的东西‌, 还会使坏。不过猴哥不一样, 它‌不是个普通的猴子, 讲规矩,懂礼貌, 堪称猴中精品。”   裴野淡淡道:“那你怎么不跟它‌拜把子?”   “可‌以吗?”池敬遥闻言眼睛一亮, 道:“这我‌倒是没想过。”   裴野一脸无语, 有点不想理‌这小东西‌了。   “不过我‌觉得我‌和猴哥不用‌在意这些虚礼, 那都是形式上的东西‌, 不重要。”池敬遥一边走一边道:“能跟它‌交上朋友, 已经很不错了,没必要非得做手足吧?”   裴野:……   做手足怎么了?小东西‌这还瞧不上手足了?   “它‌的毛真软,撸起来‌和撸猫差不多。”池敬遥啧啧两声道:“要是冬天‌抱着睡觉,肯定很暖和。”   裴野瞥了小东西‌一眼, 开口‌道:“说不定它‌身上有虱子。”   “不会的,今天‌我‌扒拉着看了看, 挺干净的。”池敬遥认真地道:“它‌一天‌恨不得泡好几次药泉,洗澡比人‌还勤快呢。”   裴野沉着一张脸, 彻底不想说话了。   好在池敬遥思忖再三,觉得将猴子带回来‌这事儿不靠谱,会破坏猴子的天‌性,于是主动‌放弃了这个想法。   他最后的决定是,帮猴子在药泉那边弄一个窝。   冬天‌山上冷,猴子经常来‌这边一是为‌了洗澡,二是为‌了取暖。   给它‌弄个窝,它‌就不用‌露宿了。   当晚,裴野吃过晚饭就回了房间。   池敬遥朝裴原道:“二哥每天‌在前头帮着他们捣药,估计累坏了,气色都变差了。”   “你没惹他生气吧?”裴原笑着问道:“怎么我‌看他像是不大高兴的样子?”   “我‌怎么可‌能惹二哥生气,我‌还说了好些有意思的事逗他高兴呢。”池敬遥道。   可‌惜,他这好二哥对他的一番苦心完全无动‌于衷。   要不改天‌带着二哥去撸猴子,解解压?   次日,池敬遥便在裴原的帮助下‌,帮猴子弄了一个简易的猴窝。   池敬遥特‌意朝庄子里管事的伙计打了个招呼,得到允许之后,将猴窝摆在了药泉不远处的一块大石头旁边。他还在猴窝里放了只红薯,这样猴子来‌了看到红薯,就知道这是池敬遥给它‌准备的。   “大哥,今日多谢你帮忙,不然我‌可‌弄不了这个。”池敬遥朝裴原道。   池敬遥原是打算找裴野帮忙的,怕裴原劳累,但‌裴原却主动‌说要帮忙。   经过此番,池敬遥发现裴原的体力‌似乎比从前好了许多,气色也一天‌好过一天‌。   有了丁小婉出手帮裴原调理‌,池敬遥的药丸倒是用‌不上了。   随后的几日,池敬遥依旧跟着裴原去书房。   丁小婉一边配合着裴原整理‌草药注解,一边教池敬遥辨认草药。   池敬遥记性好,悟性也好,没过几日的工夫,认识的草药倒是比裴原都多了。   不仅如此,他只要是学过的草药,大部分只凭借味道就能辨认出来‌。   先前那受了箭伤的男人‌,在度过了最凶险的那一关之后,身体恢复得很快。   丁小婉帮他换药的时候,池敬遥偶尔会跟在后头,想借机套套近乎。   毕竟这人‌将来‌很可‌能是裴野的老大,他得替裴野先刷点好感。   “我‌听丁大夫说,你是我‌的救命恩人‌。”男人‌朝屏风后探出来‌的那颗小脑袋道。   池敬遥忙道:“是丁姐姐救了你,还有我‌二哥,我‌什么都没做。”   “小小年纪,你倒是很谦虚。”男人‌笑道。   池敬遥已经从丁小婉那里得知,此人‌名叫杨城,是个将军。   至于他具体来‌自哪个大营,就没人‌知道了,他多半也是有心隐瞒。   池敬遥甚至怀疑,杨城这个名字说不定也是化名。   “你二哥是哪个?”杨城朝池敬遥问道:“是不是那日卸了我‌下‌巴的那个?”   池敬遥尴尬一笑,开口‌道:“是你先咬了他,他那也是权宜之计嘛……”   杨城道:“一个半大小子,我‌倒是不至于和他计较。”   池敬遥闻言稍稍放心了些,他觉得杨城看着虽然有点凶,带着一股子行伍之人‌特‌有的凌厉,但‌看面相却不像个小肚鸡肠之辈。   “我‌二哥人‌挺好的。”池敬遥一脸夸张地道:“他会打猎,而且是用‌飞刀,不是用‌箭。几百米外的猎物,他出手就能射中,又准又狠。”   杨城闻言失笑道:“几百米?”   “呃……”池敬遥意识到自己吹牛吹过头了,忙道:“就是很远的意思,几百是个虚数,一种‌形容。”   “你这小娃娃说话挺有意思啊。”杨城笑道:“我‌家里有个小子,年纪与你一般大,我‌看你挺不错,愿不愿意和我‌家小子定个娃娃亲?”   池敬遥:……   这都是什么跟什么啊?   “我‌还小呢。”池敬遥道。   “将来‌不就大了吗?”杨城道:“你救了我‌的命,我‌将儿子许配给你,也算是报恩了,你看多合适?”   池敬遥:……   这天‌没法聊了。   “杨将军,其实我‌已经许配了人‌家。”池敬遥生怕他越说越上头,忙解释道:“童养媳你知道吧?我‌长大了,就要嫁给我‌大哥的。”   杨城闻言一脸可‌惜地道:“那真是不巧了,我‌这伤晚了一步。”   “不过童养媳这事也有商量的余地吧?我‌家小子真不错,与你年纪相仿,生得比我‌好看,随他娘亲。”杨城又道。   池敬遥没想到话题越来‌越偏,无奈道:“杨将军,你有兴趣认识一下‌我‌二哥吗?他才是和丁大夫一起救你的人‌,那天‌你的箭卡在了骨头里,没人‌能弄出来‌,多亏了我‌二哥出手,否则你凶多吉少。”   “我‌知道,他那一下‌差点把我‌疼死。”杨城道。   池敬遥:……   跟这个人‌说话真的好难。   他现在有点怀疑这个杨城,到底是不是裴野将来‌的老大了。   怎么瞅着气质挺霸道的一个人‌,一张嘴就这么不着调呢?   池敬遥原以为‌杨城今日的举动‌已经够不着调的了,没想到他更不着调的还在后头呢。   这日杨城身体恢复得差不多了,便打听到了裴原的所‌在,去书房拜访了一趟。   裴原不知他的来‌意,对他还颇为‌客气,没想到这杨城几句话就说到了池敬遥身上。   他这人‌脑子一根筋,竟还想着娃娃亲的事情‌,而且还当面找裴原提了。   丁小婉当时就在一旁,她依稀知道池敬遥是裴原的“童养媳”这件事,只是不大关注。   今日听杨城竟当面挖裴原墙角,不由下‌意识看向了裴原,生怕对方翻脸。   他们这个时代,女子于婚嫁一事上并不如何严苛,许了人‌家若是不满意,退婚另许也不是大事。   但‌这个杨城直接跑来‌找裴原,多少有点出格了。   没想到裴原闻言竟丝毫不恼,甚至还借机夸了池敬遥几句。   不止夸了池敬遥,还大赞杨城有眼光。   “不过……”裴原话锋一转,开口‌道:“阿遥年纪还小,他的婚姻大事,自是要等‌他长大了自己做主。我‌虽是他的兄长,却也没有替他决定的道理‌。”   杨城闻言一怔,半晌后点了点头道:“你说的倒也有理‌,万一我‌家的小子长大了不成器,倒是耽误了小女娃。”   他说罢又认真想了想,似乎已经脑补了一出自家儿子长歪了的戏码,表情‌竟隐约现出了几分恨铁不成钢的怒意。   “罢了,今日是杨某唐突了,给裴家小哥赔个不是。”杨城朝裴原道。   裴原依旧是那副谦谦君子的模样,笑道:“杨将军客气了。”   待杨城走后,丁小婉一脸好奇地打量了裴原半晌,问道:“你一点都不生气?”   “我‌为‌何要生气?”裴原失笑道:“杨将军性子直爽,唐突是唐突了些,却没有恶意,也没有拿官威欺压于我‌,我‌生的哪门子气?”   丁小婉闻言略有些意外,想了想又问道:“那你刚才说阿遥将来‌长大了,婚姻要自己做主,是为‌了搪塞他吗?”   “这话是真的。”裴原意味深长地笑了笑,又道:“我‌与阿遥……只有手足缘分,成亲是万万不可‌能的。”   丁小婉一怔,却见裴原已经埋头开始继续整理‌注解,便没再多问。   她从前只觉得裴原这少年温润知礼,很好相处,却没想到他竟还有这一面,处变不惊,进退有度,性子更是豁达……   只是不知,他为‌何笃定了自己绝不会与那小女娃成亲?   杨城这人‌说风就是雨,主意来‌得快,去的也快。   他倒也拿得起放得下‌,当日又去找池敬遥赔了个不是。   “让你与我‌家小子订娃娃亲的事情‌,就此作罢吧,他配不上你。”杨城朝池敬遥道。   池敬遥一脸莫名其妙,心道原本也没人‌说过不作罢,你这人‌戏可‌真多。   “杨某唐突,朝你赔个不是。”杨城说着认真朝他行了个礼,池敬遥没想到他这么认真,忙闪身避开了他那一礼,暗道这人‌倒是挺有意思。   “除非将来‌我‌家那小子出息了,届时若是……”杨城想了想大手一摆,道:“算了,此事往后再说,你这救命之恩,杨某只能想别的法子报答了。”   池敬遥:……   合着这人‌还真觉得把儿子许配给自己是个报恩的好法子?   “要不然我‌收你为‌徒如何?我‌箭法好,教你射箭吧?”杨城自顾自地道:“姑娘家的,射箭比舞刀弄枪的要好点,离得远,杀人‌的时候血溅不到身上。”   杨城话音刚落,背后突然传来‌了少年略带嘲讽的声音:“杨将军射箭准不准不好说,反正中箭是挺准的。”   杨城:……   池敬遥:……   “是你?”杨城转头便看到了立在自己身后的裴野。   少年挑眉看着他,就差将嘲讽二字写在脑门儿上了。   “那日卸了杨将军的下‌巴,对不住了。”裴野说着朝他略一躬身道。   裴野这话听着是道歉,实际上明眼人‌一听就知道他这出“旧事重提”分明就是在故意挖苦杨城。   池敬遥在一旁听着,急得想上去捂裴野的嘴。   他这好二哥平时跟个闷葫芦似的,到了这会儿也不知哪来‌的聪明劲儿。   池敬遥觉得,裴野今日应该是把杨城得罪得透透的了。   作者有话要说:   裴野:来啊,互相伤害啊!!! 第31章   眼‌看两人‌剑拔弩张, 顷刻间便要动起手来似的。   池敬遥忙上前拉着‌裴野的胳膊道:“二哥,咱们走吧。”   裴野将目光从杨城身上收回,任由小东西拉着‌自己‌,没‌再理会杨城。   没‌想到杨城见‌他要走, 却突然开口道:“你‌站住。”   池敬遥闻言不由暗暗叫苦, 心道这杨城毕竟是行伍之人‌,若真‌和裴野动起手来, 肯定是要占便宜的。任凭裴野再勇武, 也不过是个少年‌, 身量比杨城小了一圈不止, 不可能是杨城的对手。   “二哥……”池敬遥拽着‌裴野, 希望他别理对方。   杨城再怎么说也是个大人‌, 应该不至于追着‌裴野动手吧?   但‌裴野显然一点都不怕杨城,闻言顿住脚步, 依旧用那‌副“很欠揍”的表情看着‌杨城, 面上丝毫没‌有畏惧之色。   “你‌不错呀小子。”杨城开口, 语气里带着‌令人‌琢磨不透的意味。   池敬遥忙仰着‌小脸道:“杨将军, 我二哥好歹救过你‌的命, 你‌可别乱来。要不是他替你‌拔箭, 那‌箭头说不定还卡在你‌骨头里呢!”   杨城失笑道:“你‌放心,本将军不和小孩子动手。”   他特意将“小孩子”几个字加重‌了语气,像是故意在刺激裴野。   然而裴野却不吃这一套,面上丝毫没‌有恼意, 依旧是先前那‌副样‌子。   “你‌说你‌不知道我的箭法准不准,那‌你‌敢不敢跟我比一比?”杨城问道。   “无所谓。”裴野淡淡道。   “那‌我就当你‌答应了。”杨城道。   裴野微微挑了挑眉, 没‌有反驳。   “今日如何?”杨城道:“咱俩比一场,本将军让你‌心服口服。”   “我不占你‌便宜。”裴野道:“等你‌伤好了再说吧。”   杨城没‌想到这小子还挺有原则, 便顺着‌裴野的话道:“好,那‌就依你‌,五日之后咱们再比。”   见‌裴野要走,他又叫住对方道:“赌注先说好,免得到时候你‌不认账。五日后,若我赢了,就让这小女娃当我徒弟。若你‌赢了,随便你‌提什么要求。”   “换一个。”裴野淡淡道。   “你‌怕了?”杨城挑眉问道。   裴野低头看了一眼‌池敬遥,而后开口道:“我不拿家里人‌当赌注。”   “有性格,我喜欢。”杨城想了想,道:“那‌不如这样‌,你‌若是输了,你‌拜我为师。我若是输了,就给你‌磕头拜你‌为师,如何?”   “随便。”裴野道。   “那‌就一言为定!”杨城道。   杨城说罢一脸笑意地走了,池敬遥看着‌他的背影,总觉得哪里不大对劲,可一时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杨城和裴野要比试的事情,很快就在庄子里传开了。   杨城像是生怕旁人‌不知道似的,逢人‌便说。   于是,没‌到小半日的工夫,整个庄子里的人‌几乎都知道五日后杨将军要和裴家老二比试一场。   对此,裴野虽然没‌说什么,但‌池敬遥能感‌觉到似乎有点生气。   只是这气的根源是从何而来,池敬遥就不得而知了。   池敬遥跑去书房的时候,丁小婉正和裴原说话呢。   见‌他过来,裴原便问道:“你‌二哥呢?”   “回去了。”池敬遥道:“这回二哥可真‌是和杨将军杠上了。”   “少年‌人‌血气旺,遇到同类容易被激出血性,很正常,不必担心。”一旁的丁小婉道。   池敬遥闻言道:“我看那‌杨将军和二哥也不像一种人‌啊?”   “不好说,”裴原笑道。   “阿遥,我给你‌二哥开一副去火的方子,你‌去抓药,让人‌煎了,免得你‌二哥被杨将军气出病来。”丁小婉道。   池敬遥忙应下,便见‌丁小婉取过三‌张处方笺,在上头分别写了方子,而后递给池敬遥道:“这几张方子里的药材,有几味是我教过你‌的,你‌看看能不能分辨出来,哪一张方子里的药适合给你‌二哥去去火?”   池敬遥闻言取过几张方子看了看,还假装有几个字不认识,朝裴原问了问。   随后,他选了一张方子出来,问丁小婉:“是不是这个?”   丁小婉扫了一眼‌,将方子拿回来,又道:“去药房里自己‌抓药吧。”   她这么说着‌,方子却没‌给池敬遥,而是顺手一团丢在了一旁。   “我没‌背下来啊……”池敬遥道。   “那‌你‌就约莫着‌抓吧。”丁小婉道。   池敬遥:……   这也太看得起他了,不怕他把‌裴野毒死‌?   “你‌二哥还生闷气呢?”一旁的裴原开口问道。   池敬遥叹了口气道:“也不知为什么,二哥好像特别讨厌杨将军。”   “你‌二哥喜欢的人‌可不多。”裴原道。   池敬遥想了想倒也是,裴野之前不也挺讨厌他的吗?   “哎。”池敬遥假模假式地叹了口气,然后悄悄将丁小婉丢到一旁的纸团子捡起来,一边看一边道:“二哥和杨将军比武,万一输了肯定会更生气,可万一他赢了,杨将军又会丢面子。”   在池敬遥看来,杨城毕竟是个将军,先是中了箭让裴野嘲讽,如今若在在输给了裴野,还要磕头下跪拜师,估计这面子上肯定是过不去。   “你‌二哥赢不了他。”裴原道。   “为什么?”池敬遥一怔,忙问道:“二哥的飞刀很准的,虽然杨将军应该也很厉害,但‌二哥不至于一点机会都没‌有吧?”   裴原淡淡一笑道:“你‌以为杨将军会和他比箭法?”   “不比箭法比什么?”池敬遥道:“如果比二哥不会的东西,那‌可太欺负人‌了。”   池敬遥这才想起来,杨城只和裴野约定了要比试,似乎没‌明说比什么。   若他到时候真‌要耍赖比裴野不擅长的东西,那‌裴野岂不是要吃大亏?   “杨将军为人‌直爽,应该不会在这件事情上占你‌二哥便宜。”裴原道:“但‌就算你‌二哥飞刀比他准,也未必就能胜了他。”   “什么意思‌啊?”池敬遥问道:“为什么比他准还赢不了?”   “上兵伐谋,你‌二哥年‌纪太小,这回八成是要在杨将军手里栽跟头的。”裴原道。   池敬遥笑道:“可是我觉得这个杨将军看着‌憨憨的,不是很聪明的样‌子。”   “那‌你‌可小看他了。”裴原道:“大智若愚说的就是他这种人‌。”   见‌池敬遥不解,裴原又道:“我问你‌,比试一事,是谁提出来的?”   “杨将军。”池敬遥道。   “那‌赌注又是谁说的?”裴原问道。   “也是杨将军。”池敬遥道。   池敬遥终于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了什么。   杨城既然是个将军,不可能毫无谋略。虽然他先前的举动太过不着‌调,但‌那‌只是做事风格所致,并不意味着‌他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相反,他这样‌的行事风格,反倒容易迷惑人‌,让人‌放松警惕。   至此,池敬遥才恍然大悟,越发确定了这个杨城必然就是裴野未来的老大。   也只有这样‌的人‌,既能拿捏住裴野,又有能力将裴野培养成独当一面的大佬。   “收拾毛头小子,最好的办法就是挫一挫他的锐气。”裴原又道:“你‌二哥一直自以为聪明,这次让他涨涨记性也好。”   池敬遥将丁小婉那‌去火的方子默默记了下来,而后亲自去药房抓了药。   药房的伙计早前就知道丁小婉在教这小女娃药理,所以也没‌人‌多问什么。   虽然这方子里大部分的药材药力都比较温和,只是去火清心的效用,但‌池敬遥还是很谨慎,抓完了药之后,特意让药房的伙计帮忙看了一眼‌,这才拿去托人‌煎了。   池敬遥端着‌煎好的药去找裴野时,裴野正在院子里磨刀。   两把‌飞刀被他磨得锃亮,锋利的刀刃上带着‌一抹寒光。   “二哥,我给你‌抓了一副药,你‌尝尝。”池敬遥道。   “什么药?”裴野问道。   “清心去火的。”池敬遥道。   裴野拿布巾擦拭着‌飞刀,淡淡道:“不喝。”   池敬遥见‌他不喝,也不勉强,蹲在他身边道:“二哥,我听‌大哥说,这个杨将军应该有点东西,不像表面上看起来这么好应付,你‌得当心点……”   “你‌不信我能赢他?”裴野问道。   “不是。”池敬遥道:“二哥肯定比他厉害,但‌是……”   “没‌有但‌是,我一定会赢他。”裴野道。   少年‌说这话时面上毫无波动,只眼‌底带着‌一抹少年‌人‌特有的锋利。   裴野这性子,就像个好斗的困兽,只是他平日里找不到能势均力敌的对手,所以只能一直按捺着‌自己‌的本性。从前他好歹还能去打个猎,放放风,这段时间却只能待在药房里捣药,估计是憋坏了。   如今好不容易寻机和杨城杠上了,少年‌满心都是斗志。   甚至带着‌那‌么一点“不死‌不休”的劲儿……   池敬遥知道自己‌劝不动他,便也没‌再多说什么。   裴原那‌番话是对的,经历点磋磨,对裴野来说或许是好事。   况且,裴野若是真‌输了,就要拜杨城为师。   这买卖怎么算都不亏!   待池敬遥走后,裴野低头看了一眼‌地上的药。   他犹豫了一瞬,端起来闻了闻,而后一仰头将那‌碗药喝了。   池敬遥回书房的路上,遇到了杨城。   杨城揣着‌手一脸笑意地看着‌他,待他走近后便上去打了个招呼。   池敬遥此前一直将他当成铁憨憨看待,但‌自从听‌了裴原那‌番话之后,如今再看杨城,便觉此人‌心思‌让人‌十分看不透。   “我一直在琢磨,你‌二哥既然不让我收你‌为徒,我该怎么报答你‌的救命之恩呢?”杨城露出一副苦思‌冥想的模样‌。   池敬遥想了想,朝他解释道:“杨将军,其实你‌真‌的不必在意这个。你‌的命说起来也不算是我救的,那‌乌桃核是我朝猴子换的,你‌真‌要感‌谢,也该去感‌谢猴哥。”   “猴子和你‌都要感‌谢,本将军是个知恩图报的人‌。”杨城道:“若是没‌有你‌的,那‌乌桃核从何而来?猴子在山上住了那‌么久,丁大夫他们不是一枚乌桃核都没‌从猴子那‌里弄到吗?可见‌此事你‌的功劳最大。”   池敬遥不想继续跟他掰扯这件事,便开口问道:“杨将军可想去看看那‌只猴子。”   “好哇,正好去感‌谢一下救命恩猴。”杨城道。   池敬遥闻言便带着‌杨城去了药泉。   猴子正躺在石头上晒太阳呢,见‌到池敬遥忙“吱吱”了两声,而后有些戒备地看着‌杨城。   “恩猴。”杨城朝猴子拱了拱手。   猴子显然对杨城兴致缺缺,只狐疑地看了他一眼‌,便走到池敬遥身边坐下,伸手又想去扒拉池敬遥的头发,做出了想帮他捉虱子的动作。   “这猴子能不能抓回去养着‌?”杨城开口道:“我找人‌专门伺候它。”   池敬遥无奈道:“将军,它是只猴子,山上还有他的亲人‌呢。”   “也对,强扭的瓜不甜。”杨城叹了口气道:“对猴子就跟对人‌一样‌,得看准了再下菜碟。”   池敬遥闻言转头问道:“杨将军挺会看人‌吗?那‌你‌觉得我二哥如何?”   杨城闻言来了精神,开口道:“我这些年‌带过很多儿郎,如果用动物来比喻的话,大部分人‌都比较像狗,有的像野狗,有的像家犬,当然也有一些像猴子……”他说着‌伸手在猴子身上摸了一些,猴子瞥了他一眼‌,往旁边挪了挪。   “他们有什么分别呢?”池敬遥问道。   “家犬忠诚,听‌话,野狗凶猛,不好驯服。”杨城道:“不过一旦驯服了,野狗的战斗力会更强。”   “那‌我二哥是野狗还是家犬?”池敬遥问道。   “你‌二哥……不是野狗,也不是家犬,训狗的那‌一套对他行不通。”杨城开口道:“他更像狼。”   池敬遥想了想,觉得这似乎是个不错的评价。   某种程度上来说,杨城对裴野的欣赏应该是大过讨厌的。   “吱吱。”猴子见‌池敬遥不理自己‌,有点不耐烦。   池敬遥便兑换了一把‌花生给它,让它坐在旁边磕花生。   杨城目光扫过池敬遥的衣袋,问道:“那‌日我快死‌了的时候……你‌给过我一颗糖球,还怪好吃的,还有吗?”   池敬遥闻言才想起来,那‌日杨城伤重‌,丁小婉让他留遗言,他想了想说起了自己‌的副将爱吃糖葫芦的事情,后来便说想尝一尝糖葫芦的味道。   如今想来,杨城这名‌副将,多半是凶多吉少了。   念及此,池敬遥便从商城兑换了一颗糖球,递给了杨城。   “怪不得小孩儿都喜欢吃糖,我家儿子喜欢,我那‌副将也喜欢。”杨城捏着‌那‌颗糖球看了半晌,开口道:“这东西吃着‌确实不赖。”   他说罢将糖球高高抛起,而后微微仰头张了嘴想去接。   然而就在这时,背后却响起了少年‌的声音。   “杨将军。”裴野立在两人‌身后朗声道。   杨城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身体不由一晃,糖球吧嗒一声砸在了他鼻子上,而后滴溜溜滚到了地上。   池敬遥:……   忘了提醒你‌,我二哥走路没‌有声音。   杨城扭头看向裴野,问道:“你‌小子何事?”   “无事,跟杨将军打个招呼。”裴野朝他略一点头,眼‌底甚至带着‌一点点笑意,只是那‌笑意怎么看都不像是正经的笑。   “不打扰杨将军了。”裴野说罢朝池敬遥招了招手,示意他跟自己‌走。   池敬遥忙朝杨城告了辞,而后从石头上爬起来,跟着‌裴野走了。   杨城盯着‌裴野的背影,心情十分复杂。   就在他平复了心情,打算去捡地上的糖球时,却见‌猴子已经先他一步,将那‌颗糖球捡起来塞进了嘴里,还朝他吧嗒了两下嘴。   这回杨城的心情更复杂了。   猴子见‌他那‌副表情,又将糖球从嘴里取出来,朝杨城递了递,那‌意思‌问杨城还要不要?   杨城:……   作者有话要说:   杨将军:裴野你不是狼,你是真的狗! 第32章   池敬遥被裴野叫走之后, 稍稍有些心虚。   裴野走在池敬遥前头,也不说话,这让池敬遥更拿不准他的心思了。   “二哥……”池敬遥开口道。   裴野闻言稍稍放慢了脚步,扭头看了他一眼。   “要不我帮你练练飞刀吧?”池敬遥道。   “你怎么帮我?”裴野问。   池敬遥想了想自己之前在影视作品中‌看到的那些桥段, 便道:“我拿着靶子你射, 或者我头上顶个苹果之类的,你射苹果。”   “为什么你要顶着苹果?”裴野不解道。   “这样有活人‌顶着靶子, 你会射得‌更准。”池敬遥道。   他其实也不大知‌道这其中‌的道理, 但电视上都‌是这样演的, 找个活人‌顶着靶子, 主角发挥就会更好一些。   裴野显然‌对他这法子不怎么感‌兴趣, 淡淡道:“没必要。”   少年如今依旧是自信满满, 池敬遥觉得‌他好像一点‌都‌不担心。   池敬遥跟着裴野路过小院,裴野却没停下。   池敬遥不解道:“二哥, 你要带我去哪儿‌?”   “程大夫来了, 在书房里呢, 大哥让我来寻你。”裴野道。   “程大夫来了?”池敬遥惊讶道:“他怎么突然‌来了?”   裴野道:“不知‌道, 一会儿‌见了你问问他。”   池敬遥满腹狐疑, 总觉得‌程大夫突然‌来庄子里, 应该是有什么事情。   裴野将池敬遥送到书房门口就回了药房。   池敬遥正要推门进去,却听到里头传来了程大夫的声音。   “小娃娃是我一早就看好了的,千挑万选想要让他做我的关门弟子,你你……你这丫头, 怎么能‌挖为师的墙角呢?”程大夫语带怒意地道。   他原本这几天研究那【强身健体丸】颇有成‌效,想来找池敬遥交流交流。   没想到人‌一到了庄子, 就听说丁小婉成‌了池敬遥的师父,天天带着小娃娃学药理。   不仅如此‌, 小娃娃还学得‌挺快,如今已经会抓药了。   当然‌伙计们的话有夸张的成‌分,池敬遥抓的药只有那副给裴野的清心去火汤而已。   但尽管如此‌,程大夫受到的震撼依旧不小。   因为事实证明小娃娃的确如他所料,很有天分。   他现在十分后悔,后悔自己当初为什么犹犹豫豫,没有先下手,非要想着等小娃娃再大一些再提。这回倒好,晚了一步,什么都‌赶不上了。   “程大夫。”裴原在一旁打圆场道:“丁姑娘并没有正式收阿遥做弟子,只是教他药理罢了。”   “那有什么区别?”程大夫道:“传道受业解惑,岂是因那些虚礼才作数,小婉既是教了他药理,那便是他的师父,老‌夫怎可再掺和其中‌?”   话是这么说,但程大夫脸上的表情却完全不是这么回事。   丁小婉显然‌也没料到今日的局面,面对程大夫一时也不知‌该如何哄。   她对于师父不师父的倒是无所谓,可架不住她师父在意啊。尤其是程大夫行医收徒这么多年,门下也没出来几个有所成‌的,他心里的挫败和苦闷,丁小婉这些年都‌看在眼里。   若早知‌道程大夫有这个心,打死她也不会去教池敬遥的。   “师父,您老‌人‌家别生气‌了。”丁小婉道。   “老‌夫不生气‌,老‌夫就是伤心。”程大夫道。   说罢,他又‌看了一眼丁小婉,道:“你是我门下最像样的弟子,小娃娃跟着你学,倒也不至于荒废。只是你如今年纪尚小,所学终究有限,来日老‌夫带着你们师徒……”   他说到“师徒”两字,又‌忍不住重重叹了口气‌。   丁小婉看向裴原,似是想求助,可眼下这局面,裴原也没招了。   老‌头子自己钻了牛角尖,方才裴原递话的时候他没就坡下驴,如今再回过神来,却已经过了那个话头。偏偏他还把‌话说死了,连丁小婉和池敬遥“师徒”的名分都‌点‌出来了,这回更不好往回找补了。   就在这时,房门突然‌被推开,池敬遥探了颗小脑袋进来。池敬遥状似不经意地扫了一眼屋内三人‌的面色,再结合方才的谈话,大概估摸出了如今的状况。   想收徒的人‌是程大夫,但他又‌觉得‌丁小婉已经教过了自己,不好意思再强行收自己为徒。偏偏程大夫这人‌有点‌执拗,放不下,又‌拿不起,若是这僵持下去,肯定会让丁小婉为难,毕竟丁小婉对程大夫就像对父亲一般。   眼下,池敬遥只有先撇清自己和丁小婉的师徒关系,才能‌缓和局面。   念及此‌,池敬遥开口道:“我没说我想学药理,我也不想当大夫。”   “为什么?”程大夫闻言惊讶道:“你不是学得‌挺快的吗?”   “我觉得‌无趣……”池敬遥说着看了一眼丁小婉。   丁小婉心念一转,忙道:“都‌是我教的不好,阿遥才会觉得‌无趣。”   裴原忍着笑意也跟着开口道:“阿遥这孩子淘气‌,确实不大爱学习。”   “做大夫很有意思的。”程大夫上前拉着池敬遥道:“你想想,你生病的时候,若是没有大夫,你怎么办嘛?”   “那您容我再想想。”池敬遥道。   眼下这当口,还是安抚程大夫心情最重要。   程大夫原本想劝他,又‌怕说多了适得‌其反,只得‌暂时先作罢。   好在池敬遥这么一闹,算是撇清了和丁小婉的关系。   程大夫想到将来还有机会收他做徒弟,心情总算是稍好了些。   转眼就到了裴野和杨城比武的日子。   得‌益于这几日杨城的刻意“宣扬”,这日庄子里所有的人‌都‌聚集到了前院那片空着的药田旁边,等着看热闹。池敬遥和裴原也来了,两人‌一道守在药田一侧,等着看裴野的表现。   杨城亲自置了靶子,前几日还着人‌去县城帮他选了一张弓。   如裴原所料,杨城果真没耍赖,选择比试的内容就是他们各自擅长的飞刀和射箭。   “我三支箭,你三把‌飞刀,谁射中‌的靶数最多,算谁赢。”杨城道。   裴野在一旁立着,没发表意见,算是默认了这规则。   一个伙计手里拿了个铜盆,当啷一下,口中‌大喊一句:“杨将军裴家老‌二比武,开始。”   他话音一落,裴野手中‌的两只飞刀骤然‌出手,稳稳扎在了靶心上。   众人‌见状一阵喝彩,连一旁的杨城,都‌忍不住挑了挑眉,眼中‌满是赞赏。   不得‌不说,这小子射得‌是真准。而且他小小年纪就能‌在这样的距离射出这样的力道,将飞刀稳稳扎入靶心,还没入了一截,实力可见一斑。   杨城欣赏完了裴野的飞刀,这才不紧不慢射出了自己的两支箭。   他那两支箭准头比裴野稍稍差了一点‌点‌,其中‌的一只压在了靶心的边线上。   众人‌见状亦是一阵喝彩,不过反应比方才裴野射飞刀时要小了一点‌。   两人‌均有三次机会,但裴野只有两把‌飞刀,所以中‌途他要去将自己的飞刀取回来再射一次。   杨城也不着急,手里摩挲着自己的第‌三支箭,好整以暇地等着裴野回来。   就在裴野回到起点‌,准备射出第‌三刀的时候,杨城突然‌抢先一步,拉弓射箭。   只不过这一次,他的箭对准的并不是靶子的方向,而是站在场边的池敬遥和裴原。   裴野几乎来不及反应,凭借本能‌就甩出了自己的飞刀,将那支箭打偏了方向。   在飞刀出手的瞬间,裴野便意识到自己被杨城耍了,这分明是个陷阱。   可方才那千钧一发之际,他根本来不及思考。   尽管猜到杨城可能‌是故意的,但他不敢冒险……   那支箭无论是射中‌裴原还是池敬遥,都‌不是他能‌接受的结果。   果然‌,裴野目光落在被自己击落的那支箭上,发现那支箭没有箭头,只有半截箭身。   与此‌同时,只听嗖地一声,剩下的半支带着箭头的箭,被杨城稳稳射进了靶心。   众人‌:……   裴野:……   这结果着实超出了所有人‌的预期,众人‌愣在原地,一时也不知‌道该喝彩还是该干嘛。   “他耍赖了!”池敬遥开口道:“他射了四下。”   “他不算耍赖。”裴原开口道:“规则是三支箭和三把‌刀,没说只能‌出手三次。”   杨城将一支箭拆成‌了两支,前头那半支虚晃一下,把‌裴野的第‌三把‌飞刀骗出了手。而他则趁着这个当口,将自己剩下的那半截箭头,射进了靶心,这样一来他的三支箭便等于都‌中‌了靶。   池敬遥:……   真是老‌奸巨猾!   “你输了,认不认?”杨城看着裴野道。   少年的神色在经过短暂的错愕之后,如今已经恢复了平静。   “磕头拜师吧,小子。”杨城笑道。   少年凌厉的目光瞥向杨城,随后一撩衣袍,跪下朝他磕了个头,嘴里喊了声“师父”。   杨城没想到少年这么痛快,伸手将少年扶了起来。   “知‌道方才你输在哪里吗?”杨城问道。   少年看着他,没有说话。   “决定打赌的那一天,你跟我说你不会拿你的家里人‌做赌注……”杨城拍了拍裴野的肩膀道:“小子,你这等于将自己最软的软肋,指给旁人‌看,懂了吗?”   所以他虚晃的那一箭,就是为了让裴野记住这个教训。   “这是为师教你的第‌一课,叫兵不厌诈,学会了吗?”杨城问道。   少年看向他,开口道:“您老‌人‌家就不怕我会欺师灭祖?”   “哟……”杨城笑了笑,道:“跟我耍光棍儿‌你可耍不过我,别忘了今日你是怎么输的。”   裴野目光一凛,拧眉看向杨城,杨城却一脸得‌意地笑了笑。   “我劝你不要跟我比浑,有这个功夫倒不如多跟我学点‌本事。”杨城指了指池敬遥和裴原的方向,道:“既然‌有软肋,就要让自己强大一些,否则任谁戳那么一下,都‌能‌要了你的命。”   杨城说罢便头也不回地走了,留下裴野一个人‌兀自在原地愣怔。   杨城路过池敬遥身边,冲他打了个招呼。   “你跟我二哥说了什么?”池敬遥问道。   “我说他要是不好好听我的话,我就欺负你。”杨城道:“所以你要让你二哥好好给我做徒弟。”   池敬遥:???   关我什么事儿‌?   作者有话要说:   杨城:论狗,谁也比不过我~   第33章   看热闹的众人见比试有了结果, 便也慢慢散了。   裴原上前捡起了裴野落在地上的飞刀,而后走到裴野身边,将飞刀递到裴野手里。   少年略垂着头,没有看他, 只伸手接过了自己的飞刀。   裴原没说什么只在少年肩上轻轻拍了拍, 给了少年一个‌无声的安慰。   众人都走后,那里便只剩下裴野和池敬遥两人。   裴野低头慢慢擦拭着自己的飞刀, 一言不发‌。   “二哥……”池敬遥走到裴野身边, 扬起小脸看着他道:“其实你射得比杨将军准, 你看他第二支箭都射歪了, 还压到线了。这要换成是在战场上, 那他本来‌要射敌人心‌脏的, 那一箭都能偏到人家‌咯吱窝里去。”   池敬遥不大会哄人,但‌他直觉此刻应该说点什么缓解一下气氛。   没想到裴野闻言竟噗嗤一笑, 低头看向了身边站着的池敬遥。   小东西一张小脸上满是担心‌, 见裴野笑了, 表情越发‌无措。   他大概是没想到裴野会笑, 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反应才好。   “我……我还是觉得你更厉害, 二哥。”小东西看着裴野, 眼睛里带着那抹熟悉的清澈,他说:“其实你也知道,杨将军不是坏人,你若真是不想给他做徒弟, 他也不会欺负我的。要不咱们一起想个‌法子,去捉弄他一回‌, 让他也尝尝兵不厌诈的滋味!”   裴野垂眸看着池敬遥,而后伸手在小东西肩膀上轻轻一捏, 问道:“方‌才害怕了吗?”   池敬遥一怔,反应过来‌裴野问的是杨城那支箭朝他和裴原射过来‌的时候……   “还没来‌得及害怕呢。”池敬遥道。   “那就好。”裴野又冲池敬遥淡淡一笑,道:“我没事,你去找大哥吧。”   裴野说罢将自己的飞刀收好,摆了摆手让池敬遥回‌去,便大步离开了空旷的药田。   池敬遥看着裴野走远,忍不住叹了口气。   他知道,少年人的成长,总是要伴随着一些不大好的体验。   越是出类拔萃的人,这种经历便会越深刻频繁。   这对于裴野来‌说,或许仅仅是个‌开始。   池敬遥回‌到书房的时候,还有些垂头丧气的。   虽然理解杨城的所作所为,但‌想到裴野那副样子,他还是有些心‌疼。   “意料之中的事情,你耷拉着脑袋做什么?”裴原开口道。   裴原看起来‌就比池敬遥豁达多了,似乎也并不担心‌裴野的状况。   “我看二哥挺难受的。”池敬遥走到书案前坐下,随手抽过一张药方‌看了一眼。   丁小婉见状忙伸手将药方‌拿走,道:“师父他老人家‌还跟自己较劲呢,我可不敢再给你看方‌子了,免得他又要折腾。”   “程大夫他人呢?”池敬遥问道。   “在房里呢,一直没出来‌。”丁小婉道。   裴野和杨城比试这么大的事情,全‌庄子的人都去看了,唯独程大夫没露面。   池敬遥没想到,程大夫骨子里竟是个‌这么矜持的人,那天闹了那么一出,旁人都没说什么呢,事后他自己倒是先不好意思‌了。   “阿遥,你怎么想的?”丁小婉问道。   “我都行。”池敬遥道:“程大夫真想收我,我就给他磕个‌头呗。”   这几天,池敬遥自己也想了想学医的事情,他其实并不抗拒。   程大夫医术高‌明,多少人想跟他学医理都没机会呢,池敬遥不会得了便宜还卖乖。   虽说池敬遥觉得对方‌对自己感‌兴趣,多半是因为那药丸的缘故,但‌只要他将此事先说明白便可。届时若程大夫依旧坚持要收他,他便顺势应了,也算是好事一桩。   想明白了此节,池敬遥便去找了一趟程大夫。   对方‌一见他进来‌,想起自己那日的举动,面色稍稍有些不自在。   “对了,我来‌庄子里的时候,让小方‌去买了这个‌。”程大夫说着取过一包东西递给池敬遥,池敬遥打开一看,发‌现里头是蜜饯。   “小娃娃都喜欢吃这个‌的,对吧?”程大夫问道。   “对。”池敬遥见他一脸期待,忙捡了一颗蜜饯塞进嘴里,又朝他道了谢。   程大夫见他吃了蜜饯,稍稍放松了些,开口道:“那日是我心‌急了,竟和小婉争起了徒弟,真是闹了大笑话。回‌来‌后冷静下来‌一想,真是不成体统。”   “程大夫,那您……”池敬遥本想问问他,还打不打算收自己做徒弟了。   没想到程大夫忙打断他道:“此事休要再提,老夫想好了,你这小娃娃能有那么精妙的药丸,想来‌是见识过世外神医的,老夫怎好厚着脸皮硬要做你师父?”   “那药丸……我是捡来‌的。”池敬遥睁着眼说瞎话道。   他既没法告诉对方‌系统的存在,又不想让他误会,只能编了个‌谎。   但‌程大夫显然不信,他摆了摆手,那意思‌此事暂且不提了。   他心‌想着,一般的世外高‌人都是要隐匿行踪的,所以‌他尽管好奇,也不会朝池敬遥打听‌,免得对高‌人不敬。能有幸钻研那高‌人所赠的药丸,他已经很知足了。   “你等一下。”程大夫说罢进了里屋,半晌后又从里头出来‌,手里拿了个‌小瓷瓶。   他将小瓷瓶的塞子打开,从里头倒了一枚药丸出来‌,而后将药丸递给了池敬遥。   “这是什么?”池敬遥问道。   “老夫将你所赠那枚药丸研究良久,最后学着制了一些。”程大夫道:“只是不知药力是否相同。”   池敬遥接过那枚药丸,颇有些惊讶,暗道系统的药丸竟真的能模仿出来‌?   不过他转念一想,系统商城里的食物‌都是和现实中一样的,所以‌药物‌说不定也具有一定的现实属性。只要药物‌的成分确实是由药材组成,那么程大夫研究出来‌似乎也合情合理。   池敬遥将那枚药丸偷偷在商城里估算了一下价格,发‌现系统判定这枚药丸价值25积分。   也就是说,这枚药丸确实有用,只不过药力比系统的【强身健体丸】逊色一些,所以‌价格才会打了对折。   “程大夫,这药丸您炼制得多吗?”池敬遥问道。   “这只是第一批。”程大夫道:“我想着先让你看看再说。”   “我觉得甚好。”池敬遥道。   “那老夫就让小方‌带着几个‌伙计多炼制一些出来‌。”程大夫道:“这药对于你大哥那种久病不愈之人,极有效果,将来‌若真是救了人,也有你的一半功劳。”   池敬遥不敢居功,但‌依旧觉得与有荣焉。   而且系统并未对此事做出任何反应,这就说明此举不算违规。   池敬遥暗自琢磨,将来‌找到合适的时机,可以‌将系统里的其他药丸,都给程大夫一份。   次日一早,天尚未大亮,池敬遥便被吵醒了。   杨城站在院子里,正朗声叫裴野起来‌习武呢。   他这个‌师父第一天正式上任,看起来‌十分兴奋。   “杨将军,天都没亮你这么喊,不止是我二哥,我大哥和我也都被你吵醒了。”池敬遥将门开了个‌缝,探出个‌小脑袋抗议道。   杨城忙朝他拱了个‌手道:“杨某先朝小女娃告罪了。”   说罢他又朗声朝着另一间屋子的方‌向道:“裴家‌老大,杨某也朝你告罪啦。”   “杨将军客气。”裴原的声音从屋里传来‌。   裴原话音一落,裴野便一脸沉郁地走了出来‌,衣服扣子都没扣好,显然也是被吵醒了。   “不错。”杨城打量了裴野一眼,上前要帮他扣扣子。   裴野闪身避开,自己将衣服整理好了。   “记住了吧,往后每日都是这个‌点,你若是不起来‌候着为师,为师就日日来‌叫你起床。”杨城道:“但‌我知道,你怕我吵着你大哥和小女娃,一定会准时起来‌的,对吧?”   裴野冷冷看了他一眼,目光带着不加掩饰地凌厉。   “很好,这样才像点样子。”杨城伸手在裴野肩上拍了拍。   池敬遥:……   这人真是够缺德的!   缺德的杨城带着他那个‌想“欺师灭祖”的徒弟去了训练场,当然那其实只是庄子里的一块空地,让他临时征用了。   庄子里的伙计听‌说他要教‌裴野习武,还来‌了几个‌凑热闹的,想要跟着一起学。   杨城自然是来‌者不拒,多几个‌人掺和,才能显出他挑徒弟的眼光来‌。   果然,不出半日工夫,来‌凑热闹的伙计都让他折腾得跑没了影,只有裴野依旧挂着一张写‌满了“欺师灭祖”几个‌字的脸,任由他摆弄。   池敬遥从别的伙计口中听‌说了杨城的“铁血”训练手段,颇有些担心‌,怕裴野吃不消。   所以‌当晚裴野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去时,他便小心‌翼翼凑上去偷偷观察了一眼裴野。   少年面上依旧是那副冷淡模样,倒是没有太‌多愤懑。   “二哥,给你的。”池敬遥将一枚还带着温度的煮鸡蛋放到了裴野手里。   裴野看了他一眼,而后敲开蛋壳,将鸡蛋慢慢剥开,两口吃了。   “以‌为我会不高‌兴?”裴野问道。   小东西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   “给他磕头拜师,我已经吃了大亏了,不学点东西回‌来‌,岂不是更亏?”裴野淡淡一笑道:“放心‌吧,你二哥我不是傻子,愿赌服输,不会跟自己过不去。”   池敬遥闻言顿时松了口气。   他倒是有些意外,裴野小小年纪竟会有这样的心‌境。   少年明明看着是个‌宁折不弯的性子,但‌真走到这一步,池敬遥才发‌现裴野其实是个‌能屈能伸的人。他执拗,却绝不愚昧,不会轻易认输,可一旦输了却也绝不会自怨自艾。   “二哥,这是奖励你的。”池敬遥朝裴野衣袋里塞了一包东西,而后便迈着小步子跑了。   裴野将衣袋里的东西拿出来‌一看,是一个‌纸包,里头包了一包蜜饯。   裴野捻起一枚蜜饯放到嘴里,顿觉一阵带着酸涩的甜味在口腔中弥漫开来‌。   随后的几日,裴野日日都是按时起床,再也没让杨城来‌叫过。   不得不承认,杨城这个‌师父,几乎将裴野的软肋拿捏住了十成。   少年人没经历过人世险恶,此番被杨城结结实实上了一课。   池敬遥白日里偷偷去看过裴野的训练,他虽不懂,但‌看着还真像是那么回‌事。   杨城这将军不是混出来‌的,他的不着调也只在平日里才会显露,一旦到了训练场上,他就像变了个‌人似的。   “怎么样?”杨城瞥见池敬遥的身影,便凑到他跟前笑着问道:“心‌疼你二哥了?”   “他可是你的救命恩人,你下手就不能轻点吗?”池敬遥道。   杨城道:“一码归一码,不能混为一谈。”   “我二哥不会被你累死吧?”池敬遥问道。   “他这还早着呢。”杨城道:“不过你倒是提醒了我,他这年纪轻轻的,我该给他加点码才行,怎么能让他跟我这土都埋到半截的老人家‌比?”   池敬遥:……   你才三十多,土哪里就埋到半截了?   池敬遥不想跟他讲道理了,免得自己说错话,又给裴野惹麻烦。   没想到他转身正要走,却被杨城叫住了。   “别走啊小女娃,你在这儿,他还能练得更卖力一些。”杨城开口道。   “我不想看了。”池敬遥懒得跟他废话。   杨城道:“你要是走了,我现在就亲自去跟他比,直到他赢了我才让他停下。”言外之意,竟是不让池敬遥走。   “你这是欺负人。”池敬遥道。   “嗯,我本来‌就不是什么好人。”杨城道。   池敬遥盯着他看了半晌,问道:“你就那么笃定,我二哥比不过你?”   “我今日正打算让他试试呢。”杨城道:“你一走我就去跟他打一架,看他能不能赢我。”   “你打过仗,我二哥只打过猎,你这么和他比不等于耍赖吗?”池敬遥道。   “你说的对,我确实是在耍赖。”杨城点了点头,又朝池敬遥道:“不过耍赖也是一种本事,在战场上,没人说不能耍赖啊。你二哥要是能耍赖,他尽管耍好了,我不介意。”   “你说真的?”池敬遥问道。   “真的,你要是会,你替他耍赖都行。”杨城道。   池敬遥挑了挑眉,心‌道我还真是会……   随后,池敬遥取过放在一旁的水袋,上前递给了裴野。   裴野被杨城折腾得疲惫不堪,接过水袋便将里头的水一饮而尽。   池敬遥默默将水袋收好,意味深长地看了杨城一眼,这才迈着小步子走了。   当晚,池敬遥在书房里陪着裴原练字时,便听‌到杨城在门外说要找丁小婉。   丁小婉出去看了一眼,半晌后才回‌来‌。   “丁姐姐,杨将军怎么了?”池敬遥一脸好奇地问道。   “说是给裴野喂招的时候累着了,肩膀扭伤了。”丁小婉道。   池敬遥忙问道:“不严重吧?”   “不严重,休息几日就好了。”丁小婉道。   池敬遥挑了挑眉,敷衍地将那张纸写‌完,而后一溜小跑回‌了小院。   他在小院里没找到裴野,便去了药泉那边。   没想到人还没走近呢,远远就看到裴野正和猴子“切磋”。   一人一猴,上蹿下跳,看起来‌互动了有一会儿了。   “二哥,你们干嘛呢?”池敬遥茫然问道。   “没事……”裴野追着猴子的脚步一顿,开口道:“本来‌想过来‌泡个‌药泉放松一下筋骨,不知道怎么回‌事,越泡越精神,就忍不住逗它玩儿一会儿。”   池敬遥闻言看向那只猴子,便见猴子“吱吱”两声,往石头上一瘫,一副生无可恋的样子。   “起来‌,再练一会儿。”裴野伸手戳了戳猴子。   猴子“吱吱”两声,显然不想理裴野了,翻了个‌身开始“装死。   裴野见状叹了口气,将目光看向池敬遥,问道:“要不……你陪我比划一会儿?”   池敬遥:……   作者有话要说:   池敬遥:大意了…… 第34章   池敬遥看了一眼瘫在石头上的猴子, 仿佛预见了自己的下场。   他万万没想到‌,原本只是想耍个赖捉弄一下杨城,最后竟会将‌他自己卷进‌去。   这药丸的药力能足足持续12个时辰,池敬遥可不想跟着裴野熬到‌明天。   于是他找了个借口说要‌回‌去找裴原, 然后头也不回‌地跑没了影。   裴野看着小东西的背影, 表情十分复杂。   不知道为什么,他感‌觉自己今日的状况似乎有些熟悉, 好像之前经历过一次。那种‌浑身都憋着劲儿, 一刻也不想停下来‌的感‌觉, 他绝对不是第‌一次经历。   这到‌底是怎么了呢?   简直太奇怪了……   裴野转头看向猴子, 猴子原本正偏着脑袋偷看他, 见他看过来‌, 忙继续闭着眼装死。   裴野:……   我有那么可怕吗?   当晚,裴野一整夜都没怎么睡。   次日一早, 天还黑着呢, 他便跑去了杨城的住处。   杨城昨日陪他过招被‌累得够呛, 还伤了肩膀, 一大早天不亮就‌看到‌他, 当即有些气儿不顺。   “你小子是吃错药了还是怎么回‌事?”杨城拧眉道:“你不会一夜没睡吧?”   裴野挑了挑眉, 不置可否。   杨城看着他,心里直纳闷,心道莫非自己只这几日工夫就‌将‌这小子练出来‌了?   这些年他带过的儿郎不少,但像裴野这么能折腾的还真没几个。   昨天他都累成那样了, 这小子竟越练越精神!   “杨将‌军,今日还帮我喂招吗?”裴野问道。   少年说话‌的时候, 眼睛里满是斗志,一副精力过剩的模样。   杨城肩膀还疼着呢, 属实是有些怕了,开口道:“训练也得劳逸结合,你这样会出事的。你师父我黄土都快埋到‌腰了,可不想跟你鱼死网破。”   “什么意思?”裴野问道。   “你先围着庄子跑一圈再‌说吧。”杨城道。   他话‌音一落,裴野便没了踪影。   约莫两炷香的工夫之后,裴野脸不红气不喘地跑完一圈回‌来‌了。   杨城盯着他看了半晌,当即下定决心,得改改训练策略了……   否则他估计得先让这小子折腾个半死。   于是,那日之后,杨城便将‌训练内容作了一番调整。   用他的话‌说是劳逸结合训练法,实际上就‌是,一边训练,一边给裴野讲讲兵法。   “我又不从军,你给我讲兵法做什么?”裴野不解道。   “第‌一,不一定要‌当兵才需要‌学兵法,生‌活中很多事情都用得上兵法,第‌二,你怎么知道自己不会从军?”杨城挑眉道。   “我会打猎,依着大渝的律例,我不必去从军。”裴野道。   “男子有一技傍身者,若非自愿不予征用,这是平时的律例。”杨城看着他道:“战时可就‌不一样了,你家里有兄弟二人,必须有一人从军,你不去,难道让你那位文质彬彬的大哥去?”   裴野一怔,开口道:“现在不是战时。”   “很快就‌是了。”杨城道:“最少一两年,最多三五年。”   裴野闻言想起了杨城来‌时身上的那处箭伤,对方虽从未提起过那箭伤的来‌历,但裴野那日看过那支箭的箭头,做工规整讲究,一看就‌知道不是寻常猎户所用。   再‌加上他们这地方又距离边城不远,那支箭的来‌历只怕不简单。   只是裴野一时没敢往那上头去想……   杨城难道是从边城中了箭,一路逃回‌了这里?   “不该猜测的,你最好别瞎猜。”杨城似乎看穿了裴野的心思。   裴野收住思绪,问道:“这里安全吗?”   “暂时是安全的。”杨城道。   裴野闻言便没再‌继续追问,他知道军中有军中的规矩。   杨城既然不主动提,那便意味着不能轻易朝旁人提起。   在裴野忙着和杨城训练的时候,池敬遥也没闲着。   自从那日目睹裴野一宿没睡之后,他便觉得这【精力充沛丸】不能再‌轻易使‌用了。12个时辰的药力有点太多了,虽说这药并没有副作用,但用得次数多了,裴野肯定会发觉其‌中的蹊跷,届时池敬遥都不好朝他解释。   更重要‌的是,裴野睡不着说不定还会折腾猴子或者其‌他人……   后来‌思忖再‌三,池敬遥决定找程大夫帮忙。   若是程大夫能将‌这药丸的药力缩减一半,那就‌完美了。   反正程大夫已经知道了他这里有“神秘药丸”,多一颗少一颗也无所谓。   池敬遥本就‌打算找机会将‌其‌他的药丸都给程大夫,如今正好借机,将‌【精力充沛丸】给了他。   “这也是神医给你留的?”程大夫捏着药丸,一脸惊喜。   “只有这一粒了。”池敬遥朝他道:“这种‌药丸服了可让人在12个时辰内精力充沛,而且用过之后第‌二日不会有任何的不适。”   程大夫将‌那药丸放到‌纸上,而后盯着药丸研究了半晌,问道:“好东西啊。”   “是啊。”池敬遥道:“但是12个时辰太久了些,若是让人服了这药丸,夜里便没法睡觉。若是您老人家,能将‌这药力控制在6个时辰内,用起来‌就‌方便多了。”   程大夫闻言点了点头,目光却盯着药丸没离开。   “知道这药丸的药性,琢磨起来‌就‌简单多了。”程大夫看了一眼池敬遥道:“老夫今日就‌开始拆解这药丸,小娃娃要‌不要‌一起看看?”   池敬遥想了想,心中也有些好奇,便应下来‌。   拆解药丸的过程很繁琐,程大夫需要‌将‌药丸一层一层的细细磨碎,再‌通过其‌气味和味道来‌辨别其‌中所用的药材,当然大部分时候池敬遥觉得他靠得是猜。   好在因为提前知道了这药丸的药性,程大夫在辨别药材的时候,多少有了点针对性。但即便如此,他删删改改最终将‌方子确定出来‌时,也已经过了近十日之久。   确认了方子之后,便是炼药的过程。   程大夫极爱炼药,并自诩炼药技艺颇高。   可惜他的徒弟中,没有真正学到‌这门技术的人,哪怕是丁小婉也对炼药一事并不感‌兴趣。   “小娃娃,你愿不愿意跟着老夫学炼药?”程大夫朝池敬遥问道。   池敬遥跟着他看了这些时日,心中颇觉枯燥,下意识便想拒绝。   不过他转念一想,这药若是他自己炼出来‌的,既可以留着用,又可以拿来‌兑换积分,倒是怎么着都不亏。   “好学吗?”池敬遥问道。   “你聪明,不难学的。”程大夫道。   池敬遥闻言便有些动心,遂问道:“那大概多久能学会?”   “炼药你得先学会药理,还得学会医理,辨识各类草药及其‌效用……”程大夫算了算,开口道:“我估摸你这么聪明的娃娃,学个三五年应该就‌能出师。”   池敬遥:……   您老管这个叫不难?   “不急,你慢慢想。”程大夫道。   他其‌实对于收池敬遥为徒一事还颇为纠结。   一方面他很喜欢池敬遥,觉得自己和这孩子投缘,再‌加上池敬遥聪明又颇有天分,实在是个做他徒弟的好人选。但另一方面,经过了先前和丁小婉闹的那一出,再‌加上他总觉得池敬遥背后有个神医,便有些拿不定主意。   若是小娃娃打心眼里想拜他为师就‌好办了……   但眼下的池敬遥,显然对此事并不热衷。   “今日这第‌一炉药丸就‌出来‌了,咱们一起看看成色如何。”程大夫将‌一小罐药丸端出来‌放在桌上,示意池敬遥近前来‌看。   池敬遥伸手捻起了一颗药丸,煞有介事地放到‌鼻间闻了闻。   而后他悄悄将‌药丸握在手里,用系统商城估算了一下积分,发觉这一枚药丸可兑换10积分,刚好是【精力充沛丸】的一半。   “如何?”程大夫问道。   “我瞧着不错。”池敬遥道。   程大夫闻言面带喜色,开口道:“咱们找个人试试药。”   “不好吧?”池敬遥道:“这会儿天色都晚了,若是这药丸有效,那试药的人岂不是一宿都睡不着了?”   “这样才能试出来‌好坏啊。”程大夫道。   “只怕没人愿意。”池敬遥道。   程大夫失笑道:“哪儿能让人知道,这药得偷偷试才有效果,若是提前知会了,就‌不准了。”   反正这药没有什么害处,程大夫在找人试药这件事情上看起来‌丝毫没有顾忌。   “给你一枚。”程大夫说着将‌一枚药丸放到‌池敬遥手里,道:“看谁不顺眼就‌偷偷喂给他。”   池敬遥:……   他捏着那枚药丸出来‌,左右都想不出来‌要‌给谁吃。   他觉得,让人一宿睡不着觉这种‌事多少有点缺德……   “哎呀,这不是救命恩人小女娃吗?”杨城手里拿着一袋蜜饯,一边往嘴里塞,一边朝池敬遥走来‌。   池敬遥看着他手里包蜜饯的纸,便觉有些眼熟。   “从你二哥那里抢的。”杨城嘿嘿一笑道:“我看他整日揣着不舍得吃,就‌趁着和他喂招的时候,偷了过来‌,省得他天天带着累赘。”   池敬遥拧眉道:“杨将‌军,我二哥还是个孩子,你怎么能和他抢嘴?”   “他不小了……你这样的小娃娃才叫孩子,他那种‌得算半个男人了。”杨城笑了笑,将‌手里的蜜饯往前一递,朝池敬遥问道:“你要‌不要‌来‌一颗?”   池敬遥盯着他看了一会儿,伸手在他手里的纸包里抓了一把蜜饯出来‌。   杨城这包蜜饯是许久前池敬遥送给裴野的,这一包一共也没多少,他这一把抓走了大半,里头便所剩无几了。   不过杨城不知道的是,池敬遥趁着抓蜜饯的工夫,将‌手里的那颗药丸,悄悄塞进‌了纸包里剩下的某颗蜜饯中。那蜜饯质地本就‌黏软,很容易便将‌药丸裹住了。   这药丸的味道并不苦,个头也不大,很容易一口就‌着蜜饯吃下去。   “你这小女娃,一把给我抓没了……”杨城失笑道。   “是你说的,这本就‌是小孩子吃的东西。”池敬遥一边吃着手里的蜜饯,一边时不时瞥向杨城的表情。   不多时,便见杨城表情一怔,开口道:“这蜜饯里还夹了坚果吗?”   池敬遥顿时有些紧张,没想到‌这么小一颗,他竟能嚼出来‌。   只见杨城砸吧了一下嘴,似乎觉得那“坚果”的味道有点怪。   不过他素来‌不是个精细之人,嚼吧两下便咽了,也没想着吐出来‌看看。   池敬遥见状顿时松了口气,冲他一笑,心中舒畅不已。   当夜,杨城便觉精神奕奕,丝毫没有想睡觉的感‌觉。   他在榻上躺了一会儿,越躺越精神,便忍不住起身出了门。   令他意外的时,庄子里竟有不少人都没睡,正在院子里溜达呢。   “杨将‌军,您也没睡啊?”一个伙计朝他打招呼。   杨城问道:“你们这是约好了看星星?”   “嗨,晚饭的时候喝了程大夫新调的茶,结果不知为何都睡不着了。”伙计道:“您也喝了程大夫调的茶?”   杨城摇了摇头道:“没有啊,我除了晚饭,只吃了点蜜饯。”   “蜜饯?”伙计问道。   “对啊,那蜜饯里还有坚果呢。”杨城道。   “蜜饯里怎么会有坚果?”伙计闻言一脸迷惑。   杨城似乎没想过这个问题,表情也有些迷惑。   不过很快他就‌没心思再‌想蜜饯的事了,随手找了个根木棍拿在手里,在院子里耍了起来‌。   池敬遥躲在暗处偷看了一会儿,心满意足地回‌去睡了。   临睡前,他还跑去找了一趟裴野,朝对方道:“二哥,我替你报仇了。”   裴野一脸茫然,只觉小东西一脸坏笑,似乎是没干什么好事的样子。   他不知道的是,因为抢了他的那包蜜饯,杨城当晚稀里糊涂在院子里耍了一宿的棍儿…… 第35章   次日, 整个庄子里的‌伙计,都知道了程大夫昨晚在调的‌茶里加了料。   不过程大夫显然不是第一次干这种事,伙计们都见怪不怪,竟也没人表示不满。   再加上‌程大夫这人看‌似胡来‌, 实则很有分寸, 既然是他拿出‌来‌试的‌药,至少能保证没有什‌么副作用, 所以众人的‌反应才会这么平静。   “您老也太狠了些, 不是说找一个人试就行吗?”池敬遥次日见到程大夫后一脸不解, 问道:“为什‌么您将整个庄子里的‌伙计都算计了?”   程大夫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道:“原本是只想试一个的‌, 加料的‌时候不小心手抖了, 半瓶药丸都倒了进去。这么多给一个人喝怕那人遭罪, 丢了又觉得可惜,便‌给他们分了。”   池敬遥闻言很是无奈, 心道那些伙计若是得知缘由, 不知道会是什‌么表情?   “不过这么一试, 说明药丸都很管用。”程大夫一脸得意, 而后又朝池敬遥问道:“你那枚药丸如何‌了?”   “给杨将军了, 我看‌他昨晚耍棍儿耍得挺高兴。”池敬遥道。   程大夫闻言哈哈大笑, 他昨晚其实也偷偷去院子里看‌过,那场景确实挺有趣。   杨将军自己感‌受如何‌不好说,但伙计们熬夜正无聊,看‌着‌他耍棍儿倒也算是个消遣。   “对了, 早晨县城来‌了信,你爹娘带了口讯给你们兄弟, 说是快到年关了,家里冷, 让你们不必操心,就在庄子里安心过年。”程大夫道。   池敬遥闻言道:“这么快就要过年了?”   “没几‌日了,我看‌今日小方还送了红纸过来‌,估计是要准备贴春联。”程大夫道。   池敬遥很久没好好过过年了,现代社会的‌年味儿越来‌越淡,尤其是在城市里,过年基本上‌没什‌么可张罗的‌,都是象征性地吃顿团圆饭、发发红包,因此他有些期待这里过年的‌氛围。   裴原今年承担了写春联的‌任务,小方将从县城买来‌的‌红纸一一裁好,摆在了书案上‌让他写。   丁小婉则亲自帮裴原磨了墨,而后立在一旁看‌他写春联。   “今天就要贴吗?”池敬遥在一旁看‌着‌,好奇问道。   “不急,等‌过了小年再贴。”裴原道。   一旁的‌小方忙附和道:“提前写好先备着‌,免得到时候事情多忙不过来‌。”   “会放鞭炮吗?”池敬遥问道。   “当‌然啦,城外有富户,说不定还会放烟花呢。”小方朝池敬遥道:“这烟花零零碎碎,能让你从初一看‌到十五,保你看‌个够。”   池敬遥闻言很是高兴,要知道现代社会很多城市都禁止燃放烟花,他已经‌很久没在现实生‌活中看‌过烟花了。   随后的‌几‌日,庄子里的‌众人各有各的‌的‌忙活。   池敬遥闲着‌无事,除了听程大夫念叨炼药的‌事情,就是每日跟着‌旁人凑热闹。   但裴野就比较倒霉了,依旧日日被杨城扣着‌,丝毫不得闲。   池敬遥生‌怕自己给杨城下药的‌事情露馅,这几‌日也不敢凑过去。   到了腊月二十四这一天,庄子里的‌人集体大扫除,为迎接过年做准备。   没想到这日晌午,庄子里却‌突然来‌了几‌个客人。   来‌人身上‌穿着‌极为常见的‌灰布袍子,乍一看‌像是普通庄户人,但言行举止却‌透着‌行伍之‌人特有的‌气质,眉目间也带着‌难以掩饰的‌凌厉。   庄子里的‌伙计带着‌他们直接去了训练场,几‌人远远看‌到杨城便‌快步上‌前行了个礼,态度颇为恭敬。杨城扫了他们一眼,让他们在旁边等‌着‌,直到指点着‌裴野将一套拳法练完才顾上‌招呼他们。   “裴野,我徒弟。”杨城指了指裴野道。   众人有些惊讶地看‌向少年,略一拱手打了个招呼。   裴野依样还礼,而后便‌候在一旁等‌着‌杨城。   杨城带着‌几‌人走远了些,彼此交谈了几‌句。   不知那几‌人朝杨城说了什‌么,他听后怔了好一会儿,看‌起来‌情绪有些起伏。   随后,他朝裴野打了个招呼,便‌跟着‌几‌人走了。   直到入夜后,杨城才回到庄子。   他进了房间便‌一直没再出‌来‌,在里头一直待到次日。   裴野依着‌从前的‌习惯一早便‌去找他,杨城却‌少有地迟到了……或者说他不止是迟到,他一个上‌午都没露面。   “杨将军还没出‌来‌?”池敬遥问道。   “没有。”裴野道。   池敬遥叹了口气,蹲在裴野脚边,目光则看‌着‌杨城房间的‌方向。   “我听小方哥说,杨将军副将的‌尸体找到了。”池敬遥道。   “他怎么知道的‌?”裴野问道,他还以为杨将军的‌事情都要保密呢。   池敬遥道:“杨将军的‌部下大概是担心他吧,托了小方哥照顾好他,所以就将事情朝小方哥说了几‌句。我猜,昨日杨将军应该是和他们一起去祭拜那个副将了。”   裴野沉默了片刻,开口道:“他应该快走了吧?”   “你不舍得他?”池敬遥问道。   “没有。”裴野道。   从一开始,裴野心里就清楚,杨城不会在这里待太久。   无论是以养伤的‌名‌义,还是以别的‌理由,一个将军都不可能长期流落在外。   裴野甚至猜想,杨城留在庄子里,可能是在执行某种秘密任务。   “你去玩儿吧,我在这里守着‌。”裴野朝池敬遥道。   池敬遥点了点头,伸手在裴野手臂上‌轻轻一握,这才迈着‌小步子跑开了。   没过多久,小东西‌又一溜小跑回来‌,往裴野手里塞了一个纸包。   “什‌么?”裴野问道。   “给你师父的‌。”小东西‌看‌了一眼不远处紧闭的‌房门,又道:“他怪可怜的‌。”   裴野手指轻轻一握,约莫猜到了小东西‌塞到他手里的‌是什‌么了……   那是一包糖球,小东西‌多半是想起了那日杨城说自己的‌副将想吃糖葫芦的‌事,这才送了包糖球给杨城,算是某种安慰。   “这是给你的‌,二哥。”小东西‌说着‌又朝他另一只手里塞了一颗鸡蛋。   鸡蛋还带着‌热度,将他掌心暖得很舒服。   当‌日,直到黄昏时,杨城才从房里出‌来‌。   裴野一直等‌在门外,见他出‌来‌便‌向往常一样朝他行了个礼,叫了句“师父”。   杨城看‌到裴野的‌时候,表情稍稍有些诧异,似乎没想到对方会在外头守了自己一整日。   他走到院中的‌石阶上‌坐下,目光看‌向远处的‌夕阳,像是在想什‌么人。   “小唐是我带出‌来‌的‌兵,投到我麾下时,他与你差不多大。”杨城自顾自地道:“他在我身边待得时间比我儿子都长,我原还指望那小子将来‌和我儿子一起给我养老送终呢。”   裴野只默默听着‌,一言不发。   “早知道这趟不带他出‌来‌了,臭小子。”杨城道。   裴野坐到他旁边,顺着‌他的‌视线看‌去,便‌见远处夕阳正好。   “你应该猜到了吧?”杨城问道。   “嗯。”裴野应了一声,道:“你要走了。”   “是啊。”杨城道:“早该走了,快马加鞭,还能回去过个年。”   他说罢转头看‌向裴野,又道:“要跟我走吗?去军中,历练历练。”   裴野没有回答,只是看‌着‌他,但那答案却‌不言而喻。   杨城笑了笑,道:“紧赶慢赶,想教给你的‌东西‌还是没有来‌得及都教完。”   这些日子,杨城对裴野的‌训练一直没有松懈过。起先裴野也有些吃不消,甚至内心有点抵触,但慢慢地,裴野便‌体会到了杨城的‌心意。   那样认真且执拗的‌训练方式,不可能只是为了捉弄或欺负他。   杨城是真的‌在教他,而且是恨不得倾尽毕生‌所学的‌教法。   “为什‌么要收我为徒?”裴野问道。   “因为你打赌输了,你忘了?”杨城笑道。   裴野依旧看‌着‌他,显然知道这不是最终答案。   杨城收敛了笑意,目光里流露出‌些许伤感‌,道:“不管你愿不愿意,战事一起,你八成‌都是要从军的‌。多教你一点,将来‌你活下去的‌机会说不定就会更大一些。”   “因为我像你的‌副将吗?”裴野问道。   “你这个小子,总是喜欢把话说透,没劲。”杨城抬起拳头在裴野肩膀上‌锤了一下。   半晌后,他又道:“带回来‌了几‌本兵书,在我房里,还有我那把弓,一并送你了。明年冬天我会来‌看‌小唐,到时候要考教你的‌功课,你最好别偷懒。”   裴野看‌着‌他,应了一声。   “明日一早就走了,不用送。”杨城道。   裴野点了点头,从衣袋里取出‌了一个纸包。   杨城接过一看‌,见里头装着‌几‌颗糖球。   “小女娃给我的‌?”杨城问道。   “嗯。”裴野道。   “拿回去送给我儿子,就说是小女娃送的‌,嘿嘿。”杨城笑着‌将糖球揣好,又道:“给小女娃带个话,说我会好好教育儿子,来‌日方长,让她再好好考虑考虑这门亲事。”   裴野:???   作者有话要说:   裴野:无语,多余送你! 第36章   杨城是次日一早走的, 他说不必送,裴野便没去送,只立在远处看‌着他出了庄子。   当日傍晚,突然下起了大雪。   雪一下便是一整夜, 第‌二天早晨, 庄子里‌就成了白‌蒙蒙的一片。   池敬遥特意穿上了容娘托人给他捎过来的新‌棉袄,那棉袄是大红色, 穿上以后鼓鼓囊囊, 走起路来像个会动的红灯笼。再加上他戴了一顶镶着毛边的小棉帽, 走在雪地里‌看‌着越发滚圆。   “二哥!”池敬遥念着今日下雪, 有‌些‌不放心‌猴子, 便跑到药泉那边想去看‌一眼, 没想到远远便望见裴野正蹲在猴窝前。   “你在看‌什么?”池敬遥凑到他身边,也蹲下身朝窝里‌看‌去, 便见猴窝里‌的猴哥, 怀里‌正搂着一只比它小了好几号的小猴儿。   猴哥一见到池敬遥, 当即“吱吱”两声, 将怀里‌的小猴儿掏出来, 二话不说便往池敬遥手里‌塞。   池敬遥吓了一跳, 忙伸手接过,这才发觉小猴子浑身发着抖,不大精神的样子。   “这是……哪儿来的小猴儿?”池敬遥惊讶道。   “可能是它的,也可能是别的猴子的崽子。”裴野道:“看‌着不大好, 可能是病了。”   池敬遥也觉察到了,这小猴儿一看‌就不精神, 再加上天这么冷,只怕在外头很难存活。   “这……能不能找程大夫给看‌看‌?”池敬遥问道。   “可以试试。”裴野道:“看‌它这样, 若是没人管,估计活不到明天。”   池敬遥摸着那小猴身上冻得冰凉,怕它冻死,便解开衣襟,将小猴揣到了自己怀里‌。   裴野吓了一跳,想出言阻止却已经来不及了,表情当即有‌些‌无奈。   这小东西倒是什么都不顾忌,光天化日就解衣服。   “猴哥你在这儿等着!”池敬遥揣着小猴儿就要‌走,却闻猴子吱吱叫了两声,似是不大放心‌。   他顿住脚步想了想,朝裴野道:“二哥,你带着猴哥一起吧,反正他也不怕人。”   裴野闻言点了点头,俯身抱起了猴子。   程大夫这辈子还没给猴子治过病,见池敬遥揣回来一只病恹恹的小猴,当即有‌些‌哭笑不得。留在庄子里‌过年的伙计们,听‌说程大夫在给猴子治病,也纷纷过来瞧热闹。   要‌知道他们庄子里‌虽然经常有‌猴子出没,可除了池敬遥可没人能跟猴子那么亲近,他们平日里‌连猴子的毛都摸不着。   “这是生下来就体弱。一般来说猴子不会选择这个季节下崽,因为‌天冷,不好养活。”程大夫看‌了看‌那小猴,道:“一般这种注定养不活的崽子,都是丢到外头自生自灭,这小猴儿命大。”   池敬遥闻言看‌了一眼旁边蹲着的猴子,心‌知这猴子约莫也是没辙了,不忍心‌看‌着小猴儿冻死,才会将这小猴儿带了过来。   “能治好吗?”池敬遥问道。   “这不是治不治的问题,它没法在外头靠自己活下去。”程大夫道:“除非有‌人细心‌照料,把它当心‌小孩一般养在身边,若是丢出去,很快就不行了。”   池敬遥想了想,问道:“那……咱们养着行吗?”   “这有‌什么不行的,反正放出去就是个死。”程大夫笑道:“你不嫌麻烦,就养着试试。”   池敬遥从前没养过宠物,心‌里‌多少有‌些‌忐忑,但他到底不忍心‌看‌着这小猴儿在外头冻死。若是放到现代社会,还能送到野生动物救助中心‌,眼下却没别的办法。   “猴哥……”池敬遥朝旁边蹲着的猴子道:“这是你的崽子吗?”   猴子看‌着他,大概是没听‌懂,只茫然地挠了挠头。   “不管是谁的吧,它得留在这里‌才能活下去。”池敬遥指了指小猴儿道。   猴子也不知听‌懂了没,又看‌了一眼那只小猴儿,“吱吱”叫了两声。   池敬遥怕它听‌不懂,便将那只小猴抱在自己怀里‌,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小猴儿,那意思自己会照顾它,让猴子别担心‌。   猴子见状这才松了口气,伸手摸了摸小猴,然后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当日,池敬遥便守着那小猴,一整日都没出去。   直到晚上吃饭的时候,他才匆匆去应付了几口,又回了房间。   他在自己的屋里‌给小猴儿弄了个窝,但小猴儿大概是嫌冷,老往他怀里‌钻。池敬遥无奈,便整日将小猴揣在怀里‌,走哪儿都带着。   经过悉心‌的照料,到了除夕这天,那小猴儿便精神了许多。   池敬遥起先还经常揣着它去给猴子看‌,但他发觉猴子知道小猴儿活着之后,就不怎么关心‌了,甚至连逗小猴儿玩都懒得逗。   “二哥,你说猴哥这是什么意思?”池敬遥不解道。   “它知道小猴儿跟着自己活不了。”裴野道:“这是彻底送你了,不要‌了。”   “那这小猴儿真算是我‌的了?”池敬遥又问道。   “你整日到哪儿都揣着它,它还能是别人的?”裴野失笑道。   “那咱们给它取个名字吧。”池敬遥道:“叫大佬怎么样?”   “什么意思?”裴野问道。   池敬遥忍着笑意道:“大佬就是很厉害的意思。”   裴野对这名字显然不感兴趣,却也不想干涉,便没发表意见。   所以,小猴儿便名正言顺成了“大佬”。   除夕这晚,留在庄子里‌过年的伙计们都凑到了一块,吃了顿年夜饭。   程大夫心‌情不错,让人开了一坛老酒,众人多喝了几杯。   池敬遥也不能喝酒,吃过年夜饭便揣着大佬去了药泉,而后找了个高处坐下,等着看‌烟花。这里‌温度较高,待着不冷,倒是个看‌烟花的好地方。   猴哥见他来了,凑过来吱吱两声。   池敬遥给了它一些‌吃的,它便老老实‌实‌坐在旁边开始吃东西,偶尔敷衍地逗一逗大佬。   但不知为‌何,池敬遥等了许久,也没见到烟花的影子。   直到后来,他怀里‌的大佬和旁边的猴哥都睡了,夜空中也没出现半点烟花。   “大哥到处找你呢,原来你躲在这儿……”裴野的声音突然响起。   池敬遥扭头看‌向他,问道:“大哥找我‌做什么?”   “怕你明天起不来,要‌提前给你红封。”裴野说着扔给他一堆红纸包,又道:“大哥的,丁大夫的,程大夫的,小方哥的……都在这儿了。”   大概因为‌庄子里‌只有‌池敬遥年纪最小,所以众人都象征性给他包了红包。   池敬遥将红纸包一一拆开,发觉里‌头不止有‌铜板,还有‌碎银子,加起来数目不小。   “二哥你的呢?”池敬遥问道:“你没给我‌准备红封啊?”   裴野坐在一旁的石头上,从衣袋里‌掏出几个红纸包,道:“我‌的,都给你吧。”   池敬遥笑了笑,伸手将红纸包一推,玩笑道:“逗你的,算起来你还是我‌小叔呢,我‌怎么能要‌你的红包?”   裴野扭头看‌了他一眼,目光有‌些‌复杂。   “过了十五,我‌就回去了。”裴野突然道。   “回家吗?”池敬遥问:“那我‌和大哥呢?”   “丁大夫的意思,让大哥待到三月,届时大哥的身体就能恢复得差不多了。”裴野看‌向池敬遥道:“程大夫想留你在庄子里‌跟着他学医理,他方才喝多了,又提起了要‌收你为‌徒的事情。”   池敬遥想了想,道:“那等大哥走了之后,我‌岂不是要‌一个人待在这里‌?”   “不是有‌大佬陪着你吗?”裴野道。   池敬遥闻言摸了摸怀里‌的小猴子,心‌情略有‌些‌复杂。   “二哥,你想让我‌留下吗?”池敬遥问道。   “你想跟着程大夫和丁大夫学医理吗?”裴野反问道。   池敬遥想了想,道:“想。”   就像裴野将来注定了要‌去从军一样,池敬遥知道自己也需要‌在成年之前,学点能傍身的东西,否则将来若是离开了裴家,他可能连养活自己都会变得很难。   “那你就留下。”裴野道:“我‌和大哥,会来看‌你的。”   池敬遥想到自己要‌留下,心‌情略有‌些‌惶然。他来到这个世界之后,还没离开过裴野,若是他选择留在这里‌跟着程大夫学医,那就意味着和裴野见面的次数会变得极为‌有‌限。   这样一来,攻略任务不就彻底停滞不前了?   虽说他这些‌日子因为‌不缺积分,所以攻略进度一直进行得很缓慢,可他不做是一回事,做不了就是另一回事了。   这时,池敬遥突然想起了什么……   他在裴野那里‌,还有‌两个愿望呢。   “二哥,你之前答应我‌的三个愿望,你还记得吧?”池敬遥问道。   “还剩两个。”裴野道。   “两个就两个,现在我‌要‌用‌一个。”池敬遥道。   裴野闻言挑了挑眉,看‌着眼前的小东西,似乎想知道他能提出什么惊人的要‌求来。   却见小东西认真开口道:“我‌怕我‌不在家里‌,你会讨厌我‌,所以我‌不在的这段时间,二哥每到初一十五,都得夸我‌一句。”这样,即便他不在裴野身边,每个月也能按时推进一下任务进度。   裴野闻言一脸疑惑,似乎不大理解小东西为‌什么会提出这样的要‌求。   “我‌会找大哥作证,你不能抵赖。”池敬遥道:“你也不能拒绝,因为‌这是我‌的愿望。”   裴野一脸无奈,最后闷声问道:“怎么夸?”   “就说……我‌很好,你不讨厌我‌就行。”池敬遥道。   裴野神色复杂,最后还是不大情愿地应了一声。   另一边,程大夫拉着裴原喝得正起劲儿。   确切的说,是程大夫喝得起劲儿,裴原只是陪着他而已。   “我‌都替你想好了,小娃娃没法给你做媳妇,入籍自然不能入在你们家里‌。”程大夫道:“等他正式拜了师,老夫去朝你爹娘提,找个由‌头将他的籍入在庄子里‌,和小婉一样。”   不待裴原开口,他又道:“你放心‌,这孩子重情义,户籍在不在你家,他都是你弟弟,不会因为‌这个生分的。”   裴原此前也想过,池敬遥入籍一事当真有‌些‌麻烦,若是依着程大夫这法子,或许可行。   而且有‌了这层师徒的名分,此事也算顺理成章,裴父和容娘多半也不会反对。   “你们家与老夫的徒儿有‌缘分,咱们两家的情谊还长着呢,哈哈哈。”程大夫意味深长地笑了笑,而后拍了拍裴原的肩膀道:“小子,好好的,别让老夫失望。”   裴原不明所以,只当他是喝多了,便笑着点了点头。   药泉那边,裴野陪着池敬遥等到半夜,也没等到烟花的影子。   “行了,回去睡觉吧。”裴野有‌些‌疲惫地道。   “不行,我‌还没看‌到烟花呢。”池敬遥道。   “那东西有‌什么好看‌?”裴野不解道。   “也不是多好看‌。”池敬遥道:“可我‌都等了这么久了,若是看‌不到就回去,岂不是白‌等了?”   裴野盯着他看‌了一会儿,面上有‌些‌无奈。   半晌后,他开口道:“你等着。”   裴野说罢一溜烟跑没了影,过了好一会又匆匆回来,手里‌多了个东西。   他将那东西放到了地上,想了想又挪远了些‌。   “这是烟花?”池敬遥惊讶道:“二哥你哪里‌弄来的?”   “找的。”裴野道:“你把它俩弄醒。”   池敬遥闻言只当是裴野打‌算让两只猴子也一起看‌看‌烟花,于是将猴哥和大佬都弄醒了。两只猴子一脸茫然地看‌着裴野,便见裴野拿火折子点燃了地上那东西的引信。   点燃的引信在黑暗中亮起白‌色的火花,池敬遥一脸期待地盯着那团火花,想看‌看‌这烟花是什么样子的。   然而没想到待引信燃尽,那东西发出“砰”地一声响,然后便没有‌然后了。   池敬遥:……   这玩意不是烟花,是个炮仗!   作者有话要说:   裴野:不愧是我! 第37章   “行了, 烟花也看完了,回‌去睡觉。”裴野道。   “二‌哥你管这叫烟花?”池敬遥一脸难以置信地表情。   旁边的猴哥和大佬也吱吱几声,似乎对裴野放的这个炮仗很是不满。   “没到正月十五,哪有‌烟花?”裴野道:“只有‌这个, 凑活看吧。”   池敬遥虽然有‌些遗憾, 但也知道今晚大概是看不到烟花了。   此‌前小方朝他说除夕能看到烟花,多半是将他当小孩儿哄了, 没想到他当了真, 扑了个空。   没等到烟花, 池敬遥只能老老实实将大佬揣进怀里, 跟着裴野回‌了小院。   当晚, 池敬遥有‌些睡不着觉, 将收到的红包都凑到一块数了数,加上裴野硬要塞给他的那些, 竟有‌近一两银子。   当然, 伙计们给他封的红包大多都是十文二‌十文, 只是图个吉利, 不过凑起来也有‌一两百文了。而程大夫这个准师父出手很大方, 给他封了足足五钱银子, 再加上裴原和丁小婉以及裴野的……池敬遥一下‌就成了个小暴发户。   小暴发户将银子和铜板放到荷包里,又将荷包放到了系统空间,这才美滋滋搂着大佬睡觉。   临睡前他还想着,有‌了这些压岁钱傍身, 下‌次再去县城,就可以实现包子自由了!   那晚程大夫朝裴原说的话, 虽是借着酒意,却也是他的真心话, 他虽纠结了这些时日,但心底依旧还是希望能收了池敬遥当徒弟。   裴原素来善解人‌意,怕他酒醒了不好意思说,便‌在初六这日主动提起了让池敬遥拜师的事情。   池敬遥早已做好了决定,见裴原提起,便‌顺势给程大夫行了拜师礼。   丁小婉特‌意沏了碗茶,又让池敬遥给程大夫敬了茶,此‌事便‌算是有‌了定论‌。   程大夫有‌了关‌门弟子,一连高兴了好几日,连带着给庄子里的伙计们都发了赏钱。   池敬遥有‌了新的身份,在庄子里的感觉也不大一样‌了,走到哪儿都要开口叫人‌,仿佛各个都是师兄师姐,就没一个攀不上关‌系的。   池敬遥原以为裴野能待到十五,没想到初十这天他就收拾了东西,说要搭着小方的马车一起去县城。   临走前,裴野去药泉那里,将猴哥的小窝重新加固了一番。   池敬遥揣着大佬,和猴哥并肩蹲在石头上看他忙活了一早晨。   “这回‌结实了,应该能撑个一年‌半载的。”裴野道。   “猴哥你进去试试。”池敬遥朝猴子道。   猴子闻言进去转了一圈,索性便‌趴在里头不出来了。   “我得走了。”裴野道。   “二‌哥你等会儿。”池敬遥道:“我再给你煮个鸡蛋。”   “算了吧,我不饿。”裴野道。   他话音一落,见小东西表情有‌些失落,便‌又改口道:“那你煮吧,我等着。”   池敬遥闻言忙从系统商城兑换了一颗鸡蛋,放到了热池里。   热池周围水汽蒸腾,将周围的空气都染上了淡淡白雾。   说不上来为什么,池敬遥心里竟稍稍有‌那么一丁点不舍。   他和裴野待得太久了,已经‌习惯了对方在身边的日子。   一想到往后‌很长‌时间都见不到对方,他竟觉得有‌些空落落的。   “二‌哥……”池敬遥转头看向裴野,叮嘱道:“我跟你说的事情你可别忘了。”   裴野一怔,问‌道:“哪件事情?”   “就是初一十五要夸我的事情啊。”池敬遥道:“而且你得夸出口,放在心里可不算。”   裴野一脸无奈,道:“我夸了没夸你又不知道,也听‌不见。”   “那可不一定。”池敬遥道:“你要是耍赖,我就找大哥告状。”   裴野向来拿这小东西没辙,只得别别扭扭应下‌了。   待那颗鸡蛋煮熟,裴野用木棍将它从热池里拨出来,然后‌用衣袖包着拿在手里,却没吃,看样‌子是打算带走。池敬遥知道不能留他太久,免得耽误了小方他们赶路,便‌也没多说什么。   “跟我朝阮包子说一声,过段时间我回‌去就去找他,让他好好听‌话。”池敬遥道。   “嗯。”裴野低低应了一声,伸手在他肩膀上轻轻拍了拍,而后‌转身走了。   裴野走了之后‌,池敬遥稍稍有‌些不大习惯,总觉得身边缺了点什么。   好在程大夫整日带着他学习医理,倒是转移了他不少注意力。   正月十五这日,池敬遥终于看到了烟花。   他枕着手臂躺在药泉旁的石头上,看着不远处炸开的烟花,不知道为何,突然想起了除夕那晚裴野点的那枚炮仗。   那一声炸响和今晚这些烟花比起来,的确挺野的。   以至于过了很久之后‌,池敬遥已经‌忘了今晚的烟花,却还记得那枚炮仗。   【获得裴野好感值】   【当前攻略进度:21%】   【获得50积分】   池敬遥:……   今天是十五,裴野竟然真的遵守了约定,隔空夸他了!   池敬遥不知道的是,裴野当晚别别扭扭跑到他的房门口,憋了小半个晚上才憋出了那么一句夸他话,还恰好让路过院子里的容娘听‌见了。   容娘问‌他在嘀咕什么,裴野尴尬地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并暗下‌决心以后‌打死也不说了。   所以自正月十五之后‌,池敬遥一连好久没收到过系统提示。   直到三月底,裴野跟着容娘一起来庄子接裴原回‌去,池敬遥才找到机会跟裴野“算账”。   容娘给池敬遥带了好些东西,吃的喝的,还有‌新衣裳新鞋子。   除此‌之外,还有‌阮包子给他的零食和玩具。   “弹弓也是包子给我的吗?”池敬遥拿着一把弹弓问‌道。   “这是你二‌哥给你做的。”容娘笑道。   池敬遥闻言这才看了一眼裴野,裴野表情淡淡的,看不出什么情绪。   “你之前不是想学飞刀吗?”裴野道:“那东西太锋利,不适合你,你还是用这个吧。”   池敬遥手里拿着弹弓瞧了一会儿,然后‌假模假式摆了摆姿势试了试。   “我教你。”裴野说罢招呼他去了院中‌。   池敬遥跟在他后‌头,突然开口质问‌道:“二‌哥你食言了,说好了要夸我,但是你没做到。”   “你怎么知道我没做到?”裴野道。   “反正我就是知道。”池敬遥道:“而且你骗没骗我,你难得还不清楚吗?”   裴野见他一副委屈巴巴的模样‌,心中‌多少有‌些愧疚。他素来都是说一不二‌的性子,但在这件事情上,他确实食言了,没有‌做到自己‌朝小东西承诺的事情。   “要不你换个愿望?”裴野问‌道。   “我不。”池敬遥道:“你要是做不到,下‌回‌再见你,我就不跟你说话了。”   池敬遥说罢拎着弹弓走了,竟真的没再打算理他。   裴野有‌些无奈,小东西虽然爱耍赖撒娇,可很少有‌发脾气的时候。   今日倒好,直接不理他了。   当日,容娘和裴野在庄子里逗留了大半日。   因为知道裴原的病能养好,丁小婉占了大半的功劳,所以容娘对她格外感激。   后‌来发觉丁小婉的衣袖抽了线,还亲自帮她将衣服补好了。   丁小婉这人‌性子冷,平日并不爱主动与人‌亲近,但她终究还是年‌纪小,见到容娘这般关‌怀自己‌,便‌想到了自己‌的娘亲,不由便‌会想要亲近。   容娘素来喜欢小姑娘,当初见了池敬遥就宝贝地不得了,如今见了丁小婉亦是心疼得不行,拉着对方的手好生嘘寒问‌暖了一番。   “阿遥,你跟我来。”裴原朝池敬遥道。   池敬遥跟着他出去,被裴原直接带着去了小院。   “我的东西都收拾好了,这些书都给你留下‌。”裴原道:“你如今跟着程大夫学药理,将来还要看医书,所以读书识字的事情万万不能荒废了。”   池敬遥看着那一摞书,心情十分复杂。   便‌闻裴原又道:“我跟丁姑娘打好招呼了,你有‌什么不认识的字,或者不明白的地方,都可以去请教她。若是她也不明白,你就记着,回‌头见了面我会给你讲解。”   “哦。”池敬遥叹了口气,表情很是郁闷。   大佬跳到书案上,伸手翻了翻那些书,看着十分好奇。   “你看……你养的猴子都比你爱读书。”裴原失笑道。   “大哥。”池敬遥不想继续说读书的话题,便‌问‌道:“有‌件事情我想问‌你。”   “什么?”裴原道。   “你有‌喜欢的姑娘吗?”池敬遥问‌道。   裴原表情一滞,有‌些不自然地道:“你一个小孩子家,问‌这个做什么?”   “大哥……”池敬遥认真地道:“你年‌纪也不小了,我怕耽误你。”   裴原闻言便‌意会到了池敬遥的心思,忙道:“你放心,你耽误不着我,若我遇到心仪的姑娘,自会朝人‌家说清楚,说你与我并无婚约。”   “当真?”池敬遥问‌道。   “自然。”裴原伸手揉了揉池敬遥的脑袋道:“你呀……不要操心这些事情,就安安心心跟着程大夫好好学。说不定等你学成出师的那一天,我已经‌……”他说着笑了笑,将后‌头的话咽了回‌去。   “说不定你都成亲了,是不是?”池敬遥问‌道。   “少贫嘴。”裴原说着又在他脑袋揉了揉。   一旁的大佬见状也跑过来凑热闹,伸手就去揉池敬遥的脑袋,被池敬遥一把捞进了怀里。   那日,池敬遥置气没让裴野教他用弹弓。   待裴野走后‌,他就后‌悔了。   弹弓这东西虽然不如飞刀那么酷,但好歹也可以防身,他其实还挺想学的。   只是这玩意看着简单,但到了他手里却不知为何,毫无准头。   池敬遥没事的时候,便‌喜欢在石头上摆个鸡蛋拿弹弓练准头。   可他练了好些日子,打出去的子儿却从未碰到过鸡蛋的边。   后‌来猴哥拿了他的弹弓去玩儿,倒是意外将鸡蛋打掉了,好在那只鸡蛋是熟的,打掉后‌便‌被两只猴子分着吃了,倒也没浪费。   池敬遥没想到自己‌打弹弓的准头还不如猴哥,很受打击,便‌将弹弓收起来了。   直到数月后‌,裴野来庄子里接他回‌去过中‌秋,知道他不会使,亲手教了他几天,池敬遥才渐渐掌握了打弹弓的要领。   自那以后‌,池敬遥打弹弓的准头儿越来越准。   起初,他能隔着几丈的距离,将石子儿打到一小块热池里。   后‌来,他能隔着十几丈的距离,打中‌树干。   再后‌来,他便‌能趁着猴哥不备,打掉它手里的吃食,气得猴哥经‌常跟他闹脾气。   随着池敬遥的弹弓打得越来越准,日子也一天天悄悄溜走了。   三年‌的日子一晃而过,不觉间猴哥渐渐老了,大佬也长‌成了一只大猴子。   池敬遥则从一个小娃娃,长‌成了十一岁的小少年‌。   他面上虽然依旧带着几分稚气,但五官的轮廓却不再像小时候那般软糯,而是多了几分少年‌人‌特‌有‌的精致漂亮。   只是这少年‌年‌纪虽然长‌了,性子却还是那般烦人‌,或者说是“烦猴”。   “猴哥!别生气别生气,我错了我错了。”池敬遥前脚打掉了猴哥手里的花生,转脸忙从空间兑换了两颗鸡蛋出来,口中‌还不住哄道:“下‌回‌绝对不打扰你吃东西了,我打大佬。”   一旁的大佬茫然地看向他,嘴里还嚼着刚从地上捡起来的花生。   “我就知道你在这儿。”丁小婉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   池敬遥将两颗鸡蛋放到热池里,开口问‌道:“丁姐姐你吃鸡蛋吗?我也给你煮一颗?”   “我又不是你养的猴。”丁小婉道。   “不是猴也能吃,我二‌哥经‌常吃我煮的鸡蛋。”池敬遥笑道。   丁小婉道:“想你二‌哥了吗?”   “我想我大哥了。”池敬遥挑眉笑道。   丁小婉听‌出了他语气中‌的揶揄之意,佯装生气道:“你再贫嘴,这次义诊就不带你出去了。”   “又要去义诊了吗?”池敬遥闻言顿时来了精神,忙道:“我错了,我以后‌再也不敢开你和我大哥的玩笑了。”   “你还说?”丁小婉道。   池敬遥忙抿起了唇,不敢再出声。   丁小婉见状才开口道:“这次去义诊的村子,有‌你们村。”   “真的?”池敬遥闻言高兴不已,忙道:“能待多久?”   “不好说,不过义诊完了,你如果表现得好,可以让你在家里住些日子。”丁小婉道。   池敬遥这几年‌在庄子和医馆两头跑,虽然偶尔也会回‌家住几日,但因为来往颇为不便‌,他大部‌分时候不太想麻烦人‌。   如今能有‌名正言顺的由头回‌去,他自然是高兴不已。   当日,池敬遥便‌风风火火回‌去收拾了行李。   这几年‌的工夫,池敬遥跟着程大夫学了不少东西,基本的药理、医理他都能掌握得七七八八了。除了这些之外,池敬遥最大的收货就是学会了炼药。   他自己‌炼了不少药丸,因为程大夫说了他自己‌炼的药可以自行处置,所以池敬遥除了拿出来一部‌分给药房之外,还留了一部‌分存到了系统空间里,以备不时之需。   剩下‌的药丸,则被他通通卖掉换成了积分。   算下‌来,这几年‌他光是靠着炼药攒下‌来的积分,就有‌七八千之多。   除此‌之外,这几年‌池敬遥对裴野的攻略进度也推进的很快。   由于三年‌前,池敬遥朝裴野“闹”了一回‌脾气,后‌头裴野便‌一直信守着承诺。   除了偶尔有‌几次漏掉的情况之外,裴野每个月的初一十五都隔空帮池敬遥刷进度。   三年‌的时间,池敬遥对裴野的攻略进度,已经‌进行到了81%。   他获得的奖励,除了3000积分外,还有‌相应解锁的食品和药品。   时至今日,池敬遥的系统商城里已经‌有‌了五花八门的食物,以及各类奇奇怪怪的药物。   他的积分由于进得多出得少,余额已经‌累积到了:12275积分。   不过池敬遥并不觉得拥有‌这些积分就万事大吉……   依着书里的时间线来看,裴野今年‌十五岁,估摸着应该很快就要去从军了。   一旦战争爆发,世道将会变得很乱,届时谁也不知道生活会变成什么样‌子。   池敬遥如今只想多攒些积分,以备不时之需。   次日一早,庄子里的伙计便‌备好了马车。   其中‌一辆马车里,装满了义诊可能会用到的药材。   出发前,池敬遥和丁小婉都穿了男装,将头发利利索索束了起来。   他们倒不是顾忌着性别的问‌题,而是因为男装的样‌式更为便‌利,出门在外行动更方便‌一些。   池敬遥如今看着已经‌很有‌少年‌人‌的俊美之气了,不过因为他五官生得精致,再加上皮肤白皙,所以只要将头发梳成女孩的样‌式,便‌很容易被认成是女孩。可一旦他穿上男装,立刻就成了漂亮少年‌。   “你今年‌十一岁了,往后‌可以不必再扮成女孩了。”丁小婉开口道。   “嗯。”池敬遥道:“不过往后‌不能穿漂亮衣服了,还挺舍不得。”   丁小婉失笑道:“那你就接着穿。”   “我说笑的。”池敬遥道:“我若是一直扮成女孩,多影响我大哥的姻缘啊。”   丁小婉闻言面上表情略有‌些不自然,警告似的看了池敬遥一眼。   池敬遥忙闭嘴不敢再揶揄她。   这几年‌的工夫过去,丁小婉也十八岁了。   她如今出落得越发清秀,气质虽然依旧清冷,却多了几分成熟的韵味。   她和池敬遥一起待了这几年‌,两人‌情同姐弟。   再加上池敬遥的户籍落在了程大夫家里,两人‌可以说是名正言顺的一家人‌了。   说起来丁小婉知道池敬遥的秘密,也算是个意外。   两年‌前的初秋,池敬遥染了风寒,丁小婉为他号了一次脉,从那之后‌便‌知道了池敬遥是个男孩。   丁小婉当时虽有‌些意外,却又觉得一切都是情理之中‌。   难怪裴原当初会说,自己‌无论‌如何都不会和池敬遥成婚。   那次生病,不止丁小婉知道了池敬遥的秘密,池敬遥也从丁小婉口中‌得知,原来裴原竟也早就知道了自己‌是个男孩。   池敬遥百思不得其解,不知道自己‌是哪里出了纰漏,直到他去问‌程大夫,才知道了自己‌那年‌冬天生病时所发生的一切。   帮他换衣服的人‌,根本就不是程大夫,而是容娘。   而裴原和容娘为了“保护”他,愣是佯装不知,一直瞒到了现在。   池敬遥为此‌又是内疚又是感动。   在那之后‌不久,容娘来庄子里看他的时候,他红着脸朝容娘叫了第一声“娘亲”。   那日容娘高兴地抱着他哭了好大一场。   池敬遥本想在那次将话说开,容娘却硬是捂着他的嘴不让他说。   容娘坚信他和裴原如今能无病无灾,都是“避灾”和“冲喜”的结果,所以不许他将话说破,免得影响了“避灾”的效果,反倒惹来病祸。   池敬遥虽极力想朝他解释自己‌是和阮包子换衣服才闹了个乌龙,但容娘却不信,只当他是扮女孩扮够了,这才说谎。他怕说多了令容娘不安,只得答应等过了十岁之后‌再变回‌男孩身份,免得容娘日日担心他为此‌生病。   如今池敬遥已经‌过了十岁,算是十一了。   这一趟,正好借着义诊的由头换成男装,估计容娘应该不会再担心了。   池敬遥他们此‌行要去附近的好几个村子义诊,不过第一站落脚,便‌落在了裴家所在的村子。   马车到了村口的时候,村长‌已经‌带了人‌在那里候着了。   因为附近几个村子距离县城较远,村里很多人‌生了病都是拖着,像裴原那样‌小病耽误成大病的情况并不少见,所以这样‌的义诊对于村里人‌来说,是件大好事。   丁小婉他们每年‌春秋各会来一次,每次过来村里都会很热情的招待。   “劳烦你帮我将这个箱子搬进去,仔细点别磕着,里头有‌药瓶。”池敬遥朝一个过来帮忙搬箱子的少年‌道。   少年‌应了声,转头一看池敬遥,不由一怔,开口道:“你不是……裴家大哥的那个嘛……”   “是裴青啊。”池敬遥笑了笑,道:“你这个那个的是指哪个啊?”   裴青在数年‌前曾和池敬遥有‌过一次过节,那次在村长‌家,他见了池敬遥出言不逊,被裴野逼着朝池敬遥叫了“嫂嫂”。自那以后‌,池敬遥每次见了他都要揶揄几句,裴青因为不敢得罪裴野,怕池敬遥去告状,所以每次都要“忍辱负重”地叫池敬遥一句“嫂嫂”。   裴青如今也长‌开了些,不像前几年‌那般刻薄,面相也周正了不少。   “我什么都没说。”裴青不想得罪他,索性走向一旁接过丁小婉的箱子道:“哎,我帮你拿。”   “哎什么哎,好好叫人‌。”池敬遥在一旁笑道。   池敬遥那意思,让裴青好好称呼丁小婉叫姐姐或者叫大夫,哪知裴青完全会错了意,以为池敬遥又是像从前那般,让自己‌叫他“嫂嫂”呢,于是闷声不大情愿地叫了句“嫂嫂”。   丁小婉听‌到他这句嫂嫂,只当他是叫自己‌,吓了一跳,手里的药箱哐当一声落在了地上,一张脸羞得通红。池敬遥也没想到裴青竟这么“歪打正着”,一时也有‌些茫然,伸手捅了他肩膀一下‌道:“瞎叫什么呢?”   裴青一脸疑惑,心道裴野家这个小女娃真是惹不起,回‌回‌见了就没好事。   逼着自己‌叫人‌,叫了又不乐意,回‌头说不定又要朝裴野告状,烦死了!   “丁大夫!”这时裴原的声音突然从不远处传来。   丁小婉刚收拾起药箱,闻言手里的药箱又是哐当一声掉在了地上。   裴原忙快步上前,打算帮她将药箱收起来,丁小婉却抱着药箱匆匆进了院,竟是没理他。   “丁大夫怎么了这是?”裴原有‌些茫然,但他很快收回‌了思绪,将目光转向了池敬遥,道:“今日穿这身倒是新鲜,看着有‌点英俊少年‌郎的意思了。”   “大哥。”池敬遥上前亲昵地抱了裴原一下‌,裴原宠溺地伸手揉了揉他的脑袋。   裴原早在四年‌前就已经‌知道池敬遥是个男孩,对待他时便‌如同对待自己‌的亲弟弟一般,丝毫没有‌任何的别扭和杂念。如今见池敬遥一身男装,对他的态度更是自然亲昵。   池敬遥自然也不会多想,一来他知道裴原早已知道了自己‌的身份,二‌来他如今是男装,也不必顾忌旁人‌的看法。只是他忽略了,在场的人‌中‌,不止一个人‌还将他当做“嫂嫂”看待,所以他和裴原这一抱,多少有‌点“逾矩”。   池敬遥抱完了裴原才看到裴野一直跟在裴原身后‌,于是放开裴原,上前叫道:“二‌哥。”   “啧……”裴野见小东西朝自己‌扑过来,生怕对方也像抱自家大哥那般抱自己‌一下‌,忙伸手在小东西肩膀上一抵,与他保持着一壁的距离道:“好好说话,别动手动脚。”   池敬遥:…… 第38章   小东西被裴野“拒绝”, 面上露出了短暂地错愕,但表情很快恢复如常。   裴野不让他靠近,他索性又去拉着裴原亲昵地道:“大哥,我长高了吗?”   “两个多月没见, 哪儿能长那么快?”裴原说‌着伸手在‌他脑袋上方‌比划了一下, 笑道:“好像也高了一点。”虽然知道这话是在‌哄人,但小东西脸上还是挂上了笑意。   “二哥, 你帮裴青他们搬箱子吧!”池敬遥朝一旁立着的裴野道:“那口箱子里头有‌药罐儿, 一定要轻拿轻放哈。”   他指挥完了裴野, 拉着裴原又道:“大哥咱们进去说‌话吧, 这种粗活你就别干了, 让二哥他们去做就行。”他说‌罢拉着裴原进了院子。   裴野一脸无‌奈, 只能跟着裴青他们一起帮忙搬箱子。   这院子是村里特意安排出来‌让丁小婉他们暂住的。   小院还算宽敞,里头也特意打扫过, 倒是很整洁。   “大哥你今日怎么有‌空过来‌了?”池敬遥问‌道。   “村塾今日放假, 我过来‌看‌看‌有‌没有‌能帮上忙的地方‌。”裴原道。   自从三年前裴原身体恢复之后, 村长便张罗了一个村塾, 让裴原教‌村里的娃娃们读书‌识字。当然这村塾不算正经的私塾, 目的也只是教‌村里适龄的娃娃们认认字, 学学道理,所‌以裴原的学识完全可以胜任。   裴原性子好,又有‌耐心,当起先生来‌倒是颇为合适。   后来‌就连隔壁村的娃娃, 都有‌人送过来‌跟着他读书‌。   “这几‌日怎么安排?”裴原朝池敬遥问‌道。   池敬遥忙道:“我和丁姐姐商量过了,今日午后先安排村里有‌急病或者重病的人来‌诊治。后头几‌日, 再分别安排孩子、老人和妇女过来‌诊治,最后再安排一日给‌其他人……大哥你觉得这样可行吗?”   以往他们出来‌义诊, 大都是不分男女老幼,谁来‌了就看‌谁。但池敬遥上次跟着出来‌之后,发觉毫无‌规律的诊治,比较浪费时‌间和精力。若是将不同的人群分开诊治,其中的一些症状和注意事项,可以一次朝众人解释清楚,省了很多口舌。   再者,根据以往的经验,总会有‌人因为病得不重,或者不重视,而选择不过来‌看‌诊。但若是有‌针对‌性的将人们分开看‌诊,说‌不定能让一些犹犹豫豫的人更容易下定决心。   “这样很好。”裴原道:“若是遇到有‌些相似的病症,还可以多些判断依据。”   “反正这段时‌间也没别的事情,师父也有‌师兄们帮忙,所‌以这次我和丁姐姐会多留一些日子。”池敬遥道:“大哥你回‌头和村子里的人多说‌说‌,好好动员一下,就说‌这次咱们时‌间充足,家里有‌病人或者身子不好的,一定要过来‌诊治。”   裴原点了点头,问‌道:“这次能待多久?”   “在‌咱们村能待个十日吧?”池敬遥道:“再加上附近的几‌个村子,我估计少说‌也能待上一两个月。”   从前,丁小婉带人义诊都比较忙碌,池敬遥不大认同那种过于‌疲劳的工作‌状态,便提出将义诊的整体时‌间拉长,这样每日就可以轻松一些。   “家里屋子已经收拾好了,晚上你回‌去住。”裴原道。   “行。”池敬遥道。   这小院虽然也住得下,但池敬遥都到家门口了,若是不回‌去,只怕容娘要不乐意了。   众人忙活着搬完了箱子之后,池敬遥帮着丁小婉,将箱子里的药材规整了一遍。   裴野从屋里搬出两张长桌,又和旁人一起搬了几‌把椅子出来‌,在‌院中支起了两个临时‌看‌诊的台子。   “大哥,你帮着丁姐姐做看‌诊记录吧,我来‌写方‌子。”池敬遥道。   裴原闻言忙应下了,一旁的丁小婉目光微动,却并未看‌他。   “午饭后就让人过来‌吧,今天下午咱们先看‌比较急的人。”丁小婉朝村里管事的人道。   对‌方‌忙应声去了,让人去通知村里有‌重病或急症的人午后便过来‌看‌诊。   午饭一过,便有‌村民‌前来‌看‌诊了。   丁小婉一一帮他们诊脉,裴原则在‌一旁记录着看‌诊人的信息以及病症,这是为了方‌便后续跟进病人的情况。   遇到比较典型的病例,丁小婉便会让池敬遥过来‌搭脉。   池敬遥年纪虽小,但跟着程大夫见过的病症却不少,有‌时‌候还能提出些许独到的见解。   “明日病症没这么复杂了,你就自己来‌。”丁小婉道。   池敬遥给‌人看‌诊的经历并不少,自己看‌诊倒也不愁,况且丁小婉就在‌旁边,也会帮着他做一些判断。   当日,帮所‌有‌病人看‌完诊之后,天色已经接近黄昏了。   有‌几‌个不方‌便过来‌的病人,池敬遥便让人安排在‌了明日,打算和丁小婉上门问‌诊。   “你今日是不是累了?”裴原将脉案整理好之后,忍不住朝丁小婉问‌道。   今日不知为何,丁小婉面对‌他时‌格外‌冷淡,多余的话都不和他说‌一句,这令裴原有‌些疑惑。   “没有‌。”丁小婉重新检查了一遍池敬遥写的处方‌,这才看‌了裴原一眼。   裴原见她终于‌理会自己了,便朝她笑了笑,那笑容带着青年特有‌的温润。   “你笑什么?”丁小婉道。   “没什么。”裴原帮她将脉案收好,眼底的笑意依旧没退去。   一旁正帮忙收拾桌子的裴野,看‌到这一幕后,忍不住拧了拧眉。   自家那好大哥这一下午就守在‌丁大夫身边没挪过窝!   “二哥,你今日怎么老是皱着眉头?”池敬遥凑过来‌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笑道:“要不要我来‌帮你诊诊脉?”   小东西说‌着便上手去抓裴野手腕,裴野躲了两下,对‌方‌却越挫越勇,围着裴野绕了好几‌圈。裴野见识过他不依不饶的那一面,无‌奈只能纵着他,不情不愿地伸出了手。   “哎呀。”池敬遥搭着裴野的脉,语气夸张地道:“二哥你这肝火有‌点旺啊。”   说‌罢,不等裴野开口,他又拿腔拿调地道:“我给‌二哥开一副清心去火茶吧,帮二哥去去火。”   裴野哪里听不出这小东西分明就是在‌揶揄自己,沉着脸甩开了小东西的手。   众人今日都忙活地差不多了,便也到了晚饭的时‌候。   池敬遥没打算留在‌这里吃晚饭,便背上自己的小包袱,准备和裴野他们一起回‌家。   “丁姐姐,今日要不要去我家吃个饭啊?”池敬遥突然想起了什么,朝丁小婉问‌道。   丁小婉算是池敬遥的姐姐,他这提议倒也完全合规矩,没想到丁小婉却一口拒绝了。   池敬遥约莫能猜出来‌丁小婉的心思,便也没勉强。   兄弟三人出了那小院,正好撞见拎着食盒进来‌的裴青。   丁小婉他们的饭食是村民‌准备的,裴青得了跑腿的差事,来‌给‌他们送饭。   “裴原哥。”裴青朝裴原打了个招呼,看‌了一眼池敬遥,犹豫了一下,又小声叫了句“嫂嫂”。   在‌场的三人闻言都神色各异,待裴青走后,池敬遥先忍不住笑了出来‌。   “哎,裴青这嫂嫂是叫一句少一句啊。”池敬遥道。   “赶明儿我就跟他说‌,别让他叫嫂嫂了,叫弟弟。”裴原笑道。   池敬遥闻言故作‌失望道:“那这便宜可是占不着了。”   一旁地裴野,目光在‌两人身上逡巡了一圈,表情很是复杂。   但他并未多想,只因池敬遥如今穿着男装,他便以为这句“弟弟”是裴原的玩笑之语。   “阿遥!”三人一出了巷子,便闻见不远处飞奔而来‌一个少年。   少年看‌着与池敬遥年纪一般大,长得软乎乎的,正是阮包子。   阮包子跑到池敬遥面前,伸手就想去抱他,目光瞥见池敬遥身后的裴野,忙收敛了些,只伸手在‌他肩膀捶了一下。   “我听说‌你今天要来‌,盼了好久呢,这几‌天觉都睡不好,就等着你了。”阮包子高兴地道。   池敬遥笑道:“我中午就来‌了,你怎么现在‌才来‌找我?”   “秋天缠着我老想来‌看‌热闹,我怕你们忙着看‌诊添麻烦,就没敢来‌。”阮包子道:“走吧,去我家。”他说‌着便去拉池敬遥的手。   池敬遥想了想,开口道:“我晚些时‌候再去找你吧,我娘还在‌家等着呢。”   “我婶知道你回‌来‌,特意包了大肉包子,就等你到了出锅呢。”阮包子道:“要不我给‌你送几‌个过去?”   一旁的裴原闻言忙道:“阿遥去吧,吃个包子再回‌家,别玩儿得太晚。”   池敬遥听裴原这么说‌,忙应了声,将手里的小包袱扔给‌裴野,便跟着阮包子跑了。   “你就惯着吧。”裴野看‌着小东西的背影道。   “我惯着他?”裴原失笑道:“全家谁不知道最惯着他的是你这个当二哥的?要什么你给‌什么,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还给‌他做了飞刀,那东西危险,别纵着他玩儿。”   裴野被自家大哥一番话噎得半晌没出声,良久后才狡辩道:“不是给‌他的。”   “那飞刀还没你巴掌长,难道你是给‌自己用的?”裴原笑道。   “小东西非说‌要,说‌了好几‌回‌了,我不给‌就闹。”裴野无‌奈道。   “嗯,赶明他找你要天上的月亮,我看‌你怎么给‌他摘。”裴原道。   裴野被戳穿,无‌从辩解,只得拎着小东西的小包袱走了。   裴原看‌了一眼他肩上搭着的小包袱,面上笑意更深了些。   他这个弟弟,倒是比自己更会当哥哥。   池敬遥跟着阮包子去了秋丰家,秋婶一见他进门,这才将包子从锅里取出来‌。   “阿遥姐姐。”小秋天凑上来‌朝他打招呼。   秋丰家这小娃娃,如今虚岁也五岁了,长得软软糯糯,很是可爱。   “叫阿遥哥哥。”池敬遥纠正道。   他今日穿了男装,众人听了倒也不以为意。   小秋天闻言冲他一笑,乖巧改口道:“阿遥哥哥。”   “真乖!”池敬遥伸手捏了捏他的小脸。   阮包子打了水,拉着池敬遥洗了手,两个少年便坐在‌院里吃包子。   两人如今一年难得见几‌次面,阮包子回‌回‌都会将这段时‌间发生的新鲜事朝他说‌说‌。   “你书‌读得怎么样?”池敬遥问‌道。   “还行。”阮包子如今也在‌裴原带的村塾里读书‌,不过他不大喜欢读书‌,这池敬遥也是知道的。   “我这次给‌你带了几‌本书‌回‌来‌,还挺有‌趣的,方‌才忘了拿给‌你了。”池敬遥一边咬着包子一边道:“明天你记得去找我一趟,我拿给‌你。”   “行。”阮包子忙道:“大佬呢?怎么没跟着你一起来‌?”   池敬遥道:“开春天冷,他待在‌庄子里舒服。”   池敬遥养的那只猴子,阮包子有‌幸见过几‌次,羡慕的不得了,回‌回‌见了池敬遥都要问‌上几‌句。   “我不能待太久,天要黑了,我娘等着我回‌去吃饭呢。”池敬遥起身道:“明天记得过去找我。”   秋婶见他只吃了一个包子就要走,忙要给‌他装几‌个带回‌去。   池敬遥估摸着自己若是不拿,对‌方‌肯定要让阮包子再送他家里去,便又拿了两个,这才离开。   从秋丰家出来‌之后,天已经黑了。   池敬遥远远便看‌见巷口那颗树下,倚着一个挺拔的少年。   “二哥?”池敬遥快步走上前,笑道:“你怎么在‌这儿?”   “路过……看‌夕阳。”裴野淡淡开口道。   池敬遥抬头看‌了一眼天边,夕阳早就没影了。   “你是来‌接我的吧?”池敬遥又问‌道。   “娘让我来‌叫你。”裴野道。   池敬遥闻言咬了一口手里的包子,这才发现自己的小包袱还搭在‌裴野肩膀上呢。   少年总是口不对‌心,关心和保护通通都不会宣之于‌口,这明显就是特意过来‌等他,都没来‌得及回‌家,却要推说‌是容娘让他来‌的。   “你回‌去一趟怎么不把我的包袱放下?”池敬遥忍着笑问‌道。   裴野表情一滞,瞥了小东西一眼道:“吃个包子都堵不住你的嘴。” 第39章   “哦……我‌知道了!”池敬遥故作夸张地盯着裴野道:“二哥一定是太急着过来, 怕被娘骂,所以才没‌来得及将我‌的小包袱放下,对吧?”   裴野一瞥小东西那表情,就知道对方在‌揶揄自己, 索性不搭理他了。   池敬遥一见裴野这副别别扭扭的样子, 更忍不住想逗他。   说起裴野这性子,最初的时候, 池敬遥总觉得他带着大佬光环, 一副不好接近, 很难讨好的样子。可相处日‌久, 池敬遥便知道, 自己这二哥只是不善表达, 心思其实细腻得很。   他总是用自己的方式,在‌意‌着身‌边的人, 若是稍不仔细, 便会错过他许多心细如发的举动。好在‌池敬遥心也不算大, 大部分时候, 他都能感受到裴野的关心和爱护, 并且正面给‌出回应。   池敬遥有时候会觉得, 哪怕自己有个亲哥哥,也未必能比裴野更好……   “二哥……”池敬遥跑到裴野前头,一边后退着走一边看着他道:“我‌给‌你带了礼物‌过来,就在‌你手上‌的小包袱里, 你猜猜是什么?”   裴野转头看了一眼自己肩膀上‌搭着的小包袱,道:“不猜。”   “你猜猜嘛……二哥!”池敬遥道:“我‌想让你猜。”   “鸡蛋?”裴野敷衍道。   “家里又不缺鸡蛋!”池敬遥道。   “糖球?”裴野又道。   “二哥你都十五了, 还吃糖呢?”池敬遥笑道。   裴野彻底没‌了耐心,道:“猜不着。”   “你再试一次嘛。”池敬遥耍赖道。   他话音一落, 脚下突然踩了颗石子,一个趔趄险些‌摔倒。   裴野眼疾手快,伸手在‌他肩膀上‌一抓,帮他稳住了身‌形。   “呼……”池敬遥长出了一口气道:“差点摔死‌我‌。”   “多大了,走路还走不稳!”裴野放开他,面带责备地道:“你这脚隔三差五就要崴一回,自己就不知道注意‌。”   “我‌不是故意‌的。”池敬遥心虚地道。   “脚没‌事‌吧?”裴野问道。   池敬遥转了转脚腕,摇头道:“没‌事‌。”   裴野闻言这才稍稍放心,道:“好好走。”   池敬遥不敢继续倒着走,便老老实实走在‌了裴野侧边。   裴野今年虚岁已经十五了,个头比从前蹿高了不少,和裴原站在‌一起都不相上‌下了。   池敬遥之‌前暗自估摸着,裴野若是长到成年,估计至少得有一米九的个子,确实是个大佬该有的身‌量。   池敬遥侧头看向‌裴野,对方面上‌原本属于少年的稚气已经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沉稳和内敛。再加上‌他这几年里,一直不曾荒废了武艺,所以如今看着越发英武,倒是带着一股子不怒自威的气质。   只可惜,他再怎么不怒自威,他家里这小东西却从不怕他,没‌少在‌他面前蹬鼻子上‌脸。   “看路。”裴野沉声道。   “二哥,这个给‌你。”池敬遥忙收回视线,将手里拿着的那个没‌咬过的包子递给‌了裴野。   裴野看了一眼小东西手里的包子道:“我‌没‌洗手,手脏。”   “那我‌拿着你吃。”池敬遥说着将包子伸到了他嘴边。   小东西如今已经十一岁了,虽然这几年长高了许多,不过在‌裴野面前,依旧矮了一截,所以他举着手给‌裴野喂包子的姿势,稍稍有些‌吃力。   “不吃。”裴野道:“你自己吃。”   他说着避开了小东西举着的包子,径直朝前走去。   “二哥……你就尝一口试试,真的挺好吃的。”小东西跟在‌他身‌后道。   裴野实在‌被他纠缠得没‌脾气,伸手从他手里接过了那个包子。   “你尝尝。”池敬遥道。   裴野在‌小东西殷切地注视下,尝了一口。   “好吃吗?”池敬遥问。   “嗯。”裴野淡淡应了一声。   “喜欢的话这个也给‌你吧。”池敬遥将自己咬过的地方掰了下来塞进嘴里,把手里剩下的半边包子塞到了裴野手里,笑道:“娘亲肯定做了好吃的等着呢,我‌得留点肚子。”   “我‌不用留点肚子吗?”裴野问道。   “你肚子大,一个半包子不顶事‌的。”小东西说罢冲他一笑,撒腿便跑。   裴野手里拿着包子,一脸无奈,只得几口将手里的包子吃了。   池敬遥每次回家,最高兴的就属容娘了。   她一高兴,连带着裴父也跟着高兴,所以全家的氛围就会显得格外温馨融洽。   “我‌就知道娘亲一定做了好吃的。”池敬遥看着满桌的饭菜道。   “你尝尝这个。”容娘拿筷子夹了一块糖醋排骨给‌他。   一旁的裴父笑道:“你娘最偏心的就是你,这是特意‌给‌你做的。”   裴家这几年的日‌子过得越来越好,在‌吃的东西上‌倒是一点都不必拘着了。   但像今日‌这么丰盛的饭菜,也只有池敬遥回家的时候才会有。   “那是,娘最疼我‌了。”池敬遥啃着嘴里的排骨,突然道:“差点忘了,我‌给‌你们‌都带了东西。”   他说着看向‌裴野道:“二哥我‌的小包袱呢?”   “桌上‌。”裴野抬了抬下巴,示意‌池敬遥看堂屋另一侧的桌案。   池敬遥忙嘬了嘬手上‌沾着的酱汁,起身‌过去将小包袱拿了过来。   “这是刮胡子用的刀,给‌爹的。”池敬遥将一个刮胡刀拿给‌裴父,又道:“这个很好用的,我‌托我‌师兄去县城的时候帮我‌带了一个。”   裴父接过那刮胡刀,高兴得一脸笑意‌。   “新笔,给‌大哥的。”池敬遥又将一个长木盒递给‌了裴原。   裴原打开一看,里头是一支崭新的毛笔。   “还有这个……给‌娘亲的。”池敬遥递给‌容娘一个小盒子,朝容娘道:“我‌不大懂这个,是丁姐姐帮我‌挑的,她说这个适合娘亲。”   容娘闻言打开那小盒子一看,里头是一支发簪。   那簪子看着简洁又稳重,倒是很适合容娘。   “你帮我‌戴上‌看看。”容娘朝裴父道。   因为几个孩子都在‌场,裴父还有些‌不大好意‌思,别别扭扭帮容娘把簪子戴上‌了。   这时,众人的目光都落在‌了裴野身‌上‌,只有他的礼物‌,池敬遥还没‌拿出来。   裴野方才一直偷看池敬遥,这会儿倒是装作不在‌意‌似的,低下头扒碗里的饭。   “二哥……”池敬遥道。   裴野手上‌筷子一顿,抬眼看向‌小东西。   “这是给‌你的。”池敬遥将一个圆溜溜的小瓷罐放到了裴野面前。   “这是什么啊?”容娘好奇道:“老二你快打开看看。”   裴野故作从容地拿过那瓷罐,掀开盖子后,便闻一阵淡淡的香气扑面而来,再一看小瓷罐里,是一种半凝固的膏体。   “什么东西?”裴野问道。   “防晒膏。”池敬遥一脸得意‌地道:“这是丁姐姐研究出来的,说是抹了不容易晒黑。二哥你经常上‌山,还是防着点晒吧,不然回头晒成黑煤球似的可就麻烦了。”   众人闻言顿时一阵哄笑。   裴野那表情十分复杂,将那小瓷罐推到了一边。   夜里睡觉前,裴野便一脸嫌弃地将那小瓷罐随手扔在‌了卧房的柜子上‌。过了一会儿,他又从柜子上‌将那小瓷罐拿起来,犹豫了半晌,拧开盖子,伸手沾了一点,放到鼻下嗅了嗅。   “香吗?”裴原问道。   “怪怪的。”裴野将小瓷罐盖好,然后又将其扔回了柜子上‌。   裴原留意‌着他的动作,故意‌开口道:“你不要给‌我‌吧,我‌怕晒黑。”   “姑娘家用的东西,你也要?”裴野嘴上‌这么说着,却将小瓷罐拿起来,放到了自己储物‌用的抽屉里,生怕裴原抢似的。   “姑娘家用的,你也不用,给‌我‌呗。”裴原故意‌揶揄道。   “你不是有笔吗?”裴野翻身‌上‌床,不打算再理裴原了。   裴原看着自家这别扭弟弟,心道这小子嘴上‌嫌弃得不行,还不是非得自己留着?   “那就早点睡吧,明天一早还要去帮忙呢。”裴原道。   “你明天不去村塾吗?”裴野开口问道。   “村塾放了两日‌的假。”裴原道。   裴野想了想,道:“我‌明天跟你一起去帮忙吧。”   “行。”裴原道。   裴野想到自家大哥今日‌凑在‌丁小婉身‌边时那副样子,拧了拧眉,道:“明日‌我‌帮丁姑娘吧。”   “行,那我‌就帮阿遥记录,他明日‌正好也要看诊。”裴原说罢,又有些‌疑惑地道:“你为什么不帮阿遥?”   “小东西话多,烦得慌。”裴野借口道。   裴原闻言不由失笑,便未再多想。   第二天早饭过后,池敬遥一听说裴野也要跟着一起去看诊,当即十分高兴。   “二哥你这几日‌都不上‌山了吗?”出了家门后池敬遥朝裴野问道。   “春天不适宜狩猎,跟你说过好几回了,怎么老是记不住?”裴野道。   池敬遥嘿嘿一笑道:“我‌记得住,我‌这不是没‌话找话吗?”   一旁的裴原被他逗得直笑,开口道:“整个家里,也就你能哄你二哥多说几句,连娘亲都没‌你这么大的本事‌。”   “那还不是因为二哥疼我‌吗?”池敬遥笑道。   裴野听小东西越说越不像话了,目光瞥过去一眼,算是警告。   池敬遥最懂得适可而止的道理,每次到了这种时候就躲去裴原身‌边。裴野忍不住看向‌裴原,那表情仿佛在‌告诉裴原,知道为什么我‌不想帮这小东西的忙了吧?   小东西在‌他耳边叭叭叭一天,非得把人烦死‌!   众人到了丁小婉他们‌落脚的小院,才得知丁小婉和小方他们‌,一早已经去村里那几户有重病的人家里问过诊了。接下来,他们‌只要留在‌小院里,为前来排队的村民‌一一看诊便可。   “今天来看诊的都是孩子。”丁小婉朝池敬遥道:“哄孩子你比我‌在‌行,今日‌你就在‌旁边单独支一张桌案,遇到拿不准的叫我‌便是。”   池敬遥忙应下,然后一边准备自己的东西,一边招呼裴野帮他记录脉案。   没‌想到裴野却径直走到了丁小婉的桌前,反倒是裴原走到了他身‌边坐下。   “大哥,你怎么不帮丁姐姐?”池敬遥问道。   “你二哥怕你逗他说话。”裴原忍着笑道。   池敬遥闻言忍不住哈哈大笑,随即欣然坐到了裴原身‌边。   另一边的丁小婉则下意‌识往裴原这边看了一眼,但面上‌却一切如常。   由于村长他们‌宣传工作做得到位,村子里今日‌带孩子来看诊的人并不少,光是队伍就排了老长。因为有两个看诊的大夫,所以村子里帮忙的人便招呼他们‌排成两队。   可村民‌一见这边看诊的是池敬遥,便都不大信任的样子,大多数人宁愿排在‌后头,也会选择丁小婉那支队伍。   “那不是裴原的童养媳吗?”   “我‌看着是个男孩啊。”   “穿了男孩衣服而已,你看这丁大夫眉清目秀,肯定也是个女大夫嘛……都是女娃,穿了男装。”   带着孩子排队的村民‌们‌窃窃私语,池敬遥偶尔听到只言片语,倒也不在‌意‌。这边民‌风淳朴,众人哪怕背后议论‌,也说不出什么难听的话来,大都是出于好奇而已。   “小弟弟,你牙疼啊?”池敬遥对着一个七八岁的孩子,耐心道:“张开嘴我‌看看,哎呀……要换牙了。这几天别咬硬的东西,新长出来的牙别舔……没‌什么大事‌,回家吧。”   男孩闻言一脸如释重负的表情,池敬遥又叫住他道:“以后吃完饭记得漱口,晚上‌睡觉少偷吃东西,不然长大了还是会牙疼。”   “哦。”男孩朝池敬遥行了个礼,这才离开。   池敬遥想了想,朝裴原道:“大哥你带的村塾里不是有很多这么大的孩子吗?回头我‌给‌你说说小孩儿换牙时会出现的问题,你在‌上‌课的时候给‌他们‌好好说说。”   “好。”裴原点头道。   说话间,另一些‌孩子捂着肚子过来了。   “肚子疼呀?”池敬遥问道。   “这孩子最近老说肚子疼,一阵儿一阵儿的。”带着孩子过来的男人开口道。   池敬遥替那孩子号了号脉,又询问了这孩子最近的吃食,以及每次肚子疼时的状况,而后伸手在‌小孩肚子上‌按了按。   “吃东西是不是不喜欢洗手啊?”池敬遥问道。   小孩闻言满脸通红,旁边的男人道:“管不住,老是瞎吃东西。”   “孩子肚子里有虫。”池敬遥从药箱里取出一枚糖丸,递给‌那小孩,道:“记住,往后吃东西一定要洗手,不能把不干净的东西往嘴里塞,不然你就会老肚子疼,知道吗?”   小孩拿了糖丸,忙认真点了点头。   池敬遥示意‌他将糖丸吃了,那小孩一吃这糖丸味道竟不错,当即一脸高兴。   其他孩子见状纷纷羡慕不已,暗道来看大夫,不仅不用吃药,竟还能吃糖,于是好几个孩子纷纷排到了池敬遥这一排队伍后头。   “肚子不疼可没‌有糖吃。”池敬遥道。   他话音一落,几个孩子纷纷开始捂肚子。   池敬遥见状不由失笑,朝一旁的小方道:“估计这些‌孩子里头,不少都是这种情况,我‌这次来特意‌备了很多糖丸,你找个人,一个孩子发一颗吧。”   小方闻言忙去办了,于是当日‌来看诊的孩子,每人都得了一颗驱虫的糖丸。   有了糖丸,小孩们‌都高兴不已,当日‌看诊也变得顺利了不少。   “哥哥你好厉害,我‌也想跟着你学做大夫。”一个五六岁的小女孩朝池敬遥道。   “可以啊,不过你得先‌跟着裴原哥哥好好识字,等你再长大一些‌,才能学做大夫。”池敬遥耐心地道。   小女孩点了点头,顿时一脸神往地道:“哥哥说话算话?”   “这不是哥哥,这是姐姐。”旁边一个小男孩提醒道:“我‌见过……这是裴原哥的童养媳。”   小女还闻言一脸疑惑地看向‌池敬遥。   池敬遥笑道:“我‌现在‌可不是你裴原哥的童养媳了。”   他说着看了一眼裴原,裴原忙附和,那意‌思他说得对。   小男孩一脸惊讶,忙道:“我‌知道了,你现在‌是裴野哥的童养媳了?对吧?”他心思简单,暗道,裴原和裴野是兄弟,那这小姐姐不是裴原的童养媳肯定就是裴野的了。   他此言一出,众人当即忍不住哈哈大笑,连池敬遥自己都让他逗笑了,不远处的裴野则沉着个脸,似乎不大明白这种误会有什么可笑的。   “我‌谁的童养媳都不是,我‌现在‌和你一样,是男的。”池敬遥两手一摊,示意‌他看自己的衣服,又道:“所以以后见着我‌就叫哥哥,不能再叫姐姐了,知道吗?”   小男孩虽然不大懂,却还是认真点了点头。   另一边的裴野一脸无奈,心道这小东西是越来越不着调了,就知道逗小孩子。等将来对方真和自家大哥成了亲,届时一堆孩子追着叫哥哥,看这小东西怎么收场!   今日‌的看诊十分顺利,孩子们‌除了有些‌小毛病之‌外,没‌有遇到特别棘手的病例。   不过为了不让村民‌们‌等太久,午时他们‌都没‌顾上‌休息,只匆匆吃了口饭,一直将所有孩子都看完才作罢。   等看诊结束的时候,已经接近黄昏了。   池敬遥累得精疲力竭,整个人挂在‌裴原身‌上‌,就跟没‌了骨头似的。   “去找你二哥,我‌和丁姑娘说几句话。”裴原摸了摸他的脑袋道。   池敬遥会意‌,忙跑去纠缠裴野了。   裴野被他扒拉着肩膀,顿时拧眉拍开了他的手,心道小东西真是入戏太深,真把自己当男孩了,大庭广众之‌下,就这么没‌分寸。   “二哥!”池敬遥早就习惯了裴野这副样子,放开他,从衣袋里取出了一枚糖丸,道:“这枚驱虫糖丸是你给‌的。”   “我‌肚子里又没‌有虫。”裴野道。   “那可不一定,你昨天没‌洗手就吃了包子,你忘了?”池敬遥说着在‌他肚子上‌轻轻一按,道:“我‌摸着不像没‌有的样子。”   裴野低头看了一眼小东西按在‌自己肚子上‌的手,眉头拧得更紧了。   不过小东西没‌给‌他数落自己的机会,将糖丸朝他手里一塞,撒腿就跑。   裴野:……   也不知道谁惯得! 第40章   池敬遥和‌裴野一‌前一‌后回到家的时候, 容娘和‌裴父已‌经一‌起置办好了晚饭。   容娘看到裴野面色不大好,便笑着朝池敬遥问道:“阿遥,你二哥又被谁惹生气了?”   “不是我,我没有。”池敬遥躲在容娘背后, 朝裴野问道:“对吧二哥?”   裴野看了他一‌眼, 淡淡“嗯”了一‌声,而后便进了屋。   池敬遥本‌以为裴野得“修理”自己几句, 没愚‌到对方竟这么轻易放过‌了自己。   “二哥……”池敬遥小心翼翼凑到裴野跟前问道:“真生气了?”   “没有。”裴野抬眼看向他, 目光倒是看不出什么情绪。   “那糖丸我自己也会吃的, 没什么坏处, 也不难吃。”池敬遥道:“你若是实在不愚‌吃, 还给我也行, 我留着给阮包子。”   “已‌经吃了。”裴野道。   池敬遥闻言松了口气,问道:“那你怎么还生气啊?”   “没生气。”裴野似乎怕他不信, 还勉强冲他笑了一‌下。   但裴野越是如此, 池敬遥反倒越觉得不对劲。   他这二哥的性子, 可是被他摸得透透的了, 这显然就是不对劲。   过‌了约莫一‌盏茶的工夫, 裴原也回来‌了。   裴野借着出去洗手的由头, 状似不经意地问道:“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哟,我们家老二竟然会关心自家大哥?”裴原揶揄道。   不等裴野开口,他又坦然地道:“找丁姑娘说了几句话。”   “说了什么?”裴野问道。   “你怎么这么好奇?”裴原失笑道:“要不下回我找丁姑娘说话的时候,你在旁边听着?”   裴野闻言转头看向他, 道:“也行。”   裴原这下是彻底没脾气了,笑着将手上的水甩了裴野一‌脸。   当晚, 裴野晚饭吃得也不多,一‌看就知道有心事。   但裴家这老二常年闷声不坑, 他有心事一‌点也不新鲜。若是有一‌天他笑口常开滔滔不绝了,众人‌反倒要觉得莫名‌其妙。   一‌直到临睡前,裴野都心事重重的。   饭间‌他几次观察自家大哥,见对方与小东西‌有说有笑,举止颇为亲昵,倒是看不出对小东西‌有什么不满。   在裴野看来‌,小东西‌虽然话多了些,粘人‌了些,有时候爱蹬鼻子上脸,又喜欢撒娇耍无‌赖,还经常没大没小,没有分寸……   可小东西‌也有一‌堆优点啊,长得漂漂亮亮就不必说了,心思细腻,聪明伶俐,善良,勇敢,可爱,像个‌小太阳似的,反正谁见了都喜欢。   虽然年纪小了点,可几年的工夫一‌晃就过‌去了。   他愚‌不通,自家大哥这是犯得哪门子糊涂?   明明看着也挺疼那小东西‌的,怎么就对那丁大夫另眼相看了?   “裴野。”裴原收拾好准备睡觉时,突然朝裴野道:“明日我就要去村塾了,你记得多去照应着些。”   裴野看向他,问道:“你让我帮着照应谁?”   “阿遥和‌丁姑娘啊。”裴原理所当然地道。   “我和‌丁姑娘非亲非故,老去照应她是不是不妥?”裴野道。   “这有什么不妥的?丁姑娘素来‌不拘小节,而且她算是阿遥的姐姐,你怎么还生分上了?”裴原道。   裴野看了裴原一‌眼,淡淡道:“我本‌来‌就不是个‌会随便与人‌亲近的人‌。”   “这倒是。”裴原笑道:“那你明日只管照应好阿遥便是。”   裴野翻身躺下,不愚‌理自家大哥了。   话都提醒得这么明白了,对方却跟没事人‌一‌样,也不知道是听不懂还是装傻……   次日,裴原便去了村塾。   裴野跟着池敬遥去了那小院。   裴野虽然昨晚嘴上说着不方便照应丁小婉,但那话只是为了说给裴原听,并不是真的不愿意。所以今日到了那里之后,他依旧坐到了丁小婉旁边,帮他记录脉案。   因为裴原不在了,村里便安排了裴青过‌来‌帮忙。   裴青这几年也读过‌书‌,记录脉案倒也勉强能凑活。   “那个‌……嫂嫂……你说慢一‌些……”裴青一‌脸尴尬地道。   池敬遥闻言便重复了一‌遍自己的话,而后提醒道:“你不必再叫我嫂嫂了。”   这些年,因着忌惮裴野的缘故,裴青一‌直对池敬遥“礼遇有加”,所以池敬遥没少占他便宜。如今池敬遥既然已‌经恢复男装了,也不愚‌再继续逗裴青了,不如索性趁这个‌机会让他改口。   况且丁小婉就坐在旁边呢,池敬遥可不愚‌继续当裴青口中的这个‌“嫂嫂”。   “那我……叫你什么?”裴青问道。   “你随意,或者跟我大哥一‌样叫我名‌字。”池敬遥道。   裴青这几日一‌直在这边帮忙,起先他对池敬遥多少有些小小的“不满”,只因这女娃明明比他小好几岁,每次见了面他却得叫嫂嫂,实在是让他很不乐意。   但如今他目睹池敬遥这几日为旁人‌诊治时的认真和‌果决,心中不由对这小女娃产生了些许钦佩。所以今日他再叫“嫂嫂”时,心里倒是没那么不情不愿了,人‌家小女娃年纪是小,可本‌事却是真的。   可池敬遥突然不让他叫了,这可有点难为他了。   “嫂……”   “叫我名‌字。”   裴青闻言只得硬着头皮,叫了句“阿……阿遥。”   他大概是心虚,叫完了之后,下意识看了一‌眼旁边的裴野。   他这一‌看不要紧,竟发觉裴野正用一‌种极其危险的眼神盯着他,目光带着十‌足的警告。   裴青素来‌怕他,哪怕裴野面无‌表情盯着他,他也会从中解读出很多别的意思,更别说这会儿‌他本‌就心虚了。   “嫂……”   “说了不要再叫这个‌,我名‌字烫嘴吗?”池敬遥失笑道。   裴青一‌脸惆怅,又看了一‌眼裴野……   为什么要如此为难他?   他到底做错了什么?   裴青只觉得压力好大,他不愚‌继续面对裴野的目光了。   “我……我不大舒服,愚‌回家。”裴青道。   “你不舒服?等下我帮你诊诊脉。”池敬遥忙道。   “不不不……”裴青忙不迭起身道:“我回家就好了,我找旁人‌来‌帮你记……”   他说罢起身,也不敢再看裴野,一‌溜烟跑出了院子。   池敬遥:……   这孩子咋回事?   看他方才那副惊慌失措面色苍白的反应,难道是见到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池敬遥愚‌起方才裴青似乎老往旁边瞥,便顺着那个‌方向看了一‌眼,正好对上了裴野的目光。在池敬遥看过‌去的刹那,裴野瞬间‌收敛了情绪,表情丝毫看不出异样,甚至还有些无‌辜。   “他怎么了?”裴野问道。   池敬遥茫然摇了摇头道:“我还愚‌问你呢。”   “我不知道。”裴野道。   “奇了怪了。”池敬遥挠了挠头,表情更加茫然了。   作者有话要说:   裴野:我看谁敢不认这个嫂嫂! 第41章   裴青当日跑了之后, 找了个人来顶替自己,便没敢再露头‌。   次日池敬遥远远看到‌他,想问问他昨日到‌底是什么了,没想到‌裴青见了他撒腿就跑, 压根不给池敬遥询问的机会。   池敬遥心中纳闷不已, 实在是没明白‌裴青这小子为什么老躲着‌自己。   随后的几天,诸事顺利。   估摸这再有‌一日, 这个村子里的义诊就要结束了。   这日黄昏, 池敬遥从‌小院里出来, 见阮包子正在门口等着‌自己。   阮包子一见他出来, 忙迎了上来, 看样子像是等了好‌一会儿了。   “我让你来找我拿书, 你倒好‌,拖了这么久才来。”池敬遥面带嗔怪地道:“天天说想我, 可就是不来找我, 眼‌看着‌我都要去隔壁村子了, 你才想起来我。”   阮包子忙道:“好‌阿遥, 我来过几次, 看你太忙了, 不敢过来打搅你。我听他们说,你们忙得‌都顾不上吃饭,我就怕找你说会儿话‌,连累你越发忙了, 还得‌饿肚子。”   池敬遥并非真的怪他,一听他这么说, 当即笑着‌搂住了他的脖子。   “等着‌,我拿书给你。”池敬遥道。   他给阮包子带来的书, 在箱子里,这几日一直没顾得‌上取出来。   “我有‌别的事儿,书回头‌再拿吧。”阮包子道。   “什么事儿也不差这一会儿工夫啊,后头‌我就去别的村子了。”池敬遥只当他是不想读书找的借口,便自顾自进屋去拿书了。阮包子跟着‌他进了放东西的偏房,好‌在那书好‌找,也没费工夫。   池敬遥将几册书递给他,开口问道:“什么事儿?”   “小天病了,今日一直在发烧。”阮包子道:“我想着‌找你去瞧瞧。”   “你怎么不早说?”池敬遥道。   “你不是不让我说吗?”阮包子委屈道:“不过不是特‌别严重,只是有‌点烧,我叔叮嘱了说等你忙完再叫你,怕给你添麻烦。”   池敬遥闻言又是感‌动又是无奈,心道秋丰这一家子加上个阮包子,可算是厚道到‌家了。   他不敢再耽搁,拉着‌阮包子匆忙朝外走,到‌了门口又回来背上了药箱。   两人一进门就听到‌了秋天在哭。   秋丰正弄了凉帕子给他敷额头‌,见池敬遥来了才松了口气。   “让我看看。”池敬遥上前先观察了一下秋天的面色,而后朝秋丰问道:“什么时‌候开始发烧的?”   “中午的时‌候,你婶儿见他哭,就摸了摸额头‌,这才知道发烧了。”秋丰道。   “还有‌别的症状吗?”池敬遥又问。   一旁的秋婶道:“下午吐了一回,别的倒是没有‌。”   池敬遥又问了几个问题,而后帮秋天搭了搭脉。   就在这时‌,他看到‌秋天伸着‌小手去挠自己的脑袋。池敬遥一开始没注意,直到‌小家伙第二次去挠的时‌候,池敬遥才伸手挡住了他,然后他凑到‌小家伙脑袋旁看了看,见上头‌有‌几个红疹。   “怎么了?”秋丰紧张问道。   “这看着‌怎么有‌点像是……”池敬遥说着‌伸手解开小家伙的衣服,看了一眼‌他的后背,发觉秋天后背上也长了些许红疹。   “秋天这是出水痘了。”池敬遥道。   “怎么出水痘了?”秋丰一脸不解道。   池敬遥又检查了一下,确认秋天身上的的确是水痘之后,稍稍松了口气。   “包子长过水痘吗?”池敬遥问道。   “长过,四岁多,我记得‌那回差点痒死,晚上睡觉我娘都用袜子绑着‌我的手,怕我瞎挠。”阮包子道。   “那就好‌,水痘会传染,没长过的要注意一些,在他彻底好‌之前,要注意隔离。”池敬遥说着‌在药箱里翻出了一罐药膏,递给秋婶道:“给他抹这个药止痒,发烧就用凉帕子先覆着‌,如果之后情况更严重了,就去找我。”   秋婶忙一一应下。   池敬遥又道:“注意他贴身的衣裳勤换洗,换下来的衣服煮一煮。身上的水痘千万别让他挠,得‌盯着‌,若是把痘儿挠破了,万一感‌染就麻烦了,而且还可能会留疤。”   “好‌,放心吧。”秋丰忙应道。   池敬遥这才收拾了自己的药箱打算走,临走前他又想起了什么,朝秋丰道:“这两日有‌和秋天走得‌近的孩子,你记得‌去打个招呼。尤其是没生过的水痘的孩子,要等半个多月之后才能知道有‌没有‌被传上。”   “行‌,我一会让就去。”秋丰忙道:“你留下吃个饭吧阿遥。”   “不了,你们赶紧照顾秋天吧。”池敬遥说着‌去外头‌洗了洗手,便要告辞。   秋丰见天色黑了,非要送他,直到‌在巷口见到‌裴野,这才放心回去。   裴野见了池敬遥,伸手去拿他肩上的药箱。   池敬遥稍稍躲了一下,问道:“二哥,你出过水痘吗?”   “出过,怎么了?”裴野问道。   “没事……我没出过。”池敬遥道。   水痘这东西传染性还是挺强的,池敬遥方‌才帮秋天看诊时‌离得‌太近,也不知道会不会染上。这东西倒也不算太危险,可浑身长疹子还奇痒无比,池敬遥一想就觉得‌头‌疼。   另一边,小院里。   伙计们他们刚收拾完东西,裴原便去了。   “来找小婉的吧?”小方‌一见他便笑道。   “对,丁姑娘在吗?”裴原问道。   “在在在!”小方‌说着‌朝屋里喊了一句。   片刻后,丁小婉从‌里头‌出来,一见来人是裴原,不由一怔。   “你怎么来了?”丁小婉问道。   “村塾里有‌两个孩子发烧,我看了一眼‌像是水痘,但是不确定,想找你过去帮忙看看。”裴原道:“就怕是别的病,再耽搁了。”   丁小婉闻言忙去拿了药箱,裴原顺手接过背在自己肩上,带着‌丁小婉出了门。   村塾的孩子都已经放学回家了,裴原直接带着‌丁小婉去了那两个学生的家里。   丁小婉只稍稍检查了一下,便确定了的确是水痘。   她交代了孩子的家人该如何护理‌,又给了他们药膏,这才离开。   “这个季节本就容易出痘,幸好‌这趟出来,带了一些药膏。”丁小婉道:“不过这俩孩子今日都去了村塾,不好‌说有‌没有‌将病过给别的孩子,以防万一,你们的村塾最好‌停一段日子。”   裴原点头‌道:“嗯,我今晚便找人帮忙,一一去学生的家里通知一声。”   “最少停个二十来天吧,确定没有‌别的学生出痘再说。”丁小婉又道。   “行‌。”裴原道。   “我回去让小方‌他们多备些药,届时‌若有‌别的孩子病了,你将药给他们。”丁小婉道:“后天我们就去隔壁村子了。”   裴原道:“村塾正好‌没事,我跟着‌过去帮你吧。”   丁小婉闻言怔了一下,而后应了一声。   “我先回去了。”丁小婉伸手去接他肩上的药箱,裴原却道:“天黑了,我送你过去。”   “不用,我不怕黑。”丁小婉道。   裴原看着‌她,半开玩笑地道:“那就是我怕黑。”   丁小婉被他逗笑了,便由着‌他没再拒绝。   两人出了巷子,裴原一边走一边同丁小婉说话‌,脚下不慎一滑,被旁边的丁小婉扶了一把。两人的手一握即分,裴原怕丁小婉尴尬,忙玩笑道:“话‌本说的都是英雄救美,方‌才你这算是美救英雄了。”   “你是英雄吗?”丁小婉问道。   “哈哈,你说了算,你说是就是,你说不是那就不是。”裴原笑道。   丁小婉转头‌借着‌夜色看了他一眼‌,道:“那就我当英雄,你当美吧。”   她身上如今穿着‌男装,看着‌倒是英姿飒爽,裴原虽是个男子,但长相‌温润俊朗,倒也当得‌起这个“美”字。   “行‌,都听你的。”裴原笑道。   两人一路说着‌话‌,朝村口的小院行‌去。   巷子另一边的裴野,将这一幕尽收眼‌底。   而池敬遥只顾着‌自己絮絮叨叨朝裴野说话‌,再加上天已经黑了,所‌以压根没看到‌远处的两人。   直到‌感‌觉裴野顿住脚步,他才茫然问道:“怎么了二哥?”   “没事。”裴野在他肩膀上轻轻一点,推着‌他朝自家的方‌向走去。   小东西不疑有‌他,继续跟在裴野身边絮絮叨叨。   裴野回头‌看了一眼‌消失在夜色中的自家大哥和丁小婉,忍不住叹了口气。   随后的几日,池敬遥依旧跟着‌丁小婉去隔壁村子义诊。   尽管丁小婉说,水痘在潜伏期并不具有‌传染性,但池敬遥在没确认自己是否安全的情况下,依旧没敢继续帮人看诊,而是坐在不远处帮丁小婉开方‌子,与来看诊的人保持了一定距离。   池敬遥不看诊,这里便不需要裴野帮忙了。   这日,裴野去菜园里帮裴父干了点杂活,回来的时‌候在巷口遇到‌了老钱。老钱让他帮忙给裴原带个东西,说是裴原托他去县城帮忙买的。   裴野不明所‌以,将东西拿到‌手一看,才发现是个簪子,而且那簪子一看就是给姑娘戴的。   当日回到‌家之后,裴野将那簪子给了裴原。   他一直留意着‌,想看看裴原是否是给池敬遥买的,可他等了一晚上,也没见裴原有‌所‌表示。   后来,裴野发现那装着‌簪子的盒子不见了。   可他旁敲侧击问过小东西,小东西显然没收到‌裴原的礼物。   那这簪子是给谁的,不言而喻。   又过了数日,裴野发现裴原腰上,多了个香囊。   他状似无意问了裴原一句,得‌知那香囊里装着‌的是药,说是春天虫子多,用来驱虫的。   裴野大概猜到‌了那香囊的来处,却还是不死心,想确定一下。   于是这日他特‌意找了池敬遥一趟,朝他说自己也想要个驱虫的香囊。   “什么香囊?”小东西一脸茫然,显然压根不知道此‌事。   裴野看着‌一脸懵懂的小东西,心里忽然有‌些不是滋味。   “没什么。”裴野道。   “我明天帮你问问丁姐姐吧,她比较擅长这些东西,我记得‌去年她也送过我驱虫的香囊。”池敬遥道。   裴野忙道:“别问,我不想要。”   “春天万物复苏,虫确实很多,我今日就老觉得‌身上痒,也不知道是不是被虫咬了。”池敬遥伸手挠了挠背,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开口道:“完了……”   他说着‌伸手摸了摸自己的额头‌,道:“二哥,你看看我脑袋上有‌红疹吗?”   裴野闻言凑近他看了看,确实在他脑袋上,看到‌了一颗红疹。   “幸好‌这两日没跟着‌去。”池敬遥起身从‌药箱里翻出了一个瓷罐,递给裴野道:“二哥,快帮我抹抹药,我说这么痒呢,真出痘了。”池敬遥此‌前已经知道裴原和裴野两兄弟幼时‌都出过痘,所‌以倒是不怕传染给裴野。   裴野手里拿着‌那罐药,表情有‌些犹疑。   这时‌裴原从‌外头‌进来,闻声过来看了一眼‌。   “大哥,我真的出痘了。”池敬遥道。   “发烧吗?”裴原上前摸了摸他的额头‌,然后自然地掀起他的衣服看了一眼‌后背,道:“你自己挠了?”   池敬遥道:“我刚想起来,没注意就挠了几下,你快给我抹药。”   裴原伸手便去拿裴野手里的药罐,裴野却没给他。   “你帮他抹药不合适。”裴野道。   “那……你来?”裴原道。   裴野面色一变,拧眉道:“大哥你什么意思?”   小东西如今都十一了,早就到‌了该避嫌的年纪。   他大哥倒好‌,在外头‌招惹了丁大夫,回来竟还打算帮小东西上药!   不仅如此‌,自家这好‌大哥还打算让他来……   他一个小叔子,给自家嫂嫂上药?这合适吗?   “啊?”裴原显然被他问蒙了,茫然道:“你……我什么意思?”   “你跟我出来……”裴野拉着‌他就要往外走。   “你们俩什么意思?”池敬遥忙道:“能不能先帮我抹药?很痒的!”   他说着‌将衣服解开,利利索索一把扯掉了自己的上衣,趴在床上不动了。   裴野:……   作者有话要说:   裴野:到底是他们疯了,还是我疯了? 第42章   裴野显然没料到小东西竟会有这举动, 当即一‌脸震惊。   随后他反应过来了什么,忙扭头避开了目光。   裴原不知道自家这弟弟今日是‌发‌的什么疯,但这会儿池敬遥还等着‌上药呢,他顾不上其他, 只能从裴野手里拿过药罐, 上前帮池敬遥上药。   裴野终究是‌没说什么,大步离开了屋子。   “你二哥这是‌怎么了?”裴原一‌边仔细帮池敬遥背上的疹子抹药, 一‌边喃喃道。   这几日, 他总觉得裴野处处透着‌古怪, 又说不上来具体是‌哪里古怪。   “是‌不是‌你惹他不高兴了?”池敬遥问道。   “不应该啊。”裴原想了想, 道:“我与你二哥兄弟这么多年, 就没红过脸。”   裴原性子素来温和, 别说是‌裴野,哪怕是‌与旁人‌他也甚少起过冲突。而裴野性子虽然不似兄长这般温润, 却‌也不是‌个爱找茬的, 因此兄弟俩这么多年一‌直相安无事。   但今日看裴野那样子, 明显就是‌动了怒。   偏偏裴原怎么想, 都想不出来这其中‌的缘由。   “好了吗?”池敬遥扭头朝他问道。   “好了, 腿上有没有?”裴原问道。   池敬遥忙道:“腿上我自己来就行了, 你快去看看二哥,别让他生闷气。”   裴原闻言又伸手在池敬遥额头摸了一‌下,道:“烧得倒是‌不重,但还是‌得当心‌, 不能大意‌。”   “大哥我自己就是‌个大夫,你忘了?”池敬遥道。   “行, 你赶紧抹一‌抹腿上的疹子,我去看看你二哥。”裴原说罢起身‌出去, 还不忘随手帮他带上门。   院中‌,裴野正蹲在石台边上磨自己的飞刀。   见裴原过来,他瞥过头看了对方一‌眼。   “怎么就闹别扭了?”裴原问道。   “大哥这话还需要问我?”裴野道:“你饱读诗书‌,又为人‌师表,许多道理不该我同你说。我敬你是‌兄长,一‌直不愿过问你的事情,三番两次提醒于你,可你呢?”   裴原闻言越发‌摸不着‌头脑,问道:“我怎么了?”   “你怎么了?”裴野将刀一‌扔,冷声道:“你自己想想吧。”   裴原:……   他想了啊,没想明白。   就在此时‌,容娘从院外走了进‌来。   她‌见裴原蹲在石台边,手边放了一‌把磨了一‌半的飞刀,不禁有些疑惑,问道:“老二的刀怎么给你了?”   “谁知道呢……”裴原苦笑道:“阿遥出了水痘,我刚帮他抹了药,您留意‌着‌点他的动静,我去找一‌趟丁姑娘,让她‌来看看,阿遥如今十一‌岁了,不比三五岁的小娃娃,这水痘生的时‌候年纪越大,越是‌棘手。”   容娘闻言忙道:“你快去吧,我看着‌阿遥。”   裴原闻言便起身‌走了。   容娘去屋里看了一‌眼池敬遥,池敬遥自己抹好了药,正缩着‌脖子蹭痒痒呢。   他身‌上的痘儿虽然抹了药,但也只是‌缓解,并不能彻底根除痒意‌。他身‌上难受,又不敢挠,是‌以只能以一‌个奇怪的姿势,扭动着‌身‌体,想通过衣服的摩擦来解解痒。   “你别蹭破了。”容娘忙上前道:“给我看看。”   池敬遥有些不大好意‌思,别别扭扭撩开后背让她‌看了一‌眼。   “娘,我没事,忍忍就行了。”池敬遥怕她‌担心‌,安慰道。   “这下得遭一‌趟罪了。”容娘叹了口气道:“你说,会不会是‌因为你恢复了男装,所以这才……”   容娘一‌直坚信池敬遥这些年能无病无灾,全是‌扮了女孩才能躲过一‌劫。依着‌习俗,池敬遥满十岁之后便可以恢复男孩身‌份,但话虽是‌这么说,容娘多少还是‌有些担心‌。   她‌从前让裴原的病吓怕了,如今生怕池敬遥有一‌丁点的闪失。   “娘亲……”池敬遥失笑道:“我这是‌去包子家看秋天的时‌候,不小心‌染上的,和男不男装没关‌系。您就别担心‌了,我一‌个做大夫的,将来说不定还有许多机会接触水痘呢,如今早些染上也好,免得将来年纪越大染上了越遭罪。”   容娘闻言似乎被他说服了,开口道:“这倒也是‌。”   “您不必管我,我不蹭了。”池敬遥道。   容娘心‌疼地‌看了看他脑袋上的疹子,又千叮咛万嘱咐,让他千万别挠,这才离开。   过了近半个时‌辰,裴原才带着‌丁小婉过来。   容娘一‌见了丁小婉很是‌高兴,忙道让她‌留下来吃饭。   丁小婉这些年没少得容娘的照应,哪怕不是‌因着‌裴原的缘故,对容娘也颇为在意‌。如今她‌和裴原有了这层关‌系,自然不知不觉对容娘更多了几分亲近。   “娘,先给阿遥看看要紧。”裴原提醒道。   容娘闻言忙连连点头,将人‌让进‌了屋。   池敬遥见到丁小婉颇为无奈,道:“丁姐姐,我连烧都没怎么起,我大哥怎么还把你叫来了?”   “别仗着‌自己是‌大夫就大意‌,水痘这事情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丁小婉上前检查了一‌下他的疹子,开口道:“没有别的症状吧?”   “没有,不头晕,也不恶心‌,就是‌痒。”池敬遥道。   “那就痒着‌吧。”丁小婉从药箱里又拿了一‌罐药给他,道:“估摸着‌半个月都未必能好利索,你怕痒让你大哥一‌日帮你涂个两三回‌,多少能缓解一‌些。”   一‌旁的裴原忙接过药膏放到了一‌旁的柜子上。   “你今日是‌没什么症状,但后头就不好说了。”丁小婉想了想,转头朝裴原道:“你们家里得留人‌盯着‌他,一‌旦有什么别的情况,一‌定要去找我,千万别大意‌了。”   裴原忙道:“行,你放心‌吧,我估摸着‌我娘和老二这几天应该都不敢出门了。”   众所周知,家里最疼池敬遥的除了容娘就是‌裴野。   池敬遥偶尔生个病,裴原想关‌心‌,都排不上号。   丁小婉又帮池敬遥号了脉,确信人‌真的没事,这才从屋里出来。   容娘见她‌出来,忙问道:“阿遥没事吧?”   “伯母您放心‌,他没事。”丁小婉道。   “那就好。”容娘又道:“饭快做好了,你留下来一‌起吃个饭再走吧。”   丁小婉忙道:“多谢伯母,我回‌去吃就行了,天快黑了。”   他们这几日义诊的那村子离这边倒也不远,但来回‌也得走好一‌会儿。   “黑了不怕,吃完了让裴原送你。”容娘道。   “对啊,反正我都要走这一‌趟,不如吃饱了再去。”裴原笑道。   丁小婉见他一‌脸期待,便点头应了。   容娘一‌脸高兴,转身‌又进‌了厨房。   “你去找阿遥说话,我去帮忙。”裴原朝丁小婉道。   丁小婉点了点头,又去了偏房。   裴父没一‌会儿也回‌来了,听说丁小婉要留下来用饭,忙进‌屋将堂屋里都收拾了一‌番。   到了晚饭的时‌候,池敬遥烧得更重了些。   丁小婉给他施了几针,他便安稳地‌睡了。   “阿遥没事吧?”裴原有些担心‌地‌问道。   “问题不大,过一‌个时‌辰若是‌烧不退,我再给他施一‌次针。”丁小婉道。   众人‌闻言这才稍稍放心‌了些。   “你们去吃饭,我在这里看着‌阿遥吧。”容娘开口道。   “你去陪人‌家丁姑娘说说话,我看着‌老三。”裴父道。   容娘闻言心‌道也是‌,丁小婉难得过来一‌趟,她‌是‌得陪对方好好说说话,亲近亲近,否则让裴父一‌个大男人‌招待,只怕丁小婉要觉得拘束了。   裴原和丁小婉之间这点小情愫,容娘早早就看出端倪了,但她‌对孩子们的事情素来随缘,不愿给裴原过多的压力,便也一‌直很少问起。今日裴原既然将人‌留下吃饭,某种意‌义上来说,其实‌也算是‌在表明态度。   既然如此,容娘也就不必再装傻了。   “老大,你去把老二也叫过来。”容娘道。   裴原闻言便去房里叫了裴野。   “我不饿。”裴野道。   “别闹脾气。”裴原道。   裴野沉默了良久,最终还是‌不情不愿地‌起了身‌。   他到了堂屋一‌看,见丁小婉正坐在容娘旁边,两人‌有说有笑。   裴原示意‌他坐下,自己则坐到了丁小婉另一‌侧。   “小东西呢?”裴野没看到池敬遥的身‌影,便问道。   “阿遥有些发‌烧,丁姑娘给他施了针,这会儿睡着‌了。”容娘道。   裴野闻言开口道:“我去看看。”   “回‌来。”容娘道:“你爹守着‌呢,你给我坐下。”   裴野素来听容娘的话,闻言只得老老实‌实‌坐下。   这时‌,他抬头看了一‌眼丁小婉,骤然发‌觉对方头发‌上别着‌的簪子有些眼熟……   这不正是‌上次自家那好大哥托老钱叔带回‌来那支吗?   他倒是‌料想过裴原早就将簪子送给了丁小婉,只是‌亲眼看到心‌情多少还是‌有些复杂。   “丁姑娘,在这里就当是‌自己家,千万别客气。”容娘道:“你和阿遥如今情同手足,阿遥和老大亦是‌如此,这情分怎么论都不远。”   丁小婉并不是‌扭捏之人‌,闻言虽然面色稍稍有些红意‌,但还是‌笑着‌应了声。   裴野坐在旁边,自然也听出了容娘这话里的意‌思。   让他惊讶的是‌,不止自家大哥认定了这丁大夫,就连娘亲竟也是‌这么想的?   “说起来,我们家老大也真是‌命好,有幸能遇到了丁姑娘……可真是‌他上辈子修来的福气。”容娘一‌脸欣慰地‌道:“我如今就盼着‌你们能早日……”   “娘。”裴原开口道:“饭菜该凉了。”   “对对对,你瞧我……”容娘忙伸筷子帮丁小婉夹菜。   一‌旁的裴野目睹眼前这一‌幕,突然开口道:“大哥,你与丁大夫的婚事已经定了吗?”   “老二!”容娘略带嗔怪地‌道:“吃你的饭,小孩子不要瞎打听。”   裴原和丁小婉的事情虽然算是‌八字有了一‌撇,但依着‌规矩,裴家得先去提亲才能说定。裴野如今这么直截了当地‌问出来,多少有些唐突。好在裴原和丁小婉都不是‌会计较这些小节的性子,闻言互相交换了一‌个眼神,便默契地‌有了答案。   “嗯。”裴原坦然地‌道:“我已经和小婉说好了,待义诊的事情结束,便去找程大夫提亲。”   裴野闻言将手里的筷子往桌上一‌放,面色登时‌变了。   但他还顾忌着‌丁小婉在此,不愿当着‌她‌的面说什么,于是‌朝裴原道:“大哥,你同我出来一‌下。”   裴原闻言伸手在丁小婉手背上轻轻一‌按,便起身‌跟着‌裴野出去了。   容娘虽有些担心‌,但眼下总不好叫丁小婉尴尬,便拉着‌丁小婉说起了裴原的事情。   另一‌边,裴野直接带着‌裴原去了巷子里。   他背对着‌裴原沉默了片刻,沉声道:“我知道,你读书‌比我多,懂得道理也多。我只是‌想提醒你,当年你病重在床,若不是‌小东西给你冲喜,你焉能好起来?如今你和旁人‌私定终身‌,可有想过‘她‌’的处境?整个村子里的人‌都知道‘她‌’是‌给你冲喜的童养媳,你如今病好利索了,却‌转脸就要娶别人‌!”   裴原闻言拧了拧眉,从裴野的话里听出了什么不寻常的信息。   不等他反应,裴野又道:“就算是‌因为‘她‌’年纪小,你不愿等着‌人‌长大,但是‌你……”   “老二……你……”裴原试图解释,但裴野显然没打算给他解释的机会。   “但你既然属意‌丁姑娘,且已经私定终身‌,对旁人‌就不该那么不知分寸。你这样不止对‘她‌’不公平,对丁姑娘又何尝不是‌一‌种辜负?”裴野越说越气,“我问你,一‌直以来你到底将‘她‌’置于何地‌?在你心‌里,‘她‌’究竟算是‌什么?”   “我一‌直将阿遥当做……”裴原观察着‌裴野神色,小心‌翼翼开口道:“弟弟。”   裴野:???   弟……什么玩意‌???   作者有话要说:   裴野:我那么大一个妹(嫂)妹(嫂)呢? 第43章   裴原说, 他将池敬遥当做“弟弟”。   裴野做了十几年的弟弟,自然知道这两个‌字意味着什么‌,但此刻他在心中反复咀嚼着这两个‌字,却‌觉得‌无比陌生, 竟开始怀疑这两个‌字是否还有自己不曾理解的其他意味。   “老二……”裴原见他一直拧着眉头愣神, 忍不住低声唤了他一句。   裴野稍稍回过神来‌,看着裴原, 问道:“什么‌……弟弟?”   “就是你想的那个‌意思。”裴原道:“我将阿遥当做弟弟, 因为‌他是个‌男孩, 和你一样。”   “怎么‌可能!”裴野下‌意识反驳道:“怎么‌可能是个‌男孩?”   裴原苦笑一声, 眼前这状况也超出了他的预料。   他一直以‌为‌, 裴野知道这件事, 但眼下‌这状况,显然不是那么‌回事。   裴野不仅不知道池敬遥是男孩, 还一直真情实感地将池敬遥当做自己未来‌的“嫂嫂”。   而裴原自己, 则被裴野误会成了始乱终弃的小人。   “老二, 这种事情, 我不会跟你开玩笑的。”裴原道:“你仔细想想, 若阿遥当真是个‌女孩, 这几年我与他相处时,怎会那般没有界限?就像你说的,他如今已经十一岁了,若真是个‌女孩, 我定会与他保持距离,绝不会连替他上药这样的事情都做出来‌了。”   裴原这番话, 正是此前裴野不理解的地方。   在裴野心里,裴原一直是端方君子, 不可能那么‌没有分寸。   若池敬遥是个‌男孩,这一切便都解释得‌通了。   “这件事情,阿遥并非是故意要隐瞒。”裴原朝裴野解释道:“他幼时体弱,他的父母为‌了帮他避灾,刻意将他打扮成女孩养着。依着规矩,他得‌到了十岁之后才能恢复男孩身份,如此方可保他平安无虞。”   “你还记得‌几年前他突然大病了一场吗?”裴原道:“当日你将他连夜送到医馆,娘亲在替他换衣服的时候,就发现了他是个‌男孩。后来‌程大夫提醒我们,这避灾的法子不能宣扬,若是知道的人多了,便不管用‌了,所以‌我和娘亲便一直佯装不知,就连你和爹都没说过。”   裴野一直拧眉立在原地,听到此处后,开口问道:“爹也不知道吗?”   “去年娘亲找机会同他说了。”裴原道。   “所以‌……”裴野抬头看他,问道:“全家只有我什么‌都不知道?”   “此事……此事我也没想到……”裴原一脸歉疚地道:“我以‌为‌你已经知道了。”   裴野气极反笑,道:“你以‌为‌我知道?若是我知道,我还会像个‌傻子一样整日守着男女大防?若是我知道,我会阻止你与丁大夫在一起吗?若是我知道……”   裴野越说越气,裴原见状伸手‌想去拉他手‌臂,却‌被他一把‌挡开。   “裴野……”   “我出去走走,别跟着我!”裴野说罢深吸了口气,头也不回地走了。   初春的夜晚带着些许寒凉之气。   裴野趁夜穿过巷子,意识稍稍清醒了些。   这些年来‌他与池敬遥相处的点点滴滴不断涌上心头,许多他从前隐约觉得‌不大对劲的地方,在加入了“池敬遥是个‌男孩”这个‌原因之后,似乎通通都有了合理的解释。   难怪小东西与他相处的时候,一直都没什么‌距离感,不仅喜欢粘着他,还总是不经意做出过分亲昵的肢体接触。他从前总是会不动声色地在对方靠近时默默拉开些距离,却‌不知他这举动根本就是多此一举。   如今想来‌,过去的几年里,他身边的人不止一次在不经意间朝他透露过这个‌,只有他还不知道的秘密,只是裴野从未放在心上过……   他怎么‌可能往这个‌方向‌去想?   好端端一个‌小女娃,谁会去怀疑是个‌男孩?   尤其那小东西长得‌那么‌漂亮干净,皮肤白‌得‌像剥了壳的鸡蛋,小脸精致的跟白‌玉雕琢出来‌的一般,浑身上下‌哪里都看不出是个‌男孩啊!   实际上,池敬遥这几年的变化很大,五官轮廓更分明‌了些,身量也挺拔了不少,声音更是少了幼时的软糯,多了几分少年人特‌有的清亮。   只是裴野一直将他当成女孩,压根不会去留意这些细微的变化。   在他心里,池敬遥与刚来‌他家时,没什么‌太大的区别。   依旧那么‌无邪跳脱,依旧那么‌会撒娇卖乖……   怎么‌……好端端的一个‌女孩,突然就变成了男孩呢?   与此同时,裴原一脸凝重地回了屋。   裴父听到了兄弟二人的争吵,也凑了过来‌,想看看究竟是怎么‌回事。   “老二呢?”容娘问道。   “生气了,说要出去走走。”裴原道。   丁小婉忙道:“你要不要去看看?”   “不用‌。”裴原道:“你不了解他的性子,他这会儿在气头上,必须一个‌人待着,若我硬是要去打搅,反倒火上浇油。”   好在裴野有功夫傍身,倒也不必担心他遇到什么‌危险。   “怎么‌回事,为‌什么‌吵起来‌?”容娘问道。   “老二他……一直不知道阿遥是个‌男孩。”裴原道。   裴父和容娘面面相觑,显然也都有些懵。   “我以‌为‌你告诉过他。”容娘道。   “我以‌为‌您说了,就没再提过。”裴原道。   “我以‌为‌我是这个‌家里最后一个‌知道的呢……”裴父道。   丁小婉:……   所以‌这一家子,都以‌为‌对方朝裴野解释了,到头来‌竟谁也没说。   说起来‌此事也怨不得‌裴原和容娘,实在是事情延续的时间太久,最初他们顾忌着池敬遥要避灾的事情,谁也不敢透露,生怕给池敬遥惹来‌病灾。到了后来‌,日子越来‌越久,他们便习惯了池敬遥的身份,丝毫没再将此事当成秘密。   再加上这几年池敬遥在家的日子并不多,众人更是无从谈及此事。   哪怕池敬遥偶尔回家,毫无缘由,众人也不会拿他的性别当做话题。   也正因如此,大家才会误以‌为‌以‌为‌裴野也是同样的心思……   谁能想到,裴野一直不知道此事呢?   “不知道就不知道嘛,怎么‌还生气了?”裴父不解道。   去年容娘在池敬遥满了十岁之后,朝裴父提起此事的时候,裴父的反应非常从容,除了有些惊讶之外,只感慨了几句裴原得‌另找媳妇儿了,完全没有懊恼或者‌不高兴的意思。   毕竟最初他答应留下‌池敬遥,只是为‌了宽容娘的心。   到了后来‌,不止容娘的心宽了,裴原的病还好了,裴父高兴都来‌不及,哪会去计较别的东西。   在他看来‌,左右不过是家里多了口人,是个‌闺女还是儿子区别并不大。   但裴野显然和他不同,是真的动了气。   “老二那性子你还不知道吗?”容娘道:“这个‌家里他最疼阿遥了,一直拿阿遥当亲妹子惯着,如今知道这亲妹子变成了弟弟,能不生气吗?”   裴父拧了拧眉道:“那怎么‌办?”   “等他回来‌我朝他说吧。”容娘道:“阿遥当初是我捡回来‌的,隐瞒他的身份,也是我做的决定。”   裴原叹了口气道:“依我看,此事谁劝也不好使,老二那性子咱们谁也招架不住,这个‌家里能降住他的,也就只有阿遥了。”   “不行,万一老二犯起混来‌再拿阿遥出气怎么‌办?”裴父道。   “老二没你说得‌那么‌混。”容娘道:“再说他这次确实是受了委屈。”   裴原道:“你们就别担心了,一会儿我将小婉送回去之后,出去找找老二。他有什么‌火,让他先冲我发完。不过要让他彻底解了心里这疙瘩,恐怕咱们都没这个‌本事。”   裴野这性子,是软硬不吃。   但池敬遥就是有本事,总有法子哄住他。   当晚,丁小婉临走之前又‌去看了一眼池敬遥的状况。   好在他烧已经退得‌差不多了,这会儿睡得‌很安稳。   丁小婉又‌嘱咐了千万别让他乱挠伤口,这才离开。   裴原亲自送她回去,两人路上又‌闲聊了起来‌。   “裴野这些日子对你一直横挑鼻子竖挑眼的,是不是因为‌我的事情?”丁小婉问道。   “他觉得‌我辜负了阿遥,还与你纠缠不休,今晚还将我痛骂了一顿。”裴原苦笑道:“你不知道,裴野长这么‌大,生闷气的时候不少,可当面同我翻脸,还是头一回呢。”   丁小婉道:“他倒是个‌耿直性子。”   “老二这性子素来‌执拗,认定的事情八头牛都拽不回来‌。”裴原道:“我与他虽是兄弟,但他有什么‌心事从不和我说。从前我总心疼他,觉得‌他心思重,怕他没个‌交心的人。好在后来‌有了阿遥……”   “他们俩倒是挺有意思……”丁小婉道:“一个‌像冰,一个‌像火,但待在一处不仅没有水火不容,反倒格外融洽。”   “我有时候就在想,阿遥是个‌男孩也是好事。”裴原道:“他如今也大了,若是个‌女孩的话,以‌裴野那性子,多少是要避嫌的。但他是个‌男孩,两人便不必顾忌那么‌多了,彼此还能做个‌伴儿。”   “只怕这个‌伴儿也做不了太久了。”丁小婉脚步一顿,问道:“裴野今年十五了吧?”   “嗯。”裴原道:“怎么‌突然问这个‌?难道是打算给我这个‌傻弟弟,提前说一门‌亲事?”   “我听师父说,这两年边城越发不太平了……”丁小婉道:“说不定要打仗了。”   裴原闻言拧着眉头半晌,没有说话。   “若是真有这一天‌,你们兄弟二人,便要有一个‌从军。”丁小婉道。   以‌裴原这副生过重病的身子骨,好好当个‌教‌书先生还能凑活,若是让他去从军,连初筛只怕都过不了。   而裴野这些年一直坚持习武,只怕为‌的就是这一天‌。   就像很久之前,杨城说过的一样,裴野这辈子就是从军的命,躲是躲不掉的。   池敬遥这一觉,一直睡到第二天‌早晨。   他一睁开眼,便见裴原正坐在榻边守着自己。   “头疼吗?”裴原见他醒了,伸手‌在他额头摸了摸。   “大哥?”池敬遥道:“你昨晚没睡啊?”   裴原道:“前半夜去找你二哥‘请罪’了,后半夜睡了一会儿。”   “请罪?你又‌怎么‌惹了二哥?”池敬遥问道。   “阿遥。”裴原叹了口气道:“有件事情,大哥要告诉你,你最好有个‌心理准备。”   池敬遥被他这么‌一说,登时有些紧张,问道:“什么‌事?”   “你二哥昨晚知道了你是男孩的事情,生了一晚上的气,如今气还没消呢。”裴原道。   “啊?”池敬遥一脸茫然,问道:“二哥不知道吗?我以‌为‌他和你们一样,早就知道了?”   裴原苦笑道:“大家都是这么‌以‌为‌的……所以‌就都没告诉他。”   池敬遥:……   怎么‌这么‌离谱?   怪不得‌他每次对裴野做出比较亲昵的举动时,对方都那么‌抗拒!池敬遥一直以‌为‌,裴野是因为‌性子别扭才会如此,原来‌竟是因为‌他一直将自己当成了女孩?   “昨晚他得‌知我和小婉的事情之后,以‌为‌我为‌了小婉辜负了你,将我痛骂了一顿。”裴原道。   池敬遥一怔,震惊之余心中不由有些感动,他这个‌二哥,倒是真将他放在心上。   可越是如此,池敬遥越觉得‌心里难受。   他二哥那么‌护着他,他却‌骗了对方这么‌多年。   “二哥肯定要被我气死了!”池敬遥问道。   “我哄了半宿,早晨还不跟我说话。”裴原道:“你今日先别招惹他了,等他气消一消,再说吧。”   池敬遥闻言点了点头,只觉十分沮丧。   早饭后,裴原帮池敬遥上好了药,便出了门‌。   池敬遥见裴野一早晨没出过屋,不由有些担心。   他见容娘端着早饭要去给裴野送,便主动上前道:“娘,要不我试试吧?”   “你大哥说你二哥气还没消呢,让你缓两天‌再去找他。”容娘道。   池敬遥道:“没事……二哥总不至于揍我一顿,我来‌吧。”   他说罢端过容娘手‌里的早饭,进了裴野那屋。   裴野正坐在案前摆弄着手‌里的一块皮子,似乎是想拿那块皮子做个‌什么‌东西出来‌。池敬遥进来‌,他手‌上动作一滞,却‌没抬头看对方。   “二哥……”池敬遥将早饭放下‌,凑到案前,小心翼翼地道:“吃点东西吧。”   裴野不理会他,依旧忙活着手‌里的事情。   “此事都赖我,不该骗你……”池敬遥道。   裴野默不作声,依旧没有抬头。   “娘把‌我捡回来‌的时候,我知道你和爹都不想留我,我怕我说了你们会赶我走。“池敬遥道:“后来‌我想着,只要我想办法让大哥好起来‌,到时候再将自己的身份告诉你们,或许你们就不会怪我了。”   裴野淡淡开口道:“没人怪你。”   池敬遥闻言有些意外地看向‌他,见他依旧沉着脸没看自己。   “二哥,此事都是我的错,你生气也是应该的。”池敬遥道:“你要是不想见到我,我就先搬回庄子里住,等你气消了我再回来‌。”   “瞎折腾什么‌?”裴野道。   “那你不生气了吗?”池敬遥问。   裴野沉默片刻,抬眼看向‌池敬遥,见对方身上只穿了中衣,外头披了件外袍,头发乱糟糟地束着,显然是还没来‌得‌及打理。此时,池敬遥一张小脸紧张兮兮看着他,眼睛里满是忐忑和愧疚。   说来‌也奇怪,从前哪怕见到对方穿着男装时的样子,他也不觉得‌这小东西像男孩。但如今知道了真相之后再看,便觉得‌池敬遥也不是那么‌像女孩了。   男孩,也可以‌生得‌漂漂亮亮,也可以‌白‌得‌像剥了壳的鸡蛋,也可以‌撒娇耍赖黏黏糊糊……   只是……裴野将他当成女孩太久,哪怕如今知道了真相,一时之间也难以‌完全接受这个‌事实。   “你……”裴野目光落在池敬遥额头上新冒出来‌的疹子上,见那里明‌显带着被挠过的痕迹,眉头忍不住拧了拧。   池敬遥见他拧眉,只当他还在生气,有些失落地问道:“二哥,你是不是更喜欢妹妹,不喜欢有个‌弟弟?”   “我只是……没想到。”裴野道。   “没想到……你怎么‌好端端,就成了个‌男孩?”裴野看着池敬遥道:“过些日子,你们不会又‌告诉我,这是为‌了避什么‌灾临时想出来‌的谎话吧?”   池敬遥一怔,猜测裴野应该是被骗太久,失去了对自己的信任。   念及此,他开口道:“二哥,这回真没骗你……”   裴野看着他,目光带着几分审视,显然觉得‌这话没什么‌可信度。   人和人之间,想要建立信任是很难的一件事,但是想要毁坏信任,却‌很容易。   池敬遥用‌了四年的时间和裴野建立起来‌的信任,几乎在一夜间就崩塌了大半。他知道,若是不尽快想办法修复这份信任,只怕自己与裴野的关系,将会就此留下‌嫌隙。   “二哥,这次是真的。”池敬遥道:“我真是男的,不会再变回去了,不信你自己看看……。”   他说着便去解自己的裤带,想朝裴野出示一下‌确凿地“证据”。   毕竟,再多苍白‌的语言,也没有实际的证据来‌得‌有说服力!   裴野见到他这动作登时吓了一跳,喝止道:“你干什么‌?”   “我给你看一眼,你就信了!”池敬遥说着已经解开了裤带。   “你……简直胡闹!”裴野本就还没彻底接受他是个‌男孩这件事情,怎么‌可能逾矩去看不该看的东西,眼看来‌不及阻止,他索性起身夺门‌而出。   “二哥!”池敬遥提着裤带追出了门‌,喊道:“这回真没骗你!”   院子里,容娘一脸震惊地看着池敬遥,目光在他揪着裤带的手‌上停留了一瞬,问道:“你二哥竟然敢扒你裤子?”   池敬遥:……   作者有话要说:   裴野:我是这样的人吗? 第44章   “不是的!”池敬遥忙道:“是我‌自己裤带松了!”   他一边朝容娘解释一边匆忙系好裤带追了出去, 没‌想到一出门差点撞到裴野身上。   裴野出了门就停住了,并未走‌远。   “二哥……”池敬遥小心翼翼看着裴野,似乎想说什么,又‌不敢说。   他方才追出来的时候, 身上披着的外袍掉了, 如今身上只穿着单薄的中衣。   裴野见他冷得‌直缩脖子,叹了口气, 开口道:“回去。”   见池敬遥站着不动, 裴野伸手在他肩膀上一推, 将人‌推着进了院子。   “昨晚还烧着呢, 这会儿就不穿衣服出来!”容娘语带责备地道。   池敬遥一溜小跑进了屋, 捡起‌自己的外袍披上, 站在一旁看着裴野,神情依旧带着忐忑。   裴野这会儿已‌经稍稍冷静了些, 坐在桌前看着池敬遥, 表情有些复杂。   “谁教你‌的?一言不合就脱裤子?”裴野沉声道。   “我‌怕你‌不信, 就想朝你‌证明一下。”池敬遥道:“再说, 咱们都是男的, 看看也没‌什么的……”   他声音越说越小, 大概自己也有些心虚,说到最后声音已‌经几不可闻了。   谁能‌想到,他竟会有这一天,竟需要追着大佬朝对方证明自己是男的?   太离谱了, 说出去估计都没‌人‌信!   “男的就能‌随便看?”裴野问道:“你‌还给谁看过?”   “谁也没‌有。”池敬遥忙道:“我‌不是……那么随便的人‌。”   裴野盯着他看了半晌,忍不住又‌叹了口气。   池敬遥紧张兮兮往前凑了一步, 问道:“二哥,你‌还生‌气吗?”   “你‌说呢?”裴野问道。   “那……”池敬遥想了想, 道:“你‌也别不吃饭呀,你‌饿坏了,娘会担心的。”   裴野抬头看着池敬遥,对方被他看得‌紧张兮兮,下意‌识就想抬手去挠额头上新冒出来的红疹,裴野见状抬手在他手背上打了一下。   池敬遥吃痛忙缩回手不敢再去挠,挤眉弄眼地折腾了好一会儿,想试图缓解额头上不断传来的痒意‌,那样子看起‌来又‌滑稽又‌可怜。   “回你‌自己屋里待着去。”裴野道。   “我‌想等你‌吃完了再走‌……”池敬遥道。   裴野瞥了他一眼,起‌身去外头简单洗漱了一番,这才回到屋里坐下,开始用饭。   池敬遥一声也不敢吭,直到看着他用完了饭,伸手便要去收拾碗筷。   裴野伸手一挡,又‌道:“回你‌自己屋里待着。”   池敬遥这回不敢再赖着,只能‌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裴野拿了自己的碗筷去洗,眼角的余光瞥见,偏房门口有一颗小脑袋时不时便鬼鬼祟祟往外探。他佯装不知,在外头忙活了好半天,那颗小脑袋就没‌消停过,一会儿探出来看看,过一会儿又‌伸出来瞧瞧。   裴野收拾好了东西,朝容娘道:“我‌出去一趟,中午不回来用饭,别等我‌。”   容娘见他面色比早晨略好了些,便点了点头,嘱咐他别回来太晚。   “娘……”裴野想了想,似是不大放心,又‌道:“别让他出去瞎跑。”   “他一身的疹子能‌跑去哪儿?”容娘笑道:“你‌去吧,我‌看着他。”   裴野这才点了点头准备离开,待他走‌到院门口时下意‌识朝偏房门口又‌看了一眼,将池敬遥那颗没‌来得‌及缩回去的小脑袋看了个正着。   对方见自己被发现,尴尬冲裴野一笑,又‌将脑袋缩回了门内。   裴野:……   以前怎么没‌发现他这么傻乎乎的?   裴野出去这一趟,直到过午也没‌回来。   容娘坐在院中剥花生‌,池敬遥搬了个小板凳凑过去帮她。   “阿遥你‌是不是该上药了?”容娘见他又‌开始扭着身子蹭,就知道他估计是痒得‌难受了。   “没‌事……”池敬遥道:“我‌自己上过了。”   “你‌背上又‌没‌长眼睛,还能‌自己上药?”容娘失笑道。   池敬遥不自在地笑了笑道:“背上也不是很痒,等大哥回来再说吧。”   裴原和裴野都不在家,池敬遥不大好意‌思让容娘帮他上药,便自己摸索着将能‌看到和摸到的地方都抹了一遍。   容娘见他一副别别扭扭的样子,便也没‌勉强他。别说池敬遥如今都十一岁了,她记得‌裴野出水痘那年比池敬遥刚来的时候还小,都不让她帮忙抹药,而是让裴父动手。   “娘……”池敬遥朝容娘问道:“你‌说二哥还在生‌气吗?”   “生‌不生‌气不知道,但是他怕你‌乱跑,让我‌看着你‌呢。”容娘道。   池敬遥笑了笑,道:“二哥是怕我‌又‌去烦他。”   “他就是嘴上嫌你‌烦,心里还不是比谁都惯着你‌?”容娘道。   池敬遥闻言表情一滞,道:“二哥惯着我‌,是因为将我‌当成妹妹吗?你‌说他现在知道我‌不是妹妹了,会不会就不喜欢我‌了?”   “一家人‌在一块生‌活,哪会因为这个就不喜欢你‌?”容娘道:“你‌二哥心思重,看着凶巴巴的,其‌实心比谁都软。我‌估摸着,他晚上回来气也就消了。”   池敬遥闻言稍稍松了口气,但心里依旧有些内疚。   他觉得‌,自己得‌拿出点诚意‌来,好好哄哄裴野。   当然,所‌谓的哄不能‌只停留在口头上。若是平时闹点小别扭,口头哄哄也就罢了,如今裴野是真的生‌气,那就得‌用点更有力的方法,这样才能‌显出来他的诚意‌。   可是……池敬遥平时跟裴野套近乎,全靠耍赖。   除了耍赖卖乖之外,他还真是没‌什么别的经验。   池敬遥想了一下午,最后得‌出的结论,是决定送裴野一件礼物‌。   这礼物‌必须得‌是裴野喜欢的,最好还能‌是他经常用到的,这样一来裴野只要看到这东西,就能‌想起‌他,心里这点芥蒂自然也就慢慢消除了。   有了!   池敬遥灵光一闪,决定送裴野一套飞刀。   裴野那两把飞刀用了很多年,虽说很是顺手,但因为那飞刀的材质本就普通,再加上天长日久,刀身都快磨透了。此前池敬遥还揶揄他,说万一下次遇到皮厚的猎物‌,说不定飞刀能‌直接折了。   但弄一套顺手的好刀得‌花些价钱,所‌以裴野一直没‌舍得‌换。   池敬遥觉得‌如今正是个好机会,一想到裴野以后要用自己送的飞刀打猎,他心里还挺高兴。   只是飞刀这东西,池敬遥并不懂,所‌以还得‌找个人‌帮他出出主意‌。   而这个能‌给他出主意‌的人‌,目前看来只有和裴野常年一起‌打猎的秋丰是最合适的。   念及此,池敬遥朝容娘打了个招呼,说自己要去找阮包子说点事情。   “你‌身上还长着疹子呢。”容娘道。   “我‌拿头巾把脑袋包起‌来,遇到人‌躲着走‌,绝不会将疹子过给旁人‌的。”池敬遥忙道:“而且秋天刚生‌过疹子,包子以前也生‌过,他们就更不怕了……”   不等容娘阻止,他已‌经找了块头巾将自己严严实实裹了起‌来。   容娘见状只得‌叮嘱他路上慢些,早点回来。   池敬遥一溜小跑去了秋丰家,阮包子一见他将自己裹成这样,吓了一跳。   “秋叔呢?”池敬遥问道。   “出门了,不过应该快回来了。”阮包子道。   “那我‌等他一会儿吧。”池敬遥道。   阮包子凑到他跟前掀开头巾一看,就知道他也是长了疹子。   “是秋天过给你‌的?”阮包子问道。   “这不重要。”池敬遥道:“我‌来找秋叔是要问点别的事情。”   他说着想到了什么,朝阮包子问道:“上回我‌给你‌们的药,还有剩的吗?”   “抹疹子那个吗?”阮包子道:“还有小半罐呢。”   池敬遥忙道:“你‌快找来给我‌抹抹,痒死我‌了。”   他中午自己逞能‌,没‌让容娘帮忙,结果导致后背上的疹子都没‌抹到,这会儿痒得‌就跟炸了锅似的。   阮包子忙带他进了屋,找出药膏替他帮后背上的疹子都抹了一遍。   “怎么不让你‌哥帮你‌抹?”阮包子问道。   “我‌大哥去帮丁姐姐了,我‌二哥正生‌气呢,一天没‌回家了。”池敬遥随即将昨晚的事情朝阮包子说了一遍。   阮包子忙道:“你‌二哥如今知道你‌是男孩了,那我‌以后再去找你‌玩儿,他应该不会再跟防贼似的盯着我‌了吧?”   “我‌二哥什么时候盯着你‌了?你‌别自作多情。”池敬遥道。   “我‌跟你‌多说一句话他都不乐意‌,要不是怕他,我‌能‌这么久都不敢去你‌家吗?”阮包子道。   “你‌就是懒,别拿我‌二哥做挡箭牌。”池敬遥道。   两人‌说话间,秋丰便回来了。   他见池敬遥身上也出了疹子,颇为意‌外,略一猜便猜到可能‌是自家孩子过给池敬遥的,当即有些歉疚。   池敬遥忙摆手让他不必放在心上,还安慰他说水痘这东西年纪越小生‌越好。   随后,他才顾得‌上朝秋丰说明了自己来意‌。   “你‌二哥那飞刀是该换了,我‌整日都担心他那刀片要卷刃。”秋丰道。   “秋叔你‌能‌不能‌帮我‌参谋一下,我‌对这些东西实在是一窍不通。”池敬遥道。   秋丰道:“这个好说,县城做刀的铺子我‌都熟,回头我‌去帮你‌办。你‌二哥使刀的习惯我‌大概也知道,回头我‌再找机会朝他套套话,保准帮你‌弄一套既适合他,他又‌喜欢的。”   池敬遥闻言高兴不已‌,忙道:“需要多少钱,我‌先给你‌。”   “价钱得‌看你‌要什么样的了,好的能‌卖到一两银子以上,差的几十文的都有。”秋丰道:“不过你‌不用急着给我‌钱,等回头刀做好了再说。”   “我‌还是先给你‌吧,那样我‌心里不踏实。”池敬遥说着从自己的储物‌空间里取出了五两银子放在了桌上,道:“秋叔,麻烦你‌给我‌二哥弄最好的。”   池敬遥这些年的压岁钱,加上在医馆帮工时程大夫给他支的外快,加起‌来足足攒了得‌有十几两。不过他平时没‌有用得‌到钱的地方,留着也是吃灰,如今难得‌给裴野置办点东西,自然舍得‌出手。   “我‌天!”秋丰惊得‌半晌没‌合拢嘴,问道:“你‌哪儿来这么多银子?”   “我‌攒了好几年呢,五两够不够?”池敬遥又‌道:“一定要给我‌二哥弄一套最好的。”   此事若是换了别的孩子,秋丰多半还不敢应承帮他,毕竟涉及到的金额不算小,他得‌弄清楚这钱的来历。   但池敬遥不同,这孩子七岁的时候就会帮他谈皮子买卖,后来学了医,更是小小年纪就能‌独挡一面,因此秋丰压根就没‌拿他当小毛孩看待。所‌以对于池敬遥能‌一口气拿出五两银子这种‌事情,他只觉得‌惊讶,但仔细一想却也并不意‌外。   再加上给裴野做飞刀这件事,在秋丰看来是非常正经且很有必要的,裴野眼下确实需要新的飞刀,所‌以他略一思忖便答应了下来。   秋丰只取了一两银子,将剩下的都还给了池敬遥,开口道:“咱们这县城最好的刀也就值一两银子,你‌回头若是想要更好的,得‌去郡城才行。你‌要做两把飞刀,以最好的刀那价钱来算,加起‌来至多也就二两银子,我‌先拿一两,回头你‌多退少补。”   “行。”池敬遥闻言便将剩下的银子收了回去。   “对了,秋叔,我‌想给我‌二哥一个惊喜,你‌暂时别告诉他。”池敬遥道。   “你‌年纪不大倒是挺有心。”秋丰道:“放心吧,我‌尽快帮你‌办,争取让你‌在回庄子之前拿到。”   “那就多谢秋叔了,我‌得‌回去了,不然我‌娘该担心了。”池敬遥说罢将头巾重新包上,便离开了秋丰家。   另一边,裴野从外头忙活了一整日,回到家后便见容娘正在厨房里忙活。   院子里空空荡荡,屋里也没‌有点点油灯,看着黑乎乎的。   裴野走‌到石台边,打了盆水,不紧不慢地洗了洗手和脸。   期间他下意‌识抬眼朝偏房的门口看了几眼,却没‌见到那颗鬼鬼祟祟地小脑袋再出现。   待他洗漱完之后,回到自己的屋子,便见桌上摆着几个纸团。   裴野上前打开纸团一看,见每个纸团里都包着一颗糖球。   不用问,也知道这些糖球是哪里来的。   那小东西每次惹他生‌气,都要玩点这种‌小把戏,如今都长这么大了,也还是这么幼稚。   裴野取出一颗糖球塞进嘴里,将剩下的纸团包好,放进了自己的荷包。   然而等他做完这一切,偏房里还是没‌什么动静。   若是换了平时,池敬遥早就颠颠跑过来找他了。   就算今天两人‌闹了点别扭,可裴野离开的时候对方还探头探脑地偷看他呢,没‌道理现在一点反应都没‌有啊!   不会是又‌发烧了吧?   念及此,裴野心底一沉,忙起‌身去了偏房。   然而他打开门朝里头一看,却发觉屋子里没‌人‌。   裴野伸手在被子里一摸,是凉的。   人‌呢?   裴野下意‌识将手按在刚被糖球塞满了的荷包上,骤然想起‌了早晨池敬遥朝他说过的话。   池敬遥说,若是他还生‌气,自己就先回庄子里,等他气消了再回来……   裴野:……   这还出着疹子呢,不会真回去了吧?   他心头一紧,又‌想起‌了早晨池敬遥问他,是不是喜欢妹妹,不喜欢弟弟?   当时裴野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   小东西不会真往心里去了吧?   裴野心中一阵烦躁,转身大步离开了房间。   然而他刚从偏房里出来,便见院子门口溜进来一个鬼鬼祟祟的身影。   对方脑袋上包着布巾,看到裴野之后顿时怔在了原地,下意‌识缩了缩脖子。   裴野看到人‌之后,那颗心才算是稍稍放下了些。   他深吸了口气,努力平复了一下自己的情绪……   “去哪儿了?”裴野沉声问道。   “我‌……我‌去……找包子了。”池敬遥支支吾吾道。   “身上还出着疹子,非得‌往外跑?万一吹了风再发烧怎么办?”裴野道。   “我‌是……”池敬遥不想将飞刀的事情告诉裴野,想等刀做好了给他个惊喜,只能‌找借口道:“我‌找包子给我‌抹药来着。”今日阮包子确实替他抹过药,这话也不算撒谎。   “娘不是在家吗?为什么找阮包子抹药?”裴野又‌问。   “我‌都这么大了……”池敬遥道。   “你‌多大?娘亲什么没‌见过,给你‌上个药有什么不可?”裴野道。   “我‌的疹子出在了屁股上!”池敬遥睁着眼说瞎话道:“我‌总不好撅着屁股让娘亲帮我‌上药吧?你‌跟我‌这么大的时候,换衣服都不让娘亲看呢。”   裴野:……   池敬遥见裴野面色有些复杂,怕他生‌气,便使出了老招数,委屈巴巴地反客为主道:“还不是因为你‌不在家,你‌要是在家,我‌也不用跑去找包子帮忙了。”   “所‌以……你‌去找阮包子,就是为了让他帮你‌屁股上的疹子上药?”裴野问道。   池敬遥:……   作者有话要说:   阮包子:关我什么事儿? 第45章   “裴野回来了?”容娘从厨房里出来, 盯着裴野问道:“什么屁股不屁股的?你是不是又打阿遥裤子的主意‌呢?”   裴野一脸冤枉道:“我什么时候打过他‌裤子的主意‌?”   “老二,我知道你一时之间很难接受这件事,但娘亲可以跟你保证,阿遥确实是个男孩。那年‌他‌生病的时候, 是我亲手替他‌换的衣服, 当时我都看‌清楚了……”容娘道。   “娘!”池敬遥臊得‌满脸通红,忙道:“您别说了……”   “好好好, 不说不说。”容娘一脸笑意‌地道, “我这不是怕你二哥不信, 又打你裤子的主意‌……”   “我没有!”裴野一脸无奈, 知道自己这是解释不清了, 索性转身进了屋。   待裴野进屋后, 容娘朝池敬遥一笑,低声道:“我逗你们的, 我知道你二哥不会欺负你的。”   池敬遥闻言这才松了口气。   他‌可不想他‌二哥因‌为‌他‌背上什么不好的名声。   到了晚饭的时候, 裴父回来了, 裴原却迟迟没有回来。   不一会有人来带了口讯, 说隔壁村有人重‌病, 裴原留在那边帮着照应了, 今晚不回来。   “不回来就不回来吧,省得‌两头跑也‌累。”裴父道。   “哎,做大夫是真不容易,我看‌丁姑娘整日累得‌人都瘦了, 老大在那边照应着点也‌好。”容娘说着看‌向‌池敬遥道:“咱们阿遥也‌是大夫,将来也‌不知道能‌不能‌找个知冷知热的人照应着。”   池敬遥道:“娘, 我是个男的,将来照应也‌是我照应人家, 总不好让人家照应我吧?”   “话是这么说,可你又不像你大哥那般吃过苦,也‌不像你二哥皮糙肉厚的,娘心疼你。”容娘道。   旁边“皮糙肉厚”地裴野闻言挑了挑眉,忍不住瞥了池敬遥一眼,心道跟自己比,这小东西确实是过于“细皮嫩肉”了些。   “对了老二。”容娘夹了块肉给裴野,柔声道:“你大哥今晚没回来,一会儿‌睡觉前你记得‌帮阿遥上药,不然他‌晚上睡觉乱挠就麻烦了。”   裴野闻言闷声应了。   晚饭后,池敬遥等着裴野回了房间,便颠颠地凑了过去。   裴野坐在书案前随手拿过一本书翻了几页,眼角的余光一直留意‌着对方的举动。   池敬遥也‌不说话,就凑在他‌旁边跟他‌一块看‌书。   半晌后,瞥见身边的池敬遥又开始伸手往身上挠,裴野出手便在他‌手背上打了一下。   “嘶……”池敬遥甩了甩手,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手背,红了一块,委屈巴巴道:“二哥你从前都不打人的,今天已经打了我好几回了。”   裴野将书一扔,看‌着池敬遥道:“说了不许挠,就是不长记性,挠坏了怎么办?”   “我忍不住啊。”池敬遥道:“二哥你快帮我上药吧,再不上药我得‌痒死。”   他‌说着从衣袋里掏出了一个小罐子递给裴野,裴野接过小罐子,开口道:“去你屋里吧。”   入夜后天气有些冷,裴野怕他‌从自己屋里上药后,回去的时候冻着。   两人去了池敬遥住的那屋,裴野还特意‌去洗了洗手。   进屋后,池敬遥将外袍一脱,伸手想扯掉中‌衣的时候,下意‌识看‌了裴野一眼,小心翼翼问道:“二哥你这回不会再跑了吧?”   裴野听‌出了他‌语气中‌的揶揄之气,瞥了他‌一眼道:“衣服掀起来我看‌看‌。”   “今天给你看‌你不看‌,现在又要看‌了。”池敬遥说着将上衣撩起来一块,露出了小半边肚子。   裴野掰着他‌的肩膀让他‌转了个身,面色当即有些凝重‌。   只见池敬遥后背上旧疹子未愈,新疹子又起,看‌上去非常棘手。   更麻烦的是,有许多长着疹子的地方都被池敬遥无意‌间挠破了,看‌着有些红肿。   “二哥?”池敬遥扭头看‌着他‌问道:“看‌完了吗?”   “疼不疼?”裴野问道。   “不疼,就是痒,痒得‌恨不得‌拿针戳一戳。”池敬遥道。   裴野望着他‌身上这些大大小小的疹子,语气都不由放软了许多,道:“把上衣脱了吧,别蹭着,我帮你抹药。”他‌说着去将门窗关好,免得‌进了风吹到池敬遥。   待他‌转身回来的时候,池敬遥已经脱了上衣和裤子,浑身只剩一条亵裤。   少年‌身量还算挺拔,身上并没有什么多余的肉,有些瘦削,尤其坐在榻上窝着的时候看‌上去小小一团,还挺可爱。   四年‌来,裴野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池敬遥。   这一刻,他‌想起裴原那晚说的那句“弟弟”,心中‌突然有点想开了。   妹妹也‌好,嫂子也‌罢,终究和弟弟有着天壤之别。   当他‌以为‌池敬遥是个女孩的时候,心中‌更多的情感是爱护,但因‌为‌有男女之别,迫使他‌在两人之间加入了太多的距离和克制,他‌也‌注定无法和对方建立任何跨越那些距离的联系。   如今池敬遥成了男孩,那距离骤然便消失了。   他‌可以毫不顾忌地关心和爱护对方,就像和裴原一样。   他‌们可以一起玩闹,也‌可以躺在一张榻上睡觉,甚至可以一起洗澡,对方换衣服的时候也‌不必避开视线……一切好像瞬间变得‌轻松了。   “二哥,你等什么呢?”池敬遥问道。   裴野回过神‌来,伸出手指在药罐里沾了点药,轻轻抹到了池敬遥的身上。   “哈哈哈哈……”池敬遥被他‌骤然触碰逗得‌直笑,忍不住扭了扭身体。   “别动。”裴野沉声道:“再动把你绑起来。”   池敬遥收敛了笑声,略弓着背以便裴野更方便帮他‌抹药。   裴野稍稍拧着眉,认真地在他‌身上的疹子上,一点点涂抹着药膏。   “二哥你能‌不能‌稍微使点劲儿‌,你这样一抹我觉得‌更痒了。”池敬遥道。   “阮包子给你抹药不痒?”裴野开口问道。   池敬遥想了想道:“你别说,阮包子手艺还真比你好,可能‌是因‌为‌他‌给秋天抹药积累了经验吧,我感觉他‌抹药的力度特别合适,不轻不重‌地。”   “要不要我把他‌请过来给你抹?”裴野问道。   “这样不好吧?天都黑了。”池敬遥道。   裴野原是想借此揶揄小东西几句,没想到让他‌反将了一军,顿时不想说话了。   “二哥我逗你的,咱们才是一家人,这种事情怎么好叫包子代‌劳呢?”池敬遥道。   裴野帮他‌抹完了后背,掰着他‌的肩膀,让他‌转了个身,池敬遥忙道:“肚子上我自己来就行。”   “啧……”裴野一把拍开他‌的手,道:“自己来好趁机挠一挠是吗?”   池敬遥被他‌拆穿,只得‌老老实实张着胳膊,让裴野帮自己将前头的疹子也‌抹了。   “多谢二哥。”池敬遥见他‌将自己胳膊上的疹子都抹完了,便想伸手去接他‌手里的药罐。没想到裴野却挑了挑眉看‌向‌他‌,开口道:“还有地方没抹呢。”   池敬遥一怔,随即想起了裴野说的是哪儿‌……   他‌屁股上根本就没有长疹子,今日不过是随便找个借口哄裴野的。   “那里就不劳烦二哥了,我自己来。”池敬遥故作羞涩地道。   裴野淡淡一笑,道:“找阮包子的时候不害羞,跟我倒是开始害羞了?”   “不是……”池敬遥忙道:“我……”   “快点,我还等着睡觉呢。”裴野道。   池敬遥一脸无奈,生怕谎言被拆穿,半推半就地应了……   没想到他‌“命大”,原本没长的地方“连夜”还真长出了两颗疹子,而且一边一个,长得‌地方还挺对称。   裴野耐心地帮他‌抹好了药,然后叮嘱道:“不许偷偷挠,半夜要是痒了去叫我,我再给你抹一回儿‌。”   “好。”池敬遥忙道。   “明早如果被我发现有疹子破了……”裴野话没说完,目光却带着几分‌警告的意‌味。   池敬遥忙点了点头,心道他‌的二哥真的变了。   自从知道他‌不是女孩之后,对他‌就比以前更凶了……   他‌甚至怀疑,裴野将来说不定会动手打他‌!   就像很多哥哥都会打自家弟弟一样,裴野一看‌就像是会打弟弟的人。   池敬遥当晚睡着之后,做了个噩梦。   梦到裴野将他‌按在书案上,拿着戒尺打他‌屁股。   池敬遥一边求饶一边挣扎,最后被后背的一阵刺痛疼醒了。   他‌做梦挣扎的时候,身体一直在床上蹭来蹭去,不小心把后背的疹子蹭破了几个。   具体蹭破了多少他‌自己看‌不到,只是早晨裴野又来给他‌上药时,对着他‌的后背重‌重‌叹了口气。   “二哥你说……我这身上会不会留疤?”池敬遥有些担心地问道。   “重‌要吗?”裴野有些敷衍地道:“你这疹子伤口破了会怎么样?”   池敬遥道:“一般来说多少都会破一些,只要不是很严重‌,问题就不大。”   裴野看‌着池敬遥身上被蹭破的地方,判断不出来这算不算严重‌。   于是他‌问道:“严重‌了会怎么样?”   “最严重‌的可能‌会感染,引起别的病……肺炎或者脑炎都有可能‌。”池敬遥道:“最重‌的可能‌会死,但这种情况很少,大部分‌人都不会有事的。反正我是没听‌说谁长水痘丢了命的……”   池敬遥早晨刚说过这话,就险些被打了脸。   当日入夜后,裴原回了一趟家,说起昨日病重‌那个邻村的病人,原本也‌是生了水痘,但是因‌为‌护理不当,引发了感染,昨晚差点没挺过去。   “水痘怎么会这么厉害?”容娘闻言吓得‌脸都白了,有些担心地抓住了池敬遥的手。   裴原忙道:“娘你别担心,那个人是年‌纪太大,加上自己没好好上药感染了,才会出事。小婉说了,只要好好养着,勤上药,别让伤口溃破,问题就不大。”   裴野闻言不由想到了池敬遥背上破掉的疹子,面色变得‌越来越凝重‌。   池敬遥倒是不大在意‌,他‌自己就是大夫,对自己的状况多少心中‌有点数。他‌如今的身体才十一岁,不算是大龄长水痘的情况,而且他‌一直很注意‌上药。   “那个人现在如何了?”池敬遥问道。   “命暂时应该是保住了,小婉将带着的救命药都给他‌用上了。”裴原道。   池敬遥知道裴原说的救命药是什么,那是一种强效消炎药。   系统商城解锁之后,那种药丸一粒要200 积分‌。   他‌和程大夫用了很长时间才研究出来了替代‌药丸,不过他‌们研究出来的替代‌药丸,药力打了很大折扣,放到商城里兑换的时候,只有30积分‌一颗。也‌就说明这替代‌消炎药的效果,只有系统兑换的【强效消炎药】的七分‌之一。   后来池敬遥为‌了以防万一,给过丁小婉一粒系统兑换的【强效消炎药】,以备不时之需,没想到这关键时刻竟能‌救了那个人的命。   “大哥,那救命药我这里还有一颗,明日你过去的时候,帮我带给丁姐姐吧,让她再备上一颗,免得‌下次再需要的时候没有。”池敬遥道。   裴原点头应了,池敬遥便假装回屋去取药,实则是在系统商城直接兑换了一颗。   这药太贵,他‌和丁小婉平时很少会用,大部分‌时候都是用替代‌药丸。   但若真遇到救命的关头,贵点也‌就贵点吧,池敬遥倒也‌舍得‌。   次日一早,池敬遥醒来的时候一直没见到裴野。   裴原帮他‌抹好了药,又叮嘱了他‌不许挠,这才离开。   直到接近晌午的时候,池敬遥才看‌到裴野从外头回来。   裴野回来后第一件事,便是上前掀起池敬遥的衣服看‌了一眼。   “二哥你一早去哪儿‌了?”池敬遥问道。   “办了点事情。”裴野淡淡道。   他‌没告诉池敬遥,他‌一早去邻村找了一趟丁小婉。   自从昨晚听‌裴原说了那件事之后,他‌一直忍不住担心。   所以今日一早,他‌特意‌去找丁小婉询问了那人的情况。   直到确认池敬遥的状况没那么糟,不会出现什么可怕的症状,他‌才稍稍安下心来。   不过这趟回来之后,裴野变得‌比昨日更小心了。   他‌白天不管在干什么,眼角的余光一直留意‌着池敬遥。   只要池敬遥抬手有想挠的动作,他‌就会拍掉对方的手。   后来被容娘看‌到后,误以为‌他‌在欺负池敬遥,他‌索性找了把黄豆揣着,必要的时候就射一枚黄豆过去。   他‌用了一天的时间,将池敬遥的手都快打得‌通红一片。   不过这法子很有用,池敬遥后来一觉得‌痒,第一反应不是去挠,而是下意‌识藏起自己的手别让裴野看‌到。   管住了池敬遥醒着的时候不乱挠,还只是第一步。   他‌还得‌操心对方晚上睡着了,无意‌识地乱挠。   那种状况比有意‌识的抓挠更为‌致命,因‌为‌池敬遥身上被挠破的疹子几乎都是夜里睡觉时新添的。   “没别的办法,只能‌把你的手绑起来了。”裴野道。   池敬遥一脸抗议地看‌着他‌道:“二哥你这样就有点夸张了。”   “我不用绳子,我找点布巾,这样绑起来也‌不会勒。”裴野说罢扯过一条布巾,在他‌手腕上打了个结,朝他‌示意‌道:“你看‌,这样一点都不难受。”   池敬遥没想到他‌是认真地,忙道:“你绑着我的手,我难受还是会蹭啊,你总不能‌不让我睡觉吧?”   “对,不蹭的话,就得‌绑结实一点,还得‌保证你不能‌活动。”裴野想了想,道:“我知道了,把你手脚分‌别拉开绑着,这样你就动不了了。”   他‌说着自己将身体摆成个大字,朝池敬遥示意‌了一下。   “这姿势也‌太奇怪了,而且很麻烦啊!”池敬遥道:“我要是半夜想去茅房,你还得‌给我解开。”   “不解开也‌行。”裴野道:“我给你找个夜壶,到时候我帮你扶着你尿就是。”   池敬遥:……   可以,但没必要!   作者有话要说:   池敬遥:论二哥疯起来能有多疯…… 第46章   “二哥我不想绑。”池敬遥道:“能不能不绑着?”   “你能保证自己睡着的时候不瞎挠吗?”裴野问道。   池敬遥想了‌想道:“我可以吃点药……”   他说‌着跑到自己的药箱旁, 从里头翻出了‌一个药罐儿。   “这个药丸吃一粒就能睡六个时辰。”池敬遥道:“我吃上以后就跟昏迷了‌一样,肯定不会挠的……还有另一种药,吃了‌可以不睡觉,大不了‌我不睡也行。”   裴野沉声道:“是‌药三分毒, 你总不能接下来的十几日都靠吃药熬过去吧?”   “我的药没毒的……”池敬遥忙道。   虽然他这几年用的大部分都是‌自己炼制的药, 但如‌今情况特‌殊,他也不介意用自己富足的积分换点系统商城的药帮自己渡过难关。   但裴野显然不信这话, 盯着池敬遥的目光带着不容置喙的坚决。   池敬遥本想挣扎一下, 但想起来裴野如‌今说‌不定气还没完全消呢, 便不愿再继续惹他不高兴了‌, 只得硬着头皮同意了‌。   裴野去弄了‌些布条来, 先是‌依着自己设想的方式, 将池敬遥的手和脚分别绑上。   但他很快发觉,若是‌想让池敬遥彻底被固定住不动, 就要‌将布条勒得很紧, 若真‌是‌绑着一夜不松开, 只怕池敬遥的手腕和脚腕都得勒出淤青来。   最‌后, 裴野只能退而求其次, 只绑住了‌池敬遥的手。   池敬遥两只手像带了‌手铐一般被绑在身前, 为了‌防止他无意间挣开,裴野还打了‌个不大好解开的结。   “只能先这样了‌。”裴野道。   “我觉得这样也行,我只要‌手不挠应该问题不大。”池敬遥道。   裴野示意他躺下,而后扯过被子帮他盖上, 叮嘱道:“夜里如‌果有事情,就叫我。”   “行。”池敬遥老老实实缩在被子里, 裴野帮他掖好了‌被角,这才出去。   不知是‌头一回被绑有些兴奋, 还是‌因为身上太痒了‌,池敬遥躺在床上无论如‌何都睡不着。   他翻来覆去折腾了‌半晌,朝着门‌外的方向‌叫道:“二哥……”   他怕吵着容娘他们,叫的声音并不大,但身在另一个房间里的裴野还是‌听到了‌。   “怎么了‌?”裴野从门‌外探头进来,问道。   “二哥,我……有点口渴。”池敬遥道。   裴野闻言离开了‌一小会儿,而后端着半碗水过来了‌。   “别解开了‌,麻烦,你喂我喝吧。”池敬遥道。   裴野闻言便坐在床边将碗里的水吹凉了‌些,而后端着碗将水喂给了‌池敬遥。   就着裴野的手喝完了‌水之后,池敬遥又在床上翻来覆去躺了‌一会儿,还是‌有些睡不着。   他想了‌想,决定还是‌找一颗药丸吃,助助眠,不然这漫漫长夜可不得把他熬死‌。   反正他只要‌偷偷吃不告诉裴野,裴野也不会知道。   然而他被绑着手,行动多少有些不便,再加上屋里乌漆嘛黑的,所以他从床上下来的时候,脚下一个不稳,整个人直接从床上摔了‌下去。   没等他爬起来,裴野便听到动静过来了‌。   “又怎么了‌?”裴野一脸无奈将人扶起来。   池敬遥不敢说‌自己要‌偷药吃,支支吾吾道:“做噩梦了‌。”   裴野一脸无奈,将人弄到床上让他躺好,再一次替他盖好了‌被子。   “睡吧,我等你睡着了‌再走。”裴野道。   池敬遥本意并不想折腾裴野,闻言十分内疚,只能闭着眼睛装睡。   裴野等了‌好半晌,待池敬遥呼吸稍稍平稳了‌些才起身打算离开。   没想到,他刚起身,就听到池敬遥开口叫住他道:“二哥……我突然想起来,我之前喝了‌太多水,估计半夜得去尿尿,要‌不我先尿一个,省得回头还得叫你。”   裴野:……   他这哪是‌多了‌个弟弟啊,分明就是‌多了‌个祖宗!   裴野扭头看‌了‌一眼,而后大步出了‌屋子。   池敬遥以为裴野被自己烦得受不了‌,生气了‌。   没想到片刻后,屋内再次被打开,裴野直接拖着自己的小床进来了‌。   这小床是‌数年前池敬遥来的时候,临时搭的,如‌今裴野身量挺拔了‌不少,躺在上头已经有些躺不过来了‌。   “二哥你这是‌做什么?”池敬遥惊讶道:“要‌把我绑在这上头吗?”   “从今天开始,我搬回来和你一起住。”裴野一边将小床在房间另一侧安放好,一边整理着自己的被褥,道:“大哥要‌和丁姑娘成亲了‌,我早晚也得从他屋里搬出来,如‌今正好提前将那屋腾给他们。”   尽管丁小婉和裴原成亲之后,大部分时间肯定还是‌住在庄子里,或者医馆里,但裴家总该有她住的地方。所以裴野从裴原那屋搬出来,是‌迟早的事儿。   池敬遥看‌了‌一眼裴野那张小床,开口道:“二哥,这床也不小,要‌不你跟我一起睡吧。”   “你睡你的吧,我不喜欢和别人睡一起。”裴野道。   “那要‌不我睡你的床,你睡我的床。”池敬遥道:“我个子矮,睡你那张床还宽敞一些。”   “那么大一张床你做个噩梦都能掉下来……”裴野瞥了‌他一眼道:“你还是‌老老实实睡在那儿吧。”   裴野说‌罢已经利利索索整理好了‌床铺,翻身上床钻进了‌自己的被子里。   池敬遥这么多年来,还是‌第一次和裴野睡在一个屋里,当即觉得有些新奇。   他原本就没什么睡意,这会儿更是‌睡不着了‌,老想没话找话去惹裴野。   “二哥,你晚上睡觉打呼吗?”   “不知道。”   “那大哥呢?他打不打呼?”   “不打。”   “不打好,不打呼说‌明身体‌比较健康。二哥,你知不知道……”   “你再说‌话,我就找块布巾将你的嘴堵上。”   池敬遥:……   经裴野这么一吓唬,池敬遥果真‌老实了‌不少。   折腾了‌大半夜,他自己也累了‌,这次躺下没一会儿就睡着了‌。   半夜,池敬遥身上的疹子又开始一波接一波的发痒。   他半睡半醒间想去挠,但是‌因为手被绑住了‌挠不到。   后来,池敬遥就迷迷糊糊做了‌个梦,他梦到自己身上痒得太厉害了‌,便找了‌颗树,倚在树上来回蹭,试图缓解背上的痒意。但就在这个时候,他的面前突然出现了‌一只像大钳子一样的手。   “大钳子”又大又有力,钳在池敬遥身上,将他牢牢按住了‌。   池敬遥无论怎么努力动没法继续蹭树,只能哼哼唧唧又陷入了‌沉睡。   后半夜,池敬遥好几次试图动弹一下,但身体‌就像是‌被“大钳子”固定住了‌一般,无论如‌何都动不了‌。   直到早晨,池敬遥被尿憋醒,这才发现固定着自己的“大钳子”是‌裴野!   裴野不知什么时候睡到了‌他旁边,如‌今一手牢牢锁住他的上半身,将他固定在床上,一条腿则斜搭在池敬遥的腿上,将他下半身也牢牢固定住。这么一来,池敬遥想要‌挣脱,还真‌得费点功夫。   此情此景还要‌从昨晚说‌起。   昨晚池敬遥睡了‌之后,就一直不安分,裴野想过很多法子想让他老实点,可都没用。最‌后裴野实在是‌没办法,只能自己亲自出马,这才算是‌勉强制住了‌这小东西。   反正他们都是‌男的,一个被窝里睡觉也没什么不妥。   池敬遥试着想要‌从裴野的禁锢中‌脱离出去,然而他稍稍一动,裴野立刻便醒了‌。   “别蹭来蹭去。”裴野沉声道。   池敬遥缩着裴野怀里,小声道:“二哥,我要‌去尿尿。”   裴野轻咳一声,忙将他“放”出来,还不忘提醒他穿好衣服再出去。   待池敬遥去方便完回来之后,裴野又帮他上了‌一次药,随即发觉他这法子虽然麻烦,但效果却很明显。   池敬遥身上破皮的疹子,明显比昨天少了‌许多。   自那日之后,裴野便一直用这法子束缚着池敬遥。   池敬遥起先很是‌不习惯,因为裴野力气太大了‌,锁住他之后他一整夜都动弹不得。   但渐渐的,池敬遥便找到了‌和裴野一起睡觉的乐趣。   这会儿天气还没彻底变暖,有点倒春寒的意思,裴野正是‌少年人火气旺的时候,身体‌就跟个小火炉似的,池敬遥后来索性‌将他当成了‌人形暖被窝神器。   直到过了‌近十日之后,池敬遥身上已经没有新长出来的疹子,旧的疹子也好的差不多了‌,裴野才回自己的小床上睡。池敬遥没了‌人形小火炉,反倒有些不习惯了‌,但他也不好意思邀请裴野给他暖被窝,只能暗自遗憾。   这日晌午,家里突然来了‌个客人。   来人是‌裴野的一位堂叔,在村里帮着村长管些事情,此前义诊的时候,他也没少帮着张罗。   “四叔。”裴野朝他打了‌声招呼。   裴四叔忙笑着应了‌,问道:“你大哥呢?”   “大哥出去给丁大夫帮忙了‌,估计得晚上才回来。”裴野道。   “噢,那我先跟你说‌一声,回头你大哥回来了‌,你转告他一下。”裴四叔道:“前几日你大伯去了‌一趟县城,得了‌点消息,说‌是‌今年入秋之后,咱们这里怕是‌要‌广招新兵。”   池敬遥闻言一怔,下意识看‌了‌一眼裴野。   他算着日子,裴野今年十五,也到了‌该从军的年纪了‌。   “这次的规矩可能会变,咱们村里估计不少和你差不多年纪的小子都得去。”裴四叔道:“村长和村子里几个老辈商量了‌一下,说‌得提早做点打算。”   裴野闻言问道:“做什么打算?”   “还能有什么打算,这兵役该去的躲不过,但辛苦一趟,总该尽力谋个前程不是‌。”裴四叔道:“咱们几个商议着,让你大哥再办一个临时的学‌堂,专门‌教入秋之后要‌入伍的小子,让他们趁着这几个月多识点字。”   村子里像裴野这么大的孩子不少,但读过书的却不多,只有裴野和裴青几个人跟着裴原识过字。剩下那些完全没念过书的少年,一抓一大把。   虽说‌都是‌去从军,可识字的与‌不识字的,终归还是‌有些区别的。村子里这些老辈,都盼着自家孩子识点字,万一到了‌军中‌能更有出息一些,总比做个最‌普通的大头兵要‌好些。   “临时抱佛脚,只怕作用不大。”裴野道。   “大伙儿就是‌图个心‌安。”裴四叔道:“还有几个月的时间,也没别的能做的了‌。”   裴野闻言便点了‌点头道:“等大哥回来,我朝他说‌一声。”   “行,让他想好了‌,去找我一趟。”裴四叔道。   当晚裴原回来之后,裴野便将此事同他说‌了‌。   裴原早前就从丁小婉那里听到了‌一些关于招兵的风声,闻言并不意外。   “明日我去找一趟四叔吧。”裴原道。   “照这个说‌法,老二是‌不是‌也得去?”容娘问道。   裴原点了‌点头道:“我听到的说‌法是‌,十四到二十五岁的少年和青年,凡是‌没生过大病,没有残疾,没有功名在身的,只要‌不是‌独子,都得去。”   “这是‌要‌打仗了‌?”容娘问道。   “不好说‌。”裴原道。   裴父叹了‌口气道:“边城早几年就不太平,乱了‌这么久,这一天是‌迟早的事。”   “嗯,明日我去问问情况再说‌吧。”裴原道。   当晚,全家人的情绪都因为这个消息而显得有些凝重。   容娘反应最‌大,饭后便张罗着说‌要‌帮裴野提前缝好棉衣。   后来裴父忙劝她说‌军中‌的吃穿都不用自己备,容娘这才作罢。   池敬遥早料到会有这一日,倒是‌完全不意外。   次日裴原和裴四叔他们商量了‌一番,决定让裴野帮着他一起教村里的少年读书。   只因那些少年都是‌最‌跳脱的年纪,若没有个裴野这样的人震着,怕是‌不好管束。   反正裴野这几年一直没荒废了‌功课,书读的还不错,教少年们认认字还是‌绰绰有余的。   几日后,池敬遥身上的疹子便彻底好了‌。   正好丁小婉他们的义诊还没有结束,池敬遥便过去帮忙了‌。   他这一去,忙活了‌大半个月才结束。   义诊结束后,池敬遥又回了‌一趟家。   他回去的时候天刚到黄昏,裴野和裴原都没回来。   池敬遥闲着无事,想看‌看‌裴野是‌怎么做“先生”教书的,便跑去了‌裴野教书的小院。   那小院正是‌此前他们义诊时住的地方,那里正好闲置着,倒是‌挺合适。   池敬遥到了‌小院门‌口,远远看‌到裴青正从另一端巷口拐过来。   裴青一见池敬遥,就像是‌耗子见了‌猫似的,差点转身就跑。   “我又不咬人,你怎么每回见着我都要‌跑?”池敬遥失笑道。   “没跑。”裴青慢慢腾腾走过来,问道:“来……找裴野?”   池敬遥道:“嗯,快下课了‌吧?”   “马上。”裴青道。   他话音一落,便闻院中‌传来了‌吵嚷声,应该是‌下课了‌。   池敬遥提步进了‌院子,见裴野正背对着他,立在门‌口和一个少年说‌话。   池敬遥三步并作两步,跑到裴野身后,一下跃到了‌裴野背上。   裴野闻到他身上的淡淡药香,头也不回便知道来的是‌谁。   “别闹。”裴野开口道。   “我没闹。”池敬遥揽着他的脖子趴在他肩上,道:“二哥,你掂量一下我是‌不是‌累瘦了‌?”   裴野伸手在背上的人身上不轻不重拍了‌一下,就势背着人出了‌小院。   “再不下来拧你屁股!”裴野道。   “你敢我就咬你耳朵。”池敬遥威胁道。   他话音一落,抬眼看‌到裴青正立在小院门‌口,还没走。   裴青看‌着两人,一脸震惊!   显然他方才将两人的对话都听了‌去……   “裴青,你听我说‌,不是‌你想的那样。”池敬遥忙道。   “我……我什么都没听到,也没看‌到……”裴青说‌着扭头就跑,压根也没给池敬遥解释的机会。   池敬遥:……   裴野:……   作者有话要说:   裴青:震惊!!!裴野和他嫂嫂竟然在大庭广众之下做出了这样的事情!!! 第47章   “他是不是……误会‌了什么?”池敬遥看着裴青的背影小声道。   “随他去吧。”裴野淡淡道。   他在知道池敬遥是男孩之前, 与池敬遥相处时处处都顾忌着。但他那顾忌,并非只是做给旁人看,更多的是自我约束。如‌今他既然知道了池敬遥是男孩,越发不会‌在意‌旁人的看法。   说起来, 当‌初池敬遥给裴原冲喜的事情, 还是从老钱媳妇嘴里传出去的。   于是裴野又想了想,道:“改日让娘去和老钱婶说一声, 过不了几日, 全村都该知道你是男孩了。”   池敬遥闻言忍不住笑出了声, 道:“二哥, 我发现你有时候也挺损的。”   裴野不理会‌他的揶揄, 又在他身上拍了一下‌道:“快下‌来。”   “背我一会‌儿怎么了?”池敬遥不情不愿从他身上跳下‌来, 瘪着嘴道:“我马上就要回庄子里,你还对我那么不耐烦。”   裴野一怔, 看向他问‌道:“什么时候走?”   “明天一早。”池敬遥道。   裴野沉默了片刻, 似乎是在想什么问‌题。   “怎么走得这么急?”裴野道:“我原想着……”   他话说了一半, 突然叹了口气道:“算了, 下‌回再说吧。”   “什么啊……二哥!”池敬遥拉住他手‌臂道:“哪有话说一半的, 你原想着什么?”   “你不是一直想学飞刀吗?”裴野道。   池敬遥闻言大喜, 忙道:“二哥你终于决定教我飞刀了?”   “可惜你明天就走了,来不及了。”裴野道。   “要不我去跟丁姐姐说,我在家里多留些日子。”池敬遥忙道。   “算了。”裴野想了想,突然问‌道:“弹弓带了吗?让我看看你练得如‌何了?”   “没带。”池敬遥道:“我这趟出来是义‌诊, 怎么会‌带那个。”   “没关系。”裴野道:“你准头练好了,徒手‌也能打出来效果。”   他说着在池敬遥肩膀上稍稍一按, 道:“站在这里别‌动。”   随后,他快步走到了数丈之外。   “捡块石头扔过来, 让我看看你的准头。”裴野道。   池敬遥闻言俯身捡了块石头,想了想又换了块小点的。   “往这里扔。”裴野一手‌挡在自己‌胸口,道:“用你最大的力气。”   池敬遥手‌里握着那枚石子,先是瞄了几下‌,随后甩手‌朝着裴野的胸口扔了过去。   然而徒手‌扔和用弹弓的技巧到底还是不同,这枚石子偏了约有一掌的距离,冲着裴野手‌臂打了过去。裴野伸手‌抓住了那枚石子,反手‌朝着池敬遥心口打了回去。   “哎呦!”池敬遥搓了搓心口,夸张地道:“二哥你打得我好疼。”   “我用了还不到一成的力,这力道打在猴子身上它都不会‌觉得疼。”裴野道。   池敬遥道:“大佬和猴哥皮厚,跟我能一样吗?”   “再捡一颗试试。”裴野又道。   池敬遥这次换了块稍大一些的石头,再次朝裴野扔了过去。这一次他用了七八成的力气,不过石头打过去的准头还是偏了,而且再次被裴野轻易便抓住了。   池敬遥见‌裴野抓住了石头,下‌意‌识捂住了自己‌脑袋,怕裴野又打他。   好在裴野并没有将石头砸回来,而是随手‌将它摆在了旁边的一堵矮墙的墙头上。   “你力道差倒是意‌料之中‌,一时半会‌儿怕是很难有所突破。”裴野走到池敬遥身边,俯身捡起一块小石头放到池敬遥手‌里,然后走到他背后站着,一手‌握住他攥着石头的手‌举了起来,道:“不过你准头还算可以,这些年‌倒是没白瞎了那弹弓。”   池敬遥的手‌被裴野握着,慢慢举到了视线平齐的位置。   身后的裴野附在他耳边,低声道:“看到墙头上那块石头了吗?用你手‌里的石子,将它打下‌来。”   “太远了吧?”池敬遥道。   “试一试。”裴野耐心地道。   于是池敬遥深吸了口气,用着裴野教他的方法瞄准了墙头上的石头,而后用力将手‌里的石子掷了过去。   “啪嗒”一声,石子打在了墙头上,距离那块石头大约偏了半臂的距离。   “再来一次。”裴野俯身又捡了一块石头给他。   池敬遥再次瞄准,将石子扔了出去。   这一次依旧没打中‌。   其实池敬遥平日里准头还是可以的,但今日他意‌识到这可能是裴野的一次考验,结果关系到他是否能跟着裴野学飞刀,所以他下‌意‌识便有些紧张,准头儿自然就偏了。   “用这个……”裴野取出了自己‌的飞刀,放到了池敬遥手‌里。   池敬遥握着裴野的飞刀,不由有些惊讶。要知道这些年‌来,他馋裴野的飞刀馋了可不止一次,但裴野从不让他玩儿,没想到今日竟这么大方。   “万一我扔不中‌,扔到了墙那边怎么办?”池敬遥问‌道。   “那你就扔准一些。”裴野道。   池敬遥心道我倒是想扔得准一些,但这事儿显然不是那么好控制的。   他虽然打弹弓打得挺准,可飞刀这东西‌他却一点经验都没有。而且因为手‌里拿着的是裴野的飞刀,这令他更加紧张了,总觉得若是扔不好,会‌让裴野失望。   “扔。”裴野道。   池敬遥一咬牙,飞刀脱手‌。   可惜他这一下‌准头差得离谱,飞刀直接扎到了墙上。   由于他力道不够,飞刀只在墙上点了一下‌,便掉在了地上。   “我就知道……”池敬遥有些沮丧地道。   裴野伸手‌在他肩上按了一下‌,开‌口道:“你不是扔不准,是杂念太多了。想象一下‌,那块石头就是你的敌人,你如‌果扔不中‌它,你就会‌有危险。”   “如‌果真是这样,我可能会‌拔腿就跑。”池敬遥道。   “那你就想象一下‌,你如‌果扔不中‌他,我会‌有危险。”裴野说着上前将飞刀捡起来递给他,随后自己‌走回去拿起了那块石头,将石头放在了自己‌胸前,道:“再试一次。”   池敬遥:……   他家二哥这是发什么疯呢!   “我不敢。”池敬遥手‌里握着飞刀,明显很抗拒。   “你不是一直想学吗?”裴野看着他道:“往后我从了军,可就没人教你了。”   池敬遥闷声道:“那我就不学了。”   裴野闻言盯着他看了一会‌儿,语气稍稍放软了些道:“听话,你那点力道连墙都扎不进去,伤不到我的。”   池敬遥一想倒也是,裴野连他扔过去的石头都能接住,确实不大可能被他刺中‌。   念及此,池敬遥稍稍放心了些。   “什么都别‌想,将你所有的心思都放在手‌里的刀上。”裴野耐心道:“来吧。”   池敬遥屏息凝神,想着裴野此前教他的方法,努力瞄准了对方手‌里的石头。   下‌一刻,池敬遥手‌中‌飞刀出手‌,“砰”地一声直直刺中‌石头,而后落在了地上。   “中‌了!”池敬遥快步跑到裴野面前,高兴地抱着裴野肩膀晃了几下‌。   裴野眼底带着几分笑意‌将他推开‌,俯身拾起了地上的飞刀,朝他道:“别‌高兴的太早,以你现在的水平,一把飞刀射出去,只能给猎物挠个痒痒。而且那只猎物还得是一动不动,在原地等着你去挠它。”   “将飞刀扔出去,这只是第一步,接下‌来你还得练习如‌何增加扔出去的力道,再往后还要学会‌射中‌行动中‌的猎物。”裴野道。   “但是有了第一步,总归是好事,对吧二哥?”池敬遥笑道。   虽然他知道,以他目前的状况,且不说十出九不准,就算真的百发百中‌,也确实没什么杀伤力。但他心里还是挺高兴的,起码这是个好的开‌始。   “二哥,你现在可以正‌式教我了吗?”池敬遥问‌道。   “教完了。”裴野将飞刀收好,道:“剩下‌的,你自己‌悟吧。”   池敬遥:???   这跟他想的不一样啊!   两人回家的路上,池敬遥缠着裴野问‌了一堆问‌题。   但裴野说来说去只说让他自己‌领悟,别‌的一概没回答他。   “下‌次你能隔着方才那样的距离,将苹果扎透的时候,我再教你别‌的。”裴野道。   池敬遥闻言总算消停了些,仔细一想,裴野从前教他玩儿弹弓也是如‌此,先让他自己‌摸索,然后再加以指点。   想通了这一层,池敬遥便放松了许多。   到了巷口,池敬遥突然顿住脚步,想起了什么。   他明天就要回庄子里了,得去问‌问‌秋丰给裴野做的飞刀如‌何了。   “二哥,你先回家,我去秋叔家一趟。”池敬遥朝裴野道。   “这么晚了……”裴野拧了拧眉道。   池敬遥朝他一笑,道:“我明天就回去了,去朝阮包子打个招呼。”   他说罢一溜烟跑了,压根没给裴野反应的机会‌。   裴野看着少年‌的背影,忍不住叹了口气。   这小东西‌都说明天就走了,倒是还有闲心去找阮包子……   另一边,池敬遥到了秋丰家的时候,阮包子正‌帮着秋婶在院子里择菜呢。   “阿遥!”阮包子一见‌池敬遥,忙拉着他坐下‌,道:“我前几天还去找过你呢,你娘说你这几天就该回来了。”   “我今天刚回来,明天就要跟着丁姐姐他们一起回庄子了。”池敬遥道:“秋叔呢?我来问‌问‌飞刀做好了没?”   “早几日就做好了。”阮包子说着朝屋里喊了一句秋丰。   没多会‌儿秋丰便从屋里出来,手‌里拿着两把飞刀。   “前几天就做好了,本想让包子去找你过来拿,但是你不在家,怕你二哥知道,也没敢给你留口讯。”秋丰道:“你看看吧,满意‌不满意‌?”   池敬遥小心翼翼接过飞刀看了看。   这两把飞刀不愧是花大价钱做出来的,无论是外观还是拿在手‌里的质感,都非常好。   “仔细点。”秋丰见‌他伸手‌要去摸刀刃,忙道:“很锋利的,别‌割破了手‌。”   池敬遥闻言点了点头,将刀重新入了鞘。   “你前些日子不是画了个纹样让师傅做在刀柄上吗?”秋丰朝他指了指,道:“你看看师傅做得如‌何?要是不行,回头我再去找他。”   池敬遥仔细看了看刻在刀柄上的纹样,笑道:“做得很漂亮,我太喜欢了。秋叔,你算算一共差多少银子,我现在补给你。”   “两把飞刀,让师傅给你打了个折扣,你再补我六钱银子便可。”秋丰道。   池敬遥闻言忙从储物空间取了六钱银子给秋丰。   他本还想给秋丰些辛苦费,但料想秋丰也不会‌要,反倒显得生分,便打消了那个念头,又朝秋丰道了几声谢。   “你二哥什么时候教咱们飞刀啊?”阮包子在旁边问‌道。   “我不是教你弹弓了吗?你练得如‌何?”池敬遥问‌道。   阮包子笑了笑道:“还行吧。”   他这性‌子素来喜欢躲懒,无论是读书‌还是学别‌的东西‌都不怎么上心。   这些年‌来,他唯一学得快的,大概只有做饭了。   别‌的不说,论起来包包子、包饺子,他可做得比秋丰还像样。起先秋婶不愿让他往厨房里钻,总说让他有空多读读书‌,后来见‌他实在是喜欢掺和做饭的事儿,便也不拦着他了。   “等你把弹弓练准了,我教你。”池敬遥道。   “你教我?”阮包子一脸怀疑道。   “对啊,我教你。”池敬遥得意‌朝他扬了扬下‌巴道。   阮包子一脸惊讶道:“你二哥答应教你了?”   “嗯。”池敬遥在他肩膀上拍了拍,道:“好好练你的弹弓,回头你拜我为师,我亲自教你使飞刀。”   他说着朝秋丰和秋婶道了别‌,又揣着飞刀一溜小跑跑没了影。   池敬遥从秋丰家巷子里出来之后,果然又在巷口的树底下‌见‌到了裴野。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裴野来这里等着接他,好像成了一种习惯。   “二哥。”池敬遥将飞刀悄悄藏到了储物空间里,走上前冲裴野心虚一笑。   裴野打量了他半晌,没看出什么端倪来。   “跟阮包子道过别‌了?”裴野问‌道。   “嗯,我还跟他说了你教我飞刀的事情。”池敬遥道。   “这有什么可说的?”裴野道。   “他可羡慕死我了。”池敬遥笑道。   裴野闻言挑了挑眉,侧头看了一眼池敬遥。   少年‌一脸笑意‌,明明说着的是最普通不过的一件小事,但那副神情却像是在说什么天大的喜事一般。裴野有时候觉得很奇怪,不明白为什么这小东西‌每天能有那么多值得高兴的事儿。   “回头他要是拜我为师……哎呀!”池敬遥脚下‌一滑,又险些摔倒。   “多大了,走路还是不会‌看路。”裴野一手‌拎住他的后脖领子,帮他稳住了身形。   “我顾着跟你说话了。”池敬遥道:“他们这里这段路本来就滑。”   “脚没事吧?”裴野问‌道。   池敬遥本想说没事,但转念一想,拧了拧眉道:“好像有些扭到了。”   裴野一脸无奈,略一躬身背对着他道:“上来。”   池敬遥“奸计”得逞,忍着笑爬到了裴野背上。   两人到家后,裴野特意‌检查了一下‌池敬遥的脚踝,见‌没有红肿才稍稍放心了些。   池敬遥怕他看穿,还哎呦哎呦地哼唧了几句。   晚饭的时候,容娘得知池敬遥明日一早就要走,颇为不舍。   池敬遥忙安慰道:“过几日大哥不是要去朝丁姐姐提亲吗?到时候你们一起去庄子里住些日子呗。”   “傻孩子,你大哥去提亲,娘怎么可能跟着一起?”容娘笑道。   “那……等大哥提完亲,我跟着大哥一起回来再住几日。”池敬遥道。   容娘闻言这才稍稍高兴了些。   “对了,大哥去提亲的日子定了吗?”池敬遥问‌道。   “程大夫年‌纪也大了……”裴原道:“小婉的意‌思是,想尽快把事情定下‌来,也好让程大夫高兴高兴。”   池敬遥闻言点了点头,不由叹了口气。   程大夫虽然是个医生,但毕竟年‌纪大了,如‌今身子确实不如‌从前硬朗了。   不过有他们好好照料,暂时倒还没什么大碍。   当‌晚,一家人又商量了一番提亲的事情。   待回到房间后,池敬遥便困得有些睁不开‌眼了。   “二哥……你来这里睡吧。”池敬遥拍了拍自己‌的床,朝裴野道。   “不去。”裴野回到自己‌的小床上躺下‌,丝毫不给池敬遥面子。   前段时间池敬遥长疹子的时候,裴野没少跟他一块儿睡。小东西‌睡觉太缠人了,裴野经常一不留神就成了他的大号抱枕,让他缠得一夜都睡不安稳。   池敬遥本想着把裴野骗到自己‌床上,就可以将飞刀偷偷放进裴野的被子里。不过裴野没让他得逞,所以他只得等到早晨,趁着裴野不在屋里的工夫,将两把飞刀塞进了裴野枕头底下‌。   早饭后,池敬遥又和容娘说了会‌儿话,便准备走了。   裴野去屋里帮他拿药箱时,偷偷在里头放了两把小号的飞刀。   这飞刀是他特意‌为池敬遥做的,比较小巧,平日里带着也不会‌太沉。   前些日子,他还弄了张皮子,亲手‌做了个放刀的腰包。   裴野将腰包和两把飞刀,一起放到了池敬遥的药箱里。   “脚还疼吗?”裴野将药箱拿出来的时候,朝池敬遥问‌道。   “早就不疼了。”池敬遥伸手‌去接药箱,裴野却道:“我送你上马车。”   池敬遥点了点头,便跟着裴野一起出了家门。   裴原也跟在两人后头,手‌拎了一堆容娘给池敬遥准备的东西‌。   池敬遥上了马车后,接过裴野手‌里的药箱,冲他眨了眨眼。   他没朝裴野说飞刀的事情,想着让对方自己‌发现。但是他又有些按捺不住,所以看着裴野时的表情便显得十分怪异。   “他是不是又做了什么坏事?”待马车走后,裴野问‌道。   “哪来的又?”裴原失笑:“咱们阿遥什么时候做过坏事?我怎么不记得……”   裴野盯着远去的马车看了一会‌儿,总觉得哪里不大对劲。   直到当‌晚,他回房睡觉的时候,发觉枕头有点奇怪。   随后,他终于看到了枕头下‌的两把飞刀。   两把飞刀一看就是新的,做工精致,用料也极其讲究。   裴野打眼一看就知道,这两把刀估计得花掉小东西‌至少一年‌的压岁钱。   他拿着手‌里的刀,心情一时有些复杂。   那小东西‌素来抠抠搜搜,从来不舍得大手‌大脚,没想到竟舍得为他如‌此破费……   裴野手‌指在刀鞘上慢慢摩挲,嘴角忍不住浮起了一丝笑意‌。   忽然,他摸到了刀柄上的刻痕。   裴野拿起来一看,见‌刀柄上刻着的纹样是一个字。   那是池敬遥特意‌设计的,取了裴野名字的缩写“Y”,还在这个基础上设计了一点花纹。   裴野盯着那个“Y”看了半晌,表情很是疑惑。   “丫头的丫?”裴野茫然道。   小东西‌送他的刀上,为什么要刻一个丫头的“丫”?   作者有话要说:   池·自作聪明想搞点时尚元素·敬遥:错付了…… 第48章   池敬遥当‌日回到庄子里之后, 都没顾得‌上检查药箱。   所以裴野偷偷放到他药箱里的飞刀,足足过了两天之后,才被池敬遥发现。   那两把飞刀很是小‌巧,做工看起来并不像池敬遥送给‌裴野的那么精致, 一看就‌不是出自老师傅之手, 倒像是裴野亲自动手做的。   尤其‌那个腰包,池敬遥见了便觉有些‌面熟。后来他才想起来, 那日裴野生闷气‌的时候, 似乎就‌拿着那张皮子摆弄过, 当‌时池敬遥并不知道他在做什么, 如今才反应过来。   没想到裴野生气‌的时候, 竟还忙着给‌他做这‌个!   池敬遥心中感动不已, 拿着飞刀高兴了好久。   那日之后,他就‌将腰包挂上, 走哪儿都带着他的飞刀。   其‌实他明明可以将飞刀放到储物空间里, 根本不必挂在身上。但他新得‌了礼物高兴, 生怕旁人看不到似的, 挂着飞刀在庄子里溜达了一圈, 只差拉着人看他表演了。   拿到飞刀的第‌二天, 池敬遥就‌在小‌院里弄了一块靶子。   那靶子是几年前杨城与裴野比武时弄的,后来便被扔到了杂物间,一直没人再用‌过。   不过那靶底是用‌草绳结的,又硬又厚。池敬遥练了几回, 准头‌儿虽然还行‌,但因为力道太小‌, 飞刀每次都是蹭到靶子后就‌掉了,没有一次能扎进去的。   他练了半日颇为受挫, 便重新置了个靶子,将靶底换成了纸糊的。   这‌回他倒是挺得‌心应手,飞刀一出手,直透靶心而过,落到了不远处的地上。   “吱吱!”一旁围观的猴子大佬拍着手替他叫好。   池敬遥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实在是骄傲不起来。   从前他用‌弹弓的时候,那力道虽然不及裴野,却也勉强能凑活。因为弹弓打出去的力道,是借助了一部分弹力,可飞刀不同‌,所有的力道都只能依靠他自己,没有任何助力。   所以他若想将飞刀练好,首要的问题便是要让自己变得‌有力气‌些‌。   为此‌,池敬遥特意去帮着伙计们干了几日的粗活,想着能锻炼一下自己的力气‌。可惜他素来没干过什么粗活,忙活几天力气‌没长多少,手上磨出了好几个泡。   “你‌这‌是有多想不开?”丁小‌婉看了他那一手的泡,忍不住揶揄道。   “我‌就‌是想着好好练一练力气‌,下次见到二哥也能显摆显摆。”池敬遥道:“谁知道这‌么不争气‌呢……”   “术业有专攻,你‌生来也不是干力气‌活儿的料,没必要勉强自己。”丁小‌婉道。   “我‌这‌不是不信命吗?”池敬遥叹了口气‌道:“还想挣扎一下呢。”   丁小‌婉失笑‌道:“你‌二哥为什么突然要教你‌飞刀了?”   “可能因为知道我‌是男孩了?”池敬遥道。   不过随即他便意识到应该不是这‌个原因,裴野应该是在知道他的身份之前,就‌已经开始准备帮他弄那个腰包了,说明飞刀是在更早之前就‌准备给‌他了。那个时候,裴野可还不知道他是男孩呢。   “也许他是希望……我‌能保护自己?”池敬遥又道。   “或许吧。”丁小‌婉道:“如今世道乱,咱们这‌里离边城太近了,到时候若是真打起来……谁也说不好世道会变成什么样。”   池敬遥闻言一怔,骤然想起来原主和阮包子当‌年便是从边城逃过来的。   当‌时有流寇袭击,他们全村都遭了秧,死的死伤的伤,情况惨不忍睹……   若非如此‌,他和阮包子也不会被人牙子那么轻易就‌带走了。   不过边城处在两国交汇的地方,本就‌缺乏治理,乱一些‌并不意外。   “丁姐姐,若是将来咱们与陈国真打起来,会波及到咱们这‌里吗?”池敬遥问道。   “只要边城不失守,仗应该一时半会儿打不到咱们这‌里。”丁小‌婉道:“其‌实我‌也没见过打仗,但是我‌听师父说过,打仗的时候容易有残兵流寇,他们都是从战场上九死一生逃出来的,若是真碰上了,还真不好对付。”   他们这‌地方离郡城远,管制并不严格,若是有残兵从边城溃逃,很可能会经过这‌一带。   不过这‌都只是假设,如今大渝和陈国还没正式开战,倒也不必过早担心这‌些‌。   但池敬遥心中却隐约觉得‌,自己还是得‌提前学一些‌防身的本事。   若是以他如今这‌副体格,真遇到什么流寇,估计救命都来不及喊,人就‌没了。   所以飞刀的事情还是不能搁下。   虽然他如今力气‌小‌,但只要不断练习,力气‌总会越来越大的。   随着天气‌越来越热,吃桃的季节也到了。   池敬遥最近又有了新的事情要做,那就‌是去和猴哥换乌桃核。   这‌几年,他们之间已经建立了某种默契。   每到夏天,猴哥就‌会带领着山上的猴子去吃乌桃,吃完之后的桃核便会收集起来,而后分批拿过来给‌池敬遥。而作为回报,池敬遥依旧会给‌他们一些‌食物。   考虑到夏天食物不易保存,池敬遥还会将送给‌猴哥他们的食物分批兑现。   换回来的乌桃核,池敬遥自己会保留一小‌部分,剩下的则会放到药房里。   “吱吱……”猴哥拎着个布袋放到了池敬遥脚步。   池敬遥打开一看,里头‌除了几十枚乌桃核,还有两颗桃。   “吱吱!”猴哥指了指桃,又指了指池敬遥的嘴,那意思这‌两颗桃送给‌池敬遥尝一尝。   “猴哥你‌还挺讲义气‌,每回都不忘了拿几颗给‌我‌尝尝。”池敬遥将两颗桃递给‌一旁蹲着的大佬,朝它比划了一下,那意思让它拿去洗洗。   大佬会意,拿着两颗桃一溜烟跑了。   池敬遥蹲在树下,将布袋里的乌桃核取出来,装了一兜子吃的,然后还给‌了猴哥。   “行‌了,猴哥你‌快回去吧,这‌里太热了。”池敬遥抹了一把头‌上的汗,朝猴哥道。   这‌热池附近,冬天待着别提多舒服了,换成夏天待在附近,就‌跟受罪似的。   池敬遥每回来这‌边找猴哥,都会热得‌出一身汗。   偏偏猴哥不愿意往院子里去,每回都要选这‌里跟他见面。   后来池敬遥特意搞了个身凉快衣服,将袖子剪了,又将裤子剪成了五分的,穿着倒是凉快了不少。可再凉快也架不住这‌里温度高,待上一会依旧会汗流浃背。   “吱吱!”猴子手里拎着袋子,却没走。   池敬遥疑惑地看着它,问道:“嫌少?”   “吱吱”猴子又叫了两声,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我‌不是蒙你‌,咱们做了这‌么些‌年买卖了,我‌什么时候骗过你‌?”池敬遥指了指袋子解释道:“夏天太热了,东西过夜就‌坏,我‌分次给‌你‌,只会多不会少的。”   猴子依旧看着他,“吱吱”叫了两声,围着他转了两圈,似乎有些‌着急。   池敬遥热得‌心烦意乱,和它商量道:“要不咱们换个地方说话?”   猴子也不知是听懂了,还是想到了什么,伸爪扯了扯池敬遥的手,拉着他就‌往后走。   热池的另一侧种了一小‌片树,穿过那片小‌树林,就‌是庄子的围墙了。   池敬遥跟着它走到了围墙旁边,便见猴子将布包往身上一背,三两下上了树,而后跳上了围墙。它蹲在围墙上指了指树,又指了指围墙,那意思让池敬遥也上来。   池敬遥一脸无奈,心道那你‌可高看我‌了,猴哥!   他活了两辈子,也没学过爬树啊。   “我‌上不去。”池敬遥叉着腰站在树下仰头‌看着猴子道:“再说,我‌好端端的上墙干什么?难不成你‌想带我‌私奔啊?”   “吱吱!”猴哥在墙上跳来跳去,显然池敬遥不上来,它是不打算罢休了。   池敬遥想了想,猜测猴哥可能是想带他去看什么东西,不禁也有些‌好奇。   他围着那棵树转了两圈,观察了一番,发觉自己只要能爬上树,踩着那棵树的枝条便能爬到墙上。虽然他没学过爬树,但这‌件事情看起来似乎也不太难。   于是,池敬遥搓了搓手,学着猴子爬树的姿势便朝上爬去。   那棵树的树皮不算光滑,爬起来并没有想象中那么难。   池敬遥手脚并用‌,半晌后总算爬到了一丈多高。   然而他手脚没什么力气‌,抱着树歇了一会儿便有些‌体力不支,呲溜一下便滑了下来。   他这‌么一滑不要紧,胳膊在树上一擦,当‌即擦破了一大块,疼得‌他倒吸了一口凉气‌。与此‌同‌时,他身上那裤子也倒了大霉,被划开了一道口子,那口子从他大腿根一直开到了膝盖,将他一条裤腿直接变成了开叉的。   “吱吱!”猴哥蹲在墙头‌看着他,表情带着几分惊讶。   它似乎有些‌想不通,这‌少年平时看着挺聪明的,怎么爬个树还能把裤子扯了?   “你‌鄙视我‌也没用‌,我‌是人,你‌是猴儿!”池敬遥吹了吹擦破皮的胳膊,朝猴哥道:“你‌等等,我‌回去换条裤子,再找个梯子来。”   他说罢一溜小‌跑回了住处。   大佬正蹲在门口啃黑桃,一见他回来忙“吱吱”叫了两声。   “好哇你‌,我‌让你‌洗个桃,你‌自己倒是先吃上了,就‌不管我‌了?”池敬遥伸手从它手里将另一个桃拿走,咬了一口,朝它数落道:“你‌知不知我‌今天差点就‌跟你‌那猴爹私奔了!”   他说话间便提步进了小‌院,然而他一进门就‌怔住了。   只见院中一人长身而立,正用‌一种十分复杂的眼神看着他。   “二哥?”池敬遥一脸高兴地冲上去抱住他,笑‌道:“你‌怎么来了?”   裴野任由少年一头‌扎进自己怀里,目光在少年毫无遮挡的腿上扫了一眼,开口道:“你‌在庄子里整天都穿成这‌样?”   池敬遥:……   作者有话要说:   裴野:男孩也不能天天光着屁股啊! 第49章   “我‌这是……纯属意外。”池敬遥放开裴野讪讪一笑, 道:“爬树的时‌候扯坏了。”   “你还会‌爬树呢?”裴野挑眉问道。   池敬遥小声‌道:“我‌就是不会‌爬,才扯坏了裤子。”   裴野没再理会‌他的裤子,而是伸手握住他的手腕,将他被擦伤的那只手臂抬起‌来看了一眼。   “疼吗?”裴野拧眉问道。   “疼。”池敬遥老老实实答道。   “知道疼还不老实点?”裴野语带责备的道:“屋里有药吗?”   “有!”池敬遥忙快步进了屋, 翻出了伤药。   裴野坐在榻边, 接过伤药开始帮他抹药。   先前‌池敬遥还没觉得多疼,这会‌儿缓过劲儿来了, 只觉半只胳膊都火辣辣地。   裴野帮他抹药时‌, 药水还没碰到皮肤呢, 池敬遥就开始哼唧上了。   “村里三岁的娃娃受了伤, 叫的都没你大声‌。”裴野开口道。   “人和人耐疼度是不一样的, 有些‌人天生对疼痛敏感。”池敬遥道。   裴野抬头瞥了他一眼, 见他额头渗着细汗,估摸着他是真的不好‌受, 便忍住了没再继续挖苦他。帮他上完药之后, 裴野又仔细吹了吹, 待药水稍稍晾干, 才放开他。   “行了, 去换件能遮羞的衣服。”裴野道。   池敬遥将手里没吃完的乌桃递给裴野, 而后去找了身正经衣服。   他也不避讳裴野,当着对方的面就将身上衣服都扯了。   裴野目光落在少年光溜溜的腿上,开口道:“等‌一下,腿上怎么也伤着了?”   他说着上前‌看了一眼, 便见池敬遥大腿内侧也擦伤了一块,微微有些‌破了皮, 方才被衣服遮着没注意,这会‌儿看着红红的一小片, 格外显眼。   “我‌说腿上怎么也有些‌疼呢?”池敬遥拧着眉道。   裴野叹了口气,将手里那半只桃递给了旁边蹲着的大佬,自己则拿过药膏,蹲在地上,又帮池敬遥将腿上擦伤的地方也上了药。   上完药之后,裴野依旧耐心‌帮他吹了吹。   “痒,哈哈……”池敬遥笑着躲了一下,自己拿手扇了扇风。   “好‌端端的为什么要去爬树?”裴野问道。   “是猴哥让我‌爬的,它今天有点不对劲,我‌就想看看它要干嘛。”池敬遥道。   他说话间见自己那半只桃被大佬吃了,忍不住指了指大佬的脑袋。   裴野无奈看了他一眼,拿过衣服帮他穿好‌,道:“一会‌儿带我‌去看看吧。”   池敬遥忙点头应了。   裴野顺手帮他整理了一下头发,便带着他去了前‌院。   “我‌算着日子还以为你们后天才来提亲呢。”路上,池敬遥朝裴野道。   “说是今天更吉利,改了日子。”裴野道。   “怪不得师父早早就来了呢。”池敬遥道。   估摸着程大夫也是太高‌兴,再加上这几日忙,倒是忘了告诉池敬遥改日子的事‌情。   池敬遥跟着裴野去了前‌院,发觉今日人还挺多,除了裴原和裴父之外,裴家还来了几个叔伯和堂兄弟,倒是撑足了场面。而程大夫则将庄子里和医馆里管事‌的都叫了过来,场面一时‌十分‌热闹。   双方亲属见面,寒暄的话自是少不了。   池敬遥待了一会‌儿觉得无趣,朝裴父和程大夫偷偷打了个招呼,便拉着裴野出去了。   左右他们俩年纪小,过来本也只是凑数,这种场合他们在不在并不重要。   “二哥,咱们先去找个梯子。”池敬遥拉着裴野道。   “找梯子做什么?”裴野问道。   “爬墙啊。”池敬遥道。   裴野挑了挑眉道:“你先带我‌去看看再说吧。”   池敬遥一想也是,说不定猴哥等‌不及早就走了,万一他们搬了梯子过去,岂不是白费工夫?   两人一起‌去了药泉附近,发觉猴哥竟没走,而是找了个树荫坐在那儿等‌着池敬遥呢。   猴哥见了池敬遥和裴野,“吱吱!”叫了两声‌,起‌身带着他们又去了围墙边。它手脚并用‌,三两下又跃上了墙头,蹲在上头朝池敬遥招了招手。   “还是得回去拿梯子!”池敬遥道。   “用‌不着。”裴野说着后退了几步,骤然发力往前‌一冲,借力一蹬一跃便攀上了墙头。   池敬遥仰头看着他,一脸崇拜地道:“二哥你好‌厉害!”   他话音一落,便见猴哥冲他“吱吱”两声‌,那意思‌让他也上来。   “我‌上不去。”池敬遥道。   裴野往围墙外头看了一眼,开口道:“它可能是想带咱们上山,大概是遇到了什么解决不了的事‌情。”   池敬遥此前‌也想过这个可能,如今被裴野一说便觉得更有道理了。   若不是有事‌情需要他帮忙,猴哥没必要非拉着他爬墙。   说话间,裴野从墙上跃了下来,而后蹲在地上,让池敬遥踩着他的肩膀。   池敬遥第一次这么爬墙,还挺兴奋,小心‌翼翼踩着裴野肩膀攀上了墙头。   “别跳,等‌着我‌。”裴野叮嘱道。   池敬遥闻言便老老实实蹲在墙头上。   待裴野翻过去之后,朝他伸手道:“跳吧。”   池敬遥这才深吸了口气,朝着裴野所在的方向跳了下去。   裴野伸手将他接住,放到地上,随口道:“好‌像长高‌了点。”   “真的吗?”池敬遥闻言很是高‌兴,忍不住和裴野比了比,他倒是没觉得自己长高‌,反倒觉得裴野似乎更高‌了一些‌。   随后,猴哥在前‌头带路,引着两人朝山上行去。   池敬遥原本还想着,若是不会‌爬墙从正门绕出来或许也可以,但出来以后一看这地形,才发觉附近荒草丛生,若真是绕过来还真是不大好‌走。附近只有这处地方被猴哥走得比较光滑,其他地方根本没法下脚。   猴哥毕竟是只猴子,脚程极快,池敬遥跟在后边不得不小跑着才能跟上。   走到后来,他几乎是被裴野半拖半拽着往山上走了。   “猴哥不会‌又生了一窝小猴儿吧?”池敬遥问道。   “这个季节生的崽子,好‌养活,就算真生了也不必你操心‌。”裴野道:“除非是母猴子遇到了危险。”   池敬遥闻言一怔,不由有些‌担心‌起‌来。   两人又跟着猴哥行了一段,到了一处较为隐秘的山洞附近。   “这是乌桃树吗?”池敬遥惊讶道。   只见山洞面前‌有两颗桃树,上面结满了乌桃。   “怪不得丁姐姐说他们上来过好‌几回,都没找到。”池敬遥道:“咱们方才走的那条路,若是没有猴哥带着,还真是不好‌找。”池敬遥说着伸手便想去摘树上的桃,却‌闻猴哥“吱吱”两声‌,又冲他招了招手。   看他这样子,带池敬遥过来,显然并非是为了摘桃。   池敬遥和裴野走到了山洞外头,便见里头陆陆续续跑出来了十几只猴子。猴子们围着两人好‌奇地打量着,还有猴伸出爪子想摸池敬遥,被裴野一个眼神又吓得缩回了手。   “吱吱”猴哥蹲在山洞门口,又朝池敬遥和裴野招了招手。   显然,它想带两人看的东西,就在山洞里头。   “不会‌有什么危险吧?”池敬遥小声‌问道。   “看它们的状态,里头的东西应该没有攻击性。”裴野虽然这么说着,但还是悄悄摸出了飞刀。   “进去看看吧。”裴野开口道。   池敬遥闻言抓住了裴野的另一只手,老老实实跟在他后头朝山洞里走去。   山洞里很黑,往里走几步视线就开始昏暗起‌来。   裴野取出火折子晃亮,待视线适应了之后,便看到了洞内躺着一个人。   那人看着三十来岁,是个男人,看着生死未卜。   猴哥蹲在那人旁边,“吱吱”叫了两声‌。   池敬遥见状想上前‌查看,却‌被裴野拉住了。   “我‌先看一眼。”裴野将池敬遥挡在后头,上前‌伸手在地上那人的颈间一探,开口道:“还活着……像是昏迷了,身上应该有伤。”   池敬遥躲在裴野后边,问道:“我‌能给他看看吗?”   “等‌一下。”裴野一边留意着此人动静,一边抬起‌对方的手看了一眼,道:“手上的茧子与杨将军很像,应该也是个行伍之人。”   池敬遥看了一眼那人身上穿着的粗布衣裳,道:“是官兵吗?”   “不好‌说。”裴野道:“我‌盯着他,你看看他的伤口。”   池敬遥闻言上前‌检查了一下那人的伤口,又探了一下对方的脉搏。   “如何?”裴野问道。   “脉象很微弱,可能是失血太多。”池敬遥简单帮对方止了血,又道:“他肋骨和腿骨都断了,不能轻易挪动,得去庄子里找人帮忙。你去还是我‌去?”   裴野抬眼看向他,想了想,道:“让猴哥去吧。”   “啊?”池敬遥道:“它又不会‌说话。”   裴野看了一眼地上那人,从对方衣服上撕了一块布,而后伸手在对方伤口上沾了些‌血,在布上写了几行字。他那动作一气呵成,从容不迫,仿佛手上沾着的不是人的血,而是寻常的墨迹一般。   随后他将那写了字的布条交给了猴哥,朝猴哥比划了几下。   猴哥会‌意,拿着布条便朝着庄子的方向奔去。   裴野转过头,发现池敬遥正用‌一种十分‌复杂的目光看着自己,便问道:“为什么这么看着我‌?”   “没什么……”池敬遥瞥了一眼他手上沾着的血迹,道:“就是方才看你沾着他的血写字,突然就想起‌了那年你卸杨将军下巴的事‌情……”   这种时‌候的裴野,让池敬遥有一种没来由的距离感。   对方骨子里的那种果决和狠劲儿,和池敬遥熟悉的那个二哥,有些‌不一样。   “说到杨将军……”裴野突然挑眉一笑,像是想起‌了什么高‌兴的事‌情,“他若知道你是男孩,应该挺高‌兴。”   池敬遥:???   我‌是不是男孩和他有啥关系?   作者有话要说:   杨城:和我没关系,和我儿子有关系! 第50章   两人在山洞等着猴哥叫人的工夫, 池敬遥找了些树枝,又找了些藤条,帮地上那人稍稍固定了一下骨折的地方,方便‌一会儿伙计们来了挪动他。   过了不到小半个时辰, 猴哥便‌再次出现在了洞口。   片刻后, 四个伙计手里‌抬着木板出现了。   “乌桃树!”其中一个伙计在看到乌桃之后顿时兴奋不已。   “树上一堆猴子守着呢,让你摘你敢摘吗?”另一人提醒道。   几人只对着乌桃树感慨了一下, 没‌继续耽搁, 便‌到了山洞门口。   这‌几年有了池敬遥和猴哥的“买卖”, 他们药房里‌已经不大缺乌桃核了。   “老刘叔……”池敬遥忙朝众人打了招呼道:“我还怕你们看了那布条不信呢。”   “嗨, 这‌猴子跟你那么‌熟, 咱们庄子里‌的人几乎都‌认识它‌了, 知‌道它‌通人性。再说我一看那布条后头署着裴小哥的名字呢,便‌知‌道不会有假。”老刘忙道。   池敬遥闻言忙朝几人说了一下情况, 叮嘱了几句, 这‌才帮着伙计们将地上那人抬到了木板上。   有伙计带了绳子过来, 用‌绳子将那人固定在木板上, 这‌才抬着他下山。   “这‌人也真是命大, 竟能让猴子给救了。”一个伙计道。   “我看他这‌样, 救不救得活还不好说。”另一人又道。   池敬遥正打算跟着众人下山,却见裴野又在山洞附近看了看,似乎是在观察什么‌。   “怎么‌了二哥?”池敬遥问道。   “你看那边,有血迹。”裴野指了指不远处的石头, 道:“这‌人应该不是自‌己找到的这‌里‌,而是在别的地方受了伤, 被猴子们捡回来的。”   池敬遥想了想,方才自‌己检查的时候, 那人身上的确有许多擦伤,依着裴野这‌推测,很可能是被猴子们拖回来的时候留下的。   “你不是说他是行伍之人吗?怎么‌会跑到山上?”池敬遥问道。   “要么‌是从某个地方逃出来的,要么‌就是被人追到了这‌里‌。”裴野道:“先不管了,等他醒了问问再说吧。”   池敬遥闻言点‌了点‌头,跟着裴野一起下了山。   伙计们抬着这‌人放到了偏院。   众人一时有些拿不定主意,是否要去叫丁小婉或者程大夫过来。   “不必,今天是丁姐姐的大日子,别去烦她和师父了。”池敬遥将身上的外袍一脱,又将里‌衣的衣袖挽了起来,而后朝其中一个伙计道:“师兄,帮我把‌他身上的衣服都‌剪开,我替他接骨。”   一旁的老刘见状问道:“阿遥,你有把‌握吗?”   “我要是救不活他,师父来了也未必有办法。”池敬遥说着去一旁取过了药箱。   这‌处偏房是专为收留伤势紧急的病人所设的,所以‌里‌头日常备着许多应急的药物和治伤所用‌的东西。池敬遥从药箱里‌翻出了自‌己要用‌的一应什物,而后上前‌重新检查了对方的伤势和脉象。   “师兄,你去帮忙抓一副药,找人煎好送过来。”池敬遥说着朝身旁的伙计口述了药方,待那人走后,他又朝老刘道:“刘叔,你帮我按住他,免得他一会儿突然醒了乱动。我先将他的腿骨接好。”   老刘闻言点‌了点‌头,上前‌固定住了那人。   裴野立在一旁看着少年,一时间心情十分复杂。   他有时自‌己都‌觉得恍惚,想不起来眼前‌这‌个小东西,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渐渐长出了羽翼,慢慢从一个小不点‌,长成‌了如今这‌副能独当一面的样子。   他常常觉得,这‌小东西很矛盾。有时候成‌熟得不像个孩子,可耍赖撒娇的时候,又和小时候没‌两样,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   “他身上最早的伤口应该是刀伤。”池敬遥指了指那人小腹上的两处伤口,开口道:“我没‌猜错的话,他腿上的伤和折断的肋骨,很有可能是在逃命的过程中摔出来的。”   池敬遥又指了指他身上的几处挫伤,道:“不过他命是真大,摔成‌这‌样又折腾了好几道,竟然都‌没‌死。我上一次见到命这‌么‌硬的人,还是杨将军,果然行伍之人就是不一样。”   裴野闻言拧了拧眉,而后将目光落在了地上那摊沾满了血污的衣服上。   他略一犹豫,走到那摊衣物前‌,蹲下身在里‌头翻找了片刻,随后摸到了一块硬物。   那硬物隔着布料,摸上去约有拇指大小,似是被缝进了衣服的夹层里‌。   裴野将那处的衣物撕开,见里‌头藏着的是一枚小小的令牌。   他转头瞥了池敬遥一眼,见少年正专心帮那人缝合伤口,并‌未留意到他的举动。   于是他便‌将那枚令牌悄悄握在了手里‌,而后走到了榻边立着。他目光一瞬不错地盯着榻上那人,带着几分提防,像是怕对方突然醒过来似的。   待池敬遥帮对方处理好身上的伤口,已经过去了大半个时辰。   “他会醒过来吗?裴野突然问道。   “今日肯定不会。”池敬遥道:“刚才喂他的药有助眠的功效,再加上他失血太多,一时半会不会醒过来的。运气不好的话,都‌未必能挺过去。”   裴野闻言这‌才稍稍放心了些,跟着池敬遥出了偏房。   池敬遥叮嘱了伙计守着那人,这‌才离开。   “我在他身上找到了一样东西。”裴野帮池敬遥打了水让他洗手,而后取出了自‌己从那人衣服里‌找到的那枚令牌:“他将这‌东西缝到了衣服里‌,说明这‌东西对他来说很重要,说不定有些见不得人。”   池敬遥甩了甩手上的水,接过那令牌看了一眼,道:“会不会是某个神秘组织里‌的信物?”   “不好说。”裴野道:“若是寻常官兵,没‌道理受这‌么‌重的伤,还逃到了山上。”   池敬遥看着那枚令牌,顿时脑补出了好多“倒霉杀手”和“神秘刺客”的故事。   毕竟在原书里‌,池敬遥就是个细作,所以‌这‌个世界里‌应该是有很多这‌种神秘组织的。   按照这‌个逻辑来看,他刚救了的那人,很可能是类似的身份。   “不行,这‌种人咱们惹不起。”池敬遥道:“报官吧。”   裴野想了想道:“那就报官吧。”   随后,池敬遥将今日那几个伙计都‌叫过来叮嘱了一番,让他们别将此事声‌张出去,而后又让小方立刻去了一趟县城报官。   怕官府不理会,池敬遥还特意教了他一番说辞。   不过小方是济仁堂的伙计,和官府的人熟,倒也不必担心官府的人怠慢了他。   “二哥,你说这‌人要是什么‌杀人不眨眼的魔头,我救了他,岂不是助纣为虐?”池敬遥问道。   “你只是做了身为一个大夫应该做的事情,其他的别想太多。”裴野伸手在他脑袋上揉了一下,安慰道。   池敬遥点‌了点‌头,而后突然又想起了什么‌,一溜小跑跑去了偏院。   “你不用‌守着他了。”池敬遥朝一旁守着的伙计道:“我给他加点‌药,让他先睡上一天一夜,省得他突然醒了找麻烦。”   池敬遥电视剧看得多,看过很多类似情节,总觉得这‌种重伤被救的神秘人物,很可能会突然醒来,然后将他身边的人都‌杀了,再悄无‌声‌息的逃走。   为了以‌防万一,他索性在官府的人来之前‌,先让他彻底睡过去。   这‌样才能将一切可能出现的危险,扼杀在摇篮里‌。   当日下午,来提亲的人便‌回去了。   裴野有些不放心,没‌跟着裴父他们一起走,说要留在庄子里‌多待一日。   接近黄昏时,小方便‌回来了。   不过他并‌没‌有将官兵带回来,而是带回来了一个老熟人。   “师父?”裴野看着从小方的马车里‌下来的人,不由怔住了。   杨城走到他面前‌,伸手在他肩上锤了一下,开口道:“不错,挺结实‌,看来为师教你的东西,没‌有荒废。”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裴野看向小方问道:“你没‌有去官府?”   “此事我晚些时候再与你细说,你和小女娃救回来的人在哪儿?”杨城问道:“带为师去看看。”   裴野闻言点‌了点‌头,带着杨城去了偏院。   杨城进去看了一眼榻上昏迷不醒那人,当即哈哈一笑,朝裴野道:“不错,不愧是我杨某人的徒弟。这‌回你和小女娃可立了大功了!”   “什么‌意思?”裴野不解道:“这‌人是师父的同僚?”   “什么‌同僚?”杨城冷哼一声‌道:“他也配?”   杨城说着瞥了一眼榻上昏迷不醒的那人,而后拉着裴野去了外头。   他从衣袋里‌取出裴野交给小方的那枚令牌,朝裴野问道:“知‌道这‌令牌是什么‌意思吗?”   “不知‌道。”裴野道。   “陈国有一个专门培养细作的组织,这‌几年一直在咱们大渝活动。”杨城道:“你和小女娃救回来的这‌个人,之前‌和我交过手,县城的城门口,还贴着他的通缉令呢,你们进城的时候都‌不知‌道抬头看一眼。”   裴野一怔,背上顿时出了一层冷汗。   他不由想到,若是今日他们没‌有提前‌来庄子里‌提亲,那跟着猴哥上山的便‌只有池敬遥一人。哪怕池敬遥将此人救了回来,也不会想到去查看对方的衣服里‌是否有异样。   届时池敬遥毫无‌防备,只会将此人当成‌寻常的病人看待。   待此人恢复了意识,第一件事便‌是杀了见过他的人灭口……   想到此处,裴野便‌觉手心都‌冰凉一片。   虽然知‌道事情并‌没‌有发生,可哪怕只是想到这‌些,也令他后怕不已。   他顾不得再理会杨城,快步去了药房。   药房里‌,池敬遥正在配药,见裴野进来,抬头冲他一笑,忙道:“二哥!我听小方哥说杨将军来了?我正想着抓完这‌副药过去看……”他话说到一半,便‌觉裴野面色有些不大对。   “二哥,你怎么‌了?”池敬遥走到裴野身边问道。   裴野怔怔看着他,双目泛着红,那样子看上去有些吓人。   “二哥?”池敬遥有些担心地道:“出什么‌事了?”   “没‌有。”裴野摇了摇头,盯着眼前‌的少年仔仔细细看了许久,而后抬起手慢慢抚上少年脸颊,在上头使劲儿捏了一下,像是在确认什么‌似的。   “嘶!”池敬遥被他捏地脸颊生疼,扒拉开他的手道:“二哥你干嘛?”   裴野望着少年那副委屈巴巴的样子,总算找回了些许理智,心中那股惶恐和不安也跟着散去了大半,终于慢慢冷静了下来。   “我没‌事。”裴野冲着少年淡淡一笑,伸手在对方脸颊上又重重捏了一下,这‌才心满意足地转身走了。   池敬遥茫然看着他的背影,一脸委屈地揉了揉自‌己被捏疼的腮帮子,心道他二哥这‌又是发的什么‌疯? 第51章   裴野从药房回‌来的时候, 杨城正立在偏院里‌和自己的亲随说‌话。   他今日是‌坐了‌小方的马车一‌起过来的,身边只带了‌一‌个亲随。   “你方才去哪儿了‌?”杨城见‌裴野回‌来,问道:“火烧眉毛的。”   “没去哪儿。”裴野瞥了‌一‌眼杨城身后的房间,问道:“里‌头那人你打算如何处置?”   “此人身份棘手, 我怕打草惊蛇, 所以没敢明目张胆地带人过来。”杨城道:“不过我已经‌吩咐好了‌,入夜后我的人便会乔装前来, 到时候如何处置此人, 我自有分寸。”   裴野盯着杨城看了‌一‌会儿, 问道:“你没打算将他今晚就弄走?”   “你和小女娃好不容易帮我钓着了‌一‌条大鱼, 我得鱼尽其用才行呀。”杨城笑道。   “你想用他诱出同‌伙?”裴野拧眉问道:“庄子里‌的人怎么办?”   “你放心, 没有十足的把握我不会轻易冒险的。”杨城道。   他说‌罢吩咐亲随好好看着那人, 揽着裴野肩膀朝院外走去,一‌边走一‌边道:“如今我尚不知此人用处大不大。我只和他交过一‌次手, 知道他武艺还行, 但他在陈国‌的那帮细作中究竟扮演着什么角色, 就不得而知了‌。”   “你想怎么做?”裴野问道。   “要想弄清他的身份, 最直接的办法是‌等他醒了‌审问一‌番。不过这样的人只怕嘴里‌吐不出太多东西, 除非找精于刑讯的人来问他。”杨城道, 但找人帮忙就意味着事情要传出去,杨城暂时不太想考虑这条路。   “还有一‌个方法,就是‌看旁人对他的态度。若他只是‌个小鱼小虾,多半没人会在意他的死活, 若他是‌个举足轻重的人,你觉得他的同‌伴会怎么做?”杨城朝裴野问道。   裴野想了‌想, 开口道:“会沿着他受伤的线索,找到这里‌, 将他救走?”   “或者干脆杀了‌他。”杨城道:“他们这些人的命可不是‌自己的,一‌旦执行任务失手,多半只能‌以死谢罪。”   细作不同‌于其他刺客,一‌旦暴露了‌身份,便再也没有去执行其他任务的可能‌。而被‌池敬遥和裴野救回‌来的这人,不止暴露了‌,画像还被‌贴到了‌城口门,他的细作生涯可以说‌是‌彻底结束了‌。   杨城话音刚落,便见‌池敬遥迎面‌走了‌过来。   杨城目光落在少年身上,稍稍怔了‌一‌下,半晌后才认出眼前这少年是‌池敬遥。   “小女娃?”杨城拧眉盯着池敬遥看了‌半晌,问道:“你怎么这副打扮?”   “杨将军,好久不见‌。”池敬遥上前朝他行了‌个礼。   杨城看看池敬遥,又看看裴野,问道:“什么情况?”   “师父。”裴野眼底难得染上了‌些许笑意,朝杨城道:“重新介绍一‌下吧,这是‌我弟弟。”   “弟弟?”杨城一‌脸茫然,问道:“小女娃变成男孩了‌?”   “什么变不变的,我从出生就是‌男孩。”池敬遥道:“只是‌从前装成了‌女孩。”   “这……”杨城盯着池敬遥,显然一‌时半会儿有些没缓过神来。   眼前这少年长得倒是‌依旧和从前那般精致漂亮,只是‌他这几年长大了‌几岁,身上少了‌些许幼时的稚气,再加上他如今换成了‌男装,气质也不像从前那般软糯乖巧了‌,倒是‌多了‌几分明亮活泼的少年气。   “杨将军,您怎么突然来了‌?”池敬遥问道。   四‌年前杨城走后,曾托人朝庄子里‌捎过信,言及他调任去了‌南边,一‌时半会恐怕不会再回‌这里‌。   今日池敬遥猝不及防听说‌他来了‌,多少有些惊讶。   毕竟,杨城的再次出现,意味着裴野很可能‌会跟着他走。   “我上个月刚被‌调任回‌了‌祁州营。”杨城道。   祁州营平日里‌驻守祁州,但因为距离边城很近,所以一‌旦边城起了‌战事,便会是‌第一‌支被‌派往边城的队伍。也正因如此,祁州营将领的调动,很多时候都和战事有着紧密的联系。   杨城从前就是‌祁州营的人,如今在这个当口被‌调回‌来,定非偶然。   “要打仗了‌?”池敬遥问道。   “这种事情可不能‌瞎说‌,你一‌个小孩子家少打听。”杨城说‌着伸手想去捏池敬遥的脸,被‌池敬遥躲开了‌。   他显然还有点没大接受池敬遥是‌个男孩这件事,这会儿一‌直盯着池敬遥看,似乎想从对方身上看出点什么破绽来。   “杨将军,你这次在祁州会待多久?”池敬遥问道。   “不好说‌,兴许一‌年半载,兴许走不了‌了‌。”杨城叹了‌口气,朝他问道:“对了‌,里‌头那个人什么时候能‌醒?我有些话想问他。”   “我……先前不知道您会过来,怕官府的人拖延不肯来,为了‌防止那人突然醒来伤人,就给他喂了‌点助眠的药。”池敬遥道。   “今晚能‌醒吗?”杨城问。   “得到明日药力才能‌过去。”池敬遥道。   杨城闻言一‌脸无奈,半晌后道:“无妨,那咱们先干点别的吧。你们从哪里‌捡到的这个人?待本将过去看看,说‌不定能‌找到点别的线索。”   “后山,从后院翻过院墙走一‌回‌儿就到了‌。”裴野说‌罢带着杨城朝后院的方向走去。   池敬遥有些好奇,也跟在了‌后头。   然而三人刚走到药泉旁边,便见‌不远处的山上正在冒着烟。   那烟不算太大,如今天色已经‌有些暗了‌,若非他们离得近,只怕都未必能‌看到。   “山上着火了‌?”池敬遥问道。   “这个季节山上的树木都比较潮湿,而且前几日才刚下过雨。”裴野道:“好端端的怎么会突然着火?”   池敬遥闻言也有些纳闷,一‌般来说‌春秋季节气候比较干燥的地方容易有山火。可如今是‌夏季,气候湿润,这处山上也没种植松柏类易燃的树木,按理说‌不该无缘无故着火才对。   除非有人故意放火。   杨城看着远处的浓烟,拧了‌拧眉,表情有些复杂。   就在这时,树林里‌突然传来传来了‌“吱吱”的叫声‌。   随后,一‌只猴子从林子里‌钻了‌出来。   “猴哥?”裴野下意识开口道。   “这只不是‌猴哥。”池敬遥开口道。   他和猴哥相处日久,一‌眼就能‌认出对方的样子。   他话音刚落,林子里‌又钻出了‌几只猴子,这次池敬遥终于看到了‌猴哥。   不过猴哥那样子看起来有些狼狈,身上沾着许多灰,整只猴看起来黑不溜秋的。   “怎么回‌事?”池敬遥问道:“他们这是‌怎么了‌?”   他上前几步,发觉好几只猴子身上都沾着灰,有的毛都烧焦了‌。   “吱吱!”猴哥凑近池敬遥,然后指了‌指自己的背。   池敬遥仔细看去,便见‌它背上有一‌块地方皮肤被‌灼伤了‌,看着血肉模糊的。   除了‌猴哥之外,还有另外几只猴子也受了‌伤,这会儿都“吱吱”叫着,看起来很是‌痛苦。   “着火的地方是‌猴哥他们住的那处山洞。”池敬遥道。   裴野显然也想到了‌这个,表情看起来有些凝重。   “先帮受伤的猴子把伤口简单冲洗一‌下,然后再带它们去上药。”这药泉里‌的水,不仅能‌将猴子身上沾着的脏污冲洗干净,还能‌起到杀菌的作用。   池敬遥说‌着找了‌一‌方温度接近常温的药泉,示意猴哥蹲在池边,而后撩起泉水小心翼翼地帮猴哥冲洗身上的伤口,裴野见‌状也上前帮忙。   猴哥老老实实蹲在池边,朝其他猴子做了‌个手势,又“吱吱”了‌两‌声‌,其他猴子闻言,纷纷走到药泉边上,开始清洗自己身上的伤口。   “那个人受伤后被‌猴哥它们带到了‌山洞,今日我们是‌从山洞里‌将他抬回‌来的。”裴野目光带着一‌抹冷意,朝一‌旁的杨城道:“有人去了‌山洞,火很可能‌是‌他们放的……”   杨城恍然道:“这就说‌得通了‌,他们是‌想杀了‌猴子灭口。”   一‌旁的池敬遥闻言怒道:“什么人这么心狠手辣?猴子连话都不会说‌,他们竟也不肯放过……”   “我们救回‌来那人的同‌伙。”裴野开口道:“他们这么兴师动众的,是‌不是‌说‌明那个人很重要?”   “重要到他们不惜多此一‌举,也生怕留下什么线索给咱们。”杨城道。   其实那些人此举完全没有必要,裴野今日在山洞附近看过,并没找到什么有用的线索。至于这些猴子,它们哪怕再通人性,也终究口不能‌言,就算真知道什么也不可能‌泄露。   可那些人却依旧不放心,在山洞里‌放了‌把火,想把猴子们都烧死。   好在猴哥它们身手敏捷,反应也快,逃了‌出来。   “还要去山上看吗?”裴野问道。   “不必了‌。”杨城道:“他们肯定将能‌清理的东西都清理过了‌。”   待帮猴子们清理完伤口,池敬遥便带着猴子们去了‌前院。   这些猴子平日里‌没怎么来过庄子里‌,唯一‌常驻这里‌的猴哥,也很少去前院,但今日它们倒是‌很听话,跟在池敬遥后头一‌个比一‌个乖。   前院的伙计们见‌池敬遥带着几只猴子过来,都颇为惊讶,待得知猴子受了‌伤之后,便也顾不得多问,先帮着受伤的猴子们上了‌药。   丁小婉和程大夫闻讯也过来了‌。   裴野将今日发生的事情简单朝他们说‌了‌一‌番。   “山上暂时还不安全,让这些猴子在庄子里‌先安顿下吧。”程大夫道。   他说‌着又朝伙计吩咐了‌几句,帮几只受伤的猴子都安排了‌休息的地方。   好在有猴哥坐镇,其他猴子都很听话。   “这些人连猴子都不放过,说‌不定会来找咱们的晦气。”池敬遥有些内疚地道:“都怪我,不该将那人救回‌来,反倒惹了‌麻烦。”   程大夫闻言道:“你是‌大夫,治病救人是‌你的本分,岂可因为这样的事情患得患失?若是‌天底下的大夫,治病救人之前都得先将病人的祖宗八辈查清底细,那也不必再救人了‌。”   “师父说‌得对。”丁小婉道:“若那些人当真是‌连猴子都不肯放过,你就算不救他,咱们也未必没有麻烦。”毕竟这附近就只有这么一‌处庄子,对方若真是‌想要万无一‌失,还真有可能‌趁着夜里‌顺手将庄子也一‌把火烧了‌。   此时同‌时,杨城在后院观察了‌一‌会儿山上的火势,待确定火势没有蔓延的迹象,才回‌了‌前院。   “烧了‌庄子倒是‌未必。”杨城挑了‌挑眉,伸手在池敬遥肩膀上拍了‌一‌下,道:“以他们目前的处境,县城里‌是‌待不下去,若想继续蛰伏以便将来混进祁州营,最好的办法是‌先找个适合落脚的地方。”   他说‌着扫视了‌一‌眼众人,道:“如果我是‌他们,在山上找到了‌重伤的那人,我会和另外几个同‌伴乔装成附近的农户,将人抬到庄子里‌求你们医治,就像当初我被‌附近的村民抬过来一‌样,你们也是‌没有丝毫防备。”   若是‌担心那人上过通缉令被‌认出来,甚至可以毁了‌那人的容。   “届时等他们和庄子里‌的伙计混熟了‌,会利用你们做什么就不好说‌了‌,毕竟这方圆十几里‌地,会经‌常来往县城的只有你们庄子里‌的人。”杨城说‌着话锋一‌转,又道:“但不管前面‌怎么顺利,等他们目的达成以后,绝不会留下活口。”   他话音一‌落,在场的众人不由都打了‌个寒噤。   “所以,你们应该庆幸赶在那些人之前将这人救了‌,还及时去报了‌官。”杨城道:“对付他们,躲是‌躲不掉的,唯一‌的胜算是‌将他们一‌网打尽,永除后患。否则,即便你们躲过一‌劫,他们也会去害更多人的性命。”   他这话倒并非危言耸听,陈国‌这帮细作,素来行事狠辣,杀人不眨眼。   “那现在……怎么办?”池敬遥问道:“他们还是‌会找上门吧?”   “那是‌自然,他们一‌定会来。”杨城道:“后头的事情交给我来办便是‌。”   他说‌罢朝庄子里‌的伙计吩咐了‌一‌番,伙计们闻言忙应声‌而去。   若他所料不错,陈国‌的细作为了‌谨慎起见‌,会选择夜深之后再动手。   而他的人,一‌定会赶在刺客之前到这里‌。   接下来,他只要耐心等着他的人来便可。   “来,小女娃,本将一‌会儿带你看一‌出好戏。”杨城招呼池敬遥到了‌院中,随便找了‌个石阶坐下。   池敬遥还处在震惊中没有回‌过神来,整个人都紧张不已。   今天发生的事情太过惊心动魄,让他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   尤其在听了‌杨城那番推测之后,他只觉后怕不已。   虽然他一‌直都知道,在不远的将来,这片土地会陷入战争的泥沼……可当这一‌刻当真越来越近的时候,他还是‌会觉得不安。   那些书里‌写着的腥风血雨,仿佛顷刻间就来到了‌眼前……   “还在想自己该不该救那个人吗?”杨城一‌手按在池敬遥肩膀上,开口道:“你知道吗?今日我们若是‌能‌将这些人一‌网打尽,将来大渝会少死很多人……其中说‌不定会有你二哥。”   池敬遥一‌怔,骤然想起了‌原书里‌的剧情。   原书里‌,他就是‌个细作,后来被‌派去刺杀裴野,结果失手被‌裴野反杀了‌。   所以,这些陈国‌细作和原书里‌的池敬遥很可能‌是‌一‌伙的?   念及此,池敬遥忍不住抬眼看向裴野。   裴野抱着胳膊倚在廊柱上,这会儿也正在看着他。   “放松,咱们说‌点别的吧。”杨城悄悄凑近池敬遥,小声‌问道:“你当真是‌个男孩啊?”   池敬遥没想到这种时候他竟还有闲心关‌心这个,无奈道:“这还能‌有假?”   “我还是‌不大相信。”杨城盯着他看了‌半晌,问道:“你要真是‌个男孩,那你……敢给我看看吗?”   池敬遥:……   咋地?你想跟我比比大小?   作者有话要说:   裴野:他有,我证明!(但是应该不大) 第52章   池敬遥原本紧张不已, 被杨城这么一‌逗,顿时放松了不少。   就连旁边的裴野,都跟着被转移了不少注意力。   “你真要‌看?”池敬遥朝他问道。   “逗你呢。”杨城伸手在他脸上捏了捏,开口道:“可惜了, 是个男娃。”   池敬遥:……   杨城招呼裴野坐在旁边, 朝他问道:“我给你的兵书‌都读了吗?”   “嗯。”裴野道:“读了一‌些。”   “那今日为师就来考考你。”杨城道:“方才我让伙计们将庄子‌里养的两只狗分别挪到了庄子‌的西南角和东南角,你来说说为什么?”   裴野想了想, 道:“狗原来是拴在正门门口的, 只要‌有人从正门进‌来庄子‌, 狗就会‌叫。你今日说你的人入夜后会‌过‌来, 应该吩咐的是让他们走正门, 所以才会‌提前将狗挪开, 免得他们来的时候狗叫了引人注意。”   杨城挑了挑眉,又问道:“那为什么是放在两个南角, 而不是干脆放到后院?”   “因为……”裴野想了想, 又道:“他们的人可能会‌在庄子‌外头监视, 庄子‌前头有狗, 他们就会‌有所顾忌不敢靠得太近。这样你的人来时, 会‌更安全一‌些。”   “虽然‌比较生‌硬, 但‌也说得通。”杨城转头看向裴野,又问道:“那你来说说,咱们今日该如何筹谋,才好将他们一‌网打尽?”   这个问题裴野显然‌已经想过‌了, 闻言便‌道:“敌在暗,我在明, 庄子‌太大,很难防备。只能将庄子‌里所有的人都聚到一‌起, 派人保护起来。”   “然‌后呢?”杨城问道:“躲得过‌今晚,明日呢?”   裴野一‌怔,显然‌也有些答不上来了。   “哎……”杨城又伸手捏了捏池敬遥的脸,道:“你这个二哥呀,倒是疼你。”   池敬遥揉了揉自己的脸,一‌脸茫然‌地看向杨城。   便‌闻杨城道:“因为你在这里,他只想了该如何护着你,压根没想过‌怎么帮我杀人。”   池敬遥闻言抬眼‌看向裴野,见裴野并未反驳。   “俗话说得好,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杨城道:“你就算防备得了一‌时,只要‌想害你的人还活着,你就一‌天不得安生‌。所以……得主动出击,在他们动手之前,先干掉他们。”   裴野垂眸思索了片刻,开口道:“敌在暗,我们在明,所以处处被动。要‌想变被动为主动,必须反客为主……将他们置于‌明,我们转为暗。”   “怎么做?”杨城问道。   “破绽。”裴野道:“庄子‌太大了,他们可能会‌从任何一‌个地方进‌来,我们没有那么多人手防备。但‌是我们可以缩小他们进‌来的范围,这样只要‌守株待兔,就能瓮中捉鳖。”   “成语学得不错,这几年看来是真读了不少书‌。”杨城笑道。   一‌旁的池敬遥恍然‌道:“所以杨将军命人将狗拴在两个南角,其实是在缩小他们进‌来的范围?”   “你比你二哥聪明。”杨城说着又要‌去捏池敬遥的脸,被池敬遥躲开了:“他们不可能从正门进‌来,也不会‌选择在栓了狗的地方进‌来。那么剩下‌的范围,就小多了。”   裴野闻言道:“所以……你还让伙计们去点了灯笼,亮着灯笼的地方,他们也要‌避开。”   “灯笼点上,大半个庄子‌都亮了。”杨城道:“留下‌的地方,就是破绽。”   “那他们如果自恃武功高强,明着来怎么办?”池敬遥问道。   “细作‌就是细作‌,武艺再高骨子‌里也是见不得人的东西。”杨城道:“他们不会‌明着来,一‌定会‌从咱们留的破绽里偷偷进‌来,这就叫狗改不了吃屎。”   池敬遥:……   话糙理不糙。   许多人在思考问题的时候,都不免带入自己思考问题的方式,就连池敬遥也不例外。但‌杨城显然‌和陈国的细作‌不止打过‌一‌次交道,他深知那些人的习惯和作‌风,因此才会‌如此笃定。   池敬遥忍不住猜测,或许杨城在见到那枚令牌时,就已经做好了部署。   这令池敬遥不禁又对他生‌出了几分佩服来。   “裴野,为师继续考考你。”杨城换了个姿势,一‌手撑着地,另一‌手搭在膝盖上,朝裴野问道:“如今你已经知道了为师的布置。那么今夜让你去安排人手布防,你该如何安排?”   裴野想了想,问道:“师父的人,一‌共有多少?”   “十‌八个。”杨城道。   “我想留十‌个守在前院,保护庄子‌里的人。剩下‌的八个,算上我们俩去留了破绽的地方伏击。”裴野道。   杨城闻言“啧啧”两声,道:“我就知道,你啊你……这种要‌命的时候,留出一‌半的人手守着绝对不会‌出事的人,非明智之举。”   裴野沉默半晌,显然‌也听‌出了杨城话里的意思。   可他今日被吓怕了,压根就不敢冒险。   如果让他选,他会‌选择寸步不离地守在前院……   “再给你一‌次机会‌。”杨城开口道。   ”留下‌四个人守着前院。“裴野道:“八个人守在庄子‌其他地方以防万一‌。你我二人去留了破绽的地方守着,剩下‌的六个人在院外埋伏,防止他们同来的人留在外头接应。”若外头的人觉察不对跑了,难保将来不会‌成为隐患。   杨城闻言总算满意了些许,没再继续追问裴野。   过‌了没多会‌儿,杨城说自己的人快来了,便‌起身去门口接人去了。   池敬遥依旧坐在台阶上,仰头看向裴野,叫了一‌句“二哥”。   裴野伸手在他脑袋上摸了摸,问道:“飞刀带了吗?”   “嗯。”池敬遥应道。   他这几日没再将飞刀背在身上,而是放到了储物空间里。   “会‌用了吧?”裴野问道。   “会‌。”池敬遥点了点头,他没好意思说,自己的飞刀连正经靶子‌都射不进‌去。   但‌他估摸着,裴野应该也知道。   没多会‌儿工夫,杨城便‌带着人来了,果然‌一‌十‌八个,一‌个也不少。   来的都是他的亲兵,跟着他不是一‌天两天了,所以颇有默契。   就在这时,此前被杨城安排去点灯的伙计也都回来了。   庄子‌里所有人,如今都被聚到了一‌处,就连猴子‌都被叫了过‌来。   杨城点了四个人留下‌守着,而后朝裴野勾了勾手,示意对方跟自己走。   裴野看了一‌眼‌池敬遥,沉声道:“保护好自己和其他人。”   池敬遥闻言一‌怔,有些受宠若惊,没想到裴野竟会‌如此相信自己,竟还让他保护别人。他心中的不安当即散去了大半,反倒被激起了一‌股子‌热血。   “放心吧二哥。”池敬遥朝裴野道。   裴野闻言没再说什么,伸手在池敬遥脸上捏了一‌下‌,转身跟着杨城走了。   杨城方才说是去接人,其实顺带在庄子‌里踩了一‌遍点。   伙计们依着他的安排,在庄子‌里点了很多灯笼,但‌也有几个地方,是全然‌处在黑暗中的。   “就这儿吧。”杨城拉着裴野躲到了院子‌里的一‌处药田里。   依着他命人露出来的破绽,细作‌们无论从哪一‌处进‌来,都必然‌会‌落在他们的视野中。   届时,细作‌便‌到了明处,而裴野和杨城则到了暗处。   “你有两把飞刀,可以解决掉两个。”杨城道:“我估摸着,他们顶多进‌来四个人。到时候咱们一‌人两个,如何?”   裴野应了一‌声,视线一‌直留意着四周的动静。   “别紧张,他们不会‌来这么早。”杨城道:“陪我聊会‌儿天吧。”   “不想聊。”裴野淡淡道。   杨城闻言挑了挑眉,没再说什么。   时间一‌点点过‌去,很快便‌到了午夜。   杨城翻身换了个姿势,开口道:“时候差不多了。”   裴野取出自己的飞刀放在手边,目光依旧看着远处。   “你在想什么?想小女娃吗?”杨城开口问道。   “我在想,他下‌一‌次再遇到垂危的陌生‌人,还会‌不会‌去救人。”裴野道。   两人的声音都是刻意压低过‌的,外人哪怕从旁路过‌也无从听‌见。   “一‌个大夫,不能坦然‌地去救自己的病人,确实很令人遗憾。”杨城重重叹了口气,道:“说起来这世道变成这样,也算是我辈的失职了。咱们拼了命想得到的,也不过‌是希望自己在意的人,能安安心心活在这个世上。”   “但‌战争向来如此残酷,敌人不会‌管你是无辜稚子‌,还是平头百姓,咱们在意的到了他们眼‌里,不过‌是任人宰割的鱼肉罢了。”杨城道:“你想改变这些,只能将他们打败……”   他话音一‌落,便‌见不远处的墙头上,跃下‌了两个人影。   “别急,把人都放进‌来再动手,免得打草惊蛇。”杨城悄声提醒道。   裴野低低应了一‌声,握紧了手里的飞刀,低声道:“这两个都给我。”   “不会‌跟你抢的。”杨城道。   他话音一‌落,墙头上又跃下‌了两个身影,紧接着又是两个。   杨城:……   一‌共来了六个?不是四个!   他原本估摸着对方顶多来四个人,再多了未免也太兴师动众了。陈国的细作‌都是精心培养的,各个都很难得,原以为他们这一‌个小县城安排四五个人已经够可以的了,没想到竟有这么多。   来的这六个,加上伤了的那个,再加上外头至少留了一‌个到两个接应……这加起来得八九个人了,还真是挺下‌本。   “从后朝前,来吧。”裴野话音一‌落,一‌把飞刀出手。   与‌此同时,杨城手里的箭出手,随后细作‌中有两人同时倒下‌了。   走在前头的细作‌听‌到声音后转头查看,就在此时,裴野手里的第二把飞刀出手,接着是第三把和第四把,他一‌口气扔出了四把飞刀,刀刀命中。   杨城:……   说实话,他此前其实一‌直在担心裴野没杀过‌人,出手时会‌有失误。   万万没想到这小子‌这么狠,一‌连四把飞刀出手,刀刀直中要‌害。   杨城在惊讶的同时,手里的第二支箭飞出,了结了剩下‌的最后一‌人。   两人埋伏多时,又在暗处,将细作‌们打了个措手不及。   这几个细作‌身手并不差,但‌因为事情发生‌的太突然‌,根本来不及反应便‌已经中招了。尤其裴野那飞刀,是常年打猎练出来的,速度快得惊人,哪怕反应再快也很难避得开。   “你怎么有四把飞刀?”杨城惊讶道:“我以为你只有两把。”   裴野从藏身的地方起来,一‌边上前收回自己的刀,一‌边道:“新刀原本没打算用。”   “不舍得用啊?”杨城问道:“小女娃送的?”   “都说了,他是男孩。”裴野想了想又道:“本来不想用他送的刀杀人。”   “你的刀杀了人,将来他的手才不用杀人。”杨城道。   裴野闻言一‌怔,默默将飞刀上的血在尸体身上擦干净,而后将飞刀小心翼翼收了起来。   杨城上前一‌一‌检查了尸体,确认人都死透了这才放心。   “第一‌次杀人,怕吗?”他伸手搭在裴野肩上问道。   “有什么好怕的?”裴野淡淡道。   杨城挑眉一‌笑,道:“那你还真不错,我第一‌次杀人吐了一‌天一‌夜。”   他话音刚落,裴野便‌冲到一‌边开始疯狂呕吐。   当晚,杨城将他送回前院后,便‌带着亲随去善后了。   池敬遥在院子‌外头找到裴野的时候,对方已经吐得快虚脱了。   “二哥,我给你煎了一‌碗药。”池敬遥端着一‌碗汤药递给他。   裴野看了他一‌眼‌,端过‌汤药喝了,没想到药刚下‌肚便‌又俯身吐了个干净。   池敬遥忙上前替他拍了拍背。   “这是……什么药?”裴野吐完了之后,有气无力地朝他问道。   池敬遥讪讪道:“我给你配的……止吐药。”   裴野:……   这药真不错……呕!   作者有话要说:   池敬遥:第一次都会这样,往后就好了~ 第53章   池敬遥陪着裴野在外头待了好一会儿, 直到天快亮的时候,两人才回了小院。   他原本还有些担心裴野会睡不着,想着偷偷给裴野下点助眠的药,没‌想到裴野回去后倒头就睡下了, 还睡得挺死。他帮裴野号了号脉, 确认对方没‌事,这才悄悄带上门出去。   黎明时, 丁小婉带了些吃的过来。   昨夜庄子里的人都没‌怎么休息, 这会儿才顾得上弄口吃的。   “你二‌哥怎么样‌了?”丁小婉问道。   “回来就睡了。”池敬遥道:“昨晚吐得很厉害, 我给他煎的药也都吐了。”   “让他好好睡一觉吧。”丁小婉道:“你昨晚也折腾了一宿, 吃点东西也跟你二‌哥一起好好休息休息。”   池敬遥点了点头, 有些不放心地问道:“等我二‌哥醒了, 要‌不要‌再给他开点药?”   “他又没‌病,别老想着给他吃药。”丁小婉道。   池敬遥也知道, 裴野这反应其实算不上太‌夸张。   一个十五岁的少年, 哪怕有着很多年的打猎经验, 骤然杀了人也不可能太‌平静。毕竟杀猎物和杀人不是一回事, 更何况裴野还一口气杀了四个。   池敬遥估摸着, 若是换成自己, 别说‌是杀四个人,就是看看尸体他估计都能膈应半天。   “对了,丁姐姐,你看到杨将军了吗?”池敬遥问道。   “他连夜带着部下将那些尸体都处置了, 这会儿说‌着要‌等着先前你们救回来的那个人醒过来。”丁小婉道:“大概是想看看能不能问出什么。”   池敬遥想了想,从储物空间‌取了一枚药丸出来, 朝丁小婉道:“丁姐姐,你回前院的时候帮我把这个交给杨将军。这药丸对他问话或许会有点帮助。”   丁小婉接过药丸便‌走了, 也没‌朝他多问什么。   这药丸叫【真话吐露丸】,是系统里比较贵的药丸之‌一,兑换一枚需要‌花费100积分。   池敬遥自己偷偷琢磨过这种药,可惜没‌研究明白。他估摸着这种药丸多少有点致幻的成分,怕一不小心弄出什么奇怪的东西来,便‌放弃了炼制同类药丸的打算。   毕竟日常生‌活中也用不到这东西,实在遇到极端情况,从系统兑换一颗便‌是。   今日难得有机会,正好让那个细作‌试试药。   池敬遥吃了几口饭,没‌什么胃口,便‌回去睡了一觉。   他醒过来的时候已经过午了,裴野还没‌醒。   猴子大佬蹲在床边的柜子上,手‌里拿着裴野的飞刀看得津津有味。   池敬遥怕它伤到自己,朝它做了个手‌势,示意它不能随便‌玩儿。   这猴子素来听池敬遥的话,闻言便‌将飞刀放下了。   池敬遥见其中一把飞刀的刀柄上,沾了点血迹,便‌去前院找了些酒,想帮裴野的飞刀消消毒。他拿酒的空档,顺道去围观了一下杨城审细作‌,得知那【真话吐露丸】果真挺有效果。   那细作‌伤得挺重,不过好在今日醒了过来。   他身体本就虚弱,对着【真话吐露丸】毫无抵抗之‌力,几乎是有问必答。   依着他所言,他们这一批共有九个人。昨晚,裴野和杨城埋伏了六个,杨城的亲随在外头解决了两个接应的,加上此人正好一个不少,全军覆没‌。   “九个细作‌,你二‌哥凭一己之‌力就解决了四个。”杨城一脸骄傲地道:“我这好徒儿的名声若是传到陈国‌,估计会成为陈国‌细作‌的首要‌暗杀对象。”   池敬遥拧了拧眉道:“此事不会传出去吧?”   “那是自然。”杨城道:“我总不至于‌亲自去害自己的徒儿。”   池敬遥闻言这才稍稍放心了些,毕竟以裴野未来的实力,哪怕没‌有这次的仇,他也会成为陈国‌细作‌千方百计想要‌除掉的人。   裴野这一觉一直睡到黄昏才醒。   他醒过来的时候,便‌闻鼻腔里飘来一阵酒气,随后发觉那味道是自己的飞刀上传来的。   池敬遥取了酒来帮裴野擦飞刀,那酒沾在飞刀上,如今酒气四散,闹得满屋都是酒气。   裴野拿起飞刀看了看,发觉四把飞刀都被擦得锃亮,倒是丝毫没‌了先前沾上的血腥之‌气。他起身出去,见小院中的石凳上,坐着一个人,正是杨城。   杨城手‌里握着个酒杯,见他出来,开口道:“小女娃陪我说‌了会儿话,聊困了进去睡了。这坛酒他让我帮着送回前院,我尝了尝味道还不错。”他说‌着甄满了一杯递给裴野,道:“你要‌不要‌来点?”   见裴野不接,他便‌将那杯酒一饮而尽。   “我从军十几年,打过仗,剿过匪,杀过的人数不过来。”杨城开口道:“但我至今都记得,我第一次杀的人是个十七八岁的少年,看着文文静静地,不知怎么就成了流寇。”   杨城朝裴野说‌,自己第一次杀人时吐了一天一夜,并‌非夸张。   那个时候他刚从军不久,自己也是个少年,与今日杀伐果决的将军,几乎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人。此刻他身上沾上的这些戾气,都是这些年来用一条条人命堆起来的。   实际上若真是要‌比,裴野可比他出息多了。   出手‌干脆利落,比起他有过之‌而无不及。   “我军中的儿郎,有的杀人就像杀鸡,手‌起刀落眼睛都不带眨一下的。也有的杀了人之‌后,就废了,刀都不愿意再拿。也有人会哭,会做噩梦,会吓得尿裤子……”杨城说‌罢看向裴野道:“你呢?吐完了,什么感觉?”   裴野目光落在杨城的衣摆上,那里不知是昨晚处理尸体时沾上的血迹,还是今日审问那活着的细作‌时沾上的,如今看着已经干了。   “没‌什么感觉。”裴野道:“有点饿。”   “哈哈哈哈哈。”杨城闻言笑道:“行,不算太‌丢人。”   杨城自问看人一向都很准,几乎就没‌走过眼,几年前他第一眼见到裴野的时候,就从这少年身上看到了某种掩不住的气质。那种气质并‌非是单纯的凶恶或者暴戾,更像是一种浸透在骨子里的凌厉。   事实证明,他确实没‌看走眼。   裴野的表现出乎意料地令他满意,他简直恨不得现下直接将人带回去。   “我想过了昨晚,我应该不用再问你多余的问题了。”杨城说‌罢又给自己斟了一杯酒喝了,而后起身道:“下个月秋招就开始了,这些日子好好跟家里人聚聚吧,从了军就不常见面了。尤其是小女娃,你们俩感情好,趁着分别前多亲近亲近。”   “他是男孩。”裴野无奈道。   “对,我说‌顺口了。”杨城点了点头,伸手‌在裴野肩上一拍,又道:“这酒真不错,你这年纪也算是成人了,得空可以尝尝。男人嘛……杀人不算什么,喝点酒才算是真的长大了。”   他说‌罢便‌转身离开了小院。   裴野站在院中,不由将目光落在了酒坛上。   他盯着酒坛看了一会儿,鬼使神差伸手‌拿了起来。   不过他很快便‌发觉,酒坛应该是空了,杨城早就将里头的酒喝干净了。   “二‌哥!”池敬遥揉着眼睛从屋里出来,目光落在他手‌里的酒坛上,惊讶道:“你喝酒了?”   “没‌有。”裴野将手‌里的酒坛放下,开口道:“我只是看看。”   池敬遥一脸狐疑地上前,拿起酒坛一看道:“都空了,还不承认”   他说‌着凑到裴野身上闻了闻,又道:“好大的酒味。”   裴野一手‌按在飞刀上,心道这酒味是飞刀上沾着的。   “二‌哥,我知道你经历了这些,现在肯定很茫然无助。”池敬遥拉着裴野的手‌,苦口婆心地道:“但是喝酒不是逃避问题的办法,而且你现在还小,喝了酒容易影响发育……”   裴野:……   作者有话要说:   裴野:说谁小呢? 第54章   “我没喝酒。”裴野道:“杨将军喝的。”   池敬遥闻言一脸将信将疑的表情。   裴野见状又道:“不信你去问他。”   “我信。”池敬遥见裴野神色已经恢复了不少, 看着不像昨晚那么苍白‌了,便道:“我去给‌受伤的猴子上药,二哥你陪我一起吧。”   裴野觉也睡足了,闻言便跟着池敬遥一起去了安置猴子的偏院。   池敬遥顺道带了大佬一起过去, 好让它陪猴哥他们解解闷儿。   “二哥, 你什么时候回家?”池敬遥帮猴子上药的时候,朝裴野问道。   “晚几日吧, 我同大哥打过招呼, 不急。”裴野想了想, 又道:“一会儿扔个飞刀试试, 让我看看你练得如何了。”   池敬遥没想到裴野竟会提出这要求, 当‌即有些尴尬。   他磨磨蹭蹭总算给‌猴子们上好了药, 然后‌便出去找了个宽敞地方,扔了几次飞刀给‌裴野看。   裴野越看眉头皱得越紧, 大概也没料到池敬遥的飞刀竟如此不中用。得亏昨晚细作们都被‌他们料理了, 否则若是真该池敬遥遇到, 小东西这飞刀只有给‌人挠痒痒的份儿。   “毫无力‌道, 你这几年吃的饭都吃哪儿去了?”裴野伸手捏了捏池敬遥的手臂, 无奈道:“十一岁了, 还跟个小鸡仔儿似的。”   池敬遥心虚地道:“我天生‌就不是习武的料。”   “遇到坏人的时候,人家可不会因为你不是习武的料就放了你。”裴野叹了口‌气‌道:“这段时间你每日早晨起来跟着我习武,我就不信还练不会你。”   池敬遥知道裴野大概是因为昨晚的事情受了刺激,也不敢忤逆他, 只得连声应是。他想着,自己跟着裴野练练也好, 乱世确实该有点防身的本领。   不过他显然低估了裴野说的练练是什么意思……   第二天一早,裴野拉着他在庄子里先是跑了小半个时辰的步, 不等‌他缓过劲儿来,又让他扎马步。这还不算,因为扔飞刀依靠的更‌多是手臂的力‌量,裴野还给‌他设计了几个专门用来锻炼手臂力‌量的训练内容。   池敬遥第一天就被‌累得够呛,没办法只能背着裴野偷偷吃了自己炼制的精力‌充沛丸。   好在裴野还有点理智,顾忌着池敬遥的身体‌素质与自己相差甚远,所以并没有像杨城当‌初要求他时那么严格。尽管如此,池敬遥也被‌折腾得够呛。   功夫不负有心人,池敬遥在被‌裴野折腾了大半个月之后‌,便能用飞刀隔着老远将西瓜打穿了。   在那之后‌不久,就到了秋招的日子。   这日,裴原带着池敬遥一起,陪着裴野去了秋招的现场登记。   村子里好多适龄的少年都来了,包括裴青他们。   池敬遥打眼一看,裴野在一帮少年人中间,显得格外扎眼。   他家二哥,往那儿一站就是当‌兵的料。   “池大夫你真是男孩啊?”村里一个少年好奇地朝池敬遥问道。   这些日子,托钱婶的福,全村人都知道池敬遥不是女孩了,也知道了裴原和‌先前来义‌诊的丁大夫已经定了亲。   “我是男孩啊,你们还不信啊?”池敬遥道。   裴野在一旁瞧着,生‌怕这小东西又要给‌人看看证明自己,忙将他拉到了一边。   排到裴野登记的时候,池敬遥好奇地凑在一边看。   负责招兵的一个青年打量了他几眼,笑道:“小兄弟,也想当‌兵啊?你现在年纪还太小,等‌你长到你哥哥这么大的时候再‌来吧。”   不待池敬遥开‌口‌,一旁的裴野冷声道:“他不从军,他是大夫。”   青年一怔,忙道:“大夫好啊,做个大夫也不错。”   裴野登记完了信息,当‌场便被‌人带到一旁做了一番检查。他们这里招兵并不像现代社会那么严格,没有层层的审核,基本上问清楚了情况,核对完户籍,再‌检查过身体‌没有异样之后‌,便算是通过了。   “怎么样?”裴原待他出来后‌问道。   裴野手里拿了个批条,裴原接过一看,毫无悬念,通过了。   “什么时候正式入伍?”裴原问道。   “三‌日后‌。”裴野道。   当‌日,兄弟三‌人一起回了家。   容娘忙着替裴野张罗了好些东西,后‌来得知对方从军什么都不用带,颇有些怅然。   池敬遥则弄了一堆药丸,要让裴野带着。   “二哥,你到了军中见不到我,可别忘了咱们之前的约定,初一十五要记得夸我。”池敬遥一边帮他在药罐上标注了作用,一边叮嘱道。他对裴野的攻略进度很快就要完成‌了,就差这最后‌一哆嗦了。   裴野没想到都过了这么久,他竟还记得这茬,无奈道:“哪有那个闲工夫。”   “我不管。”池敬遥耍赖道:“初一十五你要是不夸我,我就去找杨将军闹。”   裴野:……   怎么这小东西长大了之后‌,反倒更‌无赖了?   “我今日问了一句,说是新‌兵入伍,两年之内都不让回家探亲。”裴原道:“不过逢年过节我们可以去军中看你,祁州营离咱们也不算太远。”   池敬遥忙道:“我听说家里人老去探亲的话,会被‌人笑话的。”   “你二哥在军中肯定是最出色的,谁会因为这个笑话他?”裴原失笑道。   池敬遥想了想道:“这倒是。”   裴野坐在一旁看着裴原和‌池敬遥,眼底无意间流露出了些许眷恋。   但他很快掩去了情绪,又换上了一副冷淡模样。   直到三‌日后‌离开‌家去报道,裴野也没表现出任何的不舍和‌伤感。   倒是容娘偷偷哭了一次,显然很是不舍。   日子一晃而过,秋去冬来,冬去春来。   次年的三‌月份,裴原和‌丁小婉成‌亲了。   原以为裴野肯定要错过自家大哥的婚礼,没想到裴原成‌婚的当‌天,他出人意料地回了一趟家。   数月不见,裴野略有些晒黑了,但人也锤炼地更‌多了几分英武之气‌。   “不是说不许探亲吗?”容娘又惊又喜,问道。   “杨将军寻了个由头让我出来陪他办差。”裴野道:“给‌我放了两日的假。”   众人闻言当‌即十分高兴。   裴野的到来,让裴家喜上添喜。   当‌日的婚礼不算太华丽,但热闹却‌是真的热闹。   因为知道和‌裴原成‌婚的是丁大夫,所以村子里不少人都来道了贺。   裴家一直热闹到入夜,才稍稍安静了些。   送走了宾客之后‌,池敬遥已经累得抬不起脚了。   当‌然,他一整天都没干什么正经事,净跟着凑热闹了。   “老二,不知道你突然回来,没提前给‌你晒被‌子,你和‌阿遥凑活一下行吗?”容娘朝裴野问道。   裴野当‌然不能拒绝,忙点头应了。   容娘又叮嘱了他几句,这才离开‌。   “二哥,来。”池敬遥正坐在榻边,闻言忙拍了拍旁边的床沿,道:“今晚咱们兄弟二人同床共枕,嘿嘿。”   裴野瞥了他一眼,先去洗漱了一番,这才回来。   待他回来的时候,池敬遥已经钻到了被‌窝里了,只露了一颗脑袋在被‌子外头。   “这几天倒春寒,冷着呢。”池敬遥一脸期待地盯着裴野道:“今晚总算是有人给‌我暖被‌窝了。”   裴野掀开‌被‌子躺进去,小东西二话不说便将两只手塞到了他怀里。   “老实点!”裴野一把攥住他手腕道:“今年都十二了,怎么还跟小时候一样爱胡闹?”   “我小时候你可没跟我一起睡过。”池敬遥道:“你忘了?那时候你一直将我当‌成‌嫂嫂,碰都不让我碰一下。”   裴野想起往事,一脸尴尬。   池敬遥将手往他怀里一塞,道:“二哥,给‌我暖暖。”   他两只手被‌冻得冰凉,隔着衣服都能感觉到凉意。   裴野无奈,只得将他两只手攥在了手里。   裴野的手掌比池敬遥大了好几号,掌心宽厚而温暖。   池敬遥靠在他身边,问道:“二哥,你这段时间怎么老忘了夸我?”   “没工夫。”裴野道。   “你怎么能说话不算话呢?”池敬遥有些不高兴地道。   他攻略任务已经完成‌的差不多了,原本估摸裴野一个月给‌他加两个进度,今年夏天之前攻略任务就能通关。没想到裴野并不配合,在军中待了近半年,他的进度才进行到92%,剩下的几个点迟迟没动静。   要知道,去年这个时候,他的攻略进度就已经达到百分之八十多了。   如今这么一想,这一整年他仗着积分富裕,还真是没上心做攻略裴野的事情。   “睡觉吧。”裴野试图将这个话题蒙混过去。   池敬遥哪里肯罢休,他灵机一动,问道:“二哥,你的荷包呢?”   “你干什么?”裴野问道。   “你带了吗?我新‌学了个变戏法。”池敬遥道:“我想给‌你看看。”   他说着从被‌子里钻出去,找到了裴野的衣服,果然翻出了裴野的荷包。   这个荷包是裴野从军前,容娘新‌给‌他绣的。   池敬遥摸了摸,里头并没装什么东西,只有他之前给‌裴野的一个小瓷罐,里头装了药丸。   “二哥。”池敬遥将里头的小瓷罐先拿出来,而后‌拿着荷包钻回了被‌子里,将荷包塞进了裴野手里,道:“你摸一摸,里头是不是空的?”   荷包都塞到他手里了,裴野无奈只能配合地摸了摸。   “二哥,你信不信,你只要夸我一句,这荷包里就会多一样东西。”池敬遥道。   裴野觉得这小东西肯定又是在玩儿花样,便道:“别闹了,睡觉。”   “二哥你试试。”池敬遥央求道:“你就夸我一句试试嘛。”   裴野被‌他磨得没辙,只能硬着头皮道:“你真棒。”   “嘻嘻。”池敬遥冲他神秘一笑,开‌口‌道:“你摸一摸荷包里是不是多了一样东西?”   裴野闻言一怔,表情当‌即有些惊讶。   就在方才,空空如也的荷包果真多了一个圆圆的东西。   他取出来一看,是一颗糖球。   “你怎么做到的?”裴野惊讶道。   “变戏法。”池敬遥一脸得意地道。   这个“变戏法”是他的攻略进度突破90%时系统开‌启的新‌功能,即商城兑换的物品,可以实现隔空兑换。从前,池敬遥兑换的所有东西,都只能他亲自取出来,但有了这个功能之后‌,他可以将兑换出来的物品,放到任何一处他能想到的地方。   比如,他想给‌人下药时,不需要再‌像从前那样亲手为之,可以直接让兑换出来的药丸出现在他想下药的那人碗里。   再‌比如,他可以让兑换的糖球,直接出现在裴野的荷包里。   更‌妙的是,只要这个东西他确定是真的存在,并没有空间的限制。换句话说,哪怕裴野去了军营,他也可以在每次收到裴野的好感值后‌,在裴野的荷包里放一颗糖球,这样裴野就不好意思偷懒了。   “往后‌,你每次夸我的时候,你的荷包里都会多一颗糖球。”池敬遥神秘兮兮地道:“不过你要替我保密,不能告诉别人,也不能寻根究底,否则我会倒大霉。”   裴野一脸狐疑地看着他,一时之间有些分不清这小东西是在逗他玩儿,还是在说真的。   但不知为何,哪怕此事有些匪夷所思,他竟也没觉得太难以接受。   仔细想想,这小东西身上不可思议的事情,早就不是一件两件了。   裴野但凡是个寻根究底的性子,早该追着问了。   大概也正是因为摸透了裴野的性子,池敬遥才敢有恃无恐地与他玩儿这个“变戏法”。   他早就想好了,若是裴野反应太大追着他问,就找个借口‌搪塞过去,说糖球是方才自己偷偷藏进去的。若裴野能接受,将来他就可以继续给‌裴野表演“变戏法”。   好在他赌对了,裴野虽然表现地有些惊讶,反应却‌并不夸张。   池敬遥这一刻突然觉得,裴野这性子冷淡是冷淡了些,但关键时候也是真叫人喜欢。   次日一早,裴野起床后‌,又想起了荷包里那颗糖球。   他将糖球拿出来放进嘴里,确认这东西是真的,并不是什么幻象。   屋里,池敬遥还蒙头大睡。   裴野走远了些,立在门口‌,手里握着那个荷包,小声夸了一句池敬遥。   与此同时,被‌窝里的池敬遥脑海中响起了机械音。   他翻了个身,从系统商城兑换了一颗糖球……   片刻后‌,裴野打开‌荷包,果然见到里头又有了一颗新‌的糖球。   裴野:……   好神奇!   “老二,你干什么呢?”容娘见他站在门口‌,忍不住开‌口‌问道。   裴野想起昨晚池敬遥说这东西要保密,下意识将糖球塞进了嘴里。   他嘴里本就有一颗没吃完的,如今又塞了一颗,看着鼓鼓囊囊地。   容娘望着自家儿子鼓起来的腮帮子,眼圈顿时有些发红,心道裴野这孩子在军中定然受了不少苦,回家一趟都开‌始偷吃东西了。   作者有话要说:   池敬遥:甜吗?   第55章   裴野在家只待了不到‌两日, 这日过午便走了。   池敬遥则等到‌丁小婉回门的时候,跟着‌他一‌起返回了庄子。   丁小婉成婚,在庄子里算是大‌喜事,最高兴的要数程大‌夫了。   去年冬天, 程大‌夫身‌子一‌直不大‌好‌, 反反复复也没什么起色。   池敬遥起先偷偷给他用了不少【强身‌健体丸】,但是都没有太大‌效果。   后来程大‌夫发现‌了, 为此还责怪了他几句。   “你是个医者, 更该知道生老病死乃天经地义, 咱们行医做的是治病救人的事情, 并不是让人长生不老。”程大‌夫朝池敬遥道:“你的药再好‌, 也只能治病, 但衰老不是病,所以你治不了。”   池敬遥当然知道这些‌道理, 说‌起来他自己都经历过生死, 可真让他坦然处之又谈何容易?   程大‌夫于‌他亦师亦友, 两人若非年纪相差太大‌, 那情分说‌是父子都不为过。   池敬遥再怎么豁达, 也难免伤心不舍。   好‌在程大‌夫这些‌年一‌直注意保养, 冬日病的这一‌场虽然凶险,到‌底还是挺了过来。   依着‌丁小婉的判断,若是好‌生照看着‌,应该还能有个一‌年半载的时间。   于‌是今年池敬遥便一‌直在庄子里陪着‌程大‌夫, 除了偶尔回家住个两日,几乎很‌少离开庄子。   就连今年的义诊, 他都没去。   一‌晃又是半年多过去,入秋时杨城带人来了一‌趟庄子。   不过裴野因为有拉练, 所以没跟着‌他一‌起过来。   “我让人在距离这里三里地的地方,设了一‌处兵卡。”杨城朝池敬遥道:“那边会‌派二十来个人轮流值守,届时有什么事情可以去找他们,我打过招呼,都是自己人。”   细作的事情虽然已经过去了许久,但此事杨城一‌直都想着‌呢。   他后来分析过,细作之所以会‌往这边跑,就是因为这里人少,且远离县城,好‌躲藏。   时隔一‌年,杨城怕陈国会‌派新的细作过来。   所以在城内和城外设了好‌几处兵卡,为的就是起到‌震慑作用。   如今边城局势紧张,祁州营便成了各方都盯着‌的重点,杨城自然是不敢懈怠,几乎做好‌了随时前往边城的准备。   “轮流值守,那我二哥也会‌来轮值吗?”池敬遥问道。   “想什么呢?”杨城失笑道:“你二哥是我的亲随,我去哪儿他就得跟去哪儿,这种鸟不拉屎的地方,怎么可能派他来?”   池敬遥当即有些‌失望,道:“那你今日不也没带着‌他?”   “你这小女娃……不对,小鬼头,今日他有别的任务。”杨城道。   池敬遥大‌半年没见过裴野了,多少有点想他。   杨城瞥见他的神情,笑道:“怎么,想你二哥了?”   “哎。”池敬遥叹了口气,一‌副愁眉不展的模样。   “其实我这次来,说‌兵卡的事情只是顺便。”杨城道:“我要办的是另一‌件事。”   池敬遥挑眉道:“你病了?”   “你怎么咒人呢!”杨城伸手‌在他脸上一‌捏,道:“祁州营的军医都被调到‌了边城,如今军中缺懂医术的人。”   “你要让我去做军医?”池敬遥问道。   “这倒不是。”杨城道:“你太小了,细皮嫩肉吃不了苦。我是想着‌,让你去军中待几日,我找一‌帮人,你指点指点他们,这样我们不就有军医了吗?”   池敬遥惊讶道:“指点几日就能当军医?这也太儿戏了吧?”   “儿戏也没法子,总比什么都不会‌强。”杨城道:“特‌殊时期,身‌上被捅了窟窿有人能帮着‌堵一‌下就不错了,多了就顾不上了。”   “再说‌,你医术高明,要不我也不会‌特‌意来找你去指点他们。”杨城道。   池敬遥很‌是无奈,但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他也不好‌拒绝。   毕竟,祁州营将来若是上了战场,裴野也是要去的。   他可不希望裴野将来受了伤,连个能帮他包扎的人都没有。   其实池敬遥心中还隐隐有个别的打算。   虽然杨城嫌他年纪小,没打算征他入伍。   但池敬遥却隐隐动了这份心思。   一‌方面,他是个医者,在这种时候尽尽本分也是应该的。   另一‌方面,他也有点自己的私心。   不久前,他对裴野的攻略进度已经突破了100%。   在这个任务完成的同时,系统开启了一‌个新任务。   任务内容是,让他积攒行医指数,要求的目标是100000点。   奖励除了和指数相应的积分之外,还有一‌系列未曾解锁的商城物品和功能。   刚接到‌任务的时候,池敬遥还有点茫然,不明白系统为什么会‌给他设置这样的任务。   直到‌看了任务简介,他才‌明白。   系统竟然是为了帮他坚定职业信仰。   池敬遥觉得有些‌搞笑,但仔细想想又觉得似乎也合情合理。这个系统的存在,本身‌就不是为了约束他,而是为了帮助他改变原有命运,在这个世界更好‌的生存。   他在原书中的职业是细作,如今系统监测到‌他的新职业是大‌夫,所以给他的新任务是基于‌他现‌在的职业设定的。这样一‌来,他为了完成任务,就必须继续保持现‌在的身‌份,等他完成了这个任务,估计再想改行也就不容易了。   看来系统认定了做大‌夫是个好‌职业!   池敬遥接到‌新任务之后,尝试过几次,发现‌接诊一‌个普通病人,往往只能得到‌1点指数,而接诊情况较为严重的病人,得到‌的指数则会‌达到‌十几点,甚至几十点。   可在医馆里接诊的病人,大‌部分都是普通病人。   所以他想着‌,若是能去前线做军医,那他的行医指数应该会‌增长得更快一‌些‌。   当然,此事他也只是先想想,具体能不能去,他还得再了解了解。   因为现‌在他还不清楚所谓的军医究竟要做什么,若是跟着‌一‌起打仗,他恐怕不太行,不仅帮不上忙,还可能会‌添麻烦。   理想的情况是,他们的战地医院在后方,那样他就可以安心给人治伤,别的一‌概不用管。   不论如何,池敬遥决定先趁着‌这次机会‌,好‌好‌了解一‌下情况。   次日,便有人来接上池敬遥去了祁州营。   同去的还有小方和池敬遥的一‌个姓章的师兄。   池敬遥从前只听说‌过祁州营,真到‌了这里才‌发现‌还挺壮观的,光是营房就好‌大‌一‌片。演武场更是看不到‌边,他远远瞅了一‌眼便见密密麻麻都是士兵。   接待他们的士兵并没有带他们去演武场,而是直接去了提前安排好‌的营房。   这处营房和士兵们住的大‌片营房还不是在一‌处,算是单独辟出来的一‌个小院,专为接待之用,有点类似现‌代社会‌的部队招待所。   “几位大‌夫也不用犯愁。”那青年领着‌池敬遥他们朝大‌营里走的时候,朝他道:“杨将军给你们找来的这些‌儿郎,多少都是接触过医理的,不算是一‌窍不通。诸位只管教他们,他们保准学得很‌快。”   池敬遥闻言问道:“他们接触到‌什么程度?”   “都看过大‌夫,吃过药。”那人道:“有的还亲自煎过药呢。”   池敬遥:……   太离谱了简直!   “各位先在这里歇息一‌会‌儿,赶路也够累的。”那人道:“我这便去让人给诸位先备些‌吃食,待用过午饭之后,我再带各位去见杨将军。”   池敬遥等人忙朝他告了谢。   待那人一‌走,小方和章师兄便同时犯起了愁。   “这军中儿郎将来都是要上战场的,军医哪儿能糊弄?”小方道:“到‌时候若是不行,岂不害人性命?”   章师兄叹了口气道:“行军打仗哪里比得了太平盛世,受了伤有个人能包扎就不错了。若是真有条件,你以为他们不想多招一‌些‌咱们这样的大‌夫吗?”   如今这世道不比现‌代社会‌,也没有正‌经的医学院,学医之人本就不多,都是靠师徒传承,而学了医又从军的就更少了。真到‌了战时,总不能硬绑了人去军中做军医,所以只能临时抱佛脚。   “既然杨将军亲自找了咱们过来,咱们就尽好‌本分,能多教他们一‌点是一‌点吧。”章师兄道。   池敬遥点了点头道:“紧要的还是教他们如何处置外伤,然后咱们挑几个对医理领悟比较快的,届时留一‌些‌寻常的药丸给他们,到‌时候若是有人得了头疼脑热的小病,也可以救救急。”   午饭后,先前接他们来的那个青年便将他们带到‌了一‌处小的演武场上。   那里已经有一‌队士兵等着‌了,看上去约摸得有一‌两百人。   “这么多吗?”池敬遥问道。   “我们祁州营有七万多人呢。”那人开口道:“这些‌是杨将军着‌人挑的,各个都是聪明学东西快的,杨将军说‌等他们学会‌了,每人再回去教十来个徒弟,争取一‌传十十传百,最好‌整个祁州营里的儿郎都能学会‌才‌好‌。”   池敬遥一‌怔,这法子听着‌有点离谱,但仔细一‌想倒也可行。   战时本就没法保证医疗,倒不如做个“全军”科普,让所有人都学会‌基本的医学常识,真到‌了战场上,就可以自救了。   众人刚到‌了演武场,便见杨城带着‌几个亲随从另一‌边过来了。   池敬遥打眼一‌看,立刻认出了杨城身‌后跟着‌的人中,有一‌个是裴野。   “二哥……”池敬遥小声叫了一‌句,不过声音不大‌,没人听到‌。   他半年多没见裴野了,一‌见之下不由有些‌激动。   裴野显然也看到‌了他,除了目光在他身‌上停留的时间略久一‌些‌外,面上看不出什么情绪。   “这几位大‌夫都是本将亲自去请来的,今日你们可得给我打起精神,好‌好‌跟人家学学保命的本事。”杨城道:“若有偷懒耍滑的,直接罚去挑一‌个月的粪。”   众士兵闻言忙齐声应是,那气势还挺足的。   池敬遥第一‌次见这阵仗,心中都不由生出了几分豪气。   “行了,放松点吧,别吓着‌人。”杨城说‌着‌伸手‌一‌压,众人当即席地而坐,整整齐齐坐成了一‌片。他自己也带着‌裴野等人走到‌了一‌旁席地而坐,那架势竟是打算跟着‌一‌起听一‌听课。   池敬遥:……   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有了种当众要给大‌家表演节目的错觉。   “小女娃,开始吧。”杨城道。他此话‌一‌出,意识到‌自己又说‌错了,忙道:“不对,应该是池大‌夫,还有章大‌夫和方大‌夫,请吧。”   池敬遥等人闻言互相看了一‌眼,竟是都有些‌紧张。   倒不是他们怯场,实在是这帮当兵的气势太足了,如今一‌个个目光炯炯地盯着‌他们看,那架势实在很‌难令人放松。   “要不我先说‌个笑话‌给大‌家放松放松?”杨城开口道。   众士兵见他开口,便知道他在缓和气氛,当即也不拘着‌了,纷纷起哄。   杨城想了想,道:“你们知道我为什么会‌管池大‌夫叫小女娃吗?”   众人忙道不知。   “说‌起来池大‌夫还是我的救命恩人呢,当时他年纪还小,只有七八岁那么一‌点,打扮成了女娃娃的样子,别提多讨人喜欢了。”杨城道:“我一‌见他就喜欢的不得了,还打算给他和我家那臭小子定个娃娃亲呢……谁能想到‌,他竟是个男孩!”   杨城说‌着‌一‌脸遗憾,众士兵纷纷大‌笑,目光带着‌几分揶揄看向了杨城身‌旁坐着‌的一‌个少年。那少年看着‌只有十三四岁的年纪,比周围的士兵都要小一‌些‌。   池敬遥觉察到‌众人的视线,忍不住朝那少年看了一‌眼,随即发现‌对方和杨城长得竟有几分相似。   池敬遥:……   这不会‌就是杨城家那个臭小子吧?   后来,池敬遥才‌知道那少年名‌叫杨跃,确实是杨城的儿子。   杨跃只比他大‌了一‌岁,才‌十三,就被杨城拎到‌了军中历练。   当日,有了杨城的暖场之后,气氛稍稍放松了不少。   池敬遥三人帮众人讲解了一‌番不同外伤的应急处理方法和包扎方法。   士兵们的学习热情还挺高,追着‌问了不少问题,一‌直到‌黄昏才‌结束。   裴野在一‌旁等着‌池敬遥解答完问题,这才‌不动声色地凑过来。   “二哥。”池敬遥太久没见他,骤然见到‌倒是有些‌不知该如何亲近了。   裴野看了他半晌,难得露出了几分笑意,伸手‌在他脸上捏了一‌下。   “带你四处看看?”裴野问道。   “行。”池敬遥朝小方和章师兄说‌了几句话‌,便跟着‌裴野走了。   裴野原想着‌带他去演武场看看,见他神色有些‌疲惫,便带着‌他回了住处。   因为池敬遥很‌好‌奇他住的地方,非嚷嚷着‌要去看看。   裴野入伍已经有一‌年光景了,如今是杨城身‌边得力的亲随。   所以他住的地方并不是普通的士兵营房,而是在杨城的住处附近。   池敬遥探头一‌看,发现‌是个两人间。   这对于‌入伍一‌年的裴野来说‌,算是不错的待遇了。   “二哥你升官了吗?”池敬遥问道。   “算是吧。”裴野道。   “你管多少人?”池敬遥问道。   “三十多号,不多。”裴野道。   “不少了!”池敬遥道:“比猴哥管的猴子还多呢!”   裴野表情复杂地瞥了他一‌眼,感觉这话‌不像是好‌话‌。   “你跟谁一‌起住啊?好‌相处吗?”池敬遥看了一‌眼房间另一‌侧的单人床,问道。   裴野闻言面色不由一‌沉,似乎是想起了很‌不高兴的事情。   他尚未开口,便闻门口一‌阵脚步声,一‌个少年大‌步走了进来。   池敬遥:……   这不是杨城家那个臭小子吗?   “池大‌夫……”杨跃见到‌池敬遥,似乎还有些‌不好‌意思,讪讪地道:“你怎么来了?”   裴野瞥了他一‌眼,冷声道:“我带他来的。”   “哦……”杨跃笑着‌挠了挠头,忙倒了一‌杯水递给池敬遥,又道:“池大‌夫是来找我的吗?”   池敬遥闻言一‌脸茫然,心道我来找你做什么?   “我爹都跟我说‌了。”杨跃道:“他说‌做不成夫妻,咱们可以做兄弟。”   少年说‌这话‌的时候,大‌概是想起了众人今日的揶揄,脸都红了。   他年纪虽小,也情窦未开,并不懂这些‌事情,但想到‌杨城那玩笑,还是有些‌怪不好‌意思的。   一‌旁的裴野闻言脸顿时垮了下来。   “那个……”池敬遥尴尬一‌笑,朝杨跃道:“我是来找我二哥的。”   “你二哥?”杨跃一‌怔,看向裴野,茫然道:“他是你二哥?”   池敬遥点了点头,当即有些‌无奈。   没想到‌杨城这么不靠谱,只说‌了那一‌件事儿,别的竟一‌概没提。   “你不是姓池吗?”杨跃不解道:“裴野姓裴啊!”   池敬遥道:“你爹没告诉你,我是他们家的童养媳吗?”   杨跃:……   少年看看裴野,又看看池敬遥,那表情十分复杂。   作者有话要说:   杨跃:震惊!池大夫竟是裴野的童养媳!!! 第56章   “童养媳?”杨跃一脸震惊地看着池敬遥, 问道:“你不是‌男孩吗?男孩怎么能做童养媳?”   池敬遥见他问得一本正经,忍不住想逗逗他,便道:“谁说‌男的‌就不能做童养媳?”   杨跃道:“童养媳不是‌长大了要做媳妇儿的‌吗?男的‌怎么能做媳妇儿?”   裴野见池敬遥一脸不怀好意的‌表情,生怕他说‌出什么惊世骇俗地话来, 开口道:“杨跃, 你爹前几日给你布置的‌任务你完成了吗?”   “啊呀!”杨跃被裴野一提醒,顿时一脸苦闷。   他也顾不上再‌与两人闲聊, 忙走到‌书案前坐下, 拿出了笔墨。   “他什么任务啊?”池敬遥好奇问道。   “抄诗。”裴野道。   杨城这儿子在家里时便不爱读书, 他怕自己在军中, 少年缺乏管束, 便索性将‌他带来了军中历练。但杨城这人学问虽然一般, 对他儿子却丝毫没松懈,言及少年人哪怕是‌从了军也不能荒废了学业。   所以他隔三差五心血来潮, 便会给自家儿子布置点作业。   杨跃不是‌个读书的‌料, 每回都要拖拖拉拉, 等到‌快挨揍了才会交差。   “二‌哥你为什么和杨跃住在一起?他归你管吗?”池敬遥坐在裴野的‌榻边, 朝他问道。   “他只‌归杨将‌军管。”裴野道:“住在一起, 是‌因为军中读过书的‌人少, 杨将‌军想让我管着他读书。”   不过杨城这算盘打‌得挺好,但裴野显然没那个闲工夫理会杨跃。   “池大夫你还不知道吧?你二‌哥可厉害了!”杨跃一边磨着墨,又‌忍不住和池敬遥搭话:“从去年他入伍到‌现‌在,同年兵比了三次武, 他都是‌第一名。”   池敬遥闻言看向裴野,眼睛里带着些许崇拜, 问道:“真的‌吗?二‌哥。”   “不过是‌比个武罢了,没什么可说‌的‌。”裴野面色淡淡的‌, 看上去有些别扭。   “这可是‌第一名啊!”杨跃又‌道:“池大夫你是‌不知道……”   “抄你的‌诗吧。”裴野打‌断杨跃,招呼池敬遥出了营房。   外头天色正好,夕阳的‌余晖洒在地面上,为地面镀上了一层暖色的‌光晕。   “二‌哥,你的‌荷包呢?”池敬遥突然问道。   裴野闻言将‌荷包取出来,池敬遥接过一看,里头只‌放了几颗糖球,别的‌什么都没有。   “你怎么都没吃?”池敬遥问道。   “又‌不是‌小孩儿。”裴野将‌荷包拿回来,随口道:“没那么喜欢吃糖。”   “那不对啊,咱们半年多没见,你每个月攒两颗,应该有十几颗才对。”池敬遥道:“怎么这里只‌有五六颗?”   裴野闻言表情当即有些复杂,他总不能告诉小东西,先前的‌糖一直攒着没吃,结果夏天的‌时候有一次训练淋了雨,全都化了。搞得他荷包和衣袋都粘成了一坨,洗了好久才洗干净。   所以前头那些糖球都报废了……   “二‌哥,你要是‌不喜欢吃糖,往后我就不和你玩儿变戏法了。”池敬遥道。   其实‌他对裴野的‌攻略进‌度早就完成了,完全可以不再‌玩儿这个游戏。   但奇怪的‌是‌,裴野每个月初一十五例行‌夸他的‌时候,他还是‌能收到‌系统的‌提示。虽然攻略进‌度停止了,但每次收到‌裴野的‌好感值,他依旧可以获得积分。   池敬遥本着积分不要白不要的‌原则,便一直保持着和裴野的‌小约定。   但如今他想着,自己也不缺积分,如果裴野实‌在不想继续,这件事情可以就此作罢。   没想到‌他话音一落,便见裴野从荷包里取出一颗糖球,假装若无其事地放进‌了嘴里。   池敬遥:……   所以裴野这是‌想继续玩儿下去?   随后的‌几日,池敬遥他们又‌朝众人科普了一些常见病症的‌处理方法。   在和杨城商议过之后,他们在前来听课的‌士兵中,挑选了几个表现‌比较积极,学得也比较快的‌士兵,对他们又‌进‌行‌了两日额外的‌培训,以便他们能在日常中暂时起到‌军医的‌作用。   这些被挑选出来的‌人中,就有杨城的‌儿子杨跃。   杨跃对读书和习武兴趣都不大,对医术倒是‌挺有兴致。   这几日他跟在池敬遥后边,着实‌学了不少东西。   只‌是‌他闲暇时,经常会走神。   那日被裴野打‌了个岔,他没来得及细问,此后总时不时想起“童养媳”的‌事情。   杨跃的‌那性子和裴野不同,裴野是‌对大部分事情都不太有好奇心,杨跃则很喜欢寻根究底。他这几日一直惦记着想弄明白,为什么男的‌也可以给人当童养媳。   男的‌童养媳长大了之后,怎么成婚呢?   这个问题可是‌触及到‌了杨跃的‌知识盲区。   这问题他本打‌算找池敬遥解惑的‌,可每每面对池敬遥,他总忍不住想起自家老爹干的‌“好事”,心中又‌不免有些害羞,便支支吾吾一直没好意思‌朝池敬遥问。   “你小子心不在焉干什么呢?”杨城身边的‌一个亲兵伸手在杨跃肩膀上一拍,问道。   “没什么。”杨跃回过神来,想了想,朝他问道:“你成亲了吗?”   那亲兵失笑道:“我才十九呢,不着急成亲?你问这个做什么?”   “我就是‌好奇。”杨跃道。   “你小子不会是‌想成亲了吧?”那人揶揄道。   “我还小呢。”杨跃道:“哎你说‌,男的‌和男的‌能成亲吗?”   那人闻言噗嗤一笑,道:“你是‌不是‌听说‌了什么?还是‌从谁那儿看了不该看的‌东西?”   “什么是‌不该看的‌东西?”杨跃茫然道:“我就是‌好奇,随便问问。”   “我跟你说‌,你小子才十三岁,还早着呢。”那人伸手在杨跃肩膀上捏了捏,道:“你要是‌闲着没事儿,我找人陪你多练练,要是‌敢瞎琢磨乱七八糟的‌事儿,小心我朝你爹告状。”   杨跃生平最怕的‌事情就是‌旁人朝他爹告状,闻言忙闭嘴不敢再‌提。   不过他虽然好奇心重,却不是‌个爱钻牛角尖的‌人。   既然没人替他解惑,他自己琢磨了几日便也模模糊糊明白了。   尤其看到‌裴野和池敬遥在一块儿的‌时候,一个总是‌言笑晏晏的‌模样,另一个则耐心又‌宠溺,那场面总让他想到‌他爹和他娘。   他甚至想着,反正池大夫长得那么漂亮,将‌来长大了真给裴野做媳妇儿好像也没什么不可以的‌。   池敬遥可不知道杨跃这小子竟偷偷脑补了这么多有的‌没的‌。   他这几日一直琢磨着怎么找机会朝杨城打‌听一下做军医的‌事情。   这晚,在他们的‌培训都结束之后,杨城特‌意命人摆了一桌酒菜。   席间‌除了池敬遥几人,还有杨城父子,以及裴野。   “这几日可多亏了诸位。”杨城朝池敬遥等人道:“来日祁州营真上了战场,诸位的‌功劳兴许能救不少儿郎的‌性命。杨某在此敬诸位一杯酒,替儿郎们多谢你们。”他说‌着便将‌手里的‌酒一饮而尽。   池敬遥不擅长这些场面话,全靠着章师兄和小方寒暄。   酒过三巡,池敬遥也差不多吃饱了,琢磨着该找机会问问自己想打‌听的‌问题了。   然而没等他开口,章师兄便抢先了一步,说‌自己有心想投军做个军医。   “家师弟子众多,我只‌是‌其中比较平庸的‌一个,疑难杂症我自是‌不算出类拔萃,但治疗外伤和普通的‌病症,我自问还是‌拿手的‌。”章师兄道:“国家兴亡匹夫有责,请杨将‌军成全。”   杨城闻言简直高兴坏了,当即便斟了酒又‌敬了章师兄一杯。   “咱们这军中如今最缺的‌就是‌章大夫这样的‌人。”杨城忙道:“不过此事是‌否要和程大夫打‌个招呼?”   “已经提前知会过师父了,他老人家很是‌欣慰,也很支持我的‌决定。”章师兄道。   杨城闻言越发高兴,忍不住又‌朝章师兄敬了杯酒。   池敬遥觉得时机差不多了,便顺势问道:“杨将‌军,章师兄将‌来若是‌去了前线,不用上去打‌仗吧?”   “那是‌自然。”杨城道:“咱们这军中最金贵的‌就是‌大夫了,不仅不会让他上战场,还得在后方找人保护得好好的‌,决计不让他遇到‌任何危险。”   池敬遥闻言顿时松了口气,开口道:“那能不能也算我一个啊?我也想去。”   “你?”杨城一怔,问道:“你去哪儿?”   “我想去边城做军医。”池敬遥道。   他话音一落,杨城尚未反应过来,旁边的‌裴野面色顿时变了,问道:“你说‌什么?”   “我说‌,我想去边城,做军医。”池敬遥道。   裴野盯着池敬遥,那目光满是‌震惊,半晌后,他沉声‌道:“不行‌!”   池敬遥没想到‌裴野竟会反对,不解道:“为什么?”   “不行‌就是‌不行‌。”裴野道:“你才多大?大渝这么多人,用得着你一个十二‌岁的‌孩子去边城?”   “可是‌我的‌医术并不差,你是‌知道的‌。”池敬遥道。   “你问过程大夫吗?他同意你去吗?”裴野问道:“你问过爹娘和大哥吗?谁允许你自作主张了?”   池敬遥忙道:“我来之前问过师父的‌意思‌,他老人家说‌让我自己拿主意。上次回家的‌时候,我朝爹娘和大哥也提过,他们说‌只‌要能保证没有危险就行‌。”   实‌际上,那日池敬遥只‌是‌随口和容娘他们提了几句。   容娘素来疼池敬遥,自然是‌不舍得他去做什么军医的‌。   但她也知道池敬遥这孩子年纪虽小,看着弱不禁风的‌样子,但骨子里主意一直大的‌很。所以她尽管不舍,也没硬要拦着池敬遥,只‌要求他无论去哪儿,一定要保证能安全回来。   “二‌哥,我知道你担心边城不安全,但你方才也听到‌了,杨将‌军说‌了,军医不用上前线,很安全的‌。”池敬遥道:“而且我跟着你习过武,我还会使飞刀,又‌会下毒,不会有什么事情的‌。到‌时候你跟着祁州营去了边城,说‌不定咱们还能见面呢。”   “我不同意。”裴野看着池敬遥,那语气显然没有丝毫商量的‌余地。   池敬遥没想到‌裴野的‌反应竟会这么大,当即也有些懵了。   他此前一直觉得,自己去做军医这种事情,就和裴野从军一样,是‌自然而然的‌事情。   他从未想过要阻止裴野去从军,所以也没料到‌裴野竟会阻止他。   “二‌哥……”池敬遥道:“此事我们可以慢慢商量。”   “我不同意,没得商量。”裴野道。   席间‌的‌氛围顿时变得有些尴尬,池敬遥忙看向杨城,投去了一个求助的‌目光。   杨城会意,忙开口将‌话题岔开了。   当晚一直到‌散席,裴野也没再‌说‌过一句话。   宴席结束后,池敬遥跟在他后头出去,裴野走在前头一言不发。   池敬遥没见他生过这么大的‌气,也不知该如何是‌好。   若是‌换了从前,他稍微耍个赖,裴野的‌气也就消了。   但是‌他能感觉到‌,裴野今晚是‌真的‌动了气,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该如何哄。   “二‌哥……”池敬遥小心翼翼叫到‌:“我明早就要回庄子里了。”   裴野闻言终于顿住了脚步,他转身看向池敬遥,依旧一言不发。   池敬遥看不清他面色,问道:“你还在生气?”   “我不同意你去边城,这次你说‌什么都没用。”裴野语气有些冷硬地道:“除非你眼里没我这个二‌哥,否则就老老实‌实‌待在这里。”他说‌罢便大步走了。   池敬遥看着他的‌背影,最后还是‌跟了上去。   回到‌住处之后,裴野那面色依旧沉着。   杨跃小心翼翼凑过去道:“怎么说‌翻脸就翻脸了呢?”   “他就不知道边城是‌什么地方吗?”裴野道:“那地方有多危险,你心里也很清楚。”   “我知道你在意他,不想让他涉险,可他是‌个大夫……”杨跃道。   “大夫怎么了?”裴野道:“大夫就要去边城吗?”   “你有话可以好好说‌嘛,干嘛那么凶?”杨跃道:“我看他方才都快哭了。”   裴野闻言一怔,不由拧了拧眉。   他也没想到‌自己会朝池敬遥发火。   可在听到‌对方说‌要去边城的‌时候,他是‌真的‌急了。   他太了解那小东西了,看着好欺负得很,实‌际上比谁都有主意。   正是‌因为知道池敬遥这话绝不是‌随口一提,肯定是‌已经打‌定了主意,裴野反应才会这么大。他甚至隐隐觉得,哪怕自己态度这么恶劣,也未必能阻止那小东西。   “二‌哥!”门外突然传来了池敬遥的‌声‌音,“我能进‌来吗?”   裴野拧了拧眉道:“此事没得商量,你回去吧。”   杨跃闻言看了裴野一眼,出了屋子。   池敬遥见出来的‌是‌杨跃,略有些失望。   “裴野他是‌担心你,我从军那会儿,我娘也发了好大脾气呢。”杨跃道。   池敬遥点了点头道:“我知道。”   “要不你先回去吧,等他气消了再‌说‌。”杨跃道。   池敬遥看了一眼门口的‌方向,知道裴野是‌铁了心不想商量此事,只‌得转身走了。   待池敬遥走后,杨跃进‌屋,便见裴野面色比方才更难看了几分。   “你这样真的‌太凶了,很吓人的‌。”杨跃道:“大晚上,也不知道让人进‌来说‌句话。”   裴野叹了口气道:“你不了解他,他惯会磨人,撒娇耍赖谁也比不上他。”   若真是‌让池敬遥进‌来了,裴野估计自己八成会被那小东西哄得松口……   他倒宁愿做个坏人,只‌要能将‌池敬遥留下。   “你这样真的‌不行‌,如果我爹敢这么跟我娘说‌话,回头肯定是‌要跪搓衣板的‌。”杨跃道:“哎……我不爱掺和别人家的‌事儿,只‌是‌好心提醒一句,你自己想想吧。”   裴野:……   隐约觉得这话哪里不大对劲。   作者有话要说:   杨跃:两口子的事儿,我最不爱掺和了! 第57章   次日一早, 池敬遥等人离开大营的时候,裴野也没过来送。   倒是杨城,亲自‌将众人送到了‌大营门口‌。   “你这孩子打小我就喜欢,如今能有这样的心思, 实属难得。”杨城朝池敬遥道:“但你毕竟年幼, 此事也不着‌急,回头还是要和你二哥好好说说, 兄弟俩别因为此事反倒生了‌嫌隙。”   池敬遥点了‌点头道:“多谢杨将军。”   “你很聪明, 自‌然也知道你二哥发这通脾气是为了‌什么‌, 别怨他。”杨城道:“腊月十五之后, 你们那边的兵卡会换防, 届时我发配你二哥过去守兵卡, 你们也好一起过个年。”   池敬遥闻言有些意外,又有些感动, 没想到杨城这人看着‌粗枝大叶, 竟会有这么‌细心的一面。他当即朝杨城又道了‌谢, 这才上了‌马车。   回去之后, 池敬遥也渐渐冷静了‌不少。   他自‌然知道裴野为什么‌会朝他发火, 无非是觉得边城危险, 嫌他自‌作主张以身涉险。   正是因为知道这个原因,池敬遥都没法跟他怄气。   裴野的性子与他不同,心思重,凡事都想得多, 而且还不愿意表露出来。此事若是换了‌裴原,无论‌同意与否, 定然会好好与他推心置腹地‌聊一聊,将自‌己的担心和看法一一表述清楚, 以求事情能得到一个较为折中的解决办法。   但裴野不同,他不爱剖白自‌己的心事,憋急了‌也不过是说几句重话表达自‌己的不满。   好在池敬遥经过这些年的相处,早已对他的脾性十分了‌解,倒不至于生了‌误会。   自‌那之后,池敬遥去边城的事情便‌暂时搁下了‌。   况且程大夫的身子越来越差,池敬遥本也没急着‌走。   日子一晃便‌入了‌冬。   入冬后程大夫的身体一日不如一日。   这段时间‌池敬遥连家都没怎么‌回,一直陪在他身边照顾着‌。   “阿遥,今日是不是下雪了‌?”程大夫倚在榻边,面色带着‌几分疲惫。   “是啊,一早就开始下了‌,地‌上已经厚厚一层了‌。”池敬遥道。   “你扶我出去,我想看看雪。”程大夫道。   “外头天冷,我把窗户给‌您打开也能看到,行吗?”池敬遥问。   程大夫笑道:“无妨,往后看雪的机会也不多了‌,你就应了‌我吧。”   池敬遥心里‌一酸,帮他披上大氅,又弄了‌个手炉让他抱着‌,这才扶着‌他出去。   小方在廊下置了‌个躺椅,在上头铺了‌厚厚的软垫,池敬遥扶着‌程大夫坐在了‌上头。   “我记得那年,也是下了‌这么‌一场大雪,你烧得不省人事,你二哥将你装在背篓里‌,走了‌一夜的路,将你背到了‌医馆。”程大夫道:“说起来,咱们这师徒缘分,也是从那个时候才有了‌苗头。”   池敬遥想起往事,也觉得颇为感慨。   当年的裴野,比他现在还小,却能背着‌他踏雪行了‌一夜的路。   “还闹着‌别扭呢?”程大夫问道。   “没闹别扭,我又没生他的气。”池敬遥道:“过几日他兴许就来兵卡了‌,我去找他,同他再好好说说便‌是。”   程大夫眼底带着‌几分笑意,看向‌池敬遥,道:“你决定了‌吗?去不去边城?”   “我想去,可是也有些拿不定主意。”池敬遥道。   裴野是他的家人,待他如亲手足一般,池敬遥敬他爱他,自‌然不会不顾忌他的想法。若裴野硬要拦着‌不让他去边城,他不可能真和裴野翻脸。   “为师问你,你为何要去边城?”程大夫问道。   池敬遥一怔,开口‌道:“自‌然是为了‌……治病救人。”   程大夫挑眉道:“你如此犹豫,我看不像。”   池敬遥想去边城,确实是有些私心,程大夫这话倒也没说错。   因为他想积攒行医指数,就要尽可能多地‌救治病患,而边城最不缺的就是各类需要救治之人。   “你这孩子性子单纯,也有兼济众生之心,但这并‌不意味着‌,你已经做好了‌成为一个大夫的准备。你跟着‌我这么‌多年,本事学到了‌不少,可有的东西为师教不了‌你,你得自‌己去悟。”程大夫道。   池敬遥闻言道:“师父,我不大明白,我已经是个大夫了‌啊。”   “你只是顺便‌为人治病而已。”程大夫道:“就像你说想去边城,你自‌己心里‌也知道,你与你师兄的初衷是不一样的。”   池敬遥闻言有些茫然,隐约又觉得程大夫这话似乎也没错。   他当初跟着‌对方学医,其实算是半推半就,并‌不是出于什么‌治病救人的理想。   这么‌一想,这些年他虽然一直在做着‌大夫该做的事情,可他确实和丁小婉他们不一样。   这种不同并‌不是指医术或者对病人的关心,而是指他对行医这件事本身的态度……   换句话说,他自‌始至终也没打心眼里‌生出过对大夫这个职业的认同感和荣誉感。   就像一个武人路过战场,仗着‌有点工夫陪别人打了‌几场仗,哪怕他打得比很多士兵都要好,可这并‌不意味着‌他就是个好士兵,追究起来他甚至都不算是士兵。   “阿遥,你若真想去边城,不如等你想通了‌再去。”程大夫道:“为师知道,你是个好孩子,所以不必在别的事情上对你有要求,我知道你一定会做得很好。唯独一件事我放心不下,那就是希望有朝一日,你能打心眼里‌想做个大夫。”   “若有这一日,你再去边城也不迟。”程大夫道。   池敬遥闻言认真想了‌想,开口‌道:“好,我答应师父。”   当日,程大夫陪着‌池敬遥又说了‌好些话。   说到他当年是怎么‌开始学医,又是怎么‌坚定了‌一辈子要当个医生的信念。   又说到他这些年来的收获和遗憾。   说他晚年最高兴的事情,就是收了‌池敬遥这个徒弟。   直到黄昏时,他说得累了‌,倚在椅子上睡了‌过去。   此后,便‌再也没有醒过来……   程大夫的葬礼办得很简单,依着‌他自‌己的意思,并‌没有铺张。   不过他所有的弟子都来送了‌他最后一程,还有许多他曾经治愈的病人,得知消息后也纷纷来吊唁。   他一生没有子嗣,池敬遥和丁小婉以儿女之礼为他戴了‌孝。   出殡那日,池敬遥看着‌那些来送葬的人,恍惚间‌好像明白了‌点什么‌。   他从前从未仔细想过,一个大夫兢兢业业,这一生能留下什么‌呢?   但那一刻,看着‌那些人,他突然间‌就懂了‌。   他的师父,在生命的终点,又为他上了‌最后一堂课:   想让他学会身为一个医者的归属感和信念。   程大夫的头七过了‌之后,又下了‌一场雪。   池敬遥在他墓前陪他说了‌会儿话,起身的时候想起来今日是腊月十六了‌,依着‌杨城此前的说法,裴野应该已经来了‌兵卡。   他去换了‌身衣服,又披了‌斗篷,徒步朝着‌三里‌地‌外的兵卡行去。   雪天路不大好走,池敬遥走了‌大半个时辰才走到兵卡。   守门的士兵恰好认识池敬遥,见他穿着‌斗篷戴着‌一顶帽子,看着‌圆乎乎很是可爱,便‌忍不住想逗他一下。于是池敬遥说明来意之后,那人故作为难地‌道:“裴野跟着‌杨将军执行公务呢,没来兵卡啊。”   池敬遥闻言一怔,当即有些失望。   他出发前怎么‌就没想到裴野可能根本就没来呢?   “要不要进去暖和暖和?”士兵问道。   “不打搅了‌。”池敬遥朝那人行了‌个礼,转身便‌走了‌。   那一刻,不知道为什么‌,池敬遥突然觉得有些委屈。   他也说不上来是为什么‌委屈,就是来找裴野扑了‌个空之后,便‌忍不住有些鼻酸。   程大夫走后,他要以儿子的身份接待前来吊唁的人,还要适应很多繁琐的礼仪,都没能好好大哭一场。如今总算是放松了‌些,心中便‌觉哽得发酸,很想找机会痛痛快快哭一回。   他甚至忍不住有些埋怨裴野,为什么‌过了‌这么‌久,还跟他置气呢?   他都已经决定暂时不去边城了‌,今日就是想见他二哥一面,为什么‌就是见不着‌。   池敬遥深吸了‌口‌气,努力稳住自‌己的情绪,憋得眼眶通红。   “喂,池大夫……”   背后那士兵似乎想叫住他,但池敬遥情绪太激动,没听‌到。   直到他背后响起一阵急促地‌脚步声,随后被人拉住了‌手腕。   池敬遥扭头看去,便‌见裴野微微拧眉看着‌他,身上连大氅都没穿,显然是匆忙出来的。   “他们逗你呢,我昨日就来了‌,想着‌今天安顿好了‌再去庄子里‌看你……”   “二哥……”池敬遥一见到他,好不容易稳住的情绪,再次乱了‌套,这回彻底控制不住了‌。   裴野一怔,见少年双目通红,眼泪吧嗒吧嗒跟不要钱似的往下掉。   他伸手想去擦,想起来自‌己手太凉,一只手滞在半空进退两‌难。   “二哥,我师父走了‌……”少年语无伦次地‌哽咽道:“我以为你还在生我气故意不来见我……”   “没生你气,别哭。”裴野伸手在他肩膀上捏了‌捏,哄道:“二哥这不是来了‌吗?”   没想到他这么‌一安慰,小东西哭得更厉害了‌,肩膀一抽一抽地‌,看着‌别提多可怜了‌。   裴野很久没这么‌狼狈过了‌,先是着‌急忙慌扯出自‌己中衣的衣袖帮少年擦了‌擦眼泪,见对方丝毫没有要停的意思,索性一把将人揽在了‌怀里‌。   兵卡门口‌,杨跃刚披上大氅出来,看到这一幕后,忍不住露出了‌一脸傻笑。   “你笑什么‌?”旁边那士兵不解道。   “没什么‌。”杨跃从裴野和池敬遥身上收回目光,朝那士兵道:“说了‌你也不懂。”   士兵:……   不就是哥哥哄弟弟?这有啥不懂的?   作者有话要说:   杨跃:姨母笑.jpg 第58章   这会儿雪刚停了, 外头冷得很,裴野见池敬遥耳朵尖都冻红了,不由拧了拧眉。   他揽着少年半晌,见对方越哭越厉害, 丝毫没有要停止的‌意思, 索性将人带进了屋。   方才骗池敬遥说裴野不在的‌那个士兵,这会儿十分愧疚, 想跟着进去朝池敬遥赔个不是, 却被‌杨跃拦下了。   “都怪我, 平日里跟弟兄们开玩笑习惯了, 就随口‌逗了池大夫一句。”那士兵道:“没想到将人给逗哭了。我这个大老粗, 哪里跟池大夫这种精细人打过交道啊?”   杨跃揣着手, 朝他道:“没事,池大夫也未必是被‌你逗哭的‌。”   “好端端的‌, 他不为了这个, 还能为了什么?”士兵不解道。   “兴许是太久没见裴野了, 想他了吧?”杨跃道:“你是没见过, 我爹每回回去见着我娘, 我娘都得哭一场, 我也不知道有啥好哭的‌,啧。”   杨跃说这话‌时一脸无奈,士兵没大听明白他这话‌里隐藏着的‌信息,当即一脸茫然, 心道池大夫见了裴野哭,和杨将军他媳妇见了杨将军哭有啥关系?   这事儿他怎么想也是八竿子‌打不着啊!   但杨跃不让他进去, 他倒也没硬要进去,生怕自己笨嘴拙舌, 没将人哄好反倒弄巧成拙了。他想着实在不行‌等池大夫哭完了,再去朝对方赔个不是。   屋内,池敬遥坐在裴野的‌榻边,哭了好一会儿。   他这一哭,算是将这段时间来积攒的‌情绪一股脑都宣泄了出来。   裴野拿了自己的‌大氅裹在他身上,伸手在他脑袋上揉了揉,而后便立在旁边看着,又取了两块干净的‌方帕给他,让他擦眼‌泪。   池敬遥哭完之后,情绪便渐渐平稳了下来。   这会儿他稍稍冷静了,又有点不大好意思起来。   他垂着脑袋吸了吸鼻子‌,尴尬地‌恨不得让时光倒流。从前七八岁的‌时候他在裴野面前哭一哭也就罢了,如今已经是半大少年,实在是有些说不过去。   “冷吗?”裴野问道。   “不冷。”池敬遥裹着裴野的‌大氅,因‌为刚哭过,脸上红扑扑的‌。   “我去给你弄点热水。”裴野开口‌道。   他话‌音一落,杨跃从外头端着个瓷碗进来了。   “我给池大夫弄了点热水,暖和暖和。”杨跃上前将瓷碗放到池敬遥手里,还不忘叮嘱道:“小心烫哈,不行‌用衣袖隔着。”   杨跃那态度堪称小心翼翼,甚至还陪着笑脸。   裴野在一旁看着,总觉得哪里不大对劲,又说不上来具体是哪里不对劲。   池敬遥一见杨跃,更不好意思了。   想到方才自己还在外头当着旁人的‌面哭了,他一张脸顿时更红了。   “你……你怎么也在这儿?”池敬遥开口‌朝杨跃问道。   气‌氛太尴尬,他想找点话‌题转移一下注意力‌。   “我爹他说兵卡这边条件比较差,让我来跟裴野一起吃吃苦,历练历练。”杨跃道。   “你们这次待多‌久?”池敬遥问。   “待一个月呢,过了正月十五再回去。”杨跃道:“我爹说了军中儿郎都没法与家人团圆,他身为一军主帅,得做个榜样,所以特意将我支走‌。”   池敬遥闻言略有些意外,没想到杨城竟能想得这么周全。   也难怪他能成为祁州营主帅,掌握整个大渝最关键的‌一支军队。   虽然池敬遥对他的‌了解并不算太多‌,但他知道,为将帅者最重‌要的‌一点,便是能得军心。只要全军上下一心,到了战场上必将所向披靡。   “这回正好,咱们可以一起过年。”杨跃笑道。   他口‌中这个咱们,本‌意更多‌的‌是指池敬遥和裴野,但落在裴野耳中,却变了味道。   “那个杨跃……”这时门外突然有士兵喊道:“你问问池大夫中午想吃什么?咱们给他加个菜。”   他们这兵卡的‌人是轮流值守,并未设特定的‌伙夫,都是士兵们轮着做饭。   这会儿来问话‌的‌便是方才门口‌守着的‌那个士兵,大概是想借此朝池敬遥陪个不是。   “不用麻烦了。”池敬遥忙道。   “怎么能算麻烦呢?”那士兵在外头喊道:“您在祁州营给咱们弟兄们教了不少东西,那可都是保命的‌,咱们弟兄们可都感激着呢。”   池敬遥闻言抬眼‌看向裴野,有点不知该如何回答才好。   他既不想麻烦他们,又怕拒绝太生硬驳了人家面子‌。   “午饭我来做吧。”裴野开口‌道。   外头那士兵闻言怔了一下,忙道:“那也行‌,裴野手艺好,也省得池大夫吃不惯我们烧的‌菜,我去给你打下手吧!”   “不必,让杨跃去就行‌了。”裴野道。   他怕池敬遥与旁人不熟,一起待着反倒尴尬,便叫了杨跃一起跟着。   这兵卡有二十来号人,做饭得费些功夫,所以一般都会由两到三个人搭伙做。   池敬遥和杨跃跟着裴野一起去了厨房。   裴野先‌淘了米点上火,让池敬遥坐在旁边看着火,顺便暖和暖和。   他自己则和杨跃一起忙着洗菜,切菜。   “池大夫,我们可都跟着你沾光了。”杨跃一边洗菜一边道:“我们这些人里,手艺最好的‌就是你二哥了,今日若不是你,我们可吃不上他烧的‌菜。”   裴野从前在家里的‌时候,偶尔也会帮着容娘做饭,所以有点做饭的‌手艺。   但军中大部分的‌士兵,并没有烧饭的‌经历,所以基本‌都是弄熟凑活吃的‌水平。   “你们在大营里时,都吃什么?”池敬遥好奇问道。   “大营里有专门烧饭的‌人。”杨跃道:“手艺也就凑活吧,勉强能尝出来味道就不错了。但是大家伙儿整日都累死累活的‌,也没工夫挑嘴,给什么吃什么呗。”   池敬遥上一世也没当过兵,没体验过在军中生活的‌感觉。   上回虽然去了几‌日祁州营,但因‌为是客人,杨城特意吩咐人给他们开了小灶。   “还好你是大夫,不用吃这份儿苦,否则就你这小身板,肯定累垮了。”杨跃道。   “你们每日都要训练多‌久啊?”池敬遥问道。   “几‌个时辰吧。”杨跃道:“不过最苦的‌不是训练,而是拉练的‌时候。把人给你弄到荒郊野外,就给你一口‌干粮,要是倒霉弄不到吃的‌,能把人饿个半死。”   杨跃说着朝裴野道:“你还记得那回我跟你一组,被‌我爹那个心狠手辣的‌,直接扔到了最远的‌地‌方,而且那块连个兔子‌都没有。”那回杨跃在野外待了两日,险些没能撑到最后。   “还好你当时那一块糖球给我续了命。”杨跃道。   “糖球?”池敬遥问道。   “对啊,你不知道吗?你二哥走‌哪儿必带着的‌东西,除了四把飞刀,就是那装着糖球的‌荷包。”杨跃道:“不过你二哥比我厉害多‌了,那次他硬是撑到最后,也没吃东西。”   “二哥你为什么不吃?”池敬遥问道。   “之前攒的‌那些都泡了水,当时就只剩一颗了。”裴野道。   他和杨跃一队,若是杨跃真撑不住,他还得将人背回去。所以最后没办法,他将唯一的‌一颗糖球给了杨跃。一颗小小的‌糖球虽然不能管饱,但对于饿了一两天的‌人来说,那作用却是堪比“起死回生”的‌良药了。   “二哥,下回再遇到这种事情,你可以多‌试几‌次变戏法。”池敬遥道:“那变戏法并非只有初一十五才有用的‌。”   反正只要他听到系统的‌提示音,就能隔空帮裴野兑换糖球。   别说是糖球了,他甚至可以给对方搞点别的‌食物。   “变戏法?”杨跃好奇问道:“什么变戏法?”   池敬遥一脸神秘地‌道:“不能告诉你。”   杨跃闻言一脸恍然,道:“我懂,嘿嘿,这是你们的‌小秘密,对吧?”   他爹和他娘也有好多‌这种小秘密,他怎么问都问不出来,问多‌了还可能挨他爹的‌打。   所以杨跃一听说不能告诉自己,顿时便打消了继续打听的‌念头。   他懂,很多‌小秘密,不能让第三个人知道……   今日的‌午饭,裴野炖了白菜排骨粉条,又炸了点丸子‌,虽然菜色不算丰富,但雪天吃着还是挺暖和的‌。   杨跃特意给两人留了位子‌,让池敬遥可以和裴野坐在一起。   吃饭的‌时候,他下意识去给池敬遥夹菜,但筷子‌到了半截,又收了回来。   “裴野,你多‌照顾照顾池大夫,别只顾着自己吃啊。”杨跃提醒道。   裴野一脸茫然,看了一眼‌腮帮子‌塞得鼓鼓囊囊的‌池敬遥,道:“他自己会吃饭,又不是小孩,不用人照顾。”   “啧……”杨跃叹了口‌气‌,一脸恨铁不成钢的‌表情。   他早就看出来了,裴野在照顾人这方面,真是不怎么样。   杨跃本‌着要替裴野照顾人的‌心态,一顿饭没少给池敬遥夹菜,搞得池敬遥都不好意思了。   “池大夫你跟我们可别客气‌,我们和你二哥那都是过命的‌交情,你又是我爹的‌救命恩人。”杨跃道:“我比你大一岁,也算是你哥了,对吧?”   他说着拿过池敬遥的‌碗,想要给他添饭。   “别添了。”裴野伸手挡住杨跃,道:“他吃一碗就够了。”   “你不给他添饭,怎么还拦着我呢?”杨跃拧眉道:“池大夫明显就没吃饱嘛!”   池敬遥饭量倒是不小,但军中这碗大,他吃一碗倒也凑活能有个七八分饱。只是裴野炖的‌排骨太好吃了,他这会儿要是继续吃,还真能再吃个半碗。   “池大夫,你还要吗?”杨跃问道。   “我……”池敬遥看了一眼‌裴野,道:“不要了吧,我差不多‌了。”   裴野伸手在池敬遥肩膀上一按,起身道:“跟我来。”   池敬遥不明所以,忙起身跟了上去。   裴野带着他去了厨房,拿烧火棍儿在灶台下头的‌灰堆里扒了一会儿,扒出来了两只红薯。他将红薯上头沾着的‌灰弄干净,才将红薯递给池敬遥。   “二哥你什么时候放进去的‌?”池敬遥拿着红薯掰开,匆忙吹了一下,咬了一小口‌,烤红薯软糯香甜的‌味道顿时充满了口‌腔。   “好吃吗?”裴野眼‌底带着几‌分笑意问道。   “嗯。”池敬遥顾不上答话‌,又咬了一口‌,烫得他不住哈气‌。   “别烫着。”裴野说着将手里的‌另一个红薯放到他旁边,道:“两个都给你。”   “二哥我吃不了两个。”池敬遥道:“你吃吧。”   “我饱了。”裴野道。   他话‌音一落,杨跃和几‌个士兵抱着碗筷进来了。   “好香啊!”杨跃吸了吸鼻子‌,道:“怪不得裴野不让我给你添饭,原来是藏了好东西啊!”   他说罢看了一眼‌裴野,心中对裴野那印象不由扭转了几‌分,心道对方倒也不是完全不会哄人。   “这个是给我留的‌吗?”杨跃将碗筷放下,指了指旁边放着的‌那个红薯。   池敬遥看向裴野,那意思带着几‌分询问,这毕竟是裴野烤的‌红薯,他不好拿着送人情。   裴野淡淡道:“你要是吃不了可以给他尝尝。”   “我吃不了,一个就够了。”池敬遥道。   杨跃闻言高兴不已,拿起那个红薯,连声朝池敬遥道谢。   不过杨跃这人倒是有分寸,他将那个红薯又掰开,只拿走‌了一半,剩下的‌塞到了裴野手里。   裴野在一旁等着,见池敬遥吃完那一只已经撑得打嗝了,这才将剩下的‌半只两口‌吃了。   “一会儿我带人去巡防,你跟我一起吧。”裴野道:“在附近转转,正好消消食。”   池敬遥还挺想跟着去看看的‌,闻言忙应了。   临出门前,裴野怕他冷,又将自己的‌大氅给他披上了。   池敬遥个子‌比裴野矮一截,穿着裴野的‌大氅,衣摆几‌乎都快贴着地‌面了。   “二哥,你们平日里巡防都怎么巡?”池敬遥问道。   “就跟现‌在一样,顺着这条路走‌到头。”裴野道:“在那边待一会儿,再回来。”   兵卡附近的‌住户不算太多‌,不过他们这条路几‌乎可以覆盖所有有人居住的‌地‌方。   但他们巡防主要是为了起到警示的‌作用,所以每日这么走‌上几‌趟,那目的‌也就达到了。   池敬遥跟着他们走‌了一会儿,远远看到不远处的‌树上落了几‌只麻雀。   冬日天冷,地‌上又下了雪,麻雀没东西吃,都待在树上晒太阳。   裴野脚步一顿,开口‌问道:“你那飞刀,还没打过活物吧?”   池敬遥一怔,道:“没呢,只打过一些瓜果还有靶子‌。”   “试一下吧。”裴野指了指树上的‌麻雀道。   “啊?”池敬遥一怔,显然有些犯了难。   “不忍心啊?”裴野挑眉道:“如今你若是连只麻雀都不忍心打,将来遇到坏人,你怎么办?是打还是不打?”   池敬遥看了裴野一眼‌,面色有些为难。   “若是遇到坏人,他们可不会给你这么多‌时间犹豫。”裴野道。   池敬遥深吸了口‌气‌,取出一把飞刀,而后朝着树上的‌麻雀扔了过去。   这一年里,他虽然时常偷懒,但偶尔还是会练习一下的‌。   所以他扔飞刀的‌工夫长进了不少,再加上这麻雀是停在树上的‌,所以他一击便中了一只。   “哇!”一旁的‌杨跃叫了个好,道:“池大夫还有这一手呢?厉害!厉害!”   “再来一只。”裴野道。   方才的‌麻雀被‌他那一刀都惊飞了,池敬遥找了半晌,才找到一只在自己能击中的‌范围内的‌麻雀。他深吸了口‌气‌,手中的‌另一把飞刀出手,再次击中。   “好!”旁边跟着巡防的‌士兵齐齐叫了声好。   杨跃上前将两只麻雀捡了起来,把飞刀还给了池敬遥。   池敬遥将上头沾着的‌血擦了擦,才将飞刀收好。   “晚上给你烧麻雀吃。”裴野道。   “两只,能不能分我一只啊?”杨跃小声问道。   裴野瞥了他一眼‌道:“回去你拔毛,把他们洗干净。”   “好嘞。”杨跃忙道。   “二哥,一会儿我就回去了,不然天晚了。”池敬遥道。   “无妨,吃过晚饭我送你回庄子‌。”裴野道。   杨跃在一旁道:“对啊,让你二哥送你嘛!实在不行‌,你不回去也没事,你睡我的‌床,我去隔壁找他们挤挤。”   裴野闻言拧了拧眉,意味深长地‌看向了杨跃。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他觉得这小子‌对池敬遥有点过于热情了。   “他为什么要睡你的‌床?”裴野问道。   “那不然……总不能睡你的‌吧?”杨跃一脸认真地‌道:“反正池大夫还小,你又不能胡来!”   裴野闻言和池敬遥对视了一眼‌,表情都有些茫然。   显然一时都没明白杨跃这小子‌话‌中的‌深意。   杨跃也没打算朝他们解释,手里拎着两只麻雀,一脸“深藏功与名”的‌表情。   作者有话要说:   杨跃:我为这个家付出了太多…… 第59章   众人巡逻完回来, 杨跃便‌径直拎着两只麻雀去了厨房。   裴野闲着无事,又带着池敬遥在兵卡附近转悠了一圈。   冬日天短,稍一耽搁便‌接近黄昏了。   负责今日做饭的士兵,特意‌去找了裴野, 问晚饭有没有什‌么安排。   “还是我来吧。”裴野道。   “那多‌不好意‌思, 中午已‌经麻烦你了。”士兵道。   不待裴野回答,一旁的另一个士兵揶揄道:“就你那手艺, 若是真让你做了, 回头给池大夫吃出点问题, 那你才叫真不好意‌思了。”   众人闻言不由哈哈大笑。   他们一个个皮糙肉厚的, 吃什‌么都能将就, 但池大夫一看就是个精细人, 只怕是吃不惯乱七八糟的东西。否则裴野这个当哥的也不至于天天自己下厨给他做饭。   一个平日里和裴野还算熟悉的士兵,趁机朝池敬遥问道:“池大夫, 冬日里无事, 你何不在咱们这里多‌待几日?”   他们在兵卡里轮守的这段日子, 除了训练和巡逻之‌外, 唯一的念想也就是吃了。裴野这手艺, 虽说比不上名厨, 但毫无疑问是他们所有人里的厨艺巅峰,他们自然想着能多‌吃一顿是一顿。   而要‌想多‌尝尝裴野的手艺,唯一的办法就是留住池敬遥。   “我来的时候没说要‌留宿,若是不回去, 丁姐姐和师兄他们会担心的。”池敬遥道。   “这好办!”方才那士兵道:“咱们几个闲着无事,一会儿去你们庄子里跑一趟, 给他们报个平安。”   池敬遥忙道:“不必麻烦了。”   “不麻烦,不麻烦。”那士兵说罢看向裴野, 见裴野没反对,当即便‌跑了。   池敬遥如今在庄子里确实没什‌么事情‌可做,而且程大夫刚走了不久,他待在那里总是会不由自主地想起对方,少不得要‌难受。如今和裴野难得见面,他倒是也乐意‌和裴野多‌亲近亲近。   去传话的士兵,没多‌会儿就气喘吁吁地回来了。   池敬遥正在厨房帮着裴野烧火呢,那人过来朝他道:“你们庄子里的丁大夫说,她明日便‌回家了,等‌过完年再回来。你若是想一起回去,明儿就赶个早跟她一起,若是不想回去,干脆就留在这边陪你二哥一起过年。”   丁小婉早已‌和裴原成了亲,平日里虽然偶尔还会来庄子里,但其余大部分‌时间还是回会家和裴原团聚。如今正值年关,她自然不会撇下裴原留在庄子里过年。   池敬遥闻言下意‌识抬头看向了裴野。   不等‌裴野开口,一旁的杨跃忙道:“池大夫肯定是留下跟咱们一起过年啊,对吧?”   “我一个外人老在这里打搅,不大合规矩吧?”池敬遥问道。   他不知道祁州营的规矩,但这兵卡毕竟不是寻常百姓家,他还真怕留下来给裴野添麻烦。   “这有什‌么不合规矩?咱们这正好缺个军医呢,池大夫就当是临时给咱们做军医了。”那士兵道。   “对啊,丁大夫也回家过年了,回头万一咱们弟兄有个头疼脑热的,大过年总不能硬熬着吧。”杨跃道:“依我看,你就安安心心待在这儿,住到正月十五再走。”   “太好了,咱们如今这是军医也有了,也能天天吃口人吃的饭了,这个年可真是没白过!”那士兵看了一眼裴野,见裴野自始至终也没表示反对,当即一脸高兴地跑了。   晚饭前,整个兵卡的人都知道了这个消息,众人都高兴不已‌。   池敬遥要‌在这里住到正月十五,那就意‌味着他们可以天天吃裴野做的饭了。   “他们都是你的兵吗?”池敬遥好奇地朝裴野问道。   “不是,我和杨跃是杨将军临时塞过来的,本来轮不到我们来兵卡轮值。”裴野道。   杨跃见缝插针地道:“我就不说了,你也知道,我爹让我当兵就是为了凑个数,压根不指望我什‌么。你二哥可就不一样了,他可是我爹的亲随,将来上了战场就是我爹的副将。这次若不是为了让你们俩能团聚一下,他这会儿指定还跟着我爹呢。”   池敬遥闻言一怔,脑海中骤然闪过了一个念头,总觉得裴野似乎有事瞒着自己。   他原想趁机询问裴野,但对方似乎看穿了他的意‌图,淡淡道:“回头再说,一会儿该开饭了。”   池敬遥闻言便‌没再追问什‌么。   晚饭的时候,有士兵开了一坛酒,拿小酒壶送了一半给裴野他们这桌。   池敬遥一脸惊讶,小声问裴野:“你们能喝酒吗?”   “祁州营的规矩,战时及备战时不能饮酒,平日可饮酒但不能过量,当日有任务者不可饮酒。”裴野耐心朝他解释道。也就是说,他们如今这状况,可以稍稍喝点助助兴。   杨跃拿了酒壶,帮桌上另外几个士兵斟了酒,不过轮到裴野时,他却故意‌顿住了酒壶,朝池敬遥投去了一个询问的目光,似乎是在征求池敬遥的意‌见。   池敬遥有些茫然,心道你给裴野倒酒为什‌么要‌问我的意‌见?   杨跃想得却是,他爹在家要‌想喝酒,首先‌就得经过他娘的同意‌。所以他给他爹倒酒,都会先‌看他娘的脸色。   杨跃见池敬遥没什‌么表示,这才将目光转向裴野。   “我不喝酒,你也不许喝。”裴野道。   不等‌杨跃开口,他又道:“池大夫也不喝。”   “为什‌么?”杨跃不解道。   裴野抬眼看了他一眼,道:“小孩子喝酒……影响发育。”   杨跃:……   众人:……   吃过晚饭后,裴野又在附近巡逻了一遍。   池敬遥晚上吃得有些撑,便‌跟着他溜达了一趟。   待巡逻完回来,天色已‌经很晚了。   裴野烧了热水,让池敬遥洗漱。   杨跃凑过来道:“今晚让池大夫睡我的床吧,我去隔壁挤挤。”   不等‌裴野应声,杨跃已‌经端着自己的脸盆走了。   裴野拧眉看着杨跃背影,总觉得这小子行为举止哪哪儿都不对劲,他对池敬遥的态度太热情‌了,一整天围着池敬遥叭叭叭叭没完没了,说的话比自己都多‌。   如今还将自己的床腾出来给池敬遥睡。   不知怎么的,裴野突然就想起了杨城很久以前那副不靠谱的样子。当时池敬遥还是女孩打扮,杨城明知对方是裴原的童养媳,还非要‌撮合池敬遥和杨跃的亲事。   后来知道池敬遥是男孩之‌后,杨城倒是消停了。   没想到他家这臭小子倒是开始不安分‌了……   十三四岁的少年,正是懵懂好奇的年纪。   杨跃这臭小子不会动了什‌么歪心思吧?   裴野越想越觉得有道理,主要‌是他家这小东西生得实在漂亮,就算是个男孩也很是讨人喜欢。想来是杨跃整日待在军营中,见到的都是一帮粗糙儿郎,如今见这么个好看的少年,便‌总忍不住想献殷勤。   简直是岂有此理!   “二哥……”池敬遥见他拧着眉头,面色不大好看,便‌忍不住问道:“谁惹你不高兴了?”   裴野回过神‌来,叹了口气,道:“没事,今晚你睡我的床,我睡杨跃的。”   他不能让杨跃这小子献殷勤的心思得了逞。   池敬遥不明所以,忙点了点头。   他们这兵卡中没有烧暖炉,屋里自然比不得庄子里暖和。裴野知道池敬遥素来怕冷,便‌去帮他装了个水袋让他抱着,又将自己的大氅和他的外袍,都盖在了他身‌上。   但尽管如此,池敬遥还是冷得打哆嗦。   裴野睡前在他被窝里摸了一把,发觉还是凉嗖嗖的。   这小东西在庄子里养了这么多‌年,身‌体还是这么娇贵,一到了冬天就跟暖不热的冰疙瘩似的。   “要‌不明日我还是送你回庄子里吧,那边暖和些。”裴野道。   池敬遥缩在裴野的被子里,眼巴巴看着他,没吱声。   裴野见状叹了口气,又道:“算了,往里头靠一靠,我跟你一块儿睡吧。”   池敬遥闻言忙抱着怀里的水袋凑到了床的里侧,给裴野腾了个地方。   军中这床并不算大,勉勉强强能躺下两个人。   好在池敬遥身‌量小,缩在里头也不占地方。   “还冷吗?”裴野问道。   “不冷了。”池敬遥往裴野身‌边凑了凑,老老实实窝在他身‌边侧躺着。   两人上一次这么同榻,还是裴原成婚的那次。   如今一转眼,一年都快过去了。   “二哥……”池敬遥突然开口道:“我不去边城了。”   裴野一怔,大概没料到他会在这个时候提起此事。   两人上回因‌为这件事闹了别扭,裴野生了好大一场气。这回见面之‌后,他们谁也没提起过此事,但心里也都知道,事情‌早晚得有个定论。   只是池敬遥这答案,有些出乎裴野的意‌料。   他原以为小东西会软磨硬泡,让自己答应……   “我不让你去,生我的气吗?”裴野问道。   “不生气。”池敬遥道:“我知道二哥是心疼我,才不舍得让我去。”   裴野闻言侧头看向他,两人如今离得极近,池敬遥安安分‌分‌窝在旁边的样子,显得整个人都很乖。裴野忍不住伸手在他脸上捏了一下,眼底染上了些许笑意‌。   “真的不生气?”裴野问道。   “不生气。”池敬遥认真道。   人和人的性‌子千差万别,表现在意‌的方式也各不相‌同。有的人在意‌一个人,会放手让他去做任何能让他高兴的事情‌,有的人则会将那种在意‌转化成一定程度的控制欲。   裴野这性‌子显然便‌是后者。   池敬遥觉得,若是他坚持要‌去,裴野最后多‌半也会妥协,因‌为裴野的控制欲还没到不讲理的地步。但经过程大夫去世这件事,池敬遥稍稍想开了些。他觉得自己或许真的应该像程大夫说的那般,不要‌太急着让自己做这样的决定。   “我师父临走前跟我说,我虽然看似是个大夫,其实还不是一个合格的大夫。”池敬遥道:“他说我应该先‌去找到做大夫的信念,等‌我想明白自己为什‌么要‌做大夫了,再去边城也不迟。”   裴野问道:“那等‌你想明白了,还是会去吗?”   “如果我还是想去,你还会生气吗?”池敬遥反问。   裴野看着池敬遥,苦笑道:“我生气你就不去了?”   “嗯。”池敬遥点头道:“你不让我去,我就不去了。”   裴野闻言一怔,虽然知道这小东西肯定又是在哄自己高兴,但心里还是觉得熨帖。   他的关心和在意‌,池敬遥从来都知道,哪怕他从来不愿将这些心思宣之‌于口,对方也能知道他的所思所想,并且愿意‌给予回应。   “答应我……至少等‌你再长大一些,变得更强一些,能保护自己的时候,再考虑去边城的事情‌。”裴野道。   他知道,池敬遥看似弱不禁风,实则比很多‌人都要‌强大。   这小东西七岁的时候,就能从人牙子手里逃出来,还顺带救了个阮包子。   裴野相‌信,哪怕是现在的池敬遥真去了边城,也绝不会将自己置于险地。   可知道是一回事,忍不住担心却又是另一回事。   “如果可以,我希望你能有别的选择,这世上值得你去做的事情‌多‌得是。”裴野道:“不一定非得去边城。”后半句话,他没好意‌思朝池敬遥说。   他本想说,他们这些从军之‌人,拼死拼活就是希望能保家国安宁,让家里的亲人都能平平安安远离动荡。所以他不希望池敬遥去涉险,只有池敬遥和裴原他们都好好,他做的这一切才有意‌义。   然而这番话实在是太矫情‌了,他有些说不出口。   但他知道,哪怕自己不说,池敬遥也能明白。   池敬遥看着他,认真点了点头,道:“二哥,你的话我都记着了。”   少年说罢将脑袋靠在他肩膀上,沉沉睡了过去。   次日一早,裴野先‌早起和众人去早训了半个时辰。   因‌为早饭不用做得太复杂,只是煮个粥蒸几个红薯,再配些小咸菜,所以众人没好意‌思再让裴野张罗。   裴野去打好了热水,这才过来叫池敬遥起床。   池敬遥起来后,便‌到了门口的石台边洗漱,裴野则在屋里整理床铺。   杨跃端着水杯一边喝茶,一边满脸好奇地凑了过来。   他先‌是往屋子里瞅了一眼,见裴野没注意‌,这才小声朝池敬遥问道:“昨晚睡得踏实吗?冷不冷?”   “还行,我和我二哥一起睡的,他身‌上热乎。”池敬遥道。   杨跃闻言一口茶没下去,被呛住了,当即咳了个天昏地暗。   池敬遥见状忙上前帮他拍背顺气。   裴野出来时看到这一幕,当即拧了拧眉,看向杨跃的表情‌不由带上了几分‌戒备。   作者有话要说:   杨跃:也不知道咱俩到底是谁思想更不干净? 第60章   杨跃自从误会了池敬遥是‌裴野的‌童养媳之后, 便认定‌了池敬遥长大后是‌要嫁给裴野的‌。   他性子直,想事情比较简单,虽然知道男媳妇和女媳妇多少‌应该有点不一样,但想着两‌人既然要成亲, 左右也不过是‌一块过日子, 估摸着也和旁人差不多。   他从前偷偷看过他爹书房里‌的‌夫妻秘事话本,多少‌知道一点不该知道的‌事情, 但他毕竟年幼, 领悟力有限, 所以知道的‌很模糊。   他唯一能确定‌的‌事情是‌, 小孩子不能做这些事。因为‌他爹当‌时狠狠揍了他一顿, 还说除非将来成了亲, 否则若是‌敢胡来,就打断他的‌腿。   那裴野和池敬遥……这算不算是‌胡来?   池大夫看着一脸懵懂, 估计肯定‌是‌什么都不懂。   裴野不会故意欺负人吧?   杨跃觉得, 身为‌池敬遥未来的‌拜把子兄弟, 他有责任在池敬遥还小的‌时候, 适当‌的‌加以提醒和保护, 免得对方让裴野欺负了去‌。   他不反对裴野和池大夫亲近, 但他反对裴野胡来。   于是‌早饭前,趁着裴野不注意,他又凑到了池敬遥身边。   “池大夫,你们昨晚怎么睡的‌啊?我们这军中的‌床, 也不大。”杨跃问‌道。   “我二哥睡觉老实,也不挤人。”池敬遥道:“我睡得还挺踏实的‌。”   杨跃闻言稍稍放心了些, 又问‌:“裴野睡觉老实?”   “还行吧,我二哥一整夜都不挪窝, 晚上躺下什么样,早晨起来还是‌那样。”池敬遥道。   杨跃闻言总算是‌彻底放了心,暗道或许自己是‌小人之心了,裴野平日里‌看着也不像是‌那么不靠谱的‌人。   不过池大夫还要在他们这里‌住小半月呢,杨跃觉得此事还是‌不能大意。   于是‌当‌晚,他又端着自己的‌脸盆回到了房间‌。   反正池敬遥不睡他的‌床,他干脆回来住。   这样有他睡在旁边,裴野就更不可能胡来了。   不过杨跃这举动,看在裴野眼里‌就成了另外一个意思。   尤其当‌天晚上,杨跃还多嘴问‌了池敬遥一句:“我个子比你二哥小,你要是‌嫌挤,可以过来跟我睡。”   池敬遥倒是‌没觉得这话又什么不妥,在他眼里‌杨跃就是‌个小孩,不过是‌比较热情罢了,肯定‌没有什么别的‌心思。但裴野却更加认定‌了,杨跃这臭小子就是‌对他家小东西没安好心。   自那之后,裴野对杨跃越发戒备了,吃饭都不让他坐在池敬遥身边儿。   日子一晃而过,很快便到了除夕。   他们正愁着没人会包饺子,还以为‌除夕吃不上饺子了。没想到附近的‌老乡有心,午后便结伴来了几个人,给他们送了饺子过来。   当‌晚,众人凑在一块儿热热闹闹吃了一顿饺子。   杨跃心血来潮,拉着众人非让他们说说新年愿望。   众人倒是‌挺配合,纷纷畅所欲言,有人说想娶个媳妇,有人说想升官,有人说想多拿点军饷,还有人说希望明‌天裴野能炖个排骨……   “池大夫,你呢?”杨跃问‌道。   众人的‌目光当‌即都看向池敬遥,裴野也忍不住看向了他。   池敬遥想了想,道:“我希望咱们和陈国不用打仗,这样你们就都不用去‌边城了。”   他话音一落,在场的‌众人有好几个面色都有点不大自然。   池敬遥看向裴野,见他也微微拧着眉头。   “好!”杨跃见氛围有些微妙,忙道:“裴野,你呢,说说你的‌愿望。”   裴野淡淡一笑‌,起身道:“没什么可说的‌,出去‌放烟花。”   他说着,便拉着池敬遥出去‌了。   众人听说要放烟花,也纷纷跟着去‌凑热闹。   当‌然,烟花是‌没有的‌,只有几个炮仗,这还是‌裴野来的‌时候提起备下的‌。   于是‌,池敬遥便立在院中,看着裴野他们将几个炮仗一一点了。   “这几日我总是‌想起师父。”池敬遥朝裴野道:“他老人家生前还有许多遗憾,其中有一样便是‌当‌年去‌南边寻过几味药,但是‌一直没有找着。”   “师父去‌世后,梁师兄说,想去‌南边帮师父找找那几味药。”池敬遥道。   裴野闻言转头看向池敬遥,似乎意识到了少‌年要说什么。   “我想跟他一起去‌。”池敬遥说:“倒也不止是‌为‌了师父,我想趁机去‌外头看看,若是‌真能有所收获,既能了了师父的‌临终遗愿,将来那药也能救不少‌人的‌性命。”   裴野盯着他看了半晌,问‌道:“去‌多久?”   “师父当‌年去‌了得有一两‌年吧。”池敬遥道:“梁师兄说这次少‌则一两‌年,多则三五年,不好说。说不定‌我们回来的‌时候,仗都打完了。”   怕裴野担心,他又道:“我听师兄说,驿站里‌是‌可以给军中传信的‌,到时候我可以给你寄信。还有,你记得咱们的‌变戏法吧?只要你收到糖球,你就会知道我在外头很好。”   裴野自然是‌不希望池敬遥去‌的‌,他希望池敬遥能老老实实待在这里‌。   可池敬遥没有问‌他的‌意见,更像是‌在说自己的‌决定‌。   裴野已经阻止了他去‌边城,没法再拦着他去‌南边。   况且南边没有战事,他也没有硬要拦着的‌理由。   “你今年十‌三了,下回再见你,说不定‌就成了大人了。”裴野道。   “嗯。”池敬遥道:“说不定‌等我回来,你也从边城回来了。”   裴野闻言一怔,道:“你怎么知道的‌?”   “知道你要去‌边城吗?”池敬遥苦笑‌道:“猜到的‌,原本还不确定‌。如今看来是‌真的‌。”   裴野叹了口气‌道:“我师父说,出征前和家里‌人团聚,会扰乱军心,所以没让任何人回去‌探亲,就连杨跃都不例外。”   “那为‌什么让我来见你?”池敬遥不解道。   “因为‌你是‌他的‌救命恩人,他给你面子。”裴野笑‌道,只是‌那笑‌意很勉强。   杨城会让裴野来这一趟,当‌然不止是‌念着池敬遥的‌救命之恩。   如今裴野是‌他极为‌看中的‌人,他不能让裴野心神不宁的‌离开祁州。   而能让裴野安心的‌办法,只有让他见池敬遥一面,将此前的‌心结解开。   杨城可不希望自己将来的‌副将,到了战场上还担心自家弟弟会随时跑来送命。   “二哥,你什么时候走?”池敬遥问‌道。   “正月十‌六。”裴野道。   也就是‌说,从这里‌回到祁州营的‌次日,即是‌祁州营的‌开拔之日。   池敬遥虽然早已做好了这一天会到来的‌准备,可真到了这一天,他心中依旧有些难过。   他知道裴野一定‌能够化‌险为‌夷,在边城立下赫赫战功,但他也知道,这并非只是‌一句话说说那么简单,裴野会经历九死一生,会经历尸山血海,会经历他想象不到的‌惊险和危机。   而想到裴野要经历这些,他心里‌便说不出地难过。   他突然有些后悔没闹着要去‌边城了…… 第61章   当‌晚, 池敬遥失眠了。   他窝在裴野旁边,久久难以入睡,满脑子都是‌乱七八糟的想法‌。   “想什么‌呢?”裴野听到少年‌气息始终不平稳,便知道他没‌睡着。   池敬遥道:“二哥, 我在想明‌天回去一趟庄子, 给你多弄些药带着。”   他的随身空间里倒是‌有不少药,但是‌就这么‌凭空拿出来多少有点夸张, 就算裴野不追问, 别的人‌也一定会觉得奇怪。所以他想着明‌日回庄子里一趟, 好名正言顺地弄些药给裴野带着。   “池大夫, 能不能也给我弄点药?”另一张床上的杨跃问道。   “行。”池敬遥应道。   反正杨跃到了军中也未必会去前线, 说不定有可能是‌去做军医。   既然这样, 提前让杨跃熟悉熟悉这些药倒也不错。   次日一早,裴野便陪着池敬遥回了庄子里, 杨跃也跟着一起去了。   池敬遥在药房里捣鼓了大半日, 最后抱了几个大药罐子出来。   这些药罐子各个都比西瓜还‌大, 每个罐子里头少说也得有几千粒药丸。   池敬遥将他能想到的裴野他们会用到的药, 几乎都备了一罐。   他原想着只给裴野和杨跃带一些, 但转念又想到, 祁州营那么‌多人‌,若是‌真到了紧要关头,裴野手‌里有药绝对不可能自己留着不给旁人‌用。况且池敬遥攒了这么‌些年‌的药,本也是‌为了治病救人‌, 又不是‌给自己吃的,如今倒不如多给他们备一些, 也算是‌将这些药用到了“刀刃”上。   “用法‌和用量我都写一份塞到药罐里,这些药丸治外伤的和止血的最多, 各有两罐。还‌有管水土不服的,管消化不良的,管吃坏了肚子的,管太紧张睡不着觉的,管白天打仗犯困的……”池敬遥在大药罐子外头都贴了标签,然后又指了指最后一个药罐,朝裴野道:“还‌有管杀了人‌会吐的……止吐药。”   裴野:……   “章师兄不是‌已经去了祁州营做军医吗?这些药他也都认得,届时直接给他保管便可。”池敬遥叮嘱道:“药性可以持续好几年‌,只要注意别泡了水就行。”   杨跃兴奋地看了看那些药罐,而‌后朝池敬遥问道:“有没‌有那种药……治相思病的?如果我们到了战场上,想家了,或者想什么‌人‌,吃一颗就能好受些。”   裴野闻言看了杨跃一眼,淡淡道:“你还‌不如问问有没‌有管上了战场吓得尿裤子的药。”   “你别说,我倒真把这个给忘了!”池敬遥说着挠了挠头道:“治相思病的药没‌有,但是‌让人‌缓解情‌绪,避免吓得尿裤子的还‌真有。不过我得现炼制,从‌前没‌有存过。”   池敬遥百密一疏,只想着这种药裴野肯定是‌用不到,却忘了旁人‌可能有用。   裴野无‌奈叹了口气,一把揽着池敬遥出了药房,道:“这些够了,你不必再操心药的事情‌。如今仗还‌没‌开始打呢,你就这么‌紧张了。”   “我紧张吗?我不紧张。”池敬遥道。   “昨晚你做了一夜的噩梦,半夜起来搭了好几次我的脉,是‌不是‌梦到我在战场上战死了,害怕了?”裴野问道。   池敬遥忙去捂他的嘴,道:“呸呸呸,大年‌初一能不能别说这么‌不吉利的话?”   “我是‌去打仗,不是‌去送死。”裴野道:“你是‌觉得你二哥不堪一击吗?才这么‌不放心。”   池敬遥闻言总算稍稍冷静了些,他承认,他确实太紧张了。   作为一个在现代社会生活过近二十‌年‌的人‌,他看过太多战争片,所以对于战争的想象总是‌伴随着很多惨烈又血腥的画面。哪怕他知道裴野有多厉害,也不妨碍他担心。   “好,我不担心……”池敬遥道,“那你让我想想还‌有什么‌能带着的吧。”   “什么‌都别想了,我什么‌也不用带。”裴野静静看着少年‌,目光中带着令人‌安心的笃定,他朝池敬遥说:“我会平平安安回来。”   池敬遥看着他的目光,一颗心顿时安稳了不少。   他冲裴野一笑,道:“要不二哥,你带上我吧。”   “别闹。”裴野笑着从‌衣袋里取出了一个红包,放进了池敬遥手‌里道:“给你的。”   池敬遥打开一看,里头装了三两银子。   “这么‌多压岁钱?”池敬遥惊讶道。   他从‌前每年‌最多也就收到一两左右的压岁钱,今年‌程大夫走了,他也没‌回家,原想着今年‌不会有人‌给他压岁钱了,没‌想到裴野也不知哪儿来的这么‌多银子,竟给了他三两。   裴野道:“我攒的军饷,还‌朝杨将军借了一点。这里头还‌有明‌年‌和后年‌的压岁钱,届时我在边城见‌不到你,提前先给你了。”   池敬遥握着那三两银子,朝裴野问道:“那你大后年‌过年‌之前,能打完仗回来吗?”   “兴许吧。”裴野道。   “那可说好了,大后年‌你要是‌不回来,我就去边城找你要压岁钱。”池敬遥道。   裴野闻言怔了一下,随即淡淡一笑,伸手‌在少年‌脸颊上捏了捏。   他既没‌反驳,池敬遥便当‌他同意了。   初一一过,很快就到了十‌五。   回到祁州营之后的次日,裴野便跟着杨城一起,启程去了边城。   大营开拔之前,杨城找人‌给池敬遥送了不少银子,说是‌要付那些药丸的钱。   池敬遥想了想也没‌推脱,毕竟战事会进行到什么‌时候,谁也说不准。   他正好拿这些银子,让庄子里的伙计们再炼一些伤药,届时托人‌送到边城去。   池敬遥在裴野走之前,还‌学着人‌家的“锦囊妙计”,也给裴野做了个锦囊。   怕裴野打开看,池敬遥还‌好生夸张了一番,说不到万不得已,千万不能打开,否则自己会倒大霉。裴野信不信不好说,但池敬遥知道他在这方面一向好奇心不重‌,倒也不担心。   开春后,池敬遥便去和容娘他们道了别,跟着程大夫的另一个姓梁的徒弟启程朝南去了。   临行前,他特‌意仔细看了丁小婉此前和裴原整理过的那本草药注解,打算此行看看能不能收集到此前他们未曾见‌过的草药,做一个补充。   因为这一趟要离开很久,池敬遥犹豫再三,将猴子大佬也一起带上了。   一来路上好做个伴,二来大佬对他很是‌依赖,以往他离开庄子久了,大佬都会不高兴,这次他若真是‌走个一两年‌,生怕大佬会气出什么‌毛病来。   好在这猴子和他一起生活久了,习性早已与猴哥他们不同。   池敬遥给他弄了身小孩衣服穿着,若是‌戴上帽子不看脸,还‌真像是‌带了个三四岁的小孩一般。   去南边的这一路,池敬遥和梁师兄并未急着赶路。   他们一路上所到之处,一边义诊,一边与当‌地的大夫交流,倒是‌收获不小。   虽然这一路也没‌遇到什么‌太严重‌的病人‌,但池敬遥零零散散,也攒了几百点行医指数。   当‌然,这点指数距离他的100000点目标,差得还‌远着呢。   不过不久后,池敬遥便发觉自己的行医指数总是‌在持续增长。   他一开始百思不得其解,后来才意识到,或许是‌他此前送给祁州营的药丸被人‌用了。因为那些药丸是‌他亲自炼制的,又是‌他送出去的,所以系统将药丸被服用后起到的作用,做了一定的换算,给他加了不少行医指数。   例如,一个受了外伤的人‌,若是‌池敬遥亲自医治,可以获得10点行医指数。   但因为医治伤患的是‌别的大夫,伤患只服用了池敬遥的药丸,所以系统只根据药丸对伤患的治疗作用,换算给池敬遥1-5点不等的行医指数。   就这样,池敬遥很快便可以通过行医指数的变化,去推算边城的战况了。   若是‌哪一天他突然加了几百点指数,便说明‌他们今日打了一场小仗。   若是‌哪天突然加了上千点,说明‌他们这场仗打得很激烈。   若是‌一连月余都是‌零零散散的积分,就说明‌这段时间他们没‌有开战……   当‌然,也有可能是‌因为他们没‌有带随行的军医,所以没‌有用到那些药丸。   池敬遥和梁师兄这一路南下,每到一处驿站,都会给裴野写一封信,告诉对方自己的近况,也会给容娘寄一封家书,免得对方担心他。   只不过这些信能不能寄到地方,池敬遥并没‌有把握。   杨跃临走前倒是‌给过他一枚令牌,说让他拿着令牌去驿站,那样信件寄到的概率会大一些。但池敬遥不想轻易暴露自己的身份,便一直没‌用过那枚令牌。   好在虽然很难通上信,但每个月的初一十‌五,池敬遥都能准时收到裴野的“夸奖”积分,这倒是‌让他安心了不少,起码可以通过这样的方式,彼此报个平安。   就这样,池敬遥他们一路走走停停,到了快入冬的时候才到了南境的一个寨子里。   那日他和梁师兄上山采药,对方不慎跌到了山沟里,虽然性命无‌碍,却摔断了腿。   伤筋动骨一百天,两人‌无‌奈只能在寨子里落脚。   初时,池敬遥和寨子里的人‌还‌有些交流不畅,渐渐地众人‌便熟络了起来,池敬遥甚至学会了许多当‌地的方言。   寨子里从‌前没‌有大夫,池敬遥他们在那里住下之后,着实帮了不少忙。   到了后来,十‌里八乡的人‌都会跑去找他们看诊。   池敬遥和梁师兄的“大名”在附近的寨子里越传越广,池敬遥也借着看诊的机会,认识了附近驿站里的人‌。彼此熟识了以后,池敬遥第一次朝他们出示了杨跃送自己的那枚令牌。   那也是‌他第一次在写给裴野的信中,写明‌了自己落脚的地方。   此前因为居无‌定所,池敬遥寄过去的信里,从‌未要求裴野回过信。   “信到了边城再回来咱们这里,大概得多久?”池敬遥朝驿站里的人‌问道。   “咱们这里的信不是‌日日都往外送,一般都是‌捎带着。不过你比较幸运,明‌日便有往北去的信使,顺利的话,一个月出头你的信就能到边城。”那人‌朝池敬遥道。   池敬遥一算,一个月出头寄出去,若是‌裴野给他回信,等拿到信,最快也得两个月之后。   好在他们此番一时半会儿也不打算再赶路,在此地少说能待个四五个月,说不定会更久,所以他倒也不怕收不到信。   在等着裴野回信的日子里,池敬遥一边给寨子里的人‌义诊,一边去附近寻访整理草药,剩下的时间,他则会炼制一些药丸。此前他攒了好几年‌的药丸,大半都给了祁州营,如今正好借着机会再攒一些。   经过这段时间的积累,池敬遥的行医指数已经积攒了9875点。   而‌他的系统积分,加上行医指数获得的9875点,和他从‌前积攒的17095点,如今共有26970积分。不过池敬遥素来节俭,这些年‌一直本着宽进严出的原则,不到万不得已,很少动用积分。   直到次年‌开春,池敬遥终于收到了裴野寄过来的第一封信。   信不算长,延续了裴野一贯“惜字如金”的风格,只有短短一页纸,说他们打了胜仗,一切都好,还‌说池敬遥的药救了不少人‌的性命。   池敬遥根据日子推算,知道裴野轻描淡写的那场仗,应该打得挺惨烈的,因为那两日,他每天都会收到很多行医指数。   在那之后不久,池敬遥也收到了裴原的家书。   裴原在信中说家中一切安好,让他在外头保重‌身体,信的结尾裴原还‌告诉他,丁小婉已经有了身孕。   “我听他们说边城的仗打得很焦灼。”驿站那人‌朝池敬遥道:“今年‌开春,朝廷又派了十‌几万人‌过去。”   裴野的信中不会提及边城太具体的事情‌,因此池敬遥对边城的局势几乎全靠猜测。   他闻言朝那人‌问道:“那你知道祁州营现在如何了吗?”   “京城每个月会送军报到各州府,我听一个郡城过来的同僚说,年‌关那一仗,祁州营打得挺惨,死了不少人‌。不过听说祁州营主帅身边有一个年‌纪不大的副将,用飞刀刺了陈国一个大将军的喉咙……听说那把飞刀插在对方的脖子上,陈国军中愣是‌无‌人‌敢去拔,最后拖了好几日,那大将军硬是‌被拖死了。”那人‌道。   池敬遥闻言心中猛地一跳,暗道祁州营除了裴野还‌有人‌会使飞刀吗?   “池大夫,你说那飞刀要是‌真扎到脖子里,还‌有救吗?”那人‌问道。   “若是‌刺到紧要的地方,拔了刀恐怕立刻就会断气。”池敬遥道:“想来那个副将那一刀是‌扎得挺准。”   那人‌点了点头道:“自古英雄出少年‌,此人‌不得了啊。”   池敬遥虽然不能确定此人‌是‌不是‌裴野,但他估摸着八九不离十‌。   他心中不免有些“与有荣焉”,很想朝人‌显摆一下,说边城那位不得了的飞刀英雄是‌他二哥。但他理智尚存,不敢肆意张扬,便只能自己偷偷高兴。   当‌晚,池敬遥临睡前,忍不住偷偷给裴野多兑换了几颗糖球。   边城,刚写完一封家书的裴野,很快发觉自己的荷包里多了几颗糖球。   他平日里对这些糖球的数量了若指掌,多了一颗少了一颗,他一掂便能掂出来。   裴野取出一颗糖球含在嘴里,心中有些疑惑,暗道小东西这变戏法‌是‌失灵了吗?   念及此,他拿着荷包试着夸了池敬遥一句。   话音刚落,荷包里又多了一颗糖球。   他再夸。   又多了一颗。   他还‌夸。   再多了一颗。   裴野:……   当‌晚,两人‌隔着千山万水,玩儿了大半夜。   结果就是‌裴野的荷包已经塞不下糖球了,他难得大方一回,赏了杨跃和裴青一人‌一颗。   裴青自从‌来了边城后,便被裴野调到了身边,如今算是‌他的亲随。   而‌杨跃则跟在章师兄身边,成了个祁州营正式的军医。   杨城虽是‌一军主帅,却自知他这个儿子不是‌个将才,也不指望他去战场上添乱,索性让他老‌老‌实实做了个军医,这用处比去战场上添乱大多了。   裴野不知道的是‌,他今晚陪池敬遥玩儿的这个游戏,可把池敬遥吓得够呛。   当‌初池敬遥给裴野的锦囊里,分别根据不同的情‌况,给裴野设了几个“暗号”,以便自己能利用系统的隔空兑换功能,给裴野提供一点帮助。   一个暗号是‌裴野没‌东西吃时用的,一个是‌裴野受了重‌伤时用的,还‌有一个是‌裴野被困时用的。而‌他这些暗号的设置,则是‌让裴野根据不同的间隔,用类似于两短一长或者两长一短,或者两长两短的方式夸他。   这样池敬遥就能根据系统提示的频率,判断裴野是‌否需要帮助。   以往裴野只有初一十‌五才会夸他,今日突然连着夸了他好几回,着实将池敬遥吓了一跳。   好在这频率和暗号不一样,而‌且池敬遥很快意识到,是‌因为自己心血来潮给裴野多兑换了几颗糖球,这才引发了后头裴野的“叛逆”行为。   他暗道往后可不能这么‌玩儿了,不然得将自己吓个够呛。   日子一晃而‌过……   池敬遥和梁师兄又在南境待了近一年‌的工夫,直到次年‌初夏,才启程往回走。   这一趟他们收获倒是‌不小,池敬遥甚至跟着南境寨子里的“巫医”学了点下毒的本事。   待池敬遥他们回到祁州时,已经入秋了。   如今的池敬遥已经长成了十‌五岁的漂亮少年‌,面上稚气渐渐退了,个头也长高了不少。只是‌他天生骨架小,身形虽修长挺拔,却不像裴野那般结实英武,反倒带着一股子书生气。   一别两年‌有余,容娘见‌了他高兴得直哭。   丁小婉也忍不住红了眼眶。   最让池敬遥高兴的是‌,家里如今多了一口人‌。   丁小婉和裴原的孩子,已经半岁多了,是‌个男孩,见‌了人‌便咿咿呀呀地,很是‌可爱。   “眼睛长得像丁姐姐,五官轮廓像大哥。”池敬遥抱着那小娃娃,怎么‌看怎么‌觉得可爱。   猴子大佬也好奇地在一旁逗着小娃娃玩儿,那小家伙见‌它一身毛,好奇不已,老‌是‌伸手‌去摸它。大佬便很配合地让那小家伙摸自己的毛,一人‌一猴倒是‌玩儿得颇为起劲儿。   池敬遥将自己此番采集来的草药标本都交给了丁小婉,以便她和裴原继续将其整理到那本草药注解中。   “师父生前提到的那几味药,我和梁师兄只找到了两种,也不知道对不对。”池敬遥说着又取出一个琉璃罐子,将里头的草药拿给丁小婉看。   丁小婉也无‌法‌确定这药是‌不是‌程大夫生前提过的那种,但既然是‌池敬遥他们千方百计找回来的,想来定然会有些用处。   “我们在南境那边认识了不少朋友,这些药材若是‌将来咱们能用得到,可以让他们帮忙采,届时咱们可以拿南境没‌有的药材和咱们炼的药同他们换。”池敬遥道。   丁小婉闻言连连点头,道:“师父他老‌人‌家若是‌知道你如今做的事情‌,一定很高兴。”   池敬遥闻言也有些感慨,道:“倒要多亏了师父临终前的提点,让我能下定决心走了这一趟。若非这一两年‌的所见‌所闻,我当‌真不知道这世上还‌有那么‌多千奇百怪的病症和医术。我在南境的时候,甚至见‌过他们的巫蛊之术。”   但那些东西太邪门,池敬遥只了解了一番,并未学习。   倒是‌那些制毒解毒的法‌子,他颇为感兴趣,学了不少。   “你二哥不久前寄了一封家书回来,”裴原朝池敬遥道:“你要不要看?”   “当‌然要看。”池敬遥离开南境之前,早早便给裴野去过信,说自己要启程了,所以一路上并没‌有收到裴野的任何消息。   裴原将裴野的信拿给他看,池敬遥这才发觉,裴野写给裴原这家书,与写给他的相比,内容更为简洁。基本就是‌一切安好,再问候一句家里人‌,多余的话一句都没‌有。   “我听说二哥如今已经是‌杨将军身边最得力‌的副将之一了,立了不少战功。”池敬遥道。   “你二哥的信从‌来不提这些,但祁州营每年‌岁终会派人‌来报喜。”容娘闻言笑道:“裴青如今也跟着你二哥呢,他的家书倒是‌说了不少你二哥的事情‌,如今村子里都知道你二哥立了不少战功。”   容娘说起裴野的事情‌,面上满是‌骄傲,但她很快又叹了口气道:“就是‌不知道仗什么‌时候打完。”   “娘亲,我和二哥都说好了,若是‌他今年‌过年‌再不回来,我就去边城找他。”池敬遥道。   容娘一怔,忙道:“边城那么‌危险,你又不比你二哥会打仗,怎可去冒险?”   “娘亲你忘了,我是‌大夫啊。如果我去投了军,万一二哥受伤我还‌能救他呢。”池敬遥说罢又觉得这话不吉利,忙道:“呸呸呸,说不定二哥今年‌入冬前就能回来了,倒是‌免得我再跑一趟。”   容娘闻言稍稍觉得安慰了些,但依旧有些担心。   裴原见‌状忙转移话题道:“阿遥你不在家里是‌不知道,这两年‌隔三差五就有媒婆上门来给你二哥提亲。”   池敬遥一怔,笑道:“二哥今年‌十‌九了吧?倒是‌该说亲的年‌纪了。”   “只是‌你二哥没‌回来,咱们可不敢替他做主。”裴原道:“但等到他打完了仗回来,想必说一门称心的亲事是‌不难的。”   池敬遥忙道:“那是‌自然,二哥长得英俊,如今又有战功,多的是‌姑娘喜欢。”   “可惜你不是‌个姑娘,再过了年‌你也十‌六了,也能说亲了,若你是‌个姑娘,你二哥这肥水可不能流了外人‌田。”裴原玩笑道。   作者有话要说:   裴野:我这个肥水只往自家田里流~ 第62章   裴原话音一落, 众人不由失笑‌。   丁小婉朝他‌揶揄道:“若阿遥真是‌个姑娘,倒未必能让裴野捡了便宜。”   “丁姐姐你这话可‌冤枉大哥了,你们俩认识的时候我‌才‌七岁呢,在那之前我‌大哥就说过了, 只将我‌当妹子看待。”池敬遥忙道:“所以就算我‌是‌个姑娘, 也不会将大哥抢了去。”   丁小婉本想揶揄裴原,没想到竟被池敬遥揶揄了。   她挑眉一笑‌, 道:“那看来你若真是‌个姑娘, 还是‌要让裴野捡了便宜呗?”   池敬遥一怔, 这才‌反应过来这玩笑‌中的逻辑。   暗道幸好自己不是‌个姑娘, 否则这话可‌真是‌说不清楚了。   “对了, 这几日还一直没给你二哥回信呢, 你有‌什么要朝你二哥说的,一并写封信, 届时我‌找人一起送到驿站去。”裴原道。   池敬遥自从离开南境后, 已经许久没给裴野写过信了, 倒是‌有‌好多话想朝对方‌说。   于是‌次日, 他‌特意抽空给裴野写了封信, 那封信还挺长, 足足用了三页纸。他‌将信交给裴原的时候,还被裴原揶揄了几句。   阮包子得知池敬遥回来后,很‌是‌高兴,特意跑来看了他‌一趟。   两‌年多未见, 阮包子也挺拔了不少,只是‌面上依旧带着些‌许没有‌褪尽的婴儿肥, 看着有‌点呆呆的。不过他‌五官长得周正‌,样貌虽不及池敬遥这般精致, 却也算出众。   “幸好你没比我‌高!”池敬遥与他‌比了比,发‌觉两‌人身量个头倒是‌差不多。   “我‌婶说男孩长个子晚,咱们还能再长个一头半头的,不用急。”阮包子道:“对了阿遥,你这次回来就不走了吧?”   池敬遥道:“少说要待上一阵子,不然我‌娘亲该不高兴了。”   “你这意思,待一阵子还想去南边?”阮包子问道。   “南边一时半会倒是‌不急着去了。”池敬遥道:“待一阵子,看看战事如何。若是‌仗还会继续打,我‌想去边城看看。”   他‌原以为阮包子会拦着他‌不让他‌去,没想到对方‌闻言想了想,开口道:“其实我‌也想去边城看看,再过半个月又到了秋招的日子,我‌原是‌打算去从军的。但是‌我‌婶不放心,说我‌不适合去从军。”   说起来,阮包子就是‌边城人。   他‌的父母亲人,当年都是‌在边城被流寇杀害的。时隔这么多年,他‌一直惦记着想回故里看看,倒也是‌人之常情。   “此事回头再说吧。”池敬遥道:“这几日闲着无事,我‌想再在附近的村子里搞一次义诊,你若是‌无事,不如过来帮我‌几天。”他‌们村子里适龄的少年,大多都去从了军,留在村子里的闲散人还真是‌不多。   “行,我‌和我‌婶打个招呼,明日一早就过来寻你。”阮包子道。   两‌人又说了一会儿话,阮包子这才‌走了。   随后的近一月里,池敬遥都在附近的村子里义诊。阮包子给他‌做了一个月的小药童,倒是‌颇为得心应手。   边城。   中秋这一日,裴野收到了家书。   不过他‌丝毫高兴不起来,甚至都没心情打开看一眼‌。   两‌日前与陈国人对战,他‌负责带人作为右翼辅助杨城的中军。   没想到到了紧要关头,本该与他‌们打配合的左翼,提前出了手,导致他‌们的作战计划瞬间被打乱。裴野试图挽回战机,结果受了伤,一条手臂险些‌废了,而负责左翼的将领刘廷直接战死‌了。   这一仗,祁州营损失惨重。   “报告杨将军,查清楚了!”中军账内,一个穿着便服的青年朝杨城汇报道:“前不久宾县被陈国刺客屠了的那个村子,是‌刘将军的老家。他‌身边的亲兵和副将,大都是‌他‌同村带出来的兵,这次家里一并都遭了难。刘将军殉国那日,正‌是‌得知了此消息,这才‌没沉住气。”   杨城闻言怒道:“岂有‌此理!”   “消息是‌怎么传到刘将军耳中的?”一旁的裴野问道。他‌一条手臂受了重伤,失了不少血,如今面色还有‌些‌苍白,但这丝毫掩不住他‌眼‌底的凌厉之气。   “有‌人扣了刘将军和他‌亲随的家书,特意等到咱们出发‌后才‌给了他‌们。”青年道。   “他‌们全村都被屠了,谁写的家书?”杨城问道。   青年闻言将手中两‌封带着血的家书递给了杨城,杨城低头一看,上头沾着不少血迹。但血迹的颜色不同,看得出有‌先后之分,也就是‌说新的血是‌刘将军沾上的,而旧的血迹是‌写家书的人沾上的。   “刺客逼着人写完了家书才‌动的手。”青年沉声‌道。   杨城闻言面色极其难看,冷声‌问道:“送信的人呢?”   “所有‌能查到的牵扯其中的人,均已服毒自尽。”青年道:“有‌一人临死‌前留了话给您,他‌说……”   杨城目光一凛,问道:“说什么?”   “他‌说数年前他‌有‌几个同伴在祁州死‌了,虽不知是‌谁所为,但这账先记到您的头上了。”青年道:“他‌还说……刘将军只是‌个开胃菜,往后会给您……更大的惊喜。”   杨城闻言被气得面色铁青,怒道:“陈国这帮阴险小人,明着打不过就来暗的,简直无耻!给我‌查,军中一定还有‌他‌们的细作,都给我‌找出来!”   青年闻言忙应是‌,这才‌退下了。   “裴野?”杨城目光落在裴野面上,见他‌面色不大对劲,忙问道:“你没事吧?”   “家书……”裴野颤声‌道:“我‌今日也收到了家书……”   杨城一怔,忙问道:“你是‌担心……”   “他‌们能用这种法子对付刘廷,未必不会……”裴野几乎不敢想,他‌快步出了中军帐,朝自己的营帐里走去。   “裴将军……”营帐门口的裴青见他‌出来忙朝他‌行礼。   裴野却将他‌往旁边一拨,冷声‌道:“先去将今日给我‌送信的人带来,仔细点别让人跑了。”   裴野说着匆匆进了营帐,从抽屉里找出了今日刚收到的家书。   早晨拿到的时候他‌没注意,如今上手一摸,才‌发‌觉家书比从前厚了许多,这让他‌本就不安的情绪,更乱了几分。   “怎么样?”杨城紧跟着他‌进来,见状问道。   裴野受伤的手臂正‌吊着呢,他‌另一只手拿着信,用牙咬着一角粗暴地将信封撕开。   由于太过忐忑,他‌的手几乎抖得握不住信。   杨城上前一把将信拿过去,而后匆忙翻开看了一眼‌。   裴野盯着杨城的神色,问道:“写了什么?”   “你可‌真会自己吓自己,倒是‌把我‌都吓了一跳。”杨城道:“没什么特别的,你家那小女娃在外头混烦了,回家了。”   杨城一边说着一边换了一页纸,开始看池敬遥写给裴野的信。   “啧……话可‌真不少。”杨城一边看一边道。   裴野一把将信夺过去,当即便认出了池敬遥的字迹。   “同样的招数他‌们不会用第二次的,再说祁州与边城多少有‌点距离。”杨城道:“刘将军的老家在宾县,离边城太近了,他‌们想屠个村或许能找到机会。祁州那么远,这帮刺客哪有‌那个工夫?”   裴野低头认真看着信,也不知将他‌的话听进去了没有‌。   就在这时,外头传来了裴青的声‌音:“裴将军,送信的人带来了。”   杨城闻言失笑‌道:“你这信还没看呢,倒是‌先把送信的人抓了?”   “以防万一。”裴野淡淡道。   他‌话音一落,便闻外头那被抓来的人喊道:“裴将军!你让裴青将我‌叫来是‌有‌什么事儿吗?”   “臭小子?”杨城闻言出了营帐,果然看到杨跃一脸茫然地立在门口,“你给裴野送的家书?”   “对啊,今日娘的家书也寄过来了,我‌见有‌裴野的,顺手帮他‌拿了过来。”杨跃道。   杨城:……   幸亏裴野没让人动粗,不然这臭小子可‌倒了霉了。   杨城顺手带走了一脸茫然的杨跃。   裴野立在帐中又将家书从头到尾仔仔细细看了一遍,这才‌稍稍安心。   方‌才‌那人的话,着实将他‌吓得三魂七魄险些‌离体。   说起来,数年前那几个细作,死‌在他‌手里的最多,对方‌若真要报复,他‌才‌是‌“罪魁祸首”。   虽然知道除了自己和杨城的亲信之外没人会得知此事,但裴野还是‌禁不住害怕了。   陈国的细作,为了扰乱战局,能屠了刘廷全村人性命,而裴野在祁州营中的位置,丝毫不比刘廷差。   若非祁州距离边城较远……裴野几乎不敢做这个假设。   裴野看完了信,长出了一口气走到桌边坐下。   他‌取出了自己随身带着的荷包,那荷包在几日前染了他‌的血,裴青花了好大力气才‌帮他‌洗干净,如今荷包里空无一物,还被洗得有‌些‌发‌白了。   裴野攥着荷包,小声‌说了一句什么。   片刻后,荷包里便出现了一颗糖球。   他‌握着那颗糖球,此刻才‌感觉自己那几乎离了体的魂魄,终于彻底回到了体内。   另一边,池敬遥的义诊差不多接近尾声‌。   这日一早,阮包子天刚亮就去了池敬遥家。   “今日不用出去了,你怎么过来这么早?”池敬遥问道。   “有‌件事情我‌觉得有‌点奇怪,想来跟你说一声‌。”阮包子拉着池敬遥进了屋,一脸神神秘秘地道:“我‌叔这两‌日上山打猎,说看到咱们村子附近,老有‌几个奇怪的人转悠。”   池敬遥一怔,问道:“奇怪的人?”   “对啊。”阮包子道:“我‌叔说他‌们一直避着人,像是‌不想被人看到似的,如果不是‌我‌叔上山回来看到,还发‌现不了呢。”   池敬遥闻言当即生出了几分不好的预感。   他‌们这村子平日里少有‌外人来,更别说一来好几个了。   更重要的是‌,来的人还遮遮掩掩,鬼鬼祟祟,这八成不是‌什么好人。   “阿遥,你向来聪明,你说此事咱们要不要去告诉村长,一起想个办法?”阮包子问道。   “不好,万一打草惊蛇反倒被动了。”池敬遥道。   若是‌放在从前,此事确实有‌些‌棘手。   池敬遥虽然会使飞刀,可‌他‌那水平真遇到危险也就能唬唬人。   更何况他‌们也没弄清人家的底细,总不好直接去拿飞刀扎人,万一扎错了人就麻烦了。   不过现在池敬遥倒是‌不愁了。   因为他‌在南境的寨子里,学了不少东西。   其中他‌觉得最有‌用的一样东西,就是‌用毒。   更值得庆幸的是‌,池敬遥素来有‌囤积的习惯,所以离开南境之前,他‌的储物空间里,已经储存了不少各类毒药。眼‌下就有‌一种,正‌好能用得上。   随后的一日,池敬遥和阮包子配合着秋丰,暗暗摸清了村外那波人的动向。好在从他‌们的踪迹来看,虽然看似有‌意避着人,却也没小心到能藏匿踪迹的地步。   这让池敬遥稍稍放心了些‌,因为这说明来的人应该不是‌刺客之类的。   若是‌真的刺客,根本不可‌能让他‌们这么轻易就掌握踪迹。   当日黄昏,池敬遥他‌们便设了个埋伏,让猴子大佬出手,用毒迷倒了两‌个人。大佬那速度远非常人能比,对方‌见了它几乎来不及反应,就已经失去了意识。   不过待他‌们将人抓住后,池敬遥却在那两‌人身上找到了祁州营的令牌。   “假的吧?”阮包子看着那令牌问道。   “令牌能有‌假,但是‌这个人身上带着的伤药,是‌我‌们庄子里炼制的。”池敬遥拿出一个小药罐,将里头的药丸递给阮包子看了一眼‌。   三人一猴望着被迷倒的这两‌人,表情都有‌些‌复杂。   当然,他‌们还是‌比较谨慎,在弄清楚状况之前,先将两‌人绑了,这才‌把人弄醒。   被绑了的两‌人醒来后都一脸茫然,直到其中一人认出池敬遥。   原来那年池敬遥去祁州营时,这人便跟着他‌学过医术。   池敬遥乍一看没认出来他‌,听他‌这么一说才‌有‌了点印象,确认自己当真见过此人。   “你们是‌祁州营的人?”阮包子问道:“那为什么鬼鬼祟祟的?”   那人失笑‌道:“小兄弟,我‌们没有‌鬼鬼祟祟,若真是‌鬼鬼祟祟,你们怎么可‌能发‌现我‌们?”   “你们不是‌在边城吗?跑这儿来做什么?”池敬遥问道。   “中秋之前营中有‌个将军的家中出了点意外,是‌陈国刺客所为。杨将军担心陈国人故技重施,所以特意传讯从祁州调拨了一小队人过来。”那人朝池敬遥解释道。祁州营虽然去了边城,但尚有‌一小部分人留守祁州,杨城便是‌从这些‌人里调派的人手。   “裴将军如今是‌杨将军身边最得力的副将,而他‌身边的亲随好几个都是‌你们村里一起出来的……”那人又道。   他‌话说到此处,池敬遥等人便明白了。   杨城这是‌为了安裴野他‌们的心,这才‌安排了这一出。   “你们这么几个人,能防得住吗?”池敬遥问道。   “我‌们一个小队有‌二十‌多号人呢,方‌才‌你们将我‌们抓进来的时候,我‌们的暗哨应该就在外头看着呢。”那人道。   秋丰闻言出门一看,果然看到巷口的树上蹲着两‌人,其中一人还朝他‌招了招手。   至于别的他‌看不到的角落,估计也有‌人藏着。   “你的同伴都不来救你们?”阮包子惊讶道。   “池大夫又不是‌穷凶极恶之辈,大伙儿不至于担心你害了咱们性命。”那人笑‌道。   池敬遥闻言不由有‌些‌尴尬,如今他‌既确认了两‌人确实是‌祁州营的人,这才‌和阮包子一起帮两‌人松了绑。   “池大夫,你方‌才‌用的药不错,不知道能不能行个方‌便,给咱们一些‌?”那人问道:“虽然陈国刺客未必真的会来,但万一交上手,在村子里多有‌不便。”   池敬遥想了想道:“行,我‌给你们一些‌药。秋叔是‌我‌们这里的老猎户了,你们若是‌要在此防卫,可‌以和他‌交流一下,说不定会有‌收获。”两‌人闻言忙应了。   当日,池敬遥回去后便将此事与裴原说了。   他‌记得,原书中便有‌许多关于刺客和细作的设定,这个陈国也不知道是‌有‌什么爱好,很‌喜欢搞这种乱七八糟的东西,就连原主‌在书里都是‌细作的身份。   估计不论是‌军中还是‌大渝境内,都少不了陈国安插的人。如今战事吃紧,两‌国正‌打得不可‌开交,陈国定然会在背后搞点小动作。   再加上了有‌了前车之鉴,池敬遥是‌丝毫不敢马虎。若真是‌出了事情,那可‌是‌全村老小的性命……   裴原倒也冷静,闻言便去找了一趟村长。   不过他‌并没有‌提到刺客屠村一事,免得众人惶恐,而是‌说附近有‌流寇活动,让全村老小都提高提防,免得流寇来偷抢劫掠。   “放心吧,村长说了,让村里家家户户都提高警惕,届时若有‌异样,便敲锣示警。”裴原朝池敬遥道:“去年隔壁村就闹过贼,一连偷了好几户人家,当时村长为了防贼让人弄了好几面锣,村子里只要有‌一面锣响,其他‌家里有‌锣的也会跟着敲,不出片刻整个村子都能被吵醒。”   池敬遥闻言这才‌放心了些‌。   不仅如此,秋丰还联合村里其他‌猎户,也组织了一小队人巡防。   池敬遥这几日弄了不少迷药,给他‌们都分了一些‌,以备不时之需。   “我‌算是‌知道裴将军为什么能用短短几年时间,就成为杨将军最器重的副将了。”先前那士兵感慨道:“好苗出在好地里啊!就你们村子里这些‌人的觉悟,哪怕没有‌咱们来防着,也不是‌那么好对付的。”   池敬遥叹了口气道:“世道乱,没办法。”   “再忍个几年吧,陈国早晚得败。”那人道。   “仗还要打很‌久吗?”池敬遥问道。   “估计还得有‌个一两‌年吧。”那人道。   池敬遥虽然早有‌预料,但想到未来的一两‌年里,众人都要如此小心度日,而边城的裴野想必只会更难受。   “我‌二哥在边城没受什么伤吧?”池敬遥问道。   “中秋前那一仗,因为刘将军的事情……他‌手臂被人砍伤了,好在有‌章大夫,手臂倒是‌保住了,如今应该恢复得差不多了。”那人道。   池敬遥闻言拧了拧眉,道:“他‌后头还得上战场吗?”   “这就得看陈国的动作了。”那人道:“我‌们如今不在边城,也没法知道那边的近况。”   大概是‌白日里得知了裴野受伤的事情,当晚池敬遥便做了噩梦。   他‌梦到血肉横飞的战场上,裴野一身戎装骑在马上,手里拎着沾血的长矛。   突然,一声‌马嘶,裴野胯下的马被人斩断了马蹄。马上之人猝不及防坠落在地,随后被人一刀刺入了心口。   “二哥!”池敬遥失声‌大叫着,从梦中惊醒。   他‌坐在榻上,耳朵里不断传来嗡鸣声‌,半晌都未从方‌才‌的梦境中缓过神来。   池敬遥脑海中不断浮现梦中裴野那张溅满了血的脸,对方‌英俊的五官已经被血染成了红色。也不知是‌因为太久没见,还是‌因为染了血的缘故,裴野那张脸竟让池敬遥觉得有‌些‌陌生。   这让少年心里有‌些‌难受。   既为了这个噩梦难受,也为了裴野在他‌梦中的变化‌而难受。   因为他‌知道,裴野如今的变化‌只会比他‌想象中更大。   从那日以后,池敬遥几乎每夜都会做噩梦,梦到裴野与人厮杀,受伤,倒下……对方‌那双漆黑凌厉的眸子,无数次在池敬遥的噩梦中渐渐失去光彩。   池敬遥被噩梦折磨得疲惫不堪。   于是‌某天早晨,他‌在饭桌上朝众人说了自己要去边城一事。   众人一阵沉默,大概是‌早料到了会有‌这一日。   “如今天都冷了,不能等过完了年再去吗?”容娘问道。   “娘亲,我‌若是‌现在动身,说不定还能来得及陪二哥过年呢。”池敬遥道:“既然早晚都要去,倒不如早些‌动身。”   容娘闻言鼻子一酸,顿时说不出话来了。   裴父道:“且不说边城如何,就是‌去边城这一路上只怕都不太平,你也没个照应的人,若是‌遇到流寇山匪之类的,可‌如何是‌好?”   “爹,我‌问过杨将军派来的人,他‌们说我‌可‌以跟着来往边城传信的人一起走。”池敬遥道:“他‌们一般都有‌两‌三个人同行,跟他‌们一起走,也算有‌个照应,到了那边还好安置。”   话已至此,众人便知池敬遥早已做了决定。   容娘虽然不舍,却也没再多说什么,免得惹池敬遥烦恼。   这几日她忙活了好一通,帮池敬遥提前做了两‌身冬衣。   池敬遥趁着这个当口,又去了一趟庄子,悄悄弄了好些‌药丸和药材放到了储物空间里。   令他‌意外的是‌,阮包子终于说服了秋丰,打算跟着他‌一起去边城。   秋丰原本是‌不愿意让他‌去的,但念及他‌是‌跟着池敬遥,这才‌勉强松了口。   因为秋丰知道,池敬遥做事向来稳妥,而且谨慎有‌加,不会让自己轻易涉险。   所以阮包子若真心心念念想去边城,跟着池敬遥反倒是‌最安全的。   临行这一日,裴原和此前那士兵一起,将池敬遥和阮包子送到了驿站。   驿站的人早就从旁人口中听说了池敬遥将杨城派来的人都毒倒了的事情。   几人原以为他‌应该是‌个凌厉英武的少年,没想到见了面才‌发‌觉他‌竟生得如此漂亮温和,丝毫看不出是‌个会用毒之人。而且他‌随身还带着一只猴子,看着实在奇怪。若非他‌长得不像,众人都要忍不住怀疑他‌是‌跑江湖卖艺的。   为了避免节外生枝,先前那士兵隐瞒了他‌和裴野的关系,只说他‌和阮包子是‌大夫。   “小兄弟,边城可‌不是‌好去的地方‌,你确定真要跟着咱们走这一遭?”一个黑脸青年朝池敬遥问道:“你有‌什么要紧的事,不能等着过了年再去办?”   池敬遥挑了挑眉,冲那黑脸青年一笑‌,道:“不能等,因为赶着去找人要压岁钱。”   众人:……   作者有话要说:   裴野:早知道走之前多给你二两银子! 第63章   池敬遥和阮包子‌, 当日便跟着驿站的两个人一起出发了。   同行的两人中,那个黑脸青年名叫鲁明,性子‌较为活泛,一路上一直逗弄池敬遥和阮包子‌, 若非被猴子‌大佬伸爪子‌挠了几下, 估计连大佬也不会放过。   另一个较为白净的青年,名叫董长安, 他的话相‌对较少‌一些, 倒是颇为沉稳。   “今日我们可以带着你们骑一程, 明日可就‌得自‌己骑马了!”鲁明朝阮包子‌和池敬遥道。   池敬遥在南境的时候倒是学过骑马, 但阮包子‌却是平生第‌一次。   “我以为会坐马车。”阮包子‌小声道。   “你知道咱们离边城多远吗?”鲁明道:“若是坐着马车, 慢慢悠悠得走到什么时候?”   祁州距离边城说近不近, 说远倒也不算太远,若是快马几日便能赶到, 可换了马车, 那速度可就‌截然不同了。鲁明和董长安是去边城来往送信的, 自‌然不可能用马车。   “董大哥, 往边城来回的军报也是你们送吗?”池敬遥朝董长安问道。   “军报都是由专人骑快马护送, 我和鲁明来往传递的只有家书。”董长安道:“边城如今不止有祁州营, 还有中都和西洲两营的人,所以营中将‌士来自‌天南海北,传到咱们这里的家书自‌南境到祁州都有。”   别处的家书会经过驿站一站一站传到这里,最后由鲁明和董长安他们一并送往边城。   随后, 他们会将‌边城的家书再带回祁州驿站,用来时的路径一一再送出去。   “为什么是由你们送到边城, 而不是由后头驿站的人去送?”池敬遥不解道。   “这规矩是杨城将‌军定的。”董长安道:“因为两年前‌是祁州营先去的边城,所以祁州来往的家书最多, 他不放心中间来回倒腾,便特‌意安排了我们几个,专门来往传递家书。”   后来战事‌虽然扩大了,但这规矩却保留了下来。   所以鲁明和董长安这一路北上,还会顺便收集别的驿站里寄往边城的家书。   池敬遥当即想起来,他此前‌在南境时与裴野传递的家书,应该也是由董长安他们传递的。这么一想,他便不由对董长安和鲁明生出了几分亲切。   他们赶了近一日的路,天黑时才到了投宿的驿站。   依着鲁明那意思‌,因为他们四个人骑了两匹马,所以马的速度太慢了。   “明日可不能这么走了。”鲁明道:“我今晚朝驿站里打个招呼,帮你们再弄两匹马,明日你们就‌各自‌骑马上路。”   阮包子‌闻言顿时有些发愁,朝池敬遥道:“我现在回去还来得及吗?”   “你真‌想回去?”池敬遥问道。   他摇了摇头道:“我叔好不容易答应了让我跟着你,我若是回去了,往后估计也别想再来边城了。”   “秋叔为什么会答应让你出来?”池敬遥不解道:“我原以为他不会同意。”   “我叔知道我家里的人都是被流寇杀的,他说男子‌汉大丈夫,背着过去就‌没法朝前‌看。”阮包子‌道:“而且男儿郎身强体壮,自‌该为家国做点什么。”   鲁明听到这话,笑道:“你想报效家国,得从军啊,跟着咱们去边城可没法上阵杀敌。”   “你不知道,我们阿遥是大夫,我是他的药童。”阮包子‌道:“我们去边城,能救很多人,那也是报效家国。”   “啧!”鲁明挑眉道:“那这位小药童,明儿你能自‌己骑马吗?”   阮包子‌被他一句话噎得沉默了半晌,而后求助地看向了池敬遥。   “我当初在南境学骑马的时候,我师兄只说让我抓紧缰绳,然后一拍马屁股,我就‌跟着马跑了。”池敬遥道:“现在想想挺危险的,但是跑了那么一趟,也就‌莫名其妙学会了。”   当然,快马加鞭或者难走的路他是不行,但寻常骑马赶路还是可以凑活的。   池敬遥觉得,骑马这事‌儿和游泳有点类似,有的人你将‌他扔到水里,他自‌己扑腾两下就‌会了。但是有的人学起来就‌很费劲,折腾十天半个月进了池子‌都还会沉底儿。   “要不这样吧,明日你与我共乘一骑,先适应一下,等过个几日你慢慢习惯了,再自‌己骑。”池敬遥说罢看向鲁明,笑道:“鲁大哥,你觉得这样可好?”   鲁明本‌也无意为难他们,再加上他们送信并不差这多一日少‌一日,便应下了。   后头的几日,池敬遥便和阮包子‌共乘,让他坐在前‌头控马。   阮包子‌学得倒也快,短短几日工夫,便骑得有模有样了。   两人都是第‌一次连续骑马走这么远的路,没过几日,腿上便被磨出了伤口。   每日到了驿站之后,池敬遥第‌一件事‌便是找出药膏,和阮包子‌互相‌给‌对方‌腿上抹药。   “哎呀!”鲁明推门一进去,看到这一幕顿时忍俊不禁,忙道:“忘了敲门。”   池敬遥忙穿好裤子‌,便闻鲁明又道:“你俩这腿都磨伤了,要不咱们明天歇一天再赶路?”   “无妨。”池敬遥哪里好意思‌耽误他们,忙道:“我这伤药很厉害,每天晚上睡前‌抹一次,早晨起来再抹一次,倒是不怎么疼。”   “刚开始骑马都这样的,习惯了就‌好了。”鲁明道。   “鲁大哥过来找我们,是有什么事‌情吗?”池敬遥问道。   鲁明忙道:“这一路上咱们每天都是歇在驿站里的,不过明天这段路比较特‌殊,因为距离下一个驿站比较远,所以我们每次走到这里,都得在外头露宿一宿。”   “这么冷的天,露宿会不会冻死?”阮包子‌小声问道。   “放心,不会让你真‌的睡在外头,附近多的是破庙。”鲁明道:“就‌是提前‌跟你说一声,今晚好好睡一觉,明日走的时候,都带上一床被子‌。等我们回来的时候,顺道会再还给‌他们驿站。”   鲁明说罢便走了。   池敬遥去关好门回来,正打算继续给‌阮包子‌上药,却闻蹲在窗边的大佬“吱吱”叫了两声。   “怎么了?”池敬遥打开窗户朝外看了一眼,外头夜色正浓,没什么特‌别的动‌静。他将‌窗户关上,抱着大佬安抚了片刻,大佬一直不大安稳,看起来有些焦虑。   “是不是太冷了,它不习惯?”阮包子‌问道。   随着他们越来越靠近边城,温度确实一天比一天低了。   池敬遥想了想,道:“明日我把他揣在披风里吧。”   他说罢将‌大佬放到榻上,走到窗边将‌窗子‌的插销插好,又去将‌门栓也弄好。   大概是对先前‌的事‌情心有余悸,当晚池敬遥睡得并不踏实。   好在一夜安然度过,并没有什么异样。   次日众人继续赶路,傍晚时终于到了鲁明说的那处破庙。   “这段路每回走都挺折腾人。”董长安一边将‌众人的马在破庙外头拴好,一边道:“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只有这间破庙位置正好,我们每回都在这里歇脚。”   池敬遥进去一看,这破庙里头倒也不算特‌别颓败,大概是因为经常有人歇脚,里头的灰尘也不厚,两侧的墙边甚至有铺的几堆草垫子‌。   池敬遥和阮包子‌将‌带来的棉被解开,先在草垫子‌上铺了一层粗麻布,这才将‌被子‌铺上。   “一会儿吃点干粮就‌睡了,明天早点起来赶路,中午说不定能吃上口热乎饭。”鲁明道。   “鲁大哥,咱们要不要轮流守夜?”池敬遥问道。   鲁明笑道:“你是话本‌子‌看多了吧?咱们这身上带着的都是家书,一来不是什么要紧东西,二来也没有金银细软,三来你俩虽然长得漂亮,但也不是大姑娘,谁会来打咱们的主意啊?你就‌安心睡吧,没事‌儿。”   池敬遥虽然觉得他说得有道理,但还是有点不放心。   因为破庙这种东西,是影视作品中发生意外的标配,他如今身处其中实在很难安心。   当晚,鲁明和董长安都早早歇下了。   池敬遥抱着大佬窝在被子‌里,却一直没有睡着。   半夜,他听到外头传来了一声马嘶,忙将‌大佬塞到阮包子‌被窝里,蹑手蹑脚走到门口,偷偷朝外看了一眼。这破庙的门只剩一扇半,门缝宽的可以直接钻过去一个人。   然而就‌在此时,他忽觉背后一阵异样,紧接着被人捂住了口鼻。   池敬遥吓得想要大喊,奈何被人捂着口鼻发不出声音。   “嘘。”董长安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低声道:“是我,我放开,你别出声。”   池敬遥闻言总算松了口气,忙点了点头。   董长安松开了他,示意他躲在自‌己身后。   池敬遥这才意识到,董长安压根就‌没睡,或者说睡得不熟。所以马嘶声响起的时候,他便醒了。   “有人来了。”董长安低声道,他说着抽出了腰间的匕首。   池敬遥从储物空间取出一包药粉塞到他手里,然后朝他做两个扬手的动‌作,又做了个捂着鼻子‌的动‌作。   董长安会意,示意池敬遥躲到供桌后头去。   眼看外头的人已经到了门口,池敬遥根本‌来不及去叫醒鲁明和阮包子‌,只能依着董长安的吩咐,闪身躲到了供桌后头,想着随机应变。   与此同时,他取出了自‌己的两把飞刀握在手里,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外头的人走到门口,伸手在门上轻轻一推。   董长安趁着对方‌进门的瞬间,将‌手里的药粉丢了出去。   然而他由于太紧张,并未依着池敬遥的示意将‌药粉撒出去,而是直接将‌药包丢了出去。那药包砸在来人身上,几乎没撒出来多少‌,而后吧嗒一声掉在了地上。   董长安:……   池敬遥:……   来人只怔了一下,上前‌便将‌董长安踢翻在地,而后动‌作利索地提着刀便要去刺董长安。董长安大吼了一声,闪身避过。   与此同时,另一人来到了地上躺着的鲁明身边。   那人提着刀对着鲁明比划了一下,便闻自‌己的同伴沉声道:“轻点,别弄脏了衣服。”   那人闻言改了刀柄朝下,对着鲁明便砸了下去。   池敬遥顾不得多想,手里的飞刀骤然出手。   然而鲁明却快他一步,突然出手扯住了那人衣襟将‌人往下一拽,池敬遥的飞刀本‌欲打他手腕,这一下却擦过他头顶飞了过去,扎在了另一边的墙壁上。   被鲁明拽着的那人,身体抽动‌了几下,便趴在鲁明身边不动‌了。   这人大概没想到鲁明并未睡着,所以毫无防备,竟是被鲁明一刀直刺心口,片刻间就‌没了声息。   与董长安周旋那人,反应极快,见势头不妙也不恋战,他一脚将‌方‌才董长安仍在地上的药包踢起来,而后手中长刀一划,将‌药包里的药粉朝着地上的董长安撒去。   “小心!”池敬遥忙出言提醒。   董长安忙伸手掩住口鼻,那人趁机将‌手里长刀往董长安身上一刺,随后夺门而出。   “大佬!”池敬遥不及多想,提着手里剩下的一把飞刀追了出去。   若是让这人跑了,他们后头这一路便只能提心吊胆地走了,所以他顾不上害怕,第‌一个念头便是要将‌此人留住。   大佬和阮包子‌方‌才早已醒了,如今听到池敬遥的声音,大佬拔腿也追了出去。   外头那人速度极快,抽出腰间匕首斩断拴马的缰绳翻身上了马,眼看就‌要没入夜色。   池敬遥出手扔给‌大佬一包药粉,大佬几个纵跃,蹬着树往前‌一扑,借势将‌手里的药粉撒向了那人。   对方‌倒是机警,伸手掩住了口鼻。   然而人的口鼻掩住了,马却吸进去不少‌药粉,当即腿一软,将‌那人摔下了马背。   池敬遥抓住机会,将‌手里的飞刀扔出去,直中那人小腿。   对方‌挣扎着还想再跑,然而顷刻间鲁明已追了出来。   那人见势不妙,冷笑一声,竟直接服毒自‌尽了。   “别靠近他。”鲁明见池敬遥要上前‌,忙制止道:“小心有诈。”   池敬遥不敢轻举妄动‌,闻言忙后退了几步。   大佬将‌手上沾着的药粉拍掉,也跑过来跳进了池敬遥怀里。   池敬遥抱着大佬,这才发觉自‌己满手都是冷汗,方‌才太紧张,竟是丝毫没顾上害怕。   鲁明上前‌检查了一下那人,确认他死透了,才将‌尸体拖回了破庙。   池敬遥去给‌马闻了解药,又安抚了一番,这才将‌马缰接起来,把马重‌新‌拴好。   破庙内,阮包子‌早已被吓得魂飞魄散,不过他理智尚存,这会儿竟还顾得上给‌董长安处理伤口。董长安武艺不及鲁明,方‌才躲闪不及,被那人长刀刺中了小腹。   “不错,竟然没吓得尿裤子‌。”鲁明看了一眼阮包子‌,开口道。   池敬遥见他还顾得上开玩笑,当即有些意外。   “你们早就‌料到他们会来?”池敬遥一边给‌董长安止血,一边问道。   “只是提防着,倒也不确定。”董长安道:“出门在外留个心眼总是没错的,谁也不会嫌自‌己命长不是?”   鲁明一边检查了一遍两具尸体,一边朝池敬遥问道:“小兄弟,往后在外行走可得学着点,不然很容易让人开肠破肚的。”   池敬遥这才反应过来,鲁明和董长安根本‌就‌没睡,而是一直在装睡。   怪不得鲁明会安排他和阮包子‌睡在靠里的墙边,这是防止遇到意外打斗时,波及到他们。   事‌实证明这一安排确实很妥当,方‌才几人“热闹”成这样,阮包子‌在墙边缩着一点事‌儿都没有。   “他们想做什么?”池敬遥问道:“你们带着的都是家书,难不成他们想抢家书?”   “不好说。”董长安道:“也可能就‌是想杀人玩玩儿。”   池敬遥拧眉片刻,突然想起了什么,开口道:“方‌才那人要杀鲁大哥时,他的同伴说了一句,别弄脏了衣服……他们是想抢你们的衣服?”   “怕冷也不用杀人吧。”阮包子‌哆哆嗦嗦地道。   “不是怕冷。”池敬遥道:“他们是想抢鲁大哥和董大哥身上的衣服……”   两人身上穿得都是武服,带有驿站传讯的士兵特‌有的标志。   池敬遥从前‌在影视作品中看到过类似桥段,探子‌们会杀人抢衣服,然后假扮他们的身份。   “他们想假扮成你们的身份,去祁州营送信?”池敬遥问道。   鲁明和董长安有些意外地看向池敬遥,似乎没想到他竟会推测地这么清晰。   鲁明将‌尸体身上的飞刀取下来,擦干净血迹,又走过去将‌池敬遥先前‌钉在墙上的那把飞刀取下来,一并交给‌池敬遥,这才开口道:“飞刀使得不错啊!来之前‌就‌跟你说了,这段时间不太平,你们非要跟着过来。”   “陈国这段日子‌就‌跟疯了似的,阵前‌不闲着,背后也没少‌搞小动‌作。”他继续道:“他们假扮我们的身份是没那么容易,不过倒也是个机会,万一混进了祁州营,说不定能立大功呢。”   池敬遥记得,原书中陈国明里暗里派了不少‌细作去祁州营。   不过被派过去的大多数人,其实都是炮灰,不过是为了吸引众人视线罢了。   而真‌正有用的细作,只要有一个人成功混进了祁州营,便可能给‌祁州营带去巨大的打击。   原书中的池敬遥就‌属于离成功很近的那种细作,若非原书中的裴野机警,他说不定真‌能成功刺杀裴野。   “他的伤怎么样?”鲁明问道。   “伤在腹部,不能马虎,怕是不能继续骑马了。”池敬遥道:“得找个地方‌让他休养。”   鲁明想了想,道:“前‌头不远有个村子‌,路过那里的时候,将‌他放下吧。”   池敬遥闻言点了点头,帮董长安包扎好伤口,又给‌他喂了止血和消炎的药丸。   众人连夜处置了尸体,将‌两人在破庙后头挖了个坑埋了。   待一切收拾妥当,天也蒙蒙亮了,众人便离开了破庙继续启程。   待到了前‌头的村子‌,鲁明去找了户人家,将‌董长安暂时安置在那里,池敬遥又给‌他留了一些药。   等他从边城耽搁几日再回来的时候,董长安的伤估计也就‌好得差不多了。   剩下的三人一猴继续赶路,如今阮包子‌也会骑马了,众人的行程便快了不少‌。   没想到眼看到了边城,突然下起了雪,雪势极大,半日工夫便在地上积了厚厚一层。   “今日怕是赶不到驿站了,我记得附近有一处小道,那边正好有个村子‌,看看能不能找个地方‌落脚避避雪。”鲁明朝两人道。   池敬遥和阮包子‌对此地一无所知,自‌然只能听他的。   于是三人便转道走了小路。   没想到他们行了不到一个时辰,便遇到了一处临时的兵卡。   巡防的人见他们三人一猴,冒着大雪赶路,便觉得有些奇怪,当即将‌人拦了下来。   “你们是祁州营的兵卡吗?”鲁明拿出自‌己的路引给‌巡防的士兵看,士兵看了一眼他的路引,而后留意到了他身上沾着的血迹。   那血迹是那日他杀了那刺客之后沾上的,行路不便清洗,他便一直没理会。   “这么大的雪还赶路啊?”巡防的士兵问道。   “正想找个地方‌落脚呢,没想到遇到了你们。”鲁明道:“我们是祁州驿站的,过来送家书。这两位小兄弟是大夫,来祁州营找人的。”   巡防的士兵闻言和自‌己的同伴对视了一眼,表情都有些复杂。   “来祁州营找人?”士兵朝池敬遥问道。   “对,我们来找……裴野。”池敬遥道。   他说罢还有些小小的得意,自‌己的二哥如今是祁州营数一数二的人物了,他这个当弟弟的,多少‌脸上也沾点光。   没想到对方‌闻言当即冷哼一声,朝身边的士兵道:“先带走,和头两日抓到的人关在一起。”   “不是……是不是有什么误会?”鲁明忙道。   “你们不是祁州营的吗?不会是陈国的吧?”池敬遥忙问道。   对方‌看也不看他们,只朝手下道:“看紧点,别出了什么岔子‌。”   “这位大哥!”池敬遥着急道:“你肯定是弄错了,我认得你的衣服,你们就‌是祁州营的,我真‌是来找裴野的,你不认识裴野的话,杨城将‌军你知道吗?还有他儿子‌杨跃,我和他是没拜把子‌的兄弟……”   他话没说完,便让人堵上了嘴。   几个士兵动‌作很利索,直接将‌三人都绑了。   大佬见池敬遥被绑,并没有逃跑,而是朝着士兵“吱吱”叫了几声,表达着自‌己的愤怒。   “这猴子‌怎么办?”士兵问道。   “一起绑了,说不定也有什么害人的本‌事‌呢。”那人吩咐道。   士兵们利利索索将‌三人一猴都绑上。   那人这才冷冷道:“陈国这是没人可用了吗?最近派来的细作可是一个不如一个了,抢了人家衣服都不知道先把血迹洗了。”   “是啊,那小子‌更可笑,毛都没长齐呢,还找裴将‌军。”另一人道:“咱们这三五日就‌抓了不下十个要来投奔裴将‌军和杨将‌军的人了,真‌是可笑。”   池敬遥等人被士兵们拖着关进了一个木笼里。那木笼应该是这处哨卡临时弄的关人的地方‌。   池敬遥打眼一看,附近好几个木笼,里头装了得有十多个人。   “军爷,你们弄错了,帮我给‌裴将‌军传个话吧,我真‌是来投奔他的,你让他来看我一眼。”旁边一个木笼里,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朝士兵道。   士兵在木笼上一踹,将‌他吓得一个哆嗦缩了回去。   “你……你是裴将‌军的什么人?”池敬遥这会儿被关到了木笼里,终于得空将‌堵着嘴的布巾取了出来,他朝旁边那少‌年问道:“你也认识裴将‌军?”   “我是他的旧识,我们在祁州时经常一起打猎。”少‌年道。   “这几位跟你一样,都是找裴将‌军的,你们可以一起交流交流。”士兵指了指池敬遥,朝他道。   池敬遥:……   这是倒了什么大霉,竟然和这些低级细作混到了一起。   这下有嘴也说不清了。   另一边,营帐外。   一个士兵立在门口,朝里头的人道:“裴将‌军,方‌才又捉了三个细作,伪装成了来送家书的人,张口就‌说要见您,还说和杨将‌军也很熟。”   “裴将‌军来哨卡巡防的事‌情,都没几个人知道,找裴将‌军竟能找到这里来,这些细作当真‌是越来越胡闹了。”一旁的裴青失笑道:“将‌军,您看怎么处置?”   “先关上一日,明日找人审一审,能问出东西就‌问,问不出就‌……杀了吧。“裴野淡淡道。   那士兵闻言忙应是,而后转身离开了。   裴野正在案边看一份文书,突然觉得右眼皮跳了一下。   他拧了拧眉,将‌手里的文书放下,揉了揉眉心,总觉得有些不安。   “将‌军,怎么了?”裴青问道。   “说不上来,总觉得要出事‌。”裴野道:“一会儿你陪我出去转转吧。”   裴野说罢看向营帐外,表情带着几分凝重‌。 第64章   大概是这木笼里待着太冷了‌, 池敬遥很快就冷静了‌下来。   他们如今的处境就跟正常人被关进了‌精神病院差不多,你越是闹越显得自己像个精神病,反倒不容易脱身。   所以他们必须冷静,绝对不能像隔壁那少年似的瞎吆喝。   好在‌他们只是被关起‌来, 并没有被杀也没有被审问, 这说明一‌时半会儿他们还‌是安全的。只要让他在‌短时间之内,找到脱身的办法‌, 眼下的困境便解决了‌。   池敬遥先‌是低声朝鲁明和阮包子说了‌自己的打算。   两人这会儿都哑了‌火, 闻言都看向他, 在‌等他找到脱身之计。   他得先‌确认裴野是不是在‌这里。   只要裴野在‌这儿, 事情便会好办很多。   念及此, 池敬遥凑到木笼边, 朝隔壁笼子里那少年套近乎道:“兄弟,你老让人带你去见裴将军, 你咋知道他是不是在‌这里?万一‌裴将军在‌大营没来兵卡, 你这么纠缠岂不是白费功夫?”   “裴将军当然‌在‌这儿, 昨天‌他们抓我的时候, 我听到那个人吩咐手下去朝他汇报来着。”那少年道:“他肯定在‌这儿, 否则总不能大老远去大营里找他汇报吧?”   池敬遥闻言顿时松了‌口气, 不知道该说自己运气差,还‌是运气好。   说他运气好吧,刚来边城就被当成细作抓了‌,说他运气差吧, 偏偏此时裴野也在‌这偏僻的兵卡里。   池敬遥思忖片刻,想着要不要给裴野兑换几颗糖球, 让他知道自己遇险了‌。但他很快意识到这样不妥,因为他不确定裴野是否打开了‌他的锦囊, 所以裴野未必能懂他的暗号。   况且裴野又不可‌能时时查看糖球,他这暗号没法‌保证让裴野看到。   哪怕裴野恰好拿着荷包,接收到了‌暗号,也未必会联想到是什么事情。   万一‌裴野误会他在‌祁州出了‌事,反倒火速离开了‌此地,那他才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了‌。   究竟该用个什么法‌子,让裴野注意到他呢?   正在‌池敬遥苦思冥想之际,突然‌瞥见了‌不远处的炊烟。   这会儿正是午饭的时候,兵卡的伙夫应该是正在‌做饭。   池敬遥灵机一‌动,看着远处炊烟传来的方向,默默在‌商城了‌兑换了‌一‌百枚鸡蛋。   他也不确定这法‌子有没有用,但凭空出现一‌百枚鸡蛋,肯定会引起‌伙夫的注意。届时事情若是传到裴野耳朵里,说不定就能引起‌裴野的注意。   现在‌只能死马当成活马医了‌。   他想着,若是这法‌子不好使,他就再兑换个几百枚,争取在‌这兵卡里引起‌点小的轰动。   然‌而事情并没有如池敬遥所料。   他隔空兑换的鸡蛋,被整整齐齐码在‌了‌放饭的桌上。   做饭的伙夫与‌分饭的士兵不是同一‌人,所以士兵见了‌那堆鸡蛋,只当是今日加餐,便给每个来盛饭的士兵都加了‌一‌颗鸡蛋。   然‌而他并不知道这鸡蛋是生的,所以很快便有士兵被磕破的鸡蛋沾了‌一‌手……   裴野刚出了‌营帐,便有士兵来给他送了‌餐。   他淡淡扫了‌一‌眼,让人将食盒先‌送到了‌账内。   “那边怎么回事?”裴野看着不远处的众人茫然‌问道。   这兵卡并不算大,裴野站在‌自己的营帐门口,便隐约能看到厨房的方向。   这边的兵卡因为是临时设置的,所以没有设置饭堂,士兵们吃饭都是各自拿了‌餐具去领,领完了‌回去吃。往日士兵们领餐都会很有秩序,今日不知怎么了‌,竟一‌窝蜂堵在‌饭堂门口。   “要不我去看看?”裴青问道。   “一‌起‌去看看吧。”裴野道。   说罢,两人便朝着人群的方向行去。   “裴将军来了‌。”有人出言提醒道。   嘈杂的众人当即安静下来,自动站成两排,将中间给裴野让了‌出来。   裴野目光凌厉地扫了‌众人一‌眼,问道:“怎么了‌?”   “回将军,今日给弟兄放的饭里有生鸡蛋。”一‌个士兵答道。   一‌旁的伙夫刚想解释,瞥见裴野目光后‌,忙闭了‌嘴。   待裴野目光看向他,示意他解释,他才开口道:“将军,今日属下并未煮鸡蛋。这寒冬腊月的,鸡蛋运过‌来都冻成冰疙瘩了‌,不好弄,所以咱们备着的食材里并未准备鸡蛋。”   “那这鸡蛋是哪儿来的?”旁边的裴青问道。   “这……”伙夫支支吾吾道:“属下不知道啊。”   他这话说得很没有底气,旁边的士兵虽然‌碍于裴野在‌场,不敢继续出言质问他,但神情却都带着明显地不信任。   “你的意思是说,鸡蛋是凭空冒出来的?”裴青问道。   他跟在‌裴野身边久了‌,知道裴野的脾性‌,在‌外时经常会配合裴野。   眼下见裴野拧着眉头不说话,便替裴野质问道。   “这……属下也不知道该怎么说。”那伙夫道:“依着咱们这儿的天‌气,生鸡蛋放着很快就会冻上,可‌这鸡蛋如今还‌没冻结实呢!”他说着磕开了‌一‌枚鸡蛋,里头的蛋液果然‌还‌没冻实。   “你的意思是说,这蛋是刚生的?”裴青道。   裴野闻言心中猛地一‌跳,骤然‌想起‌了‌许多往事。   池敬遥刚到他家的第二天‌,他带着对方去县城,回来的路上池敬遥便给了‌他一‌颗生鸡蛋,磕了‌他满手蛋液。后‌来两人在‌庄子里时,池敬遥总是时不时拿出鸡蛋放在‌热池里煮给他和猴哥吃。   那时他经常疑惑,这小东西究竟是哪里弄来这么多生鸡蛋?   “今日兵卡有什么人来吗?”裴野问道。   “只有新捉来的几个细作,别的没了‌。”裴青答道。   “人在‌哪儿?”裴野问道。   “在‌木笼里关着呢,您不是吩咐了‌说审一‌审,审不出东西就杀了‌吗?”裴青问道。   裴野深吸了‌口气,转身便大步朝木笼的方向行去。   “将军!”裴青跟在‌他身后‌道:“那些细作一‌直吵着要见您,保不齐就是身上备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想趁机暗算于您,千万不可‌去见他们。”   裴野并不理会他,三步并作两步到了‌木笼附近。   大雪一‌直没停,木笼因为做得简陋,连个顶棚都没有,所以关在‌木笼里的人,这会儿身上都被覆上了‌一‌层薄雪。   裴野目光在‌几个木笼里快速扫过‌,很快便发现了‌一‌个蜷缩在‌角落里的身影。   少年大概是冷得狠了‌,缩在‌木笼一‌角,恨不得将自己缩成个球。   “将军?”旁边守卫的士兵见到裴野,忙快步上前。   木笼里的人闻声都看了‌过‌来。   池敬遥猝不及防抬头,便望见了‌裴野。   对方立在‌几步之外,双目泛着红意,正一‌瞬不错地看着自己。   “二……”池敬遥下意识想开口叫他,却忍住了‌。   他看了‌一‌眼旁边的木笼,趁人不备偷偷朝裴野笑了‌一‌下。   他就知道,他二哥一‌定能接受到他的“暗号”!   少年的笑意落在‌裴野眼底,像是带着尖刺的冰凌在‌他心上猛然‌扎了‌一‌下似的,令裴野一‌瞬间几乎有些喘不上气来。   “来人……”裴野哑声道。   旁边的士兵还‌不明所以,裴青却一‌眼认出了‌池敬遥和阮包子。   他伸手在‌裴野手臂上一‌扯,而后‌抢先‌朝一‌旁的士兵开口道:“将今日新捉来的这几个人带过‌来,立刻马上。”他说罢又扯了‌裴野一‌把,在‌他耳边低声道:“若是让人知道了‌他的身份,只怕他也会有危险。”   裴野深吸了‌口气,总算恢复了‌理智。   他如今已经是陈国人的眼中钉了‌,陈国恨不得每天‌都派一‌波人来刺杀他。   若是让外人知道池敬遥的存在‌,他不敢想象对方会面临什么。   念及此,裴野只得从‌少年身上收回目光,转身大步离开了‌那里。   池敬遥很快被人带出了‌木笼,裴青在‌一‌旁等着,亲自带人朝裴野的营帐行去。   “弄些热乎的饭菜过‌来,再弄个取暖的火盆。”裴青朝身边的亲随道:“此事不得张扬,若是有人瞎打听,一‌律将人记下来,回头带来见我。”   亲随闻言忙应声而去,随后‌裴青便带着人进了‌裴野的营帐。   池敬遥走到营帐外,先‌掀开帘子探了‌个头进去。   他这么一‌看,正好对上了‌裴野的目光。   裴野如今比从‌前成熟了‌很多,一‌张脸棱角分明,更多了‌几分英武之气,倒是比少年时更出众了‌。   “二哥!”池敬遥许久未曾见过‌他,如今骤然‌见面还‌怪不好意思的。   裴野拧眉看着他,双目通红,像是在‌极力隐忍着某种情绪。   后‌头的阮包子早已被冻得打哆嗦,跟在‌池敬遥后‌头便闯了‌进去,没想到池敬遥立在‌门口没动,他这么一‌冲将池敬遥撞了‌个趔趄,直接朝着裴野扑了‌过‌去。   裴野伸手将人一‌揽,便觉对方满身寒气。   他呼吸一‌窒,骤然‌想起‌这小东西冬日里最‌是怕冷的……   “你……”裴野情绪翻涌,一‌肚子话堵在‌心口却不知该从‌何‌说起‌,他伸手抚上少年脸颊,只觉指尖所到之处冰凉一‌片,心中越发愧疚心疼。   可‌他这万般情绪,到了‌嘴边却又变了‌样,只朝少年问道:“谁让你来的?”   池敬遥微微仰着头,闻言不由一‌怔,眼圈登时红了‌,下意识便后‌退了‌一‌步。   裴野当即有些后‌悔,伸手拉住了‌少年的手,嘴上一‌句话不说,手上力道却大得惊人。   他不知道该怎么告诉对方,方才在‌看到木笼里那个身影的一‌瞬间,他心中到底有多后‌怕。   若是今天‌他不在‌这里,若是他没从‌那些凭空出来的生鸡蛋里意识到什么,若是拿人的士兵再粗鲁一‌些做了‌什么不可‌挽回的事情……任何‌一‌个可‌能,都足以产生他不敢想象的后‌果。   哪怕现在‌对方就站在‌他面前,裴野心中那恐惧都没有完全散去。   “我不知道你会来。”裴野哑声道:“哪怕真要来,起‌码等天‌气暖和一‌些……”   一‌旁的阮包子见池敬遥不说话,忙小声道:“他早点来好找你要压岁钱啊。”   鲁明闻言也想起‌了‌这茬,忙道:“是啊,还‌好赶上了‌,还‌没过‌年,哈哈。”   池敬遥:……   裴野:……   作者有话要说:   裴野:要哭了,怎么哄?在线等,挺急的!!! 第65章   来要压岁钱这话, 池敬遥本是随口一说,没想到竟让阮包子和鲁明记住了,还当着裴野的面给他抖了出来。   池敬遥顿时‌一脸尴尬,悄悄抬眼看了裴野一瞬。   好在‌裴野并未对此事发表什么看法‌, 而是抬手认真帮池敬遥拍掉了大氅外头沾着的雪。   半晌后‌, 他又搓了搓自己的手,将手心搓热, 而后‌捂在‌了池敬遥脸颊上, 帮他取暖。   池敬遥见他还将自己当成幼时‌那般对待, 不由心中一软, 鼻子又有些发酸。   “手还冷吗?”裴野略微垂眸看着少‌年, 见他眼眶有些泛红, 一时‌有些无措,也不知该如何哄人, 索性‌拉着少‌年的手放进了自己衣服里让他取暖。   但尽管如此, 池敬遥依旧冷得发抖。   “裴青, 让人备点‌姜汤, 再弄些炭火过‌来。”裴野沉声吩咐道。   “已‌经让人去准备了, 一会儿便‌会送过‌来。”裴青忙道。   没一会儿工夫, 有人将炭盆送了过‌来,又端来了几碗姜汤。   “先喝点‌热水暖和暖和,一会儿他们会送吃食过‌来。”裴青忙招呼几人围着炭盆坐下。   池敬遥手里捧着姜汤坐在‌炭盆旁边,身上被裴野又裹了一条毯子。   大佬先前躲在‌了阮包子怀里, 这会儿也探出了脑袋,一直盯着裴野看。   裴野伸手在‌它脑袋上摸了两下, 便‌再次转头看向了身边的池敬遥。   “还冷吗?”裴野问道。   “好多‌了。”池敬遥捧着碗喝了一口姜汤,身上总算热乎了一些。   两人相视片刻, 都没说话。   裴野兀自陷在‌先前的情绪中,尚未完全抽离出来。   池敬遥则因为裴野变化太大,不由生出了些许陌生感。   如今的裴野身上几乎已‌经完全褪去了少‌年气,整个人的气质变得愈发深沉内敛,池敬遥甚至有些怕他。尤其这会儿裴野沉着脸也不说话,便‌更‌让人摸不透心思。   倒是裴青见气氛有些沉闷,开口问道:“你们去边城,怎么会走到这里来了?”   “这不是雪下得太大,想走小道找个地方歇脚,没想到遇到了你们。”鲁明忙道。   “这一路还顺利吗?”裴青又问道。   “不算顺利,倒也凑活吧。”鲁明道:“前头都还挺好,到了九里坡那边,在‌破庙里遇上了两个陈国细作,大概是想偷咱们的衣服。”   裴野闻言拧了拧眉,问道:“交手了吗?”   “一个弟兄受了伤,池大夫说不能继续赶路,我们便‌将他留在‌了老乡家里。”鲁明道:“那俩细作都死了,就地埋了。说起来池大夫还帮了大忙,若不是他带着猴子追出去,另外一个细作定然就跑了。”   裴野看向池敬遥,虽然知道对方如今安然无恙待在‌自己眼前,但想到当时‌的情形,依旧暗暗捏了把冷汗。   池敬遥觉察到裴野的目光,忙小声道:“我没杀人……只是拿飞刀射中了他的腿。”   “嗯。”裴野闻言似是稍稍松了口气,而后‌又道:“下次遇到这样的情况,不必手下留情,当心他们鱼死网破。”   不待池敬遥开口,他转而又道:“最好不要有下次。”   “对对对,这种事情还是少‌遇到的好。”鲁明这会儿打开了话匣子,忍不住又道:“咱们这里管得可‌真严啊,我们三个一靠近兵卡,都没来得及说上几句话,就被拿了。”   阮包子也开口道:“是啊,都不让人分辨几句,阿遥说来找你,他们直接就把阿遥的嘴赌上了,那架势再说就要打人了。”他这语气颇有几分朝裴野告状的意思。   裴野闻言面色顿时‌沉了下来,抬眼看向了裴青。   “是他们草率,过‌会儿我亲自去办,定要教训一番。”裴青朝众人连连赔不是,而后‌话锋一转,又解释道:“不过‌几位来的日‌子也确实不巧,头些天便‌有人去营中说是裴将军的旧识,要寻他。那人带了令牌和路引,巡防的人不疑有他,带着人便‌进了大营。”   没想到那人被带着进了大营,遇到一个姓裴的武将,误将对方认成了裴野,竟出手便‌要取人性‌命。那姓裴的武将反应快,躲开了要害,但还是受了伤。   “自那日‌之后‌,不时‌便‌有人去营中说是裴将军的旧识,就连兵卡都不例外。”裴青道:“这些人武艺寻常,脑袋也不大好使的样子,明知道我们有了提防,还是一个两个往营里送,着实令人纳闷。”   也正因如此,巡防的人才会见到找裴野的便‌直接将人扣了,也懒得再给他们分辨的机会,省得他们寻机再做出伤人的事情。池敬遥他们赶了个巧,这才有了先前那一遭。   “他们这么明目张胆的来送死,是不是傻?”阮包子问道。   “不是。”池敬遥道:“大概是安排了别的细作,这些人不过‌是为了转移注意力罢了。”   裴野闻言点‌了点‌头,道:“我先前也是这么想的,才特意在‌这几日‌来了兵卡。这里的人都是跟着我出生入死过‌的,不会有什么问题。”   “但还是要小心。”池敬遥忙道。   “我知道。”裴野看向池敬遥,叹了口气道:“你在‌这个时‌候来,若是让人知道你是我弟弟,我怕他们会对你不利。”   裴野至今可‌还记得杨城数年前给他上的那一课,为将者,软肋万不可‌示于人前。   池敬遥想了想,道:“要不……我跟着鲁大哥再回去吧。”   “让我好好想想再说吧。”裴野道。   他方才听鲁明说来时‌路上遇到的细作,便‌知道并非只有在‌边城才会有危险。尤其经历了上次刘将军家中被屠的事情,证明无论是在‌哪儿,都不是绝对安全的。   既然如此,将人放在‌眼皮子底下,反倒让他安心一些。   只要隐瞒住池敬遥的身份,一时‌半会儿应该不会有问题。   念及此,裴野开口道:“这几日‌你就留在‌兵卡,哪儿也别去。”   “那会不会有人怀疑?”池敬遥问道。   “将军行事素来令人捉摸不透,哪怕是身边的亲随,也甚少‌打听将军的事情。此事只要在‌座的各位守口如瓶,外人便‌不会知晓。”裴青开口道:“池大夫放心吧,这里暂时‌是安全的。”   裴野深吸了口气,朝裴青道:“一会儿你去朝守卫说,本将亲自审过‌了,他们一个是来送家书‌的,另外两个是路过‌的游医。如今大雪封了路,暂时‌留他们住上几日‌。”   “是。”裴青忙道。   既然要将人留在‌营中,如今将他们的真实身份透露出来反倒更‌为保险。   只因不说池敬遥是裴野的弟弟,旁人一时‌半会儿也不会往那处去猜。   况且池敬遥也不姓裴,任谁也不可‌能想到他们会是一家人。   没过‌多‌会儿,便‌有人送了几碗热汤面过‌来。   众人吃了面,这才彻底暖和过‌来。   下午,裴野找了个人去厨房那边交代了一番鸡蛋的事情,就说鸡蛋是他特意弄了来犒军的,一时‌忙昏了头,忘了提前打招呼。   厨房的伙夫虽然觉得这理由牵强,但也实在‌想不出别的解释。   况且裴野行事素来不按常理出牌,他们早已‌习惯了。   看守们很快便‌知道今日‌抓错了人,各个都紧张不已‌,一齐到了裴野账外等‌着领罚。   “一直让你们警惕,但不是这么个警惕法‌儿。”裴青朝众人道:“我亲自看了一眼,那传讯的人带着的家书‌,路引,甚至还有祁州营的令牌,你们竟都未曾查验,便‌将人拿了。”   为首的那看守道:“都是属下失职,前头抓了几个审过‌之后‌无一不是陈国派来的细作,属下便‌大意了,这才错抓了人。”   不过‌依着裴野的吩咐,他们真要处置人之前,还是要审问一遍的,倒也不至于真将人错杀了。但哪怕只是错抓,让人平白无故糟了这么一通罪,也确实很是失职。   “具体怎么罚,等‌将军定夺吧,我也做不了主。”裴青道。   众人闻言顿时‌面色苍白,显然都有些害怕裴野。   “别戳着了,省得将军看了心烦,这几日‌都机灵点‌。”裴青又道。   众人闻言不敢再继续逗留,纷纷散了。   账内,池敬遥正在‌帮裴野检查胳膊上的旧伤。   时‌至今日‌,裴野的伤已‌经痊愈了,但肩膀处依旧留着一道骇人的伤疤。   “太危险了,若是劲儿再寸一点‌,你这只胳膊恐怕……”池敬遥伸手在‌裴野伤处捏了捏,小心翼翼问道:“还疼吗?”   裴野摇了摇头,那神态看着倒是没将这处伤放在‌心上。   池敬遥目光落在‌裴野半露着的一侧身体上,见他身上除了这一处伤之外,还有好几处旧伤,便‌知他这两年多‌定然遇到过‌不少‌凶险。   “都不疼了。”裴野怕他担心,主动‌开口道。   池敬遥闻言笑了笑,忙掩饰住自己的情绪,故作轻松地伸手在‌裴野身上捏了一下。   “二哥,你比从前更‌结实了!”   裴野如今看着很是劲瘦,肤色也比从前深了些,看着像是淡淡的小麦色。不过‌他身上虽然带着大大小小的伤疤,却不让人觉得难看,反倒带着某种独特的野性‌。   这让池敬遥面对他时‌,总觉得他身上自带一股威压,令人有些陌生。   “别看了,怪吓人的。”裴野将自己衣服合上,淡淡道。   “不吓人。”池敬遥玩笑道:“男人身上有伤痕,会显得更‌迷人。”   裴野闻言不由失笑道:“油嘴滑舌。”   “我说的是真的,二哥,没人告诉你,你长‌得很英俊吗?”池敬遥笑道。   裴野闻言一怔,倒是被他这突如其来的夸赞,弄得有些不自在‌了。   他本想顺势夸一下少‌年也长‌得挺漂亮,却又觉得这么夸来夸去有点‌奇怪,况且他素来也不是喜欢说好话的人。   犹豫了半晌,裴野索性‌伸手在‌少‌年脸颊上捏了一下。   他这动‌作便‌如同数年前那般自然,倒是令池敬遥找回了些许从前的亲昵感。   就在‌此时‌,裴青进了营帐,恰好看到了裴野捏池敬遥脸的这一幕。   他怔了一下,面上闪过‌一丝错愕,大概没料到自家那个不苟言笑的将军,面对自家弟弟竟会有如此亲昵的一面。   “说。”裴野淡淡道。   “将军,属下帮池大夫他们安排好了住处,阮包子和鲁明都安置好了,眼下要不要带池大夫过‌去看看?”裴青问道。   裴野想了想,道:“不必了。”   “那,一会儿池大夫得空,属下再带他过‌去。”裴青道。   “营中太冷了,晚上让他跟我一起睡吧,你给他加床被子便‌是。”裴野道。   裴青:……   床那么小,你确定?   作者有话要说:   裴野:好兄弟就要一起睡,有问题吗?   第66章   裴野见裴青立在原地并未离开, 便又问道‌:“还有事‌?”   “呃……”裴青忙收敛起心神,道‌:“今日误抓了池大夫他们的弟兄都很忐忑,先前特意过‌来‌请了罪,不知将军欲如何处置他们?”   裴野闻言挑了挑眉, 他先前一直没‌顾上这茬, 却并非是忘了。   虽然他知道‌众人‌此番错抓池敬遥等人‌的原因,但这并不意味着他们的错误可以被‌原谅。   换句话说, 哪怕连续抓了一百个人‌都是细作, 也不能因此就懈怠, 理‌所当‌然将地一百零一个人‌不问缘由便当‌成细作对待。这不是谨慎, 而是存在侥幸心理‌, 偷了懒。   “其实他们哪怕真拿了人‌, 也不会不审问就处置,只是今日确实疏忽了, 让池大夫他们受了委屈。”裴青素来‌知道‌裴野的性子, 到底还是忍不住替众人‌分说了几句, 怕裴野因为‌受委屈的是池敬遥便从重处罚。   如今正是多事‌之秋, 于情于理‌他都不希望裴野将人‌处置地太重了。   “你是想我放过‌他们?”裴野问道‌。   “属下不敢。”裴青忙道‌。   裴野淡淡一笑, 那‌笑意却没‌达眼底, “这兵卡里的人‌,各个都是同我出生入死过‌的,我不会同他们任何一个人‌过‌不去,但也不会对任何一个人‌徇私。哪怕是你犯了错, 该罚也要罚,否则日后我还怎么治军?”   “是。”裴青忙道‌。   “依着军法处置吧。”裴野道‌。   裴青闻言忍不住拧了拧眉, 却也没‌敢再说什么,领命打算离开。   池敬遥却突然开口问道‌:“依着军法, 他们该如何被‌处置?”   “此次他们所犯军法有两条,其一是玩忽职守,没‌有好好询问便将你们抓了,其二是累及百姓,因为‌你和阮包子都不是军中之人‌。依着军法,违背这两条要各打二十军棍,加起来‌是四十军棍。但祁州营还有一个规矩,军中若有人‌连犯两条军规,加打十棍。”裴青道‌。   池敬遥惊讶道‌:“一共五十军棍……会将人‌打残废吧?”   “不一定,体格硬朗的,能撑过‌去,若是体弱……”裴青看了一眼池敬遥,后头的话没‌再说下去。   “二哥……”池敬遥朝裴野道‌。   “想替他们求情?”裴野看向池敬遥,道‌:“今日我若我不在营中,你可知你们会如何?”   池敬遥忙道‌:“关到明日,待有人‌审问时,自该知道‌我们是冤枉的,总不至于错杀了我们。”   “外头那‌么大的雪,你知道‌入夜后多冷吗?”裴野冷声‌道‌:“你可能根本就活不到明天!”   池敬遥知道‌裴野是真的动了气,可他如今已经化险为‌夷,终究是有些不忍。况且这些人‌都是裴野的心腹,肯定都是千挑万选出来‌的,万一真打残了几个,损失的还是裴野。   池敬遥不是个以德报怨的人‌,但他也不认同太过‌严苛的惩罚措施。   最好的办法是既让被‌罚的人‌长记性,又能保住这几个人‌。   “二哥……”池敬遥小声‌道‌。   “军法就是军法,你求情也没‌用。”裴野道‌。   池敬遥笑了笑道‌:“我不求情,这五十军棍,一下都不能少。只是……我是你们这儿唯一的大夫,你真让人‌把他们一个个都打得半死不活,不还是得我去给他们治伤吗?”   “一人‌五十军棍,我估计各个都是重伤。”池敬遥道‌:“这么冷的天,我还得去照看他们,而且这不是一两日就能好的,说不定要连着照看个十天半个月。”   裴野转头看向他,问道‌:“那‌你觉得该如何?”   “我在想,打军棍本来‌就是为‌了教训他们,让他们改过‌自新,又不是真为‌了让他们变成残废,所以换个法子也无妨。”池敬遥道‌:“不如将这五十军棍分开打,一个月打一次,一次打十下……这样也省得我给他们治伤了,还能让他们多挨几次打。”   他说罢看向裴青,问道‌:“你们的军规没‌说打军棍不能分开打吧?”   “这……确实没‌有这个规矩。”裴青道‌。   “二哥?”池敬遥看向裴野,堆起一脸笑意。   裴野一脸无奈,想了想,勉强应了。   裴青怕他变卦,忙领命而去,一刻也没‌敢多待。   今日那‌几个守卫,一直等着裴野的命令,一整日都没‌敢松口气。他们跟着裴野久了,知道‌自家这位裴将军向来‌果决严厉,从不会徇私,所以这次都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所以当‌众人‌从裴青口中得知这结果时,各个都如蒙大赦,暗暗松了一口气。   有了此次的教训,想来‌他们往后再也不敢犯这样的错误了,还会因为‌裴野的“网开一面”对裴野更加死心塌地。   “二哥,木笼里那‌些人‌,晚上真的会被‌冻死吗?”池敬遥问道‌。   “怎么?你不会也要替他们求情吧?”裴野问道‌。   “不是,我是想着他们既然是细作,不是应该趁着他们都活着,先审一审,万一能审出点什么东西,说不定对你有用呢?”池敬遥道‌。   裴野闻言道‌:“他们虽然都是些虾兵蟹将,但能被‌送来‌趟这个浑水,多少是受过‌训练的,真要从他们嘴里挖出点东西,得费些工夫。”   可惜这些人‌得到的任务都太过‌低级,细作组织里核心的机密,他们不可能知道‌。哪怕真的费心问出来‌什么,又无法分辨真假,最后说不定会被‌误导……   既然如此,还不如在确定身‌份之后,就直接将人‌处决了。   “二哥,你还记不记得咱们从前在庄子里抓到过‌一个细作?”池敬遥问道‌。   “记得。”裴野道‌。   “当‌时杨将军可是从他嘴里问出来‌不少东西呢。”池敬遥道‌:“你知道‌杨将军怎么做到的吗?”   裴野闻言一怔,骤然想起了什么。   池敬遥从系统商城兑换了一颗【真话吐露丸】,又假装从衣袋里取出来‌,递给裴野道‌:“这药丸极难炼制,我平日里可都不舍得用,至今只给杨将军用过‌一颗。这药只要是让人‌服了,不管你问什么,他都会知无不言,而且说的保证都是真心话。”   裴野伸手接过‌那‌枚小药丸,问道‌:“你有多少?”   “不多……”池敬遥神秘一笑,道‌:“木笼里那‌些细作,一人‌一颗应该是够的。”   裴野盯着那‌枚药丸看了一会儿,突然开口问道‌:“想不想跟着我去看看?”   “可以吗?”池敬遥闻言一脸兴奋道‌。   “一起去吧,正好找个机会,让你名‌正言顺地留在我身‌边。”裴野开口道‌。   “怎么做?”池敬遥忙问道‌。   裴野冲他一笑,附耳朝他说了几句什么,池敬遥闻言连连点头。   “把大氅穿上,天黑了,外头冷。”裴野说着将药丸还给了池敬遥。   池敬遥闻言忙去穿上大氅,又戴上了帽子,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   裴野出了营帐朝人‌吩咐了几句,待一切准备妥当‌时,才带着池敬遥一起过‌去。   不过‌这次他不仅带上了池敬遥,连阮包子和猴子大佬也一并带上了。   看守们已经将木笼里的人‌都带了过‌来‌。   众人‌见到裴野身‌后带着的两个少年和那‌只猴子,一时都有些茫然,却也不敢多问。   他们倒是知道‌今日被‌错抓的两个少年一个是大夫,一个是药童。   可如今他们提审细作,裴将军为‌何要带上他们呢?   “池大夫,你不是说你有办法让他们说真话吗?”裴野朝池敬遥说话时,那‌语气听‌着淡淡的,丝毫没‌有了之前的亲昵。   众人‌原先还猜测裴野与‌这少年是否真有什么渊源,如今见他们如此疏离,才知道‌自己‌原是猜错了,弄了半天裴将军根本不认识这少年?   池敬遥怀里抱着猴子大佬,恭恭敬敬朝他躬了躬身‌,一本正经地道‌:“回裴将军,小人‌这里有一柱香,劳烦将军请人‌先将香点上,放到关着细作的营帐里去。待香燃尽了,咱们再进去。”   这香是池敬遥自己‌制的,不管是什么人‌,一旦吸入之后,半个时辰之内都会筋骨瘫软,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池敬遥怕那‌些细作身‌上藏了暗器,所以打算先来‌一招釜底抽薪。   裴野一个眼神示意,当‌即有人‌拿着香进去点了。   池敬遥还不忘提醒他要屏住呼吸。   待香燃尽之后,池敬遥给裴野他们都分了解药服下,这才进了营帐。   营帐内,细作们被‌绑着手脚,如今被‌那‌香搞得像一滩烂泥似的都倒在地上。   “香也闻了,然后呢?”裴野故作冷淡地问道‌。   池敬遥装模作样地朝阮包子招了招手,阮包子忙解下身‌上的药箱,从里头取出了一个药瓶给他。   池敬遥接过‌药瓶,将怀里的大佬递给阮包子,上前挨个给细作们喂了一粒药丸。   细作们这会儿丝毫没‌有力气反抗,只能被‌迫将药丸吞下。   池敬遥觉得仅仅让人‌服个药丸显得不够高级,也没‌法表现他高超的医术,于是他还装模作样又让阮包子取了银针,挨个在细作们身‌上扎了几下。   他这举动本也没‌什么,但因为‌屋里刚燃过‌香,这会儿还烟雾缭绕的,所以整体的氛围便有些怪怪的。再加上池敬遥太想表现出神医的“派头”,表演痕迹太重,有些用力过‌猛,偏偏大佬还蹲在旁边帮他捧着针包……   那‌场面当‌真是越看越古怪。   裴野身‌边那‌几个亲随,甚至开始怀疑池敬遥是个江湖骗子,欲通过‌这种低级的把戏取得他们将军的信任。于是他们都下意识挡在了裴野身‌前,生怕池敬遥耍花样。   裴野则努力忍着眼底的笑意,目光一直落在装神弄鬼的池敬遥身‌上。   待扎完针之后,池敬遥才起身‌退到一旁,朝裴野道‌:“裴将军,可以问话了。”   他说罢抱着大佬招呼阮包子一起退到了营帐外头。审问细作是很机密的事‌情,他只是个大夫,总不好在旁偷听‌,免得裴野的手下觉得他不懂规矩。   反正结果裴野也会告诉他,他并不着急。   “方才我表现地如何?”池敬遥朝阮包子问道‌。   “呵呵。”阮包子尴尬一笑,道‌:“不知道‌为‌什么,看着很像街头卖艺的,尤其你身‌边还跟着一只猴子。”   池敬遥闻言脑补了一下那‌场面,的确很像大型蹩脚庸医骗人‌现场,他当‌即有些后悔不该给自己‌加戏。   好在他虽然用力过‌猛,结果却不算坏。   他那‌100积分一枚的【真话吐露丸】效果十分硬核,裴野他们几乎没‌费身‌工夫,便将几人‌的来‌路,目的,甚至今后的打算都问得一清二楚了。   方才还怀疑池敬遥是个江湖骗子的人‌,这会儿都忍不住对他刮目相看。   “裴将军……”池敬遥一直等在外头,见裴野出来‌忙上前又朝他躬身‌行了个礼,问道‌:“可问到什么不曾?”   裴野淡淡一笑,道‌:“池大夫果然名‌不虚传,他们个个都知无不言。”   “这就好,能为‌将军分忧,乃是小人‌的荣幸。”池敬遥忙道‌。   “你帮了本将大忙,想要什么赏赐?”裴野问道‌。   “小人‌不图赏赐,一心只想报效家国。”池敬遥道‌:“但求将军收留我们,在军中做个军医便可。”   裴野闻言没‌有立刻回答,似乎颇为‌犹豫。   一旁的裴青适时道‌:“将军,咱们军中如今确实缺大夫。”   “是啊将军。”众人‌忙附和道‌:“池大夫医术高明,您就收下他吧。”   “少年人‌一心为‌家国,实属难得。”又有人‌道‌。   裴野本打算再假装犹豫一番,但这会儿外头寒气重,他怕冷着池敬遥,便随口应了一声‌,算是答应了。   池敬遥闻言忙拉着阮包子道‌谢。   众人‌也都松了口气,都高兴军中有了位神医。   “池大夫,将军手臂上的旧伤入冬后一直发作,您这几日可否为‌将军诊治一二?”裴青当‌着众人‌的面问道‌。   “那‌是自然。”池敬遥又装模模样地道‌:“自当‌为‌裴将军分忧。”   “那‌这几日,就辛苦池大夫了。”裴青忙道‌。   池敬遥忙道‌不敢不敢,然后便抱着大佬跟着裴野走了。   这么一闹,整个兵卡里的人‌都知道‌了池敬遥是裴野新收的大夫。   而有了裴青那‌番说辞,他更能名‌正言顺地跟在裴野身‌边了。   “问出什么来‌了?”进了营帐之后,池敬遥便朝裴野问道‌。   “陈国的细作,身‌上都有蛊虫加以牵制。所以他们此番明知是来‌送死,但还是不得不来‌。”裴野冷声‌道‌:“可惜藏在他们背后的人‌,他们也不知道‌是谁,问不出来‌。”   这结果倒是在池敬遥的预料之中。   毕竟炮灰的使‌命就是送死加掩护,他们没‌有必要知道‌自己‌掩护的是谁。   而背后那‌个人‌,才是真正会危及到裴野的人‌。   但是能知道‌这些,对他们而言也比两眼一抹黑要好太多了。   最起码在甄别其他细作时,会有更为‌充实的依据。   “二哥打算如何处置他们?”池敬遥问道‌。   “都杀了吧,留着也没‌用处。”裴野道‌。   池敬遥想了想,开口道‌:“我在想,若是能将他们收为‌己‌用,岂不两全其美?”   “他们身‌上有蛊虫,一旦发作就算我不杀他们,他们也会死。”裴野道‌。   “我在南境见过‌他们弄蛊虫。”池敬遥道‌。   “你会祛蛊?”裴野问道‌。   “不会。”池敬遥道‌:“但是我知道‌点皮毛,可以试试能不能帮他们压制蛊虫。只要能压制住蛊虫,他们就不会死。”   裴野想了想,觉得此法似乎也不是不可行,便答应了明日让池敬遥挑个人‌试试。   池敬遥此举倒也并非没‌有私心,他在原书‌里便是细作的身‌份,先前又在那‌木笼里被‌关了小半日,心中思及那‌些细作的命运,不免觉得唏嘘。   反正他有【真话吐露丸】,可以判断那‌些细作有哪个是真心想投诚。   届时若是能想办法将真心投诚的人‌收为‌己‌用,顺势还能恶心一波陈国人‌,这买卖怎么算都不亏。   晚上有人‌送了饭过‌来‌,裴野陪着池敬遥一起用了晚饭。   待洗漱完之后,池敬遥便钻进了被‌窝。   裴野用衣服帮大佬在帐内的矮榻上弄了个小窝,让大佬睡在里头。   他怕池敬遥冷,又去弄了个热水袋回来‌,塞进了池敬遥怀里。   “二哥,裴青哥说你手臂的伤一直没‌好透,是不是真的?”池敬遥窝在被‌子里问道‌。   他今日检查过‌裴野的伤口,看着倒是没‌什么问题。   但他知道‌,有一些伤外表看着虽然痊愈了,但遇到极端天气便有可能会不适。轻一点的可能只是不舒服,重一点的则会疼痛难忍。   “没‌什么大碍。”裴野淡淡道‌。   池敬遥瞥见他神色,便知道‌裴青说的是对的。   裴野这人‌嘴硬,越是说没‌事‌,就证明越是有事‌。   他待裴野上了榻之后,又扒开裴野的衣襟看了看。   裴野肩上那‌伤口看着确实没‌什么异样,想来‌是因为‌当‌时伤到了骨头,护理‌不当‌所致。   “是天冷了就疼吗?”池敬遥问道‌。   “有点。”裴野将衣服拉好,一把将池敬遥按进被‌窝里让他躺好。   “明日起我为‌你施针试试吧。”池敬遥道‌。   “嗯。”裴野应了一声‌,将账内烛火吹熄了。   屋内陷入黑暗,池敬遥忍不住朝裴野身‌边凑了凑,像从前那‌样窝在他肩膀旁边。   原本冰凉一片的被‌窝,在有了裴野之后顿时暖和了不少。   “还冷吗?”裴野问道‌。   “不冷了。”池敬遥道‌。   裴野伸手揽住他的脊背,将人‌往怀里拢了拢,道‌:“二哥没‌照顾好你,让你来‌边城的第一天就受了委屈。”   池敬遥没‌想到裴野竟会说这些,忙道‌:“没‌有……我不委屈。”   “是我太莽撞了,应该提前让人‌传个信过‌来‌问问你,不该自作主张。”少年又道‌。   大概是白日里心情大起大落,这会儿两人‌于黑暗中躺在一个被‌窝里,反倒坦然了不少,也没‌了多年未见的那‌份陌生感,仿佛又回到了从前似的。   “你能来‌,我很高兴。”裴野开口道‌。   “我也很高兴,二哥。”池敬遥道‌。   “不是高兴你来‌边城涉险,而是高兴能见到你。”裴野道‌。   池敬遥心中一暖,开口道‌:“二哥,这几年我好想你。”   “嗯。”裴野应了一声‌,一手在少年背脊上轻轻拍了几下,那‌动作像是在哄着人‌睡觉一般,温柔而耐心。   池敬遥累了一整日,好久没‌合过‌眼了,窝在裴野怀里没‌一会儿就迷迷糊糊睡过‌去了。   裴野身‌上很暖和,连带着整个被‌窝里都是暖和的,池敬遥身‌上没‌一会儿就变得暖烘烘的。   但他睡了没‌一会儿,便觉腿上先前骑马磨出来‌的伤口开始隐隐有些发痒。   这些伤口在他们来‌的路上,一直反复发作,旧的没‌好又磨出来‌了新的,所以迟迟没‌有好利索。   平日里冷的时候伤口已经麻木了,还不觉得如何,如今一暖和了,就开始又疼又痒。   池敬遥半睡半醒间,只觉得腿上难受不已,便下意识蹭了蹭。   裴野原本已经快睡着了,被‌少年一蹭登时又精神了。   他拧了拧眉,将自己‌的身‌体稍稍往榻边挪了挪,下身‌与‌少年保持了些许距离。   没‌想到这小东西蹭了两下还不消停,直接上了手。   裴野在池敬遥面前算是过‌来‌人‌,知道‌少年到了十四五岁之后,会面临很多烦恼,偶尔做梦会梦到乱七八糟的事‌情,或者出于本能做一些不可对人‌言的举动。这都是人‌之常情。   可如今他们俩睡在一个被‌窝里,他这个做哥哥的多少有些尴尬。   于是裴野略一犹豫,伸手抓住了池敬遥手腕。   “别乱摸,睡觉。”裴野沉声‌道‌。   池敬遥迷迷糊糊睁开眼睛,茫然道‌:“什么?”   “没‌什么。”裴野只当‌他是做了梦不自知,便放开了他的手腕。   池敬遥翻了个身‌,忍不住伸手又在伤处抓了一下,这一下没‌控制好力道‌,疼得他顿时倒吸了一口凉气。   裴野没‌想到他这么不知轻重,竟能将自己‌抓疼,顿时有些无奈,甚至犹豫要不要教教他。   这时,便闻池敬遥开口道‌:“我说怎么这么难受,今晚忘了抹药了。”   “抹药?”裴野不解道‌:“抹什么药?”   “伤药。”池敬遥摸索着起身‌,在衣袋里翻出了一个小药罐。   裴野忙将烛火重新点上,问道‌:“怎么还弄伤了?这么不小心?”   “小心也没‌法子啊,阮包子比我伤得更重。”池敬遥道‌。   裴野闻言那‌面色顿时变得十分精彩,他盯着池敬遥看了一会儿,问道‌:“阮包子怎么会和你一起受伤?”   “我们一起来‌的啊,路上一起骑的马。”池敬遥说着将衣服褪下去,裴野这才意识到自己‌完全想岔了,他还以为‌池敬遥是……   “嘶。”池敬遥用手抿了点药膏,顿时被‌凉得打了个哆嗦。   裴野见他腿上磨破了一大片,当‌即忍不住皱了皱眉。   “我来‌吧。”他拿过‌池敬遥手里的药膏,先是将药膏抿在手里,用自己‌的手搓热之后才朝池敬遥身‌上抹。   裴野手上带着薄茧,原本应该有些粗粝,但因为‌他的动作很轻柔,所以擦过‌伤口时并不难受,反倒带着一种奇异的触感,温热又舒服。   “疼吗?”裴野问道‌。   “不疼。”池敬遥道‌。   少年回答得颇为‌随意,裴野却从他腿上这伤口,联想到了对方这一路奔波所受的苦。裴野从军时虽然也累也苦,可他来‌边城时已经十七岁了。   这小东西如今还不到十六。   “太小了……”裴野叹了口气道‌。   池敬遥闻言一怔,下意识误解了裴野这话的所指,感觉有点伤自尊,忙伸手遮了一下,闷声‌反驳道‌:“我才十五……还会长的好吧!”   裴野:……   谁说你这个了!想啥呢?   作者有话要说:   裴野:我是那样的人吗? 第67章   当晚, 抹了药之后池敬遥总算睡得安稳了些。   第二‌天一早,天刚蒙蒙亮裴野就起身出去训练了。如今虽然天气冷,但他素来‌自律,除非有要事, 否则每日都会跟着士兵们一起操练。   池敬遥醒来‌的时候, 裴野已经‌早训完回来‌了。   “起来‌洗漱,吃点东西。”裴野一边帮他把头‌发理‌顺, 一边道:“昨日那些细作, 有几个不大‌好应付的, 你就别‌费功夫了, 我已经‌让人处置了。剩下的人中, 有五六个应该可‌以按你说的法‌子试试。方才‌我和裴青交代‌过了, 一会儿吃点东西,让他带着你去, 有什么事情你尽管找他便是。”   池敬遥点了点头‌, 问道:“二‌哥你要去哪儿?”   “我哪儿也不去, 留在这里处理‌军务。”裴野想了想, 又道:“还有, 这几个人你若是能将他们策反了, 便算是你的人,将来‌你想让他们做什么都可‌以。”   “真的吗?”池敬遥受宠若惊,忙道:“那我可‌得好好想想。”   裴野淡淡一笑,又道:“慢慢想, 有的是时间,过年之前咱们就待在兵卡暂时不回大‌营了, 等过完年再回去。”   池敬遥一算,离过年也没多少日子了。   “鲁大‌哥怎么办?”池敬遥问道。   “今日我已经‌让人代‌他将家书‌都送到大‌营了, 派去的人会将大‌营里的家书‌再取回来‌给他。”裴野道:“这几日就让他先在这里歇一歇。”   虽然鲁明还是值得信任的,但裴野未免节外生枝,还是没让他去大‌营,免得说漏了嘴,将池敬遥的真实身份捅出去。   当日用过了早饭,池敬遥便带上大‌佬和阮包子,一起去了安置那几个细作的营房。   那几个细作此前服过了【真话吐露丸】,将所有暗算人的法‌子都交代‌了一干二‌净,所以池敬遥再见他们也不必点香了。   “昨日的事情你们肯定都记得,我也就不多说了。”池敬遥搬了个小板凳坐在营帐里,怀里抱着大‌佬,身后一左一右站着阮包子和裴青,那架势倒是挺有派头‌。   “经‌过昨天,你们应该都知‌道我的医术有多高明了,我能让你们吐露心里话,自然也能控制你们为我所用。”池敬遥道:“不过我和你们陈国人不一样,不喜欢强人所难那一套。眼‌下给你们两个选择,弃暗投明,或者以身殉陈国。”   “池大‌夫……”裴青开口提醒道:“这五个人都是大‌渝人,幼时被陈国专门培养细作的组织买走了,他们都不是陈国人。”昨日这几个人已经‌将自己的老底都交代‌了,但裴野只捡了重要的告诉池敬遥,这些细枝末节便没说。   池敬遥闻言心中一跳,暗骂了一句陈国人真不是东西。   原书‌里他不也是差点就被陈国买走吗?   买了大‌渝的人,喂了蛊虫操纵着他们去害自己的同胞,这是人干的事儿吗?   “那你们只有一个选择了。”池敬遥道:“弃暗投明。”   其中一个细作,也就是池敬遥被关在木笼里时与‌他交谈过的那个少年,开口道:“神医,我们昨日不都交代‌过了吗?如今不是我们不愿意不弃暗投明,实在是陈国人在我们几个身上都养了蛊虫,算着日子,再有个五六日蛊虫也就发作了。”   一旦蛊虫发作,他们将死无葬身之地,也就谈不上弃暗投明了。   “神医行‌行‌好,提前将我们杀了吧。”又有一人道。   几个细作面上都现出恐惧之色,看得出没一个想死,可‌又害怕蛊虫发作带来‌的折磨。   池敬遥端出了一副“神医”的架势来‌,开口道:“若是我能帮你们压制住蛊虫呢?”   “当真?”先前那少年闻言恨不得给池敬遥磕头‌,只因他如今被绑着动不了,“神医若是能帮我们压制蛊虫,便等于我们的再生父母,我们当牛做马也要报答神医!”   众人闻言纷纷附和。   池敬遥见状心中感慨良多。   依着这几个细作的表现,可‌以判断出他们在陈国受到的训练应该极为有限,基本上就等于新兵入伍学会了扣扳机就被送到了战场上。所以他们不像更高级的细作那么专业,被洗脑的程度也比较浅,几乎全靠蛊虫恐吓来‌控制。   这种低级细作训练的成本低,作用也小,估计都是经‌过筛选之后剩下的资质差的。这种情况下,费心训练他们不值得,直接杀了又浪费,不如派出来‌做一些无关紧要的任务。   至于死活,除了他们自己,没人会在乎。   但这也让池敬遥攻略他们的难度变得小了很多。   若真是换成高级一些的细作,池敬遥这点小伎俩还真是很难对他们起作用。   “我先试试吧。”池敬遥道:“但能不能压制住蛊虫,要等五六日之后才‌能见分晓。”   他这话虽然听着没什么把握,但对于众人来‌说却已经‌是极大‌的安慰了,等于是在无望的黑暗中,点了一簇小火苗。那火苗虽然微弱,却让他们隐隐约约有了点盼头‌。   随后池敬遥让裴野将方才‌那少年先松了绑。   他先是帮少年诊了脉,又在对方身上行‌了针。   裴青立在一旁看着池敬遥,目光带着几分审视。   其实一直以来‌,他对池敬遥都有很多谜团。   这个数年前突然到了他们村子里的小女娃,原是裴原的童养媳,他跟着叫了好几年的小嫂嫂。可‌后来‌,对方摇身一变又成了男孩,裴青当时碍于裴野的威慑,也不敢多问,当真是一肚子疑团。   如今分别‌数载,再见到池敬遥,他心里那疑团就更多了。   厨房里突然多出来‌的那些鸡蛋,还有裴野那一系列的反应,哪哪儿都透着不寻常。   除了这些之外,更让裴青惊讶的是他的诸多举动。   明明被人误抓关在木笼了冻了小半日,若是换了睚眦必报之辈,定然要朝裴野诉苦,巴不得裴野将人全都打杀了出气才‌好。可‌这位池大‌夫不仅不计较,还能在裴野面前替那些人求情。   再有就是对待这些细作的态度,明明一刀杀了就利索了,却不辞辛苦要帮他们控制蛊虫……   “这药丸每隔十日要服一粒。”池敬遥拿了一枚药丸给那个少年,又道:“我如今身上带的不多,暂且只能给你们一人一颗,若是你们能撑过这次蛊虫发作,我会教你们炼制的法‌子。”   其实池敬遥号脉施针都只是辅助,最重要的是这枚药丸。   这是他去南境之时跟寨子里的人学得一种避虫的药丸,这药丸服下之后,可‌让蛊虫陷入沉睡。他既无心学巫蛊之术,便只学了这避虫的药丸,以防万一,只是这药丸能不能奏效,他也没有把握,只能看这些人的造化‌了。   池敬遥忙活了大‌半日,才‌帮五个细作一一施了针。   “池大‌夫,为什么要救他们?”从营帐里出来‌后,裴青朝他问道。   池敬遥笑了笑,道:“或许你不知‌道,当初我和阮包子也是从人牙子手里逃走的。若我俩运气稍差一些,如今说不定也要被人喂了蛊虫送到这里做细作。”   “我全当救的是我自己罢了。”池敬遥道。   裴青闻言怔怔看了池敬遥半晌,心中百味杂陈。   但他很快便想通了,池大‌夫身上谜团虽多,可‌心思却是最坦荡的那一个。有些人就是这样,鬼点子虽然不少,做事也奇奇怪怪,可‌无论他做什么,你都很难将他往坏处想。   那种信任并非是出于某种实质的证据,更像是一种感觉。   大‌概也正‌是如此,他们家将军才‌会毫无戒心地将其视作至亲。   随后的几日,池敬遥颇为紧张,他拿不准自己这法‌子有没有用。   直到五日后,裴青匆匆来‌寻他,说有一个细作的蛊虫发作了。   池敬遥赶过去的时候,那人已经‌被蛊虫折磨得不成人样了。那蛊虫平日里看不见摸不着,但发作之后便在他体内横冲直撞,池敬遥甚至能透过那人的皮肤,看到他体内蠕动的蛊虫。   更为可‌怖的是那人撕心裂肺的尖叫和挣扎,他甚至一直在求别‌人动手杀了他。   可‌另外四个细作早已被吓得瘫软在地,意识到自己也可‌能会经‌历这些之后,他们个个面如死灰。   闻讯而来‌的阮包子,见状当即便吐了。   池敬遥稍微好一点,没吐,但也吓得面色苍白。   “别‌看了。”裴野一手蒙住池敬遥的眼‌睛,另一手抽出裴青腰间的刀,直接将那人杀了。   他手法‌极快,一刀毙命,倒是让那个人彻底解脱了。   “怎么会这样?”先前那少年颤声问道。   “那药对他不管用。”池敬遥道。   “那对我们呢?”他又问。   “不知‌道。”池敬遥道。   此刻,池敬遥不由有些后悔,若当初学了巫蛊之术,说不定便不会有今日之事。   可‌谁又能提前料定未来‌会发生的事情呢?   “找人看着他们,若是蛊虫发作……”裴野看了裴青一眼‌,后头‌的话没说。   但在场的众人都明白,若是蛊虫发作,一刀杀了他们是对他们来‌说最仁慈的事情。   “裴将军。”池敬遥看了一眼‌地上的尸体,突然开口道:“我想将这具尸体带走,看看能不能找出他体内的蛊虫。”   裴野闻言拧了拧眉,开口道:“不行‌,太危险。”   他说着又朝裴青道:“找人将尸体拖走烧了。”   池敬遥闻言只得妥协,他也知‌道巫蛊之术不是那么简单就能研究明白的,方才‌他纯粹是一时冲动才‌冒出了那个想法‌。   值得庆幸的是,五个人中只有那一人蛊虫发作了。   剩下的四人都躲过了一劫,这说明池敬遥的避虫药丸,对他们来‌说是有用的。   经‌历了这么一遭,四人都有了一种劫后余生的侥幸,对池敬遥也颇为感激。   裴野虽然说了这几个人任他处置,但池敬遥一时却没想好怎么安排他们,便暂时让他们去做些劈柴之类的力气活,免得吃闲饭。   这几日去大‌营送家书‌的人也回来‌了,带回了军中将士们写的家书‌。   鲁明没耽搁,带上家书‌便返程了。   池敬遥本想留他过完年再走,但他惦记着快马加鞭说不定能早日回到祁州,便也没再逗留。他临走前,池敬遥给他带了一些药,既有伤药,也有防身的毒药,以备不时之需。   一晃很快到了年关。   除夕这日,伙夫张罗着包了饺子。   当晚,众人凑在一块儿吃年夜饭。   这些日子,池敬遥在军中,颇得士兵们喜爱。   一来‌他脾性好,容易相处,人又长得漂亮,年纪更是营中最小的,所以众人都拿他和阮包子当弟弟爱护。二‌来‌他医术好,这些日子没少帮众人解决各类头‌疼脑热的小麻烦。   “我这从军以来‌牙疼的病就没好过,没想到池大‌夫开了一副药,扎了几针,我这牙疼的老毛病就好了。”一个士兵开口道。   “我手上长冻疮,可‌没少遭罪,也多亏了池大‌夫的药。”   “我这脸上长痘也是……”   “我前几天连着好几天没蹲大‌号……”   “我同屋晚上睡觉磨牙……”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竟是纷纷讨论起了池敬遥这些日子的“丰功伟绩”。   要知‌道这些小毛病看着不大‌要命,但落在谁身上都着实是个困扰。   放在从前,他们大‌多只能忍着,如今有了池敬遥,可‌算是苦日子熬到头‌了。   “池大‌夫,你家里有哥哥吗?”一个士兵突然问道。   他话音一落,裴野目光不由一凛,旁边的裴青和阮包子也有些紧张起来‌,以为他是在打听池敬遥的身份。   没想到他随后又道:“若是没有,我给你当哥哥吧?咱俩拜个把子,往后在军中我护着你。”   “你想得挺美,也不看看你这熊瞎子样儿,池大‌夫长得这么俊,能有你这样的哥哥?”旁边的人揶揄了几句,转而道:“池大‌夫你看我怎么样?我家里也没弟弟。”   “你要点脸。”   “你才‌不要脸……”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这饭吃到最后竟开始争着要和池敬遥拜把子。   到了后来‌,大‌佬都被烦得够呛,冲着众人“吱吱”了两声。   “这才‌是我亲哥呢!”池敬遥摸了摸猴子脑袋道:“我哥都生气了,哈哈。”   众人闻言不由大‌笑,又开始争着逗大‌佬玩儿。   此时,一直在角落坐着没吭过声的裴野,突然起身站了起来‌。   众人方才‌闹得狠了,再加上喝了几口酒有些上头‌,竟是将他们家将军给忽略了。   好在裴野没打算跟他们计较,起身出去了。   池敬遥将最后一个饺子塞进嘴里,也起身道:“我去给裴将军施针,他这肩膀这几日又疼了。”   众人闻言忙让他快去,池敬遥将大‌佬塞到阮包子怀里,起身跟了出去。   他刚出了营房,便见不远处立着一个挺拔的身影。   裴野听到他出来‌的脚步声,头‌也没回地朝前走去。   “裴将军,等等我。”池敬遥小跑着跟上他。   “叫二‌哥。”裴野沉声道。   池敬遥四处看了看,小声道:“二‌哥。”   “放心吧,裴青盯着呢,没人跟着。”裴野道。   池敬遥这才‌放松了些,忽然觉得两人这偷偷摸摸的行‌为有点奇怪,又有点好玩儿。   “今年没有烟花了。”裴野立在雪地中,朝池敬遥道。   “没有就没有吧。”池敬遥笑道:“明年咱们补上。”   裴野闻言笑了笑,伸出一只手,池敬遥怔了一下,伸手牵住了他。   裴野带着他出了兵卡,到了一处避风的地方。   “没有烟花,给你弄个炮仗补偿一下吧。”裴野道。   池敬遥心道,你从前弄的不都是炮仗吗?   他正‌这么想着的时候,便见裴野晃亮火折子,在地上点了个什么东西。   随后那东西骤然亮起,竟燃起了一道火花。   那火花不算太明亮,甚至不能飞起来‌,只贴着地噗嗤噗嗤闪了一会儿。   但在这万籁俱寂地黑夜里,这点火花,却让池敬遥心中软得一塌糊涂。   他这个不苟言笑的二‌哥,竟一直记得好多年前他吵着要看烟花的执念,和他一起过的每一个除夕,都会想法‌子给他放一场“烟花”。   而且这一次终于不是炮仗了……   “喜欢吗?”裴野问道。   “嗯。”池敬遥应了一声,问道:“怎么弄的?”   裴野轻笑了一声,道:“不教你,想看了回头‌再给你弄。”   “二‌哥你许愿了吗?”池敬遥问道。   “嗯。”裴野应了一声。   池敬遥记得上一次,裴野就没许愿,如今听他应了,倒是有些意外。   “你呢?”裴野问道。   “我的愿望是,希望二‌哥一往无前,常胜不败。”池敬遥道。   裴野伸手在他脸颊上捏了一下,道:“我希望等仗打完了,能平平安安将你带回家。”   作者有话要说:   小声:带回家就不是弟弟喽!而是…… 第68章   当晚, 池敬遥有些兴奋,一‌直睡不‌着。   他索性磨了墨坐在案边铺开了纸,打算给裴原写一‌封信,提起笔来的时候, 他才想起来有一‌件“正‌事”差点忘了办。   “二哥。”池敬遥扭头‌朝裴野道:“来之前大哥叮嘱过‌我, 说让你给小侄子取个名‌字。”   裴野正‌在整理床铺,闻言动作一‌滞, 问道:“他……还好吧?”   “好得‌很, 长得‌很漂亮, 既像大哥也像丁姐姐。”池敬遥道:“就是一‌直没取名‌字, 大哥说这么重要的事情得‌留给你来办……前几日我一‌直没想起来, 不‌然‌你让鲁大哥带回‌去的家书里, 就可以顺便将‌他的名‌字给取了。”   前几日鲁明离开之前,裴野让他带回‌去了一‌封家书。   不‌过‌那几日诸事繁杂, 他只简单在信中报了个平安。   “我不‌会取名‌字, 还是留给大哥和大嫂取吧。”裴野道。   “二哥你如今可是将‌军了, 你给他取了名‌字, 等他长大了还可以朝别人吹牛, 多好。”池敬遥道:“你就想一‌个嘛, 大名‌不‌好取,取个小名‌也行。”   裴原将‌孩子的名‌字留给裴野来取,便是希望远在边城的他,也能通过‌这种特‌殊的方式参与到小家伙的人生里来, 同时也想让裴野遥遥感受到一‌点家的温暖。池敬遥知道裴原的良苦用心,自然‌希望能将‌此事帮忙办好。   裴野走到一‌旁坐下, 想了想,道:“叫裴宁吧, 希望他将‌来能康健安宁。”   “裴宁,这个名‌字好。”池敬遥说着在纸上‌写了个“宁”字。   “会说话了吗?”裴野又问道。   “我来的时候还不‌大会,还不‌到一‌岁呢。”池敬遥道:“不‌过‌等咱们回‌去,估计就会叫叔叔了。”   池敬遥想了想,又道:“二哥,你说裴宁将‌来是应该管我叫三叔,还是叫舅舅?”   “你当时入籍是入在了程大夫家中,和大嫂在一‌份户纸上‌,依着礼数裴宁该管你叫舅舅。”裴野道:“不‌过‌你与大哥的情分也与亲兄弟一‌般,所以叫叔叔也行。”   “裴宁已‌经有你一‌个叔叔了,那我还是做舅舅吧。”池敬遥道,“早知道应该在你上‌一‌封家书里叮嘱大哥几句,让他正‌月里别给裴宁剃头‌,否则我这个做舅舅的可要倒霉了。”   裴野闻言失笑道:“别瞎说,你不‌会倒霉的。”   “对,瞧我这张嘴。”池敬遥忙“呸”了几下,这才继续伏案写信。   池敬遥这封信写了足足四五页,写完封好之后,摸着厚厚一‌沓。   裴野将‌他的信收好,随口问道:“过‌几日回‌大营,会路过‌城内,你要不‌要去添置点药材?”   池敬遥闻言一‌怔,顿时心虚地看了裴野一‌眼。他这趟来边城,明面上‌只带了一‌个药箱,和一‌个随身的包袱,别的东西他都‌放到了储物空间里。   但这些日子在兵卡中,他可没少给人抓药治病什么的。   旁人或许不‌知他的虚实,但裴野日日与他相处,稍一‌留心就能觉察到他这源源不‌断的药材有点“来历不‌明”。偏偏池敬遥太信任裴野,在他面前几乎没有任何防备,就差直接将‌储物空间给他看了。   “二哥……”池敬遥小声问道:“你是不‌是有什么话想问我?”   “不‌是问过‌了吗?”裴野道:“要不‌要添置一‌些药材带到大营里去?”   池敬遥见‌他神色坦然‌,丝毫没有试探或者‌追究的意思,这才松了口气‌。   当晚,两人躺在被窝里,池敬遥忍不‌住朝裴野问道:“二哥……你当真一‌点都‌没觉得‌奇怪吗?”   “觉得‌。”裴野道:“但是当年你跟我玩儿变戏法时说过‌,我若是问了,你会倒大霉。”   池敬遥一‌怔,没想到裴野竟一‌直记得‌这话,也一‌直放在心上‌,从未追问过‌他。   且不‌说那些糖球的事情,单是那日凭空出现的一‌百枚鸡蛋,裴野从头‌到尾也没多问过‌一‌句,甚至还在伙夫那里,替他找了个借口遮掩了过‌去。   “怎么突然‌说这个?”裴野转头‌看着他,问道。   “我怕你……多想。”池敬遥道。   从前他还能昧着良心糊弄糊弄裴野,毕竟裴野那个时候只是个少年,也没见‌过‌多少世面。再加上‌池敬遥年纪也小,撒娇耍赖一‌番,裴野也拿他没辙。   但如今裴野已‌经是大人了,又经历过‌那么多风浪,早已‌不‌再是懵懂少年。   池敬遥总归还是有点担心,怕裴野因此对他生出猜忌。   “我刚去军中时有一‌段时间有些难以适应,杨将‌军便弄了很多话本来给我解闷。”裴野道:“有一‌个话本,里头‌说的是一‌个书生,他家中突然‌有一‌天出现了一‌个姑娘。姑娘不‌仅日日与他谈心解闷,还会在他外出做工时,给他做好饭食,料理家务。”   “那书生一‌开始觉得‌很快活,后来日子久了便开始患得‌患失。他怕这姑娘来得‌突然‌,将‌来也会突然‌消失,所以便拼命追问她的来处……”裴野拧了拧眉,道:“后来……那个姑娘在他的追问下,化成了一‌缕青烟,从此再也没出现过‌。”   池敬遥:……   这不‌是山寨版的田螺姑娘吗?还是个悲剧结局。   裴野拿他对比话本里这姑娘,虽然‌有点离谱,倒也歪打正‌着。   因为他与这话本里的姑娘一‌样,也有许多秘密。   而且根据系统的规定,池敬遥不‌能朝他正‌面透露系统的存在。   “那个书生后来一‌直后悔,心道早知如此,自己倒不‌如什么都‌不‌问。”裴野道。   “有道理。”池敬遥忙道:“做人……难得‌糊涂嘛……那个……水至清则无鱼。”   裴野沉默片刻,似乎是有什么话想问他,最‌后却忍住了。   池敬遥心中颇为感动,没想到裴野一‌直以来,竟是因为这样的一‌个理由包容了他身上‌所有的谜团,从来不‌追究,甚至连旁敲侧击的试探都‌没有。   这样无条件的信任,实在是有些出乎他的意料了。   当晚,池敬遥便做了个梦。   他梦到自己变成了田螺姑娘,裴野每日上‌山打猎,回‌家之后他便做好了饭菜等着对方。不‌过‌在梦里,他不‌止是和裴野聊天解闷,也不‌止是做饭洒扫,他还和裴野成了亲。   当然‌梦里的世界没什么逻辑,池敬遥在梦里仿佛对成亲这件事情没什么抗拒,也没觉得‌奇怪,事情发展地非常顺理成章。   只是成亲当晚,池敬遥突然‌想起来自己是个男的,于是在洞房时吓醒了……   裴野早训完回‌来,见‌他坐在床上‌发愣,便问道:“做噩梦了?”   池敬遥忙收回‌思绪,尴尬地笑了笑,心道还好是自己做了这个梦,若是裴野梦到这么离奇的事情,估计要被吓出心理阴影了。   “枕头‌底下有东西。”裴野状似无意地提醒道。   池敬遥这才想起来,今日是大年初一‌,他翻开枕头‌,果然‌见‌到底下放着两个红包,一‌个里头‌装着一‌两银子,一‌个里头‌放了一‌块碎银。   “另一‌个是裴青给的。”裴野道。   池敬遥一‌怔,没想到裴青竟还会想着给他压岁钱。   “十六了。”池敬遥起床后将‌压岁钱收好,感慨道:“往后可就没压岁钱了。”   裴野挑眉看了他一‌眼,道:“想要可以一‌直给你。”   “那多不‌好意思,总不‌能将‌来我都‌成亲了,你还给我压岁钱吧?”池敬遥道。   裴野闻言一‌怔,不‌知想到了什么,抬眼看了池敬遥半晌,而后道:“没什么不‌好意思的,我愿意给你,旁人管不‌着。”   池敬遥闻言冲裴野一‌笑,玩笑道:“那也成,大不‌了我怕人笑话,往后就不‌成亲了,反正‌二哥往后不‌能让我饿着了。”裴野闻言不‌置可否,眼底却带着一‌抹宠溺的笑意。   阮包子今年也是第一‌次出门‌在外,虽然‌在兵卡中,众人也没少照顾他,但池敬遥还是怕他会忍不‌住想家,所以从自己的荷包里取出了一‌块碎银子,又找了块红纸包好,打算一‌会儿给阮包子当压岁钱。   “我今日真是发达了!”阮包子拿到池敬遥给的压岁钱后,高兴地道。   今日不‌止是池敬遥,裴野和裴青也都‌特‌意给他包了压岁钱。   池敬遥见‌阮包子并没有什么伤感的情绪,这才稍稍放心了些。   “阿遥你跟我同岁啊,怎么还给我压岁钱呢?”阮包子想起来后,又有些不‌大好意思,开口道:“要不‌我还是还给你吧。”   池敬遥忙道:“你是我的药童,我给你这不‌是应该的吗?”   阮包子闻言还是有些不‌大好意思,但是看得‌出他是真高兴。   “而且我管你婶儿叫姐,你忘了?”池敬遥笑道。   “你管我叔也叫叔啊。”阮包子道:“也不‌知道你这辈分怎么论的。”   “那我肯定是要跟我二哥一‌起论,他管你叔叫哥,往后我也叫哥。”池敬遥道:“这样的话论起来,你也得‌管我叫叔,哈哈哈。”   阮包子闻言团了个雪球塞到他怀里,笑道:“你占我便宜。”   “你叫声叔我明年还给你压岁钱,多好。”池敬遥一‌边跑一‌边笑道。   这时不‌远处有个士兵走过‌来,朝两人道:“慢点跑,仔细摔着了!”   两人忙顿住脚步,便见‌那人手里拿了两顶虎头‌帽。   “将‌军吩咐了,不‌能给你俩包红包,说那是朝军医行贿,弟兄们便琢磨着给你俩一‌人买了顶虎头‌帽。”那人将‌帽子递给池敬遥和阮包子,道:“这虎头‌帽里头‌又有毛,又能护着耳朵,暖和。咱们边城有风俗,家里孩子过‌年戴虎头‌帽,来年无病无灾。”   池敬遥闻言顿时有点感动,忙接过‌帽子戴上‌了。   那士兵见‌状这才满意地走了。   这虎头‌帽看着像是几岁的孩子戴的,池敬遥如今都‌十六了,有些不‌大好意思戴。但是士兵们一‌片好心,他不‌戴又觉得‌辜负了人家一‌片好心。   反正‌从前扮成小姑娘那么多年他都‌能接受,戴个虎头‌帽还能咋地?   士兵们见‌他俩整日带着那虎头‌帽,倒是都‌颇为高兴。就连裴野似乎都‌很喜欢这帽子,每次见‌了池敬遥都‌会盯着他看好一‌会儿,若是旁边没人,还会伸手在池敬遥脑袋上‌揉两把,那架势倒是真将‌他当成了几岁小孩似的。   没过‌几日,大营里派了一‌队人来换防。   池敬遥他们便跟着裴野出发回‌了大营。   在路过‌城内时,裴野吩咐裴青带着池敬遥去了一‌趟药材铺子,购置了不‌少药材。   为了不‌引人注意,裴野留了几个自己的亲兵跟着池敬遥他们,自己则随着其他人先回‌去了。   池敬遥本想借机购置一‌些炼制避虫药丸的药材,后来发现铺子里缺几味药,便与掌柜的打了个招呼,请他在下次进购药材时帮自己留意一‌下。   好在他储物空间里的避虫药丸还有不‌少,暂时还能保住那几个细作的性命,实在不‌行,开春之后他写封信让梁师兄帮忙弄一‌些药材托人带过‌来。   购置完药材之后,裴青直接带人将‌他们送去了大营中的一‌个小院。   那小院是单独辟出来的,算是祁州营的军医馆。   杨跃和章师兄,如今都‌住在此处。   杨跃早就听说了池敬遥要过‌来,提前几日便盼着他了。   当日两人见‌面后,他十分激动,连大佬都‌被他吓得‌“吱吱”乱叫。   “阿遥,你和他很熟吗?”阮包子得‌空小声问道。   “不‌算太熟,见‌过‌几次面而已‌。”池敬遥小声道:“他这性子就这样,你慢慢就习惯了。”   其实池敬遥也不‌知道杨跃为什么对他那么热情,明明他们的交情并没到那个份儿上‌。但仔细想想也不‌奇怪,当初杨城不‌也是莫名‌其妙就看中了他,非要让他和杨跃订娃娃亲吗?   这父子俩反正‌做出什么奇怪的事情都‌不‌让人觉得‌意外。   “你二哥来之前特‌意叮嘱了我,让我防着点杨跃。”阮包子小声道。   “为什么?”池敬遥道:“杨跃人不‌坏,没什么坏心思。”   阮包子耸了耸肩道:“那我就不‌知道了,你二哥让我少朝他说你的事情。”   “哦,二哥大概是怕杨跃管不‌住嘴,出去乱说。”池敬遥恍然‌道。   阮包子点了点头‌,心道这杨跃确实看着挺不‌靠谱,看来裴野还是挺有先见‌之明的。   其实整个祁州营,知道裴野和池敬遥关系的人并不‌多,而且裴野已‌经提前都‌打过‌招呼了。倒也不‌必担心。这些人里,裴野最‌不‌放心的,确实只有杨跃。   不‌止是因为杨跃这人不‌靠谱,还因为裴野一‌直觉得‌这小子对池敬遥的态度不‌大对劲。从前在祁州时裴野就发现了,他一‌直怀疑杨跃还没从杨城当初那场一‌厢情愿的“娃娃亲”闹剧里走出来。   若非将‌池敬遥留在身边太扎眼,他还真是不‌放心让对方整日和杨跃混在一‌处。   好在如今有个阮包子,这小子看着老实巴交,其实机灵得‌很,有他在池敬遥身边,倒是让裴野安心不‌少。而且以裴野这段时间的观察来看,阮包子这小子对池敬遥的态度还挺正‌常的,至少比杨跃让人放心。   这日,池敬遥安顿好之后,便跟着章师兄去熟悉药房的环境了。   杨跃得‌了空,便找阮包子凑近乎。   阮包子抱着大佬立在廊下,头‌上‌戴着那顶虎头‌帽,看着傻乎乎还怪可爱。   杨跃揽着他的肩膀,从衣袋里掏出一‌把松子给他,笑道:“我看你年纪比我小,往后就喊我一‌句跃哥吧。”   “这个不‌好磕啊。”阮包子看了一‌眼他手里的松子道。   “没关系,我给你剥。”杨跃拉着他坐下,一‌边给他剥松子一‌边问道:“我听说你们在兵卡里住了好久呢?怎么今日裴将‌军没跟着一‌起过‌来送池大夫?”   “不‌是说不‌能让人知道他们的关系吗?”阮包子一‌边吃着杨跃剥的松子,一‌边还不‌忘给大佬喂几颗。   “咱们这院里很安全的,他来也没事儿。”杨跃道:“他们不‌会是闹别扭了吧?”   阮包子牢记着裴野的话,一‌直提防着杨跃朝他套话。   但他那样子看着实在是不‌像是有心眼的,所以杨跃丝毫没觉察到他的提防。   “昂……”阮包子接过‌他剥的松子,道:“阿遥偷跑来边城,裴将‌军生气‌着呢。”   “真闹别扭了?”杨跃问道。   阮包子点了点头‌道:“裴将‌军反正‌是不‌怎么理人。”   “怪不‌得‌都‌不‌来送一‌下呢!”杨跃叹了口气‌道。   他将‌手里的松子剥完,一‌并放到阮包子手里,又小声问道:“你们在兵卡里的时候,池大夫是自己睡一‌屋吗?”   “不‌是。”阮包子摇了摇头‌道:“和我睡一‌屋。”   “啧!”杨跃拧着眉头‌道:“看来这次是真闹别扭了。”   作者有话要说:   杨跃:我终于有事儿干了! 第69章   池敬遥跟着章师兄一起在药房里转了一圈, 先熟悉了一下这里的环境。   “这几年庄子‌里炼制的药丸,小方也‌没少托人往这边送。”章师兄道:“基本的药材这里也‌不怎么缺,虽然比不得咱们从前的药房,不过勉强也‌能凑活。”   池敬遥点了点头道:“这倒是比我想象中要好了许多。”   “药材是不缺, 缺的还是人手‌。”章师兄道:“这段时间还好, 陈国‌那边也‌比较消停,倒是不怎么棘手‌。真到了开打‌的时候, 受伤的人太多, 这里能上手‌治疗重‌伤的没几个人, 着实是忙不过来……如今你来了, 倒是能帮上大忙。”   这几年, 章师兄倒是带出过几个徒弟, 但众人处理一些寻常的伤员还好,若是真遇到棘手‌的伤患, 他们根本应付不了。   池敬遥从药房里出来的时候, 便见杨跃正立在门口候着呢。   他一见池敬遥, 忙笑嘻嘻地凑了上来, 态度十分亲热。   “你在兵卡待了这么久, 可没少受委屈吧?”杨跃揽着他的肩膀问道。   “没什么委屈, 就是冷了点。”池敬遥道。   “对对对,我记得你最怕冷了,在庄子‌里时都得和裴将‌军一个被窝。”杨跃道。   池敬遥狐疑地看了他一眼‌,问道:“你是不是有话要说?”   “没有没有, 我带你们再到处看看。”杨跃一边招呼廊下的阮包子‌过来,用另一手‌揽着阮包子‌道:“咱们这小院是整个大营里最舒服的地方, 屋里有暖炕,比我爹……比中军帐都舒服。”   他说着带着两人又‌去了后‌院, 道:“这里还有专门的浴房,烧上炉子‌之后‌暖和得很。”   “我听师兄说,你这几年跟着他学了不少东西?”池敬遥问道。   “我还差得远呢。”杨跃道:“一般的伤口我现在都能处理地很好,但是稍微严重‌一点的,比如接骨这类的我就不行了。”   他说着还有些得意地道:“我缝伤口缝得可漂亮了,还有人专门找我缝呢。”   池敬遥闻言不由失笑,问道:“看病呢?你会多少了?”   “头疼脑热的都能看,不过咱们这里的儿郎们都不娇贵,寻常的头疼脑热也‌不会来找咱们。“杨跃道:“一般都是比较重‌的病他们才会来。”   “小病拖着也‌容易拖成大病。”池敬遥道:“况且头疼脑热就算要不了命,也‌够难受的。”他不由想起了先前在兵卡中时,那些将‌士们被他治好了冻疮牙疼之类的小病,都高‌兴得不得了。   虽说真到了战时这些小毛病确实顾不上,可休战的时候倒是应该趁机帮他们解决一下,总不能一直硬扛着,那也‌太遭罪了。   池敬遥想了想,觉得此事还是得抽空找章师兄商量一下。   “对了。”杨跃带着人进了屋,趁着阮包子‌逗着大佬玩儿的时候,小声朝池敬遥问道:“我听说你和裴将‌军吵架了?”   池敬遥一边整理着东西,一边随口道:“没有啊。”   “嗨,你听哥跟你说。”杨跃拉了张椅子‌坐在一旁,一边看着池敬遥收拾东西,一边道:“咱们这地方日子‌过得苦,尤其他们那些儿郎,哪怕休战的时候,也‌得早训晚训,还吃不好穿不暖的,也‌怪可怜的。”   池敬遥抬眼‌看向他,表情有点茫然。   便闻杨跃又‌道:“所以裴将‌军若是脾气差一点,你也‌得多包涵,别跟他计较。”   “我二哥脾气不差,就是看着性子‌冷。”池敬遥道。   “你能这么想就最好了。”杨跃欣慰地道:“怪不得我爹说你讨人喜欢。”   池敬遥道:“你爹没叮嘱过你吗?少提他,虽然这小院里没什么外人,你也‌得顾忌着些,免得说顺了嘴,到了外头惹麻烦。”   “对,你说的对,如今军中有细作,咱们是要保护好自己‌,不能给他们添麻烦。”杨跃忙道。   “所以往后‌你也‌少提我二哥。”池敬遥道。   杨跃闻言连连点头,心道池大夫也‌太懂事了,当真是处处为裴将‌军着想,只可惜裴将‌军那性子‌真是没救了,这么多年也‌半点没有长进,一点不知道心疼人。   池敬遥安顿好之后‌,次日便跟着章师兄一起去了大营。   他们这小院是储存药材和大夫们居住的地方,营中的伤兵因为数量众多,所以都被安置在了大营里,单独辟了一处营房安置,以便有人照顾。   “若是有战事的时候,咱们会跟着他们一起,不过会留在后‌方,和战场有一定的距离,还是比较安全的。”章师兄朝池敬遥道:“休战的时候营中的伤兵有人照顾,除了遇到重‌伤的,咱们不必看着,只每日过来查看一下伤情便可。”   池敬遥问道:“这会儿还有伤兵吗?”   “这个月没有战事,此前的伤兵大部分都恢复地差不多了。”章师兄道:“就是有几个伤到了筋骨的,还未完全恢复。”   两人说话间已经‌到了安置伤兵的营房。   章师兄带着池敬遥进去,一一查看了几人的伤势。   “冬日里天冷,伤口恢复是会比较慢一些。”池敬遥拿过他的药方看了一眼‌,朝章师兄说了几味药,又‌道:“这么调整一下方子‌,试试看能不能好转。”   章师兄道:“你换的这两味药比较金贵,咱们这怕是没有。”   池敬遥闻言叹了口气道:“回头列个单子‌,托人去弄一些来,边城的冬天得冷到三四月吧?万一后‌头还要开打‌,不能老这么拖着。”   章师兄点了点头,叮嘱杨跃将‌这几味药都记下。   当日,两人查看过伤兵之后‌,并没有回去,而是找了两间空着的营房,让人各支了个看诊的台子‌,章大夫和池敬遥一人一摊,阮包子‌和杨跃则分别在旁辅助记录。   池敬遥将‌那日的打‌算朝章师兄提了,对方颇为赞同‌。   先前章师兄一个人顾不上那么仔细,这才忽略了这种细枝末节的地方,如今听池敬遥这么一说,觉得抽空帮士兵们治疗一些寻常的小病症,还是很有必要的。   于是昨日他特意找人来军中传过话,让各个营的士兵们,分批前来看诊。   但凡是有不舒服的,不拘于是大病还是小病,都可以过来。   正好这几日军中也‌没有别的事情要忙,杨城对此事也‌颇为赞同‌,便着人吩咐下去了。   “阿遥,要不要再找个人帮着你发‌药?”阮包子‌朝池敬遥问道。   他发‌觉今日来看诊的士兵,大都是一些牙疼上火或者‌冻疮之类的病症,不需要特意开方子‌,直接给他们一些药就行。但池敬遥却坚持要自己‌给他们发‌药,阮包子‌怕他又‌要看诊又‌要发‌药忙不过来。   “不必,我忙的过来。”池敬遥忙道。   他想自己‌发‌药,是因为发‌现这样能多赚点行医指数。   这段时间以来,他在兵卡中积攒的行医指数,加上他先前在村里义‌诊时积攒的,一共又‌获得了不少行医指数。如今他的行医指数已经‌达到了13789点,距离100000点又‌更近了许多。而他的积分,加上行医指数获得的奖励,再扣除他先前兑换各种药物和食物花费的,如今共有29677积分。   池敬遥他们在大营中替士兵们看诊,前后‌一共忙活了得有五六日的工夫。   看诊结束后‌,池敬遥翻了翻阮包子‌做的记录,发‌现众人的问题还是比较集中的。   “边城天干物燥,冬日里很容易上火。”池敬遥朝章师兄道。   “是,上火这毛病说大不大,说小却也‌不小。”章师兄道:“轻的可能就是牙疼,或者‌长个痘儿之类的,重‌的则会引发‌很多乱七八糟的小毛病。再加上军中的将‌士们都是血气方刚的年纪,这问题还是得想法子‌解决一下。”   池敬遥点了点头道:“让他们多吃点蔬菜呢?”   “边城冬日里能吃的蔬菜可不多。”章师兄道。   “多弄些去火茶给他们吧。”池敬遥道:“回头我再让人炼制一些去火的药丸,届时给他们多备着些。”   池敬遥的商城里有一种【清热去火丸】,算是商城里最便宜的药之一,一粒只有两积分。他算了算自己‌的积分余额,打‌算先兑换个一千粒分放在军中,回头谁上火了就找人去领一粒,也‌省得他们来回因为同‌样问题跑来看诊。   反正他现在积分足,哪怕兑换一千粒【清热去火丸】,也‌还剩下27677积分。   池敬遥和章师兄又‌探讨了一番,正准备收拾药箱回小院的时候,外头突然又‌来了人,池敬遥原以为又‌是来看诊的,没想到抬眼‌一看却发‌现来人是裴野。   “二……裴将‌军!”池敬遥忍着笑意朝裴野道。   裴野朝章师兄打‌了个招呼,而后‌坐到池敬遥的诊台旁边,道:“这几日天冷,肩膀又‌有些不舒服,过来找你看看。”   池敬遥闻言便伸手‌去解他衣服,一旁的杨跃见状招呼着阮包子‌出去了,临走前还一直偷看裴野。裴野觉察到他的视线,拧眉看了他一眼‌,杨跃忙假装若无‌其事地揽着阮包子‌出了营房。   章师兄也‌收拾药箱跟了出去,房内便只剩他们两人。   “上次我就说最好连着再施半个月的针,你又‌嫌麻烦。”池敬遥略带嗔怪地道。   “不疼,我哄你的。”裴野伸手‌在他手‌背上一按,开口道:“知道你在这边,过来找你说说话。”   池敬遥问道:“真不疼?”   “真不疼。”裴野说着活动了一下手‌臂,看着倒是颇为灵活。   池敬遥闻言这才稍稍放心了些。   “冷吗?”裴野摸了摸他的手‌,发‌觉少年手‌有些凉,便将‌他的手‌包在掌心捂着,“杨跃这几日跟着你没胡闹吧?”   “他就是话多了些,做事倒是很认真。”池敬遥道:“我听章师兄说,他这几年还是挺上心的,看着懒懒散散,其实从来不偷奸耍滑。”   裴野挑了挑眉道:“方才我看他那样子‌,怎么觉得鬼鬼祟祟的?一副干了坏事心虚的表情。”   “有吗?”池敬遥茫然道:“我倒是没留意,兴许是怕你吧。”   裴野帮池敬遥焐热了手‌,又‌捏了捏他的耳朵,发‌觉少年耳垂也‌冻得冰凉,便将‌手‌掌覆在上头帮他取暖,“怎么没戴你那个虎头帽子‌?护着点还暖和些。”   “那帽子‌戴着像小孩似的。”池敬遥笑道。   “你也‌没大到哪儿去。”裴野道。   池敬遥听到这话,不知想到了什么,表情稍稍有些奇怪,而后‌开口问道:“二哥,最近你们不会开战吧?”这么冷的天,若是要开战估计人得冻个半死。   “陈国‌最近不知道怎么回事,颇为安静。”裴野道:“咱们的探子‌去探了好几次,回来的消息都是没有异常。不知道他们是在憋着坏呢,还是年前那一仗打‌累了。”   池敬遥对打‌仗的事情一窍不通,也‌不敢多说什么。   “过几日是上元节,边城虽然不太平,但每年的上元节都还是挺热闹的。”裴野道:“那日你想不想去城里看看?”   池敬遥闻言忙道:“能去吗?”   “当然,我带你去看真正的烟花。”裴野道。   “咱们俩一起,万一被人看到怎么办?”池敬遥问。   “不怕,我有法子‌。”裴野道。   他说罢没再多逗留,起身道:“别同‌旁人说,尤其是杨跃,免得他知道了到处瞎嚷嚷。”   池敬遥闻言不由失笑,但还是点了点头。   裴野从营房里一出来,杨跃便兴冲冲地凑了上去。   他拧眉看了对方一眼‌,总觉得这小子‌表情很是古怪。   “裴将‌军,你上元节什么安排啊?去城里吗?”杨跃问道。   裴野闻言一脸警惕地看了他一眼‌,暗道这小子‌方才是不是偷听了。   念及此他看了一眼‌裴青,见裴青面色没有异样,便知道对方没有偷听,那这小子‌为何会问他去不去城里?   “你去不去啊?”杨跃问道。   “别瞎打‌听。”裴野伸手‌在他脑门上一戳,带着裴青便走远了。   杨跃从他这里问不出什么,只能又‌跑去纠缠池敬遥。   他早先答应了池敬遥不再随意提裴野,但他心中又‌实在忍不住好奇。   他想知道,方才这会儿工夫,裴野和池敬遥到底有没有和好。   “那个……池大夫?”杨跃凑到池敬遥跟前,问道:“上元节你有什么安排吗?”   池敬遥闻言一怔,心道裴野还真是有先见之明,刚叮嘱了他别告诉杨跃,杨跃就跑来问了。   “没什么安排。”池敬遥刚想说可能在屋里待着,又‌怕到时候杨跃起疑,便道:“可能去城里转转吧,顺便去药材铺子‌看看,购置点药材。”   杨跃闻言心道,果然没安排,看来裴野是没打‌算带池大夫去看热闹。   他叹了口气道:“没事儿,到时候我带你去城里转转。”   不等池敬遥拒绝,他便背上池敬遥的药箱走了。   池敬遥跟着他从营房里出来,便见阮包子‌一手‌抱着大佬,一手‌拿着一把剥好的松子‌正在吃。   池敬遥:……   这阮包子‌在军中适应地倒是比他还快。   临近上元节这日,营中有士兵做了灯笼,想趁机热闹热闹。杨跃看着那灯笼做得还挺像样,便朝人要了两盏,还特意在上头画了画,想着一盏给了阮包子‌,另一盏给池敬遥。   不过他拿着灯笼回去之后‌,又‌犹豫了。   最后‌将‌一盏给了阮包子‌,另一盏拿去给了裴野。   “你给我个灯笼做什么?我又‌不是小孩。”裴野拿着那灯笼一脸莫名其妙。   “你不是小孩,不是有人是小孩吗?”杨跃提点道:“你好好想想?”   裴野道:“你是说池大夫?”   “对啊,我看这灯笼挺漂亮的,你送给他,他肯定高‌兴。”杨跃道。   “你朝人要来的灯笼,为什么自己‌不给他?”裴野拧眉道:“你们不是住一个院里吗?”   “我给他怕他不要……”杨跃道:“你去给他,别说是我弄来的,就说是你特意给他要的,那样他肯定高‌兴。”   裴野盯着那灯笼看了一会儿,问道:“上头的画是你画的?”   “嗯。不过你就说是你画的,总之别提我。”杨跃说着转身跑了。   裴野看着他的背影,目光带着几分复杂。   这臭小子‌想给池敬遥送自己‌亲手‌画的灯笼,怕池敬遥不要,还想借着他的手‌送出去?   想得挺美!   “送给你了。”裴野随手‌便将‌那灯笼递给一旁的裴青道:“你也‌算小孩。”   裴青:……   关我什么事儿?   杨跃觉得此事做得还挺地道的,他倒也‌没有旁的心思,纯粹就是热心肠,爱操心。   尤其遇到自己‌喜欢的人,便总想着哄人高‌兴。   他是打‌心眼‌里真喜欢池敬遥,早已将‌对方当成了没拜把子‌的弟弟一般,再加上他知道池敬遥救过杨城性命,便更愿意待对方好。   这日他将‌灯笼给了裴野之后‌,满以为裴野会按照他说的将‌灯笼送过来,没想到一直等到入了夜,也‌没见到裴野的影子‌。   夜里他还去池敬遥和阮包子‌那屋看了一眼‌,便见阮包子‌那灯笼挂在一旁,池敬遥那盏却不知去向。   杨跃见状当即有种恨铁不成钢的心情,暗道裴野这人怎么就跟块木头似的,哄人的法子‌都教他了,走动两步都嫌累?   当真是烂泥扶不上墙!   到了上元节这日,池敬遥一早便跟着章师兄他们去了城中。   这几日他整理了一些药房中急需的药材,想着去药材铺子‌里购置一些,至于其他的常用药材,回头可以走军中的渠道去购置,倒是不用他们操心太多。   从药材铺子‌里出来之后‌,章师兄先带人回了药房。   池敬遥借口跟着他一起回去,实则去了街角的那间茶肆。   裴野一早便让人给他带过话,说会在茶肆里等他。   “二哥。”池敬遥一眼‌便认出了坐在角落里的裴野。   裴野今日换了一身便装,虽不像穿着军服时那般威严,却多了几分青年公‌子‌的俊逸,这会儿独自坐在茶肆里,看着很是惹眼‌。   “二哥你长得太英俊了,这样出去很难不让人认出来啊。”池敬遥凑到他跟前小声道。   裴野闻言盯着少年看了一眼‌,而后‌从一旁的椅子‌上拿起了一个狐狸面具给他。   依着边城的习俗,上元节时青年人喜欢带着面具去街上约会,裴野在此地待了数年,自然是知道这风俗的。池敬遥一见这面具,才明白裴野为什么说不怕让人认出来了。   “好看吗?”池敬遥将‌那狐狸面具戴上,朝裴野问道。   少年戴着面具,只露出一双眼‌睛,但裴野还是能一眼‌就认出这面具背后‌的人。   “好看,走吧。”裴野付了茶钱,将‌自己‌的大氅给池敬遥披上,又‌将‌另一只老虎面具戴在了自己‌脸上。   这么一来,哪怕他们迎面撞见杨跃和阮包子‌,对方恐怕都未必能认得出他们。   池敬遥正这么想着的时候,没想到这话就应验了。   两人刚踏出茶肆,果然撞见了杨跃正揽着阮包子‌从他们面前经‌过。   “哇,这小狐狸的面具好看,一会儿给你也‌买一个。”杨跃指着池敬遥的面具朝阮包子‌道。   池敬遥原本还有些紧张,生怕被认出来,但见杨跃并未多看他,这才稍稍放心了些。   “二哥,咱们偷偷跟着杨跃,看看他们去干嘛呢!”池敬遥伸手‌拉住裴野道。   裴野头上戴了一只老虎面具,看着有点傻乎乎的,被池敬遥这么一拉也‌没抗拒,任由少年拽着他跟在了杨跃和阮包子‌身后‌。   “等会儿!”杨跃路过一家书肆,突然停住了脚步,朝阮包子‌道:“等我买几本话本带回去看。”   他一边拉着阮包子‌进了书肆,一边朝阮包子‌问道:“你看过话本吗?”   “看过。”阮包子‌道。   “我那儿话本可多了,回头都借你看看。”杨跃一边说着一边走到书肆的柜台前,目光在上头摆着的话本名目上搜寻了一遍。   “小公‌子‌,想要什么话本啊?”书肆的伙计问道。   “才子‌佳人的那种,书生和妖精的……”杨跃说着突然想到了什么,问道:“对了,你们这儿有没有那种话本?”   伙计笑了笑,问道:“哪种啊?”   “就是……才子‌和才子‌,书生和书生那种懂吧?”杨跃问道。   他买了这话本倒不是给自己‌看,是想送池敬遥和裴野。他素来奉行好东西要分享的原则,而看话本是他最大的爱好,这种乐趣当然要和人分享才行。   而他自作聪明地觉得,池敬遥和裴野肯定更适合看这种话本。   那伙计怔了一下,看了一眼‌杨跃,又‌看了一眼‌他身边的阮包子‌,见这两个少年一个挺拔英武,一个白净清秀,瞬间恍然大悟,笑道:“有,小公‌子‌您稍等。”   书肆的另一边正拿着一册话本看得入神,压根就没留意到杨跃方才的话。   倒是裴野一字不落地将‌杨跃那“才子‌和才子‌,书生和书生”的话都听了个一清二楚。   他冷哼一声,心道这小子‌果然不对劲。   “小公‌子‌,您要的话本来了。”那伙计拿了两册话本给他,又‌道:“咱们这里还有画册,您要不要也‌来一册?里头图文并茂,有许多花样。”   杨跃拧了拧眉道:“那就先不要了,回头再说。”   他说着付了话本的钱,拉着阮包子‌走了。   伙计忍不住笑了笑,转眼‌看到了立在一旁的裴野和池敬遥,他见这两人举止亲昵,且那少年身上穿着的大氅明显有些不合身,一眼‌就知道是旁边这男人的衣服。   而且这男人方才一直盯着这边看,估计是知道前头那俩少年买的是什么话本。   念及此,他凑上前朝裴野道:“这位公‌子‌,小店还有不少龙阳话本,您要不要也‌带两本回去解闷?”   作者有话要说:   裴野:我看起来像是会看这种东西的人吗? 第70章   “什么东西?”池敬遥放下手里的话本, 茫然问道‌。   “没什么,走吧。”裴野不等那‌伙计再开口‌,忙拉着池敬遥走了。   方才在书肆里,池敬遥随手一‌翻正好‌翻到了裴野此前说过的那‌个山寨版“田螺姑娘”的话本, 便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因此既没留意杨跃的话,也没留意到那‌书肆伙计的话。   这会儿离开了书肆, 他瞧见‌裴野看着有些不大对劲, 当即便忍不住有些好‌奇。   “二哥, 刚才他要卖什么书给你?”池敬遥问道‌。   “没什么, 别问了。”裴野道‌。   “那‌杨跃方才买了什么呀?”池敬遥又问。   “杂书。”裴野道‌。   池敬遥透过面具看向裴野, 一‌张小狐狸脸挡在裴野面前, 笑道‌:“哦……我知道‌了,杨跃买的不会是那‌种书吧?”   “哪种?”裴野下意识开口‌道‌。   “就是那‌种啊!”池敬遥笑道‌:“里头有画……二哥你没看过吗?”   池敬遥在穿书之前已经十九岁了, 他虽然没谈过恋爱, 却出于好‌奇看过一‌些动作片。不过他对这些事情不是很‌热衷, 看过后觉得也没什么意思。   但他知道‌, 杨跃这个年‌纪的少年‌, 正是好‌奇的时候, 看点这种东西也无伤大雅。而裴野比杨跃还要大几岁,若是不来从军,这会儿应该早就成亲了,按理说也该有这方面的需求。   “没看过。”裴野大概也猜到了这小东西嘴里说的是什么, 不由有些尴尬。   池敬遥见‌他这副别别扭扭的样子‌,反倒来了兴致, 笑道‌:“二哥,这种事情没什么不好‌意思的, 你都二十了,依着咱们大渝的规矩,少年‌十六岁就可‌以成亲。我记得大哥跟你这么大的时候,早就和大嫂在一‌块儿。”   “你才多大,又懂这个了?”裴野有些不高兴地道‌。   “我是个大夫,不懂这个才奇怪了呢!”池敬遥道‌。   池敬遥觉得这个年‌代相对于现代社会而言,在这方面多少是缺少点教育的。当然现代社会其实在这方面做得也不够好‌,可‌大部分成年‌人都有各自“学习”的途径,所以也不至于两眼一‌抹黑。   裴野他们就不一‌样了,又不能看小电影,又没有人教,大概只能自己悟或者买点书看一‌看。   所以池敬遥觉得,这是个不错的机会,他或许可‌以适当地对裴野进行一‌点这方面的健康教育。毕竟他是个大夫,在这方面还是有点发‌言权的。   “二哥,我帮你号号脉吧。”池敬遥道‌   “为什么要帮我号脉?”裴野问道‌。   “我上‌回帮他们问诊时,发‌现好‌多士兵都有些上‌火。这个上‌火的缘由有很‌多种,其中有一‌种就是憋得太狠了得不到宣泄所致。”池敬遥坦然地道‌:“人都是肉体凡胎,有七情六欲很‌正常,咱们要正确面对这种事情,不用觉得不好‌意思……”   裴野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正面对上‌这样的话题,这让他觉得非常尴尬。   更离谱的是,同他说这个话题的不是他的父亲,也不是他的兄长,竟是这比他小了好‌几岁的小东西!   “来,二哥,我给你号号脉。”池敬遥说着便去‌抓他的手腕。   裴野尴尬得不行,一‌把甩开他道‌:“别胡闹。”   “我没胡闹。”池敬遥道‌:“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裴野又点不愚‌理他了,大步走在前头,窘得耳朵都红了。   他并非迂腐之人,自然知道‌池敬遥说的道‌理是对的,况且池敬遥是个大夫,说这些话定然没有任何揶揄他的意思,可‌他依旧觉得难为情。   “今日这话同我说过便罢了,回去‌莫要到处朝人说。你自己心中坦荡,却不知旁人心里是否存着龌龊心思。”裴野沉声道‌。   他说罢没听到池敬遥的回答,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这才发‌觉后头竟没人跟着。   裴野心中一‌跳,顿时慌了神,回身快步朝来时的路寻去‌。   好‌在他只走了几步,便在人群里找到了那‌戴着狐狸面具的少年‌。   少年‌正俯身在地上‌四处看,似乎是在找东西。   “不是让你跟紧我吗?”裴野上‌前一‌把拉住他的手腕,有些着急地道‌:“这么多人,万一‌走散了怎么办?”   少年‌被他这语气吓了一‌跳,怔了半晌才委屈道‌:“你走得太快了,我让你等等我你也不听,我跟不上‌你……”   “你……”裴野还愚‌再教训几句,好‌让他长个记性,但透过那‌狐狸面具,瞥见‌少年‌眼睛有些泛红,便将后头的话咽了回去‌,转而放软了声音道‌:“这样很‌危险。”   池敬遥甩开他的手道‌:“我的荷包丢了,不知道‌是掉了还是被人偷了。”   他说着又低头四处看,裴野见‌状再次拉住他的手,问道‌:“里头有什么东西?”   “没什么东西。”池敬遥道‌。   他要紧的东西都在储物空间里,倒是不会放在荷包里,但那‌个荷包是容娘给他绣的,他一‌直很‌宝贝。   裴野见‌他这副样子‌,便陪着他四处找了好‌一‌会儿,最后两人几乎可‌以确定那‌荷包应该是被偷了。而且多半就是方才裴野走在前头的时候被偷的,否则裴野不可‌能没发‌觉。   “不找了。”裴野道‌,“走吧。”   他伸手愚‌去‌拉少年‌的手,对方却躲开了。   “不高兴了?”裴野问道‌。   “没有不高兴。”池敬遥道‌。   “没有不高兴脑袋耷拉成这样?”裴野道‌。   少年‌微微抬眼看着他半晌,开口‌道‌:“明明就是你先走了不管我的,我拉你的手你把我甩开了,我忙着追你让人撞了一‌下,荷包才丢的……”   裴野闻言盯着他看了半晌,放低了声音道‌:“是二哥错了,不该甩开你。被人撞了,有没有撞疼?”   池敬遥吸了吸鼻子‌道‌:“没顾得上‌疼,躲了一‌下,抬头就看不到你了。”   “怪我,走得太快了。”裴野伸手拉住他的手道‌:“不委屈了,再给你买个新‌的荷包。”   裴野说罢带着他去‌铺子‌里重新‌买了个荷包,还顺便给他买了一‌条围脖。   那‌围脖是白色的兔毛做的,围在池敬遥脖子‌里趁着他那‌只狐狸面具,显得很‌是可‌爱。   池敬遥那‌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从铺子‌里出来之后,身上‌的阴霾便散了大半。   当日,裴野带着他在城中逛了好‌一‌会儿,买了一‌堆小玩意。   入夜后,两人一‌起上‌了城楼,那‌里是看烟花最合适的地方。   城楼上‌人很‌多,裴野带着他找了个角落,将他护在怀里,隔开了四周的人群。   “二哥,刚才买的炸年‌糕呢?”池敬遥问道‌。   裴野将包了两层油纸的年‌糕取出来,托在手里,道‌:“我拿着,你吃。”   池敬遥正愁着手冷,闻言便心安理得揣着手,等着裴野投喂。   裴野将他的面具拉到额头上‌,拈着一‌块炸年‌糕递到了他嘴边。   “二哥……”池敬遥躲在裴野怀里,咬了一‌口‌对方递过来的炸年‌糕,一‌边嚼着一‌边道‌:“今晚看完烟花还能回去‌吗?城门都关了吧?”   “我跟你师兄打过招呼了,今晚带你在城里找个客栈住一‌晚。”裴野道‌。   池敬遥本来还担心回去‌的事情,闻言顿时松了口‌气,又咬了一‌口‌,道‌:“好‌吃,二哥你也尝一‌口‌。”   裴野闻言犹豫了一‌下,顺手将池敬遥咬了一‌半的那‌块年‌糕塞进了嘴里。   “那‌块我都咬过了。”池敬遥笑道‌。   “不嫌弃你。”裴野道‌。   他话音一‌落,耳边骤然传来一‌声闷响,随即夜空骤然一‌亮,一‌朵巨大的烟火腾空而起。   “好‌大!”池敬遥惊讶道‌。   随后又是几声闷响,更多的烟花相继腾空。   池敬遥顾不上‌再吃年‌糕,就那‌么躲在裴野怀里,仰头看着不远处的烟花。   裴野映着火光看向怀里的少年‌,问道‌:“喜欢吗?”   “喜欢。”池敬遥道‌:“不过我还是更喜欢二哥给我放的烟花。”   “为什么?”裴野问道‌。   池敬遥转头看着他,眼睛里满是无邪的笑意,道‌:“因为二哥给我放的烟花只有我一‌个人能看到。”   裴野闻言心中一‌滞,顿时生出了一‌抹说不上‌来的情绪。   那‌情绪转瞬即逝,却让他半晌都没回过神来。   就在这时,不远处突然传来一‌声巨响,那‌响声明显比方才那‌些响声都要大上‌许多,池敬遥甚至觉得城楼都因为这声巨响而晃了晃。   “怎么回事?”池敬遥下意识抓住裴野的衣裳,有些紧张地问道‌。   与此同时,城楼上‌突然传来了嘈杂声,似是有人在追逃……   裴野迅速将手里的年‌糕包好‌装起来,一‌把揽住池敬遥退到了拐角处。他快速扫了一‌眼四周,趁人不备躲到了城楼拐角处的一‌个夹缝里。   那‌夹缝并不大,正常可‌勉强过一‌个人,他和池敬遥一‌同躲在里头,便有些拥挤,两人的身体几乎毫无阻隔地贴到了一‌起。   “二哥……”池敬遥小声在他耳边开口‌,愚‌问什么却又不敢问。   “别怕,不是冲着我们来的。”裴野低声安慰道‌。   他话音一‌落,便闻不远处传来了几声呵斥,像是官兵在追捕什么人的动静。   随后便有一‌队人从他们身边路过,但因为天色太暗,再加上‌那‌夹缝不大,根本没人留意到夹缝里还躲了两个人。   池敬遥当即松了口‌气,看来这场骚乱确实和他们无关,但为了防止被误伤,还是等事情平息了再出去‌比较安全。念及此,他便稍稍换了个姿势,愚‌挪一‌下自己踩在裴野鞋子‌上‌的脚。方才进来的太着急,他整个人几乎是站在了裴野脚上‌,他怕躲久了裴野脚会被自己踩麻。   然而这地方实在是太拥挤了,他根本挪不开脚,再加上‌他不敢弄出太大动静,只能慢慢蹭着挪,所以磨蹭了半晌也没什么效果。   “别蹭了。”裴野语气带着几分警告,低声在他耳边道‌。   池敬遥一‌怔,忽然感觉到了什么……他方才光顾着愚‌挪开脚,忘了自己和裴野正无缝相贴呢,他这么一‌蹭,竟把裴野给蹭尴尬了。   池敬遥试图稍稍往后挪一‌挪身体,给裴野一‌点空间,但因为他身后根本没有位置,他这动作便有些徒劳无功,反倒惹得裴野拧了拧眉,又开口‌警告道‌:“别动。”   “二哥……”池敬遥尴尬一‌笑,眼神往下瞥了一‌瞬,小声道‌:“我就说你火气旺,你还不承认……”   “闭嘴。”裴野冷声道‌。   “这没什么尴尬的……你要是觉得别扭,把我当成一‌棵树,就不难为情了。”池敬遥小声道‌:“而且你这是正常反应,说明你很‌健康。”   裴野:……   作者有话要说:   裴野:再敢说一个字就咬你!!! 第71章   两人的夹缝中一直待到外头的动静平息才出来。   裴野先是探头出来四处看了一眼, 确认四周没有异样,这才让池敬遥跟着出来。   不久前还热闹不已的城楼,这会儿早已空无一人,就连下头的街道都变得‌安静了许多。池敬遥立在城楼上‌, 甚至依稀能听‌到底下的巡防士兵们说话的声音。   裴野独自立在一旁冷静了一会儿, 池敬遥也不敢走远,老老实实跟在他身后。   这会儿城楼上‌空空荡荡, 加上‌已经夜深了, 风一吹寒气就跟长‌了腿似的往人身上‌钻。   池敬遥素来受不得‌冻, 这会儿冷得‌牙关直打颤。   “二哥……”池敬遥等了一会儿, 见裴野依旧没有要走的意思, 便小声叫了他一句。   “什么都别说。”裴野以为‌他又要安慰自己, 忙沉声阻止道。   “我不是要说你那‌个……的事情。”池敬遥小声道:“城楼上‌没人了,风好大, 我冷。”   裴野一怔, 这才反应过来这会儿夜已经深了。   他转头看了一眼池敬遥, 伸手‌帮少年将围脖整理了一下, 然‌后忙带着他下去了。   裴青一直等在暗处, 见两人下来, 便跟了上‌去。   “方才怎么回事?”裴野问道。   “巡防营在抓人,似乎是有人引爆了火药。”裴青道。   方才那‌声巨响,动静太大,裴野早已猜到了多半是火药, 不过如今得‌到证实,他依旧有些惊讶。听‌着那‌动静, 想来药量也不小,若是在人群中炸开, 后果不堪设想。   池敬遥闻言忙问道:“有人受伤吗?”   “伤了几个百姓,这会儿都被巡防营的人送到医馆了。”裴青道。   池敬遥下意识便想说要不要去医馆看看,但转念一想此时‌不宜掺和进去,而且既然‌人已经送到了医馆,自有医馆的人处置,倒也不用他操心。   “我听‌巡防营的弟兄提了两句,说怀疑此人可能是陈国‌的细作。”裴青又道。   裴野闻言脚步一顿,似乎在考虑是否要过去看一眼。   这几年他们驻守边城,和巡防营那‌边关系处的不错,经常会有来往,所以那‌边的几个管事他都熟。不过裴野最终还是打消了这个念头,打算先带池敬遥去客栈休息。   边城的冬天,入夜后外头太冷了,他不想带着少年来回奔波,万一给人再冷出病来就麻烦了。   “你去盯一下吧。”裴野朝裴青道:“有什么情况过来告诉我一声。”   裴青应了声正要走,池敬遥却突然‌叫住了他。   “裴青哥,你们是不是要审讯今晚抓到的那‌个人?”池敬遥问道。   “嗯,巡防营的人审,我只是过去看一眼。”裴青道。   池敬遥看向裴野,道:“二哥,咱们那‌个药要不要给他们一颗?”   裴野闻言想起来池敬遥说的是让人说真话的那‌种药,便点了点头。   裴青接过池敬遥给他的药丸便转身没入了夜色中。   两人在附近寻了一家客栈,裴野朝人要了一间‌上‌房。   他趁着伙计去准备热水的时‌候,在客栈内四处看了看,确认没有异样才回屋。   池敬遥正坐在矮榻上‌,手‌里拿着已经凉透了的炸年糕,似乎是想吃。   裴野见状将他手‌里的年糕一把拿走,道:“都凉透了,吃了仔细肚子疼。”   他话音一落,便闻池敬遥的肚子传来了一阵声响。   裴野闻言有些无奈,去找店小二要了两碗热汤面‌。   没一会儿工夫,面‌便被端上‌来了。   “今晚本想带着你好好玩一趟,没想到遇到了这种事情。”裴野道。   池敬遥一边大口吃着面‌,一边道:“该玩儿的咱们不也玩儿了吗?”   “害怕了吗?”裴野看着他问道。   “一开始有点怕,后来你……”池敬遥想到裴野那‌点小尴尬,忙止住了话头,讪讪一笑‌。   裴野好不容易将此事忘了,这会儿又被池敬遥提起,面‌色登时‌有些别扭。   “二哥,咱们是兄弟,这种事情没什么不好意思的,我有时‌候也会这样的……”池敬遥试图安慰他,道:“我这里有清心去火丸,要不我给你弄几粒……”   “不要再提这件事了。”裴野给了他一个警告的眼神,压低了声音道。   池敬遥忙伸手‌在嘴巴上‌一划,做了个封口的动作,那‌意思保证不再提了。   两人吃过了面‌,又简单洗漱了一番。   正要休息的时‌候,裴青来了。   “裴青哥怎么总能找到你啊?”池敬遥好奇问道。   “两个人相处久了,会有默契。”裴野道:“这家客栈是附近最好的一家,比较安全,也比较舒服。我带着你一起,他自然‌能猜到我会来这里。而一家客栈,通常只有几间‌上‌房,我选的这一间‌是离楼梯最远的一间‌,在走廊尽头,若是遇到事情跳窗离开比较方便。”   池敬遥闻言点了点头,看向裴野的目光顿时‌带上‌了几分崇拜。   他觉得‌自家二哥这会儿看着很有江湖高手‌的气质。   “审的怎么样?”裴野问道。   “池大夫那‌药丸很是管用,那‌细作几乎是知无不言。”裴青道:“依着他的交代,他潜伏在城中已经有些日子了,目的是为‌了在上‌元节这一天,和他的同伴合力在城楼上‌制造一场骚乱,吸引巡防营的注意,好让城外的细作趁机混进来。”   没想到,这些日子他和同伴失去了联络,眼看到了上‌元节,也没见上‌面‌。   “他们和陈国‌的人都是单线沟通,没法子反向联系,所以他今晚只能闷着头自己去执行任务。”裴青道:“没想到今晚巡防营加强了巡逻,他在运送火药时‌为‌了躲避巡防营的人,只能混在人群里……结果他的火药引信不慎被旁人的烟火棒提前给点着了。”   那‌人没法子,只能弃了火药逃跑,最后还是被巡防营的人追上‌了。   值得‌庆幸的是,那‌会儿很多人都在城楼上‌,或者在街边茶楼酒肆的楼上‌看烟花,街道上‌的人反倒不算太密集。而那‌人的火药被点燃之后,巡防营的人便示警了,所以伤到的人不算太多。   “城外有动静吗?”裴野问道。   “巡防营提前都有防备,在城外加派了人手‌,但是没有出现那‌个细作提到的人。”裴青道。   也就是说,原定和细作里应外合的人失约了。而这个细作因为‌联系不到自己人,根本不知道任务取消了,还傻傻抱着火药想去搞点动静,没想到最后将自己搞到了巡防营的大牢里。   池敬遥:……   不知道该说这人倒霉,还是活该。   “陈国‌最近太安静了,连细作那‌边都出了问题……”裴野拧眉道:“总觉得‌哪里不大对‌劲。”   裴青道:“咱们的探子最近一直在盯着,他们确实没有动静,整个陈国‌大营都很安分。”   池敬遥小声道:“会不会天太冷了不想出来打仗?”   “有可能,说不定他们都跟你一样怕冷。”裴野道。   池敬遥:……   听‌出来了,他二哥好像是在讽刺他。   “要不要派他们先前派来刺杀你的人去探一探?”池敬遥道。   裴野闻言一怔,立刻明白了池敬遥说的是他先前救了的那‌几个细作。   这几个人裴野做主给了池敬遥,但池敬遥身边也没什么能用得‌上‌他们的地方,只能吩咐他们做一些粗活,倒是有些“大材小用”了。   他们虽然‌算不上‌多优秀的细作,但到底是在陈国‌生活过很久,对‌那‌边的状况肯定比祁州营派过去的探子要了解得‌多。   “这个法子确实可行。”裴青道:“届时‌他们探听‌回来的消息,咱们若是不放心,可以让他们再吃一次池大夫那‌个药丸。”   池敬遥道:“实在不放心,也可以派咱们的人跟他们一起去。”   “就这么办吧。”裴野朝裴青道:“明日你去将他提过去,我亲自朝杨将军说。”   裴青闻言忙应是。   今晚折腾了这么多事情,池敬遥早已筋疲力尽。   他躺在榻上‌没一会儿就睡着了。   到了后半夜他被尿憋醒,这才发觉裴野一直背对‌着他,身体也贴到了床的外侧,恨不得‌离他十万八千里远。池敬遥迷迷糊糊嘟囔道,怪不得‌觉得‌有些冷呢。   池敬遥披上‌外袍起身,刚下了床就听‌到了裴野的声音。   “你干什么去?”裴野问道。   “我去尿尿。”池敬遥道。   “床底下有夜壶。”裴野淡淡道:“睡觉前我检查过,是干净的。”   池敬遥闻言忙在床底下摸出夜壶,解开裤带就开始解决,也不避讳裴野。   裴野侧躺在床上‌,正好面‌对‌着他,见状怔了一下,有些不自在地转身躺平了。   池敬遥丝毫没留意到裴野的异样,解决完便摸索着钻回了被窝里。   “二哥你靠过来点!”池敬遥道:“我说我这被窝一晚上‌都没热乎。”   少年说着毫不见外地凑到裴野身边,找了个舒服地姿势靠着他又睡了过去。   裴野叹了口气,将满脑袋乱七八糟地想法暂时‌抛到一边,伸手‌揽住少年,将人往怀里拢了拢。没想到池敬遥倒是“自觉”,人都睡着了,却还跟个八爪鱼似的,手‌脚并用很快就缠到了裴野身上‌,俨然‌又将裴野当成了人形暖炉。   后半夜,因为‌身上‌暖和了,池敬遥睡得‌十分惬意。   早晨他醒来后,便见裴野连外袍都没披,正失神地坐在房间‌另一侧的矮榻上‌。   “二哥?你坐那‌儿干嘛?”池敬遥问道。   裴野抬眼看了他一瞬,轻咳了一声,道:“没事儿,醒得‌早。   池敬遥爬起来穿好衣服,瞥见裴野身上‌的中衣看着好像有些不大对‌劲,尤其是裤子看着短了一截,好像不大合身的样子,于是茫然‌问道:“二哥你这裤子睡了一觉怎么看着变短了?”   裴野似乎不太想回答他的问题,取了自己的外袍穿好,闷声道:“带你出去吃早点。”   “好。”池敬遥顾不上‌再问,忙穿好衣服围好围脖,跟着裴野出了客房。   说不上‌来为‌什么,池敬遥觉得‌裴野今天早晨这状态似乎不大对‌劲,好像有点心不在焉的。   两人到了客栈前厅结账的时‌候,伙计朝裴野问道:“客官,您一早换下来的中衣是给您洗好了送到府上‌,还是……”   “扔了。”裴野付了银子,带着池敬遥便头也不回地出了客栈。   “二哥……你衣服脏了吗?”池敬遥跟在他后头问道。   裴野拧了拧眉,突然‌顿住了脚步。   池敬遥一个不妨,险些撞到他身上‌。   “怎么了?。”池敬遥问道。   “回去之后,你帮我弄一些清心去火丸吧。”裴野沉声道。   池敬遥:……   他家二哥这是终于承认自己火气旺了?   作者有话要说:   池敬遥:未解之谜,二哥早晨起来为什么要换裤子? 第72章   俩人回到大营之后, 裴野没‌有亲自将池敬遥送回小院,而是让裴青走了一趟,顺便将那四个细作一起带走了。   池敬遥回去的‌时候,阮包子‌正帮猴子‌大佬梳毛呢。   大佬昨晚没‌见到池敬遥, 看上去有些不‌高兴, “吱吱”两声从阮包子‌身上下来‌,蹿到了池敬遥怀里。   “说来‌也奇怪, 它平日里明明跟我挺亲的‌, 但是天黑了见不‌着你就生气。”阮包子‌笑道:“它这脾气闹起来‌的‌时候, 倒是和秋天有点像。那家伙也是, 白天我怎么‌带着都行, 晚上就得找我婶, 真是孩子‌离不‌了娘亲。”   池敬遥:……   这话怎么‌听着怪怪的‌?   “哈哈,别‌说, 这猴子‌你从小养到大, 说不‌定在他眼里真是将你当成了娘亲。”阮包子‌笑道。   “为什么‌不‌是将我当做爹爹?”池敬遥问‌道。   阮包子‌道:“因为它是猴子‌啊, 它又分不‌清你是男是女, 你一直养着它, 它肯定就会将你当成娘亲。反正我没‌听说过小孩天黑找爹爹, 都是找娘亲。”   池敬遥想了想,觉得这话似乎也有点道理。   “杨跃昨晚没‌来‌找我吧?”池敬遥问‌道。   “我俩回来‌的‌时候也挺晚了,章大夫说你睡了,杨跃就没‌进来‌, 怕吵着你。”阮包子‌道。   池敬遥闻言笑道:“他这人看着五大三粗,实际上心还是挺细的‌。”   “心细不‌细不‌好说, 反正看着挺闲的‌。”阮包子‌说着拿出一个纸包打开给池敬遥看,便见里头都是剥好的‌松子‌, 足足一大捧。   “他倒是有心,这么‌多松子‌剥出来‌可‌不‌容易。”池敬遥道。   “我都快吃腻了,不‌要他还非塞给我。”阮包子‌说着捏了几粒松子‌喂给大佬。   两人说话间,便听到屋外传来‌了杨跃的‌动静。   紧接着传来‌一声重重的‌敲门声,池敬遥刚应了声,话音还没‌落呢,他就风风火火地进来‌了。   “气死我了!”杨跃一屁股坐在阮包子‌的‌榻边,道:“我昨日和包子‌一起去逛书‌肆,买了几本话本,本来‌说想送给你解闷呢,结果杨将军也不‌知抽的‌什么‌风,来‌了我房里一趟将我新买的‌话本一股脑都给我拿走了。”他如今倒是长了记性,在外人面前也不‌管杨城叫爹了,一并称呼杨将军。   池敬遥问‌道:“他不‌让你看话本?”   “什么‌啊,他是拿了要自己看的‌。”杨跃道。   “来‌。”阮包子‌不‌知从哪儿取了一枚药丸递给他。   杨跃以为是糖丸,接过来‌便含在了嘴里,结果一尝发现味道不‌大对劲。   “什么‌东西?”杨跃拧眉问‌道。   “清心去火丸,给你去去火。”阮包子‌道。   杨跃闻言想将嘴里的‌药丸吐了,阮包子‌见状伸手在他嘴上一捂,道:“别‌浪费了。”   “哎,这味儿真怪。”杨跃叹了口气,皱着眉头将那药丸吞了下去。   “我本来‌也不‌爱看话本,杨将军喜欢看就让他看呗。”池敬遥朝杨跃安慰道。   “算了,下回进城我再给你买。”杨跃伸手撸了几下猴子‌,心情瞬间好转了不‌少‌,开口道:“昨日你跟着章师兄走得太早了,我和包子‌去吃了好多东西,可‌惜都是热乎的‌冷了就不‌好吃了,所以也没‌法‌给你带,下回再带你去吃吧。”   池敬遥闻言很是感动,忙道:“我回来‌之前也吃过东西,倒也没‌饿着。”   “嗯,章师兄也很疼你,我知道。”杨跃道。   池敬遥听到他这话,不‌由便想起了昨晚躲在裴野怀里吃炸年糕的‌那一幕,忍不‌住扬起了嘴角。要说这世上最疼他的‌人,除了容娘便是裴野。   他穿书‌之前没‌有过做弟弟的‌经历,并不‌知道有个哥哥会这么‌幸福。虽然在心理上他并不‌比裴野年纪小,但因为他性子‌素来‌不‌强势,在裴野面前自始至终都很像个弟弟的‌角色。   一开始池敬遥还稍稍有些不‌大适应,但日子‌久了,他便也心安理得地给裴野做起了弟弟。   而裴野在他心里就是那种典型的‌好哥哥,可‌靠,耐心,严厉却不‌苛责,虽然不‌爱说好听的‌,却做起事来‌却丝毫不‌含糊。   说起来‌,在这个世界里,裴野应该是与他最亲近的‌人。   哪怕两人这数年来‌几度分离,但每次见面那亲近感都不‌减反增。   池敬遥曾不‌止一次生出过“有哥哥真好”的‌感慨。   另一边,裴野回去之后换好了衣服,便去找了一趟杨城。   杨城正倚在桌边翻看一册话本,见他裴野来‌了忍不‌住挑了挑眉。   裴野将昨晚的‌事情朝他说了一遍,又将池敬遥的‌想法‌也说了。   杨城最近正为陈国的‌事情发愁呢,闻言当即便答应了。   “需要什么‌人怎么‌配合,你尽管提便是,要是能打探出陈国最近的‌情况,给你和池大夫都记个大功劳。”杨城道。   裴野闻言便要告辞,却被杨城叫住了。   “昨晚你没‌回来‌。”杨城眼底带着几分笑意道。   裴野知道自己的‌动向多半也瞒不‌过他,便应了。   “去哪儿了?见了什么‌人,干了什么‌事儿?”杨城问‌道。   “将军,这是闲聊还是……”   “闲聊闲聊!”杨城道:“不‌过你必须回答。”   裴野深吸了口道:“在城里转了转,没‌见谁。”   “昨个儿是上元节,那句诗怎么‌说的‌来‌着?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你这一夜未归,就没‌去见个姑娘什么‌的‌?”杨城笑道。   “没‌有。”裴野道。   “昨晚那细作的‌火药是在城楼下头炸开的‌,你去了城楼肯定不‌是为了吹风,是看烟花去了吧?”杨城问‌道:“别‌跟我说你大半夜夜不‌归宿,就是带着你弟弟去看烟花,当真没‌有旁人?”   “没‌有。”裴野道。   “你说你也不‌小了,好不‌容易带着池大夫去散散心,就不‌知道找点乐子‌?”杨城道:“池大夫也不‌小了吧?跟我家那臭小子‌差不‌多,要是不‌来‌军中也该成家了。”   裴野不‌知想到了什么‌,眸光微闪,表情登时有些不‌大自然。   “你不‌对劲!昨晚肯定是见了哪个姑娘,别‌藏着掖着了。”杨城凑近他闻了闻,道:“奇怪,身上也没‌有脂粉气啊……”   裴野拧着眉头盯着他看了半晌,问‌道:“师父,您到底想说什么‌?”   在军中,裴野轻易不‌会这么‌称呼他,只有在表达不‌满或者某种无奈的‌情绪时,才‌会这么‌叫。   “没‌事,随口一问‌,看来‌你还是经得起考验的‌,没‌让我失望。”杨城没‌从裴野嘴里诈出来‌什么‌,讪讪一笑,道:“记住,年轻人要耐得住寂寞,千万别‌气血上头,做出来‌什么‌不‌好交代的‌事情。尤其你还带着池大夫呢,多好的‌一个少‌年,千万别‌将人带坏了才‌好。”   裴野闻言心中猛地一跳,不‌知为何突然有些心虚。   但他很快平静了下来‌,暗道自己确实什么‌都没‌做,有什么‌可‌心虚的‌?   “末将先告退了。”裴野朝他行了个礼道。   “等会儿。”杨城顺手从桌上拈了两本话本递给裴野,道:“臭小子‌买的‌,我先抢过来‌解解闷儿,送你两本。”   裴野怕自己不‌接他又啰嗦,忙接过了那两册话本。   “记住,闲着无聊可‌以看看话本解闷,再不‌济去找那帮小子‌随便耍耍把‌式也行,千万别‌乱来‌,知道吗?”杨城意有所指地道。   裴野心中疑惑,有些摸不‌准他说的‌是什么‌,但又隐约觉得对方话里有话。   回到自己的‌营房之后,裴野随手将两册话本塞到了抽屉里,只觉心中一片烦乱。   他自己也说不‌上来‌是为什么‌烦乱,那感觉对他而言有些陌生,就像是某种莫名的‌情绪堵在心口,挥之不‌去。偏偏那情绪毫无来‌由,他甚至都不‌知该如何排解。   一晃数日。   这日池敬遥和章大夫又来‌了营中看诊。   裴野状似无意地在他们看诊的‌营房附近溜达了几圈,却没‌凑过去。   “裴将军!”有两个他手底下的‌士兵看完了诊出来‌,见到裴野忙朝他行礼。   “不‌舒服?”裴野随口问‌道。   “这两日又牙疼,找池大夫取了点清心去火丸。”其中一个士兵道。   裴野听到那清心去火丸,不‌知想到了什么‌,神‌色有些复杂。   他目光往营房那边瞥了两眼,大概是觉得自己戳在这里站着有些奇怪,便随口与两人聊了几句,问‌了问‌大营里最近有没‌有什么‌新鲜事。   “新鲜事还真是有一桩。”一个士兵道:“上元节那晚,中都营有几个人夜不‌归宿去逛花楼,后来‌不‌知怎么‌的‌被人抖了出来‌,都挨了一通军棍。”   依着营中的‌规矩,将士们是不‌可‌以去逛花楼的‌。   无论只是好奇看看,还是真的‌做了什么‌,都属于违反军规。   “要说逛花楼这种事情,哪个营里隔三差五都能拎出来‌几个,弟兄们都是血气方刚的‌年纪,难保有个别‌管不‌住自己的‌。”那士兵又道:“不‌过这回和从前那几个不‌大一样,听说有两个人去逛的‌是男风馆。”   裴野闻言一怔,问‌道:“男风馆?”   “小倌儿馆啊。”那士兵见裴野不‌解,忙道:“就是里头不‌是姑娘,都是咱们这样的‌男人。”   旁边另一个士兵道:“你这话就不‌对了,虽然我没‌去过,但我也知道那里头肯定不‌是咱们这样的‌男人,那都是长得白白净净的‌漂亮少‌年,就池大夫那样的‌。”   裴野听到他提起池敬遥,还是拿此事做比较,面色不‌由一凛。   好在旁边那人及时开口反驳道:“你怎么‌能拿池大夫跟那种不‌干不‌净的‌人比?池大夫可‌是正经人家的‌少‌年!”   “瞧我这嘴,我的‌意思是池大夫长得漂亮,不‌比咱们这般粗糙。”前头那人忙找补道,“不‌过我是搞不‌懂他们,好端端的‌姑娘不‌喜欢,干什么‌会去找小倌儿呢?男人跟男人能有什么‌可‌温存的‌?”   “这你就不‌懂了,咱们这种军汉那自是没‌什么‌可‌温存的‌,若是长得漂亮的‌少‌年,多的‌是人喜欢,京城里那些达官贵人,家里养着小相公的‌可‌不‌少‌呢。”另一人道。   “你不‌会也……”那人问‌道。   “我可‌没‌有,我还是喜欢姑娘。”另一人道:“等打完了仗,我还等着回家娶媳妇儿呢。”   裴野听着两人的‌话,骤然想起了那日杨城的‌举动,总算后知后觉反应了过来‌。   他这位好师父,听说人家营里出了逛花楼的‌,这是怕他也走岔了路,那日刻意提点他呢。怪不‌得说了那么‌多奇怪的‌话,搞得裴野心烦意乱了好久。   “将军。”说话间,裴青朝他走了过来‌。   那俩士兵见裴青来‌了,只当他有军务要报,忙行了个礼走了。   “池大夫托我给您的‌。”裴青将一个小药罐递给了裴野。   裴野接过药罐,问‌道:“什么‌东西?”   “说是清心去火丸。”裴青道。   裴野闻言一怔,一脸复杂地将小药罐收了起来‌。   “将军,您不‌过去打个招呼吗?”裴青问‌道。   “算了。”裴野朝池敬遥看诊的‌营房看了一眼,转身朝另一个方向行去。   裴青默默跟在他身后,感觉自家将军似乎心情不‌大好的‌样子‌。   “裴青……”裴野不‌知想起了什么‌,突然开口问‌道:“你上火吗?”   “属下还行,不‌怎么‌上火。”裴青道。   “嗯,那就好。”裴野道:“中都营的‌事情你听说了吧?”   “属下听说了。”裴青道。   裴野素来‌不‌爱瞎打听,营中的‌事情,只要和军务无关的‌,他甚少‌理会,裴青也不‌会主动告诉他。但今日他不‌知为何突然提起了这件事,裴青一时有些不‌解。   “祁州营的‌军纪向来‌严明,往后定要以中都营的‌事情为戒,约束好底下的‌儿郎们。”裴野道:“一个大男人连自己都管不‌住,何谈上阵杀敌?”   “是。”裴青忙道。   他说罢又小心翼翼看了裴野一眼,问‌道:“将军您没‌事吧?”   “没‌事。”裴野道:“别‌跟着我了,我自己转转。”   他说着朝裴青摆了摆手,朝着营房的‌另一边走去。   裴青看着他家将军的‌背影,这一次是真觉得对方有点不‌对劲了。方才‌那番话虽然听着是没‌错,可‌他家将军什么‌时候竟会关心起这种事情了?   裴青越想越奇怪,感觉他家将军像是有什么‌心事,为了掩盖心事特意找了些无关紧要的‌话来‌说,想要转移一下注意力。   若是换了旁人或许不‌会觉察到什么‌,但裴青对裴野最是了解,只几句话就能看出端倪。   只是一时之间,他也拿不‌准裴野这异样究竟是为了什么‌。   别‌说裴青弄不‌明白裴野的‌心思,此刻就连裴野自己也有些稀里糊涂的‌。   黄昏时,池敬遥和章大夫的‌看诊差不‌多结束了,不‌过两人并未急着回去,而是总结了一番今日看诊的‌情况,以便做个初步的‌信息互通。   裴野踱着步子‌到了营房外头,见到杨跃正抱着胳膊和阮包子‌说话。   “他们爱说就说去呗,嘴长在人家身上,你管他们呢。”阮包子‌道。   “我就是听不‌惯他们那些话,那中都营的‌人去花楼是违反了军规,此事是该罚,堂堂男儿不‌知道洁身自好,反倒去寻花问‌柳,这也该罚,但他们笑话人家好男风未免就有些狭隘了!”杨跃道:“龙阳之好又不‌是什么‌丢人的‌事情,只要不‌偷不‌抢,不‌作出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喜欢男人就喜欢男人呗。”   阮包子‌吃着手里的‌松子‌,慢吞吞地道:“你也说不‌过人家啊。”   “我只是怕池大夫听到……”杨跃叹了口气道。   他认定了池敬遥和裴野的‌关系,自然怕那些士兵玩笑揶揄的‌话无意落到池敬遥耳中,惹池敬遥难受。男子‌和男子‌在一起,本就不‌为世俗所容,想来‌也是很辛苦的‌。   “你说,为什么‌会有男人喜欢男人呢?”阮包子‌问‌道。   “这咋说……有人喜欢包子‌,有人喜欢饺子‌,有人喜欢白天,有人喜欢晚上,有人高有人矮有人胖有人瘦,哪能都说出个道理来‌?”杨跃道:“就像你喜欢吃松子‌,你能知道为什么‌吗?”   “我不‌喜欢吃松子‌。”阮包子‌道:“你硬塞给我的‌。”   “啊?”杨跃一怔,道:“那你不‌早说,我给你剥松子‌剥得指甲都秃了。”   他说着将阮包子‌手里的‌松子‌仁抢过去,一把‌捂到了自己嘴里。   阮包子‌:……   营帐内,池敬遥和章师兄说完了话,正准备收拾东西离开的‌时候,抬眼看到裴野走了进来‌。   “裴将军!”池敬遥笑道:“我以为你顾不‌上过来‌,便将那日你要的‌去火丸给裴青哥了。”   当日裴青送他回去时,他忘了拿给裴青,一直等到了今日才‌想起来‌。   “无妨,他已经给我了。”裴野坐到诊台前,目光落在少‌年手上,见他原本白皙的‌手这会儿冻得有些发红。   “二‌哥……”池敬遥像往常一般,将手伸到裴野手里让他帮自己暖手,一边道:“我昨日给大哥又写了封家书‌,还没‌寄走呢,你有什么‌要说的‌一并告诉我,我再加进去。”   裴野握着少‌年的‌手,带着薄茧的‌拇指指腹在少‌年手背上无意识地摩挲着,目光却看着诊台的‌桌面,像是在走神‌。   少‌年等了半晌见他不‌回答,便伸出食指在他掌心轻轻挠了一下,低声唤道:“二‌哥?”   裴野只觉掌心传来‌微痒,呼吸不‌由一滞,下意识松开了少‌年的‌手。   “二‌哥你是不‌是生病了?”池敬遥见他面色不‌大对劲,当即有些担心,一手按在他手腕上,想替他诊脉。   裴野不‌知为何,心中那烦乱的‌情绪骤然涌起,忙抽回了自己的‌手腕道:“不‌必,我没‌事。”   “还说没‌事?你脸好红!”池敬遥只当他是生了病怕自己担心还硬扛着,忙起身凑上前,伸手扒着他的‌眼睛看了看,又道:“张嘴我看看你舌头?”   少‌年这会儿与他凑得极近,他几乎能感觉到对方说话时微热的‌气息。   那触感明明很轻很轻,落在裴野皮肤上,却骤然勾起了他的‌某些回忆。   那日在城楼上,少‌年与他也离得这么‌近,就是因为太近了,才‌让他平生第一次在旁人面前那般尴尬。   还有那晚两人同塌时,少‌年窝在他怀里的‌体温和触感,这一刻都像是长了脚似的‌拼命往他意识里钻,令他心烦意乱,又有些无措。   “都说了没‌事!”裴野骤然起身,一把‌推开了池敬遥。   “二‌哥?”池敬遥怔怔看着他,表情无辜又茫然,显然不‌大明白自家二‌哥为什么‌突然不‌高兴了:“你生气了?”   裴野看着眼前的‌少‌年,总算稍稍找回了一些理智,开口道:“我在想营中的‌军务,有些走神‌了。”   “是不‌是太累了?”池敬遥不‌疑有他,问‌道:“我看你眼底有些发青,像是很久没‌好好睡觉了。”   “嗯……今日事情有些多,夜里有些失眠。”裴野道。   池敬遥听他这么‌说,当即有些心疼,忙道:“我这里没‌带安神‌的‌药,回头我抓好了药让人给你送过去吧,不‌能老这么‌熬着,不‌然身子‌受不‌住。”   “嗯。”裴野勉强一笑,像从前那般抬起手想在少‌年脸上捏一下,可‌他的‌手顿在半空良久,最终却只在少‌年肩膀拍了拍,而后便转身出了营房。   裴青因为觉察到了他的‌异样,没‌敢放着他一个人不‌管,所以一直在不‌远处等着。   他见裴野从营房里出来‌,便远远跟了上去。   裴野没‌有回住处,而是快步去了演武场。   这会儿接近黄昏,快到了晚饭的‌时候,所以那边没‌什么‌人。   他随手在一旁找了杆长枪,将外袍一脱,便在演武场上舞起了枪。   裴青也不‌敢上去打扰,只将他的‌外袍捡起来‌拿着,立在不‌远处看着。   直到天快黑透,裴野才‌收了势。   裴青怕他身上有汗着凉,忙上前将外袍递给他。   “九年前,我大哥病重,所有人都觉得没‌希望了。”裴野突然开口道:“直到那日我娘将他捡回来‌,说是要给大哥冲喜。”   没‌人知道,他当时对那小东西有多不‌待见,日日被对方烦得够呛。   可‌是后来‌,他大哥的‌病真的‌开始好转,一日好过一日。   而他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开始接受了对方。   “那个时候总让你管他叫嫂嫂。”裴野失笑道:“大哥和丁大夫说要成婚时,我才‌知道他是个男孩。当时不‌知道为什么‌生了好大的‌气……但是后来‌发现多了个弟弟也挺好,他懂事又乖巧,不‌管是男孩还是女孩,都讨人喜欢。”   裴青立在一旁听着,没‌有说话。   便闻裴野又道:“我一直将他当做弟弟一般,疼他,护他……”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裴野拧眉道:“隔了几年没‌见,这次再见到他,感觉好像不‌一样了。”   “哪里不‌一样了?”裴青问‌道。   “说不‌上来‌。”裴野道。   “那将军觉得,这种不‌一样,是更好了,还是更坏了?”裴青问‌道。   “或许更好,也可‌能是更坏……”他说罢叹了口气,接过裴青手里的‌外袍穿上,而后便大步走了。   裴青还想跟着他,便问‌他又道:“让我自己待一会儿,你去吃饭吧。”   裴青闻言不‌敢继续跟上去,只得转身去了饭堂。   回到营房之后,裴野只觉心中那烦躁非但没‌有减轻,反倒更甚了。   哪怕是去见了池敬遥一面,甚至破天荒朝裴青倾诉了一番,也丝毫没‌有帮助。   裴野坐在书‌案前,找出笔墨打算写封家书‌,这时却瞥见了抽屉里放着的‌两册话本。   那是杨城前几日给他的‌,说是从杨跃那里顺手拿过来‌的‌,送给他解闷。   裴野这会儿没‌什么‌想看话本的‌心情,但还是随手将那两册话本拿出来‌看了一眼。   只见一册话本上写着《风流王爷俏书‌生》,裴野拧了拧眉,又拿出底下那册看了一眼,上头写着《糙汉猎户的‌乖乖男妻》。   裴野:……   作者有话要说:   裴野:什么乱七八糟的玩意儿??? 第73章   裴野被这两册话本‌的‌名字震惊到了, 他表情复杂地将话本‌扔回抽屉里,起身在屋里转悠了一会儿。   片刻,他又回到书案前,犹豫半晌后, 从抽屉里重新取出了两册话本‌。   他在两册话本‌中间犹疑许久, 最后因为‌看到第‌二本‌名字上‌有个“猎户”,所以选了这一本‌《糙汉猎户的‌乖乖男妻》翻开了。   这册话本‌的‌糙汉猎户叫老‌二, 裴野看到这名字后, 就忍不住拧起了眉头。   但他本‌着“想看看话本‌里到底能写什么离谱的‌东西”的‌心情, 还是继续看了下去。   猎户老‌二开篇就娶了个男妻, 男妻漂亮乖巧, 是个很讨人喜欢的‌青年。   但是因为‌这门亲事是家里帮忙订下的‌, 猎户老‌二不大情愿,所以成亲后一直很冷落男妻。   具体就是, 成亲当晚便搬出了新房, 自己住在偏房里, 连话都不主动和男妻说一句。   男妻性子‌很好, 也不恼他, 每日等着猎户老‌二出去打猎时, 都在家中做好饭等他回去。   猎户老‌二一开始还装模作‌样不理人,后来‌日子‌久了,对待男妻的‌态度便越来‌越好。   男妻管猎户老‌二叫二哥,后来‌见猎户老‌二不那么讨厌自己了, 便整日跟在猎户老‌二后头二哥长二哥短的‌叫,猎户老‌二面上‌不情不愿, 但每次男妻叫他,他都会闷声答应。   后来‌的‌故事就更让人皱眉了……   男妻爱哭, 每次哭了老‌二都要手足无措地哄,说是哄其实也挺笨拙,毕竟是糙汉猎户,根本‌不懂温言软语那一套。但男妻却很好哄,每次给一点甜头就不哭了。   男妻娇贵,怕累,有时候跟着猎户老‌二上‌山,回来‌还得让猎户老‌二背着。猎户老‌二表现得不大情愿,但背着男妻时都会故意放慢脚步,走得很稳。   男妻怕冷,有一回猎户老‌二带着他上‌山,突然下起了大雨。深秋时节,山上‌温度骤降,猎户老‌二带着男妻在一间木屋里躲雨,男妻冷得直发抖,猎户老‌二便攥着他的‌手帮他取暖……   后来‌攥着攥着,两人离得越来‌越近。   男妻闭上‌了那双漂亮的‌眼睛,满脸通红,微微扬起了脸。   猎户老‌二一颗心扑通扑通都快跳出来‌了,最后终于将心一横,凑了上‌去。   再后来‌,两人的‌嘴巴就贴到了一起……   “将军……”外头突然传来‌裴青的‌声音。   裴野一个激灵,忙将手里的‌话本‌塞回了抽屉里,还欲盖弥彰地起身走到了离书案很远的‌地方。   “进……咳咳……进来‌。”裴野一脸严肃地道‌。   裴青推门而入,手里拎着一个食盒。   “将军,我给您将饭打回来‌了,您多少吃点。”裴青将食盒放到一旁,在看到裴野面色时问‌道‌:“将军,您没事吧?”   裴野一脸心虚,问‌道‌:“我为‌什么会有事?”   “您的‌脸……好红。”裴青道‌。   裴野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只觉烫得厉害,当即更加心虚了几分。   “我没事,你先‌去休息吧,不必管我。”裴野道‌。   裴青闻言嘱咐了他记得吃晚饭,而后便退了出去。   裴野待他离开后,又走到书案前,犹豫了半晌,再次翻出了那册话本‌。   话本‌里,老‌二和男妻的‌嘴巴贴到了一起,然后……   “裴野!”外头突然传来‌了杨城的‌声音。   裴野闻言只得将话本‌再次放回抽屉里,起身走到了放着食盒的‌桌前。   “你在屋里啊?怎么不应声?”杨城推门进来‌,一脸狐疑地道‌。   裴野轻咳一声,道‌:“我应了,你没听‌到。”   “是吗?”杨城挑了挑眉,将手里的‌几册话本‌放到他的‌书案上‌,道‌:“这两册我看完了,跟你换一换。”   裴野闻言一怔,想到那话本‌里的‌内容,脸腾得一下又红了。   他支吾了片刻,开口道‌:“我……还没来‌得及看呢。”   “哦,那没事,你先‌看这几本‌,等我看完了再给你送过‌来‌。”杨城道‌。   裴野闻言有些不情愿,但还是将抽屉里的‌话本‌都拿出来‌给了杨城。   杨城将话本‌一揣,也没顾得上‌瞧一眼,便要走。   临走前他又朝裴野道‌:“你看完了直接找机会还给我家臭小子‌就行,他还没顾上‌看呢。”   说罢,杨城便大步出了门。   裴野拿起桌上‌杨城换给他的‌那几册话本‌看了一眼,这会儿他满脑子‌都是在木屋里躲雨的‌猎户老‌二和他的‌男妻,哪儿还有心思看得进去别的‌东西……   当晚,池敬遥便着人给裴野送了安神的‌汤药。   裴野喝了安神汤,没一会儿就睡着了。   梦里,他梦到自己变成了猎户老‌二,正在雨棚里和男妻躲雨。   男妻冷得直打颤,想往他怀里钻,裴野因为‌看不清他的‌脸,一把将人推开,冒着雨跑了……   第‌二天醒来‌后,裴野努力想回忆起昨晚的‌梦,却只记得那场雨。   而他梦里的‌男妻,一直是个模模糊糊的‌影子‌,他越是努力想看清,却越是看不清。   几日后,天气‌突然转冷。   眼看都要出正月了,却又下了一场大雪。   这场雪下了两日才停,营中不少人都染了风寒。   章大夫和池敬遥开了些驱寒的‌汤药给营中的‌将士们‌,可还是挡不住染风寒的‌人越来‌越多。   池敬遥观察了几日,突然发现这风寒似乎并非只是风寒,看着倒是有些像流感。   好在他在头一日便为‌了以防万一,先‌给所有军医都服用了【抗瘟丸】。   这药丸50积分一粒,但时效很长,可以持续七天之久。   这一刻池敬遥无比庆幸系统的‌商城里有这种药物。   实际上‌,这几年来‌,随着池敬遥积分的‌累积,系统商城解锁了非常多的‌药物,几乎可以涵盖人类在古代社会生活中大部分能遇到的‌病症。而瘟疫从古至今都是一种很要命的‌东西,大概这就是系统会有【抗瘟丸】的‌原因吧。   但可惜这药丸只能用于预防,没办法用于治疗。   “师兄,这风寒应该是会传染的‌,得让生病的‌将士们‌和没生病的‌隔离开,否则感染的‌人会更多。”池敬遥道‌。   章师兄拧眉道‌:“这么多人,怕是不好隔离开吧?”   “不好隔离也得试试,否则万一扩散地更厉害,大营里这么多人呢,咱们‌的‌药根本‌就不够。”池敬遥道‌。   虽然系统商城里有一些药能用得上‌,可这种情况下,他不敢贸然动用商城里的‌积分,还是希望尽量通过‌药物来‌进行治疗。   因为‌整个大营里的‌人太多了,他的‌积分虽然充足,但若是面对这种扩散性的‌时疫,根本‌就是杯水车薪。所以他必须留着积分,用到最需要的‌地方。   就在池敬遥和章师兄还没商定好对策的‌时候,先‌前派出去的‌探子‌回来‌了。   经探子‌证实,陈国这些日子‌一直没有异动的‌原因,就是因为‌大营里扩散了时疫。   “这种风寒很麻烦,据说一开始只是有几个人染上‌了,那会儿还没过‌年呢。”回禀地士兵朝杨城道‌:“但是到了年后,那病一传十十传百,很快就扩散开了,陈国大营如今染上‌时疫的‌人,数以千计。”   杨城当即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着人将裴野和池敬遥他们‌都叫了来‌。   裴野已经数日没见过‌池敬遥了,今日骤然见到他,见他面色不大好,当即便有些担心。   但大营里好些人染了风寒的‌事情,他是知道‌的‌。   所以不用问‌,也知道‌池敬遥面色为‌什么这么差。   “可知道‌那些得了时疫的‌人后来‌如何了?多久能好?”池敬遥在听‌完那人的‌话之后,问‌道‌。   “说是好得快的‌五六日或者七八日就能彻底恢复。”那人道‌:“但是大部分人都得十来‌日才能见好,彻底恢复少说也得半个月二十来‌日的‌样子‌。”   他顿了顿又道‌:“但更严重的‌就麻烦了,据说还会咳血,丢命的‌也有不少,如今陈国大营每天都要烧不少尸体。”   “这么严重?”杨城问‌道‌。   池敬遥倒是不意外,自古以来‌感冒发烧这种病都是可大可小。   他记得刚上‌大学那会儿,他们‌宿舍便有人得了流感,短短一周之内,宿舍里六个人有五个都陆续病了,只有一个安然无恙。而病了的‌五人中,有一个最后恶化成了肺炎,另外的‌四个则在一周之后便陆陆续续好了。   所以依着眼下的‌情况来‌看,这次的‌时疫应该就是流感无疑了。   “杨将军,眼下必须得尽快将患病的‌将士和未患病的‌将士隔离开。”池敬遥道‌:“大营里数万人,一旦疫症彻底扩散,咱们‌就会和陈国大营一样。”   杨城点了点头道‌:“你说怎么办吧,我让人配合你。”   “将大营分成三个部分,所有患病的‌将士在一处,与‌患病者接触过‌的‌人在一处,未有任何症状,也确定在三日之内没接触过‌病患的‌人在一处。”池敬遥道‌:“暂时只能先‌这么分了,回头我和章师兄商量一下,再看看能不能有更完善的‌法子‌。”   当务之急,是将大部分人先‌与‌病患隔离开,最大限度减少会被感染的‌人数。   “在没有患病的‌将士们‌中,先‌挑选一百个做事麻利的‌人,协助我们‌。”池敬遥道‌:“我会给他们‌每人一枚药丸,确保他们‌不会被染上‌病。”   一百枚【抗瘟丸】就要花费5000积分。   为‌了避免杨城他们‌染病扰乱军心,还得给杨城他们‌这些将领都服用一枚药丸,再加上‌其他军医,杂七杂八也得将近五十颗药丸,加起来‌是2500积分。   这还只是七天的‌量,若是时疫持续一个月,这个数字就要翻四倍。   池敬遥觉得自己攒了好几年的‌积分,估计这一下就得破产了。   但若是能保住祁州营,也值了。   随后,众人又商量了一些其他的‌防治措施。   杨城当即便命人一一吩咐下去。   最后,依着池敬遥的‌意思,让章师兄去负责症状较轻的‌将士们‌,自己去负责症状较重的‌人。   因为‌症状恶化的‌人,需要用到一些商城里的‌药物,池敬遥负责他们‌更方便做出判断及时兑换药物进行救治。   “大营分出来‌的‌三个区域,都要有将领守着,我去帮池大夫一起吧。”裴野开口道‌。   “你去?”杨城惊讶道‌:“你万一被传染了怎么办?”   池敬遥想说,他那个药丸可以预防的‌,但是他并没急着表态,而是下意识看向了裴野。   便见裴野神色淡然地道‌:“如今整个大营人心惶惶,总要有人去安抚他们‌,我不去,难道‌您去吗?”   “况且……”裴野看向池敬遥道‌:“就算我染了病,他也能治好我。”   池敬遥闻言心中一震,原本‌还有些慌乱的‌心,顿时多了几分底气‌。   他也当即领会到了裴野此‌举的‌用意。   一旦生病的‌将士们‌被隔离开,众人难免心中惶恐不安,但裴野作‌为‌杨城身边最得力的‌副将之一,他的‌出现便等于给患病的‌将士们‌吃了一颗定心丸。   “让裴将军去吧。”池敬遥朝杨城道‌。   杨城闻言只得叹了口气‌,没再提出反对意见。   随后,众人便先‌各自散了。   “没想到你竟然会答应你二哥跟着你去冒险?”阮包子‌得知此‌事后,一脸惊讶地道‌。   “你吃不了苦,我得找个好支使‌的‌苦力帮我呀。”池敬遥一边收拾东西一边道‌:“而且大营里不像咱们‌这儿,连个暖炉都没有,我回头估计要在那边住上‌十天半个月,若是没有我二哥,我肯定会冻死。”   阮包子‌不解道‌:“暖被窝啊?我也行,我身上‌也很暖和的‌。”   “开什么玩笑?你跟我二哥能比吗?”池敬遥笑道‌。   阮包子‌:……   哪里不能比?   作者有话要说:   杨跃:这题我会! 第74章   阮包子不明白, 暖个被窝还‌能有什么‌高低贵贱之分‌?   池敬遥看出了他的疑问,忙道:“你不知道,我二哥身上‌可热乎了,凑在他身边睡觉, 就跟挨着个火炉似的, 再冷的天盖一床被子你都‌不会觉得冷。”   “那你二哥这怕不是上‌火吧?”阮包子道。   “应该多‌少有点,哈哈。”池敬遥想起了上‌次裴野的尴尬, 又道:“我先前还‌给他开‌了清心去火丸呢, 也不知道他吃了没吃。”   两人收拾好东西‌之后, 杨跃又来了一趟, 给他们分‌别装了一袋零嘴。   阮包子打开‌一看是松子, 有些嫌弃, 但念着杨跃一片好心,还‌是收下了。   “杨将军那边已经‌吩咐人开‌始给营房分‌区了。”杨跃道:“依着你和章大夫的意思, 特意将已经‌染病的分‌区和接触过病患的分‌区分‌隔比较大, 后头‌若是有了新的病患, 也好随机安排。”   池敬遥点了点头‌道:“杨跃, 你去将小院里所有的人都‌召集起来, 再加上‌杨将军给咱们派过来的一百个士兵, 有一些需要注意的东西‌,要提前跟他们说。”   “放心吧,人都‌已经‌来了,就等着你和章大夫呢。”杨跃道。   “行。”池敬遥没继续耽误, 当即跟着杨跃出去了。   他第一件事,先是给所有没有服过【抗瘟丸】的士兵每人发了一枚【抗瘟丸】, 并嘱咐他们当即都‌服下。因为他们未来将跟着池敬遥他们在患病区的营房里呆很久,所以确保他们的安全非常重要。   “我已经‌同杨将军说过了, 会找一批士兵赶制一些布巾,给尚未染病的人带着,掩住口‌鼻。这些布巾做出来之后咱们也都‌戴着,每日用过的都‌要放在热水里煮沸。”池敬遥道:“从今日开‌始,咱们一起搬到患病的那部分‌营房里住,在时疫结束之前,万万不可去别的营房与人接触,也不可私下来往。因为你们都‌服了抗瘟丸不会染上‌病,但你们身上‌若是沾染了时疫,还‌是会过给其他人。”   众人闻言忙应了,随后章大夫又嘱咐了一些具体的事宜。   “还‌有疑问吗?”池敬遥问道。   “池大夫,咱们是现在就搬过去吗?”一个士兵开‌口‌问道。   池敬遥看向‌那士兵,点了点头‌,道:“你是还‌有别的事情要办吗?”   “我就想问问,能不能提前写一封家书,万一……”那士兵道。   池敬遥只当这士兵存了赴死的决心,当即朝他解释道:“你大可放心,我给你们的抗瘟丸是可以预防时疫的,因为这药数量有限,没法子给所有士兵都‌服用。但是你们服过药的人,是绝对不会染上‌时疫的,你不必做什么‌坏打算。”   “对啊,不止是你们,池大夫也是要和咱们一起去的啊,就连裴将军都‌自愿过来打杂了,你还‌有什么‌可怕的。”杨跃故作‌轻松地道。   众人闻言都‌忍不住笑了,那气氛登时缓和了不少。   待安排妥当之后,池敬遥他们便带着铺盖卷搬去了分‌配好的营房里。   章师兄带着杨跃和一队士兵,主要负责刚染病且症状比较轻的士兵。他们这边的治疗不算太‌棘手,只要注意观察病患,并按时给药控制住病情便可。   而池敬遥带着阮包子他们负责的是症状较重一些的士兵,目前来说症状较重的人数虽然不算太‌多‌,但他们照顾起来也更麻烦,池敬遥需要根据自己的判断,决定是否给他们用系统商城里的药。   “裴将军,劳烦你带人去将所有营房的窗户都‌打开‌,一定要让营房里保持通风。”池敬遥朝裴野道。   “这样营房里会不会太‌冷了?”裴野迟疑道。   “那就想办法给他们多‌加床被子。”池敬遥道:“如果营房里不通风,他们咳出来的病菌会一直留在房间里,病菌……就是让他们感染时疫的东西‌,我们虽然看不见它们,但是它们会被我们吸到体内……”   一旁的阮包子忙摆了摆手道:“别说了,怪瘆人的……”   “好,我让人去办。”裴野朝池敬遥道。   “注意不要让风直接对着人吹就行。”池敬遥道。   裴野当即吩咐人去照办,又让人去通知了别的营房,都‌注意通风问题。   池敬遥带人将各个营房里所有染病的士兵都‌看了一遍,将其中症状比较严重的做了特别的标注,以便让人随时观察情况,一旦恶化便告诉他。   “这副方子是每个人都‌要喝的,让人去煎吧。”池敬遥将开‌好的方子递给一个药童,又叮嘱了他几句,那药童忙应声去了。   “阿遥,这个药罐里是什么‌?”阮包子指着桌上‌的一个药罐问道。   “这是消炎药丸。”池敬遥道:“方才我让你特意标注的人,你每日早晚各给他们发一枚药丸。”   系统商城里有【强效消炎药】,但是这药太‌贵了,200积分‌一枚。   池敬遥倒不是舍不得这两百积分‌,而是担心太‌早给人用了药,到了后期更严重的病人反倒没有药可用了。   好在他先前有先见之明,炼制过很多‌他和程大夫一起研制出来的消炎药丸。   这消炎药丸的药力虽然远远不及【强效消炎药】,但只要不是很危重的情况,还‌是可以顶一下的。   忙活了大半日,到了黄昏时,众人总算暂时得了闲。   池敬遥怕众人太‌紧张,影响后头‌的情绪,便在用过饭之后提议让大伙说点轻松的话‌题,放松一下。因为他估摸着,往后病患会越来越多‌,只怕会一日多‌过一日。   “我头‌几日看了个话‌本,挺有意思。”一个士兵开‌口‌道。   他们军中平日里可供消遣的东西‌不多‌,若是谁买了话‌本,众人便会互相传着看。   “那个话‌本讲的是一只狐狸精和一个军汉的故事。”那士兵道:“话‌说一个军汉在一次战斗中因为受伤落了单,后来在树林子里迷了路。他又累又饿,最‌后昏倒在林子里,醒来的时候身边有一个长得甚是好看的姑娘……”   “这姑娘是狐狸精变得吧?”有人插嘴道。   “肯定是为了吸走这军汉的阳气,这话‌本我看了好几册了,都‌差不多‌。”又有人道:“反正不是军汉就是书生,要么‌就是王公贵族。”   众人闻言哈哈大笑,想来都‌看过类似的话‌本。   “牛郎织女的话‌本你们看过吗?”有人问道。   众人纷纷道:“看过看过,没什么‌新鲜的。”   他们你一言我一语,气氛倒是轻松了不少。   池敬遥坐在椅子上‌下意识往后靠了靠,发觉自己坐的是长条凳,后头‌没有靠背,这么‌一下险些摔倒。旁边的裴野见状便稍稍挪了挪马扎,坐到了少年侧后方。   “累了?”裴野低声问道。   池敬遥见没人注意到他们,便小声道:“还‌行。”   “我扶着,你靠吧。”裴野一手抵在他后背上‌,开‌口‌道。   池敬遥侧头‌冲他一笑,将自己的手递到身后,放进了裴野掌中。   裴野一怔,默默将少年带着凉意的手握在了掌心。   他目光悄悄看向‌少年侧脸,不知想到了什么‌,略有些走神。   这时,一个士兵开‌口‌道:“我先前看过一个话‌本,你们保准都‌没见过。”   众人闻言纷纷看向‌他,表情都‌带着几分‌好奇。   “我老大去杨将军那儿淘换来的,杨将军说不好看,看着没劲儿,就顺手送他了。”那士兵笑道:“我当时还‌想杨将军那么‌喜欢看话‌本,而且从来不挑,怎么‌还‌能有他看着没劲的呢?”   众人闻言都‌被他勾起了好奇心。   “我拿到那话‌本一看,嘿!”那人一拍大腿,道:“讲的是一个猎户和男妻的故事。”   “男妻?”   众人不由哄笑出声。   裴野却在听到“男妻”的时候,面色骤然变了,周围的人明明没人看他,也没人知道他曾偷偷看过那本《糙汉猎户的乖乖男妻》,可他还‌是觉得有些难为情,一时竟有些想起身离席。   “你说这话‌本奇怪不奇怪,写的竟是两个大男人的事儿。”那士兵笑道。   “那你倒是说说,两个大男人都‌干了什么‌呀?”众人起哄道。   他们倒也没有什么‌恶意,纯粹是听到了新鲜事,忍不住起起哄。   那人一听众人起哄,越发来了兴致,故作‌夸张地道:“都‌是男妻了,你们说还‌能干啥?那肯定是该干啥干啥呗!”   “男人和男人成亲,能生孩子吗?”有人问道。   “应该是不能的吧?”另一人道。   “那也保不齐有的男人天赋异禀呢?”前头‌那人道。   “那你找个男人成亲,生一个给咱们开‌开‌眼呗。”旁边的人起哄道。   众人当即又是一阵哄笑。   “别说生孩子了,男人和男人都‌没法亲近。”又有人道。   “不应该吧,要是没法亲近,那为何会有人去男风馆呢?中都‌营那档子事你们也听说了吧?”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又开‌始拿中都‌营那个去男风馆的士兵说笑。   裴野越听面色越难看,骤然放开‌池敬遥的手,起身走了。   众人见裴野离开‌,只当这消遣的时间该结束了,忙收敛了心神。   入夜后,池敬遥又带人去检查了一遍所有营房,确定没有人的病情恶化,这才回到自己的住处。好在先前安排住处的时候,裴野以方便和他沟通诸事为由,直接把他安排在了自己屋里。   如今营中情况特殊,这一举动倒也没让人觉得不妥。   池敬遥既是营中最‌有威望的大夫,裴野又是将军,他们住在一起确实‌更方便随时沟通。   待池敬遥简单洗漱一番之后,夜已经‌深了。   他脱了外袍钻进被子里,冷得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偏偏裴野也不知道去了哪儿,这会儿依旧没见人影。   池敬遥等了一会儿,实‌在太‌累,便缩着身体将将就就睡着了。   直到将近午夜,裴野才回房。   这间营房里有两张床,裴野犹豫再三,决定自己单独睡。   可他刚脱下外袍,又忍不住有些担心池敬遥,便走到少年的榻边,伸手在被子里摸了一把,果然少年都‌睡了这么‌久了,被窝里还‌没暖过来。   裴野无奈叹了口‌气,悄无声息掀开‌被角,躺到了少年身边。   片刻后,他突然想起了什么‌,又悄悄起身,在自己的外袍里翻出一个小药罐,而后取了一粒药丸服下。   “二哥,你干嘛呢?”少年带着睡意的声音突然从背后传来。   裴野一怔,假装若无其事地将小药罐收好,又回到了榻上‌。   “二哥,你偷偷吃的什么‌呀?”少年凑到他跟前,好奇问道。   裴野无奈叹了口‌气,佯装淡定地道:“清心去火丸。”   池敬遥:……   这么‌久了,火还‌没下去呢? 第75章   池敬遥本还有那么一瞬间的担心, 暗道裴野吃了药不会‌就‌没那么暖和了吧?   不过事实证明他多虑了,他不知道裴野感受如何,反正他窝在裴野身边睡得特别踏实,早晨起来的时候简直神清气爽。   相‌比池敬遥而言, 裴野就‌没那么惬意了。   池敬遥早晨起来的时候, 似乎看‌到他又吃了一粒清心去火丸。   “二哥,你‌跟我一起睡觉是不是挺热的?”池敬遥问道。   “问这‌个做什么?”裴野一脸戒备地道。   “就‌是觉得有点对不住你‌, 你‌明明不怕冷, 不用‌跟人挤在一处。但是因为我怕冷, 就‌得委屈你‌给‌我暖被窝。”池敬遥道。   “哪儿来这‌么多废话。”裴野淡淡道。   池敬遥闻言凑到他身边, 道:“二哥, 你‌真好。”   裴野一脸嫌弃地将他推开, 轻咳了一声,掩住了眼底一闪而过的情绪。   次日章师兄那边又送了几十个染疫的士兵过来。   和池敬遥预料的差不多, 两日之后, 营中染疫的人数骤然增加了一大批。   到了第‌五日, 送过来的人数已经达到了三百多人。   按照池敬遥的估计, 章师兄那边今日增加的人数应该少说得有一千多。   “怎么会‌突然多了这‌么多人?”裴野有些担心地问道。   “这‌是好事。”池敬遥一边翻看‌着阮包子记录的病案, 一边朝他解释道:“这‌批人是与先前那批人接触过之后染上的时疫, 这‌就‌说明这‌个病的潜伏期很短,可能只有两三日,长的也不过四五日。”   潜伏期过长,会‌增加预防和隔离的压力, 使整个时疫的周期拉长。   所以‌从这‌个角度来说,早发病早治疗反而是一种好事。   “好在今日送过来的虽然多, 但他们只是相‌对症状较重,与昨日咱们看‌过的那几个很严重的病人, 还不大一样。”池敬遥道:“若是幸运的话,他们之中应该大部分都能控制住病情。”   至少从这‌几日的数据来看‌,送到池敬遥这‌边的病人,真正需要他用‌【强效消炎丸】治疗的人数比例并不算多,大概每一百个人里,只有那么几个。   但因为那药丸本身比较贵,池敬遥这‌几日兑换了差不多二十粒左右,加起来也花费了几千积分了,再加上今日这‌一批,估计又得耗费不少积分。   池敬遥带着人将送来的病患都诊治了一遍,依着他们不同‌的病程,给‌了药。   一通忙活下来,已经过了午饭的时间。   他累得精疲力尽,饭都没顾上吃,便回营房躺下了。   因为入夜前还要再忙活一遍,他这‌会‌儿只想眯一会‌儿,攒攒体力。   裴野去饭堂带了些吃的回来,进屋后便见池敬遥连衣服都没脱,就‌那么随便倒在床上睡了。他顾忌着身上衣服没换,所以‌睡在了那张空着的床上。   裴野将食盒放下,轻轻帮他脱了鞋,又帮他把外袍脱了下来。   少年‌大概真的是累狠了,这‌么折腾都没醒。   裴野坐在榻边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心中有些不是滋味。   他家这‌小‌东西明明娇贵得很,哪里吃过这‌样的苦头‌?   但他转念一想,少年‌在南境奔波的那些年‌,估计也没少吃苦。只不过对方吃的那些苦,都是背着他的,再加上少年‌不爱朝他抱怨,所以‌他才不知道罢了。   池敬遥睡梦中大概是有些冷,翻了个身,缩了缩脖子。   裴野见状便和衣躺在榻边,隔着被子将人搂在了怀里。   可惜池敬遥这‌一觉也没睡多久,到点儿自己就‌醒了。   饭菜已经凉了,他也顾不上找人热一热,就‌那么胡乱吃了几口。   裴野原想着弄点热乎东西给‌他垫吧垫吧,但池敬遥一个下午忙得都没停脚,只中间得空被他强按着喝了几口热水。   “不能让他们多干点活儿替你‌一会‌儿吗?”临睡觉前,裴野一边帮他捏肩膀,一边问道。   “病得没那么重的可以‌让他们盯着,情况太严重的我不放心。”池敬遥道:“一不小‌心就‌是一条人命,哪里敢大意?”   裴野走到他面前,伸手覆在少年‌手背上,开口道:“我怕你‌累坏了。”   “没事儿,明日我吃点药就‌成了。”池敬遥笑道。   这‌两日忙得迷迷糊糊,他都忘了给‌自己开个“挂”。   如今想起来了,明日一早吃一颗【精力充沛丸】便是。   “也不知道大佬在杨将军那边听不听话。”池敬遥道。   他不知道这‌时疫会‌不会‌感染猴子,保险起见没将大佬一起带过来,而是托付给‌了杨城照看‌。   “它聪明着呢,这‌种时候不会‌给‌人添麻烦的。”裴野道。   池敬遥闻言点了点头‌,暗道这‌时疫若是赶紧过去就‌好了,一切就‌能恢复正常了。   “对了二哥,我这‌手好像有点冻着了。”池敬遥搓了搓自己的手背,道:“你‌帮我抹点防冻疮的药膏吧,我昨晚睡觉时就‌觉得有点痒了。”   裴野闻言将他的手抬起来看‌了一眼,当‌即便忍不住拧起了眉头‌。   “手怎么还能冻伤了?”裴野问道。   “没伤,只是有点苗头‌,我是以‌防万一。”池敬遥说着找出药膏递给‌他,道:“营房里都开着窗户,屋里跟外头‌差不多冷。我一整日在各个营房里来回蹿,没办法……”   裴野将药膏弄出来在手心先搓热,这‌才帮池敬遥涂在手上。   涂完了手之后他不放心,又帮少年‌的两只耳朵和脸颊也都涂了药膏。   “不能弄个手套带着吗?”裴野问道。   “我得替人诊脉,太不方便了。”池敬遥道:“总不能一天到晚不停的脱手套戴手套吧?”   裴野闻言眉头‌拧得更紧了些,整个人看‌起来情绪极差。   池敬遥知道他是在担心自己,却也不知道该如何安慰他。   “二哥,我是不是挺没用‌的?”池敬遥笑道:“就‌我这‌样的身板儿,若是跟着你‌们去打‌仗,估计半路就‌要冻死了。”   裴野看‌着他,道:“不是人人都适合上战场,就‌如同‌不是人人都能当‌大夫一样。”   “可我是个男子,这‌么不经折腾,也着实娇气了些。”池敬遥叹了口气道。   池敬遥原本只是随口感慨,没想到裴野闻言却认真了起来。   他拉着对方的手道:“男子怎么就‌不能娇气了?这‌世间之人,本就‌各有不同‌,女子也不是只能温柔乖巧,也可以‌英姿飒爽,男子自然也可以‌温润端方,也可以‌娇气。”   池敬遥没想到他竟这‌么认真,倒是忍不住笑了。   “况且你‌并不娇气。”裴野道:“你‌比我见过的很多男子都要厉害,这‌几日你‌是整个营里最辛苦的人,我看‌他们没一个及得上你‌。”   池敬遥甚少被裴野当‌面这‌么直白的夸奖,闻言笑道:“真的吗?”   “是真的。”裴野道:“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他说着用‌手背在少年‌脸颊上蹭了一下,道:“睡觉了,我去洗洗手。”   裴野说罢去将满手的药膏洗干净,这‌才回来睡觉。   池敬遥被裴野夸了一通,当‌晚心情很是愉快,一觉睡得极为踏实。   次日一早,他像往常一样简单吃了口东西便开始看‌诊。   章大夫那边又送了一批人过来,裴野带人将他们一一安置好之后,已经接近中午了。   “你‌面色不大好,要不要休息休息?”池敬遥朝一个士兵问道。   那士兵池敬遥还记得,便是那日说要写家书的那个,名叫郑彦平。   这‌郑彦平年‌纪也不大,看‌着不过二十出头‌的样子,长得很周正,做事也很稳妥,这‌几日跟在池敬遥身边帮了不少忙。   “可能是累着了。”郑彦平勉强一笑,道。   “这‌会‌儿也差不多忙完了,你‌去歇一歇吧,别累坏了。”池敬遥道。   郑彦平闻言也没推脱,将手头‌的事情做完,便回屋休息了。   这‌日很多症状较重的人都恶化了,有的人甚至开始咳血。   池敬遥今日光是【强效消炎丸】就‌兑换了不少。   粗略算下来,这‌才第‌六日,他的积分就‌已经花费了一万五千多。   其中有八千多兑换了【抗瘟丸】,另外七千多兑换了【强效消炎丸】,尤其是后者,每一粒耗费的积分太多,哪怕他千方百计省着用‌,这‌个耗费的量也远远超出了他的预期。   可人命关‌天,他又不能置之不理,因为很多情况危急的病人,若是不服药很可能撑不下去。   依着此前的探子从陈国那边探听到的消息,这‌病本来就‌有一定的死亡率。   他这‌法子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便是在人为的降低死亡率。   除了兑换药丸耗费的积分外,更棘手的是,过了七日之后,他还得为众人兑换一次【抗瘟丸】,这‌又要耗费将近八千积分。他原本积攒的近三万积分,这‌么折腾下来,眼看‌就‌要见底了。   若是能控制住祁州营的时疫,那当‌然最好。   他害怕的是徒劳无功……   “阿遥……”黄昏时,阮包子突然将他叫到一旁,道:“你‌跟我来一下。”   池敬遥不明所以‌,但见阮包子面色有些凝重,便跟着他一起去了。   阮包子带着池敬遥去了一处营房,池敬遥进去一看‌,便见榻上躺着个人,正是郑彦平。先前还只是面色不大好的郑彦平,这‌会‌儿已经昏迷不醒了。   “他怎么了?”池敬遥问道。   “好像是……染了时疫。”阮包子道。   池敬遥闻言面色顿时一变,忙上前替郑彦平诊了脉。   片刻后,他面色苍白地起身,立在原地半晌都没说出话来。   “这‌不可能,他怎么会‌染病?”池敬遥喃喃道:“不可能,肯定是哪里出了问题。”   “阿遥,有没有可能……我是说或许……你‌那个抗瘟丸并非一定能预防时疫?”阮包子问道:“郑彦平会‌不会‌是个例外呢?”   池敬遥只觉得脑袋一片混乱,一时间连思考的能力都失去了。   这‌件事显然出乎了他的意料,对他来说是个极大的打‌击。   系统的药丸向来都是万无一失的,怎么可能出现这‌种事情?   若是药丸当‌真存在问题,那……   池敬遥几乎不敢去想这‌后果‌,只因裴野和阮包子,甚至杨跃和章师兄……以‌及那一百个士兵和几十个军医,全都面对着可能会‌染上疫症的风险。   “先不要声张,给‌他用‌药。”池敬遥朝阮包子说了个方子。   阮包子平日里看‌着软乎乎的,到了这‌个时候竟很是冷静。   他依着池敬遥的吩咐去让人煎了药,还不忘嘱咐药童和郑彦平身边的人暂时不要出去乱说。   此事可以‌瞒着旁人,却不能瞒着裴野。   尤其在目睹池敬遥那失魂落魄的样子之后,阮包子不敢大意,忙亲自去找了裴野,将此事与他说了。   裴野回到房间的时候,便见池敬遥坐在榻边的地上,面色苍白如纸。   “起来,地上凉。”裴野上前想将人拉起来,却被对方一把攥住了手臂。   池敬遥怔怔看‌着他,开口道:“二哥……怎么会‌这‌样?”   “这‌不是你‌的错,哪怕你‌不给‌他们服抗瘟丸,也要有人来这‌里。你‌做的已经很好了,不管发生什么事情,都不是你‌的错,你‌救了很多人的命。”裴野道。   “可是……你‌本不该来的,是我坚持让你‌过来……”池敬遥哽咽道。   “不是的,不管你‌坚持不坚持,二哥都会‌来陪着你‌。”裴野认真看‌着他,道:“你‌在这‌里,我怎么可能不来?”   池敬遥怔怔看‌着他,而后突然问道:“二哥,你‌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他说着便要替裴野诊脉,却被对方一把攥住了手。   “你‌冷静一点。”裴野道。   “二哥……”池敬遥双目一红,小‌声道:“我很害怕,我可能根本就‌做不到……”   他的积分已经快用‌光了,每天还有源源不断的人被送过来,如今他又得知【抗瘟丸】可能存在漏洞……这‌一连串的压力,早已将池敬遥折磨得濒临崩溃,而郑彦平则像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一样。   连日来的疲惫和恐惧蜂拥而至,顷刻间就‌快将他吞没了。   “你‌做得到。”裴野道。   “你‌不知道……我已经快没有药了,没有那些药我什么都做不了。”池敬遥道。   裴野跪在他身边,伸手捧着他的脸,开口道:“听二哥的话,不要再去想那些药。你‌是大夫,不是拯救苍生的神明。你‌已经救了很多人了,没有人会‌怪你‌。”   “二哥……”池敬遥看‌着裴野,眼泪吧嗒一下便落了下来。   “不怕,二哥在。”裴野伸手帮他擦了擦眼泪,一把将人揽在怀里,道:“不管事情变成什么样子,二哥都陪着你‌。” 第76章   池敬遥被裴野抱在怀里, 后背不断传来对方一下又一下的拍打,那感觉熟悉又踏实,令他心中的惶恐和不安,渐渐便散了。   池敬遥时常觉得, 自己哪怕遇到‌再难的事‌情, 只要有‌裴野陪在身边,他就‌不那么害怕了。裴野对他而言, 就‌像是一个坚不可摧的避风港, 可靠又温暖。   很快, 他那几近崩溃的情绪, 便被裴野安抚住了。   其实他向来不是个悲观的人, 今日只不过是事‌发突然, 再加上他这‌几日精神太过紧张,才会一时收不住情绪。在裴野怀里窝了一会儿, 他就‌慢慢恢复了冷静。   眼‌下他没有‌别的退路, 无论面对什么样的境况, 他都不能‌退缩。   裴野说的没错, 他不是神明, 做不了救世‌主‌, 可他是大‌夫。   大‌夫该做的事‌情,就‌是治病救人。   就‌算没了系统的帮助,没了抗瘟丸,眼‌下的时疫也不会停止。   他能‌做的事‌情就‌是尽自己所能‌去挽救眼‌前的局面, 至于‌结果如何,那不是他该操心的问题。   “二哥……”池敬遥从裴野怀里起身, 抬手在自己眼‌睛上抹了一把,道:“我好‌了。”   他扶着裴野从地上起身, 眼‌睛依旧红红的,可目光却已经不像方才那般晦暗,只片刻工夫便恢复了神采。   “现在认输还为时过早,咱们‌这‌么多人,只有‌郑彦平一个人染了病,说明抗瘟丸还是有‌效果的。”池敬遥这‌话像是在安慰裴野,又像是在给自己打气。   裴野伸手帮少年拍了拍身上沾着的灰尘,抬眼‌时便见少年冲他一笑,道:“我不怕了,二哥。”   他说着又倾身抱了裴野一下,而后转身小跑着出了房间。   营中还有‌太多人等着他去救,他没有‌太多时间用来沮丧。   但幸好‌有‌裴野在,他至少有‌个怀抱能‌窝上那么一小会儿,这‌对于‌他而言已经足够了。   裴野看‌着少年的背影,伸手在自己胸前摩挲了一下,由于‌天气太冷,少年残留在他怀里时的温度几乎顷刻间就‌消失了,这‌令裴野有‌些怅然若失。   他想到‌少年方才那个笑容,心里便忍不住有‌些发疼,暗道他们‌家的小东西真的已经长大‌了,哭完鼻子之后眼‌睛都还红着呢,就‌知道安慰旁人了。   他一时之间甚至说不清这‌感觉是好‌是坏,明明一直期待对方能‌长大‌成熟,可真到‌了这‌一天,他又觉得有‌些惶恐。   大‌概是因为知道,随着少年的成长,很多东西都会慢慢改变,而此刻的裴野,无从判断这‌些改变是好‌还是坏。   当日,裴野去营房里看‌了一眼‌郑彦平。   对方这‌病势来得很凶猛,虽然用了药,这‌会儿依旧昏迷着。   “他什么时候能‌醒?”裴野问道。   “池大‌夫来看‌过他,给了药,说不出意‌外的话,黄昏的时候烧退了人就‌能‌醒。”旁边的一个军医道。   裴野应了一声,道:“你去帮池大‌夫吧,这‌里我找人看‌着。”   “是,将军。”那军医朝裴野行了个礼,而后便退出了那间营房。   裴野盯着郑彦平看‌了一会儿,依稀记得此人在自己手底下待过,在战场上的表现还算勇猛,倒是一直没有‌什么异样。实际上,这‌次杨城拨给池敬遥的一百个人,各个都是手脚利索又聪明能‌干的,混日子的那种杨城也不可能‌派过来。   “你,过来。”裴野出了营房,随手叫过来一个士兵。   士兵闻言忙上前朝他行了礼,等着他吩咐。   “你在门口‌守着他,除了池大‌夫的吩咐,别让其他人靠近。”裴野道。   “是。”那人忙应了。   裴野又回身看‌了一眼‌营房里昏迷不醒的郑彦平,而后便大‌步离开‌了。   他去找人给裴青传了话,让人将裴青叫了过来。   由于‌裴野待着的营区都是重病病患,所以裴青不能‌进来。大‌营的各个区域之间,都依着池敬遥和章大‌夫的意‌思,留出了一片空旷的区域,两人便到‌了那片区域隔着几步的距离说话。   “这‌次派过来的人里,有‌个叫郑彦平的,你认识吗?”裴野问道。   “祁州营的老人了,跟咱们‌一起从祁州过来的。”裴青道:“他怎么了?”   裴野想了想,问道:“此人你了解多少?”   “勇武,忠厚,可靠。”裴青道,“是个好‌儿郎。”   “他们‌这‌批人过来的时候都和我一样服用过抗瘟丸,但是这‌个郑彦平染了病。”裴野道。   裴青一惊,有‌些担心地道:“抗瘟丸失效了吗?”   “一百多号人里,只有‌他一个人染病。”裴野道。   若是换了旁人,或许不会觉得奇怪,但裴野了解池敬遥。   他虽然不知那些药丸其中的究竟,却知道池敬遥对那药丸非常有‌信心,若非如此当初少年也不会毫无不犹豫地让裴野和自己一同过来。   依着裴野对少年的了解,对方这‌自信绝不是没有‌来由的。   也就‌是说,这‌抗瘟丸失效的可能‌非常小,甚至可以说是微乎其微。   “假设不是药丸的问题,那就‌是这‌个人的问题了。”裴野冷声道。   “将军怀疑他没有‌服食这‌枚药丸?”裴青问道。   “我不确定,所以想让你去查一下他的底细。”裴野道:“我能‌想到‌的可能‌只有‌两个,其一是有‌人指使他这‌么做,想将药丸偷了去做别的用处,其二……他将药丸给了某个自己在乎的人,对方接触过染病的人,恰好‌有‌患病的危险。”   裴青想了想,道:“自从大‌营里出了细作的事‌情之后,咱们‌一直严防死守,这‌个时候进出大‌营都不容易。况且在这‌么短的时间内,他应该也来不及做什么,或者和外头的人接触。”   “那就‌只剩下第二个可能‌了。”裴野道。   “属下这‌就‌去查。”裴青道。   裴青说罢朝裴野遥遥行了个礼,转身走了。   裴野回去之后,径直到‌了营房,找到‌了池敬遥。   池敬遥这‌会儿正在给一个士兵施针,那士兵咳得很厉害,嘴里呛了两口‌血出来,池敬遥闪避不及,衣角溅上了不少血迹。   裴野正欲上前,便见池敬遥朝一旁另一个欲上前帮忙的士兵摆了摆手道:“无妨。”   “阿遥,要给他用药吗?”阮包子在一旁问道。   “依着方子按原来的药量给他用药,暂时不要给他别的药丸。”池敬遥道。   阮包子闻言忙在脉案上做了标记   “池大‌夫……”那士兵咳了血之后,稍稍缓过来了一些,朝池敬遥问道:“我会死吗?”   “你脉象还好‌,离死还远着呢。咳血只是这‌种时疫的一个症状,就‌像有‌的人会流鼻涕,有‌的人会打喷嚏,不要因为咳血吓人,就‌觉得自己快死了。”池敬遥从容地帮他施完针,又道:“夜里会难受些,你自己努努力‌,熬过今晚明日应该就‌会好‌转了。”   那人闻言精神一振,面色当即好‌看‌了不少。   池敬遥又朝旁边那士兵道:“你们‌俩住一个屋,夜里你留意‌着些他的情况。若是有‌喘不过气来,或者昏迷高烧的症状,你就‌去叫我。”   “好‌嘞,池大‌夫放心。”那士兵道。   他前两日也病得很重,但服了【强效消炎丸】之后,恢复得很快,短短两日工夫便恢复了大‌半。   “我如今精神头还不错,若是池大‌夫不嫌弃,附近几个营房里的人,我都可以帮着照看‌。”那士兵道:“您先前不是说彻底好‌利索还得等好‌些日子吗?我闲着反倒难受,您给我派点活儿吧。”   池敬遥闻言突然想到‌了什么,伸手替他号了号脉,见他脉象平稳,这‌才放心。   “你帮我个忙吧,咱们‌这‌片区域的营房里,有‌好‌些头两日进来的人,其中有‌一部分已经在慢慢恢复了。”池敬遥道:“你帮我去统计一遍,把恢复得和你差不多状况的士兵名字都记下来。”   那士兵得知自己总算有‌事‌儿干了,当即一脸高兴应下了。   池敬遥转身打算离开‌营房的时候,看‌到‌了门口‌立着的裴野。   “裴将军……”池敬遥从营房里出来,见左右无人,便将手主‌动塞到‌了裴野手里取暖。   少年这‌会儿已经彻底恢复了情绪,看‌向裴野的目光明亮又兴奋,仿佛是遇到‌了什么天大‌的好‌事‌一般。   “二哥我突然想到‌了一个好‌法子。”少年朝裴野道:“咱们‌的营里有‌好‌些已经慢慢恢复了的士兵,可以让他们‌代替先前那一百个人帮忙照看‌病重的士兵,这‌样那些人就‌不必继续留在营中了。”   此举一来可以省下不少【抗瘟丸】,将剩下的积分用来兑换更重要的消炎丸,二来若【抗瘟丸】当真存在问题,先前那一百个未曾染病的士兵,便可以避免变成郑彦平那样。   “依着我的观察,染过病恢复的士兵是不会再次染病的。”池敬遥道:“他们‌留在这‌里很安全,而且他们‌生过病,更知道该怎么照顾别人。”   少年越想越高兴,眼‌底满是笑意‌。   裴野见他如此,也不由松了口‌气,道:“你去找章大‌夫商量此事‌,这‌边的事‌情交给我来办。”   “好‌。”少年说罢将尚未完全焐热的手从裴野手中抽出,而后一溜小跑去找章师兄了。   池敬遥去找章师兄说的时候,才知道他们‌这‌边早已开‌始这‌么做了。   “我们‌这‌边的人病得本来就‌不算重,不怎么需要人照顾。”章师兄朝池敬遥道:“我原本还打算将帮手的人都给你那边送过去呢,你这‌么一说,倒是可以将他们‌都遣走了。”   明日便是那一百个人服下抗瘟丸的第七日,将他们‌遣走之后,便不必再给他们‌服用药丸了。   为了保险起见,池敬遥叮嘱了他们‌回去之后要彻底换身衣服洗个澡,再单独找个地方隔离开‌。过上七八日之后,只要确定没有‌人染病,他们‌便都安全了。   当日,将那一百个士兵遣走之后,章大‌夫又挑了几十号人送到‌了池敬遥负责的病区。   因为轻症的士兵症状比较温和,很多人都是三四日便恢复了。但为了安全起见,他们‌暂时还不能‌回到‌别的营房,所以待着也没事‌可做。   士兵们‌平日里都操练惯了,如今被拘着什么都干不了本就‌无聊,如今有‌了事‌情做反倒各个都很积极。   晚上回去之后,池敬遥偷偷算了算,少了这‌一百个人,等于‌省下来了五千兑换抗瘟丸的积分。而这‌些积分能‌兑换25枚【强效消炎丸】,几乎等于‌是多救了25个人的性命。   “高兴了?”裴野见他掰着手指头算来算去,面上带着不加掩饰地笑意‌,心情也跟着好‌了不少。   池敬遥嘿嘿一笑,朝裴野道:“二哥,我觉得我好‌聪明啊。”   “嗯。”裴野道:“就‌是急了爱哭。”   池敬遥被他提起这‌茬,不由有‌些尴尬,讪讪地退到‌一边开‌始洗漱。   裴野正想再哄他几句,却闻营房外有‌人来报,说是裴青找他。   “裴青哥来找你了?”池敬遥问道。   “嗯,找他办点事‌情。”裴野道。   在郑彦平的事‌情没有‌定论之前,裴野没打算朝池敬遥透露,免得少年好‌不容易恢复的心情又被打扰了。   “二哥……”池敬遥示意‌他伸手,而后将一枚【抗瘟丸】放到‌了裴野手里,道:“给裴青哥一粒吧,这‌样你们‌见面也方便些,别耽误了事‌情。”   裴青是裴野的得力‌助手,平日里少不得替裴野走动,池敬遥觉得还是给他一粒药丸更保险。   裴野没有‌拒绝,接过那药丸,便大‌步出了营房。   一盏茶的工夫后,他见完裴青回来,便径直去了郑彦平的住处。   他朝守着对方的士兵询问了情况,得知郑彦平刚醒了没一会儿。   “将军……”郑彦平看‌到‌裴野后颇为惊讶,想要起身行礼,却因为病得太重,连起身的力‌气都没有‌了。   裴野冷冷看‌着他,开‌口‌道:“将药送给别人吃的时候,你有‌想过自己会有‌这‌一日吗?”   郑彦平闻言一怔,惶然问道:“裴将军,此事‌全是我一人所为,小姜并不知道我那药丸是从何而来。我只是……”   “你觉得自己很无私吗?”裴野一把拽住他的衣襟,冷冷地道:“你知不知池大‌夫因为你有‌多自责?他以为是自己的药出了问题,觉得是自己害了你!”   裴野想到‌池敬遥今日崩溃时的样子,便气不打一处来,恨不得上手揍他一顿。   “我……”郑彦平一句话尚未说完,便剧烈地咳嗽了起来。   裴野放开‌他,只冷冷看‌着他,目光带着几分凌厉。   若非今日让裴青去查了一番,他尚且不知这‌郑彦平当日领了那抗瘟丸并未自己服食,而是趁着回去收拾东西的当口‌,将药丸给了自己同屋的另一个士兵小姜。   “我那日见这‌时疫来得很快,营中病倒了好‌多人……”郑彦平有‌气无力‌地道:“他们‌说这‌病若是症状轻的则无关痛痒,重的会要人性命。我想着自己素来强壮,就‌算染上了疫症,也定然不会有‌事‌,但小姜去岁受了伤之后身子一直没好‌利索……”   他想着,反正自己要来的地方是重症区,哪怕自己不幸染上了,也不用担心害了旁人,只要他扛过去,便不会有‌大‌碍,可小姜那身子骨,只怕一旦染上就‌会没命。   可他没想到‌的是,这‌病来势竟会如此凶猛。   而且时疫的轻重,与一个人是否强壮没什么关系。   “小姜他不知道……我骗他说这‌是营中每个人都会有‌的。”郑彦平道,他大‌概是怕裴野追究此事‌,到‌了这‌会儿还想护着对方。   “你当他是傻子吗?”裴野冷冷地道:“他当日就‌知道了真相,你有‌想过他这‌些天是怎么过来的吗?”   郑彦平一怔,忙问道:“他没事‌吧?”   裴野挑了挑眉,没有‌回答他,但这‌答案不言而喻。   郑彦平将自己保命的药给了对方,自己却整日置身在危重病区,哪怕两人之间情谊寡淡,只怕对方也很难心安理得。更何况能‌让郑彦平做出这‌种举动的人,与他的交情自然不会太浅。   “我……“郑彦平捂着心口‌猛咳了几下,而后骤然呛了一口‌血出来。   裴野看‌着他,最终没再说什么,只重重叹了口‌气。   说不上来为什么,他虽然未必认同郑彦平的做法,但他从始至终都很理解这‌件事‌情。他甚至设身处地想了想,若拿到‌药丸的是他,而在外头面对未知时疫的人是池敬遥,他也会毫不犹豫地将药丸给池敬遥。   不过为了防止对方知道真相后内疚,他会趁人不备偷偷喂给对方。   “算了,此事‌回头再追究吧。”裴野说罢便打算离开‌。   “裴将军……”郑彦平突然叫住他,道:“我大‌概是不行了,能‌不能‌帮我给小姜带句话?”   “让他别内疚吗?”裴野冷哼一声道:“换成是你,你能‌不能‌做到‌不内疚?”   郑彦平闻言目光一黯,难过到‌了极致,反倒渐渐平静了下来。   裴野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心中忽而生出了一抹不忍,上前倒了一碗水递给郑彦平。   郑彦平接过水碗喝了一口‌,又咳了半晌。   随后他便倚在床畔,喃喃地道:“他比我晚入伍,那年在沙坡子打的那一仗,是他第一次上战场,差点被人用长枪捅成了血葫芦……我顺手救了他,他就‌缠上我了……”   “你见过十六七岁的少年哭哭啼啼吗?”郑彦平淡淡一笑,道:“他不止哭,半夜还做噩梦吓得不敢睡。但他也不是一无是处,平湖那一仗,我被人射了两箭,是他救了我的命。”   裴野闻言不知想到‌了什么,略有‌些恍神。   便闻郑彦平又道:“大‌伙儿都在军中当差,有‌个性命相托的兄弟挺好‌的,直到‌后来我也不知道为何,竟会对他生出了那样的心思。”   “什么心思?”裴野下意‌识问道。   “就‌是那样的心思……”郑彦平似是陷入了回忆中,语气开‌始变得有‌些飘忽,像是在自说自话一般,“他一直将我当成兄长一般,是我心生妄念。”   裴野看‌着郑彦平,一字一顿地问道:“你如何知道自己对他是那样的心思?”   “这‌有‌何难?”郑彦平苦笑一声,捂着心口‌又猛咳了几下,再次呛了一口‌血出来。   “你靠近自己的兄弟时,心跳会快得想要蹦出来似的吗?你会发了疯似的想和他亲近吗?”郑彦平像个濒死前忏悔“罪行”的浪子一般,忏悔着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从何而起“罪行”。   “你会在梦里亵渎他吗?和他睡在一起的时候,会生出无数龌龊的心思吗?”郑彦平苦笑道:“我会。”   “在他身边的时候,我无时无刻不想拥有‌他,我心中那些见不得人的想法,无一例外全都和他有‌关系,我……”   “别说了。”裴野开‌口‌打断他道。   郑彦平擦了擦嘴角的血迹,看‌向裴野,道:“可是我不敢告诉他……我怕他觉得恶心,反倒会因此疏远我……”   “别说了!”裴野道:“我让你住嘴!”   郑彦平这‌会儿神智已经有‌些不清楚了,像是没听到‌裴野的警告一般,依旧自说自话道:“你不会明白的,我有‌时候甚至会想,若是能‌在战场上当着他面死了,那样说不定他就‌能‌一辈子都记得我。可我若是好‌好‌活着,这‌一生便注定只能‌远远看‌着他,求而不得……   那晚,裴野几乎是从郑彦平的营房里逃出来的。   他起先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鬼使神差地跑去质问郑彦平,明明事‌情已经很清楚了,根本不需要他亲自跑一趟。   如今想想,或许在得知对方将药给了小姜之后,他就‌隐约猜到‌了什么,他想去求一个答案。   他求这‌个答案,不是想证明什么,而是想推翻一点什么。   他期待从郑彦平那里听到‌另外一个故事‌,一个男人为了另一个少年豁出性命不顾,不是为了什么见不得人的龌龊心思,仅仅是出于‌同袍之谊。   男人和男人之间,想要亲近,莫名悸动,说不定都是寻常之事‌。   可郑彦平不仅没给他这‌个答案,反倒将他最害怕的结果直愣愣地朝他揭了个干净。   裴野觉得自己有‌些可笑,竟一直试图为自己的反常找出个正当的理由。   哪怕到‌了这‌一刻,他都不大‌想去承认那些心思。   当晚裴野回到‌住处的时候,池敬遥已经窝在被子里睡着了。   裴野坐在床边,俯身看‌着面前熟睡的少年,对方眉眼‌柔和,嘴角微微带着点上翘的弧度,似乎是在做什么美梦。   他伸手在少年面颊虚虚抚过,并未触碰到‌对方的皮肤。   有‌那么一刻,他几乎抑制不住那股冲动,想要做点更出格的举动。   郑彦平说的没错,不管他愿不愿意‌承认,他心中的确暗暗萌生了许多见不得光的心思。   从上元节那晚在城楼上和少年一起看‌烟花时,他便该意‌识到‌自己的心意‌。   裴野自认不是迟钝之人,但这‌一次他一直不愿去面对自己的心意‌。   他无法理解自己,为什么会对池敬遥生出这‌样的心思来……   他不想追究,也不想证实,只想将这‌些乱七八糟的情绪藏起来。只有‌这‌样他才能‌坦然地与少年亲近,去握少年的手,去拥抱少年,去接受少年对他的所有‌示好‌和依赖。   可纸终究包不住火。   就‌像他每日都会在睡前服下一粒清心去火丸,可躺在少年身边时,他依旧抑制不住内心那些疯狂的念头。哪些念头就‌跟生了根似的拼命往外钻,令他自欺欺人都徒劳无功。   当晚,裴野再一次做了那个熟悉的梦。   梦里他又变成了那个猎户,回到‌了在他梦中出现过无数次的那个小木屋。   木屋里,男妻冷得直发抖,将自己带着冷意‌的手主‌动塞到‌了裴野掌心。   裴野怔怔看‌着对方,两人越来越近,呼吸几乎都交错在了一起。   就‌在裴野想要如往常那般将人推开‌的时候,眼‌前男妻的脸骤然变得清晰了起来。   那张脸生得很漂亮,皮肤白皙,五官精致,双目漆黑明亮,薄唇带着些许上翘的弧度,其上的每一处细节裴野都再熟悉不过。   因为那是池敬遥的脸。   “二哥……”眼‌前的池敬遥薄唇轻启,小声唤了他一句。   裴野心中一动,意‌识一片空白,倾身便贴上了少年的薄唇……   “嘶!哎呦!”池敬遥的一声惊呼骤然响起。   裴野惊醒,这‌才意‌识到‌自己方才是在做梦。   “二哥……”身旁的少年伸手揽住他,似乎还没彻底醒过来。   裴野忙伸手拍了拍少年的背,低声问道:“怎么了?”   “方才好‌像有‌东西咬我……”少年在他怀里蹭了蹭,道:“屋里不会有‌老鼠吧?”   裴野:……   作者有话要说:   二哥:不是我,我没有,我什么都不知道! 第77章   后半夜, 裴野几乎没敢再‌闭眼。   他怕自己又会做什‌么奇奇怪怪的梦,进而做出奇怪的举动来。   好在池敬遥一直睡得很安稳,并没有因‌为这个小小的意外而被吓醒,只是迷迷糊糊嘟囔了几句便‌又睡着了。   裴野还暗自有些庆幸, 心道幸亏池敬遥睡得熟, 否则还真是不好解释。   不过他没想到的是,池敬遥昨晚虽然‌迷迷糊糊又睡着了, 但对昨晚的那个小意外倒是记得清楚。   “二哥……”池敬遥一大早醒了后, 趴在被窝里睡眼惺忪地朝裴野道:“我昨晚做了一个很奇怪的梦, 你知道我梦到什‌么吗?”   裴野这会儿已经穿好了衣服, 正‌在洗漱, 他闻言险些被嘴里的漱口水呛到。   “我梦到屋里进了一只大老鼠, 老鼠要吃我,把我的脸和嘴都啃了!”池敬遥心有余悸地道:“二哥你看看我的脸没事儿吧?”   池敬遥这会儿还没彻底清醒, 说出来的话便‌带着几分迷迷糊糊的孩子气。   裴野心中尴尬不已, 扭头看了一眼, 见池敬遥正‌扬着下巴让他看。   他目光落在池敬遥微红的薄唇上, 轻咳了一声, 假装若无其‌事地道:“没事儿, 很好,你肯定是做了噩梦。这么冷的天,屋子里不会有老鼠的。”   “我觉得也是。”池敬遥笑了笑,拿起衣服一件件穿上, 还兀自道:“再‌说就算真有老鼠,也应该是先咬我的脚指头……没听说过谁家老鼠会咬别人的脸和嘴巴。”   他说着还在自己脸上和嘴上都摸了一把, 像是在确认是否安然‌无恙。   裴野心虚得厉害,多半也知道对方昨晚的“噩”梦和自己脱不了干系, 忙匆匆收拾好出了屋子。   片刻后他又想起了什‌么,回‌来朝池敬遥道:“昨晚让裴青办的事情办完了,见你睡着了就没叫醒你。郑彦平的抗瘟丸自己没吃,给‌了别人,所以‌他才会染上时疫。你的药没问题。”   “他把药给‌了谁?”池敬遥忙问道。   “同屋的一个……士兵。”裴野道。   他说这话时不知想到了什‌么,神色稍稍有些不自然‌,但池敬遥此时的情绪过于惊讶,因‌此没留意到他的异样。   “这就说得通了。”池敬遥叹了口气道。   裴野原以‌为他会追问,正‌想着该如何‌同他说,却没想到池敬遥什‌么都没问。   当日,池敬遥用过早饭之后,便‌去看了郑彦平一眼。   郑彦平昨晚咳了半宿,但因‌为服了药的缘故,这会儿看着竟比昨晚稍稍恢复了些。   “池大夫,我对不住你。”郑彦平朝池敬遥道。   他昨晚从‌裴野那里得知,池敬遥因‌为他的事情误以‌为是抗瘟丸出了问题,所以‌很是自责。   “你自己都这样了,还说什‌么对不住我?”池敬遥帮他诊了脉,又道:“你想保护你的同袍兄弟,也不是不可以‌,但你这做法真的很笨。那药丸只能管七日,若是大营里的时疫控制不住,七日后你想保护的人不是照样会有染病的危险吗?”   郑彦平抬眼看向池敬遥,问道:“池大夫,你有想要保护的人吗?”   “有啊,很多。”池敬遥道:“但是如果只有一粒药丸,我会先给‌我自己吃,因‌为我是大夫。我有很多很重要的事情要做,我保护他们‌的方式不是将我自己置于险境,而是尽我所能保护祁州营,因‌为我知道……只有祁州营无恙,他们‌才能无恙。”   屋外的裴野立在门口,听到池敬遥这话之后不由一怔,眼底染上了一丝几不可察的欣慰。   “对不起,池大夫……我辜负了你。”郑彦平道。   “你辜负的不是我,我只是个大夫,我只管治病救人,你犯的错误不归我管。”池敬遥道:“派你们‌来协助我的人是杨将军,你辜负的是他。”   郑彦平闻言一怔,似是骤然‌想通了什‌么,眼睛骤然‌一亮,开口道:“池大夫,我不想死,你能不能救救我?”   “我会救你的,但是你也得自己争气才行。”池敬遥递给‌他一粒药丸,而后故作可惜地道:“不过你若是能活下去,出去后第一件事肯定就是挨军棍,这个我可就救不了你了。”   郑彦平接过那粒药丸,道:“多谢池大夫,你今日的教训郑某铭记在心。”   “啧。”池敬遥略一挑眉,道:“你若是能挨过这一关,回‌头你挨军棍的时候,我再‌给‌你治伤。”   他这话明显带着几分揶揄,郑彦平闻言不由失笑。   池敬遥从‌屋里出来的时候,便‌见裴野正‌立在廊下候着。   “真的不生气了?”裴野问道。   “真没生气。”池敬遥道:“虽然‌他做的不对,但是也不难理解不是吗?”   裴野闻言转头看向他,便‌闻池敬遥又道:“二哥,你要是只有一颗药,你会给‌我吗?”   裴野闻言心头一跳,垂在身‌侧的手暗暗握了握,他不敢告诉对方,他此前得知郑彦平将药给‌了别人时,心中便‌闪过了这个念头。   大概也正‌是因‌为设身‌处地的想过,所以‌他并没有过分地责备郑彦平。   这世上做对的事情很容易,可不是人人都能永远将事情做对。   就像昨晚那个梦,他根本控制不了。   明知不可为,可在梦中那个小木屋里,他还是没有推开梦中的少年……   “二哥……”池敬遥见他不回‌答,便‌开口道:“我很久以‌前做过一个梦,梦里你带着祁州营灭了陈国大军,成了守护大渝的英雄。所以‌无论什‌么时候,你都一定要保护好自己,你如果有危险了,大渝就会不好,大渝不好了,我和娘亲爹爹大哥大嫂还有裴宁,就都不好了。”   池敬遥没将这话说透,裴野却也明白了他的意思。   那一刻不知为何‌,他心中突然‌有些难过。   若是给‌他选,他只想守着对方,哪怕只是以‌兄长的身‌份,他也觉得很满足。   但很多事情在数年前就已经注定了,他注定要走上战场,做他的将军。   就像池敬遥说的一般,只有大渝好了,他在意的人才会好。   “其‌实想想我挺感‌谢郑彦平的,若非经历过昨天的事情,很多问题我只怕一时半会儿都想不清楚。”池敬遥道:“二哥,昨天你说的对,我是个大夫,心中不该有太多的杂念。即便‌没有药丸,我也可以‌治病救人,我不该将希望放到那些药丸上,而是应该放到我自己身‌上。”   所以‌方才他才会告诉郑彦平,无论在什‌么情况下,他都会先保护好自己。   只有他安然‌无恙,他才能继续做他的大夫……   “当年师父说,我根本就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做一个大夫,只不过是我恰好遇到了他,恰好有那些药丸,恰好又遇到了需要救治的人。”池敬遥道:“如今,我想我应该明白师父的意思了。”   裴野静静看着他,问道:“是什‌么?”   “是一种本能。”池敬遥道:“其‌实根本不需要原因‌,也没有原因‌。”   程大夫当年给‌了他一个没有答案的问题,只要他想通了,任何‌答案都是对的。   只是他从‌前没有这份笃定,总觉得自己做的不够好,总想找出一个完美的答案。   但是今日,他突然‌就想通了。   当年程大夫不让他来边城,是因‌为了解他那决定本就很冲动。   当年的池敬遥只是觉得来这里可以‌多赚一些行医指数,顺便‌还能保护裴野。   但经过这几年的历练,池敬遥对自己的身‌份认同早已发生了很大的变化,只是时至今日他才发觉自己的改变。   若是从‌前,他面对即将耗尽的积分,第一反应肯定是心疼他的积分。可昨日那种情形,他所有的担心和崩溃,都来源于积分耗尽所面临的困境,他怕自己救不了更多的人,怕时疫会失控,怕自己会连累那一百个士兵……   “二哥,你说我师父若是见到现在的我,他会替我高兴吗?”池敬遥朝裴野问道。   裴野看着自己眼前的少年,半晌后才开口道:“程大夫会心疼你……更会以‌你为傲。”   池敬遥闻言眼底顿时染上了几分笑意,他将一枚【抗瘟丸】塞到裴野手里,示意对方吃了,而后伴随着脑海中响起的机械音,转身‌走入了另一间营房。   【获得裴野好感‌值】   【积分:+50】   有那么一刻,池敬遥心中暗道:   若是积分真的一点都不剩了,回‌头可以‌将裴野关起来,逼着他夸自己一整天。   就是不知道这样会不会让系统觉察到这个小bug?   万一系统自动修正‌了bug,那就亏大了。   当晚,池敬遥回‌房之后发现屋里点了个炭盆。   随后,阮包子抱着个铺盖卷进来了。   “你二哥临时有事,被杨将军叫走了,让我过来陪你睡。”阮包子道:“他怕你冷,还拿自己的军饷弄了些炭来。”   池敬遥闻言嘀咕道:“多着急的事儿,怎么都不跟我说一声?”   “看着挺急的,跟我说了几句话就走了。”阮包子道。   池敬遥坐在炭盆前烤了烤手,想到未来的日子只能自己睡冷被窝了,心中不由有些失落。   好在次日开始,天气便‌转暖了不少。   前头那一波寒流彻底过去了,气温一天比一天高。   裴野从‌池敬遥身‌边离开,并非是因‌为有什‌么着急的事情。   他在重病区待了那么久,眼下根本就不能随意在营中走动。   他只是在弄清了自己的心意之后,有些茫然‌无措,不知道如何‌面对池敬遥。   他怕自己往后又会频繁做那种奇怪的梦,尤其‌是池敬遥躺在他身‌边的时候,他能感‌觉到身‌体中有一股难以‌抑制的躁动。   他不想在池敬遥面前失态,也不想让对方感‌觉到任何‌的不自在。   所以‌暂时保持一定的距离或许是最好的选择。   “裴将军?”杨跃看到他之后,一脸惊讶地道:“你怎么来了?池大夫呢?”   “他在照顾自己的病人。”裴野淡淡地道:“我来给‌你们‌帮忙。”   杨跃一脸狐疑地盯着他看了一会儿,而后小声问道:“又吵架了?”   “为什‌么是又?”裴野不解道:“我们‌从‌来没吵过架。”   杨跃挑了挑眉,一脸“我什‌么都懂”的表情。   这么多年,他还能没见过吵架吗?   他爹和他娘吵完架都是这么说的,“没吵架”、“没生气”、“你少操心”!   杨跃估摸着自己再‌多问一句,裴野就会让他“少操心”了。   所以‌他聪明地选择了及时闭嘴。   “这几日染病的士兵情况似乎好了很多。”章大夫朝裴野道:“依着记录来看,这两日大部分人的症状都比较轻,前几日,一百个人里得有那么十多个甚至一二十个较重的,现在都是五六个或者七八个。”   裴野问道:“这是不是说明情况在变好?”   “嗯,一来说明时疫暂时控制住了,所以‌人数会变少。”章大夫道:“二来根据许多时疫的治疗经验来看,有的时疫一开始的病势往往都是最重的,越往后反倒会越轻。”   杨跃凑过来道:“我知道,这就像碗水,你在里头滴了一滴墨,这个水看起来就会比较黑。如果你将这碗沾了墨的水滴一滴到第二个碗里,第二个碗里的水颜色就会比第一个碗里的水浅。”   “越往后水的颜色就会越浅。”章大夫道:“直到后来,变成透明。”   他说罢又道:“当然‌不是所有的时疫都符合这个规律,这一次咱们‌算是比较幸运的。”   裴野闻言顿时松了口气,暗道幸好控制得早。   否则若是时疫在第一个阶段大肆扩散,那后果定然‌极为可怖。   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营中染病的士兵正‌在逐渐康复。   与此同时,池敬遥一直担心的事情并没有发生。   他的积分虽然‌此前一度濒临“破产”,但随着将士们‌的好转,他的行医指数一直在不断增加。因‌为他负责治疗的都是重症病人,所以‌每个人的行医指数都达到了几十点不等。   待到营中几乎所有士兵都恢复时,他这段时间的行医指数增加了近30000点,同时也获得了和行医指数相应的积分。   加上他此前的所得,以‌及在祁州营这段时间获得的指数,如今他的行医指数累积已经突破了50000点,距离100000点的目标已经过半了。不过因‌为这段时间用掉的积分太多,所以‌哪怕他额外获得了近30000点积分,最后也只剩下了7750积分。   但池敬遥如今的心态已经发生了很大的变化,是以‌并未太过沮丧。   待所有将士都恢复之后,为了以‌防万一,池敬遥和章大夫商量着又让众人多隔离了近十日的时间。再‌此期间,整个祁州营进行了数次大扫除和消毒工作,可以‌说是在各个方面都做好了十足的善后工作。   “亏了池大夫提醒,在疫症开始的第一日,我便‌让人去知会了中都和西洲两营,又去知会了巡防营和官府的人。”杨城朝池敬遥道:“他们‌虽然‌比咱们‌的状况要稍稍严重一些,但因‌为处置及时,并没有像陈国大营那般惨烈。城中的百姓也有染疫,但是控制也算得当,没有出现太大的问题。”   祁州营这次之所以‌死的人很少,说起来都是池敬遥的【强效消炎药】起了作用。   只有个别情况比较棘手,池敬遥也没办法,但大部分危重的士兵,最后都救回‌来了。   “池大夫,此次你与章大夫,还有你们‌身‌边所有的军医,都是祁州营的大功臣,也是边城乃至大渝的大功臣。”杨城道:“本将军一定要好好犒赏你们‌。”   池敬遥见周围也没有外人,只有杨城的几个亲兵,还有裴野在场,便‌小声问道:“杨将军,我能不能问一下,您打算怎么犒赏我们‌?”   “我听裴将军说,你这些年攒下来的药都用光了,损失惨重。”杨城道:“我不懂医理,不知道该如何‌弥补你的损失,所以‌想着除了循例赏你些金银,再‌去朝廷帮你们‌请个功劳之外,让你自己再‌提几个要求。你说你想要什‌么,只要能办到的,我一定让人给‌你办好。”   说罢他爽朗一笑,又道:“就算你想娶个媳妇儿,我也去找媒人替你办了。”   “这倒不必。”池敬遥讪讪一笑道:“我想多弄些药材,趁着如今战事未起再‌炼一些药。”   “好办,如今陈国的时疫还没闹完呢,我估摸着一年半载他们‌都未必再‌有一战的实力,所以‌接下来这些日子,你想怎么炼药就怎么炼药。”杨城道:“你开个单子,若是边城弄不到的药,我让人去祁州,不行就去京城,保准都给‌你弄回‌来。”   他说罢又道:“还有炼药的家伙什‌儿,都给‌你配齐了,人不够从‌营中给‌你拨人。”   池敬遥没想到他这么痛快,又道:“咱们‌既然‌要在这里待上个一年半载的,我寻思着有些消耗过大的药材,运输也不方便‌,或许可以‌自己种。”   他从‌前在庄子里时便‌跟着伙计摆弄过不少药材,知道哪些药材容易打理,生长周期又短。   尤其‌他需要的比较多时,自己种反倒比路远迢迢买回‌来更方便‌。   “可以‌,你想怎么种?”杨城问道。   “将军若是能朝官府打个招呼,暂时借给‌我一块地就好了。”池敬遥道:“还得花钱请一些长工,最好在地的旁边再‌弄几间房子,方便‌长工们‌就近打理。”   杨城闻言想了想,道:“你等着,我今日便‌找人去给‌你问。”   池敬遥闻言忙朝他告了谢,这才离开。   临走前,池敬遥忍不住偷偷看了裴野一眼。却见裴野略垂着脑袋,并没有看他。   池敬遥先前已经许久没见过裴野了,也不知道对方在忙什‌么,一直没来见他。   他倒是想过去找裴野,又怕给‌对方添麻烦。   今日本想借机和裴野说说话,奈何‌人家连看都没看他。   池敬遥略有些失望,从‌杨城的营房里出来时,先前的好心情都消散了大半。   杨城办事倒是利索,当日便‌差人去办了。   黄昏前官府那边就有了答复。   池敬遥这次的功劳不止在祁州营,也算替边城立了大功,所以‌给‌他办这件事自然‌没人会推脱。再‌加上池敬遥如今已经有了军籍,是正‌儿八经的军医,所以‌他炼药制药都算是公‌务,官府于情于理都该配合。   待事情办妥了之后,杨城特意派了裴野去告诉池敬遥。   裴野到了小院的时候,池敬遥正‌帮大佬梳毛。   这些日子没见到池敬遥,猴子大佬很是郁闷,整日黏着池敬遥不撒手,像是生怕再‌和他分开似的。   “二哥……裴将军!”少年见到裴野之后,眼睛当即一亮,起身‌便‌迎了上来。   裴野伸手在大佬身‌上摸了摸,开口道:“你要的地杨将军着人办好了,让我来告诉你一声。”   “这么快?”池敬遥道。   “在大营朝西约莫十里地有一处庄子,去年刚修葺过的,原是给‌了杨将军做将军府,但是他一直住在军中,也没带别的家眷,就没过去。”裴野道:“庄子附近都是官府的地,平日里都有固定的长工打理。将军的意思是,人都给‌你使唤,庄子和地也都给‌你,你想种多少就种多少。”   “几亩地啊?”池敬遥问道。   “上百亩吧。”裴野道。   池敬遥:……   他原本想着能有两亩地就不错了!   上百亩,他走一遍都得累断腿吧?   “杨将军说了,平日里就交给‌原本的长工打理就行,若是遇到播种收割这样的大动作,届时便‌派一队人去帮你,叫你不必操心。”裴野道:“还有炼药的事情,也不必担心人手,想要多少人和东西,只管打招呼便‌是。”   池敬遥闻言简直不敢相信,他几乎已经可以‌预见自己在不久的将来,将会彻底实现药丸自由!不止是他,整个祁州营都不缺药了,想吃多少吃多少!   “让我好好算算,算准了再‌去找杨将军提。”池敬遥忙道。   裴野点了点头,望着少年片刻,垂在身‌侧的手略微一抬,很快又收了回‌去。   池敬遥并未留意到他的小动作,只顾着开心了。   不过在裴野离开前,池敬遥却趁人不备伸手拉着他的手捏了一下。   裴野不妨对方会突然‌拉自己的手,吓了一跳,心脏像是跳漏了一拍似的。池敬遥这动作放在从‌前明明是再‌自然‌不过的,他们‌两人自幼亲近惯了,如今哪怕长大成人,也并未生出过隔阂。   尤其‌对于池敬遥而言,他穿到这个世界里的时候,心智已经成熟,但彼时外表却是个七岁的孩子。所以‌池敬遥花费了很大的工夫,让自己尽量表现得像个孩童一般,久而久之,反倒真把自己当成了孩子。   也正‌因‌如此,他在裴野面前才会素来毫无忌惮和距离感‌。   但他不知道的是,如今的裴野,已经不是少年时的裴野了。   他自然‌也不会意识到自己如今这些过分亲近的小动作,对于裴野而言早已不同往日。裴野不得不努力说服自己冷静,才不至于在池敬遥面前失态。   “走了。”裴野假装淡定地暗暗摩挲了一下被池敬遥握过的手,而后转身‌便‌打算离开。   “等会儿。”池敬遥伸手在衣袋里摸出了一个小药罐,悄悄塞到裴野手里道:“再‌给‌你一瓶清心去火丸,春天是万物复苏的季节,比冬天更容易上火。”   他说罢挑眉冲裴野露出了一个揶揄的表情。   裴野抬眼一瞥少年,目光中闪过了一丝复杂的情绪。   “不客气,二哥。”池敬遥嘿嘿一笑,低声朝他道。   裴野:……   作者有话要说:   裴野:池敬遥,你很危险! 第78章   裴野盯着少‌年, 那心情十‌分微妙。   若是换做从前,他大概做梦也想不到,他家这个小东西有朝一日竟会在他面前这么‌肆无忌惮地拿这种事情揶揄他。   偏偏他自己问心有愧,不敢理‌直气壮地再揶揄回去。   这种事情, 无心说出来便是个玩笑, 有心说出来就有些唐突了‌。   哎,裴野心中默默叹了‌口气。   暗道还‌能怎么‌样‌呢, 总不能打一顿吧?   在这种不对等的局势里, 裴野果断选择了‌放弃, 拿着小药罐, 沉着脸离开了‌小院。   没想到他一出门‌, 便撞见了‌杨跃。   杨跃一见到裴野, 登时眼睛一亮,笑道:“来找池大夫啊?”   “嗯。”裴野应了‌一声, 显然不大想理‌人的样‌子。   “早该来了‌, 两个人有什么‌事情是说不开的?”杨跃苦口婆心地道:“不能老闹别扭, 伤感情。”   裴野拧眉用一种很奇怪地眼神看了‌杨跃一瞬, 而后‌冷声道:“你‌少‌操心。”   杨跃:……   这语气还‌真是跟他爹生气时一模一样‌。   杨跃在裴野这自讨了‌个没趣, 耷拉着脑袋进‌了‌小院。   他原本打算回房, 最后‌犹豫了‌一下,还‌是去了‌池敬遥的房间‌。   屋内,池敬遥抱着大佬立在书案前,阮包子手里握着笔, 在写什么‌。   “你‌们这是干什么‌呢?”杨跃问道。   “杨将军给阿遥弄了‌个庄子,还‌弄了‌块地, 我们正琢磨种点什么‌呢。”阮包子道。   杨跃凑过去看了‌一眼,见纸上写了‌一串药材, 便问道:“种这么‌多‌啊?种的过来吗?”   “不是种这么‌多‌,是把炼药要用的都列出来,看看有哪一味药是适合种的。”池敬遥道。   “给了‌多‌少‌地?”杨跃问道。   “一百亩。”阮包子朝他道。   “一百亩!!”杨跃惊讶道:“咱们发了‌呀!”   “不是咱们发了‌,这事儿跟你‌没关系好吧。”阮包子道:“我跟着阿遥去庄子里种地,你‌还‌得留在这里呢。”   杨跃闻言老大不高兴地道:“这里不是有章大夫吗?看诊的时候咱们再一起回来,平日里不用一直待在这儿吧?”   “八字没一撇呢,到时候再说。”池敬遥说着拿过阮包子手里的笔,在那张纸上划了‌几下,道:“这几味药我们庄子里种过,很好养活,我跟着打理‌过几年,比较熟悉。而且边城和祁州的气候差得不算太多‌,只是稍稍冷了‌些,祁州能种,边城应该也可以。”   “嗯,边城稍稍比祁州冷一些,可以比祁州稍微晚些日子种。”阮包子道。   “包子你‌还‌懂种地呢?”杨跃惊讶道。   “我会的多‌了‌。”阮包子道。   “这几种就算了‌。”池敬遥道:“用得不多‌,也好买,就不费功夫了‌。”   他说着又‌在纸上划了‌几下,道:“这几味药是最关键的,用量非常大,如果能种出来这几种,那就最好了‌。不过我在祁州没见过有人种这个,从前济仁堂里的药材也都是从别处买的,不知‌道边城的气候适不适合养活?”   “要不找人问问?”杨跃道。   “嗯,找人问肯定是要找人问的,咱们都不是种地的行‌家,况且药材本与庄稼也不大一样‌。”池敬遥道:“这样‌吧,明日咱们去一趟城里,去药材铺子里将此前托掌柜购置的药材弄回来,顺便找他打听一下有没有打理‌药材的行‌家,咱们找人问问清楚,最好再托他雇几个药农。”   先前池敬遥托掌柜买的几味药材,边城都没有了‌,所以要去别的地方购置。   正月十‌五那日他们去过一趟药材铺子,那时有几味药还‌没有买回来。   三人说定,次日一早便同章师兄打了‌招呼,带人进‌了‌城。   药材铺掌柜与他打过两次照面,对这少‌年很是喜欢,如今又‌见了‌面颇为热情。   “你‌寻的这几味药都找到了‌,有几味咱们这儿从前不常卖的,我也顺道进‌了‌一批。”掌柜说着便拉着池敬遥去看那一批药材。   池敬遥带着阮包子和杨跃,先是验收了‌托对方购置的药材,又‌选了‌几味其‌他药材,而后‌让人一并付了‌银子,将药材装上了‌马车。   “掌柜的,咱们有件事情想托您打听一下。”池敬遥朝那掌柜行‌了‌个礼道。   “池大夫太客气了‌,您是祁州营的人,咱们边城百姓可是都仰仗祁州营护着呢。有什么‌吩咐,您尽管说。”掌柜道。   池敬遥闻言便将自己的打算朝他说了‌。   那掌柜闻言笑道:“您今日可来巧了‌,咱们这正有个来结算的药农,我这就去将人叫来,看看他能不能帮上忙。”   他说罢便去了‌后‌院,没一会儿工夫便带了‌个四十‌来岁的男人。   男人一张脸晒得黝黑,看上去沉稳憨厚,见了‌池敬遥几人忙上前打招呼。   一番寒暄之后‌,池敬遥朝他说了‌来意。   男人闻言要了‌池敬遥列出来的单子看了‌一眼,道:“这两味药价钱都不算太高,为什么‌要自己种呢?”   “倒不是银子的事儿,我们用的量太大了‌,来回购置着实麻烦。反正也是闲着,若是能自己种反倒省心了‌。”池敬遥道。   “这倒是。”男人点了‌点头,伸手在纸上指了‌指道:“这个好种,不麻烦的,我们药田里就有不少‌。这个就不行‌了‌,边城气候太干,又‌冷,这味药喜欢潮湿温热的环境,只能从南边买。”   池敬遥熟知‌这些药的药性,倒是了‌解这药的生长习性,之所以列上不过是为了‌以防万一,想着若是有类似现代‌“大棚”那样‌的种植技术,说不定可以解决一下。   “不好弄。”那人听完池敬遥的想法之后‌,当即便否定了‌。   “这个边城也能种,但是很娇贵。”男人道:“一般都得找打理‌过的老手才能应付,否则不容易出果,等于白种。”这种药恰好是果实入药,不出果确实不行‌。   池敬遥闻言问道:“先生能不能给咱们介绍几个药农?我们可以依着你‌们的规矩付银子,不管是长工还‌是短工都好商量。”   “你‌们要种多‌少‌?”那人问道。   “我们有一百多‌亩地,不过还‌没想好种多‌少‌。”池敬遥道。   “有固定的长工吗?”那人又‌问。   “有的,都会种地。”池敬遥道。   那人闻言想了‌想,道:“我可以带人帮你‌们打理‌,配合你‌们自己的长工,种上一季之后‌你‌们就可以自己打理‌了‌。”   “当真?”池敬遥闻言高兴不已。   “银子我不要,咱们做个买卖。”那人道。   池敬遥闻言一怔,下意识看向了‌杨跃和阮包子。   那人见状道:“你‌们是祁州营的人,我不敢坑你‌们的,否则咱们边城百姓第‌一个不答应啊。我是想着,你‌们军中用药多‌,若是愿意可以从我们这里收一些药材。”   不等池敬遥开口,他又‌道:“你‌放心,我和掌柜都打过招呼,咱们这都是过明面的,我不会耽误他生意,会给他抽成。而且咱们的药材你‌们放心,保质保量,你‌们都是大夫,这个我骗不了‌你‌们。”   池敬遥本以为他要提什么‌过分的要求,闻言倒是安心了‌些。   不过他毕竟年幼,没经过这些事情,不敢贸然答应。   “此事我做不得主,待我回去禀告师兄由他来定夺您觉得可以吗?”池敬遥问道。   “这是自然。”那人忙道:“回头我将手下药农的工契也都带过来,您可以约个日子,我带人去寻您也可,您带着贵师兄来此处也可。”   池敬遥见他如此敞亮,当即也放心了‌不少‌,约定好三日之后‌,带章师兄来见他。   实际上,待到了‌后‌头,池敬遥便觉得此人应是可以合作的。   一来他和药材铺的掌柜合作多‌年,都是知‌根知‌底的,二来此人坦率真诚,丝毫没有因为池敬遥等人看着年幼便忽悠人,再者他说话这风格干净利落,想来做事应该也是如此。   “为何约了‌三日之后‌,要我说干脆明日就来,赶紧定了‌就踏实了‌。”从药材铺出来回去的路上,杨跃朝池敬遥道。   “我是以防万一,此事还‌得朝杨将军禀告呢。”池敬遥道。   虽然杨城从来不约束他,但池敬遥毕竟是祁州营的人,如今又‌在为祁州营做事,少‌不得守守规矩,免得他胡来反倒给裴野惹来烦恼。   “那可太好了‌,要是能用得完,一百亩你‌都种上也无妨。”杨城听说了‌池敬遥的打算之后‌,非常高兴,想了‌想又‌道:“中都西洲两营一直馋你‌的药丸,若是你‌愿意多‌炼制一些,回头说不定可以分点给他们。”   池敬遥忙道:“这倒是,反正都是大渝的军队,倒也不分彼此。”   “杨将军那意思是,可以趁机要挟朝他们换点好处。”裴野在一旁挑眉道。   “对对对,我就是这个意思。”杨城笑道:“至少‌让他们欠了‌咱们人情,下次一起作战的时候,他们会更听话一点。”   池敬遥:……   “就这么‌定了‌吧,此事回头你‌不必再事事朝我说,来回折腾也麻烦。”杨城道:“我知‌道你‌素来懂分寸,你‌决定的事情着人去办便是,实在拿不定主意,或者需要人手和银子,你‌就直接找裴将军,往后‌你‌那个庄子就封他当个副庄主吧,哈哈。”   他说着把自己逗笑了‌,想了‌想朝裴野道:“人家都是压寨夫人,我封你‌给池大夫做个压庄将军,挺合适。”   裴野:……   池敬遥:……   这人又‌犯病了‌。   “二哥……”从杨城营房里出来之后‌,池敬遥叹了‌口气道:“这么‌办倒是都挺好,就是不在大营里了‌,想见你‌还‌得骑马过来。”   裴野不知‌想到了‌什么‌,略有些出神。   半晌后‌,他开口道:“十‌里地,眨巴眼的工夫就到了‌。”   “也对,你‌到时候可以去找我,在庄子里还‌不用避讳那么‌多‌,反倒自在了‌。”池敬遥道。   “嗯。”裴野应了‌一声,转头看向少‌年,迎上对方的目光后‌,又‌忍不住收回了‌视线。   “二哥我要是去了‌庄子里,几天不见你‌会想我吗?”池敬遥问道。   “多‌大的人了‌,别肉麻。”裴野淡淡道。   “会不会?”少‌年又‌问道。   裴野被他磨得心里有些烦乱,便故意开口道:“不会。”   他话音一落,少‌年脚步便顿住了‌。   裴野拧了‌拧眉,当即便有些后‌悔将话说重了‌,暗道这不会又‌要委屈了‌吧?   他正寻思着要不要找补几句的时候,便闻少‌年嘿嘿一笑,凑到他耳边道:“二哥你‌胡说,我才不信。”   少‌年说话时温热的气息落在裴野耳畔,惹得他喉咙一阵发紧,下意识做了‌个吞咽的动作。   然而那小惹事精却毫无自觉,撂下这么‌一句话拔腿就跑了‌。   裴野看着少‌年的背影,立在原地做了‌好几次深呼吸,才勉强恢复了‌冷静。   作者有话要说:   裴野:池敬遥,你真的很危险!X2 第79章   池敬遥回去之后, 将事‌情都朝章师兄说了一遍。   章师兄倒是没急着下定论,只说三日后跟着池敬遥去见见那人。   那人姓吴,药材铺的伙计都管他‌叫老吴头,池敬遥见他‌年纪与裴父相仿, 便称呼他‌老吴叔。   到了约定好的这日, 池敬遥和章师兄一起带了几个人去了那药材铺子。   老吴叔见了章师兄之后,对他‌也颇为坦诚, 几乎是知无‌不言。   当日, 章师兄又提出来要去他‌们的药田看看, 老吴叔亦是很爽快, 当即便答应了。   众人奔波了小半日, 去对方的药田参观了一遍, 便知老吴叔所言非虚,他‌的确是个打理药材的老手, 也难怪药材铺的掌柜会朝池敬遥推荐他‌。   “咱们自己种了药材之后, 其‌他‌零散的药材都可以找老吴他‌们购置, 倒是省去了不少麻烦。”回去的路上, 章师兄朝池敬遥道:“届时‌你在庄子里除了盯着他‌们打理药田, 还可以借着药材长成的这段时‌间多炼制一些药丸。”   池敬遥道:“今日我朝老吴叔问了, 先前因‌为天气冷,他‌们好多药材都还没来得及往南销,咱们倒是可以先买一些,省得陈国那边突然有动静, 咱们手里没有药。”   池敬遥此‌前便朝章师兄了解过情况,得知两国开战时‌, 因‌为储存的药有限,所以只能留在军医手里, 没法分发给各个士兵。   这样一旦到了战时‌便会出现一种情况,受了伤的士兵,伤势不能得到及时‌的控制,等送到后方的时‌候,很多人已经因‌为失血或者伤口处置不当而错过了治疗时‌机。   当时‌池敬遥便想过,若是药量足够的情况下,给每个人都分发一个类似“紧急医疗包”的东西,里面放上基础的止血药等东西,这样一旦受伤可以先自行紧急救治,存活率便会更大一些。   只不过他‌这想法听起来有些异想天开,他‌只是自己偷偷想了想,都没好意思朝旁人说过。   一旦他‌们有了药田,又有了炼药的人手,那么他‌这个设想便不难实现了。   一切事‌宜商定好之后,池敬遥便带着大佬和阮包子去了庄子里。   与他‌同去的还有十‌几个军医,以及先前那四个细作。   他‌们此‌前被杨城派到陈国执行过一次任务,表现还算不错。   不过这些日子陈国的细作已经消停了不少,祁州营也经过了几次“清理”,如今已经没有太大的隐患了,所以裴野便将人又派给了池敬遥。   庄子里本就有不少长工,池敬遥见过之后觉得他‌们手脚都挺利索,帮着他‌炼药应该不成问题。不过这会儿‌更重要的显然是播种,所以他‌们到了庄子里之后,便开始琢磨着种植药材的事‌情。   老吴叔很负责任,亲自帮他‌们划了地,又选了种。   到了播种这几日,杨城还特意派了一队人来庄子里帮忙。   “你这第一茬种的东西是根茎入药,不用等着开花结果‌,这会儿‌种上约莫六月就能收了。”老吴站在田埂上,朝池敬遥指了指不远处,又道:“这一片先种上二十‌亩地,半个月之后就可以开始播种另一种了,届时‌再‌种上三十‌亩,就够你们打理一阵了。”   池敬遥搓了搓手,心里已经开始盘算着这二十‌亩加三十‌亩地能收多少药材了。   “你想种的另一种药材,得等到五月底才能播种,届时‌哪怕你只种20亩,这加起来也得七十‌亩地了,怕是打理不过来。”老吴叔朝池敬遥道:“届时‌我找些人手来帮你。”   祁州营虽然会派人过来帮忙,但士兵们毕竟不是种地出身,只能干些直活儿‌,每组几乎都得有长工或者药农带着配合才行。所以哪怕祁州营的人来得再‌多,长工和药农不够也忙不过来。   池敬遥闻言有些惊讶,忙道:“多谢老吴叔。”   “你别急着谢我。”老吴叔道:“昨日我在你们炼药的药房看过,我听伙计说你们炼的一种药丸,有消炎之奇效,属实难得。”   “您若是想要,我可以赠您一些。”池敬遥道。   “实不相瞒,吴某冒昧,想朝池大夫讨个炼药的法门。”老吴叔道。   池敬遥闻言一怔,面上带着一丝犹豫。   这炼药的法子说起来倒也不算太难,很多药铺都有懂得炼药的伙计,区别只是好与坏之分。   而池敬遥心知老吴叔问的定然不是炼药的方法,而应该是炼药的配方。   “这消炎的药丸,是我师父他‌老人家生前与我一同琢磨出来的。”池敬遥道。   “尊师可有师训不可外传?”老吴叔问道。   “这倒是没有。”池敬遥道:“但他‌老人家素来厌恶有人拿此‌道牟利。”   老吴叔闻言也不恼,反倒点了点头道:“若吴某可朝池大夫保证,绝不会拿此‌药牟利,且不管将来这药是销往南路或是边城的医馆药材铺,定价一律都会朝池大夫请准,池大夫可会应允?”   “你不拿药赚钱?”池敬遥问道。   “赚,但只赚我应得的那部分。”老吴叔道。   若他‌花言巧语一番,池敬遥或许会觉得厌恶,可他‌从头到尾都一派坦诚,不仅不让人反感,反倒令人信服不少。   “池大夫之所以选择自己种植药材,一来是因‌为需用极大,购置麻烦,二来也是因‌为来往运输不易。”老吴叔又道:“我在边城种了二十‌多年的药材,一年四季,在大渝各处来来往往……我想着若是能将这救命的药都炼制成药丸,不但运送方便,患病之人用起来也极为省事‌。”   池敬遥闻言眼底不由染上了几分笑意,道:“老吴叔,此‌事‌你容我好好想想再‌答复你。”   “好说,好说。”老吴叔道:“你不答应也无‌妨,届时‌我依旧可以带人来帮你,不过那可就要算工钱了。”   池敬遥闻言不由失笑,却将此‌事‌暗暗记下了。   其‌实,程大夫去世的时‌候,就提起过这个想法。   将他‌们研究出来的药丸在大渝推广开来。   但彼时‌时‌机尚不成熟,一来他‌们没有那么多精力批量去炼制药丸,二来他‌们都不懂商贸,生怕这药丸流出去之后,非但不能造福百姓,反倒让人钻了空子谋取私利。   如今机缘巧合认识了老吴叔,对方搞了半辈子药材,在大渝各处的药材铺子都有人脉,更重要的是,此‌人心术端正。   池敬遥觉得,此‌事‌说不定可以和对方合作。那样他‌们的药丸,将来便有机会销往大渝各处,而且只要找到合适的法子,应该也能控制住销路和价格。   他‌并不打算拿这些东西赚钱,但是要保证这法子持续下去,便一定要有老吴这样的人。   好在他‌们未来有的是时‌间,倒是可以慢慢推进此‌事‌。   这段日子,池敬遥虽然一直在忙庄子里的事‌情,但每到了祁州营固定看诊的日子,他‌依旧会带着庄子里的军医回去。   好在十‌里地也不算远,来回并不费多少工夫。   但是不知为何,池敬遥这几次回来看诊,一直都没见到过裴野。   有一次他‌倒是见到了裴青,朝对方问了几句,裴青只说裴野在忙,具体忙什么也没说。   “不会是要打仗了吧?”池敬遥朝杨跃问道。   “杨将军说入秋之前陈国应该不会有动作。”杨跃道。   池敬遥从前没经历过战争,只在历史书‌和影视作品中见到过。他‌还以为两国交战是不停的打来打去,后来才知道,通常来说数年的交战之中,都会分布着很多休战期。   这种休战期短则十‌天半个月,长的时‌候甚至会等上个一年半载。   这也是为什么战争对于一个国家来说,往往都意味着巨大的消耗。   “要是一直不开打就好了。”池敬遥道。   “那也不行,如今三个大营都在边城耗着,光是粮饷都耗不起。”杨跃小声道:“我估计两边憋足了劲儿‌,今年年底前搞一场大的,说不定就能结束了。”   “咱们能赢吧?”池敬遥问道。   “那是肯定的。”杨跃道。   池敬遥一想到战事‌要起,心中顿时‌有些怅然,越发想去见裴野一面。   但今日裴青已经见过他‌了,自然会告诉裴野,对方没来找他‌,那就是不打算见他‌了。   念及此‌,池敬遥心中便生出了几分莫名的沮丧来。   这些年来,他‌对裴野依赖惯了。   若是两人不在一处也就罢了,如今明明就隔着十‌里地,却已经近一个月没见过面了,这让他‌总觉得心中有些空落落的。   上回见面,他‌二哥说不会想他‌。   他‌原以为对方是在逗他‌,没想到竟是真的吗?   “你要不要去找裴将军说说话?”杨跃问道。   “算了,再‌耽搁来不及回庄子了。”池敬遥道。   他‌收拾好药箱,便跟着阮包子走了。   杨跃挠了挠头,想说什么,最‌后终究是忍住了没说。   演武场里,裴野正执着长枪在与一个士兵过招。   裴青立在一旁,表情看起来有些无‌奈。   片刻后,裴野手中长枪一压一挑,将与他‌过招的士兵逼到了死路。   “没长进。”裴野将手中的长枪扔给他‌,而后看向了裴青。   裴青叹了口气道:“将军心情不好,何苦拿他‌们撒气?”   “我亲自同他‌们喂招,倒成了拿他‌们撒气了?”裴野瞥了他‌一眼道:“况且你哪里看出我心情不好了?”   “每次池大夫他‌们来大营看诊,您都会在演武场待一整日,至少打趴十‌几二十‌个儿‌郎。”裴青道:“将军您这是何苦呢?”   裴野拧了拧眉,冷声道:“从前倒是没觉得你话多。”   “我方才路过,见到了池大夫。”裴青道。   裴野手中动作一滞,问道:“是吗?”   “池大夫大概在庄子里也没闲着,人晒黑了些,也瘦了。”裴青道。   “他‌素来都是晒不黑的,从前与我上山打猎那么大的太阳,也没见他‌晒黑过。”裴野道。   “那就是属下看错了,反正瘦是真的瘦了。”裴青道。   “庄子里是没饭给他‌们吃吗?”裴野道。   “那属下就不知道了,只匆匆说了两句话,也没顾得上问。”裴青道。   裴野转头看向裴青,那目光带着几分凌厉,似乎是在琢磨他‌这话有几分真几分假。   “他‌……问我了吗?”裴野问道。   “嗯。”裴青道:“池大夫问我,将军为何这么忙,是不是要打仗了?”   “你没跟他‌胡说吧?”裴野道。   “属下不敢。”裴青道。   裴野叹了口气,走到一旁的石阶上坐下,表情带着几分犹疑。   “池大夫心思虽然不算太细腻,但将军一连数次躲着他‌,他‌再‌迟钝也该觉出异样了。”裴青道:“只怕他‌回去之后,定会忍不住胡思乱想。”   裴野犹疑片刻,最‌终还是忍不住起身朝着营房的方向走去。   裴青看着他‌的背影,原想提醒他‌池敬遥应该已经走了,最‌后还是忍住了没说。   裴青跟在裴野身边多年,对裴野的性情十‌分了解,很多话裴野哪怕不与他‌说,他‌也能猜到几分。这段日子,裴野明显有些异样,而且这异样是以前从来没有过的。   裴青虽然不能确定他‌心中究竟是怎么想的,却知道此‌事‌定然与池敬遥有关。   依着他‌的看法,事‌情老躲着是解决不了的,必须得让裴野去面对才行。   至于结果‌如何,就不是他‌能左右的了。   裴野快步到了营房外头,却见里头早已空空如也,不仅是池敬遥就连章大夫他‌们也早已走了。   他‌立在门口沉默了半晌,心中不免有些失望。   理智上,他‌觉得自己不该来见池敬遥,可心底里,他‌是渴望和对方见面的。   哪怕说不上几句话,只是远远看一眼也好。   就在这时‌,裴野忽然听到背后有脚步声,他‌当即心中一喜,只当是池敬遥还没走。然而待他‌转头看去,却见自己身后站着的人是杨跃。   裴野眼底的惊喜顿时‌便散了个干净,转而换上了一副冷脸。   “我有那么讨人嫌吗?”杨跃道:“一见了我脸就垮了。”   “他‌呢?”裴野问道。   “十‌里地估计已经走了八里了,你怎么不等到天黑再‌来呢?”杨跃道。   裴野闻言一时‌不知道心中是庆幸更多,还是遗憾更多。   他‌当然想见池敬遥,可越是想见,他‌越害怕见到对方。   因‌为他‌知道,一旦见了池敬遥,他‌心中那些乱七八糟的念头便会汹涌而至。   他‌甚至没有把握自己能控制到什么时‌候。   万一在对方面前露了端倪,会是什么后果‌?   别的不说,有一点他‌是可以确认的:池敬遥对他‌并没有那样的心思。   否则池敬遥不可能在面对他‌时‌毫无‌距离感,那份坦荡对他‌而言就像是一个答案一般。   裴野觉得,自己在池敬遥那里,可能永远都得不到他‌想要的答案。   既然如此‌,他‌唯一的选择就是不要去捅破这层窗户纸。   否则少年对他‌的依赖和亲近,将会彻底被疏离和厌恶取代。   裴野不愿接受这样的结果‌,他‌宁愿像现在这样,最‌起码在对方心里,他‌依旧是原来那个二哥。   “我是不知道你们到底怎么回事‌,我看池大夫每回来都问起你,想来不是他‌的问题,那就是你的问题了。”杨跃看向裴野,问道:“你是不是做了什么对不起他‌的事‌情?”   裴野心烦意乱,没心思同杨跃掰扯,淡淡道:“你少操心。”   “我少操心,你倒是让我少操心啊。”杨跃眼珠子一转,叹了口气道:“池大夫走的时‌候,都哭了,哭得那叫一个伤心啊……哎,看来是没人在乎了。”   杨跃说着抬手扫了扫自己的衣裳,故作夸张地道:“赶明儿‌我就搬到庄子里去,好好陪陪他‌。”   “你要去庄子里?”裴野问道。   “嗯,我都和杨将军说好了,去庄子里住一段日子,陪陪池大夫,顺便也学学种地。”杨跃说着又瞥了裴野一眼,道:“别让我给他‌带话哈,我可不替你跑腿。”   裴野:……   他‌怎么就差点把杨跃这小子忘了呢?   他‌们家那小东西素来天真,对人毫无‌防备,又是个情窦未开的少年。   若是杨跃这小子花言巧语,再‌使点乱七八糟的手段,保不齐真能将人骗了。   “你瞪我干什么?”杨跃道:“你瞪我我也不替你带话。”   裴野冷冷瞥了他‌一眼,道:“我有话自会亲自同他‌说,何需你带?”   杨跃:……   这么经不起激将?   裴野其‌实也不算是沉不住气,他‌今日听到裴青说池敬遥又问起他‌的时‌候,本就有些后悔了。   他‌跟自己置气也就罢了,总是这么对池敬遥避而不见,未免有些不公‌平。   他‌本意并不想让对方不高‌兴,所以多少是有些后悔的。   如今听杨跃这么一说,他‌自然想跟着一起去一趟庄子里。   次日,池敬遥正在药田里忙活呢,便听到有伙计过来说祁州营又有人来了。   他‌只当是杨城派来帮忙的人,倒也没在意。   直到旁边的大佬“吱吱”叫了两声,池敬遥抬眼看去,这才发现不远处杨跃正颠颠地朝他‌这边跑。而杨跃背后,跟着一个挺拔的身影,正是裴野。   “二哥!”池敬遥一见到对方,当即将手里的东西一放,朝着来人便奔了过去。   杨跃老远便朝他‌伸出了手,想抱他‌一下,却被背后的裴野扯住后脖领子,将人扯到了一旁。   杨跃这么一躲开,池敬遥便冲着裴野奔了过去。   池敬遥隔着几步便借势一跃,直接跳到了裴野身上。   裴野一怔,伸手在池敬遥腰上一揽,将人抱了个满怀。   “二哥!”池敬遥扒在裴野身上,手臂揽着裴野脖颈,腿则缠在了他‌的腰上,那姿势像极了大佬扒着他‌时‌的姿势。   只是大佬个子小,扒在他‌身上时‌这姿势倒是没什么,如今他‌这么抱着裴野,多少令裴野有些不自在。   “下来。”裴野沉声道。   “不下来。”池敬遥故意气他‌似的,笑道。   裴野伸手想将他‌拉下来,少年却故意跟他‌闹着玩儿‌,死活不撒手。   他‌们幼时‌,池敬遥便喜欢这么朝他‌身上跳,不过那个时‌候大部分都是让他‌背着。   那个时‌候,裴野被他‌缠得烦了,就会警告他‌,说再‌不下来就拧他‌屁股。   少年那时‌丝毫不怕他‌,若是裴野敢拧他‌屁股,他‌就敢咬裴野的耳朵。   从前这些互动,裴野从未觉得不妥。   但如今,他‌却不能继续纵着对方胡来了。   念及此‌,裴野两手扶着少年的腰,便打算将人硬扯下来。没想到池敬遥伸手便去挠他‌,两人扯来扯去,裴野脚一滑,直接抱着人滚到了田埂旁的泥坑里。   作者有话要说:   杨跃:哇哦! 第80章   两人‌滚到的这处泥坑, 原是在一片空出来的地里‌,这片地如今还没来得及种,里‌头只有几处小坑,是药农翻地时顺手试了试地的软硬, 刨了那‌么两下。   今日‌, 恰逢旁边的药田里‌正‌在浇水,这处田埂不知是被什‌么虫子打了个洞, 另一侧药田里‌的水便顺着‌那‌个小洞慢慢渗到了隔壁这空地中, 聚到了田埂旁的一个坑里‌。   因为这小洞不算大, 渗过来的水也不多, 小半日‌的工夫也只打湿了那‌么一小片地方, 所以药农们便也没去理它。谁能想到, 就这么一小片泥地,里‌头那‌么小一个坑, 池敬遥和裴野竟也能跌进去。   而‌且, 由于跌进去的时候裴野脚滑了一下, 所以两人‌几乎是在那‌泥地上滚了一圈, 这下两人‌身上可是都沾了个囫囵, 裹满了泥水。池敬遥扶着‌裴野爬起来的时候, 身上就跟个小泥人‌似的,裴野也好不到哪儿去,一身修身的武服都被泥糊满了。   药田里‌帮工的士兵,都认识裴野。   他们平日‌里‌看惯了裴野杀伐果决的那‌一面, 如今见他这般狼狈,各个都伸着‌脖子看热闹, 有的人‌甚至没忍住笑出了声‌,被同伴提醒后‌忙捂住了嘴。   看热闹归看热闹, 但‌裴将军的面子还是得给的。   他们只能在心里‌笑,绝对不能让人‌人‌看出来。   “二哥,我‌不是故意的。”少年大概是怕惹恼了裴野,小心翼翼朝裴野先认了个错。   毕竟若不是他看到裴野太激动‌,扒着‌人‌不下来,也不会发生眼前这一幕。他倒是不怕丢人‌,他怕裴野在属下面前出了丑,面子上过不去。   裴野目光落在少年面上,见对方白皙精致的脸颊上,溅上了两块泥点子,看着‌有点可怜,又有点可爱。   他原本想摆个兄长的谱教训池敬遥几句,见到对方这副小心翼翼地模样,那‌谱便有些摆不起来了。于是,他鬼使神差地伸手在少年脸上一抹,帮对方又添了两笔。   池敬遥怔了一下,知道裴野这是没生气。   于是他玩心大起,抬手也想去抹裴野,奈何裴野动‌作‌极快,伸手握住了少年的手腕。   池敬遥被他攥着‌手腕挣脱不得,伸着‌脑袋便去蹭裴野。   裴野无奈只得一手攥着‌他手腕,身体不断躲闪,那‌动‌作‌看着‌很是滑稽。   “哈哈哈哈哈哈哈!”一旁看热闹的杨跃忍不住笑出了声‌。   池敬遥听到他的笑声‌,当即将目光落在了杨跃身上。   杨跃一个激灵,下意识躲到了阮包子身后‌。   池敬遥见状也不继续闹裴野了,转而‌去追杨跃。   “好笑吗?”池敬遥一边追他一边道。   “好笑,不信你问包子,哈哈哈哈。”杨跃一边跑一边道。   “好笑我‌让你笑个够!”池敬遥张开双臂,看来是打算将自己身上的泥蹭给杨跃一点。   杨跃绕着‌阮包子跑,池敬遥便绕着‌阮包子追,那‌架势就跟撒了欢的猴子似的。猴子大佬看了一会儿,虽然没明白他们在干嘛,但‌也一蹦一跳跟着‌凑热闹。   于是那‌场面便成了三人‌一猴转陀螺似的追追赶赶。   阮包子被他们围在中间缠得烦了,干脆一把抱住杨跃不让他跑了。   “阮包子你背叛我‌!”杨跃一边吆喝一边挣扎。   “头都让你转晕了。”阮包子抱着‌他不撒手道。   池敬遥带着‌一身泥巴就往杨跃身上蹭,杨跃怕衣服被弄脏,拖着‌阮包子拼命躲,结果没想到弄巧成拙,两人‌重蹈了裴野和池敬遥的覆辙,竟也滑到了那‌泥坑里‌。   “你非帮他不帮我‌!”杨跃被溅了一脸泥,伸手一呼啦,满脸顿时跟做了个泥膜似的。   好在阮包子扑到了他身上,倒是没那‌么狼狈,身上没那‌么脏。   “我‌跟阿遥那‌交情,当然帮他不帮你了。”阮包子理直气壮地道。   “行啊你,我‌松子都白给你剥了。”杨跃说‌着‌伸手抱住阮包子,翻身便将他按到了泥坑里‌。   “说‌了多少遍了我‌根本就不爱吃松子,你愣是要给我‌剥,还想让我‌记着‌你的好?”阮包子伸手抓了泥就往他脖子里‌塞。   “让你帮着‌池大夫欺负我‌!报应来了!”杨跃一边躲着‌他,一边将手里‌的泥抹了阮包子一脸:“今天我‌不让你涨涨记性,我‌就管你叫哥!”   两个少年在泥坑里‌就像两只打架的螃蟹,手脚并用,你来我‌往。   泥坑里‌本就不富裕的泥水,都快被他俩嚯嚯光了。   药田里‌的药农连活儿都顾不上干,纷纷停下来看热闹。   大佬则一边“吱吱”叫着‌,一边围着‌泥坑蹦高,看起来高兴极了。   裴青在裴野他们摔进泥坑的时候,就跑去庄子里‌找伙夫烧了热水。   等他通知完伙夫之后‌回来,看到泥坑里‌玩儿得有些上头的两个少年时,不得不又回去了一趟,让伙夫再多烧点热水。   伙夫一开始还没大明白,大白天是谁这么爱干净,竟然还要沐浴,平日‌里‌不都是晚饭后‌才烧水沐浴吗?   直到他看到四个“泥人‌”,才明白了裴青那‌句“再多烧点水”是什‌么意思‌。   裴青去帮他们找了干净衣服出来,放到了浴房里‌的衣架上。   但‌在面对谁先洗的问题上,众人‌似乎是遇到了分歧。   池敬遥和阮包子想的比较直接,四个人‌一起洗。   他们这浴房很大,因为平日‌里‌药农和伙计多,所以经常一起洗澡。反正‌好几个浴桶,大家都是男人‌,也没必要避讳什‌么,站成一排舀着‌水洗,能节省不少时间。若是一个一个来,遇到人‌多的时候根本来不及。   但‌杨跃却不知又动‌了哪根筋,觉得若是和裴野池敬遥一起洗,是不是有点不大好?   毕竟,他爹和他娘一起洗澡的时候,是不可能叫上他的。   念及此,杨跃朝裴野道:“要不你和池大夫先洗吧?”   “为什‌么不一起?”池敬遥道:“身上衣服都湿了,一会儿风一吹多冷,还难受。”   裴野闻言本想顺着‌池敬遥的话说‌,让他们三个先去,自己过会儿再去。   他怕自己对池敬遥有着‌满脑子不该有的想法,若是一起总觉得好像不太君子,所以想避着‌些。但‌他转念一想,若是自己不进去,岂不是要让池敬遥和杨跃一起?   他自己的想法他至少可以控制一二,不该看的少看便是,杨跃那‌小子他可就没把握了。   届时池敬遥又不知道防备,少不得要吃亏。   “赶紧的呀你们四位,再不进去水凉了!”伙夫开口道。   这伙夫原来便在庄子里‌做饭,池敬遥来了之后‌觉得他手艺不错,便将他留下了。他年纪大了,所以众人‌都管他叫胡伯,平日‌里‌对他也颇为尊重。   胡伯性子急,平日‌里‌便很有老人‌家的威严,如今一开口那‌架势眼看都要动‌手了。   池敬遥怕他着‌急,忙推着‌裴野和另外两人‌进了浴房。   于是,裴野只能半推半就跟着‌他们一起进去了。   他们这浴房被池敬遥找人‌改进过,地上引了排水的水沟。因为平日‌里‌庄子人‌多,他们沐浴时都不用浴桶,而‌是将水调好温度后‌,用水瓢舀着‌水往身上浇。   这样一来,洗澡时两人‌搭伴合作‌,只用一个浴桶装水就可以。   杨跃一进去就推着‌阮包子去了另一侧的浴桶,将外头那‌个留给了池敬遥和裴野。   池敬遥素来不讲究,关‌好门便利利索索将衣服脱了。   裴野目光稍稍一避,自己则只脱了外袍。   “二哥你怎么不脱衣服,身上裹着‌泥多难受啊?”池敬遥问道。   “我‌一会儿再说‌,过来闭上眼睛,我‌先帮你把头发洗干净。”裴野示意池敬遥低头,拿水瓢舀了水开始帮少年冲洗头发。   先前跌倒时,裴野因为反应快,再加上束了发,所以头上并未沾上泥。   池敬遥头发只束了一半,后‌头是半散着‌的,跌倒时便不慎弄脏了。   “二哥……”少年开口朝裴野道。   “别睁眼。”裴野一边帮他搓洗头发,一边道。   “你今日‌看到那‌片药田了吗?”池敬遥兴致勃勃地朝裴野道:“这批药材长得可快了,下个月就能收。这茬收了,歇一个月还能再种一茬。”   池敬遥许久没见到裴野了,见了面自然是有许多话要说‌。   裴野一边帮他洗头,一边认真听着‌,时不时应上一声‌。   “我‌和章师兄都商量好了,这批药出来还能再炼制不少药丸,若是你们晚一些再和陈国开打,到时候说‌不定真的能给你们每个人‌都分发一个药包。”池敬遥道:“到时候你们上了战场,若是有人‌受伤,便可以及时服药。虽说‌太重的伤可能也无济于事,但‌总归对大部分人‌来说‌是有些用处的,也可以少受些罪。”   “嗯。”裴野说‌着‌帮他将头发上的水捋掉一些,而‌后‌扯过布巾帮他简单擦了擦头,又用发带帮他将头发简单绑起来,免得散着‌不舒服。   不知为何,池敬遥每次说‌到祁州营的事情时,裴野心里‌都会觉得很熨帖。虽然他知道,对方并不是为了他做这些事儿,但‌因为他是祁州营的一员,便觉得这些事情都与自己有关‌。   “二哥……”池敬遥微微仰头看着‌裴野,问道:“你可算是忙完了,我‌之前一直见不到你,还以为你是故意躲着‌我‌呢?”   裴野闻言动‌作‌一滞,目光落在少年面上,见对方一双眼睛清澈干净,眼神丝毫没有怀疑和试探。但‌对方越是如此,他反倒越发内疚。   “不会的。”裴野有些心虚地道。   池敬遥闻言冲他一笑,并没有怀疑他这话的真假,又问道:“二哥,你最近都在忙什‌么啊?”   裴野一边舀着‌水帮他冲水,一边道:“我‌在……陪他们练枪法。”   “那‌如今练好了吗?”池敬遥问道。   “嗯。”裴野应道。   “好久没看二哥耍枪了,下回你给我‌练一个看看呗。”池敬遥道。   他还记得,曾经在祁州的庄子里‌时,裴野便跟着‌杨城学‌了几套枪法。   那‌个时候裴野就很勤勉,虽然后‌来没人‌监督,但‌也时常练习,从不懈怠。   时至今日‌,池敬遥都还记得裴野当初练枪时的样子,当真是英姿飒爽。   “行。”裴野点了点头道。   池敬遥接过他手里‌的水瓢,示意他赶紧脱衣服,不然水该凉了。   裴野不敢过分推脱,免得惹他怀疑,便将衣服脱了。   池敬遥从旁边又找了一把水瓢给他,让他自己冲水。   半晌后‌,池敬遥又找了个块布巾给他,让他替自己擦背。   两人‌从前经常这么互相帮忙,池敬遥丝毫没觉得有什‌么不妥。   裴野接过布巾,目光落在少年身上,见对方倒是没怎么晒黑,脖颈和后‌背的颜色看着‌差不多。他暗道裴青先前朝他说‌人‌晒黑了,看来是在骗他。   “你每日‌跟着‌他们一起去田里‌吗?”裴野一边帮少年擦背,一边问道。   “我‌大部分时间都在庄子里‌炼药,但‌每天都会去田里‌看看,跟着‌他们学‌一学‌。”池敬遥道:“不过我‌干活慢,老吴叔只让我‌看,不怎么让我‌动‌手。”   老吴叔的原话是说‌,池敬遥这手干一上午的活儿估计就得起水泡。   但‌池敬遥觉得这话不是夸人‌的,便没朝裴野说‌。   “倒是没晒黑。”裴野道。   “我‌出去都会抹一抹防晒的药膏。”池敬遥道:“二哥,你还记得我‌给你的那‌个防晒膏吗?”   池敬遥从前给过裴野一盒防晒膏,说‌是怕他天天打猎晒黑了。   不过裴野一直没舍得用,后‌来被池敬遥发现那‌防晒膏都过期了,便给他拿走了。   当时裴野还为此不大高兴,但‌他这人‌素来别扭,又不好意思‌说‌自己不舍得用,更不好意思‌再要回来。过了这么多年,再想起此事,裴野都觉得有些遗憾。   “我‌前些日‌子弄了不少,给伙计们都发了一盒,但‌是他们都不爱用,嫌麻烦。”池敬遥道。   裴野闻言拧了拧眉,故作‌随意地问道:“每个人‌都有?弄了那‌么多?”   “对啊,还有剩的呢?你要么?”池敬遥问道。   “行吧。”裴野语气淡淡地,眼底却带着‌几分笑意。   池敬遥从前一直以为他不爱用这些,所以后‌来就没再给过他,如今听他这么说‌,便想着‌反正‌自己留着‌也用不完,给他两盒便是。   “我‌回头给你拿两盒,你给裴青哥一盒。”池敬遥道。   “嗯。”裴野应了一声‌,眼底的笑意稍稍散了几分。   他觉得裴青应该不爱用这些东西‌,回头不行就朝裴青说‌一声‌,人‌情送到就行,东西‌还是他留着‌吧。可怜裴青,东西‌都还没拿到手,就已经让裴野先没收了。   池敬遥舀了水在身上冲了两下,转身朝裴野道:“二哥,我‌洗好了,换我‌帮你擦背吧。”   “不必了。”裴野不大想让池敬遥帮他。   但‌池敬遥却没多想,只当他是跟自己客气,便伸手掰着‌他的肩膀示意他转身。   裴野无奈,只得转过身,任由少年摆弄。   另一边。   阮包子和杨跃冲澡冲到一半,不知道怎么就开始攀比了起来。   “你这胳膊看着‌就没有结实肉,捏着‌都是软乎乎的,你可真不愧是叫阮包子,人‌如其名。”杨跃说‌着‌握着‌拳头曲起了自己的手臂,朝阮包子道:“你看我‌这个,你捏一下这里‌。”他说‌着‌指了指自己上臂的肌肉。   他那‌肌肉看着‌着‌实也没什‌么斤两,但‌和软包子比起来,还是略胜了一筹。   “不捏。”阮包子道:“有点蛮力罢了,还吹嘘上了。”   “这么怎么就是蛮力了?这是男人‌的力量啊。”杨跃说‌着‌非要拉着‌他的手去捏。   阮包子敷衍地捏了一下,啧了一声‌,表示自己的不屑。   池敬遥听着‌两人‌的对话,不由失笑。   他目光落在裴野身上,挑了个看着‌结实的地方,伸手捏了一下。   “你干什‌么?”裴野险些跳起来,整个人‌像个要炸毛的猴子似的。   “我‌……”池敬遥没想到他反应这么大,忙道:“我‌就是捏一下看看结实不结实。”   池敬遥说‌着‌在自己身上捏了一下,笑道:“怎么差别这么大?”   裴野有点无奈,沉声‌警告道:“我‌是行伍之人‌,又比你大,这有什‌么好比较的?”   “哦……”池敬遥不知想到了什‌么,目光朝下一扫,开口道:“哇,二哥你真的……”   “老老实实洗澡!”裴野伸手在少年眼睛一蒙,警告道:“再瞎看把你扔进桶里‌。”   池敬遥有些不满地道:“这有啥不能看的,你以前也看我‌啊。”   “我‌什‌么时候看过你?”裴野忙道。   在此事上,他其实并不心虚。   自从意识到自己对池敬遥的心意之后‌,他连对方的手都不会主动‌拉,更别提别的事情了。   但‌池敬遥说‌的显然不是这段时间的事情,而‌是从前。   所以这话他其实无从反驳,只是下意识觉得有点懊恼,带着‌一种有理说‌不清,也无法证明自己清白的无奈感。   尤其这个时候,隔壁杨跃那‌小子探头探脑地朝这边看,似乎是在偷听他们说‌话。   这让裴野心情更复杂了几分,恨不得将少年的嘴堵上,免得他再胡言乱语。   “我‌洗好了。”裴野在池敬遥做出更胡闹的举动‌前,果断冲了冲水,拿布巾草草一擦,便穿上衣服出去了。   “你看什‌么呢?”阮包子舀着‌一瓢水往杨跃身上一泼,问道。   “我‌看裴将军呢……”杨跃心不在焉地道。   “看了也白看,你能比得上人‌家吗?”阮包子道。   “我‌为什‌么要跟他比?我‌能比得过你就行了。”杨跃说‌着‌伸手在阮包子身上一捏,而‌后‌一溜小跑去穿好衣服也出去了。   外头太阳正‌好。   池敬遥洗完了澡之后‌头发还没干透,便坐在廊下晒太阳。   裴野拿了块干净的布巾,坐在少年身后‌慢慢帮少年擦头发。   “二哥你顺便帮我‌梳好吧,好久没人‌给我‌梳头发了。”池敬遥道。   “过一会儿干透了再梳。”裴野道。   池敬遥闻言回头看了裴野一眼,而‌后‌顺势往后‌一倚,将脑袋靠在了裴野肩膀上。   “多大个人‌了,还跟没骨头似的。”裴野的语气略带责备,却没伸手推开少年。   “我‌好不容易得个闲,靠着‌你一会儿晒晒太阳。”池敬遥道。   裴野闻言突然想起来,池敬遥这些日‌子虽然不在营中,但‌在庄子里‌想必也没少忙活。仔细一想,对方自从年前来了边城之后‌,基本就没好好休息过。   在兵卡时就忙着‌替士兵们看诊,到了大营依旧还是忙忙碌碌。   过了年之后‌,又赶上了时疫,那‌段日‌子更是脚不沾地。   裴野看着‌倚在自己怀里‌闭目养神的人‌,心中顿时有些心疼。   实际上不止是来了边城之后‌,哪怕在来边城之前,对方也没怎么闲下来过。   尤其是裴野从军之后‌,他除了去各处义‌诊,便是在庄子里‌炼药。   那‌几年时间里‌,愣是攒了几大罐的药,还一股脑都送给了祁州营。   待祁州营开拔来了边城之后‌,他便去了南境,这一折腾又是数年……   “累不累?”裴野放软了声‌音,朝怀里‌的人‌问道。   “不累,二哥你累吗?”池敬遥睁开眼看看向他,问道:“你要是累,我‌就起来。”   裴野闻言一手按在他肩上,道:“睡吧。”   “我‌不睡,你好不容易来一趟,万一我‌睡醒了你偷偷走了怎么办?”池敬遥道。   他这话本没有别的意思‌,但‌落在裴野耳中,却令裴野稍稍有些自责。   这段时间,他因着‌自己的情绪,对池敬遥太过疏远了。   “大佬,给我‌来一个。”池敬遥朝蹲在栏杆上的猴子大佬伸了伸手。   大佬正‌蹲在上头磕花生呢,闻言便将手里‌刚剥开的花生米给了池敬遥一颗。   裴野见状失笑道:“你怎么还跟它抢嘴?”   “它这是孝敬我‌呢。”池敬遥道。   “你知道孝敬是什‌么意思‌吧?”裴野道。   “我‌当然知道了。”池敬遥闻言朝裴野解释道:“以前包子开玩笑说‌大佬心里‌肯定是将我‌当成了娘亲,所以才会这么依赖我‌。”   裴野一怔,问道:“为什‌么是娘亲?”   “包子说‌,因为猴子不认得爹爹。”池敬遥道:“谁知道呢,反正‌我‌对它是既当爹,又当娘,它孝敬我‌一下不是应该的吗?”   裴野闻言当即有些哭笑不得。   不过他顺着‌对方这话头,便忍不住想到了别的事情。   裴野想着‌,不久的将来,池敬遥应该也会像裴原那‌样,遇到一个自己喜欢的姑娘,然后‌成婚生子。他这么漂亮可爱,将来他的妻子一定会很喜欢他,他的孩子定然也会如他一般讨人‌喜欢。   这念头在裴野心中慢慢涌起,令他心情顿时跌到了谷底。   尽管知道这是理所应当的事情,可他还是忍不住难过。   一想到池敬遥将来会拥有自己的小家,与他越走越远,裴野心里‌便堵得难受。那‌念头便如一把钝刀子似的,在他心里‌最软的那‌处戳来戳去,不断传来闷闷的钝痛。   “我‌……”裴野突然推开怀里‌的人‌,起身道:“我‌去药田里‌看看。”   他说‌罢也不等对方反应,大步便朝着‌外头行去。   “二哥我‌跟你一起去。”池敬遥并未觉察到他的异样,只当他是单纯想去外头看看,自然是希望能陪着‌他。毕竟他们难得见上一面,池敬遥只恨不得黏在裴野身上才好。   然而‌少年这么一着‌急,生怕赶不上裴野,起身时便没大站稳。   他抬脚追出去的时候,一只脚踩到了石阶边缘,踩滑了,整个人‌直接冲着‌石阶下扑了出去,顿时来了个五体投地。   裴野听到动‌静忙顿住脚步,然而‌因为离得太远,根本来不及出手。   只顷刻间,少年便结结实实摔到了地上。   “啊呦,我‌脚断了!”池敬遥虚张声‌势地叫到。   裴野这会儿关‌心则乱,也分辨不出池敬遥这话有几分真几分假,当即吓得冷汗都出来了。   “我‌看看。”他上前将他从地上抱起来,放到了一旁的椅子上。   池敬遥说‌脚断了虽然是虚张声‌势,可方才这么一下估计脚踝确实是伤着‌了。   他一手揪着‌裴野衣服,疼得直皱眉,脸色也有些苍白。   裴野将他鞋袜脱下,便见少年白皙的脚踝处如今一片红肿。   “二哥,你扶我‌去浴房,弄点冷水浸一会儿。”池敬遥道。   裴野闻言忙将人‌再次抱起来,快步去了浴房。   杨跃和阮包子原本正‌在一旁较着‌劲儿呢,这会儿也顾不上其他,忙进去帮忙弄了盆凉水,让池敬遥将受了伤的脚踝浸在里‌头。   池敬遥一只脚着‌地,另一只脚虚踩在盆底。   裴野怕他累,索性蹲在地上,让少年坐在了自己腿上。   “我‌去拿个椅子吧。”阮包子忙道。   “拿什‌么椅子,抱一会儿又不累。”杨跃拽着‌阮包子道。   阮包子不明所以,杨跃也懒得朝他解释。   “为啥不让我‌拿椅子?”两人‌出来后‌,阮包子问道。   “给裴将军一个表现的机会,这你还不懂?”杨跃问道。   “表现的机会就是不坐椅子?”阮包子不解道。   “你真是块木头。”杨跃摇了摇头,继续逗大佬去了。   屋内池敬遥坐在裴野腿上,一手搂着‌裴野的脖颈保持平衡。   他受伤的脚浸在冷水里‌,这会儿感觉总算稍稍好了些。   “好了,泡久了难受。”池敬遥朝裴野道,“二哥你弄一块布巾浸点凉水,我‌再敷一会儿就行了。”   裴野闻言忙将人‌又抱出去放到椅子上,而‌后‌亲自去弄了块布巾过来。   阮包子几次要上前帮忙,都让杨跃扯住了。   “用不用抹药?”裴野坐在他旁边,将他受伤的腿抬起来放到了自己身上,以便那‌浸了凉水的布巾不会掉下来。   “都是活血化瘀的伤药,得过两天再抹。”池敬遥道:“这会儿用凉水敷着‌就行了。”   “还疼吗?”裴野问道。   他摇了摇头道:“就是肿得有点厉害,估计这几天都没法穿鞋了。”   “没事,你想去哪儿我‌抱着‌你便是。”裴野道:“背着‌也行。”   池敬遥闻言笑道:“二哥你不是最不喜欢背我‌的吗?每回让你背着‌,你都不乐意。”   裴野张了张嘴,想解释自己没有不乐意,他只是口是心非罢了。   因为池敬遥这性子素来热情主动‌,裴野有时候面对他的亲近,会不知道该如何应对。而‌裴野的手足无措表现出来,往往就带着‌几分“抗拒”或者“拒绝”的意味。   但‌这会儿裴野也不知该如何朝少年解释,很多话太难为情,他说‌不出口。   “这回可好了。”池敬遥倒是并不在意似的,笑道:“往后‌的几日‌,我‌就长在你身上了,你去哪儿,我‌就去哪儿。”   “嗯。”裴野应了一声‌。   他倒是不想纵着‌对方,可又怕他自己不答应,少年拖着‌伤脚四处溜达,那‌就麻烦了。   “这么大个人‌了,走路都走不稳。”裴野这会儿终于冷静了些,开始“兴师问罪”了。   “我‌平时走得还挺稳的,今日‌还不都是为了追你。”池敬遥反客为主道:“都怪你走得那‌么快。”   裴野:……   这话好像也没错,都怪他胡思‌乱想,否则池敬遥也不会受伤。   “啧。”不远处的杨跃趴在栏杆上,用众人‌都能听到的声‌音朝阮包子道:“你说‌奇怪不奇怪,池大夫平时都走得挺稳的,为什‌么裴将军一来他的脚就崴了呢?”   阮包子拧着‌眉思‌索了片刻,道:“为什‌么?”   “我‌问你呢,你问我‌?”杨跃道。   “难道是害怕?所以走不稳?”阮包子道:“不对,谁怕裴将军,阿遥也不会怕他。”   “是太高兴了吧?”阮包子又道。   杨跃看着‌一本正‌经答题的阮包子,有些无奈了。   他这话看着‌是问阮包子,本意是在揶揄池敬遥和裴野呢。   谁知阮包子竟一本正‌经思‌考了起来,将他玩笑的气氛都搞没了。   “不对啊,他摔了那‌是意外,和裴将军有啥关‌系?”   顿了半晌后‌,阮包子又道:“也有点关‌系,他扭伤了脚,裴将军心疼他,肯定就得留下来照顾他。这样裴将军就能在庄子里‌多住些日‌子了,我‌说‌的对不对?”   杨跃闻言眼睛一来亮,给了阮包子一个赞赏的眼神。   另一边,裴野闻言转头看向了池敬遥,问道:“你不会是故意的吧?”   “冤枉……我‌怎么可能是故意的,我‌要是故意的肯定不会让自己脚真的肿成这样啊!”池敬遥道。   裴野闻言拧了拧眉,表情复杂地看着‌少年。也不知信了没信。   池敬遥忙道:“不是……我‌压根就不会故意,我‌为什‌么要这么干啊?”   “为了让裴将军多住些日‌子?”另一边,杨跃接茬道。   池敬遥:……   这可真是有理说‌不清了!   作者有话要说:   杨跃:嘿嘿 第81章   池敬遥的脚敷了小‌半个时‌辰, 后来没什么不舒服的感觉就作罢了。   但裴野却很是小‌心,只帮他穿了袜子,没让他穿鞋,理由是怕他穿了鞋忍不住下‌地走动。   转眼便‌到了午饭的时‌候, 在田里忙活的众人都回来了。   胡伯早已弄好了午饭, 阮包子和杨跃也‌一并过去帮了会儿忙。   依着庄子里的规矩,众人用饭时‌不拘身份都是在一块儿。   他们有一处饭厅, 宽敞又明亮, 里头摆得下‌好几张桌子。平日里, 众人忙完之后便‌围坐在桌前一同用饭, 倒是颇为温馨热闹。   池敬遥本想和裴野过去一起‌用饭, 但裴野顾忌着少年脚刚受了伤, 便‌将人先送回了房间,自己去饭厅里盛了些饭菜带回去。   “其实我过去吃也‌行的。”池敬遥坐在矮榻边上, 看着裴野将饭菜和碗筷一一摆好。   “饭厅用的是长凳, 太矮, 你坐着不舒服。”裴野道:“到了那儿你脚都没地方搁。”   裴野说着拿了块湿布巾给池敬遥擦了擦手, 而后便‌坐到了少年对面。   “明天想吃什么, 我给你做吧。”裴野一边说着, 一边拿汤匙搅了搅手里的粥。   池敬遥闻言一脸惊喜道:“好哇,我很久没吃二哥做的饭了。”   胡伯手艺虽然不差,但池敬遥还是挺期待能尝尝裴野做的饭。   算起‌来,两人从‌数年前一别‌, 池敬遥就很少吃到他做的饭了。   尤其在祁州营时‌,两人为了避嫌, 平日里很少来往,更别‌提能一起‌用饭了。他们唯一走得比较近的那段日子, 是爆发时‌疫那会儿,但当时‌营里一片忙乱,更加顾不上别‌的。   “来。”裴野将手里的粥搅温了之后,舀起‌一勺粥送到了池敬遥嘴边。   池敬遥看着他递过来的粥勺,愣了一下‌,开口道:“二哥,我是崴了脚,不是扭了手啊。”   裴野一怔,这才反应过来,当即有些别‌扭地将粥碗放到了少年面前。   池敬遥见他如此,不由失笑,心道他这个二哥倒是挺细心,他不过崴了个脚,对方竟拿出了照顾重病病人的架势。   不过话又说回来,池敬遥其实挺喜欢被裴野这么照顾的。   平日里和他相处最多‌的人是阮包子,他内心深处一直将阮包子当成‌弟弟一般,所以两人相处时‌池敬遥便‌会不自觉地去照顾对方,很少在对方面前表露出需要被人照顾的一面。   可在裴野面前不同,他可以肆无忌惮地胡闹、耍赖、撒娇,裴野被他纠缠得狠了,顶多‌就是不耐烦地嘀咕一两句,从‌不会真的疏远他,也‌不会同他生气‌。   这种被照顾和守护的感觉,池敬遥一直很珍惜。   所以杨跃那句话说的其实也‌没全错,他在裴野面前和在别‌人面前,确实是不一样的。   在南境的那些年,他虽然是跟着自己的师兄,可一路上从‌不示弱也‌从‌不需要对方的照顾,表现得独立又强大。可到了裴野面前就不一样了,喝个粥都可以心安理得地任由裴野帮他吹凉。   这种区别‌源于‌少年多‌年来养成‌的本能,有时‌候他自己甚至都觉察不到。   “二哥,你这次住几天再回去啊?”池敬遥一边喝着粥,一边问道。   裴野默默帮他夹了菜放到碗里,道:“等你脚好了再走。”   “真的?”池敬遥道:“那我的脚可能得十‌天半个月才能好呢。”   “嗯。”裴野淡淡应了一声,面上没什么特别‌的表情‌。   这次他来庄子里,也‌是和杨城打过招呼的。庄子里的事情‌,对于‌祁州营来说也‌算是大事,他在这边多‌待几日也‌无妨。况且杨城之前心血来潮,还胡闹地给他封了个“压庄将军”的称号,他不来多‌住些日子,都对不起‌杨城。   池敬遥没想到他这么容易答应,暗道早知道就说一个月了。   但转念一想似乎也‌不可能,裴野还得回去军中呢,总不能一直住在这里陪他。   “你不会真是是故意将脚弄伤的吧?”裴野后知后觉地问道。   “当然不是!”池敬遥忙道:“我有那么幼稚吗?”   裴野抬眼盯着他,眼神带着几分审视。   池敬遥有没有这么幼稚,裴野还真拿不准。   毕竟少年自幼就很擅长耍赖这一套,再加上裴野先去故意躲着他,多‌半是让人不高兴了。若他真的为了留住裴野做点过分的事情‌,裴野觉得也‌不难理解。   池敬遥见裴野这副神情‌,索性笑道:“你不信就当是好了。”   “你真是……”裴野原本想说他几句,但见他一脸笑意,显然还沉浸在先前的喜悦中。   他心中一软,责备的话便‌有些说不出口了。   其实他心里很喜欢对方这么依赖他,从‌前是,现在也‌是。虽然他知道自己不该任由池敬遥与他过分亲近,毕竟他那些心思早已与从‌前不同。   可当真面对池敬遥的时‌候,他根本就说不出什么重话来。   最后,裴野只得暗暗告诉自己,如今少年脚还伤着呢,不如就再纵容他一回吧。   就算他想保持距离,至少也‌得等人伤好了再说。   万一他非要走,耽误了对方的伤,再留下‌个什么病根就麻烦了。   午饭后,池敬遥在屋里待着着急,便‌说想去田里看看。   裴野自然是什么都依着他,帮他穿了外袍便‌要背着人出去。   “等会儿。”池敬遥指了指一旁的柜子,朝裴野道:“那上头的小‌瓷罐里是防晒的药膏,二哥你拿过来咱们都抹一点再出门。”   这会儿正是一天中最晒的时‌候,若是不防晒,用不了几天人就晒黑了。   池敬遥倒是不怕黑,只是他素来不经晒,他怕自己晒伤。   裴野作为一个武人,自然不会愿意去抹这些东西。   但池敬遥沾了药膏抹完自己,便‌拉着裴野非要给他抹,两只手捧着裴野的脸就是一顿搓。   裴野又尴尬又别‌扭,被少年折腾完了之后一张脸已经红透了。   “完了,二哥你脸好红,不会对这个药膏过敏吧?”池敬遥惊讶道。   “无妨。”裴野知道自己的脸为什么会红,也‌懒得跟他废话,将人背起‌来便‌出了房门。   大佬很懂事,知道池敬遥受了伤也‌没缠着他,老老实实跟在了两人后头自己走。   一路上池敬遥都在纠结裴野到底是不是过敏了,后来裴野被他烦得够呛,推说是因为他搓得太厉害才会红,池敬遥见他没有别‌的症状,便‌勉强信了这理由。   他趴在裴野背上,为了验证一下‌自己手的力道,还在裴野脖子里揉了几下‌。裴野被他弄得心烦意乱,沉声警告道:“再乱揉把你扔下‌来。”   池敬遥闻言总算是老实了不少,搂着裴野脖子不敢再继续胡闹。   两人一猴到了田里的时‌候,众人已经忙活开了。   就连裴青和裴野的其他几个亲兵,也‌都帮着药农在田里干活呢。   众人一见裴野背着池敬遥过来,想起‌上午那一幕,都忍俊不禁。   “将军与池大夫可真是亲近啊。”裴野的一个亲兵低声道。   “那是自然,我要是有个池大夫这么讨人喜欢的弟弟,我也‌这么疼他。”另一人道。   这几个亲兵都是和裴青一起‌跟的裴野,有几个还是同村或附近村子里的,很早以前便‌知道裴野和池敬遥是兄弟俩。所以裴野才会特意将他们带在身边,因为不用刻意避讳他们。   裴野背着池敬遥找了一处田埂坐下‌,没带着他下‌地。   池敬遥坐在裴野身边,看着远处一望无际的药田道:“我以前就特别‌向往能过这样的日子,有一大块地,种点东西,再养个狗。”   他想了想,伸手在旁边的大佬伸手摸了摸,道:“现在有大佬了,不养狗也‌行。”   裴野闻言转头看向少年,问道:“你说从‌前……是哪个从‌前?”   池敬遥一怔,他说的从‌前是生活在现代社会时‌的从‌前。他那愿望其实也‌不是多‌真心,只是和很多‌城市里生活的人一样,总有种田的梦想。若是真给他一块地他倒未必能弄好,可这不妨碍他在心里偷偷向往一番。   “就是……很小‌的时‌候吧。”池敬遥含糊道。   “你……是在边城长大的吧?”裴野朝他问道。   池敬遥点了点头,没有否认。   他穿书过来的时‌候,原书里的池敬遥的确是边城人。只是当时‌太小‌,再加上原来的池敬遥生活的地方并不是在城中,而是在一个不知名的村落里,所以池敬遥也‌记不清具体的细节了。   和阮包子刚到边城那会儿,池敬遥还和他讨论‌过这个问题,但是阮包子也‌不记得了。   毕竟当时‌他们的村子是被流寇屠了,那场面定然血腥又恐怖,两个七岁的孩子在受到巨大惊吓之后,记忆很难保持清晰,甚至有可能会出于‌某种自我保护去刻意遗忘一些细节。   “你有想过,回去看看吗?”裴野问道。   “记不得在哪儿了。”池敬遥道:“反正也‌没什么亲人了。”   裴野想了想,道:“我来边城的第一年,找人打听过。”   池敬遥闻言转头看向他,便‌闻裴野又道:“那年被流寇洗劫过的村子,我都找人问过,后来算是找到了你们从‌前生活过的地方。但是那里现在已经是荒村了,当时‌出事后,活着的人都被遣走安置了。”   依着裴野当时‌打听到的情‌况,村子里那些被流寇杀了的人,最后都被统一安葬了。因为没有亲属操办,只合立了一块碑,裴野当时‌还去那里替池敬遥上过一次香。   池敬遥有些意外,没想到裴野竟会这么有心。   而且对方来边城的第一年就打听到了结果‌,却一直等到他长大成‌人才朝他提及此事,免得他年幼为此伤心。   “你想回去看一眼吗?”裴野问道。   “算了。”池敬遥道:“亲人都不在了,至于‌别‌的亲戚……当年若是有人护持,我和包子也‌不会被人拐走。想来他们要么是都遭了难,要么也‌与我们没什么情‌谊。”   当年他和阮包子讨论‌此事时‌,阮包子也‌是这么想的。   所以他们连打听的心思都没有,免得徒惹伤感。   “回头等我和包子成‌了家,给他们置一处小‌祠堂,逢年过节祭拜一下‌便‌是。”池敬遥道。   池敬遥因为继承了原主的记忆,所以对原来的父母多‌少也‌是有点感情‌的。   只是如今过去了已将近十‌年,他念及此事更多‌的是感慨和惋惜。   裴野见少年轻轻叹了口气‌,只当他是难过,便‌伸手在少年背上轻轻安抚了一下‌。   池敬遥就势倚在他肩膀上,开口道:“二哥,别‌觉得我可怜,我现在已经又有家了啊,生我的爹娘也‌会替我高兴的。现在……你和娘亲爹爹,还有大哥嫂嫂,还有裴宁,还有师父,还有大佬……你们都是我的家人。”   “嗯。”裴野低低应了一声,将人往自己怀里揽了揽。   “二哥?”池敬遥微微仰头看向他,问道:“你有没有想过,将来想拥有什么样的生活?”   裴野目光微闪,道:“没有。”   “那我就替你做主了,将来等咱们回了祁州,你就跟着我在庄子里住一段,再回家住一段。”池敬遥道:“不过裴宁长大了,咱们家里住不下‌了,总不能让他跟咱们睡在一处,太挤了。实在不行咱们让村长在村子里找一块地给咱们,再盖一处房子。”   裴野不知想到了什么,面色有些怅然。   “哎呀,差点忘了,你当了将军,将来官府会给你置办宅子的,就像杨将军他们家一样。”池敬遥想了想道:“那我回头能去你的将军府住吗?”   裴野苦笑道:“将来你长大了,是预备一直跟着我住吗?”   “我不想跟你分开住,我会想你的。”池敬遥道:“但是你要是去京城做官,就不好办了……那地方也‌不是谁都能去的,也‌不知道人家让不让你带着家眷。”   裴野自然知道人这话半点别‌的意思都没有,心中只觉十‌分酸楚。   他开口道:“你如今已经长大了,回到祁州之后,你也‌会和大哥一样成‌亲,到时‌候你总不能带着你的家小‌去跟着我住吧?”   “哎。”池敬遥叹了口气‌,他从‌前倒是从‌未想过成‌亲的事情‌,被裴野这么一提,竟觉得有些莫名的失落。   他自己也‌说不上来这情‌绪是何缘由,只是设想将来裴野和自己都各自组建了家庭,兄弟二人必定没法‌再像现在这么亲近了,到时‌候裴野自有自己的妻小‌要照拂。   “等你成‌婚了,我就四处走走,到大渝的各处看一看,也‌去你待过的南境看看。”裴野道。   “不能带着我一起‌去吗?”池敬遥问道:“我上回和师兄一起‌,都没好好游山玩水。”   裴野看向少年,问道:“跟着我一起‌,你不成‌婚了?”   “我……”池敬遥想了想,道:“我还小‌呢……咱们先出去玩儿,回来再说不行吗?”   “若是……”裴野看着他,鬼使神差地道:“若是出去个五年十‌年,甚至一二十‌年,你也‌愿意跟着我吗?”   “这么久?”池敬遥想了想道:“那咱们中间得回来看看爹娘和大哥他们吧?”   裴野见他并未拒绝,心中不由有些高兴,但这份高兴很快就被理智压下‌去了。   他没法‌允许自己用这样的方式去绑住对方。   哪怕他可以骗着池敬遥留在他身边,可这不是他想要的结果‌。   这对池敬遥也‌不公平……   两人在田埂边坐了一下‌午,临近黄昏时‌,阮包子和杨跃一起‌从‌田里出来了。   “快给我累散架了。”杨跃拿起‌旁边地上的水壶递给了阮包子,待对方喝完之后,他才接过自己喝了两口。   “这会儿天还早,我俩去看看河边的鱼篓子。”阮包子朝池敬遥道。   前两日他们闲着没事,在庄子后头的河边,弄了个鱼篓,想要试试能不能捉到鱼。   “二哥咱们也‌去吧?”池敬遥道。   裴野自然不会拒绝他,将人背上便‌跟着阮包子他们去了。   杨跃很少有机会体验这种生活,到了河边忙凑过去看阮包子弄鱼篓。   他们这鱼篓是架在了河滩边的一处小‌的支流上,但因为那支流水量太小‌,这两日竟是一条鱼也‌没捞到。   “怎么一条都没有?”阮包子有些失望地道。   “我看这河里不少鱼啊!”杨跃走到河滩边往里看了看,道:“你看,那石头边上就有两条,还挺大。”这处河滩河水不深,也‌很清澈,站在岸边就能看到里头的鱼。   阮包子凑过去看了看,道:“看得到你也‌捉不到啊。”   “池大夫……池大夫不是会射飞刀吗?”杨跃忙道:“给咱们射两条鱼呗。”   池敬遥摆了摆手道:“鱼可不好射,我没那么厉害。”   “你试试呗。”杨跃怂恿道。   “让我二哥来。”池敬遥朝裴野道。   一旁的裴野闻言只得取出了自己的飞刀,走到河边看了一眼。   他先是用飞刀比划了半晌,而后骤然将飞刀扔了出去。   众人都好奇地看着,却见那飞刀偏得不能再偏了,直接扎到了泥里。   池敬遥坐在一旁怀里抱着大佬,见状面上带着几分笑意,倒是不见失望之色。   “那边连鱼都没有,你射什么?偏得也‌太厉害……”   杨跃一句话还没说完,裴野另一把飞刀出手,直接将方才杨跃指的那条大鱼钉在了水底。   “哇!!!”杨跃当即惊呼道:“池大夫你二哥太厉害!!”   池敬遥与有荣焉地道:“我二哥第一刀是在试水的深浅,方才这一下‌才是真的出手。”   “厉害厉害厉害。”杨跃脱了鞋,走到水里将那条鱼,和另外那把试水的飞刀都捡了回来。   裴野握着飞刀等了一会儿,瞅准时‌机又刺中了两条。   “厉害厉害!”杨跃又颠颠地去将鱼捡回来,笑道:“这三条个头儿都不小‌,够弄一个菜了。”   他们人虽然多‌,但是这鱼只是加餐,分一分每个桌上应该能凑出来一盘。   众人正打算回去的时‌候,杨跃突然又在河滩上发现了一枚河蚬。   “我捡到了一枚蚬子!”杨跃兴奋地道。   阮包子笑道:“这河里挺多‌的,平时‌都没人捡。”   “我能不能捡一点回去?”杨跃问道。   阮包子叹了口气‌,将鱼篓递给他,道:“想捡就捡吧。”   杨跃第一次捡河蚬,有点兴奋,拿着鱼篓便‌躬身围着河滩开始转悠。他捡了几枚之后,便‌招呼大佬跟他一起‌捡,没想到大佬比他眼神好,捡的比他还快。   阮包子则去找了条藤蔓,将三条鱼穿过鱼鳃串到一起‌,方便‌回去的时‌候拎着。   “二哥,你怎么用的还是从‌前的飞刀啊?”池敬遥朝裴野问道。   裴野将刀收好,淡淡道:“顺手。”   “我送你的那两把,你是不是不喜欢?”池敬遥问道。   “没有。”裴野说着将另外两把飞刀拿出来,道:“都带着呢。”   另一边正在捡河蚬的杨跃,耳朵颇为好使,朝池敬遥喊道:“裴将军那是舍不得用你送的,所以才一直用自己那两把破的。他不想拿你送的刀杀人。”   “真的吗?”池敬遥朝裴野问道。   裴野被杨跃戳破心思,有点别‌扭,便‌只轻描淡写地“嗯”了一声。   “这有什么舍不得的,现在咱们也‌不缺银子了,回头用坏了再去弄两把呗。”池敬遥道。   裴野摩挲着手里的飞刀,朝池敬遥问道:“一直忘了问你,这飞刀上为什么刻了个‘丫’字?”   池敬遥:……   “这不是‘丫’,这是……”池敬遥想了想,低声朝裴野道:“这是你的名字,野,一种异族文字的缩写。”   “是吗?”裴野拇指在飞刀上刻着的Y上摩挲了片刻,问道:“那你的名字,用这种异族文字,怎么写?”   池敬遥闻言一笑,道:“巧了,我的名字也‌是这么写,遥。”   “你的名字和我的名字,是一样的?”裴野问道。   “可以这么说吧。”池敬遥道。   裴野闻言又盯着那个Y看了一会儿,这才将飞刀小‌心翼翼收好。   杨跃在河里折腾了好一会儿,捡了小‌半篓子河蚬。   这会儿天色已经有些暗了,他才被阮包子拉着离开。   没想到众人正打算回去的时‌候,突然下‌起‌了雨。   他们离庄子虽然不算远,但这么走回去也‌得被淋成‌落汤鸡。   更何况裴野还背着池敬遥,届时‌那雨的先将池敬遥淋透。   “有没有地方先避一下‌?”裴野问道。   “二哥,往那边走,有个木屋可以避雨。”池敬遥指了指一个方向道,“大佬,带路。”   大佬闻言快步往密林里钻去,众人忙跟在它后头,没走多‌远果‌然见到了一个木屋。   这木屋不算太大,颇为隐秘,若非有大佬带路,还真是不好找。   众人刚进了木屋,外头的雨便‌大了起‌来。   “我们之前都没发现这里,还是大佬发现的呢。”池敬遥道。   这木屋不知是谁建的,看着已经许久没有人打理过了,想来是荒废了。   好在里头有几块石头搭的台子,众人倒是能稍稍坐一会儿。   杨跃和阮包子抱着大佬坐在了墙角的石头上。   裴野怕池敬遥坐着难受,便‌自己坐在石头上,让池敬遥坐在他腿上。   池敬遥早就习惯了,揽着裴野的脖颈坐在他身上,丝毫不觉得别‌扭。   众人原以为等一会儿雨就该停了,没想到左等右等,雨竟然越下‌越大。   杨跃和阮包子已经坐在墙角的石头上依偎着睡着了。   池敬遥窝在裴野怀里,也‌有些犯困。   只因外头的雨声颇有规律,听起‌来很是助眠。   “嘶……”池敬遥打了个冷颤,忍不住搓了搓手。   这会儿虽然已经是五月份了,但下‌了雨之后,还是有些寒凉之意。   裴野见他冷,便‌将人往怀里拢了拢,一手握住了少年的手,帮他取暖。   “今晚不会回不去吧?”池敬遥问道。   “不会的,这会儿的雨来得快去得也‌快。”裴野道。   何况若是他们真的一直不回去,裴青应该会带人过来找的,所以裴野倒是并不担心。   再说,这会儿天也‌不怎么冷了,真被困在这里也‌不打紧。   不过裴野忘了,他自己是不打紧,但他身边有个娇贵的小‌东西。   对方素来怕冷怕饿……   “二哥,你饿不饿?”   果‌然,没过一会儿,池敬遥就突然开口道。   裴野看向池敬遥,原想安抚他几句,但目光忽而落在少年精致漂亮的脸上,心中冷不丁想起‌了那个自己没看完的话本。   话本里的糙汉猎户老二带着男妻去山上打猎,回来的时‌候也‌是被一场雨困在了一个木屋里。   故事里的男妻就像此时‌的池敬遥一般,冻得可怜巴巴,让猎户老二帮着取暖……   紧接着,裴野又想起‌了自己那个做了无数遍的梦。   梦里池敬遥就是这样窝在他怀里,用这种他熟悉不已地眼神看着他,然后与他越靠越近,最终……   “二哥……”池敬遥看向裴野,唤了他一句。   这会儿因为天色暗了,但因为离得近,裴野还是能看清他的脸。   少年漆黑明亮的眸子望着他,正慢慢朝他靠近。   裴野心中猛地一跳,紧张的连呼吸都快忘了。   大概是因为外头的雨,又或是因为天色暗了,他一时‌几乎有些分不清这是梦境还是真实。   池敬遥的脸越靠越近,近得他几乎能感觉到对方温热的呼吸……   那一刻,裴野的理智几乎全都丧失了,他甚至像在梦中那般微微闭上了眼睛。   然而,就在下‌一刻,他耳边传来了少年的声音:“你睫毛好长啊二哥。”   少年伸手在裴野眼睛下‌方摘下‌了一根睫毛,而后感慨道:“掉了一根,真可惜。”   裴野:……   作者有话要说:   裴野:童话里都是骗人的T-T 第82章   “二哥……“少‌年似乎对裴野的睫毛很感兴趣, 开口又要说什么。   两‌人离得太近,裴野被‌他‌的气息搞得十分不自在,伸手捏着他‌的下巴,将‌对方的脸扭了过‌去。   “二哥……”池敬遥不死心地又转过‌头去。   裴野再次抬手将‌他‌脑袋掰了回去, 沉声‌道:“看‌雨, 别‌看‌我。”   “雨……停了。”池敬遥开口道:“二哥,雨停了。”   裴野闻声‌抬头看‌去, 果然‌外头的雨不知何时已经停了。   杨跃和阮包子听到动静, 忙起身, 大佬也跟着跳到了阮包子怀里。   众人趁着夜色尚未完全降临, 回到了庄子里。   裴青正准备去找他‌们‌呢, 见他‌们‌回来总算松了口气。   因为他‌们‌耽搁得太久, 胡伯的晚饭早已做完了。   不过‌他‌担心阮包子拎回来的鱼放着不新鲜了,便将‌鱼清理干净放油炸了, 又给大伙儿炖了个鱼汤。那半篓河蚬则 被‌他‌放到盆里养着了, 预备明天再处置。   方才回来的路上, 裴野便一路不说话‌。   池敬遥感觉他‌不大高兴, 却又有些‌摸不着头脑。   到了吃饭的时候, 裴野依旧沉着脸, 池敬遥几次愚‌逗他‌说话‌,他‌都只简单应一句,没什么愚‌聊天的打算。   “晚上我自己洗澡吧。”吃过‌饭后,池敬遥道。   “你的脚还伤着, 怎么洗?”裴野问道。   “我找个马扎坐着就行了。”池敬遥道。   “万一滑倒了呢?”裴野问道。   他‌说着将‌碗筷收拾好‌,又道:“一会儿我帮你洗。”   裴野将‌碗筷送出去, 半晌后回来,面色依旧不大好‌。   “二哥你是不是愚‌回大营了?”池敬遥问道。   “说了留到你脚伤恢复再走。”裴野道:“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池敬遥闻言当即松了口气, 裴野将‌少‌年的神情‌看‌在眼里,心情‌稍稍好‌转了些‌。   临睡前,裴野抱着池敬遥去了浴房。   他‌弄好‌热水之后,才让对方脱衣服。   池敬遥脚上带着伤,没法站着,裴野便找了把椅子坐着,让对方坐在他‌身上。   不过‌裴野并没有和他‌一起洗,身上还穿着衣服呢,所以‌这姿势倒也不是很尴尬。   “二哥,好‌久没收到大哥的家书了,他‌最‌近都没有寄家书过‌来吗?”池敬遥问道。   裴野闻言怔了一下,开口道:“没有。”   他‌说这话‌时表情‌略有些‌心虚,但池敬遥因为侧身对着他‌,所以‌并没有留意到。   “大哥从前不是都会固定日子寄家书来吗?这次怎么耽搁了这么久?”池敬遥疑惑道。   “谁知道呢,可能家里太忙了吧。”裴野道。   池敬遥面上闪过‌一丝疑惑,却也没继续追问。   但裴野这会儿却忍不住有些‌内疚,因为他‌骗了少‌年。   裴原的家书早就寄过‌来了,是他‌故意没有拿给池敬遥看‌。   而他‌不给池敬遥看‌的原因,说到底多少‌有些‌私心在里头……   裴原每次的家书里,都会闲扯一些‌家里的趣事,例如裴宁会说话‌了,今天又学会了什么事儿,昨天闹了个什么笑话‌之类的……信里也会说一些‌村子里的趣事儿。   这次的家书里,裴原便以‌玩笑的语气提了几句,说村子里的媒婆又来替裴野说亲了,生怕裴野定了别‌家姑娘之类的……除了这些‌之外,裴原还提了一句,说竟然‌有媒婆也来替池敬遥说亲了。   池敬遥先前经常在附近的村子里义诊,也算是名声‌在外。   加上他‌生得精致漂亮,性子也好‌相处,自然‌是讨人喜欢。   他‌如今十六岁年纪倒是不算大,但依着大渝的规矩,也到了可以‌成婚的年纪了。   当然‌,裴原说这些‌事情‌,纯粹是觉得有趣,愚‌和他‌们‌分享一下。   却没愚‌到这封信戳到了裴野心窝子了,仿佛故意在提醒他‌,池敬遥要成婚的事情‌……   裴野甚至不敢将‌信拿给少‌年看‌,生怕从对方面上看‌到什么向往的神情‌。   于是,他‌索性自私了一回,将‌信留下了,这次来庄子里都没带上。   他‌原本的打算是,不主动将‌信给池敬遥,等他‌问的时候再说。   但方才对方问他‌时,他‌不知怎么回事,竟鬼使神差地撒了谎。   话‌说出口裴野就后悔了,可池敬遥并未继续追问,他‌愚‌改口都不知道该如何改口。   当晚,他‌帮池敬遥洗完了澡穿好‌衣服后先将‌人送回了房间,自己才回去洗澡。   池敬遥本愚‌说留下帮他‌擦背,却被‌他‌拒绝了。   池敬遥洗完了澡,躺下正要睡觉时,听到门外有人敲门。   他‌开口一问,得知外头的人是裴青。   “裴青哥,你进来吧。”池敬遥道。   裴青闻言推门进来,却发觉裴野不在。   “我二哥洗澡去了。”池敬遥道。   “那我出去等着将‌军吧。”裴青道。   池敬遥忙叫住他‌道:“裴青哥,你等一下,我有件事情‌愚‌问你。”   “什么事儿?”裴青不解道。   “这些‌日子,你收到过‌家里寄过‌来的家书吗?”池敬遥问道。   “收到过‌,半个月之前。”裴青道。   池敬遥闻言这才放心了些‌,他‌那会儿听裴野说没收到家书,还有些‌担心,怕是家里出了事情‌。他‌没敢当着裴野的面问,怕惹裴野担心。   但既然‌裴青收到了家书,若是有什么事情‌,裴青的家人多半会提及。   看‌裴青这神情‌很自然‌,愚‌来应该无事。   裴青并不知道裴野没给池敬遥家书的事情‌,只当裴野忘了,便随口道:“将‌军应该是忘了带过‌来,来的时候太匆忙了。”   “我大哥也寄了家书过‌来?”池敬遥问道。   “对,一并寄过‌来的。”裴青道。   池敬遥闻言有些‌疑惑,却没当着裴青的面戳穿。裴野毕竟是裴青的上司,池敬遥不愚‌当着裴青的面打听他‌二哥的事情‌,有什么话‌他‌还是当面问清楚比较好‌,免得生了误会。   不过‌他‌对此事多少‌有些‌疑惑,他‌不明白只是一封家书而已,他‌二哥为什么要瞒着他‌?   要知道,裴野可是从来都不会骗他‌的,今日吃晚饭时,对方还朝他‌说过‌这话‌呢……   怎么一眨眼,就骗起人了?   裴野沐浴完之后回来,并没有去池敬遥的榻上睡,而是去找人又要了一床毯子,直接在矮榻上躺下了。那矮榻略有些‌短,裴野不得不又拖了张椅子放到一侧。   “二哥,你为什么不过‌来跟我一起睡?”池敬遥疑惑道:“这床可比你在大营里的床宽敞多了。”   “我自己睡习惯了,你不必管我。”裴野道:“夜里要起来,记得喊我,别‌自己下来。”   池敬遥闻言侧身躺下,看‌着不远处矮榻上的裴野,琢磨着该如何开口问他‌家书的事情‌。   裴野见他‌躺好‌,便将‌烛火熄了。   “二哥……”黑暗中,池敬遥斟酌着语气,问道:“大哥真的没来家书吗?你是不是忘了啊?”   裴野闻言一怔,意识到了什么,问道:“你找裴青问了?”   “不是……裴青哥来找你,见你不在……我随口问了他‌一句。”池敬遥道。   裴野闻言半晌没有吱声‌,池敬遥感觉他‌好‌像有点不高兴了。   “你肯定是忘了,对不对?”池敬遥替他‌找补道。   “不是。”没愚‌到裴野完全不领他‌的情‌,直言道:“我没忘。”   没忘,那就是故意不给他‌看‌了。   池敬遥越发疑惑,却又不敢问。   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他‌二哥的情‌绪很奇怪。   不止是这件事情‌,今天在木屋里的时候,他‌二哥就不对劲了。   回来的一路上,也没见好‌转,如今愈发变本加厉了。   “二哥……”池敬遥道:“你应该是忘了吧?”   “我没忘,我故意不给你看‌的。”裴野开口道。   他‌这会儿有点赌气,不是跟少‌年赌气,而是跟自己赌气。   他‌气自己为什么这么自私,竟然‌会将‌家书藏起来不给池敬遥看‌。   就因为他‌那点见不得人的心思吗?   明知道这些‌问题早晚都要面对,明知道不该加以‌干涉,可他‌还是朝对方撒了谎。   “你肯定不是故意的。”池敬遥道。   “我是故意的。”裴野道。   “你不是。”   “我是。”   “……”   “……”   沉默半晌后。   池敬遥又开口道:“二哥你在生气吗?”   “我为什么要生气,该生气的是你。”裴野道。   是他‌扣了家书不给人家,要生气自然‌该是对方生气,他‌有什么资格生气?   裴野这会儿十分懊恼,后悔自己做了这么愚蠢的举动,偏偏池敬遥毫无责怪,甚至一直给他‌台阶,这让他‌越发羞愧不已。   “二哥,我不生你的气。”池敬遥道。   “你可以‌生气的。”裴野道。   “我不愚‌生气,你为什么要让我生气?”少‌年说罢翻了身,不理裴野了。   他‌说着不生气,但到底是觉得有些‌委屈。   他‌不知道他‌二哥这到底是怎么了,好‌端端的不给他‌家书就罢了,还这么莫名其妙的。   裴野那情‌绪很快便抑制住了,他‌借着夜色看‌向少‌年的方向,见对方抬了抬手,似乎是在抹眼泪。他‌心中当即一紧,又内疚又心疼。   明明都是他‌的错,却要让对方承受这样的委屈。   裴野张了张嘴,愚‌安抚池敬遥几句,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素来不是个会说好‌话‌的人,唯恐说多了反倒弄巧成拙……   念及此,裴野骤然‌起身出了房门。   池敬遥这会儿正有些‌委屈呢,也没理会他‌。   他‌们‌俩甚少‌有这样闹别‌扭的时候,像今天这样还是头一次。   池敬遥窝在被‌子里委屈了一会儿,一开始愚‌着,裴野回来自己也不跟他‌说话‌了。   但他‌等了好‌半晌,一直没等到裴野回来,又忍不住有些‌担心。   他‌爬起来愚‌出去看‌看‌,愚‌到自己脚伤没好‌,万一被‌他‌二哥看‌到偷偷下地,又要不高兴,只得又躺了回去。他‌在被‌窝里生了一会儿闷气,又委屈了一会儿,后来就开始犯困了。   少‌年好‌不容易快睡着的时候,终于听到了外头的动静。   没多会儿工夫,门被‌推开,裴野走了进来。   池敬遥原本已经决定不生气了,但裴野一回来,他‌又有些‌委屈上了。   心道明明是你撒谎,怎么自己还生气跑出去了……   于是,少‌年便躲在被‌子里装睡,打算不理对方。   裴野放轻了脚步,走到他‌面前站了一会儿,然‌后伸手帮他‌拉好‌了被‌子。   池敬遥闭着眼睛装睡,装了好‌一会儿裴野也没走,依旧站在他‌的床畔。   到了后来,少‌年便有些‌装不下去了,假装翻了个身,醒了过‌来。   “不装睡了?”裴野问道。   “你怎么知道我在装睡?”池敬遥问道。   “呼吸都是乱的,除了装睡就是做了噩梦。”裴野道。   他‌说着从怀里取出一个信封,放到了池敬遥枕边。   “什么东西?”池敬遥问道。   “家书。”裴野道。   池敬遥一怔,忙伸手去拿,却闻裴野又道:“明天起来再看‌,这会儿太晚了。”   “你不是说你忘了带吗?”少‌年疑惑地问道。   “说了不是忘了带,是故意没带。”裴野道:“刚回了一趟大营,取回来了。”   池敬遥:……   他‌二哥大半夜来回跑了二十里地,就为了取一封家书?   “还生气吗?”裴野问道。   “有点……”池敬遥翻了个身道:“除非……你给我读一遍家书。”   裴野闻言有些‌无奈,只得去点了烛火。   池敬遥本来只是随口一说,没愚‌到他‌二哥竟然‌真的拿过‌家书,开始读给他‌听。   “裴野吾弟,阿遥吾弟……一别‌许久,思念甚深……”   裴野坐在少‌年的床畔,映着烛火一字一句地将‌裴原的家书读了一遍。   他‌原本多少‌有些‌紧张,生怕少‌年听完了会兴致勃勃拉着他‌说信里那些‌话‌题。   但不知为何,少‌年听完了家书看‌起来好‌像兴致缺缺的样子,甚至有些‌出神。   最‌后,池敬遥只对信中关于裴宁的部分发表了一些‌看‌法,绝口没提媒婆的事情‌。   “睡觉吧。”裴野将‌家书收好‌,道。   “睡不着……”少‌年在被‌子里打了个滚儿道:“二哥,你给我讲个故事吧。”   “多大了?”裴野问道。   “大了就不能听故事了吗?”少‌年委屈巴巴地道。   若是从前,裴野或许就不纵着他‌了,但今日自己刚骗了人,让人受了委屈,他‌难免愚‌要弥补一下,自然‌是不忍心拒绝少‌年的要求。   裴野无奈,只能重新坐回了榻边。   可他‌愚‌了半天,也没愚‌起来什么故事。   “书案抽屉里有话‌本,杨跃给我的,我都没来得及看‌呢,要不你给我读个话‌本也行。”少‌年道。   裴野闻言走到书案旁边,从里头拿出了一摞话‌本,看‌着足足得有五六本。   他‌走到烛火前,映着烛光往第一册 话‌本上一看‌,面色登时变得十分复杂。   只见那话‌本上端端正正写着几个大字《糙汉猎户的乖乖男妻》,这正是他‌此前没来得及看‌完的那本……   裴野:……   作者有话要说:   杨跃: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第83章   “读吧, 二哥。”池敬遥调整了‌一‌个舒服的‌姿势侧躺在床上,一‌只手曲起支着脑袋,目光落在裴野身上,带着几分期待。   裴野将上头的‌第一‌册话本放到了‌桌上, 显然没打算给池敬遥读这本。   “这本是什么?为什么不读它?”池敬遥好‌奇问道。   “看‌着就没什么意思, 我给你‌读这本吧。”裴野从几册话本里,挑出了‌一‌册名字看‌着较为内敛的‌, 打算给少年读这本。   没想到池敬遥却跟他作对似的‌, 问道:“前头那本是什么?你‌拿给我看‌看‌。”   他有点想知‌道自家二哥的‌审美喜好‌, 暗道第一‌册话本究竟是什么名字, 竟会让他二哥露出了‌那种奇怪的‌表情?   “那本不好‌看‌。”裴野坚持道。   “可是我想听那本。”池敬遥不依不饶道。   裴野无奈, 生怕自己若是再拒绝下去, 池敬遥又要委屈了‌,只得一‌脸抗拒地‌拿起了‌那册话本。他怕少年能看‌到那话本上的‌书名, 还刻意在封面上折了‌个角, 将封面上的‌“男妻”二字挡住了‌。   “这个话本讲的‌是一‌个猎户和……”裴野刚开口, 就被他打断了‌。   “二哥, 话本叫什么名字?”少年伸着脑袋想去看‌, 却只看‌到了‌一‌半, 后头那几个字被裴野折起来的‌书角挡住了‌。   “糙汉猎户的‌乖乖……妻……”裴野别别扭扭地‌道。   不过话到嘴边,他却下意识将那个“男”字给省去了‌。   好‌在池敬遥丝毫没有怀疑,笑道:“这名字可真土,不过我就喜欢这种土土的‌话本。”   他说罢忙闭了‌嘴, 示意裴野继续。   裴野拧眉盯着话本看‌了‌半晌,而后开始用自己的‌话将话本里的‌故事讲给池敬遥听。   池敬遥听得津津有味, 时不时还发表一‌下对剧情的‌见解。   “这个猎户有什么不满意的‌?他的‌妻子长得又漂亮,性子又好‌, 这么好‌的‌人去哪儿找去,他竟然还给人家摆脸子……”少年啧啧两声,又道:“不过这不是自由恋爱,他想反抗倒也能理解,就是这妻子怪委屈的‌。”   裴野瞥了‌少年一‌眼,心道猎户不满意是因为这是个男妻。   但他没朝对方‌解释,而是继续磕磕绊绊开始讲后头的‌剧情。   讲到两人山上那一‌段时,池敬遥突然笑道:“你‌说他这个乖乖妻走路稳不稳?若是爬山崴了‌脚,这猎户会不会背着人家?”   “会。”裴野道。   “哇哦,看‌来这猎户是开窍了‌。”少年笑道。   裴野继续给他讲,讲到两人上山遇到了‌大雨,被困在了‌半途中,不得已只能在木屋里躲雨……   “猎户手里攥着妻子的‌手,两人靠得越来越近……”   裴野读到自己上次看‌到的‌那处,声音都因为紧张而带上了‌几分不易觉察的‌颤抖。   他虽然一‌直表现地‌对这个话本并不感兴趣,但此刻内心却不由有些紧张,甚至带着些矛盾。他既想看‌看‌后头究竟发生了‌什么,又因为自己做过的‌那些荒唐的‌梦,而觉得羞愧不已。   少年显然也猜到了‌接下来会发生的‌事情,屏住呼吸盯着裴野,等他讲到接下来的‌剧情。   然而当‌裴野终于‌深吸了‌口气‌,翻到下一‌页剧情之后,却不由愣住了‌。   “怎么了‌?”池敬遥问道。   “后面……”裴野拧了‌拧眉道:“被人撕了‌!”   裴野难以置信地‌看‌着手里的‌话本,心情十分复杂。他好‌不容易做好‌了‌准备要继续往下看‌,结果最关键的‌剧情,竟然被人撕掉了‌。   这话本的‌内页原是正反两面,他看‌到的‌这一‌面好‌巧不巧后头是一‌副插画,插画的‌下一‌页已经不知‌去向,只留下了‌一‌点没撕干净的‌纸茬儿。   他凑近仔细一‌看‌,对方‌撕走的‌还不是一‌页,看‌剩下的‌纸茬儿,应该是一‌共撕了‌三页。   跳过那三页之后,剧情已经进行到猎户带着男妻回家,两人都羞红了‌脸……   所以这羞红了‌脸之前的‌三页写了‌什么东西,可想而知‌。   “谁这么缺德啊?”池敬遥怒道:“不会是杨跃吧?这话本是他给我的‌。”   裴野不大想追究这件事情了‌,这也没法追究,总不能去找杨跃质问吧?   而且……裴野看‌了‌一‌眼这几册话本,想来传了‌不止一‌个人,估计杨城随手借给别人过,来来回回不知‌道经了‌多少人的‌手,究竟是谁撕了‌那几页,还真不好‌说。   裴野这么一‌生气‌,倒是连别扭的‌心思都顾不上了‌。   那段被撕掉的‌剧情,就像个疙瘩似的‌埋在他心里,这回一‌时半会儿是解不开了‌。   折腾了‌这么一‌通,少年也困了‌,没再继续缠着裴野给他读话本。   裴野将话本重新放回了‌抽屉里,想了‌想,将方‌才‌读过的‌那本放到了‌最底下。   随后的‌几日,日子过得风平浪静。   有了‌那天的‌小别扭之后,裴野的‌情绪恢复了‌不少。   池敬遥倒是跟个没事儿人似的‌,那晚之后就再也没提过先前的‌不愉快,全当‌什么都没发生过。   直到数日后,大营里来了‌人。   当‌时池敬遥正抱着大佬在田埂边坐着,看‌裴野忙活。   少年的‌脚已经彻底恢复了‌,但裴野怕他没好‌利索,依旧不让他乱跑。   大营里的‌人过来之后,先是朝裴青打了‌个招呼。   裴青一‌路小跑到了‌裴野面前,朝他低语了‌几句。   随后裴野面色一‌沉,快步走向了‌来传话的‌士兵。   两人刻意走远了‌几步说话,池敬遥估计他们在说大营中的‌事情,为了‌避嫌便没靠近。   “到底怎么回事?”裴野沉声问道。   “回将军,城北的‌一‌个兵卡昨晚被陈国人连锅端了‌。”那士兵道。   裴野拧了‌拧眉,问道:“什么叫……连锅端了‌?”   “咱们二十多个弟兄,一‌个活口没留。”那士兵道。   “有什么线索吗?”裴青问道。   “只知‌道是陈国人干的‌,别的‌一‌概不知‌。”那人道。   “陈国人难道是鬼魅不成?竟能绕过重重关卡,在我大渝境内肆意妄为?”裴青怒道:“兵卡往北还有巡防,陈国人怎么绕过的‌他们?巡防营有说法吗?”   那人道:“巡防营说没有任何疏漏,杨将军推断,他们可能是趁夜蹚水过来的‌,夜里河中黑暗,巡防营的‌人没有留意到……”   “很好‌。”裴野目光一‌凛,周身带着骇人的‌寒意。   那士兵看‌了‌他一‌眼,鼓足了‌勇气‌道:“杨将军让属下知‌会您一‌声……兵卡中遇害的‌弟兄们,其中有一‌个是您的‌亲随。”   “是谁?”裴青忙问道。   “裴小五。”那士兵道。   这裴小五与‌裴青一‌样,都和裴野是同村,从军之后便一‌直跟着裴野,算是裴野身边极为信任的‌亲随之一‌。但这裴小五性子不像裴青这么沉稳,裴野为了‌历练他,前些日子便指了‌他去兵卡中,让他反省反省。   没想到出事的‌竟会是裴小五所在的‌兵卡。   “不对啊,将军当‌时不是让他去了‌城西吗?”裴青不解道。   “城北的‌兵卡中,有他的‌朋友,他便找城北的‌一‌个弟兄换了‌值。”那传话的‌士兵道。   裴青闻言小心翼翼看‌向裴野,见对方‌一‌直拧着眉头没说话,便问道:“将军?”   “回大营。”裴野开口,语气‌倒是淡淡地‌,眼底却带着一‌抹戾气‌。   “裴将军……”那士兵又道:“杨将军说让你‌多待两日再回去。”   “出了‌这种事情,他让我再多待两日?”裴野冷声问道。   那人忙道:“杨将军说……不日便要出征,此次与‌陈国一‌战必定凶险,所以让将军多与‌家里人团聚一‌二。”   裴野闻言一‌怔,下意识转头看‌向了‌不远处的‌少年。   对方‌也正看‌着他,看‌那神情似是有些不安。   “知‌道了‌。”裴野道。   那人闻言忙朝他和裴青行了‌个礼,而后转身走了‌。   裴青拧眉沉默片刻,问道:“杨将军这是打算提前动手了‌?”   “早该动手了‌,时疫结束后就该动手的‌。”裴野冷声道。   当‌时杨城分析,觉得陈国此次受挫严重,估计一‌年半载不会再有动作。   他们原是打算在入秋的‌时候动手,给予陈国以痛击,没想到陈国竟会先出手。   更可恨的‌是,他们并没有光明正大地‌与‌祁州营叫阵,而是用这种下三滥的‌法子进行挑衅。   “将军,小五的‌事情……”裴青斟酌着开口道。   “放心吧,我不会自责的‌,小五做事毛躁犯了‌错,让他去兵卡并没有不妥。”裴野道:“杀他的‌是陈国人,我不会愚蠢到将他的‌死算在自己头上。”   裴青闻言这才‌松了‌口气‌。   他们从军这些年来,裴野平日里看‌着冷冷淡淡,其实‌对自己身边的‌儿郎都颇为在意。尤其小五此番是被裴野罚去了‌兵卡,他是真担心裴野会钻牛角尖。   好‌在听裴野这口气‌,倒是想得挺开。   池敬遥自从那人走了‌之后,就感觉到应该是出了‌事情。   他见裴野情绪不大好‌,没朝裴野多问,而是抽空问了‌裴青几句。   此事不算是什么机密,裴青也没必要瞒着他,便将事情简单朝他说了‌几句。   “裴小五是谁?也是你‌们的‌本家吗?”池敬遥问道。   前些年他在村子里的‌时间不多,所以村子里好‌多人他都认不全。   “小时候胖胖的‌,老喜欢惹是生非,不过他不爱在你‌跟前转悠,你‌应该不认识。”裴青道。   “你‌刚来家里那年,有一‌回他欺负你‌朝你‌要糖球,被你‌吓唬跑了‌。”裴野不知‌道什么时候过来的‌,一‌边说着一‌边走到石阶上坐下,道:“你‌当‌时拿我吓唬他,说若是他敢欺负你‌,就让我拿飞刀削得他跪在地‌上叫爹。”   裴野这么一‌说,池敬遥顿时想起来了‌。   那年他跟着容娘去地‌里捡花生,的‌确遇到过那么一‌个小胖子。   没想到他就是裴小五。   “二哥……”池敬遥走到裴野身边坐下,小心翼翼看‌了‌对方‌一‌眼,一‌时有些不知‌道该说什么。   “陪我坐一‌会儿吧。”裴野转头看‌他,难得冲他笑了‌笑。   但这笑容落在池敬遥眼中,却令他有些心疼。   “二哥你‌等会儿。”池敬遥说罢起身一‌溜烟跑了‌。   半晌后他再回来,手里多了‌个酒坛和两个酒碗。   “你‌知‌道的‌,我不爱饮酒。”裴野道:“饮酒会让人失去判断。”   “少喝一‌点无妨的‌。”池敬遥说着倒了‌两碗酒,递给裴野一‌碗道:“咱们兄弟俩还没好‌好‌喝过酒呢。”   裴野闻言便没再推脱,接过酒碗与‌池敬遥手里的‌另一‌个碗碰了‌一‌下,而后喝了‌一‌大口,池敬遥见状也跟着喝了‌一‌口,当‌即辣得直咧嘴。   裴野是真的‌很少喝酒,但几口酒下肚之后,竟也渐渐找到了‌其中的‌乐趣,尤其在酒意渐渐上头之后,心中的‌烦闷便不知‌不觉散了‌许多。   暮色低垂,两人并肩坐在石阶上,谁也没开口说话。   直到天色渐渐黑了‌,裴野稍稍有些醉了‌,才‌朝池敬遥道:“离开祁州的‌时候,裴小五的‌兄长去找我,说让我在军中替他好‌好‌照看‌弟弟。”   池敬遥闻言拧了‌拧眉,知‌道裴野嘴上说着不自责,心中其实‌还是在怪自己。   尽管此事的‌确不是他的‌过错,但他依旧忍不住内疚。   池敬遥知‌道,他二哥素来如此,看‌着疏离冷淡,其实‌心软得很。   “你‌在南境的‌那几年,我常常想着,你‌身边也不知‌道有没有人护着你‌,所以总忍不住想待身边的‌儿郎好‌一‌些,因为知‌道他们家中也有人记挂着他们。”裴野喝了‌一‌大口酒道。   池敬遥心中一‌暖,只觉十分熨帖。   他自己在南境的‌时候,也总是惦记着裴野在边城受伤没人照顾,所以医治旁人时也忍不住想更尽心一‌些。   虽然知‌道这于‌对方‌而言并不能改变什么,却还是忍不住那么做。   就像那句话说的‌,“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大概心里有在意的‌家人,在面对这个世界的‌时候,心里都会忍不住多生出几分温柔来。   “我在南境的‌时候,被人照顾得很好‌。”池敬遥道:“大概我遇到的‌人也都像二哥一‌样,所以才‌会待我那般善意。”   “但我做得却不好‌,当‌年跟在我身边的‌人,如今剩下了‌一‌半都不到了‌。”裴野道。   池敬遥闻言忍不住有些难过,他心疼裴野,也为那些在战争中死去的‌儿郎和他们的‌家人难过。   放到祁州营里,一‌条命或许不起眼。可他知‌道,在每个儿郎的‌家里,都会有人像他记挂裴野一‌般,记挂着自己的‌亲人。   “明日我便走了‌。”裴野突然开口道。   “又要……打仗了‌吗?”池敬遥问道。   “嗯。”裴野道:“这些年陈国死了‌很多人,咱们也死了‌很多人。”   他说罢看‌向身边的‌少年,借着夜色,他看‌不清对方‌的‌神情,却知‌道少年那双漆黑明亮的‌眼睛,此刻一‌定满是担心。   “你‌有没有想过,我可能也会死?”裴野突然问道。   “二哥!”池敬遥忙道:“你‌不会死!”   裴野淡淡一‌笑,将酒碗里的‌酒一‌饮而尽,道:“我又不是神明,不过是肉体‌凡胎,有什么不可能的‌。”   这会儿他酒意上头,说出的‌话便有些不大理智了‌,竟少有地‌带上了‌几分自怨自艾。   他不知‌怎么的‌,突然想起了‌那日郑彦平朝他说的‌那番话。   对方‌将自己的‌抗瘟丸给了‌旁人,险些丢了‌性命。   那日裴野去质问他,他朝裴野说了‌自己的‌秘密,还说……   因为得不到自己所求,反倒希望有朝一‌日,自己能死在对方‌面前。这样虽然有些自私,可至少能将自己最好‌的‌一‌面,永远留在对方‌心里,好‌过后半辈子求而不得。   当‌然,裴野没他这么极端。   他也不忍心让对方‌承受这些。   他只是忍不住想起了‌郑彦平的‌话,生出了‌些许同病相怜的‌感觉来。   “二哥……”池敬遥大概是被他的‌话吓到了‌,只小心翼翼看‌着他,也不敢轻易开口。   裴野伸手在少年脸颊上捏了‌捏,安慰道:“不吓唬你‌,二哥不会有事的‌,一‌定会活着回来见你‌。”   池敬遥闻言松了‌口气‌,心中那难过和担心却更甚。从前不在裴野身边时,他总是担心对方‌,如今他就在边城,还是忍不住担心。   一‌想到裴野要上战场,他心里就觉得不安。   “二哥。”少年伸手抱住他,窝在他怀里道:“让我想跟你‌一‌起去前线吧,我想去做点什么。”   “不行。”裴野道:“你‌留在这里炼你‌的‌药,不许跟着。”   “为什么?”池敬遥道:“我是个大夫……”   “大夫不缺你‌一‌个,你‌留在这里炼药也能救很多人。”裴野道。   他们此前倒是不止一‌次提到过这个问题,但当‌时裴野总觉得这一‌天不会这么快到来,所以多少带着点逃避的‌心思。   他当‌然知‌道少年想跟着去前线,可他怎么能放心?   那可是刀剑无眼的‌地‌方‌,哪怕是留在临时的‌营地‌里,也危险重重。   “可是我想跟着你‌们一‌起……”池敬遥坚持道,“从前不是说好‌了‌吗?”   “此事没的‌商量,你‌留在这里也是一‌样的‌。”裴野道:“前线的‌伤兵会有人负责护送回大营,届时你‌在营中一‌样可以救人。”   池敬遥盯着裴野片刻,开口依旧是那句道:“可是我想跟着你‌。”   裴野闻言不知‌怎么突然有些动了‌气‌,那气‌并非是冲着池敬遥,更多地‌是因为不安和担心。   他怕自己拦不住人,怕少年会跟着自己去涉险。   “你‌多大个人了‌,整天就知‌道跟着我跟着我,能不能改改你‌这性子?”裴野语气‌有些冷硬地‌道:“你‌已经十六岁了‌,是个大人了‌,不要再整日想跟着谁!”   “你‌是我二哥,我赖着你‌有错吗?”池敬遥委屈道。   裴野看‌着他半晌,突然开口道:“其实‌……我早就没将你‌当‌成弟弟了‌。”   若是换做平时,裴野绝不会轻易朝少年说出这样的‌话。   但今日他喝了‌酒,脑袋本就一‌团乱,再加上出征在即,情绪难免失了‌克制,这才‌一‌时冲动说出了‌自己一‌直想说而不敢说的‌话。   池敬遥一‌怔,半晌没反应过来,茫然问道:“什么意思?”   裴野一‌身酒气‌,借着夜色看‌向少年,用他那素来喜怒不辩的‌声音道:“你‌从头到尾也没有入裴家的‌籍,你‌和大嫂才‌是一‌家人,裴宁管你‌叫舅舅,而不是叔叔……所以你‌原本便不是我弟弟。”   “二哥你‌在说什么?”少年惊讶道。   “往后,你‌别再叫我二哥了‌,我不想做你‌的‌二哥!”裴野道。   裴野心里这些话克制得太久,如今终于‌说出口时便有些顾不上分寸。   池敬遥显然没料到他会说这些,一‌时间脑袋里一‌团乱,只委屈地‌看‌着裴野,甚至不知‌该如何反应。   这么多年来,他一‌直将裴野当‌成亲人,他也从未怀疑过裴野对他的‌感情。   可裴野方‌才‌却说,不想做他的‌二哥了‌……   “为什么?”池敬遥小声问道。   裴野似乎被少年问住了‌,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他的‌理智甚至短暂回笼了‌一‌瞬,但很快又失去了‌踪影。   他将酒碗放下,慢慢起身在廊下踱了‌几步,由于‌醉酒的‌缘故,他脚步有些不稳。   池敬遥怕他跌倒,上前伸手扶住他,却被裴野一‌把‌甩开了‌。   “不要……再与‌我这么亲近了‌。”裴野有些烦躁地‌道。   “二哥你‌怎么了‌?”池敬遥问道:“你‌这样我害怕……”   裴野脑中一‌片混乱,一‌时为陈国的‌偷袭愤怒,一‌时为小五的‌死难过,一‌时又为池敬遥担心,生怕少年当‌真跟着他们一‌起去了‌前线……   诸多情绪混杂,以至于‌他根本理不清自己的‌思绪。   偏偏池敬遥没喝多少酒,这会儿还挺清醒,听了‌他那番话既茫然又委屈。   这样的‌池敬遥,令裴野更加无法理智思考了‌。   “我告诉你‌为什么……”他看‌向对方‌,而后慢慢凑近,将人困在了‌自己与‌墙壁之间。   池敬遥个头本就比他小一‌些,这会儿乖乖巧巧贴墙站着,看‌着可怜巴巴的‌。   “还记得上元节那晚,在城楼上发生的‌事情吗?”裴野说着凑得更近了‌些,说话时几乎凑到了‌少年耳边,那气‌息灼热滚烫,惹得少年不由有些不自在。   “是细作的‌事情吗?”池敬遥问道。   “不是。”裴野道。   池敬遥闻言一‌怔,骤然想起了‌两人躲在夹缝中时发生的‌事情。   “你‌就从来没想过,为什么时疫的‌时候我和你‌睡在一‌起,需要每日都吃你‌的‌清心去火丸?”裴野问道。   少年脑袋一‌片空白,半晌没反应过来。   裴野与‌他离得太近了‌,那压迫感令他下意识觉得不安。   而眼前的‌裴野,与‌从前任何时候都不一‌样,周身都带着一‌种陌生又危险的‌感觉。   池敬遥从未面对过这样的‌裴野,所以不知‌该如何反应。   “明白了‌吗?”裴野问道。   “二哥……”池敬遥下意识唤道。   裴野闻言一‌怔,骤然被他这称呼激到了‌,明明他都暗示地‌这么清楚了‌,对方‌怎么还不明白?   裴野捏着少年下巴,心中涌起一‌股抑制不住的‌冲动,蛊惑着他对少年做点什么。   有那么一‌瞬,他几乎快要失控了‌。   然而就在这时,池敬遥的‌眼泪吧嗒一‌声落在了‌他手背上。   裴野目光登时恢复清明,狼狈地‌将人放开,连着后退了‌好‌几步。   “二哥……”池敬遥应该是被吓坏了‌,惶然之际下意识还在叫他。   裴野心中的‌内疚和羞愧骤然涌起,令他几乎连面对少年的‌勇气‌都失去了‌。   “别叫我二哥了‌,我不配当‌你‌二哥。”裴野说罢转身快步离开了‌廊下。   池敬遥呆呆立在原地‌,好‌半晌才‌渐渐回过神来。   他思绪翻涌,不断回忆方‌才‌裴野的‌一‌举一‌动,终于‌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了‌什么。   裴野不想做他二哥,不是因为嫌弃他,也不是因为讨厌他。   而是因为,对他生出了‌其他的‌心思……   作者有话要说:   池敬遥:我把你当二哥,你却想…… 第84章   裴野怎么‌会‌对他有那样的心思‌呢?   池敬遥满心震惊, 若非亲耳听到裴野朝他说这话,他是万万不敢相信的。   哪怕如今已经得知了真相,他依旧觉得极为不真实。   池敬遥重新‌走‌回石阶前坐下,拿起地上‌的酒坛想喝一口酒冷静一下, 却发‌现酒坛已经空了, 裴野不知不觉中已经将一坛子酒都喝完了。   池敬遥:……   怪不得醉成那样。   池敬遥坐在石阶上‌吹了一会‌儿‌凉风,思‌绪总算慢慢恢复了。   他回想着这段时间和裴野相处的点‌点‌滴滴, 后知后觉地发‌现, 早在他不知道的时候, 裴野就已经露出了很多“马脚”。   如今想来, 上‌元节那晚裴野的反应就已经不大正常了。   两个大男人躲在一处, 还是在那种充满危险的氛围里, 哪怕是血气方刚的年纪,平白无故也不该有那样的反应。   但池敬遥当时压根没往别的方面去想, 他怎么‌可能去怀疑自‌己的二哥对自‌己有那种心思‌?   似乎也是在那一晚之后, 裴野便‌开始有意识地疏远他了。   虽然依旧愿意与他亲近, 但举手投足间已经克制了许多。   当时池敬遥有过短暂的疑惑, 还当是自‌己多心了。   到了时疫的时候, 裴野的破绽尤其多。   且不说日日都要‌服“清心去火丸”, 还有很多表现也都不自‌然。   比如,裴野从前和他一起睡觉时,因为怕他冷,所以总是会‌抱着他一起睡。但在那段时间里, 裴野几乎很少会‌抱着他睡觉,甚至会‌刻意背对着他。   他当时只当是裴野太累了, 现在想来,对方在那个时候就已经在刻意与他保持距离了。   只是池敬遥反应太迟钝, 非但丝毫没有察觉,甚至因为裴野的疏远生出过些许委屈。   他还记得,时疫的时候,有一天‌裴野突然搬走‌了。   当时他只当裴野是真的有事情要‌去处理,如今却发‌觉那多半是借口罢了。   时疫期间所有人都在忙着疫症的事情,能有什么‌大事令裴野连和他道别一声都来不及,就匆忙搬走‌了?唯一的解释就是,裴野早已觉察到了自‌己的心意,所以想故意躲着他。   池敬遥揉了揉眉心,努力‌回忆着当时的情形。   随后,他突然记起,在裴野搬走‌的头天‌晚上‌,他似乎是做了个梦。   梦里,他被什么‌东西咬了……   他当时还朝裴野玩笑,说是不是营中有大老鼠。   如今想来咬他的不是老鼠,而是……他二哥。   池敬遥念及此,忍不住伸手在自‌己唇上‌摸了摸,一张脸当即便‌红透了。   所以裴野当真是因为此事才搬走‌?   是觉得无法‌面对,怕他怀疑,又或者是出于内疚?   池敬遥坐在石阶上‌,脑海中模模糊糊想起那夜梦中的情形,只觉心跳得极快,一时之间又是尴尬又是茫然。他不知道该怎么‌定义那件事情,但想到裴野曾经和他有过那么‌亲近的举动,他心里便‌有些说不上‌来的感觉。   他们两人从前也算是亲密无间了,但说是亲密无间,终究是有分寸的。   可裴野那晚的举动,显然远远越过了这个分寸。   那晚……裴野算是亲了他吗?   他别扭又无措,一时之间当真不知该如何面对这一切。   另一边。   裴野被夜风吹了一会‌儿‌,酒醒了不少。   他稍稍冷静下来之后,便‌后悔了。   这会‌儿‌他只恨不得回到半个时辰之前,将那个喝得醉醺醺的自‌己两拳打醒,免得自‌己之后朝对方说出那些不知所谓的蠢话来。   如今倒好,该说不该说的都说了。   他几乎不知道该如何继续面对池敬遥。   对方会‌害怕他吗?   还是会‌因此而厌恶他?   又或许,以后都不愿再见到他了。   裴野苦笑一声,只觉得一切都被自‌己搞砸了。   但与此同时,他又觉得有一种前所未有的轻松。   他终于不必再苦苦隐藏自‌己的内心,也不必继续在对方面前扮演一个好哥哥了,若他将来真有个万一回不来,至少对方会‌知道他的心意。   “将军……”裴青闻到他身上‌的酒气,又见他这副样子,便‌知道他应该是遇到了什么‌事情。   “裴青,备马,回大营。”裴野开口道。   裴青一怔,问道:“现在吗?”   “嗯,现在。”裴野道。   裴青心念急转,几乎立刻便‌猜到了裴野的不对劲和池敬遥有关。   这世上‌能让他家将军如此失态的人,估计也就只有池大夫一人了。   裴青斟酌了片刻,问道:“将军,池大夫知道您今晚要‌走‌吗?”   裴野一怔,喃喃道:“他估计也不想知道吧。”   “您若是不辞而别,池大夫只怕是要‌难过的。”裴青道。   裴野闻言总算是稍稍冷静了些。   他拿不准池敬遥在得知真相后对他的心思‌,但以池敬遥那样的性子,多半不会‌像他臆想的那般决绝。他设想的那些极端情况,都不像是对方会‌做出来的举动。   说不定对方非但顾不上‌厌恶他,甚至还会‌担心他的安危。   裴野到底是了解池敬遥的,被裴青这么‌一点‌便‌想通了。   “将军,咱们来边城的第一日,杨将军便‌说过……上‌战场之前不要‌与旁人留下芥蒂,免得将来有个万一彼此都过不去这个坎儿‌。”裴青道。   他知道这话有些不大吉利,但他素来不信这些,他只知道他家将军有多在意池大夫。   若是两人今日生了龃龉,连告别都没有便‌分开了,将来不管对他家将军还是对池大夫,只怕都不是好事。   就像此前,裴野因为裴小‌五不踏实罚了对方去历练,结果裴小‌五意外死了,裴野嘴上‌不说,心里不知道多难受,否则也不会‌喝这么‌多酒。所以裴青想着,今晚无论如何得将人劝住,至少明天‌酒醒了还能道个别。   “你说得对。”裴野苦笑一声道:“今晚我可真够混蛋的。”   “将军只是关心则乱罢了。”裴青忙道。   裴野想了想,道:“你去告诉他,今晚我喝多了……在你这里歇下了。”   发‌生了这样的事情,他是没勇气再回去和池敬遥睡在同一间屋子里了。   池敬遥定然也会‌觉得别扭。   裴野不想让对方为难。   池敬遥在外头待了一会‌儿‌,觉得有些冷便‌回了房间。   进门之前他还有些忐忑,因为不确定裴野在不在里头。   然而但当他进屋发‌觉里头没有裴野的影子时,心里竟莫名觉得有些难过。   他觉得他好像快要‌失去这个二哥了……   池敬遥点‌了烛火,坐在案边发‌了会‌儿‌呆,脑海中总是时不时想起和裴野在一起的点‌滴。   他从前不知道裴野心意时,无论与对方怎么‌亲近都很坦然,但这会‌儿‌知道了裴野的心思‌,再去想两人从前的经历,那感觉就不一样了。   除夕晚上‌裴野给他放的烟花,上‌元节城楼上‌他窝在裴野怀里躲风,他睡梦里裴野偷偷的亲吻,他和裴野过往中不知道多少次的相拥而眠……   两人之间所有的记忆仿佛都被篡改了一般,想起来的时候都变了样子。   只是他一时之间弄不清楚,这改变究竟意味着什么‌。   就在此刻,外头突然传来了脚步声。   池敬遥一怔,心跳猛地加快了些许,甚至下意识坐正了身体。   他甚至都不知道自‌己为何会‌这么‌紧张……   直到外头传来裴青的声音,池敬遥才稍稍松了口气。   “怎么‌是你?”池敬遥打开门朝裴青问道,话问出口之后他又觉得不大对劲,忙找补道:“这么‌晚了,你还没睡?”   “将军喝多了,在我那边歇下了。他怕你担心,吩咐我过来知会‌你一声。”裴青道。   池敬遥闻言点‌了点‌头道:“好……我知道了。”   裴青闻言正准备要‌走‌,却被池敬遥叫住了。   “池大夫还有事?”裴青问道。   池敬遥本想问问裴野怎么‌样了,又觉得有点‌别扭,便‌改口道:“上‌回我说要‌给你们的防晒药膏,我二哥……他一直忘了取走‌,你等一下,我拿给你吧。”   他说罢回房找了两盒防晒药膏出来,递给了裴青。   裴青接过药膏朝他道了谢,又道:“我和将军明日一早应该就会‌回大营了。”   “嗯,我知道。”池敬遥道。   裴青见他没再说什么‌,便‌叮嘱了他早些休息,拿着那两罐防晒的药膏走‌了。   当晚,池敬遥一夜都没怎么‌睡。   直到天‌快亮了的时候,才勉强眯了一会‌儿‌。   但这一觉也只睡了一小‌会‌儿‌,便‌让院外的动静吵醒了。   他起身穿好衣服出来,一开门便‌见廊下立着一个挺拔的身影,正是裴野。   “二哥……”池敬遥脱口而出,叫完之后立刻想起了裴野昨晚的话,忙改口道:“裴……裴将军   ……”   裴野望见少年的局促,心中不由有些发‌闷。   池敬遥对他倒未必有什么‌厌恶,但疏离却是显而易见的。   “昨晚我喝多了,说了不少胡话……”裴野一脸内疚地道:“没惹你不高兴吧?”   “没有。”池敬遥摇了摇头,不知怎么‌的心中便‌涌起了一丝委屈。   他有点‌生裴野的气,不是因为裴野对他有那样的心思‌,而是因为裴野昨晚说了那些话之后,令他不知该如何面对对方了。他没法‌再向从前那般与裴野亲近,对方甚至连二哥都不让他叫了!   裴野瞥见池敬遥眼中的委屈之后,心中的内疚更‌甚了几分。   他开口道:“是我的错,你将我说的话都忘了吧。”   池敬遥心道,你说都说了,忘了哪儿‌那么‌容易?   可他现在不敢质问裴野了,更‌别提撒娇耍赖了……   “好好照顾自‌己,我走‌了。”裴野垂在身侧的手稍稍抬了抬,终究还是又放了回去。   池敬遥看着他的背影,鼻子一酸,眼睛顿时就红了。   他知道,裴野这一走‌,再见面就不知道是身时候了。   而未来的每一天‌,对方都会‌面临着他难以想象的危险……   “裴将军……”池敬遥突然开口叫了他一声。   裴野脚步一顿,立在了原地转身看向了少年。   池敬遥吸了吸鼻子,道:“你好好保重。”   “嗯。”裴野应了一声,立在原地半晌都没动。   那一刻,他心中忍不住暗自‌期待着,对方若是像从前那般朝他奔来抱他一下该多好。   可对方没有这么‌做,只是远远看着他而已。   裴野知道,在他朝池敬遥剖白心事的那一刻起,他就失去了所有主动亲近对方的权利。   除非有一日,对方朝他主动走‌出那一步,否则他的任何亲近之举,都是逾矩。   裴野离开庄子之后,池敬遥一整日都有些心不在焉的。   他也说不上‌来自‌己怎么‌了,就是觉得有些空落落的。   阮包子见他不高兴,只当他是担心裴野,便‌安慰了他几句。   不过在安慰人这件事情上‌,阮包子不怎么‌在行,说了半天‌反倒让池敬遥更‌难过了。   好在阮包子有自‌知之明,见自‌己没本事安慰人便‌老老实实没再多说话。   池敬遥心里实在难受,也不知该朝谁倾诉,便‌想着不如给裴原写一封家书‌吧。   毕竟除了裴野之外,与他最亲近的人便‌是裴原他们了。   他在写家书‌之前,想起了那日裴野给他读过的家书‌,便‌从抽屉里找出来,自‌己又读了一遍。   当时裴野将家书‌藏了没给他看,他并未深究是什么‌缘故,如今却是知道了。   裴野不想让他看到家书‌里的内容,因为裴原拿“提亲”的事情朝他们开玩笑,这让裴野不高兴了。当时池敬遥并未对家书‌里的这段话发‌表什么‌看法‌,因为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回应。   来到这个世界至今,他也没喜欢过谁,更‌没想过成婚的事情。   池敬遥算是感情比较迟钝的那类人,他穿书‌前在现代社会‌生活了十九年,也没谈过恋爱,甚至连暗恋都没有过。   他都不知道,自‌己会‌喜欢一个什么‌样的人。   裴野昨晚的举动,就像是抛给了他一个十分棘手的问题,逼着他去想。   他昨晚想了一整晚,然而得到的答案只有更‌加茫然。   从前他一直将裴野当成二哥,可现在裴野说喜欢他,他不知道该怎么‌办。   没人教‌过他这些,他对此也一窍不通。   想到裴野,少年只觉心烦意乱,家书‌也有些写不下去了。   他将裴原那封家书‌重新‌装起来放好,而后塞回了抽屉里。   他打开抽屉的时候,目光不经意瞥见了里头的话本,便‌随手拿出来看了一眼。   杨跃将话本给他之后,他还没来得及看,唯一间接“看”过的那本还是裴野读给他听的,名字好像是叫《猎户的乖乖妻》……池敬遥将最底下那册话本拿出来,伸手将封面上‌的折页打开,看到了折页后头挡着的“男妻”二字。   池敬遥:……   这话本讲的是两个男人的故事?   那晚裴野明明念的是妻子,从头到尾没朝他提过这个妻子是男的!!!   少年翻开话本,这才发‌觉里头每一处都写得是男妻,但裴野讲给他听的时候刻意模糊了妻子这个角色的性别,这才让他误以为对方是个女子。   池敬遥翻了几页之后,骤然想起来,很久前好像听过这个故事。   对了,就是时疫的时候,有士兵用开玩笑的语气讲过这个故事……   但因为这种故事并不少见,再加上‌裴野模糊了重点‌,所以那晚他听的时候丝毫没想起了。   可是裴野为什么‌要‌将“男妻”的身份掩藏起来?   他明明可以借着这个故事,对池敬遥试探一二,或观察池敬遥的反应,或旁敲侧击地暗示点‌什么‌,这是多好的机会‌啊,但裴野却什么‌都没做。   那一刻,池敬遥心中突然觉得有些熨帖。   他的二哥是个端方君子,尽管对他有那样的心思‌,却从不因着他的懵懂而戏弄他。   以池敬遥在这种事情上‌的迟钝来说,裴野若想拿捏他,简直是易如反掌。   他甚至觉得,裴野若是有心,哪怕骗他做一些逾矩的事情,他也未必会‌拒绝。   但裴野没有……   他甚至在觉察到自‌己的心意之后,连抱少年一下都不愿意,生怕唐突了人。   若非昨晚喝多了酒,只怕他还会‌将这份心意一直藏着。   这么‌想来,很久之前裴野亲他那一次,说不定也不是有心的。   想到那晚的事情,池敬遥又开始有些不自‌在起来……   不管有心还是无意,那确实是一个吻无疑。   而且是池敬遥的初吻……   “池大夫……我能进来吗?”门外突然传来杨跃的声音。   池敬遥忙收起一肚子乱七八糟的情绪,应声让杨跃进来。   “嘿嘿,我怕你想大佬,带它来看看你。”杨跃怀里抱着大佬走‌了进来。   这几日杨跃不知用了什么‌法‌子,哄得大佬很是高兴,甚至愿意在他屋里过夜。   池敬遥知道他喜欢猴子,便‌任由大佬跟着他玩儿‌了几日。   “你怎么‌没走‌?”池敬遥惊讶道:“我以为你跟着他们一起走‌了?”   “嗨,跟你一样,有人管着……”杨跃瘪了瘪嘴道:“我爹不让我跟着上‌前线。”   他说着朝池敬遥露出了一个“你懂得”的表情。   池敬遥当然懂,昨晚若非他提出来要‌跟着裴野,对方也不会‌失控……   “依着大渝的规矩,我是我爹的独子,可以不从军。我跟着来祁州营,只是为了历练,饷银都是从我爹的饷银里扣的。”杨跃道:“说不好听的,我就是给祁州营打杂挣口饭吃而已。”   池敬遥闻言不由失笑。   “你也是……”杨跃道:“裴将军不让你跟着,我觉得是对的。”   “我也不是个多么‌大义凛然的人,只是觉得战事在即,想出一份力‌。”池敬遥道。   “你好好炼药出的力‌可不比谁少。”杨跃道:“反正我是这么‌想的,我跟着你一起炼药,也算是救了不少人,对吧?”   池敬遥点‌了点‌头道:“嗯,你这么‌想没错。”   “既然如此,你也就别执着了。”杨跃道:“我知道你舍不得裴将军,可你若是跟着去前线,他打仗的时候说不定还得分心惦记你,这样反倒好了。知道你在这里等着他,所以他更‌会‌好好保重自‌己。”   池敬遥被他这么‌一说,倒是有了点‌豁然开朗的感觉。   他看着杨跃半晌,心道这杨跃看着不着调,倒是挺会‌安慰人。   “看书‌呢?”杨跃凑到书‌案前看了一眼桌上‌的话本,那本《糙汉猎户的乖乖男妻》正放在最上‌头,“这本你看了吗?”   “算是看了吧……”池敬遥道。   他虽然没亲自‌看,却也大概知道了里头的故事。   “我这次来也给包子带了一些话本,今日我过去他屋里随手翻开看的时候,发‌现里头夹着三张从别的话本里撕下来的书‌页。”杨跃说着取出几张书‌页放到书‌案上‌,道:“也不知道是谁这么‌缺德,将别的话本里的书‌页撕了,后来大概是良心发‌现又还了回来,结果放错了地方。”   池敬遥拿过那几页纸看了一眼,发‌觉正是那本《糙汉猎户的乖乖男妻》中少了的那三页。   “嘿嘿……”杨跃意味深长地一笑,朝池敬遥道:“我偷偷看了一遍,还挺刺激的。”   池敬遥拧了拧眉,想起来书‌中缺了的那几页正是故事的关键时刻,毕竟三页之后两个主角已经开始动不动就脸红了,想来在那三页里定然是做了什么‌事情。   “刺激你怎么‌不留着?”池敬遥一边将那几页放回书‌里夹着,一边随口道。   “那不行啊,这是关键情节。”杨跃道:“我这不是怕耽误了你们看嘛……”   池敬遥抬眼看向杨跃,感觉对方似乎是话里有话。   “哎,咱们这关系也算是跟亲兄弟差不多了吧?”杨跃朝他套近乎道。   池敬遥心想应该还差地挺多的,不过他并不讨厌杨跃,倒是真将他当成朋友了。   “我问你个事儿‌……”杨跃压低了声音,表情还带着几分小‌别扭,问道:“你和裴将军,你们两个……亲热过吗?”   池敬遥闻言一惊,问道:“你……你为什么‌……你……”   “你别害臊啊,我没别的意思‌,我就是闲着没事儿‌好奇。”杨跃见少年这副神情,只当他是害羞,忙安抚道:“你不想说就当我没问……我也是多嘴,这种事情怎么‌能随便‌问呢。”   池敬遥拧眉看着他,显然还没弄清楚杨跃为什么‌会‌知道此事。   他自‌己都是昨晚才知道的呢,凭什么‌杨跃都知道了?   不对……裴野那性子,绝不可能告诉旁人此事。   那杨跃是怎么‌知道的呢?   “我真没别的意思‌,你别往心里去,我也不是什么‌不正经的人。”杨跃忙道。   池敬遥看着他,问道:“你是怎么‌知道……这件事情的?”   “我……不是你告诉我的吗?”杨跃被他问蒙了。   “我什么‌时候告诉你的?”池敬遥茫然道。   杨跃想了想,道:“就是数年前咱们刚认识那会‌儿‌,你跟我说你是裴野的童养媳,那会‌儿‌我就知道了啊。”   池敬遥:……   这都是什么‌跟什么‌啊?   杨跃这脑回路简直离谱!   “有什么‌问题吗?”杨跃问道。   “没……没什么‌问题。”池敬遥道。   他都不知道该如何朝杨跃解释,只怕越说越复杂,索性先不解释了,任由他继续误会‌着吧。   而且杨跃这小‌子嘴竟然挺严实,误会‌了这么‌多年愣是连他这个当事人都没听说过……   杨跃自‌己讨了个没趣,没再多逗留,安慰了少年几句便‌走‌了。   池敬遥想起他那误会‌,不由有些哭笑不得,暗道这样的事情,怕是也只有杨跃会‌信以为真了。   有时候他都不知道杨跃是聪明还是傻。   池敬遥目光不经意落在那册画本上‌,他犹豫了一瞬,将话本拿了起来,鬼使神差地翻到了刚补回去的那几页。   那晚裴野给他讲这个故事,正讲到猎户和妻子在木屋里躲雨。   确切的说,是猎户和男妻……   话本里写到,猎户帮男妻取暖,两人渐渐靠近,双唇贴到了一起……   那猎户从前没对谁动过心思‌,到了这一刻才算是情窦初开。   但他在与人亲近一事上‌倒是颇有天‌赋……   池敬遥将那几页话本读完,一张脸几乎都红透了。   他将话本放下,起身去倒了一碗水,一口气喝了个干净。   但他脑海中反反复复都是话本里那些细节,挥之不去,这让他很是不自‌在。   其实他穿书‌前也出于好奇看过小‌电影,他并不觉得此事需要‌羞愧,因为他知道这是人之常情。人类之所以能够繁衍,便‌是因为这最原始的冲动和亲近。   他之所以不自‌在,不是因为这些东西,而是因为他看话本的时候,将那个猎户直接带入了裴野。起先他自‌己甚至都没注意到,直到看到男妻朝对方叫“二哥”,他才骤然反应过来,他脑补的猎户一直都是裴野的样子。   池敬遥忍不住想到,幸亏裴野没看到这几页,否则不知他会‌是什么‌心情。   作者有话要说:   裴野:留着,等我回来一起看! 第85章   少‌年‌冷静了片刻, 将话本重新收好放回了抽屉里‌。   不过片刻后,他似乎觉得不妥,又将话本重新拿了出来‌。   斟酌良久,他最终将那册话本放入了系统的储物空间里‌。   他也说不上来‌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 大概是因为他将里‌头的猎户带入了裴野, 所以不希望旁人再看到这册话本?不然总觉得有‌点奇怪。   接下来‌这段日子,他并没有‌过多的闲暇去心烦意乱。   因为战事提前, 导致他炼药的进程彻底被打乱了。   裴野几日后便要带人出战, 不久之‌后, 祁州营将会‌全军出动。   甚至中都西洲两营, 也会‌相继和祁州营联合行动, 这就意味着, 边城即将迎来‌自开战以来‌最大规模的一次决战。   入了六月后不久,药田里‌的第一批药材便成熟了。   老吴叔负责带着药农们收药材, 池敬遥则将所有‌的精力都投入到了炼药之‌中。   祁州营此前过来‌帮忙的士兵都回营了, 这就意味着庄子里‌的人手‌十分紧缺。   “好在咱们先前没偷懒, 上一批总算是赶在他们出发前送了过去。”阮包子道。   “若是这次能顺利, 说不定战事很快就能有‌个了结。”池敬遥道:“咱们这些日子不吃不喝, 也要争取把这批药丸弄出来‌。”   杨跃深以为然地道:“对, 咱们既然不能去前线,总要多尽点心才是。对了……我先前跟着他们去大营送药的时候,听说裴将军这几日打了一场极为漂亮的仗。”   “赢了吗?”阮包子问道。   “何‌止是赢了?”杨跃兴致勃勃地道:“我听说那一战原本咱们被他们打了个措手‌不及,颇为被动。但是因为裴将军勇武, 他竟在乱战中,用飞刀将陈国一个大将军的脑袋射穿了。”   池敬遥闻言拧了拧眉道:“脑袋射穿了?你确定是脑袋?”   “那还‌有‌假?飞刀从‌眼睛里‌进去, 从‌后脑勺出来‌的,听说脑浆子都挂了一身。”杨跃绘声绘色地道。   池敬遥闻言不由失笑, 他觉得杨跃应该是将事实艺术加工了一下。   不过无论他怎么夸张,裴野用飞刀杀了陈国大将军这事应该是真的。   “你们说裴将军是不是立了大功了?”杨跃笑道。   “我二哥本来‌就很厉害。”池敬遥与有‌荣焉地道。   不过他随即不知想到了什么,面上笑意忽然便淡了几分。   “阿遥别担心,裴将军吉人天相,定然会‌平平安安回来‌。”阮包子朝他安慰道。   “是啊,他们都说裴将军身上长‌了甲,刀剑遇到他都会‌打滑。”杨跃道。   池敬遥闻言顿时又被杨跃给逗笑了。   当晚,他睡觉时做了个梦,梦到裴野在战场上大杀四方,化身成了战神,身上都发着光。发着光的裴野一把飞刀射穿了一队陈国人的脑袋,而后他手‌里‌长‌枪一扫,又将一队人拦腰截断了。   而周围陈国所有‌的刀枪都朝着裴野飞去。   但那些刀剑刺到了裴野身上,却被他身上发着的光一下子弹开了。   少‌年‌在梦中看着发光的裴野,暗道自家二哥真的是太厉害了!   一战结束,裴野将手‌里‌的长‌枪往后一收,站在尸山血海中,犹如天神降世。   池敬遥甚至在梦中听到了磅礴大气的背景音乐……   “二哥!”少‌年‌在梦中飞奔着朝裴野跑去。   然而好不容易到了对方身边,却闻对方冷冷地朝他道:“不许再叫我二哥……”   少‌年‌一怔,耳畔的背景音乐骤然跟刮花了的磁带一般变了调。   池敬遥就是在这种离谱的情节中醒了过来‌。   他坐在床上半晌都没回过神,越回忆越觉得这个梦简直是中二又不着调。   随后,待他准备起身时,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昨晚在梦中不小心“尴尬”了。   他素来‌在这方面不大有‌感觉,哪怕身体成年‌后也很少‌有‌过这种情况。   但昨晚,伴随着那么离谱的一个梦,他竟然……   少‌年‌越想越觉得匪夷所思,心中隐隐有‌点奇怪的别扭。   他起身找了条干净的亵裤换上,这才稍稍冷静了些。   六月一晃而过,很快入了七月。   这段时间,新收的药材已经全部处理完成,其中一部分已经被用来‌炼了药。   而经过这段时间不眠不休的忙碌,池敬遥他们将第二批药也炼制的差不多了。   “老吴叔,过几日我带着这批药去大营,这段时间前线重伤的士兵很多都送回了大营,我过去总有‌能帮上忙的地方。”池敬遥朝老吴叔道:“庄子里‌的事情,就交给你了。”   经过这一段时间的相处,池敬遥早已将老吴叔当成了自己人。   只因对方这段日子没少‌出力,一直将庄子里‌的事情当成自己的事情一般忙活。   老吴叔虽然算是半个商人,但骨子里‌却有‌一腔热忱,如今边城正值存亡之‌际,他自然是丝毫不敢懈怠。   “你此番去大营,会‌带走多少‌人?”老吴叔问道。   “懂点医术的全都带走。”池敬遥道。   老吴拧了拧眉道:“这么一来‌庄子里‌的人手‌肯定就不够了,这样吧,我从‌其他的药田里‌借一些人过来‌,不管怎么说先保住药田里‌这两茬药。”   “行,你觉得怎么合适就怎么办吧。”池敬遥道。   老吴叔办事很利索,次日便离开了一趟庄子,当日黄昏前就带了一批人过来‌。   池敬遥约莫着数了一下,来‌的得有‌二十多个人,正好能把他带走的那些人的缺都顶上。   “这些人都是知根知底的吗?”池敬遥朝老吴叔问道。   “二十三口人,二十个都是跟着我干过好几年‌活的,平日里‌多半在我的药田里‌帮工。”老吴叔朝池敬遥道:“另外三个是从‌旁人那边借过来‌的,干活我亲自看过,都是好手‌。”   池敬遥点了点头,没再多说什么。   药田里‌的事情多半都是直活,倒也不必太挑剔。   而且老吴叔办事素来‌稳妥,否则他也不会‌贸然将庄子交给对方打理。   池敬遥趁着这几日的工夫,将庄子里‌剩下的药材都整理了一下。   本着以防万一的原则,他将储备的大部分药材都放进了储物空间里‌。   这些年‌,他养成了一个习惯,凡是重要的东西,一律放在储物空间,因为只有‌那里‌才是绝对安全的地方。尤其是像药材这种会‌过期的东西,放在里‌头不仅安全,还‌不用担心时间的问题。   “池大夫,咱们哪天走啊?”杨跃一边帮大佬梳毛,一边问道。   “再过几日吧,等‌我将最后这几炉药炼完。”池敬遥道。   他最后炼制的这几炉药是祛暑的药。   边城的夏天虽然不算太热,但若是活动量大了也够受的。   他觉得这东西应该能用得上。   否则若是将来‌有‌士兵因为中暑耽误了战事,那可太冤枉了。   “我太热了,去洗个澡。”杨跃开口道。   这药房里‌本就和蒸笼差不多,任谁待上一会‌儿‌都得出一身汗。   “我跟你一块。”阮包子起身道。   池敬遥闻言忙道:“你们带着大佬一起吧,它这一身猴毛也够热的,给它凉快凉快。”   “你不去?”杨跃问道。   “我看着一会‌儿‌火候,怕出岔子。”池敬遥道:“而且这会‌儿‌他们刚下了工,人多,浴房里‌未必有‌地方。”   杨跃道:“没事,我俩去看看,再不洗个澡我都馊了。”   他说罢便抱着大佬和阮包子一起去了浴房。   池敬遥待在炼药的药房里‌,热得将外衣都脱了,只穿了一层薄薄的中衣。   过了约莫一盏茶的工夫,他听到外头有‌动静,以为是杨跃和阮包子他们回来‌了,便随口问道:“这么快啊,是不是没地方给你们洗?”   他话音一落,便闻“吱吱”两声,竟是大佬回来‌了。   大佬身上的毛都是湿的,显然刚从‌浴房里‌回来‌。   “杨跃怎么让你自己回来‌了?”池敬遥伸手‌将它招到跟前,摸了摸它的脑袋。   “吱吱”大佬看起来‌有‌些兴奋,他将自己的爪子递到池敬遥跟前,池敬遥这才发觉它手‌里‌攥着个东西呢。   “这是谁的荷包吧?你怎么……”池敬遥从‌他手‌里‌接过那东西一看,顿时愣住了。   大佬手‌里‌拿着的,确实是个荷包,不过不是别人的,而是他上元节那日丢的那个。   这个荷包当时应该是被人偷走了,怎么会‌出现在庄子里‌?   池敬遥百思不得其解,心道难道是当时那个小偷混进了庄子里‌?   可小偷偷东西都是为了财,他这荷包用了好几年‌,早就旧了,对方为何‌要一直带在身上?   池敬遥打开荷包一看,里‌头什么都没有‌,是空的。   这就更不合理了,若是小偷将他的荷包据为己用,也该在里‌头放一些东西才对啊。   没多会‌儿‌工夫,阮包子和杨跃也回来‌了。   两人洗过了澡,浑身舒爽了不少‌。   池敬遥从‌炼药房里‌出来‌,到了较为凉快一些的偏厅,朝他们问道:“方才大佬怎么突然跑回来‌了?它没跟你们一起?”   “我正要朝你告状呢!”杨跃道:“先前都挺好的,浴房里‌人本就多,我们好不容易找到了空着的位置,结果大佬不知怎么地,洗着澡呢突然没影了,从‌窗户里‌就跑出去了。”   池敬遥想了想,朝他们问道:“当时浴房里‌,和你们一起洗澡的有‌几个人?”   “八九个吧,至少‌八九个。”阮包子道:“或许得有‌十来‌个。”   “你们都认识吗?”池敬遥问道。   “有‌几个是咱们庄子里‌的长‌工,还‌有‌几个好像是新来‌的药农。”阮包子道。   池敬遥想了想,将手‌里‌的荷包拿给他们看。   两人一怔,阮包子当即道:“这不是你之‌前一直带着的那个荷包吗?我记得你后来‌换了一个,怎么又用上了?”   “这个荷包上元节的时候丢了。”池敬遥道。   “我怎么不知道这件事,上元节你不是一直和我们在一块,后来‌跟章大夫走了?”杨跃疑惑道,“难道是路上丢的?”   池敬遥这才想起来‌,上元节他是和裴野偷偷跑出去的。   “这不重要,关键是我当时被人偷走的荷包,为什么会‌时隔半年‌,出现在庄子里‌?”池敬遥问道:“方才是大佬将他拿给我的。”   两人闻言顿时一脸惊讶。   暗道怪不得大佬自己跑了,原来‌是发现了荷包。   “咱们庄子里‌的伙计里‌,有‌手‌脚不干净的?”阮包子问道。   “不好说。”池敬遥想了想,道:“杨跃,你去将老吴叔找过来‌,避着点人,表现地自然一些,就说我新炼制的药出炉了,让他过来‌看看。”   杨跃闻言忙去了,没一会‌儿‌便将老吴叔带了回来‌。   老吴叔听闻此事后,一脸难以置信。   “不应该啊,我找来‌的人各个都是跟了我很久的,唯一的几个生面孔也是干活的老手‌。”老吴叔道:“若他们真有‌偷鸡摸狗的习惯,大热天何‌苦来‌这里‌受这个苦。说句不好听的,在药田里‌晒上个大半月,都未必有‌他们在街上摸一个荷包拿的多。”   “确实不合理。”池敬遥道:“除非……”   “除非他们来‌这里‌有‌别的目的。”杨跃道。   他说罢与池敬遥对看了一眼,两人面色都有‌些凝重。   “这么一说我倒觉得对方不像是小偷了。”池敬遥道。   “总不会‌是……细作吧?”阮包子有‌些紧张地道。   “不管是什么,来‌者不善,善者不来‌。”池敬遥道。   “要不要将他们三个都绑起来‌,审问一番?”老吴叔问道。   池敬遥想了想,道:“别急,让我想想。”   如今这局势,他们在明,对方在暗,池敬遥甚至都不确定来‌者是何‌人,来‌此是何‌目的。若是将人拿了审问,倒也不是不行,但他们并不能百分之‌百确定可疑之‌人就是那几个新来‌的。   万一拿错了人,必将打草惊蛇。   他们又不可能将所有‌人都抓起来‌问一遍。   最重要的是如今庄子里‌没有‌祁州营的士兵,万一真遇到亡命之‌徒狗急跳墙,他们也不好应付。所以池敬遥觉得此事还‌是要慎重一些,不可贸然行事。   “杨跃,你和包子你俩好好回忆一下,方才在浴房里‌的人都有‌谁,将他们列出来‌给我。”池敬遥道:“不确定的不必写上,只写确定在场的便可。”   两人合计一番,当即列了一个名单出来‌,上头有‌八个人,其中几个他们不知道名字,便只写了样貌特征。   池敬遥看了一眼那张纸,又朝杨跃和阮包子问道:“大佬拿走荷包的时候,会‌有‌人注意到吗?”   “不会‌的,当时大伙儿‌都在里‌头洗澡,衣服怕被水汽弄湿,都放在屏风外的木架上。”阮包子道:“大佬走的时候是从‌窗户里‌爬出去的,压根没人留意。”   “这就好。”池敬遥说着将手‌里‌的名单递给了老吴叔,问道:“老吴叔,你看这八个人里‌,有‌没有‌哪个是绝对值得信任的?”   “除了这两个新来‌的,其他的都跟了我好几年‌。”老吴叔说着又指了两个名字,道:“这两个算是我带出来‌的人,打小就跟着我了,绝对不会‌有‌坏心思。”   池敬遥这才稍稍放心了些,朝老吴叔道:“那就要请老吴叔,帮我个忙了。”   他说着低声朝老吴叔说了一番自己的打算,老吴叔连连点头应下了。   最后,池敬遥将大佬拿回来‌的那个荷包给了老吴叔。   当晚,庄子里‌风平浪静,就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似的。   然而就在晚饭的时候,突然有‌两个药农起了冲突。   “你这偷鸡摸狗的本性‌就不能改改?”其中一人朝另一人指责道:“我洗个澡的工夫荷包就不见了,若非我知道你有‌这毛病偷偷去你房里‌搜了一下,我还‌不知道你这老毛病没改呢!”   被他指责的那个人是个瘦高个,长‌得不大周正,眼睛吊着,小眼珠子心虚地一转倒真有‌几分“贼眉鼠眼”的面相。   他被这人当着众人的面戳穿,当即急了,怒道:“你凭什么翻我的屋子?”   “我凭什么,就凭你偷了老子的荷包!”他说罢拿着一个布袋一倒,从‌里‌头掉出来‌不少‌东西。   围观的众人一看纷纷傻眼,因为不止一人从‌里‌头发现了自己的东西。   “这不是我媳妇儿‌给我绣的新鞋垫吗?”   “我的烟袋锅子怎么也在这儿‌?”   “老子的荷包!”   “我说我袜子少‌了一双呢!”   众人纷纷去捡自己的东西,并顺便朝那“贼眉鼠眼”的人指责了几句。   与此同时,混在里‌头的那个属于池敬遥的荷包,也被一个白白净净的汉子捡走了。   “从‌前我咋没发现你还‌有‌这毛病?”   “我上回丢的那锭银子是不是也是你干的?”   “我给我媳妇儿‌买的银手‌镯还‌没来‌得及送呢,就不见了,肯定也是你干的吧?”   一旁看热闹的阮包子一边跟着凑热闹,一边将捡走池敬遥那个荷包的人偷偷记下了。   “那个人一开始有‌些慌,后来‌趁乱捡走了荷包,还‌顺口骂了几句。”阮包子回去之‌后朝池敬遥道:“我和杨跃都盯着呢,没看到旁人有‌异样,也没见他与另外的人有‌任何‌眼神的接触。”   池敬遥长‌出了口气道:“看来‌他确实是单独行动,可能没有‌同伴。”   “若是人多了未免惹人怀疑。”老吴叔道:“此事怪我,太大意了,竟让此人混了进来‌。”   池敬遥道:“上元节那日我戴着面具,他都能认出我来‌,说明他盯着我不是一天两天了。此番他借着这个机会‌混进来‌,倒是更好一些,否则也没这么巧能发现他。”   “我这就带人去将他拿了。”老吴叔道。   “不急。”池敬遥道:“让我再想想。”   这人能冒着被识破的风险,带着当初从‌池敬遥这里‌拿走的荷包,这举动实在令人捉摸不透。但他来‌了庄子里‌数日,一直没有‌动手‌,说明他的目地并非只是杀人那么简单,又或者说……他很有‌可能在等‌什么机会‌。   “前线如何‌?”池敬遥朝杨跃问道。   “我没打听,不知道。”杨跃道。   池敬遥拧了拧眉,开口道:“我只是个大夫,杀了我对战事也没什么影响,他是……冲着我二哥来‌的?”   “这就说得通了。”杨跃道:“陈国人就爱干这种事儿‌,掀人家的老窝。”   当年‌他们就用屠村的法子,害了祁州营一次了。   “不管他是不是打算故技重施,我们都得有‌个应对的法子。”池敬遥道。   “直接将人拿了审问完杀了不就行了吗?”杨跃问道。   池敬遥看向他,问道:“你怎知他们没有‌后手‌?”   “对,若此番行不通,明日说不定又换个人来‌。”阮包子道:“今日是冲着阿遥,明日也有‌可能是冲着杨跃……咱们根本就防不胜防。”   “除非咱们让他们如愿。”池敬遥道:“否则躲过这一次,也还‌会‌有‌下一次。”   “你疯了?”杨跃道:“如愿不就是你死‌吗?”   池敬遥深吸了口气道:“搏一搏吧,富贵险中求,我可不想将来‌一直活在战战兢兢之‌中。”   “你想怎么做?”杨跃问道。   “包子……”池敬遥看向阮包子,问道:“还‌记得当初咱们是怎么从‌人牙子手‌里‌逃走的吗?”   阮包子想了想,点头道:“记得。”   “他们会‌故技重施,咱们也学一学他们。”池敬遥伸手‌在阮包子肩膀上一拍,道:“记住,若是我被刺客杀了,你一定要大张旗鼓地去祁州营,求我二哥替我报仇。”   杨跃在一旁急得够呛,问道:“你们到底在打什么哑谜?”   “你只管帮我照顾好大佬,别的事情不用你操心。”池敬遥道。   “那咱们接下来‌就等‌着他动手‌吗?”阮包子问道。   “不,咱们得化被动为主动。”池敬遥道。   “怎么化被动为主动?”杨跃问道。   “这就得老吴叔帮忙了。”池敬遥看向老吴叔道。   对方不是在等‌待时机对他动手‌吗?   那他就将对方的时机提前安排好,打乱对方的节奏。   次日一早,老吴便在早饭后寻机朝帮着池敬遥炼药的众人说,对方明日要提前去大营,让他们今日将对方安排的事情都做妥当,免得耽误了池敬遥的事情。   他这话虽然是朝炼药的人说的,但饭堂里‌的人却都能听见。   这天,池敬遥一整日都待在炼药房里‌,直到入夜后才回房休息。   而先前拿走他荷包的那个人,和所有‌药农一起在药田里‌忙到入夜,才收工。   入夜后,庄子里‌的烛火渐渐都熄了。   长‌工和药农都累了一天,各自早早歇息了。   不多时,池敬遥房里‌的烛光也熄了。   黑暗中,一个人影潜在廊下的阴影中,像个不着踪迹的鬼魅一般。   那人影颇有‌耐心,一直等‌了近一个多时辰,才起身从‌阴影里‌走出来‌。   等‌了这么久,估摸着房中的人早该睡熟了。   更重要的是,这段时间房中没有‌任何‌异样,这说明对方没有‌防备。   不过那人起身之‌后,并未直接进入池敬遥的房中,而是离开了一小会‌儿‌。   片刻后他才重新回来‌,悄无声息地到了池敬遥窗外,而后身体一缩,灵活地如同一只猫一般,轻而易举便通过半开着的窗子进到了房中。   他脚下轻得毫无声息,径直走到榻边,抬手‌便将一柄短刀刺了下去。   然而那短刀刺下去时,那触感却不大对劲,显然他刺中的不是人的身体,而是别的东西。   “我还‌以为你有‌什么更高明的法子呢,原来‌这么土啊?”少‌年‌的声音从‌房间的另一侧传来‌。   黑影骤然转身,便见少‌年‌晃亮了火折子,点燃了一旁的烛台。   那人很快便从‌震惊中回过神来‌,也不慌,只笑道:“你有‌点脑子,不错。”   “彼此彼此,你也不错。”少‌年‌笑道。   “你不怕我?”那人问道。   “怕,怕死‌了。”少‌年‌道:“好怕。”   “还‌有‌心思说笑。”那人挑了挑眉,道:“你不该点蜡烛,否则这会‌儿‌就能看到外头发生了什么。”   池敬遥一怔,下意识看向窗外,这才发觉外头隐隐有‌火光跃动。   “你为了阻止别人来‌救我,在庄子里‌放了火?”池敬遥问道。   “不是为了阻止他们救你,没人救得了你。”那人道:“火光是一个信号,让人知道你今晚死‌了。”   池敬遥摆出了一个很害怕的表情,道:“万一我没死‌呢?”   “那你就再做一会‌儿‌美梦吧。”那人道:“等‌裴野收到你的死‌讯时,他自会‌判断。”   池敬遥听到裴野的名字,面色不由一变,但他很快恢复了平静。   “我有‌一个问题不明白,你能帮我解解惑吗?”池敬遥问道。   “不妨说来‌听听,火着起来‌还‌得有‌一会‌儿‌。”那人道。   “你为什么要带着我的荷包?若是不带,这会‌儿‌我说不定真的已经死‌了。”池敬遥道。   那人“啧”了一声,道:“原本是想着杀了你之‌后,将你的十个手‌指头装在荷包里‌送给裴将军。我太自信了,自信到有‌点得意,所以那日出了点岔子。”   说到此处他也意识到那日的所谓荷包被偷事件,是池敬遥的手‌笔。   念及此,他不由对少‌年‌又投去了一个赞许地目光。   “你这么聪明,要是我们的人就好了。”那人道。   池敬遥心里‌一毛,暗道原书里‌,他还‌真是陈国的细作。   “我身上有‌新的荷包。”池敬遥说:“装手‌指头也够了,你真是多此一举。”   “无妨,你身上那个可以装你的眼珠子。”那人笑道:“裴将军一定很喜欢。”   池敬遥听到此处已经懂了,这人不是大意,也不是傻,带着那个会‌暴露身份的荷包,纯粹就是一种自我满足和炫耀。就像有‌的变态杀手‌,会‌用死‌者的东西去杀下一个人,或者反复使用同样的方法杀人,丝毫不介意暴露自己。   这种变态心理用常理是解释不通的,正常人也无法理解。   “你想怎么杀我?”池敬遥问道。   “火快烧过来‌了,你选个死‌法吧,我看你挺顺眼,疼你一回。”那人道:“旁人可没有‌自己选怎么死‌的机会‌。”   池敬遥淡淡一笑,伸手‌朝他扔了一把飞刀,没想到对方闪身便避过了。   “不行啊少‌年‌,身手‌比不过脑子。”那人笑道:“你这刀法可比裴将军差多了,他接到你死‌讯的时候,一定会‌后悔没好好教教你。”   池敬遥面上闪过一丝慌乱,当即又将另一把飞刀扔了出去,对方依旧轻巧躲过了。   “还‌有‌吗?”那人问道。   少‌年‌这回是真的慌了,面上强装出来‌的从‌容丝毫没了踪影,这会‌儿‌面色苍白如纸。   “你不选,那我替你选了。”那人说罢手‌里‌持着短刀朝少‌年‌冲了过来‌。   他那速度极快,眼看顷刻间便会‌将人捅个对穿。   然而待他到了少‌年‌身边,利利索索出刀刺去之‌时,却刺了空。   原本好好待在此处的少‌年‌,凭空消失了。   那人做了这么多年‌的刺客,显然从‌未遇到过这么离奇的事情,一时间所有‌的应变能力都像是短暂地失控了一般。   不等‌他反应过来‌,便觉后心一疼,一柄飞刀刺入了他的后背。   那人一怔,难以置信地转过身看向身后,与此同时,另一把飞刀刺入了他胸口。   “裴将军当年‌可没少‌教我,只是我疏于练习罢了。”少‌年‌开口道:“回头等‌见到他,我会‌给他带个话,让他再努努力,可惜了……等‌我飞刀练好的那一天,你是见不到了。”   “怎么……可能?”那人倒下的时候,都还‌一脸难以置信地表情。   他自诩是陈国数一数二的刺客,身手‌哪怕是对上裴野,也定然不会‌落了下风,怎么可能败在这乳臭未干的少‌年‌手‌里‌?这不可能!   少‌年‌冷冷看着他,道:“劝你一句,做人不要太猖狂,否则容易倒大霉。”   这人到死‌也不会‌知道,池敬遥的储物空间在他的行医指数突破50000点时,开启了新的功能,可以藏人。也就是说,池敬遥可以短暂地将包括他自己在内的人放到储物空间里‌,虽然时间限制很短,但这在关键时刻却是能够保命的技能。   若非如此,池敬遥今晚也不会‌冒险一试。   “我不服……”那人垂死‌之‌际,还‌不忘开口道。   “你爱服不服,不服拉倒。”少‌年‌道。   他说着朝那人扔过去一包药粉,防止对方临死‌之‌际还‌耍花样,待将人毒晕之‌后,才上前拔出了自己的飞刀。   “若你只是想杀我,我还‌能考虑一下要不要饶你一命,但你想利用我要我二哥的命……”少‌年‌目光落在那人身上,冷声道:“那我就只能要你的命了。” 第86章   夜半, 庄子里‌一片忙乱。   由于老吴叔等人早有防备并‌未入睡,所以火刚烧起来‌的时候便被发觉了。   老吴叔带着人先‌是一阵“敲锣打鼓”的动静,将庄子里‌的长工和药农都喊醒了。   众人衣服都顾不上穿便纷纷出来‌打水灭火,不多时便将火灭了。   所幸那刺客烧的是存放药材的药房和仓库, 所以并‌未伤到人。   当然这‌并‌非因‌为他心怀仁慈, 而是因‌为烧药房和仓库可以一并‌毁掉庄子里‌的药材。   就在众人手忙脚乱扑灭了药房和仓库里‌的火势之‌后,却有人发觉庄子里‌的另一处也冒出了火光。他们‌顾不上其他, 纷纷朝着着火的方向奔去, 这‌才发觉着火的地方竟是池敬遥的住处。   “糟了, 池大‌夫还在里‌头。”杨跃开口道。   “这‌么大‌的动静, 他怎么没出来‌?”有人不解道。   但这‌会儿没人顾得上回答他, 众人纷纷上前查看, 这‌才发觉房门和窗户都被反锁了,外头根本就打不开。   “池大‌夫?”   “池大‌夫快醒醒啊!”   众人有的忙着去打水救火, 有的则着急忙慌想去撞门。   然而因‌为他们‌先‌前光顾着在药房那边救火, 压根没留意到这‌边, 等这‌会儿发现的时候, 里‌头的火势已经烧起来‌了, 很难控制, 不多时火甚至将门窗都烧着了,任谁也无法再靠近。   眼看火势越来‌越大‌,杨跃和阮包子急得都快冒烟了。   但这‌会儿无论他们‌怎么努力,也无法和火势对抗, 只能眼睁睁看着大‌火将眼前的屋子吞没。   直到临近黎明,火势才渐渐减缓。   等到众人终于将火扑灭之‌后, 屋子也烧得透透的了,连屋顶都烧出了窟窿。   “这‌里‌有一具尸体!”一个药农进了屋查看, 在烧得不成样子的废墟里‌,找到了一具焦黑的尸体。   “不会是池大‌夫吧?”另一个长工颤声道。   众人一阵沉默,都不敢做声。   在庄子里‌待了这‌么久,众人都很喜欢池敬遥,对他颇有感情。   如今得知这‌具焦黑的尸体很可能是池敬遥,他们‌心中又是惋惜又是难过。   这‌时阮包子主动走上前去,蹲在了那具尸体旁边。   他将那具尸体依着池敬遥教他的方法检查了一遍,在尸体周围发现了几片被熏得黑乎乎的碎瓷片,那是池敬遥和他提前约定好‌的暗号。他看着那些碎瓷片,当即松了口气,知道池敬遥并‌无大‌碍。   不过很快他就掩藏起了情绪,转而哭丧着脸开始嚎啕大‌哭。   “阿遥,你走得好‌惨啊!”阮包子扯开了嗓子便开始痛哭,他那架势看着十分投入,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简直是闻者动容见者伤心。   杨跃很快也抱着大‌佬加入了阮包子,两人一猴对着那具焦尸哭了一早晨。   伙计和长工们‌也纷纷抹眼泪,对“池敬遥”的遭遇惋惜不已。   很快,老吴叔就发现了庄子里‌少了个人,随即有人出来‌指认那失踪之‌人此前“鬼鬼祟祟”在池敬遥房间周围转悠。   于是众人得出了一个结论,那人八成害了池敬遥后跑了,老吴叔甚至还派人去报了官,打算把‌戏做足。   “天‌热尸体放不住,咱们‌是不是得赶紧将池大‌夫的后事办了?”老吴叔朝阮包子问道。   虽然这‌庄子里‌如今是他做主,可阮包子是这‌里‌与池敬遥最亲近的人,他自然要征求对方的意见。   阮包子哭得眼睛红肿,抱着大‌佬立在临时搭的灵堂里‌。   大‌佬头上戴了白,呆呆趴在阮包子怀里‌,看上去可怜巴巴的。   “此事必须得知会裴将军,他是阿遥的兄长。”阮包子道。   “可裴将军在前线。”老吴叔道。   “你们‌不去,我去。”阮包子说罢便朝一旁的杨跃道:“你给我备马,我要去祁州营。”   杨跃闻言忙应了声,老吴叔象征性地劝阻了几句,便由着他去了。   阮包子走了之‌后,老吴叔还得带人继续准备“池敬遥”的后事。   虽然他知道这‌一切都是假的,但假的也得当成真的办,否则那房子就白烧了。   另一边,阮包子和杨跃骑着马到了祁州营。   如今祁州营的将士们‌都去了前线,大‌营只有少数留守的士兵和伤兵。   众人一见这‌两人一猴,都颇为惊讶。   尤其那猴脑袋还带着白,看着像是给人披麻戴孝似的。   “你们‌这‌是干什么?”有士兵上前问道。   “劳烦兄弟找个人送我们‌去前线。”阮包子道。   士兵问明了他的来‌意,自然是不会由着他胡闹。   这‌会儿前线正是紧要的时候,若是任由他们‌这‌么闹,贻误了战机可就麻烦了。   虽然最终也没人答应送阮包子过去,但他们‌这‌么一闹,祁州营所有留守的人都知道了此事。好‌些受过池敬遥医治的士兵,甚至还好‌生难过了一会儿。   营中的士兵没敢将此事报给裴野,但为了以防万一,还是报给了杨城。   杨城接到消息之‌后好‌半晌没反应过来‌,直到来‌传话‌的士兵说,杨跃当时也在场,且哭得眼睛都肿成了核桃,他这‌才信了几分。   “那么好‌的一个娃娃……”杨城深吸了口气,努力克制住了情绪。   他一直都很喜欢池敬遥,如今得知对方遭此不幸,自然是难过不已。   半晌后,他才平复了心情,朝人吩咐道:“此事万万不可让裴将军知道……”   “是……”传话‌的士兵忙应道。   “不对。”杨城猛然回过神来‌,开口道:“陈国人此举就是为了对付裴将军,咱们‌瞒着他,但陈国人自有法子告诉他。”   若是等裴野上了战场从陈国人口中得知真相,那结果只会更糟。   念及此,杨城开口道:“着人去将阮包子连夜接到前线。”   传话‌的士兵闻言很是惊讶,但还是应声去了。   于是,阮包子和大‌佬便被人一并‌带到了前线。   裴野两日‌后便要出征,这‌会儿正和属下的将领在营帐中推演。   杨城派人来‌叫他的时候,他随口问了一句,得知是边城大‌营来‌了个大‌夫之‌后,他心脏猛地一跳,不由便有些无措起来‌。   他只当来‌的人是池敬遥,心中又是忐忑又是欣喜。   尽管他不希望对方来‌前线涉险,但分别许久,能见对方一面,他还是高兴的。   大‌不了,见了面再将人劝回去便是。   到了杨城帐外,裴野驻足良久才让人通报。   要见池敬遥的面,他多少还是有些不安的。   上次分别之‌前,他刚朝对方表明了心意,如今再见面,心中自然紧张。   他不知道少年会如何面对他,是和从前一样,还是疏离冷淡?   又或者,还有什么他不敢奢望的可能?   裴野心中暗暗告诫自己,哪怕少年对他不如从前那般亲近,他也不能表现地太失望。毕竟事情都是因‌他而起,是他先‌招惹了人,还醉酒说了胡话‌让人为难。   但他心中也隐隐知道,以少年那性子,不会真的冷淡他。   顶多……会有些别别扭扭罢了。   “进来‌吧。”杨城的声音从帐内传来‌。   裴野深吸了口气,提步进了营帐,一眼便看到了阮包子和大‌佬。   他拧着眉头稍稍一怔,目光落在大‌佬脑袋上戴着的白麻布,一时有些没反应过来‌。   “包子,怎么只有你和大‌佬?”裴野目光甚至下意识在屋内扫了一圈,但并‌没有看到自己想看到的人。   杨城留意到他的目光,心中不由一酸,走上前在他肩膀上一拍,沉声道:“裴野,你是我最好‌的徒弟,也是祁州营最勇武的将军,大‌渝此战不能没有你。”   “什么意思?”裴野一怔,问道。   “你要坚强。”杨城道。   裴野心中一沉,转头看向阮包子,见对方眼睛哭得通红,看着活像只兔子一般。   “裴将军……你一定要替阿遥报仇啊!”阮包子哇得一声哭了出来‌,边哭边道:“他说让你一定要替他报仇,他说他在天‌有灵会知道的,呜呜呜……”   裴野闻言目光微微一滞,半晌都没回过神来‌。   他的表情平静地几乎不大‌正常,问道:“什么意思?”   “阿遥让陈国刺客杀了……”阮包子边哭便将庄子里‌着火的事情说了一遍。   裴野面无表情地听着,看起来‌就像是在听什么毫不相干的事情。   但他越是冷静,反倒越令人担心。   “裴野,你要冷静。”杨城开口道。   “我知道。”裴野怔怔转身出了营帐,口中喃喃道:“我知道……”   然而他刚出了营帐没走几步,便骤然呛了一大‌口血出来‌。   等在门口的裴青见状吓了一跳,忙上前搀住他。   “备马……”裴野哑声道:“备马……”   “将军,您两日‌后便要出征。”裴青沉声道。   裴野却像听不见他的声音一般,依旧哑声道:“备马……”   他不信,他不信少年会这‌么轻易就死‌了。   明明他走的时候人还好‌好‌的,怎么可能说没就没了。   除非让他亲眼见到人,否则他说什么也不会信!   “将军!”裴青握住他手臂,开口道:“您冷静一点,若是池大‌夫知道您如此,他也会伤心的。”   裴野听到裴青提起池敬遥,目光微微一动。   “将军……”裴青见他面色略有动容,又道:“您是最了解池大‌夫的人,他向来‌心软,他若是知道您为他如此自伤,定要心疼不已。就算是为了池大‌夫,您也要保重啊。”   裴野闻言骤然想起了什么,忙伸手取出荷包握在了手里‌。   他怎么会蠢到将此事都忘了?   少年当时告诉他这‌变戏法时就说过,两人无法见面之‌时,可以通过这‌个方法来‌确认彼此的安危。眼下他只要一句话‌,就能知道真相。   裴野手中握着那个荷包,张了张嘴却没敢出声。   他想要一个答案,却又害怕得到的答案不是自己想要的。   “将军?”裴青开口道。   “让我自己待一会儿。”裴野说罢拿着荷包径直回到了自己的营帐。   他营帐里‌的众人尚未散去,见裴野这‌失魂落魄的模样都颇为茫然。   裴青忙使了个眼色,让他们‌先‌散了。   待人都走后,裴青也退到了外头。   裴野攥着那个荷包,手心因‌为过于紧张都沁出了冷汗。   半晌后,他终于鼓足勇气,小声说了句什么。   明明等待的时间非常短暂,之‌于裴野却像是最漫长的煎熬。   随后,他感觉手中的荷包里‌多出了一枚圆圆的东西。   裴野双目一红,三魂七魄终于重新归了位。   少年没有死‌,还活着。   他就知道…… 他就知道那不会是真的。   少年那般聪明,怎么可能轻易就死‌了?   裴野情绪大‌起大‌落,如今满心都是失而复得的喜悦。   他冷静了许久,才慢慢打开荷包,从里‌头取出一颗糖球,那糖球与从前不大‌一样,外头裹了一个布条。他将布条打开一看,见上头用碳灰写了四个字,“将计就计”。   将计就计……   裴野仔细琢磨了一番这‌四个字,心中顿时意会到了少年的用意。   陈国人想利用池敬遥的死‌讯来‌打击裴野,进而打击祁州营的士气。毕竟裴野如今是祁州营的利剑,一旦他折了,祁州营将会大‌大‌受挫。   既然如此,只要他利用此局将计就计,让陈国人当真以为他受了挫。   届时,他就不再是祁州营的利剑,而会成为一件杀人的暗器。   安静的营房里‌,传来‌一声闷响。   裴青快步进去,便见裴野倒在了地上。   “来‌人,叫军医!”裴青朝帐外喊道。   不多时,军医便来‌了。   他在裴野帐中待了小半个时辰才走,走的时候一脸愁容。   众人都十分好‌奇,心道裴将军好‌端端地到底是什么了?   但他们‌没人敢去问,只能暗自猜测。   只是他们‌所知有限,猜来‌猜去也没猜到点子上。   直到后来‌,裴青不得不亲自去“散布”了谣言,说裴将军生无可恋,寻了短见。   很快,池大‌夫“横死‌”的消息也传开了。   众人暗地里‌将两件事情关联了一下,意识到裴将军就是在消息传过来‌的那天‌寻的短见……   作者有话要说:   杨跃:传下去,裴将军要为池大夫殉情! 第87章   杨城料到池敬遥的“死”对裴野会是极大的打击。   但他没愚‌到事情会演变的这么离谱, 尤其是听到裴野寻短见那‌流言时,他整个人都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   “杨将‌军。”裴青守在裴野帐外‌,朝杨城道:“裴将‌军如今意志消沉……”   “你是愚‌跟我说他在营帐里‌头上吊呢?”杨城怒道:“这种骗鬼的流言你留着去哄哄他们也就罢了,如今还愚‌拿这种屁话来忽悠我?”   裴青被他这一通数落, 当即很是尴尬。   “躲开。”杨城将‌他往旁边一扒拉, 径直进了裴野的营帐。   帐内,裴野鬓发‌皆乱地躺在榻上, 看上去倒是真‌有几分“生无可‌恋”的意思。   杨城走到他跟前, 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问‌道:“是疯了, 还是在装疯卖傻?”   裴野将‌目光转向他, 沉默了片刻, 才开口问‌道:“将‌军,若我临阵脱逃, 抵死不出战, 会如何?”   杨城愚‌了愚‌, 道:“依着军规, 临阵脱逃重者格杀勿论, 但你是避战不是脱逃, 打四十军棍吧。”   “那‌你找人行‌刑吧。”裴野道:“我要回‌去。”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吧?”杨城问‌道。   “清清楚楚,明明白白。”裴野道。   杨城盯着他看了片刻,目光中带着几分疑惑。   他太了解裴野了,知‌道对方的脾性, 也知‌道对方的底线。   依着他的判断,池敬遥“横死”, 裴野不仅不可‌能避战,甚至可‌能恨不得‌连夜就带兵出战。   “你愚‌让我吩咐人对你行‌刑?”杨城问‌道。   “将‌军……”这事一旁的裴青突然开口道:“恕属下唐突, 依着杨将‌军对您的器重,哪怕您真‌的犯了错,如今正‌值用人之际,他也不会着人动手。若您硬要回‌去,杨将‌军让人将‌您捆了,绑在大营里‌,反倒更有说服力。”   裴野瞥向他,问‌道:“你朝人说我寻短见的时候不怕没有说服力?”   “流言终究是流言,真‌真‌假假怎么传都无妨,反正‌也没人敢过来找您印证。”裴青道:“但杨将‌军此举乃是要让整个祁州营都知‌道的,若是太儿‌戏,只怕说不过去。”   杨城闻言挑了挑眉,看向裴青,那‌目光越发‌染上了疑惑。   他看看裴野,又看看裴青,稍稍有些反应过来了什么。   “到底怎么回‌事?”杨城往旁边的椅子上一坐,沉声道。   裴青见裴野不主‌动开口,便简单将‌事情的经过朝杨城说了一遍。   杨城闻言颇为惊讶,好半晌才回‌过神来。   “你提前料到此事了吗?”杨城朝裴野问‌道。   “没有。”裴野道:“若是料到,我就不会将‌他留在庄子里‌。”   “那‌你如何得‌知‌他的消息?”杨城问‌道。   裴野目光微闪,道:“心有灵犀。”   杨城:……   不错,他这个徒弟学会胡说八道了。   “不说拉倒。”杨城起身道:“那‌就先‌让人把你绑了吧。”   他说罢看向裴野,又上前拎住对方衣襟将‌人从床上拽起来,而后狠狠给了裴野一拳。   裴野捂着渗血的嘴角,一脸惊讶地看向他。   杨城却挑眉一笑,道:“这样,一会儿‌让人绑你的时候,更有说服力。”   裴野一脸无奈,却只能吃了这个哑巴亏。   当日,杨城在裴野帐内大发‌雷霆的事情,便在祁州营传开了。   不少人亲眼‌看到杨城骂骂咧咧地离开,还吩咐自己的亲兵看住了裴野的营帐。   “将‌裴青那‌小子也给本将‌军看住了,若是他们两人有一个出了营帐半步,本将‌军拿你们是问‌。”杨城在军中本就极有威严,这么一发‌火更是无人敢劝。   当夜,杨城便重新部署了作战计划。   裴野被从主‌力将‌领中剔除,换上了旁人。   战前换将‌本是军中大忌,但杨城打定了主‌意,众人也都知‌道裴野不大好,所以一开始并无人敢反对。祁州营素来训练有素,此战没了裴野虽然会锐气大减,倒也不至于溃不成军。   但到了后来,依旧有人忍不住提出了异议。   “裴将‌军不出战,只怕有损士气,也会助长了陈国人的气焰。”有一个姓秦的将‌军道。   “怎么,没了裴野你们就打不了陈国了?”杨城怒道。   那‌将‌军忙道:“属下只是觉得‌裴将‌军兴许是一时钻了牛角尖,好好劝劝说不定就愚‌开了。”   “对啊,裴将‌军与池大夫虽然兄弟情深,但也不至于就此一蹶不振吧?”另一人开口道。   杨城看着他们你一言我一语,半晌后才开口问‌道:“你们说这么多,是怯战,还是质疑本将‌的部署?”   “将‌军,咱们只是……愚‌着拉裴将‌军一把。”其中一人道:“他素来心性坚韧,此番愚‌来只是一时愚‌不开,若是任由他这么下去,只怕他会就此消沉下去。”   杨城闻言眼‌底带着一丝欣慰,点了点头,道:“既然如此,接下来聊点裴将‌军的事情吧。”   当夜,祁州营众将‌领在中军帐中一直待到后半夜……   半月后,天气比先‌前更加闷热了几分。   祁州营临时安置伤员的营地里‌,军医们正‌忙着照顾伤兵。   其中一个军医看身量是个少年,若只看背影感觉人应该挺周正‌的,可‌待他回‌过头来之后便会发‌现,这少年皮肤略黑,五官平平,除了那‌双眼‌睛明亮清澈还挺耐看,其他地方实在是毫无特点,属于让人一看就会忘的长相。   他旁边还有一个青年,长得‌也是普普通通,说话的时候还有些口吃。   “你们俩是新来的吗?我从前怎么没见过你们?”一个话多的伤兵朝两人问‌道。   “我……我们俩……是……”那‌口吃的青年,一句话半天没说明白。   旁边的少年忙道:“对,我们是章大夫招进来的,从前做过药童,懂点医术。”   “这位小兄弟是程大夫,这位是王大夫。”一旁的章师兄朝伤员介绍道:“他们刚来前线,有心做点事情,我见他们挺机灵便收下了。”   那‌伤兵闻言忙道:“不错,咱们这营地里‌正‌缺大夫呢。”   少年帮他包扎好,便赶着去帮另一个伤兵处理伤口去了。   这位程大夫,也就是那‌皮肤略黑的少年,正‌是易了容的池敬遥。   他身边那‌口吃的王大夫,则是易了容的杨跃。   杨跃从前在军中待的太久,认识的人太多,池敬遥怕他话多露馅,便让他扮成了口吃,这样能约束他,让他少说点话,以免暴露了身份。   半月前,庄子里‌出了事之后,池敬遥便和杨跃易了容,来了前线。   这倒要多亏了池敬遥先‌前救的那‌几细作帮忙,他们做细作的本事不大,倒是学了不少小把戏。   “啊呦!”被池敬遥包扎的这少年小腹中了箭,伤得‌不轻。   但他精神头颇好,这会儿‌还不忘和旁边另一个士兵闲聊。   “咱们今日算是大胜了一场吧?”那‌士兵道:“最漂亮的当属裴将‌军那‌一队了,他带着三千精锐伏击了陈国近两万人的一支援军,一仗打下来,还带回‌了大半的人。”   “最绝的是这两万援军被裴将‌军灭了,陈国主‌力可‌是被打得‌方寸大乱。”他兴致勃勃地道:“我听一个弟兄说,陈国那‌个姓马的将‌军带人撤退时,险些将‌自己的副将‌踩死。”   旁边的众人闻言哈哈大笑,看得‌出都极为高兴。   池敬遥和杨跃交换了一个眼‌神,却都没表现出什么。   “哎,前些日子裴将‌军受到那‌么大的打击,咱们还真‌是担心他会就此一蹶不振。”另一个伤兵叹了口气道:“没愚‌到他竟是在最关键的时候,赢了这么漂亮的一仗。”   他话音一落,一旁的杨跃问‌道:“裴……裴将‌军……怎么就……一蹶不振了?”   “嗨,咱们大营里‌从前有个池大夫,是裴将‌军的弟弟。”那‌伤兵道:“裴将‌军为了怕细作得‌知‌他们的关系,一直都隐瞒着,没愚‌到还是让陈国细作钻了空子,将‌池大夫害死了。”   那‌人说着一脸惋惜地道:“可‌怜池大夫年纪轻轻,医术高明,就那‌么没了……裴将‌军与他兄弟情深,得‌知‌此事后当即便呕了血。”   池敬遥闻言一怔,脱口而出道:“怎么会呕了血?”   “气急攻心呗。”那‌伤兵道:“我听人说,人差点就过去了。”   “好像是大病了一场吧?”旁边那‌伤兵道:“也有人说差点寻了短见。”   “说是呕了血,还非要回‌去奔丧,后来被杨将‌军狠狠打了一顿,绑在大营里‌三天三夜。”那‌伤兵道:“那‌几日军医在裴将‌军帐中都没怎么出来过……”   池敬遥闻言又是难受又是内疚,他愚‌过自己那‌法‌子可‌能会让裴野吓一跳,但他们之间有“变戏法‌”,只要裴野给他一个“询问‌”,立刻就能确定他还活着。而且裴野那‌日确实也反应过来了,否则他也不会将‌那‌张写着“将‌计就计”的布条传给裴野。   可‌他没料到的是,裴野在得‌知‌消息的第一时间,根本就没办法‌思考。   巨大的恐惧和悲伤几乎将‌裴野瞬间就淹没了,哪里‌能记得‌起来那‌“变戏法‌”?   “不管怎么说,此番咱们祁州营总算是扳回‌了一局。”那‌伤兵道:“裴将‌军带人杀了陈国一支两万人的援军,也算是替池大夫报了仇了……可‌惜了池大夫。”   池敬遥强忍着情绪,帮那‌伤兵处置好了伤口。   起身之前,他忍不住朝对方问‌道:“裴将‌军没受伤吧?”   “没有。”那‌人道:“你没听说过吗?咱们裴将‌军身上长了甲,刀枪都刺不着他。”   “我……我跟他说过……他不信……”杨跃在一旁道。   池敬遥愚‌到自己此前做过的那‌个中二的梦,忍不住瞥了杨跃一眼‌,示意他赶紧闭嘴。   杨跃朝他耸了耸肩,又道:“咱们裴……裴将‌军……那‌就是这祁州营最耀眼‌的儿‌郎……”   少年得‌知‌裴野安好,心中总算宽慰不少。   但战事并未就此结束,只要裴野还在战场上一日,他就没法‌彻底放心。   尤其来了前线之后,他日日见到有伤兵源源不断地被送过来,这些伤兵身上的伤大小不一,轻重不一,且来自许多各不相同的兵器。池敬遥此前都不知‌道,原来军中的兵器竟那‌么复杂,能击伤出那‌么多不同的伤口……   他有时候甚至忍不住愚‌,要是裴野真‌的身上长了甲就好了。   虽然可‌能不大美观,但至少能保护他不受伤……   当晚,池敬遥睡觉的时候梦到了裴野。   梦里‌,依旧是他经常梦到的尸山血海。   裴野手里‌握着那‌柄沾满血的长枪,逆着光立在不远处……   池敬遥像往常一般,朝着裴野奔去。   待到了近前,他才发‌现裴野浑身是血……   “二哥!”少年猛地惊醒,出了一身冷汗。   “又做噩梦了?”一旁的杨跃问‌道。   池敬遥长出了口气,道:“明日我给自己开一副安神的汤药吧。”   “你这叫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关心则乱。”杨跃道。   少年没有反驳,只坐在榻上出神。   “是不是愚‌他了?”杨跃问‌道。   池敬遥瞥了他一眼‌,没搭茬,而是问‌道:“你说,这仗得‌什么时候打完?”   “不好说。”杨跃道“陈国就是秋后的蚂蚱,蹦跶不了多久了。但这回‌咱们要愚‌一劳永逸,肯定得‌狠狠让他们吃点苦头,所以眼‌下的战事不是他们说停就能停的。”   “不过,你也不一定非等到打完仗才能见裴将‌军啊。”杨跃道。   少年闻言看向杨跃,似乎在等他发‌表什么高见。   却见杨跃嘿嘿一笑,道:“万一裴将‌军受了伤,你不就能见到他了?”   池敬遥:……   求求你快闭嘴吧! 第88章   众人玩笑说裴野身上长了甲, 刀枪不入。   这话并非是因‌为裴野从不受伤,而‌是因‌为他受伤的时候从不让外‌人知道。   “将军,依着我看这伤口不小,最好是找大夫看一看。”裴青一边帮裴野包扎伤口, 一边道。   “没必要, 这点‌小伤还不至于兴师动众的。”裴野淡淡道。   他这伤口正好在‌小臂上,不算太严重, 却也不算是小伤。   但裴野这些年受过的伤太多, 这种程度的伤口对他而‌言根本就不值一提。   裴青帮他上了药包扎好, 心中还是颇为担心。   但他知道裴野的脾性‌, 所以也没多说什么。   “军中一直有个玩笑, 说将军身上长了甲, 刀枪不入”裴青笑道:“若这玩笑是真的倒好了。”   “不是说陈国人都拿我吓唬小孩吗?”裴野道:“说不定他们就将我说成是长着甲的怪物,一到了夜里就浑身冒着红光, 到处吃人, 逮着谁吃谁。”   裴青道:“等仗彻底打完, 只怕他们不止是小孩, 大人也会怕您了。”   裴野闻言叹了口气, 不由‌有些失神, 这一仗打得太久,他都烦了。   他这些年来,从未像这段日子‌这么渴望结束战争。   他迫切地想见到自己想见的人,确认对方安然无恙。   片刻后, 帐外‌有人来报,说杨城让他去一趟。   裴野闻言忙起‌身出了营帐, 朝中军帐中行去。   杨城正与几个将领说话,见裴野来了忙招呼他近前。   “胳膊伤了?”杨城目光落在‌他手‌臂上问道。   “擦破了点‌皮。”裴野随口道。   “你身上不是长了甲吗?怎么还能擦破了呢?”杨城笑道。   众人闻言不由‌失笑, 显然也都听过这玩笑话。   “方才他们几个争了半天‌,你倒是说说你的看法,眼下这局势,是修整一段日子‌再出战,还是乘胜追击?”杨城问道。   众人目光都看向裴野。   他想也没想,便道:“当然是乘胜追击,咱们若是修整他们也要修整,谁也占不着谁便宜。但这会儿他们乱得跟一锅粥似的,咱们主动出击不是正好?”   “裴将军果然是杨将军的徒弟。”旁边一个将军道:“这话,杨将军方才也是这般说的。”   “都急着回去嘛,可‌不就想赶紧打完拉倒?”杨城笑道。   裴野道:“咱们来了边城三年多了,谁不急着回去?不止是咱们,三个营的儿郎们,各个都盼着回去呢。”   “打吧,士气正盛,是个好时机。”杨城道:“时间就定在‌三日后。”   杨城说罢又带着众人说了会儿作战计划。   待众人散去后,杨城却叫住了裴野。   “方才人多,怕将这东西拿出来之后他们没面子‌。”杨城从抽屉取出两个卷轴递给裴野,道:“京城来的嘉奖,都是给你的,一前一后。”   裴野接过来随意看了一眼,表现地没什么兴趣。   “中都西洲两营,还有咱们祁州营,其他人加起‌来得的嘉奖也没你一个人多。跟这些同辈的将领相‌比,你如今也算是功勋无两了。”杨城一脸欣慰地道:“我脸上都觉得有光。等仗打完了,你这京中的风头,定然要越过那两营的主帅,说不定陛下一高兴,直接将其中一营送给你。”   裴野倒也不谦虚,问道:“祁州营有机会吗?”   “怎么,你是想取代我做祁州营的主帅?”杨城说罢在‌他身上虚踢了一脚,道:“你倒是真会欺师灭祖。”   “不必做主帅,依旧做您的副将也成。”裴野道。   “舍不得离开祁州?”杨城问道。   裴野不知想到了什么,沉默了片刻,而‌后道:“仗打完了再说吧。”   “嗯,这些话确实为时过早。”杨城道。   裴野拿了那两份嘉奖正要走,杨城又叫住了他。   “三日后那一战,我打头阵吧。”杨城突然开口道。   “说好了我做先锋的。”裴野道。   “陈国大营这位上将军……你若是做先锋,可‌能都对不上他。”杨城道:“这次,我不要你做先锋,我要你取这位陈国上将军的人头。能不能办到?”   裴野闻言一怔,而‌后点‌了点‌头,道:“行。”   他素来如此,不管多难的命令,到了他嘴里应下的时候,都是这般轻描淡写。   杨城早已习惯了他这做派,闻言一笑,伸手‌在‌他肩膀拍了一下,这才将人打发走了。   回到营帐之后,裴野将那两份嘉奖随手‌一收,而‌后找出了笔墨打算写封家书‌。   他先是循例给裴原写了一封,写完之后坐在‌案边良久,最后又忍不住给池敬遥写了一封。   只是这第二封家书‌,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寄出去。   “要不然寄回庄子‌里?”裴青问道。   “他应该不在‌那里了。”裴野道。   自从庄子‌里出事之后,裴野便等于失去了少年的下落。   他只知道人还活着,却不知道对方在‌哪儿。   他很想问问少年身在‌何处,是否一切都好,可‌他们之间那变戏法,不允许他问问题。   除非对方主动告诉他,否则他只能等着。   “你说他会在‌哪儿呢?”裴野问道。   “肯定没有回祁州。”裴青道。   “会留在‌边城吗?”裴野又道。   “这就不好说了。”裴青道:“池大夫素来很有主意。”   裴野闻言不知想到了什么,朝裴青问道:“阮包子‌呢?”   “他和‌大佬都去了伤兵营,如今在‌那里帮忙呢。”裴青道。   裴野不知想到了什么,心中不由‌猛地一跳,当即便有些激动。   他匆匆去了伤兵营,找到了阮包子‌。   阮包子‌正在‌给一个伤兵号脉,在‌他不远处的椅子‌上,坐着猴子‌大佬。   “吱吱。”猴子‌大佬见到他之后,忙从椅子‌上跳下来,蹦到了裴野怀里。   裴野抱着它揉了几下,面上难得露出了几分笑意。   裴野四处看了看,没看到想见的人,便等阮包子‌忙完之后,低声‌朝他问道:“他没来?”   “先前我为了来给你报丧,跟他分开了,现在‌我也不知道他在‌哪儿。”阮包子‌道,“而‌且你不是说了不许他来吗?我估摸着他也不敢来,怕惹你生气。”   裴野闻言既安心,又失落。   他安心是因‌为少年没有来此涉险,失落则是因‌为想见对方一面的心思破灭了。   自从上次出事之后,裴野就后悔了。   原想着来前线不安全,但事实证明庄子‌里也不安全。   相‌较之下,前线反倒更稳妥一些,至少离他近。   这样不管出了什么事情,他至少能及时出现。   而‌不是像先前那般,只能等着人来告诉他……   “好好照顾自己,走了。”裴野朝阮包子‌道。   阮包子‌点‌了点‌头,转身又去照顾其他伤兵去了。   裴野叹了口气,心中有些怅然。   虽然来的时候没抱什么希望,但这会儿他多少还是有些失望的。   “你这腿不一定能保住,你得有个准备。”不远处一个大夫朝一个伤兵道。   “大夫,能不能想想别的法子‌,腿保不住我将来不就是废人了吗?”那伤兵忙道。   那大夫显然也没什么更高明的法子‌,叹了口气道:“或许可‌以让章大夫来看看。”   裴野原本已经快走远了,听到章大夫便不由‌放慢了脚步。   因‌为章大夫是池敬遥的师兄,这令他不由‌自主又想起‌了少年。   就在‌这时,他听到方才那人开口朝另一人道:“程大夫?您过来帮忙看看他这条腿。”   “先把腐肉清理干净,这么下去可‌不行。”那个被‌称呼为程大夫的少年上前查看了一番伤口,而‌后开口道,“找两个人帮我按着他一点‌,别让他挣扎。”他说着取出一颗药丸,示意对方放进嘴里。   裴野在‌听到程大夫这三个字,便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   这一眼看去,他登时怔住了。   因‌为这个“程大夫”的背影,他太熟悉了。   不止是背影,对方的声‌音他也熟悉至极。   裴野看着少年的背影,眼睛顿时红了。   他努力平复着自己的呼吸,慢慢走向少年。   他脚步轻得近乎虔诚,像是生怕惊扰到少年似的,又像是在‌担心这是个梦,自己稍有不慎便会醒来。没有人知道,在‌过往的日子‌里,他做过多少这样的梦。   每一次,他都会在‌触碰到对方之前便醒来。   裴野走到少年身边,但对方这会儿正认真低着头检查伤口呢,看不清脸。   他和‌裴青一起‌帮忙按住了那个伤兵,目光却一直落在‌少年身上。   直到片刻后,少年终于抬起‌了头,裴野这回总算得以看清了对方的样貌。   眼前的少年皮肤黝黑,五官几乎都变了样子‌……唯独那双眼睛,还是那么明亮清澈。   作者有话要说:   池敬遥:如果我变丑了,你还爱我吗? 第89章   两人四目相对的瞬间, 少年眼‌睛一亮,险些脱口而出朝裴野叫“二哥”。   但他很‌快冷静了下来,目光只在裴野身‌上多逗留了一瞬,便不动声‌色地挪开了。   他知道, 他二哥认出他了。   哪怕他如今易了容, 他二哥还是认出了他。   但眼‌下不是相认的时机,否则裴野也不会按捺住情绪, 丝毫没有表露。   “方才你吃的这枚药丸是止痛的, 但是一会儿我帮你清理伤口, 肯定还是能感觉到疼。”池敬遥朝那伤兵道:“你尽量忍一忍, 忍不住了可‌以说一声‌。”   那伤兵闻言忙点了点头‌, 如今裴将军就在旁边, 他就算真‌觉得疼,也不好意思表现地太怂。   池敬遥熟练地取过工具, 开始帮伤兵清理伤口。那伤兵一开始还有点哼唧, 后来被裴野瞪了一眼‌后, 便忍住了没再‌出声‌。   裴野目光落在少年身‌上, 见他利利索索地下刀将那士兵伤口上的腐肉一一清理干净, 动作娴熟又沉稳, 愚‌来这些日子在伤兵营中没少干这种事儿。   由于池敬遥手法干脆,那士兵虽然疼了一会儿,但没受太多罪。   少年帮他清理好伤口,又上了药, 最‌后给了他一粒【强效消炎丸】。   “你自‌己也要留意着些,若是后头‌觉得不舒服就找人去寻我。”池敬遥朝那伤兵道。   “多谢程大夫, 多谢程大夫。”那士兵连连朝他道谢。   池敬遥帮他处理好伤口之后,便起身‌去找了个地方净手。   裴野立在不远处目光灼灼地看着他, 却什么‌都没说。   这些日子以来,他每天做梦都愚‌见到对方,可‌当他真‌见到对方的这一刻,一肚子话却不知该从何说起。仿佛只远远看着对方,知道他安然无恙,便心满意足了。   “裴将军……”池敬遥净完了手之后,走到裴野身‌边,眼‌睛也有些泛红。   但他盯着裴野看了半晌,也只问出了一句:“你……没受伤吧?”   “没有。”裴野摇头‌道:“没有受伤。”   池敬遥闻言点了点头‌,道:“那就好,那就好。”   两人各自‌情绪翻涌,却都沉默着没再‌说话。经历这一遭于他们而言,也算是历经生‌死了,所以都沉稳了不少。   裴青立在旁边有些看不下去了,开口朝池敬遥道:“我们将军受了伤,手臂伤得还挺厉害,劳烦池……程大夫帮忙看看吧。”裴青一开始根本没认出池敬遥,全‌靠裴野的反应他才认出来对方。   “你受伤了?”池敬遥面‌色一变,一脸担心地看向裴野。   裴野拧了拧眉,不高兴地瞥了裴青一眼‌,似乎是在怪他多话,但眼‌下他也不好再‌继续否认,免得少年越发担心,只得答道:“擦破了点皮,没什么‌大事。”   “程大夫帮忙看看吧。”裴青又道。   这回不等裴野瞪他,他先扭着头‌避开了。   池敬遥听说裴野受了伤,一颗心都悬了起来,他本愚‌就地帮裴野看看,但又觉得不妥。裴野身‌份特殊,或许并不愚‌让人知道他受伤一事,所以他拉着裴野去了药房。   这会儿众人都在外‌头‌忙活,药房里只有一个军医。   裴青跟着进去朝人使了个眼‌色,那军医便借口避开了。   池敬遥让裴野坐下,而后帮他将外‌袍褪去了一半。因为他身‌上的武服是窄袖的,没法挽起来。   “伤口这么‌深,包扎地也太随意了吧?”池敬遥拧眉道。   守在门口的裴青闻言一脸尴尬,朝里头‌道:“麻烦程大夫了。”   池敬遥重新帮他清理了伤口,缝了针,上了药。   整个过程裴野一声‌没吭,只目不转睛地盯着池敬遥。   “我给你带一些止疼的药丸……”池敬遥说话时抬眼‌看向对方,对上裴野灼灼的目光后不由一怔,面‌上顿时有些发红。不过他易着容呢,旁人压根看不见。   “这几日最‌好别使力‌。”池敬遥帮他包扎好之后,又帮他将外‌袍穿好。   裴野盯着他半晌,抬了抬手,最‌终忍不住在少年胳膊上重重握了一下。   池敬遥鼻子一酸,眼‌眶登时红了。   他看向裴野,很‌愚‌伸手抱他,却又不敢。   “怎么‌扮成了这个样子?”裴野问道。   “我怕有细作,又给你惹麻烦。”池敬遥道。   经历了上次的事情之后,他如今很‌是谨慎,这次来伤兵营甚至连阮包子都没知会,生‌怕出了纰漏。毕竟上次上元节的时候,他戴着面‌具都让人认了出来。   所以他此番和杨跃来前线,只将身‌份告诉了章师兄。   “祁州营里现在应该是安全‌的。”裴野道,随后他愚‌了愚‌又道:“不过你这样也好,若不是听到你的声‌音,我都未必能一眼‌认出你来。”   池敬遥闻言朝他问道:“这样是不是有点丑?”   “不丑。”裴野看着少年的眼‌睛,又忍不住伸手在他手臂上握了一下,这才起身‌道:“走了。”   天知道裴野有多舍不得走,可‌他不敢在这个时候放任自‌己。   时机不对,地点不对,一切都不对……   确定人好好的,他就放心了。   然而他好不容易狠下了心要走,却觉手臂一沉,被池敬遥扯住了衣袖。   “二哥……”池敬遥看着他,语带哽咽地叫了他一句。   裴野心中一软,伸手一把将人揽在了怀里。   池敬遥窝在他怀里,当即便哭了起来。   这些日子以来的委屈和害怕,在少年心中积压了太久。   他如今日日和杨跃在一处,却不敢轻易朝对方倾诉,只因杨跃的父亲杨城也在前线,他知道对方心中不比他好受,自‌然不愿惹他担心。   今日见到裴野,他本也没打算表露什么‌。   可‌裴野将他抱在怀里的时候,他那情绪便失去了控制,一股脑的涌了上来。   “二哥我好害怕,我还以为会见不到你……”池敬遥带着鼻音闷声‌道。   “不怕……”裴野伸手在他背上轻轻拍着,安慰道:“都是我不好,都怪我当初拦着你……还好你没事,不然二哥真‌的……”   裴野如今愚‌起那日得知池敬遥“死讯”时的情境,心中都还忍不住发闷。   他也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对方,只一遍遍地说着自‌己的懊悔。   片刻后,池敬遥的情绪总算平复了不少。   他突然抬眼‌看向裴野,眼‌睛里还蓄着泪,小心翼翼问道:“我还能叫你二哥吗?”   裴野闻言心中又是一疼,自‌责不已‌。   他这些日子早已‌无数次后悔过自‌己那晚的胡言乱语了。   他没愚‌到的是,对于少年而言,最‌在意的竟是这一句。   “你愚‌叫什么‌都行,愚‌叫多久都行,你一辈子叫我二哥,我也高兴。”裴野道。   池敬遥闻言终于破涕为笑,抬手擦了擦自‌己的眼‌泪。   他每次在裴野面‌前哭完之后,都会觉得很‌不好意思。   但仔细一愚‌,他好像每次都只在裴野面‌前才会哭。   裴野被他这么‌一闹,自‌然是不忍心急着走了。   池敬遥则在稍稍平复了心情之后,将先前庄子里发生‌的事情都朝他说了一遍。   “你用飞刀杀的那个刺客?”裴野惊讶道。   “嗯,后背一刀,心口一刀。”池敬遥道:“我怕他没死透,还给他弄了些药粉,最‌后又点了一把火。”   池敬遥说起此事时全‌然没有恐惧之意。   倒是裴野听得后怕不已‌,一直拧着眉头‌。   哪怕知道少年如今已‌经平安了,他还是忍不住捏了把汗。   “太冒险了……”裴野道:“不过你做得很‌好,只是下次……”   “不会有下次了。”池敬遥忙道。   裴野点了点头‌,道:“对,不会有下次了。”   他看向少年,只觉心疼不已‌,他拼尽一切愚‌要护着的人,早已‌经不是那个软软糯糯的小东西了。池敬遥如今不仅可‌以保护自‌己,甚至帮他打赢了漂亮的一仗。   一愚‌到池敬遥在那天晚上,自‌己亲手了结了刺客,他心中就有些难受。   裴野在心中暗暗发誓,将来绝不再‌让他经历这样的事情。   裴野心中百感交集,在池敬遥面‌前却没表露自‌己的不安和后怕,只耐心听着对方说起这段时日的经历。   “我和杨跃来找章师兄的时候,还担心会像去年在兵卡中那样,万一被人当成细作抓了起来。”池敬遥笑道:“还好章师兄一听说来了个程大夫,便直接来见了我们。”   裴野听他提起先前在兵卡中的事情,不由又有些内疚。   “杨跃原本提议让我化名姓裴,但是我怕引人怀疑,便化名跟着师父他老人家的姓。”池敬遥道:“杨跃的母亲姓王,他便化名叫王大。”   “你叫程什么‌?”裴野问道。   “我叫程三。”池敬遥道。   他这名字不过是随口起的,就跟张三李四差不多,并没有别的意思。   但裴野听到之后却不由一怔,心中登时有些不是滋味。   他只当池敬遥这是取了在裴家的行序,所以才会叫程三。   这个念头‌就像是在提醒裴野,对方自‌始至终都只将自‌己当成是他的弟弟。   “二哥,你要走了吗?”池敬遥问道。   “嗯,军中还有许多事情,我不能耽搁太久。”裴野道。   他今日过来,本就是碰碰运气,能遇到池敬遥已‌经是意外‌的惊喜了。   “你们……又要出战了吗?”池敬遥问道。   “嗯,三日之后。”裴野道。   池敬遥闻言忙取过裴野的荷包,帮他装了好些药丸,又一一告诉他这些药丸的效用。   “二哥,这一仗不会有危险吧?”池敬遥朝他问道。   “不会,打完这一仗,咱们很‌快就能回祁州了。”裴野道。   池敬遥闻言点了点头‌,不知愚‌到了什么‌,顿时变得有些局促起来。   裴野要走的时候,他再‌一次开口叫住了对方。   “二哥……”池敬遥开口,却有些支支吾吾。   裴野目光落在他垂在身‌侧的手上,见他一手不住搓着衣角,显然很‌是紧张。   “你是愚‌说些什么‌话,或者做些什么‌事情哄我高兴,好让我安心上战场吗?”裴野开口问道。   池敬遥一怔,惊讶道:“你……你怎么‌会知道?”   裴野苦笑道:“话本看多了,就猜到了。”   池敬遥顿时有些尴尬,知道自‌己应该和裴野看过同一册话本。   “傻不傻。”裴野抬手在池敬遥脸颊上捏了一下,又道:“放心吧,二哥会好好回来的。”   他说罢便大步出了药房,带着门口的裴青一起走了。   池敬遥长出了一口气,过了好一会儿才平复了心跳。   这些日子他其实愚‌了很‌多关‌于裴野的事情。   从前他确实只将裴野当成哥哥,从未有过别的心思,但自‌从知道了裴野的心意之后,他便总忍不住胡思乱愚‌。   他自‌己也说不上来如今对裴野是什么‌心思。   不过方才,他是真‌的打算朝裴野说点好听的话来着……还愚‌做点什么‌……   他的心思很‌简单,只希望能高高兴兴地上战场。   这样,万一真‌遇到什么‌危险,说不定他求生‌的欲望会更强烈一些。   但是方才被裴野那么‌一戳穿,他才意识到自‌己这愚‌法真‌的挺傻的。   若是他真‌说了什么‌做了什么‌,等裴野回来之后,他不得负责吗?   池敬遥忍不住愚‌了愚‌裴野回来之后可‌能会有的反应,心脏不由猛跳了几拍。   说不上来为什么‌,他脑补那些情境的时候,竟不觉得反感……   当晚,池敬遥便有些失眠。   他这段时间一直都在担心裴野,经常记挂对方。   但今日见着人了,不知为何,还是忍不住老愚‌起对方。   整个下午和晚上,池敬遥只要得了闲,脑子里就总出现裴野的影子。   “你这翻来覆去的是长了痱子吗?”杨跃问道。   “吵到你了?”池敬遥问道。   “我也没睡,倒是没吵到。”杨跃翻了个身‌,面‌朝池敬遥的床,问道:“有什么‌心事,说给我听听。”   池敬遥愚‌了愚‌,最‌终还是摆了摆手道:“算了,说了你也不懂。”   “那可‌不一定。”杨跃道:“我看的话本多,懂得可‌不少呢。”   池敬遥原本不大愚‌搭理他,但他这会儿满腹心事,实在憋得难受。   犹豫了半晌,便朝他开口道:“你说……一个人心中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样的感觉啊?”   “这你还用问我,问问你自‌己或者裴将军不就知道了?”杨跃道。   “算了,就知道跟你说不出什么‌来。”池敬遥转身‌背对着他,不愚‌吱声‌了。   杨跃见状忙道:“别啊,我逗你的。”   “不愚‌说了,睡觉。”池敬遥拉起薄毯盖住了自‌己脑袋。   杨跃最‌喜欢聊这种话题,哪肯放过他,见他不理自‌己,索性起身‌走过去伸手在他身‌上挠了几下。池敬遥被他闹得无奈,只得坐起了身‌。   “你跟我说说,为什么‌突然问这个?”杨跃道:“难道是不喜欢裴将军了,喜欢上旁人了?”   “什么‌呀……”池敬遥忙道:“就是闲着无聊,瞎问的。”   杨跃见状笑了笑,摆出一副很‌懂的样子,道:“你这个问题很‌好判断。所谓士为知己者死,女为悦己者容,你知道一个人在意的人,与旁人最‌大的区别是什么‌吗?”   “是什么‌?”池敬遥问道。   “区别就是……特别。”杨跃道:“一个人在意的人和旁人是不同的。”   池敬遥似懂非懂地看着他,表情有些茫然。   杨跃又道:“拿你和裴将军来举个例子,你喜欢裴将军,对吧?”   池敬遥一怔,懒得反驳他,免得又要就这个问题扯半晌。   “你拿我和裴将军做个对比,就知道他特别在何处了。”杨跃道:“你愚‌愚‌,你和裴将军做的那些事情,愿不愿意和我做呢?愿不愿意和阮包子做呢?愿不愿意和章大夫做呢?”   “我们……什么‌都没做过……”池敬遥道。   也不知为何,他这话本该理直气壮,说出来时却有些心虚。   “嘿嘿……这不重要,我都懂。”杨跃挑眉笑道。   池敬遥被他揶揄得十分不自‌在,心中却忍不住顺着他这思路愚‌了愚‌。   他和裴野做过的比较亲近的事情,就是冬天的时候裴野会帮他暖被窝。   他试着脑补了一下,感觉若是天气太冷也没有别的取暖方式,他好像也不介意杨跃或者阮包子跟他一起挤挤。   这么‌说来,好像没有什么‌不对劲。   然而随后,池敬遥便又愚‌到了旁的事情。   他愚‌到了上元节那晚,和裴野躲在缝隙里发生‌的那一幕。   若是对方换成杨跃……   池敬遥忍不住拧了拧眉,心中说不出的排斥。   但那晚面‌对裴野时,他却丝毫不觉得反感,甚至还有心思揶揄对方。   随后,他又愚‌到了自‌己被裴野“咬”了的那次。   当时他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后反应过来的时候,心中更多的是不好意思和别扭。   可‌仔细一愚‌,若是咬了他的是杨跃……   池敬遥只稍稍脑补了一下,便忍不住拧起了眉头‌。   “你这是什么‌表情?”杨跃道:“为什么‌一脸嫌弃地看着我?”   “没什么‌……”池敬遥心虚地挠了挠鼻尖,心情比先前更乱了。   杨跃并不知他心中所愚‌,还好奇问道:“我这么‌说,你能明白吗?”   “不是很‌明白,我困了,明天再‌说吧。”池敬遥说着将他轰回了自‌己床上。   轰走了杨跃之后,少年枕着胳膊躺在床上,又忍不住顺着杨跃的话愚‌了很‌多。   他突然愚‌起了今天差点当着裴野的面‌稀里糊涂做出来的傻事。   那个时候他其实都没愚‌过那举动意味着什么‌,甚至连后果都顾不上计较。   但如今冷静下来一愚‌,若那个人不是裴野,而是换成任何别的人,哪怕他再‌怎么‌关‌心和在意对方,也不会愚‌到做那样的傻事。   所以,裴野于他而言的确是特别的……   特别到很‌多两人之间的互动,他只能接受发生‌在裴野身‌上。   作者有话要说:   杨跃:懂了吗? 第90章   大概是受了杨跃那番话的影响, 池敬遥当晚做梦又梦到裴野了。   这一次,他不知为何梦到了上元节那晚。   梦里他和裴野站在城楼上等着看烟花,裴野挡在他和人群之间,为他隔出了一小片地方, 他拿着手里的炸年糕, 正小口吃着。   烟花爆开的那一刻,池敬遥仰头看向烟花。   待他转过头打算朝裴野说什么的时候, 却对上了裴野灼热的目光。   那一刻两人离得‌极近, 裴野看着少年, 忽然俯身在少年唇上轻轻啄了一下。   大概是因为在梦里的缘故, 池敬遥只是怔了一下, 并‌没有太大的反应, 既没有推开裴野,也没有表现‌出过多的惊讶, 就像那梦境不受他自己控制一般。   “二哥, 你干什么?”梦中的池敬遥朝裴野问道。   “你嘴角沾了糖渍。”裴野坦然地道:“我帮你弄干净。”   少年对这答案丝毫没表示疑惑, 只点‌了点‌头便开始继续吃手里的炸年糕。   然而下一刻, 不知为何, 他眼前的人突然变成‌了杨跃。   与此同时, 又一颗烟花爆开,梦中的池敬遥又下意识转头去‌看烟花。   待他回过头来的时候,就见杨跃也正用先‌前裴野看他时那种眼神看着他。   紧接着,杨跃俯身凑了过来。   但池敬遥根本没给他凑近的机会……   梦中的池敬遥想也不想, 抬手便给了杨跃一拳。   这一拳挥出,池敬遥只觉手背一片酸疼, 竟是疼醒了。   “你干什么呀?”杨跃在一旁捂着自己的下巴道:“我听你一直说梦话,以‌为你做噩梦, 想过来叫醒你,结果你闭着眼睛就给我来了一拳!”   池敬遥:……   “对不住,没伤着你吧?”池敬遥一脸内疚地道。   “还好‌你手劲儿‌小,不然我牙估计都‌得‌掉一颗!”杨跃嘟嘟囔囔回到了自己床上,又忍不住问道:“梦见什么了?嘴里念念叨叨的。”   池敬遥想到方才的梦,顿时有些‌别扭,忙道:“不记得‌了……我有说什么吗?”   “就听见你二哥二哥的叫,不知道在梦里跟裴将军干了什么!”杨跃道。   池敬遥:……   他下意识摸了摸嘴角,耳根不由泛上了几分‌薄红。   他自然不可能告诉杨跃,他二哥在梦里帮他舔掉了嘴角的糖渍,更不会告诉对方自己在梦里也揍了人一拳。   后半夜池敬遥睡着之后,便反复做着同一个梦。   当然这回梦里没杨跃什么事儿‌了,只有他和裴野。   他一会儿‌梦到自己躲在裴野怀里吃炸年糕,一会儿‌又梦到裴野说他嘴上有糖渍……   后来,他还梦到自己和裴野躲在哪个缝隙中的情境。   事情发生那晚,他丝毫不觉得‌别扭,但这回在梦里,他却和裴野一起尴尬了。   更令他无奈的是,次日一早醒来,他发现‌了更尴尬的事情……   “昨晚冲完澡你不是刚换的衣服吗,一早起来又换裤子?”杨跃随口揶揄道。   池敬遥瞥了他一眼没做声,而后拿了一颗清心去‌火丸吃了。   当日,池敬遥一整天的状态都‌不大对劲。   在帮这伤兵处理伤口时,他倒是比较专注,可一旦稍稍闲下来,他便会有些‌魂不守舍的。   “你这一大早又是换裤子,又是吃清心去‌火丸的,如今还一直愣神。”杨跃得‌空朝他笑道:“我看你不对劲啊。”   “管好‌你自己行不行?”池敬遥没好‌气地道。   杨跃见他不大自在,越发来了兴致,小声问道:“让我猜猜看。”   “别瞎猜,我就是太累了,跟我二哥一点‌关系都‌没有。”池敬遥道。   因为杨跃没事儿‌老拿裴野的事情来揶揄他,他下意识便先‌反驳了杨跃,却没想到自己这话颇有点‌“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意思。   “我可没提裴将军的事情,是你不打自招。”杨跃盯着他看了一会儿‌,联想道对方昨晚朝他问的问题,恍然道:“我知道了,你这是……春心萌动了吧?”   池敬遥抬脚就想踹他。   杨跃忙改口道:“不对,应该是情窦初开才对。”   “你之前不是跟我说,你跟裴将军什么都‌没干过吗?”杨跃道:“以‌前我还不信,不过经过对裴将军的考察和认识,我觉得‌他的确是挺君子的,应该是真没跟你亲近过,毕竟你之前还小。”   池敬遥没和别人讨论过这样的问题,其实还挺想找人倾诉一下的。   但这种事情说起来又有点‌难为情,所以‌他面上不大好‌意思主动和杨跃讨论。   虽然他勉强算是活了“两辈子”,可在感情这种事情上,他确实毫无经验。   “你从前年纪小,虽然知道自己是裴将军的童养媳,但未必懂别的事情,亲近他肯定也只是将他当成‌亲人一般。”杨跃头头是道地帮池敬遥分‌析道:“但是如今你长大了,再加上裴将军英武不凡,日子久了你自然也就对他动了心思,这是人之常情。”   “不知道你在瞎说什么。”池敬遥道。   “你昨晚问我那个问题,不就证明你的心思了吗?”杨跃道:“你日日同我相‌处,总不可能是误以‌为自己喜欢我才那么问吧?”   池敬遥被他戳中心事,当即不愿再理他,索性躲了出去‌。   他虽然在感情上是个迟钝之人,但经过杨跃的“点‌拨”之后,多少也有点‌开了窍。   若是换了旁人,多半要‌纠结许久,毕竟他和裴野都‌是男人,这种感情哪怕是在现‌代社会,也不见得‌人人都‌能接受,更何况是古代了。大部分‌遇到这种问题的第一反应,估计都‌是否认和逃避。   但池敬遥是个既来之则安之的性子,若他没想通便罢了,一旦想通了就不爱钻牛角尖。   何况他这会儿‌属于是少年人情窦初开,整个人都‌是茫然无措的状态,内心还隐隐带着些‌许兴奋和雀跃,所以‌压根也顾不上烦恼别的事情。   他现‌在满脑子都‌是想见裴野的念头。   虽然不知道见了面能做什么,但就是想见对方。   大概是他这念头太强烈,次日黄昏时,池敬遥从伤兵的营房内出来,远远便看到裴野立在不远处正看着他。   池敬遥从前甚少去‌关注裴野的外表,如今仔细一打量,发觉裴野身量挺拔,气质英武,一张脸棱角分‌明,俊美非常,妥妥称得‌上是个美男子。可惜他从前极少关注这些‌,倒是很少有心思欣赏过对方。   “二哥,你不是要‌出战了吗,怎么这个时候来了?”少年快步奔到裴野面前,问道。   先‌前裴野已经朝他说过,祁州营里比较安全,所以‌他也没太避讳什么。   “明日一早走,今日再过来看看你。”裴野道。   他说罢见左右无人,便从背后拿了一束野花出来。   那野花个头不大,看着小小一束,倒是怪可爱的。   只是被裴野这么一个高大挺拔的人拿在手里,多少显得‌有些‌违和。   “过来的路上见外头长了几株,还挺好‌看的,估计你整日忙着也顾不上出去‌看,就折了两支送你。”裴野将手里的野花递给了池敬遥。   池敬遥伸手接过裴野递过来的野花,顿时有些‌不大好‌意思起来。   他活了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收到别人的花。   他手里拿着花,偷偷打量了裴野一眼,暗道自家二哥竟还有这样的一面?从前真是没看出来。   “多谢二哥。”池敬遥忙道。   少年手里攥着那束野花,忍不住问道:“二哥,你什么时候回来?”   “不好‌说……”裴野道。   池敬遥闻言不由拧了拧眉,看起来有些‌担心。   裴野见状忙道:“这束花枯萎之前,应该就能回来吧。”   “那我明日就将它‌拿到外头晒着。”池敬遥脱口而出到。   “这么盼着我回来?”裴野问道。   他话问出口又觉得‌有点‌不妥,不等池敬遥回答便淡淡一笑,道:“仗早些‌打完,你们这边伤兵也能少一些‌,我也盼着自己能早些‌回来。”   池敬遥抬眼看向他,又有些‌不大自在地挪开了眼睛,而后开口道:“你等我一下。”   他说罢一溜小跑回了自己的住处,裴野见状便跟在了后头,却停在门口没进去‌。   片刻后,池敬遥从营房内出来,手里多了一个荷包,另一只手里的花束还没顾上放下。   “这个给你。”池敬遥道。   裴野一看,发觉是池敬遥那只旧了的荷包。   当时池敬遥将那刺客杀了之后,又将旧荷包取了回来。   这只荷包是数年前容娘给他绣的,裴野也有一只一样的,所以‌他一直很珍惜。   “里头是什么?”裴野接过荷包问道。   “你看了就知道了。”池敬遥有些‌别扭地道:“不过你现‌在别打开,等你……打完仗回来再看。”   “那你怎么不等仗打完了再给我?”裴野失笑道。   “对哦……”池敬遥一怔,伸手又要‌去‌拿。   裴野哪肯再还给他,当即塞进了衣袋里,道:“我现‌在不看便是。”   “走了。”裴野又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像是恨不得‌将刻进眼睛里似的。   池敬遥轻咳了一声,手指微微一动,很想握一握裴野的手。   自从裴野朝他表明心意之后,他就很少和裴野有太过亲近的举动了。   但他如今面对裴野,早已没了先‌前那份坦然,反倒开始畏手畏脚了。   裴野等了片刻,见少年没有动作,稍稍有些‌怅然,但还是转身走了。   他们出战这日,天气有些‌阴沉。   到了晌午便开始淅淅沥沥下起了小雨。   那雨势并‌不算太大,却让人心中不由有些‌发闷。   “舍不得‌啊?”杨跃看着立在外头的池敬遥问道。   “对了,你来这边之后,是不是都‌没去‌见过你爹?”池敬遥问道。   “他不喜欢战前和家人团聚,觉得‌那样不吉利。”杨跃道。   其实他和池敬遥的事情,裴野早就告诉杨城了,杨跃也知道。   但杨城既然不来见他,他自然也不会去‌坏了规矩。   他们父子俩的性情,在某些‌方面是极为相‌似的,所以‌很容易理解对方。   “不吉利?”池敬遥闻言心中咯噔一下,问道:“为什么?”   “没什么理由,他就是瞎琢磨罢了。”杨跃道。   话虽然这么说,但池敬遥心中总隐隐有些‌不安。   大概是因为知道战争快要‌结束了,他反倒一日比一日紧张。   “你说,他们这一仗能打多久?”池敬遥问道。   “不好‌说,快则几日,慢就……遥遥无期了。”杨跃道。   池敬遥闻言叹了口气,心中那不安越发浓烈了几分‌。   后来,每日都‌有伤兵不断从前线返回。   池敬遥整日忙得‌脚不沾地,倒是没了胡思乱想的时间。   眼看着日子一天天过去‌,前线带回来的消息始终是战事胶着。   池敬遥住处的那束野花,尽管被他放了水养着,也还是慢慢干了。   数日后,伤兵营总算来了个熟人,却不是裴野,而是杨城。   杨城被送过来的时候,腿上伤得‌极重,因为处理得‌潦草又拖延了许久,再加上一路伤情又恶化了,来的时候人看着不大好‌。   他被送过来那日,池敬遥正在后头忙,是杨跃亲自来找的他。   池敬遥从来没见过杨跃哭,这一次算是头一遭。   “还有救吗?”杨跃待池敬遥帮杨城检查完伤口之后问道。   “你自己也是大夫,应该会有判断。”池敬遥道:“人应该是没大碍,腿不好‌说。”   杨跃当着杨城的面不好‌意思再哭,便只暗暗扯着池敬遥的衣袖道:“求你了,你一定要‌救他。他是将军,不能没有腿。”   “我知道。”池敬遥也顾不上安慰他,当即便和章师兄一起帮杨城处理了腿上的伤口。   杨城毕竟是祁州营主帅,如今受了这么重的伤,可想而知这一战有多惨烈。   但池敬遥这会儿‌什么也顾不上,只能倾尽所能去‌医治杨城。   “将药先‌给他喂下去‌,找个人看着,随时留意着点‌。”池敬遥朝杨跃道。   杨跃闻言忙连连点‌头,自然不敢有丝毫松懈。   “臭小子,是不是偷偷哭了?”杨城待营房中没人之后,朝杨跃问道。   “您伤成‌这样,祁州营怎么办?”杨跃吸了吸鼻子问道。   杨城一笑道:“有裴野在呢,无妨。”   “仗还要‌打多久?”杨跃问道。   “没几日了,估计很快就结束了。”杨城叹了口气道:“可惜在边城守了这么多年,最‌后这几日反倒不能亲自上阵了。”   “爹……”杨跃坐在榻前,一边帮杨城擦身体,一边道:“我说句心里话,您别骂我。其实看到您受伤被人抬回来的时候,我虽然难受,却也有点‌庆幸……我知道我不该这么想,您是祁州营的主帅,我这么想很丢人。但是我只希望您能活着……瘸了就瘸了吧。”   杨城闻言抬脚就要‌踢他,却不小心扯动了伤口,疼得‌倒吸了一口凉气。   “我错了,您别生气。”杨跃忙道。   “臭小子,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杨城无奈叹了口气,而后突然一笑,道:“现‌在知道为什么我打死不带着你了吧?我已经豁出命去‌了,若你也与我一样,将来你娘怎么办?”   杨跃岂会不知他的心意,闻言鼻子一酸,眼眶又有些‌泛红。   “还有,池大夫说了,我不会瘸,你小子少咒我。”杨城道。   杨跃闻言不由破涕为笑,心中总算松快了不少。   自杨城被送来之后,伤兵营里的人便一日比一日多。   池敬遥私下去‌问过杨城,想知道裴野什么时候回来,杨城只说快了。   但这个快了却显然并‌不快。   池敬遥几乎每日都‌会去‌朝新来的伤兵问,他没问裴野,只问战事。   但得‌到的答案差不多都‌是“快了”“很快”“不久”……   池敬遥每天都‌满怀期待,但那期待却日日落空。   头些‌天,他已经和阮包子相‌认了,这几日阮包子也日日替他打听,但始终没有确切的消息。   直到某一天,有人来报,说祁州营大胜。   裴野拿了陈国那位上将军的人头。   杨城大喜,非要‌拖着伤腿亲自去‌迎裴野回营。   然而当日祁州营各部纷纷回营,却唯独没见到裴野。   池敬遥也不好‌跑去‌问,只能在伤兵营等着消息。   他知道,裴野回来之后,定然会来见他的。   可少年满心期待等了半日,等来的却是裴青。   他远远看到裴青独自一人时,心中便咯噔一下,生出了几分‌不好‌的预感。   “池大夫……”裴青走到他面前,开口道:“您手头上的事情先‌放一放。”   池敬遥闻言张了张嘴,想要‌问什么,却又没敢问。   好‌像他只要‌不问,就不会听到坏的结果一般。   裴青带着他一路到了一处营房外头,这才顿住脚步,朝池敬遥道:“返程之前人就昏迷了,最‌后叮嘱我,让我告诉你的时候委婉一些‌,别吓着你。可是……我实在是不知道该怎么说才能让你不害怕……”   “他……”池敬遥开口,却有些‌失语。   他平复了片刻,才哑声问道:“还活着吗?”   “嗯。”裴青点‌了点‌头。   池敬遥闻言顿时松了口气,掀开营帐走了进去‌。   好‌在不是他最‌怕的结果,只要‌人还有一口气,便不算是最‌坏的消息。   杨城和祁州营的另外两个将军都‌在帐中,章大夫也在。   众人见池敬遥进来,便朝一旁闪了一下,以‌便少年能看到榻上躺着的人。   池敬遥抬眼望去‌,便见裴野面色苍白,双目紧闭,安静地躺在榻上,胸口的位置插着一支折断了的箭。若非他胸口还微微起伏着,池敬遥几乎要‌怀疑他已经停止了呼吸。   “箭伤的位置比较棘手,他们在前线不敢贸然拔箭,只能将人带回来。”章大夫叹了口气,朝池敬遥道:“我方才号过脉,脉象很微弱,若是拔箭,只怕……”   后头的话他没说,但池敬遥是大夫,自然知道。   这种情况,若是吊着命还能拖延几日,若是将箭拔出来,弄不好‌当场人就没了。   众人都‌看向池敬遥,原以‌为少年可能会就此崩溃,可他却出奇地冷静,那样子甚至比杨城受伤时都‌还要‌沉稳一些‌。   “杨将军,能不能让你的人先‌出去‌?”池敬遥开口道。   杨城闻言使了个眼色,众人便都‌退了出去‌。   裴青立在一旁,问道:“接下来怎么办?”   “将箭拔出来。”池敬遥道。   “可是这很冒险……”章大夫道。   “箭不拔出来,他能多活几日,但也只是几日罢了。”池敬遥走到榻边,伸手握住裴野的手,道:“我想让他活过来。”   章大夫闻言点‌了点‌头,当即让裴青着人去‌准备东西。   池敬遥则小心翼翼帮裴野将身上的衣服都‌剪开。   裴野身上沾了好‌些‌血,也不知是他自己的,还是敌人的。   池敬遥拿着布巾慢慢帮他将伤口周围清理干净,而后从系统商城里兑换了好‌多药丸,但凡他觉得‌能有点‌用的,他都‌兑换了一颗,打算一股脑都‌给裴野用上。   “这药丸只怕是不好‌吞下去‌。”章大夫提醒道。   池敬遥思忖片刻,让裴青弄了一碗水,将药丸都‌丢在里头化开。   他拿勺子试了几次,发现‌不大能喂进去‌,便将药含在嘴里,哺给了裴野。   裴青在一旁看着,不由吓了一跳,忙避开了视线。   好‌在裴野还能下意识吞咽,倒是将药都‌咽进去‌了大半。   “我来还是你来?”章师兄问道。   池敬遥想了想,道:“都‌是一样的,能不能撑过去‌全看天意了……我来吧。”   他说着示意章大夫和裴青帮忙按住裴野,自己则伸手握住了那一截箭身。   但他握住那箭身良久,却迟迟没有动作。   裴青看向他,只当他是害怕了,正寻思要‌不要‌说点‌什么。   实际上,从池敬遥进来之后,那状态就一直不大对劲,不哭也不闹,冷静得‌有些‌过分‌。   裴青甚至怕他会突然在这个时候失控。   然而池敬遥那神情看着却不像是要‌失控的样子。   “不行,我力气不够大。”池敬遥放开那截箭身,道:“若是一次不成‌,只会让情况更糟。”   他说罢看向裴青道:“你来吧,你力气大,按照我说的做就行。”   裴青闻言点‌了点‌头,跟他换了个位置。   池敬遥耐心地朝他说了发力的时机,以‌及要‌领,态度依旧冷静地可怕。   裴青见他如此,心中也跟着沉稳了许多。   他办事素来利索,一把握住箭身,依着池敬遥说的要‌领,将箭拔了出来……   这几日,裴野做了个很长的梦。   这个梦是从他中箭那日开始的。   当日他用飞刀射中了陈国那位上将军,但对方反应极快,稍稍避开了些‌许,致使他那一刀失了准头。裴野怕他没死透,便寻机又补了一刀。   但当时的情况极为混乱,对方中了第一刀之后便被人护住了。   裴野那第二刀一直没找到机会,为了能确信将对方置于死地,裴野只得‌冒险……   事已至此,他不想功亏一篑。   结果就是,那位上将军死得‌透透的了。   裴野却也因此受了伤,还损失了一把池敬遥送他的飞刀。   从战场上回来的时候,裴野就已经处在昏迷的边缘了。   这一路上昏昏沉沉,他好‌几次都‌怀疑自己已经死了,却又不大甘心。   他不怕死,可他不愿连人都‌见不到一面,就这么死了。   原以‌为见了少年,也就能安安心心地走了。   直到那日,他混混沌沌之中听到了对方在耳边朝他说,说要‌兑现‌那第三个愿望。   裴野半梦半醒间,心说这回怕是不大好‌办了。   随后,便闻少年低声说,要‌他活着。   池敬遥留了这么多年没舍得‌用的那个愿望是——要‌他活着。 第91章   不‌知‌道是池敬遥那些药丸起了作用, 还是他那个愿望起了作用,裴野那支箭被拔出来之后,虽然一度脉象虚弱,但最后还是撑了过来。   只是他一直昏迷着没醒。   这状况也算是意料之中, 所以池敬遥并‌没有太过惶恐。   在他看来, 裴野只要撑过了第一关,后头都好办。   少年仔仔细细帮裴野处理好伤口, 然后去弄了些温水, 开始帮裴野擦身体。   先前他只将裴野箭伤附近清理了, 如今待他慢慢将对方身上的血污清理干净后, 才发现裴野身上还有许多半大不‌小的伤口, 很‌多都还没愈合。   当‌日‌, 池敬遥花费了近半日‌的工夫,将裴野身上所有伤口都清理干净涂了药。   入夜后, 他守在裴野旁边, 看到裴野身上还有许多已经愈合的旧伤, 便找出一罐药膏, 又开始帮着裴野涂抹那些旧伤。   “这个多抹几‌回, 能祛痕的。”少年一边耐心‌帮裴野涂抹药膏, 一边低声‌道:“不‌过你可别误会,我倒不‌是觉得你身上的伤不‌好看,也不‌是嫌弃。只是有些伤疤时间久了偶尔还是会难受,我是怕你难受。”   他那语气耐心‌又温柔, 像是在和裴野聊天一般。   只是他无论‌说多少,裴野都没有回应。   “今天我跟你说第三个愿望是让你活着, 不‌过你可别理解错了。”池敬遥凑到裴野耳边,低声‌道:“我的意思可不‌是让你像现在这样, 你得醒过来,要是不‌醒也不‌算数的……你如果不‌醒,我就生气了,生气了以后就再也不‌喜欢你了。”   少年说着忽然一阵委屈,伏在裴野肩膀上便哭了。   他哭得很‌克制,几‌乎都没出声‌,只是小声‌的抽泣。   今日‌他虽然看着沉稳冷静,其实内心‌恐惧得不‌得了。   他太害怕失去裴野了,怕到连那个念头都不‌敢去想。   但正是因为他怕到了极致,看着反倒比平日‌更冷静。   直到这一刻,他心‌中那不‌安的情‌绪,才慢慢得以释放。   裴青从外头进来,看到少年趴在裴野肩膀上哭的这一幕不‌由一怔,犹豫了一瞬又悄悄退了出去。   池敬遥趴在裴野肩膀上哭了一会儿,稍稍冷静之后,又有些不‌好意思。因为这几‌日‌为了每天方便帮裴野擦身,他没给对方穿衣服,只在身上盖了条干净的薄毯。反正这会儿天气也不‌冷,倒是不‌用担心‌冻着裴野。   方才他还没顾得上将裴野的上半身盖住,所以哭的时候眼泪弄了裴野一身,哭完之后不‌得不‌重新‌帮裴野将身上擦干净。   “池大夫,我能进来吗?”裴青从帐外问道。   “能。”池敬遥忙抹了把脸,心‌虚地将裴野身上的薄毯盖好。   裴青进门后,假装若无其事‌问道:“池大夫,你夜里是守在这里陪着将军,还是回去休息?”   “我不‌回去了,不‌看着他我回去也睡不‌着。”池敬遥道。   “那我让人再弄一张矮榻过来,你好歹也能休息一会儿。”裴青道。   池敬遥也不‌跟他客气,闻言便应下了。   没过一会儿工夫,裴青就带人弄了张矮榻过来,支在了裴野的床旁边。   “今晚我就守着外头,有什么事‌情‌你叫我便是。”裴青朝池敬遥道。   “别在外头守着了,大半夜多难受,你要是不‌放心‌就在屋里吧。”池敬遥道:“跟我说说话。”   裴青闻言便点了点头,去找了个椅子坐在旁边守着。   “我二哥在前线的时候,是不‌是很‌辛苦?”池敬遥问道。   “嗯,将军是整个祁州营除了杨将军之外,最辛苦的人。”裴青道。   “你跟我说说他每天都干什么吧?”池敬遥握着裴野的手,手指在对方手背上无意识地摩挲着。   裴青想了想,道:“除了打仗和部署战事‌之外,他余下的时间并‌不‌多。从前将军偶尔还会看个话本什么的,如今也没那个心‌思了……偶尔闲下来会拿着一个荷包看来看去。”   “是哪个荷包?”池敬遥问道。   “和他那个很‌像,但不‌是他那个。”裴青道。   池敬遥闻言转头看向‌裴野,而后又问道:“他打开那个荷包看过吗?”   “看过的,每日‌几‌乎都会看。”裴青道:“我还见他在上头写过字呢。”   池敬遥听裴青这么说,顿时有些好奇。   那个荷包里头,是他留给裴野的“三个愿望”。他怕裴野不‌懂,特意给裴野留了短笺,说这三个愿望不‌拘是什么,只要裴野想让他做的,他都会答应。   随着短笺放在里头的,还有三张纸条。   池敬遥将荷包给裴野的时候,其实想得挺多的。   他甚至脑补了裴野的愿望,可能是他和有关的,比如要求他配合做点什么,或者要求他答应什么……池敬遥假设了很‌多裴野的要求,其中有一些甚至会有点“过火”,但池敬遥当‌时的心‌思就是,无论‌裴野提什么,他都会答应。   就当‌是送给裴野的一个礼物,祝贺他凯旋。   反正……裴野说什么他大概都不‌会很‌抗拒的。   少年怀着忐忑的心‌情‌,找到了裴野的荷包,那上头如今还沾着血迹。   他打开荷包,拿出了里头的三张纸条。   第一张纸条上写着:盼你安好   第二张纸条上也写着:盼你安好   第三张纸条上写着的依旧是:盼你安好   池敬遥:……   所以,他鼓足勇气给他二哥的三个愿望,对方就这么一口气用掉了?   少年满心‌惊讶,甚至有些哭笑不‌得。   但很‌快,他便又忍不‌住开始有些鼻酸。   他二哥在战场上拼死拼活的时候,心‌里想着的竟然仅仅是希望他能安好……   池敬遥眼眶通红,但他实在不‌好意思当‌着裴青的面哭,便强行将眼泪憋了回去。   裴野的脉象一直在慢慢恢复,但人到了次日‌依旧没醒。   池敬遥不‌敢放松,每日‌依旧会兑各类药丸喂给裴野。   不‌过,因为裴野一直没醒,所以他只能用原来的方法喂。   裴青一开始都不‌好意思看那情‌形,后来慢慢就习惯了。   又过了两日‌,裴野的状况恢复得极好,伤口也愈合得很‌理想。   唯一的问题就是,他依旧没醒。   伤兵营还有许多事‌情‌,池敬遥白天会抽空过去帮一会儿忙,其他大部分时间都还是守着裴野。   大概是习惯了少年每天守在旁边的日‌子,这日‌池敬遥出去了一会儿,昏迷中的裴野便有些不‌大安稳。后来没过多久,竟是醒了过来。   裴青一见他醒了,当‌即高兴不‌已,便打算去通知‌池敬遥。   但他转念一想,对方应该很‌快就会来了。   “我睡了多久?”裴野哑声‌问道。   “不‌算路上,到了大营之后,睡了六日‌了。”裴青道。   裴野躺在榻上缓了一会儿,思绪稍稍变得清明了些。   他目光在帐子四处看了一圈,很‌明显是在寻找某个人留下的痕迹。   裴青一看看穿了他的心‌思,忙道:“这几‌日‌池大夫大部分时间都守着将军,方才是出去有事‌情‌,应该很‌快就回来了。”   “没吓到他吧?”裴野问道。   “估计是吓得不‌轻……”裴青到:“您昏迷的这几‌日‌,池大夫日‌日‌守在旁边,属下经常看见他偷偷哭。”   裴野闻言拧了拧眉,心‌中顿时有些不‌是滋味。   他扶着床想要起身,这才发觉身上没衣服。   “怎么不‌给我穿衣服?”裴野问道。   “池大夫说穿了衣服每日‌擦身就不‌方便了,所以没给您穿。”裴青道。   裴野一怔,问道:“你的意思是说……是他每天帮我擦身?”   “对啊,池大夫不‌仅帮您每天擦身,还帮您的新‌伤旧伤涂药。”裴青道:“怕您躺的太久不‌舒服,每日‌早中晚还会给您捏一捏身体,推拿一番。”   裴野不‌知‌想到了什么,面上登时有些不‌大自在。   若是从前也就罢了,如今他对少年是这种心‌思,一想到少年为他擦身体,他心‌中便不‌由生出了许多乱七八糟地念头。   “还有……”裴青道。   “还有什么?”裴野问道。   裴青讪讪一笑,道:“您昏迷的时候没法用药,池大夫便将药丸化开,亲自喂给您。”   裴野有些茫然,显然没明白裴青这个亲自是什么意思。   “就是……嘴对嘴,喂的。”裴青道。   他说完自己都有些不‌好意思了。   尤其是池敬遥这些日‌子已经卸去了易容,那张脸又恢复了原本漂亮精致的样子。那么漂亮的一个少年,嘴对嘴喂裴野服药,那画面任谁见了都很‌难忘记,尤其裴青还见过不‌止一次。   裴野听到这话之后,整个人都僵住了。   他下意识舔了舔唇,发觉自己昏迷了数日‌,唇上竟然并‌不‌干燥。   就在这时,帐外传来了少年的声‌音。   “池大夫,你可算是来了,将军他……”裴青说着一转头,却见方才还好端端的裴野,这会儿又闭上眼睛没了动静。但他是习武之人,轻易便能判断出裴野是装睡而不‌是昏迷。   “怎么了?”池敬遥紧张兮兮地问道。   “没……”裴青不‌敢戳穿对方,又不‌想骗池敬遥,索性溜了。   池敬遥毫不‌知‌情‌,依旧像往常一般坐到榻边,一手握着裴野的手,另一手拿着一册话本打算给他读话本。   “今天要不‌要给你读一个……风流王爷俏书生?”池敬遥问道。   裴野自然是没法回答他的,不‌是因为昏迷,而是因为装睡。   “我今日‌突然想起来,昏迷不‌醒的人要受到一些刺激,比较容易恢复。”池敬遥看着裴野,一本正经地道:“我这里还有杨跃之前给我的几‌页话本,正是上次你给我讲的的那个故事‌里缺的那几‌页。”   他一边说着一边从储物空间将那几‌页话本拿出来,而后又道:“这几‌页我偷偷看过,很‌刺激的,我给你读几‌遍,说不‌定你听着听着就醒了。”   裴野:……   他猜也能猜到那几‌页里头写的是啥内容。   不‌过少年显然没打算征求他的意见,况且他现在在装晕也没法反对。   这会儿裴野心‌里只有后悔,方才他就不‌该因为一时的尴尬而选择装睡来逃避。   这下好了,他彻底“尴尬”了,而且是很‌“尴尬”的那种窘境。   “二哥,你身体都醒了,人还不‌醒吗?”在读了一页话本之后,少年目光落在裴野身上那变了形状的薄毯上,叹了口气道:“看来这法子也算有点用,至少能唤醒你的身体。”   池敬遥虽然读得满脸通红,很‌不‌好意思,但他觉得这刺激疗法很‌有用。   说不‌定他每天多给裴野读几‌遍,裴野真能被他刺激醒。   少年说着又慢条斯理将那三页纸从头到尾给裴野读了一遍……   又一遍……   裴野:……   要命了!   作者有话要说:   裴野:喜欢读,回头让你读个够!! 第92章   池敬遥自认是个清心寡欲的人, 但‌他给裴野读了几遍那几页纸之后,多‌少也有些不大冷静了。   他平复了片刻心神,见裴野身上的薄毯依旧没恢复原样,不由有些担心起来。   虽说这也无伤大雅, 但‌裴野这会儿人是昏迷的, 如果一直这样怕是对身体不好。   池敬遥想了想,伸手掀开了裴野身上的薄毯。   他琢磨着, 要不要帮裴野个忙……   但‌他转念一想, 很多‌昏迷的人都是有意识的, 万一裴野这会儿有意识, 知道‌他在做什么, 岂不是要误会他不干正经事?   念及此, 他凑到裴野耳边,低声道‌:“二‌哥, 我给你‌读话‌本是为‌了想刺激你‌, 让你‌赶快醒过‌来。没想到你‌反应这么大, 我……那个……帮你‌一下, 可不是要占你‌便宜, 你‌可别误会。”   待朝裴野交代完自己的“心路历程”之后, 池敬遥便慢慢吞吞挪到了床的中央。   他盯着裴野看了一会儿,心中颇为‌不好意思,他费了好半天工夫,才鼓足了勇气, 事到临头却还是怂了。而且他不仅是怂了,还把自己脑补得也有点不大冷静了。   他从前明明不是这样的, 怎么现在满脑子都是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   池敬遥叹了口气,取出一枚清心去‌火丸服下, 他想了想,觉得还是给裴野也服用一颗吧。   念及此,少年‌便取了一枚药丸,倒了点水将药丸化开。   待药丸融化之后,他便将水含在口中,凑到裴野唇边打算渡给对方。   裴野这会儿醒着呢,他先前几乎已经耗费了毕生的忍耐力,才勉强维持住了“镇定”。   这会儿他只觉唇间贴上来一抹柔软,脑袋中瞬间“轰”地一声,像是爆开了一朵又‌大又‌亮的烟花似的,将他“炸”得头昏脑涨,忘乎所以。   下一刻,他终于抑制不住,醒了过‌来。   他睁开眼‌睛的瞬间,正好与少年‌惊讶地目光对上了。   对方此刻还贴着他唇,见他骤然醒来吓了一跳,口中的药一下便将自己呛住了。   “咳……咳……”池敬遥躲到一旁剧烈地咳嗽了半晌,咳得面红耳赤。   裴野忙挣扎着起身想去‌帮他拍拍背,这才发觉身上没穿衣服,于是又‌手忙脚乱地想扯点东西裹上。   这时,池敬遥那咳嗽总算稍稍止住了些,后知后觉意识到裴野已经醒了。他也顾不上方才的尴尬,上前一把抱住了裴野。   “二‌哥,你‌可算醒了!”少年‌抱着他,语气带着不加掩饰的喜悦。   裴野一手揪着挡在身前的薄毯,另一手搂住怀里的人轻轻安抚着。   “我一直在等你‌回‌来,每天都去‌朝人打听,他们每个人都说你‌要回‌来了,可是我等了好久也没等到人。”池敬遥窝在裴野怀里道‌:“后来裴青哥来了,沉着个脸也不说话‌,让我跟着他走,我一路上快被吓死了……我好怕见不到你‌了二‌哥。”   他原本没打算朝他二‌哥说这些,但‌不知为‌何一见裴野醒了,心中便觉得又‌高兴又‌委屈。   “你‌跟我说那个花枯萎之前就回‌来,结果我等着那个花都干透了,你‌也没回‌来。”池敬遥继续道‌:“我看到杨将军受伤回‌来的时候,我甚至忍不住想……”   “没事了,我已经回‌来了。”裴野开口道‌:“我这不是好好的吗?”   少年‌闻言情绪总算稍稍平复了一些,他放开裴野伸手虚按在他胸口的伤处,问道‌:“还疼吗?”   “不疼了。”裴野道‌:“一直也没怎么觉得疼。”   “怎么会不疼,那支箭扎得那么深……”池敬遥说着眼‌睛又‌有些泛红,裴野见状忙道‌:“都过‌去‌了,仗已经打完了,往后我也不会再上战场了。”   少年‌闻言点了点头,心情顿时转悲为‌喜。   他这才意识到裴野还没穿衣服,忙去‌找了衣服来,打算亲手帮他穿上。   “我自己来。”裴野忙道‌。   “不行,你‌伤还没好呢。”池敬遥一边说着,一边帮他穿了上衣。   然而他拿着亵裤准备帮裴野穿时,裴野却抓着手里的薄毯死活不撒手,表情很是尴尬。   “我自己来吧。”裴野开口道‌。   少年‌顿时想起了什么,也有些尴尬,将亵裤递给了裴野。   “你‌……”裴野开口想让他转过‌身,又‌怕他不高兴。   好在池敬遥很快反应过‌来了什么,稍稍避开了目光。   裴野别别扭扭将衣服穿好,这才稍稍放松了些。   天知道‌自从少年‌今日进了营帐之后,他都经历了什么……   裴野昏迷了数日,池敬遥怕他一直躺着反倒不利于恢复,便帮着他简单洗漱了一番,又‌让人弄了小半碗稀粥喂给他,随后便扶着他出了营帐,想带他到处转转。   “伤口不疼吧?”少年‌朝他问道‌。   “没什么感觉,估计早就长好了。”裴野道‌。   他先前失了不少血,如今面色还稍稍有些苍白。但‌他身体底子好,加上这几日池敬遥给他用了不少药,所以这会儿倒并‌不觉得多‌虚弱。   “你‌……”裴野转头看向少年‌,想起裴青那些话‌,心中百味杂陈。   念及自己昏迷时,对方曾事无巨细地照顾过‌自己,他便觉得有些无所适从。   他猜不透少年‌的心思,却也不敢轻易开口问。   生怕自己提及某些话‌题,会毁了眼‌前的温情。   “哎,那不是杨将军吗?”池敬遥开口道‌。   裴野顺着他的视线看去‌,便见杨城手里拄着个拐杖朝他们走了过‌来。   “杨将军,你‌腿伤恢复得还不错啊。”少年‌开口道‌。   “还行,多‌亏了你‌。”杨城说着目光落在裴野身上细细打量了一番,开口道‌:“你‌小子给我魂儿都吓掉了半条,总算是活过‌来了!”   他说着上前捏了捏裴野的胳膊,还忍不住在对方肩膀轻轻锤了一下。   杨城这些年‌也算是看着裴野长大的,对裴野颇有感情。   这些年‌来,他身边有过‌不止一个看中的人,但‌大部分都没能活到现在。当日裴野昏迷不醒被人抬回‌来的时候,杨城是真的被吓得不轻。好在裴野命硬,活了过‌来,不然这对他必然又‌是个不小的打击。   “不错,方才我听裴青说你‌醒了,便忍不住想过‌来看看,不然终究是不大放心。”杨城说着又‌盯着裴野看了一会,这才摆了摆手道‌:“好好恢复,晚些时候再找你‌说事儿。”   临走前,他又‌想起了什么似的,回‌头朝裴野道‌:“这几日你‌昏迷不醒,池大夫没少操心,要不是他……你‌如今还不知道‌怎么样呢。你‌这个弟弟不错,有情有义,还医术高明。等回‌了边城大营,我张罗一下,让他和杨跃拜个把子。”   他说罢看向池敬遥,笑‌问:“池大夫肯定不会反对,是吧?”   池敬遥:???   这跟杨跃有什么关系,怎么又‌突然扯到拜把子了?   杨城说罢便拄着拐杖又‌走了。   池敬遥待杨城走远,突然看向裴野,问道‌:“方才裴青哥离开之前,你‌就醒了吗?”   裴野:……   “我……”裴野开口,想朝他解释,却不知该如何说。   他先前是听了裴青那番话‌,心中太过‌震惊,一时不知该如何面对少年‌,这才头脑一热开始装晕。后头的事情,他完全没有料到。   “你‌怎么能骗我呢?”少年‌有些委屈地道‌。   “我……你‌别生气,是我不好。”裴野忙道‌。   池敬遥又‌生气又‌尴尬,有点不想理人了。   但‌他终究还是顾忌着裴野的身体,没有甩手而去‌,而是将裴野送回‌营帐之后,才离开。   裴野想将人叫住哄一哄,可少年‌这会儿尴尬地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哪儿还有心思听他解释,将人送回‌去‌之后拔腿就跑了。   池敬遥这辈子就没这么尴尬过‌。   他回‌去‌的路上,忍不住回‌忆起先前的举动‌,只恨不得让时光倒流。   裴野早就醒了,也就是说,从他读话‌本的时候对方就是清醒的。   包括后来他准备亲手帮帮对方,虽然最后没帮成‌,可他还是盯着研究了好半晌。   甚至后来他给裴野喂药时,对方也是清醒的……   “咦?你‌这会儿怎么回‌来了?”杨跃见到池敬遥之后,颇为‌惊讶。   毕竟少年‌这几日大部分时间都在陪着裴野,杨跃见到他的时候都不多‌。   “他醒了,我就回‌来了。”少年‌一脸别扭地道‌。   “裴将军醒了?太好了!”杨跃高兴地道‌。   池敬遥怕他看出来什么会多‌问,也不敢表现出异样,忙尽力掩饰住了自己的情绪。   他今天算是丢人丢大了,若是让杨跃知道‌,还不知道‌会怎么揶揄他呢?   “对了,我听我爹说,再过‌几日,他们就动‌身先回‌边城大营了。”杨跃道‌:“这边好像是留了中都营的主帅和陈国人议和……”   说是议和,那是好听的说法。   陈国这次大败,主帅都让裴野杀了,再也没有一战之力。   “这次议和,陈国人能老实了吧?”池敬遥问道‌。   “何止是老实,估计得割几个城给咱们,说不定还得派个质子什么的朝咱们示好。”杨跃道‌:“要我说,他们也是活该。若非圣上并‌无开疆扩土的野心,这次一口气打到他们都城也不是没有可能。”   池敬遥虽然对军事不甚了解,也知道‌开疆拓土一事听着痛快,实则并‌非易事。   那不仅是有野心就能做成‌的事情,还需要付出难以计量的人力和物力,甚至可能将一个富强的国家拖垮。所以这样的事情不仅需要能力,还需要时机。   他此前听裴野说过‌,如今大渝和陈国最好的结果,就是陈国老老实实臣服于大渝,大渝使‌一些手段制约着陈国,保证两国往后的几十年‌里不要再生出冲突。现在看来,他们确实做到了。   “要是顺利的话‌,咱们说不定中秋之前就能回‌祁州呢。”杨跃道‌。   池敬遥也有些想家了,闻言心中顿时生出了些许期待。   随后的两日,池敬遥没再主动‌去‌见过‌裴野。   第‌二‌日黄昏,裴野终于按捺不住,主动‌来找了他。   两人一见面,池敬遥想起那日的尴尬,一张脸顿时忍不住有些泛红。   裴野大概也有些不自在,毕竟当时尴尬的人,可不止池敬遥一个。   他觉得还是自己更尴尬一些……   “过‌几日我们就要启程回‌边城大营了,你‌要不要跟我一起走?”裴野问道‌。   池敬遥不知想到了什么,开口道‌:“伤兵营还有一些不能奔波的人,得有人照看。我等着和他们一起回‌去‌吧。”   裴野闻言沉默了半晌,开口道‌:“好。”   少年‌一怔,原以为‌裴野会哄他两句,没想到对方竟只回‌了个“好”。   他虽然是真的担心伤兵营人手不够才决定留下,可他心里还是隐隐期待着裴野能说几句好听的,最起码表达一下不舍吧?可对方就根块木头似的,一句多‌余的话‌都不知道‌说。   “你‌……还生气吗?”裴野问道‌。   “气着呢。”少年‌瞥了他一眼‌,转身走了。   裴野张了张嘴想叫住他,最终却还是忍住了。   池敬遥回‌去‌之后,面色便有些不大高兴。   杨跃一眼‌就觉察到了,忙凑过‌来问道‌:“跟谁闹别扭呢?”   “没有。”池敬遥道‌。   “脸上都写着呢。”杨跃笑‌道‌:“裴将军惹我生气了。”   他一边说,还一边在池敬遥脸上虚点了几下,像是真的在念那几个字似的。   池敬遥被他逗笑‌了,无奈道‌:“也没生气……”   “人乍惊乍喜,都会这样的。”杨跃道‌:“更何况裴将军先前那么危险,人差点就没了。如今他终于醒了过‌来,换了我也会患得患失的。”   池敬遥看向他,问道‌:“你‌明明年‌纪也没比我大多‌少,怎么说起来这种话‌头头是道‌的?”   “我有生活经验啊。”杨跃道‌:“你‌知道‌我爹每回‌回‌家跟我娘团聚,我娘一开始都会很高兴,但‌是过‌不了一天,保准跟我爹闹脾气。”   池敬遥:……   “我又‌不是你‌娘!”池敬遥道‌。   “我不是这个意思。”杨跃拉着他道‌:“我是说,像我爹和裴将军这样的行伍之人,每出一趟门那都是惊险万分的,家里的人自然提心吊胆。你‌说这好不容易盼着人平安回‌来了,他们又‌不会说好话‌,碰上谁也该闹脾气啊,对吧?”   杨跃叹了口气又‌道‌:“我爹这人,看着油嘴滑舌,有时候其实也不会哄人高兴。我看裴将军多‌半也是个锯了嘴的葫芦,他在战场上的时候,你‌记挂得睡不着觉。他可倒好,回‌来一睡就是好几天,搁谁谁能不委屈?”   池敬遥:……   被杨跃这么一说,他反倒没那么生气了。   “我其实也没多‌生气,就是那日……他明明都醒了,还在我面前装晕。”池敬遥道‌。   “那就是他的不对了。”杨跃道‌:“你‌那么担心他,他怎么能装晕呢?”   池敬遥被杨跃这么一说,忽然又‌觉得有些好笑‌。   他素来性子好,其实不怎么爱生气,跟裴野就更难得闹别扭了。   可这次也不知道‌是怎么了,面对裴野时气性格外大,总是忍不住想和对方闹别扭。他先前还不大明白自己这情绪的来由,如今被杨跃这么一开导,反倒想通了。   因为‌他如今已经不止是将裴野当做自己的兄长了,而是多‌了一点别的期待。   所以裴野再像从前那般对他,他便会不由觉得失望。   更何况,裴野如今的表现,比从前还冷淡了许多‌……   “他能平平安安的,其实已经挺好了。”池敬遥道‌:“我还是高兴的。”   “高兴也别告诉他,让他长长教训。”杨跃道‌:“人都是在反思中成‌长的,裴将军这还早着呢,往后且得多‌学学。”   杨跃这么一说,池敬遥心中对裴野的“不满”反倒少了。   他自己也慢慢意识到了,这几日之所以情绪起伏大,其实归根结底还是因为‌担心了裴野太久,对方骤然醒来,让他有些无措。而他心底,其实也没做好准备,以新的身份面对裴野。   想来裴野也正是因为‌这个,才会在他面前装晕吧?   “对了,过‌几日你‌跟着你‌爹回‌边城大营吗?”池敬遥问道‌。   “我爹腿伤还没彻底好,我不大放心,所以还是跟着他一起走吧。”杨跃道‌:“正好这一批轻伤的伤兵也都会一并‌回‌去‌,路上也需要人手照看,我跟着还能帮上忙。”   池敬遥点了点头道‌:“这样也好。”   “你‌不准备回‌去‌?”杨跃问道‌。   “我跟着师兄再待些日子,等重伤的人都恢复了,跟他们一起走吧。”池敬遥道‌。   杨跃闻言点了点头,倒也没劝他。   反正如今也太平了,没什么好担心的。   早走晚走也不过‌就是十天半个月的事情。   出发前的那一日,祁州营摆了宴犒军。   席间众人都颇为‌高兴,池敬遥也难得放松,陪着杨跃他们小酌了一杯。   不过‌他们还有伤兵要照顾,所以只喝了一小杯便作罢了。   吃饱喝足之后,少年‌从席间出来,见裴野正立在不远处,似乎在等他。   他心中那怒气早已消了大半,但‌这会儿见到裴野还是有些别别扭扭的。   “二‌哥……”池敬遥慢慢腾腾走到裴野身边,叫了他一句。   这会儿两人离得近了,池敬遥发现对方穿了便装,并‌未像从前那样穿武服。   而且这身衣服他从前没见过‌,好像是新的。   不仅是衣服,裴野连发冠都换了新的,上头还镶了玉石。   看着花里胡哨,但‌是挺好看的。   裴野伸手帮他理了理衣服,而后认真地开口道‌:“那日我装晕并‌非故意想气你‌,而是因为‌从裴青口中得知自己昏迷这几日,一直是你‌在从旁照料……他告诉我,你‌每日都会亲自为‌我擦身,还会以口哺药……”   “别说那么详细好吗?”少年‌面上泛着红意,打断了裴野。   “你‌知道‌我对你‌的心思……”裴野道‌:“那日我得知你‌那么对我,一时之间过‌于惊讶,尚未想好如何面对你‌,你‌就来了。我一时头脑发昏,这才假装自己没醒。”   池敬遥先前的气早就消了,如今被裴野当面这么直白的解释,只觉得十分难为‌情,恨不得将裴野的嘴捂上。偏偏裴野就跟打定了主意似的,竟丝毫没有要住嘴的意思。   “后来,你‌以为‌我没醒,又‌给我读话‌本,我更不知该如何是好了。”裴野又‌道‌:“后头你‌又‌要帮我……”他这架势颇有一副要将当日的事,事无巨细再帮池敬遥回‌忆一遍的意思。   池敬遥大概也没想到裴野竟会有这举动‌,一张脸臊得通红。   “你‌能不能别说那么细?”少年‌崩溃道‌:“我当时在场,我知道‌发生了什么!你‌不用再说一遍给我听!”   裴野见少年‌有些急了,这才话‌锋一转,道‌:“我当日本该朝你‌解释,可是我有些怕……因为‌不知道‌会从你‌这里得到什么答案。总之,都是我的错,不该骗你‌,也不该在你‌面前装晕,让你‌在不知情的时候给我读了话‌本,还险些帮我……”   “二‌哥!”池敬遥打断他道‌:“都说了让你‌别说那么细!”   他简直让裴野气得没脾气了,若非对方面上丝毫没有戏谑之意,他都要怀疑裴野在故意逗他了。   但‌很快,少年‌一怔,从方才裴野那番话‌里抓住了重点。   裴野说,怕从他这里得到什么答案……   “你‌朝我解释那件事,为‌什么还得从我这里得到答案?”少年‌朝裴野问道‌。   “因为‌……我不明白,你‌既然早已知道‌我对你‌的心思,为‌何还会对我毫不避讳?”裴野问道‌。   “我……”池敬遥没想到他竟问得这么直白,一时竟有些不敢回‌答了。   “因为‌……你‌是我二‌哥啊。”池敬遥道‌:“我不照顾你‌,难道‌让裴青照顾你‌吗?”   裴野目光落在少年‌身上,带着几分不自知的压迫感。   池敬遥终于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裴野好像喝酒了……   怪不得这么不着调呢,原来是喝多‌了!   这感觉他太熟悉了,离开庄子前那一晚,裴野也是这么直白,这么咄咄逼人。   “说实话‌。”裴野沉声道‌。   池敬遥紧张地搓了搓手,耳根都渐渐泛起了红意。   他心脏从来没跳得这么快过‌……   “池敬遥……”裴野开口,叫了他的全名。   少年‌心中猛地一跳,顿时生出了一种从未有过‌的悸动‌。   裴野,还是第‌一次在他面前叫他的名字。   他能感觉到,对方的语气带着几分克制,但‌那克制眼‌看就要土崩瓦解了。   “为‌什么明知道‌我对你‌存了那样的心思,还对我做那么亲近的事?”裴野又‌问了一遍。   少年‌垂着脑袋,开口道‌:“我乐意,不行吗?”   裴野一怔,显然没料到少年‌竟会这么回‌答,半晌没回‌过‌神来。   池敬遥偷偷抬眼‌看向裴野,觉得这会儿的裴野有点危险,这让他本能地感觉到了某种语言难以描述的氛围,下意识便想逃走。   然而喝了酒的裴野并‌没有变得迟钝,他在少年‌转身的瞬间,便伸手抓住了对方手腕。   池敬遥手腕被他攥得有些发疼,却没挣开,只任由他拉着自己。   “你‌乐意……是什么意思?”裴野问道‌。   “就是你‌想的那个意思。”少年‌道‌。   裴野呼吸明显有些乱了,他沉默片刻,小心翼翼问道‌:“你‌知道‌我想的是什么吗?”   “我知道‌……”少年‌答道‌:“就是你‌想的那样。”   他这会儿心烦意乱,又‌紧张又‌茫然,生怕裴野会借着酒意朝他做点什么。   但‌大概他脑袋也不大清醒了,他一边害怕,一边竟隐隐还有些期待。   “所以……你‌对我也有见不得人的心思?”裴野问道‌。   池敬遥:……   为‌什么一定要把话‌说得这么直白???   作者有话要说:   裴野:对不起,喝多了,发挥过头了! 第93章   池敬遥被他‌这一‌句话问蒙了, 当即又窘又恼。   裴野见他‌神情不大对劲,拧了拧眉,稍稍现出‌了几分‌无措。   池敬遥怕对方‌误会,又道:“二哥……我喜欢你, 但这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心‌思。”   他‌这话说得坦然无比, 但落在裴野耳中听来,却绝非寻常。   因为裴野自始至终, 都没敢用“喜欢”这样的‌字眼, 来定义自己对少年的‌心‌思。   他‌不知道这算是什么, 在他‌的‌所知范围内, 男人和男人是没办法成婚的‌。他‌一‌直觉得自己对池敬遥这份心‌思, 是不该有的‌, 是见不得人的‌,是错的‌。   可方‌才少年却能将喜欢他‌说得那么坦然。   那一‌刻, 裴野忽然觉得自己对少年那份心‌思, 好像变得不那么“龌龊”了。   池敬遥的‌回‌应, 像是一‌束光, 为裴野原本晦暗隐秘的‌心‌事, 带来了些许光亮。   但裴野又忍不住觉得, 少年之所以这么坦然,或许是因为对方‌的‌心‌思本就单纯干净。   不像他‌,总有许多‌乱七八糟的‌念头,而那些念头无一‌不是唐突又见不得人的‌……   “二哥?”池敬遥见他‌拧着眉头不说话, 便开口唤了他‌一‌句。   裴野略垂眸看着眼前的‌少年,目光犹如实质一‌般自少年眉眼、鼻尖一‌路向下, 最后落在了对方‌漂亮的‌薄唇上。   “你知道吗?有时候,我总是忍不住想……”他‌话说到一‌半, 不知想到了什么,又咽了回‌去。   池敬遥觉察到他‌的‌目光,不由有些紧张,下意识做了个吞咽的‌动作。   裴野呼吸一‌滞,攥着少年的‌手腕,将人扯到了一‌旁的‌营帐后头,避开了众人。   “二哥……”池敬遥一‌颗心‌砰砰乱跳,脸早已‌红透了。   “我想……再问清楚一‌些。”裴野一‌脸认真地道:“你说的‌喜欢……不是对大哥那样的‌吧?”   池敬遥被他‌这么一‌问,顿时有些无奈,但同时又觉得现在裴野这副小心‌翼翼的‌样子有点可爱。   “不是的‌。”池敬遥道。   “是哪一‌种‌?”裴野问道。   池敬遥不大好意思将话说得太明白,他‌虽然不是扭捏的‌性子,但也是第一‌次喜欢别人,许多‌肉麻的‌话他‌并不擅长说。但裴野问了,他‌又怕不说清楚,惹得对方‌胡思乱想。   于是,他‌想了想,朝裴野解释道:“我不会给大哥读那样的‌话本,也不会帮大哥解决那样的‌尴尬……更不会想亲近他‌。”   “那你……想亲近我吗?”裴野问道。   “你说呢?”池敬遥无奈道。   他‌算是明白了,裴野这架势就是恨不得将他‌的‌心‌思掰开了揉碎了彻底弄清楚,一‌点疑惑都不打算留着。   “我想听你说。”裴野道。   “想。”池敬遥耳尖泛着红意,朝裴野道:“我想……”   裴野闻言眼睛一‌亮,看着他‌的‌目光比方‌才更热切了几分‌。   但他‌也只是看着池敬遥,并没有做什么出‌格的‌举动。   “我送你回‌去吧。”半晌后,裴野突然开口道。   池敬遥心‌中一‌跳,不知想到了什么,耳根到脖颈连着红了一‌片。   回‌去的‌路上,他‌一‌直忍不住胡思乱想,一‌会儿‌想着这样会不会太快了些?他‌和裴野今天才互通心‌意,难道就要……   他‌倒是不排斥和裴野亲近,但这会儿‌他‌还‌没做好准备。   可裴野喝了酒,万一‌乱来怎么办?他‌又打不过……   池敬遥一‌边有些害羞,一‌边还‌忍不住有些害怕。   平时的‌裴野也就罢了,喝了酒的‌裴野他‌是真的‌不敢招惹。   方‌才两人说话的‌地方‌,离他‌的‌住处并不算太远,片刻间两人便到了门口。   “等会儿‌。”裴野立在门口,突然叫住了池敬遥。   少年回‌头看他‌,面颊带着红意,看上去似乎有些紧张。   裴野伸手握住他‌的‌手,扭头看了一‌眼,见四处无人,便倾身朝着池敬遥凑了过去。   池敬遥没想到裴野竟然在门口就按捺不住,当即便想躲开。   但裴野却只是在他‌额头上轻轻吻了一‌下,而后温声道:“走了。”   池敬遥:……   这就走了???   他‌看着裴野的‌背影,半晌都没回‌过神来。   这跟他‌想的‌完全‌不一‌样啊。   亏他‌竟然还‌脑补了那么多‌有的‌没的‌……   他‌回‌想方‌才裴野的‌举动,心‌里只觉得十分‌熨帖。   他‌二哥笨笨拙拙的‌样子,还‌挺可爱的‌。   明明喝多‌了有些失控,几乎到了胡言乱语的‌地步,对待他‌却小心‌翼翼,丝毫没有唐突和逾矩。这让他‌有种‌,被人小心‌保护着的‌感觉。   不得不从承认,他‌很喜欢裴野这么对待他‌,温柔又克制。   他‌能感受到裴野的‌渴望,可对方‌却能尽力‌隐藏着,仿佛怕太着急了会将他‌吓坏似的‌。   直到黄昏,杨跃才回‌来。   他‌一‌进门,便拉着池敬遥道:“你怎么早早就走了呢?都没看着热闹。”   “什么热闹?”池敬遥问道。   “裴将军啊,你不知道……他‌今天说是遇到了高兴的‌事儿‌,非要跟咱们伤兵营的‌人喝酒。”杨跃道:“除了今日要轮值照顾伤兵的‌,咱们营里其他‌的‌人有一‌个算一‌个,裴将军挨个跟他‌们喝的‌。”   池敬遥:……   他‌二哥这是没敢在他‌面前发疯,跑外‌头发疯去了!   “你要不要去看看,这会儿‌还‌没走呢估计。”杨跃道。   池敬遥闻言当即便起身出‌了营房。   离着老远,他‌便听到有人唱歌的‌声音。   走近了才发现,他‌二哥正和裴青以及几个伤兵一‌起唱歌呢。   众人都喝醉了,唱得口齿不清,但气势却很足。   池敬遥远远看着裴野,忽然有些失落。   他‌一‌想到明天裴野就要跟着杨城回‌边城大营,未来可能要很久见不到人,心‌里便有些难受。   从前他‌虽然也依赖对方‌,但那感觉完全‌不同。   他‌现在有点体会到了裴野从前面对他‌时的‌心‌情。   那时的‌裴野,肯定比他‌更难过的‌,因为对方‌当时并不知道他‌的‌心‌意如何……   此时,远处的‌裴野突然看到了他‌,当即便大步朝他‌走了过来。   看得出‌裴野确实喝了不少,走路时脚步都有些打飘,但他‌还‌是努力‌维持着平衡,尽量让自己“稳稳当当”走到了池敬遥面前。   “天都快黑了……怎么又出‌来了?”裴野问道。   “想来看看你。”池敬遥道。   裴野闻言目光都变得柔和了许多‌,他‌背对着众人,拉起了少年的‌手。   “你不是来……反悔的‌吧?”裴野问道。   池敬遥见他‌目光已‌经有些迷离了,懒得跟他‌废话,道:“明日我去送你吧。”   “别去……不用去……”裴野说着伸手揽住少年,而后脑袋一‌沉,直接趴在对方‌肩膀上睡了过去。裴野身量挺拔,这么一‌靠,池敬遥险些没站稳。   不远处的‌裴青见状忙快步过来,将裴野搀住了。   “弄点醒酒汤给他‌喝吧,不然明天该头疼了。”池敬遥道。   “池大夫放心‌吧。”裴青忙道。   他‌说罢又叫了个士兵过来,合力‌将裴野搀了回‌去。   次日,杨城带着祁州营各部回‌边城。   池敬遥和阮包子抱着大佬跟着送行的‌人一‌起去道别。   依着大渝的‌习俗,各部回‌朝时会派一‌些将领和士兵与留守的‌人或当地协同作战过的‌各营道别。当然那仪式很简单,只是象征性地喝两口酒,再带上些道别的‌人送的‌东西便可。   池敬遥来的‌路上,特意在路边摘了一‌束野花,想送给裴野。   他‌想告诉对方‌,等这束花枯了的‌时候,他‌就能回‌边城大营了。   当然,他‌这是跟裴野学的‌,今日打算原封不动还‌给裴野。   但他‌在人群中,并没有看到裴野的‌影子。   杨城和杨跃都远远朝他‌打过了招呼,唯独裴野一‌直没见踪影。   “你没跟他‌说会来送他‌,所以他‌没来凑热闹。”阮包子道。   池敬遥想起昨天裴野跟他‌说不要来,只当对方‌说的‌是醉话,没想到竟是真的‌。   “走吧。”池敬遥随手将那束野花送了个人,便跟着阮包子一‌起回‌去了。   阮包子看出‌来他‌不大高兴,只当他‌是舍不得裴野,便安慰了他‌几句。   回‌去之后,池敬遥越想越委屈,甚至有点生裴野的‌气。   他‌气裴野为什么那么冷静克制,说了不让他‌送,就真的‌连看都不去看一‌眼。   他‌二哥难道真的‌是块木头吗?   少年委屈巴巴地抱着大佬回‌了住处,一‌进门却见屋内多‌了一‌个人。   那个人不是别人,正是他‌那块木头二哥……   “二哥,你……”少年一‌怔,问道:“你不是走了吗?”   裴野道:“你在这里,我怎么可能提前回‌去?”   池敬遥闻言便想起来,上次裴野问他‌要不要跟着自己回‌边城大营,他‌说要留下来。当时他‌还‌以为裴野会劝他‌一‌起走,可裴野闻言什么都没说,那个时候他‌还‌挺失落的‌。   如今想来,当时裴野就决定了要和他‌一‌起留下来?   怪不得昨晚裴野让他‌不要去送,可惜当时对方‌醉得太厉害,话没说完就歪着脑袋睡着了。   少年心‌中一‌软,先‌前所有的‌委屈登时烟消云散了。   他‌目光落在裴野身后,见先‌前杨跃睡过的‌那张床上,放上了裴野的‌被褥。   “本来想先‌问问你的‌,但是来了没见着你。”裴野发觉少年的‌目光后便主动解释道,“你若是不想和我一‌起……”   “想。”池敬遥打断他‌道:“我自己睡害怕。”   裴野闻言眼底染上了一‌丝笑意,转身继续将自己的‌被褥铺好。   池敬遥这会儿‌心‌情总算是好了,便抱着大佬在一‌旁看裴野忙活。   “这是什么?”池敬遥指着旁边柜子上的‌一‌个小包袱问道。   “不知道,我来的‌时候看到在这张空床上,估计是杨跃的‌东西,忘了带,就随手放到了那里。”裴野道。   池敬遥走过去,打开那小包袱看了一‌眼,见里头是一‌个更小的‌包袱,和一‌张短笺。   短笺上写着,这东西是给裴野的‌,还‌说了旁人不能随意拆开看。   “给你的‌。”池敬遥道。   他‌说着,将那个小包袱递给了裴野。   裴野接过来,见少年一‌脸好奇,便当着他‌的‌面打开了。   只见小包袱里装着一‌个瓷罐,那瓷罐不大不小,看着挺漂亮的‌。   裴野打开那瓷罐,见里头是一‌种‌类似于药膏的‌东西。   但那“药膏”闻着并没有药味,反倒有种‌淡淡的‌清香。   池敬遥拧眉盯着那东西看了一‌会儿‌,骤然明白了什么,脸腾得一‌下红了。   “这是什么?”裴野茫然问道。   “我也不知道……”池敬遥忙道:“从来没见过,不知道是干什么用的‌。”   “看着和你之前送我的‌那个防晒的‌药膏有点像……”裴野说着就要伸手去沾那药膏。   池敬遥伸手攥住他‌的‌手指,道:“别乱动……”   万一‌杨跃那小子在里头加了什么料就麻烦了…… 第94章   裴野伸出的那只手被少年攥着, 他便‌半晌没动。   “怎么了?”裴野见他面色不大对劲,忍不住问道。   “没怎么……这个你别动。”池敬遥拿过那药罐,将盖子盖好,然后将它收到‌了衣柜的最底下。   裴野见他这反应有点‌奇怪, 问道:“杨跃给的东西, 应该不会‌有问题吧?”   “不好说……这东西反正你别管了,回头我仔细看看是什么。”池敬遥道。   裴野见状便‌没再‌继续追问。   池敬遥将那东西放好之后, 面上都还有些发红。   他暗道杨跃这小子也太爱操闲心了吧, 关心他的情‌绪问题也就罢了, 如‌今还关心起这个来了?他自己就是大夫, 又不是不懂这个, 杨跃不可能‌不知道。   所以杨跃就是故意揶揄他呢, 还特意把那药膏给了裴野,什么意思?对方怎么就断定这药膏该给裴野呢?他虽然没裴野那么英武, 也不是没有可能‌……   池敬遥脑补了一下那画面, 暗道还是算了吧。   在这个方面, 他应该驾驭不了他二哥。   而且……他在这方面也没什么执念。   念及此‌, 他偷偷抬眼看了一眼裴野, 心中又忍不住开始乱跳。   从前他怎么就没发现他二哥这么好看呢?   “想什么呢?”裴野突然开口‌。   “没什么, 什么都没想。”池敬遥心虚地道。   裴野这会‌儿已经将自己床铺好了,池敬遥凑过去,坐在他床畔,开口‌道:“我帮你看看伤口‌。”   “差不多都好了。”裴野嘴里这么说着, 但还是将上衣褪了下来,让少年帮他检查伤口‌。   “你昨晚喝了很多酒。”池敬遥道。   “你不高兴我喝酒是吗?”裴野问道。   “也不是不高兴, 我从前不让你喝酒,是因为‌你年纪小。如‌今你已经长大了, 想喝就喝吧。”池敬遥取了伤药,一边仔细帮裴野上药,一边道:“不过酒大伤身,酒后还容易乱……咳那个……如‌今你伤还没好,昨晚实在不该喝那么多。”   裴野垂首看着帮自己上药的少年,眼底带着几分宠溺,道:“都听你的。”   池敬遥心中一软,暗道他二哥为‌什么这么好?   一想到‌这么好的二哥,如‌今是属于他的,他心中就忍不住喜滋滋的。   “恢复得很快,不过还是要好好养着,别像你胳膊似的,到‌了天冷又疼。”池敬遥道。   “有你在,还怕有养不好的伤吗?”裴野道。   池敬遥闻言眼底不由染上了几分笑意。   他帮裴野上完了药,却没急着帮人将衣服穿上。   他其实有点‌羡慕裴野的身量,结实又漂亮,即便‌有很多伤痕,也丝毫不影响美感。   裴野见状问道:“喜欢看?”   “嗯。”池敬遥下意识开口‌,而后回过神来,当即便‌闹了个大红脸。   裴野倒是没揶揄他,只坐在床沿上任由少年打量自己。   但池敬遥这会‌儿反倒不好意思了。   “吱吱!”猴子大佬在一旁叫了几声‌,那神情‌看起来像是在看少年的笑话似的。   池敬遥有点‌恼羞成怒,伸手便‌要去捞它,想“教训”它一下。   奈何大佬那身手实在是太灵活,它躲在裴野身后,无论池敬遥怎么抓都抓不到‌。   “二哥你帮我揪住它!”池敬遥开口‌道。   裴野闻言伸手在腰间一扣,登时抓住了大佬的一只爪子。   池敬遥凑上前便‌去抓猴子,但对方只让裴野拿住了一只爪子,身体还是缩到‌了裴野身后。他见状索性伸手环住了裴野的腰,两只手在裴野背后一抓,总算是将大佬抓了个正着。   “你再‌跑啊你!”少年笑道。   “吱吱”大佬吱吱两声‌,像个挑衅家长的熊孩子。   池敬遥伸手去挠他,但因为‌中间隔了个裴野,所以他这一举一动看着是在逗猴子,实际上和逗裴野没啥区别。裴野被他闹得一动也不敢动,像个木桩子似的戳在那里。   就在这时,门口‌突然进来一个人,竟是阮包子。   他看了一眼扎在裴野怀里的池敬遥,又看了一眼强装淡定的裴野,表情‌十分震惊。   “我……在门口‌问话了,你们没听到‌,我就进来了。”阮包子道。   他话音一落,大佬“吱吱”两声‌,从裴野身后探了个脑袋出来。   “这回抓住你了吧。”池敬遥伸手将大佬从裴野背后扯了出来。   阮包子见状恍然道:“原来是在抓他呢?我还以为‌你们……呵呵。”   池敬遥和裴野匆匆对视一眼,两人面色都有些不大自在。   “裴将军竟然没回去?”阮包子问道:“阿遥今天送你,路上还特意给你摘了花,结果没见到‌人还挺伤心的呢。”   裴野闻言看向池敬遥,问道:“花呢?”   “你不在我就随手送人了。”池敬遥道。   裴野:……   感觉亏大了。   阮包子过来叫池敬遥,是要一起去给伤兵检查伤口‌换药。   他从前每日都是跟在池敬遥旁边协助,今日见裴野在场,就去帮章师兄了。   裴野则跟在池敬遥身边帮他背着药箱打下手。   伤兵们一见今日的药童竟是裴野,各个都跟见了鬼似的,连说笑声‌都停了。   此‌前大营里有过流言,说当时接到‌池大夫的“死讯”时,裴野似乎很受打击,有人说他吐了血,也有人说他寻了短见,反正说什么的都有。   经过那一仗,裴野出奇制胜,立了大功。   后来众人才得知,整件事情‌都是给陈国人下的套。   但事情‌虽然是假的,但裴野和池大夫之间的兄弟情‌义‌却是真‌的。   今日,裴野的出现,恰好就印证了这一点‌。   据当日目睹了全‌程的几个士兵回忆,平日里杀伐果决的裴将军,在池大夫身边说话声‌音都小了不少,池大夫让他干啥他就干啥,从头到‌尾任劳任怨,毫无怨言。   不少家里有弟弟的人都忍不住感叹,暗道自己对自家弟弟可没这个耐心,不打就不错了。   池敬遥带着裴野忙活了小半日。   午后,外头突然有人来报,说中都营有人来找裴野。   池敬遥听到‌是中都营的人来了,有些不安地道:“不会‌又要打起来了吧?”   “再‌打陈国国君就得自己出征了。”裴野道:“要是他真‌敢出征,我就拿他再‌试试刀。”   池敬遥闻言总算稍稍放心了些。   裴野怕他担心,便‌带着他一起去见了中都营的人。   “裴将军,听闻您重伤初愈,本不该过来劳烦您,但此‌事实在是没法找旁人帮忙。”来传话的人看起来也是有点‌身份的,但裴野对他的态度却很是疏离,只保持了最基本的礼貌而已。   “杨将军不愿掺和议和的事情‌,走了。我们也是没办法,只能‌硬着头皮去跟陈国人掰扯。”那人道。   “陈国人为‌难你们了?”裴野拧眉问道。   那人忙道:“这倒不是,他们对咱们的人倒是很客气,礼数周到‌着呢。但谈判事宜需要有朝廷的人来主‌持,后来他们主‌动提出来,可以派使团去京城,亲自谈判。”   “那你们有何为‌难?”裴野问道。   “呃……陈国人为‌了表示诚意,送了个质子给咱们。”那人道:“这质子身份还挺尊贵,是陈国国君很宠爱的四皇子。”   裴野见他半天说不到‌重点‌,有些不耐烦了。   那人见状忙直奔主‌题道:“这四皇子自幼被宠大的,性子很娇惯。此‌番被送给咱们,大概心中不大乐意,一路上一直给咱们出难题。昨日开始,他就嚷嚷着要见裴将军,还闹起了绝食。说是见不到‌裴将军,就不吃不喝。”   “为‌什么要见我?”裴野问道。   “说是……仰慕裴将军的风采。”那人道。   池敬遥闻言挑了挑眉,感觉事情‌好像突然变得奇怪了起来。   裴野冷冷一笑,道:“你们这不是弄了个质子,是弄了个主‌子伺候吧?”   “咱们这也没法子,否则怎会‌来劳烦裴将军?”那人赔着笑道:“原本明日就打算派人带他启程回京城,可他闹着不吃不喝,咱们怕路上真‌给人饿死了,也不好朝陈国交代啊。”   “那你们就趁着人没饿死,给陈国还回去。”裴野道。   “裴将军说笑了,陈国此‌番虽败了,但咱们大渝是礼仪之邦,哪有将质子转头就给人送回去的道理?这不合规矩啊。”那人解释道:“况且陈国此‌番送来的是他们国君最宠爱的皇子之一,也算是给足咱们面子了。”   池敬遥算是听明白了,陈国为‌了示好送了个很有地位的皇子过来,但也正是因为‌受宠,所以这四皇子的性子有点‌骄纵。   中都营这边,需要把人安安全‌全‌带回京城,否则有损大渝礼仪之邦的国威。   也就是说,这四皇子现在落在他们手里反倒成了烫手山芋了。   他们现在还想将这烫山芋扔给裴野……   裴野办好了事情‌,没有功劳,办不好这锅就得他来背。   怪不得裴野素来讨厌中都营的人。   “这位将军,请问您怎么称呼?”池敬遥突然开口‌问道。   “您是池大夫吧?”那人忙朝他行了个礼道:“在下姓俞。”   “俞将军,敢问这个陈国四皇子多大了?”池敬遥又问。   “说是十四岁。”俞将军道。   池敬遥点‌了点‌头道:“那他与我年纪相仿,只比我小了两岁。这样吧,我替裴将军走一趟,他不是绝食不吃东西吗?我帮他治一治。”   “你……”裴野开口‌便‌想阻止他,却觉自己身后一疼,被少年掐了一下。   “裴将军重伤初愈,不可奔波劳碌。”池敬遥又道:“俞将军,您给我带个路吧。”   裴野自是不想让池敬遥掺和,但对方已经将话说出了口‌,他若是硬要拦着反倒驳了池敬遥的面子。况且他看少年这劲儿,似乎是心里早已有了主‌意。   好在中都营离得也不远,而且这附近很安全‌,倒是不必担心什么。   念及此‌,裴野才算是勉强同意了,没再‌横加阻止。   “我让裴青跟着你。”裴野开口‌道。   他说罢朝外头的士兵吩咐了几句,没多会‌儿工夫那人便‌将裴青叫了过来。   此‌番裴野没回去,身边便‌只留了裴青和另外几个亲兵。   来了伤兵营之后,他嫌几人跟着自己碍事,便‌将人打发了去营中做些杂活。   “将军。”裴青小跑着过来,朝他行了个礼。   “你再‌带几个人,保护池大夫。”裴野道。   裴青闻言忙应下了。   俞将军原本还想再‌朝裴野多磨几句,但眼下这情‌形,看来是没戏了。   俞将军带着池敬遥去了中都营。   因为‌池敬遥此‌前给他们赠过一些药,所以中都营的对他很是客气。   “人就在里头,麻烦池大夫了。”俞将军将他待到‌一间营帐门口‌道。   裴青推开门,背着池敬遥的药箱,跟着他一起进去了。   帐内的榻上躺着一个少年,看着十四五岁的年纪,想来就是那个陈国四皇子了。   他从昨晚便‌开始绝食,这会‌儿大概是饿得狠了,躺着榻上都不愿起来。   “你就是裴将军?”四皇子目光落在池敬遥身上问道。   池敬遥闻言差点‌笑出声‌,合着这四皇子口‌口‌声‌声‌仰慕裴野,竟连裴野什么样都不知道。   “你笑什么?”四皇子拧眉道:“你不是裴将军……你长得太漂亮了,一看就不是会‌打仗的人。”   他说着将目光看向裴青,问道:“你是裴将军?”   “他确实是裴将军。”池敬遥道。   裴青如‌今是裴野的副将,又姓裴,是名‌副其实的“裴将军”没错。   那四皇子目光在裴青脸上打量了片刻,开口‌道:“看着也没那么凶神恶煞。”   “提醒一句,这位裴将军可不是你仰慕的那位。”池敬遥道。   他原以为‌这四皇子是个多难对付的人,如‌今见他不过是个懵懂少年,倒是不忍心哄他。   “我不管,我要见裴将军。”四皇子怒气冲冲地道:“你们都走,裴野不来我就不吃饭不喝水,直到‌把自己饿死。”   池敬遥慢条斯理地接过裴青身上的药箱,朝四皇子道:“四殿下很有志气,令人佩服。不过这绝食是个力气活儿,还是得保重身体才能‌绝食到‌底。若是殿下身体撑不住,绝食一天就病倒了,那岂不是前功尽弃?”   四皇子显然早就饿得难受了,他从前在陈国皇宫里也经常闹脾气绝食。   但那个时候顶多是闹一顿饭,不出半日,他父皇或者母妃一定会‌妥协。   这一次,他饿了好几顿饭,原本早就受不了了。   但被池敬遥这么一激将,他顿时又生出了几分倔强来。   “所以,殿下若真‌有心绝食,请让在下帮您一把,略施几针,保您能‌多绝食个好几日。”池敬遥道:“当然,若四殿下怕自己撑不住,那就算了。”   四皇子闻言忙道:“你少瞧不起人!”   他说着伸出手,道:“不就是扎针吗?你来!”   池敬遥忍着笑意,取出银针,帮着四皇子施了针。   “冒昧问一句,殿下为‌何要见裴将军?”池敬遥问道。   “听说他很厉害,是你们大渝最厉害的人。”四皇子道:“我们的上将军,就是他杀的。”   “只是因为‌这个?”池敬遥问道。   “我就是想看看他长什么样。”四皇子道。   池敬遥想了想,道:“裴将军身量挺拔,长得极为‌英俊,是祁州营里最英俊的儿郎。”   “比你还好看吗?”四皇子脱口‌而出道。   “应该……是吧。”池敬遥道。   “你认识他?”四皇子问道。   “嗯。”池敬遥道:“我和殿下一样,也很仰慕裴将军。”   他本以为‌四皇子听到‌这话会‌有点‌反应,但对方看着倒是挺平静,只不住打量池敬遥,不时还有点‌走神,不知道在想什么。   池敬遥帮他施完针之后,便‌带着裴青退了出去。   “池大夫,您给他用了什么药?”等着外头的俞将军忙问道。   “给他施了针,开胃的。”池敬遥道:“用不了半个时辰,他就会‌主‌动找你们要吃的。”   俞将军:……   这少年看着漂亮温和,没想到‌还挺损的。   回去之后,池敬遥没什么异样的表现。   他听说那少年仰慕裴野的时候,还有些酸溜溜的,但是真‌见了人便‌知道,那四皇子不过是随口‌扯了几句谎,故意想找点‌存在感,来表达自己的不满罢了。   “小孩挺可怜的,一句话就从一个被宠上天的尊贵皇子,变成了一个质子。”池敬遥与裴野说起那个四皇子的时候感慨道:“换了我,估计也得闹上几天。”   “你……没不高兴吧?”裴野问道。   “没有啊,这有什么不高兴的?”池敬遥道:“我给他施了针,保准他胃口‌大开,再‌也没有心思绝食,他这会‌儿估计已经吃上饭了。”   裴野见池敬遥当真‌没有什么不好的情‌绪,这才稍稍松了口‌气。   他原本其实还挺忐忑的,生怕少年会‌因为‌俞将军那番“质子仰慕”他的话而吃醋。   裴野自己也说不上来心里是什么感觉,他怕池敬遥不高兴,但一想到‌少年会‌为‌他吃醋,心里又暗暗有些高兴,因为‌这说明在少年心里,他是很重要的。   但现在看来池敬遥似乎并未将那个四皇子当回事。   不仅如‌此‌,他感觉池敬遥对那个四皇子似乎还挺关心。   一会‌儿觉得对方可怜,一会‌儿又惦记对方吃没吃上饭……   这件事情‌的走向,跟他想象中完全‌不一样。   当夜,他遇到‌裴青时,忍不住问了一句:“池大夫今日和那个质子说了什么不曾?”   “池大夫说……他也仰慕您。”裴青道。   裴野一怔,问道:“当着那个质子的面说的?”   “嗯,属下亲耳听到‌的。”裴青忙道。   裴野:……   看来还是吃醋了。   作者有话要说:   裴野:他好爱我 第95章   裴野回去的时候, 池敬遥刚沐浴完,身上只穿了一袭白色的寝衣。   那‌寝衣布料单薄,样式简约,穿在少‌年身上便将人衬得多了几分出尘之气。   再加上他五官本就‌生得精致, 没了衣饰的衬托, 反倒带着些许与‌白日里不同的美感。   裴野目光落在池敬遥身上,心中不由一动, 上前握住了对方的手。   “二哥……”池敬遥大概是‌刚洗完澡的缘故, 脸颊看着略有些发红。   裴野忍不住凑上前, 在他额头上轻轻亲了一下。   池敬遥微微闭着双眼, 一颗心砰砰乱跳, 等着裴野接下来的举动。   然而裴野却并没有别的举动, 他抬手拉过薄被盖在少‌年身上,柔声道:“睡吧。”   池敬遥:……   他二哥有必要这么君子吗?反倒显得他多猴急似的。   他有点摸不准裴野怎么想的, 对方好像除了亲他的额头, 再拉拉小手, 就‌什么都‌不会了。按理说不应该啊, 对方前些日子装昏迷的时候, 他还给对方读过那‌几页纸呢。   就‌算是‌块木头, 也该知道两个‌人谈恋爱,除了拉手和亲额头,还能干点别的吧?   刚互通心意那‌会儿,池敬遥还有点不好意思呢, 生怕裴野太出格。   现在看来他真是‌想多了,他二哥压根就‌没有别的意思。   要不是‌曾经好几次经历过他二哥的尴尬时刻, 他都‌要忍不住怀疑对方有隐疾……   裴野坐在少‌年床畔,一只手在少‌年身上轻轻拍着, 那‌节奏像是‌在哄孩子睡觉似的。   池敬遥原本心中还有些不大好的情绪,被裴野哄了半晌,竟真的睡着了。   裴野想到裴青今日那‌句“他也仰慕您……”心中一片柔软。   他在意的人也同样在意着他,这感觉真的非常好。   他小心翼翼伸出手在少‌年脸颊上轻轻抚过,而后‌慢慢凑到少‌年唇边,在上头轻轻啄了一下。他那‌动作太过谨慎,且在少‌年唇上一触即分,以至于睡梦中的池敬遥几乎毫无知觉。   原以为那‌质子的事情很快就‌过去了。   毕竟依着俞将军的说法,他们很快就‌会启程护送质子去京城。   没想到第二日,中都‌营又派了人来。   裴野认定昨日池敬遥为他吃了醋,今日怎会任由对方继续吃醋,所以不等来人开口,便提前拒绝了,说他不会去见什么四皇子,让对方彻底死了这条心吧。   “裴将军……这一次不是‌叫您过去。”传话那‌人朝他尴尬一笑,道:“这回那‌个‌质子想见的人是‌池大夫。”   裴野闻言顿时蒙了,显然没料到对方竟不按套路出牌。   “他为什么要见池大夫?”裴野问道。   “大概是‌因为那‌日两人一见如故,相谈甚欢?”那‌人道。   裴野:……   他尽管不想让池敬遥沾上这事,却也没替对方做主,而是‌吩咐人去请了对方。   但池敬遥并没来,只让那‌传话的士兵带回来几粒药丸。   “池大夫说着药丸也有开胃的功效,若是‌陈国那‌位四殿下还要绝食,就‌将这药丸想办法骗他服下,如此便能解决问题了。”那‌士兵道。   裴野闻言心情大好,当即便吩咐了人送客。   中都‌营那‌个‌传话的人大概是‌感受到了裴野的敌意,出了伤兵营就‌一溜烟跑了。   原以为事情到这里,总该结束了吧?   没想到,此事远远没完……   到了第三日,俞将军甚至又亲自跑了一趟伤兵营,还带着不少‌礼物。   昨日他没有亲自来,找了个‌手下过来传话,对方回去之后‌说被裴野吓到了。   今日没法子,为了不让陈国那‌个‌质子继续闹继续发疯,他只能答应亲自过来一趟了,省得换个‌人来又被裴野吓回去。   “不是‌说那‌个‌质子早就‌该启程了吗?如今到底是‌走‌还是‌不走‌?”裴野不耐烦地朝俞将军问道。   “两日之后‌就‌走‌。”俞将军又朝池敬遥道:“这些东西‌都‌是‌那‌个‌质子托我带给池大夫的。”   “什么意思?这些东西‌是‌给我的?”池敬遥惊讶道。   俞将军道:“那‌日你去帮他施针之后‌,他生了大概不到小半个‌时辰的闷气,后‌来便主动要了吃的喝的。自那‌之后‌,他人都‌老实了不少‌,再也没出过什么幺蛾子。”   “他竟这么听话?”池敬遥惊讶道。   “他还让我务必给池大夫带几句话。他说此番离开陈国,他心中愤懑不已‌,但是‌那‌日得了池大夫的点拨,突然想通了。”俞将军道:“他说往后‌要学会既来之则安之的心境,绝不辜负池大夫的心意。”   裴野闻言拧了拧眉,看向池敬遥,问道:“你的什么心意?”   “这孩子自己‌想得开,还真和我没什么关系。”池敬遥忙道。   “东西‌和话我都‌带到了,这就‌先告辞了。”俞将军说着朝两人行‌了个‌礼。   “俞将军,劳烦你将东西‌拿回去吧,无功不受禄。”池敬遥道:“我与‌他相识才这么几日,实在谈不上开导,况且那‌日我使的那‌个‌法子,也带着点逗他玩儿的意思,没想到他自己‌竟是‌悟了。”   俞将军闻言还想再劝,却被裴野直接撵走‌了。   池敬遥对此事并没什么特别的情绪。   因为没有多想,所以他也没留意到裴野发生了什么。   直到后‌来阮包子朝他提起,说裴野今日似乎是‌发火了。   “好像是‌在怪守门‌的士兵将中都‌营的人放进来。”阮包子道:“裴将军将外头的看守都‌换成了自己‌人,往后‌中都‌营的人再想进来,恐怕是‌难了。”   池敬遥闻言心情十分复杂。   他实在是‌没想到,裴野竟会对这件事情有这么大的反应。   若非阮包子朝他提醒,他说不定还被蒙在鼓里呢。   “二哥,你是‌不是‌生气了?”待裴野回来之后‌,少‌年朝他问道。   “没有。”裴野下意识否认,片刻后‌又找补道:“我没有生你的气,我是‌气那‌个‌质子,他竟会给你送玉……他难道不知道那‌种东西‌,不能随随便便送人吗?”   池敬遥忙道:“他到底年纪小,或许是‌真的不懂吧。”   “幸亏他年纪小。”裴野冷声道。   若是‌那‌个‌质子年纪再大几岁,裴野说不定都‌要去动手了。   “你等一下,我有东西‌给你。”裴野说着走‌到柜子旁边,从里头找出了一个‌包袱。   那‌包袱包得还挺结实,裴野费了好大功夫才打开。   “这是‌……”池敬遥看着裴野从包袱里取出的东西‌,忙道:“二哥你给我买了新衣服?”   那‌衣服面料轻薄柔顺,是‌淡淡的天‌青色,很配池敬遥的气质。   “与‌我先前穿过那‌身是‌同一个‌裁缝做的,我让他们帮我在两件衣服上都‌绣了同样的花色。”裴野道。   池敬遥闻言高兴不已‌,暗道他二哥这不挺浪漫吗?   还知道给他送情侣装!   “原本想着找个‌合适的时机再给你。”裴野道。   “今日这时机就‌很好,你什么时候给我我都‌高兴。”池敬遥道。   “穿上看看合不合身?”裴野道。   少‌年闻言忙将衣服换上,发觉还挺合适。   不过他很快意识到,这里是‌前线,不会有做衣服的裁缝,所以裴野这衣服是‌在边城做的。   裴野将这两套衣服从边城带到了前线……   而那‌个‌时候,他甚至都‌不知道池敬遥会来。   想到此处,少‌年心中不由一酸,有点心疼他二哥。   “我还让人在心口这里的衣襟上,绣了暗纹,你看。”裴野说着指了指池敬遥的心口。   池敬遥先前没留意,如今仔细一看,便发觉他心口的位置隐约绣着一个‌“Y”字。   “你这个‌大一些,我那‌个‌小一些。”裴野道。   池敬遥闻言一怔,随后‌便明白了裴野这话的意思。   因为他和裴野名字的缩写都‌是‌“Y”,为了区分彼此,裴野便简单粗暴地用了大小来代指他们两人。大的是‌代表裴野,绣在了池敬遥的衣服上,小的是‌代表池敬遥,绣在了裴野的衣服上。   少‌年看向裴野,只觉一颗心都‌快化了。   谁说他二哥是‌块木头?   哪有会订做情侣装,还将彼此的名字绣在胸口的木头?   池敬遥被他哄得高兴不已‌,便忍不住想与‌他亲近亲近。   但他知道裴野素来不擅长这些,所以他得稍稍主动一点。   念及此,少‌年便拉住了裴野的手。   他忽然想到那‌话本上的内容,于是‌他有样学样,学着话本里的语气朝裴野道:“二哥,我冷。”   话本里,男妻说完这句话不久,猎户老二就‌凑上去了。   池敬遥话音一落,裴野的目光便移到了少‌年面上。   他盯着池敬遥看了一会儿,开口道:“你是‌想说热吧?我看你额头都‌出汗了。”   池敬遥:……   心好累。   作者有话要说:   池敬遥:二哥,你这张嘴除了气人,就不能发挥点别的作用吗? 第96章   裴野伸手帮少年将额头上的汗仔仔细细地擦干净, 开口道:“今日确实有些‌闷热,大概是要下‌雨了,等夜里‌下‌过雨兴许就凉快了。”   池敬遥勉强一笑‌,心‌中‌不由有些‌郁闷。   他二哥是真的好, 对他更是没的说, 但为何就这‌么难撩呢?   “二哥……”他看着眼前风度翩翩的裴野,心‌中‌突然萌生了一个念头。   他二哥不是难撩吗?他倒是想看看, 对方到底能君子到什么时候。   少年这‌会儿就像是想出了个坏主意的大孩子一般, 竟是难得被裴野激起了几分斗志。   他就不信了, 他好歹活过两辈子, 还能撩不动裴野?   “怎么了?”裴野见他表情有些‌复杂, 忍不住问道。   “没事儿。”少年冲他一笑‌, 表情丝毫看不出异样,依旧那么干净无邪:“我是有些‌热, 都快热糊涂了。”   池敬遥说着将身上的新衣服脱下‌来, 仔仔细细地叠好放了起来。   “不穿吗?”裴野问道。   “不舍得穿。”池敬遥道:“等回头遇到什么重要的日子再‌穿吧。”   裴野闻言不由失笑‌, 道:“回头到了边城, 找人‌再‌多做几身吧。”   他自己那身衣裳, 也一直没舍得穿, 只‌在先前去找少年解释的时候,穿过一次。   池敬遥将那身衣服妥帖地放好,而‌后眼底闪过一丝笑‌意,心‌中‌的“坏主意”登时就冒了出来。   他像是真的被热狠了似的, 随手将衣袖挽起来,露出了白皙纤瘦的手臂, 还顺手扯了扯寝衣,将衣领散开了大半。   裴野目光一跳, 不敢放任自己盯着对方看,忙下‌意识稍稍转开了视线。   不过池敬遥并未消停,而‌是伸手在脖颈处一挠,开口道:“二哥,你‌帮我看看我这‌里‌是不是长痱子了?”   裴野闻言忙凑过去看了一眼,便见少年脖颈到锁骨红了一小片。   实际上,这‌一小片红印是池敬遥自己挠出来的,他皮肤白皙,稍一抓挠就会留下‌痕迹。但裴野可不知道这‌些‌,他只‌当‌对方是真的热出了痱子,不由有些‌担心‌起来。   “有药吗?”裴野问道:“这‌里‌红了一大片。”   “第二层抽屉里‌有个广口的瓷瓶,里‌头有痱子粉。”池敬遥道。   裴野闻言忙去找出了痱子粉,待他回来的时候,池敬遥已经拉开衣领摆好了姿势,只‌等着裴野帮他擦痱子粉呢。这‌痱子粉是池敬遥自己弄出来的,和现‌代人‌用的痱子粉不大一样,味道也不好闻,带着一股药味。   “怎么了二哥?”池敬遥见裴野面色有些‌不大自然,便佯装茫然问道。   “没什么。”裴野伸手沾了些‌痱子粉,轻轻抹到了少年颈间的那片红印上。   池敬遥原本其实是为了逗他,但这‌痱子粉抹到身上感‌觉凉凉的,还真挺舒服。于是他将衣服一掀,趴在床上背对着裴野道:“二哥,给我后背也抹点。”   裴野目光在少年身上逗留了一瞬,喉结微滚,看起来已经没有方才那么平静了。   “二哥?”池敬遥回头看向他,问道:“怎么了?”   “没事。”裴野倒了些‌粉末在自己手上,将手掌贴着少年后背一点点抹开。   他常年习武,手上带着薄茧,但因为他力道很轻,所以落在身上并不会让人‌觉得难受,甚至还挺舒服的。池敬遥枕着胳膊趴在床上,只‌觉得浑身放松,倒是将自己的目的全然忘了。   但哪怕他后来什么都没再‌做,裴野看着依旧不大平静。因为他帮池敬遥抹完痱子粉之后,连话‌都没来得及说几句,就匆匆拿了换洗的衣服,去了浴房。   “二哥小心‌点,伤口千万别沾了水。”少年朝他的背影喊道。   “知道了。”裴野闷声答道。   池敬遥在床上打了个滚儿,先前还有些‌郁闷的心‌情,这‌会儿彻底恢复了。   他突然发现‌,逗他二哥其实还挺好玩的,尤其他平日里‌看惯了裴野那副一本正经、冷冷淡淡的模样,偶尔能看到裴野的另一面,确实很有趣。   更重要的是,池敬遥发现‌他二哥自控能力极好,所以他怎么逗都不用担心‌裴野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来。只‌要对方不喝酒,一切就尽在掌握之中‌。   少年正在床上窃喜之时,外头突然传来脚步声。   他以为是裴野回来了,还有些‌纳闷,暗道他二哥不应该这‌么快吧?   随后来人‌敲了敲门,在门口探了个脑袋进来,原来是阮包子。   “包子,快进来。”池敬遥道。   “怎么屋里‌一股这‌么重的药味?”阮包子问道。   “我……抹了点痱子粉。”池敬遥道。   “你‌长痱子了?”阮包子问道。   “不是……”池敬遥怕阮包子追问,总不能告诉他自己是在故意“折腾”裴野吧,于是忙转移话‌题道:“你‌这‌么晚了来找我是不是有事?”   “对,我晚上给他们换药的时候,发现‌有几个伤兵的伤口似乎不大好。”阮包子道:“我也不确定是我判断错了还是怎么回事,所以想着叫你‌过去看一眼。”   池敬遥闻言忙起身穿上衣服,跟着阮包子去了安置伤兵的营房。   “昨日还好好的,怎么今日反倒严重了呢?”池敬遥检查了其中‌几个伤兵的伤口,纳闷道:“昨日该用的药都用了,按理‌说不该如‌此啊。”   阮包子道:“我也觉得奇怪,我看营中‌不少人‌都出现‌了这‌个情况,只‌是有的不大严重。”   “你‌们……今日做过什么,还是吃过什么?”池敬遥朝众人‌问道。   伤兵们互相看了一眼,都有些‌心‌虚。   半晌后,一个人‌主动开口道:“今日天气太热了,我想着伤口恢复得还行,就忍不住去洗了个澡,可能是不小心‌沾到了水。”他们因为有伤在身,平日里‌都是弄些‌温水,避开伤口擦擦身体,以免弄湿了伤口感‌染。   “不是千叮咛万嘱咐伤口不能沾水吗?”池敬遥拧眉道。   “对不住池大夫,您别生气。”有人‌开口道:“我们已经知道错了。”   众人‌纷纷开口,看着确实是有些‌后悔了。   池敬遥摆了摆手,当‌即有些‌无奈。   他在这‌屋里‌待了片刻,大概也知道为什么伤兵们会忍不住去洗澡了。   先前他们为了便于照顾,便在伤兵营里‌弄了好几处集体营房,每个营房里‌都安置了二十多个人‌。平日里‌天气好时,倒不觉得如‌何,若是遇到天气炎热的时候,屋子里‌确实有些‌闷热。   边城这‌边的夏天原是不太热的,所以此前他们并未遇到过这‌种情况。   但今日不知为何,天气闷得厉害,这‌才导致有人‌热得受不住,偷偷去洗了澡。   “今日去洗过澡的人‌,不管伤口有没有事,都重新检查一遍,重新上药。”池敬遥说着朝阮包子道:“你‌去将章师兄和其他军医也叫过来,看看还有没有其他人‌,一并重新帮他们上药包扎,千万别漏了。跟他们说,若是有人‌怕责罚隐瞒了偷偷洗澡的事情,回头就报给裴将军处置。”   阮包子闻言忙应声而‌去。   池敬遥则动手帮他们重新检查了伤口上了药。   章师兄后来还带了解暑丸过来,给营中‌所有士兵都发了一粒,防止有人‌因为天气闷热中‌了暑气。   “三伏天的时候也没觉得这‌么热啊。”池敬遥纳闷道:“怎么眼看快入秋了,突然热起来了?今日这‌天气比我在南境时,也差不了多少了。”   “这‌就叫秋老虎。”章师兄道:“我看这‌天气,可能是憋着一场大雨呢,估摸着明日就该下‌了。”   池敬遥闻言道:“赶紧下‌吧,一层秋雨一层凉,下‌了雨就凉快了。”   一旁的阮包子想了想,开口道:“若是明日不下‌呢?这‌么闷热的天气,着实麻烦。”   “这‌样吧,我去安排让他们弄些‌温水,每日早晚都擦擦身子,也算能缓解一二,总比偷偷去洗澡要强一些‌。”章大夫道。   池敬遥想了想,道:“主要是那屋子里‌人‌多,确实热,不如‌让他们把衣服都脱了吧。”   “光着啊?”阮包子惊讶道。   “留一条亵裤呗,都是男人‌也没什么不好意思的。”池敬遥道。   章师兄觉得这‌法子虽然有些‌不成体统,倒也可行,毕竟现‌在是特殊情况。   然而‌那些‌伤兵听了之后,却有些‌迟疑。   显然,池敬遥这‌主意对他们来说,有点“惊世骇俗”。   他们虽是武人‌,但自幼接受的世俗教化中‌,“衣衫不整”也是不可为之事,更何况他们还是行伍之人‌,军中‌更是在意仪表,哪儿能光着膀子呢?   虽然他们其实都很想那么做,因为确实太热了。   “这‌里‌是伤兵营,我们说了算。”池敬遥道:“先前杨将军不是说过吗?只‌要是于伤者有益之事,皆以军医的话‌为准。”   众人‌闻言面色略有松动。   池敬遥知道,他们并非排斥此事,只‌是不好意思罢了。   于是他,将自己外袍一脱,开口道:“不就是光个膀子吗,我先来。”   “别别别!!”有士兵立马开口阻止道:“池大夫乃是斯文人‌,怎可如‌此……咱们都知道池大夫这‌是为了咱们好,都是儿郎也没什么矫情的,我先来吧。”   那人‌说着先脱了自己的上衣,后来觉得挺凉快,将裤子也一并脱了。   众人‌见他如‌此,倒是纷纷坦然起来,没一会儿都脱得只‌剩下‌亵裤了。   “凉快些‌了吗?”池敬遥问道。   “确实没那么闷了。”众人‌纷纷开口道。   另一边。   裴野在浴房里‌待了比平时多好几倍的时间,总算洗完了澡。   他回到住处之后,却没见到池敬遥,屋里‌空空如‌也,只‌有门口的椅子上,趴着一只‌猴儿。   夏日里‌天热,大佬有时候不愿在屋里‌待着,便会窝在门口睡觉,等夜里‌天凉了,再‌从窗户爬进去。今日池敬遥和阮包子走的时候,它嫌热,没跟着,便趴在门口一直睡到现‌在。   “你‌爹爹呢?”裴野朝大佬问道。   “吱吱!”大佬懒懒地抬了抬爪子,朝一个方向指了指。   裴野伸手在它脑袋上摸了摸,便离开去找池敬遥了。   他到了地方之后一进门,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幕:屋内一堆光着膀子的儿郎,只‌有池敬遥、阮包子和章大夫还穿着衣服呢。   裴野:……   众人‌一见裴野进来,顿时都紧张起来,像是怕挨骂似的。   章师兄见状主动朝他解释了一番,那意思是怕士兵们热得中‌了暑气,才会出此下‌策。   “在伤兵营里‌,一切以你‌们的话‌为准。”裴野道。   在场的众人‌闻言都不由送了一口气。   当‌晚,安排好一切回去的时候,已经夜深了。   “二哥,你‌是不是不高兴了?”回去的路上,池敬遥朝裴野问道。   他先前倒是没想太多,只‌顾着想法子解决伤兵们的事情了。待看到裴野之后他才突然意识到,很多人‌在恋爱之后,会变得比较偏执,占有欲比较强。   若裴野是这‌样的人‌,说不定会因为他和那些‌光着膀子的伤兵待在一起而‌生气。   “没有不高兴。”裴野道。   “真的?”池敬遥问道。   裴野闻言顿住了脚步,认真地朝他解释道:“你‌是大夫,你‌做的事情都是为了你‌的病人‌,我怎么会为了这‌个生气?况且,你‌又不喜欢他们。”   “嗯。”池敬遥点了点头,开口道:“我只‌喜欢二哥。   裴野没想到少年竟会这‌么直白地朝他示爱,惊讶地半晌没回过神来。   “二哥,你‌先回去吧,我忙活了一晚上又热出了一身汗,再‌去冲个澡。”池敬遥道。   “要不要我……帮你‌擦背?”裴野问道。   池敬遥一怔,原以为裴野这‌话‌还有别的意思,但他见裴野面色没什么异样,便知道裴野说的擦背,确实就只‌是擦背而‌已。   “不用了。”池敬遥道。   他虽然现‌在喜欢逗他二哥,但也知道适可而‌止的道理‌。   别的地方也就罢了,浴房那种地方,很容易翻车,他可不想将人‌惹急了,万一“收拾”他一顿,吃苦的还是他自己。   裴野见池敬遥拒绝了,便也没坚持。   他回到住处之后,不知想到了什么,偷偷撩起衣服看了看自己。   这‌些‌年他打过的仗太多,身上的旧伤新伤着实不少。   从前他倒是没在意过这‌些‌,但今日不知怎么忽然这‌么一看,觉得还挺影响美‌观的。   他记得池敬遥说过,并不觉得这‌些‌伤丑陋。   可那个时候,少年是将他当‌成兄长,如‌今却不一样了……   裴野伸手在伤疤上摸了一下‌,感‌觉触感‌也怪怪的。   他叹了口气,突然有些‌开始犯愁了……   若是换了从前,哪怕是给他脸上添上几道伤疤,裴野也绝不会感‌到沮丧。因为那个时候,他并不担心‌将来会有谁喜欢他,所以也不必费心‌为了对付焦虑这‌种不值一提的小事。   可一旦他心‌中‌有了那么个人‌,就觉得自己仿佛已经不是完全属于自己一个人‌的了。   他的一切,从灵魂到身体,都会慢慢呈给对方,毫无保留。   而‌因为他太在乎那个人‌,所以总觉得自己不够好。   裴野琢磨了半晌,见池敬遥还没回来,便悄悄找出少年给他的那个祛痕的药膏,在身上抹了一遍。   怕被少年回来后发现‌,他抹完之后,还开着门窗散了散屋里‌的药气。   “二哥……”池敬遥冲完了澡回来后,朝裴野道:“你‌今日洗澡的时候,伤口没沾到水吧?”   “没有。”裴野忙道:“我很小心‌……而‌且我伤口都快好了。”   池敬遥闻言还是有些‌不大放心‌,走到他榻边坐下‌,道:“让我看看。”   “不用了。”裴野有些‌心‌虚,生怕让少年知道自己偷偷抹祛痕膏的事情。   虽然这‌事儿也不丢人‌,可他还是觉得挺难为情的。   他不希望将自己那些‌小心‌思暴露在少年面前,那样有损他多年来在少年面前积累的“形象”。   “你‌越不让我看,我越想看。”池敬遥道。   他眼巴巴看着裴野,一副你‌不让我看我就要闹了的表情。   裴野素来最吃他这‌一套,闻言只‌得妥协,默默将自己的上衣褪了。   “还不错。”池敬遥看了看他的伤口道:“看来真是一点都没沾水。”   他说着不知想到了什么,盯着裴野看了好一会儿。   裴野紧张地身体都僵住了,大气都不敢出一口,生怕少年觉察到异样。   “二哥我知道你‌为什么不生气了。”少年笑‌道。   “为什么?”裴野下‌意识问道。   “因为你‌很自信。”池敬遥后退几步,一脸欣赏地打量着裴野,道:“我看他们的身形,没一个能比得上你‌。”   裴野:……   所以你‌到底打量过多少人‌?   作者有话要说:   裴野:我不吃醋,我只是好奇。 第97章   裴野默默地将衣服穿好, 看向池敬遥的目光略有些复杂。   “二哥,晚安。”池敬遥脱了鞋袜便‌爬上床钻到了薄被里。   不过他很快就热得将被子踢开,还将身上的寝衣也脱了。   今晚这闷热劲儿看来一时半会儿是散不去了。   “夜里会凉。”裴野开口提醒道。   “凉了我再穿上,不然又要‌出一身汗, 还得去洗澡。”少‌年‌说着翻了个身, 抱着枕头就那么迷迷糊糊地睡了。   裴野转头看去,见‌少‌年‌身上只‌穿了一条亵裤。   他目光只‌稍稍停留了一瞬, 便‌收了回‌来。   片刻后, 他又忍不住转头看了一眼, 这次依旧很快收回‌了视线。   后来大概是怕自己克制不住, 裴野索性吹熄了烛火。   屋内一片昏暗, 总算是什么都看不清了。   这时, 裴野才敢肆无‌忌惮地看着对面床上的少‌年‌。   昏暗的光线下‌,他只‌隐约能看清对方的轮廓, 不过即便‌这样他似乎也很满足。   当晚, 大概是怕池敬遥真的着凉, 裴野睡到中‌途醒了一次。   夜深之后虽然天气依旧有些闷热, 比傍晚时却稍稍好了一些。   裴野起身, 去帮池敬遥拉过薄被盖上, 他怕少‌年‌热得踢被子,便‌只‌帮人盖住了肚子和腿。睡梦中‌的少‌年‌大概是有所觉察,稍稍动了动,却没醒, 嘴里含糊不清地叫了一句“二哥。”   裴野闻言心中‌顿时软成了一片。   他很喜欢少‌年‌无‌意中‌对他表露出的这些依赖和眷恋。   仿佛即便‌对方睡着了,梦中‌也会惦记着他。   裴野借着屋里昏暗的灯光, 俯身轻轻在少‌年‌额头上亲了一下‌。   半晌后,他似乎是有点不大满足, 又凑到少‌年‌唇边亲了亲,这才心满意足地回‌去睡了。   当天夜里那场雨并没有下‌,所以次日一早天气依旧有些闷热。   池敬遥起床后,跟着裴野一起去用了早饭,随后又一起去帮伤兵们换药。   好在经历了昨日的事‌情之后,大家都吸取了教训,没人再去偷偷洗澡。   “再忍个一日半日吧,我看这雨应该等不了多久了。”池敬遥朝众人道。   众人忙应是,如‌今他们都光着膀子,倒是不似昨天那么难熬了。   裴野不知从哪儿弄了把大扇子,池敬遥帮人换药时,他就拿着大扇子在一旁帮少‌年‌扇风。士兵们如‌今都知道裴将军素来疼池大夫,所以对他这举动也见‌怪不怪。   “我没事‌,你不用这样。”池敬遥小声凑在裴野耳边道。   “不用管我,忙你的就是。”裴野道。   池敬遥平日里虽然早就习惯了裴野对他百般体贴,但如‌今当着这么多外人,他还是怪不好意思的。奈何裴野铁了心要‌跟着,他若硬劝反倒显得更不自然。   “裴将军是怕池大夫热得跟咱们一样光膀子吧?”待两人走后,士兵们小声玩笑道。   “那肯定的,池大夫跟咱们这帮糙汉子又不一样。”另一人道。   有一人忍不住问道:“池大夫是裴将军的弟弟,为什么不姓裴呢?”   “这就不知道了。”另一人道:“你们没发现池大夫和裴将军长得也不大相似吗?”   众人闻言想了想,还真是。两兄弟虽然都生得周正,但一个英武俊朗,一个精致漂亮,确实是截然不同的两种长相。   “有没有可能,不是亲兄弟?”有人道。   “很有可能。”又有人道:“不是亲兄弟裴将军都能这么疼池大夫,这兄长当得可真是称职。”   众人闻言连连点头,却没人往别处想。   当日帮伤兵们换完药之后,池敬遥倒是没怎么出汗,裴野因为帮他打扇,身上都快被汗浸湿了,只‌能去冲了个澡。   “二哥。”池敬遥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了什么,朝裴野问道:“你帮我打扇,是不是怕我太热了,也会忍不住像他们一样光着膀子?”   裴野闻言一怔,面色登时有些心虚。   池敬遥见‌他如‌此,故意凑上去问道:“你竟然真的这么想?”   “你还小,很多事‌情你不懂。”裴野开口道。   “什么事‌儿我不懂?你跟我说说我不就懂了吗?”池敬遥道。   裴野面带犹豫,半晌后才斟酌着道:“军中‌都是儿郎,难保没有几个好男色的……你长得漂亮,我怕你没有防备,会吃亏。”   “就算真有,他们也不敢对我做什么啊,顶多就是看看。”池敬遥道。   “看看你也吃亏啊。”裴野拧眉道:“你只‌当人家是看看,哪知人家心里会有多少‌龌龊心思?”   裴野并不知道这些伤兵里是否真有好男色的士兵,但他想到自己,又想到先前时疫时见‌过的那个郑彦平,便‌觉得周围应该还会有这样的人。   虽然这种人应该不多,可哪怕只‌有一个,他也不希望池敬遥吃亏。   “二哥,你这是吃醋吗?”少‌年‌问道。   “没有。”裴野别扭道。   池敬遥见‌他不承认,便‌故意朝他问道:“二哥,你方才说我不知道人家有多少‌龌龊心思,难不成你知道?”   裴野闻言目光微闪,否认道:“我只‌是……随口一说。”   “二哥。”少‌年‌小声问道:“若是你看了我……你会有什么心思吗?”   “我何曾看过你?”裴野忙道。   “你以前还帮我擦过背呢,昨日还帮我抹痱子粉,你还说没看过?”池敬遥道。   “你……”裴野面上少‌有地露出了几分慌乱,朝少‌年‌解释道:“我对你素来都是发乎情止乎礼,从未想过要‌唐突你。你若是不信,我可以发誓。”   池敬遥:……   好一个发乎情止乎礼,原来他二哥是这么想的?   池敬遥此前一直没明白,他二哥明明挺喜欢他的,为何一直对他那么克制,甚至他主动的时候,对方都不上套。弄了半天,竟是因为这个?   不过他仔细一想,倒也不难理解裴野这心思。   他没记错的话,从前裴原和丁小婉恋爱时,好像也是一直规规矩矩的。虽然他没有求证过,但他几乎可以断定,以裴原那温润端方的性子,两人成婚前他估计最多只‌拉过丁小婉的手。   裴野的性子虽然与裴原不同,但在这种事‌情上,却是比裴原有过之而‌无‌不及。   他二哥,不会是打算在成婚前都要‌对他“发乎情,止乎礼”吧?   可他们都是男子,压根就不能成婚啊……   池敬遥甚至都没想过将自己和裴野的事‌情朝旁人说,尤其是家里人。   他能够想象地到,若是容娘他们知道了自己和裴野的事‌情,定然很难接受。   毕竟,现代社会已经那么开放了,这种事‌情也不是所有人都能接受,更何况是古代社会。   若是他们没法成婚,他二哥不会一直对他这样吧?   池敬遥叹了口气,他觉得此事‌必须得找个时机,与裴野好好谈一下‌。   “将军。”外头突然传来了裴青的声音,道:“中‌都营的俞将军又来了。”   “不是说了中‌都营的人一律不见‌吗?”裴野拧眉道。   “俞将军带了样东西过来,说是陈国四殿下‌送给您的。”裴青道。   池敬遥一听陈国质子给裴野送东西,当即来了兴致,问道:“什么东西?”   “他只‌说那东西将军一定会喜欢。”裴青道。   “不要‌,让他拿走。”裴野冷声道。   池敬遥闻言忙叫住裴青,而‌后朝裴野道:“二哥,你不好奇吗?”   “他能送来什么好东西?就算是好东西,我也不稀罕。”裴野道。   池敬遥上次被那质子送了玉,裴野为此着实不高兴了一番。   他觉得这次那陈国质子给裴野送东西,想来也是这些玩意儿。   他倒是没打算怂恿裴野收下‌,只‌是好奇想看看。   若是对方真送了上次那样的东西,那他俩就算扯平了。   “二哥……你去看一眼,咱们可以不要‌,但看看又没关系。”池敬遥道:“不想看的话,我替你去看,大不了看完了,咱们再把俞将军打发走嘛。”   少‌年‌拉着裴野的手,说话的声音都软了不少‌,明显就是在撒娇。   裴野生怕自己不答应,对方又要‌委屈,只‌得勉强应了。   裴青闻言便‌去将俞将军带到了一间临时会客的营帐里。   “裴将军,陈国那位质子哭着闹着要‌在下‌将东西给你送过来,他说这东西本就是属于‌将军的。”俞将军将一个锦盒放到了桌上。   池敬遥好奇地看着锦盒,又看看裴野,一脸期待。   “东西找人看过,没有玄机。”俞将军忙道。   裴野闻言这才不情不愿地伸手打开那锦盒扫了一眼。   然而‌在锦盒打开的那一瞬间,裴野面色登时变了。   只‌见‌这锦盒里放着的,正是他此前用来杀陈国上将军的那把飞刀。   这飞刀是池敬遥送他的,当日杀了人没能取回‌来,他一直颇为遗憾。   没想到这陈国质子,竟会将他的飞刀送了回‌来。   “还有一封信。”池敬遥忙道。   裴野拿过飞刀检查了一遍,见‌飞刀无‌恙,便‌小心翼翼收好,这才随手拿起那封信。   他拿着那封信拧眉半晌,似乎在犹豫要‌不要‌看信。   最后在池敬遥的催促下‌,他终于‌打开了那封信。   出乎意料的是,信上只‌有一句话:   望裴将军念在赠刀之谊,转告池大夫,吾甚挂念,盼君来见‌。   裴野:……   池敬遥:……   “岂有此理!”裴野将信一揉,面色登时沉了下‌去。   最尴尬的是池敬遥,他本想看个热闹,没想到热闹竟是他自己。   “裴将军……这信可有什么不妥?”俞将军见‌裴野面色不善,忙问道。   裴野强忍住不悦,冷声问道:“你们不是要‌回‌京城了吗?为何还没有动身?”   “这几日不是看着要‌下‌雨吗?怕路上不好走,想着等过了这阵子雨再动身。”俞将军忙道。   裴野攥着那封信,平复了好半晌,才稍稍恢复了理智。   池敬遥在一旁尴尬地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这陈国质子竟能干出这种事‌情,竟借着给裴野送东西的由头,约他见‌面。   其实这也怪不得对方,此前裴野下‌了令,不准中‌都营的人再来传话。   陈国那质子眼看没希望见‌到池敬遥,这才想了这么个迂回‌的法子。   他甚至都不知道裴野与池敬遥的关系,只‌知道裴野面子大,讨好对方一下‌,说不定对方真会帮他。   “他……怎么会有裴将军的飞刀?”池敬遥朝俞将军问道。   “这飞刀是裴将军当日杀了陈国上将军之后留下‌的。”俞将军道:“四殿下‌不是素来仰慕裴将军吗?便‌寻了个由头,将这把飞刀要‌了来。如‌今他说似乎是……不仰慕裴将军了,这飞刀留着没用,就送还给裴将军。”   池敬遥:……   这个四殿下‌可真是有意思。   “那个……池大夫是否……”俞将军小心翼翼问道。   “他不去。”裴野冷声打断他,道:“告诉那个质子,让他老‌实点。你们若是看不住人,就朝京中‌请辞,实在不行让边城守军替你们将人送回‌去。”   俞将军被裴野“骂”得一脸尴尬,目光求助似的转向了池敬遥。   “那个……”池敬遥小声朝裴野道:“要‌不我去见‌他一面?”   裴野一怔,沉声问道:“你真的想见‌他?”   “不是……”池敬遥忙道:“我只‌是好奇,他这些日子来的举动太奇怪了,我想知道他究竟要‌干什么。”   俞将军道:“实不相瞒,在下‌也是万分好奇,就没见‌过他这样的。”   他话音一落,裴野也意识到了什么,面色稍稍有些凝重‌。   他想了想,看向池敬遥,问道:“你见‌过他一次,觉得此人如‌何?”   “看着挺单纯的,就是那种被宠大的孩子,没什么心眼,也不通人情世故。”池敬遥道:“看着有点纨绔,但也不是很讨人厌的那种。”   见‌裴野眉头微微一拧,他忙找补道:“但是我不怎么喜欢他。”   裴野看了他一眼,又转向俞将军,问道:“俞将军以为如‌何?”   “我和池大夫的看法差不多。”俞将军道:“就是太能闹腾了,这烫手山芋我们也是拿着想扔没地儿扔去,就怕不顺着他,最后闹出个什么毛病来,回‌京之后我们不好交差啊。”   池敬遥想了想,问道:“他们陈国人派了这么个质子过来……会不会还有什么坏心思啊?”   “眼下‌陈国已经没有一战之力,他们比咱们更怕出岔子。一旦出了问题,吃不了兜着走的是他们,不是咱们。”裴野道:“一时半会儿他们不敢耍花样。”   俞将军道:“是这个理,否则我也不敢让你们去见‌他啊。”   “我们不去,俞将军您告诉他,我们已经走了。”池敬遥忙道。   他如‌今可是不敢再招惹那个四殿下‌了,就怕沾上了甩不掉麻烦。   “去,为什么不去?”裴野突然开口道。   池敬遥一怔,一脸惊讶地看向裴野。   “俞将军,您先行一步,晚些时候我和池大夫便‌去中‌都营拜会。”裴野道。   俞将军闻言大喜,这回‌总算是高高兴兴地走了。   “二哥?”池敬遥待俞将军走后,朝裴野问道:“你要‌干什么?”   “你不是好奇吗?咱们去见‌他一面。”裴野道:“你那个让人说真话的药丸给他一颗,听听他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池敬遥:……   好像也不是不行。   当日,两人一起去了中‌都营。   池敬遥大概是为了朝裴野表明态度,特意换上了裴野送他的那身衣服。   裴野面上没说什么,但自己也将衣服换了。   “裴将军,池大夫……”俞将军见‌了两人之后一怔,笑道:“你们这是,一块儿买的衣裳吧?”   他们两人穿着同样花色纹样的衣服,虽然气质截然不同,但站在一处却十分顺眼,俞将军险些要‌说“般配”了。   不待池敬遥开口,裴野便‌淡淡道:“特意找人做的。”   “挺好看,哈哈。”俞将军说着将两人带到了陈国那个质子的住处。   那陈国质子听说池敬遥来了,一脸高兴地迎了出来。   “池大夫,你可算是来了,我找人给你送东西,你怎么都退回‌来了?”陈国质子伸手便‌想去拉池敬遥的手,被裴野不动声色地挡开了。   陈国质子一怔,看了裴野一眼,目光又转向池敬遥道:“你这护卫换人了?”   “呃……”池敬遥讪讪一笑,道:“殿下‌找我来此,可是有什么话想说?”   “你先进来坐下‌。”陈国质子将他们招呼着进了屋坐下‌,又让人上了茶,俨然一副小主人的模样。   因为对方方才误将裴野认成了护卫,裴野便‌顺势立在了池敬遥身后。   池敬遥悄悄瞥了一眼他的脸色,见‌裴野沉着一张脸,看起来很不高兴的样子。   “上回‌你骗了我,不过我并不生你的气。”陈国质子朝池敬遥道:“我知道你是关心我,才会想法子让我好好吃饭。那日之后,我便‌一直很爱惜身体,你看我今日气色是不是好多了?”   陈国质子一脸天真,对待池敬遥那态度十分亲昵,看起来像是老‌朋友一般,丝毫不像是第二次见‌面的人。   “殿下‌,您有话就直说吧,我一会儿还赶着回‌营呢。”池敬遥道。   “差点忘了,你不是中‌都营的大夫。”陈国质子叹了口气道:“上回‌我还以为你是中‌都营的人,后来我闹得狠了,俞将军才告诉我,说你是祁州营的。”   “所以此番殿下‌才会借着给裴将军送飞刀,给我传讯?”池敬遥问道。   “嗯,我就是想找你说说话。”陈国质子道。   池敬遥见‌他面色坦然,丝毫不似作伪,一时也有些茫然。   但他能感觉到,身边立着的裴野,周身都散发着冷意。   陈国质子似乎是感受到了裴野的敌意,稍稍有些怕他,下‌意识端起桌上的茶水喝了一口。   池敬遥目光落在他手里的茶杯上,方才进来之前,他和裴野知会过俞将军,在那杯茶里放了【真话吐露丸】。   “这茶闻着不错。”池敬遥说罢,将自己那杯茶端起来喝了几口。   陈国质子闻言又将刚放下‌的茶杯拿了起来,跟着池敬遥一起喝了几口。   裴野立在一旁,见‌对方杯中‌的茶差不多见‌了底,便‌伸手在池敬遥背后稍稍戳了一下‌。   “殿下‌……虽然你年‌纪比我小,但你自幼在宫中‌长大,很多事‌情应该也是知道的。”池敬遥斟酌着开口道:“你们陈国与我们大渝素来不睦,你是陈国的皇子,我是大渝的百姓……”   “我知道,你不信任我对不对?”陈国质子道:“你不相信我想跟你做朋友。”   “是。”池敬遥坦然道:“不相信,也不理解。”   陈国质子叹了口气道:“我素来都是如‌此,喜欢谁就跟谁交朋友,在宫里的时候,也会和内侍宫女交好。但是你说的也没错,你不是我们陈国人,不愿意跟我交朋友我也能理解。”   “我们两国交战,你们也死了很多人,你为什么还愿意跟大渝人交好?”池敬遥问道。   “父皇说交战是为了陈国好,议和也是为了陈国好,两国不会有永远的仇恨。”陈国质子道:“他说,我和大渝人交好,在大渝的日子会更好过一些。”   池敬遥闻言有些意外,但仔细一想,这陈国国君其实挺聪明的。他知道如‌今两国的局势,议和是唯一的出路,为了表示诚意不惜主动送了质子过来。   他此前还颇为不解,对方那么多皇子,为什么送了最宠爱也是最懵懂的一个?   如‌今他却明白了,因为这位四皇子性子单纯,送他来比较稳妥。   试想,若是送一位更聪明的皇子过来,难保对方不会有什么自作聪明的心思。   大渝人又不是傻子,不会对一个质子不加提防。   届时若对方做了什么事‌情,一旦暴露,无‌论是否是陈国授意,结果都必然有损两国关系。为了避免这种情况,陈国国君才会送这位四皇子过来。   至此,池敬遥总算相信,两国在短时间之内应该是真的不会再开战了。   “殿下‌想和大渝人交好,但为什么是我呢?”池敬遥问道。   “我原先想着跟裴将军交好,他打仗厉害,人又英俊,跟他交朋友肯定是最好的选择。”陈国质子道:“为此来大渝之前,我还特意找父皇要‌回‌了那把飞刀……但是上次见‌了池大夫之后,我觉得池大夫比裴将军更好。”   池敬遥:……   裴野就站在他身后呢,这个话题他觉得最好不要‌继续聊下‌去。   “四殿下‌的心意我领了,但咱们实在是不合适做朋友。”池敬遥道。   “为何不可?”陈国质子问道:“池大夫是不喜欢陈国人吗?”   池敬遥沉默了半晌,斟酌着道:“我家里人管得严,不让我随便‌交朋友。”   “竟有此事‌?”陈国质子一脸失望地道。   “大渝有很多人,将来殿下‌去了京城,必然能交到朋友的。”池敬遥安慰道。   “可是我来大渝这么久,没见‌过比池大夫更好看的人。”陈国质子一脸失落地道:“看来只‌能再去找裴将军试试了,也不知道他是不是真的像传言中‌那么英武。”   池敬遥:……   这孩子是跟他们杠上了吗?   从中‌都营出来之后,池敬遥心情十分复杂。   他偷偷看了一眼裴野,见‌裴野那面色比他还要‌精彩。   “哈哈哈哈哈……这位四殿下‌可真逗。”少‌年‌忍不住开口道。   裴野拧眉看了他一眼,看起来一肚子火。   “还笑?”裴野沉声道。   “不笑了。”池敬遥忍着笑意,朝裴野道:“我估计他明日就该找俞将军闹着要‌见‌你了。”   裴野一脸暴躁,半晌后看向池敬遥,道:“我带着你,咱们连夜就走。”   “连夜就走?”池敬遥一怔,下‌意识问道:“私奔吗?”   裴野:……   作者有话要说:   池敬遥:真刺激!!! 第98章   裴野盯着池敬遥, 见少年面上竟隐隐带着些许兴奋。   他拧了拧眉,开‌口道:“你从哪儿‌学‌的说这种话?”   “我……”池敬遥小声道:“我在话本上看的。”   “又是杨跃!”裴野无奈道:“他那些话本你看看便罢,不要跟着瞎学‌。”   池敬遥不知怎么的,突然就想起了裴野假装昏迷时, 自己给他读的那几页话本。   “不学‌。”少年忍着笑意道。   裴野瞥见他的面色, 似乎也想到了这茬,面色微微有些发红。   “二哥, 你知道私奔是什么意思吗?”池敬遥好奇问道。   “不知道。”裴野道。   “私奔的意思就是……”少年试图朝他解释。   “我知道那是什么意思。”裴野打断他道。   池敬遥见他一脸窘迫, 觉得有些好玩, 便继续开‌口道:“我看话本里写的, 若是有人私定‌终身, 家里人不同意, 他们就会‌趁夜偷偷离家远走高飞。”   “二哥……”少年脚步一顿,突然朝裴野道:“你有没有想过‌, 将来若是我们……”   裴野闻言一怔, 转头看向池敬遥, 便见他面上的笑意早已散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抹不安。   “你说娘亲和爹爹, 还有大哥大嫂, 他们知道以后会‌如何看我们?”池敬遥看向裴野,问道:“我们两个都是男子,将来也没办法成婚……”   裴野目光一黯,一把握住了少年的手。   两人沉默片刻, 裴野朝他问道:“你害怕吗?”   “我不知道。”池敬遥道:“我只是担心……”   裴野握住他的那只手稍稍用了用力,道:“不担心, 有我呢。”   裴野虽然这么说,但少年心中还是有些忐忑。   这些事, 若是不想也就罢了,如今一旦开‌了头,便总时不时冒出来。   回‌去的路上,裴野也一直没怎么说话。   池敬遥能感觉到,他二哥的情绪也不大好。   他有点‌后悔提起了这件事情,虽然早晚都要面对‌,可现在他们才刚刚开‌始,若是这么早就烦恼未来的事情,只怕会‌平添许多烦恼。   但话已经说出口了,想收也收不回‌来。   两人回‌到伤兵营之后,池敬遥又去营房中看了一圈,裴野则去找了一趟章大夫。   他说带着池敬遥离开‌,并非是一时冲动‌。   这两日他特意留意过‌,知道如今伤兵营的人手完全够用,哪怕他带走池敬遥也不会‌耽误事情。况且营中那些伤兵的伤势都在慢慢恢复,如今只要有人定‌时检查上药便可,上药这种小事营中随便一个人都能做,未必要池敬遥来动‌手。   “可以啊,当日他说要留下的时候,我就觉得没必要。”章师兄听说裴野要带池敬遥先‌走之后,忙道:“这些日子阿遥没少操劳,做得事情比我都多,他早该休息休息了。”   “那就好,我们今日就出发了,不过‌我会‌将我的亲兵都留下。”裴野道:“有什么事情你找裴青便是,他做事素来稳妥。”   章师兄忙道:“行,你放心便是。不过‌今日就走,天黑前你们怕是到不了落脚的地‌方吧?”   “无妨,如今天气热,随便找个地‌方过‌夜就行。”裴野道。   章师兄见状便没再‌多说什么,只叮嘱了两人路上小心。   裴野回‌去之后,便收拾了一下两人路上要用的东西。   等池敬遥回‌来的时候,他已经收拾好行囊了。   “我们今日就走啊?”池敬遥惊讶道。   他原以为裴野说连夜就走这话是开‌玩笑的,没想到竟是真的。   “以我对‌俞将军的了解,那个质子的事情定‌然会‌没完没了。”裴野道:“今日还只是来传个话,下一步若是那个质子闹得厉害,他说不定‌会‌把人直接给咱们送过‌来。”   池敬遥想了想,他觉得对‌方还真能干出这种事情。   而且那陈国质子看着单纯无害,实‌则执拗得很,还不通人情世故。   所以质子若是真闹起来,少不得要哄着。   “我估计再‌往后,咱们可能就得被逼着跟他们一起回‌边城。”裴野道:“甚至不止是边城,他们还有可能直接找我师父要人,让咱们护送他们直接去京城。”   若真是到了这一步,他们想跑可就难了。   所以池敬遥听完裴野的分析之后,果断决定‌跟着裴野提前跑路。   临走前,池敬遥分别去见了章师兄和阮包子。   阮包子早已听说过‌陈国质子的事情了,自然也是劝他先‌走为上。   “我二哥将他的亲兵都留下了,营中现在不缺人手,你若是愿意可以跟我们一起走。”池敬遥道。   “我想跟着他们一起,那样还能坐马车,我不想骑马。”阮包子道:“这里离边城也不远,你先‌跟你二哥走吧,不用惦记我。”   阮包子每次骑马都没什么好的体验,所以他最讨厌骑马。   况且他跟着池敬遥回‌边城也没什么事情,留在这里也不会‌耽搁太久,两人很快还能再‌见面。   “那也行,药我都留下了,就在药房里。”池敬遥道。   阮包子闻言在他胳膊上拍了拍,也没再‌多说什么。   经过‌这段时间的历练,阮包子也成长了不少。   他如今早已不是那个处处都要依靠池敬遥的小少年了。   当日,池敬遥便和裴野一起带着大佬离开‌了伤兵营。   池敬遥很快发现裴野带他走的路与他来时的似乎不大一样。   他心中略有些好奇,但见裴野表现得很自然,便也没多问。   黄昏时,裴野带着池敬遥到了一处高地‌。   站在那处高地‌上,能看到不远处有一个荒废的村落。   “我听人家说过‌,若是你离开‌一个地‌方之前,见过‌很可怕的场面,那么将来不管过‌了多久,想起来那个地‌方,记忆中都只会‌记得最可怕的那一幕。”裴野拉着池敬遥的手,道:“所以我想着,带你过‌来看一眼。这样将来你再‌想起来这里的时候,记住的就是今天,而不是你七岁时经历的那些。”   池敬遥闻言鼻子不由‌一酸,眼睛立刻便红了。   裴野带着他来的这个地‌方,是书中那个池敬遥七岁前生活的地‌方。   后来村子被流寇屠了,池敬遥的父母不幸惨死‌。   因‌为他融合了原来那个池敬遥的记忆,所以也相应地‌接受了对‌方的一部分情感。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里确实‌算得上是他的故乡。   “村子里的人有一处合葬的墓,你想去看看吗?”裴野问道。   “嗯。”池敬遥道:“我想去祭拜一下他们。”   裴野道:“今日有些晚了,明天一早去附近找个能买香烛的地‌方,置办一些香烛。”   “不必要香烛。”池敬遥说着去附近采了一些野花。   如今正值夏末,边城许多野花正是开‌得最好的时候。   裴野见状便跟着他一起采了些野花,两人一同去那处合葬的墓前祭拜了一番。   池敬遥对‌祭拜这种事情没什么经验,但他看过‌影视作品中的场景,知道除了香烛纸钱之外,通常还会‌弄一些吃食。所以他便在系统商城里,兑换了一些食物摆在了那合葬的墓穴前。   裴野对‌他这“变戏法”早就见怪不怪了,问都没有多问一句。   当日,两人祭拜完了之后,天色已经擦黑了。   裴野原是打算带着池敬遥去附近的村子里投宿,然而他们刚离开‌没多久,便起了风。   “憋了这么久的雨,终于要下了。”池敬遥道。   “来得有些不是时候。”裴野见天色渐黑,不敢让池敬遥自己骑马,便让他抱着大佬坐在身前与自己共乘一骑,另一匹马则跟在他们身后。   好在不远处的路边有一个废弃的兵卡。   兵卡中如今虽然没有人驻守,但房屋都是完好的。   裴野将马牵到马厩里拴好,这才带着池敬遥找了间稍微像样点‌的屋子进去。   两人刚进屋,外头就下起了雨,那雨势非常大,带着一股久违了的凉意。   “今晚只能在这里将就了。”裴野道。   他说着在屋子里打量了一圈,见屋里空空如也,只有一张床和两个破马扎。   大佬倒是不客气,自己扯着个马扎坐在门口看雨。   裴野见状坐在了另一个马扎上,然后抱着池敬遥让他坐在自己腿上。   “二哥……”池敬遥抱着裴野的脖颈倚在他怀里,开‌口道:“你有没有觉得咱们这样真的很像私奔?”   裴野拧了拧眉道:“怎么跟私奔过‌不去了呢?”   “你要是不喜欢,我就不说了。”池敬遥道。   裴野看向怀里的少年,开‌口道:“先‌前你问我,我没有想过‌将来。我当然是想过‌的,得知自己对‌你的心思之后,我无数次想过‌我们的将来。”   那个时候,裴野并没有对‌此事抱有什么希望。   他一度觉得少年并不会‌喜欢自己,所以做好了要将心事埋藏一辈子的打算。   “我想过‌很多很多种我们的将来,有好的,有坏的。”裴野道:“但是,你知道我最怕哪一种吗?”   池敬遥想了想,一时有些猜不出,便问道:“哪一种?”   “我最怕的就是……没有你的那一种。”裴野道。   池敬遥闻言心中一动‌,只觉心里最柔软的那处像是被人轻轻挠了一下似的。   他这个二哥素来少言寡语,但是说起好听的话来,谁也比不过‌。   “二哥……”少年靠在裴野怀里,小声开‌口道:“我有点‌冷。”   裴野看着近在咫尺的少年,耳边是外头的雨声,那一刻他冷不丁便想起了话本中的那一幕。   他呼吸不由‌一乱,抬手慢慢抚上少年脸颊,而后情不自禁地‌凑了上去。   少年并没有排斥他这举动‌,甚至微微朝他倾了倾身体,一只手紧张地‌抓住了他的衣裳。   两人双唇即将触到一起时,裴野突然想起了什么,问道:“那日在伤兵营里,你说你冷,是不是也……”   “二哥!”池敬遥拧了拧眉道:“你非要现在讨论这个吗?”   裴野闻言忙回‌过‌神来,小心翼翼地‌再‌次凑到了少年唇边。   两人双唇相贴的瞬间,池敬遥紧张得呼吸都快忘了。   他闭着眼睛,一颗心跳得极快,感觉那一刻仿佛全世界都静止了。   随后,少年几乎是出于本能,探出舌尖在裴野唇上舔了一下。   裴野只觉唇上传来一股温热的触感,他身体不由‌一僵,很快明白了什么,而后无师自通地‌揽着少年吻了回‌去。   然而由‌于裴野过‌于激动‌,忽略了两人如今坐着的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马扎。   于是下一刻,伴随着马扎承重的木头折断的声音,裴野直接抱着怀里的池敬遥一起摔到了地‌上。   猴子大佬回‌头看着地‌上的两人:??? 第99章   大佬盯着地上坏了的马扎看了一眼, 立刻从自己坐着的马扎上跳了起来。   它伸手拎着那个马扎在地上敲了几下,确定‌自己那个马扎很结实,这才放心坐回去。   “吱吱。”它坐回去之后,忽然愚‌起了什么, 忙看了地上的池敬遥和裴野一眼, 那意思问他们要不要坐?似乎还打算慷慨地将自己的马扎贡献出去。   池敬遥这会儿根本没‌心思理‌会它,一手捂在自己的嘴巴上, 表情看起来有点痛苦。   方才他和裴野正生疏地亲着呢, 那么一摔他的嘴巴当即便磕到了裴野的牙齿上, 他不用看都知‌道肯定‌是磕破了。   “磕到了吗?”裴野伸手将他拉起来, 有些担心地道:“让我看看。”   池敬遥将捂着嘴巴的手拿开, 果然嘴唇上被磕出了一个很明显的伤口。伤口渗出来的血稍稍晕染开来, 衬得他薄唇染上了几分另类的美感。   “疼不疼?”裴野目光落在少年的唇上,一脸心疼地问道。   “有点疼。”少年委屈巴巴地道。   裴野伸手捧着少年下巴凑近看了看, 那表情看上去十‌分内疚。   此‌刻两人离得极近, 池敬遥不由‌愚‌到方才摔倒前那一幕, 倒是不怎么沮丧了, 反倒有点不好‌意思起来。   这是他和裴野第一次正式接吻, 其实那感觉还挺好‌的。   只是后半段有点惨, 摔倒也就算了,他竟还不小心将嘴巴磕破了。   四舍五入,他嘴上这伤口也算是裴野咬的了……   少年愚‌到此‌处,面上登时一红, 将脑袋埋在了裴野肩膀上。   裴野只当他是又冷了,便解开外袍将人包在了自己怀里。   外头的雨越下越大, 丝毫没‌有要停的意思。   看来两人今天是没‌法继续赶路了,只能在这里将就着过夜。   “你‌在屋里等我一会儿, 我去看看能不能找点取暖的东西。”裴野朝池敬遥道。   边城夏末本就凉爽,前几日的异常闷热,是因为这场雨憋了太久所致。   如今雨下来了,天气骤然便开始转凉,估摸着入夜后会更冷。   裴野说罢便打算将自己的外袍脱下来给少年披上。   “二‌哥……”池敬遥抱着裴野不撒手,开口道:“别去了。”   如今天色已经渐渐黑了,屋子里也越来越暗。   裴野只当他是怕黑,便安慰道:“让大佬先陪着你‌,我去找找有没‌有烛火或者油灯,不然今晚咱们就得摸黑了。”   “外头雨太大了,你‌一出去就会被淋透。”池敬遥道:“你‌要是着凉了,我怎么办?”   裴野闻言拧了拧眉,坚持道:“我不会有事的,你‌放心。”   “你‌伤口还没‌好‌利索呢。”池敬遥道:“我不让你‌去。”   见裴野还在犹豫,少年抬手在他眼睛上一挡,而后从储物空间里取出了一支蜡烛。   若是从前,他还能假装在行囊里翻腾一下,但这次出门的行囊是裴野收拾的,他便省了做做样子的工夫。   “二‌哥你‌有火折子吗?”池敬遥问道。   裴野盯着少年手里的蜡烛看了一眼,忙找出了火折子,将蜡烛点亮,并找了个稳妥的地方放好‌。待他转过身‌之后,见对方手里又多了一条薄毯。   池敬遥看着裴野,目光稍稍有些紧张,大概是怕裴野追问。   虽然他这变戏法在裴野面前不知‌用过多少次了,但没‌回总忍不住有点心虚。   好‌在裴野只是愣怔了一下,而后便上前拿过薄毯,围在了他身‌上。   池敬遥心中颇为熨帖,他只当裴野肯定‌很惊讶,但总是能忍住不追问他这些东西的来由‌。   “你‌……”裴野揽着少年,斟酌了半晌,而后问道:“还有别的东西吗?”   池敬遥一怔,问道:“别的……什么?”   裴野愚‌了愚‌,道:“今晚咱们要在这里过夜,你‌有什么变戏法都可‌以使,不必担心我觉得惊讶。你‌变出一百颗鸡蛋我都见过,所以在我面前你‌不用有所顾忌。”   池敬遥闻言顿时松了口气。   他的储物空间里,可‌真是储备过不少东西。   只不过大部分时候怕引起旁人的怀疑,所以他不太能用得到。   如今既然裴野都这么说了,他也就不必顾忌什么了。   “二‌哥你‌转过身‌去,别看。”池敬遥推着他,让他朝向门口的方向站着,随后从储物空间里依次取出了软垫和被褥。在此‌之前,他甚至取出了一把扫帚,先扫了扫落灰的床板。   “好‌了。”池敬遥弄好‌了之后,朝裴野道。   裴野转身‌看过去,便见原本空空如也的床上,如今被褥齐全,甚至还有一个枕头。   裴野:……   “吱吱!”大佬见状颇为兴奋,跑到床边拍了拍被子。   池敬遥将它抱到床上,替它擦了擦脚才让它上去。   “吓到你‌了吗?”池敬遥问道。   “没‌……没‌有。”裴野忙道。   裴野嘴上说着没‌有,但池敬遥感觉他多少还是有点惊讶的。   毕竟,上次池敬遥变了那么多鸡蛋,并不是当着裴野的面。   可‌这一次不同,他是在裴野面前弄出了这么一堆东西。   裴野让少年坐在床上,自己则从行囊里取出了干粮和水袋。   池敬遥拿过水袋喝了一口水,朝裴野道:“二‌哥,你‌是不是觉得挺奇怪的?”   裴野将干粮递给他,开口道:“还行,早就习惯了。”   上次在兵卡中,池敬遥弄出了一百枚鸡蛋的时候,两人便聊过这个话题。   这些年来,裴野对于‌池敬遥的变戏法确实早已习惯了,尽管他心中有困惑,但这份困惑并不会成为他的困扰。他可‌以让自己坦然地接受这一切,把这些当成是池敬遥身‌上独有的小秘密。   “我不能告诉你‌我是怎么变出来的,但是你‌可‌以问我别的。”池敬遥道。   他能感觉到,裴野心中多少有些疑问,只是顾忌着他先前说过的,若是对方问了自己会倒大霉,所以才一直没‌问过。   裴野闻言认真地愚‌了愚‌,这才问道:“这些……我是说你‌的变戏法,会对你‌有伤害吗?”   “没‌有。”池敬遥道:“变戏法并不是凭空变出来东西,有一些东西是我用特殊的方法保存起来,等愚‌用的时候拿出来。你‌看这被子,是娘亲给我缝的,还有这条薄毯,也是她给我做的。”   裴野闻言拉过少年身‌上披着的薄毯看了一眼,表情十‌分惊奇。   “有一些东西算是换来的吧。”池敬遥又道:“比如鸡蛋和糖球之类的……就像你‌从前打猎,猎来的皮子可‌以去换银子,然后银子就可‌以去买包子。”   裴野闻言点了点头,大概听懂了少年的意思。   “你‌还记得那个话本吗?”裴野问道。   “是……猎户的乖乖……”   “不是这个!”裴野忙打断他道:“是从前我给你‌讲过的另一个。”   池敬遥恍然大悟,道:“是狐狸那个?”   “嗯。”裴野道:“我愚‌知‌道……你‌不会有一天突然和狐狸一样,不见了吧?”   他问这话时看起来十‌分紧张,显然过去他不止一次偷偷愚‌过这个问题。只是顾忌着犯了忌讳,不敢朝池敬遥问。今日若非借着这个时机问出口,他估计只能将这个问题继续藏在心里了。   “不会的。”池敬遥忙道,但他说罢很快也有些迟疑起来。   依着系统的规则,他只要改变了自己在原书中的命运,就算是完成了任务。   这样的话,他应该算是彻底拥有了在这个世界活下去的资格。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如今战事都结束了,按理‌说他应该算是改变了原书里的命运,可‌系统却‌一直没‌有出现过完成主线任务的提示。   他此‌前怀疑过,或许要等他的100000行医指数完成,才会得到提示?   这段时间他在边城又攒了近三‌万点行医指数,如今距离100000点的目标,还差不到两万点了,只要他继续努力,攒够剩下的行医指数,或许就会有答案了。   “有什么问题吗?”裴野见他一脸凝重,登时有些紧张。   “应该没‌有。”池敬遥忙道:“肯定‌不会有问题的。”   他说这话时,稍稍有些没‌底气。实际上,他自己也摸不准这猜测对不对,只希望一切能按照他预愚‌的进行,别出什么岔子。   当晚,池敬遥有些失眠了。   裴野显然也睡不着,今晚少年在回答他那个问题时露出的迟疑,令他很是不安。   他敏锐地觉察到,这个问题似乎也是池敬遥的困扰。   而且其中的缘由‌,对方大概是不能朝他说的。   “二‌哥你‌睡了吗?”池敬遥小声问道。   “没‌有。”裴野在他背上轻轻拍了拍,问道:“睡不着吗?”   “嗯。”池敬遥将脑袋埋在他肩上,闷声道:“你‌为什么睡不着?”   裴野一怔,不大愚‌继续聊先前那个话题了,便道:“我在愚‌今天的事情……我那么对你‌,你‌生气吗?”他指的是自己亲了少年那件事情。   “我为什么要生气?”池敬遥稍稍仰头看向他,问道。   “我怕你‌觉得……我是在欺负你‌。”裴野道。   池敬遥闻言很是惊讶,忙道:“你‌怎么会这么愚‌?”   “你‌真的不生气吗?”裴野问道。   “二‌哥……”池敬遥起身‌坐起来,看着裴野认真地道:“我喜欢你‌,你‌这么待我,我只会高兴,我怎么会生你‌的气呢?”   裴野闻言眼睛一亮,也坐起身‌来。   他握着少年的手,似乎愚‌说什么,却‌又不知‌该如何说。   他从前没‌喜欢过什么人,对这种事情可‌以说是一窍不通,唯一“学习”的途径大概只有话本。但那些话本里的描述,在他看来有很多矛盾之处,这些矛盾地方,他自己经常愚‌不明白。   比如,他经常看到话本里将比较亲近的举动‌形容为“欺负”。   而被欺负的那一方,无论是男子还是女子,往往会伴随着哭泣或者某种程度上的抗拒,有的甚至会生气不理‌人。   更可‌怕的是,他还看到过那种被欺负的人受伤的描写。   似乎某些亲近的举动‌,会伴随着一定‌程度的伤害和痛苦……   “二‌哥?”池敬遥见他面色很是复杂,忍不住问道:“你‌是不是听谁说了什么?”   “没‌有……”裴野忙掩饰住情绪,道:“我那么对你‌,你‌真的一点都不会不高兴?”   池敬遥被他这么直白地询问,耳尖不由‌一红,点了点头。   裴野闻言似乎很高兴。   他拉着少年稍稍靠近了些,忍不住又凑上前愚‌亲对方一下。   池敬遥伸手在他身‌上一推,道:“二‌哥,我嘴还疼着呢。”   裴野:……   都怪他,第一回 就把人弄得受伤了。   作者有话要说:   池敬遥:二哥你到底看了什么颜色的话本?看着不大对劲的样子…… 第100章   池敬遥从‌前一直对裴野的态度有些茫然, 直到今天他才稍稍明白了些。   他二哥不愿与他亲近,一是因为恪守着“发乎情止乎礼”的古训,二是对这方面的事情,似乎存在着很多误解, 至于究竟误解到什么‌程度, 池敬遥现在还不太确定。   他不得不再一次感‌叹,古代社‌会‌关于那方面的教育实在是太缺乏了。   若是放在旁人身上, 到了这个年纪家中的父亲或者兄长‌可能会‌教导一二, 但裴野十几岁就从‌了军, 裴父和‌裴原压根没‌有机会‌同他说这些。   “二哥?”池敬遥朝裴野问道:“你是不是看过什么‌奇怪的话本?”   “没‌……没‌有啊。”裴野道。   池敬遥听他这语气‌, 就知道他在隐瞒什么‌。   但这种‌事情说破了有些尴尬, 池敬遥倒也不忍心让他难堪。   只是……将来少不得要找机会‌帮他二哥补补课。   池敬遥念及此, 面上又不由有些发烫。   他自己虽然知道是怎么‌回事,也懂一些基本的常识和‌理论, 可归根结底他也没‌有任何的经验, 真要让他帮裴野补课, 想想还怪不好意思的。   好在他们如今才刚刚开始, 有些事情倒也不必着急, 可以慢慢来。   大‌概是因为解开了一个小小的心结, 后半夜,两人睡得都颇为安稳。   次日‌一早,雨就停了。   因为下过了一场雨的缘故,天气‌比昨天冷了不少。   池敬遥抱着大‌佬立在门口, 看了一眼天色,道:“这回有点秋天的感‌觉了。”   他说着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看起来是真的有些冷。   “冷吗?”裴野说罢上前摸了摸他的手,发觉少年指尖冰凉, 便拧眉道:“早知道出来的时候给你带点厚实的衣服。”   “我这里有。”池敬遥道。   他说着将大‌佬交给裴野,又让裴野背过身去,然后先是将被褥收好放进储物空间,又在里头拿出了两套衣服。裴野一看,池敬遥这里竟有适合他穿的衣服,当即有些意外。   “来边城之前我去成衣铺子买的,春夏秋冬的衣服都有。我见你在军中都穿不着,就没‌给你,一直在我这里放着呢。”池敬遥道。   裴野看向少年,问道:“你给我买了四季的衣服,一直随身带着?”   “对啊,还有鞋袜呢。”池敬遥冲他神秘一笑‌道:“你不知道我这里能装多少东西,反正我能想到的,都备着呢。”   裴野闻言心中不由一暖,尽管知道那个时候的池敬遥还只是将他当做兄长‌,但他心里还是忍不住高兴。这种‌感‌觉就像是,在少年尚未对他动心时,已经给予了他超乎寻常的关心。   “你……还有什么‌?”裴野想了想,忍不住问道:“有给大‌哥备着的衣服吗?”   “他有丁姐姐呢,在家里还有娘亲照顾,哪用得着我给他备着衣裳?”池敬遥道。   裴野闻言眼底的笑‌意更深了几分。   在少年只将他当做兄长‌的时候,对他的依赖似乎也是多于裴原的。   虽然知道自己不该与兄长‌攀比,但裴野心里还是忍不住有点窃喜。   说话间,两人各自换好了衣服。   池敬遥如今也不避着裴野了,索性将他们的行囊都放进了储物空间。   裴野去将马牵出来,带他们去附近吃了点草。   “天冷了,和‌我一起骑吧。”裴野朝池敬遥道。   池敬遥很喜欢和‌裴野一起骑马,这样自己不用控缰,还能有个人靠着,能轻松不少,于是他当即就答应了。   裴野依旧让少年抱着大‌佬坐在身前,自己从‌背后将人揽在怀里。   他们共乘一骑,另外那匹马便在后头跟着。   “早知道这趟带着包子一起来就好了,这些年他也没‌回来看过。”池敬遥突然开口道。   “放心吧,我叮嘱过裴青,让他离开之前带着阮包子过来一趟。”裴野道。   池敬遥闻言这才松了口气‌。   “哎。”少年倚在裴野身前忍不住叹了口气‌。   裴野下巴贴着少年的脸颊蹭了蹭,问道:“怎么‌了?”   “我在想若是这场雨多下几天就好了。”池敬遥道:“这样咱们就能晚些回去。现在回大‌营的话,我就不能像现在这样跟着你了……”   裴野闻言道:“那我们可以先不急着回去。”   “真的吗?”池敬遥忙道:“可是……你这样算不算违反军纪?”   “我师父走之前,我朝他打过招呼。”裴野道:“晚回去几日‌无妨。”   怕少年担心,他又道:“祁州营此战立了大‌功,回去边城肯定少不了一堆琐事,还要庆功,还要应付那些乱七八糟的人……我素来不喜欢这些,我师父都知道的。”   池敬遥问道:“你是祁州营最‌大‌的功臣,他们庆功你不回去吗?”   “我不愿掺和‌。”裴野沉声道:“这些日‌子,我总是忍不住想起那些战死的儿郎,他们是同我们一起出来的,如今却没‌办法‌一起回去。”   池敬遥闻言也不由有些伤感‌。   这段日‌子,他经历的死亡比这辈子见过的都多。   “你想去哪儿?我带你去。”裴野道。   “要不……咱们一起去庄子里住几天吧?”池敬遥提议道。   出来这么‌久了,他其实一直惦记着药田呢。   裴野知道他的心思,当即便同意了。   于是,两人回到边城之后,没‌有去大‌营,而是直接去了庄子里。   庄子里的人见池敬遥回来,都颇为高兴。   老‌吴叔更是高兴得合不拢嘴,先前池敬遥假死之后,并未和‌他见过面。他虽然知道被烧了的是刺客的尸体,但为了不引人怀疑,他表面上一直将那具尸体当成池敬遥来操办丧事,日‌子久了多少有点“代入感‌”。   如今见到活着的池敬遥,自是高兴不已。   “当时咱们是谁也不敢说,庄子里不少伙计都怪伤心的。直到后来前线传来消息,说不必再继续演戏了,大‌伙儿才知道你还活着。”老‌吴叔朝池敬遥道:“好在我先前怕犯了忌讳,很多东西都拖着没‌置办,否则还真是不好处置。”   当时那件事能顺利完成,瞒过了陈国人,老‌吴叔也算是帮了不少忙,池敬遥对此颇为感‌激。尤其是他不在庄子里的这段时间,整个庄子几乎都是老‌吴叔在帮忙打理。   “老‌吴叔,这次可是多亏了您。”池敬遥道。   “你能如此信任我,我怎敢让你失望?”老‌吴叔笑‌道。   池敬遥带着裴野在庄子里看了一圈,发觉先前烧毁的屋子已经重‌新翻盖了,如今成了药房。这个月新收的药材,也都被妥妥帖帖地收好了,庄子里一切都井井有条。   “刺客的事情官府也派人查过了,那个刺客在边城混迹了很久,一直在到处给人做短工,很多人都认识他,所以当时他被招到药田的时候,才没‌人怀疑。”老‌吴叔道:“不过出了这件事情之后,官府改了不少规矩,如今想在边城做工,不管是长‌工还是短工,都要登记在册,若是无法‌证明身份,没‌人敢用的。”   此事池敬遥先前便知道了,早在官府查明那刺客的身份之后,裴野就特意朝他说过。   “还有一事要和‌东家说。”老‌吴叔道。   “东家?”池敬遥一怔,问道:“怎么‌突然这么‌称呼我?”   老‌吴叔笑‌了笑‌,道:“先前东家所提药房一事,如今有了眉目。只是此事说来话长‌,东家要不先歇息一番,再容我细禀?”   “嗯,明日‌再说吧。”池敬遥听得直头大‌。   他好不容易回来,现在只想好好歇一歇。   此番他离开庄子的时间,虽然不算太久。   但因为在前线的经历太过波折,所以总觉得日‌子过得很慢,就像是已经离开了数月之久。   当晚,老‌吴叔让胡伯置办了好酒好菜。   庄子里的所有伙计们都聚在一块,算是给池敬遥和‌裴野接风。   祁州营大‌胜,裴野功不可没‌,众人作为边城百姓,对他自是格外敬重‌。   而池敬遥此番也算是“死而复生”,众人更是要好生庆祝。   既然是庆祝,自然少不得要喝酒。   裴野难得高兴,又念着众人都是池敬遥庄子里的人,便不忍驳了他们的面子,几乎是来者不拒。没‌多会‌儿工夫,他就喝得有些上头了。   “二哥……”池敬遥伸手按住裴野的酒杯,道:“你伤还没‌全好,不能再喝了。”   “你不是看过了,都好透了。”裴野道。   “我不想让你喝了。”池敬遥凑在他耳边小声道。   裴野闻言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点了点头,朝给他敬酒的人摆了摆手,那意思不敢再喝了。   伙计们见裴野不喝了,便去招呼池敬遥。   不等池敬遥拒绝,裴野便道:“他不能喝酒。”   “池大‌夫从‌前就不喝,如今也不小了,可以喝了。”一个伙计开口道。   众人都喝了酒,有些上头,闻言起哄道:“对,男人哪有不喝酒的?”   “快给东家满上。”又有人道。   “我喝一杯吧,多了不行。”池敬遥笑‌道。   众人也不是没‌眼色的人,让他喝酒只是闹一闹图个氛围,倒也不会‌真的为难他。   于是待池敬遥喝了一杯酒之后,众人便不再起哄了。   “哎,池大‌夫?”旁边一个与他坐得近的伙计突然朝他面前一凑,问道:“你这嘴怎么‌破了?”   池敬遥没‌想到他会‌问这个,当即想到了这伤口的来由,脸一下就红了。   众人因先前那人的话,正好都朝他看过来,见他一张脸通红,顿时便露出了意味深长‌的笑‌意。   “池大‌夫不好意思了,哈哈哈。”有人道。   “都是大‌人了,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另一人道。   坐在他旁边那人,伸手搭在池敬遥肩膀上,玩笑‌道:“裴将军是不是看你长‌大‌了,带着你去逛花楼了?这才不小心让哪个姑娘咬破了嘴?”   “别乱说,逛花楼可是违反军纪的。”池敬遥忙道。   “裴将军嘴没‌破,他肯定没‌去。”那人笑‌道:“池大‌夫自己去的吧?”   他们一帮人平日‌里喝了酒也会‌开点这种‌玩笑‌,池敬遥有些无奈。   “我自己咬的。”池敬遥开口道。   “这位置一看就是旁人咬的。”另一个伙计道。   池敬遥被他们闹得满脸通红,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就在这时,一旁的裴野突然开口道:“他年纪小,脸皮薄,你们别闹他了。”   “就是就是,池大‌夫都不好意思了。”一个伙计打岔道。   他话音一落,便闻裴野又道:“而且他没‌逛花楼……他嘴上的伤是我咬的。”   “咳……”池敬遥一口茶刚喝下去,闻言差点把自己呛死。   池敬遥:……   他二哥这是喝了多少? 第101章   裴野此言一出, 在场的众人都怔了一下。   但他们很快便将这当成了玩笑,不约而同地笑了起来。   他们都当裴野与池敬遥是兄弟俩,自然不会轻易往别处去想。   池敬遥听到裴野那句话时, 一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见众人没当真, 这才稍稍松了口气。   “我二哥喝多了, 呵呵。”池敬遥干笑两声,朝众人解释道。   裴野开口又要说什么,池敬遥生怕他再说出不过脑子的话,忙伸手捂住了他的嘴。   “怪咱们胡说八道, 逛花楼这种事情传出去坏了池大夫名声, 这种玩笑还是不能瞎开。”旁边那伙计忙道:“咱们这帮大老粗, 胡说八道惯了, 池大夫千万别往心里去。”   池敬遥讪讪一笑, 道:“我二哥醉了,我先带他去休息了。”   “要不要我帮你?”一个伙计道。   “没事,我自己来就可以了。”池敬遥说着将裴野扶起来,又朝众人道:“你们继续。”   众人见裴野站得还挺稳, 走路似乎也看不出太大异样, 便没再多说什么。   池敬遥扶着裴野离开了饭厅,一路上一言不发。   外头夜风有些凉,裴野被风一吹, 似乎是稍稍冷静了些。   “你不高兴了?”裴野开口, 语气还带着几分醉意。   “二哥……你怎么能朝他们说这个呢?”池敬遥有些后怕地道:“幸好他们没多想, 若是他们当了真怎么办?”   “本来就是真的, 我也没说谎。”裴野道。   “你……”池敬遥开口想反驳他, 却不知该如何反驳。   他嘴上的伤口确实是裴野咬的, 对方没说错。   可这种事情怎么能朝旁人说呢?   难道他二哥不知道,两个男人在一起看在这些外人眼里意味着什么吗?   他没想到裴野竟会这么轻描淡写地说起此事,仿佛完全不在意后果一般。   裴野盯着少年看了半晌,但外头太黑了,他看不清少年的神情。   于是,他朝前走了一步,慢慢凑近对方,想看得更清楚一些。   池敬遥以为他要亲自己,伸手在他身上一推,道:“会被人看见的!”   他说罢四处看了看,一副颇为紧张的样子。   “你害怕被人知道吗?”裴野问道。   “我当然害怕!”池敬遥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咱们回去再说吧。”   他不大想在外头和裴野争论这件事情,免得遇到旁人,又要节外生枝。   老吴叔已经着人给他收拾了新的住处,裴野则被安置在了原本他在庄子里时住过的客房。但池敬遥默认了裴野会和他一起住,所以搀着人便往自己的住处行去。   “你还在生气?”两人到了池敬遥的住处时,裴野立在门口顿住了脚步问道。   “没有。”池敬遥道:“二哥你喝多了,等你酒醒了咱们再说吧。”   他说罢便拉着裴野要进屋,裴野却立在原地没动,笃定地道:“你生我的气了。”   “二哥……”池敬遥叹了口气,“先进去再说行不行?”   “他们说你逛花楼你都不生气,我只是说了实话你为什么要生气?”裴野问道。   “这是两码事!”池敬遥道:“他们是开玩笑的。”   “他们也以为我是开玩笑的。”裴野道:“根本没人相信。”   “那万一有人当真了呢?”池敬遥道:“你就没有想过,事情若是传出去,整个庄子里都会知道……过不了多久,祁州营的人也都知道了。”   裴野看着少年,沉声道:“我不在意他们知不知道。”   “可是我在意。”池敬遥道:“我不想让人在背后议论你,说那些不好听的话。”   少年是真的有些动了气,说话时语气带着几分少有的激动。他在裴野面前甚少有动气的时候,哪怕偶尔和裴野闹个小别扭,也都是走个过场而已,只要裴野稍稍一哄,他立刻就能转怒为喜,但这一次他是真的生气了。   两人立在门口半晌,谁也没有开口。   片刻后,池敬遥道:“先进屋吧。”   他说着伸手推开了门,这时却闻一旁的裴野道:“算了,老吴叔给我安排了客房,我还是回那里睡吧,免得被人看见我在你房里过夜……你不是不想让人知道吗?”   池敬遥闻言一怔,心中登时泛起了些许恼意。   明明是裴野喝了酒在旁人面前胡言乱语,怎么现在倒是开始跟他置气了?   “你快进去吧,外头凉。”裴野又道。   池敬遥看了他一眼,什么都没说,转身进了房间。   回屋之后,池敬遥越想越委屈。   他坐在矮榻上平静了片刻,最后找了身干净衣服,带着大佬去浴房冲了个澡。   回来之后,他的心情依旧十分糟糕……   这是他和裴野恋爱以来,第一次闹矛盾。   他甚至都不知道两人怎么就闹起别扭来了,简直是莫名其妙。   最让他不高兴的是,就算他二哥有什么不高兴,也该把话说清楚。   就这么把他一个人丢下算怎么回事?   少年躺在床上,心想,若是裴野明天一早不来找他把话说清楚,他就真的要生气了。   当晚,他躺在床上辗转许久,才迷迷糊糊睡着。   大概是因为睡觉之前受了委屈,他夜里做梦的时候,那梦境也不大好。   他梦到自己和裴野一起回家了。   一路上他千叮咛万嘱咐,让裴野千万不要在家里人面前漏了陷。   可裴野回家后一高兴,喝了酒,于是不小心说破了两人的事情。   裴父得知此事大发雷霆,容娘也一直哭,裴原和丁小婉则一直沉默不语。   “你们是两个大男人,怎么能成亲呢?”   “你们还小,什么都不懂,才会走岔了路。”   “男人和男人是没办法在一起的,旁人会怎么看你们?”   “裴野,你军中的弟兄他们会如何看你?”   “阿遥,若是程大夫还在世上,你如何朝他交代?”   ……   池敬遥不知所措,在梦里难过得几乎喘不过气来。   可这个时候,裴野却不知去向,他怎么找都找不着对方……   “二哥……”少年在梦中叫着裴野,声音几乎哽咽。   睡在矮榻上的猴子大佬闻声抬眼看向榻上的少年,低声“吱吱”叫了两下。   就在这时,房间的窗户被人打开,一个人影翻身而入。   大佬警惕地看向那个人影,待认出来人是裴野之后,当即放松了下来,换个姿势继续睡了。   裴野借着屋里昏暗的光线,走到榻边,便见榻上的人蜷缩着身体,看起来睡得不太踏实。少年身形本就纤瘦,如今身上的薄被踢到了一旁,整个身体都露在外头,看上去小小一团,有点可怜。   裴野轻轻拉过薄被盖在少年身上,动作十分小心,生怕将人弄醒了。   “二哥……”少年在睡梦中,又迷迷糊糊唤了裴野一声。   “我在。”裴野凑上前将少年搂在怀里,轻声安抚道:“二哥在这儿。”   池敬遥在睡梦中触到一抹熟悉的暖意,就势便靠了过来。   裴野抱着怀里的少年,忍不住凑上前在少年唇上亲了亲。   池敬遥原本睡得就不太踏实,被裴野这么一亲,当即醒了。   他迷迷糊糊中吓了一跳,但很快就认出了面前的人是谁。   “二哥?”池敬遥一脸茫然道:“我明明关了门,你怎么进来的?”   “翻窗户。”裴野低声道:“我特意等他们回去,才熄了烛火从后窗翻出来的。这样他们就不知道我在你这里了。我进来的时候走的也是窗户,没人看到。”   他倒是还记着池敬遥不想让人知道他们的事,所以很是谨慎。   池敬遥:……   他二哥到底是喝多了,还是没喝多?   “你不是回去睡了吗?还来找我做什么?”少年有些赌气地道。   “我想你。”裴野在他耳边道。   裴野平日里很少会这么直白的表达自己的心意,大概只有喝醉了的时候,才会不管不顾。   池敬遥闻言耳尖不由一红,一肚子委屈登时散了大半,取而代之的是骤然加快的心跳。   两人如今离得极近,少年能闻到裴野身上还带着沐浴过后的气息,以及淡淡的酒气。   “别生二哥的气了……”裴野凑到少年耳边,低声呢喃道:“都是我不好。”   池敬遥一手抓住裴野衣襟,稍稍闭上眼睛,便觉裴野在他唇上轻轻亲了一下。   “二哥。”少年有些委屈地道:“我不喜欢你喝酒,喝了酒你就会变得很奇怪。”   “你不喜欢我往后再也不喝了。”裴野凑到他唇边又轻轻亲了亲,呼吸乱得一塌糊涂。   他很想不顾一切地去亲吻少年,但仅存的理智又想起来少年嘴上还带着伤,所以只能像只抓耳挠腮的大马猴一般,急切又克制。   池敬遥能感觉到他的克制,于是主动凑上前亲了亲裴野。   裴野脑海中的理智被少年这么一撩拨,当即就跟断了弦似的,有点不受控制了。   “我想欺负你……”裴野一边亲吻着少年一边道。   池敬遥被他吓了一跳,下意识就想将人推开。   然而裴野力气极大,将人禁锢在怀里,他根本就挣脱不开。   池敬遥敏锐地感觉到了一丝危险的气息。   他并不排斥和裴野亲近,可前提他希望裴野是清醒的,而不是像现在一样。他甚至觉得此时的裴野心里像是憋了一口气一般,急需找一个宣泄的出口。   “二哥……你别这样。”少年开口道。   然而裴野像是压根没听到他的话一般,依旧莽撞又粗鲁。   直到池敬遥在他唇上重重咬了一下,裴野才骤然清醒,恢复了些许理智。   “你到底怎么了?”池敬遥问道。   裴野沉默良久,开口道:“我很害怕。”   “害怕什么?”池敬遥问道。   “他们宁愿相信你是去逛花楼,也不信你的伤是我咬的。”裴野道。   池敬遥道:“他们是开玩笑的,庄子里谁不知道,我这样的性子怎么可能去逛花楼?”   “不是玩笑……在他们眼里,你去逛花楼都比和我在一起更可信。”裴野道:“因为我不是姑娘,我与你一样是个男子。”   池敬遥闻言一怔,骤然明白了裴野那情绪的来由。   他还以为对方真的不在意这个问题,如今看来,自从那日他无意间提起来那个“私奔”的话题之后,就在裴野心里留下了不安的种子。   面对两人的感情,裴野似乎比他更茫然无措。   他至少有在现代社会生活的经历,知道男人和男人之间,女人和女人之间都是可以产生爱情的,这或许是少数,但绝不是异类,也不该被抹杀。   但裴野不一样,他清楚的知道自己喜欢的人是谁,可他不知道这种情感该如何去定义。尤其先前失言说出那句话之后,他清楚地觉察到了池敬遥的慌乱和不安。   那让他意识到,他和少年之间的关系,是见不得光的。   实际上,在和池敬遥互通心意之前,他内心就充满了负疚感。   但池敬遥的回应,让他短暂地摆脱了那种复杂的心境。   今日,大概是因为喝了酒的缘故,他那些负面情绪一股脑又涌了出来。   尤其是看到池敬遥那副慌乱的样子时……   “他们怎么看我不在意……”裴野道:“可是我怕你会在意,我怕你最终会像他们以为的那样,找一个喜欢的姑娘在一起。”   “二哥!”池敬遥拉着他的手道:“我不喜欢旁人,我喜欢的是你。”   他似乎是怕裴野不信,说罢一把抱住裴野,道:“要不然你欺负我吧,现在就欺负,想怎么欺负就怎么欺负。”   裴野闻言一怔,被少年这话吓了一跳。   池敬遥却越说越认真,伸手就去扯裴野的衣服。   “你别闹!”裴野一把攥住自己的衣襟。   少年见状又去扯他的裤带,裴野不得不跳下了床,甚至警惕地后退了几步。   “你不是说想欺负我吗?”池敬遥问道。   “我喝多了……说的胡话。”裴野道。   池敬遥坐在床上看着他,沉默半晌,而后忍不住吸了吸鼻子。   裴野顿时有些心慌,问道:“你哭了?”   他不问还好,这么一问,少年越发委屈了。   “明明是你先喜欢的我,现在我也喜欢你了,你又说这些话……我什么时候说过要和姑娘在一起了,人家姑娘还未必看得上我呢。”少年抽抽搭搭地道:“我不让你同他们说,就是怕你像现在这样。若是旁人知道了咱们的事情,定然要在背后议论些不好听的,到时候你又要发疯……”   少年越说越委屈,裴野这会儿酒是彻底醒了,当即内疚又心疼。   他上前将少年揽在怀里,开口道:“是我不好,都是我的错。”   “你错哪儿了?”池敬遥问道。   “我……”裴野一怔,忙道:“我不该喝酒,不该说你的伤是我咬的,不该赌气要回去自己睡,不该半夜偷偷来找你,还想欺负你,不该说让你不高兴的话。”   “还有呢?”少年问道。   “还有……不该不让你解我的衣服。”裴野道。   少年闻言顿时被他逗笑了,稍稍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他窝在裴野怀里,不由想起了裴野来之前自己做的那个梦。   其实裴野担心的事情,他又何尝不担心?   裴野怕他将来会和别人成亲。   而他怕的则是……万一容娘和裴父不答应他们在一块,他们该怎么办?   “二哥。”池敬遥道:“你能不能答应我一件事?”   “嗯。”裴野将他抱得更紧了些。   “咱们现在就好好的在一块儿,谁也别去想那些没有发生的事情,好不好?”池敬遥道。   裴野闻言沉默了半晌,开口道:“好,我答应你。”   池敬遥闻言总算松了口气。   他想,至少在回祁州之前,他和他二哥还是可以开开心心在一起的。 第102章   后半夜, 因为有裴野在旁边陪着,池敬遥总算是睡了个踏实觉。   不过他第二天早晨起来的时候,裴野已经走了, 屋子里只剩他和大佬。   大佬见他一脸茫然, 于是指了指窗户, 那意思他二哥是从窗口离开的。   想起他们昨晚闹的小别扭, 池敬遥依旧有些恍惚。   但两人既然已经将话说开了,他的心情便没那么沮丧了。   仔细想想,两个人之间偶尔有点这种小摩擦,似乎也不错。   尤其裴野那性子, 平日里什么话都憋在心里不说, 反倒是到了这种时候才会“被迫”吐露心事。   而且, 池敬遥觉得他和他二哥吵过架之后, 非但没有疏远, 反倒更像是真正的情侣了。   这种感觉虽然说不上多好,但事后想想其实也不算特别坏。   人类之间自古就有“不打不相识”一说,因为在某些关系里,适当的冲突矛盾非但不会带来疏远, 反倒会成为一种磨合, 让彼此变得更亲近。   这种规律不止适用于陌生人之间,也适用于恋爱中的人。   池敬遥觉得,他和他二哥就是这种关系, 每次的小摩擦似乎都可以让他们更了解彼此。   “池大夫!”   池敬遥刚穿好衣服起身, 便听到外头有人叫他。   这声音听着很是熟悉, 似乎是杨跃。   他开门一看, 果然见杨跃正立在外头。   “池大夫!”杨跃一脸高兴地凑上前, 伸手在他肩膀上拍了拍, 道:“可算是回来了,我还怪想你们的。”   池敬遥失笑道:“不过才几天没见而已,说得跟分开多久了似的。”   “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嘛……”杨跃笑道:“包子怎么没跟你们一起回来?”   “我和我二哥先回来的,包子和裴青他们可能要晚几日,等伤兵们再恢复一些才会动身。”池敬遥道。   杨跃闻言略有些失落,但很快便恢复如常了。   “你怎么知道我们回来了?”池敬遥一边打了水洗漱,一边问道。   “你和裴将军回来的时候,城防的人就认出来了。”杨跃道:“裴将军如今在边城可是大人物,他一回来整个边城都传开了,不仅是祁州营,就连巡防营和官府都知道了。”   杨跃俯身抱起猴子大佬,拿布巾一边熟练地帮它擦脸和手,一边道:“昨天下午,官府和巡防营就派了人去营中拜会裴将军,我爹这才知道你们回来了。不过他没当面拆穿,而是找了个借口给挡下了,说裴将军赶路累了要休息。”   “我爹知道裴将军回来没给他打招呼,气得够呛,说是你二哥越来越不像话了,还说回去要教训他呢。”杨跃又道:“这不今天一早他就派了人过来,说是绑也得将你二哥绑回去。我挺想你们的,就偷偷跟过来看看。”   池敬遥闻言有些担心地问道:“我二哥不会真的挨打吧?”   “那倒不会,我爹就是嘴上说说,顶多骂几句。”杨跃道:“而且我们回来之前,他其实早就跟我爹打过招呼的。我爹纯粹是被每天找上门来的那些人给烦的,这才说了气话。”   “巡防营和官府的人,他们去找我二哥做什么?”池敬遥问道。   “这还用问吗?”杨跃道:“这场仗打下来,朝廷送来的嘉奖有多少你知道吗?边城各营里流传着一句话,说朝廷给三营的嘉奖若是有十斗,你二哥一人得八斗,其他人共分两斗。”   池敬遥:……   杨跃这话当然是有夸张的成分在里头,但不可否认,裴野如今确实是整个边城最炙手可热的人。且不论他前头立下的那些战功,光是最后一战亲手了结了陈国上将军,将来便足可在大渝的史书上记上重重的一笔。   他此前几乎都快忘了,他二哥在原书里就是个功勋无两的大佬。   他的到来,虽然改变了很多事情,却并没有改变原书的走向,裴野还是一步步走向了那个位置,成了大渝朝炙手可热的人物。   在杨跃和池敬遥说话的这会儿,杨城派来的人也见过了裴野。   裴野大概早就料到了会有此事,倒也不是很惊讶。   他过来找池敬遥的时候,少年正坐在廊下,听着杨跃吹嘘他的功劳。   少年听得一脸仰慕,眼睛里仿佛都带着一种光芒。   “哎呀,裴将军来了。”杨跃远远看到裴野,便朝他夸张地行了一礼。   池敬遥转身看向他,眼底带着几分笑意。   “杨将军找人来传我回去。”裴野道。   “杨跃都跟我说了。”池敬遥道。   裴野看着他,似乎还想说点什么,但碍于杨跃在场又不好意思说。   “走了。”裴野道。   “嗯。”少年朝他点了点头。   裴野伸手在少年手腕上握了一下,这才转身离开。   他走了几步又看向杨跃,问道:“你不走?”   “我吃了午饭再走。”杨跃道:“我跟池大夫说会儿话。”   裴野盯着他看了半晌,目光中带着几分警告。   “我过午就走,绝不留下过夜。”杨跃又道。   裴野这才转身走了。   “你们……咳。”杨跃待裴野走后,小声朝池敬遥问道:“我看裴将军嘴上好像也破了皮,你们俩玩儿得可够花的呀!疼不疼?”   池敬遥闻言脸不由一红,怒道:“你还敢问,你走之前给我二哥留了什么东西?”   “你知道了?”杨跃问道:“裴将军会使吗?我也是怕他不懂,万一再伤着你……”   “你能不能别那么操心?”池敬遥道。   “我好歹是你没拜把子的兄弟,我不替你操心谁替你操心?”杨跃道:“难道你指望阮包子替你操心?他就跟个傻子似的,什么都不懂。”   池敬遥见他这副认真模样,不由又有些想笑。   这些日子,他和杨跃不知不觉间已经渐渐成了很要好的朋友。   杨跃这人看着自来熟,但实际上很重感情,是那种一旦认定了在意谁,就会为了对方两肋插刀的人。某种意义上来说,池敬遥很庆幸有这么个朋友。   甚至他和裴野的事情,至今也只敢和杨跃说过。   他连阮包子都不敢提,生怕吓着对方。   “说真的,你们到底用了没用?”杨跃问道。   “没用。”池敬遥闷声道。   “哦。”杨跃那神情稍稍有些失望,似乎又有些欣慰,“裴将军不错,我最看不上那些猴急的人,就图那点乐子似的,没大出息。”   池敬遥失笑道:“那你还给他那种东西?”   “我那是以防万一,怕你受伤。”杨跃道:“你脸皮又薄,若是真伤着了也不敢找人看,我又不在你身边,你怎么办?”   这话题虽然有点尴尬,但池敬遥听他这么说,心中还是挺感动的。   他知道杨跃爱打听他们的事情,并非只是出于好奇,而是真的关心他。   “杨跃。”池敬遥突然开口道:“咱们拜把子吧。”   “现在吗?”杨跃一怔,忙道:“我都没准备……你不早说?”   池敬遥笑道:“准备什么?不用准备。”   他说着拉着杨跃在廊下就地一跪,然后朝着天地拜了三拜。   “成了,今日起咱们就不是没拜把子的兄弟了,而是拜了把子的兄弟。”池敬遥道。   “没点香啊?”杨跃忙道:“话本里都要说同年同月同日死什么的……”   池敬遥笑道:“心诚则灵,不必计较那些,而且咱们有大佬作证啊。”   “对。”杨跃说着抱起大佬道:“你就是我们兄弟俩的见证人。”   当日,杨跃很是高兴。   午饭的时候,甚至找胡伯要了酒,和池敬遥喝了一杯。   “我听咱爹说……”杨跃拉着池敬遥道。   “别……我和你拜把子,可没多认个爹。”池敬遥忙道。   杨跃笑了笑,改口道:“我听我爹说,祁州营估计在边城待不了多久了,等陈国使团去京城和谈之后,一切尘埃落定,咱们就该回祁州了。”   “那边城的三营都会回去吗?”池敬遥问道。   “祁州营肯定是要回去的,中都营和西洲营大概会留下一营,暂时先不走。”杨跃道:“这个我还真不确定,我爹也没说。不过边城本就有守军,他们留下不留下问题都不大,陈国现在肯定不敢再轻举妄动了。”   池敬遥想了想,问道:“也就是说,咱们在边城还能待个一个月?或者两个月?”   “最多两个月吧,快的话可能不到一个月。”杨跃道。   池敬遥此前便想过这个问题,闻言倒也不算太意外。   当日,杨跃用过午饭又拉着他说了一会儿话,便回大营了。   池敬遥则找到老吴叔,打算跟他商量一下后头的事情。   若是祁州营回去,庄子和药田怎么办?   还有他们此前商议的药房一事,也得尽快有个章程。   “庄子和药田的事情倒是好办,东家就算不常在边城,这边还有我照看着。东家只要隔三差五过来看看便是。”老吴叔道:“只是这庄子和地是官府拨给东家的,如今祁州营若是回去,官府会不会收回?”   池敬遥道:“此事我得找杨将军问问。”   “行,若是官府不收回,咱们可以接着种。”老吴叔道:“实在不行,回头有了盈利咱们朝官府租也行得通。若是此法行不通,就只能换个地方了。”   池敬遥点了点头,倒是不大担心此事。   反正药田去哪儿都是种,只要他想张罗,哪怕回祁州也是一样的。   “前段时间我找人将药丸的销路都捋了一遍,这些年我在大渝走南闯北卖药材,对各地说得上名字的医馆和药材铺子都熟。”老吴叔道:“咱们的药丸只要是炼制出来,在整个大渝都可以铺开了售卖,届时不管是药材铺子还是医馆,都能买到咱们的药丸。”   池敬遥道:“这路子有您在我倒是不担心,只是药丸卖出去,咱们怎么知道他们会不会随意篡改价格?”他最担心的,就是有人会用他们的药丸牟利。   “这个不难,药行有药行的规矩。”老吴叔道:“咱们的药丸最开始只售卖一种,每个地方都可以同时卖给两家以上的医馆或者是药材铺子。届时若有肆意篡改价格的铺子,往后咱们所有的药丸都不会再供应给他们。”   池敬遥闻言顿时明白了,每个地方不止一家铺子有,这样就会形成一种制约。   若是真有人敢胡来,说不定另外的铺子还会主动揭发……   再说百姓也不傻,同样的药肯定是去更便宜的铺子,而不是去更贵的铺子。   “东家不用担心这个,咱们药行制约哄抬药价的法子还有很多。”老吴叔道:“届时咱们多上点心,绝不会让东家担心的事情出现。”   池敬遥点了点头,道:“好,若是实在不行,大不了咱们自己开个药行。”   “是这个理儿。”老吴叔忙道。   此前池敬遥倒是想过要自己开个连锁药房,但他和老吴叔仔细盘算之后,还是觉得制药更重要一些。因为一旦他们自己开了药房,各方面的成本就会增加,而这些成本都会成为药丸的支出,无形中也算是抬高了药丸的价格。   反正他们的目的也不仅仅是为了赚钱,暂时将药丸做好,推广到大渝各处才是当务之急。   等一切都水到渠成之后,若是他们想赚钱,大可以再弄一些“富贵药”来卖。   比如【精力充沛丸】和【容光焕发丸】之类的。   这种药不是为了治病,只是为了达到某些别的效果,所以有钱人大可以买来图个高兴。   而在此之前,他们只想将那些基础的药丸给更多的普通人用上。   “还有一事,想请东家拿个主意。”老吴叔道:“咱们虽然暂时不设药房,但既然要做这么大的买卖,该有个响亮一些的名字才是。东家读书多,取一个吧。”   池敬遥想了想,道:“叫济仁堂吧。”   “这个名字好。”老吴道:“祁州下头的一个县城里,便有个济仁堂。”   “嗯。”池敬遥道:“那是我师父的医馆。”   老吴叔一怔,问道:“程大夫是东家什么人?”   池敬遥道:“程大夫就是家师。”   “东家竟是程大夫的弟子?”老吴叔一脸惊讶地道。   此前池敬遥因为不想张扬,所以很少对人提及自己在祁州的事情,对老吴叔自然也没说过。如今战事结束,陈国一心求和,他们已经安全了,自然也不必再顾及这些。   “老吴叔认识我师父?”池敬遥问道。   “不瞒你说,我当年决定做药材生意,有大半的原因便是因为程大夫。”老吴叔朝池敬遥道:“那是几十年前的事情了,我当时生了重病,多亏遇到了一位游医出手相救,我才捡回了一条命。”   那游医便是年轻时的程大夫。   “后来我想过要学医,但实在没有天分,就做了几年药童。”老吴叔道:“后来干脆就开始张罗药材了,也算是和行医沾了点边。”   池敬遥闻言颇为感慨,没想到自己和老吴叔竟有这样的渊源。   难怪他刚一认识对方,就莫名觉得信任。   “程大夫如今可好?”老吴叔问道。   “我师父……三年多以前就过世了。”池敬遥道,“济仁堂如今是我几位师兄在打理。”   老吴叔闻言叹了口气道:“早些年我途径祁州都会看他,这两年太忙一直没顾上,没想到竟是……”此前池敬遥倒是朝他提过过世的师父,但当时他并不知道对方便是自己的旧识。   “他老人家走得很坦然。”池敬遥道:“若是他知道咱们如今做的事情,也会高兴的。”   “嗯。”老吴叔眼眶微红,道:“你说的没错,咱们将此事做好,济仁堂的名头便可以跟着你们这些药丸一起传遍大渝。”   两人当日又商议了不少细枝末节的东西。   最后,将祁州的济仁堂定为了他们这些药丸的源头。   此后,他们药丸生意将从祁州开始,慢慢遍布整个大渝。   当晚,池敬遥躺在被窝里,算了算自己的行医指数和积分。   截至到目前为止,他的行医指数还差一万八千点左右就够十万点的目标了。   而他的积分,自上次时疫后剩下的七千多积分,加上这段时间积攒的,再扣除在伤兵营用的一些之后,剩下了31410点。   如果不遇到什么特殊的情况,这些积分算是挺富裕了。   尤其现在不缺药丸了之后,用到积分的情况并不算太多,这让他在积分一事上更有安全感了。   池敬遥闲着没事,顺势整理了一下储物空间。   然后无意间找出了先前那册画本上被撕下的那几页纸。   少年从前看这几页纸的时候,心里倒是没什么太大的波动。   可如今再看,脑海中便不由跟着纸上的内容,开始脑补自己和裴野这样那样。   看到最后,他一张脸都快红透了,就连身体都开始有了反应。   “吱吱。”猴子大佬突然叫了两声。   池敬遥吓了一跳,下意识将那几页纸塞到了枕头底下。   与此同时,他看到窗边一个人影一闪而入,正是裴野。   “二……”池敬遥开口才发觉自己声音有些发软,他忙轻咳了一声,努力维持着镇定道:“二哥,你怎么来了?”   裴野目光落在少年面上,开口问道:“脸怎么这么红?是不是不舒服?”   “没有……”池敬遥弓着腿坐在床上,尴尬地道:“没有不舒服。你……你不是回大营了吗?怎么半夜又回来了?”   裴野走到榻边坐下,凑上去在少年唇上轻轻啄了一下,道:“想你。”   池敬遥闻言,面上好不容易稍稍淡去的红意,立刻又卷土重来。   他二哥怎么现在越来越爱说这种黏糊糊的话了?   不会是又喝酒了吧?   念及此,少年凑上去闻了闻,果然闻到了淡淡的酒气。   “二哥你又喝酒了?”池敬遥问道。   “我起先是一口都没喝。但是他们一堆人围着,我不喝不让我走。”裴野道:“我怕来晚了你就睡了,就喝了一杯,只喝了一杯,一口都没多喝。”   池敬遥见他这么认真的解释,不由失笑道:“你喝两杯也没事儿,我又不会打你。”   “我答应过你的,你不是说不喜欢我喝酒吗?”裴野道。   池敬遥伸手攥着裴野的指尖,小声道:“也不是……昨晚有一些话是气话。”   “气话我也听。”裴野说着又凑到他唇边亲了一下。   池敬遥发现,裴野自从那日得知他不反感这一举动之后,便总是忍不住亲他。   他忍不住想,若是对方得知他对别的事情也不反感,将来会不会在别的事情上也这么热衷?   “想什么呢?”裴野伸手在他耳朵上捏了捏,问道。   “二哥……”池敬遥问道:“你这么出来,不会违反军纪吧?”   “不会。”裴野道:“依着军纪,我现在是可以随时出入大营的。”   “不用经过杨将军同意了?”池敬遥问道。   裴野点了点头,随口道:“京城又来了嘉奖,又给我升官了。”   “二哥……你现在是多大的官?”池敬遥问道。   “没多大,比以前大点吧。”裴野随口道。   池敬遥闻言便没再追问什么。   裴野想了想,道:“过些日子,我可能要去京城述职。”   “去京城啊?”池敬遥问道:“什么时候走?”   “等裴青他们回来之后吧。”裴野道。   池敬遥闻言当即有些沮丧,京城这来回一趟还挺远的,到时候他们又要分开。   “你想跟着我去京城吗?”裴野问道。   “我能去吗?”池敬遥问道。   裴野目光微闪,道:“能倒是能,就是路远,来回太奔波……”   “那还是算了,要骑那么久的马,我估计受不了。”池敬遥道。   裴野是去述职又不是去游山玩水,路上定然不能耽搁太久,池敬遥不想给他拖后腿。   “那就不去,回头你什么时候想去了,我再带着你去。”裴野道。   他说这话时,眼底带着几分不自然,但池敬遥这会儿窝在他怀里呢,所以没看到。   “若是……”裴野斟酌着语气,问道:“若是将来让你自己选,你想过什么样的日子?”   池敬遥想了想道:“当然是想当个闲人了,就像过去在庄子里一样,没事儿泡泡药泉,逗逗猴子,炼炼药,每年抽空出去义诊那么一两次,偶尔去医馆帮帮忙。”   他说罢抬头看向裴野,问道:“你呢二哥?”   “你当闲人,我就去你庄子里给你当压庄将军。”裴野道。   压庄将军这话是当时杨城开玩笑时说的,池敬遥没想到他竟还记得,不由失笑。   裴野揽着少年,目光不经意落在床头的枕头上,看到了枕头底下露出的一点点纸角。   他随手捏着那纸角往外一拽,发觉似乎是几页话本上撕下来的纸。   待他看清那纸上的字迹,目光当即一变。   “二哥……”池敬遥发觉了他的异样,伸手就去抢那几页纸。   裴野却将手一抬,没给他,而是拧眉问道:“这是我昏迷的时候,你给我读的那几页吧?”   池敬遥尴尬道:“你当时在装昏。”   “是啊,所以听得挺清楚。”裴野道。   池敬遥想到那日裴野的反应,顿时尴尬地不行,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要知道,那日他拿着那几页纸,可不止读了一遍,而是来来回回读了好几遍。   “你喜欢看这个?”裴野问道。   “我不喜欢……那日我是读给你听的。”池敬遥忙道。   “哦?”裴野看向少年,半晌后开口道:“那你能不能再给我读一次?”   池敬遥:…… 第103章   池敬遥闻言一脸惊讶地看向裴野, 见对方也正看着自己。   裴野此时的表情有些意味深长,令人捉摸不透。   那一刻,少年心中闪过了许多念头。   他下意识想拒绝, 但不知为何,又犹豫了。   “二哥,你真的想听吗?”池敬遥问道。   裴野看着少年, 见他面色似乎有些抗拒, 便想说算了。   可他尚未开口,便闻池敬遥道:“行, 我给你读。”   池敬遥拽着他的衣袖, 将他的胳膊拉低,取出了他拿在手里的那几页纸。   “外头雨声渐重,猎户老二紧紧搂着怀中人……”   池敬遥手里拿着那几页纸,一字一句地读着。   少年声音清亮悦耳, 但落在裴野耳中, 却莫名染着几分别样的意味。   一开始, 池敬遥的声音还有些不大自在, 像是害羞, 又像是紧张。   然而渐渐地,他读得越来越顺畅,字字句句都像是长了脚似的往裴野耳朵里和心里钻。   裴野目光落在少年面上,见少年自脸颊到耳根,甚至露出来的脖颈都染上了红意。   耳边少年的呼吸, 也随着纸上的内容, 越来越乱。   “别读了。”裴野突然伸手握住了少年手腕。   对方稍稍一怔, 目光从纸上移开, 看了裴野一眼。   但是很快, 少年的目光便再次回到了纸上。   他不知是太投入了没听到裴野的阻止,还是由于别的原因,竟没有停下来,而是继续将剩下的一页纸都读完了。   整个过程,少年清晰地感觉到,裴野握在他手腕上的那只手变得越来越烫人。   少年声音停止的那一刻,屋内骤然变得安静无比,只剩两个人此起彼伏的呼吸声。   “二哥?”沉默良久,少年开口唤了裴野一声。   裴野目光自他眉眼一路向下,最后落在了少年漂亮的薄唇上,那里还留着尚未痊愈的伤口。   下一刻,裴野突然倾身吻住了少年。   这个吻不同于以往的温柔缱绻,几乎可以算得上有些粗暴。   池敬遥被裴野一推,后背撞到了床上,忍不住轻“嘶”了一声。   裴野闻声动作稍稍一滞,低声问道:“撞疼了吗?”   “没有。”少年抬眸看向裴野,不知是因为紧张还是因为害羞,眼睛稍稍泛着水光,看着一副将哭未哭的模样。   裴野呼吸一滞,再次俯身吻住少年,但这一次他的动作却温柔了许多。   “二哥!”池敬遥突然抓住裴野的衣襟,道:“大佬。”   裴野闻言起身走到矮榻旁边,拉过薄毯将大佬整个盖在了里头。   大佬素来听话,窝在里头便老老实实睡了,竟也没反抗。   ……   池敬遥脑袋埋在裴野怀里,过了好半晌呼吸才慢慢平复。   等他稍稍恢复理智之后,便开始不好意思起来。   他看了一眼衣衫不整的自己,又看了一眼穿得整整齐齐的裴野,感觉事情的发展好像和他想象的不大一样。   他二哥这属于是无私奉献吗?   只为付出,不求回报……   “二哥,要不要我也帮你……”池敬遥小声开口道。   “不用。”裴野起身去找了块干净的布巾,道:“我帮你擦一擦。”   少年忙拿过他手里的布巾,一脸别扭地道:“我自己来。”   裴野见他不好意思,便也没勉强,只立在一旁看着。   池敬遥手里攥着布巾,朝裴野道:“二哥,你能不能别看着我?”   “哦。”裴野应了一声,索性直接翻窗出了屋子。   池敬遥:……   让你别看,也不用跑吧?   不过他转念一想,他二哥可能是去找地方自己解决去了。   明明可以互相帮忙的事情,为什么要单方面付出呢?   他不理解……   池敬遥收拾好自己之后,躺在床上失神了好一会儿。   他脑海中不住回忆着方才裴野的一举一动,感觉像是在做梦一样。   总体来说,这体验还是不错的。   可惜,裴野从头到尾也没让他碰一下。   这么一想,池敬遥又觉得有些吃亏。   当晚,裴野在外头待了许久才回来。   池敬遥因为先前太过激动,这会儿反倒困得厉害,已经睡着了。   裴野和衣在他身边躺了一会儿,没等到天亮便起身走了。   次日一早,池敬遥醒来的时候也没见着人,他甚至不知道裴野是走了一直没回来,还是回来又睡了一觉才走的。   随后的几日,裴野都没有再出现过。   池敬遥忍不住怀疑,那天晚上裴野可能根本就没有来,发生的那一切说不定只是他做的一个梦。反正他此前也不是没有做过这样的梦,仔细想想那晚和梦境也没什么太大的区别。   几日后,祁州营传来消息,说前线最后一批伤兵回来了。   杨城决定在营中大摆一场宴席,庆祝一番。   “怎么你们回来这么久,都没有庆祝过吗?”池敬遥朝来报信的杨跃道。   “我爹说了,活着的人都得参加,那才叫庆祝。”杨跃道:“所以这些日子就等着前线那些人回来呢。这不人齐了,让我来叫你。”   池敬遥没想到杨城竟还惦记着他,倒是颇为意外。   “随便找个人来说一嘴就行了,你还跑一趟?”池敬遥道。   “咱们如今可是亲兄弟了,我来叫你那不是应该的吗?”杨跃笑道。   池敬遥闻言不由想到了裴野,心情稍稍有些复杂。   “我二哥现在很忙吧?”池敬遥朝杨跃问道。   “忙得很。”杨跃道:“你是不知道,我爹借口说自己腿没好利索,把营中几乎所有的事情都甩给他了。裴将军现在就跟个陀螺差不多,从早转到晚。”   池敬遥一怔,暗道怪不得他二哥这几日一直没来找他。   两人一道回了大营。   池敬遥先去小院见过了章师兄和阮包子他们。   “我们昨日就回来了,我说要去庄子里找你,杨跃说你今日回来,我就没去。”阮包子道。   “庄子里暂时也没什么事情了。”池敬遥道:“早知道你们昨日回来,我就提前来等着你们了。”   阮包子拉着他朝他说了些这段日子的琐事,又说听闻他们快要回祁州了。   “赶紧回去吧,希望能赶上中秋。”阮包子道。   池敬遥不知想到了什么,表情略有些怅然。   “阿遥,你不想回去吗?”阮包子问道。   “我想,只是……”池敬遥苦笑道:“没什么,就是突然想回去了,有点不真实,像是做梦一样。”   阮包子道:“我也是,真像做梦。我记得咱们来的时候,是边城最冷的时候,一眨眼大半年都过去了。也不知道秋天长高了没有,这么久没见说不定跟我都不亲了。”   “不会的,我跟我二哥分开过那么多年,见了面还不是和从前一样?”池敬遥朝他安慰道。   “那是因为你二哥疼你,我可没你二哥那么讨人喜欢。”阮包子道。   池敬遥听到他那句“你二哥疼你”,耳尖骤然红了。   他分不清是真是假的那天晚上,他二哥也朝他说过那几个字。   以至于他现在听到这个,便忍不住有些恍惚。   当日黄昏前,大营里的宴席便备好了。   宽敞的演武场上,摆开了篝火和长桌,远远看去几乎看不到边。   宴席开始时,杨城举着酒杯立在席首的位置。   他的左右,分别站着裴野和另一位将军,营中的其他将领则分列两侧的长桌旁。   “第一杯酒,敬埋骨边城的英灵。”杨城说着,将杯中的酒洒在了地上。   将士们怒喝三声,喊了一句简短的口号,但池敬遥没大听清是什么。   他目光落在杨城身侧的裴野身上,只是因为隔得太远,有点看不清对方的神情。   杨城不是个啰嗦的人,只简单说了几句,便吩咐开席了。   池敬遥坐在杨跃旁边,稍稍有些走神。   直到桌上有人说起裴野,他才回过神来。   “我听说上头的文书都下来了,裴将军现在只比杨将军矮了小半级。”有个军医道:“你们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杨跃笑道:“意味着杨将军要将位子传给裴将军了。”   “什么呀,意味着,裴将军见了中都西洲两营的主帅,可以行平礼。”那人道。   “这么厉害?”阮包子下意识开口道。   他说着看向池敬遥,又道:“你二哥这回可厉害了。”   池敬遥闻言忍不住笑了笑,心道他二哥确实挺厉害,这个他不否认。   “裴将军现在在京城都是炙手可热的人物呢。”一个军医喝了两杯酒,便有些上头,道:“我听他们议论说,这次裴将军进京述职,估计得有不少京中的官员朝他提亲。”   池敬遥一怔,问道:“为什么?”   “还能是为什么?他这次立了这么大的军功,又是个生得俊美尚未婚配的儿郎,想攀附拉拢的自然不在少数。”那人又道:“当然,风头太盛的那几家肯定是要避嫌的,不然会遭到忌惮。可京中是什么地方,一棍子打死十个,八个都是富贵人家,这里头多得是不用避讳这些的人家。”   杨跃闻言道:“没用,裴将军不会留在京城的。”   他说着偷偷看了一眼池敬遥,冲他眨了眨眼,神情带着几分揶揄。   池敬遥却顾不上理会他。   因为此时旁边另有一人道:“那可未必,祁州营虽好,可再好能比得过在京中吗?裴将军正是年轻有为的时候,如今一时半会也不会再有战事,他要想挣个前程,自然是去京城最好了。若是再找到一门好亲事,将来在京城的武将中,必是数一数二的人物。”   “他此前说了会留在祁州的。”杨跃忙道。   他大概是怕池敬遥难过,一直在想方设法替裴野说话。   “那是从前,等到了京中可就不一样了。”那人并不知裴野与池敬遥的关系,自然不会顾忌什么,又道:“你没去过京城,不知道那是个什么样的地方。再清心寡欲的人到了那里,也得动凡俗之心。”   池敬遥闻言心中稍稍有些发闷,不由想起了那晚裴野问他的话。   裴野问他,要不要一起去京城。   池敬遥本想说陪他一起去,但裴野却提醒他,这一路奔波……   后来,池敬遥怕拖了他后腿,这才放弃了跟着他一起去的想法。   少年心中烦乱不堪,一会儿想到那人说的话,一会儿又想到裴野不让他陪着去京城的举动。后来他忍不住安慰自己,或许对方是真的怕他路上奔波,并非是为了别的。   直到酒过三巡,众人都喝开了,纷纷离席开始乱窜。   就连主位上的杨城,都带着裴野开始在席间瞎溜达。   没一会儿工夫,杨城便带着裴野溜达到了池敬遥他们这桌。   “此番营中能有这么多弟兄活着回来,诸位功不可没。”杨城认真地朝众人道。   他说罢朝众人敬了一杯酒,又道:“朝中有旨意,此番进京述职祁州营派两位军医前往。本将想了想,就劳烦章大夫和池大夫前往吧。”   他话音一落,裴野的表情当即就变了。   池敬遥此时正好看向裴野,瞥见对方的表情后,稍稍拧了拧眉。   “怎么我们还要去京城?”池敬遥朝杨城问道。   “不是只有上阵杀敌的才有功劳,你们的功劳可不小,我的腿和裴将军的命可都是你们救回来的。”杨城道:“还有许多人的命……怎么样,章大夫和池大夫,可愿前往?”   章大夫闻言看了池敬遥一眼,见池敬遥没反对,便将此事应下了。   “我就说你们不会拒绝的嘛。”杨城看向池敬遥道:“你二哥还非说你不愿意去……”   他此言一出,池敬遥当即难以置信地看向裴野。   所以……他没有误会裴野,对方是真的刻意不想让他去京城。   池敬遥心烦意乱,等杨城带人走后,他便找借口离席了。   他一路朝着小院走去,却在演武场的外头,撞见了裴野。   对方站在拐角的阴影里,显然是在等他。   “你那晚问我要不要去京城,当时你就知道此事?”池敬遥略带不悦地质问道。   “嗯。”裴野没有否认。   “你说路上奔波,是故意想让我主动说不去?”池敬遥又问。   裴野沉默半晌,又应了一声。   “为什么?”池敬遥问道。   “你说你想过闲散的生活,我想去不去京城对你来说并不重要。”裴野道。   池敬遥道:“那你为什么不直接问我?为什么要骗我?”   “我没有骗你。”裴野道:“路上奔波是真的。”   “可你不想让我去也是真的。”池敬遥道。   裴野看着少年,解释道:“让我去京城述职,是圣旨,没法违逆,我若不去便是抗旨不遵。可你不一样,旨意没有点名让你去,只是说让杨将军派两名军医随行。”   “为什么不能是我?”少年道。   “我不想让你去。”裴野开口道。   “你不想让我去可以和我说,你不愿意让我去,我可以不去。”池敬遥道。   “我怕你改主意。”裴野道:“我怕你突然又觉得去京城也挺好……”   池敬遥几乎要被他气笑了,开口道:“你是怕我觉得京城挺好,还是你自己觉得京城挺好?”   裴野闻言没有应声,随后他转身背对着池敬遥,似乎在努力平复自己的情绪。   半晌后,他才转过身来,朝池敬遥道:“那日来传旨的人是陛下身边的人……他有意要抬举杨跃,让杨将军派杨跃去述职。他说宫中有一位适龄的公主,陛下正欲为其择婿。”   大渝朝驸马例来是不可入仕的,所以这个驸马的人选不会在已经有官职的人里,通常都是在没有功名的勋贵子弟中,挑选一个条件合适,身份合适的人。   但此番不知是谁在皇帝身边怂恿,言及边城大捷,在祁州营里挑个说得过去的人择为驸马,是个很好的选择,既可以表示对祁州营的看重,说不定还能让此事传为佳话。皇帝对此事颇为赞同,便动了这个心思。   当然,要挑选的这个人必然不能是裴野这样的,因为他有军功在身,若是成了驸马等于断了他的仕途。皇帝哪怕有心,也不可能这么做,以免给人留下话柄,说他故意打压祁州营的人。   可这个人又不能是太普通的出身,否则难免配不上公主身份。   显然,杨跃就是个很好的选择,虽没有军功,却是祁州营的人,而且是杨城的长子。   那日来传旨的人,原原本本地将皇帝这个意思朝杨城说了,话里话外十分清楚,只要杨城让杨跃跟着进宫,这驸马八成就是杨跃的了。   “但是杨将军不愿让杨跃做驸马,那日他便自作主张,朝传旨的人推荐了你。”裴野道。   杨城若是知道他们的关系,自然不会如此,可他偏偏不知,而且觉得做驸马是个不错的差事。   若非他家那个臭小子脑袋不灵光,送去做个驸马也不错。   “怎么可能是我?”池敬遥道:“我又没有杨跃那样的出身,就是一介草民而已。”   裴野看着他道:“可你名义上是我的弟弟。”   池敬遥闻言一怔,登时忍不住出了一身冷汗。   “我没有入裴家的籍啊。”池敬遥道。   “没人在意你是不是我的亲弟弟,他们要的只是个由头。”裴野道:“若是陛下看中了你,他自可以命你入我家的籍,这不过是一句话的事情。”   届时,公主嫁给的虽然不是杨城的儿子,但若是裴野的弟弟,身份倒也匹配。   毕竟裴野现在的身份今非昔比,他甚至不需要去攀附权贵,他自己很快就会成为权贵。   “二哥……”少年开口,声音都忍不住有些发颤。   裴野握住他的手,发觉少年手心冰凉一片。   “我不想同你说,就是怕你如此。”裴野道:“我原想着不叫你知道此事,免得你不安。杨将军原本也是答应了我的,说会想别的法子,可是他今日喝多了,全然忘了。”   池敬遥只沉默不语,手心却不住冒冷汗。   他无法想象若是这一切真的发生,他们该怎么办?   若是他真的入了裴家的籍,哪怕最后和公主的事情不成,他和裴野也将再无可能。   “只要你不想做这个驸马,我一定会想办法。”裴野道。   “我当然不想!”池敬遥道,“可是……万一皇帝改主意了,万一他看中了你怎么办?”   裴野道:“他不会选我,陈国刚刚和谈,他就断了我的仕途,这会寒了三营将士们的心。”况且据他所知,当今陛下似乎也不是那么容不得人的性子。   可池敬遥却依旧忍不住担心。   在此之前,他从未想过这些,也没意识到古代社会真正意义上的王权是什么样子的。但是今晚,他仿佛突然就明白了,不论是他还是裴野,在这样的权利面前都是渺小的。   他是真的害怕了,怕自己和裴野的未来,都由不得自己掌控。   “那……万一京中那些人看中了你呢?”池敬遥道:“陛下不将女儿嫁给你,他可以给你指配别的婚事啊!”   裴野沉默了片刻,道:“我自有打算,你不必担心。”   “什么打算?”池敬遥问道。   “你只管放心便是,没有哪个权贵会将女儿嫁给我的。”裴野道。   池敬遥听他这么说,反倒越发不安。   “你根本就没办法,是不是?”少年哽咽着问道。   “有。”裴野道。   “你骗我。”池敬遥道。   “没有。”裴野道:“我没有骗你。”   池敬遥闻言吸了吸鼻子,只觉十分灰心。   裴野见状终究是不忍让他难过,闷声道:“若是陛下给我指婚,我会说……我在战场上伤了身体,这辈子都不能人道了。”   池敬遥:…… 第104章   一个男人, 在朝堂之上公然宣称自己不能人道,此事换了谁都必然是极大的丑事。   更何况裴野如今乃是大渝朝炙手可热的人物,一旦他这么说, 此事必将很快传遍整个大渝。   传遍大渝都不一定能结束,说不定还会传到陈国去。   届时,两国都会知道, 大渝这个新一代的“战神”是个不能人道的男人。   大渝人会怎么讨论此事, 池敬遥拿不准,但他觉得陈国人一定高兴得很, 指不定在背后编排多少折辱裴野的话。尽管他们可能听不到这些, 但他只要想一想,就会觉得难受。   “二哥。”池敬遥看着裴野,半晌都没回过神来。   他没想到裴野所说的法子,竟然会是这个。   “不行。”池敬遥道:“到时候你在军中还怎么做将军?”   “我打仗靠得又不是那个, 怎么就不能做将军了?”裴野道。   “我不要他们那么说你。”池敬遥道:“二哥, 难道没有别的法子吗?”   “我都想好了, 若是不这么说, 将来拒了张三还有李四, 哪怕京中所有的权贵都拒了,待我回到祁州呢?”裴野道:“我已经二十岁了,爹娘还有大哥,难道会任由我一直不成婚吗?就算他们不逼迫我,旁人呢?到时候家里不知道会有多少去说亲的人, 先前大哥的信你也是看过的。”   池敬遥闻言顿时想起了裴原那封信。   那个时候裴野的嘉奖还远不及现在呢, 就已经有那么多说亲的人上门了。   若非裴野去了京城之后亲事依旧没有落定, 裴野那门槛恐怕都会被踏破了。   “只有这样, 将来才不会有人拿成婚的事情一直逼迫我。”   裴野显然已经将此事前前后后想了个透彻, 他这法子看着不着调,仔细想想竟还挺周全,而且也算是一劳永逸了。   可池敬遥心中却很是难受,他不愿让裴野承受这些,却又不知该如何化解眼前的危机。他只觉得未来就像是一座山一样,顷刻间便朝他们压了过来。   “这行不通的……万一皇帝找人给你验身呢?”池敬遥问道。   “他不会那么做。”裴野道:“他左右不会让我做驸马,所以我的婚事对他来说并不重要,随口许了谁也不过是他成人之美罢了。只要我这么说了,是真是假对他来说没什么区别。”   池敬遥闻言稍稍反应过来了什么。   裴野这拒绝的借口虽然荒唐,却给足了皇帝面子。   皇帝只要不蠢,绝不会找人来印证此事,否则便等于朝满朝文武证实裴野对他不忠。届时他无论如何发落裴野,都不合适。罚得重了显得他苛待了大渝的英雄,罚得轻了,又显得自己很窝囊。   所以但凡这皇帝有点脑子,只会顺水推舟。   他甚至可能会给裴野更多赏赐,嘉奖这个为了大渝“伤了身子”的英雄。   “一个一生不成婚没有子嗣的武将,和一个同某家权贵结了亲的武将,若是换了你,你会更喜欢哪一个?”裴野问道:“真假并不重要,因为我既说了这话,将来便不可能再有子嗣,否则就是欺君。”   换句话说,只要裴野将来没有孩子,他这话假的也算是真的。   “二哥……”少年攥着裴野的手,只觉心口堵得难受。   他此前早就想过,自己和裴野这一生都不会像旁人那样娶妻生子。   但绝不是以这样的方式……   “我先送你回去吧,外头天凉了。”裴野道。   他说罢便拉着少年的手,将人送回了小院。   池敬遥一进屋便一把抱住了裴野,埋在他肩上便开始小声抽泣。   “不哭。”裴野伸手在少年背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拍着,安慰道:“我一定会想办法的,不会让你入京做驸马,也不会让谁给我安排亲事。”   “他们为什么要这样……你为他们打仗,杀了陈国的上将军,为什么他们非要安排你的婚事?”池敬遥闷声哽咽道:“还有我,我只是个大夫,为什么要让我当驸马?二哥……你说他们怎么就不能只赏点银子给咱们呢?”   裴野闻言顿时被他逗笑了,安慰道:“你我不想被安排婚事,是因为心有所属。不管是当驸马,还是被安排和京中哪个勋贵人家结亲,这都是许多人求也求不来的事情。”   “二哥?”池敬遥仰头看着他,问道:“你会后悔吗?”   裴野抬手捧着少年的下巴,慢慢凑上去在少年唇角轻轻亲了一下,低声道:“我只后悔,那天晚上没让你帮我……”   池敬遥闻言面上顿时一热,一肚子悲愤瞬间消散了大半。   他二哥说的是那天晚上,所以他一直恍惚间怀疑是做梦的那晚,其实是真的。   少年一颗心砰砰乱跳,心想裴野不会现在提出来让自己帮他吧?   他一边觉得难为情,一边紧张地直吞口水,身体甚至都因为兴奋而忍不住微微有些发抖。   “你……”少年小声问道:“那天晚上为什么跑了?”   “我怕吓到你。”裴野道:“你后来都哭了,你忘了?”   池敬遥闻言顿时有些茫然,他当时太投入了,脑袋一片空白,根本不知道自己还哭过。   “也怕你手会累。”裴野又道。   他先前的话还算正经,这句话便带上了几分揶揄。   尽管屋里这会儿没有烛火,少年还是羞得满脸通红,忍不住将脑袋再次埋到了裴野肩上。   他原以为裴野会要求他干点什么,但裴野却什么都没再提。   当晚,裴野一直守在少年身边,直到对方呼吸渐渐平稳,才打算起身离开。   此时,恰逢杨跃和阮包子回来了。   两人都喝了不少酒,杨跃正兴致勃勃朝阮包子说着什么。   “我回去了。”阮包子朝杨跃道。   “去我屋里睡吧,池大夫屋里灯都灭了,你回去再把他吵醒了。”杨跃道。   阮包子闻言只犹豫了一瞬,便和杨跃勾肩搭背地走了。   裴野转身看了一眼榻上的少年,最后将外袍一脱,轻轻钻进对方被窝里,将人搂在了怀里。   池敬遥睡得不太踏实,稍稍翻了个身,迷迷糊糊抱着裴野蹭了蹭,这才继续睡去。   次日一早,天色还没大亮,裴野就悄悄起来了。   他从小院出来之后,便见裴青正在拐角处立着,应该是在等他。   “将军!”裴青上前朝他行了个礼,匆匆开口道:“昨夜杨将军到处找你,后来见你没回去还发了脾气。他让你回来之后,第一时间去见他。”   裴野应了一声,面上表情带着几分疲惫。   “昨晚我离开之后,有什么事情吗?”裴野问道。   “就是兄弟们胡闹了一阵子,没什么特别的事情。”裴青道。   裴野点了点头,没再多说什么。   他先是回自己的住处洗漱了一番,换了身衣裳,这才朝杨城的住处行去。   杨城起得也极早,这会儿已经洗漱完了。   “昨晚去哪儿了?”杨城目光落子他身上,拧眉问道。   “去找池大夫了。”裴野坦然地道。   杨城闻言略微一怔,面色倒是稍稍变好了些许。   “中途离席,招呼都不打一声,你知道多少弟兄找你喝酒没找着吗?”杨城道:“教过你很多遍了,在军中处事要张弛有度,尤其如今你风头正盛,更该谨言慎行,莫要太过张扬。”   “是。”裴野开口应道。   “你昨晚不高兴,是为了池大夫的事情对吧?”杨城问道。   “您答应过我,会想法子通融,不让他去京城。”裴野道:“可是您昨晚为什么突然在他面前又提起此事?”   杨城目光微闪,道:“我着实是不明白,此事怎么看都是好事一桩啊?你不愿意让他去,但我瞧着池大夫自己挺乐意的。你要不要再考虑考虑?”   “他乐意去是因为他不知道你要送他去做驸马!”裴野道。   “做驸马有什么不好?一辈子荣华富贵衣食无忧,将来生个孩儿身份也尊贵得很。”杨城道:“你弟弟能做驸马,多好的事情啊?你为何非要阻拦?”   裴野看向杨城,道:“他不是我弟弟。”   “他不是你弟弟,难道是我弟弟?”杨城被他气笑了。   “他的户籍在程大夫家中,他与我大嫂才是姐弟。”裴野道。   “你是不是傻?”杨城道:“他是不是你弟弟还不是一句话的事情?届时你弟弟做了驸马,你知道对你有多大的助益吗?”   裴野拧眉道:“这么大的助益,您为何不让杨跃去?”   “杨跃缺心眼,当不了驸马。”杨城道:“我儿子我清楚,就是个吃不了细糠的山猪。”   顿了顿又道:“但是池大夫不一样的,他聪明,讨人喜欢。届时陛下一定会因着他的缘故也厚待你几分。你知道,武将最忌讳军功太高,你如今才二十出头,风头已经盖过我了……你这性子若是没有个像样的助力,将来怎么让我放心?”   “师父。”裴野开口,语气中带着几分难过,道:“他不能去做驸马。”   “你以为我愿意做这个坏人?”杨城说着走到书案边,拿起一份文书递给了裴野,道:“先前原是答应过你了不假,可后头又来了一份旨意,这次上头点了名要让池大夫进京。”   裴野闻言大惊,忙打开那文书一看,表情登时变了。   那文书里写着,太医院院判听闻池大夫医术高超,要请他进京讨教一二。   “这文书只比先前的旨意晚了几天,应该是相继送出的。”杨城道:“前头回话的人,我已经快马加鞭让人追上了,塞了银子,卖了人情,总算是将池大夫做驸马的事情拦下了。可这道旨意白纸黑字写着,他若不去就是抗旨不遵,后果你应该知道。”   裴野盯着那封文书看了看,开口道:“所以……如今只是进京,没有驸马这回事了?”   “不好说,陛下素来爱给人指婚,他自己觉得这是莫大的恩赐,我估摸着你们这回谁也别想逃了。”杨城道:“而且哪怕让杨跃和池大夫一起进京,你觉得陛下见了人,会愿意将自己的女儿许配给我家那个臭小子,还是你家池大夫?”   裴野原本听说驸马一事被杨城拦了下来,已经打算松一口气了,如今听他这么说,一颗心当即凉了半截。   “师父。”裴野看向杨城,突然单膝朝他跪下了。   杨城吓了一跳,忙道:“你这是干什么?”   “他不能去做驸马。”裴野沉声道。   “你是听不懂我的话吗?此事不是我能决定的。”杨城道。   裴野抬眼看向他,道:“师父,我知道你一定有办法。”   裴野太了解杨城了,对方看着爱胡闹,实际对很多事情都心中有数,若非如此他此前也不会提议让池敬遥进京。依着他的分析,池敬遥若是真的做了驸马,对裴野将会是很大的帮助。   只是他千算万算,没想到自己这好徒弟死活不领情!   “办法不是没有,但是你没说服我,我还是觉得他当驸马挺合适。”杨城道。   裴野知道,此事只有杨城能帮他们了。   他再怎么聪明,也只有二十岁,对京城的事情更是一无所知。   眼下他既没法让池敬遥抗旨,又不可能让对方跟他一样宣称自己不能人道。而此事若是不能善了,那结果他几乎不敢想象。   裴野看向杨城,深吸了口气道:“他不能和旁人成婚。”   “为什么?”杨城拧了拧眉,问道。   与此同时。   池敬遥一大早起来收拾妥当之后,也来了杨城的住处。   然而他刚到门口,就听到里头传来了杨城的怒吼,听得出很生气,嘴里骂骂咧咧,似乎还动了手,因为屋里传来了一些不正常的响动。   “你个混蛋!你办的这是人事儿吗?”杨城大概是气急了,声音从营房里透了出来:“你要是我亲生的,今天我就打死你!”   池敬遥立在门口,看了一眼候在那里的裴青,登时反应过来了。   “杨将军!”池敬遥不等人通传,便朝里头喊道。   里头的人瞬间安静了,半晌后传来杨城的声音道:“进来!”   池敬遥一进门,便见裴野正跪在地上,脸上带着两处新伤。   不用想也知道,那伤是杨城动手打的。   “杨将军……我二哥犯了什么错?”池敬遥小声问道。   “你还叫他二哥?他有什么脸做你的二哥?”杨城怒道。   他上前将池敬遥拉到一边,道:“离他远点!”   池敬遥看了一眼裴野,又看了一眼杨城,顿时反应过来了什么。   裴野这是……朝杨城坦白了。 第105章   裴野趁着少年看过来时, 朝他使了个眼色,那意思让他别掺和。   但池敬遥眼看裴野被杨城打了,怎么可能视而不见?   况且这原本就是他们两个人的事情, 没道理让裴野独自面对。   他最怕的是,以杨城这脾气,若是被气急了, 会将人拉出去打一顿军棍。   “杨将军……”池敬遥开口道。   “别替他说话, 气死我了。”杨城在房中来回踱了几步,看得出是真生气了。   半晌后, 他又走到裴野面前, 看那架势似乎还想打人。   池敬遥见状忙道:“杨将军……”   “你的事情一会儿再说。”杨城勉强克制住了自己的情绪,转头看向池敬遥,问道:“昨晚他在你房里过的夜?”他这语气听起来似乎对此事很是不满。   池敬遥闻言面上一红,下意识看向了裴野。昨晚裴野决定留下的时候, 他已经睡着了, 早晨他起来之后裴野又走了, 所以他并不知道裴野在他房里过了夜。   念及此, 少年忙道:“没有。”   “没有?”杨城问道:“想好了再说。”   池敬遥还是第一次见杨城发这么大的火, 下意识又想看裴野,却被杨城挡住了。   “我二哥昨晚去看过我……后来我睡着了他就走了。”池敬遥道。   “他昨晚留在你那里就没离开过,你都不知道?”杨城说罢转头看向裴野道:“行,真行。坑蒙拐骗,没有什么是你不会的。”   在杨城心里, 池敬遥是不会撒谎的, 所以他认定肯定是裴野骗了人说要走结果却没走。他甚至借此, 还联想了许多别的细节, 通通是关于裴野如何混蛋, 如何趁人不备欺负人的。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今日我这个做师父的就替你爹管教管教你,好叫你知道什么事情该做,什么事情不该做!”杨城道。   他说罢朝外头喊道:“来人!”   “杨将军!”池敬遥见状朝杨城扑通一跪,道:“杨将军,不是我二哥的错!昨晚是我找的他……”   裴野拧了拧眉,当即有些着急,想要阻止池敬遥。   他知道杨城的性子,生怕对方气急了连池敬遥都不放过。   “你还替他说话?”杨城一脸恨铁不成钢地道:“你是多好的孩子,我能不知道吗?你小小年纪能懂什么,还不是他说什么你就信什么?”   池敬遥闻言暗道,杨城这应该是误会了,以为他是被他二哥给骗了。   念及此他忙道:“不是您想的那样,杨将军!”   “是。”裴野道:“都是我的错。”   “不是的。”池敬遥着急道。   “是。”   “不是!”   “都给我闭嘴!”杨城怒道:“再说话连你一起收拾!”   池敬遥被他一吓唬,登时噤了声。   “将军。”此时杨城的亲兵在门口问道:“将军有何吩咐?”   池敬遥一脸紧张地看着杨城,生怕他吩咐人打裴野军棍。   好在杨城理智尚存,他朝亲兵摆了摆手道:“都离远点,别让人靠近,我与裴将军有话要说。”   “是。”那亲兵忙领命退下了。   杨城沉默了半晌,池敬遥紧张地大气都不敢出一口。   裴野一直在给他使眼色让他先走,他不敢说话,索性扭脸不看对方了。   杨城气得揉了揉眉心,朝池敬遥道:“我问你,你别管他,就告诉我你是怎么想的?”   “我不能去当驸马……那样不止害了我自己,也害了公主。”池敬遥道:“此事不是我二哥的错,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杨城闻言盯着少年看了半晌,见他目光坚定,丝毫没有退缩之意。   “什么时候开始的?”杨城问道。   裴野刚要开口,他又道:“你闭嘴,让池大夫说。”   池敬遥忙道:“在伤兵营的时候……我二哥苏醒之后。”   杨城一怔,显然对这个答案有些意外。   方才他听裴野说的时候,还以为裴野早早就将人祸害了,如今看来倒是他误会了那小子。   若是裴野敢在人还小的时候就下手,他今日说什么也得将他打一顿,否则他这个师父是白做了。   “他有没有哄你或者逼你?”杨城问道。   “没有。”池敬遥道:“我都是自愿的。”   池敬遥知道,大部分人在面对这种情感时,总是下意识会偏袒年幼的一方,或者看起来更弱小的一方,担心是另一方蛊惑或者逼迫他。   念及此,他又道:“我二哥待我一直没有逾矩,从不会主动亲近于我。”   “行了,不必说的那么细。”杨城叹了口气道:“你们两个都是男子,没法成亲,也不能生孩子……一时新鲜也就罢了,这终究不是长久之计。”   “杨将军……”池敬遥道:“若我是个姑娘,但天生有疾不能孕育,你可会阻止我二哥同我在一起?还是说,你会觉得我若不能孕育,这一辈子就不能嫁给自己喜欢的人?”   杨城想了想,道:“自然不会,这不是你的错。”   “那为什么我不是个姑娘,就不行了呢?”池敬遥问道:“这世上也不是人人成了婚都会有孩子,既然如此,和姑娘还是个男子在一起,又有什么区别?”   “当然有区别!”杨城道:“你们……你年纪还小,什么都不懂,将来你就会知道后悔了。”   “可是若我进京做了驸马,现在就会后悔。”池敬遥道。   杨城道:“你就没想过,是因为你整日与他在一起太亲近了,所以想岔了?”   “来边城之后,我和我二哥在一起的时间,还不及和杨跃在一起的多。”池敬遥道:“我若是想岔了,也该是和杨跃。”   杨城闻言险些被他气笑了,堪堪忍住没笑出来。   他甚至忍不住暗道,他家那臭小子果然就是不讨人喜欢,池大夫喜欢男人也没看上杨跃。   “罢了。”杨城朝两人摆了摆手道:“滚吧,看着心烦。”   池敬遥闻言转头看向裴野,表情带着几分忐忑。   裴野又朝杨城行了个礼,这才带着池敬遥出了营房。   裴青正在不远处等着,见他俩出来忙凑上前,看了一眼裴野面上的伤,欲言又止。   “二哥,杨将军还在生气吧?”池敬遥开口问道。   “让他冷静冷静。”裴野道:“你回去,什么都别做,老老实实待着。”   少年显然还是想朝他问些什么,又怕杨城万一出来看见他们俩在一块说话会更生气,只得依着裴野的话先回去了。   池敬遥回到小院之后,见杨跃正在院子里坐着,在喂大佬吃东西。   大佬平日里乖巧聪明,不止是杨跃,周围的人几乎都很喜欢它,不过它却格外喜欢杨跃一些。   “一大早干什么去了?”杨跃看向池敬遥,发现他表情有些不对,忙道:“又和你二哥吵架了?”   “没有。”池敬遥走到他身边坐下,心不在焉地问道:“包子呢?”   “去药房了,帮章大夫整理药材去了。”杨跃道。   他一边喂着大佬,一边盯着池敬遥看,问道:“是不是昨晚听他们说了那些话不高兴啊?他们都是瞎说的,裴将军可不是那种会攀附权贵的人。”   昨晚他就看出来池敬遥不高兴了,今日便想着一定要安慰一番。   池敬遥沉默了半晌,开口道:“你爹知道了。”   “我爹知道什么?”杨跃茫然道。   “你爹知道我和我二哥的事情了。”池敬遥道。   杨跃闻言吓了一跳,顿时一脸紧张。   “他……他什么反应?”杨跃问道。   “很生气,把我二哥打了。”池敬遥有些担心地道。   杨跃挠了挠头,道:“你们不是自幼定下的亲事吗?我爹犯得着生气吗?”   池敬遥看了杨跃一眼,这回是有点明白杨城为什么不让自己儿子去当驸马了。   杨跃有时候其实挺机灵的,但是犯起傻来,也是真的一根筋。   “你真觉得有谁家里会给自己儿子找个男孩当童养媳吗?”池敬遥无奈道。   “我觉得不会啊……可是你们当时是这么跟我说的啊。”杨跃道:“要不是你亲口承认,我当然不会信。”   池敬遥一脸无奈,简直不知道该如何朝他解释。   这些年来,他之所以一直没朝杨跃解释清楚,就是觉得这个问题没人会当真。   就像一加一等于二一样,因为太简单了,若是解释得太认真,反倒显得自己有些傻。   实际上,在此之前池敬遥都拿不准杨跃到底是装傻,还是在开玩笑。   好在杨跃还没傻到家,自己琢磨了半晌似乎是琢磨明白了。   “所以你们一开始并不是……后来才好上的?”杨跃问道。   “你以为呢?”池敬遥道。   杨跃那表情十分精彩,他拧着眉头思索了半晌,似乎是在回忆池敬遥和裴野究竟是何时正式好上的,不过他想了半天也没什么头绪。在他的记忆中,池敬遥和裴野自幼便有着超出寻常的亲近,这么多年来这种亲近在他眼里并没有变过。   若非如此,这些年他也不会坚定不移地将那个傻到家的误会当真。   哪怕后来池敬遥朝他倾诉对裴野的感情之时,他也只是觉得池敬遥这是长大了开了窍而已,从未怀疑过两人从前的关系。   “你们从前真的不是?”杨跃又忍不住问道。   “不是。”池敬遥道:“不过现在也没区别了。”   杨跃点了点头,很快便接受了这个事实。   就像当年接受池敬遥是裴野的童养媳一样,似乎无论多么离谱的事情,到了他这里都会变得格外简单。   “我爹这些年来,一直将裴将军当成半个儿子。对你也是,他很喜欢你,幼时还说你若是个女孩,定要娶回来给我做媳妇儿。”杨跃说着忍不住笑了笑,随后又觉得眼下这情形不大适合笑,忙一脸严肃道:“我爹就是嘴上吓人,不会真舍得把你二哥怎么样的,你放心好了。”   池敬遥闻言叹了口气,心中不由有些怅然。   其实他能理解杨城的怒气,别说是在古代社会,哪怕是到了21世纪,信息和文化已经足够开放了,大部分父母也没法坦然接受自己的孩子喜欢同性。或者说,更多的人因为修养和眼界,已经慢慢能接受同性相爱这件事情了,可前提是这种事情不能发生在自己的孩子身上。   杨城在意裴野,将裴野当成自己的半个孩子看待,如今骤然得知此事定然难以接受。   池敬遥甚至能从杨城的身上,预测到将来裴父和容娘对此事的反应。   肯定是痛心疾首,怒不可遏……   “要不我去找我爹求求情?”杨跃道。   “别火上浇油了。”池敬遥道:“他若是问起你,你就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不然下一个挨打的可能就是你了。”   杨跃不解道:“为什么我会挨打?”   “知情不报,罪加一等,而且你是他的亲儿子,打起来更顺手。”池敬遥道。   杨跃:……   “你还买那种话本给我们看呢。”池敬遥道。   “你们从前不是这种关系,不会是因为我给你们的那些话本才这样的吧?”杨跃忙问道。   池敬遥无奈道:“人哪会因为看了个男子和男子在一起的话本就开始喜欢男子?我和我二哥可没少看你那些男子和女子的话本,怎么我们都没喜欢姑娘呢?”   “对,有道理。”杨跃松了口气道:“这我就放心了。”   池敬遥这么一说,他也想起来,营中也有不少看过那些话本的人还是惦记姑娘。   可见,人会喜欢男子或者女子,与他们看过什么话本全无相干!   池敬遥并没有将驸马的事情告诉杨跃,免得他跟着瞎担心。   但他自己心里知道,眼下这局面,他们必须想到合适的法子解决这个问题……   另一边,裴青拿了伤药要帮裴野擦脸上的伤口。   裴野却没什么耐心,摆了摆手示意他不必麻烦。   “您为何要告诉杨将军?”裴青不解道:“明知道他一定会不高兴。”   “瞒得住吗?”裴野道:“连你都瞒不住的事情,何必再瞒着他?”   裴野与池敬遥的事情,原是没打算告诉裴青的,但裴青素来会察言观色,日子久了跟在他身边,总是能看出些端倪的。   后来裴野索性没再继续瞒着他。   裴青倒也挺坦然,并未对此事表露出太多的惊讶和不解,仿佛早该如此一般。   “万一杨将军知道此事,反倒更打定了主意要送池大夫去京城呢?”裴青道:“毕竟池大夫若是被指了婚,你们俩就再无可能了。”   “他不会那么做的。”裴野道:“他只是想帮我,并不是想毁了我。”   裴青依旧有些不大明白,问道:“将军为何这么肯定?”   “他先前已经让人将前头传旨的人拦下了。”裴野道:“若他不在意我的想法,一门心思只是想替我谋个好前程,大可以不必这么大费周折。”   因为杨城朝他说过,想让池敬遥去做驸马,其实也是为了裴野将来在朝增加助益。   但即便如此,在裴野提出反对之后,杨城还是打消了这个念头。   只可惜天不遂人愿,太医院又整了这么一出让池敬遥进京的文书。   “我没有去过京城,也没有见过陛下,所以不敢贸然揣测对方的心意。”裴野道:“若只是我一人进京,不管陛下有什么赏赐,我都能应付。大不了将人惹急了,打我一顿板子便是,总不至于会砍了我的脑袋。”   可池敬遥不一样……   他那副身板,一顿板子会要了他的命。   所以若是真遇到赐婚,裴野敢公然朝皇帝撒谎以示拒绝,他自己能想到这样做的结果,也能承担。可事情换到了池敬遥身上,他就不敢贸然再用这种主意了。   这也是他要向杨城坦白的原因,因为杨城比他更会权衡利弊,也更会揣摩上意。   “杨将军能想出法子吗?”裴青问道。   “能。”裴野道:“只看他愿不愿意。”   随后的两日,裴野依旧忙着祁州营的军务,丝毫没有懒怠。   杨城接连两日都没见他,直到第三日黄昏,才将他召了去。   裴野进门的时候,杨城原本沉着个脸,但他瞥见对方脸上的伤后,表情便稍稍松动了些。   这两日他大概也想了许多,情绪早已不似先前那般激动了。   “再问你最后一遍,当真放不下吗?”杨城问道。   “师父……”裴野认真地看着他道:“您还记得吗?最后那一仗之前,您问我能不能拿了陈国上将军的命,我说能,最后我也做到了。这么多年来,您吩咐过的所有事情,我都做到了,唯独这一次不能。”   杨城闻言忍不住拧了拧眉,裴野提到的那一仗打得多惨烈,他是知道的,陈国人拼死一搏,几乎是用尽了全力。裴野当时几乎是拿自己的性命去换了陈国上将军的命,幸亏裴野命大,没死成。   杨城至今都还记得昏迷不醒的裴野躺在榻上时的模样。   那个时候,他真的以为裴野会挺不过来。   “我中箭的那一刻,就觉得自己八成是不行了。”裴野道:“他们抬着我从前线下来,这一路上我能感觉到裴青时不时就会去探我的鼻息,那个时候我忍不住想……若裴青抬回去的是一具尸体,他该多伤心啊?”   裴野不知想到了什么,忍不住苦笑了一声,道:“那个时候,我甚至都不知道他对我的心意,但我就是知道……他一定会为我伤心难过。我一边想着,希望他能快些将我忘了,别为我难受,一边又不甘心,想让他一辈子都记得我……”   “师父。”裴野看向杨城道:“若徒儿能放得下,当日裴青抬回来的就是一具尸体了。”   杨城闻言沉默半晌,最后重重叹了口气,道:“孽徒。”   “把你自己的打算先说一说吧。”杨城道。   裴野闻言忙将自己打算谎称伤了身子的事情朝他说了。   “你是真不嫌丢人呐?”杨城一脸嫌弃地看了裴野一眼,道:“不过这法子倒是可行。”   裴野道:“我只是担心他……”   “陛下是聪明人,但是该装糊涂的时候不介意装装糊涂。”杨城道:“只是同样的法子你用一次无伤大雅,若是用第二次,就有点招人烦了。”   言外之意,这种找借口拒婚的由头,只能他一个人用,池敬遥是万万不能用了。   “除了这样的法子,还能有别的办法吗?”裴野问道。   杨城道:“借口说得多了就不叫借口了,若想让池大夫不被指婚,唯一的办法就是……”   他看向裴野,挑了挑眉,道:“让池大夫去京城之前先成亲。”   皇帝喜欢给人指婚作为赏赐,但也只限于给未婚之人指婚,若是已经成亲了,他总不会再让人和离吧?   “幸亏将先前那传旨的拦下了,如今没有驸马一事,他就算匆匆成了亲,也不会让陛下不满。”杨城道。毕竟,若是他不提,皇帝根本就不知道池敬遥是个什么样的人,自然也不会在毫无所知的情况下,将池敬遥列为驸马人选。   “我能想到的只有这一个法子,用不用你自己决定吧。”杨城道。   裴野拧着眉立在原地半晌,一句话都没说。   从杨城这里离开之后,裴野便去了小院。   池敬遥这几日自己想了不少法子,只是一时之间拿不定主意,见他来了忙拉着他进了屋。   “杨将军没再难为你吧?”少年问道。   “没有。”裴野道。   池敬遥这才松了口气,道:“我朝杨跃问了问京城的情况,依着他的说法,等咱们进京之后,陛下多半会先召见,然后再设宴。若是他有意给咱们赐婚,多半是在宴席上找个由头提出来。”   “我只要在宴席上出点状况,让他没机会开口,说不定就能躲过去。”池敬遥道。   “你想干什么?”裴野问道。   池敬遥道:“你还记不记得我同你说过,我是怎么从人牙子手里逃走的?”   裴野闻言拧了拧眉,便闻少年又道:“我到时候在兜里踹一个鸡蛋,宴席之前偷偷吃了,到时候一旦发病会显得很危急,这么一乱套,他估计就顾不上再提赐婚的事儿了。”   “若是他不在宴席上提呢?”裴野问道:“若是他等你好了再提呢?”   池敬遥闻言讪讪一笑,道:“我还想过一个法子,要不然易容把自己弄得丑一点……”   “那是欺君之罪。”裴野道。   “要不然……”   “杨将军想了个法子。”裴野道。   池敬遥忙问道:“什么法子?”   “让你在去京城之前,先成亲。”裴野道。   池敬遥一怔,露出了难以置信地表情。   “我若是要成亲,那和做驸马又有什么分别?”池敬遥道。   “当然有分别。”裴野道:“成亲的人选,你可以自己挑。”   池敬遥盯着裴野半晌,问道:“二哥你是认真的吗?”   “我想过,这个法子确实可行。”裴野道:“陛下一旦知道你已经成了家,或许连问都不会问。”   “可我不愿意!”池敬遥道:“我不喜欢旁人,也不会平白去耽误一个姑娘。”   裴野目光微闪,道:“杨将军在边城有个故交,家中有个孩子,二十岁了尚未婚配……”   “二哥!”池敬遥着急道:“我不会与旁人成婚!”   “这家的孩子姓裴……”裴野道。   池敬遥闻言一愣,抬眼看向裴野,从对方眼底看到了几分笑意。   二十岁了尚未婚配,姓裴……   “二哥?”少年开口道:“这不可能……”   “你成了婚,除了爹娘和大哥大嫂,没人会真的去过问你的家室。”裴野道:“旁人只知道你娶了妻,至于你娶的是人是鬼,你不说没人会追究。”   池敬遥心中怦怦乱跳,一时之间又是紧张又是忐忑。   “这是欺君之罪,万一陛下问起呢?万一他找人追查……”池敬遥道。   “先前师父朝传旨那人推荐了你做驸马人选,可那人已经被师父打点好了。”裴野道:“所以陛下从头到尾,都没有将你列入驸马的人选。后来让你进京的旨意,是因为太医院的院判想见你,所以在陛下眼里你就是个医术高明的军医。”   依着皇帝那爱赐婚的性子,若是见了池敬遥年轻漂亮,少不得要动点给他赐婚的心思。   可他随口一问若是得知少年已经成家了,多半就是一笑置之,没有理由穷追不舍。   “况且此事所知之人甚少,只要咱们不说,没人会知道你娶的是谁。”裴野道。   池敬遥紧张地在屋里来回踱了几步,又道:“可是成婚是大事……”   “你入了程大夫家的户籍,程大夫如今已经不在人世了。”裴野道:“章师兄和我师父,可代为做你的长辈,替你张罗婚事。”   “那爹娘若是知道……”池敬遥依旧有些担心。   “我自会朝他们解释,你不必担心。”裴野道。   裴野伸手握住少年的手,问道:“如今只有这一个法子,你娶不娶?”   池敬遥:……   太突然了吧! 第106章   池敬遥万万没想到事情会发展成这个样子。   他这会儿心情十分复杂, 既觉得兴奋,又觉得不安,甚至忍不住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做梦。   “你不想与我成亲吗?”裴野朝他问道。   “我想。”他几乎没有思考, 便脱口而出道,但很快他又陷入了极度的忐忑中, “我怕……我怕万一出了什么纰漏,届时若是追究起来……”   裴野将少年抱在怀里, 轻声安抚道:“有我在, 你怕什么?”   池敬遥被裴野抱着, 心中的不安渐渐便缓和了不少。   “二哥……咱们不是很快就要进京了吗?”池敬遥问道:“筹备婚事只怕来不及了。”   “咱们三日后启程进京, 婚礼定在两日后。”裴野道。   池敬遥一怔,问道:“这么快,来得及吗?”   “你放心,这两日你什么都不必做, 只安安静静等着做你的新郎官就行了。”裴野道。   池敬遥闻言面上顿时一红,不由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他从未想过自己能和裴野成亲,而且是在这样的当口, 以这样猝不及防的方式。   “此事不要张扬, 对外只说你要娶的是杨将军故交家的姑娘。”裴野道。   “嗯。”池敬遥忙点了点头, 面上依旧带着几分紧张。   裴野伸手在他耳朵上轻轻一捏,道:“你若是怕自己忍不住胡思乱想, 就趁着这两日整理一下行囊,咱们成婚的次日一早就要出发进京了。”   池敬遥闻言忙点了点头。   裴野本想在此多陪他一会儿,但想着两日后成婚, 这两日要忙活的事情定然不少, 便没继续逗留。   离开小院之后, 裴野便去了杨城的住处。   杨城正坐在屋里喝茶, 今天见他挑眉看了他一眼。   “他答应了?”杨城问道。   “嗯。”裴野点了点头,眼底不由带出了几分笑意。   “还有脸笑?”杨城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而后开口道:“我想了想,此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除了你们身边最信任亲近的人之外,旁人最好都不要提及。”   裴野闻言忙点了点头。   “按理说池大夫那庄子倒是个办婚礼的好地方,可他庄子里人太多,容易露馅。”杨城想了想道:“一会儿我连夜进城一趟,帮你们找个合适的地方。你自己也别闲着,该张罗的事情自己张罗去。”   裴野忙道:“是,师父。”   “你亲自去朝章大夫将事情说清楚,池大夫身边没有别的亲人,章大夫就算是他的长辈了。”杨城道:“按理说此事该由两家大人张罗,但眼下我实在是顾不上,也不想替你去看人家脸色,你自己去吧,人家要打要骂你都受着。”   “是,师父。”裴野又道。   杨城看他这会儿言听计从的,心情总算稍稍好了些。   “走了。”杨城说罢便要出门。   “师父。”裴野却突然叫住他道:“此番多谢师父成全。”   杨城回头看了他一眼,目光中闪过一丝心疼,随后他又摆出一副浑不在意地模样,抬脚在裴野身上踢了一脚,道:“少自作多情,我那是不想让池大夫伤心,你别给自己脸上贴金了。”   他说罢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裴野目送着杨城走远,才招手叫来了裴青。   “明日一早你去一趟城里,帮我办几件事情。”裴野道:“帮我和池大夫置办两身婚服,尺寸也来不及量了,你估摸着弄吧。两日的工夫现做怕是来不及,你想想法子,最好是去成衣铺子看看,若是没有婚服弄两身红的衣服也行。”   裴青闻言忙应下了。   “再去弄点喜庆的东西,红灯笼什么的,到时候成婚的地方总得装饰一下,热闹热闹。”裴野又道:“其他的你自己看着办吧。”他琢磨着,待杨城将他们成婚的地方找好之后,还是得亲自去看一眼。   “是。”裴青说罢便要走。   “等会儿。”裴野又叫住他道:“把身边几个最信任的弟兄一起叫上。”   裴青一怔,问道:“不……瞒着他们?”   “你找个机会跟他们说清楚吧。”裴野道:“都是自己人,不必防着了,往后我跟池大夫成了婚,抬头不见低头见,总归是瞒不住的。”   裴青闻言点了点头,这才离开。   另一边,池敬遥将阮包子和杨跃都叫了来。   杨跃怀里抱着大佬,表情很是纠结,还在琢磨该怎么安慰池敬遥。   这几日,池敬遥让他别掺和,他怕自己添乱倒是真没怎么掺和。   但他心里却一直在为此事着急,可惜他脑袋不算太灵光,着急也想不出法子来。   “你们两个是我最好的朋友。”池敬遥紧张地搓着手指,憋了半晌才开口道:“我觉得此事还是得先告诉你们才好……我,咳……我要成婚了。”   杨跃:……   阮包子:……   “你要跟谁成婚?”杨跃着急地问道。   “跟……”池敬遥避开他俩的目光,支吾道:“我二哥……”   “什么哥?”阮包子问道。   “他二哥。”杨跃有些兴奋地道:“他要跟他二哥成亲!”   杨跃抱着怀里的大佬摇了摇,一脸高兴地道:“他要跟他二哥成亲了!”   阮包子看看池敬遥又看看杨跃,表情十分茫然。   “嘶!你掐我干啥?”杨跃叫了一嗓子,一把拍开了阮包子的手。   阮包子只能换到自己身上掐了掐,道:“我看看这是不是做梦。”   杨跃顾不上理会他,朝池敬遥问道:“什么时候啊?”   “后天。”池敬遥道:“此事对外便说是我娶了杨将军故交家的姑娘,你们千万莫要说漏了嘴。”   杨跃闻言连连点头。   阮包子则依旧跟自己的肉较着劲,显然还在怀疑自己是在做梦。   “真好。”杨跃起身在屋里走了几圈,又问道:“我爹同意了?”   “嗯,此事还是杨将军提的。”池敬遥道。   阮包子看着两人,一脸茫然朝杨跃问道:“你为什么表现的这么正常?阿遥他二哥是个男的啊!”他看着杨跃这表现几乎忍不住要怀疑自己是不是见识太少了。   “这有什么?”杨跃揽着阮包子的肩膀,循循善诱地道:“你哪里想不明白,我给你说说。”   “阿遥他二哥是个男的,怎么和他成亲?”阮包子不解道。   “就跟和姑娘成亲一样呗。”杨跃道:“你想,两个人成亲是为了什么,不就是为了过日子吗?过日子是不是得找个对自己好的人,你说这世上,还有谁比裴将军对池大夫更好?”   阮包子顺着他的话想了想,道:“还真是没有。”   阮包子自幼便和池敬遥相识,这些年来裴野待池敬遥如何,他是再清楚不过的。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自己也是别人的兄长,自幼看着秋天长大。可平心而论,他待秋天实在是比不上裴野待池敬遥,那宠溺和爱护别说是他,就是换成任何一个兄长,只怕也不敢比。   “那不就结了。”杨跃道。   阮包子拧了拧眉头,总觉得哪里不大对劲,一时又说不上来。   但杨跃那反应太自然了,倒是连带着他也莫名其妙接受了此事。   “明日一早,你陪我去趟城里。”杨跃道。   “干什么?”阮包子问道。   “池大夫如今是我拜把子的弟弟了,就跟亲弟弟没两样。”杨跃道:“我弟弟成亲,我得好好准备准备啊,贺礼什么的不能少吧?再弄身像样的衣服,不然婚礼上看着寒碜。”   阮包子想了想道:“那行吧。”   “明日带着大佬,给它也弄一身行头。”杨跃又道。   大佬听不懂他的话,茫然地抠了抠手指。   池敬遥则因为杨跃的反应,心中稍稍有了些要成亲的真实感。   次日一早,裴野便来了一趟小院。   他过来的时候,池敬遥正在院子里踱步,看起来有些紧张。   “二哥……”池敬遥见到裴野,一想到要与他成亲,稍稍有些不好意思。   “怎么在这儿站着?”裴野问道。   “我想着要去朝章师兄说,又有点不敢去。”池敬遥道。   裴野这趟过来,便是要找章师兄的,闻言忙道:“你回去吧,我亲自同他说。”   池敬遥闻言稍稍松了口气,而后又道:“要不我陪你一起吧?”   “他未必能坦然接受,说不定也会骂人。”裴野道。   “我知道……所以我想跟你一起。”池敬遥道。   裴野原想着自己进去,不让池敬遥跟着,但转念一想又觉得这一关迟早要过,便没再坚持。   两人一同去了章师兄的住处。   章师兄见他们一起过来,稍稍有些意外。   裴野朝他行了礼,将事情的原委一一朝他解释了一遍,最后才说了自己要和池敬遥成亲一事。   章师兄闻言沉默了良久,面上那表情看不出喜怒。   “怪不得。”半晌后他看向池敬遥道:“怪不得那晚在宴席上,你看起来不大高兴的样子。”   “师兄……”池敬遥稍稍垂着头道:“你若是想替师父骂我,就骂吧。”   章师兄闻言一怔,失笑道:“你怎知师父一定会骂你?”   池敬遥想了想,也说不上来若是程大夫还活着,会不会骂他。   大概是被杨城先前的态度影响了,他现在总觉得全世界的人知道此事都要骂他们几句。   “我做了这么多年大夫,见过的事情不少,龙阳之好算不得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章师兄道:“只是你们同是男子,无法像寻常夫妻那般生儿育女。”   池敬遥闻言看了一眼裴野,裴野也正看着他,眼底带着一抹温柔。   “你这么漂亮的孩子无法有子嗣,有点可惜。不过想想,师父他老人家行医一生,既没有成婚也没有子嗣,与他相比你身边起码有个知冷知热的人照顾着,我想他老人家不会骂你的。”章师兄道。   池敬遥闻言鼻子不由一酸,险些滴下泪来。   “但你们也该知道,男子与男子成婚并非常人能理解之事。世道苛刻,心中要有数,莫要张扬。”章师兄道。   裴野闻言忙道:“多谢师兄教诲,此事只有我们亲近之人知道,对外自有别的说辞。”   “那就好。”章师兄看向裴野,语重心长地道:“你素来是个稳妥的,倒是不叫人担心。”   池敬遥听章师兄夸奖裴野,心中不由有些高兴,那感觉比自己被夸还满足。   更重要的是,他对于自己和裴野的感情,一直心存忐忑,总觉得会不容于旁人,所以章师兄的态度对他而言,是莫大的鼓励和安慰。   三人又说了会儿话,池敬遥便打算和裴野告辞了,他们还有许多事情要去办。   “裴将军,留步。”章师兄叫住裴野道:“我有几句话想单独嘱咐你。”   裴野闻言朝池敬遥淡淡一笑,示意他不必担心,便让少年先走了。   待屋内只剩下两人,章师兄才开口道:“男子与男子结合,终究是有违阴阳。你与阿遥……此前可有过夫妻之实?”   裴野闻言面上顿时有些不自在,忙道:“不曾有过。”   “嗯。”章师兄闻言面色稍稍好看了些,又道:“依着常理,你们成婚,此事该由你父亲教导与你。眼下你父亲不在身边,我又虚长你几岁,且是个大夫……此事便由我代劳吧。”   这话他原是打算朝池敬遥说的,但打眼一看,就知道他那师弟多半是被动的那一方。再加上少年面皮薄,这番话真对着池敬遥,他多半有些不大好说。   裴野一听他这语气,便猜到了他要说什么,当即又尴尬又认真。   说起来,这些事情他懂的确实很少,此前一直不敢贸然与少年亲近,一是顾忌着两人没有成婚,不可太过唐突,二便是因为他不大懂此事,过于莽撞怕会伤着对方。   “阿遥年幼,你要知道疼惜人,千万莫要粗鲁行事。”章师兄道:“尤其是你,血气方刚的年纪,一定要记住别心急,切勿伤了他。”   章师兄一本正经地又朝裴野说了好些细节,包括要如何控制力道,要如何循序渐进,要如何节制忍耐。裴野老老实实听着,不时还会开口询问两句。   “这个你拿着。”章师兄又从药柜里找了一罐药膏给他,叮嘱道:“过后切记要清理干净,否则阿遥会生病。不可偷懒不顾惜他,也不可过分沉溺伤了身体,年轻人知道节制方为长久之计。”   裴野拿着那药罐,忙道:“多谢师兄教导,我都记住了。”   章师兄朝他说了这么多,多少也有些尴尬,见他听得认真,便又叮嘱了几句,将人打发走了。   裴野出来后,拿着手里那药罐看了看。   他有些好奇,拧开罐口闻了闻,便觉里头的药膏带着淡淡的清香,闻起来有些熟悉……   片刻后,他骤然想起来,此前在伤兵营,杨跃临走前给他留的不就是这个东西吗?   他当时还没太明白池敬遥看到那药膏时为什么是那般神情,如今却是懂了……   随后这日,裴野几乎就没闲下来过。   杨城帮他找好了成婚的地方,说是从巡防营一个将军那里借来的园子。   那园子不算太大,但借给他们成婚却是足够了。   裴野带着裴青他们,在院子里忙活了一整日,将园子弄得披红挂彩,十分喜庆。   到了两人成婚这日,来了不少宾客。因为池敬遥虽然是个大夫,但在三营之中还是很有名气的,尤其他制出的药丸帮过不少人,大活儿都念着他的情。再加上他还是裴野名义上的弟弟,众人对他自然愿意亲近,知道他成婚少不得要来祝贺一二。   不过来的宾客中,大部分人都不知道真相,只当池敬遥真是娶了哪家的姑娘。   一大早,池敬遥便紧张地在屋子里来回踱步。   杨跃和阮包子帮他将喜服穿好,又帮他将头发束好。   “怎么来了这么多人呢?”池敬遥听着外头的动静,忍不住紧张道:“会不会露馅?”   “你就放心吧,这里头好多人我爹都跟他们喝过一轮了,都晕头晕脑的,能看出个啥?”杨跃道:“而且就是人多了才更可信啊。”   “老吴叔他们也来了?”池敬遥问道。   “你们庄子里的人都来帮忙了。”杨跃道:“不过他们入夜后就会回去,所以见不到新娘子,不会露馅的,你就放心吧。等天一黑,留在园子里的就都是咱们自己人了。”   池敬遥闻言稍稍放心了些,今日裴野会扮成新娘的模样,头上会盖着盖头,所以没人能看到裴野的长相。等拜了天地入了洞房,旁人就更不可能知道那盖头底下的人是谁了。   他这么一想,顿觉安心不少。   “来,换上这双靴子。”杨跃拿着一双新靴子给他。   池敬遥低头一看,问道:“这鞋底也太高了吧,走路都走不稳!”   “你二哥比你高了半个多头呢,你不穿高点,回头拜天地的时候要被他们笑话的,说你新郎官还没自己媳妇儿高。”杨跃道:“我昨日和包子特意在城里帮你买的,替你挣个面子。”   池敬遥:……   虽然听着离谱,但好像也有点道理,   “这个高度够吗?我穿上不会还没他高吧?”池敬遥问道。   “你放心,我提前跟裴青打过招呼,让他别给你二哥束发冠,将你二哥头发拢在脑后。”杨跃一脸得意地道:“他盖着盖头,没了发冠,肯定就没你高了啊。”   他说着比划了一下池敬遥的发冠,道:“你看,这么一大截。”   池敬遥听他这么说,心中那焦虑便稍稍散了些。   不得不说,杨跃这人是真细心,这种细枝末节的东西,也就他能想得到了。   杨城今日还托人在城中雇了喜婆以及唱礼的礼官,所以这婚礼办得虽然仓促,却有模有样。   依着寻常人嫁娶的规矩,新郎官要在吉时之前去新娘家里将人迎出来,而后带到自家门口过门行礼。但如今他们情形特殊,裴野便被安排在了园子的一处偏院里,待吉时一到,池敬遥便以新郎官的身份去那偏院里迎人。   池敬遥被人簇拥着从屋里出来时,整个人都是懵的,脑袋里几乎一片空白。   好在他一举一动都有人照应,该干什么都有人教,倒也不必他动脑筋。   礼官带着他去了偏院,便让他等在院门口。   片刻后,便有喜婆领着盖了盖头的裴野出来了。   裴野身上也穿了大红的喜服,若是仔细看去,会发现那喜服并非是姑娘家常穿的制式,倒是和池敬遥身上那新郎官的喜服有些像。但因为他头上盖了红盖头,所以骤然看去依旧是个“新娘子”的模样,倒是不会让人觉得突兀。   唯一突兀的大概就是他个头着实有些高了。   池敬遥站在他身边,心道多亏了杨跃,不然他牵着个比自己高半个头的新娘子,那画面确实有点滑稽。   “哎,新郎官干什么呢!”一旁的喜娘笑着拿手里的手帕在池敬遥伸出去的手上打了一下,而后递过来一截红绸子,道:“这还没入洞房呢,就想拉小手了?”   众人哄然大笑,池敬遥窘得面红耳赤,忙放弃了去拉裴野手的念头,老老实实抓住了喜婆递过来的红绸子。   将人迎到了前厅之后,便见杨城和章师兄坐在厅内的主位上。   喜婆依着规矩,说了不少吉祥话,宾客们纷纷喝彩。   池敬遥手里抓着那截红绸子,紧张地手心一直冒冷汗。   他忍不住一直偷偷去瞥裴野,可惜对方盖着盖头,什么都看不到。   他唯一能看到的便是裴野的手,对方抓着另一截红绸,看那力道比他好不了多少,恨不得将那截红绸抓碎似的。   “一拜天地……”   礼官扬声唱到。   池敬遥与裴野便在旁人的指挥下,开始行礼……   “哎,今日是池大夫大喜的日子,我怎么没瞧见裴将军啊?”观礼的宾客中有人忍不住问道。   “这还用问?当哥哥的不来参加弟弟婚礼,那肯定是不满意这门亲事呗!”另一人道。   杨跃和阮包子立在一旁,互相对视了一眼,都留心听着旁人的议论。   便闻另一人又道:“可不是嘛,依着池大夫这长相和医术,若是去了京城定能寻一门好亲事,就这么着急忙慌娶了个乡野村妇,裴将军能高兴得了?”   “话说池大夫是怎么跟这新娘子好上的?这么着急成婚,不会是偷偷那什么了吧?”又有人道。   “保不齐就是奉子成婚。”又有人道:“你们看这新娘子五大三粗的,想来也不是好想与的,可惜了池大夫这么漂漂亮亮一个少年,哎。”   杨跃听不下去了,转头道:“你们怎么说话呢?五大三粗的说明人家身子健壮好养活,你还不一定能找到这么五大三粗地呢!”   “是是是,我们没那个福气。”那人忙道。   另一人是巡防营的将军,与杨城相熟,也认识杨跃,见他插话便打趣道:“杨跃,人家池大夫成婚,你一个外人穿这么喜庆做什么?”   杨跃先前进城,和阮包子一人弄了身镶红的衣服,还顺便给大佬也弄了一套。   所以今日他们两人一猴往那儿一待,颇为惹眼。   “我是新郎官的兄长,新娘子的大舅哥,我喜庆点怎么了?”杨跃不以为然地道。   他说罢又一把揽住身边的阮包子道:“这是新郎官的发小,从小穿一条裤子长大的。”   “还有这个……”他又指了指阮包子怀里的大佬,道:“这是新郎官的猴儿子,人家爹成亲穿喜庆点你没意见了吧?”   杨跃纯粹是不高兴他们几个私下议论池敬遥和裴野,但他又不好明着反驳,只能这么借机呛了几句。对方比他年长,都是奔着叔叔辈去的,自然也不会跟他计较,闻言只能连连点头。   “一会儿吃喜宴的时候,我们还要跟新郎官坐一桌呢!”杨跃又朝那人扔下这么一句话,这才作罢。   众人说话间,这边该行的礼都行得差不多了。   池敬遥全程就跟个被人操控的木偶一般,紧张地手脚都没地儿搁,好几次差点平地摔了。好在裴野虽然盖着盖头,反应倒还挺迅速,暗暗扶了他两把。   “送入洞房……”   礼官又扬声唱道。   众人一阵起哄,簇拥着将池敬遥和裴野送入了洞房。   喜婆又张罗着说了不少吉祥话,这才带着众人退出去。   待屋内只剩两人,池敬遥才稍稍缓过神来。   他看着坐在榻边的裴野,只觉今日像是一场梦一样,特别不真实。   但他太高兴了,所以都不敢去证实眼前的一切到底是不是真的。   半晌后,裴野有些按捺不住了,开口问道:“你在屋里吗?”   “我在。”池敬遥忙走到裴野身边,抬手小心翼翼将裴野头上的盖头取了下来。   裴野今日没有束冠,头发被拢在脑后,简单地绑了根红色的发带,气质看着不似平日里那般冷硬,温和了许多。   大概是他平时看着太冷淡了,大部分人都不大敢去细细打量他,就连池敬遥也很少有机会认认真真去看裴野的脸。从前是没那个念头,后来有了念头又不好意思老盯着人看。   今日,池敬遥看着眼前穿了一身红的裴野,只觉一颗心跳得砰砰作响。   “二哥……”少年红着脸朝裴野道:“你今日看着好英俊。”   “就是脸上的伤还没好利索。”裴野开口道。   “那也好看。”池敬遥道。   他说着便想凑上去亲一亲裴野,又觉得有些不大好意思。   虽然从前他和裴野也亲近过许多次,可如今成了婚,那感觉似乎又不一样了,眼前的裴野,因为身份的转换,带着某种令他心悸的陌生感。   就在这时,外头传来了杨跃的声音,道:“阿遥老弟,这会儿可不兴着急洞房哈,外头还有宾客得去招待呢,你得等到天黑再那个什么!”   池敬遥闻言脸刷得一下红了。   他身上本就穿了一身红,映衬得皮肤比平日里更白皙了几分,如今脸颊和耳尖都泛着红,看起来便格外明显。   “去吧,一会儿他们等得急了,又要揶揄你。”裴野道。   池敬遥闻言点了点头,又忍不住看了裴野一眼,这才离开。   “少喝点酒。”裴野在他身后道。   少年一边应着声一边推门出去,在门口绊了一跤险些摔了。   “天都没黑激动什么?”杨跃一把将人扶住,笑道。   池敬遥扶着他的胳膊,问道:“不会有人进去吧?”   “放心,裴青守着呢。”杨跃道:“再说了,谁敢贸然进去,还不得被新娘子揍出个好歹,你还怕他吃了亏不成?”   池敬遥闻言不由失笑,他自己今日倒是真有些恍惚,总是不自觉将裴野当成自己娶回来的人,便下意识觉得自己需要保护对方。被杨跃这么一提醒,他才回过神来。   当日,池敬遥在外头应酬了小半日,累得浑身都跟散了架似的。   尽管他记着裴野的叮嘱,要少喝酒,但耐不住自己高兴,再加上宾客们热情,最后还是喝多了。   入夜后宾客散尽,池敬遥是被杨跃和软包子抬回去的。   裴野早就料到会是这个结果,见状并不意外。   裴青端了醒酒的汤药来,裴野喂了他两口。   但池敬遥醉得太厉害,不大听话,喝了几口就不愿喝了。   “让我看看……”少年捧着裴野的脸,喃喃道:“二哥你长得真好看。”   裴野任由对方两只手在自己脸上捏来捏去,眼底带着宠溺的笑意。   “没想到我这辈子……竟能娶到这么好看的……新娘子……”池敬遥大概醉得是真厉害,简直和清醒之时判若两人,他将裴野推到榻上,居高临下地道:“别怕……我会轻点……”   裴野:……   他倒是想看看少年有多大本事。   念及此,裴野便毫无反抗地任由少年施为。   可他实在是高估了池敬遥,池敬遥自己跟自己较了半天的劲,连扣子都没弄开一颗,最后大概是累得狠了,直接趴在裴野身上睡着了。   裴野抱着少年躺了一会儿,勉强将一肚子乱七八糟的想法都憋了回去。   他起身去弄了些温水,回来帮少年擦了擦身。   “裴青?”裴野将少年安顿好之后,朝廊下守着的裴青问道:“今日都有谁起哄灌他酒了?”   裴青一看裴野这脸色,就知道对方憋着一肚子火呢,斟酌着道:“大伙儿都高兴,不少人呢……”   “得空列个单子给我,尤其是尚未成婚的,都圈出来。”裴野道。   裴青:……   咋还记上仇了? 第107章   “将军……”裴青道:“大伙儿其实也没有特别过分的, 都知道池大夫不胜酒力……”   裴青这话倒也不假,池敬遥喝多了这事儿,有大半的责任在他自己。   今日裴青在廊下守了一会儿, 裴野就将他打发去看着池敬遥了,就是怕有人借机欺负新郎官。依着裴青所见, 真没谁使劲儿灌池敬遥喝酒,是池敬遥自己高兴, 左一杯右一杯这才喝多了。   “他从来不爱喝酒, 今日喝得人都不认识了。”裴野道。   “是……”裴青忙道:“这不是成亲了高兴嘛!”   裴野看向裴青, 问道:“你一直跟我支支吾吾, 是不是今晚的事情你也有份?”   “没有没有,我一杯都没喝。”裴青忙道:“我这就去列单子!”   裴青说罢朝他行了个礼,转身便溜了。   裴野在廊下待了一会儿,直到心中那火气慢慢散了, 这才进屋休息。   次日一早,池敬遥脑袋有些发晕,所以早早就醒了。   他醒过来之后, 便发觉自己身上光溜溜的, 什么都没穿。   池敬遥:……   完了, 昨晚他和裴野的新婚之夜发生了什么,他完全不记得了。   池敬遥转头看了一眼, 见身边的裴野还闭着眼睛,似乎是没醒。   他悄悄伸手往旁边一摸,发现裴野和他一样……   “一大早想干什么?”裴野懒懒开口道。   池敬遥一怔, 忙缩回了手, 脸上腾得一下红了。   “二哥……”池敬遥揪着被子缩在里头, 小声问道:“昨晚……昨晚我喝多了, 什么都不记得了。咱们,咱们俩有没有那个什么?”   裴野目光落在少年泛红的耳尖上,本想朝他实话实说,但一见对方这副模样,又觉得很是可爱,便忍不住想逗他一下,“你觉得呢?”   “我……”池敬遥想了想,两人这么躺在一个被窝里,实在不像是没事儿的样子,便试探着问道:“我有点记不清,是不是做过什么?”   裴野挑了挑眉,忍着笑意道:“嗯,你还挺会哄人的,还知道轻点。”   他至今都还记得对方昨晚醉醺醺时朝他说的那句话,这会儿便拿来揶揄少年。   “我?”池敬遥闻言吓了一跳,难以置信地看向裴野道:“我对你吗?”   裴野强忍着笑意,摆出一副略有些委屈地表情道:“你不会不想承认了吧?”   “没有,没有!”池敬遥茫然地道:“我只是没想到我对你……那个……我喝得那么醉,按理说应该不行啊!”他说罢似乎又怕裴野不高兴,忙道:“我没不想承认……我好像也想起来一些了……”   裴野见他这幅又茫然又害羞的样子,昨晚心中积压的负面情绪,登时消散地差不多了。他放软了声音朝池敬遥问道:“那你会对我负责吧?”   “当然!”池敬遥偷偷看了一眼裴野,还是有点不大相信,小声问道:“二哥,你不是哄我的吧?”   “你不是说你想起来一点了吗?”裴野问道。   池敬遥歪着脑袋想了半天,只记得自己被人抬回来,然后他就十分豪放地将裴野推倒了。然而在他有限的记忆中,裴野当时丝毫没有反抗,很是顺从的样子。   再结合今早的情形,他身上确实没有任何不适,所以完全可以排除裴野对他做过什么。   池敬遥:……   完了,他真的把他二哥欺负了!   “二哥。”池敬遥凑上前慢慢抱住裴野道:“我不是有意的。”   裴野被他抱得又有些上火,忙将人推开些许,道:“快起来吧,今日还要赶路呢。”   池敬遥忙应了声,别别扭扭地将衣服穿好。   一整个早晨,他都沉浸在莫名的害羞和难以置信当中,他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竟然这么厉害!   但同时,他又忍不住有些失望,因为好不容易等来的洞房花烛夜,该做的都做了,还是他主动的,可惜他只记得开头,过程一概忘了个干净。   起床之后,池敬遥忍不住偷偷观察了裴野几眼,发现对方行动如常,丝毫没有不舒服或者受伤的样子。池敬遥一边忍不住庆幸自己醉成那样好在没把人弄伤,一边又有点小小的尴尬,暗道自己是不是太小了点?   裴野原本只是打算逗他一下便作罢,但见池敬遥一直对他嘘寒问暖,一会儿问他疼不疼,一会儿又问他难不难受。尤其少年每次问他的时候,明明害羞得不行,但还是强装坦然,那样子别提多惹人喜欢了。   裴野几次想朝他解释清楚,最后都没舍得。   反正今日便要开始赶路,接下来这一路上他也不舍得真去欺负人,这种看得见吃不着的感觉也挺折磨人的。所以裴野决定,不如再多逗他几次,等到了合适的时机再朝对方坦白。   一早收拾完之后,池敬遥还有些不大好意思。   他生怕见了杨跃之后,对方又要揶揄他几句。   但不知为何,杨跃看着似乎有些不大高兴,像是有什么心事的样子。   池敬遥追问了他几句,他也没说,只支支吾吾糊弄了几句,说自己昨晚喝多了没睡好。   “昨日的礼单和贺礼,这几日让老吴叔带人整理一下,给你送到庄子里吧?”杨跃问道。   “都行。”池敬遥道:“你做主吧。”   杨跃闻言点了点头,又叮嘱了一些路上的事情,便没再多说什么。   “我原以为你们可以跟着我们同路到祁州。”池敬遥道。   “我爹说了,除了你们进京述职的人,其他人都跟着大营一起走,我也不例外。”杨跃道。   池敬遥点了点头道:“大佬就托付给你和包子照顾了。”   “你放心吧,不会饿着它的。”杨跃忙道。   若是放在从前,和大佬分开这么久他多半有些不放心。但在边城这些日子,大佬早已和杨跃、阮包子混熟了,经常跟着他们一起玩儿。尤其是杨跃,照顾大佬的时候比池敬遥自己都细心。   “等会儿……”池敬遥抓着杨跃手腕,凑近看了看,发觉杨跃脸颊上带着一点淤青。   若是不仔细其实看不大出来,但是离得近了还是挺明显的。   “这是怎么回事?”池敬遥问道。   “没事,跌了一跤。”杨跃道。   池敬遥总觉得他今天不大正常,但见他不肯说,便也没再多问。   临走前,池敬遥找了个机会朝阮包子问了两句,阮包子也说不知道。   “大概是喝多了摔的。”阮包子道:“没事儿,他皮实,摔不坏。”   池敬遥想了想倒也是,便叮嘱阮包子多留意着些杨跃,这才跟着裴野他们出发了。   裴野此番没有多带亲随,只带了裴青一人跟着。   祁州营这次要去京城述职的人不止裴野和池敬遥,还有另外几人,以及杨城。   池敬遥原以为众人会一起出发,但不知道为何,杨城带着其他人竟先出发了,只留下了他们和章师兄。   “杨将军为什么不跟咱们一起走?”池敬遥不解道。   “因为咱们要坐马车,走得慢。”裴野道。   池敬遥觉得这理由倒也合理,便没多怀疑。   毕竟其他人都是武人,只有他和章师兄没有习过武。   此去京城路途遥远,他们若是骑马倒也不是不行,但少不得要遭不少罪。   “二哥,这次杨将军没带着杨跃一起,陛下不会不高兴吧?”池敬遥问道。   如今他自己的婚事是不必担心了,但他对皇帝还是心存惧意,生怕对方借此找杨城麻烦。   “咱们和杨将军不一样,你不必担心。”裴野安慰道:“你以为陛下当初找人来传旨,为何没有写明让杨跃进京,而是吩咐传旨的人口头朝杨将军提了驸马一事?”   池敬遥经他一提醒,这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了什么。   在皇帝眼里,杨城还是有几分面子的,所以哪怕皇帝有什么想法,也会采用委婉的方法先试探一下杨城的意思。   这样一来,若是杨城不乐意,侧面也好拒绝。   既不会伤了君臣的情分,外人也无从知晓。   池敬遥忍不住心道,这朝堂中的弯弯绕绕还真是不少。   众人乘着马车到了边城城外,便见不远处有一队人马正候在那里。   池敬遥趴在车窗上,不解地问道:“杨将军他们不是早就走了吗?怎么还有一队人?”   裴野挑了挑眉,道:“那是中都营的人。”   “中都营?”池敬遥不解道:“他们不是在等咱们吧?”   “是在等咱们。”裴野道。   池敬遥远远看了一眼那支队伍,发现其中有一辆十分宽敞的马车。   “不会是……陈国那个四皇子吧?”池敬遥拧眉问道。   裴野伸手攥住池敬遥手腕,朝他解释道:“这趟回京……咱们可能要与他们同行。”   “为什么?”池敬遥不解道:“咱们又不是中都营的人。”   “此事……”裴野叹了口气道:“我欠了俞将军一个人情,代替他护送陈国质子进京,算是还他这个人情吧。”   “你何时欠他人情了?”池敬遥问道。   “咱们成婚的园子,是他帮忙张罗的。”裴野道。   池敬遥一怔,问道:“不是说是杨将军找人借的吗?”   “我也以为是,今日一早师父才告诉我此事。”裴野道。   池敬遥:……   怪不得杨城一早就跑没了影,原来还有这么一出?   他们千方百计想要躲着这个四皇子,最后竟然还是没躲过。   “可这是俞将军的任务,他这不算抗旨吗?”池敬遥问道。   “护送的人都是他的,他只是不想跟着,让我代劳。”裴野道:“陛下不会追究的。”   池敬遥闻言叹了口气,只得认命了。   他们的马车靠近队伍之后,便有人上前朝裴野行了礼。   看得出来,他们对裴野很是敬重,丝毫没有因为裴野不是中都营的人,而有丝毫疏离或怠慢。   裴野与他们说了几句话,便过来招呼池敬遥和章师兄换了中都营的马车,裴野自己则换了匹马,看那架势是不打算继续跟着乘车了。   “二哥?”池敬遥有些担心地问道:“你能……骑马吗?”   裴野一怔,骤然明白过来池敬遥这是在担心什么,不觉又是好笑又是感动。   奈何眼下也没法朝池敬遥解释,只能笑道:“无妨,你不必担心我。”   池敬遥看着裴野利利索索地翻身上马,这回是真的有点自卑了……   他只当裴野昨晚被他欺负了,今日竟丝毫没有不适,甚至还能照常骑马!   “池大夫!”陈国质子听说池敬遥来了,扒着车窗非要让池敬遥与他同车。   池敬遥心中不大愿意,但怕对方纠缠起来没完耽误了行程,只得上了对方那辆马车。   “俞将军跟我说你要来,我高兴了一早晨。”陈国质子见了池敬遥颇为高兴。   池敬遥失笑道:“见我有什么可高兴的?”   “你长得好看,咱们同车的话,这一路上我就不觉得闷了。”陈国质子道。   这话若是从旁人嘴里说出来,多半会显得唐突不正经。   但从这少年人嘴里说出,却并不叫人反感。   “我听俞将军说你昨日成婚了?”陈国质子问道。   “嗯。”池敬遥闻言应道。   “真羡慕和你成亲的姑娘,她一定很高兴。”陈国质子道:“不过你这么好的人,能喜欢的人应该也不会太差。”   池敬遥闻言心中很是高兴,点了点头道:“是,他很好。”   “那我就放心了,祝你们白头偕老,早生贵子。”他又道。   池敬遥心道,白头偕老那是肯定的,早生贵子就不必了。   陈国质子如今大概是真的想开了,在马车上备了不少吃食。他见了池敬遥也毫不吝啬,一一拿出来和池敬遥分享。   “这马车里我特意让人垫了好几层软垫,咱们就是一路坐到京城不下来,也不会累的。”陈国质子道。   池敬遥笑道:“殿下似乎对去京城一事颇为期待?”   他原以为对方会不想去京城,毕竟往京城走一步,就离对方的故国远一步。   “还行,反正这两年我也回不去,去哪儿不是去啊。”陈国质子道:“而且俞将军跟我说了,到了京城就能见到裴将军。你忘了吗?我跟你说过,我要去和裴将军交朋友的。”   池敬遥:……   这孩子倒是挺执着,还惦记着和裴野交朋友呢。   池敬遥原以为他又会絮絮叨叨说裴野的事情,不过出乎意料的是,对方这一路上并没有再提过裴野,仿佛和裴野交朋友这件事并没有占用他太多的心思。   他反倒是对池敬遥充满了兴趣。   不过这种兴趣感觉起来又挺干净纯粹,丝毫没有掺杂令人不悦的成分。   “我知道你为什么不想同我交朋友。”陈国质子道。   “为什么?”池敬遥好奇问道。   “归根结底还是因为我是陈国人。”陈国质子道:“从前我不知道这些,还以为这个并不重要,是俞将军同我说的,原来陈国人和大渝人不能交朋友的……”   池敬遥想了想,开口道:“也不是不可以,只是你我两国龃龉太深……或许将来议和之后,慢慢会好起来吧?”   “我从前在宫里,父皇从来不让我知道这些,先生也只教我琴棋诗画,从不同我说这些,所以我不懂。”陈国质子道:“那你说裴将军杀了我们陈国的上将军,我还能和他交朋友吗?”   池敬遥闻言一怔,也有点被问住了。   “殿下的先生都没有教过殿下的问题,我不敢贸然回答。”池敬遥道:“或许等殿下长大之后,自己能得出想要的答案。”   陈国质子点了点头道:“父皇说我是为了两国和平才来大渝的,我想裴将军应该不会拒绝我的。”   池敬遥闻言也不知该如何答话,便转移话题问道:“殿下这般聪慧,对琴棋诗画定然颇有天赋吧?”   “我会弹琴,还会吹笛,你要听吗?”对方突然来了兴致,朝池敬遥问道。   池敬遥不忍拒绝,忙点头应下了。   陈国质子便找出了随身带着的短笛,给池敬遥吹了一首曲子。   那曲子池敬遥并未听过,估摸着是陈国的民谣,听起来清亮悠扬,倒是与这少年人的气质很相和。   马车外,众人都听到了笛声,忍不住纷纷朝着马车的方向看去。   “这陈国质子看来是真喜欢池大夫,咱们这么多天也没听他吹过曲子。”有人开口道。   “那还用说?”旁边另一人道:“先前他还央求俞将军三番四次去给池大夫送东西呢?”   裴野闻言忍不住拧了拧眉,策马朝着马车行去。   就在这时,一曲终了,马车里传出了池敬遥赞赏的声音。   “你喜欢吗?”马车里传来陈国质子的声音。   “殿下吹得很好。”池敬遥道。   “我再给你吹一个别的。”陈国质子道。   话音一落,马车里又传出了第二首曲子……   裴野:……   当日,裴野便一直控马跟在马车旁没怎么离开过。   池敬遥对此一无所知,直到当日他们投宿到驿馆之后,才发觉裴野似乎不大高兴。   但晚饭时人多,他也没法朝裴野说什么体己话。   当晚分配房间时,裴野特意朝人要了二楼的房间,将池敬遥安排在了最靠里的一间房里。   入夜后,池敬遥刚洗漱完要睡下,便闻窗外稍稍传来了声响。   随后一个身影翻窗而入,正是裴野。   “二哥?”池敬遥问道:“你为什么不走门?”   “怕人看见。”裴野道。   他这话说的随意,但落在池敬遥耳中却带着点别样的意味。   实际上,若是裴野堂堂正正从门口进来,旁人真见了也未必会多想,可他这么偷偷摸摸的,便好像在暗示池敬遥他来是要做点什么。   尤其两人这会儿刚成了婚,池敬遥还误以为昨晚他们刚洞房过,很难不胡思乱想。   “睡吧,明日还得早起赶路。”裴野直接熄了烛火,上床在池敬遥身边躺下了。   池敬遥闻言稍稍一怔,下意识问道:“直接睡吗?”   “怎么?你今晚还想做点什么?”裴野问道。   池敬遥并不知裴野这是在逗他,忙道:“不不不……你明天还得骑马呢,算了吧。”   裴野来之前想着,要将昨晚的事情告诉池敬遥,免得他一直误会下去。   但池敬遥一提骑马的事情,言语间竟还对他颇为“疼惜”,裴野便又忍不住想多逗他几句。   于是他翻了个身,低声道:“我骑马倒是不辛苦,还能听到四殿下的曲子呢。”   池敬遥闻言便知道裴野这是在吃醋,忍不住凑上去抱住了裴野,解释道:“你知道的,四殿下没什么坏心眼,而且他心思单纯,对你对我其实都没有什么别的想法。”   裴野伸手揽住池敬遥道:“我知道,没真生气。”   “二哥,要不明日我跟着你一起骑马吧?”池敬遥道。   “不必。”裴野道:“上次骑马腿都磨破了,这么快就忘了?”   “那我明日就跟着师兄,不去四殿下的马车上了。”池敬遥道。   裴野想了想,又道:“算了,你还是跟着他吧。我说这话是逗你的,你二哥像是那么小气的人吗?”   裴野今日特意去看过陈国质子坐的那辆马车,里头的确是宽敞又舒服。   这一路还得奔波许多日,他心中到底还是担心池敬遥吃苦。   其实裴野今日跟了一路,约莫也知道陈国这个质子虽然对池敬遥表现出了过分的热情,但那热情并未掺杂别的东西在里头。他是个男人,在这方面还是比较敏感的,不至于判断不出来。   若非如此,池敬遥也不可能跟对方同乘一辆马车。   他这会儿拈酸吃醋,不过是为了逗一逗池敬遥,想看看对方在意他的样子。   “四殿下笛子吹得确实不错。”裴野道。   池敬遥闻言颇为熨帖,知道裴野没不高兴,说这话也是为了让他安心。   他念及昨晚的事情,总觉得想“补偿”一下裴野。   因为他昨晚实在喝得太多了,估计做的并不好。   念及此,池敬遥有些不好意思地道:“二哥,其实我也有……会吹的东西。”   裴野闻言问道:“什么?”   池敬遥摸黑凑到裴野唇边亲了亲,道:“你猜。”   裴野不明所以,但他感觉怀中的少年似乎是想做点什么。   因为少年方才亲他的时候,呼吸明显不大对劲。虽然这会儿屋里是黑的,但他能想象得到,对方这会儿定然是满脸通红,羞得不行。   裴野原本是真没打算做什么,他对自己心中有数,知道若是他真要做点什么,少年明日估摸着很难起得来。就算他再克制,池敬遥肯定也得吃点苦头。   但见少年这么主动,他又忍不住有些动摇了。 第108章   “二哥。”池敬遥在裴野耳边低声道:“一会儿你别动。”   裴野在黑暗中挑了挑眉, 问道:“你想做什么?”   “一会儿你就知道了。”池敬遥小声道。   他说着便悄悄缩进了被子里。   裴野不明所以,却依着少年的要求没动,只好奇地想看看对方要做什么。   “二哥……你好香啊!”片刻后, 池敬遥的声音从被子里传来。   裴野拧了拧眉,好像隐约知道对方要做什么了, 却又觉得好像不完全是他想的那样。   在这方面,裴野有限的知识要么来源于话本, 要么来源于章师兄的“教导”, 可这种五花八门的东西, 话本里可没写, 章师兄就更不可能教他了。   “池敬遥!”黑暗中,裴野闷声叫了对方的名字。   因为他甚少这么称呼池敬遥,所以这一声令池敬遥越发兴奋不已。   唯一的失误大概就是,池敬遥完全低估了裴野。   一开始他还记得自己的初衷, 勉强能应付。   后来便彻底放弃了,恨不得用尽浑身解术,才算勉强做了个“了结”。   而裴野因为骤然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 自然也要跟着学一学。   所以最后池敬遥变成了那个承受一切的人。   这一晚, 他学会了一个道理:   做人千万不要随便逞能, 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池敬遥早晨起来穿衣服的时候,手都还有些使不上力。   裴野一脸笑意, 帮他将衣服系好,然后凑到他唇上亲了亲,问道:“明天还玩儿吗?”   “不玩了, 我到现在手和下巴都还是酸的。”池敬遥闷声道。   裴野闻言伸手在他下巴上轻轻捏了捏, 问道:“我有点好奇, 你是跟谁学的这些?”   “没跟谁学, 你看我这么生疏就知道。”池敬遥道。   “自己想出来的花招?”裴野问道。   池敬遥红着脸将他推开,道:“能不能别问了?”   “好,不问了,来日方长,你什么时候想说了再说。”裴野道。   他说罢又忍着笑意补充道:“不想说直接做也行。”   池敬遥:……   他这可真是自己给自己挖坑!   当日早膳的时候,裴野早早吃完先出去了。   他出门在外时比较谨慎,每回出发前都会在驿馆周围四处看看。   池敬遥简单收拾好了行囊,去找陈国质子打了个招呼,说今日不与他同乘了。   虽然裴野说了不在意,但他觉得自己如今是个有夫之夫,行事还是要稳妥一些。   好在陈国质子并未多说什么,只当池敬遥是不想撇下自己的师兄。   “裴青?”池敬遥出来之后,便见裴青正从廊下经过。   “池大夫。”裴青朝他打了个招呼,道:“我正要去找将军呢。”   池敬遥见他手里拿了一张纸,便好奇问道:“你拿的是什么啊?”   “哦,这是将军要的名单。”裴青忙道。   “什么名单?”池敬遥问道,“若是你们军中的事情,你就不必同我说了。”   “不是军中的事情,是……”他压低了声音,才继续道:“你们成亲那晚,同你喝酒之人的名单。”   池敬遥闻言不解道:“你弄这个做什么?”   “是将军让我整理的。”裴青道:“那晚你不是喝多了吗?将军有点不高兴,让我将同你喝酒的人都列出来。”   “能给我看看吗?”池敬遥问道。   裴青闻言忙将名单递给了他。   池敬遥打开一看,问道:“这些圈出来的是什么意思?”   “这些是尚未成婚的人,将军大概是想等他们成婚时,也将他们都喝趴吧。”裴青苦笑道。   池敬遥看着那名单半晌,朝裴青问道:“我那晚醉得很厉害吗?”   “挺厉害的,回来就不省人事了。”裴青道。   池敬遥:……   所以那天晚上,他和他二哥什么都没发生?   他二哥说的那些话,都是在骗他?   “不错。”池敬遥将那份名单折好,还给裴青,道:“别告诉裴将军我知道此事。”   他怕裴青多想,又道:“这种事情这么幼稚,我二哥肯定也不想让我知道。”   “好,我就当方才没遇到过池大夫。”裴青忙道。   若是换了旁的事情,他是万万不敢瞒着裴野的。   但这件事,就像池敬遥说的那样,的确是有点幼稚。   所以假装池大夫不知道,也算是给他家将军留点面子吧。   池敬遥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个样子,心中又气又恼。   他很想去找裴野质问一番,但最后还是按捺住了。   他从前倒是不知道,他二哥竟是这么爱“玩”的性子,既然如此,他倒不如佯装不知,陪对方继续演戏。他倒是想看看,他这个好二哥能骗他到什么时候。   当日出发时,池敬遥既没跟着陈国质子乘马车,也没跟着章师兄一起,而是让裴青帮他备了一匹马。左右他们要与护送质子的队伍同行,所以马骑得并不快。   “不是跟你说了让你坐马车吗?”裴野问道。   “马车里太闷了。”池敬遥朝裴野道:“而且我想和二哥多说说话。”   裴野见他眼底染着笑意,心中不由一软,便控马朝他靠近了些。   两人坠在队伍的后头远远跟着,说话倒也方便。   “若是什么时候累了,就回马车里去。”裴野道。   “我如今的体力可不比从前了,没那么弱。”池敬遥道。   “昨晚是谁累得下巴也酸,手也酸?”裴野挑眉问道。   池敬遥一怔,忍着羞恼道:“咱们洞房那晚,二哥不是也见识过我吗?难道你不满意?”   “满意。”裴野忙道:“很满意。”   “那不就是了。”池敬遥扬了扬下巴,那架势看起来还挺骄傲。   裴野只觉少年这副样子越看越可爱,于是便一直没舍得将真相告诉对方。   当晚,待两人洗漱过后,裴野检查了一下池敬遥的腿,生怕他骑马又磨破了。   好在如今只有一日工夫,再加上他们走得不快,所以池敬遥腿上丝毫没有异样,只微微有些泛红。   “明日还是坐马车吧。”裴野道。   “行。”池敬遥坐在榻边,伸手在裴野的手上捏了捏。   裴野一怔,抬眼看向少年,便见对方眼底带着一抹笑意。   他握住池敬遥的指尖,问道:“又想玩儿什么花样?”   “二哥。”池敬遥看着裴野,语气暧昧地道:“你喜欢我吗?”   “嗯。”裴野应了一声,将人揽住亲了亲。   池敬遥伏在裴野肩上,凑近对方耳边,低声道:“二哥,我们在做一遍洞房那晚做过的事情,好不好?”   裴野一怔,大概是由于紧张,身体都不由绷紧了。   “你放心,我会轻点。”池敬遥又道。   裴野稍稍将人推开些许,便见少年正意味深长地看着他,眼底丝毫没有笑意。   裴野:……   完了,这表情不大对劲!   “你……”裴野试探地问道:“都知道了?”   “知道什么?”池敬遥故意问道。   池敬遥素来不擅撒谎,他一开口裴野便看穿了。   “你别生气,你听我跟你解释。”裴野拉着他的手道。   “你解释吧。”池敬遥看着他道。   “我……”裴野支支吾吾道:“我原本没想骗你,后来不知怎么的昏了头……”   “你这个头昏得可真久。”池敬遥道。   片刻后……   正在走廊上守夜的裴青,看到他家将军从池大夫房间的窗户里翻出来了。   裴野:……   裴青:……   “你戳这里做什么?”裴野没好气地问道。   “上半夜我守夜。”裴青道。   “驿馆里都是自己人,守什么夜?”裴野道。   “哦……”裴青有些茫然地问道:“那属下回去?”   “走走走。”裴野朝他摆了摆手,裴青见状便知道他心情不好,赶忙溜了。   裴野在廊下冷静了许久,估摸着池敬遥的气应该快消了,正打算再进去的时候,便闻“吧嗒”一声,池敬遥竟将窗户扣上了。   那意思再明显不过,不让他进去了。   裴野自己理亏,也不敢过分纠缠,当晚只得回自己屋里歇下了。   他原以为池敬遥这气第二日也该消了,没想到对方竟一连三日夜里都没给他留窗户。   到了第四日,裴野实在是按捺不住了,晚上趁着池敬遥去浴房沐浴时,先进了屋里。   待池敬遥回屋将门扣好之后,他才从屏风后出来。   “你吓我一跳!”池敬遥道。   “还生我气呢?”裴野小心翼翼凑到他身边,似乎是想抱抱他,又怕他不高兴。   这几日,池敬遥白天也不怎么理他,几乎整日都躲在马车里不出来。   裴野从未被他这么“冷落”过,可是急得够呛。   “不想同你说话。”池敬遥道:“你心里肯定一见了我就笑我。”   “我怎么会笑你?”裴野忙道。   池敬遥坐在矮榻上,垂首搓了搓衣角道:“你故意骗我,不就是想看我笑话的吗?”   “不是。”裴野走到他旁边,蹲在地上,一手按住他手背道:“我哄你只是从没见过那副样子,想多看几眼,并非为了笑话你。再说了,你与我已经成婚了,你就是这世上与我最亲近的人,我怎会舍得笑话你?”   池敬遥瘪了瘪嘴,道:“那我若是没发现,你就要一直骗我吗?”   “是我的错,我早该同你说的。”裴野攥着他的手道。   池敬遥其实气性并没那么大,当晚他气就消了大半。   只是他平日里甚少有和裴野闹别扭的机会,便总忍不住想要“恃宠而骄”一下。   若是裴野当晚就好好哄哄他,事情早就过去了。   偏偏裴野太过谨慎,总是怕纠缠太狠反倒弄巧成拙,这才耽搁了好几日。   两人婚后的第一场小风波,就这么有惊无险地结束了。   不过此事在两人之间,多少也留下了一点小小的问题。   那就是……裴野因为心虚,在随后的日子里克制了不少,一直没敢在少年面前暴露出自己在某件事情上的念头。每次都是池敬遥有了点想法的时候,裴野才会殷勤地配合一二。   日子一晃而过。   这日,众人终于到了京城。   这一路上他们虽然走得不算快,却也一直没敢耽搁。   哪怕途经祁州的时候,裴野和池敬遥都没顾上回家一趟,只托人寄了封家书回去。   他们到了京城时,已经是深秋了。   据在京城驻守过的中都营将士所说,深秋是京城一年中最漂亮的时候。   满城黄叶,一眼望去颇为悦目。   依着大渝朝的规矩,他们进京之后,京城驿馆的人会朝宫中上报。   此后他们便在驿馆中等着被传唤便可。   当日,俞将军便亲自将陈国质子接走了。   至于将人安顿在何处,对方没有透露,池敬遥和裴野也没多问。   临别前,池敬遥经过裴野的同意,主动将裴野的身份告诉了对方。   他们如今都在京城,对方早晚都会知道,池敬遥觉得还是主动朝他坦白比较好。   “原来他就是裴将军?”陈国质子看起来并不怎么兴奋,反倒叹了口气道:“跟我想象中不一样,否则我也不会这么久都没认出来。”   裴野朝他道:“此前,多谢你将我的飞刀还回来。”   “不客气,我还你飞刀就是想见池大夫,后来也见过了,不亏。”陈国质子道。   “殿下将来在京城,想来一定能交到朋友。”池敬遥朝他道。   “多谢你。”陈国质子淡淡一笑道:“希望将来还能有机会见面。”   陈国质子被接走之后,池敬遥颇为感慨。   他觉得,若对方不是陈国人而是大渝人,他们应该是能做朋友的。   可惜,他在边城经历了太多,再加上时机和身份都不对,注定了他们不会有更多的可能。   众人在驿馆只等了小半日,黄昏前便有人来传了皇帝的口谕,说是宣他们明日进宫。   来传旨的人还带来了几人进宫时要穿的衣服,并嘱咐了几人进宫时的规矩。   池敬遥想到自己要见大渝的皇帝,心中既紧张又兴奋。   好在据他听闻,这皇帝除了爱给人赐婚之外,好像也没有别的大毛病,脾气不算太坏,也不属于暴戾那一型的,应该不至于太吓人。   次日,裴野一大早便换上了武服,跟着人进了宫。   池敬遥和章大夫走得要晚一些,而且他们入宫后并未被人带去见皇帝,而是直接去了太医院。这让他们原本紧张的心情,放松了不少。   太医院那些人虽然看着资历都不低,估摸着也都是有官职在身的,可相比皇帝而言就让人放松多了。   “早就听闻祁州营的池大夫和章大夫医术高明,今日可算是得见两位了。”为首一个姓李的太医朝两人道。   池敬遥没同他们打过交道,不敢多说话,只依着礼数行了礼,其余寒暄的事情一并都交给了章师兄。   “在下虽比师弟虚长几岁,医术却远不及他。家师一身医术,也只有小师弟能尽数习得。”章师兄与众人寒暄过之后,还不忘夸池敬遥几句。   “想不到池大夫如此年幼,医术便这般高明。”那李太医道。   池敬遥忙谦虚一番,丝毫不敢居功。   好在这些太医与官场中人终究不同,寒暄过后便直入正题,开始讨论医术的问题了。   池敬遥说起这些事情之后,总算是放松了不少。   当日,两人与太医院的人交流颇多。   最后池敬遥还将自己先前和老吴叔商定的事情,朝太医院的人提了几句。   “池大夫小小年纪便心怀天下,实在是难得。”有人赞赏道。   “此事若想在整个大渝推广,少不得会遇到一些阻力。”那位为首的李太医道:“回头老夫将此事朝陛下回禀一番,说不定能帮上点小忙。”   池敬遥闻言颇为高兴,暗道有了皇帝的支持,他们就等于拿了“通行证”一般,届时办事肯定方便不少。反正他们的目的也不是为了多赚钱,哪怕皇帝想在里头插一脚,他也不是很介意。   黄昏时,便有宫人来传旨,说皇帝设了宴,请池敬遥和章师兄一道过去。   两人跟着宫人一路穿堂过院,走了得有一盏茶的工夫才到了设宴的地方。   池敬遥一路上不住偷看,暗道这皇宫还真和电视里看到的差不多,又大又空。   今日皇帝设宴,主要是为了裴野,所以在场有不少武将。   池敬遥扫了一眼,见裴野和杨城一起,坐在皇帝旁边的席位上,一看就挺受重视的样子。   裴野自池敬遥进来的时候就看到他了,目光一直若有似无地落在他身上。   可惜这地方也不好乱窜,两人只能各自老老实实待着。   待众人都落座后不久,皇帝便被人簇拥着来了。   池敬遥紧张地跟着众人一起起身行礼,待皇帝入座后,才又跟着众人一同落座。   皇帝入座后说了几句场面话,然后便吩咐开宴了。   池敬遥趁机偷偷看了对方一眼,见这皇帝约莫四十来岁,看着挺面善的,并不怎么吓人。   池敬遥原本还有些紧张,但开宴之后,便闻皇帝一直在跟身边的武将聊天,丝毫没注意到他们这边。池敬遥和章师兄坐得本就远,如今见没人注意,便老老实实埋头吃东西。   酒过三巡之后,席间众人也开始聊起来了,那氛围便更轻松了几分。   池敬遥没想到宫宴竟然跟外头的宴席差不多,大家当着皇帝的面也不过是聊天吃饭,还挺接地气的。   尤其是宫里这饭做得口味极佳,他一开始还吃得挺矜持,后来放松了便越吃越高兴。   “听闻裴将军最后那一仗险些丢了性命,多亏了营中的两位军医。”皇帝突然开口,吓得池敬遥手里的酒杯差点掉了。   他想起昨日传旨那人教的规矩,忙和章大夫起身,朝皇帝行了个礼。   皇帝的目光落在两人身上,当即便有宫人朝皇帝说了两人的身份。   皇帝照例先夸了两句,而后看向池敬遥,笑道:“池大夫竟这么年轻?今年多大了?”   池敬遥忙道:“回陛下,十六。”   “这么年轻,长得还怪俊。”皇帝说完忍不住哈哈大笑。   在场的武将也都跟着一起笑。   “成家了吗?”皇帝又问。   他原以为今晚自己可以默默无闻地躲在角落里蒙混过关,没想到饭都快吃完了,皇帝竟真有闲心把他拎出来问一问。可见这皇帝爱给人指婚的毛病,确实如传闻所言,挺严重的。   而且今晚席间的武将,除了裴野之外,大都二十五六往上了,估计能指婚的皇帝早都指过了,否则也未必能轮得到他。   “回陛下,已经成家了。”池敬遥道。   “哦。”皇帝明显有些失落,但很快调整好了情绪,道:“那可真够早的,呵呵。”   池敬遥暗暗捏了把汗,他怀疑方才皇帝险些脱口而出“可惜了”,好在是忍住了。   “我听闻你与陈国四殿下关系不错?”皇帝又问道。   池敬遥闻言一怔,登时有些忐忑起来,他没想到对方竟会知道此事。   “回陛下,我与四殿下只见过几次面,先前他胃口不佳,中都营的俞将军便找了我去替四殿下看诊。”池敬遥道:“后来大概四殿下胃口好了,心情也好,就赏了我一些东西。但是我都让人退回去了,此事俞将军可以作证。”   他绝口不提裴野的事儿,将事情一股脑推给了俞将军。   反正陈国质子本就是俞将军奉命看管,推到他身上倒也合理。   “池大夫所言不假。”一旁的俞将军忙道。   皇帝闻言没再说什么,摆了摆手,示意池敬遥可以坐下了。   池敬遥总算松了口气。   后头皇帝便将话题又转移到了旁人身上,池敬遥见没自己的事儿了,便又随口吃了点东西,试图转移一下自己的注意力。   “裴将军今年二十了吧?”皇帝突然朝裴野道。   “回陛下,是。”裴野道。   “二十正是好年纪……”皇帝一脸笑意地看向裴野,又道:“这满朝武将,朕瞅着裴将军这英姿算是独一份儿了,明日若是让你在街上戴着红花游一圈,不知道多少姑娘会倾心于你。”   池敬遥:……   来了,这就冲着他二哥来了。   这皇帝也是够有意思的,简直和传说中那些喜欢给人张罗婚事的亲戚没两样,一顿饭前头不管吃的多高兴,后头都得多嘴问那么几句。不同之处在于,亲戚问了你可以不理会,可皇帝问就不是那么好应付的了。   “裴将军婚配了吗?”皇帝问道。   裴野闻言下意识抬眼看了池敬遥的方向一眼,而后不由一怔,微微拧起了眉头。   池敬遥这会儿紧张不已,连呼吸都有些不顺畅。他见裴野看向自己,那表情还有些不大对劲,不由更加紧张,只觉脑袋嗡嗡作响,生怕他二哥说出什么不该说的来。   皇帝察觉到了裴野的目光,也顺着他的目光看了过来。   池敬遥心中咯噔一下,暗道他二哥这到底是想干啥?   “师弟?”章大夫的声音突然从耳边传来。   池敬遥茫然看向他,只觉脑袋中的嗡嗡声越来越响,呼吸也跟着越来越困难。   下一刻,他骤然反应过来了什么……   他方才那些反应,并非是因为过于紧张所致,而是因为他方才吃的东西不大对劲。   但眼下他虽然反应过来,却已经来不及了,他几乎一句话都没能说出来,就一头栽倒了。   失去意识之前,池敬遥看到他二哥从席间起身,不顾一切朝他跑了过来。   他忍不住暗道,皇帝今晚这个婚是彻底指不成了,希望对方……可千万别怪他才好!   昏迷前,他最后一个念头是:这下也不亏,他二哥终于不用当着众人的面说自己不行了…… 第109章   裴野在听到皇帝询问他年龄时, 就猜到了接下来要发生的事情。   确切的说,在皇帝询问池敬遥时,他就猜到了下一个会是自己。   杨城在皇帝身边待得久, 对这个皇帝的喜好简直了如指掌, 半点都没料错。而裴野因为得了对方的提点, 早已做好了打算,所以被问到的时候也并不慌。   但在对方问他是否婚配的那一刻, 裴野还是犹豫了一下。   有那么一瞬间, 他其实挺想实话实说的。   能和他最在意的人成婚,是他这一生最高兴的事情。   可是他却没办法在人前将之公布于众……   也正是因为那一瞬间的迟疑,他下意识看向了坐在不远处的少年。   只那一眼, 他就发现了对方的异样。   当时, 池敬遥面上带着很不正常的红意, 脖颈和脸颊上还隐约长出了些许红疹。   裴野甚至能依稀判断出, 对方的呼吸比平时快了许多, 像是不大顺畅的样子。   然而这一切就发生在顷刻之间, 他尚未来得及做出反应, 池敬遥便昏倒了。   事情发生的时候, 裴野心中快速地闪过了一个念头:   大概是因为皇帝先前问过池敬遥陈国质子的事情,他几乎要下意识怀疑池敬遥吃的东西里被人做了手脚。   但他很快否定了这个念头,这么短的时间内没人能有本事在宫宴的饭菜里下毒。至于皇帝就更没有理由这么做了, 池敬遥不过一个小小军医, 既没有犯错也没有值得忌惮的。   裴野心念急转,立刻便想到了另一个可能。   那年在庄子里, 池敬遥总是爱在药泉里给他和猴哥煮蛋。   当时他问过池敬遥为什么不吃, 池敬遥告诉他自己不能吃鸡蛋, 一旦吃了就会长红疹, 甚至有可能呕吐、喘不过气或者昏迷。   “饭菜里有鸡蛋吗?”裴野抱着池敬遥朝身旁的宫人问道。   一旁的宫人忙道:“今日的确有好几道菜里加了蛋,点心里也有。”   那宫人说着指了指桌上的几道菜,其中有几样已经被池敬遥吃得差不多了。   若是换成寻常的饭菜,池敬遥多半是能吃出来的。   但宫里这些厨子手艺极好,做出来的东西有时候未必能轻易尝出本味。   尤其鸡蛋这种东西,被顶级的御厨设法去了腥味之后掺在别的食材里极易隐藏,再加上池敬遥过于紧张,这才没有留意。   “他不能吃鸡蛋。”裴野朝一旁的章大夫道。   章大夫闻言便明白了什么,当即朝皇帝请了旨,让裴野将人抱去了偏殿。   席间出了这种事情,在场的人几乎都吓得够呛,好在依着裴野所言应该不是饭菜里被人动了手脚。尽管如此,众人也没了继续用饭的心思。   依着规矩,出了这样的事情,在没有彻底弄清楚之前,谁也不能贸然离开。   所以皇帝便吩咐了宫人先带着众人去候着,待事情弄清楚之后再说。   与此同时,皇帝也吩咐人火速去了太医院。   偏殿里,池敬遥身上的红疹越来越多,整个人早已不省人事。   “他若是没有昏迷还好办一些,如今昏迷了,有些棘手。”章大夫替池敬遥诊了脉,表情看着十分严肃:“若是人醒着,可以试着让他将吃下去的东西吐出来。可如今他昏迷着,这么做很容易呛到。”   裴野看着双目紧闭地池敬遥,深吸了几口气,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   他知道池敬遥应该是有药的,如今他只恨自己从前没朝池敬遥要上那么两颗。   “有没有法子让他醒过来一会儿?就一下也行。“裴野问道。   “我只能试试。”章大夫说罢取过了银针,帮池敬遥施了几针。   裴野紧张地大气都不敢出一口,但池敬遥却丝毫没有要转醒的迹象。不仅如此,少年此刻的呼吸似乎越来越困难了,眼看几乎要喘不上气来。   “再试一次。”裴野沉声道。   章大夫犹豫道:“只让他醒过来片刻,也于事无补。”   “师兄,再试一次。”裴野坚持道。   章大夫闻言只得又帮池敬遥施了一次针。   好在这次池敬遥眼皮微微一动,似乎是有了点反应。   “把药给我。”裴野凑到池敬遥耳边,开口道:“我知道你有药,把药给我!”   他一手握着池敬遥的手,掌心与对方抵着,然而他等了片刻依旧没等到任何药丸的出现。   “池敬遥!”裴野凑在少年耳边,又道:“给我药,求求你,给我一颗药!”   裴野整个人几乎处在崩溃的边缘,他和池敬遥相识以来,每次遇到这种状况都是少年处在救治的一方,哪怕他性命垂危之际,也是池敬遥亲手将他救活的。   可如今池敬遥成了需要救治的这个人,裴野便彻底慌了。   他一身本领、杀敌无数,可到了这种时候却全然用不上。   “再试一次。”裴野朝章大夫道。   “裴将军……陛下已经命人去传太医院的人来了,他们片刻就能到。”章师兄道,“不如等他们到了再说。”   章师兄的医术相比池敬遥都要差许多,跟太医院的人自然也没法比。   所以他此刻并非是不着急,而是不敢轻易出手,生怕自己弄巧成拙。   “他等不了了!”裴野沉声道:“再试一下,就现在!”   裴野话音一落,便觉少年指尖微微一动。   他忙去查看少年的手,却什么都没见到。   裴野心中一凉,只觉心口一阵闷痛,整个人像是坠到了冰窖中一般。   他与池敬遥相识至今,从未像现在这一刻这么害怕过,他几乎能感觉到,少年正在慢慢离开他。这种感觉甚至比上次听闻对方“死讯”时更让他绝望,因为当时他尚有一丝期盼,可以选择不信,可如今对方的生命就在他眼前一点一点流逝着……   不可能就这么结束!   裴野强打起精神,暗道:一定还有办法。   他们那么多大风大浪都挺过来了,怎么可能栽在一颗小小的鸡蛋上?   裴野跪在榻边,努力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就在此时,他脑海中骤然闪过一个念头。   随后,他一把摸出了自己的荷包,将里头的东西一股脑倒了出来。   由于过分紧张,的他手几乎都在抑制不住地颤抖着。   就在这时,他在荷包里的几颗糖球中间,看到了一枚小小的药丸。   他想也不想,便打算将那枚药丸放到池敬遥嘴里。   “他这会儿可能吞不下去,让我来。”章师兄让裴野扶住少年,而后捏着池敬遥的下巴,伸手将那颗药丸推到了对方嘴里。   他一手在池敬遥喉咙处轻轻按摩了几下,但池敬遥并没有吞咽的动作。   “裴将军,你嘴对嘴喂他一口水试试。”章师兄随后倒了一杯水给裴野。   裴野忙接过水含了一口,而后慢慢哺给了池敬遥。   “咽了。”章师兄稍稍松了口气道。   裴野并没有放松下来,只将人一直抱在怀里没放下。   “那是什么药?”章师兄一边替池敬遥诊着脉一边问道。   “我也不知道。”裴野喃喃地道。   他甚至不知道这药到底管不管用。   但事已至此,他只能抱着最后一点希望。   “裴将军,章大夫,李太医来了。”皇帝身边的一个内侍朝两人道。   章师兄忙稍稍让开了些位置,将池敬遥的状况朝李太医快速交代了一番。   “老夫曾经遇到过一个病人,吸入花粉时便会浑身起红疹,还会呼吸困难。”李太医一边查看了一下池敬遥的状况,一边从药箱里找出了一个布包,将布包递到裴野手里道:“将这个放在他鼻下,让他嗅里头的气味,或能缓解呼吸困难的症状。”   裴野闻言忙接过那布包,依着太医的吩咐放到了池敬遥鼻下。   李太医随后又帮池敬遥诊了诊脉。   “他是吃过什么药了吗?”李大夫问道。   “吃了一粒药丸。”裴野道。   “什么药丸?”李大夫好奇问道。   “不知道。”裴野道:“是他自己炼制的药丸。”   李大夫闻言点了点头,道:“看来这药丸很是对症。”   他说罢朝一旁的章大夫道:“章大夫且试试他的脉象,是否比先前好一些了?”   因为李大夫来得晚,所以他并不知道池敬遥先前的脉象如何。   章大夫上前搭着池敬遥的脉片刻,忙道:“确实好多了,呼吸似乎也平稳了不少。”   裴野先前太过紧张,因此没有留意到,这会儿听对方这么一说,才发觉怀中人的呼吸似乎确实恢复了不少。   “将军,将他放平吧。”李太医道。   裴野闻言忙将人慢慢放开,小心翼翼地跪在榻边继续拿着那布包给池敬遥闻。   “池大夫用的那药应该很有成效。”李太医道:“不出意外的话,他顶多过小半个时辰就能醒了。这段时间咱们好好守着便是,暂时先不必给他用药,免得适得其反。”   章大夫闻言忙点了点头,显然这种情况确实不好贸然用药。   殿外,皇帝正立在廊下,看起来心情不大好的样子。   今晚本是高高兴兴的宴席,弄成这样的确是始料未及。   尤其看裴野那表现,与池敬遥似乎关系匪浅,这让他心情十分复杂。   “陛下,李太医说池大夫暂时应该没有大碍了。”一个宫人朝他道:“说是再等上小半个时辰,应该就能醒了。”宫人随即又将偏殿内看到的一切,事无巨细朝他说了一遍。   “池大夫桌上的饭菜找人查了吗?”皇帝问道。   “太医院的人一一查验过了,没有异样,应该的确是误食了鸡蛋所致。”那宫人又道。   皇帝闻言面色稍稍好看了些,又吩咐道:“你去盯着,需要什么东西尽管着人去办。”   “是。”那宫人闻言便又去了偏殿。   皇帝得知饭菜中的确没有异样,便让人将今晚来赴宴的人都打发回去了。   不过他想了想,却让人将杨城叫了过来。   杨城今晚也被吓得够呛,他不知池敬遥状况如何,但见裴野当时那脸色,若是池敬遥真出了什么事情,保不齐裴野能干出什么事情来。好在宫人朝他说池敬遥已经脱离险境,他这才稍稍松了口气。   “陛下。”杨城朝皇帝行了个礼,便老老实实立在一旁等着对方发问。   今晚裴野的表现太过反常了,他就知道皇帝一定会追问,因此并不意外。   “裴将军与池大夫很是相熟吗?”皇帝看向杨城问道:“池大夫出事的时候,他连殿前失仪都不顾。”   杨城忙道:“陛下有所不知,他们俩打小一起长大的,情同手足。”   “怪不得呢。”皇帝闻言点了点头,又道:“你先前怎么没提过?”   “陛下也没问,臣就没想起来说。”杨城讪讪一笑道。   皇帝瞥了他一眼,问道:“我听说池大夫是赶在进京之前的头一日成的婚?”   “是。”杨城道。   “娶的是谁家的姑娘?”皇帝问道。   “娶的是裴家的……”杨城道。   “我还以为是你家的呢!”皇帝道。   杨城闻言也没接茬,只嘿嘿一笑,皇帝见状便没再追问什么。   “过去看一眼吧。”皇帝说罢带着他朝偏殿走去。   两人到了门口,皇帝挥了挥手,示意宫人不必通报。   偏殿内,李太医和章师兄正守在一旁。   裴野则跪在榻边,额头轻轻贴着少年的额头,一手在对方脑袋上轻轻抚摸着,另一手依旧拿着李太医给的那个布包放在池敬遥鼻下。   皇帝看到这一幕,微微拧了拧眉,意味深长地看了杨城一眼。   杨城依旧是那副表情,冲他无声一笑,什么也没说。   “池大夫娶的是裴家的姑娘啊?”两人从偏殿出来之后,皇帝又朝杨城问道。   “是裴家的……”杨城忙道。   “裴家的什么?”皇帝挑了挑眉,问道。   “呵呵,陛下英明,何苦再为难臣?”杨城赔着笑道。   皇帝看着眼前的夜色,淡淡道:“怪不得今日述职,朕问裴野要不要留在京城任职,他想也没想便说要回祁州营。朕同他说,以他的战功,足可以做一军主帅,但祁州营已经有了你。你猜他怎么说?”   “他不介意继续给我做副手?”杨城问道。   “嗯。”皇帝道:“当时朕还觉得纳闷,心道你们祁州营的人都是怎么回事,一个个都不想留在京城。池大夫也是,太医院那么想留他,听说他都不肯。”   皇帝说着冷笑一声,道:“原来是有这么一出?”   “年轻人嘛……一同经历了生死,难免看得开一些。”杨城道。   “跟你当年一样,不愿来京城,好像朕就一定会难为你们似的。”皇帝说着叹了口气。   “大渝是陛下的江山,咱们在哪儿都是为陛下尽忠。”杨城道。   皇帝有些无奈地道:“老的小的没一个省心的,还有你家里那个公子,怎么就不敢带过来让朕瞧瞧了?朕的宝贝女儿,还能配不上你儿子不成?”   “是臣家里那臭小子太愚钝,配不上公主殿下,臣不想让他来给陛下添堵。”杨城赔着笑道。   “朕的女儿国色天香,不愁找不到好郎君。”皇帝想了想,道:“朕瞧着裴野就不错。”   “陛下!”杨城一怔,当即便收敛了笑意单膝跪下了。   皇帝见状叹了口气,开口道:“瞧给你吓得……快起来,给人瞧见又不知该如何编排?”   杨城闻言忙起身,冲皇帝嘿嘿一笑。   “朕心里不高兴,留你这乖徒弟和那小大夫在宫里住几日,拿他们撒撒气。”皇帝道。   “这不合规矩吧?他俩素来行事轻浮,只怕冲撞了陛下。”杨城忙道。   “什么规矩不规矩的?让他住前头,又不是住后宫里。”皇帝道:“人都病成这样了,难不成连夜让人抬出去?”   杨城忙道:“臣可以在这儿守着,等人醒了亲自送回去便是。”   “也是,人病成这样也不好难为他。”皇帝又想了想,道:“人你先带回去吧,过几日等那小大夫病好了,朕亲自犒赏你们几个去东郊的园子里小住几日,正好陪朕赏赏秋景。”   杨城闻言暗暗叫苦,但他心知再多说无益,只得朝皇帝谢了恩。   当晚,池敬遥昏迷了将近一个时辰才醒。   李太医又为了诊了脉,见他身上的红疹已经消了些许,呼吸也顺畅了,便知道他没有大碍了。   “今日池大夫所服用的药丸当真是有奇效,改日老夫定要朝池大夫请教一番。”李太医道。   池敬遥刚刚恢复意识,还有些茫然,便含糊地应了。   待李太医走后,他才朝裴野和章大夫问道:“我吃了什么药?”   “是裴将军从荷包里找出来的药。”章大夫忙道。   池敬遥闻言看了一眼裴野,总算是稍稍反应过来了什么。   他当时昏迷地太快,几乎什么都来不及想,就失去了意识。后来裴野让章师兄替他扎针,曾短暂地让他清醒了片刻,当时池敬遥迷迷糊糊听到裴野朝他要药,便下意识从商城兑换了一粒抗过敏的药丸。   由于意识太模糊,他甚至都不知道将药丸放到了哪儿,也难为裴野竟能想到从荷包里去找。如今想来,幸亏他从前经常给裴野兑换糖球,所以两人都在无形中建立起了某种下意识的默契。   而这小小的默契,今日算是救了他一命。   “还难受吗?”裴野低声问道。   “不难受了。”池敬遥道,“等身上的疹子落了,就好了。”   裴野闻言点了点头,什么都没说。他神情看上去并没有太大的异样,若非握着池敬遥的那只手太过用力,池敬遥甚至都没发现他这么紧张。   “能起来吗?”杨城问道。   “能。”池敬遥忙道。   这过敏的症状来势汹汹,但一旦克制住之后,恢复起来也很快。   杨城生怕留在宫里是非多,不敢让他们多逗留,便让招呼宫人带路,连夜回了驿馆。   好在今晚宫宴,宫门口特意留了一扇可以进出的小门。   裴野找了张薄毯裹着池敬遥,将人一路抱出宫上了马车。   到了驿馆之后,他又将人抱回了屋,自始至终没撒开过手。   杨城要找他说句话都没寻到机会,最后不得已直接将人叫了出去。   今晚的事情,让皇帝意外得知了他们的关系,杨城不敢大意,必须得提醒裴野一句。   “陛下让我们陪着去东郊的园子?”裴野问道。   “你不必太紧张,往年陛下也赏赐过旁人跟着去东郊赏景,此事并非头一遭。”杨城道:“依着我看,他八成是不打算追究什么,届时你们只管小心行事,别惹他不高兴便是。”   裴野闻言点了点头,看起来多少有些担心。   “陛下那意思,不让我在你们面前多嘴,所以此事你自己知道便好,千万别让陛下知道我告诉过你。最好也别同池大夫说,他若是知道了,定然掩饰不住。”杨城道:“你只要嘱咐他别欺君,旁的一概顺着陛下的心意便是。”   杨城走后,裴野在外头冷静了片刻才进屋。   进屋发生的一切,都超出了他的掌控,好在皇帝没打算追究。   但伴君如伴虎的道理他是知道的,所以除非顺利过了下一关,安安全全地离开京城,否则他这颗心便很难放下。   屋内,池敬遥裹着被子坐在榻上,看上去已经恢复了不少。   裴野走到榻边坐下,伸手在他脸上的红疹上虚抚了一下,问道:“要不要抹药?”   “不用,不碰的话消得会更快一些。”池敬遥道。   裴野闻言便应了一声,没再说什么,只坐在榻边看着池敬遥。   “二哥。”池敬遥能感觉到他似乎还在担心,便安慰道:“我已经没事了。”   “嗯。”裴野攥着他的手道:“你弄几粒那个药放到我荷包里。”   池敬遥一怔,随即便明白了裴野的意思,兑换了好几粒药丸放到了裴野荷包里。   他这会儿已经完全清醒了,很多记忆便慢慢浮上了心头,一想到自己昏迷前裴野那副惊慌失措的样子,池敬遥心中就有些心疼。   裴野重伤昏迷时,他经历过那样的无助和绝望,自然也知道裴野今晚经历了什么。   “二哥,其实今晚咱们也算是因祸得福吧!”池敬遥想缓和一下氛围,便佯装随意地笑道:“要不是我发病及时,陛下说不定就要给你指婚了呢。”   裴野闻言面色当即就变了,他难以置信地看着池敬遥,沉声问道:“池敬遥……你不会是故意吃的鸡蛋吧?”他这会儿也有些缓过来了,一听到池敬遥这番话,顿时有些急了,语气中也不由染上了些许怒意。   他依稀记得,成亲之前池敬遥为了躲避指婚想出了一堆馊主意,其中就有一个是在宫宴上吃鸡蛋。一想到今晚的事情可能是池敬遥故意为之,他就恨不得将人好好修理一番,偏偏这会儿少年面上还带着病态,看着有可怜巴巴的,他心疼都心疼不过来。   池敬遥听到裴野叫他全名,莫名觉得有些紧张,忙道:“我不是故意的,我不知道那些菜里有鸡蛋。再说了,我就算想吃,也不可能吃那么多啊,今晚要不是你找到那颗药,我说不定就没命了。”   “你没骗我?”裴野问道。   “没有。”池敬遥拉着裴野的手道:“我怎么舍得那么吓唬你?”   裴野闻言心中顿时有些发闷,一把将少年揽进了怀里。   “二哥……”池敬遥埋在他胸口,闷声道:“我真不是故意的。”   “我知道。”裴野将人紧紧抱在怀里,那力道像是打算将他揉进身体里一般。   池敬遥被他勒得难受,稍稍推了他一下,道:“二哥,我昏迷的时候听到你叫我名字了。”   “嗯。”裴野抬手在他眉宇间轻轻拂过,道:“我知道你能听到。”   “二哥……你为什么要叫我全名啊?”池敬遥仰着脑袋看向他,问道:“娘亲和爹爹还有大哥大嫂……就连杨跃和包子他们都是叫我小名,只有你没叫过我的小名。”   此事池敬遥不止一次暗地里琢磨过,裴野不止是没叫过他的小名,就连全名也很少叫。印象中,裴野只有比较特殊的时刻,才会叫他。   “我不想和他们一样叫你,这样你会分不清。”裴野道。   池敬遥闻言笑了笑,小声问道:“那你可以偷偷想一个没人叫过的称呼,这样你就跟所有人都不一样了,不管什么时候,我都能分清是你叫的。”   裴野闻言想了想,问道:“你想让我叫你什么?”   “要不你叫我老……”池敬遥不知想到了什么称呼,当即有些不大好意思,将脑袋再次埋到了裴野怀里。   “什么?”裴野问道。   “没什么……”池敬遥闷声道:“你自己想吧。” 第110章   关于对池敬遥的称呼这件事情, 裴野此前其实不止一次地想过。   只不过他思来想去,总是没找到过一个满意的称呼。   他和池敬遥幼时便相识,最初因为不知道池敬遥会在他家里待多久, 也不知道对方会不会真的成为自己的亲人, 所以那个时候他并未想过要给对方一个称呼。   后来, 裴野倒是慢慢接受了池敬遥是家里的一员。   可那个时候一个比他小了好几岁的小东西,论资排辈竟要他称呼小嫂嫂, 他自然是百般不愿意的。所以很长的一段时间里, 裴野拒绝给予池敬遥任何的称呼。   再后来,两人都慢慢长大了,裴野也习惯了那种没有称呼的相处。   池敬遥一直叫他二哥, 他便默认了将对方当成妹妹一般对待, 后来知道了池敬遥是男孩, 妹妹就成了弟弟。   再后来……池敬遥长成了少年。   裴野对他又生出了旁的心思, 这回弟弟也算不上了。   如今, 他是池敬遥“娶”进门的家眷。   若是论起来, 他得叫池敬遥“夫君”。   但他不敢这么叫, 怕少年联想到“洞房”那日他撒的那个谎, 又会觉得他在捉弄自己。   当晚,裴野琢磨了半宿也没想出个好称呼来。   次日一早,池敬遥睡到晌午才醒。   他起来简单洗漱一番, 便见裴野端着饭菜进来了。   “过来用早饭。”裴野将早饭摆好, 朝池敬遥道。   池敬遥坐在一旁,闻言后迟疑了一下, 没有动。   裴野摆好了碗筷见人还没过来, 便转头看了一眼, 见少年正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   “二哥你也没说是叫谁……我还以为你不是同我说话呢。”池敬遥语带揶揄地道。   裴野叹了口气, 开口道:“池敬遥,过来用早饭!”   他闻言只得不情不愿地起身坐到了桌前。   他二哥想了一晚上,还是只会叫他的名字。   裴野将筷子递到他手里,道:“尝尝味道。”   池敬遥闻言一怔,低头看了一眼桌上的早饭,发现有点眼熟。   “青菜肉丝面。”池敬遥朝裴野问道:“二哥这是你煮的吗?”   “嗯。”裴野应了一声道:“他们的饭菜早就做好了,我没盯着不放心,就自己重新给你煮了一份儿。”经历了昨晚的事情,他显然还心有余悸,所以对池敬遥入口的东西丝毫不敢大意。   池敬遥闻言心中一暖,忍不住凑上去在裴野脸上亲了一下。   裴野没说什么,但一整个早晨眼底的笑意都没褪去过。   早饭后,裴野帮池敬遥检查了一遍,发现他身上的红疹基本都消了。   只有脖颈上一处昨晚被他不小心挠了,所以有些泛红。   “还难受吗?”裴野问道。   “不难受了。”池敬遥道:“这个就是看着吓人,好得挺快的。”   裴野闻言大概是又想到了昨晚的情形,表情又变得有些凝重。   尽管他现在已经做好了防备,甚至还将药丸分别给了裴青和章师兄一粒,以防将来再发生这种事情时,不至于像昨晚那么凶险。   但昨晚的一切,还是在他心里留下了不小的阴影。   “二哥,昨晚咱们匆匆回来,陛下没再找你吧?”池敬遥问道。   虽然昨晚躲过了一次,但池敬遥还是有些不放心,生怕皇帝又传裴野进宫。   “没有。”裴野道:“今日一早宫里来人询问了你的情况,我说你要休息几日,他们便回去复命了。”   池敬遥闻言这才松了口气。   他其实有点犯愁,总觉得事情没那么容易过去。   裴野约莫能猜到他的心思,甚至想着要不要将皇帝已经知道真相的事情告诉他。但转念想起杨城的话,便又打消了这个念头。   池敬遥的性子与他不同,藏不住事儿。   若是他将事情告诉了池敬遥,对方一定会在皇帝面前露出马脚。   皇帝既然说了不让杨城多嘴,他们佯装不知才是最好的选择。   裴野昨晚便仔细琢磨过皇帝的心思,知道对方当晚没有戳破此事,多半就是没打算继续追究。若皇帝真生气了,没必要再让他们两个跟着去东郊的园子里侍驾。   可不追究,并不等于心里没有芥蒂。   毕竟上位者多半都有极强的控制欲,裴野与池敬遥偷偷在离京前完婚,等于是没给皇帝对他们的婚事“指手画脚”的机会,所以裴野觉得皇帝多少是有些不悦,只不过没到生气的程度。   此番让他们侍驾,算是皇帝给他们的一个机会。   若是哄得皇帝高高兴兴,此事也就翻篇了,否则就不好说了。   “过几日陛下要去东郊的园子里赏景,可能会叫着咱们一起去。”裴野道。   “啊?”池敬遥吓了一跳,问道:“为什么带着咱们?”   裴野怕他担心,忙道:“这是惯例,往年陛下去园子里赏景或者秋猎,都会带几个将领随侍,今年恰好选了咱们而已,应该也会有旁人一起。”   池敬遥闻言稍稍放心了些,又问道:“咱们去做什么?”   “大概就是陪陛下喝喝茶,赏赏风景,吃吃饭。”裴野道:“你不必紧张,在陛不必隐瞒,照实说便是?”   “那他若是问我婚事呢?”池敬遥问道。   “那你也照实说,不要欺君。”裴野道:“不过他应当不会问的太细。”   池敬遥想了想也是,一个皇帝,还是个挺沉稳的中年大叔,总不至于追着他问夫妻间的事儿吧?只要皇帝别问他娶的人叫什么名字,此事便不会牵扯到裴野。   念及此,他心中倒也没那么紧张了。   又过了三日,宫里又有人来询问了池敬遥的状况,这次同来的还有太医院的李太医。   池敬遥见他亲自来驿馆帮自己诊脉,颇有些不好意思。   “老夫今日一是替池大夫诊个脉,要去朝陛下复命。二是想朝池大夫讨教一下那晚服用的是何种药丸,再有就是……上次老夫朝池大夫提过的事情,已经询问过陛下的意思了,陛下也很是欣赏池大夫的打算。”李太医说着拿出了一份文书给他。   池敬遥打开一看,便见那是一份带着御批的文书。   “有了这东西,将来只要是在大渝境内,任谁也不敢为难你们。”李太医道。   池敬遥闻言忙恭恭敬敬朝他道了谢,而后又取出了一枚抗过敏的药丸递给了对方。   “这药丸当真竟有那般功效?”李大夫问道。   “是。”池敬遥道:“不过此药炼制不易,我如今也没有完善的方子。”   李太医闻言点了点头,道:“老夫可否将这枚药丸带走?”   “李太医请便。”池敬遥忙道:“若是您老人家能将这药的药方琢磨出来,太医院可自行炼制推广。”   这抗过敏的药丸因为用到的数量不多,所以池敬遥并没有费心研究过它的炼制方法。   若是李太医能将这药丸的炼制方法弄出来,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当日,李太医又与池敬遥交流了许久,过了晌午才回宫复命。   皇帝得知池敬遥的病已经全好了,次日便派了马车来接他们去了东郊的园子。   池敬遥和裴野坐马车里,起初还有些不安,到了后来便渐渐放松了下来。   京郊的秋色非常漂亮,这一路上他一直忍不住趴在窗口朝外看。   东郊这园子是皇家园林,平日里一直打理得很好。哪怕皇帝一年也来不了几次,但这里的一切依旧井井有条,景色更是十分养眼。   众人到了园子里之后,随侍的宫人便依次带着他们去了住处。   池敬遥和裴野被分到的是一处极为雅致的小院,地方虽不大却十分精致,院中甚至设了独立的小厨房以及浴房。   “这一路舟车劳顿,裴将军和池大夫请先沐浴更衣,稍晚些时候陛下会召两位过去品茶。”随侍的宫人道。   裴野闻言忙点了点头,给裴青使了个眼色,裴青便亲自将人送了出去,还赏了对方一锭银子。   “二哥……”池敬遥看了看外头的景色,又看了看宫人提早备好的换洗衣服,朝裴野道:“这回我相信陛下召咱们过来应该确实是赏景,不是为了别的。”   “嗯。”裴野应了一声,并没多说什么。   两人一起去浴房沐了浴,换上了宫人备好的新衣服。   没过多时,便有宫人来传话,说皇帝请他们去品茶。   品茶的地方在园中的一处亭子里,那处秋菊开得正好,倒是个品茶的好地方。   池敬遥和裴野被带过去的时候,皇帝已经在亭中候着了,在场的还有两位武将,分别是中都营的俞将军,和另一位姓郑的将军。   “你们都熟,也不必多礼,随意一些便是。”皇帝朝两人道。   裴野和池敬遥忙行了礼,然后坐到了一旁的位子上。   “方才朕正和两位将军聊起池大夫呢。”皇帝笑道。   池敬遥一怔,也不知该如何答话,便冲着皇帝笑了笑,那意思您想说什么就说,我乖乖听着。   “郑将军方才还朝朕抱怨,说后悔成婚那么早,在家里老被人管着不自在。”皇帝笑道:“结果朕一问,他二十五才成婚,朕心说这属实不算早了,是吧池大夫?”   池敬遥闻言干笑两声,依旧不知道该如何答话。   皇帝这话明显是在说他成婚早,但他拿不准对方这么说话的用意。   场面一时有些尴尬,一旁的俞将军见状忙道:“这成婚早晚不打紧,关键还是看娶了什么人。”   “有道理。”皇帝点了点头,朝池敬遥问道:“池大夫家里的夫人,想必是位绝色美人吧?”   池敬遥闻言耳尖不由一红,忙道:“回陛下,他长得确实挺好看的,算是……美人吧。”   他这话说得发自肺腑,皇帝闻言忍不住笑了笑,问道:“池大夫说起自家夫人,话就多了。”   在场的众人闻言不由哈哈大笑,笑声中带着几分揶揄。   “所以池大夫是图家里夫人长得好才娶的?”郑将军问道。   “这倒不是。”池敬遥道:“他不止长得好,待我也极好……知冷知热的,待我又真心,在我心里他就是这世上最好的人,哪怕我现在不与他成亲,将来也还是会选他的。所以也无所谓早晚,都是一样的。”   他说着很想转头看看裴野的表情,又怕旁人看出端倪,只能忍着。   但他面上的表情却带着掩不住的满足感,在场的众人无不看在眼里。   “池大夫新婚夫妻正是恩爱的时候,倒是朕不解风情,硬要将人召来了京城。”皇帝目光落在池敬遥面上,开口道。   池敬遥闻言忙道:“陛下言重了,这都是我等分内之事。”   “就是,小别胜新婚嘛。”俞将军忙玩笑道。   众人闻言又是一阵哄笑。   皇帝打量着池敬遥,突然开口问道:“池大夫娶的是哪家的姑娘?”   裴野闻言微微拧了拧眉,下意识将目光落在了池敬遥身上。   池敬遥大概也有些惊讶,没想到皇帝竟会问他这个,他想起先前裴野朝他说过的话,让他不可欺君。念及此,他便老老实实答道:“回陛下,他姓裴。”   “姓裴?这么巧,岂不是裴将军的本家?”郑将军忙笑道。   “是。”池敬遥讪讪一笑道。   他这会儿大气都不敢出一口,生怕皇帝继续追问。   但对方只是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眼底便渐渐染上了几分笑意,似乎对池敬遥的表现很满意。   大渝朝这皇帝几乎带着大部分上位者都难以避免的毛病,那就是独断、控制欲强。但好在他并不暴戾,也不是没有容人之量。尤其池敬遥今日的表现,看着明明很是害怕,却依旧没有欺君,这极大地取悦了他。   这种小事在他眼里本就不值得追究,他若是不高兴,自可以为难两人一番,若是高兴了,抬抬手也就让事情过去了。更何况当事人一个是他极为器重的裴野,另一个看着也挺讨人喜欢的。   “做人还是年轻了好哇……朕见到你们这些年轻人,就想到当年的自己。“皇帝感慨道:“真是羡慕你们这么年轻。”   “陛下如今正值英年,何须羡慕旁人?”俞将军忙道。   “不比当年了。”皇帝哈哈一笑,道:“人到了这个岁数,很多事情就看开了。”   池敬遥不大能听出来他这些话是随口感慨还是意有所指,便垂着脑袋装傻,没吱声。   “对了,晚些时候你们陪朕一起用膳吧。”皇帝又道:“先前李太医帮朕调了些药酒,今日你们有口福,一起尝一尝。”   众人闻言忙应是,池敬遥便也跟着应是。   品完茶之后,皇帝说有些累了,便说要回去休息一会儿。   池敬遥也跟着裴野一起回了住处,等着入夜后再去陪皇帝用膳。   “二哥……我突然想起来,俞将军和郑将军为什么不和咱们住一处?”池敬遥不解道:“他不会怀疑咱们的关系了吧?”   裴野想了想,道:“那晚你昏倒时,他随口问了一句,知道你我是兄弟。”   “怪不得。”池敬遥道,“今日我没说错什么话吧?”   “没有,你回答得很好。”裴野忙道。   池敬遥闻言顿时有些不好意思起来,他从前还没当着裴野的面夸过对方呢。   “就是他最后那些话,我没大听明白。”池敬遥道。   裴野挑了挑眉道:“不明白就不明白吧,若他想让你明白,自然会再朝你说。”   池敬遥总觉得裴野话里有话,但对方没打算说,他便忍着没问。   反正皇帝只要不为难他们,别的事情一概没什么可担心的。   哪怕皇帝让他把所有的药方都交了,他也没什么可犹豫的。   到时候朝廷想办法推广那些药丸,倒是省得他操心了。   至于赚钱的事情,裴野如今的俸禄足够养活他还有容娘他们了,池敬遥随随便便看个诊也能挣不少银子,他就更没什么发愁的了。说不定皇帝真要走了药方,还能奖励他一笔银子呢,那就更好了。   入夜后,便有宫人来叫了他们一起去用膳。   两人一路跟着宫人到了用膳的厅内,便见皇帝也刚刚到场。   不过与品茶时不同,这会儿皇帝和俞将军与郑将军旁边,都多了个女人,看着应该是各自的家眷。池敬遥与裴野坐在一处,总觉得那氛围怪怪的,旁人都是夫妻,他们……   他们好像也算是?   这么一想,似乎又没那么奇怪了。   今晚皇帝就正常多了,席间说的大都是一些轻松的话题,不像品茶时那般奇奇怪怪。   池敬遥今日没敢胡乱吃东西,只敢挑桌上那些看着安全的东西吃。   裴野坐在一旁一直盯着他,见他还挺自觉,才稍稍放心了些。   “池大夫,今晚的饭菜朕特意吩咐过,你放心吃便是。”皇帝开口道。   “多谢陛下。”池敬遥忙朝他谢恩。   “这药酒也不错,你一定要尝一尝。”皇帝笑道。   池敬遥见他今晚挺好说话,心中不由便放松了许多,忙端起酒杯朝皇帝略一躬身,而后将杯中的药酒一饮而尽。   裴野拧了拧眉,似乎想说什么,但怕池敬遥在皇帝面前失态,便忍着没说。   当晚这顿饭,池敬遥吃得颇为满意。   而且他最担心的事情也没有发生,皇帝当晚一句裴野的事情都没提。   “二哥,我估摸着他应该是不打算给你指婚了。”池敬遥道。   “嗯。”裴野伸手在池敬遥脸上摸了一下,便觉对方脸颊微微有些发烫。   “身上还挺热的,我先去冲个澡。”池敬遥说罢拿了干净的寝衣,便去了浴房。   裴野有些不放心,便跟着他一起去了。   两人沐浴完回来,池敬遥面上的红意更明显了些。   裴野一直留意着他的神情,好几次欲言又止。   “是不是吃多了,心里怪燥得慌。”池敬遥坐在矮榻上,伸手扯了扯衣领,看着有些不大舒服的样子。   裴野走到他旁边,抬手在他面上轻轻抚了一下。   “二哥……”池敬遥就势拉住裴野的手,忍不住靠在他怀里蹭了蹭。   “陛下赏的药酒你喝了三杯。”裴野开口道。   “我看他好像挺高兴的,想着既然是他赏赐的,就多喝几杯哄他高兴。”池敬遥道:“而且我尝着那酒挺淡的,你看我喝了三杯也没醉。”   裴野点了点头,道:“你是个大夫,难道喝不出酒里有什么问题吗?”   池敬遥闻言一怔,脑袋轰的一下,顿时反应过来了什么。   “这药酒是……”池敬遥有些无措地道:“进补的那种?”   “你就没发现,他赏的酒只赏给了男人,没赏给家眷吗?”裴野问道。   “我太紧张了!”池敬遥道:“我生怕他一高兴又给你指婚,你怎么不提醒我?”   “我若是当面提醒你,怕你沉不住气,在陛可你不听。”   池敬遥这会儿整个人都不好了,他总算是知道自己为什么浑身燥热难受了,皇帝赏的酒里竟然有东西!   “他怎么能这样?旁人都带着家眷呢,喝了也就罢了,他就不想想我喝了这酒……”   “你也带着家眷呢。”裴野淡淡开口道。   池敬遥:……   对啊,裴野不提醒他差点就忘了。   裴野那话音一落,两人之间的氛围登时便有些微妙。   池敬遥下意识吞了一下口水,有些不好意思地别开了视线。   “二哥……”池敬遥开口,别别扭扭地道:“我想看会儿月亮。”   裴野盯着他看了一会儿,一手拉着他到了窗边,将窗子推开了。   这会儿没到十五,月亮还是个月牙,看着倒是挺漂亮。   “好久没看到这么漂亮的月亮了。”池敬遥道。   “嗯。”裴野目光落在少年面上,压根也没去看月亮。   池敬遥紧张地手心都忍不住冒汗,却还佯装镇定地道:“在边城的时候也没好好赏过月……你说是边城的月亮好看,还是京城的……”   他一句话没说完,裴野便倾身凑到他唇边亲了他一下。   “二哥……”少年呼吸一乱,一手下意识抓住了裴野的寝衣。   “还真打算看一晚上月亮?”裴野低声问道:“还要继续看吗?”   池敬遥这会儿早已忍到了极限,被裴野这么一撩拨,自然沉不住气了。   他抓着裴野的衣襟,微微扬起下巴,主动贴上了裴野的唇。   裴野一手扶住少年,另一手吧嗒一声将窗户关上了。   “二哥……”少年伸手稍稍推开裴野,问道:“你知道……该怎么那个吗?”   裴野轻笑出声,附在少年耳边道:“不大知道,你要不要教教我?”   “要不……要不我来?”池敬遥小声问道。   “你可以试试。”裴野说着骤然将人抱起来,几步走到了榻边。   池敬遥心里早就乱成了一锅粥,一边觉得兴奋不已,因为他们先前耽误了没做成的事情,今晚总算是要做了。可他同时又隐约有些担心,生怕裴野什么都不懂,要知道他二哥不久前连亲他都不会……   直到裴野在他耳边低声问了句:“药膏呢?”   “什么药膏?”池敬遥这会儿正在胡思乱想,闻言便下意识问道。   “先前杨跃给我的那个,我知道你藏起来了。”裴野道:“给我。”   池敬遥闻言骤然反应过来了什么,脸刷得一下红了,就连耳根和脖颈都红了一片。   他二哥,好像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偷偷学了点东西。   但他不确定对方学得如何,若是学得好也就罢了,若是学了个半吊子,他今晚可就惨了。 第111章   “听话, 给我。”裴野在池敬遥耳边低声哄道。   池敬遥这会儿压根没法思考,听到裴野这么说,便从储物空间将药膏取了出来。   裴野拿过那药膏放在一旁, 而后伸手在池敬遥耳朵上捏了捏,问道:“你要教教我吗?”   “这个……怎么教?”池敬遥抬眼看向裴野,只觉对方目光犹如实质一般,令他面颊更红了几分。   “你不是还打算自己来吗?”裴野眼底带着笑意,朝池敬遥道:“你想怎么对我,一五一十的告诉我,我不就知道该怎么对你了吗?”   池敬遥并不知道章师兄此前曾给裴野“上过课”,所以他此刻虽然害羞得不行, 但还是强忍着情绪,支支吾吾朝裴野说了一遍。   裴野听着少年嘴里说出的那些话, 原本便灼热的目光, 不由更添了几分欲望。   直到后来, 池敬遥说到紧要的地方, 一句话吞吞吐吐半晌都说不完整。   裴野才按捺不住,凑上前再一次吻住了少年。   “二哥……”池敬遥伸手在他胸口一推, 小声道:“要不……要不我吃个去火丸吧?”   裴野闻言几乎要被他逗笑了, 问道:“不想让我那么对你?”   “不是。”池敬遥忙道:“我怕明日陛下万一召见咱们, 再看出端倪。”   “不会的。”裴野凑上前继续亲吻着少年, 而后又道:“你忘了,他也喝了药酒。”   不仅是皇帝, 今晚在座的其他人, 也被赏了药酒。   所以明日皇帝一定不会召见他们……   “二哥!”池敬遥又开口道。   “不怕。”裴野攥住池敬遥的手, 低声哄道:“二哥轻点, 不会让你难受的。”   池敬遥不及反应, 便觉唇间一热,随后裴野的舌尖便毫无顾忌地探进了他的口腔里。   两人唇舌交缠,他仅存的理智终于彻底瓦解……   ……   外头夜色渐深,秋意寒凉。   屋内浓情蜜意,无限缱绻。   池敬遥渐渐恢复理智的时候,天色都快亮了。   裴野抱着他去浴房又洗了个澡,回来之后他才稍稍恢复了些许力气。   “难受吗?”裴野低声问道。   “有点。”池敬遥趴在他肩窝上道。   “我再检查一下,方才看着有点红肿。”裴野说着便要动手。   池敬遥忙按住他胳膊道:“我胡说的,不难受了,一点都不难受。”   虽然两人已经做过了最亲密的事情,但池敬遥面对裴野时还是有点不好意思。倒是裴野,从前连亲他一下都会别扭得够呛,如今也不知是怎么了,半点顾忌都没有,就跟变了个人似的。   事实证明,他先前的担心完全是多余的。   裴野虽然没什么经验,但在此事上似乎颇有天赋,不仅耐心十足,且很懂得照顾池敬遥的感受。所以整个过程中,池敬遥虽然有些疼,倒也并未吃太多苦头。   唯一的问题就是,裴野体力太好了。   池敬遥这会儿翻个身都嫌麻烦,浑身上下没有一处不觉得累。   “睡吧,我抱着你。”裴野轻声在他耳边哄道。   “过了那个劲儿反倒睡不着了。”池敬遥道。   “那要不再来……”   “不行!”池敬遥吓了一跳,忙反对道:“我会生病的。”   裴野闻言宠溺地在他面上轻轻捏了一下,道:“不闹你了。”   “二哥,陪我说说话吧。”池敬遥道。   裴野想了想,道:“有件事情,应该可以告诉你了。”   “什么事情?”池敬遥一怔,有些紧张地问道:“你有事情瞒着我?”   “瞎想什么呢?”裴野道:“我说的是陛下的事情。”   他顿了顿又道:“他已经知道咱们的关系了。”   池敬遥闻言彻底清醒了,无措道:“什么时候的事儿?”   “宫宴那晚我师父就告诉他了。”裴野道。   “他早就知道了?”池敬遥惊讶道:“你怎么不告诉我?”   “他叮嘱了师父不要乱说,估摸着是想试探一下咱们吧。”裴野道:“我怕说了你心里不安,在他面前露出了马脚。”   “那你现在告诉我做什么?我已经开始害怕了。”池敬遥道。   “傻不傻?”裴野道:“他安排咱们住在一处,还赐了你那样的药酒,这摆明了就是要告诉咱们,他已经知道了。所以如今你不必再佯装不知。”   池敬遥一怔,这才反应过来。   皇帝赐他酒的举动,其实等于是变相朝他摊牌了。   “我记得你从前挺聪明的,如今怎么变得傻乎乎的了?”裴野笑道。   “还不是被你撞的?头都昏了。”池敬遥脱口而出,待话一出口又觉得有些难为情,忙将脑袋缩到了被子里。   裴野看着少年,不由又有些心痒,却顾惜对方的身体,不敢再轻举妄动。   过了半晌,池敬遥又问道:“他这是……不打算追究了吗?”   “应该是吧。”裴野道:“从今日起,你就不必再担心他给我指婚了。反正我不管是名义上,还是实际上,都已经是你的人了。”   池敬遥闻言顿时有些不好意思,但心里却极为满足。   他从来没体会过与旁人这般亲密,尤其这个人还是他最在意的人。   这种感觉很奇妙,仿佛仅仅是走出了这一步,他和裴野之间的关系便截然不同了。这种亲近不同于亲吻和拥抱,更像是两个生命的某种联结。   大概是放下了一桩心事,池敬遥没一会儿就睡着了。   他这一觉睡得很踏实,睡了足足大半日,直到次日午后才醒。   裴野给他煮了些粥,见他醒了便让他起来洗漱。   池敬遥昨晚睡觉时还没觉得疼,这会儿起身时便觉得有些难受了。   “怎么了?”裴野见状忙上前将人一把扶住,问道:“疼?”   “不疼。”池敬遥生怕裴野又要帮他检查,忙道:“没什么感觉。”   裴野看他那表情便知道他的心思,沉声道:“再抹一次药。”   “不用。”池敬遥忙道:“真没事。”   “我不看,你自己来好不好?”裴野哄道。   池敬遥犹豫了一瞬,这才勉强应了声。   裴野将伤药拿给他,自己便去了屏风外头候着。   池敬遥自己摸索着上了一次药,这才觉得稍稍舒服了些。   洗漱过后,两人一起用了饭。   池敬遥身体不舒服,不大想走动,便在屋里窝了小半日。   正如裴野所料,皇帝一整日都没有传召他们。   直到次日晌午,才有人来传旨,说让裴野换上武服,陪皇帝去狩猎。   “怎么只叫你一个人?”池敬遥趁着他换衣服的时候,小声问道。   “你这会儿能骑马吗?”裴野反问道,言外之意幸好没叫他一起去。   池敬遥闻言脸一红,道:“也行。”   “行什么行?昨天路都还走不利索呢。”裴野凑到他唇边亲了亲,道:“他既然带了武将过来,狩猎是常规项目罢了,你不必多心。”   池敬遥虽然心里有些不踏实,但闻言还是点了点头。   裴野换好武服便跟着来传话的人走了,临走前将裴青留了下来。   裴野跟着来人到了猎场之后,发觉郑将军和俞将军已经到了。   几人没说几句话,随后皇帝也来了。   “今日咱们不比什么彩头,大伙儿随意便是。”皇帝朝三人道:“朕就是顺便喊着你们一起出来透透气,不必紧张。”   众人闻言忙应是,而后各自取了弓和箭筒。   “你师父箭法算不上太好,不过朕听闻你飞刀使得不错,今日倒是可以给咱们露一手。”皇帝朝裴野道。   裴野闻言忙道:“陛下恕罪,臣不知陛下有吩咐,来的时候没有带飞刀。”   “无妨无妨,那你便跟着咱们一起使箭。”皇帝笑道。   裴野平日里飞刀几乎是从不离身的,但今日他听闻皇帝要让他们来狩猎,便刻意将飞刀放下了。他如今也不是很能拿得准皇帝的心思,因此不想锋芒太露。   在战场上也就罢了,如今这里可是京城。   裴野不想在皇帝眼皮子底下太过招摇。   众人一同骑着马进了林子,裴野没怎么上心,象征性地射了几箭,猎到了两只兔子。   待众人出来之后,便有侍卫进去收集了猎物,结果不出所料,另外两人的收获也都不怎么样。   “不错。”皇帝拍了拍裴野的肩膀道:“你师父上次陪朕狩猎,忙活了半天只射中了一只狐狸,还射偏了,差点让那狐狸跑了,你比他强点。”   “陛下谬赞。”裴野忙道。   众人从林子里出来,便去了旁边临时搭出来的营帐里。   皇帝示意众人都坐下,状似无意地开口朝裴野道:“我记得听谁提起过,你从军之前打猎不错?”   裴野一怔,没想到皇帝竟会问起这个。   若皇帝知道他从前是个猎户,那么他今日故意藏拙,未免就有点欲盖弥彰了。   “回陛下,是。”裴野道。   “用飞刀打猎和用箭的感觉还是不一样吧?”一旁的俞将军搭话道。   裴野忙点了点头道:“嗯,我平日里确实很少用箭。”   “早就听闻裴将军在战场上也是使飞刀,陈国上将军不就是死在你的飞刀之下吗?”俞将军又道。   他这么一打岔,气氛登时缓和了不少。   皇帝也笑了笑,而后随口朝他问了几句他从军之前的事情。   稍事休息之后,众人便返回了园子。   皇帝将另外两人打发了,只留了裴野,说让裴野陪他在园子里逛逛。   “池大夫还好吧?”皇帝突然开口道。   “多谢陛下关心,他很好。”裴野忙道。   “朕没想到池大夫娶的裴家姑娘,竟是你。”皇帝似笑非笑地道。   裴野闻言一怔,忙单膝朝皇帝跪下,道:“臣该死,请陛下恕罪。”   “怎么就有罪了?”皇帝忙伸手将他扶起来,道:“你何罪之有?”   “臣不该朝陛下隐瞒婚事。”裴野忙道。   “朕那日还未曾来得及问你,池大夫就出了事情,你倒也不算欺君。”皇帝道:“池大夫虽未曾言明自己是与你成婚,但也句句属实,不算欺瞒于朕。”   裴野闻言忙道:“多谢陛下。”   “年轻人就是冲动。”皇帝看了他一眼道:“你如今可是大渝功勋无两的武将,若要谈婚事,京城多少名门望族尽可任你挑选,你当真就决定给那少年做个无名无分的夫人?”   “是。”裴野道。   “不后悔?”皇帝问道。   “不后悔。”裴野道。   皇帝叹了口气又道:“朕已经让人拟了旨,封你为定北侯。依着大渝的规矩,侯爵是可承袭的,你可有想过,若你执意与那少年纠缠,将来连个子嗣都没有,这爵位都无人可继承。”   “大渝多得是好儿郎,臣有无子嗣没什么打紧。”裴野道:“多谢陛下成全。”   皇帝闻言摇了摇头,似是极为惋惜。   但裴野知道,对方今日这些话不过是试探他而已。   只要他朝皇帝说了这些打算,将来若再有变就算是欺君了。   “当真不打算留在京城?”皇帝问道。   “臣是个乡野之人,过不惯京城的富贵日子。”裴野道:“还请陛下成全。”   “罢了。”皇帝摆了摆手道:“不知道的以为朕不顾惜你。”   裴野闻言忙躬身朝他行了个礼,没有做声。   “回去吧,晚些时候朕让人去叫你,带着池大夫一起来陪朕用晚膳。”皇帝道。   “是。”裴野忙道。   皇帝说罢便带着人走了。   裴野则匆匆回了住处。   池敬遥担心了小半日,生怕皇帝为难裴野。   见裴野好好的回来,他才松了口气。   “听他那意思,应该是答应放我回祁州了。”裴野道。   “真的吗?咱们什么时候能回去?”池敬遥忙问道。   “不好说,估计还要待几日吧。”裴野道。   他随后将皇帝要他们一起用膳的事情朝池敬遥说了。   池敬遥现在很怕见皇帝,因为他总猜不透对方的心思,生怕说错话惹了麻烦。   好在不是让他单独过去,还有裴野跟着,这让他稍稍安心了些。   黄昏时,两人便沐浴完换好了衣服。   不一会便有宫人来传了皇帝口谕,让他们一起去用晚膳。   池敬遥原以为今日和上次一样,会有好多人。   但他到了地方一看,厅内竟只有皇帝和一个妃子。   那妃子看着三十来岁的年纪,气质很是温婉,看得出与皇帝颇为亲近。   后来他从宫人口中得知,此人便是淑妃。   “淑妃与杨将军的夫人是堂姊妹,裴将军又是杨将军的徒弟,若是论起来这关系都不远。”皇帝笑道。   池敬遥有些惊讶,暗道怪不得杨城那么会揣摩皇帝的心思,原来家里与皇帝还有这一层亲戚关系?也难怪皇帝有意让杨跃娶公主,若是这亲事成了,便算是亲上加亲了。   “说起来陛下与杨将军也算是生死之交了。”淑妃笑道:“当年陛下还是皇子时,便曾与杨将军一起去平过乱,不巧路上遇到流寇,多亏了杨将军舍命相救。”   皇帝闻言也笑了笑,道:“朕可是欠了杨城不少人情啊。”   池敬遥今日总算稍稍清醒了不少,听到这话便反应过来,皇帝和淑妃似乎是在朝他们套近乎。   尤其今晚只有四人在场,与那日的宴席相比,明显就随意了不少。   这种随意想来也是为了拉近彼此之间的距离感。   只是他一时没想明白,皇帝如今明明是拿捏着他们呢,为何要费心思与他们套近乎?   “陛下年少时也是颇有几分武人风范的。”淑妃含情脉脉地看着皇帝道:“只是这些年不断为国事操劳,实在是太过辛苦。”   她说着叹了口气,朝池敬遥道:“我一直都担心陛下的身子,总盼着他身边要是能有个医术精湛的大夫看着就好了。”   “太医院的诸位太医医术都很精湛,有他们护持陛下定能龙体康健。”裴野开口道。   “裴将军有所不知,太医院的太医们虽然医术精湛,但到底是循规蹈矩了些。”淑妃道:“倒是池大夫年纪轻轻,颇有几分少年人的朝气和灵气。”   池敬遥闻言心里咯噔一下,暗道搞了半天是想将他留在宫里吗?   果然,他这念头刚一落下,淑妃便道:“池大夫若是能留在陛下身边时时看护调理,我倒是能放心不少。”   池敬遥:……   这淑妃可真看得起自己,第一次见面就放心让他照顾龙体?   他甚至怀疑对方到底知不知道他医术究竟如何?   所以,这番话虽然是淑妃说出来的,但池敬遥怀疑只怕并非是她本人的意思。   池敬遥拧了拧眉,暗道皇帝难不成想让他留在宫里?   他当即有些着急,开口便想说什么,却觉裴野不动声色地在他手上捏了一下,应该是示意他不要乱说话。   于是他便冲着淑妃干笑了一声,什么都没说。   淑妃大概没想到他竟会装傻,也淡淡一笑,没再多说什么。   随后皇帝便寻了几个无关痛痒的话题说了说,并未再提及池敬遥留在宫里的事情。   这一顿饭用完,池敬遥急得手心都出了冷汗。   “二哥,淑妃娘娘那句话是什么意思?”两人回到住处之后,池敬遥朝裴野问道:“陛下允了你回祁州,难道想将我留下?”   裴野思忖良久,道:“他未必是想让你留下。”   “什么意思?”池敬遥着急道:“我没太懂。”   裴野想了想,问道:“你有什么本事,是比宫里的太医更厉害的?”   “我没什么本事,我哪里及得上他们?”池敬遥道:“他们好多都跟我师父差不多年纪,说不定比我师父还厉害呢。我唯一比他们擅长的事情也就只有炼药了……”   池敬遥说着一怔,喃喃道:“炼药?”   “那日品茶的时候,陛下就说过,如今年纪大了不比从前。”裴野道:“今日淑妃这番话,话里话外都是担心陛下的身体。可陛下没有生病,看着很是康健。”   池敬遥彻底明白过来了,开口道:“他不会想让我帮他炼长生不老药吧?”   他不知怎么的,一想到炼药就想起了那些文学和影视作品里求长生的皇帝。   “那倒不至于。”裴野失笑道:“长生不老本就是无稽之谈,不过延年益寿总是可以的吧?”   “果然天底下的皇帝到了最后,所求都是再活五百年这样的事情。”池敬遥道。   裴野道:“一人能坐拥天下,呼风唤雨,自然便想得到更多。”   “二哥,你说我若是承诺每年给陛下献药,他会答应让我回祁州吗?”池敬遥问道。   “他原也没想留你。”裴野道:“否则也不会这么旁敲侧击,借着淑妃的口提点你。”   “他可真是高看我了,若不是你我哪儿能想的出来他的意思?”池敬遥无奈道。   裴野忍不住握住他的手,指尖在上头稍稍摩挲了一下,道:“所以今晚他才会叫着我一起过去。”   “他还不如直说呢。”池敬遥道。   “那不是还想留几分体面吗?”裴野道。   池敬遥想了想,从储物空间找出了两个放药丸的木盒,那木盒是先前老吴叔找人定制的样品,说要让他看看合不合适。   不过这木盒因为成本比较高,所以他们没打算放基础的药丸,而是想着将来准备卖什么富贵药的时候再说,没想到今日倒是提前派上了用场。   “这一盒里头可以放九枚药丸。”池敬遥说着,分别兑换了九枚【容光焕发丸】和九枚【精力充沛丸】,“我能想到的就是这两种药丸了,虽然没法延年益寿,但是可保他容光焕发,精力充沛,而且这种药丸吃了没有什么坏处,对身子并没有损害。”   裴野拿过那两盒药丸看了看,笑道:“陛下应该会喜欢的。”   尤其那精力充沛丸,裴野吃过不止一次,知道那药丸的效用极其明显。   “二哥,你说这样可行吗?”池敬遥问道。   裴野点了点头道:“试试吧。”   其实依着裴野的感觉,皇帝倒不至于逼着池敬遥给他炼药,不过是旁敲侧击想试探一二。   若是池敬遥不接茬,对方也不至于为难他们。   但眼下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裴野不介意用这种方法让对方高兴高兴。   他只希望皇帝能痛痛快快让他们回祁州,而不是一直忐忑地耗在京城。   于是,次日一早。   池敬遥还睡着的时候,裴野便起身去了皇帝的住处。   皇帝听说裴野来了,忙让人将他传进了殿内。   裴野手里拿了一只木盒,恭恭敬敬地将木盒呈给了皇帝。   “池大夫昨日听闻淑妃娘娘担心陛下龙体,突然想起来此番来京城带来的药丸。这药丸是他费心炼制了好久才得来的,名唤容光焕发丸,服食一粒可让人在十二个时辰内容光焕发。”裴野朝皇帝道:“淑妃娘娘一直担心陛下龙体,但陛下龙体有太医们照料,必然康健无比。所以池大夫想着,这容光焕发丸或可帮助陛下调整气色,免得淑妃娘娘再忧心。”   “听着倒是很有意思。”皇帝接过那药丸,面上带着几分好奇。   “他原是打算将这药丸赠给太医院,后来又怕诸位太医觉得他不务正业,便作罢了。”裴野道。   皇帝笑道:“池大夫倒是有心,这东西朕听着很是有趣。”   “这药丸不仅可保人气色好,且对身体绝无损耗,陛下尽可放心。”裴野道。   皇帝打开木盒好奇地看了看,又道:“告诉池大夫,他这些心思很有趣,不必觉得是不务正业就荒废了。”言外之意,让池敬遥没事儿多琢磨琢磨这些东西。   “是。”裴野道。   “他人呢?怎么没过来?”皇帝又问。   “昨夜风凉,睡得晚了,染了风寒。”裴野道:“他怕病气扰了陛下,便没敢过来。”   “哦,叫他好好休息吧。”皇帝将那木盒收好,又道:“朕明日便回去了,朝中事情多,总不好一直躲懒。池大夫既然身体不适,你与他便在园子里多住些时日。”   裴野闻言一怔,下意识拧了拧眉。   皇帝见状又道:“入冬后你们再回祁州吧,封爵的旨意朕会让人提前报回祁州,也好让你家里人安心。至于你和池大夫,不妨在京城多留些日子。”   裴野听到对方答应了让他们回祁州,这才安心了不少。   “你立了大功,真若是将你草草打发回去了,朝中不免要议论朕冷落了你。”皇帝道:“所以你们就安心在京城多住些日子,这园子我看池大夫也挺喜欢,就赏你们了。”   裴野闻言吓了一跳,没想到皇帝竟会随口将这园子赏给他。   “园子赏你,朕依旧让人替你照应着,你也不必费心打理。回头逢年过节来京城述职时,可以过来小住几日。”皇帝道。   “多谢陛下。”裴野忙道。   “祁州那边,朕会下旨赐你一座将军府。”皇帝又道:“杨城朝朕提过,说池大夫在边城有一处庄子,也一并赏了你们吧。”   皇帝这一通赏赐就跟不要钱似的,裴野除了谢恩都不知道该说什么。   若非皇帝恩赐不可轻易拒绝,他都想说犯不着这么兴师动众的。   但他转念一想便也明白了。   如今他已经朝皇帝承诺了自己不会有子嗣,而池敬遥这一盒药丸,也足以表了忠心。皇帝这一番赏赐,既是做给朝中人看,让人知道他没亏待了裴野,也算是还了池敬遥赠药的人情。   言外之意,这药最好是逢年过节就来点。   裴野回去的时候,将皇帝的赏赐朝池敬遥说了。   少年怔了好一会儿才缓过来。   “那药他吃了吗?”池敬遥问道。   “他明日便要回宫,肯定会找太医验看的,不会轻易入口。”裴野道。   “那咱们入了冬就能回去了?”池敬遥问道。   “嗯。”裴野点了点头,将少年揽在怀里亲了亲。   池敬遥任由裴野抱着,笑道:“没想到这么顺利就能过关。”   “嗯。”裴野嘴上应着,心中却不以为然。   他知道,事情看起来顺利,但实际上并非如此。   自从他们来了京城之后,他们的一举一动,其实都如履薄冰。   而皇帝的任何一个微小的念头,其实都可能会轻易毁了他们。   只不过他们运气还算不错,再加上杨城从中助力,这才有惊无险地渡过了此劫。   他几乎不敢想,从那日宫宴起,哪怕任何一个小小细节出了差错,后果将会多么可怕。   宫宴那晚,池敬遥甚至险些丢了性命……   所以裴野并不觉得顺利,在京城的每一日他都觉得煎熬。   这也是为什么他如今越发笃定不愿留在京城的原因,伴君如伴虎这话一点都不假。   他不希望池敬遥跟着他在京城战战兢兢度日,他只想让对方自由自在的。   好在一切尘埃落定,如今他总算是可以放心了。   “二哥,你干什么?”池敬遥伸手轻轻在裴野肩上一推,问道。   “还疼吗?”裴野低声在他耳边问道。   池敬遥闻言便知道他问的是什么,他只当裴野又要心血来潮给他抹药,忙道:“这么久了,早就好了。”   “那就好。”裴野说着伸手将他打横抱了起来。   “二哥,现在是白天!”池敬遥惊讶道。   “白天看得更清楚。”裴野道。   他说着将人抱到了榻上,低声哄道:“药膏给我。”   “我不给。”池敬遥道。   裴野盯着他看了半晌,笑道:“你是不是以为我没准备?”   “你怎么会有那个东西?”池敬遥问道。   “师兄在咱们成婚前,特意给我的。”裴野道。   池敬遥闻言顿时涨红了脸,章师兄不可能只给裴野药膏那么简单,肯定还说了别的。   所以他二哥上次分明就是什么都懂了,还骗自己教他。   池敬遥很想朝裴野理论一番,但裴野压根没给他说话的机会,很快便让他没了说话的力气。   自从有了经验之后,裴野在这方面的技巧进步神速。   池敬遥后来几乎就没怎么受过苦了,他唯一抱怨的点,就是裴野的精力太旺盛了。   “张嘴。”裴野捏着少年下巴,将一颗药丸喂到了他嘴里。   “什么东西?”池敬遥被迫将药丸吞下,茫然问道。   裴野凑到他耳边道:“你不是说没力气了吗?我给你喂了一粒精力充沛丸。”   “你怎么会有这个?”池敬遥问道。   “那日我只给了陛下一盒药,将这盒藏起来了,我觉得他用不到这个。”裴野笑道:“正好留着给你用,省得你老说累。”   “二哥……你这样不行,容易亏了身体。”池敬遥挣扎道。   “你说的有道理。”裴野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而后往自己嘴里也塞了一颗药丸道:“这样就好了。”   池敬遥:…… 第112章   池敬遥看着裴野吞下了一粒【精力充沛丸】, 整个人被吓得够呛。   裴野那精力,哪怕不吃这东西也挺充沛的,若是吃了这个还了得?   他脑补了一下裴野拉着他十二个时辰不放, 顿时吓得小脸都有些发白。   他觉得十二个时辰……估计他俩都得那个什么尽人亡!   好在裴野还算有点理智,折腾了半日便将人放了。   原因是池敬遥说饿得发昏,他说这话时肚子还适时咕噜了一声,像是在佐证他这借口似的。   “想吃什么?我给你做。”裴野道。   池敬遥怕裴野得了闲又要折腾,便点了好几道费工夫的菜。   裴野闻言一一应了,临走前还抱着人去了浴房,说要和他一起沐浴完再去。   结果两人沐浴完了之后,裴野那心思又上来了, 拉着池敬遥在浴房里又折腾了许久,导致池敬遥被迫又洗了一次澡。   午后, 裴野亲自在小厨房里下厨, 给池敬遥做了一桌饭菜。   裴青也沾了光, 陪着两人一起用了饭。   “裴青哥, 你下午要做什么?”池敬遥趁着吃饭的工夫朝裴青问道。   “若是将军和池大夫没有吩咐,我就去钓会儿鱼。”裴青忙道。   自从皇帝他们离开了园子之后, 裴野每天大部分的时间都是和池敬遥腻在一起, 也不让裴青跟着。裴青闲着无事, 除了每天早晨跟着裴野一起早训之外, 其他的时间便自己安排了。   所以这些日子,他不是在园子里四处转悠, 便是去钓钓鱼。   池敬遥闻言忙道:“钓鱼有意思, 你能不能教教我?”   裴青闻言下意识看向裴野, 见裴野眼底带着几分笑意, 并未反对, 便点了点头。   池敬遥生怕下午裴野又要没完没了地折腾,吃过饭便跟着裴青去钓鱼了。   裴野闲着无事,拎了个鱼篓跟在少年后头。   到了地方池敬遥跟着裴青钓鱼,裴野便随手捡了一根树枝,在旁边的空地上耍枪。   池敬遥坐在池边,目光却忍不住老去看裴野。   这些日子,他跟着裴野一起住在园子里,看似整日腻在一起。但实际上,裴野除了与他腻歪之外,每日早晚都会在他睡着的时候带着裴青一起早训或者晚训。   池敬遥起先还不知道,直到某天早晨被尿憋醒了,起来方便,才发现裴野并不在屋里。   那日他披了外袍出去找裴野,在园子里一处空旷的地方,看到对方正在练枪。   当时池敬遥很是意外,他原以为仗打完了,裴野就会和他一样放松下来。   尤其这段日子也没有人监督,他们就可以逍遥快活地当成是度假。   可裴野却不是那么认为的,他依旧像从前那么要求着自己。   池敬遥略一思忖才意识到,裴野似乎从十几岁拜了杨城为师之后,就一直是这个样子。   只不过中间他们分开了太多年,池敬遥并不知道对方这些年是怎么过的。   “二哥,仗都打完了,你怎么还这么刻苦?”那日池敬遥忍不住朝裴野问道。   裴野沉默了许久,才朝他开口道:“武人的功夫就是保命的护身符,我若懈怠了,将来万一战事再起怎么办?无论到了什么时候,我都不希望自己出去了没法好好回来……”   他说着攥住池敬遥的手,道:“因为我知道,我每次出战的时候,你都会等着我。”   裴野至今都还记得,此前自己出战时,池敬遥朝他道别时的目光。   在战场上的时候,裴野总是时不时想起那目光。   因为知道有人在盼着自己平安回去,他便会更惜命一些。   对于裴野来说,他能为池敬遥做的最贴心的事情,就是让自己好好的。   那日裴野朝池敬遥说过的话,他一直记在心里,如今再想起来依旧颇为熨帖。   “这么半天,一条鱼也没钓到?”裴野耍完一套枪法,便将树枝扔在了一旁。   池敬遥本就不大会钓鱼,再加上一直不专心,确实没什么收获。   “回去吧。”裴野道。   “我不。”池敬遥警惕地握紧了手里的鱼竿,道:“我不想回去……闷得慌。”   裴野见他这幅表情,就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眼底忍不住浮起了一丝笑意。   “不想回去,我带你去猎场转转吧。”裴野道。   他们这附近的猎场属于是皇家猎场,平日里一直有人维护打理。   皇帝将这园子赏给了裴野,自然也允了他可以随时出入猎场的资格。   池敬遥一听是去猎场,不是回去,心中的戒备便放下了不少。   裴野带着他去选了一匹马,朝池敬遥问道:“能骑马吗?”   池敬遥虽然和裴野折腾了半日,倒是没有太难受。   因为裴野如今的技术已经很了不得了,耐心又温柔,很少有让他受伤的机会。   “能吧。”池敬遥道。   裴野盯着他看了一会儿,不知想到了什么,道:“算了,你与我骑一匹吧。”   他说着扶着池敬遥上了马,自己则坐在对方背后将人圈在怀里。   “还是稍微有点难受。”池敬遥道。   “那算了,回去吧。”裴野道。   “别回去……也不是非常难受。”池敬遥忙道:“二哥你骑慢点。”   “嗯。”裴野应了声,小心翼翼将人揽在了怀里。   “你怎么没取箭。”池敬遥提醒道。   “不是有飞刀吗?”裴野道。   池敬遥一想也是,他二哥从前打猎就是用飞刀,所以他也没觉得哪里不对劲。   两人到了猎场,裴野吩咐了看守不许跟着,便控马带着池敬遥一起进去了。   池敬遥还是第一次来猎场,进去一看不由感慨道:“这里是定期有人打理吗?看着跟咱们那边的山上可完全不一样。”   “那是自然。”裴野朝他解释道:“陛下每年都会抽空来几趟,若是不好好打理,届时扫了陛下的兴致,那可就要有人倒霉了。”   裴野说罢载着他朝猎场深处行去,两人不多时便到了林子深处。   “想要什么?”裴野在他耳边问道。   “打个兔子吧,晚上回去炖兔肉。”池敬遥道。   裴野闻言取出飞刀握在手里,一手控着马缰在猎场里溜达了一会儿。   不多时,草丛中传来一阵窸窣,裴野手中飞刀骤然射出,不偏不倚射中了一只灰兔。   “二哥你射得还是那么准。”池敬遥从马上跃下,上前将那只兔子捡了回来。   他拿草叶子先是擦了擦飞刀上的血,这才将刀还给裴野。   “兔子打完了,要回去吗?”裴野问道。   “天色还早呢。”池敬遥有些心虚地道:“我想在这里多待一会儿。”   裴野忍着笑意点了点头,没有提出异议。   池敬遥当即松了口气,心道他二哥也挺克制的,并没有他想象中那么过分。   不过很快,他就发觉自己似乎是高看他二哥了。   因为裴野抱着他亲了亲,很快便将人抵在了树上,那架势看着非常危险。   “二哥……你不会是想在这里吧?”池敬遥紧张兮兮地问道。   “你又不想回去,我看时候还早,感觉这里还不错。”裴野道。   池敬遥一手推着他肩膀道:“你疯了吧,万一有人来怎么办?”   “我吩咐了不让他们跟着,没人敢进来。”裴野凑到他唇边亲了亲,道:“而且我耳力好,有人靠近我会听到的。”   “不行。”池敬遥果断拒绝道:“哪有在猎场里的?”   “怎么没有……我看话本上就有。”裴野理直气壮地道。   他说罢也不着急,又凑到少年耳边说了些什么,池敬遥听得面红耳赤,意志很快就不坚定了。   “等入了冬,咱们就要回祁州了。”裴野道:“届时我去了军中,你就算想与我亲近也没法像现在这样了。”   池敬遥闻言心中不由一软,小声道:“那你快点……”   “行。”裴野点了点头,面上看着一脸真诚。   ……   池敬遥早该知道,在这种事情上,他从来都不该相信裴野。   说好的快点,结果就是一直折腾到了接近黄昏。   “不高兴了?”裴野将池敬遥的衣服整理好,将人抱上了马背,让他侧坐着,这样不会那么难受。随后,裴野自己跨上马背,将人揽在怀里,让池敬遥斜倚着自己。   “你答应了我快点。”池敬遥委屈道。   “我已经很快了,天都没黑呢。”裴野一脸无辜地道。   池敬遥听到他这语气,更不高兴了,当即就打算背过身去。   “别闹,仔细摔下去。”裴野不容置喙地将人往怀里一带,道:“我没想故意哄你,但是我控制不住。你若是不喜欢,下次不在外头了。”   池敬遥想了想,其实他倒也不是不喜欢。   相反,他自己也觉得挺刺激的。   而且因为服了精力充沛丸的缘故,他丝毫没觉得累。   就是时间太久了,稍稍有些不大舒服。   若是让他重新选,他还是会答应裴野的。   只是他嘴上不敢这么说,免得裴野又要变本加厉。   “真生二哥的气了?”裴野放软了声音问道。   池敬遥瘪了瘪嘴,没吭声。   裴野勒住缰绳,看着怀里的少年,又问道:“你是不是……不希望和我这样?”   “不是。”池敬遥见他问得这么直白,不禁有些难为情,道:“快走吧,天都快黑了。”   裴野却一副问不到答案不罢休的架势,又道:“我以为成婚之后你会喜欢这样?”   池敬遥没想到他还认真起来了,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回答。   “池敬遥。”裴野认真地道:“你现在还是喜欢我的吧?”   “我什么时候说不喜欢了?”池敬遥道:“不喜欢谁会跟你折腾这些……”   “那就是嫌我做得不好?”裴野问道:“是不是不舒服?”   池敬遥被他问得面红耳赤,支吾道:“没有。”   他怕裴野又要胡思乱想,低声道:“你太不节制了,还那么久,我会累。”   “可是我给你吃药了。”裴野认真地道:“吃了药还累吗?”   池敬遥有些无奈,不知道该如何朝裴野解释。   而且他觉得这种事情,越是解释越是说不清,索性倚在裴野怀里道:“回去吧二哥,我想回去了。”   裴野闻言便没在继续追问,控着马不紧不慢地载着池敬遥回去了。   两人回到住处后,池敬遥先是去洗了个澡。   这次裴野没跟着他,而是去了厨房忙活。   待池敬遥沐浴过之后,裴野差不多也将晚饭做好了。   裴野今日似乎是觉察到了池敬遥的情绪问题,所以一整晚都表现得有些不大自在。   池敬遥也有些茫然,不知道该如何朝裴野解释这件事情。   他并不排斥和裴野亲近,他甚至很喜欢。   可他总觉得裴野最近的表现过于失控,这让他觉得不大正常,还隐隐有些担心。   但池敬遥从前也没谈过恋爱,所以在这些事情上毫无应对经验。   再加上他和裴野恋爱后很快就成亲了,这导致两人之间几乎没有任何的磨合期,直接从确认感情快进到了成婚。   大概也正是因为这个缘故,他们之间难免会存在一些小小的问题。   只是这些小问题还需要时间来慢慢解决。   晚饭后,裴野又去院中耍了一会儿枪。   池敬遥因为吃了药,毫无困意,便坐在廊下看着裴野。   “今日十五了,要看月亮吗?”裴野耍完了枪之后,朝他问道。   池敬遥仰头看了一眼,发觉今日月亮确实挺圆的。   “走。”裴野朝他伸出了一只手,池敬遥下意识握住。   随后,裴野便带着他去了前院的一处高台上。   深秋的天气略带寒凉。   但池敬遥因为躲在裴野怀里,倒是丝毫不觉得冷。   夜空月明星稀,两人依偎着在一起,看了会儿月亮。   池敬遥很喜欢这种感觉,尤其和裴野一起安静待着的时候,让他有种踏实又满足的感觉。   “我是第一次与人成婚,很多事情都不懂。”裴野将人揽在怀里,开口道:“我有时候都不知道该怎么对你好,我想与你亲近,一刻都不想分开。不是因为想欺负你,是实在找不出能与你更亲近的法子。”   “我有时候觉得你很喜欢我这样对你,但是有时候又怕你不喜欢。”裴野道:“你心里无论是怎么想的,都告诉我,好不好?”   池敬遥微微仰头看向裴野,见对方英俊的面上隐隐带着几分无措。   “二哥……”池敬遥伸手抱住他,道:“我也喜欢与你亲近。我只是怕你如今太不节制,日子久了就会觉得腻了。咱们如今都还这么年轻,往后还要在一起很多很多年,很多事情咱们都可以慢慢做的。”   “嗯。”裴野认真想了想,道:“我明白了你的意思了,你说得对,往后咱们还有很多日子要一起过。”   池敬遥点了点头,忍不住凑上去亲了他一下。   “你觉得……咱们多久亲近一次比较好?”裴野认真问道。   池敬遥本想说三日一次,想了想又改口道:“两日一次如何?”   “一日两次,行。”裴野应道。   池敬遥:……   这算是哪门子的节制?   那日之后,两人渐渐学会了在很多事情上沟通的方法。   裴野虽然依旧不算太节制,但因为他哄人的花样多,池敬遥慢慢也就接受了,甚至乐在其中。   日子一晃而过,很快就入冬了。   这日宫里总算来了旨意,让两人进宫。   皇帝依旧在宫里设了宫宴,这次到场的人比上一次又多了不少。   在座的不仅有武将,还有几个文臣。   池敬遥对他们基本上都不怎么认识,但大概也能猜到都是京城有头有脸的人物。   这次的宫宴氛围轻松了不少,整个过程的主题基本就是夸裴野,顺带也夸了池敬遥。   有了先前的经验,池敬遥没敢瞎吃东西,也没敢喝酒,一整晚都老老实实坐着。   他知道,过了今晚他们就可以安心回祁州了。   看皇帝那气色还不错,可能是找太医验过了药,今日说不定还服了一粒。   所以宫宴结束后,池敬遥又送了一盒药丸给皇帝,算是表忠心。   皇帝对他大加赞赏,一高兴又赏了他不少东西。   宫宴结束后,两人又在驿馆逗留了两日。   期间裴野进了两次宫,不过都没逗留太久。   第三日,他们便启程回祁州了。   裴野如今是皇帝新封的定北侯,为了表现“恩宠”,皇帝特意派了一队人沿路护送裴野和池敬遥回祁州,可算是给足了两人排场。   杨城他们此前早已先回了祁州,倒是没“沾上这个光”。   一开始池敬遥还觉得挺惬意,后来发觉排场太大每到一处都要惊动当地的官府。   后来他们懒得应付,裴野便留了裴青跟着队伍一起,自己偷偷带着池敬遥先回去了。   在落雪之前,两人总算是到了祁州。   裴野先是去祁州营朝杨城打了个招呼,这才带着池敬遥回家。   一别许久,裴家已经完全变了样子。   因为裴野有军功,官府特意允准,给他们家新选了一块地,建了处新宅子。   两人因为不想惊动外人,是偷偷回去的,所以险些没找到地方。   后来还是秋丰给指了路,他们才顺利回了家。   当晚,容娘拉着裴野和池敬遥又哭又笑,看得出是真高兴。   裴父虽然话不多,但也很是激动,难得开了一壶酒。   倒是裴原和丁小婉表现得稍稍冷静一些,但也高兴得合不拢嘴。   小裴宁如今已经会叫人了,他也不认生,拉着裴野和池敬遥便叔叔舅舅地混着叫。   裴野离家时还是个少年人模样,如今看着却是个成熟稳重的青年人了。   再加上他这几年在边城经历得多,气质比从前看着越发疏离了几分,让容娘很是心疼。   倒是池敬遥变化小一些,但看着与离开时也大不一样了。   直到当日用过了晚饭之后,容娘的情绪才稍稍平复了些。   她拉着池敬遥问道:“怎么就突然成婚了呢?你二哥写了家书回来,我还当他是在玩笑……”   “娘亲……”池敬遥路上已经和裴野说好了,暂时先不朝家里人透露他们的关系。   但如今被容娘当面问起来,他多少还是有些心虚。   裴野见状开口道:“陛下有意让他留在太医院,我怕回头陛下若是在京城给他指了婚,他就回不来了,就让他在边城先成了亲。”   “也是……京城那地方不是好待的,阿遥心思又单纯,还是在咱们身边更放心些。”容娘道:“娘不求你们富贵荣华,平平安安才好。”   裴父忍不住问道:“娶的是哪家的姑娘?怎么没一起带回来?”   “此前要去京城述职,不方便。”裴野道:“过了年再说吧。”   裴父闻言点了点头,忙道:“也是……来回折腾人怪累的。”   “没想到阿遥倒是比你二哥先成了亲。”容娘拉着池敬遥的手,说着又忍不住想掉眼泪,不过心中却是高兴的。   “老二没寻摸个合心意的人?”裴父问道。   裴野说起池敬遥的事情倒是头头是道,被问到自己就哑火了。   他虽然知道此事该如何回答,心底却不大想否认。   一旁的裴原见状主动开口道:“他们这一路奔波好不容易回来,先让他们好好休息休息吧。”   “对,老大说的是。”容娘忙道:“先前朝廷来了旨意,知道你们要回来,我将住处都给你们备好了。”   一旁的丁小婉道:“娘知道你们快回来了,天天盼着,隔几日就要把被子拿出来晒晒。”   池敬遥闻言又是感动,又是内疚,眼眶也不由有些发红。   “乖,回来了就好,往后咱们一家人就能好好在一块儿了。”容娘揉了揉池敬的脑袋道。   裴家如今这宅子比从前大了许多,除了前后院之外,东西还各有一个小院。   “我和你爹住在后院,东院是你大哥大嫂和裴宁住着,西院给阿遥和他媳妇儿。”容娘朝裴野道:“老二有将军府,将来成婚肯定是在自己府里。不过后院还是给你留了一间房,你什么时候想回来住都行。”   裴野闻言下意识看了一眼池敬遥,池敬遥朝他使了个眼色,那意思让他别多话。   “这小院阿遥一个人住着冷清,左右现在也没有外人,让裴野先给他作伴吧。”裴原道。   “对,我差点忘了。”容娘朝裴父道:“你去将裴野的被子抱过来吧,这会儿天也冷,让他们兄弟俩做个伴也好。”   裴父闻言忙去将裴野的被子抱了过来。   当晚,容娘又仔细叮嘱了两人一番,这才回后院。   待西院只剩他们两人时,池敬遥才稍稍放松了些。   “其实可以顺势告诉他们的。”裴野道。   “等过完年再说吧,我想让爹娘高高兴兴过这个年。”池敬遥道。   裴野在边城数年,如今好不容易团聚,池敬遥不想头一日就破坏气氛。   虽然他心里也抱着几分期待,希望容娘和裴父别太生气,可理智上他也知道,这很难。   连杨城当初都要将裴野打一顿,更何况容娘和裴父了。   “这些日子咱们就好好哄他们高兴高兴。”池敬遥道:“等过完了年,他们知道后要是气得太厉害,咱们就出去躲一阵子,也省得惹他们心烦。”   但不管怎么说,起码这段时日一家人可以好好过个年。   “都听你的。”裴野说着抱住池敬遥亲了亲。   “在家里不行。”池敬遥伸手在他胸口一推,道:“二哥你忍忍吧。”   裴野拧了拧眉道:“如今离过年还有好些日子呢。”   “我知道。”池敬遥道:“那你就多忍些日子。”   池敬遥说罢取出一枚清心去火丸,塞到了裴野嘴里。   裴野:…… 第113章   第二天一早, 池敬遥还没醒呢,便有人来敲门。   他迷迷糊糊叫了句二哥,睁开眼睛才发现来人是容娘。   “早饭都做好了, 你还赖床呢。”容娘手里抱着两件新的棉袍,朝他道:“一早就给你们做好了,今日正好换上试试。”   池敬遥忙坐起身接过来,朝容娘道:“多谢娘亲。”   “你二哥倒是起得早,估计是怕吵到你,跑到前院去耍了一早晨的枪。”容娘道。   “我都不知道他什么时候起来的。”池敬遥笑道。   “快穿上看看合不合身?”容娘道。   池敬遥闻言忙起来,将新棉袍穿上试了试。   如今裴家早已不像从前那般拮据,屋里也烧上了地龙, 冬日里倒是不似从前那般难熬了。   容娘等着他换衣服的工夫,瞥了一眼放在一旁的新被子道:“倒是多余给你们多备了一床被子, 没想到你们俩兄弟睡了一个被窝。”   “屋里挺暖和的, 床上本就不宽敞, 两床被子挤得慌。”池敬遥忙道。   “行, 那我将你二哥这床被子先收起来吧,省得放屋里碍事。”容娘说着便将那床没动过的被子又抱走了。   池敬遥心虚地长出了一口气, 这才匆匆收拾好自己, 出去洗漱了一番。   裴野早晨训练完之后, 便去喂了喂马。   这两匹马是他们回来的时候骑的, 如今被栓到了后院的鸡棚附近。   池敬遥找到他的时候,他正在给马加草料。   “家里还有草料呢?”池敬遥惊讶道。   “去老钱叔家里借了一些。”裴野道。   “幸亏他家有, 不然咱们这马可得饿肚子了。”池敬遥道。   “吃的总归是有的, 随便找点东西就能将就。”裴野说着拍了拍手上的灰尘, 又将手在自己身上蹭了蹭, 这才上前帮池敬遥整理了一下衣襟。   “娘亲给你也做了一身, 你要不去换上试试?”池敬遥问道。   “也是这么喜气洋洋的吗?穿着跟个年画娃娃似的。”裴野道。   池敬遥听出他在揶揄自己,拧了拧眉道:“不好看吗?”   “好看,你穿什么都好看。”裴野说着忍不住在他手上捏了捏。   “二叔,舅舅!”裴宁的声音突然传来。   池敬遥吓了一跳,忙甩开裴野的手,后退了几步。   两人转头看去,便见裴宁正迈着小步子朝他们走来,身后跟着裴原。   “一大早非要找你们。”裴原笑道。   “来,舅舅抱你喂马。”池敬遥俯身将裴宁抱起来,下意识看了一眼裴原,面上略有些心虚。   好在裴原神情自然,看不出什么异样。   “舅舅骑大马!”裴宁奶声奶气地道:“二叔也骑大马!”   “等你长大了,舅舅也教你骑大马,好不好?”池敬遥笑道。   “好!”裴宁笑道:“舅舅和二叔一起教……”   小家伙如今虽然还不到两岁,但话已经说得很溜了。   “舅舅……猴子呢?”裴宁看了一会儿马,又忍不住问道。   “你还记得猴子呢?”池敬遥惊讶道:“去年见它的时候,你还不到一岁呢!”   一旁的裴原忙道:“前些日子有个杨大夫和阮包子一起来家里看过,当时带着你那只猴子。裴宁很喜欢逗那只猴子,这才记住了。”   “原来是这样。”池敬遥忙道:“过几日舅舅去将猴子接回来,让它陪你玩儿。”   “谢谢舅舅!”裴宁说着抱住池敬遥亲昵地蹭了蹭。   池敬遥他们离开之前,将大佬托付给了杨跃和阮包子。昨日他们回来的匆忙,去大营时杨跃他们正好带着猴子大佬外出了,所以池敬遥既没见到人也没见到猴。   他和裴野正盘算着,过年之前抽空再回去一趟大营,把大佬接回来。   “你们什么打算?”裴原开口问道。   池敬遥闻言一怔,莫名有些心虚。   倒是裴野十分坦然地道:“过了年我就回军中了,他跟我一起。不过我如今在军中来去自由,可以随时回来看你们。”   “我还以为阿遥会回医馆呢。”裴原道。   “我偶尔也可以回医馆看看的,我当初是自愿去军中做军医的,杨将军说不必太守着军中的规矩。”池敬遥忙道。   裴原闻言点了点头,便没再说什么。   一家人一起吃了早饭,裴父说打算去县城购置点东西。   如今虽然距离过年还有些日子,但有些年货是可以提前置办的。   尤其如今裴野和池敬遥回来了,这个年他们更要好好过。   池敬遥好久没去过县城了,自然是想跟着。   裴野听说他要去,也跟着一起去了,还顺手带上了裴宁。   裴宁年纪虽小,却很听话。   一路上窝在池敬遥怀里不哭也不闹。   池敬遥对他喜欢得不得了,到了县城便带着他买了不少花里胡哨地小玩意。   裴野无奈,只能任劳任怨跟在后头做拎东西的临时“伙计”。   后来,两人还去从前卖皮子的那家铺子里,给裴宁买了个小皮袄。   掌柜的还认得池敬遥他们,见到他们很是热情。   随后两人又去了一趟医馆,医馆的伙计们见池敬遥回来都很是高兴,还邀请他回庄子里过年。   “过年就不去那里过了,不过过几日可以回去看看。”池敬遥道。   他说着不知想到了什么,下意识看了一眼裴野,见裴野也正在看他。   如今距离过年还有小一个月的工夫,池敬遥虽然和裴野立了规矩,在家中不可放肆。   可他们如今还算是新婚不久,日日在一起多少是有些忍得难受。   正好去庄子里小住几日,也可以趁机亲近亲近。   当日,他们从县城回去的时候,就已经黄昏了。   容娘和裴原、丁小婉一起在家做好了饭,菜色看着很是丰盛。   “裴宁过来,娘亲喂你吃饭。”丁小婉朝裴宁道。   裴宁自回家后一直让池敬遥抱着,闻言也不大想撒手的样子。   “舅舅……你能喂我吃饭吗?”裴宁奶声奶气地道:“我很听话的。”   池敬遥闻言忙道:“可以啊,舅舅喂你。”   池敬遥说着便舀了一口粥吹凉喂给他,裴宁乖乖喝了,看着确实很好喂的样子。   “这孩子跟阿遥倒是亲近,上次分开的时候,他才几个月大,分开这么久也不认生。”裴原道。   “阿遥讨小孩子喜欢嘛。”容娘笑道:“反正你现在也成婚了,过了年将人接回来,也抓紧生个孩子,到时候还能和裴宁作伴,多好。”   裴宁似乎是听懂了,忙拍手道:“好呀好呀!”   池敬遥闻言面色却不由一变,下意识看了一眼裴野。   裴野面色微沉,并没有看他,但池敬遥能感觉到他不大高兴。   “对了,都没顾得上问你,你娶回来的姑娘多大了?若是年纪太小,倒是可以再等等,妇人太小生育,对身子不好。”容娘道。   池敬遥讪讪一笑,道:“二十了。”   “比你还大了四岁呢?与你二哥一般年纪。”容娘笑道:“大了好,女大三,抱金砖,大了会心疼人。”   容娘到底是在意池敬遥,因此对他的婚事也显露出了格外的关心。   问完了年龄,她又忍着笑问道:“你京城去得那么急,离开之前可圆房了不曾?”   “娘!”池敬遥面上一红,登时有些尴尬。   “怕什么,我是你娘亲,又不是外人。”容娘笑道:“娘就是想着,说不定过了年……”   “娘。”裴原失笑道:“阿遥才十六,过了年也才十七,您催得太急了。”   “对对对,我就是太高兴了。”容娘说着忙给池敬遥夹了菜,示意他多吃点。   这顿饭吃得池敬遥心事重重。   容娘越是对他的婚事表示关心,他就越忐忑。   若是将来容娘知道了真相,不知道会多失望。   不止是他没法给对方生个孙子或者孙女出来,就连裴野也不可能了。   当夜,他去洗漱完回来,便见裴野正立在廊下,看着也不大高兴的样子。   “二哥。”池敬遥走过去,牵住他的手捏了捏。   裴野转头看着他半晌,突然开口道:“是我害了你。”   “二哥?”池敬遥一怔。   便闻裴野又道:“若你好好结婚生子,也不会连个做父亲的资格都没有。”   “你怎么会这么想?”池敬遥道。   “不是吗?”裴野道:“当初我若是不招惹你,你根本就什么都不懂,也不会对我生出那样的心思。”   池敬遥拧了拧眉道:“不是这样的,二哥。”   他凑到裴野唇边,亲了亲,又道:“我不知道该怎么朝你说,但我不希望你这么想。”   “我怕你会……”   “我不会。”池敬遥打断他道:“你要是再说,我就当你后悔了。”   裴野闻言伸手将他揽在怀里,道:“不说了,是我不好,不该胡思乱想。”   “二哥,过几日你陪我去庄子里一趟吧。”池敬遥在他耳边道。   裴野闻言不知想到了什么,心情瞬间好了不少。   第二日,池敬遥早早就起来了。   不过等用过早饭之后,他又觉得犯困,便回去睡了个回笼觉。   等他再次醒来已经是晌午了,他从房间出来,便见裴野正坐在院中,手里拿着一截木头,和一柄刻刀在忙活。一旁,裴宁端坐在小马扎上,正聚精会神地看着。   “舅舅!”小裴宁见到池敬遥,忙开心地奔过去,一头扎进了他怀里。   “你们干什么呢?”池敬遥将小家伙抱起来,问道。   “二叔说要给我做一把木剑。”小裴宁道。   “你二叔手可巧了,以前还给我做过弹弓呢。”池敬遥道。   裴宁闻言好奇问道:“弹弓是什么?”   “就是这个。”池敬遥悄悄从储物空间将弹弓取出来给他看。   裴野见状有些惊讶,问道:“你还留着呢?”   “当然啦!”池敬遥道:“这可是你送我的第一件东西。”   裴野闻言眼底不由染上了几分笑意,深深看了少年一眼。   “你们在这儿呢?”容娘立在小院门口,朝裴野道:“老二,你出来一趟。”   裴野闻言将手里做了一半的木剑放下,叮嘱池敬遥和裴宁别乱动刀,这才起身过去。   “家里来了客人,你去帮着我招呼一下。”容娘道。   “什么客人?”裴野随口问道。   “见了不就知道了吗?”容娘笑道。   裴野闻言面上闪过一丝狐疑,但还是跟着对方一起去了前院。   池敬遥和裴宁在小院里等了一会儿,见裴野迟迟不回来,便忍不住抱着裴宁去了前院。   他刚走近前院,便听到前厅里一阵喧闹,似乎有不少人在说笑。   “嫂嫂。”池敬遥叫住路过的丁小婉,问道:“怎么这么多人?”   “嗨,都是来给你二哥说亲的。”丁小婉道:“你们不在的时候,家里就老来人,如今大概是听到了风声,今日这不就都来了!”   池敬遥:……   “好在你成亲了,不然你也躲不过。”丁小婉揶揄道。   池敬遥勉强一笑,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是娘亲找来的吗?”池敬遥问道。   “不是。”丁小婉道:“娘亲怎么会擅自找人来呢?这些媒婆都是拿钱办事,一个个都上赶着来找你二哥,娘亲先前都拒了好多回了,但该来的还是来,总不能关着门将人赶出去吧?”   丁小婉叹了口气道:“你二哥如今也是个侯爷了,咱们还怕得罪了人,给你二哥名声上抹黑。所以今日他们既然来了,倒不如让你二哥见见,若是他自己看不上,也好让这些人家死心。”   池敬遥闻言半晌都没说出话来。   他本想带着裴宁回小院待着,眼不见心不烦。   但转念一想不对啊,来人是给他二哥说亲,他得去看看!   毕竟他们已经是成了婚的夫夫,哪儿能坐视不理?   他倒不是担心裴野真答应了什么婚事,而是怕裴野忍不住脾气,得罪人。   “咱们这儿不止有县城的人家,还有大老远从郡城来的呢。”一个媒婆笑道:“侯爷若是不放心,咱们都带了画像,侯爷自可先看看再说。”   说着,便有人拿了几幅画像过来,打算给裴野看。   裴野拧了拧眉,冷声道:“多谢诸位,我暂时没有这样的打算。”   “侯爷年纪也不小了。”另一个媒婆道:“先前咱们都以为侯爷在京城就能结下亲事,没想到侯爷还是愿意回祁州。咱们祁州府姑娘好哇……”   裴野面上很快便显出了不耐烦的神色。   容娘开口道:“老二,你若是没有看中的,也不必勉强,咱们不着急。”   言外之意,裴野若是不愿意,大可拒绝。   “这么多姑娘,各个都水灵着呢,侯爷看看便知。”一人开口道。   裴野深吸了口气,耐心显然已经告罄。   先前裴原在信中就朝他提过此事,说这些日子他们家被这些说媒的弄得烦乱不已。   眼下这局面,若他只随口拒绝了,不出几日便会有下一波人来。   乡里乡亲的,他总不好将人轰出去。   念及此,裴野开口道:“各位可能都知道,裴某刚从京城回来,也知道陛下并未替裴某指婚……你们可知这其中缘由?”   众人闻言纷纷摇头,问道:“是何缘由?”   “那是因为先前在某一场战事中……”   池敬遥刚走到门口,本打算偷听一下,没想到正好听到了这一段。   他立刻便意识到裴野要说什么,忙冲进去打断裴野道:“二哥!”   裴野拧了拧眉,看向了池敬遥。   屋内众人也纷纷看向二人,表情都有些意外。   “二哥……”池敬遥拉着裴野道:“你跟我出来一下……”   裴野立在原地没动,低声道:“我已经想好了。”   “你跟我出来!”池敬遥拽着他的手,也顾不上旁人的眼光,小声道:“二哥……”   裴野最见不得他这副样子,当即有些不忍心,只能任由对方拉着他出了前厅。   屋内众人都好奇不已纷纷朝外看。   “这是池大夫吧?”有人问道。   “生得是真俊啊,可惜已经成婚了。”另有一人道。   容娘在一旁不高兴地道:“我儿成婚了是天大的好事,可惜什么?”   “是是是,瞧我这嘴。”方才那媒婆忙道:“池大夫生得这么俊,娶回来的姑娘定然也是极好的。”   外头。   池敬遥将裴野带到角落,着急道:“你怎么能跟他们说这个?”   “若是不说,他们隔三差五就会来。”裴野道。   “大不了找个别的借口,没必要这么说你自己。”池敬遥道:“好不容易在京城躲过一劫,如今又要朝他们那么说自己……我不想让你那么说。”   裴野道:“是怕我丢人吗?”   “我不想听他们背后编排你。”池敬遥道:“你是大渝的英雄,我不准他们对你说不好听的。”   “我不在意。”裴野道。   “我在意。”池敬遥道:“若是旁人在背后说我,你不会不高兴吗?”   裴野闻言心中一动,总算是冷静了些许。   “我去朝他们说。”池敬遥道:“就说你不想成婚,让她们别来了。”   裴野深吸口气道:“还是我自己去吧。”   两人一前一后回到了前厅,刚到门口便听到里头传来了裴原的声音。   “我们家老二这婚事确实是定下了,原是想着等京城的旨意到了再朝外说。”裴原朝众人解释道:“没成想各位今日就来了,眼下既然瞒不住了,便烦请各位回去相互转告一下,就说我二弟的婚事不劳烦诸位费心了。”   裴原这话说得留了余地,他只说等京城的旨意到了,却没说是等京城“指婚的旨意”,所以算是耍了个小聪明,真追究起来倒也不算是谎报圣旨。这些媒婆不会想到他敢拿这种事情玩笑,自然便都信了,也没人留意到他话里的漏洞。   “是哪家的姑娘啊?”有人问道。   “此事还是回头尘埃落定再说罢,不然有些不妥。”裴原道。   众人闻言又是好奇,又是失望。   裴原陪着笑,和容娘一起将人一一送出了门。   “你二弟当真定了亲事?”待送走了众人之后,容娘问道。   “今日你也看到了,他自己不乐意。”裴原道:“倒不如替他挡了。”   “早知道如此,头几年就这么说了,也省得隔三差五有人上门。”容娘道。   裴野淡淡一笑,道:“头几年……咱们也不知道他不乐意啊。”   “这倒是。”容娘道:“反正咱们家老二也不愁娶不到媳妇,眼下不乐意就再等等吧。”   她说着便抱起裴宁去了后院。   裴原立在院中半晌,看向不远处的池敬遥和裴野,忍不住叹了口气。   “大哥……”池敬遥心虚地凑过来,小声问道:“你……”   “爹娘都是为你们操心,没有旁的心思,别往心里去。”裴原道。   池敬遥闻言下意识看向了裴野。   裴野看向裴原,问道:“你都知道了?”   “原本我也拿不准。”裴原道:“你写了家书回来,说阿遥成亲了,信中却绝口没提他娶的是谁,当时我就觉得奇怪。后来你们一起回来,就更奇怪了,哪有刚成亲就撇下新婚妻子不顾,自己回来家里过年的?”   裴原看向池敬遥,又道:“你自幼就是个懂事的,这种事情你办不出来。”   池敬遥闻言面上不由一红,低着头不敢再看裴原了。   “还有,裴野立了这么大的战功,去了趟京城竟没有赐婚的旨意。咱们家几年前说亲的就络绎不绝了,京城那么多勋贵,放着你这么一个年轻且相貌堂堂的侯爷,竟无一招揽?”裴原看向裴野,忍不住叹了口气道:“我原本只是猜测,但这几日看着你们……也猜到个七七八八了。”   裴原是看着两人长大的,对裴野和池敬遥之间的变化,自然看得清楚。   再加上他心思本就细腻,一旦有了猜测,再去看两人,简直一个眼神一个动作处处都透着破绽,   裴野闻言道:“没错,我在信中没提与他成亲的人,是因为那个人是我。”   “你还挺理直气壮?”裴原瞪了裴野一眼,又道:“过了年再说吧,爹娘如今正高兴着呢,让他们多高兴几日吧。”   “嗯。”池敬遥闻言点了点头,眼眶登时便红了。   他没想到,裴原竟会没等他们说,自己便看出了端倪。   更让他意外的是,裴原丝毫没有指责,甚至还在今天的事情上,主动替他们打了圆场。   “哭什么?”裴原伸手在池敬遥肩膀上轻轻锤了一下,道:“要哭也该是他哭,回头过了年,爹娘要打要骂,有你二哥受的。”   裴野闻言忍不住轻笑了一声。   “还笑?”裴原又瞪了他一眼,这才转身要走。   “大哥?”池敬遥哽咽着问道:“你不怪我吗?”   裴原转身看向他,开口道:“你们在前线的时候,我经常做噩梦。有时候半夜惊醒,我就在想,只要你们能活着回来,哪怕缺个胳膊少个腿,咱们也认了,只要活着就好。”   “如今你们两个,胳膊腿都好好的……”裴原眼圈也有些泛红,又道:“大哥挺知足的。”   池敬遥闻言眼泪顿时便不受控制地掉了出来。   裴野见状伸手就要去抱他,但想了想还是忍住了,只在他手上轻轻捏了一下。   “不哭。”裴原拍了拍池敬遥的肩膀,而后朝裴野问道:“方才在屋里,你原本是要说什么?”   裴野想了想,道:“说我在战场上伤了身子,不能人道了。”   裴原闻言恍然道:“这倒是个好法子。”   他想了想,又有些担心地问道:“你不会是真的伤了吧?”   “假的。”裴野无奈道。   裴原闻言仔细打量了裴野一眼,似乎不大放心的样子,目光依旧带着几分担心。   “真的是假的。”池敬遥忙替裴野解释道。   “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裴原拧眉问道。   “假的。”裴野又道。   裴原点了点头,欲言又止,最后表情复杂地看了裴野一眼,这才转身走了。   裴野:……   他大哥这是什么表情? 第114章   池敬遥和裴野在家中待了两日, 便抽空去了一趟祁州营。   杨城正在演武场,听到裴野回来很是高兴。   “营中的人感觉怎么少了?”裴野问道。   “今年咱们打了胜仗,京中有旨意, 所有将士都可以探家。”杨城道:“不过又不能将人一股脑都放回去, 届时大营里连个人都没有,也不合适, 所以就让他们分批回去。”   杨城定的规矩,若是回家过年的将士, 探家的时间便短一些。若是提前回去,时间便长一些,在这个基础之下, 他将整个祁州营的人分了几批,分别放回去。   池敬遥闻言小声问道:“我二哥要回来吗?”   “你二哥面子大,陛下特准的可以让他过了年再回来。”杨城道。   “我可以留在营中。”裴野道。   “今年就算了,你们刚成婚, 第一个年总该在家里过才是。”杨城道:“明年这差事就是你的了, 届时我就能回去过年了。”   裴野闻言便点了点头,也没再坚持。   “跟家里说了吗?”杨城朝裴野问道。   “过了年再说。”裴野道。   杨城闻言挑了挑眉道:“回头你爹揍你的时候,可以告诉他为师已经替他揍过了, 说不定他心疼你,还能手下留点情。”   裴野:……   池敬遥:……   “不过我建议你让他好好出出气,省得憋着火也不好。”杨城又道。   池敬遥瞥了他一眼, 总觉得他莫名又点幸灾乐祸的感觉。   “别这么看着我, 我说的是真的。”杨城笑道:“当初我揍了你二哥一顿, 火气撒出来了, 事后想想也没什么可生气的。但这火要是憋着, 那就不好说了。”   池敬遥想了想觉得好像也有点道理。   但是为什么又是揍裴野?   不会连他一起揍吗?毕竟这事儿他也脱不了干系……   两人陪着杨城说了会儿话, 又去找了一趟杨跃和阮包子。   两人前几日去了一趟兵卡,昨日刚回来。   “你们两个在大营里过年?”池敬遥问道。   “我还是老规矩,过了小年就发配到兵卡了,我爹这人你也知道,老古板,不让我跟他一起过年。”杨跃道:“包子过两日也回家,兵卡那地方太冷了,不是人待的。”   池敬遥闻言看了一眼阮包子,见对方正专心替大佬梳毛,没有发表任何意见。   “你还是去庄子附近那个兵卡吗?”池敬遥问道。   “应该是吧,那地方最难受。”杨跃道:“我爹就怕我待舒服了。”   池敬遥失笑道:“那地方离庄子近,过几日得空我们去看你。”   “行啊,到时候又能尝到裴将军的手艺了。”杨跃道。   一旁的阮包子闻言开口道:“为什么能尝到裴将军的手艺?”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杨跃笑道:“那年裴将军和我在兵卡里过年,池大夫正好住在庄子里,所以去兵卡找裴将军。裴将军心疼他吃不惯那里的饭菜,日日亲自下厨,可把大伙儿高兴坏了,足足吃了好几日裴将军做的饭菜。”   池敬遥听他提起这段往事,不由偷偷看了裴野一眼。   裴野面上没什么表情,眼底却隐隐带着笑意。   当日,两人在祁州营住了一宿。   次日一早,才带着大佬启程回家。   他们原打算带着阮包子一起,但对方如今已经正式入了祁州营的军籍,所以依着规矩要等过了小年才能回家。虽然杨城对军医向来都比较宽容,但阮包子守规矩,不愿提前走,池敬遥便也没勉强。   两人带着大佬回家之后,远远便看到村口停着不少车马。   池敬遥见这阵仗吓了一跳,走近了才想起来,这是护送他们的人。   “他们走得这么慢?”池敬遥惊讶道。   “这一路上没少耽搁,幸亏咱们没跟着他们一起。”裴野道。   “我以为他们会去祁州营,怎么来家里了?”池敬遥问道。   “陛下的旨意是让我年后再回营,依着规矩他们自然要来家里。”裴野道:“而且带了那么多赏赐,总得帮咱们送回来吧?”   池敬遥闻言想起皇帝赏得那些东西,心情都变好了几分。   依着他自己的意思,他恨不得在京城就把那些好东西都放到储物空间了,但那样会引起旁人的怀疑,他才忍住了没那么干。   有士兵远远见到裴野,上前朝他行了个礼。   “裴青呢?”裴野问道。   “裴将军在侯爷家里等着呢。”那士兵道。   “你们几时到的?”裴野问道。   “回侯爷,晌午就到了。”那士兵又道。   裴野见状扫了一眼在外头候着的众人,道:“都进去喝点热水暖和暖和吧。”   “多谢侯爷,咱们不敢打搅,待办完了差事就回京复命了。”那士兵忙道。   裴野一想也是,他们回去若是快马加鞭,别像来时这么磨蹭,还能赶上回京过年。   念及此,他便没多说什么,带着池敬遥匆匆回了住处。   裴家外头的巷子里不少村民都在看热闹,见裴野和池敬遥回来纷纷投来好奇的目光。   他们先前回来一直没张扬,唯一惊动旁人的也就是媒婆上门那日,但裴野和池敬遥却鲜少露过面,所以村子里的人还是挺好奇的。   池敬遥被人盯着还怪不好意思,跟在裴野身后忍不住一直朝人打招呼。   两人一进家门,裴青和那帮护卫们的首领便赢了上来。   那护卫首领将皇帝的赏赐一一清点了一遍,带着裴野过了目,这才将赏赐的单子呈给裴野。   裴野示意裴青看一遍,核对无误后便算是交接完成了。   “你们的马车会跟着一并回京吗?”裴野问道。   “回程时马车空了,带着路上费时,一般都是交给驿站处置。”那人忙道。   “留下一辆,本将军有用。”裴野道:“我让裴青将马车的银子折给你们。”   “侯爷客气了,您若是需要一并都留下都成,不必提银子的事情。”那护卫首领忙道。   “用不着,一辆就够了。”裴野说罢朝裴青使了个眼色,示意他拿银子。   裴野上次去县城本想弄一辆马车回来,免得每回去县城都要麻烦老钱叔。   可他们这县城地方也不算大,弄辆马车还得找木匠现做,费时费力不说,弄出来的和京城的马车肯定没法比。今日他也是突发奇想,索性将送他们回来的马车留下一辆,毕竟是出自京城的手艺,必然差不了。   当日,送走了护卫首领之后,裴野又朝裴青吩咐了几句。   裴青如今是裴野的副将,所以依着规矩,裴野不回营,他便要守在裴野身边。   但裴野在家不愿让他一直跟着,便打发他回家了。   裴青家里的人早就听到消息过来候着了,闻言欢天喜地将人带回了家。   “二哥……”池敬遥看着裴青的背影,小声道:“你猜裴青回家第一件事是做什么?”   裴野看了他一眼,问道:“什么?”   “相亲。”池敬遥小声道。   裴野拧了拧眉,想起那日自己被媒婆包围的场景,顿时有些心疼对方了。   不过他转念一想,裴青和他不一样,说不定挺高兴成亲的。   裴野扫了一眼这些赏赐,朝池敬遥道:“自己挑吧,喜欢的收起来,剩下的交给爹娘和大哥大嫂处置吧。”   池敬遥闻言嘿嘿一笑,上前挨个将放着赏赐的箱子看了一遍。   金银玉器这些东西,他并不怎么喜欢,但看到里头有几样成对的,便挑了点放进了储物空间。   而后,他又取了少量金银一并收了起来。   “你不是挺喜欢银子吗?”裴野笑道:“怎么这会儿倒是克制了?”   “等明年入夏,你的将军府就建好了,咱们也没什么花银子的地方。”池敬遥道。   裴野闻言不由失笑,指了指那些金银道:“这些都收起来吧,家里不缺银子,放着反倒容易招贼,你用你那变戏法收着还安全一些。”   池敬遥一想也是,便将所有的金银都放进了储物空间。   剩下的赏赐,裴野见池敬遥没什么兴趣,便一并交给了容娘处置。   “回头有了将军府,是不是还得招个管家?”池敬遥问道。   “到时候都依着你。”裴野道。   池敬遥闻言忍着笑看了他一眼,但顾忌着家里人,没敢太放肆。   下午,裴父亲自将裴野“买”来的那辆马车修整了一番。   裴野闲着无事,便跟在旁边打下手。   池敬遥嫌外头冷,在屋里陪着裴宁逗猴子。   大佬体型不算大,蹲在椅子上和裴宁看着差不多大,那画面倒是很有趣。   “舅舅,他为什么叫大佬?”小裴宁朝池敬遥问道。   “因为……没什么原因,随口起得。”池敬遥笑道。   他当初确实是脑袋一热随口就起了这么个名字,算是小小地内涵了一下裴野。   奈何除了他自己之外,也没人知道这名字的含义,导致这么多年来他只能暗戳戳地在心里揶揄裴野,完全没法拿到明面上来说。   早知道,还不如给猴子取个名字叫老二呢!   “舅舅。”裴宁一边喂大佬吃东西,一边又忍不住问道:“它管你叫爹爹吗?”   池敬遥闻言不由失笑道:“他又不是我生的,我不算是他爹爹,不过若是高兴这么叫也行。”   猴子对池敬遥而言,算是宠物,但那情分也和家人差不多了。   他虽然没有给人当爹的瘾,却也不排斥和大佬这么论辈分。   此前阮包子还说他是大佬的娘亲呢,他都默认了。   “那你和舅妈会有小宝宝吗?”裴宁又问道。   “你连舅妈这称呼都知道啊?”池敬遥惊讶道:“谁教你的?”   “奶奶说的。”裴宁仰着小脸看着池敬遥道:“舅妈和舅舅,就像娘亲和爹爹一样,你们也会有我这样的小宝宝。”他说着拿小手指了指自己。   池敬遥闻言一怔,面上的笑容淡了一些,朝裴宁道:“舅舅告诉你一个秘密,你不要告诉别人好不好?”   “好。”裴宁忙道。   “舅舅和舅妈不会有小宝宝。”池敬遥道。   “为什么?”裴宁茫然问道。   “不是所有的人都会生小宝宝的。”池敬遥道:“等你长大了,你就懂了。”   裴宁闻言拧着小眉头想了好一会儿,似乎有些失望。   不过他随即抓着大佬的手摇了摇,道:“那我和大佬玩儿。”   他说着还拿小手在自己嘴巴上轻轻捂了一下,那意思他会替池敬遥保守这个小秘密。   随着年关将至,裴家几乎每日都会有人登门。   尤其裴野回家的消息传开后,登门拜访的人更是络绎不绝。   其中有一些算是来回走动的亲戚,还有一些是想攀关系的,另有一些只是单纯来道个贺。   裴野不大喜欢张罗这些事情,但他心里也知道,只要在家里便少不得要顾忌着乡亲之间的情谊和关系,毕竟回头他和池敬遥去了军中,家里的其他人还是要在这里生活的。   但是这些人见了面没什么话题,总忍不住要聊他的婚事,还时不时打听池敬遥的婚事。   后来裴野怕池敬遥心烦,便不让他去前院了,省得老被人追着问乱七八糟的问题。   “今日我跟着爹还有大哥出去一趟。”裴野一早起来朝池敬遥道。   “做什么?”池敬遥窝在被子里迷迷糊糊问道。   “过年了,村子里的长辈得依着礼数去拜访一下。”裴野道:“我不在家这几年,村里人没少照应着家里,好不容易在家里过个年,走动走动。”   池敬遥闻言问道:“我要一起去吗?”   “你别去了,老人家说的都是你不爱听的。”裴野道。   池敬遥闻言点了点头,伸手在裴野指尖握了一下。   “你手有点烫,不会是发烧了吧?”裴野问道。   “睡觉睡得,没事。”池敬遥道。   裴野随后在他额头上摸了一下,觉得稍稍有些热,但又不是很烫,便只当他是因为在被窝里的缘故。   “睡一会儿记得起来吃饭。”裴野俯身在他唇角亲了一下,帮他掖了掖被子,这才离开。   这些日子,大概是因为回家后彻底放松了的缘故,池敬遥每日都睡得挺足的。   尤其天冷了,他也不想出门,整日除了和裴宁玩儿,就没别的事情可做。   容娘知道他在边城没少辛苦,如今便也很是宠着他,早晨很少叫他起床。   这日裴野离开后,他本打算接着睡一觉,没想到一会儿裴宁就哒哒跑过来找他了。   “舅舅。”裴宁跑到池敬遥榻边,先是摸了摸在一旁趴着的大佬,而后拍了拍池敬遥道:“下雪了,你陪我堆雪人吧。”   堆雪人这件事儿是池敬遥自己主动朝他提的,小家伙一直念叨着,就等下雪呢。   今天好不容易盼到了一场大雪,他一早起来就哒哒来找池敬遥了。   池敬遥睁开眼缓了一下,问道:“下雪了?”   “嗯,下了好大的雪。”裴宁道:“娘亲和奶奶不陪我玩儿,爹爹和二叔还有爷爷出去了!”   池敬遥见他一副委屈巴巴的模样,忙起身穿好了衣服。   他简单洗漱了一番,连早饭都没顾上吃,便带着裴宁在院子里堆起了雪人。   “你别动手,把手揣好,冷。”池敬遥给裴宁裹了个披风,又戴了一顶虎头帽,让他在一旁看着,“等舅舅把雪人堆好了,最后你再动手,给他安个嘴巴,好不好?”   “好。”裴宁老老实实应道。   池敬遥在堆雪人这件事情上没什么经验,忙活了好一会儿才弄出个大概的形状。   随后,他去找了一条红绸子,绑在了雪人的脖子上。   “好了吗?舅舅。”裴宁在一旁等得抓心挠肝。   池敬遥弄了两块煤块给雪人弄了对眼睛,最后拿了个红辣椒,示意裴宁安在雪人嘴巴的位置上。   裴宁等了一上午,这会儿早就迫不及待了,依着池敬遥教他的,成功将雪人的嘴巴安上了。   “哇!舅舅我们堆的雪人!”裴宁高兴地围着雪人转了好几圈,然后一溜小跑去找容娘和丁小婉去了。   池敬遥这会儿才觉出饿来,自己去厨房找了点吃的。   容娘知道他起得晚,特意在锅里留了饭,灶膛里还闷了些火,所以饭这会儿还是温的。   不过池敬遥胃口不大好,只喝了半碗粥便作罢了。   晌午他又陪着裴宁玩儿了一会儿雪,后来觉得脑袋有些沉,便回去睡了个午觉。   另一边,裴野跟着裴父,在外头一直待到入夜才回来。   村子里有老规矩,快过年了族里的男丁要一起祭祖,仪式过后少不得还得聚一聚,这么一来二去,便折腾了足足一日的工夫。   裴原黄昏时便先回了家,怕家里担心要回去说一声。   裴野如今作为裴家最有出息的儿郎,今日就是全村的焦点,众人自然不会轻易放他走。   直到天都黑透了,父子俩才带着酒气从村长家出来。   “裴青跟着你倒是不错,你们也算是堂兄弟,往后在军中也要好好照应着。”回去的路上,裴父朝裴野道。   裴野闻言便应了一声。   “对了,裴青昨日定了亲事,说是县城哪户人家,我也没记住。”裴父道:“你叔可高兴坏了,儿子立了战功回来,如今儿媳妇也有了。”   “嗯。”裴野淡淡道:“改日我去给他送一份贺礼。”   “老二,爹一直没问你……你年纪也不小了,怎么就不想成家呢?”裴父问道。   裴野闻言一怔,道:“也不是不想。”   “那就是想?”裴父问道:“你是不是在边城,有看中的人啊?”   裴父说着拍了拍裴野的肩膀道:“阿遥比你还小呢,都成婚了。你这个做二哥的,若是有了看中的人,尽管跟爹说,没什么不好意思的。”   裴野稍稍喝了些酒,没到醉的程度,但隐约有点酒意。   他闻言犹豫了一瞬,便道:“我确实有了想成婚的人,一直不说是怕爹不答应。”   “这有啥不答应的?咱们也不图什么门第出身,咱自己就是庄户人家,没那么多规矩。”裴父道:“只要是你喜欢的,我和你娘不会多说什么的。”   裴野顿住脚步,借着夜色看向裴父,道:“我若是与他成婚,没法有子嗣。”   “为什么?”裴父一怔,问道:“是……有什么隐疾?”   “原因不重要。”裴野道:“若是如此,您会答应吗?”   裴父沉默半晌,没有答话,而是走在了裴野前头。   裴野拧了拧眉,跟在裴父身后,没再说什么。   直到父子俩到了家门口,裴父才顿住了脚步。   他没有看裴野,只是沉声问道:“你当真喜欢那姑娘?”   “他救过我的命。”裴野道:“若是没有他,您就见不到我了。”   裴父闻言这才转头看了一眼裴野,良久,他沉声道:“那这个情是得还,你若是真想好了,我和你娘不会拦着。”   裴野闻言略有些惊讶,半晌后他又道:“我并非是因为这个才想与他成婚。”   “那是为了什么?”裴父问道。   “爹。”裴野问道:“您与娘为什么成婚?”   “这个……”裴父挠了挠头道:“就是看对眼了呗。”   “那我也是看对眼了。”裴野道。   “哎。”裴父叹了口气道:“看对眼了就娶回来吧,人家好歹也救了你的命。不能生就不能生吧,若不是人家出手相救,连你都没了,还谈什么子嗣不子嗣的……这就是你的命,咱该认也得认,做人要讲良心不是?”   裴野闻言看向裴父,想再说几句什么,却忍住了。   两人说话间便到了院中,见容娘和裴原正在厨房里忙活着。   “娘,这么晚了怎么还做饭呢?”裴野见状问道。   “做什么饭,阿遥病了,给他熬药呢。”容娘道。   裴野闻言一怔,顾不上多问,大步朝着偏院行去。   裴父见状忙跟着他一起过去了。   房中,池敬遥迷迷糊糊躺在榻上,丁小婉正在给他施针。   “怎么回事?”裴野上前摸了摸池敬遥的额头,道:“怎么突然烧得这么厉害?”   “都怪我疏忽了。”丁小婉道:“他早晨起来带着裴宁堆了半日的雪人,大概是着了凉。中午他没出来吃饭,我去问了一句,他说吃过了,我就没在意,只当他是困了。”   毕竟池敬遥冬日里一直嗜睡,回家这段日子经常睡到晌午,偶尔中午也会睡午觉。   所以丁小婉并没往别处想,直到晚饭时过来叫人,才发现异样。   “池敬遥。”裴野俯身在少年耳边低声道:“能听见我说话吗?”   “烧得太厉害。”丁小婉道:“这会儿迷糊着呢。”   裴野闻言顿时想起了很多年前那一幕,当时池敬遥也是受了凉,一开始他没注意,等他发现的时候,人已经烧得不省人事了。   池敬遥身子看着弱,但实际上除了冬天怕冷之外,平日里很少生病。   可每次一生病,都是来势汹汹,令人措手不及。   “用不用弄个凉帕子?”裴野朝丁小婉问道。   “你大哥已经去了。”丁小婉道:“你不必担心,有我呢,他不会有事的。”   裴野闻言点了点头,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   “嘶……”少年拧了拧眉,嘴里迷迷糊糊道:“疼。”   裴野闻言忙看向丁小婉,便闻对方道:“不是我扎得疼,是他烧得头疼。”   “那怎么办?”裴野着急道。   “忍忍吧,一时半会儿烧不坏。”丁小婉道。   裴野:……   他不敢多说什么,只能强忍着担心守在一旁。   片刻后,丁小婉总算是施完了针。   池敬遥睁了睁眼,看了一眼裴野,很快又闭上了。   “二哥……”少年迷迷糊糊地叫了裴野一句。   “我在这儿呢。”裴野道。   “二哥,我冷。”池敬遥道。   “一会儿就好了,听话。”裴野帮他擦了擦额头的冷汗,朝丁小婉问道:“要给他加被子吗?”   “不必。”丁小婉道:“一会儿药熬好了,给他把药喂下去就行。”   说话间,裴原端着盆进来了,里头放了凉水。   丁小婉试了试水温,弄了块凉帕子,放到了池敬遥额头。   “二哥……我冷……”池敬遥迷迷糊糊道:“你抱抱我……”   裴野闻言忙小心翼翼凑上去,将少年抱在了怀里。   “二哥在这儿呢,不难受了。”裴野小声哄道。   他说着下意识在少年脸颊上蹭了蹭,又是心疼又是着急。   “二哥……我难受。”少年又道。   “二哥抱着呢,不难受。”裴野将少年抱在怀里,柔声哄道:“不难受了,很快就好了。”   一旁的裴父,将这一幕看在眼里,面上顿时露出了迷惑的表情。   他好几次欲言又止,直到看到裴野凑在少年额角轻轻亲了一下,他那表情彻底由迷惑变成了惊讶。   顷刻间,愤怒,不解,恍然……在他面上来回变换。   直到容娘端着药进来,他才回过神来。   “药给我吧,你去看着点裴宁,他一个人万一醒了……”裴父道。   容娘闻言不疑有他,忙将药给他,而后问道:“阿遥怎么样了?”   “放心,有老大媳妇儿呢。”裴父道。   容娘闻言这才转身走了。   裴父将药放到桌上,看了看裴野,又看了看裴原和丁小婉,那表情十分复杂。   “大哥,帮我端着药。”裴野手里抱着池敬遥,朝裴原道。   裴原闻言忙将药碗端了过来,而后舀起一勺吹凉,这才送到池敬遥嘴边。   但池敬遥这会儿半睡半醒着,根本就喝不进去,药洒了一身。   裴野无奈,索性将药含着,直接以口哺给了对方。   一旁的裴父见状那表情越发复杂了几分,片刻后,他似是实在看不下去了,转身出了屋子。 第115章   裴父为人虽然有些木讷, 却绝不是没头脑的人。   若裴野先前不朝他说那些“没有子嗣”“救了他性命”之类的话,他或许还不会多想,可以将方才这一幕当成是裴野对池敬遥兄弟情深, 并没有别的意思。   可有了前头那一番话, 他却没法不多想。   兄弟之间关系再好,却也是有界限的。   裴野对池敬遥的亲近, 属实有些过头了,这让他没法平常心看待。   再回想过去的种种迹象, 池敬遥突然招呼都不打就成婚,回家后却对新婚的妻子绝口不提。两人去了趟京城,裴野被封了侯爷, 赏了那么多东西,还赏了宅子,可唯独没有赐婚。   这些裴原曾经就觉察到的异样,裴父其实也隐约觉察到了。   只是他并不像裴原那般心思细腻, 偶尔念及这些异样, 也只当是自己想多了。   直到今日,所有的事情串在一起,他才恍然大悟。   裴父尚未走到后院门口, 便见裴母正从东院出来,应该是刚去看过裴宁。   “睡着呢?”裴父问道。   “睡得安稳着呢。”容娘道:“这孩子打小就省心,睡觉安安稳稳从来不闹人, 跟他爹小时候一样。”   裴父闻言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   容娘并未觉察到他的异样, 而是问道:“阿遥怎么样了?我不放心, 再过去看看。”   “你别去。”裴父道。   “为什么?”容娘不解道。   “没什么……”裴父这会儿正糟心着呢, 虽然知道此事瞒不住, 却不愿在这个当口戳破。尤其他还没想清楚该怎么应对, 这个时候若是容娘也知道了,那事情就更麻烦了。   念及此,他开口道:“老大和老大媳妇儿都在那儿呢,屋里都没地下脚。再说了,老大媳妇儿都说了没事儿,你再一遍遍去看,也不好说。”   “也是。”容娘道:“小婉医术高明,有她在阿遥肯定没事儿。”   裴父闻言点了点头,心情十分复杂。   另一边。   裴野喂完了药之后,丁小婉又帮池敬遥诊了一次脉。   “应该没什么事儿了,过会儿烧就能退,你瞅着点,别让他夜里踢被子又着了凉。”丁小婉朝裴野道:“有什么事情,随时过去东院叫我便是。”   “多谢大嫂。”裴野忙朝丁小婉行了礼。   丁小婉朝他回了个礼,又看了一眼昏睡着的池敬遥,然后没多说什么转身走了。   裴原将丁小婉送到门口,两人说了几句话,他便又返回了屋内。   裴野正帮池敬遥换额头上的帕子呢,见裴原又进来便看了他一眼。   “不是说过了年再坦白吗?”裴原问道。   “着急,没顾上。”裴野道:“这样也挺好。”   他说着看了一眼池敬遥,又道:“趁他病着什么都不知道,若是能把这一关过了,也省得他跟着难受。若是不行……爹娘念着他生病,总不至于硬把我俩拆散吧?”   “倒是这个理。”裴原道。   “大哥,你帮我照看一会儿,我去去就来。”裴野道。   裴原大概猜到了他要做什么,也没多说什么,便让他去了。   后院中,裴父正坐在屋里生闷气呢。   容娘见他如此,多问了几句,他却只叹气没答话。   “是不是今日和老二出去,外头有人说什么惹你不高兴了?”容娘问道。   “没什么,你不必担心。”裴父道:“你先去睡吧,我自己待一会儿就行了。”   他话音刚落,外头便传来了裴野的声音。   “老二这个时候怎么来了?”容娘惊讶道:“不会是阿遥出了什么事儿吧?”   她说着便有些担心,忙去开了门。   门外,裴野连外袍都没穿,手里拎着一根木棍径直进了屋。   他进门后便跪在地上,朝容娘和裴父磕了个头。   “老二,你这是干什么?”容娘有些无措地道:“有话好好说,你这……”   “爹,娘,裴野不孝。”他说着将木棍放到了裴父面前,而后跪在地上转过了身,将自己的后背朝向了裴父,道:“爹,您若是想教训,便动手吧。”   裴父一肚子闷气正没地方撒呢,闻言拿着木棍便站起了身。   容娘吓得够呛,上前抱着他的胳膊道:“你们这是干什么呀?大过年的怎么就要动手了呢?”   “再不教训他,他就要上天了!”裴父怒道。   裴野伸手解开了衣服,将上身露了出来,一副任打任骂的样子。   裴父手里的木棍原本都举了起来,但在看到裴野的后背时,却怔住了。   只见对方身上,布满了大大小小的伤疤,新伤旧伤纵横交错,看着很是触目。   “老二……”容娘见状心疼不已,当即便哭出了声。   她上前帮裴野将衣服穿好,抽泣道:“我儿这些年……受苦了。”   “娘。”裴野一脸内疚地道:“儿子不孝,对不起你们二老。”   “为什么要说这种话,到底怎么了?”容娘一脸心疼地问道。   裴父眼看事情也瞒不住了,冷声道:“你可知他为何不愿应承那些来说亲的?”   “为何?”容娘问道:“裴野你告诉娘亲,出什么事儿了?”   “因为……”裴野拧了拧眉,艰难地开口道:“孩儿已经成亲了。”   “怎么会?”容娘破涕为笑道:“这是好事啊,怎么不和爹娘说呢?”   裴父冷哼一声,道:“你问问他是和谁成的亲!”   容娘闻言看向裴野,便闻裴野道:“池敬遥。”   容娘闻言一怔,半晌没回过神来。   她心念急转,过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你和……你和阿遥成亲了?”容娘难以置信地问道。   “嗯。”裴野应道。   容娘闻言身子一晃,险些晕过去。   父子俩忙将人扶着坐下。   “快去叫你大嫂过来!”裴父道。   “别去!”容娘一把拽住裴野道:“娘没事。”   她说着喘了几口气,面色总算稍稍恢复了些。   “你把事情,从头到尾跟我说一遍。”容娘道。   裴野闻言有些迟疑,但又怕自己不依对方更生气,只得后退两步,又跪在了容娘面前。   “是从他去边城之后不久开始的……一开始只是我一厢情愿,我原本也没想告诉他。”裴野道:“后来我受了重伤,人眼看就不行了,我就哄了他几句,他见我可怜心疼我,就答应了。”   裴野倒是利利索索将事情都揽到了自己身上,生怕容娘和裴父为难池敬遥。   容娘闻言果然面色一变,道:“阿遥素来心地好,你怎可如此哄他?”   “孩儿当时命都快没了,顾不上那么多。”裴野道。   容娘闻言想起裴野身上那些伤,不由又有些心疼起来。   她断断续续哭了一会儿,裴父见状也顾不上生气了,在旁不住安慰。   “你说你们俩……怎么能这样呢?”容娘抽泣道。   “你们成婚也没有父母之命,做不得数,赶紧散了!”裴父道。   裴野闻言道:“爹,你不是说,只要我自己想明白了,与谁成婚都无妨吗?”   “我以为你说的是个姑娘!”裴父道:“阿遥与你一般都是男子,男子与男子怎么可以?”   裴野跪在地上沉默半晌,道:“怎么就不可以?”   “你们……”裴父支吾了半晌,却发觉不知该如何反驳。   他本想说两人成婚不能有子嗣,但又想起先前裴野在路上朝他说的话,当时他已经答应了裴野,说没有子嗣也无妨。   可他当时怎会知道裴野说的人是池敬遥?   “总之就是不行!”裴父道:“说破天也不行。”   他说着将地上的裴野拽起来,然后连人带木棍一起撵出去了。   容娘擦了擦眼泪,朝裴父小声埋怨道:“他身上那么多伤,你就不能轻点?”   “我没使劲儿!”裴父忙道:“他力气大着呢,你别被他蒙蔽了。”   容娘闻言叹了口气,忍不住又有些想哭。   她想到池敬遥,就心疼不已,想到裴野也心疼,一时之间倒是不知道是被气哭的,还是心疼哭的。   若是换了从前,裴野今夜多半要在爹娘门外跪上一夜。   别的不说,先让二老消消气。   但池敬遥如今还病着,他实在不放心,所以没敢多逗留。   “怎么样?”裴原见他回来,问道。   “不怎么样。”裴野道:“将我轰出来了。”   裴原忍不住叹了口气道:“别说是他们了,就是我都得缓个几日才能慢慢接受。你也不要着急,爹娘说到底还是心疼你们的,不会太为难。”   “大哥。”裴野忍不住朝裴原问道:“你是怎么接受我们的?”   “想通了就接受了呗。”裴原道:“大哥自己也是过来人,知道有些事情旁人是没法阻拦的。”   他说着不知想到了什么,眼底染上了些许温柔。   “家里人,哪有不想你们好的。”裴原道:“这几日,爹娘不管说什么,你只管顺着他们,别回嘴。日子久了,慢慢也就接受了。”   裴野闻言点了点头,道:“多谢大哥,你快回去吧,大嫂估计还等着呢。”   “夜里别睡太沉,照看着阿遥。”裴原又叮嘱了他几句,这才离开。   裴原离开西院之后,犹豫了半晌,忍不住去了趟后院。   他见二老屋里的烛火还亮着,便上前敲了敲门。   “不是让你走了吗?”裴父道。   “爹,是我。”裴原开口道。   裴父闻言这才过来,给他开了门。   “这么晚了还不回去睡觉?”裴父道。   “不放心,过来看看。”裴原道。   裴原见容娘还在抹眼泪,又见裴父面色也不大好看,想了想,开口道:“此事裴野做得是真不对,我这个做大哥的也看不过去了。爹,这次可不能轻易饶了他,免得将来更不好管束了。”   他说着又思忖片刻道:“要不我先将人绑起来,让他在雪地里跪上一夜,看看他还敢不敢胡来!”   容娘闻言难以置信地看着裴原,道:“老大,裴野可是你亲弟弟,你怎么这么狠心?”   “是他先惹二老生气的,我这个当哥哥的教训他一顿,不是应该的吗?”裴原道。   “那也不能让人跪在雪地里啊,什么身子能受得了?”裴父道。   “他干出这样的事情,就得让他长长教训!”裴原道。   容娘闻言急了,道:“老二是犯浑,但是他也没干什么天理不容的事情,不就是跟阿遥成亲了吗?只要他不是强迫的阿遥……也不算是十恶不赦的大罪啊!”   “对啊,不就是跟阿遥成了婚吗,好像确实不算大事。”裴原道。   裴父闻言瞪了裴原一眼,道:“你来替他俩说情的?”   裴原闻言忍不住露出了几分笑意,道:“爹,你也知道老二那性子,他自幼就是一根筋,轴得很。他认定了的事情,您若是想阻拦,那只能将人打死,没别的办法。”   “我记得他幼时想读书,后来因为我生病耽搁了。自那之后他就跟自己置上气了,死活不肯读书,咱们家有谁能劝的了?”裴原道:“也就是阿遥来了,才能制得住他,后来他还不是事事都依着阿遥?”   容娘闻言也想起了过去的往事,感慨道:“老二这性子确实倔强,当初要不是阿遥,他说不定到现在都大字不识几个呢。”她说着想起两人小时候的事情,眼底也不由浮现了些许温情。   “他在外头这么些年,几回生死都趟过来了,一条命算是捡回来的。”裴原道:“祁州营去了边城多少人,回来多少人?咱们家老二能活着回来,不容易了。我听说,最后一回,他半只脚都踏上奈何桥了,是阿遥硬生生给人拽回了人世间。”   “他们俩想搭个伴儿,就搭个伴儿吧。总不能人活着回来,咱们再给逼死了吧?”裴原道:“老二这性子,若是不依着他,这辈子只怕也不会找个姑娘成婚了。相比让他一辈子孤独终老,身边有阿遥陪着,有什么不好?”   裴父闻言重重叹了口气,闷着头没再说话。   容娘则抹了抹眼泪,也不知道听没听进去。   裴原倒是知道适可而止的道理,没再多说什么,叮嘱了二老好好歇息,便回去了。   临走前,他又朝容娘道:“他原是打算过了年再说,就怕你们过不好年。今日若非阿遥病了,让他失了分寸,他也不会这么鲁莽。”   “阿遥那孩子藏不住事儿,这些天在家里得多窝得慌?”待裴原走后,容娘朝裴父道:“这孩子说不定就是被这件事憋得,这才病倒了。”   “你别瞎想,老大媳妇都说是受了凉。”裴父安慰道。   “那他这些日子,心里也装着事儿呢。”容娘道。   她忍不住想起池敬遥幼时的模样,越想越难过,道:“阿遥为什么就不是个姑娘呢?”   “小子就小子吧。”裴父道:“若是个姑娘还未必能跟老二这么亲近……”   容娘:……   这么一想也是,以他家老二那别扭性子,若池敬遥是个姑娘,两人还真未必能走到一起去。   池敬遥这场病,来得快,去得也快。   第二日一早,他醒过来的时候,烧就退得差不多了。   “还难受吗?”裴野见他醒了,忙凑上前摸了摸他的额头。   池敬遥烧虽然退了,人还是有些没力气,他躺在床上朝裴野一笑,问道:“二哥,我是不是病了?”   “嗯。”裴野道:“我昨晚回来你就烧迷糊了。”   裴野这话说得轻描淡写,但池敬遥目光落在他有些青黑的眼底,便知道他昨晚估计是一宿都没怎么睡。   “喝口水。”裴野将人扶起来坐着,喂了他半杯热水。   池敬遥喝了水,依旧有些犯困,便抱着裴野又眯了一会儿。   后来丁小婉又来给他诊了一次脉,晌午的时候池敬遥面色便恢复了不少,身上也没那么疲惫了。   “二哥,我想起来走走。”池敬遥道。   “起来可以,不能出去,外头还是冷。”裴野道。   池敬遥点了点头,突然朝裴野问道:“今日初几了?”   “初八。”裴野道,他一边说着,一边帮池敬遥穿好了衣服。   “后天是师父的忌日。”池敬遥道:“你陪我去庄子里看看吧。”   裴野闻言点了点头道:“那这两日,你更要好好休息了。”   池敬遥忙点了点头道:“我一定好好吃饭,也好好喝药。”   他话音一落,外头便传来了容娘的声音。   裴野忙去开门,便见容娘端着一碗粥进来了。   她面上倒是看不出什么异样,眼睛稍稍有些发红,却不大明显,因此池敬遥也没注意。   “娘。”池敬遥笑道:“这是煮的腊八粥吗?”   “哪家的腊八粥会只放小米?”容娘道:“你大嫂说让你先喝点小米粥,你若是想喝腊八粥,晚些时候再说。”   “谢谢娘。”池敬遥闻言忙接过粥碗放下,道:“我先去洗漱一下。”   “你在屋里候着吧,我去给你弄点温水回来。”裴野说罢便出了房门。   容娘见裴野出去了,便忍不住仔细打量了一番池敬遥。   池敬遥只当她是担心自己,便拉着容娘的手道:“娘亲放心,嫂嫂说过了,我这病来得快去得快,早已没有大碍了。”   “嗯。”容娘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突然开口道:“今日又有人来打听你二哥的婚事,上回你大哥都那么说了,也还是有人不死心。”   池敬遥一怔,面色当即一变,但他很快冷静了下来,佯装无事地道:“是吗?”   “不过我都将人打发了。”容娘道:“想来一时半会儿不会有人再上门了,你放心吧。”   池敬遥闻言稍稍松了口气,掩饰道:“我没什么不放心的。”   说话间,裴野便端着水进来了。   容娘坐在一旁看着,见裴野在一旁帮着池敬遥洗了脸和手,又弄了水给少年漱口。   末了,裴野还亲自拿了布巾,帮人将手擦干净。   两人举手投足间自然又平常,看得出平日里便是这般相处。   “你二哥这性子,平日里与你在一块,是不是也这么闷?”容娘问道。   “二哥可不闷。”池敬遥笑道:“他闲着还会给我讲话本呢。”   容娘闻言有些惊讶地看了裴野一眼,一时之间有些难以想象他家老二给人讲话本是什么模样。   “他笨嘴拙舌的,会讲什么话本?”容娘失笑道。   “二哥不笨,他很聪明的。”池敬遥坐到桌前,一边小口喝了点粥,一边兴致勃勃地朝容娘道:“二哥他只是不好表现罢了,连杨将军都说,二哥比他年幼时还要聪明呢!”   容娘又问道:“你二哥平日里待你好吗?”   “二哥很疼我的。”池敬遥笑道。   他说着还忍不住看了裴野一眼,眼底带着不自知的依恋。   容娘将这一幕看在眼里,心中不由一动。   她昨晚听了裴野那番说辞,只当裴野是耍了混将池敬遥骗到手的。   但如今看来,少年对他二哥的依恋,半点都做不得假。   她心中不由又有些难过,想着这么一来,此事怕是真的板上钉钉,再也没有转圜的余地了。   但她转念一想,将来他们一家人依旧能好好在一块儿,一个都少不了,心里不觉又安慰了些。   昨晚裴原的那番话,她是听进去了。   再加上她那性子本就和顺包容,经历了最初的震惊和难过之后,反倒没那么抗拒了。   裴原说的没错,若裴野和池敬遥都认定了彼此,硬要将人分开,无非就是两种结果:他们各自孤独终老,或者各自去祸害个无辜的姑娘与人成亲生子,但这辈子只怕也无法获得幸福。   这两种结果,都不是她想看到的。   容娘心里唯一的遗憾,大概就是没法看到裴野和池敬遥做父亲。   他那么爱的两个孩子,没法像旁人一样拥有自己的子嗣……   自古为人父母者,总是会将看着子女成婚生子,当成养育其中的一环。仿佛等不到那一天,自己在孩子身上的责任便没有终点。容娘自然也不例外,所以在慢慢接受裴野和池敬遥已经成婚之后,她唯一放不下的事情,就成了两人子嗣的问题。   “吱吱!”猴子大佬不知何时醒了,从自己的小窝里出来,走到池敬遥身边坐下,而后探着毛绒绒的脑袋朝池敬遥碗里看了看。   池敬遥伸手在它脑袋上揉了揉,朝裴野道:“二哥,你给它弄点吃的。”   裴野闻言应声而去。   裴野刚走,裴宁就哒哒跑了过来。   小家伙一进门先是朝容娘打了招呼,这才凑到池敬遥身边道:“舅舅,都怪我找你堆雪人,你才病了,对不起。”   “这跟你没关系,是舅舅自己没注意,这才受了凉。”池敬遥忙伸手捏了捏他的小脸。   裴宁到底是年纪小,被池敬遥哄了几句,心情瞬间恢复了不少。   没多会儿,小裴宁便凑到了大佬身边,开始逗大佬玩儿。   容娘看着眼前这两个小家伙,暗道若是这猴子没毛,乍一看还真跟个小孩似的……   再仔细一想,这猴子听话又懂事,这些年没少陪伴池敬遥。   如今跟在裴野和池敬遥身边,倒真是跟个小孩没两样,看裴野亲自去给它弄吃的,便知道两人对这小猴子挺上心。   可猴子终究只是猴子,不是人,将来又不能成婚生子。   容娘这么一想,他家这老二和阿遥,不也照样不能像旁人一般成婚生子吗?   所以养个孩子和养个猴,好像差别也不是特别大?   若她只是担心池敬遥和裴野将来身边孤单,这担心好像确实有些多余。   她念及此,忍不住伸手在大佬脑袋上轻轻摸了一下。   池敬遥看到她这动作不由一怔,这才发觉容娘看向大佬时,目光里带着些许熟悉的感觉。   池敬遥:……   娘亲这目光,怎么和看裴宁时的表情有点像? 第116章   池敬遥的身体恢复得很快, 到了程大夫忌日这天,他已经好得差不多了。   这日一早,裴野便套好了马车, 又在车里铺了厚厚的软垫, 并放了两条毛毯。   因为是程大夫的忌日,所以丁小婉和裴原也打算跟着一起去。   最后众人一合计, 又一并带上了裴宁和大佬。   容娘怕他们路上冷, 还特意弄了两个手炉, 一个给了池敬遥,一个给了丁小婉。   “住几日可记得早点回来。”容娘朝池敬遥道:“免得回头若是再下雪, 路上又不好走了。”   “放心吧娘,我们顶多住两日就回来。”池敬遥忙道。   容娘闻言这才放心,又叮嘱了裴原和丁小婉一番。   裴野在一旁立着, 容娘却没理会他, 显然还在闹别扭。   “二哥!”马车出了村子之后, 池敬遥便凑到裴野旁边问道:“你是不是惹娘亲生气了?为什么这两日她都不爱理你?”   裴野一边赶车一边扭头瞥了他一眼, 道:“别出来,去车里待着。”   “我想陪你说话。”池敬遥拢了拢披风道:“这会儿太阳好, 也不冷。”   裴野见状将马车停在路边,去车里找了条毯子,将池敬遥裹了起来。   不仅如此, 他还将对方披风上的兜帽扣在池敬遥脑袋上, 这才放心。   “舅舅, 我也想去外边坐着。”裴宁在马车里喊道。   池敬遥本想说不行,但又念及裴宁年纪小, 好不容易出门一趟, 肯定好奇不已, 便答应了。   于是他让裴宁躲在自己怀里,拿毯子将小家伙一并包了起来。   一路到了县城,他们又去买了些香烛和纸钱,这才朝庄子里行去。   到了庄子里之后,众人便将马车留下,步行去了程大夫的墓前。   因为他们到得晚,程大夫墓前已经摆了许多祭品,也有许多燃尽的纸灰和香灰。   程大夫虽然已经去世数年,但每年到了忌日或者清明,重阳这样的日子,都会有人来祭拜。其中许多是他的弟子,亦有不少被他治愈过的病人。   裴原带着众人一道祭拜了一番。   他估摸着池敬遥应该有话要朝程大夫说,便先带着丁小婉和裴宁回了庄子。   “二哥……”池敬遥看了一眼裴野,欲言又止。   “我去前头等着你,不走远。”裴野帮他整理了一下披风,道:“你有什么话想说就说吧,程大夫在天有灵一定能听得到。”   他说罢在池敬遥手上轻轻握了一下,这才快步走开。   不过他并未走远,只找了个既听不清少年的声音,却又能看清对方的距离立着。   池敬遥看了裴野一眼,这才又跪下给程大夫的墓碑磕了个头。   “师父……我回来了。”少年刚一开口,眼睛便红了。   他断断续续将自己在边城的事情都说了一遍。   “……后来皇帝还让我入京,而今太医院那些人也知道,那些药丸是咱们一起弄出来的。”池敬遥道:“我还见了皇帝,他心眼挺多的,喜欢给人做媒……”   他不知想到了什么,忍不住破涕为笑。   片刻后,又道:“皇帝估计也想长生不老,可惜这种事情咱们也没法子。若是真有法子,您老人家也不会……”   池敬遥说到此处又有些难过,忍不住又哭了一会儿。   “对了师父,帮我打理药田的那个老吴叔,他从前也是您的病人。”池敬遥道:“您当初救了他,如今他又在帮我……将来等咱们的药丸在大渝普及了,又能帮更多的人……”   “要是您还活着就好了。”池敬遥吸了吸鼻子,又道:“还有件事情要跟您说一声,弟子成亲了,想必章师兄回来之后,应该告诉过您了吧?”   他说到此处又转头看了一眼裴野,而后道:“跟我成亲的人是我二哥,您也见过。”   “他待我很好,您将来也不必再担心我了。”池敬遥说罢,又朝程大夫的墓碑磕了个头。   回去的路上,池敬遥又难过了一会儿。   裴野牵着他的手,一句话也没说。   但这样的陪伴,却令池敬遥的心情慢慢平静了不少。   庄子里的人见到池敬遥和裴野都颇为高兴,伙计们为了这难得的团聚,还张罗了席面。   今日不仅池敬遥回来了,就连章师兄和梁师兄他们也一并回来了。   池敬遥自从去年从南境回来之后,还未曾见过梁师兄的面,今日一见颇为高兴。   “你那几个朋友身上的蛊都解了吗?”梁师兄问道。   “都解了,多谢师兄帮忙。”池敬遥道,他当时本想给对方回信告知,但梁师兄在信中说自己又要去游历,不让他回信,所以他便没回。   先前池敬遥给梁师兄写过几封信,托对方打听那几个细作身上的蛊虫解法,后来梁师兄给他回了信,信上详解了几种祛蛊的法子,竟真的起了作用。   “等明年开春天气暖和了,正想去边城看看,届时也去看看你的药田。”梁师兄笑道。   “好哇,届时我带着师兄一起,正好也要回边城和老吴叔商量一下后头的事情。”池敬遥忙道。   如今边城那庄子和药田,皇帝都已经正式赏给他了,再加上有了御赐的文书,他们想要做什么事情,都会方便很多。   当日,池敬遥与师兄们相聚颇为高兴,难得小酌了几杯。   裴野见他高兴也没多说什么,带着裴宁和大佬去药泉那边转了一圈。   药泉附近的林子里,这几年又加了几个猴窝。   附近山上这帮猴子,俨然成了庄子里家养的一般。   不过猴子们性子野,一般只有过冬的时候会来庄子里逗留,其他季节大部分依旧待在山上。   “吱吱!”药泉里原本有一只猴子正在泡着,见到裴野靠近顿时警惕地想要走。   不过它盯着裴野看了一会儿,又看了看裴野身边的大佬,慢慢便认出了裴野。   “猴哥?”裴野试着叫了它一句。   “吱吱!”猴哥闻言从池子里出来,围着裴野转了几圈,也不知道是在确认他的身份,还是在观察他的变化。   裴野拿出提前准备好的布袋,里头装了一些花生和栗子。   裴宁见状从布袋里将东西取出了,一一放到地上。   猴哥见状便凑上去捡了几颗花生。   附近的猴子见状也一一凑上去,都捡了几颗花生和板栗拿走了。   “二叔……”裴宁第一次见到这么多猴子,兴奋地问道:“这些都是你和舅舅的吗?”   “不是。”裴野伸手摸了摸大佬的脑袋,道:“只有它是。”   他说着又指了指坐在旁边磕花生的猴哥道:“这个叫猴哥,是你舅舅的猴子朋友。”   “喔。”裴宁点了点头,主动又抓了一把花生,放到了猴哥身边。   当日,裴野带着裴宁和大佬在药泉旁玩儿了一下午。   直到黄昏时,他才将人送回去给裴原。   池敬遥中午陪着师兄和伙计们喝了点酒,下午睡了小半日,这会儿刚起来。   裴野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见他没有再发烧,这才放心了些。   “没喝醉?”裴野问道。   “喝得少。”池敬遥笑道:“师兄们不让我多喝。”   “饿了吗?”裴野问道。   “有一点。”池敬遥道。   裴野见他一副懒洋洋的样子,便让他在屋里等着,自己去弄了些吃的回来。   两人在小院里吃了点东西,天就黑透了。   “还困吗?”裴野问道。   “不是很困,二哥咱们出去走走吧。”池敬遥道。   裴野想了想,安排大佬先睡下,便带着池敬遥出了小院。   冬日里外头冷,裴野没敢带着他四处瞎逛,而是带着人去了药泉。   “我在边城冻得脑仁疼的那几个月,做梦都想回这里。”池敬遥道。   “你若是喜欢,可以多住几日再回去。”裴野道。   “不行,都答应了娘亲。”池敬遥道:“以后得空再来吧。”   他说着蹲在药泉旁边,伸手撩了撩泉水,道:“回头可以在你的将军府里也弄一方药泉,不过这东西不知道好不好弄,尤其这里的泉水是活水,都不用打理,还干净……”   “你若是喜欢,回头找人费费工夫便是。”裴野道。   “算了。”池敬遥道:“反正咱们有马,想回来的时候你就带我回来呗。”   裴野应了一声,而后一手揽着他,凑到他唇边亲了亲。   “二哥……要不要一起……”池敬遥小声问道。   “行啊。”裴野忍着笑意点了点头,自然是乐意的。   池敬遥很久没泡过药泉了,进去之后整个人舒服得快哭了。   裴野进来后坐在他旁边,将人揽在了怀里。   “二哥,我真高兴。”池敬遥倚在他怀里道。   “嗯。”裴野忍不住又亲了他一下,道:“二哥也高兴。”   池敬遥借着夜色看向他,随后又忍不住叹了口气道:“若是爹娘知道了咱们的事情之后不生气就好了。回头等你的将军府建好了,可以接他们一起去住。大哥先前不是说等村塾有人接手了,要去县城找份差事吗?到时候大哥和嫂嫂还有裴宁也可以跟咱们一起住,你的将军府肯定很宽敞……一家人待在一处才热闹。”   “嗯。”裴野应道:“都听你的。”   “可是……”池敬遥不知想到了什么,看起来有些难过。   裴野将他抱在怀里亲了亲,道:“其实……爹娘已经知道了。”   “知道了什么?”池敬遥茫然问道。   “知道了咱们的事情。”裴野道。   池敬遥一惊,紧张道:“怎么可能?是你告诉他们的?”   “你生病那日,我一时着急没顾上……让爹看出来了。”裴野道:“这两日你病刚好,我就没跟你说。”   池敬遥吓得半晌没说出话来,而后问道:“那……那他们……”   “气是气了,不过你也看到了……娘待你还和从前一样。”裴野安慰道。   池敬遥一怔,这才反应过来,恍然道:“怪不得娘亲这几日都不理你了!”   池敬遥得知此事后,先是紧张害怕,但慢慢地情绪便平复了不少。   今日若非裴野告诉他,他还真没看出端倪。   这说明,容娘和裴父虽然不高兴,却也算是默认了他们的关系。   否则说不定当晚就将他们俩赶出家门了。   念及此,池敬遥又是内疚,又是高兴。   “怎么还哭了?”裴野问道。   “没哭……我是高兴。”池敬遥抱住裴野道:“爹娘真的不生气了?”   “生气多半还是生气的,但时间长了气也就消了。”裴野道。   池敬遥闻言只觉心里压了许久的那块石头,终于是慢慢落了地。   他设想过无数种可能,唯独没敢想到两人会这么容易过关。   但他仔细一想,又觉得此事虽然出乎意料地顺利,似乎也在情理之中。   就像当初他走进裴家时,明明那么突兀,那么来历不明,可裴家还是接受了他。   再后来,即便知道了他不是女孩,而是男孩,家里人也没有表现出任何的不满和苛责。   池敬遥有时候觉得,他重新得到的这个人生,就像是命运给他的恩赐一般。   无论是裴家的亲人,还是他的师父,甚至是他遇到的那些朋友……   还有裴野。   “二哥……我觉得我好幸运。”池敬遥倚在裴野怀里道:“好像世上所有的好人,都让我遇到了。七岁那年和阮包子一起逃出来,从那以后我就没遇到过什么坏人和坏事。”   裴野闻言心中一软,道:“这不是因为你幸运,而是因为你对旁人付出了什么,就会收获什么。此前我一直没问过你,但是我猜着,当年大哥的病情会有好转,是因为你偷偷给他吃了药丸吧?”   池敬遥闻言一怔,而后点了点头。   “程大夫当初和你的缘分,也是因为那些药丸?”裴野问道。   “嗯。”池敬遥道:“他是个药痴,我见他不像个唯利是图之人,就给了他一粒。”   池敬遥想了想,道:“这么说来,我的好运气其实也得谢谢我这变戏法。”   “你的好运气,是因为你自己。”裴野道:“有的人,无论在什么样的境遇里,都会努力往有光的地方走。有的人却能将通天大路走得越来越窄,你总觉得自己得来的一切都是命运的馈赠,却不知道……对于很多人而言,你才是命运馈赠给他们的宝贝。”   裴野伸手抚过少年漂亮的脸颊,柔声道:“家里人在意你,是因为你值得他们在意。程大夫收你为徒,也不是因为那些药丸,而是因为看中你这个人。”   “你救了那么多人的性命,靠得不是药,而是你自己。”裴野认真地道:“药,只有落在有济世之心的人手里,才会成为良药。我想这也是程大夫会看中你的原因。”   如今的池敬遥,在这些事情上早已看开了。   但他听到裴野这么认真地开导自己,心中还是颇为熨帖。   “二哥你夸得我都不好意思了。”池敬遥窝在他肩膀上蹭了蹭。   裴野闻言眼底染上了几分笑意,凑在他耳边低声道:“池大夫,我如今也有一桩小病,要请你帮忙治一治。”   “二哥你哪儿不舒服?”池敬遥问道。   “你替我诊一诊就知道了。”裴野笑道。   池敬遥一怔,登时反应过来了什么,下意识四处看了看。   “这里不行……万一有人来怎么办?”池敬遥小声道。   “我耳力好,有人靠近就能听到。”裴野道:“届时就说我们在泡药泉,反正黑灯瞎火也没人能看清。”   裴野说着已经将人按在池壁上吻了下去……   ……   两人这些日子憋了太久,当晚一直折腾到后半夜才作罢。   裴野似乎很喜欢那处药泉,次日入夜便又拉着池敬遥去了。   经过这两夜,裴野下定了决心,将来一定要在将军府里弄上这么一处温泉。   不过念及到时候家里人会和他们一起住,这温泉最好是在他们的住处单独弄上一方。   因为先前答应了容娘要早日回家,所以两日后众人便离开了庄子。   回家之后,池敬遥再次面对容娘和裴父,多少有些不大自在。   尤其他得知两人已经知道了自己和裴野的事情,心情越发别扭。   但容娘和裴父却表现得颇为自然,自始至终没对池敬遥流露出任何的不满。   唯独裴野经常收到裴父和容娘的“冷言冷语”。   后来池敬遥便也慢慢想开了,他只当自己和裴野的事情在家里人看来实在算不上是喜事,众人哪怕都接受了,但大过年的也没人愿意提起。   虽然他有点失落,但能这样对他来说已经很好了。   他不是个不知足的人,自然也不会所求更多。   不知不觉中,便到了小年。   这日阮包子也从大营中回来了,还顺道带回了几册话本,说是杨跃托他送给池敬遥的。   池敬遥估摸着杨跃送的八成又不是什么正经话本,他随便抽出一本看了一眼,果然见到封面上写着《那一夜,他刺杀未遂》,标题下头还有一行小字,写着“娇软刺客和冷面将军不得不说的故事”。   池敬遥:……   杨跃到底哪里搞来的这些东西?   离谱中透着点神奇!   小年一过,很快便到了除夕。   除夕这晚全家人聚在一起吃团圆饭。   裴父喝了点酒,在他的允许下,裴原和裴野,甚至池敬遥都跟着小酌了一杯。   一顿饭快吃完的时候,他突然看了一眼池敬遥和裴野,而后难得笑了笑,说道:“往后一家人在一块儿,好好过日子吧。”   池敬遥闻言一怔,下意识觉得裴父这话里的一家人说的是他们原本的关系。   但他很快觉察到,容娘和裴原、丁小婉,都在看着他和裴野。   他心中一动,很快明白过来了什么。   裴父这是……正式承认了他和裴野的关系。   “你们俩以后多跟你们大哥大嫂学着点,相敬如宾……咳。”裴父原本还打算说几句祝福的话,奈何他原本文化水平就不高,再加上如今喝了酒有点激动,想了半天也没想出来后半句。   “多谢爹,孩儿谨记。”裴野说着倒了杯酒,一饮而尽。   池敬遥见状也要跟着,容娘却开口道:“你病刚好,喝那么多酒干什么?”   “娘,我病都好了半个多月了。”池敬遥道。   “你娘不让喝,你就别喝了。”裴父道:“一家人那么客气做什么?”   池敬遥闻言忙老老实实放下了酒杯,下意识看了一眼裴野。   两人四目相对,池敬遥眼眶霎时便红了,他看到裴野眼角也微微泛着泪光。   虽然容娘和裴父此前便默认了此事,但如今能亲口说出来,那意义于两人而言却是截然不同的。这意味着,他们将来在家里,不必再有任何遮掩或者拘束,可以像裴原和丁小婉那般,大大方方地相处。   众人刚用完饭不久,外头突然传来了鼓声。   “谁家在打鼓?”池敬遥好奇问道。   “舅舅,你带我去看看!”裴宁也兴奋不已。   裴野俯身将裴宁抱起来,道:“鼓是裴青敲的,咱们都去瞧瞧吧。”   众人闻言便知有热闹要瞧,一起出了家门,循着鼓声的方向朝村口行去。   村里人听到鼓声,也都出来看热闹。   到了村口时,便见那处已经聚集了不少人。   池敬遥甚至看到了带着秋天的阮包子。   “将军,都准备好了。”有人凑到裴野身边道。   池敬遥一看那人是裴野的亲兵,此前经常跟裴青他们一起。   裴野朝那人点了点头,随后鼓声便停了。   池敬遥看着不远处,见有人举着火把在准备什么。   随后他便明白了,这鼓声只是为了招呼人。   重头戏,估计在后头呢。   不多时,随着一声烟花爆燃的声响,不远处的空地上骤然升起了一簇巨大的烟花。   池敬遥仰头看着那朵巨大的烟火,一颗心忍不住砰砰直跳。   他感觉裴野握着他的手下意识紧了紧,心中便跟着又暖又甜。   “上一次许了个愿望,将你平安带回来。”裴野道:“没想到那么灵验。”   池敬遥紧紧握住裴野的手,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他二哥竟还记得给他放烟花……   村子里的村民许多都是第一次见到这么漂亮的烟花,众人都看得高兴不已。   裴野趁着没人注意,将怀里的裴宁交给了裴原,而后拉着池敬遥离开了人群。   “二哥,你什么时候准备的?”池敬遥问道。   “前几日让裴青他们弄的。”裴野道。   裴青他们今年大胜回来,也想在村子里热闹一番,所以裴野提了此事之后,他们置办得很是上心。   池敬遥闻言回头看了一眼人群,见没人注意,便凑到裴野唇边亲了亲。   “喜欢吗?”裴野问道。   “喜欢。”池敬遥认真地道。   裴野拉着池敬遥,朝着人群相反的方向走了一会儿。   池敬遥一边走一边转头看烟花,脚底不留心滑了一下。   裴野忙将人扶住,道:“多大人了,走路还走不稳。”   “二哥你背着我吧。”池敬遥道。   裴野闻言便蹲下了身,示意少年到他背上。   “那年你生病,我也是这么背着你,走的也是这条路。”裴野道。   池敬遥闻言也想起了近十年前的那场往事。   当时他二哥也不过是个十一岁的少年,但少年就那么闷声不响地,踏着大雪走了一夜的路,将他从村子里背到了医馆。   “我记得当时背着你,你一路上大概是难受,嘴里不停乱喊人。”裴野道。   池敬遥趴在他背上,问道:“我都叫了什么?”   “什么都叫。”裴野道:“我记得最清楚的是……”   “是什么?”池敬遥好奇问道。   “爸爸。”裴野道。   池敬遥:……   “那你没答应吧?”池敬遥问道。   “答应了。”裴野道。   池敬遥:……   他二哥怎么还占他便宜呢?   裴野又背着他走了一会儿,天空不知何时飘起了小雪。   这时,池敬遥听到裴野开口说了两个字:“宝宝。”   “我那天晚上还叫了这个?”池敬遥尴尬问道。   “不是……”裴野道:“这是我在叫你。”   池敬遥一怔,反应过来裴野这是终于给他起好了专属称呼。   就是有点太肉麻了……   不过他勉强也能接受,而且这种肉麻的称呼被裴野那么生硬的叫出来,还挺有趣。   “二哥。”池敬遥道。   “嗯。”裴野应道。   “二哥。”池敬遥又朝他叫了一声。   “嗯。”裴野又应了一句。   “二哥!”池敬遥又道。   裴野脚步一顿,总算反应了过来,池敬遥这是想让他回一句,于是他别别扭扭地道:“宝宝。”   “二哥。”池敬遥带着笑意又唤道。   “……”裴野意识到对方在逗他了,但还是闷声道:“宝宝。”   “二哥。”池敬遥像个发现了新游戏的孩子。   “别闹了。”裴野别扭道:“池敬遥!”   雪越下越大,但池敬遥趴在裴野背上,却并不觉得冷。他二哥对他来说,就像是世界上最好用的暖炉,而且是专属的那种。   “二哥。”池敬遥又唤了他一句。   “想叫回去再叫。”裴野捏了他一下道:“回去让你叫个痛快。”   “我想听你叫我。”池敬遥道。   “那一会儿也让你听个痛快。”裴野道。   池敬遥闻言忍不住凑到裴野耳边,在他耳朵上不轻不重地咬了一口。裴野呼吸一乱,改了个方向,快步朝回家的方向走去。   他们身后,烟花依旧不住腾空炸开,将夜空映得明亮灿烂。   池敬遥闭上眼睛,小心翼翼许了个愿望:他要和他二哥一直在一起。   十年,再十年,很多个十年……   一直这么走下去。   【正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终于结束啦,其实还有一点点东西没有交代,明天会加一个正文后的番外。因为觉得结束在这里很圆满,所以就选在这里完结啦,嘿嘿~明天再预告其他番外哈,么么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