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不爱世人[无限]》作者:折州   文案   师瑜,主业房东,副业门卫,日常在投喂流浪动物和捡破烂垃圾之间反复横跳,澜湾小区里几乎人人皆知的哑巴。   因为一场车祸,师瑜被拉进一个名为“神域”的无限逃生游戏里。   ……哦,而且游戏还自带面向整个阴间直播的效果。   ※   后来某一天。   按照惯例打开直播的冥界众人,看见了首页被顶成热门的小窗口。   画面里,有人站在森白鬼火缭绕的墓群间,从残破的墓碑上一跃而下,手中的簪子凌然如惊鸿,轰然穿透青面獠牙的鬼怪眉心。   鬼怪烟消云散,而那人捡起掉落在地的木簪,抬手挽起三千墨发,将簪子插回发间。   看见视频的观众们炸了。   ※   敲黑板:   1,无cp无限流   2,主角不是真哑巴,有体弱debuff但不影响能打   3,下一更不知道是什么时候   4,想到补充   内容标签: 幻想空间 灵异神怪 天之骄子 无限流   搜索关键字:主角:师瑜 ┃ 配角:不用记名的配角团 ┃ 其它:专栏求戳   一句话简介:而世人崇敬神明   立意:破除迷信,从我做起   总书评数:4507 当前被收藏数:12599 营养液数:7887 文章积分:149,490,112 第1章 白鹿 诈尸   南方的五月,温柔又缠绵。   超市里,收银员握着扫码枪,利落地从台下扯出一只塑料袋:“一共四十九元。”   一阵轻微的衣料摩擦声后,眼前出现一只手。皮肤很白,骨节清晰又漂亮。   手指间捏着张纸币。   收银员是个年轻的女孩,工作以来见惯了顾客一部手机走天下,难得看到有人还随身带着纸币。她略微诧异地抬头看了眼面前的顾客,赶紧接过来:“稍等一下。”   哪怕是室内,顾客却非常特立独行地戴着卫衣帽子,帽檐的阴影掩去了五官神情,收回手时在一旁的柜台上拿了两粒糖。   糖是非常普通的牌子,是超市平日里找不开时抵用的,一颗五角,两颗加原本的四十九正好是五十元,连零都不用找了。   收银员自然看得出来这是给自己减轻麻烦,又看了看对方,倒也乐得清闲,飞快装好东西,将小票往袋子里一塞,目送着那位顾客提起东西离开,心里不合时宜地想着:这可真是是手控福利。   ……转头就被下一个等着结账的顾客拉回了跑偏的神。   ※   连下一个星期的大雨不久前刚刚停了,外面正是艳阳天,金光漏过树影撒在水洼上,粼粼波光亮得晃眼。   师瑜穿着长袖卫衣,头顶扣着连帽,手里提着塑料袋,回到澜湾小区的时间已经吃完了刚刚在超市买的冰激凌,巧克力的甜香还萦绕不散。   他将棍子扔进垃圾桶,经过小区外避暑乘凉的荫蔽处,有小孩聚在那片阴影下的沙池里堆城堡。   小孩的沙堡堆成了土坡样,被同伴嘲笑,一瘪嘴就看见了旁边经过的陌生人。对方黑白的长衣长裤裹得严严实实,身上看不到一点暖色。   他下意识后退了半步,扯着同伴的袖子:“你看,那是不是住咱们小区那个哑巴?”   同伴正堆沙子堆得专心致志,闻言屈尊抬头瞟了一眼,又低头:“可能吧。”   “这么热的天他还穿这么多不热吗?”   “可能吧。”   “你说这人是不是这里有点毛病?”小孩指了指自己的太阳穴,欲盖弥彰地压低声音。   “可能吧。”   “我妈妈说他就是个神经病。”   “我沙堡做好了。”   “……你犯规了!”   路过荫蔽再往前,便是一片回字形的灌木绿化。   师瑜停在那片绿化带旁,片刻,灌木的阴影晃了晃,一道影子钻出来。   很快第二道也钻了出来。   几秒钟的功夫,草丛里便钻出五六只颜色不一的毛球。   毛球们身上多多少少沾了些枝叶上的雨水,一个挨着一个往他脚踝上蹭,讨好似的声音又软又奶:“喵。”   有路人恰好在此刻经过,忍不住将视线投过来,有同伴的人甚至会压低声音窃窃私语。   流浪猫向来胆小怕生,平时也不是没有贪玩的小孩子或闲暇的老人兴致上来了投喂,却从未见过有谁能让这群猫这么亲近的。   师瑜半蹲下身,手指从松紧带的袖口里伸出一截,取出塑料袋里剩下的唯一一件商品,撕开印着LOGO的猫粮包装袋。   他一边看着几只猫争食,一边轻轻在最近的那只白毛小奶猫身上戳了戳。   小奶猫也不躲,就啊呜啊呜乱叫,躺在草地上露出肚皮。   没人听到,不久前才被小孩称作哑巴的人垂眸看了它一会儿,忽然发出一句:“我以前好像没见过你。”   小奶猫的尾巴搭上他的手腕。   师瑜:“新来的?”   小奶猫:“喵。”   师瑜缓慢地眨了眨眼,应了声:“下次跟我去一趟宠物医院。”   小奶猫:“?”   师瑜:“结扎。”   “……”   接下来,不管猫咪怎么撒娇亲近,师瑜都再没出声说一句话。   其他猫一边吃着猫粮,一边当没听见。   流浪动物的处理一直是个挺麻烦的事,放着不管容易伤人,有意喂养又容易因为不规律生育越来越多。可动物天□□自由,年前国家便出台法律,让相关人士看见流浪动物必须捉起来送到相关机构,只有身上有绝育后的官方特殊标记的动物才有资格在外面到处跑。   想要饭票,那就一起绝育呗,谁比谁高贵啊。   一把猫粮被瓜分得干干净净。   师瑜慢吞吞地给它们倒了第二把,手指扣上内置拉链。   意外就是在这个时候发生的。   隔着一个十字路口,一辆面包车陡然白了屏,踩下的油门没能松开,以冲撞的姿态驶过红灯口,如离弦的箭,方向盘急转,从路中央到路边,最后不受控制地撞向了绿化带。   身后橡胶同地面一阵剧烈的摩擦声,像锋利的刀片划上玻璃,尖锐又刺耳。   人类的交通工具在不受控的高速下成了不可抵挡的巨力,将一生漫长的时间一路压缩至死亡的终点。   耳边激出一声尖锐的:“喵——!!”   ※   【条件符合,新玩家身份信息已载入】   【检测到玩家生命体征已降至最低点,应立即进入副本,请选择游戏副本】   【由于玩家长时间未做出选择,将由系统自动为您挑选本场游戏副本】   【恭喜您,抽中副本“白鹿”,即刻传送】   师瑜被失控车辆巨大的冲击力撞得失了知觉,大脑一片昏昏沉沉,恍惚间似乎听见耳边响起这么几句,来不及做出反应,眼前便彻底黑暗下去。   ※   外面在下雨。   正是三伏天,空气闷热得厉害。雨水瓢泼似的砸下来,却没能将温度拉下低处,山间的小道上泥土翻溅,咸湿的泥土腥气染脏了一地残枝败叶。   “啪嗒——”   一双脚踩过水洼,裤脚被泥水溅成了暗沉的黄色。   接着是第二双脚。   一支大约四五人的队伍抬着正中央那口棕红色的棺材,在大雨中无声前行。   左前方的女人扶了扶被雨打歪的斗笠,皱着眉,一句“我靠”的“我”字还没出口,便想起什么似的,余光瞥了眼身侧那只棺材,又把脏话重新咽了回去。   在她斜后方刘海长得遮住了眼睛的男人看了他一眼,又无声无息地垂下头,接着往前走。   山道很陡,一路上只有雨靴踩在地上水花四溅的声音。   不知走了多远,眼前豁然开朗,大雨勾勒出一座三层高的砖瓦房,外面围着一圈篱笆,屋檐下的白幡被吹得“呼啦”翻滚。   也是在房子出现的那一刻,空气中某处蓦然一颤,接着响起一道类似于电视机开关打开的轻响。   【神域直播间已开启,预祝各位玩家游戏愉快。】   那道提示音响起得诡异,队伍里却无一人出声。   在众人看不见的地方,无数个屏幕里同一时间多出一只小窗口,将此处的画面实时转播了出去。   【来了!第一!】   【呜呜呜雾崽妈妈来看你了!】   【这次的背景为什么看着那么阴间?山林?荒村?凶宅?】   【直播间已经开盘了,买定离手!看这回谁第一个死!】   【看到首页的新人游戏推送我就知道薅神域羊毛的机会来了,这还用问,当然押新人。】   【……想问好久了,你们有谁看到列表里那几个新人都被送到哪了吗?我怎么一个都没看到?】   队伍领头的是个穿着长袍的男人,看起来已逾半百。他吩咐着众人停下,拢了拢宽大的麻布袖,叩响了面前的木篱门。   房子的门没关,雨幕太大,隔着篱笆到大门的距离,只能隐约看见里面规规矩矩地摆着的家具,没看见人。   篱笆门被叩响后,不多时,一个人撑着把大黑伞,头顶绑着白布,从屋子里快步走到队伍面前:“请问是灵山道长吗?快快请进!”   长袍男作了一揖,推开木篱笆,朝身后招招手。   几人抬起棺材,跟着进了大门,又进入灵堂。   屋子里没了倾盆的大雨,众人第一件事就是摘下头顶的斗笠,脱下蓑衣,雨水滴滴答答地地面积出一个个水洼。   头顶绑白布疑似屋主的那位抱着一堆干毛巾出来分给众人,接着又拿出一摞白巾。   屋外挂着白幡,屋主又穿着一身白孝服,很显然,这是要求众人也像他一样在身上绑白布。   众人你看我我看你,无声地局促。   头发遮眼的男人垂着头,上前一步,第一个接过白布巾。   有人开了头,其他人也不再耽搁,纷纷上前领走了白布。   一个接一个,连同那位为首的灵山道长,一共五个人。   屋主道:“里屋已经收拾好,今晚还请各位道长在这里将就一下。”   灵山道长应了声好。   屋主道:“棺材放在这里就好,里面请了人做饭,剩下的还要麻烦各位道长。”   灵山道长精神稍稍一振,高深莫测地抚了抚衣袖:“当然。”   两人一边说一边往隔厅走,声音不知有意还是无意压低了,反正队伍里那位剪着板寸头的男生支着耳朵偷听了半天也没听清一句,有点发愁。   没了领头人,灵堂只剩下四位。几人相互对视一眼,除了扶斗笠的女人,板寸头的男生,头发遮眼的男人,最后一个正值壮年的男人站在这几人之间看着就比较普通了——虽然只是相对而言。   看着普通的男人道:“你们收到的游戏指引说有多少个玩家?”   女人道:“十个。”   男生道:“差六个,会不会已经没了?”   看着普通的男人又道:“我们这次会是什么身份?”   女人道:“刚刚不是说过了,道长。”   男生道:“会不会是那个跳大神念经招亡魂的?”   看着普通的第三次开口:“这里外面全是白幡,看着像是刚刚死过人办丧事,死的会是谁?”   女人道:“这家的人呗。”   男生道:“我们抬来的棺材是不是用来放尸体的?会不会诈尸?”   众人:“……”   “这位同学,”看着普通的男人深吸一口气,斟酌着道,“你说话能不能不要说得这么让人……毛骨悚然?”   男生默默低下头。   却在这时,空气中沉默蓦然被打破。   “叩叩叩——”   不多不少三声响,人手骨节敲门的声音,像是恰好有人来访的提醒。   男生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赶紧看向大门,却只看到绵延不绝的雨幕。   空无一人。   半晌,男生张了张口,正想说什么。   “叩叩叩——”   又是三道敲门声。   头发遮眼的男人蓦然抬头,目光落到大厅中央的棺材上,微微眯起眼。   【如果刚刚那个镜头不是随便转的,声音是棺材发出来的?】   【不是真的要诈尸吧?!】   “叩叩叩——”   依然是三道声音。   这一回在场剩下的人也听得明明白白,僵硬地将头转向了声源处的棺材。   像是不满意外面半天都没人反应,里面安静片刻,蓦然响起木头皴擦的声音。   ……棺材盖在移动。   大雨噼里啪啦地砸下来,屋外光线昏暗得像是被天空全吞去了似的。穿堂风将墙上财神爷画像的一角胶带吹了起来,薄薄的塑料纸哗啦啦作响。   一寸。   两寸。   三寸。   棺盖和棺箱之间的缝隙愈来愈大。   终于,棺盖停止了移动。   一只手搭上棺材边缘。   蓦然“哐当”一声,不知从哪飞来的一张旧木桌狠狠砸在棺盖上,堵住了那只手伸出来的缝隙,发出道惊天动地的巨响,连门板都跟着抖下一层灰。   男生吓了一跳,心脏都差点蹦出来,目瞪口呆地看着被倒扣砸在棺材上的木桌。   程雾野松开桌角,反手将木椅也砸上去,碎发下的眼睛给了他一瞥,而后拎起斗笠,第一个冲出了大厅。   剩下的人原地呆滞了半秒,手忙脚乱地转身:“愣着干嘛,跑啊!”   男人,女人,连同男生全离开了大厅,只剩下直播间镜头尽职尽责地留在那。   哦,还有一群同样目瞪口呆的观众。   【真的,坦克。】   【听声音都觉得手要被砸断了。】   【……你没注意到刚刚那只手缩回去了吗?】   手的确缩回去了,在那张桌子砸上缝隙的前一秒。   师瑜靠坐在棺材里,沉默地看着头顶的桌椅,心里在继续棺材里待着和出去两个方案之间犹豫了两秒,最终还是伸手,推开了头顶被砸上来的的障碍物。   还挺重。   直播间的观众们一脸懵地看着这副棺材重新从里面被推开,一脸懵地看着里面露出一双手来。   然后是一身纯白的孝服。   一道闪电骤然划破漆黑的天空,将屋子里照得亮如白昼,连带着棺材里那道身影的模样也跟着清晰了一瞬。   【鬼啊啊啊啊啊!!!】   【……前面叫鬼的认真的?你自己不是鬼?】   师瑜跨出棺材,抬头在屋子里扫视一圈,目光在正中央的灵位上停顿片刻,接着又移开,落到虚空中某一点上。   那是直播间镜头的方向。   很莫名的,那一刻,所有看着屏幕的观众不约而同生出一种感觉。   对方在看他们。   可事实上,对方却连给予灵位的半秒钟也没停留,便直接收回了目光。   外面的雨依然在下。   师瑜拿起角落里之前屋主落下的黑伞,撑开,直接走进雨幕里。   身上的寿衣很长,亏得他腿长走起来才不至于拖地,但这免不了走几步路裤腿便被雨水溅湿的结果。   就像他莫名其妙来到这个地方,身上的寿衣也像是被某种力量简单粗暴地套上来,里面依然是他自己的衣服。   不伦不类,却无时无刻不提醒着他,什么才是他的真实。   当然,这个地方究竟是真是假,是唯心主义的梦境还是唯物主义的秘境,不是现在的重点,这里暂且不谈。   重点是,他之前不是在这里;至少在他没被那辆冲出公路的车子撞上之前还不是。 第2章 白鹿 守棺   院子非常大。   师瑜不知道方向,便挑了不远处亮着光的那间小房子。   那间房子是单独开辟出的厨房,里面横着摆了两只足有水缸口大的铁锅。   一个年轻人蹲在灶台前往里头添柴,照顾火堆的同时还有空闲聊:“大哥,这到底是什么地方?给我透个底呗?”   被问的人站在其中一只锅前炒着菜,没理他。   年轻人接着道:“来之前出现的那些面板上的信息我也看了,可是它除了告诉我我现在在参与游戏,什么都没说啊。这个游戏到底要干什么?还有刚刚说的直播又是什么?”   被问的仍旧不理,半点声音都没有。   年轻人道:“大哥?”   “……”   “大哥?”   “……”   年轻人终于发现不对劲,站起身:“哥你……”   他话没说完,却看见原本灶台前的人不知何时已经走到了门口。   然后踏了出去。   接着,年轻人便见到了此生都无法忘记的景象。   大雨将那个人淋得浑身湿透,而那个人却仰着头,双手发狠似的挠着被雨淋到的皮肤。   “哧啦——”   连皮带肉,白白红红的一大片就那么从那人脸上被硬生生撕下来,血混着雨水落下。   年轻人陡然僵在原地。   “哧啦——”   这回是手上的皮肤。   那人像是压根不知道疼,动作一次比一次狠,撕下的皮肉一次比一次大。   脸没了,就撕手臂。   手臂也血肉模糊后,便开始挖脸。   经脉,血管,眼球连着的神经元,生长着密密麻麻头发的头皮。   被拉出,被扯断,被碾碎。   脸上开始露出颅骨。   那人顶着一颗白骨,发疯似的冲向雨幕里,狠狠撞向来人。   师瑜躲避不及,被强大的惯性带得后退了数步。   那人的身体挨着他滑倒下去。   师瑜垂眸看了眼自己的手。   从袖口到掌心,温热濡湿,全是血。   ※   程雾野戴着斗笠,停在北面的屋檐下,一边平复呼吸,一边看着主屋的出口处。   三个人跟在他后头跑出来,板寸头男生跑得双腿发麻,脚步一停差点当场跪下;另外两人胸口剧烈地起伏,呼吸又重又急。   程雾野盯着他们跑出来的那扇门看了一会儿,忽然皱眉。   一旁的男生缓过来,蹲在地上仰望他:“哥,你刚刚为什么能那么勇?就不怕那只鬼报复么?”   程雾野靠在门沿上,甩了甩斗笠上的水:“那应该不是鬼。”   男生:“……啊?”   程雾野用看傻子的眼神看了他一眼。   既然他们都是被屋主请来的劳动力,搬的棺材当然是空的,谁家下葬前还会叫人抬着尸体游街一圈再回来不成。   既然棺材没有尸体,那里面的还能是什么?   只可能是活着的人,而且很可能和他们一样,是被那位“灵山道长”特地用这种方式带过来的。   想清楚这一点,他的身体稍稍放松了些,正想着要不要回去看看,却在这时,与此处相反的方向响起一声惨叫。   五分钟后。   程雾野循着声音来到南边的厨房外,身后还带着三个人。   外面的天色已经彻底昏暗下来,雨中横着一具尸体。   有人站在尸体旁,听到动静,黑色伞面微倾。   先是伞翼的阴影,往上是及腰的黑发,白色孝服大半边都沾着血,下摆被雨水稀释了,还在滴滴答答地往下掉。   男生腿一软:“鬼啊——!!”   师瑜:“……”   程雾野:“睁大眼,这是个人。”   【对不起我笑了。】   【一群面容扭曲的玩家里,崽崽真是一如既往的淡定。】   【说真的,其实不怪这群玩家,我第一眼看到也以为这是只鬼。】   【谁不是呢,我第一次见到打扮得比鬼还像鬼的人。】   一直淋雨显然不是什么好主意,师瑜重新将伞低下来,走进了厨房。   这么一会儿,灶台里的火还没灭,锅里的食物倒是隐隐有了焦糊的气味。   师瑜在水龙头下把手上的血洗干净,终于有机会脱下身上的血衣。   外面的人估计观察完了那具血肉模糊的尸体,携着一身水汽涌进狭小的厨房。   没了屋外的大雨和昏暗的背景加持,屋中人的眉眼终于清晰起来,从他手中的孝服一路往上,最终对上那双狭长的眼。   程雾野摘斗笠的动作顿了半秒。   火光在雨声里摇曳,聒噪又滚烫,却偏偏在他眼眸中洇出股叫人发慌的死气。   像山林间影影绰绰映入的一池月光,被水波切成光怪陆离的色块,一碰就能叫人心碎的那种。   程雾野摘下斗笠:“尸体是你第一个发现的?”   师瑜已经垂了眼,安静地看着火堆。   程雾野走近了,发现对方的长发其实挽了一道,上头插了支簪子:“尸体是你第一个发现的?”   师瑜仍旧没动。   程雾野第三次问道:“尸体是你第一个发现的?”   板寸头男生混在一群同他一样不敢吱声的人群里,咽了口口水。   从小到大他见过的人也不少,自从过了怼天怼地怼空气的青春中二期以后,他还头一回见到第一眼就能叫人觉得无形中被压了一头的人。   程雾野不好惹,从刚刚对方为了阻止棺材里的鬼出来直接一桌子招呼上去就能看出来了;可对于师瑜,则更像是一种直觉。   可能是从见到尸体到现在他都太平静了。   可能是这么多人面对程雾野都会发怵,唯独他一点反应都没有。   ……也可能是他的人太漂亮了。   空气中沉默开始蔓延。   就在板寸男生心里打鼓这两人可别在这种地方打起来的时候,师瑜终于出了声:“不是。”   这是众人第一次听到他的声音,声线偏冷,尾音带着一点点哑。   师瑜说:“是你后面那个。”   程雾野转头一看,正是之前在灶台前一边生火一边絮叨的那位年轻人。   年轻人自称叫陆南,刚刚毕业在公司实习,今天本来好好的下班准备回家,结果上一秒刚走出公司大门下一秒就来了这里。   他在众人的逼问下将之前发生的一切重复了一遍,再次回忆那血腥的一幕对一个安分守己生活了二十几年的普通人冲击力太大,他全程说得磕磕绊绊,吐完最后一个字,便像是完成了某个艰巨的任务似的,整个人都瘫了下来。   程雾野听完,问道:“在那之前呢?”   “什,什么?”   “你见到他开始,到他死之前。”程雾野道,“发生过什么吗?”   陆南一脸快哭的表情:“哥,你饶了我吧,这我怎么记得清……我突然到这里,一睁眼就看见他,我就问他这是什么地方,然后有个男的过来说要我们赶紧准备晚饭,那个人拉着我说如果违抗很可能会死叫我赶紧帮忙,再然后他做菜做着做着就没声音了,他他,然后就跑出去了……”   程雾野皱眉:“在这之前你们都没出去过?一直在这间屋子里?”   陆南:“啊?我是出现在屋子外面,雨太大了还好外面有屋檐我才没淋湿,再然后我们进来做饭就没出去过了。”   空气寂静片刻,却在这时,头顶绑着孝布的屋主踩着雨大步从外面进来,喊道:“都这么久了菜怎么还没好?我请你们过来给你们那么多钱可不是叫你们偷懒的!”   众人被这声音吓了一跳,下意识转身后退,一大帮人人挤人,全都窝到了柴堆旁的视野盲区,缩着脖子祈祷着别被发现。   屋主进来看见的就是师瑜一个人站在那,愣了一愣:“这屋里的人呢?”   师瑜没答,只是往门扉后面看了一眼。   屋主注意到他的视线变化,一把拉开大门:“我叫你们做饭……小道长,你们怎么也在这里?”   程雾野盯着故意暴露他们位置的师瑜足足五秒,方才吐出两个字:“路过。”   ※   最后也不知道屋主到底信没信,反正这个问题糊弄过去了。   陆南作为除了死者唯一被分到这里的玩家,只能接过担子,把剩下的菜炒了,又一一端回主屋的饭厅。   离开厨房时,师瑜往之前尸体倒下的地方看了一眼。   尸体已经消失了。   吃饭的过程中,灵山道长倒是没过问自己手下这群苦力去了哪里,世外高人的份端得很足。   陆南还没从之前看到的景象里缓过来,全程就咬筷子,筷子被咬得坑坑洼洼。   其他人也没好到哪去。   菜生的生焦的焦,只到能入口的地步,吃饭似乎也成了一种惩罚。   屋主和灵山道长估计都尝出来了,面上都有一瞬间的扭曲,但谁都没说出来。   吃完饭本该到喜闻乐见的分房间阶段,可惜灵山道长一句话直接打破了众人的侥幸:“等会儿徒儿们都跟我去灵堂,准备守棺。”   板寸头男生一听到要回那个摆着棺材的地方,脸都绿了。   系统说这场游戏里有十个玩家,送棺材一行五个人,厨房两个,剩下三个也在晚饭时分出现了,都是屋主请来的帮工。   灵山道长自然而然领着自己带来的五个人,剩下的则被屋主告知:“今天辛苦大家了,等明天还请大家早点过来。”   其中一个姓刘的帮工反应了一下:“所以我们现在该走了?”   屋主点点头:“成,路上有点距离,老刘你记得路上小心,我就不送了。”   帮工:“……”   包括他在内三个帮工全都是第一次进游戏的新人,他还算好一点,其他两个人当场就崩溃了。   大晚上的要离开众人独自过夜,和大晚上不睡觉守棺材,还真说不清哪个更危险一点。   最要命的是,游戏开始到现在,人已经死了一个,他们却还什么都不知道。   可是能瞬间将自己拉到这个完全陌生的地方的力量,显然已经进了超自然范畴,众人再不情愿也不敢违抗。   ※   师瑜再次见到那副棺材,还没站定,便听见灵山道长喊道:“小瑜,你过来。”   其他人站得老远,个个伸了长脖子朝棺材口张望,试图从棺材盖前面的缝里看见之前那只没诈成功的尸。   然后,众人就看见灵山道长指了指棺材,对他说:“现在,你,躺进去。”   “……” 第3章 白鹿 死者   【躺棺材?现在的阳间人都玩这么潮流了?还用上咱们的床了?】   【卷就一个字。】   【可惜上一盘的押注时间早过了,不然押他一把,还能赚一笔。】   【别吧,看过那么多扭曲的玩家表情包难得有一个长得养眼的能不能多活一会儿呜呜。】   【之前灶台的高清侧脸照片我截了图,需要的举手,现在可以打折。要知道以后可能再也看不到这么养眼的玩家了。】   【……真·无商不奸。】   在场的玩家一脸惊悚地看过来。   最后是普通的那位出了声:“道长……您就这么让他躺进去?”   灵山道长问:“怎么不可以?”   女人强自镇定:“那里面的东西呢?”   灵山道长莫名其妙:“棺材里哪来的东西?”   板寸头男生方辰刚好爬到一张椅子上,居高临下地瞅着棺盖缝隙:“之前棺材里诈尸的不见了!”   “……”   灵山道长:“之前在棺材里的不就是小瑜?我不是吩咐你们一路把他抬过来的?诈哪门子的尸?”   方辰慢慢地挤出一个语气词:“啊?”   灵山道长挥挥手:“行了,别犯蠢,小瑜,你进来。”   ※   棺材做得很大,容纳一个人翻身都绰绰有余。   师瑜没躺,曲起腿靠坐在里面,注视着头顶的棺盖缓缓闭合。   棺材角凿了两个洞,估计是方便通风的。   他看着,忽然想起之前把他撞到这里的那场车祸。   轮胎与地面摩擦的声音很响也很刺耳,与用钢叉敲玻璃的声音有的一拼。   接着是铺天盖地的阴影,从身后放大,放大,再放大,顷刻间便将他整个人全都笼了进去。   车头撞上了树干,大半都凹陷下去,白色蒸汽腾腾,玻璃窗碎成蛛网。   他从车轮的缝隙间往外看时也是这样,呼吸是咸腥的,身下是温热的,耳边是寂静的,视野是黑暗的,唯一的光源遥远如隔天边。   师瑜撑着下巴默默地想,不知道那群猫怎么样了。   别是跟他一起全军覆没了吧,他好歹白喂了那么久。   半梦半醒间,似乎有人在他耳边敲了两下。   棺材里回音效果太好,师瑜被这一声吵得瞬间清醒了,抬头就看见头顶的棺盖再度被推开。   然后从外面露出一张脸。   ……最烦的那位。   程雾野道:“能聊聊吗?”   师瑜:“不能。”   “……”   程雾野脸上并没有类似恼怒或难堪的情绪,只是道:“神域每个月月初都会选中一批新人进入下九天,跟老玩家一起参与游戏,且新老人数比为一比一。之前三个帮工,一个厨子一个死了,我们有四个,剩下一个是你。”   师瑜说不走他,重新垂下长睫,眼眸又合上了。   “你是新人,应该看过神域的提示,进入游戏的玩家都持有身份。”程雾野手指摩挲着棺沿,“但神域不会说身份是什么,需要自己去挖,可能不重要,也可能很重要,和游戏胜利相关。在听吗?”   师瑜道:“晚上了。”   他要睡觉。   程雾野道:“晚上会出事。”   师瑜没反应。   程雾野道:“你晚上最好不要睡。”   师瑜:“这是我的事。”   言下之意,少管闲事。   一场天就这么聊死了。   灵山道长不知去了哪里,大厅里没看见他的身影;剩下三个玩家抱团般聚在一起,一边看着这头的景象一边窃窃私语。   夜越来越深。   灵堂里原本细微的声音也消失了,所有人都陷入昏睡。   大雨已经停了,月光下的树影婆娑作响。接着,窗口投下一道瘦长的影子。   【当当当——】   【各位玩家注意了,鬼怪这波是夜袭。】   【前面你们语气里的幸灾乐祸能不能收敛一点。】   那道瘦长的鬼影翻了进来,一步步走到棺材前,抬手推开棺盖。   棺材里的人戴着卫衣帽子,白色布巾盖着脸,乍一看宛若躺了具尸体。   黑影手撑着棺材边缘,蓦然跃入棺材,身子几乎将里面的人全都笼了进去,一只手死死掐向了棺中人的脖颈!   然后就被一只手挡了一下。   狰狞的鬼手势如破竹,直接贯穿了对方的掌心。   师瑜的手生理性地颤了颤,揭开脸上的白布,一睁眼便看见身上的鬼影。   鬼影居高临下,再度出手。   师瑜反手握住对方的手腕,躬身,抬腿。   鬼手擦着他的脸颊插进木棺,身下木板震颤。他偏头躲过这一击,鞋底抵上鬼影的腹部,而后狠狠一踹。   鬼影飞出棺材,擦着地面滚出数米远。   贯穿进掌心的鬼手顺着惯性抽离出去,洞口顷刻间血流如注。   踏出棺材的那一刻,鬼影再度倾身而上。   师瑜没躲,抓着对方顺势往身后一拉。   身后就是空荡荡的棺材。   鬼影身子几乎腾空而起,脑袋狠狠撞进棺材里,磕出令人牙酸的声响。   师瑜垂着眼,脚直接踩在对方的后颈上,那一下几乎能听见颈椎骨碎裂的声音。   鬼影竟生生僵住了,连一声吭都没发出来。   师瑜收回脚,“砰”的一声巨响,干脆利落地踢上棺盖,直接将鬼影连同它的挣扎一起关进了棺材里。   【?!】   【有丶帅。】   棺盖虽然有一定分量,但以刚刚鬼影表现出的力气,要说推不开绝对不可能;可事实是任凭它在里面如何挣扎,就是推不开。   仿佛那棺材于它而言是某种不可违逆的封印。   师瑜在旁边看了片刻,确定对方暂时出不来,又转头看了看大厅里其他人。   刚刚那么大的动静,居然一个都没醒。   他没理会,从旁边搬了把椅子过来,在棺材边坐下,顺手扯下头顶跟孝服配套的白布,胡乱把血擦了擦,在被伤的那只手上缠了两圈,末了唇抿着白巾一角,单手绑了个蝴蝶结。   师瑜看了眼手上被绑成球似的一团。   有点丑。   ……算了,凑合用吧。   他在椅子上坐了片刻,重新拉上卫衣帽子,往棺材上一趴,低头睡觉。   【这还睡得着……?】   【宝贝儿你能不能处理一下伤我看着都觉得疼。】   【对不起,之前是我眼瞎,这里给师大美人磕头了。】   这一晚上再没发生什么事。   第二天,师瑜依然是被吵醒的。   因为丧事,一大清早屋子外便有人开始聚集,交谈声踱步声揉杂在一起,他想睡也睡不下去了。   程雾野走到棺材旁,盯着他手上的血:“你手上的伤谁干的?”   师瑜没答,眼睫一点点垂下来。   男人也走过来:“那个道长不是叫你躺棺材里?你怎么出来了?”   女人扯开头顶的皮筋,把头发重新扎好:“要是我我也出来,一晚上都睡棺材这么没人性的事除了鬼还有谁……”   她话没说完,便听见棺材里蓦然传出一声响。   女人瞬间静音。   方辰茫然地张了张口:“这又是……”   什么情况?   程雾野不说话,就盯着椅子上的那位。   师瑜经历过对方昨天不厌其烦的三连问,实在不想在体验一遍,最终打破沉默:“是只鬼吧。”   程雾野:“吧?”   师瑜:“昨晚没看清。”   程雾野:“昨晚发生了什么?”   师瑜指了指棺材:“问它。”   “……”   要不要开棺是个大问题。   男人跟女人都表示反对不能开;而程雾野明显有开的意愿,方辰犹犹豫豫不知道怎么办,最后将求助的视线落到师瑜身上。   师瑜只当没看到。   “无论里面是什么,既然他昨晚能把里面的东西关进去,就证明它不是强大到完全对付不了的类型。你们这么多人怕什么?”程雾野一语中的。   方辰举手:“万一它白天更厉害呢?”   程雾野视线透过碎发幽幽地投过来:“你见过哪个品种的鬼白天比晚上厉害?”   方辰不服气:“连世上神域这种鬼地方都能有,为什么不存在这样的鬼?”   程雾野:“哦,那它为什么不直接自己开馆跳出来把我们全灭了?”   “……”   “实在不行,你碰到鬼就把它往这位身边引。”程雾野又补充,“让他再关一次。”   师瑜:“……”   院子外面车辆停靠声和人们来往的脚步声越来越重,昭示着来人越来越多。   那是屋主邀请的前来吊唁的远亲近邻。   再不看,就没机会了。   几人都不是新手,几经犹豫过后,仍是咬牙揭开了棺盖。   这是师瑜第一次清晰地看见里面那只鬼的模样。   有种说法是,鬼死后通常维持着自己死前那一刻的模样,而死法通常就那几种:寿终正寝,他杀自杀,天灾意外。所以鬼要么年迈佝偻,要么面色青白发紫,要么满身血迹伤痕,在别人看来总会特别瘆人。   眼前的男子穿着一身宝蓝色的寿衣,脖颈有些不自然地扭曲着,而裸露的手背上脸上不知经历了什么,满是血痕。   女人当场尖叫出声。   方辰和普通男人皆是腿肚子一软。   师瑜是最安静的一个,他垂眼看着对方手背上那些怪异的血痕,不知在想什么。   唯有程雾野抓紧了一旁的椅背,沉下眸光:“徐祝空。”   这个名字在场之人都听过。   昨天晚饭时和屋主打听消息时打听来的,正是这次丧事的逝者,屋主的亲儿子。   屋主死活不允许大家看逝者,最后还是几个玩家们联合说动了屋主,才得以看了他生前的照片。   而照片上的脸,赫然就是眼前这位。 第4章 白鹿 月亮   棺材里那位本该死了的徐祝空的鬼影缓缓拧动脖颈,纯白的眼睛毫无焦距地盯着程雾野,缓缓起身,目光收回时却蓦然落到棺材前的师瑜身上。   然后,当着五双眼睛的面,他双膝骤然跪在地上,眼中的思念和爱慕盈满:“月亮,你,你是来看我的吗?你终于肯见我了吗?”   师瑜:“……”   众人眼神惊奇地在他们之间扫来扫去。   师瑜坐在椅子上,觉得自己的头更疼了。   外面的脚步声陡然加重。   程雾野当机立断:“把棺材盖上!”   灵山道长从外面进来,看到的就是他们围着棺材的画面:“怎么都站在这里?”   程雾野干脆利落地朝师瑜一指:“放他出来。”   灵山道长没有怀疑,接下来听到对方拐着弯问起他们师徒一行人来这的目的,却是不自在地僵了一秒:“之前不是说了么,我们来给徐家死掉的男人送葬。”   程雾野若有所思:“我们和他们家很熟吗?”   “他们家老头雇了我们,我们当然就要好好干活,和熟不熟有什么关系?”灵山道长面露狐疑,“你也不是第一次跟我出来了,怎么突然问这个问题?”   程雾野迎着对方的目光,面不改色道:“以前总不至于次次都让他睡棺材。”   灵山道长叹了口气:“这也是没办法的事,不这样徐家的男人不肯进棺呐。”   ※   屋主很快便来了灵堂,谈话只能暂时掐断。   师瑜在后屋的洗手池边拆开了自己手上的白布。   裹了一晚上也没能彻底止血,口子上的血迹色泽还很新,周围一圈已经化脓。   他打开水龙头,没什么表情地把上面的灰尘冲干净,又重新包扎好,平淡得仿佛手快烂掉的人压根不是他。   外面的空地上已经搭起了高高的灵棚,白旗和白气球沿着田埂间铺了一路。   别的先不谈,山野间的村里子就这么大空间,这家人还能搞这么大阵仗,显然家境不俗。   昨晚回自己住处的玩家以帮工的身份回来了,此刻都被安排去了厨房。   师瑜站在厨房门口看了一眼,发现只有三个人。   昨天发问过那个姓刘的玩家不见了。   “刘叔呢?”程雾野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他旁边,视线扫过厨房里的三人,“你们没看到他?”   其中一位身材偏瘦的帮工“啊”了声:“不知道,我一醒来立马就赶过来,然后就看到他们两个。”   身材偏胖的那位绷着身子不说话。   剩下的陆南感觉到自己身上的视线,赶紧跟着摇头。   程雾野眉头微皱,沉吟片刻,转头却发现师瑜早就走远了。   ※   师瑜在回到主屋前被程雾野拦了下来,连带着一起被叫走的还有道守棺的三个玩家。   一直到被拉回厨房,师瑜也没想明白他们要开会为什么非得拉上自己。   程雾野关上厨房门,当着众人的视线第一个开口:“刘叔很可能没了。”   炒菜的声音瞬间安静下来。   “这个村子太大,一个人搜不完。我们要活着出去,只能合作。”这是他第二句话。   老玩家都没吭声,半晌,是那个偏瘦的新人提了问:“活着,出去?”   “不然呢?你不过在这里住了一晚上,还真把这里当你自己家了吗?”程雾野掀起眼皮,“这里不是真的,真正的世界在外面,你的父母,兄弟姐妹,亲朋好友,同事同学,都在外面;你的家,你的工作,你的学业,你所熟悉的一切,天天吃饱就睡看小说打游戏吹空调的安逸生活都还在,不在了的人是你。想拿回来,可以,只要你能出去。前提是你想办法活着。”   偏胖的那个帮工眼睛微微睁大了。   陆南握着菜刀的手狠狠一抖,几乎拿不住刀柄:“……真的?”   师瑜在木椅上坐下,目光平淡地看着火堆,听见对方接着道:“你们进来都见过系统,看过游戏提示了吧?”   本场游戏名叫“白鹿”,玩家十人。   任务未知。   背景未知。   获胜方式未知。   据程雾野的说法,“神域”里下九天的游戏都是这个模式,除了负责把人扔到一个地方,剩下的一切信息都需要自己摸索,非常之流氓。   陆南捕捉到关键词:“下九天?难道还有上九天?”   程雾野没否认:“下九天攒够积分就可以进入上九天。至于上面是什么样,你们暂时不用知道。”   陆南:“为什么?”   程雾野:“你活得到那时候吗?”   陆南:“……”   师瑜想的却不是这个。   下九天,上九天,加起来就是十八天,这个数字实在很容易叫人想到十八层地狱。   可这里叫“神域”。   还有昨晚程雾野提过一句,下九天每月初的游戏新老人数都是一比一,既然他自己也在下九天,为什么会知道上九天的存在?   就算这是老人比之新人的信息优势,可刚刚那句“上面什么样你们暂时不用知道”的语气又似乎对上面非常了解。   那个和村子的丧事八竿子打不着的游戏名“白鹿”是众人唯一触手可及的明确线索,据老人的说法,每一次的游戏名都是当前场次游戏内核,其与通关的联系类似于名著的书名或电影的影片名之于整部作品的联系。   ……可惜也都是一样的深奥缥缈难以理解,仿佛创作者给自己的作品取名取得直白一点会死似的。   除此之外,唯一的求助范围就只有他们所在的游戏场地,以及当前场地里所有的人类或非人类。   陆南听得心惊胆战:“非人类?”   程雾野面无表情:“谁知道外面那些是不是真的人。”   没有任何提示的情况下,搜集线索就成了重中之重。   三个帮工有活要干走不开,事情只能落到几个老人以及师瑜身上。   ※   外面的雨凌晨就停了。   摆着灵台的正厅里多了半个屋子的白花白布,正中央的棺材红得有点暗沉。   农村的丧事讲究多,持续时间长,过程又烦琐。前来吊唁的宾客在外面排起了长队,一个接一个作揖跪拜。   屋主裹了一身白布,背对着棺材跪在蒲团上,同宾客对拜。   师瑜站在门边看了片刻,忽然有人拽了拽他的衣角,低头一看。   那是个个子刚到他腰高的男孩子,脸上顶着两团高原红,笑容灿烂得像画上去的。   师瑜下意识后退了一步,后背抵在墙壁上,扯了下衣服。   ……居然扯不回来。   男孩抓着他的衣摆,凑到他身前,声音脆生生的:“哥哥,我东西丢了,你能帮我找吗?”   对方不知是不是刚刚在草丛打过滚,身上带着很重的植物气味。   师瑜静了几秒,方才道:“不能。”   刹那间,男孩的面容扭曲得极度狰狞,又迅速消失了,双手直接抱住了他,脸上的笑容甜甜的:“我姐姐丢了,你能帮我找回来吗?”   【……??】   【姐姐丢了是什么操作?】   【啊啊啊刚刚那个变脸吓到我了,你快答应他不然肯定要死的!】   【前面你认真的?鬼的要求真答应了怕是会死的更快吧。】   师瑜攥了下指尖:“你离我远点。”   “大哥哥食言跑了怎么办?”男孩颊边露出了酒窝,小声道,“你是在怕我吗?”   “不是。”师瑜道,“你身上的味道太难闻了。”   “……”   最后还是由抱着变回了抓衣角。   男孩看着小,力气却不小,拽人的动作做得非常熟练。   师瑜不可能在这里把衣服脱了,只能任他拽着:“你姐姐谁?”   男孩眨眨眼:“她叫关越越。”   ※   “那个女孩叫关越越。”妇人道。   半个小时前,几人在厨房外分开。程雾野一路打听,直接来到实在失踪的老刘所住的那间房子。   程雾野没进去,事实上也不需要他进去,因为老刘的尸体就横在院门口,一眼就能看到。   这一次倒没有之前在厨房外那么血腥的画面,若非对方正面朝上脸色发青眼睛半天不眨一下胸口毫无起伏,估计只会以为对方在外头睡了一觉。   程雾野确认对方死了便没多管,找上了隔壁。   隔壁住的是个绑着发髫的中年妇人,出来时还拿着锅铲,说要做两道菜等会儿送到岭下办丧事的那户人家去。   这里办丧事的就徐家一家,有了这一点,要挑起话题就非常容易了。   程雾野还记得早上徐祝空鬼魂见到师瑜时眼中刹那浓烈到几乎要溢出来的爱慕,有意问起和他亲近或喜欢的女孩子,而后便得到了妇人上面那句回答。   妇人道:“越越是个很漂亮的小姑娘,咱们村子都没见过像她那么漂亮的。可惜死得早。”   程雾野心里却是一凛。   关越越,小月亮?   他压下眸光:“她……死了?”   “是啊,人家还是从外面的大城市过来的,女孩子家家的只有一个人,性格也好,怎么偏偏命不好呢。”妇人还记着锅里的菜,看见他的模样,“诶”了一声,“你怎么啦?”   “我……对不起。”程雾野声音断了下,额前的发挡住了眼睛,肩膀带着细微的颤抖,“月亮她……是我妹妹。”   妇人愣了愣:“你是她哥哥?你们来找她?”   “我没想到她会……我要是早点过来……”他的尾音都在发颤,像是压抑着极致的绝望和哀凄,“她是不是就不会……都是因为我……”   妇人手忙脚乱:“小伙子你也别这样啊,越越当初是摔下山崖走的你早点来有什么用啊?咱们谁都不想不是?徐家那小子当初还为了找她差点跳崖拉回来就疯了你可别拧不过弯!”   【……太秀了。】   【我雾哥真是yyds!】   【崽妈妈为你的演技骄傲!】   ※   回来时已经是中午,院子的灵棚里大摆流水桌,该拜的总算都告一段落,宾客们认识的不认识的坐满了桌子。   屋外放着两只音箱,屋主拿着话筒站在水门汀上说起了吊唁词。   所有人视线都集中在屋主身上,灵堂反倒空旷下来。   师瑜没有问路,直接去了逝者的房间。   经过走廊时,听见其他人不知什么时候聚集在客厅谈着话:“你为什么要跟一群新人啰嗦那么多?”   这是那个普通男的声音。   “我乐意,你管得着?”   这是程雾野的声音。   “他们都没经验,帮不上忙只会拖后腿,在下九天该怎么用他们你难道不知道?你非要告诉他们能回去,还为了让他们干活自己把找线索的事揽下来,这么圣母心怎么不去拯救世界?”   这是那个女人。   “哥,你心肠好,可那些新人不一定信你啊,”   这是犹犹豫豫的方辰。   “新人?”程雾野嗤笑一声,“就你们聪明,你们没当过新人?你们一进来就是老人?当初遇见你们的老人是有多圣母才没把你们推出去当探路石让你们活到现在?”   其他人脸色青了。   程雾野懒得和他们费口舌,转身离开客厅,刚出门就和恰巧经过走廊的师瑜打了个照面。   师瑜同样是新人。   程雾野脚步一顿,开口道:“别听信他们的。”   师瑜没说信也没说不信,只是点了下头表示听到了,同他擦身而过。   程雾野偏过头:“我和他们不一样。”   师瑜心想,是不一样。   心肠好?   要是真的心肠好,怎么可能昨天看到玩家的尸体第一反应是寻找目击者;要是真的心肠好,怎么可能昨晚只留下一句似是而非的提醒;要是真的心肠好,怎么可能今天看到他手上满手的血第一句却不是问怎么了,而是问谁干的——显然关注点压根不是他受伤如何,而是危险源是什么。   心肠好没看出来。   心机深倒是真的。   当然和其他人不一样。 第5章 白鹿 灵堂   一下午的时间迅速过去。   晚上,屋主照例款待了众人晚饭,全程都没念叨起过失踪的人。   趁着休憩时间,几人再度齐聚厨房,程雾野照例率先挑起话题,一开口就放了个惊雷:“刘叔死了,我看过了。”   这个问题已经横亘在众人心里整个白天,哪怕早有答案,此刻听到依然不免心悸,而后就是兔死狐悲。   接着是从老刘隔壁的妇人那里打听来的消息。   程雾野并未隐瞒,当着众人的面全数说了出来,说一句在场人脸上的愕然就多一分。   不仅仅是对方告知的信息,更因为对方告知这个行为。   直播间更是愕然:   【我记得下九天的游戏都是PVP模式?】   【他为什么能这么毫无负担地说出来?就不怕别人知道了比他早通关吗?】   【前面的肯定是第一次看雾哥玩游戏吧,这就是他的风格,信息全抖露出去不影响他最后得第一。】   【崽你什么时候能低调一点,扮猪吃老虎它不香吗?】   程雾野的信息多,但也杂,最明显的表现是,众人听完之后依然一头雾水:   “徐祝空是这户人家的逝者,也就是即将下葬的人。他和那个叫关越越的女孩有过一段?而且人家姑娘还意外死了?”   “游戏背景里有完整姓名的人通常是关键NPC,而且她的人还死了,所以这个关越越很可能死后变成了鬼,那……刘叔和昨天死的那个,会不会都是她干的?”   “为什么非得是关越越变鬼?我们不是早上才看见过的那个鬼影明明是徐祝空啊!况且昨天死的那个不还是在他家的厨房外死的吗?徐祝空怎么都比关越越更像凶手和幕后大boss吧?”   “那就是徐祝空活着因为思念自己女朋友所以死了才心有怨气变鬼想跟女朋友再续前缘?今天早上徐祝空的鬼魂看见……不是还叫他小月亮?这不正说明他死了还念着那女孩?”   师瑜沉默地扫了说话的方辰一眼。   方辰赶紧移开视线,不敢看他。   依然有人质疑:“可这和刘叔他们的死有什么关系?非无解类游戏鬼不会随便杀人的。”   空气陷入沉默。   一天时间两个玩家死了节奏太快,尤其是第一个,明明是个游戏老人,刚进来什么都不知道就这么死了更是离奇。   程雾野将众人的反应收进眼底:“线索还太少,没法判断。今晚必须继续去找。”   女人脸色发白:“你还打算晚上出去?”   “不是我。”程雾野看也没看她,目光直直地落到三个帮工身上:“我们几个晚上都有灵山道长交代的守棺任务脱不开身,所以只能你们去。”   新人帮工们一听就怂了:“凭什么?”   普通男人皱眉:“你们一整天就待在厨房什么都没打听到,现在坐享其成一次还打算一直白嫖?”   偏瘦的那个帮工涨红了脸:“我们那是有任务!你们不是说了在这里不能拒绝那些人的要求吗?!”   方辰小声道:“所以我们现在也不能拒绝灵山道长的要求啊。”   偏胖的那个帮工从头沉默到尾,此刻终于说了第一句话,声音又低又哑:“我不去。”   女人瞬间瞪大眼:“你什么意思?”   偏胖的咬紧牙关,到底没能鼓足勇气把那句懦弱到极点的话重复一遍,只是道:“晚上太危险了,我来这里什么都没有,连手机都不在,没有光连外面什么样都看不清,要是真的碰上什么……凭什么要我们去?你们是老人,来这里的次数多经验也多,为什么不能自己去?”   方辰被这一套“能者多劳”的说法震惊了。   程雾野拍了拍还要跟对方理论的方辰,平静道:“凭什么?”   偏胖的犟着脑袋看他。   “凭我今天出去打听,付出的代价就是手被弄成了这样。”程雾野拉开长长的衣袖衣袖,小臂上的白布几乎全被血染红,外层的血甚至已经变成了锈红色,“可你们什么都没干,就听到了我这样才得到的线索。”   方辰瞪大眼:“哥你的手这是被人砍了吗怎么流那么多血?!”   帮工组几人涨红了脸,眼底的愧疚羞赧与恐惧揉成复杂的一团。   师瑜看了眼他的手,又安静地移开视线。   ……真是无所不用其极。   程雾野仿佛没听到:“凭我参与过的游戏次数多,比你们有经验,可以负责地告诉你们,在这座房子之外的范围,夜里一定会有事情发生,能拿到的线索会很有用,想要通过游戏缺不了,但现在只有你们有能力得到。”   帮工组几人眼里隐隐有了动摇。   “凭你们要出去,要回现实世界,就必须通关游戏。”程雾野重新拉下袖子,语气平淡得仿佛在说一件再普通不过的事,“你们不想回家吗?”   空气倏地安静下来。   半晌,陆南忽然出声:“好。”   他道:“等晚上,我出去找线索。”   “轰隆”一阵滚雷回荡,天空像是被人撕开一个大口子,瓢泼大雨就那么落了下来。   ※   灵山道长已经开始到处找他们的人。   白天因为要供人吊唁,棺盖是开着的,徐祝空的尸体也已经被放进棺材。   至于那团靠近便叫人觉得阴冷的鬼影反倒不见了,估计是趁着开馆的时候逃走。   师瑜到灵堂的时候,忽然问了句:“今天我还要睡棺材吗?”   灵山道长似乎愣了一下,摆摆手:“不用,现在徐家小子的尸身都进棺了,犯不着进去。”   他说着,又颇为慈祥地拍拍他的肩膀:“这两天辛苦你了,要不是你在棺材里待过留下活人生息,徐家的孩子怕是现在还不肯进去。”   旁边几人听着这番话,眼皮子一个劲儿地跳。   活人生息?不肯进棺?   这是什么神奇的剧情?   师瑜却像是随口一问,听到了答案也不追问为什么,就坐在灵堂旁边的椅子上,撑着下巴,眼睫又开始低垂下来。   身边忽然坐下一个人。   师瑜没睁眼。   程雾野也不吵他,自顾自拧开手里的不锈钢小罐,手指从里面挑了块药膏。   师瑜很轻地抿了下唇,垂着眼起身离开。   接着便被人拉住了:“走什么?”   师瑜垂头看着腕上那只手,静了几秒,把视线移到他脸上:“松开。”   程雾野一只手抓着他,这剩下一只能自由活动也不影响他拆包扎上药:“我先问你的,你先回答。”   师瑜:“你身上太难闻了。”   “……?”   程雾野脑子里冒出一个问号。   师瑜不想多说,又重复一遍:“松开。”   程雾野道:“哪里难闻?”   “松开。”   “哪里难闻?”   “……”   师瑜:“药膏。”   程雾野愣了两秒才反应过来他的意思,晃了晃自己那只裹着血布巾的手,哑然失笑:“难道我还能不擦药了?”   师瑜面无表情:“你没伤擦什么药?”   程雾野一顿:“嗯?”   师瑜:“上面的血全在胳膊内侧。”   哪个人才攻击的时候伤不到对方胳膊外侧反而只伤到内侧?   只可能是伪造。   【我以为没人能看得出来雾哥的骚操作。】   【当初看见雾崽给自己绑白布拿血往上面涂的时候我还在想这是什么新潮流,结果就是为了忽悠那群新人惹他们愧疚,才好顺理成章让他们大晚上跑出去作死!】   【这不是有个新人没被骗到么,而且听他的说法其实他看到的第一眼就知道雾哥在装了?冲这点我就加他关注了。】   【呜呜呜颜党表示我们师大美人绝不认输!】   程雾野被他一语道破,凝视他片刻,最后来了句:“做戏做全套。”   在大厅角落里,其他人的视线扫过这边,都不由自主在那块满是血的白布上停留。   程雾野面不改色地在那一堆视线中央演完一出上药的戏码,方才将目光落到对方被自己握着的那只手上。   那处被鬼爪贯穿造成的血口子对方只极其敷衍地裹了几层,粗糙的布料隔绝了外渗的血,却有彻骨似的凉透出来:“你要不要也擦点?”   师瑜:“……”   程雾野最终在对方看起来控制不住要动手前松开他,看着对方一直走到离他直线距离最远的那张椅子坐下,继续将头埋进膝盖间。   ……说起来,他好像一直都在睡觉。   程雾野忽然冒出这个想法,一帧帧回忆着从昨天见到对方以来所有的情形。   一直都是昏昏欲睡的样子,但好像又一直睡不醒。   师瑜不知道对方在想什么,身上的疲惫感越来越重,眼皮也越来越沉,眼前的视线从模糊到清晰再到模糊,最后几乎晃出了残影。   他戴上卫衣帽子,闭着眼,却没睡。   他很难在自然条件下入睡,好多好多年了。   ※   晚上的雨一刻没停。   屋子里没有开灯,闷热的室内因为下雨此刻难得凉爽。大约在外面东奔西走了一天,众人都被困意笼罩得很快,又或许是游戏设置,不过多时黑暗里便响起了平稳的呼吸。   十一点整,窗外蓦然刮过一阵狂风,雨水扑簌簌落下。   黑暗中,有人忽然从椅子上站起,走出大厅的门,进入暴雨之中。   接着,那个人蓦然倒在地上,惨叫着,扭曲着,挣扎着,开始抓挠自己的皮肤。   一块一块,连皮带肉,青筋白骨裸露出来。   血水混着雨水被冲成一股股的,接着又迅速渗入水泥地里。   月光投入院里,映出了那人的脸,脸上血渍和白浆溶成坑坑洼洼的一片。   是灵山道长这边五人组里那唯一一个女人。   而灵堂的门外缓缓走进来一道黑影。 第6章 白鹿 交易   徐祝空的鬼影停在师瑜面前,低着头,深深地注视着他,目光阴冷诡谲。   【鸡皮疙瘩起来了。】   【要我大晚上睡觉被别人变态一样盯着想想都觉得崩溃啊啊啊!!】   徐祝空蓦然伸手抓向他。   椅子上的人蓦然翻身站躲避,鬼手如弹簧伸到一个不可思议的长度,直接“砰”地穿透了椅背。   师瑜望着被这一下完全洞穿的椅背。   光看伤害程度,这样的力量比昨晚实在强了太多。   徐祝空一击不成,猛地收手,下一击直接攻了上去。   师瑜再度躲开,几乎能感受到擦身而过的阴冷鬼气,直接向灵堂中央。   徐祝空在空气中晃了晃,身形鬼魅般消失又出现,寒气贴上对方脚下的双腿,双爪以包围之势张开,一齐捅向对方的心口!   灵堂可活动的地方太小,师瑜纵身一跃,身子在鬼影上方几乎完全倒转过来,卫衣掀起一角,衣摆下露出一截腰,而后曲腿降落到棺材另一侧的地面。   那双鬼手撞在棺材上,仿佛遇上什么铁板,竟然没直接砸裂。   徐祝空再度逼上去,却见这时,原本落入棺材后的人直接出现在他视线下,手直接掐住了棺材中尸体的脖颈。   他蓦然一刹脚步:“滚开!”   师瑜没动。   徐祝空脸上黑下来,周身黑气喷涌,直逼他的面门:“不滚我现在就杀了你!”   师瑜垂着眼,手指深深陷入棺中尸体的脖颈。   伸长的鬼手僵在距离他只有半寸的地方:“你放开!”   师瑜安静地注视着对方,身上爬满了黑色的雾气,桎梏着对方的尸体的手却半分都没动。   意思很明显,鬼要动手,这具尸体的脖子也得断。   比的就是谁更不怕死。   徐祝空站在原地,半晌,黑气渐渐散去。   【……艹。】   【这个发展是我没想到的。】   【你们看那鬼脸,是不是一个大写的憋屈。】   【话说棺材里的不都已经是一具尸体了么,既然人都死了,那只鬼为什么还会那么怕自己的尸体被掐断脖子?】   这个问题刚被提出来,下一刻,所有直播间观众都听到了师瑜的回答:“你还活着。”   【???】   徐祝空的鬼魂周身的黑气倏地活跃起来,像是喧嚣的沸水距离地翻滚着,沉着声音道:“现在松开,我可以放你一命。”   师瑜沉默了好几秒,语气里难道带了点发自内心的的疑惑:“你为什么觉得我会信?”   徐祝空声音都变了调:“那你想怎么样?!”   师瑜问道:“能帮我搬张椅子来吗?”   “……?”   师瑜半天没看到他有动作,抬脚踩上棺材的边缘。   徐祝空下意识靠近,又顾忌着对方的动作停下来:“你想干什么?”   师瑜:“不干什么。”   徐祝空看着随时都能发飙:“那你为什么进去?!”   “我不能离开尸体。”师瑜道,“你不肯给我搬椅子,我只能坐棺材。”   【……有道理啊,要是这鬼一晚上都不消失,人总不可能一晚上都在尸体边上罚站一样站着。】   【可就这么坐一晚上也很难捱啊,人总会有精神不济的时候,万一不小心松了一下鬼立刻下杀手怎么办?】   【我还是好好奇他刚刚说的“你还活着”到底是什么意思啊?人还活着魂魄怎么可能变鬼?他到底怎么知道尸体可以牵制这只鬼的?】   空气凝滞了片刻,那只鬼倏地将手伸向在场睡死的其他玩家:“出来,不然我直接杀了他们!”   师瑜垂下眼,没听到似的看着面前的尸体。   黑色的鬼气几乎碰到几个玩家的衣服:“怎么他们这么多人你打算害死他们吗?!”   之前程雾野虽然烦,好歹只是精神攻击;现在这只鬼那震人耳膜的分贝却是比之更直接的物理攻击。   师瑜被它吵得头疼:“你现在就可以动手。”   徐祝空一愣。   “你不敢。”师瑜道,“两个晚上,每次你都只对我动手,每次也只有我能醒来。你现在动手杀他们,我猜他们也能立刻醒来。昨天我一个人都能打败你,四个人,你是想再被关一次棺材吗?”   “这口棺材对你明显有掣肘,你打不碎它,被关进去靠自己也出不来。今天早上你的尸体要进棺,所以你能趁着别人开馆的时候逃出来;等明天你要下葬就没有了。”   “你提醒我了,四个人而已,我怕什么?”徐祝空站在原地,却没有出现众人想象中的畏首畏尾,反倒是嘴角诡异地提了起来:“可如果我自己能出来呢?”   “因为你还能活,会有人给你开棺?”师瑜眼皮子都没抬一下,“你准备等下葬那天复活,所以才怕我现在毁了你的躯体?毕竟若是身体的呼吸道损伤,不能呼吸一刻也活不了。”   周围翻涌的黑雾陡然凝滞。   师瑜低着睫毛:“可你那位小月亮应该不太愿意你继续活着,对不对?”   徐祝空听见那个绰号,浑身都僵硬起来:“你什么意思?”   师瑜眸光盯着尸体看了很久,方才缓慢地眨了眨眼,反应过来似的问道:“我和关越越长得很像吗?”   至于非得他躺两晚上的棺材留下活息尸身才肯进棺?   徐祝空死死盯着他的脸,一言不发。   师瑜看出他的答案,接着道:“你能进来躺着吗?”   “……?”   “你想杀我,可你不敢;你想拿他们威胁我,可我没接;你想放手一搏攻击他们,但你承担不起被围攻的代价。”师瑜声线偏冷,语速却始终不急不缓,落在这样的环境里竟然诡异得契合,“这口棺材对你不是有限制么?你自己进来,我就会出去。”   徐祝空嗤笑一声:“你把我当傻子吗?我大可以在这里跟你耗一晚上,凭什么要自投罗网?”   师瑜慢慢地道:“那你不怕我什么时候待烦了,把你脖子掐断吗?”   徐祝空抬起的手再一次僵住了。   “你可以趁我走神的时候杀了我,但同理,我也随时可以杀了你,而且可以比你更快。”师瑜放下手,眼眸安静望着面前的鬼影,“上午你入棺的时候有很多人在场,但没一个人在你趁机逃出来的时候注意到你的存在——他们看不见你,对不对?他们看不见你,听不到你的声音,甚至也触碰不到你的身体,仿佛你的存在被否定,你的人被全世界抛弃了。”   他轻声道:“不孤独么?”   徐祝空眼睛几乎涨红。   “身体完整是你活过来唯一的希望,你的家,你的生活,你熟悉的一切,都可以拿回来。你很想活着吧,所以你不能失去它。”师瑜嗓音平静,“我坐在这里,随时都可以掐断你的希望,你承担得起这么大的风险吗?”   “你进来,我出去,这样哪怕你需要被关一晚上,至少你你保证身体是安全的。”   半分钟后,师瑜站在灵堂里,在棺盖合上的前一刻将手收了回来。   【我总觉得那只鬼好像被师大美人忽悠了。】   【自信点把好像去掉,按照刚刚师瑜的逻辑,鬼当场攻击其他玩家可能会被玩家们围攻关棺材一晚上,可现在他没攻击其他玩家,还是得被关棺材一晚上——连玩家们一根毛都没动到还要被关,真的忒惨。】   【其实我觉得鬼真的是关心则乱了,就算玩家这边有四个人,没有配合的情况下战力1+1+1+1甚至连2都未必有,还可能误伤,他完全可以赌一把的。】   【前面一看就知道也被师美人带偏了,“他坐在那里随时都可能掐断尸体的脖子”,只有这一句是重点,懂吗?师美人不信自己出来鬼能信守承诺不杀他,徐祝空一样不信玩家能一晚上不对自己的身体下手,他担不起这个风险,就算知道师美人在诱导他,他也只能换自己进去。】   【你怎么知道玩家1+1不能大于2?只要在游戏通关一次,神域是会赠予玩家本命武器的,要是有一个人持有对灵体有伤害的道具,分分钟就是秒杀好吗?不过话说回来,这次的鬼前一晚就能被师美人一个人解决,今晚看着虽然比昨天强了不少,但若是四个玩家一起上大半也逃不过被揍的命运……奇怪,作为大Boss好像真的有点弱了诶。】   【我比较想知道他说的关于小月亮那一句是什么意思啊,月亮是关越越名字的谐音吧?可关越越和徐祝空不是情侣?那为什么她不愿意他复活?他们有仇吗?】   【我也想问,我从头追直播追到现在,前面还能听懂,后面也勉强能跟上,可就这一句是真的没明白他们在打什么哑谜。】   【我给你们捋捋,从早上开始,师瑜他先是从棺材上醒来,去了趟洗漱间,去了趟厨房,跟大家一起开会,接着从那个疑似鬼的男孩那里得知他姐姐叫关越越并且失踪了,除此之外那男孩什么信息都没说;然后去徐祝空的房间门口站了半分钟,人甚至都没走进去。】   【然后?】   【然后趴在桌子上睡到了晚上。】   【……所以他那句到底是什么意思?】   【重点难道不应该是他到底怎么知道刚刚话里那么多信息的吗?为什么我上帝视角什么都看不出来?!】   师瑜关好闹事的鬼,将帽子一拉,倒头就睡。   第二天卯时过半,天边刚刚露出鱼肚白,空气中便响起一道惨叫。   方辰从屋外跑进来,晃着他的肩膀:“哥,别睡了!外面出事了……”   师瑜扣着宽大的帽檐,头发为了遮光全都拨到面前盖住脸,活像一只破次元的贞子。   方辰差点又飙出一声“鬼啊”的惨叫,定了定神,赶紧道:“胡秋姐死了。”   胡秋就是灵山道长五个徒弟里那个唯一的女人。 第7章 白鹿 神灵   师瑜眼前的头发被晃下来,露出一双黑沉如墨的眼眸:“你们那么多人,叫我干什么?”   方辰对他始终带着那么点说不上来的畏惧,声音不由自主小下来:“是程哥让我来叫你。”   师瑜重新把头发拨到面前遮住眼睛:“五分钟。”   他话音刚落,门外观察完尸体的程雾野便进来了,看了眼睡着椅子上的人,又看了看方辰。   方辰及时转述:“他说要再睡五分钟。”   程雾野原本想要开的口又闭上了。   方辰站在一边,原以为这就是一句过去中小学时代的自己说过无数回的赖床语录,却没想到程雾野看起来居然真的信了。   就如他更没想到,五分钟后,一秒不多一秒不少,原本躺在椅子上的人居然真的坐起了身。   程雾野道:“睡够了?”   师瑜慢慢地眨了眨眼睫,抬眸看他一眼,又低头往外走。   胡秋的尸体惨相和前天玩家们刚进游戏时死的那个男玩家差不多,但凡众人视线所能看到的皮肤全被剥下来了,而亲手剥下自己皮肤的死者手指满是血,指甲盖里嵌着白花花的皮肤组织。   因为有陆南这么个目击者给众人讲述过第一天死的那个玩家是如何死的,玩家们看见她就能将其同第一天的玩家联系起来,并脑补出对方亲自抓烂了自己皮肤的全过程。   守在外面的男人脸色极差。   方辰像是怕惊扰了什么东西,声音放得很轻:“是昨晚死的吗?”   男人下颚紧绷:“我晚上什么都没听到。”   “诶,我也什么都没听到啊,”方辰蹲下来,把手上不知从哪弄来的白布盖在女人身上,这才敢直视凸起白布下的尸体,“这估计是这场游戏的设置,到了晚上必须睡觉吧。”   男人勉强动了动嘴角,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这一点但凡有点经验的玩家都看得出来,他本来也不是想表达这个。   而是女人昨晚就和他们同睡一个大堂,对方死得悄无声息,他们却什么都不知道,兔死狐悲一下,若是中招的是自己,他们甚至连求救的机会都没有。   方辰朝白布作了个揖,叹气道:“胡秋姐,你一路走好,反正接下来估计还有人去陪你。”   程雾野终于正眼看了他一眼。   游戏里的人要么新人期刚进来惊慌失措,要么是待久了早早磨平了悲悯心,方辰昨天对待新人的态度明显不是新手,但如今面对死亡的态度却也不像完全血凉的老手。   ※   太阳完全出来以后,帮工们照例回了这座屋子做早饭,而其他人则趁着这点时间抓紧找线索。   师瑜没参与,看完尸体就跟完成了任务似的回到二楼的椅子上,眸光安静地看着下方越来越多的宾客,也看到了帮工组回来的玩家。   ……只有两个人。   偏瘦的那个帮工始终没有出现。   【依我看直播的经验,那个玩家多半也已经没了。】   【这场游戏推进好快啊,这才两天还不到吧,就少了四个?等再过三天岂不是得全灭?】   【估计是抽到短时间场次了吧,时间短肯定进度快,就是可惜了这场的新人,第一次玩没经验还得跟游戏进度。】   【说起来昨天答应好晚上出去找线索的,不知道那些新人找到什么了没。】   ——找到了的。   程雾野在楼梯口撞见了干完活儿往回走的陆南,出声叫住他:“小心脚下。”   陆南慢半拍地“啊”了一声,这才发现自己差点一脚踩空,感觉扒着扶手站直了:“程哥……”   程雾野应了声:“走路不看路?”   陆南不自觉抠着手指上的皮,眼周黑了一圈,嘴边顶着个水泡:“我……对不起。”   程雾野:“没什么要跟我说的?”   陆南沉默了很久,眼看对方转身就要走,赶紧上前两步拉住他:“等等!我,我有事。”   刚刚出大学的男生身上还没多少被社会打磨的痕迹,第一天看见尸体的时候还有幼兽般的生气和惶恐,而现在眼里却几乎要被恍惚和死寂覆满,这是典型的精神正处崩溃边缘的状态。   程雾野一点都不意外对方会变成这样,对男生伸手拉住自己的结果也并不意外,声音沉静得宛若风雨中巍然不动避风港:“什么事?”   飘摇中即将侧翻的小舟就那样抓住了避风港,吐露道:“我昨天出去了。”   陆南张了张口,尾音里带了点不自觉的抖:“我看到了,白鹿。”   “是白色的鹿。”   ※   时间拨回十个小时前。   “咱们现在往哪边走?”   陆南是和那个身材偏瘦的帮工一起约好出去的,至于那个偏胖的那个死活不肯冒险,两人也不可能把他拖出来,只能自己上。   偏瘦的问道:“这村子这么大,咱们连个方向都没,难道就瞎打转?”   陆南道:“之前程哥跟我说起过,关越越是坠崖死的,而徐祝空因为她的死也伤心欲绝到差点跳崖,我们可以试试去后山上看看。”   偏瘦的脸色变了:“去山上?你疯了?这乌漆嘛黑的万一一下没看清路……”   陆南从口袋里拿出手电筒:“我从我住的那间房子里翻出来的。”   两人掰扯一阵最后还是出发了。   因为下着雨,两人走得更艰辛,好不容易到了之前程雾野讲述中关越越跌落的那座山山脚下,偏瘦的望着漆黑的山林一个劲冒汗。   陆南也怵,但大约是年轻,中二期一往无前的干劲还没完全消失,他一咬牙,拖着偏瘦的就要靠近。   偏瘦的手脚都在发抖,几乎是完全被他拖着才得以前进。   走了没两米,陆南便泄气似的甩开手:“叔你再这样……”   “哇——啊——!!”偏瘦的忽然惨叫一声,整个人都滑坐下来。   陆南愣了一愣,意识到什么,僵硬地转头,便看见原本漆黑的山林不知何时多了一道身影。   那是一头鹿,生了对纯白造型漂亮的角,全身白得没有一丝杂毛,在黑暗里宛若令飞虫趋之若鹜的光源。   接着只听见“咚”的一声闷响。   身边偏瘦的那位玩家猝然倒地,纯白的鹿角狠狠砸在那人的脑袋上,破开一个巨大的血口子,颅骨完全凹陷了下去。   程雾野听到这个描述,倏地想起当初老刘死时的模样,也是头颅开裂。   他敛下眸光:“然后呢?”   陆南有点神经质地舔了舔嘴唇,眼瞳都在发颤:“我,然后我就逃了……我原本是想回房子里的,但是找了错门去了隔壁……”   隔壁家的是个中年妇人,估计是见他大晚上的跑得手脚并用涕泗横流看着太可怜,便让他进屋喝了杯水平复心情。   过程中不免问道为什么他会出现在门口,陆南结结巴巴地讲了一遍,那妇人便恍然大悟似的一拍脑袋:“傻小子,你这是遇到白鹿了吧。不过你在咱们村怎么连白鹿都不知道?”   陆南一咬舌头,情急之下扯了个自己是远亲平时不住村子因为丧事才回来吃酒席的理由。   好在身份这一点上游戏没坑他们,没给他们一个从小在村子里人眼皮子底下长大的人设,顺利混过去了。   妇人道:“白鹿是咱们村的神灵,保佑咱们年年风调雨顺,庄稼丰收衣食无忧的。”   妇人道:“只是不知道那些人怎么传的,传到外面就变成了跟白鹿许愿可以成真,每年总有那么些人跑进来蹲点,我长这么大都没见过,他们一群外人凭什么见!”   妇人道:“不过小伙子,你看到白鹿了,那你看到它显形了吗?我听我奶奶她们那一辈说过白鹿可以显出人形,而且还通常是特别漂亮的小姑娘。你们常看的那些妖艳的狐狸精可没法比!”   陆南一点都不想和她讨论鹿和狐狸哪个变成人更好看的问题,聊了几句便匆匆起身告别。   【为什么一个山村灵异背景的游戏,会牵扯到童话故事?】   【说不定是聊斋志异呢。】   【我斗胆给大家圈个重点,白鹿化人形是特别漂亮的小姑娘,特别漂亮的小姑娘,特别漂亮的小姑娘。】   【???】   【不会是我想的那个意思吧?】   程雾野听完全程,眼神古怪道:“化人形?”   陆南呐呐地“啊”了一声:“她是这么说的,怎么了?”   程雾野若有所思。   昨天他去老刘家时隔壁那位邻居跟他提起关越越也用了漂亮这个形容词。   按理来说人都死了,若非对方生前真的在外貌这一点上极有记忆点,否则不可能让别人想起她时第一反应就用它来形容。   其实的确有很大可能只是巧合,毕竟无论白鹿还是关越越他都一个没见过,知晓完全是从旁人口中,已知的共同点只有特别漂亮这一项。   可是……   程雾野低下头,碎发下的眼睛无声地弯了起来。   可是这场游戏的名字,就叫“白鹿”。   说她们没关系,骗鬼呢。   【我每次看到雾哥这个笑,我就想到狐狸跟着猎人走。】   两人离开楼梯口。   片刻,二楼的台阶上缓缓走下一个人来。   师瑜安静地望着他们离开的方向,不知听到了多少。   【这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哥哥。”   顶着两团高原红的男孩不知从哪里冒出来,抱着他的大腿:“我找到你了。”   师瑜试着退了一步,愣是半点没挣开这小孩的桎梏。   男孩子的声音回荡在空荡荡的楼梯里,听着脆生生的:“你找到我姐姐了吗?”   【……不知树下之弹弓也。】 第8章 白鹿 反应   师瑜沉默了片刻。   男孩却等不及了似的,倏地变了脸色,眼珠子一眨不眨,像一对毫无生机的玻璃珠子:“哥哥,说话不算话可不好,你难道没找到我姐姐吗?”   师瑜眸光安静地注视着什么的时候其实挺有迷惑性:别人看来仿佛他在认真地看眼前人,可只有当事人能感觉到,对方与其说在看自己,不如说是在单纯地发呆。   男孩那一长串话将他的神拐回来,他缓慢地眨了下眼,嗓音没什么波澜:“我什么时候答应帮你找了?”   【……】   【前面不用回想了,师美人只在小男孩说要找姐姐以后问过他姐姐是谁,真的从头到尾都没有说过哪怕一个好字。】   男孩子整张脸都黑了下来,黑色的鬼气如浓雾蔓延。   师瑜翻过楼梯扶手,在黑气攻击上来的前一刻跳了下去,脚落在另一半扶手上缓冲,身形再度落地。   他回头看着紧追得近在咫尺的黑雾,没再跑,任由狂涌的雾气吹乱那一头长发。   没见对方动脚,男孩却鬼魅般从楼上下来,两只手上缠满了黑雾:“哥哥。”   师瑜直到对方停在自己身前,方才再度出声:“我以为你会叫我姐姐。”   男孩几乎贴到他脸上:“哥哥你在说什么?”   “很少有男生会留长头发。”   “哥哥和姐姐一样是长头发没错,可你们长得一点都不像啊。”男孩子脸上还挂着清甜的笑容,“我怎么可能认错?”   ……一点都不像?   可明明灵山道长,丧事屋主,甚至徐祝空鬼魂的反应,似乎都不是这么说的。   师瑜直面冰冷锋锐的黑雾,侧头时颈侧被擦出一道血口子。   他垂眸:“你不是要找姐姐?”   男孩操纵鬼气的手蓦然一顿:“你要帮我找吗?”   “不用找,”师瑜道,“她明天中午会出现。”   ※   明天正午就是下葬的时候。   灵山道长提前告知了几人这一点,因为到时候抬棺材的活必须由他们来做。   关于一天之中阴气最重的时刻究竟是什么时候一直没个定论,有人说是子时,亦有人说是午时。   子时好理解,因为在晚上;而午时传统的说法则都是阳气最重,也正因如此,古时犯人问斩一直在正午,久而久之人死时的阴气便积累起来了,反倒成了阴气最重的时刻。   对于这个问题,拿方辰的话来说,其复杂程度不亚于先有鸡还是先有蛋的哲学奥义,不是他这等凡人能想明白的。   唯一的女玩家胡秋死了,师瑜被灵山道长吩咐第二天要抬棺材的任务以后,顺带问了一句。   灵山道长听了,眼里满是狐疑:“胡秋是谁?跟我过来的不是一直都只有你们四个吗?”   眼神清明,完全不像是故意撒谎,反倒像是对方的记忆里就不曾出现过胡秋这个人。   程雾野待到灵山道长离开了,方才若有若无地凑近他:“玩家在游戏里死了,当前副本里NPC相关记忆都是会被清空的。”   师瑜抬眸看他。   “当然,现实里相关于这个玩家的痕迹一样会被清空。”程雾野掀了下唇角,“知道痕迹是什么意思吗?你穿过的衣服,住过的地方,学习工作的档案记录,写的所有文字录下的所有音频,甚至旁人脑海中关于你的记忆,都会消失。”   “就好像你从来不曾在这世界存在过一样。”   ※   下午,师瑜自进入游戏那天起第一次主动出了门。   离开挂满白幡和花圈的屋子,连头顶的阳光似乎也变得骄烈起来,碎光打在未干的水洼上,像浮了层白花花的噪点。   村子位于山间,但占地不小。下坡路边开着几家商铺,里面大多是卖柴米油盐酱醋茶一类的生活用品。   师瑜走进最近的那一家,站在玻璃柜台前,安静地注视着里面花花绿绿的商品。   “哥哥。”男孩不知从哪个角落里冒出来,抱着他的小腿,“姐姐她什么时候能回来?”   师瑜沉默几秒,伸手抵住对方的额头,将人推开:“你离我远一点。”   男孩仰着头:“为什么?你怕我吗?”   师瑜一松手,对方的脑袋又凑过来,他再次将人推开。反复了几次,他只能维持抵着对方脑袋的动作。   男孩执拗得很,没得到答案就继续问:“你怕我吗?”   师瑜默然地看了他一会儿,最后也不知是被吵得不耐烦了还是迟钝的反射弧刚刚跑完全程,回道:“不怕。”   男孩:“那你为什么总是不愿意我靠近?”   师瑜语调平静:“你身上的味道太难闻了。”   有那么一刻,男孩真的下意识想要去嗅自己的身体,可最后却只是追问道:“哪里难闻?血腥味还是尸臭?”   【?】   【我这下确定这小孩不正常了。】   男孩浑然不觉,脸上两团高原红,颊边的笑容甚至旋开了酒窝,还未到变声期的嗓音干净又清脆:“哪里难闻了?”   师瑜被他冰冷而僵硬的双臂缠绕着,垂眸看了他一会儿,才道:“药味。”   男孩一愣:“什么?”   师瑜重复道:“你身上草药味太重。”   片刻。   男孩忽然咧开嘴笑起来:“哥哥。”   师瑜没说话。   店主从商铺的里间走出来,对方看见他,眼睛一亮:“小姑娘,来买东西吗?我以前怎么没见过你?你是新搬来的吗?”   师瑜默默看他一眼,道:“不是。”   店主一愣:“你……是个男孩?”   “嗯。”   村子里老幺辈出,亲表家人能从山脚遍布到山头。店主认错了人也不尴尬,直接揭过去,转而道:“你一个人站在这里干什么?”   师瑜听着这话,低头看了看面前笑意吟吟的男孩子,又抬头看着店主:“我一个人在这里站着?”   “是啊。”店主道,“你这孩子又不看东西又不问别人,就这么站着不难受?等我给你找把椅子……”   店主絮絮叨叨地进去了。   师瑜垂眸看着面前扒拉着他大腿的男孩子,掌心仍旧抵在他额头上,手下的触感冰冷得毫无生机:“别人看不见你。”   男孩的嘴越咧越大,越咧越大,一直咧到耳根子,张开的嘴几乎将他整个脑袋分割成了上下两部分,上面是悬空的头皮眼鼻,下面是接地的下巴脖颈。   他声音干净又清脆:“他们当然看不见。”   尾音都在上扬:“不然我怎么能跟着哥哥呢——唔。”   一根棒棒糖被塞进嘴里。   男孩茫然地眨眨眼。   师瑜松开捏着棒棒糖棍子的手:“闭嘴。”   男孩乖乖地闭嘴了。   师瑜从口袋里翻出枚硬币放到玻璃柜台上,这一回没用多大力便将人扒拉开,转身走出了商铺。   ※   屋子里灵山道长正在做法,三角旗幡被他舞得哗哗作响。   程雾野倚靠在门沿上,一上一下地抛着只小铁罐,望着厨房里的人忙碌。   陆南拿扇子给小瓦罐扇风,盛夏的天气在火堆前热得满头是汗,只能跟他说话转移注意力:“程哥,这游戏到底怎么出去你想到办法了吗?”   程雾野视线始终落在小铁罐上,没答他的问题。   陆南估计是第一天留下的心理阴影,问的问题短时间听不到回答就心里发凉,猛地转头:“程哥?”   程雾野不轻不重地扫他一眼:“好好扇火。”   “……哦。”   好不容易等东西熬好,陆南拿湿抹布将瓦罐从火上端下来,沿着小口注入一旁的砂碗,盖上碗盖,转过头:“程哥。”   程雾野没应。   陆南忍不住提高了点声音:“程哥。”   程雾野看向他:“有事就说。”   陆南抠着衣角,张张嘴:“道长说要我把这个端到屋主房间里去。”   程雾野:“不敢?”   陆南手僵住了,有点脸热。   屋主是丧事的主办人,年纪大还邪门,哪怕在对方家里当了那么久帮工,他平日里见到对方也绝对是见了猫的老鼠,直接夺路而逃。   何况昨晚的事他还没缓过来。   可现在要他直接进对方房间打照面,他实在没那个胆子。   本来开这个口就是想求他帮自己这一回,甚至打算好了被拒绝的说辞。可现在,还没等他攒够脸皮开口,对方便再度出了声:“给我吧。”   陆南一愣:“程哥?”   程雾野斜睨他一眼:“我去送,听不懂?”   陆南怔愣过后,感激涕零,面上只能尽力绷着:“谢,谢谢哥!”   穿过后院就是灵堂。   师瑜摆脱了粘人的男孩,刚一进屋,就跟程雾野打了个照面。   对方赶紧开口叫住他:“抱歉,帮我端下,我系鞋带。”   师瑜垂眸看了眼他散开的鞋带,静默几秒,伸手接过了垫碗的瓷盘。   程雾野蹲下身。   师瑜安静地在旁边站着。   程雾野迅速打好结,解释道:“这是屋主要的东西,暂时不知道用来干什么的,也不知道和副本背景有没有关系。”   师瑜没出声。   程雾野站起身,从他手里接过盘子:“趁现在还没送过去,揭开看看。”   师瑜没来得及有反应,对方便已经抬手揭开碗盖,熬煮过后浓郁的汤药味掺着水汽腾升。   汇成一只巨大的铁锤,狠狠敲击在脑后,有那么一刻,连心跳都似乎跟着停了下来。   程雾野道:“你觉得……”   师瑜出了灵堂,腿软得磕在洗漱间冰冷的瓷砖地上,直接吐了出来。   全身的血都在发冷,紊乱又急促的心跳声在耳膜处一声声震颤,荡出巨大的回响,几乎震耳欲聋,将耳边所有的声音都撞击成噪点般的空白。   他扶着水池的边缘,手指攥得发白,喉咙里被胃酸灼伤过,哪怕呼吸都能感觉到火烧火燎的疼。   水龙头开着,衣领和袖口因为清洗此刻全被水浸湿了,他接了捧水漱口,将手洗干净,关水龙头的手都抖得厉害。   好不容易恢复了点力气,师瑜扶着墙壁站起身,刚走出大门,便迫不得已停下了。   程雾野守在门外,看见他出来,下意识伸手:“你还好吗?”   师瑜垂眸看着腕上的手:“松开。”   程雾野拧眉:“你还好吗?我刚刚在外面听到……”   师瑜视线从手上移到他脸上,同对方碎发下那双眼睛对上了,嗓音清澈里带了些微的嘶哑:“你刚刚难道不是故意的?”   【???】   【什么意思?】   程雾野张了张口:“我没想到你对药物的反应会那么严重。”   师瑜脸上没什么表情:“所以你试探我就有理了?”   程雾野默然片刻:“我必须得排查所有可能的意外因素。”   “第一天你将夜里袭击你的鬼关进了棺材,揭出了副本中那口棺材对鬼有掣肘的规则;第二天早上我特地去厨房查看扮演帮工的剩余玩家人数,去了就发现你也在,你比我还快一步;下午我假伤骗过了所有人,只有你一眼就看出来我在伪装。”程雾野看着他,“昨晚我醒来了,就在那只鬼的鬼气攻击到我面前三寸的时候。”   【啊这?】   【所以昨晚师美人引导徐祝空进棺材的全过程其实程雾野一字不落全听到了?】   【就算装睡睫毛手指甚至胸口起伏这些跟真正睡着了肯定会有差别,直播间那么多姐妹居然没一个看出来他当时在装睡?这届网友怎么回事是不是不行?!】   “师瑜。”程雾野一字一顿地念出他的名字,“你的素质根本不像个普通的新人。”   师瑜平静地抬眸:“所以呢?”   程雾野一顿。   “就因为我之前跟你提过一次药物味道难闻,所以你就拿汤药来试探?”   他没说话,相当于默认了。   师瑜又问道:“现在你试探完了,可以松开了吗?”   程雾野愣了一下。   在他的预想里,别人被自己一个试探折腾成这样,火气上来动辄打骂都是轻的,却唯独没想到对方会是这种反应。   既没有被人算计的愤怒,也没有生理反应的痛苦,即便如今面前站着的就是害自己至此的罪魁祸首,却找不出一丝一毫可以归类为厌恶的情绪,眼底平淡得近乎死寂的荒芜。   师瑜掰开他拉着自己的动作,指尖却没什么血色,袖口一圈都是冰冷的水渍。   他唤道:“程雾野。”   程雾野心里忽然跳了跳。   师瑜缓缓抬眼,眸光无波无澜:“既然你认为我不是普通的新人,那我警告你,离我远点。” 第9章 白鹿 孤立   整个下午,师瑜都没再踏出房子一步。   他被程雾野那番见鬼的试探折腾得差点脱水,屋子他不熟悉,既没有鸠占鹊巢的爱好也不愿意待别人躺过的地方,忍着晕眩和虚脱感去了顶部放杂物的阁楼,刚走到那张废弃的破沙发前便腿一软直接栽了下去。   原本就迟钝的脑子这一摔彻底停止了运转,师瑜把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都抛到一边,很想就这么躺着再也不要醒来。   这一觉一直睡到了傍晚,天空被涂成火光的颜色。这几天村子里的雨一直断断续续,直到此刻水汽才被蒸干得七七八八。   师瑜手搭在眼睛上,眼眸透过指缝去看外面的光线。待适应了光线强度,他放下手,一点一点撑着那张破沙发坐起身,差点没眼前一黑再栽下去一次。   一天下来滴水不沾,还吐了一池子胃酸,他在原地坐了一会儿,忽然想起白天塞给那个不知道是人是鬼的男孩的棒棒糖。   早知道有这茬就不给了,留给自己也不至于现在连走路的力气都没有。   师瑜扶着墙壁回了一楼。   其他人早早便在这里聚集围坐着,看见他过来眼神多少都有些变化。   却不是什么好的变化。   师瑜在大厅的饮水机前接了半杯水,安安静静地喝了,将一次性杯子扔进一旁的垃圾桶,挑最近的那张椅子上坐下,卫衣帽子一扣就闭上了眼。   晚上的宴席已经接近尾声,宾客们放下碗筷,从庄稼的收成聊到赶集的收入,最后转到了这场丧事的主人公徐祝空身上。   “这徐家的小子也是可怜啊,以前不是身子骨挺好一人,一点急病的预兆都没有,好端端的怎么就这么没了呢?”   这是第一个人的声音。   “他身子骨是好没错,可惜谁让他脑子不好。”   这是第二个人的声音。   “你小声一点,在人家家里呢。”   这是第三个人的声音。   “我也没乱说啊,自从越越去了,那小子不就开始精神不正常了?一天到晚月亮月亮地喊,逮着人就问你看到月亮了吗,就连自己爹都不放过,根本就魔怔了!”第二个人压低声音,“我听老徐说他甚至还发疯拿剪刀扎过自己……”   第三个人大惊失色:“喂!”   第二个人不说话了。   倒是第一个人略微好奇:“听你这说法,他倒是对那姑娘挺痴心的?”   “何止痴心啊。”第四个人加入群聊,“你是难得回来一次不知道,越越可是大城市来的姑娘,白白净净的一看就跟咱们村的丫头不一样,当初不知道多少人看上她,谁能想到最后选了徐家小子。那小子可不得跟金枝玉叶似的供着,后来越越出了事,摔下山崖没了,那小子闹着也要跳下去……”   第一个人道:“跳下去?!”   “当然没跳成,被他爹拖回来了。”第四个人道,“可他后来哭了。”   第一个人瞪大眼。   “他一个大男人,在崖边居然眼睛都哭红了,不停地喊着越越的名字。打那天回来以后他这里,”第四个人指了指自己的脑袋,“就不太正常。”   【有点感动怎么回事。】   第一个人唏嘘一阵,忽然想起什么:“说起来徐家这个没了,办了丧事所以我才回来,关越越死了我怎么没听说村子里有哪家办事?”   第二个人插嘴:“本来就没有,不是说了吗关越越不是咱们村的人,连尸身都是老徐下山拖回来的,至于父母?影子都没看到。”   至此,这段乡村爱情故事的走向彻底偏离轨道。   师瑜坐得离他们不远,半梦半醒间有人推了推他,又在他不受控制倒下去之前及时扶住他的肩膀:“哥。”   他发怔了片刻,慢慢睁开眼。   方辰见他醒来,压低声音道:“你晚饭的时候都没出现,身体撑得住吗?要不要吃点东西?”   师瑜安静地看了他一会儿,问道:“程雾野叫你来的?”   方辰惊异地瞪大眼:“这都能看出来?”   一天不吃又饿不死,谁看见一个成年人缺席一顿饭第一反应不是对方饿不饿,而是会担心对方身体状况好不好的?   可能知道他现在情况的只有程雾野。   师瑜没多解释,喉咙里嘶哑的血腥味和灼烧感尚在,也不想把力气耗费在跟别人说话上面,手在太阳穴上按了按,眼皮沉重得抬不起来。   方辰不经意碰到他的皮肤,对着那片刻的炽热愣了一下:“你发烧了?”   师瑜没能把手抽回来,最终还是作罢。   恍惚间似乎是被人扶着靠在椅背上,思绪漫无目的地飘荡了一会儿,接着又被人推醒了。   “……”   方辰赶紧解释:“我给你泡了杯麦片,把它喝了补充点体力。”   师瑜注视着那只冒热气的玻璃杯。   “这次不是程哥吩咐的,是我自愿的。”方辰敏锐地察觉到他想问什么,将杯子塞进他手心里,“我不敢去厨房,来回一趟太远,天又马上要黑了,就去了隔壁的客厅翻到的,你凑合一下。”   师瑜垂眸安静了很久,终于捏住杯子:“谢谢。”   不远处的四人组将这一幕尽收眼底。   是了,四人组。   包括陆南在内那两位新玩家今晚双双放弃了回自己的住所,反倒都甘心窝在灵堂里睡椅子,因此他们那一团此刻就有了五个人。   按理来说灵堂这种地方光听名字就该知道不是阳间的地方,否则最初的帮工组也不会全都宁愿一个人待陌生房子也不肯跟道长组待灵堂。   而如今突然改变主意,师瑜大概也猜得到,多半是程雾野拿他昨晚把徐祝空鬼魂弄进棺材里关起来这件事当了现成的筹码。   陆南因为最初在厨房被程雾野主动告知线索解答疑惑,加上后来又把自己知晓的线索全部交代了出去,对程雾野抱着一种类似于对救命稻草的赌徒心理,听到灵堂的危险源被除掉了,自然迫不及待地加入;至于那个偏胖的帮工,则是因为胆小怯懦,不想落单做那最特殊的一个便只能从众地跟过来。   方辰回到五人组小团队以后,便收到了其他人不约而同的注目礼。   偏胖的那个帮工最先沉不住气:“你去理他干什么?”   这个“他”自然是指的师瑜。   方辰似乎没察觉到问题,一脸茫然:“怎么了?”   道长组那个男人声音平和一些:“小方,咱们刚刚不是讨论到关越越的死么?你干嘛突然走开?难道不想跟咱们一起了吗?”   方辰“哦”了一声,指了指左边抱臂摊坐的那位:“程哥叫我去的。”   陆南愣愣地去看程雾野。   程雾野陡然成了几人的视线焦点,意味不明地瞥了方辰一眼。   方辰莫名哆嗦了一下。   程雾野垂眼,淡声道:“不接近怎么看情况。”   【真行。】   【以前雾哥召集大家开会的时候总会主动拉上师瑜,现在却连讨论从宾客哪里听来的八卦线都不喊他一起了,这么明显的孤立,他们这是真的打算放弃他了么。】   【这不是废话,两天多了其他人全都为通关游戏四处跑,只有他天天待在房子里除了睡觉就是睡觉,要是你遇上这么个队友你不生气?不计较跑去带飞一个没有任何贡献的玩家,反正要是我第一个就把他踢出去,他死不死关我什么事。他们会孤立他很难理解?放弃也是正常的吧。】   【师美人他怎么就什么都没干了?那只鬼晚上找上的目标不是他?回回把鬼关进棺材的不是他?要不是他拉稳了鬼的仇恨值,其他人能没血没伤的在游戏里接连两天一觉睡到大天亮?那群玩家睡死了不知道,你上帝视角你也不知道?要是你能在那只鬼两次袭击下活到现在?不能就闭嘴!】   【都这个年代了怎么还有人看直播不带脑子三观跟着五官走?师瑜会去对付那只鬼明显是因为鬼惹他了啊,要是鬼没招惹他还会动手吗?你看他白天主动跟游戏里的NPC打听过哪怕一句信息吗?消极怠工的态度都这么明显,就差没写在脸上了,居然还有人说他有用?除了占地浪费空气有个屁的用啊!】   【凭他就至少不会拖后腿!还是那句话,要是你进去你对付得了那只鬼吗?不能就闭嘴!】   【他刚刚就没挣开方辰,力气还不是连普通玩家都比不过?!】   【那是他发烧了好吗!!】   弹幕就这么莫名其妙从探讨乡村爱情故事演变成了撕逼,撕出了能铺满几个屏幕小论文,最后终于有观众发言劝架。   【前面的姐妹都消消火,方辰不就注意到了么,明明他和师瑜之前话都没说过几句压根不熟,发现人家生病不还是上赶着照顾没放弃吗?】   【不提醒不给提示不说其他玩家的态度不说任何一句和游戏有关的线索就临终关怀一样问候两句还不算放弃??】   【最开始难道不是程雾野为了提防他才叫方辰去的?把人家折腾得又是吐又是发烧还不放心非得派队友去查探,虽然游戏里有防备心是好事,可这防备的真未免太过分了吧?!】   【这就是为什么我喜欢看下九天的游戏直播,看陌生玩家之间的互动不比上九天的团战有意思?】   【确定不是因为上九天直播要花钱所以才来下九天白嫖?】   【所以就我一个觉得程雾野只是担心师美人所以叫别人替他去看看的吗?】 第10章 白鹿 对抗   方辰其实能感觉到众人对师瑜的孤立,也听得出方才其他人对他行为的不满。   他参与的游戏不算多,但比起新人来也足够他磨砺出些许对生命的漠视,所以他之前就不赞成程雾野对新人们投入那么多心思,现在也没胆子为一个新人脱离小团体。   但漠视终究只是一些。   还没经历过高考的年纪,他最大的特点就是能力一无所有,最大的优点是对自己能力差认知清晰,最大的长处是从来不会为了所谓的面子掩饰自己的能力差。   哪怕再于心不忍,可给白秋的尸体盖块布,给师瑜两句问候,再在同伴不满的时候装傻就是他能做到的全部了。   这一点具体表现在没什么作用的短会议结束以后,方辰趁着其他人都不敢乱跑窝在灵堂,默默跟上了去客厅的程雾野。   程雾野碎发很长,黑色的耳机线蜿蜒而下,一直延伸到他口袋里:“干什么?”   方辰:“程哥,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程雾野面色不变,眉梢微扬:“谁给你的错觉?”   方辰指腹在衣摆无意识地摩挲:“直觉。”   程雾野歪头看他一会儿,忽然扯唇笑了:“所以呢?你来找我目的是什么?让我把我知道的都告诉你?在危险的时候拉你一把?让你什么都不用干直接当跟屁虫就能通关游戏?”   方辰脸上涨红,却没反驳。   “你都多少岁了,还没断奶?”程雾野眼底恶劣又讥讽,“你这一次躺过去,下一次也打算躺过去?一直躺过整个下九天,到上九天继续找别人带?离了其他人就不会走路了,你以前的副本是闭着眼睛过的吗?!”   ※   “我以前的副本就是闭着眼睛过的啊。”方辰小声道。   “就我这个一百五十分的数学试卷连九十分及格分都考不到的脑子,还指望我干什么?”方辰叹了口气。   “你以为我前面两个本怎么过的,除了抱大腿还能怎么过,难不成就凭我一个战五渣过得去吗?”方辰神情悲愤。   师瑜被他吵得脑子嗡嗡直响:“所以呢?”   方辰:“师哥……”   师瑜:“你来找我的目的是什么?”   方辰:“……”   别说,这话是真的耳熟,他刚刚才被程雾野用这句话堵回来。   这事本就是他不占理,之前能遇到的好心人愿意帮忙是情分,现在人家不带他也是本分,他的确没资格去指责。   方辰最终也没克服最后那所剩不多的羞耻心憋出哪怕一个字,眼神漫无目的地在灵堂里飘了飘,最后落到对方帽檐下那张脸上:“哥,那杯麦片还行吗?”   “嗯。”   “还要不要吃点东西?”   师瑜意味不明地望着他。   方辰被他看得不自在,下意识移开视线,反应过来后又强迫自己将视线挪回来。   游戏里九死一生,若是对着别人,他就算同情心再泛滥也不至于做到这个地步,至于这次会多此一举,好像也只能归功于惊艳。   那种似要摧枯拉朽的美,他过去十几年里都没在别人身上见到过。   这种心理就类似于就像在大街上走着走着,忽然看见宠物店里的小白兔,白白净净可可爱爱的,却因为没吃的蔫了吧唧地趴在笼子里,你单单看着就会忍不住心软,想要给对方送萝卜青菜。   ……唯一的区别是,眼前这位显然和小白兔扯不上什么关系:“程雾野不接受你,就跑来找我?”   方辰脸上一僵。   半晌,他语气弱下来,声音越来越小:“我前两个副本都是靠找大腿过的,而且每次找的刚好都是最后结算的第一名,直觉还挺准。其实这场游戏我最开始想找的就是你来着,可你看起来好像不太想搭理我……好吧你是谁都不想搭理,所以……”   沉默蔓延开来。   “听到外面的宾客聊的徐祝空和关越越的事了吗?”   方辰骤然听到他的声音:“啊,听到了。”   那段故事天天都有来往的宾客在议论,像这种一看就知道是提供信息,他当然不会错过。不仅听了,回去后还在心里复盘扣字眼,可惜除了故事中两位主人公感情难得的珍贵若是没死可成佳话之外实在琢磨不出什么东西。   师瑜:“知道白鹿吗?”   “知道,刚刚陆南给我们说了……”方辰下意识点头,转而意识到不对劲,“刚刚他说的时候你明明不在场,你为什么会知道?”   师瑜垂眸看了他一眼。   方辰瞬间想起陆南讲故事的时候对方之所以不在场是因为被他们孤立了,脸上顿时一热。   师瑜收回目光,直接扔下一道惊雷:“关越越不是意外死的。”   方辰一脸懵:“为什么?他们不都是说……”   “关越越真身是白鹿,鹿科动物是一个经由大自然物竞天择多年的物种,山林陡坡生活的经验早就刻在基因里,怎么可能恰好在山崖边没站稳掉下去?”   方辰更懵了:“为什么她会是白鹿?”   师瑜:“记得他们对关越越的描述么?”   “长得漂亮?和徐祝空是男女朋友关系?”方辰回忆着,“意外摔下山崖?还有别的吗?”   师瑜提了一句:“大城市来的。”   方辰茫然:“这句有什么问题?”   “没有一个人明确说过她的城市叫什么。”师瑜道,“要么她自己没跟其他人透露过,要么村子里的开放水平还不够,对外界只有一个模糊的概念。无论哪一个,本身都是其他人对她过往并不了解的佐证。既然不了解,就可以编造。”   “?”   “你觉得我现实里是干什么的?”   方辰犹豫一会儿:“明星?模特?主播?”   师瑜:“捡垃圾的。”   方辰:“……??”   这年头捡垃圾的门槛都这么高了?   “你没了解过,所以猜不出来。我说什么你就只能信什么。”师瑜声音平淡,“这座村子里的人对关越越也是一样,她的来历究竟是什么,取决于她对外说的是什么。”   “你是说因为她真身是白鹿没法跟别人透露,可她要以人类的身份这村子里生活,所以撒谎说她是别的城市过来的?因为距离远,别人没法求证?”方辰迟疑,“就因为这个确定她其实不是人,这会不会太……”   太站不住脚了?   师瑜道:“关越越死了,你听别人提起过她家里人吗?”   方辰懵逼了好一会儿,陡然反应过来:一个大活人就这么死了,难道她父母就不会来看她?不会来给她收尸?   可村民从未提到过,就说明她父母在她死后从未出现过。要么他们真的冷血到一点都不关心亲女儿死活,要么……她压根没有父母!   如果不是人类,哪来的人类父母?   “如果关越越真的是白鹿,那她的死……”   师瑜:“是人祸。”   村民们说她摔下山崖的时候是跟徐祝空父子俩一起上山的,那么这个为祸的人是谁?   方辰舔了舔唇:“是屋主……还是徐祝空自己干的?”   “他自己。”师瑜料到他又要问为什么,“那天开棺的时候你们不是都看到了,徐祝空的鬼影身上很多剐蹭痕迹,头颅开裂,就像从高空坠落头先着地而死。”   方辰瞪大眼。   师瑜垂下长睫:“估计是她想让仇人也试试摔死的感觉?毕竟将自己受的罪加到别人身上总是比单单取一条命更令人兴奋。”   方辰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毕竟刚刚那个问题,他以为会得到的答案是前者,因为从故事来看,屋主才是充当的冷静理智的配角的人。   可原来那个因为关越越摔下山崖就要跟着跳下去殉情,就发了疯分不清虚幻现实,天天念叨着无法接受女孩死去的事实的男人……到头来竟然是害死对方的凶手吗?   师瑜像是知道他在想什么:“都是猜的。”   方辰:“……?”   “没有证据,那些漏洞都可以归类为巧合。说不定关越越真的只是一个爹不疼娘不爱的外地女孩,只是运气不好才死了,徐祝空的死相也真的只是因为思念她才走上跟她一样的路。”   方辰忍了忍,没忍住,不赞同地道:“怎么可能有那么多巧合?如果徐祝空的死是意外那些村民怎么可能说他是急病死的?屋主为什么要撒谎?游戏副本名就叫‘白鹿’,怎么可能和主线没关系?”   师瑜不说话,就那么安静地看着他。   方辰竟奇迹般从他眼中看出一句:原来你还知道动脑子?   他羞愧了一瞬,到这个时候还不明白对方是有意教他就是傻了:“哥,不是,大佬……”   师瑜没关心他什么反应,接着道:“我以前没进过神域,不清楚你们这里究竟是什么规则,也只能看到这场游戏开始后的情况。”   方辰瞬间支棱起耳朵。   “来到这里以后,你们每晚都被灵山道长嘱托必须待在灵堂不能离开,白天却是扮演帮工的玩家被屋主嘱托要待在厨房干活不能离开。每次都只有半数人能行动,还每组每次都只有半天时间。”   “要么这场游戏难度并不高,为了让所有人都有机会得知线索才这么设置;要么这场游戏难度过高,两档时间出现的线索都不一样,需要合作共享才能完成游戏;再要么……两组人就是对立关系,所以线索获取时间不一样,内容不一样,相应的获胜方式也不一样,后期注定要对抗厮杀。”   师瑜轻声道:“知道白鹿存在以前,我倾向于前两种;知道它存在并且很可能和背景里的关越越关系匪浅之后,我倾向于第三种。” 第11章 白鹿 下葬   方辰在脑子里回忆了一遍之前的事,艰难地开口:“第三种是……”   “对抗型。”师瑜嗓音哑得厉害,偏头咳嗽了几声,唇色越来越白,“根据之前程雾野和陆南的讲述,死的两个帮工都是大脑像受到重击开裂溢血,徐祝空这两天都出现在灵堂分身乏术,陆南也说了昨晚亲眼看见白鹿杀死同伴,所以那两个帮工的死应该都是被白鹿,也就是关越越的真身杀死的。”   方辰不去纠结为什么他会知道陆南在五人组中分享的信息了,艰难地跟上他的思路:“好像是这样?”   “两个死去的人,两个会杀人的鬼,十个恰好五五分组的玩家,行动时间对立,据守地点对立,像不像楚河两岸的将帅?”   方辰之前灵堂里出现的鬼影,咽了口口水:“所以,咱们这个阵营以徐祝空为首,而他们的领头是关越越?”   师瑜语气平淡:“反了,关越越才是帮助你们,需要你们去辅佐的鬼。”   方辰茫然:“她不是从头到尾都没出现过?”   师瑜:“是没在这座房子里出现过,所以也没试图伤害过你们阵营的人。”   方辰愣了愣,悟了:每晚出现在灵堂试图攻击甚至杀害他们的鬼一直是徐祝空,显然徐祝空不属于他们阵营而是敌方阵营,相应的关越越才是他们这边的鬼。   难怪徐祝空只在晚上来灵堂却不存在于帮工组的讲述,而陆南所描述的那只会杀人的鹿却从未在他们这边出现过。   “关越越的杀人方式明显是对头颅下手,估计是因为她生前坠崖。所以那两个帮工要跟她一样以那种方式死。”   方辰先头点头附和,转而意识到问题:“两个?胡秋姐和第一天来就死的那位难道不是她杀的?”   师瑜看他一眼:“他们的尸体是什么样的?”   “皮被抓烂了?”方辰茫然地和他对视了几秒,总算顶着压力反应过来,“他们不是脑袋被砸烂,所以不是关越越动的手!那是谁?难道是徐祝空?”   “应该不是。”   方辰愣了愣。   “这次真的是猜的。”师瑜很慢很慢地眨了下眼,手心在皮肤温度的烫熨下居然渗出了汗,“可能因为那时候在下雨,而他们没戴斗笠,都被雨淋过。”   方辰捕捉到话音末尾的“斗笠”两个关键字,想起他们刚来那会儿被棺材里的动静惊得跑出灵堂,瞬间出了一身冷汗:“我那会儿根本不知道要戴……要不是因为看到前面出去的程哥拿上了……”   他话音一滞。   那时候他们刚刚把棺材抬到这户人家,外面下着大雨,他们进来就把遮雨的装扮脱了。后来被师瑜在棺材里弄出的动静吓得慌不择路,方辰完全是看到程雾野出去时拿了斗笠才下意识跟着模仿,仔细想想,当初竟然只有胡秋没有拿……   他定了定神:“可下雨这一点为什么会是死亡条件?”   背景故事里分明连一个“雨”字都没提到过。   师瑜重复了一遍:“这是猜的。”   猜的也够了。   如果压根不存在更合理的死亡条件,那自然就只能是因为它,为什么也就不那么重要了。   方辰揪不出他逻辑上的错误,正要说什么,却听见对方又道了一句:“如果真的是按那样的方式两军对垒,那游戏就会出现一个挺大的问题。”   方辰一愣:“什么?”   “战力不平衡。”   一队里四个人都是新玩家,唯一的老玩家被开局杀;另一队里却有四个有经验的老玩家,这样的对局要怎么玩?   方辰眼前的迷雾才被拨开,高兴不到半分钟又被泼了盆冷水,他想了想,迟疑道;“会不会是系统随机?”   师瑜不置可否:“也可能是欲扬先抑。”   “欲扬先抑”几个字方辰听得浑身发毛:“大佬,我们现在做什么?”   师瑜默然片刻:“你以前怎么过关的?”   方辰:“闭着眼过的。”   “……”   方辰抖了个机灵,赶紧补救:“其实系统没有给出特定的方法,但是一场游戏结束后,系统会同意计算每个玩家的探索进度和游戏完成度,前者相当于挖背景,挖得越深进度越多;后者就比较玄,有的是帮鬼实现愿望,有的是杀了鬼,除了这些灵异背景的游戏以外,还有其他类型的副本据说通关条件都不一样,当然我都没去过,给不了参考。”   师瑜听着,“嗯”了一声。   方辰:“那我们现在是要?”   师瑜重新将兜帽扯下来盖住眼睛:“听完了,就离我远点。”   方辰“蹭”一下站起来,毫无尊严地扒在他睡的那张椅子旁:“大佬!”   “……”   “哥?”   “……”   “师……”   师瑜忍着头疼睁开眼,嗓子哑得几乎听不出原本的音色:“麦片的情我还你了,还有什么事?”   ……麦片?   方辰算是明白这位明明平日里话都说不上两句为什么突然纡尊降贵跟他解释这些了,但这不妨碍他继续:“大佬,您缺小弟吗?一起玩游戏的那种?”   师瑜正要开口,方辰便抢答似的及时打断:“我以前的游戏就是闭着眼睛过的,并且以后也只能闭着眼睛过。”   “……”   “别问我为什么不自己过了。”方辰道,“我知道自己几斤几两,脑子不行打架也不行,没那个能力也不想揽瓷器活儿。你说我自私也好,我就想活着。”   “……”   “你可能会和他们一样说没能力那就学,就想办法变强,可是这种地方,”方辰环顾四周一圈,“哪来的时间给你学?游戏就是冲着要命来的,何况我人也不聪明,不觉得自己能重压之下出奇迹,我只能抓住现在。”   “……”   “大佬,你以为我们这样的普通人就不想变强吗?你怎么知道你们轻而易举就解开我们想一辈子可能也不明白的迷题,在游戏里呼风唤雨,我们在底层看着的时候有多羡慕?”方辰垂着脑袋,“可有些事情真的不是努力就行的,何况这种地方有死神在后面追,努力本来就是最不值钱的东西。我没这方面的天赋,撞破头也不可能跳得比你们这些天生比别人聪明的人高。”   “……”   五秒钟后。   师瑜:“说完了?”   方辰张了张口。   “你死不死,跟我有什么关系?”   空气陡然陷入寂静。   半晌,方辰道:“哥……”   师瑜告诉他那些事本来就是为了打发他,毕竟喝了人家一杯麦片是真的,现在该还的还了,他们两不相欠自然就该和陌生人没什么两样,再牵扯出后续实在没必要。   也不想浪费精力跟一个成年人做思想工作。   师瑜捏住悬在眼前的手,没什么表情地拉开:“你想要什么,就要付出代价。”   方辰被他手下的温度激得脊背一麻,听见对方继续道:“银行借款也会事先调查你的背景看你有没有偿还的能力,没能力还就没资格借,因为他们讲究有借有还。你现在想跟我要的是你的命,相应的,你就得还我一条命。”   “我要你去死,你去吗?”   方辰一僵。   “不是谁都有资格得到别人的怜悯,至少现在的你还没有。”   师瑜扯下帽檐:“离我远点。”   ※   【嗨,前面那些说师美人除了浪费空气之外没别的作用的?】   【这时候敢出来都是找骂的吧,师瑜这样的还算装饰物那我是什么绝世废物?】   【有人兢兢业业东奔西走最后什么都没得到还要九死一生,有的人天天窝在家里光是靠别人只言片语就能撬开牛顿的棺材板,给跪了。】   【怀疑他开了天眼,否则为什么我上帝视角什么都没看出来,我怕不是个智障。】   【前面的姐妹不必,除了那几个从上九天下来刷分的狗逼,还出现过几个认认真真走推理路线的玩家?都是拖时间和在游戏Boss出现的时候开始群战罢了。】   【话说有人能解释一下他说的欲扬先抑是什么意思吗?我怎么听不懂?】   【这个很简单啊,都听说过“大战之前必有补给”、“暴风雨前的平静”吧,他们这一组五个人战力明显比另外一组高了不止一个等级,之前几天而且伤亡又少,这说明之后他们很可能会遭到毁灭性的危险,一个不小心能团灭的那种。】   【完蛋我现在就开始替师美人担心了,队伍里就他一个新人而且现在还发着烧,之后要怎么玩。】   【前面的着实想太多,我倒觉得这场游戏里其他人全死光了他都不会死。】   ※   托前一晚师瑜把徐祝空关进棺材的福,这一晚竟是难得的安生,之前连杀几个帮工的白鹿更是连影子都没看到。等第二天一数,居然没少一个人。   方辰看着帮工组两个新人惊喜的脸,心里对昨天听到的那番两军对垒的说法又信服了几分。   灵山道长走进灵堂,对众人道:“马上就到时间了,准备抬棺,下葬。” 第12章 白鹿 坠崖   最前方开道的是灵山道长,后面跟着四个抬棺材的徒弟,再后面带着帮工组的两位,踏上了狭窄的山道。   陆南随着众人来到目的地,刚看一眼,瞳孔就是一缩,脸色更惨白一片。   程雾野注意到他的反应:“怎么了?”   陆南此刻完全将他当成了救命稻草,对自己知道的一切言无不尽:“这里,这就是鹿它出现的地方……”   程雾野抬头看了眼山岭,语气莫名道:“可这里,是坟山啊。”   陆南几乎被“坟山”两个字吓得魂飞魄散。   坟山不高,但只要一上山道,放眼望去,几乎全是暗沉的碑石以及五颜六色的花圈。   屋主和灵山道长并排在最前面,走到山道拐角处时,灵山道长抬手将众人拦下来,眼睛半阖着,手在半空中捏了个不知道叫什么的诀,额头皱成了川字。   屋主走在前面也不影响他时刻关注着棺材,见状赶忙问道:“道长,出什么事了?”   灵山道长抚了抚袖袍:“此处怨气太重,要上山怕是不会太平。”   山间安静到极点,只能听见众人的脚步踩在杂草和落叶上的簌簌声。   可事实是,直到上到提前划好的空地,灵山道长所谓的“不太平”也没出现。   灵山道长四个徒弟都被分到了铁锹,从四个方向开始挖坑。   第一铲下去的时候,铁铲狠狠撞击在松软泥土下的石头上,发出“梆”的一声脆响。   霎时,四周掀起了狂风。   层层叠叠的枝叶间蓦然渗出黑色的雾气,呼啸着涌向空地上的众人!   师瑜闪身避开飞涌而至的黑气,留在原地的铁锹却被黑气击中,直接碎成数截,木屑混着泥土飞了满天。   【卧槽!】   【一出手就看出差距了,攻击力完全不是徐祝空那种鬼能比的。】   【完蛋啊啊啊这下可怎么办?这么快就要对上Boss了?!】   程雾野已经跳到修葺的石栏后方,转头看向身后。   方辰和男人两个玩家都有经验,虽然被打了个措手不及,但看起来暂时没大事。   包括陆南在内的两个新人就比较惨了,被无差别攻击的黑气撵得满处跑。   他目光搜寻一阵,落到枝杈间。   师瑜也不知道这黑气究竟看上他哪点,明明黑雾的攻击之于其他人都是随机的,躲过一次多少能有喘息的时间去寻找庇护点,只有他,身后永远跟着那么一团,甩都甩不掉。   浓郁的黑色雾气追至身后,他抓着头顶的枝杈,曲身一荡落到另一棵树上,脚下的树叶哗啦啦作响。   黑雾分成数股,从四面八方涌过来,他在山林里层层叠叠的树影间穿梭跳跃,头顶的天光在他脸上切割出分明的剪影,湮进长睫下那双如墨的眼睛里。   身前也开始出现了黑色的雾气。   师瑜蓦然跳了下去,在满是杂草的地面上卸了力。   四面八方的鬼气压根容不得人停顿哪怕一秒。   不远处的男人被铺面而来的阴风吹得浑身发寒,慌忙朝这边躲避,连连后退,脚下却突然一空,身体不受控制地往下掉,手下意识往前一抓。   “啊啊啊啊——!!!”   身后就是山崖。   这座村子本就地处山脉上,坟山只能算其中一个坡岭,真正垂至的山崖被海拔高处的云雾和层层叠叠的枝叶掩映着,一眼根本望不见底。   师瑜手臂被人猛地一拽,强大的力道直接将他往身后拖去,掉下了万丈山崖。   沙石哗啦啦滚落。 第13章 白鹿 承诺   两人在坠落。   师瑜感受着手臂上的力道,侧头看了眼身下。   十米。   五米。   一米。   蓦然伸手朝身侧一抓,足有人手腕粗的藤条几乎是自根部开始从他虎口处滑脱出来,拉出参差的血痕。   两人因为惯性在半空中下降了数米,强大的摩擦力磨去了掌心的皮肉,磨去了经脉,隐约可见森森白骨时方才堪堪停下来。   【!!】   【还好还好,停下了。】   【师瑜他到底是什么心理素质……】   师瑜看了眼手中那余下的那节藤蔓:“能上去吗?”   赵奔鬼叫了一路,此刻两只手抓救命稻草似的死死缠着他的手臂,嗓音干涩得像是被磨过的锈刀:“你,你怎么……”   师瑜任他缠着:“再不上去,我抓不住了。”   赵奔咽了口口水。   在这种地方攀岩实在很考验心态,下方可没有气垫床之类的防护,一步踏错就是万劫不复。   可现实容不得他犹豫。   两人此刻抓着的藤蔓是从山崖间一棵歪脖子树上垂下来的,树生得极粗极壮,枝桠盘虬。   赵奔低头看了眼山崖下,心里建设过后,终于松开一只手,死死抱住了对方。   第二只手抓住了藤蔓。   他心念一动,下一刻,手上忽然多了一副黑色手套。   【哇哦,这是道具吧这是道具吧。】   【看穿戴效果,应该是增强力量一类的道具,典型的凡桃俗李品质。】   【不过他一戴上爬藤的速度就提上来了,放在这种情况下反倒比其他有特异效果的道具更有用。】   哪怕有道具加持,但人对高空坠落的恐惧没法消失。男人颤着腿,抓着满手的冷汗,小心翼翼地往上爬。   一步一步。   师瑜身上负重一轻,长发被山崖的风吹得四散飞舞,抓着藤蔓的手却颤抖宛若一片枯叶。   【看得我心惊胆战的。】   【师瑜为什么自己不上去,不是现在手都空着了吗?就干等着别人来救?】   【前面你认真的?人家之前为了承受两个人的重量抓着藤蔓那么久,过去被淘汰的车裂之刑差不多也就这样,正常人手早断得没知觉了。现在他没掉下去都是奇迹,你还指望他有力气往上爬??】   【你还记得人家在生病发烧么?我从看到他真的就靠抓着藤蔓让自己停下来开始嘴就没合上过。】   【所以他为什么要逞强多拉一个人,没有金刚钻揽什么瓷器活?】   【你没看到之前他是被拖下水的?赵奔扒着他手臂扒得那么紧,这么高的地方没有落脚点,他就算想甩也甩不掉好吗?!】   【不行了我看着他这幅样子都觉得自己手疼,骨头都磨得出来了他到底是怎么做到面不改色的?】   【呜呜呜师美人你坚持住等别人上去就能拉你上去可千万别在这时候出事……】   “哧啦”一声。   藤蔓的茎端忽然从树干滑下一截。   【!!!】   师瑜的目光从男玩家的手套上移到滑脱的藤蔓上。   上面的男人也看见了,脸色当场巨变。   藤蔓其实就像根一头被固定住的绳子,没固定的那一头就搭在树干另一边,他们俩相当于中央的动滑轮,亏得藤蔓自身的够重才让他们整体停滞在半空。   此刻男人离树杈只有几步远的距离,却已经没有时间任由他继续一步一步爬。   赵奔死死盯着头顶,忽然收紧了手,狠狠一拉藤蔓,借着向上的力道,一翻身,手一荡,直接抓住了粗壮的枝杈。   道具的作用效果此刻完全体现出来,哪怕是在半空做出这样的极限动作,可男人的手却像是完全黏在上面似的,抓住后连一丝一毫的下坠都没有。   而原本就残破的藤蔓被他这股力道一扯,终于不堪重负,彻底滑脱。   师瑜视线晃了晃,失重感再度袭来。   男人连伸手的动作都没有,四肢并用地抱住树杈,死死咬着牙关,脸上显出了戾气。   可哪怕藤条连同人体在高空中坠落时风声如何呼啸,他却自始至终都没有往下看过一眼。   ※   【我尼玛!】   【这个赵奔真的有够low的,人家好歹让他有上去的机会,他居然转头就为了自己能活命把人家送了?!】   【有一说一,之前玩家为了得积分直接互相厮杀的也不少啊,如今赵奔不过是为了活着,你们不至于这么大戾气吧?】   【前面的理中客滚,我看直播是为了放松找乐子,别的玩家之间互相厮杀那是副本机制,他们怎么在游戏斗智斗勇我都只当看戏,但这不代表我就要看得起一个上一秒被人救了命下一秒就把人家扔去送死的渣!】   【啊啊啊我师美人怎么就这么没了啊!我才关注的他想玩养成的啊!!】   【爪巴!】   被看不见的直播弹幕骂得狗血淋头不影响赵奔往上爬,为了自己活命将另一个人推进深渊亦不影响他往上,亲手杀人的愧疚只持续了一瞬间,就被高空中呼啸的狂风吹得一干二净。   赵奔如今上了树,可借力的地方多,又有道具加持,在纵横交错的歪脖子树上行动得如履平地。   他踩着树干,手套紧紧攀着山道,将自己翻上去,脚刚一沾地,整个人便软倒下来,躺在地上剧烈地喘气。   好不容易把气喘匀,上方蓦然簌簌落下一片沙石。   头顶凸出的山道探出一个脑袋,往下张望一阵:“赵哥!”   赵奔无声地收起手套:“小方?你怎么会在这里?”   方辰指了指左边的山林:“屋主给咱们指的路,我们抄近道下来的。”   村子地处山间,每天都有村民外出活动,对这一块自然熟悉。几人不仅抄了就近山路,遇到不高的坡便直接跳,这才下到这里。   但山道也只能到这里,再想往下就得做极限运动了。   方辰道:“我现在把绳子扔下来,你抓着它往上爬。”   程雾野没加入他们的跨海拔对话,倚靠在山崖上不知在想什么,直到眼见赵奔上来半晌都没有下一步,方才沉下声音:“他呢?”   赵奔:“什么?”   方辰小声道:“师瑜哥啊,你……不是和他一起掉下来的?他人呢?”   赵奔组织语言似的沉默了几秒:“我们掉到那棵树上,我下意识抓住了树杈所以才停下来,等回头就发现他还在往下掉,下一秒就看不见了。”   程雾野皱起眉。   两人掉下去后他便第一时间往下查看,奈何这一处山崖向外凸出了这么棵歪脖子树,枝叶遮挡加上距离太远,他只看见两人双双落进繁茂的枝叶里,剩下的就因为雾气看不见了。   赵奔这番话说得没问题。   方辰没愣了愣,下意识走到悬崖边沿向下看了一眼,心情复杂道:“所以,他掉下去了?那还能活吗?”   赵奔语气带上沉重的沙哑:“我也不知道。”   【绝了。】   【这装无辜的功力怕是能拿奥斯卡。】   【别的不说,单说这颠倒黑白的能力就不是随便哪个玩家都有的,从某种程度上这也算是他的个人特色了?】   【反正我关注了,他要是继续这么靠别人的命给自己续命并还一直不翻车我敬他为爹,要是遭报应了,呵呵,我把过程录像发到神域论坛上,需要的人可以提前预约,打折。】   【前面的奸商人设真是屹立不倒。】   继续纠结这个问题没多少结果,程雾野道:“那现在缺一个人。”   赵奔:“嗯?什么缺一个?”   方辰解释:“棺材下葬要挖坑,灵山道长说,必须四个习道法灵窍已开的人来给棺材挖坑,这村子里符合条件的只有被道长收为徒弟的咱们四……三个。”   否则他们也不会那么急急忙忙地追下来。   赵奔攥着绳子:“那咱们现在怎么办?”   神域里不存在游戏时间到了管你完没完成游戏都会把你送出去的规矩,游戏进度推不下去,就只能永远留在这里。   方辰不是那种领导型人格,听到这话下意识去看程雾野,却发现对方此刻站在悬崖边,鞋尖几乎贴着陡峭的山壁,赶紧把他扯回来:“哥你干嘛?小心掉下去!”   程雾野将视线从那棵歪脖子树上收回来,眉头始终没松开:“等等看。”   方辰一顿:“你是想等师瑜哥吗?”   程雾野没否认。   赵奔下意识张张嘴想说什么,又在出口的那一刻及时咽回去,安静装死。   正午太阳格外明艳,奈何他们正处背光面,加上树影遮挡,竟是显出几分阴凉。   赵奔最先耐不住:“我们要在这里待多久?上面会不会出事?”   程雾野瞥了他一眼,碎发下的眼睛几乎和阴影融为一体。   赵奔莫名被他看得心底发凉,他没胆子一个人上山,毕竟刚刚才遭遇袭击还没缓过来谁知道中途会发生什么。本想找在场另一个人一起,可方辰却跟被下了降头似的,等待中竟然半点没有不耐烦的意思。   半晌,程雾野第一个转身:“回去吧。”   ※   再说说下面。   师瑜没听到上面几人因为他做出的反应。   事实上此刻的他基本什么都听不到了,高空中风速和强度实在太大,嗡嗡的耳鸣一刻不停。   藤条早就松开了,师瑜两条手臂早在抓住藤条强行停在坠落的那一刻就开始骨裂,一动就钻心地疼。   他闭了闭眼,蓦然抬手拔下了头顶的发簪。   长发彻底散落开来,海藻似的在空中乱飞。   发簪倏地伸长至箭竹的长度,尖锐的那一头狠狠插进山壁的沙石之中,在泥土中划出深深的沟壑,最终晃悠悠地停了下来。   眨眼的功夫,簪子便自动恢复了原样。   师瑜刚往下落了半秒,那簪子便再度伸长,又一次插进山壁里,原本下坠的身体就这样停下了动作。   再坠落,再缓冲。   循环往复。   即将落到地面的那一刻,师瑜簪子脱了手,直接摔了下去。   草地被压出辙印,骨骼随着血管碎裂发出轻微的震颤,大片大片的鲜血顺着身体被石子和断骨刺穿的裂痕渗出来,缓缓浸湿了衣服,又将地面一点点染成了暗红色。   与此同时流逝的,还有那已经变得岌岌可危的生命。   视线里忽然多出一道身影。   来人周身阴气缠绕,抬手间攻击已至面门。   师瑜动了动唇:“关越越?”   阴气蓦然一滞,将他的长发尽数吹至两侧,发尾被血珠和坠落时高空冷凝的水汽沾成一绺一绺的,发尾潮湿。   那身影半蹲下来,手捏住了他的下巴,强硬地将他的脸掰成面目朝上。   掌心下的脸触感冰冷,肤色却极白,长长的睫毛被昏暗的光线勾勒出蹁跹剪影,一眼便能撞进那双眼睛里,像是山间投下的霜华,映出一池泠泠的水月,波澜不惊却又不堪一击。   那身影静静地看了几秒,忽然嗤笑一声,阴气再度攀附上来,直逼他的脖颈。   师瑜终于说出了第二句话,因为受伤此刻嗓子沙哑得厉害:“你很讨厌徐祝空?”   有什么冰凉的东西贴上他的喉咙,泛着若有若无的杀意:“你想说什么?”   师瑜其实看不大清眼前那身影的模样,失血过多导致的后遗症只能令他隐约判断出对方是个人形。他勉强抬起越来越沉重的眼皮:“徐祝空将你推下来,你为了报复又回来让他也坠落而死。现在他头七未过魂魄未入地府,甚至将灵山道长请过来意图借尸还魂,你不想他继续活着,所以趁他下葬这天前来阻止?”   捏着他的那只手陡然凝滞。   他声音低哑:“可你就算把我们都杀了,本质上对他复活也没多大影响,何况你没有那个能力。”   那身影第终于有了回应:“所以?”   “我帮你,你救我。”   “我凭什么信你?”   师瑜很慢很慢地阖了下眼,又再度睁开:“你弟弟叫关路?”   那身影语气陡然提高了:“你怎么知道?他怎么了?!”   “今天早上见过,怎么样我判断不了。”   师瑜并非那种命令或祈求的语气,除了因为失血导致声音越来越低弱以外,连语速都没多少变化,只是平静地提醒:“但我快死了。”   几秒钟后。   那身体终于松手,将他从地上横抱起来:“记得你承诺的。”   怀里的人闭上眼,已经没了声音。 第14章 白鹿 叛变   玩家跌下山崖,可游戏还得继续。几个玩家围着灵山道长软硬兼施,总算得出了对方自己也是灵窍已开之人。   也不知道为什么,灵山道长对挖坑一事非常之抗拒,单单听了一句提议就让他激烈反对。   几个玩家劝不动他,下葬一下子陷入僵持。   方辰求助地去看程雾野:“程哥,咱们现在怎么办?”   程雾野没参与游说,双腿交叠倚靠在树上,闻言瞥了眼身侧:“你们劝不动,不会叫劝得动的人来?”   “啊?”方辰茫然地发出一个语气词,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就见到那口装着尸体的棺材。   下葬时有中途棺材不能落地的说法,他们几人负责抬棺,而跟随的帮工则拎着凳子,以防中途有人支撑不住停下。   此刻棺身下方四个角都垫了板凳,穿戴得一身白的屋主就站在棺材边上守着,额头都皱成了川字。   程雾野言简意赅:“叫他去劝。”   方辰犹豫:“真的可以吗?道长他明显不愿意的样子……”   程雾野掀了掀眼皮:“不试试怎么知道?”   方辰不敢再反驳,跑去跟屋主做思想工作。   片刻,屋主直起身子去找了灵山道长。   又几分钟,两人分开,灵山道长终于拿起铲子,板着脸,朝几个徒弟招呼道:“别偷懒,都过来帮忙挖!”   方辰惊叹:“程哥,你怎么知道屋主去劝道长就会同样挖坑的?”   程雾野没理。   灵山道长出现在这里明显是因为屋主对他有需求,他之前趁空闲时明里暗里打听过对方来这里究竟是想做什么,可最终的结果却永远是被岔开话题。   方才发生那么大的事两人却都是意料之中的反应,可见对此情况早有预料;既然不肯宣扬,他们要做的显然也不是什么值得到处说道的光彩事。   能和棺材,鬼魂,尸体,坟地,甚至玄学几个元素同时扯上关系,且还不是那么见得人的事,无非就那么几样。   养鬼,饲怪,炼尸,培育蛊,下降头,借尸还魂。   他们究竟想做什么他暂时判断不出来,但这也不重要,重要的是既然灵山道长一个修道本该信奉天命之人愿意冒着风险跑过来,无论屋主曾经对他威逼还是利诱,反正手上肯定掌握着他没法视而不见的筹码。   有了弱点要攻破底线就很简单了。   只要屋主想要做那件事的决心够强,他去劝,灵山道长大概率都会同意。   因为不得不同意。   挖坑的事不能叫别人参与,师徒四人从正午挖到黄昏,总算挖出了足够放置棺材的地洞。   棺材被缓缓放进泥土中,底部恰好嵌入坑洞,严丝合缝。   屋主死死盯着那口棺材,浑浊的眼睛此刻亮得惊人:“道长……”   灵山道长抚了抚袖袍,从袖袋里取出一只锯了嘴的葫芦,拧开葫盖,沿着棺材将里头的东西一圈一圈倒出来。   液体色泽深黑又粘稠,弥散起浓郁的药味,又似乎夹杂了些别的什么。   程雾野眸光一闪。   这是……他昨天给送过去的东西?   灵山道长倒完葫芦里的汤药,将棺材泼得深一块浅一块,末了视线扫过在场几个徒弟,叹了口气:“开棺吧。”   ※   师瑜再度醒来,天边的太阳已至正午。   他从一堆枯叶里起身,低头看了看自己,又默默把袖子上沾到的树叶拿下来。   除了衣服脏了点破了点,之前他几乎濒死的伤势,甚至包括持续了一夜的高烧症状此刻居然全没了。   身上的血味很重很重,重到叫人怀疑他被人扔进血池子里泡过。   师瑜拆开左手上的白布。   白布是他第一晚被徐祝空袭击时手掌被贯穿才包起来的,他今天早上看过,已经有了溃烂迹象。可是现在拭去血迹,下面的皮肤竟然是完好如初的,连疤都没留下。   现在距离他昏迷才过去多久?一个小时?两个小时?   实在有违科学常理。   师瑜垂下睫毛,对着自己掌心原本的伤处注视了片刻,起身重新回到悬崖下,在草丛里找到之前掉落的发簪,反手挽进长发里。   不远处躺了具尸体。   尸体旁边像是为了遮挡旁人视线铺了很厚的灌木丛,中间的草被扒开,脸朝下,背朝上,脊骨从后颈至尾椎破了道巨大的口子,剖得皮开肉绽。   像是有什么锋利的东西从脊梁划开,再将颈部至尾部整条脊椎骨强硬地从身体内拔了出来,带出粘稠的青筋碎肉。   裂口甚至还在渗血。   可死亡后人的身体机能会停止,血液会停流,再沉积在血管中,形成人们常说的尸斑。   按理来说这个尸斑形状伤口不可能还会流血。   师瑜伸手去碰那具尸体,刚刚将对方的头颅转过来,视线落在对方的五官,下一秒肩膀上蓦然压下一只冰冷的手。指节分明纤瘦,力道却重得惊人,像是再加深一点点,就能直接捏碎他的肩胛。   他松开手,回过头便看见了昏迷遇上的那道身影。   对方和地上的尸体生了张一模一样的脸,留着和他如出一辙的长发,垂着头,身子苍白清瘦得过分了,指缝里阴气四溢:“不该看的东西不要看。”   师瑜没说话,安静地望着对方。   关越越和他对视了半晌,最终主动开口:“你之前说见到我弟弟了?”   师瑜应了一声:“嗯”   关越越:“然后呢?”   师瑜看她一会儿,站起身:“上去往哪边走?”   关越越沉下脸:“我弟弟呢?”   “在上面。”师瑜道,“得上去。”   重新爬上坟山时,玩家们刚好得了灵山道长开馆的吩咐,赵奔两只手一个人直接揭开了棺盖。   霎时,阴风怒号,黑色的鬼气自四面八方升腾而起。   赵奔首当其冲,被铺面而来的鬼气撞得向后倒飞出去,捂着胸口差点没把肺咳出来。   这还不算,他刚从地上爬起来抬头,就看见不久之前眼睁睁看着坠下山崖的人,心跳都漏了一拍。   原本淋浇在棺材周边的黑色液体此刻如同遇了热油,滋啦滋啦疯狂蒸发,渗进棺材里。原本被囚困在棺材中的男鬼从中站起,周身的鬼气压迫得人几乎喘不过气来。   徐祝空像一只见了猎物的野兽,攻击蓦然袭向在场的玩家。   方辰堪堪躲过这一击,身后的松树却没那么好的运气,比碗口还粗的树干被鬼爪一抓,竟是从中央被挖去了一大块。剩下的部分根本不足以支撑,伴随着令人牙酸的声响,直接断裂开来。   方辰一哆嗦,圆形的本命道具如盾牌一般将他整个人护在中央,被徐祝空的下一击飞出去,又砸断了一棵树。   【我靠!】   【这次的鬼是在爬楼吗,怎么一次比一次强?这力气谁抵得住啊?!】   和方辰的距离一下子拉远,徐祝空转身,攻向离得最近的程雾野。   靠近时风声呼啸,一柄铁锤猛地和鬼爪相撞。   程雾野半空中在身后的树干上一蹬,握着锤柄直接倾身而上。   眼看鬼爪再度袭来,程雾野降落至地面,脸擦着鬼气而过,手中的长柄一抡,泛着冷光的弯刀重重砍在徐祝空的身体上,撞击出巨大的回响。   【我眼瞎了吗?他刚刚拿的不是铁锤??】   【变形了啊!他的武器会变形啊!从铁锤变成弯刀了啊啊啊!】   【我去又变成盾牌了!居然挡下了那只鬼的袭击!!】   【居然还能变长鞭,直接从三米之外捅到那只鬼,太犯规了吧!!】   【……】   【这武器真是该死的熟悉。】   【前面的姐妹,你不是一个人。】   【是“十八般武艺”吧,这居然是我不花钱就能看得到的?】   【为什么他会跑到下九天来?还是这年头都流行开马甲练小号了??】   又一次相撞分开以后,程雾野落到草地里,双臂被强大的力道震得发麻。   几步远的地方就是被吓傻的陆南。   程雾野连个眼神都无暇分给别人,握着□□柄正要出击,身形蓦然遇阻停滞。   陆南在后面拖住了他的双腿。   就这片刻的功夫,鬼爪再度袭来。   程雾野躲闪不及,耳边清楚地响起皮肤和血管破裂的声音,整条手臂像纸张般被粗暴地撕下来,摔在草堆里疼出满头大汗。   徐祝空像是没看到脚边的陆南,扔下断臂,径直走向地上的程雾野。   电光火石间,程雾野看着方才拖住他的陆南,在他们两个的反应中猛地意识到什么:“你是那只鬼的人!”   陆南滑坐在地,抖如筛糠:“对,对不起!”   程雾野额头滚下一大滴汗珠。   难怪,难怪系统会有意将他们分成两组,难怪他们可自由行动的时间不一样,难怪他在外面找到的玩家老刘的尸体和别人不一样。   难怪十个人里,会有四个毫无经验能力弱小的新人被分到同一组。   甚至从徐祝空攻击他们开始,一直都是逮着身份为灵山道长徒弟的玩家下杀手,却从来不理会帮工组两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新人。   他从来都没想过,这场游戏的玩家有可能是对立的!   恐怕不止陆南,连剩下那个胖帮工也……   想清楚这一切只在瞬息之内,徐祝空已经到了他面前。   鬼气弥散,就在那只鬼手即将落到他身上时,又一道森冷的鬼气袭来,一掌将放松警惕的徐祝空击得后退了数米。   徐祝空猛地抬头,瞪大眼:“月亮?!”   关越越眼中如凝寒霜,裹挟着鬼气与滔天的仇恨直接冲了上去。   程雾野在剧痛中看见视线里多了一个人。   师瑜半蹲在他面前:“武器借我一下。” 第15章 白鹿 倒转   【啊啊啊师美人!!】   【他不是都掉下悬崖了吗?什么时候上来的?谁刚刚看到了?!】   程雾野动了动唇似乎想说什么,静了几秒,切断了和本命道具的联系:“拿吧。”   师瑜捡起掉在地上的长枪,掌中的金属如水般流动起来,最后凝成一把光华流转的弯弓。   他试着碰了下弓弦,指尖接触到弦的那刻,周围的水汽像是受到感召自动冷凝,眨眼间化成一支镶着白羽的箭矢。   【不是吧?师瑜他之前面对徐祝空2.0就要靠棺材智取,现在都4.0了,他上去不是送菜?】   【程雾野这种身体被强化过那么多轮的玩家,被抓一爪子都变成这样,他要是被蹭到一点怕是能脱层皮。】   【可现在不是还有关越越可以联手么?】   【我只想说,战斗力真的不是靠人数能堆积得出来的,不然你把上九天某些一拳打死一片的玩家放哪去?】   【都别瞎操心了,你们看人家真的落到下风了吗?】   就像师瑜之前推测的那样,游戏后期时他们这一组的人会遭到毁灭性的危机。在场之人里程雾野无疑是游戏经验最多能力最强的一个,可对上徐祝空时依然占不到上风,如今整个人的战力更是直接废了。   关越越虽然是鬼,但她生前就被徐祝空压一头被害死了,如今成了鬼,就更不是得了灵山道长作法的徐祝空的对手,不过这么一会儿的功夫已经显出了颓势。   就在两只鬼分开的那一刻,师瑜抬手,挽弓,搭箭。   弯弓被拉出满月的弧度,长箭划开空气,以破竹之势射向战斗中心的徐祝空。   徐祝空下意识避开这一箭,关越越却半点没打算放过这个破绽,直接攻向他的面门。   一声闷响。   徐祝空再度发狠将关越越击退,又一支箭矢射向他的后背,尖锐的鸣叫充斥耳膜。   师瑜再度挽弓,三支箭矢震颤着同时从手中爆射而出,一收一放间动作行云流水,竟显出几分怡然的自在。   关越越趁机一脚踹在往这边躲避的男鬼胸膛上。   徐祝空很强,这点毋庸置疑。单打独斗比起来,在场之人压根没一个能比得过的。   而联手战斗算半个玄学,至少在之前从未有过的陌生人之间算是。有的天生默契可以一加一大于二,也有的互相碍手碍脚拖后腿反倒能将战力拉到零点五。   师瑜没有直面徐祝空,仍旧是关越越为主要输出,而他却像一个沉默的辅助者,永远能掐着最合适的时机打断敌人凝聚的攻势。   攻击一次又一次被打断,徐祝空估计终于有了火气,双手上鬼气凝结成团,流弹一般射向了师瑜。   师瑜身后就是丧失了战斗能力的程雾野。   身前的人毫不犹豫地撤开,颜色黑沉的鬼气在视线里越放越大,程雾野下意识闭了下眼,下一刻便感觉到耳边刮过一道风声,与此同时响起的,还有金属碰撞的嗡鸣。   方辰蹲在他面前,操纵防御型的本命武器将他们两人尽数护在后头:“程哥,你还好吗?”   程雾野愕然:“你……”   方辰估计误会了他的意思,解释道:“大……师瑜哥之前让我找机会过来的。”   程雾野:“他叫你过来做什么?”   方辰张了张嘴:“他说怕你死了,武器变成一堆废铁,会碍事。”   程雾野怔了半秒,失笑一声:“谢了。”   方辰共情不了他现在断了只手还笑得出来的心态,只是道:“不用,要不是我之前想报复故意没告诉你玩家后期可能要对垒的事,你也不至于被暗算。”   程雾野流了一地血也不影响他盘问别人:“你早就知道玩家后期会对峙?”   “知道。”方辰小声道,“师瑜哥告诉我的。”   程雾野“啧”了一声:“那你还挺心地善良。”   最开始拒绝对方求助的是他自己,故意试探师瑜的一样是他自己,现在遭罪是他自找的,哪怕知道别人早早预料到这一幕没告诉他,他也真没什么怨气。   可现在方辰显然被他断胳膊的惨样刺激得心生愧疚了,觉得这一切有他不告知的原因。   一般的成年人哪有那么多善感。   方辰听不出他这是不是讽刺的意思,干脆一言不发。   那边的战斗因为加入一个人,原本称得上优劣立现的局势竟奇迹般平衡下来。   陆南竭力将身体缩在角落里,恨不得所有人都不要注意到自己,却在这时,耳边突兀地响起一道阴冷的男声:“帮我。”   外面的战斗依然在继续,局中人谁都没听到这道声音。   徐祝空的声音清楚地在陆南脑海中回荡:“我要人的血肉,把它献给我,我可以变得更强,打败他们。”   陆南一时间没反应过来:“什,什么?”   “灵山老头带来的那几个人,随便谁都可以,把他们送给我!”   “可是,你为什么要……”   “你以为那老头子把他们带过来干什么的?要不是他们灵窍自开我吞食了可以增强实力重新复活,你以为他们哪来的机会在这里碍我的事?!”   陆南身子狠狠一抖。   出发前灵山道长就说过之所以带他那四个徒弟出来,是因为棺材全程必须由那四个玩家来抬的时候,哪怕他一个外行都觉得这原因站不住脚。   可原来,灵山道长故意将他那群名义上的徒弟带过来,目的仅仅是拿他们的命给一只鬼当祭品吗?   “快点!只要有一个人的血肉,他们加起来都不是我的对手!!”   陆南张了张口,干涩道:“可是,我怎么可能制服得了他们?”   之前他能拖住程雾野是因为打了对方措手不及,加上对方顾忌着自己同为玩家不想伤他,才会下意识迟疑。   “他们抱团的你打不过,落单的你也不敢吗?!”   陆南目光滑过挽弓搭箭的师瑜,又滑过龟缩在一起的程雾野和方辰,最后落到独自一人的赵奔身上。   徐祝空冷笑一声:“你总不会还犹豫吧?你都差点杀了一个人了,还怕什么?现在你是我这边的人!只有我赢了他们,你才能活!不然就去死!!”   陆南掌心被指甲掐出了血印。   ※   始终刀枪不入的徐祝空身上终于出现第一道伤痕。   关越越目光发狠,更加猛烈地进攻起来,把徐祝空逼得不断躲闪,几招过去便退后了数米。   师瑜望着他后退的方向,眉心轻轻一蹙。   “不对……”   方辰:“啊?!”   程雾野盯着徐祝空:“那只鬼没那么弱。”   方辰看着周围的狼藉,不是很能理解这个“弱”的结论是怎么得出来的。   徐祝空退至灌木丛中,蓦然朝灌木中一抓,陆南仓皇地滚开,下一刻便看见那只鬼手如拎小鸡一般拎起一个人来。   正是被吓得四肢僵硬的赵奔。   徐祝空直接拿赵奔当了人形盾牌,直面凌厉的攻击。   手中的人类刹那间被切割得血肉模糊,而徐祝空手已经从后背捅穿了赵奔的身体,抓住了对方胸腔里的心脏。   阴冷的鬼气排山倒海般从他体内喷涌而出,徐祝空扔开手中的尸体,直接抓住了已至眼前的关越越,一击打在对方的腹部。   关越越被这一下击飞出去,重重砸在对面的树干上,摔在地上浑身抽搐。   徐祝空刹那间便到了她面前,一脚踩在她的太阳穴上,咧开嘴笑了:“月亮,你何必非要跟我作对呢。”   关越越脑袋被他踩得陷进了泥土里,眼睛死死瞪着他,连反抗的力量都没有。   【哦豁完蛋。】   【又少了一个战力,这可咋整啊,啊啊啊啊啊!】   【这个陆南是来招仇恨的吗,怎么回回都是他横插一脚坏事??】   【倒也不必,陆南本来就是鬼阵营的当然要帮那只鬼,我倒觉得他一个新人就能这么狠,要是能活下去应该能走很远。】   【师美人呢?他怎么停下了?】   【他怎么还往反方向跑了,这是打算放弃了准备逃命么??】   师瑜一箭射中了躲在战场之外的灵山道长。   灵山道长大腿被箭矢穿透,一声惨叫才刚刚出口,就直接被人捂住了嘴。   师瑜松开手,直接将人从地上拖起来。   “你想干什么?!”灵山道长瞪大眼,“我……”   师瑜垂眸看他一眼,直接挽弓,箭头对准了对方的喉咙。   灵山道长剩下的话瞬间消音,哆哆嗦嗦道:“我可是师父,你怎能伤我?”   师瑜听着那个词:“把自己徒弟当复活的祭品献给鬼的师父?”   灵山道长脸色瞬间惨白一片。   他知道自己把他们当祭品的事?他确信自己从头到尾没有表露出任何异常,为什么这个人会知道?!   师瑜没理会他的反应,手上长弓一转,朝徐祝空的方向射出一支箭。   “关越越。”   徐祝空下意识躲避袭来的危险,脚下却瞬间一空。   关越越听到喊自己名字的声音,想都没想,直接跑向了这边:“你说过会帮我的!”   师瑜一只脚踩着想要逃跑的灵山道长的肩膀,又射出一支箭阻挡追过来的徐祝空:“吞了他,你也可以变强。”   【what?】   【这个操作我看不懂了。】   得到赵奔的心脏以后,徐祝空的能力增强显而易见,下意识躲了两次以后,他干脆放弃了闪避,直接抓碎了射来的箭矢,整个朝这边飞奔而来。   关越越死死盯着地上的灵山道长,直接抓向对方的胸膛!   这种时候来不及犹豫,她只能选择相信。   温热的心脏在她手心融化成血水,变成力量倏地渗进她身体里。   师瑜没有看她,手搭在弓弦上,空气随着使用者的意愿一次性凝练出三支箭矢,而后齐齐射出:“还有徐家屋主。”   关越越抬头。   又三支箭。   “徐祝空将你推下山崖的时候他在场吧,他要么是旁观者,要么是加害甚至主导者。你应该很想杀了他。”   再三支箭。   “东南方,给你半分钟。”   漫天的箭矢如暴雨倾盆,铺天盖地飞窜向徐祝空。   徐祝空身形一顿,强行穿过漫天的箭雨,眨眼间便到了眼前,立马抓向关越越。   “砰——”   鬼爪被金属弓挡下,发出清脆的声响。   徐祝空耐心到了底线,庞大的阴冷气息一股脑涌向了师瑜。   师瑜横握着长弓,划开了漆黑的鬼气,直接倾身而上。   一人一鬼的身影光影般在林间交错。   【好,好厉害……】   【之前程小六也就刚好和徐祝空打平手……】   【打扰一下,程小六是谁?这里有出现过这个人吗?】   【笑死,就是你们整天喊的雾崽啊。在上九天他队友都叫他程小六,“十八般武艺”是他的本命武器又不能抢夺,确定就是本人没跑了。】   【照你们的说法,那现在跟程雾野一样能和徐祝空打成平手的师美人武力值??】   【这他妈真的是个新人?真不是哪位大佬开的马甲??】   那头的关越越终于抓住了躲藏的屋主。   屋主被她粗暴地从遮蔽物后拖出来,吓得浑身抖若筛糠:“不,不要!”   关越越掐着他的脖子:“当初解剖我的时候不是挺能的吗?”   屋主被扼住声带,只能发出无意义的呜咽。   关越越嗤笑一声:“抽我的脊椎骨,挖我的心脏,放我的血,徐叔,以前没看出来,你居然对我的身体有那么大的兴趣。”   【这又是什么剧情?】   【人摔死了还不放过,又是抽骨又是剖心的,这屋主是有鞭尸的爱好吗?】   【当初关越越被害死到底是个什么情况啊我怎么都听不懂??】   屋主拼命摇头,眼瞳都在发颤。   关越越再不愿跟他耽搁,手直接穿透了对方的胸膛。   又一颗心脏的力量融进四肢百骸。   “砰!”   师瑜退到树下,虎口被震得发麻,一缕鲜血顺着裂口流淌而下。   初入游戏的人身体强度和在游戏中浸淫许久的人根本没法比,程雾野被撕了条手臂伤口都能迅速止血,他却不能。   徐祝空的攻击再度袭来,尖锐的风声直逼他的胸口。   下一刻,铺天盖地的阴冷气息以他为中心辐射开来,狂暴的飓风掀开利爪。   关越越抬手挡在他面前,原本因为恨意始终平直的唇角此刻竟然是勾着的。   徐祝空心下忽然一慌。   关越越站在那,猛地一抬脚,狠狠踢在对方的胸口上,直接将眼前的男鬼踹得飞出十数米,砸在粗壮的树干上,枝叶连同主干从中折断,哗啦啦坍塌下来,掀起漫天的飞尘。   师瑜看着她一脚踹飞男鬼:“三十二秒。”   迟到了。   眼前苍白又清瘦的鬼朝他笑了笑:“没忍住多嘴了那家伙两句,理解一下。”   不久前的景象此刻完全倒转。   关越越一步步走到徐祝空面前,一脚将男鬼半张脸都踩进地下,在对方的脑门上碾了又碾,唇边的笑张扬到刺眼:“你又何必非要惹我?” 第16章 白鹿 关山   徐祝空拼命想要挣扎,可他一身力量对上接连吞食了两个人的关越越,竟没有任何效果。   关越越就那么站在他面前,将他整个后脑都碾进泥地里,方才看向一旁的师瑜。   师瑜感受到她的目光,平静道:“随你处理。”   关越越俯身扣住了男鬼的脖颈。   徐祝空浑身发颤,语调破碎道:“月亮……”   “别叫我这个名字。”关越越掀起眼帘,“我嫌恶心。”   “月亮,我……”   “咯啦——”一声骨骼断裂的轻响。   关越越直接捏碎了对方的颈部。   断成两截的男鬼像是被扎破的气球,整个人突兀地凹陷下去,死死睁着眼,再没了生息。   方辰颤巍巍地停在不远处,探头朝这边望了一眼:“大佬……”   师瑜没应声。   程雾野完好的那只手接过他递来的长弓:“你打架挺厉害的。”   师瑜手背抹了把虎口的血,将手插进口袋。   方辰看着关越越,小声道:“她会不会……要不要注意一下?”   实在是看陆南反水看怕了。   一旁程雾野笑了下:“应该不用。”   方辰:“嗯?”   “她要是想反水,咱们加起来也不够她揍。”   “……”   金属流动化作一杆□□,程雾野单手持枪,猛地一掷。   尖锐的那头穿过树林,擦着陆南的脑门钉在地上。   程雾野手微微一动,牵着套索将人拖了过来,双膝着地摔在他面前:“躲这么久,也躲够了吧?”   陆南腿软得站都站不起来,脸色一片惨白:“我不是……”   程雾野挑眉:“不是故意的?”   陆南肩膀发颤,所有的话都卡在喉咙里。   方辰看着跪在地上的陆南,眼里神情复杂:“你早就和徐祝空串通好了?”   “不!我没有!”陆南像是终于找到了机会,慌乱又仓促地解释,“是刚刚,他刚刚突然在我耳边说话,是他叫我这么做的!”   “那之前把他,”方辰指了指程雾野,“还有赵哥拖住的难道不是你?还害得赵哥被杀的不是你?”   “那是那个道长干的!”陆南喊道,“是道长要杀你们!”   方辰一怔。   “那只鬼说,因为你们开了灵窍,你们师父把你们带过来就是为了给他当祭品!是那个道长的主意,屋主也知道!他们两个达成了协议要你们来送死!就为了让徐祝空顺利复活!”陆南一股脑地道,“他还说是屋主发现他变成鬼,所以找上了道长,道长提供了能让他复活的方法,你们会来这里都是他们两个干的!”   【啊嘞?】   【我一直以为道长就是个好人方的工具人?】   程雾野若有所思:“因为我们身份特殊,吞食我们的心脏可以让他变强么?”   方辰挠挠头:“那我们相当于人形大补丸?”   “如果徐祝空提升实力是靠吞食我们的心脏,那克制他的关越越呢?”   程雾野视线一转:“既然是双方对战,那关越越提升实力的方式不会差太多,按理来说应该是吞食我们的敌方也就是陆南他们这组玩家的心脏。你为什么非要找灵山道长?”   “你为什么那么肯定灵山道长才是让提升关越越实力的关键?”   师瑜一下子成为视线中心,走神似的看着地面一点,半晌总算出声:“关越越之前杀过他们组的人。”   程雾野静了几秒,笑了:“原来如此。”   方辰一脸茫然:“什么?”   “既然要对抗,双方初始实力应该不会差太远,前面三个晚的时间,他们队里死了三个人,我们这边只死了白秋一个。如果真的杀一个人得一颗心脏提升一份力量,那关越越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比徐祝空弱。可最初他们两个对上,关越越就是打不过徐祝空。徐祝空提升实力的条件已经确定了,那就只可能是关越越提升力量的方式出了问题。”   “之前说了,他们两个提升实力的方式不会差太多,现场就这么多人,双方玩家排除,就只剩NPC了。恰好灵山道长和屋主都算是徐祝空这边的人和关越越有仇,所以她杀他们取心脏也很合理。”   程雾野目光望着师瑜:“最开始进入游戏的时候死去的那个脸上的皮都被抓烂的玩家是怎么回事,你有想法么?”   “下雨吧。”   “雨和背景故事有什么关系?”   师瑜垂眸:“‘白鹿是咱们村的神灵,保佑年年风调雨顺,庄稼丰收,衣食无忧,再无干旱之灾。’”   程雾野在记忆里检索几秒,想起来这是当初陆南转述妇人讲到白鹿的故事时说的话:“……再无干旱,因为白鹿保佑村子风调雨顺;她死了,所以村子大雨连绵,被雨淋到也再不是福泽,反倒成了诅咒?”   师瑜声线没什么起伏:“两套死亡规则,一套是被关越越或徐祝空杀死,一套大概是为了迎合游戏名字,为白鹿这个神灵衍生出的条件,淋雨就触线,但时间随机。”   陆南之前说过,他和那位开局就死的老玩家是刷新在厨房外面。   那位老玩家估计是那时候被淋到,回厨房做了一段时间的菜后便自己跑出去撕烂了自己的表皮;而白秋是前一天慌乱跑出灵堂没拿斗笠遮雨,直到夜里同样自己跑出去撕了自己的脸。   “最后一个问题。”程雾野道,“徐祝空和关越越究竟为什么反目成仇?”   明明曾经那么相爱,究竟为什么突然非得杀了对方?   师瑜偏头看着半蹲在地上的鬼,忽然想起刚刚一路上山时,他同样问过对方这个问题。   关越越几年前刚刚化人,畏生畏人,不敢独自离开生它养它的大山,便给自己扯了个从外地来的谎言,瞒过村民们在村子里落了脚。   生灵化形同样是漂亮的,和村子里其他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女子们不同,她总是穿着绣花的白裙子,一头温柔垂落的长发,生着双清澈又灵动的鹿眼,身上永远带着林间露水和山竹的芬芳,一抿唇颊边便旋开深深的梨涡。   像掺了蜜糖的清酒。   村子里那帮热血又憨厚的年轻男人哪里见过她这样的女孩子,谁见了她不得叫一声“月亮妹妹”,家里成熟的蔬菜,山坡上挖来的新鲜竹笋,枝头刚结的野果,河边野花编织手链,画像和情书整天都能堆满她家门口和窗台。   关越越从未接触过人类的情爱,也不愿把自己置身于一个完全陌生的关系里,一一婉拒过旁人过分亲密的接触,直到后来她和别人在一起待了一晚上。   那是一个意外,她和几个年轻人结伴上山,经过小道时人挤人,她不知被谁撞了一下,脚下忽然一空,随着沙石一起摔进了足有两人深的坑洞。   那是猎人捕兽的坑。   地面上几人慌乱地跑过来,关越越坐在坑底,抬头朝他们道:“不用管我,你们先回去拿工具,我在这里等你们就好。”   几个年轻人商量片刻,最终采取了她的建议。   关越越眼看周围的人走了,刚站起来,头顶蓦然落下一道影子,“咚”的一声摔在地上。   是徐祝空。   关越越将他扶起来:“你怎么也掉下来了?”   徐祝空被这一摔疼得龇牙咧嘴:“我自己跳下来的。”   关越越一怔。   徐祝空指了指头顶:“天马上黑了,你一个女孩子在这里怎么行,我陪你。”   关越越张了张嘴。   其实她想说她一个没关系的,她本来就不是真正的人,在林子里长这么大,怎么也比你强。   她想说,她一开始就是顾忌有人类在场不敢表现得太不同寻常,本来想等人全走了直接自己爬上去的,你下来只会妨碍我。   她还想说就算要陪也可以坐在上面,非要跳下来不是脑子抽筋么。   可她到底什么也没说出来。   夜晚的山林水汽重,两人的衣服都有些发潮。徐祝空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开始缩在角落,一声也不吭。   关越越心下不安:“你怎么了?”   半晌,徐祝空闷闷的声音传来:“我怕黑。”   “……”   “等会儿我可能会表现得比较吓人,你最好不要看我。”   几分钟后,关越越才明白这个“吓人”是往小了说的。   她从来都没见过一个人因为身处黑暗,会像脱水的鱼一样浑身痉挛,疯狂抓着自己的胸口,痛苦地张大嘴呼吸。   关越越试着去碰他,摸到他满手的冷汗:“徐哥……”   徐祝空猛地甩开他,又把自己往角落里缩了缩 ,手几乎把自己的脖颈抓烂了,声音颤抖又破碎:“别看我……你不要看我……”   “我不看你。”关越越去抓他的衣袖,“徐哥你冷静一点。”   徐祝空却只是拼命摇头,身子抖若筛糠,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后来是怎么兵荒马乱地获救的已经不清晰了,事后关越越想起他在洞穴里的狼狈模样,没忍住去他家探望,才得知徐祝空小时候曾经跟他妈一起上山掉进过猎洞。   可他们运气不好,洞底布满了猎人削尖埋进地下的竹刺,徐母在掉下去那一刻下意识抱住了儿子,自己当场被竹刺扎穿成了筛子,鲜血喷涌,死不瞑目。   母亲双臂箍得紧,才七八岁的徐祝空不知道是不是从鼻间的血腥味中意识到什么,始终不敢睁眼,任由自己沉浸在黑暗里。直到夜里徐父发现他们迟迟未归,徐祝空才被上山寻人的村民们捞起来,却从此患上了怕黑的毛病。   村子里知识落后,不知道他这其实是幽闭恐惧症,却知道他发病会浑身痉挛,会呼吸困难,会口吐白沫,甚至很可能会死。   明明是那么怕黑的人,却还是在她掉下去时毫不犹豫地跳进了曾经让他恐惧的源头。   简直蠢得可以。   关越越坐在他床边,质问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床上的人却先一步拿被子蒙住了头:“我那天是不是丑到你了?”   她气笑了:“我还不知道你一个男人那么在乎自己好不好看。”   徐祝空闷了很久,才低声道:“你不一样。”   “别人看到了没关系,但你不可以。” 第17章 白鹿 难越   那天以后,关越越独自上了山。   她本来就是在山林中长大的,在寻常人眼里危险藏匿的林子于她而言反倒和回自己家没什么两样,每一草每一木都熟悉得叫她眷恋。   寻到一处空地,拿着铲子去挖地上的竹笋。挖到一半便听到有人在叫她。   徐祝空一路跑到她面前,气都没喘匀:“你怎么又上来了?”   关越越没想到他能出现在这里:“我想补偿你。”   “什么补偿?”   “你之前变成那样毕竟是因为我。”   关越越在人世间生活的时间不长,知恩图报是她记得最牢的规矩,就像过去每一年村子里的人供奉她,她便回报他们来年风调雨顺。   地上的竹笋被她碰过,便能沾染上山间神灵的气息,人类吃了对身体好,她总得补偿他点什么。   徐祝空气得半死:“你不知道你一个人上来很危险吗?你多喊一个人陪你会死吗?!”   关越越抿唇:“我不会有危险。”   她一头鹿在山林哪来的危险。   徐祝空一番话已经到了嘴边,触及到她那双幼鹿似的眼睛,又默默咽了回去:“算了,我来帮你。”   关越越其实不太想让他插手。   倒不是觉得不好意思,主要是因为对方昨天才抽得昏过去,她实在很怀疑对方现在恢复的力气能不能打得过自己,但考虑到对方的自尊心还是没说。   五分钟后,她隔着半截被一铲子铲断的竹笋和徐祝空面面相觑。   关越越道:“徐哥,要不还是让我来?”   徐祝空周身气压很低,整个人都有点颓,张张嘴巴:“哦。”   关越越铲了两下土,到底没法忽视旁边那道目光:“不如你再下去找把铲子来帮我?”   徐祝空没有应,摇头道:“算了,我反正也没什么用。”   “不会没用啊。”关越越用手指一点点拨开竹笋旁边的泥,“你哪怕现在给我唱支歌也能让我高兴一点。”   徐祝空一愣。   她本来只是随口一说,却没想到对方居然真的唱了。   那是一首几年前曾风靡全国的民谣,哪怕是在他们这么个封闭的村子里,也常常能在广播和电视上听到。   “不忍心让你看见我流泪的眼,只好对你说你看你看,月亮的脸偷偷的在改变,月亮的脸偷偷的在改变……”   月亮,月亮,月亮。   一句一句,像在念一个温柔的名字。   关越越安静地听完,出声问道:“为什么说月亮的脸在变?”   徐祝空似乎是沉吟几秒,方才回答:“因为时间会改变啊。”   “就像我今天还能在这里看见你,但可能明天可能就会发生什么意外再也看不到了。”他顿了顿,耳根子发红,没脸没皮地道,“不然我为什么要现在来找你。”   ※   关越越和徐祝空陷入热恋。   村子里的人说徐祝空真是走了大运,否则像关越越这么干净漂亮的孩子怎么偏偏看上了他,也不看看有多少男孩子家听到这个消息眼睛都气红了。   徐祝空就笑,说那让他们继续气着吧,反正月亮是我的。   村子里的人又说关越越真是走了大运,没爹没妈还干啥啥不行,刚来那会儿连什么是犁耕这种常识都不知道,要不是有那张脸怎么可能会有男人看得上。   徐祝空就瞪他们,说她刚开始不知道现在不是知道了么,况且不懂又怎么样她人在就够了,他又不是图她会种地。   村子里的人还说他们在一个猎洞里待了一晚上不久后就恋爱了,找到的时候黑灯瞎火孤男寡女的,没准是哪天晚上发生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呢,不然怎么可能那么巧。   徐祝空压根不和他们说什么,直接一拳头砸过去,跟人拼命打得手上脸上全是血也不肯松一下手,眼睛里几乎喷出火来。   最后还是关越越出门才把他拉回去的。   所有人都说徐祝空爱犟,尤其是在碰到关越越的时候更是犟得像一头牛,半分都不肯让步;说他对关越越疼得跟眼珠子似的,怕要让对方骑到自己头上来;说他和关越越感情那么好,日后一定会过得非常非常幸福。   徐祝空一律照单全收,再转述给关越越:“月亮你看,大伙都说咱们会一直在一起。”   那时的关越越也以为他们可以一直在一起。   至少在她的身份暴露以前。   ※   意外来得很突然。   那天关越越因为去河边挖藕,突然遇上大雨,便在荫蔽处躲了一下午,耽搁到晚上才回去,却没想到在家门口看见了徐祝空的父亲。   徐父猛地抓住她的胳膊:“越越?你怎么没事?那祝空他人呢?!”   关越越顾不得自己的手被抓出淤青,甚至忘了躲开:“他怎么了?”   徐父声音里难掩焦灼:“他看天黑了你还没回来以为你又出了什么事,刚刚上山去找你了,现在还没回来!”   竹篓被扔在地上。   关越越挣开他的手,转身就往山上跑,把徐父那句“你都回来了还去干什么天都要黑了”远远甩在身后。   暴雨中的山林像是被涂了层加厚的毛玻璃,视线里的一切都变得模糊又遥远。   关越越听力比人类好太多,她一路上穿过上山帮忙找人的村民,经过洞穴,经过山崖,最后终于在一处坡度极陡的斜坡边上听到了熟悉的声音。   她没有犹豫,直接跳下斜坡,在一地的泥泞里发现了她要找的人。   徐祝空摔断了腿,衣服被大雨淋得浑身湿透,见到她第一反应却仍是擦拭脸上的污水:“你怎么在这里?你也掉下来了?”   关越越走到他面前:“我自己跳下来的。”   徐祝空:“你疯了?你跳下来干什么?!”   关越越只是低眸查看他的伤。她天生一双圆圆的鹿眼,大雨顺着眼角滑下冰冷的水痕,又无声的掉进泥水地里。   徐祝空没见过她这幅模样,慌乱地道歉哄她,却见眼前人忽然低下身,托起他的胳膊:“我带你上去。”   “这坡这么陡,我那么重,你怎么带我上去?”他推了推她,“你自己上去,再找其他人来,记得先换身衣服免得感冒……”   剩下的话尽数消失在柔和的白光里。   浑身雪白的白鹿将他驼起:“抱紧我。”   他怔愣着道:“……月亮?”   白鹿矫健的四肢在斜坡的岩石上一踏,几步跳上了山坡,最后变回了生着鹿眼的人形,背着他一步步朝山林外走去。   他们没人主动提起那天的事,却没人想到他们到底没避开前来寻人的村民的眼睛。   关越越的事不知道被谁传了出去,与此同时在村中四起的还有各种各样的传言。   ——听说了吗,那个外地的小姑娘她居然不是人,是个妖怪!   ——咱们村定居的外地的还有谁,不就是村尾那个叫关越越的?我以前就觉得奇怪她那张脸简直跟画出来似的一股子狐狸精味,结果还真跟狐狸精是一伙的!   ——说起来我前两天才丢了个银戒子到处都没找到,会不会是……   ——肯定是啊!不然东西还能长脚跑了不成?!   ——我就说我家的粮食怎么着一天天的越来越少,难道也是她干的?   ——我家晾在外面的衣服天天都要破几个洞,我还寻思着谁那么没品来着。   ——嗬,你还不信?有人亲眼看到的!她到了晚上就会变成有两只脚四条腿的怪物!她吃不吃人?你说妖怪吃不吃人!   ——你说她来干什么?她什么都不说还骗咱们说她是个人,谁知道她安的什么心?反正不会是什么好心,肯定整天想着怎么害人吧!走了走了,离她远点!   ——依我看还是早早捉起来烧了吧,一个妖怪留着干什么?难道还真的放任她在咱们村子里到处跑吗?   东西会不会长脚关越越不知道,反正流言是真的传得比长脚还要快。   那段日子里,只要她一出现在众人的视线中,迎面而来的一定是漫天的剩菜叶和垃圾,走在路上一定会有人给她泼酸水,废弃的油漆和泥巴灰化成最恶毒的诅咒涂满了她房子外围的每一处角落。   从当初人人追捧的“月亮妹妹”到如今万人嫌万人踩,也就是一晚上的时间。   她从没遭遇过这样境地,只能无措又茫然地将自己缩进小屋里。   唯一陪伴她的只有徐祝空,那个怕黑却跳下猎洞,那个在竹林里给她唱歌,那个为了寻她在大雨中摔断腿,蠢得要死的男人。   外面的人道:“一个妖怪留着干什么?赶紧绑了烧了!不然还等她继续祸害大伙儿吗?!”   可徐祝空说:“在这里待了多久?饿不饿?渴不渴?要不要我给你做点吃的?你别听他们的他们都是笨蛋,他们都是眼瞎,你就是月亮,不管是什么你都是我的月亮。”   关越越被他从阴暗的角落里拉出来,最后陪他上了坟山。   他说:“我现在就带你去拜堂,我带你去我妈墓碑前头拜,我们跪了天地跪了父母,你就是我的了。”   再然后,那个说要带她去拜堂的男人,当着山林间藏身监视的村民的眼睛,当着他父亲的眼睛,当着她的眼睛,将她推向了高高的山崖。   山崖边的风很大很大,她精神恍惚地问他为什么,清楚地听到他道:“关越越,你是妖,我是人,你凭什么觉得我还会跟你拜堂?”   “当初喜欢你真是我眼瞎!你怎么敢骗我那么久?你怎么没一出生就死了呢?你一个妖怪你哪来的脸活着?!”   村民的手,徐父的手齐齐拦下她所有的退路,而眼前人的手臂力道更是重若千钧,狠狠地,毫不犹豫地,以不可反抗的姿态,将她推进了万丈深渊:“你去死吧!”   她就真的坠进山崖的风声里,在乱石丛中咽了气,从此再无生息。   初初变为人形下山的时候,林子里的小动物们都说:“越越,你别随便下山,就算下山了也不要跟人类走得太近,就算跟人类成为朋友也一定不要动真心。”   关越越问为什么。   小动物们就说:“因为你不是人类,要是被他们发现你的身份,而你又对他们有了感情,日后肯定要受伤。”   关越越仍是问为什么。   小动物们就说:“因为人类有一句古话,从很久很久以前他们刚开始有皇帝,到后来皇帝没了有了国家主席,再到现在依然在传,叫‘非我族类’。”   其心必异。   可她没听。   后来徐祝空对她说“我们会永远在一起”。   她听了。   直到她终于发现,她以为的终究只是她以为。 第18章 白鹿 森林   关越越守在山崖之下,看着她被下山的徐家父子拖回去,看着他们将她抽骨剖心,看着他们扯开“意外”的幌子,瞒下她真正的死因,再对偶然回乡的外人编造出风花雪月的故事。   她听着她的名字一次又一次和徐祝空一起被提起,听着知情人言笑晏晏地扯谎遮羞,听着不知情的人唏嘘叹惋。   她杀了徐祝空。   又看着对方的尸体被徐父找回去,求上灵山道长,以“妖邪残害”的理由请来道长做法,在头七这一日让他重生。   而她到底是不甘。   ※   游戏进度条走到尾声,只在他们刚来时的倾盆大雨中出现过便销声匿迹的系统音此刻再度响了起来:   【游戏已完成,请玩家自主选择离开】   【待所有玩家进入神域空间,进行游戏结算】   方辰还没从那段故事里缓过来,就听到这么一声,抹了抹脸:“终于过了啊。”   程雾野对这个结果并不意外,总算把目光放到面前被套索绑住的陆南身上:“想走?”   陆南浑身颤了颤:“别,求你……”   程雾野一句都懒得跟他废话,手中的套索仍在,直接一脚踢在他的太阳穴上。   陆南脑袋狠狠磕在凹凸不平的石头尖上,直接软了下去,直到许久,方才又血迹从他发间一点点渗透出来。   方辰对上程雾野回头的视线,下意识后退了一步:“游戏里玩家不能直接互相杀害……”   “就是昏过去了,还没死呢。”程雾野收起武器,“顶多就是没法主观回神域空间。”   方辰手指都在发抖。   人昏迷后没法自主返回,若是回不去,得不到治疗,那结果也无非就是一个死字。   他没想到能看到对方杀人。   哪怕预料到在这里玩家之间肯定会有摩擦,哪怕亲眼看见陆南之前暗算对方害程雾野差点死在徐祝空手下,哪怕他知晓这种时候开口替对方求情是慷他人之慨,哪怕……   可他从来没想到能看到对方杀人。   而且看起来还动手动得毫无心理压力。   “你今年也十八岁了吧?”程雾野有点好笑,“我混到现在,所信奉的最真的真理,就是斩草除根。”   方辰脸色白得彻底,消失在空地上。   程雾野转头看着身边人:“师瑜。”   师瑜平静地抬眼。   在神域里待久了,再没心机的人总会练出那么几分眼力。   可从头到尾,师瑜都只是平静地看着一切的发生,既没有出声阻止,也没有开口劝慰,眼底的漠然到极致。   程雾野从来没见过他这样的人,唯一能从他身上看出来的只有事不关己:“你的名字是哪个字?”   对方没应声。   “于是的于?余额的余?瑜玉的瑜?”   说到最后一个,师瑜沉默地看他一眼。   “我记住了。”程雾野笑笑,消失在空地上。   【六大佬这句话听着怎么那么像要约架?】   【能不能想点好的?为什么非要约架?就不能是六大佬看上了师美人想跟他发展后续吗?】   【前面说当队友就当队友,听着为什么那么大歧义?】   【师美人他怎么还不走啊?】   恰在这时,系统音突兀地再度响起来:   【参与玩家已就位,单人支线开启。】   【支线?!】   【什么时候触发的支线啊?谜团也解开了鬼也对付完了,还有什么没解决的?】   【虽然但是,大家可能不记得了,关越越的弟弟……】   【关路??】   山道尽头走上来一道人影,个子很矮,脸上有两团高原红。   关越越猝然抬头,看向走来的小小身影。   关路停在关越越面前,睁着一双同她别无二致的圆圆的鹿眼,嘴角的笑容甜甜的:“姐姐。”   那一刻,似乎连风声都停了。   关越越俯身抱起面前的男孩,蓦然转身跑向山崖,而后纵身跳了下去!   【她怎么跳下去了?】   【我还以为按照惯例他们会卸磨杀驴来着,结果白担心了??】   【师瑜他去那个道长旁边想翻什么?】   【他怎么拿了只葫芦?】   【这就下山了?】   继之前摔下山崖后走了半天的山路上山,师瑜再次沿原路返回,往山崖底部走。   好在游戏估计也知道这大半天的时间就这么耗过去实在无聊,一路上,师瑜明显感觉到下山的路比自己上山快了数倍,甚至天还没黑透就回到了崖底。   山崖下碎石堆积着,不远处的草堆中央,那具被抽走了脊骨的尸体依旧躺在那。   一头浑身雪白,头顶双角的白鹿跪在那具尸体前,一点一点舔舐着尸体上的血污。   “关越越。”   白鹿猝然回头,浑身戒备。   师瑜将手上的葫芦放在它脚边半米外:“灵山道长为了让徐祝空复活准备的。”   白鹿怔愣地站在那:“你为什么要……”   师瑜:“你是男生吗?”   它剩下的话瞬间消失在喉咙里。   师瑜站起身:“鹿角是雄鹿的特征。”   白鹿目光追着他的动作,半晌才吐出两个字:“不是。”   “那是因为你作为神灵,可以同时兼具本科生物的特征?”师瑜望着它眼中的戒备,“你化形成了关越越,同时衍生出了关路?”   “之前在村子里从来没人觉得我是神。”   白鹿站在尸体边上,声音低下来:“你觉得如果我不是山神,他还会不会想我死?”   “会。”   “为什么?”   师瑜默然片刻:“你明明知道,他想你死从来不是因为你是神,而是因为你是白鹿。”   被众人远离的那段时间里,难道关越越就从没想过自曝守护神的身份吗?   既然关越越刚刚跳下山崖能平安降落至此,那么当初被推下山崖的时候,它就做不到平安降落吗?   村民们若真的是因为害怕才杀了她,那合该把她的名字当禁忌封存起来,为什么现在大家谈论起它来甚至没有任何的惧怕和回避?   “我之前让你救我的时候我明明已经濒临死亡,但最后你还是醒来了,但全身都是血。我想过为什么,直到看到你的身体,上面伤口甚至还没凝血。”   师瑜看着它:“你是拿你自己的血救的我吧。”   “你说你死后,屋主曾经将你的尸体捡回去。而现躺在这里的尸体后背脊髓是空的,胸腔是空的,连大动静脉里一样是空的。”   “你真身是白鹿,就算被推下来,像刚刚跳下来一样顺利降落应该不难,可你还是死了。徐祝空去找你的那段时间里给你下过药吧?能让你也中招,不排除这药里有灵山道长的手笔,所以你才会摔死。”   师瑜道:“鹿皮补气敛疮,鹿血养血益精,鹿骨除湿止痛,鹿心养气安神。普通的鹿尚且浑身是宝,而你既然是神灵化形,身上的血肉更不会是凡俗。人类用了尚且可以活死人肉白骨,若是拿去卖,得来的财富应该很少有人能不心动。”   “脊骨对应鹿骨,所以被抽走了;心脏对应鹿心,所以被剖开了;鲜血对应鹿血,所以被放干了。皮肤想全部撕下来太难,所以只动了最方便的脸。”   “你的身体死后那么久伤口依然能保持活性,被剥离的部分应该也能再生。”   就像普罗米修斯。   一滴清泪猝然砸在满是尘灰的碎石上。   师瑜望着它的眼泪:“你的尸体现在能在这里,应该是关路的原因。”   就像之前村民们谈话里不曾提到过关越越的父母,因为压根不存在;可他们也没提到过关越越的弟弟,最大的可能是关路同样不存在,而是作为守护村子的神灵的关越越死后分离出的一部分。   毕竟他们都有着圆圆的鹿眼,都苍白纤瘦,笑起来都有酒窝,且还恰好一男一女。   山谷的风拭干了白鹿的眼睛,碎石间的小葫芦被吹倒,咕噜噜在地上滚了两圈。   师瑜道:“葫芦记得捡。”   白鹿用蹄子挡住翻滚的葫芦:“你为什么要给我?”   “你不是也想复活?”师瑜抬手抓住被风吹到眼前头发,摸到发尾干涸的血迹,“天生灵窍自开的人的心脏你已经吸收了,绘制阵法的药液现在你拿到了,至于身体的破损,你有再生的能力,想要彻底恢复应该也能做到,所有条件都齐了。”   白鹿低声道:“你不过来吗?”   师瑜摇头:“我不喜欢药的味道。”   葫芦的塞被咬开,浓稠的液体在尸身上浇灌出幽黑的痕迹,小小的关路站在尸体边,忽然回头,深深地看了眼远处的师瑜,而后纵身融进了残破的躯体里。   身体的破损开始自发修复。   当天色彻底暗下来,月亮高悬天边的时候,沉寂的系统音再度响起:   【单人支线已完成,请玩家自主选择离开】   关越越睁开眼,第一反应就是叫住他:“你为什么要帮我?”   师瑜停下脚步:“你以后想做什么?”   关越越没有思考:“我想回山林。”   回那片幽深的,熟悉的,动物们争相吵闹,而山石永远不变的森林。   师瑜:“我想你如愿,不好么?”   关越越怔住了。   师瑜走出碎石滩,再没有回头。   在他身后,世界定格在他消失的那一刻,悄然分崩离析。 第19章 现实 车祸   【搞了半天居然还是因为贪婪吗,我听着居然一点都不意外,果然牵扯到利益人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救命我不行了,师美人最后那句话着真的太叫人心动了呜呜呜。】   【老娘心脏中了一箭。】   【趁现在赶紧动手啊姐妹们!点赞关注收藏三连!!】   【反正我早关注了,从开头关注到现在的看到自己选中的娃走到这里真的一本满足】   【终于回神域空间了,现在就是我最期待的环节。】   【看到这幅场景就想到游戏开场时买的注,淦。】   【靠我都忘了,这要是最开始押师美人我还愁冥币不够花吗?错亿啊啊啊!!】   【其实我挺好奇,这次算爆冷门了吧,真的有人会开场就押师瑜第一么?】   【看到押师美人我“啪”一下举手了。】   【举手+1】   【确认过眼神,都是同一批颜狗。】   【噗,所以现在大家都默认第一名是师美人了是吗?】   【前面的这还需要疑问吗?】   ※   师瑜出现在一片纯黑的空间里,周围没看到其他玩家,唯有头顶哪一行系统显示的字泛着白光:   【玩家已全部回归,游戏结算中】   字体在半空中漂浮一会儿,大约是估摸着玩家都看到了,接着变换起来:   【游戏“白鹿”,参与10人,存活4人】   【玩家师瑜,身份确认】   【主线任务:帮助关越越打败徐祝空(已解锁)】   【游戏探索度93%,评定为S级,奖励积分1000】   【游戏完成度98%,评定为S级,奖励积分1000】   【支线任务:帮助白鹿解脱(已解锁)】   【支线完成度100%,评定为SS级,奖励积分2000】   【玩家综合排名第一,奖励积分1000】   【打出完美结局,掉落神域碎片×1】   【打出完美结局,随机奖励抽取中……已抽中随机道具****】   【粉丝数上涨30085人,获赞255995个(每位观众每场直播可点赞同一玩家上限为三次),个人单场次直播热度已达S级(单场游戏涨粉>30000人),奖励积分3000】   【已登上神域下九天单场游戏高分排行榜,现排名为第1名(原记录已刷新),奖励随机宝箱×1】   【已登上神域下九天玩家总人气排行榜,现排名为第1505名,奖励随机宝箱×1】   【已登上神域下九天玩家总等级排行榜,现排名为第7689名,奖励随机宝箱×1】   【玩家首次游戏已完成,解锁本命武器****】   ※   【草。】   【听麻了。】   【我去8000分,光看数字就开始掐人中了,隔壁三位的分加起来还不到3000,连他的一半都比不上,这分数还有谁达到过吗?】   【没听到系统说吗,下九天玩家单场次积分记录被刷了,5200的记录维持了整整一年半,现在被一个第一次玩游戏的新人刷了啊!还他妈一次性拉了近三千分的差距,这是想直接垄断吗?!】   【最神奇难道不是他支线任务完成度居然达到了100%吗?还是双S级?是谁说的神域里任务评定默认最高百分比只有99%最高等级为S级?】   【默认99%是因为压根没人拿到过100%啊,就像哪怕你文豪转世写高考作文一样要扣一分,结果事实证明这还真就是个正确即满分的数学题。至于师瑜这次的任务顶多也就是做到了让犯罪者偿命受害人往生的因果轮回还仅仅是靠几句话连架都没打……这么说起来好像的确没有比这更好的结局了诶,任务被评定为完成100%好像也没毛病?】   【新人综合排第一没问题,第一次玩游戏就完成支线也有先例,甚至打破一个记录也不是不可能……可我特么还是第一次见到能集结所有先例的新人啊!】   【要不是系统判定不会出错,我他妈打死也不信这不是谁披的马甲!】   【拉倒吧,就算真的是上面那些大佬下凡了,他们在下九天的时候我就没见谁能做到这样,凭啥换张脸就做得到了?】   【我我我感觉可能会见证一个奇迹。】   【老子决定以后就追他一个人了,他在游戏待多久我追他多久!追他到地老天荒!!】   ※   【结算已完成,直播间即将关闭】   师瑜安静地看样眼前的字样尽数消失,最后在半空中凝聚成散发着荧光的光屏。   个人信息只显示了姓名,再下面就是粉丝数量和总人气,然后是排成一横列、类似手机滑屏可拖动的排行榜,显示在最前方的正是刚刚系统播报的那三个。   再下面就是五个图标。   一个房子,一个双肩包,一个双人默认头像,一个带戳的信封,还有一个聊天气泡,气泡里带着三个点。   这图标外形实在太亲民,只要用过手机的用户估计就没认不出来的。   而此刻,最后面那个气泡图标还在一个接一个地冒泡:   【用户“师师爱我”已关注您】   【用户“幼稚园扛把子”已关注您】   【用户“十万个基佬”已关注您】   除此以外还有其他画风的:   【通话“神域养猪场”正在找您聊天】   【公会“灵隐寺”对您发出邀请】   【用户“大王”刚刚在话题站@了您,点击跳转查看】   ……   就这么几秒的功夫,类似的消息愣是刷了几十条,不出十分钟就变成了999+。   光屏中凝聚出小小圆圆的一坨白光。   那一坨白光道:“您好,请问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吗?”   师瑜不说话,就那么看着它。   那一坨白光又道:“您所获得的奖励道具和本命武器因为隐私保护模式在结算时被隐藏,根据数据显示,百分之九十五以上的玩家会在一场游戏结束以后选择查看结算奖励,请问您现在是否要查看?”   师瑜默默盯着它看了很久,方才回神似的眨了眨眼:“我可以回去吗?”   一坨道:“如果您是指的回您来之前的世界,答案是可以的。只要您下达命令,随时可以传送,并且在下一场游戏开始前您随时都可以回神域空间。”   师瑜应了声:“那我回去。”   一坨道:“不过这里建议您提前查看自己的道具和武器,以便为下场游戏做准备。请问您现在是否要查看?”   师瑜一直等它说完,才回了一个字:“否。”   一坨:“……”   “能传送了吗?”   “好的,请稍后。”   ※   南杭市第一人民医院。   住院部里此刻正是午休时间,走廊上安静得吓人,瓷片被灿烂的光线照得晃眼,只有偶尔能听见有人低低的交谈。   “他现在怎么样了?”   小护士刚刚查完房,都不用翻记录本就复述出了方才那间病房里病人的情况:“还是和之前一样,没有自主意识,无法接收外界指令,很可能会变成植物人。”   男人戴着一幅银丝边眼镜,穿着白西装,眉眼的光被掩在镜片下,周身书卷气很重:“车祸不是没有伤到大脑吗?”   “我们的确没有发现他的脑部有严重的损伤,按理来说应该会有脑震荡,可每一次检测他都对外界毫无反应。”小护士说着,悄悄看了眼男人俊秀的面容,语气放缓了些,“不过您也不用太担心,毕竟人类大脑太过复杂,哪怕以现在的医学技术,植物人依然有很大概率误诊……”   话音未落,沉寂的病房忽然响起“滴滴”的警报。   职业缘故,小护士听到声音,第一反应就是跑进去,第二反应是看病床上的人。   病床上的人不知何时睁开眼。   窗外的阳光投射得热烈,他脸上是暖的,身上是暖的,唯独那双眼里是冷的,瞳色极深,像轰然坍塌,在人心上降下的一场倾盆大雨。   小护士直待对方重新闭上眼,方才回了神,将匆匆去按床头的铃声,记下机器数据。   二十分钟后,新的诊断结果出来。   男人听了小护士的叙述,道了谢,却见对方欲言又止:“有什么问题吗?”   小护士看着签字单上“温何似”三个字:“您和患者不是直系亲属吗?”   “不是。”男人温和地笑了笑,“我是他的律师。”   ※   温何似是在第二天见到师瑜的。   彼时师瑜刚刚从浴室出来,披散着一把湿哒哒的头发,握着毛巾一点点拭干发丝里的水。   他醒来后才知晓自己从车祸后被送到这里至醒来过去了四天,除了那个植物人的误诊,没人觉出他这段时间里有什么不对,更不曾在这些天里消失过。   可两地的时间流速又能对得上。   温何似掩上病房门,望着他床头空荡荡的吊瓶:“医生没提醒你,你现在不能洗澡?”   师瑜点了下头,毫无悔改之意地继续擦头发。   温何似拉开折叠桌,将手中的文件翻开摊到他面前:“赔偿结果已经出来了,肇事司机负全责,哦,把你送来救护车也是他叫的。司机酒驾能把车开到绿化带就算了,你怎么在一片和大马路偏了十万八千里的草丛里也能被车撞上,烧高香了吗?”   师瑜确认发尾不滴水了,方才放下手,扯过文件的一角。   温何似拿起床头的空杯在病房角落里接了半杯水,试好温度放在桌沿:“肇事司机给我留了联系方式,现在你醒了,要和他见一面吗?”   师瑜喝了口水润嗓子,开口回了一句:“不用。”   他想了想,又道:“那群猫。”   “猫?”温何似想起之前警方的调查结果和现场发现的猫粮袋子,用一位律师的逻辑思维能力理解了他这个单字的意思,“你被送来的时候身上的确一堆猫毛,但现场没看见有哪只猫运气差成你那样被轮胎压扁,估计都跑了吧。”   师瑜合上文件夹。   温何似见他没有要问其他事的想法,拿出手机准备点外卖:“快中午了,你现在一大堆忌讳,午饭想吃什么?山药炖鸡可以吗?”   对方摇头。   “为什么?”   “我不喜欢山药。”   “那鲫鱼豆腐汤?”   “我不喜欢挑刺。”   “那红枣小米粥?”   “我不喜欢红枣。”   “……那就白粥配小菜呢?”   师瑜默然片刻。   温何似:“怎么了?”   师瑜慢慢地道:“我不喜欢葱,不喜欢姜,不喜欢蒜,不喜欢香菜,不喜欢辣椒,不喜欢白萝卜丁。”   “……”   你他妈还是饿着吧。 第20章 现实 禁忌   最后还是决定了维持最后的主意不变。   温何似将外卖袋子提进来摆好,便出门接电话去了。等他再次进房间,师瑜已经将一碗粥吃得见了底。   他叫的是医院附近一家挺有名的粥铺,店家为了口感坚持收押金用砂碗打包外送,里面的米被熬得又烂又滑,酸甜苦辣咸的菜码用小盒子装得整整齐齐。   温何似想着以这位刚刚那挑食比挑衣服还严重的德行,挂电话的时候本来已经做好了看到一堆被挑出来的菜码的景象,却没想到会看见干干净净的菜盘:“你不是说不吃那些配菜?”   师瑜将勺子和碗盖重新盖好:“不喜欢,能接受。”   温何似替他将塑料盒扔进垃圾桶:“不喜欢扔掉不就好了?勉强自己干什么?”   师瑜没说话。   律师的工作忙不忙是个玄学问题,没案子的时候可以很清闲,但一旦忙起来也是真的比狗不如,偏偏一单干完拿到的费用足够一般人吃喝几个月,又会叫人觉得之前的一切都没什么大不了的。   温何似最初干这一行为的就是钱,他学得努力,做得更努力,老天也不怎么折腾他一个从始至终都目标明确的人,接连两个案子让他在业内打出名声,而后询问预约的电话便如潮水响起。   他平日里基本不会把送上门的工作往外推,每天的时间排得满满当当,赚得多却享受得少,一分钟掰成两半用,活成了其他人口中的工作狂,如今本着对自己当事人认真负责的态度抽出时间过来已经足够惊掉同行的下巴了,现在律所打电话来催,他没法再留,交代了几句便往回赶。   师瑜依旧看着窗外,从那一团模糊的光团,再到被映得金光闪闪的不锈钢窗框,连带着视野也被光线得灿烂又耀眼,像蒙了层高光。   模糊又清晰,再变得模糊。   住院部安静异常,唯有小推车在走廊上经过时细微的碰撞声响。   咕噜咕噜,像某种没有节奏的曲调。   他的睫毛被冷汗打湿了,车祸的后遗症化作尖锐的刀片,在脑海里肆虐着,拉扯着,撕裂出鲜血淋漓的疼痛,将整个视野拽进黑暗里。   现实开始远去。   ※   “欢迎回来。”   师瑜一睁眼,就发现自己回到了那个一片漆黑的神域空间里。   光芒凝聚出的那小小的一坨在眼前飘来飘去:“您好,请问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吗?”   师瑜看着它:“我为什么会过来?”   “因为您在您的世界意识已经陷入昏迷,但神域空间里玩家的状态不受原世界影响。因此,但凡玩家意识陷入类似不受控制的休憩状态,都会自动回到神域空间里。”小光团转了半个圈,“当然这是被动的,您若是不想要,也可自主选择关闭。”   “那就关了。”   “……”   光团默默把初始设置关上了,生怕他下一句又是“送我回去”,赶紧道:“您若是现在选择回归,身体是什么状态依然是什么状态,不存在提前苏醒的可能。”   言下之意,如果他现在回现实还是得昏迷,等身体恢复到该醒的时候才能醒。   “现在您的身体无法自由行动,就算回去也只能待在同一个地方,为何不趁此机会看看自己的道具和武器呢?七天后您的第二场游戏就要开始了。”光团极力劝说,“实在不行就出门在神域逛一逛打发时间,也比躺在病床上有意思不是吗?”   师瑜听着那个词:“出门?”   “是的。”光团自觉找对了劝说方向,“这里只是您的个人玩家空间,但只要出门就能看到游戏大厅,再出去还有五口街,长白交易所,钟落拍卖场,山海擂台,公会总局,甚至地下黑市。只要您想,都可以去参观。”   所以除了副本和普通的游戏副本画风不对且游戏中死了存在就要被抹除以外,这其实就相当于一个大型全息游戏?   师瑜想了想:“你能不能把这里改改,不要一片黑?”   “不能。”小光团道,“个人空间只有玩家自己才有资格改动。不过这里的景象都是选取玩家进入空间那一刻脑海中波动最强烈的想象所设置的,因此呈现的效果通常都是玩家最喜欢和最渴望的模样。检测结果表示,这就是最能让您感到亲近和放松的场景。”   师瑜沉默。   小光团漂浮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里:“当然若是想要二次更改也是可以的,但需要上缴五百积分,第三次则需要一千,以此类推。请问您需要更改空间设置吗?”   半晌。   师瑜垂下眼睫:“算了。”   小光团拖出信息光屏:“好啦,下方五个图标分别代表大厅,背包,好友,消息,动态,您现在可以自主操作,只需要点击第一个就可以前往游戏大厅了。”   师瑜扫了眼,最后看着最右边那个代表动态的气泡图标,以及那上面鲜艳的999+。   他默然一会儿,点下了气泡。   不过在现实里待了一天的功夫,未读动态已经积攒到了十几万条,也亏得系统没卡机。   师瑜看都没看,全部标为已阅读,直接关了页面。   两秒钟后,又一个红色小圆点冒了出来。   “……”   师瑜再次点开,在里面翻找一会儿,终于找到屏蔽设置,打开,再关上页面。   这一回总算没了烦人的红点。   他又点开背包。   排在最中央的是乌漆嘛黑的一团,上面乱七八糟地缠绕着锁链,上方标注着“本命武器”,下方提示“点击解锁”。   他盯着那一团黑看了会儿,默默将视线移向右边。   最显眼的是那个打出完美结局抽中的道具。   【道具名称:平底锅】   【道具简介:家用款式,不粘锅易清洗,煎炒烹炸皆可胜任,只有你想不到,没有它做不出来的美食;可惜太重了,还没配备相应锅铲,使用恐怕需要用手。偶尔也可以用它来防满脑子颜色废料的狼,也许会有意想不到的效果?】   【道具评价:E级(最低为E级)】   “……”   师瑜沉默了半晌,方才看向那三个宝箱。   宝箱全是闭合着的,需要点击解锁。   一旁时刻观察着他动静的小光团及时介绍:宝箱里除了各玩家本命武器和神域碎片以外,其余一切东西都能开出来,包括但不限于积分道具食物衣服甚至是重置玩家空间的机会。   简而言之,能拿到什么,看脸。   说实话,师瑜听到最后一句就不太想尝试了,可惜一旁的小光团在耳边嚷得跟叫魂似的,他和那几个宝箱面面相觑了半分钟,最后还是点开。   【道具名称:矿泉水】   【道具简介:作为生命之源,干净又健康,一口喝完还想再来一口;可惜除了解渴以外没有任何用处,连味道都寡淡。当然若是当重物扔出去也勉强可以代替石头当远程攻击?】   【道具评价:E级(最低为E级)】   “……”   小光团打气:“玩家不要气馁,再试一次,有三次机会呢。”   师瑜又点开第二个。   【道具名称:生锈的菜刀】   【道具简介:刀尖都掉锈了,连苹果皮都削不断,这样的破烂垃圾建议还是不要拿出来丢人现眼了呢。当然若是拿去废品收购站,或许还能换点钱,发挥一下它最后的光和热?】   【道具评价:F级】   “……”   哪个说的最低等级是E级?   小光团被他盯着,默默退了两步:“其实还剩一个,要不然……”   再试试?   师瑜不想试,将剩下那个宝箱扔回背包,终于看向最后一个格子。   神域碎片。   手一触碰,眼前的碎片陡然晃了晃,迸溅出耀眼的白光。   无数画面纷至沓来。   ※   长白山顶终年云雾缭绕,高高的汉白玉宫殿拔地而起,内里雕栏玉砌,端的是一番高端大气的神圣模样。   宫殿内空无一人,自殿门口开始,每走一步,便能看清一副石墙上便绘着的壁画。   师瑜此刻就站在其中一副壁画前。   画中用最浓艳的色彩勾勒出江泽山川,反倒将山顶中央的人影衬得清淡又雅致,一身简单的白袍,长发被山顶的风高高刮起,脸上的面具从眉眼一直遮到下巴,唯有那双眼瞳色极深,全身都是天池白雪的疏冷气息。   师瑜盯着那道身影,难得发怔。   许久许久,他垂下眼,看向那道身影身前的另一个人。   另一个人是跪在那身影面前的。   指尖碰到那个人的刹那,耳边似乎有男声低低地响了起来,声线微哑:“吾主。”   那个男声接着道:“请让我成为您的矛。”   安静片刻,带着面具的身影问道:“你想要什么?”   跪在地上的人缓缓抬头:“您。只要您容许我成为您的信徒。”   那身影同他对视片刻,应道:“好。”   师瑜回到玩家空间,最先听到的就是那团光团叽叽喳喳的声音:“您还好吗?”   他抬眼:“刚刚那是什么?”   光团道:“是您在神域碎片中看到的景象吗?那是正常现象,但凡打出完美结局,获得神域碎片的玩家都有机会看到一帧。”   师瑜:“一帧?”   “您是不是去到一个很大很漂亮的宫殿里?里面是不是有很多壁画?那是信徒们为主神所刻画的,记载的都是他的过去。”光团道,“得到神域碎片以后,玩家就能随机看一副壁画,看到那副画对应的主神大人的部分过去。”   师瑜很慢地眨了下眼睛:“主神的过去?不是生平?”   “怎么可能是生平?!”从开头公式化到现在的小光团闻言,瞬间炸成了河豚,“主神大人还活的好好的,不许你诅咒他!想害他的那家伙才该死!!”   师瑜听着那么个说法:“谁想害他?”   “不知道。”小光团稍稍冷静了些,气鼓鼓地道,“反正那个人失败了,后来被主神大人亲手钉穿了琵琶骨,死得连尸体都没留下。”   师瑜:“这些事就这么告诉我?”   “一个叛徒干的亏心事还要我们帮他瞒着不成?”小光团轻哼一声,“等玩家进入上九天,这些自然会有神使告知。不过玩家若是在下九天便得到神域碎片,相当于提前拿到了知晓的资格,按照规则,就算您不提起,我也会将这些告诉您。”   “不过那个叛徒死后,他的名字倒的确成了整个神殿的禁忌。”   “不可问,不可说,不可答,不可念。” 第21章 谛听 诅咒   游戏大厅建得非常之豪华, 光第一层的天花板差不多就有普通建筑的两层楼那么高。   师瑜刚被传送到大厅,率先映入眼帘的就是公告栏上呈现出的巨幅海报,以及海报上的四个大字:招新,丐帮。   “……”   要不是这游戏大厅的画风更接近未来数据科技的电子风, 估计能让人以为进的是个古装游戏。   大厅里人很多, 呼朋引伴的, 聚集讨论的,东张西望的,甚至还有带着兔子头套揪着玩家发传单的。   “这位玩家, 刚刚结束游戏回来吗?有没有兴趣看看咱们洪荒帮?”   “洪荒帮一听名字都知道里面都是一群bking,待在里面只会埋没你的才能!看看咱们,酒囊饭袋会所,只要你敢进,我们就敢把你捧成queen!”   “酒囊饭袋, 你听听这是正常人会取的名字吗?一群没有上进心的废物,怎么能成为拖累你前进的阻碍?!总统府就不一样了, 咱们论资排辈, 实力加成……”   “都说论资排辈了你凭什么让人家进去就为了给你们打杂?”   “说来说去还是我们这里……”   抢人如打仗。   众人只注意到对方身上没有表示加入势力的牌子便下意识上前,拉踩得非常之熟练。   正吵得不可开交之际, 中途不知是谁脑海中灵光一闪, 奇迹般将那位玩家的脸和论坛上看到的高清截图重合在一起,猛地一回头,才发现此刻传送口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空无一人。   师瑜拐进了离游戏大厅最近的那家商铺里。   商铺柜台前躺着位大叔,拿报纸盖住脸, 听到声音,动也没动,含糊道:“类别有指示牌, 东西有标价,要就自己拿,拿完扫码付账。”   师瑜扯了下病号服的袖子,闻言看向身后密密麻麻的商品,思考片刻,从玻璃柜上取了只口罩。   他对着收款机研究了半晌,终于将腕上突兀多出来的手环扣进了准确的位置。   【已付款1积分】   五口街显得更加热闹。   街道某处摆着地摊,摊位上整整齐齐摆了十几只盒子,盒子里的小卡片塞得满满当当。   其中一个玩家路过道:“老板,来刮一张!”   摊主指了指写着“一积分刮一张”的木牌。   交了积分,那玩家随手从盒子里抽了张卡片,当场刮卡图层,而后略微遗憾地扔进废篓里:“谢谢惠顾。”   第二个玩家经过时刮了两张:“谢谢惠顾。”   第三个玩家只刮了一张:“还是谢谢惠顾。”   街道上人来人往,时不时就有人上前试试手气。   但凡在游戏里活过一场,总能攒出几十上百个积分,像这样刮奖其实就和买彩票一样,用不难负担的积分买一个可能一夜暴富的机会,买不到是正常现象,买得到那是鸿运当头,没多少人会抗拒。   地摊老板正琢磨着今日的进账,愉快地哼起了歌儿,一边收拾刮完的空盒子,头顶却忽然响起一声:“老板,你这里刮的奖最大数额是多少?”   老板头也不抬:“每周奖券换新一轮,能中的只有一张,奖金为一万积分。”   哪怕早就知道规矩,路过的人还是忍不住抽了口气。   一万分,他们九死一生玩十局游戏都未必能拿到!   老板收拾好废纸盒子,露出一个标准的八齿微笑:“这位客人,要来试试吗?”   站在摊前问话的人带着顶渔夫帽,若有所思地沉吟片刻。   渔夫帽旁边还站着个同伴,在旁边看着他拗了半分钟的造型,像是终于忍不住,不耐烦地开口:“你好了没?”   渔夫帽深吸一口气,蓦然一指其中一张卡片,答得铿锵有力:“就它了!”   同伴直接抽出那张卡片:“哪里付款?”   摊主喜滋滋地露出了手环。   十秒钟后。   “怎么可能?!”摊主紧盯着卡片,“你们怎么可能一次性就中了?!”   同伴面无表情:“你想赖账不成?”   “老乔,话别这么说嘛,好歹给人家点信任之心。”渔夫帽拿过同伴手里的卡片地在摊主眼前晃了晃,嬉皮笑脸道,“可能我运气天生就比较好?反正上面的确写了中奖,我相信作为商人肯定有基本的道德素养,所以摊主打算什么时候把积分给我们?”   摊主被街上驻足的玩家们一齐盯着,原本僵硬的表情瞬间变得如沐春风:“现在就可以。”   还没来得及离去的路人望着这一幕,忍不住窃窃私语:“妈耶,真的中奖了?”   “这他妈脸得多白才能一发入魂?”   “一万积分啊,说给还真给了,我都想去试试了,说不定也中了呢?”   “拉倒吧,摊主都说了一星期换新一次,这个星期唯一一张已经被买走了,剩下的都是谢谢惠顾,你现在去买个寂寞。”   “这么算起来摊主也是倒霉,这个星期才开始第二天吧,奖券没卖多少,唯一一张带奖的就被人买走了,还要平白损失一万积分,啧啧啧……”   渔夫帽得了积分,拉着同伴,挺着腰杆,走路都带风。   一边走一边还不忘朝两边行注目礼的围观群众们挥手致意:“谢谢谢谢!谢谢各位!”   同伴:“……”   白痴。   渔夫帽兴高采烈地出了人群,不经意瞥见离他最近的那位穿着病号服戴着一次性医用口罩的玩家,心说看着怎么怪眼熟的,一边顺手拍了拍对方的肩膀:“不用羡慕哥,好好练习,未来说不定能达到哥的万分之一。”   师瑜错不及防被拍了个正着,默然一秒:“你运气很好?”   “你这话怎么说的?”渔夫帽不满地橛了撅帽檐,“你刚刚难道没看到吗?我可是随手一指就点中了唯一一张一万积分的奖券。”   师瑜道:“单一次数偶然性很大,不具备普遍规律。”   同伴:“你……”   渔夫帽拧起眉头:“谁说的?就算再来一次我一样能中你信不信?”   师瑜:“不信。”   同伴:“等等……”   渔夫帽直视着他,忽然从口袋里掏出一枚硬币:“拿着,随便抛,我来猜,猜错了算我输。”   师瑜没接:“二分之一的概率,谁都可能蒙对。”   同伴:“慢着……”   渔夫帽:“那你要怎么才信?”   一只做工精巧的宝箱被递了过来:“开一把,这个用来测试应该最好判断。”   渔夫帽最受不得激将,闻言想都没想,直接将手伸了过去:“开就开!”   下一刻,满眼金光璀璨。   围观群众纷纷闭眼,只觉得自己的眼睛都差点瞎了。   师瑜作为宝箱主人不受影响,第一个看清了里面物品的介绍:   【道具名称:傀儡牵丝】   【道具介绍:知道吗,这世上绝大部分的人都只是傀儡,而操纵他们行为的正是出其不意的命运。得到它,你可以操纵所有被你牵丝之人的身体,语言,思想,甚至灵魂,替他们抉择新生或消亡。唯一的缺点大概是使用需要耗费精神力极其巨大?不排除人还没牵住一个自己就先精神崩溃的后果。】   【道具评价:S级(最高为S级)】   师瑜视线在最后一行字上停留了足足五秒,脑海里只有两个想法:   人和人之间果然是有差距的。   运气真是个玄学因素,羡慕不来。   泛着金色光芒的丝线在空中停留片刻,在宝箱中光芒消失的前一刻主动飘进师瑜腕上的手环边上,消失不见了。   渔夫帽睁开眼睛,眼眶被光线刺激得含着包热泪:“你这到底是宝箱还是□□啊……不对,宝箱不是只有刷新排行榜记录才能拿到的奖励吗你为什么会有?还是说最近商铺里又出现什么我不知道的活动比如贩卖随机宝箱?”   说完他自己安静了两秒,然后“靠”了一声。   他知道为什么刚刚会觉得对方眼熟了。   这他妈分明就是昨天才在论坛上讨论度翻了天的新人!他甚至还买下了对方的直播视频三刷了!   只是对方戴着口罩遮了大半张脸,他才没第一时间认出来!   渔夫帽:“你就是师瑜?”   此话一出,整片区域瞬间一片哗然,炸成了乌泱泱的沸水。   同伴忍无可忍,一巴掌呼在渔夫帽脑袋上,而后拎着他的衣领闪身到了师瑜面前。   渔夫帽下意识抓住了头顶的帽子。   师瑜没来得反应,渔夫帽那位同伴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抓住他的手腕,而后化作风声,眨眼便消失在人群里。   ※   同伴一直来到一处宅子的后门,见周围没有别人方才松开手。   渔夫帽脚刚沾地:“真的是你啊。”   师瑜看着他。   渔夫帽道:“刚刚把你的宝箱打开了,开出了个……哦我没看清,是什么等级的?是不是最高级?现在信我了吗?”   师瑜一时不知道该对他这种时刻不忘自己欧皇人设的行为作什么反应。   同伴扯着渔夫帽的衣领将人拖到身后:“箱子是你主动让他碰的,无论抽中的是什么都必须你自己承担,和我们无关。”   师瑜轻轻应了声。   同伴将探头探脑的渔夫帽摁回去:“刚刚是意外情况,再拖下去围观的人太多了,所以把你带过来没问你意见。”   师瑜:“嗯。”   “这次是私人问题。”同伴的视线在他那身蓝白病号服上停顿了一瞬,移开视线,“可以加个好友吗?”   师瑜:“不能。”   “行。”同伴面不改色,“五口街现在估计炸锅了,都是找你的玩家。建议你现在回游戏大厅,传送回个人空间。”   目送对方走远了,渔夫帽终于忍不住,一脸幸灾乐祸:“老乔,没看出来你还会主动加别人好友。”   乔厌:“你不想加?”   哪怕论坛上一大堆人分析起师瑜首次游戏却高到离谱的战绩,从运气到行为再到游戏态度将他喷得一无是处,可这不妨碍有眼睛的人看出起水准,更不妨碍对方的名字在整个下九天飘红。   现实中人们玩游戏遇到高手尚且会放下脸面撒娇卖萌求带飞,何况如今在神域里生死一线,谁都不保证自己能顺利活到未来,谁不想加几个厉害的玩家。   谁都经历过新手期,都有过惊慌失措心乱如麻惶恐不安的脆弱时候,因此才更清楚,师瑜这样的人,究竟有多惹眼。   无论是惹人艳羡,还是惹人嫉怨。   ※   师瑜在游戏大厅选择了回归。   在现实中醒来天色已近傍晚,中途估计有医护人员进来过,发现他倒在床上后给他注射过药液,手背上还留着比之中午多出来的针孔。   他不喜欢药味,好在只是输液,药水的味道很淡,且房间里也是消毒水和空气清新剂的味道居多,尚且在他的忍受范围之内。   师瑜坐起身,对着墙壁发了几分钟的呆,侧身拉开床头柜,从柜子里翻出之前带在卫衣口袋里那支发簪。   发簪没有上色,是非常普通的原木,他握着刻成流云的那头,静静地盯着尖锐的那一端。   主神……   电话就是在这一刻响起来的。   师瑜放下手,接通电话。   温何似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来:“我给你订了外卖,消息提示就快到了,你到时候记得拿。”   师瑜应了一声。   温何似正翻着卷宗:“你住的小区那边之前打过你的电话,我帮你接了,情况也说明过了,这段时间我不过去,你自己好好养伤。”   “嗯。”   那头有人喊道:“温先生,有人在外面等,你什么时候能见个面?”   “马上就来。”温何似回了一句,“等出院的时候我去接你,挂了。”   电话被掐断的提示音和小护士的敲门声同时响起。   师瑜道了谢,拆开外卖袋,拿吸管戳开里面的牛奶盒子,慢吞吞地吸了一口。   因为是夏天,店家的饮料都是从冰柜里拿出来的,包装盒上全是水珠,味道没多少,但温度还够凉。   他喝完整盒牛奶,将发簪放回床头柜。   ※   剩下的六天一晃而过。   师瑜刚刚送走查房的小护士,眼前的景物骤然变换,变成了一片漆黑。   小光团浮在空中,规规矩矩地打招呼:“欢迎回来。”   个人信息光屏自动展开,小光团指了指信封的小图标:“新的游戏信息已经发送到您的个人邮箱里了,点击即可查看,十分钟后所有玩家会统一传送奥。”   师瑜盯着信封右上角那个碍眼的红圈看了一会儿,没忍住点开了。   副本名称:谛听   参与人数:十人(皆为普通玩家)   上个副本里程雾野说过,系统提示有五个普通玩家,五个菜鸟玩家,老人新人对半开;而现在系统提醒十个人全是普通玩家,就说明这一场里压根没有新人。   往下看。   前情提要:华郡中学里有一个身带着诅咒的学生,无论是谁靠近,最终的结果无一例外,都是惨死。   主线任务:未知   支线任务:请找出隐藏在你们其中的鬼/隐藏好自己鬼的身份   不等他发问,小光团便主动道:“哇哦,玩家居然抽中了明支线副本。”   师瑜:“还有暗支线?”   “当然啦,玩家上一局参与的游戏就是暗支线副本。”小光团道,“根据统计,下九天大多数游戏都是暗支线,需要进入游戏以后达成条件才能触发。明支线反倒是少数,通常只有支线只要进入游戏的人都能轻易触发隐不隐藏区别不大;或者是一直隐藏游戏难度会超纲,所以游戏开始前就直接告知。”   再往下看。   你的身份:未知(进入游戏后将自动抽取)   获胜方式:未知   师瑜关闭了页面。   小光团在空中飘了一会儿,见他没别的动作,忍了忍,没忍住:“这位玩家,你不打算准备一下吗?”   师瑜道:“准备什么?”   “本命武器。”小光团提醒,“您的本命武器此刻还是封印状态,必须您本人亲手解开。若是现在不碰,等进入游戏后武器被封印是无法使用的。”   师瑜才想起背包里还有被锁链缠绕的乌漆嘛黑的一团等着他手动解锁。   小光团没等到他的后话,分析了一下他这会儿的沉默是为什么,试探着道:“您是担心又随机开出什么奇奇怪怪的武器吗?”   “……”   “虽然本命武器的确有运气概率加成,”小光团及时转音,“但本质上是根据您的个人条件和特点生成的,不论里面是什么,都一定是您使用起来最顺手且能让您的实力发挥到最大的那一款。就像根据您需求生成的玩家空间。”   “……”   “试试嘛,其他人都有武器,就您没有的话会很吃亏奥。”小光团对这种环节一向充满了好奇心,“看看吧看看吧看看吧……”   师瑜听了五分钟的碎碎念,最后掐着点戳开了背包里那乌漆嘛黑的一团。   缠绕的锁链层层碎裂湮灭,内里的光华便再无法遮掩。   像漆黑银幕上骤然闯进的一道闪电。   绚烂,耀眼,锋锐,垂直入地,却偏偏寂静无声。   长剑的把柄朝他的方向倾斜。   一行字经由系统识别,自动浮现出来:   【武器名称:子不语】   两秒钟,浮现出第二行:   【武器类别:攻击型(?)】   再然后:   【武器介绍:?】   【攻击:?】   【防御:?】   【附加:?】   【品阶:?】   【等级:?】   “……”   小光团看着那一连串问号,实在无法睁着眼说出“还不错”这种瞎话,斟酌了半晌才憋出一句:“至少挺好看的?”   长剑外形的确锻造得漂亮。   可惜漂亮又不能拿来打架。   小光团说完那一句就战战兢兢等着,可惜没等到它看清自己手下的玩家是什么反应,系统提示就先一步来了:“请玩家做好准备,即将进行传送。”   【“谛听”游戏开始】   【即将为格外玩家抽取身份牌,并以此为凭完成支线任务(请找出隐藏在你们其中的鬼/隐藏好自己鬼的身份)】   【身份抽取完毕】   【神域直播间已开启,预祝各位玩家游戏愉快。】   ※   十一月,天空是雾蒙蒙的灰色。操场上没有障碍物遮挡,冷风吹得人瑟缩。   可惜这不妨碍场上人头攒动。   跑步的,跳高的,跳远的,当拉拉队的,还有单纯喊加油的围观群众。   这是华郡中学的冬季运动会。   一片闹腾中,有男生坐在观众席上,借着喝水的动作,悄悄点开了透明的手环,看清了手环上显示的身份卡:四百十四班,普通学生。   草坪上的蓦然响起一声口哨,周围的学生纷纷起身欢呼起来,庆祝这一轮的胜利。   男生匆匆忙忙放下水壶,借着起身的动作,还注意到附近好几个和他一样慌张有强作镇定的学生。   看面貌的年纪也不符合十几岁中学生。   男生心里想着,把刚刚注意到那几个人拉进了观察名单。   【校园背景的副本?看着还挺轻松的。】   【我和前面意见相反,看到前情提要那句“带诅咒的学生”那里整只鬼就不好了,现在掉了一地鸡皮疙瘩。】   【刚刚观众席上那个男生看着有点眼熟,合理怀疑是个我以前看过直播的玩家,就是死活想不起来是谁。】   【噗哈哈哈他换身衣服感觉都还没成年,神域果真辣手摧花第一名。】   【不知道我夏夏他会变成什么身份。】   【商夏吗,目前我找到的几个玩家都穿校服,怀疑人均学生。】   【艹我也想看夏狐狸穿校服是什么样!】   【商夏年纪本来也没多大,就算真扮成学生不会有多少违和感。我倒是期待林老师是什么样。】   【探头)我最想看师美人的校园版。】   【前面的师美人是谁啊?】   【喊前面的那个前面你断网了嘛,就是这几天被疯狂涛的那个新人啊!论坛上实时热度榜第二十六条,点进去就是高清照,信我,花几秒钟看一眼,稳赚不亏!!】   【我淦我看到师瑜了,问题是……他为什么是坐轮椅的啊?】 第22章 谛听 意外   师瑜的口罩还是之前在五口街的商铺里买的, 回现实前一直没扔,如今再度出现依然规规矩矩地挂在脸上。   他身上被套了身校服,白色外套黑色长裤,拉链拉到顶端, 左边胸口上锈着学校的校徽, 下面用狂草写了行小字:华郡中学。   这不是重点。   重点是, 此刻他身下坐着的居然是一架轮椅,看着还非常之眼熟。   他发怔了一秒,戳开手环。   进入副本以后, 手环的功能便变得非常有限,除了神域随时给玩家发送消息的页面,就只有右上角有一个感叹号。   ——向系统申诉。   上个副本他没用过,因为那时候的新玩家还没有手环。估计系统也考虑到玩家变十万个为什么的情况,所以但凡第一次进游戏的新人压根没这项权限;等通过一次以后, 该知道的都会在个人空间知道,也基本不存在老玩家使用这个功能。   每名玩家每场游戏只有一次申诉机会。   红色感叹号闪了闪, 小光团的声音出现在他耳边:“您好, 有什么需要帮助吗?”   师瑜:“为什么轮椅过来了?”   这辆轮椅不是副本设置,分明就是他在现实里使用过的, 连扶手上他待的那家医院的标志都一模一样。   小光团卡壳似的安静了几秒:“这是外部道具屏蔽机制, 就像您上一局游戏里手机钱包在进入空间的那一刻会被自动挡在外面,但身上的衣服却不会,因为它被判断为必需品。您在外面不是遭遇了车祸事故吗?大概,系统觉得以您现在的情况离不开轮椅?”   师瑜:“玩家的状态不受外部影响?”   “神域内部的确不受影响, 但内部也仅仅是指个人空间和游戏大厅。所以您在个人空间里可以自由活动。”小光团犹犹豫豫,“但游戏副本属于外部,不在这个范围。”   师瑜:“伤病状态不互通?”   小光团声音越来越小:“不互通是指副本里受到的伤害回到空间会自动愈合, 但若是您原本的现实世界里受到的伤害属于您的一部分,就和衣服一样是不可剥离的,所以会跟着出现在游戏里。”   “我第一次进来的时候出过车祸,为什么身上没有一点伤?”   “那是系统检测到您生命体征过低,所以特地卡在回光返照可与常人无异的那一刻才将您拉进来的……”   “……”   师瑜默然地看着那个感叹号。   小光团被他盯得觉着自己就像个贩卖劣质产品的万恶资本家,怀着满腔的罪恶感遁了。   恰在这时,场上蓦然传来一声枪响。   起跑线上的女生们随着观众席上山呼海啸般的加油声,在塑胶跑道上飞奔。   师瑜将高高的衣领拉链拉下来一截,留出足够呼吸的空间,摘下口罩塞进口袋里。   五千米的长跑对人的身体和精神都是一个巨大的考验。   大约是坐轮椅的缘故,师瑜没有上观众席,反倒就出现在候场区不远处,只要一抬眼,就能看清场中经过的女生们分别长什么样。   前排一位女生遥遥领先。   中层一群扎堆不是你超过我就是我超过你,距离咬合得非常紧。   后排的那位剪短发的同样是极端落单者。   第三圈,最后一名比第一名落下了一圈。   第五圈,最后一名比第一名落下了两圈。   ……   跑道是标准的四百米,五千米的路程下来需要在同一个地方经过十几次。   第一名的女生冲过终点用了二十三分钟。   而此刻,最后一名还差了七圈半。   师瑜没看到最后,操纵着轮椅往荫蔽处去。   一旁带着红色鸭舌帽的志愿者注意到他的动作,上前询问:“同学,你是哪个班的?现在还不能离场。”   师瑜拿起腿上的课本:“四百十四班。”   毕竟在高中,每每运动会这种活动,哪怕老师扯着嗓子强调多少遍要有集体意识要给队员加油,也没法减轻学生们的焦虑感,偷偷带课本作业过来什么的实在再寻常不过。   志愿者看见他的手上的书,也跟着看见了他轮椅上的双腿,“带资料要记名扣分”一句话在嗓子转了一圈,到底还是被咽下去了:“现在还没到散场时间,再等等吧。”   残疾的同学啊,看着怪可怜的。   他顿了顿,又补了句:“书不要拿出来。”   师瑜愣了一下,想明白大概是为什么,道了谢,将书翻了个面。   场上的比赛仍在继续,人影交错间,蓦然一声清脆的炸裂声响,伴随着人体撞击大地的声音渐次回荡。   观众席上哗然一片。   志愿者蓦然抬头,“我去”了一声,赶紧跑向场中央。   跑道上此刻趴着一个女生,估计是刚刚奔跑的时候摔的,且还摔得不轻,半天都没动静。   最先跑过去的人正是刚刚那位志愿者。长跑过程中突然停下来容易大脑缺氧,志愿者正竭力试图托着女生的肩膀,还没等他把人拉起来,一旁却蓦然窜出另一个人。   窜出去的男生穿着校服,半蹲下身朝女生说了些什么,接着蓦然伸手,将女生从地上横抱起来。   志愿者手上一空,一脸懵逼地喊:“岑别西!”   男生头都没回,抱着女生穿过入场口的老师同学,快步离开了操场。   出了这样的意外,剩下的人看比赛的心情都被打发得差不多了。   正好五千米能跑完的早就到了终点,剩下的则大多是全班没人报名被拎上来凑数的,发现自己受不了以后也放弃得干脆,终点处的裁判直接宣布了结束。   观众席上的学生得了赦免令,一边退场一边忍不住议论纷纷:   “刚刚到底怎么回事?”   “好像是那个女孩子跑到一半摔了,现在应该是被带去医务室了吧。”   “我坐那么远都听到她摔倒声音了,估计情况还挺严重的。”   “早知道我要是能被岑别西抱着走,我也愿意摔一次啊。”   “得得得,花痴够了啊,跑五千米,我宁愿做十张试卷也不要去!”   “哈哈哈你还不知道她是岑别西脑残粉吗?”   ……   “那真的是岑别西?”   “就是他,看到林枝摔了立刻就冲上去了。”   “就她那个速度跑得比我走得还慢,怎么就摔得连路都走不动了?腿废了吗?”   “谁知道她是真摔还是假摔,至少看着还挺柔弱的。”   “没看出来她那么会装。”   ……   志愿者回来就看见他还坐在原处:“你还没走吗?”   师瑜收回目光,摇摇头。   志愿者看见他的轮椅:“不方便吗?等会儿要不要我送你上去?”   师瑜道了谢,随后拒绝了。   志愿者“啊”了一声,也没勉强,主动干活去了。   运动场地处凹地,海拔水平比教学楼低一层楼的高度,只有左右两处水泥台阶可以上去;而学生又太多,刚刚散场人挤人,出口处连落脚都难。   师瑜一直等到其他人都走光了台阶空出来,正想有动作,身后蓦然覆下一道影子。   男生一只手搭着轮椅推手,校服拉链被完全拉开,下面的松紧带像是被抽出来了,空落落地随风晃荡,露出里头穿着的白色衬衣:“要回教室吗?”   师瑜望向他扶着轮椅推手的那只手。   男生的袖子挽了几道,游戏手环就大大方方戴在那,重复道:“回教室吗?我送你。”   师瑜:“不用。”   男生充耳不闻,推着他上了斜坡:“去哪里?”   “……”师瑜,“四百一十四班。”   “真巧。”男生笑了,“我也是四百一十四班,身份就是普通学生。”   同班同学不可能认不出来,会说出这种话,等同于把“我是玩家”直接挑明了。   师瑜没出声,低头翻着手上那本像是被他所扮演的角色带去操场的书。   他没问对方是怎么认出自己是玩家,也没问对方为什么突然找上自己。照理来说一般人这时候该安静了,可男生却像是感觉不到似的,弯起眼眸:“认识一下,我叫商夏。”   【哇哇哇哇哦。】   【我的新欢和我的旧爱居然同框了!】   【夏狐狸今天吃错药了?为什么突然对别人示好?】   【主动推轮椅不算居然还自揭身份牌?!】   【夏夏你要是被绑架了就眨眨眼。】   【事出反常必有妖。】   【为什么不能是商夏听过师瑜的事迹想找个人结盟呢,能不能不要想得那么复杂?】   【前面的你在开玩笑吗,就商夏那副自恋到能上天的德行,天天在座的除了老子都是辣鸡,只有自己是众醉独醒的天下第一,你指望他能主动找别人结盟??】   【这个玩家到底哪里跑出来的?还是个残废?哪来的脸抱着夏夏吸血?】   【现在神域下九天谁不认识师瑜?人家大名就在排行榜榜一挂着你怎么问得出这种问题?而且有眼睛的都看得出来明明是商夏主动接近的师瑜好吗?】   【师瑜?不认识,排行榜我向来只关注总榜第一,其他的含金量不够不做参考。况且出名的标准不就是知道的人多?反正我不知道,谁给他盖棺定论的名气大?薛定谔吗?一个连前一百都没进的人值得你们这么无脑舔?】   【你到底从前面哪句看出来舔了?眼睛不好用请捐给有需要的人!倒是游戏里从头到尾都是商夏硬贴,人家摆明了不想理还非要尬聊,我家还没嫌你家烦你就替他打抱哪门子不平?】   【两个流量撞在一起,弹幕才是第一战场,诚不欺我。】   ※   回到教室时是课间。   因为运动会学校停课了一天,其他人散场后去食堂的去食堂会寝室的回寝室,留在教室的反倒是少数。   商夏从后门进去,装作看公告栏看清了印着全班名字的座位表,将轮椅推到最后排靠窗的位置。   桌上的课本封面正写着师瑜的名字。   师瑜道了谢,把带去操场的书放回课桌,抬眸便看见黑板上值日生未来得及擦的粉笔字。   右上角的黄色方框里则清楚地写着当天值日生的名字。   岑别西。 第23章 谛听 缺席   岑别西也是四百一十四班的人。   之前在操场的意外闹得太大, 只要在别人谈论的时候用心听几句,知道这一点都不难。   师瑜对着黑板上那个名字看了一会儿,看着看着,睫毛便垂了下来。   他勉强睁着眼, 默默扫视周围了一圈, 确定教室里环境足够安静, 扶着桌沿把轮椅拖近到一个合适的距离,把桌上的东西从大到小整整齐齐堆在桌角,低头趴在桌子上。   开始睡觉。   ※   另一边, 医务室。   校医被人从躺椅上喊起来,没骨头似的打了个哈欠,蹲下身捏着被送来的那位女生的小腿:“抬下脚。”   林枝垂着头,一动不动。   校医卷起她的校服裤,对着肿胀的脚踝和一片青青紫紫的皮肤摇摇头, 起身去取药,撕开一包崭新的棉签:“怎么弄成这样的?”   岑别西一眨不眨地注视着校医的动作:“她跑五千米的时候摔倒了。”   林枝抓着衣摆, 轻轻颤了一下。   校医把动作放轻了点, 将她擦破的掌心清理干净,扔掉沾满碘酒的棉签, 又不知从哪取来一袋子冰块, 敷在女生的脚踝:“自己按着。”   林枝忍着疼刚要弯腰,另一边却已经伸出来一只手。   岑别西按着冰袋:“这段时间有忌讳吗?”   校医干完了本分工作就想回去躺着,奈何遇上个话多的,只能耐着性子交代:“忌腥忌辣忌烟忌酒忌所有热性水果, 反正你们规规矩矩吃食堂不会吃到能直接刺激得伤口恶化的东西。至于其他的,伤好前别乱跑就行了。”   岑别西听着这番语气,觉得这校医着实很不靠谱:“除了这些呢?没有伤口不能碰水之类的?”   “别人都是拼命点头最多余我唠叨, 你自己明明都知道非要问一遍是怎么回事?”校医打着哈欠,“伤口不能沾水只是怕感染,你这只是皮下组织破损一没裂口子二没流血的,感染个鬼的感染。这位同学,你这么关心人家女孩子直接和她交代什么事能干什么事不能干呗,非要借我的口干嘛?”   岑别西按着冰袋:“这是你的本职工作……”   林枝:“岑别西!”   男生闭嘴了。   校医瞧了眼他们两个,把之前打到一半的哈欠打完,非常有眼色地转身,直接回了内间的办公室。   办公室里还坐着另一个人,腕上戴着手环。   校医瞥了他一眼:“你还打算在这里待多久?”   林成涣也是不久前才来到校医务室的,理由是来给班上的运动员去跌打扭伤的药,结果拿了药还没走,外面那两人就来了。   这是校医的视角。   可他自己心里清楚,拿药只是个借口,之所以过来只是为了方便探听消息。   林成涣偷听动静听得专心致志,闻言略微腼腆地笑了一下,压低声音:“现在出去好像不太方便。”   校医看着他欲言又止的神色,自觉明白了对方在避讳什么:外面那两个学生之间的氛围连他一个照面都看得出不对劲。   这种感情放到学校总归会有些禁忌感,校医不是正式老师,也乐意主动避开给他俩腾出空间,重新回到躺椅上:“走之前记得把门带上。”   林成涣乖顺地点头:“明白,谢谢老师。”   【林老师,你还记得自己也是个老师吗?】   【从来都只有林老师这么听别人保证的时候,第一次看到他在别人面前这么说,是因为对方也是教职工代入了吗?】   【他撒谎拿药跑到这里来干什么?就为了听八卦?就这人品居然还是个老师??】   【前面的你不了解别乱说好吗,他之前得到过一个类似预判的道具,每局游戏开场会拿到一条线索,这一次指向的估计是那个男生或者受伤的那个女生,所以他才过来。】   【这么厉害?平白多一条线索,这在游戏里相当于bug了吧?】   【不至于,他的预判道具能拿到的线索都特别虚,通常只能指向一个关键人物——比如他上把游戏在教堂线索指向的就是大祭司,可傻子都知道大祭司这种NPC在教堂肯定是关键人物,那次的预判结果跟废话没区别。】   【所以说,看脸啊。】   医务室里一时间只剩下两个人,岑别西一心一意替女生冷敷伤处,察觉到冰块稍稍化开,抖了抖密封袋,正要再度贴上去,女生却陡然收回脚。   “别弄了,回去吧。”   岑别西眉头微皱:“这才这么一会儿,再冰一下。”   林枝:“不需要。”   “不然等晚点会疼。”   “不用。”   “好得会很慢。”   “不用。”   “……”   林枝咬定了一个答案,抓着椅背就要站起来,下一秒手臂就被人扶住了。   她触电似的甩开:“你干什么!”   岑别西站在原地:“我背你。”   “不用。”   岑别西抓着她胳膊抓得很紧:“你现在有伤。”   林枝一根一根掰开他的手指:“那关你什么事?”   岑别西:“我想帮你……”   “可以。”女孩恶劣地掀了掀唇,“你离我远一点,不要让我看到你,就是帮我了。能做到吗?”   岑别西一愣,手上力道一松。   “我烦你烦得要死。”林枝撂下这句话,毫无留恋地甩开他,转身直接出了医务室。   岑别西抓着冰袋,在原地站了很久,直到塑料袋上的水珠凝聚,“啪嗒”一声滴落下来,方才被这一声叫回了神。   他将用剩的冰袋放在桌子上,离开医务室,刚刚走出拐角,率先映入眼帘的就是女生被另一名男生搀扶着,并肩离开的身影。   ※   林枝在医务室里尚且能强撑着,刚一出来,受伤的那只脚便直接离了地,嘴唇都被她咬得泛白。   陡然听到有人叫自己的名字,她抬起头:“商夏?”   商夏手里提了只印着学校小卖部logo的塑料袋,校服依旧披得松松垮垮,脚踩着运动鞋,通身的少年气散漫又随性:“伤得很严重?”   “不严重。”   “去回室吗?一起走。”   少年的态度太理所当然,林枝微怔,忘了第一时间拒绝,等反应过来对方已经搀住了她的胳膊:“我不用……”   “晚自习马上开始了,就你这个速度打算什么时候到?”商夏瞥她一眼,“走不走?我还怕迟到。”   林枝:“……走。”   商夏搀着她回了四百十四班的教室,朝她晃了晃塑料袋:“没吃饭吧?我买了零食,要不要随便吃点?”   林枝连忙摇头:“不,不用。”   商夏随口应了一声,顺手从里面掏出什么扔给她:“送你了。”   不等对方开口,转身便离开了她的座位。   林枝抓住桌子上咕噜噜滚动的东西,张开手心一看。   两颗糖。   还是超市里找零找不开,专用的那种透明玻璃纸包装一毛钱一颗的水果糖。   她微愣,有点不自在地捏了捏,随手从抽屉里拿了本书,将糖塞了进去。   【。】   【什么是段位啊,这就是这就是啊。】   【夏夏妈妈不许你随便撩人!你现在是个高中生!!】   【他骚扰了女NPC还不够还跑去后面想干嘛?】   商夏一路来到教室最后方,坐到空位上:“师师。”   桌子上趴着的人没反应。   “醒醒,马上晚自习了。”商夏声线放得低缓,却又习惯性似的带着点笑,“我刚去超市买了点东西,你现在走路不方便,趁没上课吃点当晚饭。”   【??】   【救命我耳朵瞎了。】   【他为什么能在狼和奶之间切换得那么自然啊摔!】   【不是,他们两个很熟吗?他妈难道不是第一次见面?我都没叫过师美人师师!】   师瑜从睡眠中醒来,撑着桌子坐起身,默然地看着对方的脸:“我以前认识你?”   否则怎么能那么自来熟。   商夏解开塑料袋:“应该是不认识的吧。”   涂着乳酪的面包,带着温热的牛奶被一样一样放到桌子上。他像是知道对方奇怪什么,大大方方道:“但你跟我以前认识的一个人很像,我挺对不起他的,现在又正好遇到你,所以就想照顾照顾你,减轻一下负罪感。你可以理解为我暂时拿你当他的替身。”   他将东西放到课桌上,站起身:“我在生活上帮你,相应的,你不能在我靠近的时候赶我走。就这一场游戏,理解一下嘛,反正你也不亏。”   这种事本来不算什么光彩行径,但不光彩的前提是压着瞒着不肯说,阴暗里总会发酵变质。现在对方都把一切掰扯清楚了,连自我安慰自我欺骗的目的都明白摊开在阳光下,紫外线足够将一切发霉腐烂晒得干干净净。   师瑜睡意渐消,缓慢地眨眼,思绪总算清明起来,应了一声:“哦。”   ※   黑板上的粉笔字一直没擦,晚自习时分,检查卫生的学生部门进来记了名。执勤的班主任好声好气地送走了他们,转头就变了脸:“今天谁值日?怎么连黑板都没擦?!”   前排一个男生提醒道:“老师,是岑别西。”   班主任皱着眉头环视一圈,最后落到后方的空位上:“岑别西?他人呢?没来晚自习怎么也没听到有跟我请假?” 第24章 谛听 异样   众人面面相觑, 小声窃窃私语起来。   班主任喊了两声“安静”,握着手机出去了。   周围的议论声瞬间更大了。   师瑜就着嗡嗡嗡的背景音开始写语文试卷。   华郡中学的班级排号和一般小学初中几年级几班的模式显然不一样,他随手翻了翻桌上的课本,确定了四百一十四班是高一。   刚开学才三个月, 课程还算轻松。   同桌是个不安分的话痨, 从班主任离开起嘴边就没停过, 抓着前排的同学聊得火热。最后不知道怎么地把话题转到了林枝头上:“可惜林枝就这么被他扔下了。”   “白天还抱着她去医务室,晚上就连人都失踪了,这也太绝情了。”   “也别这么说嘛, 毕竟林枝身上可还带着‘诅咒’呢,谁接近谁倒血霉,人岑别西不想理她不是很正常?”   “搞笑的是岑别西天天追着她跑,结果也不知道他哪里碍着她眼睛了,天天躲他跟躲瘟疫似的。”   “哇塞, 岑别西这是碰钉子了?”   “说不定是碰了堵南墙呢。”   师瑜写完语文,又抽出数学, 扫了遍题目, 连草稿都没打,直接落笔。   窃窃私语还在继续:   “啊, 你们在说什么南墙?岑别西不就是帮了她一把?”   “你才是真的两耳不闻窗外事, 全校的人都知道他们两个的关系。”   “嗯?他们不是同学吗?”   “傻孩子,你太单纯了。你家的普通同学在全校面前对你公主抱?你家普通同学天天早上给你带早餐?你家普通同学连你生理期什么时候都记得给你倒热水?”   “可是大家都知道,难道老师就不知道?”   “知道又怎么样?林枝好歹也是个稳坐年级前三的女学霸,揣着免死金牌呢。”   “你以为学校里天天追着岑别西跑的女生为什么那么多?人家名字现在还在月考的光荣榜上挂着, 主任上周朝会不是还说了他们‘支持有意义能提高自我的青春性意识和情感萌动’,你以为主任是指的谁?就差直接报他俩身份证了。”   “我以为那只是希望我们成绩好的带动成绩差的缩小贫富差距……”   话题就这么歪得一发不可收拾。   唯独没人看到,此刻处在众人话题中心之一的女孩, 捏着笔,低着头,刘海挡住眼睛,缓缓地捏紧了笔杆。   夜风吹开她面前的草稿本,翻到被盖住的那一面。   整整一页,都是一个名字。   长长的笔画几乎穿透纸背,墨迹一层叠一层渗入干透的纸浆。浓郁的,粘稠的,翻滚的,密密麻麻,几乎要满溢出来,   是那个她白天才亲口对着说过“我烦你烦得要死”的那个人的名字。   ※   挂在教室前头的钟表转了两圈半,众人总算迎来下课铃。   同桌像一只在八卦中浪天浪地的花蝴蝶,开了一晚上的小差,此刻对着一大半没写完的作业苦着脸,忽然瞥见他旁边那位的动作,眼睛倏地一亮。   师瑜盖上笔盖,将写完的试卷边边角角对齐叠好,手一顿,低头看向抓着他袖子的那只手:“?”   同桌露出一个狗腿似的笑容:“我们是不是朋友?”   “……”   “好朋友是不是该互相帮助?”   “……”   同桌双手合十:“作业借我一下呗。”   默然片刻,师瑜将叠好的作业递过去。   “你就是我亲爹!”   同桌欢呼一声,三两下收拾了东西,背着背包窜出了教室。   师瑜不喜欢跟太多人挤,照例留到了最后人都差不多走光的时候。   比较神奇的是,和他一样留到最后的居然还有五六个人,要么袖子拉到底,要么拉到手肘,露出游戏手环。   什么身份,一目了然。   其中一个男玩家瞥见轮椅,皱皱眉,嘀咕一声:“烦死了,怎么还有个瘸腿的?”   另一个玩家却是从座位上站起来,双手抱臂,居高临下道:“师瑜是吗?久闻大名。”   师瑜刚准备离开课桌前,商夏便直接握住轮椅推手,推着他往教室外走。   其他几人被无视得彻底,方才主动叫名字的那位抱臂的脸上有点挂不住:“喂,你们就这么走了?”   商夏脚步一顿,回头道:“不然呢?你们想怎么样,合作?竞争?和平共处?”   抱臂的张了张口。   “合作,你们有总榜上排第一那样左右整场游戏的能力吗?”   男玩家倏地瞪大眼。   “竞争,你们有积分榜上排第一刷评定等级的能力吗?”   唯一的女玩家站起身来。   “和平共处,你们有人气榜上排第一那样一句话就能让别人扔了脑子去追随的人品吗?”   商夏扬着眉眼,扯唇笑道:“什么都没有,管天管地还管我走不走?谁给的脸?”   其他人脸色彻底黑了。   不管初衷是什么,这句话明显是对着教室里剩下所有人说的,也明显将其他人全得罪透了。   商夏游戏刚开场就跟其他人整了个大的幺蛾子,等一出教室,原本两米八的气场瞬间收敛下来,安分走了一路,直到已经能看见远处灯火通明的寝室楼,方才再度出声:“能问问你的轮椅怎么回事吗?”   师瑜回了神,随口应道:“车祸。”   商夏握着推手的骨节泛起了白色:“现实世界?”   “嗯。”   ※   高一生强制住宿。   估计系统也没想到玩家里会有他这么个奇葩,哪怕行动不便也没给他搞走读的特殊化,该住校还是得住。   一路来到寝室楼下已经快要关门了,身后蓦然传来人奔跑的声音,掐着宿管阿姨关门的点跨进了寝室大门,下一秒就和正好停在一楼大厅的两人打了个照面。一下子没刹住,差点撞上轮椅。   师瑜扶了他一把,松开时微一顿手。   这幅骨骼……   “谢谢。”岑别西站直了身子,他身量和商夏差不多高,校服被他穿得干净俊秀,抬头看清两人的脸,“是你们?还没回寝吗?”   都是同班同学,不理会显然不现实。   更重要的是,商夏显然没打算放过这个送上门的打听机会:“你晚自习怎么没来?还没请假?老班都发脾气了。”   岑别西眸光微微一晃,低声道:“我知道,之前老师打过电话,我跟她解释了。你们现在要上楼吗?要不要帮忙?”   商夏见对方有意转椅话题,也不多问,低头伸手:“要不要我背你?”   师瑜看着面前两双手,一个都没应,自己扶着栏杆站了起来。   商夏下意识护着他,随后倏地反应过来:“你能走路?”   师瑜:“……我是车祸,不是残了。”   他真没觉得自己伤得有哪里严重,除了脑震荡和软组织挫伤失血,最严重的就是那个误诊的“植物人”。要不是温何似和查房的护士天天耳提面命说伤没好到处跑容易影响恢复,他连轮椅都不会用。   回到寝室以后还没熄灯。   师瑜终于脱下校服,露出了里面他进来以前穿着的蓝白病号服。   等他带着一身水汽从浴室出来,商夏正在翻角落里落灰的校刊。   学校是四人寝,岑别西第二个进去洗漱。   商夏抱着本校刊,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师瑜面前:“师……”   师瑜抬眸看了他一眼。   商夏把剩下那个字咽回去,问道:“岑别西怎么了?”   师瑜:“?”   “我之前送你回教室以后,去了一趟医务室,本来只是想去偷听一耳朵,结果就撞上他抱去医务室的那个叫林枝女生出来。”   “一个人出来的。”商夏合上校刊,“岑别西在她后面没跟她一起,说明他不是把林枝带到了医务室就走人,而是林枝自己不肯跟他一起走。”   “游戏虽然刚开始什么线索都不给,但游戏的目的毕竟不是让我们扫盲是需要我们通关,它不肯给明面上的线索,那么通常我们进来以后遇到的第一件事,碰到的第一个带完整姓名的人都不会是干扰的路人甲。”   “岑别西对林枝不是普通同学,这一点无论他自己主观行动还是旁人反馈都毋庸置疑。可林枝却显得很抗拒他,他们两个的关系看起来太奇怪了,而且这一天里听到周围人议论的次数太多,我很难不把他们和主线任务联系起来。”   商夏靠在铁架床边,拧开水瓶喝了口水:“刚刚你看到岑别西明显愣了一下,他有什么问题?”   师瑜当时的确有过一瞬的停顿,却没想到这都能被捕捉到。   商夏半晌没听到他回话,正想说“你不想说也没关系”,对方却在这时候开口了:“年龄。”   他一愣:“什么?”   师瑜将头发擦得半干,放下毛巾:“他是成年人。”   商夏居然也没追究这是怎么得出来的,条件反射地问:“他也是玩家?”不等回应他就自己先否定了,“玩家都有手环,不可隐藏,他就是NPC。那是为什么?他磕药了?”   师瑜默了一瞬:“为什么他不能就是个正常生长的成年人?”   商夏纳闷:“那他现在还上什么高中?”   师瑜:“休学,留级,意外转校。”   商夏一怔,思绪豁然开朗:如果是岑别西这个人之前出过什么事有一段时间没上学,等调整到能接受正常学习生活了,自己也在这段时间里长大成人才回来,就说得通了。   “等明天我去老师办公室一趟。”他说着忽然察觉到什么,猛地看向寝室门,“谁?”   话音落下片刻,寝室门被人推开,第四位舍友走进来,身上书卷气很浓。   是林成涣。   商夏沉下脸:“你偷听?” 第25章 谛听 掐痕   “真的是意外, ”林成涣关紧门,“我刚回来就听到你们在聊。你们应该知道,游戏等级提升会提高人的五感。”   商夏紧紧盯着他。   林成涣是真的没想到自己刚回住处就听到这么一番话,说不侥幸是假的, 因为内容他已经听了, 这点无法否认。   可对方有两个人, 不知底细,不知深浅,他向来谨慎不喜欢冒险, 没有万全的把握绝不会去赌概率,何况如今要赌的还是在神域里旁人的人品。两相思虑下,他道:“组队吗?”   商夏目光终于有了变化。   林成涣道:“我白天听到过林枝和岑别西在医务室里的对话。”   商夏没出声,似乎是在思考。   林成涣接着道:“岑别西的过去这条线现在我们都知道了,之后肯定都要往这个方向找, 我可以把找到的线索共享。”   商夏和他对视片刻,忽然低头:“师师。”   师瑜已经拉过被子, 阖上眼, 一派事不关己的态度。   商夏抬眸,缓缓笑开:“行。”   林成涣将两人的相处收入眼底, 若有所思。   头顶的灯光蓦然熄灭, 就寝时间到了。   商夏声音里像是含着笑,一如他对外表现的那样:“暂时的。”   不确定的,没有丝毫支撑的,只要交易结束就散的塑料盟友。   林成涣知晓他的意思, 回道:“我明白。”   待对方去了阳台,商夏方才出声:“师师。”   师瑜平时很难入睡,如今出了一次车祸, 每每犯起疼来总会消耗精神气,反倒成了他有效的助眠剂,这也是为什么他并不反感坐轮椅当残障人。   被这么一喊,他把被子拉到脑袋上,直接截断对方的后话:“知道。”   “嗯?”   “他要是打算私吞那条信息,你就不会跟他合作了。”   林成涣听到了,那又怎么样呢?   游戏本来就不是团队合作的模式,最后结算积分是要看排名的,人人都是竞争对手。若是换了别人听到这么一条线索,运气也好预谋也罢,那都是对方的本事,没资格去置喙,自己偷偷瞒好了去查才是正常行为反应。   可林成涣没打算就这么揭过去,反倒主动提出帮忙来还这个人情:无论是他个人道德底线太高,还是因为会看形势会做人,那都没必要在这种时候撕破脸。   若是对方没这么做,那估计就该防备,而不是结盟了。   商夏愣了愣,唇边蓦然浮现起笑意:“嗯。”   他在黑暗中摊开手,取下捏在指尖的刀片,锋锐缓缓收拢,无声无息洇进透明的手环里。   ※   与之相对的对面寝。   熄灯丝毫没有磨灭几个男生的气性,仍记着之前在教室里被人甩脸色的经历,硬是将对方从头发丝批判到脚后跟,竟从这种同仇敌忾的状态中生出一股子诡异的革命情谊来。   好不容易骂舒服了,众人方才记起来自己还没洗漱。之前那个抱臂的玩家对整洁要求稍微高一点,做不到其他男人那样不洗澡倒头就睡,溜进了洗漱间,拧开水龙头。   他等了几分钟,想象中哗啦啦流血的景象没出现,心里松了口气,放下紧绷的心神,扯下一旁架子上的毛巾。   耳边一直有嗡嗡嗡的声音,出水的机器不停振动,热水浮出袅袅的蒸汽氤氲了满室。   月光被厚厚的云层掩住,头顶的灯光骤然一灭。   熄灯了。   抱臂的差点没握住花洒,一个没注意水便全洒在脸上,他赶紧闭上眼抹了把脸,被冻得浑身一个激灵。   他下意识抬头看了一眼,手下陡然一僵。   热水器是全黑的。   没有光,更没有那个运行中的荧光提示。   可耳边嗡嗡嗡的声音还在继续。   “啪嗒”一声,莲蓬头被他松手砸在地上,外壳和孔面裂开一道豁大的口子,冰冷的水流呲啦喷洒出来,糊了他满脸。   他跑出去时仓促间撞上浴室门,塑料门跟墙壁反弹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半边身子都被剐蹭得火辣辣地疼。   门外一侧就是透风的窗户,没有了月光,视野所及之处尽是黑暗。   他滑倒在房间的门前,手抓着门框发了疯似的往张开的那边拉,可门像是被栓死了似的,死活都挪不动。   身后夜风更甚,犹如身后附骨之疽般的寒意,从最初只覆盖着背脊,到将他完全包围。   他没敢回头,指甲一个劲去扣门的缝隙。   手心里渗出了冷汗,头顶是冷汗,身上仍是冷汗,手指从门把手上滑脱。   像一声清脆的响指。   冰冷得令人窒息的压力覆上他的脖颈,开始无声地收紧。   他倒在地上,死死掐着自己的脖颈,指甲抓住了皮肉。   ※   林成涣醒来的时候,窗外还是全黑着的。   他一直习惯晚睡早起,没有赖床的习惯,但此刻还不到凌晨六点,房间里居然已经只剩下三道呼吸。   也不知是谁的习惯,这间寝室里晚上一直开着小壁灯,幽蓝的光芒静默又柔和,不会刺眼到扰人清梦,但又足够看清室内的景象。   ……就是在半夜醒来看见满眼的蓝色光有点惊悚。   他偏过头,发现他原本睡在他对面床位上的岑别西不见了。   林成涣等了一会儿,没听到任何不对劲的动静,轻手轻脚地从床上下来。   穿好鞋,他经过床架,一只手蓦然搭上他的肩膀。   “醒这么早?”   绕是他胆量再大,大晚上的在这种神鬼不知的地方被拍肩也吓了一大跳。   林成涣骤然转头,看清人后深吸一口气:“你故意的?”   商夏不知何时坐起身:“真的是意外。”   少年的语调有意放轻,低缓温软,带着点笑:“你下来的时候听到了被吵醒了而已。你知道的,玩家等级提升会提高五感。”   林成涣:“……”   【耳不耳熟啊姐妹们。】   【这题我会,昨天林老师就是用这个理由糊弄过去的!】   【夏夏你好记仇。】   林成涣在心里宽慰自己,为人师者不能和小孩子计较,自顾自去了洗漱间。   时间还早,宿管阿姨还没拉电闸,热水器始终是关闭着的。   林成涣摸黑习惯了,看不清也不影响他干自己的事,何况外面还有壁灯的光。   水声哗啦。   他被冻得一个激灵,抬头却发现眼前的镜子一角不知何时映如一片阴影。   许是注意到人类的视线,那阴影骤然扩大,越扩越大,占据的面积从小半面镜子,到半面镜子,再到大半面,几乎要将那零星的镜框缝隙也吞噬了去。   巨大的阴影兜头笼来,死死钳住他的全身,强硬地阻断了他的呼吸,连动一下手指都难。   林成涣在极致的黑暗和窒息中,拼尽全力调用了手环。   “哐啷”一声巨响。   空气的寂静持续了七八秒,接着,一束光照了进来。   商夏拿着那盏壁灯站在门边,先是看了看掉在不远处砸出疑似跟地面砸出那道巨大噪音的不明物体,又看了看空荡荡的室内,最后才看向脸色惨白的男人:“你大早上的撞邪了?”   林成涣满脑袋都是冷汗,全身的骨头关节都在轻微作响。   商夏等了一会儿没等到回答,转身就想走,对方总算有了反应。   林成涣艰难地捡起方才被他调用出来掉在地上的道具,叫住他:“你帮我看看。”   商夏:“嗯?”   林成涣深吸口气,还是没能平复狂跳的心脏,只能放弃。   他僵着手指,解开衣襟,露出了他肩膀连同脖颈上那一块,青紫斑驳一片。   商夏挑眉,捏着台灯一照。   淤青从左到右几乎呈对称形状,最诡异的是,中间竟然是一横一横的,指印的粗细。   ……就好像曾经有什么人,从他背后双手掐住过他的脖颈。 第26章 谛听 班级   再说说对面寝。   抱臂的对面床位上是个鹅蛋脸的男人, 醒来对着头顶发蒙了好半晌,记起这里不是他所熟悉的现实世界,放弃了下床的想法。   半夜醒来一次后很难再入睡,他在床上翻来覆去, 对着床板硬生生睁眼到了天亮, 总算起身下床, 趿拉着拖鞋来到洗漱间外,夹着双腿拉开门。   “哗啦——”,轮滑滚过凹槽。   有什么东西倒了过来。   鹅蛋脸被那玩意儿砸得一个激灵, 条件反射地推开,精神瞬间清醒,余光看见被自己推开的东西撞在墙壁上,磕出一声巨响。   是个人。   是原本该睡在他对面床的那个玩家。   此刻脸朝上,张着嘴, 目眦欲裂,脖颈上一圈青紫痕迹。   像一条无形的枷锁, 死死扣住了他的喉咙。   方才砸过来时冰冷的, 僵硬的触感后知后觉地涌上来。   鹅蛋脸脚一软摔在地上,喉咙里艰难地发出两声响, 却一个完整的字音都吐不出来。   ※   师瑜早上是被广播的起床铃声吵醒的。   铃声跟喊声一同响起, 他蜷在被子里闷了半分钟,最终还是放弃:“五分钟。”   商夏失笑:“行。”   像是提前设置好了似的,五分钟一秒不差,师瑜缓慢从床上下来, 一抬眼便看到大门敞开,以及对门那间里聚集成堆的众人。   早上鹅蛋脸亲眼目睹了室友死不瞑目的惨相,不仅吵醒了剩下两名室友, 还在逃出去时被门槛绊得摔向了对面的大门。   商夏和林成涣听到动静,揪着他回到现场,蹲在那具玩家尸体边上查看了一阵,回来时正好遇上师瑜。   早上时间很紧,林成涣和他们本就不是一路人率先离开了,商夏一边推着轮椅一边描述早上看见的那具玩家尸体的模样:“他脖子上一圈都是淤青,像被人掐着勒死的。”   师瑜拿着张不知从哪撕下来的白纸,长方形沿着对角线叠好,又摊开,将直角三角形下方多余的部分折叠起来,乍一看就是一张规整的正方形。   “我后来问了林成涣他早上干了什么,他说他也不知道哪里出格惹到了那只鬼。窗户关着,那只鬼攻击他的之前甚至一直是站在窗外的,也不知道是怎么在一眨眼之间穿过玻璃。”商夏转过走廊,“他说那一刻就像在深水里一样,周围的压迫感就像待在深海感受到的水压,完全透不过气。”   师瑜垂着眼睫,将手里的纸四个角都叠好,也不知道听没听。   “他动不了,集中精神召了个道具,道具砸在地上的声音被我听到了。再然后我出现,那只鬼就不见了,他身上的压迫感也不见了。前面是不是真的不知道,反正我跑过去的时候什么也没看见。”   “至于他留在脖子上的掐痕,和我后来在死掉的那个玩家身上看到的一模一样。可惜偏偏一个死了,一个还活着。”   师瑜将手上的方块对折又翻转,接着一扯两边的白色翅膀,扯出一只千纸鹤。   他像是对规矩这件事有着过分严苛的要求,脱下的校服一定要叠得整整齐齐,课桌上的书本一定要从大到小摆放,连折个纸也要折得看不出接口。   商夏:“你觉得林成涣说的是真的吗?”   师瑜将纸鹤的头部朝里折了三下,直接个它折出了三个脑袋,精致得像个工艺品:“那重要吗?”   商夏看着他的动作:“若是假的不是会干扰判断?”   “他要是说假的,说明他不肯说真的,你也没法逼他。”师瑜将纸鹤的尾巴折了一下,“顺着推下去,推出了矛盾自然就知道了。”   商夏心想,其实还是可以用武力逼一逼的。   可他维持着面上的无害,什么也没说出来。   回到教室,失踪了一个凌晨的岑别西已经在教室,正借着身体遮挡将一份早餐放到林枝的抽屉里。   同桌上供似的还了作业,欢欢喜喜地跟前桌继续闲扯,这回却没再聊林枝和岑别西之间那些乱七八糟的八卦,反倒说起了迫在眉睫的月考:“你复习了吗?”   “已经咸鱼躺平。”   “……不要这样,我会忍不住近墨者黑的。”   “噗,你可以跟老师求情换到林枝旁边,靠近了说不定能吸一下。”   “吸运气?”   “此‘洗’非彼‘吸’,你想哪去了。开学这么久我就没一刻在教室看见她不是在刷题看书的,人家这才是真正的成绩比你好还比你努力。你去她身边洗涤一下心灵,说不定能在月考死前得到升华。”   “得了吧,真跟林枝坐一起我怕我还没考试就先跟着被诅咒倒大霉,还不如选岑别西。”   “岑别西天天神龙不见首尾考试照样考第一,你过去了估计只会怀疑爸妈没给你生脑子。”   “……”   师瑜把千纸鹤放在桌角,翻开课本,纸张带着些微粗糙的颗粒感。   他按着纸张,前排忽然转身探过来。   是个女生:“那个……”   师瑜抬眸:“?”   这会儿是课间,他的同桌和女生的同桌一起跑没影了,后排的角落里只剩下他们两个。   女生借着摞起的课本挡住脸,小声地道:“可以组个队吗?”   师瑜垂眸合上课本,从桌上抽了本数学习题写了起来:“不能。”   易笙笙神情微僵,小小地“啊”了一声:“为什么?”   ……这还能有为什么?   易笙笙也意识到自己那句话着实非常没有力度,赶紧道:“我们寝室出事了。”   师瑜写下一行公式,顺手画了个坐标轴。   易笙笙接着道:“少了一个人,而且当时林枝不在。”   师瑜另起一行。   易笙笙:“我还听林枝说起过岑别西。”   “这算是你的砝码?”商夏道。   易笙笙心跳漏了一拍,猛地瞪圆了眼回头:“你什么时候来的?还偷听?”   昨天自己才质问过别人的问题转头就被扣到自己脑袋上,商夏面色不变,将手上的早餐放到课桌上:“你记得吃。”   师瑜终于抬眸看他一眼,又低垂下眼睫,继续做题。   易笙笙怔愣地看着他的动作。   “我去一趟老师办公室。”商夏交代完,终于转头看向女生,笑意吟吟,“他是我的队友,我这是光明正大地听。”   易笙笙品味了一下那句话,莫名从中品出那么点不同寻常的味道:“原来你有队友了,所以不肯跟我一起?”   师瑜无言,只能沉默。   因为他也没想明白,他和商夏的关系究竟是什么时候从单纯的交易直接转变成队友的。   ※   玩家们所在的四百一十四班班主任教数学,这便给了众人一个必要接近时的完美借口:题不会做,询问老师。   商夏站在办公室里,一边听班主任侃侃而谈一边撑着办公桌弯身,不待他细看,手碰到旁边堆叠成一沓的班级信息表,一个不小心推出桌沿,掉得满天飞。   班主任蓦然放下题目:“诶!”   “对不起老师!”商夏赶紧蹲下身去捡,一个劲道歉。   班主任一张一张将表格收起来:“算了,知道你不是故意的。”   办公室就那么小,两个人合作很快就把纸张都收集齐了。商夏将自己捡到的那一沓递给班主任,不经意一低头看着最顶上那张所填写的年龄,发出一个疑惑的语气词:“岑别西十八岁了?”   班主任正清点着数量,闻言半开玩笑地随口道:“是啊,他比你还大,严格来说你们全班都该叫他一声哥哥呢。”   商夏瘪嘴,一脸抗拒:“他这个年纪不应该去上大学?”   班主任数了数没少,方才回答道:“他以前出了点事,申请过休学,现在才回来。”   商夏:“差了三岁,所以他一休休了三年?为什么?”   “这我怎么知道,人家的事情你打听那么多做什么。”班主任将表格放回去,从书架上抽出课本和教案,“行了都打上课铃了,赶紧回去!”   商夏明白这是问不出什么信息了,抱着自己当借口拿来的习题册。   刚一出门,脸上的笑容便淡下去,垂下的手腕一抖,从长袖里抖出一张对折的白纸,缓缓展开。   是方才那沓信息表最上面属于岑别西的那张。   ※   同桌踩着上课铃声回来了。   彼时师瑜刚好看着走廊那边的窗户,和同桌打了个照面。   同桌一屁股坐回椅子上,咕嘟咕嘟灌了一大口水,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那边怎么了,怎么总盯着?”   师瑜依旧看着那个方向:“那栋楼里的是哪个班?”   同桌一脸“你这是个什么问题”的表情:“那楼里的都是高三的人啊,你指的哪个班?”   师瑜收回目光:“这栋楼都是高一?”   “是啊。”同桌又指了指和走廊相对的另一边窗户,“左边南栋里都是高二的,我们中栋是高一,右边的是北栋,里面都是高三。你学习学傻了,这都不记得?”   师瑜:“可对面的教室是空的。”   “高三人少,总共才十个班六百多个人,下面两层教室就够他们用了,第三层往上当然就空着啊。”同桌莫名其妙,“我们年级人多,所以排教室排了四层楼。这都开学三个月了,你才想起要问这个问题?”   师瑜应了一声:“突然想到。”   这些本来也不是什么值得探究的问题,同桌完全是当闲事说出的口,过脑就忘了。   师瑜侧头看了眼身侧的窗户。   他坐的位置远离走廊那面墙,窗外就是南栋教学楼,可以清楚地看见另一座楼里正坐在书桌前的学生。   而那座高二学生的教学楼里,教室同样排列到了第四层。 第27章 谛听 影子   时间飞逝而过。   鹅蛋脸的那名玩家这一上午都是心惊胆战过完的, 随着下课铃一路来到食堂,望着前面不远处林枝的背影。   林枝没有进食堂门,反倒一直往前走。   他犹豫了一下,下定决心追了上去。   游戏前情提要唯一明确提起过的人物只有“受诅咒的学生”, 而这一点稍微打听一下, 听两句八卦就能知道学校里被大家共同认定身带诅咒的就是林枝。   昨天才第一天, 其他人或许没注意到,但他注意到了:他早上死去的那位室友,正是林枝的同桌。   他正好坐他两后排, 看得清楚。   ——谁靠近她,谁就要倒霉。   这是他从其他学生口中的八卦里听来的,他那位室友因为坐在林枝旁边,结果就出事了。   他坚信室友出事跟林枝有关系。   一上午的时间都没有其他玩家来找过林枝,也就是说, 只要他能亲自确定这一点,这场游戏里最后的评定他就能领先一大截。   鹅蛋脸心口砰砰直跳, 追着女生来到走廊尽头, 整个人完全没入长廊的阴影里。   两人的距离已经近在咫尺,他猛地伸手抓住女生的肩膀。   林枝回过头。   她剪着短发, 刘海很长, 阴影下一双眼睛冰冷死寂。   周围温度很低,鹅蛋脸莫名打了个哆嗦,此刻却没有多余的精力去在乎这点异常:“张陵是不是你害的?”   张陵就是那位早上差点跟他贴脸的死亡玩家。   林枝低着头,一言不发地想要离开。   可她一个女孩子力气哪里比得上成年男人, 鹅蛋脸两只手死死抓着她的胳膊:“是你害的对不对?因为你的诅咒,他和你做了同桌所以才死了!”   林枝蓦然浑身一颤,发狠地挣脱了对方的桎梏:“滚!”   鹅蛋脸没想到她能一下子爆发那么大的力气, 错不及防被推得退了好几步,正想上前,女生身后的门却陡然开了。   校医撑着门:“吵什么呢?”   鹅蛋脸停下脚步。   他们有人设要求,不能做出与身份太过相悖的事,惹游戏里的NPC怀疑最终倒霉的还是他们自己,只能眼睁睁看着林枝进了医务室,没再追上去。   林枝去医务室是为了换药。   她昨天在运动会上摔伤的脚此刻还肿着,伤处已经过去一天时间,校医上好药后给她包扎了一下,又嘱咐了两句非常没营养的话就放她走了。   林枝一出医务室,就再一次看到了商夏靠在墙壁上看走廊外的蝴蝶,闻声转头:“好了?去食堂还是回教室?”   “食堂。”林枝下意识答完,才意识到问题,“你怎么在这里?”   商夏一直将她扶到食堂,方才回答道:“岑别西让我过来的。”   林枝眼眸倏地一瞪:“……是他?”   当然不是。   他总不可能承认是他自己跟踪她去的医务室。好在有岑别西这块幌子,正好供商夏扯过来当借口:“不然呢?倒是你,和他吵架了?”   林枝:“没有。”   商夏:“那你否认那么快干什么?”   林枝垂着头,一言不发。   商夏不着痕迹地扫了她眼。   这场游戏开始没多久,规则还没摸出来,八卦倒是听得不少,虽然暂时没搞清楚那些八卦和副本名“谛听”有什么关系,但用来试探足够了:“其实我一直挺搞不懂你们之间的事的。”   “岑别西对你什么态度,是个人都看得出来,况且学校里天天传你们之间的暧昧,连老师都有所耳闻,你犯不着在这里跟我说你不知道。可你知道了,为什么偏偏是这个反应?”   食堂正是一天中人流量最大的时候,也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两人此刻停留的居然恰好在座位其中一角,周围人来人往,反倒令这一方天地里的声音显得愈发清晰:   “说你对他有意思吧,你明明不想跟他待在一起,不喜欢别人提他和你之间的事,甚至恨不得跟他划清界限让他永远都不要靠近你才好。可说你对他没意思吧,”商夏弯下腰,低声道,“这句话你自己说得出口吗?”   林枝手指一根根揪紧了衣摆。   “看样子是说不出了。”商夏弯起眼眸,“林枝,你也不讨厌他啊。”   “那你为什么那么讨厌他靠近你?”   ※   师瑜坐在教室里,一心一意拆牛奶盒子。   中午教室里的人基本都跑光了,商夏的讲述停在鹅蛋脸跑去跟林枝对峙以后的部分,像是在等对方出声,可对方拆牛奶盒子拆得专心致志,等来的只有一片漫长的沉默。   最后是林成涣打破沉默:“死掉的那个玩家和林枝是同桌?”   商夏就坐在师瑜前面那位女玩家空出来的位置上,自然地接了下去:“是啊。”   他有点好笑地掀唇:“突然去跟林枝一个关键NPC对峙,应该为了游戏进度或者综合排名吧。在明知道接近那个NPC会倒大霉的情况下硬要接近,也不知道是想死还是不想活了。”   【夏夏你还记得你自己刚刚还有意接近过她吗?】   【你不仅套近乎还撩过人家。】   【撩完还不认账,渣男。】   商夏把后来在食堂的事讲了一遍,省略了自己的发言,着重讲女孩听到问话后的反应:“她回答的原话我没法复述,但大致意思是,‘岑别西要是受不了她大可以离她远一点,毕竟她又不是苏灵鹊。’”   林成涣听到这么一句话,下意识皱眉。   商夏:“我路上拦过几个人,问了他们苏灵鹊这个名字,可他们都说不认识这个人。”   林成涣:“听名字苏灵鹊像是个女孩子,学校里的学生说不认识,那说明她不是这所学校的人。但是很明显林枝知道她,而岑别西显然也知道她。”   商夏:“假设他们两个的过去都有过苏灵鹊这个人,且这个人和岑别西关系匪浅,那么最大的可能,苏灵鹊是岑别西过去的小学初中同学或青梅,上高中才分开了。不负责任地猜一下,苏灵鹊可能还是他的白月光,而林枝是后来居上,甚至是货不对板的替代品。”   林成涣:“这些其实都不重要,系统给出的前情提要里明确提到过受诅咒的学生,这相当于显性题干了。从其他人话里来看这个受诅咒的人指的就是林枝。要搞清楚这个所谓的诅咒究竟是什么,为什么偏偏是林枝摊上,才有机会完成主线任务。”   商夏:“只完成主线任务评分太低了,背景挖掘才是重头戏。”   林成涣:“主线任务完成才能活着离开。”   商夏掀了眼皮:“谁跟你讨论能不能活命了?”   林成涣语气沉下来,语气里隐隐带上师长教训学生的命令式:“连命都保不住,评分就是好高骛远。”   商夏原本支着下巴有一搭没一搭地戳着桌角的那只三头千纸鹤,闻言两根手指将纸鹤捏在手里,对折,又对折。   好好的千纸鹤就这么被捏成纸团,他唇边仍是笑着,就是眼底漏出一丝轻嗤:“不是谁都是连保最基本的命都做不到的废物。”   【好飒……也好狂好自大啊,一看就是没经历过社会的毒打。】   【商夏他有胆子有实力不怕副本里那些鬼,凭什么要跟一群普通玩家只顾着苟命啊,他愿意追求高评分有什么不好?要是人人都跟林成涣一样那你还看个屁的直播。】   【我进来想看的是校园主题恐怖故事,为什么现在线索挖出来讲了个狗血爱情故事?】   【谁说神域游戏里只有恐怖风了?走走轻松路线不好吗?】   【一天不到死了两个人,你跟我说这是轻松路线我真是满头问号。】   【歪题了各位,都到这个份上了他们的塑料盟友关系怕是要崩了吧。】   师瑜慢慢地把吸管戳进牛奶盒的封口,抬眸就看见那只被□□得惨不忍睹的千纸鹤,沉默了几秒,没忍住:“能保住。”   商夏手一顿:“嗯?”   “系统唯一给出和人物有关的线索只有‘受诅咒的学生’,和副本里学生提供的信息可以吻合,靠近林枝的人会遭到血光之灾,这一点在死掉的玩家身上也体现了。”   “对门寝室里那个脖子上一圈淤青被掐死的?”商夏道,“他作为林枝的同桌,曾经的确跟林枝靠得近,可只有他一个随机性太大了。”   师瑜:“易笙笙室友。”   商夏一时没想起来这个名字是谁,随后才转身朝身后那张课桌上一看:“早上坐你前面还想跟你组队那个女孩?她怎么了?”   “这场游戏玩家十个人,岑别西寝室有三个,对门寝室四个;还剩下三个都是女生,我猜她们应该都和林枝一个寝室。早上易笙笙说的也证实了这一点,她们寝室也死了一个人。既然她们曾经同寝,说明死者曾经也和林枝靠得很近。”   师瑜看向林成涣:“你昨天说你曾经因为林枝去过医务室,和林枝只有一墙之隔。”   林成涣下意识道:“是。”   “你们三个都曾经近距离靠近过林枝,接近她会出事这条线就是真实的,这应该也是这场游戏最明显的一个死亡条件。”   林成涣下意识道:“可我没死。”   师瑜咬着吸管回道:“因为那只鬼是团影子。”   林成涣一怔。   师瑜道:“三个人遇袭,他们都死了,只有你活下来。这说明你和另外两个人在这场游戏里的经历肯定有不一样的地方。就你们的描述来看,唯一能找到明显的经历不同就是当时你身边有商夏。另外两个人都是早上被室友发现了尸体,说明他们出事的时候身边没有别人;只有你当时弄出了动静,商夏赶过去,所以你没死。”   “你们全程没有和那只鬼产生过正面冲突,这未必代表鬼实力不强,否则它不大可能在不惊动其他人的情况下杀死两个人,还那么轻松就让你毫无反抗能力。可游戏才刚刚开始,同样不大可能出现必死之路,那只鬼既然力量强大,就说明它的限制同样非常大,要逼退它也很容易,容易到商夏一赶过去甚至什么都没来得及做那只鬼就消失了。”   “商夏过去的时候手上拿着灯。有了光,本体为影子的鬼当然没了。”   商夏若有所思地摩挲着桌沿,脑子里想的却是昨天白天他路过医务室扶林枝回教室的事。   ——寝室晚上开着小夜灯一直有光,如此一来他同样近距离接触过林枝,可夜里那只鬼并未对他下手,也能得到解释了。   林成涣:“可是这和诅咒有什么关系?”   师瑜眼看商夏终于放过折腾千纸鹤了,垂下眼眸:“换个问法,是它和林枝有什么关系。”   “什么关系?”   “苏灵鹊。”   林成涣有点跟不上他思维跳跃的程度:“那个和岑别西可能有一段过去的女生?这又和她有什么关系?”   师瑜咬了会儿吸管,视线落到窗外,和对面的教学楼:“苏灵鹊可能不在了。”   【???】   【不在了是什么意思??】   同一时间,林成涣也问出了这个问题。   师瑜吸着盒子里的牛奶:“注意过三栋教学楼的教室分布吗?高三的教学楼只有十个班,但高一高二两栋楼都有二十个。”   林成涣微怔:“为什么人数差那么多?”   相差十个班级,就代表两个年级相差了近五六百个学生。   “教室有五层楼,空着三层未免太浪费,所以问题出在高三那一届。”商夏反应倒是快,“难不成这所学校高二升高三学生都要死一半?”   林成涣:“……要真有这种学校,根本不可能继续开着,早该倒闭了。”   师瑜将目光从窗外收回来:“换个思路,不一定非要中途出事导致人数骤减,也可以是那一届从一开始就人少。”   “比如三年前那一届招生时生源匮乏。”   两人皆是一愣。   师瑜:“要致使一个高中接下来一年的招生人数大幅度下降,刨除学校主观因素,要么前一年学校的高考成绩产生严重滑坡,要么那一年在校期间发生了什么事导致家长对学校产生了严重的信任危机,从而放弃将学生送入学校。”   教室里没有多余的人,他的声音也没有刻意压低,悄然落在午后窗前。   “刑事案件,比如熔炉;社会新闻,比如豆腐渣工程建筑坍塌造成学员大规模伤亡;政治问题,比如校内人员涉及不正当交易被曝大换血;猎奇言论,比如某个学生曾经在校跳楼自杀。”   他抬眸看了眼身形凝滞的两人:“只用一年时间就恢复过来,说明程度不算深,造成的影响也接近于轰动一时,但后续家长们再想起甚至都不会有多少后怕,自然也愿意将儿女送进来。第一第三种排除,第二种暂时找不到可以证明其存在过的痕迹,就只有第四种,某个学生在学校跳楼自杀过。”   半晌,商夏率先出声打破了沉默:“为什么一定要用学生跳楼自杀举例?”   或者说,为什么那么肯定这所学校曾经发生过那么一起跳楼事件?   师瑜将空牛奶盒子扔进不远处的垃圾桶,拿过桌角那只三头千纸鹤,慢条斯理地展开,折痕上显露出字迹。   商夏看着角落里的水印,突然想起,他昨晚无聊时从寝室角落堆积落灰的校刊,同样有这个水印。   这是不知从那一页上撕下来的内容,涉事的学校和人员姓名都被打了厚码,而纸张上的标题黑体加粗,印道:“加强学生的心理健康教育,杜绝跳楼悲剧再度重演。” 第28章 谛听 隐藏   睡在鹅蛋脸上铺的室友叫吴千川, 此刻已经在床上躺了半个小时了。   这是进入游戏的第二天,他平时睡得死,基本一闭上眼就能一觉到大天亮,连打雷都叫不醒, 可也架不住同寝的噪音。   下铺铁架床摇动时轻微的“咯吱咯吱”声, 人翻身时身下的床板左右歪斜。   吴千川正睡得迷迷糊糊, 忍了忍,没忍住,将枕头往下一扔:“安静点!”   他重新陷入睡眠, 隐约似乎听到布料摩挲的杂音,接着是鞋子踩踏地面,轻微的震颤。   “哗啦——”   窗框沿缝摩擦,夜风吹了进来,月光下树影婆娑。   而窗前空无一人。   ※   第二天清晨, 华郡中学爆发了近年来最大的热议。   寝室楼大门外十数米的地面上趟了个人,头颅开裂, 四肢扭曲, 瞳眸睁着,眼尾血迹如泪痕滑落。   死不瞑目。   此刻正是起床铃声响起不久, 寝室楼门口人流来往最多的时候。早起的学生一出大门, 视线一瞥就能看见路上横着这么个障碍物,再走进一看,差点被眼前铺开的血腥场景吓得跟着躺下去。   根本不需要传,学校有人坠楼而死的消息便在学生之间如水沸腾开了。等宿管老师发现异常赶出门查看, 事情早已插了翅膀飞遍了大半个校园,至于那剩下的小半也在众人争相讨论中听完了各种变版。   警察来得很快,现场被包围, 明黄色的警戒线从楼下围到楼上。   学生之间人心惶惶,老师也没什么心思好好上课,却又没法在事情查明之前就这么把学生放出去乱说,只能暂时把课程全部改为自习。   师瑜听到消息以后,新闻的版本已经不知道变了几回,所幸最主要核心没丢:“死的是对面寝室的一个玩家,叫柳亦培。”   商夏不知用什么话说动了那位曾跟师瑜借作业的同桌,在又一节自习课开始之前就换到了师瑜旁边,在草稿纸上写道:“最先发现的那批人里,据说有岑别西。”   岑别西平日是学校里那一小撮起得比鸡早的代表人物,这点从前一天林成涣一个老师醒来发现他已经不在床上便能看得出来了。   照例早起下楼,距离寝室楼大门外几米处已经聚集了不少人,全都围在那具坠楼惨死的玩家旁边,恐惧的,崩溃的,瑟瑟发抖的。   都是还在高中的学生,心理素质都不算强。   岑别西算是最冷静的一个,脸色都没怎么变化,重新进楼通知了老师,提醒叫救护车和拨打报警电话,此刻还在被警察叫去做笔录的过程中没放出来。   商夏简单交代了前情提要,另起一行,又写:“对门寝室里还死了个人,就是昨天犯戒跑去找林枝的那个。”   笔尖顿了顿,商夏方才继续写:“我早上去他们寝室看过,那个人的死相和昨天看到的尸体一样。”   都是脖颈上一圈淤青,疑似被掐死。   这本来没什么不能理解的:从昨天在食堂外鹅蛋脸拦下林枝后,就相当于犯了接近林枝会出事的大戒,注定了鹅蛋脸晚上会遭到鬼怪的袭击,死了也只会成为这条死亡规则的佐证。   可是,关键的问题是——昨天他们推测出鬼怪杀人的掣肘以后,是把规则告诉了鹅蛋脸的。   这事儿还是林成涣主张干的。   既然已经提前知晓了自己被鬼怪盯上,又知晓了规避危险的关键就是克制影子的光源,先不谈鹅蛋脸会不会全然相信作为竞争对手的他们,至少必要的保持警惕和准备不会少:学校食堂旁边的小卖部就有台灯,十几块一台,一顿饭钱就能买下一个可能在关键时刻就自己性命的护身符。   而今早他的尸体旁边也的确摆着这么一盏台灯,这说明他是有事先准备的。   可鹅蛋脸还是死了。   死状还和前一天睡他对床的那名室友一模一样。   是鬼怪下手太快他来不及开灯?   是他到底信不过作为竞争对手的他们所以至死也没有动用?   还是有其他别的原因?   商夏对鹅蛋脸的感官只有贪心和自大,没兴趣分析他有过什么心路历程,挑重点把自己观察到的东西写了遍:“师师,你觉得他们两个的死有关系吗?”   教室里没有看守的老师,纸张翻页声和走笔的刷刷声绵延,间或夹杂着几句低低的交谈,重点中学的学风蔚然。   师瑜面前摊着本不知从哪找来的厚壳精装书,眼前便被推来张写满字的草稿纸。   他将纸上的内容看完了,还没有动作,手里便被塞了支笔。   师瑜侧头看了眼商夏,低头写字:“有可能。”   商夏凑过去看,将刚刚递过去的笔抽回来写:“摔死的那个人会和苏灵鹊有关吗?”   师瑜又看了他一眼,直接点头:“可能。”   商夏正想继续问点什么,下课铃却在这时打响了。   不知是谁率先松了口气,随后,所有人都是从紧绷中缓过来似的一瘫,而后疯狂议论起来。   期间谈话不知转换了几轮,不可抑制地谈到了去见警察到现在仍未回来的岑别西。忽然有女生提高了嗓音:“林枝,你知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话音落下,整间教室像是被人按下静音键,众人不约而同地停下交谈,明里暗里将关注的目光投向林枝。   点名道姓,想装没听到都不行。   林枝仍旧看着课本:“不知道。”   女生看起来像是不相信:“你和岑别西关系那么好,他早上到底看到了什么警察这么说,难道他没有告诉过你吗?”   林枝握笔的手一顿,仍没抬头:“没有,我和他也不熟。”   女生不依不饶:“前两天你跑步摔倒,难道不是他把你抱去医务室的?你还说你们不熟?”   “说了不熟就是不熟,你耳朵有问题吗还要我讲几遍?!”突兀又激烈的爆发,林枝忽然抄起桌角的字典,狠狠砸了过去,厚实的书角撞上人的脑袋,发出沉重的闷响。   女生被强大的力道砸地踉跄,后背撞上课桌,带倒一大片课本。   一瞬间的寂静,接着就是兵荒马乱,惊呼的,慰问的,被殃及赶忙去整理自己无辜掉了一地的纸笔桌椅的。   但更多的只是坐在自己的座位上冷眼旁观。   商夏偏头笑了声:“那个被砸的女的也是玩家吧。”   前桌的易笙笙怔愣地转头问道:“你怎么看出来的?”   话一出口就被自己蠢到了:老玩家都带着神域的手环,外貌又都是不同于青涩稚气中学生的成年人,是不是玩家当然一眼就能看出来,否则她之前也不会找师瑜试图组队。   商夏没注意她的羞赧:“不是玩家没必要故意这时候刺激林枝。”   林枝沉默寡言太久,难得爆发一次,到底是震慑到了部分人。易笙笙作为被砸女生的室友带着对方去医务室以后,接下来再没人敢光明正大打量她。   出了这么个岔子,商夏本来都忘了之前想说什么,反倒是林成涣主动找过来,第一句话便续上了之前被打断的话题:“苏灵鹊的事情我找到了。”   “华郡中学学生坠亡,调查结果表明,暂时排除刑事案件。”   林成涣在手机上戳了几下,调出新闻截图,将屏幕转向两人:“出事的学生名叫苏灵鹊。”   商夏盯着他的手机,不知惊喜还是惊讶哪个更多一点:“为什么你会有手机?”   明明应该在进入神域那一刻就被隔绝在外了才对。   林成涣语气比他还讶异:“这年头的高中生偷偷带手机的现象还不够普遍?”   “……”   说实话,这个法子商夏不是没想过,昨晚回去也的确试图在寝室寻找过薛定谔的违禁物品,可惜最终一无所获。   他们没交换过现实信息,自然也不知道林成涣一个老师找过的私藏手机比他参与过的游戏场次还多,何况对方显然也没有解释的打算:“报道是三年前的,还有别的内容吗?”   “苏灵鹊是本地人,高一进的华郡中学,成绩挺一般,但人缘似乎不错,家境也可以,同学里朋友挺多。入学一年后高一那年的期末时间里跳楼死了,死的时候才十五岁。”林成涣收回手机划了划,“其他的消息内容都大同小异,没什么参考价值。”   划到其中一张截图,他停下动作,松开手:“这是她的照片,挺漂亮的女生。”   商夏低头一看,神情微顿。   苏灵鹊的脸竟然和林枝有七八分相似。   “很像林枝吧。”林成涣摁灭手机,背着监控收进袖子里,弯腰时压低了声音,“我最开始看到的时候也吓了一跳,还以为她人死又复活了。但她和岑别西有什么关系我暂时还没找到。”   商夏:“这个我大概知道。”   林成涣一愣。   手机能查到的这条新闻本来可以独吞,甚至可以独吞得所有人都不知道他独吞过。既然对方信守承诺分享出来了,商夏也干脆,从口袋里掏出张白纸。   是当初在办公室里接着询问题目从班主任桌上顺来的那张档案表。   “岑别西三年前因为某些原因休过学,现在才返校。”商夏道,“时间倒推三年,岑别西刚好十五岁,和苏灵鹊同龄。”   “他们不是校外认识的朋友,也不是儿时的青梅竹马,他们只不过曾经是同学。”   “就在这所学校,这栋教学楼,这间教室。”   “但一个坠楼死了,一个休学三年。”   林成涣兀自思索一会儿,问出了和商夏同样的问题:“那今早发现的那个摔死的玩家,会和苏灵鹊有关吗?”   商夏不答,只是看向身边的师瑜。   周围吵吵嚷嚷,师瑜翻着自己面前那本书,从目录寻到相应的页码:“可能。”   商夏听着这话:“那除此以外的可能呢?”   师瑜:“这场游戏有两个任务。”   林成涣眼眸微睁,迅速调出游戏开场时收到的系统消息:   【请找出隐藏在你们其中的鬼/隐藏好自己鬼的身份】   “我之前在想,要真的是同一只鬼杀的人,为什么突然改变杀人手法,而且还是坠楼这种乍一看特别像意外的死法。”   师瑜翻过一页书:“掐死一个人,尤其是一个身材发育良好的成年男人很难,因为他们会反抗,但因为确定了下手的是鬼,所以他们死了就很容易理解。可坠楼不同,对鬼来说将一个人推下楼和将一个人掐死难度应该相差不大,这两种手法难度相差大的情况应该出现在人身上。”   “我更倾向于下手的是那个藏在玩家之间的人。” 第29章 谛听 底牌   中午的下课铃打响之时, 距离早上报警已经过去了五个小时,连带着坠楼的学生,或者说玩家的名字插着翅膀飞遍了整个学校,连校门外都蹲满了各路媒体, 就等着大门一开上前采访离校的学生。   吴千川作为唯一成员均为玩家的寝室一员, 不过两天的功夫, 三个室友便先后惨死,整个人抖了一个上午,课本都快被抓烂了。   一直挨到最后一拨学生走光, 外面易笙笙正好陪着那位课间被字典砸倒的女生回来。   薛橙玉额角整片都肿了起来,上面多了块巴掌大的膏药贴,冲吴千川喊道:“回神了。”   吴千川还没从想起的昨晚那片刻噪声中回神,满心都是自己曾经和死亡的鬼怪擦肩而过的惶然,视线都发直。   因为之前摔倒时桌角差点擦着眼睛, 薛橙玉现在脾气大得很,眼尾都冒着戾气:“你昨天听到什么了?”   吴千川嘴唇哆嗦, 昨晚半梦半醒间听到的那些嘈杂充斥了脑海一个上午, 足够把他的精神推到高危线。   教室里还有人没走,准确来说是还有玩家没走, 这场游戏还幸存的玩家都留在教室里。薛橙玉的声音没有刻意压低, 其他人自然也听得见:“你们寝室的可真是天选之子,天天都有人中奖,下一个怎么也该到你了吧?”   吴千川:“不……”   “肯定是你。”薛橙玉冷笑,“只有你。”   “只剩下你了。”   眼前的男人脸色惨白得彻底。   胆小鬼。   薛橙玉心底嗤笑一声:“你昨天到底听到过些什么?”   吴千川终于磕巴着说起昨天半夜有人起夜的动静。   女生寝室里那个死者前一晚干的事和那个抱臂的基本差不离, 这一点是薛橙玉昨天问起今早坠楼的柳亦培得知的。至于有异的地方,除了最明显的死亡方式,大概就是神域系统对玩家尸体的态度——被掐死的玩家尸体早就被系统抹得没影了, 而今早坠楼的那个男人却是实实在在上了新闻,热度正飙升得厉害。   肯定有哪里不一样。   否则凭什么一个被掐死,一个却是摔死。   凭什么那间寝室就那么倒霉接连死了三个人。   薛橙玉反反复复地盘问,最终却只得来这么些没营养的信息,不耐烦地皱眉,身旁却传来声音:“你这样问不出结果的。”   她撩起眼皮:“你行你来。”   商夏不知什么时候走过来:“你们谁还记得,这场游戏有两个任务?”   吴千川一脸丢魂似的表情。   易笙笙看了室友一眼,略微茫然。   只有薛橙玉沉了脸色,目光锐利如刀。   这些内容早在苏灵鹊和岑别西两人的关系被捋出来后便听师瑜说过一遍了,林成涣听着,下意识低头看了眼。   师瑜不知什么时候拿了张白纸,正安安静静地画画。   高中生能用上铅笔的时候基本只有考试填涂答题卡,笔芯都是矩形,正常写字太不方便。他便用了中性笔,落笔无悔的情况下也难为他还能画得流畅自然。   林成涣对他一直挺好奇,从最初注意到他和商夏之间的相处模式里更偏向于他占主导地位开始,到现在始终呈阶梯式增长。   商夏的态度暂且不论,单说师瑜本身,每天教室寝室两点一线,上课作业一门不落,消息是周围同学谈八卦时靠地理位置听来的,情报是另外两个队友东奔西跑查出来的,表里从行为到态度,压根看不出一丝一毫想要通关游戏的上进心。   可神奇的是,他偶尔表现出的对信息的敏感和对谜题的堪破速度,又总叫人怀疑,他其实对神域里的游戏非常非常上心。   矛盾得割裂。   师瑜笔下的图样开始成形,教室里商夏的声音仍在继续:“平时的场次玩家之间不能直接杀害,但这场游戏里可以。”   薛橙玉冷笑:“你不就是想说那男的会摔死是有玩家下的毒手?”   “这是最合理的解释。”商夏手搭在桌沿,“你既然猜到了,为什么自欺欺人?”   否则何必在大庭广众之下逼问吴千川,那么拼命地想在遭遇两种死法的两个人身上找出不同点。   明明玩家和玩家也不是什么共同进退的好队友,真想盘问把人叫到没人的隐蔽处在问很难吗?   薛橙玉狠狠踹了脚面前的课桌,桌上的笔稀里哗啦地往下掉。   “支线任务是找出藏在我们之中的鬼。”商夏笑了声,“耽搁了两天,也的确该走走进度了。”   几秒钟后。   始终沉默不语的易笙笙出了声:“如果,如果按照你说的,真的是有人把那个人推下楼才摔死,那……除了和死者住在一起的人,还有别人能做得到吗?”   吴千川搅成一团浆糊的脑子在这一刻奇迹般通达了一瞬,明白了她话里的意思,神色惶恐地站起身,向前倾身将面前的课桌撞得歪出一个角度,又赶紧扶稳:“不,不是我!我没有杀他!”   易笙笙很轻地开口,不带语气地称述:“如果不是你,难道还有人大半夜专门跑去你们寝室把人从床上拖下来再推下楼吗?如果真的有,他是怎么进你们寝室的?又是怎么能不惊动其他人的?难道你们晚上睡觉不关门吗?”   吴千川舌头仿佛打了结,只能拼命摇头,眼睛里渗出血丝。   估计是看他太可怜,林成涣将注意力从画作上转移到玩家们的讨论上,推了推眼镜:“我们的任务是找鬼,不是找卧底。”   断句前两个名词被咬得很重。   既然都是“鬼”了,谁知道会不会有什么特殊手段。   “这场游戏已经有一个鬼了。”商夏质疑临时队友质疑得毫不留情,懒懒散散地靠着墙,“我更倾向于这个任务里提到的鬼只是占了个鬼的名头,作用接近于卧底。否则难度就该失衡了。”   林成涣面无表情地给了他一眼。   易笙笙小心翼翼地举手:“我觉得不管怎样,我们女生的嫌疑应该都可以排除吧?”   商夏:“不一定。”   易笙笙“啊”了声:“死掉的那个人明明是出现在他们寝室的阳台位置,说明就是从窗户被推下来了。男女分寝,住都不住在一栋楼,晚上学生公寓大门一落锁,压根进不去啊。”   商夏笑意吟吟地看过来:“你那么清楚啊。”   易笙笙莫名有点怵,正想说点什么,对方却再度道:“按理来说是这样的。”   商夏眼睛生得狭长,眼尾像含了把钩子,玩笑似的道:“可是你怎么知道死的人一定是从他们寝室的阳台摔下来?”   “因为尸体就出现在他们落地窗外的位置啊,他们很多人都看到了……”易笙笙声音越说越小,“大家是这么认为的。”   “位置是那个位置,”商夏笑了声,“楼层可未必是。”   “只要是在那间寝室阳台的位置,上一层,下一层,下二三四五六层,掉下来不都会掉在同一个地方么?”   易笙笙忽然打了个寒噤。   “不同寝室楼顶楼有连接通道,只要在天台,女生一样可以过来杀人。”商夏道,“很遗憾,你们的嫌疑不能解除。”   薛橙玉听着他话里夹枪带棒到现在,又踹了一脚桌子:“你他妈是来找事的?”   商夏但笑不语。   这个副本并没有那种时间到了必须睡觉,只有触发特定条件才能醒来的规矩,一入夜人眼可视度十米外直接男女不分,没人能拿出自己整夜的不在场证明。   原本已经被接二连三的玩家死亡折腾得淡忘了其他,可如今一起坠楼案却将那个开场便公布却始终没能让人产生多少危机感的支线任务扯了出来,焦虑感随之升起。   进入副本后第一场集中讨论最后不欢而散,林成涣率先离开。   商夏回到后排推轮椅,离开教室范围:“薛橙玉意识到玩家之间有内鬼很快,脾气暴躁易怒,不太像能隐忍演戏,当然也不排除她演技太好演出这么个人设;易笙笙看起来没什么主见,但全程都把嫌疑往吴千川头上引并洗脱自己;吴千川占据和死者同寝的地理优势,目前看来是杀人嫌疑最高的,但正因为他嫌疑太高反倒不太好确定。”   “除此之外还有个林成涣,就刚刚的讨论过程展现出来的只有三个字——墙头草。”   商夏嗤笑一声:“附和很快,自己隐藏得也挺好。”   这语气态度,哪有半点对待队友的样子。   师瑜默然一会儿:“你好像一直不喜欢他。”   商夏:“你不高兴吗?”   “没有。”   “那就行了。”商夏看着他,“那个卧底开始动手杀人,之后恐怕还会出手,你平时离那些人远点。”   师瑜听着:“为什么是那些人,不是其他人?”   “那些人不包括我。”商夏重新看向前方,“游戏刚开始我就告诉你了,我的身份是普通学生。”   他笑了声:“要是别人可能会觉得这可以编造,但你清楚,刚开始不知道其他人底牌的情况下胡编乱造,但凡清楚自己是身份为鬼的玩家都是不会这么干的。”   就像玩谁是卧底。   “你也没问过我的身份底牌。”   商夏一怔。   师瑜:“你不能保证动手的不是我。”   “是不能。”商夏笑了,玩笑似的道:“但没关系啊,如果你真是鬼,那欢迎你来杀我,我绝对不反抗。”   “……”   “开个玩笑,我命可是很贵的。”商夏推着他下了台阶,望着被阳光直射得晃眼的草坪,“因为你游戏开场后明明没遇到过其他玩家,可我问你要去哪里的时候,你却知道自己是四百一十四班的学生。你的身份底牌和我一模一样。”   所以无论是他还是他,都不可能是那个鬼玩家。 第30章 谛听 身份   那个隐藏在玩家之中的鬼究竟是谁, 又是如何让那个男玩家坠楼而死到底没能捋出来,反倒失踪了一个上午的岑别西先回来了。   他仍旧穿着校服,只是衣摆多了褶印,眉眼间看起来多了些疲惫。   下午, 师瑜推着轮椅去了趟图书馆。   图书馆和教学楼之间连接着条长廊, 平日里来的人少, 四下安静,反倒令玻璃门后的声音显得更加突兀:“你能不能离我远一点?”   是林枝的声音。   岑别西抿了下唇:“我只是想帮你。”   “可你所谓的帮我只会让我过得更不好!”像是压抑了许久的水骤然沸腾,连尾音都带着歇斯底里的颤抖。   林枝红了眼眶:“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学校是什么样?是, 你是学校的门面,你天天只是按时上课按时交作业考试永远是第一名,你钱多得能天天帮周围人买早餐请客,老师都把你当成宝,无论男的女的都愿意主动靠近你对你低头;   “可我不能!我没你那么聪明, 我要每天早上天不亮就得起床,天天除了看书就是刷题, 一到考试周每天睡觉时间还不到四个小时, 连吃饭上厕所的时间都是挤出来的,就这样我也只能把成绩维持在年级前列, 再往上的天花板我怎么都够不到!我没有家人, 没有背景,我想要出头,想要以后过得不那么辛苦只能靠我自己,在学校要学习, 周末还要赚钱,外面稍微正规一点的地方都不招童工,我只能求他们跟他们说如果我没钱连饭都吃不起!”   “你知不知道其他人都是怎么说我们的?你什么都有其他人从来都只会捧着你, 你说你想帮我,那我每天早上到教室要先花时间清理卫生委员在我桌椅上倒的水的时候你在哪?每次发什么资料学习委员故意少拿我的份的时候你在哪?我被兼职店的老板赶出去扔了一身垃圾的时候你在哪?!你给我的除了麻烦,还有过什么?!”   岑别西全身顿在原地,眼中的茫然和无措浸满,张张口:“……对不起。”   林枝充耳不闻,嘶吼道:“不要让我看到你!你滚!”   这大概是女生这辈子说出的最伤人的话。   岑别西失魂落魄地离开图书馆,无意撞上外头的轮椅,直接摔了下去,接着被一只手扶住了。   “谢谢……”他赶紧起身,抬头看见来人的脸,“师瑜?你来图书馆借书吗?”   “还书。”师瑜看了眼玻璃门,“吵架了?”   “你听到了?”   “嗯。”   静默片刻,岑别西像是忽然间泄了气,抓了把头发,蹲下身,把脸埋进膝盖里:“我不知道她原来过成这样。”   “她过成什么样和你有什么关系?”   “……可这都是我害的。”   师瑜:“你喜欢林枝吗?”   岑别西话音一滞:“……啊?”   “不是朋友之间,是男生对女生的那种喜欢,关乎性意识。”师瑜道,“你喜欢她么?”   岑别西估计没想到有人能这么直白地问出来,愣了几秒,耳朵渐渐红了。   对方却没打算放过他:“喜欢么?”   他抿唇安静了很久,方才极轻地应了声:“嗯。”   师瑜道:“你喜欢她,所以把她过去遭遇的所有的苦难都看成你的失职。”   岑别西猛地抬头,眼眶一片通红:“不,不是这样……”   师瑜语气平淡:“你说你害了她,可我只见过你在她摔倒的时候抱她去医务室,见过你天天给她送早餐,见过你晚上偷偷送她回去才肯进自己的寝室,但我没见过你伤害她什么。”   “伤害她的是那些喜欢看热闹的同学,是对自己学生心理缺乏关心的老师,是侵犯他人人格尊严的兼职店老板,甚至是无能的她自己。你有什么错?”   “她委屈,你不委屈么?”   男生一句反驳的话都组织不了。   被喜欢的人当面说出“滚”这个字,怎么可能不委屈。   傍晚风很大,师瑜将轮椅往墙壁的方向推了推:“其实我一直挺奇怪的,为什么班上那么多人都觉得你们之间不应该?”   岑别西愣了愣,似乎没明白他的意思。   “既然都处在青春期,对你们应该很能感同身受,仅仅因为你们之间物质条件上有什么差异就对林枝实施冷暴力太非黑即白也太极端了。单单只说你们两人每次考试都一起出现在光荣榜这一点,我以为大家就算知道了应该也是抱着看热闹的心思乐见其成更多。”   “明月别枝惊鹊。”他轻声念道,“就连你们都名字都很配,还有谁能像你们那么有缘。”   岑别西眸光骤然一颤。   师瑜晃了晃手上的书:“我先进去了。”   岑别西直到看不见他,方才长长地吐了口气,近乎慌乱地离开了长廊。   ※   林枝还没走。   师瑜一进门,不出意外地看到了缩在石墙另一面的女生。   林枝垂着头,肩膀在抖。   师瑜没看她,但也没离开,就停在旁边随意地翻着手上那本厚封皮的书。   图书馆不同于教学楼,不是时时刻刻都有照明灯光的地方。下午最后一节课下课已经很晚,拖到现在天色已经擦黑,而将绝望和崩溃掩进阴影里。   充斥的情绪刚刚宣泄,心里就是空落落的凉。   林枝哭得很凶,可再凶也是无声的,一颗颗地掉眼泪。好不容易情绪平静下来,她刚一抬手,视线里便出现一包餐巾纸。   她盯了两秒,最后自暴自弃似的接过来,用了半包才把自己清理干净,抬头看向身边的轮椅:“你,要还书吗?我替你上去。”   哭得太狠,她换气有些不畅,说话也是断断续续的。   师瑜:“为什么不让他帮你?”   林枝手一抖,几乎抓不住纸包。   “有人欺负你,你可以告诉他,反正他心甘情愿被你利用。”师瑜慢慢地道,“你既然觉得困扰,为什么不说?”   两人在班上连话都没说过几句,关系怎么都不算熟,自然也不可能真正敞开心扉去谈这些问题。   林枝哑然片刻,最终只低声说了一句:“你没喜欢过一个人吧。”   师瑜点了下头。   “所以你才会这么问。”林枝拭干了眼尾的泪,“利用他,我做不到,因为舍不得。”   师瑜看了她一会儿:“就因为这个?”   林枝低着头:“不然呢?”   天边光线湮灭,黑暗逐渐降临。   师瑜再没法接着玻璃外的光看清一个字,索性从书里抬起头:“那你为什么那么在意苏灵鹊?”   像静谧的云层里骤然划过的惊雷。   那一瞬间女生眼底充斥的情绪太过复杂,焦急地张口想解释或是质问什么,可最终却什么也没说,只是沉默地低着头,盯着地面上瓷砖的一角。   两人相对沉默。   直到一股阴冷无比的气息骤然从两人背后升腾而起。   天彻底黑了。   黑暗是影子最好的藏身所,只有震颤的空气昭示着其下是怎样的危险。   师瑜蓦然往前方空地上一躲,身后的轮椅响起清晰的撞击声,侧翻在地上滑出数米远,重重砸在墙壁上。   林枝估计被这突如其来的动静吓懵了,原本蹲久的双腿直接发麻跪在地上,仓皇失措地往声音响起的地方喊道:“怎么了?”   话音落下,一束光骤然在黑暗中亮起。   师瑜靠着墙壁,手里拿着部学校明令禁止携带的手机,光源正是后镜上发出来的。   来势汹汹的鬼怪瞬间偃旗息鼓,重新缩了回去。   林枝在地上环视片刻,方才重新站起来:“刚刚那是什么?”   鬼怪虽然不出手了,但周围阴冷的气息却在明晃晃地表示它并没有离开,而是就龟缩在他们眼皮子底下,可他们偏偏看不见。   无声无息,甚至无法攻击。   手机电筒光线晃到出口,原本大开的玻璃门竟然也不知何时被锁上了,他们俩就这么成了瓮中被捉的鳖。   完全被动。   想要破局,就只有……   师瑜闭了下眼,没答她的问题,又问了一遍:“你为什么那么在意苏灵鹊?”   四下环境极暗,阴冷气息所导致的低温在地面上凝出薄薄的水雾,又悄无声息地结成薄冰,地板上被手电筒光映出耀眼的一团。   林枝看不清他的脸,根本不待她想好如何回答,对方便接着道:“因为她死了?因为她和岑别西曾经是同学?还是因为你和她长得像?”   女生被冻得打了个寒噤。   “我听到很多人说你身上有诅咒,只要靠近你就会倒霉,这一点也的确能在其他同学身上得到印证。”师瑜道,“可岑别西明明天天都待在你身边,为什么只有他不受影响?”   “那些所谓的诅咒携带的恶意,为什么会作用在那些靠近你的人身上?是因为靠近过你的大多数都只会对你造成欺凌,还是那些恶意本身想作用的人根本不是他们?”   他不是质问的语气,而是始终平平淡淡的,像在念着某个遥远的故事:“你知道苏灵鹊曾经存在过,也知道你和她长得很像。你一直刻意避开岑别西真正的原因其实在这里,对不对?因为你害怕他对你的态度只是因为移情。”   “你不喜欢那些欺负你的人,可你同样不喜欢岑别西。可岑别西你下不去手,所以倒霉的只有那些人,我只能想到这个可能。”   林枝双手发颤,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对方不知何时站在她眼前。   师瑜低头解锁了手机:“其实我挺想不明白的。”   手机锁屏被打开,还停留在不久前使用过的录音界面。   他调大了音量。   “你喜欢林枝吗?”   “不是朋友之间,是是男生对女生的那种喜欢,关乎性意识。”   “……嗯。”   林枝近乎茫然地睁大眼。   “我不太明白,”师瑜抬起眼,“为什么在你的认知里,你永远只是苏灵鹊的影子,而不能是你自己?”   话音落在地上。   室内空气微凝,而后骤然风起。   蹲踞在黑暗中的庞然大物倏忽消散,极致的低温开始回暖。   与此同时,系统的消息自动更新在每一个玩家手环上:   【游戏主线任务已完成】   【参与玩家仍在位,全员支线继续(找出隐藏在你们其中的鬼/隐藏好自己鬼的身份)】   【注意:普通玩家需要找出并杀死唯一的鬼玩家,鬼玩家需要配合鬼怪杀死普通玩家至普通玩家剩余数量小于或等于己方数量;玩家之间可以互相杀害】   此刻,校园各处。   仅剩的五位普通玩家看见手环发来的消息,心底掀起惊涛骇浪。   师瑜垂眸,手腕上荧光映入眼底,公开信息公布完毕,私密消息跳了出来:   【您的身份:鬼玩家】   ……挺好。   他想,他可是刚刚才把他该协助去杀普通玩家的鬼怪直接干掉了呢。 第31章 谛听 借刀   鬼怪消失了, 原本被诡力锁上的大门也自发开了。   师瑜抓着手机,扶着墙走到那架侧翻的轮椅面前,在光线下检查了一下,确定这玩意儿已经彻底报废用不了了, 干脆地转身离开。   林枝发呆似的杵在原地, 他也没多管。别说造成那个所谓的诅咒效力源头的鬼已经没了, 就是它还在,也不会去伤害林枝,至于心里那些天翻地覆, 只能她自己去捋。   室外已经是夜晚,城市里天空常年都是苍白色的,很少见课本上蓝天白云的景象,夜晚自然也好不到哪去,除了寥寥几颗星星还顽强地缀在夜幕上发光发亮, 连月亮都不知被哪块云雾遮去了。   他刚走到楼梯口,眼前蓦然覆下一道影子, 接着是一只手, 死死箍住他的手腕:“师师?”   商夏脸上还带着剧烈运动后泛起的血色,像是刚刚从楼上跑下来的:“你去哪了?”   师瑜脚下一软, 直接栽倒下去。   商夏赶紧接住他, 这才发现他脸上全是冷汗:“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腿。”他闭着眼,低声道,“我走不动了。”   双腿上的剧烈的刺痛感已经褪去,此刻反倒是脱力, 每往前走一步都像是踩在水里,落不到实处,又步履维艰。   由此可见, 系统最开始将那架轮椅判定为他的必需品让他带进来是当真有先见之明。   商夏:“你的轮椅?”   师瑜:“出了点事,坏了。”   商夏没再多问,将他拦腰抱起去了医务室。   校医依然是那个校医,正在追的狗血肥皂剧正播放到激烈处,被人用叫喊从座位上揪起来,只得回身投入工作。   哪怕师瑜已经没觉得疼了,校医还是在商夏的要求下翻出曲马多,兑水让他咽下去。   车祸住院这段时间,组织外伤基本都好了,校医也没有多此一举用药的爱好,只开了两片药膏让好好敷着。   商夏挽起他的裤脚,撕开药膏包装,一边撕一边问:“你刚刚去哪了?”   师瑜:“图书馆。”   “刚刚主线任务被完成了,是你做的?”   “嗯。”   商夏缓缓平复了呼吸,他没在这个问题上追问下去:“我给你请假,你别去晚自习了。”   师瑜听着:“我作业还没写完。”   “……你不会还真把自己当高中生过了吧?”商夏抬头看他,“等游戏结束以后,这个地方就会直接溃散,所有痕迹都会消失。”   何必把时间浪费在这么个地方。   师瑜语气平淡:“在这里当了高中生,当然就要做高中生该做的事。”   对视片刻,最后是商夏退步:“随你。”   ※   两人先去了一趟老师办公室解释了晚上缺席的情况——主线任务完成的消息是在自习时间内发出的,商夏看见了,直接在众目睽睽下翘了自习跑出来,这才会在一楼楼梯口撞见师瑜。   还剩一个支线任务。   鬼玩家数量唯一,而任务又类似于屠城模式,因此抽到这个身份牌的师瑜相当于直接站在了剩下那五个玩家的对立面,还是不死不休的那种。   ……这就很叫人头疼了。   支线一旦开始不能停下,所以你要么不做,做了就不能中途放弃,除非打算在这个地方生活一辈子。   玩家在游戏里死去,现实中的痕迹一样会被抹除。   谁都没有重来的机会,一次也没有。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既然已经成了对手,那即便做了那个满手鲜血的恶人,从情感上来说其实也是情有可原。   只是法律不允许,绝大多数人数十年来接受的教育所塑造出的人格也不允许。   可这里偏偏又不是他们所生活的那个法律法规至上的世界。   师瑜在草稿纸上一个个写下十个玩家的名字,先划掉第一天晚上被那个影子鬼怪杀死的一男一女两个玩家,接着划掉第二晚因为招惹林枝导致窒息而死的鹅蛋脸。   笔尖移到那个坠楼而死的玩家的名字上,顿了片刻,将他圈了起来,一条曲线将他和鹅蛋脸缠绕在一起。   之前他在商夏和林成涣面前说的那番话其实没撒谎,坠楼的那个玩家的确不是鬼害死的。   那起叫警察们觉得扑朔迷离的坠楼案,揭开表面的迷雾,内里其实非常非常简单。   ——林成涣告诉过鹅蛋脸鬼怪杀人的条件。   ——鹅蛋脸为了以防万一特地从小卖部买了能作为光源的台灯,可他第二天还是死了,灯光是灭着的。   ——柳亦培坠楼的地方是寝室窗前的位置。   那时是下午,林成涣碰到招惹了林枝的鹅蛋脸,提醒他晚上不要待在全然黑暗的地方,最好能在身边备一盏灯。   鹅蛋脸最初自然是不信的,可是他碰到的偏偏是最不缺耐心的林成涣,听完所有的前因后果,哪怕他嘴上逞强不肯接受,可待人一走,还是跑去学校的小卖部,刷卡买了盏最便宜的折叠灯。   时间再往前推一点,柳亦培正好从图书馆出来,穿过长廊连接的玻璃门,便看见外面坐在轮椅上留着长发的师瑜。   他下意识皱眉,正想绕开,这位从进入游戏开始便不曾和他说过一句话的玩家却是微怔,倏忽落到他手上刚刚借阅的书上:“你来找谛听的线索?”   柳亦培心跳漏了一拍,顿住脚步:“什么?”   “这个游戏副本的名字谛听,是《山海经》里的妖怪。”师瑜伸手,指腹点了点他怀里的书脊,“我来借它。”   柳亦培一脚踹在轮椅上,椅背“砰”地撞上后面的石墙,恼火地骂了句:“妈的,滚!”   师瑜及时稳住了才没摔下去:“那我明天再来拿。”   这是柳亦培这两天来唯一拿到的线索,刚刚还在沾沾自喜先所有人一步,此刻看着对方自然是怎么都不顺眼,更听不得那句话,烦躁里瞬间多了惶恐:“我不会还,你想都别想!”   “你会。”师瑜平静地抬眸,“暗箭难防,反正你明天就死了,系统会抹除掉你的一切,你借走的书当然会回到原处。”   柳亦培最开始当然不愿意信的。   他们本就是竞争者,对方说这些大概率只是想反击他刚刚的动手,让他自乱阵脚,让他惊慌失措,让他去追问去破防。   他自以为堪破了对方的把戏,冷嘲热讽,直到对方离开也没主动问过为什么,可对方那句“反正你明天就死了”偏偏死死刻进他脑海里,慌乱和不安自角落肆意生长。   柳亦培心烦意乱,怀着不知什么心情在校园里打转,最后来到了教学楼背面的绿植小路上。   隔着深秋萧条的树干,他听见里面传来鹅蛋脸的声音:“我凭什么信你?”   林成涣还未说话,倒是一旁的商夏不耐烦地斜了他一眼:“你信不信关我们什么事?”   鹅蛋脸:“我他……”   “诅咒的存在就写在系统消息前情提要里,是神域认证过的,不可能有假。”林成涣打断他,“你现在已经被鬼盯上了,避开死亡的方法我们也已经告诉你了,若是不想死,记得提前准备好光源。”   他拉着商夏离开,徒留鹅蛋脸一人失魂落魄地站在原地,半晌咬咬牙跑里了树林。   柳亦培心里隐隐的不安越来越浓,偷偷跟着他去到柜台前,这才装成偶遇同室友搭话。   鹅蛋脸眼里一瞬慌乱,而后扯开笑容:“寝室熄灯后太黑了,晚上起夜不方便,我来买盏灯当时候也方便。”   他说着拿起面前货架上的包装盒,顺手拍了拍对方的肩膀,手自然地垂下来:“先走了,你慢慢逛。”   撒谎。   柳亦培待他离开,第一时间将手伸进口袋,拿出了室友刚刚借着拍肩膀手滑落时偷偷塞进他口袋里的东西。   室友做得小心,若是平时他多半也察觉不到,可现在他才从师瑜口中听到有关背后捅刀的“暗箭难防”四个字,全身的神经都绷紧了。   被塞进来的是支普通的中性笔笔盖,透明塑料壳里塞满了头发。   是夜,柳亦培趁着室友进了浴室,手忙脚乱地拆开了那盏被室友购置回来的台灯包装盒,中央的置物笔筒里晃悠悠地飘下来一张字条。   很巧,他在班上担任一门课的课代表,收作业时处于对游戏的留意过每个玩家的字体,上面的字迹和他曾经在鹅蛋脸桌上看到的一模一样。   鬼畏光。   找个替死鬼。   一天下来他所有不安的细节都在这一刻连成了线。   鬼畏光,鹅蛋脸有了台灯自然不惧怕鬼怪的袭击,可若要鬼怪收手离开,便送它一个它认知里的猎物。   有什么是比口袋里刚好有着鹅蛋脸头发的他更好的替死鬼呢。   ……可是凭什么。   明明是鹅蛋脸自己惹出的祸被鬼盯上,凭什么要他去送死?!   一个仅仅只是听到别人和他想到了一样的线索就恼羞成怒的人,敏感多疑至此,能指望他对自己的临时舍友怀抱多少信任。   再然后的事理所当然,柳亦培趁着夜里所有人都睡下,拿走了室友床头的光源。   鹅蛋脸骤然惊醒,而他狠狠砸碎了手里对方的保命符,再在对方气红眼骤然爆发的力量下被推出了没装防盗网的阳台。   夜幕下响起人体从十数米高处坠落撞击大地的声音,扭曲的四肢下渗出殷红,在水泥地面上染出刺眼的印记。   第二天,师瑜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慢条斯理地在他们俩的名字上画了圈,用曲线缠在一起。   他们是怎么死的?   因为一张字条,因为在图书馆和教室两地,他对着两个人分别说了一句话。   就这么简单。 第32章 谛听 杀人   师瑜笔尖接着往下, 墨点颜色渐深。   商夏好应付,因为开场时他靠着偷偷带到操场的课本扉页上的名字说出自己是四百四十班学生的身份,根本不需要多费功夫,对方心里早就把他划入了安全范围。   林成涣因为前两天和他当过塑料盟友, 有过坐在一张桌子前讨论问题的交情, 也是亲耳听见过他给他们捋思路的, 基本也不会把疑心重点放在他身上。   吴千川早就被三桩死案折腾得差点精神分裂,加上目前正处于众人怀疑目光的聚焦处,说的话也没什么力度。   麻烦的是两个女生。   这场游戏里她们两个一直同进同出, 加上性别比起其他人对于对方总会有更多天然的亲近。   师瑜垂着眼睫在纸上写写画画。   【明明是玩家之间的故事为什么我看着会这么兴奋。】   【以前看多了玩家菜鸡互啄内心毫无波澜,现在跟在大佬后面看他把其他玩家耍得团团转还混得心潮澎湃,原来这才是上帝视角的正确打开方式,泪目了。】   【我开始以为我追的是个温柔小天使,现在看来居然也是个借刀杀人不眨眼的大魔王……有点幻灭。】   【这种地方要活下来怎么可能是什么傻白甜, 这样亦正亦邪的师美人更爱了啊啊啊!!!】   【我现在抓心挠肝地想知道后续发展,唯一和他同阵营的鬼被他亲手消灭了, 师瑜现在到底打算怎么应付其他玩家啊, 追实时直播不能快进真的痛苦面具。】   【十个玩家才一个鬼玩家,就这十分之一的概率怎么都能被他抽到?神域在这种对抗型副本不是都会平衡玩家能力以求难度平衡的吗?商夏林成涣薛橙玉他们都在下九天混那么久了换谁都比他一个第二次进游戏的新人合适吧?这背后真的没有黑幕吗??】   【前面, 我觉得师美人可能就是单纯的非, 非酋体质,谁试谁知道。】   【皇帝不急太监急,反正跟着他混不就行了,我等着他继续封神。】   【求求不要神化他, 别忘了他现在受伤不能跑不能跳连自由活动都难,非要求师美人封神的确定不是在给他招黑吗?】   【我喜欢他所以希望他拿第一有什么错?这都能被扣故意招黑的帽子?小妹妹明褒暗贬也挺熟练,知道你语文成绩好也犯不着拿出来显摆你文化。】   【就提醒一下不要对他那么高期望这就成了扣帽子了?到底谁扣谁帽子啊?姐姐您熟练啊做过不少了吧?】   【……】   【是我的错觉吗, 为什么直播内容一旦涉及师瑜,弹幕里永远在吵架?还能不能好好看直播了?】   【人红是非多呗,而且我有预感,这一把他要是输了就算了,要是他真的能把其他五个玩家全杀了获得胜利,他绝对会成为近几年最传奇的玩家,以后开播吵架估计会成为日经。】   【我决定找机会去拜拜鬼王,希望师美人快点进入上九天神域分配个人直播间,到那时候看直播的人都要老老实实氪金,估计就没那么多脑残了。】   【为什么我好慌啊心里一直突突地跳,总觉得师美人面对那么多玩家会出事。】   【……你都死多久了还有心跳?】   这天晚上降温,天边黑得透彻,冷风一吹能叫人起满一身的鸡皮疙瘩。   要下雨了。   商夏正趴在桌子上玩圆珠笔,眼睛发直地盯着面前的文章。   晚自习缺席是需要扣班分的,师瑜是意外情况得了班主任谅解,而自习到一半突然跑出去的商夏不可能把自己游戏手环突然收到消息的事说出来,在班主任眼里俨然是顶风作案,直接被罚了写两千字检讨,忙活了大半个晚自习也才堪堪写满一张纸,剩下五百字愣是怎么也憋不出来了。   好不容易到下课,他把没写完的检讨往课桌里一扔,决定还是今日事明日毕,结果就被经过的师瑜问了句:“你检讨写完了?”   商夏:“……”   他道:“快了,剩下一段明天再写,现在先回去。”   “老师说你明天就要交。”师瑜说着,看着他的脸色,“要不我来写?”   对方会被罚,归根究底还是因为他。   商夏赶紧摇头,把检讨书重新拿出来:“我自己来。你先自己回去还是等等跟我一起?”   师瑜靠在桌沿边,之前在医务室时校医得知他轮椅坏了,好心借了副备用拐杖代步:“先回去。”   商夏皱眉,不放心地看了一眼他的腿,一脸看残障人士的表情:“要不你还是等等?”   “……我没残。”   商夏其实是想再争取一下的,可惜又怕哆嗦惹人厌烦,只得把后面的话咽下去。   ※   师瑜先一步离开教室,没急着回去,反倒回到图书馆,把之前掉在地上那本《山海经》捡起来,口袋里抽了张纸擦干净封面上的灰。   他抱着书经过一楼,正好撞见吴千川往寝室赶。   对方像是没看见他,连片刻的停顿也没有,擦身时狠狠撞过他的肩膀。他一下子没站稳,摔在旁边的无障碍坡道,肩膀磕上不锈钢栏杆。   吴千川脚背被书角砸了个正着,骂了句:“你他妈……怎么又是你个瘸腿?”   说到后半句,语气微不可查地一变。   师瑜还没觉出他话语里微妙的变化,对方却突兀地上前,桎梏住他的手臂。   用力到手背爆出青筋。   接着有手覆上他的脖颈,男人猛地用力掐住对方纤薄的脖颈皮肤。   师瑜下意识挣扎,可惜从一开始就处在劣势加上失了先机,被车祸掠去半条命的身体也实在容不得他如何反抗。   吴千川的脸蓦然拉进,方才能发现他的眼睛睁得很大,眼球上血丝根根分明,嘴唇轻微地颤抖。   是精神崩溃。   一整天的精神压力是在收到神域消息的那一刻决堤的。   吴千川不知道周围人里究竟哪个才值得信任,更不知道上一秒跟他言笑晏晏地玩家会不会下一秒直接将他斩与刀下,敌在暗我在明的无力感最是叫人难挨。   要是其他人全死了就好了。   要是其他人全死了就好了。   要是玩家只剩下他一个人,他不就一定能活下去了吗?   怪只怪对方恰好在他产生这个想法的时候撞上来,又恰好是所有人里看起来最没有反抗能力的瘸子。   这难道不是老天也在暗示他吗?   吴千川死死扣着手下那人的呼吸道,满是茧子的手指深深陷入对方的皮肤,越陷越深,感受到温热黏腻的液体浸透了指甲缝。   被神域增强过的身体力量同样不是虚的。   自己在渺小而无望的处境下,陡然发现自己能掌控着另一个人的生死是件非常刺激的事,仿佛自己就那样摆脱了弱小的标签,变得无比强大。   他神经质似的抓着对方,低哑的,细碎的,魔障似的喃喃自语:“鬼……杀了你们……你们全死了我就赢了……”   ……这个人终于是疯了啊。   师瑜再料事如神,也没法提前揣测到一个疯子的脑回路。   他被男人粗暴地半提在空中,长发散得狼狈,眼睫发颤地垂着,挣扎的手却渐渐没了力气,指尖失了血色。   “砰——”   垂落的手砸在金属扶栏上。   ※   与此同时,商夏还在教室里赶最后一行字,而其他玩家早早回了住处,警惕着夜晚可能到来的意外情况。   蓦然一声雷响轰隆,闪电划破长空,瓢泼大雨如注。   一条系统消息跳入所有人眼前:   【支线任务进度已更新,当前剩余玩家总人数为五人。】   【支线任务继续】   谁都没想到会会有人在这时候遭难。   按照之前死掉的那几个玩家身上的共同点,鬼怪动手的时间明明都是晚上。   这条消息在众人心底掀起怎样的波澜暂且不谈,更离谱的是,直到夜里众人才发现,他们最初警惕的夜里可能发生的意外事件应验了。   但挑起的却不是鬼,而是商夏。   ※   商夏是踩着点回到寝室的。   他视线转了一圈没见到要找的人,从收到系统消息时心里那股隐约的不安骤然放大,几步走到林成涣面前:“师瑜呢?”   “你问我?”林成涣微愣,脸上浮现出明显的讶然,“你们不是一直走在一起吗?怎么他没和你一起回来?”   他看着少年骤然变换的脸色,也跟着意识到什么:“我下课以后就没见到他了。”   所以是在教室分别后失踪的。   商夏直接转身,出门。   林成涣下意识扯住他:“都熄灯了,你还打算出去?不怕被鬼盯上?”   商夏面无表情地抬头,手腕一翻,直接抓住原本搭在自己小臂上的手,干脆地往下一折。   骨骼脱臼的声音伴随着倒抽凉气的声音响起,林成涣疼得脸色发白,却半点挣不开他的桎梏。   “你提醒我了。”商夏很轻地勾唇笑了一下。他是非常有攻击性的长相,平日里收敛得像个乖巧的小少年,如今身边少了个人,气场陡然转变,似烈火骄阳,“都熄灯了,就我一个效率太低,的确该多找几个人。”   林成涣听懂他这句话的含义,却来不及出声反抗,对方却像是料到他的反抗,手上一用力,直接将他双臂都反扣在背后,押麻袋似的押出了房间。   对面的寝室门关着。   商夏直接敲门。   里头的吴千川从门缝看见他们两个人,原本想要拉开门的动作一顿,猛地关上,大门的转动却是一滞。   商夏脚抵在门缝里,手扶着门框,另一只脚直接踹开大门。   男人被门板拍在脸上,踉跄着后退,沉重的金属门狠狠砸在墙面上,苍白的墙灰簌簌直往下掉。   商夏伸手拎过男人的衣领,懒散地掀起眼皮,笑了:“怎么,看见我这么心虚,干亏心事了?” 第33章 谛听 进度   吴千川眼皮一个劲地跳, 想要挣开:“你他妈想干什么……”   “砰”地一声响。   商夏一脚踢在男人的两腿之间,趁着对方惨叫的那刻将人摁在膝下,指关节抵着后颈上的风池穴:“会说话了么?”   吴千川眼泪都差点飙出来:“我艹你……”   商夏手下猛地施力。   男人说到一半的话就那么噤了声,疼得浑身发抖, 一个劲求饶:“别, 饶命!饶命!!求你放了我……”   “还是会好好说话的嘛。”商夏笑了, 拎着他的衣领往外走。   吴千川身下一动就疼,双腿筛糠抖得跟似的站都站不稳:“等等,你要去哪?”   商夏回头, 似笑非笑地挑眉:“不愿意去?”   吴千川浑身发冷,拼命摇头。   一路来到女生寝室楼下,商夏直接将两人扔垃圾似的扔到门口,指腹在手环上摩挲过,掌心多了只巴掌大小的黑盒子。   “给我把剩下那两个人叫下来。”   林成涣被他扣押犯人似的拉着走了一路, 此刻终于得了自由,两只手都是麻木的:“你到底想干什么?寝室门都关了!”   商夏不知在小盒子上摁了个什么地方, 盒子宛若机器模型似的散开, 又在空中自发重组。   博德莱SG96式。   林成涣瞳孔猛地一缩。   吴千川脸色惨白。   商夏指尖勾着扳机护圈转了两圈,黑洞洞的枪口停在两人眼皮底下, 弯眸笑了:“那和我要你们叫人有关系?”   两人最后是靠着弄出动静, 让作为玩家的两个女生怀抱着可能会有线索的想法偷偷溜出来,对上底下三人的视线以及热武器的瞄准线,方才恼怒地意识到自己是赴了场鸿门宴。   比起两个女生的憋屈,林成涣却是在看见两人同时出现的那一刻心底瞬间收紧了。   ——任务还剩五个玩家。   ——他们这里就站了五个人, 那么被系统判定为死亡出局的人是谁,不言而喻。   他是一路亲眼见过商夏的态度和作风的,当即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警惕着身边这个不□□的爆发。   可事实是, 商夏的目光却只是在见到最后两人出现以后稍稍一凝,瞬间便收敛了:“都到齐了?现在跟我去找人。”   吴千川嘴唇发颤:“找,找谁?”   “今晚死掉的那个?”薛橙玉反应倒是快,就是被耍了语气不好,一脸厌烦嫌恶,“神域系统都说人死了,估计尸体早就没了,你还找……”   保险栓被拉下时同枪管碰出极轻的声响。   商夏轻轻笑了:“还找什么,再说一遍?”   薛橙玉声音消失在空气里,紧紧盯着他手上的枪,脸上还逞强,可眼底却不可避免地漏出了恐惧。   “系统判定?”商夏勾了下唇,眼里的讽刺地轻视不加掩饰,“那关我什么事?”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若是都没有,你们也没必要待在这里了。”   乖戾又张狂,任性到极点。   ※   这一夜注定不眠。   不仅仅因为五个玩家集体玩消失,还因为他们只是消失但没死,他们的存在也没被系统从副本世界里的原住民脑子里抹除。   两栋楼的宿管老师分别上报了学校,而作为两栋楼失踪玩家们的室友,林枝和岑别西也遭到了询问。   岑别西得到了失踪的消息,独自在仅余他一人的寝室里站了很久,到底还是忧心,偷偷溜出了门。   他一路来到一楼,挑了个附近没监控的地方站着,垂着头,闭着眼,雕塑似的在一个地方站了半天,接着猛地睁开眼,快步跑向走廊尽头,跳下台阶,一路往体育馆跑。   体育馆的大门很高,但没锁,稍微用点力就能推开。   岑别西走进室内球场。   和绝大部分学校一样,学校的室内球场又连接着各种校庆节日文艺汇演时用的舞台,一面是幕布,三面都是观众席。   墙上凿了一排玻璃窗,雨停了,月光洗过似的皎白清澈,在空荡荡的观众席上流淌。   而其中一个位置上坐着一个人影。   岑别西下意识走近:“你怎么在这里?老师刚刚来查人你都没……”   观众席上的人抬起眼,眸光安静平淡。   “真是你最先找到。”   岑别西一怔。   师瑜拐杖放在一边,将怀里的书合上了:“才刚熄灯没多久,老师就算要查人查到我们寝室最多也就十分钟之内的事,就这点时间你不仅得知我失踪了还成功找到这里,除非你从寝室楼出来就直接往这里赶,中间没绕一点错误的冤枉路。我不太信你是靠的运气。”   “是因为你有什么方法能一开始就知道我在这里吗?”   岑别西隐隐意识到他要说什么,垂在身侧的手渐渐汗湿了。   “《山海经》上书,九华山有神兽,能听音,善辨物,祥瑞而去邪崇,其耳通人心,其性至善也。”师瑜看着他的眼睛,“我可以叫你谛听吗?”   岑别西视线一瞬不瞬地停滞了很久,再开口时声音带了点微不可查的哑:“你叫我名字就好了。”   师瑜默然地望着他片刻:“我只是确认一下你的身份,没有别的打算。你不用那么怕我。”   岑别西微愣,诧异地抬头。   “还是说你是在怕别的什么事或者什么人?”师瑜道,“你想说说吗?”   他们俩的关系远没到大半夜面对面讲述心事的地步,何况其中一个还刚刚戳破了另一个隐藏了十几年的真实身份。   师瑜确认了下他的神色,这才开口道:“那我猜一下,和苏灵鹊有关吗?”   岑别西抿着唇,没点头,但也没摇头,更没有转身离开。   “苏灵鹊死了,但不是意外死亡,对吗?”   是。   “她曾经人缘很好,那是和林枝是完全相反的开朗性格吗?”   是。   “她先接近的你,你们曾经关系很好?”   是。   “她的死和你有关?”   对方呼吸蓦然一滞,良久,突然闭上眼:“是我害的。”   “最后一个问题,”师瑜听着这句话,语气仍旧是平平淡淡的,只是将手伸进口袋时摸了个空。他微顿,静了几秒,重新抬起眼睫,“你三年后结束休学回来和林枝同班,是巧合吗?”   岑别西下意识抓了下衣摆,手心全是冷汗。   好歹是个神兽,哪怕是最初懵懵懂懂步入人类社会,可他外表浑身冷淡疏离的气场就足够唬人,少有这样不自在的时候。   上一次这样是什么时候来着?   是三年前冬末春初,寒假结束后,同学们应学校要求打扫落了一个月灰的教室。   整条走廊都被洒满冰冷的自来水,洗衣粉被冲出白色泡沫浮在水面上,随着冷风晃晃悠悠地转悠着转移场地。   下着雨天气更冷,岑别西外套下套了足足三件毛衣,把自己裹成只球,提着一桶水从走廊尽头的卫生间往教室走。   隔壁教室门口站着的同学背着身蓦然一甩湿淋淋的拖把,他下意识踩着泡沫避开,腰撞上扶栏,手中的水桶“哗啦”泼洒。   “诶——你没长眼啊!”   耳边响起女孩子惊怒的声音,他顾不上疼,赶紧站直了道歉:“对不起。”   女孩一句骂已经到了喉咙里,突然看清少年干净俊秀的眉眼,声音戛然而止,而后瞬间放软了八个度:“你没事吧,刚刚摔到哪里没有?”   岑别西:“……?”   女孩一改方才无比嫌弃的表情,拉着他的袖子检查:“手心都破皮了,地上的水太脏,这样容易感染,我送你去医务室吧。”   岑别西:“……??”   旁边造成这一切的拖把同学嘴角一抽:“苏灵鹊,你够了,别祸害我们班镇班之宝。”   苏灵鹊理都懒得理,继续跟岑别西搭话:“同学,你刚刚是要提水吗?正好,他去提,你跟我去包扎,可以吗?”   拖把同学:“?”   岑别西微愣:“可是他……”   “没有可是。”苏灵鹊直接给了拖把一个眼神,“你说呢?”   拖把:“……喳。”   岑别西也不知道是因为刚刚摔得太疼,还是像对方说的也怕受伤的手感染,反正就这么莫名其妙被一个陌生女孩拉走了。   苏灵鹊人如其名,一路上叽叽喳喳个不停,也托她主动的福,他才搞清楚对方就是班上同学常常议论起的楼上班级的一枝花——品种属霸王的那朵。   “岑别西。”   “岑别西!”   他骤然回神,茫然地“啊”了一声。   女孩一只手搭着他的肩膀:“你想什么呢?听到我刚刚说什么了吗?”   岑别西咽了口口水。   说实话,他还真没听清。   苏灵鹊撇撇嘴:“知道你嫌我吵了,我安静一点。”   在别人说话的时候走神的确不礼貌,他心里闪过那么点微妙的愧疚,下意识想要再道个歉。   女孩却低下头,从挎包口袋里摸了把伞出来。   冬天的雨湿冷又绵密,长廊走到尽头,距离医务室却还有一段露天的距离。   伞面太小,苏灵鹊将伞兜到两人头顶,拉着他快步跑到对面的长廊:“没淋到吧?”   “没有。”   苏灵鹊像得了特赦,眉眼弯弯地折好伞,拉着他继续走,来到医务室时熟稔地敲门:“高老师,又来打扰你了。”   校医听见这个声音,半是无语半是无奈地翻了个白眼:“你哪天能不惹事儿不要到我这儿来打卡?”   苏灵鹊只是笑,推门进去。   岑别西任校医给他处理手上的擦伤,女孩就坐在对面的椅子上,拿着包纸巾正一点点擦拭着校服裤上被溅到的污水,而刚刚脱下搭在椅背上的外套松垂着,被淋湿了一半。   明明之前在走廊娇气到被溅脏水下意识骂脏话的是她。   可刚刚举着雨伞宁可自己淋湿也要歪向他的方向的人同样是她。   怎么能这么会变脸呢。   ※   “岑别西?”   骤然从回忆里抽离。   岑别西仍旧站在体育馆的观众席下方,仰头遥遥望着最高处的人。   师瑜看着他的神色,正想开口,话音却是一顿。   手环骤然亮起,一条消息弹了出来:   【支线任务进度已更新,当前剩余玩家总人数为四人。】   【支线任务继续】 第34章 谛听 骄阳   时间倒回半小时前。   商夏一通明晃晃的威胁, 将其他人打发去了校园各处找人,自己则拖着其中一个径直往教室走。   林成涣被他拖麻袋似的拖着,一路跌跌撞撞:“我说你能不能先把我松开?”   商夏头都没回。   林成涣不是没见过那种强势看不起其他人的玩家,但还是头一次见到这样不顾后果的为所欲为, 一边觉得气闷, 一边还在担心这样月黑风高可能遇到的鬼怪偷袭的意外情况, 觉得自己再好的脾气都快压不住了:“不是,你不是说分开更快吗?怎么偏偏就找上我了?”   商夏终于赏脸施舍给他一个眼神。   又冷又刺,像泼了把冰刀。   林成涣像被迎面泼了盆冷水, 整个人倏地清醒过来。   主线任务已经结束了,虽然他全程都稀里糊涂的没搞清状况,但至少主要的威胁——那个本体为影子的鬼怪不大可能再给他们造成什么危险。   如此一来,作为普通玩家的他们最大的威胁就是支线任务里那个隐藏在他们之中的鬼玩家。   商夏在怀疑他。   因为在那间寝室的玩家里只有他属于外人,因为他曾经以盟友的身份和他们促膝长谈, 因为若是师瑜真的出了事,那么最有可能下手的人就是他。   商夏这根本就是在看犯人。   要不是现在还有更要紧的事, 林成涣甚至怀疑这家伙会直接一枪结果了他。   他想不明白商夏为什么这么肯定师瑜还在, 明明系统都发了消息说只剩下五个玩家了。   这头他这么乱七八糟地想着,那头商夏已经停在他们年级那栋楼楼梯口。   商夏仰头望着一片漆黑的教学楼。   这个点, 哪怕那些因故滞留在学校的走读生也该各回各家了, 整座大楼阴森森的氛围感非常足。   他拧眉思索了几秒,看了看他们从寝室楼过来的那条路,接着继续往前,朝相反方向的那条路走, 一边走一边巡视。   和寝室楼方向相对的方向通往的正是图书馆。   一直走到图书馆后门一侧的台阶,他脚步倏地一顿,松开林成涣, 大步走到无障碍坡道前,弯腰,伸手。   角落里掉了支发簪。   原木色,流云形状。   商夏捡起那支簪子,目光落到尖锐的那一头上干涸的殷红痕迹,猛地收紧了手。   那是血。   林成涣还在一旁没敢走,怕刺激这个变态。   商夏站起身,直接走到对方面前:“衣服脱了。”   林成涣:“?”   商夏:“你脱还是我来?”   林成涣:“………………”   ※   商夏站在厕所隔间里,视线在对方的身上转了一圈,低头打开手环。   早在分开前,他便从取了个不知道叫什么的道具和一把纽扣似的小圆片,在四个人脑袋上一人贴了一个,纽扣不待他们动手便直接融入了皮肤底下,抠都抠不下来。   这也是为什么其他人虽然气愤但没一个敢反抗他命令的原因之一。   以他这一抓一个道具的作风,没人知道他手环里到底有多少乱七八糟的玩意儿,更么没人知道他一路过来到底通过了多少场游戏才能有这样挥金如土的底气。   商夏打开定位表,目光扫过数据表上代表另外三人的红点,直接去了最近的一个。   离这最近的正是独自一人的吴千川。   他被人从草丛里揪出来整个人还是懵的。   商夏懒得跟他废话,言简意赅道:“衣服脱了。”   吴千川跌坐在地上,看见对方手中抓着的那支簪子,一瞬茫然后涌起的就是惊慌。   商夏清楚地看见他的神色变化,不耐烦地扯开他的衣领。   吴千川下意识想要反抗,下一秒就被人擒住了双手,长袖校服往上一撸,露出了小臂。   ……以及小臂上那道足有半尺长的伤口。   林成涣看见那道带血的口子,再一联系那支簪子,哪怕不用解释,也能想象出眼下是什么情况:吴千川曾经对某个人下过手,而对方奋力反抗,拿簪子划伤了男人的手臂。   至于那个划伤他手臂的人是谁,看商夏的态度就知道了。   吴千川同样意识到了,猛地朝商夏扑过去,脸上的表情凶戾宛若恶鬼。   再然后就是一声枪响,在寂静的夜空下震耳欲聋。   硝烟味混杂着血腥味散在空气里,连带着男人痛苦的惨叫四下回荡。   吴千川捂着被洞穿的小腹,脸色一片惨白:“你别过来!”   商夏垂下手,眸光安静了很久,忽然极轻地笑了一下。   很难说那时的他究竟是什么表情,只是林成涣站在他旁边的时候,是真真切切地从他身上感受到了那股在小说影视作品里漫天飞,现实生活中却少见得可以的杀意。   吴千川狠狠打了个冷战。   商夏蹲在他面前,一点点扒开男人满是鲜血的双手,空出手指缓缓伸进了对方的伤口。   吴千川痛得惨叫不止,冷汗流了满身:“不,不要!”   被子弹击穿的伤口能有多大。   商夏平静地撕开那个小小的血口子。   血越流越多,浸湿了男人的衣襟,再蔓延到地上,浓烈的血腥味充斥着人的感官。   制服一个成年男人本该是困难的,可此时此刻的男人落到少年手里,却宛若落入缚网的猎物,挣扎着,惨叫着,却始终挣不开一丝一毫。   “不——啊——!!”   “放了我……求……求你……啊啊啊!!”   皮肤被轻缓地撕开,蠕动的内脏暴露在月光下。   商夏单手卸了对方的下巴,指尖挑逗似的抓住男人的脏器,温柔地弯起眼:“疼不疼?”   吴千川早就没了挣扎的力气,眼泪鼻涕糊了一脸,连声音都沙哑。   林成涣站在一旁流了一身的汗,胃里一阵翻滚。   这样的伤势本不至死,奈何血流得太多,吴千川的呜咽压根没持续多久,整个人便直接瘫软在地,不过片刻便停了呼吸。   也是他死的那一刻,系统消息发了过来:   【支线任务进度已更新,当前剩余玩家总人数为四人。】   【支线任务继续】   ※   体育馆。   师瑜看见手环上的消息,眼里没多少意外,放下手,重新看向台下的少年:“苏灵鹊主动接近你,可能因为你的脸,可能因为你的成绩,可能因为你的家境,反正你身上肯定有吸引她的东西。你既然是谛听,最开始应该是不愿意的。”   是。   岑别西想,他毕竟不是人,家族里自他儿时起便教他人类如何狡诈奸猾,说他们恶性难改利益至上,可以残害手足,可以背叛家国,可以做出所有恶灵鬼怪都做不出的丧心病狂。   所以,最开始苏灵鹊那样娇纵任性,那样表里不一,那样喜怒无常,每一个都精准踩在他的雷点,他定然是该讨厌,该离得越远越好。   可惜苏灵鹊不干。   “你怀疑过她接近你别有目的,比如贪图你作为神兽的特殊本领,可你偏偏是谛听,能听到她的心声,发现她靠近你真的只是因为想靠近你。”   除非直接的肢体接触可以听到旁人的心声以外,想要隔空窥探就只能主动使用能力。   出于尊重,岑别西平日里其实很少使用自身的能力,可惜苏灵鹊的出现太突然也太强势,他想要躲避想要让她离自己远一点,却又没法在对方从未伤害过自己的情况下对着一个女孩子说出过分伤人的话。   出于自保,他干脆去去探听对方真正的想法:只要有那么一刻听到了对方的不怀好意,他便有了足够的理由,一定一定会离她远远的。   ——呜呜他真的好帅啊!学校里居然还有这样的男生我以前居然没发现!   ——他到底是怎么做到考试次次拿第一的!这也太厉害了吧!   ——啊啊啊蜘蛛啊!天呐他怎么都不怕的居然敢用手去抓!其他男的都是干什么吃的连他一个人都比不上!   ——他怎么连鸟都懂啊!救被石头砸到的麻雀什么的太有爱了吧!   “……”岑别西没忍住,“这是灰头鹀,不是麻雀。”   苏灵鹊“啊”了一声,杏眼微睁:“是这样吗?你懂得好多啊!不过你怎么知道我刚刚想什么?”   “……”   苏灵鹊只以为是自己脑内碎碎念的时候不小心说出了真实想法,问完后难得有点羞赧,嘴上安静了好一会儿,内心却依旧沸腾。   ——他好聪明,我真的好喜欢好喜欢他,怎么办啊?   岑别西手一顿,心跳蓦然乱了一拍。   ※   “你对她放开了心门。”师瑜安静地注视着台下少年的眼睛,“你以为你收获了一个朋友,可没想到的是,这时候她家里出事了。”   岑别西脸上浮现出明显的诧然,似乎没想到他能说出这些。   “根据你透露出来的信息,苏灵鹊是个很活泼开朗且自信乐观的女生,一个人的性格和家庭成长条件有很大关系,她家里氛围应当也很好。能让她的心态突然间大变甚至寻死,肯定也和她家里脱不开关系。”   师瑜解释了一句,接着道:“她家里出了事,性格发生变化,周围人对她的态度也会开始变化。”   “你说她的死是你害的。过去她一个女生总黏着你,学校里肯定会有人说闲话,但在那以前她天性乐观根本不在乎,但家里生变以后,她变得敏感却会在意。”   “我猜那段时间,苏灵鹊在学校遭受的压力,应该比现在的林枝更沉重。”   更难挨,更难忍受,更令人绝望。   苏灵鹊不像岑别西,在班上成绩一直在中游徘徊,家庭遭遇巨变,父亲车祸被撞成植物人瘫痪在床,母亲为了父亲的命卖了家里的产业垫付医药费,少了顶梁柱的家庭入不敷出,还要去替父亲负担车祸全责欠下被波及的凄惨家庭巨额赔偿。   母亲终日以泪洗面地哀怨。   她的成绩更是一落千丈,直接掉到了垫底。   曾经的她在学校风光,漂亮,化妆,带名牌,敢和老师谈天说地,能同高年级的学生部干事打成一片,走到哪里都能遇到喊出她名字的同学,过成别人在敏感自卑的青春期里最羡艳和向往的肆意张扬的模样,不是没有人嫉妒的。   后来千娇万宠的公主脱下华服,只余狼狈的尘土。   嫉妒她的最先落井下石,因为她家境好为人大方的学生接着和她划清距离,剩下那些关系过得去的也在她一次次惶惶不安和满身的阴郁负能量中受不了逃离了。   岑别西忧心她的状态,可惜对方再不像以前那样黏着他,他才发现他们两人的关系里一直是女孩主动靠近。   他开始去打听她家的情况,试图将她从郁郁的状态里拉出来。   可他没来得及做什么,比这更快的却是学校里风言风语喧嚣尘上。   ——岑别西怎么又跑去找苏灵鹊了?   ——之前苏灵鹊追着他跑,现在人家不理他了他反倒来了,人性本贱呗。   ——这么看来苏灵鹊还真厉害啊,学校里不知道多少女生喜欢岑别西却没一个人敢接近他,她居然还真的把人拿下了。   ——不仅拿下了,哪怕都这么摆冷脸了还能让人家对她念念不忘不离不弃呢,pua高手啊。   ——可她现在家里穷得饭都快吃不起了,他到底看上她什么了?脸吗?   ——你别说,苏灵鹊长得的确好看啊……   他从来都不知道一群未成年的学生心里的想法可以那么恶毒。   也从来没那么厌恶过自己有听人心这个能力。   再然后是长久的拉锯战,苏灵鹊最低落和抑郁的时候抗拒所有人靠近,而他也不懂得如何安慰人,只能忍着对周围人那些心声的反感一次次使用自己的能力去窥探女孩的内心想法,试图对症下药。   直到两个星期后,那个骄阳似火的七月。   他现在还记得那天正好是期末考试。   女孩没有去考试,反倒爬上他们高一考场对面的教学楼,当着全年级学生的面,从高楼上一跃而下。   头颅开裂,四肢扭曲,瞳眸睁着,眼尾血迹如泪痕滑落。   死不瞑目。   ※   室外蓦然响起急促的脚步声。   体育馆毗邻塑胶篮球场,夜里安静,脚步声咚咚咚,一下一下格外清晰。   接着是女孩的惊呼:“易笙笙,你疯了!”   屋内两人同时看向窗外。   是薛橙玉的声音。 第35章 谛听 牵丝   说回五个玩家分开以后。   薛橙玉自然是和易笙笙走在一起, 去往和商夏相反的食堂方向。   因为脑袋上不知道被商夏贴了个什么玩意儿,加上主线任务莫名其妙地被完成了,而支线任务要找的鬼玩家目前没有任何方向特征,薛橙玉虽然觉得被人这么命令憋屈, 但倒也没有当面抗拒。   虽然她不认为系统判定死亡后的玩家还可能存在于副本里……就算存在也应该是时间未到系统没来得及抹除的尸体, 但若是能在它被抹除以前找到, 没准真的能从其中发现下毒手的鬼玩家的线索。   薛橙玉和易笙笙一路走一路停,一直到尽头的石围墙下,摇曳的树影层层叠叠。   她抬头张望:“没路了, 接下来你想往那边?往左还是往右?”   “右。”   薛橙玉随口应了一声,刚往右转身,一股强烈的危机感骤然攫住了她的心脏。   她来不及回头,只凭着本能超前扑倒,距离的破风声擦着脑后震颤入耳。   薛橙玉摔在地上, 手心擦破一大块皮,猝然转头, 就见到易笙笙垂头看着她, 抬脚就踢了过来。   她堪堪护住自己的心肺,胳膊被这一下踢得整个废了似的动弹不得, 整条手臂的骨头都像是被敲碎了。   薛橙玉眼泪都快疼出来了, 眼下却实在没工夫去质问,趁着被踢出数米外手脚并用地爬起来,转头就往开阔的地方跑。   易笙笙下手下得又快又狠,根本就是冲她命来的。   薛橙玉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可两人的距离仍是越缩越短。直到跑到操场,她几乎错觉对方的呼吸近在耳畔,哪怕极快地躲开了, 脖颈仍被对方的鞋底擦过剐蹭出血痕。   她“嘶”了一声,脚下一时不查,摔向篮球场外。   而追逐的人已经近在咫尺。   薛橙玉瞪大眼:“易笙笙,你疯了!”   对方直接踢上她的肩颈。   “嘭——”   她眼前一黑,视线天旋地转,连句疼都喊不出来,下一刻就被人提起来,阻断了呼吸。   薛橙玉只觉得手臂骨骼被踢得像断了一样,连反抗都使不上多少力气,呼吸越练越艰难。   她艰难地抓挠着脖颈上那双手,指甲缝里抓下对方的皮肤血肉,可对方像是压根不知道疼,一双手力道重若千钧。   直到一声清脆的骨骼错位声。   薛橙玉身体瞬间瘫软下来,破布口袋似的被扔到一旁。   而她的尸体上,脖颈一圈淤青。   和过去所有被那个影子鬼怪杀死的玩家一模一样。   【支线任务进度已更新,当前剩余玩家总人数为三人。】   【支线任务继续】   易笙笙双手垂下来,刚准备离开,恰在这时,后背蓦然一声枪响。   一颗子弹出膛,直接射穿了她的胸膛,在后背破开一个巨大的窟窿,鲜血溅到地面上。   易笙笙身形一晃,转身看向来人。   商夏扬眉望着她瞬间被血浸染的校服:“这都没死,你属金刚身的么?”   林成涣气喘吁吁地跟上来,目光扫过地点薛橙玉的尸体,皱眉看着易笙笙:“你为什么要杀她?”   “还能为什么?”商夏拉下套筒,“要么她是鬼玩家,要么她就是鬼。”   “砰——”   易笙笙身体陡然爆发出了人类不该有的速度,竟奇迹般躲过这一发子弹,眨眼便窜到两人跟前,直接抓向商夏。   少年懒散地抬眼,直接曲膝,一脚踢向女生的胸膛。   人的骨血被巨大的力量撞击出闷响,宛若以势不可挡之力射中球门的球体。   易笙笙整个人直接倒飞出去,贴着地面翻滚出数米方才堪堪停下。   商夏若有所思地转着手里的枪,一步步走向地上的女生:“很遗憾,偷袭失败了呢。要不要再试试?”   易笙笙咬着牙,一句话都不说。   蓦然狂风大作,云层挡住月光,整个操场倏地黯淡,阴影遮天蔽日。   商夏下意识挡了下眼睛,再把手拿开,眼前的女生已经消失不见了。   他扬眉,笑了:“搁这跟我玩捉迷藏吗?”   林成涣停在他旁边,弯腰试了试薛橙玉尸体的呼吸:“易笙笙就是我们之间那个鬼玩家?”   他最开始跟商夏一路,看见对方捡到那支带血的簪子,又在吴千川手臂上看到伤口,本来下意识以为吴千川就是鬼玩家,所以才对师瑜下手。   可没想到商夏杀了对方,游戏依然继续,就说明鬼玩家仍在这里。   再然后他们听到了薛橙玉的尖叫,托夜里太过安静的福,他们所在的绿化带离操场也不远,立马赶到这里,结果就亲眼目睹易笙笙杀死了薛橙玉。   这也说得通,易笙笙和薛橙玉一起走,薛橙玉死了,她大可以把责任推脱给落单的吴千川,反正吴千川一直是大家怀疑的重点人物。   届时他们的怀疑也跟着落到吴千川头上,一起杀了他们怀疑的鬼玩家,易笙笙再趁这时反水杀了他们俩其中一个,屠城局面达成,她就直接赢了。   商夏没看尸体,直接朝血迹滴落的方向走。   之前他一枪在对方身上开了个窟窿,根本没可能那么快凝血,地上每隔几米就掉两滴的血就是最好的证明。   哪怕趁着刚刚那一瞬的月黑风高逃走了,易笙笙也定然不好过,肯定会想办法躲藏恢复。   林成涣叫他:“你去哪?还要找人吗?”   “说不准呢。”商夏头也没回,眨眼的功夫已经走出数米开外,“把她找出来就知道了。”   ※   体育馆。   师瑜靠在窗边看着人一个接一个离开,垂着眼睫思索片刻,而后走下台阶:“去寝室。”   岑别西一愣。   “林枝可能会出事。”师瑜抬眸看着他骤然色变,平静道,“你若是不想她死,现在就得赶过去。”   易笙笙是从阳台跳进寝室房间的。   如今的她整个胸口被子弹贯穿,后背因为首当其冲血肉模糊一片。   她呼吸粗重,额上一片冷汗,强撑着拉开房落地窗。   四张床,一个第一天就死了,一个薛橙玉刚刚被她掐死了,如今只剩下林枝一个人还安分地躺在床上,被子鼓起一团。   林枝平日里其实不会那么早就睡,只是今天白天跟岑别西单方面吵了一架,精力消耗得太多,实在撑不住才早早上了床。   她睡眠浅,被门滑动的声音吵醒了,一睁眼就看到床头背着光站着个人影,吓得心跳都漏了一拍,好不容易才看清对方的脸:“易笙笙?你站在这里干什么?”   没有回答,只有窗外呼啸的风声,云雾层层叠叠地聚拢,月光越来越暗,眨眼间,整个室内就变得伸手不见五指。   林枝心里莫名地不安:“易……”   强大的压迫感像深海的水压,死死攫住她的呼吸。   她瞪大眼,一声没来得及出口的呜咽消失在喉咙里,像一条脱水的鱼疯狂挣扎起来。   死亡的距离一瞬间由濒临拉向终点,林枝眼前发黑,眼前走马观花似的出现了回光返照的幻觉。   然后是一声巨大的枪响。   商夏坐在阳台上,笑道:“找到你了。”   易笙笙双手都被刚刚那一颗子弹穿透,手臂抖若筛糠,连和他正面对上的想法都没有,转身就要离开。   而后脚腕上一阵剧痛。   商夏跳下阳台:“还跑呢。”   “手腕碎了不死,脚腕碎了不死,心脏碎了也不死,”他歪头看着床上的林枝,若有所思道,“你既然那么喜欢掐别人脖子,那我要是打你的脖子会怎么样呢?”   易笙笙眼瞳骤然紧缩,手脚并用地后退。   “砰——”   商夏扬眉,毫不犹豫地开出一枪。   空气中被拉出尖锐的鸣叫。   易笙笙倒在地上,身下积出血泊,再没了呼吸。   空气安静了片刻,所有人都没有下一步动作。   直到林成涣扒着阳台爬进来,目光扫过眼前血腥的景象,等待片刻,忽然出声道:“没有系统消息。”   吴千川也好,薛橙玉也好,他们死了,系统手环都会发来消息提醒众人游戏进度更新。   可是易笙笙死了,系统并没有发来消息,更没有宣布游戏结束。   为什么?   林成涣忽然有点不敢想下去,僵硬地抬头看向在场除自己以外唯一的玩家。   如果易笙笙也不是那个鬼玩家,而他又清楚自己不是,那,就只有……   商夏转过身。   出乎意料的,比起他的惊惧,对方却像是突然卸下了什么重担,竟然露出了今晚一来第一个笑容。   不算明显,但却是真心实意的。   林成涣来不及想去为什么,视线陡然一晃。   一把金色的丝线游鱼一般自身后涌进来,而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轻巧地钻进他的四肢和后脑。   他眼前一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商夏抬手握住了同一时刻射向自己的金色丝线,侧头看向窗外,笑了:“师师。”   师瑜半蹲在水泥石栏上,垂下的十指上缠满了金色的丝线,一把延伸进林成涣的身体,另一把则被商夏抓在手里。   “刚刚易笙笙死了却没有系统消息,说明她已经不是被系统承认的玩家,还存在于游戏里剩余三个的玩家不包括她。”商夏看着他,眼里的光洇进阴影里,“我那时就在想这三个玩家究竟是指的哪三个。”   “我算一个,林成涣算一个,剩下的那个,果然是你啊。”   他走出落地窗:“再深入猜测一下,那个隐藏在我们其中的鬼玩家不会也是你吧。”   师瑜脸上没什么表情,视线从指间的丝线缓缓上移,对上对方的眼睛。   他嗓音无波无澜:“是我。”   商夏很轻地笑了:“我还真是从来都没怀疑过你。” 第36章 谛听 戏台   窗外的云层早在易笙笙死后便散开了, 月光如白练垂落,给石栏上的人勾了层银边。   “游戏开始的时候我就告诉过你,我的身份是普通学生。”阳台很小,商夏就停在窗口, 抬眸望着对方, “那时候你明明没有遇到过其他玩家, 你为什么知道自己在四百十四班?”   他当初就是因为这一点认定了对方和他是同阵营的人。   师瑜:“我去运动会的时候身边带了本书,上面写着我这个身份代表的人的班级姓名。”   商夏笑了:“搞了半天,我居然是输在了一本书上。”   师瑜只是看着他, 没说话。   商夏:“之前柳亦培坠楼死了,我怀疑他的死跟三年前同样坠楼而死的苏灵鹊有关,但你说那是鬼玩家干的,是真的吗?”   师瑜:“是。”   “所以他会坠楼是你干的?”   “是。”   “当初作死招惹林枝的那个人明明买了灯还是莫名其妙死了,也是你干的?”   “是。”   “那这个, ”商夏摊开手,露出了一直抓在手心的那支流云发簪, “它之前掉在教学楼, 其实是你早就计划好的?你是故意扔的?”   师瑜没否认:“临时计划。”   商夏懂了:“吴千川对你下手是真的,你反抗他划伤他也是真的, 但他没得逞, 你逃了,故意把带着他血的簪子留在现场?”   师瑜点头。   “我们随便谁都好,捡到了看到上面的血,都会去找身上有伤的人。谁身上有划伤, 谁就是故意对‘普通玩家’下毒手的‘鬼玩家’。到那时杀了那个身上有划伤的‘鬼玩家’就是民心所向。”   “再往后推,吴千川死了游戏还在继续,我们自然也会怀疑有人嫁祸, 怀疑当时吴千川杀你的时候身边还有鬼玩家做帮凶,同时对那个隐藏在暗处的鬼玩家防备更上一层。可我们怎么自相残杀也不会怀疑到你,毕竟没人会怀疑一个被系统判定为死人的玩家。”   “可我不明白,”商夏不知什么时候将手上的枪收了起来,再度上前,“这一切的前提是有易笙笙这个被系统判定为非人的存在凑你的人数。”   两人的距离近在咫尺,师瑜没躲,相较于对方眸中的翻滚,他却始终是平淡又安静,连眼神的波动都缺乏:“主线任务里的鬼被我杀了,但存在没有消失。”   好歹也是被系统判断为主线任务的大Boss,哪有那么容易就被消灭,至少不应该因为他录下的一段录音,因为他和林枝说了几句话就被彻底消灭。   “那只鬼失去力量,躲到了易笙笙身上?”商夏恍然,“恰好那时候易笙笙被判定死亡,系统消息更新只剩五个玩家,你就将计就计玩失踪,把鬼玩家的身份甩给吴千川?”   他一眨不眨地注视着对方的眼睛,语气轻了下来:“或者我再阴谋论一点,那只鬼失去力量附着到易笙笙身上其实不是巧合,而是你的手笔?”   师瑜不置可否。   相当于默认了。   这就难怪,易笙笙杀人的手法和那个影子鬼一样是暴力导致机械性窒息;难怪她被一枪打得浑身是血要在阴影遮天蔽日的时候逃走;难怪她一身伤的时候要回来对林枝下杀手。   那个影子鬼本身就是因为林枝才存在的,它想要恢复,关键当然也在林枝。   林枝估计也不会想到,自己到头来差点就死在那个因为自己内心恶念而诞生的存在手上。   商夏轻轻笑起来:“师师,你借刀杀人起来真是熟练。”   他布下戏台,导了一场大戏。   柳亦培,鹅蛋脸,吴千川,甚至薛橙玉,易笙笙,明明每一个都是师瑜的目标,最后却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死在了互为同伴的普通玩家手上。   而罪魁祸首却从始至终连血都没碰过,干干净净,一尘不染。   【我也觉得他好熟练,一个安安分分长大的正常人真的能有这种操作吗?】   【原以为我粉上的是个温柔漂亮的小天使,结果他妈是个天然黑的大魔王,泪了。】   【最要命的是他越坏我居然越爱,淦,怀疑他给我下了什么蛊才让我三观跟着五官走。】   【都变鬼天天恨不得神域里背后捅刀自相残杀惨死异处的人类得越多越好,就别在这扯什么三观大旗了,承认自己喜欢这一款很难吗?我就喜欢师美人,我爱死他了啊啊啊!!】   【别嗷了,我快看不清画面了,游戏还没结束呢,就算普通玩家只剩下商夏一个战斗力,那也不是那么好对付的。】   【师瑜要是没暴露身份就算了,但他现在已经暴露了。我说句公道话,商夏一个人的战斗力就足够碾压这场游戏里其他所有死掉的玩家。我追他的直播那么久,从来没看见他打架输给过谁,包括这一路遇到的所有的鬼。】   【我夏夏才不会输!!!】   “现在就剩下三个人,那个姓林的不顶用,你和我又刚好是对手,看起来我们好像只能打一架定胜负了。”   商夏松开抓着丝线的手,扬眉道:“要不要转移一下阵地?”   他话音刚落,身后蓦然升腾起一团阴冷到极致的鬼气,狠狠攻向他的后背。   商夏翻身躲开,便看见那团鬼气被一圈丝线吊着,安静地停在师瑜掌心。   师瑜指尖微动,五指上丝线爆射而出。   商夏纵身抓住头顶的窗沿,曲身擦过丝线,双脚在墙壁上一蹬,整个人如出膛的炮弹飞向对方的面门。   师瑜没躲,另一只手跟着抬起,牵起傀儡一般毫无知觉的林成涣的身体,直面迎面而来的攻击。   商夏原本向前攻击的拳头硬生生转了个方向,在石栏上砸出裂纹。   他落在地上,抬起头,没忍住笑了:“师师,你好卑鄙啊。”   若是平时商夏当然懒得理会其他玩家怎么样,别人怎么要死要活都不关他的事。可现在的他和林成涣就是一条绳上的蚂蚱,林成涣死了,他这一方也就跟着输了。   虽然他嘴上说着他们得打一架定胜负,可事实上他清楚,从易笙笙……不,从他被当作刀亲手杀死同为普通玩家的吴千川那一刻起,他们就已经输了。   三个人,林成涣的生死被师瑜一手操控。只要对方想,他随时能结束林成涣的命,结束这场游戏。   师瑜眼见他停下了,也没继续动作,只是偏头唤道:“岑别西。”   穿着校服的男生从阳台外翻进来,目光掠过他们,而后近乎慌乱地跑向林枝。   她的脖颈上留着一圈被易笙笙用双手掐出的淤青,连胸口的起伏都已经看不到了。   岑别西探过她的呼吸,抖着手,低头咬破了自己的手腕动脉。   “啪嗒——”   一滴血砸在开裂的瓷砖上。   而后是一行,殷红的血汇聚成股,自他手腕上被咬破的口子流淌出来,滴滴答答落在女孩不自然凹陷的脖颈上。   商夏站起身,看着他的动作:“他还想救她?人都没气了,救得回来么?”   师瑜:“救得回来。”   商夏扬眉:“凭什么?”   师瑜:“他以前救成功过。”   空气安静了半晌,夜风穿林而过。   商夏眼里渐渐浮现出不可置信:“苏灵鹊?林枝?”   师瑜收回散落的丝线:“她们是一个人。”   否则凭什么其他人目睹苏灵鹊的死都好好地念书顺利毕业了,岑别西一个神兽却需要因为所谓的心理压力休学三年。   否则凭什么岑别西今年回来,恰好和苏灵鹊有七八分相似的林枝就入学了,他们还恰好一个班。   哪有那么巧。   可仔细想想,林枝和过去的苏灵鹊除了那张七八分像的脸,又是真的找不出一丝一毫的共同点。   一个热情开朗,一个阴郁沉闷;一个家境优渥,一个身无分文;一个学疏才浅,一个韦编三绝。   反倒是苏灵鹊坠楼前那段日子里的状态才能找出属于林枝的影子。   岑别西曾经那样拼命地想留下那个明艳如骄阳的女孩,可最终复刻出来的只有骄阳背后所有的哀怨苦闷。   可无论是她还是她,却都能叫他莫名其妙地心软,去为之义无反顾。   血越流越多,而岑别西的脸色也越来越白。   师瑜走进落地窗,垂眸看着他的手:“你快死了。”   “三年前那次以后,她本来就该化鬼的,是我不愿意。”   那时跳楼而死的苏灵鹊心里的怨气绝不可能小到哪去。   岑别西勉强笑了一下:“一旦变成怨鬼,哪怕进了地府也是要下地狱受难的,再不能往生。我阻止她以后,她的魂魄一直不稳。”   所以她不记得自己是苏灵鹊。   所以她格外容易受周围环境和人言的影响。   所以她的恶念才会积攒到形成足以改变磁场的诅咒。   “这是最后一次了。”   岑别西呼出一口气,声音沙哑道:“帮我一个忙,好不好?”   他无声地动了动唇。   师瑜看着岑别西倒在血泊里,看着林枝重新重新恢复呼吸。   他指间缠绕着丝线,将女孩抱回床上,再将岑别西的尸体裹着拖出房间。   至于易笙笙,本来就只是玩家,等游戏结束,属于她的痕迹自然会消失,也犯不着去处理。   商夏看完全程,方才出声道:“我还以为你会阻止他。”   师瑜听着:“我为什么要阻止?”   商夏扬眉:“为一个人丢一条命也太亏了。”   师瑜:“那是他自愿。”   关上落地窗,师瑜终于看向被自己禁锢着的剩下那名玩家,收回探入对方头顶的那根金色丝线。   林成涣骤然惊醒,就对上双瞳色极深的眼:“你……”   师瑜:“做个交易吗?” 第37章 谛听 发簪   林成涣看了看他, 又看了看周围,花了五六秒才从一片狼藉的景象里勉强理出个一二三,张张口:“你才是那个鬼玩家。”   师瑜点头:“是我。”   “商夏能力很强,所以他没你的中招, 但我中了。”林成涣被丝线钉在原地, 四肢都动弹不得的情况下也难为他还能说话利索, “你现在想杀了我么?那为什么还要让我醒过来?”   为什么不直接让他在不自知的情况下死掉呢,那样好歹也少了临终的痛苦。   师瑜:“做个交易。”   林成涣:“什么交易?”   “我可以不要你的命。”师瑜望着对方眼中骤然亮起的微芒,“把你的灵魂给我。”   半晌, 林成涣方才艰涩地开了口:“你这和叫我去死有区别吗?”   师瑜语气没什么波澜:“你可以选择不交易。”   月下暗潮翻涌,林成涣低头看着地上一点,手心几乎被掐出血来。   直到耳边响起一声嗤笑。   商夏靠在阳台的石栏上,双手背在脑后:“也不想想他之前是怎么把其他那么人耍得团团转的,要是真的想收小弟替他干什么杀人放火的事, 几句话就能叫人被下了降头一样给他冲锋陷阵,用得着你一个有二心的?”   林成涣骤然抬眸。   少年眼眸懒散地半阖着:“人家是好心想着放你一命, 才套了个灵魂交易的皮, 你倒是在这里挑三拣四,贱不贱啊?”   许久许久。   林成涣闭上眼:“好。”   从头到尾, 师瑜都一句话不曾开口, 直到听到这句,方才抬手,手上的丝线铺撒开来,缓缓没入对方的身体。   灵魂和身体的联系被强行切断的感觉绝对好受不到哪去。   林成涣像条被捞上岸的鱼, 翻滚又挣扎,大口大口地呼吸着,面如金纸。   不知过去多久, 他忽然狠狠一颤,整个人脱力般骤然瘫软下去,身上的丝线终于松开。   【支线任务进度已更新,当前剩余玩家总人数为两人。】   【普通玩家剩余数量小于或等于鬼玩家数量,获胜方为鬼玩家】   【全员支线已完成,请玩家自主选择离开】   师瑜将丝线一根根收回来,方才看向身边观了场大戏的商夏。   商夏扬眉:“嗯?”   师瑜:“我的簪子。”   “抱歉,差点忘了。”商夏从口袋里将那支木簪掏出来,放在眼前比划一下,“想要?”   师瑜:“?”   “可是怎么办,”商夏“啪”地收回手,唇边的笑再不加掩饰,“我不想给你。”   师瑜:“……”   这个发展着实超出他的预料范围了。   师瑜道:“这是我的。”   “你又没有证据,这上面也没刻名字,你空口无凭,我为什么要信?”商夏理所当然,“这是我捡到的,就算不是我的,那它的暂时所有权也在我这里。”   师瑜静默了几秒:“那你想要什么?”   总得提个条件。   “你怎么能这么想我。”商夏转笔似的,一支簪子被他转出了花,义正辞严,“我是那种会随便收人贿赂的人吗?”   【???】   【恕我直言,您脸呢?】   师瑜看了他半晌。   直到一阵夜风忽然刮过层云,下一秒,漫天的金色丝线如大雨倾盆,奔涌着射向商夏。   商夏淡定地把簪子收回去,一手撑着阳台直接翻了出去,毫不犹豫地跳下高楼。   他单手抓着下一层的石栏,还没稳定,在空中翻滚了半圈才躲开追逐而来的金色丝线,再度跃向下方。   师瑜抓着丝线自六楼坠落到一楼,另一只手再度抬起,更多的丝线铺散开来。   商夏刚刚落地,还没来得及站稳,被近在咫尺的攻击逼得连连后退。   他站定在花坛前,转头看了眼身后。   金线织成大网,直接阻断了他所有的退路。   师瑜落在他面前,重复了遍:“还给我。”   商夏却笑了。   他道:“师师,你还记得之前你抓住林成涣的时候,为什么我不敢对你下手吗?”   因为有林成涣在,师瑜可以随时结束游戏。   就像现在——   商夏抬起双指并拢在额角点了点,笑吟吟地朝他敬了个礼。   “下次见。”   下一刻,空气骤然扭曲,原本站在花坛边的人瞬间消失了。   ……被系统拉回玩家空间了。   师瑜在原地站了好几秒,方才微不可查地动了动唇。   ……有点想骂人。   但又不能说脏话。   【我一般不笑,除非憋不住。】   【夏夏,你这么骚小心遭报应啊!】   【赌一个冥币,夏夏这绝对是在报复之前裤底都被师美人骗掉的事!】   【我从追师美人开始到现在还是第一次看到他在别的玩家那里栽跟头,商夏你可真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哈哈哈哈哈哈……】   师瑜安静了好一会儿,方才抓着手上的丝线将林成涣和岑别西已经化出原型的谛听兽身体一起从楼上带下来。   之前在体育馆的时候,岑别西说过,神兽死后大自然自有它的处理办法,这一点哪怕是族群里亲生父母也会出于遵循规则不会多管。   师瑜将那只刚刚长到猫咪大小的谛听兽沉进学校里那口终年碧绿的人工湖,在石亭上一直待到天色熹微。   林枝是学校里刻苦努力的那一批典型代表,赶在人群还未多起来之时便收拾好自己,带着睡眠不足的困乏,抱着课本穿过清晨寂寥无人的校园。   人工湖因为长久未打理,里面只余下一池荷的残枝败叶。   寝室里所有不该存在的痕迹都已经被系统抹除了,林枝仍是不记得昨晚的事,只是略微茫然地碰了碰自己尚余刺痛的脖颈。   学校的早间广播开始工作,一番调试后,不知是谁放了首近日网络上火起来的流行歌。   温柔缠绵,又撕心裂肺。   像过去这么长的时光里,她咬着牙,含着泪,顶着于十五岁女孩过于沉重的压力走过来,看见每一次在细微处出现在她身边的少年人。   也看见周围老师的责备,同学们的诧异古怪,以及无声处的狼狈,再怯懦地,狠狠地,毫不犹豫地,将对方推向离自己最远的地方。   林成涣终于被广播的声音吵醒,睁眼就发现自己躺在石亭的顶上,差点吓得直接翻下去。   师瑜:“醒了就回去。”   林成涣诧异地问:“你在等我?”   师瑜没什么表情地看他一眼。   明明也不带什么情绪……可林成涣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不敢看第二眼,直接选择了回归。   片刻后。   【玩家已全部回归,游戏结算中】   师瑜回到那片伸手不见五指的玩家空间里,抬眸看着眼前的字体。   【游戏“谛听”,参与10人,存活2人】   【****】   【已重新计算,存活3人】   【玩家师瑜,身份确认】   【主线任务:解除诅咒(已解锁)】   【游戏探索度97%,评定为S级,奖励积分1000】   【游戏完成度98%,评定为S级,奖励积分1000】   【支线任务:隐藏好自己鬼的身份(已解锁)】   【支线完成度99%,评定为S级,奖励积分1000】   【玩家综合排名第一,奖励积分1000】   【打出完美结局,掉落神域碎片×1】   【打出完美结局,随机奖励抽取中……已抽中随机道具****】   【粉丝数上涨44116人,获赞395604个(每位观众每场直播可点赞同一玩家上限为三次),个人单场次直播热度已达S级(单场游戏涨粉>30000人),奖励积分3000】   【已登上神域下九天玩家总人气排行榜,现排名为第604名】   【已登上神域下九天玩家总等级排行榜,现排名为第5233名】   ※   【我靠7000分,发出没见过世面的声音。】   【我突然就觉得当初那个5200的记录还能维持一年半好水怎么办。】   【不至于,上个记录也是拿了三S一A涨粉一万八千多才达到的,其实刨除评价通关,师瑜主要的拉分项还是在涨粉啊。其他人都是玩得越多关注的鬼越多,剩余没关注的当然越来越难吸引,涨粉速度越来越慢。一次性涨粉达到S级可是公认的比综合评价到S级还要难。】   【那你把涨粉数量次次都挂最高挡的师美人放哪了?】   【新人第一次游戏系统推送至首页,对于很多人来说那就是所有直播热度最高的一回,偏偏留下的影像记录还大多是年轻幼稚不懂事的新人期黑历史;有能力的玩家还能一次次起来,但想要吸粉数量大过之前,玩家必须一路成长操作一路拔高,就像要吊着渣男必须让他们一直维持新鲜感,否则凭什么稳住老粉同时还吸引新粉。可你们看看有谁能第二回 就抽到个唯一的鬼玩家这种紧张度max的身份,他要是开头抽中的身份是普通玩家,现在怎么可能这么热,天时地利人和呗。】   【马后炮都省省吧,师瑜能有现在的人气的确有抽到鬼玩家这个身份的功劳,可要是换成别人,我是真的想不到下九天有谁能做到百分百反杀所有人,用的还是借刀杀人。也别说什么鬼玩家这个足够刺激的身份牌成就了他,当鬼玩家就是在走钢丝啊,走过了是声名远扬,没走过就是深渊万丈。】   【一句话,师美人yyds!!!】   【……那个,你们是不是都忘了什么?】   ※   【结算已完成,直播间即将关闭】   师瑜坐在那片黑暗里,安静地盯着面前的光屏。   小光团被他看得浑身发毛,回忆着上回对方的要求,斟酌着道:“这位玩家,请问需要我现在送您回您所在的现实吗?”   师瑜不答,第一次主动拉开光屏,点开那个代表好友的双人图标。   小光团不知道他在副本里经历了什么,惊奇地看着这一幕。   输入,确认,搜索。   师瑜找到某个熟悉的头像,也没点申请好友,直接播了个通话过去。   通话响了两秒便被接了,那头传来的声音仍旧含笑,像是早有预料:“师师。”   师瑜:“簪子还我。”   对方道:“不行呢。”   身穿白衣黑裤的少年窝在自己玩家空间的懒人沙发里,指腹一下一下地摩挲着光屏上那个名字。   他趁着对方开口之前解释:“下九天的玩家不开放两两交易的权限,你的簪子现在到了我的玩家空间,只要你我还在下九天,就不可能给得到你手上。”   师瑜就顺着他的意思问了:“所以必须去上九天?”   “理论上来说是这样。”对方温声笑了,“但这世上除了神域以外,不是还有个地方可以□□么。”   师瑜听着这句话,意识到什么。   “还有现实。”对方说,“我们现实里见个面吧。” 第38章 现实 欠债   通讯最后是师瑜先挂断的。   少年将通讯记录存好备注, 从沙发上起身,刚拧开个人空间里那扇连通游戏大厅的门,还没来得及拉开,外面便风风火火闯进来一个人, 顶着一头铅笔芯色的奶奶灰。   “白白白白白队长——!!”   姜嘉映扑到门口时就被人摁着额头拦下了, 对上少年的眼睛, 赶紧默默站直,顺手捋了捋那头乱糟糟的铅笔芯:“队长,你结束游戏出来了吗?怎么这次这么久?”   少年懒散地抬眼:“干什么?”   ……居然没生气, 这个反应不对啊。   姜嘉映心里疑惑一闪而过,转头就被他抛到脑后:“我之前不是打出过一个道具,可以在下九天挑某个人一起进一次游戏吗?我当时不是说我拿着没用就给你了吗?老六都追着我跑了两天了,就问我要这个道具。我说了不在我这里他还不信,你能不能把那个道具还给我?”   少年扬眉:“他要干什么?”   “不就为了半个月前进下九天的那个新人?他也不知道是不是跟人玩一次游戏玩上瘾了, 想拿那个道具跟人家再玩一场。”姜嘉映说着啧了声,“当初把人家折腾得那么惨的人是他, 这会儿想跟人家一起的也是他, 我光是听着都觉得贱,人家要是这还能给他好脸色那才是脑子不正常。”   少年“哦”了一声:“你直接告诉他, 没有。想跟人家一起, 等人家进上九天再说。”   姜嘉映:“那我的道具?”   少年:“我刚用了。”   姜嘉映:“?”   他茫然:“白队,你拿它跟谁进游戏了?”   少年垂眸扫过腕上的游戏手环,轻轻笑了:“一个替身。”   姜嘉映一脸问号。   “还有,”少年笑了声, “我差点忘了,等会儿把老六给我叫到训练室,我在那等他。”   “行。”姜嘉映下意识应了, 接着才方才后知后觉,“慢着,你去训练室干什么?”   少年扬眉:“他不是想跟别人组队吗?我先跟他切磋两把,检测看看他有没有那个本事。”   姜嘉映:“……”   恕他没太搞懂这话其中的逻辑。   还有,切磋?   谁跟这厮切磋不是单方面被殴打??   老六什么时候惹到队长了才要队长想揍他?   姜嘉映百思不得其解。   见对方半天没动作,少年道:“还有事?”   “……啊,是还有一件。”姜嘉映脸色变得怪异起来,“是二姐的事。”   少年:“宋稚慈?她怎么了?”   “咱们月初不是收了批下九天上来的新人吗,昨天二姐去下面巡查,看上一个小白脸,当场说要把那小白脸收作自己的新收藏。”   “她想要就去追,这有什么好说的?”   “如果真的只是追人那是没什么啊。”姜嘉映忍了忍,没忍住自己嘴角的抽搐,“可二姐她说的收藏,是指把那小白脸的眼睛挖出来泡了福尔马林封到玻璃瓶子里收藏。”   “……”   “我特么才知道她以前进游戏里带出的那些收藏是指的这个,现在她玻璃瓶子里居然已经收藏了十几双眼睛了。”   “……”   “那小白脸当场就吓哭了,闹着要退出咱们组织,还在外面说我们队里的都是喜欢用人血洗澡把人器官泡福尔马林的变态。”   “……”   ※   说回另一边。   师瑜挂断通讯,直接选择了回归现实。   视线里是雪白的天花板,而后跃入光晕。   落地窗前拉着厚厚的床帘,能透进来的光线不多,反倒柔和了耀眼的部分,而将原本装修偏冷的室内渲染成温柔的暖色调。   他先是看了一圈周围的环境,确认这是他自己的房间,而后方才看了看床头时钟的日期。   距离他进游戏已经过去快三天了,相差的时间依然能对得上。   现在的问题是地点。   他进游戏前明明还在医院。   师瑜垂下眼帘,撑着床坐起身。   打开手机,他掠过一众系统应用,点开个人就诊记录。   昨天刚出院。   仔细算算,若是他中途没有被拉进神域游戏,而是安安分分养伤,从车祸后被送到医院再到现在,其实也差不多有半个月了,的确是可以出院的时候。   这就好像,他中途离开进入神域的这段过往压根不曾在现实里发生。   师瑜下了床,先是翻出干净的衣服洗了个澡,坐在落地窗外的吊椅上擦头发的时候下意识往口袋里一模,又摸了个空。   ……他的簪子还在商夏那里。   师瑜想到这件事就头疼。   早知道这样,他一开始就不会把簪子留在那。   不图财不图命,就要求在现实里见一面,商夏他到底想做什么?   师瑜没继续擦头发,把毛巾搭在一边。   这里是二十三层,占了整栋楼顶楼的位置。他当初特地挑的,因为安静,因为空气干净,因为可以远离所有形色各异的人群。   师瑜望着下方的大马路,也不记得自己是什么时候睡过去的。   他平日里稍微有点动静就容易惊醒,过去大多时候趴在某处都只是闭目养神,可如今车祸撞去的身体底子是实实在在的。   醒来时已经接近黄昏,身上多了块毛毯。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四肢仍旧发冷。   是从骨子里渗出来的那种冷。   温何似刚给他盖了块毯子就见他睁眼,这下也不怕动作太大把人吵醒了:“醒了?正好,你先把头发吹了再睡,这湿淋淋的是嫌自己活得太长吗?”   师瑜刚坐起身,浓重的黑暗便铺天盖地地涌上眼帘,沉沉的压力勾住呼吸一点点往下拽,无力感紧紧攫着四肢。   身体的力量被抽离只是一瞬间,失去知觉的漆黑在眼前盘旋片刻,又仿佛停留了很久。直到一只手探上来试了试温度,低头问道:“温度不高,除了头晕还有哪里不舒服吗?”   师瑜勉强抬了下眼睫,却什么都没能说出来。   ……行吧。   温何似没再问,直接拿毛毯把他裹成了只巨大的茧:“我好不容易才结束案子放个假,你可真是会给我找事做。知不知道我在外面的时间都是按分钟收费的?”   堂堂一个律师,以前最落魄的时候好歹还只是给人兼职厨师,结果现在发达了居然还有沦落为保姆的一天。   果真世事无常。   师瑜被他扔在沙发床上,几分钟后,又被半扶着喂了半杯糖水。   温何似将玻璃杯往茶几内侧里推了推:“你老实告诉我,你今天吃饭没有?”   师瑜眸子半阖着,极小幅度地动了动唇,无声地回了两个字。   温何似觉得要不是玻璃杯已经不在手上,他能手痒得直接扔过去:“你怎么不把自己饿死算了?”   话是这么说,到头来他还是得任劳任怨地去做饭,一边做一边嘴上还不肯闲着:“你家里厨房到底多久没用了?我活了半辈子,见过没油的抽油烟机,还是第一次见到落灰的!你这是打算挖掘了吸尘新式用法去发表论文还是想上最新一期离奇死亡的猎奇新闻报道?这要是在我家,你能被我妈摁头负责全家一年的午饭,再带洗碗拖地擦灶台三件套。你也就是仗着没人管你才敢这么作,这才刚出医院你是一晚上都不肯消停,等哪天你把自己作死了,我拖家带口去你那烧纸都接不到普照大地的佛光!”   “……”   “你知道你这样的在我们业内叫什么吗?我敢保证放到哪里都是最不愿意接的那批客户,我也就七年前脑残才接过这么一个当事人,他先是跟我阐述他老婆怎么怎么漂亮怎么怎么聪明怎么怎么吸引人,最后到正事了刚刚说了一句他老婆要跟他离婚就哭着闹着要跳窗,要不是我的办公室就在一楼,当天的报纸上就能多出一则凶案新闻。我就不明白了,他既然都知道他老婆有富二代追了还跑来找我准备起诉了怎么就不能意志坚定一点?哦他要是单纯找心理安慰那我就说了一句他老婆不该怎么还反过来教训我说他老婆那么优秀的女人多几个人喜欢是很正常的事?他特么在我这里吐了两个小时的苦水,就为了跟我秀他老婆最后再跳窗方便我给他老婆打电话?我要不是学了七年的法知道对无故普通人动手属于侵犯他人人身权当场就把他给扔出去了!”   “……”   师瑜在沙发上躺了一会儿,空出手扯开身上裹得跟蚕蛹似的毛毯,声音无端地疲弱低哑:“你能不能安静一点?”   “我怕我安静了你这一闭眼直接免票去见阎王爷。”温何似趁着锅还在火上,洗了手,转身回到客厅翻出吹风机,“用得了吗?”   师瑜整只手都软得使不上什么力气,稍微一用劲就发抖。   温何似在旁边看得脑仁疼,拿过来插上插头,开到最大挡热风,惩罚似的“呼啦——”一声转了个方向。   师瑜被呛得咳嗽起来。   他皮肤太白,如今大病一场,脸上还只是没血色,脖颈上,锁骨上,手背上更是剔透,能清晰地见到颜色分明的静脉。   血管壁薄造成的血液淤积,这并不是什么好状况。   “上一个被我这么伺候的人还是我妈。”温何似一下一下给他顺气,将他的头发重新抓回来吹干,“我真是欠了你的。”   师瑜大脑昏沉得厉害,没反抗,也没在这个问题上发表言论。   端出还在冒泡的砂锅,温何似揭开盖子,顺手将被白雾染得模糊不清的眼镜摘下来挂在衣襟上。   眼见对方起身,他伸手扶了一把,喊道:“师瑜。”   他难得正正经经叫他的名字,律师曾经专门练过口齿吐字,发音清晰标准,一字一顿撞入人耳:“我是个法律人,只认理不容情。你爱怎么过我不管,但在我还清欠你的债之前,你都不能死。”   “给我好好活着。”   托七年前曾兼职厨师的福,温何似练出了副能拿得出手的厨艺,至少比起大部分天天宅在家叫外卖的亚健康人种绰绰有余。   七年前的温何似还不是如今业内叫得上名的温大律师,只是个刚刚毕业的愣头青。这行要熬资历熬经验熬人脉,出头的人寥寥可数,泯然众人的比比皆是。   那会儿他刚刚处理完母亲的骨灰,去医院看望遗传了母亲先心病的妹妹。周末乘电梯的人太多,他向来不喜欢等,索性走了安全通道,结果就在三楼的楼梯平台上遇到个穿长衣长裤的少年人。   通道里的白炽灯不知用了多久,光线暗淡得可以,安全指示牌上的绿光莹莹,映进对方深色的眼瞳里,眼睫垂落,投来的眸光清清冷冷像池山泉。   ……说实话,那样的环境下,真的非常像走夜路撞到了鬼。   那怕撞的是只艳鬼。   中间发生了什么这里暂且不赘述,反正最后,那只艳鬼道:“我有个案子,想找个律师,你有没有兴趣接?”   温何似的资历是没法单独接案子的,倒不是不合规矩,主要是别人只要有第二选择,都不会把信任托付给他一个刚毕业的学生。   他愣了,第一反应是遇上了骗子:“为什么找我?”   那艳鬼指了指他手上的饭盒:“你会做饭。”   温何似:“?”   那艳鬼道:“如果你答应,这段时间你每天过来,麻烦多带一份送去五楼5032病房。”   温何似:“??”   那艳鬼道:“我发工资。”   温何似:“什么时候上岗?”   “……”   他就这么为了一份高额可预支足以替妹妹垫付医药费的工资去给人兼职了两个月的厨师。   至于他从对方手里接下的人生中第一件大案,于大半年后在法庭上宣告落幕,而他在业内也自寂寂无名的新人一跃成为炙手可热的新星。   温何似说得没错,他就是欠了师瑜。   欠了很多很多钱,还欠了一条命。 第39章 现实 公墓   温何似嘴上说着休假, 实际上隔天便再度约了新的客户,转头就投入了工作的浪潮,忙得天昏地暗竟然还记得打电话提醒人吃饭。   这天正是小满,外面雨下得很大, 行人拿手聊胜于无地挡在脑袋上, 纷纷跑向近处外翘的屋檐。   师瑜换了身衣服, 翻出折叠伞出了门。   楼下的电子玻璃门外站着人,一个小姑娘拉着个比她还矮一个头的男孩肩并肩躲雨,手里还拿着支没舔完的牛奶冰棍。   大人一般不会让小孩子随身带着出入磁卡。   小姑娘舔冰棍舔得嘴边一圈白奶油, 听到身后门锁被打开的动静,转身正要上前,结果就看清了出来的人的脸。   男孩已经用背靠着抵住了玻璃门,不懂自家姐姐为什么突然停下,疑惑地抬头, 乖乖叫人的声音稚气十足:“漂亮姐姐好。”   师瑜垂眸看他一眼,没应声, 只点了下头, 撑开伞走进雨幕里。   身后的动静透过雨声传来:“姐姐进来呀,我们回去啦。”   “……下次看见他不要理他。”   “为什么?”   “爸爸妈妈说, 他是哑巴, 脑子有问题。”   “为什么?”   “爸爸妈妈说,他要是个正常人一个男的为什么要留长头发?”   “啊……原来他不是姐姐?”   “不然呢?反正爸爸妈妈说了要离他远点,你以后记得就行。”   玻璃门关上了。   小区外的路边停着辆出租车,司机从后视镜看到有人上车, 关掉手机上的广播:“手机尾号多少?”   师瑜报了串数字。   司机验证了叫车人的身份,调出导航看了一眼目的地。   明昭公墓。   这倾盆大雨的,跑到那里去做什么?   司机压着好奇心没多问, 安安分分地开车。   墓园门口设有安保系统,车辆不能进去,加上其本身建在这座城市的外围,从踏进去第一步起到目的地多费了点时间。   墓碑前砌着石圆筒,每次有人拜访里面的花就会多一支,早的已经凋零枯黄,而晚的还只是刚刚犯蔫。   若是温何似在大约能认出来,碑照上的女人正是当初师瑜将他聘请为厨师的那两个月里,日日去送饭的5032的病人。   女人是传奇的女人,这一点主要体现在她二十四岁那年同丈夫离了婚,却独自稳住摇摇欲坠的公司,在商界斩头露角,从温室娇养的小白花变得冷硬,变得果敢,变得说一不二,变得雷厉风行,变成所有生意伙伴不容小觑的女总裁。   不过再传奇,她最后仍旧是败在见她发达后重新从国外回来死缠烂打的男人身上。   长久的压抑和昼伏夜出挖空了她身体的底子,后来遇上那根本来已经可以不在意,却偏偏在那个紧要关头回来碍她眼的最后一根稻草。   师瑜对她的印象始终很如一,寡淡又稀薄,哪怕对方从血缘上算是他的亲生母亲。   接到女人当中咯血进医院的消息时他还在学校上课。   挂断电话,他跟老师请了假,走进病房时,女人已经从手术室里出来,独自躺在雪白的病床上。   中间一阵长久的无言,屋外蓦然一声惊鹊啼鸣。   女人像是骤然折断了在众多等着看热闹的外人面前强撑十几年的傲骨,第一次对着他哭出了声。   师瑜从始至终都没说一句话,只是任由她抱着,听着她流泪,听着她歇斯底里。   记忆中孤傲的劲草一朝倒下,哪怕低头都能从她眼角看出病态的苍老。   离开病房后,师瑜避开人群走了安全通道,然后就在三楼的楼梯平台上遇到位刚刚民法专业硕士毕业的律师。   律师不仅会做饭,擅长照顾病人,巧的是,还不久前刚刚收拾完病逝的母亲的骨灰。   为一份医药费折腰兼职厨师后,那位律师同女人之间相处得比母子还亲。   不过相处再好也只维持了两个月,律师便一头扎进了女人身上那桩案子里,再抽不出时间去探望;后来案子落幕,律师有了自己的名声,身上背着债务的情况下工作越来越忙,就更没有时间了。   女人同慢性病磨了整整五年,最后死在一个下着小雨的午后。   “她走的时候没什么怨气。”女人的母亲看着生疏的孙子,哑声道,“小瑜,你也别怨她,她过得太苦了。”   女人过得是苦,这点毋庸置疑;她对得起父母,对得起婚姻,对得起朋友,若一定要说她有什么对不起的,就只有那个她生下却从未养育过的儿子。   她没参与过他的生日,没参与过他的家长会,没参与过他的毕业典礼,不知道他一个人在学校在社会学过什么知识,交过什么朋友;就如她同样不知道自己倒下后,对方究竟是凭什么能在刚刚成年的年纪却能在男人觊觎下保下她打拼那么多年的成果。   直到她入院那天病房门被敲开,看见门外的少年,方才惊觉对方早已成人,是独立的,自主的,安静的。   是她全然陌生的。   老人还道:“她走之前其实想过给你打个电话,也不为什么,就想和你说说话。可又不知道你在做什么,怕打扰你。”   师瑜只回了一句:“我没怨过她。”   ※   师瑜将之前从小区楼下带来的天堂鸟插进石筒里:“妈。”   从小就有人说他和她长得一点都不像,说她是温婉斯文的大家闺秀,而他生得太过招摇;说既然她男人在她孕期还能搞大别的女人的肚子,天知道他到底是谁的血脉。   而现在,背德的男人被请来的律师一张嘴说进了监狱,而传奇的女人则早早落幕,被埋葬在南方城市的土地里。   师瑜没在这里多待,离开时经过长长的台阶,两旁也都立着墓碑,而离阶梯三四米外的那块碑前还站着一个人。   那个人不知道心理经历了几番周折,忽然脱力似的蹲下身,抱着面前的墓碑哭出了声,肩膀抖得宛若枯叶。   这个声音……   师瑜抬起伞面朝那边看了一眼。   想起来了。   是当初在神域五口街上那个戴渔夫帽,一指就能指中一万积分的奖券,一开宝箱就是最高级别道具的欧皇。   那时运气好到叫人羡艳,面对着周围观众笑容满面的人,现在却跪在冰冷的墓碑前,哭得撕心裂肺。   ※   公墓地处郊区,来往车辆少,行人也少。   司机要干活儿吃饭,不可能留在这里等大半个小时。   师瑜也没有叫对方留下来,出了公墓后拿着只剩下2G网速的手机走到路口,等了二十分钟也没等来一辆恰好经过的车子。   他撑着伞,思考现是继续等下去还是直接去两里外的车站坐公交两个相比哪个更快一点,却在这时,雨幕里慢悠悠地驶来一辆捷达。   捷达在他面前停下,雨刷器“滋啦滋啦”地工作,驾驶座的车窗降下一条缝,露出的人嘴里叼着根烟:“要搭车吗?”   师瑜还没开口,也是在这时,身后响起鞋子踩在水洼里的声音。   有人举着伞跑过来,一边跑一边喊:“前面那位师傅等等!请问搭客的吗?去不去西汇广场?”   车里的男人好脾气地道:“抱歉,已经有客人了。”   季从阳好不容易终于跑到车前,他气喘吁吁地道:“这样吗?那介不介意多带一个人?这里太偏了手机还没信号……”   他说着转向旁边那位客人:“可以……”   说着便卡壳了。   季从阳盯着对方看了半天,脑子里在“怎么可能那么巧是撞脸吧”和“就这张脸的辨识度谁能撞得了”两个选项中转了三圈,最后试探着开了口:“师瑜?”   师瑜默然片刻:“嗯。”   “!”   季从阳压抑住沸腾的心情,可语气里还是免不了泄露了几分:“你也是搭车的吗?能不能拼个车?”   最后是两个人一起进了车子里。   师瑜坐的是副驾驶,一上车便拉上连衫帽,将整张脸都覆在阴影里,拒绝交流的态度摆得鲜明。   季从阳只来得及介绍了自己的名字就这么被对方用行动掐死了后话,恰好这时车子往市区开,手机重获信号,他忍住没去打扰师瑜,改去骚扰手机里的狐朋狗友,窗口抖动刷满了一个屏幕。   季从阳:老乔!   季从阳:乔乔——   季从阳:小乔儿~   狐朋狗友:有事说事。   季从阳:你绝对猜不到我今儿出门遇到了谁!   狐朋狗友:遇见鬼了?   季从阳:……   去公墓见鬼,有理有据,没毛病。   季从阳撇嘴,打字:我是跟你说认真的,我真的遇到个你绝对猜不到的人。   乔厌才懒得猜。   他太清楚那姓季的是个什么货色了,心里压根藏不住事,嘴巴比筛子还容易漏话,干脆地放下手机去办公室外接热水。   接完水回来,果不其然,对方的消息再度铺了一个屏幕:你猜啊你猜啊!   季从阳:猜不到吧,给你点提示,是个人比花娇但能暴打色鬼的大魔王!   “……”   乔厌喝了口水,直接拉到最底下。   季从阳:是师瑜啊!活的师瑜!!   季从阳:我!偶!像!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乔厌一口水直接呛进喉咙里。   他抽纸擦了擦水,脑子里就一个想法:那姓季的运气已经逆天到这种地步,直接从刮券中奖进入心想事成了?   那头的季从阳久久等不到回音,抬头去看窗外的景色。   雨下得很大很大,连前路都跟着变得模糊不清起来。   季从阳眯着眼观察了半天,“咦”了一声:“师傅,您这是开往哪边啊?我记得去西汇广场不是走这边啊。”   司机拿打火机点了烟,深吸一口气,吐了口烟圈:“那边修路封了,得绕路。”   季从阳:“就算云暮路封了,绕路也该走半左路吧?这好像是往宁沙区?”   宁沙区跟西汇广场隔着南杭市最长距离遥遥对望,怎么个绕路法能绕到这里来?   司机又吐了个烟圈,将烟头扔进置物箱:“放心吧,我有经验,再往前走一段可以从中间穿过去。”   季从阳半信半疑地应了。   五月还没到最热的时候,雨又凉,车里明明没开空调,温度却还是低得莫名。   师瑜在手机上发完信息,将外衣拉链拉到最顶上,长长的眼睫垂落下来。   车子拐过一条路,季从阳刚刚拿起手机,正想看看狐朋狗友的反应,手却蓦然一抖,手机直接摔在地上。   眼前天旋地转,他倒在后座上,连身体撞上座椅都没什么知觉:“什么情况……”   视线上移,对上车内后视镜,以及镜内司机那双莫名阴鸷的眼睛。   司机眼睛稍稍勾了一下,像是不怀好意得逞后的得意。   ……靠!   遇上出租车绑架乘客的了。   迷药的效力来势汹汹,季从阳压根来不及思考,直接没了意识。   司机这边看见两个人全中了招,摁灭烟头,以最快的速度将车停在路边。   他专门训练过这一方面,在水下最长能憋五六分钟,从刚刚开始就一直屏着呼吸。这会儿车都没挂挡,他便迫不及待去拉车门,下一瞬,眼前陡然出现一只手,直接按下上锁键。   师瑜不知何时睁开眼。   司机没料到这么个变故,奈何身体已经憋气到了极点,一点都不想把时间耗费在这上面,匆忙去开车门,胸口蓦然被拍了一下。   他一口气直接咽了下去,鼻下陡然多了个之前摁灭的烟头,未全散的白烟直接呛进肺里。   ……艹,他药都下在烟芯!   师瑜为了拉着车门保持密闭,直接跪在男人腿上,见对方将烟吸进去,方才将烟头在置物箱里摁灭了,重新回到副驾。   直接吸入和等白烟散开再吸入的浓度压根不能比,起效速度更不能比。司机几乎瞬间就虚软下来滑倒在座椅上,费劲地睁大眼:“你为什么……”   为什么知道他不是真的司机?   师瑜打开车门,回头看了他一眼:“哪个司机见乘客上车不问目的地去哪里的?”   停车地点不远处就是公安局,他刚一下车,早早收到车牌号消息等待在此的警察便齐齐围上来。   司机眼里一点一点蔓上了恐惧。   师瑜跟着警察进了公安局,先是问了洗手间的位置。   警察只以为他是搭车遇上绑匪心理太紧张,对此表示理解并特地派出一位给他领路。   车里除了高浓度的麻醉药和烟味,那司机估计是为了掩盖,还特地在车载香水的玻璃瓶子里塞了草药熏香,层层叠加下来,浓郁的味道刺激得胃里阵阵翻涌。   他进了隔间,弯下腰,直接吐了出来。 第40章 现实 替身   师瑜在隔间里吐完, 直到勉强恢复了力气,方才洗漱干净出来了。   陪他过来的警察依旧守在外面,仔仔细细看着他的脸色:“难受得厉害?”   师瑜摇头:“我赶时间。”   警察不劝了,带他去做笔录, 签了字后亲自将他送到门口。   至于司机和季从阳, 因为在车里被发现的时候双双不省人事, 直接被打包送到了医院,估计等醒来后还有得一番忙活。   这回叫的车很快便到了,照例报手机尾号验证了身份, 车子一路安稳地去了长苓广场。   来这里是商夏定的。   师瑜没告诉他自己的具体住址,只讲了城市。商夏也没过分追问,直接约见在市内最繁华的商业圈。   南杭市是一线网红城市,而其市中心的特点之一就是哪怕工作日还下着雨,依然不乏游人。   师瑜进了最近的购物大厦, 折好湿淋淋的伞,在复杂堪比迷宫的大厦里从一楼转到三楼, 最后停在某间咖啡店前, 正想抬头寻找,手腕蓦然被人拉住了。   白衣黑裤的少年取过他手里的伞, 温温柔柔地唤:“师师。”   师瑜看着这张完全陌生的脸:“你在游戏里易容了?”   “那是我在下九天的马甲。”少年笑道, “自我介绍一下,我叫白既唯。”   空气安静了片刻。   师瑜:“你在下九天的马甲?意思是你本身是上九天的玩家?”   白既唯:“嗯哼?”   “所以你其实有直接在玩家空间就把簪子还给我的权限?”   “……”   “那你还说必须在现实见面?”   “……”   师瑜面无表情地把手抽回来:“我的簪子。”   白既唯也不知道是不是被戳破,难得没再作妖,乖乖把簪子拿出来。   师瑜拿回簪子塞进口袋, 一刻也不想多待,转身就走,脚步却是一顿。   白既唯抓着他的手:“来都来了, 不打算吃个饭再走?”   师瑜:“不打算。”   白既唯“哦”了一声:“没关系,我打算。”   “……”   “我已经买了票了,双人的,超级超级贵,还不能退。”   “……”   “你要是不去,就得白白浪费掉我这一个星期的饭钱了,我省吃俭用的一个星期就为了和你见面特地备下的。”   “……”   “师师——”   调子拖得山路十八弯。   师瑜:“你想把我当你的长期替身?”   白既唯愣了下,这才想起自己当初为了接近他随口瞎扯出的那么个理由:“不可以吗?”   “不可以。”师瑜不待他开口找理由,“是你自己说的只限那一场游戏,我现在身边也不需要人。”   他当初会答应对方,最主要的还是那会儿他坐着轮椅干什么都实在不方便。   白既唯被堵了也不恼,只是笑:“好吧,替身不行,那朋友可以吗?”   师瑜蹙起眉。   白既唯不待他拒绝:“今天的饭票我真的已经买了,也真的不能退啊。你就算现在回去不也是一样的吃么?就当可怜可怜我,帮我解决一下,别让我一个星期的饭钱打水漂嘛。”   “为什么?”   “我说了你就答应吗?”   “……”   眼看对方像是在思考要不要一簪子直接捅过来,白既唯见好就收:“好吧,我就是担心你。”   师瑜听得莫名其妙。   “你脸都白得快跟鬼一样了。”白既唯轻声道,“身体不舒服可以不来,干嘛要逞强?”   十分钟后。   师瑜坐在包厢里,沉默地看着眼前玻璃杯里的花茶,雾气氤氲了眉眼,淡黄的花瓣在水里浮浮沉沉。   白既唯将他带到地方后便自己出去点餐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   师瑜抿了半杯热茶,原本因为在公安局吐过而嘶哑的嗓子总算没那么干了。   可头还是疼,指节按在穴位上稍稍用力,是酸胀的刺痛感,视线一片昏沉。   白既唯握着刚刚挂断的电话重新走进包厢,里面的人已经闭上眼趴在桌子上。   他停在对方面前,食指和中指搭在对方的左手手腕内侧探了几秒钟,松开手,从桌上的小碟子里拿了颗糖,剥开塞进对方嘴里,接着将室内空调温度调高了些,这才转身离开。   外面有服务员侯着,眼见他出来,恭恭敬敬地上前:“先生。”   “嘘。”少年食指抵在唇边,“别去吵他。”   ※   师瑜再一次被拉进了神域的玩家个人空间,抬头看着漂浮在半空的光团:“我记得离下次游戏开始还有一天。”   “您如果真的只是睡着当然不会被拉进来,但这次明明是系统检测到您的身体机能无法负荷精神清醒陷入非自然昏厥,所以才会将您拉进来。”小光团觉得它得给自己申个冤,“这位玩家,请不要把自己的低血糖怪到神域系统和系统管理员身上。”   师瑜:“我上次不是把这个设置关掉了?”   小光团气势瞬间弱下来:“那是一次性的,每次只能设置一场游戏到另一场之间那段时间。”   “……”   小光团也觉得这一点着实耍流氓,试着补救:“上局游戏打出完美结局后抽取到的道具还没看,玩家要不要趁现在看看?”   “……”   师瑜听到“抽取”这两个字就想起当初开宝箱开出的那个突破系统预计道具等级下限的F级,实在不想去看背包格子里又多了个什么玩意儿。   小光团兴趣却来了:“除了道具还有一块神域碎片,您可以拿着它再了解一段主神大人的过往,去欣赏大人的仙风道骨鸾姿凤态的无双风华!现在不看还等什么时候?!”   那一长串成语……别的听不出来,但眼前的光团是那位主神的脑残粉这点倒是确定了。   师瑜思索片刻,到底还是点开背包,也跟着不可避免地看到了那个新道具:   【道具名称:锅铲】   【道具简介:上得厅堂说学逗唱下得厨房拍打虫螂,可炒煮可挖土可摆摊当寻龙斧;可惜的是没配备相应的锅,起码一半功能无法使用。建议挖掘一下其他用途,或许还能拓宽玩家的基本业务?】   【道具评价:E级(最低为E级)】   “……”   师瑜看着它旁边的格子里那个号称“没配备相应锅铲”的平底锅,一时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时来运转还是单纯地一非到底。   他没在那上面停留,直接取出了第二枚神域碎片。   熟悉的白光扑面而来。   仍旧是那座宫殿,殿外云雾缭绕,殿内色彩鲜艳的壁画绘了满室。   师瑜站在大殿里,这一次却没急着去碰上面的壁画,绕着殿中央的浮雕石柱一直走,视线从画上一副副扫过,最后停在最里侧。   殿顶镂空,上方的光线明亮却不刺眼,与其说是阳光,反倒更像某种神灵庇佑下的普照。   他抬手抚上最里侧的那副壁画。   和上回明净空灵的山巅不同,这一次壁画显现出来的天色是一片阴沉。   率先出现的仍旧是那道一身白袍戴银面具的身影。   他站在落灰的石壁前,身后的满面长须的老人低着头,不敢直视他的眼睛:“大人,那个叛徒已经被俘,您打算如何处置他?”   他不言,只是摘下石壁上的长明灯。   石壁轰然打开,露出黑峻峻的小道。   老人在他背后唤道:“大人,那个叛徒要如何处置?”   “我亲自处置。”长风吹散了飘来的嗓音,清泠缥缈,余音袅袅,“不用跟着我。”   老人瞬间止步,站在石壁外守候着。   他提着灯,顺着石阶往下走,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被灯火渐次拨开,火苗晃晃悠悠,映亮的天牢最低处的景象。   肮脏的,黑暗的,压抑的,血腥充斥的,叫人发疯的。   他停在其中一处牢笼前。   牢笼没有锁,四角垂下长长的铁链,争相缠绕在正中央那几乎看不出人样的身影上。   他弯腰,伸手拨开对方颊边的黑发。   光线像是自觉惊扰,晃荡着收敛了亮度,只从他的指缝间漏下一点点,跃上被铁链贯穿绑缚着的那人长长的眼睫,透白的脸,还有唇上的血。   画面倏忽消散。   师瑜在玩家空间里睁开眼,眼前的仍旧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差点以为自己来错了地方。   小光团见他醒来,迫不及待道:“怎么样怎么样?这次看到的是什么?见到主神大人了吗?大人是不是仙人之姿?”   师瑜默然片刻,回想了下刚刚的画面,实事求是道:“戴着面具,看不出来。”   小光团才不管对方戴不戴面具,想要的只是一个跟人安利自家偶像的机会,开了这个口子絮叨便停不下来。   师瑜默默听它讲了整整三十分钟,从治理天地到救助百姓,将主神夸得天上有地下无,最后主动选择了回归现实。   他在包厢里睁开眼,没能看清眼前的景象,索性重新闭眼缓了半分钟,方才站起身推开门。   不知是不是已经过了饭点的缘故,整间餐厅里格外安静,外面的服务员依然候在那,见他出来,不等发问便主动解释了白既唯有事已经先一步离开,接着又流水一样送上来一桌子热腾腾的菜肴,真诚且衷心地表示希望他能留下吃个饭再离开,否则他们实在对不起自己自己的职业道德。   等再度出门时,师瑜来到前台,便从前台小姐那里得知了白既唯早便已经付清了饭款:“先生您要是不嫌麻烦,麻烦给我们留个评语吧,这样若是白先生事后问起来我们也好交代。”   师瑜接过笔,在意见簿上写了一句话,又在对方的要求下签了名字和电话号码,拿着伞离开大厦。   前台小姐目送他出门,立刻把那一页留言拍了照,发给了顾客。   几分钟后,对方回了信息:招待得不错。   前台小姐心里松了口气。   没办法,顾客就是上帝。   何况这还是位用一个星期饭钱直接包了她们今天全场的上帝。   ……自然也就不知道,另一边,白既唯坐在沙发上,淡定地将上面那串电话号码输进了手机里,敲备注保存一气呵成。   “白队?”姜嘉映顶着头铅笔芯色的奶奶灰,“你上回说的替身究竟是替谁啊?”   白既唯放下手机,接过吧台小姐递来的冰块,倒了两块进盛满酒液的玻璃杯里。   姜嘉映不厌其烦地问,好奇心快上天了:“你上回说那个新人是替身,究竟是替谁的身啊?”   白既唯一口气喝了半杯,方才赏了他一个看白痴的眼神:“你是不是傻?”   神域里一直有那群人在监视,他在上九天这些年太过扎眼,一直是他们的重点监视目标,所以突然地接近谁都必须找个合适的理由,哪怕出了副本也不敢明目张胆地承认。   可现在在现实里,那些人看不到管不到,他都对这家伙暗示那么多遍了,居然还问。   这不是蠢货是什么?   蠢货觉得自己被看轻了:“队长,你不要以为鄙视我就能转移我的注意力。”   白既唯:“宋稚慈人呢?”   蠢货注意力瞬间被转移:“二姐她好像还在忙那个小白脸的事。” 第41章 望帝 眼睛   姜嘉映不喝酒, 刚来的时候跟吧台小哥点的饮料是红枣枸杞汤,被小哥拒绝说这里只提供饮料。   他当时语气很冷静地跟小哥讲道理:“红枣枸杞汤和矿泉水是一种东西吗?既然不一样那它就不算饮料了吗?就因为它不含酒精和二氧化碳就合该被开除饮籍吗?”   两人来回扯皮了五分钟,最后小哥差点给他跪了求他不要砸场子,方才退而求其次要了杯白开水, 加冰块的。   姜嘉映咬着吸管吸溜吸溜, 冰块在玻璃杯里噼里啪啦地碰撞, 液面就降了一大截:“具体的我也不清楚,反正好像挺忙的。”   白既唯开了瓶啤酒,任由白色泡沫往外溢。   她要是真的想解决, 直接把人拖回来揍一顿就什么事都没有了,一顿不行就两顿,两顿不行还能挖眼睛切手砍脚,反正这世上就没什么是那女人下不去手做不出来的。   可她没有,就多半只是拿这事儿当幌子。   所以问题来了, 她想拿这幌子掩盖什么?   白既唯将锯齿瓶盖放在拇指盖上,半眯着眼瞄准, 一弹手指。   金属瓶盖在空中划过一道漂亮的抛物线, 直直坠入垃圾桶,迸溅出清脆的回声。   ※   师瑜回到澜湾小区的时候, 下了一天的雨终于初霁。   经过那片回字形的灌木丛, 里面蓦然一阵簌簌的声响,接着钻出一条影子。   小奶猫顶着一身湿淋淋的毛,在草丛里抖了抖身上的水,这才小心翼翼地黏上来, 拿脸去蹭他的脚踝,喵呜声音很小,调子拖得飘啊飘。   师瑜半蹲下身:“我今天没带猫粮。”   小奶猫啊呜啊呜叫了两声。   师瑜:“我也没事, 前段时间都住在医院,所以没过来。”   小奶猫爪子挠了下他的小腿,不重,就是轻轻地碰,委委屈屈地嗷叫,蹭他蹭得更紧了。   师瑜默默看它一会儿,忽然道:“我上回是不是说过要带你去做绝育?”   小奶猫:“?”   “正好今天还有时间,要不要现在去?”   “……”   也不知道一人一猫是怎么进行的跨物种交流,反正最后是师瑜眼看已经过了下班高峰期,这时候去宠物店未免打扰,这才放弃了。   师瑜没让奶猫扒拉太久,无动于衷地挑开扒拉着他裤腿的猫爪,站起身离开,把细弱的叫声扔到身后。   次日,天光正好。   师瑜刚往嘴里塞了颗糖,还没来得及下楼,熟悉的黑暗再度降临。   一回生二回熟。   小光团照例喊了“欢迎回来”,接着便将系统面板展示在他面前。   那个信封的标志上多了个写着阿拉伯数字三的红圈。   点开第一个,是新游戏副本的信息。   副本名称:望帝   参与人数:十人(皆为普通玩家)   前情提要:宣历五年,大周与大夏二国爆发狙淮之战,双方皇帝调兵前往支援。   主线任务:未知   支线任务:未知   你的身份:未知(进入游戏后将自动抽取)   获胜方式:未知   非常标准的暗支线任务游戏发来的系统消息。   师瑜看了一遍,关上页面,反倒将目光投向剩下的红圈。   信封标不同于气泡标天天发送外界动态,会发送到这里的基本都属于神域官方,平日里大多数时候都是毫无动静,直到进副本前一刻才会把相关的游戏信息传过来。   可是这一次除了新副本的消息,居然还有另外两封信。   师瑜抬手点开第一封,率先映入眼帘的就是信纸模样的光屏上花花绿绿的烟花彩带图案,以及正中央加粗的大字:【下九天集体游戏邀请函】   小光团自然也看见了,难得懵了两秒,才想起要“哇哦”一声:“恭喜这位玩家,才进邀请函一个月便拿到了游戏。”   师瑜:“……”   小光团嘴瓢了一下,赶紧补救:“反正就是恭喜,集体游戏开始时间为每月月初,所有收到邀请的玩家将会一同前往参与。如果玩家在集体游戏中获得好成绩,就可以拿到进入上九天的资格。”   师瑜没看过转播没刷过论坛更没看过动态,对上九天的了解还仅仅停留在程雾野白既唯言辞里透露出的一点点:攒够积分可以去上九天,上九天的玩家拥有下九天玩家所没有的权限。   所以问题来了:“进入上九天需要攒多少积分?”   小光团解释:“三万积分,或者三块神域碎片。二者可以像货币一样互通,但您想上去可以没有积分,却至少要有一块神域碎片。神域碎片才是关键钥匙。”   师瑜:“就这样?”   他才两场游戏就达成条件,上九天的门槛好像太低了一点。   小光团听出他话里的疑惑,忍了忍,还是没忍住:“大数据显示,下九天玩家一场游戏所获积分平均在九百八十分,能场场都上一千分的玩家只占总人数百分之二十,单场所得超过四千分以上的玩家目前统计只有两百余人,在您进来以前单场最高分记录只有五千二百分。综上玩家想要进入上九天,平均需要参与三十余场游戏时间跨度超过七个月,请不要用您的个例要求整体。”   它特么带过这么多届玩家,也是第一次遇上这么个独树一帜的奇葩!   师瑜不说话了,点开最后一封信,看见里面的内容,愣了下,又看了一遍。   是林成涣上一场游戏的结算信息。   林成涣上一场游戏主线评价分别为B级C级综合评价C级,总统1100分,支线评价却只有D级,估计还是最后关头醒来说出师瑜才是鬼玩家这一点才能拿到的。   可就是拿到这样评价的林成涣的表现,比起游戏里吴千川之余甚至还要更胜一筹,可见小光团刚刚说玩家单场平均积分只有九百八的确是有依据的。   不过这些也不是重点。   师瑜抬起手。   别人或许看不见,但他可以看见,他的手指上仍旧缠绕着金色丝线,另一端则延伸向远处无边的黑暗,带着轻颤荡回来。   上一局游戏结束后他就试过,他用于取走林成涣灵魂的丝线没法收进系统背包。   原本回到现实后他手上的丝线就已经自动消失,可如今再次进来,明明他没主动使用,它居然又出现了。   【得到它,你可以操纵所有被你牵丝之人的身体,语言,思想,甚至灵魂,替他们抉择新生或消亡。】   是因为他在游戏里牵住了林成涣的灵魂,所以系统把林成涣这个人判定为他私有的傀儡,才会将对方的结算报告发到身为主人的他这里?   如果是,那它的作用是仅限于神域,还是……包括现实?   师瑜默然地垂眼看了一会儿,直到耳边终于响起提示音:   【“望帝”游戏开始】   【即将为各位玩家抽取身份牌】   【身份抽取完毕】   【神域直播间已开启,预祝各位玩家游戏愉快】   ※   此刻已经有不少参与游戏的玩家到场候着了,却在这时,中央传来一声闷响。   “砰——”   一只手揪着一颗脑袋的头发,狠狠砸在桌面上,男人的惨叫随之响起。   女孩子靠在桌沿上,拎起男人的脑袋,声音轻缓得近乎温柔:“疼不疼?”   男人脑袋被磕破了皮,“嘶”了一声,暴脾气压都压不住:“你个□□,给老子松开!”   女孩子轻声笑了,乖巧的杏眼弯出弧度,声音温温柔柔,眼神温温柔柔,连揪着男人的动作同样是温温柔柔的:“好啊。”   一脚踩在男人双腿之间,对着耳边的惨叫充耳不闻,半跪下身,指尖轻柔地点着男人阴狠的眼:“你的眼睛我不喜欢,挖下来给我好不好?”   头顶的吊灯映出幽幽的银光,像一弯冷月落霜花。   男人身上不知道被压到哪,疼得浑身痉挛,一点力气都使不上,眼泪鼻涕齐齐往下淌。   女孩握着小巧的银刀,缓缓下压进男人的眼眶缝隙里,刀锋锋锐,边缘剐蹭着脆弱的眼球,碎裂时撞击出轻微的迸溅声。   脓血在出现的那一刻便被男人的眼泪稀了,红红白白一团顺着眼尾流出来。   “碎掉了。”女孩颇有些遗憾,“不能拿来收藏了。”   男人惨叫哭嚎不停。   女孩将银刀抽出来,微卷的头发披散着,笑容又乖又甜:“你的舌头我也不喜欢。”   有旁观者再压不住恶心,转头吐了出来。   【救命,这是哪里来的魔鬼啊?】   【这女的是不是有毛病?开局就残害玩家?】   【不必那么真情实感地代入吧,被捅的是人又不是你们,看戏不就好了。】   【前面都省省吧,人家女孩是因为那个男的意淫她还说下流话,被揍也是活该,这种人就该暴打一顿!!】   【就算真像你说的,可这是游戏里啊,别人就说了几句话,就算有错也最不至死吧?至于直接挖人眼睛那么狠?】   【代入被打的性骚扰犯怕不是有什么大饼?】   【别的不说,神域里正常情况下玩家不能杀玩家,她要不是真的蠢,就是成心来捣乱的。游戏才刚刚开始就惹事,我说她就是莽就是没大局观,有问题吗?】   【我这暴脾气,你都说才刚开局就别贷款后面怎么样了好吗?!】   ……   【尔尔女神!我爱你啊啊啊!!】   【呜呜呜女神我又来了!女神好帅!日常想穿进女神的手术刀被女神捧在手心,嘤。】   【我靠,我好不容易在我家男神和女神之间艰难抉择完最后忍痛割爱追了男神,结果他们两个同框了?!】   【为什么我抱着养成的态度来追自家的娃,他却总能在开局就给我一个大惊喜,沧桑点烟。】   【怀疑我们追的是同一个人……每次进副本都有自带流量的玩家一起,这体质究竟是欧还是非?】   师瑜在个人空间等了片刻才选择传送。   出乎意料的,眼前的场景却并非前情提要中所描述的有皇帝说法存在的类古代,没有雕栏画栋帷幕重重,也没有金戈战马飞沙走石。   这里只是一间昏暗的小房子,或者说密室——看不到门窗,只有头顶悬着盏吊灯,除此以外可以称作家具的东西只有正中央一张圆桌,以及桌子周边一圈围着的十张圆凳。   那边的女孩子已经割下男人的舌头,绕开那段还淌血的肉块站起身,拿纸巾擦干净银刀上的血。   师瑜视线在密室里扫了一圈,最后看向正中央的石质圆桌,和桌上摞起的小木块。   女孩脚步轻快,慢慢悠悠地停在不远处。   身侧的视线太灼热,师瑜偏头看她。   巫尔用目光丈量了一下两人的距离,又靠近了他一点点,杏眼在这个角度下显得格外乖巧,温温柔柔地朝他笑:“你的眼睛好漂亮。”   漂亮得想挖下来收藏。 第42章 望帝 落水   巫尔不知什么时候收起手术刀, 手指抓着宽松粉色的卫衣衣摆,像是担心人误会小心翼翼,又认真地强调一遍:“比我见过的所有眼睛都漂亮。”   比她挖下来收在玻璃瓶里的那十三双眼睛加起来还要漂亮。   师瑜:“谢谢。”   巫尔得了回应,唇角扬起一点点矜持的弧度, 眼里的喜悦却压制不住。   像个乖乖巧巧的小孩。   【尔尔的收藏品×14】   【尔尔女神你这是有新目标了嘛, 什么时候看看我呜呜呜。】   【可惜难得见到个长这模样的玩家, 被收进玻璃瓶着实有点暴殄天物。】   ……   【淦,师美人你离她远一点!她是个变态!会挖人眼睛的那种啊!!】   【救命,师美人没看见刚刚巫尔是怎么折腾那个骚扰犯的, 不会真以为她是表面上那副无辜样吧?】   【根据我看师瑜前两回直播的经验以及某两名流量玩家一个断臂一个被骗得裤底都不剩的下场,莫名觉得要警惕的人应该是巫尔呢。】   【谢邀,已经预见到接下来的腥风血雨了。】   ※   最后一个玩家也被神域送进来,所有人手环上都自动发来系统提示:   【本场游戏为RPG形式,请各位玩家入座。】   石桌周围的圆凳刚好十张。   师瑜在离自己最近的那张上坐下, 下一刻,身边便跟着坐下另一个人。   巫尔注意到他的视线, 眸子清透, 小心翼翼地小声问:“我可以坐这里吗?”   师瑜:“……嗯。”   那个被捅了只眼睛割了舌头的玩家也终于磨磨蹭蹭地坐上最后一个空位——巫尔他是不敢惹了,但神域系统他更不敢惹, 好在多次游戏后自发被强化的身体素质加快了凝血速度, 暂时没有生命危险。   石桌上摞的那叠木牌自动散开,十块分别飞向十个方向。   师瑜抬手接住飘在眼前的小木块,翻过面。   上面刻的是他的名字。   巫尔拿起木牌看了一眼,又“啪”地扣在桌面上, 食指点着手环:“然后呢?要我们去做什么?”   系统发出第二条消息:   【RPG模式:由于本次副本时间跨度较长,系统会将玩家投放至数个固定的关键时间节点,每次进入节点的时间为二十四小时。进入节点后玩家所作所为都会被系统记录在案, 并按逻辑推演至下一次投放的节点。最后一个时间结点投放结束后即为游戏结束】   【注意:在时间节点上的所作所为将直接关系到玩家下一次进入节点的处境,且在时间节点上受到的伤害不会消失】   【本次投放节点:成历七十三年】   【即将开始投放,请稍后】   师瑜刚看完这一行字,手中的木牌陡然爆发出强烈的光芒,顷刻占据了他的所有视野。   他下意识闭眼,手覆在眼睛上,待视野里的光线减弱至正常范围,方才再度睁眼。   眼前的场景骤然转换。   密室,石桌,还有另外九个和他围坐在石桌前的玩家都不见了。   他坐在金碧辉煌的大殿里,身上穿着绣纹饰的长袍,面前的长桌上酒水美食摆得满满当当,正中央着舞裙的女子团扇半遮半掩,身姿轻盈地跳着舞。   龙袍加身的皇帝此刻正坐他身侧不远处的龙椅上,侧头和旁边的大臣谈话。   期间不知讲到了什么,皇帝抚掌大笑,而大臣拿起酒杯朝皇帝一递。   骄奢淫逸。   这是师瑜在整座大殿里环视一圈以后,所得到的第一感官。   很显然,刚刚系统所说的“投放”,指的就是将玩家送到副本前情提要里讲述的那个存在着诸君说法的世界时代里。   根据刚刚系统给出的关于RPG游戏模式的介绍,其实有点类似于利用蝴蝶效应穿越过去书写未来,因此待这一个时间点结束以后,定然还会有下一个,而下一个很可能就是玩家们在这一个时间节点的所作所为造成的未来。   抛开游戏模式回到眼下,和他进入的前两个明显是近现代时空的副本不同,这里的一切和那句背景介绍给人的感觉一样,的的确确是个类似百年前的古代世界。   就是不知道这里究竟是提要里讲到的大夏国还是大周国。   除此之外还有个问题。   刚刚系统所说的投放节点是成历七十三年,可前情提要里所讲到的时间点,明明是宣历五年。   连年号都不同,要么不是一个国度,要么不是一个朝代。现在算是哪种?   师瑜这次抽到的身份是御史大夫,是个同丞相并肩在皇帝之下万人之上分庭抗礼的职位,这一点从他在宴席上的位置能如此靠近皇帝就能看出来。   虽然看起来不如丞相那般同皇帝亲近,但就这点时间里,敬酒的人就来了三四拨。   师瑜不喝酒,把他们全打发了,低头剥橘子。   可惜的是,宴席进行没多久,便被一个进来报信的打破了。   ——向家的小公子遇了刺。   “到底怎么回事?”   报信的人头低到地上,战战兢兢道:“公子他今日刚刚从烟州回来,结果还没进京城,路过闵罗村之时便遇到一支足有十数人的队伍,也不听商量,拦下咱们车队便拔了刀!”   “唰——”   坐在成帝旁边的丞相从听到消息开始脸色就是剧变,直接起身:“陛下,微臣今日恐怕要先行告退了。”   丞相姓向,正是如今京城权顶半边天的向家家主;而报信人所提到的向家小公子,则是丞相膝下的嫡长子。   成帝估计也明白他的心急,没多计较礼仪,甚至还委派了侍卫前去救助:“立刻调人去闵罗村,定要拿下那群胆大包天的刺客!朕倒要看看是谁敢在皇城底下作乱!”   身侧的侍卫应了一声“是”,提起轻功消失在帷幕后。   离开皇宫,向丞相先一步回了向家。   侍卫自然不可能在原地等着,直接去了报信人提到的向家小公子遇刺的地点。   师瑜一个橘子已经剥完,抬头看着那位丞相的背影,把橘瓣塞进嘴里。   少了个丞相能结交,原本就盯着御史大夫的人瞬间翻倍,主动来讨好招呼的官员越来越多。   师瑜思考一下继续留下来可能要面对的官员数量,干脆起身扯了个理由朝皇帝告退。   成帝竟然也没追问,大大方方地放他离开了。   大殿外是台阶,再往下是石桥莲花池。   皇宫内的修砌自然漂亮,师瑜一路往大殿后人少的地方走,直到路上不再随时随地都能看到侍卫,方才停在一处荷花池前。   这里已经接近御膳房。   “娘娘。”小丫鬟望着身侧的主子,“怎么突然停下了?”   巫尔不说话,一双眼睛安安静静地望着荷花池前那个人。   小丫鬟顺着她的视线:“是御史大人,娘娘可要过去打个招呼?”   巫尔歪着头,轻声问道:“御史大人?”   “是。”小丫鬟仔细给她解释,“娘娘以前足不出户应当没见过,那是御史师大人,单名一个瑜字。他可是陛下眼前的红人,想结识他的更是不知何几。”   说着忽然压低了声音:“好多人都说陛下虽然明面上最看重的是丞相,但实际上却是更偏宠御史大人。毕竟丞相如今连嫡长子年纪都能成家了,可御史大人不仅年轻模样还这般……”   扶着巫尔站的另一贴身丫鬟瞪了她一眼:“敢私下议论朝廷命官,我看你是不想活了!”   小丫鬟倒是不怕她,能一起做到贴身丫鬟的平日里干什么都是一起,早便以姐妹相称,只是怯生生看着自家主子,生怕被责罚:“娘娘……”   巫尔点了点她的额头:“别在外面乱说,要是今天换别人听到这些你就要遭殃了。”   小丫鬟捂着额头笑嘻嘻地道:“多谢娘娘。”   “娘娘就是太心善了。”一旁的贴身丫鬟摇摇头,“您这么没脾气,可得小心被贼人欺负了去。”   巫尔垂着眼尾笑,乖巧的杏眼水光盈盈:“怎么会呢,这不是还有你们吗?”   贴身丫鬟看着自己主子这幅模样,越看越觉得单纯无辜,越看越觉得忧心忡忡,真心实意觉得自家主子可真是这后宫里难能可见的纯白无瑕小白花,没有一点心机的那种。   ※   宫宴结束还早,师瑜也没急着离开皇宫,可就这么待着也无聊,摘下发簪,蹲下身去戳面前那株开得最高最大的粉色莲花。   却在这时,身后忽然悄无声息地走来一个人影。   这个季节中间的莲蓬还没长出来,太阳将人的影子往水池的方向拖长。   来人没有脚步声,也没有正常人该有的影子。   停在他身后,直接伸手。   莲花瓣不知是被那场雨打歪了一片,师瑜下意识把它掰正了,肩膀上便落下一只手,将他往水池的方向猛地一推。   他猝不及防,加上本身就待在水池的边缘,连躲都没法躲,只在那刻下意识回头。   推他的那只手枯瘦如骨,再往上,原本属于面部的皮肤皱巴巴的,小块的一张一张堆叠在一起,全是人脸。   “扑通——”   水花高高溅起,毫不犹豫地吞没了跌下来的人影。   ※   不过谈笑的片刻功夫,再转头便出了这么大的意外。   小丫鬟吓得脸都白了,下意识要喊,嘴却被人捂上了。   巫尔松开手:“你们两个现在去前院叫人。”   贴身丫鬟:“那娘娘您呢?”   “我留在这里,推人的人随时可能回来。”巫尔眉头担忧地蹙着,“前面陛下还在举办宫宴吧,你们别大喊大叫闹那么大动静,立刻去前院,两个人动作更快,不然我怕你们被责罚。”   想要直接叫人,容易被罚;想要留一个人在这里陪她,但两个人去更快;想要叫人一起,又要防止凶手随时回来。   所有可能的争辩全被她这一番话堵死,两个丫鬟心里焦急脑子也腾不出空来不及多想,只能匆匆应下跑出去了。   巫尔撩开颊边的发丝,转过头,脸上的担忧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她提着裙子,轻快地往另一侧走。   凶手早在得手后便跑了,宫里生活的丫鬟妃子速度自然不可能赶得上,便压根没考虑直接追过来这个可能。   刚刚跑出花园,下一刻,眼前蓦然多出一席粉色的裙角。   凶手脚下被狠狠一绊,整个不受控制地栽倒下去。   巫尔鞋尖勾开凶手的帽子,说话轻声细语,礼貌地问道:“可以让我看看你的脸吗?”   凶手从地上爬起来。   没了帽子的遮挡,她看清了对方脸上那挨挨挤挤在一起的无数张人脸。   老人的,小孩的,男人的,女人的。   哀怨的,哭嚎的,悲痛的。   宛若厉鬼。   不待她有下一步动作,凶手被阳光照射到的脸便迅速消融,各种年龄段的音色尖叫着,钢针似的扎进人的耳膜,连带着凶手都如蒸汽般,整个人顷刻便融化得无影无踪。 第43章 望帝 刺杀   师瑜从水池里回到陆地上的时候, 全身都被水浸透了。   他抓了把身后湿淋淋的头发,摘下头顶的莲花瓣,卷巴卷巴拧干,又开始拧身上的衣服。   “师瑜。”耳边有女孩子的声音。   巫尔不知什么时候小跑到他面前, 刚刚还有闲心向凶手问话的人, 这会儿眼眸里的担忧几乎溢出来:“你身上怎么了?”   师瑜站起身:“刚刚掉下去了。”   “怎么会这么不小心?”   “嗯。”   没告诉她刚刚其实有人故意推的, 显然就是没打算跟她有什么深交。   巫尔垂下眼皮:“那你要不要先去换身衣服?”   却在这时,跑去叫人的两个丫鬟终于折返,连带两个侍卫。   侍卫显然没想到那位掉下荷花池的贵人居然是他, 怔愣过后皆是行礼,称自己太无用才让他在这皇宫里还被人暗算落水,请求责罚。   师瑜没要他们受罚,只是让他们去给还在大殿里的皇帝送个口信,说他接下来不回去了。   至于这一身湿淋淋的衣服, “你要不要先去我那里?”   巫尔说:“去洗个澡,不然容易着凉。”   师瑜沉默了好几秒, 看着她的眼睛。   巫尔手指绞着粉色的衣襟, 她的脸非常适合这个颜色,当初一身粉色卫衣切碎骚扰犯眼睛却依然毫无违和感, 此刻却满眼担心对方不领情的小心翼翼:“我就住在皇宫, 应该比你直接回家要近。”   两个小丫鬟皆是震惊加茫然。   周围的侍卫眼神一瞬间复杂到极点,又压着不敢表现出来。   ……御史大人和贵妃娘娘,这可是大新闻啊。   “不用。”师瑜视线错开她,落到还跪在地上的侍卫身上, “还不走?”   侍卫:“……啊?”   “带我去更衣。”师瑜绕开女孩,“往哪边走?”   侍卫回过神,赶紧起身带路。   刚走出两步, 长袍的袖子便是一紧。   师瑜低头看看抓住自己衣袖的手,又看看手的主人。   巫尔松开手:“京城太大了,要是我这边发现什么线索,要怎么告诉你?”   毕竟同为玩家,他们来这里是有事要做的,难免有需要交换线索的时候。   她问得小心又礼貌:“可以给我一个联系你的方法吗?”   师瑜默然地看她片刻,收回衣袖:“不用。”   说完便跟侍卫离开了。   巫尔站在原地,按住裙子的褶皱,歪头看着身侧的小丫鬟:“怎么这幅表情?”   小丫鬟焦急道:“娘娘,您怎么能……”   就算一开始是她问的要不要上前打招呼,但那也只是出于礼貌和尊重;一个是皇帝的臣子,一个是皇帝的女人,无论如何都是该避嫌的。   巫尔眼里浮现出茫然:“为什么不能?”   不等回答,她便自顾自接下去:“我只是担心他。”   小丫鬟试着解释:“可你们的身份不同,不能走那么近的。”   巫尔语气疑惑:“谁看到了?”   小丫鬟:“我们……”   “你看到了吗?”   巫尔凑近了,唇贴着她的眼睛,震颤传导到人的眼球,低柔地,轻缓地,慢条斯理地问道:“看到了吗?”   小丫鬟剩下的话堵在喉咙里,忽然头皮发麻。   ※   师瑜换好衣服的时候,侍卫已经将他身上发生的事情告知了皇帝。   不多时,便有成帝派的人前来慰问,除此便是大理寺的人接到消息,向他询问当初推他入水的那位凶手的特征。   值得一提的是,来的大理寺卿和他一样是神域的玩家。   碍于周围还有其他人,担任大理寺卿的玩家只最初愣了一下,很快便收敛了,走问询流程。   师瑜回道:“我没看见。”   大理寺卿又问了几句,没问出有用的信息,神色有些不甘,却也只留下一句:“我等会尽快查出凶手,不会让大人平白受辱。”   说着便转身准备离开。   师瑜望着他的神色,忽然道:“你还有别的大案要查吗?”   大理寺卿一顿:“什么意思?”   “若不是还有别的事,你不该那么急着走,毕竟你不清楚推我的究竟是什么。”   在游戏里,连下手的是人是鬼都不清楚,总该多打探一阵才对。   师瑜道:“是向家嫡长子遇刺的事?”   大理寺卿微张着嘴,也不知道是惊讶对方看人的敏锐,还是惊讶对方一猜就猜中具体案件,两厢情绪下,他顿住脚步,思索了几秒,谨慎地透露一句:“向家小公子遇刺的案子的确被送到我这里来了。”   “他遇刺的闵罗村里皇宫不远,报信人过来通知了丞相和皇帝,即刻便有侍卫去救人。向公子既然是从烟州回来,身边的家仆和护卫应当也不会少,拖延时间等援兵来应该不难。”师瑜顿了一下,“当然,要是他真的出了事,来我这里的人估计就不是你了。所以报到你那里的案子是什么?没抓到刺杀他的幕后黑手?”   大理寺卿猛地转过身。   “一队穿黑衣的刺客,这显然不会是路边随便找来的混混或山匪,而更像是有组织有计划地进行刺杀。援军赶到后为什么没有找出幕后黑手?”师瑜问道,“因为他们都逃了,还是因为他们都死了?”   大理寺卿眼睛越瞪越大。   “向公子是向家嫡长子,去救他的人单单数量就不会少到哪去。要在那么多援军的包围下逃走很难,退一万步讲,倘若刺客有那么强的武功,也不该让护卫拖那么久还没得手。所以是因为刺客都死了吗?”师瑜道,“他们都是自杀?”   大理寺卿嘴巴都张开了。   “关键时刻敢狠心自杀以保护主人的刺客不是那么好培养的,就算真的花十数年培养了也不大可能一次性派出十几人去杀一个人,若是失败就太亏了。”   “向公子是朝廷命官之子,又是丞相嫡长子,先排除他自身同人结仇被报复的可能,朝堂上想他死——或者说想丞相断了后脉的人不会少,但能派得出那么一支刺客队伍的人也不会多,可以圈定的范围很小。”   师瑜坐在塌上:“除此以外,还有一个可能,就是敌国下的命令。”   大理寺卿蓦然抓住他的手:“大哥!”   “……”   周围的仆从都被他这一声吓得不轻,震惊地看着两人交握在一起的手,一脸神情复杂。   大理寺卿总算想起这一屋子旁观者,也不管其他人脸上的表情有多微妙,直接打发了众人,下一秒双腿就是一弯:“哥,您看我跪的姿势标准吗?”   “……”   师瑜:“松手。”   大理寺卿乖乖松了手:“介意多个小弟吗?”   他也不说想组队,把自己的态度放得够低。   师瑜没有跟别人一起的打算:“不用。”   不需要,但不是介意。   曲连年不待对方拒绝第二次,主动道:“我过来的时候听下人说,你在这里是御史大夫,皇宫里之前是在举办宫宴吧?朝庭上那么多官员都聚集在这里,还有人敢斗胆害你,那你在京城得多危险啊?正好我现在管着古代的最高人民法院,下面养的侍卫多得数不过来,只要你一句话,保管给你做牛做马!”   师瑜还是头一次在游戏里见到服软服得这么利索的玩家:“既然你手下侍卫多得数不过来,根本没必要去奉谁为主。”   “可我信奉强者为尊。”曲连年毫不介意地介意贬低自己,“自己当英雄太难了,我更喜欢当英雄身边的拥趸。”   他道:“你知道我为什么特意进宫吗?我就是特意想来找个厉害的玩家供着,接下来就不用思考问题了,这不比累死累活还生死未知来得轻松?反正我的筹码撂在这儿,整个大理寺门下所有的战斗力,你要是不嫌弃,他们就都听你调动了。”   【我都好久没见过这种赌博式玩家了】   【我跟不上时代了吗?赌博式玩家是什么?】   【就是字面意思,指的大多都是那种没什么能力,但是又不像某些又菜又好强的玩家把面子看得比天大,进游戏就认定一个大腿抱着,把自己的身价性命全押上去,最后能不能过就看命呗。】   【不过介于现在神域里游戏难度越来越大进来的玩家越来越多,难免出现物种的多样性,那些找来的大腿把同伴推出去送死和原本的小弟关键时刻反水的事儿不知道出现多少回了,当然也就没谁敢把所有筹码都放在一个第一次见面的人身上咯。】   【所以现在的赌博式玩家跟着物竞天择,进化成谍中谍式了。这边找一个大腿,那边再找二三四五六个大腿,最后所有大腿一见面打得不可开交,谍中谍坐收渔翁之利最后还有人帮忙数钱哈哈哈哈哈哈哈……】   【别哈了,谍中谍的找的大腿本来就是游戏里有一定能力的玩家,最后翻车身份被戳穿下场都一个比一个惨。啧,自作孽不可活。】   【神域里那么多玩家,难道就没一个人可以多方游走笑到最后吗?】   【当然有啊,但那也仅限一局两局游戏,次数多了别人肯定警惕你,排外还是其次关键是其他人会联合开局就把你弄死,那你还玩个屁。再说了玩家要是真的有那个能力,谁会甘心在游戏里天天曲居别人手下,谁不想自己大放光彩得最高的评级拿最高的积分吸引最多的粉丝啊。】   【……打扰,你们怎么就确定曲连年一定是真心实意找师瑜当靠山而不会反水呢?】   恰在这时,屋外传来下人的通报声:“大人,御膳房的人来了。”   顿了顿,方才语气微妙地补了句:“人说是陛下派来的。” 第44章 望帝 将军   来人是为了送驱寒汤。   池水太凉, 师瑜之前落水,又穿着一身湿淋淋的衣服穿过半个皇宫才来到这间空置的宫殿,寒气不知道吹了多少。   成帝得到消息,一是叫大理寺的人来调查, 二便是吩咐下人去御膳房给他准备热汤。   有人进来, 谈话只能先告一段落。   曲连年本来还想再努努力推销自己, 结果就被对方一句话堵回来了:“我不需要。”   他没法,只能拿起记事簿:“那好吧。不过你要是改变主意了,我随时都可以。”   师瑜点了下头表示听到了。   曲连年临走时又像是示好, 主动道:“刺杀向小公子的刺客一共十七个,全死了,有一半是救兵赶到后服毒自杀。身上暂时没找到任何可能透露他们来历的痕迹。”   简而言之,师瑜刚刚那些猜测全是正确的。   否则他也不会服软服得那么快。   师瑜送走大理寺卿,揭开砂碗盖, 用勺子在汤里舀了一勺。   两勺,三勺, 四勺。   刚刚出锅的驱寒汤自然是滚烫的, 又特地用了砂碗保温。   师瑜没急着喝,只是看着眼前腾腾的热气, 眼睫上氤氲出一层水珠。   游戏不至于在开局时放那么大一个烟雾弹迷惑玩家, 那么不出意外,向家小公子遇刺的事即便不是游戏的主线,也应该和主线关系不小。   可是一个朝庭命官之子遇刺,和前情提要里说的两国交战能扯上什么关系?   他眨了下眼, 眼睫上的水珠啪嗒滚落下来。   ※   宫宴结束时天色还算早。   师瑜回到自己府上,直接进了书房。   “大人,”亲卫递上信笺, “向小公子遇刺后被将军府盛远棠救下,现在已经回到丞相府上了。没受什么伤,但估计受到的惊吓不小。”   御史大夫虽然挂了个丞相助手的名头,但谁都知道成帝最初挑人上任就是为了监管和制衡丞相,以防止出现一人权倾朝野的不平衡现象。   如此,有关于丞相府的消息自然第一时间被送到御史大夫手上,连打探都免了。   师瑜重复着亲卫口中提到的那个陌生人:“盛远棠?”   “是。”亲卫道,“盛府主本来也在皇宫参加宫宴,听到消息后直接离席,就为了快马加鞭去救向小公子,在此之前也没听说他们二人私底下有过什么深交。大人需要查一查么?”   信笺上的内容和师瑜之前对曲连年说的内容差不离,他看完后重新折好放在一边,手指一本本抚过书架上的册子,最终抽出一本。   师瑜翻开册子。   册子第一页最顶上的名字就是盛远棠。   盛家往上数三代,随先帝打下大成国江山,后来退下前线,先帝有意赏赐,其作为开国将军所拥有的权势自然更不会小。   盛家的繁荣从那一代开始,奈何到如今成帝这一代,盛府原本的府主,也就是盛远棠的父亲在战场上马革裹尸,盛家的柄权最终落到了盛将军未及冠的嫡子头上。   盛远棠虽然头顶了个将军府府主的名头,可哪怕是现在实际年纪也才十九岁。   这般的年轻,在他手下的将军府自然也不会好过到哪去,内里的天天斗争夺权,外面的还想着在它身上咬一口,用句内忧外患来形容一点都不为过。   亲卫半天没听到他的吩咐,又问了一遍:“大人,盛府主和向小公子的关系,需要属下查探一番么?”   师瑜“嗯”了一声,忽然道:“向小公子年纪应该和盛远棠差得不多?”   “是,他们同龄。”   “盛远棠现在还在国子监学习?”   “是,”亲卫听到这里,总算反应过来,“向小公子也是,属下这便往这个方向查。”   “去吧。”   这边亲卫刚走,那边侍女便敲了门:“大人,陛下刚刚派人来过,送了些滋补之物。”   师瑜又从书架上抽出一本册子,拉开椅子在书桌前坐下:“看着处理吧。”   侍女应了声便退下了。   盛远棠和丞相家的小公子向言朝是怎么认识,又为什么会有舍身相救的交情,说白了都只是已经发生的前情。   师瑜其实不太倾向于最终两国交战是因为他们两个过去发生了什么,最终的重点还是得落到遇刺这件事上。   更重要的事,故事的两个主人公他一个都没见过。   不过这一点不需要做什么,等第二天就自动解决了。   第二天上朝时,因为丞相上述,成帝自然而然地在百官面前提起了这件事,慰问丞相和吩咐大理寺卿尽早查出真相。   曲连年心里苦不堪言,面上也只能应下。   再然后就是救人的盛远棠。   成帝望着阶下:“盛爱卿想要什么赏赐?”   盛远棠抬起视线:“请陛下容许臣继承家父的衣钵,往边关退蛮夷,护我大成国。”   满朝哗然。   盛家的兵权一脉相承至今,直到盛将军战死沙场。本来谁都以为盛远棠拿不起,可谁都没想到他不仅握住了,甚至还大有继续握下去的打算。   若是真的让他上了战场,待回来以后恐怕就再不能称盛府主了。   可惜盛家祖祖辈辈都是沙场上的鬼,如今盛远棠想继承父亲的衣钵,谁都拿不出理由拒绝。   成帝似是思索片刻,最终仍是点头同意。   师瑜接到消息后已经是皇帝写完圣旨下发之后了。   前一天落水的负面影响他到底没能逃过,夜里发起高烧,直接向皇帝告病缺席了早朝,此刻正执笔一边在纸卷上落笔,一边听着下人的汇报:“盛远棠被派去边关了?”   “大家过去都以为盛远棠只是个运气不好才子承父业的闲散公子。”亲卫低着头,“未曾想野心竟是不小。”   师瑜没看他:“他既然能在那么多人之中拿下盛府柄权,怎么可能毫无志向。”   “是属下愚笨。”   “向言朝的事呢?”   亲卫正准备汇报这个:“刺杀向小公子背后的人依然没有任何线索,听说大理寺那边也很为难。关于他和盛府主的事倒是查到了些。”   “他们在国子监时便有过接触,来往却谈不上热络,单说盛府主,他本身便同国子监里无论谁遇上了都能聊上两句。”   师瑜听着:“那于向言朝呢?”   亲卫道:“向小公子生性淡薄不喜与人交往,但是能和盛府主维持着见面聊上两句的关系,从某种程度上来讲也算特殊。”   说得直白一点,盛远棠是个性格外向的广结善缘胜友如云,向言朝只是他所有朋友里再寻常不过的一个;可对于性格内向的向言朝而言,不惧他冷脸的盛远棠很可能是唯一一个朋友。   可明明他们两人一个是摇摇欲坠的将军府府主,一个却是当朝丞相之子,怎么看也应该是后者比前者更吸引人才对。   笔下的墨迹稍干,师瑜笔在墨砚上沾了墨,接着写字。   却在这时,外面陡然闯进来一人,跪下道:“大人,出事了。”   亲卫皱眉训斥:“在大人面前怎么还这么毛躁?”   侍卫道歉,急匆匆地道:“七皇子在王府里被人行刺,直接死在了府上!”   师瑜笔尖一顿,窗外一只鸟雀猝然惊起。   【本次投放节点已结束,玩家即将回归】   眼前骤然模糊。   再清晰时,依旧是最初那间密室,一张圆桌,头顶一只吊灯,十个玩家围坐在一起。   不等众人反应过来,蓦然一声惨叫。   其中一名男玩家摔倒在地,胸口不知被什么捅出一个窟窿,殷红的血自玩家捂在胸口出的手指指缝溢出来,不多时便浸湿了整片衣襟。   前后不过数秒,男玩家便因为失血没了生息。 第45章 望帝 谋反   【我天他怎么就死了?!】   【你没认真看吧, 刚刚死的这个玩家在游戏里身份就是七皇子啊,七皇子在王府被人行刺一剑捅穿了心脏啊。系统说了游戏结束前在时间节点里受到的伤害不会被抹除,现在明显是他在节点受到的伤害反馈到了自己的身体上,所以就死了呗。】   【RPG模式是这样的, 在副本里死了回到圆桌一样活不了, 不存在无限续命的可能。】   【怎么一个节点就这么结束了, 我怎么什么都没看懂啊,刺杀那位向小公子的人到底是谁?当初那个脸上全是不同人的脸皮的鬼又为什么要推师瑜进水池?】   【那个脸皮鬼下过手的玩家可不止师瑜一个,还有巫尔许娴唐临川, 莫名其妙的。我想了半天了也没想明白他们是哪里惹到那只鬼,也没发现他们之间有什么明显的共同点。】   【我现在真的看谁都觉得是坏人,看什么事都觉得有阴谋,皇上丞相盛远棠向言朝大成大周大夏……淦,已经开始做笔记了。】   【这就是为什么我最讨厌的就是古代背景的游戏副本, 里面的弯弯绕绕多得能让你患上密集恐惧症。】   也是这是,系统消息更新:   【投放下一个时间节点为两个小时以后】   【倒计时2:00】   数字刚一冒出来, 便跳成了1:59。   小小的密室一时寂静, 头顶的吊灯倒是孜孜不倦地工作,明亮却不刺眼的灯光铺散下来, 却没法给人带来任何温暖的感觉。   率先打破沉默的是个女声:“讨论开始之前, 我先问各位一句,你们还有谁在游戏里见到过他吗?”   她手指的“他”正是地上那位心脏被捅的男玩家。   众人面面相觑,没有一个人跳出来。   倒是另一名男玩家发现她话里的隐含意:“还有?”   “是。”许娴落落大方道,“我在游戏里的身份是长公主, 在宴会上见过死者一面,他在游戏里是七皇子。”   不待她继续,坐在她对面的曲连年便出了声:“他就是七皇子?被刺客一剑捅穿心脏的那个?”   “看样子你也听说了。”许娴直视着他, “能那么快就接到消息,我猜你在游戏里官位应该也不低?”   曲连年犹豫了一瞬,承认了:“我是个专门查案的,七皇子被杀的事交到了我手上。”   许娴一语中的:“大理寺卿?”   曲连年:“……”   说实话,在这种地方,身份被人直接道破的感觉并不好。   “看来我猜对了。”许娴低头瞥了眼身侧的尸体,“杀他的是个脸上长着很多不同人脸的鬼。”   最先质疑她的那名男玩家猛地抬头:“那只鬼我也遇到过!”   许娴:“它对你做了什么?”   唐临川:“在我喝的汤里下了毒,多亏我身边一直有小厮拿银针给我试毒才没中招。”   许娴若有所思:“那个脸皮鬼还有其他人见到过吗?”   这一回没人再应声。   “用暗器,刺杀,下毒,听起来都是借助外物的行动,且只要警惕心够强躲过了其实也算不上多危险。但它本身能不能对玩家动手这点暂时不清楚。”许娴手指一下一下敲着桌沿,眸光从左至右扫过在场的众人,“第二件事,向家小公子遇刺的事大家应该也听说了吧?”   空气有些微妙的凝滞。   “不用那么紧张。”许娴淡淡开口,“这场游戏是RPG模式,范围大到涵盖大成国京城——到后期甚至可能牵扯到多个不同的国家,就算你在里面拿到的身份是皇帝也没本事通晓世界各地的事,不是吗?况且每次投放之间系统都预留了两个小时给我们,你们说这两个小时是拿来干什么的?就是让我们交换信息讨论的。”   剩下几人面面相觑。   “我没一上来就问你们在游戏里是什么身份,但告诉了你们所有人我的身份是长公主,这是我的诚意。”许娴道,“我不管到后期我们会不会成为对手,但前期我们就应该联合起来,这一点我相信大家应该都不难想明白。”   半晌,是唐临川再度开口:“我在游戏里是太尉,所以有人专门为我试毒。”   主动表明身份,这就相当于示好了。   两个小时的时间太短,众人讨论一阵,发现在案子这一方面,大家所掌握的信息和自己所知道的出入都不大。   说得直白一点,都没什么用。   曲连年作为大理寺卿,自然是遭到了最多的问询,可惜他自己也是一问三不知,一个个把其他人打发走,面上叫苦不跌,心里却想起当初在皇宫里同师瑜那番短暂的见面,以及对方说出的那番话。   他们单靠自己可能想不明白,但如果是师瑜的话……   这么想着,他借着观察众人偷摸往对方的方向看了一眼。   然后就对上开局时那个戳瞎人眼睛的女魔头的视线,吓得又赶紧收回来。   ※   其他人讨论的时候,师瑜正趴在桌子上睡觉。   身侧的女孩偏过头,叫了两声没得到回应,干脆伸手戳了戳他的手背:“师瑜。”   温度好烫。   师瑜静了几秒,方才睁开眼:“怎么?”   “你发烧了?”巫尔用手背去碰他的额头,没碰到,被他躲开了,“是因为昨天落水吗?”   师瑜只是摇头,没回答。   “不是吗?”巫尔在这个问题上格外执着,“那是为什么?”   师瑜手心里都是虚汗,视线发沉,也没抬头看她:“跟你无关。”   ……要不是因为他眼睛漂亮,她现在就一刀过去了。   巫尔睁着双乖巧的杏眼:“我学过望闻问切,介意我帮你把个脉吗?”   “介意。”   巫尔“哦”了一声:“等下次游戏开始,我可以去你府上找你吗?”   “那是你的自由。”   巫尔刚要开口。   师瑜便补上一句:“见不见是我的自由。”   “……”   巫尔摸了摸袖子里的手术刀,思考了一下到底是现在就动手取新鲜眼睛的好,还是先把人弄死不会挣扎了取出来的眼睛更完整。   她盯着对方的眼睛看了三秒,斟酌着用什么姿势下刀:“我在皇宫听下人提到过,皇上其实并不像表面那么看重丞相。”   提到正经事,对方总算没有出声。   巫尔压低声音,用只有他们两个人听得到的声音道:“就像今天早上的早朝,丞相说你因为一点小事就缺席太不守规矩,但皇帝却说你只是病了那就好好养病不要逞强。”   手术刀的刀锋下滑,抵住了女孩的指腹:“他们都说皇帝更看重你。”   师瑜抬起眼睫,视线相撞:“巫尔。”   “嗯?”   “当初我落水你问我怎么了,说明你不知道我是被人推下去的。既然这样,那为什么跑去叫人的丫鬟和赶来的侍卫都知道是有人下了手?”   她一顿。   “如果你仅仅只是看到了我被人推下水,那在我面前不应该前后矛盾。”师瑜道,“除非你在看见我落水和走到水池边直接还发生了什么叫你暂时忽视了这一点,只下意识在我面前装作一无所知的无辜者。可那么短的时间里,能做什么?”   他看人的目光没什么分量,身上却总带着股莫名的死气。不是尸体身上那种腐败的死亡,而是死气沉沉的死,像是风一刮就能消散的那种。   “你去追那个推我下水的人了?”   巫尔手一抖,手里的刀差点没握住。   师瑜垂眸看了眼她手里的刀,再抬眼,语气没多少变化:“装无辜不适合你。”   “如果这是你的个人爱好,那属于你的自由;但你如果只是想用这种方法接近我,建议你提早停止投入沉没成本。”   巫尔坐在原地,愣住了。   好久好久以前,也有人这样直视手上藏着刀的她,说了一句:“装乖不适合你。”   她现在还记得,那人有一双非常非常漂亮的眼睛。   难怪了,她想。   明明该见到他开始就把他的眼睛挖下来的,却次次妥协,次次服软。   她以为她只是想多看看他会动会说话的活着的模样,可事实上,她若是真的想杀了对方,根本不可能等到现在。   她就是下不去手。   【倒计时结束】   【本次投放节点:宣历元年】   【即将开始投放,请稍后】   圆桌密室再度消失。   疼,撕心裂肺的疼。   师瑜阖着眼缓了好几秒,再度睁眼,总算看清自己身处的环境。   肮脏的,黑暗的,压抑的,血腥充斥的。   是地牢。   他手脚都戴着镣铐,身上穿着囚服,衣服上血迹斑斑。   成历七十三年到如今宣历元年,曾经深得宠信的御史大夫一朝沦为阶下囚,这其中发生了什么?   师瑜在地上坐了几秒,扶着墙壁站起身,脚下的铁镣在石砖上磨出声响,清楚地回荡在幽深的地牢长廊。   牢房外不远处就有狱卒守着。   这一片关押的人身份听说都不得了,上头的人才交代过叫他们务必时时刻刻提起万般警惕,听到动静,第一时间赶到声源处的牢房前,手抓在佩刀上:“干什么?!”   师瑜站在他们长刀距离所不能及的地方,腕骨被铁钉贯穿的窟窿淌着血,顺着指尖滴在发黑的地面上:“成帝被人反了?” 第46章 望帝 丞相   【???】   【啥玩意?皇帝被拉下马了?】   狱卒紧紧盯着他看了好几秒, 方才冷硬地挤出一句:“师大人,如今新帝已经登基,您若是趁早归顺,也能免得继续受苦不是?”   这算是劝降?   可是一般新帝登基, 都是本着宁可错杀不可放过的原则, 早该把前朝的人斩草除根, 为什么偏偏要留下他劝降?   既然他还被狱卒称一声大人,说明成历七十三年离现在并不远。可那时候成帝当皇帝还当得好好的,明明没有任何被反的预兆, 为什么现在突然出事?   可倘若不是本国有人造反,而是有敌国攻破大成国,他刚刚说成帝被反的时候狱卒的话又明显是认同的。   严重的外伤加高烧,师瑜头疼得厉害,身上也没什么力气, 哪怕这么站着一会儿就已经冒了一身虚汗。   他低着眼睫思索许久,在两个狱卒沉不住气的时候终于开口道:“向言朝。”   狱卒猛地上前一步。   师瑜靠着墙壁重新坐下:“以我的名义告诉他, 盛远棠既然生于将军府, 自然有他府上世世代代教导出来的理念,不可能随便归顺。”   狱卒皱着眉, 警惕道:“什么意思?”   “他知道就好。”师瑜低声道, “只是带句话而已,对你们来说应该不难。况且若是恰好讨了他喜欢,你们或许也不用天天站在这里当最低阶的狱卒守着我了。”   他说着便闭上了眼,留下两个狱卒面面相觑, 最后也不知商量出个什么,转身离开了。   四周的死寂持续了半晌,最后却被一道突如其来的声音打破了:“大哥?”   “……”   那声音贴着墙, 压低声调道:“你还醒着吗?”   “……”   师瑜本来就没睡着,这一下更睡不着了:“你在狱里?”   “对!”曲连年终于听到熟悉的人的声音,激动得差点流下两行热泪,“这次系统投放的节点也不知道找了个什么坑爹的时间,我一睁眼就发现自己被绑在牢里,之前还想着叫那两个狱卒问问情况,可惜他们嘴巴都严得跟蚌似的一句话都不回我,我自己又出不去,还以为我就要死在这里面了!”   师瑜慢慢地过滤完他的话,思维的运转迟钝了片刻,方才问出一句:“你被绑着?”   曲连年:“嗯?”   师瑜:“用什么绑的?”   “绳子。”曲连年内心纳闷他怎么问这种奇奇怪怪的问题,“两只手都被捆着,好在脚还能走,不影响。怎么了?”   “……”   师瑜垂眸看了眼自己满身见血的伤,一时没想明白这究竟是神域故意针对,还是单纯的他运气实在没眼看。   仅仅双手被栓在牢房角落浑身上下毫发无损的曲连年不知道隔壁那位如今是个什么模样,也不知道对方现在的身体状况有多差,只想抒发自己脑海里憋了半天的疑问:“现在到底是什么情况?原本那个皇帝被他自己的子民造反推下马了?所以我们都被牵连进了大牢?可究竟是谁那么大胆子突然造反?他们说的新帝究竟是谁?”   师瑜眼睫半阖着,手指一下一下揉着太阳穴,许久才回了一句:“丞相。”   曲连年惊了。   他懵逼了半晌,方才精神恍惚地问道:“丞相造反了?为什么?我上回进宫见到他明明还没有任何预兆啊!”   哪怕是随便一个平民不堪忍受造反也比丞相来得可信啊!   书上不都是这么写的吗?官逼民反,丞相一个堪称官员里顶阶的存在为什么要反?吃饱了撑的?   师瑜:“有预兆。”   曲连年:“嗯?”   “向小公子在成历七十三年曾经遭到刺杀。”师瑜轻轻呼出口气,手指下的皮肤熨得灼热,“十几个训练有素携带武器有组织有纪律且关键时刻敢自尽以护主的刺客不是谁都能拿得出手的。若是敌国下的手成本高风险高收入又低,不大可能费这个神。这样一来幕后之人的范围便固定在大成国。”   “向言朝是丞相之子,又是嫡长子,他死了,能从中获得的利高出刺杀风险的官员就那么几个。丞相自己,太尉,御史大夫。”   “我在宫宴上见过丞相,先不说他们父子关系如何,就算他真的不满意这个继承人,也有的是手段神不知鬼不觉除掉自己羽翼下一个儿子,没必要闹这么大;太尉唐临川是玩家排除,剩下一个御史大夫是我。”   曲连年:“可你不也是……”   “我知道不是我。”师瑜垂着眼睫,“那么嫌疑人再往上数,还有成帝。”   曲连年听懵了。   师瑜:“成帝明面上最宠信的是丞相,这点有目共睹;可私底下但凡和成帝亲近些的人都说他更信任的臣是我。假设这一点是真的,那成帝为什么要做出最信任丞相的模样?他一个皇帝为何要跟自己一个臣子虚与委蛇?”   曲连年意识到什么,心跳都快了起来。   “丞相权顶半边天,而功高震主是朝中禁忌。”师瑜道,“丞相如今年过不惑,膝下三个女儿四个儿子,两个庶子一个体弱易折天天卧病在床,一个游戏花丛流连温柔乡;嫡次子更是三年前刚出生便早夭,只有向言朝。他死了,丞相没了继承人,手里那么大的权利也不可能甘心随便找个外人握着。就算临时再生一个培养,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孩子想平安长大有多难暂且不谈,就算真的长大了,其能力也未必能达到丞相的期许。皇上想收权,要做的就只有等,等丞相老去。”   “丞相不想死,当然会想办法反抗。结果你现在看到了,成帝被反。他成功了,自己当上了皇帝,改了国号,成历变成宣历。”   曲连年愣了半晌:“可如果是这样,他为什么不把我们这些前朝的官员全杀了?”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师瑜道,“朝中那么多官员,联合起来的力量哪怕是皇帝也不敢随意招惹,否则也不会有制衡之道。况且官位越大,在朝中甚至民间声望也越大,动起来更麻烦。丞相本便不是正统,他要坐稳那个位置更需要民心。”   【我承认我惊了。】   【大佬,您看我跪的姿势标准吗?】   【这次节点投放才开始了不到二十分钟吧?他到底是怎么想到这些的?!】   【最奇葩的是听别的玩家推理我只会觉得那些玩家好厉害,可听师美人复盘剧情我就总觉得自己是个绝世废物,他的语气总让我有种这是道小学题,要解有手就行的错觉。】   【有时候真的不得不承认,人和人之间是有差距的。】   曲连年双手都被绳子扯着,努力挪得离隔壁再近一点:“那,你刚刚跟狱卒提到的盛远棠呢?他和这件事有什么关系?”   师瑜:“没关系。”   曲连年:“?”   手软得实在使不上力气,师瑜干脆松了手:“不这么说就没法叫人过来。”   曲连年贴着墙壁,疑惑地“啊”了一声:“可他们不是都在劝降吗?只要跟他们说放弃抵抗愿意归顺不就自然可以出去了?”   “你可能可以,我不会。”   “为什么?”   因为新帝已经对他动用了私刑,要如何保证他出去以后不会对外宣称新帝的残暴手段,如何保证新帝想要收拢的民心。   更何况就像其他人私下相传的,成帝过去既然那般宠信御史大夫,被成帝忌惮最后造反的丞相就无论如何都不可能给自己留下前朝死对头那么大一个后患。   至于如今没杀他,说白了就是时机未到。   民心这玩意儿讲究刚柔并济,劝降要有,杀鸡儆猴亦要有。   这朝中恐怕没有比他更适合当被杀来敬猴的了。   师瑜一句都没解释,只是道:“别吵,让我睡一会儿。”   他声音里的虚弱压根遮掩不住,曲连年从背景故事里抽离出来,总算意识到不对劲:“哥,你怎么了?”   对方没应声。   “哥?”   仍是没应声。   曲连年在原地坐着等了片刻,忽然手腕微动,将双手从绳圈里解脱出来,手里多出根金属小棍。   他将金属棍捅进锁孔里,花了点功夫捣鼓,“啪嗒”接住掉下来的巨大铁锁,踩着影子去了隔壁的牢房,又是捣鼓两下,再度接住隔壁牢房的大锁。   他悄声走进牢里,半蹲在地上躺着的人身前。   师瑜已经陷入昏迷,唇色很白,呼吸却发颤,眼睫也发颤,脸上还有不知何时蹭到的,新鲜温热的血痕。   曲连年看得出来,这显然是身体已经到了强弩之末的状态。只要他想,对方绝对连反抗的机会都没有,就会死在自己手下。   跟狱卒询问情况是假的,逃不出去也是假的,只有想探听消息是真的。   师瑜在这方面洞察力太惊人,曲连年上一节点投放结束那两个小时里曾特地观察过其他人,因此毫不怀疑,只要有师瑜在,这场游戏背景那一栏的评级压根没人压得过他。   而现在,反正该知晓的内容他都已经知道了,只要对方死了,他就是进度遥遥领先的那一个。   曲连年手指摩挲过对方的脖颈,刚要用力,手却是一顿。   ……可他为什么非要现在就下手呢?   坐享其成的滋味太过美妙,他刚刚才体会过,还在食髓知味的时候,要是有这么一个人在前面帮他探路挖线索,等游戏即将结束的时候再动手不是更好吗?   这么想着,他又松开手,偷偷从手环里取了枚窃听器,偷偷贴在对方的后颈。   下九天的玩家能取得道具的途径只有宝箱和完美结局,多得是拿着自己本命武器一条道走到黑的普通人。而他除了刚刚用来开锁的变形金属棍,唯一能派得上用场的就只有这一样了。   收拾好一路过来的痕迹,曲连年溜回自己的牢房里,拿起那截被烧断的绳子,悠哉悠哉地给自己绑了个一扯就松的结,开始装什么都没发生。   【救命这是我最讨厌的情节。】   【看吐了,我果然永远都没法和白嫖怪和解。】   师瑜这一觉睡得极不安稳,疲累拖拽着身体,往深渊下陷,越陷越深。   半梦半醒间似乎有人走进来,接着一只手捏着他的下巴灌进来什么东西,味道苦涩得叫人反胃。   他不知道自己被呛得咳了多久,等呼吸重新平稳下来,方才有了睁眼的力气,视线里映入一席青衫。   有人在他头顶道:“醒了?”   师瑜抬眸看着眼前的青年:“向小公子?”   向言朝放下参汤碗:“师大人,久仰了。”   刚刚喝下的补药也仅仅够吊命,师瑜眸光扫过他身后的狱卒。   向言朝回头:“你们两个出去。”   狱卒一愣:“可是殿下,我们……”   向言朝手指轻轻弹了一下旁边空下来的瓷碗。   狱卒话音一滞。   “同样的话我不想说第二遍。”   “……属下告退。” 第47章 望帝 鸟雀   师瑜注视着那两人离开, 问了句:“现在离你父亲登基过去多久了?”   “半月有余。”向言朝半跪下来,手扶着他的腰让他靠坐在墙上,平视着他的眼睛,“师大人, 多余的话可以去掉了么?”   师瑜没什么力气地咳嗽两声:“盛远棠还没回京?”   “已经下召, 在回来的途中, 估计到时也就这几天。”   “这江山你父亲已经拿到了,你作为他的嫡系继承人,现在就是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想要什么得不到?”   向言朝眉头轻轻皱了起来。   师瑜轻声道:“我当初让狱卒给你带话,有一半只是出于赌。可你真的来了,说明盛远棠于你而言分量应当不小。他当初是被成帝一纸诏书打发去边关,严格来说也算是前朝的官员,偏偏还是曾经跟先帝出征一心忠于朝庭的将军府里长大的, 学的都是主辱臣死以身殉国。如今帝位更迭,你忧心你父亲不肯放过他, 忧心他接下来在朝中难做?还是忧心他不满新帝, 忧心他宁死不屈?亦或者忧心他即便平安无事地通过的帝王考验,依然跟你生出隔阂?”   其实很简单, 就三个方向, 要么重心在作为生父的新帝,要么重心在作为朋友的盛远棠,要么重心在自己。   向言朝抿唇不语,手却不自觉攥了起来。   “若新帝真的不愿放过他, 便不会召他回京,大可以直接派人去边关赐他一杯鸠酒;若他不满新帝,也不会答应回来, 在边关就能以死明志,再不济直接领着手下人反叛,也比到皇宫里玩刺杀来得实在;至于他和你的关系,”师瑜安静地望着他,“他周围的至交故友这么多,若没有造反一事,他真的记得你是谁么?”   那片刻充斥的情绪是什么,向言朝来不及分辨,对方便再度出了声:“他记得的。”   他一怔:“……啊?”   “小公子,”师瑜眼睫虚弱地垂落下来,声音极轻,“你若真的想在牢狱跟我谈话,恐怕只能到这里了。”   向言朝皱起眉:“师大人这算是威胁?”   “不是。”身上的疲乏感越来越重,师瑜勉强动了动唇,“我快撑不住了。”   滚烫咸腥的味道从喉中翻涌,一缕殷红顺着他的唇角淌下来。   【师美人——!!!】   向言朝下意识伸手接住他软倒下来的身体,盯着他的脸发怔了片刻,回头道:“来人。”   比狱卒更快一步的是随行的侍从:“殿下。”   “叫太医。”   “可是……”   “我自然会和父皇解释,”向言朝起身,“你不需要问,只需要照做。”   侍从低下头:“属下这就去。”   ※   巫尔剔干净手中那颗眼球上残留的肌肉,扔进一旁的玻璃瓶里。   眼球是刚刚从这座冷宫外看守的侍卫眼眶里取下来的,鉴于过程中对方太吵,她干脆先给人脖子上割了道口子,等人不动了才动手。取下的眼球带着轻微的弹性,砸进瓶底时声音很轻微脆,弹起又落下,转了半个圈。   她拿水壶里的水洗干净手和剔眼睛的银刀,又拿纸巾把刀擦得干干净净,水壶擦得干干净净,最后才把自己的手也擦干净。   盖上玻璃塞,巫尔小心地拿起瓶子对着狱卒身边那盏灯端详了片刻,接着方才将瓶子收进手环的储物格子里。   下九天玩家一旦进了游戏能动用的道具格只有五个,储物格和平日里存放道具的格子是同一种,占的是同样的地方,不仅要花费积分开权限,且格子里存了东西后就不能放道具。   简而言之,吃力不讨好,还容易关键时刻掉命。   巫尔收好玻璃瓶,又把装水的水壶,用剩的餐巾纸分别放进两个格子,握着银刀直接推开了牢狱的门。   其他侍卫们被敲碎脚骨瘫在地上,也都被迫看到了她刚刚弄出的动静,女孩子鞋底哒哒哒踩在青石地面上,像是在人心上敲了阵鼓。   叫人头皮跟着发麻。   巫尔依旧穿着件粉色的襦裙,一路晃晃悠悠走到竹林尽头的台阶。   傍晚天色极暗,宫墙上的灯火周围飞虫环绕,将本就不算明亮的光线扑扇得更为影影绰绰。   拐角处,许娴将地上的草堆在一起,身上披得乱七八糟的衣衫上满是泥土,刚刚松了口气,却在这时,一只手突兀地搭上她的肩膀。   她猛地回身抬手,手里的木棒重重挥出,却被人握住了。   巫尔是在围墙外听到动静才爬进来的。   她好奇地歪头:“你在玩什么?”   许娴使劲了两次也没把木棍从对方手里抽出来,松懈下来时浑身都在发抖,之前的淡定不复,眼眶一片通红。   巫尔更好奇了,正想再度开口,外头却在这时传来一句:“你好了没有?那么一个极品可别玩坏了,留点力气给兄弟啊!”   许娴睁大眸子,仓促地后退。   没人应声。   接着,一个斜眼的侍卫走进来,率先映入眼帘的就是院子里穿着粉色襦裙的年轻女孩,斜眼都快盯直了。   巫尔一脸无辜地看着他,声音甜甜的:“哥哥,你是守在这里的吗?”   侍卫握着佩刀一步步走上来,贪婪地迅视着女孩的面容,还没忘记警惕:“你为何出现在此?”   巫尔小心翼翼地靠近,像只懵懂无害的小动物寻找安全感,襦裙的宽袖下一双手白嫩如藕:“我迷路了。”   侍卫呼吸乱了一下:“这片都是冷宫,的确不容易分辨,可要我带你一程?你从哪边过来?”   巫尔重复道:“从哪来?”   木棍自她身后狠狠砸向男人的后脑勺。   一声闷响,男人整个意识都空白了一瞬,一句骂声还没出口,那木棍便被再度提起,直直插入他的双腿之间。   “啊啊啊啊啊!!!”   女孩半蹲下身,声音低缓,温温柔柔地道:“从地狱来,特地索你命的呢。”   “哥哥。”她轻声道,“你知道这世上哪两种眼睛我最喜欢拿来收藏吗?”   侍卫疼得涕泪七下,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巫尔垂下眼尾,面容仍是柔软无害,声音甜得像掺了蜜:“一是长得漂亮的,二是你这样的。”   侍卫脸上溅到血,身下溅到血,偏偏人还活着,无意识地痉挛。   ※   巫尔对着地上那两颗新鲜的眼珠子犯了难。   一个玻璃瓶占一个格子,她每次进游戏除了清洗的水和纸巾,最多只能带一个玻璃瓶。   原本那个玻璃瓶她是想给师瑜用的,可惜现在她又舍不得了,这才装了自己那座宫殿外看守的人的眼球。   现在怎么办?   她犹豫了三秒,最终决定把这对眼睛留给路过驻足的乌鸦,提着裙摆起身,晃悠悠地往外走。   身上传来拉力,她停下脚步,回头看向身后的女人。   许娴攥着她的裙子,吞咽了口口水:“你,能不能带我一起?”   “不能哦。”   “……为什么?”   巫尔将裙子扯回来,轻声笑了:“谁让我讨厌你呢。”   许娴一怔:“为什么?”   巫尔脚尖踢开之前被女人堆在一起的杂草,露出地上昏迷不醒的,那位被挖了眼睛的侍卫之前口中喊的同伴。   “他那里是被你咬断的吧。”她望着女人骤然变换的脸色,声音轻轻柔柔的,“许姐姐,下次看见人来,记得先把裙子穿好。”   许娴不是普通女人,以她在中场时表现出来的控场能力也不是会遇到事就惊慌失措的性格,最开始巫尔翻墙进来看见她在藏尸就是最好的证明。   所以为什么不把裙子穿好?   用身体做筹码探听消息很方便不是吗?   这种事是经不得摆到明面上来谈的,许娴耻辱得脸热。   巫尔手指间转着银刀,迈着轻快的步子离开了。   ※   夜里暴雨如注。   太医顶着王储的压力忙活了半宿,总算将伤者高得吓人的体温稳降下来,抹了把额头的汗,走出房间门。   向言朝就坐在大厅的长椅上,视线从窗外的大雨收回来:“如何?”   “伤势已经稳定了。”太医弯腰道,“现在只要能顺利醒来,基本便无碍了。”   向言朝将面前的茶盏放到托盘上:“这个无碍是基于正常人,还是基于能活着?”   太医垂头,双手不自觉发抖:“殿下……”   “我明白了。”向言朝道,“下去吧。”   一旁的贴身小厮见人离开方才开了口:“殿下,已经快丑时了,您还不就寝吗?”   向言朝:“睡不着。”   小厮忍了半晌,没忍住:“殿下,您究竟为什么要救他?”   他想了半天也没想明白,自家殿下究竟是中了什么蛊,不过去了一趟牢狱,居然带回一个前朝旧部,还是个注定要死的罪人。   向言朝起身走到房间外,推开门:“倘若进牢里的人是你,你能想出叫我心甘情愿带你出来逃过这一死劫的方法吗?”   小厮脸色大变:“殿下,奴才对您可是忠心耿耿啊!”   向言朝面色平淡地转头:“现在知道为什么他可以做到了吗?”   小厮:“?”   向言朝:“因为他比你聪明。”   小厮:“……”   虽然一句都没听懂,可他就是觉得自己被自家主子嘲讽了。   【翻译一下,因为你蠢哈哈哈哈哈。】   【所以有大佬解释吗?我想了一晚上了,他到底为什么要救师瑜?就算他现在子凭父贵成了太子,也没资格去管自家老子想杀什么人吧?】   【很简单啊,记得之前他们的谈到哪了吗?盛远棠朋友那么多却还记得向言朝这个话少有不起眼的,为什么?师瑜明显是故意停在这里,向言朝想知道,师瑜就不能死啊,不然他去问谁?】   【可他就一点都不考虑后果?皇帝子嗣千千万,忤逆不会换?】   【三个可能,要么他爹就是乐意宠着他,要么他自己手上也有他爹的把柄,再不然,就是师美人还有后手没用出来。】   【低段位玩威逼,高段位玩攻心。】   向言朝没进去,只在门口远远看了一眼便回了寝宫。   大雨一直下到凌晨方才歇息。   一只鸟喙殷红的鸟雀落在窗棂上,伸长脖子往里头张望一阵,摇头晃脑地扑棱了两下翅膀。   接着,一只手从窗里探出来,指节苍白。   师瑜才刚醒不久,身体暂时还没多少力气,但不妨碍那只没受伤的手移动。   他向来招这些动物喜欢,小区楼下那些流浪的猫猫狗狗是这样,眼前的这只鸟也不例外。压根无需他出声,鸟雀便扑腾地飞进窗户里,降落在床沿。   片刻,它靠近了一点。   又片刻,它又靠近了一点点。   然后,它凑近了,小心翼翼地去蹭他的手指,姿态骄矜,身体却诚实,触感透过羽毛传导到人类冰冷的骨节上。   温热柔软,而且真实。   师瑜想,果然还是活下来了。   小动物不满他的出神,张嘴正要抗议,外面却适时跑进来一个小厮,喊道:“殿下——”   它浑身的羽毛都炸了起来,差点从床沿摔下去。   那小厮跑进隔壁的院子:“盛将军回朝了!” 第48章 望帝 挟持   盛远棠迎着这日熹微回到了京城。   边关不久前才在他的带领下击退蛮人的士兵, 收到的圣旨也是回京嘉奖。   他没带其他下属,只身驾着马穿过冷寂的街道,巷口卖早餐的袅袅白烟融进他眼里又散开,最终都被风吹得无影无踪。   一路来到皇宫, 他下了地, 长靴踩在积水的石板上, 将缰绳扔给小厮,同其他众多要参与早朝的官员一起走进金銮殿。   向言朝一宿没睡,赶在上朝前进了宫, 流程行的一切走完了,不等他出声,龙椅上的新帝便先一步开口:“盛将军出征多年回朝,今日可愿留下陪朕一叙?”   盛远棠没穿上阵杀敌时装备的轻甲,仍是同多年前站在此处接过成帝手中的诏书时无二的一身白衣, 宽大的袖摆垂落,长身鹤立, 一身傲骨。   他垂眸, 温言莞尔:“既然陛下抬爱,臣如何会不从?”   向言朝敛了眸光, 原本想要出声的话顷刻消散, 再没有看他。   也不知道盛远棠和新帝聊了些什么,反正最后盛远棠仍是顶着前朝将领的名头安然无恙地走出来了;不仅出来,新帝甚至真的应了当初下发召回圣旨时说的嘉奖,特地为他办了场宫宴。   明面上说给人接风洗尘, 可实际上谁都知道,这是时机到了,终于准备一次性处理那些前朝党派余孽。   师瑜身上的伤处原本已经被止住血好好包扎着, 本该是要静养的时候,偏偏他自身受不得从牢狱里带出来的那一身血污尘土,刚刚恢复了点力气便叫人给他拿干净的衣服洗了个澡,最后一身水汽地被赶来的大夫拧着眉头念叨了半个时辰。   大夫被王诸请来,项上的人头和他的身体状况息息相关,好不容易将他再次渗血的伤口重新上好药,大笔一挥写了三四张方子,用药一样比一样苦,恨不得用汤药的味道叫他学会什么叫惜命再把这俩字刻进脑仁里。   就是可惜最后一个都没用上。   师瑜闻不得药味。   大夫最开始还不信,可是亲眼见过对方听着他的苦口婆心咽下半碗汤药最后却又尽数吐出来吐得脸色惨白后,就再不敢让对方尝试了。   向言朝下朝回来后,大夫已经来过又离开了:“师大人。”   师瑜捏着根从红嘴鸟身上掉下来的羽毛,拿尾端去戳那只鸟:“见过盛小将军了?”   向言朝走到床前,拉开一把椅子。   师瑜放下羽毛:“见到了,但没说上话?”   向言朝单手支颐,不带什么情绪地称赞一句:“师大人不愧能得当初成帝那般宠爱,当真会洞察人心。”   师瑜:“多谢。”   “若是谢我方才那句话便免了,若是谢我将你从牢狱里带出来,”向言朝抬眸,“你知道我想问什么。”   “知道。”   当初在牢里,他昏迷前两人谈话终止的地方:   ——他周围的至交故友这么多,若没有造反一事,他真的记得你是谁么?   ——他记得的。   为什么这么说?记得什么?   向言朝不知道,但他想知道,想听到对方故意没说完的后半句,对方就不能死。   师瑜道:“但现在我暂时不能说。”   只有这一个砝码,君子尚不立危墙之下,何况他也谈不上君子,顶多就是个大难不死的孤魂。   向言朝坐在椅子上,也不知道丞相从小到大怎么养育的他,身上没多少尔虞我诈里浸泡出来的硝烟味,情绪表露出来的部分也少,再生气对外也不会叫人觉得失礼,一身世家公子的钟灵气,直截了当:“那你想要什么?”   “新帝想我死,我要一个他不会杀我的理由。”   “师大人未免太高看我了,就算是我也没资格忤逆父皇的意思。”   “不需要你出手。”师瑜望着他,“今晚宫中不是有场为盛将军而办的宫宴么?小公子只要带我进去,我自己会跟新帝要那一纸圣谕。”   向言朝看了眼他身上的衣袍,袍子太宽,长袖自手肘处被对折挽起,褶皱下那双手腕上纱布缠了好几圈,末尾松松垮垮地扎进内侧,缚住清瘦的指节,却没掩住那副天生的好骨相。   他问:“就你这幅模样?”   看着着实太凄惨了些。   红嘴鸟轻轻啄着他手腕上的纱布,师瑜重新捻起羽毛将它扫开:“我只是受伤,不是死了。”   现在没死,不久前也离死不远。   向言朝过去就跟这位前御史大夫没什么往来,毕竟一个朝廷命官一个朝廷命官的政敌之子,向丞相平日里藏着他都来不及,虽然本事没少教,但若非必要,其实很少让他出现在这京中人的注视下。   过去他不明白,直到那日从烟州回来平白遭到刺杀,在鬼门关走过一遭,他才明白,自己那位亲生父亲身上,自己身上承受着的,是这泱泱大国万人之上那位的杀意。   大成开国以后,初代皇帝一死,其下的子嗣无一例外,都在贪恋,在筹谋,在想方设法收回那滔天的权势,渴望凭一己之力将天下握在掌中说一不二。   世人都说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可笑的是双方拉锯那么多年,最后却是那不得不死的臣凭着几代下来的筹谋率先反了君王。   也不知道过去在那个位置上待过的人知道了,会不会气得从棺材板底下爬出来。   不过话说回来,向言朝以前虽然没和这位御史大人打过交道,但仅仅从旁人嘴里也听闻过不少对方的传言,比如丞相才是一人之下,而他永远只能做那二人之下,在朝中永远被丞相压一头;比如皇帝有意将他藏在树大招风的丞相身后,这般护着才是真正的偏宠;又比如这么年轻就做到这个位置,谁知道其中花了几分能力几分姿色。   而如今向言朝坐到他对面,心想花了几分姿色不知道,但能力估计能甩那些私下议论的官员们几条街。   这样的人,其实挺难想象他会曲居谁的手下,明明该高高在上如隔云端才真切。   可他仍是在成帝手下安安分分待了那么多年,要么他对前朝忠心过头,要么他压根没有夺权的野心;若是前者好拿捏,若是后者大概率会随遇而安。简而言之,无论哪一种都不可能还闹出什么祸端。   退一万步将,就算对方真的想,凭他现在这幅一戳就碎的身体也着实太为难人。   否则向言朝就算有一个当了皇帝的爹,也不可能没分寸到带一个前朝罪人出来。   ※   满朝文武都赶在新帝登基后的第一场宫宴开始前落了坐。   大殿里觥筹交错,角落丝竹声声,新帝端坐高台之上,身旁就是低眉敛目的向言朝。   敬过酒听过曲,事情终于步入正题:   下方一名年轻的朝臣站出来,他是新帝登基后才被提拔上来的,直接弯腰跪倒在阶下:“陛下,请您明鉴!”   新帝放下酒杯问他何出此言。   那位朝臣也不绕弯子:“如今陛下登基,可前朝旧部仍在,余孽未除,京中局势动荡,百姓心中不安,臣以为陛下应当尽快除去余孽,稳定时局!”   新帝面容不变:“诸位爱卿以为呢?”   底下的大臣面面相觑,随后一个接一个起身,以示赞同。   新帝似是思索片刻,出了声:“来人。”   “在。”   “去把那些人带上来。”   已经归顺投降表忠心的前朝人早便表态,此刻同新朝的官员们一齐坐在阶下,剩下的那些宁死不屈或是新帝自己不愿放过的——比如前御史。   而率先被押上来的,正是前太尉。   唐临川整个人都是懵的。   他自从昨天节点投放后出现在牢狱,铆足了劲想出来,可惜他一没有合适的道具而没有胡编乱造的能力,不仅没有得到任何有用的反馈,甚至还被好一通打压。   不用提醒,一旁便有官员站出来宣读了他的罪行,说他德不配位,说他曾经在职时嚣张跋扈,说他包藏不满新帝的二心,足足数出七八条,方才行礼表示这样的人绝不能留。   唐临川不等听完,脸色已然惨白,早便忘了什么身份什么目的,跪在地上哆哆嗦嗦地求饶。   新帝摩挲着酒杯端详了会儿他的表情,语气唏嘘叹惋:“朕允了,庭在。”   始终守在新帝身边的侍卫上前一步,手搭在腰间的佩剑上,摇曳灯火映出料峭寒光。   有血滴滴答答地落在金色的大殿上,中央被押上来的人头断线似的砸在地上,一声闷响回荡。   所有人都愣住了,新帝前身为丞相,左右逢源的事情干多了,谁都觉得他应该怀柔应该讨好,他们猜到对方定然会杀一批前朝臣,却没想到他居然会当着那么多人的面直接叫人动手。   令人心慌的安静持续了好几秒,方才有人全身瘫软地倒在地上,浑身抖若筛糠。   新帝指节敲这杯壁,温声道:“爱卿们提了,如今我也同意了,这个处理方式可还满意?”   明明是他自己早就想铲除异党,偏偏把缘由全甩到臣子身上,当众杀鸡儆猴还一身清清白白。   没有人应声,所有人眼中都带上了恐惧。   新帝脸上仍是那副温和的模样:“下一个。”   他要杀的异党可不止唐临川一个。   侍卫剑出了鞘,人们来来去去,身体倒下又被抬走,唯有地上的血越积越多。   这样放肆的处理方式,估计能载入国家史册。   终于念到前御史的名字。   押送的人肉眼可见换了一波。   这是向言朝提前招呼好的,只是做做样子,不会真的用力,亦不会桎梏。毕竟就那位的身体他是真心觉得犯不着侍卫动手,走两步就能直接散了。   师瑜站在阶下,听着这一次格外长的罪名宣读过程,直到出声的人退下,方才抬头看向上方的新帝。   新帝目光扫过他的脸,第一次在侍卫动手前出了声:“师大人,别来无恙。”   明争暗斗了这么多年的政敌,谁能想到如今身份置换相见竟是这般模样。   师瑜语气不带情绪,实事求是地回:“我有。”   新帝笑了声。   侍卫握着还在滴血的长剑,扬手朝他的胸膛刺了过去。   “砰——”一声脆响。   剑锋砍在一支簪子上,而簪子尖锐的那头被人握着挡在眼前。   不需要挣扎,身后那两个侍卫因为得了向言朝的话,压根没料到这个变故,连去抓他去阻拦的动作都忘了有。   师瑜用力推开逼至面门的剑锋,在周围侍卫层层围绕过来时,纵身跃出交错的刀光剑影,披着被刚刚那一下躲开的攻击划破不知多少道狭长口子的白袍,如白鹤掠过长空,落地时已经踩在最高一级的台阶上。   新帝骤然起身后退,脚差点绊到长椅,下一瞬脖颈上就是一凉。   师瑜单手拎着他的后领,锁骨上缠绕的纱布因为刚刚的动作渗出了薄薄的殷红,脸上透着白,唯有声音是始终如一的波澜不惊:“陛下,冒犯了。”   新帝不可置信地僵在原地,不敢妄动:“你想如何?”   “很明显不是么?”   身后的人眼里盛了长白山上的天池水,水底映着月亮:“挟天子以令诸侯。” 第49章 望帝 圣旨   下方一片哗然, 之前动手除异的侍卫一向沉默寡言的脸都绷不住了:“孽障,你是找死吗?!”   师瑜没应声,簪子直接在身前的人后颈上划了一道。   细细的血线渗出来,新帝觉出颈上一片火辣辣的刺痛, 掌心浸满冷汗:“师大人, 行事还望三思。”   “你知道我现在放手下场是什么, ”师瑜抬脚在他的双腿膝弯踢了两下,将人踢得双腿失觉跪倒在地,“我也知道。”   谈判破裂。   新帝膝盖重重磕在地上, 脸上没了血色:“那你想如何?”   “我要一封圣旨。”   “……什么?”   “赦免我的罪名,”师瑜道,“派我出宫。”   新帝被他按在桌前,当中写了圣旨,盖了玉玺。   值得一提的是, 师瑜还让新帝在圣旨上特地加了句,说为了印证新帝守诺, 日后每一天都会出现在京中百姓眼皮子底下走一圈, 风雨无阻。   言下之意,倘若哪一天他没出现在京中人眼前, 那就是新帝食言杀了他。   师瑜没接他递来的纸轴, 直接望下阶下:“庭在公子。”   阶下被叫名字的侍卫脸色难看地上前:“你还想如何?”   “麻烦你请台下诸位大人辛苦一趟,把圣旨的内容传出去。”   “孽障,你莫要得寸进尺!”   师瑜没反驳,手上直接施力。   新帝满头满身都是冷汗:“还不快去!”   侍卫猛地上前, 却又顾及着人质停下了。   “只要有一位百姓不知道圣旨,那陛下就得替宣扬人受苦,脖子上被我划一道。”师瑜抬眸望向台下, “给你们半个时辰,超出一秒,再加一道。”   这是明晃晃的威胁。   可时间急迫,新帝都发了话命令他们去,谁都不敢不从,更不敢惹怒对方让自己背上害皇帝掉脑袋这么重的罪名。   于是,半个时辰后,整个京城的百姓都经过了从讶异到恍然,再到赞叹的心理历程,知晓了的曾经的丞相登基称帝,却不滥杀能臣,因为欣赏才能连自己曾经的死对头御史大夫都愿意放过。   他们纷纷称新帝宰相肚里能撑船,称新帝善于纳谏重用贤能,称新帝是真正锐意图治的贤明。   【我真的目瞪口呆。】   【这个剧情我又一脸懵逼了,有哪位大佬能解释一下?写这个圣旨是干嘛用的?】   【来了来了,大家还记得如今的新帝原来是丞相吧,他不是皇室之人,登基本就不是正统缺乏民心,现在这封圣旨给他立了个励精图治重用贤能的人设,好不容易如今民间呼声高起来,要是现在再杀师瑜,那就是人设崩塌自己打自己脸啊。】   【可是他万一真的气不过把人杀了呢?不能排除这个可能吧?】   【是有这个可能,但是他要真的狠心动了手,一来他事后可能要背上无信无义的暴政名声,二来前脚才公开圣旨后脚就反悔肯定会有百姓觉得奇怪,要是有心人一打听把这封圣旨压根不是出于他的本意,而是在皇宫被人押着跪在地上才写出来的这事儿给传出去了……】   【我这替别人尴尬的毛病又犯了,光想想就心肌梗塞。】   【所以咯,好歹是个皇帝,总是要面子的,还能怎么办,打落牙齿混血吞呗。】   【师美人手段好脏……我可太爱了。】   师瑜趁着其他人都出宫宣扬新帝大度的时候松了手,此刻还留在大殿的侍卫已经不多,加上之前被人质威胁已经扔下武器。他躲开几个反应快的侍卫放出的羽箭,消失在大殿外的竹林里。   新帝怒火中烧:“搜!把他给我找出来!”   旁边赶来的太监一怔:“可是陛下,现在外面都在说……”   “一群蠢货!”新帝直接抄了酒壶砸过去,“就算杀不了他,一样可以把他找出来抽筋扒皮,反正只要他人不死不就行了?!”   太监不敢躲,被酒壶砸了个正着,额角破的口子被酒液浸地火辣辣地疼,颤声道:“是,是!”   向言朝等太监应声后,方才上前伸手将父亲扶起来。   新帝深吸口气,原本因为愤怒而短暂空白的思维已经清醒过来:“还有,那两个狱卒怎么回事?连个人都看不好?!”   要不是因为狱卒没桎梏住人,师瑜根本不可能有机会跑到阶上来,更不可能碰到他。   底下两个狱卒还没走,恐惧地看了眼立在新帝身边的长子,被对方的视线看得头皮发麻,齐刷刷跪倒在地:“卑职办事不利,还请皇上饶命!”   新帝没注意他们视线的真正落点,只以为他们是在怕自己,如何会放过这两个害自己遭到今日这番的罪魁祸首:“拖下去!”   两个狱卒连连磕头,却仍旧没能惹来帝王心软,被人送进了曾经他们关押别人的牢狱里。   向言朝离开皇宫,身边的小厮再憋不住,急得团团转:“殿下,现在可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   “那两个狱卒……”   “他们自己办事不利,与我何干?”   小厮脚步一滞:“殿下?”   那两个狱卒分明是向言朝提前打过招呼的,因为答应师瑜那桩交易。要不是因为他,师瑜不会有机会挟持新帝。   向言朝抬眸看他一眼,声音听不出情绪:“还是说你知道别的什么?”   小厮:“万一他们乱说……”   “他们要乱说,在宫里就该说了。”向言朝道,“他们上有老下有小,如何敢说?”   小厮竟奇迹般听懂了他的意思,背后忽然发凉。   向丞相养出的继承人怎么可能给自己留那么大的漏洞,哪怕在它闹大之前谁都以为这仅仅是一件小事,可他既然做了,就一定早早打点好一切,确保自己不会有丝毫被波及的可能。   可惜就算是从小被当继承人培养学了一肚子阴谋诡计,最后还是在师瑜身上栽了这么个大跟头。   当初师瑜说自己就可以让新帝放过他,向言朝下意识以为他是想用对付自己的方法对方新帝,会攻心会谈判,更何况他曾经从来没听过御史大夫还会功夫,现在又是这么一副在牢狱里受过拷打的破败身体。   结果对方偏偏选择了最直接也最有效的一种,挟天子的事都做出来了。   偏偏他做了,握住了这大周国最沉重的筹码,却没用来令诸侯,不渴望报复仇人,更不曾开口要江山更迭,反倒真像他最初说的,仅仅是要一个新帝不会杀他的理由。   多矛盾。   ※   再说另一边,时间回到三刻钟以前。   师瑜在竹林里穿行,身后追来的侍卫在后面赶。   他将簪子上的血在衣袍上擦干净,直接跑向密林深处。   身后的侍卫快的快慢的慢,追击不及只能分散寻找,渐渐的,还能稳稳跟在身后的身影便只剩下一个。   且还有越来越近的趋势。   那身影一直追到近处,蓦然抬手挽弓,一支箭矢震颤着空气呼啸而来,金属箭头狠狠穿进肩膀。   师瑜身形一晃,直接摔下枝头。   那身影也跟着停下了。   师瑜从地上起身,回头看见了追上来那人的脸。   对方长身鹤立,一身风流明华。   两人对视,对方没有上前,只是垂眸朝他莞尔一下,转身离开了这片林子。   ……是盛远棠。   这也难怪,在边关踩着尸体和鲜血走出来而登临顶端的人,其反应速度和观察能力自然远超其他人,所以才能遥遥领先追上他。   可他最后还是放过他了。   为什么?   盛远棠是先皇册封的大将军,手中握着将军府世代积攒下来的兵权,和该被忌惮被打压。这时候把他抓了送到新帝面前用以表忠心不好吗?为什么要放过他?   师瑜一时没想明白,那些还没来得及结痂的伤却因为他今日这一番动作尽数崩裂开来。他只能暂时把这事放到一边,拉紧身上已经几乎被划破成条的袍子,抓着衣领起了身,走进林中某座寂寥宫殿里。   刚一走进殿们,眼旁银光骤然亮起。   一枚不知何处掷来的飞镖直直射像他的心口,又擦着衣袍扎入墙上。   师瑜堪堪躲过,抬眸看向飞镖掷来的方向。   对方隐在黑暗里,身材干瘦,脸上无数张人脸挨挨挤挤。   是那个脸皮鬼。   他没上前,对方竟然也没有继续攻击,反倒像是完成流程性任务,投完飞镖便直接逃离了。   这是第二次。   上一次对方推他落水,却也没有确认他是否真的死就直接逃走了。   就像节点投放中场时众人讨论过的,脸皮鬼下手虽然阴狠,但都是可以躲过去的,并非一般鬼怪一旦下手便不留生路。   再往里的房间已经没有了窗户能透光。   师瑜走进房间,一只手陡然从旁边伸出来,狠狠将他甩在墙上,接着便有冰凉贴上脖颈。   那只手恰好按在衣领,他疼得颤了一下。   对方听到声音,蓦然顿住:“哥哥?”   一支火折子燃起来。   巫尔手拿着火折子,握手术刀那只手刚刚撤离他的皮肤,他便直接拉开距离,头也不回地退出了房间。   她速度比他快得多,直接追上去,看见他停在光线照不到的荫蔽处,方才像是终于忍不住,蹲下身咳出一口血来。   ※   师瑜没想到自己不过想暂时找个能躲避的地方才进的这座看着就荒废许久的冷宫,进门撞鬼就算了,居然还能撞上玩家。   他现在的情况实在不宜再和人起冲突,第一反应当然是直接躲开,毕竟没有直接利益冲突的情况下玩家和玩家都是默认的井水不犯河水,却架不住对方直接追上来。   巫尔看见了地上的血,看见他身上那支没拔出来的箭,死死抓着他的腕,直接跪在地上:“怎么受的伤?谁干的?”   师瑜正想避开,手背上蓦然一热。   一滴眼泪砸了下来。   不怪巫尔对外一直喜欢装乖装无辜,是她曾经对着镜子尝试过无数次,这幅模样最具迷惑性,老天爷赏她这张脸,眉头一蹙眼尾一红就是叫人心软的利器。也是靠着这份装的本事才逃过被那些恶魔撕碎的命运。   她盯着他渗血的伤口,眼眶一片通红:“是不是很疼?”   师瑜扯住她伸来那只手的袖子:“你抓太紧了。”   “对不起。”巫尔松了手,收敛了发颤的声线,“我带了药,能不能让我给你包扎一下?”   可怜兮兮又小心翼翼,一副被拒绝就能直接哭出来的模样。   就是这前后态度转变未免太奇怪了:“你刚刚叫我什么?”   她一愣:“师瑜?”   他道:“我刚刚进门那一句。”   ——哥哥。   他听到了。   可他分明没有过妹妹。 第50章 望帝 奉还   安静只短暂维持了几秒, 巫尔便面上茫然地开口问道:“你比我大,我不该叫你哥哥吗?”   “你怎么知道我的年龄?”   “我告诉过你的,我曾经学过一点中医,会摸骨看骨龄。”   听起来合情合理。   师瑜没再问。   巫尔看着他肩膀上那支箭, 没敢去碰, 眼眶红通通的:“你让我帮你包扎一下好不好?至少先把箭取出来, 我保证不碰到你。”   沉默片刻,他点头:“谢谢。”   拔箭的过程原以为麻烦,但实际上进行得很快。   因为没有麻药, 而箭头又是锻成带倒钩的那种,一动就连皮带肉。   巫尔用银刀在他肩膀上那处伤比划了半晌,才雕工艺品似的找准角度,小心翼翼地顺着倒钩的方向划了两刀,握着箭支的手半天没动。   师瑜干脆自己伸手把箭拔了出来, 抬头就看见女孩眼眶更红了,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你动作轻一点, 疼不疼?”   他松开手:“还好。”   巫尔看着他的脸色, 打开了自己的背包。   五个格子,装眼球的玻璃瓶占一个, 洗手术刀的水瓶占一个, 擦拭的手帕再占一个,手术刀本身也占一个,剩下的那个是一只白瓷瓶。   她没去掀衣料,将和血肉黏在一起的部分直接剔除了, 运刀的动作又轻又快:“谁伤的你?”   师瑜坐在角落里:“受刑。”   巫尔听着他的答非所问:“我听说现在外面变天了,原本的皇帝被拉下马,现在坐上去的是原本的丞相。”   待在后宫里这大半天她也没闲着。   “你原本是御史, 丞相当了皇帝,所以你才被下狱?谁对你动的手?”   “不知道。”   那就是系统投放之前已经被用过刑了。   巫尔拔开瓷瓶塞,自言自语:“具体不知道谁动的手,但肯定是皇帝先下了令。”   排除谁都不能排除皇帝。   那一句轻若呢喃,她小心翼翼地给他敷药,又换了话题:“箭是谁射的?”   受刑和中箭肯定是两次不同伤害。   师瑜:“追兵。”   “为什么追你?”   “我在皇宫里做了点事。”   对一个人倾诉得越多就代表联系越深,他轻描淡写,显然是没打算和她过多交往。   巫尔垂下眼皮,撕下衣摆给他包扎好,打了个蝴蝶结:“你锁骨上的伤能不能给我看看?”   他道:“不能。”   女孩低低地“哦”了一声,把青花瓷瓶放到他手上:“这个送你,你自己擦,不然伤口肯定会发炎。”   不待对方开口,她便站起身:“我还有事,先出去一趟,你好好休息。”   此刻的时间已经接近黄昏,距离这一次节点投放结束还有一个时辰。   等今天太阳一落山,要在偌大的宫中寻一个人更难,何况明早还需要师瑜的人出现在京中百姓眼前以论证新帝那封圣旨的真实性。届时师瑜一旦出了皇宫,定然会生活在群众眼皮子底下,接下来就不是皇帝能随便动的了。   简而言之,只要这一个时辰里没被抓到人,接下来想报复今日被挟持的仇就没机会了。   新帝显然也清楚这一点,听到下方的汇报,沉静面容下玉山将崩:“这么多侍卫,居然连一个人都抓不住?!”   底下的侍卫战战兢兢,一句也不敢开口。   赶走了下人,新帝气仍是不顺,面对留下的太监也没有好脸色,破口大骂:“那个孽障!”   太监站在原地,头一次没有应声附和。   新帝皱眉转头,却见原本站在身边的太监蓦然身子一软倒下了。   他心中一惊,猛地起身张口,下一瞬嘴里却被塞了团枕巾。   一双白嫩如藕的手覆在他脑后,独属于女孩子的清甜声线温温柔柔:“嘘,不要出声哦。”   新帝瞪大眼,刚要挣扎,小腿却被猛地一踹,直接摔在地上。   双手去拔嘴里的东西之前被人擒住了,一只脚直接踩在嘴里的布巾上,喉中强烈的异物感堵得他几欲作呕。   巫尔脸上带着面罩,头和下巴全被包起来了,只露出双眼睛。   她从床上的帷幔撕下来一条,将新帝的双手双脚全绑了,这才慢条斯理地将人翻过面。   新帝瞪大了眼。   推翻成帝后,官员要么归降要么下狱,身为长公主的许娴被打入冷宫,可巫尔既不是官员也不是前朝血脉,只是先帝的三千佳丽之一,因此直接被收到了新帝后宫,连所住的地方都没变。   也因此她周围没多少眼线,想找过来比戴罪之身的师瑜要容易得多。   巫尔垂下眼皮同他对视一眼,温柔地弯了弯那双杏眼,袖中的银刀滑落指尖。   新帝下意识想要逃离,想要弄出什么动静,可还没挪出几步就被女孩单手拖了回去。   巫尔扯开繁复的龙袍,执着银刀,毫不犹豫地刺了下去。   这一刀刺在锁骨。   皇帝口中被堵着,疼得流了泪也发不出声音,浑身都在挣扎。   巫尔拔了刀,刀锋反向挑起皮肉和组织。她抓着对方的胳膊,再度扎了进去。   这一刀刺在手腕。   皇帝的泪流得更多,肌肉因为疼痛在痉挛。   巫尔再度拔下刀,刀锋上黏着经脉碎屑,倾身第三次下了手。   这一刀刺在肩膀。   巫尔没具体看到师瑜身上有多少伤,因为渗血裸露在外的她只知道这三个。   三个位置,正好能和他身上的重合。   不过么,以牙还牙不是她的性格。   她的性格是加倍奉还。   皇帝已经挣扎不动了,可面前将脸包得严严实实的女孩却只是笑,将刀拔出来,重新刺进锁骨。   然后是手腕和肩膀。   第二次轮回。   第三次。   第四次。   ……   巫尔从始至终一句话都没说,更不曾发出一点声音。   一墙之隔,墙外的侍卫守着,墙内的太监不省人事,听不到动静,也压根不知道他们共同效忠的新帝此刻被人踩在脚下。   地上的血不知流了多少。   别人是怎么形容巫尔的?   那些直播上她的粉丝说她是从地狱来会取人性命的阎罗,那些和她玩过同一场游戏的说她是个表里不一的假面,那些过去被她挖过眼睛的说她是个残忍嗜血的变态。   只有她那位队长一语中的:她就是个病娇,能毫无底线,敢胡作非为。   新帝已经彻底昏死过去。   巫尔抓着龙袍一角细细地把刀锋上的血擦拭干净,眸子在对方身上巡视一圈,最终落到心脏处。   来都来了,不然干脆再加一刀?   她认真地思考起这件事的可行性,只是想到这一路走来打听到的消息,听说到的师瑜在金銮殿上做的一切,最终还是站起身。   算了。   要是皇帝死了,那他做的一切就白费了。   因为侍卫大多被派出去找人,留守的不多,警惕性也普遍不高。巫尔轻而易举地避开巡查人的视线,重新回到那座冷宫。   摘了头上的蒙面,她走进殿内,蹲下来:“上好药了吗?。”   师瑜点了下头,将用剩的瓷瓶还给她。   巫尔没接:“我已经送你了,你自己没拒绝。”   那时她也没给他拒绝的机会。   师瑜看她一眼:“这次我会还你。”   收起刀,巫尔仍旧是那副单纯无害的模样,一身血腥气也掩不住她的气质:“想报答我啊?”   她声音带笑:“那这个人情怎么还可以我来要求吗?”   师瑜沉默地思考几秒:“我尽量。”   巫尔说:“那你改个称呼吧。”   师瑜:“?”   “我的名字。”巫尔没敢靠太近,“你以后叫我的时候不要叫名字。”   “那叫什么?”   “尔尔。”   她摆出洗耳恭听的架势。   他回:“我拒绝。”   “……”   这还真是意料之中。   就像当初她站在尸体上看见他,对方第一句话就是男女授受不亲,对待女孩子时的分寸感和距离感永远掌控在别人想误会也没处误会的程度。   她知道他礼貌,知道他理智,知道他绅士,知道他自持,知道他赤忱温柔。但她也知道他冷情,知道他漠视生死,知道他事不关己就可以做到真正的高高挂起,否则如何可能在见到她捅完人满手血的模样依然能平静地抽出她手里的刀,再教她礼义廉法。   他会雪中送炭,也会借刀杀人;干过能叫人心潮澎湃的善,也沾过所有人避之不及的恶;他登临过神坛高堂,也曾走过市井街坊;他抚过琴棋书画,握过刀枪棍棒,伸进泥沼拉住过下坠的迷途人,也曾执剑银锋如霜染血,连神州都侧畔回眸。   后来她曾经问起他的名字:“我以后要叫你什么?”   他给了个极度敷衍的回答:“随你。”   她却是认真思考过这个问题的,她十四岁以前没念过书,对待其他人的称呼一律都是男的叫先生,女的叫女士。可她知道他和曾经她被关在笼子里时在外面打量她的那些人不一样,也不愿用那些沾染着肮脏和恶臭的称谓来唤他,思考了足足半晌,最后打定主意:“那我叫你哥哥好不好?”   他还是那句话:“随你。”   黄昏的夕阳给他勾了层金边,直到湮灭在地平线下。   【本次投放节点已结束,玩家即将回归】   夕阳,宫殿,草木开始远去,出现在眼前的依然是那间密室,一张圆桌。   桌上几处同时响起痛苦的哀嚎。   唐临川脖颈上多出一道数尺深的刀剑伤痕,鲜血喷溅,倒下时后脑勺砸在地上,脱水的鱼般挣扎了几秒,便直接瘫软下来。   除他以外,同样倒地的还有两男一女三个人。   男人同唐临川一样都是脖颈被砍,师瑜认出来,他们也是金銮殿上被新帝下令处死的官员。   至于那个女人,则是头颅开裂,看着有点像是遭到钝器重击,或者是从楼梯上摔下来死的。   可宫中的女人不像前朝官员,换代后大多被关进冷宫,不应该有人特地加害,也无需做成这般看似意外的死状。   巫尔个子没他那么高,死掉的几个人又都坐在对面,她朝前探头探脑看清几人的死状,男人的死因根据她在宫里听说的消息很快就能判断出来,转头问道:“那个女的为什么会死?”   “如果不是有玩家下了手,”师瑜看着那具尸体,“那就是死于那个脸皮鬼。” 第51章 望帝 元禅   系统尽职尽责地发来消息:   【投放下一个时间节点为两个小时以后】   【倒计时2:00】   上一次在这时候站出来带队的人是许娴, 这一次她却没再站出来,反倒独自待在自己的座位上死死盯着对面。   几秒钟后,被她盯住的女孩抬起头,朝她掀唇笑笑。   许娴下意识移开视线, 攥紧自己的掌心。   圆桌上这头安静着, 另一边的直播弹幕倒是刷得不下来, 且大有愈来愈密集的趋势:   【死五个了,团灭一半好耶。】   【总感觉这个节点发生了好多事,又感觉什么都没发生。】   【果然一到这种地图大的游戏副本才能看出人和人之间的差距, 我他妈看到某些人为主视角的画面都想把镜头剪掉。】   【我觉得你可以点名那两个死掉的男玩家,投放节点之后什么事都没干就在牢里缩了一天一夜第二天就被拖上去砍了,姓唐的最起码还对着狱卒吼了两嗓子。】   【那个女玩家不是更没眼看?明明拿到的是与世无争的冷宫妃子剧本,换了老公之后一没刑官二没监管,结果还能被脸皮鬼从台阶上推下来摔死, 就这警惕心究竟是怎么活到现在的?】   【那个玩家我有点印象,好像是这个月月初才刚进来的, 对新人还是别恶意那么大吧, 没适应游戏节奏也正常。】   【前面的,你怕不是忘了这桌子上还有一个也是这个月刚进来的新人。】   【……】   【要不是看到他的游戏账号注册日期, 我是真不敢相信这是新人, 确定不是马甲?】   【我从师美人第一场游戏追到现在,怎么每次都有人问这个问题?他真的就是个纯新人不是马甲更不是砍号重来我已经说累了。】   【这世上人那么多,有那么几个人就是天赋异禀能力远超普通人不是很正常的事吗?承认别人优秀就那么难?】   【其实弹幕还好了,我之前偷偷爬墙去玩家论坛瞅了一眼, 你们是不知道那些玩家是怎么评价师瑜的,连“他以前进过神域只是后来出去了现在才回来”这种猜测都有人提,不仅激情写了几千字的小论文, 底下居然还有近三万的点赞,我看得都差点笑死,神域一旦进来就不可能出去好吗。】   【嘘,玩家都不知道神域有进无出这规矩,还以为跟神域管理员说的那样进上九天有机会彻底脱离呢,咱们知道就行了。】   【神域都存在十多年了,肯定有人察觉到,就是不肯动手捅破窗户纸而已。至于那些坚持认为师瑜不是普通新人的,不这么说怎么减轻他们作为普通人面对天才的焦虑感,怎么让他们继续怀揣自己也可以做到的错觉。】   【歪题了各位,怎么这一次中场休息他们都不讨论游戏剧情了?我从头到尾看得一脸懵也没个搞懂的玩家出来当解说员就离谱。】   【你这不是废话,第一次投放可能还有人没搞懂这个RPG模式的游戏规则,所以站出来一个许娴就有人跟着她的思路跑;但现在第二次节点投放都结束了,他们整个过程基本没怎么跟其他人碰面结果一出来就发现死了四个人,谁都会怕,都会想维持自己这一方所经历造成的同别的玩家的信息差,怎么可能随随便便就分享自己这二十四个小时干了什么?那不是给对手送分吗?】   【说起这个,我还以为师美人挟持皇帝会直接搞第二次改朝换代,结果他居然什么都没干,总觉得可惜了。】   【改朝换代什么时候成了一句话的事了,就算他真的说要皇位,底下那么多大臣也不可能服他啊。况且比起这个,巫尔这次在游戏里对待师瑜的态度明明更奇怪,这女魔头什么时候这么关心过别人了?】   【我女神居然还叫他哥哥,离了个大谱。】   【女神既然看上他的眼睛,作为猎人对猎物耐心比较好很正常吧。】   【那送东西算什么?那药的止血效果简直立竿见影啊。】   【优秀的猎人往往以猎物的姿态入场。】   这头弹幕热火朝天地讨论了多久,那头圆桌上的沉默就持续了多久,直到系统的倒计时终于走到尾声:   【本次投放节点:宣历三年】   【即将开始投放,请稍后】   元禅寺。   十二月,大雪纷飞。   师瑜睁眼时,身处的地方是大夏国北境崇连山上的某处院落。   “先生,”旁人有人惊喜地唤道,“您醒了?”   师瑜循声转头,手在眼睛上遮了一下,适应了光线:“我怎么在这?”   “先生您忘了?”小童道,“您昨天来崇连山之后就受寒病倒了,都睡一天一夜了,直到现在才醒。”   又是发烧?   未免太巧了。   师瑜静了几秒,撑着坐起身,积攒的力气却没法让他再坚持哪怕一刻,视野被黑暗充斥时直接倒了下去。   “先生!”   小童慌了神,赶紧扶着他躺好,转头一溜烟跑出去:“先生您等等,我给您去叫大夫!”   师瑜没再试图起身,等眼前清晰了方才低头看了眼手腕,发现腕上在宣历元年受刑留下的那个血窟窿已经不见了,但依旧能看见疤痕,这说明他们把系统扔进节点后所降落的身体的确会随着世界里时间流逝而变化。   之前系统的注意事项里有一条:在时间节点上受到的伤害不会消失。他当时其实想过,既然节点上时间会流逝,要想办法在世界本土人眼前不露馅,如何维持上一个节点里收到的伤害。   第一个节点结束时他回到密室时身上的病的确没好,后来第二个节点因为受刑身上多了一身伤,还没做过包扎处理,他便下意识以为那时他的高烧症状是因为外伤感染。   可现在看来,如果那时他的高烧其实有第一个节点受到的伤害加成,那么这一回第三次投放,系统不愿让他把第二个节点上受到的那些没法跟NPC解释的伤带过来,所以就干脆消除了外伤留下了病情?   合着那句注意事项就是这个意思?   他这边正思考着系统发布的消息含义,那边小童已经拉着大夫的袖子风风火火地跑回来了:“先生!”   大夫留着绺山羊胡,给他探完脉,眉头皱成了疙瘩:“先生过去可是受过伤?”   小童茫然:“什么伤?”   大夫收了手:“普通的打斗伤不算,严重到濒死的那种。”   师瑜听着:“穿骨刑罚?”   大夫一愣:“算的。”   宫中的刑法本质都是为了让人屈打成招,向来一个比一个残忍。宣历元年他被人钉穿琵琶骨,又在新帝的憎恨下避其锋芒地过了三年,身体底子就比别人弱。   何况还有神域系统的规矩横插一脚。   大夫本意是想开药方的,可惜患者自己拒绝了,他也不能强买强卖,反正诊治的任务已经完成,直接功成身退。   师瑜现在不再是戴罪的前朝重臣,要问什么信息也不像当初在牢狱被千防万防最后只能自己推理,身边的小童对他更是有问必答。   三年前他在皇宫干完挟天子那一出以后,因为皇帝没能在第二日以前抓到他,后来因为圣旨,他大大方方出现在京中百姓眼前,之后边在京城最繁华个人来人往的街巷上落了脚,每天只要出门就有无数普通人的视线看过来,皇帝顾忌脸面,虽然愤恨也没敢派人对他做什么。   他就这么平淡地活了下来。   恰好现在正值年末,新帝便按照习俗组织了宫人和官员一齐上崇连山元禅寺祭祀,而他这个传言里被先帝重用的贤能自然也被捎带上了,表面还是要做样子的。   师瑜打听完了前情提要,接着回归正题:“向小公子也过来了?”   小童反应了一下“向小公子”指的是谁:“您说当今太子殿下吗?他是跟陛下一起来的。”   跟新帝一起,看来三年前那两个狱卒的事一点都没牵扯到他。   “那盛将军呢?”   “也在。”小童道,“将军他前几日刚刚班师回朝,陛下对他可是好一番赏赐呢,不知道有多重视盛将军。”   说着便赞叹起来:“盛将军可当真青出于蓝,当初被先帝派往边关时就数次逼退蛮夷扬我国威被封为定远将军,如今更是令边关大半年都不曾有蛮夷进犯。周围列国哪个不知道盛将军之名?那大周曾经那么欺负咱们国,如今还是得龟缩在自己的地方……”   师瑜听见他嘴里提到的大周两个字。   至此这场游戏的前情提要里两国方才同时出现。   大夏就是本国,丞相篡位登基后将大成国更名为夏;而大周就是大夏周边列国之一,属于敌国范畴。   而现在是宣历三年,距离宣历五年还差两年。   ——等这次节点投放的二十四小时结束后,恐怕还有第四次。   师瑜问完了该问的,也不去做什么,把被子拉上来蒙住脑袋,还不忘扔一句:“不要吵我。”   小童:“……哦。”   白天的时间过得飞快。   师瑜一觉睡到夜里,小童已经不在了。   他起身坐了片刻,恢复了力气,披上外衣提着灯笼出了小院。   崇连山上的雪积得又深又厚,脚一踩耳边都是沙沙声。   有人走进元禅寺,携着细雪穿过侧门,一路来到最后方的院子。   路过的小沙弥看他一眼,原本想要开口制止的话停住,只当没看到。   那人蹲下身在青石台阶上席地而坐,手边放着一只酒坛,坛口开封。   雪花一片片往下落,不多时便覆了他的眉眼,在衣摆上积一捧,又将酒冻得没了温度。   不知过去多久,有人提着灯笼停在他身边。   他回头道:“先生出门都不带伞?”   “我出门的时候还未降雪。”师瑜站在屋檐下望着他,“好久不见,盛将军。”   盛远棠单手支颐,背挺得笔直,一身白袍落了雪,似笑非笑:“幸会。” 第52章 望帝 矿山   夜里的雪愈下愈大, 寺内隐隐约约的诵经声穿过漫天琼花。   “先生身体可还好?”   “还好。”   盛远棠指尖摩挲酒坛边沿,问道:“那可愿陪我喝一杯?”   师瑜安静下来,盯着那坛酒。   盛远棠袖袍翻卷,也不知从哪个口袋里取出只酒杯, 在酒坛里舀满, 递到他面前。   师瑜接了, 一口饮尽。   盛远棠估计没想到他喝得那么快,在一旁看得新奇:“先生酒量如何?”   师瑜想了下:“我没醉过。”   喝多少都没醉过,上限他也不知道。   盛远棠拎起酒坛重新给他斟了满杯:“这么晚为何出门?”   “那你为何出门?”   “赏月。”   “……”   这大雪纷飞的哪来的月亮?   师瑜把杯子里的酒喝完, 方才道:“我听说你等祭拜礼过后就会回边关。”   盛远棠生了双狭长的凤眼,眼尾像挑着把戳人心的钩子:“我回自己的军营有何问题?”   “现在是十二月,你既然几日前刚刚班师回朝,皇帝若是真的有意赏赐,至少该留你一起过完年末, 而不该放任你这时候离开。边关同长安来回一趟至少要大半个月,你扔下边关大军两个月回来待几日几日仅仅为得一个爵位名号未免太不值。”   师瑜道:“你回边关是皇帝暗示或命令的吧。”   盛远棠一边斟酒, 也不反驳, 听得饶有兴致。   “成历七十三年,你借着救下向小公子的机会向成帝提出要求, 说想上战场杀敌。第一场大战里你靠着舍身救帅被提拔为亲卫, 后来靠着你本身的杀敌用兵之能,五年时间从军中小卒爬上定远大将军的位置,衣锦还乡被成帝赏赐官位甚至钱财千百。偏偏这时候丞相反了。”   “你是前朝皇帝提拔上来的将领,身上就带着成帝的标签, 手中又握着号令边关十数万大军的大权,新帝不可能不忌惮你。宣历元年,你仍是在同他谈话过后安然无恙地出来了, 甚至依然能在越州做你的定远大将军。”   师瑜饮尽杯中酒,半蹲下来随他坐在青石板上,接着阶上便被扔了张大氅。   他怔了下,没拒绝,接着道:“我当时就想过你究竟和新帝说了什么才叫他安心。”   盛远棠斟满第三杯酒。   师瑜道:“现在我大概能猜到了,宣历元年至宣历三年这段时间里,你每一次受召回来都待不过七天就得回去。这是他当初给你提的条件?”   盛远棠答非所问:“为何你们都认为这是他对我提的条件?”   师瑜:“你们?”   盛远棠抬起手,不作答。   师瑜想到了向言朝,没在这个问题上纠结下去,接过酒杯:“因为从理论上来说他提出的可能性比你自己要大。”   “他从来都没放心过你,但又估顾及你手中的权利和那五年里在大成国建起的民心,所以只能另寻他法。”甘甜酒液入喉,声音里染了落入杯间的雪,“他让你时时刻刻待在边关,就是盼着你哪天能死在蛮夷手下。”   【太恶毒了吧。】   【由此可见,君心当真难测。】   盛远棠轻声笑了:“先生,你醉了呢。”   师瑜将酒杯还给他:“当然这些都是我的个人揣度,没有证据。所以除此以外这些事还有另一种解释。”   “嗯?”   “三年前你为何要放了我?”   盛远棠似笑非笑:“先生记错了吧。”   师瑜同他对视片刻,垂下眼:“可能记错了。”   说着起身准备离开,身后人却唤了声:“先生。”   他停下,回首。   盛远棠将之前铺在青石台阶上的大氅拾起叠好,声音被风吹进松林:“酒好喝么?”   师瑜想了下:“太凉了,尝不出味道。”   进了后门往前院,古殿中隐隐约约有灯火摇曳缀上夜景。   有人跪在佛祖下方的神龛前,执笔写着什么。   师瑜没有去看,径直出了元禅寺。   松林枝上压的雪簌簌往下掉,掩盖了脚步声,蓦然一支冷箭从黑暗中暴射而出,冰冷的箭头直指他的心口。   师瑜转身时擦着冷锋堪堪躲开,抬头看向箭矢射来的方向,毫不犹豫地追了上去。   两人在林间穿梭。   对方虽然敢放冷箭,可逃跑的速度却并不快,甚至有些负重的蹒跚。   师瑜从后方抓住他的衣领,猛地一拉。   前面的人一个踉跄摔在地上,头顶的帽子掉下来,地下那张形态可怖的脸被灯笼的光映得清楚分明。   是那个脸皮鬼。   也是在它的脸被光线照亮的那刻,那些挤在一起的脸皮像是蒸汽飞速蒸发,白气炸开弥漫了整片林子,再如有意识般涌向崇连山各处,将仅存的玩家全数拢了进来。   几人视野同时消失,中间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白雾散去,原本身处的崇连山已经消失不见了。   师瑜坐在船舱里,双手被反绑,面前坐着另外四个玩家。   船舱在摇晃,河流上潮湿的水汽一股股吹进舱内,灌进人的呼吸。   “大家都是从崇连山过来的?过来之前看到过一阵白雾吗?”   曲连年点头:“那白雾我见过,跟我当初看到那个脸皮鬼蒸发以后的样子很像。”   许娴皱了眉:“刚刚谁见过那只鬼?”   其他人一个接一个摇头,只有师瑜从始至终都没动静,被众人的视线聚焦,方才回道:“见过,刚刚的白雾也是因为我碰上的那只鬼蒸发了。”   坐得最靠近舱门里那个男玩家是个沉不住气的,一找到害自己来这种地方的罪魁祸首瞬间就忍不住那张贱嘴张合:“所以我们莫名其妙来这里都是你连累的?我干你妈……”   师瑜没听他说下去,直接打断:“你自己不是也见过?”   “现在来这里还不是你干的好事?!”   “那为什么只有我碰见的那只鬼消失导致了这个后果?”   严壑卡壳了一瞬,反应过来自己的卡壳更是恼羞成怒,对方却直接道:“如果把我和任何一个人互换,一样是这个结果。”   “你见过那只鬼蒸发,许娴见过,巫尔见过,我猜在前两个时间节点里曲连年也见过——我比较倾向于第二个节点。只有我没见过那只鬼所有面目消失的样子。”   “它既然是鬼,而且是这场游戏开始后唯一出现的鬼,本事就不应该仅仅局限于靠外物或直接接触才能对玩家造成伤害,那未免太弱了,除非它还有别的能力。如此把之前它造成的那些伤害换个思路,扔飞镖,刺杀,下药,推搡,本质上都不是为了玩家死,而只是想引导玩家追上它,毕竟只有被人追上掀开伪装暴露在玩家的目光下它才会消失。”   师瑜道:“现在每个人它都引导成功了,当然就可以开始收网。”   如今众人被那白雾包围后出现在这么个鬼地方,谁都逃不开责任。   严壑被堵得理亏,恼羞成怒:“那现在这样还不是因为你跟着中招?现在装什么马后炮?!”   师瑜默了好几秒,语气里带了点真心实意的困惑:“你是想说我不应该中招最晚,应该早一点?”   “我……”   “还是说只有你们的本事,中招才可以是理所当然?”   严壑气得面红耳赤:“你他妈!”   下一刻,船舱口的帆布被人掀开,满身肥膘的汉子一只脚直接踹过来:“瞎嚷嚷什么呢?都给我老实点!”   严壑被这一脚踢得差点吐出来。   那大汉可不管这船上一群奴隶是什么心情,直接撂话道:“准备准备,要下船了!”   ※   船停的地方不远处是一片连绵的山脉。   山脉不知道被道具还是别的什么硬生生凿开了,远远看去像是被天雷从中央劈开两半,其中一半还碎成了渣散在地上等人临幸。   再往里,便能见到各种各样穿粗布衣裳的人扛着工具挖凿着碎石,山面上黝黑的通道一眼深不见底。   那大汉领着众人到了一片纵横的石窟,把人扔给管事便直接离开了。   管事腰上缠着鞭子,正翘着腿拨算盘,珠子被拨得哗啦哗啦响:“看到西边那片石头堆了吗?那一块暂时你们负责,现在去干活儿吧。”   曲连年:“干什么活儿?”   管事眼皮也不抬:“你们跟着大彪进来没看到?外面那么多人怎么干事的没看到?拿锄头去挖,把所有矿源全挖出来。”   许娴只迟疑了一瞬便上前:“这位大人,我们不是来干活儿的。”   管事终于睨了她一眼:“怎么,还做着爸妈来接的梦呢?”   他将算盘上的珠子全拨到一头:“别想了,你们爸妈把你们卖给我,就没有回去的道理。”   严壑听不得这个口气,高高在上到仿佛面对的一群人是一群没有自主思维的畜生,可在没搞清状况的情况下对NPC也没法像对待玩家那样事不关己地骂。   管事却仿佛比旁人多长一只眼睛,眼神刀子似的扫过来:“怎么,骨头还硬着呢?”   严壑赶紧低下头。   管事冷笑一声。   长鞭被猛地抽出来,在空气中发出炸裂的声响,狠狠甩向他的身体。   严壑惨叫一声,被这力道甩得往后滚了数米,方才捂着渗血的鞭痕停下,冷汗出了满头。   管事放下算盘,重新躺到椅子上:“到了我手下就不看你男女老少。现在,都给我去干活儿!” 第53章 望帝 窃听   矿山外有片山村, 叫什么名没人知道,只知道会住在这里的都带着一个好养活的贱名。   自打管事招人起,村子里但凡能自由行动的人全都跑到这里来,为着一份工钱, 报了名, 领一把锄头, 折腰在山石间劳作。   辰时一刻,五个玩家混在船舱的众人之中被彪形大汉送到了管事手里。   新来的才散开没多久,与之相反的东边就闹出了动静。   “张叔!”   倒在地上的人浑身抽搐着, 额头被刻的苍老的痕印,两鬓落了岁月的风霜,脸色带着长时间劳累后的病容。   一个看起来才十几岁的女孩子慌慌张张地蹲下,使劲晃着他的肩膀:“张叔,张叔您怎么样?您别吓我……”   “啪——”   长鞭狠狠抽在女孩的肩膀上, 将女孩甩出数米。接着管事的声音便响了起来:“干什么呢?围在这里还要不要干活儿了?!”   女孩疼得泪眼婆娑,咬着嘴唇才没发出痛吟。   管事只瞟了她一眼, 手上动作一转, 直接抽向地上的男人:“个懒货,给我起来!”   “不要——!”   男人抽搐了两下, 麻衣破了个大口子。   女孩手脚并用地爬过去, 在那口子上摸出一手的血。   鞭子不是普通的鞭子,而是管事特地弄来的,够长好发力,且鞭身上缀了密密麻麻的倒刺, 手摸都能被勾下一块皮,落到人身上能直接撕开整块的肉来。   又是一鞭子抽过去:“起来!”   “从昨天开始就一直不停地干到现在,他都已经累晕过去了你看不到吗?!”女孩下意识挡了一下, 整只手掌顿时皮开肉绽,疼得眼泪再憋不住往下掉,“就不能让他休息一下吗?!你还打什么!”   管事嗤笑一声,毫不留情地抽向她。   女孩肩膀到大腿一整片火辣辣地疼,身子抖得站都站不稳。   “休息?”管事一步步走上前,居高临下地望着她在地上匍匐,“你若是不想干可以直接走。”   女孩嘴唇嗫嚅,却哑了声。   “当初是他自己跑到我这里来跪着求我收他,也是他自己说的无论我怎么使唤都绝不会有怨言。当然,不止他是,你也是,你们所有人都是!”   又是一鞭子。   “你们吃我的饭,穿我的衣服,住我的地方,命都是我的,就该给我乖乖卖命!”   第二鞭子。   “你不是很傲气吗?有本事就走啊!看你走了什么时候快饿死了也别再来我门前跪着,脏了我家的地!”   管事一连三鞭子,将人抽得浑身发抖手脚发软,破布衣服下的血濡湿了身上的破布条。   再度甩过去的时候,地上的男人撑着破败不堪的身体,哆嗦着挡在女孩身前:“别,别打了!”   声音又粗又哑。   “张叔!”   他背上被抽出血痕,却不敢倒下,踉跄着转身,朝管事磕头:“求您了,别打了,都是我不好,我这就去继续挖,这就去……”   管事冷笑:“怎么刚刚不还是走都走不动吗?这会儿又能动了?”   女孩泪流满面:“张叔!”   他却看也不看她,只是一个劲磕头,额上破了皮,渗了血。   管事反手抽在他脸上,泄了火,这才收了鞭子:“还不快去!”   没人敢停留。   也没人敢出声。   管事说的没错,最开始是他们自愿过来的,他们的卖身契都被人捏在手里,命都是别人的。   退一万步讲,就算他们真的逃了,也活不了。   因为穷。   这片矿源地处大国偏远北境,村子里与世隔绝惯了,土地不宜种植,沉重的徭役能将活人的脊骨压弯。加上近年天灾,山上的植物几乎被拔秃,路上多的是饿殍冻死骨。   从来不是这份工需要他们,而是他们需要这份工。没了他们,外面有的是人争着顶上。弯不下腰的最后都会被死亡一寸寸折断。   苦又怎么样,至少有饭吃,每日两顿稀粥就足够活命。   午时一刻,管事下了全体休整的命令。   众人拿着碗去石窟接水,一口一口地灌,屁股一沾地便瘫进泥里,手心的汗液触到地面立刻被烫成白气。   “别过来!”   女人身上披着破布衣裳,布料上染着血和风沙。   四五个男人围在她身边,为首的那个在一片老弱病残里是个难得看起来身强体壮的,头发污黄,直接伸手去拉女人的胳膊:“瞎磨蹭什么,给老子过来!”   女人被拉得踉跄,直接跌在男人身前,下一刻,满身泥土汗液的男性身体直接贴上来,直接夹紧她的胳膊。   劳累过度加上常年营养不良,瘦弱的女人怎么可能推得过比她身形大了一倍的成年男人,整个人被沉重如山岳的分量压得直不起腰,哭着喊着:“不要!救我,救救我……”   旁边的男人吹了声口哨:“这小娘们叫得还挺好听。”   为首的那位已经撕了女人的衣服:“得了,所有人都是这样,你还比别人格外高贵不成?给老子躺好了!”   直到一铁锹猛地砸过来。   男人被砸得眼冒金星,那铁锹再度发力,狠狠敲在他的后脑勺,将他砸得没了意识倒在地上。   周围的男人们愣住,眼里冒了火:“居然还有人多管闲事。”   “这倒也是个极品。”也有男人目光肮脏地打量她,“既然来了也别走了。”   巫尔望着一同逼近的男人,轻笑了声,阳光消失在她的眼底,而她握着铁锹柄便砸了上去。   地上倒下的人一个挨着一个,像堆成堆的恶臭垃圾。   巫尔回头看向地上的女人,长发被绑着,几绺汗湿着贴在额头上:“还不走?”   女人一个劲道谢,颤颤巍巍地站起身:“我这就走,以后不会来这边了。”   巫尔挽了袖子,纤长的眼睫闪了闪:“我说的是这地方,你还不走?”   女人微愣,目光茫然地望着她白净的皮肤,眸中一点一点浮现出凄然:“我不会走。”   没人敢留步。   也没人敢劝慰。   这是这里默认的潜规则,无论男女一旦生理反应上来都是直接找别人解决。反正都是在泥泞里挣扎的人,谁也翻不了身,谁也不比谁高贵,也不在乎是烂了皮还是烂了根。   不是没有人反抗过,可惜反抗不过;也不是没有人告密过,可惜管事从来不理,将他说的“用人不看男女老少”贯彻到底;同样不是没人想过要报官,可惜天高皇帝远,远近唯一的县令老爷就是这里的管事最偏颇的后盾,因为每一年矿场交的供奉都是最多的。   当然也可以逃,还是那句话,逃了就活不了,因为穷。   身体再高贵,比得过命吗?   若是比得过,那就是日子过得还不够苦,处境同死亡的距离还不够近,承担的压力还不够重。否则凭什么不折腰。   未时一刻,管事得了消息,听说自己管的地儿有个女人拿着铁锹砸死了五个劳动力。   彼时巫尔刚解开那头散乱的头发,身后的破风声直逼耳畔。她下腰翻身躲开,抬眸望着赶来的管事。   管事握着鞭子,眼里像淬了毒:“谁许你动手弄死人的?”   巫尔弯眸笑了声:“他们又不是人,我弄死了又如何?”   “我不管他们怎么样,他们的命都是我的,你一个穷鬼有什么资格敢动?”带着倒刺的鞭子擦着她的肩膀飞过,管事眼里怒火中烧,“他们死了你能替吗?他们挖的矿你能顶吗?他们本该替我赚的那些钱把你卖了你都赔不起!”   巫尔躲开鞭子,直接跑向管事。可没来得及靠近,更多的人却先一步上前围住了她。   为何这样的压榨一直没有被掀翻?   管事站在一众雇佣的打手中央:“谁要是能抓住她,直接赏赐千两银票!”   十数个身强力壮的打手身子崩得更紧了,下意识朝中央的女孩倾身。   管事冷笑道:“包括所有在场的人!谁抓到她,一样拿赏赐!”   周围原本低眉顺眼的男女老少下意识抬起头,同为矿场里的卖身人,此刻各种各样的目光聚拢在同一处,仿佛看的不是一个和他们一样的人,而是一张放大的银票。   巫尔眼里的笑一点一点淡下去。   “都给我上!拿下她!”   当真不怪没人逃出去,不仅仅因为穷,还因为弱小,更因为这里的人都太好操控,一句话就能直接将他们拨到对立面。   你打得过一个人两个人人三四五六个人,可你要如何在千人万人中挣扎而出。   巫尔被扔进地窖里时意识是清醒的。   她用右手抹了把肩膀上的血,指尖捻着猩红温热的液体,将整只手染红,眉眼稍稍一动,抬眸看向来人,笑了:“哥哥。”   地窖里光线很暗,只能模模糊糊看见一个影子。   师瑜听着她的声音:“你能看得清?”   “看不清。”巫尔将手上的血在衣摆上擦掉,望着他的身影,“但只有你会过来。”   师瑜点开手环:“手。”   巫尔摊开手,下一瞬掌心便落了个瓷瓶。她愣了下:“我不是说了送给你么?”   “算还你的。”   “借我的花献到我面前,好敷衍啊。”   师瑜没应声:“等晚上再离开。”   巫尔一顿:“离开去哪?”   “崇连山。”   那是他们被脸皮鬼的白雾包围前所在的地方。   她侧过脸:“这地方和那个脸皮鬼之间有什么关系?”   按照之前游戏里的经验,人死化鬼,她白天打听过关于那个脸皮鬼的事。倘若脸皮鬼生前真的殒命在此,按理来说长成那般模样应当很有记忆点,可是这周围的人却没一个声称见过那样的人。   师瑜:“它的脸上男女老少都有,未必特指某一个人。”   巫尔拔开瓶塞,因为光线暗,半瞎的情况下只能借着经验丈量双手距离,将药粉倒进掌心,静了几秒,方才顺着他的意思道:“所以那只鬼是很多人怨魂的集合?”   “单个鬼魂的力量上限也不大可能制造出这样一个幻境。”师瑜道,“假设最初它对玩家下手出发点就不是为了让玩家去死,而是为了让所有人都进来亲身经历一遍它曾经经历过的一切呢?”   巫尔:“为什么偏偏是我们?”   玩家被系统分配的身份究竟特殊在哪里才被脸皮鬼盯上?   她问道:“它想让我们经历什么?”   师瑜靠墙站着,望向远处门缝里透进来的那一点点微光:“那些死在帝王不健全统治下的冤魂,对作为统治方的官员们复仇,让他们感同身受底层生活,听起来合理吗?”   巫尔一怔。   “矿场虽然无人有资格私有,可资本整体单向往上传递,他们开采售卖最终都得流进皇宫里,被打上大成国,被打上皇帝的标签。他们的饥寒交迫成就了上位者锦衣玉食,可上位者骄奢淫逸却加剧了他们的生活困苦。”   “御史大夫,太尉,长公主,贵妃,大理寺卿,这些不是压榨者,就是压榨受益者。要认真算起来,没人逃得过人命官司,身上直接间接背的人命未必就比死在那个手上的人要少。”   师瑜道:“成帝已经死了,但玩家还活着。”   巫尔一点点拭去瓷瓶上被她蹭上的血迹:“为什么你都不生气被那只脸皮鬼当成压榨他们的人渣弄到这个地方来?”   脸皮鬼的恨于仅仅在这个世界待了不到三天的玩家而言完全是飞来横祸。   师瑜听着这么个问题:“他们会恨是理所当然,为什么要生气?”   巫尔一眨不眨地望着栅栏门外的身影:“哥哥,你真是个好人。”   “……”   师瑜:“我要是好人,就不会在你被打的时候袖手旁观。”   巫尔笑得眼眸都弯了起来:“可如果你不是袖手旁观,那个管事只会抽我抽得更狠更要命啊。”   ※   曲连年耳边戴着收音设备,听着窃听器另一头传来的声音,嘴角一点点扬了起来。   半晌谈话结束,师瑜从地下回到地面上。   两人碰面,曲连年已经收起耳边的东西,抬头抹了把汗,满脸纯善地打了个招呼:“大佬。”   师瑜朝他点了下头,继续往前,同他错开了。 第54章 望帝 沉船   酉时一刻, 烈阳西斜落入山尖。   曲连年已经悄悄注意管事半个小时了。   这时,有人跑过来对着管事的耳语几句,管事把脚从桌上放下来,跟着来人离开了这一块。   这片矿山离河流不远, 就像今天早上被拐卖到这里的人都是乘船而至, 每日这个点矿场都会敛一批今日开采出的新矿源, 交由船队送出去售卖。   而刚刚跑来的人正是通知管事今日的船已经备好即将出发。   曲连年放下铁锹刚走两步,不远处的监工就喊起来:“干什么你?不干活还敢偷懒?!”   他陪笑道:“大哥,我只是口渴, 去喝口水。”   监工正要呵斥,对方却靠近了,往他手里塞了只锦囊。   曲连年压低声音:“我今儿来这边之前家人给我准备的,一点点心意,还请行个方便。”   监工讶异地看他一眼, 估计没想到在这种堪比贫民窟的地方还有人身上带着私房钱。不过听到对方解释是家里人准备的,再想想对方是被拐卖且今天才被送到这里的新人, 便把那一点怀疑打消了。   他掂了掂锦囊的分量, 收回手里的棍子,将代表休憩特权的木牌扔给他:“要是有人拦你就给他看这个, 快去快回!”   曲连年低下头, 心里嗤笑那监工蠢,一溜烟跑开了,待到监工的视线看不到时,却并非如他所说的那样去往石窟, 而是脚步一转跟上了前方的管事。   哪来什么银子,他不过是偷偷拿矿场上的碎石塞进了锦囊里,居然就这么糊弄过去了。   喝水?   开什么玩笑。   这么难得的机会, 当然是要用来逃跑。   自打他借着窃听器得知每晚都会有船只送货物离开这片矿山,他就明白了要逃离这片幻境究竟该怎么做。   “这里既然是帝王统治下那些过着非人生活的底层人民怨气形成,作为上位者的玩家同脸皮鬼身份置换成为下位者,不得不同过去的他们一样经受一辈子疲于奔波积劳成疾最后至客死他乡的命运。”   师瑜道:“脸皮鬼虽然是多个怨鬼怨气集合,力量再强大也不可能直接带着这么多人移动到千百里外的地方,因此这片矿场大概率只是一个缩影,是它其中某一缕怨气生前所在地的幻境。想要逃离这片幻境,本质上是要逃离被鞭挞被使唤被奴役的命运,要逃离这片血汗矿场。”   巫尔想了想,问道:“所以我们应该直接罢工逃跑吗?可跑到哪去?矿山外?”   师瑜靠墙站着,没有评价她的猜错,语气平淡地回:“矿场外面是山,再外面可能是村庄城镇,但矿场既然在这里存在这么多年,去往城镇以逃离命运不太可能,何况人类本身的竞走速度无没法支持行动。除此以外,唯一明确可以去往别处的方法只有来时乘坐的船只。”   巫尔浅浅地笑了:“乘船而来,所以要乘船离去吗?”   他们从崇连山而来,自然从哪来回哪去。   曲连年回想着师瑜同巫尔讲述的这番推论,越回想就越是心惊,越心惊就越是庆幸自己当初没有逞一时之快杀了对方,而是选择在对方身上留下窃听器。   不过,他摸了摸藏在耳后的金属麦,颇有些遗憾地叹了口气。   和它配套用于窃听的黑色小圆片是他第一次登上神域下九天排行榜是奖励的系统宝箱中开出来的,自然不会是凡品。贴在人身上以后,除非那个人确信自己身上被贴的地方存在那么一枚窃听器,否则绝对不可能将它撕下来,哪怕有一点试探和不确定的心理都不行。   他确信自己开牢房大锁的时候绝对小心,而对方那时也的的确确因为受了私刑重伤昏迷,因此绝不可能发现窃听器的存在。   可惜窃听器充满能量一次使用时间有限,现在距离那会儿已经过去快两天,能量已经告急,没法再使用。   不过能听到的那么多内容已经足够了。   而且……   “等上了船,恐怕得等其他人一起。”   “其他玩家?”   师瑜轻“嗯”了声:“这里倘若真的是脸皮鬼创造的幻境,其存在的支柱一可能在脸皮鬼本身,二可能在玩家。我猜若是支柱没了,幻境可能会直接消失。”   巫尔一时没听明白他的话:“幻境消失?那又怎么样?消失了不就可以离开了?”   地窖太暗看不清彼此神态,师瑜眼睫垂下,望着金属栏另一侧:“如果你做了一个梦,我通过某种方法意识进入你的梦境,这时你突然醒来,梦境消散,那我留在你梦境里的意识会怎么样?”   空气安静了好一会儿。   巫尔轻声开口:“跟着回到现实,或者再也回不去了?”   “我倾向于再回不去。”   “可这个幻境的支柱也可能是脸皮鬼,只要脸皮鬼还在幻境就在。”   “所以是猜测。”师瑜道,“若不想出现伤亡,只能所有玩家一起离开。”   ※   管事一路来到码头,接过下属递来的簿子,开始清点矿源数量。   曲连年就藏在裸露的巨大矿石后,将脏兮兮的外袍拖下来翻面穿着,趁着其他人全聚集在那一块听候发落,一路来到船队队尾,爬上了最末那艘船只。   船队很长,加上河岸蜿蜒,站在最末这艘船停靠的岸边,靠着前方船只的遮挡甚至都看不见船头的管事。   他站在船桨处,握着桨柄,直接划动起来。   晚上起了风,河岸边潮起潮落,浪花激起水声阵阵,反倒是船桨划水的声音显得不起眼起来。   小小的船只离开岸边,身后的矿场开始拉远,缩小,再缩小。   一起离开?   他们都死了才好,这样一来他成了这场游戏唯一的幸存者,还愁最终评级吗?   倘若这个幻境的支柱是脸皮鬼,到时候剩下的其他人之中还有师瑜,早晚都会逃出去。   倘若这个幻境的支柱真的是众玩家,那么他离开了,其他人却还在,幻境消散,除他以外所有人就都得死在那个血汗矿场里。   他又没有故意害死他们,明明他们也还有一半概率可以活不是吗?   若是死了,那也只是他们运气不好,刚好撞上另一半。他不过是有先天优势,提前所有人一步离开而已,他又有什么错?   他可什么都没做不是吗?   曲连年回头望着渐行渐远的矿场,终于咧嘴笑开。   却在这时,原本已经被抛在后头的货运船只突然朝他的方向追了过来。   ※   二十分钟前,山间矿场。   监工收好锦囊,想着今日白白多进的一笔张,美滋滋地幻想着到时候又能多买两蛊酒。抬头却看见西边的矿石堆方向,某个矿工正目光直白地看着他藏锦囊的衣襟,撞上他的视线,愣了愣,又重新低下头。   他皱了皱眉,握紧木棍走进了,在那位矿工明显心不在焉的动作下狠狠敲了下一旁的矿石:“看什么看?还干不干活了?!”   那矿工抬头,一双漂亮的眼睛看了眼他,又看了眼他的衣襟,再低头。   虽然收贿赂行方便是所有工作岗位的心知肚明,但潜规则之所以叫潜规则,就是因为它不能拿到明面上来说。   监工手搭在矿工的肩膀上,一点点施力,直到对方疼得蹙了眉,方才开口,语调含着威胁:“不该乱说的不要乱说,否则小心你的嘴。”   那矿工似乎茫然了几秒,方才语气疑惑地问:“什么不该说?”   “你刚刚了看到什么。”   “一包石头?”   监工眼皮子一跳:“什么石头?”   “刚刚走掉的那个人,”那矿工道,“他下午在矿石里挑了好多碎掉的石头,说要带回去给他家里人看,证明他的确没说谎,是真的出来赚大钱。”   监工猛地瞪大眼,也不管周围有没有人,转身就摸出袋里的锦囊,猛地撕开。   碎石子噼里啪啦地往下掉,砸在地上,又反弹着跳到他脚背上。   监工脸色霎时黑如锅底。   难怪,都已经到了不分青红皂白听信谎言做着发大财的梦被拐来这里的人,身上怎么可能还有余钱?!   合着从一开始就是在耍他!   那矿工又问道:“他把东西给你,是想让你替他送回家吗?”   监工原本要往石窟的脚步猛地一顿,脑中被这句话掠过一道灵光,甚至来不及去管对方如何,蓦然跑向河岸。   那骗子既然敢骗他,不可能想不到以后他发现真相报复,如此一来,说明骗他以前就确定了以后再不会见到他。   再结合那个矿工话里两次提到“回家”,他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那骗子根本就是想趁现在借船逃跑!   骗了他还想跑,做什么美梦呢?!   接下来的事理所当然,监工一路来到河岸边,一眼就看见船尾那艘船已经开了出去。他毫不犹豫地找上管事说明了情况。   管事头一次被手下奴隶这么挑衅,气得脑子都不清醒,火冒三丈地召来剩下的监工,毫不犹豫地追了上去。   一个人的力量怎么可能比得过十数人一齐划桨时带动的船只速度。   双方距离越来越近,管事站在船头连威胁带恐吓叫他离开停下。   曲连年一刻也不敢停,拼命划桨,却仍是逃不过被追上的命运,直到浆支滑脱,身下的船只停止进行,而后方的船却丝毫没有减速的意思。   他终是崩了面色,惊骇欲绝地跑到船尾:“停下!要撞上了!”   可一抬头,却看见身后追逐的那艘船上同样惊骇欲绝的管事。   两艘船在水面上相撞,船头同船尾猝然凹陷成窟,水流自巨大的裂口疯狂涌入,飞快地,无声地吞没了支离破碎的船身。   连带着一起被吞没的,还有两艘船上笼统数十人的性命。   ※   山间矿场。   监工和管事接二连三地离开,这一片区域已经没有了监管的人。   师瑜抬手碰到自己后颈,片刻后收回,食指和中指间夹着一枚黑色的小圆片。   圆片上闪烁着红光,昭示着已经不能用了。   他经过乱石堆,松开手。   窃听器在空中划过一道抛物线,掉进深不见底的石缝里。   ※   巫尔仍旧缩在地窖角落,抓着两只不知从哪钻进来的老鼠,提溜着它们的尾巴决斗。   蓦然听见金属锁被打开的声音,她抬头看见背光走近的人影,弯唇笑起来:“哥哥。”   师瑜接住铁锁:“出来。”   巫尔走出铁牢,跟着他走到地窖门口,听到他开口:“闭眼。”   她一愣,反应过来后阖上眼,火红的夕阳带着盛夏的热度落在眼皮上,刺得她眼角泛了湿意。   管事和监工齐齐离开,身边没了人守着一刻不停地干活,满身尘土的众人还没来得及窃窃私语,却在这时,远处蓦然传来一声巨响,似要将这座沉重的矿山都撼动。   巫尔眼睛适应了光线,眯起眼望着遥远的水面:“为什么他们会撞上?”   “双方质量和体积差距太大,紧急停船时滑行距离不同。”师瑜道,“也不排除是制造这一幻镜的脸皮鬼同样曾盼望过这个结局,所以加了把手。”   甚至不惜放过它所仇恨的厚禄高官们。   巫尔小心地挪着步子,刚靠近一点点,对方便直接扔了串钥匙过来。   “你帮我上一次药,现在我救你一次,我们扯平了。以后离我远点。”师瑜撂下这一句,便离开了地窖。   巫尔低头看着怀里的地窖钥匙,眼尾一点点扬起弧度,心想,十四岁那年一次,现在又一次,加起来应该是她欠了他两次。   两条命没还,好像又有了可以追着他的理由。   最后一片残骸也被水面吞噬殆尽,压在矿山上沉沉的夕阳也终于落入地平线。握着棍棒长鞭凶神恶煞的人死在水下,一身操劳满身尘土的人却还站在岸上,头顶月朗风清。   下一刻,世界陡然崩塌。 第55章 望帝 亡殁   【喜大普奔, 白嫖怪翻车了!该啊!!】   【本来看那姓曲的一直借道具偷听别人的推论我他妈都快恶心吐了,合着那一切其实都是师瑜故意让他听到的?】   【最开始拿石头假装贿赂就是他靠着窃听器听到师瑜说的办法,结果谁能想到人家转头就把他骗人的事捅出去了,曲连年估计到死都不知道为什么管事会突然追过来哈哈哈哈哈……】   【突然反应过来, 破解幻境的关键不是乘船离开矿场, 而是要除掉管事??】   【这不是废话, 改变自己和直接解决脸皮鬼的仇恨源头,一个治标一个治本,高下立见啊!】   【让别人去送死自己却坐收渔翁之利, 现在白嫖自己的人也死了幻境也破了,一箭双雕还落得一身清清白白,这样的玩家真的很难叫鬼不喜欢。】   【我最好奇的是师瑜到底什么时候发现自己身上有窃听器的?那副道具是系统出品的A级可不是什么地摊货,曲连年以前用的时候明明也从来没人能发现啊?】   【你管那么多呢,曲连年一开始就想杀师瑜不成后来又用上窃听, 刚刚甚至还想扔下其他人提前离开,现在被反算计那也是自作孽不可活, 反正我看得通体舒畅。】   【所以啊, 他最开始在地牢的时候就狠心杀了师瑜,哪来那么多事。话说他最开始在地牢为什么没下手来着?】   【谁知道, 直播又没有解读玩家心声的功能, 不过猜也猜得到,估计是舍不得师瑜这么一个给自己当免费军师的工具人吧。】   【所以他为什么会舍不得?】   【因为第二节 点他们刚被系统送到地牢,师瑜却能在那么短的时间内就意识到丞相造反的事吧。要不是他那会儿表现出来的洞察力太强,以他那时候浑身是血的状态恐怕还真反抗不过一个忌惮他想杀他的曲连年。】   【……所以丞相造反, 师瑜那会儿自己意识到就意识到了,为什么非要多此一举把自己的推论全告诉曲连年一个才认识不到两天的陌生人?他也不像是那么大方的人啊?】   【你想说他那会儿告诉曲连年这番推论也是故意的??】   【靠,我突然头皮发麻。】   【去去去, 没证据的事都别瞎猜了,忘了神域里的规矩了?来跟我念,喜欢他切忌神化他。说不定就是巧合呢。】   【虽然但是我还是要喊,师美人yyds!!】   ※   幻境消散,师瑜睁眼时看见的仍旧是大雪落满的崇连山。   原本倒在眼前的脸皮鬼已经消失不见了……或者说身体还在,只是那张形态可怖的脸上多余的人脸已经消失,只剩下它原本的,苍老干枯到分辨不清男女的脸,瘦小的身体佝偻在冰天雪地里。   师瑜只来得及看了一眼,对方的身体便如最初的人脸一样腾升起白雾,不消片刻就蒸发得干干净净。   无影无踪,也无迹可寻。   枝头雪扑簌簌掉在地上,师瑜拉紧衣襟,转身回了小院。   次日山上停了降雪。   新帝进元禅寺做完祭祀后,其他的官员们便分散在崇连山各处自由活动。   师瑜在元禅寺后方再一次见到了盛远棠。   寺后正临崇连山巅,向下俯视就能看到不远处的人来人往的京城。   盛远棠一身袍子颜色素净,腰间却挂着枚白玉的平安扣,回头道:“先生来观景吗?”   “路过。”师瑜看着那枚平安扣,“你昨天好像没带它。”   盛远棠笑了:“今天刚拿到。”   师瑜离开来到前院,看见远处的古殿,忽地想起他昨晚离开元禅寺遇到脸皮鬼以前,看到的这间殿内透出的火光。   负责守门的小童压根不理会前来的人究竟是王公贵族还是平民百姓,统统一视同仁:“此地寻常人不能进去。”   师瑜透过窗户望见殿内的神龛:“如果一定要进去呢?”   小童板着张脸,规规矩矩道:“除了原本属于元禅寺的人,这间殿堂只接来求平安扣的人。”   “何以求得?”   “需进殿内跪在佛祖前抄六个时辰的佛经。”   师瑜听得一怔。   ※   【本次投放节点已结束,玩家即将回归】   【投放下一个时间节点为两个小时以后】   【倒计时2:00】   这一次被投放的五个玩家,平安回来的有四个。   只有曲连年死了。   师瑜还在想那个平安扣的事。   盛远棠说平安扣是今天刚拿到,要么原本是他自己的只是之前没带在身边,要么原本不是他的只是今天刚好有人赠予。   而元禅寺的平安扣显然也不是花钱就能买到,而必须真心实意去求。   昨晚他和盛远棠谈话一场,回去时看见那座古殿里有光。   所以那个时候是有人为了求平安扣在里面抄经书吗?   如果是,那时在里面抄书的人是谁?求来的平安扣是自己戴了……还是赠予了别人?   偌大的圆桌前此刻只余下四个人,其他人显然也没有交流的意愿,或者说知道此刻搭话也不会有人理,彼此间防备极重。   就这么一直干耗到两个小时后,系统终于投放了第四个节点。   【本次投放节点:宣历五年】   【即将开始投放,请稍后】   【注意:此次投放为最后一个时间节点,投放结束即游戏结束】   ※   “先生!先生!!”   师瑜坐在书桌前,因为所住的宅邸毗邻京城中心街道,外头的行人和贩夫走卒的声音交响乐似的传进来却仍旧掩不住传报的叫嚷。   跟在他身边伺候的书童三步并作两步跑进来,一边跑一边喊:“先生,边关出事了!”   师瑜看着这一次节点投放的时间,想起最开始游戏副本信息中的前情提要:“和大周的战事出问题了?”   书童来不及细想他是怎么知道是和大周之间出了事,进门时连眼睛都是红的,急匆匆地道:“盛将军他,他他,殁了!”   盛远棠的尸身由亲信护送回了京城。   据战报所言,宣历五年,大周与大夏二国爆发淮狙之战,连同周围被波及各小国战事频起。   主战场上,大周连蛮夷进犯我国边土,南沽大将军挂帅亲征,用兵奇诡,算无遗策,终以少胜多,大败敌军,扬我大夏国威。   奈何将领盛远棠遭敌军围攻,殁于军中。天家听闻大恸,派人前去南沽接其尸身回到京中,白幡十里大葬。   师瑜在将军府见到了盛远棠的灵柩。   在沙场上战死的人生前再天姿国色,被刀光和鲜血一洗,余下的也只有满身伤痕。哪怕下人已经尽力打扮清洗,却仍没掩住对方身上的死气沉沉。   师瑜进灵堂时恰好同向言朝擦肩而过,对方垂着眼帘不知是没注意到他还是单纯没心情,也没打招呼。   他在灵柩前上完三炷香,快步出了将军府,却已经找不到向言朝的身影。   师瑜在原地站了几秒,耳边书童唤了好几声也没将他唤回神。忽然上了来时的马车,对着驾车的小厮道:“去皇宫。”   小厮愣了愣,没想明白自家主子怎么突然有这个想法,但还是应道:“是。”   ※   新帝正在皇宫的御书房里批改奏折,听到门被敲响,下人通禀道:“陛下,太子殿下求见。”   他回:“让他进来。”   向言朝走进御书房,停在新帝书桌前一米远的地方,开门见山道:“是你干的吗?”   新帝拧了拧眉:“如观,你这是何意?”   如观是他的表字。   向言朝注视着新帝的眼睛:“淮狙之战,南泷将领战死的事,你插手了吗?”   一滴墨染黑了整张白纸。   新帝放下笔抬头:“你可知你在说什么?”   “盛将军是大军主帅,周围不缺人保护,本来已经靠着地势和用兵占尽了整场大战的优势,可为何偏偏最后关头还是让敌军撕破包围一直攻到他面前?为何他身后将士都毫无作为,连自己的主帅都护不住?”   向言朝一字一顿:“是他们太无能,还是他们受人指使,从一开始就没打算护着他,而是打定主意要推他去送死?”   新帝站起身:“一派胡言!”   “胡言?”向言朝蓦然掀唇,“父皇,您最初留下他的命,却又在他每每回京还未待满几日就暗中将他重新派去边关,难道不就是打着他哪天能直接死在沙场的主意吗?”   “可他的能力超出你的预料,不仅没死,甚至在军中威望越来越高。您谋求权势那么多年,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放弃将军府世代传承下来的兵权,所以干脆一不做二不休,直接买通他身边的人,前后夹击让他死在战场,儿臣说的有错吗?”   新帝走下长椅:“妄自揣测天子,你可知该当何罪?”   向言朝轻声笑了:“那五年前您谋逆,又该当何罪?”   ※   师瑜被拦在皇宫外面。   虽然他当初在金銮殿上挟持皇帝的那一出不至于流到京城人人皆知,但至少宫里的侍卫都被打过招呼,不能放他进来。   侍卫最是认死理,因为胆怯,软硬兼施也难能让他们违逆上头的命令,目不斜视地赌在门口。   师瑜跟持刀的侍卫相对而立,刚刚取下发簪,蓦然一道清脆的铃铛声自平地乍起。   侍卫瞳孔骤然涣散,一道身影便趁着这时闪进两人之间,直接踢在两个侍卫的后脑勺。   两人接连倒下,师瑜望着那道多出来的身影:“你什么时候来的?”   巫尔盯着他的眼睛,嘴角抿着弧度:“我刚刚去过将军府,看到你往皇宫这边来。要进去吗?”   师瑜看了看地上两个被打晕过去的侍卫,又看了看她,道了句谢,错开她进了午门。   巫尔小跑着追上来,手中的铃铛叮当叮当地响,却没出现之前两个侍卫听到铃铛声精神恍惚的情况。她将铃铛收回去:“为什么要来皇宫?”   毕竟刚刚才承了别人的方便,师瑜想了想,言简意赅地解释:“皇位可能被篡。” 第56章 望帝 江山   “那五年前您谋逆, 又该当何罪?”   新帝的眼神一点点冷下来:“我过去可教过你祸从口出?”   “当初向家只所以突然起兵造反,是因为先皇听信谗言认为我们家有谋逆之心,一封圣旨令抄九族。您不愿等死,干脆揭杆打着清君侧的名头, 率私兵从京城攻进午门。”向言朝说着自己先笑起来, “您对外说是先皇忌惮向家, 可向家底下豢养的上万私兵不是假的,造反时带领的私兵手中的刀枪剑戟也不是假的。若您当真没有反心,那些东西从哪里来?”   “您早就有反心, 只是您非前朝皇室血统,登基称帝待死后也要被人戳脊梁骨。先皇的圣旨恰好给了您一个光明正大谋反的理由,您当然不可能放过,借机拉先皇下马,自己去坐那万人之上的位置。我说的对吗?”   新帝蓦然擒住他的脖颈, 大拇指深深地陷进脆弱的呼吸道皮肤里:“如观,我现在可不止你一个儿子。”   向言朝艰难地张了张口, 吐出几个字:“那如果还有它呢?”   一纸信笺从他的袖口滑落而出。   新帝单手接住信笺, 刚刚看到第一行字,脸色蓦然大变:“你从哪拿到的?!”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脖颈上的力道松懈下来, 向言朝声音变得沙哑, “您为了以防万一事情泄露可能把同他们的来往信件全毁了,可他们心知和自己做交易的人是谁,怎么可能放过大夏国当朝皇帝这么大一个把柄。买通南泷数万大军副将,勾结敌国大周设局, 坑害我朝镇国将军——您说若是他们留下的这些信的内容被百姓知晓,您这皇位还坐不坐得稳?”   新帝狠狠甩开他,将手里的信笺撕得粉碎。   向言朝跌在地上捂着喉咙咳嗽起来, 缓过气抬头对上男人阴鸷的眼神,低声道:“我已经吩咐过人,若是一刻钟后我没有出现在京城,自然会有人替我将信的内容传出去。”   空气安静了很久很久,新帝蓦然放声大笑起来,手捂住了脸,像是疯癫痴狂的鬼魅,声音似要穿透云霄,却有泪从眼角流下来:“当初我拿着偷漏徭役以充盈私库的证据站在那老皇帝面前,让他自己退位;现在你也拿着能逼死我的证据来到我面前威胁我,向如观,你可真是我教出来的好儿子!”   【我听懵了。】   【可能之前第三个节点在元禅寺师美人已经打过预防针了吧,我现在听到这么场阴谋居然一点都不意外。】   【皇帝将盛远棠派往边关居然真的是想他死想收他手上的权,当初听师瑜说的时候还觉得玄幻,现在小丑竟是我自己。】   【以为的战死不是战死是他杀,以为的被逼谋反不是被逼是早有预谋,这丞相可以啊,那么多花花肠子,亏我之前还真心实意觉得他被巫尔捅刀子的时候好惨,明明最开始当皇帝又不是他愿意的,结果他妈是有意的?!】   【隔着屏幕都能感觉到前面的姐妹有多暴躁,多看几场直播就好了。神域副本里的人谁没有几本难念的经,谁没有几句阴差阳错迫不得已,谁手上没直接间接地沾过血。都是人类,能干出的腌臜事底线在哪至今都没有鬼能想象到,犯不着真情实感。】   【我还是不能理解,皇帝他为权力设计杀了盛远棠也就算了,可向言朝又是为什么要篡自己爹的位啊?为了替朋友报仇?太扯了吧?】   【说不定跟他爹一样是自己本就想要这个位置,只是盛远棠的死刚好给了他一个理由呢。】   皇宫内守卫不少。   巫尔一路摇铃铛一路解决拦路的侍卫,从侍卫嘴里问出向言朝进宫后的行动路线。   闻声而来的侍卫越来越多,两人跑到御书房的殿门之外,巫尔看着身后黑压压的人头,蓦然停下脚步,转过身。   她抬起手腕,狠狠一晃,金色的铃铛撞击声响如利剑直击人心,震得人眼神心神全都跟着恍惚起来。   巫尔往反方向,直接跳下台阶。   这副作态明显是打算留下来负责拖延追兵。   师瑜在原地一怔,两秒钟后,抬脚走进殿内。   还未抬手敲门,御书房内便响起尘埃落定的陈述句:“父皇,您禅位吧。”   师瑜停在门外,等了片刻,书房门被人从里面拉开了。   向言朝拿着诏书,反手关上门:“师大人,家父让你见笑了。”   师瑜摇头:“陛下出事了?”   “咯血昏过去而已。”向言朝笑了声,“听了多久了?”   “刚来。”   “那你来得真巧。”   “不算巧。”师瑜道,“我在将军府看到过你离开,那时就想你会不会提前继位。”   他问道:“你既然拿到了你父亲同其他人勾结残害盛将军的信,为何不提醒他有人要害他?”   要是事先提醒,或许盛远棠就不会死了。   向言朝将诏书收进袖袍,偏过头,那一眼目光很深很深,像载着满山大雪和寥落干戈:“你以为呢?”   师瑜看了他几秒:“因为你本来就想要皇位,盛将军的死可以给你一个威胁你父亲禅位的把柄,所以顺水推舟?”   【我靠?!】   【预言家?】   【我猜对了??】   向言朝不答,靠着墙,语调冷淡又嘲弄:“师大人当真明察秋毫。”   “那就是第二种可能,”师瑜听着他的嘲讽,“因为你其实也不知道你父亲的暗中所为?”   向言朝一顿。   “你只是猜测,怀疑盛将军的死有隐情,所以伪造了他们双方的通信,拿到御前同你父亲对峙。毕竟来往信件这么重要的把柄,哪怕提前说好事成之后必须销毁,他们也不敢保证对方一定会按照约定说的来做;二来他们或许会仔细斟酌对方寄来的书信内容寻找其中可能存在文字陷阱,但大概率不会去记忆自己写过什么。”   “你是被你父亲养大的,要模仿他的字迹和习惯的落笔开头不难,只要前面一行两行内容差得不多,他方寸大乱之下也不会仔细去看后面是否正确,而应该会欲盖弥彰撕掉证据;又或者你在他试图往后看后面的内容之前就把信抢回来,让他以为你有他的把柄。”   师瑜道:“毕竟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向言朝低低地笑起来。   师瑜见他没反驳,又问:“你为什么那么看重盛将军?”   向言朝将手指搭在眼皮上,视线一片昏黑:“你见过他十七岁时的样子吗?”   ※   向言朝十七岁那年,京城的殿试刚刚结束,而他摘得状元郎的桂冠,各方大臣好一通赞扬。   可向言朝自己心里清楚,进殿试以前尚能说是他凭自己的努力,可到了金銮殿上人脸和卷子能一一对应的时候,他拿到这个名次有多少分是凭头顶那个当丞相的父亲。   他一直觉得自己挺名不副实,但也没品德高尚到放弃功名不惜当众打皇帝的脸,看人下菜碟本就是朝中潜规则。他随波逐流地认下旁人的恭维,进国子监以后依然我行我素地拒人千里。反正他家世背景足够硬,再冷淡也只会被说成恃才傲物的骄矜。   只是其他人他尚能做到视而不见,唯独一个人不能。   那便是与他同龄且同年高中的探花郎盛远棠。   若是没有他,盛远棠才应该是状元。   盛远棠是个会来事儿的。   具体表现为他刚进国子监不到半个月就能跟周围一片人称兄道弟,到也不是靠着学习讲题,而是靠玩儿。滚环爬墙斗蛐蛐,弹弓爬树掏鸟窝,那些只有街头平民才会玩的玩意儿他愣是一个不落地摸熟了,还毫不避讳地教给国子监里其他王公贵族,愣是在阶级高下分明的学堂里活成了一股清流。   要说罚吧,也没处罚:毕竟人家一开始可是凭真本事拿的探花,也是凭真本事得到太傅们的赏识甚至不惜挤破头争抢,同样是凭真本事教导那些被他带坏的狐朋狗友们一路奋发上进,垫底的成了中游,中游的变成上头。   你要罚他,那些和他玩在一起的学生们第一个不乐意,护他护得比爹妈还紧。   那时的盛远棠招惹其他人招惹够了,毫不意外地把目光投向了在国子监内始终活得像座孤岛的向言朝。   向言朝最开始是因为心中觉得自己抢了人家的状元那股子愧疚,于是理所当然地在面对他时高攻低仿,理所当然地由着他越靠越近,理所当然地任由他拉着自己跑过京城大街小巷,尝过市井街头的人间烟火。   再理所当然地任对方成了那个独一无二。   十七岁的盛远棠是什么样子?   是红衣走马,听曲斟茶;也是低眉念书,执笔挥毫。   是哪怕家道中落,将军府内忧外患,父亲战死沙场,身前刀光剑影,身后万丈深渊时,却依然能活成其他身份尊贵的官吏子弟一辈子也求不得的散漫潇洒。   在身边是严谨刻板的夫子,暗潮涌动的同学,苛刻厉色的父亲,以及那时的向言朝还未意识到的来自天家似有似无的杀意和打压的人面前,盛远棠这样的人,能耀眼过八月的骄阳。   谁会不喜欢太阳呢。   两年前在元禅寺,向言朝曾对着他,问出了同师瑜问过一样的问题:“每一次受召回来都待不过七天就得回去。这是我父皇当初对你提出的条件吗?”   盛远棠那时站在寺后的山崖前,闻言笑道:“你为何觉得那是他跟我提的条件,不能是我自己要求的?”   这不是废话么?   边关黄沙漫天刀光走马稍有不慎就是血溅三尺,谁会主动去那种地方?   向言朝张了张口,只说了一句:“因为边关容易丧命。”   新帝将他扔到边关,本身就打着盼望他能死在那的算盘。   盛远棠不置可否,扬眉道:“殿下,你看到山下是什么了吗?”   山下正是京城。   向言朝问:“长安城?”   盛远棠笑道:“是人间。”   当初丞相篡位,曾不止一个人问他:为什么不反叛,为什么不起兵,为什么不打着清反贼的名号趁势夺权。   反正那时的他已经是定远大将军,手上的大军足以护送他从南泷一路踏平所有阻碍攻入京城。   可唯独没人想过,篡位伴随的往往是纷飞战火,是流离失所,是伏尸百万,是生灵涂炭。   南泷到京城跨越了大半个大夏国的疆土,上位者为权一句话说反就反,那被战争波及的百姓何其无辜。   这天下是他记事起便发誓要守护的天下,这江山是他年少时便选择去热爱的江山,他如何舍得去撕碎它的安宁。   新帝想要的是权,是掌权重臣的命,却并非自己的国家落魄。   他背着身后的车水马龙,声音被吹散在雪地里:“殿下,您明白么?”   他甘愿投于沙场,甘愿殁于黄土,因为他生于将军府,天生就是要当驻守边疆的灵魂。   因为在无上尊贵和盛世太平之间,他选了盛世太平。 第57章 望帝 杜鹃   “你见过他十七岁时的样子吗?”   “我没见过。”师瑜道, “但我见过他二十七岁时的样子。”   面前的人转过头。   师瑜:“五年前我在金銮殿上挟天子后逃出去,侍卫们追我追丢了,只有他能跟上。不仅跟上了,还朝我射了一支箭。我被他追上后, 他却没带我去皇帝面前领赏, 而是放了我。”   向言朝愣了愣, 显然没想到还有这么一件往事。   “两年前在元禅寺,我问他每次回京皇帝都迫不及待地将他派往边关是不是皇帝当初留他性命的条件,因为边关易陨, 他却反问我为什么一定是皇帝提的条件。”   “他从一开始就知道皇帝想他死,因为忌惮他手中的兵权,更忌惮他不忠。可若是他当初真的把我送到了皇帝面前呢?”   师瑜平铺直叙:“我会死,但皇帝也会信任他的忠诚。”   皇帝的猜忌少了,或许盛远棠就不会死在沙场。   “我问过他为什么, 可他不承认,我猜是担心隔墙有耳。”有穿堂风吹进来, 师瑜的长发一直往前跑, 他抬手抓住了,“至于真正的原因, 现在问不到他的人也只能猜测。我当初挟持天子却没有该换江山, 而只是要了一封皇帝赦免我罪行的圣旨,不仅没有对时局造成动荡,反而恰好为皇帝巩固民心做了把推手。因为这一点,所以他放了我, 我只能想到这个理由。”   向言朝掀唇:“真是个圣人。”   可不是圣人么,否则怎么会处处替别人,却唯独不为自己想想。   师瑜没有反驳:“五年前那个问题我还欠你一个答案。”   向言朝靠着墙, 注视着他的眼睛。   师瑜:“他记得你,因为那年你在闵罗村遭到先帝刺杀,他原本在宫宴上,是没打算掺和的。是因为听到报信人说到你的名字,他才赶过去。”   “师大人,”向言朝失笑,“你说这些是在担心什么?怕我继承皇位后为了泄愤大开杀戒,把害死他的人全找出来除掉?还是怕掌权后直接掀了这大夏国,让这整个国家的黎民百姓都给他一个人陪葬?”   师瑜没有回答。   “我是不满父皇设计害死他,也是替他效忠这么个君王觉得不值,更替他曾经那样提拔和保护最后反过来恩将仇报那些部下不值。可我拿到禅位的诏书登基成帝又如何,人死不能复生的道理我懂。我只是做不到看着害死他的人高坐在那个位置上,拿着他身死后留下的东西去统治这泱泱大国。”   向言朝语气同平时没什么区别:“我知道他想要的是什么,所以我不会也没打算花精力去搅乱朝堂,更没想为一时冲动去毁了这么大一个王朝。他想要海晏河清,我便给这天下一个海晏河清。”   离开御书房,外面的战斗已经几近尾声。   师瑜喊了一声:“巫尔。”   原本一手铃铛一手银刀的女孩瞬间站直了,几步跑到他身边。   向言朝也没问,对着那些追来的侍卫们喊了停,直接抛出圣旨。   侍卫们面面相觑,半晌,不知是谁带头,双膝跪地,低头道:“吾皇万岁。”   ※   离开皇宫再度途径将军府,进进出出凭吊的人仍是络绎不绝,前朝官员有之,当朝差吏亦有之,一个人死后,他生前为人如何就看来真心凭吊的有多少了。   枝头的叶子被风吹得哗啦啦作响,叶片翻卷,其中停栖的鸟儿理了理羽毛,展开翅膀飞下来,在空中转了一圈,而后扑棱棱落下来。   师瑜伸出食指。   鸟喙殷红的鸟儿停在他的指节上,把自己缩成了一团毛球。   巫尔凑过来看了一眼:“好丑的乌鸦。”让她收藏她都不同意的那种。   那鸟儿瞬间不困了,一身乱七八糟的毛都气得翘起来:“谷谷谷谷!!”   巫尔:“它说什么?”   师瑜:“它说你这只两脚怪才丑。”   巫尔:“说得好像它不是两只脚似的。”   “布谷!!”鸟儿扑腾着翅膀飞起来,狠狠啄向她的脑袋。   巫尔手指间夹着银刀,声音温软无害:“再靠近一点。”   鸟儿敏感地察觉到她身上的气息,刚刚停下,下一秒就被师瑜抬手抓回去了。   它也不反抗,朝她抬了抬鸟喙,又高贵地哼哼两声,意思是这回看在有人拦的份上放过你,这才张着翅膀去蹭着他的指节。   巫尔不搭理它:“这应该是这场游戏最后一个节点了,所以这次的主线任务究竟是什么?”   “解决那个脸皮鬼之类的吧。”师瑜走进府中的院子,“那只鬼每次下手虽然狠,但要破解也容易,逃跑时速度仅仅只比普通人稍快一些。它作为一个国家最底层生活最灰暗的存在,恨高处生啖人肉的朝廷命官,但因为本身力量弱小,所以要杀人都只能借助外物,且就像历史上那些舍命暗杀君王的人见光即死。若是它那些手段真的杀了玩家自然最好,但若是每一个都失败了,被玩家反过来追上的可能性也很大。一般来说,在第一第二个节点,就可能出现剩余的玩家尽数死在它手下或者全都见过它的面容的局势。”   然后就是顺理成章地进入矿场幻境,再逃离。   值得一提的时,玩家进入那个幻境再到回到崇连山,本身在游戏时间所处时间和地点都没有任何变化。这说明若是找不到逃离的方法,那就无法钻RPG模式时系统每次投放节点只有二十四小时这一空子熬时间离开。   的确符合师瑜前两场游戏里,系统将玩家扔进副本就不管的秉性。   说起这个,系统这番作态与其说是把玩家当员工给它赚直播流量,反倒更像是将玩家当成一种完成游戏的工具,通关了就拉你出来继续参与下一场,不通关那就是你无能,死在里面也不可惜,自然也没必要特地花力气带你出来。   师瑜原以为系统将人拉进神域,强制性叫人进入副本,且每次开始游戏系统都会自动开启直播,甚至明文规定玩家之间不能互相残杀,应当是将玩家当成前者;可参与游戏次数多了,却发现系统在乎的好像压根不是那不知来自何处的观众。   那想要的它究竟是什么?   玩家参与游戏,完成任务,对系统究竟有什么用?   是怎样的利益才能驱使它不惜构建出神域这样宏大的一个世界?   “那大夏国改朝换代的事呢?”巫尔追着他的影子跑,“如果脸皮鬼是主线,那系统完全可以直接将我们送进矿场。”   一路来到树下,红嘴鸟蓦然飞上枝头,在叶子间晃荡片刻,接着又飞下来,嘴里叼着根红绳,上面绑着枚白玉平安扣,玉石已经断成两截。   师瑜看着那枚平安扣,难得发怔:“你从哪捡来的?”   “谷谷!布谷布谷!”   “你去过南泷?”   “谷谷谷!”   鸟儿扔下平安扣,重新飞上枝头。   师瑜伸手接住吊坠:“应该和支线有关,这场游戏叫望帝。”   巫尔:“可我没听说这个世界里有哪位皇帝谥号为望。”   “不是皇帝谥号。”师瑜望着那只红嘴鸟,“世有英杰含冤而死,死后生魂不灭,可脱离六道,化天地灵物,通身灰黑,唯喙殷红似血,名曰子规,号望帝。”   “盛远棠是它吗?”   “不是。”   “为什么?”   因为宣历元年,盛远棠还没死时,师瑜就见过这只鸟。   这只鸟是谁都可能,但唯独不可能是盛远棠。   至于盛远棠死后究竟是真的再无踪迹,还是同这只鸟一样幸运地在死后脱离束缚从此翱翔天地,谁知道呢。   而它自五年前便每每追着盛远棠去往南泷边关天天黄沙里来马蹄里去,甚至在对方死后不远万里将这枚平安扣叼回来,恐怕也只能归结于同类相吸。   师瑜待来将军府凭吊的人尽数离开,而灵堂重新空荡下来时,将那枚白玉坠子挂回了盛远棠的尸身腰间,顺手绑了个死结。   也是平安扣重回它主人身边时,遥远的皇宫里蓦然传来古钟绵长的磬音,昭示着旧代皇帝下位,而新的帝王已经上任。   枝头的鸟儿啼咳出血,溅至树下伶仃的花骨朵,红艳得糜丽的植物自树下传播开来,在来年的风雨里盛放成灾。   后史书载,太安元年,大夏开国皇帝嫡子向言朝继位登基,尊号为容。   容帝一生勤于政事,多变法,善纳谏,设官僚,倡教育,整军纪,微服走访贫民,励精图治,恩泽万千,史称太安之盛。   后因操劳成疾,四十又六年殁于殿中,后谥号为文。   ※   【本次投放节点已结束,玩家即将回归】   【游戏已完成,请玩家自主选择离开】   巫尔坐在圆桌前,偏头望向眼前人,唤了声:“哥哥。”   师瑜看着她。   巫尔走近两步,蓦然当着密室里所有人的视线俯下身,手轻轻覆在他的肩膀上,声音低得几不可闻:“你打算什么时候回神殿啊?”   师瑜蓦然一怔。   巫尔弯起眼眸,消失在原地。 第58章 现实 门卫   巫尔消失以后, 师瑜没去看桌上其他人是什么反应,直接回到一片漆黑的玩家空间,眼前漂浮着的系统光屏上字迹开始滚动。   【游戏“望帝”,参与10人, 存活4人】   【玩家师瑜, 身份确认】   【主线任务:消除怨气集合体(已解锁)】   【游戏探索度81%, 评定为A级,奖励积分700】   【游戏完成度100%,评定为SS级, 奖励积分2000】   【支线任务:促成太平盛世(已解锁)】   【支线完成度100%,评定为SS级,奖励积分2000】   【玩家综合排名第一,奖励积分1000】   【打出完美结局,掉落神域碎片×1】   【打出完美结局, 随机奖励抽取中……已抽中随机道具****】   【粉丝数上涨40818人,获赞394872个(每位观众每场直播可点赞同一玩家上限为三次), 个人单场次直播热度已达S级(单场游戏涨粉>30000人), 奖励积分3000】   【已登上神域下九天单场游戏高分排行榜,现排名为第1名(原记录已刷新), 奖励随机宝箱×1】   【已登上神域下九天玩家总人气排行榜, 现排名为第93名】   【已登上神域下九天玩家总等级排行榜,现排名为第2425名】   ※   【八千七百分不用谢。】   【破纪录梅开三度了,有时候真的怀疑我粉的不是个正常人类。】   【幸好游戏结算是每人一个分屏一起播放,每次看师美人的结算内容看到怀疑人生的时候就去看看隔壁寻找真实。】   【没想到我有生之年居然还能第二次看到双S评级, 他妈居然还是双蛋黄?还是说这年头双S这么不值钱了居然都没人涛?】   【我正想问这个来着,主线拿百分百我能理解,毕竟矿场幻境的确是师瑜一手破解的。可促成太平盛世, 按照最后一个节点里师瑜和向言朝对话里透露出来的信息来看,我不否认这其中有师瑜的推手,但要说这个支线任务他的完成度有百分之百未免太夸张了点吧?他除了当初放弃接手江山选择一封圣旨还有哪里可能促成了??】   【很简单,你换个思路,最后关头师瑜跑去皇宫找向言朝是为什么?怕他因为盛远棠的死一怒之下直接掀翻整个国家的朝政。向言朝说他没打算这么做,你就真的信他过去也没这么想过了?】   【你是说向言朝一开始真的打算颠覆那个国家?太他妈疯了吧??】   【其实各种细节都能看出来,他一直有点这方面的隐藏属性,只是盛远棠的死恰好成了那个导火索。如果最后关头师瑜没有出现,你真觉得历史会那么演化?那系统给玩家布置这个任务的意义在哪?反向思考,就是因为如果没有玩家出现,最后不可能形成支线要求的太平盛世的局面啊。可现在因为师瑜的存在直接改变了他的想法,所以说是师瑜促成的这个局面,有什么问题?】   【除了一句牛逼无话可说。】   【我现在就开始期待下个月的集体游戏了,到那时候就能去师美人个人直播间二十四小时只追他一个人了呜呜呜。】   【什么集体游戏?我刚刚看他主页不是显示进神域这才一个月??】   【这一看就是个新粉,科普就省了,好奇的话可以直接去补师美人前两场游戏的直播。信我,看了不会后悔的。】   【人家是才进来一个月,可你架不住人家次次拿完美通关得神域碎片啊。】   【也架不住人家次次都触发支线任务结局评级还永远第一。】   【更架不住人家能力够你跪而且颜还够你舔。】   【……前面的色鬼滚。】   【虽然最后混进了奇怪的东西,但的确有被安利到,准备去补习了。】   ※   【结算已完成,直播间即将关闭】   师瑜正在看左手上缠绕的丝线。   当初他用以控制林成涣灵魂,明明进副本之后已经消失,结果如今一回到玩家空间,居然又出现了。   解不了绑,收不进背包,难不成真要这么一直缠着?   师瑜想,要是拿簪子划一下不知道能不能划断。   只是不知道他这头强制划断了,另一头的灵魂会怎么样。   小光团不知道他想的什么,有了前两次的经验,非常尽职尽责地当一个工具团:“这位玩家,请问您现在是准备查看奖励还是直接回归现实?”   师瑜收起手:“回现实。”   “准备传送,请稍后。”   ※   澜湾小区里这会儿正是下午。   “老张,今儿怎么有空上我这来?”   老张看起来有四五十岁,生了一额头的褶子,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工作服:“拿快递。”   小区的快递站在外面,和一家文具店并在一起,放包裹的地方是最里头那面墙。   文具店兼快递站老板放下盒饭,按着对方说的条码找出一只灰扑扑的袋子,在机器下面一扫,将袋子递给他:“拿好咧。”   老张从货架上拿了盒圆柱笔:“再要一盒笔。”   老板笑得牙不见眼:“行。”   老张是小区门卫,工作的地儿距离文具店就十来米的距离,而快递站老板又是个自来熟的,平日里闲下来就会聚在一起闲聊,早便混熟了。   严格来说,在现在这个走在街上随便一抓十个有五个是快递员的时代,除了某个奇葩,快递站的老板和小区里七八成人能混上脸熟,认识不认识见到了都能扯上两句话。   现在距离换班时间还差一点,老张拎着快递和塑料袋回了工作岗位,还没进去就看见玻璃窗里的人。   对方趴在桌子上,身上盖着一件厚厚的军大衣,只能从领口看见几绺黑发。   老张轻手轻脚地回到座位,开始赶一天的执勤报告。   写完最后一行字,下班时间也到了。他合上笔盖,将用过的那支笔塞进笔筒,拎着自己的东西出门,在打卡处撞上了换班的,说了句:“你过去的时候记得动作小一点。”   换班的:“怎么了?”   老张一边走一边拆快递袋子:“小瑜前段时间不是出车祸吗,刚刚正睡着呢,别去吵他。”   换班的懂了:“啊,行。”   门卫室的门开了又关,墙上的挂钟分针走过一圈半,那一堆军绿色的大衣终于有了动作。   师瑜掀开大衣,对着眼前的工作台发了半天的懵。   旁边换班的门卫拎着袋煎饼果子啃得欢快,支架上的手机正放着最新一期的狗血八点档。   画面里的男女主角正在一处断崖边,周围还站着跑龙套的女配绑匪助理秘书若干。   绑匪一手女主一手女配,笑得不怀好意:“顾少,选一个吧。”   女配哭得梨花带雨:“阿渊,我还怀着我们的孩子……”   男主一张冷脸狂霸酷炫拽:“我要阿怜。”   没被选的女主伤心欲绝,竟然奇迹般挣开了绑匪的手,后退站在悬崖边上,回头时目光依依不舍又撕心裂肺:“既然这么多年的相处我对你来说依然只是个玩具,那以后我不在了对你来说应该也没什么要紧的,我……”   换班的摘了耳机,转头道:“吵到你了吗?”   师瑜摇摇头,抱着大衣站起身:“抱歉,之前睡着了。”   换班的听到他的声音,愣了瞬,煎饼果子里的薄脆都捏碎了,这才回过神“嗨”了一声:“这有什么,老张下班就已经开溜了,你也早些回去,好好休息。”   师瑜将军大衣挂在角落的衣架上,离开门卫室。   和换班的被分到同一组的那位门卫围观全程,嘴巴张得老大,一双眼震惊地在换班的身上扫来扫去:“你今儿出门是打发胶还是喷香水了?或者换了新品牌还是美白了?”   换班的啃了一口碎成渣的煎饼薄脆,朝天翻了个巨大的白眼:“我猜是你今儿忘带脑子了。”   门卫伸长脖子直到看不见对方的背影,方才把目光收回来:“你又不是没见识过他平时十天半个月也能不说一句话的性子,今儿这么就对着你开尊口了?”   换班的煎饼啃得嘎吱嘎吱响,大言不惭:“还能为什么?老子比你招人家喜欢呗。”   说着重新点开暂停键,还不忘往前调了一段。   绑匪一手女主一手女配,笑得不怀好意:“顾少,选一个吧。”   女配哭得梨花带雨:“阿渊,我还怀着我们的孩子……”   男主一张冷脸狂霸酷炫拽:“我要阿怜。”   没被选的女主伤心欲绝,竟然奇迹般挣开了绑匪的手,后退站在悬崖边上,回头目光依依不舍又撕心裂肺:“既然这么多年我对你来说只是个玩具,那以后我不在了对你来说应该也没什么要紧的,我不劳烦你,这就自己走。”   说完这一长串台词,女主角回头,直接跳下了悬崖。   接着画面一转,穿着一身白的护士立在医院的招牌旁边,男声节奏铿锵,一字一顿:“治不育,到长沙。”   “……”   这他妈一到关键时刻就播广告的破软件怎么还不倒闭?!   ※   师瑜从口袋里翻出门禁卡。   三次出游戏即回现实,所处的时间地点已经够他摸清规律:玩家的意识进入游戏以后,身体却不会有任何影响,该干嘛依旧干嘛,仿佛有某种专门的存在或者力量会在玩家本人不在时接管他们的身体,分析出玩家本人为人处世的风格,在以玩家的逻辑思维和处事方法替他们正常生活。   至于这股接管玩家身体的力量能做到什么程度?看看这周围的人没有一个对他的离开和回归前后表现感到违和就能看出来了。   回到熟悉且全然安静的环境,师瑜困倦得眼睫都抬不起来,将簪子取下来放在柜子上,去房间洗了个澡,接着把自己团成一团扔进被子里,倒头就睡。   等醒来外面的天色已经彻底黑了,倒是霓虹把整条街映得五光十色,正是一线城市人民群众的夜生活刚刚开始的时候。   师瑜不想生火,从冰箱里取了盒燕麦牛奶,拿起客厅里充电的手机。   上面居然还有个未接来电。   他手机通讯录里的人加起来还不到十个,一个心理正常的成年男性活得比社恐还山顶洞人,谁会给他打电话?   师瑜拆开吸管塑封,拿着手机来到阳台,戳开屏幕,看着那个号码,直接回拨过去。   两秒钟后,电话被接通了。   还没来得及开口,那头先传来一句:“死了都要爱——不淋漓尽致不痛快——!!”   “……”   可以的,就一句十三个字的歌词,有三处破音。   接电话的人声音有点哑:“谁?”   师瑜:“表哥。”   一阵酒杯碰撞玻璃的声音,那头的人估计是离开了嘈杂的环境,说话清晰了不少。至于音色,是那种光听着就能想象出一张风流二世祖脸的嗓子,慵懒散漫:“这么晚还没睡?” 第59章 现实 电话   “刚醒。”师瑜将牛奶喝完, “你之前打我电话了?”   谢云理靠墙站得笔直,单手抄在裤口袋,一旁的大门漏出LED帕灯的残光,将地上的影子拖得明明灭灭:“我明天晚上的机票回南杭, 有地收留吗?”   “你们不比赛了?”   “我们比赛完了。”谢云理懒懒地拖着调子, “小鱼儿, 你对哥哥也太不关心了。”   师瑜坐在藤椅上,夜风将鸟笼似的椅子吹得摇啊摇:“我明天不知道什么时候会醒,把钥匙放门卫那里。”   他睡觉太容易惊醒, 手机一般都放在客厅,压根不进卧室。   但若人真的来了,一个电话叫醒再去开门其实也花不了多少功夫,这样的回答着实有些薄情寡义的敷衍。谢云理也不生气,正端详着一旁盆栽形状的壁灯, 以及壁灯上垂下来的,弯弯曲曲的细弱藤蔓:“你们那门卫未必会认识我, 怕是不会给。”   师瑜:“那我放门口地毯下面。”   谢云理闷笑一声:“你还是放门卫那吧, 到时候带你出去玩做报答。”   说门卫不认识所以拿不到钥匙着实扯淡,名字和电话号码一问, 是不是本人一目了然。   谢云理和师瑜是表兄弟, 有血缘关系的那种,认真算起来师瑜该叫谢云理的父亲一声舅舅。   按照事先说好的时间,谢云理拖着二十八寸的行李箱,带着口罩和鸭舌帽, 掐着第三天的清晨打开了公寓大门。   他将行李搬进去,走进厨房,摘下挂钩上的围裙, 顺手点开手机软件,选了个视频,也不看,就放在一边戴着耳机当BGM听,一边听一边烧水。   等师瑜醒来离开房间时,看到的就是对方正坐在桌前打游戏的模样。   桌上还摆着碗热气腾腾的挂面,一摸温度恐怕才刚出锅不久。   师瑜洗漱完,拿起筷子,对方一场游戏正进行到白热化。   “来开车。”   “那有个包,谁去舔。”   “你怎么就倒了?”   “躺着,我过来。”   开着麦,指挥得有模有样。   谢云理这头话音刚落,操纵着小人从窗户探头,下一秒。   “砰——”   他喊:“我死了,扶我。”   队友们:“……”   求救得也非常理直气壮。   以为队里有个大佬,合着就是个披皮的青铜。   一队四个菜鸡又艰难地苟了五分钟,最后毫无疑问地全灭。   谢云理直接开了新一局。   跳伞的地点是他圈的,还挑的是人最多的修罗场。   这次结束的时间更快,四分钟后,谢云理不仅收到了同伴的脏话,还外带一封举报信。   他淡定地把信删除,抬头看对方吃得差不多了:“小鱼儿,上线组队。”   师瑜抽了张纸巾:“我游戏卸了。”   “好端端卸载干什么?”   “占内存。”   “……”   谢云理将碗端进洗手池:“你手机上除了系统自带的软件还有什么?占哪门子的内存,快快快,现在下回来。”   师瑜:“在充电。”   谢云理直接从双肩背包抽了块平板扔给他:“没密码,上线。”   一个手残为何会格外钟情于这种手动操作性强的竞技游戏,这个问题至今也没有哪位科学家研究明白。   师瑜陪他玩了一上午,硬生生将他早上连跪跌回青铜的账号重新拽回白银,毫不犹豫地下了线,准备回房间。   谢云理正喜滋滋地计算积分,把小星星来来回回地数,完了叫住他:“诶,你去干嘛?”   师瑜:“睡觉。”   “……”   最后还是没睡成。   谢云理打着出去吃午饭的名头将人拖出了屋子,兜兜转转半天,却领着他去了一家清吧。   师瑜跟头顶的招牌面面相觑半晌:“你不是说来吃饭?”   “是来吃饭。”谢云理一手拿着手机,一手拉着他的袖子将他往里拽了几步,递给他一张清吧的印刷菜单,“喏,随便点,吃不穷他们的。”   师瑜重复:“他们?”   谢云理评价:“一群傻逼。”   事情是这样的。   前两天谢云理在大西洋彼岸时随着自家那几个队友一起参与了某个被写进世界比赛项目的赛事,捧回一只金锅后,教练为了奖励大家,便决定组织一场旅游。   谢云理原本是没心思参加的,直接拒绝买下了回国的机票,准备在南杭落脚休息一阵,最多再抽时间回老家探望探望。   却没想到他那群队友得知他的行程后,突然提出南杭市同样是国家一线城市且怀揣着多个网红打卡地。大家本来就来自天南海北,彼此一合计,觉得与其给洋人增加KPI不如将人流量贡献给自己的祖国,索性瞒着他来了南杭市准备开启一段放纵不羁的旅程。   谢云理前脚才到澜湾小区,后脚就收到他们为了给他一个惊喜有意共同隐瞒的秘密消息,要不是手机不能连同各地空间,他绝对能顺着网线爬过去把那群家伙暴揍一顿。   可惜事已成定局,谢云理虽然被瞒着,但心里清楚他们只是不想在互相庆祝其乐融融之时唯独缺了自己这一份子,到底是好笑大过恼火,也没打算真的怎么样,但借此坑他们一顿肯定少不了。   这间清吧独特于其他同行业建筑的一点就在于它的菜单,上面是真的有饭菜。   白天店里天然缺少夜生活三个字所自带的糜艳氛围,不主营酒水,又不想浪费地方,干脆经营成了间餐厅。   昏暗的过道七拐八拐,师瑜跟着穿过了好几拨不知来做什么的人。   途经其中一张桌子时,桌上的人似有所感,抬头朝他离开的方向看了一眼,却只捕捉到斑斓灯光投下的剪影。   旁边的人疑惑他的愣神:“老白?”   白既唯巡视一圈也没找到目标,略微疑惑地收回目光:“可能认错人了。”   他开了瓶气泡酒,想了想,又掏出手机,找出某个自备注后却没打过一次的号码。   前不久师瑜离开第三场游戏照例在玩家论坛里掀起一股热度,白既唯事后补完了对方的视频,也清楚对方这时候应当是在神域以外的现实里,是能接得到电话的状态。   师瑜已经有了三块神域碎片,下一场毫无意外,定然是下九天强制性的集体游戏。   白既唯想到这里,直接拨了个电话过去。   那边一秒接通。   他挑眉,还没来得及讶异,那边便传来一句字正腔圆的:“您好,这里是永拜律师事务所,请问您咨询还是预约?”   “……”   白既唯道:“我找人。”   那头道:“请问您想找的人是……”   他道:“师瑜。”   那头的声音温柔得能掐出水来:“很抱歉,事务所里并没有您要找的人呢。请问需要给您提供关于寻人类法律咨询吗?”   白既唯原本打算挂电话的手一顿:“……律所还提供这种服务?”   那头一本正经:“我们法律人不说白话,只要钱到位。”   若是别人估计就直接挂了,可惜一来电话的的确确是对方亲手写上去的,二来么,白既唯过去一段时间里生活环境没怎么接触过这种情况。   五分钟后。   温何似看着新到的收款信息:“关于寻找走失人群,我们的建议是,建议您直接拨打妖妖灵报警电话。”   白既唯:“……”   电话被挂了。   温何似将那串号码的备注改成“18”,意思是第十八位傻子,想了想又在后面添了个“大款”,意思是傻大款。   五月末温度已经有了热度,办公室没开空调,他脱了外套,抽了张纸擦擦屏幕上的汗,把手机扔给一旁罚站似的小助理:“回去吧。”   小助理两只手接了:“老师,为什么每隔一段时间就有电话打到这部手机上说要找人啊?他们要找的到底是谁?”   温何似拿起自己的私人手机,面不改色地瞎扯:“打错了吧。”   小助理道:“那我们这么坑他们,会不会不太好?虽然这个号码基本已经半废了,但要是传出去咱们律所名声可怎么办?”   “他们自己弄错的电话号码,自己转的钱,我只是提供了正常的咨询建议,双方自愿钱货两讫,有哪一点法律上写着不能做?”温何似戳开通讯录,“就算他们真的跑去报案,你把钱还给他们不就是了。没造成实质性伤害的玩笑不上法律条例。这手机里的存款加起来都上万了,难道你用过这里面一分钱吗?”   小助理莫名脊背窜上一股细密密的凉意,赶紧摇头。   温何似抬眸,镜片下一双眼温和又儒雅,微微笑了一下:“好了,回去吧。”   小助理转身就走。   温何似眼底笑容淡下去,点下手机里那个号码。   师瑜这会儿正跟盘子里的煎鸡蛋较劲,低头看了眼来电,接了。   温何似听着他那边的背景音:“你不在家?”   “在清吧。”   “出去玩了?”   “吃西餐。”   “……”   温何似凭着自己那颗在业内被称作价值千金的脑子也没想明白这是什么新款兴趣爱好,一边看卷宗也不影响他一心多用:“你又去招惹谁了?”   师瑜把煎蛋的蛋黄蛋白分开,叉子戳起蛋白:“嗯?”   “刚刚你的第十八朵桃花才出墙到我这里,给我转了五位数。”温何似转着笔,笔头翻页,“你怎么天天净招惹这些妖魔鬼怪?要不是等他们回过神发现自己被骗转钱是因为要别人的电话号码未果这种理由实在太丢脸才克服不了羞耻心去报案,我这边都兜不住你。”   师瑜:“你助理接的电话,和你有什么关系?”   温何似笑了声。   小助理不是普通的小助理,而是个胆敢私自挪用律所公款的肥胆子。温何似最开始发现不对劲就想把人处理了,奈何一来对方挪用得少量多次前期所亏压根找不到证据,二来就这么把人开出去也着实不符合他一报还一报的人生准则。   当时恰好听这事儿的师瑜便给了他第一个电话号码,据对方的说法,是之前在某条步行街上遇到的一个没得手的骚扰犯。   ……   而现在已经是第十八个了。   事实证明,人的贪欲当真无穷。   小助理不负厚望,挪走了欺骗来的数万存款。   违法涉及钱款超过六位数是要坐牢的。   虽然接电话的时候特地开着变声,可本来就是小助理的手机号,小助理的收钱账号,甚至是小助理用的赃款,警察真要查到这边也只会是小助理违法乱纪。   至于温何似?   顶多就是个识人不清的上司。   他道:“我有的时候真的觉得你不去犯罪可惜了。”   温何似好歹还能在这场故事里充当受蒙骗的被害者,可师瑜就真的只是个全然无关的路人甲。   明明策划出最见不得人的事,却偏偏当着明面上最干净的人。   究竟要经历过怎样的事,才能将一个人打磨成这般模样。   温何似不知道,也没兴趣问:“我有预感,你这第十八朵桃花怕是不会就这么算了,等他报案把我律所里那小偷抓进去后,我怕是会被你那朵桃花缠上。”   师瑜把煎蛋白吃完,喝了口果汁:“你说不认识我不就好了。”   温何似却难得认真思考起来:“不过你的号码既然现在都这么值钱,能吸引这么多冤大头,那要是我真的被牵连了干不下去,不如干脆靠卖你的号码吃饭算了?”   “……”   师瑜面无表情地挂了电话。 第60章 现实 游戏   一杯果汁喝完, 师瑜抬头环视一圈,只看见摆了满桌的酒瓶,便伸手拿了最近的一瓶,还没来得及倒, 酒瓶就被人抢走了。   谢云理扔给他一瓶苏打水:“刚出院就喝酒, 你怕是嫌活太长。”   桌上一群年轻人正好都吃得差不多了, 也不知是谁提议来玩游戏,还是酒桌上万年不变的真心话大冒险。   虽然老土,但架不住响应的人多。   谢云理没急着答应, 问他:“你是现在回去还是留下来?”   师瑜:“我不参加。”   谢云理笑了:“行,等会儿你开车。”   既然要玩游戏,肯定逃不过喝酒。   娃娃脸的队友向侍应生要来了转盘,摩拳擦掌地第一个拨了指针。   指针转了三圈,最后停在原处, 针头直指娃娃脸。   他:“……”   其他人:“哈哈哈哈!!”   头发竖得仿佛恨天高的队友拍拍他的肩膀:“不许耍赖,选什么, 谁指使, 快点儿!”   娃娃脸狠狠瞪了他一眼,眼珠子转了一圈, 最后抬手道:“我选他。”   被挑中的师瑜:“……”   这其实不难理解, 毕竟同队的人实在太熟了,在一起那么久各种混不吝的话题没下限的事互相之间能抖出一箩筐,作为开局的人无论选真心话大冒险都能被整得脱层皮。   可师瑜不同,他们本身不熟, 若是他来指使肯定多少会留手,不会玩太大。   娃娃脸不待他拒绝,直接道:“我选大冒险。”   谢云理放下杯子:“他不玩。”   娃娃脸嘴一瘪, 眼睛一眨,仗着那张天赐的嫩脸瞬间蔫成了小白菜:“谢哥,救救孩子啊!”   谢云理直接砸了个苹果过去:“闭嘴,辣眼睛。”   娃娃脸一求不成,改变方向,面对师瑜:“可怜可怜我……”   师瑜打开苏打水罐子,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眼他旁边一脸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恨天高:“你们两个,接吻半分钟,嘴对嘴。”   娃娃脸:“……”   恨天高:“……”   谢云理拿起片西瓜,弯了下嘴角。   找师瑜讲情面手下留情?   开什么玩笑,这整张桌上最不讲情面的人恐怕就是师瑜。   若是其他人恐怕还真顾及着日后好相见放水过去了,只有师瑜仿佛天生大脑在这方面就比别人少开发一个区,眼里只有规则,没有情分。   其他的队友本来担心把人家扯进来不敢明目张胆地煽风点火,这会儿可忍不住了:“叫你们去招惹别人哈哈哈哈哈!”   “大男人别磨磨唧唧的,麻利点,我秒表都给你俩调好了,吻吧!”   最后两人顶着一桌子灼热的视线,没有中间任何障碍物的情况下吻了半分钟,等分开时脸上皆是怀疑人生的神色。   开口的下场就是被牵连,两人自觉自己守了二十几年的初吻就这么在一个青天白日里无缘无故地没了,以既然开了口那就是参与了为由,悲愤地把师瑜也拖下了水。   六个人的游戏瞬间变成七个人。   上把被指的娃娃脸继续拨指针,很巧,指向了刚刚的秒表兄。   秒表当机立断:“我选真心话。”   娃娃脸“啧”了一声:“第一次跟你女朋友做用了多久?”   秒表:“……”   关于为什么不问有没有和什么时候而是肯定对方有过第一次,之前说了,他们同队那么多年彼此实在太熟,这种游戏也不是第一次玩,关于有没有的问题早摸清了。   秒表艰难地回忆了一分钟,最后生无可恋地说了一个数字。   恨天高第一个受罪,此刻嘲笑得最大声:“你真是白瞎了这人高马大的外表。”   秒表直接一脚踹过去。   下一个轮到秒表,他伸手一拨,指针转啊转,最后停在了谢云理和师瑜之间。   谢云理挑眉,还没开口,那指针便晃晃悠悠地又往回转了个弧度,停住不动了。   师瑜:“……”   这种二选一的概率砸在他头上,还真是一点都不意外。   虽然最开始把人拉进来时嚷嚷着要报仇,但真的指到对方了,反倒谁都不敢开口。   先不说人家本来就只是被谢云理拉过来吃个饭,同他们之间的关系的确没到能毫无顾忌的程度。   师瑜一个都没选,放下易拉罐,从收纳架上拿了只杯子:“我喝酒。”   秒表瞪大眼:“你确定?”   娃娃脸喃喃:“不用这么狠吧?”   恨天高咽口水:“这才是真正的猛士。”   收纳架是刚刚说要玩游戏后叫的,上面摆了十几只特制的玻璃杯,上面都扣着不透明的塑料盖,能直接从口子插吸管喝,里面的东西喝完盖子才能打开。   至于里面的内容……蝎子游蛇,纯白幼鼠,狗血泼天,烟熏棉袜,光名字就能叫人生理性作呕。   这也是为什么娃娃脸和恨天高宁愿接吻都不肯开玻璃杯盲盒。   师瑜没挑,直接拿了离自己最近的那杯,对着口子喝了下去。   苦涩的,辛辣的滋味瞬间蔓延开来。   ……是中草药。   一杯酒被饮至尽头。   他放下杯子,起身离开座位。   “小鱼!”谢云理外套都没拿,直接追了上去。   剩下一桌子人面面相觑,半晌秒表才小心翼翼地出声:“我是不是闯祸了?”   “你闯什么祸?你就是转了根针。”娃娃脸如丧考妣,“是我硬要把谢哥弟弟拉进来的,看谢哥离开时的脸色,我预感怕是见不到明天的太阳了。”   恨天高拍拍他的肩膀,安慰道:“等明年的今天我给你烧纸。”   娃娃脸一脚踹过去:“滚!说得好像你没份似的!”   恨天高总算想起把人拉进来也有自己的锅,脸上换成了同娃娃脸一样的如丧考妣:“完了完了,我把人家害成这样了这可咋整……”   ※   等谢云理敲开卫生间的门时,师瑜已经把刚刚喝下去的那杯酒连同胃都吐空了。   他按下冲水键,接过矿泉水漱了口,去了洗漱台。   谢云理撕开餐巾纸包装袋:“喝到什么了?”   师瑜掬了把冷水,关上水龙头,嗓音透出嘶哑:“药。”   谢云理一怔,气笑了:“你居然还敢喝完。”   在这世上知晓师瑜对药物时反应的除了陌生医生,相熟的人里只有两个,谢云理算一个。   谢云理只比师瑜大了一岁,却是十四岁那年趁着暑假来南杭市最后却在医院撞见对方,才算是真正开始接触到。   因为之前男人在女人孕期干出的腌臜事被戳破,女人动了胎气早产,师瑜刚出生那会儿一直待在保温箱里,爹不在妈不管,身体一直算不上好。   后来十三岁的他被谢云理撞见时,那模样,怎么形容呢?   用谢云理的话来说,那就是朵被摧残得快死掉的娇花。   也不知道是哪一点戳中了当时正处中二期的谢云理,发誓要把这朵花救回来,问病情弄药方,前前后后地忙活,捣鼓了三天,最后端出一碗卖相非常之神奇的成品。   师瑜那会儿盯着药碗看了足足五秒,才道:“我不能喝。”   “为什么?”   “……”   “为什么不能喝?”   “……过敏。”   “那你具体有那些不能碰?说说看,我找人看看能不能去掉。”   “我都不能碰。”   “……”   谢云理气笑了,顺风顺水了十几年的大少爷头一次那么真心实意地想对一个人好,被拒绝受挫还是小事,重点是对方的回答实在太敷衍——因为这世上根本不可能有人任何一丁点药都不能用——对方不仅毫不领情甚至可能嫌你烦,你说气人不气人?   反正是他气得半死,转身就走,结果临到出门时,对方却追上来。   师瑜看了看他余怒未消的脸,又看了看药碗,一两秒后,忽然低头把碗里的东西全喝下去了。   再然后的事不用多说。   吐到脱水被送进医院的时候,师瑜只说对他了一句:“我真的不能喝药。”   也是那次以后,谢大少爷就真的对人上了心。   那会儿谢云理念初中,正是玩得最疯的年纪。   父母对他向来是放养式教育,他交的狐朋狗友一大堆数都数不过来,秉承着什么事作死偏做什么的原则,却突然跟所有人断了天南海北的旅游,断了抽烟喝酒打架,断了夜不归宿,身上的变化天翻地覆,唯有手机怎么换通讯录里的第一位永远是备注为“a”的同一个号码。   “不吃饭了,我得回去给我弟做饭,不然他自己根本不会弄。”   “不开黑了,我弟那个狗比学校晚上下自习太晚,他那样的一个人走太危险,我得去接他。”   “不爬山了,山上乱七八糟的花花草草一大堆,我弟最讨厌的就是那些东西的味道,要是我带一身回去他根本不会让我进门。”   “……”   认识的知道他是带弟弟,不认识的还以为他是无痛当爹在带孩子。   谢云理花了五六年,什么营养品食膳不要钱似的砸,健康生活长命百岁的一百个小妙招学了个遍,才将原本蔫了吧唧的娇花养得跟正常人一样。   直到十八岁毕业,他一张机票飞出国门,一头扎进了赛车队,开始出现在世界赛事的大荧幕上,才和师瑜渐渐少了联系。   却没想到一年以后,身为师瑜父亲的男人找回来,母亲被气进医院,而师瑜则接手母亲打拼了一辈子的成果,将男人送进了监狱。   更没想到,他花了五六年才将其身体素质拉到正常人水平的人,居然被一场车祸撞得一朝回到解放前。   ……靠。   ※   时间回到眼下。   师瑜没解释,拿纸巾将手上的水擦干净了,团成团扔进垃圾桶。   出了卫生间,谢云理刚在群里发了消息说接下来不回去了,出门就看见其他人排成一排立在那,双手标准地垂在裤缝中央,脸上是上课被老师叫出去罚站的表情。   这画面太有冲击力,两人停在原地,下一秒一只手直接将娃娃脸从队列里推了出来。   娃娃脸踉跄了好几步,稳住身子,忽然低头弯腰敬了个一百二十度的礼,闭上眼:“对不起!”   “……”   恨天高站到他旁边,一样弯下去一百二十度,背书似的道:“对不起,我们怀着深切的愧疚向你检讨,不该枉顾你的意愿强行让你参与定制游戏惩罚的环节,更不该输不起甚至以此为理由要挟你加入我们不成熟的玩闹。我们已经深刻地认识到了自己的错误,并对此深感懊悔,保证再不会有下次,希望能得到你的原谅。”   师瑜默了两秒,开口道:“不用对不起,我也没怪你们。”   说完打过招呼,直接离开了店里。   娃娃脸和恨天高也不知道这究竟是原谅还是没原谅,就这么傻子似的在原地鞠着躬,半晌才看向剩下那位:“谢哥……”   谢云理看够了热闹,追上去:“起来吧,记得把我外套送下来。”   “诶,谢哥!”   人已经不见了。   ※   娃娃脸抱着外套下楼,在停车位旁边把衣服递过去:“谢哥,那他到底是原谅了吗?”   都说没怪他们了,当然就是没生气。   谢云理面不改色地瞎扯:“要是你被这么整,你会就这么原谅人家?”   娃娃脸苦着张脸。   谢云理拉开车门:“教练给的假期还有三天,好好想想怎么补偿。走了。”   搞了一圈,最后还是谢云理尽职尽责地当司机。   师瑜再睁眼时依然是那片熟悉的黑暗。   小光团这回不等发问,主动道:“是低血糖,和系统无关。”   它用上真心实意的语气:“这位玩家,虽然系统会主动给每位参与者慢性提高身体素质,可这一作用也仅限于神域内部和游戏副本里。您可以不要那么折腾自己了吗?”   师瑜:“这次是意外。”   小光团茫然地望着他看了好几秒,方才发出一个疑惑的语气词:“可您当时明明可以不用喝完那杯酒的,您为什么要一滴不剩地喝完?哪怕少喝一口,也不至于像现在这么虚弱啊?”   不等反驳,接着道:“还有上一次进来,您若是在察觉到车子里的味道时跟绑匪一样选择屏气,等下车后应该不至于吐到脱水,难道不是您发现了却还是一直保持着呼吸吗?”   再度补充:“至于第一次,您车祸才刚醒不能久坐,为什么不肯躺下来好好休息养伤,非要一直在病床上坐到激起术后并发症?”   师瑜听着,眸光有点发愣。   小光团声音带着器械独有的平稳,每一个字的时间间隔都整齐得毫无温度,用陈述的语气:“神域里海纳百川,自然不乏有特殊爱好的玩家。但您这样带有自毁倾向的爱好建议还是尽量抑制一下,毕竟现实里身体出问题,伤害是会带到神域里的。”   静了大约两三秒,他垂下眼,身前光线只有光团漏下的丝丝缕缕,余下半身都陷进玩家空间的黑暗里。   他无疑生了双漂亮的眼睛,瞳色黑得清透纯粹,却又干净至极,找不出丝毫情.欲,叫人想起大雪封山,想起大漠孤星,想起千万年亘古不变的寂寥长夜。   说的直白一点,特别冷,还特别易碎。   见了的人要么拼了命地想保护,要么拼了命地想施虐。   他一句都没回:“第三块神域碎片呢?”   “……”   行呗。   小光团看在他人美的份上大度地配合他转移话题:“在背包,请问您现在需要查看吗?我记得上一局游戏结束系统还随机抽取了一件道具。”   师瑜听到“抽取”两个字,直接打消了想法:“不看。”   小光团:“……”   师瑜:“送我回去。”   小光团:“好的。” 第61章 齿轮 雪原   “您好, 请问是……”   “快递?”   “啊,对,请问……”   “北洛寄来的?”   “对……”   “寄件人是龙的传人?”   “啊……”   师瑜放下笔,揉了揉太阳穴:“抱歉, 麻烦你帮我退回去。”   快递员:“?”   快递员道:“能问问为什么吗?”   师瑜:“他寄错了。”   快递员:“……”   事情还得从前几天那场真心话大冒险开始说。   那会儿娃娃脸和恨天高见过师瑜中途离场, 后来也不知怎么给自己洗的脑, 非认为自己才是把对方害得那么惨的罪魁祸首,把对方拉进去的自己简直罪大恶极,不仅在那几天天天往澜湾小区跑送东送西, 哪怕假期已经结束回基地了也依然踹踹不安。   可惜现在人远在天边,两人便干脆把线下送礼发展成了线上,这才几天功夫已经送来了十几个包裹。   师瑜一个都没拆,原封不动地全数退回。好不容易打发了快递员,他翻出某个号码, 拨了个电话过去。   那头的引擎声混着风声,轮胎同跑道摩擦出滚烫的震颤, 吹散那头的嗓音:“怎么突然有空打我电话?”   师瑜:“你跟他们说我什么了?”   游戏而已, 彼此都是成年人,既然加入就做好了承担后果的准备。哪怕亲眼见到自己被那一杯酒折腾成什么模样, 他们愧疚几天就算了, 不至于离开了还念念不忘。   最大的可能就是这中间有人把情况的严重程度夸大了。   谢云理听明白他的意思,懒洋洋的语调里带了点笑:“我能说什么?实话实说告诉他们你对那杯酒里面的东西过敏而已。反正他们又不知道你喝到的是什么。”   师瑜摘下笔帽,给笔芯那头盖好:“没必要这么骗他们。”   “骗?”车子一个摆尾停在赛道口,谢云理拔下钥匙, “别忘了一开始就是他们故意把你拖下水的,现在你出事了负责也是他们应该的。天天逮着给你寄东西只是他们恰好都比较蠢比较死脑筋,等他们反省够了, 我自然会让他们停下。”   他拉开车门:“你与其心疼他们,不如多心疼心疼你自己。”   挂了电话,师瑜将圆珠笔放回笔筒,抬手翻了一页日历。   五月三十一日,正好是月末。   师瑜之前听系统光团提过一句,月初是神域下九天集体游戏开始的时候,和每月大面积拉入新人玩家一样,在同一时间段。   以己度人,他上个月车祸被拉进神域的时间点是白天,因此以为集体游戏开始也是白天。   没提前做好功课的后果就是当晚十二点整,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直接被强制拉进了玩家空间,跟系统光团面面相觑。   小光团把他从上看到下,再从下看到上,认真地问了句:“这位玩家,请问需要帮您临时开启商城服务吗?”   穿着连体睡袍,头顶戴着眼罩,顶着一头睡得乱七八糟长发的师瑜:“……”   这的确是他自己的锅,没打算甩给小光团,他垂眼拖出个人信息光屏。   信封的图标上依然是一个红圈,上面居然还是写着阿拉伯数字三。   第一封信。   【副本名称:齿轮】   【参与人数:三百七十九人】   【主线任务:拆卸】   师瑜望着那三行字看了十秒:“集体游戏的信息都是这样?”   小光团第一次听到他主动问起关于游戏的事,先是一愣,反应过来后简直喜极而泣,回答的声音都飘了:“是的!”   “……”   “集体游戏只会提前告知游戏副本名字和人数,剩下的信息需要玩家进入以后自己摸索。”小光团捡重点道,“除了像您一样第一次达成参与条件被邀请的玩家意外,还有其他类型的玩家,比如上一次集体游戏成绩不达标没能进入上九天,再度收集积分和神域碎片第二次达成条件被邀请进入副本。”   它的重点是想提醒自家玩家进去以后要小心这些已经有过一次二次甚至数次游戏经验的玩家算计或放冷枪,可惜对方显然抓错了重点:“第二次达成条件?”   小光团应道:“收到集体游戏邀请的条件是三万积分或者三枚神域碎片,可以没有积分,但至少要有一块神域碎片。之所以要达成这样的条件,是因为这些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是玩家进入集体游戏需要上缴的门票。”   师瑜眼睫微不可查地一颤。   小光团没注意到他的异常:“进入一次,就需要上缴一次。倘若这一次游戏失败了,已经上缴的门票也不会退回来,必须重新开始攒,攒够了再被邀请,再进入集体游戏,直到集体游戏的成绩达到进入上九天的要求。”   师瑜沉默几秒:“如果是这样,只要控制得当,完全可以将自己所拥有的筹码控制在集体游戏条件的红线以下。”   积分过线了,是可以花掉的。   “理论上来说的确可以。”小光团用上疑惑的语气,“可是为什么要控制呢?”   “玩家进入上九天后,就可以找队友,可以和信任的玩家组队一起进入游戏副本。”   而不是在下九天单枪匹马孤军奋战,时时刻刻都需要打起十二分精神提放着可能到来的死亡。   “进入上九天以后可以开启私下交易权限,互相贩卖彼此需要的救命道具。”   而不是只能和一把本命武器相依为命如履薄冰,被困绝境濒临死亡时都只能硬生生自己捱过去。   “在上九天收集到足够数量的神域碎片,可以得到主神大人的眷顾。”小光团说到这里,连声音都透出仰慕,“大人可以给你想要的酬劳,可以替你实现愿望。”   他听到它一字一顿地道:“任何愿望,只要你想,只要你甘愿成为大人的信徒。”   师瑜静了一两秒,垂下眼,点开第二封信。   是林成涣在这段时间里参与的那场游戏的结算信息。   主线依然是一B一C综合评价C级,至于支线,压根没触发。   师瑜早在进入玩家空间看到自己手上的丝线就料到这一出,扫视完后直接关闭了页面。   他戳开第三封信,一行标红的大字弹了出来:   【由于玩家背包中道具数量已超过游戏副本最大携带数量5个,请玩家事先挑选好想携带的道具】   师瑜第一次看到这种要求,愣了半秒。   系统的意思很好理解,无非是为了缩小玩家之间贫富差距,更好地凸显玩家本身的能力强弱。   不过,师瑜想起前面几局游戏里同场次玩家展现出的道具储备。   一大半压根没用过道具,疑似只有本命武器或者拥有的道具能力太拉跨;一小半有拿得出手且在关键时刻有效的道具,这里特别点名赵奔爬悬崖的手套和曲连年的窃听器;至于那一小撮能将系统给予的外物用得随心所欲的玩家,程雾野来自上九天,白既唯来自上九天,巫尔暂时不知道,但鉴于前两局游戏的经验以及对方待他的态度,她究竟是不是下九天的人着实该打一个问号。   真的需要特地设置这么一个限制条件?   小光团看懂了他未出口的意思,忍了半天还是没忍住:“这位玩家,请不要用您的特例来要求整体。”   师瑜打开背包,下一秒,第三局游戏结算获得的道具毫无意外地撞入眼帘:   【道具名称:打火机】   【道具简介:作为涉及业务最广的工具之一,可充当的替代品包括但不限于冬天里的一把火,黑暗中的引路灯,以及用以占卜的天乩笔。唯一可惜的是能源有限,用来干什么结果所呈现出的都只有半吊子水平。若是勤学苦练,或许也能借助它成为某个专业的高精尖人才?】   【道具评价:E级(最低为E级)】   “……”千防万防还是没防住。   师瑜移开视线。   本命道具不占格子,且非死亡条件无法解绑,可随着玩家进入任何场次的游戏副本。至于剩下的六个,除了傀儡丝线自从他使用过一次就再没能收回背包自动占据第一格,其他五个都是一溜的E级,选什么选?   哦,还有个F级。   师瑜在把背包里的东西全丢下轻装上阵和只扔那个F级两个选项之间来回思考了几秒,最后还是选择了扔F级。   至于上场游戏奖励的那个还没开的宝箱,压根不在他的考虑范围。   他这边刚把格子填满,系统的消息便自动浮现出来:   【神域下九天大型多人集合游戏,“齿轮”游戏开始】   【个人直播间已开启,预祝各位玩家游戏愉快】   ※   视线里是冰天雪地,一眼望去天地无垠。   没有丘陵,没有河流,没有树木,没有石头,甚至寻不到任何生物经过留下的痕迹。眼前只有纯粹的,冰冷的,单调的白色。   师瑜从系统传送后就出现在这里,周围的环境无论往哪个方向看都是一个样,辨不出东西南北,分不出时间,看不出地点,也无从思考这里和游戏任务之间究竟有什么关系。   系统之前说了这场游戏一共三百多个人参与,可惜他来到这里开始还没见到过除自己以外任何一个人,连个问路的也找不到。   最要命的是,他现在只穿着一身睡觉时睡衣,可这周围环境的温度,看现在天还在下雪就知道,至少在零度以下。   他从手环的背包格子里取了只矿泉水瓶,像旗帜似的立在他降落到的那片雪地上,微微下压固定好,选了个方向。   雪没有半点要停歇的意思,极端的温度下时间被无限拉长。   地上的脚印被风一扬,顷刻消失得干干净净。   【我靠师美人!!】   【尼玛,这是什么地狱开局?】   【冰天雪地的太狠了吧,这样的还叫人怎么玩?】   【这边开了十几个分屏的人表示有话要说,这边在雪原,隔壁在沙漠,隔壁的隔壁在雨林。系统这次是发的什么疯,嫌玩家死得不够快?】   【倒也不全是极端环境,我就看到有玩家被送到了游轮上来着,哦刚刚还瞟到一个在大草原的帐篷里,这到底是人性扭曲还是道德沦丧?】   【听了一圈我怎么感觉还是这边最惨,其他的好歹还能想办法拯救一下,可这边人在没有任何防护的情况下处于低温环境,身体素质差的十几分钟意识就可以陷入昏迷。到时候都晕过去了还想什么想,可以直接等死了吧。】   【所以是直接把最难的一个局扔过来了?这系统跟我师美人什么仇什么怨啊?】   【未必是仇怨,我觉得我观察这么久可以确定了,师美人真的是非酋体质。】   【啊啊啊啊啊宝贝你千万不要有事啊!!!】   雪覆得极深,单单已有积雪就有人的小腿高,而且还在不断下落。   师瑜没有停留,一直往前走。   已知信息太少,唯一能做的只有主动行动去找出路。   漫天的大雪落在他身上发间,滑落至衣领,被皮肤的温度熨贴化开成雪水,布料被浸湿后颜色渐深,就显得脖颈更白,青紫色的血管透出来,清晰得病态。   寒意从皮肤钻入骨髓,再由内而外地透出来,垂下的手因为冷,始终在不自觉地发抖。   人身体内的温度开始降低,一点点逼近危险的红线。   两千八百三十七步。   两千八百三十八步。   他方向感很好,哪怕处在极端恶劣的环境中,也可以保证走的是一条直线。   直到有什么坚硬的触感透过低温下几乎失去知觉的皮肤传导过来。   师瑜停下,弯腰在雪地里探了探,抓出一瓶已然被冻成冰块的矿泉水。   ……是他最初被系统传送过来时扔下当路标的那瓶。 第62章 齿轮 闭合   【我没记错吧, 这瓶子是师美人最开始扔下的那瓶吧?】   【所以这是走回来了?就这没有任何障碍物的环境下就算真的不经意间走偏方向,也不该直接歪回原点吧?】   【所以这瓶子要怎么解释?三百七十九个玩家,被扔到雪原上的只有师瑜一个,也不可能是其他玩家留下的啊??】   【我突然有个脑洞, 但是这才刚开局, 还是先不说了。】   【要么时间循环要么空间折叠, 也可能是双重作用。】   【卧槽??】   【这意思是无论走多远都要回到原地?走多久都只能打转?】   【要真是这样,那不就只能等着被冻死??】   【先不说对不对,现在刚开局就谈这些太早了吧, 对眼下离开这里毫无帮助啊。】   师瑜拿起那瓶冰块换了个方向走了几步,又重新放下立好,起身继续走。   一直到第两千七百九十二步,塑料瓶第二次出现在他脚下。   游戏开局已经超过一个小时。   师瑜停下脚步,浑身冷得近乎没了知觉, 一点点蹲下身,将自己缩成一团。   【这是终于放弃了吗?】   【要换我我早放弃了, 这冰天雪地的根本就是死局, 能坚持到现在还没倒下已经很奇迹了。】   【镜头太远看不清,他在地上写什么啊?】   【这好像是在画画?】   【画了一个圆?】   【两条斜杠?】   【卧槽, 齿轮!是齿轮啊!!】   【什么玩意儿?这像哪门子的齿轮了?】   【不是!你们忘了这个游戏叫什么了吗?齿轮会旋转, 名字的意思就是在暗示循环!因为无论走哪边都能回到原点,他刚刚是在拿自己当工具测量所处循环空间的范围大小!!】   师瑜看不到已经炸开的直播弹幕,指尖在圆形中点了一下,延伸出一条弦。   隔了几厘米, 拉出第二条弦。   两条弦互相平行,中央垂直一条线段,旁边写下一个数字。   游戏刚刚开始, 他唯一已知的信息只有齿轮,抱着猜想放下那瓶矿泉水是以防万一,而最后回到原处则成了他猜想的作证之一。   这片空间会折叠,或者说是闭合的。   就像齿轮,没有起点终点,没有边界线,只有中心。   他观察过两次放置水瓶的位置距离,有意控制行走时的方向和步伐间隔,记得自己每一次走了多少步花了多长时间。   以齿轮类比,将这片空间看成一个闭合的圆,两次离开再回到原点的行径路程是平行直线,知晓两次回到原处所用的步伐次数,相当于知晓圆形内两条平行的弦长,再加上两弦间的垂直长度,也就是两次放置水瓶的间隔距离。   一条弦长两千七百九十二步。   一条弦长两千八百三十八步。   两次放矿泉水瓶间距二十步。   这片空间的边界他已经走到过了,结局也一目了然,重新回到原点。   那么倘若这里真的有出路,排除边界,最大的可能就是正中央的圆心处。   但若是真的运气太差,出口不在那里,而是在这片雪地中随便什么地方,以他现在的状况也不可能找得到,至少不可能在他死之前找到。   那就只能归咎于天意。   师瑜指尖落在雪地上,自圆形图样上移,一笔拖曳出与两弦平行的直径,垂直线穿过圆心,勾勒出一个新的直角三角形。   三角形的高是方向,而底边距离圆心的长度,就是他需要前进的步数。   长度未知,半径未知。   师瑜写写画画,将弦长折半,列出一个二元二次方程组,落下一行答案。   他停手,半晌,攥了下已经失去知觉的手指,站起身。   这一次的前进速度比前两次都要慢。   眼前大雪纷飞,极寒自四肢百骸侵蚀着意识,他双腿都在轻微地颤抖。   耳边呼啸的风声渐行渐远,逐渐消失成为无边的寂静,而视线开始模糊。   看不见的直播弹幕仍在另一处空间疯狂刷屏。   他不知道过去多久,心中倒计的步数终于走到尽头。   师瑜踩在雪堆里,蓦然有什么坚硬的东西在脚下拦住了去路,像是层被雪堆掩盖的台阶。   他踏上去,周围的景色骤然变换。   原本的白雪皑皑变成金碧辉煌,入骨的寒冷顷刻褪去。   季从阳正跟同伴缩在宴会厅一角,小声商量着什么,人群里却蓦然响起一阵惊呼。   他一愣,同伴的反应却更快,直接带着他第一时间赶到距离声源最近的前方,看清大厅里陡然多出来的人,瞪大眼,一句“偶像”已经到了嗓子里。   师瑜眼前一黑,身子软倒下去。   季从阳下意识搂住他的腰,脑子掉线了好几秒,方才看向同伴:“老乔?”   他平日里看着没心眼,但实际上……也是真的没心眼,一遇到事就容易慌,一慌就不知道要怎么办。   乔厌挡住周围宾客们打量的视线,抬手抓住他的胳膊:“抱稳了。”   下一秒,三人化作流光,阵风般消失在原地。   ※   师瑜再醒来时是在游轮上的医务中心的单人休息室里。   季从阳正守在床头吃草莓,见他醒来,赶紧扔了草莓梗,站起来时腿带到椅子,发出“哧啦”一声:“偶像!”   “……”   一只手伸过来将他摁回座位上。   师瑜视线微转,看向来人。   乔厌放下玻璃杯:“身体局部冻僵,但因为时间短抢救及时,没造成不可逆转的伤害;除此以外还有低血压和高热,已经打过针了。”   他过去有轻度的面部神经麻痹,虽然已经治好,但习惯了常年面无表情,语气不疾不徐时很能给人不近人情的压迫感:“你三个小时前突然出现在宴会厅,直接陷入昏厥,是这傻子把你抱过来的。严格来说你现在算是欠他一个人情。”   季从阳眼睛一瞪:“你说谁傻呢?”   乔厌连个眼神都懒得给这傻子:“可以解释一下吗?你为什么会突然出现?这里的空气温度虽然偏低,但也基本维持在零摄氏度以上,你又为什么会被冻伤?”   师瑜张了张口,声音哑得厉害:“我来这里之前在一片雪原。”   乔厌撕开不知从哪顺来的吸管包装纸,插进玻璃杯递到他唇边:“喝吧,你从雪原直接穿越到了游轮的宴会厅?”   师瑜咽了两口温水,声音清晰了不少,没说具体过程,言简意赅:“我进游戏就出现在雪原。后来找到离开的方法用了,结果来了这里。”   乔厌抿了下唇,一时无言。   倒是季从阳疑惑道:“难怪我们来这里这么久了都没看到别的玩家,原来集体游戏里系统不会把所有玩家全送到一个地方?你那边还见过其他人吗?”   乔厌面瘫着张脸:“那边要是还有别人,不会跟他一起过来?”   “也是。”季从阳还有一肚子问题,“要是那边的出口可以直接穿越到这边,那我们这边是不是也能直接通往那边?”   乔厌没搭理,将杯子放回去:“走了。”   季从阳“啊”了声:“为什么?”   “有事。”乔厌瞥他一眼,“你愿意留下也行,我马上回来。”   说完便出了医务室。   季从阳思考了几秒,觉得一个四肢健全的同伴和一个身体半废的伤患还是伤患比较容易出事,干脆留下来,也不吃草莓了,就偷偷盯着他看。   蓦然撞上对方看过来的眼睛,他做贼似的躲开,又强迫自己挪回来:“那什么,你之前突然晕过去吓了我一跳,要不要我再叫医生给你检查一遍?”   师瑜摇头:“你不跟他一起?”   “他一个大男人又没缺胳膊少腿,干嘛非要我跟着?”季从阳拨弄着篮子里的草莓,绞尽脑汁找话题,“我之前追过你的游戏直播,很喜……”   师瑜见他停下,补充了后半句:“喜欢我?”   季从阳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耳根子说红就红。   明明就是粉了个偶像,为什么在这种情况下遇到一句话会变得这么有歧义?!   所幸师瑜真的只是顺着他的语境随口一说,又问他:“你们在这艘船上多久了?”   季从阳慢半拍地反应过来:“游戏开始后一直都在,算起来也有七八个小时了?我们本来打算等船靠岸,下陆地去看看,至少先试试去找其他的玩家。不然什么信息都没有,太被动了。”   师瑜轻嗯了声。   季从阳说到这个就想起同伴:“也不知道他出去干什么去了。”   师瑜望着天花板,鸦色的长发散得随意,手指松垂,在雪白的被单上压出轻微褶痕:“可能是去查游轮路线。”   季从阳一愣,下意识问为什么。   师瑜:“我从雪原到这里,只是一闭眼一睁眼的事,没有任何过渡。以此来看,要离开这艘游轮去往其他地方,通过徒步的可能性很小,更大的可能是需要找到这片空间的出口,直接离开。”   这头话音刚落,乔厌直接推开了医务室的门。   他也不避着外人,直接道:“游轮现在还在南沙海域。”   季从阳瞪大眼:“我们刚来不是就已经在南沙海域了?这都大半天了怎么还没离开这块地儿?”   乔厌看向床上的伤患。   伤患答了:“这片空间可能是闭合的。”   乔厌眉头一拧:“空间折叠还是莫比乌斯环?”   师瑜:“你可以理解为平面的世界地图。”   乔厌眉头拧得更深了。   “如果不同玩家被送到的空间本质是一样的,那么它的边界接近圆形,出口在圆心。游轮虽然在海上,但不大可能叫玩家直接跳海去寻找,所以只要想办法把这片空间的圆心找出来,游轮行驶到那里,就可以直接离开。”   师瑜道:“虽然我是从雪原过来,但你们这片空间出口通往的终点却未必是雪原。一来这场游戏里玩家共有三百多个人,我目前为止只见过你们两个,所以剩下的人多半是被系统送到了其他地方。这说明这场游戏里类似的闭合空间恐怕远远不止雪原和游轮这两个,假设人数分布平均,闭合空间至少有两百四十个;二来我到这里时是直接出现在游轮内部而非海平面上,不太可能是那时游轮行驶到这片海域中央,圆心和宴会厅恰好重合。我倾向于宴会厅只是从雪原过来的一个通道出口,甚至是其他闭合空间来到这里的统一出口。能不能从这个出口回去暂时不知道,但至少这片空间的中心所通往的另一端应当是其他地方。”   季从阳听得一点点张大了嘴。   “倘若上面的猜测是正确的,排除等船靠岸的选项,现在你们有两个选择:船上都有驾驶室,机械表盘可以时刻显示所在地的经纬度,想找这片空间的中心点再离开应该很容易;当然若你们觉得冒险,还有个比较被动的方案,留在原地,等其他人主动找过来,汇合以交换信息。”   “你们会找别的玩家,别的玩家一样会想方设法找其他人,只要发现周围环境的异常,想到离开的方法只是时间问题。而游戏不限制时间,没给任何过关提示,目前除了空间里本身的环境所导致的意外也没出现任何鬼怪威胁或诡力危险。你不知道离开了会被送到哪里,但可以知道这里一定是安全的。真要等的话在这里面耗上十天半个月没出游戏,反倒其他人全在这里走过场不是不可能。”   乔厌垂眼望着他。   “算还他的人情。”师瑜将身上的被子拉过头顶,长睫覆下浅灰色的阴影,“我睡一会儿,不要吵我。” 第63章 齿轮 圆心   在雪地里长途跋涉几个小时, 消耗的体力很难估量。   师瑜说完那一句,压根没管在场的两人有没有答应,将自己整个人都缩进被子里。   季从阳在原处愣了几秒钟,轻手轻脚地站起身, 走到门口, 和乔厌对视一眼, 先后离开了房间。   窗外的月亮从正中央歪斜到一边,落入海平面一下,日升月落。   师瑜从昏睡中睁开眼, 对着房间的墙壁发了几秒钟的愣,掀开被子坐起身。   好在就如之前所说,他在雪原里待的时间不算太长,加上被送来及时,原本第一次醒时皮肤还有被冻伤的疼痛, 可现在除了头还有些昏沉,基本没什么问题了。   离开房间, 值班的医护人员看过来, 朝他打了个招呼。   师瑜刚刚推开医务室的门,恰好撞见来人。   季从阳嘴里叼着个苹果, 见到他下意识一张口, 嘴里的苹果差点掉出来。他赶紧接住:“你醒了?要出门吗?”   师瑜嗯了声。   走廊上没有暖气,温度虽然不至于像在雪地里那么极端,但也的确逼近零摄氏度,也就刚好保证脚下的海水不冻结, 游轮能正常行驶的程度。   他看了眼单薄的衣袖,问道:“这艘船上还有空房间吗?”   “有的!”季从阳条件反射地回完,又赶紧补救, “你等等,我去前台帮你问,马上回来!”   说完也不等回答,跟阵风似的跑了。   二十分钟后,师瑜拿到了补办的船票和分发的客房钥匙。   “还得添衣服对吧,我去免税店给你买!”季从阳前脚才将人领到房间,后脚又跑了。   游轮上会卖的服装类型少,休闲类就更少了,好不容易将东西送过来时连标签都没撕。   师瑜拿水果刀将衣服吊牌全拆下来扔进洗衣机,待烘干后才换上。   季从阳在客厅啃完了苹果,又吃了两包饼干喝了一盒果汁,这才等到他出来,头发还在滴水。   他想起对方之前几场游戏里的表现,发现自己粉上的这位是真的爱干净,否则也不会只要有机会,甭管自己是生病受伤都不能少了洗漱。   可很神奇的是,真到了浑身血污满是泥土的境地下,对方又不像他过去见过的那些洁癖患者压根无法忍受一点肮脏,相反还适应得挺好。   这算什么?   季从阳一遍剥橘子一遍琢磨,总觉得自家偶像身上有好多秘密。   师瑜正看着船下的海面。   因为天气冷,海风里的咸腥味也并不明显,俯视时只能从最表层看见底下的暗潮。   他想起自己来之前所处的那片雪原,眼睫半垂。   一个在海上,一个在雪地。   是随机,还是这之间有什么暂时没发现的联系?   思索片刻,他又进了房间,关好落地窗。   游轮的房间是最高档,桌上的碟子里零零碎碎放着些水果零食,这么一会儿的功夫已经被季从阳解决得差不多了。   师瑜和桌上那一堆果皮包装袋相对无言半晌,最后留下一句:“记得扔垃圾桶。”   季从阳看了看桌上,头一次有点窘迫:“我这就收拾。”   他一遍对着垃圾桶扒拉那堆垃圾,眼看对方又要进房间:“你不打算去餐厅吃饭?”   师瑜抬头看看挂钟:“这个点餐厅还开放?”   “只要有钞能力。”季从阳说着走到房门口,朝他招手,“我带你去!”   ※   失踪了一个早上的乔厌在餐桌上出现,扫了眼桌上两人,踢了踢凳子脚:“进去。”   季从阳连自己面前的果碟带人一起挪进了靠窗的空位。   乔厌在他的位置上坐下,拿出一张海域地图:“这艘船的控制室在地下三层的船头。”   “有人看守?”   “从这里过去要经过的工作人员不下十个。”乔厌又拿出指南针,“里面驻留的船员一共八个,不包括随时随地都可能进出的人。”   “这有什么,”季从阳专心致志地剥瓜子,“你穿上冰刀谁比得过你的速度?就这十个人还能拦得下你不成?”   乔厌不置可否,取出笔在地图上将南沙海域圈了起来:“游轮前进的时候指南针角度会发生轻微歪斜。”   他拨了下指针,看着红色那头停下,将表盘转了个方向,和地图上的小箭头平行:“每航行一段时间,指针又会重新偏转回原来的角度,这一次大偏转应该是游轮在这片空间走到了边界,然后从空间另一头穿回来了。”   季从阳停下剥瓜子的手,茫然地眨下眼:“……啊。”   乔厌随手在那个圈里画了条线,笔尖在线段中点顿了顿,拉出一条垂线:“我大致可以估计出接下来游轮需要改变的方向,但要走多长距离暂时不清楚,这段时间恐怕得提防船上的工作人员去操纵。”   季从阳在旁边看得目瞪口呆:“你慢着,为什么这就能确定了?”   “以南极为三角形一个顶点,航行速度和时间确定三角形一条边,指南针确定三个角度,就能确定我们现在所处这段路程线段同南极的方位和距离。”乔厌在地图上运笔如飞,“之前你偶像不是说了,这片空间可以看成一个闭合的圆。虽然我现在暂时不知道这个圆半径是多少,但只要在游轮行走到圆中这条弦的中点,直接将航向转过九十度,方向直线肯定经过圆心。”   季从阳看地图上那些线条,脑子乱成了一锅粥。   乔厌没等他跟上思路:“但这样还有一个很大的问题。”   季从阳:“……啊?”   师瑜:“方向。”   季从阳:“……啊??”   乔厌点头:“哪怕转向九十度,究竟是该顺时针还是逆时针转不知道,因为目前已知的弦长只有一条,无法确定圆心究竟在这条弦的哪一侧。”   师瑜:“游轮航速是多少?”   乔厌转了圈笔,看着他:“时速十四节。”   “指南针偏转时间?”   “九十分钟左右。”   师瑜垂下眼静了片刻,开口道:“北转向,二十六海里。”   乔厌笔尖点在纸张上,晕出一个墨点:“为什么是二十六海里?”   师瑜低头喝了口汤:“我之前所在的那片闭合空间里,空间半径的长度以我的速度差不多要走两个小时。”   “那片空间的半径有十公里?”   “那里都是雪。”   乔厌愣了几秒,懂了:因为雪原环境太过极端,人类在其中的速度自然也不能以人正常的行走速度来衡量。身体素质好的人在现实里两个小时可以走十公里,但在那种环境下很可能连一公里都走不到。   他把歪掉的话题拉回来:“所以你是想用你那片空间来类比?可是这两片空间的直径大小明显差太远了。”   “这里是游戏。”师瑜道,“系统将玩家投放到这里,是希望玩家来完成任务,不可能让人在某一处因为客观原因耽误太久,那么玩家要在闭合空间里任意一点赶到闭合空间出口的时间应该不会相差太多。”   “既然两地空间大小不相等,那就按玩家的行进速度比例放大,所需时间不变。假设这片闭合空间以游轮原本的速度需要走两个小时,半径就是二十八海里,现在行驶的这段路程中间点到圆心大约是二十六海里。”   乔厌又问:“那为什么要往弦线北边走?”   “猜的。”师瑜道,“假设从圆周到圆心需要两个小时就是二十八节,进入控制室将游轮提速,完全可以将这段路程缩短至一个小时内完成。若是错误成本也不高,可以及时反航。”   “等会儿我会直接去控制室,”乔厌放下笔,“你打算留在这艘船上吗?”   “你过去不打算带他一起?”   “等游轮行驶到这片空间的圆心范围,他在船上的位置和圆心位置重叠,他就会自动被送出去,没必要跟我一起。”   师瑜轻轻抬睫:“你要是不想跟他分开,我的建议是带上他。”   乔厌动作一顿。   师瑜:“控制室在地下三层船头位置,而餐厅在船尾。即便不考虑两地高度差,单纯水平距离也隔了数十米。若想把游轮行驶到闭合空间圆心,等脚下所踩的那块甲板和圆心重叠的那刻被送出这片空间,你和他到达圆心会有一段不短的时间差。”   一旦有了时间差,两人一前一后离开这片闭合空间,出去后会不会被送到一块就难说了。   必须同时到达圆心。   乔厌停下手,眉头缓缓拧起:“如果只是因为时间差,哪怕我们现在站在一起也会有。”   “那至少比一个船头一个船尾要小,在航海中可以忽略不计。”师瑜语调平平淡淡,用的是陈述句,“你应该更不敢冒险。”   乔厌没有否认:“我再想办法,谢了。”   师瑜摇摇头:“是还他的人情。”   毕竟季从阳围着他忙活了一早上。   两人安静下来。   季从阳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心情复杂地捻起桌上的瓜子吞了。   【看到季从阳的表情,我确定了不是只有我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   【我以为之前师美人在雪地里靠自己的步数测算闭合空间大小就够变态的了,这会儿居然又来一个?怎么感觉全世界都知道怎么靠几个数字推出整片区域的范围就我不知道?】   【就凭这艘船在闭合空间的一段循环靠几何法推出空间圆心的方位距离,这要跟我说方法我能明白原理,可你要让我自己想我怕是到死都想不出来这法子。这两个人反应都太快了吧,脑子怎么长的?】   【最要命的是这场集体游戏才开始不到一天,现在就这样了,后面可咋整。】   【操心别人大可不必,至少现在处境在我们看来再怎么无解也不影响人家在里面混得风生水起,安心追直播就好了。】   【到头来他们还是决定离开这片空间咯?我本来以为这边准备走生活路线一直苟下去都决定放弃去看别的玩家分屏了,现在还是留下来再观察会儿吧。】   【别忘了想去控制室还要想办法解决近二十个受过专业训练身强体壮且手持武器的船员,拿到游轮至少两个小时的控制权,能不能出得去还另说呢。】   【所以,这是准备开团了?】 第64章 齿轮 游轮   地下三层, 船员从驾驶室出来,理了理帽子,摁下电梯键。   电梯门开,一个服务生推着装满食品的小车走出来, 身后还领着两个人。   船员扫了那位服务生一眼, 看向后面两位:“乘客?”   “是。”   “游轮负三层不接客, 二位要是来参观的话,还是请回吧。”   服务生默默插进来:“他们是我带来的,说是跟船长说好了, 可以去驾驶室参观。”   每次游轮航行前的确会组织有意的乘客报名参观驾驶室,船员闻言一愣:“请问有证明吗?”   长得最漂亮的那位乘客拿出手机摁了几下,将屏幕转了个面。   上面显示的正是同船长的聊天记录。   船员道了歉,让开道路。   电梯门重新关上。   季从阳手还搭在推车上,努力压低声音, 眼睛亮亮的:“偶像,你怎么搞到船长同意参观的对话信息的?”   师瑜将手机收回去:“找两台手机互相发信。”   季从阳:“那你怎么会有船长的手机卡?”   师瑜:“我没有。”   “那为什么……”   “改备注。”   “……”   师瑜是被季从阳拉过来的。   从他上游轮到现在, 季从阳昨天带他去游轮的医务室算一次, 今天早上帮忙找房间算一次,请吃饭又算一次。   师瑜还了两次, 因此面对对方的请求没怎么犹豫就答应了, 还最后一次。   来驾驶室参观的法子是乔厌提出来的,扮服务生的人选也是乔厌指使的。   原因很简单,最开始提议抽签,师瑜直接选择退出, 另外两人清楚他的定位也不强求,偏偏以季从阳的运气,只要他不愿意, 就不可能中奖,谁来当这个扮演者压根没有悬念。   乔厌就这样毫不犹豫地把季从阳赶上了架。   一路平安无事来到驾驶室外,季从阳深吸口气,敲开门,推着推车进去了。   乔厌等在外面盯着大门,师瑜就站在他旁边,单手插兜,看着墙壁上墙纸的花纹发呆。   “不该放走他的。”   师瑜回神,看了他一眼。   乔厌自言自语:“当时就应该把刚刚那个船员敲晕,扒了他的衣服。”   “……”   这种另辟蹊径弯道超车的法子,要不是跟了他们两个,师瑜大概这辈子都不会去用。   他没应声,继续看墙纸花纹。   约摸十几分钟后,大门从里面被打开,季从阳探出头:“可以了。”   服务生的推车上摆满了红茶点心,季从阳给每个人分发,看着接过的人当场将东西吃进去,而手上暂时没空没接的人则由季从阳亲手代劳喂了点心。   可能是这艘船上的船员们都比较自来熟,气氛普遍放松,又或者是单纯地季从阳运气比较好,反正最后所有人都成功被药晕,东倒西歪地横在驾驶室里。   乔厌将船长从专属位置上搬开,开始操纵面板。   他不是专业人员,所知晓的相关知识仅仅来自不久前从公共网络上下载的书籍,偏偏他们关于这片闭合空间圆心的推测也并非实地测量,没有准确位置坐标的情况下只能剑走偏锋用几何法,改变航向的机会只有一次。   乔厌把几个基本的转向加减速的操纵方法摸熟,就开始看挂钟计时。   他们需要在这条航行线终点,也就是指南针反向大偏转后四十五分钟的时候将游轮成功转向。   上午十一点四十三分。   乔厌拉动操作杆,游轮航向被改,速度缓缓提升至原来的两倍。   甲板上的乘客都感觉到脚下的震颤,被季从阳开广播以躲避暗礁为由糊弄过去了。   上午十一点五十六分。   师瑜坐在监控前,看着屏幕上某块屏幕:“有人来了。”   季从阳刚刚对着广播扯完谎,转头就听到这句,心虚得一跳:谁?”   “之前进电梯那位。”师瑜道,“估计是刚刚游轮的异常让他反应过来了,现在正往这边赶。”   那名船员是一个人过来的。   虽然每次游轮航行都免不了乘客参观的流程,但大多数时候都是专业人员组织大批人一起。只是这一次那两位乘客有和船长的聊天记录,他下意识以为那两人是什么非富即贵的大人物和船长关系好,哪怕见到是个服务生带路也没多怀疑。   只是游轮突然改变航向动静太大,他不可避免地想起了这一茬,询问船长的短信又迟迟等不到回应。他怕随便拨电话会打扰操作,这才抱着怀疑的态度下来看看。   下了电梯,船员快步走到驾驶室外,直接推开大门,余光中一道影子便蓦然砸下来。   因为怀疑精神警惕,他下意识抬手一挡,小臂一麻,随后就是剧痛。   船员死死盯着穿服务生衣服的季从阳:“你不是船上的人!”   季从阳一击没得手,抓着凳子脚再次砸下去。   船员早有防备地躲开,看了一眼室内倒了一片的工作人员,转身跑出去,手按上对讲机:“来驾驶舱……”   剩下的话他没能说出来。   乔厌眨眼就追上人,手掌狠狠砍在他的后颈。   对讲机的灯亮着,另一头的人没听到后续,接连追问:“喂?能听到吗?驾驶室怎么了?”   那种语境想补救都没法子。   乔厌拔下对讲机:“没什么。”   然后毫不犹豫地把这个麻烦扔给了季从阳。   那边自然是追问,季从阳犹犹豫豫语焉不详,能拖一时是一时。   糊弄的时间里乔厌已经将人拖回了驾驶室,关好门:“果然早该把他敲晕。”   季从阳的谎圆不下去,握着还在响个不停的手机道:“现在怎么办?”   “能怎么办。”乔厌关上对讲机,锁上门,“准备打架吧。”   十二点一十八分。   师瑜提醒一句:“到了。”   话音落下,外面猛地传来激烈的敲门声。   因为落了锁,驾驶舱的门一时打不开。但外面的人显然也有经验,也不知拿出个什么工具,强行去撬门锁。   大门是向外开,堵不堵都没分别,何况驾驶室这种地方也的确没多少障碍物可供移去门口堵着,就算有也是搬不动的大件。   门锁在专业工具下只坚持了几分钟,一行安保人员走进来,迎面就是两张沉重的座椅。   最前方的两人脑袋中招,一个倒下去不省人事,另一个视线空白了好几秒,方才后之后觉地感受到钻心的疼,脑子嗡嗡作响。   剩下的人涌进来,手里的电棒第一时间扬起,迅速抓向了驾驶室里的外人!   驾驶室里可供活动的空间太小,又是全然慌乱的情况,季从阳一路上还不自觉去注意那些被他下药迷倒的船员,遇到了总会下意识避免踩到人,速度慢得令人发指,不过片刻的功夫就被堵在角落,掌心被电棒一触,直接倒下去。   两个安保擒住他肩膀,下一秒手上蓦然一股巨大的牵引力。   后方传来喊声:“拦住他!”   乔厌拽着季从阳的胳膊,看也没开身后的追兵,脚下一动直接将人拽出了钳制,来到了空旷的地方。   两个安保压根没想到这人力气居然能这么大,同那群追兵一起,足足七八个安保从四面八方围向中央的空地。   十二点二十八分。   操纵台在驾驶室里分布得密集,严重拖慢人的敏捷和速度。   乔厌刚刚能把人拖回来完全是靠着自身速度快,望着同时扑上来的安保,反手将季从阳甩在背后,抓着他蓦然翻过身旁的操纵台。   安保们对船上的物件和季从阳逃跑会不自觉避开船员们是一样的态度,潜意识里就不想损坏,一次围攻不成,追上去试图将人堵在角落。   包围圈还没成形就被撕破,乔厌带着人之间钻出驾驶室的门,消失在走道里。   一拨人下意识追过去,剩下一拨人留在原处,负责照看那满室昏倒的船员们。   哦,还有剩下的那位擅闯者。   之前的食物里安眠药下得并不多,安保们没费多大劲就把倒下的人晃醒了。船长从地上爬起来环视一圈,一看操纵台,脸色都变了:“船怎么偏航了?谁乱动的?!”   安保们低声解释了这里刚刚发生的情况。   船长沉着脸听完,正要去碰操作旋钮,旁边忽然响起一句:“船长先生。”   一个安保蓦然加重了手上的力道:“干什么?”   师瑜是唯一一个没跑的人,甚至都没有参与之前那场斗争。   监控早在那两人逃出门前就被他关了,他被两个安保禁锢在座位上,直到那群安保终于聚拢起来把心思放回他身上。   他说:“他们刚刚说在操作台上装了东西,若是动了,可以让这艘船永远葬在海里。”   那群安保们脸色也变了,厉声道:“你跟他们不是一伙的?!”   师瑜给了个极度敷衍的回答:“我路过。”   醒过来的船员们恰好听到这一段,纷纷惊怒地转过头:“纳茗先生,他这样说很可能是希望造成我们的恐慌!我建议还是先把他关进禁闭室,不能信他……”   船长手停在操作台上空,扬起左手手掌。   船员连同安保全都闭上嘴,狠狠剜了他一眼。   船长面沉如水:“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师瑜:“你可以不信。”   涉事太大,哪怕只有一丁点可能,船长都不敢冒险:“你说他们在我的操作台上装了东西,但我没见到上面多了什么。如果是炸药,这种连人肉眼都无法捕捉的用量哪怕真的毁了操作台,那也仅仅是需要在海上漂流几天,等救援直升机过来把我的游客们都接回去。”   “我什么时候说他们是把药藏在操作台了?”   “那你……”   “如果藏的是微型引爆按钮呢?”   船长瞪大了眼。   “如果把东西装在船舱最底层,几公斤的量就可以毁坏整个舱底。届时海水涌进来,你们临时准备救生艇,能救回多少人?”   “再往后推,若是船沉的原因被传出去,所有人,包括那些受害者的家属,都会知道是您按下按钮才导致船毁人亡。”   师瑜望着船长的眼睛,声音无波无澜:“这艘船有上千人,他们的命都挂在您身上。”   一千多条人命,那样的分量谁担得起。   有船员忍不住骂了出来。   船长的胸口剧烈起伏,半晌闭眼:“东西藏在哪?”   这就相当于退却了。   师瑜垂下眼:“我不知道。”   船长盯着他半晌,吩咐道:“先把他给我关到禁闭室去!”   哪怕说了路过,他在船上的工作人员眼中到底还是占了个匪徒同伙的身份。   师瑜也不反抗,起身跟着安保们离开了驾驶室。   十二点四十二分。   因为不知道那个薛定谔的微型引爆器究竟被这帮混上船的恐怖分子藏在哪个按钮上,船长不敢去动已经严重偏航的游轮,只能紧急联系了陆地上的反恐机构。   师瑜被两个安保押到禁闭室前,看着他们拿钥匙打开铁门锁,脚下蓦然传来熟悉的空间移动时的震颤。   他忽然道:“麻烦帮我替你们船长带句话。”   安保们满眼警惕:“什么?”   “抱歉。”师瑜说,“刚刚那些是我瞎扯的。”   脚下的位置和闭合空间的中心重叠。   景色骤然变换。 第65章 齿轮 城市   “嘟——嘟嘟——!!”   电瓶车驶出红绿灯, 飞奔着朝马路正中央的身影,笛鸣声响得刺耳。   师瑜站在马路中央,车身的倒影在眼底一寸寸放大。   他被笛声叫回了神,翻身在车头撞上自己之前堪堪避开, 车前灯几乎擦着他的头发穿过去。   车子在他站的地方前几米处刹了车, 司机气势汹汹地走下来, 眉头疙瘩拧得能能夹死苍蝇:“你他妈不长眼?没看见前面是红灯吗?!这大马路上……”   说着视线上移,忽然顿住。   之前师瑜突然出现在游轮上,除了最开始引发过片刻的慌乱以外, 事后却没一个宾客记得那天有个人在宴会厅上演大变活人。   显然这也算是系统给玩家的某种特权,不需要把力气耗在和原住民NPC证明自己不是鬼魂这种问题上。   师瑜没辩解:“抱歉。”   司机盯着他发愣地看了半晌,回神后,有点不自在地说了句“算了”,转身梦游似的回去了。   师瑜刚准备离开路口, 身后蓦然响起一句:“偶像!”   季从阳三两步蹦跶到他面前,站在人行道上:“偶像, 你也被送到这里来了?”   师瑜看着他:“你不是被电了?”   “嗨, 电棒而已,能有多大事儿。”说到这个, 季从阳就憋不住了, “老乔之前是不是带我出驾驶室了?他居然连背一下都不肯,我那一路被他撞到门框上就算了,脚还在安全通道楼梯上被他拖了两层楼,我这还怎么睡下去?当场就被拖醒了。”   “……”   师瑜低头看了一眼:“你脚还走得动?”   这算是来自偶像的关心吗?   季从阳心里荡漾了一秒, 声音都欢快起来:“我皮糙肉厚。”   说着总算想起正事:“我们刚刚突然就从游轮到这里来了,是你做的吗?”   师瑜听着:“大概是。”   季从阳眼睛都放光:“你好厉害!”   “……”   乔厌拎着他的后衣领,面无表情地将他的人拎到身后, 把话题掰回来:“这片空间暂时不知道有多大,你现在是打算先找地方落脚,还是直接找圆心出口?”   师瑜抬头看了一眼对面购物大楼上的挂钟:“快一点了。”   乔厌奇迹般意识到了他未尽的意思:“要去吃午饭?”   “嗯。”   “但我们身上没钱。”   “……”   “所以我建议你跟我们一起。”   师瑜疑惑地看着他。   乔厌侧过头:“这种时候就该他出马了。”   季从阳探出头笑得像个二傻子:“偶像,我带你去啊。”   ※   十分钟后。   季从阳双手合十竖在面前,闭着眼,做法似的指向小木桌上的纸签盒子。   他就这么跟神经病似的在摊位前站了半分钟,直到摊主忍不住开口的时候,终于伸手从盒子里抽出一张签:“就是它。”   乔厌懒得看他拗造型,直接抽过纸签一刮,把油墨层下的字样展示给出来:“特等奖。”   摊主瞪大眼,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   他们这番神神道道的做派吸引了不少路过人,眼见他刮出奖,议论的声音压都压不住:“我靠,我他妈都刮了几十张了才中了一毛钱,凭什么他一刮就是特等奖?”   “这就是传说中的欧皇?尼玛这不得赶紧吸两口欧气?!”   “人的运气你有时候真的羡慕不来。”   “可这也太巧了,而且看他的样子好像一开始就知道自己会中奖,会不会是托儿啊?”   “啊?不是真抽的吗?”   “废话,这都什么年代的营销手段了,真以为这样就能让其他人当冤大头去买吗?”   “……”   乔厌听着周围的议论,顶着一张面无表情的脸:“老板,你说说看,我们是不需要给奖金的托儿吗?难道不是您诚信经营摊上是真的有大奖才能被我们抽到?”   老板最后是咬着牙把奖金给他们的。   三百块,去掉买纸签的一块钱,那就是二百九十九。   师瑜围观全程,想起自己背包里那那个还没打开的宝箱,以及那一堆E级产物。   ……哦,还有一个F级。   他沉默了半晌,直到被兴高采烈跑回来的季从阳扯着袖子走进大楼,方才开口问了句:“我能问个问题吗?”   “我的运气是吧?”季从阳显然不是第一次被人问这个问题,“我打小运气就比较好,喝十瓶冰红茶能拧出五个再来一瓶的那种好。系统不是说本命武器是根据玩家的个人特征赠予的?可能就是因为我这点比较突出,第一场游戏结束后系统给我分配的武器就是串铜钱,攻击力没有,唯一的效果是能随机增加气运。”   他把衣袖撸下来,手上那串系着红绳的铜钱哗啦啦作响:“我也就这一点能拿得出手了。不过还好,对你们还有点用。”   师瑜听着,看了看前方领路的乔厌,又看看他,忽然想起某件一直被他忽略的事:“你们两个认识?”   “认识啊。”   “游戏里认识的?”   “现实里,我们是五个月前一起进神域的。”   “你们是同时达到进入集体游戏的要求?”   “对啊,”季从阳知无不言,就是有点摸不着头脑,“偶像,你到底想问什么?”   师瑜:“你们是第一次进同场游戏?”   “不是啊。”季从阳大咧咧,“我们玩了十四场游戏,一直都是一起的。”   “……”师瑜默了好几秒,“我记得下九天玩家没有组队的权限。”   “你说这个啊,”季从阳眨眨眼,“可是每场游戏的玩家不都是随机分配吗?本质上其实不就是抽奖吗?跟谁抽到一起不就是看运气吗?”   师瑜意识到他的后话是什么。   果不其然,下一秒,就听对方继续道:“我这不是运气比较好嘛,每场游戏开始前都会握着钱许愿,希望能和认识的人也就是老乔一起玩游戏。嘿嘿,这不就盘盘都跟他分到一起了。”   师瑜:“……”   季从阳还在絮叨:“虽然神域里人多,可大多数都只是普通人,至于敢拿刀砍人的,左右逢源背后捅刀的,目中无人的,甚至是偶像你这样的,都只是其中一小撮,能遇到一个要么祖坟冒青烟要么喝凉水塞牙缝。可能是因为大家的运气都普遍在水平线上下,遇到的也都是普通人,我这样的矮子里拔将军,所以只要许愿就都成真了?”   拿刀砍人、背后捅刀、目中无人的玩家全遇了个遍的师瑜:“……”   “我看完你上一场直播的时候还在想这场游戏会不会遇到你本人。”季从阳眼底都带出笑,“你看,我的运气就这么好。”   乔厌一马当先领路,来到一家小吃店,要了两张菜单过来,又递过来一支笔。   季从阳顺手接过东西:“差一支笔。”   “谁说给你的?”乔厌面瘫着一张脸,“我是让他点。”   季从阳刚把菜单塞给师瑜,闻言满脸震惊:“老乔,咱还是不是兄弟了?那我等会儿吃什么?”   乔厌懒得理他,自己低头勾菜品:“没钱,你吃点残羹剩饭就行了。”   季从阳:“咱断了吧!现在!”   乔厌扔了个“哦”。   不管过程如何,东西还是要吃的。   等菜的同时,乔厌又不知道从哪弄来一张城市地图,摊开在桌子上:“这次的空间圆心恐怕很难找。”   按照之前在游轮上用的那套时间估路程的套路,那是放在雪原和游轮中人类移动速度无法做出太大变化的情况下。   如今从游轮上出来,理论多了佐证本该是好事。可现在到了城市里,假设系统投放玩家时有意将人送到去往这片空间的圆心所需时间在两个小时以内的地方,那么这个两个小时究竟代表多远?   若是步行,那就是八至十公里;若是骑自行车,那就是二十几至三十公里;若是这两个小时是需要开小轿车,坐磁悬浮,甚至是动车高铁飞机呢?   没法判断。   “能判断。”师瑜看着他一个接一个写下七八种交通方式,“从游轮出来到的地方不是机场,空中航线排除;柏油路机动车道,火车类轨道工具和自行车排除;当时人行道上是红灯,会出现在十字路口中间,步行也排除。”   “剩下的只有轿车。”   乔厌一边听他说一边在纸上划,最后看着满眼的黑叉:“可如果指的是轿车,车速可变化的范围太大了。”   师瑜:“刚刚那条路上车辆限速四十公里。保守估计一下,这片空间的圆心应该在以这栋大楼为辐射中心八十公里以内。”   季从阳在旁边默默听了一会儿,心情复杂地叹了口气,觉得解谜什么的着实不是他有能力去攻坚的领域,决定将自己的青春奉献在烧烤锅架上,拿碟子里的五花肉铺满了整只锅。   离开餐厅前,乔厌率先去了收银台。   师瑜坐在原位,身后蓦然响起一声:“我确定是他。”   ……这个声音,是之前那位骑电动车差点撞上人的司机。   司机拿着电话:“我怎么确定的?你在说什么废话,用眼睛确定的啊。就他那张脸,你看到你认不出来?我不仅遇上了,还差点就撞死他直接完成任务了。”   师瑜回头,看见毛玻璃隔板外的人握着餐厅的座机话筒,不知道正跟谁通话。   “怎么样?也就那样呗。下九天说白了只是试炼场,通关能有多大难度,真以为那群粉丝吹吹自己就是天才了?就勉强算他有点本事又怎么样,现在到了集体游戏里,三百多个人一起争,等着游戏结束自然就知道自己几斤几两了。要我去找他?我才懒得去……啧,真不知道那位为什么那么关心他,居然还特地发召集令……”   司机说着转移了话题,也不知对面说了什么,声音突兀地拔高了:“这座城市的中心?你搞清楚这城市周围是什么形状了?”   神域里玩家的手机无法带进来,司机用的是餐厅收银台上的公共有线电话机,只听了两秒,扔下一句“我马上过去,中心汇合”就挂了电话。   季从只在提到“中心”的时候方才支起耳朵听到了两句,转头做贼似的道:“偶像,刚刚那个人也是玩家吧?”   师瑜才想明白为何之前在马路上司机见到他的态度会急转弯,轻嗯了声。   因为之前在游轮上距离导致的时间差,季从阳并不知道他们来之前师瑜还跟那位司机之间发生过那么个插曲,嘀嘀咕咕:“可惜他刚刚没说这个城市的中心究竟指的哪,不然也不用猜了。”   没法抄捷径的遗憾只持续了一秒,正好乔厌买完单回来,季从阳瞬间变回那个没心眼的二傻子,蹦跶着出了餐厅。   外面的天气大约是深秋,只要不下雨不刮风其实称得上秋高气爽,而他们从游轮上带下来的装扮放眼整条大街甚至算得上扎眼了。   师瑜看着手上的市区地图,忽然将它自中央叠了起来,接着从右上角撕下张纸片。   两人不明所以,也不敢打扰,跟着停下。   被他撕下的那张纸片上标着地图比例尺。   师瑜拿着纸片对着地图折了好几道,接着摊开,地图上显露出清晰的折痕,一道又一道,围成一个大致的圆形。   “地图比例尺是一比十千米,假设那套从降落地到达圆心在两个小时以内的理论为真,那么这片闭合空间的圆心应该在这片范围。”师瑜将地图转过去对着他们,指尖在被折痕框住的范围点了点,“空间圆心应该在这一范围里有一定知名度的建筑或景点上。”   乔厌:“为什么是有知名度的地方?”   师瑜:“刚刚那通电话。”   季从阳被看得懵了一秒,赶紧对着同伴解释了一遍,接着疑问:“可他明明没说地方在哪。”   “这不重要。”师瑜将纸片对折,“重点是他问出中心两个字后,同伴只说了两秒钟,他就清楚了在哪,直接挂断了电话。”   “玩家都是被系统临时传送进的这片闭合空间,从游戏开始到现在还不超过二十四个小时,所以他骑车用的是共享,接电话用的是餐厅座机。城市不比游轮,它的范围太大了,十几个小时根本不可能对它有多深的了解,何况玩家估计也没心情跟旅游一样研究这座城市的具体布局。”   “一座城市里某地的区域街道名称甚至门牌光是写下来也有十几二十个字,能不能在两秒内说清楚暂且不谈,就算可以,对方也未必找得到记得下来,更别说找到具体地点,所以,为什么他同伴不直接过来当面跟他说?为什么他一听他同伴说起,连问都没问就直接赶过去了?”   师瑜道:“除非圆心所在地在现实里也是耳熟能详的地点,名称简短方便记忆。例如市政府,全市唯一;省博物馆,全省唯一;普通高等学校,只要申办通过获得院校代号,在整个国家都独一无二。根本不可能找错地方。”   “以这条街道上的十字路口为辐射中心,向周围延伸八十公里,类似地标有七处。排除落天花,北岭樵南这样全然陌生的人听到一时难以判断究竟是指代什么地方的地点,还剩五处。”   乔厌看着他的模样:“还有别的?”   “接下来的都是猜测,没有作证。”   师瑜将纸片卷巴卷巴变成小纸棍,一头点了点地图上代表他们位置的十字路口:“从游轮到这座城市,空间的出口在这里。我比你们早到几秒,碰到过那个司机,他是由北向南骑着电瓶车过来的。三百多个玩家,若是没有你们这样的特殊情况,认识的人恰好开场就被分到同一个空间可能性很小。假设他和他的同伴是这场游戏里刚刚认识临时合作,他们发现这片空间的边界线后,大概率会兵分两路。”   “以边界上一点为起点,一个由北向南,一个由南向北,靠自身一次次去接触边界造成空间循环景象变化来判断闭合空间的界线。现在离游戏开始已经十几个小时,加上刚刚那名玩家通话时已经能判断圆心所在,证明他们已经收集够了足够的数据。这样一来我当初遇到那名玩家的时候,探路工作已经到了尾声,他自北向南骑行是在往闭合空间中心和同伴汇合。”   乔厌紧紧盯着地图,目光追随着他的手掠过纸张寸寸。   “往南是向中心,那么十字路口以北的地段暂时排除,其以南方向的地标就只剩下一个。”手停在折痕印记边缘,再稍稍上移。   师瑜说:“省植物园。” 第66章 齿轮 排列   去植物园一路都很平稳。   师瑜坐上出租车后便阖上眼睡觉。   季从阳坐在后面看他, 梦回当初在昭阳公墓外的经历,发了会儿呆便开始骚扰同伴:“老乔。”   乔厌正看着窗外。   季从阳捅他胳膊,压着声音:“小乔。”   “……”   “乔……”   “有事就问。”   季从阳就问了,是非常真诚的语气:“刚刚他说的你听懂了吗?”   乔厌转过头, 顶着一面瘫张脸, 同样尽力压低声音:“不要拿你的智商来要求我。”   季从阳不理会他的嘲讽:“当初在五口街你不是问我偶像加好友被拒绝了么, 现在你看看,人果然还是得不要脸一点。要是咱们那时候就死缠烂打,也不至于现在才能跟他一起参与游戏。”   乔厌翻不动白眼, 嘴唇动了动:“你那时候要真敢死缠烂打,直接被他打死的可能性大一点。”   季从阳:“你不要仗着我偶像脾气好就这么在背后说人家坏话。”   乔厌都不知道对方的胳膊肘往外拐和眼瞎究竟该先吐槽哪个:“他脾气好?谁给你的错觉?”   “咱们认识这么多年,我看一眼就知道你想的什么,就别装糊涂了。”季从阳瞅了他一眼,“要是换成别人, 你能不管别人态度把人拉进饭局?你跟我偶像明明才第二次见面就摆出那么熟稔的态度,主动分享知道的讨论怎么办, 不就是打着把人家拉过来帮忙的主意么?”   “偶像他可是别人连一杯麦片都要还的人, 原则性那么强,虽然内里不好接近, 但外在可太容易了, 叫他不断欠你就好了。”   乔厌没否认:“你不是很喜欢他?现在能这么近距离看着不好?”   “我喜欢他不代表我就喜欢这么靠利用来接近他啊。”   “你之前把他抱去医务室不是真心的?在游轮上卖身卖艺赚的钱最后全砸他身上了不是真心的?后来替他忙前忙后订房间买东西请吃饭难道不是还心甘情愿觉得能帮上他很好?还是说你的智商能那么早就意识到我对他有所图甚至还反过来帮我了?”   “……你就多余最后一句。”   季从阳沧桑地叹了口气:“也就这一场游戏了,等这场游戏结束顺利出去,我也就能在回忆里拜一拜偶像的颜。”   乔厌瞥了他一眼:“你许个愿直接让系统下次还把你们分到一场游戏很难?就算这次你真的达不到进上九天的要求而他达到了,你当初不是为了效仿达芬奇画了四年的鸡蛋么?再攒五个月的积分而已, 这就废了?”   “是废了,但不是现在。”   “?”   “之前在餐厅,听到那个玩家接电话开始。”   乔厌终于将注意力从窗玻璃彻底收回来。   “明明我们是一起听到的那个人讲电话, 可听完后,我什么都不知道,他却什么都知道。”季从阳手支着下巴,望着前座上那片阴影,“老乔,你体会过那种感觉吗?是咱们大二那年,你已经拿到国家级奖学金我却还在因为挂科复习准备补考的时候也没有的那种感觉。”   乔厌没应。   他怎么会不知道,他刚刚才体会过,那种一辈子也追不上的距离感。   最开始在直播中看到,接着游轮上遇到,再到后来交谈毫无障碍,他也不是没有觉得自己比对方也不差多少。   可时间一长就会明白,有的时候,有的人,单单存在就是为了昭告这世上的人和人是真的有差距的。   ※   出租车停在植物园入口。   师瑜摘下头顶的连帽,下了车,看着视线里的植物。   季从阳疑惑地看着他:“偶像?”   怎么停下了?   师瑜在原地停顿了几秒,抬脚道:“走吧。”   买票的间隙里,季从阳不知跑哪去了。等买好票回来,季从阳又不知从哪冒出来,将一只塑封袋递到他面前。   师瑜愣了下:“你刚刚买的?”   “对啊。”季从阳道,“我记得你很不喜欢药草的味道,还好这里是植物园,附近店铺里都有给防过敏的游客准备的口罩。我找不到更好的了,凑合一下。”   师瑜看着那只袋子,半晌没说话。   他是不喜欢草药味,但主要是不喜欢药味。   这里虽然是植物园,但大多都是灌木和观赏性植物,和专门培育药用的植物味道差别其实很大,和处理过后可以用于人身的药品就更大了。   要不是他对此实在敏感,也不至于刚下车那会儿停顿一下。   季从阳还举着手,没见他接:“偶像?”   师瑜回过神,接过口罩:“谢谢。”   植物园外围是一片迷宫,宫墙是修剪整齐的灌木丛,目测两米多高,碧色接天,走进去连东南西北都难能分清。   三人沿着右手边的灌木丛一路前行,转了将近十分钟,方才看见正常高度的草丛。   司机在灌木迷宫里耽误了不少时间,临近出口正好和在里头打转的同伴汇合。   两人都是从游戏开始就被送到这里没离开过,从迷宫出口往外一路走一路停,试探着猜测可能藏有这片空间出口的城市圆心。   越走越偏。   司机正疑问他们是不是猜测错了,脚踏上矮石阶梯,忽然感受到脚下一股轻微的震动。   像是闭合许久的空间蓦然张开一条缝。   司机猝然抬头,从同伴脸上读见了一样的神色。   来不及交流,下一秒,两人眼前的景象陡然消失。   撕裂的剧痛传来。   师瑜离开灌木迷宫,认出了远处正准备往石阶走的司机侧影。   刚走了两步,便看见司机,以及走在司机旁边的那位同伴双双停在原地,而后从脖颈开始,溢出一条血线,再往下蔓延。   人的血肉之躯此刻像是变成两张纸片,从中央被不知什么的存在撕成了不规整的两半,骨骼,血管寸寸断裂,断口处坑坑洼洼,连着要掉不掉的筋骨。   鲜血溅了满地。   有路人失控地惊叫出声,仓皇地四散逃离。   那被撕成两条的人体躯干掉在地上,三条交叠在一起,还有一条顺着石阶滚下来,内里的器官没了东西包裹掉得乱七八糟,黏黏腻腻的糊状物流淌出来,混着血散在地面上。   ※   植物园不久后降了雨,三人只能暂时转移阵地,走到园区的透明防雨篷下躲雨。   师瑜坐在公共长椅上,望着远处那两具尸体,外面的雨被风吹进来,丝丝缕缕落到他的眼睫上。   直到头顶蓦然撑开一把伞。   他回头,看见季从阳努力在不碰到他的情况下握着伞柄,而将伞翼斜在他头上。   季从阳撞见他投来的视线,先是一愣,而后咧开笑容:“偶像,需要伞吗?我刚刚在纪念品店买的。”   师瑜摇摇头,接着看雨中的尸体。   尸体是真正字面意义上的被撕成两半,死状太过凄惨,断面的血水被冲散得极快,范围蔓延得越来越大,颜色却越来越浅。   季从阳斟酌了两秒,开口道:“偶像,你也不用那么大压力。”   司机和同伴出现在植物园,一证明师瑜的猜测是对的,二证明两人的确是严格按照圆心要求找来的。   既然如此,那他们为什么会死?   明明都已经到了闭合中间中心,只要一步就能离开这片空间,临门一脚他们究竟还能犯什么错,才会让他们被直接撕成两半,永远滞留在这片空间?   如果这片空间的圆心只要站上去结果就是死,那显然和他们之前所认定的圆心即出口的推论矛盾了,之前的一切全都是错误的,要全部推翻。   季从阳想象了一桩自己辛辛苦苦答完的试卷本以为能拿满分结果成绩下来发现不及格的惨案,稍微换位思考,瞬间心梗得不行,更加努力地搜刮安慰的话语:“偶像,人一生总会走那么几条岔路,你看老乔他今儿全程跟着你有发表一句有效言论吗?我们能从游轮上出来是你干的,所有的猜测都是你给的。虽然现在的结果验证出了点问题,但至少前面都挑不出毛病,单这一点就比很多玩家强得多了。”   乔厌面无表情地担任他话里的很多玩家。   季从阳生怕自家偶像因为这一次推理滑铁卢受到打击,铆足了劲给人灌心灵鸡汤。半晌,却见对方忽然转头。   师瑜:“伞借我一下。”   “啊。”季从阳愣愣地把伞递过去了。   距离两名玩家死去已经过了有一段时间,系统清楚死亡玩家痕迹的设定发挥作用,那两具尸体已经消失了,原本因为恐惧散开的路人也陆陆续续地回来,仿佛早已忘记自己曾目睹过那样一桩惨案。   只有空气中浅薄的血腥味还没完全散去,昭示着这里曾经发生的血腥景象。   师瑜举着伞走到石阶前,刚要继续抬脚,一股力道直接将他往身后拉。   季从阳扯着他的帽子,急得声音都磕巴了:“你你你过去干什么?别去啊会死的!”   师瑜把帽子扯回来:“我没想过去。”   说着绕开台阶,往左侧走。   台阶往上尽头是植物园的玻璃房子,养在里面的都是娇贵经不得风吹雨打的植物。   师瑜绕着玻璃房子外的台阶一直走,从前门到与前面反向完全相反的后门,停下脚步,望着上方的房子。   雨水打在玻璃上,一股一股滑下来,像哭过。   在台阶下时一路上都没有意外,既没有离开这片空间,也没有被撕裂成两半。   若是不出意外,这片闭合空间的圆心恐怕就是台阶往上玻璃房的范围了。   季从阳跟乔厌挤在一把伞底下,亦步亦趋地跟着他,眼看他又要上台阶,再度慌慌张张地扯住他的帽子:“等等!”   师瑜看着他。   季从阳松开手:“你……”   组织了半天语言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最后只小声问了句:“你别太难过。”   师瑜默然地看了他半晌:“我没难过。”   “那你……”   “我刚刚在想他们为什么会死。”   季从阳茫然。   “闭合空间的出口在空间圆心,这个推论已经有了两次验证。倘若这是错误的,那么前两次成功没法解释,单纯的运气随机性太大了。倘若前两次不是运气,这片空间的圆心也的确就在这里,地方没找错,那就只可能是用的方法不对。”   师瑜抬手再度将帽子扯回来:“记得这个副本叫什么吗?”   乔厌:“齿轮。”   师瑜轻嗯了声,接着道:“齿轮运作见过吗?两个大小不同的工件轮齿啮合,一个转动带动另一个一起转动。”   乔厌隐隐约约察觉到什么,却又想不明白究竟是什么。   “三个闭合空间,已经见过的玩家有五个,按照这个比例来算,三百七十九个玩家至少有二百二十八个类似的循环闭合空间。这些空间是怎么分布的?”师瑜道,“要么一个空间算一个齿轮,两百个空间一起排布,可能是一列,可能两列三列,除了在二维平面上排列,三维上也可能有排列,牵一发而动全身。”   “当然这是最极端的情况,我其实不太倾向这种可能。因为我在前两个闭合空间的时候从来没感觉到空间有出现过因为外力而改变的情况。三百多个玩家,若是每个人行动都直接影响另外三百多个人,那无论这场游戏任务是什么,完成的可能性都微乎其微。”   “若是排除这种可能,还剩一种。”   雨滴顺着伞面滑落下来,溅起涟漪,一圈圈往外扩散,而将他的声音洇进雨幕里,像空山幽篁里杳杳古钟。   “往简单一点想,这两百多个闭合空间,可能都分布在同一个齿轮上,每个空间代表一个轮齿。玩家在闭合空间里找到圆心,来到圆心上,接着与这只空间齿轮啮合的齿轮就会开始转动,将圆心位置上的玩家吸入啮合齿轮的轮齿上,带离这片空间。因为两个齿轮大小不一,其上的轮齿数量也不一,啮合齿轮滚过一圈,玩家所在的轮齿再度与空间齿轮相接触,被传送至新的闭合空间里。”   “我之前没办法确定这些空间究竟是如何分布,因为我找不到这些空间之间存在的规律。但现在大约可以确定了。”   师瑜重新看向台阶最上层的玻璃花室:“这座城市现在的室外温度在十五六摄氏度左右,游轮上室外温度只堪堪在个位数,而我最初到过的雪原则在零摄氏度以上。”   乔厌开口:“温度越来越高?这些圆形空间都是按照这个顺序排列的?”   师瑜转过视线,眸光平淡:“不是它们按照气候温度排列,而是它们的排列方式造成了空间与空间的温度差。想象一下,如果这个齿轮的齿面和地球的经线贴合呢?”   乔厌心里狠狠一颤。   “当然,这里显然不是地球,只是闭合空间的排列方式恰好可以与之契合。雪原在环形齿轮的最南方,游轮,城市,依次向北,空气温度渐次升高。”   师瑜道:“如果是这样,那么刚刚那两个人的死就能解释了。”   乔厌听到他提起这个:“为什么?”   “还记得当初游轮行驶到圆心时选择的航行方向吗?是路程弦线以北,整体是由南向北。”   “一个系统要正常运行,其中的齿轮转向都是从一开始就确定且不可更改的。从游轮上到这座城市,玩家在空间里的前行方向是由南向北,空间齿轮受力跟着自北向南旋转,而与之啮合的传送齿轮则由南向北旋转过一周,最后停在玩家原来所在空间的前一级,玩家被下放。”   师瑜平静道:“刚刚那位玩家前去闭合空间中心跟同伴汇合时方向是自北向南,和整个系统的啮合齿轮确定转向相反。”   一个机器的运行齿轮突然反向旋转会怎么样?   当然是崩溃。   所以造成齿轮反向的他们被撕裂了。   “空间的出口在圆心这一点没有错,错的的他们进入圆心时的方向。往前门方向上石阶行不通,那就从后门方向上去。”   乔厌反应了半晌,脑子里处理完这些信息,方才开口说了一句:“但我们不确定这样做成功的概率。”   毕竟没有证据,完全是推论。   万一推论出了错,从玻璃房前门绕到后门,从南往北的方向走进这片空间的圆心,最后人还是死了呢?   师瑜没否认:“所以要验证。”   乔厌:“怎么验……”   没等他说完,师瑜直接转身,踏上了石阶。   熟悉的空间震颤自脚下传来。   下一刻,视野景象变换。 第67章 齿轮 铜钉   【脑子瞬间离家出走。】   【张着嘴进来, 张着嘴跪下。】   【太,太强了吧,这就是大佬的世界吗?】   【我说这场游戏里进度最快的玩家就是他,应该没鬼有异议吧?】   【终于明白为什么神域出现十几年进来的那么多人, 只有他能接二连三地刷新记录了, 这是什么逻辑怪玩家啊。】   【好不容易才想清楚前面要来植物园的逻辑, 现在又给我搞晕了,这个空间齿轮和啮合齿轮到底是个什么存在什么形态啊?】   【姐妹你听我说,现在去拿你离手边最近的两块冥币平摊在桌子上, 边缘贴在一起,中间的孔里随便插根笔或者牙签固定,转一个另一个是不是也会跟着动?而现在玩家所在的圆形闭合空间就贴在其中一块冥币的边缘,两百多个贴成一圈。另一个空荡荡的冥币就是啮合齿轮,它转, 把经过的玩家吸上去,继续转, 再回到原点, 又把玩家吐出来。这不就空间转换了?】   【好像懂了又好像没懂……那不同方向又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一定要从南向北进圆心才能离开?为什么反方向进去就会死?】   【你转那个空冥币的时候,手往哪边使力, 冥币是不是会跟着你使力的方向公转?是不是会往反方向自转?】   【卧槽我茅塞顿开啊啊啊啊!】   【这场游戏的世界观差不多就是这么个模型, 空间齿轮只能由南向北旋转。瞬着方向走就进下一个空间,反着走那就是错的,要被空间撕裂,就那么简单。】   【看另外两个玩家的表情, 我确定了不正常的那个不是我。】   【季从阳这表情估计是放弃理解了哈哈哈哈。】   【乔厌还好一点,只要空间想象力强一点还是挺好想明白的。】   【可是推论在验证之前都没有百分百的把握,必须让一个人进圆心看最终到底是成功离开还是被撕裂才能知道真假。要是出个意外, 那进去验证的人身先士卒死得多冤。】   【这还真是个难题,就是不知道他们会让谁进去当实验小白鼠了。】   【季从阳吗?他应该是三个人里能力最弱的一个了吧。】   【他跟乔厌认识那么多年做了那么久的朋友,只要不是必死局其中一个就不可能把另一个推出去好吗?】   【可是师瑜以身试验的话要是出事,那岂不是得不偿……我靠!!】   ※   周围的景象消失再出现。   机器在运作,现代化大型器械的轰鸣砸在人耳边犹如炸雷,震着玻璃,震着桌面,震着稀薄又干燥的空气。   被择取好的草叶被机器捣烂碾碎,浸泡出液,过滤分离,黏腻的残渣顺着通道流进脱水机。   穿着全套工作服的技术人员一个接一个查看机器的数值,走到靠窗的那面墙,视线蓦然一花,眼前便多了个人。   他愣了一愣,三步并作两步上前:“你怎么进来的?”   这是宝华制药厂的车间。   制药厂里必须时时刻刻保持绝对干净的环境,哪怕这里只是进行原料的初步处理,还没到进行消毒杀菌的工序,抓得没有进行后续那些地方要求全然无菌那么严,但平日里来此的人也是必须穿全套工作服的。根本不可能放人穿着便服进来。   领导视察?也不像啊,何况他并没有接到任何通知。   所以这个人是哪里冒出来的?   才刚刚入职不久的技术工心里一时间千回百转,脑子里瞬间幻想出了七八种可能,包括且不限于工厂高层的儿女不懂事闯祸、敌对工厂派来的奸细、反社会人格意图搞破坏。   他没想出个所以然,严词厉色:“我问你从哪里进来的?!”   捣烂的药汁被高温烫过,泄露出丝丝缕缕的白色水汽。   师瑜靠着墙,戴着口罩也没能阻挡空气中药液的味道,给机器的嗡鸣声一裹,在脑海里针尖般寸寸扎进来,隐隐约约似乎还夹着人声。   他听不分明,也辨别不清,视线没有焦距地落在地面一点,眼前的景物却从像是被添上噪点的滤镜,试图去追逐,距离却越拉越远。   而后彻底消失。   技术工去碰他:“喂……”   师瑜身子没了支撑,脱力地倒下去。   技术工下意识抬手,懵了半秒:“你,你别乱碰瓷啊,我可是真的会扔这不管了啊!”   他没反应,倒在他怀里,颊边落了绺头发,打着卷垂落,皮肤是非常不正常的苍白色,只有手指像是无意识地抓着什么,微微蜷在一起。   只是很快,那点无意识的动作也没了,意识陷入不见底的泥沼,怎么也挣扎不出来,身体虚软地往下滑。   技术工在他倒地的那一刻将人抱起来。可他不是相关专业人员,也不知道这种时候要怎么办,只能将人送去医务室。   也幸好他们这里是制药的。   两人离开后不久,里间又出现两个人。   “这是什么鬼地方怎么空气味道那么苦……我靠你快看,我们没死诶!”   这是季从阳的声音。   “制药厂。”   这是乔厌的声音。   “话说我偶像呢?他不就比我们早几分钟过来吗怎么这一下就不见了?不是说空间的出口都在同一点吗……慢着你说啥?”季从阳惊了,“制药厂?”   他们是没什么,可师瑜要是被送到这里,那他妈不是要命吗?   ※   “35.6°C,体温偏低,心率也偏低。”   技术工茫然:“为什么会这样?”   “这个问题该我来问你。”医生将体温计插回胸前口袋,“他不是你送过来的?他之前发生什么了怎么会突然昏过去?”   技术工:“这我怎么知道?”   “那他以前有关类似的情况吗?”   “我怎么知道。”   “潜藏的既往病史呢?”   “不知道。”   医生看他的眼神仿佛在看一枚天上地下绝无仅有的人渣:“要不是你干了什么你会那么巧刚好出现在他身边会把他送过来?你什么不知道难道还想说他是天上掉进工厂的不成?”   技术工:“……”   在他看来对方就是从天而降的啊!   技术工冤枉到变形,不等组织好反驳的用词,医生已经挥手:“我暂时看不出来他身上到底是出了什么问题,只能说他现在的状态很危险但又没那么危险,因为状态的确在回升,只能先观察。你要是不放心以防万一也可以叫个救护车看看。”   技术工气恼道:“在恢复就好了。”   医生也没强求,转身离开休息室,把空间留给他们。   技术工原本也想走,毕竟他还有工作没做完,在自己的岗位上突然出现这么个飞来横祸也着实不是事。起身时低头看了对方一眼,觉得昏迷不醒的人还戴着口罩着实影响呼吸,又本着人道主义扯下来了。   他憋了一肚子火,还是没忍住,也不管对方听不听得到,小声吐槽:“你别以为现在就没事了,等你醒了我再跟你算……”   “突然出现在工厂的状”几个字还没说出去,因为摘口罩而落在对方耳畔的手带出健康人血液里熨烫的温度。   对方像是陡然碰到了什么灼人的东西,哪怕昏迷中却也本能往旁边撤开,呼吸骤然乱掉。   他身体一直发颤,唇齿间极轻地呜咽出一个字音。   “什么?”   技术工一时没听清,弯身凑过去:“你刚刚说什么?”   ※   “疼吗?”   “……”   “疼不疼?”   “……”   那声音陡然加重了,隐约带着崩裂的癫狂:“我在问你话!!”   长久没得到回应,声音笑了起来:“不疼是吧?那看来还能继续。”   一只手落在他的脸上,因为黑暗,只能凭着触觉寸寸抚过他的颊侧,最后停在眼皮上,指腹力道渐深:“我这次轻一点。”   他是真的不疼。   可能冷了太久了,他身上的知觉几乎已经消失大半,唯有寒冷剜进了血骨,陡然覆上来的热度也没叫他觉出丝毫温暖。   他想要远离,可惜身上使不出任何力气;想要出声,可努力开口时嗓子却干哑,全然失声。   黑暗中能听见耳边有人低声交谈,似乎在说些什么,声音沉沉像是被涂了杂乱的色调。   脸上的手覆上来又撤开,耳边的人声响起又渐次消失,唯有呼吸间的苦涩味道始终存在,全身上下都在本能地发出抗议,喉咙里一阵一阵地犯恶心。   也不知道期间是换了多少种调配方法,才能叫他无论在里面待多久也没法做到久入幽兰室而不知其香。   肩胛骨被什么东西撕裂开来,强硬地压入什么东西。   对方曾说给他准备了一百九十九枚铜钉,这是第一百七十三枚。   等所有铜钉用完的时候,就是他死的时候。   再清醒过来时视线里仍旧是黑暗,可他知道他已经不在原来那处地方了。不知道是谁给他换到了这里。   他仍是使不上力气,在黑暗里无论看向何处都是千篇一律的景象,干脆闭上眼睡觉。   ……直到不知被什么东西蹭醒了。   “喵。”   刚出生不久的猫咪声音都是软的,带着天生的撒娇尾调。小动物柔软的身体蜷缩在他垂落的手腕上,察觉到动静,又叫了一声。   他茫然了一瞬为什么地牢里还会有猫溜进来,难不成神殿的看守已经差到这地步了,没打算理会,便又闭上眼。   偏偏那只猫叫个不停,从最开始的试探,到后来的恃静而骄,再到蔫头耷脑,调子转得山路十八弯。   他听了几句,总结起来就一个主题:   ——它饿了,来找吃的,想吃东西。   可这地牢里哪来的食物,还要是猫粮。   最后那只猫估计是饿得没力气了终于安静下来。许久许久,当空气陷入死寂半晌,它忽然又叫了一声:“喵。”   “……”   他沉默了几秒:“你怎么还没死?”   “!”   猫:“喵?”   你原来不是哑巴?   猫:“喵喵!”   那你怎么都不理我?要不是因为你一直不说话我以为你没听到,结果一直叫一直叫,我现在要饿死了!!   猫:“喵喵喵!!”   都!怪!你!   “……”   估计是半晌没听到他搭理,它的尾巴晃了晃:“喵?”   为什么这间房子里都是药味啊?要不是这里的味道太浓,我就不会在找不到路的时候追进来,现在就不会出不去了。你这是刚从药池子里出来吗?   它又靠近了点,肉垫踩到地上的青铜锁链,金属被带得哗啦一声,贯穿人体的另一端拉扯出血肉。   可它没看见,因为四周实在太黑了,轻微的撕裂声令它本能的不安,只好又唤了一声:“喵?”   你怎么了?   ※   “怎么了?”   技术工努力问了半天,却始终没听清对方说了什么。   对方额间渗出薄汗,长睫濡湿发颤,直到一滴眼泪猝然滑落。   他狠狠一怔,原本一句“擅闯工厂的事等我回来再跟你算账”忽然就再说不出口。 第68章 齿轮 工厂   师瑜只觉得自己在黑暗里走了很久很久, 直到不知什么时候起,周身开始有了温度。   没有停留,脚下越走越快,原本遥远的声音渐渐清晰起来。   他睁开眼对着天花板看了几秒, 沉默地起身下地, 缓了很久才走出一步。   医务室里估计是为了应付药物打翻一类的情况, 特别配了干净的洗漱间,墙壁上瓷砖缺了角,露出底下的水泥胚, 裂纹呈树状蔓延。   隔间里有很重的消毒水味。   他扶着陶瓷台,手在喉咙上一用力,低头吐出胃里的酸水,胸口那股始终被什么东西压迫着的感觉才稍稍缓解,呼吸开始平缓。   洗漱干净, 他又将瓷台冲干净,这才转身出门。   休息室的门被人推开了。   外面的人估计是听到动静进来查看, 打头的便是两张熟悉的脸:“偶像!”   师瑜嗯了声, 回到床沿边坐下。   医生将挡路的两人拔开,拿出体温枪一测, 看着上面的数字:“35.9°C, 还是偏低。”   师瑜听着:“没偏。”   另外两人没反应过来,倒是医生一听就明白了:“你平时体温都这么低?”   “嗯。”   医生是个已经年过不惑的中年男人,上下打量着他:“年轻人,你这身体得养着。虽然有的人就是天生低温, 但那毕竟是非常情况,多养养也是能拉扯上来的。你都活这么多年了还这样,怕不是以前从来没注意过?我说得难听一点, 这样长期下去肯定比正常人短命啊。”   师瑜现在说句话嗓子都疼,干脆安静地听。   医生见过太多被送到这里还一脸桀骜不驯的小员工,难道看见一个这么真心悔过的模样,当即更来劲了,一边絮叨一边给他做血压检测,叨完才问了句:“你以前出现过这种情况吗?”   有。   师瑜说:“没有。”   医生瞧了他两眼:“现在醒了估计也没什么大问题了,但为了以防万一我建议还是去医院找专业仪器做个全面检查。”   送走了医生,师瑜方才看向那两人:“你们送我过来的?”   喉咙刚刚被灼伤过,他的声音很哑,带着纸张被撕扯开裂时的破碎感。   季从阳从听到开口就跑到外面给他倒水,刚捧着纸杯子回来就听到这句,目露疑惑:“你不知道?医生说是这个工厂的员工送你过来的。”   师瑜回想了一下,有印象,可他那时神智昏昏沉沉实在没听清也没看清,只知道那时身边有人,却不知道是谁。   他又问:“你们为什么在这里?”   “当时在植物园,你走上台阶之后就消失了,我们等了几分钟也没等到什么意外情况,估摸着是没问题,赶紧追过来却没看到你。”季从阳规规矩矩地交代,“我们不是降落在制药厂吗,老乔当时说那种环境你不可能待下去,要么是自己走了要么是被人发现带走了,就说去找找。我们找了几个可能的地方,最后来医务室一看,果然就在这里。”   师瑜没再问。   几人从来片工厂到现在也才过去几个小时,乔厌见季从阳跟人叨叨完了,只留下一句“你好好休息”,便拎着季从阳出了门。   ※   无论人怎么样,可游戏还是得参加,圆心也得找。   乔厌来到这里后先去人事部顺了三张参观证,写上日期,套上塑料壳子,系好蓝色绶带,对外扯了个有家人在工厂当高官所以带朋友来参观的理由,糊弄过了所有遇到询问身份的员工,顺便还打发了要领路的人。   在身份这一点上,游戏从来不会为难他们,只要能想到大致合理的理由,基本都能圆过去。   他在医务室临走时扔了一张给师瑜,拎着另外两张在工厂里转悠。   季从阳脖子上挂着牌子:“咱们现在去哪?”   乔厌直接领着人往工厂外走:“找空间圆心。”   “啊?那我们不带师瑜一起了吗?”   “一起是我们带他还是他带我们?”   “……”   “等找到再回医务室告诉他。你不是觉得自己这么跟着他背后白白听推理结果觉得不自在?现在补偿的机会不就来了。”   季从阳想了想师瑜刚刚在医务室的模样:“可我们就两个怎么找?”   “降落地在工厂,周围的人都是步行,那么圆心距离这里应该不会太远,直线十公里上下。”乔厌让门卫开了铁门,“找两辆自行车,骑十公里连一个小时都不用。若是什么时候你发现周围的景色重复了,说明这片空间边界走过了。找到边界线,围着它骑一圈,在地图上圈出空间模样,再找圆心。这片空间应该不大,快的话我们天黑之前就能找到准确地方。这是最笨的方法,听懂了吗?”   “懂了。”季从阳应了一句,“那还有更简单的方法?”   乔厌:“有,但你不用知道。”   “为什么?”   “说了你知道用?”   “……你就不能有一天不嘲讽我?”   乔厌懒得理他:“现在去。”   季从阳:“什么?”   “想办法弄两辆自行车。”   “哦……”   季从阳光顾着说话没看路,铁门又正好是视角盲区,结果就是刚走出门就跟人撞上了。   他“嗷”一嗓子,鼻子磕上人的脑袋,眼泪都差点飙出来:“谁啊?”   对方是个看起来和他差不多高的年轻男生,打扮并不起眼,习惯似的微微驼着肩膀,看着畏缩怯懦怕生的模样。明明自己也被撞到了,却还是连人都没看清就第一时间道歉:“对,对不起!”   季从阳本来也没生气,听到道歉就想回一句“没关系”,下一秒就被人提着领子拽到了后面。   乔厌站在两人中间:“玩家?”   年轻男生呐呐地“啊”了声:“你,你怎么知,知道?”   乔厌目光落到对方的手上。   男生赶紧把手背到身后,做完才想起了都已经被看到了自己再做这个动作很蠢,又赶紧把手拿出来:“对,你们,也,也是?”   乔厌:“你结巴?”   男生:“啊,是。”   乔厌面无表情地看着对方。因为长相,他哪怕不说话,目光冷下来时也非常有攻击性,锐利得像把刀子。   男生跟他对视了两秒,紧张得眼神乱飘:“我,我没有,有偷,偷偷跟着,你,我就是刚,刚好到……”   季从阳听着,从背后扯了扯同伴的衣襟。   乔厌总算收回目光:“我不管你这次是刚好路过还是刻意跟踪,但要是再让我看见下次,我都会认为你是刻意跟踪。”   男生揪着衣襟,一着急,结巴更严重了:“我,我,我没有,有,跟……”   季从阳又扯了扯同伴的衣服。   乔厌扔下话,拉着季从阳离开了。   季从阳回头看了眼:“你那么凶干嘛?他都快哭了。”   乔厌瞥他一眼:“傻子。”   季从阳:“?”   他不满了:“我又哪里招惹你了?”   乔厌:“碍我眼了。”   季从阳:“……”   他再管这家伙他就是狗!   ※   师瑜在医务室待到傍晚,拎着参观证出了门。   制药厂名字里虽然带了个药字,但因为生产环境要求无菌,产品大多时候都是待在完全密封的机器里,除了最开始处理原料的那一块,其他地方的空气基本都能保持和正常无异。   这里的气温已经能和深秋持平,二十度上下的样子。   师瑜离开前重新戴上口罩,员工还没见到一个,先在底下碰上个和他一样穿便服的男生,正被恰好经过的保安拎着。   “我问你话呢,从哪来的?想干什么?不知道厂里不能乱跑?!”   男生微驼着背,神情带着点自卑的怯懦:“我,我……”   慌乱下抬头捕捉到来人的身影,他愣了一秒,而后眼睛骤然一亮:“你,我来,来找他的!”   保安皱眉看过来,又看看来人脖子上的参观证,望向他时语气放缓了些:“认识他吗?”   师瑜看着男生。   男生赶紧扯开袖子露出手环,眼里露出求救的祈求:“哥,你说的,让我来,来找你,你说,是不是?”   他不太会撒谎的模样,眼神乱飘,就是不敢看自己。   师瑜收回目光,轻嗯了声。   保安闻言放开人,交代了几句便走了。   男生重获自由,结结巴巴地道:“谢,谢谢哥。”   保安不知道,他们自己却知道,压根没有来找人这回事。   师瑜:“你认识我?”   男生愣了一愣,点点头:“当然认,认识,很多人,都认识的。”   因为结巴,他尽量简洁:“你在论坛,很,很有名。”   师瑜只听玩家空间那只光团提起过玩家论坛这么个存在,但从来没看过,也不知道自己在外风评如何。他点了下头,走下台阶。   男生赶紧追上来:“那个,大,大神,你原来也在,这里……”   师瑜偏头:“跟着干什么?”   “我刚刚,对那个人说,说我来,找你的,我现在,要跟着……”   男生说着,估计也清楚自己这要求很没道理,又道:“我,我可以报,报答你。”   “我不需要。”   “要,要的。你帮了我,我要还。”   师瑜抬眸,眼瞳颜色极深,安静又干净。但不是水流清澈见底的那种干净,是大雪覆满山头荒芜一片的那种干净。   男生心里莫名地漏了拍,原本的话再度打了个磕巴,耳朵烫了起来:“我,我是说……我一开始来不,不是在这里,我已经,已经经过了,三个,空间。”   师瑜听到最后一句,停下脚步:“名字?”   男生眼睛亮了亮:“常,常觉。” 第69章 齿轮 叠加   两人最后还是回了医务室。   师瑜花了半个小时, 才和常觉做完一场交流,大致了解了对方进入这场游戏后的经历。   据常觉所说,他最开始被系统送到的地方是一片山林。山林刚下过雨,空气潮湿闷热, 地上踩一脚就是一鞋子泥巴。   环境和路况原因, 常觉花了大半天的时间才第一次察觉到山林空间存在边界线, 很快便想到了空间圆心可能是出口这一法子,在山林里转了很久,找到出口走上去, 然后便离开了山林。   第二次出现的空间是一片草原,常觉跟人借了马匹,靠着上个空间找边界的死办法,因为骑着马速度快,没费多少劲便再度找到了圆心。   而这里是常觉到的第三个闭合空间。   “我, 我一开始,不是, 是在这里, 是外面,商场里。我还在找, 圆心, 然后经过,因为,要走直线,就进来。”   常觉艰难地解释了自己为什么会来工厂, 接着方才道:“大神,我……”   一句话没说完,休息室的门被敲开, 医生探了个头进来:“各位,我要下班关门了。”   到了下班时间,有人陆陆续续从大楼走出来,地面上行人渐多。负责原料处理那块的技术工盯着时间,掐点跑出大门,一路雄赳赳气昂昂地来到医务室所在的大楼前,正好撞上里面的人出来。   他一眼便认出打头那位,直接拦下。   师瑜:“?”   技术工对上他的眼睛,原本的气势就弱下去,只问出句:“你为什么会出现在原料处理车间?”   师瑜看了他两秒:“是你送我来医务室的?”   技术工眼睛一瞪:“不然呢?要是换成别人肯定就把你扔在那了,也多亏是我才敢冒着被讹的风险救你一命,不然特么谁管你一个碰瓷的?!”   师瑜:“对不起。”   技术工还要再说,听到这一句瞬间卡壳了。   对方又道了句:“谢谢。”   技术工撇撇嘴:“我大度,不跟你计较。”   说着总算想起最开始的问题:“你还没回答我,为什么会在车间?”   师瑜勾着脖子前的参观证示意了下。   技术工瞧了一眼,又看了看他的脸色:“所以你之前在车间里是怎么回事?”   师瑜扯了个理由:“低血糖。”   技术工一个医学门外汉压根没怀疑,谢谢听了,道歉接受了,原因也问清了,也没理由再留下,正想告别,对方忽然又开了口:“请问一下。”   “嗯?”   “你知道哪里能看到这家工厂的布局图吗?”   ※   和乔厌之前预计的一样,两个出去找圆心的最终赶在天彻底黑以前回来了。   彼时的师瑜正坐在医务室外的公共椅上,翻着手上的工厂宣传册。   季从阳最先发现自家偶像身边多了个人,看了好几眼,愣了:“是你?”   常觉也是一愣,起身道:“你,你好。”   乔厌从后头伸手将季从阳摁到椅子上,看了那小结巴一眼,不认识似的收回目光,递出一张折叠好的地图:“这片空间的圆心我们大概可以确定了。”   师瑜从宣传册上抬头。   “方向也可以确定,那块地从前门进去正好是由南向北。”乔厌在口袋里掏了掏,“你想现在走还是在这里待一晚上?”   师瑜沉默片刻:“这个问题该问你们自己。”   乔厌一顿,还没说什么,一旁的季从阳注意力瞬间被两个人的谈话拉过来:“偶像,我们能不能不走?”   师瑜看着他。   “我们不会给你惹麻烦的,你说什么我们就做什么。”季从阳说着想起什么,“你之前在游戏里是不是说过要什么就必须给出相应的代价?你看,老乔这不是一下午就找到这片空间的圆心了?你都不需要出门就能知道目的地;我虽然脑子没你们那么好,但我运气好啊,需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弄到,你想做什么都方便是不是?”   他说了一大堆,最后眼巴巴地看着对方:“所以你能不能麻烦一点,就让我们跟着你?”   这头还没得到回应,那头的常觉总算意识到自己的处境压根没比他们好到哪去,赶紧道:“大,大神,他们能的,我也可,可以,能不能……”   季从阳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个挖墙脚的,赶紧拽了拽同伴的衣服:“老乔,你说句话啊!”   乔厌不是很想搭理这傻子,从兜里拎出一只黑色口袋:“我之前在外面看到的,觉得你可能会有用。”   师瑜在三人齐刷刷的注视下接过口袋,打开时一怔,从里面拿出两枚大小不一的齿轮,将其拼在一起。   他手指转了转其中一个,看着另一个齿轮被带动旋转:“我说让你们自己考虑,意思是你们可能不会愿意再按照我之前说的方法离开。”   “为什么?”季从阳茫然,“你之前推测的都是对的,我们为什么会不按你说的做?”   师瑜取出轮轴,指了指一旁的常觉:“问问他就知道了。”   于是乎,二人组和小结巴再度花了半个小时,完成了一场直击心灵的交流,搞清楚了小结巴进入这场游戏以来的所有经历。   “你说你是先到的雨林,再到草原,最后来的这里?”乔厌问。   常觉点点头。   乔厌沉默,眉头一点点拧了起来。   季从阳在旁边看得不明所以:“到底怎么了?”   乔厌没回答他,问道:“你还记得你在山林里的时候,周围的环境是怎样的?”   常觉结巴地回:“就,就是普通,山林的样,样子。雨刚停,地上很多泥,很闷热。”   乔厌:“草原上呢?”   常觉:“很多草,风很大,很凉快,很舒服。”   季从阳隐隐约约察觉出那么点不对劲,又一时抓不到灵光的尾巴。   直到同伴一语中的:“空间温度。”   照之前的猜测,两百多个闭合空间是按照温度顺序排列的,因为其分是布类似齿轮的闭合环形,因此整只齿轮上分布的空间温度应当是低高低,两个温度低的空间相贴合,不同空间才能首尾相连。   他们是从低温空间跳转到高温的空间,空间里温度从低到高。   而常觉从高温空间到地温空间,相邻空间里温度递减没错,可是问题是,若是空间齿轮真的单向旋转,那么常觉应当到达的低温空间应当是整只空间齿轮的另一面,怎么也不该和他们碰上。   可对方就是和他们碰上了。   这显然和齿轮单向旋转的结论自相矛盾。   乔厌狠狠拧眉。   如果是这样,那之前自南向北进入空间圆心的结论,还值得相信吗?   一片死寂。   季从阳是单纯地没反应过来,而常觉又不知道他们之前的经历,两人面面相觑。   唯有师瑜不受影响,仍旧在摆弄齿轮。   窗外天色渐暗,云雾间隐隐能看见一弯小小的月亮。   师瑜将轮轴插在泡沫板上。   袋子里的摆件做工小巧但精细,大大小小的齿轮一共有五个。其中两个被作空间齿轮和啮合齿轮拼在一起,指腹摩挲着剩余的齿轮。   “为什么?”乔厌转头看着他,“常觉现在到了这片空间,那就说明对方在空间齿轮上跳转时是从高温到低温;会不经过极地雪原就和我们在这里遇上,说明他和我们是相向而行。他跳转时,啮合齿轮的方向是自北向南。你之前说我们所在的空间齿轮是自南向北旋转,那么啮合齿轮的方向应该和他相反才对。既然他从反方向过来,为什么他没有被空间撕碎?”   常觉满脸茫然地听着,直到最后一句方才脸色一白。   师瑜看着面前的齿轮,没有说话。   乔厌又问:“有没有可能上一个空间里一走进圆心就被撕成两半的那两个玩家根本不是因为弄错了方向,而是因为他们在我们不知道的时候犯了这场游戏别的什么禁忌,所以才会死?”   季从阳戳了戳他的后背:“老乔。”   示意他别问了。   乔厌没应:“有没有可能齿轮根本没有单向旋转这一掣肘?”   有没有可能你之前的推测是错误的?   师瑜垂下眼:“有。”   乔厌:“那他们有可能犯什么禁忌?”   师瑜:“我不知道。”   乔厌话音一顿。   他其实没想过能从他嘴里听到“不知道”这三个字。大概是之前的印象标签贴得太重,他知晓自己相信对方足够强大,可直到现在才发现自己压根是把对方放在了无所不知的光环下,所以才会无论什么事都第一时间询问对方。   一旦发现不是,就好像对方的形象崩塌了似的。   他忽然就有点明白了为什么神域里总说,喜欢一个人不要神化他。   “但我还是倾向于他们会死是弄错了方向。”   乔厌思绪刚刚发散到一半,又被他的话拽回来:“什么?”   “因为倘若他们是死于这场游戏里某种未曾明说的禁忌,先不谈这一禁忌究竟是什么,但至少这一禁忌应当是对游戏里所有人都起作用。”   师瑜有一下没一下地旋转着手上的齿轮:“如果是这样,那为什么犯规的只有他们?我进这场游戏开始,碰到的玩家包括我在内有六个,假设这一禁忌真的存在,以一半的概率来算那也该死三个人。为什么只有他们两个中招?就算真的只有他们倒霉,那为什么一定要在他们走进圆心的时候才死?而不是在犯规的时候直接死了?”   乔厌答不出来。   “若是这所谓的禁忌不存在,回到齿轮本身。雪原,游轮,城市,郊区,这条线路的确在同一齿轮上。以本初子午线作比,从零度以下,到零度以上,再到十几度,二十摄氏度。相邻空间的温度上升速度太快了。”   “六个玩家四个闭合空间,以这个比例三百七十九个玩家最多可以有二百五十三闭合空间。假设这些都排列在同一齿轮的圆柱面上,按照这个等差计算,不同空间的温度差最高可达到一千零八摄氏度。无论高还是低,玩家身处其中根本不可能存活。”   师瑜抬眸:“我一开始认为是空间跳转时前后所在的空间并非相邻,而是相隔三个,隔五个,甚至十数或数十个,空间和空间的分布实则非常非常密集,只是玩家一到空间边界就会进入循环所以注意不到。但是现在,还可以换一个思路。”   乔厌心跳越来越快:“比如?”   师瑜:“比如这两百多个闭合空间其实并非都分布在同一齿轮上。”   “可你之前说起过这个可能,还说如果齿轮并非只有一个,而是相互嵌合牵一发而动全身,要完成任务的几乎不可能。”乔厌道,“因为无论在空间里怎么跳转,其他人只要有一个改变位置,整个系统都会跟着改变。”   “所以不是嵌合。”   师瑜捏着齿轮,叠加在被固定于泡沫板的齿轮之上,像双层蛋糕,大的齿轮在下,而小的在上。   他声音平静:“是同心。” 第70章 齿轮 截胡   一大一小两个齿轮交叠在一起, 轮轴穿过圆心。   “相邻的两个齿轮旋转方向相反,一个自南向北,另一个则自北向南。”师瑜又取出一枚齿轮,再度叠在小齿轮上, “倘若这里有两百多个闭合空间, 假设每个空间的温度都在人类可以生存的阈值里, 上至一百一十六度,下至负七十一度,也就是一百八十七度。但这是极限, 要能在其中正常行动和思考,这个范围还要下调。”   “以一个齿轮温度变化为三百七十四度为准,那么其上分布的空间数量最高可达四十六个。不同齿轮同心交叠,交叠的齿轮可以有五到六个。但这是最简单的情况,因为交叠的齿轮大小未必相同, 那么其上分布的空间数量也未必相同。”   乔厌拧眉:“可这些都是猜测,有作证吗?”   “有一点。”   师瑜取出第五枚齿轮, 没急着放, 抬眸安静地望着他:“你刚刚不是问为什么他空间跳转时温度变化相反,却还是到了这里吗?如果我说交叠的一大一小两个齿轮旋转方向相反, 是不是听起来很信口开河?”   是, 因为没有任何证据。   乔厌没说话。   师瑜取下大齿轮上两个小齿轮,将另一个大齿轮叠上去:“那若是这两个空间齿轮其实一样大,只是不在同一平面,所以选择方向相反呢?”   乔厌沉思几秒, 开了口:“可如果真的是两个大小一样的齿轮叠在一起,那么被轮轴带动往同一方向旋转可能性更大。”   师瑜:“是这样的。”   乔厌一愣。   “若是反过来呢?”师瑜取下空间齿轮上的大齿轮,叠在啮合齿轮之上, 指尖稍稍下压,“如果另一个空间齿轮跟原来的空间齿轮不在同一个轮轴上呢?”   乔厌狠狠一颤,连呼吸都乱了起来。   师瑜垂着眼,将取下来的那两个小齿轮重新叠回原处:“两个空间齿轮本质上都是顺时针方向旋转,而啮合齿轮都是属于被带动的一方,跟着逆时针旋转。但因为两个空间齿轮不在同一个轮轴上,相交的部分齿面反倒是相向而行。”   “从游轮到工厂的过程发生在空间齿轮一号,而从雨林到工厂则发生在空间齿轮二号。因此哪怕旋转方向相同,可身处的闭合空间距离却越来越近。直到不久以前,常觉在草原进行空间跳转,你们也进行空间跳转,双方的目的地空间恰好温度相同,两个空间齿轮的轮齿契合,发生相融,所以你们相遇了。听起来是不是很合理?”   乔厌静了半晌,方才出了声:“相融?”   “这场游戏的任务是拆卸。”   师瑜长睫微敛,眸光平淡:“倘若系统的意思是希望玩家将空间齿轮和啮合齿轮拆开,或者将空间齿轮上分布的闭合空间拆开,先不谈玩家以人力能否做到,我说了,齿轮只是对这些闭合空间分布规律的一个类比,至于究竟存不存在这样一个巨型齿轮还是个未知数。所以这句‘拆卸’恐怕另有其意。”   “倘若不同的空间齿轮上同一温度的闭合空间在旋转中相撞,融合,玩家遇见。一个齿轮四十六个闭合空间,六七十名玩家一起行动,像你们这样的遇见很可能不是第一次,也绝不会是最后一次,空间相撞的情况会很频繁。假设撞见一次就融合一次,闭合空间就跟着少一个呢?”   “再往后推,‘撞见’的情况越来越多,空间越来越少,最后全都融合进同一个空间齿轮上,那么那些空间消失的齿轮会如何?继续运作下去,还是跟着消失?”   乔厌张了张口:“要是其他的空间齿轮全都消失了,那么‘拆卸’就完成了。”   师瑜不置可否。   【谢谢,人已废。】   【老早以前就不指望能听懂了,躺平就很快乐。】   【怎么我这边四个屏幕一起看还是跟不上他的思路,就尼玛离谱啊。】   【更离谱的是我这边七八个分屏里玩家的推理进度加起来还比不过他一个人,这他妈是人??】   【淦,我这边两个冥币已经追不上他的操作了,刚刚去抓了一大把来拼他说的齿轮系统,现在就希望这些够用吧。】   【又是方向相同结果又是方向相反……我现在卡在这个节点不上不下,如果师瑜和常觉最开始就是被系统扔到了不同空间齿轮的空间里面,那现在他们所在的这片空间融合了,究竟是谁融入了谁啊?现在该以谁为主?】   【我觉得说融合就很奇怪啊,明明我到现在都没看到有哪两个玩家被分到完全相同的空间里,当然除了乔厌季从阳这样分到同一个空间里的。既然这样,就算空间融合要怎么融合?里面的景物建筑留下其中一个,那另一个怎么办?消失?崩溃?还是跟砖头一样砌进留下的那个空间里将它拉宽拉长?】   【……果然,弹幕人均研究生,就我一个傻不愣登吗?】   五个齿轮已经尽数用完,师瑜没再去动装好的部分,靠在椅背上,眼眸半阖。   外面亮了路灯,保安提着手电筒开始巡视四周。   乔厌看着外面闪烁的光线,这才发现天已经彻底黑了。他转头:“今晚恐怕出不去了。”   季从阳第一个回应:“嗯?”   “晚上这间制药厂会关门,电子门,刷脸的那种。”乔厌瞥他一眼,“而且办公楼不能留人,时刻会有人来巡查。”   季从阳目瞪口呆:“那我们怎么办?”   “两个选项。”乔厌道,“要么去员工宿舍楼顶楼凑合一晚,那里是唯一晚上不会有人特地巡查的地方。”   季从阳:“还有一个呢?”   乔厌:“保安就在外面,现在出去,自首。”   “……”   手电筒光芒一转,陡然射向一楼的窗口:“谁还在那里?!”   小结巴浑身一抖,颤巍巍地张了张口:怎么办?   哪怕没发出声音也不妨碍其他人看懂他这一口型。   乔厌皱了眉。   虽然他的本命武器就是提升速度用的,但一来不可能无节制地带人,两个已经是极限;二来使用是会有流光,类似于高速旋转的切割机发出的激光。这无关系统设定,是使用时速度过快才会出现的效果,甚至没法消除。若是夜里不想被人看到,基本可以排除用这一方法。   他站在门边:“去宿舍楼待着,我待会儿去找你们。”   季从阳那个比二傻子转速快不了多少的脑子难得听明白:“你打算去引开那个保安?”   “我最合适。”   季从阳还想再说什么。   师瑜拿起之前看的那本宣传册,递到了经过的乔厌眼前。   宣传册正好被翻到布局图那一页,乔厌低头笑了声,走出门:“速度快点,我只给十五分钟。”   夜色下陡然亮起的光芒太耀眼,保安下意识将手电筒对准过去:“谁?!”   乔厌已经离开那一处,钻进大楼背后。   保安赶紧追上:“谁还敢跑?!站住!!”   巡逻的离开了,季从阳默默打了个手势,猫着腰第一个出了大楼。   工厂里巡逻的人虽然不多,但也绝对不会少,只是无论那条道上都该安排人。   有季从阳打头带队,几人除了最开始被乔厌引开的那位,倒再没遇上一个保安,直接爬上宿舍楼顶。   刚在天台站定,不多时,乔厌从楼梯口上来:“到了?”   季从阳朝他点头。   乔厌目光环视一圈,落到了角落里。   师瑜手上拿着齿轮工件。   没人敢来闹他,他身边倒落得清净,其他人怎么碎碎念也传不到他这里。   乔厌过来的时候,师瑜正将组装好的工件一个个拆下来,重新塞进袋子里。他皮肤太白,此时在黑夜手看起来更没血色,捏着黑色齿轮时二者色差对比冲击格外强烈。   将齿轮收好,师瑜后背靠着水泥墙,视线没什么焦距地落在地面上。   乔厌将宣传册还给他:“谢了。”   师瑜似是发怔了半晌,方才抬眸看了他一眼,动了动手指,接过也没看,随手放在一边。   视线不太清晰,他闭了下眼,拢紧了外套。   直到天台上有人开口:“那个……”   乔厌刚刚走到季从阳身边,坐在一旁的常觉便主动让开位置,结结巴巴地道:“谢,谢谢你们,你好厉,厉害。”   乔厌看了他一眼:“你自己要跟上来的,谢我们干什么?”   常觉红了脸:“我,对不起,我只是……”   乔厌:“只是顺路?”   “不……”   “只是你靠自己逃不掉,又刚好碰上我们,所以干脆跟着捡个漏?”   “我……”   “那就是你刚刚听到了别人的结论,觉得人家厉害不肯就这么白白放过一个混评级的机会?”   “……”   这话怎么听怎么夹枪带棒冷嘲热讽,季从阳都听不下去:“老乔。”   乔厌没搭理他,目光冷然:“还记得我之前和你说过什么吗?”   ——要是再让我看见下次,我都会认为你是刻意跟踪。   常觉自然记得,被这么提醒,眼眶一红,缩着肩膀:“我……”   像是一句“我不是故意的”在喉咙里辗转半晌,最终也只说:“对不起。”   季从阳有点不赞同地提高了声音:“老乔!”   “啪——”   齿轮掉在地上。   师瑜睁开眼,目光平淡地看向这边:“安静。”   三人同时噤了声。   有眼睛的都看得出来乔厌有多不喜欢常觉,小结巴不好解释,也不敢凑上去惹人烦,只能畏畏缩缩地窝在角落。   季从阳看得莫名其妙,只能压低声音去闹自己同伴:“你今天吃火药了?”   乔厌没说话。   季从阳小声道:“都是在游戏里同病相怜,就算要警惕你不理他不就行了,人家也没惹你啊,你这么针对他干嘛?”   乔厌睨了他一眼,扔下俩字:“傻逼。”   季从阳:“……”   玛德,他再管这家伙他就是狗!   那厮没给他管的机会,直接起身,扔下他一个人在原地生闷气。   来到楼梯间,周围没有监控。乔厌不知从哪掏出一根烟,手挡着风点燃了,也不抽,就看着火星子在一头静静燃烧。   直到一只手将烟摘走了。   常觉含着滤嘴,白烟模糊了他的眉,他时常怯懦躲闪的眼,还有那张于男人而言过分秀气的脸。   他双腿交叠,轻笑一声:“我没想到还有人比我更快找到他。”   乔厌面无表情地看着他:“装够了?”   常觉不答,指间夹着烟,眼里含笑,吐字流利又清晰:“你什么时候碰上他的?”   【卧槽??】   【结巴原来不结巴啊?!】   【追了他一年的老粉表示,他本来就不结巴。】   乔厌:“关你什么事?”   “也对。”常觉若有所思地歪着头,“毕竟老大可不是要看我们谁能最快在游戏里找到师瑜,而是看谁能最先杀了他。”   夜风呜咽。   常觉笑道:“既然你到现在还没下手又被我碰上,就别怪我截你们的胡了。”   乔厌:“你截不下。”   “那就等着看吧。”常觉摁灭烟头,“你们虽然有两个人,但进神域的时间太短了,不是我的对手。”   他曲指一弹。   烟蒂在空中划过一道抛物线,准确地落进垃圾桶里。 第71章 齿轮 暗算   两个貌不合神也离的人后面还谈了什么, 楼上那两位都不知道。只有直播镜头尽职尽责地跟随,弹幕在他们搭上话的那刻以成倍的密度滚过,一晚上过去也已经息止下来。   师瑜第二天是被季从阳叫醒的。   已经到了厂门大开的时候,偏偏天色仍是阴沉, 看着要下雨的模样。   夜里降温, 他在天台的墙角缩成一团, 可寒气还是逮着缝隙直往衣摆和领口里钻,身上几乎没了知觉,醒来时缓了好几秒视线才清晰。   这片闭合空间的圆心昨天就已经被查探过, 在距离这片工厂外约七八公里的位置。路程是不远,比较麻烦的是,那地儿是一片草药园。   “那片种植基地的长出来的东西专供这家工厂,普通人没有凭证不能随便进去,我们要去只能从这家工厂下手。”乔厌摊开地图, “给我时间,我可以弄到自己需要的证明, 但你们的份比较麻烦。”   季从阳提问:“为什么?”   “因为证明需要提前录入信息。”乔厌扫视面前三人, “你们恐怕都得去一趟人事部。”   季从阳原本的想法是又得找个人换一回装,直到这个任务再度落到自己头上, 瞬间懵了:“为什么是我?”   乔厌:“你可以找个愿意的人顶替你。”   季从阳看了看顶着张面瘫脸的同伴, 又看了看全程安静不发一言的自家偶像,最后和新来的小结巴面面相觑了五秒。   常觉张了张口:“要,要不,我, 我来?”   季从阳:“……”   就这说一句话喘三口气都说话速度,就算对方愿意,他也不放心把这个任务交出去啊!   ※   十分钟后, 季从阳领头踏进了办公大楼。   因为是清晨,到的人还不算多。季从阳应付了坐在门口来得最早的那位人事小姐打的招呼,一路溜到了没人的地方,开了电脑。   电脑的机子也不知道用了多久,屏幕上的小圈圈转了半晌,总算跳出桌面。   乔厌接手的后面的操作,半跪在地,将键盘挪到膝盖上,熟练地敲打起来:“手。”   “啊?”   “指纹。”   “哦。”季从阳把自己的手指印在桌上那台采集器上。   常觉在一旁小声道:“你连这,这个都,会?”   乔厌连眼皮子也不抬。   倒是季从阳回了:“他学过。”   其实是因为对方本职工作就是干的这个,但事关现实生活,季从阳也不至于把自己同伴的信息抖露出去,只含糊地说了这么一句。   常觉仿佛没注意到他的敷衍:“多,多亏有你,你了。”   外面渐渐有了人声,有人踩着地板走进办公室。   反正自己的那部分已经录入完了,季从阳赶紧跑到门边拖延时间应付来人。   第二个录入的人是小结巴。   常觉不等吩咐,主动将手摁在采集器上,对上乔厌冷冰冰的目光,无辜又无害地眨眼。   乔厌低下头,接着处理第三份证明。   第一个赶来的员工只被拖了五六秒,幸好她的位置里这边远,坐下后就开始处理自己的事。   季从阳跟着第一位后头进来,发现对方并没有特地跑过来巡查的爱好,干脆地拎起已经录入完毕的常觉一起应付接下来的人。   常觉知道现在不是撕破脸的时候,还想在这支临时队伍里待下去,也没反抗。   刚到门口就碰上两个员工结伴进来。   这一回多拖延了几秒钟,其中一位走到靠近门口的办公桌前坐下,而另一位则一路走到被众人暂时征用的那台电脑后方,转身。   一声惊呼尚未来得及出口,接着后颈就是一麻。   常觉把人敲晕,顺势蹲下将人衡横倒躺在地上。   季从阳追过来刚好目睹这一幕,瞪大眼:“你你你……”   常觉抬头朝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季从阳闭嘴了,看着对方畏缩又胆怯的模样,心想这难道就是人不可貌相?   乔厌已经录入完了自己的信息,开始弄第四份。   “师瑜。”   没人应声。   他转头,凑近了些:“师瑜。”   对方却只是敛着眸子,靠在办公桌脚。   师瑜浑身都发冷,意识隐隐模糊,连耳边的声音也是听不分明的。   直到有人拉过他的手,攥着手指印在采集器上。   他骤然清明,抬眸便看见乔厌松开手:“我叫你你没应,所以帮你一下。”   乔厌按下回车键,伸出的手还没收回来,顺势碰了碰他的额头:“不舒服?”   师瑜后退撤开,摇摇头。   更多的人用门口涌进来。   季从阳和常觉两个堵在门口的终于引起了怀疑,有人出声道:“你们谁啊?我以前怎么没见过你们?”   这一层楼里的员工说多不多,说少也不少,若一定要类比,人与人之间大概就和大学的同班同学一样,只要稍微用点心就能互相认识打成一片,但若真的选择拒人千里,几年下来人脸和名字仍旧对不上号的情况也并不少见。   也是因此他们才能糊弄过前面几人。   可现在人一多,但凡来个开朗外向的立刻露馅。   季从阳心里一紧,刚想着这回要用什么理由糊弄过去,身后却传来一句:“能耽误你们几分钟吗?”   乔厌拎开他:“我们是从发市公司来,向你们介绍产品……”   最初开口质疑的那位直接打断:“推销员?”   乔厌顶着一张面瘫脸:“严格来说我们叫宣传大使。”   质疑的那位懒得听他们瞎掰扯:“行了行了都出去,我们不需要。保安呢?怎么连别家公司推销的都放进办公室了?!”   乔厌“哦”了声,拉着师瑜出门了。   季从阳赶紧跟上,一路来到楼下,方才松了一大口气:“老乔?”   乔厌在口袋里一掏,取出一叠磁卡。   ※   “等到了地方,我们这次是该以由南向北的方向进入这片空间的圆心,还是由北向南?”   种植基地离工厂不算远,几人干脆步行。   乔厌一上一下抛着磁卡:“要真照你说的,我们所在的空间齿轮一号旋转是一个方向,而常觉过来的空间齿轮二号又是一个方向,两个方向还刚好相反。现在两个齿轮上这一片空间融合,究竟是哪个融入哪一个?现在我们究竟在一号齿轮还是二号齿轮?”   师瑜低头走路,沉默半晌,直到对方以为他压根没听到,方才出声回答:“由南向北。”   “还是按照我们原来进入圆心的方向?所以是二号空间齿轮融进了一号齿轮?”乔厌道,“为什么?”   师瑜垂着头,长发散在身前,侧脸被拢进阴影里,开口时嗓音带着些微的嘶哑:“概率。”   静了几秒,没等他接着问,继续道:“我从进游戏到现在已经经过了四个闭合空间,但常觉只有三个。如果是双空间齿轮,甚至多齿轮的布局,在不知晓最开始齿轮上空间分布的情况下,每一个空间相撞相融的概率是一样的。如果是这样,那么我比常觉更有可能遇上空间融合的情况。可直到现在我也没在进空间圆心以外的时间里感觉到空间变化,也没遇上除了他以外另一个反向而行的玩家,大概率是我所在的这只空间齿轮是融合的最底层。”   乔厌听着他的话,兀自消化了片刻,方才道:“那如果知道最开始空间是怎么分布的呢?”   师瑜:“这场游戏里有三百七十九个玩家。”   乔厌一愣。   “无论最开始空间如何分布,三百多个人同时活动,完全可以将最开始的分布情况打乱成随机情况,所以知不知道都没影响。”   乔厌正要再问,转头时却看见对方发白的唇,低敛的长睫,还有似是无意识蹙起的眉。   他收回目光,原本的话就那么咽了回去。   有了凭证,进种植园没什么阻碍。   乔厌走一步停一下,小心地试探脚下。一直到中心地带,终于感受到脚下传来熟悉的空间震颤。   他一直绷着神经,察觉到后立马退开,抬头看着眼前被圈起来的药圃。   “就是这里。”   季从阳虽然没听懂之前那套概率论,但至少记住了关键词,也记得“顺着齿轮转动方向进入圆心才能离开,而反方向进入即死”这一最关键的内容:“我们要从这个方向进去?”   “这边进去方向向南。”乔厌扬了扬下巴,“去对面。”   “哦。”   季从阳蹦跶着往那边跑。   这两人先后离开,留在队伍末尾的除了师瑜,就只有常觉。   常觉没有跟着过去,而是蓦然抬手,并拢成刀砍在对方的后颈。   师瑜大脑昏沉,周围的草药味道混入空气里萦绕不散,越是前进便越是浓郁,缠绕得他精神愈发疲弱,余光里只看见黑影一闪,下一秒脖颈一疼。   他没了意识,身子软倒下来。   常觉单手抓着他的胳膊,笑了:“没想到你那么弱。”   真是白瞎了老大开出那么高的赏金。   前面两人听到动静转身,季从阳瞪大眼:“卧槽你干什么?!”   不过瞬息之间,乔厌已经闪身到了两人面前,刚一伸手就被人拦住了。   常觉单手桎梏着他,抬脚踹在他的胸口。   乔厌没能挣开他的桎梏,连躲闪都做不到,被踢得倒飞出去,踉跄了数米才停下。   季从阳刚好跑到扶了他一把,没来得及愕然队里那个看着永远畏畏缩缩的小结巴居然不结巴和这个和自己差不多身材的小男生还有那么大的力气这两件事究竟那一件更离谱一点,却见对方淡定地后退两步。   “看来他的命是我的了。”   在神域下九天,除非特定模式,玩家和玩家之间不能直接杀害;可倘若真的想要一个人死,在这种地方能用的法子同样可以多得数不胜数。   比如现在——   常觉朝两人挑衅似的扬眉,直接将师瑜朝药圃的方向狠狠一推!   师瑜无知无觉地倒在茂密的草丛里,苍白的脸毫无血色。   身下的位置同圆心重合,世界空间开始运转。不待在场人有别的动作,直接消失在原地。 第72章 齿轮 召集   【卧槽!】   【太无耻了吧?!】   【这才是真正的趁他病要他命啊。】   【尼玛我要气死了为什么无论到了哪都能看到这种背后偷袭的小人?】   【啊啊啊啊啊啊我不敢看了呜呜呜呜呜师美人怎么样了谁能说一声好让我死心……】   【……没事, 人家好好的,没死呢。】   【诶??】   ※   古堡音乐厅。   “朝姐。”   男生带着鸭舌帽,穿着夹克衫,从长廊探进一个头:“朝姐?”   “哗啦——”   一张披风被盖在地上。   男生眼睛一亮, 加快速度跑进来:“朝姐, 你怎么到这里来了?你是不是发现了什……”   他低头, 看见了地上的披风,以及倒在地上被披风挡着的人:“朝姐?”   女人半蹲在地上,回头看时是仰视的姿势, 个子分明比男生低了一截,气场却硬生生压了男生一头,语气不咸不淡:“找我做什么?”   谈望一见到她就不自觉换成了小学生站姿:“我已经找到这片空间的‘圆心’了,咱们什么时候走?”   “再说。”   谈望茫然:“都找到出口了,我们还留在这干什么?老大布置的任务我们现在都还没完……”   顾今朝拿披风将地上那人一裹, 直接抱了起来,一双眸子清清冷冷的:“你只需要一个老大。”   谈望话音一滞。   顾今朝:“认池封还是认我?”   “你。”   “那就听话。”顾今朝转身出门, “再等等。”   “哦。”   谈望视线一直追逐着她, 从她的背影往下,落到她怀里那人身上。   披风太厚挡住了脸, 他只能看见对方从褶皱里垂下的一只手, 以及几绺长发。   女孩子?   可这地方怎么会突然多出个女生?   那是别的玩家跳转过来的?   可也不对啊,如果真是玩家,甭管对方是清醒是昏迷还是半死不活,顾今朝管这个闲事做什么?   谈望百思不得其解。   长廊上铺着地毯, 顾今朝一路走进房间,将人放到床铺上,掀开披风。   底下的人已经烧得双颊泛红, 安静又羸弱。   顾今朝单手脱了高跟鞋,去阳台趿拉了双棉拖,回来时从木桌上顺了把银刀,两只手玩似的把玩着,银色刀锋转来转去。   她看着他,两根手指夹着刀,刀锋自然垂落,对准他裸露的脖颈。   手一松。   只有一眨眼的功夫,刀锋几乎擦着对方的颈侧,在床沿上一弹,又滑落到地上。   “醒了?”   师瑜从昏睡中挣扎出来,只觉得太阳穴一抽一抽地疼。他缓了好几秒,视线天旋地转渐渐平息,视线却仍是带着重影。   顾今朝捡起地上的餐刀,半跪在床沿上,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我看到你脖子上有淤青,被人暗算了?”   师瑜才张口,喉咙里阻塞的灼烧感以不可忽视的姿态涌上来,怔了半秒才发现失了声。   “现在那么多人想杀你,没人暗算才奇怪。”顾今朝自顾自地答了,眼皮垂下,“要不要跟我做个交易?”   对方耐心十足地等着,师瑜努力了半晌,才吐出两个字:“……什么?”   “我要看到让你活着的价值。”顾今朝道,“虽说盛名之下无虚士,但在不同的地方能力未必能达到同样的高度。大家都说你厉害,我也想见识见识。”   师瑜没说话。   顾今朝掀唇,餐刀轻轻一划,指尖勾出他断下的一绺发丝:“若是价值不够,那就只能让你去死了。”   师瑜看着她抵在自己颈间的餐刀,静默了半晌:“我怎么样,需要向你证明吗?”   顾今朝扬眉,下一刻对方蓦然撑着床起身。   皮肤和刀锋的距离只撤开一瞬,师瑜转过身,在对方握着刀紧跟而至前抬手攥住了刀锋。   顾今朝正待夺回,视野里光华微闪,金色的丝线紧随其后,狠狠扎进了她的手腕。   她手抖松开,后撤时更多的丝线已经从身后围拢过来,一根一根缠上她的四肢,直到缚住脖颈。   师瑜扔了刀,身上的披风被他掀开,指间金色丝线缠绕着,一双眸平静无波:“你为什么觉得你能杀得了我?”   顾今朝垂着眼皮,浑身骤然紧绷。   直到对方靠近了,蓦然用力挣开身上的束缚,整个人如离弦的箭弹射而出,直接攻向来人的面门!   师瑜侧身避开,对方的攻击却没收住,落下时击碎了桌上的玻璃杯,细碎的玻璃四散溅起,混着浅淡的酒香。   战斗中最忌惮将后背暴露。   顾今朝只来得及转身,视野里金色的丝线已经如暴雨倾盆而至,张扬着,游曳着布满整个房间。   而后齐齐涌上来。   眼前景物一晃。   顾今朝被他缠得动弹不得,一张脸冷下来:“放开。”   师瑜没应。   顾今朝脚上的拖鞋早就甩掉,一双柳眉拧成了疙瘩,短发炸成了河豚:“你给我放开!”   师瑜停在她面前:“让我看到放开你的价值。”   听听,这话耳不耳熟?   顾今朝再傻也知道这家伙压根是在报复,气笑了:“行,你厉害。”   “你知不知道现在外面有多少人想杀你?”人在屋檐下,她反倒淡定下来,“我有自己的法子朝外发信,只要我想,下一秒这场游戏里所有人都会同时知道你的位置。离我距离最近的同伴现在就在房间外面,我刚刚还碰到过他,收到消息立马就能赶过来。”   她一字一顿:“你的命被人在论坛上叫到了十万积分。”   师瑜没说话。   “我之前说的交易还作数。”顾今朝挣不开,干脆坐在了地上,“我现在知道你的本事了,可以不杀你,也可以帮你隐瞒身份。相应的,你放了我,我们在这场游戏里和平共处。”   师瑜安静地听完,方才道:“说完了?”   “有人在进这场游戏前发过召集令,笼络了一百三十七个人,一起取你的命。你现在能应付我一个人,可双拳还难敌四手,到时候一百多号人一起上,你打算怎么对付?”顾今朝仰视着他,却是以俯视的态度,“你……”   师瑜:“你为什么觉得我会在意这个?”   她被打断,眼里一瞬松怔:“什么?”   “有很多人想杀我,我知道了,然后呢?”师瑜垂眸看着她,原本清泠的嗓音此刻微微低哑,却仍是好听,“你不也想?”   可现在还是被五花大绑倒在他面前。   他半蹲下来,眸光安静又冷寂:“要真有人觉得自己能做到,欢迎他过来。”   以往见到都隔着屏幕,她这时才瞧见他眼底那股化不开的死气。   她不懂一个人为什么能有这样的眼睛,分明是漂亮到极致的模样,里头却是风雪堆砌。只知道他和她不一样,且和她从小到大身边所有人都不一样。   身上压力蓦然一松。   顾今朝恍然回神,这才意识到自己盯着对方看得失了态,而原本缠了满身的金色丝线已经全数消失了。   师瑜起身收起傀儡丝,转身刚走出两步,手腕上便是一紧。   苍白清瘦,皮肤却滚烫。那是人高烧时的生理反应,再怎么克制都难能有作用。   ……就这,特么居然还能把她按在地上打。   顾今朝脑子里的思绪只飘了一瞬便收回,没打算放过这么个送上门的路子:“你既然那么自信,不还是被人暗算敲晕了扔到这里?我不知道你现在发没发现,玩家进入圆心是有概率会死的,那个把你扔到这里的人是想接这片空间的力量杀了你吧?”   她的本意是想提醒他一个人力量终归有限,同人合作更能预防背后捅刀,却不想对方闻言,只是平淡地反问:“不是没成功?”   “你能运气好一次还能……”顾今朝话音蓦然一滞。   运气好?   神域里玩家不能直接杀害只能靠间接,对他下手的人为了避免被报复,定然是抱着一击即杀的心思。   既然如此,他被推进空间圆心为什么没死?为什么能活着被送到这里而不是直接被撕成碎片?   因为运气好……还是早有预料?   发怔间手上力道便松懈下来,接着掌心一空。   师瑜将手插在口袋里,推开了房间门。   ※   城堡位于海岛上,楼下在举办宴会,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只要进了大门,在里面想做什么去哪里都不需要凭证。   “先生。”   仆人提醒他:“这间暂时没有人住,麻烦您先用着。”   师瑜低声应道:“嗯。”   进了房间,关上门,他背靠在冰冷的门板上,缓了大概四五秒,待视线清晰了才往里走。   房间没有开灯,幸而外面是白天,再如何也能看得清房间里的道路。   师瑜有轻微的洁癖,要是没条件就算了,可如今有条件,哪怕清楚自己现在不能泡热水,仍旧自顾自进了洗漱间,等洗完在沙发上坐下的时候,手指都在不自觉地发颤。   他没去看,将原本已经拆卸下来的齿轮重新取出来,一枚枚在轮轴上装好。   落地窗帘被风吹得晃荡,室外温度仍旧很低,甚至比之前在制药厂的时候还要低,似乎之前从雪原一路去往制药厂时所在空间不断回升的温度被强硬地再度拉低了。   至于高低变化,形容起来大概就是从制药厂所在的闭合空间重新回到了植物园所在的闭合空间。   齿轮在他的指间慢悠悠地旋转。   他其实不是喜欢思考问题的性格,比起去摸索那些随时随地都可能要人性命的游戏规则,他更想就这现在这片刻的安宁睡一会儿,哪怕这些只是暴风雨的前夕。   可他控制不住,更没法停下。   脑子里无数乱七八糟的线索缠成剪不断理还乱的线团,像是有了自己的意识争相出头,一下一下刺激着精神网,脑海里的疼痛细密绵长。   转着转着,手指碰倒了轮轴。   师瑜停下手,盯着那堆齿轮看了片刻,将自己在沙发上缩成一团,高烧和头疼一点点侵蚀了他的意识。   床就在不到十步以外的地方,可他没去,整个人陷入进沙发里,额头抵在膝盖上,缓缓闭上眼,精神松懈下来。   而后沉入泥沼。 第73章 齿轮 古堡   顾今朝在楼上撞见了谈望。   男生欢欢喜喜地叫了声“朝姐”, 而后看向她身后:“那女孩呢?”   “……什么?”   “你之前从音乐厅抱走的那个女孩啊。”谈望收回东张西望的目光,“那是新来的玩家吧?”   顾今朝愣是没想明白到底是什么给了对方那是个女孩的错觉,眼神复杂地看了他好几秒:“……嗯。”   谈望就把琢磨了一晚上的问题问出来了:“别人怎么样和咱们又没关系,你管别人干什么?还是说那人朝姐你认识?”   顾今朝闻言抬起男生的帽檐, 直视着他的眼睛。   男生张着口停下, 一动不动地僵在原地, 脑子里一片空白。   她道:“哪来那么多问题?”   谈望愣愣地“啊”了声,脑子里想了几秒的话题:“那,咱们什么时候走?”   “那么想走?”   “也不是, 老……”想到她之前的话,他把剩下那个字咽回去,改了口,“池封不是说了么,这场游戏我们不仅得想办法通关, 还得想办法杀了师瑜。”   没多少时间停留。   顾今朝笑了声。   她其实是偏冷艳的长相,平日里很少笑, 若是将她在别人心里的第一印象拉个排名, 帅气总是排在漂亮前面,不说话气场也自成:“我有没有告诉过你, 在神域里, 我最讨厌的人就是池封?”   谈望第一反应是没想到她会说出这种话,第二反应是赶紧捂住她的嘴。   顾今朝拿开他的手:“干什么?”   谈望压低声音:“你怎么都不避一下?万一,万一……”   “万一什么?”顾今朝道,“万一池封这个死变态给你或者我身上安了窃听设备?万一隔墙有他召集令笼络的那一百多号人之中的一个把我这句话传到他耳朵里?还是万一下一秒他就跟鬼一样出现在我面前甩都甩不掉?”   谈望说不出口。   “那正好。”顾今朝同他错开身, 摆摆手,“忍了这么久,我早就想打他一顿了。”   打发了小跟班, 她顺手拉住了从楼上下来的仆人询问,而后转身去了楼上。   敲门没人应,顾今朝直接推开了,目光落到沙发上怔了一下,走过去叫他:“师瑜。”   对方没应。   她没再喊,也没去碰。主要是怕真把对方叫醒了她再被五花大绑一回。   之前她拿着餐刀扔下去时从一开始是对准对方脖颈的,原本就抱着想试探对方的心思,觉得要是连脖颈这种堪称命门的地方被伤到了却没能力反抗,那也不值得自己去寻求合作。却没想到刀是掉下去了,却连皮都没擦破,反倒被人提前从昏睡中醒来躲开了。   这种对危险时的本能反应作不了假,对方绝对是从鲜血和死亡中走过来的人。   可既然经历过,不应该比别人更明白活着有多难吗?不应该比普通人还要怕死还能为活着这件事不择手段吗?   为什么他听到那么多人要杀他一点反应都没有?为什么明明生病了也不肯注意一下?   为什么就这么不惜命呢?   顾今朝强行打住不断发散的思绪,从床上扯了条毯子扔在他身上,将人裹严实了,抬头看了看。   还好,估计发烧烧迷糊了,暂时没有要被吵醒的意思。   她出了门,拦下一个仆人:“这里有医生吗?”   仆人愣了下:“有家庭医生,请问是……”   顾今朝偏头指了指身后那扇大门:“高烧昏过去了,找人上来看看。”   “好的。”   ※   这座古堡所在的空间和游轮其实有点像,建筑的主人恰逢生日,宴请各方来宾,食物和住所都不缺,医生自然也提前招呼好了,就是为了预防意外情况。   白天的时间过得飞快,夜色自天边降临。   师瑜进宴会厅时正是晚上,有意避着其他人,也没谁会特别关注一个迟到的陌生人。   头顶灯火通明,眼前蓦然阴下来,接着有人唤了声。   他手一脱力,银叉滑出指间,又在落地前被人接住了。   叉子上戳了块黄桃,被递到他唇边:“吃吧。”   师瑜安静地抬眼。   顾今朝个子高,对方又是坐着的,如今居高临下倒也半点不怂:“干净的,没掉。”   师瑜没动。   僵持半晌,还是她先妥协,“啧”了一声将银叉放回盘子里。   上次进食离现在已经超过二十四小时,又是高烧体力消耗飞速的状态,师瑜醒来时前半分钟心脏都在发疼以示抗议。   他咬下叉子上的黄桃,水果的清甜滋味在唇齿间化开。   顾今朝顺势在桌沿上坐下来,因为腿长高跟鞋底还能踩着地毯:“你说我要是现在想杀你,你还能不能反抗得了?”   师瑜将水果咽下去:“你杀不了我。”   她看了他一眼:“就你现在连拿把叉子都要手抖的状态?”   他没应,低头将碟子里的糕点一分为四,戳起其中一块。   顾今朝在手腕上摁了几下:“来观阅观阅。”   师瑜抬眼,率先映入眼帘的就是三个大字:召集令。   说召集令,倒不如说是通缉令。   上头一句话说明了发这封召集令是为什么,不限条件,不限资质,不限人数,只要觉得自己有能力的都可以报名加入。   至于召集的目的,就是要在这场集体游戏里取他性命。   召集令是发在玩家论坛里的,而光屏大小有限,完全显示主楼内容后,下面的回帖只能看到最前面几条,都是惊讶的语气。   楼主在玩家之间似乎很有名。   “发布人发帖时特地屏蔽了你,而且现在也在这场游戏里。”顾今朝抬着手腕将帖子展示在他眼前,“我一开始没想到这场游戏里玩家居然不是都在一处地儿,而是被分开扔到了完全不同的空间,我估计他也没料到,不然你现在也没这么安宁的日子了。”   师瑜戳起第二块点心,看了眼底下的发布时间,是他结束第三场游戏离开以后。   因为那个时候他刚好隔空戳中了这么个压根不认识的家伙的点,所以对方疯狂地想除掉他?   还是因为那场游戏里他做了什么戳中了其他人的点,其他人又支使这位来对付他借刀杀人?   顾今朝看着他的模样,愣是没看出他对此有什么反应:“挺巧,我也一直挺看不惯他,刚好他现在又招惹了你,我就想恶心他一下,干脆提前把他的打算告诉你。”   师瑜咬着点心,没说话。   “你该庆幸你之前跟我打的那架表现出来的武力值,否则我就算杀不了你,也一定会把碰到你的消息放出去,毕竟你的命现在那么值钱,至少在池封面前能值十万积分。”顾今朝看着他慢吞吞地叉起第三块,“我可以肯定地告诉你,在这下九天没人打得过他,包括你。你毕竟才进来一个月,再怎么天赋异禀也比不上他。要是碰上了,死的只会是你。”   师瑜将最后一块点心咽下,听到这里,终于回了句:“我以为你跟他很熟。”   顾今朝一顿。   “否则你不应该在没跟我介绍他是谁的情况下脱口而出他的名字,毕竟发帖人没顶着大名。”没等她出声,他接着道,“神域里认识,还是现实里认识?或者两地都认识?”   点心上奶油抹得太多,余味有点腻人。   “那就是两地都认识了。”师瑜放下银叉,抬眼看她,“按理来说现实里关系再如何,有了共同的遭遇和无法对外人吐露的秘密后,关系总会或多或少的拉进。哪怕有瑕疵,也会报团取暖。除非你们之间发生过什么无法调和的事件,关乎尊严,或者性命。”   一是精神极致,而是身体根本。   “你说你要是没跟我打那一架,没亲眼见识到我的能力,那你就不会改变最初要杀我的主意。可你还说你在我醒来之前碰到过你的同伴,可你却对同伴隐瞒了我的存在。”   “你打从一开始就没想杀我,告诉我有人要杀我的消息只是因为你清楚没人会有兴趣跟一个想杀自己的人化干戈为玉帛。我和他碰上了,注定不死不休。”   师瑜接了半杯果汁,握着杯子喝了两口。才半天的时间病还未愈,他的声线仍是平淡,只是比之前低缓了些:“你讨厌他,甚至是恨他,可你没能力对他怎么样,而我表现出来的能力又让你看到价值,所以干脆利用我,替你除掉他。”   对视几秒,是顾今朝出了声:“你真是连表面功夫都不肯做。”   “现在你知道了,介意搭个伙吗?我同伴差不多找到了离开这里的方法。”   “差不多找到,意思是你们并不确定方法正确与否?”   “是有一定几率进入空间出口就会死,但可以用道具实验。”   那就是卡在进入圆心的方向这一步,没想明白为什么找到出口走进去了还会死。   师瑜放下玻璃杯,眸光安静地投过来:“好。”   她一怔,下意识重复:“好?为什么?”   因为他到底没法和一个想杀他的人和平共处?因为莫名其妙被人这么针对气恼?因为……   师瑜:“因为我可以不用自己去找空间出口。”   顾今朝:“……”   合着就是消极怠工。   他接着道:“离开这片空间不死的方法,等过去告诉你们。”   周围偶尔有人将视线投向这一处,又很快收回。   隔墙有耳这个道理在很多时候是共通的,顾今朝利落地将戴着游戏手环那只手的袖子卷下来,侧身看着餐桌上盛满食物的碟子:“还要吗?”   师瑜先是道谢,而后低声拒绝了。   细节见教养,性格再冷淡,可在该接话该出声的时候他又从来不会吝啬开口,就像无论多微小也要计算得明明白白的人情债。   谈望接到消息老早就等在一楼,一边撕棒棒糖一边往楼上看,直到瞧见某个身影:“朝姐。”   师瑜跟在顾今朝后面,清楚见到男生打量的目光从好奇到震惊再到怀疑人生的恍惚,一场层次分明的变脸后,梦游似的问道:“朝姐,他是不是……”   他们的任务目标?   顾今朝睁眼说瞎话:“今早我带回房间那女孩。”   谈望:“……”   哦。   谈望又看了他一眼,强行把注意力拽回正事:“这次的空间出口在古堡外面,我们先出去说。”   古堡外是片森林。   夜深露重,叶子上挂满晶莹的水滴,走一圈就能沾湿衣襟。   谈望打头,一边走一边探路,最后也不知是不是就这么走着路上太无聊直接哼起了歌。   不知道是什么歌的调子,至少没有词听不出来出自哪里,大半夜回荡在寂寥无人的森林里有点渗人。   顾今朝听不下去:“你不能好好走路?”   “能。”   “不能闭嘴?”   谈望犹豫了两秒,小声道:“可我怕黑啊。”   “……”   枝叶被风吹得沙沙作响。   片刻风静树止,而灌木丛仍旧簌簌抖动。   师瑜走在队伍末尾,忽然停下脚步。   一两秒后,前面两人也接连转身。   草丛仍在抖,直到一双细小的眼睛在阴影中透出来,毫无温度地注视着眼前三人。 第74章 齿轮 融化   夜风只停了片刻, 又很快呼呼地呜咽起来。   草丛里那双眼睛被掩去一瞬,而后猛地窜出来。   “啊啊啊啊蛇——!!”   谈望腿一软,后退时直接踉跄着坐到地上。   可他这反应反倒像是激怒了枝叶间的冷血动物,竟是直直向距离最远的他冲了过来。   ……然后在离他半尺远的地方不动了。   师瑜抓着蛇尾巴, 抬眸对上花斑蛇转头吐出的猩红舌信。   几秒钟后, 花斑蛇低下头, 将自己缩回来。   师瑜松开手,看了眼试图往他身上蹭的蛇脑袋,后退了两步:“停下。”   那蛇便当真停下了, 伸了伸脖子发现够不着,又重新缩回去立好,委委屈屈地注视着他。   坐在地上的谈望眼里浮现出世界观崩塌的神色。   【……】   【这一幕超出我的认知范围了。】   【就算是专业的驯兽师也不可能一句话就让没见过的动物停下,还是蛇这种凶残的野生动物。】   【要只是突然停下就算了,最离谱的是师美人刚刚还对那条蛇说了一句停下, 尼玛它该不会真的听懂了吧??】   【操,我突然想起来不久之前师美人逗过的那只杜鹃, 那时候他是不是也和那只鸟说过话?我以为他那时候只是自说自话啊!!】   【终于有鬼奇怪这个问题了吗, 我还以为就我奇怪过……连论坛里都没看到涛,还以为跟动物对话什么的早就不是我们一界的专利了。】   【我们能跟动物对话是因为我们都死过一次, 对话的动物也都是鬼魂, 要真找只活的过来谁听得懂啊?可他一个好端端的大活人怎么就会动物语了?】   【说句实话,我真觉得师瑜身边总会吸引一些奇奇怪怪的生物,从他还是个新人第一场游戏里被关路缠上的时候开始。否则凭什么那人不人鬼不鬼的小孩谁都不找,就揪着他说要找姐姐??】   “朝姐……”谈望呆滞地转头, 就看见顾今朝眼里同样难掩的震惊。   师瑜将那条蛇打发走,转头对上两人的视线,问道:“到地方了?”   “……没有。”谈望默默站起来, 拍了拍裤腿上的灰,欲言又止。   顾今朝将他赶去继续领路,侧身道:“你这是,先天还是后天?”   后天能理解,就是有过相关训练,掌握了专业技巧,懂得如何安抚。   但要是……   师瑜:“先天。”   顾今朝张了张口:“这种程度?”   “哪种?”   “比如蛇看到你,不但不会咬你,还主动离开这种程度?”   师瑜:“可以。”   顾今朝:“比如跟它无障碍沟通的程度?”   “可以。”   “比如你说什么它就做什么……”   “可能可以。”   “……可能?”   “我可以说,但愿不愿意去做在对方。”师瑜道,“除非再把它叫回来试验。”   “不要!!”   这一声是前面支棱着耳朵从头到尾偷听的谈望发出来的。   他吞了吞口水:“我,你……不是,大佬,你别开这种玩笑。”   师瑜看他一眼,没说话。   蛇闹出来的动静太大,反倒将灌木丛里原本的细微掩盖了去。   也就没人看到,在他们身后,一个留着平头的玩家望着他们的背影,缓缓松下吊起的心脏,低头看着游戏手环。   不止顾今朝有自己的传信方式,平头也有,叫传信飞书。   只要攥着道具的白纸片,对着纸片说话,纸片就会自动记录下玩家所说的一切,再飞到一个或多个收信人手上。   事实上,在那张名为召集实则通缉的帖子里回帖又被发帖人选中的玩家,都被发起人也就是池封分到了一张。   平头缩着脑袋对白纸嘀咕一阵,接着松手,眼睁睁看着白纸在空中飘了一会儿,而后飞上幽深的夜空。   他松了口气,在前面几人的背影消失前赶紧追上去。   ※   “你之前突然出现在音乐厅,是被人敲晕了扔进来的吧?”顾今朝看着他,“我猜那个人估计还是按相反的方向把你推进圆心的,毕竟玩家和玩家之间不能直接杀人,只能借助游戏规则。在这场游戏里没有比空间撕裂更好的办法了。”   说着问道:“如果是这样,那你为什么没死?”   师瑜说:“因为空间重合了。”   顾今朝听完了他那套“空间融合”的理论,神情复杂地看了他好几秒:“就因为那个对你下黑手的到你来这里前所在的那片空间,进入空间圆心的方向是由北向南?你就那么确定?”   “不确定。”师瑜说,“但那是我在那种情况下能想到的可能性里最大的一种。”   “还有别的可能?”   “很多。”师瑜手插在口袋里,“比如他能以相反的方向进入圆心却还活着是因为他在原本的空间里达成了什么条件;比如他只是在死前使用了什么保命道具;再比如他之前告诉我的一切都是瞎扯的,只是为了给我虚假信息。毕竟他那时就想杀我,而我却不认识他。”   顾今朝不知什么时候落下同伴一截,跟他并排而行:“那你为什么就认定那一种可能?”   师瑜道:“我不这么说,现在也不会知道他想杀我。”   她一怔。   师瑜却没看她,声音平平淡淡的:“况且我那时候不确定,现在也可以确定了,空间重叠或者说融合就是存在的。”   “为什么?”   “因为我还活着。”师瑜说,“之前我和他遇上的那片闭合空间交叠在一起,但这个交叠却并非一方消失,而是同时存在于两个空间齿轮上。无论从哪个方向进去都不会死。”   顾今朝拨开挡路的树枝:“同时存在?怎么同时存在?”   师瑜:“重叠后的空间可以理解为随着列车行驶路线而随时改变方向的那段轨道。”   所以无论自南向北还是自北向南进入空间圆心,玩家都不会死。   【妈耶。】   【师美人明明知道无论从哪个方向进入圆心都不会死,可乔厌当初问他该走那个方向,他明明肯定地说是由南向北啊。】   【他还说是因为概率,我当时就想问了只是概率的话那肯定也有不小的概率是由北向南,他怎么就那么确定是由南向北,结果特么是忽悠别人的吧?是吧??】   【我真的惊了,他这究竟是一开始就打算骗其他人,还是想给自己才留后路啊?】   【也可能就是单纯的防备心强谁都不信,所以故意说一半留一半呢。】   【那他完全可以想到答案以后一句都不告诉别人啊。可你看他从游戏开始到现在有刻意隐瞒过任何有关这场游戏世界观的规则吗?别的玩家有问题跟他求助的时候他有哪次不是认认真真解答的吗?要是别人还有谁有线索不是藏着掖着生怕进度被人赶超而是毫不避讳谈论的吗?明明他也没有带人过关的义务,可要真没有他,之前乔厌他们就凭自己去闯圆心早死八百遍了吧。】   【之前没觉得,经你这么一说我才发现,师美人对待那些玩家脾气是真的好啊……】   【谁还记得大明湖畔的关越越?其实他对NPC也挺好的啊……】   【脑壳痛,想不明白,我还是安心追直播吧。】   谈望一路走一路频频往他们这边看,满脸的欲言又止。   顾今朝看他一眼:“有话要说?”   “没有。”谈望赶紧摇头,忽然踩到什么似的,猛地朝他们的方向退了好几步,“到了。”   他问:“我们现在进去吗?”   “不急。”顾今朝从地上捡起块石头,往上抛了两下,忽然转身朝草丛里狠狠一掷。   草丛里传来一声惨叫。   躲在草丛里的平头膝盖被这么一击,只觉得自己的骨头都差点碎了,手脚并用地往后退。   这一回动的是谈望,他三两下拦到平头身前,皱着眉头:“玩家?你一直跟着我们?”   平头吓得瑟缩:“我,我就是刚好路过!”   谈望:“……你把我们当傻子吗?”   他们在这片空间待了快一天一夜了,除了中途空降的师瑜,可还没见过第四个玩家。要么对方才刚从别的空间跳转过来,要么就是早便来了,但一直躲着不肯现身。   以对方跟踪的姿态来看,显然是第二种。   顾今朝走到平头后方,和谈望一前一后将人围在中央:“为什么跟着?”   平头嗫嚅着,低着头,直到被问起,忽然抬头看向她:“我们的目地不都是为了完成老大的任务吗?副队?”   顾今朝眸子微微睁大。   就这片刻怔愣的功夫,平头眼里暗芒一闪,瞬间逃出两人的包围,一双手化掌为拳,直接砸向师瑜。   身后就是空间圆心。   师瑜直面凌厉的拳风,没有后退,只在对方攻来时下腰躲过,眼睁睁看着对方的拳头落在地面上,竟是硬生生砸出一个土坑。   尘土飞扬。   平头却因为惯性,身体朝前几步,停下时已经踏入了空间圆心的范围。   另一边的谈望和顾今朝已经赶来。   下一刻,令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情况出现了。   跌入圆心的平头既没有直接被传送离开,亦没有因为忤逆齿轮旋转方向而被撕成两半,而是像向突然遭到某种巨力的镇压,整个人直接凝滞在原地。   而后开始消散。   ……字面意义上的消散。   他像是一个被雨水淋到的泥人,从头到到脚开始融化,画面被拉上缓慢的进度条,缩小,缩小,再缩小。   脑袋消失,四肢消失,最后皮肉也消失了,只余下一刻鲜血淋漓的心脏,以完全超乎科学常理的现象悬浮在半空。   但很快也融化得一干二净。   师瑜看着他一点点消失的过程,直到人彻底看不见了,方才转头问了句:“你们在不同空间里进行跳转的时候也是这样?”   他每次到一个闭合空间的圆心,都是第一位进入,因此也不知道传送时在外人看来是什么状态。   “……不是。”   谈望喉结滚了滚,嗓音干涩:“之前朝姐进圆心,我在外面看的时候,她就是走进去眨眼就消失了。没有像这样。”   进入空间圆心,除了活着离开,被撕裂死去,现在又出现了第三种结果。   虽然最后那一幕只剩一颗心脏,可因为没留下尸体,也就压根没法断定,消失的平头究竟是死是活?身体又去了哪里?   没人说话,像有一张巨大的缚网仅仅攫住人的呼吸,空气陡然凝滞。 第75章 齿轮 利刃   “现在怎么办?。”   因为突发情况, 几人只能暂时停下来。   谈望咬着棒棒糖棍子,从这边溜达到那边,又从那边溜达到这边,来来回回地走, 一边走一边揪头发:“只能这么停在这里?走不下去了?”   师瑜:“不会。”   顾今朝手指动了动, 抬了下眼。   谈望却是停下:“什么意思?不会停在这儿?可要是就这么进去了也跟那玩家一样融化呢?”   “他进去的时候不是按照齿轮的旋转方向。”师瑜道, “你要是想离开,从正确的方向进去不就好了?”   “……”   谈望揪头发的动作顿住。   对哦,反正只要按照正确的方向经过圆心出口总不会出事, 那他纠结个什么?   谈望想了半天,总算想起来:“可是,那他刚刚究竟是为什么会出现……”那种情况?   师瑜:“他是以什么方向进的圆心?”   谈望愣了,下意识转头去找:“你等等,我白天进来探路的时候做了记号……”   师瑜就在旁边安静地等。   等谈望找到辨认完, 愕然地发出一句:“……好像是,从西向东走?”   月亮从枝头爬到天边, 师瑜看着月亮残缺的那一角:“现在明白了?”   谈望:“……”   大佬, 我真不明白啊。   顾今朝垂眼思索片刻,试探着开了口:“他的存在被抹除了?”   师瑜轻嗯了声:“因为他进入圆心的时候, 方向既不是由北向南, 更不是由南向北。而是自西向东。”   “若是放在齿轮上看,向南向北至少都是齿轮旋转可选择的方向,哪怕其中注定有一个方向违逆齿轮旋转规则。可自西向东,那相当于从齿轮上某个凹槽左侧朝右侧滑动。要么从齿轮上滑脱, 要么把齿轮掰断。”   反正不可能叫齿轮转起来。   师瑜说:“很显然,齿轮没有被他凭一己之力掰断,所以他从齿轮空间上跌落了。”   顾今朝:“离开了, 算是结束了这场游戏吗?”   师瑜沉默好几秒:“你看到他消失前心脏裸露出来,认为他还能活着?”   顾今朝看着他:“我不觉得他能活,但也没法保证他已经死了。”   师瑜没否认:“但如果是这样,人人都能在不知情的情况下从侧面进入空间圆心,完全可能刚进游戏的时候就直接结束游戏离开。那系统消息所说的‘拆卸’任务要谁来完成?”   顾今朝:“那也完全有可能玩家一进游戏就因为搞错方向进圆心即死。”   师瑜:“如果系统一开始就是将玩家投放到和到空间圆心直线路程符合齿轮转动方向的地点呢?”   顾今朝蓦然一怔。   “只要投放地点提前设定好,只要玩家第一次进圆心没有刻意改变自己的行动方向轨迹,都可以顺利离开。”师瑜说,“等第二次进圆心,就可能出现意外。”   顾今朝站直身子:“你既然想明白这些,那还停下干什么?”   师瑜的目光终于从月亮上移开:“我在想,他之前说的那句老大是什么意思。”   顾今朝身子一僵。   “他话里提到任务,我不清楚他的团体会给他布置什么任务,但他逃脱你们的包围,一不逃跑而不反抗,反倒对我出手,且一动手就是杀招,我只能想到那封以杀我为最终目的的召集令。”   师瑜道:“他是那位发帖人手底下的人?还是接下那个任务的某个人手底下的人?”   顾今朝没说话。   “看来是前者了。”师瑜靠着树干,重复着方才平头玩家的语气,“‘副队’?发帖人被叫做老大,而你是那位发帖人团队里的二把手?既然这样,你还来找我意图杀了你的领队?”   顾今朝仍是没说话,手心一点点汗湿了。   最后是谈望挡在她面前,一脸警惕:“朝姐和池封的确是同一个团队里的,但她不是故意要瞒着你的!”   师瑜听着这么套神奇的理论:“她现在已经退出那个团队了?”   谈望以一愣:“没……”   师瑜:“她现在已经卸任团队的副队了?”   谈望眨眼:“没……”   师瑜:“除了我,再加一个你,还有其他人知道她和你们老大关系其实不好?”   谈望:“这个……”   师瑜总结道:“所以她一边仇视着自己团队的老大,一边却不翻脸跟对方维持表面和平;一边享受着自己团队职务的名头,一边又找我希望我除掉她的顶头人?”   谈望:“……”   师瑜语气里带上疑惑:“不是故意瞒着?”   顾今朝阖了下眼:“我是故意。”   师瑜没出声。   “一直没跟他撕破脸,是因为我不够强,没胆子跟他硬碰硬;一直没表现出对他的反感,是因为担心若是他知晓身边有这么个人天天想一刀捅死他,再想得手难度会大幅上升;一直瞒着你,是因为怕你知道我和他有这层关系,就不会同意搭伙。”顾今朝睁眼直视着他,“你之前不是猜到了么?我讨厌他,甚至恨他,但我没能力对他做什么。所以你不用担心我关键时刻反水。”   师瑜安静地听完,最后点了下头表示知道了,直起身往空地中的圆心走。   顾今朝怔愣地看着他的动作:“你就没什么要问的?”   师瑜想了想:“有。”   “什么?”   “池封是上九天玩家开的马甲吗?”   “……?”   顾今朝估计没想到他的关注点在这里,神情复杂半晌:“不是,我跟他是一起进的神域,一起参与的第一场游戏。那时候我们都没有玩家手环,我确定他就是下九天玩家。”   师瑜听着这么个答案:“可下九天玩家没有组队的权限。”   “我们不是组队,是公会。”顾今朝明白他的意思了,“主会是上九天的玩家创立的,但他们偶尔也会收下九天的玩家。我跟他就是在下九天被挑中的。他算是公会如今在下九天的代理人。”   她说到这里停下,片刻后,嗓音发紧:“在上九天,我们的公会名叫‘神殿’。”   那是整个上九天几乎人人皆知的存在,这句话她没说出来。   师瑜微怔,安静了半秒:“哦。”   一直到三人找到正确的进入圆心的方向,离开古堡所在的这片空间,顾今朝也没品出来他那个“哦”字究竟是什么态度。   ※   森林的景象消失以后,出现在几人眼前的是昏暗的建筑物内部。   也不知道这里是怎么设计的,窗户开在足有正常楼房两层高的地方。借着狭小的口子透进来的那点月光观察,这里似乎还是座挺宽敞的建筑,里面立着不少黑乎乎的柜子。   是三更半夜。   谈望刚到地方就忍不住说了句脏话,后退时肩膀撞上橱柜,橱柜时不知什么东西哗啦啦掉下来砸在他脑袋上。   师瑜待眼睛适应了光线,抬手在距离最近的那只橱柜上碰了碰,手下传来物品的触感。   冰凉光滑,却不是硬邦邦的,稍稍用力甚至能感觉到手下物品的轻微凹陷。   他没再碰,扶着橱柜往建筑物的墙沿走,手在墙壁上一路走一路摸索,最后终于碰到灯光开关的凸起。   不远处就是电闸。   那边谈望已经把自己在地上缩成一团,哆哆嗦嗦道:“朝姐,救救救……”   “啪——”   头顶霎时灯火通明。   所有人都下意识闭上眼,再睁开时总算看清楚眼前的景象。   这里看起来像是某座博物馆的展厅,展示的橱柜排列得整整齐齐,而橱柜上的展览品却非古董文物,而是一个又一个人偶娃娃。   长发的,短发的,公主裙的,制服的,睁眼的,闭眼的,快乐的,哭泣的。款式各种各样,但无一例外,都做得非常漂亮,乍一眼甚至看不见丝毫关节拼接的痕迹。   显然,这是一座人偶娃娃的展览馆。   展览甚至不是普通的将展览品一个个排队似的在柜子上的那种展览,相反非常有特色地在每一个展柜上搭出一个场景,而娃娃像居民一样被放置在场景里,摆出各种不同的动作。   谈望从地上起来,围着面前的矮柜转了三圈,小声嘀咕:“谁有钱没处花买这么多娃娃?”   顾今朝看了他一眼:“你管别人高兴。”   “这大晚上的,突然看到这么多怪吓人的。”谈望伸出手指戳了戳其中一个娃娃的脸,“做得跟真的一样。”   这一点顾今朝没否认。   是真的很像,但不是五官和身材比例有多还原真人,主要是关节和皮肤,四肢和脖颈找不到拼接痕迹就算了,甚至脸上也没有任何廉价娃娃皮肤过分僵硬和苍白的通病。   师瑜没参与他们的讨论,离开电闸,往不远处的大门走。   刚到门口,头顶的警报器蓦然亮起红灯,接着响起刺耳的蜂鸣,落在夜里宛如惊雷。   谈望吓得手里的娃娃都掉了:“什么情况?!”   师瑜没继续走,看向大门:“可能被发现了。”   这里毕竟是展览馆,无论是公共的还是私人的,但显然不可能大半夜还开门大吉。   如此一来,他们刚刚突然开灯,显然惊动了警报系统。   顾今朝快步走向门口:“这种地方晚上未必会有人值班,趁现在没人过来先离开。”   “恐怕不行。”师瑜将门推开一条缝,偏头看着外面的景象,“已经有人来了。”   顾今朝眸光一凌:“要是人少也可以直接……”   师瑜说:“目测不下二十个人。”   “……”顾今朝脚步顿住。   谈望一脸被雷劈的表情:“二十个?这里展览的不是人形玩偶特么是罗汉金身吧?!”   师瑜走回开关前,将灯重新关上了。   重新回到黑暗环境,谈望咽了口口水,努力克制住想要发抖的冲动,抬头看了看存在感重新提升至顶点的窗户:“能不能从哪里出去?”   师瑜:“窗户是封死的。”   谈望:“要是砸开……”   师瑜:“外面的人会听到。”   这还真是个死循环。   最要命的是,他们压根没那么多时间。   “砰——”   展厅大门被人暴力地推开,砸到墙壁上,又反弹回来。   为首的来人眯了眯眼,抬手打开了灯光。   展厅灯火通明,却一个人影都没有。   他扫视一遍面前的橱柜,偏了下头。   身侧的人明了,带着另外几个人走进展厅,开始搜索藏人。   没人出声,展厅安静得诡异,偏偏寻找的脚步声并未刻意放低,一声一声,像能叩进人心。   师瑜靠着一面的橱柜,低头看着灯光下的影子越靠越近。   先是头,再是身子,而后是双腿。   只要再往前两步,来人只要没眼瞎,都能看到藏在一旁的他。   可偏偏这时,对方却停下了。安静几秒,对方忽然出了声:“阁下还不打算出来?”   师瑜没动。   对方却再度开口,嗓音里混了点笑:“都全裸了,还玩躲猫猫有意思吗?”   “……”   话音落下,一道寒光蓦然穿透了身后的橱柜,凌冽冲向他的后颈!   师瑜下意识蹲下身,看到视线里木屑碎裂纷飞。   那寒光擦着他的头顶飞过,蓦然一个回旋,前进的方向急转直下,再度朝他的面门飞了过来。   他抓着橱柜借力起身,这回是往身侧躲。   再度被那寒光贴着擦过,师瑜此刻完全暴露在灯光下,清楚地听到了身后的男声,感受到已经袭上来的力道。   有人趁他倒下将他倾身死死摁在地上,双手抓着他的手腕,膝盖则抵住他的双腿:“终于肯出来了?”   师瑜进神域以来第一次感受到这么大的压迫感。   哪怕过去他面对副本里的厉鬼,妖兽,甚至万万人之上的天子,也没有眼前这位身上无孔不入的侵略性。   其他搜寻的人找到藏在展厅里的谈望两人,拿同一根绳子绑在一处,拎过来扔在地上:“老大。”   身上的人抬眼,扫过面露震惊的谈望,落在顾今朝脸上:“真是养不熟的白眼狼。”   说着低头:“这是你找来的帮手?”   师瑜被一只手桎梏住手腕,而对方空出的那只手悠哉悠哉地挑开他脸上的长发,也跟着看清了他的脸。   手腕上的力道猛地加深。   对方笑了一声:“得来全不费工夫。”   师瑜被他压制着,听着周围人的称呼,看着顾今朝和谈望被扔到地上时的反应,以及对方那句莫名其妙的“得来全不费工夫”。   他问道:“池封?”   池封垂下眼皮:“师大美人,久仰大名。”   那道曾劈开橱柜的凌冽寒光如水流自他掌心浮现成型,而后化作利刃。   池封掀唇,握着刀,刀尖毫不犹豫地扎向了他的心脏。 第76章 齿轮 神殿   刀尖停在衣襟正上方一寸远的地方。   师瑜看着刀锋, 操纵着丝线圈圈缠绕住对方的手腕。   池封扬眉加重了手上的力道。   师瑜动了下指尖。   下一瞬,身上的人蓦然松开翻身躲开身后袭来的丝线,侧脸却仍是被密密麻麻的金线擦过,划开一道血痕。   池封摸了下脸颊, 笑了:“这种武器真是犯规啊。”   师瑜从地上站起, 看着他手上的刀。   池封眼睁睁看着丝线围拢越来越近, 刀锋一挑,直接斩断最近的那把:“都准备看戏?十万分不打算要了?”   周围那一圈二十多个人总算想起自己的职责,呈包围之势尽数冲向师瑜。   比他们更快的是池封手上的武器, 再度化作凌冽冷光,划破空气射向他的命门。   丝线根本挡不住刀锋,师瑜刚刚躲开,那群打手里最近的已经贴上他的后背。   男人抓起拳头,砸向他的后脑。   拳头即将落下的那刻, 身前的人却连头都没回,蓦然弯腰, 脚下一个回旋, 猛地踹上他的小腹,伴随着一声巨响, 直接将他踢了出去。   男人倒飞出足足数米, 砸到了身后的柜台,脑袋磕在地面上没了动静,不省人事。   这画面冲击力实在太大,周围的人愣了半秒, 已经被躲过了那道银刀寒光已经被主人支使着转过弯,又一次飞射向正中央的人。   池封懒懒地笑:“十万积分。”   师瑜再度躲开,其他的打手们都被那一句“十万积分”叫回了神, 瞬间打起精神,更加疯狂地冲了过来。   人影交错。   师瑜一脚踹飞最近的那位,抬手接下第二位的拳头,又是一脚将人踢向第一位的方向。   两人双双滚到一起,砸倒了两个展览柜,人偶娃娃哗啦啦砸了满身。   第三个男人已经跑到他的眼前,却是蓦然抽出长棍,朝他的脸挥了过去。   师瑜擒住他的手,手腕一转夺下武器,往他肩膀上一砸。   男人惨叫一声,只觉得自己整个肩膀的骨头全都碎了,下一秒胸口又是一脚,直接倒飞出去,脱离了战斗范围。   师瑜将长棍一抛,金属在空中旋转翻滚,正中第四位的后颈,将人砸得昏死过去,顺势转身踹在身后那第五人的胸口。   刚刚赶到他背后的男人连拳头都没来得及出,便被一脚踢飞出去,痛得眼冒金星。   空中的寒光第三次转向刺过来,却再度被躲开,划出十数米的无效距离。   第六个。   第七个。   第八个。   ……   一个接一个,全都是刚刚近身便被打飞出去。而每一个飞出去的人,都再没力气爬起来靠近第二次。被用出来的武器全都再中途易了主,又被人拿去攻向下一个打手。   至于师瑜,偏偏连脚下的位置都没移动多少,之前在哪里站着,现在仍旧站在那,甚至没有因为躲避攻击而离开原位。   仿佛那些人都不够他移动似的。   被踢飞出去的人里昏死过去的还好,至于还清醒着的,看他的眼神简直像看到了怪物。   他们在这里的可不是什么普通人,相反全都是被池封带领着停在这里的玩家,身体素质强过普通人不说,加上为了活命都或多或少学过些格斗技巧。   可却还是被他一个人掀翻了。   这他妈到底是哪里冒出来的变态啊?!   待最后一个人也飞出去,现场早已是一片狼藉,人和展览柜倒了满地。   至于那道在半空中的寒光无论如何也伤不到他,最后总算被召回重新变作弯刀。   池封破开眼前的丝线,朝他冲了上来。   师瑜勾着手指,大把的丝线疯狂地涌向对方。   寒光一闪。   丝线被割断一缕,落在地上时如灰飞烟灭。   池封速度越来越快。   大把大把的丝线在他的刀锋下湮灭。   眼前的障碍物终于尽数被斩断,他终于见到丝线正中央的人,手中的刀锋自上而下。   顾今朝身上还被那群搜寻的玩家绑着,看见这一幕,蓦然喊了句:“他的刀有两把!”   师瑜擦着这一刀躲开,下一刻便见到长刀一分为二,固定成为第二柄长刀。   两柄长刀化作两道凌冽寒光,从左右两侧同时呼啸而来。   师瑜避开其中一道,第二道却如影随形,猝然捅入他的腰身。   衣摆被寒光撕裂,温热的血喷溅而出,滴落在光洁的地面上。   池封没来得及扬眉,下一瞬眼底黑影一闪,胸中被对方猛地一脚踢中,后背撞上橱柜的尖角,胸口剧痛翻滚,喉咙里霎时涌上血腥味。   他吐出一口血沫,起身时指腹一擦嘴角的血,尝到嘴里的咸腥滋味,嘴角却一点一点挑了起来。   师瑜拔出腰间那道银锋,听到对方笑出了声,带着点挑逗猎物的兴味。   池封抬手将两柄刀全捞了回来,脚下一动,速度竟是比上一次快了足足数倍。   师瑜刚动一步,对方的手已经袭了上来,将他整个人都压制在展厅的石柱上,虎口紧紧捏住他的下巴。   “挨我一刀,就为踢我一脚,怎么你这一脚就值一刀?”池封另一只手中刀锋抵上他的脖颈,眼中的光乖戾阴狠到刺人。   他张开五指,虎口从对方的下巴滑落,而后移到脑后,插入他的发丝:“至少你死前得把这笔账给我还了。”   师瑜在他的桎梏里动弹不得,下一瞬却见到他蓦然收起弯刀,从口袋里取出一只瓶子。   瓶塞被他单指挑开,丝丝缕缕散入空气里。   师瑜闻到空气中的味道,脸色瞬间白了下去。   “早就听他们说你的弱点在药物,”池封兴味盎然,“让我见识见识。”   瓶子里的液体不知道是用什么东西调配出来的,苦涩得辣喉,粗暴地灌进来。   师瑜被呛得剧烈咳嗽,五脏六腑都搅和在一起,呼吸像被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了,视线昏黑。   “你不是很厉害吗?刚刚踢我的时候不是挺嚣张吗?怎么现在跟死了似的?嗯?你倒是给我继续打啊?!”池封单手扼住他的喉咙强行让他咽下去,欣赏着他的反应,“这可是我特地给你准备的,好不好喝?”   师瑜的身体被他用膝盖抵着,挣扎从最初的剧烈渐渐减弱至消失,最终只有手指还在痉挛似的轻微发颤。   池封重新抽出银色弯刀,贴上对方脖颈的皮肤:“那一脚就拿你的命来还吧。”   刀锋开始下压。   却在这时,一只手蓦然抓住了他用刀的手腕。   冰冷干燥,骨节清晰得硌人。   池封一愣,抬头却对上师瑜缓缓睁开的双眼。   这偌大的神域里,玩家们对师瑜的评价一直褒贬不一,只有一点见过他的人都不会昧着良心否认,他很漂亮,而且是那种只看一眼能让人明白什么叫惊艳的漂亮。而其中最叫人怦然的便是他那双眼睛,睫毛很长,眼中黑白色调分明,像清寂寒江,一池艳色。   师瑜看着他,声音极轻,询问平淡又理所当然:“你配吗?”   话音落下,只听得一声清脆的骨裂声,池封手上一阵剧痛,整条手臂都扭曲成一个不可思议的弧度。   “砰——!!”   师瑜屈膝,一脚踢在对方的小腹。   人的肉体和骨骼撞击出巨大的闷响,池封被这一脚踹得倒飞向冰冷的墙壁,接连砸到了两个巨大的展览柜,最后撞上墙壁,瓷砖被他的脑袋磕出一条细细的裂纹。   这一回不再是他主动,喉咙间那口血根本不待他咽下,便直接涌出口角,有那么几秒他的视线都是全黑的。   师瑜扶着石柱站直,垂眸从口袋里翻了翻,掏出包餐巾纸,抽出一张,一点一点拭去唇边残余的药液。   他没去看周围的人,单手插兜,抬脚走向墙边,停在对方身前半步远的地方,踢开掉在不远处的弯刀。   池封刚刚恢复了意识,下一瞬胸口又是猛地一脚。   他被踢得穿过半个展厅,飞向了场地正中央。   正中央没摆木质展柜,而是挖空砌了口小小的水池,用娃娃搭出海滩的场景。   池封后脑磕在水泥池边沿,耳鸣持续半晌,好不容易恢复感知,下一瞬便被人提起来了。   准确来说是被金丝线缠着脖子提起来的。   师瑜一只手垂在身侧,手指上金色丝线另一头绑缚着对方的脖颈。   手一抬,一压,丝线灵活地伸展,直接将对方的脸摁进了水池子里。   池封手搭着水池挣扎抬头,可无论他如何动作,身后那只手始终纹丝不动。   他猛地朝身后抬脚,还没碰到人,膝弯却蓦然一阵剧痛,直接跪了下来。   水里的泡泡不停往外冒,最开始还算得上有节奏有速度,可渐渐的越来越慢,越来越慢。   师瑜手上微动,操纵着丝线将人拉出水面,语调无波无澜:“好喝么?”   池封剧烈喘息,猛地扭头,手上握拳砸过来。   师瑜一脚踢在他的手肘关节上,再度将他的脸摁进去。   水面上再度冒出气泡。   待得气泡的速度降下来,人再度被他拎起。   “好喝么?”   “你……”   师瑜第三次将人压进水池,这一次不止脸,连脑袋都整个进去了。   第三次拎出来,他又问了句:“好喝么?”   “你……”   第四次摁进去。   第五次。   第六次。   ……   没人记得这样反复了多少回。   直到恐惧占领高低,池封终于改了口,颤抖着喊出了那声:“不,求你……”   他像条死鱼一样被扔在地上,脸上是水,身上也是水,大口大口地呼吸着,浑身因为缺氧痉挛。   师瑜低着头,长发因为之前的打斗散落了,衣襟因为之前的动作揉皱了,腰间仍留着那道被刀划破的口子,血濡湿了衣摆滴滴下落。   他却连眉头都没皱一下,语气不带情绪:“你想杀我?”   池封喝了一肚子水,连眼泪都咳出来了:“我没有……”   师瑜:“那帖子是发着玩儿的?”   池封实在想不明白为何对方会变成这样,就算不提给他消息的人,他明明亲眼见到过去对方沾上药时强烈的不适反应。   可现在呢?为什么这一次对方看起来没有半点不适,反倒跟解开什么封禁似的力量提升了那么多?   听到这句,他眸光晃了晃,像是忽然间找到了强有力的支柱,脸上的惧色褪下:“是我发的又怎么样?”   池封撑起身子,竟是笑出了声:“你要是赶在这里对我下手,那我保证,你也绝对活不了。”   师瑜垂下眼睫:“你原本不想杀我,那是有人骗了你引导你发的?”   池封咧嘴看着他:“你当我蠢?”   “不是引导,那就是有人指使的了。”师瑜语气不变,“要是压在你头顶的存在,玩家?还是公会?”   池封冷笑一声。   师瑜没再问,一步步走近。   他速度不快,甚至称得上闲适,在空旷寂静的展厅里荡出回音,敲在人的心口。   池封缓缓收紧了手,待得双方靠近,掌心里寒光猛地劈砍向他的面门。   师瑜只微微偏了下头,轻而易举地避开,脚步都没停一下,走到他面前,蓦然回身,脚下一转,一抬,直接落到对方背上,将人踢向身后的刀光。   “噗嗤——”   池封根本来不及收回指令,眼睁睁看着被自己操纵回转的那道寒光化作利刃,疾风般没入胸腹。   银刀入,红刀出。   零碎的脏器碎屑从刀口中淌下来,他张口呕出一大口血:“咳咳咳……你……你杀我……系统不……”   师瑜安静地看着他:“你自己的武器,自己下的指令,现在死在武器之下,和我有什么关系?”   池封死死抓着被贯穿的胸腹:“咳咳……神殿一定……不会放……”   师瑜边走边将缠在手上的丝线一圈圈收起来:“不会放过我么?”   池封呕出的血几乎染红半个身子,眼里全是被疼痛激出来的眼泪。   师瑜终于收起最后一根丝线,甚至都没去看地上的人一点点失去生息,转身走向大门:“他们要真有人能杀了我,我会欢迎他过来。”   周围倒地的玩家们瞧见他经过,全都瑟缩着低下头。   展厅无人吱声,所有人都噤若寒蝉。 第77章 齿轮 任务   【好, 好帅。】   【我的膝盖从今天起就是师美人的了。】   【虽然我曾经是池封的粉,但现在爬墙应该还来得及……?】   【就很玄幻啊,池封自从登上下九天等级总榜榜一,什么时候被人这么压着打过?被打就算了, 特么居然就这么死了?】   【不仅死了, 还是死在一个刚进神域一个月的新人手上呢, 听起来是不是更玄幻了?】   【尼玛为什么每个榜一被我粉上后都活不过两个月?能不能争点气?!】   【玩家的排行榜谁第一谁第二你纠结个屁啊,墙头千千万,不行你就换呗。】   【我靠我不接受!池封明明上总榜榜一后就从来没输过啊!凭什么现在要输给一个才进来一个月的新人?!】   【有什么不接受的, 池封上总榜榜一后就再没输给别人,人家师瑜还自打进神域一来就从来没输给别人过呢,两人有可比性吗?】   【池封特么都进神域快两年了,玩了不知道多少场游戏,要不是为了管理神殿一直有意控制积分待在下九天, 早特么该去上九天了啊!现在这样他过去活的时间都算什么?!】   【高位翻车地位逆袭的事又不是第一回 了,虽然这次确实有那么点离谱……但说白了也是池封自作孽, 他要不去惹人家师瑜哪来那么多事。虽然活着的时候失败, 但至少死得成功啊。】   【我就知道,师美人才是yyds!!】   ※   展厅的长廊延伸至拐角。   师瑜进了卫生间, 再也忍不住, 将已经咽进去的药液全吐了出来,整张脸的血色都褪得一干二净。   视野里阵阵发黑,呼吸困难,他死死抓着冰冷的石台, 撑着身体没倒下去,却还是没止住手指的发抖。   好不容易有了点力气,师瑜拧开水龙头, 掬了把水洗脸,纸巾拭去手上的水迹,抬头看见镜子里的自己,气色差到极点。   离开卫生间,他重新回到展厅,此刻里面的景象已经调转了一百八十度。   具体表现为顾今朝和谈望两人终于挣开绳子,反过来将地上那些玩家捆在了一起,用的还都是同一根绳子,一个套一个,跟糖葫芦似的。   地上被捆作一团的玩家们最先发现他的到来,直面的那个直接抖成了筛子。   谈望“唰”的从地上跳起来,磕巴着道:“大,大佬。”   师瑜看了眼地上那一群,又看了看他。   谈望摸不准他是什么意思,小声道:“我担心他们逃跑,所以干脆绑起来……”   师瑜听着这么一句:“绑了就不会跑了?”   “因为我用的缚龙索。”谈望指了指那群人身上的绳子,“那是池封以前抽到的,用它绑什么东西,除非持有者死了,否则不可能挣脱出来。”   之前他们就是被那群寻人的玩家拿这玩意儿捆住了才一直没能抽出身帮忙。   而现在池封死了,缚龙索成了无主之物,自然谁都能用,谁本事大谁拿。   其他人都被师瑜打得半死,人数再多可残兵败将也抵不住两个血条全满的玩家。   说起来,要是一开始池封拿这玩意把师瑜捆了,还真未必有后面那些事。可惜他大约对自己的实力过分自信,宁愿将道具扔给跟班去对付别的玩家,自己却只身对上师瑜。   谈望默默地想,不过就算池封真的拿它捆住师瑜,以眼前这位的武力值,好像也未必会就范。   顾今朝给最后一个玩家绑好身上的结,直起身子:“现在怎么办?要去找下一个圆心吗?”   师瑜:“不用。”   说着走向那群玩家。   谈望条件反射地蹭蹭蹭往后退,直接缩到倒下的木柜后面,还欲盖弥彰地探出个脑袋。   至于那群玩家动不了,头低得更低,抖得宛若得了帕金森。   师瑜看着最近的那位男玩家:“我就问几个问题。”   那男玩家只觉得自己被踹断肋骨那一刻的疼百倍千倍地涌上来,哆哆嗦嗦地道:“你,你问,我什么都说!”   师瑜:“你进这场游戏后去过哪些地方?”   ※   之前师瑜亲身去空间圆心一次次跳转所处地,说白了是为了搜集信息以完善猜想。   而如今二十几个行走的人形信息源就摆在这里,把他们的经历一问,要什么数据都有了,自然无需再以身犯险。   在场被绑的那群玩家一共二十二人,但也不知道被之前看到的师瑜血虐池封那一幕留下了多大的心理阴影,被盘问时全都乖觉得宛如鹌鹑。   谈望被顾今朝从柜子后面拎出来,接手了盘问信息的工作。也不知道从哪摸出了纸和笔,一边听一边记笔记。   他记笔记的方法挺特别,不是一行一行地写,而是画了表格填入一到二十二的数字代号把每个人的经历全写下来,后面又添加了这二十几个人遇到的别的玩家。一张纸写不下又撕了第二张拼接在一起,最后拼凑出一张足足四开纸大小的记录表,摊在师瑜面前。   “以北往南方向来这里的玩家有十五个,跳跃空间最多达到七个;以南往北方向来到这边的玩家有五个,跳跃空间最多达六个。”谈望顿了下,抬头小心翼翼地瞅了眼他的神色,“除此以外还有两个,路线疑似是先从低温到高温再到低温,不知道为什么会走出这种情况。”   师瑜背靠橱柜站着:“可能是因为经过了温度阈值最高的地方。”   谈望一脸茫然。   顾今朝解释了句:“类似从北半球经过赤道来到南半球。”   师瑜看着那张表:“其他人呢?”   “除他们来到这里的人以外,他们这一路还遇到过十八个玩家。”谈望赶紧答,“其中有十一个因为反方向进入空间圆心所以直接死了;另外七个是消失了,就和我们上一个空间遇到的那个玩家一样,先是外皮消失,再是内脏消失,最后心脏消失,跟被融化了一样。我问的时候有三个人可以确定他们看到的消失的那三个玩家是自西向东和自东向西进的圆心,因为那是他们旁边刚好有路牌。”   以小见大,那七个消失的玩家恐怕都是因为这个原因。   师瑜一时没说话,只是看了眼身旁那二十几个人。   顾今朝也跟着看向他们,半晌忽然问道:“这片空间里的玩家,是不是有点多了?”   “这怕不是有点。”谈望小声插嘴,“明明我们上个空间里也才四个人。”   他们也是跳跃了五次空间的人,可这一路上经过的空间里见到的玩家最多的时候也才四个人。就算有玩家分散处在同一空间也一直没见到彼此的可能性,可偏偏这里就有二十几个人,简直怎么看怎么不正常。   难不成一开始系统传送的时候人数就不均匀?有的空间扔一个人,而有的却扔几十甚至上百人?   那未免也太不公平了。   旁边被绑的那位男玩家支着耳朵听到这里:“那个……”   对上三人同时投来的视线,他赶紧露出一个近乎谄媚的笑来:“其实是池封,那混蛋他故意把我们扣在这里不让我们走的。最开始和他一起被系统扔到这里的人就是我,他不仅自己不走,还不让我走,逼我留下来给他当打手。其他人都是这三天内过来,被他一番逼问之后全扣在这里当打手,就是想仗着自己人多才好杀……咳,对您下黑手!”   顾今朝看看他又看看师瑜,迟疑了一下,还是出声:“可就算是这样,四个方向,只有一个方向可以活着顺利跳转到下个空间。就算有道具帮忙躲避死亡,那也至少折了近一半的人。同个空间三天里聚齐二十个恰好都往这个方向的人好像还是太多了。”   “是太多。”师瑜说,“因为不止玩家在空间里跳转,空间也在玩家的跳转中融合。”   “所以其实是多个空间重叠在一起才导致里面的玩家全聚集在一起?照这么下去,那这些闭合空间里的玩家人数岂不是会越来越多,而存在的空间越来越少?”顾今朝听着想了想,“如果按照你说的,‘拆卸’这个任务的过程就是齿轮旋转致使空间融合,那岂不是正在进行空间跳转的玩家越多越好?”   谈望前面听得似懂非懂,最后那句话倒是听明白了,指了指身后那被绑成一堆的玩家:“那我们现在是不是要放了他们?”   毕竟二十几个人,同时进行空间跳转,能提升不少速度。   那男玩家一听有戏,急吼吼道:“我知道这片空间的中心在哪!”   三人再度看向他。   男玩家条件反射地再次露出一个谄媚的笑:“池封在听其他人说了如何到的这片空间以后,就派我去找过这片空间的中心点,可能是为了节省时间,好等杀……拿下您以后立刻离开离开。您若是需要,我现在就可以带您过去。”   ※   一个小时后,电视塔前。   “这里就是这片空间的中心点。我拿地图算过很多遍,绝对不会有错。”男玩家身上还捆着池封落下的缚龙索,试探着道,“那,我们现在可以去做任务了吗?”   谈望瞅他一眼,有点不甘心:“大佬,咱们真的就这么放了他们?”   他实在不是很想给这群刚刚还以多欺少的家伙松绑。   虽然这群人以多欺少欺的对象是师瑜,自己顶多就是个顺带的。对方都没发话,自己也着实没什么资格插手,可平白被当麻袋一样绑一回,这口气要怎么出?   其他玩家估计都看到了重获自由的希望,纷纷出声:“真正的幕后主使是池封,我们都只是被逼的!”   “池封根本就是个暴君,对自己手下的人压根不会留情,谁落到他手上的人要敢不从连命都保不住,我们也是没办法!”   “不是说现在需要我们分散开去不同空间更好完成任务吗?我们这么多人一起进度不知道能加快多少,说不定很快就能完成游戏了呢?你不希望快点离开这鬼地方吗?”   顾今朝拧眉不言,倒是一旁的谈望没忍住:“一开始难道不是你们贪图池封开出的那十万积分自愿留下来当打手的?这会儿全成了被逼的了?”   最先开口的那位问道:“什么十万积分?我不知道!”   “……”   别的不说,这无耻程度当真刷新人的下限。   至少谈望是被刷新了一脸。   师瑜不知什么时候重新取出把金色丝线,往空间圆心的方向探了一圈,收回时终于转头将注意力放到身后那片嘈杂上:“我什么时候说要放了你们了?”   所以玩家皆是一愣。   顾今朝问道:“那任务怎么……”   师瑜:“我什么时候说任务必须让他们主动进行空间跳转才能完成了?”   谈望赶紧回忆了一遍,然后发现,所谓的完成任务的方法好像真的从头到尾都是他们自己提出来的,对方压根没应过。   他问道:“你的意思是?”   师瑜指间缠着丝线,蓦然散开涌向被缚龙索绑成一串的二十二个玩家,将那二十几个人尽数卷向半空。   所有人:“……!!”   师瑜抬起手,满天的金色丝线飞舞着,将所有人全数扔进了空间圆心。 第78章 齿轮 拆卸   空间震颤碰撞, 那二十几个玩家落入圆心范围,几秒钟的间隔时间过后,全数消失在圆心里,被送进下一个闭合空间。   师瑜手上的丝线裹着一众玩家, 随着他们的消失齐齐消失在圆心里, 偏偏圆心外的副本仍好好地缠绕在手指骨节上, 另一头却仍旧绷直像是正绑缚着什么重物。   “大佬,”谈望看着这完全超出他认知的一幕,世界观再度摇摇欲坠, “您这是……”   师瑜转身看了他一眼。   谈望被烫到似的,原本已经消散得差不多的恐惧再一次冒上来,腿一哆嗦:“我什么都没问!”   顾今朝倒没躲开他的视线:“你打算直接绑着他们去进行空间跳转?可放了他们让他们分散开主动去不是更好?这样有什么意义?”   因为不甘心就这么放过这群曾经见积分眼开对自己动手的仇人?   要是谈望会有这种想法很正常,甚至是别的普通人这么做也没什么,可偏偏是他, 似乎很难叫人想象他会在乎什么私仇。   师瑜静了几秒,方才出声道:“还记得我之前说空间为什么会融合么?”   顾今朝:“不同的空间齿轮上, 温度相同也就是所处位置相同的空间上下重叠到一起?”   “我从制药厂那片空间里是以北往南的方向进入的圆心, 因为制药厂已经是两个位置相同的空间碰撞融合后形成的,所以我以原本南往北完全相反的方向进来却并没有死, 而是直接从我所在的那只齿轮经过中转站制药厂, 安然无恙地到了古堡。但是两个空间碰撞以后会怎么样,究竟是真的融合还是相两条直线相交一下分开,我之前一直没办法确定。像两滴水交融那样简单的二合一?像木盒两面粘连在一起?还是交集只是暂时,等那一空间的玩家拨动齿轮立刻就会跟着分开?”   夜风吹得缱绻, 将他的声音散得模糊又遥远。   “我在制药厂那个空间里待了将近一天,齿轮空间里那么多玩家不可能同时停滞一天时间,最后一种可能基本排除;至于前两种, 假设空间和空间像滴水汇聚,那么又会出现一个问题。”   “空间是有大小的,就像两滴水,哪怕自身体积再小,汇合后也会变大,其质量张力和载重同样会变化。这场游戏里的齿轮本身就是这些空间组合运动的一个比喻,其究竟存不存在,现在还是个问题。但即便齿轮真的存在,其运动时忽然在某个轮齿上施加一个力,其运动总会受到阻碍,何况这场游戏里世界的运转更不可能容许这样的错误,否则反向进入圆心的玩家也不会直接被撕裂而死。”   “倘若这一种可能性也排除,将碰撞的空间看做粘连在一起的两个有严格边界线的木盒,碰撞后拥有往南往北两条跳转通道,可任由身在其中的玩家选择两个完全不同的方向离开。”   顾今朝眉头深深地拧起,半晌意识到一个巨大的漏洞:“可就算看成盒子,按照你说的,两片空间粘连后,空间齿轮的轮齿一样上平白多了股外力,难道这就不会破坏这个世界运转的平衡?”   “如果这里的世界观中只有空间齿轮,理论上的确会破坏平衡。”师瑜指间的丝线越来越多,越来越密,“可如果世界里还有另一个齿轮存在,在两片空间碰撞融合进一个木盒以后,替空间齿轮去承载已经空下来那只木盒呢?”   顾今朝听得眼眸睁大,心跳都乱了起来:“第二个齿轮?可这里平白无故哪里来的第二个齿轮分担?”   师瑜眸光平淡:“谁说没有了?不是一直都有两种齿轮吗?”   顾今朝听愣了,半天没反应过来。   师瑜说:“空间齿轮能运转,不一直都是靠与之相啮合的齿轮吗?”   夜里的风越刮越猛,凶狠的,凌冽的,冰冷地呼啸过人的耳畔。   “系统给玩家的任务是‘拆卸’。究竟是要拆什么?拆齿轮?还是拆空间?我可以确定空间与空间碰撞后粘连融合,那么玩家在空间与空间里跳转的次数越多,碰撞的现象就出现得越多,原本可能分布在四五个不同空间齿轮上的空间都会被吸入同一个空间里,或许并列存在,也可能其中一个就此消失,又或者同时留下一部分有代表性的景物。那么等所以的空间全聚集在同一空间齿轮以上,然后呢?任务就算完成了吗?”   师瑜背对着高高的电视塔,漫天的金色丝线在他身后飞舞着游曳:“就算那些空间齿轮因为轮齿上再没有闭合空间而不存在了,可和空间齿轮在同一轮轴上的啮合齿轮反倒因为继承了那些空间木盒而加深了存在。拆掉一枚齿轮,这个世界又亲自补上了另一枚,任务进度仍在原点。”   顾今朝张了张口:“所以,你是想……”   师瑜轻声道:“除非在空间齿轮消失以后,把啮合齿轮也都拆下来。”   顾今朝声音都提高了:“这怎么可能?”   “很简单。”   师瑜说:“我刚刚说了,空间融合过后的空盒子是附着在啮合齿轮上。待齿轮上的空间全数融入一个齿轮中以后,那么承载着那些空盒子的啮合齿轮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便成了一个全新的空间齿轮,且其上的轮齿数量应当和空间齿轮的轮齿数,也就是最终剩余的闭合空间数量相等。”   顾今朝点点头。   这点好理解,因为啮合齿轮上的空间多一个就代表空间齿轮上空间少一个,数量不同就不可能一一对应。   师瑜:“既然原本的啮合齿轮成了新的空间齿轮,那么新的空间齿轮该往哪个方向旋转?”   她愣了一下:“原本它应该是和空间齿轮方向想法,可是既然它也被同化成空间齿轮,那,是和空间齿轮同向?”   师瑜:“倘若它们旋转方向相同,它们转过一周所需要的时间谁多谁少?”   “既然都在同一轮轴上,那同时出发,应该也是同时转完一圈,都是从第一个空间出发到最后一个空间。”顾今朝听得奇怪,“难道不是吗?”   “是车轮悖论。”   “什么?”   “啮合齿轮的大小本身比空间齿轮要小。”师瑜轻声道,“既然大小不同,齿轮直径不同,旋转一圈的周长自然也不同。既然这样,它们凭什么同时转过一周?”   顾今朝猛地反应过来他话里的意思。   “最开始在古堡外,那个从西向东进入空间圆心的玩家身体是由外到内一点点消失的。除了他掉落齿轮被抹去存在以外,其实还有个更合理的解释。”   师瑜说:“他的确掉出了齿轮,但并非被世界抹掉存在,而是进入空间齿轮和啮合齿轮之间的摩擦带,被啮合齿轮在碾磨的过程中除掉了。”   先是外皮没了,再是内脏没了,最后心脏也没能逃过。   他回头看向身后漫天的金光:“要拆掉这枚齿轮,只能从它们的摩擦带下手。”   话音落下,丝线如草木疯长。   【卧槽。】   【我疯了我疯了啊。】   【真的所有漏洞都填上了,太绝了。】   【每日一问,师美人的脑子到底是怎么长的。】   【没想到我无脑跟了那么久的直播居然还有机会能看懂一回,太不容易了呜呜呜呜。】   【……我傻了,所以就我没听明白吗,他现在拿这些线到底是想干什么?】   【很简单啊,既然任务是拆卸,要拆小的啮合齿轮,当然要先把大的空间齿轮拆了啊,要拆空间齿轮,就要玩家在空间里不停跳转将处在不同齿轮上相同位置的空间全挪到一起啊。他现在直接用丝线控制那群人的跳转,难道不比他们自己用脚在空间里走来的快?】   【那为什么非要绑着那群玩家?】   【你没看到之前师瑜在那群玩家吵着要松绑的时候就拿丝线试探过了吗?单单丝线在圆心里面不能跳转,必须线头绑着玩家,进入圆心后齿轮才会旋转啊。】   【我观察了一下发现这些丝线好像是可以无限延长的,现在这些丝线一头被师瑜送到别的空间里了,另一头却还被他自己握在手里自由操作,那想怎么在空间里跳跃岂不是随他心意?最重要的是他本人还绝对不会死啊!】   【家人们!快去看其他玩家的直播分屏啊啊啊啊啊!!】   【尼玛我这边七个屏幕已经看到有六个屏幕里出现那些金线了!】   【前面还算好的,我这边的屏幕已经全部沦陷了,满天都是这些丝线。知道的清楚是有人操控,不知道的还以为天降神光呢。】   【我笑不活了,那些玩家看到天上突然出现那么多金丝特么都以为怎么了,居然还有个二货问是不是世界末日来了,我要怎么告诉他们这压根不是什么末日只是我家大美人扔的游戏道具??】   【现在我看到的屏幕里玩家数量最多的已经达到三十几个了,现在整个齿轮到底转得有多快啊,怕不是成风火轮了吧。】   【你们说他要多久能让这些空间该重叠的全部重叠?】   【照这个速度,应该很快就可以了。】   【难道就我关注点歪了吗?那些线到底伸到多长了啊?按照神域里那些道具的特性不可能随随便便伸长毫无代价啊,这特么都跨多少个空间了居然还没溃散,太离谱了吧?】   【我靠——!!】   最后一名玩家从空间圆心被传送至出口,所有玩家都感觉到自脚下一路传至灵魂的颤动。   不是类似地震时那种物理上的地壳运动,而是整片空间,甚至整个世界终于契合至圆满的喟叹。   而每一个恰好身处空间圆心和传送的出口的玩家都见到了像是从遥远的虚无垂下的金色丝线,一根接一根,将整只齿轮上所有的闭合空间全都栓到了一起。   师瑜手指上丝线受到感召,忽然开始收紧。   丝线自西向东穿过层层空间屏障。   轮轴上紧密贴合的齿轮忽然停下转动,正处中心主导的那枚齿轮开始朝外侧翻,边缘的齿轮则蓦地脱落。   谈望感受着周围空间的变化,守着自己碎成渣的三观,终于没忍住,喃喃地“靠”了声。   直到所有的异动归于平静,沉寂已久系统终于响起久违的提示音:   【游戏已完成,存活玩家统计中】   【数据统计完毕,稍后将公布此次集体游戏中玩家最终排名及结算结果,结算完成后将统一传送回归】 第79章 现实 兔子   师瑜将散至各处空间的金色丝线收回来。   至于原本被他绑在线头上的那二十几个玩家, 他没打算花力气把他们全拖回原点,直接松开扔在了他们现在所处的那片空间里。   系统的结算速度很快,半点花里胡哨的前奏的没有,干脆利落地播报:   【游戏“齿轮”, 参与379人, 存活194人】   【玩家数据排名已统计完毕】   【第一名, 玩家师瑜,身份确认】   当最后一行字浮现在众人眼前时,正处在世界各地的玩家们皆都是不加掩饰的哗然。   不知是谁率先想起某个几天前才在论坛闹得沸沸扬扬的帖子, 最初只有一两个,后来变成数十甚至上百个,目光各种各样,态度待价而沽,窃窃私语偶尔也有几句声音忘了压低:“我靠, 第一名叫师瑜?是我听说过的那个师瑜吗?”   “这场游戏里应该没有和他同名的了吧,估计就是他没跑了。”   “他居然还活着?怎么当初留言要接单的人那么多, 单这场游戏里就一百多个人, 加起来都没杀得死他一个人吗?”   “所以,那十万积分没人能拿得到咯?”   “这也就是我倒霉, 游戏里从头到尾都没碰到过他, 不然,呵呵,能让他逃了?”   “我就听着你牛皮吹上天。不过其他人就算了,可老大不是也参加了这场游戏?怎么难道连他也没得手吗?”   “要听鬼故事吗?刚刚系统宣布游戏结束后手环的好友功能就恢复了。我的列表里池封那个头像是黑色的。不是灰色, 是黑色。”   “池封死了?!不至于吧?!池封再怎么样人在下九天的总榜一占了那么久,会折在这么一个集体游戏上面?”   “嘘,他可不是死在集体游戏上面。”   “什么叫不是死在游戏上面?难不成还能是有人杀了他?”   “……”   系统在半空中的白色光屏打散又重组, 凝聚出新的字样:   【主线任务:拆卸(已解锁)】   【游戏探索度98%,总排名第一名,奖励积分5000】   【游戏完成度99%,总排名第一名,奖励积分5000】   【玩家本场次游戏综合评级为S级,奖励积分10000】   【打出完美结局,奖励神域碎片×1】   【打出完美结局,随机奖励抽取中……已抽中随机道具****】   【粉丝数上涨96774人,获赞1374193个(每位观众每场直播可点赞同一玩家上限为三次),个人单场次直播热度已达S级(单场游戏涨粉>30000人),奖励积分3000】   【已登上神域下九天玩家总人气排行榜,现排名为第19名】   【由于您上月上榜时间超过360小时,奖励随机宝箱×1】   【已登上神域下九天玩家总等级排行榜,现排名为第835名】   【由于您上月上榜时间超过360小时,奖励随机宝箱×1】   ※   【……】   【我数了数,确定获赞数那栏有七位数。】   【单场两万分,尼玛,这个赚积分速度,开挂了吧。】   【咳,提醒一下,还有涨粉丝得到的积分,加起来这一场应该是净赚两万三。】   【真的好久好久没见到集体游戏里有玩家同时拿到三个第一名了,简直是时代的眼泪。】   【集体游戏毕竟不是普通副本,几百个人同时参与总会有那么几个术业专攻嘛。就像你语文单科能考第一未必数学能第一,语数都第一也未必外语第一,语数外全第一也未必文理综合全科都是第一名……神域里脑力活体力活都能包揽没有短板的玩家可都是金子啊,更别说像师美人这样两样水平都能排进神域最顶尖那一撮的,更是金子中的金刚石好么。】   【我现在就好奇其他曾经想杀他的玩家现在看到了都是什么反应。】   事实证明,其他玩家的反应就是原本的议论声随着一句接一句的播报越来越小,最终全化作诡异的寂静。   系统丝毫不管底下的玩家们心理阴影有多大,白色字体毫无感情地接着变换:   【第二名,玩家顾今朝,身份确认】   谈望听到熟悉的名字,一脸懵逼地看向她:“朝姐??”   顾今朝同样没想到这么个结果,直到看见自己那高达百分之九十的任务探索度,方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自己能横压其他人成为第二名,恐怕全赖跟在某个人后面听推理结论。   简而言之,她被带着躺飞了。   顾今朝转过视线,不知如何形容那一刻是什么心情。   至于第三名,不出所料,落到了全程跟听偏偏全程都还没怎么听懂的谈望头上。   谈望数了数自己这场游戏赚到的积分,深深地感到自己这辈子攒的人品怕是全爆发在这一天了。   他思考了几秒要不要趁现在还没分开抓紧时间抱个大腿表个忠心,先看了看仍在看着光屏的顾今朝,接着小心翼翼地转头叫道:“大佬。”   师瑜靠着路灯,低头看着自己的影子,没应他。   谈望又叫:“大佬。”   对方还是没应。   谈望伸手扯了扯他的袖子:“师……”   师瑜身子一晃,蓦然倒下来。   一旁的顾今朝动作比他更快一步,瞬间忘了听结果,条件反射地伸手接住了对方倒下的身体。   谈望脸都吓白了,慌慌张张道:“我可什么都没做!我就是轻轻拉了一下……”   顾今朝没理,垂眸扫视一眼,想到什么,忽然扯下对方的黑色外套。   师瑜之前被池封拿长刀砍了一道,外套颜色太深看不大出来,如今一揭开,直接露出了对方针织衫上被长刀划出的狭长破口。   针织衫里面是白色衬衣,腰腹处渗的血濡湿了衣衫,殷红蔓延开一大片。   【。】   【笑容瞬间消失。】   【这个出血量得是忍了多久啊。】   【我……你……我……呜哇哇哇哇……】   【为什么游戏结束了还要让我看到这一幕,我特么要心疼死了。】   【有一说一,他这样已经不能算坚强范畴了吧,该叫自己作贱自己吧,自找的能怪得了谁?】   【前面的是哪条人间大道上混进来的?阎王殿还不够你撒泼非要跑到神域里来??这么爱说风凉话滚回去啊!!】   【没记错的话玩家空间是有疗伤系统来着,庆幸现在游戏已经结束了吧姐妹们。】   系统的播报终于到了尾声,集体游戏没有主动选择这一选项,所有玩家都被动地被送回到了个人空间。   一片漆黑的环境里,小光团围着被分到自己手下的玩家转了三圈,终于等到对方缓缓睁开眼。   它不转了,开口时说出的仍旧是那句毫无营养的白话:“欢迎回来。”   师瑜一时没出声。   小光团没听到他回答,看了眼他的腰侧,又看了看他的脸,有点疑惑:“难道疗愈程序坏了?”   师瑜听到系统告知直播关闭的声音,抬头看它,“什么疗愈程序?”   “就是自动替下九天幸存玩家消除游戏里所受到创伤的程序。”小光团道,“我看您刚醒的时候好像还是有后遗症,是还有哪里没有被程序疗愈彻底吗?我可以向上面申请再检查一遍。”   “没有。”   小光团“哦”了一声:“那您现在是想回现实,还是想先看看您在上一场游戏所获的奖励呢?”   师瑜安静一会儿:“回现实。”   “好的。”   ※   南杭市的清晨是难得的万里无云,阳光直射而下,叶片被晒得打了卷,反射着明晃晃的斑驳。   “小花。”   才三四岁模样的女孩子沿着草丛一边走一边喊,手拨开叶子:“小花你在哪?回来了!”   草丛里蓦然簌簌作响,一道影子在草丛里穿过,又迅速没入更深的草丛。   她赶紧追上去:“小花!”   慌乱间视线只够追逐那道影子,直到蓦然撞上一个人。   她被撞得连连后退,即将摔倒时被人拉住了背后的帽子,好不容易站稳,下意识抬头。   师瑜松开拎着帽子的手。   小姑娘见到他的脸,下意识后退了两步,正纠结要不要直接逃走,视线一扫却瞧见了缩在对方脚踝处那灰扑扑毛茸茸圆乎乎的一团:“小花!”   那一团灰扑扑被这蓦然提高的一嗓子惊到了,眨眼的功夫又蹿进草丛,直接消失不见。   小姑娘下意识又叫了声,接着才想起自己面前还站着个陌生人,看看他,又看看草丛。   师瑜看了眼她手里的笼子,转头朝草丛唤了声:“出来。”   一两秒后,那一团灰扑扑又从草丛里探出脑袋。   小姑娘呼吸都不自觉放轻了。   灰扑扑等了片刻估计是没察觉到什么危险,整个都从灌木丛里出来,仿佛一只滚圆的毛球一溜烟跑过来。   ……然后就被人单手拎起来了。   师瑜看着手上那一团,总算从它的长耳朵和过分茂密的毛发下那双红眼睛判断出来,是只灰毛兔。   能把兔子喂成只球,说实话也不容易。   他手心里窝着那只兔子,低头道:“想关笼子还是放外面?”   小姑娘愣愣地看着他,反应了几秒:“笼子。”   师瑜将手上那一团塞进小铁笼,绕开她往小区里走。   小姑娘估计终于从他徒手抓兔的壮举中回过神,忙不迭跟上他:“哥哥。”   师瑜没应。   小姑娘仍旧追着他跑:“哥哥,你刚刚是不是跟小花说话了?”   “哥哥,我找了好久小花都不听我的,为什么你一说出来它就真的出来了?”   “哥哥,你能听懂小花说话吗?你是不是天上来的神仙啊?”   小姑娘问题很多,怀里的笼子揣着只灰毛兔,随着她的脚步一上一下地蹦跶。至于第一眼看见他时那条件反射的害怕跟退缩早便被跟兔子说话这件事挤到了九霄云外。   师瑜一路来到单元门下,恰好听到最后一句,回答道:“不是神仙。”   小姑娘好奇道:“那是什么?”   师瑜说:“是鬼魂。”   她一愣。   电子门自动合上。   六月份门卫的差事自动调班,他的工作时间从下午被人挪到晚上,被系统送回来时还不到早上八点。   师瑜在座位上送走了三十几辆进出小区的交通工具,在值班室待满最后一秒方才起身离开。   就是没想到回去的路上还能碰上个大清早找宠物的小孩。   师瑜出了电梯,视线里率先映入位穿着黄色警示灯颜色外卖服的身影,手里身上挂的外卖袋粗略一扫,至少有五六个。   他没多看,侧身给对方让了条路,正准备离开。   对方却在这时蓦然停下了,猛地回头,向前几步,再转身,跟他的面面相觑持续了足足五秒。   季从阳扶着那只和衣服同款的警示灯色头盔,一脸懵逼:“偶像?”   “……” 第80章 现实 外卖   这世上有什么事是比在神域游戏里碰到的玩家出现在自己的现实生活中更离谱的事?   答案是对方出现的地方就在自己家门口。   装没听到掉头就走的行为实在太失礼, 师瑜听着那个偶像的称谓,半晌没出声。   季从阳想起什么,改口试探着道:“师瑜?”   他轻声道:“嗯。”   季从阳:“!”   他一瞬间无数的话涌到嘴边,临到头却又一下子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只能跟个傻子一样杵在原地。   要不要扑上去来个拥抱?   可惜一来对待偶像实在有距离感没那个贼胆, 二来自己现在身上挂满外卖袋的形象也实在不适合靠近。   ……外卖袋。   季从阳总算想起被他忘掉的正事, 找到了回避的理由,挂着一身外卖急匆匆地道:“我还有单子没完成,偶像我先去送东西了!”   说完他也不等对方回答, 一溜烟蹿进电梯。   从离开到送出最后一单外卖的时间里,季从阳满腔兴奋无处安放,手机就没脱过手,一个劲戳狐朋狗友。   “老乔!你猜我今儿送外卖见到了谁!”   “我!偶!像!啊!啊啊啊啊啊我就知道他还活着嗷!!”   “你能想象吗?我特么就是替人送个外卖居然还能路过我偶像家门口!居然还刚好撞见他回家!”   “当初警察告诉我偶像从那假司机手里救了我一命以后我还发誓偶像可远观不可亵玩,可现在命运都特么让我登堂入室知道他家地址了!我尼玛最近是不是人品爆发了?还是上天在暗示我什么?”   “啊啊啊啊我刚刚居然连电话都不问就直接跑了太丢脸了啊!老乔我现在怎么办啊要是再找回去会不会让他觉得我是个跟踪觊觎他的变态?我忘掉这一次装没看到过他会不会好一点?可就这么断了我又舍不得呜……”   季从阳自打在澜湾小区的电梯外见到师瑜, 整个人就如同回到了刚被系统知会游戏结束听到播报念出第一个名字,俨然一个嗑药精神亢奋过度的二傻子, 激动得就差没蹦跶上天。   乔厌在屏幕另一头看见那句“他还活着”, 不动声色地松了口气,打字倒是一贯的言简意赅:“想见他?”   季从阳发了个点点头的表情包, 半秒钟后, 又赶紧追加了个摇头的表情包。   乔厌:“……想还是不想?”   “要真的能见他,我肯定要逮着机会去见的。”季从阳信息发到这里,就开始揪自己头发:“可是他前两天才被那姓常的死结巴暗算了,会不会认为我们也是那结巴的同伙?会不会生我们的气?”   “……”   乔厌一时不知道该惊讶这脑子里从来只有一根筋的二傻子居然能想到这一层, 还是该吐槽为他这幅怨妇模样。   季从阳这两天头发都快揪秃了:“可我真的不认识那结巴,也不知道那个池封,更不知道那什么的召集令啊。就因为你说论坛上太乱了, 我上去了隔着屏幕还是会被人骗,平时压根不看这些乱七八糟的帖子的,明明很洁身自好的!!”   “……”   因为容易被骗所以干脆戒网是什么值得宣扬的事情?   季从阳打的字都承载不住他的悲伤:“我偶像讨厌我了怎么办?!”   “……”   乔厌面无表情地关了手机,钢笔在手中转了一圈微顿,低头落笔。   ※   师瑜回到自己的房间,把自己团进被子里,从早上一直睡到傍晚,方才顶着一头被睡乱的头发从床上起身。   来到客厅后,他扯下柜子上正在充电的手机,刚想点外卖,脑海里却忽然浮现出早上看见的那位的装扮。   师瑜沉默了几秒,略过黄警示灯色的LOGO,点开蓝霓虹灯色的APP。   等待的时间里,他换了身能穿出门的衣服,走进电梯。   六月天,南方的天气越来越热。傍晚小区楼下的荫蔽聚集了不少乘凉的居民,也不知是谁在长廊的亭台里支了张麻将桌,七八个人围着桌子听着小方块噼里啪啦。   洗牌的空隙里,不知是谁问了出来:“老陈家那事儿你们听说了吗?”   “哪个老陈?”   “就这栋十三楼那个啊,那个开大公司的。”   “你说陈老板啊,他怎么了?”   “他不是经常性出差嘛,前两天好不容易回来一趟,结果当晚就被送医院了。”   “啊?医院?出什么事儿了?”   “就是不知道啊。他们隔壁那户大晚上被他们的声音吵醒出门问怎么了,只说是突然晕倒。一家子都去了医院,后来老陈媳妇儿倒是会回来做做饭,但做完又里面带着出门了。我估摸着是老陈因为什么病住院了,她媳妇儿是给他送饭呢。”   “要住院的话,恐怕还不是什么小病?”   “何止啊,老陈隔壁的老张那会儿撞见老陈媳妇儿去送饭,刚问了一句人眼睛就红了,就是什么也不说,消息捂得严严实实的。”   “这为什么不肯说?”   “问题就在这里,病了又不是什么丢人的事儿,说出来大家伙都住得近认识也好帮衬帮衬,有什么好捂着的?除非他们没法说出来啊。”   “……”   刚好麻将洗完,最先挑起话题的那位摇了把骰子:“十一点,抓牌了。”   出了小区转个弯,依旧是那片灌木丛。   “喵。”   一连五六个猫团子从草叶里钻出来,追着自己的尾巴,围着他转圈圈。   师瑜平日里其实投喂得并不勤,毕竟次数多了容易叫动物产生依赖性,上一回提着猫粮过来还是上个月月初。   ……然后就被那辆跑出马路的车子撞进了神域。   他压下脑子里这段记忆,撕开包装袋,将猫粮一点点倒出来,看着一群猫分食干净,最后对着其中那只看着最小的白毛猫道:“去做绝育吗?”   上一秒才餍足下一秒就听到这句的猫:“……”   师瑜看了看它,把空掉的包装袋对折叠好:“算了,刚刚吃完东西不适合手术。”   猫咪闻言,原本耷拉着的毛都竖起来了,耳朵动了动,认真思考以后要不要努努力额外给自己加几顿餐,比如多捉几只老鼠什么的。   这时电话响了,那头的人估计正在骑车,风声很大,为了清晰努力提高嗓门:“嗨亲爱的,您的外卖就快到小区门口了,是我给您送上去还是您下来拿?”   师瑜将包装袋扔进垃圾桶:“我在小区门口。”   对方诶了一声,尾音飘了几个度:“马上就来。”   五分钟后。   师瑜刚走到门卫处,就听见身后小电驴的刹车声。   有人迎风喊道:“赵叔叔——!!”   师瑜脚步一顿。   这声音……   这会儿值班的门卫从小窗里探出个脑袋,脸笑成了一朵花:“小季啊,怎么早上才来过,晚上又过来了?唔,你早上好像不是这身衣服?”   “早上我是帮朋友刷业绩,现在才是帮老板打工。”季从阳这会儿换了一身蓝霓虹灯色的外卖服,从箱子里抓出一只袋子,“咱这不业务繁忙呢嘛。”   等再度将身上挂满外卖袋,他像一只挂满旗子迎风飘摇的木桩子从小电驴旁蹦跶到小区大门口,总算注意到此刻正站在行人出入口的那位。   “……偶像?”   师瑜走进去,给他让出路。   季从阳同手同脚地进去了,正纠结要不要说一句“好巧”,对方却忽然报了串数字。   师瑜:“是你的尾号吗?”   季从阳愣了一秒,赶紧道:“是我是我!”   而后才反应过来:“你怎么知道?”   师瑜看了眼他身上的外卖袋。   季从阳也跟着看了看,发懵了半晌,忽然福至心灵:“你叫外卖了?”   师瑜嗯了声。   他进神域到现在一个多月,那些观众和粉丝不知道是什么生物暂且不谈,可单单说玩家数量,以每月达到标准被邀请参与集体游戏的有三百多人为例,哪怕它下九天的总人数真的数万甚至数十万,可分散在世界各处,也不过一个城市的人口,一辈子都遇不上一个同行也是正常情况。   师瑜上次遇上季从阳还是在昭阳公墓外,因为大雨才坐上同一辆出租车,目的地又是南辕北辙,还可以解释为同居一个城市的巧合。   至于外卖?   师瑜搬到澜湾小区大半年,又是个不会自己生火的生活白痴,在小黄灯图标APP上点过的外卖没有一千也有上百,见过的外卖员里可从来没有季从阳。   再听听对方刚刚说的那句话。   帮朋友刷业绩,意思就是对方本身并不是受雇于小黄灯外卖平台,只是恰好今天干了一回多余的活儿,这倒的确能解释为什么他之前大半年从来没见过对方。   可就这一天帮了人赚了外快,却还是跟他碰上了。   师瑜思考了很久,最终只能把这一事件归咎于玄学作用。   季从阳从一堆外卖里挑出唯一一个印着他姓氏的袋子,忍住搭话的冲动,努力走直线。   师瑜跟他同路,安静地到了单元楼下,听见对方开口:“那个结巴。”   季从阳斟酌了一下用词:“可能是死在那场游戏里了,死的样子跟被泡化了一样。老乔后来跟我分析,可能是因为他进圆心的方向和正确方向垂直。”   师瑜反应了一下,才想起“结巴”指的是常觉,点了下头:“嗯。”   季从阳揣着外卖:“偶像你听了有没有心情好一点?”   师瑜手里的塑料袋被风吹得哗啦哗啦响:“为什么这么说?”   “因为他想杀了你啊。”季从阳嘟嘟囔囔,“可是他要走不还得去对面那个方向进圆心吗,我后来跟老乔还有他打了一架,结果打到一半他就整个消失了,尸体都没留下,还怀疑过他是不是用什么道具逃走了,可直到最后没听到系统报他的名字……虽然他不是我们打跑的,可是他死我们怎么说都算个,呃,垫脚石?所以,你能不能别生气了?”   师瑜那磁卡开了大门,刚好听见那个神奇的比喻:“我没生气。”   季从阳没想到那么轻易就得到想得到的答案,有点不可置信:“真的?”   师瑜松开手:“嗯。”   季从阳赶紧抵住门:“可他之前差点杀了你啊!”   师瑜按下电梯:“他也没成功。”   季从阳追上来:“可我们当时都没能阻止他啊!!”   师瑜说:“本来就和你们无关。”   “可老乔之前也接过那个悬赏啊!!!”   “……”   季从阳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简直恨不得拿外卖袋把自己砸死:“偶像你听我解释!!”   师瑜看着他:“你很希望我生气?”   季从阳愣了愣,“啊”了一声:“希望?没有希望,我就是觉得……觉得你……”   “觉得我平白无故成为别人悬赏的目标应该仇恨?觉得我被身边人背刺应该屈辱?还是随时随地都被人筹划着谋杀自己却什么都不知道应该觉得很不甘心?”   电梯“叮——”的一声,显示已经到达。   师瑜走进电梯里,回过头:“可你为什么觉得我会在意这个?”   季从阳愣愣的,站着没动。   师瑜看着他,嗓音无波无澜:“没什么必要。”   ※   电梯在中途停下。   门外站着的女人绑着发髫,眼底一圈深色,满脸满眼的憔悴。   她怀里捧着只手提袋,下意识看了一眼,同里面的人对视半秒,又急匆匆移开目光。   金属门很快便合上了。   “叮——”   电梯到了顶楼。   师瑜站在家门口,回头看了眼已经关上门下行电梯,忽然想起电梯中途停下时显示屏上的数字。   第十三层。 第81章 天窗 夜宵   晚上十一点五十分。   师瑜推开澜湾小区北门的值班室, 里面已经坐了个人。   老张听到动静,回过头:“来这么早?”   其实不算早,还有十分钟就是换班时间。若是不能在准点以前出现在自己岗位上,是要被扣全勤的。   师瑜没解释这一长串, 只点了下头, 拉开椅子。   老张也不在意他的态度, 笑眯眯地应了声,翻起了这个月新到的杂志新刊。   老张全名张高黎,是这一系列期刊的忠实粉丝, 最初下单时就一口气订阅了一年的量。每半月杂志社会定时邮寄两期到澜湾小区的门卫处,再被他塞在门卫室的收纳架上给门卫们当上班打发时间的公共读物,美其名曰造福群众。   夜里进出的居民并不多,偶尔有一两个,也是经常性加班到昼夜颠倒的那类, 通常都驾驶机动车辆,开着明亮的车灯, 也不用担心注意不到。   小区外不远处的夜宵店里坐着客人, 开了不知是一桌还是几桌烤炉,杯酒碰撞, 嘈杂最开始只是隐约传过来, 时间长了声音便开始提高。   “来!喝了它!”   “牛啊!继续吃!这局轮到谁了?”   “三瘪你别给老子耍赖!我看到你变手型了!”   “……”   门卫室里的人相安无事互不打扰,直到桌上的座机电话蓦然响起,刺耳的铃声在夜里惊得人心颤。   老张拿起听筒。   “楼下那群喝酒的都吵了快两个小时了!这大晚上的还让不让人睡觉了?你们能不能管管?!”   座机有轻微的漏音,在夜里声音尤为清晰。   老张说:“这位先生, 我们的职责不包括干涉小区外面的人。”   那头的男生分分钟就炸:“小区大门外那一排店面里难道不是在地图上澜湾范围里了?你们保安的职责难道不就是维护小区大环境和谐吗?外面那群人大半夜聚众喝酒喧哗难道是假的吗?他们打扰到里面的人难道是假的吗?!”   老张:“可是……”   男生忍了两个小时的喧哗声,被折腾得差点神经衰弱,此刻觉也不想睡了, 整个人简直精神抖擞越说越气,吹一口气就能膨胀上天:“你知不知道明天是什么日子?六月六号!我明天就要高!考!了!大叔!你能不能履行一下职责?!”   老张好不容易安抚好这位高三学生,站起身交代道:“我出去一趟。”   师瑜正在画画,闻言抬头看他一眼,点了下头表示听到了。   小区外亮着路灯,老张便没拿手电筒,过去时还不忘带上值班室的门。   师瑜垂下眼睫,就这嘈杂的背景音继续画画,手下运笔都没有半分偏移。   构图,勾勒明暗交界线,涂出阴影,再上色,一只钢笔愣是被他用出了七八只素描铅笔共同作用的效果。   草稿本上十几枚大大小小的齿轮叠在一起,暗面刚刚被铺上第一层颜色,桌上的座机电话再度催魂似的响起。   师瑜停下笔,接了。   那头的声音听起来像是个母亲:“保安吗,楼下到底在吵什么?能不能让他们小声一点?我家孩子明天还得上学。”   师瑜看了看空无一人小区入口。   出去劝说的老张还没回来,而喧哗依旧。   师瑜说:“刚刚让人过去了。”   “已经派人去了吗?”那头女人语气放松下来,估计是相信只要再等一段时间周围的环境就会安静下来,“那好,麻烦你们了。”   电话第二次被挂断。   师瑜将目光放回草稿纸上,这一回只来得及画了半分钟,就再度听见催债似的铃声。   电话铃第三次响起。   这一次电话听筒那头的人是位老太太,哪怕是责问的内容,语气也极为温和,带着并不过分的亲昵:“宝啊,打扰你们一下。”   师瑜安静地听完了老太太的诉求,放下电话,窗外恰好有手电筒的灯光直线映过来。   保安胸前挂着铭牌,姓舒。从十二点一路巡逻到这里,手电的光线照到了门卫值班室的窗户,三步并作两步走上前,隔着玻璃打招呼:“小瑜?”   师瑜嗯了声。   保安笑着道:“怎么,就你一个人?老张跑哪偷懒去了?”   师瑜说:“有人打电话说吵,他去给外面的人做说客。”   劝说扰民的人这种事他们平时不是没干过,保安听了也没在意,进了值班室,抽出挂在腰间的保温杯:“我来蹭口水喝。”   饮水机咕嘟咕嘟冒着泡,同大门外的喧闹纠缠在一起,响在空气里,响在人耳边。   保安一口气给自己灌下半瓶水,咕哝道:“就是去通知一声别吵,怎么还不回来?”   师瑜看着草稿纸,没应这一句。   水也喝了,槽也吐了,保安没在这里多留,重新拎起手电筒打个招呼就出门继续巡逻去了。   师瑜转头看着桌上的电脑。   电脑还是台式机,显示着小区这块区域的监控摄像头拍摄出的景象。   他看了片刻,直到第四通因为噪音拨来的居民电话响起,方才像是终于意识到外面那一桌子客人们制造出的动静已经严重超过了普通范畴,而去劝说的人这么久还没回来也的确不合理。   想到这里,他按下桌上的对讲机:“张叔。”   声音送出去了,就是长久没人回应。   就这一会儿的功夫,桌子上的座机电话第五次响起。   师瑜把对讲机的频道调了调,连上刚走不久的保安。   “小瑜?什么事?”   “张叔一直没回来,我想出去一趟,您能帮我看十分钟吗?”   保安答应得很快:“成。”   值班室不能没人留守,保安好脾气地赶回来帮忙看监控,师瑜抽出身,出了小区大门。   噪音源的那家夜宵店里值班室距离的确不远,最多几十米,就是路上绿化和路障太多,穿出去花了点时间。   已经是凌晨三点,白天太阳高挂时的燥热彻底消减下来,夜风很凉。夜宵店的老板在店门外那片空地上支了几张桌子,旁边放着的两篮子啤酒已经空了大半,空易拉罐堆了一桌一地。   桌上的碟子被挤到一边,一个男人正仰面躺在木桌上,面色酡红,整个人都有些兴奋过头的神经质。周围的人灌酒的灌酒,哄笑的哄笑,嗓门震天响。   师瑜过来的时候,这边的喧闹还没有丝毫要停下的意思。   一个染黄头发的忽然狠狠拍了两下身边那位脖子上有纹身的,眼睛盯着远处一眨不眨地喊:“老二,快快快,看那边!”   纹身喝得正上头,大着舌头道:“喊什么喊,别烦我!”   黄头发语气都兴奋了:“快看极品啊!”   纹身烦不胜烦,抬头瞟了一眼,爆了句:“我操。”   这边的动静吸引了周围其他人,纷纷骂他俩没见过世面,跟着转头一看,眼睛看直了。   桌上上躺着的那位不知什么时候坐起身,哈欠打到一半,瞥见远处过来的身影,把剩下一半哈欠咽回去,眼神下流又肮脏:“兄弟们,要不要换个游戏玩玩?”   “成啊,三哥你说怎么玩?”   “这么多年女人碰的多了,大伙儿怕还没碰过男人吧?”   “卧槽,玩那么刺激?”   “反正到时候弄的地方都一样,你们还专门盯着下面不成?有那张脸给你看着还不够?”   “是这个理啊!”   “……”   店里胖脸的老板听到他们毫不压低的声音,皱了皱眉,有点担忧地看向来人。   平心而论,他并不喜欢这群人,可开门做生意没有把顾客往外推的道理,他们桌上怎么开荤吵闹他都不会管。   可是现在要扯进无辜的人……   这群人显然也是混的,他要插手,他们事后报复砸了他的店怎么办?   他还指望着这店面吃饭呢。   老板一张胖脸快纠结成了菊花。   师瑜没能走到那桌前面,倒是先被对方拦下了。   一行七八个人呈包围之势将他围在中间,眼中闪烁不定。为首那位三哥吹了声口哨:“美人儿,这么晚还没睡呢?”   师瑜停下脚步:“我值班。”   “看门的啊?”三哥这才注意到他身上的黑色短袖衬衫,眼中浮现出不明显的鄙夷,“你干一个月能挣多少钱?要不要哥哥我给你介绍个来钱更快的法子?”   师瑜没出声。   当然也没等他回答,那位三哥便自己接下去,眼神流里流气:“陪哥哥玩一晚上,价钱随便你开,怎么样?”   周围那群流氓们闻言直接笑出了声:“就是啊,见都见了,认识一下,交个朋友嘛。”   师瑜仍旧没说话,只是垂眸解开了腰间的外套。   昼夜温差大,他值夜的班,而工作服都是短袖,出来前他便顺手将外套拿上了。   他将外套披在身上,拉上拉链将工作服遮住了,这才在口袋里一掏,摸出手机,直接点下了紧急拨号。   “玩玩而已,报警就过分了吧。”三哥眼神阴鸷下来,伸手抓住他的手机屏幕,往回一抽。   ……没抽动。   周围的小弟们丝毫不觉,此刻还笑着:“弟弟别怕啊,我们又不会把你怎么样。”   只有三哥笑不出来。   他狠狠用力,可手机仍是稳稳地被对方握着,纹丝不动。   眼看对方将手机夺回去,他心里一沉,大步上前直接去抓对方的衣襟。   手没碰到,倒是先被对方捉住了。   师瑜桎梏着对方的手,手腕一转,朝着对方手肘的反方向一拧。   “啊啊啊啊——!!”   骨骼撕裂的声音在夜里格外清晰。   小弟们的笑戛然而止。   三哥好不容易等到对方松开手,火气一下子窜上来,瞬间盖过之前的退却,另一只手的拳头就那么砸了过来:“你个贱人,给脸不要脸……”   师瑜偏过头,一脚踢在对方的下腹。   一米八七的壮硕男人愣是被那一脚踹得直接倒飞出去,砸上背后的桌椅滚出五六米,四条桌子腿直接断了三条,易拉罐玻璃杯摔了一地。   满地狼藉。   三哥抱着扭曲的手臂,惨叫的声音都破了调。   小弟们瞬间僵在原地,一脸惊悚地看着空地中央的师瑜。   明明看起来那么瘦,哪来这么大的力气?   师瑜看他们一眼:“还想玩吗?”   小弟们齐刷刷后退,眼里浮现出恐惧。   这惊人的力气,毫无花架子的动作,还有云淡风轻的态度,都无一不在提醒这群不学无术的混混们——今晚是撞到铁板了。   混混除了懂得判断形势,最大的优点就是该怂则怂,绝不强撑。   师瑜按下报警电话,转身面向他们:“现在是凌晨三点十二分,你们的声音分贝已经构成扰民和制造噪音污染,接下来可以保持安静么?”   小弟们再度齐刷刷点头。   师瑜将手机话筒放近了:“至于□□……”   他脚尖勾过一个咕噜噜滚过来的啤酒瓶,脚踝微微用力。   “砰——”   啤酒瓶在空中划过一道抛物线,下落擦着其中一个刚刚后退了半步的混混侧脸砸在地上,拉环爆裂滚落,浮着白色泡沫的酒水溅湿了他的裤腿。   “在警察过来之前,我的建议是不要想着逃。”   酒水渗透布料,凉意直攀而上。   那位试图逃跑的混混双腿僵硬,脊背发寒,再不敢移动分毫。   安置完了小流氓,师瑜转身走到夜宵店前台,对着墙上贴的收款二维码扫了一下。   躲在柜台后面不敢吱声的胖老板只听见一道清脆的女声,愣了愣,下意识抬头,而后对上了柜台前那位的眼睛。   瞳色纯黑,突兀地站在夜幕下,像只勾人犯罪的艳鬼。   之前隔得太远没看清,这会儿终于见识到了,胖老板心里琢磨着,那群流氓见色起意还真是一点都不意外。   那艳鬼道:“赔你的桌子,你看看够不够。”   胖老板低头看了一眼收款信息上的数字:“!”   他连连点头:“够了够了。”   这还是只大气的艳鬼。   民警来得很快,干脆利落地把人打包准备带回去了解情况。   师瑜没忘记自己这趟出门身上还有另一件事要办,正想开口,路口却忽然响起笛鸣声。   笛声越来越近,白色救护车破开夜幕闯进来,停在不远处的空地上,医护人员抬下担架,跑向澜湾小区。   与此同时,站在夜宵店门口的民警手机被人拨通了。   他接起:“喂?”   那头的人道:“小王啊,你是在云因区吧?”   民警小王应了声。   “那正好,我们这边刚刚接到报警,说是澜湾公寓外发现一个姓张的保安昏倒在草丛里,疑似遭到不明人士袭击。你先分派几个人去了解一下情况。” 第82章 天窗 事故   报警和叫救护车的是个过着大洋彼岸时间刚刚才回来的澜湾小区居民。   这一点师瑜是在派出所听到的。   那七八个混混被带回局子里后, 也不知是彼此哪条脑电波连上了,被问起时齐齐回答说不知道,说自己没干过那些混账事。   发生矛盾的那块地在夜宵店前坪,已经出了店面摄像头的拍摄范围, 而路上也没有别的监控。混混们一张嘴咬死了自己无辜, 强撑着跟小王犟了五分钟, 端得理直气壮,最后被师瑜放出的一段手机录音戳得漏气了。   这种事南杭市几乎天天都有发生,严重程度也够不上公安理事线, 最终的处理结果是混混们被扣下拘留外加罚写万字检讨。   师瑜出于正当防卫,被盘问签字过后就直接放出来了,还没踏出派出所的大门,就又被小王拉回了审讯室。   这一次是因为门卫的事。   那位在绿化带草丛里被发现的门卫就是出门当说客后便再没回来的老张。   “据澜湾小区北一门留守的保安说,今晚该在北一门值班的人一个是张高黎, 另一个就是你?”   “是。”   “留守的保安说他到值班室的时候只看到你,这个时候张高黎在哪?为什么不在岗位上?”   “有人制造噪音, 居民投诉, 他去劝说。”   “大概什么时候去的?去了多长时间?”   “没注意。”师瑜说,“但你们可以看看桌上的电话机通话记录。第一通电话结束后他出门, 第五通电话结束后我去找他。”   小王声音严肃:“这段时间里你一直没出去过?”   “没有。”师瑜平淡地问, “你们怀疑是我袭击的他?”   小王脸上不露声色:“只是例行询问,毕竟现在你是最后一个看见他的人。”   师瑜:“他死了?”   小王手中的转笔一顿,眸光凌厉起来:“我记得我没跟你说过他现在的情况,你为什么会问出种话?”   师瑜背靠椅背坐着:“因为你把我带进来单独询问的态度很像是对待杀人犯。”   小王目光一动。   “他疑似遭到人袭击, 倒在小区外的草丛里?先不谈他会倒在哪究竟是突发疾病是路途意外还是别的什么原因,就算那个薛定谔的袭击者真的存在,打晕了他, 然后呢?路人看见本着人道主义叫辆救护车已经是仁义至尽,为什么要报警?”   师瑜说:“退一万步讲,就算是路人相关意识比较强才叫了警方,一般人听了第一反应都是身体原因,然后是谋财抢劫失手伤人。你们介入,说明医院那边的消息表示并不是主观原因。哪怕是后者,我顶多只算个恰好和受害人有点关系的陌生人,只要我不想被你们问应该也随时可以抽身离开,为什么要来审讯室?”   小王抓紧了笔杆。   师瑜嗓音平缓:“他死了么?”   ※   “情况你们看到了。”小王坐在审讯室外的长椅上,抱着水壶咕嘟咕嘟灌水,“这家伙太妖了,我拿不下。”   一旁手上有块元宝形胎记的李姓警察目光从玻璃上收回来,接过他扔来的水壶:“要不,你再去试试?”   小王翻了翻白眼:“这机会给你,你去试一个给我看看?大半个小时他连个表情都没变过一下,我特么要不是看着那张脸都以为跟我面对面的是个机器,什么话到了他嘴里都能说得跟听书一样,你说怎么审?”   李元宝不说话了。   “胡编乱造的容易找破绽,当哑巴人的也能观察表情变化,可是这个,他是不当哑巴,特么比哑巴还不如呢!”   小王长长地吐了口气:“话说回来了,上面的人来了没有?”   李元宝:“应该快了。”   他们毕竟只是民警,还都是刚进来没什么资历的新人民警,平时干得最多的活儿就是跑腿打杂,接到过的最严重的事件是半年前云因区某位富婆的布偶猫走失案——因为那只布偶价值十万块,人民币。   小王盯着天花板看了几秒,抓了抓头发站起来,看着审讯室的窗户:“话说,我就不明白了,咱们平时帮人民群众找找猫猫狗狗修修水管装装防盗网就算了,可现在呢?我之前过去看了一眼,那个张高黎身上不是没有任何外伤?钥匙钱包也都在,明显也不是谋财,是有人下手暗害还是单纯的犯病都不知道呢,上面非要我们这么严肃处理算怎么回事?”   李元宝一个基层当然也不清楚上面那些大佬是什么脑回路,只能摇头。   恰在这时,外面传来一阵脚步声。   是监控室过来的人:“问完了?”   小王点点头:“里面那个怎么办?放了吗?”   来人道:“他连个嫌疑人都算不上,耽搁人家那么久,放了吧。”   “哦。”   小王去开门了。   ※   十分钟后,师瑜离开派出所,叫了辆出租车。   手机一直在抖,消息弹窗不停跳出来。   师瑜平日里和别人说什么都是通电话,的社交账号很少,哪怕注册了,加的人也不过两手之数,常常几个月都不会冒出一个红点。   除了工作群。   怕错过重要消息,他没开消息屏蔽。   这么一通闹下来,时间已经到了凌晨。活跃的人除了他们午夜这一时间段值班的,还有早上八点过来换班的人。   “老张出事了?出什么事儿了??”   “好像是被人一榔头敲晕倒在小区外边儿,都叫警察了。”   “啊?难道他不是突然犯了病口吐白沫才晕过去的?”   “明明我听说的是他老婆来电话气急攻心……”   “我特么住十楼大半夜都听到警笛声,警察都来了,怎么可能只是简单的生病?”   “今天楼下就不知道怎么回事吵得要命,后来好不容易安静了一下结果老张就进医院了……难道不是跟人斗殴才闹出事来了??”   “都别瞎猜。”   “舒哥。”   “舒哥好。”   “舒哥你今晚好像巡逻吧,有没有听到什么消息?”   “说起巡逻这个事……今晚跟老张一起值班的好像是师瑜来着……?”   “医生说了,不是被人打的,是突发性晕厥,具体原因要做检查,少传谣。”   “舒哥怎么知道?”   “我晚上巡逻刚好经过北一门,小瑜要出去找老张,我就留下替他看了会儿监控。后来听到救护车过来的声音,跑出去看到了。”   “哦,那老张现在怎么样了?没什么事吧?”   “已经送去医院了,具体的我也不清楚,等会儿下班我准备去看看。还有别人去吗?”   白天要交班的心有余力不足,原本就值夜班只等早上八点解放的员工们倒有不少人响应。   消息刷屏间,有人艾特了师瑜:“你去吗?”   师瑜从头翻到尾,只回了一句“不去”,也没看其他人的反应,把群消息设置成免打扰,上了接单的出租车。   回到小区时是七点,天色已经足够明亮。   师瑜去派出所前就提前跟领班请了假,下车后经过那家夜宵店,老板居然还在。   看见他,那位胖老板圆脸笑成了一朵菊花:“小哥,刚刚才回来?你们应该也快下班了,要不要带份早餐回去?”   师瑜摇头拒绝,连脚步都没停,直接进了澜湾。   这是三天内救护车第二次光顾小区,哪怕原本不知道的居民们也多多少少听到了些风声,其中就包括习惯早起下楼锻炼的老人们。   小姑娘仍旧抱着小铁笼,吸取了上次的教训,她特意往自己的灰毛兔腿上绑了根丝带,这才小心地把兔子拎出来溜。   被丝带绑着也不妨碍兔子满小区蹿,经过林荫小道,兔子蓦地拐了个弯,整个如同一团灰扑扑的抹布扑向小道上那人的脚。   小姑娘握着丝带追上来,叫人声音很甜:“大哥哥。”   师瑜嗯了声,继续往前走。   兔子继续追他。   小姑娘也继续追,一边追一边问:“哥哥,你能不能教我兔子语啊?”   三四岁的小孩没多少距离感,感情也单纯,很容易因为某件事就全心全意喜欢上某个人,比如师瑜帮她抓了次兔子,她就瞬间将爸爸妈妈告诫她的“要离小区那个留长头发的大哥哥远一点”忘到了脑后。   也不能算忘了,就是觉得对方完全没有自己想象中那么可怕,就算接近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小姑娘越跑越快:“哥哥你慢一点。”   师瑜停在原地:“你家长呢?”   “我奶奶在公园,跟秋玲奶奶在一起,还说大人的事小孩子不要听。”   小姑娘一手揣着笼子,猛地停下时没刹住车,碎发直接糊到眼睛前面,她鼓起嘴吹了吹:“哥哥,头发它总扑我的脸。”   那一团灰抹布围着他转圈。   师瑜继续走:“为什么不扎?”   “我妈妈去上班了,爸爸也去上班了。奶奶不会扎辫子,我就自己扎了。”小姑娘蹦蹦跳跳摇头晃脑,“我有扎的。”   师瑜低头扫了眼,皮筋绑得非常有特色。   小姑娘盯着他看,准确来说是看着他的头发:“哥哥,你会扎头发吗?”   她想,这个大哥哥和她一样是长头发,既然他会说兔子语,说不定也会扎头发,她可以顺便多学一门,买一送一。   师瑜提醒了句低头看路,这才道:“我没给自己扎过。”   “哦。”   小姑娘一步一步下了台阶,又问了:“那你能教我兔子语吗?”   师瑜不答,转而道:“能解吗?”   小姑娘注意力瞬间被转移:“可以。”   师瑜伸出手指勾下缠进她那头鸡窝里的橡皮筋。   小姑娘很乖,站着不动:“哥哥,你会不会绑辫子?就像翠花姐姐那样的。”   翠花姐姐是每天中午一点播出古穿剧的女主角。   “哥哥,你会编公主头吗?像贝贝姐姐那样的。”   贝贝姐姐是每天下午六点播出的甜宠剧女主角。   “哥哥,你会扎丸子头吗?像沈佳姐姐那样的。”   沈佳姐姐是每天晚上八点播出的狗血剧女主角。   “哥哥……”   “低头。”   “哦。”   师瑜将皮筋在小姑娘发尾绑了三圈,鸡窝头总算顺眼不少。他松开手:“早点回去。”   小姑娘第三次问道:“那你能教我兔子语吗?”   ……这还没完没了了。   师瑜说:“不能。”   小姑娘看着他离开的背影,原地悲伤了一秒,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头发。   是公主辫。   她愣了愣,眼睛弯成了月牙,蹦蹦跳跳地跑回去找奶奶。   老太太每天早起除了下来散步锻炼已经和老友和唠嗑,偶尔也会出门去小区外的百货店买中午要吃的菜。   小姑娘在小区公园转了一圈没找到奶奶,便牵着兔子出了小区门,按照匮乏的记忆绕了点远路,终于找到熟悉的店面招牌,蹦跶着跑进去:“奶奶!你快看我的公主头……”   老人背对着店面站在生蔬前,身影映入女孩的眸子。   “砰——”   一声闷响。   老人当着她的面,毫无预兆地倒了下去。   女孩愣住了,脚步蓦然加快:“奶奶!”   她挤开周围的人群,看见老人眼尾洇出诡异的红色痕迹。可她来不及思考,只能慌张又仓惶地喊:“奶奶。”   “奶奶你怎么了?。”   “奶奶你醒醒。”   “奶奶……”   她的手越来越抖,声音越来越小。   周围的人失控地惊呼,避之不及地退开。店老板隔着半米张望情况,谨慎地拿出手机拨号。   没人敢上前。   女孩手里抱着的兔笼子松开了,绑着宠物的绳子也不见了,唯有声音带出了哭腔:“奶奶……”   半个小时后,刚刚离开不到半天的市中心医院的救护车再度驶进澜湾小区旁的公路。   又十五分钟后,片区民警小王接到了来自医院的报案。 第83章 天窗 异闻   师瑜知道这件事已经是当天太阳落山的以后。   他回家后洗了澡, 直接将自己团进被窝里,一觉睡到夜里,醒来后对着落地窗外星子和霓虹上下对半铺洒的景象发了几分钟的呆,这才把自己从床上捞起来。   离上班打卡时间还早, 师瑜穿着睡衣去了厨房, 拉开冰箱, 把里面最后一盒牛奶取出来,吸管戳开铝箔纸。   奶味很足,但不甜, 凉意顺着喉咙一直流入胃里。   他闭了下眼,看了看外面的天色,到底没再点外卖,一口一口把牛奶喝完,空盒子扔进垃圾袋, 接着去换衣服。   晚上十一点三十分,师瑜披着外套, 反锁上门, 从二十三楼下到一楼。   临近交接时间,负责下午四点到零点这个时间段的人已经开始畅聊等会儿下班了要吃什么。   听到有人推门, 值班的钟守手忙脚乱地按下电视剧暂停键, 回头看清来人,手一顿。   师瑜在空位上坐下。   钟守将手机倒在桌面上,慌乱的表情收敛了,扒着转移靠背:“你知道老张出事了吗?”   师瑜这次没带纸笔, 只拿了本不记得是哪次打折买的C程序设计教程,闻言点了下头表示知道,接着翻开书。   钟守侧过身子:“那早上大家组团去探望的时候, 你怎么没去?”   师瑜听着:“我为什么要去?”   钟守似没想到他会是这种回答,愣了好几秒,方才扯了扯嘴角,皮笑肉不笑:“为什么?”   “今早下班的人几乎全都去了,只有几个也都是有别的事抽不出身,就你搞特殊化?”   “人家在医院里出这么大的事差点下了病危通知单,你好歹跟他认识那么久连去探望一下都嫌麻烦?是不是一回去就直接睡大觉了?是不是还觉得去看他一个老男人脏了你的眼?”   “张叔他平时怎么对你的你不知道?你刚来那会儿没人愿意跟你一组的时候谁主动提出带你的?你出车祸以后请假那么长时间谁帮你代班的?你每次在值班室睡着谁帮你打掩护还跟进去的人说小声点别吵到你的?你就这么回报他的?”   一句比一句重,一句比一句咄咄逼人。   另一位跟钟守值班的原本坐在监控前嗑瓜子,闻言皱了眉:“小钟。”   师瑜安静地等他说完,声音不带情绪:“我本来就没有要去探望的义务。”   钟守笑出了声:“哈,你厉害,张叔那么喜欢你对你那么好现在出事了不想去还能说得那么理所当然,那是不是未来哪天你妈死在你面前也能不掉一滴眼泪?你这么牛逼当初那辆车怎么没把你撞死得了?”   “小钟!”   “叮铃铃——”   调好的闹钟刚好响起,嗑瓜子的扔了瓜子壳,将人从椅子上拉起来,推搡着出了值班室:“行了行了,都下班了,赶紧去打卡,还能赶上夜宵。”   好不容易清净下来,那位嗑瓜子的又折返回来,神情有点尴尬:“刚刚他说的你也别在放心上,那臭小子就一直嘴贱。”   师瑜摇摇头。   嗑瓜子的又念叨了几句“钟守就是脑子一根筋而且年轻气盛你不要跟他计较”之类的话,这才带着自己的东西离开了。   师瑜接替他们坐在电脑前,看了会儿监控,接着掏出手机,翻出开着免打扰右上角却依然带小红点的群聊。   老张是个老好人,门卫的活儿干了近二十年,年轻时跟妻子离婚后也没再娶也没有孩子,待周围人一直和善又好说话,对年轻人和小孩就更是照顾,甚至宽容到了疼宠的地步。   而这个被他划进偏爱范围里的人,师瑜算一个,钟守也算一个。   准确来说,最开始被老张照顾着的是钟守,直到师瑜半年前在所有人意料之外加入这一行,却又在所有人都因为他身上那些流言蜚语下意识抗拒疏远他时,毫不犹豫地朝领班提出的换组的请求,自己跟师瑜成了同一组。   也没人觉得有什么不对,毕竟老张儿子要还在身边现在也差不多他那么大,爱屋及乌。   师瑜点开群聊,往上翻。   “舒哥,你们去过医院了吗?老张他到底怎么回事?医生怎么说?”   “脑动脉假性海绵状窦血综合征。”   “……舒哥,你体谅一下咱们一群高中肄业的文盲。”   “简单来说就是脑血管病,发病才晕过去的。”   “可以前一点都没看出来老张有什么事啊?怎么突然就得病了?”   “医生说大脑方面的疾病成因都很复杂,原因很多,暂时也不清楚。老张现在也没醒,我们都没见到他的面就被赶出来了,说是现在不方便那么多人探望。不过他媳妇儿已经过去照顾他了,总而言之等他好起来再说。”   “哦……”   除此以外,倒还有另一件事也被众人频繁提起:继昨晚门卫老张莫名其妙昏倒在澜湾小区外的草丛里后,今天又有一个居民在小区外不远处的生鲜店突然接倒地不起,被当时恰好在现场的人看到传出来了。   因为出事的是老人,而那个年纪即便没有这个年龄段的人那些惯常的大小毛病,身子骨也比不上年轻人,突然出点问题实在再正常不过。因此老人在生鲜店的事被提起也只是众人每日的例行八卦,谁都没放在心上。   倒是有张照片在下滑时倏地划过眼前。   师瑜指尖停在屏幕上,点开,放大。   照片背景就在八卦中那位老太太所在的生鲜店,旁边缩着个才三四岁模样的小女孩,低着头只见到背影,脑后两侧的麻花辫收束在一起,绑着粉色皮筋。   师瑜看着那张照片,两三秒后,缓缓垂下眼睫。   因为老张住院没能过来,这一晚上值班室便只有师瑜一个人。   他偶尔看监控和按闸栏按钮,剩下的时间则用来翻那本程序设计,全程毫无波澜地等到了天色熹微时,收好东西,跟来换班的门卫点了下头算打招呼,接着出了值班室。   外面已经是大白天。   胖老板正抓着漏网将宽面条捞出锅,抬头看见经过的人,赶紧喊了句:“小哥!要不要进来吃个早餐?”   师瑜像是没听到,刚刚经过店铺门口,却被人伸手拦住了。   胖老板瞧见他的脸,愣了下:“刚刚下班?要不要来碗面?正好你那晚给多了钱,我请你吃。”   对方没反应,他也不再问,直接将人拉进来,摁在一张空位上。   师瑜在椅子上坐了半分钟,意识缓慢清醒,才觉出身体不正常的发寒。   从昨天到现在一天一夜,他只喝了一盒牛奶。本来是记着那已经是最后一盒想去小区外的购物广场买新的,结果刚走出澜湾没多远,五脏六腑便一齐抗议起来,再后面的事就不太记得清了。   现在看来,估计是他神智昏沉的时候刚好碰上店铺老板。   “面来了。”   胖老板将瓷碗放到桌上:“来,尝尝我们家的手艺。”   师瑜怔了两秒,方才抬手接过筷子。   腾腾的白气氤氲了他的眉眼,食物的温度熨入肺腑。他缓缓咽下,轻声道:“谢谢。”   胖老板“嗨”了一声:“这有什么,看你脸色差的,别是一晚上什么都没吃吧?”   师瑜没出声,安安静静地吃面。   胖老板对他到底还是有怵,见他不想聊天也不强行找话题,恰好这时老板娘过来接手白天看店的活,直接解了围裙。   师瑜咽下最后一口,放下碗,离开店里,去了澜湾小区对面的购物广场。   牛奶箱子太重,师瑜叫了送货上门服务。   前脚才到到家,后脚还没收进门框,下一秒,周围的拐角,安全通道的楼梯口,以及巨大的盆栽装饰物后竟是窜出七八个人。   其中一人上前将他向后猛地一拉,脚抵住大门。   师瑜后背撞到墙上,抬眸看着动手的人,又看看周围其他人。   接着,为首的那位从口袋里掏出证件:“我是市公安局刑侦支队队长景深,我们现在怀疑你和一起恶性案件有关,请跟我们走一趟配合调查。”   ※   半小时后,师瑜第二次坐到了审讯室里。   不同的是面前盘问的换了个人:“你是澜湾小区的门卫?”   师瑜说:“是。”   “为什么要当门卫?”景深的心理素质可比之前的小王好了不止一星半点,“体验生活吗?”   师瑜说:“赚钱。”   景深不是质问嫌犯的姿态,随意地靠在铁皮桌边:“你很缺钱?”   师瑜面色平淡:“这两者应该不冲突。”   对方没躲,景深自然也不会躲,就那么直接地望着对方的眼睛:“天水澜湾是远近闻名的高档小区,每平米价格大几万打底,最高能达六位数。你住的二十三层是独户,面积算上阳台是整栋楼最宽阔的,每个月要交的物业费都能抵得上我们这些公务员一个月的饭钱。”   “你是如今天水澜湾小区的门卫里入职最晚的,半年前才被安排值班,一个月前才出过车祸。管理层给你批了带薪病假,可你在车祸刚出院一个星期后就直接回了岗位,却整整一个月连复查都没去做过。”   景深摁着笔尾的弹簧按钮,笔尖伸出又收回,啪嗒啪嗒响:“为了赚钱?”   他咀嚼着这个词,微微笑了一下:“师先生,你再说说看,为什么非要做门卫?”   空气静了一两秒。   师瑜说:“体验生活。”   景深:“你刚刚可还说不是。”   师瑜:“我说这两者不冲突。”   景深凝视他片刻,暂且跳过这个话题:“五号凌晨三点,你接了通电话后直接离开值班室,是去做什么?”   “处理噪音污染。”   “你一路去大排档的时候有注意过周围环吗?”   师瑜听到这话,明白什么:“没有。”   “有见到什么异常吗?”   “没有。”   景深放下手,笔头点在桌面上:“那你知道当时你的同事就倒在你从天水澜湾去往那家大排档路边的灌木丛里,只要你一偏头就能看见吗?”   师瑜没什么表情:“不知道。”   景深想,这可能是他审过的最淡定的嫌犯了。   师瑜问:“他死了吗?”   “你不知道?”   “我听到的有关他的消息是生病,而不是受伤,警方的业务应该没有拓展到找一个病人突然发病的致病因子这一方面。”   师瑜看着他,平铺直叙:“我一直想不明白,这本来就是一场寻常的意外,警方究竟为什么这么在意这件事?因为他突发急病牵扯到谋财害命?因为他发病是假有人暗害是真?还是因为他的事就是个幌子在底下还有的其他隐情才是你们真正在意或者说需要查证的案件?”   “若是第一种,你们该去医院里守着他等他醒来直接问他本人;若是第二种,你们该去搞清楚为什么医院要对去探望的人谎称是急病;若是第三种,你们该从隐情事件本身去查。”   景深从业这么多年,实名表示是真的非常非常讨厌这种类型的嫌疑人。   一不小心就容易被牵着鼻子走。   他耐心耗尽,单刀直入道:“张高黎是不是你害的?”   “不是。”   “你说你那晚在他离开以后直到你选择出门去劝说小区外的流氓,这中途都没离开过?”   “是。”   “有证据吗?”   师瑜沉默半晌:“这中间我接过四次电话。”   景深皱了眉。   师瑜接着道:“还碰上过小区巡逻的保安。”   景深叩紧着笔杆。   “如果我真的要害谁,选在这个时间段犯案,随便哪个人一个电话或者一个保安过来,不在值班室的事瞬间就能暴露。倘若我是接完第五通电话以后出门才动的手,受害人明明该去解决噪音的事,解决完了就该回岗位上,为什么会等在绿化带?就等别人来害他吗?”师瑜说,“你们怀疑谁也不应该怀疑到我身上。”   景深眉头深深地蹙起。   师瑜第三次问:“他死了吗?”   几秒后。   “活着。”   “没出人命,不涉枪涉毒,所以你们市公安局为什么要揪着这件事不放?”   ※   审讯室外,小王和李元宝齐齐转身。   小王盘腿坐在椅子上:“我也不明白,这不就是一场意外?上面到底为什么总揪着这件事不放?难不成你见过谁家的老人突发心脏病还特地叫警察过去的?警察是会看诊还是会做手术?上面来的大佬为什么非得认定有这么一个凶手存在?”   李元宝摇头:“不知道。”   小王思绪开始发散:“难道说其实那姓张的得病是有人下药?”   李元宝又摇头:“不知道。”   小王思绪接着发散:“或者说其实是里面那位嫌疑人得罪了什么人才故意借这事儿整他?”   李元宝还是摇头:“不知道。”   小王思绪已经刹不住车了:“再不然就是其实压根没有什么病什么谋财害命?这其实是场灵异事件?”   从小接受唯物主义的李元宝同学嘴角抽搐了一下。   从小热爱聊斋志异的小王同学思绪越飙越远,八匹马都拉不回来:“还是是巫术,蛊术,咒术,炼鬼术……嗷!”   景深手里拿着蓝色文件夹,刚走出审讯室就听见这一番胡言乱语,半点不含糊地直接一脚踢在他屁股上:“少胡说八道。”   “我就是不懂,咱们为什么总揪着他不放?”   小王是真不明白:“人家好端端上个班,好端端料理一群流氓,好端端报个警,结果莫名其妙成了恶性案件嫌疑人,莫名其妙被关进局子里不能走,最莫名其妙的是他问您自己犯了什么事,您也什么都不肯告诉他……”   他看着对方越来越阴沉的脸色,总算想起对方好歹也是个手下带着不知多少支队伍的大佬,比自己这种基层派出所小民警身份高了不止一个档次,声音默默小了下去:“……也什么都没告诉我们。”   景深看他一会儿,忽然翻开手里那只蓝色文件夹,从里面不知抽出张什么,扔进他怀里。   小王手忙脚乱地接了,心慌得一批,生怕对方在备忘录小本本上给自己记名字,下一秒就听见对方开口:“自己看。”   景深撂下这句话,合上文件夹,转身离开:“看完记得去会议室等着。”   小王目送着他走远,低下头,一眼就瞧见了A4纸最上方黑体加粗的大字:   《关于国安局超自然事件特别调查处理小组》   超,自,然。   他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   ——再不然就是其实压根没有什么病什么谋财害命?这其实是场灵异事件?还是是巫术,蛊术,咒术,炼鬼术。   小王脑子空白了两秒。   他这是嘴开光了? 第84章 天窗 信息   “陈妄意, 男,五十一岁,天水澜湾B12栋1303户居民,出生农村后白手起家的富一代, 掌管着一家上市公司, 家里除了父母和妻子, 还有一双儿女,都已成年。”   “张高黎,男, 四十六岁,天水澜湾A26栋一楼宿舍员工,小区保安,自二十年前入职就一直干到现在,算是门卫队里的元老级人物, 无妻无子,独居。”   “许清茶, 女, 五十七岁,天水澜湾A17栋1109户居民, 退休教师, 老伴早逝,有晨练习惯,平日里身体一直很健康,家里除了儿子儿媳, 只有一个不到五岁的孙女。”   景深将三张照片并排贴好,接着又拿出一张贴在第三张下方:“这是她孙女,出事的时候刚好在她旁边, 被周围人拍下来了。”   照片里的女孩蹲着,远处门口掉着她扔下的蓝色宠物笼子。   景深说:“三位受害人出事后,脸上都出现了青黑痕迹,眼里流出血泪,且无法靠擦洗去除。”   青黑痕迹没有特定的形状或大小,分布也不算均匀,主要集中在额头双颊和下巴,鼻翼两侧稍浅一些,就连肩膀两侧也有一些。   至于血泪就真的是字面意思了。   照片都是三人出事后,警方在担架或在病床上拍的,双眼紧闭,眼角殷红泪痕蜿蜒,脸上一片青黑宛如抹了层碳。   小王最初看到那些照片,硬生生被照片上那些人的尊容吓了一大跳。   也是直到那时他才明白,为何上面来的大佬们给这件事定性为超自然事件。   因为看过照片的人都知道,这种情况绝不可能是一个正常人身上会出现的,也无法用现代医学知识解释。   只可能是诡力所致。   他们现在所在的地方不是派出所,而是市级公安局。名字一长串前缀的调查小组借了市公安局的地方,景深作为市支队队长过来进行案件汇报,只叫了云因区派出所直接接触过案子的小王和李元宝跟他一起。   至于为什么不带其他资历老的而要带两个刚刚结束实习期的新人,景深的理由是其他有能力够独当一面的人全被派出去调查了,只有他们有空闲着。   调查组来的那位组长姓连,手指从烟盒抽出根烟,转着打火机,问了句:“介意吗?”   景深看了眼手边那两位。   这里的除了调查组组员和市局的人,就只有他们是刚刚加入的。   小王愣了一秒才反应过来是在问他们的意思,赶紧摇头,又扯扯一旁的李元宝跟着摇头。   连组长点燃了烟,啜了一口。他是天生的烟嗓,声音带着金属冰凉的质感:“继续。”   景深又从小王手里取出两张照片:“这是后面两位出事的地点,第一位出事时是在家里的卧室,也差人查过了。”   他摘了笔帽,马克笔在白板上画了条直线,再三张照片竖直正下方标出三个节点:“这是他们三个出事的时间,都在这三天以内。”   再标出第四个节点:“这是今天刚接到的报案,据周围人的口供,出事时间在早上九点零三分,同样发生在澜湾小区外。”   第四张照片被贴在第四个节点上方:“姜羽扇,女,四十九岁,天水澜湾C14栋2201户居民。具体的人际关系还在挖。”   四张照片排成一行,上面的人脸全都是灰黑面庞殷红血泪,看着有种诡异又和谐的整齐。   调查组的组员全看着自家组长,却只见到组长大人正自顾自吞云吐雾。   他没发话,他们自然也不会发话,而底下那些委派来配合他的市局警员更不会发话。   景深也摸不清这位大佬究竟是什么心思,终于拿起最后一张照片:“他们出事的原因我们暂时没法确认,但从他们的社会关系入手,他们在这三天内接正面触过的人做简单排查,能找到的他们都有见过人中的交集暂时只有一个。”   最后一张照片被贴在白板上:“他叫师瑜。”   连归吐了口烟圈,抬头看了眼照片,视线骤然顿住。   景深还在继续:“住在天水澜湾B12栋23……”   “照片给我。”   “……什么?”   “那张照片,”他重复了一遍,“拿过来。”   景深取下照片,贴着桌子送了过去。   连归叼着烟,捻起那张照片,视线落到照片里那人的眉眼,到下巴,再到锁骨。   景深道:“请问……”   连归说:“你们审过他了?”   “是。”景深观察着他的表情,斟酌一下,“他不久前被我们带到了市局,您若是想到什么,现在就可以去跟他对峙。”   “他现在在你们市局审讯室?”   “是。”   ※   师瑜这次被扣了三个小时,直到从审讯室离开,审讯的人也始终没对他透露任何一个字。   因为这次的事还牵扯到超自然,警方本想靠一刻不停的盘问令嫌疑人自爆马脚,可惜对方始终没有任何破绽。   在没法确定他和整件事有关系的情况下,警方便不可能告诉他具体发生了什么。毕竟他若是真的与整件事无关,那就是个对超自然全然无知普通人,这些事告知给普通人天知道会引起多大的恐慌。   这也就直接导致了双方的信息差:他除了知晓自己回被关进来可能和老张有关,其他的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师瑜被领着去签字后送到了市局大门,在门口撞见一队穿着制服的警员。   为首那位外套搭在臂弯,手上还夹着半根烟,正在和那位叫景深的警官说着什么。   听见动静,对方转头,看见恰好走到最后一级台阶的师瑜,问题明显是对着他的:“他们请来的证人?”   师瑜听着:“大概。”   对方将烟在垃圾桶顶摁灭了:“需要派人送你回去吗?”   师瑜还没说话。   对方直接转身:“我听他们说你住天水澜湾?走吧。”   “……”   ※   手机发来消息,之前去购物广场买的东西已经准备运送,询问他现在是否在家可以及时收货。   师瑜回复完,摁灭屏幕,将手机塞回口袋,转头看着窗外。   车子正好经过市内一座有名的公立高中,学校外面搭了十几米长的红色雨棚,路边停满了私家车,两旁站着持枪的武警,人行道上家长们穿着旗袍,举着巨大的横幅。   左书:天王盖地虎,都上九八五。   右书:宝塔镇河妖,都上二幺幺。   横批:金榜题名。   “……”   连归放慢了驾驶速度:“你应该也才毕业没多久?他们高考看着怀念吗?”   师瑜靠在椅背上:“嗯。”   ……这个回答超出他的预判范围了。   连归想了一会儿:“怎么觉得高中比大学还好?”   “嗯。”   “同学之间相处得好吗?”   “嗯。”   “功课容易吗?”   “嗯。”   “……”   连归确定了。   对方就是单纯的敷衍,恐怕都没听清他问的是什么。   一路平安回到了澜湾小区,商场派来送货的员工开着运货车停在小区楼下,正在跟小区的客户核对商品。   师瑜拉开车门,朝连归道了句谢,翻出手机信息递给送货员。   买来的东西全用一只纸箱打包装好了,上面贴着打印订单,被送货员搬下车。   师瑜刚刚弯腰碰到箱角,接着手下就是一空,箱子直接被人整个抱起来了。   连归轻轻松松将箱子扛在肩上,只用单手扶着固定:“要帮忙吗?”   师瑜刚要说话。   连归绕开他先一步走进小区大门:“哪栋楼?带路吧。”   “……”   来到单元楼下,师瑜推开门让他先进去,按下电梯按钮时,听见对方开口叫他的名字。   连归从口袋里抽了根烟,叼在嘴里:“听说过神殿吗?”   师瑜:“你指哪个?”   “神域上九天,第一大公会。”连归看着他的侧脸,又补了句,“就是前两天死在你手上的池封原本所属的小团体。”   “听过。”   “给你一个建议。”连归说,“如果,我是说如果,你进入上九天以后,他们过来邀请你加入神殿,不要加入他们。”   师瑜:“你这一路殷勤就是这个目的?”   连归静静地看他一会儿:“我行为太主动太明显了?”   “你见我第一句问我是不是证人。”师瑜走进电梯,“但你知道我的住址,说明你参与过有关我的案子,不可能不知道我其实是嫌疑人。”转头看他:“神域上九天的人?”   连归的确是神域上九天的人。   之前在会议桌上听见景深念起对方的名字他还没在意只以为是重名,直到瞧见那张照片上的脸,方才确定自己在现实中刚刚接手的超自然案件嫌疑人真的就是神域里那位千人捧万人嘲传言满天飞但实际上不久前才脱离一个月新手期的游戏玩家。   进上九天条件太苛刻,每月下九天能达标上来的玩家人数不足百名;偏偏每月折在游戏里的上九天玩家常常不止百来个。   说得直白一点,上九天的玩家总人数一直呈负增长趋势。   也因此每月初的集体游戏上九天的组织势力都会关注,那关系着接下来他们能吸收用以填补团队空缺的新鲜血液。   月初集体游戏任务探索度和完成度双榜首,总体评价达到系统判定S级,但凡有点经验的老玩家都能想象到师瑜进入上九天后会引发怎样的关注。   按照原本的思路,连归想过要不要钻现实中同省市还恰好碰面这个空子在对方进上九天以前就先所有人一步就将人拉进自己的势力,可惜又实在没信心对方能看得上,这才退而求其次阻挠对方进入神殿。   反正只要对方最终不是给神殿增加战斗力,怎么着都行。   吩咐警方放人,在一路当司机护送,这会儿又跟着对方走进电梯:“你之前一直在下九天,不知道神殿究竟是个什么存在,里面的成员又都是什么成分。我能告诉你的是,他们每一个都是能直接塞回爸妈肚子里回炉重造的程度。你没必要因为它对外名声好听就选择融入他们。”   师瑜站在电梯里,听着他一直叨到正确楼层,拿出钥匙开门:“我不会加入他们。”   连归愣了下,反应过来目的达成,脸上这才带出笑:“既然你答应了,那就记住,不要食言。”   他放下箱子,起身时忽然道:“你那位出事的同事现在在市中心医院住院部1606号房,你要是有空最好去看看。具体的一句两句说不清,我挂着公职人员身份,很多信息也不能违反职业道德给你透露。”   师瑜闻言抬眸。   连归直视着他:“你只要去看一眼就会明白,为什么警方非要揪着这事不放了。” 第85章 天窗 医院   公寓的门被连归离开时带上了。   师瑜在原地站了两秒, 去客厅找了把裁纸刀,弯腰在地上那只箱子的胶带上划了一道。   打开箱盖,他找到牛奶箱子,将上面的胶带也划开, 从里面取了一盒, 回到沙发上, 解开外套扣子。   今天早上出事的那位女士已经在群里有了姓名。   最先说起这事儿的人是群里交际一枝花:“这次是姜家那位。”   “住C栋那位?”   “原来我上午听到的救护车声是来接她的?”   “姜太太人挺好的,前两天我还在巡逻时碰上她跟我打招呼来着,人也挺精神啊, 应该不至于出什么大事啊?”   “反正我亲眼看见他们一大家子全跟过去了,救护车载不下的后来也托人开车过去了。要不是严重到一定程度,至于这么浩浩荡荡的?”   “咱们小区这几天怎么回事儿啊,犯太岁了吗?救护车都来了好几遭了吧,医生不嫌累我都嫌累了。”   哪怕四件事明面上没有任何联系, 可到底是发生得太集中。不一定叫普通人多想,但定然会有人觉出异常。   一枝花插嘴发言:“这不是重点, 难道你们就没人发现, 这几天被救护车接走的那些人一个到现在都没回来吗?”   “……”   “靠!华子你不要讲鬼故事!!”   一枝花又道:“而且我这两天还看到警察过来好几次了,那脸色难看得跟死了人一样。”   “呸呸呸, 人家老张在医院住着养病养得好好的, 你乱说什么?”   “死什么死?你是生怕咱们小区事还不够多是吧?”   领班直接喊话全体成员:“上班时间,谁刷手机?”   “……”   所有人全匿了。   退出群聊后,外面的某个对话框旁边还挂着只小红圈。   领班:“你还好么?”   领班:“小钟那些话你别放心上。”   师瑜看到这条,反应了好几秒才想起来, “小钟”指的是谁。   难怪他明明开了免打扰,可页面上却还是会跳出通知,估计是钟守在群里点名他说了什么。   消息已经全部被标为已读, 他没打算去翻过往信息,往下看。   领班:“医院说老张短时间内没法回来上班,你还打算继续干吗?要不要我给你安排别人搭档,还是干脆一起休假算了?”   师瑜在沙发上安静片刻,敲了句“不用”,接着把空牛奶盒子扔进垃圾桶,起身去了房间。   ※   下午一点,南杭市中心医院。   住院部的空调开得很低,走廊上空气掺着消毒液的味道,呼吸都带着金属冰冷的质感。   师瑜没有问路,乘电梯来到第十六层,没走多远就找到了正确的门牌号。   他正打算走过去,接着便被人拦下了。   拦他的人穿着白大褂,手上拎着药水瓶:“来探病?”   师瑜点了下头。   白大褂道:“病人的情况现在不适合探望,请回去吧。”   师瑜终于抬头看了他一眼,目光落到他手上的点滴瓶,在上面的字样上停留几秒:“警察?”   白大褂手上肌肉紧绷起来:“你说什么?”   师瑜目光扫视一圈,看见前台看杂志的护士,长椅上手肘盖着眼睛睡觉的病患,以及正拦在自己面前的白大褂。   若只是刑事案件,警方为保护受害人留人看守就算了,可现在被派来的人并非是穿着制服大咧咧站在门外当门神,而是便装围在病房外当路人甲乙丙,要么是不希望引普通人注目,要么就是引特定的人上钩。   所以,老张身上的事到底有什么特别的?   师瑜问道:“怎么才能进去?”   白大褂仍是那句话:“现在病人不适合探望。”   师瑜:“如果只看一眼呢?”   白大褂仍是摇头:“现在不能随便进病房。”   “不用进病房。”师瑜视线微转,“从外面就能把房门上的窗口帘子拉开,也不需要你们特地进去开门。”   白大褂估计没想到他会这么说,暂时没有回答。   “目前应该也没有哪种病症连接收别人的视线都会造成患者病情恶化。”师瑜语调平静,“只是从窗口看一眼,应该不算逾矩。”   空气安静了会儿。   事关超自然,白大褂,或者说扮白大褂的警察既然被安排守在这里,自然不可能放普通人进去,失职事小造成恐慌事大。   可另一方面,他又的确找不到拒绝对方这一请求的理由。   僵持间,一旁的病房门忽然被人从里面拉开了。   钟守从里面走出来:“怎么……”   一个“了”字还没来得及出口,他便看清了站在门口的人是谁,条件反射地皱起眉。   白大褂转身看见病房门被拉开,猛地抬手握住门把手。   “砰——”   一声巨响回荡在医院的长廊上。   门被重新关紧。   白大褂回头看着师瑜,语气严厉了几分:“病人现在不适合探望,请回吧。”   师瑜视线落到一旁的钟守身上。   钟守双手环胸,感受到望向自己的目光:“看什么?怎么,人出事最危险最该来的时候不来,现在人醒了又准备来当马后炮刷好感了?”   他上前一步,上下打量着对方半晌,而后嗤笑一声:“不过也是啊,毕竟谁不知道整个保安队里张叔最喜欢的就是你?只要你一句话要什么给你什么,平日里十天半个月连尊口都不开一下现在居然放下身段来看望别人,啧啧,多大发慈悲是不是。人家一平民老百姓可不得跪下来感恩戴德吗?”   一旁的白大褂原以为只是两人正好认识,还指望对方能帮他把无关的普通人打发走。到后面越听越不对劲,在后头拍了下他的肩膀。   钟守脸上的嘲弄半点不加掩饰:“你以为你是谁想来就来?凭你拿下巴看人?”   师瑜安静地听他说完,方才问道:“那你为什么能想来就来?凭你身份其实不是保安?你一直在骗人?”   钟守听到前面还没怎么,听到最后一句,脸色瞬间难看至极:“我警告你,你他妈最好给我管住你的嘴少……”   “小钟!”白大褂的语气已经称得上严厉。   钟守胸口起伏,语气比他还差:“我他妈没跟你说话!”   白大褂:“……”   他是头一次见识到这位据说是超自然调查组预备组员的大少爷脾气,差点气笑了:“你既然这么不想干,我等会儿下班就跟你们组长提交申请……”   钟守:“你敢!”   “每天如实汇报二号受害人身边所有情况,这是我的工作内容,我为什么不敢?”白大褂虽然所在单位级别不如对方,但好歹当警察这么多年,单工作经验就能把这小破孩拎起来吊打一百条街,才懒得伺候少爷,“倒是你,因为私人情绪忘了关门差点在普通人面前暴露超自然的存在,现在就可以想想到时候怎么跟你们组长解释。”   师瑜没兴趣围观他们之间的来往,从听到白大褂开口那一刻起,便直接转身离开了病房,给他们留足了争吵的空间。   他站在电梯前,闭上眼,回忆起之前病房门开时那短暂的一瞥。   病床,老张。   紫黑色的面庞,颊边蜿蜒的水痕,以及枕巾上晕染开的殷红如血。   哪怕他不是医学生,也知道老张这副模样不可能是疾病造成的。毕竟要真有临床反应这么诡异的疾病,学名早该被世界传遍了。   不像是疾病,但也不太像有人故意弄出来的。这里是医院,就算真的用化学物损毁脸庞戳瞎眼睛,也不可能两天过去还没止血。   可如果不是生理原因……   师瑜想起之前在公安局警方莫名其妙的态度,还有那句“恶性案件”。   电梯门“叮”的一声开了。   师瑜走进电梯,在手机的过往消息里翻了翻,没去一楼,反倒按了另一个键。   第二十六层。   小姑娘坐在大厅的长椅上,晃着双腿,拿勺子吃儿童餐,不远处同样坐着位穿便服的警察。   听到电梯门开的声音,小姑娘抬头一看,眼睛亮起来:“哥哥!”   师瑜看见她,停下脚步:“怎么在医院?”   “我奶奶生病了,爸爸妈妈说要住院。”   才三四岁的年纪实在太小,对生老病死甚至还没有太强烈的概念,忘性也大。虽然最初在生鲜店亲眼见到奶奶倒地不起时吓了一跳,可事后长辈安慰一番再撒几个善意又轻松的谎言,一连两天过去当初再激烈的情绪也早便消散得一干二净。   她放下塑料勺子,跑到他小腿边上:“哥哥你为什么会过来啊?”   师瑜问道:“我能看看你奶奶吗?”   “可以啊。”小姑娘不假思索,拉着他的裤腿就往病房领。   接着又不出意外地被扮作医护人员的便衣警察拦下了:“很抱歉,病人现在不适合探望。”   小姑娘对陌生人仍是怵,下意识揪紧身边人的衣服,后退了小半步,直接转头对着病房喊道:“妈妈!”   便衣:“……!”   “怎么了宝贝?”   病房门再度被人从里面拉开,女人低头瞧见了女儿,接着目光上移瞧见女儿身边的陌生人,瞳孔微缩,立即伸手将女儿拉到身边。   小姑娘丝毫没注意到女人的异常,声音欢快地喊:“妈妈,他就是能跟小花说话的大哥哥!”   女人没应,径直望着他:“你怎么跟我女儿认识的?为什么会在这里?”   虚掩的病房门间隙只维持了几秒,就被旁边的便衣抬手关上了。   师瑜收回目光:“路过。”   ※   第二十六层是住院部顶层,师瑜没有乘电梯,而是进了安全通道,从第二十六层走到第一层,每到一层楼都会停下在通道口看两眼。   房门外有疑似便衣警察的人守着的病房一共有四个。   第十六层的老张占一个,第二十六层的老太太算一个,还有两个分别在第十七层和第二十一层。若是不出意外,那位今天上午进医院然后就没了消息的姜女士可能占一个。   至于剩下那个,师瑜怀疑可能是澜湾小区里和自己住同一栋楼里姓陈的那位。   当初警方以嫌疑人的理由将他带去公安局,说法是恶性案件。假设这四病人都是案件相关者,其中两位对外呈现出的都是一模一样的状况,二分之一的概率,基本可以确定另外两位也是差不多的情况。   他们身上的现象用现代科学解释不通,好像就只能往玄学的方面思考了。   其实也合理,如果这真的是一起灵异事件,那么警方将他列为嫌疑人审讯时却对他闭口不谈案件相关内容,派警员扮做普通人混进医院守在病房外,以及面对要进病房探望的要求时回答的“不方便”,便都有了完美的解释理由。   因为警方清楚这是桩灵异事件,清楚这世上存在灵异神怪。   所以问题来了:这桩案件的相关者,比如老张,比如许老太太,他们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才会变成那副模样? 第86章 天窗 房东   师瑜推开一楼的安全通道大门, 一路快步离开住院部的范围。   住院部大楼里药水的味道太重,无论洒多少消毒水都没法完全盖住。   但也好在有消毒水作遮掩。   师瑜没有去卫生间,直接打车回了澜湾小区,站到公寓门口时还没开门, 就先听到屋子里传出的声音。   光线扫描到指纹, 门锁自动开了。   他推开门, 先看到的就是玄关处多出的一大堆塑料袋。   温何似划破米袋,将米粒哗啦啦全倒进金属贮藏桶里,拎着垃圾袋走出厨房:“你这个月不是上十二点的班?怎么这时候不在睡觉?”   师瑜换了鞋:“去医院了。”   温何似提起一袋青菜:“看病?”   师瑜:“探病。”   温何似眼神震惊:“谁那么大面子?”   师瑜想了一会儿:“可能是我的受害人。”   受害人?   和受害人相对的, 不是凶手嫌疑人?   能用上受害人这个词,那事情岂不是已经严重到了警方介入?   他就一个星期没联系对方这是发生了什么?   温何似及时打住思绪,职业嗅觉敲响的警钟告诉他要是这时候继续问下去恐怕又会给自己找不必要的麻烦,决心当个一无所知的傻子:“我律所里那贪赃犯已经被捉进去了,我听警察说, 报案人姓白,你认识吗?”   师瑜听着那么个姓氏, 沉默两秒:“不认识。”   “人家好歹为你的电话号码转了五位数。”温何似拎起最后一袋速食品, “这年头傻子多见,大款也多见, 又傻又大款的可不多见了。你这么多年都不打算考虑考虑?”   师瑜听着, 嗓音平铺直叙:“你的生理年龄比我大七岁。”   “嗯?”   “还是单身。”   “……”   之前在住院大楼药物升华挥发盈满的空气里待了几个小时,师瑜一路压抑着不适感回到房间,洗完澡,头发都没吹, 直接把自己跟被子卷成一团,睡得天昏地暗。   醒来时已经接近夜里十一点。   师瑜离开房间,本打算直接去门卫值班室待着, 结果刚走到玄关,就看到大门上贴着那张拿A4纸写的便签。   “托南枝的福,你今天不用点外卖了。出门前记得先去厨房把饭吃了。还有,不管你什么时候醒的,吃饭前都给我记得加热加热加热!!!”   后面跟了三个硕大的感叹号,水性笔的颜色直接透到背面。   师瑜抬手把纸揭下来,翻了个面,发现另一面上还有字。   “南枝的学校离家里太远了,她这三天高考,我打算给她开个小灶,借你家厨房用用,提供的三餐当给你的租借费。”   师瑜放下纸,转身去了厨房。   虽然便签上特地写了加热,但事实证上压根不需要他动手,因为饭菜本身就是放在电饭煲里的。质量保证的家电保温功能强大,滚烫的白气随着锅盖腾升散开。   师瑜吃完晚饭,把碗连同洗洁精一股脑扔进洗碗机,摁下开关,拎上外套便出了门,踩着点到了值班室。   排在他前一轮次的钟守不在,里面只有一个门卫坐在那。   门卫是老张住院以后,领班临时安排来跟他一组的,见到他过来,有点不自在打了声招呼。   师瑜应了声表示听到了,顺手关上门。   两台电脑分别放在两张办公桌上,桌子贴墙边的窗户靠着。   新来的那位门卫不是个擅长社交的,不敢主动开口找话题,也不怎么敢看他,边看监控画面边有一搭没一搭地刷手机。   师瑜在空的那张椅子上坐下,退出电脑的监控界面,开始翻历史记录。   小区的监控只保留两个月便会被自动覆盖。   这间值班室的电脑只显示澜湾小区北方区域的监控,监控镜头一个七个。所幸这里好歹是澜湾小区大门之一,且正对面就是购物广场,是绝大多数居民进出小区的首选通道口。   师瑜看了片刻,拿出手机,从某个社交软件翻出一个账号,发了条信息。接着用鼠标将电脑显示的七副画面的窗口在屏幕上排列整齐,进度条拉到今天上午群里刚刚出现关于姜女士消息的时候。   手机在桌上震动起来,屏幕亮起,显示收到了新消息。   师瑜点开消息框,率先映入眼帘的就是一排感叹号。   他手机软件里添加的账号很少,且给的备注都非常之直观:哥哥、领班、律师、跑腿,而他刚刚发消息的账号正是备注为跑腿的那位。   跑腿:“老板,那三个人的照片我给您找来了。”   跑腿:“陈妄意图片jpg.”   跑腿:“许清茶图片jpg.”   跑腿:“姜羽扇图片jpg.”   跑腿:“都是咱们客户,要照片就是我跟人说一声的功夫而已,没什么麻烦的。倒是您突然要他们的照片做什么?”   跑腿:“小的斗胆提醒您,他们可都是四五十岁的长辈了,要是您二十几年前胎投得巧他们说不定就成了您爸妈了!您哪怕决定脱离咱们单身组织,最起码也得认真考虑一下接手的下家啊!”   “……”   师瑜回了一句“谢谢”,没理会对方那一连串问题,把手机调成静音,点开照片。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跑腿说得没错,那几位案件相关者……或者说整个澜湾小区的居民都能算是他的客户,交易商品就是他们的住房。   若一定要称呼,他大概能算他们的房东。   只是哪怕有这层关系,他也不可能无聊到把每个住在澜湾小区的居民个人信息全记下来,唯一的用处大概就是在不知道某个人长什么样的时候要人家照片比较方便。   师瑜扫了几眼,把照片上三人的样貌大致记下,抬眸按下监控记录的播放键。   七个屏幕犹如六扇窗口排列在电脑桌面上,画面自进度条的时间刻度有了变化,而后开始倒放。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师瑜看着画面,点了快进,再快进。   一直调到最高三十二倍速,他松开鼠标,微敛着眼睫,目光安静地落在屏幕中六扇画面窗口,垂在身侧的手里指节间夹了支笔,似是无意识地旋转着笔杆,一圈,一圈,又一圈。   屏幕中的画面倒影带般闪烁,直到某个时间节点,他执笔的那只手在键盘上按了三个键。   一声轻响,系统自动截图。   画面继续倒流。   再截图。   倒流。   截图。   ……   夜里值班室只开了盏昏暗的壁灯,电脑屏幕的光线安静地落在他的脸上,勾勒出睫毛的弧度,以及黑色键盘上那双苍白得过分的手。   三个多小时过去,提前设置好的时间终于流逝至尾声,监控画面一闪,重新停在最开头那幕。   师瑜退出过往监控记录,将之前截下的几十张图片打包发到了自己的手机上,接着将屏幕调回实时拍摄画面。   坐在他身后的那位门卫仍旧有一搭没一搭地看监控刷手机。   师瑜点开手机相册,接着翻出张草稿纸,取下笔帽。   第一张照片上的人正是姜女士,出现的地点是小区大门口。   第二张照片上仍是姜女士,出现在小区的观雨长廊。   第三张姜女士,出现在小区前坪广场。   ……   第十七张许奶奶,出现在小区大门。   第十八张许奶奶,出现在金水湾。   ……   第二十二张老张,出现在小区大门。   第二十三张老张,出现在林荫小道。   ……   第二十五张许奶奶,出现在树墩长椅。   ……   第四十张陈老板,出现在小区大门。   第四十一张陈老板,出现在地下车库。   ……   师瑜一边翻照片一边在草稿纸上落笔,先标出大门,再圈出广场,曲线蜿蜒出长廊水湾,阴影描出林荫和车库入口,将六个监控所覆盖的范围在纸上画出来。   草稿纸被圈出又划去,他作废了几条线段,大致画出四人这几天里在小区前面区域的行走路线。   师瑜看着四条路线上皆都经过交叉的圆点,安静片刻,正准备再度落笔,一只手蓦然拍在他的肩膀上。   他条件反射地侧身捉住那只手,反方向一拧。   “卧槽痛痛痛痛痛!!”   师瑜怔了下,松开手。   和他同组的那位门卫抱着自己的胳膊,差点飚出两行泪来:“你谋杀呢?!”   师瑜:“对不起。”   门卫本来还想说什么,听到他道歉,憋了半天什么话都没说出来,只能道:“我去一趟小区外边儿的便利店,要不要给你带什么?”   师瑜:“谢谢,不用。”   从一天的零点到早上八点,中间整整八个小时坐着不许动不许吃饭喝水着实是在为难人,因此领班并不强制众人工作时间待在岗位,只要值班室监控前时刻有人留守就行。   现在都过去四个多小时了,门卫就没见到对方挪过窝,无论何时把视线投过来看过来对方都坐在椅子上。   难道就不无聊么?   那位门卫心里嘀咕,但也没敢问,直接离开了。   十五分钟后,那位门卫捧着只自嗨锅,一边拆塑封一边跑向角落的饮水机。   饮水机里刚刚烧好热水,溅出来的水滴滚烫。   那门卫倒好热水,哗啦哗啦撕调料包,可惜努力半晌也没把缺口打开,最后干脆伸长了脖子张嘴用牙去咬。   然后余光便瞥见另外那张办公桌前的人正好望着他这边。   用嘴咬包装袋这种事若只是自己没什么,若周围都是熟悉的父母亲人也不会尴尬,可若是恰好被陌生人看见,那一刻的心情大概类似于小学时在房间里自导自演演了一场海绵宝宝和伏地魔大战三百回合的史诗大戏,结果一转身就发现爸妈就在身后围观了自己戏精上身的全过程。   门卫就这么和对方对视了两秒,把调料包从嘴里取下来,半晌憋出一句:“你要吃吗?”   “不用,谢谢。”   师瑜收回目光,重新看向面前的草稿纸。   四个人的路线交集最明显的一处就是小区大门,其中老张甚至算得上是他全程目睹对方出门的,结果几个小时后就被人发现倒在草丛里。   可是刚刚同样有门卫离开小区又顺利回来了。   因为经过某个地点并非出事的条件?或者并非唯一的条件?   这也说得通,毕竟大门天天那么多居民进进出出,要是每个经过的人都得出事,这种大规模事件一旦发生小区里早就得乱套。   但若是以这个思路,无论哪处地方都不能保证只有他们四个走过。   这四个人既然会中招,某种方面必然有共同之处,除了曾经都经过同一地点,最大的可能就是曾经都接触过某个人。   鉴于出事的几个人都是澜湾小区的住户,小区之外的范围暂且不考虑,可哪怕仅仅看小区内部,单单流动人员就成百上千,想用监控来找一个不知道存不存在的交集人未免太不现实。   但想想警方曾经突然将他以嫌疑人的身份带去市局,师瑜觉得恐怕自己还真是被用这种方法被排查出来的。   师瑜握着笔思索了一会儿,重新拿过手机,戳开跑腿的对话框,发了一句话。   跑腿回复的速度宛如时刻蹲守在屏幕前:“好的老板。”   接着又道:“老板,需要我给您推荐渠道吗?”   师瑜敲了个问号过去。   跑腿心道你又要个人照片又要租房信息的,除了人相亲时查户口还有谁会那么无聊,手下麻溜地敲字:“征婚网站。”   那边静了足足半分钟。   跑腿一口气灌下半杯冰水,冷静下来后总算意识到自己胆大包天问了什么,正犹豫要不要撤回,然后就看到手机屏幕闪了闪。   老板:“我从去年十月到现在找你办事多少次?”   跑腿茫然地回忆了一会儿,小心翼翼道:“好像自从您搬去天水澜湾,这是第一次?”   又是半分钟过去。   老板:“果然是这大半年太闲了吗。”   跑腿:“……!” 第87章 天窗 血泪   早上七点五十分。   平日里一年到头都听不见几次笛鸣声的天水澜湾在这一个星期里第五次迎来了市中心医院的救护车。   有晨练的居民在围观拍照, 将第一手照片分享到小区的千人大群里:“来吃瓜吗,清早第一口新鲜瓜。”   “卧槽。”   “这才安分多久,又是谁出事了?”   “看这巨几把丑的清洁服,谁认识这是小区哪位清洁工?”   “谁会特地去看个捡垃圾的长什么样啊, 你就算把正脸照怼我脸上我也认不出来好吗。”   “照片太糊了, 我不确定, 但有点像我家楼下一楼车库里住的那老头。”   “@财源滚滚,你家哪栋楼?”   “C11栋。”   “知道了,李延, 六十三岁了。”   “我靠牛啊。”   “大佬,您怎么知道的?”   “小区宣传栏,优秀员工版面上写着,我刚好路过瞅了眼。”   “……”   救护车来了又走,不带一片云彩。可惜它离开得利落, 之前接连不断几度来访却终于引起群众的注意,不知是谁率先问了句:“是我的错觉吗?这几天救护车怎么好像天天都要来?”   静了一两秒, 底下冒出回复。   “不是错觉, 自打最开始陈老板出事到今儿四天了,救护车来了五趟。”   “什么情况?”   “这个堆扎的……他们不会是传染病吧, 一个传一个?”   “淦。”   “赶紧回忆了一下, 我这几天应该没碰到过他们中的谁。”   话题就这么歪至一发不可收拾的方向。   早上八点整,白天值班的门卫过来接班。   师瑜回到公寓的时候,那位找他借厨房的厨子还在里面忙活。   厨子听到动静,头也没回:“保温壶里有热水, 不要用一次性纸杯。”   温何似是个生活得非常夕阳红的人,具体表现为他明明挂着律师的头衔,可哪怕在案卷堆积忙到脚不沾地一秒钟恨不得掰成两半花的时候, 南方六月份的盛夏天气也绝不碰一口凉的。   师瑜咽下小半杯温水,转身回房间,一觉睡到了傍晚。   中途只有温何似敲过一次门,没听到回应也没继续,直接离开了。   师瑜听见玄关处的关门声,听见楼下嗡嗡嗡的装修声,以及窗外鸟雀隐隐约约的啼叫。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直到门外的声音消失,窗外的声音消失,楼下的声音也悄然停下,许久许久才生出了模糊的睡意。   第二十二楼不久前搬了新住户,装修队的人趁着中午休憩打了个盹,到了两点又准时拿起工具开始凿水泥墙。   师瑜睡得极不安稳,醒来时一身冷汗。   他闭上眼缓了三四分钟,挣扎着从床上起身,手背碰到自己因为缺水而发干的唇。   觉是肯定睡不下去了,师瑜干脆坐到书桌前,打开了电脑。   早上被救护车接走的那位叫李延的清洁工出事是临近八点的时候,师瑜本想着等今晚值班再去找一遍出现过清洁工的监控画面,便没有拷贝视频。当然就算他那时真的想拷,手机内存也不支持。   那个备注为跑腿的账号已经将前面三位出事的住民购房时提供的资料发了过来,用的是邮箱,另外还附带了足足大几十兆的视频。   师瑜将压缩包全部解压,展开那张被他用线条和圈圈叉叉标得乱七八糟的草图。   ※   市公安局。   国安部门委派来的超自然特殊调查小组和警察是两种完全不同的职务,头顶隶属的上司机构之间大概类似于帝都头部那两所天天争论“谁才是国内top 1大学”这种没营养问题的高等学府,只不过论证的问题变成了“哪个才是人民群众心中最神圣和有效的治安机构”。   若一定要形容二者之间的关系,大概是相爱相杀。   “老大。”   组员穿着调查组的制服,在一众警察的眼皮子底下从公安局的长廊这头狂奔到那头,喊道:“老大,刚刚分区又接到报案。果然像你说的,出现第五个受害者了。”   连归正在跟景深讨论案件的进度问题,闻言停下谈话。   组员将记录本递过来:“第五个人叫李延,是个清洁工。”   连归接过笔记翻了翻,直接了当道:“哪里被发现的?”   组员发出一个语气词:“……天水澜湾。”   连归问:“有嫌疑人吗?”   组员顿了顿:“有。”   连归眼皮子一跳:“谁?”   “本来是刚刚才接到医院报案,我们不该查得那么快的。”组员道,“但是有人从前面四位嫌疑人身上下手。那嫌疑人不是在那四个出事以前都正好在每个人身边都单独待过吗,于是有人从案发现场到坐车回来的路上看完了短时间里李延走过的路线,发现刚好有一帧画面里同时出现了李延和嫌疑人。”   “那位嫌疑人不仅和前面出事的四位受害者有过单独相处的时候,甚至还和第五位受害人有过接触。老大,我们需不需要……”   剩下的话组员没有说出来,只是用颇有暗示性的目光看着自家老大。   超自然这种超越了现代科学范畴的存在,其存在和出现至今都很难能有人整理出完整的规律。而要在这一方面动手脚对什么人施害,其实很难叫人捉到尾巴。   但不可否认的是,无论什么果结出来都得先有个因。就像这一次天水澜湾里居民莫名其妙地陷入昏厥,莫名其妙地不省人事,莫名其妙地面庞青黑,莫名其妙地眼流血泪,总得有个理由。要么是自然环境天地共同作用,要么就是有人对他们施予了伤害。   第一种他们不考虑,至于第二种,要对人下手总得先搞清楚自己的目标是谁吧?总得能用眼睛看到目标吧?总该和受害者产生联系吧?   在监控里和每一位受害者都同框出现过的师瑜就是这么被安上了嫌疑人的帽子。   ……且现在帽子还有越戴越稳的趋势。   连归听了解释,神情复杂了几秒:“你说的嫌疑人,是指昨天从市局出去那位?”   组员自然也听到过自家老大昨天顶着压力提交申请放走了案件嫌疑人的事:“就是师瑜。”   连归“哦”了一声,将笔记本扔进他怀里:“替我给市局的人带句话,换个方向吧。”   组员愣了下:“为什么?我们哪里做错了吗?”   “你们没错。”连归说,“但我还是建议你叫他们换个方向。”   组员不依不饶:“为什么?”   因为师瑜根本不可能犯案。   哪怕这种想法其实很没道理,毕竟在昨天以前的连归还根本不认识对方,知道对方的名字都还只是单方面,而且是从一片同样无法用科学解释的神奇地域里,对那人的了解仅限于后期被系统剪辑过后的那一共不到十个小时的游戏直播视频。   连归说:“我以前认识他,对他有点了解。”   组员这下真的好奇了:“比如什么?”   连归想了想:“比如他要真想害谁,正确的做法应该是挑几个像你这样看着就比较好骗的,把你忽悠过去替他动手杀人,完了再第一时间自尽不给他留任何把柄。”   组员:“……老大,你举例就举例,不要人身攻击。”   连归点了支烟,单手插兜:“行了,反正话你带过去,听不听随便其他人。”   ※   师瑜握笔的手动作慢下来,幅度越来越小,最终停在其中一点。   监控视频他已经重新看过一遍,将所有清洁工出现过的画面按照时间倒序排列,位置先后是小区大门,前坪广场,雕像喷泉,一路向南消失在摄像头范围。   楼下的装修声一刻不停。   师瑜在几人的路途曲线交叉的地点画了个圈,笔尖上移,又画了个圈。   一共两个位置,一在广场以南,一在长廊以西。   师瑜放下笔,拿上钥匙。   临出门时想到什么,他又折回房间,取出床头柜里那支发簪塞进口袋,接着走出门。   电梯下行时的失重感很强,金属冰冷的质感洇入空气里。   被圈出来的两个地点一远一近,他先去了就近的地点,见到不远处的平层檐下几个居民聚在一起打麻将;而后来到较远的地点,看到这个时间段里寂寥无人的层层树荫,而远处的孩童围着广场上健身器材上追逐玩闹。   无论怎么看都没有任何异常。   他想错了?   是还有别的他没发现的路线交叉点?还是他们出事其实无关去过他们的地点,而完全是人为,应该排查他们见过的人的交集?又或者这整件事压根和灵异无关,那几个人流血泪只是某种暂时无法解释的科学现象?   师瑜站在树荫底下安静了很久,又想起当初在医院看见的面庞漆黑眼流血泪的画面。   傍晚时分,炙人的阳光终于偃旗息鼓,孩童的嬉笑声混着风声传过来。   师瑜忽然抬头望向天边,映入眼底的云霞波浪翻卷。他收回目光,转身去了第一处地点,又打量了十几秒钟的黄昏。   他在原地站了片刻,转身走出了小区大门。   人行通道需要刷卡才能走,外面种满了郁郁葱葱的梧桐树。   之前就有人评价天水澜湾小区整一个疗养院的格局,其中最值得称道的一点就是植被极多且极尽繁华,单单进小区门都得先穿过外边堪称森林的绿化带。   鹅卵石铺的路还不止一条。   这也是为什么之前夜里老张就倒在绿化,他经过时却什么都没发现。   师瑜走两步停一下,接着又继续走,来来回回不知折腾了几道,最后终于停在某条小道的中央,而后再度望向天边的云霞。   也就是他目光落到云层的那一刻,脑海里那柄高悬的巨大铡刀猛地砸下,冰冷地,凶狠地凿入精神识海,剥出鲜血淋漓。   身体在站稳前先倒了下去,膝盖磕在石子路上。脑海里剧烈的疼痛将他钉在原地,意识空白了好几秒,知觉方才迟钝地回归。   师瑜蜷缩着跪在地上,缓慢地眨眼,视线从模糊到清明,眼睫上却有温热的东西滴落下来,砸在手背上。   猩红一片,全是血。 第88章 天窗 气层   “老大。”组员脚下生风地跑进市局暂借给调查组的临时办公室, 急吼吼地喊,“出事了老大!刚刚接到电话……”   连归才刚刚探访完那位被救护车送去医院的清洁工,拎着瓶矿泉水望着来人:“你要是告诉我这会儿出现了第六个受害人,我这次回组里就把你扔去后勤跟马桶橛子约会。”   组员:“……”   以前在组内不出任务的时候他就不止一次地想把自家独断专行的老大裁了, 如今好不容易出一趟门, 原以为有任务在身对方怎么也没工夫折腾自己脚下的食物链底层, 可事实证明人的本性不以工作而转移,他现在就依然很想揭竿而起。   组员说:“第六个受害人有点特别……”   连归拧开水瓶:“还能是前五个人的爹吗?”   组员说:“是我们针对前面五个受害人排查出来的嫌疑人。”   连归一口水直接呛进了喉咙里。   ※   师瑜是在澜湾小区外被人发现的。   因为时间正好临近下班高峰期,有上班族回家经过那块地见到他, 怎么喊都没有回应,察觉到不对伸手去碰。   毕竟心怀警惕,他用的力道其实很轻,清楚地感受到手下那副身体的轻颤。   而对方被他这一下拽回了神智,缓慢地抬起头, 脸色惨白,眼尾被指节一抹, 晕染开一片红痕。   上班族吓得三魂六魄都是一抖, 手忙脚乱地准备拨急救电话,解锁手机时都点错了好几次。好不容易调出拨号页面, 结果最后一个数字还没按下去, 手上便是一滞。   蜷缩在地上的人不知何时抓紧了他的袖子。   上班族没敢挣,换了另一只手去按键:“你怎么样了?等等我给你叫救护车……”   剩下的嘘寒问暖还没来得及出口,对方却在这时出声:“能不能别叫救护车?”   “那怎么行?你现在……”   “我没事。”对方额上渗出薄汗,声音干哑得像是费劲全力才从嗓子里挤出来的, “如果可以,麻烦帮我拨一下报警电话。”   接电话的依然是民警小王,听到“天水澜湾”几个字, 剩下的话都不用多解释,直接带着人赶去了现场,顺便拨通了之前市局支队长景深留给他的私人号码。   师瑜顶着小王惊悚的目光上了警车,一路旁若无人地撕了包湿巾,将脸上的血迹一点一点擦干净,连带着手在地上蹭到的灰也一并擦得干干净净。   车子里除了后座上的民警小王,开车的李元宝同样是认识他的。不仅认识,还曾经站在审讯室外见过他坐在里面的模样。   师瑜将沾着血迹和尘土的纸巾团成一团塞进包装袋,没打算迎着车上其他人的目光打招呼,靠在椅背上安静地闭上眼。   途中景深拨了通电话过来,小王忙不迭地接了,转头便吩咐担任司机的李元宝警官将警车开去了市局。   因为这次过来并非以嫌疑人的身份,而是以受害者的姿态出现,小王也没带他去审讯室,只让他在公安局大厅里待着,自己跑进去通知那群超自然调查组的大佬们。   大佬们正好往外跑,差点跟他在市局的走廊上脸贴脸撞在一起。   连归把差点跟对方撞上的自家组员拎着衣领提溜到身后,打量面前的对民警小王,对他还有那么点印象,大概知道对方是景深的那位手下,之前跟着过来做过报告:“你们已经把这次的受害人带过来了?”   小王“啊”了声。   连归问:“人呢?”   小王指了指身后。   师瑜坐在大厅的待客长椅上。   公安局里虽然因为天水澜湾这起天天都有新人中招的离奇案子忙得团团转,但毕竟人员素质都够高,且都秉承着自家景大队长景深“少说话多办事”的原则,除了来来回回的脚步声,连在办公室范围以外的交谈都是压低着音的。   连归过来时就看见他低着头枕在身后椅背上,停下脚步,若有所思地打量他一会儿:“需要给你找张毯子吗?”   师瑜白天因为楼下的装修声睡着的时间还不到两个小时,此刻困得眼睛都睁不开,缓慢地眨眼,视线逐渐清晰:“不用,谢谢。”   他扶着椅背站起身:“去哪里问?”   连归看了他一眼,转身带路,找了间正空置着的审讯室,推开门。   前情提要暂且略过,连归一开口就直奔主题:“你刚刚报案是以受害者的身份,那我们就先从这个方面来谈。”   师瑜坐得很靠后,肩膀贴着椅子:“你们是警察吗?”   审讯室外。   小王将脸凑到单向玻璃前,嘀嘀咕咕道:“这种身份问题怎么可能告诉普通人……”   不可能告诉普通人身份的连归听着这才刚开口就扔下的雷,抬起眼皮瞟了眼对方身后那面墙上的监控摄像头,隔着红外线和监控室里的人对视一秒,应了:“不是。”   小王:“……”   连归说:“国安部设有超自然时间特殊调查处理小组十组,编号一至十。序号排名不分先后,不分强弱,我隶属第五小组。”   师瑜问道:“所以中心医院里,病房外有警方留守的张叔身上遭遇的的确不是普通的恶性伤害,而关乎于超自然?”   连归没有回答,也没有否认。   师瑜又道:“另外还有三间病房,陈先生,许老太太,以及姜女士,如今对外的状况都和张叔一样吗?”   连归觉得自己有必要提醒这位在公安局反问审讯人员的群众,监控可还开着:“是你问我还是我问你?”   师瑜:“请便。”   连归:“我们之前一直怀疑你和这起案件有关,当然现在也怀疑,张高黎出事那晚,你算是最后一个和他说话的人。”   师瑜听着:“我和他一组值班。”   连归接着道:“陈妄意出事那晚刚刚出差回来,见过的人除了他家人和地下车库的门卫,就只和你在同一栋楼的电梯里碰见过。”   师瑜想起当初看到的资料:“我跟他住同一栋单元楼。”   连归一句比一句逼得紧:“许清茶出事前一天早上,你和她孙女见过,也因为她孙女你们在单元楼前见过面。”   师瑜语气不变:“她找人,我回家,碰上是因为她找的那女孩刚好和我一起走了一段路。”   连归紧盯着他的眼睛:“姜羽扇出事十几分钟前从小区北一门离开,同样跟你有过短暂交集。”   师瑜:“无论是哪天值班室里是谁,她离开前都会打招呼。”   “我们今天早上还接到一起的报案,受害者是个清洁工,出事的一天前跟你在天水澜湾前坪广场见过。”连归说,“就我所知,你那个时候应当已经结束值班,前坪广场和你回B12栋可不顺路,他要打扫广场上健身器材同样不会跑到你回家那条路上,可你们还是碰上了。”   师瑜听到这里,陷入沉默。   连归懒洋洋地眯起眼睛:“五个人,偏偏出事前不久全都跟你见过,也只都跟你见过。你若现在跟我说巧合怕是不太妥。何况那个叫李延的清洁工为什么会跟你碰上,你也给不出解释。”   安静片刻。   师瑜说:“我不是特地去见他,恰好碰上只是因为爱好,这个理由可以么?”   连归扬眉:“什么爱好?”   “捡垃圾。”   “……”   连归发誓这是他从业这么多年听到嫌疑人讲述过的最清奇的爱好了。   师瑜接着道:“而我一旦中招也会变成他们那样,这点应该可以洗清我的嫌疑。”   连归眉梢一动:“仔细说说?”   “我之前报案,是因为找到了让他们如今躺在病床上的地点。”师瑜说,“就验证了一下。”   审讯室外,景深听到这里,转头去看小王:“他怎么验证的?”   小王:“……啊?”   景深敲着玻璃:“你接到电话赶到天水澜湾的时候他是什么样?”   小王想到当初在车上见到的那一幕,神情蓦然松怔:“他的眼睛会流血。”   审讯室里。   连归望着对面那人的脸:“可你现在看起来并没有出现丝毫和他们相似的状况。”   师瑜:“因为时间。”   连归一怔。   “他们昏迷不醒的时候都是面庞发黑,而双眼流出血泪。若是单纯从玄学角度思考是什么样的存在会对人体造成这样的伤害,可供选择的范围太大。换个思路,如果他们变成这样并非因为某种超自然生物,而是因为超自然非生物影响而产生的现象呢?”   师瑜说:“倘若他们皮肤发黑的变化只是因为皮下角质层消失,而眼睛流泪是因为视网膜破损,那么他们如今的情况就等同于人类长时间用肉眼直视太阳时身体正常的应激反应。”   连归没有出声,一动不动地听着。   “而以南杭市如今的气候仅仅靠晒太阳根本不可能造成这样的后果,因为太阳光落到地表前还要穿过上千千米厚大气层,再强的紫外线也会被空气削弱到人体可以承受的程度。”   师瑜轻声道:“但现在因为某种原因,澜湾小区北门外某一位置正上方的保护层消失了,就像在原本的天花板上凿开了一扇‘天窗’。”   连归“唰”地一下起身,大步走过去拉开审讯室的门,扫视一圈正聚集在审讯室玻璃外的警员,最后落在肩上没有戴章的超自然调查小组组员身上。   “小吴,立刻去把那几个人出事以前到过的地方经过的路线全部给我查出来。”   贴着玻璃的组员立刻站好:“是。” 第89章 天窗 云渡   “你认为他们会变成那样是因为被太阳晒伤?”等结果的过程中, 连归盘问完了该问的,当着单向玻璃外其他公安局人员拿外套把正对嫌疑人脸的那只摄像头给挡了:“恕我直言,你这个猜测实在有点玄幻。就凭你看到他们黑着脸眼睛流血的样子?”   师瑜仍旧坐在椅子上,低着头, 像是疲累到极点:“因为他们不仅是脸, 肩膀锁骨甚至手背上同样有灰黑色的痕迹。”   连归:“嗯?”   “他们身上这几个处的变化明显不大可能是分几次造成, 而是一次性导致的。什么情况什么动作什么方向袭来的伤害有可能同时落在一个人身上这些地方?”师瑜说,“想想看,一个人仰着头站在地面, 而造成伤害的力量恰好从天空降下。”   连归思索片刻:“就算我们能查出他们出事前的行走路线,可天水澜湾那么大,哪怕是经过同一条走廊,也可能有人习惯靠左有人习惯靠右,什么样的地方他们才可能都会经过?”   师瑜:“电梯入口, 单元楼大门,小区行人旋转通道。”   “只能容纳单人通过且每天人流量都有保证的地方么?”连归点点头, “这些地方倒的确符合要求, 那么假设我们真的呢找出他们之间可能存在的那个相交点,但既然那地方他们几个人全都到过, 那就证明那地方属于公共区域谁都能去。尤其你刚刚说的那些, 天水澜湾里居民成百上千,每天都有无数人会通过,怎么就他们几个人出事了?”   师瑜静了几秒,方才低声重复:“为什么偏偏是他们?那你认为他们和你想象中那些可能出事的受害者形象有什么不同?”   连归:“别的不谈, 单单年龄这一点,他们的岁数最低的都过了四十岁,哪来那么多走路都东张西望的毛病?恰好走到那个地方还恰好直视阳光是出事的条件, 你那位同事出事的时候可是大晚上头顶一片乌漆嘛黑,随便哪个小年轻突然中二病发作仰望天空抒发情感不都比他们来得可能性大。”   师瑜:“都过了四十岁,免疫系统不是比年轻人更容易遭到破坏?”   连归怔愣一瞬,思绪豁然开朗:“你的意思是,其实达成条件的压根不止他们几个,只是他们对比其他人更容易出事,所以我们就只看到他们几个出事?”   师瑜很轻地嗯了声:“幸存者偏差。”   “好,就算你说的是对的,那他们出事的地点也都不一样。有的在家里,有的在外面,甚至还有的在健身广场,被人发现时距离可隔了十万八千里。”连归道,“这又要怎么解释?”   师瑜:“可能承伤到发作时间有差。”   连归挑了下眉:“他们从中招到出事之间还有延时性?中招了还能到处跑直到该出事的时候才在其他人面前倒下?你这么说真的很难叫人相信它存在的可能性,完全没道理。”   师瑜安静了很久,方才道:“你刚刚说你隶属什么组织?”   连归:“国安部超自然事件特殊调查处理小组第五小组。”   “既然是超自然,为什么要用唯物的方式论证它的存在?”师瑜声音极轻,“为什么这宇宙里日月是东升西落?为什么地球上人有生老病死?为什么人逝后三魂六魄会离体,怨气过盛会变成厉鬼而不是变成什么猫猫狗狗?为什么好好的大气层莫名其妙突然破了个口子,还偏偏是破在天水澜湾上空的区域里?这些现象你也会去追究它们存在的原理吗?”   这种关乎天地自然规则的问题,根本不是人类这种维度的生物的科技水平能解释的,至少现在还不能。   连归哑口无言。   不仅因为他找不到能回答的话,还因为他才意识到自己面对他时他想到什么就问什么的行为实在过分自然了些。   无论对方那番话现在听起来多有道理,多符合事实真相,可在查证之前那都是天方夜谭。他作为国安部人员,本该时刻记得“疑罪从无”,“证据才是断案的唯一标准”。   就在这时,审讯室外忽然有人敲门。   连归起身跟外面的人交谈几句,回过头:“出来吧。”   师瑜被带到警方的办公室里,空调的冷风钻进衣襟,一寸一寸将挤压着皮肤。   他走进门,有那么几秒无法抑制地喉咙发紧,下意识抬手抓紧门框,堪堪止住身体的摇晃,紊乱的心跳在胸腔里撞得又重又急。   这个时间点已经没什么人留在办公室,超自然的事牵扯过大,上面的注意力从来没消失过。如今好不容易有了点线索,能调的人手几乎都被拖出去做苦力了。   连归叫他随便坐,一旁刚好有警员抱着不知从哪个科室借来的毛毯跑进来,还没来得及开口,手上的东西就被眼前的调查组组长抽走,展开扔到那位半嫌疑犯半受害者的人民群众身上。   “这起案件你的嫌疑还没解除,就算你不拨这个报案电话,本来市局也会派人去请你过来。你现在人暂时不能走,先在这凑合一下。”   师瑜将头顶的毯子拉下来:“那我不该待在审讯室?”   连归“哦”了一声:“我更怕超自然的案子还没解决,局里又出一桩新的惨案。”   他干这行见过千人千面,早就练成了人精。何况心理反应尚且能藏一藏,但生理反应导致的气色可藏不住,对方的模样明显是身体不舒服。   不过连归想想倒也觉得理解,毕竟对方可不久前还亲身去验证过“大气层天窗”的存在,虽然不像其他受害者那样直接被送进医院不省人事,但必要的伤害已经承受过,而且后来听当初带他来市局的民警小王的转述,他上警车时状态的确不好。   ※   办公室的门被人从外面带上,师瑜独自缩在长椅上,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过去的,意识恍惚间像是坠入云海,穿过彼端的照耀得人几乎要流泪的艳阳,而后没有落点地飘在半空。   眼前是一片绵延的建筑群,长廊缦回,巨大的支柱撑着大殿,正中央砌着一口清池。   池水便上有小孩蹲着,探头探脑地去看水面,一个没注意,身子就往池子里载。   边上路过刚好的大人扯着小孩的领子将人拽回身后:“干什么呢?嫌活太长赶着去投胎?”   小孩一屁股跌坐在地上,穿着身小尺寸的白色袍子,年纪不过四五岁,瞧着像只巨大而滚圆的水晶包:“我在看天池。”   天池就是两人身边的水池,不远处竖着石碑,上刻“云渡”二字。   大人瞥了眼池水:“看就站着好好看,小心别掉进去了。”   小孩问道:“为什么?”   大人说:“因为你若是掉进去了,是会死的。”   小孩疑惑地指着池水:“可是我看到池里有好多好多人,他们都没有死啊。”   大人说:“因为那些人并非身在云渡池里,只是云渡池刚好处在他们生活的世界上方,我们透过云渡就能看到他们。”   小孩问:“他们的世界在哪里?”   大人说:“红尘世——但你注意以后不要跟别人提这个。”   小孩问:“为什么?”   大人说:“因为你出生时就在那个世界,既然来了神殿就不可过分念着过往地。”   小孩问:“为什么?”   大人说:“因为你一旦念了,就会从神界间掉下去。”   天池光洁得宛若打磨上好的明镜,池水里盛着莹莹白光。   小孩伸着手探了探,到底没敢去碰池水,便望着水池中央:“那天池里为什么还有那么大……”   他两只小短手努力比划,“那么大一坨白光?”   “那是乌焰。”大人说:“知道为什么说你要是掉进云渡会死么?因为我们的身体没法抵挡乌焰里蕴含的磅礴能量,所以触之即死。”   “当然红尘世里的人类习惯把乌焰燃烧掉落在他们世界里的残留物称作‘日光’。”   小孩道:“可是天池里那么多人,碰到乌焰都没有死啊。”   “因为你看到的乌焰之外还裹着一层灵曜,挡在乌焰和他们生活的世界之间,会保护他们不受乌焰的伤害。”   “为什么他们生活的世界外面会有灵曜?”   “因为那是主神大人为了保护他们设下的。”大人说,“你以为你看到的云渡池水是什么?那就是主神大人铺下的灵曜。因为有灵曜做囚牢,我们站在这里才不会被里面的乌焰才不会灼伤。还记得你为什么会来神殿吗?”   小孩疑惑道:“因为神位缺失?”   “知道为什么神位会缺失吗?”大人垂眸注视着他,眼中带着他看不懂的怜悯,“大概四年前,还是五年前?反正是你现在所有这个神位的上一任主人,他那时候犯戒触碰了乌焰。知道他后来怎么样了吗?”   小孩下意识问:“怎么样了?”   “全身焦黑,眼流血泪,魂魄寸寸碎裂,”他笑了一下,“但他一直没死——因为他的神位护着他,最后是他求着我把他掐死了。”   小孩莫名有点茫然无措。   “当然,那都是过去的事了,你听听就行。”大人站起身,“凡近乌焰千里者,受拂之躯灼黑;近乌焰百里者,身脱水而眼中破裂;近乌焰数里者,当如飞灰消散。”   小孩安静地听着:“那天池下的人类要是碰了乌焰,也会跟我们一样吗?”   “他们?”他失笑,“他们可比有神位的我们脆弱太多,根本不需要近身千里,哪怕身在千万里之外,直视乌焰时间久了,都会感到双目刺痛。要是没有主神大人设下的那层灵曜,他们根本活不下去。”   “当然,若没有主神大人,我们一样活不了。”   “这世间唯一能抵御乌焰这般天地规则的,唯有主神大人而已。”   小孩跟着他往殿外跑,懵懵懂懂地感叹:“大人好厉害。”   距离渐渐拉远,稚童的声音穿过宫殿隐隐约约传来:“可是,要是万一,哪天乌焰外面那层灵曜不在了……”   “不可能的。”   “为什么?”   “灵曜由主神大人的力量亲自维系,只要主神大人还在一天,灵曜就在一天;倘若它哪天真的消散,要么是主神大人不在了,要么是主神大人不愿再庇佑世人,亲自收了灵曜。”   “万一大人哪天突然心血来潮就不愿庇佑我们了呢?”   “不会,如果真有那么一天,那也一定是有人犯了错惹得主神大人失望至极,否则大人绝不可能放弃我们——所以灵曜永远不可能消散。懂了?”   “哦……”   再后面的内容就听不到了。   眼前的云雾层层叠叠,身体像是悬在半空,摇摇欲坠却怎么也找不到实处。   师瑜睁开眼,额头渗出一层薄薄的虚汗,试着起身,手刚有动作便又发软地垂下去,四肢使不上一点力气。   长时间的滴水未沾像在胸腹里燎了把火,又烧又绞,视线一片昏黑。   南杭市的天色已经彻底暗下来,夏夜的风带着叫人心中狂躁的热度,整个公安局灯火通明。   连归从外面跑进来,顶着一脑门汗,“砰”地推开办公室门。   师瑜长发散着,身上的毯子掉了一半在地上,唇色透白,意识模糊时听到动静,抬眼朝门口的方向投去极轻极短暂的一瞥。   连归直愣愣地停在了办公室的门边。   他不清楚那一眼的功夫里自己究竟想过些什么,只知道对方目光落下时,自己脑海中的轰鸣,血液的叫嚣,沸腾着压入心脏,跳动时冲溃决堤。   他陡然就明白了自己滥用职权将人放出审讯室,送人回家,替人开脱,甚至对那番推测未经任何验证却毫无理由的轻信是为什么。   对方那双眼睛像极了他好久好久以前在神界间的云渡池前偶然见到的那位,相似到几乎叫他错觉那人其实还活着。 第90章 天窗 殉职   连归愣神的时间不长, 很快便将自己的飘远的思绪拽回来,大步走近弯腰碰到他的额头,用的是手背:“怎么了?”   师瑜只觉得识海昏沉,蓦然感受到皮肤上他人的触感, 下意识撤开, 手指抓紧身下长椅冰冷的边沿, 缓慢坐起身:“找我?”   连归点头:“你找到的那扇‘天窗’具体位置在哪?”   “澜湾小区北一门外,左数第三条小道,出门大概十几米。”师瑜阖了下眼, 声音很轻,“形状不清楚,但覆盖范围应该不大,我去的时候它的最长直径不超过一米。”   连归按下别在衣襟上的对讲机,低声吩咐完留守在天水澜湾外的组员们过去, 又嘱咐人做好防护措施,接着抬头:“说起来, 那些因为看过‘天窗’现在躺在病床上的人到现在还没醒, 身上应激反应留下的痕迹也在,你有解决的思路吗?”   师瑜静默一会儿:“这应该是你们和医生该想办法解决的问题。”   连归一怔, 这才反应过来自己的问题对人来说着实有些超纲了。对方的那一眼叫他莫名其妙想起故人, 脑子里被激起的纷乱还没彻底捋清楚,只能努力忽略:“抱歉,我问得太多了。”   他又问:“你脸色看起来不太好,要去医院看看吗?”   师瑜摇头。   连归也不可能强求, 没理由也没立场。   两人就这么陷入诡异的安静,气氛对比一墙之隔的公安大厅冷清到凝滞。   直到对讲机亮起红灯,有人的声音惊惧地穿透无线设备, 响在办公室内:“老大——‘天窗’上面有——”   声音在此处戛然而止,接着是凄厉的惨叫。   连归瞳孔一缩,猛地抓住对讲机:“小吴?那边出什么事了?!说话!”   没有回音,死寂绵延。   连归再顾不得留下,匆匆打了招呼便风似的跑了出去。   ※   超自然小组的成员最初被国安部选拔出来,其实也是参考了过往事件的处理结果和各路玄学方面高精尖人才的意见。   只是超自然事件在城市里发生的概率大概类似于雾都开膛手这种程度的罪犯每年出生的频率,从业这些年,他们真正接触过的发生在民众身上被发现察觉且最后报到公安部门的超自然案件一只手都数得过来,剩余的绝大多数上班时间都是待在办公室啃周易八卦和奇门遁甲。   至于国安局至今都没解雇他们这群一年到头都在吃白饭的闲人,说实话,连他们自己都觉得挺神奇的。   连归叫上留在公安局的组员,踩着油门直奔天水澜湾。   此刻的小区外已经围拢了一圈人。   这个时间段正是居民们吃完晚饭在周围散步溜达的时候,突然被一群穿制服的人员疏散已经引起不少人的疑惑,可惜心里存着对警戒线的本能畏惧也不敢靠近去看。   却不想没过多久,警戒线内便传出巨大的动静。不多时,周围的路人们便眼睁睁看着被围住的那片林荫小道里,陡然跑出来一个焦人!   焦黑的焦。   那人跑到警戒范围边缘,似乎是被那黄色的高分子塑料带绊了一下,整个人直挺挺地载了下去,在台阶上翻滚了数圈,一直滚到连接平台上,撞到水泥墩子,反弹时在墩上印下一片黏腻的红黑色。   围观的人一片哗然,避之不及地退开,有人拨号警察,有人叫救护车,还有好事者大着胆子靠近去看,被倒下那人的渗人模样恶心得直接吐了。   连归赶到时看到的就是这幅场景。   组员赶紧上前把周围的人驱散开,还处在震惊中的群众纷纷让道,然后便瞧见另一位明显是领导的制服人员穿过他们,径直在地上那人面前蹲下。   连归带着手套,先探了探对方的颈动脉,又探了探呼吸,许久感受不到仍何变化,方才去看对方的面容。   焦黑一片,像是火烧过后的木炭,早已辨不清五官。   不仅仅是脸,对方的脖颈,双手,乃至所有裸露在外的皮肤此刻全都变成了这般模样。   而与之相对应的是,哪怕如今人身上完全是严重烧伤的外表,偏偏身上的衣服没有半点破损,连尘土都是在跑出来摔倒在楼梯上滚动的时候沾上的。   连归手伸进对方的口袋,手套碰到对方面目全非的手部皮肤,分开时沾下一片黏腻软烂的肉糜。他没管,终于找出对方的证件,看见了证件照下的名字。   正是之前用对讲机跟他通话的小吴。   同他一起过来组员走近,看见地上的焦尸,蓦然一怔:“老大……”   连归站起身,大步跑上台阶。   上方的景象堪称狼藉。   穿着蓝色白色工作服的公安机关人员横七竖八地倒在地上,倒在草丛里,倒在路灯下。   有市局指派来援助的警员,也有他管理的调查组组员。   在他们周围,还零零散散地掉着枪支和警棍,以及一些外人看不出是什么的装置,最靠外的地方还摆着一台有半人高的黑色器械。   那是超自然调查组根据过往经验制作出来的,按照制作出它的工程人员的说法,那是用来降低和屏蔽诡力外泄大范围影响环境让群众窥见端倪而研发的。   这是第一次使用,因为上一次他们接到的那桩造成大范围影响的超自然案件在两年前,机器就是这两年间被做出来的。   可一旦天地的力量倾覆而下,人的反抗似乎仍旧只能当撼树的蚍蜉。   后面跟来的小组组员看得愣了半晌,忽然发疯似的冲上前,还没跑出两步就被身后的人抓着领子拽回来了。   他拼命反抗,而身后的人力道重若千钧,死死钳制着他的双臂,将他桎梏在身下。   连归用擒拿的动作,发了狠才能扣住人,声音凌厉如刀:“你发什么疯?”   组员死活都挣扎不开,忽然脱力似的松懈下来,被质问时却陡然抬起头:“他们躺在那里,你看不见吗?!大郎,开哥,叶子,还有小吴……他们都躺在那里啊!!”   连归手下一顿。   “他们都死了……都死了……”年轻的组员膝盖跪在硌人的石子路上,身体神经质地发着抖,仰着头,一双眼红得要滴血,“为什么会这样……”   他喃喃着,视线模糊:“为什么会这样……”   好像所有人面对非自然死亡时,总要问一句为什么。   连归不是第一次见到死亡,甚至因为神域,他曾亲眼见过比这更血腥,更悲怆,更撕心裂肺的死亡,谈不上心如止水,但也绝对不至于就因为看到这点画面就立即精神崩溃。   就像他在下面分明亲眼见到曾经朝夕相处的组员小吴的尸体,却仍能迅速收拾好心情赶上来查看情况。   连归一时间找不到话去安慰对方,警戒线外群众们若有若无传进来的议论声也不容许他磨蹭。他掏出手机,拨通电话。   接到电话的市局很快通知了附近的警员,从四面八方开着车赶来,拿警戒线重新将现场围上。   与此同时赶来的还有市中心医院的救护车。   连归将浑身散发着颓废气息的组员拖到旁边以防挡路,叫住了要靠近尸体的医生:“别过去。”   医生不明所以。   连归朝着周围的警员吩咐:“都不要超过我现在所站的位置这条线,不要靠过去,想办法拿警用绳和医用装甲车把他们……运出来。”   警员愣了:“可是这样不是很麻烦……”   医生接话:“伤者在地上拖曳很容易造成二次伤害。”   连归没有解释,只是道:“按我说的做,另外,不要让普通人走进警戒线范围。”   ※   师瑜平日里在自己公寓的房间里裹着被子在万籁俱寂时要躺上一个至数个小时才能堪堪入睡,而现今待在与人来人往的公安大厅仅一墙之隔的地方,惊醒过后居然再度陷入浅眠,就连他之前那副乱七八糟的梦境也奇迹般连上了。   半梦半醒间,他能清晰地感知到自己正处在睡梦当中,朦胧的云雾脆弱到伸手就能打散。   眼前的景象无端地混乱起来,画面光怪陆离,他在晕影中思索了很久,隐约想起梦中那段是他以前不记得哪次路过云渡池时看见的。   那时池边的小孩被大人拉着科普了一番,接着一前一后走远。他没有追,甚至不曾为了他们特地停下来,只经过时恰好听见几句便直接离开了,反倒走进另一间密闭的宫殿内。   宫殿里站着个人,长长的白袍几乎及地。   听见动静,对方在杂乱的光影中回了头,五官却模糊一片。   画面清晰的部分只到这里,剩下的都是些毫无意义的切碎似的光斑,半点都辨别不清。   师瑜不记得自己睡了多久,睁眼时便隐约听见办公室外的嘈杂。   景深作为留守在市局内部的人员之一,没想到这不过几个小时的功夫,被自己亲自派出去帮忙处理诡力的警员们便直接成了焦炭,悲戚尚来不及生出,他身后那些和死者相熟的队员们反倒先被刺激到了:“你说什么?!”   师瑜在长椅上坐直了,脚下没有落地的坚实感,扶着墙壁的手不自觉发软。他抓住了把手,拧开办公室的门。   门外的人已经走完了一整套“开玩笑吧”、“这怎么可能”、“为什么偏偏是他们”、“不行我不接受”、“呜”的心路历程,此刻大概处在怀疑人生和精神防线重建的阶段。   连归率先发现站在门口的人,下意识开口:“你醒了?”   师瑜安静地靠墙站着听了一会儿,大致弄明白了此刻长廊上的哀恸氛围是为什么。他看看正重建静神防线的警员们,又看看手下只余那位怀疑人生的组员的连组长,问道:“还冷静吗?”   连归一愣:“大概……?”   “你的组员,以及那些缺席的警员,现在是因为意外暂时没法现身,”师瑜平铺直叙,“还是都殉职了?” 第91章 天窗 填补   遣词横冲直撞, 直白得不留一丝余地。   连归静了好几秒,手上似乎又感觉到了碰到焦尸后沾下满手红黑色混合物时的温热黏腻,刺痛令他他眼眶发热,眨眼数次后方才勉强抑住眼底的湿意:“我不确定, 但照我过去时看到的他们的样子, 恐怕很难还活着。”   师瑜:“能说吗?”   “可以。”   办公室的门再一次被关上。   被叫暂时留在市局打杂的云因区派出所民警小王听到消息, 赶着跑过来时看见的就是这么一副场景。   左右两方人马还没走完“重塑精神防线”这一流程,小王不敢这时候跑出去吸引众人注意力,揪着同伴道:“他们就这么进去了?”   李元宝:“怎么了?”   小王手上用力:“你忘了他上次来咱们市局是以什么身份吗?嫌疑人!哪怕这一次是他主动报案被我们送过来, 那也是个嫌疑没洗清的嫌疑人!上回要不是因为调查组那位组长开口,他根本不可能只关三个小时就放出去!”   李元宝:“啊?”   小王:“就算他和这案子没有任何关系吧,那就是个普通群众啊,你见过哪个警察办案会把案件一切前因后果全告诉一位无关群众的?更别说这次还事关超自然,要不是咱们那会儿刚好经手景队长也不会直接把超自然的事儿透露给咱们, 可是现在调查组组长这是打算对一个普通人说这些吗?保密协议上不是明文规定不能吗?”   李元宝:“啊。”   小王越说语速越快:“可那位组长真的说了,甚至不是对着一个无辜群众, 而是对着一个嫌疑没洗清的嫌疑人!”   李元宝:“啊——”   他“啊”到一半, 反应过来了:“为什么师瑜身上的嫌疑还没洗清?”   小王:“你难道忘了……”   “你忘了这次派出的警方出事的时候,师瑜一直在市局没离开过吗?”李元宝说, “他根本不可能下手啊。”   小王说:“那说不定是用什么反牛顿力学的方法隔空对人下手, 就像对前面几位天水澜湾的受害者一样。”   李元宝说:“你忘了那几位受害者都和他在这三天内有过面对面的接触吗?可是这一次派出去执行任务的人有一二十个,很多人怕是都没见过他吧?”   小王说:“那说不定是用的远程群体攻击,天水澜湾里有块地上面的大气破了个口子可是他告诉我们的,事实上就是为了引警方过去, 因为只要站到那就会出事。”   李元宝说:“你忘了之前几次出事的受害者时间地点都不一样而且都只有一个人吗?如果一次性可以对那么多人下手,那他之前为什么不用?”   小王说:“那说不定是因为前面几次他也在小区里面且和那几个受害人见过,所以能也只能对那几个跟他有接触的人精准打击。”   李元宝说:“你忘了这次派出的警方出事的时候师瑜一直在市局没离开过吗?”   “……”   “这次派出去执行任务的人有一二十个, 很多人怕是都没见过他吧?”   “……”   “所以他身上的嫌疑还洗不清吗?”   “……”   ※   连归在桌前坐下了。   师瑜在饮水机上拿一次性纸杯接了杯热水,重新回到长椅前,纸杯中白雾氤氲。   非常神奇的,明明他才是那个嫌疑人,而连归连组长是案件的总负责人,可如今两人面对面坐着的时候却是他更像这办公室的主人。   连归的口语表达能力很好,用几分钟将他去到天水澜湾后见到的人做过的事全交代了,连那些警员的面貌都描述得非常详尽:“……像被火烧过一样。”   师瑜一口一口将热水喝完,放下纸杯:“你们这次行动去了多少个人?”   “市局和调查组加起来……一共十九个。”连归说,“但结局都一样。”   师瑜:“所以你才让后来过去的那些警员不要靠近现场?”   连归坦言:“是。”   他抹了把脸:“十九个人一起过去,哪怕肩并肩全挤在一起,占地面积也不会小到哪去,如果‘天窗’的破口直径不到一米,哪怕他们全都挤在‘天窗’之下也不可能全都被直射到,可他们还是全都中招了。我思来想去很久,只能想到一个可能性。”   师瑜安静地听,见他停下,方才开口道:“‘天窗‘在扩大。”   连归喉咙里莫名酸涩,良久声音低了下去:“它的力量攻击性太强了,他们根本抵挡不住,甚至我们同样抵挡不住,所以我只能叫他们借工具把尸体全运出来,至少要让他们最后的骨灰盒里有东西。”   “至于‘天窗’之外的力量我还找不到抗衡的方法,可是,既然它现在能扩大一次,那以后是不是还能扩大第二次……我也不知道。”   师瑜见他低着头,提醒道:“还有破坏力,最开始它只是让抬头直视它的人中招昏厥,可现在仅仅只是站在它下方就能直接致死。”   说明它的破坏力同样在增强。   连归重新抬头和他对视半晌,抓了把头发:“你大可不必这么直接。”   如今不过是天水澜湾外那么小一片区域,却依然能叫十几个经过专业训练手持武器且身体素质高于普通人的公安人员尽数折戟亡命,那么倘若未来它真的无限制地扩大起来,所笼罩的范围从那一条林荫小道,到整个小区,到南杭市,到全世界;而毁灭力在增强十倍,百倍,千倍,届时又会怎么样?   ……那恐怕,是末日吧。   连归根本不敢想,也想象不到。   师瑜语调平静:“我是实话实说。”   连归不想跟他掰扯这个问题,白天为这个案子奔波了一天,好不容易到晚上没得休息还要加班就算了,结果还亲眼见到这种噩耗,如今靠在柔软的皮质转椅上,只觉得身心俱疲。   恰在这时,办公室的门被人敲响了。   那位跟着他去现场目睹了同伴惨状后怀疑人生的组员站在门口,泪痕都没来得及擦,在脸上糊成一片,缩着脑袋的时候看着非常像流浪街边的哈皮狗:“老大。”   连归抬起眼皮睨了他一眼。   组员踌躇一会儿,低着头:“对不起。”   连归:“对不起什么?”   “我之前不该那么跟你说话。”组员不敢用眼神直视他,“老大,您罚我吧。”   连归看了对方一会儿,叹了口气:“罚你啊?”   他呸了一口:“罚个屁。”   战战兢兢的组员:“?”   连归说:“有这时间反省,不如回去收拾收拾,等……”   他本来想说“等世界毁灭”,可惜话在喉咙里滚了几圈,始终没能出口。   也不知道他这番沉默给了那位组员什么错觉,那组员当即在他面前跪了:“老大——”   连归吓了一跳。   组员鬼哭狼嚎:“您别赶我走啊——!!”   连归好说歹说,终于跟人解释清楚自己那句话并没有让对方收拾包袱回家的打算,接着便听对方问道:“那老大,你叫我回去是干什么啊?”   他倏地沉默下来。   组员长久得不到回应,目光总算捕捉到办公室里还有第三人,小心地朝对方投了个疑问的眼神。   师瑜坐在旁边看完了两人拉锯,接收到对方的眼神,出声道:“你老大可能在考虑‘天窗’扩大的事。”   说着视线转向连归。   组员目光下意识追过去:“老大?”   连归迟疑半晌,到底还是将“天窗”的情况一五一十地说了,做好了等对方精神再一次崩溃时安慰的准备。   却不想对方听了,却只是问道:“就这样?”   连归一怔。   组员却道:“既然天水澜湾上面破了扇‘天窗’,那我们想办法把它重新填上不就好了?”   连归听着只觉得他荒谬:“这怎么可能?”   组员听着却觉得他更荒谬:“为什么不可能?当初国安局设立超自然调查处理小组,招我们进去打工,派来那么多玄学道法的大师们给我们上课,让科研所的专家们根据我们处理案件的经历制造工具,不就是希望我们帮忙解决这些事吗?‘天窗’在扩大,然后呢?那又怎么样?找东西填上,拿障碍物挡住,或者干脆让窗外那些能毁天灭地的力量消失,随便选一个法子都行啊,一个个试,总有一个能成功吧?”   连归盯着他看了足足十秒,方才天塌地陷的颓废气一点点消失干净,站起身:“冯渠。”   那组员下意识应声:“到。”   连归:“将这里的情况直接上报到总队,申请支援。”   “是。”   组员跑出去干活儿去了。   连归转头看了看坐在一旁的师瑜,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可最后却什么也没说,后脚跟着出了门。   ※   墙上的指针转过角度,时针越过十二点的大关。   “能想办法把天水澜湾的北一门暂时封了吗?”   零点三十分,跑腿在自家的大床上被手机的特别提示音吵醒了。   他连被子都来不及掀,一个鲤鱼打挺捞过床头的手机,点开便看瞧了自家老板发来的这条信息。   跑腿先是条件反射地回了句“没问题”,而后脑子方才清醒,有功夫去琢磨具体含义:“老板,为什么要突然关闭北一门?那样原本就住小区北边的区域居民每天进出岂不是都得绕远路?我记得您也是住小区北门那块儿啊,太不方便了吧?”   半分钟后,他老板回了他一个句号。   跑腿继续等。   一分钟。   两分钟。   十分钟。   ……   半小时过去,跑腿已经给天水澜湾的管事者传达完了老板的圣旨,还是没等到回答。   他默默放下手机,带着满脑子的疑问躺下,继续睡觉。 第92章 天窗 冬眠   第五调查小组的求援申请发到了国安局总队的邮箱, 等待了一个晚上,等来了由临市派来的援兵抵达了南杭市公安局。   过来的援兵是超自然事件调查处理十组中第三小组,组长彼此都相识,也看过总队发来的案件前情提要, 过来第一件事就是拉上第五小组的连组长和那位独苗组员进了会议室, 把案子的起因经过问了个底掉。   师瑜没有留下来参与他们的工作内容, 市局也没再扣着他,便提前跟领班告了假,在凌晨时回到了天水澜湾。   楼下的装修队没有当夜猫子的习惯, 凌晨的公寓里一片寂静。   师瑜回到房间里,把电量告急的手机关了机,锁上房门开始补觉。   早上八点,装修队器械运作的嗡鸣准时准点再度响起。   温何似拎着壶烧开的热水往保温壶里灌,抬头就见他走出房间:“你今天没上班?”   师瑜低低地嗯了声, 缩在沙发上。   温何似看看他困得连眼睛都睁不开的样子,又听听楼下的装修声, 不用问也猜到大概是发生了什么。可惜睡眠这方面不在他的专业范围, 他就是想多管这个闲事也没法子:“你失眠真的不打算治?”   师瑜没有回答,眼眸半阖着, 长睫覆下一片阴影。   温何似知道他有失眠的毛病, 从七年前被他聘去当厨师时候就知道。怎么得知的这里暂且略过,反正忙活对方托的那件案子那大半年里,十次见面有九次对方的状态都是刚睡醒。   当然,不仅是失眠, 在那时的师瑜生活习惯简直就是一个大写的不健康,作息昼夜颠倒不说,家务技能基本为零, 生活常识几乎空白,厨房开个火还得先翻说明书。   温何似打小自立成性,头一次见到这种长这么大连菜刀都没怎么摸过的有钱人家小孩,简直对资本家落后的骄奢淫逸震惊了,亏得还记着对方是给自己发工资的人,才没当场揭竿而起。   震惊归震惊,但温何似也没有去指点什么,毕竟两人只是上下级的关系,去管对方的生活习惯不仅过线,还非常闲得慌。只有偶尔看不过眼——比如上个月师瑜出车祸以后他在阳台的吊椅上发现对方,才会忍不住挖苦几句。   他一直觉得对方这种以生活状态过下去很可能哪天直接猝死在家,因此亲眼见到对方始终顺利活着以后,又觉得老天爷可能真的不长眼睛。   调好的闹钟刚好响起。   温何似回到厨房,拿餐盘把锅里的蛋包盛出来摆在茶几上:“既然睡不着,那就先吃饭。”   师瑜接过勺子,戳开蛋包。   温何似将第二份拿饭盒装好,准备离开时扫了眼他:“你那支簪子我怎么好久没看见你戴了?”   师瑜嗯了声:“借出去了。”   温何似本就是随口一问,虽然奇怪了半秒谁能从这人手里把簪子借走,但也没多问,直接出门给家里那位高考生当送餐员。   上午九点整,小区北一门外。   第三及第五调查小组的成员候在大门前,有人探头去看紧闭的铁栏杆门,以及门上巨大的铁锁,窃窃私语道:“奇了怪了,这小区今天怎么好像没开门啊。”   “想什么呢,你见过谁家的小区还玩封城的?咱们刚过来的时候还经过南门出口,那边不还好好的开着吗,明显就只有这边这一扇门关着。”   “所以这边是什么情况?钥匙丢了?门锁坏了?摄像头没了监视不了所以干脆把其他人全赶到这边的监控拍不到的地方?”   “说不定是上天知道咱们今天过来封‘天窗’任务得保密,所以提前给咱们把这条路封了防止普通人经过看到。”   “……虽然但是,少自作多情。”   那头的两位组长站在最前方。   有负责技术方面的组员拿着台形状大小都颇似吸尘器的机器对着“天窗”的方向转了一圈,低头看了看机器的测量结果,对着那上面的数值来来回回打量了好几遍。   “组长……”   三组长走过来:“结果呢?”   技术员指了指液晶面板。   结果图样用的是等高线,至于呈现的形状,怎么说呢,大概能称为两极分化。   一级包括他们如今所站的位置,主要分布在等高线外围。因为空气流动温度不均匀,而高科技产品对气温又过分敏感,因此这一部分的等高线画得非常混乱,有点像被风吹起的水面,但大体温差都维持在一个极低的阈值。   二级就是等高线正中央,周围形状并不规则,有点像纸张被捅破的洞口。按比例尺算,里头距离最长的两点差不多有五六米,边缘刚好就在台阶上方三四级的位置。   至于这片范围的温度……   三组长看着正中央那块被机器涂抹成红色的范围:“所以‘天窗’下面的温度到底是多少?”   技术员迟疑了一下:“1535°C。”   三组长愣了愣:“你在跟我开玩笑?”   技术员摇头。   三组长停下脚步:“要真有那么高温度,人待在里面早在进去的那一秒变成灰了,怎么可能还留得下完整的身体?”   “我之前不是说了,它的威力在增强。”连归皱着眉,“而且覆盖范围也一直在扩大,昨天我还上过台阶,但是什么事都没;今天一测就扩张到台阶外面了。”   没有人说话。   最后还是那位技术员打破沉默:“其实……”   两人人的视线齐齐转过来。   技术员抬了抬帽檐:“其实控温计最开始被研发时就是以铁融化的标准温度为测量阈值。也就是说,控温计虽然测到‘天窗’下温度高达1535°C,但这究竟是因为它的温度只有1535°C,还是因为控温计只能测到1535°C,没办法确认。”   他顿了顿,接着道:“而且,虽然我相信机器判断,但是即便测量出来‘天窗’下面的温度有那么高,但它范围之内的台阶,绿化带看起来没有一点问题。”   既没有被烧成灰,也没有被融化。   其实仔细想想,不论是之前那几个天水澜湾小区里的受害者,以及后来那些面目全非的警员,身上的衣服都没有半点破损。   就好像那诡异的高温只作用于人类似的。   技术员站起身,从随身挎包里取出手套,走到灌木丛边,在里面翻了翻,摘下其中一片叶子。   他从挎包里取出一根不知道叫什么的金属杆,一头夹着叶片,另一头自己握着,按下一个按钮。   金属杆倏地伸长,夹着叶片的那一头伸入‘天窗’的范围下,片刻又收回来。   技术员将金属杆转向:“你们看。”   叶片上趴着一只七星瓢虫。   安然无恙。   技术员将那片叶子放回灌木丛上:“其实还可以找其他动植物来试试,但我觉得结果恐怕不会有太大差别。”   上午十点整。   调查组在天水澜湾北一门外搭起长达数十米的连体大棚,银白色的金属支架将半圆形的棚顶圆心朝上撑起三米的高度。   上午十一点整。   调查组用机械塔吊器在连体大棚上表面喷上聚酯泡沫,展开绝热树脂棉,金属大棚的外观被装饰成内敛不起眼的色调。   上午十一点三十分。   调查组内部出现了争执。   “难道就没有别的办法?”   “可能有,但我暂时没想到。”技术员说,“天窗下廊有没有效果,只能由人亲身去测试。”   连归提高了声音:“那你该知道若是失败了进去的人是什么后果!”   技术员点点头:“但目前来看‘天窗’的伤害性只针对人类,其他动植物进入‘天窗’范围一开始就不会受到伤害,结果没有任何参考价值。”   连归:“那你倒是说说谁活该进去冒这些险?谁活该为了验证那棚子的作用去鬼门关走一道?”   技术员说:“五组长,我只负责技术,其他方面的问题不在我的考虑范围。”   连归:“你!”   “好了。”三组长打断两人,“直接让真人上去试验的确不太合适,我们再想……”   “老大。”一旁忽然有人开口,“我去吧。”   连归听到这个声音,猛地转头。   正是他组里仅剩的那位组员。   那位叫冯渠的组员看着自家老大,因为昨晚大哭过一场,眼睛上的肿还没消,脸颊上的红点也还分布着,声音嘶哑得变了调:“我不怕,我可以去试。”   连归没说话。   冯渠接着道:“老大,我想早点解决‘天窗’的问题,最起码也能让大朗小吴他们……”   连归拽过他的胳膊一拧。   冯渠疼得“嗷”一嗓子,差点顺着力道跪下,下一秒就听见自家老大的声音:“你要去?你凭什么?”   “凭你莽?凭你没脑子?还是凭你泪腺发达能自费产水灭火?”连归嗤笑一声:“老子告诉你,现在组里就剩你一根独苗,你他妈就是把胆儿直接扔了,也要给你老子我给昨天替代你出任务最后去死的那十九条人命活着!谁他妈给你的资格跟我说不怕死?!”   冯渠倏地愣在原地,身子冷得发了抖。   电话适时在这时响起。   连归送了力道,烦躁地接起:“喂?”   那头道:“连警官。”   是市中心医院打来的。   院方不知道他们超自然调查组的存在,也不知道他们具体属那个上司哪个部门,干脆把这些人统一叫警官。他说:“今天凌晨送来的那些患者,已经恢复呼吸了。”   连归此刻一大半的心神放在眼前这个不知死活的独苗手下身上,剩下的那一小半艰难地思索了许久,方才像是恍然明白了对方话里的意思,一点一点收紧手:“……你说什么?”   “那十八个患者,已经恢复呼吸了。”医生重复一遍。   连归大脑被这句话砸得空白了好一会儿,方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他们……还活着?”   “很抱歉,除了吴逍。”医生站在病房外打这个电话,用尽量通俗易懂的话解释:“虽然我们对此也很惊讶,但是,当初那十八个患者送来时的确是测不出呼吸和身体起伏的。直到后来我们拿出心电监测仪去测,才发现他们的心跳其实一直都有,只是极其微弱。还有他们体表那层黑色炭块,我们用了点方法将它剥离下来,患者的呼吸立刻就恢复了。怎么说呢,我觉得其实那些患者被送来时状态有点类似休克?假死?冬眠?”   连归干涩地咽了口口水,尝到了自己嘴里的血腥味。   医生道:“不过因为他们体表那层炭块是因为在高温下严重烧伤脱水才形成的,炭块下面就连接着皮肤,所以我们也不敢随便剥。即便最表层剥下来了,相当于他们的上皮组织也没有了,细胞和肌肉没有了保护层,我们只能立即给他们做植皮手术……”   连归全程一动不动地听,直到连跪在地上的冯渠也注意到他的异常,神色担忧道:“老大,你怎么……”   后面那个“了”字还没说出来。   连归回了神,看了他一眼,按下扩音键。   “按理来说人被烧伤成那样的确早该死了,但那十八名患者却还活着……”   冯渠当即宛如被雷劈中,直接懵了。   连归待医生解释完,方才道:“总之谢谢各位倾力相救,组织不会忘记你们的功劳。”   医生笑了笑:“他们的谢谢我收下了,但我可不敢居功。要谢不如谢上天网开一面,皮表都被烤成炭了居然还没收走他们的命,这才有机会被我们救下来。这次的事情算得上医学奇迹了。”   连归没说话。   若上天真的仁慈,怎么可能撕开这扇‘天窗’。   挂断电话。   冯渠茫然地抬头:“老大,他刚是不是说……”   连归:“兄弟们都活着。”   ……除了最初拿对讲机通知他的小吴。   冯渠直愣愣地站了半晌,一眨眼,眼泪就那么滚了下来。 第93章 天窗 碎裂   中午十二点整。   第三调查组的技术员又拿控温计测了遍温度, 结果显示“天窗”覆盖的最长两点距离已经扩张到七米。   师瑜来到小区北门,一眼就看见上方支起的金属棚,从铁门外顺着阶梯方向一路朝下延伸。   出任务的警方提前跟小区物业打了招呼,要来了铁栏杆门的钥匙, 一部分人聚在铁门外台阶下方, 另一部分就聚在铁门内, 从市局借来当苦力的警员守在周围。   瞧见有居民靠近,警员上前拦路:“不好意思,这边暂时封了, 麻烦走其他路吧。”   连归已经走南门绕进了小区,身后还带着那位独苗。他听到动静往这边瞧了一眼,愣了下:“你怎么在这里?”   师瑜:“我住这里。”   也对。   连归本来也不是真的纠结这个问题,道:“‘天窗’现在已经快扩张到旋转门了,你想出去的话最好走其他地方。”   师瑜看着大门外那十数米的金属大棚:“那里面不能走?”   “没试过, 不知道。”连归说起这事就忍不住暴躁,“虽然最开始那几个中招的受害者只有裸露的皮肤变黑, 被衣服遮挡的部分没点事……但昨天执行任务最后却受伤的那些人哪怕穿着衣服也全身都被烤成了炭, 这说明单单身上穿厚一点根本没法阻挡‘天窗’的伤害。现在用别的东西挡也不知道行不行。”   师瑜听着那个词:“受伤?”   连归愣了下才反应过来对方的意思:“昨天出事的那些人都没事,救回来了……除了那晚用对讲机跟我通报的那个。”   师瑜没追问, 只是道:“就算你们造出的东西真的能挡住‘天窗’, 作用的时间也有限。”   “天窗”的范围会扩大,而且能越扩越大。   “我知道。”连归并不否认,“我之前叫技术方面的人算了算,等‘天窗’范围扩张到比这棚子还大, 估计就这两天的时间。”   师瑜转头看他。   连归说:“可总得试试,怎么也比坐以待毙来得好。”   师瑜一句话打破他百折不挠思想的高境界:“所以你们试了吗?”   “……”   那位独苗组员不久前才得知自己满心以为已经死了的同伴们直接原地集体复活,这会儿重新哭过一回, 总算从大喜大悲的情绪中缓过来,就是眼睛彻底肿成了核桃:“老大,让我去吧。”   连归皱起眉。   冯渠的声音里带着很重的鼻音:“我知道老大你只是不希望我去送死,可我是认真的,我之前就不是因为其他人都不在了所以想寻死,我是真的希望能早点解决这次的‘天窗’案。而且你刚刚也听到了,大家伙都没事,我也不算组里最后一根独苗……老大,你让我去吧。”   连归眉头皱得更深了。   “就算你们搭建出的金属棚真的能挡住‘天窗’,”师瑜重复了一遍,“作用的时间也有限。”   连归听了两遍,总算从他话里隐隐意识到什么:“你到底想说什么?”   “既然这条路没法验证能不能走得通,为什么不换一条?”   “比如?”   师瑜说:“昨天晚上你的组员出事以前曾经用对讲机联系过你。他说过什么,还记得么?”   连归愣了一下,花了点才从脑子里扒拉出那段记忆。   那时候的小吴大约是在目睹同伴变成“焦尸”以后,在极度惊恐的状态下才联系的他,连拨手机的时间都缺乏,下意识用了别在腰间伸手就能够到的对讲机:“老大——‘天窗’上面有——”   短短一句话,然后就是惨叫。   连归昨晚听见时只顾着思考这边究竟发生了什么,过来后又是处理现场又是拨号求援,折腾了一晚上加一上午,早便把这事忘到了九霄云外。   如今重新想起,他才觉出小吴那句堪称遗言的话里的不对劲:上面有?什么上面?上面有什么?   那时的小吴是在收到自己传递的关于“天窗”之后才找到小区外围,又是在“天窗”覆盖范围中出的事,他说到的“上面”很显然指的是“天窗”上面。   那时的他们还不知道“天窗”范围会扩大且杀伤力会变强的事,因此只以为必须达成走到正确位置并仰头的条件才会中招流血泪,往“天窗”走的时候甚至可能是闲聊着的。   直到第一个人走到“天窗”下方,戴好防护的面具,抬起头直视“天窗”,却被那道破口外投映而下的力量直接灼成了“焦炭”。   视觉冲击之下,小吴下意识抬了头,朝第一个人所在的位置正上方看去,与此同时拿下了腰间的对讲机,下意识求助了自己小组的组长。   当然,不仅仅是小吴,当时在场的绝大多数人恐怕都跟着抬了头。   可他们没想到这时“天窗”的范围早便不局限于那直径不足一米的小范围,而已经扩张到足以将他们所有人全部围进去……   师瑜轻声道:“倘若‘天窗’的面积一直以正比例扩大,那么以它昨晚的范围直径,无论如何也不可能让在场十九个公安人员全部灼伤。”   连归反应了好几秒,猛地瞪大眼。   今天早上技术员测出来的“天窗”直径差不多五六米,而师瑜站在“天窗”下的时候还不到一米。哪怕取中间值,昨晚他们出事的时候“天窗”的直径顶了天也才两三米,怎么可能把那么多人全围进去?   就算那时的他们闲得无聊全挤在一块儿,那也难免有好奇心不那么重或警惕性格外强的人会错过一次朝头顶看的时候,为什么他们偏偏就是一个不落的全中招了?   还有小吴那句话,“天窗”上面到底有什么?   连归抬头眺望着金属大棚上方的天空,却只看见南方六月天灼热的烈阳,深深地皱起眉:“为什么当时他们那么多人全都中招了?”   “因为这中间还发生过别的什么事。”师瑜说,“比如那一瞬间‘天窗’的破坏力突然升至极点;比如他们犯了什么戒导致‘天窗’的伤害可以无视覆盖范围直接落在他们身上;又比如那时出现了除他们和‘天窗’以外的第三方,借‘天窗’的力量杀死了他们。”   连归沉默地听着,直到听到他最后一句:“第三方?你觉得这世上有人能利用得了‘天窗’外的太阳这种自然界的力量?”   师瑜转头看他:“你们一开始不是一直怀疑我是那个凶手吗?既然在你们的认知里我可以用那种力量害人,为什么其他人不可以?”   连归无言,只是那一瞬间望着他时张了张口,似乎是想说什么,可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出来。   师瑜也没问,只是道:“你那位组员最后一句话提到了‘天窗’上面,他出事也是在抬头以后,那么出现变故的时间也是在那一刻。所以我建议你们还原现场。”   连归正想说什么,却在这时手机响了。   是三组长在跟他商量进金属大棚的人选。   连归打定了注意要先上报总队再想办法选拔谁去当这个送死的,三组长认为他们该直接就地选个自愿当试验品的,已经就方案问题和连归争执了半个小时了。   “三组长,你该知道,直接以你的身份去命令你的组员进去的话,他们根本不会忤逆你的要求,你这样和直接逼他们去死有什么区别?他们可都是以你为马首是瞻!”   这是连归的意见。   “那你也该知道,若是先向总队汇报在选拔志愿者,先不谈审批回复要多久,单单是选拔人这件事就不是一天两天能结束的。如今‘天窗’扩张的速度明显越来越快,等两天以后范围很可能直接覆盖过调查组刚刚搭好的金属大棚,届时继续叫他们加建连体棚事小,更重要的是若真的到了那地步,普通人那边就不可能全然瞒得住!所以你是打算因为个人私情,置群众于不顾吗?!”   这时三组长的原话。   连归语速越来越快,音调都开始飙升:“你别忘了你的组员同样是群众的一员,他们最小的才二十几岁!你这么轻而易举地放弃他们,你有想过他们会怎么想吗?他们凭什么就该遭这个无妄之灾?!”   三组长音调飙得比他还高:“他们是不该遭这个灾,可其他人谁又活该遭这个灾?何况他们既然一开始选择了进入国安部,那就早该做好随时随地为家国社会奉献一切的准备,包括他们的命!你怎么就知道他们心里一定是不愿意的?你那位组员不就一直都愿意自己进去吗?!”   连归听到最后一句,整个人都暴躁了:“你他们自己愿意送自己的组员去死,少他妈来打我组员的主意!只知道在背后怂恿别人去送死,怎么不见你自己去当这个匹夫?!”   三组长直接破了音:“老子才不稀罕!我第三小组的人才不会像你一样当懦夫!!”   电话被挂了。   他们的声音不小,周围一圈人都把这场吵架听了个完整。   冯渠第一个出声:“老大……”   连归:“你他妈给我闭嘴!”   他平时其实很少爆粗,可惜大约是被电话那头的三组长气到了,整个人直接变成了一点就炸的炮仗。   冯渠抖了抖,不敢动了。   连归抹了把脸,一抬头就发现原本站在面前的师瑜不见了。他扫视一圈,在铁栏杆门前看见人,吓得差点断气:“你干什么去?”   师瑜没有上前,站在小区外那片堪比森林的绿化带边缘,指了指下方:“那是你们的人?”   连归愣了一下,下意识低头。   近十数英尺高的台阶下方,有人已经全身上下都穿好防护服,正在往自己的脸上戴面罩,而模样分明就是刚刚还在电话里和他争执的三组长。   可是以穿防护服那繁琐得可以的步骤,对方显然是在跟他打电话以前就已经穿好了。   也就是说,三组长早在跟他争执以前就打定了主意要自己进入‘天窗’去当那个试验的第一人。   连归电话都来不及拨,直接朝下方大喊:“你给我住脚!!”   下面的人似乎听到了,抬头向上跟他对视一眼,但却没理,直接迈步走进了金属大棚,消失在铁门内众人的视线里。   没有声音,几秒钟的时间被拉到无限长,直到所有人都感觉到眼前倏地亮堂起来。   金属大棚的正上方,卷积云像是陡然遭到某种力量的搅和,在天空中旋成形似龙卷风的一团,接着又像是被一只手猛地敲碎开来,自中央寸寸龟裂。   “天窗”被撕裂了。   顺着破窗口往上看,像隔着层清浅的水波,似乎隐隐约约透出像是某座宫殿殿顶的浮雕。   云层至地面的空气开始扭曲,刹那间,烫人到几乎能将人瞬间灼烧殆尽的热浪扑面而来,台阶下方最靠近金属棚的那位调查组组员第一个跪倒下来,手背上泛起焦黑。 第94章 天窗 通道   “防护, 后退!”   连归第一个喊出声,转身时直接扯下腰间的半面头盔,二话不说就往自己脑袋上套。   陡然扑来的热浪几乎要将人晒化,视线里的空气似乎也被熨烫, 膨胀, 扩散, 自下而上升腾,将景物扭成水纹似的曲线。   连归只觉得全身都被烙铁裹住了似的,周围的声音似乎刹那远去了。偏偏在这种境地下他居然还没忘记之前听到的关于另一条路的建议, 拼尽全力看向了天空,去看上方的景象。   而后,他的瞳孔剧烈地颤动起来。   原本的卷积云被搅成漩涡,周围的云层层堆叠,而在正中央空出一片无云的真空地带, 却也不是天空惯常的蔚蓝色。   那像是一方井底蛙寻得的窗口,透过一角自昏暗地底窥见的巍峨宫殿的殿顶,   是纯白的, 辉煌的,精雕细琢的,   明明这样的距离不应该看得那么清楚, 可他就是看清了。   天空之上居然是一座宫殿,这样的景象算得上奇迹了,可连归看着,站在滚烫的艳阳里, 却只觉得浑身发冷。   他认得这座宫殿。   旁边响起了冯渠的喊声,连归陡然回神,这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他居然没事。   准确来说, 应该是及时戴上半面头盔的脸除了有点刺痛基本没什么事;带着特殊材质手套的双手程度比脸稍微深一点点;只穿着普通制服的身体就比较惨了,跟被人砍了一刀似的,几乎没了知觉。   难怪最初出现的受害者只有脸和手背上发黑,其他被衣服遮挡住的部位都没事,身上的东西真的是可以阻挡“天窗”外光线伤害的。   只是因为后来它的威能随着覆盖范围不断扩大,加上第一次出任务的那十九个人对此完全没有任何防备,才会全部中招变成“焦人”。   这次他们过来吸取了上次的经验教训,每个人都配备了全套的防护服,防护面罩,颈套,手套和脚套。防护服太过笨重放在车里,只随身挂着反射绝热的半面头盔,如今变故陡生,众人经过训练反应也都够灵敏,早在第一时间戴上头盔护住脑袋,此刻除了少数几个来不及,大多数人倒还能维持站立。   如今“天窗”的作用范围显然已经超过了他们原本测定的范围,不知道边缘究竟在哪。连归拖住离自己最近的那名倒在地上的警员,直接往金属大棚而去。   既然已经确定障碍物可以阻挡“天窗”的伤害,那么眼下最安全的地方就是那座铺了十数米长绝热树脂棉的连体大棚之内。   金属棚下是澜湾小区的石阶。   连归将人拖进金属棚下,又要往外跑,结果偏偏全身都因为在热浪里淌过那几步路又僵又麻,一个不小心被台阶一绊,整个人直接瘫下去滚了几级台阶,方才最后撞上一人的小腿。   他努力扶正头盔,透过那不足三寸长的玻璃透镜看清了眼前的人:“我他妈刚还在想你会不会直接被烧成炭了。”   从三组长迈步走进“天窗”范围而“天窗”伤害范围陡然扩大笼罩过所有人开始,连归便找不到师瑜这位在场唯一毫无防护的普通人的踪影了,满以为对方首当其冲,刚刚拖完了就近的警员还打算跑出去看能不能找找对方。   而现在,师瑜站在阶梯平台上,低头问道:“还能站起来吗?”   也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走进来的,头顶扣着的卫衣帽子还没摘,一身长衣长裤遮挡着方才那片刻的滚烫的热浪愣是没在他身上留下半点痕迹,袖口手腕肤色瓷白,   和地上连归连组长因为刚刚仰头过几秒被烫得黑红的脸一比,简直降维打击。   连归默默闭眼:“你为什么跑得那么快?”   师瑜没说话。   连归感受了一下自身,只觉得除了脸部还能自由活动,脖子以下的身体器官都跟在铁水里淌过一遍似的,稍稍一动就剜皮剥肉似的疼。他试了试四肢的能动性,试出一脑门汗,正想回答对方之前的问题,下一秒就听见身后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老大!”   冯渠的状况没比他好到哪去,裸露在外的受和脖颈都漆黑一片,同样托半面头盔的福才没直接变成焦炭,但这不妨碍他兴奋得直嚷嚷:“老大你看,咱们建成的‘天窗下廊’真的有用!”   “本来就有用。”三组长不知从哪个角落里冒出来,作为第一个且是还没进“天窗”范围就走入金属棚内的人,他大概是在场人中最自然的了,看着地上的连归,冷嘲热讽,“五组长,你看早按我说的派人进来试验金属棚作用不就好了,何至于耽误大家那么多时间?”   连归气笑了,夹枪带棒地怼回去:“是啊,要不是三组长你自作主张进大棚,原本还好好的‘天窗’也不至于被引动得扩大伤害范围,周围的人也不会全被牵连烫得脱皮流血,只有你一个人安然无恙的现场可不就达成了吗?”   三组长闻言脸色变了变,显然是知晓自己妄自进来后外面成了什么模样,也没羞耻心离家出走到大言不惭地说外面的变故和自己无关,但输人不输阵,他不甘示弱,话里带刺:“要是五组长你一开始同意你的组员进来试验,那现在能安然无恙的可就是你的组员了,对人小孩来说这才是真正的无妄之灾吧?”   连归余光一扫就瞥见冯渠的惨状,眼神发沉,反唇相讥:“哪里比得上三组长,说着要自己的组员进去试验,结果是自己先进来享了这个福,其他人留在外面替你受苦受难,看这算盘打得多响是不是?”   眼看两人的对话内容越来越歪,就要进展到胡言乱语模式,旁边双方的组员终于忍不住出声将两人分开。   三组长终于瞧见一旁站着的普通群众,眉头微皱:“你不是市局的人吧?”   连归没搭理他,倒是冯渠抢着解释:“这位就是咱们早上开会的时候提到过的那个帮咱们破出案子的关键市民!”   三组长知道说的是谁了,眉头瞬间松开:“师顾问?”   师瑜愣是没想明白自己是什么时候在嫌疑人身份的基础上又多了个顾问头衔的。   三组长也不知听其他人转述了些什么内容,面对他时态度甚至是敬重的:“刚刚‘天窗’的变故你也看到了,有什么想法吗?”   连归也跟着望向他。   师瑜:“没什么想法。”   三组长:“所以我们真的得靠绝热棚来避免‘天窗‘的伤害吗?”   连归却是皱眉:“刚刚‘天窗’上面……”   三组长:“什么上面?”   冯渠抢答:“组长你刚刚在大棚里没看到,你走进来之后,这块地儿正对的天上破了个口子,从口子里能看到天上有座宫殿。”   三组长没看到刚才的盛景,此刻听着这么个堪称玄幻的走向:“你跟我讲童话故事呢?”   冯渠焦急道:“我真的看到了!”   三组长下意识看向师瑜。   “是真的。”师瑜背靠金属墙站着,“你们要是觉得单靠绝热棚来抵挡‘天窗’伤害过于麻烦,可以趁它撕裂范围扩张的时候朝上攻击试试。”   连归眼皮子一跳:“你这是叫我们去攻击神殿?!”   师瑜看了他一样,轻声道:“神殿?”   连归这才意识到自己说漏嘴,愣了下,面不改色地瞎扯:“它建在天上,难道还不算神迹吗?”   师瑜也没揪着他这句话里脱口而出的措辞不放:“既然它建在天上,那就定然有生灵居住;既然有生灵居住,此刻自己的住所被外人攻击了,那他们作为住民会怎么办?”   连归下意识道:“报复回来?”   师瑜:“可这世上从来没有过天上人间的传闻和先例,既然双方这么多年来一直相安无事,大概率他们无法随意对地面上的人动手。”   三组长脑中灵光一闪:“那就堵上我们攻击他们的窗户!”   师瑜轻嗯了声。   连归愣了愣,反应过来后心头狂跳:“可是,我们要以科技武器去攻击神……”   最后一个字几不可闻,他把后面那个“殿”字咽下去:“这怎么可能?”   师瑜目光安静地注视着他,一两秒后,轻声开口道:“你不试试怎么知道?”   连归紧紧抿着嘴。   “还记得我刚刚说昨晚那十九个人执行任务的时候为什么全中招了吗?”   师瑜说:“比如出现了除他们和‘天窗’以外的第三方,借‘天窗’的力量妄图杀死他们。”   连归一怔:“你觉得,是因为‘天窗’上面的存在下了杀手,他们才会全部中招?”   “‘天窗’的范围和伤害力度都呈现单调递增的趋势扩大,你们今天遇到走进它的范围,亲眼撞见它自中央撕裂却还能活着,能动能说话,凭什么他们不可以?”   师瑜说:“他们同样是经过专业训练的成年人,身体素质和反应速度不会差到哪里去。天水澜湾外到台阶下方的范围里植被非常繁华,再不济只要往上跑不到五十米就能到门卫值班室,怎么也不会缺遮挡光线的荫蔽处。可他们被你们发现的时候,全都不省人事。”   连归忽然浑身一僵。   “基于这一点,显然‘天窗’上的宫殿并非无人空房,而的确有生灵存在;每次只要有人踏入‘天窗’它的伤害范围就暴涨也不大可能是什么自然现象,而是因为走进‘天窗’便走进了他们的视线范围。也许原本‘天窗’会造成的伤害根本不至于此,就像刚才明明只有一个人进来,但因为有他们在上面加把手,你们在周围的人同样会被牵连。”   连归苦笑:“照你这么说,那些存在都到恨不得全人类都死光的地步了,我们地面上的人哪里还可能惹到天上的神仙不成?”   空气安静了一两秒。   “试试往‘天窗’之上的方向攻击吧。”   师瑜说:“他们没法清除造成破坏的源头,大概率会选择切断双方的通道。既然你们无法解决‘天窗’不断扩大的问题,那就让‘天窗’之上的存在自己想办法解决。一旦住处被破坏,说不定他们会比你们更希望‘天窗’永远闭合。” 第95章 天窗 日升   三组长是第一个采取行动的, 当场拿出手机准备拨号。   师瑜抬手挡在他的手机屏幕上:“别碰。”   “为什么?”   “刚刚连组长告诉我,昨晚出事的那十九位公安人员里有十八个人在医院被救回来了,还有一个不幸亡故。而那个人刚好在‘天窗’被引动扩大时使用过对讲机。”   连归费力地从地上爬起来,恰好听到这句:“对讲机有什么问题?”   “太阳周围有磁场, 对讲机使用时也有, 想象一下雷雨天中避雷针的作用原理。”   师瑜说:“当然只是个猜测, 不排除他就是运气不好,所以只有他出事。”   ※   因为三组长妄自进入“天窗”覆盖范围而引发的变化只持续了不到十分钟,便自动消散了。   幸而天窗下廊最初搭建的长度比“天窗”直径还要长, 众人通过它顺利离开了危险地,三组长第一时间联系了总队,把情况一股脑上报,等待的过程中也没忘派人时刻守在“天窗”周围,并嘱咐技术人员每隔两个小时都要测量一遍范围。   下午五点半, 超自然小组的总队掐着点之前把回复的邮件发了过来。   晚上七点,一行车队停在澜湾小区外围, 车厢下来一群人持着枪, 速度极快地将现场围了起来,朝守在那的警察敬了个礼。   连归接到消息的时候正待在云因区的派出所里。   市局路途太远往返不方便, 他们过来借地方的时候民警小王正捧着手机跟李元宝开黑, 猛然瞧见他们,差点从椅子上滚下去。   小王不知从哪叫来两个医生帮他们处理伤势,总算发现这队人里居然还有个人民群众,而且还是认识的:“你怎么也来了?”   师瑜还没说话。   一旁的三队长直接拍板:“哦, 他是我们邀请来协助破案的特别顾问。”   “……”   师瑜默然,又把话咽了回去。   连归摘了头盔,脱了手套, 终于看清自己身上沐浴在“天窗”伤害中那几秒钟的功夫里变成了什么样:跟炭块基本就差了一个色调。   他用力抹了把脸,只觉得被抹了地方跟被剐了层皮似的,脸上那层“炭块”以非常超乎自然科学的情况脱落下来,跟掉了层痂似的。不同的是痂块掉落通常是伤口愈合,而他皮上的“炭块”掉落却直接露出了血肉模糊的内里。   连归倒抽一口气,疼得差点咬断自己的舌头,再不敢去碰一下:“收到总队的回复了?”   三组长算是调查组里唯一躲过这劫的人,进“天窗”一趟却毛都没掉一根,把小王当贡品捧给他的罐装汽水转头就扔给了师瑜,道:“总队说已经派人来了。”   连归整张脸都被医生用绷带裹了几圈,艰难地露出一双眼睛:“咱们部有专门干这种活儿的?”   “不是咱们国安部,是军队。”   话音刚落,派出所外又是一队人进来。   带队的人是景深。   昨晚出事的那十几个人全都好好地在医院躺着的消息显然也传到了市局,此刻的他看这群超自然调查组的人也没了之前迁怒导致的疏离,语气一板一眼:“武警的带队人现在已经在派出所外面等着了。”   这起发生在南杭市云因区天水澜湾外的超自然案件到底是凭其强攻击性和原理成谜惊动三方,众人挤在派出所那间小小的会议室里开了一晚上的会,终于在凌晨以前敲定了所有的方案。   没有休息,所有人都在散会那一刻直接起身去了自己的位置候着,等待着今天注定的那场天地异变。   原本十数米长的连体绝热棚已经被扩建到二十米以上,偌大的阵势到底是惹来了普通人的围观,网络上的风言风语经过这一晚的发酵已经基本成形,如今大致可以分为三大类:“天灾异端降落人世”、“外国势力瞄准我国”以及“国内各方大打出手”。   也不知道哪里来的人才从这二十几米的金属大棚里分析出那么多深意。   警戒线的范围拉得更大,群众虽然好奇这样的作态究竟是在干什么,但对穿制服的人都带着骨子里的敬重,倒也没出现要好奇心不要命的情况。   师瑜站在警戒线外,抬头看了眼武装人员包围圈内的景象,转身往另一边走。   天水澜湾整体占地面积太大,包括地下车库在内大大小小的出入口共有十一个,而“天窗”之下的北一门只是其中一个。   “你不打算看看他们是怎么攻击‘天窗’的?”   师瑜沿着非机动车道往东,正好碰上红灯,停在斑马线前:“不打算。”   连归顶着颗被绷带绑成法老王似的脑袋,也不知什么时候跟过来,不远不近地落在他身后:“好歹也是你提出的办法,你都不关心关心自己方案的有效性?”   师瑜看着眼前的车辆:“那是你们作为安全机关人员该关心的问题。”   连归跟着他一起等倒计时,直到眼前亮起行人绿灯:“说实话,我一开始还以为你压根不会插手这个案子。”   师瑜没有应声,往马路对岸走。   连归也不在意:“毕竟你和这一切无关,被捉进审讯室完全是无妄之灾。警方虽然对你有短暂的怀疑,但时间长了不是你干的嫌疑总会消失,你只要什么都别听,什么都别问,什么都别做,事情自然而然就会被我们这些专业人员解决——也可能一直没法解决吧,但这不是重点,重点是你却偏偏插手了。”   两人先后走上人行道,身后来往的车辆呼啸着。   “去医院查探那四个受害人的情况,寻找他们的路线交集,甚至自己站到了‘天窗’之下就为测试其存在的正确与否。这说得好听一点是好心,难听一点那可是多管闲事——你前两天被带到市局的时候身体不舒服吧?是因为被‘天窗’外的那股力量伤到了吗?”   师瑜问道:“有问题吗?”   “有问题谈不上,就是很惊讶。”连归眯了一下眼睛,只觉得绷带下没剩几块皮的脸快僵了,“我虽然以前和你不怎么熟……虽然现在也不算熟,但你在神域里人气那么高,我勉强也算是你那数不清的路人粉之一,看过你在游戏副本里那十几天的日常,要不要趁机听听你在粉丝眼中的形象?”   师瑜没出声。   连归自顾自道:“低度随性,中度颓丧,高度厌世,脾气软得基本没有。”   “…………”   前面三条就算了,最后一条到底是怎么生出的错觉?   师瑜沉默了半晌:“你可能认错人了。”   连归笑了声:“那你说说,你在游戏里哪次不是嘴上警告完别人不要靠近可别人真的凑过来你也永远不会推开?哪次不是无论别人带着什么样的目的接近你都从来不会拒绝?哪次不是任别人欺负只要没严重到威胁性命你就永远不会反击?这样的性格但凡出现在游戏里除你以外随便什么人身上,早就被其他玩家撕成碎片了。”   师瑜没对此发表言论。   连归:“你在神域那种随时都可能没命的地方玩游戏的态度也一直偏消极的,基本是死亡在后头戳你一下,你才愿意主动走一步。按理来说‘天窗’这事对你应该算个很大的麻烦,你不应该直接有多远离多远才对吗?怎么就突然善心大发愿意帮我们?”   沿着人行道一只走,眼前与天水澜湾北一门相近的东侧大门逐渐清晰。   师瑜走进小区:“我住这里。”   连归扬眉:“就因为这个?”   师瑜嗯了声。   连归现在视野里有一半的范围都是绷带,干脆认真看路,踩着柏油路面向北,绕了一大圈,最后重新回到了小区北一门内侧。   因为拉上了警戒线,此刻铁门开着,外面依然是繁茂的绿植,以及搭建得更宽更长的连体绝热大棚。   他们过来的时间点不太巧,正好是底下的人商量好穿戴上全套装备,走进棚下,迈入“天窗”的时候。   毫无疑问的,头顶的云层再一次搅动,混乱,天幕如窗玻璃般破碎。   滚滚热浪再一次扑面而来。   这次行动之前技术人员曾测过一次“天窗”的覆盖面积,直径大约在十一二米,而现在高温的侵蚀范围显然再一次超出了“天窗”本身。   甚至还隐隐有要超出技术人员最开始预测的警戒线范围。   前路被警戒线拦下了,师瑜停在外围,看见圈内的人第一时间往正中央的绝热棚跑。   绝热棚事先经由装甲车改造,正中央“天窗”垂直的下方被装载着拟核炮筒,底下的专业人员操纵着面板,炮筒伸长,旋转,外壳拆解。特殊部门潜藏的强大力量被超自然的案件强行撕开一个小小的口子,整个过程像是该被拍进科幻电影的画面。   所有人只看见眼前如流光一闪,隐隐迸溅出耀眼的火花。   流光在巨大的轰鸣声中没入云层之间,似乎连空气中的热浪也跟着停止了流动。   没人记得过多长时间,是一两秒抑或半晌,“天窗”中央像是被什么力量强行撕裂开来,灿烂的白光倾泻而下。   高楼里,平地上,绝热大棚下,几乎所有正注视着此处的人都在这一刻直接失去了视觉,眼前充斥着的白光似要将眼球都灼烧融化。   连归就站在这样景象前,却不同于其他人直接陷入目盲,相反还奇迹般保留着清晰的视野,也跟着看清了出现在光线之中的身影。   他倏地僵在原地,嘴唇几不可查得颤了颤。   “御阳神……”   神界间上有神祗,着红衣,捧金轮,踏云雾,守三乌,传日升日落,谱四季寒暑,察知善恶。   ——位列御阳。 第96章 天窗 剥夺   光芒充斥天地, 有“人”在白光中化了形,身着红衣,执着金轮,踏着云雾, 高高在上地俯视着脚下茫茫人海。   那“人”垂下头, 手中的金轮缓缓旋转。   也是在金轮旋转起来的那一刻, “天窗”之下所有人都清楚地感受到,周身的温度开始飙升,不过片刻的功夫便已经叫人透不过气来, 吸入肺中的空气灼热得叫人几乎产生幻觉。   连归浑身僵硬,余光里却见有人穿过了警戒线。   “你干什么去?!”   师瑜没答,径直走进包围圈,走出铁栏大门,完全没入“天窗”的覆盖之下。   铁门外就是茂密的绿化和两米高的金属棚。   连归不过眨眼的功夫就看不到他了, 一咬牙,也跑进了“天窗”。   “天窗”正下方的温度比警戒线外围还要高上不少。   连归已经不记得自己有多久没感受过这样的灼热了, 当然, 也很久都没再动用过属于自己的那股神力。   和如今飘在半空中那位有名有姓的神祗不同,他只是神界间万千神灵中极不起眼的一个小神, 能力比起空中那位说杯车薪水都是抬举了他。   不过幸而乌焰的本体距离尘世太远, 能落到地面上的仅仅只是九牛一毛,加上周围锢着的那层灵曜囚牢显然非常限制空中神灵的发挥,如今他有意动用力量防御,倒也能勉强行动自如。   ……就是如今正好处在“天窗”周围的普通人恐怕会不太好过。   事发突然, 连归来不及多思考,迅速拿神力架起隔离膜将“天窗”覆盖的地方连同里面的人全兜了进去,这才有空闲去看空中那位神祗。   空中那位神祗似乎是注意到了, 视线扫过地面上的行人,片刻后,和站在中央的他对视。   连归只觉得脑海中一阵嗡鸣,眼睛刺痛得直接流下泪来。   ※   师瑜走下一层台阶,站在阶梯旁的银杏树前,看见了连归撑起的神力屏障。   他收回目光,抬手从枝叶间取下一支发簪。   如今是初夏,银杏树叶子都还是深绿色,又生长得繁茂,就这么两天的功夫倒也没谁发现有人在这里面藏着东西。   师瑜握着那支簪子,扬手往天空上方投去。   簪子如有灵注,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划破长空,直直地飞向空中的神祗,准确地击向神祗手中的金轮。   “锵——”   御阳神下意识后退了半步,卸下发簪携带的余力,愕然地转过视线,终于发现了站在银杏树下坏他事的人类。   双方的对视持续了半秒,他手中的金轮再度旋转,一缕白金色的火焰自轮沿倏地燃起,锁链一般飞射向银杏树下。   师瑜抬手接住掉落的簪子,再度抛出。   簪身准确撞击在射来的火焰锁链上,将锁链砸得倒飞出去。   台阶上白光愈发刺目,簪子因为反弹力重新落回他手里的那刻,天空中那道身影几乎是同时映入眼帘。   御阳神悬空站在台阶上方三尺的位置,眉头微蹙地望着他:“据我所知,红尘世里的灵度不应该养出拥有异能力的人类。”   灵度换个称呼就是生命活性,而一片地域的生命活性体现在方方面面,包括但不限于草木的萌发和变种速度,动物的感应和交流顺利,以及生灵在其中所能掌控的天地力量。   而地球自它诞生在这宇宙中,其灵度就低到近乎贫瘠,根本不可能生出能掌控天地力量的人。   御阳神道:“你是如何存在的于尘世的?”   师瑜听着:“天生的。”   御阳神脸上没什么变化,目光却隐隐透出股叫人寒的不悦来。   “神殿有规矩,神界间和红尘世当互不干扰。”师瑜视线从他的红衣,到他手中的金轮,再到那条由白金色火焰绕而成的锁链,“为什么要故意破坏规则?”   御阳神眸中浮现出讶然:“你知道神界间?还知道神殿?”   师瑜又问了遍:“为什么破坏规则?”   “你既知晓神界间的存在,难道不知半月前神殿降下的神谕?”御阳神的语调理所当然,“主神大人有令,这尘世当毁。”   师瑜沉默。   “该你回答我了,你一个人类,究竟是从何得知神界间的存在?又为什么会拥有超出尘世灵度的异能力?”御阳神目光落到他手中的簪子上,“此物不是凡品,应当也不是尘世会出现的东西。”   师瑜没答,只是道:“神界和尘世互不相犯的规矩是天道定的,不是主神,你回去吧。”   御阳神紧紧注视着他:“我现在正叫你回答我的问题。”   师瑜:“我应该没什么义务必须告诉你。”   生而为神的威严不容侵犯,来到尘世询问一个人类已经是自降身份,又怎么可能眼睁睁看着对方一而再再而三地忤逆自己。   御阳神面色顷刻冷下来,不待对方多言,直接扬起手,锁链上白金色的火焰几乎冲天,疯狂地奔涌着向前。   “砰——”   人的身体被锁链砸向后方银杏树,树影被这强大的冲击力撞得狠狠摇晃了两下,树心隐隐传出令人牙酸的断裂声。   师瑜猝不及防,后背重重地撞上树干,落地时额头便沁出了汗。   御阳神抓着锁链,再度朝这边甩了过来。   这一次的攻击带着灼烈的温度,白金色的火焰如附骨之疽攀上皮肤,钻入骨肉,燃进灵魂,将人燎得面无血色。   神界间上有神祗,位列御阳。   掌金乌焰,控火之术出神入化,可烧尽生灵三魂七魄。   御阳神看着他,甚至连片刻的欣赏都懒得给予,毫不犹豫地甩出第三次。   即便拥有异能力强于普通人又如何,承受他三次攻击以后还不是得魂飞魄散。   锁链携着烈火直直地砸在人类的身体上,霎时火光漫天。   一秒。   两秒。   ……   御阳神冷淡地望着对方的狼狈,准备离开回到高空中去。   也是这时,眼前的人终于扶着树干站直了身子。   师瑜执着那支发簪,抬起手,干脆利落地一掷,木簪如惊鸿飞出指间,划破长空时倏忽如流星尾翼。   御阳神微愣,条件反射地甩出长长的锁链。   有说法是当真正堪称毁灭性的力量出现时全然寂静的。   发簪和锁链在空中相撞。   接着便只见那原本足有人手腕粗的锁链竟是脆弱得宛如纸片,自中央被撕开一道狭长的豁口,无声无息地破裂,火焰的链身直接消散在空气中。   而那支小小的发簪却连速度都没怎么减缓,流光击在锁链尾端的金轮上,接着只听得一声极轻的闷响。   金轮被强大的惯性带得向后飞去,撞击在持有者的胸膛上。   御阳神近乎茫然地低头,眼睁睁看见金轮已热停下旋转,圆心处的破口自内而外延伸出无数道细细的裂纹。   他的神轮……居然就这么破了。   没等他有别的动作,金轮的裂纹越扩越大,簪子干脆地穿透了金轮继续向前,轻飘飘地没入他的胸膛,再利落地贯穿而出。   鲜血喷溅在地面上,又很快消失不见了。   神祗不属于尘世,他们的血掉在地表,立刻就会被规则抹除。   御阳神在地滚出数圈,手上的金轮掉了,火焰铸的锁链散了,胸口被贯穿的伤口被他用手掌死死攥着,却无论如何也抑制不住神力的溢散。   他身体剧烈地痉挛着,许久方才艰难呕出一口带着脏器碎屑的血肉,接着视野里却看见一双鞋停在面前。   师瑜半蹲下身,捡起那支簪子。   御阳神躬着身子,声音沙哑又破碎:“那簪子……到底是什么……你为什么……”   师瑜看着他,声音极轻:“高山胡桃木,颜色挺漂亮的,我就雕饰了一下。”   御阳神下意识摇头:“不……”   不可能。   若真是普通的木头,怎么可能这么一击就取走他半条命?   若真是普通的木头,怎么可能直接让他掉入神力枯竭的濒危状态?   若真是普通的木头,怎么可能会有这么恐怖的力量?!   难不成还能是这个人类自己的力量吗?!   师瑜却道:“手持金轮,能掌烈焰,你的神位是御阳?”   御阳神惶然地抬头,却看见一个额前漂浮着半成型的符咒。   师瑜一笔一笔将符咒绘制完成,指腹轻轻一压,便见那符文闪烁着柔和的光芒,直接印在地上神祗的眉心。   符咒像一座巨大的山岳,不容反抗地砸在他的心口。   御阳神只感到体内的力量都在符咒落下的那一刻倏地凝滞下来,浑身沉重得僵硬:“你对我做了什么?!”   “神界与红尘本应互不干扰,你违规在前;位列御阳身负稳定乌焰之重责,你触戒在后。天道有言,神界之人怀罪,世人皆可判。双罪并罚,本该直接令你废除神位,驱出神殿,可你既来了尘世,那便暂时不用回去了。”   师瑜站起身:“罪孽赎清以后它自然会消除,但在那以前,暂时剥夺你使用神力的资格。”   御阳神瞪大眼,神色近乎癫狂:“你凭什么这么做?!”   师瑜没有回答,转身往台阶上走,头顶忽然落下一片阴影。   有人猛地抓住了他的手臂。   是连归。   他不知什么时候站到这里,刚刚的画面又看到了多少,此刻眼里全是红血丝,嗓音连出口都嘶哑,一字一顿:“你到底是谁?” 第97章 天窗 叛徒   师瑜解决了御阳神的问题以后, 往回时不过十几级台阶的功夫,他却像是走过了十数层的高楼,双腿因为脱力轻微地打颤,停下时额头已经完全汗湿, 连眼睫都被水汽染成一绺一绺的。   胳膊上的那只手用了狠劲, 他缓了很久, 方才试着收手,挣扎的幅度却极小,愣是没能让对方动弹分毫。   连归下了台阶, 同他的距离又近了一步:“我刚刚走进乌焰的辐射范围时就奇怪过,这样的高温连我都觉得难捱,何况是没有神力的普通人。他们明明早该倒下的,为什么警戒线里的警员却没一个出事?”   “为什么前天晚上被灼伤的那十九个人连皮肤都被烧成炭了,可最后除了用过对讲机跟我通话的的小吴, 其他人还全都被救活了?”   “为什么技术人员测出来‘天窗’温度高达上千摄氏度,可我们在里面到处跑一个都没倒下?”   他一句接一句, 越说语速越快:“我想不明白是什么存在可能护着这么多人都没死……是因为你那支簪子吗?你什么时候把簪子藏到树上的?是你前天晚上从市局回去以后, 还是你去检测‘天窗’的存在的时候就已经放在那了?”   从金轮破碎起,“天窗”之下那莫名的高温便降回正常人能接受的程度, 方才耀眼到叫人暂时性失明的白光也跟着消散了。   下方的警卫们从绝热连体棚中走出来, 略微茫然地环视着周围的景物,有人试着摘了手套,触到盛夏明艳的阳光,穿林而过的风, 以及隐隐约约的人声。   “我甚至还想不明白,你为什么那么肯定‘天窗’的存在是因为外面起保护作用的大气层被撕裂,为什么那么肯定‘天窗’之上的宫殿里有生灵居住, 甚至那么肯定他们有办法解决我们人类解决不了的‘天窗’问题。”   连归走上前,朝他靠近,越靠越近:“御阳神是神界间上神殿的主事之一,九十九位主事,排名彼此不分高低强弱,只有能力各异,且相互皆能制衡。能仅用一击就打败御阳神,能直接禁止神祗动用神力,甚至会说出刚刚那些话的,我这辈子就只见过一个……”   下方的警卫们面面相觑,似乎是不可置信方才仿佛世界末日降临的危机就这么过去了,连议论都小心翼翼地压着声音,像是生怕惊扰了什么。   连归死死扣着他:“……主神大人。”   师瑜脸上的血色已经消失殆尽,声音低得几不可闻:“放开……”   连归终于回神发觉自己抓得太紧,刚想松开,眼前的人身子却晃了一下,脱力地往下倒。   “啪嗒——”   胡桃木的发簪掉在了地上。   南杭市中心医院的医护人员经历了第二三四五六次赶往天水澜湾且接到的紧急患者看起来一次比一次惨以后,就是再迟钝也知道最近外面一定是出了什么极其严重的大事,原本还想象过下次再被叫过去情况怎么能比那十九位的模样更凄凉。   结果这还不到两天时间,他们就毫无意外地接到了急救电话。   就是这次的患者的情况和他们想象的不太一样。   警卫们在发现温度重新降回来后还不放心,操纵着拟核炮朝天空又开了两发补了个刀,终于确定“天窗”下面是真的恢复正常了,才敢放松出声。   一众欣喜的氛围里,连归在其中板着张如丧考妣的脸就显得非常之突兀。   他僵硬着身子努力将对方的重量靠在自己身上,再不敢用力,腾出只手拨了急救号码,三两句话交代完,无视了周围询问的警员,小心地抱着对方上了救护车。   师瑜倒下后意识便陷入模糊,急救的医生给他做了简单的检查,拍了CT影像:“他近期是不是生过什么大病?”   连归听得一愣:“啊?”   “或者出过什么意外,进过手术室的那种。”医生举了个例子,“比如车祸。”   连归本来下意识想说不知道,听到这句,却倏地想起什么:“大概一个月之前有一场车祸……情况很严重吗?”   医生忙着照料病人,没工夫跟他多解释:“患者心率血压太低,腹部多处器官发现不正常阴影,怀疑是内脏破裂的淤血,小李现在立刻联系医院,先把补液挂上。”   一旁的护士应道:“是。”   手机从他离开起就没安静过,三组长的,武警队长的,市局支队长的,甚至还有自家那位才摆脱了独苗身份的组员的。临时建的工作群里已经就着这次的“天窗”案讨论翻了天,发言噼里啪啦地往上刷。   连归跟着到了医院,东奔西跑将一切安顿好,总算有机会点开手机,对着方才跟他打过电话的人群回复了一句话,戳开群聊,还没看两行,电话又来了。   毫无意外,是他那位组员。   “老大你终于接电话了!”冯渠听到通话接通的声音,简直喜极而泣,“刚刚那辆救护车是你叫的?你现在在医院?你受伤了吗?”   连归大热天的跑出一身汗,停下时被空调吹得一个激灵,充血的大脑总算冷静下来:“我没事,就是送咱们组案件顾问过来一趟。”   自打当初三组长对外介绍时脱口而出那句“案件顾问”,但凡参与此次案件的众人已经非常自然地将师瑜纳入己方阵营,甚至还曾经为他到底该算调查组第三小组的顾问还是第五小组的顾问发生过一场非常没营养的争吵。   冯渠闻言更是直接从椅子上蹦起来:“师顾问?他怎么了?”   “出了点事。”连归不想在这件事上多费口舌,言简意赅地打发完,接着问道,“你们那边怎么样了?”   “三组长叫他们组的人又测了两遍,‘天窗’的异常温度已经完全正常了,就留了几个人继续观察情况,其他人现在都待在派出所里。要是接下来几天没再出现异常,咱们这次的任务应该就能算是完成了。”   冯渠抓着手机就往外跑,直接拦下一辆恰好经过的出租车,坐上去时直接将车身压得一个晃荡,絮絮叨叨:“本来还以为这次的案子会很麻烦,结果武警带着炮筒过来朝天上开一炮就直接解决了,果然科学技术才是第一生产力……”   连归扯了扯嘴角,没反驳他的话,接过窗口递来的打印单,一边听一边往外走,刚走出大门便猝不及防撞上个人,条件反射地将袭来的手挡下反方向一拧,耳边听见一道清脆的骨裂声。   他低头看清来人的脸,手下一顿。   ……是那位御阳神。   御阳神此刻依旧穿着那身张扬的红衣,长袍水袖几乎拖到地上,在人来人往的医院里显得非常之抢眼。   连归瞧了眼对方的胸口,衣服的破口还在,心脏的贯穿伤却没了,但托世界规则的福,衣服上没留下人眼可见的血迹,加上破口小衣襟一扯就能挡个完整,顶着这么个窟窿到处跑倒也没造成恐慌。   御阳神胳膊被他拧着,半天也没把手抽回来,拧起眉:“松开。”   连归条件反射地松开了。   御阳神直接揪过他的衣襟:“他在哪?”   连归反应了一下才明白过来对方嘴里的“他”指的是师瑜,静了几秒没答,对方却不耐烦似的,冷着声音又问了一遍:“他在哪?”   医院大门口几乎每个经过此处的人都不自觉把视线投过来,瞧见他们一人制服一人古装面对面的模样,眼神纷纷透出探究,也不知道在琢磨他们这是准备即兴表演“君生我未生”还是“人妖情未了”。   连归注意到周围人的目光,开口道:“你在医院里收敛一点。”   御阳神盯着他:“我记得你,之前在地面上看到你用过神力,你也是神界间的神?我在神殿可不记得见过你,怕是个连名讳都没有的小神?”   连归没有否认。   御阳神揪着他的衣领扯过来:“就你也敢这么跟我说话……”   连归忽然扭住他的手肘,直接往对方腹部一踹。   御阳神被他踢得摔在瓷砖地面上,正要起身,一只脚直接踩上来:“你居然敢……”   “我怎么不敢?”连归鞋底踩着他的肩膀,轻而易举将他两只手全反拧到身后,冷笑一声,“你现在连神力都用不了,那就是个连普通人都不如的废物,哪来的胆子还跑到这里命令我?”   御阳神气得脸都红了:“你……你给我放开!”   连归顾及着影响市容,直接将他扛着扔到最近的草丛里,躲开人来人往的视线,方才抓着他两条手臂用力朝外一掰。   御阳神瞬间痛出了一身冷汗,死撑着脸面愣是没叫一声:“放开!”   放开?   不存在的。   连归膝盖抵住他的后背,面无表情地把他两条手臂复位好,接着再度一掰。   御阳神全身都抖了抖,鼻尖上都渗出汗来,声音发颤:“放开!”   连归再复位,再掰。   “放开!”   “咔嚓——”   “放开!”   “咔嚓——”   “放……”   御阳神终于喊不出声来了,肩膀不停发抖,就是不肯求饶。   连归也觉得没了意思,扔下他起身。   神祗大多数攻击手段都需要借助神力,能力越强越是如此,反正他们不会生病,哪怕战斗中不慎受伤身体也有神力主动护着,就像御阳神不久前才被簪子捅了个窟窿,现在就能跟没事神似的活蹦乱跳。   如今神力不能用,御阳神又没了金轮,那就是个彻头彻尾的白斩鸡,说战五渣都是抬举了他——因为他战斗力连五都没有,对上连归这个在国安局工作多年的编制人员,那点反抗根本没眼看。   连归放过了御阳神,御阳神却不干,挣扎着起身赶上来,锲而不舍地追问:“你到底把他藏在哪了……”   连归:“怎么?被他揍了一顿不服气想趁他现在没了行动能力报复回去?”   “我那是为了完成主神大人交代的任务!”御阳神目露嗤嘲,“我虽然不知道你一个小神为何会待在尘世,但你在人堆里活了这么久,是活昏了头真把自己当凡人,忘记自己的身份了?当初主神大人创建出神殿,设九十九位主事神,作源源不断向神界供给神力的来源,你的骨血力量甚至性命都是主神大人的!你现在是打算为一个叛徒忤逆大人的命令吗?!”   连归猛地停下脚步,转过头:“……叛徒?”   御阳神惊讶地看着他,“整个神界都知道神殿的九十九位主事之首曾经妄图弑神最后被主神大人亲手处决,你该不会都不知道吧?”   这是被写进神界历史卷籍中的内容:神历一千三百二十二年,神殿主事之首浮邺神意欲行刺主神未果,后叛出神殿,被关入天牢,身受厄那尔钉百余枚,殁于狱中。   说是这么说,可事实上谁都没亲眼见着主神将那位浮邺神关入天牢,也没亲眼见过他身上被钉入厄那尔钉,更没亲眼见到他的尸体。   至于他选择背叛后究竟是死了,还是别的如何,谁也不知道。   主事神中也不是没有好奇之辈,但也没有哪位神会去质疑主神说的话的真实性就是了。   时至今日,除了本身便在神殿同那位共事的神祗,已经很少有神记得曾经的九十九位主事之首,浮邺神的真名叫扶央。   “我忘了你一直待在尘世,不知道也正常。”御阳神说,“但能使用那种品级神器的,除了主神大人,也只有那个最后都死不见尸的叛徒。”   连归紧盯着他:“他仅用一击就打败了你,你觉得他只是你们主事之首?”   御阳神先是一愣,像是没想到对方会问出这种问题,随即又忽地明白了什么:“你该不会想告诉我他是主神大人吧?”   连归抿唇不言。   “小神,你大概没进过神殿不知道,主神大人当初将那叛徒带在身边教习数年,别说手段能力,就连他的一言一行都是模仿大人复刻出来的。不然你以为他当年凭什么能拿到主事神之首的位置?九十九位主事神祗,可都是靠着自身能力才站上去的。”   御阳神讽刺道:“我也承认他之前某一刻的确和大人有那么几分相像,可那又如何?曾经在神界每次大人出门后擅闯神殿妄图假扮的神祗数量还少?至于扶央,他一个叛徒还不配。”   连归一点点攥紧了拳头。   “我之前是输了,可那也只是输给了他手中不知从哪得来的神器;要说我输给他的人,我绝对不认。他当年选择背叛起早就该死,哪怕用奸计在尘世苟活下来,可现在既然被我发现了……”   御阳神目光冷下来:“一样该死。”   两秒钟后。   连归一拳头砸在他的脸上。   御阳神朝后踉跄了几步,只觉得自己的鼻子都快断了:“你干什么?!”   连归再度拎起拳头:“帮你去去脑子里的水。”   半小时后。   冯渠终于在医院大门下了车,朝司机道了谢,按照手机上的信息往住院部跑,然后就在楼下瞧见了自家老大。   ……还有一个鼻青脸肿的猪头。   冯渠被那猪头的尊容吓了一跳:“老大,他这什么情况?”   连归面无表情:“摔的。”   冯渠纳闷:“怎么摔成这样?他都不看路吗?”   连归:“他没长眼。”   “……”   冯渠说:“哦。”   连归把御阳神扔给他,嘱咐他好好看着别让人跑了,实在不行可以直接对着那人的脸来两拳反正对方肯定打不过他,这才顶着御阳神几乎要杀人的视线只身走进医院大楼。 第98章 天窗 管理   冯渠虽然非常懵, 但对自己老大自然是秉承着说什么听什么的原则。他看着对方的惨样,想了想还是本着人道主义把人拖起来拎到不远处的长椅上:“诶,来说说,你到底是怎么惹到了我老大的?”   御阳神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我警告你, 趁早放开我……”   “我老大说了不能放你走, 我也没办法啊。”冯渠轻轻松松扣着他的双手, 惊讶道,“不过话说回来,兄弟你也当真是缺乏锻炼, 明明看着那么高个头一人,怎么这么废呢?”   御阳神:“你……”   他憋了半天愣是没憋出一句像样的脏话,只能徒劳地重复:“给我放开!”   ※   连归推开病房门。   师瑜还没醒,安静地躺在病床上,额头的汗一刻没停, 唇色发白,脸色却更白, 细细的针头陷入手背上青色的脉络, 透明的输液管毫无生机地垂下来。   连归对人体的了解仅限于高中生物必修课本,之前在救护车上听到医生说的那句阴影淤血还没反应过来, 直到亲眼看见医生轻而易举就从他腹部抽出满针管的腹腔积血, 方才觉出自己全身都跟着冷了下来。   只是不知道是因为对方的伤势成因过于特殊,还是因为对方的人过于特殊,几十分钟的路程到了医院,检查完后得出的结果竟是比医生几十分钟前的判断要乐观得多, 最后暂时压下了进手术室的方案。   连归再傻也知道那样的出血量不大可能还选择保守治疗,但也没提出异议,将经手人员全压得封了口, 直到此刻才有机会停下来,仔仔细细去看对方的模样。   他看着看着,鬼使神差地抬起手,想去碰一碰对方因为不舒服蹙起的眉,却在这时,旁边的帘子忽然“哗啦”一下被人拉开了。   一个小孩儿抓着隔离帘,好奇地打量他:“大哥哥,你是警察吗?”   连归不着痕迹地收回手,目光落到小孩脑袋上,微微一顿:“不算是。”   不算是那到底是算还是不算?   小孩想不明白,晃了晃脑袋,头顶的毛线帽歪了一点。他把帽子扶正,又去看病床:“床上是姐姐吗?”   连归纠正:“是哥哥。”   小孩“噢”了一声,眼睛弯成月牙:“哥哥好漂亮。”   连归低头看着师瑜的脸,静了很久,方才轻轻应了声:“是很漂亮。”   当初在神界虽然任谁都知道有主神的存在,但同样任谁都知道主神从不以真容示人,偶尔出现在世人眼前也永远带着面具。   连归一个神位名字都没有的小神更是没机会去见那等存在,平日里也只随朋友偷偷凑到神殿外围吸一口溢散出来的精纯神力,餍足后才会去幻想一下那位主神大人究竟长什么模样。   只有一次。   他记得那天恰好是神界间初元节,神殿的主事们难得结伴出门去神仙树下参拜,他一觉睡到傍晚时分,出门就发现神殿两边的守卫都不见了。   神殿虽然带了个宫殿的殿字,但规格若真要算应当属于城池,外围天宫湖渠护城河似的环绕,里面不仅住着九十九位主事神祗,还有那位至高无上的存在。   神殿其实并没有明文禁止普通的小神进去,但因为旁边有守卫时刻盯梢似的站着,小神们大多只在门口转几圈,除主事神外就只有极少数能力或势力足够强大的神祗才有资格进去一窥究竟。   而今主事神们不在,外面的守卫们也不在,近在咫尺的神殿于那时好奇心和探究欲正处在最旺盛年纪的小小神祗就像长满鲜红苹果的伊甸园,天时地利人和。   连归就怀着隐秘又好奇的心思偷偷溜进了神殿大门,一路直线往中心地带。   直到眼前出现一口清池。   连归愣了愣,倏地明白过来这就是其他神祗所说的“云渡池”。   他小碎步靠近了,就在即将碰到云渡池周砌的石塔,却忽然间似有所感,抬头就看见长廊下不知何时走过来的身影,目光微颤,而后逐渐上移。   云渡明净如洗,正中央白金色的火焰乌泱泱地燃烧在池水里,映出对方那身纤尘不染的白衣,银白色的面具,以及那双极美的眼睛。   对视的时间不足两秒,对方率先移开,无波无澜地转过视线,往神殿外走。   经过云渡池时,袖袍微微一紧。对方停下,再度低头看他。   “你……”   连归还在绞尽脑汁地找话题,对方却率先开了口。   “你好。”   声线清清冷冷的,音色极好。   连归眼神直愣愣的望着他,半天没反应。   空气安静了十数秒,对方稍稍弯下腰平视着他,声音却没有催促的意思:“找我有事吗?”   连归只觉得自己被一把火从骨子里烧到骨子外,心跳快得几乎从嗓子眼里蹦出来。他退后,撞上池沿的石塔:“你为什么都不准我们进神殿?我都只能趁现在外面没人才能进来看看。”   对方微微一怔。   连归这才意识到自己话里过分逾矩的抱怨,根本不等对方回答,往外落荒而逃。   即便没看到对方的脸,他却不会不认识,因为那位的打扮实在太有标志性了。   那时的惊鸿一瞥就像他年少不知事时枕下的一场荒诞的梦,哪怕听到了,碰到了,醒来后也没有任何真实感,也相信那不过是过眼云烟的幻觉。   ……却没想到,接下来就是神殿周围的守卫被撤离,从天宫湖渠,到云渡池,甚至更往里的地方,只要没踏入主事神祗们的私人领地,都开始朝神殿外的小神们开放。   神殿没了之前只有高级神祗才能进去的潜规则,同伴依旧每个大清早都拉着他去神殿吸“每天清晨第一口新鲜的神力”,只是地方从神殿外到了神殿内。   同伴满足地喟叹,躺倒在草丛里:“没想到这次初元节后神殿就直接对外开放了,咱们真是赶上了时候。”   连归心道,神殿突然对外开放可能不是因为初元节,而是因为我你信么?   同伴絮絮叨叨:“可惜就算神殿开放了咱估计也没机会见到主神大人,这种无名小神扎堆的地方他怕是都不会屈尊降贵过来。”   连归心道,主神大人不止会来咱们这种无名小神扎堆的地方,他还会屈尊降贵和我这无名小神说话你信么?   同伴还在絮絮叨叨:“你说主神大人一从不接见神民二从来不摘面具,这两者之间会不会有什么联系?比如他其实长得不太能见神什么的?”   连归这次没词儿反驳,干脆哑巴当到底。   为什么他会认为师瑜就是当年那位神祗?   因为那天以后,他就再没见到过那样只消一眼就能叫人明白什么叫温柔的存在。   连归站在病床前,重新拉上隔离帘,转身开了一点窗户,被外面六月天滚烫的风糊了一脸,下意识闭上眼睛,眼眶又涨又痛。   ※   视野里一片黑暗。   师瑜在那片黑暗里待了几秒,刚一抬手,眼前便出现了写着个人信息的光屏。   他怔了下,反应过来自己这次估计又是和之前一样,身体陷入那种“无意识休憩”的状态,所以思想直接被拉进玩家空间了。   ……还是有点不一样的。   至少这次睁眼没有那枚光团在他面前跟他说“欢迎回来”。   师瑜坐在黑暗里,思考了片刻:“管理员?”   两秒钟后。   半空中冒出一只白光凝聚成的光团,听起来像是非常心不甘情不愿地应了一声:“……嗯。”   师瑜看着它:“能送我回现实吗?”   小光团:“你想回现实?”   小光团:“你就打算回现实?”   小光团:“你居然就这么回现实了?!”   “……”   师瑜问道:“不可以吗?”   小光团被问住了,憋了半天:“你,就不想趁现在看看你上一局游戏里抽到的奖励吗?”   师瑜:“不想。”   他看什么?看系统又给他抽到了哪个E级?   小光团又憋了半天:“你下一局游戏就会被分到上九天的组别里的,就不打算提前了解一下相关的规则?”   师瑜:“不打算。”   小光团再度憋了半天:“那游戏大厅你上回才逛了一条街,难道不想把剩下的部分逛完吗?”   “不想。”师瑜说,“可以送我回去了吗?”   小光团被他这一句说得泄了气,眨眼又如同吹饱气的气球瞬间膨胀起来:“你……你难道就没什么想说的?”   师瑜神色没什么变化,只是道:“你想问什么?”   小光团愣了很久。   它想问什么?   它想问的可太多了。   神殿的主事神们当初从神界间将他们这群无名小神拎过来当系统管理员,虽然名义上说是帮忙管理玩家秩序和教导玩家熟悉流程,可事实上谁都知道,它们真正的任务是为监视这些人类。   也正因此,主事神们给它们开了随时随地窥视玩家动态的权限:除了玩家进入游戏的时候,至于其他的无论在玩家空间还是在红尘世界,他们都能看到玩家在做什么。   所以它知道对方在现实里出车祸,知道对方每一次非游戏时间被拉进玩家空间是为什么。   也知道御阳神曾降临尘世意图毁天灭地,更知道眼前的人曾一击将御阳神从高空拖入泥地。   御阳神几天之前还在神殿面对面亲眼见过主神,因此认定了师瑜不可能是主神,认定了他只可能是曾经叛出神殿的浮邺神;   而连归本身神级不高且离开神界已有十数年,不知道在神殿里除了主神,其实还有另一位也习惯那样相同的打扮,便认定了他曾经遇上的那位就是主神本人,也认定了和那位相似到极点的师瑜就是主神。   他们两个从自己的认知和角度出发连问都不问就直接咬定了一个答案,且在这方面都是一样的极端固执根本得听不进其他话,除非把师瑜和神殿上那位叫过来当面对峙,否则注定了谁都不信谁也谁都压不过谁,一旦见面必要掐架,掐得天昏地暗狗血淋头,   小光团围观了全过程,此刻只觉得自己脑子里全是浆糊。   它想问他,你到底是谁?   你为什么会在尘世?为什么会从神变为普通人?又为什么能躲开那剩下九十八位主事神祗的视线活下来?   你当年究竟经历了什么?听到我跟你谈起主神谈起神殿谈起叛徒的时候你心里究竟在想什么?   它有好多好多的问题,可眼下却一个也不敢问。   神殿当初招他们为神域的系统管理者就是因为仅凭他们无法顾及数量这般庞大的人群,一没精力二也觉得这些人类实在没资格耗费他们那么多时间,所以只要作为管理员的它们不主动上报,上面其实是不知道它们和人类之间具体的相处过程的。   可一旦它主动提起了那些字眼……会不会被上面那些神捕捉到就是未知数了。   许久许久。   小光团小声道:“没什么。”   它说:“我送你回现实。” 第99章 中场 道具   师瑜在现实里醒来已经是下午太阳即将落山的时候。   主治医生脖子上挂着听诊器, 一边看机器数据一边问他:“现在感觉怎么样?”   师瑜伤还没好,根本没力气起身,只能躺在病床上,声音很低:“谢谢, 已经没事了。”   主治医生看完了机器数据, 重新给他扎针, 刚好听见他这句明显是敷衍的回答,忍不住道::“虽然我们只是医患关系,但在你病愈之前, 我希望你面对我时能不要那么封闭。”   师瑜上午输液的吊瓶已经被收走了,手背上还留着红褐色的针眼,这次主要是输营养液。肤色因为这次的失血苍白,一眼就能看到青色的血管,是医生们穿刺时非常顺手的类型, 基本不用找位置,也不怕针头扎错地方。   他看着医生飞快落针, 低声应了一句。   主治医生一张张贴好胶带:“头晕吗?有觉得呼吸困难吗?”   师瑜:“没有。”   主治医生手隔着病号服按在他的腹部:“这里疼不疼?”   师瑜很轻地摇了摇头。   主治医生又问了他几个问题, 得到的答案全是否认,最后出门就碰到了送病人过来的那位。   穿着工作的制服到处跑实在很能吸引群众视线, 连归已经换了身扎进人群就找不着的原谅色短袖, 挂了手上的电话:“他怎么样?”   “情况在好转,但彻底恢复需要时间。”主治医生掩上房门,“说起来挺难以置信的,明明最开始内脏破裂都导致血液回流了, 可我刚刚去看的时候,患者腹部影像的块状阴影已经有了明显缩小,和我对话时意识也能保持清醒, ”   他想了想形容词:“就好像他内脏的创口被什么力量强行并拢按在了一起似的。”   连归沉默半晌,只说了一句:“他的情况必须保密。”   师瑜昏迷这段时间里,连归已经给他转到了单人病房,就是为了掩人耳目。   “我就是个小老百姓,当医生是为了赚钱,没有做人体科研的爱好。”主治医生也不在意他语调里的威胁,“不过比起身体,我倒觉得病人的心理问题更大一点。”   连归皱眉:“什么意思?”   “我不是这个专业的,没法给你具体结论,只能说他对待自己身体的态度,”主治医生停顿了几秒,“挺像我以前接过的那些绝症病人。”   清楚自己的命运,所以没有求生欲,但又因为家人,因为朋友,因为各种各样的外在原因强迫自己活下去。   主治医生点到即止,没有多说。   连归目送着医生走远,推开门,走到床边。   却在这时,手机非常及时地震动起来,海盗船长声音高亢地唱出一句:“是谁住在深海的大菠萝里?”   “……”   师瑜听到动静,转头看着他。   连归深吸一口气,心里把那头掐着点给他打电话的小兔崽子摁着暴揍了一顿,才道:“我先接个电话。”   他摸出手机,又是他那位组员。   冯渠正坐在凉椅上眺望着远处的日薄西山:“老大,我还要看守到什么时候?”   连归:“怎么了?”   “这家伙跟老大你是有什么私仇等会儿还打算秋后算账所以才要我帮忙看守的吧?”冯渠单手揪着御阳神的衣领,“现在太阳都快落山了,我寻思着等会儿天黑了怎么办?可又不能光明正大地送局子,难不成要把他送去酒店开房?”   连归拉了张椅子坐下:“谁说不能送去局子?”   “……啊?”冯渠一脸懵,“他不是跟老大你有仇才不能走的吗……还是说他真的干了什么违法犯罪的事?”   连归心说他其实是个曾经妄图毁灭世界的恐怖分子你信么:“你念了那么久的书难道没学过那几个词?”   冯渠表示洗耳恭听。   连归:“滥用职权。”   “……”   连归:“仗势欺人。”   “……”   连归:“倚强凌弱。”   “……”   “还有别的问题吗?”   冯渠愣愣的,刚准备顺势挂电话,临到头又想起件事:“之前经过‘天窗’下面的那二十几个受害者现在还没醒,可能是受到了非自然力量影响的缘故,这事可能还得我们来想办法解决。院方说联系不上你,就通知到我这边来了。”   连归是知道这事的,因为他在走廊上就是在跟院方谈这个,只是后面检查的医生出来通话就把被他无情地挂断了。   “天窗”的形成本质上是云渡池的灵曜突然有了缺口,灼伤那些人的是乌焰燃烧的残留物。   连归离开神界太久,开始压根没想到这一层上面来,直到那晚被师瑜点醒,才蓦然反应过来这间案子背地里可能还牵扯到神界间。   之前每每对着师瑜欲言又止也是因为这个——毕竟那时候连归的认知里师瑜只是个智商比较高的普通人,压根不知道他其实和神界有关。   “医院也没办法?”   “各种方法都试过了,还是一个都没醒过来。加上他们情况特殊,他们也不敢跟对着尸体一样随便乱来,像电击之类的他们就不敢随便用。”冯渠眼瞅着御阳神要跑,干脆地一脚踢过去,“最初出事的那几个病人家属天天问,警方估计也是被问怕了……我想着他们本来就是因为超自然现象才受的伤,会不会跟鬼上身一样没法用科学的法子解决?咱们能不能问问师顾问的意见?”   连归下意识看了眼病床上的师瑜,低下眸:“不用打扰他,你旁边就有个专攻这行的医生。”   冯渠反应了足足半晌,方才一脸懵逼地转头看向身边那位鼻青脸肿的御阳神:“你说你交给我的这个猪头三?”   通话开着扩音,房间又安静,师瑜听到这么个名字,略微疑惑地抬眸看了他一眼。   连归胡乱应了,吩咐对方先把人看好,等自己下去处理,这才挂了电话,解释道:“他说的是御阳神。”   师瑜愣了下,大致想明白对方这么说的用意,轻轻嗯了声。   乌焰的杀伤力太强,即便是神界的神祗靠太近也承受不住。哪怕周围灵曜为牢将其禁于一隅,也难免会有好奇的神不怕死地去找死。   而御阳神这个神位最初被设立就是为看守乌焰。   神祗的攻击手段无论随着年龄增长和知识汲取变得多花里胡哨,本质上也殊途同归——都是使用的神殿供给的本源神力。只有继承了不同神位的神祗才会有所不同,因为他们的神力会随着神位多出些和寻常神祗独一无二的能力。   比如御阳神,便能操纵烈火,高温不惧。   如今云渡池的灵曜出现缺口,普通人接连被乌焰灼伤,用寻常的医学技术试图唤醒他们的确无从下手。   连归自知神力低微,要说这里谁还可能有这个本事去帮助那些受害人,恐怕也只有御阳神……以及师瑜。   后者现在还伤着,压根不用考虑,如此便只剩前者了。   不是有句话这么说么,解铃还需系铃人,正好把御阳神这个罪魁祸首拖过来当苦力,不用白不用。   连归在医院待了大半天才等到他醒过来,本打算跟他来一场直击灵魂的交流,万万没想到事到临头还得赶回去加班,只能吩咐:“我请了护工,估计很快就会到了。”   师瑜:“谢谢。”   “那我先回市局,你自己好好休息……”连归走到门口,又忽然转身,搭在门框上的手指一点点收紧发白,“……大人。”   空气安静了半秒。   师瑜应了声:“嗯。”   连归僵硬地松开手,直到关上门,方才小心翼翼地吐出一口气。   “天窗”的案子结果如何,师瑜再没去管,毕竟麻烦的部分都已经被他处理完了,剩下后续的收尾工作要是两个局子的公务员加在一起还解决不了,那他们自己估计也没什么脸继续在这个岗位上干下去。   师瑜这次的伤比起一个月前那场车祸完全有过之而无不及,总算没刚醒就下床乱跑。   之前掉的那支簪子被连归捡起来了,临走前放到了他手边的床单上。   师瑜的手却因为输液冷得没了知觉,只能换另一只将簪子拿过来,独自在病房里待了片刻,精神便疲弱下来,再度陷入昏睡。   当初救护车把他接走的时候有不少人看到,但估计是连归走后跟其他人交代了什么,这两天除了护工和护士便没人过来打扰他,只有主治医生每天早晚两趟过来检查,跟打卡似的。   可惜的是,他难得遵从医嘱安分养一次伤,天意却仿佛打定了主意不想让他安生,一天后的清晨住院部还没活过来的时候,眼前的病房景象便直接消失了。   师瑜坐在熟悉的一片漆黑里,愣了足足半晌。   小光团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念出了同过去如出一辙的台词:“欢迎回来。”   “……”   “现在距离您上一场游戏结束已经七天了。”小光团说,“从这场游戏开始,您就算是进入了上九天,将和上九天的玩家一同进入游戏。”   师瑜总算想起这件快被他忘到九霄云外的事,先是回忆了一下自己过来之前的状态,又回忆了一下之前小光团说过的“玩家在现实中的状况属于自身的一部分会直接带进游戏副本里”,陷入沉默。   小光团半晌没听到他回应,玩家的现实生活和性格方面它没法分析,但毕竟当了十几年的神域系统管理员,有关游戏的事它光靠看玩家的脸都知道他们想的什么,主动道:“如果您担心身体条件难以适应游戏强度,可以事先在商城里购买相关的道具辅助游戏。”   师瑜听着:“有像疗愈程序那样可以立即消除所有负面状态的吗?”   “……”   小光团道:“疗愈程序只能作用于刚刚从游戏里出来的玩家,对正准备进入游戏的玩家是不起作用的。”   师瑜:“只对结束游戏出来的玩家有用,是因为它只能对出来的玩家起作用,还是它只愿对出来的玩家起作用?”   小光团循环了好几遍才听明白他的意思,可惜它也从来没考虑过这个问题,迟疑了一下:“应该是只能……?”   师瑜点开游戏大厅的图标,在里面找到了商场板块。   在下九天师瑜从来没点开过这个面板,而那时他遇到的玩家大多只在普通以上而精英未满——当然即便如此他遇上的玩家已经是难得的高质量了,更多的只是被逼往绝路的芸芸众生,手上的道具仅仅只有一个系统赠送的本命武器。   至于为什么就没有玩家靠花积分购买道具武装自己,这一点从简单商场板块起,师瑜就明白了。   ……因为这里面最低廉的道具,标价都高达一万积分。   进入上九天的“门票”一是神域碎片,二就是结算积分,且扣除完全被动,什么时候拿到进入上九天的资格,玩家等级自动提升,该交的门票也自动减少。   师瑜早在进集体游戏前便集齐了三块神域碎片,如今自动扣除碎片,积分倒是半点没少,余额一共45699分,可放到眼下也着实不够看。   小光团提醒:“您其实可以通过售卖神域碎片换去积分的。”   师瑜听着:“神域碎片也有市场需求?”   “玩家没有,但神域系统有。”小光团飘到他面前,“系统永远无上限收购神域碎片。普通游戏的神域碎片一枚能换一万积分,集体游戏的神域碎片一枚能换五万积分。而上九天的神域碎片,一枚值十万积分。否则为什么上九天的玩家都喜欢开马甲去下九天?因为上九天游戏难度更高达成完美通关条件更苛刻,要获得神域碎片更难。而下九天的游戏于他们而言基本等同于空降新手村,方便他们刷神域碎片。”   师瑜听着,静默一会儿,把商城版面关上了。   小光团问道:“您不打算购买道具辅助通关了吗?”   师瑜摇了摇头:“买不起。”   小光团说:“您若是将那枚集体游戏得来的神域碎片卖给系统,凑齐九万积分可以勉强兑换一个支撑您现在身体状况的道具。”   说着拖出一张商品截图。   【道具名称:搭桥麻雀】   【道具简介: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可完全替换人体衰竭或破碎的器官以支撑身体继续运作,甚至从此蜕变拥有雀科动物超乎常人的反应速度和弹跳能力;但要注意替换属于不可逆变化再无法换回,终生只能以新器官生活。】   【道具评价:C级】   小光团道:“它的售价是九万五千积分,您的余额加上那枚神域碎片刚好能支付。”   师瑜扫视了眼,垂下眸子:“不想卖。”   小光团实事求是:“可您现在的身体多处器官破裂失血,就这么进入上九天若是遇上突发情况,基本没有反抗的能力。”   “没关系。”   师瑜戳开好友图标,又戳开代表好友消息的小喇叭,下一秒眼前直接跳出一长串好友申请,划都划不到底。   最神奇的是,顶上那条申请的发送时间就在半分钟前,玩家头像还正好是他认识的。   显然对方的人现在就在玩家空间。   神域里的好友没有添加不能互相发消息,师瑜先点了同意,戳开对话框,刚写了两个字,空白页面就直接弹出一只巨大的气泡。   【季从阳: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   师瑜把剩下那行字写完,发送。   【能请你帮我个忙吗?】 第100章 中场 冷冻   自己用积分买道具这件事基本没可能, 先不谈自己的余额严重不足,哪怕他真的把那枚神域碎片卖给系统,得来的积分其实也不太能负担他现在这样的身体情况。   至于小光团说的那件道具虽然介绍只有几行字,可能隐藏的后遗症却一条都没写:拥有雀科动物速度快反应强的特性, 那它们公认的短命的特性怎么办?麻雀的心率每分钟高达数百次, 以人体摄入能量的速度根本入不敷出怎么办?终生以新换的器官生活, 倘若不仅仅指在神域里,还包括现实怎么办?   即便不论后遗症,单单这件道具的评价只有C级也能从某种程度上昭示它的效果强弱与否。   师瑜思考了几秒, 发现他现在唯一能稍微操纵一下的便只有背包里那三个还没拆开的宝箱了。   之前小光团就说过,宝箱里能开出的东西包括但不限于积分,道具,衣食甚至各种权限机会,且囊括的等级在S级到E级不等。   之前在五口街上他便试验过, 宝箱并没有“只有你能打开我”这么极端的认主特性,只要自己愿意, 别人一样可以开。   师瑜对自己的运气不抱任何侥幸心理, 尤其是明文讲述了最低等级为E级的情况下还能开出个F级的物品,也一点都不想通过开宝箱来测试自己的运气下限, 只斟酌了两秒便决定让别人替他开。   那一句问话发出去以后, 对话框静默了足足五分钟,然后敲过来一个问号。   师瑜也回了个问号。   【季从阳:偶像……你被盗号了吗?】   季从阳这个问题是真心实意的。   他本来在家里刚带上头盔准备出去跑腿,结果下一秒就被拉回了玩家空间并被告知他的七天休假时间已经到了必须进入新一场游戏,且新一场游戏里他就算是上九天的正式玩家了。   季从阳听完通知, 第一件事就是点开好友图标,如同他过去每一次进入玩家空间一样给自家偶像发了个好友申请——对方同不同意是对方的事,自己想申请那是自己的事。   却没想到这一次申请发出去还不到十分钟, 就收到了验证通过的消息。   他!发的好友申请!!被他偶像通过了!!!   季从阳对着对话框呆滞了三秒,最后还是没忍住敲出了一连串的“啊”。   那句问话刚发过去,对方直接拨了个通话过来。   季从阳非常震惊地接了:“喂?”   那头道:“季从阳。”   这个声音……   季从阳更震惊了:“偶像,你刚刚找我帮忙?”   师瑜嗯了声:“能帮我开个宝箱吗?”   “?”   十分钟后。   漆黑一片的空间里平白多了扇门,季从阳从门后钻进来,对着眼前的景象懵逼了一会儿:“我走错了?”   师瑜站在悬浮的白色光屏前:“没错。”   季从看见他,心总算落下来,接着便看见了他身上的病号服:“你这是……”   师瑜:“现实里出了点事。”   季从阳听着他轻描淡写的语气,只以为是感冒发烧之类的病,完全没多想,一边走一边东张西望地打量:“偶像,你这个玩家空间的画风……是不是有点……”   他憋了一会儿:“特别。”   师瑜:“系统设定的,改不了。”   季从阳心想系统设定那不也是按照玩家本身意愿来的么不然他的玩家空间也不会是糖果屋啊,嘴上却道:“其实还是挺好看的。”   师瑜站在一片漆黑的空间里听着他这句瞎话,把光屏移到他面前:“你来点吧。”   之前在通话里师瑜就已经解释了目的,季从阳对师瑜的崇拜基本已经发展到了脑残粉的程度,难得对方主动开口,对这个能跟偶像近距离相处的机会想都没想就应下,等挂通话后对方研究如何开放玩家空间通道的这段时间里围着自己的糖果屋跑了整整三圈,吃掉了一块枫糖两块巧克力三块苏打饼干四块白慕斯蛋糕,好不容易才冷静下来。   而现在亲眼看见偶像把属于隐私范畴的个人面板展示给了自己,季从阳觉得好不容易降下来的血压又有了沸腾的趋势。   ……直到他看清了背包里那一排E级。   季从阳懵了半秒,转过头:“偶像……”   系统抽取的道具已经定了性,虽然直播的时候为了保护隐私打了星号,但看不看都没法改了。   而如今背包里除了那把金色丝线还算看得过眼,至于剩下的,锅铲,平底锅,打火机,生锈的菜刀,以及一只容积有人脑袋大的高脚玻璃杯。   最后那件是师瑜上一场集体游戏结束以后系统给他抽的,因为其个头过大用途太少本身还非常易碎,当武器的时候实用程度还不如啤酒瓶,因此非常恰如其分地被系统评为了F级,连带着那把锈刀也摆脱了等级孤身状态。   至于原本那件E级的矿泉水,早就在齿轮副本的雪原里被当路标埋进雪地里了。   师瑜听出他的未尽之言,语调无波无澜:“运气是天生的。”   季从阳自打拿师瑜当偶像以来,见到对方在游戏中使用过的道具只有金丝线和胡桃木发簪,一直觉得对方明得到过那么多道具却从头到尾都只用这两样就能解决所有问题,坚定地认为自家偶像对待游戏态度就跟小孩玩过家家一样,从未全力以赴,其隐藏实力若都用出来绝对能碾压整个下九天一百条街。   ……直到现在他见到的事实的另一面,方才意识到自己的想法可能有点歪。   季从阳一言难尽了半晌,原本沸腾的血液宛如被泼了瓶再来的冰红茶,彻底冷静下来。   他冷静地摸了摸自己手腕上的幸运铜钱,冷静地戳开宝箱格子,冷静地点击解锁。   接下来五分钟,师瑜就亲眼见识到了什么叫在世欧皇。   【道具名称:镜像双生】   【道具简介:限时消耗,精神类】   【道具评价:S级(最高为S级)】   【道具名称:元祭死神】   【道具评价:单次消耗,召唤类】   【道具评价:S级(最高为S级)】   【道具名称:冷冻人】   【道具简介:指定消耗,附加类】   【道具评价:A级】   季从阳一口气把三个宝箱全拆了,视线直奔评价等级,盯着最后那件道具的最后一行字半晌,似是不满地叹了口气:“可惜了,不是三个S级。”   “……”   “虽然有个A级,但应该也能凑合用。”   “……”   “偶像,你,将就一下?”   师瑜沉默半晌:“不会,挺好的。”   季从阳试探着道:“游戏快开始了,那我就先回去了?”   “嗯。”师瑜打开空间通道,“谢谢。”   季从阳往自己的玩家空间走,走了两步又回过头问:“那我算帮到你了吗?”   师瑜点了点头:“你很厉害。”   季从阳:“!”他偶像夸他了!!   他原本降下去的血压第三次沸腾,兴奋地蹦跶回去了。   小光团全程目瞪口呆。   师瑜把那三个道具的具体功能看完,关上背包,接着去看信封图标。   信封图标上依旧带着个小红圈。   他戳开,看见里面的内容正是系统发来他成功进入上九天的通知,下面还附了上千字的详细游戏规则小论文。   上九天的游戏模式的确和下九天有点不一样。   而其中区别最明显的一点就是玩家进入游戏的模式:因为玩家间多了组队的权限,而同队好友可以选择进入同场次游戏,玩家便由单打独斗往同舟共济发展。   这一权限操作的空间其实非常大,毕竟绝大多数玩家最开始都并非自愿进入神域且不喜游戏,来到上九天以后完全可以彼此互加好友组成同一个团体,那么完全可能出现同一场游戏的参与玩家全是队友的情况,PVP变成PVE。   因此规则上便明说了,游戏最终奖励发放为奖池模式,而玩家能拿到什么只看综合排名,不看具体成绩。   说得直白一点,倘若某个玩家一进游戏直接把除自己以外的玩家全杀了,只留下自己,哪怕仅仅只是去关键地点转几圈,最终排名第一名,依旧能取走奖池里所有的奖励。   不仅如此,上九天游戏中玩家之间没有“不能互相残杀”的规矩,组队进游戏的玩家也没有“同队伤害落空无效”的设定,哪怕是死后的玩家甚至还有“掉落道具可拾取用于该场次游戏”的反人类规则。真要说起来,上九天玩家之间的关系比下九天更脆弱,更易变质,更经不起挑战。   至于那种“朋友互相交付后背”的关系基本是凤毛麟角。   小光团忽然提醒:“还有十五分钟,系统会直接将您传送到游戏大厅。”   师瑜刚好看到这一条,嗯了一声。   除了权限方面,还有一点比较特别,那就是玩家在进入游戏前有一个小时的准备时间,时间到了以后直接传送进临时中场空间,主系统直接公布该场次游戏的任务,公布完以后再统一传送。   说实话,以旁人的视角来看,这一步骤其实非常多此一举:因为系统完全可以像在下九天一样将背景和身份任务以信件的形式发送到玩家的邮箱里。硬要将所有人聚集在一起,统一公布信息,公布完就直接送进游戏副本,便完全没有了根据已知信息做出相关准备的缓冲时间。   仿佛晚了一秒游戏就进行不了了似的。   倒计时即将结束的时候,师瑜关掉规则说明,忽然问了一句:“临时中场空间属于神域内还是神域外?”   小光团愣了半晌:“应该算神域内?”   师瑜:“应该?”   小光团心道在你之前也没人纠结这种奇奇怪怪的问题啊,身体却非常自觉地去翻资料库:“名义上算神域内,但因为之前出现过有玩家在中场空间身上却带伤的情况,我觉得按区域作用来看应该算神域外。”   师瑜应了声:“谢谢。”   小光团听着,一时间心底涌上来什么,可想了半天又不知道究竟是什么,最后觉得会这么想的自己非常莫名其妙。   倒计时走到尽头,系统的消息自动播报:   【游戏即将开始,游戏副本抽取中】   【游戏副本抽取完毕,即将为玩家传送至临时中场区,请稍后】   话音刚落,眼前的景象一变。   环境蓦然由黑暗变得亮堂,师瑜垂下眼,手直接搭上了腕间的游戏手环。   【道具名称:冷冻人】   【该道具为指定消耗型,请选择使用对象(注:对象选定后不可更改,道具效果将持续到本场游戏结束)】   师瑜指尖隔着病号服,落在自己身上。   【已选择使用对象】 第101章 列车 狩猎   【道具已生效】   【使用对象的身体将长时间保持在细胞活性的低温区间, 机体运作减缓至几近死亡时静止的睡眠状态,从而将使用对象的寿命无限延长(注意:若道具使用过程中附加对象过度使用机体功能诸如奔跑打斗及一切剧烈运动,很可能导致道具提前失效)】   ※   眼前是纯白色的房间。   没有窗户,没有家具, 而是一方长宽高皆都相等的正方形内部。   师瑜靠墙坐在正方形房间的一角, 抬眼看见白色房间里的其他人, 落单的少扎堆的多,显然大部分都有自己的队伍。   人数粗略一数,有近二十个。   头顶的天花板中央位置垂下一束白光, 光芒凝聚成一团,成了枚比玩家空间里的小光团胖一圈的大光团。   【副本名称:列车】   【参与人数:二十人(其中十人为进阶玩家,十人为资深玩家)】   和下九天将新老玩家划分为菜鸟和普通两个等级一样,在上九天同样有等级划分:刚刚通过集体游戏初次进入上九天的玩家称号为进阶,第一次游戏成功以后便可以成为资深玩家。   再往上的等级这场游戏暂时没见到。   当大光团公布这条信息时, 房间里不少玩家终于循声转头,同时看向房间中央, 二十个玩家犹如共处会议桌上围成一个不规则的圆, 轻而易举就能看清在场之人的脸。   就这么几秒钟对视的功夫,师瑜愣是从中看到了好几张认识的面孔。   其他人显然也认出了他, 面面相觑一会儿, 没等谁开口,中央的大光团继续出声:   【本场游戏二十个玩家将随机分为四组,同组玩家身份底牌相同】   【玩家完成任务后,该玩家所属于组别的所有玩家任务皆算完成】   “一组五个人?还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房间里不知是哪位玩家听到这里, 下意识嘟哝了一句,随后就收到了周围人齐刷刷投来的视线,赶紧低头降低存在感。   【主线任务:停车】   【一旦有玩家完成任务后游戏即为结束】   至此大光团的播报便算结束了, 内容很少,不过简单几句话。   但比起师瑜之前参加的那几场游戏,这已经是难得的公开透明了:至少他第一次在开局以前就知道了任务究竟是什么,且给出的任务信息能和副本名称相吻合。   主线任务“停车”,很容易就能让人想到了半分钟前光团说这场游戏名字叫做“列车”。   既然系统将“停车”作为玩家的任务,那么它就不大可能是开口说一句话就能达成的目标。   所以问题来了:为什么“停车”这件事会难以达成?或者说这个任务所指代的那辆列车为什么不会停下?   大光团没给众人太多思考时间,不过停顿几秒钟,直接道:   【“列车”游戏开始,玩家即将传送,请稍后】   【个人直播间已开启,预祝各位玩家游戏愉快】   ※   站台下布着铁轨,朝两侧延伸至天地交接处。   “小瑜。”   旁边有人唤道:“小瑜,醒醒,准备上车了。”   师瑜睁开眼,看见眼前站着个穿黄背心的中年男人。   他看了眼对方的手腕,干干净净的,没有手环。   不是玩家。   男人看起来已经超过四十岁,短发乱糟糟的,肤色偏黝黑,五官模样偏憨厚。脚边不远处则放着一只藤箧,上面用竹盖掩着。   室外温度升到三十摄氏度以上,又是艳阳高照万里无云的天气,对方头顶一脑门被太阳晒出来的汗,嘱咐道:“火车马上进站了,等会儿别靠太近,小心被搅进去。”   师瑜听着这话,抬头看了看自己身处的环境,两秒钟后:“……哦。”   按理来说那句话在列车放在即将进站的站台上同行的旅人之间应当再寻常不过了,但是他现在站的地方实在有点特别。   因为他不是站在轨道旁边等车,而是在轨道十米远外屋檐下的地方。   而眼前的男人一身毫无花样的背心,一只装东西的藤箧,蹲在铁轨旁边茂密的草丛里,头顶就是足以将人笼络进去的枝条,实在不难想明白对方这是打的什么盘算。   值得一提的是,缩在附近的除了他们,还有不同的男女老少近十人,衣着大多偏低暗的深色调,打扮光看着便给人以风尘仆仆沧桑感。   师瑜视线扫了一圈,最后落到人群中唯一一位戴鸭舌帽穿白T恤衫的男生。   不仅因为对方的穿着在这么一群人里看起来最干净,还因为对方是这群人里除他以外唯一戴着游戏手环的人。   ……甚至还是他之前看见的熟面孔之一,齿轮那个副本里后期遇到的那名男玩家。   师瑜想了几秒,想起男生名字叫谈望。   谈望瞧见他,匍匐在植被底下三两下爬到这边,仰着头无声地做出一个口型:“大佬。”   察觉到旁边中年男人的视线,谈望原本看向师瑜的脑袋瞬势一转,探出草丛东张西望:“叔,咱们这是准备干什么?”   中年男人姓陈,认识的同辈人都叫他老陈,小辈则习惯叫他陈叔。他闻言也没觉得有什么问题,笑道:“小伙子,你第一次当‘货包’吧?”   谈望一脸虚心求教:“您教教我?”   老陈倒不介意当一次人师者,解释道:“等火车过来了,装货的那节刚好停在咱们这块,门也刚好是对着咱们这边打开的。等他们忙着搬货的时候我们趁机就上去,等到地方了下车就行了。”   这样靠乘货运车厢偷渡逃票的人外号就叫“货包”。   “这样。”谈望一边应声一边低头去看他旁边的竹背篓,“叔,你这背篓里面装的是什么?”   “都是大山上的挖来的,纯天然,准备拿到城里去看能不能卖了换点钱。”老陈自己家里就两个儿子,对他这样的小男生也不怎么防备,揭开盖子,露出里面的山货,上面还带着新鲜的泥。他把盖子盖上,“对了,我看你好像没带什么东西出来?”   谈望声音低下来:“我去找我爸。”   老陈一愣:“你爸是……”   谈望勉强露了个笑:“我妈说他好多年前就去大城市了,只每个月寄钱回来,连过年都不回家,我自打上了小学就没见着他了。但没关系,我带了他的照片,就想去看看他的人过得怎么样。”   老陈震惊了。   同为人父,他显然没想到眼前的男生居然是这么个环境成长,声音瞬间温和了两个度:“会找到的。”   谈望拼命点头,眼睛说红就红。   那边老陈听完了一桩家里长短,对谈望又是心疼又是感慨,转头时顺口问道:“说起来,小瑜,你是为什么当‘货包’?你这身衣服是刚从医院出来的吧?”   师瑜身上还穿着现实里医院的病号服,闻言点了下头:“嗯。”   “生什么病了还要住院?”   师瑜:“会死的病。”   老陈语调瞬间飙高:“那你怎么还在这里到处乱跑?!”   师瑜平静道:“自杀。”   “……”   老陈今天第二次震惊了。   等这一班车的“货包”总共就十来个,在场的人都是潜伏到轨道旁的时候碰见的,对彼此的目的也都心照不宣。   老陈是在往轨道旁埋伏的时候遇上的他,彼此只交换了个名字,只觉得这小孩性格安安静静的跟家里那俩天天上房揭瓦的讨债鬼比招人疼得很,才会不自觉多照顾两分,如今对着他这短短两句不到十个字脑补出一个“身患重病但家中贫困不愿拖累家庭干脆放弃治疗”的小可怜形象,看他的眼神瞬间父爱泛滥。   身份的问题总算糊弄过去,师瑜收回目光,低头点开了自己的手环。   二十个玩家被随机分成四组,每一组的人身份信息都相同,而如今他的身份信息已经被系统发过来了。   【您的身份:贫民】   同组的人还有谁系统没公布,倒是贴心地在末尾加了句:   【玩家在游戏中无法窥视他人身份信息,无法知晓彼此身份,唯一的能得知他人身份的途经只有主动询问由旁人告知。】   至于是真是假就不知道了。   “呜——”   远处笛鸣声长,一辆外观看起来非常有时代感的绿皮火车自地平线逐渐放大清晰,车头的烟囱里冒出大股大股灰白色的浓烟。   不仅仅是列车,这里的站台是水泥地面,头顶是塑料雨棚,不远处只有一间不足百平米的单层红顶房,估计是服务站,旁边各色小摊贩推着车排成一列,就等乘客下来透气的时候吆喝。   足足二十多节的车辆,制动系统减速耗了不少时间,尾部的货运车厢最终停在离众人的藏身之处不远的位置,一共两节。   不多时,前面的车厢有列车员下来,拿钥匙打开了最后两节货运车门上的铁锁,招呼早早便等在一旁的搬货工人把东西都放上来。   东西太多,工人忙着搬货,列车员估摸着也是摸鱼成惯犯,只在旁边认真监视了一会儿,便跟着乘客转悠到了站台不远处的摊贩上。   周围人流如织。   草丛里的“货包”终于起身,冒着腰,闭着嘴,趁着列车员心神投入的时间里一个接一个溜上货运车厢,找到掩体藏好。   运上去的货都就近堆在车厢门口,列车员终于转悠回来,拿着单子清点了东西,确认该搬上来的都搬上来了,也没走进去查看,直接拉上门,落锁,在列车即将发动的前一刻掐着点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火车开始行驶。   谈望终于找到机会跟师瑜独处,车子一动起来便挪到他旁边,兴冲冲地自报家门:“大佬,我被分到了贫民身份,现在又跟你刷新在同个地点,我们身份是不是一样的?咱们是同一组的吧?”   师瑜靠着车厢坐在堆积如山的纸箱后,慢了半拍才应道:“嗯。”   “二十个玩家分成四组,每组就是五个人。贫民这一组除了你我还有三个;我跟朝姐是组队进来的,她应该也是这一组但被送到其他地方了。”   “我之前在中场的时候看了一下,二十个人里大部□□边都有人,落单的包括你只有两个人,另一个跟另外一支三人队伍对视超过五秒——那个落单的有事先跟队友商量好装不熟以隐藏实力的可能。”   谈望一边注意着周围一边絮絮叨叨:“二十个人除了你是单独进的游戏,另外十九人里按照之前在中场的站位聚集程度,两支四人队,三只两人队,一支五人队。除了我跟朝姐以外还有两队的两个人,我们这组剩下两名组员里应该就在他们之中。我记得他们的样貌,见到了能认出来……怎么了?”   师瑜默默看了他一会儿:“没什么。”   之前掩饰的理由张口就来已经很叫人惊奇了,明明当初在齿轮那场游戏可半点看不出来对方有这等随机应变的能力。   可现在呢?是运气好误打误撞突然开窍?还是当初在齿轮副本里时从来都不是对方的真实模样?   谈望过去跟顾今朝一起进游戏的时候就习惯了开局直接报备自己所有的分析,从任务到环境到现状到参与玩家,跟打工的向自家老板汇报工作进程似的。   继一个星期前那场集体游戏后,如今天降鸿运让他成为那个和刚好师瑜在同组同地的天选之人,谈望决心当个抱大腿姿势正确的挂件:“大佬,咱们现在先做什么?找同组的队友?打听相关背景故事?去驾驶室跟列车长提停车的要求?还是直接去狩猎一波试试水?”   师瑜听到最后一句:“狩猎?”   “大佬您这样自己有足够能力的应该不怎么关注外界,上九天玩家在游戏里死了,尸体不像下九天那样会被系统定时刷新,掉落的道具旁人可以拾取再利用。论坛上把专门挑玩家杀这类玩家统称为‘猎手’。”   谈望带着鸭舌帽,顶着张面嫩的学生脸,笑得一脸纯良:“去找别组玩家,直接开战。” 第102章 列车 分组   原本平稳行驶的列车忽然一阵剧烈的颤动, 车厢里的人都因为这身体不受控制侧歪出角度,袋装的行李和带轮子推车全滚向车壁一侧,砸出乒铃乓啷的声响。   货运车厢里东西又多又沉,师瑜坐着压根没地方借力, 好在谈望是站着, 及时抓住车厢内壁高处的铁栏杆, 另一只手则拉了他一把,方才堪堪维持住两人的平衡。   列车的震颤过去后,旅客车厢里隐隐约约响起了议论声, 不满和谩骂逐渐高涨,顺着连通道传过来。   谈望松开手:“怎么样?”   师瑜摇了摇头:“没事,谢谢。”   没过多久,车厢顶部的广播响起调试的杂音,接着是列车员的声音:“请各位乘客保持冷静。”   “刚才列车经过的那段铁轨上堆积着少量山体滑落的碎石, 因此造成车厢震动如今列车仍将正常往古都行驶。如为您造成不便,敬请谅解。”   解释的话广播里重复了三遍, 保证车头车尾的人全都能听到方才停下来。   师瑜忽然觉出什么似的, 抬眸看向对面的货运车厢大门。   货运车厢是没有窗户的,能透光的地方除了连接旅客车厢的通道, 就只有车门下方通门槛间约摸半寸宽的缝隙, 漏下一片矩形的阳光。   铁轨修在山道上,两旁是茂密的树林,黑色的树影被投至列车身上,一根根光栅般在那半寸宽的缝隙里穿过, 又被远远扔到身后。   ※ 第一节 车厢。   “车长!”   有人拉开门风风火火地闯进来:“车长,刚刚究竟是……”   列车长站在火车司机的座位旁边,皱眉看着来人:“这么冒冒失失的干什么?”   来人一身列车乘务员的蓝色工装, 头顶带着工作帽,手腕上戴着一只半透明的玩家手环,胸前的身份吊牌写着他的名字:段文青。   他将手搭在门把手上,扫视了遍驾驶室内的几人,随后掩上门,神色焦急:“咱们这趟车刚刚怎么了?怎么会颠得那么厉害?”   刚刚念过广播的列车员出声:“刚刚不是都解释了?轨道上有碎石堆积。”   段文青脸上的神色明显不信,紧紧盯着对方:“只是因为这个?”   两人对视,列车员估计是心虚目光躲闪了一下,然后就被抓住了破绽:“只是这样那你干嘛不敢看我?”   列车员:“我哪不看你……”   段文青一步步靠近,语气越发咄咄逼人:“那你敢当着我的面说一句刚刚广播里的内容都是完全真实没有任何假话吗?”   列车员:“我怎么不敢!”   “行了。”   列车长终于出声打断两人的剑拔弩张,不轻不重地唤了声:“小文,你也别逼他,是我让他这么说的。”   段文青拧眉,似是不解地转头:“车长?”   “他说的是真的,刚刚我们这趟车的确经过的轨道上的确有少量碎石才会造成颠簸,但问题是现在不仅仅是有碎石那么简单。”列车长叹了口气,“我们这辆车,现在可能很难停下了。”   【段先生进度第一。】   【这边的剧情线走得好快。】   【在一场和火车有关的游戏里上当列车员……真的太犯规了啊。】   ※   “大佬。”   谈望上车时便偷偷查看过自己的身份和主线任务内容,在身处一辆行进中的列车且知晓任务为“停车”的情况下,对广播里解释的理由自然半个字都不信:“你知道刚刚是什么情况吗?”   师瑜沉默一会儿:“这辆车现在主观上应该很难停下了。”   【???】   【卧槽他偷看剧本了?】   【我他妈还以为我看串了,确定了三遍刚得到这个消息的玩家明明是隔壁段文青,还是占了身份便利才能那么快知道,他是怎么看出来的??】   谈望绕着这节车厢转了一圈没找到任何异常,刚坐回来就听见他这么一句:“为什么?”   师瑜揉了揉眼睛:“这辆列车的速度在加快。”   谈望愣了愣:“火车开动后速度越来越快不是很正常?”   “列车从静止到匀速的过程通常只需要十分钟左右,十分钟以后不出意外,速度就不会有太大的浮动。刚刚广播里说列车曾驶过一段有碎石的轨道,颠簸时间来看长度还不短,想想马路上减速带的原理,列车的速度本应该有所减缓。”   师瑜说:“山林里的植被经过长期演化,同种类间隔距离不会相差太多。以它们的投影经过这节车厢的速度为标准,颠簸后的车辆速度比颠簸前已经快了近一倍。”   谈望转头看着那不足半寸的车门底部通风口,以及通风口下后掠时那快得几乎只剩残影的树木,对他这种堪称反人类的测速方法震惊了。   要能看清这种速度下移动的景物,那眼睛的动态视力得变态到什么地步?   “所以这辆车现在究竟是……”   “我没去过前面的车厢,暂时没法确定。”师瑜说,“列车的速度越来越快明显属于反常现象,可能是驾驶员出了问题,可能是发动机出了问题,更大的可能是有某种无法解释的超自然力量在背后推动。但无论何种原因,加速都只会促使列车不要停下。”   谈望消化了他的意思:“所以刚刚广播里说因为轨道问题发生颠簸其实是真的?他们没说谎?”   “应该是半真半假。”   师瑜看向车厢的连接通道:“列车速度加快,驾驶的司机不可能不知道,这班的列车长也不可能不知道。广播能播报出来,内容至少事先经过这两人评判。他们大概在隐瞒什么不希望被乘客知晓的事实。”   谈望:“那我们现在需要去驾驶室找他们问清楚吗?”   师瑜摇了摇头:“这件事他们瞒不了太久。”   谈望一时没想明白为什么事情没法瞒太久,嘴上倒是干脆地换了个提议:“那我们现在是去找队友还是直接开始狩猎?”   师瑜沉默半晌:“你为什么那么想去找其他玩家打架?”   谈望:“杀了他们就可以拾取他们的道具。我才刚进上九天,比起别的资深玩家起跑线就输了,终点线不能输,总要拿东西去填。”   师瑜听着他那云淡风轻的“杀了他们”四个字:“你还记得自己是刚进上九天的玩家?”   “嗯哼?”   “你打得过那些资深玩家?”   “不是还有和我一样的进阶玩家么?”谈望笑了笑,“况且不试试怎么知道?”   师瑜看着他,一两秒后,“哦”了一声。   “你怕我误伤咱们这组的其他贫民减少战力吗?”谈望听着他那个意味不明的“哦”字,思考了几秒,“我动手前会问清楚的。”   师瑜:“被分到贫民这一身份的玩家应该就你跟我两个。”   谈望头顶的帽子瞬间掉了:“不是说二十个人随机分成四种身份?!”   师瑜微微侧头看着他:“是随机,但它也没说随机指的究竟是指获得某种身份牌的玩家随机,还是指某种身份牌的玩家人数随机,亦或者两者都有。”   谈望瞪大眼,觉得难以接受这个事实:“可为什么?如果贫民这一组只有咱们两个人的话,那其他组至少……”   他算了算:“其他组哪怕人数平均,每组也至少有六个人,这样不平衡的随机分配完全没必要。”   师瑜没跟他讨论必不必要这种问题,语调平铺直叙:“还记得这场游戏里那二十个玩家在开始前各队的人数吗?”   谈望下意识点头。   “两支四人队,三支两人队,一支五人队。按照惯性思维,二十个玩家被分成四种身份,每种身份都有五个人。但玩家之间有两支四人队,确定的落单者只有我。五人队自成一组,其中一支四人队跟我一组,剩下四加二加二加二,无论怎么排列组合,都不可能将这十个人按照私底下所属的队伍平均分成两组。”   师瑜说:“基于这一点,四种身份人数均等的情况下,每种身份的玩家都有五个人的结论只可能是个伪命题,不同身份的玩家人数从一开始就不是均等的。”   谈望听得一脸懵。   “你的身份是贫民,所以在副本里是个连火车票都买不起只能靠逃票上车的角色,符合身份的逻辑行为。而当时跟其他贫民一起准备逃票的玩家里除了你,就只剩下我,所以刚进副本时连降落地点也是一样的。其他玩家都不在货运车厢,就只可能在这列火车前面二十节旅客车厢上,买得起车票就和贫民身份不符。”   师瑜说:“拿到贫民身份的玩家就只有两个。”   谈望捡起帽子,弹掉帽子上沾的灰:“可是,这场二十个玩家除了你其他十九个都是跟自己队友组队进来的,就像我跟朝姐。如果贫民就我们两个,那朝姐岂不是就被分到了别的身份?”   师瑜:“应该是。”   谈望:“可这场游戏明显是团队对抗型,要是其中十九个原本有队友的玩家也都被分到了不同的身份,岂不是最后为了赢岂不是全得反目成仇?”   师瑜:“大概。”   谈望忍了半天,没忍住,骂了句脏话:“操。”   他心情复杂了好一会儿,从情绪中脱离出来,浆糊脑子忽然就清醒了:“要按这个说法,我无论对其他谁出手都不怕攻击贫民组的友军了,那不正好没顾忌了吗?”   师瑜靠在堆积成山的货箱后面,坐了一会儿便开始昏昏欲睡,慢了半拍才回应一句:“……因为身份。”   “就像你说的,除非系统本身就抱着吸引观众兴趣的主意,否则把玩家分成人数不等的四股势力完全没必要。排除这一原因,那么就是身份本身和游戏所在的世界有联系。”   谈望一脸迷茫。   师瑜看着他的眼神就知道他没听懂,垂着眼眸沉默几秒,换了个简单点的说法:“不同身份的玩家在这辆列车上能得到的待遇应该不太一样,贸然让其他人诸如乘务人员发现你是逃票上车,恐怕会有麻烦。”   谈望还没来得及问“什么麻烦”,车厢间的走道忽然传来阵清晰的脚步声。   下一秒,钥匙插进锁孔,顺时针开始旋转。   所有人:“……!”   分散着缩在这节车厢里的“货包”都听到了门口传来的声音,一个接一个骚动起来,使劲往隐蔽处钻,就怕来人发现他们这群见不得光的小团体。   可惜外面的人并没有一般的影视作品里的人物转个钥匙都要磨蹭出一段几分钟长的镜头的毛病,干脆利落地开了门锁。   谈望迅速扯下旁边木箱上的雨布,顺势往地上一蹲,手上干脆利落将布将两人一盖。   可惜他们躲得够快,车厢上的其他人却压根反应不及,接着便听得“哗啦”一声,车厢门倏地被人拉开。   来的人正是火车上的工作人员。   他一按车厢壁上的灯光开关,下一秒就看见了车厢里七八个大变活人,愣了半秒,瞪大眼:“你们是什么人?!”   【……什么叫说曹操曹操就到啊。】 第103章 列车 员工   车厢里十一个人最后毫无意外地全被揪了出来。   行进中的列车就是天然囚牢, 谈望被发现后也没反抗,招仇恨事小,惹麻烦事大。   最先过来的那位列车员连同事后叫来帮忙的五六名同事一起将他们围在中间,用对讲机跟负责跟车长汇报情况, 末了不知得到什么指示, 回头时狠狠瞪了他们一眼, 方才转述:“把这群贫民带到前面去,先全部关着,等下车了再处理。”   这列火车的车厢分布挺特别, 除去烧煤的车头一共二十七节车厢,最后两节负责装载货物和部分乘客的行李,前面第一节 是驾驶室。   至于剩下的二十四节,正中央第十二十三节 是餐车,往两头第十一和十四节是卧铺, 再往两头第十和第十五节是一等座,剩下的全是普通座位。   火车内部净宽超过三米怎么也不算短了, 可车厢与车厢之间的通道却永远窄得可怜。通道两头的面积都共被隔离出几平米的空间, 靠前方的一头是卫生间,另一头则供乘务员放置推车工具一类的东西, 需要时开门就能直接取用。   列车员一路来到第十三节 车厢, 走进房间内,半分钟后出来时手上便多了一大把金属手铐。   旁边已经有列车员推开了十三节车厢尽头的员工房,随手抓起一个中年妇女的衣领直接扔了进去。   “妈妈!”   “咔嗒——”   不等女人起身,手铐直接将那人和车壁上的金属杆扣在了一起。   “等等, 你们别走!”女人这才急了,拼命往门外跑,手铐另一头在铁杆上拉扯着, 发出刺耳的声响,“你们不能把我关在这里!”   被押送的人群里,从头到尾一直黏着女人的男孩带着哭腔跑过去:“妈妈!”   列车员连个眼神都懒得给予,“砰”地关上隔间门。   这相当于变相的囚禁了。   “你为什么关我妈妈?”男孩眼睁睁看着大门紧闭,狠狠在门上拍打了两下,接着又猛地扑向拿着手铐的列车员,“你放开我妈妈!”   列车员一时躲闪不及,裤脚紧接着被人抓住,赶紧一脚将人重重踢了出去,弹灰似的狠狠拍了两下长裤:“动手动脚的干什么?!”   男孩脑袋磕上地面,疼得红了眼睛。他看起来有些营养不良,个子只到成年男人的腰部,脸上身上都瘦出了骨头,挣扎着起身试图去抓面前的列车员:“你……你把妈妈还给我!”   列车员目光阴恻恻地盯着他看了几秒,几秒钟后,众人便只见那他忽然抽出同事的长棍,直接扬起手,往下一砸。   谈望微微瞪大了眼。   男孩下意识后退,抬手去挡。   长棍是铁制品,是实打实的分量,被男孩的手挡了一下,却几乎没挡下几分力道,落下时重重击在他的头部。   一声闷响。   列车员缓缓走上前:“你问我为什么关她?”   男孩手指摸到了温热的东西,脑袋空白似的愣了几秒,眼睛一眨,直接哭了出来。   连接通道几步外就是乘客所在的车厢。   列车员胶底的皮鞋直接踩住他的后背,轻而易举将他踩在地面上,脚尖使劲地碾了碾:“再喊一句试试?”   男孩哭得愈发凶狠,一边哭一边握着拳头使劲砸:“坏人!你放开我!”   列车员冷笑一声,抓着铁棍,对着他的肩膀毫不犹豫地挥出第二下。   又是一声闷响。   男孩的声音戛然而止,倒下了。   “一个连张票都买不起的穷鬼,也有脸在我面前插嘴?让你说话了?”列车员嗤了一声,重新拧开身侧的员工间门,提起男孩的衣领将人丢了进去。   同事接过铁棍,扬眉道:“这就教训完了?都不再来几下?”   列车员抓着手铐往前走:“人都晕了,打着没意思。” 第十一节 和第十二节车厢之间,列车员将陈叔关了进去。 第十节 和第十一节车厢之间,列车员挑中了个剪极短发的女人。女人奋起反抗,却被一脚踢得撞上墙壁,掴了两巴掌后关了进去。 第九节 和第十节车厢之间,列车员随手点了个驼背的矮个子男人,男人直接往乘客多的地方跑。   三米多宽的车厢内并排安着五个单人作为,剩下作为走廊的距离可想而知。矮个子男人的速度严重被拖慢,偏偏路上还遇到相向而行的推车。他慌乱间不知怎么的就钻进了座位间的桌面底下,对着座位上的人请求:“拜托别告诉去他人我在这里……”   同桌六位乘客全都往走廊上躲。   列车员朝着乘客陪笑:“抱歉,我们正打算把他关起来的,一下子没看住。”   有乘客抱怨:“他怎么跑到这里来了?自己没位置吗?”   “他是个贫民,连张票都买不起。”   “操,赶紧把他带走。”   “行。”   男人被从桌子下提出来,视线中铁棍的影子直接落了下来,他在剧痛中看见站在走廊那六位乘客脸上如出一辙的避之不及。   列车员往他身上打了三棍,方才推开员工房间关了进去。   有乘客喊道:“服务员呢?我座位上沾到脏东西了,赶紧过来给我扫干净!”   ……   趁着众人的注意力全集中在那边,谈望眼睛看着那边,嘴上却开了口:“大佬。”   师瑜看着他。   谈望压低声音问:“等下我们要不要被他关进去?”   这句“要不要”指的显然不是列车员会不会像对待其他人一样对他们,而是指列车员真的朝他们动手时要不要反抗。   师瑜沉默几秒:“随你。”   一间房间关一个人,列车员一路走一路关,终于来到了第三和第四节 间,如今待囚的人就只剩下谈望和师瑜两个人。   列车员照例开了员工间的门,略一抬眼,直接抓过谈望的衣领扔了进去,拿着手铐往下一敲。   却在这时,原本摔倒在地上的男生忽然抬手抓住手铐,被抓的那条胳膊一抡,干脆利落地一扣,整个过程快得宛如电光石火。   “咔嗒——”   “咔嗒——”   只听得两声脆响,眨眼的功夫列车员便被他拷在了金属栏杆上。   谈望连片刻的停顿都没有,迅速起身,脚下狠狠往列车员的后颈一踢。   那列车员身形凝滞了一秒,白眼一翻便倒在了地上。   这番变故发生得太快,等其他负责看守押送的列车工作人员反应过来,谈望已经一个箭步从员工间回到了车厢连接通道上,当头就踢向一个人的太阳穴。   六个人瞬间倒了两个,列车员们全都愣了一秒,不知是谁喊了一句“抓住他”,而后全都疯狂地朝他扑了过来。   谈望捡起倒下那位员工的武器,朝着大头那人直接一棍,将人砸晕后顺势踢向后面跟上来的那位员工,上半身一转,手上的长棍又抡向另一边。   过道实在太窄,一次只能容纳一个人正常通行,两个人要一起并排就只能肩膀挨着肩膀,想要群起而攻之的那方人数再多也实在有心无力。   谈望解决了打头的两个,接着身后便响起了破风声。   铁棍直接砸在他的右侧头顶。   谈望皱了下眉,看也不看,反手便将手上的铁棍向后一砸。   四个人,这么一连串动作下去就直接倒了三个。   剩下那位员工再蠢也知道对方显然是个练家子,心里率先生了惧意,转身就想逃,接着便听到耳边空气的震颤。   他只觉得眼前一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谈望将过道上的人全扔进员工间,原本就不算大的空间瞬间更加狭小。   他接过最后被师瑜敲晕的那位也一起扔进去,捡起地上掉的最后一副手铐随手扣到躺在最外面那两人的脚上,抬头时倒依旧是一副无辜无害的纯良学生模样:“大佬,我就暂时把他们关这里了?”   师瑜轻嗯了声。   谈望刚刚被列车员拿铁棍打过以后,伤口没来得及处理,血已经淌到了侧脸。   他不慎在意地抹了一把,顺手将血擦在列车员的衣服上。   “……”   “怎么了?”   师瑜看着他的脑袋:“你的伤。”   “没事,就是看着恐怖而已。”谈望已经拔下列车员腰间的钥匙,开始翻员工间柜子,“就这种伤我估计现在血都止得差不多了。”   师瑜听着这么个神奇的愈合速度:“因为道具作用?”   “这要什么道具?”谈望去翻下面的柜子,“玩家每通过一局游戏出来后系统不是都会给人身体强度加点吗?伤口的愈合速度不是也包括在里面吗?我在下九天也玩了快三十场游戏才上来,如今到了上九天,身上哪里破个口子几分钟止血难道不是人均程度吗?”   师瑜:“……”   谈望总算想起自己身边这位是个至今只玩了四场游戏就直接跳级上来的人才,干咳一声,迅速终止了这个话题,从柜子里翻出两袋塑封还没拆的列车员白衬衫灰长裤,递给他一袋:“……我打算接下来变个装,大佬你要吗?”   师瑜抬手接过:“谢谢。”   列车员之前关禁闭的一系列动作做得熟练,可逃票哪怕违规在先,可一没影响列车行驶二没造成严重损失,何况人出站前都还有机会补票,哪怕是警察来了最多也就是叫人补上罚款,实施监禁的工作怎么都不该落到一个火车的工作人员身上。   可列车员就是做了,还做得光明正大理所当然。   手铐,掌掴,拳打脚踢,轻蔑至极的语言,当着整节车厢的乘客的面拿铁棍将人打得头破血流生死不知,还有其他乘客看到时的无动于衷。   不是没人看出列车员的行为过狠,但没人觉得这有什么不对,相反理所当然。   这样严重的排外,谈望都能察觉到不对:“这辆车上的人好像被分成两种类别,一类是贫民,一类是其他人。”   师瑜一颗颗解开长袖衬衫的扣子:“三类,贫民一类,列车员一类,乘客一类。系统说这场游戏玩家有四种身份,应该还有一类。”   谈望顺着他的思路去想:“要站在列车员上面的人,那是列车长吗?”   师瑜将衬衫披到病号服外:“也可能是乘客。”   谈望纳闷:“不是已经有乘客的类别了?”   “二十四节车厢,两节餐车,两节软硬卧铺,两节一等座,剩下的都是正常座位,一共两千五百多名乘客,工作人员估计有二三十个。要是单列车工作人员就有两种身份,比例会严重失调。”师瑜说,“况且倘若真的有玩家拿到列车长的身份,他的决策很容易影响车辆运行和任务进度。”   谈望摘了鸭舌帽,换上蓝色宽檐帽:“那剩下的一组身份牌会是什么?”   师瑜将白衬衫的扣子到最顶上,连衣领处都不放过,接着去扣袖口的扣子:“听说过一句话么?人分三六九等,十为乞,五为医,六七为工匠,上有一官二吏。” 第104章 列车 目标   谈望思考了片刻, 试探着问:“军方?政界?富豪?”   师瑜不置可否。   【卧槽。】   【这边真的快到我怀疑开了天眼,四种身份牌贫民员工乘客贵族,就这么被他猜出来了?】   【这还是他没碰到除了自己以外任何一个其他身份的玩家的情况下就直接推出了所有牌面,就特么离谱啊。】   【虽然但是, 只是知道了身份牌的牌面而已, 又不是直接把二十个玩家全都跟身份对上号了, 前面的弹幕没必要这么夸张吧?】   【排上面,低中高阶级这种设定,哪怕多玩两盘斗地主都不至于这么大惊小怪。】   遥远的地方似乎响起了重物落地的声音。   谈望推开员工间的门, 走到通道门前,趴在玻璃上往里面看。   有东西掉在地面上的声音更清晰了,似乎因为惯性还翻滚了一下,但很快就消失不见了。   谈望疑惑地皱眉:“刚刚什么东西砸下来了?”   师瑜安静地听着,直到下一道落地声响起, 忽然拉开一旁的窗户。   行驶中的列车将原本静默的空气皴擦成风灌进车窗,植被和黄土在远处绵延。   疯涌的狂风卷起他的长发, 利刃般贴着人皮肤寸寸刮过, 宽大的衬衫被鼓得猎猎作响。   师瑜抓着窗沿,视线投向车外, 落到最后那两节车厢上。   货运车厢的门不知什么时候被打开了。   有人在那节车厢里, 将一只半人高的纸箱推出车门,推向轨道。   “嘭——”   箱子落在地上翻滚,包装直接破了个的口子,里面的东西哗啦啦全掉出来。   ※   时间拨回三十分钟前。   列车长叹了口气:“我们这辆车, 现在可能很难停下了。”   段文青不解:“很难停下?什么意思?怎么就很难停下了?”   列车长拍了拍司机的肩膀:“你来解释吧。”   司机退到右侧,指了指操纵台:“你看。”   段文青一个空降过来的玩家自然看不懂这些专业的东西,但这不妨碍他演出看得懂的模样, 视线在每个旋钮和数据屏幕上都扫了一遍,方才装模作样地皱起眉:“这是怎么回事?”   司机说:“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这车的速度忽然就提高了那么多,从它刚刚经过那段铁轨就开始不正常,这才过多久就已经快超出原定速度的一倍了。”   段文青:“可这和停不下来有什么关系?”   司机对他能问出这种问题感到非常之神奇:“你以为我没试过吗?我自发现它的速度变得不正常后就试过减慢行进速度,可无论怎么调它都只会一味地加快能怎么办?”   段文青心道难怪,难怪他们这次的任务会是“停车”,面上却皱起眉:“那我们现在怎么办?难道就这么下去?”   “当然不是。”司机道,“我刚刚跟车长汇报了情况,申请将最后两节货运车厢里不必要的东西全扔了。”   段文青属实没想到这个发展,愣了:“为什么要扔东西?”   司机还没说话,余光瞥见窗外的景象,赶紧转回身去摆弄操纵台。   蓦然一个拐弯,铁轨与铁轨上下交叠方向一分为二,转向的弧度大得整列火车再度一个晃荡,车上的众人又是一个踉跄,差点直接栽倒。   “砰——”   门外忽然响起有重物砸上来的声音。   段文青第一个反应过来,大步流星地走过去一下子拉开驾驶室门。   季从阳原本只是过来看看能不能打听一下情况,结果刚来就碰上里面正好在谈论这事,牢着记同伴叮嘱“不要轻易暴露身份”的话,决定干脆就站在门外听,却没想到车子开得好好的突然这么晃一下,一个没站稳,整个人直接扑到了车门上。   他身上同样穿着工作人员的制服,胸前挂着矩形铭牌,袖子因为刚刚下意识维持平衡的动作往上移了一节,手腕上的手环明晃晃的戴在那,跟来开门的列车员面面相觑。   季从阳低头看了看对方手上的手环,试着挥手打招呼:“你好?好巧?”   段文青脸色直接黑了。   列车长看到季从阳倒没什么反应,直接朝两人招呼:“行了,都进来,把门关好。”   季从阳“哦”了一声,顺势溜进了驾驶室。   列车长道:“刚刚那些话你都听到了?”   季从阳点点头:“车长,你还没说为什么突然要扔东西?那些难道不是乘客的行李?这么随随便便丢掉真的好吗?”   列车长叹了口气:“你刚刚也看到了不是吗?以这列车现在的运行速度继续下去,走直线的时候是没什么,可一旦拐弯问题就大了。”   季从阳努力接收信息:“……为什么?”   “这趟车到终点站之间一共有十九处拐弯?”乔厌问道。   “而且听他们的意思,好像还是一次弧度比一次大。”季从阳拿着对讲机一边往后面车厢走,一边嘀嘀咕咕跟他汇报,“鬼知道这轨道怎么设计的,山路都才十八弯呢。”   乔厌刚刚推开一扇员工房间的门,刚好听到从尾部车厢传来浩浩荡荡的动静,没有回头,走进去关好门,等后面的人全离开往前面去了,方才拉开柜门,翻出一本业务指南。   他直接翻到轨道介绍那一页:“这地方的铁路发展程度还不够,换道拐弯多以保证一道多用——不过也正常,要是这路上没点麻烦那我们也不会来了——他们还说了什么?”   季从阳木着脸,像一个没有感情的复读机:“车长说‘以这列车现在的运行速度继续下去,走直线的时候是没什么,可一旦拐弯问题就大了。我们扔的也不是乘客的行李,而是原本就放在货运车厢里的备用工具和材料之类的。我刚刚已经吩咐了人去最后两节车厢处理这件事,应该能暂时缓解这个问题。’”   乔厌若有所思,片刻后点点头:“可以,我知道了。”   季从阳费尽了脑细胞去记忆对话,再没有余力去思考任何只言片语,对于司机和车子说的内容一个字都没听懂。此刻听到同伴这句,他原本就懵的脑子更懵了:“不是,你到底知道什么了?”   乔厌:“你不用管。”   “为什么?”   “说了你也听不懂。”   “……老乔,咱割袍断义吧。”   乔厌懒得理:“你继续去搜集信息,不用刻意等在什么地方偷听,在车厢里随便转转就可以。”   季从阳不解:“随便乱走能有什么用?”   “知道我为什么叫你去驾驶室打听消息吗?”乔厌终于翻出铁轨的路线图,“因为你随便乱走也能踩中狗屎运。”   “……”   “记得把手环遮好。”   “……”   季从阳气得直接关了对讲机。   五秒钟后,他又把对讲机开关打开了,怕自己真的错过什么关键内容惹出大事来。   季从阳站在驾驶室外那节通道上,对着车窗看了近二十分钟煤炭燃烧浓烟滚滚充斥视野的风景,没等到第二个听墙角的机会,最后将对讲机别在口袋上出去了,刚走过第一节 旅客车厢,就在连接通道里遇上了那位之前给他开门后黑了脸的玩家,挥了挥手:“嗨。”   段文青面无表情:“滚。”   “哦。”   季从阳也不跟他生气,非常干脆地又穿过一节车厢,来到第二和第三车厢连接的通道大门前,“哗啦”一声拉开,下一秒就被车窗涌进来的狂风扑了满脸。   师瑜站在车窗前回过头:“季从阳?”   季从阳被风糊得眼睛都差点睁不开,努力抓着扶手,好不容易看清了出声的人,直接“我靠”了一声,瞬间什么忧郁气愤都没了,兴冲冲地跑过去:“偶像!”   当初在纯白房间里,师瑜看到的熟面孔除了谈望和顾今朝,还有两位正是季从阳和他从头绑定到尾的同伴。   如今游戏开场不到两个小时,就跟这两支队伍全都撞了个遍。   ※   段文青一直目送季从阳走远,手覆上耳边的挂钩式耳麦:“抱歉,我在。”   几秒钟后,耳边响起另一个人的声音,听起来有种冰冷到刺骨的质感:“都汇报位置。”   “第十八节 车厢,座位上。”   “第十七节 车厢,座位上。”   “第十节 车厢,座位上。”   “第一第二节 车厢的连接通道上。”段文青说着又迅速补充,“但我到目前还没看到这次的任务目标。”   又是几秒钟后,叫众人汇报位置的那个声音再度响起:“看起来,他现在应该就在第二和第三节 车厢的连接通道上。”   有人问为什么。   车厢里有乘客侧头看着窗外,窗玻璃上隐隐约约印出他耳边金属麦的轮廓。他单手支着脑袋挡了一下:“因为我就在第三节 车厢,不久前才看到他被一群列车员押着去了前面的车厢。”   话中这个“他”指的正是他们这次进入游戏时上头交给他们的任务目标。   而段文青在第一节 里车厢没看到人,那么人便只可能在第一和第三节车厢之间的位置。   他听到这里,主动请示:“那我现在就过去?”   现在他们这支队伍里他离目标的位置最近。   “不用。”   “什么?”   那乘客缓缓站起身,视线从窗外收回来,语调不疾不徐:“我想先去见见他。”   没人敢出声质疑,通话中只余缄默。   他摘了耳边的东西,看了眼镀银面上像是烙印一般被刻下的“神殿”两个字,将麦翻了个面别在衣襟上,方才垂首朝旁边的人问道:“请问能让一下吗?”   被问的人下意识收拢了腿:“你过吧。”   男人微微笑了笑:“谢谢。”   他声线偏冷,但因为习惯性放得低缓,听起来总叫人想起某种柔软又滑腻的冷血动物,继而全身都毛骨悚然。   被问的人待对方离开了,方才不自觉揉了两下耳朵,心里泛起了嘀咕。 第105章 列车 烟雾   季从阳本来心花怒放热血上头就想扑过去跟自家偶像来个拥抱, 结果连人家的袖子都没碰到,就被拦下来了。   “不要动手动脚。”   季从阳打量着拦他的人,花了几秒钟才从看过的直播记忆里扒拉出这张脸:“你是齿轮那场游戏里的第三名?”   谈望在一个星期前的月初那场游戏里的确拿了第三名,可只要看过回放的人谁都看得出来他那个第三完全是靠运气蹭到的, 事后那些狐朋狗友提起都免不了阴阳怪气。   可现在, 对方刚刚无论是内容还是语气亦或者说话时的神情, 都找不出半点话里有话的意思。单凭这一点,谈望对他的好感起始值就不低,用商业互吹的语气认认真真地回了一句:“久仰大名, 欧神。”   季从阳头一次被人用“神”来称呼,当即整个人都膨胀了。   一膨胀他就想跟自家同伴炫耀,一想到同伴他就想到同伴交代的任务……   任务。   季从阳回神了,率先便注意到两人的着装:“偶像,你们现在也是列车员?你一直待在这里?可不对啊, 你现在在第二三节 车厢之间,刚刚老乔往后面走居然都没看到你?他现在眼神都差到这地步了?”   师瑜:“你们从开始就在同一个地方?”   季从阳赶紧点头, 趁现在自己脑子还没失忆, 嘴皮子动得飞快:“我们这辆车,现在可能很难停下了。”   谈望眨眨眼, 刚想说这事他们已经知道了, 就听对方接着道:“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这车的速度忽然就提高了那么多,从它刚刚经过那段铁轨就开始不正常,这才过多久就已经快超出原定速度的一倍了。”   “……?”   季从阳木着张脸, 宛如一个没有感情的线索复读机:“‘我自发现它的速度变得不正常后就试过减慢行进速度,可无论怎么调它都只会一味地加快能怎么办……’”   他一口气复述完了司机的话,又一口气复述完了列车长的话, 最后再一口气复述完了乔厌的话,末了才喘了一大口气:“这是我游戏开始以后得到的全部信息,但它具体都是什么意思我没想明白,恐怕得问老乔。偶像,你有想到什么吗?”   谈望有点震惊这位兄台居然就这么把线索全交代了,这仅仅是正常粉丝会对偶像做的事?   师瑜靠在窗边,垂眸安静片刻:“有。”   季从阳惊喜:“是什么?”   “但我不确定,因为到目前为止我还没得到任何有关于事件起因的信息。”师瑜说着,眼睫忽地微颤,眸光落到了第三节 车厢的通道门上。   空气突兀地安静了足足十秒,直到季从阳忍不住再度出声问他怎么了,那扇门的把手处忽然发出一声轻响。   有人推开门走了进来,反手掩上门:“好敏锐的感知力。”   谈望瞬间明白了刚刚的静默是为什么:“你什么时候过来的?!”   男人淡淡地扫了他一眼,很快就轻飘飘地收回目光,眉眼间的藐视和不屑丝毫不加掩饰。   “我来找你。”   师瑜听着,目光落到他衣襟的胸针上,看见了镀银面的小字:“神殿?”   “是的。”他微微颔首,“鄙姓姜,单名一个则字。”   师瑜:“找我有事?”   姜则开门见山:“我代表神殿邀请你加入。”   谈望皱了眉。   季从阳却好奇道:“神殿?神域上九天那个公会?”   姜则目光始终注视着师瑜:“过来吗?”   师瑜只道:“我不会去。”   姜则脸上也看不出生气了还是没生气,又问了一遍:“你确定不来?”   师瑜:“确定。”   气氛有些微的凝滞。   谈望是在场三人中跟上九天的“神殿”了解最多的人,因为顾今朝,因为池封,但另一方面他又仅仅是在下九天管中窥豹,没亲身接触过其主宅根本。   他可没忘记自从那场集体游戏后自己已经算是退出这个团体了,下意识不太想跟老东家共处一室,尤其对方现在显然还是打算挖自己的墙角:“你如果过来只是因为这件事,现在你问完,他也拒绝了,还留在这里打算做什么?”   窗外的景色朝后飞速倒退,轮轴的转动和车头的笛鸣掺在一起,像是呜咽响在人的耳畔。   “很遗憾。”   姜则垂下手,袖口蓦然多出一柄匕首,接着又扬起手:“神殿只留两种人的命,一种是自己人,一种是普通人。”   谈望和季从阳陡然变了脸色。   姜则从始至终都没有看他们一眼,毫不犹豫地冲向了师瑜。   “锵——”   匕首猛地击中了行进中的列车,深深地嵌入车门的金属缝隙之间。   师瑜翻身躲开了,脚才刚刚落地,身后的男人手上却连片刻的凝滞都没有,轻而易举地拔出了嵌入缝隙的匕首,再度冲了过来。   匕首第二次砍在金属车壁上,深色的涂漆瞬间脱落,合金板上留下一道长长的痕印。   师瑜堪堪侧头躲开,颈边一缕发丝倏地飘落。   姜则这一次连拔刀的动作都省了,匕首贴着金属壁直接向他的脖颈砍来。   师瑜往下一蹲,直接扫向对方的下盘。   第三次匕首再度落空,姜则身下一晃,一个空翻维持住平衡,下一瞬眼中寒光一闪。   足足七八道飞镖自他袖口飞射而出,尖锐的部分直指师瑜的面门。   仅仅能容纳一人宽的走道压根施展不开,连躲避的位置都有限。   师瑜靠在门上,金色的丝线开始疯长。   第一批飞镖被丝线拦下了,可被割断飘落的线头却更多。   傀儡丝重在控制和出其不意,但本质上终归只是丝线,一把剪刀就能轻易剪短。   数十枚飞镖如暴雨倾盆,在金属壁上撞击得乒铃乓啷响,直接破开了眼前金色丝线围成的屏障。   姜则手里多了一把枪。   AKD赫拉。   他站在过道上,抬手,瞄准。   “砰——”   “砰——”   两声巨响。   一声来自他手上的枪管,另一声却来自他身后。   浓浓的白烟倏地扩散,眨眼的功夫便溢满了整条过道,视野所及再看不清任何景物。   姜则眯了眯眼,身后突然传来破风声。   他看不见,下意识躲,但没避开,肩膀被白烟中飞过来的不知道什么东西贴着擦过,手撑地时直接转身朝刚才攻击袭来的方向开枪。   子弹击中了金属车壁,发出清脆的声响。   无一中弹,打空了。   通道两头的门全都被拉开,白烟疯狂地涌入车厢两头。   师瑜站在白烟里,忽然间听到面前响起脚步声。   他下意识抬手,来人却仿佛能透过阻碍视线的烟雾,准确地劫住了他的手腕。   “是我。”   是谈望的声音。 第三节 车厢里因为蓦然涌入的白烟,已经彻底陷入混乱,乘客们尖叫的,惊呼的,惊慌失措的,离开座位到处乱跑的,似要将整节车厢都闹得沸沸扬扬。   车顶的烟雾报警器闪着红灯尖锐地叫起来。   谈望飞快地穿过充满白烟的车厢,打开了第四节 车厢的门。   白烟又一次涌入新的车厢,不断扩张自己的覆盖范围。   这次乘客里终于有人反应过来打开车窗。   一路来到第四第五节 车厢连接通道里,白烟方才消减,至少正常用眼睛能看清路了。   谈望松开两人的手,头顶护了半个小时的帽子到底还是掉了,脸上多了副黑色护目镜:“刚刚有人开了窗户,烟雾弹很快就散没了。我们现在往后还是往前?”   师瑜手上的金色丝线还没收起来,有点疑惑地看着他的眼镜:“往后。”   谈望注意到他的视线,摘下眼镜解释:“红外线热视物仪,一万五千积分一副,烟雾弹买三赠一,需要我回会去把游戏商城的链接发你吗?”   师瑜:“……不用,谢谢。”   这就难怪刚刚白烟四起为何谈望还能准确带着他们两个人离开了。   季从阳没想到游戏这才刚开始不到两个小时就能撞上这么一场恶战,哪怕战斗全程持续还不到十分钟,自己还全程都没掉一根毛:“那家伙是不是有病?”   谈望拉开第五节 车厢的门:“很正常,他们就是这样。”   季从阳:“这什么样?”   谈望思考了下:“得不到就毁掉,握不住的沙不如直接扬了它。”   季从阳简直对这番神奇的极端个人主义震惊了:“就因为我偶像拒绝了他们加入神殿?”   谈望心道你偶像可还一直在他们的追杀令上,转过头道:“虽然不知道有没有影响,但是上局游戏结束后,我和朝姐就进了他们的处理名单。”   师瑜反应了半秒:“因为池封?”   “池封虽然顶了个神殿下九天代理人的称号,但实际上神殿也只是把他当下九天的眼线,再叫他去替神殿培养更多下九天的眼线。要说神殿多看重他其实也不至于,人没了再找一个就是了。”谈望道,“重点是那场游戏之后我们就直接退出神殿了,他们会要处理我们大概是因为这个。很显然,比起自己代理人的死,他们更在乎自己不容忤逆的威严——也不知道他们哪来那么多过剩的自我意识。”   师瑜沉默。   “和下九天每个月月初出现新手场游戏不同,每个月月初下九天的集体游戏结束后七天才是上九天的‘新手期’,且新手场里进阶和资深两种玩家数量五五开。就像这一场有十个进阶玩家,十个玩家都曾经跟我们一起参与过‘齿轮’那场游戏,而上一次集体游戏里有近三分之一的人曾经接过池封发的‘召集令’。”   谈望道:“也就是说,这场游戏里十个刚刚升上来的进阶玩家,可能有三四个人都以神殿为马首是瞻。你懂我说的意思吧?”   季从阳在旁边听了一会儿:“那又怎么样?一场游戏里有几个提前组队一起进来的不是很正常?像我也是跟朋友进来的啊啊。”   谈望自认自己不是脑力型玩家,在游戏里也就干干侦查打打架,稍微复杂一点的世界观就开始犯糊涂,此刻却神情微妙地盯着他看了半晌,估计是没想到都来了上九天居然还有比自己头脑更简单的人。   “这场游戏里属于神殿这个团体的玩家,除了原本就靠组队一起进来的资深玩家,还有刚刚升上来的进阶玩家。我在纯白空间里看到过,刚刚那个叫姜则的和另外四个人一起是纯白空间里唯一一支五人队。”   谈望好心同他解释:“五个资深玩家,再加大概三四个刚刚进入上九天的进阶玩家,那就是有八九个人。也就是说,这场游戏里现在有将近一半的人都为神殿效命。”   季从阳眨了下眼。   谈望:“他们现在可能都想杀了你偶像。” 第106章 列车 等级   【麻了。】   【第几次了啊, 又是天崩开局?】   【嗯……比起之前在大牢浑身是血地等斩首,或者只穿一件衣服在冰天雪地的闭合空间找出口,这次我居然觉得还能接受?】   【前面的属实脑子拎不清,背景和世界观导致的困境还能挣扎一下因为那都是有理由的, 你只要找对方法完全可以逃出生天。可现在对师美人有恶意的是玩家啊。】   【还特么是神殿的玩家, 能让神殿主动邀请, 近大半年还是头一回吧?以往谁不是听到了直接凑上去的?】   【所以他为什么要不长眼拒绝?姜则主动邀请了他自己不给脸怪谁?】   【?】   【打扰,你是姜则的粉?】   【怎么这上面挂着横幅说姜则的粉就不能来了?我没买票还是怎么的?】   【那倒没有,我就是单纯好奇, 你来的意义在哪里?】   【姜则偷袭还没得手你气不过继续看人家活得好好的方便自虐?】   【还是你天生一根贱骨头就爱交钱来找骂??】   【……都别吵架,给弹幕留一片净土吧。】   车厢中烟雾散去。   姜则在过道上站了几秒,摘下别在衣襟的耳麦吩咐,一边转身往后面的车厢走。   前面只有两节车厢,加上还有段文青守着, 他们若是往前面逃就不可能躲开段文青的视线,而对方若是发现了行踪一定会跟他汇报。   如此一来, 他们要逃, 便大概率会选择后面的车厢。   “第十七节 车厢收到”   “第十二节 车厢收到。”   “第一第二节 车厢的连接通道上,收到。”   姜则迅速穿过第三节 节车厢, 耳边静默了几秒。他扶着耳麦:“第十车厢?”   没人应答。   姜则停下脚步, 改口叫了一声名字。   还是没人应答。   其他人都察觉到了不对劲,半晌才有声音低低地询问:“姜队?”   姜则道:“我现在去第十车厢看看。”   ※   师瑜拉开了第十二和十三节车厢连接过道上的窗户。   窗外飘起了小雨,天空灰蒙蒙的,稍远一点的地方空气中都是水雾, 视野一下子变得极其有限。   火车又经过一处朝右拐弯的轨道。   师瑜扶着窗沿,朝车厢尾部看去。   车身因为拐弯狠狠颠簸一下,所有人都不自觉侧歪向左手边, 雨雾得了空,顺着窗口飘进来,落在车窗边沿,落在他的眼睫上,落在他被狂风卷得四处飞散的发间。   一只比之前看起来小了不少的箱子被扔下货运车厢,砸在地上时直接摔成了碎片。   那只箱子扔下去后,像是终于完成了司机向车长申请“扔掉不必要的货物”的指令,没过多久,车厢的门便被关上了。   乔厌找到他们的时候看见的就是这幅景象。   “都在看雨?”   季从阳第一个发现他来了,朝窗边指了指:“我偶像说要开的。”   师瑜关上车窗,额前的发被雨水沾湿了些许。   乔厌走上前,从口袋里抽出只折叠的小方块,展开是张不知道从哪撕下来的白纸:“我在员工间翻到的。”   他在这场游戏被分到的身份牌不是列车员,而是乘客,能进员工间也是因为用了属于季从阳的那枚钥匙。   师瑜接过来看了眼,是一张交错的轨道路线图。   乔厌又从口袋里摸出包崭新的餐巾纸,撕开胶袋递过去:“驾驶室里听到的那些信息他全都跟你说了?”   师瑜向他道了句“谢谢”,抽了一张慢吞吞地擦头发:“嗯。”   “我猜也是。”   要放现实里,季从阳对师瑜的崇拜程度至少能归进脑残粉级别。   乔厌就挑季从阳没说过的内容讲:“我去了最后两节车厢,看到他们在扔东西,看起来分量还都不轻。”   季从阳在驾驶室就听说了这件事,是司机跟列车长神请而且列车长还同意了,并且直接派了列车员去货运车厢,却实在没法理解司机这一请求的原因:“为什么要扔行李?”   “不是扔行李。”师瑜解释了句,“是减轻载重。”   根本不用问,季从阳的脸上就明晃晃地写着听不明白。   乔厌不是个耐心好的人,因此从来不在游戏里把时间耗费在跟他解释上面,有这功夫不如多探听两条线索增加一下活着的概率。   师瑜看了他一眼,把湿纸巾团成团:“这辆列车到站时停不停得下来不是现在的重点,重点是它这条铁路上有十九次拐弯。想象一下,你自己骑车的时候要拐弯第一步是做什么?”   季从阳脱口而出:“减速。”   “可这辆列车的速度降不下来。不仅降不下来,它还在加快,越来越快。若是它一直走直线轨道没什么,可换轨时轨道定然会偏离原来的方向。”师瑜轻声道,“等到它的速度对拐弯时轨道的压力超出咬合力,列车就会脱轨。”   雨丝飘到车窗上,又迅速被风刮跑。   “火车拐弯时的离心力涉及速度质量和拐弯时圆弧的半径。车轨道他们改变不了,速度他们现在显然也控制不了,唯一能操作的地方就只有这辆车的总质量。”   季从阳表情愣愣的:“所以司机和车长突然要扔行李……”   师瑜看着他:“因为他们想制止这一事件发的发生。”   就那么简单。   事实上除了派列车员减轻负重这一点提示,但凡搭乘过这种轨道交通工具的人都会有相关的认知,无论车辆本身行进时究竟是快是慢是直线是拐弯是爬山还是下坡,坐在车内的人对此其实都是没多少感觉的。   可从上车到现在,列车的震动和颠簸却已经明显到了能直接影响到座位上的人,次数多了,乘客意识到异常也只是时间问题。   谈望忽然出声:“但我记得火车应该没有超载的说法。”   季从阳本来完全认同自家偶像的结论压根没去细想,听到这一句脑子方才转过弯来:“对啊,一般的火车不是还有站票出售吗?”   师瑜听着这么个神奇的问题,沉默了半晌。   乔厌顶着一张面瘫脸:“你没听过一句话?”   季从阳:“嗯?”   乔厌:“抛开剂量谈毒性都是耍流氓。”   “……”   师瑜看了他一眼:“火车出售站票是因为它本身的制动系统足够强大,一般来说载重超出标准一两吨依旧在它的负载范围。但是现在被扔掉的东西重量显然不止一两吨。”   乔厌:“现在工作人员已经停止往车下面扔东西了。至于为什么车速会莫名其妙变快还是没有任何信息,我们好像还得从这个方向查。”   火车突然加速所传递的信息他们已经知道了,可他们的任务是“停车”,那么总得先搞明白这列车为什么停不下来。   是因为冤假错案?因为有人执念未消?还是因为超自然力量的影响?   总得有个原因。   季从阳是个天生的乐天派,眼看前路似乎一下子变得清晰起来,瞬间忘了不久前的郁闷,就要跑出去转一圈看看自己还能不能撞大运,转头就被人揪住了。   乔厌将他拖回来:“你不怕遇上那群神殿的人出事?”   季从阳“啊”了一声:“他们又不在乎我人怎么样,我能出什么事?”   乔厌不想理他,转头道:“你打算出去吗?”   师瑜放下路线图:“暂时不用出去。”   “为什么?”   “因为再过一段时间,广播应该就会宣布这列车行进速度不正常的事实。”   乔厌反应了一下:“可他们已经停止往下面扔东西了,为什么不瞒着”   既然已经停止减轻载重,那就说明加速这件事也该告一段落了,能瞒下来装作什么都没法生,为什么还要特地公开引起乘客恐慌?   “因为瞒不了。”师瑜微微侧头,隔着模糊的窗玻璃看向外面绵密的雨雾,以及雨雾中一排排整齐向后倒退的树影和梯田,“他们是暂时没往下扔,可这不代表列车的速度也在跟着变慢。”   乔厌:“那是速度还在加快?如果外轨压力真的超出范围,继续扔不就好了。”   “可它现在是越来越快。”师瑜说,“先不考虑这辆列车的牵引器功率问题,照这个加速度下去,仅仅扔下去几顿十几吨的货物还远远不够。”   乔厌听得一愣。   “若是列车长真的走到在广播里公开告知车辆速度有问题这一步,那么就代表扔掉的负重也无法将列车质量降低到他们计算出来的轨道压力红线,所以只能说明一切。”   师瑜轻声道:“乘客们知晓了危机,他们就能得到光明正大扔其他乘客行李的准许;再往后,乘客的行李也不够用时,那便扔其他一切可以扔的东西,比如水,比如衣食,比如这车上所有能脱手的用具;继续往后,所有能脱手的非生命体都被扔下以后,能移动的就只剩下生命体。”   季从阳还没反应过来他话里的意思:“可是火车上应该不允许带宠物吧?”   “不是宠物。”乔厌听明白他的意思,“这辆车上的生命就是人。”   空气凝滞了半晌。   “为了减轻车辆负重让人直接跳下去,那就等同于直接逼人去送死。”乔厌看着他,“可谁会愿意当这个替死鬼?我不太能理解这种事件发展方向。”   “不需要他们自愿。”   “什么?”   “记得这场游戏里玩家会随机被分为四种不同的身份吗?”师瑜平静道:“系统给了就不大可能只是给玩家当称号。我想过为什么,达官显贵,乘客,列车员,以及逃票者。现在换个说法,贵族,富商,仆人,乞丐,像不像现实里玩经营类游戏的账号等级?”   乔厌拧起眉。   师瑜说:“假设在这辆列车上的人,或者说在这场游戏的世界观里存在这样一个类似账号等级的划分标准,上层天生命贵,下层合该服从,只要有一个上层号召大家放弃下层,那么恐怕不会有多少人投反对票,相反还会得到众人的拥护,毕竟谁都知道法不责众。就像你说的,没人愿意死,那么他们和活着之间的距离总要有人去填。”   乔厌迟疑片刻:“可是车上的乘客彼此之间都是陌生人,要是有谁第一个提出这种方法,难道其他人听不出来这是引导犯罪?第一反应不都是远离那个提出办法的人?”   “乘客可能会顾及,可玩家不会。这场游戏二十个人都在纯白空间见过面,知晓彼此的样貌,且上九天的游戏又是以奖池模式发放奖励,每个人都是竞争关系。”师瑜安静地看着他,一双眸子无波无澜,瞳色如泼墨,“有这种借大义满足私心的机会,为什么不要?”   乔厌说不出话来。   “当然这只是最简单的一种发展。”   乔厌:“……最简单?”   师瑜嗯了声:“稍微复杂些的发展,他们真的靠抛弃负载让列车的速度和质量堪堪维持在脱轨的危险线以下,但他们扔下的东西里包括水源食物等人类存活必要所需。可这辆列车从起始到终点按照正常速度需要行驶四天半,那么行驶到后期就会出现乘客为资源发生争执的情况,这时候你的身份牌可能就对应着所能分到的资源。分到的食物多的人能活,而缺乏的人可能会死。”   “再复杂一点的发展,列车长工作人员发现车辆速度异常不可能真的瞒着靠自己解决,而会选择联系总部或是直接报警求援。因为车辆本身和轨道无法改变,上级商量过后最大的可能是想办法转移乘客,比如派直升机一类的交通工具放绳梯将乘客一个一个带出去,这时候不同身份的乘客之间就会分出离开的先后顺序,身份就可能是他们谁先谁后获救的标准。先离开的人能活着,来不及走的人留下来赴死。”   “再再复杂一点的发展……”师瑜抬眸看了他们一眼,“你们应该不太想听。”   空气陷入寂静。   “不用这么悲观。”估计是他的神情看起来太过凄凉,师瑜垂下眼睫,淡声道,“都是假的,我瞎猜而已。”   “……”   乔厌:“可是这场游戏里玩家被分到的四种身份阶级非常明显,既然系统给了就绝对不可能只是给我们当称号用。”   师瑜:“你怎么知道四种身份牌的牌面是什么?其他人没明确告诉过你他们分别是什么身份,你要怎么确定一定是那四种?”   乔厌:“可是这辆火车的速度一直在加快,再这么下去车子的重量不可能一直维持在红线以下。”   师瑜:“牵引装置的功率都有上限不可能一直加速,至于停车既然被神域系统作为玩家主线任务发放就代表它是有可能做到的。”   乔厌:“可是神域的游戏副本通常牵涉到灵异事件。”   师瑜:“现在没有任何一条信息表明这辆列车上发生过值得记忆的事,完全可能是人为操作。”   乔厌:“你为什么总喜欢打破自己的推论?”   师瑜没说话。   “每一次你想到了,说出来了,下一句就一定是那些都是你猜的没有证据让我们听听就好不要随便当真。”乔厌注视着他,似乎要透过他那身漂亮的皮囊看到内里去,“可明明每次以当前所知的信息来看你想到的答案才都最因果完整最合乎逻辑发展的,一般人能解开其他人解不开的谜底不都喜欢跟人分享喜欢收获到别人的崇拜?你为什么那么讨厌别人相信你?” 第107章 列车 失踪   师瑜听着这么个问题, 沉默半晌,最后他语气平淡,实事求是地道:“因为瞎猜没有任何事实依据,本身就不存在成立的根本。”   撬不开就撬不开吧。   乔厌也没在这个话题上纠结, 反正推理结论都听到了, 相信准没错。   他也不知道“对方说的都是对的”这种观念是什么时候跟刻板印象似的就烙进他脑海里了, 但觉得这事儿有一多半是自己身边有个对方脑残粉的锅。   “四种身份,那个可能凌驾于所有人头顶的达官显贵的身份牌到现在还没看到有哪位玩家说自己拿到了,它究竟存不存在的问题暂且不谈。但目前为止, 我在这辆列车上见到的确定是玩家的人只有个位数,按照概率来算其实有点少。”   师瑜说:“哪怕平均一下每节半长度的车厢藏匿着一个玩家,刚刚在第二和第三节 车厢的过道突然冒起白烟,烟雾报警器响后每节车厢都能听得到警报中讲述地点,按理来说附近的玩家发现动静不大可能不去看……”   他话音未落, 空气中忽然响起“滋啦滋啦”的声音。   季从阳懵了几秒,赶紧拿下对讲机。   对讲机亮起了绿色灯光:“所有人听令, 注意稳定住自己所在车厢的乘客的情绪, 不要造成人群恐慌。”   列车长扔下这一句话就直接没了后文。   季从阳抱着对讲机:“他什么意思?”   不需要回答,因为下一刻所有人便听到了答案。   列车头顶的广播被打开, 与方才用对讲机通知一众工作人员的那道声音出现在广播里:“尊敬的旅客朋友们, 由于突发情况,本趟CK4685列车将不会在苍林站停车。如为您的出行造成不便,敬请谅解。”   这回可不同于之前列车行驶中拐弯时地面摇晃一下的小事,整俩列车都宛如锅煮开的沸水, 瞬间闹腾起来:“什么玩意儿?”   “我他妈要在苍林站下车你跟我说你不停了?”   “早知道会有这破事我上车干什么?浪费时间浪费钱造成的损失你负担吗?”   “为什么好端端的就不让下车了?到底出了什么事你们能不能给个准话?这一路上车子都开不好晃来晃去的没完没了就算了现在是连停车都不行了吗?!”   “……”   乘客们闹得沸反盈天,哪怕隔着过道门,叫声和骂声依旧能传到车厢之间的狭小过道上。   乔厌隔着门板听了片刻:“看样子应该是车子的速度一直降不下来, 列车长自知等到了站台还不停车肯定会引起乘客怀疑不可能继续瞒着,所以只能提前预警说他们不会停——你刚刚被打断的那句本来想说什么?”   “之前在第二和第三节 车厢之间发生打斗闹出的动静不小,消息传到后面的车厢也不会太慢。玩家注意到了应该会赶过去查看,可是我从到这节车厢开始已经过去快半个小时了,没看到一个疑似玩家的人往前面的车厢去。”   师瑜说:“这场游戏二十个玩家,假设在车上分布均匀。可第十二和第十三节 车厢的位置在整辆列车上偏前半部分,以这里往后的车厢至少该有十个玩家,但我现在见到的只有你。”   乔厌愣了下:“你觉得我们现在所在后面的车厢中玩家数量太少了?可就因为这个这么认为会不会太武断了?也许他们还没听说前面突然起白烟的消息,也许他们在自己的位置发现了什么无暇顾及其他人,再不然他们跟季从阳一样有自知之明不去凑这个热闹呢?”   季从阳:“……”   割袍断义还是赶紧提上日程吧。   “朝姐。”   季从阳的思绪刚冒了个苗头,转瞬就被这么一声掐得干净。   乔厌拧眉:“你说什么?”   从头到尾不发一言的谈望终于出了声:“我和同伴组队一起进的这场游戏。可是游戏开始到现在已经一个多小时了,我还是没见到她。”   火车虽然看起来范围挺大,可再大也是有限的,且要在不同车厢之间走动只有唯一通道,就算真的想藏其实也没有太多地方。   之前谈望和师瑜一起被五六个列车员从最后一节车厢押送到正数第三节 ,十几个人一起走的动静轰轰烈烈。   顾今朝既然和谈望组队且在纯白空间时还都站在一块,很显然她也在这场游戏里。若是别人或许还会记得隐瞒身份,可顾今朝和谈望认识,看到了难道不会主动找过来吗?   为什么过去这么久他们都没见到过她?   她进游戏后究竟去了哪?   恰在这时,前方的车厢忽然响起一道凄厉的尖叫,竟是硬生生压过了车厢中的乘客抱怨的嚷嚷,传来时已经被削减数倍。   谈望第一个反应过来,连招呼都没打,直接转身冲了出去。   尖叫的声源在第十节 车厢末尾。   谈望一路飞奔,看到了已经聚拢成群的乘客。   他仗着力气拨开人群,穿行到最前方,看见了一扇打开的卫生间门。   卫生间门是不透明的推拉式木门,里面躺着个人,是名男性,手腕上戴着玩家手环。   他倒在地面上,身体整个像是被什么东西重重砍了一刀,从腰部断成了两截,脊背的骨头和血管全碎成了糜烂的状态,乱七八糟的内脏从腹腔的断口处滑落下来,汩汩流淌的血在地砖上积了大滩殷红。   再往上看,明明脸上的神色惊恐到了极致,可双眼居然是闭着的。   最初发出尖叫的女人只是游戏世界里一名普通乘客,看到后当场就吓晕过去倒在了门外,没过多久就被听到声音姗姗来迟的同伴护着拉走了。   谈望站在门边,还没看清倒下那名玩家的样貌,就先跟蹲在那名玩家旁边检查的男人对视上了。   是姜则。   双方对视一眼,最后同时错开。   眼下孰轻孰重显然无需思考。   列车上的卫生间面积本来就小,地上倒了个男玩家,又站了个姜则,就再没位置容纳第三个人。   谈望目光在那名男玩家身上扫了扫,越看脸色越阴沉。   忽然,姜则抬手从那名玩家胸前取下什么东西。   谈望眼尖,看见那似乎是一枚银白色的挂钩式耳麦,圆面上刻着“神殿”二字。   ※   师瑜来到现场时,姜则已经检查完率先离开了。   倒下的那名男玩家显然死得非常彻底,原本仅仅只够染湿衣服的血经过这么一会儿淌满了大半个卫生间,顺着角落的水槽蜿蜒而下。   谈望在那名男玩家身上身上翻了翻,摇摇头,站起身让开位置:“没有道具,估计是他死之前没用出来,或者已经被那个姓姜的拿走了。”   师瑜看着那名男玩家断成两截的尸体,单手抓住自己的长发弯下腰,另一只手则掀开了那名玩家腰间的衣服。   腰部的断口干脆利落,无论器官骨头都碎得非常彻底,往上的皮肉也发黑发紫,单单看着就能叫人想象到究竟是何种巨大的力道才能造成这样的伤口。   他松开手,视线上移,落到那名玩家的口袋,伸手捏住蓝色的一角,抽出来一看。   是张车票。   周围的群众一刻不停地在议论,听他们的说法大致能拼凑出尸体被发现前的情形:女乘客过来,发现门锁着离开,不想去远的地方便回答车厢头部的座位上,边等边注意这边的动静,待到门紧闭了近一个小时后再度过来,敲门久无人应答,最后忍无可忍叫来了列车员开门。   消息不知经过多少人的口传到了列车长耳中,列车长用对讲机将众列车员们全派来隔离现场顺带安抚受惊的群众,亲自来到卫生间门外。   师瑜在列车长过来前便起身退出,没让人看到他的脸。   虽然换了工作服能唬一唬不知情的其他人,但列车长怎么也不可能不知道自己的下级都有谁,被注意到问起来难免会有麻烦。   乔厌在卫生间周围转了一圈,没发现诸如杀人凶手留下的痕迹,重新回到原地:“看完了?”   师瑜嗯了声,放下头发,避开列车长往后方的车厢走,一路穿过两截车厢,他推开第十二节 车厢的卫生间。   季从阳条件反射地往后拉了他一把:“你进去干什么?”   “洗手。”   “……哦。”   师瑜左手上蹭到不少血,全是之前掀死者衣服的时候沾到的。他没关门,拧开水龙头,将手上冲得干干净净方才出来。   “死的应该是神殿的人,我看到他身上有和姜则身上一样刻字的胸针。”谈望道,“可杀他的会是谁?”   “他的四肢没有挣扎造成的扭曲,腰部的断口明显是遭到了巨大的力道才切断的。若是人先不谈有没有这么大的力气能把一个有手有脚有道具的成年男玩家砍成两半,就算干了也不可能在那么多乘客的眼皮子底下从卫生间消失。”乔厌重新摸出口袋里那包纸,两根手指夹着递过去,“这样一来那就只可能是这场游戏的鬼了。”   师瑜道了谢,扯了张纸擦净了手上的水珠,对此没发表任何意见。   谈望有点愣:“这场游戏又有鬼?”   “神域里的游戏有点妖魔鬼怪不是很正常?我们的任务哪次最后不是牵涉到这些?”乔厌倒是不甚在意,“上车到现在两个多小时,那只鬼——不管是不是灵异生物,姑且先这么称呼杀死那个男玩家的存在吧,那只鬼动了第一次手,杀了一个玩家,出现得其实算快了。当然也不排除这不是第一次动手还有其他玩家死掉但我们暂时没发现。”   谈望陡然色变。   乔厌如今大概也猜到了他在担心什么:“不过一般来说死人的速度不会那么快。”   谈望仍是放心不下,迟疑地叫了声:“大佬,我能不能……”   师瑜:“随你。”   谈望得了准许,转头就消失在了车厢里。   顾今朝到现在依旧没有出现,不亲自去查看他不可能放心。   师瑜将纸巾团成团扔进垃圾桶,往车位方向的车厢走。   两拨人一前一后将整辆列车的卫生间看了遍,却始终没发现第二具玩家尸体。   在这个过程中,师瑜还遇见过几个同样在敲卫生间门询问的玩家,碰面时对方看清他的脸便直接避开,谁也没叫住谁。一直到查看完最后一节车厢,接着原路返回,在列车的中央的餐车再度碰上了正好往这边跑过来的谈望。   还没有出现第二个玩家死亡是件好事,但同时也意味着没有更多的样本做参考。之前在那名男玩家身上能观察到的信息始终有限,乔厌除了认为他是疑似被这场的游戏里的鬼杀死以外也再看不出任何,只能问道:“你觉得怎么样?”   师瑜在一张餐桌前坐下:“列车CK4685,10车35座。”   “什么?”   “那位男玩家的车票。”   乔厌回想了下:“他的确是死在第十节 车厢的卫生间里,座位在第十节车厢也正常,那是座位号有什么问题吗?”   师瑜摇了摇头:“车厢有问题。”   乔厌一愣:“为什么。”   “我看不到他的手环信息,所以不能确定。”师瑜在桌上扯了张餐巾纸对折,接着又展开,纸上留下清晰的折痕,“第十节 车厢是一等座,整辆列车上只有八十个座位,而且还没坐满。如果我之前猜的玩家那四种身份是对的,那么会特地买一等座票的人身份底牌很可能是凌驾于普通乘客之上的牌面。”   “他的身份可能是达官显贵。” 第108章 列车 行李   【??】   【所以, 有没有恰好买过那个男玩家的直播的姐妹来发个言?】   【这里习惯全知视角所以二十个玩家的直播全买了,现在告诉你那人的身份就是贵族你敢信?】   【这他妈真的没有提前拿剧本??】   【你们都在夸,只有我羡慕前面那位全知视角的富婆。】   乔厌花了几秒理解了他的意思:“你的意思是,那个男玩家会被鬼怪盯上, 会第一个死, 是因为他在这场游戏里的身份是贵族?”   师瑜平静道:“只是猜测。”   乔厌也不理会是不是猜测的问题:“所以照这个思路, 接下来鬼会对谁下手?其他的贵族玩家?如果身份是鬼杀人的唯一标准,那贵族全死光以后呢?它会对乘客下手还是对列车员?如果贵族身份的玩家一直有活口,那其余玩家是不是就一定安全?”   师瑜没答, 只是摇了摇头:“信息太少。”   “那我们现在要做什么?”   “你不是怀疑杀死那位男玩家的是鬼怪吗?如果是真的,那这辆列车不大可能找不到任何信息,毕竟鬼生前是人。”师瑜说,“你要是不嫌麻烦,可以去找找看。”   乔厌点头:“明白了。”   说罢, 他抬手便抓起了季从阳:“走了。”   季从阳茫然:“干什么?”   “去撞运。”   “……”   四个人少了两个,原本稍显拥挤的过道一下子空旷起来。   谈望犹豫了很久:“大佬……”   师瑜手上的步骤终于进行到最后一步, 餐巾纸缓缓聚拢:“从上车到现在我在这辆列车上遇到的玩家才刚到系统最初播报人数的一半, 信息不够,想要找出指定的人在哪很难。”   谈望眼中难掩失落, 半晌垂头道:“我知道了, 我现在去帮忙找找有关那个鬼的信息。”   师瑜:“不过我到现在遇到的玩家刚好就是系统播报人数的一半,不知道这算不算一个巧合。”   谈望一愣。   “玩家手环不能掩藏,你上车前也感受过,车外的气温高达三十摄氏度以上, 因此乘客大多穿的短袖,也没法靠衣物遮挡,何况这种暴风雪山庄模式的游戏隐藏了自己是玩家的事实也没什么意义。倘若这场游戏真的有十个玩家一直在隐藏玩家身份甚至为之放弃去打听信息和查看死者, 相当于舍本逐末。”   师瑜将手中的纸收拢成一团,接着翻折花纹:“所以我有时候会猜测,会不会这辆列车上的玩家就只有十个人。”   谈望倏地瞪大眼,心跳生生漏了一拍。   师瑜却没看他,垂着眸子将纸巾折角压进固定的袋口:“可如果这样,那么剩下的十个玩家会去哪里?死亡的选项可以直接排除,没有任何逃脱方法的死局将玩家送进去毫无意义,系统让玩家进来明显有它自己的理由。可如果活着,为什么这辆列车上的人看不到?换个思路,假设你不是你,而是那十个玩家之中的一个,进入游戏理应上车,那么上车以后去了哪里?”   谈望几乎是脱口而出:“平行世界?两种发展?不同结局?”   师瑜不置可否,将折好的纸花扔到他手心:“在找到人以前,这些猜测都是伪命题,她很聪明。”   谈望低头一看:“……!”   大佬给他的折纸!   谈望瞬间什么千愁万绪都没了,一边思考要不要找个玻璃匣子装起来,一边捧着御赐的折纸观察了一圈。   花瓣大小片片相同,花托底座接口都看不到,就这么张一文不值的餐巾纸愣是被叠出了价值连城的卖相,活像是该被展示在卢浮宫。   以这个强迫症的程度……   谈望默默地想,至少是无可救药。   ※   段文青在第四和第五节 车厢的过道上碰到了姜则:“姜队。”   过道上的窗户被开到了最大,车外的小雨不知何时变成了大雨,一颗一颗噼里啪啦地砸下来。   姜则手肘支在窗沿上,仰着头,眼眸微闭,额间的碎发湿漉漉的,水珠顺着发丝滑落。   段文青不敢靠近,也说不上为什么,就是觉得这刻的对方浑身上下都萦绕着股叫人胆寒的气息,光靠近就不自觉浑身发毛:“前面的车厢我都找过了,没发现疑似‘有人铁路意外含冤身亡’的报道或者信息,乘客之间似乎也没有流传的谣言。”   他一直待在前面的车厢,没看到那位男玩家的尸体,死相相关信息是姜则说的,死因可能是有鬼怪下手也是姜则说的,他们要做的只有替对方去验证这一结论正确与否:“我现在是要等其他人的消息,还是再找找看?”   姜则没说话,抬手接了捧雨水,指腹摩挲了一下。   段文青等了半晌,又斟酌着道:“外面现在还在下雨,窗户要不要……”   “你怕我?”   他一顿。   姜则睁开眼,甩了甩手上的雨水,轻飘飘地问道:“怕吗?”   怎么可能不怕。   段文青掐着手心才制止了下意识想要后退的动作:“我……”   “怕就对了。”姜则回过头,声音温凉,“继续找。”   段文青站在原地,直到目送对方消失在门口,方才一扯袖口,摸到满身冷汗。   ※   广播继一个小时前那条通知后再度响起:“尊敬的旅客朋友们,由于突发情况,本趟CK4685列车将不会在柴塔站停车。如为您的出行造成不便,敬请谅解。”   乔厌拉着季从阳穿过闹哄哄的车厢回来了。   师瑜没有参与他们的寻找,当然以他的运气想要在一辆足有二十几节车厢的火车上找什么东西多半也不会有任何结果。此刻缩在靠车窗的座椅内侧,趴着枕在餐桌上,长发落了满肩,大半张脸陷进阴影里。   谈望比他们回来得早一点,用口型无声地问了句:“找到了?”   “没有。”   下一秒,师瑜眼睫颤了颤,睁开眼。   乔厌:“吵醒你了?”   师瑜摇了摇头,嗓音里染了些微的嘶哑:“我没睡。”   就算最开始在桌上趴了一会儿,也没安静多久就被广播和乘客的喧闹吵得彻底睡不着了。   乔厌看着他:“我们暂时没发现可能和这辆列车有关的那个鬼的信息,可能有地方太大我们没找遍的原因,不过鉴于季从阳找的结果也一样,我觉得恐怕这车上真的没有这类线索。”   谈望没想到欧皇还有这种用法:“可是把一切都交给他的运气评判是不是太……”   他斟酌了一下,还是没法委婉:“草率。”   要是季从阳的运气真的逆天到了什么线索都自动往他面前跑,多选一蒙的永远都对,闭着眼都能直接过关,那其他人还玩什么?   “不是因为他没找到鬼的线索就一定是没有相关线索。”乔厌脸上表情不变,“而是因为他比一般人更容易找到线索但他也没找到,由此可以推断其他人大概率也找不到——不管这辆车上究竟有没有相关线索。”   谈望:“……”   这两句话的意思有区别?   师瑜靠在椅背上一言不发,好不容易攒出的睡意被一则广播打散得干净,低头看着手心,又想折东西了。   列车接连的过站而不停到底是没法继续糊弄了,乘客待的车厢里动静愈演愈烈,闹到了最后,列车长的声音终于出现在广播里。   “各位旅客,我是本趟CK4865列车的列车长。”   车厢里的人听到了回应,像是意识到自己之前的闹腾有效,瞬间嚷得更大声了。   广播里安静了几秒,像是终于下定了某种决心。   “很抱歉,我们这趟列车不是故意过站不停,而是……”   列车长顿了顿,嗓音缓缓:“我们没法停下。”   车厢里静了一秒。   列车长道:“从离开杏芒站第一次经过那段碎石轨道导致颠簸开始,这趟列车的速度便一直在加快。现在的它时速已经达到了四百余公里。”   杏芒站就是玩家们刚进入游戏时上车的站点。   师瑜想起火车最开始出站时曾经播报过,这辆列车的正常时速是一百四十公里,而现在的速度已经超出正常情况近两倍。   这样的速度绝对不可能是一辆火车在正常行驶时能达到的,哪怕司机有意把速度提到最高制动系统只怕也有心无力。   如此一来,列车忽然加速就不可能是人为,而一定是鬼怪有意作祟。   “……我们已经尽力,但成果依旧有限。如今列车的速度依旧在加快,我们不愿意列车驶入下一个带弧的弯道之前因为力量过大脱离轨道,造成灾祸,因此只能向诸位旅客请求,”列车长向众人解释了列车的诡异状况,声音陡然加重,“签署放弃行李的同意书,以再度减轻车辆重量,平安度过下一个铁路弯道。”   列车长话音落下,整辆列车都跟着炸开了锅。   广播通知完了,对讲机里列车长叫众人去安抚和搜集民意的喊话却一刻不停。   季从阳只能暂时把对讲机关了,接着便听到有人说了句:“打开吧。”   他一愣,赶紧按下开关,   窗外的雨一刻没停,下午三四点本该是太阳最烈的时候,此刻天边却是乌云重叠,阴沉得像是即将入夜。   ——可按理来说,以如今这辆列车的行进速度应该很快就能驶离乌云的覆盖范围。   师瑜看了一会儿,再度拉开窗,手上落了雨丝。   他感受到手心的凉意,微微一怔。   ……这是神力。   蓦然一刹那长空亮堂,闪电消逝,接着一声惊雷轰然炸响。 第109章 列车 卧轨   “所有列车员立刻去收集乘客意见签字!”   列车长在对讲机里催促。   季从阳犹豫道:“偶像, 我要不要……”   他现在还顶着个列车工作人员的身份,这会儿是去还是不去?   师瑜却只道:“随你。”   季从阳一脸纠结。   师瑜看了他一眼:“你要是现在没别的事,可以去看看。”   季从阳得了准话,脸上表情一松, 一溜烟跑了。直到跑出车厢方才后知后觉地想起:师瑜跟谈望不也是列车乘务员吗?   不管乘客们意见如何, 可只要想到最可能车毁人亡的画面, 再多的反对最后也尽数咽了回去。   季从阳拿着对讲机给众人播报第一线消息:“车长已经收集了足够的签名,现在已经叫我们去最后面了。哦对了,车长还一直念叨人少了, 只来了这么点人,其他列车员不知道去哪偷懒了,发了好一通脾气……偶像,你们这么离岗不会有什么问题吗?”   “不会。”   “哦。”   过了片刻。   “我们现在已经开始扔乘客行李了,我还遇上了段文青, 就是我游戏刚开始时在驾驶室遇上的那个男玩家,他居然也戴着神殿的麦, 他也是神殿的人!这么说神殿岂不是一样可以通过他时刻看到进度?我们就不是唯一进度最快的那个了!”   “没关系。”   “哦。”   又过了片刻。   “我们已经把能扔都扔得差不多了, 这样就没问题了吗?我刚刚突然想到就算行李全扔了,能减轻的重量也有限, 既然这样为什么他们不直接把最后两节空掉的车厢的连接挂钩断开把车厢直接扔了呢?扔再多的行李也不如一节车厢来得干脆吧?”   “你可以去问问。”   “哦。”   再过了片刻。   “偶像, 我刚刚问过了,车长说不可以,因为他们早先就试过,但是没成功。就像他们在操纵台没法改变速度, 也没法改变车子的状态。这辆车好像真的只能这样了。”   乔厌听到这里:“你好像一点都不意外。”   “车长想停车,但没法改变列车速度,最简单的办法就是把车头和后面车厢的连接挂钩断开。因为列车能自主制动的部分就只有车头, 后面的车厢是只是因为受力被牵引。”师瑜困得不行,干脆从桌上拿了张餐巾纸继续折起纸来,“可是现在这辆列车还在行驶,这说明他们试过,但失败了。”   乔厌:“那你想到了还让他问?”   “但也不排除他们真的没想到过这个方法,他问一句也好。”   师瑜手指捏着餐巾纸间来回交叠:“拉紧急停车阀,停止往煤炉里加燃料,报警叫直升机把旅客一个个接走,剩下一辆空车直接变轨让它坠海。在这方面列车长才是专业人员,我能想到的方法车长应该都能想到,可他最后还是选择了扔行李这种吃力不讨好的方案。他会走到这一步,也只可能是走投无路。”   想也知道,造成这一切的鬼既然费尽心思让列车停不下来,那么肯定不可能留那么大一个空子让人来钻。   交谈进行到这里,隔着一节车厢的位置突然传来尖叫。   “啊——!!”   乔厌立刻往声音发出的方向跑:“我去看看!”   ※   这次出事的地方不是卫生间,而是第十四节 车厢的卧铺。   师瑜还没进去,就先看到了卧铺的门缝下淌出的血。   拉开门,映入眼帘的就是一个女玩家的尸体。   她上半身躺在床上,腰部以下的部分却断开掉在地上。因为两部分地势有高低差,内脏掉落裸露的程度比之前在卫生间里的男玩家还要严重,整个胸腹几乎都瘪了下去,只剩下一根连接大脑的脊骨孤苦伶仃地支撑着,地上碎裂的脏器和血积了一大滩。   血腥味浓郁到几乎叫人作呕。   师瑜站在门外,目光落到女玩家紧闭的双眼,再移到身体的断口处。   这次死的女玩家和之前那名男玩家有点不一样,之前的男玩家像是被人一刀砍断了腰部,变成上下两截;而这一次的女玩家虽然身体也像是被砍断了,可裂口放在整个身体上却是歪斜着的,就好像那一刀从左边胸口一直捅向右边大腿,右腿整个都脱落了下来。   第一个发现女玩家死的依旧是这辆列车上的一个普通乘客,所幸还没晕,被问起时精神恍惚,语无伦次地道:“我,我刚刚去前面接热水,回来就看到门边流出了血……我当时吓了一跳,以为是车上有人抢劫什么的捅了人,赶紧敲门又没人应,然后我就直接把门拉开了……然后我就看到她,她她……”   谈望穿着那身工作服,趁列车长没来担任假冒伪劣的乘务员:“你是她室友?怎么你一走她就出事了?”   那位乘客脸色煞白:“不不不!我我不是和她一起的!我只是她隔壁的!他,他们都可以给我作证!”   说着赶紧一指旁边围观的人群。   周围人下意识往后缩,几秒后方才有人出声:“对,他是14车16号上铺,睡我对面。”   女玩家所在的是九号下铺,跟他们甚至不在一个房间。   因为大部分列车员都去尾部的货运车厢扔行李,留在原地安抚乘客的工作人员只有寥寥几个。   列车长花了点时间才得知这件事,哪怕这次来得更快,却依然挡不住流言满天飞。   事件发酵到了傍晚,几乎整节车厢的旅客们都知道了这辆列车上有“一个丧心病狂热爱用大刀砍人后分尸的杀人魔”。   接着也不知是谁把这事儿和列车突然停不下来的事情联系在一起,于是杀人魔的形象前面又添加了一条“劫车”。   乘客们开始打电话,发短信,跟家人哭诉,朝朋友求助,对着身边同病相怜的人抱怨,间或再夹杂两句对天地的唾骂。   恐慌像阴影,压得人喘不上气,混进空气里无孔不入。   谈望去了第十节 车厢的卫生间。   上九天的玩家死后尸体不会消失,因此也不怕错了时间就看不到。   谈望蹲在马桶盖子上,对着地上的断成两截的尸体打量了三圈,最后伸手翻了翻他的口袋,没费什么劲就找到了之前师瑜说的那张车票。   他对着车票翻来覆去地看了一会儿,最后捏着车票,按照上面印刷的座位号去了第十车的座位。   这辆车厢的座位排布比普通座位宽松很多,乘客却更少,第三十五号座位靠着走廊,一排剩下的三个座位都空着,距离最近的只有正前方的座椅上坐着人,正低头看杂志,时不时翻一页。   谈望围着那个座位检查了遍,却没发现它跟其他的座位有什么不同,正暗自苦恼要不要放弃去别处找找线索,捏着车票往过道走,下一秒脚下就是一空。   眼前的景物一暗一亮,脚下就由车厢变成了笔直的轨道,一直延伸到远处与天地交接,周围铺着碎石,两旁树影摇晃。   谈望一脸懵逼地环顾四周。   ……这什么鬼地方?   谈望试着往前走了两步,忽然间脚下一阵颤动。   他倏地一惊,转过头,就看见遥远的地平线上忽然升腾起团团乌黑。   片刻,一辆列车缓缓放大,烟囱里冒出滚滚的浓烟,笛鸣由远及近。   谈望转身想要离开轨道,可惜刚走到铁轨边缘,身体却蓦然撞上什么东西,再进不得一步。   他皱眉,握拳朝着虚空中一砸,拳头没感觉到什么坚硬的物体,却始终离不开铁轨的范围。   仿佛这周围有什么看不见的屏障,将他,将他脚下的轨道,连同轨道上那辆越来越近的列车,死死地囚禁在了这块地方。   谈望又走了两步,换了个位置又是一砸。   再换,再砸。   ……   试验了几遍,他终于不得不接受一个残酷的事实:这条轨道是封闭的。   走不了。   身后的笛鸣声逐渐增大,越来越大。   谈望下意识去找游戏手环,直到摸到袖口,方才发现自己的手环不知何时消失了。   他站着,出了一身的冷汗。   系统说过哪怕玩家死亡都不可能取下来,除了本人以外绝无可能有其他人查看的游戏手环居然不见了。   谁有那么大的本事把他带到这里,甚至连手环都取走?   是那辆列车里的鬼?   可不应该,他在这场游戏里身份就是个贫民,凭什么被那只鬼盯上?   ……慢着。   谈望猛地想起了之前从死去的男玩家口袋里翻出的那张车票,低头一看。   车票还被他抓在手上。   他皱眉,随手把车票塞回口袋,抬头看了看几乎铺天盖地的浓烟。   绿皮火车的模样逐渐清晰。   他蹲下身。   火车的轮子很高,高到足以撑起一个成年人躺下时需要的空间。只要好好地待在中间,其实是不会轧到的。   却唯独没想到,他手才刚刚撑在地上,蓦然一股巨大的力道将他狠狠推向一侧的钢轨,身体贴上金属杆,任他如何用力都离不开分毫。   再这样下去,他绝对会被火车轮子碾成两截。   挣扎间火车的笛鸣如在耳畔,尖啸着靠近,呼吸间几乎能嗅到那股金属咸腥的铁锈味。   他躺在铁轨上,眼睁睁看着火车的倒影放大,仓促间再次摸到了口袋,以及里面唯一一张薄薄的车票。   脑海倏地空白。   “谈望。”   铁轨,列车,浓烟,笛鸣霎时都消失了。   他脸色一片煞白,这才发现自己此刻就坐在之前那名男玩家的座位上。   师瑜站在他面前,不知什么时候把那张车票拿到了自己手上:“回来了?”   谈望生死关头走了一遭,心脏剧烈地跳动着,下意识抓住他的袖子:“我,我刚刚……”   他磕巴了半天也没说出一句完整的话。   师瑜少见地没把袖子抽回来,任由他抓着:“卧轨了?”   “你知道?”   “猜的。”   谈望呆呆愣愣地看着他。   “之前死的那两位玩家都是身体被某种力量砍成了两半,只是人类的话一般不大可能有那么大的力气,而鬼要杀人也不大可能还要借助工具。联系一下环境,很好猜。”   师瑜垂眸在手环上点了两下,手腕翻转时多出只打火机,指腹微一推金属轮。幽蓝的火光幽幽地燃起,映入他的眸子,摇曳着将那张车票一瞬燃烧起来:“他们都是倒在铁轨上,被驶过的车轮碾压而死。” 第110章 列车 广播   谈望像是反应了一会儿, 方才张了张口:“可是,我刚刚……手环都不见了。”   “因为在梦境里。”   师瑜合上打火机:“那两位玩家身上都没有反抗的痕迹,死后周围也没有掉落拿出来使用过的道具。突然陷入险境,一般人都会下意识想借用道具脱困——你也一样吧, 但是你们陷入的本身就是梦境, 里面如何自然也是凭将你们拉入梦的那只鬼来操纵。”   “不仅如此, 他们死的时候脸上的神色虽然都惊恐,但眼睛却都是闭着的。我之前就想过他们要是真的遇到鬼怪袭击且脊髓被切断,身体器官短时间衰竭到那种程度, 按理来说应该都是死不瞑目。可如果他们本身就是在睡梦中受到袭击,伤害却加诸到本体上,就能解释得通了。”   谈望站起身:“所以我刚刚其实是……”   “我过来的时候,看到你躺在椅子上睡着了,手上抓着车票。”师瑜见他缓得差不多了, 转身往外走,“那应该不是出自你的主观意愿?”   谈望回忆了一下, 摇摇头:“我记得我当时走到这边, 因为在想那个男玩家到底是怎么死的,下意识就坐上去了……然后就到了铁轨上。”   现在想想, 他那时会不自觉地坐上那个死亡座位本身就很奇怪。   师瑜也没怎么意外:“一般的玩家在游戏里随时随地睡着的概率很小, 这大概也是那个鬼杀玩家的一部分,既然它需要通过梦境杀人,同时拥有诱导人睡着的能力也正常。”   这个点众乘客被广播要求待在各自的座位上,而列车员一部分跑去处理血腥的现场, 一部分去继续扔车上所有能拿动能丢出车厢的东西,还有一部分则被安排去负责乘客,每节车厢都有留人。   列车员彼此大多互相认识, 再玩角色扮演穿帮了反而麻烦,病号服又太过扎眼。   师瑜早在女玩家的尸体被发现过去查看之前就把能昭示着工作服性质的徽章挂牌全摘了,三件套只留下长袖衬衫。劣质的袖口扣子本来就松,刚刚抓的那一下直接扯开了,一截雪白的衣角被攥得摇摇荡荡。   谈望却仍是完整的列车员的装扮,本来还有点担心在这种草木皆兵的氛围下自己会露马脚,就这么低着头跟着他走了一路,经过列车上其它工作人员时居然也没人对他的列车员身份提出质疑。   他思考了一路,觉得这是因为身边那位大佬气质太足,相对比下自己就很像在车上恰好被钦点伺候的小弟,才会压根没人觉出有什么不对。   乔厌作为唯一的正牌乘客,位置在5车43座,靠后排。他瞥见后面的车厢来人,起身走到第五六节 车厢的通道之间:“……你说那两个玩家会死是因为梦境?”   谈望点点头,把师瑜告诉他的内容一五一十地朝他们又解释了一遍:“我刚刚也是这样,本来还以为自己就要死了,结果摸到口袋,发现里面只有车票,忽然就意识到周围环境可能是假的,然后就听到了他叫我的名字,立刻就醒来了。”   “你等等,”季从阳凑过来,“‘发现里面只有车票’所以你就意识到轨道是假的?这是什么道理?”   谈望“哦”了一声,手伸进口袋,接着掏出一朵纸折玫瑰花,表面已经过塑了:“因为我当时没摸到这个。”   季从阳看得惊叹:“你折的?”   谈望:“大佬送我的,我就用道具固定了下。是不是很漂亮?”   季从阳反应了足足五秒才反应过来他口中的“大佬”指的是谁,惊得瞪大了眼:“他为什么要送你一朵花?!”   他家偶像亲手折的玫瑰花,连他都没有!   明明是他先认识的他偶像啊!!   谈望眨了下眼,有点无辜:“可能,他看我比较可怜?”   这是实话。   当初师瑜会给他这朵纸花,本来就是看他一个刚上大学的小男生因为找不到姐姐忧心忡忡散发负能量,刚好手边有这么个玩意儿就塞过去了。   季从阳不想说话,他是颗柠檬精,一颗酸得真心实意的柠檬精。   车厢里的闹哄持续到了傍晚,中途两个多小时列车又经过了三站,却一站都没停。   乘客们该闹的也闹够了,如今体力告罄,全都向饥饿投了降。车厢里弥漫起了食物的香气,在雨中灯火通明,反倒勾出了人心中的倦怠。   谈望一边撕泡面盒一边道:“说起来了,那个死的女玩家她是什么身份?”   乔厌:“我在她的外套口袋里翻出过一张车票,上面写着路程是杏芒站到苍林站。”   谈望叼着叉子,疑惑道:“她坐过站了?”   乔厌:“……”   谈望得了对方一言难尽的眼神,只能转头:“大佬?”   师瑜手上拿着本不知道从哪找来的杂志:“她只有一站的路程,以列车正常行驶速度,只要坐不到两个小时。”   谈望愣了愣,懂了:“就和那个只坐一站路但还特地买了一等票的男玩家一样对吗?为了路程的舒适可以不在乎钱,所以他们被分到的身份都是贵族……”   他撕开调料包:“结果偏偏最先被鬼盯上的就是那道贵族身份的他们,死神来了躲都没法躲。”   “能躲。”师瑜翻过一页书,“他们自己意识到危险醒过来,或者旁边刚好有人叫醒他们。”   梦境杀人这种事说着危险,其实也就那样:毕竟玩家一如梦立刻就要卧轨,中间是有一段不短的反应时间的。   哪怕其他人不像谈望恰好发现口袋里少了朵纸花意识到环境可能虚假,但每个人在梦境里都是没有手环的。只要冷静下来想一想,脱困真的很容易。   可惜大多数人发现手环不见了,就会自乱阵脚。   谈望兀自思考了会儿:“可我还是觉得贵族有点惨,毕竟只有他们被鬼盯上。”   师瑜没有否认:“所以他们这个群体应该还有某种增益加成,或者其他人面对他们时会受到某种负面影响。”   谈望:“增益加成?”   “应该是要双方面对且使用时才能感受到。”师瑜说,“否则这种身份设定没什么意义。”   乔厌看着两人交谈,移开视线。   他为什么几乎从来不给季从阳做解释工作?就是因为对方的智商实在拉低国民人均平均水平,做这种事费时费力还未必有结果——因为给对方一遍人家还未必能听懂。   在现实里给同学讲解题目翻来覆去讲不明白都会忍不住挫败,何况现在是这种随时都可能死亡的环境本身就容易催生人的焦虑。   也因此,乔厌在这方面一直都挺佩服师瑜。   不管身边跟的人是男是女,陌生或熟悉,性格内向还是外向,脑子灵活亦或迟钝,心底究竟是崇拜他还是单纯利用他甚至其实想杀他……只要有人问,他基本都会给人解答。   甚至哪怕师瑜在第一场那局名为“白鹿”的游戏时面对那个半新人的小男生想抱大腿,虽然说话严厉,可事实上镜头外的人都看得出来,那时的他所知的信息其实也已经共享得七七八八。   明明他也不是做事不计后果的人,却似乎半点都不在乎旁人会不会窃听了他的成果再反过来捅他一刀。   举手之劳谁都会,可普度众生谁会去做,普度众生后还立于神坛上不败之地又有谁能做得到。   也难怪季从阳会那么喜欢他。   傍晚时列车员们对乘客的看守也松懈不少,至少不要求众人没有必要的时候都必须待在自己的座位上了,过道上有不少走动的人群。   季从阳拎着热水壶过来,手上捧着快餐盒:“偶像,你想吃什么口味的?”   师瑜摇了摇头:“不用管我。”   “为什么?”   “我不吃。”   季从阳惊了,惊得都敢对偶像发出指责了:“那怎么行?你现实里不是还在住院?不好好吃饭身体怎么好?”   师瑜无波无澜地看了他一眼。   季从阳瞬间怂了:“……不能商量一下?”   师瑜:“不能。”   他现在身体里脏器就没几个是完好的,在医院都只能输营养液,也还没忘记之前为了在游戏里保证行动无虞身上挂了个“冷冻人”的附加buff。   机体的运作早就因为低温停止,根本没法进食。   ※   “真的没别的办法了?”列车长问。   司机坐在驾驶座上,直言道:“车长,但凡有任何别的方法我都不会提出这一种。”   “胡闹!”列车长眉头拧成了疙瘩,“你知道这种方法不可能实现!”   “我计算过,剩下十三个弯道,现在这辆车的加速度比起之前已经很慢很慢了,只要在每个拐弯来临前扔下大概一百公斤的负重,想要平稳驶到终点站是可以做到的。”   “车上的工具呢?能移动的桌椅呢?储存的食材和水呢?这些难道不能扔?!”   “服务器具和厨具全都扔了,座椅大多都是固定的只动了能动了被子坐垫之类,食材全都趁晚饭给大家做了最后一餐什么都不剩了,就连自来水都打开槽放干净了。”司机看着他,“但凡还有别的方法我都不会提出这一种。车长,我知道您在乎您的乘客,我也在乎,可现在完全是没办法的办法了,就算做了也不会有人怪您,您这都是为了拯救更多的人!”   列车长十指深深地插入发里:“可你要我怎么去跟他们说必须要有人跳下去才能维持列车继续行驶?!”   “不一定要乘客。”   “什么?”   “之前您派人去最后那节车厢扔货物的时候,不是有人在那里面抓到十几个逃票的贫民吗?我记得您最后是吩咐他们把那群贫民暂时关在员工间里了。”司机提议,“那几个贫民加起来分量应该不轻吧?”   列车长面容发沉:“可他们毕竟也是人。”   “可他们本来就没有买票,从一开始就不应该出现在CK4685的车厢上。”司机急声道,“咱们凭什么要包庇一群贱民反而搭上整辆车上旅客们的安危?甚至赌上我们自己的命?!”   空气安静了很久。   司机提高了声音:“车长!下一个弯道马上就要来了!”   列车长缓缓闭眼:“可就算让他们真的……那也不够。”   司机眼里一喜,赶紧道:“至少把那几个贫民扔下去,可以顺利渡过六七个弯道了,剩下的我们可以再想办法。说不定这多出来的几个小时咱们就想到办法,或者等到救援了。”   列车长抓着对讲机,半晌又松开,转头道:“小文啊。”   段文青低眉顺眼:“在。”   列车长叹了口气:“这次你去广播吧。”   “明白。” 第111章 列车 死神   广播又一次响起来了。   和之前解释困境请求大家签署放弃行李的协议不同, 这一次的广播员发表了一则演说。   季从阳守在自己的岗位,越听越震惊,转头一溜烟跑回餐车:“偶像!老乔!”   乔厌的动作比他还快一步:“真的得按照他们说的让乘客跳下去送死?”   谈望还没来得及跟着出声,就先听到旁边的旅客们尖叫怒骂。   “什么意思?必须要人下去才能减轻重量?这么大一辆车你们是当摆设的吗?难道就找不到一件可以扔的东西了吗?!”   “铁路局养你们是吃白饭的吗?出了这么大的事还不知道不想想办法?!之前说好了会给我们一个交代现在给的就是这种结果?!”   “你们以为你们是谁说要跳车就有人巴巴地按你们说的跳?你们忘了你们的工资是哪里来的了?我每年坐那么多躺车交那么多钱现在是全喂到狗肚子里去了吗?!”   “知道我是谁吗?!”   不知道是谁从座位上跳起来, 嗓音如滚滚洪钟, 硬生生压过了整节车厢的动静, 朝着头顶的声音吼出一句:“老子操你妈!!”   “……”   广播却并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段文青站在话筒边上:“正巧,车辆行驶之初我们曾在车厢里发现了十数个逃票上车的贫民, 现在就关在员工间里。”   吵闹声不约而同地在这一秒内静了下来。   段文青声音平稳:“考虑后决定,我们将请那十一位贫民下车,以顺利渡过接下来弧度更大的弯道,保证各位旅客们的生命安全。”   车厢里静了半晌,最后是那位喊“操你妈”的乘客声音率先响起:“这就……没了?”   没人说话。   广播说完了该说的, 直接装死。   师瑜忽然起身推开了车辆左侧的玻璃,窗口蹭地拉到最大。   窗外没有月光, 下着大雨, 夜风吹得又凶又急。   雨水冲刷着车窗,流淌过轨道, 拍打着石头锋锐的棱角, 卷着树影,裹着人的尖叫,隐隐传出重物落地的闷响。   “嘭——”   “嘭——”   “……”   前后不过十几秒钟的功夫,接连的闷响便已经结束, 像沉重又歇斯底里的哀嚎。   也不知是为了响应他的动作,还是为了响应刚刚念完的广播。   季从阳咽了口口水,盯着窗外, 有点发愣。   列车的速度很快,掉下去的东西只在恰好看向这边的人眼里匆匆而过,甚至来不及捕捉,便被甩到了后面。   “已经按照他们说的让人下去了。”   乔厌反应了足足五秒才反应过来,这一句是在回答他之前问的那句。   “看样子他们还是选择了最传统的方法。”师瑜重新转头,眼睫上挂满了雨珠,“不过既然关着贫民的员工间都被打开了,那他们应该也发现了被反锁在里面的六个列车乘务员。”   谈望神色骤变。   乔厌注意到他的情绪变化:“什么叫被反锁的六个列车员?”   谈望声音发沉:“我跟他被系统分到的身份都是贫民,刚开始是混进运货的车厢上车的。后来被人发现,我们就在他们要把我们关进去之前把人全砸晕关到了员工间里。”   乔厌再如何也没想到事件还有这么个前情提要:“有人看到你们的脸吗?”   “我们被那六个列车员从车厢最后一节一路押到第三节 ,一群十几个人收到的注目礼就没少过。如果只有我就算了,他……”谈望转头看了一眼,“你摸着良心说说,你看到了你能忘?”   乔厌默然。   “虽然我们后来扮了几个小时的列车员,但乘客估计要么本来就不怎么注意,要么注意到了也只以为之前那并不是被押的犯人而本来就是车上的员工,跟一群员工走当然没什么问题。”谈望语速飞快,“但现在那六个人出来了,贫民身份肯定瞒不下来……”   他话音未落,前方车厢的连接通道门刚好被人推开了。   为首的那位列车员目光在车厢里扫视一遍,倏地落向这边,一把扯下对讲机:“在那里!”   师瑜的手腕几乎同时被人抓住了。他垂眸看了眼,平静地提醒:“这是在车上。”   就那么点地方,要怎么藏。   谈望抓得更紧了。   就这么一耽搁的功夫,那一行十几个穿着制服手持武器的列车员已经冲了上来,为首的那位直接扬手,砂锅大的拳头狠狠往人的脑袋砸。   谈望抬手抓住了下落的拳头,一脚踢向来人的腹部:“滚。”   为首的那位惨叫一声,抱着肚子摔了出去。   身后也传来了脚步声。   谈望回过头,看见了从后方车厢赶来的列车员。   根本不可能藏。   车上能扔的东西基本全被扔了,铁棍这种重物自然首当其冲。列车员们手上没拿武器,围追堵截在一起,看着竟也是黑压压的一片。   “车长,找到了。”   有人追问:“现在就把他们扔下去吗?”   谈望手直接按在了手环上。   下一秒,耳边陡然一声巨响。   “砰——”   他完全是凭着危机意识条件反射地收手,却仍没能完全躲过,一颗子弹几乎擦着他的手背射入座椅里,接着是火辣辣的疼。   人群中分开一条岔道。   姜则站在那群列车员中间,握着一把AKD赫拉,食指扣着扳机,抬在半空的手稳得纹丝不动。   无论道具多快都不可能比已经拿在手中的热武器子弹快,至少以现在的他们所能拥有的道具级别还比不上。   谈望放下了手。   姜则没看他,视线始终落在另一个人身上:“别来无恙。”   被这里的动静吸引来的乘客并不少,此刻全都站在外围,探头探脑地往里面看:“里面那两个真的是贫民?”   有人回道:“我在第三节 车厢亲耳听到那群乘务员喊的,还能有假不成?”   最先发问的那位啧了声:“没看出来。”   旁边的人吐槽:“何止看不出来,我特么之前还看到他们穿着列车员的衣服大摇大摆地在我眼皮子底下走过,居然都没怀疑。”   吵闹中不知道是谁小声道了句:“就没别的办法了吗?他们要就这么从窗户就下去了……会出事的吧。”   立刻有人应声:“我靠你的意思是我们就都是活该了?”   “不是……”   “一群穷鬼既然坐不起有本事一开始就别上啊,现在怪得了谁?”那人一声嗤笑,“他们自己心术不正,投机倒把就是好手,要不是他们晦气说不定都不会出这档子破事。”   同伴拿斜眼看人,凑过来嘀咕:“你看看他们的样子,一个才多大年纪就跟人跑出来好的不学学坏的,一个看着也就是个只晓得勾引别人的下贱货色。我早就说这群穷酸破落户都是些烂人,浪费的粮食都喂狗肚子里去好歹还能帮我看看门,现在要死还浪费时间,不知道这是在干什么。”   “……”   也不知道众人是什么时候形成的观念,似乎都觉得只要让那些贫穷卑贱的人全都跳下去了,死亡就不会轮到自己。   师瑜对上他的眼睛,默然片刻:“我有点好奇,你们为什么那么想杀我?”   姜则闻言笑了笑:“我说过的,我们神殿只留两种人,一种是自己人,一种是普通人。”   而他两种都不算。   还没听到回应,旁边的列车员先站不住了:“这位先生,你这是什么意思?”   姜则扫了他一眼,把人看得退却,方才慢条斯理地从口袋里摸出一沓车票,平静地展开成扇:“认得吗?”   一共四张。   但凡坐过火车的人都知道这代表什么:火车上的卧铺是一间四张床,因此为了舒适和注重隐私且不在乎钱的乘客便会一次性买四张卧铺票,相当于他们便在车上拥有了一个单间。   他的身份也是贵族。   难怪有随身配枪,旁边那个问“什么意思”的列车员神色蓦然缓和了:“您……”   姜则手腕一扬,四张车票“唰”地飞出,擦过师瑜的脸,直接飞出了身后打开的车窗,眨眼就被风和雨刮得不见了踪影。   他温声询问:“你们之前是不是说决定把贫民都先下车?”   旁边的列车员一愣,试探着道:“是这样,可是现在这两个贫民似乎不太想就这么下去。”   姜则:“那就把他们请下去,很难吗?”   列车员本来做这种事还有点心虚,而现在知晓了他的意思,于情于理大势都在自己这边,哪怕到时候顺利得救这车上的事被曝光出去,也有车上有钱有势的权贵可以做担保,绝无可能影响到自己,瞬间底气十足,直接喊道:“抓住他们!”   【草。】   【这才开场几个小时就直接撕破脸了?】   【完了完了这怎么打双方差距太大了啊啊啊啊啊!!】   “砰砰砰砰——”   一连四枪。   身后的窗户直接碎了,玻璃渣四溅,风雨更加肆意地灌进来。   姜则的视线却始终落在一个人身上,枪口一转,又是一枪。   子弹完全是朝着心脏射过来,师瑜在枪口对准过来时便往身侧躲,可惜手臂仍是被子弹擦伤,直接渗出血来。   车厢空间太小,又挤满了人。乘客早在看到开枪后便尖叫着往后躲,两侧的过道门锁不知被谁关上了,车厢瞬间成了无处可逃的密室。   谈望被那十几个列车员围了起来,连恰好在旁边的乔厌跟季从阳都没能幸免,人数压制下直接叠罗汉就能将三人困于一隅。   游戏里大多都涉及鬼怪,因此其实很少有人会特意准备这种物理伤害的热武器,就算有也仅仅只是烟雾弹闪光弹一类逃命的,灵异类道具对上普通人根本不起作用。   在上九天尤为喜爱这类道具的也只有排行榜上那位。   “砰——”   “砰——”   师瑜避开要害,肩膀和腰腹各被一颗子弹穿过,枪口血流如注,顷刻就浸湿了衣摆。   八颗子弹用完,空掉的弹匣弹了出来。   姜则飞快地添加上子弹,刚抬头就看见对方居然正好往自己的方向跑过来。   他笑了一声,抬起手:“靠得越近越容易死。”   枪是有后坐力的,人距离枪口越近越难躲,子弹打入身体时造成的创口越大。   师瑜没躲,翻身跃过堆叠的桌台,听到枪响的同时蓦然手下扔出一道黑影,沉重的合金乒铃乓啷地地弹开逼至眼前的那串子弹,下一秒人已经落到了对方身前。   姜则正要继续,手上却蓦然一阵刺痛。   一股冰冷到极致的气息从眼前人身上疯狂地涌出来,阴冷浓郁得像是地域里爬上来的亡灵。   卡牌翻转着亮起华光,象征死亡的黑雾陡然开始蔓延。   一柄弯刀抵住卡牌的边沿,亡灵裹着黑袍出现,漆黑的弯镰往下一挥。   前面是死神,后面是拥堵的人群,又是这么近的距离,根本没法躲。   姜则下意识抬手去挡,手上的枪械遇到超出世界规则的力量,瞬间被死气撕成碎屑,整个人朝后倒飞了出去,吐出一口血来。 第112章 列车 镜像   “鬼——鬼啊!!”   门后的人群尖声叫了起来, 列车员们纷纷色变,惊恐地往后退。   师瑜站在窗前,指尖夹着张纸牌。   “元祭。”   亡灵周身阴冷的死气霎时膨胀了千百倍,疯狂地扑向地上的姜则。   围在身边的列车员全散开来, 季从阳被同伴拖着躲开波及, 看得目瞪口呆:“这什么东西?”   谈望心跳得飞快:“神殿九十九位主事神, 排行七十二位,位列死神,名字我没记错的话应该是叫元祭。”   季从阳:“……你说什么?”   乔厌却瞬间明白过来。   这是召唤类的道具。   他曾经也特地了解过上九天, 知道上九天有个叫神殿的公会一直在玩家组织的团体间独占头筹。大多数人只以为它是恰好运气比较好,可是但凡了解过的玩家却都知道,神殿之所以一直占着个第一的头衔不断吸纳新人,是因为在它的背后还矗立一座“神殿”。   一座来自神域之外,却能直接插手神域内部, 至高无上的“神殿”。   系统由他们创造,管理员由他们选拔, 连那种类数不胜数的道具也是出自他们之手, 由他们制作再抛售给玩家,以帮助玩家在神域里挣扎求生。   召唤类的道具系统商城自然也有售卖, 可要能直接沟通那座“神殿”借用传说中的神灵的力量, 这种质量的道具却绝对是有价无市。   乔厌稍微思考了下便意识到,这恐怕是师瑜过去那几场游戏里拿到的某个宝箱开出来的,旋即松了口气。   这下大概不用担心了。   【我靠,这是元祭吧?真的是元祭吧??】   【早就听说高级的召唤类道具能召唤那九十九位主事神, 没想到是真的,这居然是我花钱就能看到的?】   【主事神祗早就没有九十九位了,最多就九十八位好么……不过哪怕召唤出来的只是主事神一缕残力, 那要左右战局也足够了。】   【难怪之前他一直不怕死看别人拿着到枪还要去接近,原来是为了一击必杀啊。游戏里都敢这么不要命,真的活该他能玩到现在。】   那边的姜则终于看清了黑袍亡灵的全貌,死神的弯镰却已经逼近眼前。   轰然一声巨响。   姜则迅速错开身,人却被扑面而来的死气击飞出去。   弯镰砍断了座椅,撞击在车厢的地面上,尖锐的部分剐蹭过金属地面,留下深深的白痕。   这辆列车被它背后的鬼怪操纵着才会这般无节制地加速,那只鬼费这么大的力气劫持车子,定然不可能让别人轻易破坏。   若非死神,恐怕都未必能砍出这么大的口子。   姜则指腹抹了下唇角,蓦然笑起来:“你真的打算凭这东西对付我?”   语气里竟没有多少惊慌。   师瑜没理会他,手中纸牌一扬。   亡灵得了他的命令,举着弯镰再度砍下,死气流星般砸了下来,落到人身上时,原本强大的冲击力却是陡然一缓,而后逐渐散去。   姜则身下忽然出现一个阵法,蓝色的光芒如溪水汇聚成形,眨眼便将师瑜和他自己全套了进去。   一股强大的力量从阵法中央冲天而起,刺目到几乎叫人睁不开眼的光柱裹挟着残藉,而后陡然向前倾覆,席卷着冲了过来。   师瑜身体陡然凝滞,下一瞬,那铺天盖地的光柱已经袭至眼前,直接击在他的胸膛。   他后背撞上阵法的屏障,身上被子弹打穿的枪口顷刻被撕裂,鲜血滴滴答答地往下落。   【我靠?】   【这又是什么道具?有谁以前看姜则用过吗?】   【什么道具啊?这他妈是身份压制啊!你没看到那阵法上写的字吗?贵族乘客贫民,这是这场游戏的世界位面里高位对低位的压制效果!!】   【真的,属实有点离谱。】   【我就想知道有谁和我一样想起了之前师瑜说的贵族对贫民可能有“增益加成”??】   季从阳直接跳起来,就要往屏障的方向扑。   段文青握着把足有人手臂长的漆黑藏刀,抵住他的脖颈:“滚。”   季从阳差点气死:“你才给我滚!!”   另一个神殿成员却直接一压手掌,巨大的金属笼从天而降:“不要多管我们神殿的闲事。”   师瑜也看到了地上阵法的字样。   他之前的确和谈望提过一句不同身份的双方面对面时可能某一方会有天然优势,那是出自双方平衡和游戏中事件发展逻辑考虑,否则昭示身份的仅仅只有一个身份称号,那么这个游戏世界里的低位者早就全造反了。   姜则站起身,手中多出一根深蓝色的长棍,棍身层层叠叠繁复的花纹光华流转,猛地往下砸。   身份阵法的压制是源自骨血而非外力,连挣扎都没处使。   师瑜被阵法压迫得一动也动不了,硬生生捱了这一击,身后的屏障再度拦下他往后摔的身体,地上被他的手撑了下,抹开一片血迹。   “知道为什么你挣不开吗?”姜则走近,越靠越近,蓝色的屏障越缩越小,将人死死囚得无处可逃,缓缓抬起长棍,“既然天生命贱,那就不要想着反抗。”   “……你也不是天生命贵。”   师瑜跪在地上,被血濡湿的衣襟发着抖,声音微弱:“那四张车票其实不是你的吧。”   【??!】   【什么玩意儿??】   姜则条件反射地一顿。   就这片刻的凝滞,师瑜陡然抬手,将手中的卡牌抛了出去。   姜则瞬间反应过来,同时举起长棍。   卡牌“唰”地擦过震颤的空气,猛地撞上光柱,硬质纸张被腐蚀,而后寸寸龟裂。   披着黑袍的亡灵陡然挣脱了束缚,举着弯镰极力一挥。   车厢里狂风大作,亡灵开始碎裂,长棍也在碎裂,脚下的阵法连屏障同时咔嚓出现了裂纹。   双方正处中心,被强大的冲击力击飞出去。   车厢中央滚落一道血痕。   师瑜剧烈地咳嗽着,喉咙里的血腥味粗暴地剐蹭着呼吸道,白色的衣襟被洇出了血,手上是血,身下也是血。   【尼玛太狠了。】   【啊啊啊后面!!】   季从阳手脚并用地抓着铁笼栏杆,脚都没落地,恨不得从空隙把自己的脑袋都挤出去:“他还没死他朝你过来了!!”   师瑜听到了,却没力气起身,拼尽全力将手覆上了手环。   眼前却在这时落下了阴影。   姜则身上的血看起来不比他少到哪去,可惜那些看着骇人的伤口偏偏这么一会儿血就都止得差不多了,唇边仍是笑着:“还有后手吗?”   师瑜一闭眼,眼睫上的血便发着颤掉落下来。   姜则没再上前,蓦然抬手。   下一刻,所有人便见到,原本被他用子弹击穿的那扇玻璃窗外,狂风骤雨轰然涌了进来。雨珠汇集成流,像是灵活的游鱼,活泼地缠绕着卷上他的手,长鞭一般被他握在了手心。   【这是用异能了?可都到这个地步了至于还用这种杀招吗?不是说这种涉及了世界位面规则的道具不能随便用吗?】   【平时不觉得,现在一对上进入神域时间长短导致的素质差距真的瞬间就对比出来了,明明都是处在爆炸中心,现在一个还能跑能跳一个怕是连动的力气都没有了吧。】   【完了完了,这下他妈真的死定了,救命我不敢看了啊啊啊啊啊!!】   汇聚的雨水越来越多,长鞭色泽越来越深,波浪层层叠叠,似潮起潮落。   师瑜手心落入一片凉意。   是一面镜子。   整节车厢里都积满了雨水。   姜则脚下踩着波纹,手中的雨水长鞭猛地一甩。   “轰——”   空气蓦然炸响,长鞭猝然挞裂了车厢底部,留下一道深深的沟壑。   师瑜手在地上一撑,翻身躲开长鞭,余力却仍旧落到手上,自手肘往下至手腕划开一道狭长的口子,鲜血顺着手臂流淌而下,顷刻便浸湿了他手心的镜片。   【道具名称:镜像双生】   【该道具为限时消耗型,请选择使用对象】   【已选择使用对象】   姜则握着长鞭,再度往下一抽。   身后风雨呼啸,比之前更凌厉的鞭风再度涌了过来。   这一次地上的人却再无力去躲。   ……也没再躲。   雨水鞭即将落到他皮肤上的那刻,他蓦然抬手,抓住了袭来的长鞭。   【道具已生效】   【双生镜将映照出使用对象生性完全相反的一面,从而令使用对象性情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注:1,由于此道具作用方向为精神类,使用后所呈现的效果将完全由使用对象本身决定,如勇士变成胆小鬼,谎话精变得言而有信,大奸大恶之辈学会舍己为人,至纯至善者从此无恶不作;2,道具作用时间单看使用对象个人身体素质,短则几分几秒,长可持续岁岁年年;3,精神力够强的人可以主动控制自我,强行脱离道具控制)】   姜则微愣,下意识拧眉,想把鞭子抽回来。   雨水汇聚而成的东西自然没有固定形态,而能够完全按照他的心意变化,是长鞭还是水不过在他的一念之间。   可他试了,却惊愕地发现做不到。   那根雨水鞭像是完全被定了形,凝结成态,无论他如何用力都无法融化成水,也再收不回一丝一毫。   师瑜阖着眼,再睁开时,始终无波无澜的眼中恍然惊起,几乎叫人错觉这瞬间已经变了个人。   他反手便将雨鞭拉了过来。   谈望站在笼子里看着他,很莫名的,想起了当初他被池封强迫灌下那瓶药后的状态。   长鞭在空中重新化作水流,他微一抬手,散开的雨水聚拢在他的手心,又如流弹猛地飞射而出。   姜则猝不及防,手心瞬间被炸得皮开肉绽,眉峰和额角届时一凉,然后就是火辣辣的一片。   那是被四溅开的水滴擦破了皮。 第113章 列车 鬼影   师瑜站起身来。   车外的雷鸣穿云而过, 瓢泼大雨从窗口奔涌着卷进来,水流翻滚着向前冲去。   师瑜掌心在地上一撑,在空中翻身躲开水流,直接往攻击袭来的方向跑。   姜则一双手都探入汇聚而成的水柱, 无数箭矢爆射而出。   师瑜随手捡起一块木板, 扬手扔出挡下箭矢。   漫天箭雨倏地破出个巨大的缺口, 他纵身踩上半空中凝滞的跳板,跃下时指间缠绕的丝线已然游曳,层层叠叠攀上对方的四肢。   姜则来不及去扯断, 接着一把丝线直接强硬地钻入后脑,他大脑空白一瞬,直接跪了下来。   在场的人都看得目瞪口呆,观众们也看得目瞪口呆。   只有季从阳没有目瞪口呆,他抓着铁笼, 脸贴在栏杆的缝隙间,兴奋地喊了起来:“偶像!!”   半空中的箭矢没了人的操纵, 重新化作雨水哗啦啦往下砸, 扑腾的水花瞬间将人车厢里的人浇得透彻,地上汇聚的水流积出浅洼。   姜则这一跪半边膝盖都脱了臼, 被丝线拉扯着才没躺下。   师瑜停在他面前, 身上的衣服被染红得彻底,脚踝浸在水里,清瘦苍白,殷红的血顺着踝骨洇入积水, 丝丝缕缕地漫延开,像一枝开败的花,能夺命。   他手上缠着丝线, 将人提起来,问了句:“想走吗?”   姜则全身都被他绑着,脖颈上缠满了线,根本说不出话来。   “五分钟。”   师瑜指尖勾下圈在对方脖颈上的丝线,一根根收拢:“你若能逃走,我就放你走。”   【??】   【大迷惑行为??】   【我靠不要就这么放了他啊!!】   师瑜拔出对方头颅内那根线。他音色极好,清清冷冷,放低缓时听起来温柔得要命:“好不好?”   姜则后背无端地渗出了冷汗。   师瑜终于松开最后一根丝线,金色在空中漂浮,乖觉地缩回他的指间。   也是这一刻,地上的水受到感召再度扬起,奔涌上前。   师瑜翻身跃出鳞次交错的水幕,落到人身后,一脚踢在对方的后背。   姜则直接朝前飞出,一头扎进水墙,栽出时砸上车厢的座椅。   “四分四十八秒。”   姜则握拳,雨水裹着双臂猛地砸过来。   师瑜劫住他的手腕,反方向一掰,顺势朝身后扔了出去。   姜则撞上车厢内壁,翻滚着摔落在地。   “四分三十二秒。”   车窗寸寸碎裂,瓢泼大雨拍打着窗沿,姜则双手在虚空中一抓,车厢中水柱冲天而起,裹挟着气旋狠狠砸向对方的头颅。   师瑜站在原地,视线中水柱越来越近,却在这时蓦然一下腰,站得笔直的身体弯曲成不可思议的弧度,宽大的衬衫下摆随着动作洒落一串血珠,贴着那截肤色冷白的腰晃眼而过。   水柱锋锐的气流几乎贴上额头,卷起泼墨般的发丝。   师瑜顺势翻身,脚便踏上垂直的车厢大门,曲膝下踩,而后纵身弹出,手中巨大的高脚杯直接砸向对方的天灵盖。   一声脆响,玻璃碎片四处散落。   “四分二十秒。”   两人的身影在车厢交错。   座椅碎裂,大雨倾盆,脚下的积水混了血,波光艳影飞溅。   “四分零三秒。”   “三分五十秒。”   “三分三十八秒。”   “……”   双方又一次分开。   姜则摔在地上,吐出一口血来。   “三分钟。”   师瑜走到他面前,慢条斯理地拉起摔倒在地的姜则的衣领,俯下身,像是逗弄一只屡撞南墙的鸟儿,缚网紧密缠绕:“时间快到了。”   他语调里似乎带了点笑,瞳孔黑得剔透,眼尾那点转瞬即逝的弧度艳丽得几乎显出妖气:“真的不想逃吗?”   姜则握紧手,猛地砸过来。   再度被甩出去时,他却没有回头继续攻击,拳头顺势砸破了车厢连接通道的玻璃门,整个人直接蹿出了车厢。   师瑜看了一眼,转头走向一旁的金属笼子,挑了跟金属栏杆:“麻烦借我用一下。”   那个方才用笼子困住人的神殿成员发着抖后退,脚下一绊,一屁股坐在地上。   谈望和乔厌二人合力,费尽千辛万苦,终于在此刻割断了笼子,还没等拉着季从阳这个只会呐喊的气氛组离开囚牢,便看见他弯腰。   师瑜在地上掉落的铁棍里随手捡起一根,转身往姜则逃跑时走的那扇门去。   ※   姜则在奔跑。   他现在的模样实在太过狼狈可怖,见到他的乘客纷纷尖叫地后退,如水分流让开一条宽阔笔直的道路。   耳边除了乘客的声音,只有他自己急促的呼吸。他咬着牙,不敢停下,在不同的车厢中穿梭而过,心里一半是惊恐,一半却是不甘。   要不是因为游戏副本的世界位面对神祗有天然压制,他何至于为了偷渡进神域封印大半的神力?   要不是因为他无法自主动用自己全部的力量只能用余力操控那些雨水,何至于被区区一个人类这般打压?!   眼前终于出现了车头驾驶室的大门。   他松了口气,下意识抬手试图去抓近在咫尺的门阀。   却在这时,有人悄无声息地抓住了他的手腕。   “临水随风,凡所到之处,大雨不绝。”   师瑜站在他身旁,望着他眼中猛然翻涌起愕然,微一掀唇:“位列祀雨——看你的样子,我应该没记错?”   【祀雨?】   【九十九位主事神里排行第八十三名,掌下雨的那个??】   【为什么突然提祀雨神……不是,为什么他会突然对着姜则提起祀雨神?为什么他会知道祀雨神的存在?!】   姜则猛地抬手,大雨击碎了车窗,就要朝他的方向奔涌过来。   师瑜抬眸,扬手,铁棍对准他的颅骨一砸。   铁棍上霎时染了血。   姜则不恋战,转身就跑。 第十三节 车厢里。   “砰——”   季从阳刚刚钻出铁笼,还念叨着那两人的状况,下一秒就看见视野里有人宛如断线的风筝飞过,坠落在地。   姜则狼狈地吐出一口血来。   师瑜单手抓着铁棍,嗓音温凉:“时间到了。”   五分钟,不多不少,两人重新回到原点,师瑜还站着,姜则却跪着。   铁棍高高扬起,又重重落下,落在人的肩膀,人的头颅,人的胸膛。   “砰——”   “砰——”   “砰——”   “……”   姜则被一只脚踩得动弹不得,身体皮开肉绽,空气中水雾氤氲满血腥气。   【草。】   【太,太凶残了。】   【师美人真的狠到我腿软给跪了。】   季从阳下意识喊了声:“偶像!”   师瑜转头,极轻极淡地扫了他一眼。   没人想到事情会是这么个结果,就如从来没人见过他这副模样。   别人眼里的他该是什么样?是无情无欲,是死气沉沉,是山崩地裂而不改色的置身事外。而不该是这样,原本波澜不惊的死寂不在,全身上下都是极具攻击性的刺,以及似要毁天灭地情绪和欲念。   这样高高在上俯视众生戏弄地上蝼蚁的态度,却偏偏出现在曾经连眸光都温柔的人身上。   谁都看得出来对方现在的状态不正常,且极度危险,一时间谁都没出声,顶着压迫感努力强忍才没后退。   师瑜转身往他们这边过来,棍子的一头在地面上拖曳,滋啦滋啦地剐蹭着地面,刚一抬手,然后便是一滞:“等等等等!!”   乔厌不过一眼没看住,就瞧见季从阳宛如一只傻鸟三两步蹿了过去,双手抓着那根铁棍:“偶像你先别……不对你先冷静一下……”   师瑜看着他,眼中覆着阴影,风雪堆砌。   季从阳急急忙忙道:“咱们,咱们这不是还得过关呢吗,现在神殿的解决了列车员也跑了,就剩我们几个,你现在先处理一下自己的问题好吗你没看到你现在全身都是血你不是最讨厌脏吗难道就不想洗一下吗?”   师瑜:“我很冷静。”   季从阳小鸡啄米似的点头:“是是是好好好你很冷静你最冷静了,所以咱们先把伤处理一下好不好?”   几秒钟后。   师瑜松开手,扔了铁棍。   季从阳赶紧抓着他远离了一片狼藉的第十三节 车厢,往水龙头走:“先把血洗了,等会我想办法给你找药……”   师瑜蹙眉:“我不吃药。”   季从阳又是小鸡啄米似的点头:“是是是行行行咱不吃打死都不吃,但你现在一身的伤总得包扎是不是?”   谈望看着两人离开,转头道:“你朋友现实里是不是搞幼教的?”   乔厌:“?”   “知道他刚让我幻视谁吗?”谈望斟酌了一下用词,“我家楼下幼儿园的老师,她每次面对哭闹不停的学前班也是这样一边说点头说是一边把人忽悠去干该干的事。”   “……”   “要不是练过,他是怎么做到面对大佬还一点都不怕的?”   “……不,他就是心大。”   ※   心很大的季从阳把人拉进卫生间,试着拧开水龙头:“火车上停水了?”   师瑜从打斗的车厢来到安静的环境,像是终于从方才血腥狠辣的状态中脱离,身上的气息也重新软化下来。他转头看了眼:“估计是为了减轻负重全放掉了,但应该也有备份。”   “哦。”   季从阳也不强求,转头就跑了出去:“你等等,我帮你去拿!”   五分钟后,季从阳塞给他一只葫芦:“这不是我跟列车员要的,是之前那个叫段文青的玩家听说你需要所以托我带给你的储水道具,葫芦嘴上有开关,挂支架上就能当花洒用。就是可惜只有冷水,也还好现在是夏天,你凑合一下。”   师瑜接过葫芦。   “这身衣服也不能穿了,你等等我去找新的!”   季从阳又一溜烟跑出去,五分钟后又回来:“这是之前那个拿铁笼子关我们仨的那个神殿成员给的,均码无差。我特么才知道她原来是个伪郎,装了一背包的衣服男女老少款式齐全,说方便她进游戏就能立刻换装完美融入人群!”   师瑜眨了下眼。   “还有药,虽然你不能吃,但外敷不能少啊不然伤怎么好,我去帮你问!”   季从阳第三次一溜烟跑出去。   “咔嗒——”   师瑜关上锁,背靠着门坐下,半晌动了动指尖,正准备去解扣子,眼前的景象却蓦然一变。   头顶冷月高悬,笔直的轨道延伸至天边,远处却响起火车的笛鸣。   这是列车上的鬼缔造的玩家卧轨的死亡梦境?   一辆绿皮火车行驶着靠近,车轮旋转着碾来,上方浓烟滚滚,车头隐隐露出一道匍匐着的阴冷狰狞的鬼影。   车辆呼啸而来,月影下有人起跳,衣摆划出道陡峭漂亮的抛物线,即将砸上车头的那一刻蓦然伸手,猛地抓住了那道匍匐的鬼影。   夜空下陡然响起刺耳的尖啸,鬼影双手死死抠着车厢顶部,白色划痕猛地拉伸出十数米。   借着后退的时间缓冲,师瑜双脚顺利落在车顶,乌黑长发飞舞,嗓音散在狂风里:“为什么拉我过来?” 第114章 列车 系统   鬼影猛地朝他扑过来, 阴冷的鬼气席卷而上。   师瑜挡下了鬼手,强大的冲击力将他撞得后退,车头冒出的滚滚浓烟瞬间将他裹了进去,视野陡然黑暗。   鬼影五指成爪, 直接刺向黑雾。   师瑜看不见, 耳边也只能听到火车行驶时轰隆隆的鸣叫, 凭着感知能力才堪堪躲开。   爪子擦着他的颈侧击在车厢顶部,却没见血,打空了。   鬼影在车顶巡梭一圈, 方才确认对方早便已经离开了,泄愤似的握拳往车顶狠狠一砸。   ※   师瑜在卫生间睁开眼。   原本还只是猜测,如今亲身经历过一次便能确定了,之前身体呈卧轨被轧成数截的那两个玩家的确就是在梦境里遇的害。   不过手法明晰了,原本的受害者标准反倒模糊起来。   先有那两个身份为贵族的玩家中招卧轨而亡, 后来又有谈望拿到一等座车票差点步入他们后尘,贵族身份是鬼杀人的标记这一结论应当是理所当然的。   可他的身份明明是贫民, 为什么也会被那只鬼盯上?   冰冷的水顺着墙壁滚下, 冲刷着地面,血水打着旋流进水槽, 颜色越来越浅, 而后变得清澈。   季从阳这次离开耽搁的时间有点长。   之前这辆车上能扔的东西就已经全扔完了,而这其中自然也包括医药箱。至于玩家虽然能用积分购买,但那也仅限于在游戏之外的个人空间里,更别说疗愈类道具价格也着实叫人望而却步, 至少他们几个刚刚从下九天升上来的玩家都是没有准备的。   这就体现出上九天公会团体的作用了。   季从阳转了一圈,捧着剩余几个神殿成员接连投降后主动上供的医用道具跑回去,还没来得及出声喊, 眼前的门便被人推开了。   他一愣,举起手上的东西:“我问神殿的人要到的。”   师瑜站在门后面,目光落到他手上,只取了卷绷带和瓶消毒水:“谢谢。”   季从阳赶紧抵住门:“等等,你真的不用药吗?一点都不要吗?”   “不用。”   “……哦。”   季从阳有点蔫了吧唧。   师瑜没理,关上门,撕开绷带一角。   他身上的皮外伤不少,但大多只是玻璃和棍子造成的擦伤,比较严重的还是之前被那两颗子弹打中的肩膀的腹部,渗血一直没停。   真正能致命的伤都在脏腑,外人看不见,只有自己知道。   手环上发来消息,警示着“冷冻人”的道具效果已经濒临消失。   师瑜没去管,手指勾着金色丝线,费了点力气才把留在体内的那两颗子弹取出来,丁零当啷扔进洗手池,接着拿消毒水清洗了血迹,绷带一圈一圈在伤口缠绕得整整齐齐。   他换好干净的衣服,重新推开门。   这么一会儿功夫,季从阳已经从蔫了吧唧中恢复过来,瞧见他时又变身一条好汉:“这边!” 第十三节 车厢经过刚刚的打斗,固定桌椅倒了一片不说,连窗户都碎了两面,再要拿来待肯定不可能了。   相邻的第十二节 车厢同样是餐车,谈望把只剩一口气的姜则拖过来,用缚龙索捆了扔在角落里,也不怕人就这么死了——姜则在上九天都不是无名之辈,玩过的游戏比他进神域的天数还多,本身的身体素质不知道经过多少次强化,说刀枪不入都是谦虚。   由此可见,能把他打得只剩一口气的师瑜究竟得是个什么水准。   这辆列车上剩余的玩家全此刻聚集在了这里,谈望数了数,发现除了他们仨,之前跟着姜则的段文青,跟着段文青拿笼子关他们的那位,剩下的两个虽然没戴刻着神殿字样的东西,但都是在下九天就已经成为他们一份子的进阶玩家。   之前的战场雨水和血水汇聚成河,众人待在现场自然难免被波及,但都没受什么伤;或者说除了战斗正中心那两位,其他人就只有谈望最开始被弹片擦破了皮,这会儿都止血了,至于剩下的除了湿身基本毛都没掉一根。   像季从阳,就连衣服都懒得换,却偏偏忙前忙后帮别人收拾得干净妥帖。   乔厌看着两人过来,目光落到后面的人身上,原本打算出口的话骤然停在喉咙里。   季从阳没注意到自己同伴的异常,像只没心眼的花蝴蝶飞过来:“他原来没死啊。”   “哪有那么容易死。”   姜则再如何也是个在上九天排得上名号的玩家,又是神殿的人。   论坛里曾经就有人开贴专门分析过神殿公会里那些管理员的道具,其中最为人道的一点就是他们所共有的、强到离谱的自愈能力——只要没当场被砍了脑袋,哪怕心脏被捅了,它也能在死前自己长出来。   最神奇的是,这种堪称逆天的能力目前为止众人都只听说神殿里那些管理员才拥有,而其他人无论如何翻商城开宝箱都无法达到。   因此很快便有玩家猜测,这其实是神殿的会长曾经获得过某种有着高强度疗愈能力的道具,只有加入神殿,成为管理员,才能得到共享这件道具的资格。   上九天第一公会的势就是这么造出来的。   当然,无论外界把那么一个公会传得有多神乎其神,季从阳对他们也只有一个模糊的概念,除了知道他们应该很厉害就没后文了,跟着注意力就跑到了他手上:“这是什么?”   乔厌手上拿着只手柄:“你偶像的二手道具。”   季从阳看了半天,总算从那只手柄上端已经附着的铁锈想起这是之前师瑜召唤元祭死神前用来挡过子弹的锈刀,一言难尽道:“你为什么要捡这个啊?”   谈望凑过来晃了晃手上的玻璃柱:“之前大佬拿它砸过姜则的脑袋,记得吗?我想着它虽然碎了一段但剩下的还是完好的,找回来也说不定还能发挥出几成余力。”   乔厌:“嗯。”   季从阳:“……”   他想起当初在师瑜的玩家背包里看到的“巨无霸高脚杯”和“生锈的菜刀”,盯着他们看了半晌,试图劝说:“可是这些东西都碎成这样了,肯定早就没用了。”   谈望半点不恼:“就算用不了找个玻璃匣子供起来也能蹭蹭大佬的气运啊!”   季从阳听到这句,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要不要告诉他们?   可是说了他偶像的神格怎么办?   最重要的是,乔厌平时这么聪明一人,居然也会有犯蠢的时候!这种机会怎么能错过?!   天天骂他傻,到头来傻子竟是你自己。   季从阳心里默念了三遍,哪怕对方还顺手给他塞了块生锈的刀片也强忍着负罪感没有说出来,转头问道:“偶像,这个人你打算怎么办?”   师瑜目光扫过地上的姜则,接着又扫了眼他们。   神殿的人皆是心头一紧,后背一阵发凉。   谈望对上他的目光,简直梦回当初对方在玩偶展览馆血虐池封的时候,很想当场来个滑跪。   乔厌面瘫脸看不大出变化,就将他身边那唯一一位面色如常的笑脸衬托得非常之突兀。   他说:“随你们。”   “我们来处理吗?”季从阳又指了指身后那一排人,“那剩下这几个神殿的玩家怎么办?”   “随你们。”师瑜找了张角落的座位,慢慢把自己缩成一团,闭上眼,“不要吵我。”   不管他们这边发生了什么,火车该行驶依旧在行驶,大雨敲打着窗棂。   谈望:“你觉得他现在恢复正常了吗?”   乔厌已经转移到这节车厢离师瑜最远的地方,说话时压着声音:“要听实话吗?我看不出来。”   “虽然说话的语气和嗜睡的习惯和之前没什么区别,”谈望这会儿也换了身连帽衫,有一搭没一搭地扯着帽子的抽绳,卷吧卷吧成一团,然后又松开,“但我觉得还没有。”   “为什么?”   “因为我看到他还是想跪。”   “……”   “你朋友心态真好。”   乔厌不否认,毕竟在场的人里也只有季从阳一个见过师瑜那时的状态还能神色如常。   下一秒,两人话题中的主人公忽然插嘴:“祀雨是什么?”   乔厌转头:“你说什么?”   “祀雨。”季从阳咬着字眼重复了一遍,“那是什么?你知道吗?”   乔厌摇头,谈望却在这时凑过来:“你从哪听来的这个词?”   季从阳说:“刚刚过来的时候我偶像跟我提了一句。”   谈望直接追问:“具体过程呢?”   季从阳莫名其妙:“我问为什么外面的雨一直下个不停,他就告诉我因为祀雨也在这辆车上,所以雨不可能停。”   谈望脸色一下子古怪起来,半晌才道:“祀雨神是神殿的主事神祗里专门掌雨的那个,具体排名多少不记得了,但其中一个特点就是他在的地方会不停地下雨。”   季从阳茫然:“你说上九天那个叫神殿的公会?”   主事神祗?还排名??   这是他们内部的管理方法吗?   “不是他们待的那个。”谈望转头瞥了一眼那群乖觉得宛如鹌鹑的神殿成员,“你进神域的时候个人空间里是不是给分配了个自称系统管理员的光球?我说的神殿就是管系统的那个,那些光球的总上司。”   季从阳:“……上司?”   谈望想了想形容词:“你可以理解为,光球是员工,神殿是总公司,神域是分公司,而祀雨神是总公司其中一个高管。”   季从阳懵了一会儿,直愣愣地开口:“可是‘神域’的范围怎么也比‘神殿’要大吧?为什么神域才是分公司?”   “……”   这个拎重点的能力他也是服气的。   乔厌忽然开口:“照你的说法,那个‘神殿’应当完全凌驾于上九天的公会,能掌管系统可以说是能操纵整个神域,这样完全超出人类现实世界科技水平的存在,你为什么知道得那么清楚?”   “我不清楚。”谈望转头,“我就是因为曾经在下九天的时候在他们代言人手下混过一段时间,所以听说过一点。就像你现在问我大佬说的‘祀雨’在哪我就给不了答案。不过为什么你听到这些一点都不惊讶?”   “我听说过。”   “哪听说的?”   “神域论坛。”乔厌面无表情,“我在玩家空间12G冲浪。”   谈望:“……”   季从阳:“所以你叫我不要乱混法外之地自己跑去冲浪?”   乔厌只当没听到,直接转移话题:“祀雨神除了出现的地方会下雨外,还有什么特点?”   “你真当我百科全书吗?”谈望摊手,“我之前在下九天的神殿里就是个普通打杂的,池封应该知道得多一点,毕竟他曾经被神殿挑出来帮忙在下九天养蛊,肯定会说些有的没的彰显一下实力否则池封怎么可能面对他们那么怂。要不是因为祀雨神本身的名字就和雨有关系,我甚至都不会记得这个特性。”   “不过既然大佬说祀雨神在这辆车上,他肯定知道。”他抬手一指,“或者等姜则醒了问问。”   乔厌不出声了。   季从阳倒是对他口中的神殿挺好奇:“你说神殿是管系统的,那意思是神域也归他们管?这些游戏副本也是由他们设计?我们会成为玩家也是他们决定的?”   “不清楚,大概是吧。”   “那他们把我们拉进来到底是想做什么?”   “这就不是我能知道的了。”谈望摇摇头,“当初神殿的人找上池封,给他的唯一任务就是收小弟和拉人,他们好像有意识扩张自己手底下的势力。”   季从阳道:“他们要收那么多人干什么?”   谈望沉默一会儿:“他们当初说招人是希望未来进上九天后方便组队以提高玩家进入游戏后完成任务的存活人数概率。”   季从阳一愣:“他们这是为了我们?”   “不止。”谈望说,“我后来刷论坛的时候才知道,其实神域里原本是没有那么多乱七八糟的功能权限的,往前追溯到十几年前它刚刚出现的时候,玩家在里面才是真正的孑然一身,十场游戏里有九场能团灭。直到后来出现了论坛功能,有玩家在里面抱怨,神域才渐渐变成了这样。”   “我们最初进神域都只有自己一双手,本命武器是他们完善系统功能才给我们发放的;后来本命武器不够应付变幻莫测的情况,商城就是这时由他们创建出来,里面的道具为玩家所用前每一样都曾经过他们的手;甚至疗愈机会也是他们后来特地设计的,用以直接消除玩家从游戏副本回到玩家空间以后身上包括伤病在内所有负面状态,就为了给我们增加游戏存活率。”   季从阳茫然眨眼:“这么听起来他们其实还挺好的?为救我们这些不相干的人做到这种程度怎么都算得上尽心尽力了吧。”   乔厌面无表情地敲了下他的脑门:“尽心尽力?他们要是真心不想玩家出现死亡,那为什么一开始要让我们进来?”   季从阳倒没觉得疼,被他这句问得一愣:“好像也是……?”   “一开始不问意见直接把普通人拉进神域当玩家的是他们,每场游戏结束后把人放回现实的也是他们;强制七天进行一场游戏去跟鬼门关走一遭的是他们,完成任务发放奖励甚至给玩家加点升级一步步解锁组队交易权限的也是他们;把人扔进死地的是他们,告诉人成为主神信徒可以实现愿望给人希望的还是他们。”   乔厌冷笑一声:“明明自己就是造成那么多人无辜枉死的罪魁祸首,还要捞个普度众生的好名声,再收割一波盲目崇拜把他们供成神明的脑残。他们是在把人当狗溜吗?”   季从阳扯扯他的袖子:“你还好吧?”   “我好得很。”乔厌面无表情,“不过看你刚刚一副真心觉得他们心地善良的样子,就知道他们的pua做得还挺成功,这不还真有傻子上钩。”   季从阳:“……”   他留着这种朋友还不分到底是干什么用的?! 第115章 列车 站台   【哈哈哈我从季从阳眼里看到“累了毁灭吧”】   【不可能的, 季从阳可是向来任乔厌虐他千百遍他待人家如初恋啊。】   【不过看过那么多直播,尤其是越往后真的越难看到有玩家像乔厌一样那么讨厌神殿的了。】   【他自己还用着神殿给的东西才能活到现在,属实有点端起碗吃饭放下碗骂娘。】   【前面的也是被神殿洗脑了吗?你忘了玩家之所以会成为玩家就是因为神殿的人强行把他们拉进去的了?差点把人害死转头给两件道具就成了大度了?】   【楼上的才是大迷惑发言,他们刚刚说的都只是猜测, 根本不确定好吗。他们不知道神域究竟是什么地方, 所以才下意识以为能直接插手神域创造道具建立商城的神殿是掌控神域的幕后黑手。玩家不知道, 你也不知道?】   【我笑死,神殿要真有那么大本事能直接操纵神域,那他们还拉那么多玩家进去干什么?他们想在神域做什么不能直接自己动手非要找一群人类来替他们做?神域从来都不属于神殿好吗??】   【所以我才说他们的确是因为有神殿给的帮助才能活到现在啊, 现在还反过来讨厌神殿属实忘恩负义,有什么问题?】   【你怎么老揪着这点不放,我倒觉得乔厌脑子的确清醒,要不是因为神殿拉他们进去,他们从一开始就不会成为玩家更不会进游戏送死。他们本来就是因为神殿才落到这个地步不喜欢神殿不是很正常?】   【前面的都省省吧, 人类和神殿之间的恩怨随他们自己去处理呗关咱们什么事?你们在这里共情乱代入个什么?安静看直播当乐子鬼不行?】   【怎么不关我们的事了,你不知道神域就在咱们幽冥天外域?真要算起来, 神域的统辖权应该归幽冥天好吗?】   【当年前神域成形的时候, 要不是神殿提前跑过来占地方,神域现在可未必叫神域, 该叫冥域。】   【要不是冥主现在不管事……】   【救命, 为什么这都能吵起来。】   【屏蔽弹幕保平安。】   谈望语气带上了惊讶:“原来你会这么想?”   乔厌:“我想错了吗?”   “那倒没有。”谈望指了指自己,“就是不巧,我曾经也是个你口中的傻子,直到后来朝姐, 她对我说了跟你刚刚一样的话。”   “那她对你还挺好。”   不然怎么会自己就处在神殿的眼线下还要给别人拨云见日。   谈望不否认。   乔厌:“所以你就是因为这个才义无反顾跟她退出神殿?”   谈望一愣。   “神殿在神域里是什么地位没人不知道,其他人哪怕明知道可能是火坑也会为了一时的安逸和庇护争破了头都想挤进去,毕竟彻底离开不知道有没有实现的可能, 神殿就是玩家在里面能找到最大的避风港。可你在下九天就已经拿到了资格,只要一进上九天就能直接加入他们的主公会,却还是为了她退出来了。”乔厌轻描淡写,“你对你那位朋友也是一片真心。”   谈望心跳漏了拍,正想出声,张口时却是一顿,而后一个激灵站起来:“我想起来了!”   两人都被他这声吓了一跳,乔厌拧眉:“你想起什么了?”   “我记得神殿的人找上池封后要他帮忙扩招以后说过,‘因为人多方便组队,完成任务就能容易一些’!他们招那么多玩家的目的是希望玩家去做任务!!”   谈望话音刚落,下一秒就看到这节车厢角落那张座椅里,原本趴在桌上的人直起身子。   师瑜的伤处理得太晚,失血过多,此刻脸色白得厉害,眸光又冷又恹:“说够了?”   谈望赶紧缩回去:“对不起我不该吵的!我这就闭嘴!!”   师瑜没有说话,手腕一甩,直接扔出两颗子弹。   谈望只听见耳边两道空气震颤的声响,下意识缩到桌子下面。   子弹擦着他的脖颈两侧飞射而过,砸中座椅,又回弹掉在坐垫上。他回头去看,便发现靠背上居然多了两个孔洞。   ……但凡他动作慢一点,这玩意儿估计就得射穿他的喉咙。   他这边正战战兢兢,那边季从阳已经一溜烟蹿了过去,手里抱着团不知从哪拿来的羊羔毛毯,从毛毯后面伸出头:“你醒了正好,这是我之前在那个伪郎的背包里翻到的,本来准备给你但你那时候已经睡了又怕吵醒你所以就没用了,你现在要吗?”   毛毯是浅咖啡色,上面绣了只白色的绵羊,头顶翘着一绺呆毛,圆头圆脑可可爱爱。   夏天车上开着冷气,师瑜额头沁着薄薄的汗,身体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开始发热,烧得人头疼。他视线模糊看了一会儿,总算看清眼前的东西,抬手接了:“谢谢。”   “你不用对我这么客气的。”季从阳蹲下来看着他的脸,原本的粗神经现在到他面前反倒难得的敏锐,问道,“真的不用药吗?”   师瑜没有回应他这句话:“这场游戏你最好离我远一点。”   “为什么?”   “因为我可能没留神一刀把你给捅了。”   季从阳愣了下,开口时用的是肯定的语气:“你不会。”   师瑜不想把力气耗费在跟他争辩这种问题上,把毯子拉过头顶:“不要吵我。”   谈望目瞪口呆地看着:“你朋友真的不是天然黑?”   乔厌:“……他是天然呆。”   三人在这边面面相觑了会儿,最后是谈望不知从哪找了张白纸,没敢再说话,干脆写字问道:“你真的不怕他吗?”   季从阳一脸茫然地回:“他?谁?”   谈望本来想写“你偶像”,临到头又觉得笔画太多改成了名字:“师瑜。”   “为什么要怕?”季从阳低头刷刷地写,然后把纸推回来,“他那么好哄。”   “……”   谈望剩下的话瞬间写不出来了,停笔安静如鸡。   乔厌没加入他们传递小纸条的行为,在旁边默默看了几眼,又默默移开视线,只是心里把季从阳的粉丝滤镜又提高了一个档次。   【愣住,这就是传说中的傻人有傻福?】   【每当我觉得季欧皇其实是大智若愚的时候,他的某些言论或行为总能重新让我相信他就是单纯的运气好。】   【话说,我至今都没看明白,师美人之前突然触底反弹到底是怎么回事?就算短时间潜力爆发实力增长也不可能持续到现在吧?】   【应该是附加buff或者精神类道具,时效还没过,所以现在脾气才会一点就炸。】   【可师美人现在脸色看起来真的好差啊,这么下去真的没问题吗?】   【据我开医馆二十年的经验来观察,问题大了去了。本来看到突然爆发把姜则摁着打还以为他用的道具自带疗愈效果,可后来他又接了绷带和消毒水就证明他之前受到的伤根本没好,现在长话短说就是日薄西山苟延残喘。】   【而且他还有严重的厌世情绪,单纯对自己的身体糙和完全不在乎是两码事,他明显是后者……可遇到危险又总会努力让自己活着,真的奇奇怪怪。】   【草你们不要吓我。】   【安啦,反正等他结束游戏什么乱七八糟的负面状态都会好。】   【所以现在的问题是,他究竟能不能活到这场游戏结束。】   师瑜不记得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只是视野再亮起时,眼前的景象已经变了。   他站在轨道上,这一次没单站着等车子过来,而是沿着铁轨走了一段路,扶着铁轨边上那道看不见的屏障,确定了屏障存在的意义就是为了防止玩家从两侧逃离。   绿皮火车越来越近,晚上的视野格外昏暗,车头冒着的浓烟让天色更灰暗了,最前方盘踞着一道高大的鬼影。   师瑜直面着列车,待得距离愈近,再度纵身跃上车顶。   鬼影蓦然转身,阴冷的鬼气呼啸着朝他冲来。   师瑜手上丝线飞射,一根根缠上车顶,而后猛地回收,另一只手上的丝线便甩向车头的鬼影。   阴冷的鬼气如烟雾穿过丝线撞上来,他的身体被冲撞得往后倒飞,原本下坠的抛物线再度拉伸,缠绕在车顶的丝线跟着绷直,借着这刹那的缓冲时间,顺利地落在车顶上。   金色丝线已经穿过鬼气,直接扎向鬼的身体。   鬼影被拖拽而来,周身缭绕的鬼气骤然高涨,双手朝他的胸膛抓去。   师瑜避开,冲击的余力仍是落到他身上,喉咙里再度泛起了血腥味。   他微一闭眼,再睁开时,眼里翻起波澜,周身的气息陡然变化。   那鬼影发现绑缚在身上金色丝线断开了,心头一喜,更加疯狂地攻了上去。   师瑜慢条斯理地收回散落的傀儡丝,站在原地,抬起眼,望着袭来的鬼影,单手握拳。   “砰——”   双方相撞,那条鬼影直接被一拳砸飞了出去,在车顶翻滚出数十米。   周围的鬼气都被打散,鬼影的身体形状完整地暴露在月光下,只有上半身,至于腰腹以下的部分全都不见了。   那只鬼立即起身,重新用鬼气盖住腰部以下。   师瑜却已经看到了:“你也是卧轨而死的啊。”   所以出现在他眼前的只有上半身,因为对方原本的身体早就已经断成两截。   那只鬼尖叫着冲过来,他面上没什么波澜,直到攻击已经近在眼前,方才脚腕微转,侧身躲开时直接抓住对方一条手臂,反手便往车顶一砸。   刷着绿色涂漆的车壁被撞得微微震动,师瑜桎梏住它两只手,膝盖压在对方的后背上,腾出一只手来直接落在对方的后心。   恰在这时,脚下的绿皮火车陡然响起了广播,男声顺着车窗飘出来:“尊敬的旅客朋友们,由于突发情况,本趟CE7763列车将不会在云暮站停车。如为您的出行造成不便,敬请谅解。” 第116章 列车 双轨   【CE7763?】   【啊嘞?这不是鬼为了杀人制造出来的场景吗?设定那么完整?】   【就算要设定, 那不应该对照师美人他们坐的那辆车?好像是CK4865号?】   师瑜听到这个站台名,眼中翻滚的波澜停顿了下,忽然想起之前他看过的那张铁路图。   他们乘坐的那班列车因为列车长下令把贫民全弃置了,减轻载重后能顺利驶过第十二个弯道, 还剩下七个。   而云暮站并不在那班列车的行驶轨道上。   师瑜只思考了瞬息的时间, 身下那只鬼却抓住这片刻疯狂反扑起来, 他被迎面袭来的攻击砸得踉跄着后退,接着脚下就是一空,直接掉下了车顶。   【?!!】   【不要——】   摔在地上之前, 他强迫自己醒了过来。   行驶的列车窗外依旧是黑夜,下着雨。   玩家们都知晓了睡着可能被鬼拉进卧轨梦境,神殿的几人不知道逃离的办法都怕死,而谈望他们几个虽然哪怕知道怎么离开也不敢冒险,干脆共同守夜。   季从阳在师瑜对面那张座位上, 拿手支着脑袋一点一点,正无聊得打哈欠, 接着便看到眼前那团毛毯动了一下。   师瑜扯着领口, 越收越紧,手指骨节用力得没了血色, 肩膀因为咳嗽剧烈地发抖。   身上的毛毯被倏地掀开, 冰冷的空气钻进肺腑,接着便有血从喉咙里涌了出来。   季从阳低下头,脑子里某跟弦断掉了。   “去找水。”   季从阳回过神,赶紧跑出去, 又迅速跑回来,手里捧着那只葫芦:“他,他他……”   “应该是之前跟姜则打架的时候伤到的——行了别他了, 没死呢。”乔厌探了探对方的腕脉,接过水壶,扯过毛毯的一角往上倒。   季从阳:“应该不严……”   师瑜咯血后便脱力昏了过去,胸口的衣襟被抓出褶皱,脸色苍白到了极点,呼吸低弱。   乔厌拿湿毛毯一点点擦去他颊边的血迹:“想什么呢,吐血还不严重这蠢话你自己说得出来?”   季从阳说不出来。   乔厌:“他不能用药,生捱着不可能捱得过去,唯一的办法只有靠系统。”   季从阳茫然。   谈望:“疗愈程序。”   乔厌嗯了声,手上的毛毯换了块干净的地方,再度倒上清水,抓起对方落在座椅上的长发,将上面的血擦得干干净净,方才将沾血的毛毯卷成一团:“耗时间的法子不能用了,得想办法早点把任务完成。”   “怎么早点完成?”   “他跟姜则那场斗争虽然受了伤,但之前还一直好好的不太可能睡了一觉就突然引起并发症,估计是受了什么刺激。”乔厌看了他俩一眼,“比如制造卧轨梦境的那只鬼。”   两人一愣。   乔厌重新找那位带了一个衣柜的神殿玩家要了张毯子,张开盖到师瑜身上:“准备洗洗睡吧,去梦里看看。”   ※   师瑜第三次站在了那条轨道上。   估计连那只鬼都没想到,它好不容易抓到机会差点就能杀死眼前这个人类,结果对方在千钧一发之时逃脱了不说,这还不过几分钟居然又回来了。   师瑜这一次没跟那只鬼硬碰硬,借着躲避攻击的动作一直退到绿皮火车的正中央,忽然转身一跃。   丝线缠绕着车厢,将他送到车身的竖直侧面。他拉开窗户,在那只鬼再度冲上来之前直接跳进了车里,往后跑。   这辆列车的布局和他原本所在的那辆看起来差不多,至少他在轨道上看的时候几乎一模一样,但进来就能发现区别:之前那辆车的第十三号车厢被破坏得一片狼藉,这里的十三号车厢却还是完好无损的。   往后的第十五节 车厢正聚了一群人。   第15号车厢22座上躺着个男玩家,身体从靠中央的肩膀被撕裂成两半,一半滚落到座位底下,另一半则歪歪扭扭地倒在座位上,天灵盖都被削了一块,溢出了黄白色的粘稠物,下滑时在座椅上蹭出一道由深至浅的拖痕。   有玩家凑到前面去检查,片刻摇摇头,给出一个所有人都看得出来的结果:“死了。”   “这是第三个了吧?”另一个男玩家拔了烟头的滤嘴一扔,鞋子踩上去狠狠碾了碾,“草。”   没人吱声。   从他们上车到现在都还不到一天一夜,这样的死亡速度着实有些快了。   静默片刻后,有人率先转身离开。   那个摘滤嘴的男玩家叫住她,语气很不好:“你去哪?”   “关你什么事?”顾今朝扔下这一句,往第十五节 车厢外走。   却没想到,她刚一拉开门,余光便有黑影直接朝她俯冲而来,周身阴气盘旋。   “哐啷”一声巨响。   顾今朝没有任何犹豫地把门一关,转身就跑。   那个叫住她的男玩家眼尖地发现她回来,还没来得及开口,下一秒便看到了对方身后形容狰狞的鬼影。   他瞪大眼,骂了句脏话。   顾今朝却已经趁他进行内心戏的时候跑到了这节车厢另一端门前,用力拽了拽门把手,却是纹丝不动:“锁了,打不开。”   另一个玩家紧随其后直接往门上踹了一脚,脚因为撞击发麻,大门却连晃都没晃一下。 第十五节 车厢是一等座,里面的乘客并不多。加上不知是不是巧合,之前列车长广播后乘客们全都纷纷往人多的地方钻,这会儿还留在此处的就只有听到动静跑过来查看死者的玩家们。   所有人都绷紧了神经,防备着这只鬼的袭击,却在这时,眼前的鬼突然停下了,直接转身毫不犹豫消失在来时的车厢门外。   顾今朝重新转了下门把手,这回轻而易举就打开了。她松开手,再度往火车的车头方向走。   那个骂脏话的男玩家拦住她:“你怎么招惹到的那只鬼?”   顾今朝只道:“那不是我招的。”   她开门的时候外面那只鬼就已经是攻击的姿态,显然不可能是因为她才摆出来,而是早就摆出来准备对谁攻击,她只是恰好撞在了枪口上。   骂脏话的男玩家直接挡住她要走的路,半个字都不信:“那只鬼难道不是追着你进来的?你是想害死我们吗?!”   其他人脸色都不好看,看她的目光隐隐谴责。   男玩家是神殿的成员,不过是两个月前才从下九天升上来的,衣襟前戴着刻了字的耳麦,看她这个退出神殿的“叛徒”时带着高高在上的鄙夷。   顾今朝抬头瞥了他一眼,一把抓住了男玩家的胳膊,反手就是一拧。   男玩家惨叫一声,去碰道具手环之前,两只手全被拧到了一起:“你个女婊……”   一句话还没说完,下一秒腹部便挨了一脚,后背撞上了金属的桌角。   “忘了在下九天是怎么当孙子的了?”   男玩家在下九天时就一直以加入神殿为豪,对待池封一口一个“您”,恭敬得不行;而顾今朝因为同池封的关系当了下九天代言团队的副队,也没少收到过对方的谄媚。   顾今朝松开,抓了把乱掉的短发,绕过他往那只鬼消失的方向走:“再来烦我,小心直接踹碎你儿子。”   ※   乔厌带着谈望站在列车轨道上,在火车碾上他们之前,助跑跳上了车顶。   两人的身影出现在列车正上方那一刻,消失的玩家手环奇迹般再度出现。游戏里养出的条件反射影响,谈望的动作比大脑还快一步,干脆利落地取出缓冲垫卸了力道,方才转头震惊地看着他:“你是不是超级赛亚人?”   不然怎么一跳直接跳上四五米的?   乔厌不想解释物体速度和高度之间的转化公式,言简意赅:“道具。”   “那你怎么可以用道具?明明刚进来的时候手环会消失。”   “在睡着前拿出来就行。”   两人分开观察了一圈,最后合力从车厢连接处下去,从车窗跳进火车里面。   “没想到卧轨还有这个解法,早知道就不用怕睡着会进来了。”   乔厌:“就是我们睡着了会进来才奇怪。”   谈望先跳到车厢连接处凸起的金属板上,闻言一愣:“诶?”   乔厌跟着降落:“忘了这场游戏鬼的杀人规则了吗?它明摆着是挑贵族玩家下手。”   谈望想了想:“车上已经少了两个玩家,说不定贵族全死光了,鬼就改挑其他人下手了?”   乔厌拉开车窗:“姜则不是还没死?就算挑其他人下手,顺位的话那挑乘客或乘务员都正常,挑你一个贫民算怎么回事?”   谈望顿了下:“你让季从阳醒着守在车子里要我跟你睡觉,是为了试验这个?”   “师瑜的身份也是贫民,如果他的伤真的是因为那只鬼在这里对他下了杀手,我想不明白他为什么被鬼挑中,”乔厌干脆利落地跳进车窗,转头道,“而你可以验证他到底是不是因为被鬼挑中。”   谈望跟着进去,正想说什么,第二节 车厢的门恰在这时开了。   只剩腰部以上那半截身体的鬼突然出现在两人面前,空间内的阴气陡然随之攀升,温度骤降。 第117章 列车 两段   那只鬼在后面的车厢没找到师瑜, 直接往前面的车厢追去,从第十四节 车厢一路向前穿梭,在车头驾驶室和第二节旅客车厢的连接处却撞见了另外两人。   双方一碰面,两人只感到对面那只鬼的目光如有实质地在自己身上滑过, 而后身影蓦然靠近, 狰狞的鬼手直接向两人抓来。   谈望立刻低头, 鬼手贴着他的头顶击在火车墙壁上,一拳便把车壁砸得凹下去一块。   乔厌这时已经闪身到了鬼的身后,腿横踢中那只鬼的肩颈。半身鬼的反手便朝他一抓, 而身前的谈望直接抄起只瓦罐狠狠往它的天灵盖砸去。   半身鬼一滞,谈望却已经泥鳅似的穿过他身下的鬼气逃到向第三节 车厢。鬼气如刀锋割裂了那只瓦罐,霎时一声巨响。   白色烟雾骤然膨胀蔓延。   乔厌速度比烟雾还快,拉开车厢门就跑。谈望把热成像眼镜往脸上一戴,在烟雾和乘客的惊呼声中穿梭而过, 一路往后,直到第五节 车厢视野开始清晰。他摘了眼镜, 刚要开口, 接着便看见面前乔厌脸色猛地一变。   “躲开!”   那只半身鬼追上来了。   谈望没有犹豫,直接踩上一旁的座椅用力一蹬, 整个人如弹膛贴着天花板射向那只鬼的身后, 原本站的地方连同前方数米都被鬼气冲撞得直接凹陷下去。   乔厌已经到了去往第六节 车厢的通道,谈望落回同第四节车厢的连接通道门前一拽,发现门已经锁死了。   半身鬼自知追不上乔厌,直接朝他攻击。   列车太窄, 根本无从发挥,可若是用范围大些的武器难保不会伤到周围的乘客。   谈望无端地笑了声,手上多出一大把符咒。他从中抽出一张贴在自己身上, 剩下的全往那只鬼身上扔了过去。   “嘭——!!!”   霎时白光涌动,烟尘飞散,震碎了车厢两侧的玻璃。   巨大的爆炸声惊动了车厢上所有人,偏偏列车本身却连丝毫的凝滞都没有,仍旧以超乎常理的速度在轨道呼啸,窗口狂风肆意。   惨叫不绝于耳。   谈望跌倒撞上身后的通道门,手指抹了下淌到嘴角的血迹,又抓出一把符咒,下一秒便看见远处第五和第六节 车厢直接被人砸开了。   他手一顿,那些符咒立刻消失。   顾今朝没看到那只半身鬼,却知道那只鬼不久前一定还在,因为她过来的时候第五六节 车厢之间的门是锁着的。她越过杂乱的车厢,看见地上的男生。   “朝姐。”   顾今朝停在他面前,拧了拧眉:“伤到哪了?”   谈望因为爆炸的冲击撞上门,撑地时一只手脱臼了,头顶的口子血淌到下巴,脸上沾着灰色烟尘,摇摇头道:“我没事,刚刚那只鬼爆炸的时候,我用道具防御了。”   【?】   【鬼爆炸??】   【……我怀疑我看的是个假的直播。】   顾今朝去扶他,手碰到他的肩膀,下一刻却陡然穿了过去。   两人皆是一愣,谈望猛然记起自己究竟是这么到这里来的,看了她半晌方才问道:“你怎么在这里?这里不是鬼制造的杀人梦境吗?”   顾今朝一愣:“梦境?”   ※   师瑜跳进车厢里,穿过第十三节 车厢,拉开十三和十四节车厢连接通道的窗户,金色丝线飞速卷上车身,接着缠绕在他腰间。   他低头,毫不犹豫地翻出车窗,反手将玻璃推至闭合。   就在他消失在窗外的那刻,那只半身鬼便追着他经过,再往后跑。   师瑜来到车顶,不多时便听到了脚下的车厢里传来打斗的动静。他重新降落在车窗的高度,透过玻璃看见那只半身鬼恰好从第十五节 车厢离开。   接着顾今朝追着鬼往前走,这列车上剩余的六个玩家却仍聚在那,旁边还倒着位身体断成两截的玩家尸体。   他重新回到车厢内,恰在此时,前方的车厢蓦然一声爆炸的巨响。   乔厌停在第六节 车厢,抬头便看见他的身影,下意识叫出来:“师瑜?”   师瑜嗯了声,往前走。   乔厌这一次没从他的声音里听出那股破坏欲,心道这是道具时效过了? 第五节 车厢因为刚刚的爆炸,乘客发了疯似的往其他车厢逃,坐在靠窗位置不方便逃走的只能把自己往更深处缩,惊疑不定地四处张望,整节车厢喧闹纷扰。   谈望看见他们出现,第一时间开口:“这里真的只是梦吗?”   “看对谁。”师瑜穿过第五节 车厢,来到连接通道上,看了看他和顾今朝之间的氛围:“你们两个互相能看见,那现在是触碰不到?”   顾今朝:“是。”   “那就很简单,”师瑜目光转向谈望,“我之前基于你的身体留在座椅上,意识却陷入卧轨境地来判断你那时处在梦境里,没考虑过你的意识是真,人才是假的情况。”   “CK4865号列车上的玩家一旦入睡,魂灵部分便会被那位只有上半截身体的鬼拉到这辆车经过的轨道上。因为那只鬼生前就是卧轨而亡,玩家只要有卧倒在枕木上逃脱死亡的行为,接触轨道后便会被强行禁锢在铁轨上,被行驶的列车碾压而死,死后伤害作用在身体上。”   顾今朝一愣:“CK4865号?”   “嗯。”   师瑜把车窗拉开了条缝,凉风灌入车厢,吹散漂浮的爆炸烟尘:“这场游戏玩家二十个人,两辆列车,一辆CK4865号,从芜道站到路移站;一辆CE7763号,从满坡站到息因站。每辆车上十个玩家。”   乔厌忽然插话:“那选人呢?最开始死的那两个玩家身份都是贵族,鬼不应该是随机选人。那为什么你们身份为贫民还会被拉过来?为什么姜则身份为贵族都还没死?”   “姜则不是贵族。”   “为什么?”   “我看到的。”师瑜说,“他那四张车票上印是那个死在十四节车厢的女玩家的名字。”   “可她的车票我搜出来后就已经扔了……”乔厌话音一顿。   师瑜说:“那位女玩家住的是卧铺,买四张车票的人其实是她。估计是姜则游戏开始后不久就找过她,取走了多余的三张票以防万一。后来他拿着四张车票假装贵族,但根本不等列车员检查就当着所有人的面直接把票扔到窗外,也是为了防止其他人戳破,因为所有人都知道他的票已经扔了,就算事后有人怀疑他也有充分的理由拒绝查证。”   乔厌这才明白之前的战斗中他对着姜则说的“那四张票不是你的吧”究竟是什么意思。   师瑜解释完了姜则的身份问题,接着道:“鬼的确不是随机选人,但这和玩家只要入睡后就会遭遇卧轨的情况不冲突。”   乔厌一时没明白他的意思。   师瑜:“我之前说过,鬼要用某种方法杀人,那么多半是因为它恰好有,或者说只有使用那种方法的能力。比如你们刚刚遇到的那只鬼,拥有的诱导人入睡的能力。入睡卧轨从而死亡的条件其实对所有玩家都有效,只是一般的玩家在游戏里根本不会刚开场就睡着——出现死者后担心不知何处存在的危险就更不会轻易入睡。而鬼恰好挑中身份为贵族的玩家引他们入睡,所以他们会是列车上最早出现的死者。”   狭窄的连接通道里刮着风,车轮撞轨,机械声响在空气里,将人的嗓音层层模糊。   “但其他人看到了就会以为只有贵族身份的玩家才会被鬼挑中,因为幸存者偏差。”   ……然后放松警惕。   乔厌背后一寒。   顾今朝不知道他们那辆列车上发生了什么,但结合自己的经历也大概能估摸出大半,想了想却是开口:“可是那只鬼要杀你们那辆车上的玩家,所以需要等你们睡着拉你们过来下手很正常,可我们这辆车上的人呢?它完全可以直接现身杀了我们。”   师瑜看了她一眼:“刚刚在第十五节 车厢的时候那只鬼杀了你们之间任何一个人吗?”   顾今朝一愣。   “它没有,甚至不等你们反抗就主动离开了,要么它自知做不到,要么它做了以后需要付出的代价超过了它的承受能力。”   师瑜说:“所以那只鬼只能对另一辆列车上的玩家动手,所以它往前遇到他们两个,才会想杀了他们。再后来你过来了,它大概是怕战斗波及到你违背规则,所以才会消失。”   “可是我们这辆车上同样有玩家死后尸体断成了几截。”   顾今朝道:“如果那只鬼只能对你们车上的玩家下杀手,那我们这辆车上死掉的玩家又是怎么回事?他们难道不是因为卧轨死的吗?”   她刚一问完,自己便先意识到什么。   “他们的确是因为卧轨而死,且死前的状态和另一辆列车上的玩家一样。”   师瑜平静地看着她:“另一辆车上的玩家入睡后会遭到这辆车的车轮碾压,相对应的,这辆车上的玩家入睡便会遭到另一辆车的碾压。”   “轨道两旁有屏障无法离开,俯下身又会被禁锢在铁轨上,要躲过列车除了及时醒来,就只能想办法进入列车内部。这样一来,原本守在车顶的鬼就会对这部分漏网之鱼下杀手。相应的,另一辆车的车顶应当也守着一只鬼。”   谈望终于插上话:“这场游戏有两只鬼?”   “严格来说只有一位。”师瑜说,“记得你们刚刚遇到的那只鬼是什么样子吗?身体从腰部断成两截,这辆车上的只有上半部分。至于下半部分,我猜应该在另一辆车的车顶。” 第118章 列车 合作   “双方境况相同, 逻辑链才能闭合。”   谈望听到这里,心脏剧烈跳动。   乔厌却道:“如果是这样,我还有一个问题。”   “怎么完成任务?”   乔厌点头。   师瑜看着他:“游戏进行到这里,你不是有猜测吗?”   乔厌心里的确一直有猜测, 不同身份, 加速的列车, 鬼挑中玩家的依据,这些条件组合起来其实很容易就能描摹出一个幕后黑手的形象。   那只鬼生前应该是贫民身份,后来某次乘车时列车故障, 列车长自知瞒不下将情况告知众人,众人为了保证列车在轨道上顺利行驶便合力把他扔了下车。时速高达四百多公里的火车上人会有惯性,就这么掉下去不可能活着,所以他死了,变成鬼再回来报复。   这就是个很简单的故事, 毕竟神域叫玩家进游戏本质上也不是让众人探案,重点在完成任务。只有任务完成度达到指标, 回归通道才会开启。   而眼下的问题是, 这场游戏的任务是“停车”。   列车为何会不断加速的问题他们搞明白了,可停下呢?列车的异常显然是因为那只半身鬼, 那他们要让列车的异常消失, 意思是他们必须把那只半身鬼杀了吗?   “要把这件事告诉其他人吗?”乔厌问。   这辆列车明显是那只半身鬼的主场,过道可活动的空间太小,要对付一只可以飘在空中的鬼实在勉强,若是鬼像刚刚一样逃跑了, 他们连追的方向都没有。   顾今朝听到这里:“我可以掣肘那只鬼。”   谈望猛地转头:“朝姐!”   顾今朝道:“你刚刚也说了,那只鬼没法对我们这辆车上的玩家动手,甚至因为怕波及到我提前终止战斗。我打头, 那只鬼肯定会束手束脚,到时候你们要击败它就会容易很多。”   “想法很好,但多半实现不了。”   “为什么?”   “我说那只鬼不想对你们下杀手,但不代表它就不能对你们下手。”师瑜说,“更重要的是,快没时间了。”   眼前三人同时露出了茫然的神色。   “CE7763号列车不久前经过云暮站,接着会往西南方行驶,然后经过云暮站南方的枫泊站。”   师瑜抬眸看着嵌在车厢门上方的电子屏:“按时间来算,CK4865号的下一站也是枫泊站。”   乔厌猛地明白了他的意思:“可是车站不止一条轨道。”   “车站的确不止一条轨道,可一条轨道上从来不是一辆列车专用,否则每躺来回八九天,那这段时间内要乘车的旅客怎么办?”   师瑜平静道:“火车上没有拐弯的方向盘,错车的岔道完全由值班员调整。车子的状态现在已经无法改变,你觉得轨道的状态还能靠人力来改变吗?”   若是改变不了,那就是两车相撞。   乔厌:“可如果那只鬼一开始就希望所有人都去死,那为什么还有卧轨而死这条路?直接改变轨道让两车相撞不是干脆得多吗?”   “我之前想过如果那只鬼只是出于报复贵族的想法,那为什么非要复刻过去的境况,让车上的人做出和原来同样的选择。毕竟事情演变成那样,牺牲的都是和他同类的贫民,贫民消耗完了,顺位也是乘客或列车员,怎么都不该牵扯到贵族身上。”   “但是如果两辆列车最终的道路是相撞,车上的乘客们刚为逃脱死亡欢欣鼓舞,接着要面对的就是不分贵贱的车毁人亡,从天堂掉到地狱。”   师瑜靠窗站着:“卧轨也好,撞车也好,从被人知道再到事件真正发生,之间都有一段不短的反应时间。它大概是希望那些人也体会到那种身处穷途末路却又束手无策的感觉吧。”   空气陷入静默。   “不过要停下也很简单。”   师瑜见三人的注意力全都投了过来,手按在窗玻璃的边沿:“只要解决罪魁祸首……”   他话音未落,车窗“唰”地被拉至最大,一把丝线骤然从他手指间爆射出窗外,直接缠住了匍匐在正上方厢顶的半身鬼,硬生生将它整个从窗外拽了进来!   三人早得了他的手势退开,接着一把不知从何飞来的符纸天女散花般落到那只半身鬼上身,整条过道一声震耳欲聋的轰鸣。   半身鬼无论如何都想不到自己潜伏在这里想要将他们一网打尽,结果居然会被对方反将一军。丝线缠绕下躲避不及,符纸爆炸后顿时惨叫起来。   师瑜手上的丝线被爆炸的高温烧断了,眼前飞溅的金属碎屑和烟尘还没散,接着视野里便出现了一双手,直接往他心脏抓去。   躲避时肩胛被锋利的鬼气割出道浅浅的口子,又缓缓被鲜血濡湿。   半身鬼嗅到血腥味,周身的鬼气瞬间高涨,疯狂地朝他攻来,接着便见对方贴着鬼气后翻躲开袭来的鬼手,而后一脚踢在它的背上。半身鬼朝前飞出去,直接砸碎了车门上的玻璃。   估计是吸取教训,除了双手,半身鬼的其他部位全都有阴冷的鬼气覆盖。   师瑜右脚被鬼气割伤,殷红的血顺着脚踝流淌下来。他没去看,眼见半身鬼再度攻上来,抬手握拳直接和鬼爪相撞。   空气中一声闷响,双方同时被强大的作用力击飞出去,砸上金属车壁,师瑜手上也多了被鬼气割破的口子。   二次被击退,半身鬼显然冒出了火气,僵硬的鬼脸上都多出了狰狞的神态。   通道窄小,站了人就显得更加狭隘,哪怕稍微抬手都显不够。   一人一鬼却霎时交缠在一起,窄道中金属撞击嗡鸣,速度越来越快。不相上下,难舍难分。   直到那只半身鬼被摁着肩膀,重重地摔在地上,脖颈歪成弧形,头颅出现裂口。   谈望早便有心理准备,对于师瑜的武力值仍是看一次震惊一次。每当对手变强的时候,师瑜似乎总能跟着变强,无论对谁都始终更胜一筹,他至今也看不出来对方的上限究竟在哪。   乔厌目光落在师瑜身上,却想起了之前对方近乎失控的状态,心里敲响了警钟。   顾今朝怔愣地站在门外,缓缓睁大了眼眸。   鬼惨叫着,形容痛苦地想要反抗,缭绕周身的鬼气疯狂地落到身后那人的皮肤上,割破擦出新鲜的裂子。   师瑜双手都被自己的血浸湿,力道倏地一松。   半身鬼抓住机会,猛地脱离他的桎梏,回身直接砸出一拳,同时对上他的眼睛。   它看到他眼中翻涌的暗潮,衣袂翩跹出了虚影。   半身鬼被重重砸进车壁里,后背凹陷,连缭绕的鬼气都跟着凝滞下来。   师瑜在地上的狼藉中挑挑捡捡,捡起一块玻璃碎片,单手按着那只鬼的脊背,尖锐的玻璃角直往下刺。   半身鬼挣扎不了,尖声惨叫,凄厉的哀嚎震颤着人的耳膜嗡嗡作响。   师瑜眸光无波无澜,手上的玻璃碎片愈渐深入,划开那只鬼的脊背,接着手指探入血肉里,掐断连接的血管,轻巧地摘下了对方的心脏。   心脏脱离的那刻,半身鬼回光返照般抖了抖,眼中怨恨与悲戚交织,而后惨叫戛然而止。   鬼气悄然散去,半身鬼的身体没了鬼气遮掩,完完全全是一副车轮碾死后腐烂发黑的模样,原本该贮藏脏器的胸膛空荡荡的,佝偻得皮包骨。   空气静了很久,直到谈望小心地打破沉默:“这只鬼,它死了?”   师瑜扔了手上的东西,站起身,指尖滴滴答答地滴着血。   谈望心脏颤了颤,还没来得及再度开口,对方就先垂眸,转身推开旁边的门。   列车水箱里的水已经被列车长为了减轻载重命令全放掉了,水龙头里自然没有一滴水。   师瑜看着手上的血,蹙了下眉,接着旁边便递来一只葫芦。   乔厌按下放水的开关,将水流速度调得适中,也不说话,安安静静地给他当一个没有感情的人形水龙头。   师瑜手上被鬼气割破的口子数量多且深,皮肉外翻,隐隐能看见白骨。清水汩汩地流淌进大理石水池里,几乎刚冲去血渍,便又渗出血来。   乔厌及时给他塞了张干净的纸巾,又递过去一卷绷带。   师瑜把手上的伤口全用绷带缠好,方才朝他道了句:“谢谢。”   乔厌低头看了眼他仍在淌血的脚踝:“那里不用处理?”   师瑜走出门:“不用管。”   “现在怎么办?”   “回去。”   另一辆列车上还藏着这只半身鬼的另一部分,时间很紧。   几人要离开这里只需要让自己醒过来就好,至于顾今朝本身是这辆车上的玩家,想要去另一辆车上就只能入梦。她找了个卫生间关门上锁,也不知用了什么法子,几乎刚闭上眼便睡着了。   第四和第五节 车厢的过道上,那只半身鬼的尸身依旧躺在那,脊背开裂,心脏掉落,了无生气。   接着,有人停在那只鬼的尸身前。   列车飞速行驶,玻璃碎屑映着月光,勾勒出来人的面容。   姜则蹲下身,捡起地上掉落的心脏,把玩片刻,而后重新塞回了半身鬼脊背上的窟窿。   他看着眼前的半身鬼周身重新溢出阴冷鬼气,抓着心脏的手五指张开,保持着一个他随时都能将对方心脏取出来的动作:“让我猜猜,把你打成这幅模样的,是不是个留着长头发,长得挺漂亮的人类?”   半身鬼眸光阴冷,死死盯着他,却偏偏命门被人拿捏着,又丝毫不敢妄动。   姜则笑道:“不用拿这种眼神看我,毕竟害你至此的不是我。而我不仅是让你活过来的人,还是跟你有种同样仇敌的人。”   他说:“要不要跟我合作?” 第119章 列车 失效   师瑜在座椅上睁开眼。   “偶像。”   季从阳第一个发现他的动作, 赶紧窜过来:“你醒了?”   师瑜嗯了声,扯开身上的毛毯,接着便听到季从阳的声音。   “你手流血了!”   入睡后被半身鬼拽过去的只是魂体,醒来后伤势会作用在本体上, 之前死掉的玩家尸体会呈卧轨的状态就是因为这个。   师瑜没说话, 拿过桌上的绷带往手上的口子缠了几圈, 扯断后尾端贴好,站起身。   季从阳看着一旁已经醒来走近的乔厌:“你们在梦里干什么了?”   乔厌:“跳了个车,杀了只鬼。”   季从阳:“……?”   师瑜已经拉开玻璃窗, 手撑着窗沿,低头翻了出去,金色丝线飞速卷上车身,在季从阳目瞪口呆的视线中翻身跃上了车顶。   顾今朝恰好对上迎面而来的绿皮火车,在地上扔下只弹簧, 脚一踩空翻至列车正上方。   车头的烟囱旁同样匍匐着只鬼,不同的是这次只有下半身, 两条腿倒立凌空时看起来颇为诡异而惊悚。   顾今朝刚刚看清那只鬼的模样, 接着就见对方被鬼气裹挟着飞跃而上。也不知道对方连眼睛都没有是怎么判断出有人试图从轨道往车上跳的,俨然是想把她踢下车。   下身鬼脚刚要碰到她的身体, 却在这时, 身后一把丝线蓦然破空,直接缠住了它的双腿。   师瑜将它往地面用力一拽。   下身鬼轰然砸在车顶上,顾今朝顺利降落,迅速撤开距离, 手上多了支足有人手臂粗的毛笔。   师瑜指间缠绕的丝线收紧,拖曳着那只鬼一点点靠近。距离缩减至咫尺,眼前的下身鬼陡然爆发弹射而出, 一双腿直接朝他的脖颈绞来。   疾风擦着衣襟扫过,他在掉下车顶前堪堪维持住身体的平衡,视线里那只鬼却连丝毫的喘息时间都没有,眨眼便以更快的速度攻击了上来。   下身鬼两条腿从空中旋转着如同陀螺,自上而下俯冲,即将落到对方身上的那刻,对方却蓦然下腰,错身的那刻同时翻身,将它向车外踢去。   轨道两旁有屏障,本意是鬼为了防止玩家入睡后离开轨道以逃脱卧轨危机,而现在显然成了鬼的一大助力。   半身鬼在落地前不知在虚空踩中了什么,猛地蹬腿往回跳。   顾今朝落笔在车厢顶棚画出一道约摸两人宽的闭合图形,朝这边喊了一声。   下身鬼刚好跳回列车,脚还没落地,下一刻,丝线宛若暴雨飞射,缠住那只鬼的双脚,在鬼气将线切断之前,师瑜拉扯着丝线,顺着对方的力道向后一抛。   顾今朝将笔杆倒立往圆圈中央一压,蓦然后退。   轰然一声响,第十三节 车厢的顶部沿着她落笔的墨印直接塌陷下去。   下身鬼被丝线拖拽着砸进车顶的洞口,摔进一片狼藉,接着不知从哪抛来的一把符咒紧接着飞到它的身上,而后齐齐燃烧,耀眼的白光溅射。   师瑜单手撑着洞口的边缘跳了下去。   那只鬼奄奄一息地倒在地上,身上布满了大大小小的口子,阴气四溢。   ※   再说说另一辆车上。   那只只有上半身的鬼心脏失而复得,鬼气明显不如第一次浓郁,颤颤巍巍得像是下一秒就能直接散去。   “你不能杀这辆车上的人,但如果只是伤了他们应该能做得到?”   半身鬼给了肯定的答案。   姜则笑了:“那简单,你把他们弄到半死,我帮你杀,杀完了归你。”   人死时的怨气和戾气对鬼怪而言是大补之物,无论在哪个副本世界都是永恒不变的真理。   第十五列车厢,顾今朝离开后,剩下的六名玩家如无头苍蝇留在原地讨论,还没商量出个所以然来,接着车厢门便再一次被撞开了。   之前消失的那只半身鬼猝然闯进了众人眼帘。   反应最慢的那个玩家直接被浓重的鬼气掀飞了出去,重重撞上座椅,只觉得自己五脏六腑都跟着移了位。   第二个玩家及时取出了大刀,往那只鬼身上用力砍去,刀锋撞上阴气缠绕的鬼手,握刀的手瞬间发麻,虎口开裂溢出了血。   第三个玩家根本没想正面对抗,逃跑时却被绊得倒下。过道窄,两旁都是座椅,他起身时被鬼击飞的第二个玩家倒过来砸中,膝盖先着地。   那只鬼已经逼至眼前。   第三个玩家没有丝毫犹豫,把第二个玩家推了出去,手脚并用地爬起来。鬼手直接穿透了对第二个玩家的胸膛,动作一瞬阻滞,惨叫骤然出现戛然而止,带着肉糜的血溅了他后背满身。   那只鬼将手上的半死不活的玩家往后一扔,接着一双手便落到只余一口气的玩家头顶。   姜则一手摁着玩家的天灵盖,另一只手抓着对方的肩膀,一用力。   人的颈椎骨被干脆地折断,那名玩家瞬间没了生息。   玩家的死亡化作半身鬼的增益,原本颤巍巍的鬼气瞬间凝实。它眼中兴奋和怨毒交织,更加卖力地冲向了剩余的玩家。   剩下的玩家里有人第一时间冲到车厢门前死死拽了两下门锁,脸色铁青:“门锁了!”   玩家四下作鸟兽散,逃跑的逃跑,攻击的攻击,场面瞬间乱成了一锅粥。   混乱间,那名戴着刻字金属麦的神殿男玩家捕捉到半身鬼后面的姜则,脸色溢出喜色:“姜队,救……”   话音未落,那只半身鬼已经追到了下意识慢下动作的他眼皮子底下,鬼手猛地探出。   男玩家被这一下击飞出去,直接砸向车厢的另一头,滚落到姜则脚边,狼狈地吐血:“姜……”   姜则蹲下身,捏住了他的脖颈。   男玩家眼里浮现出略微的慌乱和茫然,正想要开口,对方却先一步捂住了他的嘴。   “嘘。”姜则微微一笑,“不用怕,你会入幽冥天的。”   男玩家在他掌下被拧断了脖子,眼珠凸起,血丝根根分明。   亲眼见到这一幕,剩下的玩家如何还不明白,姜则根本不是来救他们,而是早便与鬼为伍。   半身鬼吸收了两名玩家的枉死怨气,车厢霎时被它的鬼气压得更为阴冷。   有玩家只剩一口气时被鬼扔到他脚边,咳着血哀求:“等等,我可以加入你们,要我做什么都可以……”   姜则只是笑:“很遗憾,你还没资格。”   一个接一个,脚下的尸体堆积。   终于最后一名玩家也在他手上断了气,姜则抬眼对上半身鬼怨毒而隐秘的目光:“别忘了你大仇可还未报。”   半身鬼看着他的视线瞬间少了份贪婪,反倒溢出了浓浓的仇恨。   姜则道:“他在另一辆车上,要怎么过去,你自己应该知道?”   半身鬼沉默下来。   “必须要我这个原本就属于那辆车的乘客带你过去?”姜则语调凉凉,“这么说我还真是不得不与虎谋皮。”   半身鬼周围的鬼气顿时沸腾。   “要我带也简单,”姜则目光没有丝毫温度,抬手便覆上半身鬼的头颅,“一定,一定要给我杀了扶央。”   最后两个字,几乎咬牙切齿。   ※   师瑜停在那只下身鬼面前,手腕一翻多出只打火机,幽蓝的火光蹭地燃起跳跃。   火苗刚刚凑近,鬼气便像是遇到热油的水,滋啦滋啦地溃散,鬼因为痛苦尖锐地鸣叫,刺得人耳膜生疼。   偏偏在这时,身后的车厢门猛地被破开,阴冷的气息如附骨之疽攀上他的脊背。   不知是谁尖声喊了一句:“小心身后!”   师瑜条件反射地翻身撤离,耳边同时一声巨响,转头便看见他原来所在的地方多出一个向下凹陷的坑洞。   而立在上面的,赫然是之前被他剖出心脏的那位只有上半身的鬼。   师瑜手上的丝线疯长,密密麻麻地飞射向那只鬼两段身体的正中央位置。   可鬼的动作却更快,加上之前被他杀过一次心下有了忌惮和防备,连丝毫的放松都不敢有,第一时间互相靠近。   原本断裂成两截的身体自腰部拼接,上下紧贴。   完美契合。   霎时,比之前浓郁了数十倍的阴气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空气瞬间降至冰点。   师瑜收回丝线,直起身。   完整的半身鬼站在废墟里,周围的玻璃接二连三地龟裂,蹬脚朝他抓了过来,脚下的过道竟是直接出现了用力过猛的凹痕。   其他人终于都追上来,紧盯着正中央的战圈。这样的战斗他们谁都插不进手,单单漏出的鬼气就能将他们划伤,而唯一能赶上那一人一鬼速度的姜则如今也已经半废。   半身鬼显然也清楚这一点,攻击目标从一开始就明确地对准了师瑜。   大雨一夜未歇,车厢里满是积水,随着落地的动作高高溅起,又迅速被阴冷的鬼气冻结成霜。   双方拳掌相撞,在空中片刻凝滞的那一时半刻,所有人都没想到,半空中水汽陡然在车厢上方凝聚成锋。   而后重重砍下。   师瑜同时踢中了半身鬼的胸膛,拉开距离的同时生生避开了雨水化成的刀锋,落地时却顷刻察觉到不对。   姜则不知何时出现在他身后,身上依旧绑着缚龙索,奈何神力的对宿主的保护效果实在霸道,纵横的伤口早便止了血,皮上痂痕遍布,嗓音冷到彻骨:“你身上戴着‘冷冻人’道具吧。”   师瑜猝然一怔。   疑问的句式,但是肯定的语气。   “看样子还是我多算一步。”姜则温声道,“这次又是你输了。”   师瑜想到了所有,可那一切都是基于游戏和任务出发,或者说基于所有人想要活下去出发。   他唯一没想到的是姜则对于他宁肯将生死置之度外也要他死在这里的杀意。   姜则看不出来和那只鬼合作自己会死吗?   他看得出来,可他不在乎,因为他想要的从来不是活着,他甚至心甘情愿地跳下这张为他所设的天网,将游戏进程推入绝境,只要能将那人一起拽下死亡的深渊。   几乎是对方话音刚落,浸没踝骨的积水便爆发出强到极致的吸附力,疯狂地吞噬起附着在人身上的道具余力。   手环上随之亮起光芒,毫无波澜的机械音同时响起,念出了新收到的提示消息:   【由于使用者屡次透支身体机能,导致道具储能提前消耗完毕,“冷冻人”即刻失效】   体内撕裂的疼痛一瞬涌起,凝滞堆积的脏器淤血瞬间如霁雪洇入肺腑。   师瑜身体提不起力气,直接倒了下去,额间沁出密密的汗,手指死死攥着腹部的衣服,一张脸顷刻变得毫无血色。   半身鬼已经站起身,鬼气铺天盖地俯冲而下。   “轰——”   磅礴的鬼气淹没了人的身影,重重砸入地底。 第120章 列车 咫尺   【?!】   【别啊——】   混乱中两道人影冲了出去, 在鬼气用来的那一刹那扔出一只银盘,在地上张开道半球形的光屏,挡下了山呼海啸的鬼气。   灰色的鬼气与爆炸的白光两相交缠,半身鬼一时间没了视野, 猛地一挥手, 眼前弥漫的烟尘逐渐散去, 地上却已经没了人影。   半身鬼立即往后看,却发现原本围在门口的人此刻也消失不见了。   ※   顾今朝关上员工间的门,为刚刚的剧烈奔跑平复着呼吸:“他怎么了?”   “不太好。”员工间太小, 乔厌小心翼翼地将师瑜放在地上,都不太敢动手去检查,怕自己一碰就移位了哪根骨骼血管,“你刚刚的屏障还有多的吗?”   “没了,要是系统商城现在开放我倒还能买, 可惜游戏过程中连接不到。”顾今朝转过身,“但有药。”   乔厌:“他用不了。”   顾今朝想起那人对药物的抗拒, 沉默半晌:“那我就没办法了, 除非把谈望叫过来。”   刚刚事出紧急,他们两个一个仗着有提升速度的本命道具, 一个仗着曾经玩过的游戏场次多, 才能赶在那只半身鬼的攻击前将人带走。   至于剩下谈望季从阳那两只则被二人双双扔了一句“立刻躲起来”,现在究竟在哪都不知道。   “那只鬼现在半身融合,恐怕就没有只能杀另一辆车上的玩家这条限制了。他们两个要被逮住,估计当场就会被鬼给宰了当人形大补丸。”乔厌叹了口气, “只希望他们脑子机灵一点。”   “这车上空间挺大,要躲着应该很容易。”   “他们躲着是挺容易,可这车上除了他们俩还有四个活着的玩家, 对鬼来说就是四份怨气。”乔厌看着顾今朝陡然色变,“所以我说现在只希望他们脑子能机灵一点,不要再给鬼增加筹码。”   恰在这时,沉寂了一晚上的广播再度响起,内容却不是通报这次又路过了哪个站不能停,相反言简意赅:“二十分钟后,本躺CK4865号列车将在六岐轨道与CE7763号列车迎面相撞。”   两人同时抬头,顾今朝皱眉:“这不可能是列车长。”   列车长即便发现了必死的结局,也不可能这么直接地通报出来引发恐慌,对乘客满心恶意由衷地希望所有人都在绝望死去的只有那只半身鬼。   也因此,那只半身鬼倒是从来不曾对乘客下手,而一心一意只想解决会坏事的玩家。   当然,估计也是知道事情快结束了,所有人都得死,半身鬼也再不掩饰自己的存在,肆无忌惮地在车厢里,在乘客们眼皮子底下穿梭,试图找出藏在暗处的玩家们。   乔厌看了看紧闭的员工间门:“二十分钟内不解决掉那只鬼,就真的得死了。”   两车相撞的结果只有车毁人亡。   顾今朝问道:“一条命拼得过吗?”   乔厌只有沉默。   【完蛋。】   【又是绝境啊,就真的没别的办法了吗?】   【草要不是因为姜则从中作梗这任务早八百年完成了,我他妈真的无能狂怒。】   【这个本的难度是不是超标了,那只鬼尤其是上下两截融合后,战斗力未免太逆天了吧。】   【能问出前面那种问题,我只能说,平时多看点直播吧妹妹,不然上九天团灭场的称号你真当开玩笑吗。】   【虽然我感觉这场游戏已经没什么悬念了……但这里还是卑微求一下,师美人不要死呜呜呜(轻轻跪下)】   角落里,师瑜低着头,眼睫颤抖:“不用。”   乔厌拨开他的发丝,凑过去听:“你身上的伤怎么样?”   师瑜额上全是汗,声音很轻很轻:“没事。”   重伤时哪怕说话也费力,顾今朝蹲在他面前,好听得清楚一些:“刚刚的广播你也听到了?”   师瑜安静了许久,方才低声说出一句:“你先回去,停车。”   顾今朝一愣,而后反应过来,他们的任务必须两辆车都达成“停车”的条件才算完成,而另一辆车上的情况虽然看不到,但以半身鬼出现在这里来看,除了为入梦躲起来的她以外,那辆车上多半已经没有第二个还活着的玩家了,紧急制动阀只能由她去拉。   她问道:“那你呢?”   “停车阀暂时动不了,等我先把那只鬼解决。”   顾今朝:“你就不能好好在这里待着等结果?”   乔厌:“你就不能把解决那只鬼的事情交给我们?”   师瑜:“你们打不过它。”   乔厌:“……”   顾今朝:“……”   虽然这话直接,但说真的,在理。   师瑜没什么心情跟他们玩笑,身上的枪伤不知道什么时候撕裂了,渗出的血已经浸透了布料。他疼得意识都开始模糊,嗓音无力地低下来:“簪子。”   乔厌瞬间反应过来,手伸进他口袋里,在尽量不碰到他的情况下翻出一支发簪:“这个?”   “嗯。”   乔厌第一次见对方拿出来用时是对方进第二场游戏的时候,想当然地便认为这是对方的新手场游戏结束后系统才给的本命武器,也没多问,把发簪放进他手心。   顾今朝看着他苍白的脸色:“你现在要对上那只鬼会不会出事?”   师瑜没有回答,血顺着手腕往下淌,一点点浸湿了发簪的黑色纹理,声音微弱:“我会解决它。”   【你解决个什么解决啊?!】   【要了命了宝贝儿你说出这种话我心里好慌啊,你别乱来了好不好??】   【我比较好奇……他说出这话意思是还有什么法子对付那只鬼吗?可他都已经快废了那只鬼却还是终极形态,能有什么法子?】   此刻是凌晨,二十分钟的倒计时只剩下十分钟。   顾今朝手边没有利器,直接对准自己的腕脉咬了下去,疼痛刺激得她身体骤然惊醒,下一瞬人便直接消失在员工间里。   门外的半身鬼仍旧在游走,车上却已经彻底混乱起来,有人尖叫,有人颤栗,有人失声,有人哭嚎。   隔间门被猛地撞开。   季从阳猝不及防被身后的门板弹到墙上,话还没出口,下一秒眼前便飞过一把符咒。   “走!”   季从阳几乎是贴着那只鬼逃出了隔间,接着身后又是一枚烟雾弹炸响,被扯着袖子没命地跟着别人跑:“你那些符咒有多少,能不能一次性拿出来搞个大的?”   谈望:“你傻吗?真玩脱了把车炸了怎么办?”   季从阳:“……”   二人飞速穿过两节车厢,谈望不知透过热成像镜看到了什么,声音陡然一紧:“那几个神殿的都死了。”   红外线作用虽然只能看见人形轮廓看不见脸,但地上倒的那几个玩家手上都有自带生命波动的玩家手环,一眼就能看出来。   季从阳跑得上气不接下气,也不问对方是怎么知道的,刚刚离开烟雾范围,阴冷的鬼气却在同一时刻直接窜上了他的后背。   他没来得及躲,接着眼前流光一闪,有人在这时抓着他拎麻袋似的拖出十数米,竟奇迹般避开了已经袭上他头发的攻击。   “老乔!”   乔厌没理他,另一只手拽过一旁的谈望:“抓稳了。”   季从阳:“喂等等!”   半身鬼一道攻击落空,脚踏出白茫茫的烟雾,下一秒便看见有人如离弦的箭矢直直往它的方向冲了过来。   双方身影蓦地错开,乔厌带着两个人,飞快地朝车头方向跑。   半身鬼被他的假动作弄得猝不及防,心下怒火迭起,直接追了上去。   二十分钟的倒计时还剩五分钟。   过道太窄,乔厌占了正中间,另外两个被拽得直往座椅上乒铃乓啷地撞。季从阳开口就被灌了一嘴风:“去哪?”   没有应答,三人一路来到车头和第二节 车厢的连接处,乔厌松手将两人一扔:“找地方躲着,看情况行动。”   说完直接跳到车厢连接处,直接爬上车顶。   谈望在半身鬼到来之前拽着季从阳躲入了视线死角,而半身鬼只看到乔厌往上爬的身影,毫不犹豫地追了上去。   磅礴的鬼气轰然砸来,没能命中人,反倒在车顶留下一个凹陷的大坑。   烟尘被高速行驶的列车飞速抛到后方,半身鬼看见了车顶上的师瑜,霎时变了眼神。   只要几分钟,这辆车上的人全都得死,现在杀了其实已经没多大意义。可它还惦记着自己被剖心的仇,咽不下这口气。   它非得亲手杀了他。   二十分钟的倒计时还剩四分钟。   半身鬼没有丝毫犹豫,鬼气如涟漪四散。   师瑜手撑着车顶,身体却没有力气,也躲不开,生生捱了这一下,唇边溢出血来,整个人直接往后栽。   身后就是列车行进的轨道。   半身鬼飞身上前,几乎是对方刚掉下车头便站上了车头边缘,心中狂喜地往下看,视野里却陡然被金色铺满。   丝线如倾盆大雨缠上它的每一寸皮肤,底下又栓了个人的重量,它脚下一滑后猛地落空,竟生生被一起往下方拽去,压根不等落地,车头便呼啸着直接朝他们撞过来!   【我靠!!!】   【啊啊啊要死了要死了啊——】   时刻关注这边的谈望却在手环正上方一抓,下一秒一只银盘倏地砸破车窗飞掷而来,张开半球形的保护屏障。   双面咫反银盘是系统商城里出售的无差别防御道具,顾今朝有,谈望当然也有。   车头重重撞上屏障,竟奇迹般暂停了一秒,那一人一鬼却已经因为这点时间摔在轨道上,半身鬼更是被丝线直接扔到了和车轮相碾的金属铁轨之上。   保护的屏障眨眼碎裂,半身鬼瞬间被轰隆而过的列车碾入铁轨,原本已经融为一体的身体竟再度自腰部断裂成两截。顷刻爆发出的鬼气震飞了方圆的物件,恐怖的尖啸声几乎刺破耳膜,震荡得人大脑一片空白。   驾驶室内就近的人脑子里嗡嗡作响,差点直接吐出来。   半身鬼上下两截身体弹射出轨道,周身的鬼气疯狂地割裂着身上的丝线,可惜每次彻底斩断以前却总有更多的丝线缠上来。   它不是姜则,根本没打算把自己的命搭进去,濒死前求生意志终究以条件反射的姿态更快一步做出了选择,在车头即将撞上来以前鬼气轰然击上车头,趁着列车转瞬而过的凝滞飞身跳上车顶。   师瑜靠着丝线被半身鬼硬生生拖拽上车,身体仍是被行驶的车顶边缘撞到,清晰地听到了自己腿部传来的骨裂声,直接咳出一口血来。   半身鬼融合的机会只有一次,如今被强行分裂便没有了第二次机会。如今不仅没了完整的身体,周身的鬼气比融合之前甚至还要萎靡,赔了夫人又折兵,杀意在那一刻攀升到顶点,鬼爪以狰狞的姿态直逼地上那人的命门。   就算重新变回两部分,就算鬼气萎靡至此,盛怒之下的疯狂反扑也不是普通玩家能应付得了的。   师瑜视线里都是模糊不清的重影,脸色苍白到极点,眼皮沉重得厉害。他闭上眼,掌心一缕银光陡然绽放。   【我靠?】   【什么玩意儿??】   【是之前没用过的道具吗?!】   师瑜手中多了一柄长剑,金属色泽璀璨生辉。   半身鬼的攻击轰然而至时,长剑在被执掌着紧握着挥出弧度。   刹那间,一道绚烂的剑光骤然划破漆黑夜空,白光刹那充斥满人的眼球,灼烈的温度熨入肺腑,似要将人的骨血都烧干灼透。   所有人全都呆愣地站在原地,光芒充斥视野,直到眼角微湿才恍然惊觉自己有那么一瞬间忘记过呼吸。   【?!】   【?????!!!!!】   双方挨得实在太近,半身鬼的身体被那道剑光自正中央破开一道巨大的豁口,伫立凝滞的片刻,眼前人却已经抬手,再一次撕开它的胸腔。   死亡的恐惧刹那淹没了四肢百骸,半身鬼惊恐而仓皇地叫喊:“等……等等……你不是贫民吗?为什么还要救一群不把你命当命的权贵?!”   师瑜跪在那只鬼的身前,低着头,唇色透白,探入对方胸膛指尖都轻微地发抖。   耳边鬼的质问一刻没停,他颤抖着摸索许久,终于寻到了对方的脉门,声音轻若呢喃:“你既然选择自杀,自己都不把自己的命当命,凭什么要别人把你命当命?”   【??】   【……啥?】   没人听到那只鬼的回答,下一秒,师瑜直接捏碎了手下那颗心脏。   二十分钟的倒计时只剩下一分钟。   始终纹丝不动的拉杆终于松开了掣肘,时刻等候在两地的谈望和顾今朝同时拉下车厢最前方的紧急制动阀。   车身下传来刺耳的尖啸,金属轮与铁轨紧贴着滑动,座椅上所有乘客全都不受控制地向前倒。   乔厌再度翻上车顶,几乎用上此生最快的速度,在车顶上的人因为惯性跌下去前抓住了金色丝线一尾,而后猛地往后奔跑。   季从阳在车厢连接通道处仰着头,条件反射张开手地接住了师瑜,后背撞上尖锐的金属角,而谈望则立即往前一扑拽住了季从阳的领口,双腿卡在爬梯的栏杆之间稳住才没让两人直接掉下去。   两辆时速高达四百多公里的列车在轨道上相向而行,距离飞速缩减靠近,越来越近。   空气被轰鸣得震颤,两列车互相出现在对方的视野里,直至轨道中央的空气被压缩,车头几乎要碰撞到一起,持续的减速好不容易彻底歇止下来时,两车的距离已经近在咫尺。   车上众人耳边嗡嗡作响,只觉得自己的耳膜都快被轮子和轨道剐蹭的声磨破了。   季从阳紧闭的眼睁开了一点点,这才发现怀里的人早便没了意识。   系统的声音同时响在仅存的几人耳边:   【游戏已完成,存活玩家统计中】   【数据统计完毕,即将统一传送回归中场空间,稍后将公布此次集体游戏中玩家最终排名及结算结果】 第121章 中场 申请   【草。】   【谁疯了?我疯了啊!!】   【他妈这都能打赢?这不河里!!】   【真的每天都在不敢置信和直接跪下之间反复横跳……】   师瑜再睁眼时, 已经是在纯白空间里。   身上的伤势全好了还是其次,最重要的是面前还围了一圈的人。   “偶像……”   季从阳罕见地放低了声音,小声问道:“你还好吗?”   “没事。”师瑜扶着墙壁起身,“这里就剩你们了?”   顾今朝:“我回CE7763号车的时候看到其他人全死在第十五节 车厢。”   谈望探头补充:“我们原本那辆车上那几个神殿成员应该也死在那只鬼手上了, 至于姜则没找到尸体, 但他现在没回来, 估计也已经死了。”   师瑜嗯了声,显然不算意外。   乔厌没有参与,只是视线在对方身上从上打量到下, 确定对方那句“没事”这次并不是强撑,松口气的同时又觉得自己好笑,拎重点道:“可以问一下吗,你最后用的那把剑是什么?”   “道具,”师瑜言简意赅, “它叫‘子不语’。”   【果然是道具吗,我就知道。】   【可是这种品质的道具为什么会出现在他一个进阶玩家手上啊?】   【前面什么意思?师美人从进神域到现在评过多少次结算第一得过多少次抽奖机会拿过多少个排行榜宝箱你数过吗?有那么几个高品质的道具不是很正常??】   其他人显然也是这么想, 都没觉得“道具”的说法有什么不对。   只有季从阳想起当初亲眼看到的师瑜背包里那一排E级和F级, 心里纳闷,他明明没看到里面有那么一把长剑啊?难道他记错了?   他只思考了几秒, 最后自顾自盖棺定论成忘记了, 压根没提出疑问。   乔厌得了一个答案,直接推出剩下的部分:“你之前一直没用,是因为用那件道具代价太大,还是因为你知道以那时候那只鬼的全身形态就算用了也打不过对方?”   师瑜:“两者皆有。”   “所以你利用列车, 让那只鬼从身体完整的状态重新变回原来的两段式,将它削弱到你能打败的时候才用那件道具?”   “嗯。”   乔厌连片刻的停顿都没有:“那你凭什么确定那只鬼一定会被列车轧到?万一它躲开了呢?”   “我不确定。”师瑜说,“只是根据它曾经卧轨自杀做出的猜测。”   乔厌敏锐地捕捉到关键词:“自杀?为什么?”   “那只鬼的尸体是从腰部断成两截。”师瑜看着他, “还记得你之前猜测的那只鬼的死因吗?”   “被集体投票作为牺牲品扔下火车?”   师瑜轻嗯了声:“设想一下,从高速行驶的列车上跳车而死的人尸体应该是什么样?”   乔厌反应了三秒,陡然睁大眼眸。   “头先着地,就是头颅开裂;身体先着地,躯体会被断裂的骨骼刺穿;手脚先着地,应该四肢弯曲。无论如何都不应该是从腰部断成两截。”师瑜说,“当年那辆列车发生意外应该是真的,为了保全整车人的命牺牲小部分应该也是真的。但被牺牲的不是那只鬼,而是其他之于他很重要的人,比如亲人,比如朋友,比如伴侣,又或者别的,总之是能让那只鬼从此没了活下去的欲望而选择卧轨的存在。”   “推别人下去牺牲并不是什么值得宣扬的光彩事情,当年就算发生了也不大可能大肆宣扬,尤其是对受害人家属。半身鬼会知道,要么他后来自己查出来了,要么当初列车出事,他也在车上。至于为什么别人死了,他还活着,可能是因为别人运气不好,可能因为恰好那时只需要另一个人跳下去就足够保证整车人的安全,也可能是因为原本该下去的是那只鬼,另一个人代替他下去,而求得那只鬼能活着。”   “他活下来了,但他不想活,所以主动寻死。”   师瑜抬起眼:“除非出现类似电车难题里那样有人把他绑在轨道上的情况,否则卧轨本身就是专属于自杀类型的死法。所以我猜只要让它贴近轨道,被碾就是不可逆转的充分条件。”   乔厌半晌才出声:“你是受伤以后就想明白这点的?”所以才会在那时提出以身为饵诱鬼跳车的法子。   师瑜摇头:“第一眼看见那只鬼的时候。”   【我靠第一眼??】   【尼玛,从头追到尾都没看出来这点,真就世界的参差。】   【我发誓我平时真的不共情这些人类玩家,但每次看师美人直播总会自动代入他身边的人然后怀疑自己的智商。】   乔厌搞清了半身鬼的事,但还有问题:“那当时在另一辆车上的时候你怎么没说?”   师瑜默然:“你那时告诉我你对那辆车上过去发生的事有猜测。”   “怎么?”   “我以为你知道。”   “……那你还真是看得起我的脑子。”   纯白空间里的光球却没打算让两人继续下去,直接打破沉默:   【游戏“列车”,参与20人,存活5人,游戏奖池总积分50000分】   【玩家数据排名已统计完毕】   【第一名,玩家师瑜,身份确认】   【主线任务:停车(已解锁)】   【游戏探索度94%,排名第一名,获得积分12346】   【游戏完成度99%,排名第一名,奖励积分15432】   【玩家本场次游戏综合评级为S级,额外奖励积分5000】   【打出完美结局,奖励神域碎片×1】   【打出完美结局,随机奖励抽取中……已抽中随机道具****】   【粉丝数上涨56714人,获赞875127个(每位观众每场直播可点赞同一玩家上限为三次),个人单场次直播热度已达SS级(单场游戏涨粉>50000人),奖励积分5000】   【已登上神域上九天玩家总人气排行榜,现排名为第758名,奖励随机宝箱×1】   【已登上神域上九天玩家总等级排行榜,现排名为第1503名奖励随机宝箱×1】   【第二名,玩家乔厌,身份确认】   【……】   【结算已完成,直播间即将关闭】   纯白空间中央的光柱开始消散。   乔厌没多留,直接扯过一片季从阳的胳膊,朝师瑜点了下头:“结算完成了,我们就先走了。”   季从阳好不容易回到安全的地方,正准备跟自家偶像诉一诉劫后余生的衷情,颇为不满地“诶”了一声:“你走这么急干什么?”   乔厌:“你全勤不想要了?”   “……”   顾今朝却侧过头:“你在现实里是不是也身体不太好?”   师瑜一愣。   顾今朝却没多问,只是道:“如果不是必要,平时还是尽量注意一下,现实里的状态是会带进游戏里的。”   这一句话并不算越线,她说完便拉着一脸茫然的谈望也离开了。   师瑜回到一片漆黑的玩家空间,率先映入眼帘的就是正围着他转圈的小光团。   “欢迎回来。”小光团自觉现在也摸清了他的习惯,不等询问便道,“你尘世的身体现在正处于非正常休憩状态,就算回去了也只会是昏睡。这之前要不要去游戏大厅逛逛?”   师瑜想了一下,点点头:“好。”   小光团目送他离开,重新降落到地面上,继续思考之前被他的回归打断没思考完人生哲学,脑子里给自家手下的玩家设置好了“浮邺神”和“主神”的小标签,围着其本人来来回回地转,半晌仍是一个都没贴上去。   它有点忧郁地叹了口气,恰在这时,管理员收件箱忽地冒出提示音,提醒他收到新消息。   小光团愣了下,重新飘起来,翻开了个人信箱,而后便看见静静躺在那的邮件。   落款是神殿。   至于里面的内容……   小光团望着信息光屏,当场宛如被个闷雷劈中,直接懵了。   它几乎是一目十行地看完,最后盯着结尾处那行“立即打开空间通道”的命令,还没来得及生出点别的什么思绪,接通的申请已经发送了过来。   【玩家“疏影”请求进入你所在的玩家空间,是否同意?】   洛淮神疏影,神殿主事神排第五十二名,掌五湖四海。   小光团死机了似的,停在原地一动不动。   为什么主系统突然发邮件过来?   刚刚邮件里说得很清楚了,神殿主事神排行第八十三名祀雨神上报,在游戏中发现有玩家疑似曾经宣告陨落多年的浮邺神。   为什么洛淮神突然要拜访这里?   因为那位疑似浮邺神的玩家,不久前还出现在这片玩家空间里,它甚至还跟对方打招呼,说“欢迎回来”。   一片漆黑的玩家空间里死寂到吓人,只有白色的信息光屏无知无觉地闪烁。   递来的申请久久无人处理,消息提的示框亮起又暗淡下去,一两秒后,第二条申请又发了过来。   小光团也不知道是不是没反应过来,仍旧一动不动。   接着是第三条,第四条,第五条……   对方耐心似乎很好,一次一次,锲而不舍。   直到不知道第几次申请亮起,半空中的小光团终于有了反应,身上的光芒凝聚成形,落在了选择屏上。   ※   师瑜不知道那枚光团在自己的玩家空间做了些什么,时隔一个月再度站在五口街上,最明显的感觉是,这里的人流量似乎比上次还大了不少。   他没有逛街的爱好,一路躲着周围玩家的视线,循着记忆拐进了他当初买口罩的店铺。   店铺老板依旧没骨头似的躺在老人椅里,脸上盖的报纸换成了杂志。听见动静,他把脸上的杂志扯下来瞧了一眼:“是你啊。”   “你记得我?”   “我看着应该也不像该得老年痴呆的时候?来我店里的比较有记忆点的人我都记得。”老板打了个哈欠,把杂志盖回去,“何况像你这么有记忆点的。”   师瑜听不出来这究竟是夸是讽,没应声,走进货架之间。   店铺里设了四五座两米高的木柜,里面的商品都标着说明和价格,放得却随意。   ……有点过分随意了。   师瑜一边走,一边把瓶瓶罐罐挪到行列齐平,盒子从上到下摞得同心,衣服鞋子件件摆好,散乱的子弹玻璃球已经不知道叫什么的玩意儿扔进装了同样东西的纸箱里。   等他走完一圈出来,店铺已经变了个样。   老板在躺椅上昏昏欲睡了半天,听到门边有脚步声方才抬头一看,脸上的杂志都差点掉了:“你对我的店做了什么?”   “抱歉,”师瑜说:“我看你睡着了就没问你能不能动,需要恢复吗?”   “……不用,这样挺好。”老板神情复杂了一会儿,“你是不是有强迫症?”   师瑜听着:“我没有强迫症。”   “那你是重度洁癖?”   “没有重度。”就是轻度。   “那就是龟毛?”   “没有。”师瑜给他纠正,“只是习惯东西都能摆放整齐一点。”   老板想笑,忍住了:“是是是,你没有,你只是单纯喜欢遵守规矩。”   师瑜看了他一眼,不置可否,整理了一圈店铺也没看到有什么想买的,转身就准备离开。   老板在柜台上翻了翻:“等等。”   师瑜转头。   老板翻出件薄薄的商品,外面套着没有任何字样的塑料包装袋,放在柜台上:“这个送你了。”   师瑜没接:“我不用。”   “别误会,你帮我整理店铺,我送你一件报酬,礼尚往来而已,我觉得很合理。”老板将东西推过去,往后靠,双手枕在脑后,“放心好了,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毕竟我进不了你们的游戏,除了送礼这份情也没地方还。”   师瑜听着最后一句,没再拒绝:“谢谢。”   他拿起柜台上的东西,指腹按上不透明的塑料包装袋。   摸着很薄,材质微硬,有点像卡片。   老板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拐角,半晌起身,走到货架之间,从这头逛到那头,最后低头看着面前那排连刀尖朝向都一样的匕首,哑然失笑:“主神大人……”   这个强迫症啊。 第122章 中场 陈年   恰好这时柜台上的约摸小孩拳头大的玻璃球闪了起来。   老板回到椅子上, 手指覆上玻璃球:“你好,我是玄星。”   择梦神,本名玄星,神殿主事神排行第八名, 掌堪舆天乩。   那头的女声听起来冷冰冰的:“主神大人有令, 立刻回神殿。”   老板温声道:“大人可有说原因?”   那头道:“因为御阳。”   御阳神当初接下任务, 谁都没觉得让他去处理一个尘世能出什么事,哪怕最初发现他在尘世也觉得对方很快就能解决问题,压根没什么危机感, 却不想这一次落入尘世便再没回来。   偏偏当时他身边压根没有其他神祗,因此也都不知道他到底经历了什么,又为何会一去不返。   老板应下:“好,辛苦你了。”   那头本来已经准备切断通话,听见他的声音, 顺口问了句:“心情不错?遇上什么好事了?”   老板笑了声:“遇上个大客户。”   ※   “玩家空间被关闭了。”疏影走进殿内,直接找了张最近的椅子坐下, “我进不去。”   姜则皱眉:“为什么会关闭?你没有提前通知他的玩家空间里那个管理员?”   “早通知了。”疏影在懒人椅上躺下来, 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扶手,“三种可能。要么人家早有预料提前劫持了管理员, 毕竟担任管理员的都只是没什么力量的小神, 若那真的是扶央,一只手就能碾死。”   姜则却是认真思考过的:“不可能,管理员死了系统会发出警报。若仅仅只是限制行动,管理员系统和玩家系统不共同, 没有管理员权限不可能操作。”   疏影没点头也没摇头,伸出第二根手指:“那么第二种,扶央提前跟那个管理员打过招呼, 并且不知道用什么法子将管理员收为己用,甚至可以为了他胆大包天到违抗神殿。”   姜则没有丝毫犹豫:“不可能。”   “为什么不可能?”疏影抬着手,“扶央笼络人心的本事你又不是没见过,当年在神殿上站他的加起来都快能和主神大人分庭抗礼了。要不是在打架这事上他从来没赢过主神大人,现在神殿谁做主还不一定呢。”   姜则面沉如水。   疏影又伸出第三根手指:“再不然就是第三种,你认错神了,他根本不是……”   姜则直接打断他:“洛淮。”   神祗自从进入神殿成为主事神后就很少叫名字,互称大多是直接喊神位。   疏影见好就收:“不想听就不听呗,反正你说那个人类玩家……叫师瑜对吧?你说他就是扶央,我听了;你输给他一个人类哪怕逃回来还用掉了足足三分之二的神格才保住命,我也没嘲笑你;神域里哪怕是我们主事神也只有一次进入的机会,游戏里死了就再不能进去第二次,所以拜托我趁现在他可能还没离开玩家空间回现实立刻开启连接通道,我也做了。结果你现在也看到了,他的玩家空间从内部被上了锁,我也不能找铁丝直接给他撬开是不是?”   姜则不说话,直接转身。   “你干什么去?”   “当初神域成形,创造出主系统的是方仪。”   方仪神,本名秦戒,神殿主事神排第二十七名,掌坤灵大地。   姜则言简意赅:“我去找他,直接开通连接。”   “他最近正为论坛里那些玩家的抱怨玩命地构思进化新代系统功能,说好了谁也不见。你这时候去找他,估计会被他一板斧直接砸出来。你原本就打不赢他,现在神格力量直接没了三分之二,承受得起他一击吗?”   疏影见他止步,懒洋洋地道:“当初方仪创造主系统,为了让它能直接连通神界间、红尘世和幽冥天三界,不知道往里面砸了多少神谕神石,同时还要谨防哪条有违天道,很多规矩是写好之后就不能更改的。否则最后规则卡规则,一个不小心相悖,最后一定会自我崩溃。你开个通道说得轻巧,真觉得想开就能开?”   他说着笑了一声:“要真能想开就开,还要我们特地进去在神域里再创立一个‘神殿’还收那么多人类做什么?直接去每个玩家的空间里走一遍不就好了?”   姜则狠狠踢了一脚墙根。   疏影见他踢的不是自己的桌子,倒也由他去,反正最后脚疼的不是自己:“话又说回来了,我是真想不明白,你到底为什么那么恨扶央?你们以前不是挺好的吗?”   姜则并不是那种平易近人的性格,相反因为掌雨的缘故全身气质都阴冷沉闷得很,偏偏他自己也不太愿意主动低头对别人抛橄榄枝,和他关系好的除了和他一样主水掌五湖四海却偏偏交友广泛的洛淮神,就只有曾经的浮邺神扶央。   扶央是个什么样的神呢?   若是在二十四年前问这个问题,九十八位主事神大概有一大半会赞同:他像水,像风,阿弥湖上终年不散的朝雾,沉静又温柔。   神殿虽然一直在主神名下,但主神是何等身份的存在,平日里一年到头众神也难能见他一次,绝大多数对主神的印象就只有自己刚刚被引入神殿时浮光掠影似的一眼,剩下的就是外界半真半假的传闻。   外界的神祗群众心里的排行榜上,主神永远在众主事神之前;但神殿内不少神祗却都隐隐向浮邺神聚首。   当然这一切也仅限二十四年前,因为自打他行刺主神叛出神殿起,他曾经的好人缘便自然而然地成了左右逢源和表里不一。   姜则眼底像是压着很深很暗的东西:“你觉得主神大人和扶央像吗?”   “……啊?”   姜则又问了一遍:“像吗?”   疏影没有犹豫:“不像。”   “为什么?”   “主神大人是天山白雪,扶央是清风霁月,一个清冷一个温和,完全不是一条路子的好么?他们身上唯一相似的穿衣打扮那也是神殿主事神统一制服,你现在身上穿的这件难道就不是?”   “我也觉得不像。”姜则点点头,“所以大人为什么这么看重他,甚至挑中他当主事神之首?”   疏影听得莫名其妙:“别给我扯开话题,你到底为什么那么恨他?”   姜则:“我以前是不是跟你说过我的神力差点被抽干的事?”   疏影一愣:“是。”   “当年差点抽干我神力的,”姜则顿了下,“就是扶央。”   疏影慢慢坐直了身子:“怎么说?”   “他约我见面,我去了,浮邺殿里没见到他,但看到了他房间的密室入口。我走进去,然后被他往神府捅了一刀。”姜则轻描淡写,“他的刀刻了汲取神力的神谕,密室里布了定身的阵法,手上还捧着收集神力的匣子。我不相信,问他是不是被迫,可他承认他就是故意布的局,因为他料定我会因为担心他进密室。”   他笑了一下:“你不是也说了吗,曾经我和他关系还挺好。”   疏影皱起眉:“这事主神大人难道不知道?”   神力抽干了,神祗是会死的。用私刑对神祗抽取神力,其罪名大概等同于在尘世里故意杀人。   若是主事神干出这档子事,就更不能轻罚,别说继续待在神殿,还能不能当神都不知道。   “知道。”   姜则双手握紧了,指甲深深地陷入肉里:“我被抽了神力后昏迷了整整半个月,醒来后侥幸捡回一条命,但也没了向他复仇的能力,所以去找了主神大人揭发他。再听到关于扶央的消息,就是他行刺大人,叛出神殿。”   疏影脑子空白了足足十秒,方才艰难地消化了他的意思,而后就是不可置信:“你的意思是,主神大人后来找到扶央要罚他,扶央因为不愿受罚所以选择了反抗?当年扶央突然对大人动手甚至叛出神殿,其实起因在你?!”   “也不算是。”姜则垂了眼帘,“我后来才知道其实被扶央抽取神力的不止我一个,而那些被他挑中约见的主事神,全都是过去和他关系极为亲密的神祗。一共有二十八个。”   “二十八个?!”疏影差点被那个数字吓得摔下去,“为什么我一点都没听说过?”   说好的朋友一生一起走谁有秘密谁是狗呢?这么大的事那群狗东西居然瞒了他那么多年!   “被他骗得差点把命都丢了,自己知道就行,谁好意思往外说?反正最后被他抽走的神力主神大人全找回来还我们了,缺失几个月的时间而已,只要瞒好了不动手谁能发现异常?我们这群蠢货又恰好要么嘴严要么自我封闭再不然就是把面子看得比天大,否则凭什么被扶央挑中?”   姜则嗤笑:“况且,扶央曾经可还是神殿的主事神之首,这要是传出去,神殿的名声怎么办?主神大人的名声怎么办?”   疏影无话可说。   但至少这会儿他总算弄明白为何对方会那么恨浮邺神了。曾经最好的朋友突然背后捅你一刀要你的命,谁受得了。   更何况……   “我之前就想不明白为何扶央当年能伤到主神大人,甚至令大人神格破损,明明主神大人的力量对我们一直是绝对压制。原来是因为他那时已经盗走了你们的神力甚至吸收融合了?”   姜则不说话。   疏影睨了他一眼:“你其实也挺恨自己的吧,要不是为了给你们讨公道,主神大人也不会被扶央重伤至此,大人如今神格不稳也有你的份。你在游戏里宁肯自己死也要拖他一起下地狱,一是报自己的仇,二是想替主神大人报仇吧。”   姜则仍是没说话。   “难怪我总觉得扶央出事的时候你好歹该为他争辩两句,说不定他是有苦衷的,结果你当场就变卦说他过去都是装出来的虚伪。”疏影重新躺回椅子上,“还有当时和你一样明明平时和扶央关系不错结果翻脸无情的那几十个神,我当时真以为你们只是塑料情,看得我都想给他鞠一把同情泪,明明都被大人关天牢了你们这些往昔的朋友居然还……”   姜则终于出声:“洛淮。”   “好好好,不说了。”疏影听了件陈年旧事,闭着眼喃喃,“可是扶央明明二十四年前就死了,你到底为什么觉得那个人类会是扶央?万一认错呢?”   姜则:“他的魂魄是神魂。”   疏影无声地睁开眼。   “我虽然为了进神域封印了不少力量,但也足以在对上神殿之外的神祗不落下风,能打败我的只可能是主事神。”姜则一字一顿,“九十九位主事神,只有浮邺神之位空缺。要么他是曾经的扶央,不知道用什么方法活下来了;要么他就是扶央的转世。”   疏影听到最后一句:“万一扶央真的转世成了普通的人类,哪怕他这一世什么都没做也什么都不记得,你还是打算报复他?”   姜则面无表情:“为什么不?”   疏影看着他。   他嗤笑:“别说他没了记忆我不会让他好过,既然他能看出我是祀雨,这就说明他记得,他什么都记得。”   ※   师瑜回到玩家空间时,小光团已经飘着怀疑了整整三个小时的团生。骤然看见他回来,它先是一愣,而后蹭蹭蹭往后退:“你……你你……”   磕巴了半晌,它也没吐出除“你”以外别的字。   师瑜看着它的反应:“怎么了?”   小光团一句话在嘴里转了许久,差点没纠结出水来,终于再度出声:“神殿刚刚接到了祀雨神的上报。”   这相当于拐着弯说神殿已经知道他的存在了。   小光团之前什么都不问,就是怕自己那句话触发了敏感词被上面察觉,这才小心翼翼扯着那层幌子掩耳盗铃。而现在姜则却是直接把幌子整个都撕了,它这边无论做什么便都没了意义。   它看着对方的脸,和他相对沉默,内心挣扎着,最后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怀着什么心情说出的口:“祀雨神说,在游戏里发现了浮邺神的存在。”   师瑜等着它的后话。   小光团就把后话说出来了:“你要看看背包里抽到的道具吗?”   “……”   这个话题的拐弯程度有点大。   小光团纠结了半天纠结出的结果就是临到头又开始怂,话出口就恨不得拍死自己。   不就是一句“你到底是不是二十四年前神殿的那个叛徒”吗?   刚刚那么好的机会,那么好的氛围,那么好的理由,为什么不问?到底为什么不问?!   师瑜刚想出声,眼前的小光团却又道:“我被开除了。”   “……?”   “我的神籍被消了,神格被封印了,神祗信息全被抹掉了,现在变成没有生灵籍贯的生物了,只能永远待在神域这个法外之地了。”   师瑜一时没反应过来。   小光团想到自己三个小时前拒绝洛淮神的拜访请求甚至关了空间通道就觉得自己当真是离开神界太久了才会那么胆大包天,单单想一想未来的灰暗就两眼抹黑,委屈得不行:“我现在连神界间都回不去了。”   师瑜愣了半天:“所以你是想去尘世吗?”   “!”   小光团:“可以吗?”   师瑜:“嗯。”   小光团:“可是我去不了尘世。”   师瑜:“能去。”   小光团发誓,打死它都没想到自己连神籍都没了居然还能发展出这么条剧情,瞬间把蔫了吧唧什么的扔到一边,颠颠地朝他扑了过去。   师瑜在光团砸到自己身上之前抬手抓住了,忽然问了句:“祀雨说的浮邺神是指的我?”   小光团茫然:“是?”   师瑜“哦”了一声:“他认错人了。”   “……?!!!”   小光团只觉得自己再度宛若被雷劈中:“主神大人?” 第123章 中场 监护   师瑜在列车上待了十几个小时, 后来又在五口街摆了半天的货架,好不容易回到现实,病房窗外已经是艳阳高照。   护士刚刚给病人挂上新的吊瓶,磨蹭着将东西收拾好, 推着金属小车, 轻手轻脚地离开, 全程冷静淡定稳重自持。   然后她的冷静淡定全在关上病房门的那一刻碎成了渣,第一件事就是摸出手机疯狂戳好友:“宝贝儿!在不在在不在在不在在不在……”   闺蜜:“?”   闺蜜:“你终于疯了?”   护士本以为自己学医多年碰过那么多形形色色的碳水化合物,早就看破红尘俗世, 难得犯一次花痴还得顾及着这会儿身处医院还得维持成熟稳重的敬业人设,内心的尖叫实在没处撒:“我今天查房遇上个超级大美人!”   闺蜜:“哦。”   闺蜜:“你终于被消毒液泡瞎眼了吗。”   护士:“……”   病房的门刚被关上,下一秒,薄被的一角便动了动。   小光团从病床上的人手心里钻出来,小心翼翼地唤:“大人?”   病床上的人没反应。   “大人?”   师瑜睁了眼, 看见病房里的天花板,而后才反应过来自己在哪, 应了一声。   小光团听到他的声音立马就怂, 憋了半天才憋出一句:“我可以出去看看吗?”   师瑜:“随你。”   “哦。”   小光团虽然没来过尘世,但看过不少玩家在现实中生活的方式, 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 自然不敢走有监控的大门,便从窗户缝飘出去。   刚飘出窗户缝,它又折返回来,小声唤他:“大人。”   师瑜转过眸光。   小光团说:“我可以拿件衣服吗?”   “……”   师瑜拿起床头的手机:“你人形和人类比大概多大年纪?”   三十分钟后。   被一封短信叫出空调被的跑腿穿着一身黑, 脸上鸭舌帽口罩一应俱全,腰间的挎包上金属环随着走动布灵布灵地闪。   他一路鬼鬼祟祟地摸进了病房,好奇地往里探头探脑, 一句“老板”还没出口,眼前便有人抬起手指,比了个噤声的动作:“嘘。”   模样只有六七岁的小孩立在门边,身上裹着的被单拖到地上:“大人睡着了,不要吵他。”   小光团脆生生地问:“请问是跑腿先生吗?”   跑腿先生听着“跑腿先生”这么个称呼:“……谁告诉你的名字?”   小光团有点失望:“你不是啊。”   “诶诶等等,”跑腿赶紧抵住门,先把手上的纸袋递过去,“我老板说要刚上义务教育的小孩的童装……原来是给你要的?”   小光团点点头,腾出一只手接过袋子道谢:“谢谢先生。”   跑腿没想到自己居然还有被生意伙伴以外的人,尤其是个小孩叫“先生”的时候,扬眉道:“小朋友,叫什么名字?”   小朋友说:“辛知合。”   门没关,跑腿进来时顺手带上,先去病床旁边转了一圈。   师瑜清醒没多久就再度睡着了,脸上仍是惨淡的白,连唇都没什么血色。   大病未愈下的人其实很需要睡眠以减少身体机能消耗从而加快自我修复,而他明明平时日常性失眠,可一旦身体出现什么问题,却好像总能自发调整到有利于恢复的状态。就像这次脏器破裂,明明都已经决定下达病危通知书,可仪器上的数据却偏偏在通知前从红线周围脱离,连医生都说这算得上是医学奇迹。   就好像这世界不愿意他死,在时刻看着他,所以能在他每次进鬼门关前及时将他拉回来似的。   跑腿被自己的脑补逗笑了。   小光团穿着连体背带裤出来了,扯着裤子前面的带子,拉了拉他的裤腿。   跑腿低头看了一眼,拎着卫衣帽子把他提溜出病房,掩好门,这才出声:“穿不上?”   小光团点头。   背带太长,跑腿轻轻松松就把小孩摆弄了半天绞得乱七八糟的背带拉直,扣好。   他一开始不知道老板信息中的小孩具体究竟是男是女,因此挑衣服的时候特地挑得偏中性,背带裤是卡其色,胸前还有一只大口袋,上面绣了一排圆滚滚的兔子。   跑腿没忍住,手在小孩毛茸茸的头发上撸了两把。   小光团没有过被人撸的经历,脸上的表情傻不愣登的。   跑腿先是幻想了一下自己未来儿子的样貌,接着感慨了一下人到中年却单身至今的现实,又对比了一下高额工资和找对象的重要程度,最后内心沧桑地叹了口气,觉得果然还是工作比较适合当他老婆:“鞋带系好。”   小光团说:“我不会。”   跑腿一边蹲下身一边吐槽:“你以前难不成都叫别人帮你?这么大个人了老师没教过你要学会自立自强?”   小光团说:“我以前穿的都不用系鞋带。”   靴子哪来的鞋带?   跑腿只以为他说的是波鞋板鞋一类只用魔术贴的鞋子,也没多想:“我教一遍,仔细看着。”   “哦。”   小光团看他系了一只鞋,自己迅速上手系好另一只,朝他道谢:“谢谢跑腿先生。”   跑腿再一次听到“跑腿”那两个修饰词,忍了半天,没忍住,脸上的表情一言难尽:“你到底是从哪听来的这个称呼?”   小光团愣住:“那,谢谢跑腿女士?”   “……”   跑腿接到的短信只是帮忙找人送衣服过来,之所以自己亲身上阵,一是因为今天要办事顺路,二则是他也好奇自家八百年不劳烦自己一趟的老板突然下发圣旨究竟是为了哪位太子殿下。   至于第三……   跑腿看了他一眼:“我老板现在还在休息,你要不要先跟着我?”   小光团微顿:“不要。”   “就这么在医院待着不会很无聊?”   “不无聊。”   小光团说着跑到一旁的长椅上坐下,双手规矩地交叠在腿上。   跑腿看乐了:“跟我出去就这么委屈啊?”   小光团摇摇头:“我跟着大人就好。”   至于第三,就是他还被自家老板委托了带孩子。   还不是这一会儿,是要他帮忙找长期保姆养着。   跑腿这会儿也不急着走了:“你想跟着我老板,可他怕是不太愿意带你,毕竟小孩麻烦。”   小光团没说话,可他知道对方说的是真的。   之前他回答完年龄的问题后,师瑜只说了一句:“为什么是小孩的样子?”   神祗的生长速度和寿命都和人类大不相同,因此神界自然也没有“不能聘用身体未发育完全的未成年神祗”这种规矩。哪怕他已经在神域里当管理员那么多年,依旧是个萝卜头。   跑腿调侃他:“要是真被他扔出去你打算怎么办?”   小光团低着头,不说话。   跑腿看不清小孩的脸:“总不至于这就哭了吧?”   对方仍是没说话。   跑腿弯腰凑过去:“要不要我给你支两招?”   小光团倏地抬起头。   跑腿看着他这个抬头的速度,一本正经地道:“撒娇耍赖卖萌扮乖。”   小光团:“……?”   跑腿接着道:“不过最有效的是下面这招。”   小光团迟疑者摆出洗耳恭听的态度。   跑腿:“哭惨。”   小光团:“……??”   “从身到心,从小到大,从里到外,从自己到家人,把自己说得越惨越好。”跑腿用玩笑似的语气道,“知道为什么老板一开始会留我办事吗?”   “为什么?”   跑腿笑意吟吟:“因为当时留下来的三个面试者,能力相当的情况下,只有我肩上负债,看起来最可怜。”   ※   师瑜直到傍晚才醒。   吊瓶早在中午就被医护人员取走了,他看了眼手背上的针眼,又看了看床边沙发上坐着的小孩。   小光团第一时间便发现他醒来,从沙发上起身,见他移动,赶紧跑过来,先一步按下病床右侧的调节按钮:“大人。”   师瑜收回手,扯开被子。   小光团又赶紧跑过来扶:“医生说您现在还不能随便下床。”   他对上他的眼,声音又怂下去:“您要做什么,我可以帮您。”   师瑜说:“我想倒杯水。”   “我去倒!”   小光团赶紧窜出去,捧着杯子对着饮水机时却又犯了难,左右转了半天也不见一滴水掉下来。   接着身后响起师瑜的声音:“开关往上拧。”   “哦。”   小光团默默接满杯子,又捧回去。   师瑜没有身边留人的习惯,病房里也没其他人当看护待着。他接过杯子,道了声:“谢谢。”   小光团不是第一次听他对自己说谢谢,但直到此刻才明白之前在玩家空间他听到对方的道谢浑身不自在究竟是为什么。   主神大人对他道谢……这要拿到神界间去,他能跟那群狐朋狗友吹一年。   ……啊!!!   师瑜只喝了小半杯水,接着问道:“一直坐在这里?”   小光团回了神,赶紧点头。   “为什么不出去?”   “不想出去。”   师瑜看了他一眼:“真的不想?”   怎么可能不想,明明来到尘世第一句话就是问能不能出去。   “不想。”小光团说,“我不用别人照顾,我以前看别的玩家在尘世生活过很多年,知道很多尘世的事情,不会闯祸,不会违法犯罪,也不会给您惹麻烦。”   他问得小心翼翼:“您可以不要赶我走吗?”   师瑜语气平铺直叙,实事求是道:“你现在这样没法养活自己。”   如今神界间回不去,对方化形若是个成年人,哪怕过去没来过尘世,身体和心理都成熟的情况下面对危险有足够的自我保护能力,哪天走丢了也不至于饿死。   可小孩到底不一样,没了神力,随便来个成年人一只手就能把他拎起来。   总得需要监护人。   小光团下意识扯住他病号服的袖子,手指抓着一个角,却没敢用力:“大人……”   恰在这时,病房门再一次被人推开,外面的人未到声先至,完美同小光团出口的话音重合在了一起:“大人。”   连归出现在房门前,一眼就看到床边他特地搬过去的那张圆凳前站了只小萝卜头,目光上移。   熟悉的,曾经在神殿外沐浴的,独属于神格的气息同时被双方的五感捕捉到。   小光团的后话停在了嗓子眼里。   连归缓缓收敛了眸光,转过头问道:“大人,他是谁?” 第124章 中场 语音   连归的第一反应其实是神殿找来了。   可转念一想, 神界和尘世之间有屏障,唯一的通道只有云渡池里那层为隔绝太阳设下的灵曜,而掌管乌焰能打开灵曜的御阳神此刻还在局子里待着,神殿无论如何都不可能过来;退一万步讲, 主神的力量何其强大, 看看御阳神的下场就知道了。神殿就算要委派, 也不该委派这么个神格品级和他差不多的小萝卜头过来。   如果对方出现并非为了追杀,那么就只有一个可能了。   对方和他一样,不知道用什么方法来到了尘世, 不仅找到了师瑜,而且听刚刚的称呼似乎还已经知晓了师瑜的身份。   想通大致的前因后果只在一瞬间,连归一句话没有遮掩,直接了当地问出了口。   师瑜刚要回答,接着便听到耳边有人唤他:“大人。”   小光团手上攥着他的衣角, 眼睛清澈透亮,可怜巴巴:“您能不能别丢下我?”   师瑜放下玻璃杯, 拉开抽屉, 取了根棒棒糖,解开铁丝塞进他嘴里。接着方才转头回答连归的问题:“要是他愿意说, 你可以问他。”   这就是没打算透露他神域系统管理员的身份了。   小光团听出他话里的保护, 嘴里的糖甜丝丝的。   师瑜接着问:“找我有事吗?”   连归目光从那萝卜头身上收回来,摇摇头:“我就来看看你。”   师瑜听着:“你们还没回去?”   连归带的超自然事件调查处理第五小组并不设在南杭市,而是接到报案才从别处赶过来,任务完成了自然得回去。   “我让御阳神帮忙把那些受害人身上‘天窗’伤害的后遗症解决了, 组员现在都还在住院,我跟上级交了申请,等所有人都出院再一起走。”   连归走到单人病房的橱柜前, 将上面堆得乱七八糟的东西一股脑往里推,腾出一块地方把手上的礼盒堆上去:“到时候还能顺路接你出院。”   师瑜没想明白从医院出发一南一北前进方向完全相反的两地究竟是怎么顺到一条路上去的。   连归说:“算还你的,这次帮了我们组这么大的忙。”   师瑜想拒绝的话没说出来,答应了:“谢谢。”   连归笑了声,三两步走到病床边,拎起小光团的裤子背,扔下一句“你好好休息”,转身离开,掩好门,这才低头。   一大一小再度对视一眼,空气中悄然蔓延起火药味,两秒钟后又同时移开视线。   六月中旬刚过,南杭市一天热过一天,行人舍弃了长袖卫衣,纷纷换上短袖,仍旧挡不住往路上一站便出一身汗。   住院一个多星期后,主治医生终于松口表示他的情况已经稳定下来可以回家修养,只是对他的恢复速度仍旧感到非常之惊奇。   “手抬一下。”   师瑜坐在病床边,露出手腕内侧。   主治医生看了眼体温枪上的数字:“还是有点低烧,你才刚出院,这段时间身体抵抗力估计会比较弱,记得注意一下。”   师瑜嗯了声。   “天气又升温,昨天刚刚发布了高温预警,贪凉开空调也记得保暖。”   “嗯。”   “饮食也是,这几天输营养液都没怎么进食,不要暴饮暴食。”   “嗯。”   主治医生絮絮叨叨:“还有休息……”   师瑜声音里也没有不耐烦,听一句便应一句。   主治医生不得不承认,虽然病人某些时候极度不配合,但这性格真的很难叫人对他发脾气。   外面有人推门,连归拿着办好的手续进来:“走吧,我送你。”   师瑜换下病号服,走出病房。   小光团自然跟在他后头。   来了尘世一个星期,小光团一直守在病房死活不肯离开,如今算得上是他第一次真正走出门,结果就是一出住院部整个人瞬间化身一只放飞自我的傻球,伸长脖子探头探脑。   “还真是队伍的人啊?”前坪广场上有人惊呼。   “可不是,警方都发声明了。你是没看到他们带来的那座炮……”另一人张开手比划,“有那么大,就着天上开了一炮,啧啧,那场面,光亮得我眼睛都差点瞎了。那武器是叫什么名来着,核粒子……”   旁边的人补充:“核磁等离子制导型高能量场牵引弹。”   “谁能想到呢,我就是赶早去那边的购物广场买打折的菜都能撞上机关单位执行任务。”那人感慨,“说起来,网上说的受害人在的医院是不是这家?”   “咱们市不就一个中心医院么。”旁边的人上了台阶,“也不知道现在人都怎么样了。”   “要我说他们也是无妄之灾,这洞不破在那些罪犯分子头顶,怎么就偏偏破在普通人住的小区顶上了。”   “我听说好像都是报应。”   “什么报应?”   那人压着声音,拖长语调:“据说是天谴,是有神仙降下的惩罚。”   那人同伴翻了个白眼:“这都什么年代了,迷信不可取听过没?”   那人斜睨她:“大气层都能破洞了你还跟我说不要迷信?”   “官方不是说了原因还在调查吗?”   “有些事你没见过不代表不存在,咱们现在是宁可信其有。”   剩下的话题彻底歪了。   “当初御阳神入尘世,你们对外是这么说的?”   连归不知道这萝卜头是被师瑜从神域系统里带出来的,也没想到对方居然连这事儿都知道:“怎么?”   小光团不解:“当初御阳神明明是大人解决的,为什么对外就变成了你们的功劳?”   连归插上钥匙,启动车子:“那又怎么样?”   要真的把神界那档子事儿如实上报,估计他自己就能先被送进精神病院报道。   也幸好当时天地被乌焰的光芒充斥,无论监控镜头还是身处其中的人什么都看不到也听不到,至于御阳神金轮破碎神力又被封,任怎么嚷嚷也没人信,否则他还真不知道这事要怎么圆过去。   小光团悄无声息地布局:“所以你这是打算把大人的好心施予当理所当然吗?”   连归:“……”   小光团循循善诱地推动:“就算因为某些原因没法广而告之,你们内部难道也不能了解真相?你们难道不本来就是专门处理超自然事件的?就算最开始你组员不信,你多费点功夫解释让他们相信难道很难吗?大人平白无故被这事牵扯进去被你们的人关了那么久,最后还以德报怨替你们解决那么大一个麻烦,让他们以后面对大人的时候不求多恭敬,至少态度尊重一点很难吗?”   连归:“……”   小光团图穷匕见:“大人不要谢礼,那是他自己高风亮节。可你连最起码的感激和敬畏都没有,这样的觉悟究竟凭什么跟在大人身边办事?”   连归:“那是因为……”   小光团一顶帽子直接扣下去:“因为你其实是不愿意去做?或者干脆就是贪图名声不想做?”   连归:“我没……”   小光团直接掐死了他的后路:“如果我不问,你是不是压根不会想到这一方面?”   连归:“……”   小光团侧头,用车上人只要长耳朵都能听到的声音告状:“大人,您觉得呢?”   师瑜看了小萝卜头一眼:“坐好,系安全带。”   小光团坐回去,低头摆弄了一会儿:“大人,我系不上。”   师瑜扶着座椅背,倾身过去替他拉好:“扣在这里。”   “哦。”   连归转着方向盘,把车子开过红绿灯:“大人,叶阳您打算怎么处理?”   师瑜反应了一下才意识到,叶阳就是御阳神的本名,也没怎么在意:“随你们。”   “我暂时对其他人宣称他是我一远亲的儿子,有癔症脑子不太清醒会说胡话的那种。”连归一边说话还要一边看路,速度放得很慢,“他太麻烦了,要是外形个小孩我还能扔福利院,可他外表是个成年人,我在想要不要干脆把他关监狱里算了。”   师瑜听着那么个神奇的处理方案:“监狱?”   连归:“您不是说他犯了错需要将功赎罪吗?我想了想,这尘世里最适合给人赎罪的地方不就是监狱?”   小光团心里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   连归轻描淡写地布局:“轻刑监重刑监,初犯监重犯监,惩役□□钢监,您喜欢哪个?”   小光团:“?”   连归循序渐进地推动:“对了,除了他,还有其他以非法途经来到尘世的神祗,难免对这世界的法律常纲缺乏敬畏心,您若是觉得处理起来麻烦,也可以交给我。”   小光团:“??”   连归图穷匕见:“您不喜欢家里有别人,对吧?否则也不会住在最顶楼,因为您图安静。不用担心男女老少,我在尘世生活这些年身上有点关系,哪怕是小孩也可以给他们找到能待的地方。比如辛知合这样的,只要稍微在身份证上做点手脚,保证不让他饿死也不会让他到处犯事。”   小光团:“我不!!!”   连归一口黑锅直接扣下去:“你凭什么不?大人本就身体欠佳,如今更是大病未愈,你赖着他这么些天就算了,现在还想给他添麻烦?”   小光团:“我可以照……”   连归直接掐死了他的后路:“你连个安全带都不会系,还想照顾大人?确定不是私心作祟要他来照顾你?还是说你其实一开始就是受了谁的指使过来就是为了折腾大人的?”   小光团:“……”   连归握着方向盘,用车上人只要长耳朵都能听到的声音询问:“大人,您觉得如何?”   师瑜听得头疼:“看路,认真开车。”   “是。”连归保持安静。   再度碰上一个红灯,师瑜在后座上阖了眼。   连归抬头看了眼后视镜,跟后座上的萝卜头对视,扬唇冷笑。   装懵懂无知的真小孩?   你有本事继续装。   小光团快气炸了。   化成人的小光团到底要怎么处理还没着落,得以暂时跟着师瑜回了天水澜湾。   师瑜这次进医院是连归全权处理的后续,除了跑腿因为去医院送过一次衣服得知以外,几乎没什么认识的人知晓他进医院的事。   小光团在沙发边上把自己蹲成一团,眼巴巴地盯着他看:“大人,我能不能不走?”   师瑜手机收到新消息,垂眸解锁:“你要是不想要监护人,就得做好承担后果的准备。”   小光团心里很想问一句那你就不能做我的监护人吗,可惜他怂:“我平时其实可以待在玩家空间里的,不占地方,可以直接充能,也不要吃饭睡觉。”   他疯狂暗示:我很好养活。   师瑜没应,戴上耳机,戳开原谅色的小图标,再戳开因为收到消息而跑到最顶上的对话框。   【温何似:你要不提前买个新的电话号码吧。】   师瑜戳了个问号回去。   【温何似:我律所里那个胆肥的已经进去了,你那第十八朵桃花不知道用了什么法子,今天居然摸到律所这边了。】   【温何似:不愧是能开五位数高价买你电话号码的傻大款……好吧是大款,我眼瞎,不傻。】   【温何似:你到底上哪招惹来的这么个货色?】   师瑜回忆了半天,总算想起自己一个月前在饭店应前台要求写电话的时候顺手留了个死亡号码。   【温何似:他攻势来得太猛了,我直觉我可能撑不住,你最好提前准备。】   【温何似:哦对了,他总跟我强调什么锁链什么猫的,这是你们之间的暗号吗?】   【温何似:还】   师瑜眼看着对话框最后那个孤零零的“还”字,像是话刚出口便被人强行掐断的怔然。   半分钟后,那头发来条语音。   师瑜点开。   “师师。”   那头的少年嗓音含着笑:“别来无恙。” 第125章 中场 心愿   师瑜沉默, 直接关了对话框。   小光团那头还在再接再厉,努力推销自己,却见对方起身,把手机往充电器上一插, 绕开他进了房间。   夏天的夜晚来得很慢, 高楼下眺, 霓虹灯一点点亮起,再铺满整座城市。   师瑜刚黄昏时便把自己窝进被子里,不知过去多久, 周围的温度忽然一降。   小光团依然是小孩的外形,蹲在他旁边,见他睁眼,下意识后退,差点一屁股坐在地上:“今天是十九号。”   距离上次离开游戏已经过去七天了。   玩家每七天必须进一次游戏是主系统的设定, 从玩家进入神域起就被刻进骨血里,违抗不得, 根本不是小光团一个管理员能控制得了的。   因此哪怕小光团不愿意, 也阻止不了期限一到就得回神域的规则。   写着个人信息的白色光屏在眼前悬浮,上面仍旧是一个小红圈。   师瑜点开, 里面第一行就是一句:   【您的傀儡“林成涣”已死亡】   傀儡……   师瑜低头看自己的手, 这才发现缠在手指上那根连接着林成涣的丝线不知什么时候断了。   上一次他收到关于对方的消息还是月初进集体游戏前,到现在大半个月过去,第二条消息才被送过来,所以对方这是在某个副本里耽搁……或者说挣扎了大半个月, 终于撑不住了才死了么?   师瑜扯着那根丝线:“玩家在游戏里死亡,现实会怎么样?”   小光团自然也看见了那条消息,迟疑了一下, 方才小心翼翼地开口:“脑死亡。”   “对外呢?”   “没有天灾人祸意外,也没有疾病症状……”小光团小小声道,“就是突发性脑死亡。”   那就是猝死。   这世上每年猝死的人每年高达上百万,就算其中有那么一部分并非真的出于意外,混在其中也的确不容易被注意到。   玩家莫名其妙地来,悄无声息地走,不知道自己究竟经历了什么,遇到的是什么,又是犯了什么错招惹到什么人才会不幸被挑中,从始至终都不曾给外界留下任何关于神域的只言片语,反倒让神域系统在一波又一波玩家的来往中安静而连贯地运作下去。   除去牺牲,这样由玩家填充的神域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也算得上永动机。   师瑜关上邮件,把丝线一圈圈收好,下意识想放回去,结果就是刚一点开背包,下一秒便看见了上一局抽到的随机道具。   【道具名称:陶瓷煲】   【道具简介:天然陶土精雕细琢,纯黑釉面涂层光滑,自带双耳罐盖全备,聚冷聚热抵抗温差,煎炒煮炸烹调皆可。】   【道具评价:E级(最低为E级)】   “……”   管它前面的简介里用了多少排比,最后一栏都永远坚守质量不变原则。   师瑜把金色丝线放回背包里。   上一局游戏不仅把那三个季从阳用宝箱开出来的道具全用掉了,连他原本那一排E级……或者说那唯二的两件F级道具也被他用来挡子弹和当武器,剩下的的道具依旧是四件。   “还有两只宝箱。”小光团提醒。   师瑜:“有区别?”   “……”   小光团憋了一会儿:“要不,您再给欧神打个电话?”   师瑜这边还没回答,光屏上的好友图标就先亮起来了。他的好友列表只有一个人,不用看都知道是谁:“季从阳?”   “偶像。”   季从阳听到人喊自己的名字,又想在糖果屋里跑圈了:“你是不是又要进游戏了?”   “嗯。”   季从阳问:“要不要开宝箱?”   ※   五分钟后。   季从阳第二次光顾自家偶像的玩家空间,先是上下打量了他一番,很好,这回总算不是一身病号服了:“偶像,你身体都好了吗?”   “已经没事了。”   师瑜给他让开位置。   季从看见他的背包,不合时宜地想起上场某两位捡道具碎片当宝贝供着的事,最开始只是好笑,可转而却又觉得自己亏大发了:他偶像亲手摸过的道具碎片,凭什么他自己都没有,那两个人却能有?   哦,不对,后来乔厌其实也给过他一块碎片,可是给他的那块明显比乔厌自己的小!   师瑜见他半天没动作:“怎么了?”   “没什么。”季从阳赶紧摇头,点开宝箱。   【道具名称:心愿彩票】   【道具简介:单次消耗,命运类】   【道具评价:SS级】   师瑜看见那条简介,愣了下,走近两步。   道具顾名思义,就是一张巴掌大的彩票,底下涂着油墨层。   至于用法,使用者提前在彩票涂层上写下想要事先的愿望,许完立刻刮奖,只要刮出的内容和心愿相符,接下来愿望就能实现。   愿望不限距离,不限位面,不限物质还是精神,不限神域亦或现实,甚至不限是作用于自己还是他人。只要你敢许,它就能替你完成。   至于掣肘当然也有:一是道具最多只能作用于一个现实里明确存在的人,例如希望全世界的人/所有神域玩家/曾经遇到的路人/神殿的神祗xxxx这种愿望就没可能实现;二是愿望不得改变世间原有的自然规则,这点也好理解,例如希望曾经死去的某个人复活,“某人死去”是已发生的既定历史,贸然更改时间轴很可能导致蝴蝶效应或产生外祖父悖论,因此不可改变。   至于第三,就是许愿后刮出的内容和心愿相符的概率,只有百分之十。   师瑜看到简介上给出的预估数,陷入沉默。   季从阳关注的点倒不在道具本身,而在品级评价上:“SS级?神域里道具最高级别不只有S级?”   小光团却在这时出声:“有SS级。”   季从阳一愣。   小光团自打季从阳进来前就已经变回了光团的模样,此刻语气复杂:“道具的等级范围的确只在最高S级最低E级以内,至于超出这个等级的,例如比之更高的SS级,我们通常不称为道具。”   “那叫什么?”   “神赐。”   季从阳一脸懵。   “神殿给的解释是,这类道具是主神……”小光团飞快地瞥了师瑜一眼,把后面的“大人”两个字咽下去,“是他用自己的神力制作而后投入神域的,是给予热情通关任务的玩家们的奖励,完美通关抽取是抽不到的,唯一的获取渠道只有上九天排行榜宝箱。”   “因为获取条件限定,所以但凡神赐获得者,一定是能力强大极其通玩家——因为如果能力不够强根本登不上神域排行榜;二来只有开宝箱时内心满怀对主神的敬仰,道具才可能被感召到,因此获得者一定是主神的信徒。”   季从阳艰难地理解了小光团的意思:“你说能力极其强大的玩家我认……可是,信徒?”   他想起当初在列车上乔厌对神殿的评价,转头看了眼师瑜:“偶像,你原来信主神?”   师瑜没答。   季从阳惊了,一脸痛心疾首:“你怎么可以信主神?你怎么能信神殿呢?”   小光团看不得别人用那这样语气对师瑜说话,忍了忍还是没忍住:“不一定是道具持有者,因为要开宝箱时满怀对主神的敬意,所以也有可能是动手的人信主神。”   季从阳不满:“你怎么能污蔑我?我就是把我发小当人生标杆也不会去当主神的无脑拥趸。”   小光团心里呵呵哒,你特么不是对你偶像挺无脑的么?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神赐品级的道具需要对主神足够信仰才可能抽到,如果真的是因为季从阳对师瑜足够仰慕……那为什么道具会受到感召?这些道具明明都是神殿上那位制作的啊!   小光团满腹疑惑,甚至不合时宜地想到:该不会对方说自己是主神……其实是骗它的吧?!   那就更不应该了,因为季从阳明明对神殿上那位没有一丝一毫可以归位信徒的情绪,怎么可能抽到这个道具。   总不至于像季从阳说的,师瑜本人其实是信仰如今神殿上那位主神的?   小光团被自己的猜想惊呆了。   师瑜却在这时出声:“既然超出S级天花板的道具被称为‘神赐’,那低于E级底线的叫什么?”   小光团还在胡思乱想,只下意识答道:“当然是废……”   话说到一半,它猛地反应过来,赶紧刹车。   师瑜却听明白它的未尽之言,眸光淡淡,意味不明:“废物?”   小光团心里一抖:“……”   若非它现在只是个球,只怕当场就给他跪下了。   季从阳打开了第二只宝箱。   第二件道具就比第一件正常多了:   【道具名称:白磷笼】   【道具简介:数量消耗,生化类】   【道具评价:A级】   一件SS级一件A级,中和一下也就是两件S级,可谓非常符合季从阳的人设了。   可惜当事人对此似乎还犹不满意:“为什么第二件不是S级?”   “已经很好了。”师瑜从背包里把那张彩票取出来,“这个送你吧。”   季从阳差点以为自己真的被巨额彩票砸中:“不不不,这个是你的……”   师瑜:“我用不了。”   “……啊?”   心愿彩票究竟是如何被开出来的暂且不谈,但效果却绝对足够吸引人,而且是放到论坛上能引起整个神域的轰动的那种吸引人。   师瑜平静道:“相符概率太低。”   季从阳卡壳了一下:“可是,可是……”   “而且你帮我开那么多次宝箱,我得还你。”师瑜把彩票扔进他怀里,打开空间通道,“游戏快开始了,不送。”   季从阳稀里糊涂地回到了自己的玩家空间,跟手里的彩票面面相觑了半晌,而后深吸一口气,围着屋子跑了整整三圈,最后还是没忍住:“啊啊啊啊啊——!!”   他偶像送他道具了!   那可是SS级的道具啊!   居然就这么送!他!了!   捡来的道具碎片算什么?他这可是他偶像亲手给的!   他狂戳好友:“老乔老乔老乔老乔——”   乔厌:“。”   乔厌:“还有十分钟,有话快说。”   季从阳:“我今天踩狗屎了!!!”   乔厌:“……”   好不容易解释完,乔厌默了好一会儿,方才语气微妙:“你想许什么愿?”   许什么愿呢?   季从阳思考了几秒,打开系统商城,拿积分购买了支最便宜的笔,用尽毕生的功力写下一行最整齐的字,完了把提升气运的本命道具幸运铜钱戴好,双手合十在玩家空间里一叩三拜。   百分之十的概率,只有一次机会。   明明之前几百张奖券他都能轻而易举找出其中唯一的最高奖,可现在却一颗心扑通扑通地跳,简直比查高考成绩还紧张。   他神色虔诚地刮开涂层,小心翼翼地瞅了眼。   涂层下的字迹和他刚刚写上去的一模一样,像是为了应答的盖棺定论。   与此同时,消息框弹了出来:   【道具“心愿彩票”已达成作用条件,将在未来助力使用者实现心愿】   ※   另一边,准备倒计时结束后,玩家再一次被送进了中场的纯白空间。   师瑜靠墙站着环顾一圈,接着目光便在某个方向微顿。   明明上九天也有大几千个玩家……怎么说呢,世界真小。   纯白空间中央降下光柱,再凝聚成光团,声音毫无起伏:   【副本名称:病患】   【参与人数:二十人(皆为资深玩家)】   【主线任务:退化】 第126章 病患 发狂   【一旦有玩家完成任务后游戏即为结束】   “退化?不是进化?”   系统光球话音刚落, 便有人忍不住窃窃私语。   不止是出声的人,其他玩家也被这次不同寻常的任务弄得一愣。   按照他们过往的经验,游戏任务虽然各不相同,但本质上殊途同归, 都是为了消除异端解决问题以让副本世界往好的方向进行。   至于厮杀对抗帮助恶人, 则大多是身份设定立场相悖, 再不然就是单纯在无聊的主线基础上作为支线博直播观众的眼球,但主线任务的意义一定是绝对的积极向上。   可是退化,这任务单听名字就不是什么好事。   留给众人发散思维的时间很短, 系统直接宣布:   【“病患”游戏开始,即将传送,请稍后】   【个人直播间已开启,预祝各位玩家游戏愉快】   ※   【呜呜师宝贝儿!】   【再次感叹,然还是直播镜头里的真人比截图养眼。】   【可是师美人这个开局的环境……为什么这么阴间?】   师瑜睁开眼, 第一反应是自己还在现实,出院进游戏都只是幻觉;第二反应是他这一世可能真的天生和医院有不解之缘。   剪不断理还乱的那种。   眼前依旧是医院的病房, 天花板因为存在年久变了色, 墙皮脱落了巴掌大小的一块,瓷砖上布着裂纹。   手背上微微一疼。   穿白大褂的医生拔了针头, 拿棉签替他止血, 询问道:“怎么样,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师瑜摇摇头。   “那就好。”医生声音很温和,朝他宽慰,“今天是最后一次输液, 观察两天烧不复发就可以出院了。”   “谢谢。”   “药还是要按时喝。”   医生一边嘱咐,一边将针头放进留置盒里,接着去了他的临床, 照例跟临床那位病人交代几句,这才同自己手下两位打了招呼离开。   师瑜将柜子上的药盒扔进抽屉,转头看了看和他同病房的病人。   这间病房里一共三张床,另外两人一男一女,此刻都待在床上,男的就是同他临床刚刚被医生问候的那位,此刻正刷着手机;而女的则和旁边坐着的陪床家属低声交谈,都没怎么关注他这边,腕上也都没有玩家手环。   师瑜下床走到远离床头的那面墙边,看清了挂在三人床尾的诊疗记录。   病毒性高烧,荨麻疹,骨折。   师瑜不擅望闻问切,在现实里去过医院那么多次也没练出久病成医的本事,当然就算练成了也不可能光靠眼睛就判断出别人是什么身体状况。但外在很容易看到——女患者的一条腿吊着石膏,而男患者的病号服下,裸露的脖颈都遍布着红色的斑痕。   外面正值严冬,正午出了太阳,屋角却结霜。   这间病房在大楼第二层,伸手就能碰到探至窗边的积雪的香樟树叶,沉甸甸的。楼下的围墙圈起的面积只有极狭窄的一条供人行走的道路,地上的积雪被扫开,据此来看,医院的规模应该也不太大。   有冷风顺着玻璃窗缝钻进来,师瑜关紧窗户,回到病床上。   他怕冷,这是生理原因,先天从母体中带出的症状外加后天大病初愈。   他也是真的不太喜欢思考,当然这世上估计也不会有多少人喜欢把全盘精力都放到想“自己可能会怎么死”这种事上。就像之前的游戏里,开局时情况稍微平和一点的,他都不会主动去挖掘什么,否则也不会因为消极怠工被其他人排外。   更重要的是,这场游戏的名字叫“病患”,而非医院。若是后者标明了地点,他或许还会趁现在是白天下去看看医院里能不能找到其他玩家;可前者属于群体,医院有,院外自然也有。若是单指这医院里某一个人,那完全可以用特征或真实身份的代号。   他直觉这场游戏的场景范围只会大不会小,贸然出去估计很难找到所需的信息,何况还是以他这种要什么没什么的运气。   住院部里很静,窗外金子似的光铺进来,洒满了窗前大片的瓷砖地面,只漏了一点点到病床被单上,色泽明艳温柔。   平和得像是活该被撕碎。   傍晚,太阳收敛了光芒。正是下班高峰期,住院部的围墙外毗邻城市的大马路,车水马龙,不少市民也都趁着现在有时间来医院探望家属,哪怕关着门隐约能听见病房外的人声。   外面的嘈杂愈发响了。   直到走廊上的广播忽然发出杂音,陡然压过了所有:“现在所有留在人民医院里的人,全部从大门撤离!来不及撤离的人请立刻找安全的地方藏好,病房里的患者们请关好门上好锁,无论如何不要开……”   声音戛然而止,像一根针强硬地刺入所有人精神海,却突然断裂成灾,再取不出来。   师瑜扯开头顶的被单,先是看了一眼旁边同房间了两名患者。   两人似乎都对这突如其来的广播内容脑子发懵,全都呆愣在床上没半点反应。   他下了床,从床头的柜子上拿了瓶矿泉水,旋开瓶盖喝了两口,走到门边,手刚刚搭上门锁准备拧。   下一秒,门把手突兀地顺时针旋转。   有人从外面打开了门。   接着,一张血肉模糊的脸陡然闯入眼帘,殷红和灰黑色的脓疱交错,疱端附着浑浊的脓液,白色里带了点浅黄,缓缓往下滑落。   【??!】   【我靠!!!】   【开门杀啊!!】   外面的怪物摆出了撕咬的动作,直往他身上扑。   “砰——”   师瑜手上矿泉水瓶直接砸上那怪物的天灵盖,而后抬脚往对方胸膛上一踢,眼见对方倒向墙壁,后退,关门,上锁。   大门嘭地紧闭,另外两人听到动静,女患者茫然地问他:“出什么事儿了?”   她身边的陪床家属不知道下午什么时候离开了,因为行动不便,只能费力地伸脖子,却也什么都看不到。   师瑜朝她摇摇头,透过门上的玻璃往外看。   那只怪物已经站起身,重新朝这闪门走来,先是用手拍了拍,见大门紧闭,接着才慢吞吞地摸索着去拧门把手。   里面上了锁,外面自然拧不开,把手一次次被旋到最底端,发出咔啦咔啦的声响。   女患者看不见,心里莫名却又无端地焦急:“外面是谁啊?你怎么不开门让人进来?”   门外的怪物摆弄半晌也不见门开,最后估计是放弃了,转身离开了玻璃能看到的范围,门上倏地安静下来。   师瑜在原地站了一会儿,身后却陡然响起阵尖叫。他猝然转头,便再度对上一张溃烂了一半的脸。   是他临床的那个男患者。   两人距离太近,男患者张嘴便往他脸上啃。   师瑜后背撞上门板,直面对方的啃咬,极力抵住对方的额头,手上传来的力道震得他虎口发麻。   男患者腹部被猛地踢中,直接往后倒,砸上最近的病床,裸露的手臂被床沿刮到,原本完好无损的皮肤此刻却薄得宛如蝉翼,竟被这一撞生生擦破了皮,在被单上蹭出一道带着脓液的血痕。   他旁边就是女患者。   女患者像是完全傻了,眼睁睁地看着男患者重新起身,头颅却转向了自己。   她近乎空白的大脑陡然回魂,心脏瞬间以比之前快了数倍的速度收缩起来,手忙脚乱地往后退。   师瑜只来得及抓了下男患者的衣角,而对方看着明明不算强壮,身体的力道大得惊人,劣质的病号服根本不堪重负,哧啦一声裂开。   两张病床的距离近在咫尺,女患者脚上又打着石膏,就这一眨眼的功夫,男患者直接扑到了女患者身上,两人翻滚着摔下床,下一刻痛苦的喊叫便充斥了整间病房。   男患者啃上女患者的脸,人的牙齿此刻也仿佛变异到有了堪比野兽的咬合力,竟硬生生撕下一块带着青筋和血管的皮肉。   【草。】   【丧尸?】   【生化危机??】   【世界末日孤城求生??】   【这个副本的地图是开辟到全世界了?】   男患者嘴里含着血,叼着那块肉,牙齿噬咬着,腮帮子里是咀嚼的轻微迸裂音,抬头看向门边。   四目相对,师瑜看见对方慢吞吞眨了下眼,嘴角露出一个堪称笑容的弧度。   很难说是因为发现活人的本能,还是因为对方其实还残存着意识。   走廊上的安静只有一瞬,走掉的那只怪物不知道做了什么,又打开了哪扇还没从通知广播里缓过来的病患的房间门,门外霎时惨叫回荡。   男患者再度朝他扑了过来,师瑜脑海里只在开门这个选项上停留一秒,避开对方那张满是脓疮血疱的脸,抓起旁边的床单猛地朝对方的脑袋盖了上去。   紧跟着,厚重的被子也盖了上去。   对方的力气大得惊人,在被单下疯狂地挣扎起来。师瑜几乎要抓不住他,还没来得及继续做什么,病床另一侧却忽然响起了声音。   那名女患者不知道什么时候重新站了起来,半张脸因为被咬此刻还在往下滴血,张嘴露出了牙齿,竟然也朝他扑了过来!   师瑜立即松开身下的男患者,女患者扑了个空,和地上刚刚解脱翻身的男患者滚到了一起。等双方好不容易判断出跟自己扑倒一起的是同类站起身来时,迎面便是一阵冷风的呼啸。   窗户被人拉开了。   这里是二楼,只要控制好不是脑袋先落地,一般摔死的少摔伤的多。身后的女患者再度冲上来,师瑜转过身,直接翻了出去。   楼下是住院部后面,道路窄小,积雪被踩出人的脚印,泥土的腥气冰冷潮湿。   师瑜落地是回头看了一眼,两名突然发狂的患者停在窗边,没有追出来。   他走出小道,接着便看见了宽阔平地上或蹲或站的身影。   每个怪物面前都倒着一个人,而他们正低头专心啃噬着面前的尸体。   有多出来的尸体无怪物认领,则孤零零地躺在地上,有的颅下逐渐染血,而有的血却只流了个开头便被伤口凝固的灰白色疱状物覆盖了,片刻慢吞吞地站起来,走向旁边没能止血复活的尸体。   “啊啊啊啊——!!”   恰在这时,高空忽然传来一声惨叫。   师瑜身体比脑子快一步,条件反射地后退,接着便听见一声闷响。   他原本所站的地方直接摔下一个人。   人体撞上厚实的地面,脑浆血浆迸溅,几滴落到他的裤脚,剩下的则洇入雪地里。   其正上方七楼的房间窗户开着,窗边同样站着一个怪物。   师瑜原本站的地方是住院部后门前的小路末端,能清楚地看见前坪的景象,却不容易被前坪上的视线捕捉到。如今差点被人砸到事小,最严重的是……   他抬起眼帘,看见了前坪空地上原本正专心致志啃着尸体的怪物们全都直起身,黑漆漆的眼珠盯向了这边。   几乎是同时,身后响起踩雪的脚步声。   师瑜转头,看见了不知何时出现在小路另一头的三四个怪物,和前坪空地上的那一大群呈包围之势,同时往这边来。 第127章 病患 摩托   前后夹击, 退无可退。   左右一边是围墙,另一边是医院住院楼后门,挂着沉重的锁链。而前后两个方向的怪物们一步一步走进,速度越来越快。   师瑜后背抵上住院大楼的墙壁, 三四米的助跑距离, 在两旁的怪物冲上来之前, 他踩上墙面,一条腿直接跨过围墙,而后跃到墙外的香樟树上。   那些的怪物虽然力气奇大, 但速度倒是和普通人没有太大区别,至少没出现那么长的小道三两步就跨过来的情况。   最重要的是,他们似乎不会爬墙,就像病房里的怪物不会翻窗。   师瑜蹲在香樟树的树杈间,目光从围墙内移到围墙外。   外面的情况比起里面, 完全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从上往下看,那些脸部腐烂的怪物们大致以每七八平米一位的密度分布着, 而倒下后便没再站起来的人却更多。因为气温低, 群众上街平均穿着不下三件的衣服,被包裹的躯干尚且还能撑着身上的布料, 而裸露在外的部分却基本没有一处完好。皮肤组织和骨血粘连, 残破的,碎裂的,黏腻的,拖曳出或长或短的鲜艳痕迹, 雪地被染得泥泞又污脏。   伏尸遍野。   这一幕似乎只能叫人想起这个词。   师瑜朝街道对面一扫,就看见不少装着钢化玻璃的店面里同样站着幸存的人。   “砰——”   “砰——”   这是有怪物撞击玻璃的声音。   “咯吱咯吱——”   这是有怪物专心致志啃噬尸体的声音。   “簌簌——”   这是有怪物不知道是靠什么判断出这棵树上待着活人,用力撞击树干时树叶摇晃的声音。   【真的是丧尸?】   【这点不用怀疑了吧, 就是这个爆发的速度有点离谱啊。】   【先出现丧尸的地方难道都不能提前播报预警一下群众吗?还是说就在刚刚一秒钟内丧尸直接全体变异??】   【不可能的,这又不是召唤兽,一声令下直接开咬。传染病还有潜伏期呢,一传二二传四四传八也不应该那么快,感觉应该有什么原因。】   【没准真是谁的召唤兽……】   【草,我怎么感觉这树快撑不住了啊啊啊!!】   师瑜抓住枝杈,树叶落下覆盖的积雪,脚下的树干随着底下的撞击一晃一晃。   原本还只是一个两个,如今不过半分钟的功夫,树下的怪物已经聚集到了十几个,蜂窝似的挤在下面,拥堵着拉扯,有的甚至还伸出手抱住了树干,俨然有要把树下所有能让人落脚的位置全部覆盖的意思,一张一张仰着张开血盆大口的脸犹如争相等待猎物往下跳的缚网。   本就不算粗的树干晃得越来越厉害,几乎能听见脚下传来令人牙酸的吱呀声,头顶的树叶战栗地颤抖。   没人看清究竟是哪位怪物使的劲,只见底下汇聚的脑袋推挤着往香樟树扑倒,接着便是一道沉闷的巨响。   被溃烂的腐肉涂得乱七八糟的树干懒腰裂开一道缝,而后扩大,越扩越大,蓦然朝一侧倾倒。   师瑜转身在树倒地之前借力一踏,重新跳上医院的围墙。   围墙比树矮了太多,怪物们不愿放弃,再度蜂蛹而上。另一侧原本就在围墙内的怪物竟也都不曾离开,个个仰着张血肉模糊的脸,争先恐后地抬手往上抓挠。   师瑜只能退,在围墙上飞速往另一头跑。   变异显然并没有影响到怪物们的运动神经,好在举着双手跑两步抓一下显然严重拖慢了怪物们的行动,而围墙上人的因为要保持平衡还要防着触碰也快不到哪去,双方一时间竟也算得上旗鼓相当。   长裤因为奔跑兜了风,深色裤脚下滑落一截踝骨。眼看就要跑到围墙的尽头,接着脚腕陡然一凉。   师瑜脚步条件反射地紧绷了一下,再然后就是不受控制的倾倒。掉下围墙以前用手在水泥上一撑稳住了身体,飞射出的丝线阻挡了下两旁怪物们的利爪,没让它们趁势抓到自己,又眨眼间便被巨力扯断。   下方的怪物仍在闹,朝着这边靠近,直到空气中蓦然响起了引擎的声响,接着是人声:“喂——”   那声音拖着调子,尾音就差没飘到天上:“那边的朋友——”   围墙下的丧尸都跟着静了一秒。   一辆漆黑的摩托车骤然穿过大马路,发动机巨大的声响犹如饿狼群中的羔羊,吸引着四面八方的怪物们朝他飞扑而上。而车上的人却不闪不避,驾驶着摩托直接冲向怪物的浪潮!   即将相撞的那一刻,漆黑的车身蓦然一个大倾斜角,车轮剐蹭着地面飞出一个扭曲的弧度,同最前方的怪物擦身而过,接着迅速平衡,再故技重施,连人带车鱼一般在缝隙里穿梭,钻出密集的怪物潮,稳稳拉住了经过的所有怪物的仇恨,甚至身后还跟着一大波。   庞大的怪物大军缀在摩托后头,而车上的人头顶一只头盔,抬头四目相对。   那人单手握着车把,吹了声口哨:“美人——搭车吗——?”   “……”   【天,降,神,兵。】   【总觉得这兄弟进错了片场。】   围墙下的怪物虽然被引擎声吸引走了小部分,可大半却秉承着坚持到底的精神依旧守在墙下,那片刻的集体性呆滞已经足够拉出一段安全距离。   师瑜跑到围墙尽头,借着拐角的直角转向。   怪物们因为惯性往前冲了一段,而后循着他的脚步再度返身追来。   引擎声飞速靠近,那人在怪物群里左突右进,此刻也顾不得耍帅了,高声喊道:“往中间!”   街上放眼望去不见多少遮挡物,那一排店面能关门的基本全都关了,没关的里面也同样是怪物在游荡。硬要其他人现在开门实在不现实,先不谈愿不愿意,只现在他和对面的直线距离哪怕用跑的也不可能快过正锲而不舍撞门的那群。   重新回到原来断掉的那棵香樟树上时,师瑜纵身一跃,直接跳了下去,脚踩上坚实的地面,手中的丝线如倾盆大雨往眼前的怪物飞射而去。   最前排的七八个怪物同时被丝线捆住,而后全都挣扎起来。四肢闲不住拼命伸长,丝线被它们的动作拉直紧绷,而后便听得清晰的绷裂声。   师瑜没去管,丝线刚绑住这一群,避开它们的爪牙后又操纵者丝线紧接而上,缚住了第二群。   丝线被崩断的声音密密麻麻,顺着介质清晰传入人耳。   直到能够用上的丝线数量已经超预额,师瑜直面两张怪物的脸,下一刻一阵风声呼啸而来。   “砰砰——”   两个怪物直接被摩托车撞飞了出来,于此同时车上的人侧头倾身,戴着黑色皮质手套的手抓住他的手腕往回一拽:“上来!”   摩托车上空降一个人,猛地往侧面一晃,在雪地上滑出道S形的弧线,差点连人带车直接翻倒。   师瑜来不及坐,下意识抓紧了对方的外套。   驾驶员手得了空,两只都搭上车把,不退反进,油门直接转到底,直接进入狂暴模式。   怪物们虽然力气大,但速度倒还没到能媲美摩托这种机动交通工具的地步。   驾驶员在街上会被那群怪物紧追只是因为要接人才特地把速度放慢了,如今一旦加速,几乎瞬间就把后面的追兵全甩了出去。   一路来驶入跨河大桥,路边偶尔还是能看见一两滩还未彻底氧化变黑的血迹,被撕裂的衣服乱七八糟地堆着。   桥上行人本就少,估计是怪物把少数那几个啃食干净便直接被尚且载着活人的车辆吸引追着跑开了。遍布于道路上的怪物数量终于肉眼可见地减少,直至消失不见。   驾驶员放慢了速度,从狂暴模式变回小绵羊,而后在路边某处视野开阔的平地上停下来,挂挡,下车,这才摘了头盔。   师瑜依旧坐在摩托后座上,只是松开了对方的衣服:“谢谢。”   比起怪物和谢谢,驾驶员显然对他这个人更感兴趣,客气道:“举手之劳。”   完了又象征性地补充:“你刚刚没被抓到吧?”   师瑜没说话,弯腰拉开自己的裤腿,露出截干净的白袜。   以及上面不知被哪位怪物先生抓出的两道破洞。   驾驶员瞬间往后蹭蹭蹭拉开十数米的距离,连摩托都不要了:“我靠师瑜不带你他妈这么坑救命恩人的!!!”   师瑜默了两秒:“袜子破了,皮肤没有。”   驾驶员背靠着大桥的金属栏杆,神色警惕:“真的?”   “要检查吗?”   驾驶员小碎步挪了过去,眯着眼睛瞧,亏得视力好还能隔那么远看清人家的踝骨,的确没看到任何被抓破的痕迹。   不过……   驾驶员心里松口气,脑子总算反应过来为什么对方一直不下车了:“你鞋呢?”   “掉了。”   他跳楼时就只有拖鞋,能撑到让他在围墙上跑一遭跳下去还顺利上车已经挺不容易了。   驾驶员从摩托车后备箱里翻了翻,居然拎出一双马丁靴:“先凑合用吧。”   师瑜接了:“谢谢。”   天色渐暗,地上的雪融的没融的混在一起,从下往上冒着寒气。   驾驶员看着他将摩托车座当椅子:“话说,我刚刚算救了你吧?”   师瑜低头穿鞋,嗯了声:“算。”   “那你没什么想对我说的?”   “有。”   驾驶员当即做出了洗耳恭听的姿势,准备听对方该如何对自己刚刚的神兵天降抒发赞美和感叹,满脸写着:快夸我!   “我记得刚刚应该没有自我介绍。”师瑜把裤脚全塞进靴筒里,方才抬起眼,“你为什么知道我的名字?”   “……”   “既然知道,为什么一开始要喊美人?”   “……” 第128章 病患 木屋   两人对视。   “我见过你, 在直播上。”驾驶员率先投降,摘下手套,露出腕上的手环,主动自报家门, “贺为有。”   师瑜没说话。   “至于叫你……咳, 那不是刚开始没反应过来, 条件反射。”   师瑜沉默。   谁在怪物成群的街头看到旁人的条件反射是朝人吹口哨?   对方实在看不出他是不是生气了,因为他大多数时候都是这个表情,只能低头认怂:“对不起我错了。”   师瑜看他一眼:“你跟我道什么歉?”   贺为有也反应过来了:对哦, 他道什么歉?别说他现在还是人家救命恩人,就算在平时喊声美人怎么就成十恶不赦了?   师瑜鞋底踩在雪地上,把话题掰回正事:“你从哪里去到刚刚那条街的?”   “山地赛车场。”贺为有朝摩托车点了点,“这是我的座驾。”   这就难怪对方刚刚能做出那么多漂移动作了,能用作比赛的摩托大多经过改装, 性能肯定不能和普通车子比。   师瑜接着道:“来了多久?”   “没注意,大概三四个小时?”贺为有道, “反正我来的时候面前摆着吃完的中午盒饭。”   说到这个他才想起来, 天快黑了。   冬天白昼短,之前医院广播的时候就已经接近黄昏, 如今折腾这么一遭, 最后一点日光都快看不见了,人行道两旁亮起路灯。   两人肯定不可能一晚上睡在高架桥上,先不谈温度问题,哪怕这里现在没看到那些怪物, 万一晚上那些怪物突然放弃大街摸上来,那就是灾难。   贺为有重新骑上车子,拧了油门:“咱们现在去哪?”   师瑜:“先找地方落脚。”   贺为有条件反射:“旅馆?”   “走廊房间太密集太容易藏人, 只靠两个人除非直接放火,否则基本不可能清理掉里面所有的怪物。”   “那就超市?”   “人流太密集,怪物比起街上只会多不会少;进出是电子门,防不了外来者。”   “那就商铺?”   “空间小还四周封闭,很难接收到外界消息,地理位置易攻难守。”   “那就学校?”   “这种城市地标性建筑数量少,贸然寻找很难有结果。”   “那就防空洞?”   “大多变成了地下停车场和地下商场。”   “那就随便找个空的公寓别墅?”   “你有钥匙?”   “……那你说去哪?”   摩托驶下跨河大桥,进入市区,消失了近半个小时的怪物们再度出现在两人视野里,再被巨大的引擎声吸引争先恐后地往这边追逐狂奔。   幸而摩托车高速行驶时不是人两条腿能追得上的,因此倒也没出现之前街道上千军万马共奔腾的景象,基本每个怪物追上一段就会被甩开足够的距离而后放弃自行停下游荡。   师瑜坐在后面看了一会儿,忽然道:“你这是往哪个方向开的车?”   贺为有听得一愣:“就是走直线啊,我又不认识这里的什么路通向哪里……”   师瑜抬头看着又一个越来越近的指示牌:“前面好像是往山岭。”   贺为有:“……”   贺为有:“你等等,下个弯道我转个向……”   师瑜:“不用转。”   “?”   “上山挺好的。”   “??”   十分钟后。   摩托车呼啸着卷起两旁的杂草,风驰电掣地没入山林。   贺为有减慢了速度,待得身后的怪物们全甩得看不见了以后犹不放心,依然往前行驶了一段不短的距离,方才熄火下车。   山道自然不如街道,没有专门的环卫工人定时扫雪,水泥路上,花草树木上,远处的绵延起伏的山脉上,放眼望去,天地皆为白。   脚下的雪几乎凝结成霜,周围安静到极点。   “我现在知道为什么要上山了。”贺为有一边推着车一边往前走,“这里全是山道,压根没人会上来,有也只有要翻山头的轿车。只要进把城市里跟着的那些甩掉,到了里面就不用担心突然受到偷袭了。”   师瑜没应声,专心爬山。   “安全问题解决了,那吃饭呢?”   “土里藏着。”   “喝水呢?”   “树上挂着。”   “对外通讯呢?”   “山上一般会有人购置的住宅。”   “就这么靠走的找过去?”   师瑜停下脚步。   “怎么了?”贺为有跟着他的视线看过去,然后一点点张大了嘴。   眼前约摸上方十数米外的空地上坐落着座房子,极富年代感的黛瓦白墙,水蓝色的菱形窗格,门前一大片水门汀。   不远处不知是谁用竹篱围了一块带泥的地,透过缝隙隐隐能看到里面种着的蔬菜。   贺为有震惊了。   明明现实里他上过的山见到的山中住宅也不算少了,但永远是施舍一眼就立刻转头赶路,偶尔停留几秒思维发散的结果也永远是山村老尸,最后无外乎夺路而逃。   但是这么带着欣赏的视线以及甚至有感而发“世外桃源”的还是恐怕还是第一次。   师瑜看了两眼便收回视线:“走吧。”   贺为有赶紧推着摩托追上去,最后两米走得脚下都生风,目光灼灼地看着面前的朱漆大门:“我敲了?”   “笃笃笃——”   没人应声。   “笃笃笃——”   里面有声音喊道:“来了。”   屋内响起了轻而缓的脚步声,接着大门被拉开,两扇木门之间的防盗金属链被绷直了。   开门的是位面容苍老的女人,穿着身花夹袄,头上带着顶针织帽,两鬓银白掺半,月光给人脸上刷了层惨白的霜,阴影却将皱纹割裂出分明的剪影,瞧着晦暗不明:“什么人?”   贺为有脑子里莫名闪回起过去他发散思维内容里的山村老尸。   “阿姨。”   老人视线从他身上移开,落到他旁边的人身上。   师瑜说:“大雪封路了,天又黑,能跟您借块地方吗?”   老人笑了,声音带着粗砺的沙哑:“年轻人,阿姨已经不是阿姨了,你这个年纪该叫阿我婆了。”   师瑜听着:“我也不算小。”   老人却像是来了好奇心:“今年多少岁了?”   “二十四。”   “那也还小,算算我儿子要是正常结婚,这会儿孙子也和你差不多大。”夜风呼呼地刮,老人站在门边让开身子,“外面冷,先进来吧。”   “谢谢。”   师瑜走过门槛。   贺为有懵了一会儿,赶紧追上去。   老人关上门,直接落下门阀:“还在念书吗?”   师瑜说:“毕业了。”   老人在橱柜前拉开抽屉,黑暗里响起窸窸窣窣翻找东西的声音:“毕业啊,是做什么工作的?”   “门卫。”   “那也好,有固定工资,不用每天东奔西跑的辛苦。”   两人一问一答,声音就落在漆黑的,空旷的,冰冷的厅堂。   贺为有自打门被关上以后就开始冒冷汗,直到耳边蓦然蹭的一声。   在他条件反射地叫出来以前,室内有了光源。   老人从柜子里翻出蜡烛点燃,拿火柴点燃了,端着烛台回了头,在洒落的光芒中抬起手。   贺为有的心直接跳到了嗓子眼里:“等——”   师瑜站在她旁边,因为和老人说话微弯着腰,和她平视。   老人干瘪的手就落在他的发丝上,语调似是责备:“头发都湿了。”   她说:“等等我给你找毛巾,后院有热水。”   师瑜点头:“谢谢。”   老人的注意力便转移到了贺为有身上:“对了,你刚刚喊什么?”   贺为有:“……”   他急中生智:“等——等会儿我的摩托车就要没电了。”   老人又蹲下身,在柜子里翻出一根电缆:“这是我儿子以前用过留在这的,都忘了拿走。天天丢三落四的。”   说到“儿子”两个字,老人浑浊的眼里都带出些许笑来,似乎极为骄傲。   贺为有磕巴着道了谢,战战兢兢地接了。   后院里没有安装电灯泡,老人将那支蜡烛给了他们,嘱咐要注意安全。   师瑜头顶着毛巾披着湿发出来的时候,就看到蹲在门外发霉的蘑菇。   贺为有道:“美人——不是,大佬——也不是,大哥。”   “……你可以叫名字。”   “师瑜。”贺为有终于念对了称呼,“咱现在回房间吗?”   “嗯。”师瑜拿起烛台往回走。   后院和正屋隔了四五米的距离,月亮不知什么时候被云层遮住了,光线暗淡到没有蜡烛就能直接撞墙。   贺为有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直到鞋尖忽然踢到个什么东西,他当场一蹦三尺高,直接往前扑了过去!   ……然后扑了个空。   师瑜听到他的脚步声躲开,眼见他差点撞到墙壁上,又及时伸手将人拉回来:“走路要看路。”   贺为有声音都在抖:“我,我刚刚踢到东西了!是不是,是不是这里有……”   师瑜拿蜡烛往地上一照:“是树根。”   院子里就载着树,也不知道有多久的年岁了,树根盘虬,将土地撑的凹凸不平。   贺为有声音还是抖:“可是……”   师瑜见他“可是”了半天也没可是出后话来,拿着蜡烛继续转身:“走了。”   不过几步路的距离,两人很快便进入厨房。   室内没有开灯,依然冷,但好在风吹不到了,不至于时时刻刻都觉得脊背生寒,贺为有声音也总算没那么抖了:“那个,你觉不觉得,这里很恐怖?”   师瑜走在他后面,进客厅前关好厨房门:“不觉得。”   贺为有正要继续说什么,刚一转弯,抬头就对上一片猩红!   胳膊上同时落下一只手,他瞬间蹦起来,狠狠一甩胳膊:“嗷——!!!”   “喊什么?”   贺为有瞪大眼:“你……前面……”   “遗像供台而已,晚上都会亮红蜡烛。”师瑜收回手,“怕什么?”   贺为有一时说不出话来。   因为没有月光的黑夜?因为屋外狰狞的山林?因为这山里独居这这么个样貌苍老的老人?因为比起一路过来被那些血肉模糊不知道以什么原理存在的怪物追逐,这栋房子里实在安逸得太过不同寻常?还是单纯因为他过去看的恐怖片太多被荼毒严重了?   他斟酌着:“你难道不觉得刚刚那个人有问题?这房子要是在我们刚来时就出现,那不就是灵异类副本的标准背景环境吗?”   师瑜往楼梯上走:“你也说了要是刚来。”   贺为有:“可是……”   楼梯刚好过拐角,有人站在最上层的台阶居高临下,五官全陷入阴影里,从这个角度看过去,眼底几乎全是毫无生气的眼白。   “啊啊啊啊啊——!!!”   师瑜扯住他的外套衣领没让他从楼梯上掉下去,转头道:“阿姨。”   老人面容和蔼地“诶”了一声:“说了该叫阿婆了。”   师瑜改口:“阿婆。”   老人脸上的皱纹似乎都跟着舒展了:“乖,这么晚了,去睡觉吧。”   师瑜便扯着贺为有的领子上楼,松手,关房间门前对方已经从呆滞状态脱离出来蹭地钻进门缝。   老人给他们安排的是同一间房,里面并排摆着三张床,上面都铺好了被子,俯身时能嗅到褥间棉絮久置后的灰尘味道。   像是这样摆了很多年。   师瑜吹灭了蜡烛,挑了一张离自己最近的床,掀开被子。光线下空气中粉尘纷飞,将他呛得低声咳了两下,嗓子里隐隐有了灼烧感,   贺为有想都没想就选了离他最近的那张,丝毫不管被子气味古怪的问题,直接滚进被窝,把自己脖子以下的部分裹得严严实实,闭上眼才发现自己牙关在打颤。   房间的窗帘拉着,没了烛光就是伸手不见五指。   他在床上躺了半晌睡不着,一动也不敢动,只能小声开口:“师瑜。”   “……”   “师瑜。”   “干什么?”   贺为有没从他的声音里听出睡意,惊奇道:“原来你也没睡啊?”   他还以为只有他自己吓自己睡不着。   “你能不能跟我说两句话?”   师瑜实在不想在大晚上和他畅谈人生理想,直接扯过一旁的被子蒙住脑袋,拒绝交流的姿态摆得鲜明。   可惜贺为有自从躺上床就连脑袋都没敢转一下,压根没看到他的拒绝:“你真的不觉得她很可怕?”   师瑜头埋在被子里,压着声音闷咳了两声,没睁眼,也没和他再争辩“哪里可怕”的问题,一针见血:“你现在睡着人家的房子。”   “……”   “不管她是什么身份,愿意收留是情分,不愿意也是本分,先摆正你自己的身份。”   “……”   “你要是愿意露宿山头,现在就可以出去。”   “……”   贺为有羞愧地闭上眼,没声了。   夜里再度降了雪。   房间窗外一束光蓦地照射进来,掠过房间后停下,静默半晌,又骤然熄灭。 第129章 病患 广播   贺为有在床上翻来覆去到凌晨也没睡着, 直到窗外一束明黄色的车灯照进来,与此同时响起了发动机运作的声音   他反应了几秒,陡然坐起身:这是有其他人过来了?!   邻床上的人缩在被子里,贺为有犹豫一瞬, 到底还是没叫醒对方, 蹑手蹑脚地下了床。   由于窗外的车灯直接刺穿了窗帘, 将房间映得夜里也视物无虞,他反倒没开头那么害怕了,一路溜到房间的窗户前, 掀开窗帘,低头往下看。   果不其然,屋子的水门汀停了辆轿车,前置车灯开着,有人拉开车门走下来, 经过车头时,腕上的玩家手环被明黄色光线勾勒得格外清晰。   是玩家。   这个认知出现在脑海里, 像是给水面上手动型的小舟加上蒸汽机变成了自动型。   贺为有听到楼下响起了老人的脚步声, 知晓对方是准备去开门迎接新来的玩家,犹豫再三, 最后轻手轻脚地拉开房门, 摸黑走下楼梯。   屋外三面环山,夜里林间不知道什么品种的鸟咕咕地叫着,偶尔夹杂着尖细的虫鸣,落在人时震得酥酥麻麻。   踏下最后一级台阶, 转头就能看见朱漆大门。   贺为有停在最后一级台阶上。   朱漆大门紧闭着,压根没有打开。   也没人敲门。   外面的车灯依旧在亮,而门内遗照供台上的红蜡烛也在亮。   大门正上方的透气窗被明黄色充盈, 而门扉却被红光映得愈发浓烈,像渗着血。   贺为有只觉得一口凉风猛地灌进衣襟,僵在原地,脑子忘了反应。   而后一簇火苗骤然亮起。   头顶有人问道:“不睡觉?”   贺为有直愣愣地抬头,看见了最顶层台阶上执着蜡烛的师瑜,腿一软,差点跪下去。   蜡烛的光从楼上移至楼下。   师瑜听完了他的那番过程没有任何意外剧情全靠自己脑补的经历,抬头看了眼亮着红蜡烛的供台。   说是红蜡烛,其实是只小灯泡,外面套着红色灯罩,是几乎家家户户的遗像前都会摆的饰物。   师瑜之前离开医院前,曾经注意过这个游戏世界的日期,是序历八七零年。而如今摆在供台上的遗照,最靠近这个时间点的是七八零年。   他看了片刻,收回目光:“回去吧。”   贺为有舌头哆嗦着道:“那,外面的人,他们是不是……”   “既然你看到戴着玩家手环,那应该是人。”师瑜道,“可能是觉得太晚会打扰住户,可能是跟你一样看到大门上的透气窗里露出红光害怕,也可能因为别的,反正最后决定不敲门也不进来。车里要睡一晚上也不是不行。”   贺为有跟着他回了房间,手心里全是汗:“那,我会不会……”   师瑜:“应该不会。”   贺为有吞着口水:“你能不能把应该去掉?”   师瑜沉默了三秒:“不会有事。”   贺为有一颗心就那么摔回了肚子里,几乎是脑袋沾枕头就睡了。   ※   第二天是个阴天。   师瑜平日里作息不算健康,因为副业性质昼夜颠倒不说,自身还常常入睡困难。刚醒来时还没觉得有什么,直到起身才觉出头重脚轻,眼皮沉重得厉害。   隔壁床上的人已经不见了。   贺为有在楼下,不同于前昨天的战战兢兢,此刻简直神清气爽,跟厅堂里的人聊得热火朝天。   厅堂里的人不是屋主老太太,而是另外三个陌生的玩家。   贺为有正跟他们讲述自己昨天英雄救美的故事情节:“……我当时不正好开着山地摩托吗,他又恰好站在墙上,我当然一眼就看到了毕竟那么迎风招展的——大哥!!”   师瑜刚好听到那句“迎风招展”,目光看了他一眼,接着落到另外两人身上。   那三人中一个看着像是领队的人站起来:“余致意。”   贺为有插嘴:“他们三个是昨天晚上来的,但没敢进来,在车子里睡了一晚上,直到今早天亮才敲门。”   三人是组队一起进来的,最初依然是被分散,但因为他们之间有特殊的传讯道具,游戏开始后第一时间便互相联络集合,在一栋写字楼下聚首。   例行询问打听没能得到任何有效信息,一直折腾到傍晚,怪物突然出现在街道上扑咬人群,而被咬的人死的死变异的变异,数量在极短的时间内泛滥成灾。   至于三人组最初的确打了个措手不及,但在片刻的慌乱过后,现实里所观阅过的末世题材艺术作品第一时间帮助他们理清了情况:他们遇上丧尸了。就算这不叫丧尸,那也一定是和丧尸同一性质的生物,跟着便立刻反应过来,这场游戏名称中的“病患”指的恐怕就是指这些到处撕咬人类的怪物。   因为这一点,三人不像其他群众离开逃离现场,相反内心颇为激动,直接迎战上去试图把怪物群解决了,最好活捉那么一两个怪物研究一下。   至于结果……   “我们低估了那些丧尸,它们力气太大了,不怕痛还不要命,而且数量还一直在增加。”余致意有点尴尬地解释,“我们找了辆车,开车离开了那里,这才发现那些丧尸其实不止那一条街有,其他地方也有。”   旁边一个队员补充:“当时街上的店面已经全关门了,我们找不到地方躲,大朱又一路飚车,等发现面前是山道的时候已经没有拐弯的余地了。后来一想山上正好,肯定没有那些丧尸,所以就上来了,车停在这屋子外面的平地,在车里睡了一晚上。”   昨晚窗户外突然透进来的黄色光束就是车灯的光芒。   师瑜听完了几人的逃生实录,也没评价,抬头唤了声:“阿婆。”   几人心里全都惊了一下。   老人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厅堂和厨房连通的那扇门边,依旧是昨天晚上的打扮,穿着花夹袄,头顶灰色毛线帽:“晚上睡得怎么样?冷不冷?”   师瑜:“还好。”   老人说:“面马上就煮好了,再等等吃早餐。”   “好。”   师瑜跟着老人进了厨房。   余下的几人面面相觑,之前补充的那个队员率先问道:“有问题吗?”   余致意:“这个年纪的老人走路不可能做到毫无声音,她来了你们都没听到?”   队员纷纷摇头。   余致意下了结论:“那就不可能是普通人。”   贺为有本就对那位老太太有种莫名的惧怕,即便对方从头到尾都非常和蔼,他之前就一直在看恐怖片的报应和玩家的直觉之间摇摆,如今多了人认同,天秤的指针瞬间倒向后者,在一旁拼命点头:“我就一直觉得她奇奇怪怪!”   另一个被叫“大朱”的队员小声道:“会不会是鬼?”   最后一个字用的是口型。   余致意没有答案,只是道:“这场游戏的名字是病患。”   几人大脑瞬间清明。   是了,不管这屋主究竟是人是鬼,那都无关他们的任务,他们本来也不可能在这里停留。   师瑜坐在厨房炕前的小板凳上,有一搭没一搭地添柴。   厨房因为生了火,整体温度都比厅堂要高不少。他将手伸到火堆前,掌心被熨得发烫。   老人站在灶台前:“手不要离火那么近。”   师瑜把手收回来了。   老人先炒好配菜,接着加水等烧开:“我儿子小时候也喜欢坐在板凳上烤火,一到冬天就赖在这里,后来手被火星子溅到,去医院缝了针。幸好没留疤,不然都不好进医院上班了。”   “他是医生?”   “是啊,说是要救死扶伤呢。”老人脸上布着皱纹,“可惜工作太忙,已经好多年没回来了。算算也有十几年了吧?”   老人下厨流程很熟练,但是动作有点僵硬,像是肢体不协调似的,待到汤面出锅已经折腾了快半个小时。   厅堂里几人本来没什么,但经过早上那一茬都有点迟疑,最后是贺为有把求助的目光投向师瑜,小声道:“我们能吃吗?”   师瑜咽下一口带着温度的食物,抬起头:“为什么不能?”   贺为有悟了,他转头招呼:“没问题,大家都来吃吧。”   队员实在不理解他悟了什么:“真的?”   余致意接着他动了筷子:“别忘了做饭全程都有人看着,不可能动手。”   贺为有拼命点头,一遍嗦粉一边赞叹:“还是我队友靠谱,我们还在这边讨论有没有问题,他已经想到要去厨房监视人家了。”   师瑜没对他那句自封的“队友”发表看法,热气将他的脸熨出了点酡红。他将碗端进厨房,看到老人在旁边刷大铁锅。   老人问道:“好吃吗?”   师瑜:“嗯。”   “我儿子最喜欢吃我煮的面。”老人看着他,微微眯起眼睛,“脸怎么那么红?”   “烫的。”师瑜说,“您这里有电话或者收音机吗?”   老人的注意力被他的话转移了:“我房间里有一台收音机,等等我去给你取。”   “……江杉市及周边邻县已下达封城通知,发现感染者预计达两千余人,目前仍在上涨。”   师瑜调好频道,将声音调高了一点点。   其他人听到动静此刻全围过来了,支起耳朵恨不得把广播里的内容全吸进脑子里。   “注意新型TG7788病毒感染者症状,面部通常出现腐烂,感染时间越长腐烂程度越严重。无清醒自我意识,无法控制自主行动,无痛觉,但嗅觉是普通人类的近三十倍,有正常的视力和听力,嗅肌肉力量平均在八十至一百公斤,上限未知;咬合力平均在一百二十至两百五十公斤,可媲美鬃狼,上限未知;速度比之寻常的健康成年男性无异,上限未知;   “感染者发现活人会出现类似猛兽扑食的行为,对活人进行捕食啃噬。被啃噬者多数免疫系统将直接崩溃死亡,少数血液被病毒感染后变异为新的感染者,后者通常在三十分钟以内完成变异。但据目前发现,感染者变异速度最高记录在三十秒内,而最低记录则长达二百八十分钟。专家怀疑未来应当还会出现超出这一变异速度范围的感染者。   “感染者本身免疫系统极强,普通的细菌病毒进入体内几分钟便可被免疫细胞清除。目前已知唯一杀死感染者的方式为攻击头部,令奇头部重创或切断头部与身体的连接;除此以外,因感染者活动性强,新陈代谢迅速,身体所需能量极高,若长时间未进食可能因为饥饿从而出现同类相食的现象。   “请注意防护,必要时外出觅食也切记裹住裸露的皮肤,最好带上利器。感染者的身体强度和正常人差得并不多,而非铜皮铁骨刀枪不入,遇上也无需惊慌。除此请尽量待在室内,让感染者陷入饥饿互相消耗也不失为一个办法……”   贺为有听着最后一句:“这意思是我们完全可以什么都不做,等它们自相残杀到只剩下最后一个我们再出现补刀?”   其他人也有些惊奇:“既然这样,那我们不是只要等几天,直接杀了最后一个丧尸任务就可以完成了?”   “话说,我们这次的任务真的和丧尸有关吗?”   “广播里不是都把丧尸叫感染者了吗?那潜含义不就是病患吗?任务是退化,那意思不就是要杀丧尸吗?”   “可是为什么杀丧尸是退化?”   “你能不能动点脑子,丧尸那力气,那牙口,明显比普通人类强得多。小说里不一般都这么写的吗?某个科学怪人为了人类进化研究病毒结果翻车了泄露让人感染变异成丧尸,既然人变丧尸是进化,那退化肯定就是要除掉丧尸。”   “可是人变丧尸是进化……那退化不应该是丧尸变成人?”   “那就是那个造成这一切的科学怪人研究出解毒剂只要给丧尸注射就能变回来,而我们要做的就是寻找原材料、护送疫苗、给丧尸打针。”   “可是这么多丧尸要怎么一个个打针?”   “那就是人工降雨,河水投药,或者等他们互相厮杀得只剩一个的时候我们上去捅一针管。”   被叫做大朱的队员感叹:“小毛,以前没看出来你原来还有这么高的智商。”   小毛瞪眼:“什么叫以前没看出来?”   贺为有在一旁听得津津有味,没忍住扯了扯自家队友的袖子:“师瑜,你觉得怎么样?”   “不怎么样。”   “那他刚刚说的你觉得对了多少?”   “没多少。”   贺为有愣了:“哪里不对了?”他明明觉得逻辑很合理啊!   “我们这次要杀丧尸,这点难道不对吗?”最基本的大方向总不会出错吧?   “感染者被官方称为机构称为感染者没错,但你怎么知道它们一定是往进化发展?”   师瑜看着他:“从精神上,人类进化一直是原始兽性越来越少,而自我控制和自我约束能力越来越强。而感染者会对活人进行捕食啃噬,任由食欲控制身体,语言和对外交流系统向无趋近;从身体上,感染者的体魄并不比人类强多少,没有痛觉且新陈代谢迅速,遇到危险不会躲,平均寿命绝对不会比正常人类长,难道不应该怎么看都更像是退化?”   一旁的小毛听到他的声音,没忍住凑过来:“科学怪人研发丧尸病毒最后都是半成品的时候就意外泄露,所以力量增强的同时思考能力减弱,才需要人去解决啊。”   “科学怪人究竟存不存在暂且不谈,就说病毒,倘若真的存在于某个研究所,那它究竟是如何泄露的?”   师瑜平静道:“被人恶意带出去报复社会,这种研究场地周围的戒备和防护难道发现不了?第一个感染者感染后逃离出去,平均三十分钟的变异时间,警方和部队不会去找,这些经过专业训练的人会对付不了一个体魄只和普通人差不多的人类?直接打破器皿散入环境,病毒暴露在大气中只能存在极短时间就会直接死亡,就算侥幸附着在人的皮肤上也未必能突破人体表的免疫系统防线,如何进入血液传播?”   大朱听得一愣一愣的:“那,疫苗……”   师瑜默然半晌:“你见过哪种病毒疫苗研发只需要几天时间?”   小毛不甘插嘴:“那如果这场游戏的世界里病毒早就存在呢?只是我们进游戏的时间点刚好卡在病毒爆发多年疫苗研发成功的时候呢?”   师瑜:“……所以你刚进游戏时安然无恙的那几个小时都是假的?”   小毛发誓他听出了对方那句话里对自己智商的堪忧。   【救,我本来觉得这场游戏故事主线很清晰了,被师美人这么一说又是一脑门浆糊。】   【……谁不是呢。】 第130章 病患 乌鸦   小毛觉得挫败。   三人组里只有余致意从头到尾都没发过言, 他听完了广播内容,带着另外两人直接离开。   贺为有送他们出门:“你们真的不打算在这里避避风头?”   大朱跟他搭话:“我们本来就没打算留在这里,车停在这里也是这里刚好有块空地。要不是早上看到你出来,我们估计都不会敲门。躲着当然可以, 可任务没完成, 谁闲得下来?”   还真想过在这里一直缩下去当乌龟的贺为有没答这个问题, 只是接下来转头进屋时差点跟身后的面容枯槁的老太太贴脸,吓得差点跳起来,当乌龟的心思在一秒内成功转变成了走为上。   “师瑜。”   贺为有跑回餐桌前:“咱们要在这里待到什么时候?”   广播给倾听者科普了一遍感染者的知识, 又迅速循环起第二遍。   这次没有围着人,师瑜将收音机的声音略微调小了些:“你不是想留下?”   贺为有一句“我反悔了”已经到了嗓子里,却注意到他的脸:“你脸上为什么那么红?”   师瑜:“没什么。”   “你当我瞎吗?”贺为有用颇为神奇的目光看了他一眼,“发烧了?”   师瑜没说话。   他脸上透了些酡红,不算太深, 只是皮肤白才显得格外显眼。   贺为有莫名心虚:“不会是因为昨晚我在楼下磨蹭太久害你被风吹得吧?”   他记得对方昨晚下楼的时候没穿外套,这样的天气里只穿着单衣在外面站上几分钟被冻病是完全可能的事。   师瑜摇摇头, 关了收音机:“我刚进游戏的时候出现在医院, 那时医生就跟我说高烧病情可能反复。”   贺为有莫名从这句话里品出那么点安慰的意思,小心问道:“任务还没完成, 我们下山吧?”   师瑜看了他一眼, 嗯了声,起身去跟老太太打了个招呼。   等出门的时候贺为有已经把摩托推出去,只待一声令下便准备冲下山。   老人站在水门汀上,望着他们远去, 还真颇有些长辈注视游子离家的氛围。   贺为有离开了那栋房子,从他进去起便一直萦绕在后背的凉气终于消失了。他无端松了口气,可回头瞧见老人站在门边苍老孤寂的身影, 又莫名有点愧疚:“师瑜。”   “嗯?”   “你给我个准话,她到底是人是鬼?”没有伤害过他们,那应该真的是人,果然还是他太疑神疑鬼了……   “是鬼。”   摩托车在雪地上猛地一打滑,差点直接连人带车掉下山道。   【???】   【我听到了什么??】   贺为有舌头都不利索了:“不,不是,为什么?”   师瑜言简意赅:“没有呼吸,没有脉搏。”   “你什么时候知道的这事儿?”   “确定是昨晚,她把蜡烛给我的时候。”他抓过她的手腕。   “那发现呢?”   师瑜坐在后座:“敲门她刚出来的时候。”   贺为有快崩溃了:“你既然那么早就知道了为什么不告诉我?!”   “怕你露宿山头。”   “……那我真是谢谢你。”贺为有心情复杂了会儿,“那她到底是怎么变成……成……”   鬼那个字他到底没说出来。   “只是猜测,没有直接证据。”师瑜说,“她儿子干的。”   贺为有茫然。   “以皮肤和骨骼的老化程度来看,她的身体年纪应该在五十岁上下,这是她死时的年纪。可她却说她自己的儿子要是结婚,孙子也和我差不多大。推算一下按照正常情况她若能活着年纪至少在六十五岁以上,也就是说她死了有至少十几年。”   “她身上没有受到伤害的淤青,脸上没有中毒或猝死的症状,脖颈没有机械系窒息死亡的淤青或勒痕。昨天晚上她在开门和今天早上在火源前做早餐两个时间节点她明明身处室内却还是戴着帽子,如此一来死因多半是头颅受创,所以用帽子以作遮掩。”   “她家里只有她一个人,独居的人对外来人口总会有警惕心,她昨天开门时门上也挂着铁链,这说明她对陌生人有基本的防备意识。她从头到尾都没提过她的伴侣,在厅堂的灵台上也没看见和她年岁相当的男性的牌位,排除意外早逝,她伴侣和她多半早便合离,即便见到了也应该疏远。”   “她说她只有独子,是医生,但多年不着家,这十几年都没回来看过一次,房子也没有变卖。而头颅受创与其说是预谋,更像是情绪上头被什么东西砸到或者被推撞到墙壁。”   师瑜的视线始终看着前方。他音色好,但说话却始终平铺直叙,不带丝毫情绪:“十几年前,儿子回来,他们谈了话,吵了架。儿子激情杀人,将尸体埋在后院;而老人死不瞑目,魂魄徘徊故居。”   贺为有怔了好一会儿,他在游戏里也不是第一回 听到这种弑亲的戏码,人与人的悲欢不相通,说有多难过着实谈不上,顶多有点唏嘘,直到听到最后一句:“……埋在后院?”   “你昨晚不是踩到了。”   “……”   师瑜:“听听就好,都是瞎猜,不用认真。”   贺为有半晌才有自己在鬼魂的屋子里待了一晚上的真实感:“那我们就这么走了,不用管吗?”   “管什么?”   “比如找到她儿子,揭发他,解开她的心结送她往生之类的?”   贺为有觉得既然对方真的是只鬼,又好巧不巧恰好给他们撞上了,那按照以前的经验,打底也该跟他们这场游戏的主线故事有联系。   最简单的套路不就是给鬼超度么。   “她家里没有照片,也没有和她儿子有关的任何信息,估计她儿子离开前带走了。问起她除了知道儿子是位医生,其他的连名字也说不出来。”   师瑜闭了闭眼,声音里染上了低哑:“大海捞针,找不到的。”   贺为有搞不懂了:“那这只鬼真的和任务没关系吗?如果没有为什么我们会遇到?”   “应该有。”师瑜说,“但我现在不确定。”   贺为有一时没想明白这个“不确定”究竟是不确定二者有没有关系,还是不确定是不是他猜测的那种关系。   他没再问了,摩托车距离山下越来越近,还没来得及驶上平地,早早徘徊在上山入口处的感染者们却已经听到了引擎的动静,等不及直接扑了上来。   贺为有扔了句“抓稳”,一转油门,车子直接飙了出去。   不看不知道,一晚上的功夫已经足够那群感染者占领触目能及的每一条街道,绝大部分的商铺门窗都紧闭着,有的里面缩着幸存的人群,而有的里面却全是游荡的感染者。   托摩托车和驾驶摩托车的人,两人这一路上虽然撞见的感染者不少,但始终有惊无险,能躲开的就躲,躲不开的就撞过去,连手都没交过。   夜里下了雪,街上的血迹和尸体被掩盖了不少,景象反倒没有昨天感染者刚刚出现时那么触目惊心。   贺为有无头苍蝇似的跑了两条街,迟钝的反射弧方才想起要问:“我们就在广播里的江杉市吧,现在该去哪?”   师瑜不知道要怎么评价他的反应速度:“去市中心。”   贺为有视线时刻注意着路标转向:“为什么去市中心?”   “容易被注意到。”师瑜说,“广播里明确说过TG7788新型病毒爆发的中心的江杉市,封城也是最先封的这座城市极其周边地区。出了这么大的事,官方不可能不采取行动,派出的救援走陆路和水路的不知道会从哪里过来,但直升机一定会最先前往市中心。”   贺为有开口就问了个蠢问题:“要找庇护所的话我们可以一直待在山上。”为什么要下来?   “……你不打算管任务了?”   病毒爆发的范围太大,靠个人力量去一个个追捕感染者再研究存在原理显然不现实,只能求助专业机构。   去市中心寻求庇护是一回事,搞清楚现在到底是什么情况,为什么会突然出现感染者才是重点。   师瑜平时好奇心不重,也难得有想不明白的事,沉默几秒还是问了:“你进上九天用了多久?”   贺为有开着车,没什么戒心:“七八个月吧。”   师瑜“哦”了一声,没下文了。   七八个月是之前小光团说过的玩家攒够积分进上九天的平均速度。可要真的一局游戏里分到的玩家全是这么没戒心的……   他默然地想,是他之前游戏里遇到的玩家整体水平普遍偏高吗?   贺为有却还要嘴瓢一下:“和你肯定不能比。也幸好我这局第一个遇上的玩家就是你,否则还当不了你这个救命恩人。”   师瑜反应了几秒:“所以你是故意出场救我,故意跟我搭伙的?”   贺为有:“……”   接下来,师瑜就从他口中得知了一个脑子不好打架一般唯独社交有牛逼症的普通人是如何在神域里活至今日的:广撒网,多交朋友,尽量制造人情来往,永远要懂得示弱且放得下面子。   据贺为有的说法,他平日里除了睡觉,每天至少有七成时间都赖在玩家论坛和直播场里,不仅认熟了所有能力型玩家的脸,还尤其喜欢在月初的新手场里大浪淘金,因为刚进游戏的玩家还没养出老油条的百毒不侵,这个时候搞好关系日后才好求情。   也因此,在师瑜参与神域的第一场游戏游戏结束后贺为有便记住了他,也曾经关注过还发送过好友申请。   ……当然,最后和另外数十万条申请一起被无情地点了“已阅”,而后全部屏蔽。   师瑜对他的个人求生手段没什么意见,只是问题是:“你就这么在直播镜头前说出来了?”   “这有什么,神域里卖给玩家的录播视频都是经过后期剪辑的,像这种无关主线剧情涉及玩家空间的内容肯定会删掉,否则一个视频就上百个小时,谁有功夫看啊。”   比起被其他玩家通过看直播发现自己的心思,贺为有显然对眼下更揣揣:“就算我一开始接近你是有目的的……但我救过你也是事实不是?论迹不论心,你不会这么无情吧?”   师瑜还没说话,余光里一道黑影却在这时蓦然自上而下俯冲过来。   他下意识想要提醒转向,可惜却来不及,那黑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不怕死一般正面撞上了街道上高速行驶的黑色山地摩托。   “砰——”   一声巨响。   贺为有心不在焉没能躲开,手被震得脱了车把。摩托不受控制地在雪地上剐蹭出痕,剧烈的震动一瞬扩大至顶点,车身瞬间便翻滚了出去。   【我靠!!!】   【刚刚什么玩意儿撞上来了?!】   【我怀疑我眼瞎了……是只乌鸦???】   贺为有立即翻身,第一件事是将摩托搬起来,只看了一眼便判断出用不了了——车前直接破了个窟窿,这要还能跑他就不信贺;第二件事是将车后座的人扶起来:“你还好吧?”   师瑜摔在雪地上,有那么一瞬脑子是空白的,眼前发黑。他缓了好几秒视线才清晰,看了眼摩托车头的位置。   轮胎下面躺了只乌鸦,五脏六腑都被碾得扁平,身下一摊血迹,黑色的毛杂乱地掉了一地。   刚刚就是这只乌鸦突然冲下来把摩托撞废了,整个过程简直离谱得像个笑话。   摩托不能用了还是其次,这么几秒钟耽搁过去,后方追逐的感染者大军已经赶上来,连同前方被撞击声吸引的感染者们,直接形成了前后夹击之势。   手舞足蹈,血肉模糊。 第131章 病患 厨具   科学证明, 高速行驶的飞机只需要一只麻雀上去迎面一撞就能直接撞废。   师瑜没想到自己这辈子没遇上过被麻雀撞废的飞机,先遇上了被乌鸦撞废的摩托。   此刻去追究那只乌鸦究竟是为何撞上来已经没有意义,跑得最快的那位面部腐烂的怪物已经逼至眼前,变异后变得锋锐无比尖齿直接朝他的脸咬上来!   下一刻, 有人比那怪物更快一步挡在他面前, 拳头直接朝怪物的脑袋一挥。   “咚——!”   那名怪物的头颅在这一拳下直接四分五裂, 白色脑浆顷刻间爆溅出来!   贺为有一击得手,半点继续的打算都没有,拉起他毫不犹豫地转身狂奔。   开玩笑, 这赶来的活死人大军目测足足上百个,一人一口唾沫都能把他们俩淹了。还打架?那是找死!   师瑜跟着他往怪物少的方向跑,也跟着看清了他手上戴的东西。   那是件透着点蓝色的金属器具,外观有点像蝎子切。   新加入的怪物数量不比原本就追逐的少到哪去。   贺为有还没跑出两步,和他相对而行的怪物们已经近在咫尺, 打头的一左一右张开血盆大口,獠牙直接对着他的脸咬上去!   他两只手都戴上了金属钩, 抬手去挡的同时拳头对着打头的两个怪物的脑袋撞了过去。金属武器的威力强悍得出人意料, 怪物已经糜烂的半张脸受到二次伤害,嘴唇直接被尖锐的倒刺钩裂成两瓣, 脑袋被一砸开了花, 顷刻头破血流。   背后的怪物已经再次追上来,眼看就要扑到他的身上,另一人却在这时转身猛地踢中了它张开的下颚。下巴瞬间脱臼,接着胸口又是一脚。   那位怪物直接被踢得倒飞出去, 砸倒一片追兵。   左右两侧的怪物则全在扑上来前被丝线捆住了,好不容易挣开,丝线却在这时猛地钻入眉心, 直接贯穿了它们的头颅!   那群怪物连点象征性的挣扎都没有,直接倒了下去。   感染者的命门在头部,头颅一旦受创,便再无力反抗。   师瑜剩余的傀儡丝全都聚拢在一只手里,脚下微转,望着环伺的怪物,手中那把丝线干脆利落地甩了出去。划破长空的残影挥舞,飞散时一根根如草木疯长。   丝线轰然垂落,侵入天灵盖,刺穿大脑半球,抽离时携着浆液被甩至半空,而最前排血肉模糊的怪物都在丝线被抽离的这一刻如拍岸的潮水尽数倒地,包围圈瞬间被撕得支离破碎!   贺为有面前的怪物全被他这一次性清除了,在原地懵逼了半秒,而后一个激灵,立即朝缺口外冲了过去!   街道上能关的门已经全关上了。   说得直白点,没地方躲。   被动静吸引的又一批怪物已经迅速赶至缺口,前方的怪物完全是和他相向而行,转瞬便已经靠近。   贺为有双手都被金属包裹,反倒不怕那群怪物的啃咬,反正被咬到也只会硌对方的牙,就是需要提防某些脖子长的家伙直接袭脸:“咱们总不能就这么一直打下去吧?”   整条街上怪物简直取之不尽用之不竭,两人好不容易清理出一块空地,走不过几步又得被蜂拥而来怪物包围。   师瑜:“你有玻璃瓶吗?”   贺为有:“哈?”   围上来的怪物越来越多,竟奇迹般和两人的清除速度达成了诡异的平衡。   尸潮遮天蔽日,冲不破,杀不尽,躲不掉,逃不了。   最初得到傀儡丝这个道具的时候系统就曾经提醒过使用需要耗费精神力极其巨大,而其中最麻烦的无疑是侵入人脑。   被甩出去的那把丝线完成使命得以被回收,师瑜再度用这种方法清理了一批怪物:“瓶子,一端开口,扔掉你不会心疼的。”   贺为有不知道他想干什么,趁着前排的怪物再度被他拿丝线扎穿数量锐减时,一边跑一边飞快地扔给他一只保温瓶:“这个行吗?”   师瑜将丝线甩上身侧的写字楼三楼,接着扯断了丝线绑在自己手指上的那头,金色傀儡丝瞬间成了现成的绳索:“上去。”   贺为有一句废话都没有,抓着绳子便蹭蹭蹭往上爬。   师瑜没有爬,他站在原地,揭开保温瓶盖,一只手缠着丝线绑缚瓶身,另一只手不知道在手环里抓了把什么,直接扔进了瓶口。下一秒操纵着丝线将未盖的保温瓶朝身后的怪物大军一扔。   贺为有爬到二楼没感觉到下方有人跟着,下意识低头往下看。   “轰——!!!”   空中的保温瓶瞬间炸裂,蓝绿色的火光如流星坠落到怪物大军身上,顷刻烧起冲天的光焰,而后蔓延着燎原。   【??】   【卧槽。】   【目瞪口呆了属实是。】   贺为有被震得手里的绳子都差点没抓住。   与此同时,一把丝线直接勾住了三楼窗台的防盗网,收束时像缓冲绳拽着地上的人飞速上升,眨眼的功夫便已经到了他头顶!   师瑜单手抓着防盗网栏杆,靴子踩在窗沿上,操纵着手指间一根丝线捅进了金属锁的锁孔。   前后不过五秒钟的功夫,铁锁应声落地。他拉开逃生窗,干脆利落地翻了进去。   贺为有总算回了神,三下五除二爬上去,同样从逃生窗翻进阳台,还不忘把被他用来爬楼的傀儡丝全卷吧卷吧收回来。   虽然之前的广播没说感染者会不会爬窗,但人怂到一定地步就是谨慎。   他终于有功夫低头去看地上的情况。   怪物们没有痛觉,哪怕浑身冒火本能依旧不忘追逐猎物。而师瑜离开地面的时间又晚,导致的直接结果就是那群身上冒火焰的怪物只顾循着活人的气息往前冲,直接和前方及两侧的感染者在这间阳台的正下方扎成了一堆,火焰由一群上蔓延到数群之上,白烟直冲云霄。   火焰轻而易举便烧穿了皮肤和骨血,怪物们发现失去了目标,还未来得及四散游荡便已经倒下,移动火源没能祸害到周边的花草建筑,焰光已经迅速燃烧殆尽,只在地上留下一片深红发黑的狼藉。   贺为有眼睁睁看着不久前还朝着自己尖啸的怪物群就这么被一只保温瓶炸成了满地残肢断臂,半天没能回神:“你……刚刚扔的是什么?”   “白磷。”师瑜拉开落地窗,“别靠那么近。”   “为什么?”   “烟有毒。”   “……毒到什么程度?”   “会死的程度。”   贺为有整个人都不好了。   师瑜没理,直接走进房间。   病毒爆发人类变异这种恐怖事件发生,幸存者多少会对不认识的人有排外心理,若是随便闯进别人的安全领地很容易造成冲突。   也因此上三楼并不是随手一选,而是他站在楼下视野能及的范围里时,只有这层楼的空调室外机扇叶是静止的。虽然不能肯定其他楼层一定有人只有这一层楼空着,但总归是个判断的参考。   贺为有将防盗网上的逃生窗关好,拿扯下来的丝线在两个栏杆上打了个结,关好落地窗,这才追进房间:“里面有人?”   师瑜看着猫眼,轻嗯了声:“有感染者。”   猫眼能看到的范围太小,靠衣服辨别,门外至少有三四个怪物。   贺为有手上套着金属钩,躲在门框一侧绷紧了身子。   师瑜从桌前搬了张有半人高的木椅,另一只手搭在门把上,顺时针一拧。   离得最近的那只怪物被把手叩击的那点动静吸引了,门刚被拉开,贺为有连看都没看便是一拳头撞过去,直接捶爆了当先那只怪物的脑袋。   鲜血和肉糜的味道充斥进空气,剩下的怪物同时发现了这里的活人,全都朝这边狂奔而来。   贺为有跑出门,手中的金属刺扎进两只怪物的天灵盖,连着头发的头皮硬生生被勾子撕扯下来。他侧身将已经失去了战斗力的怪物撞开,另一边的怪物此刻已经张开血盆大口,牙齿几乎咬到他的肩膀。   余光里一张木椅对准那怪物的脸砸下,那怪物还没啃到人就被砸地踉跄着后退,下一刻那椅子便改了方向,直击怪物的太阳穴。   怪物砰地倒地,椅子也折了一条腿。   师瑜脚踹开那只那位怪物,拎着椅子再度砸上旁边怪物的天灵盖。   室内的怪物不算多,比起刚刚在大马路上怪物成群的hard模式着实算得上天堂。   一连数道闷响,怪物接连倒地,眼前终于没了那些血肉模糊的身影。   贺为有非常尽职尽责地给地上每一个倒下的怪物补刀,非得雨露均沾将每位的脑袋一个个全敲成碎西瓜。   师瑜去别的房间检查了一圈,顺手抄椅子砸倒了剩余的两个怪物。等最后一位也倒下时,三条椅子腿恰好尽数阵亡。   他扔了废掉的木椅,确定了这间房子里没有其他幸存者,这才回到客厅。   这里之前应该是被用来当工作室,正对大门的待客大厅摆着长沙发,旁边放了三套桌椅,地上铺着地毯,会议室教室洗手间都不缺……就是没有厨房。   时间已经接近中午,他们现在没了交通工具,靠两条腿走去市中心显然不现实,在找到新的代步方式只能暂时在这里落脚。   贺为有从柜子里翻出了工作室标配一般的的咖啡和泡面,抽屉里找到少量中看不中吃的零食,桌子上的水果已经沾了血,除此以外下面放电脑主机的地方居然还有一袋生菜,他怀疑是某个员工大早上赶在打折期间买好放在这里准备下班带回家的——因为他们骑摩托过来时,写字楼正下方就有一家生鲜店。   茶水里面瓷杯玻璃杯碎了一地,连饮水机都阵亡了。   贺为有蹲在地上和那袋子生鲜面面相觑,开始思考食用未经消毒的生鲜活命的可能性。   “你会做饭吗?”   “会是会,但现在又没有厨……”贺为有刚回头,直接被一口锅正面怼脸。他懵逼了两秒,接过那只陶瓷煲查看了一圈,釉面光滑完好无损,甚至还算是个优等产品,怎么看都不像是该出现在这种写字楼工作室里的东西,“你从哪找到的?”   师瑜只道:“这个能用吗?”   贺为有下意识点头:“可是就算我们吃手抓菜,没有锅铲也没法炒……”   一柄锅铲直接被递过来:“这个能用吗?”   贺为有:“可是火源……”   师瑜朝他伸手,掌心躺着只金色的打火机:“这个呢?”   直到在工作室里搭起临时灶台,将锅放上火堆的时候,贺为有也没想明白,为什么这世上还有玩家会在放保命道具的手环里塞厨具。 第132章 病患 猩猩   水是从卫生间的水龙头里接的。   贺为有只接满陶瓷煲的三分之一, 又拎出一只铁桶,捡起折断的椅子腿在桶中堆了个空心三角,又从打印机旁边翻出包还没用过的A4纸当柴火扔进去,打火机点燃, 生了火。   桶口直径太宽, 他也不知道从哪翻出只不锈钢伸缩书立, 掰掉中间的部分,铰链那一面石棉网似的盖住了铁桶,这才将陶瓷煲放到临时锅架上开始烧水。   空调遥控器掉在地上, 估计是怪物刚出现不知被谁慌乱中关掉的。   师瑜捡起遥控器,按下开关键,暖风吹入室内。他坐在沙发上,看着锅里的水一点点烧开,目光里多了点好奇。   烧菜做饭这种高端的生活技能实在不在他的能力范围, E级四件套已经全部交了出去。   工作室里自然没有调料,贺为有便暂时征用了泡面袋子里的调料包, 同时支起第二个灶台, 将平底锅烧热,把生鲜袋里的肥肉全倒出来榨猪油, 等候的时间也不闲着, 从手环里翻出柄匕首当菜刀把食材全清理了,将平底锅里的油渣捞出来,油用干净的一次性杯子装好,陶瓷煲里的热水被倒入保温瓶。   接冷水, 排骨下锅煮几分钟又捞出来,倒掉水,放入排骨, 玉米,胡萝卜块,盖好锅盖炖煮。   另一边的平底锅被他洗刷干净,锅里的水在火上烧干,接着倒油,铁桶里在塞一把A4纸,中火瞬间变成大火,将锅里的食物燎至微焦。   因为没有碟子没法盛菜,贺为有也没在工作室搞满汉全席,餐具也是最后是用杯子里的不锈钢勺代替的。   玉米排骨汤味道清甜,鱼香肉丝口感滑嫩,土豆鸡蛋煎饼摊得又薄又脆。   师瑜每样都尝了一点,抬眼对上了期待的视线,实事求是:“很好吃。”   这世上没有人会不喜欢有人夸自己。贺为有没忍住笑了一下,将锅端到桌上:“不够我再做。”   【救,我饿了。】   【拨打电话,诡团外卖随时为您配送。】   【……为什么上九天的直播里还有推销的混进来?】   一顿饭刚吃完,师瑜还没放下勺子,接着眼前便被递过来一只搪瓷罐,里面盛了只雪梨。   雪梨的皮被削了,梨核也被挖掉了,里面透明的银耳浮浮沉沉,搪瓷罐里都是清澈的甜汤。   师瑜尝了一口,又尝了一口。   贺为有利索地收拾了桌上的厨具,将锅煲铲全洗干净,这才熄了火,又开始在工作室里转悠。   江杉市病毒爆发封城,水电一直没断,网线倒是被糟蹋得差不多了,估计是原本这间工作室里的活人和怪物发生冲突波及的。   贺为有不死心,每台电脑都检查了一遍,确定了一台幸存的都没有。   怪物口袋里手机倒是翻出了不少,但大多也摔得黑了屏;没坏的也不是没有,只是信号格全无。   这片地区的基站估计也沦陷了。   他转了一圈也没找到任何能用的通信工具,连座机电话都没一台,最后只得绕开地上的怪物尸体回到了待客厅,摊成一条咸鱼:“早知道这样还不如待在山上。”好歹还有个收音机。   师瑜垂眸喝着梨汤,没应声。   贺为有话一出口便想起来,下山最开始就是自己提议的,愈发觉得自己当初被一个死了十几年的鬼老太太吓跑的当真是脑子有……没毛病。   比起跟鬼共处一室,他宁愿跟怪物贴脸,好歹后者是看得见摸得着打得过的。   正这么想着,他转过头,就看到对方不知什么时候又回到了阳台,不由自主地追过去:“你在想什么?”   师瑜咬了口雪梨:“那只乌鸦。”   贺为有总算想起来了:害他们至此的可是那只不长眼的乌鸦!可那乌鸦到底是抽的什么风怎么就那么巧偏偏往他们车上撞?   他思索了一会儿:“如果不是那鸟眼瞎,能让它撞上来的有两个人选。”   师瑜看着他。   贺为有说:“一个的本命武器是锁链,人你之前见过的,余致意。”   师瑜想起了早上才跟他们分别的三人组领队。   “还有一个,我不知道他的道具具体是什么,但可以随意号令动物。”贺为有顿了一下,“他叫令昭。”   师瑜听着那么个名字,怔了三秒:“英招?”   “令昭,”贺为有重复一遍,“命令的令。”   “神殿的玩家?”   “……是。”   师瑜把最后一块雪梨吃完,放下搪瓷罐,想了想忽然又道:“你这样广结善缘的居然都没有加入神殿?”   “交友广和加入势力是两码事。”贺为有对此有话要说,“就是因为你背后没有任何团队势力别人才敢接纳你,也愿意在不损害自己利益的情况下顺手帮你一把。否则无论说什么做什么都要顾及团队,担心会不会引起同伴怀疑你有异心,对方也得担心和你交好会被自己的队伍排外,说一句话都要斟酌再三,谁还敢聊天?”   师瑜没对此发表任何意见:“等晚上。”   “等晚上做什么?”   “离开这里。”   贺为有想都没想:“为什么要走?”   师瑜反问:“为什么不走?”   “这里有水有电有空调,楼下就是生鲜超市,旁边还有零食店铺,才三楼而已,饿了就下去找,困了直接在沙发上睡觉,反正这里丧尸上不来,地理位置易守难攻还没有鬼婆婆,为什么非要出去?”贺为有问得真心实意,“而且刚刚到丧尸大军你也是见过的,他们可是差点……”   他话音一顿:“好吧,差点被你全烧没了,但就算是这样吧,能在这里一直待到游戏结束为什么不等?”   师瑜看着对方。   对方也看着他。   贺为有向来有自知之明,对自己的能力也认知清醒,从进神域到现在一年多能活命一半靠队友,一半靠怂。   这场游戏的开局就出乎意料,他原本打算一直苟下去的山地赛车俱乐部也不知道怎么的就从内部沦陷了,他清楚那里活不下去才会逼着自己出来,更重要的是他那是还有能保命的交通工具,后来会那么轻易地离开山间小屋同样有这个原因,当然更多的还是怕鬼。   现在唯一的倚仗摩托没了,他刚刚经历一场轰轰烈烈的尸潮,大难不死后又恰好身处一个绝对安全的地方,去市中心的前路却还渺茫遥遥无期。   他从来没掩饰过自己想当缩头乌龟的心理,为活着拼命已经是他的极限,至于拯救世界这么高端的操作实在不在他能为之豁出去的事件范围。天塌下来还有高个顶着,而他自知永远不会是那个顶天高个。   一两秒后。   师瑜“哦”了一声,起身去了待客厅。   待客厅里横七竖八地倒了一地怪物,他从地上翻出部手机,拿怪物的手指解锁,点开地图。   虽然没法上网,但地图还是能看的。   广播里曾说过,感染者辨别活人靠的主要是声音视线和气味,还没有靠红外线热感应他人存在那么逆天的能力,白天他们敢到处跑是仗着有摩托,如今没了交通工具,夜里出门自然比大白天更能保证安全。   贺为有已经决定留下,但仍是确认:“你真的打算离开?”   师瑜:“嗯。”   贺为有便没再纠结这个问题,一边给苹果削皮一边时不时朝他这边看两眼:“你在画什么?”   “地图。”   “江杉市的地图?”   “嗯。”   “为什么不直接把手机带走?”   “带着太麻烦。”   贺为有不太能理解为什么拿手机麻烦拿画出来的纸质地图就不麻烦了,直到削好一个苹果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你这是在默写?”   “嗯。”师瑜在纸上写下最后一条街道名字,抬头就看见对方仿佛见鬼的视线,“不用太详细,主要街道,地标性建筑,行政区,记住分别在哪个方向就可以了,其他的可以看街上的路标。”   贺为有松了口气:“我还以为你真的跟那些小说主角一样能过目不忘。”   师瑜默然:“为什么小说主角能过目不忘?”   “这不是现在主角的标配吗?”贺为有把苹果切块,放到杯子里,“什么一天记完一本书,三天把单词库倒背如流,落下高中三年的课程只要补习一个星期就能从全年级倒数第一碾压正数第二爬到正数第一名。”   “……”   师瑜说:“哦。”   贺为有:“你是不是觉得喜欢看这种剧情的我脑子不好使?”   师瑜:“你要听实话吗?”   贺为有:“……谢谢,你不用说了。”   外面天黑得很早。   会议室的窗户开在南面,下方是整排的店铺,要沿着这个方向走上两百米到购物商场,才能去到那里的停车场。   师瑜离开时什么也没带,拉开玻璃窗,照例用丝线开了逃生窗,抓着防盗网翻了出去,把傀儡丝用成了救生绳,顺利降落到和二楼齐平的店铺屋顶。   屋顶上自然没有怪物,除了积雪没化走起来容易打滑以外没别的危险。   师瑜一边看着脚下,同时也第一次亲眼见到广播里说的“感染者长时间未进食可能因为饥饿从而出现同类相食”的景象。   尤其是晚上光线不好的情况下,怪物啃噬怪物的场景乍一看就是人吃人。   他没去管两旁令人毛骨悚然的啃咬声,也没多看一眼被自己踩雪声吸引的怪物,一路走到停车场入口方才停下,从背包里掏出只一次性纸杯,塞进去一团白磷,直接往街道正中央的空地上方一抛。   白磷同空气摩擦,迅速升温至燃点,而后窜起蓝绿色的火焰,顷刻将纸杯烧成灰烬,火焰在夜幕下如流星坠落。   这样的火焰若只有少数那是鬼火,但一旦范围扩大就是烟花了。   整条街上躲在门窗后面被这边的景象吸引的幸存者有多少不知道,但怪物数量却非常直观,不仅仅是街道两旁,连停车场里的怪物也被这明亮吸引,纷纷朝街道中央狂奔而去!   师瑜等停车场里的怪物跑得差不多了,俯身跳下屋顶,借着雪地缓冲,直接进了停车场。   昨天尸潮爆发的时候正是下班高峰期,用车的人并不少,南面角落里就停着辆开着车门的轿车,驾驶座的玻璃碎了,座椅上一滩干涸的血,钥匙还插着,驾驶员却不知所踪。   再检查后座,后备箱,都没有隐藏的怪物。   转钥匙,油量充足,发动机完好。   整个过程简直顺利到了极点。   这是时来运转,还是非到深处自然欧?   外面被火光吸引的怪物们发现那只是个哑炮,已经陆陆续续返回停车场。   师瑜没再纠结,坐上了驾驶座。   他不爱车,比起坐车更喜欢步行,但因为有个在赛车队的哥哥,硬是被对方拉着去考了驾照,证件扔箱底了两年,没想到现在还能捡起来用。   市内供电一直没断,两侧都有路灯。车子从停车场平稳地驶向市中心。一路上靠近的怪物数量没少过,绕得开就绕,实在太密集绕不开的也只能撞,反正车子够结实,不怕撞坏。   车内开着暖气,小小的一隅平和得叫人倦怠。   ——直到即将踏入市中心范围的某个十字路口,眼前一辆巨大的载货车像是离弦的箭,正面相向而来。   一切都像是早上的重演,只不过摩托换成了小轿车,乌鸦却成了大货车。   两车眼看便要碰头,即将撞上的那一刻,轿车却陡然一转向,轮胎在雪地上擦出拖痕,车身却如游鱼擦着装甲车而过。   足有人脑袋粗的路灯被失控袭来的车子撞得歪斜,车头瞬间凹陷,剧烈的震动瞬间传导至全身。   接着是轰然一声巨响,被错开的大货车没能收住速度,直接撞向十字路口的大楼,半个车身都伸进了服装店的钢化玻璃,尾部滴滴答答地落下车油。   道路上的怪物被动静吸引,还没聚到轿车前,又改道奔向了更加惹眼的装甲车,变异后青黑的手疯狂地拍打着车身。   直到其中某位怪物忽然握拳,狠狠砸向车门,金属车门竟直接被这一拳头砸出个窟窿!   其他怪物发现了作用纷纷开始效仿,一人一拳头下去,原本坚实的车门竟然在人体下变得坑坑洼洼,直到车门门锁报废自动弹开。   师瑜推开车门,从安全气囊和座椅间走下来,看见的就是这副场景。   ……那群怪物居然合力从大货车的驾驶座里拖出了一只猩猩。   一只身材和成年人差不多大,可以坐上驾驶座踏刹车油门无虞的黑猩猩。   【??】   【这是我今天第二次怀疑自己瞎眼了。】   猩猩奋力挣扎嘶吼,拳头一挥,竟然直接敲碎了四五只怪物的脑袋,脑浆溅了满身,可眨眼就被其他怪物蜂拥着尸潮淹没,迅速没了生息。   他眼睁睁看着着堪称奇幻的一幕,直到猩猩被分食,怪物如潮水散开,而后眼珠转向了这边。   师瑜半靠着车身,忽然转头,视线落到街道另一面的点心铺上:“英招。”   夜风忽然停了。   点心铺上出现一个人,穿着件冬天里极其反人类的短袖T恤,脚踏在屋顶的水泥边沿,像是下一秒就能腾空而上。   他说:“祀雨向大人上报的时候我还不信。”   瑞衔神,本名令昭,主事神排第二十九名,掌昆仑万兽。   这是神界上普通神民所知晓的信息。   可只有神殿的主事神才知道,瑞衔神的本体,是一只英招。   对方居高临下:“原来你真的没死啊。”   师瑜看着他:“早上那只乌鸦是你操控的吗?” 第133章 病患 动物   “是我。”   “刚刚的猩猩也是你操控的?”   “是啊。”令昭扬了唇角, “可惜,没直接解决你。”   【我看懵了。】   【语气听着不像陌生人,他们是旧相识吗?】   【什么旧相识,你听听令昭刚刚说的都什么话, 两次车祸合着全是他搞的鬼, 这至少得是血海深仇吧?!】   【啊啊啊我要疯了他们不会在这里打起来吧这路上可还有那么多丧尸啊!!!】   没有丝毫交谈, 令昭答完了两个问题,下一瞬,他身后陡然扑棱棱飞出一大群鸟雀, 遮天蔽日的黑羽直接挡住了天边的月光!   令昭跳下屋顶,脚却没落地,身体如同装载了什么隐形的滑翔翼,几乎贴着地面朝他飞射而来,闪着寒光的柳叶刀陡然捅向他的胸膛。   师瑜迅速侧身躲开, 纤薄的刀锋竟轻而易举地捅入车窗。   令昭眨眼的功夫已经拔出刀刃,接着胸口“砰”地被人重重踢了一脚, 整个人直接倒飞出数米, 却扬手朝前一指。   空中的鸟儿像是收到某种感召,身体垂直如漫天箭雨, 以包围之势尽数俯冲而下, 撞击被躲开,喙和爪却如钢丝钳死死叼住了目标的衣角,将人桎梏在原地,下一刻柳叶刀再度劈空砍下。   “哧啦——”   风衣被刀锋划出道巨大的豁口, 而后没了支撑空荡荡地垂下。   令昭一刀再度劈空,鸟雀爪下陡然没了拉扯的力道,扑棱棱叼着外套直入云霄, 而后雪地上的人影却在群鸟散开前骤然掠过飘满翎羽的夜空,下一秒便已经握上了他手上的刀锋!   两人摔在一起,在地面上滚出数圈,好不容易停下,令昭躺在地上,双腿和腰腹全都被人压得动弹不得。   师瑜双膝都跪在他身上,手死死攥着柳叶刀的刀片,忽然单手一拧对方的手腕。   空气中响起清脆的骨裂声,令昭握刀的手直接脱了臼,下一瞬那柄柳叶刀便落到了对方手里,刃部却卡在掌心。   月光下寒光料峭,殷红的血顺着人的指尖滴落下来,洇入袖口,砸在雪地里,落在他脸颊,声音却响在耳畔。   滚烫又喧嚣。   令昭望着他染血的手,忽然愣住。   身前被感染变异的人形怪物们已经逼至眼前,而身后是成群结队不知从哪跑出来的动物们,浩浩荡荡,几乎占据了整条街道,花雕俯冲而下,游蛇吐着红信,为首的条纹虎已经张开大口,利齿直接对准跪坐在地上的人咬了下去!   师瑜却在这时回过头,直视着那比人还要高大的猛兽,说了一句:“停。”   世界都仿佛在这一声下轰然寂静。   猛兽停止扑咬,毒蛇停下游走,就连空中俯冲的飞禽也如折翼降落在地上,睁着眼瞳直勾勾地望着他。   【???】   【这……谁还记得当初师美人说他能跟动物说话来着?】   【我他妈以为说话真的就是你一句我一句的交流模式,原来是这么操作的?!!】   【宝贝儿前面丧尸要过来了啊啊啊啊啊!!!】   “嘭——”   就在打头的那只怪物窜上来那一刻,一道影子却直接跃至他身前,粗壮的虎尾凌空一甩,直接将那只怪物抽飞出去!   这一尾巴像是某种号召,霎时,停下的动物们再度有了动作,这一回却不在是对着地上的人,而是将攻击目标齐齐转移至街道上被动静吸引来的怪物!   为首那只背后有条状花纹的老虎转了身,尾巴在他眼前晃啊晃,试探再三也没落在对方身上,带着小心又温软的讨好。   令昭此刻已经全然忘了自己还被压在地上,眼里的愕然收都收不住:“你什么时候学会的御兽?”   旁边的老虎依旧在拿尾巴试探。   师瑜站起身,一甩手,修长的刀锋贴着人的脖颈插入雪地,几滴血直接溅在对方的脸颊上。   转身时刚走出半步,接着又停下,目光落在自己被抓住的手腕上。   “你以前明明从来不和动物亲近。”   令昭又问了一遍,声音不高不低,恰好控制在动物和怪物们厮杀的背景音里也能清楚地听到,就是抓住他的手却在轻颤:“你什么时候学会的御兽?”   同动物沟通不是谁都能做得到的,哪怕神殿的主事神也只有本体为英招的瑞衔神才有号令动物的能力,其他神祗只会用神力强行控制,却不会沟通。   除了瑞衔神,还能这样一言号万兽的,他所知晓的,就只有一个。   师瑜望着他,平静道:“天生的。”   令昭连声音都颤了起来:“你……”   他嘴唇张合半晌也没说出第二个字,直到许久许久,手上的力道终于松懈下来。   师瑜转身离开,视线也始终未多看他一眼,只用没流血的那只手在一旁晃了半天的老虎尾巴上摸了两下。   条纹虎嗷嗷叫,明明两米长的身子愣是叫出了两尺身长的家养猫的既视感。   【草。】   【这个反差绝了。】   【堂堂孟加拉虎甘愿沦为人类掌下之宠究竟是……】   【尘世活了五十年都没碰过这种大猫,我也好想撸一把。】   【实不相瞒,我更想魂穿那只被撸的老虎。】   【前面两个偏题的叉都出去吧。】   【我就想知道令昭和师美人到底是什么情况,为什么令昭见到师美人亲近动物后一副世界观崩塌的样子?他自己不也会吗?至于那么惊讶吗??】   后面的怪物群和动物群的厮杀已经到了尾声,动物们也不知道是从哪学来的,专心盯着怪物的脑壳攻击。   怪物成片成片地倒下,动物情况虽然也没好到哪去,但非常之神奇的是,动物被咬后却压根不会像人类一样被病毒感染死亡或者变异成新的感染者,加上本身皮糙肉厚,掉毛流血的不少,但始终没有死亡。   而感染者面对人类时之所以可怕,一时因为其体能强大,二便是被咬基本就等同于宣告没命——而这两个优势此刻到了动物面前双双泯然,就连之前对付猩猩的人海战术也无法再用,战斗完全一边倒。   师瑜回到那辆小轿车前。   之前大货车撞过来时,比起车毁人亡,他两害相权便取了较轻的撞路灯,但以现在车头的凹陷程度来看,显然又用不了了。   幸而这里离市中心的距离已经极近,他没再想找交通工具,干脆沿着路标走过去。   江杉市中心是一座螺旋形观光塔,走进方圆百米的范围便能听到不知藏在何处的广播声:“……新型TG7788病毒已蔓延至以江杉市为首的三十六座城市,目前感染者预计已达十万余人……”   作为最早爆发病毒的城市,遭病毒侵蚀蔓延得最快,但同时受到支援的速度同样最快。因为后期病毒蔓延至其他城市后,彼时便已经没有足够的后续力量去支援所有地区,只能排出先后。   建筑外围起了坚固的铁丝网,市政厅里有人一路狂奔:“长官——”   而后就被人在办公室门口拦下了:“小肚子!”   奔跑的人看听见那么个绰号,亲切地喊:“小家子!”   “……”   拦路的“小家子”染了一头奶奶灰,腰间挂着只挎包,手里捧着只带盖塑料水杯,半透明塑料水杯里隐隐能看见漂浮的枸杞菊花:“杜哥,跑那么急做什么?”   奔跑的“小肚子”总算回神,靠了声:“差点忘了正事,安全区外面新来了个人想进来,我得去找长官问问。”   小家子说:“咱这儿不天天都有人过来投奔么?什么人还得先找长官通报?”   小肚子说:“这次来的人有点特别。”   小家子说:“怎么特别了?”   小肚子说:“他领着一群动物。”   小家子猜测:“他开宠物店的?”   小肚子默了两秒:“应该是动物园。”   “?”   “我看到他身后跟着只孟加拉虎。”   “……”   小家子第一反应是开玩笑吧,第二反应是慢着他们这场游戏的玩家里不就有个会操控动物的?!   而且他那个便宜队长好像还嘱咐过,那玩家是神殿的人。   他想了想觉得还是得确认一下:“那个人在哪?长什么模样?叫什么名?”   “三号入口。”小肚子道,“长得很漂亮,名字也挺好听,叫师瑜,气质还挺人如其……喂你干什么!”   面前的人抓着枸杞菊花的保温杯,转身狂奔了出去!   因为这里被警方军方同时征用为江杉市的临时安全基地,天天循环广播守卫巡逻装甲车进进出出给市区送温暖,所以偶尔有找不到藏身所家里待不下去或者被怪物攻破的人跑过来投奔,入口便特地设了招待处。   三号入口处的警卫全都抓着枪,眼神时不时往铁丝网旁边瞟。   师瑜没理会周围人警戒的眼神,掌心贴在动物温热皮毛上:“你们为什么会出现在市区?”   “嗷——”   警卫们一个激灵。   “他之前去了郊区的动物园,就为了找你们?”   “嗷——”   警卫们又是一个激灵。   师瑜看了眼旁边的警卫:“你小点声。”   老虎一句“嗷”才刚刚吼出嗓子,接着一只手便捂住了它的嘴。   师瑜头疼道:“你还是别出声了。”   面前猛兽缩起身子,条纹的尾巴从后面探过来,蹭了蹭他的手背。   就是在这时,安全基地的三号大门里走出来一个人,停在他面前。   来人顶着头奶奶灰,好奇地探头:“真是活的老虎啊?”   猛兽站起身来,目光里尽是敌意。   师瑜按着脑袋把它按回去,视线看着来人:“你好。”   来人笑眯眯地道:“你好啊。”   不等发问,对方接着道:“要进安全区吗?我带你进去。”   师瑜点头。   来人跑回去不知道跟警卫说了些什么,接着又回来跟他解释:“你的动物真的打算全带进去吗?安全区里普通人太多,没办法允许,除非把它们装进兵运车里。”   兵运车上都设着笼子。   师瑜点点头:“好。”   这本来也不是什么过分的要求,就像宠物训练得再乖,上街也必须牵绳。   来人眼睁睁看着他将一群飞禽猛兽带到车上,直到关门上锁也没哪一只出现抗议的情况,神色愈发惊叹:“你这一手是专门练过的吗?”   师瑜:“天生的。”   来人目光好奇地看了他两眼,也没追问:“我先带你去市政楼。”   走了两步又回头:“对了,我叫姜嘉映。嘉许的嘉,不是小家子气的家。”   “……”师瑜说,“哦。” 第134章 病患 英招   姜嘉映一路上给他介绍了从昨天下午病毒爆发直升机降落市中心开始, 安全区从策划到成立到统筹管理的全过程,接着谈到招待处:“普通人要进来必须隔离满一个星期,确定没有变异身上也没有丧尸病毒才能自由行动,平时只能待在安排好的房间里, 需要服务直接按铃。”   师瑜听着:“我不用隔离?”   “你是关系户。”姜嘉映说晃了晃脖子上系着绶带的工作牌, “这里的人法律意识可没现实里那么强, 刷脸就好。”   师瑜看着他:“不怕我是潜在感染者?”   “你要是感染者,那我们这个本也可以直接全灭了,还玩什么?”姜嘉映道, “难道真拿火箭炮把这座城市全轰了吗?”   师瑜听着那么个神奇的方案:“那是你想到的退路?”   “别,我可没那么暴力,这是我那便宜队长想的法子。”姜嘉映似乎挺爱笑,颊边两个梨涡,硬生生把他那头奶奶灰的风流渣气质压了下去, 反倒显得更乖,“不过他现在不在安全区, 我早就说了惊喜是需要等待的, 他还不信。”   师瑜没想明白他们的谈话内容和“惊喜”有什么联系,但也没问。   “不过你也别看现在这里那么多警卫, 到底要怎么解决丧尸的问题还是没讨论出个结果。”姜嘉映带头走进市政大楼, “这段时间官方的人天天都在开会,我个旁听生就这一天之内杯子都被砸碎了一打。”   师瑜默然地看了眼他手里泡着枸杞和菊花的保温杯。   “这是新买的,我还没喝过。”姜嘉映对自己的养生茶其实颇为推崇,挺想将大美人拉入自己的夕阳红生活大军, 不过现在还分得清主次,“现在研究人员才刚确定了病原体,治愈的疫苗还遥遥无期, 在这之前到底要怎么对待那些丧尸也一直谈不拢。”   师瑜一针见血:“他们想控制,还是全杀死?”   “单看人数,一半一半。”姜嘉映说,“这要真的只是普通传染病肯定是能控制就控制,毕竟丧尸是人变的——可丧尸也会吃人。有不少地方的研究所绑了丧尸研究,发现丧尸其实对外界刺激还是有反应的,但是这个反应仅仅对食物,至于对自己的名字身份父母家庭朋友,那都当空气。说他们是怪物吧,他们可还长着人脸,变异杀人也不是他们自己愿意;说他们是人吧,动物好歹还有护子本能,变异的丧尸咬起自己小孩可是半点都不拖泥带水的。”   师瑜:“杀人是死刑。”   “我也是你这个观点,何况丧尸个个都是丧心病狂的连环杀人犯,当场枪毙怎么了,”姜嘉映把手一摊,“可精神病杀人还叛无罪呢,他们到底是不是出于自愿一直没掰扯出来。”   师瑜问道:“开会的人里有认识的人感染了?”   “聪明。”姜嘉映笑了,“不少受害人家属可还是抱着病毒被消灭,感染者恢复正常的愿望。”   师瑜没再继续这个问题,转而道:“病原体是什么?”   姜嘉映:“TG7788,人体免疫缺陷病毒和人体免疫系统互相作用诱发的变种毒株。”   师瑜:“艾滋?”   姜嘉映:“你好像一点都不惊讶。”   师瑜:“猜到一点。”   姜嘉映目露惊讶:“这要怎么猜?”   “那些动物被感染者咬伤以后都不会变异。”师瑜说,“人体免疫缺陷病毒只作用于人体。”   否则学名里也不会限定“人体”两个字。   姜嘉映追问:“就这一个原因?”   “我刚进游戏的时候在医院,广播告知出事以后我关了病房门,当时病房里三个人,且都没有被咬的痕迹。但后来还是有人突然变异,这表明病房里原本就有患者已经感染了病毒。”   师瑜说:“变异的那位患者皮肤上有很多红斑。染病后会身体出现皮疹症状,且只针对人类,在动物身上却无法存活的病毒,两条结合一下,很好猜。”   姜嘉映想了会儿:“可一般人遇到丧尸,第一反应不都应该是谁研发的新型病毒吗?为什么你会觉得是原有病毒变异?”   师瑜说:“世界物质守恒。”   姜嘉映茫然脸。   师瑜:“一种病毒曾经没出现,要么是曾经存在只是没人发现,要么是原有的变异而来。完全空降的病毒除非有外星人携带。”   姜嘉映半开玩笑地道:“神域也是这十几年才出现,难道它也是曾经这世上就存在的某样东西突然变异而来的吗?那不是神殿造出来的吗?”   师瑜眨了下眼,安静地垂眸,没说话。   姜嘉映本来就是调侃,也没注意他的异常,反倒想起了另一件事:“说起来,我们进安全区以前还遇上只鬼,也不知道和主线有没有关系。”   “鬼?”   “一个老爷爷。”姜嘉映回忆着,“大概有七八十岁了,要不是我偶然碰到发现他身上冷得跟块冰一样,我都发现不了他其实是只鬼——因为他从头到尾都没伤害过我们。后来我们按名字从后山上发现了他的墓碑,死了几年了,他独生女给他下的葬。不过我们没在他房子里发现关于他女儿的任何信息,我估计他女儿葬了爹以后不想来这个伤心地就就再没回来过了吧。”   师瑜忽然问道:“死者有伴侣吗?”   姜嘉映摇摇头:“我正想给你说这个,他的老伴早年就出车祸没了,所以他一直是独居。”   “这是他自己告诉你们的?”   “对。”姜嘉映看他的目光更惊讶了,“他自己说的,我们后来在房子里找过,没发现和他另一半有关的信息,车祸的事也是他主动透露的。”   师瑜想起病毒刚刚爆发那天晚上曾经收留过自己一晚上的老太太。   二十个人的游戏,有七位玩家都曾经遇到过这样一个人,说巧合好像有点过分了。   他又看了对方一眼。   姜嘉映说:“有什么问题吗?”   师瑜还挺好奇为什么他们明明是第一次见面,可对方却对自己毫无防备心的,这样的态度几乎堪称知无不言了。   他想了想,却问了句:“你们遇到的那位,死因是什么?”   姜嘉映这回说得很肯定:“癌症晚期。”   师瑜微怔:“病逝?”   “我们在他家里翻到了他的病历本,他不仅是癌症,居然还是个艾滋患者——这玩意儿应该不可能伪造吧。”姜嘉映推开招待处给分配的房间大门,“今天太晚了,你先好好休息,有什么事等明天再说。”   说着塞给他一卷绷带:“还有你手上的伤记得处理,隔壁就是我房间,隔壁的隔壁是我那便宜队长的房间,有事随时可以找。”   房间门被关上了。   师瑜没开灯,拉开落地窗,走到阳台上:“来了多久?”   阳台没装防盗网,金属扶栏和瓷砖边缘一圈都落了雪,融化的水还没来得及洒便结了冰。   令昭就蹲在阳台角落里,也不说话,就仰着头定定地看着他,睫毛上的雪化开,濡湿了眼眸。   师瑜等了片刻没等到对方开口,也没打算在这里浪费时间,转身就走。   “大人。”   师瑜停下脚步。   令昭后背贴着栏杆,头发上覆满细碎晶莹的雪粒子,衣角沾了污脏的泥水,估计是之前摔在地上的时候蹭到的。   他眼睛里也是下着大雪的夜空,声音极力压抑着浓重的沙哑:“大人。”   师瑜问他:“来了多久?”   “您进安全区以后就过来了。”令昭说,“来接您的那个人肯定会把您的房间安排在他隔壁。”   师瑜转过头:“找我有事?”   令昭张了张口,半晌才道:“我能进去吗?”   师瑜看了他一眼,把玻璃门拉大一点,率先进了房间。   房间里的空气干燥冰冷,他开了灯,茶几上没找到空调遥控器,便拿热水壶接了半壶生水,按下开关。   令昭本体是只神兽,又有神力护体,自然是不怕冷的,否则也不会大冬天还穿短袖。   他全程安静地看着对方做完一切,这才把目光投向自己。   师瑜又问了遍:“找我有事吗?”   他并不是什么质问的语气,嗓音里也没有厌恶或不耐烦,是他惯常和例行的礼貌。   令昭嘴里的话辗转数遍,最后只问了一句:“您为什么不回神殿?”   师瑜:“为什么要回去?”   “所有人都认为您死……不,是所有人都认为现在神殿上的那位就是您,您为什么不揭发?”   令昭努力睁大眼,视野里是模糊的,语气里却带上了颤音:“他借着您的身份,下神谕创造系统,收纳人类,投放道具,甚至叫我们也进到神域里,这些都要在天道下极力躲避甚至冒着引发天罚的风险,您既然看见了,为什么不说?您为什么不告诉系统管理员,不告诉祀雨,甚至刚刚宁愿跟我动手也不肯解释一句,上面那位其实是假的,您原本才是真正的主神?!”   师瑜:“我说了你会信?”   “无论我开始会不会信,只要您哪怕有那么一刻想过要证明身份,真的会做不到吗?!可您没有!无论祀雨还是池封,您明知道他们背后是什么,明知道他们的针对究竟是出于什么,也明知道只要开口说一句,事情根本就不会变成现在这样!!”   令昭死死抓着他的胳膊,连敬称都忘了:“你根本就是不想!!!”   师瑜靠墙站着,点点头:“是。”   一个字直接撕碎了所有的歇斯底里。   令昭良久才动了动唇:“你……”   “我没想过回去的事,以前没有,现在也没有。”师瑜看着他,“还有别的问题吗?”   令昭怔怔地看着他,颊边滚烫,忽然落下泪来。   他最初还不是主事神,也还没进神殿以前出生在昆仑山。   英招是天地瑞兽,而他从小就被告知长大后会入天国,天地眷顾万物宠爱的小少年天生就有高傲的资本,任性娇纵到了极点,直到后来不顾劝阻误入了尘网,被猎户发现当成怪物要烧掉。   他从来没认真学过一天的术法,神格在危机下爆发屠了满村的人。他在堆叠成山的尸体上兜兜转转寻不见来路,直到回头看见有人走近。   来人带着面具,却生了双极漂亮的眼睛。   他向对方道了因果,问对方要如何回昆仑。   对方说他身上沾了血债,洗清前不能回去。   他问为什么,明明是那些人自己不长眼要对他下手。   对方说想对他下手的只是个别,可村里其他人的死却全因他一念之差。   他还是问为什么,一群凡人杀便杀了,他天生就比那些蝼蚁尊贵又凭什么还要担旁人的因果。   对方说因果不问身份高低,天道眼中万物同仁。   他最后不问了,掌控着刚刚觉醒的神格力量试图将对方揍一顿,揍完了再叫对方带他回去。   对方不闪不避,被他割破了掌心,一缕血丝洇入他的翎羽,他尝到对方体内鲜血中的甘甜。   他那时不知道神灵的血对这异兽乃大补之物,只知道对方的血是这世间独一无二的美味。他放弃了鞭挞的想法,只因为血的味道和心情有着直接联系。   他吵着闹着要跟对方一起同行,软着嗓音唤对方美人哥哥,那些曾经在昆仑时对着长辈用过的技巧全被用到了对方身上。他以前闯的祸太多,太清楚该如何对那些爱说教爱引导爱讲大道理的家伙示弱,无非就是扮乖撒娇卖萌装可怜,最是懂得如何踩在所有人忍耐的底线上惹是生非。   而这次遇到的显然也比过去遇到的没什么区别,他态度稍微乖软一点对方就真的愿意带着他走,连被自己拿神格造成的伤都不追究。   直到后来,他找上了尘世的商人,因为他们向他承诺有能让人陷入极乐的药物,可以替他剜出那个人最鲜甜的血。   再然后,他亲手给那个人下了药。   再再然后,那群商人却在千钧一发之际反了水,刻满了锁魂符的青铜链直接贯穿了他的肩胛骨。   他这才知道那群商人的目标从头到尾都是他,是昆仑瑞兽英招的血和肉,只是之前顾及着他身边的人探不出虚实才不敢轻易动手。   神力他也不过刚刚掌握了皮毛,而对方的青铜链却是对付神兽的人界至宝。人类锋锐的刀尖即将刺入他皮肤的那一刻,忽然有人推开了室门,光线撕开了摇曳的暗沉。   他也才知道,对方同样在寻找那些进行非法交易的商人,否则他一个刚刚接触到神格力量的小兽怎么可能伤到神界间上的主神。   他想过对方那么轻易就松口是因为他装得好,因为对方发现了他昆仑瑞兽的身份不敢轻举妄动,亦或想借机讹上笔不义之财,却唯独没想过对方会带上他,仅仅只是顺手才抓了颗引蛇出洞的棋子。   当年那些商人落网伏诛后,他中了药物,肩胛上的窟窿还在不停地渗血,可哪怕被对方抱着离开了那间暗室,却还强撑着喊要是对方敢对他做什么,昆仑绝不会坐视不理。   下山的路很长很长,他伏在对方的肩膀上,低声喃喃了许久也没得到回应,直到有南归的鸟雀叽叽喳喳的鸣叫落入耳中,对方才出了声:“已经没事了。”   他怔住,忽然泣不成声。   “那座村子里的人因果都背在你身上,以后你得亲自去还。”   “……好。”   “不要再轻信陌生人。”   “好。”   “别哭。”   反抗时的无能为力,被禁锢台上的屈辱,濒临死亡的恐惧,被自己曾经意图杀害的人救下,害怕秋后算账的虚张声势被戳破,最终全化作汹涌的泪。   他将脸埋在对方的衣襟,一遍一遍地道歉:“对不起,对不起……”   那时的对方也是这样,无论眼前人是凶狠是胁迫还是歇斯底里,嗓音却始终无波无澜,眼里的温柔到极致,漠然亦到极致。   烧水壶传来“啪嗒”一声响,白色蒸汽滚滚从壶口升腾。   “大人。”令昭红着眸子,哑声朝他道歉,“对不起。”   这次显然便是道之前制造车祸的歉。   师瑜手腕也被他扣着,实在走不开:“你打算待到什么时候?”   令昭一动不动。   师瑜提醒:“血。”   令昭抓他的时候完全是凭本能,力道还不小,生怕自己一松手对方就直接消失不见了,此刻才注意到自己抓的恰好是对方被刀刃划伤的那只手。   他赶紧松开,指腹仍是沾了不少,对方的血液里那股神灵独有的滋味熟悉得叫人眷恋。   之前在雪地上他突然感受到时只以为这是倏忽而过的错觉,直到后来亲眼见到对方同猛兽的相处方式,心里那个不切实际的猜测方才破土,而后陡然疯长。 第135章 病患 论坛   夜里的风刮得很猛, 阳台的玻璃门一次一次撞上门框,砸得哐啷哐啷响。   师瑜将自己收拾好走出浴室时,方才有空去处理手上被割破的伤,拿绷带一圈圈绑好。   令昭就站在旁边看着他, 小心地道:“大人, 需要我用神力给您疗伤吗?”   师瑜没抬头:“你的神力没用。”   令昭直到他扯断绷带才组织好下一句还能说些什么:“神域里也有伤药……”   师瑜放下绷带卷:“我用不了。”   令昭倏地一顿, 半月前那张击杀令的内容几乎是理所当然地浮现出来,强硬而凶狠地砍下来,铡刀将他一颗心凿得鲜血淋漓。   他是知道这件事的, 不仅知道,当初神殿对着在下九天的代言人下达击杀令还是他挑起的。   当年他答应了对方会还清身上那些村民的因果。他学会了掌控神格的力量,引了天地气运,亲手将曾经死在他一念之下的那满村亡魂渡入轮回。   再后来,他入了神界, 成为主事神。神殿的众神曾经个个是天之骄子,再没人会惯着他娇纵。环境将他分明的棱角打磨得圆滑。他知晓了自己曾经的愚昧, 也学会了礼义廉耻, 却唯独没学会忍耐克己。哪怕懂得了在其位谋其政,但刻在骨子里的高傲从来没变过。   也不仅是他, 神殿上九十九位主神神, 恐怕就没有谁敢说自己没有骄傲的,习惯了俯视芸芸众生的神怎么可能真正做到平易近人,神祗也是有情绪和欲念的。   除了主神。   他尚在昆仑时便听那些年长的妖精们说过,神界间的主神眼里永远无情无欲, 永远无喜无悲,永远众生平。他那时不懂,直到那场算计过后被对方从展览的解剖台上抱下来, 才第一次明白那些老妖们说的“天地万物一视同仁”究竟是什么意思。   明明对方知晓他曾经为了取自己的血做过什么,若换做其他任何人至少都应该是生气的,可在对方眼里,想杀了自己的和信仰自己的二者却没有任何区别,至善和极恶在他面前都是同等地位,如何对待仅仅出于黑白是非。   那些猎兽的商人是错的,所以对方将他们送进了官府。   屠村的他同样是错的,所以对方叫他去还身上的因果。   后来他其实问过对方,他为取对方的血而视对方的命作草芥也是错的,那么为什么还要救他,为什么不把干脆一点让他死在刀下,反正这是他自己造就的恶果。   对方只说:“你身上的债没还完。”   言下之意,若非他还欠着那一村亡魂的命数,对方大约就真的会坐视不理。   昆仑瑞兽,天道钦定的神界主事神,在对方眼里的分量也就这样,和那村子里的凡人没有丝毫轻重的分别。   可他不同,他高傲惯了,唯一一次栽跟头就是在主神身上,唯一能让他低头的也只有主神。   当初神殿里传来下九天出现那么一位玩家的时候,他仅一眼便确认了对方不可能选择效忠,因此他轻描淡写地说直接除掉。   哪怕成了主事神,他愿意普渡的众生也仅仅是会拜在神殿下的众生。   却唯独没想到,刀子就那么巧,偏偏落到了对方的身上。   暖风将室内温度填充得逐渐升高,师瑜放下玻璃杯,起身准备回卧室。   令昭声音发着抖:“大人……”   “你要实在不肯走,也不要吵我。”师瑜对他交代,“除此以外,请便。”   房门被关上了。   【???】   【我一口气憋到现在才敢打字,谁能解释一下,这两人到底是什么情况??】   【主神……是我知道的那个主神???】   【咱们幽冥跟尘世也没有主神,能被称为主神的就那位了吧……?】   【所以令昭??】   【所以师美人???】   【我觉得我可能在做梦……】   【也可能我们全体都在做梦……】   【不是,前面的逻辑是不是有问题?如果xxxx,那现在神殿上那位xxxx】   【你没仔细听?刚刚令昭不是都说了神殿上那位xxxx!!!】   【靠!谁给我屏蔽了?!!】   【我更想知道为什么这里突然多了那么多观众?】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主神大人在哪在哪在哪呢???】   【神域论坛幽冥界分板块,实时热输第二十七条帖子,到底是谁发的??!】   【administrator:提前录屏转载直播内容,账号“xxxx”已永封】   师瑜走进卧室里,只留了盏壁灯。   衣柜上镶着全身镜,昏暗光线勾勒出房间里人清瘦的身形,锁骨布满红斑。   ※   姜嘉映第二天起了个大早,还没来得及跟隔壁新来的邻居道早安,就先收到了开会的提示消息,赶去时在市政厅门口撞见了自家便宜队长:“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对方说:“刚刚。”   姜嘉映惊讶:“在外面玩了一晚上?”   白既唯给了他一个眼神:“我不是你。”   “……”   姜嘉映瞬间打消了跟他说新邻居的想法,正准备推门,对方却在这时来了句:“你要是离开安全区,记得小心那些丧尸。”   他一愣:“为什么?”   那些丧尸对普通人来说或许危险,但于上九天的玩家而言战斗力也就那样,只要小心不身陷尸潮大军都不至于死,于他们玩到这个等级的玩家就更不值一提了。   白既唯带着一身冬雪的寒气:“那些丧尸力气变大了。”   姜嘉映一时没反应过来。   “速度也变快了。”白既唯补充,“一口牙能咬碎一只铁锅。”   ※   “感染者进化了?”师瑜问道。   姜嘉映点点头:“我也才知道,不仅是江杉市,其他城市的丧尸也出现了这个现象。但被捉到研究所里的丧尸并没有发生进化,产生进化的就只有外面街道上游荡的丧尸。”   师瑜:“因为外面的感染者会彼此为食?”   姜嘉映瞬间瘫倒在沙发上,咕哝道:“你能不能给我留点底,就这么轻易地戳穿了我说起来没有任何成就感啊。”   师瑜此刻坐在对方房间的沙发上,听到这么一句:“有底。”   姜嘉映看着他:“比如?”   “比如我一直想不明白,”师瑜说,“为什么病毒变异偏偏发生在两天前?”   姜嘉映反应了数秒,露出一脸茫然的表情:“不是因为日食?”   师瑜:“?”   “两天前中午,咱们刚刚进这场游戏的时候,天上的太阳缺了五分钟。”姜嘉映说,“你不知道吗?”   师瑜还真不知道。   那会儿他刚到医院,医生刚给他拔了针头,床头柜放在拆开的胶囊,临床患者的陪床家属则倒着热水泡冲剂,空气里到处都是药物的味道。加上猜测到这场游戏的场景覆盖范围会很大而不至于局限在这么一家小小的医院里,他便连门都没出过,蒙头睡到傍晚病毒爆发城市沦陷才醒,周围人变异的变异逃命的逃命,就更没机会听说还有这么个插曲。   “虽然现在解释不清楚原理,但专家检测发现第一例感染者身体主动变异的时间就发生在日食的时候,估计是那会儿的温度磁场诱发人体发生了什么化学反应?”姜嘉映说,“再后来就都是被咬感染的了。”   师瑜想了想:“那日食结束后还有携带病毒的普通人主动变异吗?”   “这就不清楚了,毕竟现在这个情况也没谁会特意统计这种数据吧?”   热水壶刚好烧开水,姜块在滚水中浮浮沉沉。   姜嘉映把自己滚下长沙发,整个人如一条翻身的咸鱼踩在地上,将枸杞红枣山楂菊花一股脑全扔进茶壶,倒好热水,取了只干净的玻璃杯:“喝饮料吗?”   师瑜摇摇头。   姜嘉映心里还惦记着将人拉进自己的夕阳红养生大军,极力推荐:“真的不试试吗?我看你气色不太好,我的茶正好可以给你补充营养。”   师瑜实事求是:“我比较挑食。”   姜嘉映:“这有什么,你有什么不吃的我全给你挑出来。”   师瑜看着玻璃杯:“我不吃枸杞。”   “那简单。”姜嘉映拿勺子把杯子里的枸杞全挑出来了。   “我也不吃红枣。”   姜嘉映又把红枣全挑出来了。   “我还不吃山楂。”   姜嘉映再次把山楂全挑出来了。   师瑜接过玻璃杯,道了谢,刚准备喝,忽然又是一顿:“我……”   姜嘉映:“你不要告诉我你连菊花也不吃!”   师瑜默了三秒:“我不吃姜。”   用生姜煮茶的姜嘉映:“……”   十分钟后。   改用蜂蜜泡茶的姜嘉映这回吸取教训,倒茶的时候特地拿滤网挡了,最后落进杯子里的茶水是透明的琥珀色,干净澄澈,没有半点茶渣:“这样可以吗?”   师瑜喝了一口,味道很甜。他给予认同:“很好喝。”   姜嘉映仿佛看见自己的养生大军扩充进度条推进了一大格,喜滋滋地道:“我等会儿把冲泡方法分享给你。”   师瑜想说告诉他也没用,他唯一跟厨艺相关的技能就只有炸厨房,恰在这时,房间里陡然响起了警报声。   姜嘉映倏地起身,拔下了胸前的通讯器:“出事了,我出去看看。”   说完他转身直接跑了出去。   师瑜在他房间里坐了片刻,把杯子里的蜂蜜水喝完,这才回到自己的房间。   令昭依旧待在客厅里,从头到尾连位置都没变动一下,要不是还会呼吸,俨然一个大号的吉祥物——物理意义上的那种。   对方的本体英招是能招运的。   虽然对他来说没什么用就是了。   “大人。”令昭小声问道,“您要出门吗?”   师瑜嗯了声,穿好鞋,直接走出套间。   令昭还没斟酌好下一句,就听见门关上的声音。他站在原地,像只被人遗弃的落汤鸡。   姜嘉映第一次见到他就是今天早上,那时他刚刚得知感染者会进化的消息特地来敲师瑜的门,却没想到来开门的不是师瑜本人,反倒是这么个浑身低气压的煞神。   尤其是对方看见他,原本就低的气压霎时更低。   他原以为他们会直接发生一场不问来处的斗争,不想恰好师瑜推开卧室门,紧张的气氛瞬间烟消云散。   姜嘉映不傻,在神域待了这么久也练出了几分眼色,何况令昭的前后反差隔着南极洲和北冰洋那么宽,他是瞎了才会看不出来。   煞神到落汤鸡,只差一个大美人的距离。   姜嘉映想了一路,直到赶到安全基地入口也没想明白为什么,先看见了白既唯:“白队。”   白既唯站在安全区的铁丝网后面,脱下的外套在腰间系得随意,穿着冬天里过分单薄的衣服,踩着帆布鞋,眼眸瞳色很浅,冷冷地斜睨着人时姿态很像只高傲的猫。   姜嘉映一眼便看出这祖宗又在犯恼,一把枪被拆得七零八落,再组装完整,接着再拆开,再组装好:“谁又惹你了?”   白既唯没理他,拆东西的手几乎快出了残影。   “一把枪十万积分呢,”姜嘉映走到铁丝网前试图观察外面的情况,便看见那些面庞血肉模糊的怪物们此刻竟如有组织纪律,一波一波地集结往铁丝网上撞,“这些丧尸是准备放弃游击战,转团队作战了?”   “不清楚。”谈及正事,对方终于出了声,“也不排除这是丧尸进化的又一个方面。”   姜嘉映转头:“你想说他们的智商也在提……”   白既唯:“鬼知道。”   姜嘉映看着他身后:“白队……”   白既唯掀唇冷笑一声:“我早说了直接一颗炮轰下去,管他退化到底是要杀丧尸还是杀人类,全死了任务都该完成了,哪来那么多事。”   身后同时响起了踩雪的声音,唤得他抬起眼。   师瑜恰好停住,目光落在他脸上:“白既唯?”   对方来得太突然,声音就那么响在雪地里,之前处心积虑碰面,历尽艰难联系,用以对外的调笑姿态根本来不及摆出,便被直接迅速地激起条件反射。   他仓皇地睁大眼眸后退,手中的零件没抓稳掉了下去,抿了抿唇,开口时嗓音极小:“师师。”   姜嘉映在旁边看得一脸懵。   合着大美人将凶兽变奶狗的技能不是单体发射,而是群体被动? 第136章 病患 异化   “你们这是……?”姜嘉映正迟疑着, 就见大美人转头看过来,平静地问,“你之前说的队长原来是他?”   姜嘉映反应了三秒,果断卖队长:“我跟他其实不熟。”   师瑜看着对方。   对方也看着他。   半晌, 师瑜收回目光, 走向安全区的铁丝网。   姜嘉映动了动脚尖, 还没来得及跑,下一秒,一只手直接跟拎猫似的拽过他的后衣领:“我靠别别别, 要勒死了!”   白既唯没松手:“他什么时候过来的?”   姜嘉映眼神飘忽:“就刚才,我不是还叫你了就是想提醒你么,是你自己没听……”   白既唯笑了:“你是不是觉得我很蠢?”   “……”   “他什么时候过来的?”   姜嘉映倔强了不到十秒钟:“……昨晚半夜的时候,那会儿你都不在安全区,我也没处告诉你。”   白既唯轻飘飘地扫了眼他的手环:“通讯器是摆着好看的?”   姜嘉映说:“电池没电了。”   行。   白既唯懒得再跟他掰扯这个问题:“他房间被排在哪?”   姜嘉映:“我隔壁。”   白既唯“哦”了一声:“你那把伞是不是还没练好?”   姜嘉映一激灵:“不不不, 我没……”   “没关系。”白既唯扬了唇角,“等回去, 我帮你。”   姜嘉映差点给他磕头。   要不要趁现在游戏还没结束, 想办法去抱一抱美人的大腿?   ※   早便离开现场的师瑜此刻已经走到了安全区的三号入口。   他昨天就是从这个入口进来,此刻门边的招待处已经撤了, 高大的铁门紧闭, 栏杆镂空,怪物们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开始学会了集结,在安全线外站得密密麻麻。   直到最前方的那只怪物陡然在地面用力一踏,其后方的怪物们也像是得收到了指令, 乌压压的怪物大军陡然以疯狂的姿态直直朝铁门撞了过来!   霎时,空气里骤然响起噼里啪啦的震颤,宛如在人耳边点燃了挂三伏天的鞭炮, 三万多伏的高压电激起耀眼的火花,绚烂顷刻将触电的怪物大军灼烧至满目焦黑!   金属电网上沾了焦黑的皮肤组织,撞击倒下的尸体血肉模糊。   长时间未能寻到新的食物,饥饿像剜心的刀子,能诱得所有生命体失去理智。   外面的怪物无病无痛,无知无觉地撞上来,铁网上粘黏的人体组织一层一层地覆着,雪地上焦尸堆叠。   “这是安全区设的防护。”   师瑜回过头,看见了白既唯。   “这条街道上的丧尸早在军队驻扎之前就清除干净了,能游荡到这里来的数量不多,巡逻的队伍就能解决。但如果情况失控,人力解决不了,才会用高压电网。”白既唯说,“知道这代表什么吗?”   师瑜:“感染者的五感在变强。”   声音也好,眼睛也好,嗅觉也好,无论怪物们突然集结对安全区发动进攻是因为智商提高还是因为本能揉杂,前提都是它们身体接受的外界信息告诉了他们这里还有人。可这整条街的怪物明明已经清理过一遍,远在方圆百米外的怪物如何得知这里有活人?   不仅仅是感官,感染者的力量,速度,甚至群体间的交流配合都无一不在明晃晃地告诉所有人:它们在进化。   倘若人被病毒感染变成怪物究竟是进化还是退化的论题尚且存疑,但曾经的怪物和现在的怪物相比究竟谁进谁退根本不需要质疑。   白既唯毫不意外听到正确的答案,当然他问这句本来也不是为了听对方的答案,有了话头,直接顺杆爬:“师师。”   师瑜没理。   对方从善如流地改口:“师瑜。”   旁边的高压电网前仍在噼里啪啦作响,再进一点的距离竖着层防护网,周围站着守卫,是为了防止安全区里有不知情的普通人靠上去被电烤成炭的。   白既唯没来得及说第二句,恰在这时,安全区的广播陡然炸响:“注意!所有警卫带上武器立刻前往七号入口!请所有群众立即回到房间锁好门窗!”   时间往回拨十分钟。   安全区七号入口的铁丝网前,一个警卫猛地暴起,在所有人反应过来之前直接扑向了离他最近的那位普通人,张口对准裸露的脸庞狠狠一咬!   “哧啦——”   惨叫随着皮肉被撕破的声音戛然而止,而后便只见被咬的软倒在地上,前后不到半分钟的功夫竟然再度坐起身,脸上的皮肤已经是同咬人者别无二致的溃烂!   没人知道为什么安全区内部会突然出现感染者,它们第一时间便对周围人展开了撕咬,病毒在人与人的血液间交叉流淌,疯狂地侵入了免疫系统,将人原本的身体异化为只知杀人的怪物。   待警卫们意识到发生了什么,被感染的怪物数量已经超出了在场警卫的控制。枪声,撕咬声,惨叫声此起彼伏,湿冷的空气中附上硝烟的气味,泡出鲜血淋漓。   拿着武器的警卫正在拼命抵抗着变异的怪物,广播里终于念出了第二条消息:“请所有人注意,尽量分开躲藏,随时警惕身边的感染者。所有警卫听令,一旦发现身边有感染者,不论身份,皆可就地枪毙!”   很显然,一天之内出现感染者进化和安全区普通人变异两大突发情况,管理层再没了犹豫不决的余地,在找出解决办法以前只能下令一刀切。   至此,这世界的人类和感染者彻底剥离开来,完全站到了对立面。   平地上子弹夹着雪粒子飞溅。   有怪物右半边身体中了枪,动作却只有因为冲击力那片刻的凝滞,而后丝毫不顾自己身体正往外渗血,再度疯狂地冲向开枪的守卫。   那名警卫忙着应付其他包围自己的怪物焦头烂额,好不容易将其他怪物击退,下一秒直接被那只胸膛破了个窟窿的怪物撞倒在地上,背上仿佛压了座山岳,连举枪都难做到。   绝望如潮水淹没了他的四肢百骸,直到滚烫的鲜血尽数泼落他的后脑,浸入头发和衣领,接着一个球形的重物从身上滚落下来。   怪物的脑袋同身体被切断,他用力掀开身上的怪物尸体,余光捕捉到飞速收回的丝线。   一根,两根,三根……   无数根。   灿烂的金色如大雨瓢泼而降,圈起了撕咬的怪物们青白的脖颈,细长的金丝化作夺命的利刃,怪物群刹那被卷得尸首分离!   漫天飞舞的丝线洒落鲜血,而将操纵者的身影勾勒进姗姗来迟的姜嘉映眼底,他咽了口口水,觉得自己大概终于参透了美人能让凶兽变奶狗的密秘。   混乱中不知是哪位漏网的怪物突然放弃了入口附近手持武器的活人,转身疯狂朝普通人藏身的大楼冲了过去。   白既唯眼明手快,开枪解决了往大楼奔跑的逃逸者,接着便听见后方的队员大喊:“我靠网怎么没电了?!”   他猝然转头,便见外面的怪物们踩着一地焦尸,又一次撞上金属网。而原本噼里啪啦放着电光的高压电网此刻竟然被撞得摇摇欲坠!   电网本就是病毒爆发后临时布置的,自然不可能有时间为其设计各种控制电路,甚至连金属网都是从本市找来的固有材料,每个出口周围的电网都独立存在,接线的电闸就设在接待入口的房子里。   那恰好在他们的视线死角。   师瑜直接从窗口翻进了招待处,拖过地上的椅子往房间里的怪物天灵盖一砸,同时看清了控制的电闸。   结果毫无意外,已经坏了,想重新打开都没法。   白既唯几乎就在他后脚追进来,给地上的怪物补了颗子弹:“现在怎么办?”   师瑜松开椅子:“你身上还有别的热武器吗?”   “有是有,”白既唯说,“但用了可能波及到安全区内部。”   师瑜:“空弹体呢?”   “也有。”   “借我一个。”   白既唯收了左轮枪,手指在手环上敲了敲,拎出一只火箭炮。   深绿色,足有人手臂粗,外壁光滑内壁坚实的火箭炮。   师瑜望着那只炮筒,莫名想起来不久前对方所说“轰炸城市”的宏图大愿,到底什么都没问,伸手接过对方递来的弹壳。   就这玩意儿一炮轰出去,别说外面的怪物,就是高压电网估计也得跟着阵亡。   届时隔离带没了,安全区里所有人都能直接等死,也难怪对方一直没拿出来用过。   两个祖宗全进屋了,姜嘉映只能守在招待处外面清理怪物,然后就见到其他地方巡逻的守卫们此刻也收到消息赶了过来。   安全区内怪物的数量在相互撕咬中不断增长,又在赶来的警卫武器下不断倒下。   内部的怪物终于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减少,与此同时外面的怪物却也不知道是巧合还是怎么的得知了这里的电网成了外强中干的纸老虎,此刻居然全往这边聚集,成百上千的活死人汇聚成滔天的浪潮狠狠撞在电网上,巨大的震颤声敲得人心惊胆战。   直到安全区内部最后一个怪物也倒在子弹下,招待处的小房子终于有人走出来。   姜嘉映一回头就看见了自家对长手上的炮筒,当即不管不顾地扑上去:“队长你冷静啊!”   “滚。”白既唯扫了眼地上的情况,“安全区里的丧尸全杀了?”   姜嘉映忙不迭答:“但是外面的没办法。”   警卫毕竟不是神枪手,没有百步穿杨的本事,当然即便有这世上估计也没谁敢说自己开的每一枪每颗子弹全都能穿过金属网孔命中网外的怪物却不擦到铁网本身分毫,胡乱射击只会对本就摇摇欲坠的隔离带造成二次伤害。   使用破坏力更强大的热武器同理。   安全区内部的守卫们都拿外面的怪物没办法,却又不可能眼睁睁看着高网被怪物撞倒,实时通讯里吵翻了天,正焦躁得上火,而后便看见穿着白衣黑裤的少年肩抗火箭炮筒,后退两步助跑,弓着身子踩着网孔直接爬上了金属网!   白既唯单手抓着铁丝网维持平衡,另一只手则扣着火器身,半眯着眼。   “轰——”   金属弹身落入尸潮,燃起焰光,蓝绿色的火焰如瀑高高扬起,又重重拍打而下,冲天的火光瞬间湮灭了绵延的怪物大军。   直接用炮弹会怕破坏金属网,可火不同,只要不到燃点就不用担心损毁。   白既唯收了炮筒,在火光燎烧到金属网前轻巧地落了地,一直退后到安全距离,见怪物在火焰中逐渐倒下,转头却没见到要找的人,皱眉道:“他人呢?”   姜嘉映愣了下,反应过来他说的是谁:“你爬上网以后他就走了,我也不知道他去哪了。”   “控制火势,不要蔓延到旁边的楼层,另外烟有毒。”白既唯扔下这一句,无视了被一操作吸引围拢过来的守卫,走出人群,直接往大楼跑去。   “不是,等……”姜嘉映连句话都来不及说就这么一个人被留在了原地,对天翻了个巨大的白眼,认命地招呼警卫们处理后续,“别靠近那个烟,戴防毒面具,快去找高压水枪!”   外面的怪物终于在火势面前败下阵来,火光逐渐熄灭,白烟散去。   姜嘉映放下高压水枪,松了口气,刚准备功成身退,忽然发现什么似的顿住脚步,往外看。   远处某个黑点扩大,接着一张脸直接扑到了铁丝网上。   ※   房间里被暖气盈满,空气闷热得厉害。   “大人?”   没人应声。   “大人。”   依旧没人应声。   令昭心里的不安愈来愈重,握着门把的手逐渐收紧:“大人,您怎么了?能不能跟我说句话?”   镜子上起了雾气。   师瑜站在卫生间里,扣着大理石台的掌心潮湿滚烫,锁骨上的红斑似要渗出血来。 第137章 病患 感染   令昭半晌没听到里面传来声音, 唇角绷成一条直线。他太清楚对方的性格,理智自持到极点,冷暴力这种事就不可能出现在对方身上,不会在明知道有别人替自己担心的时候故意不回应。   他正准备强行开门, 把手却在这时旋转起来。   师瑜站在门边:“找我有事?”   令昭卡壳了半秒方才找回自己的台词:“您怎么了?”   师瑜:“没什么。”   令昭刚刚只看见他走进房间便立刻关了门, 下意识觉得对方的情况不正常, 自然不知道他到底是什么情况。他视线在对方脸上扫视了几遍:“您是不是病了?”   师瑜摇摇头,退后一步,关上门。   “砰——”   令昭实在放不下心, 却不敢强闯。更何况他自打进神殿以后便再没生过病,自己又不懂医,想动手也没法。   套间门就是这个时候被敲响的。   半公里的距离白既唯是跑过来的,门开后瞧见靠近门口的主事神,先是一愣, 而后扬眉道:“瑞衔神?”   令昭下意识皱眉,接着猛地意识到什么:“你早就知道了?!”   白既唯走进屋子, 关上门:“知道什么?”   令昭脸上的表情缤纷如调色盘:“你早知道他是谁是不是?”   白既唯也不否认:“是又怎么样?”   “那你他妈怎么从来不说?”令昭逼近他, “你在神域里待了两年,碰到过的主事神还少?每次都是二话不说直接上手, 大家都以为你是单纯敌视神殿所以才一直故意给我们找麻烦, 你要是张嘴说清楚……说……”   “说什么?”白既唯直接打断,“说你们神殿上那个冒牌货其实是假的?说你们主子的位置其实早就被鸠占鹊巢?说真正的主神其实早就被你们的愚蠢害死了一次?!还是要我告诉你们一群连真伪都分辨不出来的蠢货当年的主神现在转世成了个普通的人类,本来在尘世里活得好好的结果平白无故被你们拉进这个破地方不说,你们甚至还三番五次想杀他?!”   令昭心脏猛地被烫到, 慌乱无措陡然打翻,在胸膛蔓延成灾。   “你当我没试探过?芈月,驰州, 清期楚暮,我哪次没跟他们暗示过你们神殿上的主神有问题?可他们都是什么反应?”   说到最后,少年的语气也带上了情绪:“你要是想质问我为什么不跟你说,行,那我现在就问,你遇到他之前我要是说了,你会信吗?”   令昭浑身僵硬,声音却发抖:“我……”   “你不会。”白既唯笑了声,“不仅是你,你们谁都不会。毕竟你们都那么信任那个冒牌货,坚定地认为那冒牌货才是真正的主神,只会认为我在撒谎,认为我在挑拨。要我真的早早把他的存在抖出来,届时你们会怎么反应?”   他掀唇,一字一句化作刀刃,毫不留情地捅进人心:“你们不仅仅会想除掉我这个聒噪的骗子,甚至还会想除掉他,因为你们的主神大人高贵不可侵犯,他一介凡人哪来的资格去跟主神相提并论?即便他什么都没做,这一切仅仅只是我单方面对你们的说辞,可一只蝼蚁的命有什么好心疼的?对不对?”   令昭喉咙里的阻塞感逐渐扩大,垂在身侧的手也在发着抖:“可我……”   “可你只要见到他,就一定会认出来?”白既唯自动给他补完了后半句,“那你还记不记得你这场游戏里是怎么认出他身份来的?”   少年笑得玩味又讽刺:“你是神兽,他是主神,我要没猜错,是因为他的血,对不对?因为他的血对世间异兽有着独一无二的吸引力,所以你是先伤了他,然后才认出他的吧?”   令昭脸色发白,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这还是他被神殿数次针对早有防备的情况,要是全无警惕,那你们蕴含神力的全力一击之下,你猜他能不能挡得下来?”对方仓皇着退后,白既唯却靠近,一步一步将对方逼至墙壁,嘴里的话语一刻没停,“他若挡下来便算了,若是没挡下来呢?”   他放轻了声音,在对方耳边呢喃,极低地嗤笑一声:“让他死第二次?”   令昭不怕冷,却偏偏在这一刻,在对方这一句问话下冷得全身发抖。   “我有时候也想不明白,他那样的人怎么就收了你们这群手下?”白既唯语气平淡,“就因为你们运气好?因为你们天生血脉尊贵?还是因为你们那愚蠢又无用的高傲?”   他无端地笑开:“你说要是你们出生时没有被天道指定,体内没有那块先天神格,他还会不会接你们进神殿?”   室内安静得落针可闻。   ※   卧室门被人推开。   师瑜出来就看见客厅又多了个人。   两人之间也不知道怎么相处的,此刻正并排坐在一起,每个人面前还都摆了张屏幕,插着金属通讯器,上面显示着市政楼的会议大厅。   姜嘉映一个旁听生自然只能坐在角落,用道具给自家队长开了个分屏,好随时随地能看见听清会议室里发生的一切动向,没忍住吐槽:“你有叫我给你开分屏的功夫都足够走到会议室了,又不是没给你参会证……”   白既唯说:“我没空。”   姜嘉映心道你和别人神殿的玩家面对面谈人生理想就有空了吗,接着便看见屏幕里自家队长陡然起身,离开了屏幕范围:“师师。”   令昭跟着喊:“大人。”   白既唯能用道具远程观测会议室,令昭当然也可以,不过在另一端帮他监测的却不是队友,而是他召来的某只不知什么品种的灰毛鸟。   师瑜出来只是为了接水,没想到刚好赶上市政楼的会议。他端着玻璃杯走到茶几前,垂眸就能看见屏幕中央的讲台。   姜嘉映吐槽归吐槽,工作也在认真做。会上发言的人刚好谈到之前七号入口爆发的尸潮:“我真是不明白了,病毒不都是靠血液传播的吗?安全区里又没有丧尸,那个变异者到底怎么感染的……”   镜头里忽然纳入对方的身影,他一句话瞬间跑了题,声音差点走到天上:“诶,师瑜?刚刚在七号入口你怎么突然就走了?”   师瑜只答了他前面那个问题:“有血就可以。”   姜嘉映注意力瞬间被转移,满腹疑惑:“可安全区明明没有感染者。”   身后的空调暖风一刻不停地吹着。   师瑜站在出风口,扣着玻璃杯的手却隐隐泛白,透着冷到极点的羸弱:“有没有感染者的问题暂且不谈,可带病毒的血很容易拿到,只要有人想。”   姜嘉映愣了几秒,倏地变了语气:“有人取了丧尸的血注射给了安全区里的人?!”   这一声没控制住音量,整间会议室的人都听到了他的惊呼,齐刷刷转头看向了他。   “有这个可能性,但我还是更倾向于是用的注射者自己的血。”师瑜轻声道,“免疫缺陷病毒很脆弱,只能存活于人体,对外面的感染者抽血先不谈做到的难易程度,就算真的拿到了,病毒待在针筒里也很快就会失去活性。但若是用自己的血,需要的时候立即就能抽,抽完了马上注射进其他人的身体内部,血液混合后感染的可能性几乎高达百分之百。”   姜嘉映道:“你的意思是,凶手自己其实是个艾滋患者?”   师瑜:“很难接受?”   姜嘉映沉默。   师瑜问他:“我是不是告诉过你,我刚进游戏是出现在一家小型私立医院病房里的事?”   姜嘉映愣了下,点头。   “记得我说过的吗,我在听到广播后关上了病房门,病房里的患者当时并没有被咬的迹象,但还是异化成了感染者。”   师瑜重复了一遍:“他是怎么感染的?”   姜嘉映下意识回答:“你说因为他本来就是这个病的患者……”   “可他床头的病历上写的是荨麻疹。”师瑜平静道,“荨麻疹是需要抽血化验的,既然医院能诊断出荨麻疹,为什么验不出免疫缺陷病毒?哪怕仅仅是叫患者去控疾中心复诊也该有张报告,可那名患者至少到异化前都没有任何异常,说明他自己也不知道。”   “你之前说你们来安全区以前遇到过一个孤寡老人,那名老人的女儿常年未归家,你们在屋子里发现了他的病历本,还在后山发现了他的坟墓。很巧,我刚进这场游戏的那晚也遇到过一位经历和背景几乎一模一样的老人,独居,没有伴侣,只有独生子女。”   师瑜转过头:“你来安全区前遇到过这样的人吗?”   令昭被他问及,怔愣了两秒,点点头:“去郊区的时候遇到过要收留我的老人,但我拒绝了。”   师瑜也不意外:“人数概率基本可以排除巧合,那这就是系统故意安排,这场游戏里所有玩家在病毒爆发城市沦陷后大概率都会遇上这样一个人,那么他们的经历必然和这次任务的背景有关系,或者说和病毒爆发感染者泛滥有关系。那么首先要解决的是,他们的晚辈为什么不归家?”   他说:“因为他们身患绝症不敢告知长辈,这个理由合理吗?”   姜嘉映愣了愣:“可是,我们遇上的老人才是生病去世……”不是晚辈啊?   “如果是你被告知自己快死了,你会怎么办?提前放弃?郁郁度日?还是积极生活?”师瑜抬起眸子,“如果你重要的人死了,你又会怎么办?以德报怨?明哲保身?抑或追凶报复?”   白既唯就站在旁边定定地看着他,一言不发。   “你们遇上的那位老人是病逝。而我遇上的那位却是头颅受创,而且疑似是她当医生的儿子激情杀人。两条线结合一下,可不可以这么想,老太太儿子因为工作,职业暴露,染上绝症,情绪陷入低潮,回家和母亲吵架,失手杀了母亲。”   师瑜说:“没了亲人又身患绝症,所以选择报复社会,借着职业便利抽自己的血注射进来往患者体内以将体内的病毒传播出去。你们遇到的那位老人恰好是癌症,假设他会患病是因为免疫缺陷,或者说他也是报社者手下的受害人之一,你说他老伴早逝只有独女,晚辈没有兄弟姐妹,父亲出事后也相当于失去精神支柱,届时便可能做出和第一位同样的选择。”   姜嘉映眸子缓缓睁大。   “还记得病毒爆发的过程吗?从江杉市开始,几个小时便扩散至全市,一个晚上便直接蔓延到周边地带,一天一夜便传播到数十座不同的城市。那些病毒到底是如何传播过去的?”   “即便第一个感染者出现开始便一刻不停地撕咬他人传播病毒,可周围人也不是不会逃。感染者没有清晰的自我意识,也不可能主动通过交通工具去往别处;人体免疫缺陷属于小众疾病,一百个人里都未必能有一个,那为何不过一场几分钟的日食,感染者数量就能直接造成整座城市的沦陷?那么多病毒携带者,他们体内的病毒究竟是哪来的?这世上哪来那么大的绝症感染者群体?”   师瑜透过屏幕,平静地同他对视:“因为其中有一部分患者发现自己患病后,选择用自己的血去感染他人。近十年的疾病潜伏期,被感染者数量会呈几何倍数增长,发现后选择成为加害者的人也会增长,当然更多体内携带病毒的人可能一辈子都不知道,这个群体的数量被官方记录的仅仅只有冰山一角。因此直到两天前爆发,这么多年积累的病毒携带者数量足够在短时间内造成城市沦陷。”   “之前病房里那位患者是什么时候感染的?”师瑜这一次直接给了答案,“因为是在抽血以后,在医院的针管下,所以他根本不知道。” 第138章 病患 检测   姜嘉映心脏发颤。   会议室里的人都被他那一声喊得惊疑不定, 台上的领导半晌没听到他的反应,只得再次点名:“小姜,你刚刚说什么?”   水壶里的水在冬天放了一晚上早凉得彻底,冰冷的温度顺着喉咙一路往下。   师瑜只喝了小半杯便喝不下了, 将玻璃杯放在茶几上:“免疫缺陷病毒不能离体存活太长的时间, 安全区里的变异者, 事发两小时前后,尽量调监控吧。”   姜嘉映不再耽搁,立刻上台汇总去了。   白既唯望着他的脸:“你怎么了?”   “没怎么。”师瑜没打算在客厅多待, 转身准备回卧室,接着房门便被人抵住了。   白既唯拧眉看着他:“你发烧了?”   师瑜身体提不起力气,从昨天开始的低烧一直断断续续地没停,最后终于演变成高烧,他实在拗不过对方:“你自己没有房间?”   他没法用药, 单这一点就注定了绝大多数治疗手段于他而言都无效。   白既唯也想不到能帮他的手段,抵着门的动作丝毫未动:“你的病除了靠自身硬抗, 就没有别的办法?”   师瑜看了他几秒:“你为什么变成人了还这么多话?”   白既唯猝然后退, 差点一脚踩碎身后的落地灯底座:“你……”   师瑜平静地看着他:“不是你自己告诉我的?那么惊讶干什么?”   白既唯当初发现电话号码是假,不择手段找上律所, 透露出那些信息, 其实是失了方寸的。   对方应付陌生人的态度太疏远,必须要花很久很久才能踏进对方的防线,他想接近对方便只有这一条捷径。想靠近是真的,可不希望对方知道也是真的, 毕竟他们最初认识的过程无论如何都算不上什么好的记忆。他不希望对方想起来,原本的计划也压根没有坦白这一条,还能看见对方活着已经是上天恩赐。   可他偏偏又是除了如今神殿里那位以外, 唯一亲眼见过对方一点点没了呼吸的人。他一度以为对方死了,压根没想过还有再见的机会,后来联系要断的时候才会口不择言,实际上话说出口便已经后悔,所以想尽办法夺下联系的手机,却没想到该说的不该说的信息对方已经全都收到了。   师瑜等了片刻没等到他的后话,扔了句“你们自便,不要吵我”,直接转身回了房间。   从小到大,他只要稍微吹风受凉甚至单纯换季总逃不过一场高烧,偏他生病还是会非常受罪的那一类,会头疼,心悸,畏寒,且极度嗜睡,一场高烧下来能去掉半条命。   师瑜抱着被子,意识昏昏沉沉,恍惚间听到开关门的声音,接着有冰凉的温度贴上额头。他因为身体难受蹙起的眉渐渐松开,旋即便陷入更深的昏睡。   再醒来时已经到了傍晚,他睁眼便看见窗外昏黄的灯光。   姜嘉映刚刚关上套间门,转头便看见他出来,愣了下:“你醒了?正好来吃点东西。”   他手上捧着的保温桶里盛了米粥,只加了一点点盐,没有别的配料。   师瑜摇摇头,额上仍有薄汗,脸色苍白:“我不用。”   姜嘉映将调羹塞到他手里:“多少吃一点,不然病不会好。”   师瑜坐在沙发上,勉强咽了两口,温热的食物顺着唇齿滑入胃里,他问道:“你做的?”   姜嘉映给他测体温:“食堂里的东西油盐太重,你还在生病,我也不知道你还有什么忌口,就只弄了点简单的。你不会糖也不吃吧?”   师瑜:“……不会,谢谢。”   姜嘉映看了眼温度,转头又去烧水:“我之前在屏幕里看到你的脸色就觉得不太对劲,你生病不舒服就说,好端端的跑什么?也亏我还会点手艺,要换了老白,一锅粥他能给你熬成煤炭!连个厨都不会下,你说他到底是怎么活到现在的?”   “……”   师瑜默然地喝粥,没说话。   姜嘉映却停不下来:“还有那个叫令昭的,和老白有一个算一个,全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祖宗,也不知道那俩生活白痴哪里来的自信围着高烧病人转,要不是我散会没在房间找到人过来了,你现在估计还得在床上躺着。我把他们轰出去还不乐意,那眼神看得我都开始检讨是不是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刨了他们爹妈的坟还泡了他们老婆!”   “……”   姜嘉映面对那俩谁都打不过,显然攒了一肚子的火,如今找到了倾听者怨气简直要上天:“当初神殿在论坛下发你的击杀令发得那么痛快,现在令昭一神殿的不知道抽什么疯就算了,毕竟我跟他也不熟。最离谱的是老白,说好了朋友一生一起走,他先马甲遍地走,全队就四个人结果他领着三个全跑去下九天只留我一个人还兢兢业业地守着老家,组队进个游戏还特么得排号!当初程雾野跑过来找我借道具他横插一脚把人揍了一顿不说连我都不放……”   师瑜捏着勺子,忽然道:“程雾野?”   姜嘉映“啊”了声,把接满三分之二的水壶放到底座上:“我们队里老六,最晚加入的一个,怎么老白没告诉过你?”   师瑜看着对方。   姜嘉映就这么被他看了几秒钟,声音默默小了下去:“他真没说?”   师瑜问道:“他是你们队里第六名?”   姜嘉映下意识点头:“怎么了?”   师瑜:“你刚刚说你们队里只有四个人。”   姜嘉映言简意赅:“原本队里是五个人,第四第五是对鸳鸯。后来第四位为了救第五位死了,第五位为了给第四位报仇也没了。我们缺人,所以又找了程雾野。”   但在排名的时候却将他排在第六,第四第五始终空着。   气氛安静下来,半晌后是姜嘉映再度出声:“你生气了?”   师瑜:“?”   “程雾野。”姜嘉映试着同对方解释,“他当时可能用的方法不太地道,但是……”   他到底还是站在自家小伙伴那边的,虽然后来补习前情提要的时候知道了程雾野跟师瑜在那场游戏里相处得不算多愉快,但也是真心没觉得自家伙伴在那种情况下的做法有什么不对,造成的后果也完全是意料之外。   况且最后那短暂的合作应该也能说明伤害对方放下了……吧?   师瑜听明白他的意思:“我没生气。”   姜嘉映愣了下,不确定地道:“我以为你挺讨厌他的。”   师瑜摇头:“我没讨厌他。”   姜嘉映说:“方便问一下你对他的印象吗?”   “武器很特别。”师瑜想了想,惜字如金地补了句,“吵。”   “……”   姜嘉映陷入沉思。   他要怎么解释程雾野其实算是他们队里话最少的一个了?就这都觉得吵,光自己烧水的叨逼叨就有至少半个小时,大美人那时候到底是怎么想自己的?   他努力忍住了没问,只是道:“如果,我是说如果,你们以后有机会见面的话……他一直有话想对你说。”   师瑜也没问是什么话,刚放下勺子,接着面前便递来一只冒着腾腾热气的玻璃杯。   “吃不下了?”   “嗯。”   姜嘉映也没勉强:“少吃点也好,待会儿要是饿了我再给你做。”   他收拾好餐具:“我还得回去看监控,你先休息会儿……”   师瑜:“你们还没找到?”   “有嫌疑人,但确定不了。”姜嘉映解释,“医生后来在安全区里的那些丧尸身上找到了针眼,但没拍到切实的注射镜头,所以我去往前翻翻录像看还有没有别的线索。”   师瑜把杯子里的水喝了,看着他的眼神里露出些许疑惑。   姜嘉映忽视不了:“你想问什么就问吧。”   “你在这场游戏里,”师瑜说,“是有高干的背景身份吗?”   姜嘉映一时没反应过来他为什么会有这种问题,反应过来后哑然失笑:“因为我不仅能参会还能看安全区监控吗?”   他勾了勾始终系在脖子上的绶带牌,上面写着的正是安全区工作人员:“这叫身份通行证,每场游戏可以变化一次,上面写的谁,看到的人就会相信我是谁。不过仅限于和主线无关的路人甲也就是NPC身份,如果你要借它假扮幕后黑手的鬼,估计会被正主当场削了。”   师瑜头一次见到这种道具:“商城买的?”   “非卖品。”姜嘉映笑道,“我第一次登上上九天排行榜时系统奖励的宝箱给的。一开就是S级,我都怀疑是神域为了让玩家积极游戏特地设定的第一次开箱人人都是S级——你也开到过吧?”   “…………”   师瑜放下玻璃杯:“我能看看监控吗?”   “可以是可以,”姜嘉映注意力瞬间转移,“不过你身体撑得住吗?”   “我没那么脆弱。”   话是这么说,但姜嘉映最后还是没让大美人费这个劳力,吩咐了工作人员把视频拷贝好,拿到房间里放映。   因为病毒进入人体后通常半小时内就会直接导致感染者变异,他只选了安全区入口及周围一片的镜头,前后一共七八个小时。   师瑜将视频调成最高倍速,捧着盛满热水的杯子窝在沙发上,氤氲的蒸汽模糊了眼睫。他从头看到尾,直到画面里的安全区有人突然变异暴起伤人,方才出声:“嫌疑人有几个?”   “三个。”姜嘉映说,“一个是NPC,另外两个是玩家。”   安全区本就是临时建立,很多基础设施例如监控其实都不够完善,能将嫌疑人范围缩小到三个人已经是运气加努力的极限了。   至于为什么嫌疑人里还有玩家,病毒爆发到现在自然不止一个玩家想到要来市中心,安全区里的玩家自然也不止他们几个。   “照你你之前说的,每个玩家遇上一个孤寡老人是必然,那我应该算是来得最早的一批了。我见过每个进安全区的人,还问过他们一路上遇到的死掉的玩家。”姜嘉映说,“二十个玩家,安全区里包括你我在内有九个,确定已经死了的有七个,剩下四个不清楚,可能死了,也可能在江杉市里什么地方躲着。”   师瑜一时没出声,屏幕里画面却依然在播放。直到其中某一帧在视线里闪过,他忽然伸手按下暂停键,往回调。   姜嘉映凑过来:“怎么……诶?”   屏幕上显示的正是七号入口的□□被平息后,他被留下处理完后续,结果突然一张脸扑到铁丝网上的画面。   师瑜:“那三个嫌疑人分别叫什么名字?”   “NPC姓杜,两个玩家一个叫陶矜,一个叫余致意。”姜嘉映说,“至于这个丧尸突然扑过来,我就叫警卫拿枪射死了。怎么了?”   师瑜看着屏幕上那张脸,齿痕清晰着重,半边血肉模糊,显然是已经被病毒感染且完全异化。   那张脸他认得,是当初在山间小屋里,余致意带领的三人组里曾经提出过科学怪人和病毒泄露猜想的那位玩家。   姜嘉映不清楚他在山间小屋的经历,还在继续之前的话题:“你觉得他们三个谁会是凶手?”   师瑜:“……一个采血检测就能知道的事,为什么还要问?”   姜嘉映这么一听也觉得自己挺蠢的,刚想自嘲两句,接着通讯设备便收到消息。他打开,上下扫视了几眼,转头道:“这下采血检测恐怕也没法知道了。”   师瑜:“?”   病毒初步检测已经有了结果,姜嘉映把手机屏幕转向他,上面显示的正是三份报告。   结果显示,三位嫌疑人的病毒抗体全都呈阳性。 第139章 病患 监控   姜嘉映觉得挺神奇, 哪怕大美人已经告诉过他这世上携带病毒而不自知的人数量其实比他想象的多得多,可那些免疫缺陷患者不也该都在日食出现的那几分钟内全变异完了吗?怎么如今在安全区随手一挑,结果挑出的三个全是中招的?   监控查不到直接犯案画面,采血也检测不出唯一对象, 受害人已经异化完全且死在了子弹之下, 没有人证物证目击者, 只有三个嫌疑人。   怎么形容呢?   姜嘉映想起了自己小时候特别沉迷的某二次元悬疑动漫,里面案子无论发生在何时何地何种背景环境,最终锁定的嫌疑人数量永远能奇迹般圈定至三选一。他觉得自己现在就陷入了这个三选一的怪圈, 都他妈非常离谱:“已经有医护人员去抽给他们新的血了,这次准备直接测新型病毒,但要出结果的话估计得等一段时间。市政本来根本没打算审他们,毕竟只要一测体内有没有病毒就都知道了,可是看现在这个情况还是得审。”   师瑜一杯水喝完, 又添了一杯。   姜嘉映挡住他手上的玻璃杯口:“不要一次性喝那么多水。”   师瑜沉默了会儿,还是把杯子放下了。   姜嘉映又给他测了次体温, 好么, 就他刚刚拎着粥桶进房间到现在顶天了还不到三个小时,温度居然又有往上升的趋势。他不敢再劳烦对方了, 从房间里把被子抱出来扔到对方身上:“刚吃完饭不要睡觉, 也不要想事情,好好休息。”   ※   下午三点,余致意被叫出房间的时候整个人都是懵的,全程茫然被带到安全区的采血室里, 旁边还有两位和他一样的找不着北的人,接着医护人员过来给他们每人抽了一管血。   下午四点,再次有医护人员进来给他们每人抽了第二管血。   第一次采血检测的只是免疫缺陷病毒, 第二次测的却是TG7788,也就是病毒和免疫系统共同作用的变种毒株。   这一次的血抽完后警卫便进来把他们分开了,三人被分别关到了三个不同的房间里,警卫告诉他们在里面可以自行活动,但不能离开。   说是房间,可到这个地步谁都知道是禁闭室。   禁闭室的一面装着单向玻璃。   白既唯坐在禁闭室外的长椅上,有一搭没一搭地看着里面的情况,而与这间禁闭室相背的另一间禁闭室前则站着令昭。   “该说的我都已经说了,你们把我关起来到底要怎么样?”和余致意不同,另一间禁闭室里的女玩家便显得急切得多,哪怕已经尽力压着脾气,却仍是掩不住语气里的焦躁,“你们什么时候能放我出去?”   禁闭室隔音很好,门外的警卫尽职尽责地站着,自然也不会回答。   陶矜在禁闭室里转了三圈,最后双手抱胸往沙发上一坐,仰头闭眼,开始闭目养神。   两人分别守在两个玩家的禁闭室外,只剩下一个游戏位面原住民的嫌疑犯没人认领,便由军区的人负责看守。   下午五点,大朱,也就是当初在山间小屋时余致意领头的三人组里长得最壮的那位,一路找来了隔离室,要求和自己的领队见面。   “不行。”   大朱急了:“为什么?”   白既唯坐在禁闭室前,又开始拆枪了:“不为什么。”   “余哥他到底怎么了你们要这么关着他?”大朱厉声道,“我不知道你们到底怀疑他做什么了,但是不判决,不动手,不严刑拷打,就是不肯放人,不是因为你们也不确定他到底做没做?”   白既唯终于抬头看了他一眼。   “你们自己没本事查真相,凭什么关着他?”大朱逼近他,“而且,什么罪名能天……”   话音骤然一顿。   白既唯将弹匣装好,举着枪的手却纹丝未动,抵着对方的心口。他笑了一声:“继续说啊。”   大朱绷紧神经。   空气一时陷入寂静,直到通讯器响起提示音。   白既唯单手接了:“怎么?”   那头的姜嘉映刚刚离开套间,关上门:“我去查监控,他的烧还没退,身边现在没别人看着,你过来吗?”   白既唯倏地起身:“我这就来。”   单向玻璃前少了一个人,却依然还有市政厅的警卫站在那守着。   大朱眼睁睁看着他离开,半晌才看向两名守卫,忽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直接敲晕了两个人,正想蹲下身去摸钥匙,接着耳边便听到了敲击声。   “余哥。”   余致意关了禁闭室的灯,拿衣服将摄像头盖住,单向透视玻璃瞬间成了普通的玻璃。他看着外面的队员:“你太冲动了。”   大朱攥着拳头,嘴角破了皮,眼球里的血丝根根缠绕,一言不发。   余致意看到他这幅样子就责骂不下去了,叹了口气:“行了,我不是跟你保证过吗,我不会走小毛的老路,也不会在你之前出事,不会丢下你一个人。”   小毛就是之前七号入口的暴.乱结束后,突然扑到铁丝网上的那个已经完全变异的玩家,因为被怪物咬到才变成感染者。   大朱低着头,吸了下鼻子。   该安慰得安慰,可该阻止的还是不能少:“我现在不能离开这里。”   大朱猛地抬头:“为什么?!”   “你刚刚不是都分析清楚了吗?”余致意无奈地看着他,“我现在身上还背着投毒的命案,在查清楚之前他们肯定不可能放我走。”   大朱急急忙忙地道:“我可以带你出来……”   “你当然可以,只是破坏这面镜子对你来说很简单,甚至对我来说也是,可出来以后呢?现在官方还只是怀疑,除了我以外还有两个嫌疑人。你现在把我放出来,那岂不是间接承认了犯事儿的人就是我?不然好端端的跑什么?到时候全市通缉,现在外面到处都是怪物,交通瘫痪,我们能跑到哪去?”余致意见他的手越抓越紧,忍不住提醒,“要出血了。”   大朱松开手,胡乱抹了一把:“早就止了。”   说着抬头,这才注意到对方是挽着袖子的:“你的胳膊……”   “抽血而已。”余致意把袖子拉下来,“我过的游戏场数太多,凝血速度太快,就跟他们说把取血的口子割大了点。”   大朱两只手都覆道玻璃上,一双眼紧紧地盯着他臂弯的纱布:“他们为什么要抽你的血?”   余致意没跟他多说:“回去等着,不要插手这件事。”   完了又补充:“听话。”   房间里重新亮起灯光,摄像头前的衣服也被拎了起来,双向透视玻璃又重新变回了单向。   这就是拒绝继续交流的意思了。   大朱在走廊上站了很久,到底还是离开,经过拐角以后不经意抬头,却忽然捕捉到另一间有人看守的禁闭室。   墙壁很好地隔绝了大部分噪音,外面守着的人也不知道是听里面的嫌烦闹得太久还是同样心系这个堪称离奇的案子,百无聊赖地聊着天。   大朱进这里不是走的正规渠道,这种地方的禁闭室自然不可能让他一个来避难的民众过来,因此警卫估计也没想到这里居然还站着个外来的普通人,谈话内容也没有避讳。   他听了很久,越听拳头攥得越紧。直到终于从两个警卫的话里理清了事情的前因后果,猛地走出转角。   谈话的守卫没想到正聊得热火朝天之际旁边会突然冒出个人,吓得心脏都差点停跳,下意识站得笔直,没想到经过的那大块头连看都没看他们一眼,直接跑了出去。   ※   “陶矜?”   “对。”白既唯拔了水壶插头,“第二轮采血检测实验室已经出结果了,抽的血里含有TG7788病毒的人就只有她。”   可能给安全区守卫注射毒血的人便也只有她。   白既唯将玻璃杯放到茶几上,打开电视机:“你好像有点意外。”   师瑜端起杯子:“她承认了?”   “怎么可能。”白既唯笑了笑,将画面投屏到电视上,“正在审。”   禁闭室里。   有从市区警局专门找来的审讯人员负责盘问,有人做笔录,姜嘉映一个编外人员不知道是怎么混进去的,看似在旁边打酱油,实则是偷偷拿通讯器给人开分屏。   事情已成定局,官方也没在瞒着她,把前因后果连同罪名都一五一十地告知了:“你承认吗?”   陶矜脸上却是惊怒:“我没有!”   审讯人也不急,反正铁证如山:“那你怎么解释你血里的病毒?”   陶矜自然不可能回答说她才来这个世界还不到一个星期她怎么知道,强行冷静下来:“我不知道我体内有这种病毒,要不是你们强行抽血化验,我甚至都不知道自己得了这种病。”   审讯人说:“你说不知道得病,你自己信吗?”   “你们不是说新型病毒是免疫缺陷病毒变异来的吗?”陶矜有条不紊地答,“艾滋病毒潜伏期那么长,本身又脆弱,很多人可能一辈子都不知道自己体内曾经有过但是又被杀死了,自然也很多人发病以前都不知道自己有这种病。否则发现的时候立刻服药阻断,这世上哪来那么多枉死的艾滋病人?我不知道,至少在你们告诉我以前我都不知道,有什么问题?”   反驳她要,适时的入戏和人设也要:“你们把我找过来,就是为了告诉我自己得了绝症,顺便给我扣黑锅?”   审讯人说:“今天上午十一点,暴.乱发生的时候你去做七号入口做什么?”   “我听说外面的怪物发生了进化,好奇就想去看看。”陶矜镇定地提醒,“而且我记得那时候不止我一个人去凑了热闹。”   这是真话。   那时候怪物发生进化,甚至开始集结外安全区的电网上撞,造成的巨大动静但凡经过的人不瞎就不可能注意不到,因此不少躲在安全区里的普通人都因为好奇过去看了,所以后来有守卫变异啃咬旁人的时候根本不缺下手对象,范围才扩散得那么快。   陶矜一字一顿:“如果你们指证我的唯一作证只有一张采血检测报告,那我建议你们最好把当时在场的人全找过来检测一遍。我们三个嫌疑人里只有我的血里有新型病毒是吗?那你们怎么不怀疑是另外两个人抽了我的血,或者抽了其他同样体内携带病毒的人的血扎进去的?”   白既唯看不出她有没有撒谎,人类的心理素质本就是个挺玄学的事儿,何况如今被审的还是个玩家。他问道:“为什么她体内明明携带病毒却还没有变异?”   “高危时间有七十二小时。”师瑜说,“如果她恰好是在日食前的七十二小时内被注射的血,病毒还没有蔓延至体内各处,可能日食的异化效果就刚好对她没用,但现在的她依然算免疫缺陷病毒的感染者。”   “还要刚好在进游戏以前,所以她一个玩家才不会知情。”白既唯问道,“偏偏就这么巧?”   “是很巧。”师瑜说,“如果她没有撒谎,又不是恰好赶上了时候,那就是另一个可能性。”   白既唯表示洗耳恭听。   师瑜看着他:“被检测的血有问题。”   白既唯倏地瞪大眼,一通电话直接拨了出去。   姜嘉映站在审讯室里一脸茫然地接了:“喂?”   “想办法调实验室的监控,要检测他们三个体内病毒的全过程!”   十分钟后。   姜嘉映站在监控室里回了电话:“检测室内没有摄像头,但刚刚发现正对检测室大门的监控丢了一截,大概有几分钟,怀疑是有人故意换掉了。” 第140章 病患 审讯   “重新采血, 重新检测。”白既唯吩咐,“想办法把换监控的人找出来。”   姜嘉映全程连一个字都来不及问,电话已经被挂了。他在心里再度构思了遍谋杀队长的可能性,最后深吸一口气, 转头就碰上了不知何时出现的瑞衔神, 当然他不知道那是神殿的瑞衔神:“令昭?”   对方声音低低的:“他怎么样了?”   姜嘉映反应了好几秒才明白过来那个“他”指的是谁, 斟酌几秒,找个了最中肯的形容:“病还没好。”   他瞧了眼对方的神色,想起之前自家队长曾经耳提面命过的神殿不可信, 又想起之前对方奇怪的态度:“你以前认识师瑜?”   令昭没有否认:“认识。”   姜嘉映点点头,没再多问,转头干活儿去了。   这次查监控的过程进行得很顺利。   犯人估计也没想到明明血液检测结果都出来了,居然还会有人怀疑科学数据的正确性,以至于怀疑到检测过程中的血液样本出了问题。   晚上八点, 大朱被警卫们从房间带进了审讯室。   审讯人说:“今天傍晚六点半左右,你在哪?”   大朱坐在椅子上, 一言不发。   审讯人说:“有监控拍到了你曾经出入过研究所, 你有什么想说的?”   大朱低头抠着自己的指甲,连眼神都没给一个。   “不说是吧?”审讯人漫不经心地道, “既然如此, 那便只好叫余致意过来帮忙配合调查了。”   大朱的眼神终于变了,咬紧牙关看着对方,却始终没开口。   审讯人不慌不忙:“毕竟禁闭室外的监控还拍到了你们两个会面的情况,要说你能有什么理由, 也只可能是他……”   “不是他!”大朱蓦然出了声,“都是我自己干的!!”   审讯人脸上没有任何意外表露:“说说看,先从你是怎么起的换血动机开始。”   大朱手心全是冷汗, 根本来不及思考对方是如何查到监控的,一五一十地交代:“今天下午我来了一趟禁闭室,见到了余哥。他告诉我说他现在成了你们的嫌疑人,我想带他出来,可他说嫌疑解除之前都不能出来。我后来打探到具体情况,知道你们是怀疑他给安全区里的人注射带病毒的血。”   审讯人接下去:“所以你就剑走偏锋,换了他这个真凶的血?”   “不是这样!”大朱吼了出来,“他不可能会做这种事!”   审讯人面无表情:“所以你是承认自己换血的事了?”   “我是换了血,但那是我自己的主意。”大朱手指深深地陷入掌心,“我去了检测的实验室,听到他们在说血液检测的结果。可他们还说要换掉原本的结果!”   嗯?   这是什么发展?   审讯人不动声色:“具体一点。”   “原话我不记得了,但大意就是身上带着病毒的人只有陶矜。好在这个时候结果还没出来,他们趁现在换掉。谁也发现不了。他们在另外两个人中就抽到了余哥。”大朱厉声道,“我只是把他们换掉的血重新换回来!”   审讯人问道:“他们一边说结果没出来,一边又说身上带病毒的只有陶矜?那他们是怎么知道的陶矜身上有病毒?”   大朱胸口剧烈起伏:“我不知道,没准是陶矜提前买通了他们故意换掉自己的血。”   审讯人对这个猜测没发表任何看法:“你既然听到了,为什么不当场揭发?为什么还要多此一举溜进去换血?”   大朱冷笑:“为什么要揭发?余哥平白无故被他们扣了这么大一口锅,当然要扣回去!他们以为自己换血成功了,其实根本没有!你们后来拿到结果的时候陶矜脸上的表情是不是很惊讶甚至惊恐?”   这倒是真话。   当时陶矜的表情的确慌乱过度,可以解释为没想到自己好端端的担了这么大一个罪名,但现在也可以解释为是没想到自己的计划居然失败了。   审讯人最后的问题是:“你会跑去实验室,是你自己想的,还是余致意引导的?”   “是我自己。”大朱毫不犹豫,“他连自己到底是为什么会被你们抓都不清楚,这一切都跟他没关系!”   审讯人问完了,离开的时候,终于大发慈悲地告知:“我们没找到你和余致意会面的监控。”   大朱瞬间僵硬在椅子上,眼睛一点一点睁大了。   兵不厌诈,但对方一来没心眼,二来关心则乱,诈起来话都变得容易很多。   姜嘉映随时跟着进程:“现在已经准备去提审余致意和陶矜,有两个审讯员,两间房间,我只能给你们开一个屏幕,剩下那个估计只能看转播。你们想先看哪边?”   白既唯还没来得及问,接着便听到通讯器另一头有人喊道:“令昭?”   姜嘉映没想到自己居然又能碰上对方:“你怎么在这?”   令昭没回答这个问题:“要听审讯过程的话,我可以在另一间审讯室开实时直播。”   姜嘉映眨了眨眼,没越俎代庖,低头道:“你们怎么说?”   师瑜放下玻璃杯:“一起吧。”   白既唯原本想要阻止的话又咽了回去。   十分钟后,一号审讯室里。   “大朱被你们抓了?”   “是配合调查。”审讯人纠正了他的用词,开门见山道,“他已经全部都招了,你还有什么要补充的吗?”   余致意脸色难看:“我不知道你们说的是什么意思。”   审讯人直接将审讯的录音放了一遍,当然没有大朱在实验室外听到的换血内容和最后承认诈骗的那一段,完了才朝他提问:“他会自作主张去实验室,是你指使的吧?”   余致意:“是我。”   嗯?   这跟说好的不一样啊?   审讯人压下震惊,面不改色地问:“具体怎么指使的?”   “今天下午,他来禁闭室外找过我,甚至还打晕了守卫,想找钥匙将我放出去。”余致意原原本本地复述,“但是被我阻止了。”   审讯人之前就没找到他们两个会面的监控,虽然靠诈话诈出来了有这么段剧情,但具体过程却不清楚:“为什么要阻止?你不想出去?”   余致意好笑道:“警官大人,你问我这种问题是不是觉得我脑子特别蠢?”   不等对方回答,他便直言道:“我要是真的因为一时冲动逃跑了,那不就直接坐实了你们的怀疑我给普通人注射毒血的事了吗?”   这也是实话。   要是自己没犯事,跑什么跑。   审讯人说:“你阻止了他偷钥匙,然后呢?”   “我告诉他我现在不能出去,让他不要多插手这件事。但我也故意让他看到我手肘上抽血时割的口子,我了解他,肯定为我不平,当然会去打探情况。”余致意深吸口气,“我猜到他会知道前因后果,也猜到他可能会想到改检测报告一类的方法,最好的结果是我们三个嫌疑人最后都没问题,但我没想到他会换血。”   审讯人直接揪出他话里的漏洞:“所以你从一开始就打算好了让他去对检测结果动手脚?所以你是承认了你的确给人注射了毒血?”   余致意一咬舌尖,没说话。   审讯人冷笑:“如果你自己没问题,为什么怕被验血?如果你不是那个给人注射毒血的人,那无论怎么验结果都不会牵扯到你不是吗?”   只可能做贼心虚。   余致意揉皱了衣角,静默半晌才道:“如果我什么都不做,那最后验出来有问题的只会是我。”   审讯人追问:“什么意思?”   “你们最初把我押过来,关禁闭之前,不是曾经让我跟另外两个嫌疑人一起在采血室待过一段时间吗?”   的确有这件事。   安全区到底不是公安局,没有那么多专门的审讯室,禁闭室都是临时收拾出来的。更何况一开始谁都以为这只是一个采血检测就能得知的结果,因此最开始的确让他们三个嫌疑人在采血室里共处一室过,直到后来第二次采血过后,才特地清理出三间带单向玻璃的房间,把他们三个分开关押。   余致意说:“就是他们采血的时候,我看到陶矜给采血的人塞了纸条。”   挺好,信息对上了。   与此同时,二号审讯室。   “他的意思是我买通了实验室的检测人员换掉了我的血?”陶矜满脸满眼“你在说什么鬼话”的表情,“你们居然还信了?”   “信不信我们自然会判断。”审讯人没理会她的情绪激动,“你只需要回答我的问题。”   “我没有。”陶矜直截了当地答,“我从房间里莫名其妙被你们带出来,又是抽血又是关禁闭,你们什么信息都没跟我透露过,连七号入口突然发生暴乱是因为有人给安全区的人注射带病毒的血我都是刚刚才知道的,我为什么要换血?”   审讯人替她接上:“因为你看到了有医护人员给你们采血,就猜到了我们是要找注射毒血的人,所以趁抽血的那几分钟买通了医护人员,有备无患。”   陶矜笑了一下:“我不求你们警察办事有多快多厉害,最起码的证据要讲的吧?那个姓朱的男的说他听到实验室里有人讨论要换我的血,说我买通了人,说其实血有问题的人是我,但这些都只是‘他说’,证据呢?他有什么证据能证明他话的真实性?说不定从头到尾都是他为了推脱责任在演戏呢?”   她撩了下头发,凑近了审讯人,一字一顿:“退一万步讲,你们不是要查谁注射的毒血吗?我人现在就在这里,血你们随便抽,抽完立刻验,要是我有问题算我输。”   陶矜坐回椅子上:“当然,建议你们这次检测多派几个人在旁边守着,随时随地汇报结果,我不想被你们的刀子捅第四次。”   再看看一号审讯室。   审讯人说:“我们现在决定再采血检测一次,你没意见吧?”   余致意无奈:“你们不用拿这种问题来诈我,要抽血抽就是了。不过这次要验的话,我建议你们最好留人时刻看守着,免得再出什么意外。”   审讯人最后回到题目:“所以你最开始指使人去换血就是因为这个?”   “是。”余致意说,“我很清楚大朱是什么样的人,但我不清楚禁闭室有没有监控或监听器,最开始设想的最好结果也就是我们三个人的血都没问题,最后全部释放。至于陷害我的仇,等我出来自己报。”   “毒血的事和他无关,换血的主犯是我,教唆的也是我。如果可以,不要多为难他。”   屏幕画面离开审讯室,来到门外的走廊。   姜嘉映像条咸鱼一样摊在长椅上:“如果我有罪,该让法律惩罚我,而不是让我听审讯。”   【淦,我为什么要在直播里看审讯。】   【有没有课代表来总结一下,他们刚刚说了什么我已经全忘了……】   【课代表没有,但我只想提醒,他们是不是都忘了,嫌疑人一个有三个??】   【嗯?最后一个是谁来着?】   【要不是巧合被忽略,而是故意把自己玩失踪……不敢想。】   几分钟后,另一间审讯室的门也开了。   令昭低头见通讯设备已经停止工作,走过来坐在他旁边的椅子上。   姜嘉映把屏幕关好,收进手环里,此刻看对方倒是颇有同病相怜之感,还特地往另一侧挪了挪。   令昭没有拒绝。   姜嘉映听了几个小时的审讯,此刻脑子就是一团浆糊。新的采血检测结果没那么快出来,尤其是经过刚刚那一遭,他总觉得这次结果恐怕也很难帮忙破案。   他没什么睡意,主动搭话:“你之前跟我说你认识师瑜,怎么认识的?神域直播里我没见到你们以前同场过,那是现实里认识的?”   令昭言简意赅:“嗯。”   姜嘉映说:“可他对你的态度一点都不像老熟人见面。”   从现实到神域,他乡遇故知,除非遇到的故知是仇人,否则至少也该象征性地激动一下吧?   令昭却没回答这个问题:“白既唯跟他是怎么认识的?”   姜嘉映一愣。   “他们两个同样不是在神域里才相识,白既唯为什么是那副态度,你没好奇过?”   当然好奇过。   “你也从来没问过?”   可对方不肯说。   令昭看他的目光带着似有似无的悲悯:“白既唯瞒着你那么大的事,你还那么兢兢业业地给他打工?”   姜嘉映看着他,眨眨眼,笑了:“是啊,就算他瞒着我那么大的事——虽然我也不知道你说的大事是什么,但我还是愿意给他打工。因为我的命是他给捡回来的,所以无论他为人过往人际关系怎么样,我都心甘情愿给他卖命,不可以?”   令昭一顿,几秒钟后,继续盯墙角。   姜嘉映转过头,避着对方的视线第一时间把手机掏出来,飞快地打字:“姓白的!你他妈到底是怎么跟师瑜认识的?!这次再给我转移话题我立刻跟你绝交!!!”   五秒钟后。   白既唯的信息回复了过来:“我以前快饿死的时候,他给了我一口吃的。”   姜嘉映猜测:“面包?牛奶?”   白既唯:“他的血。”   姜嘉映:“?”   “他让我咬破他的手腕,喝了一口血。”   神灵的血会对异兽有吸引力,不仅仅是因为味道,还因为其中蕴藏的先天神力。   他当年还是只宿卷猫的时候,意外闯入神界间的天牢,濒死时被暗牢中的神灵捞了起来,喝了一口血,捡回一条命,并靠着那口血省下了数十年的苦修,直接化出了人形。 第141章 病患 发现   姜嘉映不知道这其中的弯弯绕绕, 虽然挺想再问问清楚,但现在显然不是时候。   他收起手机,再去看令昭时眼神不飘了,语气也不虚了, 姿态仿佛一只斗胜的公鸡:“所以呢, 你和师瑜怎么认识的?”   令昭抿着唇, 不说话。   姜嘉映以前也不是没跟神殿的玩家接触过,但因为双方都对彼此有偏见,大大小小的摩擦不少, 还是头一次能对话得这么心平气和的。   他本意就不是为了求一个答案,在心里给自己判了胜利,重新摊在长椅上:“你觉得是谁给安全区的警卫注射了毒血?”   出乎意料的,令昭这次开了口:“不知道。”   姜嘉映:“我以为你不会理我。”   于是令昭就真的不理他了。   姜嘉映还在喋喋不休:“我总有种不好的预感,感觉这次的血液检测结果出来了很可能也没什么用——比如最后结果表面两个人的血里都带病毒之类的。”   令昭继续盯着墙角。   姜嘉映说:“师瑜之前跟我提过两句, 关于为什么这世上还有携带免疫缺陷病毒的人在日食的时候没变异。”   令昭终于侧过眸光,把注意力分给了他。   “除非携带者感染病毒的时间在日食出现的二十四或者七十二小时以内, 因为医学上这个时候病毒还没完全在人体内扎根, 感染的人也不能完全算免疫缺陷疾病的患者,服用药物还可以阻断, 所以这类人可以逃过在日食下变异的命运。”   姜嘉映拿出了研究学术问题的精神和语气:“我后来想了想, 要真按师瑜说的,那恰好赶在日食前一天内感染艾滋,那简直就是万……百万里挑一,究竟该因为他恰好逃过了变丧尸算是运气好到百万里挑一, 还是该因为现在这世上都已经没有其它艾滋病人了偏他一个独苗苗还活着算是运气差到百万里挑一这个不谈,但如果把这份特殊性放到古典概型的活动上,他绝对能做那个唯一的百万里挑一。”   令昭眼里逐渐浮现出茫然。   姜嘉映说:“如果待会儿验出来他们中谁体内有病毒, 我立刻问他们要联系方式,这场游戏结束后就去买彩票。”   令昭:“要真让你说中了,撞见这种事的你不也算是那个百万里挑一?”   新一轮血液检测的结果在凌晨四点出来了。   依照两位嫌疑人的建议,这次的检测全程都有警卫监视,然而意料之外又情理之中的是,检测结果再度以最离谱的姿态展示在了众人眼前:两人的血里都没有TG7788新型病毒。   姜嘉映拿到报告,转头看着身边的令昭:“去买彩票吗?”   “……”   人与神兽的悲欢并不相通,令昭只觉得姜嘉映吵闹。   【这又是什么发展?为什么那两个玩家的血里都没有病毒??】   【我也看懵了,明明一个采血检测就能解决的事居然还能折腾到这个地步我也很惊讶啊。】   【要么他们其中某个人又用了某种手段换血,要么结果是对的,他们两个体内就是没有病毒。三个嫌疑人排除两个,还剩一个。】   【所以之前失踪的第三个嫌疑人??】   【不管第三个嫌疑人到底是巧合才被忽略还是故意把自己玩失踪,现在两个玩家的嫌疑都因为这一份报告降低,警方迟早会把注意力放到第三个人身上,到时候什么妖魔鬼怪的面具都撕开了。】   白既唯深更半夜里收到报告单,临走前记着自家队员的叮嘱,把空调温度开到最高,又一连往床上的病人身上铺了好几层被子,盖的时候把脑袋留在外面呼吸免得直接把人闷死,方才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这一举动导致的直接结果就是,第二天早上七点不到,病人就醒了。   被热醒的。   师瑜躺在床上同天花板面面相觑了五秒,方才勉强提起力气将身上的被子掀开,出了一身的汗,第一件事就是去浴室洗澡。   重新来到客厅时,他甚至还翻出了一年半载下来都不会主动碰一次的吹风机,吹起了身后湿淋淋的头发。   姜嘉映没想到他会醒得这么早,怕吵着他也没敲门,见到人时着实愣了一下:“不多睡一会儿?身体还难受吗?”   师瑜摇了摇头:“没事了。”   盖被子的方法虽然简单粗暴,但效果也是肉眼可见,起码温度不像之前那么吓人了,头疼也没有那么严重,就是晕得厉害,唇色也发白。   姜嘉映放下保温桶和报告单,先给他量了次体温:“还是在烧,你能接受点滴吗?”   师瑜默然半晌:“能不打么?”   “但病情容易复发。”   “那就不打。”   “……”   姜嘉映其实不太理解:“昨天你烧晕过去的时候我叫安全区的医生偷偷给你挂了水,你好像也不是完全不能接受药物。”   “要吃进嘴里的,会闻到味道的一点都不行。”师瑜喝了口水润嗓子,“点滴只能在睡着没有清晰意识的时候注射。”   “因为你的身体感知不知道?”   师瑜轻嗯了声:“但一次性注射的药液太多时间太长也不行。”   姜嘉映:“那要是一次性挂的药水过多会怎么样?”   师瑜:“会有排异反应。”   姜嘉映一愣。   师瑜:“采血检测结果出来了?”   姜嘉映:“……出来了。”   师瑜看着他的表情:“两个人体内都有病毒,还是都没有?”   “都没有。”姜嘉映说,“我总觉得我们好像陷进了个怪圈。”   师瑜接过他递来的勺子:“什么?”   “任务是‘退化’,这次安全区里突然有人变异虽然很离奇,但除非背后给人注射病毒的凶手是导致病毒和免疫系统产生化学反应或者制造日食引发丧尸变异世界沦陷疯狂科学家,否则就算我们把他抓出来了,好像还是对完成任务没有任何帮助。”姜嘉映拧开保温桶,“而且就这一天的功夫,出去杀丧尸的警卫报告说丧尸好像又变强了。”   师瑜一句都没有反驳,只是道:“怎么完成任务你们有思路吗?”   “丧尸在进化。”姜嘉映说,“那要‘退化’,应该就是阻止它们进化。我们一开始听说丧尸饿到极点会自相残杀的时候其实也想过什么都不做,就让它们互相人吃人,等最后只剩一个的时候我们再出手,一刀解决的事——但是现在如果我们真的什么都不做任由丧尸内部跟养蛊一样互食,先不谈丧尸在互相蚕食中进化本身就是任务的逆向发展,等到最后他们真的互食到只剩一个,专家预测届时剩下的那只‘丧尸王’可能会往阿格硫斯的方向进化——你知道阿格硫斯吗?”   师瑜咽了口粥:“阿格硫斯之踵。”   姜嘉映从手环里取出一罐蜂蜜:“水火不惧,刀枪不入,百毒不侵。而且比起阿格硫斯,这只丧尸王完全能武装到脚踝,所以真到那个时候,这场游戏里人类世界就真的完了——因为即便是我们这些玩家也很可能拿那只终极形态的丧尸王没办法——其实这个思路才是对的,因为神域不可能让我们那么轻松地完成任务。味道还行吗?”   师瑜没想明白话题是怎么突然就跳到这里的,但还是点头:“嗯。”   他一生病就嘴里发苦,吃什么都没滋味。不过他对吃食物烹调水准本来要求也不高,虽然平时挑食了点,但真送上来了他其实也不大会拒绝。   姜嘉映放下茶壶:“喝一口。”   师瑜端起玻璃杯,尝了一口,眨了下眼:“蜂蜜柚子。”   姜嘉映时刻不忘发扬养生的传统美德:“清热降火的,你现在喝正好。”   师瑜斟酌了三秒:“……很好喝。”   姜嘉映心满意足,总算把话题拉回正轨:“所以昨天晚上专家通报这个消息的时候,老白就立刻出去了,还拉上了安全区里其他所有玩家,连令昭也是。”   师瑜:“杀感染者?”   “对。”姜嘉映说,“官方现在也发了声明,要尽快将所有丧尸全部屠杀殆尽——虽然方法死板了点,但这也是眼下唯一的法子了,总不可能真的就这么等着丧尸之间养蛊最后养出个丧尸王来。”   师瑜问他:“你没有出去?”   玩家要杀那些怪物肯定比这世界里的普通警卫要容易得多,否则白既唯也不会在知晓这条信息以后把安全区的其他玩家全叫上。   “我说过的,我没那么暴力。”姜嘉映朝他笑了笑,“我的身体素质就比受过专业训练的警察强一点,没有一拳打碎一面墙的本事,也不像老白那么爱枪,真用起火器来还未必有本土世界的警察熟练,万一不小心走火伤到友军怎么办?本命武器也不是走攻击路线的,就不去凑这个热闹了。”   【不是走攻击路线……?】   【姜三三,你这么忽悠人家大美人真的好吗?】   【年度笑话,仅次于我听到令昭叫师美人主神大人。】   师瑜却没追问,放下空的保温桶:“你们要杀了所有感染者,是指已经异化完成的感染者,还是体内带有病毒的感染者?”   “这两者有什么区……”姜嘉映说着,陡然反应过来,“那个注射病毒的凶手体内也有TG7788病毒!所以我们的任务不仅要杀了外面那些只会咬人的丧尸,还必须杀了已经感染了病毒却还没有变异的那些人!”   师瑜不置可否。   姜嘉映揪着他那头奶奶灰:“这意思是我们还是得找出那个注射病毒的凶手?可是结果都这样了还能怎么找?”   师瑜还没说话,恰在这时,手机忽然响了起来。   姜嘉映一愣,接起来:“喂?”   “姜先生。”那边恭恭敬敬地唤了一声,“病毒血注射案有进展了,我们找到了第三位嫌疑人跟实验室的采血检测人员来往的证据。”   姜嘉映直接跳起来,大腿直接撞上了餐桌的桌沿,磕出咚的一声巨响。   师瑜扶了他一把,而后领口便是一紧。   姜嘉映疼得差点飙出泪来,还没来得及道谢,余光里却瞥见一片殷红,瞬间愣住。   红斑遍布锁骨,颜色反差强烈,他想装看不见都不行。   师瑜松开手。   姜嘉映视线从他的衣襟转移到他的脸上,张了张口又闭上,往复几次,方才问出一句:“你之前是不是告诉过我,皮疹是艾滋病人的临床症状之一?” 第142章 病患 承认   师瑜没有否认:“是。”   姜嘉映再度张了张口, 再度闭上,再度往复了好几次:“你是不是也说过,你刚进这场游戏的时候出现的地点是一家私立医院?”   师瑜点头:“是。”   “那,”姜嘉映吞了吞口水, “你是不是还说, 这场游戏我们要完成任务的话, 必须把所有感染了TG7788病毒的人全杀了?”   师瑜:“你可以这么理解。”   空气安静了足足十秒。   姜嘉映退后一步,再退后一步,飞快地收拾好餐具, 风一般逃离了现场,跑得那一头奶奶灰都飞了起来,眨眼便消失在视线里。   【??】   【好家伙。】   【看得快吓死了结果……?】   【是我漏了什么吗?师美人到底是什么时候感染的病毒?为什么我都不知道??】   【前面说得很清楚了,明显是师美人游戏开始出现在那家病房前就被抽血的医生注射了毒血啊!强调私立医院就是因为管理和公开程度不如公立的那么透明方便某些人报复社会啊!!】   【姜三三估计也看出来了,我还以为他们会当场打一架来着, 姜三可不是贺为有那种靠抱大腿过关的玩家而是实打实靠自己能力上来的武力值根本没得说,师美人本身进神域的时间就短积累的经验不足现在还身体抱恙, 真打起来明显是姜三赢面大……想不明白, 他到底为什么要跑??】   【这有啥想不明白的,舍不得呗, 你朋友某天突然跟你成了不死不休的关系你能冷血到毫不犹豫给朋友捅一刀??】   【问题是他们也不算朋友吧?不是才认识不到两天?况且师瑜不死他们任务完不成他们就得死, 姜三什么时候这么有舍己为人的精神了?】   【打扰一下,前面的姐妹为什么总把姜嘉映叫姜三三?】   【前面新来的吧,因为姜嘉映在他们队里排第三啊。】   姜嘉映的确没有舍己为人的精神,就算最初有, 进神域这么久多余的同情心也早都泯灭了。   他此刻正坐在审讯室外,刚刚给他打电话的警卫接应他:“姜先生。”   “干什么?”   “第三位嫌疑人准备提审了,您要进去观看吗?”   “去。”姜嘉映站起身, “给我开个后门。”   第三位嫌疑人不是玩家,而是这场游戏世界里的原住民,全名杜谦。   姜嘉映刚进审讯室,就听见对方惊讶地喊:“是你?”   他笑了笑:“小肚子。”   ……而且对方还是当初告知他师瑜到来的那名曾守在三号入口的警卫。   姜嘉映是进安全区后同对方结识的,他当时需要原住民帮他迅速了解这个世界的权利构成,所以挑中了在军区长大进队伍工作被派遣来救援的对方,并在不到一天的时间里就跟对方走到了互喊绰号的地步。   审讯人不知道他们之间的过往,开门见山:“七号入口之前发生□□,有警卫突然变异成感染者伤人,这件事你知道吧?”   杜谦靠在椅子上:“当然知道,我当时就在七号入口,亲眼见到了现场版。我也知道你们怀疑我给安全区那个突然发疯变异的警卫注射了带病毒的血,这点刚刚坐在你这个位置上审我的人已经跟我说过一遍了,我也回答过,我当时会去七号入口只是因为我听说了外面的怪物发生进化好奇才过去看,发现有人开始咬人以后立马就逃了。当时过去的也不止我一个,跑的也不止我一个,你们警察总不至于连别人的好奇心也要管吧?”   没等审讯人再度开口,一旁的姜嘉映却直接插了话:“警方当然不会管别人好奇心旺盛,但是杜先生,你自己进来前就不是警察?怎么一口一个你们警察?怎么在这里工作这么久是对这个群体半点认同感都没有吗?”   杜谦没想到他会出声,微一怔后却是冷笑:“我好端端被当投毒的嫌疑犯抓进来,还不许我有情绪口不择言了?”   姜嘉映点点头:“可以,但也可以换个说法,你的确对警卫没有认同感,从你发现自己感染艾滋开始。”   杜谦眼神沉了下来。   “什么时候感染的这不重要,我们也不关心,反正检测结果白纸黑字,你血里的病毒抗体就是呈阳性。这一切发生在日食出现新型病毒爆发以前,偏偏这个时候城市沦陷了。”   姜嘉映说:“世界末日——咱们暂时这么称呼它吧,反正它来了,其他免疫缺陷患者全受到那几分钟的影响变异成了丧尸,只有你因为才刚刚感染病毒还没完全在体内扎根所以逃过一劫。但你不觉得幸运,相反因为世界末日到来的混乱耽误了你的黄金七十二小时,病毒彻底融入身体,哪怕后来找到了阻断的药物也已经没用了,就好像这世界存心跟你开玩笑一样——哪怕病毒晚一天爆发呢?多可笑,对不对?”   杜谦手指深深地陷入了掌心。   “你从震惊到绝望再到不甘心,尤其是现在都世界末日了别人都能受到你们的保护活着,只有你还身患绝症,你觉得不公平,但你知道这世上有那么一群和你一样的人会选择用自己的血感染他人报复社会,也许是你过去某次查案的时候听说过,也行是从不知道那条猎奇新闻上看到过,反正你决定了不能就这么这条命没了,一定都要拖其他人跟你跳下水淹死。”   姜嘉映有条不紊地叙述:“你跟着大部队冒险来到安全区,因为新型病毒爆发后全市的找不到住所的民众都会往这里汇聚,这里的普通人最多也最密集。你一直在等机会,因为你要找针筒,要避开监控,要确定目标,还要为你以前用来保护民众的双手抄起杀人的铡刀做好心理准备。一直到昨天,外面那些丧尸进化群众扎堆的时候,你成功下了手。”   杜谦吐出一口气,而后却出了声:“你在跟我讲故事吗?”   他直视着对方:“我记得当初跟我一起进采血室的有三个人,怎么现在就可劲揪着我不放?你们怀疑我是那个投毒的人,怎么就不怀疑他们?”   “一开始的确怀疑。”姜嘉映并不否认,“甚至还在那两个人身上耽搁了一下午加一晚上,不过很遗憾,他们两个的血里都不带病毒。现在想想去怀疑他们两个着实脑子有坑——突然变异暴起伤人的是守在安全区的警卫,这种敏感时期要是他们两个民众靠近,别说当警察的,即便是普通人难道就不会防备?更别说还要往别人身上扎一针,受害人自己会注意不到别人拿着注射器对准自己?”   他笑了一下:“这套理论对民众扎民众,民众扎警卫,警卫扎民众都管用,可要是换成你就好理解多了,因为你本身同样是警卫,中招的警卫当然不会防备你这个曾经朝夕相处的同事,所以你可以一击即中。”   杜谦说:“所以,证据呢?”   姜嘉映没说话。   “这些都知道你自己脑补的吧?如果你进来只是为了给我讲这样一个离奇还非常狗血的故事,那我已经给面子听完了。还有别的话要说吗?”杜谦笑了起来,“如果没有,那等我关满时间出去以后还有地方申冤吗?毕竟注射毒血可不是什么小事,我也不想现在都世界末日还要背着这么大一桩冤案就走……”   “那你能解释一下为什么警方会搜到你跟采血检测的实验人员来往的纸质文件吗?”   杜谦话音一顿:“……什么?”   姜嘉映夹起审讯人手上的照片,直接立起放在他眼前:“这张纸认识吗?”   杜谦脸色终于变了。   “我听当初带你过来的警卫说,你来之前曾经以上厕所为由申请过独自待了几分钟,这纸条就是那个时候准备好的吧?当时警卫的目的是带你们几个嫌犯去抽血,所以一没看守二没搜身,你也知道他们的心理,并且靠着这一点成功把纸条带到了采血室,趁着抽血的时候给了医护人员,让他们帮你换血,并承诺等出来后给他们前程做报酬,毕竟你是在军区大院长大的。”   姜嘉映端详对方的脸色:“你虽然吩咐了他们必须把证据烧掉,可惜他们也担心你说的只是空头支票,所以特地留了下来,还很不巧已经在审讯室主动上交了。”   他轻飘飘地道:“他们已经承认了,现在你还有什么想说的吗?”   杜谦胸口剧烈起伏:“就因为他们承认了?这上面的字难道不是裁剪下来的吗?难道是我亲手写出来的吗?你们验出我的指纹了吗?他们承认的难道不是另外两个人的血对调了吗?他们空口无凭,一张嘴就能造谣生事吗?!”   姜嘉映笑出了声。   杜谦整个人像是定格了似的安静了三秒,而后脸上的血色彻底褪了下去。   “他们承认了另外两个人的血对调?”姜嘉映重复了一遍,“我刚刚好像没有提过他们承认的内容也没有放过相关录音吧,你是怎么知道的?”   那两个受贿的医护人员的确承认了接纸条的事,不过说的给纸条的人是陶矜。   当然事后将杜谦这段录音放给他们听以后,那两人见靠山靠不住,当即承认了真正的幕后之人其实是杜谦杜大少爷。他们当时在检测室内听到了外面的动静,发现有外人来到采血室,所以才会把换血罪名安到陶矜身上,然后便有了大朱听到的那一段,以及接下来那么多弯弯绕绕。   杜谦最后崩溃承认,毕竟人证物证俱在,罪名已经是板上钉钉。   两个平白遭了无妄之灾的玩家上一秒才被释放,下一秒就被警卫们送上了战场——杀安全区外怪物的战场。   “我已经把他们赶出去了,也告诉了他们丧尸进化和任务的关系。”姜嘉映说,“三个嫌疑人两个玩家一个NPC,明明怎么都该是NPC比较可疑,无论身份还是作案条件都比玩家容易,可我之前之前视线还真就一直在两个玩家身上打转,居然直接把他给忽略了,真就灯下黑呗。”   白既唯耳边戴着通讯设备,没有评价这件案子的结果,只是道:“他呢?”   “差点忘了。”姜嘉映走进住宅区,停在饮水机前,“我才发现你恩人好像也感染了艾滋。”   “砰——”   白既唯手一抖,一颗子弹直接击中了街道对面的树心,射出个碗口大的洞。   “枪走火了?别紧张啊,一颗子弹可值五千积分呢。”姜嘉映从保温杯里叼了颗红枣嚼吧嚼吧,很不走心地安慰,“不过现在的问题是,他也是感染者,他不死我们任务完不成我们就得死,你说怎么办吧。”   ※   师瑜走进市政大楼。   旁边的警卫见过他曾经跟姜嘉映一起进来过,斟酌着打招呼:“你是姜先生的……?”   师瑜问道:“注射病毒的案子你们已经结了?”   警卫愣了愣:“对,杜谦也已经伏法了。”   师瑜:“枪毙了?”   “领导担心留着他可能会突然异化,毕竟他的血能让普通人感染变异。”警卫解释,“何况他犯的罪重程度已经足够判处死刑。”   “另外两个嫌疑人呢?”   “已经释放了。”   “释放以后,他们去哪了?”   “不清楚。”警卫先是摇头,而后又道,“不过我记得他们好像都申请了加入剿尸队,可能出去帮忙处理感染者了吧。”   言下之意,那两个玩家已经不在安全区了。   师瑜没再多问,朝警卫道:“谢谢。”   警卫简直受宠若惊。 第143章 病患 同类   军方对城市里的怪物们发动的绞杀一刻没停。   从昨天下达所有感染者一律枪毙的命令以后, 警察和特种兵全都带着配枪,沿着整个江杉市的街道一遍一遍地巡逻,闯入小区大厦的建筑内部清剿怪物,给每一个发现的幸存民众送温暖, 伤病者叫来医师, 无归者带上军车, 剩下的则吩咐在藏身之处里好好待着,等待城市从满目疮痍中复苏的那天。   以安全区为中心方往外分散的怪物自然首当其冲被剿灭得干净,一晚上过去再没有哪怕一只怪物不长眼游荡到安全区方圆数十里范围内, 高压电网的开关也已经关上。   这倒无关有没有居安思危的精神,只是一来不少发电站在病毒爆发后沦陷还要给城市提供供电,电网的耗费一旦列出来能叫普通人惊掉眼球;二来如今能调动的人力已经全调出去杀怪物,周围没人看守担心有那个好奇心旺盛的群众上手摸一把。   九号入口的电网内栽了排香樟树,上面的积雪还没来得及化。   余致意站在网前, 往上面扔了只毛毛虫,没闻到昆虫被烤焦后的蛋白质味道, 确定了电网如今没有危险, 方才戴着手套抓紧网口,攀爬至顶, 再轻巧地跳下去落在香樟树间。   抬起头, 心跳却倏地漏了一拍。   师瑜站在树杈上,手里拿的手机正在放映之前的审讯视频,头顶落了点雪,融化后的水将乌黑的发丝浸得微湿:“余队长。”   余致意显然没想到会见到眼前的人, 愣了片刻,方才问道:“你怎么也在这里?”   师瑜将手机从眼前移开:“等你。”   余致意笑道:“那你运气不错,安全区九个进出的入口都被你猜中了。”   “不是猜的。”   “什么?”   “九个入口, 只有这附近的警卫最少,远离住宅区,还有遮挡视线的香樟林,要从外面进来但又不想被人知道,不走正规的招待入口就只能翻电网。”师瑜看着对方,“高压电网已经断电,在上面滞留时间过长又容易被路过的人发现,最快的方法是爬上网后通过香樟树缓冲降落,这个入口,这棵树用起来最方便。”   【嗯??】   【师美人爬上树等了半天就为了等他?】   【什么叫进来又不想被其他人知道?为什么进个安全区还要鬼鬼祟祟瞒着所有人?】   “可如果不是我有急事回来,也不会为了抄近路走直线最后还翻电网了。”余致意神色都没有半分变化,在树杈上站起身,“我还有事,先下去了。”   师瑜注视着他的动作:“因为这里是安全区。”   余致意动作微顿。   “安全区一旦沦陷,整个江杉市基本就离投放导弹不远了。”师瑜轻声道,“而现在能调走的军方人员全出去了,是感染安全区里其他人的最好时候,所以你偷偷跑回来了,对么?”   余致意缓慢地转过头,重新看向他,目光里带了点无奈:“你们还是怀疑我,即便杜谦已经认罪伏法了?”   师瑜没说话。   “我以为之前已经调查得够清楚了。”余致意语气像是在跟一个闹别扭的孩子讲道理,“人证有换血的实验室人员,物证有贿赂字条,更重要的是,杜谦自己不是都承认了吗?”   他好笑地看着对方:“如果你硬要怀疑我,那为什么杜谦要承认自己注射毒血?你连这点最基本的都解释不了……”   “因为他以为是他自己干的。”   余致意话音停顿了一下。   “他的确准备了贿赂字条,也的确趁着采血的时候交给了实验室的工作人员。”   师瑜语调不急不缓:“更重要的是,他的确患了免疫缺陷这一绝症,错过了药物阻断的黄金七十二小时,也因此生出了报复社会的想法,甚至已经采取了行动。”   余致意也不急着走了,像是想听听他还能说出些什么惊世骇俗的话来。   “可是这样就有两个很大的问题。”   师瑜轻声道:“朱永骞曾经因为你去过采血检测室,并且调换了检测的血。”   “我也说了我没想到他会这么做。”余致意终于开了口,“我的本意只是担心自己会被陷害,但我也不希望他被牵扯进来,所以希望他能够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帮我。”   “可朱永骞会动手换血,是因为他在检测室外听到了里面两个医护人员的讨论。医护人员说那是因为他们恰好听到了外面有人过来所以故意提高了声音,就是为了给外面的人错误的消息。”   师瑜看着他:“检测室的墙壁隔音好不好,声音能不能顺利传出去这点先不谈,单朱永骞选择去检测室,最起码的不惊动他人这一点他应该是知道的,那为什么仅仅脚步声还会让一墙之隔的医护人员听到?”   余致意说:“大概他因为担心我所以忘了要避开别人的视线吧?毕竟他本身脾气性格就不如小毛那么沉稳。”   “那为什么当时里面的医护人员会故意提高声音给出错误信息?”   师瑜问道:“以正常人的思维,突然听到检测室外有脚步声难道不都应该以为是有别的医护人员过来了吗?他们发现有同事过来难道不更应该收敛自己的动静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也什么都没做以免被发现吗?为什么要反其道而行之提高声音,宁肯把自己暴露出去也要把这口黑锅扔到陶矜身上?”   他嗓音很轻:“还是他们一群常年在医院工作的人已经能靠脚步声就分辨出来人究竟是男是女是老是少了?”   余致意脸上的表情都没变一下:“医护人员难道不是按照贿赂纸条上说的做吗?”   “我没有看过纸条,可我也猜得到纸条上应该也没有让他们在换血过程中有别人靠近,无论是谁都立刻暴露自己甩黑锅这一条。顶多就是让他们事情败露被带进审讯室后,把指使的罪名全推到陶矜身上而已。”   师瑜平静地问道:“你怎么知道贿赂纸条上写着有人靠近就放假消息这点信息?”   余致意合拢了掌心。   师瑜却仿佛没看到他无意识的动作,直接换了个话题:“第二个问题,你为什么一定要让朱永骞去帮你换血?”   这个问题好接话,但余致意仍是停顿了一下,方才拿出已经重复过无数遍的说辞:“我说过,因为我足够了解他,猜都猜得到他会怎么做。”   “那你为什么不把事情原原本本地告诉他?”   师瑜直接替他回答:“因为你不想把他牵扯进这件事来。如果你真的不想拉他下水,从一开始就应该什么都不说,如果你担心自己被陷害,像犯人一样找个人递张纸条帮忙换血很难吗?事后被审讯的时候直接指出有人做手脚再采血测一次很难吗?再不济当场揭发阻止对方跟医护人员的来往很难吗?”   “他不想连累你,这点我看出来了,因为他在审讯过程中一直强调去采血检测室都是他自己的主意而非你指使,这就是把你放在完全不知情的受害者层面。可你发现了有人跟医护人员来往,一来你没看过纸条也不知道这场来往里你是背锅的人,二来有那么多揭穿的方法,为什么非要选择让自己的队员帮忙?”   “退一万步讲,上面这些可能你一条都没有考虑到,你就是单纯信任他所以找他帮忙,把一切都告诉他,嘱咐他行事小心警慎不要被人发现难道不比让他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去犯罪来得实在?你说你不想连累他,不觉得自相矛盾吗?”   余致意手心里渗出了汗。   师瑜看着他:“我听说你的本命武器是锁链,有操纵生灵的能力,是真的么?”   余致意眼瞳微缩,一言不发。   这一点还是当初讨论乌鸦撞车的事情时,贺为有告诉他的。   师瑜等了片刻没等到对方出声,也不追问:“那我就默认这条信息是正确的了。我不清楚你的本命武器具体效果,那就按照最简单的来判断,只能对和你处同时同地的人,下达单一指令。加上这个前提,将这件案子换一个思路。”   “你知道警卫是为找注射毒血的凶手,第二轮采血时利用道具给医护人员下了换血的命令,检测结果出来,陶矜就是你的第一重防线。”   “发现杜谦给采血人员递纸条是意外之喜。你将计就计,等你的队员找上来,故意引导他去采血室换血,届时一旦有人怀疑检测的血有问题,朱永骞就是你的第二重防线。”   “医护人员故意在检测室发出动静,说出那样一番话,给你的队员陶矜陷害你的信息。你们三方一审,最后查不出结果,一定会往最后一名嫌疑人身上挖,发现纸条有没有你的道具操纵我不知道,但杜谦迟早会是你的第三重防线。”   【我去。】   【搁这套娃呢??】   余致意盯着他看了许久,忽然笑起来,踩着交错的树杈走近了:“我很佩服你自圆其说的能力,但你别忘了,第二次检测只有陶矜体内含新型病毒。按照你的逻辑,第二次是因为我的安排,那么第一第三次呢?第一次我们的血里都有免疫缺陷病毒,而第三次甚至还有警卫全程监视,可结果显示我们血里都没有新型病毒,”   他的嗓音几乎是温和的:“还是说你觉得我不仅有本事布这么一个局,还有本事直接隔空改变其他两个人的体内血的成分吗?放眼神域恐怕也没有那么逆天的道具。”   师瑜忽然沉默。   “我这里倒有个更合理的解释。”余致意抬手落在他掌心的手机上,而后缓缓下移,“警卫全程监视的那一次不可能换血,那么最后一次检测的结果就是真的,无论是我还是陶矜都不是你们要找的凶手。陶矜是第一层防线,大朱是第二层,而我是第三层。我们都被利用了,杜谦才是幕后操纵一切的人。”   师瑜看着他:“谁说有人监视就不能换血?”   “你想说我又是靠本命武器操纵的吗?”余致意好笑,“好吧,按你说的,实验室里没有监控,所以他们可以偷偷交换,然后呢?为什么最后结果是我们两个人的血里都没有病毒?”   他投降似的道:“我的道具有这个本事不假,可先不谈我到底用没用过,即便我用了,把血换了那不也该至少有一个人的血里带新型病毒吗?”   师瑜:“他们采血用的是不透明玻璃瓶。”   余致意一时没明白他突然提起这点做什么:“是又怎样?”   “也就是说,到底抽没抽血,抽了多少血,除了动手的人和当事人,别人谁都不知道。”   余致意眼中倏地泛起波澜。   “第一次你们的血里都验出了免疫缺陷病毒,因为检测用的都是杜谦的血。第三次检测血里都没有TG7788病毒,因为检测用的都是陶矜的血。前后抽了三次,你们每个人手臂的臂弯都应该有三个针眼。只有你因为知道第三次检测有警卫全程监视,采血过程中便让医护人员将陶矜一部分血注入了你的那只采血玻璃瓶,便不可能让你自己再被抽血。”   师瑜轻声道:“我要是没猜错,你的手臂上应该只有两个针眼。”   空气中忽然刮起风来,叶子片片翻卷。   师瑜靠着树干,嗓子痒得厉害。他压住了没咳嗽出声,又补充了句:“要是换了别人抽自己的血给安全区的人注射的时候可能会选择最方便的臂弯,加起来三个针眼真能糊弄过去。但你既然会给自己安排那么多防线,应该不会选臂弯这么显眼的位置。”   许久许久。   余致意低声笑了:“我真是没想到,最后让你给我定罪的居然是我自己的警惕。”   【草。】   【惊呆了。】   【这叫什么?百密一疏?】   【其实已经够缜密了,要不是因为针眼,没有证据,这就是完美犯罪啊。】   师瑜刚听见对方承认,还没说话,余光里的黑影却更快,对方话音未落时便已经朝他的方向狠狠砸下。   【?!这就撕破脸打起来了?!】   【等等……这个发展好像不太对啊?】   在他被击中不受控制地掉下树前,一只手迅速抓住他的衣领,宛如攥了片摇摇欲坠的枯叶。   余致意跨坐在树杈上,收回攻击的锁链:“难怪你一个人就来找我,甚至到我出手都还没有一点防备。”   师瑜身体悬在树影间,耳边是呼啸的风声,冷天里显得格外绚丽的光影被枝叶剪碎,虚虚地投在眼睫上。   余致意微一用力,轻轻松松将他拉回树上,单手搂着他的身体,垂下的目光一寸寸扫过那似血的红斑:“原来你跟我是一类人。” 第144章 病患 厌世   “你要是早点说清楚, 咱们也不用废话那么久了。”   师瑜没有出声应和这句话。   余致意换了个更方便维持平衡的姿势:“什么时候的事?”   师瑜:“游戏开始的时候。”   余致意也不知是信了还是没信:“那你运气还真差。”   “你也不见得幸运。”师瑜说,“你是准备进安全区前被感染的吧。”   余致意摆出愿闻其详的模样:“为什么这么说?”   “安全区的监控拍到了你另一位队友完全变异后的样子。”师瑜说,“你们在即将进安全区时遭到感染者的围攻,最后他死了, 你活着, 却被感染了。他混在感染者的队伍里一路追逐你们才找到安全区, 跟其他感染者一起对七号入口发动入侵。”   余致意不轻不重地点评:“多惨啊,是不是?”   “至于你为什么被感染却没有变异,”师瑜看了他一眼, “是因为病毒没来得及扎根?”   余致意轻声笑道:“我说过的,我没有能改变人体组成成分那么逆天的道具。”   “不用改变。”师瑜说,“有像‘冷冻人’那种效果的就可以。”   宝箱开出的S级道具概不售卖,但A级不同。   “可你的血里已经有了病毒,本质上仍属于感染者的范畴。你不想自己因为系统发布的任务死在其他玩家手下, 但完不成任务又无法离开,就只能走另一条路。”   师瑜轻声道:“感染者感染后对比还是人类的时候, 行为很像人类进有社会这个概念以前, 原始兽性占据思维上风的时候。”   余致意既没点头也没摇头,眼睛里或深或浅, 全是海下的暗潮。   师瑜:“按照正常的思路, 玩家的任务是‘退化’,是要阻止感染者在不断互食中进化,将感染者从城市中清除就是完成任务。如果玩家本身就是感染者,将人类全变异化为同类, 某种程度上也算是完成了任务。”   余致意说:“但这些都仅仅是猜测,没有实据支持。”   “人类玩家杀死所有感染者就能完成任务同样没有实据支持,至少在系统说检测到任务完成之前都没有。”师瑜侧头望着他, “你也是这么认为的,所以才回来了。”   余致意:“你好像不太认同感染安全区里的健康人这个法子。”   师瑜:“这世上有数十座城市。”   “那你认为呢?”   “反其道而行之。”   余致意听得好笑,放低了声音:“我一直在想,会不会任务的完成方式从来都是加入退化阵营,再帮忙清除人类。”   【这是我想的那个意思??】   【加入退化阵营……是要加入丧尸?】   【卧槽,他这么一说我居然觉得还挺合理?】   【本来就合理,全世界的人都感染,全世界的人都退化了,任务完成,逻辑链完美。】   【但这法子的实现方式太流氓了吧,哪个正常人会好端端的把自己放在丧尸的视角看问题?换位思考也不是这么个思考法。】   【要真是这样,那师美人和余致意岂不是赢在了起跑线?干等着任务就自己完成了??】   【说早了吧,按照现在玩家绞杀丧尸的速度,最后铁定是丧尸全灭啊。】   【别忘了丧尸也在进化,等丧尸王出现,玩家说不定真得全灭。】   【所以现在就是比谁速度快呗。】   师瑜没有评价他口中的法子:“松开。”   余致意扣在他腰上的手纹丝不动,另一只手却贴上他的脖颈,指腹摩挲过凸起的淡青色的静脉,抚过殷红的斑痕,最后停在下颚的弧线。   师瑜直接屈膝往对方的腹部踹了一脚。   这一下用了十成十的力道,哪怕已经过多次强化的身体仍是被撞击出巨大的声响。   余致意不受控制地松手,下一瞬眼前却陡然地燃起蓝绿色的烈火。火焰以超乎寻常的黏着性在他的衣襟上蔓延开来,有那么几秒,他的视线全都被那灼热而恐怖的高温充斥,连骨头都开始叫嚣着肢解。   他几乎是狼狈地在雪地上翻滚,拖雪厚的福方才将火熄灭,余下的单衣不知道是被雪水还是冷汗浸湿,裸露的皮肤全因为高温蜕了皮,死亡的恐惧在胸膛里撞击得震耳欲聋。半晌方才从嗓子里挤出一句:“你真是狠。”   师瑜说:“我有洁癖。”   他走得干脆,也没看到身后的人眼中涌起的戾气。   ※   白既唯重新敲开他的房门时,看见的就是对方擦头发的样子。他还没来得及说一句,身后的人便率先蹦跶出来:“你洗热水澡了?”   师瑜关了吹风机,转头看了来人一眼。   坚定养生之道的姜嘉映直接窜到他面前:“你现在烧没退不能洗澡你不知道?!”   “知道。”   “那你还……”   他一句话没说完,直接被提溜着后衣领拎到了后面。   白既唯一句废话都没有:“你被感染了?”   师瑜点了点头。   “什么时候的事?”   “游戏开始的时候。”   室内陡然安静,直到姜嘉映凑过来:“之前走得太急,有件事我忘了问。”   师瑜:“?”   “去买彩票吗?”   “……”   师瑜默了三秒:“我运气很差。”   姜嘉映觉得这必不能信,日食前黄金七十二小时内被注射病毒,百万分之一的概率都能撞上,这要算倒霉,那世上还有欧皇这个词吗?   “不杀了我吗?”   姜嘉映一愣。   师瑜又重复了一遍:“不想杀了我吗?”   姜嘉映反应过来了,失笑道:“饶了我吧,我有贼心没贼胆啊。”   有贼心好理解,可为什么没贼胆他没解释,直接拽了拽身边人的胳膊:“而且刚刚老白回来的路上跟我说起完成这个任务的另一条路子。”   师瑜跟着转过视线。   白既唯终于回神似的,出声解释:“杀了所有丧尸,这是品种为人类的玩家完成任务的办法。但如果玩家品种为丧尸,杀了所有人类,同样是一个办法。”   【太过草生。】   【现在是全员都准备加入丧尸阵营??】   姜嘉映被打发去做饭了,临走前还嚷嚷着凭什么要他去做这个苦力,奈何又实在见不得病人折腾自己的身体,再不情愿仍旧兢兢业业地干活。   师瑜将头发打理干净,终于出声:“你不出去杀感染者了?”   白既唯愣了一下,摇摇头:“等外面的丧尸互食到只剩一个,闯到安全区的时候,我们在那个时候被咬变成丧尸,任务立马就能完成。”   他说:“我们现在要做的就是等。”   师瑜看着他:“你觉得我很好骗?”   白既唯没说话。   “我在监控里见过被感染后的玩家,哪怕手环还在,可屏幕已经灭了,因为系统不会承认他们还是玩家。”   师瑜平铺直叙:“你们一旦被感染,就不可能再回到玩家空间。”   不是谁都能像他,像余致意这样,明明体内淌着绝症病毒的血,却还能保持清醒的意识,甚至还能拥有玩家的身份。   室内只有空调的风还在吹,头顶的光也不知是不是年久暗淡了一点点。   师瑜说:“你骗他了。”   这个“他”指的自然是姜嘉映。   白既唯目光冷静到极点:“是。”   对方直白得连掩饰的意思都没有,师瑜一时间反倒没了话说,半晌才道:“这样你们会死。”   “我知道。”白既唯看着他,“我也不是一时兴起,我想了一路才想到这个方法。”   师瑜平静道:“没有必要慷他人之慨。”   “对你来说没必要。”白既唯说,“可对我来说有。”   他第一次面对面时主动地,完完整整地念出他对方名字:“师瑜,当初在神界天牢,你喂了我一口血后的事,你还记得吗?”   师瑜没有出声。   “你早忘了吧。”白既唯轻声道,“可我记得,一百九十九枚厄那尔钉一寸寸砸进你身体里的时候,我躲在你身后,看到你全身都在生理性地痉挛。可你从头到尾没说过一句话,不仅仅是没喊过疼,而是真正的一点声音都没有。”   哪怕生前早已满目疮痍,死时也是万籁俱寂。   见过他那时的样子,才会明白如今体温熨烫的他是怎样的难得。   “现在到了神域,神殿每次对你下手的时候,你总说‘如果他们觉得自己能杀了你,你会欢迎他们过来’,是调侃,还是认真的?”   师瑜沉默。   “你是认真的。”白既唯根本没等他回答,连语速都没变一下,“谁都看得出来你厌世轻生,这点你自己恐怕都当局者迷,因为你从来不会把这份消极体现在主观行动上,不会去自杀自残,你只会在别人要伤害你的时候递一把刀,每场游戏下来永远是遍体鳞伤。你对别人说欢迎来杀你这句话的时候,是不是都幻想过他们有谁能一刀把你捅死?”   室内的暖气充斥得愈发稠密,连呼吸都开始变得艰难。   “你没有牵挂,单一的个人也没法在你心里占到足以改变你想法那么重的分量,所以没人能拉得住你,”白既唯一字一顿,“除非你面前只留下一条活路,其他全部堵死。”   师瑜垂着眼睫,几绺长发散落在衣襟前,他指尖勾着思索了一会儿,出声时却问:“我其实一直不太明白,你们为什么都觉得我厌世还喜欢自毁。”   白既唯一愣。   师瑜坐在沙发上,明明要抬着头去看人,视线却始终是平淡而安静的:“跟他们说欢迎是象征性的礼貌,至于会生病这件事不是我能控制的。”   “我对生死的确没什么渴求,无关喜不喜欢,只是觉得它们没那么重要,至少于我而言,还没到值得我去倾注额外注意力那种程度的重要。但我知道人生在世就该珍惜生命,所以每一次遇到危险也都让自己活下来了。”   师瑜嗓音不疾不徐,平静无波:“我没想过要轻生,也没享受过伤病,更没觉得死亡对比活着有哪一点值得优越。”   白既唯一句话都没说。   “至于厌世,”师瑜想了想,“那前提应该至少得是我讨厌这个世界?可我没有讨厌它,过去没有,现在也没有。”   “还有别的问题吗?” 第145章 病患 阳台   白既唯坐在屋顶。   姜嘉映收到消息后, 穿着加厚的羽绒外套,提着打包好的饭桶,抱着盛茶的保温杯,顶着十二月末大雪纷飞的冷风爬上来, 将饭桶掀盖放到自家便宜队长面前:“赶紧吃, 不然就凉了。”   白既唯接过调羹, 盛了个饺子。   姜嘉映刚刚拧开保温瓶,热气瞬间被风刮得往脸上糊。他喝了口热茶,方才含糊地问道:“你就非得来这地方思考人生?”   白既唯吃东西吃得飞快, 一边吃一边居然还不耽误说话:“冷静冷静。”   姜嘉映:“你是冷静了,我快被冻死了。”   白既唯却没看他,目光没有焦点地盯着下方漆黑的地面:“我突然发现,自己一直坚持的好像都是错的。”   “……”   这个开场白太过高大上,姜嘉映一时连枸杞都忘了嚼。   然后就听见对方接着来了句:“就好像我一直以为你的饺子里包的是肉, 结果你突然告诉我你包的全是胡萝卜。”   “……”   “看着相似,其实一荤一素, 南辕北辙。”   “……”   “我还是个肉食动物。”   “……”   姜嘉映沉默了很久, 方才喊道:“老白。”   “嗯?”   “你以前是不是过得挺辛苦的?”姜嘉映斟酌了一下,“肉都吃不上, 饿极时只能啃自己胳膊喝血的那种。”   “……”   白既唯终于意识到自己找错了谈心的人, 要聊这个话题,令昭估计都比姜嘉映和他更有共同语言。他没再吭声,安静地吃饺子。   姜嘉映却是个闲不住的:“你恩人拒绝你了?那个一起变丧尸的提议?”   白既唯:“我猜到他不会接受。”   “那你来冷静什么?”姜嘉映说,“总不至于他看不过你那么无情所以给我打抱不平吧?”   白既唯顿了一下:“你知道。”   “我好歹也在神域待那么久了, 这点基本的逻辑还是捋得清的。”姜嘉映又喝了口热茶,“要是被丧尸咬反倒是拿到通关凭证,那我们的反抗还有什么意义?把我们扔进来有什么意义?你说全人类变丧尸, 他是完成任务活下去了,但我们不能啊。”   “你希望他活着,哪怕要付出的代价是你会死,我也会死。”   白既唯没说话。   姜嘉映幽幽地叹了口气:“说实话我也没想到你能这么过分,咱俩好歹也组队这么久,你说放弃就放弃,有没有考虑过我的心理阴影面积?”   白既唯仍是没说话。   姜嘉映:“要不是我自知打不过你,刚刚想明白的时候就把饭桶砸你脸上了。”   白既唯:“那你还过来。”   “因为我想了想,如果是你执意要把这场游戏里全世界的人都灭绝了,我好像也阻止不了。”姜嘉映倒是颇为淡定,语气里半点都没有对着人渣队长的愤懑,“他对来说你真的只是恩人?”   白既唯手一顿。   恩人?肯定不止。   可除了对恩人的感激还有什么?他也不知道。   毕竟他和师瑜在神域里认识以前,离上一次见面已经过了二十多年。那时候他才刚出生没多久,生理上是真正的毛都没长齐,现在又这么多年过去,当时说了什么做了什么其实连他自己都记不太清了。   可对方从生到死的全过程他却奇迹般记了个十成十。   对方刚死的时候,他漫无目的过挺长一段时间。身处天牢寻不到出口,也不敢到处乱跑,生怕不小心再撞上那个杀了对方恶魔然后小命不保,便只能整日整日窝在对方死时的角落里,靠数自己身上有几根毛来打发时间。   黑暗中过了多久他不清楚,当初喝下的那口神灵纯血保证了他不吃不喝也足以活下去的生机,直到后来神力终于在他体内周转完成,他从一只长毛猫变成了人类的模样,才敢试探着往外跑,结果又因为听到人声下意识躲避,兜兜转转就跑出了神殿,穿过积玉桥,经过灵荒荡,最后一头栽进鹿关庵。   他那时其实不知道自己当初看见的究竟怎样的惊天秘密,只是生灵本能让他选择自我保护,他不敢出现在旁的神面前,甚至不敢让别的神知晓自己的存在,只靠着听墙角和翻藏书去窥探外界,一点点勾勒出其完整的图样。   直到后来,他终于将主神和当初天牢里形容枯槁的神灵联系在一起,如今在神殿上站着享受万般敬仰的带着撕扯不开假面,而本该一尘不染的却早已面目全非,众口铄金和欺世盗名。   倘若一定要形容他那时的感觉,大约是见到广袤地面上饿殍堆积,海啸时浪花冲毁高楼,秋天枯叶从枝头颤抖着落下,雕刻好的玉石内里满是裂纹。   是这世间极致美好的东西被展现在眼前,又被狠狠摔碎。   可那个神明明不该是这样的,对方生来就该高高在上,不该一身病骨支离。   他已经见过一次,就再没法让自己眼睁睁看着它发生第二次。   如果一定要问他到底在渴求什么,其实也不过是希望对方能永远站在神坛上。   姜嘉映扯了扯他的袖子:“发什么愣?饺子要凉了。”   白既唯低头,又铲了个饺子。   “说说看吧,遇上什么事了?说不定我还能趁现在给你开导开导。”   白既唯沉默了很久,还是没能说出真相,倒不是顾及着直播,现在师瑜的身份那层幌子早就被令昭戳烂了,再瞒着也没什么意义。只是考虑到现在直接张口对着队员来一句“他其实是主神”这种话实在太考验三观,解释起来又麻烦,便选择了打码叙述:“他以前被人关过一段时间。”   姜嘉映单这一句就消化了足足十秒:“……你说的关……应该不止是关着吧?”   “我因为巧合见到了,一直觉得他会因为那段时间的经历留下PTSD,并且一直想把当初关他的人找出来揍一顿。”白既唯言简意赅,“可现在我发现,他好像从来没想过报仇。”   姜嘉映对能给师瑜那样的人都“留下PTSD”的经历实在想象无能,也不方便问:“他不想报仇,然后呢?你就觉得在这之前你为他打抱不平,想替他报仇的想法甚至为之付出的行动都没有意义了吗?”   白既唯沉默。   “他想不想是他的事,你想不想是你的事,都是心甘情愿,只要你的所作所为没有影响到他,你管他愿不愿意?你开心不就好了?”   姜嘉映支着下巴:“何况囚禁什么的算法制咖了吧,你能把罪犯揍一顿那是社会的福报,把人打残了群众也只会给你鼓掌叫好,所以还有什么想不明白的?”   “我不是说这个。”   “什么意思?”   “我只是不明白,”白既唯轻声道,“他为什么不恨?”   如果经历那一切是自己,那他会如何?郁郁寡欢?放弃生命?报复社会?生不如死疯癫半生?   他也不知道。   可他知道,绝对,绝对不可能像师瑜一样,从始至终都表现得仿佛那些伤害压根不曾发生。   “他为什么能不恨?”   姜嘉映茫然地想了想:“可能单纯就是你恩人脾气比较好……唔。”   “嘘。”   姜嘉映突然被捂住了嘴,一个清晰的字音都发不出来,只能闭嘴,用眼神询问他怎么了。   白既唯另一只手指了指下方。   姜嘉映使劲看着楼下,愣是什么也没看清,直到捂住嘴的那只手终于松开:“干嘛突然动手?”   “看到刚刚楼下那个人了吗?”   “谁?”   “太远了,我不确定,但脸好像是令昭。”   姜嘉映一脸懵逼:“大哥,这里是十三楼,大晚上的我能看得清哪里铺了路就不错了,你这是什么夜视能力还看清楼下经过的某个人的脸?况且在顶楼说什么底下的人也听不到啊,你堵我嘴干什么?”   白既唯却没搭理。   按说这个点其他玩家明明都应该在安全区外剿杀怪物现在令昭回来了有点奇怪,但他自己也是个正在闹罢工的实在没资格去管别人……当即把吃空的保温桶往旁边一塞:“那个方向是往师瑜的房间。”   姜嘉映猝不及防被保温桶塞了个满怀,下意识去抓他:“不是,令昭他想找师瑜就找,你……”   白既唯站起身,走到顶楼边缘,直接一跃跳了下去!   姜嘉映扑到水泥台旁,只能看见下方一个点越缩越小,目瞪口呆地喃喃:“……怎么整得跟去抓小三一样?”   ※   师瑜来到阳台:“为什么不走正门?”   余致意鞋底还踩着没化的积雪:“你见过谁私会走正门的?”   师瑜:“找我有事?”   余致意慢慢走近他:“之前忘了问,你到底打算怎么做?让这世上的人类全死了?”   师瑜从阳台后退至客厅:“等。”   余致意:“怎么说?”   师瑜:“感染者内部在养蛊。”   余致意扬眉:“感染者还在被剿除。”   师瑜只反问了一句:“你觉得他们杀得完?”   余致意若有所思:“等丧尸养蛊完成后直接坐享其成吗?可你怎么能保证这个世界的人类这么杀下去,最后剩下的那只‘丧尸王’吞食的同类数量足以让它进化到刀枪不入的地步?”   师瑜没说话。   余致意说:“就我所知,现在外面的丧尸单个的力量大概能抬起一辆火车头,可体魄也就是美术刀砍下去戳不进去的程度,还没法靠身体去抵挡子弹这种热武器。万一它吃的丧尸不够多,最后还是抗衡不了人类怎么办?”   师瑜看了他几秒:“你剩下的那名队友被感染了?”   余致意倏地绷紧了身体。   师瑜:“你给他注射了带病毒的血,还是你把他推进了感染者大军里?”   余致意:“大朱本来就不擅长主动伏击,也不喜欢这样血腥的场面,我让他早点加入那些怪物的阵营也免了接下来东躲西藏。”   师瑜语气里不带情绪:“是因为变成感染者不用再东躲西藏,还是你担心感染者被剿灭的速度太快,最后剩下的那一只蚕食的同类不够多,无法抵挡人类的热武器?”   余致意哂笑:“他要是遇上别的丧尸,大概率是他吃了那些丧尸,而不是丧尸吃了他。反正只要咱们任务完成,他都会平安回去不是吗?”   师瑜看了他几秒,“哦”了一声。   余致意却追问:“就这样?你接下就真的打算什么都不做干等着了?也没什么要嘱咐我的?”   师瑜想了一下:“如果你时间很闲,可以试试促进感染者自相残杀。”   “然后盼着我在这过程中一个不小心被那些丧尸吃了?”   “感染者不是不会对你下手?”   余致意一顿:“什么?”   师瑜淡声道:“你之前一路跑回安全区,身后却没有任何感染者追逐,不就是因为它们不会对你一个同类动手?”   余致意静静地盯着他,几乎叫人以为他哑了。   师瑜等了一会儿没等到他开口:“要没别的问题,可以请回吗?”   “有。”   “什么?”   “我记得你之前告诉过我,你是游戏刚开始就被感染了,对吧?”余致意声音极轻,“所以,你的血里流淌的应该是免疫缺陷病毒。”   师瑜没否认:“嗯?”   余致意忽然笑了:“所以那些丧尸不会攻击我,但会杀了你。”   “大人。”   是令昭。   他刚刚从阳台爬进来,还没来得及看清没锁的玻璃门,便先透过玻璃瞧见了里面的人,下巴的弧线瞬间绷紧到极致。   余致意没想到这个点还有人会过来,走的还是爬阳台这种路,第一件事先是回忆了一遍刚刚的谈话内容,确定几分钟前还没有人过来话语里也没有透露过自己被感染的信息,垂下的手猛地擒住了对方的手腕。   他没有用力,只是维持着这个动作:“不要说不该说的。”   袖口遮掩下,一根细细的金属链蛇一般攀附上对方的指尖,干脆利落地刺入皮肤。   他悄无声息地埋好锁链,松开手,又笑道:“不过你那么聪明,应该也不希望其他人知道,你现在是个感染者。”   余致意扔下这句半是威胁半晌恐吓的话,看都没看令昭一眼,直接翻出阳台。   “大人。”   师瑜终于将眸光转向他:“找我有事?”   令昭忽然就忘了自己是为什么要过来找他,满脑都是刚刚背对时他和另一个人相处时堪称暧昧的距离姿态,垂在身侧的手攥得青白。   师瑜实在猜不透他脑海里的天人交战,见对方半天都没有要开口的意思,正想下逐客令,接着阳台外又是一道影子窜上来。   白既唯一路跑过来,呼吸还没平复,先是看了令昭一眼,而后才叫他:“师师,还没睡?”   “……没有。”师瑜问,“找我有事?”   白既唯顿住,寻思了一圈借口,周围气氛的焦灼几乎要化出实质,直到被一声拖腔带调的呐喊打破:“老白!”   姜嘉映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总算追随着他的脚步跟着翻进来:“大半夜的人家私会你也要过来插一脚干什——师瑜,这么晚还没睡?”   “…………”   师瑜:“没有。”   他问:“你们为什么都这么喜欢翻阳台?” 第146章 病患 怪物   【草。】   【三军对垒。】   【八目相对。】   【小朋友你是否有很多问号???】   师瑜问完就安静地等几人回答, 偏偏这会儿那几人全跟哑了似的,半天没吭一声。   最后是最摸不着头脑的姜嘉映指了指白既唯,开口就是一个甩锅:“我跟着他过来的,我也不知道他来干嘛。”   师瑜的目光转向白既唯。   白既唯有样学样, 毫不犹豫地一拽令昭:“我也是看到他过来, 但不知道他来干嘛。”   师瑜的目光接着转向令昭。   令昭抿了下唇, 直接拉过人都不在现场的余致意做挡箭牌:“我来看看刚才那个人过来找您做什么。”   白既唯听到这话,忽然侧头:“刚刚还有谁过来了?”   令昭没搭理他。   师瑜没解释余致意过来做什么,接着问道:“现在看完了?”   令昭盯着地面, 没敢让对方发现他通红的眼眶:“看完了。”   师瑜:“那就回去。”   令昭声音又低又哑:“……好。”   白既唯却在这时跳下窗台:“你房间里刚刚还有其他人来?”   师瑜没否认:“有。”   “谁?”   “和你应该没什么关系。”   白既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师瑜平静道:“要没别的事,也回去。”   只要他开口,无论是白既唯还是令昭都不可能有胆子违抗。   姜嘉映后背被旁边的人揪得一哆嗦,看了看身边两位脚下生根似的半天没挪一步,再接收到渣队长的信息, 上前两步挣开背后拧巴的那只手,问道:“这么晚了, 你还没吃饭吧?”   师瑜:“我不饿。”   姜嘉映默默瞅了眼同伴, 又把视线移回来:“你现在病还没好,不吃饭怎么行?我现在下去一趟厨房, 做好了给你送上来, 你别关门行吗?”   顿了顿,重点来了:“或者你先回房间休息,让他们谁留下等会儿给我开门?”   身后两人同时出声:“我留下!”   姜嘉映不想掺和他们之间的斗争,努力和着稀泥建议:“其实可以让他俩一……”   师瑜没什么表情地看着他。   他那个“一起”的“起”还没说完, 话音硬生生拐了个弯:“……个就可以了。”   令昭来得早,距离阳台的玻璃门最近,刚迈出一步, 衣领就被人抓住往后扯,他回身的同时突然抬脚,直接踹向另一人的胸膛!   这一脚几乎带出风,被扣进掌心时都砸出沉闷声响。   白既唯虎口发麻,五指一用力,拽麻袋一般猛地将对方往后一掀。   令昭空翻这抓住阳台扶手,另一条腿直接踢向对方的脖颈。   白既唯偏头躲开,却不退反进,握拳砸往对方的腹部。   “轰——”   拳头没能砸中人体,却因为惯性落在扶栏上,霎时墙漆脱落,水泥层碎裂,堆叠的红砖直接凹陷出个巨大的窟窿,纹路朝外四散龟裂。   姜嘉映缩在角落里,抱着避难的想法往室内挪,刚将玻璃门拉大一点,霎时两只手从两个方向同时钳住了他的胳膊,毫不留情地一拽。   他往后倒飞地撞上阳台栏杆,一句脏话憋都憋不住:“我靠!”   那两人完全是出于条件反射,造成的结果就是刚顾及完第三个人,下一秒直接四肢缠斗着摔到了一起。   令昭脚踩着对方的胸口,柳叶刀的刀锋紧贴着对方的咽喉;而白既唯掌心抓着对方的脖颈,另一只手握着的枪口按在对方的额头上。   空气几乎凝滞了。   黑夜下华光一闪,又一枚翎羽化作刀锋,令昭另一只手背在对方身后,握着刀柄毫不留情往下捅去:“白既唯,老子早看你不顺眼了!”   刀刃割破了衣服的布料,白既唯滚落时直接扣下扳机:“你他妈一个眼瞎心瞎连自己主子是谁都看不出来的蠢货也配?!”   令昭迅速从地上翻身跃起,发丝几乎是擦着弹片而过:“你聪明认出来了怎么二十几年都毫无作为?难道不是因为你自己本事太弱?!”   “你要是厉害还犯得着在这里跟我斗?!”   “我至少回去就能补救,你要是不靠神域规则的压制能打得过哪怕一个主事神吗?!”   “补救就是先把他伤得见血再低头认错?!”   “比起你当初抢了人家簪子哪件事他更在意你别说自己分不出来!!!”   都知道对方最在意的是什么,也都知道怎样最是能往人心上戳刀子。   师瑜本来没想多管他们两个如何相处的闲事,等听到枪响走出来,见到的就是一地狼藉。刚好一股寒风刮入客厅,阳台上砌的砖石哗啦啦脱落,他站在门口,被风呛得咳嗽出声。   正拼死拼活的两人瞬间停了动作,同时站起来,就要靠近。   师瑜平复了咳嗽,声音都带了哑:“十秒钟。”   两人一愣。   “都出去。”   两人对视一眼,同时翻出阳台。   姜嘉映咽了下口水,颤巍巍地举手:“那你还要不要吃晚……”   师瑜看着他。   姜嘉映:“……我这就滚。”   说完他便追随着那两只的脚步,转身从阳台跳了下去。   阳台在六楼,他中途靠着抓住下方楼层的扶栏缓冲,好不容易顺利降落,一双手都在发麻,抬头就看到眼前光芒忽闪。   刀光飞溅,子弹爆裂成花。   就这么一会儿功夫居然还给枪装了□□……   姜嘉映缩在石柱后面默默地想,而且两个人也没对骂了,是怕扰民么?   不过,他回忆起刚刚听到的对骂内容。   主神?   主事神??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   余致意跳下电网,沿着街道往外走。   军队和警卫们将怪物射杀以后自然不会耗时间去清理尸体,至少情况还没控制以前不会,倒下的怪物全都横七竖八地堆积在路边,离开安全区越远,路上的怪物实体便越多越密集。   直到经过某条小巷,倒在巷口的那具怪物尸体上还跪着一道身影。   余致意停下脚步。   那身影也不知是不是察觉到活人的动静,慢吞吞的抬头,口中刚刚从怪物尸体上咬下来的血肉还没吞食完毕,半张脸上齿印深陷,血肉模糊。   而另外的半张脸,正是大朱。   他看了不远处的余致意一眼,也不知道靠什么分辨出对方是个体内血里带着和自己无二病毒的同类,很快便没了多看的兴趣,低头趴在地上继续啃食尸体。   一具尸体明明和自己差不多体型,可他从下第一口到完全吞食花的甚至还不到二十分钟,连骨头都没剩下。   人体被病毒感染后惊人的咬合力和消化能力在此刻体现得淋漓尽致,吞食的同类在一呼一吸间迅速被吸收,再化作力量以进化的模样加诸在另一个怪物的身体上。   大朱站起身,走向另一具尸体,接着开始啃食。   余致意站到他面前,仍旧没引来对方丝毫敌意和攻击欲。他低着头,轻声道:“我特地把你从外围带到这里,你可别让我失望。”   大朱充耳不闻,啃得满脸皮肉组织。   【这个画面就他妈离谱。】   【真的,刚刚余致意那句话好有中二气息啊,别让我失望什么的。】   【我又不理解了,什么别失望?】   【很简单啊,余致意希望大朱能成为那个活到最后的丧尸王。】   【所以他故意把自己队友推进丧尸堆里,再趁人不注意把被感染的队友带到安全区外面。】   【因为这里的丧尸尸体够多够吃不怕被抢还不怕被警卫发现一枪嘣了。】   【等大朱把这里被枪毙的丧尸全吃了,能进化到的程度……】   【不敢想。】   【行走的人形兵器。】   【还是能供余致意差遣的那种。】   【从某种程度上说,余致意也是个人才。】   安全区的时间过得飞快。   军方几乎是不眠不休地击杀怪物,队伍从最开始自安全区扩散到怪物越来越少范围逐渐收拢,最后全向南面开始包围,准备做最后的剿杀行动。   第二天,余致意又抽空去了一趟师瑜的房间,扔下一台巴掌大的通讯器以及一句“随时联系”,便再没去找过对方。   第三天,他站在安全区九号入口外,盯着缠绕在手上细细的金属锁链,忽然收到好消息似的,扬唇笑了起来。   广播里一刻不停地给群众播报着剿尸和救援的实时进度,不仅仅是他们脚下这座城市,还包括所有因为新型病毒沦陷的城市。   江杉市南面的废弃超市里,持枪的军方士兵手持炮筒终于炸死最后一只怪物,扯下对讲机,很久才开口汇报:“……结束了。”   这是他们在这座城市的包围圈中能找到的最后一只怪物,此时它的体魄已经足以抵挡子弹的高速射击,只能用炮筒轰炸。   所有听到通报的人,无论军方警察还是普通受灾群众,都在这一刻爆发出狂喜之下的欢呼!   直到往安全区的回程途中,装甲车上的人带着一身轻松,几乎抬眼就能看到前方高高竖起的电网时,车身蓦然“砰”的一声停在路中央。   最前方的司机被震得差点磕到挡风玻璃上,下一秒视野里却骤然被皮肉翻卷的血腥充斥!   “哗——”   挡风玻璃猛地被砸碎,驾驶员的惨叫甚至来不及发出,喉咙便已经被一只手掐住,整个人直接被拖拽出车外!   后座上的士兵发觉动静,立即有人抄起枪支对准车前的怪物,直接扣下扳机。   还留着大朱半张脸的怪物低着头,啃上驾驶员的脑袋,牙齿轻轻一磕,而后整张脸都埋进对方的头发里,直接叼出蜿蜒成团的大脑半球,乳白色的液体顺着它的下巴滴落。   后座的人扳机按到弹匣都空了,也没见车前的怪物移动一下,果断下车的同时已经抬起深绿色的炮筒。   怪物另一只手伸进驾驶员的头颅,掏出另一只球形半脑,终于扔下尸体,转向火炮的方向。   金属弹体冲出筒口,咆哮着飞向装甲车,巨大的爆炸将车辆撕裂成无数碎片,汽油瞬间被引燃,火焰霎时冲天。   焰光中影影绰绰。   然后,手持火器的人便看到,怪物踩着火焰,一步一步完好无损地走了出来, 第147章 病患 尸王   傍晚五点, 夕阳开始西下。   白既唯关上对讲机,直接离开了安全区。   姜嘉映跟在他后面:“不是,你真打算把病毒带进安全区把那些普通人全感染了啊?”   白既唯拐过一条街:“不然?”   “玩家也是?”   “不然?”   “你好狠的心。”   “……”   白既唯终于转头看了他一眼:“你如果怕死,可以试试反抗。”   “怎么个反抗法?”   “打败我。”   姜嘉映:“我有理由怀疑只是你想揍我才找了这么个借口。”   白既唯忽然顿住脚步。   “怎么了?”   “你觉不觉得这条路上太空旷了?”   姜嘉映伸着脖子瞧了两眼:“这都世界末日了还不许群众躲在家里必须上街游荡?”   “不是人少那种空旷。”白既唯重新抬脚, “是尸体太少。”   何止是少, 这一路走过来他们愣是连一具被射杀的怪物尸体都没看到。   姜嘉映随口猜测:“说不定是军队后来把丧尸射死以后全拿运尸车拖走了呢?毕竟这么躺着不但有碍市容还容易吓到群众。”   白既唯一直来到临区街道上, 路过一辆被炸成废铁的装甲车,他估计那是在剿杀行动中牺牲的队员,多看了两眼便收回目光, 终于来到某个无名小公园。   他想到让这世上的人全变成怪物的法子以后,便避着其他人捉了只怪物关在这片公园的公共厕所里,甚至还扔了几具尸体防止怪物长时间未进食饿死。因为这里墙壁不透明远离住宅区且已经被军方清理过一次不会在回头看第二次,在这里豢养怪物基本没有被发现的可能。   系统要求的任务是退化,即便他打定主意要把人类全变成只会撕咬残杀的怪物, 奈何新型病毒和免疫缺陷病毒都是一样的脆弱,怪物死亡后体内的病毒顶天了也不过能存活几个小时, 去尸体身上去病毒能取到的大概率已经没了活性, 他便干脆养了一只在这里,届时只要扔出去那就是行走的传染源。   对此, 姜嘉映的评价只有一句:“你当真好狠的心。”   “……”   “不是说好了等丧尸死到只剩一个的时候肯定会自己闯到安全区, 到时候我们只要不反抗被咬一口就行了吗?”   “我必须考虑军队剿杀速度过快,在丧尸进化到单凭□□就能抗衡热武器的程度以前就被杀光的可能性。”   “……”   “很明显,我高估了丧尸的本事,它们还是被军队杀完了。”   姜嘉映吹了吹保温杯的水汽, 喝了口茶:“我说,难道你就没想过事件的另一个发展可能吗?”   白既唯皱眉:“什么?”   “不需要你做什么,也不需要我做什么。”姜嘉映嚼了颗红枣, “你恩人自己就能把一切都解决好,说不定下一秒我们谁都没想到的情况下,眼前的场景就直接从废土变回神域空间了。”   白既唯猛地停了脚步。   姜嘉映眼前被滚烫的水雾盈满,差点连人带杯撞上去:“……突然停下来干嘛?”   白既唯站在公共厕所门口,看着里面东一滩西一滩的血迹,眉头一点一点拧了起来:“那只丧尸不见了。”   姜嘉映:“那丧尸把其他尸体啃完后力量进化逃出去了?”   “我算过那只丧尸进化的速度,那几具尸体不可能让它直接挣脱;军方的人发现击毙也不可能尸体都不留。”白既唯忽然抬头,“除非这座城市里真的还活着一只‘丧尸王’。”   【冰果。】   【答对了,但没有奖励。】   【看到丧尸消失立马想到丧尸王出世,这个反应速度说实话不算慢了,可惜还是棋差一着。】   【……?还差了哪?】   【前面你不会真以为余致意特地养出一只丧尸王会用来帮这些非亲非故的玩家过关吧??】   余致意站在街道边的香樟树上,下方大朱正低头啃食着最后一片区域的怪物尸体。   同类互食造成的进化效果肉眼可见,最开始大朱还需要啃食整具尸体,现在却已经变得只啃尸体的脑子,俨然一个挑剔又骄奢淫逸的资产阶级。   越到后面,街道上能找到被击毙的怪物尸体便越少,相应的啃食速度便越来越快,到最后几乎几秒便能吸干一具尸体的脑髓。   余致意翻出通讯设备。   师瑜抱着本书走出房间,低头便看见余致意临走时扔给他的通讯器正冒着红光,嘀嘀嘀叫得宛如警报。   这种通讯工具外表和对讲机有些相似,在神域待得时间够长且有同伴的玩家几乎人手一副,师瑜进安全区后姜嘉映也塞给过他一只。   而这一只原本是大朱用的,而现在却被给到了他手上。   他接起:“余队长。”   “出来看戏。”   “什么?”   余致意那头风声很大:“丧尸王已经进化得差不多了。”   师瑜:“我不去。”   那头笑了声:“你我现在可是身带病毒的同类,难道就不想看看这只丧尸王是怎么把安全区变成人家炼狱的?”   说同类看似劝说,实则是施压。若是现在否认他们是一条绳上的蚂蚱这个事实,对方大概率就不会有这么好的口气了。   “等我下楼。”   余致意攥着当初刺入对方掌心的锁链一头,垂下的那段像是落入某个看不见的洞口,跨越城市街道埋伏在另一人的身体里。   他笑着:“都是感染者了,就不用装得跟真的普通人一样了吧?”   师瑜沉默几秒,没再走大门,来到阳台上,丝线勾着扶栏,翻身跃了下去。   余致意的锁链虽然可以对被寄生者下达命令,但只要一下令对方就一定会感受到其存在,因此他从来不会用它来控制玩家,就是担心某些人扮猪吃老虎,会被他操纵的通常都是游戏中的鬼怪或人类原住民,更多的时候对玩家使用是拿它来监控。   摄灵锁没有微型摄像头那样随时随地观看被寄生的玩家说了什么做了什么的本事,但却可以随时知晓被寄生者距离自己的位置。   他看见对方的位置一点点朝自己靠近,转了转手中的通讯器,低眸便瞧见自己之前被白磷灼伤的手臂。   当时火灭得及时,他伤得也并不严重,甚至连表面的焦黑炭化都没有,只是因为高温脱了层皮,程度大概类似现实里紫外线晒伤,以上九天玩家的体魄两天过去连疤都消失得看不见了。   那天他偷回到安全区降落在树上,精心织就的幌子被对方一层层撕得干干净净,面上不动声色,可心里又多惊惶却只有自己知道,他清楚自己的计划向来难寻纰漏,警方最后对他无罪释放就是最好的证明,那一刻也的确生出过直接杀人灭口的想法。   如果不是对方被击落时没有反抗,如果不是他恰好看见了对方皮肤上象征着艾滋症状的红疹。   也是那一刻,他才突然发现,对方的模样生得着实过分漂亮了。   最开始只是想折了那枝高岭上的虞美人,也无关情爱,神域里没那玩意儿,就是单纯被惊艳后人的劣根性同中枢神经反应刺激激素分泌,说得直白点就是性冲动上了头,包括那些能划入性骚扰范围的抚摸;当然这一切也仅仅止于他低头时对方毫不留情踹过来的一脚,他折花的心思顺理成章变成了踩花,物理意义上,将人踩在脚下践踏的那种踩,无论是为了出气,还是为了最终系统评级的排名。   闯到这里的玩家大多没什么同情心,相反一个赛一个的自私自利没节操。   余致意将那条细细的链子一圈一圈解下来。   最开始他还是抱着用自己的血感染整座城市的念头,直到被对方指出来以后才意识到靠他一个人的力量要致使全世界沦陷完全是天方夜谭——不谈注射毒血这种行为的效率,万一不小心被人撞见,那就是死罪难逃。   将大朱培养成那只“丧尸王”的念头是他自打被师瑜戳穿注射毒血的罪责以后才生出来的。   他那时才开始有意培养一个“丧尸王”,故意将大朱引到了感染者大军里,同时又给对方体内植入的摄灵锁,保证对方即便没了自主意识也能听自己的话。   他眼睁睁看着对方被咬,变异,兽化,再反过来撕咬其他同类,而后逐渐进化,从一拳砸碎一面墙到翻山倒海刀枪不入,他都没有愧疚,亦没有后悔,相反几乎是以期待的心情盼望着这只“丧尸王”的成长。   锁链另一头的被寄生者距离已经越来越近,仅仅只剩下一条街的距离。   余致意又想起那天谈话最后道出的信息。   ——你的血里流淌的应该是免疫缺陷病毒。   ——所以那些丧尸不会攻击我,但会杀了你。   恐怕师瑜自己都还没反应过来,其实体内的艾滋病毒还没来得及变异成新型病毒的情况下,根本不需要那么早就把自己归入感染者阵营,因为对方就是个原原本本的人类。   只是患病而已。   余致意嗤笑一声。   原本还顾及着阵营,可如果是这样要解决对方就容易多了。   他轻巧地跃下树,走进超市,低头看眼前啃食死尸的大朱:“胃口真好。”   大朱刚好吃完最后一具怪物尸体的大脑。   “现在走出这间超市,往外走一条街,就有一个活人。”   【雾?】   【草???】   【那个活人指的是师美人?!!】   余致意见过对方用蛮力停下装甲车,吸食上面的士兵的脑髓,浑身上下流露出的兴奋劲盖都盖不住。他顿了顿,轻声强调:“一个体内还淌着滚烫的血,活生生的人类。”   大朱缓慢地抬起头。   余致意说:“现在连一条街的距离都不用了,他就在五十米外。你之前还在这场游戏的山间木屋里见过他,现在出去立刻就可以把他拿下,再拆开,撕碎,吞食入腹。”   大朱站起身,朝超市门口的方才走。   街上的红绿灯早便停了工作,师瑜省下了等绿灯的时间,走过人行道,终于能看见之前通讯器里提到的百货超市。   他没怎么犹豫,径直往超市的方向走。   【我靠宝贝儿别去啊!那个狗逼是故意引你过去想让你死啊!!!】   余致意语调里混着笑,倒计时似的给食人的怪物播报着鲜活食物的距离:“他现在已经到五十米内了。”   大朱踩过脚下红黑色的血迹。   “四十米。”   大朱穿过超市柜台。   【停下!!!】   “三十米。”   大朱经过收银台。   【不要啊啊啊!!!】   余致意笑容一点点扬了起来。   大朱在超市门边停了脚,而后突然屈膝跃起,身体弓起又舒张,如扑食的兽类,凶狠地,毫不犹豫地,扑向了门槛边的同类。   余致意猝不及防,被怪物压在地上,条件反射的挣扎落在对方身上仿佛砸上泥沼,攻击的手段全被对方躯体反弹得一干二净。   大朱直接啃咬上对方的面庞,哧啦撕下整块连皮带筋的肉块,下一刻五指成爪,尖端轻而易举地插进颅骨,捣豆腐般将对方的大脑整个掏了出来。   【???】   【这个发展???】   【什?么?情?况?!!!!!】   人类的惨叫和怪物的咀嚼声从响起到息止。   师瑜停在超市的大门前,右手的手心忽然涌起轻微的撕裂感。寄生在体内的那串锁链随着主人的死亡,水蛭般重新钻出皮肤。   他扔了金属链,没管手上的血,抬眼便看见超市里那位还留着半张大朱的脸的怪物走出来,下巴上还残留的黏稠的白色脑浆,用一种看见食物的目光紧盯住了他。 第148章 病患 控制   对视的时间只有一刹那, 那只怪物陡然朝他扑了上来!   师瑜翻身越过怪物的头顶,原本所站的位置后方全轰然一声巨响。   足有有双臂环抱粗的树干直接被这一拳头削去大半,剩余的部分支撑不住全身的重量,摇摇欲坠地倾倒, 砸上一旁的超市玻璃, 灿烂又冰冷的碎片扬得四处飞舞。   师瑜脚刚一落地, 眼前的怪物却已然转身,经过成百上千具尸体滋润后进化出的生物速度提升到了极致,眨眼的功夫便已经近至眼前。   他来不及避开, 半边身体被怪物的余力震得退出数米远,喉咙里陡然涌起的咸腥充斥满呼吸,被他勉力咽了下去。   怪物脚下半秒都没停,迅速追着他进了超市,视线中的猎物却在进超市后便不见了踪影。它视野中看不见人, 疯狂地奔向空气中新鲜的血腥味,遇到路障便直接挥拳, 一路不知击碎了多少根支撑屋梁的石柱。   天花板响起令人牙酸的咯吱声。   怪物跑至楼梯口, 蓦然回头,背后超市的大门下再度出现了那只消失的猎物的身影。   师瑜没看重新转向的怪物, 从手环里掏出只透明的正六面体, 像只精致小巧的玻璃笼子,盛了大半盒纯白色的粉末。他举起玻璃盒,毫不犹豫地扔向了超市的天花板。   极其轻微的“咔嚓”声被寒风裹挟着消散,六面体玻璃盒眨眼碎裂, 里面的白色粉末再无遮挡,散落时皴擦着空气燃起冲天的火舌!   蓝绿色的焰光如同夜幕下的鬼火,顷刻燎烧过逼仄的建筑内部, 超市被火焰吞噬包裹,像是魔法世界里被夜色和浓雾环绕的鬼屋,在光线下影影绰绰。   而后轰然倒塌。   师瑜退到街道另一侧,探入玩家手环,第二次取出那把挂着他本命武器头衔的长剑,剑锋对准掌心倏地一划。   【这这??】   【怎么回事??】   【突然就砍自己是什么逻辑?】   手心皮开肉绽,朝外翻卷起来。   这一划直接割破了动脉,鲜血往外溢得淋漓,滴滴答答汇聚成河,不过片刻便染红了一块雪地。   废墟仍在燃烧,火星子炸响,断裂的建筑材料骤然从内部被推开,而后走出一道被的人影。   怪物皮表的毛发全被烧光,裸露的躯干不知是被火烧还是被灰蹭得一片焦黑,偏偏动作连机械的卡顿感都没有,灵活轻盈如初。   【尼玛。】   【虽然早有预料我还是想说句艹。】   【这个防御能力真的是一个正常的生物肉.体所能拥有的吗??】   【水火不惧,刀枪不入……姜三绝对想不到他当时随口的假设居然能成真。】   【我只关心师美人现在到底要怎么办啊!啊啊啊啊啊!!!】   怪物再度飞扑而来。   师瑜反手握住剑柄,手腕高举,蓦然将长剑掷了出去。   长空下划过金属独有的冰冷光华,剑锋在怪物身前砍出近三尺的划痕,皮表渗出脓血,又被怪物一掌击飞。   怪物连动作都没停一下,咆哮着嘶吼,山岳般的肉墙重重砸了过来!   师瑜也在那一刻攥了下手,掌心被割破巨大豁口受到挤压,霎时血流如注。   相撞时双方因为惯性停顿的那个瞬间,他将手上的血尽数挥洒至怪物渗着脓血的胸膛。   “嘭!!”   双方骤然分开,一个向前奔跑的动作因为受阻凝滞了片刻,另一个却因为巨大的冲击力直接倒飞了出去。   雪地上因为翻滚出长长的拖印,师瑜抑制不住地着咳嗽,唇上沾了血,睫毛上的白雪融化,脸色苍白羸弱到极点。   怪物奔跑的速度开始变慢,越来越慢,直到最后终于靠近至眼前。   这若是放到影视作品里,绝对是能拍成特写镜头的画面。   高大的躯体阴影铺天盖地,裹挟着血腥气和蛋白质焦糊味道的手狠狠抓向地上人类的颅骨,离触碰到额头仅仅只剩下半寸的距离——   而后骤然停滞不前。   下一秒,怪物在毫无预兆地往后倒,砸入路面时似乎连大地都跟着震颤起来。   冰冷的空气骤然压缩,地上的积雪被风掀得凹陷成坑,怪物倒在坑洞里,身体组织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糜烂。   仿佛死后尸体无法遏止的腐败。   【???】   【这,又是,什么情况……】   【你一脸懵逼的样子真的很狼狈。】   【草他妈管那么多呢,反正师美人没事就好。】   【慢着,后面走过来的那是不是……】   师瑜撑着地面勉强站起身,脚下却覆上阴影。   他回过头,而后映入眼帘的便是一片黄黑相间的花纹。   巨大的老虎也不知是不是察觉到眼前人紊乱的呼吸,甚至都没有嘶吼来引起注意,只是在对方回头后方才伸出尾巴抖了抖毛。   他离开死去的怪物,往来时的方向走,身上却没有力气,不受控制地摔下去。   老虎条件反射地低吼出声,身体竭尽所能地伸长舒展,在下方接住了他,猫科动物柔软的皮毛带着温度包裹上来。   师瑜微微闭了下眼,抬眸望着眼前的老虎,低声问:“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这分明就是他前几天进安全区时关进军用装甲车笼子里的那只领头兽。   老虎发出极低的呼噜声。   他本想再问,老虎过来的那条路上却再度跑过来一个人,停下时声音发抖:“大人。”   “令昭。”   令昭应了声。   “扶我一下。”   感染的怪物之前那一下撞得太严重,进化后的身躯强度和冲过来时的速度叠加,比起车祸中的失控车辆也有过之而无不及。   令昭不敢违抗,动作僵硬得厉害,接触到他腕脉的第一刻便弄清了他的伤情,撑着他时手心都渗出了汗:“大人。”   他停了停:“要我送您回安全区吗?”   师瑜极轻地嗯了声。   他手上的伤口止不住地往外淌血,令昭担心他失血过多,手边没有工具,只能暂时从衣服上撕下截几厘米宽的布料,在手腕上端系紧止血,等送回安全区以后,对方的意识已经陷入了半昏迷。   安全区不缺急救医生,令昭将他交给专业人员,刚好风一吹,这才发觉自己后背已经全湿了。   那只老虎最开始被放出来就是为了找人,猫科动物的嗅觉向来灵敏,而老虎在这方面更是超出人类上千倍,此刻自然也一路跟过来了,正在一旁疯狂蹦跶,试图吸引注意力。   令昭在它脊背上顺毛揉了两把:“安分点。”   老虎趴在地上,条纹的尾巴一晃一晃。   师瑜醒来时已经到了晚上,旁边坐着的就只有令昭。   ……哦,还有那只半人高的老虎。   也不知道令昭用了什么手段,竟然真的让安全区的警卫允许这样一只猛兽存在于医务室里,身上还没有任何枷锁镣铐。   “大人。”   师瑜靠着床头坐起身,被自己砍伤的右手缠了七八圈纱布,止血药物的味道透过绷带溢散出了些许。他唇色白得厉害,尽力压抑着不适:“你把它放出来的?”   “我在您房间没找到您,担心会出事。”令昭顿了顿,生怕被责骂似的又补充,“我问过那些警卫,他们也同意了,没有破坏纲纪。”   师瑜没责骂他,而是道谢:“谢谢。”   令昭不自在地绞了绞被单,总算在空气往尴尬演变前找到新的话题:“您是被……是余致意叫您出去的吗?”   师瑜点了点头。   “因为他拿您被感染病毒的事来威胁?”   “嗯。”   “叫您出去是为了灭口?”   师瑜点头。   令昭一时忘了要控制音量:“您明明不是感染者,为什么要出去?”   【啥?】   【什么叫“不是感染者”?】   令昭被他的目光一扫,整个宛如扎破的气球,气势瞬间弱了下去:“您明明可以不用理他。”   也不用把自己弄得浑身是伤。   师瑜:“如果我不过去,这座城市里大概率没人抗衡得了他豢养的那只感染者。”   令昭反应了三秒:“……他真的养出了只丧尸王?”   “嗯。”   “那您要怎么……”   “我体内的病毒和他不太一样,不是TG7788,而是免疫缺陷病毒。”   师瑜捉住床边晃啊晃的条纹尾巴:“外面感染者之所以异化成感染者,是因为他们体内的免疫缺陷病毒和免疫系统反应才生成了新型病毒。”   他轻声道:“感染者无病无痛,免疫系统极强,新陈代谢迅速。我体内的病毒刚好能破坏人体的免疫系统。”   【我靠。】   【所以那个丧尸突然倒下是因为沾到了师美人的血??】   【这叫什么?以毒攻毒?】   【草,好离谱啊。】   【其实还是有思路可循的,余致意被咬后才感染靠道具才避免变异,可师美人从游戏开局就是完完全全的免疫缺陷患者,他凭什么不变异?】   【而且病毒疫苗本质上不就是病原体减活后的产物?师美人体内不就是新型病毒异变的前身?他体内的病毒和新型病毒他妈不就是一个强势一个弱势?】   “我之前一直在想任务说要‘退化’到底是指什么,”师瑜松开手,看着传说中的森林之王大猫一样在他掌心蹭来蹭去,“现在看来,可能小毛说的才是对的。”   令昭脱口而出:“小毛是谁?”   他不知道的时候对方身边到底有过多少宠物??   师瑜看了他一眼。   令昭:“……他说什么了?”   “他说人类变成感染者的过程是进化,退化就是要消灭所有感染者。”   师瑜说:“其实换一下思路,如果最开始没有那场日食,免疫缺陷患者都没有变成感染者,那他们会怎么样?”   令昭努力把注意力挪到正事上,想了几秒,意识到什么:“他们……都会死。”   艾滋是绝症,至少以人类现在的科技水平而言根本无法治愈。   “但免疫系统和免疫缺陷病毒结合后变成新型病毒,人就不会死于艾滋。”师瑜轻声道,“换句话说,人类变成感染者,本质上是人体出于自我保护导致的结果。”   【草!就是这个意思!!这才是进化啊!!!】   【可如果是这样直接让他抽一管血不就好了为什么还要自己出去?】   【前面的失忆了,忘了艾滋病毒就是个脆皮,离开人体几分钟就死了吗??】   【我一直以为师美人开局就被感染是祸从天降,结果这其实是鸿运当头?末世里有这体质还用怕被咬?】   【想什么呢,他要是被咬了,双方的血一融合,丧尸是感染艾滋死了,他当然一样会感染新型病毒变丧尸。】   【想想他之前给丧尸王抹血的时候为什么要给自己割那么大个口子?为什么还要事先在丧尸王身上划拉层皮?为什么要洒血而不是直接抹上去?明显是避免碰到丧尸王身上哪里的脓血被感染啊。】   【只能说幸好他刚来还不知道自己感染艾滋的时候就发起高烧,身体忙着对付感冒病毒,没空理免疫缺陷。】   【……我记得之前有大佬分析过,师美人不是非酋么?说他在这场游戏得了个艾滋患者的背景身份中途无缘无故就变成了感染者我都信,何况他进来那天医生都说他病已经好了,为什么当天晚上又复发了?】   【不是运气不好?毕竟拖着病体在游戏里很吃亏的吧。】   【可要不是因为生病,可能他早就变异了。】   【淦,我突然细思恐极。】   【前面不会想说他那时候就猜到了艾滋为了保命才故意折腾自己的吧?那会儿游戏背景还没铺开什么线索都还没拿到,不要神化不要神化不要神化!说了多少次了!!!】   【话说,你们是不是都忘了什么?】   令昭怔了半晌:“那余致意……”   “死了。”   令昭听到这句,第一反应却不是吃惊或遗憾,甚至连多余的表情都没有:“怎么死的?”   怎么死的?   怪物虽然饿极时会人吃人,但内部蚕食也遵循恃强凌弱。比起已经食用了一百个同类进化过一百级的怪物,它们当然更愿意选择刚刚变异还没啃食过他人力量弱小的个体。   余致意之前没主动表现出敌意,怪物们都不会啃食一个能力强大的同类,弱小的和普通人都是更优解。所以感染病毒后的他能在怪物大军里保证安全还行动自如。   但偏偏就是这份安全才让他生出错觉,加上他从来没把自己当成过一个怪物,尸潮“不会对自己下手”的念头宛如毒藤根深蒂固。   他记得给大朱植入链条方便操控为己所用,却忘了大朱其实力在啃食了千百次同类以后早便不可同日而语。过去大朱不对他这个“同类”下手是因为有满地的怪物尸体,可尸体被他啃食完后,余致意就成了自己精心豢养出的那只怪物眼中唯一的食物。   扑食撕咬是理所当然。   师瑜想了一下,总结道:“作茧自缚。”   令昭没有再问。   师瑜却出了声:“我好像没告诉过你我被感染的事。”   令昭顿了顿,脑袋低下去:“我偷听到的。”   “什么时候?”   “余致意翻阳台找您的那天晚上。”   他的确没有听到前面两人谈话的内容,但余致意临走前背对着他朝师瑜放的那番连恐吓带威胁的话他却都听到了。   “您没有变异,我便猜您是日食前七十二小时内被注射病毒的那类艾滋患者。”   令昭顿了顿:“所以您本质上还是属于人类,而非感染者。”   要完成“退化”任务,也该用人类阵营的法子,剿灭这世上所有不人不鬼的怪物。   令昭停了很久,方才像是下定决心似的,再度出声:“神殿……”   刚说出两个字,室外的广播又一次响彻整个安全区,毫不留情地淹没了他剩余所有的话音:“旭砚市,临兆市全体感染者已剿杀。”   “所有受新型病毒波及的城市病毒现已全部得到控制。”   【游戏已完成,存活玩家统计中】   【数据统计完毕,即将统一传送回归中场空间,稍后将公布此次集体游戏中玩家最终排名及结算结果】 第149章 现实 绝育   师瑜回到纯白空间的时候, 身上的伤已经全部消失了,手上干干净净,连疤都没留下。   他还没来得及环顾四周,下一秒旁边便传来一声拖得长长的呼唤:“美人——!”   “……”   贺为有也不知道是突然从世界末日的城市里回到安逸熟悉的白色房间精神过度亢奋, 还是单纯的没了死亡压力本性释放, 语气吊儿郎当:“任务完成了?”   “嗯。”   贺为有笑得颇为荡漾:“我就知道只要留在原地等着你迟早都会把大伙儿带出来。”   师瑜反应了三秒:“所以这才是你当时拒绝去市中心的原因?”   “……”   纯白空间里还活着的玩家只有六位。   师瑜环顾了眼, 发现还全是认识的:排去贺为有和陶矜,剩下两位就是失踪了一上午的白既唯和姜嘉映。   白既唯听到系统播报任务完成的那刻满心都是冰凉,直到在纯白空间里见到他, 胸膛里一口缓缓吐出来,当即就要走过去。   然后就姜嘉映拎着后衣领拽了回来:“冷静,收敛一下你的表情。”   白既唯搓了搓脸颊,把表情从惊惶调整为平静,挣开他的手:“你怎么一点都不惊讶?”   姜嘉映保温杯不离手, 露出标准笑容:“因为我是他粉丝啊。”   “……”   “他第一场游戏出名以后就关注了。”姜嘉映俨然现场对世界位面切换接受最良好的一个,“我早跟你说了, 你别看人家生病虚弱, 也一样可以靠自己完成游戏,用得着你去操这个闲心?”   “……”   纯白空间正中央的光柱重新汇聚成球, 无情地打断了众人的交谈:   【游戏“病患”, 参与20人,存活5人,游戏奖池总积分60000分】   【玩家数据排名已统计完毕】   它顿了顿:   【第一名,玩家师瑜, 身份确认】   【主线任务:退化(已解锁)】   【游戏探索度95%,排名第一名,获得积分17598】   【游戏完成度88%, 排名第一名,奖励积分15327】   【玩家本场次游戏综合评级为S级,额外奖励积分5000】   【打出完美结局,奖励神域碎片×1】   【打出完美结局,随机奖励抽取中……已抽中随机道具****】   【粉丝数上涨75685人,获赞1275628个(每位观众每场直播可点赞同一玩家上限为三次),个人单场次直播热度已达SS级(单场游戏涨粉>50000人),奖励积分5000】   【已登上神域上九天玩家总人气排行榜,现排名为第576名,原记录已刷新】   【已登上神域上九天玩家总等级排行榜,现排名为第935名,原记录已刷新】   姜嘉映仰头看着中央随着播报出现的光屏:“师瑜。”   “嗯。”   “谢谢。”   师瑜怔了下:“不用。”   【第二名,玩家白既唯,身份确认】   ……   【第三名,玩家令昭,身份确认】   ……   【姜三突然对师美人道什么谢?】   【谢谢人家让他避免被队长变丧尸的命运吧。】   【我记性不好,这好像是第一次看到师美人拿到百分之九十以下的评价??】   【你这条弹幕但凡换个直播间发绝对要被围攻到封号。】   【看看底下那几位的成绩,对比一下是不是冷静多了?】   【六万积分的奖池师美人独拿三万二,对比一下是不是惊讶多了?】   【另外五个人的分数加起来还没有师美人一个人多,对比一下是不是激动多了?】   【……夺笋!!】   结算一完成,陶矜和贺为有率先离开纯白空间。   姜嘉映看了看师瑜,又看了看他身边杵着的那两个雕像,想到那天晚上两人打起来自己被殃及池鱼,一秒都不肯多留,走得更加干脆利落。   白既唯终于找到机会:“等回现实以后……”   他问得小心翼翼:“我还能去南杭市吗?”   “随你。”师瑜没打算多待,临走前又却记起什么,“你之前想问神殿什么?”   令昭突然被问及,顿了一下,方才低声回:“没什么。”   师瑜哦了声,直接消失在原地。   【草。】   【我他妈都快忘了,师美人和神殿到底是怎么回事?游戏都结束了还是没有网友扒出来吗??】   【打扰,师美人和神殿怎么了?】   【前面是中途过来的吗?之前令昭亲口说的师美人就是xxxx!!】   【神殿上那个xxxx!!】   乱码在那一句后飘满了整个屏幕,发出那个问题弹幕的鬼满简直脑门实体问号。   下一秒就看见直播间再度被问号刷屏。   【???】   【什么玩意儿?屏蔽了??】   【官方他妈到底给加了多少屏蔽词??】   【你们才发现么……论坛幽冥天板块的那个帖子都被封了,相关衍生帖全删干净了,但凡牵扯到神殿上那位和师美人的一个音节都发不出去(疲惫JPG.)】   【不是,我不懂了啊,既然师美人才是xxxx,就说明神殿上的神全都xxxx,以那群神的行事风格不更应该昭告天下敲锣打鼓把人迎回去吗?屏蔽发言是什么迷惑操作??】   【他们总不至于是想将错就错吧?!!】   【不可能啊!神界上神一个二个不都是把脸面看得比天大?怎么可能容许自己xxxx这么多年?怎么可能容许xxxx继续在神殿待着??】   【难不成是之前令昭戳穿的时候被xxxx看到所以直接插手了?】   【前面你在想什么,xxxx得闲得多蛋疼才有功夫去盯着自己麾下创造的一个直播间?】   【可是,神殿上其他神不知道师美人活着……那位未必也不知道啊……?】   【前面……我记得师美人今年是二十四,这意思是那位暗中盯了师美人二十几年??】   【靠我鸡皮疙瘩起来了】   【别说得那么恐怖,说不定就是巧合对方刚好点进来刚好听到了刚好设屏蔽词呢?】   【所以全世界就我想的是另一种可能吗?】   【啥可能?】   【不要谜语人,赶紧说。】   【这题我会,令昭认错人了。】   【???】   【令昭在这之前都只是一个普通玩家,顶多就是隶属神殿再比其他玩家能打。他说自己神殿主事神你们就信了?他说师美人是xxxx你们就信了?他说神殿上那位是xxxx你们就信了??】   【我早就想说了……神殿上那些神都是瞎子么那么多个真就没一个认出来xxxx?如果神殿上那位真的是个xxxx,凭什么这么多年都不被发现?当初令昭说师美人是xxxx的话我都是当笑话来听的,结果你们居然还当真了???】   【结算已完成,直播间即将关闭】   师瑜回到现实是在小区外的绿化带旁,脚边聚集了一圈黑白灰和带花色的毛团子。   人类饲主突然走神,毛团子们疑惑大过不满,尾巴在对方的脚踝上蹭来蹭去,试图唤醒饲主面对一群饥饿猫猫的良知。   师瑜手边提着袋新的猫粮,低头看了一会儿,撕开猫粮包装袋,将里面的饲料倒出来,看着一群猫争相抢食,忽然伸手从其中拎起一只。   小奶猫好不容易挤进去,嘴巴还没来得及张,然后就被扼住了命运的后颈凌空悬起,四只爪子一个劲扑腾。   “拖了快两个月了。”师瑜说,“刚好现在是工作日,我等会儿带你去做绝育。”   “……”   师瑜没理会它雷劈过后的拒绝,顺手将它放到一边的空地上:“今天吃过东西吗?”   巧了,它就今天还粒米未进。   “喝过水吗?”   巧了,它就今天还滴水未沾。   师瑜确定了这只猫现在能做手术,没再多问,继续给其他的猫咪喂食。   被单独拎出来的那只猫眼睁睁看着其他的同类一边吃还一边对自己发出嘲讽,匍匐在地上开始思考喵生。   师瑜手上的猫粮袋是分量最少的那一款,每次投喂附近七□□十只猫,一袋子当场就能被瓜分干净。他将空袋子叠好仍旧不远处的垃圾桶,这才回到草坪边上,弯腰将那只即将被送去绝育的猫咪头顶揉了两下:“乖。”   猫咪一脸抑郁,被饲主爱抚也抚平不了它受到的伤害。   宠物医院里值班的工作人员真拿着手机追时下最火爆的仙侠剧,改编自网络小说。   原书名为《替身修无情道后神君他后悔莫及》。   剧情刚好放映到女主角和男主角的初夜之后,女主角身上只拢着单薄的衾被,瑟瑟发抖声音颤巍泪眼婆娑:“你……心里到底有没有我?”   男主角冷笑一声,掐着女主角的脖颈,声音低沉冷酷肃杀:“不要让第三个人知道昨天在这里发生的事情,更不能让灵灵知道,否则只要有人谈起,不管是如何传出去的,我都唯你是问。”   女主角跟男主角对视了差不多三分钟,屏幕里初夜的回忆杀也放了足足三分钟,最后终于回到眼下——   然后她扬手给了男主角一个大耳光子。   “……”   “请问一下。”   “……”   “楚小姐。”   陷入剧中的楚小姐回神了,下意识抬起头:“有什么……”   她顿了下,接着道:“……需要帮忙的吗?宠物看病还是什么?”   师瑜目光从透明的工作牌上收回来:“绝育。”   “什么动物?”   “猫。”   楚小姐关了手机,在旁边翻了翻,取出一沓崭新的挂号单,撕下一张给他:“先填表。”   师瑜接过笔:“谢谢。”   楚小姐重新打开手机,看着剧中的男主角,忽然就觉得不香了。她纠结了一会儿,偷偷调出拍照功能,摄像头对准目标,设好焦距。   偷拍有违人文道德,但只是用工具欣赏,欣赏应该没事吧……   脑子里刚冒出这个念头,下一秒,镜头里的人忽然抬了头,那双漂亮的眼睛直接隔着屏幕同她对视。   楚小姐手一抖,手机直接松脱,哐当一声巨响。   在气氛陷入尴尬以前,她闭了闭眼,迅速弯腰低头去捡手机,却没敢马上坐直,而是戳开屏幕,慢慢给闺蜜发消息:“宝儿,在殡仪馆吗?给姐妹上柱香。”   闺蜜:“?”   “祭奠姐妹还没开始就已经逝去的爱情。”   “……” 第150章 现实 包厢   头顶有人轻轻敲了敲桌子。   楚小姐叹了口气, 抓着手机起身,朝来人露出个尴尬而不失礼貌的笑容:“请问您是……”   师瑜将填好的表格递过去。   楚小姐赶紧接过来,飞快地开单挂号收费找零一条龙,直到目送对方领着那只奶白色的猫咪进了候诊室, 方才低头解锁, 查看消息。   闺蜜:“铲屎官没有爱情。”   “……”   猫咪手术后需要一定的恢复时间, 且不能喝水进食。   师瑜去了趟隔壁的杂货铺,买了条厚毛巾对折摊开盖在的奶猫身上,这才有空点开震个不停的手机。   连归之前查案的时候就了解过他的住处和工作内容, 那天进医院后处理后续时还曾经找过领班,给他批了直到下个月初的长假。   师瑜出院那天晚上,领班还给他发了足足上千字的慰问小论文,说已经安排了别人接替他的岗位让他这段时间安心修养。   他点开绿色小图标,最顶上的依旧是温大律师发来的信息, 中心思想就是当初电话号码事件的后续和手机逝去又回归的感叹:那十七朵被骗的桃花的钱已经全还回去了,小助理已经认罪进监吃上牢饭了, 新招的助理已经上任了, 你第十八朵桃花不知道为什么突然跑了,那天以后然后我就再没见过他了, 他是不是越过我去找你了……   师瑜回复一句知道了, 退出聊天框。   通讯录里正静静躺着七八条好友申请。   他从上看到下,正准备退出,新的好友申请就是在这个时候发过来的。   【你明明说我可以去找你的!!!】   还附带一个系统表情包。   师瑜盯着那行字看了三秒,敲字:   【我记得我原话不是这么说的。】   ——等回现实以后我还能去南杭市吗?   ——随你。   这和来找他有半毛钱的关系吗?   那头噼里啪啦地打字:【你就是答应了!!!】   好友申请叮咚叮咚响个不停。   如非必要, 他手机一般不开静音,为了避免某些时候别人有事找他找不到。可如果不开静音,申请发个没完也不是事。   师瑜在拉黑和同意两个选项中思考了几秒。   那头新的申请又过来了, 附言:【不许拉黑!】   第二条:【你要是拉黑了我就打你电话!】   第三条:【号码也拉黑了我就借朋友的打!】   第四条:【借同行的打!】   第五条:【借小弟的打!】   第六条:【借路人!!!】   “……”   师瑜点了同意。   那头估计没想到他居然就这么答应了,没能第一时间反应过来,于是就错过了唯一一次及时让对方看到自己消息的机会——   师瑜点开设置,调成免打扰,然后退出。   ※   南杭市下午出了太阳,医生将猫咪抱下床,戴好头套,最后打上“已绝育勿扑杀”的印记:“可以了。”   “谢谢。”   白毛小奶猫趴在地上,抑郁地看着他。   师瑜将那条毛毯往它身上一盖,两只手将它抱起来,一路回了天水澜湾,推开门,走进玄关。   下一秒屋子里另一只团子就飞扑了过来:“大人——”   小光团在他膝盖三寸前的位置急刹车,抬头看着他怀里的猫:“大人,您打算养宠物么?”   “不打算。”师瑜反手关好门,“它刚刚做完手术,到处跑容易感染,在这里住几天。”   小光团心里默默松了口气,自告奋勇要帮忙。   师瑜将猫递给他:“小心。”   于是这座房子里就出现了一个大团子抱着一只小团子,小团子后面还垂了条尾巴晃荡的画面。   “你离开神域就出现在这里?”   小光团现在仍旧是七八岁萝卜头的模样,亦步亦趋地跟在他后头:“我进神域以后没有身体留在现实里,所以出来的时候把降落点选在了您的住处。”   怎么说呢,普通玩家进出神域相当于“魂穿”,而小光团进出神域相当于“身穿”,为了避免在街上表演大变活人,所以便选了不易被人发现的地方。   小光团说完,小心地眨巴着眼睛:“您会觉得麻烦吗?”   “不会。”师瑜走到阳台上,“平时猫放这里就好。”   他不养宠物,偏偏阳台角落里猫窝猫砂猫食盆猫爬架一个不少,正对的位置还有只铁笼,那是给偶尔抱回来的狗狗用的。   但无论什么动物,在他这里都住不长久,至少都不到能把这间房子染上鲜活味道的那天就会被他送走。   为此,温何似不止一次地说他像个开客栈的,专供流浪动物,包吃包住还不用给钱,除了有居住期限简直完美:“猫都比我活得轻松。”   师瑜那时想了很久:“现实里也有这样的地方,而且没有居住期限。”   温何似:“哪里?怎么去?”   “监狱。”师瑜慢慢地说,“你翻开刑法,找找无限居住的方法。”   “……”   ※   师瑜刚刚洗了手,脱了外套,还没来得及在沙发坐下,手机再度震了起来。   他接了:“您好。”   那头喊道:“大人。”   小光团把猫咪放下,猫咪刚刚做完手术,休息了一下午加上被抱着走了一路,一扫刚下床时恹恹的模样,蹦进猫窝里尽情撒欢。   连归正在医院,背景音嗡嗡吵成一团:“我的组员今天全出院准备回江州市了,另外,我还把‘天窗’的案子有您插手的事告诉他们了。”   师瑜花三秒理解这句话的意思。   “不是神界的事。”连归估计也意识到自己的话有歧义,走到安静的地方,声音放低了些,“只是我们曾聘请您为案件顾问的事……虽然是没挂牌的,但他们现在都知道了案子能解决是因为有您的帮忙,临行前准备聚个餐好感谢您。”   那头顿了顿,又补充:“辛知合还在您家吧,也可以把他带过来。”   师瑜看了小光团一眼,打开免提。   那头不知道发生什么了,只听得一阵乱糟糟的杂音,然后那头就换了个人:“老大!你在给谁打电话?是师顾问吗?”   师瑜嗯了声。   冯渠声音兴奋:“今晚我们聚餐,你会过来吧?还有老大说您暂时抚养的那个小孩也可以一起带来,正好人多热闹!”   师瑜眼睫低垂,朝小孩问了句:“想去吗?”   小光团没想到话题还能扯到自己,犹豫了半秒,点点头。   当然想。   他从来人类世界第一天就想出去玩,可惜后来因为担心被人丢掉,才在住院的病房里缩了一个星期。后来好不容易等到对方出院,当天就又进了神域。   师瑜便对着电话那边问:“什么时间地点?”   “今晚七点的包厢,漓江路水云轩,外观上最闪最抢眼的那家。”冯渠嘱咐完又问,“要不要我们去接你?”   不等他开口,冯渠直接自问自答:“我记得你也才出院,就别辛苦挤公交了,等会儿我老大开车多跑一趟就好。”   说完还不忘转头征询自家老大的意见:“老大你说呢?”   连归估计是点了头,于是冯渠直接拍板:“就这么定了。”   小光团来到尘世后第一次真正意义上出门,原本是非常亢奋的。不仅仅是因为生灵本能对新鲜事物的好奇,还因为这里是主神生活了二十几年的地方。   主神大人待过的地方……他要是能多看一眼吸两口空气,那他就是被神殿除名都赚了好吗?!   可惜七点一过,电话那头的人承诺来接人的“老大”一露面,他就知道自己错了。   错得离谱。   “为什么又是你?”   连归睨了小萝卜头一眼:“大人之前在电话里不是问了你?不是你自己说想来聚餐的?现在这么惊讶干什么?”   小光团心道要早知道来聚餐的附加buff是给你和主神大人制造见面机的会,我他妈答应干嘛?   他早该想明白的,他来尘世这几天见过的人还不过一手之数,除了这只狗还有谁能知道师瑜家里养了个小孩?   可惜自己作的孽跪着也要吃下去,小光团一张娃娃脸皱成了包子,亦步亦趋地跟着两人到了聚餐地点,结果就是进门后被一群单身汉争着□□,脸都捏出了褶子。   冯渠仗着手长腿长捏了最多的次数,笑得像个拐卖儿童的怪蜀黍:“小朋友,我听说你最近在找监护人?觉得我老大怎么样?”   小朋友面无表情:“他就是只狗。”   包厢的一面安了落地窗,旁边还摆了小沙发,茶几上一碟坚果,绿茶的茶壶还冒着热气。   连归将斟满茶的纸杯推过去,低声询问:“您以后还会回神殿吗?”   师瑜摇了摇头。   “不回去了?”   “不是。”师瑜剥了颗碧根果,“我没想过这件事。”   连归半天不知道要怎么应,最后只干巴巴地哦了一声。   师瑜将壳扔进垃圾桶,看了眼手上沾到的盐,站起身:“我去洗个手。”   包厢里没有卫生间,他刚刚走到门边,还没碰上门把手,下一秒金属把手便被人从外面拧开了。   外面的人推门进来:“连队长,抱歉来晚……”   话说到一半,来人视线聚焦看清了眼前的脸,几乎是条件反射的拧眉:“怎么是你?”   师瑜怔了下,想了好几秒总算想起来,这好像是天水澜湾任职的其中一个门卫。   不仅如此,当初因为御阳神插手导致“天窗”破裂,他为了搞清案情去了趟医院,还在受害者之一的老张病房外见到过对方。   钟守显然比他更清楚前两次不愉快的见面:“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师瑜:“来吃饭。”   钟守最听不得他这样平静的语调,当即“哈”了一声:“张叔他才刚出院第一件事就是问你,你倒是在外面跟人混得挺没心没肺,哦不对,我忘了就算今天小区里为当初被太阳烧伤的大伙儿全都出院了庆祝闹得沸沸扬扬,但你怕是还压根都不知道吧?”   他冷嘲热讽:“也是,你是眼高于顶,哪里会去多管我们这些普通的小老百姓是死是活?天天翘班来这种地方洒钱看着别人对你毕恭毕敬很开心是……”   “钟守?!”   冯渠看师瑜站在这里半天没动静,走过来就看到自家预备队员跟自家顾问相对而立:“你们认识啊?”   钟守推开门就见到师瑜,原以为是自己走错了包间,眼睛睁得比他还大:“冯哥?你们……”   他抬手一指:“为什么他会出现在这里?!”   冯渠毫不留情地一巴掌拍开他的手:“什么他不他的,人家就是咱们队为了‘天窗’案请来的顾问。要不是因为他根本就没有这场饭局,对人家放尊重点!”   想起之前隐隐约约听到的嘲讽:“还有你刚刚都在说什么?什么翘班什么小老百姓的?”   钟守脸色当即宛如被打翻的调色盘,变化几秒后彻底青了。 第151章 现实 坠落   师瑜没有参与他们内部的谈话, 扔下一句“我去洗手”便离开了包厢。   等他擦拭干净手上的水珠回来后,包厢里已经开始上菜,位置基本都坐满了,只有小光团身边还留了个空位。   连归第一个起身, 将坐在他旁边的人拽起来, 直接推到他面前, 连带着整张桌子上所有人的视线都挪了过来。   师瑜停在原地。   连归声音冷淡到极点:“道歉。”   钟守这几分钟里也不知道被抓着灌输了一通什么,领口都揉皱了一圈,左脸写着心不甘右脸写着情不愿, 眼眶上还有没消的红,话音倒是一字一顿格外清晰:“对不起。”   连归:“为什么对不起?”   钟守跟背书似的低着脑袋:“我不该对你那副态度,不该没弄清楚事情真相就下结论,更不该为了刺激你故意说那些难听的话。”   顿了顿,他弯下腰九十度:“请你原谅我。”   空调温度开得有点低。   师瑜上身只穿了件短袖, 在出风口站了没一会儿就觉得冷。他安静地等对方说完,方才平淡地开口:“没事。”   连归终于松开手。   钟守估计是觉得没面子, 一溜烟窜回了椅子上。   冯渠见状立刻出声打圆场, 气氛没一会儿又热络起来。   经过那么一茬,在场还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旁若无人的除了师瑜, 就只有第一次正式出门便被花花世界迷了眼的小光团。   小萝卜头一手蒜蓉花蛤一手白灼基围虾, 啃得满嘴油光,含糊道:“大人,您不吃吗?”   师瑜端着杯茶,腾腾的水雾氤氲了睫毛:“嘴里含着东西的时候不要说话。”   小光团把嘴里的东西咽下去, 兴致勃勃地做推广大使:“大人,您吃花蛤吗?”   “我不喜欢蒜。”   “那您吃虾吗?”   “我不喜欢剥壳。”   “……”   小光团默默抽了张纸巾擦手,不太熟练地抓着筷子夹了几只虾扔进面前的空碟子里。   师瑜看了他一眼:“这么喜欢?”   小光团点点头, 抓起一只虾开始剥壳,一边小小声道:“这里的东西和神界差别都好大,比如这个虾……”   他摘去虾尾:“神界上只有海须蛟,虽然和它长得一模一样,但我们不叫它虾,一般也不拿来当菜吃,因为普通神民要买一只都能倾家荡产。”   说着说着就觉得自己有点班门弄斧:“不过您和主事神们肯定都尝过……”   师瑜:“我没尝过。”   小光团一愣:“诶?为什么?”   师瑜:“我不需要吃饭一样能活。”   主神的生活日常于神民们而言大概类似于明星的私生活之于粉丝们,且其神秘程度绝对有过之而无不及。区别是明星有狗仔敢跟踪,但主神其他神民只敢仰望。有猜测他天天骄奢淫逸酒林肉池的,也有振振有词他粗茶淡饭朝齑暮盐的,更有甚者却是说他年年岁岁都在大千世界四处奔波生活水平完全看当地风俗的——这里最后一条猜测赢得了最多的点赞,因为众神见到主神的次数实在太少太少了,很自然便会叫人认为他根本不在神殿。   ……若非如此,当年出事以前,神殿内的众主事神们也不会一个接一个向浮邺神聚拢。   小光团默默摘了虾头。   师瑜不知道小光团因为他一句话发散出多少乱七八糟的思绪,低头喝了口热茶,却在这时,旁边递过来一只白瓷碟。   上面全是剥净壳的虾仁。   小光团温顺地弯着眼,脆生生地道:“大人,不用剥壳的,您尝尝看。”   ※   饭局结束后已经到了晚上十点。   原本按照众人的计划,他们今晚聚餐完以后就该直接赶回原本工作的临市,休息一晚第二天开始做工作总结汇报。   然而事实是,不知道谁提出带头的建议,叫服务生送上来两打啤酒,三个小时喝得东西南北都开始不分。   连归无言地看着这一桌子妖魔鬼怪,实在不是很想承认这是他带的组员:“二齐,小刘,庆丰,你们今天辛苦一点把其他人带回去。”   他吩咐完,站起身:“我先送你回小区。”   师瑜领着小光团回了天水澜湾,朝他道谢。   连归随口道:“这次回去以后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再过来,案子的事隔空沟通也麻烦,不然加个联系方式?”   小光团在旁边竖起耳朵。   连归话一出口就想咬掉自己的舌头。   空气安静了好几秒,直到一只手握着手机屏幕朝上递过来:“好。”   连归:“……什么?”   师瑜看着他:“不是加联系方式?”   连归极力保持淡定实则手忙脚乱地拿出手机扫了二维码。   他其实有师瑜的联系方式,因为对方曾经被列为第一嫌疑人,手机住址工作情况他其实都有大概了解。对方的社交账号和手机号绑定,他随时都能给人发好友申请。   他只是没有理由,怕冒犯,怕过线,怕逾矩,怕招来厌烦。   哪怕知道对方没有半点别的意思,他哪怕挤进对方的列表在对方的人眼里的分量估计也和路人没太大区别,但还是按捺不住地心如擂鼓。   连归等对方通过,小心翼翼地收起手机,把话题引回正轨:“对了,辛知合找到抚养人了吗?”   小光团原本就一直盯着两人的手机,这会儿瞬间提起警惕。   师瑜:“还没有。”   连归:“要是您不介意,不如暂时养在我家?”   师瑜低头征询本人的意见:“你想去么?”   小光团脑袋都摇出了残影:“我不去!”   师瑜抬起头:“他不愿意。”   连归眯起眼睛。   小光团这会儿学聪明了,才不跟他硬碰硬,直接躲到师瑜身后,揪着对方一截衣摆,声音要多可怜有多可怜:“大人……我真的不会给您添麻烦的,您也不用费心照顾我,我饿了渴了都可以回玩家空间自行解决,只有偶尔会出来一下……”   他顿了顿,软着嗓子带着鼻音:“不要丢掉我好不好?”   连归盯着他看了三秒:“你知道玩家空间?”   “……”   “能随时进出神域,所以你是大人玩家空间的系统管理员?”   “……”   所以说,永远不要低估警察叔叔的洞察力。   小光团被揭了个底掉,幸而因祸得福,终于得以跟着师瑜回了公寓。   ※   连归坐在驾驶座目送两人走进去,半晌从收纳箱里取了支烟,点燃,咬着滤嘴打开手机。   刚刚新添的对话框里干干净净,只有一句系统打的招呼。   他点开备注,顺手改成了师瑜的名字。想了想觉得不对,他又删掉改成“大人”。又想了想,在“大人”前面添了个“主神”。   连归看了一会儿,被自己逗笑了。   御阳神被关在监禁所那段时间里曾不止一次地质问他,为什么要瞎眼,为什么要认错,为什么跟中邪似的那么坚定地相信对方就是主神。明明主神大人从头到尾都好好的待在神殿,按理来说任谁见到师瑜都应该像御阳神一样理所当然地怀疑他是那个叛徒。   而他之所以认出对方,其实远不仅仅是气质相似。这世上撞脸的都那么多,何况只是性格,更何况他对师瑜的性格了解也只浮在表面,看到的只有单薄的一层。   二十四年前,他还在神界的时候,神界上刚刚流传起浮邺神行刺主神叛出神殿的消息,不少神祗被波及受伤神祗撸下原职位,神殿为了维持正常运作开始大肆招新。   他通过选拔在神殿里谋了差事,虽然只是个极不起眼的小职位,但还是被同伴拉着好一通艳羡,哭哭啼啼地嘱咐:狗子啊,你进神殿以后要学会自己照顾自己,吃饭不要掉到地上,口水不要蹭到身上,撒尿不要拉在床上云云。   最后一个不落被他一脚踹过去。   他被安排在四方望楼,负责教导他的前辈也不知是怎么的,除了最开始出现把他带到地方就直接消失了,是去了别的地方忙碌顾不上他还是偷得浮生半日闲他不知道,也不敢打扰,只能自己抱着入职书哼哧哼哧地学习。   中间学习的过程发生了什么这里暂且省略,反正最后,当他把留影石卡入凹槽时,眼前昏暗的息影房骤然闪烁出光源。   灰色的砖石,黑色的药池,有人蜷成一团缩在水面以下,裸露在上面的部分钉满青铜长钉,乌黑的发散乱成结,面颊上却模糊一片。   全是殷红到能刺伤人眼球的鲜血。   他愣住了,心里一时间也不知道是违规看到了留影内容的慌乱多些,还是突然见到这样画面来得震撼多一些。   直到画面里的人像是骤然被惊扰,轻缓地,徐徐地睁开眼。   那是双曾无数次出现在他梦里的眼睛,熟悉得要命。   门外陡然响起脚步声,他手一抖,眼前的画面被打碎,留影石重重摔在地上。   他心里慌乱得不知如何是好,按理来说这时候最好的办法应该是装作认真工作什么都不知道,偏偏危机关头做出了个最蠢的决定——他扒拉开墙壁上的百叶窗,直接爬了出去,双手紧紧扣在窗沿,身体却悬空在外。   息影房的门被推开了,来的有两位神祗。   “不是说你这里新招了个小家伙帮你拓印影像?”这是第一位的声音。   “大概去哪偷懒了吧。”这是第二位的声音。   第一位上前扫视一圈,没怎么犹豫就从地上捡起块留影石,上面有一道在地上摔过后的磕痕:“东西拿到就走吧。”   第二位懒洋洋地嗯了声。   他隔着窗叶,听出第二位的声音就是带他来这边报道的那位主事神,在神殿上位列第八名。   那边两位刚刚拉开息影房的门,第一位却在这时骤然转身,一道神力凝聚的攻击陡然袭像还带着余热的百叶窗:“还不滚出来?!”   他吓得松了手,直接从七楼的窗台外掉下去,哪怕是自由落体的速度,头发仍是被高浓度的神力烧焦了一缕,落地时毫不犹豫地转身就跑。   他不知道为什么对方一出手就是杀招,可他还尚余理智,知道要这么被捉回去,接下来绝对凶多吉少。   可他只是一介小神如何跑得过主事神,好不容易来到云渡池前,后背已经被对方的神力割得千疮百孔。   死亡的阴影如山岳压顶,他脑子一热,转身就跳进了云渡池。   神界间有言,云渡池水乃主神神力所化,以遮蔽乌焰,佑千万生灵。   云渡池下连接的正是人类世界。   他纵身一跃,便入了红尘。 第152章 现实 住宅   “方仪他疯了?”   桌子对面的人抬头瞥了他一眼, 又低下头。   疏影手里捧着块四四方方的砖头,上面显示的正是神域玩家论坛。他硬是用手把正面戳得噼里啪啦响:“为什么突然加那么多屏蔽词?”   桌子对面的人插起一块香煎饼。   “元祭!”疏影毫不留情地一巴掌拍过去:“别吃了,论坛上的事你看到没有?”   元祭眼睁睁看着金黄的煎饼掉出盘子外,慢吞吞地放下叉子:“一个供人类玩家宣泄情绪和寻找认同感的系统平台, 你天天守着刷帖子图什么?”   “图他们会胡编乱造黑白颠倒隔着空间pua, 一场架能吵出三次反转?”   “……”   “反正看人类倒苦水都比跟你这样的神一起吃饭有意思得多。”疏影把自己盘子里的煎饼推到他面前, “方仪这一屏蔽,毁了我多少快乐。”   元祭重新拿起叉子:“他屏蔽什么了?”   “不知道。”   元祭没吭声,咬了口煎饼, 等着对方解释。   “刚刚论坛不知道出什么事了,突然崩了一段时间,死活都登不进去。等好不容易进去了,我就只能看见残骸,有几个帖子的标题就是我刚刚对你说的梗概。”   元祭回忆了一下对方刚刚都说些了什么。   “他们都在说屏蔽词突然增多的事。”疏影一个大喘气, “然后我一点进去,帖子就消失了。再一刷新, 说屏蔽词的那几个帖也消失了。”   元祭又一口煎饼。   “我就说今天的新增帖子数量怎么看着比昨天少了那么多。”疏影终于舍得放下“砖块”, 满脸被物理阉割的痛苦,“这下我要怎么打发不能水论坛的时间?”   元祭啃完最后一口, 认真地给他提供建议:“加班工作。”   “……”   元祭放下叉子就准备起身离开, 却在这时旁边的神猛地一拍桌子,桌上了叉子筷子勺子碗全都蹦起来:“不行!”   这要换个神都能被这嚎的一嗓子吓一跳,也就元祭这个天天跟亡魂打交道的大心脏连眼神都没变一下:“怎么?”   疏影抄起桌上的“砖块”:“我要找他问个清楚突然发的什么疯!”   元祭面无表情地哦了一声:“他不是说要忙系统规则添加谁都不见的?你不怕被他打出来?”   疏影脱口而出:“怕啊。”   元祭心里涌起股不好的预感,下意识就想跑, 可惜晚了——   疏影直接抓住他及地的黑斗篷往后一拽:“你跟我一起去。”   直到来到方仪神的神殿前,元祭也没想明白,他到底是为什么就跟着身边这么个玩意儿过来找打了?就凭这玩意儿力气比他大?力气大就能搞霸权主义了吗?   方仪神掌坤灵大地, 也是神殿上神力属性同尘世甚至幽冥联系最深最紧密的一位,当初他能脱颖而出揽下制造系统的任务就是因为这个原因。   其他神祗看着他从每天沏茶晒太阳的老年生活重回年轻时代,每天忙得焦头烂额,虽然嘴上嘲笑他自己给自己找事做,可实际上对他多多少少都是有羡慕的。   也没什么别的原因,只是系统事关主神。   疏影象征性地敲了两下门,完了直接闯进方仪神殿,还没来得及找,下一秒眼前就是一花。   一柄漆黑的板斧在空中打着旋,蓦然朝他砸了过来。   疏影一进门就差点脑袋落地,急急忙忙地躲开,身后的元祭闪避不及,直接抽出弯镰一挥,镰头击上板斧,整条手臂都被震得没了知觉。   里间的门边不知何时站了个人。   他抬手接住被击回来的板斧,声音带着浓重的倦意:“我记得我说过,没有着急上火的事都不要来找我。”   这里借用一下疏影曾经的吐槽,方仪神秦戒,起了个极“大老爷们”的名字,掌管着最“粗犷豪放”的神力,偏生了张“文弱书生”的脸。最初要不是被外表欺骗,包括疏影在内的一干神等也不会对其低估招惹被揍一条龙。   但今天疏影忍住了没吐槽,理直气壮:“我这不正是有着急上火的事才来的吗?”   秦戒倚着门框,掩唇打了个哈欠:“怎么,神界要爆炸了吗?”   “再不能好好刷论坛我就要炸了!”   “……”   元祭闭上眼,仿佛已经预见了自己的命不久矣。   “就这?”秦戒抬了下眼皮,随手把板斧扔在地上,打磨光滑的边缘直接插入地面,“要没别的事就滚吧。”   疏影在他要转身前赶紧拦住:“不是,方仪,你好歹给我个理由,抽什么疯了突然给神域设那么多屏蔽词?”   秦戒拉下他搭在自己胳膊上的手:“主神大人的命令。”   疏影愣住:“大人还管这个?”   “大人的话你要能参透,你也能当主神。”秦戒拧开门把手,“说什么照做就行——我这边还有事,不送。”   “砰——”   房间里没有窗户,暖色调的烛光一点一点,将墙边的身影勾勒清晰。   秦戒关上门,对着房间里的身影垂眸唤道:“主神大人。”   ※   “方仪他真的奇奇怪怪。”   这是疏影被元祭拖出方仪神殿,安静了一路回到长川楼时说的第一句话。   元祭瞥了他一眼:“你看出来了?”   “……我之前测的时候用脑水平还是在神界民众平均水平线以上的。”   元祭心道你能为了水论坛特地跑到方仪面前找打我实在看不出来你有平均线以上的智商。   然后就听见对方接着来了句:“方仪他怎么不打我?”   “……”   “要是平时他从出门就该动手——出门没有我提论坛的时候他也该动手,反正不可能这么好脾气地跟我解释那么多。”   元祭没吭声。   “他为什么要跟我解释?告诉我加屏蔽词的命令是主神大人下的,那我肯定不会质疑一句,所以他告诉我这点是因为他不希望我对这件事发什么言最好是安安分分永远闭嘴?可这又不是什么丢脸的事有什么不能说的?”   疏影随手折了支花,一边走一边自言自语:“因为屏蔽是他自己或者别的神要设的,想借主神大人的名头掩盖?还是说这命令的确是主神大人下的,那他没必要那么好脾气,完全可以把我们俩打一顿泄愤。”   “……”   疏影忽然顿住脚步:“近期还在神域里的主事神有哪些?”   “祀雨,瑞衔,清期和楚暮,其他的都因为御阳失联的事被大人提前召回来了。”元祭报完一连串名号,瞧了他一眼,“还有就是你。”   疏影直接抓住他的黑袍:“跟我走。”   元祭:“我还有工作。”   “你有什么工作?你有的都是加班。”疏影拖着他就跑。   “去哪?”   “去找瑞衔那只人马。”   ※   “喵。”   刚做完手术的小奶猫脖子上还戴着白圈,听到门开的声音,从猫窝里爬出来,尾巴试图去卷自己新铲屎官的脚踝。   小光团提前一步把这只比自己脑袋还大的毛绒生物抱起来。   猫咪的本意是找铲屎官索取爱抚,没想到半路被这么个小萝卜头截下,不满地拿尾巴戳了戳他。   小光团才不管,跟在师瑜身后:“大人。”   时间已经接近晚上十一点,高楼外街道上的车流量一点没少,斑斓的霓虹光华如织。   师瑜在玄关的柜子上取下一只纸袋,推开客房的门,将袋子放到门边:“东西都是干净的,你先住着,袋子里是新的衣服。”   “好。”   师瑜看着被他抱在手里一刻没松开的猫:“它做手术之前洗过澡,你要是喜欢,晚上放房间里也可以。”   小光团眨巴眨巴眼睛:“哦。”   门一关上,他第一时间便蹲下身松开手。   猫咪没想到代步工具突然罢工,肉嘟嘟的爪子直接拍了过来。   还没开始养就有脾气了,要真让它这么住下去还不得上天?   小光团:“你太胖了。”   “……”   “我抱得手都酸了。”   “……”   “要不是你总黏着大人,我才不碰你。”   “……”   小光团没有听译猫语的技能,没管那只猫怎么喵呜喵呜,喜滋滋地捧着纸袋拆了起来。   猫咪在师瑜家里住了六天,小光团便和这只猫针锋相对了六天。   说针锋相对其实也不准确,毕竟两只都是还没成年的奶团子,但心智都不算稚童,又有主人看着,怎么也闹不出大事。顶多就是今天你从柜子上蹦下来一屁股坐我脸上,明天我拿着剪刀把你的毛剪成窗花的程度。   第七天,师瑜带着一人一猫出门,去宠物医院摘防感染的白圈。   猫咪戴了一个星期的头盔终于刑满释放,被放回草丛里时还颇为恋恋不舍,   不仅它不舍,小光团也不舍:“大人,您真的不打算养宠物吗?”   师瑜:“你们不是天天打架?”   小光团抓着他的衣摆,叹了口气:“一想到明天开始就没有毛绒生物给我拔毛还给我当沙包蹂躏减压就觉得余生都变得空虚了。”   师瑜:“……”   猫:“……??”   猫:“喵!!!”滚!!!   这个点是工作党都出门上班,而看家的人则锻炼买菜做饭的时候。   进小区到进单元楼的那一段路上,两人见到的居民不少。其他人偶尔碰上了认识的也习惯性停下来打个招呼,更有甚者发现同目的地一路聊得停不下来。但大多数看见了他们却都只是低头,连脚步都加快了几分。   小光团亦步亦趋地跟在他后头:“大人。”   “嗯?”   “他们为什么看起来都那么怕您?”   小光团第一天来就感觉到了,只是那时他也才刚得知对方的身份不久,也是一样带着那么点莫名其妙的惧怕,便以为其他人是受了他自己的滤镜影响。   现在再看,其他人见到师瑜时,眼里的退却和畏惧根本藏不住。   小光团百思不得其解。   师瑜:“可能因为他们比较怕我住的房子。”   小光团:“?”   “我搬进来以前,第二十三层在小区里很出名。”   “为什么?”   “闹鬼。”   “……” 第153章 现实 武器   天水澜湾每栋楼都是一层两户式, 第二十三层则是唯一只有一户的楼层,还是毛坯时便售卖,至于买了以后是用来种菜还是养花还是给学生上课再不然用作宠物撒欢的乐园,那都随住户心意。   至于师瑜住的那层前身, 曾经被某个富二代买下来并装修成了密室逃脱。   ……灵异型的。   富二代究竟是脑子抽了什么风把密室逃脱建在高档小区里这点暂且不谈, 也不重要, 重点是后来装修好后便开始了天天贴白衣女鬼的画报放红衣怨灵的歌谣甚至逢人就大肆宣扬里面怎么怎么鲜血残肢满地。再后来因为营业不景气,富二代收拾包袱临走前想找下家把房子卖了,结果没想到一挂上去就真的有人接手。   师瑜就是那个接手的人。   最开始跑腿的原话是:“现在天水澜湾里里面二十六栋楼的楼顶只剩下三层, 其中两层都算是二手房,一个菜园一个密室逃脱,还有一层是新的没卖出去过,缺点是这层还是毛坯,要住人必须先装修。老板您想要哪个?”   师瑜那会儿还在墓园, 接电话都是好不容易找到的信号,没多想便说了后者。   跑腿便点头:“我觉得也是, 菜园子住人还要挑土, 密室贴个墙纸就能住。”   当然,拍板以后再过去看时, 两人便发现他们错了。   错得离谱。   也不知道富二代在装修上花了多少功夫, 连水泥墙都凿开换成了极有年代感的木板,糊的窗户纸还破了个大洞。   ……   小光团一脸懵:“然后呢?”   师瑜指纹解锁了大门:“然后外面就开始传这里闹鬼。”   小光团想了半天上述内容和闹鬼有什么联系,半晌震惊了:“他们不会把这里的装修声听成了鬼叫吧?”   虽然猜测很离谱,但答案是对的。   其实不仅仅是声音, 还有一趟一趟搬出去的棺材绷带匕首木乃伊以及各种带血的物件。最开始众人也只是当笑话听,但后来传得久了难免会有变质。   那会儿居民们其实还好奇过究竟是哪位人才要买下的这个鬼屋,可惜师瑜本身就不是会大张旗鼓主动昭告邻里的性格, 住进来一个星期才在电梯里被位社交牛逼症的阿姨问出了具体住址。   也不是没有人本着打好关系的主意想接近他,可惜这栋楼第二十三层正下方的第二十二层同样无人居住,要连跨两层跑上去未免太刻意,当然最重要的是对方丝毫没有要跟邻里打交道的意思。   都是成年人,谁也不会愿意把热情和主动消耗在一个看着便得不到回报的人身上。   师瑜就这么活成了小区的孤岛。   有了忽视便有了孤立,再然后有了排斥。明目张胆的挤兑不至于,毕竟彼此无冤无仇,也不是还会搞“校园暴力”的年纪。顶多只是见面时不由自主的躲避,以及回家后对家里的小孩告诫“离他远一点”。   至于流言是什么时候开始的他也不知道,反正等他听说的时候,版本已经变成了疯子,鬼宅,上身,精神病,天煞孤星。   最后那条是因为从来没人见过他有父母和朋友过来,哪怕只是看一眼。   ……   师瑜准备关门的时候,一声呼喊便在这时传了过来:“等等——”   他把门推开一点,就看到楼梯间的门合上,有人捧着只瓷碗跑上来,一脸惊讶:“原来你就是我的楼上?”   楼上?   师瑜想了几秒,想起来了,当初发生“天窗”案那几天,他不止一次听到过楼下传来装修声。   可这还不到一个月,居然就能住人了?   “我买的时候虽然已经是精装,但想想可能要在这里住下半辈子,还是叫人过来改造了一下,这段时间吵到你们了吧。”对方语气温和,“这是我妈煎的饺子,你要是不嫌弃就收下,好吃的话下次可以来我家做客。”   师瑜还没来得及出声,身后时刻关注着他的小光团却上前接过饭盒:“谢谢大哥哥。”   对方眨眨眼:“这是你弟弟?”   小光团笑得甜甜的:“嗯。”   门被关上了。   小光团把饭碗放到饭桌上:“大人。”   师瑜从厨房里取了只勺子给小萝卜头:“不要用手,吃完记得洗碗。”   小光团说:“大人,您不吃吗?”   师瑜摇头。   小光团哦了一声,塞了个饺子,吃得摇头晃脑。   洗好碗,他捧着足有自己脸大的瓷碗下楼还给人家,顺便谈了谈饺子的味道好不好吃怎么做的,碗的花纹好不好看哪里买的,房子装修后散油漆味道的小诀窍,以及注意身体健康云云。   新搬来的人家还没听说那些乱七八糟的谣言,小孩子又生得圆头圆脑,活泼可爱还嘴甜,煎饺子的中年妇人被他这么一顿夸,差点当场收小光团做干儿子,一度让做真儿子的青年怀疑自己上去送饺子到底是对是错。   临近中午,小光团婉拒了留下吃饭的提议,眨巴着双眼睛:“我要上去陪哥哥。”   中年妇人祁郡升女士不舍:“知合不如去把哥哥叫下来一起?”   小光团摇了摇头:“哥哥不太习惯有陌生人,而且哥哥他不太方便……”   他顿了顿:“反正就不打扰阿姨你们吃饭了,拜拜。”   说完他直接迈着小短腿跑了回去。   祁郡升女士转头问儿子:“你知道他知合哥哥怎么了吗?”   青年:“我这些天为了装修跑上跑下,哪里知道这些?”   祁郡升女士直接砸了个苹果过去:“你不知道不会去打听?我养你这么大不就是这种时候拿出来用的?”   “……”   两个小时以后,祁郡升女士在饭桌上听完儿子打听来的谣言,才毕业的孩子就落得无父无母一个人拉扯着弟弟长大,好不容易搬离原住处开启新生活结果还要被说三道四……母爱瞬间泛滥了。   小光团深藏功与名,蹦蹦跳跳地回到楼上:“大人。”   师瑜在书房听到外面的动静,出来给他开门,顺手在锁上按了几下:“手伸出来。”   小光团抬起胖乎乎的短手。   师瑜把他的右手食指放在扫描的位置,“嘀”的一声设好新指纹。   现在的传感器已经足够灵敏,基本不存在未成年指纹没定型或是识别困难的问题,也不怕时间长了失效:“以后自己开门。”   “哦。”   小光团有点遗憾以后不能叫大人来给他开门,不过这点情绪很快就消散了。既然他现在靠自己也能开大人家的门了,那是不是代表他离让大人答应做他的监护人又近了一步?   他跟着进屋:“大人,您原来也戴眼镜吗?”   师瑜:“防蓝光的。”   小光团以前监视手底下人类玩家的时候知道尘世有眼镜这么个东西,但不知道分那么多类型。他正琢磨着以后要多学一点,却在这时,前面的人忽然停下。   下一秒,视线里黑色铺天盖地地笼罩下来。   小光团愣住了:“不是还没到七天吗?”   师瑜站在玩家空间里:“今天就是第七天。”   猫咪手术后第七天拆头盔。   玩家空间里没有别人,小光团这次便也没刻意换回管理员漂浮的球的外形,直接为他效劳打开背包。   然后就被上一局游戏结束后抽到的新道具光芒糊了一脸。   【道具名称:发芽的土豆】   【道具简介:内含毒素,谨慎食用,建议扔掉】   【道具评价:F级】   小光团:“……”   师瑜:“……”   小光团咽了下口水,小心翼翼地回头:“大人,我不是……”   “故意的”几个字还没说出来,他就被光屏上的画面吸引了:“这是什么?”   师瑜离开背包界面,点开了本命武器栏。   他上一次查看还是第一场游戏结束的时候,那会儿每个介绍框里全是问号。而这一次一点开,原本的问话黑框里竟然已经填满了文字。   【武器名称:子不语】   【武器类别:攻击型】   【武器介绍:由神界炼器大能者进贡,藏于神殿宝库中的类主型道具,“去火不能坠于地,坠地不遭人逢,遭强弱则强弱为常,常机止一次,且永不能更”】   【攻击:SSS级】   【防御:F级】   【附加:暂无】   【品阶:B级】   【等级:B级】   小光团理解了一下那段介绍的意思:“类主机器原来真的研发出来了?”   这里类比一下,神界中的炼器者,就相当于人类世界的物理学家,专攻理论者有之,动手研发者亦有之。   而类主型道具顾名思义,就是其强弱会随使用者强弱而变化的那类道具。使用者第一次使用时凭它发挥了多少力量,那么在那以后武器能发挥的作用便会固定在那个区间,且再不能改变。   好处很明显,只要第一次使用时用尽全力,之后使用就可以直接复制粘贴,而无需期待不确定的潜力爆发;至于坏处……   小光团震惊了“为什么防御力是F级?总评价才B级?”   主神大人的武器,要说所有数据都跟攻击力一样三个S就算了,F级是个什么情况??   师瑜没多解释:“第一次用的时候情况特殊。”   小光团:“那它以后还能有增长吗?”   “上面不是写了?”   ——常机止一次,且永不能更。   小萝卜头的脸皱成了包子上的褶子。   倒计时结束。   师瑜从一片漆黑再度来到纯白空间,目光转了一圈,发现这一次在场的包括他只有十二个人。   他刚刚计算完人数,恰在这时旁边响起一声颇为清晰的:“靠!”   声音不高,没引起别人注意,但在这个小角落非常之余音绕梁。   贺为有双手合十:“你能不能先失个忆,把上局游戏出来以后我对你说的那些乱七八糟的话全部都忘掉?”   师瑜一时没反应过来:“什么话?”   贺为有脱口而出:“调戏你那些话。”   “……” 第154章 重明 鸡圈   能不能忘掉这件事暂且不谈, 但纯白空间里其他人显然也已经完成了初来乍到的巡视,目光似有似无地落过来。   没等众人有什么动作,空间正中央的光柱已经凝聚成行,一板一眼地播报:   【副本名称:重明】   【参与人数:十二人(皆为资深玩家)】   【主线任务:燃烧】   【一旦有玩家完成任务后游戏即为结束】   【“重明”游戏开始, 即将传送, 请稍后】   【个人直播间已开启, 预祝各位玩家游戏愉快】   这次供众人思索的时间更短,光球几乎是刚念完副本信息,系统便赶时间似的直接开启了游戏通道, 将在场十二个人全送了出去。   师瑜只觉出那一瞬间贺为有忽然往他手心塞了个什么东西,他来不及看,眼前的景象已经变了。   率先映入眼帘的是一群鸡。   红冠,俩翅膀,会咯咯哒, 能炸着吃的那种鸡。   【草。】   【养鸡场?】   【这个降落地点就非常灵性。】   【论美人和鸡群的适配度哈哈哈哈哈】   【别哈了,看看天上这样子, 我差点幻视这是咱们幽冥。】   【啊??!】   师瑜站在原地发了半秒种的呆, 环顾四周。   这里似乎是晚上,天边黯淡得找不到一颗星子, 更逞论月亮。墙壁上, 屋檐下,都挂着一盏又一盏的灯笼,明亮的光芒将环境照得亮如白昼。   身后围着足有成年人高的篱笆,地上铺了层像是桔梗和稻草的东西, 踩上去柔软且无声,再剩下的就是一群密密麻麻活蹦乱跳的鸡。   师瑜数了数,粗略估计一下, 他现在所在这个鸡圈里的鸡至少要以百为单位计量。   这是养鸡场?   师瑜低头看了眼自己身上的衣服。   还是个类古代的养鸡场。   “诶诶诶,前面的那个在干嘛呢?招你们过来不是让你们吃干饭的!”   师瑜听到声音,提起手上的竹簸箕,从里面抓了把玉米粒,撒向面前的鸡群。   鸡群们瞬间蜂拥而上,鸣叫声抢食声不绝于耳。更有甚者落了单,一改之前对人类避之不及的模样大摇大摆地走到饲主面前乞食,两只翅膀张得宛如孔雀开屏。   一个看着像是这块地方的管事模样的人快步走过来:“刚刚发什么愣呢?还想不想干了?!”   师瑜没出声。   喂食的时候走个神不算什么罪名。管事又训斥了几句,见对方一言不发认错态度良好也没说太严重的话,末了才把带来的篮子挂在鸡圈门口左边的木桩上:“你今天的饭食。”   师瑜:“谢谢。”   管事摆摆手:“碗底压着你这个月的油票,酉时记得去油坊领灯油。”   师瑜等到管事连背影都看不见了,方才抬眸去看挂在篱笆边上的灯笼。   领灯油?   是灯笼里的燃料?   可为什么说要记得去领?   公司给下面的人发月饼发粽子发衣服发茶叶都正常,可哪个正常的养鸡场会给员工发灯油?   他想了几秒,被旁边的鸡拿翅膀在小腿上一个劲拍打,干脆放弃,从簸箕里抓了把玉米扔出去。   挺神奇的,他在现实里喂猫还不算,到了游戏里还要继续喂鸡。   这片鸡圈似乎是设在了某片树林里,正中央是块跟秃了似的平原,范围其实不算小,但依然比不了现代的养鸡大鹏,鸡群的总数量也就刚刚上千只。   师瑜在鸡圈里走了一圈,一直把簸箕里的饲料喂完,将管事挂在木桩上的篮子取下来,走下木质楼梯,离开时没忘了关上篱笆门。   他站在原地,抬头看了看天空。   头顶依旧是稠密黑夜,像有人在天幕上打碎了瓶最黑最深的浓墨,而道路两旁每隔一段距离就立着木杆,其下悬挂着的灯笼光芒白亮到耀眼。   这个构造有点像路灯。   他看了一会儿便收回目光,偏偏在这时,口袋里突然震动起来。   师瑜从口袋里掏出块圆盘。   黑色,巴掌大,表面光滑,柱面上插着根细细的弯曲着的金属丝,似乎是可拆卸的,整个乍一看像天线宝宝的脑袋。   至于现在震得像开了会议模式的手机。   这东西还是系统传送前贺为有塞给他的,具体是什么他也不知道。   师瑜把它放在手心上,然后便看见柱面上那根金属丝受到感召似的动了起来,缓慢地转了三圈,然后指向了一个方位。   他朝那个方向看了两眼,低头把那根金属丝拔了出来。   【噗】   【贺为有:???】   【你们都只知道笑,我只会心疼正在远方找人的贺小哥哥哈哈哈哈哈……】   师瑜动作很轻,但过程没受到什么阻碍,也没听到有东西破损的崩裂声,的确是可拆卸的。   也是金属丝被拔下那一刻,震得像会议手机的圆盘瞬间安静下来。   师瑜翻来覆去看了一会儿,又把那根金属丝插回去了。   圆盘继续震动。   师瑜没再管,把圆盘塞回口袋,提着簸箕的藤条背带,往不远处的小木屋走。   说是木屋,其实更像是作坊,外面的屋檐伸出半米,下面的石台摆着案板,墙上挂着菜刀。   走进门,角落里堆着成山的玉米花生和稻穗,角落排着木桶和簸箕。   再往里,一块木板一隔就是一方居所,灯笼的光已经照不到了,只能借着门口漏下的光看见大致的环境,没有炕和火源,只有一张木桌,靠墙的那边用石块堆高了,上面铺着衾被,估计是床。   除此以外没有其他,无论是物件,还是人。   师瑜将簸箕和角落里那一排放到一起堆整齐,先去屋外打水将手洗干净,打开那只篮子,一眼就看到之前管事说的那张“油票”。   那是张巴掌大的黄油纸,上面写着繁体字,角落还写着他的名字,显然是为了防止无限仿造。   他翻到背面,没看到有别的字迹,随手折了下塞进口袋,接着把篮子里的米饭和青菜肉类一样样端出来放到小木桌上,还没来得及拿筷子,木门就在这个时候响了起来。   不是敲门的响,而像是石子砸在门板上的声响,短促却清晰。   “啪。”   “啪。”   “啪。”   “……”   师瑜走出隔间,走到木屋外。   外面空荡荡的一片,连个人影都没有。   师瑜站了一会儿,准备打道回府,身后却陡然覆上阴影,与此同时耳边响起呼啸的风声。   他扶着门框一转身,直接抬脚踢过去。   “我靠!等等是友军!”   贺为有躲得快,胳膊被他带出的风刮过,心下跟着一凉,慌忙喊出了声。   师瑜看着他:“刚刚的声音是你发出来的?”   “是我。”贺为有赶紧摊开手掌,上面还余下几颗砸门用的石子。   师瑜:“怎么找过来的?”   “用道具。”贺为有从手环里掏出个和塞给他的那个一模一样的圆盘,老老实实地交代,“这叫指南针。”   师瑜虽然猜到了是对方塞来的这个道具作的祟,但实在没看出这黑盘上有哪根针指着南方。   “当然不是普通的指南针,这个指南针上面的钢丝针是指针,但找的磁体不是地球,是相对的另一个表盘。”贺为有嘿嘿一笑,“论坛上还特地给它取了个名儿,叫寻龙尺。”   师瑜没再问,从口袋里掏出那只黑盘还给他,转身回屋。   贺为有却跟在他后头絮叨个不停:“你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吗?我还以为只有我运气不好游戏开局就降落在养鸡场,搞了半天连你也是?我过来这一路看到好几个玩家了,全特么在养鸡场,怎么这里畜牧行业这么不值钱的吗?还有现在不是晚上吗,为什么所有人都不睡觉还干活的?我靠你这里为什么会有吃的?!”   师瑜坐在床沿上:“别人送的。”   贺为有:“为什么我就没人送?”   师瑜:“可能因为你罢工。”   “……”   师瑜:“过来用了多久?”   贺为有盯着桌子看了好几眼:“就一两个小时?主要是最开始我要确定你的大概方位就在降落的鸡圈周围瞎走,靠近这边指南针震动起来立马就过来了。”   可即便是这样,应当也有一段不短的距离。   师瑜嗯了声,将筷子扔给他。   贺为有受宠若惊:“给我?你不吃吗?”   师瑜:“我不饿。”   “真的不吃?”   “嗯。”   贺为有全程几乎是热泪盈眶地吃完饭,收拾好碗筷,把篮子搬到外面,殷勤道:“咱们现在去哪?要不要去找找你之前见到的那个管事?还是去这片林子外看看?”   师瑜摇摇头。   “那你现在想做什么?”   “睡觉。”   贺为有闭上嘴,眨巴眨巴眼睛。   却不想对方见他安静了,居然真的毫不避讳地穿着粗布麻衣缩到靠墙的角落里,乌黑的长发这么就散在稻草上。   贺为有眼看情况不太对,赶紧伸手扯了扯他的麻布衣袖:“我刚刚说的那些你都听到没有?”   师瑜一只手背盖在眼睛上:“听到了。”   “那你至少回答我一个问题。”   “我一个都不知道。”   “……”   贺为有说:“那你过来以后都干什么了?不打听消息吗?”   师瑜:“喂鸡。”   “……”   贺为有也不知道为什么,从对方嘴里说出来的喂鸡两个字给他的感觉宛如听到了牛顿研究出力学三大定律:“你不会从游戏开始到现在就干了喂鸡这一件事吧?”   “不可以?”   贺为有憋了半天:“……你开心就好。”   师瑜终于把手移开看了他一眼:“你来这么久为什么不自己打听?”   贺为有一脸悲愤:“我忙着找你哪来的时间找线索?”   这个话题到此为止,两人对视三秒后,结果就是贺为有坐不住地重新出门,意图找个游戏副本的原住民试试社交。   等他去外面转了一大圈重新回来以后,却没等走到稻草床边,反倒一进门就看见了对方坐在靠墙的那个小木桩上,手里捧着根足有人脑袋长的玉米。   贺为有震惊了:“你这是干什么?”   师瑜撕下一片玉米皮,抬头看了他一眼,又重新低头:“剥玉米。”   贺为有磕巴了一下:“为什么突然要剥玉米?”   师瑜一连撕下五六张玉米皮,一张一张在地上叠得整整齐齐,方才回答他:“喂鸡。” 第155章 重明 刺杀   贺为有实在不太能理解这位的脑回路。   这是什么新型的通关方法?还是玉米皮跟游戏有什么关联?   总不可能是对方被送到养鸡场顶了个饲养员的身份就真心实意地认为自己是个鸡场饲养员吧?   贺为有想了一圈没想出个所以然来, 干脆坐下也捞过一个玉米:“我打听过了,这里是皇宫,北面毗临的就是皇家猎场,往南是养鸡场的出口。出入口还有人把手, 我不知道能不能出去, 就只站在那里看了两眼, 正前方最高的那栋楼挂着的牌子上写着油坊,特别好找,都不怕迷路。”   他将剥好的玉米扔进竹娄:“我跟那两个侍卫聊了聊, 这地方,或者说我们现在所在的这个朝代,叫大晋,外号不夜国。”   师瑜听到他这一句,剥玉米的手顿了顿, 转头看了眼外面的漆黑一片的夜空。   头顶的天难道是画上去的吗?   “你别不信。”贺为有估计也知道自己这话说得着实离谱,“太详细的我问不了, 但他们就是这么称呼这地方的。”   引导别人说出“咱们不夜国”容易, 但要引导他们说出为什么叫不夜国还不怀疑故意提起这一话题的人的居心却很难,毕竟真正的本土人不可能连自己国家的外号来源都不清楚。   贺为有又剥完一个玉米, 本来想去拿第三个, 这才发现已经空了:“加上你这里,一共有十二个鸡圈,里面负责喂养的人全是玩家——对,这就是咱们这局游戏拿到的身份, 都是皇帝招来专门养鸡的鸡农。最奇葩的是,这里十几万只鸡照顾的居然就只有咱们十二个人,我严重怀疑这里的皇帝特别恨我们, 把人当畜生用都不是这么个用法。”   师瑜没对此发表任何意见,将装满玉米的背篓提到石台边,拿出一根放到案板上,又取了把锃亮的菜刀。   贺为有跟着站起身:“还有件事儿挺奇怪,你看到外面是晚上了——他们这里的工作时间好像和我们现实是相反的,现在晚上是上班时间。但那两个侍卫又跟我说再过几个时辰会有人来接班他们的班。我估摸着这里的习俗就是当夜猫子日落而作日升而息,也不知道管事是怎么想出的这种趋害避利的法子……”   “咚——!”   贺为有被吓了一大跳,声音瞬间消失。   师瑜拔出案板上的菜刀,对准案板上的玉米再度砍了下去。   “咚——!!!”   贺为有眼睁睁看着他把砍玉米的菜刀用出了碎尸的剁骨刀的感觉,头皮都是一紧:“等等!大哥,你没进过厨房吗?鸡饲料里的玉米不是这么切的!”   师瑜:“?”   贺为有干脆把他拉开,自己占据了案板,将玉米杆子竖着立在板上,一刀下去,黄黄白白的玉米粒顺着刀身咕噜咕噜地滚下来堆积成小山。   师瑜在旁边观摩了一会儿,重新取了把菜刀,拿了个玉米开始切。   此刻已经临近需要给鸡喂食第二次的时间。   贺为有一边切一边继续刚刚的话题:“还有,这里每个月都要跟皇帝进贡鸡。”   师瑜砍了一刀子玉米粒,终于转头看他。   “真的鸡,就外面养的那种。”贺为有又凑过来一点,“而且听他们的意思,我们这十二个玩家好像还是什么竞争者,因为如果有谁进贡的鸡被皇帝看上了,什么权势财富就都有了,下辈子都不用愁。我现在甚至怀疑他们国家是不是拿鸡当国宝。”   师瑜垂着眼眸,没有说话。   “可是如果鸡是国宝,那这数量也未免太多了,不是都说物以稀为贵吗?十二个玩家一人管一个鸡圈,那至少有上万只鸡,还是一产就能产几百颗蛋的卵生动物,这个繁殖率也不算低啊。”贺为有把菜刀运得飞快,“所以皇帝为什么要每个月收鸡?难道他特别喜欢吃掌中宝?”   一背篓的玉米很快就处理完毕。   原材料都有专门的人送过来,饲养员要做的就是处理和喂食。   师瑜又切了一盆豆饼,一盆花生,拿食盆装着去了鸡圈。   里面的鸡闻到熟悉的味道,全都围拢过来咯咯哒地叫唤。   师瑜一边看着鸡群在面前争食,一边时不时撒一把,等盆里的饲料全喂完以后离开篱笆,又抬头看了看头顶的天色。   依然是漆黑一片。   贺为有顺着他的目光也看了看头顶,却什么都没看出来。   师瑜问他:“你不回自己的鸡圈?”   贺为有就等他喂鸡的功夫已经跟里面的鸡群打得火热:“为什么要回去?”   师瑜想了想,说了个理由:“你自己鸡圈里的鸡还没喂。”   “那有什么。”贺为有带着一身鸡毛从篱笆里窜出来,像是忽然记起对方还只是个才进神域两个月的后辈,转头同他解释,“你来得晚可能不了解,咱们这里不是规则类怪谈衍生世界,也不是什么必须寻找真相补全结局的灵异电影,更不是必须活够时长的求生大逃杀。玩家进来以后唯一要做的就是系统在开场前发布的那个主线任务,不限制时间,不限制手段,完成就离开,完不成就留下,其他的随便你发挥。罢个工而已,系统根本不会管。”   虽然神域里一直有游戏中不能崩人设的规则,但这个“不能崩人设”仅仅指的是不能让副本里原住民发现怀疑自己非原住民的事实。加上系统控制,每一次玩家们拿到的身份原本的行事习惯和自身其实都差不太多,也就是说只要不突然转变得宛如精分,基本不存在被怀疑的可能。   要说下九天的玩家或许还会因为初来乍到警惕过头专心扮演,但上九天玩家基本都不会真的把自己沉入身份人设里,否则贺为有也不会一来就扔下鸡圈找人,以至于连管事的存在都需要师瑜告知。   贺为有将头顶的鸡毛捋下来:“你也别说只看到我跑来了你这里,我之前去外面打听的时候就看到有三四个鸡圈都空着,至于剩下那几个鸡圈里的人也没哪个跟你一样这么认真喂鸡的。我会来找你是因为知道自己没本事还怂,要换成其他胆子大的,可能一来就往皇宫里跑了;要是其中有那么一两个性格疯狂扭曲一点的,没准待会儿我们就能听到有人行刺逼宫的消息……”   话音未落,外面陡然响起一句凄厉的尖叫:“来人啊!有刺客!!!”   贺为有:“……”   师瑜:“……”   【我???】   【不愧是你贺大嘴】   【草,笑疯了哈哈哈哈哈】   养鸡场和皇宫有一段不短的距离。   守在养鸡场外的侍卫早在听到动静就往出事的方向赶,两人这回出来没遇到任何阻碍。   师瑜不认识这里的路,前面一段基本是被贺为有拽着跑,好不容易到了养鸡场外,他忽然挣开对方的手:“你先过去。”   贺为有一脸懵:“不是,这个时候你去哪?”   “油坊。”   ※   贺为有之前描述得非常到位,油坊就是养鸡场出来后能看到最高的建筑。   门大开着,柜台前站着坊主,前方的空地聚集着不少人。   救驾并非义务,但事成后好处绝对少不了。刺杀的消息刚刚传来,有的抱着帮忙的念头跑了出去,更多的则因为害怕被波及留在原地,似乎在等这会儿的闹腾过去。   师瑜就是在这个时候过来的,唤了声:“先生。”   坊主刚好走到门边张望,见到他过来的方向,又看了看他身上的麻布衣裳:“来领灯油的?”   师瑜点了点头。   “油票拿过来,”坊主重新回到柜台前,翻开厚厚的簿子,“叫什么名儿?”   师瑜念了名字。   坊主收了油纸票,在簿子上某处画了个勾,接着弯腰从柜台下面取出一只小小的瓷瓶:“这一个月的量,拿好了。”   瓷瓶很小,一只手就能完全包裹住,里面的实物就更少。   师瑜往瓶塞里倒了一点点。   鲜红的油状物体顺着瓶沿淌进凹槽里,颜色红得近乎发黑,看起来有种压缩提纯过千百次后的黏腻稠密感。   他看了几秒,忽然低头闻了闻。   油状物上漂浮着的是浓烈到刺鼻的血腥味。   ※   前方的皇宫里此刻灯火通明。   贺为有在大门口旁的小树林里徘徊来徘徊去,看着远处官兵侍卫提着灯笼进出,还没想好到底要不要过去,脚下一不留神便踩中了根枯枝。   “咔嚓——”   一束光骤然打了过来:“谁在那里?!”   贺为有心里当场“靠”了一声,转身就跑。   这一动简直激起千层浪,身后不知是谁喊了一声:“刺客往桑檀宫那边去了,快追!”   贺为有:“……”   他猛地停下脚步,转身大喊:“等等,我可不是刺客啊!”   回应他的是一支破空袭来的长箭,擦着他的胳膊射入后方的树干,尾端的羽毛震出颤音。   “这边!我射中那个刺客了!”   贺为有脑海里的“卧槽”瞬间刷屏,也顾不上解释了,只管闷头狂奔。   羽箭嗖嗖嗖飞射而来,他左闪右避,猛地离开丛林,下一刻直接和前方的侍卫来了个脸对脸。   贺为有在侍卫反应过来大喊之前一拳头对着来人的脑袋砸过去。侍卫当场倒地,他就趁着这个时候爬上一旁的树杈,把树杈当脚踏板转身往皇宫的方向爬。   后方的侍卫们几乎紧随其后,见到倒在地上的同僚,却没在此处看到别人。   其中一个领头模样的人招呼了一句,带着剩下的侍卫继续往前,刚走出树林,迎面便看见朝这边走来穿着粗布麻衣的人:“是刺客!”   一来就被人指着喊刺客的师瑜愣了半天。   那边的侍卫却一刻也不耽搁,直接搭弓挽箭,闪烁的寒光直接朝他的面门袭来。   贺为有套上钢爪,从树上跳下时将飞来的箭支砍成数段:“都和你们说了不是刺客!你们他妈找错人了!”   侍卫首领充耳不闻:“很好,两个都到齐了,全部拿下!”   贺为有气得差点冒烟:“靠你见过哪个刺客会穿这种破烂衣服来杀人?!”   侍卫冷笑一声:“我们这么多人亲眼看见闯进宫里的刺客就是穿着粗布麻衣,一个长发一个短发,你们当我们全是瞎了眼吗?!”   【尼玛?】   【什么玩意儿?】   【衣服就算了,可一个长发一个短发?】   【衣服凭什么算了,衣服不能算了啊!刚刚师美人去油坊的时候在场其他人穿的都不是他们这套衣服!这麻布袋就是鸡农专属!!】   【要不是这场直播我全程在追,我都以为那群侍卫说的就是他们两个……】   【可这也太他妈巧了吧,难道是他们身份导致的剧情杀??】   【有没有同时开了其他直播间分屏的姐妹透露一下,刺杀的画面谁看到了?】   【前面,你忘了一个星期前神域APP刚更新过,一个IP同一时间只能看一个玩家的一场直播吗?】   那边的侍卫可不管众人内心有什么想法,再不愿废话,直接扬手:“拿下!”   这若是在现代被抓住配合调查其实没什么,可古代一旦下狱,审讯就逃不过严刑拷打。   师瑜倒是能把刚刚路经油坊时的坊主叫过来给他当证人,可一来他不确定对方会不会记得他又能不能顶着压力给他作证,二来万一侍卫说那时候刺客已经逃出了皇宫完全可能出现在油坊,那同样是死局。他只考虑了半秒便把这条路摒弃了,直接选择撤离。   托出事时是晚上的福,而灯笼也没有挂满宫殿各处,两人来到崇贤殿外借着黑暗藏身,终于等到侍卫追兵提着灯笼离开这里。   贺为有松了一大口气,抓了抓头发:“这他妈都是什么事……”   师瑜站直身子。   贺为有被他看得心里发毛:“怎么?”   师瑜:“你进皇宫到底干什么了?” 第156章 重明 侍卫   贺为有被问得一脸懵, 触及对方的眼神,方才意识到对方那句话究竟是什么意思,急急忙忙地解释:“我可什么都没干啊!”   师瑜安静地看着他。   “我才刚到小树林,连宫殿的门都没进去, 那里的侍卫就指着我喊刺客, 我能怎么办?”贺为有冤枉成球, 就差指天发誓,“况且他们说了刺客是两个人,有人喊刺杀的时候我明明还跟你在一起喂鸡我哪来的作案时间?!”   师瑜听着:“为什么他们指着你喊刺客?”   贺为有咽了口口水:“可能, 因为我恰好出现在现场?”   师瑜靠着墙:“为什么当时不解释?”   贺为有声音小下来:“我当时光顾着跑了。”   师瑜:“为什么要跑?”   贺为有条件反射:“我怕啊。”   “……”   半晌。   师瑜垂下眼,离开崇贤殿的藏身处。   贺为有踌躇着追上去:“那啥,我知道被冤枉不好受,可这不还有我给你作伴么?一般悬疑小说里不都是这么写的吗?开局就出现在案发现场的可疑人物都不是真正的凶手,而是凶手设置的幌子和挡箭牌, 接下来的剧情就会是官方调查取证询问走访捉住真正的凶手并还最初的嫌疑人清白……”   他一段话没说完,走在前面的人骤然转身抓着他的衣领往旁边的园林里一拽。   “师……”   “闭嘴。”   两人原本所走的那条路上蓦然出现了一队巡逻的侍卫, 领头的那位似乎发现了这边的动静:“谁在那边?滚出来!”   没人应声, 领头似乎正想靠近,旁边一名侍卫却在这时主动站出来, 扔下一句“我去看看”便往这边跑来。   贺为有后背紧贴这林中的桃树, 连呼吸都不自觉放轻了。   那侍卫绕着粗大的桃树转了一圈,从地上捞过一只黑猫,朝着侍卫首领摇摇头:“是只野猫。”   侍卫首领等他归队,安排好这一处巡逻的人, 方才带着剩下的人离开。   空气安静了片刻,那名检查的侍卫重新来到桃树后方:“他们走了。”   师瑜站在树干后面:“谢谢。”   姜嘉映头顶戴着乌纱帽,胸口挂牌, 腰间配刀,活脱脱一个御前侍卫的扮相,好笑道:“小事一桩。”   贺为有还记得上局在纯白空间见过对方,看得一脸惊叹:“你这身打扮是今天一来就弄到的?太牛了吧。”   姜嘉映似笑非笑:“哪里比得上你们,一来就刺杀皇帝。”   师瑜:“要离开皇宫怎么走?”   “那边,直走,翻个墙就行。”姜嘉映指了个方向,“你们之前被侍卫看到了?”   “嗯。”   “出去也好,现在整个皇宫都知道了刺客是穿着麻袋服头发一长一短的两位,还有看见你们长相的人证,皇宫里容不下你们。”姜嘉映带头抄小路,“你们出去以后记得想办法先换身衣服——带面具的最好,皇帝估计会继续调查甚至直接通缉,至少把脸遮住。”   贺为有越听越觉得不对:“等等,皇帝不是我们刺杀的,我们明明是冤枉的。”   姜嘉映:“什么意思?”   好不容易解释完,姜嘉映总算了然:“所以你们就是运气不好才撞上的这事儿?”   “何止运气不好,简直丧心病狂。”贺为有说着说着忽然想到什么,猛地抓住了他的胳膊,“等等,我们为什么非要走?为什么不能去找皇帝澄清不是我们刺杀的他?”   姜嘉映扶正乌纱帽:“去见皇帝?他凭什么见你们?”   “这不是有你吗?”贺为有越想越觉得这法子可行,“你现在不是假扮侍卫吗?只要有你递话,还怕皇帝不见我们?”   姜嘉映神情复杂地看了他一眼,默默把胳膊抽出来。   贺为有看他半点没有要带他们去见皇帝的意思,又得不到答案,只能去问师瑜。   师瑜只反问了一句:“你怎么知道皇帝就看到了刺客的脸?”   贺为有:“……”对哦,刺客一般都是蒙面的,万一皇帝也没看到呢?   姜嘉映在一旁忍了忍,没忍住笑出了声。   贺为有郁闷道:“别笑我了,我知道自己脑子比较死板。”   “死板?”姜嘉映手里同样提了盏灯笼,不过自打跟大队分开后就把火灭了。天边又没有星星月亮,三人走在一起也不怎么引人注意,“恕我直言,你未免太美化你自己了。就今天这种情况,出事了你们去看热闹,本来只是个很简单的事儿,结果你先折腾出动静在前,被发现了转头就跑在后。明明当时只要及时解释一句路过啥事都没有,你跑了不是做贼心虚是什么?你冤枉,那些被你迷惑的侍卫还觉得冤枉呢。这也就是师瑜脾气好,但凡把他换成别人,比如我那人渣队长被你这么坑,老早就一脚过来把你俩蛋都踹碎了。”   “……”   ※   皇宫外是熙熙攘攘的街道。   刺杀的消息也还没来得及传到百姓耳中,商铺和推车小贩挤满街巷。   贺为有自觉戴罪,一出宫墙便主动说要帮忙处理装扮和住处,直接跑得没了影。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等到巷外的小贩开始收摊离开,天边蓦然轰隆一声响,大雨倾盆而下。   哗啦——   一把伞撑开在头顶。   姜嘉映握着伞柄:“你还打算继续等?”   师瑜有点茫然地看了他一眼。   “皇帝真不是你刺杀的?”   “不是。”   “我信你了。”姜嘉映笑了笑,“那你信他刚说的什么都没干吗?”   师瑜没有说话。   “刺杀事发的时候我不在现场,有关刺客的信息几乎就是照着你们两个说的。头发长短的事儿先不谈,但衣服是养鸡专属,也就是说,刺杀皇帝的犯人就在十二个玩家之间。他比你到现场早,到了以后说了什么做了什么你都不知道。”姜嘉映偏过头,“他提前和同伴商量好,为了迷惑侍卫故意让同伴把外表扮作极有记忆点的样子,事后等你出现,就能直接拉一个替罪羔羊,让你们从处境上就变成一条绳上的蚂蚱;或者再阴谋论一点,他们闹这么一场就是给另一个同伴以救驾者的身份打入皇宫内部。”   伞翼不算宽,冰冷的雨水顺着伞骨滑落下来,一滴一滴落在地上,落在人的肩膀的发丝上。   姜嘉映把伞往他那边偏了偏:“你就从来没怀疑过他?”   师瑜说:“刺杀发生的时候,他跟我在一起。”   姜嘉映的猜测张口就来:“那就是他同伴用道具捏出第二个人的假象,或者他没有同伴自己捏出第二人,大喊有刺客吸引你们顺势跑过去,最后他惊动刺客,你被拖下水?”   师瑜摇了摇头:“如果真的有这样的道具,他们完全可以用道具两个人自导自演,非要拉上别人弊大于利。”   姜嘉映:“那你觉得刺杀的人会是谁?”   “很多。”师瑜看着巷子外,摊贩们因为突如其来的变天都在拼命挡雨,亮着光的灯笼一个接一个撤离,周围的光线逐渐黯淡,“如果是这个副本世界的原住民,多半涉及主线任务;如果是玩家身份导致的被动行为,那就说明他们事后隐藏起来了,我跟他完全是运气不好才被波及;如果出于玩家主观意愿,那就要看做出这个决定是出于临时还是蓄谋。”   姜嘉映静静地听着。   “我倾向于蓄谋,否则刺客没有理由以一个可疑的身份去进宫面圣。加上头发这个条件,我甚至怀疑动手的玩家是一男一女。”   师瑜说:“如果两个刺客游戏刚开始的时候就决定要夜闯皇宫,比起刺杀,我认为他们更大概率应该是为了搜集信息。因为这个时候所有人对副本都是两眼一抹黑,贸然行刺皇帝除了给自己惹来杀身之祸,唯一的后果就是陷入被动境地无法接触外界。这个副本世界明显是还有帝王制度的封建主义社会,比起一般的民众,直接对皇帝下手显然更有利于任务——无论是了解背景还是要做别的什么。”   “他们闯进皇宫,控制皇帝,让皇帝当自己在这个世界的傀儡,或者干脆想办法鸠占鹊巢顶替皇帝的身份,从而操控御林军甚至整个不夜国为自己所用。至于被注意到可能是意外,可能是他们故意,也可能单纯只是他们动手的时候就没在乎过这个问题,反正事后皇帝的身份就是他们的所有物,要逃脱刺杀之罪不也过是一句话的事。”   他嗓音平静:“原本刺客消失大概会成为一桩悬案,但现在有了刚好符合条件的嫌疑人,那两个刺客只要脑子没问题,估计都不会放过这个契机。”   姜嘉映了然地接话:“把罪名嫁祸到你们身上的契机?”   师瑜轻嗯了一声:“只要所有人都相信真正的刺客逃走了,就不会有人怀疑皇帝的证词有问题,更不会怀疑真正的刺客其实一直在皇宫,在皇帝身边。”   巷外恰好响起有人踩着雨水过来的声音。   姜嘉映看着来人:“看样子是我思想黑暗了,他还有点良心没直接扔下你。”   贺为有已经换了一身行头,全套原谅绿的袍子让在夜里看着像盏人形的荧光灯。他气喘吁吁地停下,第一件事就是把手里大红色的披风往师瑜身上扔:“赶紧穿上,别又着凉。”   ※   皇宫里依然亮着灯,而养心殿正对每天早上议事的主宫殿正后方,侍卫围得里三层外三层,抱着医药箱的太医进进出出。   好不容易等到一切都安静下来,门被关上,守在皇帝龙床边的大内总管安静地站着,灯光下却有一只手忽然从后方高高抬起,猛地劈砍在对方的后颈。   看守的人倒下,而动手的人则转身拉开床幔,手伸到床上的人眼皮子底下,直接打了个响指。   床上刚刚才被各方太医看过诊断“惊吓晕厥急需静养”的皇帝陛下睁开眼:“姝念。”   清期神,本名姝念,神殿主事神排行第十三名,掌万物新生。   “那老东西处理好了?”   “放心,接下来绝对不会打扰你做皇帝。”女子轻笑一声,“琢苏。”   楚暮神,本名琢苏,神殿主事神排行第十四名,掌未时凋零。 第157章 重明 锁开   姜嘉映并不打算放弃侍卫这个身份, 说要留在皇宫里继续打探,临走时还塞了个通讯器过来,说随时联系。   街上的摊贩已经全部撤走,道路两旁却不像皇宫那般到处都有木桩和灯笼组合成的“路灯”, 浓黑的夜色铺天盖地。   “你绝对想不到他们这里用的货币是什么。”贺为有两只袖子都挡在头顶遮雨, 嘴里还一刻不闲着, “我听到的时候三观都被刷新了。”   师瑜系着大红色的披风,风帽扣在头上,宽檐的阴影一直遮到眉眼:“灯油?”   贺为有脚下一个踉跄差点直接摔进泥水里:“你能不能给我留点底?”   师瑜不说话了。   雨越下越大, 两人一路快步往最近的客栈走。   前台接待的掌柜正在拨算盘,闻声抬头一看,就瞧见雨幕骤然被撕开,一位红衣女鬼领着位绿袍男鬼踏着灯笼昏暗摇曳火光的飘进旅店门槛,一个激灵直接从椅子上弹起来, 后背死死贴着墙角。   那绿袍男鬼上前说:“掌柜的,还有房间吗?”   还会说话!这至少得是厉鬼级别!!   掌柜的急急后退, 冷汗出了一身:“别过来!”   “?”   那绿袍男鬼似乎没想到他这个反应, 顿了顿:“我跟我大哥今儿才进京,忘了要早点预定, 结果到现在还一直没找到住的地方。要是您这儿也没有地方, 那我们就只能睡大街上了。”   ……嗯?大哥?   旁边的红衣女鬼跟着摘了风帽,露出了脸。   虽然长得很有当下一个艳鬼的资质,但还是分辨得出来,的确是位男性。   掌柜的冷静了一点:“你们是外地来的?”   一身原谅绿的贺为有赶紧点头:“所以您这里还有没有房间?”   掌柜的脑子终于清醒了:“很抱歉, 已经没有空房间了。”   他顿了顿,又补充:“不过地窖里倒是还有块地方,铺了稻草, 应该也不会冷,你们要是不嫌弃环境差的话……”   贺为有转头征询意见。   师瑜点了头。   贺为有便转头问道:“那价格?”   掌柜的重新换上副商人的语气:“一晚上一管三成灯油。”   贺为有也不讲价,直接从袖袋里拿出一只巴掌大的瓷瓶:“五成灯油,住五天。”   掌柜的听到数字,小心翼翼地接过瓷瓶,倒了一点到瓶塞的凹槽里,对着旁边灯笼的白光看,半晌像是确定了什么,将瓶塞里的东西倒回去,又掏出一只更大些的瓷瓶和一支外观有点像滴管的金属工具,用工具从瓶子里取了三滴灯油滴进自己的大瓷瓶里,盖好盖子,这才将小瓷瓶还给贺为有,笑得牙不见眼:“小二——”   后厨有人应声:“来了!”   “带这两位客官去地窖的房间。”   “好嘞!”   ※   诚如之前所说,这个世界的交易货币不是别的,正是灯油。瓷瓶是盛装的容器,“三成”和“五成”是灯油的浓度,而金属制的滴管是取灯油的工具,“一管”则是标准计量。   至于不同浓度的灯油直接的兑换,一管的灯油质量都由律法规定,那就不是普通百姓能随意改变的了。   贺为有到地方后第一件事就是拿出手电筒,按下开关,将那只瓷瓶扔给他:“这是我之前去当铺跟老板换的,据说是五成的灯油,颜色越深浓度就越高,灯油面额也就越高,也不知道这玩意儿怎么成为货币的。”   师瑜同样倒了一点到瓶塞的凹槽里:“可能因为他们缺灯油。”   贺为有一脸懵:“啥?”   “越是缺失什么,就越会追求什么。”师瑜从手环里掏出那支金色的打火机,“因为这里的外面是全黑的,所以他们想要光明。”   贺为有越听越糊涂:“现在是晚上,外面当然是黑的,难不成还能是白的吗?他们想要光,等明天天亮不就好了?刚刚下雨街上没有灯那些小贩不也都好好的收摊走人了?至于就这一晚上都撑不过去?”   稻草床边的木桌子上就有空灯盏。   师瑜把从油坊里领来的那瓶灯油拿出来,用桌上的滴管吸了满管滴入灯盏,打火机的火苗点燃灯芯,光芒倏忽腾起:“如果这里的天永远不会亮呢?”   贺为有手一抖,直接按灭了手电筒:“……什么?”   “我刚进副本时遇上的那位管事嘱咐酉时去领灯油,但我今天去油坊的时候却是夜晚。”师瑜站在桌前,“你之前也说过,这里的人似乎习惯昼伏夜出,其实完全可以换个思路。”   “鸡群一天要进食两次,早晚各一次。倘若忽略天色变化,从进副本开始计算时间,喂完鸡群第二次离开养鸡场的时候刚好过去一个白天。我去油坊明明是夜晚却还能领到灯油,不是因为油坊全天开放,而是因为我过去的时间点在这个世界的民众认知里就是酉时;就像你看到的是夜晚,但在民众的认知里就是白天。”   贺为有后背却无端渗出了冷汗。   “因为这个世界是永夜,根本不存在黎明。天上不仅没有太阳,甚至连月亮星星都没有,植物无法光合作用,动物没有食物来源,人类也无法进行任何工农业劳作。他们不想灭亡,便会追求光源。灯油是他们唯一能找到的可燃物,所以成为人人渴望需求的流通货币;灯笼是他们用以判断早晚的器具,所以灯亮为昼灭则为夜。”   师瑜将自己那瓶灯油同样倒了一点到瓶盖里,同另一只瓶盖一起放到在灯盏下,发现从皇宫里领的那瓶灯油明显比当铺里换来的深一个度。他将两只瓶塞全塞回去:“出皇宫的时候只是傍晚,现在才真正入夜。”   贺为有愣愣地接过自己那只灯油瓶子,听到外面响起店小二敲门的声音。   师瑜走过去开门:“现在什么时候?”   店小二条件反射地回:“应该快亥时了。”   贺为有吞了一大口口水。   亥时,也就是现代晚上九点钟。   去油坊领灯油是下午五点以后,再被追杀,出皇宫,在雨里等了两个小时,最后赶到客栈,加起来现在正应该是晚上九点前后。   ※   店小二过来是给两人送热水。   地窖虽小但五脏俱全,浴桶屏风都不缺。   师瑜换下从养鸡场穿出来的麻布袋,将厚厚的披风当床垫铺在稻草上,听到对方喊自己的名字。   “什么?”   贺为有躺在稻草上,跟天花板面面相觑:“你是不是觉得我跟在你后头挺多余的?”   “……”   师瑜先是花了几秒钟思考对方为什么突然问出这种问题,接着又花了几秒钟思考这话怎么接,最后一个都没想明白:“你要听实话吗?”   贺为有用视死如归的语气说:“你直接说,我撑得住。”   师瑜就直说:“是。”   “……也不用这么直接。”   师瑜锁好门,吹灭木桌上的油灯,借着打火机的光躺上床,拿褥子把自己裹成了只春卷。   “师瑜。”   “嗯。”   空气安静了一会儿。   “师瑜。”   “怎么?”   空气又安静了一会儿。   “师瑜。”   “……”   这样没营养的对话持续了足足七八轮,师瑜终于问他:“你到底想说什么?”   “就是突然想通了。”贺为有叹了口气,“像这样为了过关就死皮赖脸地跟着别的玩家就等别人完成任务好搭顺风车的行为应该及时止损,所以我现在准备回到最初,靠自己过关。”   师瑜安静了差不多有十秒:“我记得你上局游戏的时候说过。”   “说什么?”   他斟酌了一下措辞,语气里带了点困惑:“你从进游戏起不就一直都是靠别人过关的吗?”   “……”   这次空气安静了足足半晌。   “师瑜。”   师瑜困倦得眼睛都睁不开,偏偏又被念叨得睡不着。他想了半天也没想明白,为什么自己只要和这位睡一屋晚上的话题就一定会被对方单方面扯到人生理想的层面上:“你以前不是靠别人靠得很心安理得吗?怎么突然就想要独立?”   贺为有还在跟天花板面面相觑:“你还记得你刚刚都说了些什么吗?”   “什么?”   “你推测这个世界只有长夜,没有黎明。”贺为有说,“那你还记比不记得我对这个世界的制度猜的是什么?”   “……”   “群众作息习惯昼夜颠倒。”贺为有说,“这就是为什么我突然想独立了。”   师瑜觉得自己的脑子都困成了浆糊。   “我跟你差太远了。”贺为有却是真心实意的语气,“差得我根本忽略不了,不得不正视。”不得不开始反思,自己过去光顾自己活着赖上别人于别人而言是不是麻烦,是不是累赘,是不是拖拽着前进的负重包袱。毕竟这世上本来就没有谁欠谁的,别人其实都没有义务要带他。他靠着死皮赖脸过了四十多场游戏,几乎每一场都是靠跟在别人后面才能过活,到现在不知道承了多少人的情,性命堆砌成的恩情连下辈子都还不清。   师瑜努力辨别了一下他话里透露出的意思,嗓音沙沙地响:“所以你以后要死在游戏里的时候,也再不向别人求助了吗?”   “……”贺为有刚刚激起的一腔热血瞬间漏了个干干净净。   房间难得安静下来,不知过了多久,贺为有张了张嘴,正想再说点什么,耳边却忽然听到一声轻响。   他还未出口的话瞬间咽了回去。   那声音极轻,只响了一下便消失了,几乎叫人怀疑那只是夜深人静时倏忽而过的错觉。   贺为有余光瞧了一眼身侧。   室内漆黑一片,他什么都看不见,也什么都没听见,不知道师瑜这会儿究竟是不是睡着了。   他一颗心提起来,呼吸却放缓,指缝里一点一点渗出了汗。   许久许久。   “咔哒。”   门上的锁开了。   有湿滑黏腻的东西落到他的脸上,蜿蜒着摊开大片浓烈刺鼻的铁锈味。 第158章 重明 自由   贺为有快哭了。   他在神域里待的这一年多, 本事没学会多少,每每到了晚上打哆嗦的频率倒与日俱增。比如现在,哪怕眼前乌漆嘛黑的什么都看不见,可他就是能凭经验判断出落在脸上那玩意儿的成分, 这个气味和触感, 绝对是高纯度的血水。   旁边那位从他闭嘴起就没声了, 他不知道对方现在到底醒没醒着,也不知道这会儿到底要不要开口提醒。虽然眼前伸手不见五指,可他又害怕被开锁进来的不知名人士看到——从对方在这种环境下走过来没有撞门撞墙撞桌子来看, 要么来人的夜视能力已经好到变态,要么来的压根不是人而是某种可漂浮穿墙的灵异生物——无论哪个选项他都宁愿当场死亡。   直到一只手突兀地落到他都被褥上。   贺为有全身汗毛都竖起来了,牙关打颤,正想着等死好还是当场咬舌自尽来的好,那只手已经离开了褥子, 探入叠放的衣袍。   ……嗯?嗯??   贺为有木然地听着耳边衣物摩擦的声音,以及仰面时不时拂过头顶的风。   很快, 那只手不知道翻到了什么终于收回去, 接着带起的风却刮向了邻床。   贺为有正在心里数绵羊,一直两只三四只, 听到动静时愣了好几秒。   邻床?   “毛贼!拿命来!”   黑暗中的店小二才刚刚把手伸向师瑜的床位, 甚至还没来得及碰到对方的头发,耳边就是一声惊天地泣鬼神的怒吼,吓得他当场脚下一软,跪下去时膝盖直接磕上了地面, 咔嚓一声脆响,疼得差点咬掉自己的舌头。   贺为有连手电筒都没拿,直接朝着声源处扑了过去, 然后意料之中地扑上一个人。   两人在黑暗中翻滚到一起,滚过地上的稻草,扬起一地呛人的灰尘。店小二只觉得自己跪下时磕碎了的膝盖骨都跟着移了位,终于忍不住喊了出来:“嗷!”   贺为有冷笑:“我当是谁,结果是那个店里打杂的。偷东西的时候不是很能耐吗?怎么这会儿就忍不住了?”   店小二仗着环境漆黑对方看不见,死皮赖脸地嘴硬:“你哪只眼睛看到我偷东西了?!”   贺为有:“那你他妈大半夜跑到别人房间里来是送钱的吗?!”   【草。】   【合着这他妈还是家黑店?】   【救命,京城天子脚下居然还有黑店,这里的治安得差到什么地步?】   【估计是之前听到师美人他们是外地人所以看人下碟……否则就凭这国家的管理水平明天立马被吞并我都不奇怪。】   店小二显然也智商不太高,才会在事情败露以后下意识开了口,让对方靠着声音辨认出了自己的身份。发觉事情败露,他打定主意死活不认,猛地一个用力试图把身上的人掀开,偏偏身上的人跟秤砣似的,愣是将他压得半点动弹不得。   贺为有再怎么说也在神域里待了这么久,力气怎么可能是普通人抗衡得了的,正试图找位置将人敲晕了事,而后耳边便是一声尖啸。   字面意义上的尖啸。   像是泡沫板摩擦,铁勺敲击瓷碗,人的指甲狠狠剐蹭过玻璃,从耳膜一路扎入大脑皮层。   贺为有只觉得脑海里嗡的一声,手上的动作不自觉一松。   也是这时,一个一直被他忽略的问题在这时候再度以不可阻挡之势冒出来:如果闯进来的真的只是想偷东西的店小二,那他刚刚闻到的血腥味算怎么回事?   他唰地出了一身的冷汗,下一刻眼前倏地燎起火光。   不知从何处而来的光芒刹那照亮了整间地窖,巨大而扭曲的阴影倏忽扩大,而后尖锐的那段猛地朝地面砸了下来!   店小二浑身瘫软在地:“啊——!!”   贺为有瞳孔一缩:“师瑜!”   【我靠】   【师美人——!!!】   阴影轰然砸下,灰尘扬起,稻草飞得到处都是。   火光熄灭了。   【???】   【师美人呢没事吧???】   【为什么没声了……难道……不会吧???】   【……你们疯了?这又不是下九天的分镜头,直播间都是个人专属,人真死了直播间立马就消失了好吗?】   荒芜的死寂像是持续了大半个世纪,又仿佛只有一瞬,空气中响起轻微的滚轮声。   贺为有盯得眼睛发干:“师瑜?”   师瑜嗯了声,拿着打火机停在他旁边,蹲下身检查了下那名店小二:“已经吓晕了。”   贺为有声音都是虚的:“你怎么……”   “什么?”   贺为有嘴巴张开又合上,还是没能问出“你怎么没死”这么找打的话,斟酌了一下,索性换了个问法:“你什么时候醒的?”   师瑜从店小二身上翻出被偷的灯油瓶子:“他刚进来的时候。”   贺为有拿回了自己那瓶灯油:“那你当时怎么没出声?”   师瑜回到木桌前,打火机点亮灯盏,接着拉开椅子,从手环里拿出纸笔,翻开一页空白:“看看他做来什么。”   贺为有憋了半晌,只憋出一句:“我还以为你没醒。”   师瑜本来想应一句哦,顿了顿,像是才意识到对方还在发抖的声线究竟是什么,解释道:“我睡眠比较浅,只要旁边有声音就会醒。”   贺为有这会儿想起来了,师瑜过去那么多场游戏里,就从来没有过因为“夜袭”而翻车的经历,论坛上对他的分析其中一条就是对外界刺激的感知程度几乎堪称病态。   地窖里没有绳子,贺为有便拿了把稻草,把店小二捆好扔到角落里:“那刚刚那个黑影你看到了吗?”   师瑜低头在纸上画画:“嗯。”   贺为有下意识问:“那是什么?”   “重明。”   “什么?”   师瑜落下最后一笔,将白纸撕下来递给他。   贺为有接过来。   纸上是大片的阴影,印在四四方方的狭窄房间,尖嘴,长尾,双翅,流畅的翎羽勾勒出跃动的火光。   贺为有不懂绘画,其技术水平高低的判断标准就是成图和照片的相似程度。按理来说,这幅画以他的标准来看应当是能拿到接近满分的程度,可是,关键的问题是:“这是只鸡?”   师瑜翻开新的一页,将速写本横放,低着头画圈圈:“重明鸟。”   贺为有一脸茫然。   我见识少你就能这么蒙我了吗?   师瑜在画好的圆圈里写上崇贤殿,接着在这个圆圈的上方又画了个圈,里面写上桑檀宫:“重明是山海经里的妖怪,形似鸡,鸣如凤,两目皆重瞳。如果我当时没看错,房间里出现过的阴影应该就是重明。”   贺为有双手捧着那张跟鸡没什么分别的重明鸟肖像,小心翼翼地走到桌边,坐在床沿上:“我能不能问一下……”   他斟酌了下用词:“皇宫的鸡圈里,那些由玩家照顾的鸡……”   师瑜在纸上圈出树林,写下油坊:“只看外表的话,那些应该都是重明。”   贺为有想到自己胆大包天薅神兽鸡毛的画面,说话都说不利索了:“可是,”他努力找补,“那群鸡的眼睛,不都是正常的一个瞳孔?”   师瑜低头写字,纤长的眼睫垂下来:“还记得你说过的吗?皇帝每个月都需要玩家向他进贡一批鸡。”   贺为有沉默了。   不仅记得,还印象颇深。   他那时就好奇过为什么皇帝每个月都要鸡农进贡鸡,明明这也不是什么难养的珍惜生物,生活环境只有普通的鸡圈而没有雕栏玉砌金碧辉煌。   可是现在想想,如果那里圈养的从来都不是鸡,而是神鸟被人囚困于地,剥夺自由豢作家禽。掌权者的喜好只是噩梦的导火索,企图靠它们求得荣华富贵的饲养员才是最直接的施害者。它们每个月被人挑挑拣拣当做贡品送至高台阶下,后代却从出生起就注定成为帝王掌中脔宠,穷其一生也不知何为振翅飞翔。   师瑜圈出鸡圈和猎场的大致位置,标注完方才意识到旁边安静得实在太久了。他抬起眸子看了对方一眼:“想明白了?”   贺为有抓着那张肖像画:“帝王当真无情。”   “……”   贺为有越说越激动:“因为自己喜欢就把鸟养在笼子里不让飞,和那些强取豪夺的资本家一样都是本质上只考虑自己感受的自私鬼!”   “……”   贺为有一拍桌子:“所以我们现在是不是要把那些鸡都放出来?”   “……”   师瑜:“为什么要放出来?”   贺为有睁大了眼:“好好的神兽偏偏被关在鸡圈里,难道会不想出来吗?”   师瑜笔尖顿了顿:“你管理的那个鸡圈在皇宫哪个方位?”   贺为有愣了下,没想明白话题是怎么突然跳到这里的:“在皇宫的哪里我不知道,但在你管的那块地的西南方,我过去的时候还路过一个海盗船长的鸡圈。”   “……海盗船长?”   “他左眼上有一块胎记,看着像戴了个眼罩。”   所以你就给人家取了这么个绰号?   师瑜默了几秒,标注好地点,合上速写本,接着把本子和笔都收回手环,准备上床睡觉。   贺为有却睡不着,倒不是因为对重明鸟过去受的不公待遇有多感同身受,而是单纯靠自己想明白了事件的前因后果,精神都有点过度亢奋:“所以我们什么时候去放鸡?”   师瑜钻进被褥,把自己裹好:“不确定。”   贺为有不解:“还有什么不确定的?”   连副本名称里的生物都露面了,重明鸟因为憎恨将它囚困在篱笆里的人类所以对身份为饲养员的玩家下杀手,而玩家的任务就是要放它们自由,前因后果都有了,逻辑链完美。   师瑜脑袋都被蒙上,只有声音透出来:“皇宫里的鸡眼睛里都只有一个瞳孔。”   贺为有总算想起这个问题,试着猜测:“因为重明鸟必须在天上飞的时候双瞳才会显现出来?就好像动画片里那些有异能的主人公一样,一旦使用能力眉心就会浮现特殊印记?”   师瑜:“……那主线任务里说的‘燃烧’是什么意思?”   贺为有发散思维:“宁为飞翔燃烧生命,也不做琼楼的金丝雀?”   师瑜闭了闭眼,实在睡不着,又睁开了:“那为什么大晋外号叫不夜国?为什么这个世界是永夜没有黎明?”   他丝毫没给对方思考的时间:“灯油于这个世界的人类来说明显是消耗品,因为他们的灯笼里点的燃料的就是它,那么每次使用后减少的量该从哪里补充?如果一个国家的货币无时无刻不在减少,那为什么他们的市场不会通货紧缩?这世上的可燃物那么多,山林的草木难道不比灯油获取来得容易?为什么他们宁愿拿货币做火源也不肯试试靠钻木取火来获取光明?主线任务如果仅仅只是指代要玩家还重明鸟自由,那为什么不直接说放生?为什么这个副本里还恰好有那么多跟燃烧有关的元素?”   贺为有听得眼神都开始失焦。   师瑜拿被子把脑袋一蒙:“晚上自己想,想不明白就做实验,实验不出结果就跟店小二打听,跟客栈老板打听,或者跟别的原住民打听——只要你不怕被他们怀疑,随便怎么都行,反正不要来吵我。” 第159章 重明 威胁   师瑜一觉醒来的时候, 没听到房间里还有除他以外的呼吸声。   点了油灯,发现不仅贺为有的床位空着,连昨晚被稻草绑在角落里的店小二也不见了。   这次来送热水的不是昨天那个扒手,而是另一名不认识的跑腿小厮。他开门时问了一句, 才知道现在的时间已经超过午时。   也就是说, 他这一觉直接睡了快十二个小时。   前庭里此刻正是人最多的时候。小厮还有活儿要干, 提着扁担便去了后堂,在各桌各座和客房杂物间几处来回跑,忙得脚不沾地。   师瑜离开地窖走上一楼, 考虑到昨晚在皇宫被侍卫们追的经历,还是把风帽戴上了。结果就是刚刚停在柜台前,就看见面前的掌柜一个激灵从椅子上蹦起来。   他看着对方:“掌柜先生。”   掌柜看着被他堵住了柜台出口,满头冷汗:“别过来!”   师瑜:“?”   掌柜意识到自己的反应过度,努力放缓嗓音, 询问道:“昨晚睡得可还好?”   “还好。”师瑜说,“昨天带路的店小二……”   “我已经把他除名了。”掌柜的无缝接话, “他做了错事, 自然就要付出代价。为了赔偿你们的损失,住店这几天的三餐和热水都免费供应, 您看这么处理如何?”   师瑜眨了下眸子:“贺为有……”   “他今天一早便说有事出门了, 让我记得告知您一声。”掌柜的接话接得舌头都差点打结,末了还不忘露出笑容,“他说他中午会回来。”   师瑜:“哦。”   掌柜的便问:“二楼还有空桌,请问您现在需要上前用饭吗?”   “嗯。”   掌柜的转头喊道:“铁柱!过来领这位客官去二楼!”   ※   贺为有回到客栈, 看到的就是这幅景象:“掌柜的问你要灯油了吗?”   师瑜坐在靠窗的位置:“没有。”   贺为有塞了个馒头到嘴里,舀了一晚羊肉汤,喝一口汤咬一口馒头, 含混道:“那就行了。”   师瑜放下筷子:“你对掌柜做了什么吗?”   贺为有又喝一口汤咬一口馒头:“我能做什么?我什么都没做。”   师瑜沉默。   “你别不信。”贺为有咽下嘴里的东西,“昨晚那店小二不是偷偷溜进咱们房间想偷灯油了吗?我不信这是第一次发生,自家店里的员工有个扒手他当老板的怎么可能不知道?倒是还想找他算账,所以今天特地起了个大早去前台找他。”   师瑜原本安静地听着,偏偏正到最关键的时候叙述断了,等了半天就看见对方抄着筷子吃完了半碟牛肉半碟鸡肉半碟豆腐,啃完了手里了馒头,还叼了个如意花卷,方才接着开口:“刚好那时候他已经在前台坐着了。”   “……”   贺为有又啃了个花卷:“然后他就贴墙上了。”   “……”   但凡换个性子急一点的,听到这里当场就能把贺为有一巴掌拍到墙上。   师瑜想了半天也没想明白他两句话前后的因果联系:“他为什么就撞墙了?”   贺为有咕噜噜仰头灌下一碗羊肉汤,思考了一下措辞,换了个说法:“昨晚咱们房间里不是还来了只重明鸟吗?”   师瑜点了点头。   贺为有说:“当时那只鸟有血滴到了我脸上。”   师瑜大概猜到了结局是什么。   “那时候大晚上的我也不敢动,后来光顾着处理小偷就把这事儿忘了,所以掌柜的看到的时候我脸上全是血。”   说全是血还是轻的。   彼时掌柜的一大早脑子都还没清醒,正提着精神处理昨天的进账,结果桌案的敲击声将他拉回现实,只点了一盏的油灯烛火被风掀得几欲枯竭,黑暗鬼魅似的颠倒摇曳,被绑得半死不活的店小二像具没气的尸体咕噜噜滚到眼皮子底下,他抬头就看见张狰狞且鲜血淋漓的脸,沾血的手指甲已经碰到了他的脖子。   掌柜的当场跟被抽了骨头似的,摔下去时脑袋在墙上磕得眼冒金星。   贺为有省略了接下来的过程,直接说结果:“然后他就说店小二的事都是他管教不利,要给我们免单。”   师瑜有点疑惑:“掌柜接待过那么多人,胆子还那么小?”   贺为有往嘴里扔了颗虎皮花生:“可能他就是天生的老鼠胆子。”   【草。】   【掌柜:?】   【要不是我刚好目睹全程就真信了你的邪。】   【贺大嘴,不愧是你。】   贺为有却没继续这个话题,接着道:“京城门口现在已经贴上刺客的通缉令了,我偷偷过去看了一眼,那画像明显就是按着我跟你的特点画出来的。虽然不如照片逼真,但真要拿着一对比绝对能被认出来。”   师瑜捧着茶杯,看着里面的茶叶。   贺为有说:“我现在总算明白为什么那些古装剧里的刺客永远都是穿一身黑还要蒙面了——因为看不见脸啊,只要逃出去了把面罩一掀谁认得出来?现在外面的官兵拿着咱俩的画像满大街地找人,家家户户连狗都要被提出来排着队比较。我昨晚还觉得住地窖环境太差,现在想想这是好事啊,只要掌柜不主动说,谁能猜到我们藏在哪?掌柜早上说要给我们换房间我都拒绝了……”   窗外忽然传来喧哗声。   贺为有一颗花生直接卡进了嗓子眼里,咳了半天才咳出来。   一队官兵们闯入这条街道,高声喊道:“朝廷办事,所有商铺现在立刻关门,从现在起任何人不得出入,违者一律逮捕!”   ※   师瑜坐在稻草床上,眼睁睁看着贺为有出演地下时装秀:“你这是做什么?”   “换衣服。”   用贺为有的说法,那些官兵都眼睛不是瞎的,既然他们打定了主意满京城找人,那么出来寻人的那些队伍里至少会带上昨晚看到了他们长相的目击者,单靠藏着来躲避危险未免太过被动,指望掌柜不把他们抖出去又太不靠谱,倒不如从根本上解决问题。   师瑜看着他那一身红配绿。   “你不懂。”贺为有自有一套道理,“在没有易容道具的前提下,脸上再怎么化妆五官也改变不了。但昨晚我被那些侍卫看到的时候是穿着鸡农的麻布衣服,这就给了他们一个初始印象,也让他们在我身上贴上了朴实无华的标签。我要逃过他们的怀疑就必须从根本上让他们再见时对我的印象和初始印象南辕北辙,越是打扮得华丽,他们潜意识里就越不会把现在的我和昨晚的我联系在一起,再要在脸上动手脚就容易多了。”   师瑜编稻草的手都停了停,想了一会儿,没想出这套逻辑有哪里不对劲,旋即点点头,继续编稻草。   贺为有一个上午的时间不知道干了些什么,不仅弄到了全套服装,还拎出整盒的胭脂。他套好长靴,戴上假发,将自己打扮成浪荡公子的模样,末了方才转头看向师瑜。   师瑜手上的小稻草人随着折叠逐渐成形,他将尾端在草根的缝隙里插好,抬起头就看到对方一脸忧愁:“怎么了?”   “你准备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   贺为有忧心忡忡:“万一那些官兵真查到这里,你要怎么办?”   师瑜指了指大红色的披风,重复了遍刚刚听到的理论:“打扮得和昨晚南辕北辙,他们潜意识里就不会把现在和昨晚的两个人联系到一起。”   贺为有说:“你不懂。”   “……”   “我这个方法只对身上的衣服比脸有记忆点的人才起作用。”贺为有上下打量了他一眼,“你的脸明显比衣服更有辨识度。”   师瑜觉得他还有后话。   “你要想靠打扮躲过那些官兵侦查的话,”贺为有真心实意地给他提建议,“能接受女装吗?”   【噗】   【哈哈哈哈哈哈!!!】   【师美人:……??????】   【他妈昨天才被追杀今天就要变性???】   【你们都只会笑,只有我记得提前给贺小哥哥点蜡(蜡烛JPG.)】   【(蜡烛JPG.)(蜡烛JPG.)(蜡烛JPG.)(蜡烛JPG.)】   空气安静了足足半分钟。   贺为有在对方不带丝毫温度的目光下及时说出了免死台词:“我开玩笑的。”   ※   一楼前庭。   官兵们带着画像冲进来的时候,桌上所有人都已经按照要求站起身等着一对一核查。   领头的官差带着画像走到前台:“见过画上这两个人吗?”   掌柜早在看到那画像的第一眼就愣住了。   脑海里走马灯一般浮现出今早那个绿袍男将五花大绑的店小二扔到他面前,像甩掉什么脏东西一般甩了甩手,居高临下时看他的目光宛如看一条匍匐的狗:“认识吗?”   他张了张口。   对方沾满血的手压在他的颈动脉上:“掌柜的自己店里的人,自己吩咐的去给人领路,应该不会不认识吧。”   他喉咙滚了滚:“你想要什么?”   “掌柜的这是什么话。”对方单手一撑柜台坐上来,抵着他呼吸的手却纹丝不动,“我有问你要什么吗?”   掌柜的不敢退,视线看不见自己脖颈的情况,却能无比清楚地感受到皮肤上冰冷的料峭,寒意能顺着骨血一路渗至脚底:“这位大人……”   他投了降,率先示弱:“是我管教无方,识人不清,我会处罚他,也会让他付出代价,永远驱逐出去……您看如何?”   “掌柜的这是什么话,”对方双腿交叠,另一只手在他的肩膀上敲着,一下一下,合着血脉鼓动的节拍,一点点加速,“我有问你要什么吗?”   掌柜听到了自己擂鼓似的心跳,垂下的手指在抖,努力斟酌这措辞:“为了补偿,这段时间您二位的吃住全免……”   话说到一半,对方的手移到了他的下颚。   掌柜哑了声音,清楚地感受到自己后背随着对方这一动作透出的汗湿。   这不是谈判,谈判最基本的一点就是双方平等。   这是威胁。   对方眸色渐渐暗沉,猛兽的獠牙剐蹭着脆弱的颈动脉,掌柜眼前的世界都在那一瞬寒凉撕裂时骤然颠倒,混乱的晕眩山呼海啸,耳边却是人凌冽森然的嗓音,鬼魅一般地轻声细语:“我有问你要什么吗?”   “没有……”掌柜听到自己颤着声开口,“是我想补偿,”他跪下去的时候膝盖咚的一声巨响,胡乱地在柜子里翻找,好不容易触到瓶身,捧起时手却抖得几乎要握不住,“求您饶了我……”   对方就坐在柜台上静静地盯着他,半晌却忽然笑开,像是发现了不小心漏出来的那点真实,收敛后重新戴好假面:“掌柜的这是什么话。”   掌柜的猝然躲开对方伸来的手,瞳孔颤了颤,又赶紧低头。   对方将他扶起来,顺手拿过白瓷瓶,语气真诚又无辜:“我当然知道你肯定还是明事理的,只是想提醒你,家里的狗如果训不好,还是不要放出来了,否则最后丢人的还是掌柜呐。”   掌管连连点头。   对方搭在他胳膊上的手没松开,还笑着道:“丢人还只是次要的,万一咬到了人,若只是我便罢了,若是换成我大哥,他脾气可比我还不好,我这可是为你着想。”   掌柜几乎错觉自己的肩胛骨会碎在对方手下,紧抿着嘴不敢溢出一声。   对方转身离开,踩过地上没有意识的店小二,又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回头轻飘飘地道:“我们住店期间不希望任何人打扰,掌管应该知道怎么做吧?”   不希望任何人打扰。   任何人。   掌管那时只顾着点头,根本无暇多想,直到现在才明白对方这句到底是什么意思。   皇帝不可能在乎一个普通人的性命,只管捉拿刺客更不会管打草惊蛇。可只要没有第一时间擒住罪徒,他毫不怀疑对方一定会在滔天怒火中拖上他共赴黄泉。欺君之罪和生死攸关,他的后背几乎顷刻被冷汗浸湿,第一时间咬住了唇才没当场哆嗦出声。   供思考的时间很短,握着画像的官兵目光凌然,又问了一遍:“见过画上的人吗?见过就见过没见过就没见过,用得着想这么久?”   “我,我要想想……我应该……”掌管还没在脑子里理清楚要如何回答,偏偏这时外面蓦然传来一声长啸。   所有人都见到远处骤然亮起的滔天火光,刹那将整片天都映得宛如白昼。   众人哗然,官兵此刻也顾不上询问,领头人直接转身走出包围圈,仰头张望着光源的方向。   师瑜站在地窖的出口,看见那一刻火光中铺天盖地的阴影。   【卧槽】   【刚刚那是不是??】   【是重明!我截到了!就是重明鸟!!】   【所以那只重明刚刚是又攻击了一个玩家??】   【为什么重明鸟白天也会出来啊?报仇不都是趁晚上夜深人静的时候报吗??】 第160章 重明 捉拿   没人想到不夜国会突然出现白昼, 就像没人想到重明鸟会在白天忽然现身,哪怕仅仅只有一瞬。   “刚刚那是什么?”   “外面怎么突然亮了一下?”   “我也看到了,原来不是我幻觉了?”   “你们都没看到吗?那是光啊!是自然光!!”   “咱们大晋都多少年没出现过白天了,这日子终于要结束了吗?”   “……不是, 难道就只有我一个人看到光里还有个黑影吗?”   “你也看到了?!!”   原本找刺客的官兵们见领头人都出去了, 一时间站在原地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心思却俨然都已经随着领队的视线飘到了刚刚亮起来的方位,而来吃饭的客人更是在这一刻全都不约而同地涌到了门窗边上,场面一时混乱不堪。   没人注意到此刻的客栈后方, 一把金色丝线勾住建筑顶部,而后骤然收紧。   师瑜抓着丝线翻上屋顶,指尖的丝线再度射向邻坊的高楼。   贺为有在后面四肢并用,好不容易追着爬上来,简直喘成了狗:“祖宗!”   他死活都想不明白, 当初论坛上的分析帖不是都说对方根骨弱气血虚先天不足吗?不是怕冷畏寒只要风吹日晒就大小病不断吗?危机时刻潜力爆发武力值飙升就算了,为什么现在连爬墙都特么比他一个身体健康的男人还要来得熟练?讲不讲道理了?!   师瑜侧头看了他一眼, 扯断手上的丝线塞到他手里, 接着重新甩出一把绑住高楼的木质塔刹,宽大的兜帽里拢了长夜猎猎的风, 脚下一跃踩上了高楼的顶部。   贺为有握着对方塞给他的那把丝线, 宛如抓着勾檐的飞爪,蹭蹭蹭跟着爬上去。   ※   出现重明身影的地方和客栈相隔并不远,最多数十米的距离,否则光线也不会传到那里还能被人看见。   街道因为刚刚的异像喧闹无比, 官兵们一瞬失神过后已经开始组织纪律,将试图离开原位置向光源处聚拢的百姓赶至原地,反倒一时忘了要关注头顶的动静。   师瑜就趁着这时的混乱连跃几座建筑, 最终停在重明鸟落点相邻的那栋屋顶上。   托下方围观人群都提着灯笼的福,哪怕不用下去也能清楚地看到,那块路面上横亘着一具明显是烧焦尸体。   尸体外皮发黑,身下的路面周围也有被高温炙烤过的痕迹,堆积的灰尘描了边,油脂滋啦滋啦外溢,烤焦后蛋白质的味道散入空气。   最重要的是,那具尸体的手骨上戴着玩家手环。   衙门的人来得很快,捕头正在询问离得近的目击证人:“火光是什么时候开始亮的?”   被问及的人只是个普通老百姓,这辈子都没接触过那么高级别的官人,战战兢兢地回:“我记得我出门的时候是午时过半,从岁锦街过来,所以出事应该是未时前后。”   旁边有大胆的人插嘴:“就是未时,我那会儿在旁边的酒楼吃饭,刚好看了一眼漏刻。”   “大概持续了多久?”   “很快,就一眨眼的时间。”   “那你也看到他死的过程了吗?”   插嘴的连连摇头:“这个我没看到。”   最先被问及的人再度接收到官员的视线,磕巴了一下:“那时候其实不是这周围忽然亮起的光,而是有一只大鸟飞过来,那只大鸟的身上会自己发光。”   捕头眯起眼睛。   旁边的捕快却是嗤笑:“大鸟?还会发光?你当我们都是傻的?敢当街妖言惑众,我看你是皮痒了想去衙门走一趟吧?!”   那人浑身抖了抖:“我,我没有……我真的看到了……”   捕头将手下摁回去:“你继续说,然后呢?”   “那只大,大鸟飞过来后,就往地上砸,他被砸中了,然后立刻就烧起来了……然后,然后他就死了……”   “火鸟烧人”的神话故事就这么随着当街询问被传了出去。   “所以刚刚是重明鸟的灵体对玩家动了手?就跟昨晚攻击你一样?”贺为有双手都扒在瓦片的缝隙间,“可为什么白天也会攻击?就不怕被人民群众看到?”   师瑜:“普通人看不看到于它都无所谓。”   贺为有愣了愣,这才发现自己进了思维误区。   这对玩家而言只是游戏,神鸟攻击就和怨鬼索命一样应该是夜深人静时的特供剧情,可于副本世界里的原住民来说却是真实的,要求所有灵异现象发生时都只有玩家在场而原住民全然不知情根本是天方夜谭。他们见不到是幸运,可就算真的碰上了,那也是概率学里的正常情况。   “所以那只重明是真的特别恨咱们吧?”贺为有盯着那具焦尸喃喃,“都烧成这样了,绝对死透了。”   师瑜不置可否,起身准备打道回府。   贺为有自然跟着他。   这里的屋顶不知道多久没人来过,瓦片又是极易吸水的石料,昨晚才下过雨,湿润的缝隙里生满苔藓,一脚踩上去那就是灾难的开始。   他在打滑前立即维持住平衡,脚下却还是不受控制地发出了刺耳的摩擦声,吓得心脏差点停跳。   师瑜已经降落到另一栋建筑的顶端,回头看了他一眼:“还不走?”   贺为有喉咙里一口气缓慢地吐出来,同样回头看了一眼。   后方还在因为“神鸟当街纵火杀人”的事议论纷纷,压根没人往这边施舍哪怕一个眼神。   贺为有反应过来了。   如果他是此刻在地面上围观的人群之一,他大概率也不会去理头顶突然传来的某种异样声响,就像赶时间的人也不会刻意回头去看一个突然大喊了一声别人名字的路人,因为面前还有更值得倾注注意力的事。   这么想着,他小心地站直了身子,一步一步往回走。   意外就是在这个时候发生的。   底下某位路人也不知道是盯尸体盯得眼睛发酸还是单纯东张西望,眼神不知怎么的就飘到了屋顶上,因为屋顶没有灯笼光线也不够明亮,映入他眼底的就是一团匍匐窥伺的鬼影,当场发出一声短促的尖叫。   旁人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骤然瞪大眼:“上面有人!”   街道上周围一圈的人全都把视线投了过来。   也不知道底下那位捕头究竟是什么眼神,猛地一挥手:“是刺客!拿下他们!”   贺为有:“……”   师瑜:“……”   【离大谱】   【隔着屏幕都能感受到绝望】   【明明是这么危急的情况为什么我这么想笑】   【我现在已经不知道到底是师美人的非酋气运太强大,还是贺大嘴的谐星气场太磅礴了……】   捕头下令的同时脚尖一点地面,身体直接腾空而起,在房檐上一踏,直接握拳砸了过来!   贺为有心里简直一万头草泥马奔腾而过,转身撒腿就跑。   捕头是有武功要求的。   而玩家再怎么强化也只有身体素质,哪怕力气已经能一拳打碎一面墙,也无法做到飞檐走壁。   贺为有光顾着躲避,脚下失了平衡,直接从屋顶摔了下去。   底下的捕头们早已追上来,顷刻便将贺为有团团围住。   捕头连看都没多看他一眼,目光直接定在房檐对面的另一人身上:“还不束手就擒吗?”   师瑜转头看了眼身后。   被那一声令下吸引来的不仅仅是捕快们,还有原本就在周围搜寻刺客踪迹的官兵,呈包围之势将他们二人围在中间。   除非他当场长出翅膀,否则跨越包围圈往外逃的难度大概等同于普通中学生跳远成绩突破吉尼斯世界纪录。   他没有说话,又把目光移回来。   捕头慢条斯理地抽出腰间的配刀:“那便只能得罪了。”   话落,他骤然踏空,长刀凌空砍下!   师瑜翻身跃至对方身后,刀尖砍入房顶,细碎的石块碎片随着拔出的动作往外四射,下一秒朝他的面门劈来。   捕头这一刀划破了对方的衣襟,对方下腰时骤然踢中他的手腕,长刀脱手往下落,脖颈间几乎同一时间传来破风声。   师瑜踢向对方脖颈的同时去捞掉落的配刀,却不像对方的手仅仅松开一瞬,另一只手已经重新捞过刀柄,反手刺向他的心脏。   黑夜下刀光飞溅,两人的身影几乎完全纠缠在一起,隔着最危险的距离攻击和躲避,恍然间不知是谁击中了谁,拳掌攻向人体时响起的巨大闷响扩散。一缕鲜血同时顺着剑锋滚下来,砸入地面的青石板。   师瑜肩膀上,腰腹上,甚至掌心处都是被刀锋割破的口子。而对方则抑制不住喷出口鲜血,血沫顺着下巴淌入领口,握着刀柄的手鼓起了青筋。   捕头抹去下巴上的血,忽然将手上的长刀猛地掷向对面,下一刻极速后退。   早便蛰伏于周围的官兵们收到信号都在这一刻起身,成百上千的刀枪剑戟自四面八方齐刷刷朝正中央射来!   【卧槽】   【耍流氓呢??】   【靠太卑鄙了吧?!!】   【以多欺少犯规了啊啊啊啊啊!!!】   【不——要——!!!】   锋利的冷兵器像毒藤疯狂席卷而来,包裹着隔绝众人视线的那刻,正中央一道璀璨的剑光骤然刺破夜空。   师瑜站在屋顶,被挡下的兵器哗啦堆积,身上渗出的鲜血浸透了衣摆,垂在身侧的手颤抖地松开,全力攻击后能量告急而骤然黯淡下去的长剑哐当一声,落地时撞击的响声刺入耳膜。   捕头鬼魅般出现在他身后,这回轻而易举地桎梏住他因为脱力而发着抖的双手:“跟我去牢房待着吧。” 第161章 重明 天子   捉住刺客于官兵们而言算得上意外之喜。   没有准备囚车, 朝廷的禁卫军提前收了队伍,领着手下将两个刺客一路押送至京师监狱,连审问都没有,便直接扔到了死牢。   狱里很冷, 地上的草席破了个口子, 相邻的房间只用木棍隔离。   贺为有等禁军全都离开后, 终于找到机会,朝着门外看守的狱卒招呼:“这位大人,能不能问问跟我一起被送进来的那个人现在怎么了?”   狱卒握着刀嗤笑:“你怕是还没搞清楚自己现在的处境……”   话音未落, 一只小小的瓷瓶滚入掌心。   贺为有双手合十:“大人开个恩,行个方便?”   狱卒接着袖口的遮掩单手挑开瓶塞瞧了一眼,又瞧了一眼犯人手脚上的镣铐,解开门锁:“就这一次。”   ※   师瑜睁开眼的时候,率先映入眼帘的就是狱房的天花板。   他身上还没来得及换囚服, 手上的血干涸后已经凝结成块,本该栓在四肢的金属镣铐此刻也都堆在靠墙的角落里。   ……慢着。   师瑜盯着那堆镣铐看了好几秒, 又转过头。   贺为有穿着一身狱卒服, 戴着官帽,刚将钥匙串挂在腰间, 然后就对上他的视线:“醒了?”   师瑜半天没说话。   贺为有立刻紧张起来, 伸出一根手指在他眼前晃了晃:“师瑜?你没事吧?看得见吗?还记得我是谁吗?”   “……贺为有。”   对方瞬间松了一大口气:“我还以为你睡了一觉醒来人都傻了。”   师瑜还看着他身上的衣服:“狱卒?”   贺为有嘿嘿一笑:“像不像?”   师瑜实在没法回答这个问题。   贺为有却道:“我进来的时候就观察过了,这牢房建在地下,隔音很好,怎么闹腾动静也传不到外面。现在是下午, 不会有人突然进来送饭,这块区域据说关的都是罪大恶极的那类犯人,数量少, 所以看守的人只有两个,我就跟他们借了下衣服。”   “……”他觉得那个“借”字的使用得当与否估计该持保留意见。   “我把你身上的铁链子都摘了,挑钥匙的时候挑得眼睛都花了,明明我身上也就一条,凭什么你就有七八条,狱里还这么区别对待……趁现在没人注意到,咱们赶紧走吧,你还站得起来吗?”   师瑜缓慢地眨了下眼:“你打算怎么走?”   贺为有理所当然:“你当犯人,我当狱卒。我拿草席把你一卷,就当狱里死了人把尸体运出去不就好了?”   “……你真觉得他们现在科技没那么发达就连进出的人的脸都不看了吗?”   贺为有的确是这么认为的,当然,仅仅只限于他亲眼见到以前。   “他们不仅要看脸,还要看身上的罪字刺青,衣服必须扒得一件不落,连片叶子都不能留。”   贺为有从水盆里把帕子捞出来:“限制片都不带剥得这么干净。”   师瑜安静地看着对方将帕子覆在伤处。   灰尘被擦过后便没了,可血块好不容易凝结,被这么一擦又重新化成了水。   贺为有连呼吸都放缓,担心自己吹一口气就把对方才刚止血的伤又扯裂了。等好不容易把人皮肤裸露的部分全擦干净,只觉得自己的眼睛都跟着疼了起来:“有个问题我想问你挺久了。”   师瑜:“什么?”   “你的身体在感知上,”贺为有抖了抖帕子,斟酌着道,“有痛觉吗?”   “……”   贺为有最后是在对方看他时宛如看精神发育迟缓患者的目光中得到了答案。   他将帕子和水盆全搬出去处理好,回去的路上便看见一支戴官帽配刀的队伍正往狱房走,方向还正是往关押罪大恶极那类犯人的区域。   带队的人是禁军统领,一路下行至牢房前,金属鞋底在青石板上踏得咔哒作响。   师瑜躺在破烂的草席上,听到栅栏被人推开的声音,陌生的脚步声在耳边歇止,抬眼望去。   “镣铐怎么没戴?”   旁友似乎是狱长的声音,小心翼翼地回:“可能是管这处的人还没来得及……”   师瑜眼前只来得及捕捉到青灰色的虚影。   禁军统领忽然当着所有人的面,抬起一脚直接踢向了他的心肺!   狱长瞬间噤了声。   四周的军队全都垂着头,狱里一时间只听得翻滚至角落里那人的咳嗽,似是撕扯着心肺,溢出破碎的血腥味。   禁军统领的声音在头顶再度响起:“镣铐怎么没戴?”   师瑜视线昏黑,张口喉咙里便往外溢血,竟是直接失了声。   旁边狱长终于有机会开口:“大人,皇上还要他的性命。”   言下之意,若是在这里弄死了,上面怪罪下来那是你的责任。   禁军统领目光刀子似的削了他一眼,直把人看得抖若筛糠,方才一扬手:“拖出来。”   后面等待的禁卫军立刻上前。   “不是还有一个?”   狱长正想说已经派人去找了,偏偏在这时,又狱卒慌慌张张地跑过来,见到他们直接跪下:“大人,不,不好了……”   “什么事?”   “那个,那个刺客,”狱卒磕巴了一下,“不,不见了!”   狱长脸色骤变:“什么叫不见了?!”   “就是不,不见了,人不在牢房,里面还,还躺着咱们的人……”   狱长一脚将对方掀翻在地,脸色涨红,唾沫星子都喷了出来:“这里这么多人居然还看不住一个刺客?!”   禁军统领在一旁看着两人一个怒骂一个求饶的情景,半晌像是欣赏够了,终于开口叫停:“狱长大人。”   狱长战战兢兢地应。   禁军统领说:“那孽贼既然已经丢了,那我便先把他带回去给皇上交差,至于届时问起来要怎么处置,”他凉薄地吐出四个字,“好自为之。”   师瑜重新被人扣上层层铁镣,身上忽冷忽热,脚下却提不起力气,几乎是全程被禁军拖着离开了牢房。   外面的天似乎又有要降雨的趋势,风反倒将他刮得清醒了些。   中间发生了什么的师瑜已经记不清了,反正等视线里的景象从街巷变成宫殿的时候,他终于攒出了能开口的力气,第一句话就叫身前的人如惊雷落地:“皇帝只要了我?”   身前的人正是禁军统领。   “皇帝要两个刺客,你却只带去了一个,这是你办事不利。你不迁怒,不质问,不怕帝王怪罪,是因为龙椅上那位最开始要你带过去的就只有一个。”铁镣中溢出的声音轻飘飘地落在肩头,低微又孱弱,“知道现在龙椅上那人不是皇帝的也只有一个。”   一只手猛地提起他的领口,禁军统领骤然将他甩向坚硬的铁骑,掌心下的肩胛透着衣料凸起磨人的弧度。   周围的禁卫军们齐齐低下头,收敛了耳听八方的本事。   被禁锢的人除了咳嗽再瞧不出丝毫变化,唇上却是苍白到几近破碎的颜色:“刺客闯入宫墙,皇位被鸠占鹊巢,真龙天子不知所踪,冒牌之人却受万民供养。”   禁军统领将他拉回眼下,对方的声音因为靠近陡然清晰:“被官兵绑来的刺客只是替罪羊,召入宫中亲口确认完知情者的数量,灭口便是龙椅上那位如今最大的愿望。你敢刚一见面就对皇帝都未曾开口要取性命的罪犯动手,是因为他曾经明确表示过想弄死知情人,那一脚既是为泄因护驾无能而受罚的愤,也是为讨帝王的欢心。否则皇帝为何不趁势提审犯人,却偏要曾害他性命的刺客入宫面圣,统领大人真的从未心生疑窦吗?”   师瑜只感到肩膀上的力道愈重,用力到几乎要剜碎骨头。接着便听到面前的官兵出了声:“你可知道妄议帝王当几等罪?”   “我听到了。”他低着眼睫,声如呢喃,“统领大人,您心跳加快了。”   禁军统领脑海中骤然回荡起自己那颗脏器鲜活的跃动声,在鼓膜上砸得震耳欲聋。他下意识松了下手指,而后才意识到对方根本就是在讹诈,因为这个距离压根不可能听到彼此心跳。按捺不住心头火起之前,他听到对方问道:“您在迟疑什么?”   师瑜语气似是疑惑:“想知道就去验证,得了结果就去行动。谁都知道禁军是独属于皇帝的剑,得知自己的主子出了事为什么不去相救?担心验证过程可能触怒龙颜?在有意的前提下照双方共同记忆提问再看对方究竟是回答还是躲避应该非常简单;担心猜测错误不敢直视?仅仅出于正常的怀疑本就是职责所在;担心被帝王看穿心思从此官位降阶?那你也完全可以把我推出去承受天子怒火。毕竟若皇位上那位是假,真天子便还在等候救援。”   对方轻声道:“还是您并不想救?”   一句话撕破了粉饰的伪装。   “禁军直属的是皇帝,而非个人,令牌随着皇位更迭代代传承,也从没见过谁会随着自己的主子慨然赴死。皇位上究竟是谁于您而言本身并不重要,只要对方能按月给予俸禄便是衣食父母。忠诚的条件是亲朋被皇权控制,骑兵受限才会成为帝王专用的刺刀。可现在坐在皇位上那人是假,真天子却无人知晓其是否尚且存活。龙椅上只剩下外强中干的纸老虎,手却永远无法伸到你的羽翼背后,你只要抬手就能脱下他皇帝的新衣。”   掺了□□的蜜裹着料峭,有人双手捧至眼前,刀柄却被塞入自己手里。   “我要活,要逃,就一定得跟他当面对峙,要撕碎他的伪装。他身份被戳穿,禁军带队擒拿,他畏罪自杀身亡,却再没人知道真天子在哪,帝位空悬,总要有人代理手握大权。”   没人看到那片早已融入骨血的镜子碾碎出怎样的光怪陆离,与无喜无悲完全相反的毁灭欲望被魔镜隐映射投下,似双生共存的两面灵魂,从对方乌黑剔透的眼眸倏忽燃起。   可他只听见对方轻描淡写:“杀了他,你就是天子。” 第162章 重明 罗盘   【卧槽】   【又来了又来了他又来了】   【每当这时候我都想高呼大佬牛逼!】   【呜呜呜师美人, 我的超人——】   前方的宫殿里有下人出来通知入内。   禁军统领松开手掌,五指下移到对方的胳膊。   “御林军的职责只有保护陛下,”男人的手劲大得惊人,硬生生提起掌心下的罪人一跃踩上宫殿前高高的台阶, “除非陛下那边出了事, 否则我不会去主动打扰。”   师瑜垂下眼:“他会出事。”   ※   贺为有已经盯着皇宫大门从黄昏到月亮出来看了二十分钟了。   他之前看见那队禁卫军从死牢里拖出个人的时候已经接近傍晚, 一路尾随过来不仅要躲认识他的官兵狱卒,还要注意不认识他的平民百姓,能蒙混过关的都靠换装混过去了, 混不过去的就只能先下手为强,同时还要盯着军队路线且不被发现,衣服都换了四五套。   等从神秘游人当上爆发富商时,贺为有一边换装一边想着,亏他当初他从直播里看见师瑜的时候还感慨老天爷真是不公平给某些人天生的铁饭碗, 现在想想幸好,幸好他没生那么张扎眼的脸, 否则现在也不可能这么顺利地融入人群。   老天爷果然还是爱他的。   贺为有躲在树荫下琢磨着, 如果未来哪天失业的话,其实可以试试改行做狗仔。   然后再抬头看见前方的铁骑, 发现连这场游戏能不能过都还渺茫, 又觉得自己着实想太多。   路上还算顺利,可到了皇宫再要跟着就没那么容易了。   进宫必须要腰牌,贺为有倒不是没有,身份自带的东西系统向来不会亏了他们, 昨晚住客栈给掌管登记的时候才用过。可惜关键的问题是,皇宫里的守卫是一定会查身份真假的。   他再没常识也不敢小看皇宫里的禁卫军数量,昨天他能溜出来那是因为大部分都被刺客吸引跑到了皇帝周围晃荡, 可现在刺杀风波没过上千人把守的情况下,他毫不怀疑只要把牌子露出去的那刻就是自己被箭射成筛子之时。   贺为有思考良久,想到了昨晚逃出皇宫时翻过的围墙。   这块地方远离皇帝平日活动的范围,戒备没有前门那么森严,一眼望去也没看到院子里巡逻的人。   后退,助跑,跨栏,降落,一连串的动作一气呵成,甚至还情不自禁地摆了个表演结束谢谢观看的姿势。   贺为有还没来得及欣喜,原本在他眼中空无一人的庭院树后竟陡然走出个人来,身上的泥甚至还没蹭掉。   两人对视。   贺为有:“……”   对方:“……”   【草】   【不愧是你】   【代入一下窒息了】   【我他妈笑吐了这果然是个谐星吧哈哈哈哈哈】   侍卫着实没想到自己不过被草丛的动静吸引去捉个野猫的功夫,值守的地方就这么大变活人,手里的长.枪都差点没握住,条件反射地大喊:“什么……”   “人”字还没来得及出口。   贺为有下意识想去把人敲晕了,结果一只手却比他更快,猛地砸向那侍卫的后颈。   “是你?”   姜嘉映放倒侍卫:“不然还有谁敢帮你袭警?”   贺为有瞪大眼:“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这个问题好像该我问你。”   “我先问的,你先回答!”   “你们昨晚不是从这里出去的吗?我想着你们要是再心血来潮进来的话大概率也会走这里,分配值班的时候就主动把这块地方要过来了。”姜嘉映指了指倒在地上的侍卫,“这是我搭档。”   他说着朝对方身后看了看:“所以你是为什么过来?还就你一个人?师瑜呢?”   贺为有心里飘过一句卧槽:“完了。”   ※   琢苏此刻正坐在太初殿内:“直接让禁军统领把他弄死不就好了?为什么还要带过来?”   “因为我想弄死他。”   琢苏的表情看着非常想抬手揍人。   “我想亲手弄死他。”着宫装的女子正逗着笼子里的重明鸟,里面的动物猛地啄向她的指尖。她收回手时拔下神鸟翅膀上两根羽毛,听着耳边凄厉的惨叫,笑得甜滋滋的,“想看着他跪在我面前流血流泪地咽气那种程度的亲手。”   琢苏不带感情地评价:“你真是个变态。”   “夸奖我收下了。”姝念头也不回,“但鄙视就不必了。”   琢苏没有回话。   眼前覆下了道影子,女子高挑的身影被宫中的灯笼拖长,手上还提着那只金属笼子,里面的重明鸟已经秃了一半:“要么?”   琢苏瞥了眼那只秃了半边羽毛的鸡,实在不是很想应这个问题:“让它滚。”   “别啊。”姝念眼眸弯起,“好歹是只异兽,虽然比不上瑞衔那只英招,但人家的血还带着天地灵力呢,否则也不会成为这个灵度为负数的副本位面里唯一可燃的灯油。”   琢苏说:“太丑了。”   姝念轻飘飘地道:“别说我现在只是拔了它一半的毛,就是我想把它全身的毛都拔了,它也只得受着,连死的资格都没有。”   琢苏陡然盯住了她。   “令万物凋零的神力,就不应该存在。”姝念将笼子放到金丝楠木的桌子上,“你当初被他捡回来,却连自己的神力都控制不了,好好的神殿被你一个腐蚀成断壁残垣,人人碰到你都躲得远远的,连底下没有神位的小神遇到了都能转头就朝着你能吐痰,再踩上一脚。可你也一样得受着。”   龙椅被人的手掌捏出了指印,琢苏话还没出口,便已经被对方打断:“又何必去嫌弃一只和你同病相怜的杂毛畜生?”   神殿上的神都知道,清期楚暮,一个掌新生一个掌枯朽,是从皮表到骨头都会本能地排斥对方的存在,是上天命定的不和。直到浮邺神叛出神殿以后的消息传出来,两人同时进入神域共事,关系方才冰消雪融——至少表面上是。   而此刻,清期神对着众神口中自己的最佳拍档抿出笑意吟吟:“真的不喝一口么?”   琢苏静静地看着她:“不是谁都像你那么贱。”   笼子哐当一声,桌上的奏折掉下来,笔尖将砚台上的墨水溅了满地。   琢苏已经起身,居高临下地俯视她:“我再不堪,再低微,再天生戴罪,那也比你一个因为嫉恨就弑主的贱婢强。”   姝念对上男人的眼神,从对方眼中看到了自己最厌恶的东西。   恰在这时,外面传来禀报:“陛下,统领大人带着那名刺客过来了。”   ※   师瑜是被人扔到大殿中央的。   周围的人都退下,在场的除了他,就只有站在桌前的皇帝。   他的视线模糊又重叠,终于看清眼前还有另一位从幕帘后走出来的女子。   戴着玩家手环,一男一女,刺客信息都对上了。   没有象征的开场白,甚至没有寒暄,姝念踏着木屐走近了,一根不知从何处掰下来的金属棍直接插向了地上那人的咽喉。   师瑜勉力躲开,仅仅一个翻身的动作也刺激得额头渗出了汗:“真皇帝在哪?”   “你果然知道。”姝念并不意外对方开口就将皇位上的人至于假冒伪劣,蹲下身笑了,“不过有空关心那死老头子,不如先想想你自己。”   金属棍再度插下去的时候,一柄长刀陡然从天而降,刀锋剐过金属的尖锐声响。   去而复返的禁军统领拖着刚刚走出大殿便被拦下被迫聆听全程的老太监,掷出的刀尖擦着她的脚尖陷入地面。   琢苏陡然起了身。   禁军统领的话流利得像是提前演练过无数次:“刺客闯入太初殿,意图假扮陛下,执掌皇权;御林军带队擒拿……”   琢苏厉声道:“堂堂统领,几句谗言便将你迷得昏了头?!”   禁军统领眼皮也不抬:“陛下可知是何日收我御林军为麾下的?”   琢苏握紧了拳头。   “刺客戴罪中刀身亡,陛下不幸驾崩,死前留下传位的口谕。”禁军统领旁若无人地讲完了一个情节离奇又因果俱全的故事,“还等什么?忘了咱们御林军的规矩了?放着刺客不杀?”   身后的禁卫大军应声上前。   姝念冷笑,双手间藤条开始疯长。   禁军统领眸光微动,却并不惊恐:“原来还是个会巫术的妖女。”   旁边的太监反应比他还大,直接腿软地跪在了地上:“妖,妖女!快,快杀了她!”   这是送上门来的名正言顺,统领直接一扬手。   人海密密麻麻,杀不完似的蜂拥而上。神祗入系统内又签契压制了力量,实力再超乎常人也架不住人千军万马。一片混乱间不知道是谁率先突破防线,弯刀直接割过女人的咽喉,细细的血线骤然溢出。   刀光飞溅之时,没人注意到冒牌的皇帝究竟去了哪。   他周身笼着黑色的雾气,脚下的地面一点点腐烂碎裂:“师瑜。”   琢苏不知何时将他带到了人群后方,死死地扼住了对方的喉咙,虎口下的脖颈皮肤开始发青发紫,被黑雾烧出血来,一滴一滴往下落:“你他妈真是卑鄙。”   师瑜眼前的画面摇晃着,视线却落在对方周身的雾气上:“我还以为你会叫我扶央。”   琢苏手一抖,陡然色变。   黑色的雾气磅礴,掀飞了地皮上的枯木碎片,身后的禁卫大军同时注意到这里的动静,提着配刀赶上来时却已经来不及了。   师瑜碰到了藏在袖口的发簪。   黑雾像硫酸沾上人的皮肉,腾烧起白气以前,手腕上却先一步滚烫起来。   一张卡片自手环的收纳格飞射而出,旋转着撕开空间的大门,气劲将对方弹飞至数米之外。   师瑜摔向地面前被一双手托住了,肩膀因为咳嗽剧烈地颤抖,眼帘中的图景缓慢地聚焦,映出来人的模样:“……老板?”   对方握着支白毫笔,一笔一笔在他额前三寸的距离绘制符文,声音低低地应:“嗯。”   琢苏在被击飞落到的同时出了手,黑色雾气洪水般喷涌而出,拍向对方以前,一只罗盘却长了眼睛似的,打着转飞向了空中的黑雾,轰然一声巨响,霎时尘土飞扬。   白毫在空中落下最后一笔,对方将符文印上他的前额:“大人,冒犯了。”   琢苏的攻击被挡下,脸上的冷淡不再,几乎咬牙切齿:“玄星!”   罗盘飘回了对方手心。   “我之前就奇怪过,当年浮邺到底凭什么能伤到大人。”对方站起身,抬眼便对上楚暮神堪称憎恨的目光,用的却是陈述句,“原来当初背叛大人的不止浮邺,还有你啊。” 第163章 重明 上司   “除了你还有谁?”   玄星眸光转向不远处的姝念:“当初浮邺叛出后你跟清期关系突然改善, 原来是因为你们曾经共事过?”   姝念手上的藤蔓陡然朝这边射了过来,在刀光剑影下被削得四散。   “清期算一个,方仪也算一个。还有别的主事神吗?”   琢苏身上的黑雾层层攀升,如覆网遮天蔽日, 朝两人的方向奔涌。   玄星重新将罗盘投了出去, 碰撞时扩散的气息震碎了鸟笼。他直直地对上楚暮神的视线, 温声说道:“这么心虚啊。”   或许鸟笼破碎的声音太过刺耳,或许是身后逼近的禁卫军们太过嘈杂,又或许只是单纯在这种地方突然见到自己曾经的同事太过惊愕。   总之琢苏早在看到的他第一眼起便绷紧了所有的神经, 五脏六腑都在堆满硫磺硝石和木炭的仓库里,此刻这样轻飘飘的一句话宛如突如其来的火星子,能将他从天灵盖到脚底板炸成飞灰。   黑雾击碎了空中的罗盘,四溅的碎片掀翻了挂在穹顶的灯笼。   禁军统领招呼着手下立刻包围,刀剑和藤蔓交错成光影, 扬尘和纸卷散去后,灯火重燃, 现场便只余一地狼藉。   上百名的禁卫军, 还有冒牌皇帝和宫装女人。   禁军都有捉拿逃离罪犯的经验,早在预见到接下来灯光摇曳昏暗的可能性后便第一时间上前以身拖住了两个刺客。   一眼看下来, 在场的唯独少了玄星和师瑜。   姝念被禁军们的攻势闹得烦不胜烦, 身上才刚添了被冷兵器划出的伤口,眼下还落得个掌中雀插翅飞了的结果,怒火攻心下直接爆了粗口:“你他妈这都能让他们跑了?!”   琢苏的指甲深深地陷入手心里,眼底郁色难辨。   他没有出声, 反倒是逐渐靠拢的禁军们给了她回应。   禁军统领已经之前拔出之前插在地面的配刀,目光不带情绪地落在两人身上,冷声道:“拿下他们, 杀无赦!”   话音未落,千百人持刀而上。   ※   玄星将人在宽檐石栏放下:“大人,冒犯了。”   师瑜身上的伤已经止血了大半,但也仅仅只是止了血,随便磕着碰着哪了伤口就能立马撕裂,更别提奔跑,因此这一路是被对方带出来的。   他脖颈上还留着被黑雾腐蚀的青紫的指印,抬手碰了碰额前的符文:“索愈令?”   玄星没有否认:“我会的不多,能用上的只有这一个。”   画符制符并不是择梦神的专长,择梦神真正擅长的是风水堪舆之术,俗称就是算命,为此神殿上的主事神们总叫他半仙,三不五时便叫他帮忙算一卦。   择梦神的回应也非常统一:“摸骨三千金,看气五千金,测今日运势九千八百金。”   “靠,择梦你怎么不去抢?!”   择梦神只是笑:“嫌贵可以去找主神大人,没准他心情好了会帮你们友情看一眼。”   然后得到了对方一个铿锵有力的“滚”。   玄星弯着腰问道:“我不清楚疗愈效果,您试试现在能下地吗?”   师瑜扶着廊柱站起身,正想问什么,然而偏偏这时,旁边的房檐上蓦然落下接连两道影子,他转过头就对上双震惊的眼睛:“草,你怎么出来的?!”   贺为有说着目光落到他旁边多出来的玄星身上,顿了顿,又移回来,来回移动了多次,忽然神情复杂。   师瑜:“?”   贺为有那几眼的功夫也不知道脑补了些什么,满脸满眼都是痛心疾首。   姜嘉映比他好一点,默默把自己因为惊愕张大的嘴上下摁到一起,方才出声道:“你没事吧?”   师瑜摇头:“没事。”   姜嘉映便把视线移向他身边那位,问道:“这位是……”   玄星大大方方道:“叫我择梦就好。”   此话一出直接懵了俩。   “我斗胆一问,”贺为有小心翼翼地举手,“择梦后面是不是还带个‘神’字?”   玄星说:“看带的是哪个神了。”   “神殿的神?”   “那应该就是了。”   贺为有下意识后退了半步。   “虽然我不知道你是从哪里听来的,”玄星站在雨廊下,单手握着白毫笔,“但我的名声在外有那么可怕吗?”   贺为有差点给他跪了。   这是可不可怕的问题吗?   这是游戏策划突然露面直播,二次元人物突然打破次元壁跑出来的问题啊!   一旁的姜嘉映倒是主动解释了:“神域论坛上放出过你的介绍,上面说你是神域背后主导的神殿里……”他斟酌了下措辞,“投资股东一样的存在。”   玄星淡笑了声:“我可没那么大本事创造出神域这样的世界。”   这里实在不适合谈话,几人干脆往离开皇宫的方向走,巡逻人少加上有姜嘉映带路,倒也没受到什么阻碍。   师瑜动作依然迟缓,旁边的人也跟着他放慢了前行速度。他一边低头下台阶一边问道:“论坛上为什么会有择梦的信息?”   当初在列车上谈望就认出了一身黑袍手持弯镰的是死神元祭,这还在能理解的范畴,毕竟谈望曾经也算在神殿公会的手底下办过事,何况死神的打扮确有非常标志性。   可是择梦神连脸都没在游戏中露过,普通的人类玩家是如何知道神殿上有玄星存在的?   姜嘉映理所当然:“因为神域碎片啊。”   师瑜微怔。   “每次达成完美通关以后,排名最高的玩家的奖励里不是都有一块神域碎片吗?不是每片都可以随机看一段主神的过往吗?过往里出现的当然不可能只有他一个神,其他主事神多多少少都出过镜,大家发帖把信息总结归纳一下,要是某几个神出现频繁一些,大致就能得出主事神的神位和主要能力。”背后编排挖掘别人信息着实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姜嘉映视线没好意思去看玄星,“当然脸通常看不见,真名也不知道。”   这也是为什么所有人都以为姜则和令昭他们只是神域里的普通玩家,却几乎无人知晓他们是神祗。   “大家卖给系统之前基本都会看一下的,虽然一开始觉得离谱了点,但其实只要想想神域和游戏的存在,再有个主神也不是什么难以接受的事,当故事看也不亏……”姜嘉映敏锐地发现一旁的择梦神眸色随着他的讲述越来越深,不自觉停下来。   师瑜反倒是听得最平静的那个,全程都没什么反应,末了才礼貌性地应了声哦。   他想了想,又转头看向择梦神:“你的化身还能撑多久?”   玄星说:“一刻钟。”   姜嘉映听得一愣:“化身?”   玄星没怎么隐瞒:“神祗出现在神域有悖天道,我那些同僚进来前都签订了契约,压制了大半的神力,将自己的能力控制在一个正常的人类玩家能达到最高额度上下。”   只不过玩家要到这个水平需要靠过关一次次强化,神祗却从进来起便是了。   所以还真不怪玩家之间都那么崇敬神殿,人家的起点就是他们的终点,再强化正面对决最多也只能平手,想要赢还必须加上投机取巧。   挺不公平的。   但也正因如此,那些神力过分磅礴仅靠压制也无法降低到神域能接受程度的神祗们便从一开始就没有进来的资格,毕竟压制这件事也不是没有代价,就像你明明身体需要足够的营养却非要靠绝食减重,结果只会是重量还没来得及减下来,人就先出了危险。   玄星笑着道:“像我这样的,也就只能在系统范围之内的大街上当当杂货铺老板了。”   至于这次能突然出现则完全是靠的那张召唤类的道具卡牌,现在站在这里的也不是本体,只是神力凝聚成的一缕化身,原理类似当初在列车那场游戏里师瑜使用过的元祭死神牌。   元祭会做,玄星自然也会做。   只是一个主动引导,一个被动现身,以及作用时间迥然。   而对方回答的一刻钟,就是剩余的作用时间了。   如果没有花费大半的神力去绘制那么一枚“索愈令”,他的分身大抵是能存在更久的。因为绘符同样不是不需要代价,否则只要在身上画满防御的符文人人都能是不死之身。   想要多少就要付出多少,这是天道永恒不变的规则。   而索愈令重点在“索”,他要想消除师瑜那满身伤痕,还能多出一刻钟的停留时间已经是极限。   这个话题就这么终结,空气一时安静下来,倒是贺为有从呆滞中缓过神了。   社交牛逼症患者的一大技能就是永远不知尴尬为何物,一旦接受对方的身份设定,哪怕明知是主事神相处时也没了最初的战战兢兢。他总算想起某个本该第一时间询问,结果却因为惊愕忘得一干二净的问题:“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玄星:“我记得你们玩家之间有种召唤类的道具。”   贺为有:“只是道具为什么还会说话?”   不是说召唤道具召出来的都是群没有感情的打手吗?!   玄星回答:“可能因为我不是被召唤的。”   “那你是怎么来的?”   “偷渡来的。”   贺为有琢磨了片刻:“也就是说你是主动过来并不是来当打手的?那你为什么要跟着师瑜?”   玄星想了想:“因为他是我上司?”   贺为有啊了一声:“你们主事神排名不是不分先后,唯一的主子只有主神吗?”   玄星点头:“是这样没错。”   空气安静了差不多有十分钟。   贺为有在围墙前停下,理解能力终于跟上神经元的跳动速度走完了全程:“我斗胆一问。”   他问道:“你刚刚说师瑜是你的什么?”   玄星侧过头,扬了嘴角,似笑非笑:“上司。” 第164章 重明 二转   贺为有快疯了。   直播间的观众们也快疯了。   上局游戏里提前泄露直播内容被封号的公告还历历在目, 哪怕事后有人在冥眼上写下病患那场游戏的全过程,也因为系统剪辑后二次销售的视频录像并没有那段内容,没见过的观众都半信半疑,而见过真相的气得七窍生烟, 差点从尘世的棺材板里爬出去再死一次。   而这一次众人……或者说众魂们蹲点整整一个星期, 好不容易等到师瑜再度进游戏开直播, 那些上局全程追他直播的观众们其实全都憋着口气,抱着“众人皆醉我独醒”的心态提前备好了照相机摄像头留影灵符拓印藕丝纸等等工具,就为了时刻记录直播的全过程——直接用APP录屏不成, 二次拍摄总行了吧。   神殿的手伸得再长,神域系统管得再宽,还能管得着他们幽冥天的民众干什么不成?   事实证明,神殿的确管不着。   可惜事实同样证明,他们想得实在太简单了。   比如某个名叫“八卦宗师”账号早在一个星期前就往首页挂了公告, 说接下来会无差别实时转播神域里玩家师瑜的每一场游戏直播,留言里说哗众取宠者有之, 说故弄玄虚者有之, 说为了红不要脸者亦有之,当然更多的是放话说绝对不会看白给热度。   ……直到重明游戏开始时, 短短几分钟内挤入的账号差点把这位“八卦宗师”的直播间都撑爆。   此时此刻, 八卦宗师的直播间里放映的正是重明实时转播画面,从开播起就飘满的屏幕的弹幕消失了足足五秒钟,而后卷土重来。   【??????】   【握了个大草,我没听错吧?!!】   【上司?不是你先说清楚哪个上司啊!!!】   【神殿上谁能当择梦神的上司?谁他妈有本事被主事神称上司啊?!】   【我要昏古七了, 所以一个星期前冥眼上那条帖子是真的啊,啊啊啊啊啊啊!!!】   【都跟你们说是真的了(点烟JPG)(疲惫JPG)】   【之前主播挂公告要同时二转神域游戏的时候不知道多少人嘲讽,现在就尼玛解气, 那些说哗众取宠的魂呢?】   【匿了呗,早知道择梦大佬这么给力,我也宁愿交处罚金开实时转播,就这一场直播涨的热度足够po主上冥眼新星榜了吧?】   【我只关心师美人要真是择梦大佬的上司……那他到底是为什么会出现在神域???】   【我也想问为什么,可我更想问师美人到底为什么会变成人类啊!!!】   【根据刚刚择梦大佬的话,关键词浮邺,背叛,不止一个,清期楚暮。】   【师美人是那位,所以是浮邺神背叛?过程中还策反了清期楚暮对自己主子下手?】   【再补一下上局游戏里令昭说过的话,关键词借身份,下神谕,造系统,收人类,投放道具。】   【那就是浮邺神的背叛成功了,还顶替了师瑜的身份,甚至下神谕让剩下的那九十八位主事神创造出系统,把人类当作玩家都扔进神域里,APP却在幽冥天推广??】   【还有上局白既唯跟令昭的对话,关键词害死一次,转世重生,真伪不辨。】   【师瑜被浮邺神算计后死了,后来轮回到了尘世重生成人类,我看他的样子好像对自己的身份早有预料,倾向于他其实一直有前世记忆,这辈子本来只想离神界远远的结果不仅被神殿那个不长眼的系统拖回那堆破事儿里去了,还他妈要面对曾经那群属下的追杀???】   【课代表牛逼】   【我一直以为师美人只是运气差了点,结果这一生都是部操蛋的剧本???】   冥界的观众们就此讨论得热火朝天,分析帖,转发帖,截图帖,视频帖在冥眼上漫天飘,同词汇频频出现,毫无意外地荣登搜索框。   随着观众们疯狂涌入转播直播间的同时,还有不少观众选择直接下载神域APP,空降玩家直播间。   至于游戏里,贺为有听到对方回答他的那句“上司”以后,被震得沉默了足足十秒,最后下巴才被姜嘉映伸手摁回去了。   姜嘉映问:“这事儿是能让我们知道的吗?”   “没什么不能知道的。”玄星侧头看了眼师瑜,“不过说来话长,现在估计不行。”   姜嘉映点点头,也不问了。   几人走到外墙边的时候玄星的化身还没散。   此刻师瑜额间的符文已经越来越淡,身上的伤愈合得也越来越快,行动间基本已经看不出异样,没费什么力便翻上围墙。   玄星却没上去:“大人。”   师瑜回过头,就看见对方朝他扔了个什么东西过来。   玄星说:“再见。”   师瑜看着对方的身影消失在高墙下,低头看着手上的东西。   是对方画符用的那支白毫笔。   贺为有小心翼翼地开口:“他走了?”   师瑜没多看,随手扔进手环储藏格里,轻嗯了声。   “走之前还送了你个纪念品?”贺为有纳闷地爬上墙,转头就看见姜嘉映把那个被敲晕的侍卫从树后提出来,“你还不打算走吗?”   “宫里待得好好的,干嘛要走?”姜嘉映头也不抬,“跟你们一起风里雨里被追杀?”   “……”贺为有不吭声了。   师瑜却提醒了句:“记得把他换了。”   姜嘉映愣了下,旋即点点头:“也对,他现在被敲晕了等醒来肯定会怀疑,与其接下来一直被他盯着,还不如早点把他搞去别的地方值班。”   在牢狱和皇宫来回折腾了一天,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抬头看不见月亮,只有黑云压城。   师瑜正准备转身离开,忽然间似有所感一般,骤然抓住身旁的贺为有跳下围墙。   贺为有翻滚着落了地,下一秒就听到身后一声巨响。   黑云骤然扩大,巨大的神鸟自天边砸下,围墙轰然倾塌,沙石飞溅着扬起漫天尘土。   贺为有起身看见那片废墟,“唰”地出了一身的冷汗。   要不是刚刚被师瑜拽下来,现在碎成一地的恐怕就不是围墙,而是他了。   后方突然响起了杂乱的脚步声:“谁在那边?”   姜嘉映脑海中忽然灵光一闪,猛地拽起地上不省人事的侍卫:“你们快走!”   贺为有没想到他居然还有能听到这种武侠电视剧必备台词的时候,差点没条件反射地应一句“不我不走”或者“那你怎么办”。   师瑜已经重新翻上围墙,直接跳了下去。   贺为有赶紧跟上他,毫不犹豫地跑了。   来的人是附近听到动静的禁卫军,还不待发问,废墟前站着的那个同僚便语速飞快地开口:“是神鸟!刚刚我看见那只神鸟了!”   禁卫军当然也听说过白天那番“神鸟伤人”的神话故事,下意识就要脱口而出你在开玩笑吗,却见那位同僚忽然猛地摇晃起手上那名侍卫,愣是将人从晕厥中晃醒了。   姜嘉映赶紧问他:“你刚刚也看见那只神鸟了是不是?那只神鸟原本就是要攻击你的,要不是我看见及时把你拉过来,你就不止是被砸晕而是要和街上那个人一样被烧成炭了!可惜我当时光顾着你让那个刺客趁机跑了……”   那名侍卫一脸懵逼,但对方说的内容的确能和他被敲晕以前的记忆重合,便愣愣地点头:“是,是吧。”   ※   离开皇宫没多久,天边再度下起了雨。   客栈掌柜今天一天的功夫就走了两趟鬼门关,临近关门的时候,前庭的客人纷纷离场,他摊在椅子上,只觉得身心俱疲。   幸好,幸好最后出现了神鸟伤人事件,不仅官兵们走了,连那两个敢刺杀皇帝的危险分子也消失了,而且听街坊传言,他们似乎是自己跑出去结果被官兵发现后捉去大牢了,只希望接下来他们再不要回……   有人跨入客栈门槛。   掌柜条件反射地站起身:“请问客官是吃饭还是住……”   贺为有语气熟稔,脸上带笑:“掌柜的,还有空房间吗?”   “……”   掌柜默默往后看了一眼。   然后就看见穿着身破烂血衣的师瑜,沿路在客栈地面踩出一行湿漉漉的血脚印。   贺为有又问了一遍:“掌柜的,你这里还有空房间吗?”   “……”   好想说没有。   可他不敢。   掌柜在直接喊人和当睁眼瞎两个选项中犹豫了三秒,最后考虑到当下活着才是真正的活着还是点了头。等给两人安排好正常的房间,目送上楼以后,他重新摊回椅子上,仰望天花板,思考他到底为什么要开客栈。   贺为有在外面敲门的时候,师瑜正站在雕花木窗前。   又是一个“夜晚”来临,外面的灯笼都熄了,头顶的天跟被打翻了瓶了浓墨似的,一点点光线就足以引人注目。   贺为有手里还提着把崭新的油纸伞,正想开口跟对方谈谈之前在皇宫被重明鸟攻击的事。   师瑜却问:“伞能借我一下吗?”   贺为有一愣:“行,我刚刚跟客栈老板要的,以防万一这几天出门又下雨,不过你这时候要伞干什么?”   “去屋顶。”   “?”   师瑜撑开伞,直接从窗外翻了上去。   贺为有懵逼了半晌,赶紧追着爬上去:“祖宗你等等!”   师瑜把伞往他的方向倾了个角度:“怎么了?”   贺为有在屋顶上只能蹲着维持平衡:“之前在皇宫那只重明,它为什么老追着你下死手?”   师瑜听着这话:“它不是追着我。”   贺为有:“它当时明明就是冲着你来的……”   师瑜:“它是冲着你。”   贺为有卡壳了。   对哦,当时那只重明鸟是砸碎了围墙,可是当时围墙上的除了师瑜,明明还有他啊!   贺为有想起这一点,心态瞬间从吃瓜路人转变成了危在旦夕,半晌方才颤巍巍地道:“我哪来的荣幸能被它看上?”   师瑜:“因为你也是鸡农?”   “……”   贺为有缩在他举着的伞翼下:“所以你到底为什么要上来?”   “等重明。”   贺为有愣了:“等?”   师瑜低着眼眸,轻轻地道:“亥时了。”   话音落下的那刻,他身后的雨夜骤然亮起璀璨的光芒。   耀眼夺目刺破黝黑只一瞬,火树银花勾勒出他垂落腰际的乌发,过程却是寂静的,折胶堕指,透骨奇寒。   贺为有看着他的发丝,有那么几秒完全屏住了呼吸。   光源离这里不远,两人跳下客栈屋顶,沿着光芒发出的方向走过去,最后停在了数十米外某处空宅前。   宅子里倒着一具尸体,腕上带着玩家手环,身躯发黑,面庞却因为对方死前遮掩并未完全损毁,还隐隐能看见左眼上有块黑色的胎记。   看着像戴了只眼罩。   贺为有脱口而出:“海盗船长!”   “……” 第165章 重明 日晷   师瑜没搭理他, 走到尸体边上,先看了看对方严重毁容的脸,接着又看了看对方毫无波动的玩家手环,撑伞离开了这栋宅子。   这里是座不知道为何废弃下来的空宅, 门外已经有了其他被动静吸引来的居民。   贺为有时刻注意躲避其他人的视线:“这就看完了?”   “嗯。”   出门的时候有官兵正好进来, 师瑜压低伞檐绕到院子里, 听到那群人经过门槛时的议论声:   “这是今天第几回了?”   “第四次了吧,连死法都一样,全是烧死。”   “到底是谁有那么大本事, 在京城到处纵火?总不可能真像那群民众举报的那样,是神鸟降了天罚吧?”   “京城死人都还事小,重要的是连皇宫里都出现了这样的尸体。”   “皇宫?哪里?”   “狩猎场外,那片鸡圈里。”   “我怎么听说是在南边宫墙那块?”   “宫墙的消息你是从哪里听来的?”   “我一哥们儿在宫里任职御林军,我听他说的, 就今天下午,好像是有神鸟意图攻击他们其中一个同僚, 幸好另一个让及时赶到把人就下来, 只是晕过去了一会儿没出什么大事。”   “那么多被神鸟攻击后死了的,那哥儿们那真是运气好啊。”   “……”   贺为有想起那名因为不小心看到了自己而被姜嘉映敲晕的侍卫。   搞了半天对方当初让他们两个赶紧走自己却留下来是因为灵光一闪想出这么个借口, 嫌他们待在现场不好撒谎……亏他还在心里感动了一秒。   “谁?!”   贺为有思绪被打断, 赶紧抬头。   迎面走来的正是为穿着衙门官服的捕快,正准备将这座宅子围了禁止普通人进入,结果就在院子里看到他们:“你们什么人?”   师瑜停下脚步,握着伞柄一动不动。   贺为有眼看着那捕快越走越近, 又看了看旁边那位一言不发,上前走出伞翼范围,对着那捕快嘿嘿一笑:“这位官人, 我们这不是看到这边的动静,好奇就过来瞅瞅吗。”   捕快声音凌厉:“动静?你们看到什么了?!”   “神鸟,我们看到一只神鸟。”贺为有尽可能挡着那捕快的视线,“有这么大,翅膀和羽毛上都有火,而且还会……”   师瑜举起伞柄,对准那位捕快脑后砸了下去。   “砰——”   贺为有话音戛然而止:“你打他干什么?”   师瑜将那捕快拖到屋檐下:“那你想就站在这里跟他等其他官兵过来?”   “……”   师瑜将捕快安置好,重新撑开伞:“走了。”   ※   再说说不久前才出现在官兵们八卦里的皇宫。   姜嘉映灵光一闪找到了既能解释侍卫被敲晕和刺客逃跑甚至围墙坍塌的完美借口,应付完那些听到动静来查看情况的禁军,原以为这件事就这么过了。   却没想到那名被他敲晕过的侍卫晚上居然又跑过来找他,先是认认真真地鞠了个躬,方才说:“姜大哥,谢谢你救了我,不过我要调到其它地方去了。”   姜嘉映听得一愣一愣的:“为什么?”   因为师瑜的提醒,他原本倒是的确打算接下来和对方分开的,最好还是能将对方弄到距离此处的线段占据皇宫最长距离的地方,毕竟对方的人是他敲晕的。   可是现在他还没想好要用什么理由跟禁军统领申请,八字还没一撇,对方就把一捺都给他写好了?   那侍卫挠了挠头:“咳……这不是想着我才在这面围墙边上被神鸟攻击过么,还留在这里看守好像不太好。”   姜嘉映懂了。   简单来说就是有心理阴影,所以选择从心。   那侍卫还在努力斟酌:“我跟统领说了这事,统领他……”   姜嘉映看着对方一个武将偏偏为措辞抓耳挠腮的模样,非常理解地表示:“行,我知道了。”   那侍卫一愣:“你知道了?”   姜嘉映点点头。   原本还愁要用什么理由以后不跟他搭档了,结果这就送上门来。   不要白不要。   那侍卫又是鞠躬,无非就是感激对方相救以及日后有难必然拔刀相助云云。   姜嘉映这个罪魁祸首毫不心虚地照单全收,顺口问了句:“对了,统领把你调到哪去了?”   “玉停宫。”那侍卫说,“在皇宫北面,离这里比较远。不过那里刚好守卫的人少,就把我调过去了。”   ※   贺为有回到客栈后连自己的房间都没进,直接窜进了师瑜的房间:“那些官兵说这是第四次出现烧死,那四次都是重明干的?”   师瑜收了伞,雨水滴滴答答顺着伞骨的纹路往下滑:“嗯。”   贺为有看着他将伞挂到门边的木杆上:“亏我今儿起那么早,居然一次都没见到。”   师瑜拉开椅子:“也可能是昨天晚上或者今天下午出的事。”   贺为有这才想起今天下午他们基本都在牢房和皇宫度过了。   师瑜在桌前坐下,掏出白瓷瓶,拿工具取了管灯油滴入灯盏,打火机点燃,方才出声道:“还记得之前在皇宫围墙上,重明的时候出现是什么时间吗?”   贺为有绞尽脑汁:“那会儿天都黑了,又全是乌云,至少是晚上了吧。”   师瑜掏出速写本,哗啦啦翻开新的一页:“如果一点要定一个确定时间呢?”   贺为有觉得自己像个被老师叫起来回答问题的学生:“六点?七点?”   师瑜将笔盖塞到尾端,抬眸看了他一眼。   “还是七点吧。”贺为有咽了下口水,“我从牢房里跑出来的时候太阳都已经准备落山了。”   师瑜:“那今天下午重明突然攻击玩家的时候是什么时间?”   “未时?那时候不是有目击证人说过吗?看了漏刻,那会儿正好是下午一点。”   “昨晚攻击我的时候?”   贺为有隐隐意识到什么:“那个店小二过来送热水的时候是亥时,也就是晚上九点,我后来还在床上跟你唠嗑那么久,所以重明出现的时候差不多是十一点?”   他骤然回过味来了:“还有刚刚,那个海盗船长死的时候是亥时,所以重明攻击玩家的时间不是随机,是有规律的?每个整点一次?!”   师瑜摇摇头:“每两个小时一次。”   “为什么?”   “玩家只有十二个人。”   贺为有后背突然一寒。   玩家只有十二个人,可一天却二十四个小时,平均一下就是每两小时攻击一个人。   躲得过是劫后余生,躲不过就要变成街头那摊焦尸烂肉。   他定了定神:“重明每两个小时杀一个玩家,这个我们只要注意时间,等每两个小时的时间节点差不多到的时候准备防御就行了吧?”   师瑜低头在纸上一笔画了个大圆圈:“不用每次防御。”   “为什么?”   “等到了重明该攻击你的时候做好防御就行。”   贺为有理解了一下他话里的意思:“你是说重明鸟攻击谁还是有规定的?!”   “你今天下午被攻击的时间点是戌时。”师瑜在大圆圈里一个接一个开始画小圆圈,“那为什么昨晚重明没有攻击你?”   “不是因为重明攻击随机?刚好昨晚没挑中我吧。”   “那为什么昨天刚进游戏时一整个白天十几个小时,鸡场上方都没有重明鸟坠落的光影?”   贺为有愣愣地看着他。   “十二个玩家,每人管一个养鸡场,虽然建筑外围有树林隔绝视线,但你既然能在不同的养鸡场间来去自如,这就说明皇帝并没有限制鸡农互相交流。每个养鸡场之间距离不会太远,刚进游戏的时候大部分玩家也不会轻举妄动离开太远,如果有重明鸟攻击,在天色全黑的情况下不应该看不见附近的自然光亮。为什么没看到?”   师瑜画完十二个小圆圈,直接给了回答:“我倾向于那时候重明鸟还没开始攻击玩家,就像一般的灵异向影视作品里刚开始总会有一段时间的安全期。”   贺为有下意识问:“所以开始是……”   “我倾向于昨晚从我开始。”   “为什么?”   “因为昨天戌时你没有遭到攻击,亥时也没听到外面有人议论百米外那座废宅上空有出现过重明鸟的虚影。”师瑜在其中一个圈里写入自己的名字,“当然还有一点,我被攻击的时间是子时,也是新一天开始的时候。”   贺为有咽了下口水。   “至于攻击顺序,很显然,也是按照时间。如果每个玩家被重明攻击都有特定的时间点,我不认为那是随机排列,那就是从游戏开始前重明就凭某个条件固定好了玩家死亡的顺序。”   贺为有下意识道:“按照什么?”   “鸡圈位置。”师瑜在小圆圈里写上十二个玩家的名字,不知道名字的用一二三代替,接着在大圆圈外围按顺序写下十二地支,接着“哧啦”一声。   贺为有接过他撕下来的那张白纸。   这纸上与其说是画了个圆圈,不如说是画了个钟表,三百六十度被平均划分成十二个刻度,对标时钟上十二个数字,而每个刻度上却都标着一个地支的时间代称。   像一个雕刻规整的日晷。   子时为北,午时为南,酉时为西,卯时为东。   笔尖落在日晷最上方的子时位置,接着顺时针移动:“如果以时间流逝为顺序,重明攻击应该先是我,然后是你,最后是刚刚那位死者。”   师瑜被重明攻击是子时,贺为有是戌时,而刚刚死去的那位玩家则是亥时。   “你之前说过,你所在的鸡圈位置在我的西南方,按照指南针找我时还途径那位脸上有胎记的玩家的鸡圈。”   子时在日晷正北,而戌时在西北。   贺为有的位置恰好在师瑜的西南方。   而两人之间唯一的地支亥时,对应的正是那位脸上有胎记的玩家。 第166章 重明 药池   【???】   【!!!!】   【牛哇牛蛙】   【这位玩家请你停止散发魅力!!!】   【太帅了太帅了太帅了太帅了, 美人好A我一整个爱上了】   【原来神域的游戏直播都是这种画风吗?立马去下载APP了,这样的美人请给我来一打!!!】   【前面想什么呢,师美人这样的在神域里也是不可多得的宝贝好吗?】   【不是不可多得,是独一无二!!!】   【是yyds!!!】   师瑜合上笔盖, 重新拿出那只瓷瓶:“这个国家没有白天, 那么时间的计量就变得至关重要。我暂时不能确定长夜究竟和重明有没有关系, 但百分之九十的可能是有关系,因为重明鸟每次攻击要看时间,也因为重明鸟的血是这个世界唯一的可燃物。”   贺为有赶紧叫停:“你等等, 什么叫唯一的可燃物?”   师瑜没有抬头:“灯油。”   贺为有瞪大了眼。   “你不是实验过吗?”师瑜语气平淡,“早上我醒来的时候看见地窖那间房里的桌子椅子甚至床上的稻草和被褥都有被烧焦的痕迹,但都没有破损。那是你用油灯烧过的吧,那些东西在这个世界是点不燃的,所以灯油会成为流通货币。”   贺为有心里总觉得莫名羞耻。   “而且你应该也发现了, 灯油的的颜色和味道都跟血一模一样。”   贺为有半天没开口。   他要怎么解释,他最开始的确奇怪过, 但仅仅只是在典当行拿到灯油的时候想过为什么它会是货币, 压根没倒出来仔细看过所以也没有探究过油的成分?   这要说出去未免太丢人了。   好在对方显然也并没有要他回答的意思:“皇帝专门差人饲养重明的目的很明显,就是取血制灯油。那么被送去负责饲养重明的玩家也不大可能是普通人。要么都是皇帝绝对信任其忠诚的人, 这是主观意愿;要么重明必须由这十二个人养育和照顾, 这是客观条件。”   师瑜说:“前者暂时没找到证明的论据,加上重明按照鸡圈的位置杀人这一信息,我倾向于是后者。”   贺为有愣了:“重明必须由我们来养?这是什么原理?”   “盛产重明的国家人民,视神鸟作标志的宗族, 专门收妖兽为己用的异能人士。”   “术业有专攻吗?”贺为有看见他从袖袋里掏出张布帛,“可这只是猜……”   师瑜将那张布帛摊开放在桌子上。   也不知道是用什么料子做成的,看着旧, 却但没什么破损,就是边缘毛毛扎扎的参差不齐,并且上面的笔迹褪色严重,几乎已经看不见什么内容了。   而最顶上唯一尚能看清的部分,用简笔画着一只鸡,外面套着个笼子,笼外站了一圈火柴人,围得像六芒星似的,低着身子似乎在逗弄宠物。   贺为有看得目瞪口呆:“你这玩意儿什么时候拿到的?!”   “游戏刚开始的时候。”   “在什么地方?”   “枕头下。”   “你不要告诉我是我吃完饭出去打听消息你补觉那会儿翻到的!”   “……”   “为什么早不说?”   师瑜想了一下,记起那会儿贺为有刚回来的时候自己其实是有打算告诉他的,可惜他还没来得及开口,就直接被对方一句“你这是干什么”打断了,话题也因此引申到了剥玉米和喂鸡。   这责任怎么都落不到他头上才对。   贺为有郁卒了:“你这是什么运气?”   师瑜把玩着那只灯油瓶子,闻言却摇头:“这应该不是独一份。”   “为什么?”   “它的边缘有被撕破的痕迹。”师瑜说,“我怀疑十二个玩家的住处里都有这么一张。”   贺为有下意识道:“凑齐了能召唤神龙吗?”   “不能。”   “你好没意思。”贺为有抓着那块破布,盯着上面笼中之鸡和六个火柴人的涂鸦来来回回地看,半晌忽然道,“等等,这还是关着吧?”   “嗯?”   “皇帝把重明鸟关到笼子里,重明鸟被剥夺自由反过来诅咒这个国家永远只有夜晚没有白天,所以它的血会是这里唯一的可燃物以及货币——这样推逻辑链是不是很完整?”   “是很完整。”   “那……”   师瑜摇摇头:“但我觉得不是。”   贺为有愣了。   “这个国家的灯油恐怕都是从皇宫里那上万只重明身上获取的。想象一下,如果哪天皇帝突然不愿意给民众提供灯油,没有光源和热量,人类根本不可能存活。”   贺为有抓着那块布帛的手不自觉收紧了。   “倘若这个国家只有长夜是重明造成的,或者说日出这件事本身就需要重明,那么重明相当于站在了这个国家甚至世界的至高点。既然如此,皇帝为什么还要关着它?为什么不放出来?正常人发现问题不应该解决问题吗?他知道了日出和重明息息相关不应该道歉好吃好喝供着吗?”   师瑜平静道:“宠物再好,比得上江山,比得上命吗?”   贺为有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他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   师瑜说:“换个思路,如果皇帝压根没有要囚着它,至少在这个国家出现长夜以后没有。那要么没有白天并非重明本身的意愿,要么是重明自己不肯离开皇宫。”   贺为有听到前面还没什么,直到最后一句:“重明自己不肯走?这怎么可能?”   “在皇宫里有帝王宠爱雕栏玉砌山珍海味,在外面却日晒雨淋自给自足还要遵循弱肉强食的丛林法则。如果是你,你会选什么?”   师瑜轻声道:“你总说皇帝剥夺了它们的自由,那是站在它们不喜欢皇宫的角度出发。可子非鱼安知鱼之乐,自由再重要,比得上荣华富贵吗?”   贺为有愣愣地看着他,手心渐渐汗湿了。   【头皮发麻】   【卧槽鸡皮疙瘩起来了】   【虽然但是,这就是基本操作吧,主要其他玩家根本不会代入这些NPC思考问题啊】   【可我记得主神大人不会共情众生来着……他现在这么熟练地代入别人到底是要闹哪样?】   【这还好了,更离谱的是,主神不是受天道宠爱吗?不是说做什么都该顺风顺水祸绝福连吗?就这场游戏被关大牢被重明夜袭被玩家拿来顶罪完了落得一身伤还没捞到半点好处,谁见过这种款式的祸绝福连?】   【霉运缠身还能说是天生八字,主神明明是先天神灵,先不谈这种与天同寿的存在到底会不会死的问题,就算浮邺神真的有本事杀了他,他又怎么可能转世?转世就算了又怎么可能会是普通的人类?有神格的前提下不至少也该是个神吗??】   【还有他这个体质……我真的迷惑好久了,明明他怎么看都是先天体弱的根骨,就不可能剧烈运动,更别说想习武,送到少林寺都是怕扎马步练出人命压根不会收的那种。他到底是哪来能以一敌百的武力值???】   ※   “他现在神格都没了,根骨连个人类都不如,你居然还能让他跑了?”   琢苏垂下的手背上青筋凸起:“我说了,要不是因为择梦突然……”   “要不是择梦突然出现,你一定能杀了他?”姝念冷笑一声,“就凭你个连他半死不活的时候都杀不了他的废物?”   两人的情况都不算太好。   不仅突破禁军包围,还要穿过守卫离开皇宫,又是神力被压制大半的情况下,现在两人身上几乎也全都被血浸湿了,单看出血量比起之前宫殿里师瑜的模样甚至还有过之而无不及。   但也因为有神力的滋养,他们甚至都不需要刻意擦药,伤口就已经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飞速愈合,仿佛整副画面都被安上了倒影带,血痂脱落到完好如初。   逃出皇宫的时候刚好碰上下雨,姝念拍落掉在衣褶上棕褐色的痂,烦躁地把袖口撕开。   “择梦明显是偷渡进来,现在化身肯定已经消失了。”   “你是不是忘了择梦临走前给他写过的那枚索愈令?”姝念眼皮也不抬,“他身上没伤的情况下你打得过他?”   琢苏在手环上摁了几下,掏出只瓷瓶:“这个可以。”   姝念闻到空气中苦涩的味道:“你是不是忘了当初下九天那个姓池的也给他用过药?”   “这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   琢苏面无表情地揭开塞子,直接倒了一滴在地上。   姝念盯着地面,一步一步后退。   以那滴药水的落点为圆心,草地上的绿植往外呈辐射状逐渐枯萎。   琢苏将软木塞按回去:“过犹不及,池封对他用药结果还被他杀了,是因为他不该灌进去,只需要气味就足够让他失去行动能力。”   “凭什么?”   琢苏往上一抛,瓷瓶上升到最高点。他抬手接住瓷瓶:“凭那位对他用一百九十九颗厄那尔钉的时候,他身下的药池都是我配的。”   姝念忽然想明白什么似的,了然地道:“难怪连他的神魂都能泡烂,原来这药的原料是你那恶心的力量。”   楚暮神琢苏掌管的是凋零。   姝念倚在树上:“我弑主,原来你也一样。”   琢苏陡然攥紧了药瓶。   姝念嗤笑一声:“你又在这里装什么迫不得已的清清白白?事情都做了还想抱着你那副无知无罪的面具戴上就再也不摘?”   一团黑雾直接朝他砸了过来。   姝念连动都没动一下,身前的地面骤然龟裂,仅仅豌豆大小的藤条在一刹那间生长至抱臂粗壮,拦下的那团雾气腐蚀出焦黑。   琢苏声音冰冷:“把他找出来。”   黑雾撞上藤蔓的滋啦滋啦声逐渐息止,姝念手指点在藤蔓的叶片上,轻轻地敲。   哒哒。   哒哒哒。   哒哒哒哒。   ……   半晌,沉默的藤蔓忽然摇晃起来,像是任务完成后雀跃着向主人讨好地摆动。   姝念扯下那片叶子,笑着道:“找到了。”   琢苏看着她。   姝念将手上的叶子弹向一个方向:“五公里外有家客栈,他现在就跟一个人类在二楼。”   琢苏往叶片掉落的方向走,刚迈两步又转身,便看见对方往与自己完全相反的方向:“你不打算过去?”   “去,”姝念说,“不过我得先去把那老东西放出来。”   “皇帝?”琢苏顿住脚步,“还管他干什么?”   姝念抬起血痂还没掉完的手臂一示意:“你觉得呢?那条狗带着他手下疯狗一样追着人就砍,我难道还要当没发生过感恩戴德?”   “你想借皇帝这把刀?”   “那条狗把你从皇位上撸下来不就是想顺理成章往上爬吗?不就是想摘了禁军统领的帽子去坐皇位吗?”姝念挑起唇角,“我凭什么要眼睁睁看着他如愿?”   琢苏看了她一眼。   “只要真皇帝回来了,太初殿里那张龙椅还轮得到他来坐?”姝念漫不经心,“他敢叫人砍到我身上的那些刀子,他死前至少得一刀一刀给我还回来。”   琢苏挺实事求是地重复:“你真是个变态。”   他这会儿也不急着走了,手心的瓷瓶摩挲得温热:“你把皇帝关哪了?”   姝念沿着宫墙一路往北:“玉停宫。” 第167章 重明 血统   子时, 夜阑人静。   重明悄无声息地降临与京城深巷的一隅,拖着长尾朝地面凌空砸下。   巷尾的墙坯倒塌,石料粉碎成飞末。   师瑜从扬尘中走出来,低低地咳了两声。   贺为有伸手把眼前的灰尘拂开:“还真是一秒不差。”   师瑜没有说话, 在周围的居民被动静吸引开窗查看以前离开了巷子。   贺为有问:“接下来一段时间重明应该都不会攻击咱们了, 现在回旅店吗?”   师瑜仍旧没说话, 低头看路。   贺为有半天没听到回应,在他眼前挥了挥:“想什么呢?”   “任务。”   贺为有总算想起那个抽象派的主线任务:“如果燃烧生命不对的话,那最直接的就是燃烧太阳, 让大晋重获日出?”   师瑜:“所以要怎么烧?”   贺为有指了指自己,一脸惊奇:“你问我?”   师瑜:“怎么?”   “你是不是对我的智商有什么误解?”   “……”   贺为有看着伞翼边缘落下的雨滴:“我想了想发现独立对我来说还是太考验脑子太需要变通太有挑战性了,所以还是决定继续当挂件。”   师瑜单手撑着油纸伞:“你对客栈掌柜说不要跟官兵透露的时候不是挺会随机应变的?”   路面上立着块带棱角的石头。   贺为有直接踩上去,脚下打滑就失去了平衡,直接摔出雨伞。   师瑜伸手将他拽了回来:“走路要看路。”   贺为有抹了把淋到头上的雨:“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师瑜停下脚步:“知道什么?”   “就, ”贺为有努力比划,“我威胁过客栈掌柜的事。”   师瑜看了他一眼:“原来你威胁过他。”   贺为有:“……?”   大雨噼里啪啦地砸下来, 贺为有艰难地从对方一句话里理清几层含义:“你到底是什么时候想明白的?”   “这需要想?”师瑜语气不带什么情绪, “那天早上掌柜面对我怕得要命,后来官兵询问我走出地窖的时候看到他还含糊其辞不肯说实话。两个来他店投宿的陌生人凭什么值得他这么心惊胆战地对待?”   贺为有郁闷了。   师瑜继续撑着伞往前走:“要么是你对他做了什么, 要么是有别人对他做了什么。既然你说他天生胆小, 那就是你了。”   离开巷口走到客栈门边时,他忽然停下。   贺为有猝不及防又走出去一段,前半个脑袋再度光荣打湿:“怎么又停了?”   客栈的外墙上附着片绿油油的爬山虎,被夜里的雨和檐角下的灯笼映得苍翠欲滴。   师瑜扯着其中一片叶子:“清期。”   贺为有:“什么?”   “清期神。”   也不知道哪个字刺激到了对方的神经, 就见那头脸上的神态来回变化了好几次。   贺为有咽了下口水,语气都小心翼翼起来:“那你,”顿了顿, 又改口,“您突然提清期神做什么?”   师瑜默了半晌:“她知道我在这里了。”   贺为有愣了一下:“这不是好事吗?接下来是不是就该来找人了?”   师瑜松开那片叶子:“来灭口。”   单单“灭口”两个字就花掉了贺为有半分钟的理解时间。   半分钟后,贺为有试图开口:“他们——不是,你不是他们上司吗?”   师瑜:“以前是。”   “那现在……”   “什么都不是。”   贺为有心道你要还什么都不是那把其他人生而为人的种族类别往哪放,幸好出口前忍住了,勉强问出个比较有营养的问题:“那,他为什么要来灭你的口?”   师瑜绕过客栈的大门:“不知道。”   贺为有总觉得对方在敷衍他,正想再问,却先发现了路线不对的问题:“你这是往哪走?”   “皇宫。”师瑜在客栈后院的围栏前停下,“你可以先回去,只要躲好官兵,这场游戏里应该不会有太大的危险。”   贺为有安静了。   师瑜等着他离开。   只是没人说话,空气却莫名陷入焦灼。   半晌,是贺为有最先撕破个口子:“你这话是认定了我一定会跑吗?为了性命安全躲客栈里就等着你们其他谁完成任务直接出去?”   【哇】   【哦哦哦】   【要吵架了吗?】   师瑜说:“没有。”   他目光和语气都很平淡,显然并没有因为那句意味不明的话觉得生气或尴尬:“因为你上局游戏就是用的这个方法,想继续沿用的话最好现在跟我分开。”   【别想了,师美人这性格就没有跟人吵架的命】   贺为有上下扫视了他一眼:“那你还特地问我干什么?”   师瑜说:“征询当事人意见。”   贺为有说:“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挺好的。”   他说完就迈步往客栈跑了。   只有几步的距离,以资深玩家的身体素质很快就到了。   等他回到客栈,转过头,就看到对方站在原地朝他颔首,而后撑伞往皇宫的方向走。   ※   玉停宫里值班的侍卫刚好换了一轮。   姝念藏在枝叶层层掩映里,看着那位新来的侍卫握着带红樱的枪站得一动不动。   她捻着叶片,挑了下手指。   新来的,也就是那名被姜嘉映敲晕过调来的侍卫原本站得好好的,却突然听到宫殿内部一阵轻微的声响。   他因为昨天一天发生的事已经神经敏感了,几乎是第一时间就听到动静,跟同班当值的侍卫报备了一句,握着枪杆就往玉停宫走。   玉停宫是座空殿,暂无人居住。   那侍卫小心翼翼地循着声音一步一步,最终停在那片绿植前,手抓着把灌木丛猛地一拉!   灌木连枝叶带根须,竟然硬生生被他一次性全拔了下来。   侍卫懵逼了半晌,甚至来不及思考为什么自己突然如有神力,往灌木丛下方的洞口一看,当即惊叫一声:“皇上?!”   皇上。   这两个字没控制住音量,震耳欲聋,直接飘出了玉停宫。   姝念坐在树影间,看着下方陡然涌起的骚乱,笑得眯起了眼。   她离开玉停宫,道路两旁的枝叶如有生命般自发向她聚拢,挡在她头顶被大雨击打得滴滴答答。   姝念走到皇宫大门,抚了抚垂至眼前的绿藤,讶然道:“这下恐怕不用去客栈了。”   琢苏看了她一眼。   姝念又拔了片叶子,扔飞镖似的打着转扔向另一个方向:“他自己过来了。”   ※   皇帝是被人从灌木丛下的坑洞里拖出来的,因为下雨,水浸湿泥土往下渗,那身象征尊贵的明黄色龙袍上全是泥水,脸色灰败,嘴唇发紫,眼睛因为光线的刺激不停地淌着泪水。   周围的侍卫喧哗哄闹,却无一人伸手将他抬回养心殿,雨水泡得他浑身发冷。   一道阴影忽然遮下来。   上风口被人挡住,眼皮上的雨水被锦帕一点点擦干。   皇帝终于感受到久违的温暖,拼命地睁开眼。   对方没有提灯笼,只有檐角下的投下的光将人影和伞影叠在他眼皮上,衣服却单薄得很,不是被雨还是被别的什么浸湿了,风一吹便水珠被卷下来,溅在地上。   像只艳鬼。   师瑜撑着伞挡在他头顶,却没有和他对视:“陛下。”   皇帝喉结滚了滚,下意识想问“你是谁”,偏偏出口才意识到自己因为被关着长时间未进水进食的缘故是发不出声音来的。   可对方好像知道他想问什么似的,垂着头低声回答:“重明供奉。”   “只是陛下您统御的一介小官。”   皇帝想起来了,皇宫内设十二座重明舍,而每一舍都由一名供奉掌管。   他扫过对方挂在腰间的身份牌,逐渐放松下来,视野也清晰了些,没看到近处还有旁的人,倒是玉停宫门外左右站着两名侍卫,以防止有妃子杂役们靠近看见了帝王容颜。   他又想问御林军,之前在皇宫里就让他被暗算刺客暗算了不说,怎么现在还这么久还没来。   这次好歹是发出声音了。   对方仍不曾抬头,只是安安静静地听,完了才回道:“已经派人去叫了。”   派侍卫去叫人,养鸡户却留在原地保护帝王,这样的安排其实怎么看怎么奇怪。   然而不待他生疑,对方下一句就是:“陛下这次被寻到多亏重明,所以我被他们留下来了。”   皇帝听到这句,像是陡然受到巨大的冲击:“是哪只?是你养的吗?可为什么会出现在宫里?”   师瑜静静地看着帝王的反应:“进贡的那只。”   皇帝看着他的眸光都摇晃起来。   师瑜嗓音平淡地解释:“十二位供奉每月都需要向您进贡一只重明,陛下还记得么?我带着这月刚刚养成的那只重明经过时,它忽然啼叫不止地飞进了玉停宫。”   帝王失魂落魄地喃喃:“所以你真的养出来了?血统纯正的重明?”   师瑜听着“血统”那个词。   难怪皇宫里由玩家照顾的那群重明鸟眼睛都只有单个瞳孔,因为个体血统不纯。   真正的重明鸟应当是双瞳。   “大晋终于有救了吗?”皇帝呼吸急促,猛地抓住了他的胳膊,“那只重明呢?它在哪?!”   “被侍卫送去宫里了。”师瑜缓声对答,“现在应该在太初殿。”   话音落下的那刻,有人骤然从房檐上往下跳。   是禁军统领。   他收到皇帝被找到的消息已经是深夜。   之前事发突然,他忘了要打点手下所有人让他们记得闭嘴,所以才出了那个侍卫不知道他意图篡位发现皇帝也没有第一时间灭口的情况。   皇帝肯定不能留。   不仅仅因为他现在离皇位只有一步,根本放不开手;还因为当初又为了制造证人,故意抓着老太监目睹了刺客暴露他清理冒充的贼人以及事后鬼话连篇的全过程。要是让皇帝知晓了他曾经有过篡位的想法,最后死的就一定是他。   只要杀了皇帝,只有杀了皇帝……   只有弑君。   他一路紧赶慢赶,提起轻功直接飞上了屋檐,落在两人身前时,手已经搭上了刀鞘。   却不想恰在这时,外面忽然远远地传来扯着嗓子的尖声通报:“太后驾到——”   大晋国的太后平日里不显山不露水,但真要说起话来分量却可与皇帝媲美。而皇帝又是孝子从来不拘着亲妈的权,也导致了对方离插手朝堂只差一句垂帘听政。   禁军统领之所以这么赶着来杀人灭口,就是怕太后察觉到异常,只要先斩后奏坐上皇位,事成定局后即便再想将他拉下去就难了。   如今情急之下,他根本无暇思考平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太后究竟为何突然现身,只能迅速单膝下跪,顾不上崎岖的路面和冰冷的雨水渗入裤腿的冷痛:“属下护驾来迟,请陛下责罚!” 第168章 重明 统领   “去太初殿!”   抬着皇帝的侍卫为难地看着一旁的太后:“太后娘娘, 您看这……”   太后好声好气地担架上的人交流:“皇儿听话,你现在必须先看太医。”   皇帝充耳不闻,甚至反手抓住了太后,声音激动到了极点:“母后, 纯血的重明鸟, 咱们终于培育出来了!”   太后微微一愣:“什……么?”   皇帝却顾不上那么多, 因为刚刚被救出来,言语系统甚至还没来得及恢复完全,心情却一刻也抑制不了, 重复道:“纯血的重明鸟,我们大晋有救了!”   太后一瞬惊诧过后,语气却很冷静:“谁跟你说的?”   “是一个负责饲育重明的供奉,叫师……”皇帝说着下意识转头寻找,四处张望, 这才发现那个自称养出重明的美人供奉居然不知何时已经消失不见了。   太后安静地等他将视线收回来:“没找到?”   皇帝没有说话,张了张嘴, 精神恍惚。   “皇儿。”   两个字掷地有声。   太后说:“我不知道你是从谁那里听来的, 也不知道究竟是谁是什么时候跑到你面前来又说了什么。但你这几年里着了魔似的想要养出一只纯血重明,我知道你有你的理由, 但你是帝王, 将一件事看得越重就越容易被人借机利用,你……”   “母后。”皇帝打断她,“到太初殿了。”   太后一愣。   下一秒,所有人便见到, 穿着破旧龙袍的帝王忽然从担架上跳下去,踉跄地跑向了数十米外的巍峨宫殿。   太后急红了眼:“皇儿!”   太初殿里此刻还是一片狼藉。   之前玄星带着师瑜离开后,留下清期楚暮面对上百名身手矫健武功高强甚至手持武器的禁军, 双方从最初的正面缠斗到后来一方逃一方追,结果是两个刺客全须全尾地跑了,禁军却死伤惨重。   禁军统领一方交代其他人继续巡逻搜查,另一方面还要在帝位空悬的事上做文章,他名不正言不顺,人证物证都不可缺,根本来不及想到叫人打扫卫生这件事上。   而此刻,皇帝跑进太初殿,环视了一圈,目光忽然定格在其中一处,猛地加快速度跑了过去。   太后追进来时看到的就是皇帝跪在地上的模样,赶忙上前想将对方搀扶起来,然后就听到对方一声极轻的呜咽。   “母后。”   “嗯。”太后应道,“地上凉,你才刚得救,先起来。”   皇帝抬了头,眼底却瞧不见太多的红色,只是攥紧了对方的长袖:“重明逝了。”   太后也看见了对方手里的笼子,以及笼子里那只早已没气的重明鸟。   ※   皇帝到底被送回了养心殿。   等太医诊断完扔下几张药方以后,殿内又安静下来。   直到被一阵脚步声打破。   太后早便离开了,贴身守卫的太监也被他刚刚吩咐退下。皇帝盯着门扉看了半晌,接着便听到门开关的声音。   老太监领着个端药的宫女进来,看着对方放下药盘离开,方才朝床上的天子劝说:“陛下,这是太医给您开的补气和安神药。”   皇帝没有拒绝,接过碗咕嘟咕嘟把药干了。   他心里想着事情根本睡不着,刚刚喝下的那碗药也不知是心理作用还是确有奇效,现在只觉得精神愈发清醒。翻来覆去半天,最后干脆从床上起身,走走停停便又到了太初殿。   太初殿的房顶重新挂上了灯笼,但只有零星的几盏,光线照殿内有余而映窗外却不足。   “统领没事吧?”   皇帝本来没打算多停留,偏偏这一眼就看见了里面的人穿着宫内禁军的衣饰。   他愣住了,洒扫的事为什么不交杂役来反倒要交给两个御林军的疑问才刚冒出来,然后便听见里面有人接话:“没事。”   第三个人这时却又问:“真的?杖责可不是开玩笑的。陛下这次明显是在气头上,统领能好到哪去?”   第一个人却接了话:“我们听的是统领,又不是陛下。杖责的御林军听命的也是统领,不是陛下啊。”   第二个人制止了句:“行了,在宫里不要说这些话……真是,也不知道这里怎么有只鸡,还要笼子装着。”   他说着放下扫把,提着那只笼子,将笼子扔到了殿外。   殿外有专门负责收垃圾的洒扫杂役将堆积门外的东西全收走。   那位杂役一抬头就看到面前站着身穿龙袍的人,吓得差点没站稳,赶紧低头:“皇,皇……”   “把那只笼子拿过来。”   杂役一懵,但又不敢多质疑什么,手脚并用地把推车上唯一的金属笼子取下来。   皇帝之前来到太初殿时发现自己等了这么久的重明鸟已经死了,情绪大喜大悲,根本来不及多思考为什么。   而现在静下心来再度查看,他便发现这只重明鸟的羽毛不知缘何被拔了大半,身上甚至还有像是刀枪剑戟留下的刺伤划伤。   刀枪剑戟。   皇宫不是别处,不是谁都能带着武器到处跑,而唯一可以时刻戴着冷兵器的,就只有御林军。   而御林军有个统领。   皇帝想到那句“我们听的是统领,又不是陛下。杖责的御林军听命的也是统领,不是陛下”,手背一点点鼓起了青筋。   回到养心殿的时候,原本站在门边的老太监第一时间迎上来:“皇上。”   皇帝一路进了殿内,转过头,看着眼前弓着身子的内宦:“帽子摘了。”   太监愣了下:“皇上,摘帽有……”   “砰——”   一只茶杯擦着帽檐砸过来,茶水溅到眼睛。   太监吓得一哆嗦,当即跪了下来,官帽掉下来滚了半圈:“皇上饶命!”   皇帝看到了老太监颈上的淤青。   ※   禁军统领过来的时候只在门口看到个小厮,朝他行了礼便一指室内。   他不明所以,走进去后便在椅子前半蹲下身,唤了声皇上。   头顶许久没有动静,直到一阵破风声袭来。   禁军统领只以为是茶杯砚台一类的东西,面前的又是万人之上的帝王,他忍住了下意识想要躲避的动作,而后眼前却划过冰冷的剑光。   剧痛从膝盖直入骨髓,碾碎皮表,层层深入脑海的触觉神经。   禁军统领痛呼一声,直接跪了下来,手撑着地面才没直接摔得狗啃泥,头顶霎时布满冷汗,大喊饶命。   皇帝重复了遍:“饶你什么?”   禁军统领脸色僵了僵,一言不发。   皇帝拄着剑上前,尖锐的那端朝着禁军统领再度挥出。   这一下直接划破了官袍大褂,胸膛裂开,渗出的血濡湿衣襟。   皇帝的剑架在他的颈上:“饶你将三千御林军训成自己的一言堂?”   禁军统领咬着牙:“陛下,臣不知您是从何听来这些谣言,但御林军向来对您是忠心耿耿!”   皇帝静静地听完,方才出声道:“你的忠心耿耿就是在朕被刺客囚于地下的时候意图谋位?”   禁军统领脸色剧:“陛下,这都是什……”   皇帝冷笑着将剑锋推入对方脖颈。   禁军统领瞬间没了声音,发抖地跪在地上。   剑锋砍入人颈,尖端没入毫厘,而毫厘成寸。   “你的忠心耿耿就是在背后威胁朕的内宦让他配合你捏造朕死在刺客剑下的‘禅位’口供,就是待朕好不容易重见天日时第一时间跑过来意图杀朕灭口?就是见到太后来了表面上演救驾暗地里又威胁近侍闭嘴把朕当傻子骗?!还是直接大胆杀了纯血重明置整个大晋于不顾?!!”   殷红的血顺着剑锋淌下来。   禁军统领此刻已经完全无暇顾及他明明已经打点好一切,皇帝究竟是缘何知晓这些;极度慌乱下也没能听清皇帝那一连串质问里自己造下层层叠叠的孽,最后那句“杀了纯血重明”其实本不该是落到他头顶的罪责。   脖颈上剑锋的冰冷刺入骨血,流淌着划过衣领的的黏腻却温热得灼人,对死亡的惊惧和拾得至上皇权的欲望呼啸着冲破胸口,他却在动手前听到天子对他的嗤嘲:   “王冬远,你母亲今年也五十多岁了吧?”   从高处压下的山岳陡然将他砸得面目全非,惊惧仍在,欲望却成了无可奈何。他颈间几乎被血浸湿,最终只能匍匐在帝王脚边流着泪祈求:“皇上。”   他用力磕头,额间在地面砸出了血:“皇上,卑职入御林军这么多年,何曾有过二心?您就算不信卑职,也至少看在过去的份上,还请皇上高抬贵手放家母这一次!”   皇恩难承。   师瑜靠门站着,有一搭没一搭地拨弄攀附在栏杆上的植物,等到里面安静下来,方才抬脚走进养心殿。   皇帝柱着剑站在庭前,面前倒着禁军统领双腿弯折,脖颈上横亘着条足有寸许长的口子,身上全是血,已经没了呼吸。   “陛下。”   皇帝缓慢地吐出口气。   “您之前被刺客埋入玉停宫地面以下,其实并非我找到的您。”   皇帝像是一下子没听明白他的意思:“可你……你明明……”   “是玉停宫外的侍卫找到的。”师瑜说,“我只是中途从殿外翻进去,因为恰好那时候您身边没有别人。”   “您刚获救时不良于行,可禁军统领收到消息一定会第一时间灭口,要压住他甚至皇宫里上千禁军的动作,必须找个能够说一不二的倚仗,所以我便去跟太后娘娘通报了一声。”   皇帝后退一步,动了动唇。   “直接告诉您禁军统领曾经意图篡位您大概率不会相信,您自己发现拼凑推测出的真相才会坚信不疑,便只能劳烦您多走几步。”   师瑜走近他,礼貌地道:“陛下,多有得罪。”   皇帝握紧了手上的剑,骤然扬手。   师瑜却上前,截住了对方的剑柄:“所以死在太初殿的那只重明也并非天生双瞳。”   皇帝睁大了眼,手上的力道瞬间松了。   “所以,真正的纯血重明也没有死。”师瑜松开挡着对方腕部的手,将长剑插入鞘内,安静而平淡地注视着帝王逐渐发红的眼眶,语气却像哄着一个喜爱玩具被人夺走的孩子,“您现在还想要重明吗?” 第169章 重明 禁军   九五之尊却被一介草民玩于鼓掌, 被欺瞒,被利益,被耍弄得团团转的滔天怒火掩藏在单薄的欲望下,哑声挤出话音:“你要是能养出真正的重明, 今天的事我都可以概不追究。”   “重明舍离养心殿不远, 请随我来。”   走出养心殿时, 对方又回头:“还有一件事,需要陛下提前去做。”   皇帝攥紧了手。   对方非常及时地补了句:“以防万一,有人想要破坏重明降生。”   皇帝吐出口气:“说。”   对方低下纤长的眼睫:“那便麻烦陛下知会御林军一声, 现在去找一个人。”   ※   去重明舍的路上要经过皇宫北面的油坊。   这座号称整个京城最高的建筑哪怕夜里也依旧灯火通明,灯笼一层一层挂满塔楼,被风和雨吹得飘摇。   皇帝没有叫人抬轿,身边只有一个内宦时刻撑着伞陪同,被噼里啪啦的雨声吵得心烦意乱, 然而不待开口问还有多久,眼前却陡然亮了起来。   长夜下有火光骤然冲天, 朝着重明舍的位置砸出一声炸响, 火红和明黄色的火光若隐若现。   皇帝猛地抓紧了一旁内宦的手臂,恍惚般喃喃自语:“重明……”   声音陡然提高:“是重明!”   师瑜望着那片火光, 忽然往重明光影坠落的方向赶去。   皇帝在后面喊, 声音被雨水冲刷得模糊。   师瑜没回头,皇宫里禁卫军那么多,帝王所在的地方更是几乎一步一个,哪怕不出现在人前碍眼也不妨碍一声令下后立即现身, 有他们带着皇帝怎么也不可能跟丢了。   他越过油坊北面的竹篾围栏,直接进了被划入重明舍的范围。   舍内燃起了大火。   屋檐上,稻草上, 木篱上,甚至那群被篱笆困雨一隅的单瞳重明的羽毛上全是火,飞速蔓延着腾升起烟雾。   姜嘉映也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几乎是后脚就跟着停在了房舍前:“你想救人?”   高空中的重明鸟虚影笼着火光盘旋,也不知是听到了底下的动静还是怎么的,忽然低头朝两人的方向看了一眼。   这是两人第一次清楚地看见那只重明的模样,眼眶里却只有一个瞳孔。   师瑜直接扔了伞:“这只重明成功杀了六个玩家以后,实力可能会产生飞跃。”   姜嘉映电光石火间便想明白了这句没头没尾的话的由来:“因为鸡舍木屋里那块布片上画了的人有六个?!”   头顶的重明虚影盘旋的速度忽而降下来,尖喙对准地面上飞速靠近的身影,一伸脖子,竟是再一次砸了下去!   烈火裹挟着尖锐的风声,即将击中地面上的人时眼前却陡然张开黑色的拦截面,撞上时咚的一声闷响。   重明虚影被力道震得倒退,而后便看清了眼前手持黑伞的姜嘉映。   不是这个时代能常有的油纸伞,伞面甚至是纯黑的涤纶。   姜嘉映直面再度袭来重明虚影,忽然用力一蹬地面,脚踩着雨水飞跃而起,手中的长柄伞挥下去时尖端竟陡然伸出足有人小臂长的银刀!   刀锋贯穿捅入重明虚影的翅膀,空气中响起鸟类凄厉的啸声。   【牛逼】   【那刀到底是伞自带的……还是他后来加的?】   【宝你自己想想,哪把正常的雨伞伞尖会带刀子啊。】   【姜三的本命武器攻击D级总评价只有C级,也不妨碍他一个辅助在游戏里玩成坦克】   【草,生了出来】   师瑜走进木屋。   这里的火显然不是寻常的火,不仅在这个似乎只有重明血制成的灯油能当可燃物的世界里正常对物件火化,甚至在这种电闪雷鸣的天气里还丝毫没有被雨淋得减小的趋势。   他没废什么劲就在木屋的稻草床上找到了那位戴着玩家手环的玩家,对方估计是身上穿了什么防御道具,在大火里居然还能维持清醒的意识,偏偏脑袋以下全被重明砸塌的房梁压住了,此刻一动也动不了。脖子一伸一缩地徒劳挣扎。   师瑜拎着门口那柄斧头走过去,直接砍向正中央那根房梁。   那玩家满脸惊恐地看着他,徒劳地挣扎起来。   房梁不算粗,砍断正中央那根,短的那段直接掉落。他抬脚一踢,直接将另一段也踹了下去。   其他房梁的失了最关键的支撑点,稍微用点力一推,足足七八根比人拳头还粗的木头竟是如榱崩栋折,全都哗啦啦滚落下来。   那玩家看得震惊了。   师瑜是淋着雨进来的,头发和衣服上进门时就全都湿透了,但雨水抵抗烈火这点时间也已经是极限。他扔了斧头,拖着地上那名玩家就往外走。   几乎刚走出木屋的那刻,那玩家身上的外衣便碎成了粉末。   防御道具时效到了。   那玩家身上的肋骨都碎了几根,此刻仍是动弹不得,劫后余生磕巴着道谢:“谢,谢谢。”   空中的重明虚影注意到这边的动静,当即折转了方向,直接朝这边俯冲过来!   比重明虚影更快的是姜嘉映,他手中的伞倏地张开到最大,钩子形状的长柄随着腕部一转。   而后越转越快。   师瑜站在狂风里,看着重明的虚影越来越近,长柄的黑伞风驰电掣,从姜嘉映的手中脱离,在重明离他只有咫尺的时候飞射至他面前。   “嘭——!!”   柔软的涤纶布此刻坚硬如铁,同重明的尖喙剐蹭出叫人头皮发麻的声响。   虚影尖锐地惨叫,整个右眼都被伞尖的银刀划拉出长长的口子,只能急速后退。   姜嘉映捡起自己的伞,低头看了一眼那位已经半身不遂的玩家。   那玩家心惊胆战地咽了口口水,朝他露出一个尴尬而不失礼貌的笑容。   “难打吗?”   “这只重明如果没别的的新招,就算不能直接杀了,只拖住也没问题。”   师瑜指了指地上那位半瘫玩家:“再加一个保护他呢?”   姜嘉映愣了下:“拖住重明以后没别的人出来捣乱的话应该就行了吧,怎么问这个?”   师瑜没有解释。   可事实上也不需要他来解释,因为就在他话音落下的那刻,两人脚下的地面便龟裂,足有人手臂粗的绿藤疯了似的生长,巨大的叶片直接脱落,朝两人射来!   【???】   【!!!!!】   【操纵藤蔓,清期神!!!】   师瑜提着那位半瘫玩家纵身跃过地面的裂口,还没来得及落地,脚下的地面再度扩张,又一条藤蔓钻出来卷向他的双腿,其余的却全都摇曳着抽向腰腹。   姜嘉映躲开后就发现藤蔓没追他,骤然意识到这就是冲对方一个人来的,握住伞柄反手一甩。   伞翼旋转着割破了三四条藤蔓,师瑜自己躲避的同时还要顾及那位半瘫玩家,好不容易在被伞翼清出的空地降落,呼吸又重又急。   又一条藤蔓破开地面袭来。   黑伞飞回姜嘉映手里,他正待再度动手,身后火光却突然靠近,重明虚影再一次朝那位半瘫玩家的方向俯冲而下。   姜嘉映只得抬手阻挡。   那株藤蔓袭至眼前时,有金属骤然刺破了藤蔓的茎部,绿色的汁水迸溅而出。   贺为有拨开面前的藤蔓,拽过他手上那位半瘫玩家:“他给我吧。”   【贺大嘴!】   【贺小哥哥呜呜呜——】   【我就知道你不会看着美人香消玉殒的!!!】   【香消玉殒,前面当真是个语言鬼才】   师瑜来不及问他明明都决定在客栈躲到游戏结束了为什么还会出现在这里,松开手,终于将目光投向不远处的山坡。   坡顶种了棵梧桐树。   姝念站在树下,对上他的视线,嫣然一笑,开口便喊出了那个经年的称呼:“主神大人。”   她说:“好久不见了。”   一声惊雷划破长空,落地时掀起万丈尘土。   皇宫北面是山林,重明又恰好养在山林里,这样环境到了一个专门掌新生力量的神祗面前那就是现成的助火之风。   师瑜抬脚往山坡走。   贺为有把那个半瘫玩家甩到背后。   那玩家像个麻袋被摆弄来摆弄去,本来就断了几根骨头,这会儿差点直接吐了:“哥们儿,你能不能轻点……”   姝念打了个响指。   树林里,山坡上,地面下,数不清的藤蔓像从地狱伸来的死神之手,从草籽瞬息生长至参天。   而后全都涌向了师瑜。   雨水在光影中飞溅。   师瑜踩着藤蔓跃过那片绿影,翻身降落至山坡时已经踏上了坠下的梧桐叶。   姝念猛地一抬手。   身后的藤蔓失了力量轰然坠地,更多的植株却漫山遍野地生长起来,眨眼将对方完全缠绕进密不透风的,活生生的囚牢。   再疯狂收紧。   【师美人——】   【不要啊啊啊啊啊】   藤蔓牢笼挤压缩小,层层叠叠将人桎梏在其中不见天日。   一道华光却在这时从缝隙间漏出来,像某种黑暗中压抑到极致的绝唱。   接着是第二道华光。   第三道。   第四道。   ……   “嘭——!!”   藤蔓包裹成的囚牢突然从内部炸裂,茎和叶的纤维碎屑扬了满天!   剧烈的反噬经由地面作用至操纵者,姝念被震得直接倒飞出去,摔落在地时口中直接喷出血来,灵窍更是血流不止,气息顷刻萎靡下去。   师瑜缓步停在她面前,手中执着根白毫笔,正欲抬手时,空气中却陡然响起另一人的脚步声。   他骤然回头,便看见一团黏稠而浓郁的黑雾砸了过来,下意识举起笔杆去挡。   咔嚓。   清脆的,像是某种瓷器碎裂的声音响在空气里。   被笔杆击碎的瓷瓶碎片掉了一地,半流质的纯黑药液溅到他的手背上。   溢散的味道却像是来自好久好久以前的梦境,穿过皮肤,时时刻刻剐着筋,剐着骨,剐着心脏,剐着敏感到极点的神经,剐着在识海里蜷成一团的、千疮百孔的灵魂,一刀一缕都能剖出割下殷红的血来。   血从滚烫到冰冷,从淙淙不止到干涸枯竭,再到最后连分毫都难得。   他脑海里嗡的一声,握着笔的手瞬间没了力气,笔杆啪嗒掉落。   琢苏停在山坡上,弯腰在地捻了一把浸入药液的泥土:“主神大人。”   师瑜额上瞬间渗出了冷汗,身体不受控制地往下倒。   琢苏虎口扣着他的下巴,指腹按在呼吸道上,将对方的命门都锁在自己手里,方才有心情欣赏对方的狼狈。   对方被他桎梏在手心,脸色苍白又羸弱,睫毛一个劲地发颤。   他的语调讽刺又嘲弄,还有终于眼睁睁看见对方陷入囹圄的快意:“这可是当初与您日日相伴了整整九个月的东西,怎么就不长记性,连防备都不知道?”   对方眼眸半阖着,许久许久,直到他都准备下手直接将人掐死了,方才声音极低地开口:“你既然知道我在那里面待了九个月……又为什么会觉得我什么防备都没做?”   琢苏一顿,余光里一抹银色却骤然从天而降,闪着寒光的佩刀直指两人中央的位置。   他不肯放手,抓着对方的脖颈试图躲避,却不想那袭来的刀光比他速度更快,皇家训练出来的侍卫投出的弯刀被磅礴的内力包裹着,又准又狠,刀尖直接穿透了他桎梏对方的那只手腕!   师瑜被对方甩开后摔落在地上,捂住喉咙咳嗽。   琢苏整个右手手腕的都被那一刀砍开了大半,冷兵器直抵骨头,截面皮肉翻卷,血流如注。   一个接一个身穿黄色大褂的皇宫禁卫军从四面八方围拢而来,隔开了两人之间的距离,手中的配刀全都出了鞘。   皇帝紧紧盯着那两名神祗的脸,而站在皇帝身边的内宦得了指令,高声道:“皇上有令,所有人抓住那两个刺客!捉拿要重赏!要活的!!!”   琢苏的脸色瞬间难看到了极点。 第170章 重明 藤蔓   姝念被不知道那位赶来的禁军侍卫一踢, 翻滚着摔下山坡,再度吐出一口血来。   【草】   【卧槽!!!!】   【皇帝原来是这么用的?!】   【我以为人家只是报复统领,结果已经想到最终战了?】   【我以为他在第三层,结果他妈在大气层??】   【现在就下APP!我入坑了!垂直入坑!!】   黄色马褂的禁卫军听到命令, 握着配刀同时奔向正中央的刺客, 飞速交错的刀光一时间竟完全融入大雨。   琢苏身前身后全都是数不清的侍卫, 连逃跑都没了方向,只能仓皇地迎敌,双手间裹挟的黑雾被大雨和刀锋冲刷刮擦, 越来越浅,越来越薄,最终再挡不住刀身,冷兵器陷入皮肉里,撕裂时血花迸溅。   贺为有扛着那位半瘫玩家, 仰头看得震惊了。   捉住那两个刺客?   皇帝不是不久前还把他们当刺客吗?   现在这才过去多久就翻脸指着那两个神祗喊刺客了?   他躲在客栈做思想工作最后跑回鸡圈的这段时间里,对方都做了些什么?!   “牛逼!”   贺为有低下头:“什么?”   那位半瘫玩家被他当麻袋扛着, 整个脑袋都倒了过来, 还不忘时刻盯着远处的战斗:“我偶像!师神牛逼!!!”   贺为有迅速回忆了一遍,确信这场游戏开始前在纯白空间里, 对师瑜投来特别关注的视线的人里并不包括自己肩上这位:“你不会是刚看到他打架赢了才粉上的吧?”   “怎么可能?我是那么容易被打动的人吗?!”   “那是……”   “当然是他进火里救我的时候啊!”   “……”   大雨冲洗着山坡, 冲洗着破碎的瓷片,浓黑的药液渗入地下,苦涩化成泥土的腥气。   师瑜被禁卫军围在后方,脖颈上留着大力压迫后的淤青。   空气中的味道已经散得差不多了, 他极力抑制着不适起了身,身体摇晃之前被人扶住了。   来搀的是那位时刻跟着皇帝的内宦。   “另一名刺客不见了?”   那内宦愣了下,这才发现姝念已经很久没见到人影:“这, 这件事交给禁军……”   师瑜说:“我大概知道她会去哪里。”   那内宦止了话音。   “还麻烦去告诉陛下一声。”   那边的战斗已经进行到尾声,琢苏掌的本就不是适合战斗的力量,这次甚至还没有姝念在旁边帮忙,千军万马和一夫当关。   琢苏卯足了劲儿往一个方向突破,试图在包围圈中撕开一个逃生的口子,然而禁卫军却如杀不完似的,每当有一个被黑雾灼烫地面目焦黑,就有另一个补上空缺。   禁卫军死伤惨重,尸体不断倒下堆叠。   而相应的,琢苏身上的刀口也越来越多,越来越深,最开始还能凭着强大的自愈能力抵抗,但时间长了却变成愈合速度再追不上伤口增加扩大的速度。   再度杀死一个禁卫军的时候,一柄带着花纹的大刀直接捅入他的后背,这次没有了腐蚀性格的黑雾时刻像盔甲般起保护作用,刀尖穿透肋骨,带着猩红的血又从正前方贯穿过胸膛。   琢苏只觉得胸口一凉,没了支撑的身体直接摔向地面,在泥地里滚了半圈,低头便对上了正插在自己身体上的弯刀。   其他禁军就趁这时上前将他禁锢起来,而其中最先一刀将琢苏捅了个对穿的那名禁军则到皇帝面前汇报情况:“皇上,两名刺客其中一名已经生擒。”   “另一个呢?”   “另一名刺客之前被一个兄弟打得坠下坡岭,现在已经派人去找了。皇宫里处处都有守卫,那刺客逃不远。”   离开的那位内宦却在这时回来了,躬着身道:“陛下,方才逃走的那名刺客,师供奉说他可能知道她会去哪里。”   姝念早在被打下山坡时便跑了。   她看得太清楚,大势已去,皇宫成百上千的禁军包围下,哪怕是神祗也讨不到好处。之前在皇宫里能逃出来一是宫殿大小有限,被禁军统领叫去参与打斗的禁卫军数量少,二则是他们有两个互相配合。   琢苏赢不了的。   姝念此刻七窍都在流血,那些因为她的力量才得以生长的藤蔓被一招破坏成粉末,反噬几乎去掉她半条命,现在的她即便还有余力,也不可能再去拿去跟师瑜斗一次。   她其实从来没敢小觑过对方,对于他,她既恨又惧,既敬又畏,年少不知事时甚至爱慕过,可现在到了对方面前,最想做的却是亲手捏碎对方的生机。   姝念一路远离,直到确信从那片山坡的位置再看不到自己,方才停下身,从林间拽了片叶子。   满林树影婆娑,枝叶簌簌招摇。   她将手覆在树干上:“给我找一个人。”   她,琢苏。   姜嘉映,贺为有,那位半瘫玩家。   师瑜。   死在京城被报到官府里的有四个,死在皇宫里狩猎场外则有一个。   十二个玩家,还剩一个。   她也翻到过那张布帛,知道死去六个人的时候一定是一个关键节点。   更重要的是,重明前几次攻击他们失手以后立刻就消失了,只有这第六次一直不肯走,她怀疑重明同样在等着第六个玩家的死亡。   如果没有师瑜,那第六个玩家必死无疑。   姝念一字一顿:“给我找出剩下那个玩家。”   摇曳的藤蔓片刻便给了回应。   在宣和殿。   第七个玩家远离纷扰,正在祈祷。妈咪妈咪哄和急急如律令各念了三遍,保佑自己能平安无事度过这场游戏。   大殿的门却在这时被人踢开了。   她愣了愣,还没来得及出门查看,接着空气陡然震颤,一根粗壮的藤蔓直接挥了过来!   下一刻,有寒铁映出油灯的光。   一柄不知从哪扔来的长剑直接穿过藤蔓,将其钉死在挂着画卷的墙壁上。   姝念感应到藤蔓死亡,脸色一变,下意识想要退出,身后宣和殿的大门却在这时关上了。   房梁上,地板下,衣柜里,竟如大变活人一般,出现了一个又一个带着配刀的禁卫军!   姝念脑子里陡然轰隆一声。   被耍了。   【???】   【去找一个人?!】   时间拨回半个时辰前,养心殿门口。   “说。”   “那便麻烦陛下知会御林军一声,现在去找一个人。”   “找谁?”   “重明供奉。”师瑜说,“陛下应当不知道,这两天里重明供奉已经死了五个人了。”   皇帝陡然睁大了眼。   “我不知道是谁要杀他们,但陛下应当明白,重明要降生,就必须有足够人数的供奉活着。就我所知,只要再死一位,重明恐怕就再难出世。”   第七位玩家被找到的时候就在重明舍,也就是有些开场时所有玩家都会降落到的那个鸡圈。算是真正从头苟到尾的代表人物。   她一脸懵逼地被禁军从鸡圈小木屋接到最近的宣和殿,眼睁睁看着他们搬走窗台桌面上的花盆,又拔光了外面院子里的植物,拿各类金属将她在房间里圈得严严实实,最后一个接一个在殿内藏好。   还美其名曰“保护措施”。   她心里当场飘过一句脏话,可惜也不敢反抗。   直到现在,她亲眼看见闯入者手中射出藤蔓,看见那些禁军们一个接一个钻出来飞速将闯入者制服,稍微一活动,方才惊觉自己不知何时出了一身冷汗。   姝念被禁军禁锢起来,挑断手筋脚筋扛回了油坊正后方的重明舍,和琢苏一起扔到了皇帝面前。   哦,还有那第七位女玩家。   她一路亦步亦趋地跟过来,眼睁睁看着清期楚暮两位神祗的惨样,被皇帝的目光一扫,立刻低头装鸵鸟。   旁边忽然有人开口:“所以你这场游戏走的路子是被皇帝拉拢?”   她抬头:“?”   贺为有还扛着那位半瘫:“不然你为什么会和禁军混到一起?”   她说我什么都不知道,也什么都不敢问,我就是个单纯的工具人。   贺为有问那为什么你被偷袭的时候有禁军保护。   她把手一摊,可能是天神庇佑吧。   【天神庇佑笑吐了】   【呜呜呜美人绝绝子!!!】   【这个操作我真服了,牛批!!!】   【卧槽这种剧情为什么在直播就看不到啊摔】   【我要投诉!凭什么现在一个IP一次只能看一场直播?!】   【我他妈花了钱的还要追冥眼的转播才能看到游戏全程?这合理吗?!!】   【神域APP策划是不是有点那个大???】   师瑜捡起白毫笔,很慢很慢地走到那座燃烧的木屋前,用笔杆敲下一根细长的木棍,一端的火苗在雨中摇曳。   他向某位使用弓箭的禁卫军借了武器,一边走一边拉开弓,长木棍一端搭上弦,而被火苗侵蚀的那端则往上移向空中的重明虚影。   而后松开手指。   姜嘉映把雨伞合拢当枪用,直接捅进了空中那只重明虚影的翅膀,和底下的禁军们合力将那团虚影往下拉扯。   正满头大汗之际,耳后陡然一道破风声。   姜嘉映回过头,我靠了一声,毫不犹豫地跳下了虚影翅膀。   箭簇引着烈火穿透雨幕,那团小小的火苗却始终不见熄灭,最终落到了被拖拽至低空的重明虚影上。   火光顷刻燎原。   重明虚影惨烈地尖啸,全身却还是不可抑制地被引燃,每一根羽毛都在炭化发黑。   也是重明虚影被点燃的那刻,众人头顶的夜空竟也跟着动荡起来,漆黑开始褪去。   皇帝睁眼紧着盯头顶天空的颜色变化,连眨都不肯眨一下。   这是大晋进入长夜以来能被称为奇迹的景观。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放到天上时,便没人注意后方俘虏围聚的位置,地面忽然破裂,一根藤蔓伸了出来。   琢苏四肢一动也动不了,死死盯着那株藤蔓,微不可察地张了张唇:“你……”   想干什么?   姝念身体同样被绑得动不了,轻声道:“你想杀他,对不对?所以你也愿意为之付出任何代价,对不对?”   藤蔓缠绕上他的脖颈,将他没能出口的话音扼在喉咙里。浓烈的血腥味在他口子溢散开来,他意识消失的最后一眼只看见清期神朝他挑起的嘴角。   【?】   【???】   【太无情了吧。】   【等等这是死了六个人了?!】   濒死的重明虚影像是突然被注入了股清凉的甘霖,凄厉的惨叫渐息,身上的火焰也在息止,连带着原本半透明的虚影竟也开始凝实。   已经褪色的夜空瞬间回归黑暗,地面上的人群一片哗然。   师瑜抬头对上了那只重明的眼睛。   那只重明一振翅,眼中尽是尖锐的攻击性,猛地朝他俯冲而下! 第171章 重明 梧桐   一柄黑伞旋转着飞来, 伞面的阻挡令重明虚影的动作凝滞了片刻,接着被唰地击飞。   师瑜翻身时擦着那只重明虚影的尖喙而过,刀子似的气流裹着火光撕碎了猎猎的衣摆。正面攻击没落到他身上,只有收手慢了一步, 苍白的指节被剐至见骨, 在雨中渗出殷红。   轰然一声巨响, 平地而起的暴烈的风几乎要将人都掀飞,他一偏头就看见原本站的地方塌陷成一个直径超过一米的坑洞。   那重明虚影再度飞上天空,盘旋半圈朝他俯冲而来。   师瑜再度躲开, 落地时却仿佛踩进云里,脚下一崴直接跪了下去。   重明第三次攻击时,姜嘉映终于赶至于现场捞回自己的黑伞,迎上了重明巨大的身影。   伞尖再度旋转,黑色在空中挥出了残影, 速度提升到极致的那刻猛地撞上了重明虚影的脑袋。   “砰——!”   重明虚影倒退了半米,而姜嘉映却直接被巨大的冲击力直接被击飞出去, 撞上数米外的树干。“咯啦”一阵令人牙酸的声响, 他身后的树干拦腰断裂开来,繁茂的那端哗啦啦倾倒。   愣了半天的皇帝眼睁睁看着那只生着重明模样的怪物肆意破坏, 也终于意识到了情况的不对劲, 刚刚虚影濒死时东方渐白与现在生龙活虎时黑夜再临两相一对比,他猛地朝着禁卫军扬手:“把那只怪物杀了!谁杀了它重重有赏!”   禁军潮水般一拥而上,掷出的冷兵器破开雨幕飞来。   重明虚影振翅高飞着躲避,试图找机会再攻击, 却仍是有速度快的金属趁着它盘旋于低空时飞射进它的防线内。割下纷纷扬扬的羽毛,尖锐的部分擦破外皮。   它被这接连不断的攻击激怒了,陡然仰天长啸一声, 双翅并拢在身后,呈流线型猛地砸向地面,一路上不知掀飞了多少柄配刀佩剑,而后坠至禁军最密集的一点。   “嘭——!!”   这一声像地中雷火被引爆,大片大片的禁军被震得往后摔出去,靠近的完全被碾入地里,而远处的也被冲击力撞得七窍流血。   这样的力量差距不谈,对方还是个会飞的,想打都没地方使劲。   双方交手不过几次,死伤的人数量却一刻不停地增长。   大雨模糊了景象,像打碎又重组的毛玻璃。   师瑜推开倒在身上满脸是血的禁军,撑着地面的手勉强得厉害。装在瓷瓶里被打碎的药量其实已经很少,可刹那的后遗症却一直没停,起身时腿软得差点撑不住身体。   他看了眼已经和禁军缠斗在一起的重明虚影,唇色因为用力发白,转身离开了这片林舍。   【???】   【虽然理解重明现在战斗力太逆天,可他就这么跑了还是好幻灭】   【而且现在逃跑也没用吧,神域又不能拖时间,任务完不成他们根本不可能出来啊,躲着不就是换个地方等死吗】   【看到现在只能说神界的人都是一丘之貂,姝念给同伴一刀就为引出重明的终极形态,他把同伴扔给重明当靶子就为了自己逃跑,难怪以前能凑到一起。】   【前面秀到我了,一个必死的场景有什么留下的必要?】   【留下来只是会没命,可走了就是虚伪??】   【我说,为什么你们都觉得他是为了跑路,就我想的是另一种可能性吗?】   被皇帝划出来养育重明的范围不算小,直径距离哪怕是正常人都要跑上半个小时。   但好在那名半瘫玩家被攻击的时间是寅时,在日晷上和子时相隔并不远。   身后兵戈互相撞击的动静安静了些,接着重明的鸣叫,翅膀扇动气流的声音突然拉近了,而后犹如流星砸了下来!   师瑜看着地面上的影子,在那只重明往下时踩上斜坡的最高点,而后纵身跳下。   巨大的冲击力掀起狂风,瞬间将他刮进了枝叶层层叠叠掩映的山林里。   眼里的靶子就这么直接消失了,还是被自己送走的,而后方追逐的禁们也再度投出兵器,刀剑飞镖和箭矢乱七八糟得砸过来。   重明身上的羽毛被划得破破烂烂,哪怕没有出血也叫它烦不胜烦,再度扇着翅膀起飞,回身又一次撞下去,砸中地面时一瞬间不知道压死了多少位黄色马褂的禁军。   禁军纷纷后退,重明虚影飞上高空,却没同他们过多纠缠,反倒再一次往师瑜消失的方向追了过去。   也不知道是单纯为报之前那一箭之仇,还是单纯预感到不先把这个麻烦解决了不会安稳。   不夜国的天空没有月亮,林间连光线都匮乏。   师瑜借着树林避开了几次那只重明虚影的俯冲,到了最后对方也不知是不是暴躁了,腾空时忽然就放弃了再度攻击,反倒一路往前飞去。   一人一兽目的地是一样的。   那重明虚影仗着会飞动作更快一步,在代表子时的那片屋舍上方盘旋,在高空来回转了数圈,速度越来越快,越来越快。   而后坠向那片关着木篱笆。   篱笆门口挂的灯笼直接翻转过来,灯罩破碎,殷红似血的灯油泼入里头动物的羽翼上。   撞击和摩擦陡然激起的热量只一瞬,却顷刻点着了极易燃烧的可燃物,上千只重明鸟齐齐在火光里挣扎尖啸。   【草,耳朵要聋了】   【这只重明突然杀自己同类干什么?】   【师瑜怎么还在跑啊,重明就在前面等着,他过去不是送死吗?】   师瑜离开林子的时候,大火恰好冲天而起。   他又从手环里取出那支笔。   大雨瓢泼,地面上的火却烧得愈发热烈。   重明虚影见目的达到了,方才将注意力转到他身上,再度朝他攻来。   师瑜抬手将手上的笔甩了出去。   白毫笔在空中划过道漂亮的抛物线,打着转飞向重明,即将相撞的那一刻,笔杆却陡然停住了,竖直浮在半空中,白毫的部分朝下,单摆似的摇了一周。   地面上浮现出巨大的罗盘,飞速上升至重明正下方,像孙悟空用金箍棒画出来的圆圈,又像一个只看得见底座的鸟笼,牢牢将重明禁锢在其中。   重明急速往外飞,即将脱离罗盘范围时却仿佛撞上什么看不见的屏障,被弹回摔至原地。   师瑜跑到那片已经燃烧起来的鸡圈前,毫不犹豫地跃进了熊熊大火里。   【???】   【卧槽???】   【这是什么操作?长痛不如短痛?】   【为了避免被敌人折腾,自己干脆点自杀了?】   【草,我好像知道他想干什么了,不会是我想的那样吧?!】   火焰中的温度高得吓人,能将钢铁熔化,也将人骨头的烧化。   师瑜被大雨淋后沾上的雨水在火海中迅速蒸发,地面被尸体和稻草搅和成黏稠的烂泥。他额上渗出的冷汗连火都来不及烤干,头顶却忽然喀嚓一声。   竹条搭成的雨棚被大火烧断,连带着篱笆都骤然坍塌下来。   师瑜加速往前躲开了坠落雨棚,身后坍塌的竹篾掀起滚烫的风,引燃地面的稻草,火光腾地烧起来。   他脚跟发软,火舌几乎舔上他的头发,视线却始终发黑,眼前景物在转,连自己似乎也在转。   脚下用木板搭的镂空再承受不住,随着火焰一起坍塌下去。他身体也跟着地面下陷,扬起的烟尘呛得他咳嗽起来,勉力起身将自己挪到角落的茅草窝前,终于撑不住摔了下来。   靠篱笆边缘搭的窝是给禽类用来产卵的。   重明鸟产的卵单看外表和普通的家禽卵也没什么区别,就是数量极少,只有不到百枚,还因为篱笆坍塌摔下去碎了一大片,金黄和清澈的蛋液淌了一地;少数幸免于难的外壳也被高温炙烤得焦黑。   看着尚且完好的便只有零星几枚。   师瑜身上提不起力气,细密的金色丝线重新缠上他的指尖,而后一根一根绕在一起,往外延伸时外面的被火燎过后瞬间烧了起来,而内里的还被护着穿过熊熊大火,径直卷向那几枚重明卵。   第一枚,背面焦黑。   第二枚,底部有裂纹。   第三枚,大头那端已经破了口子。   ……   第六枚,也是检查的最后一枚。   没有炭化,没有破损,完好得根本不像是该出现在鸡圈里的东西。火舌燎烧没能在外壳上留下痕迹,相反色泽被映得愈发明亮,越来越亮,像是某种神圣而活跃的生命在其中孕育,下一秒就能破壳翱翔天际。   【草???】   【这么烧都没事,里面是重明吧?是重明吧??】   【可现在明显还没到要破壳的时候啊,难道要直接砸了吗???】   【如果能再拖延一会儿估计重明自己就出来了,可惜姝念搞事连这点等的时间都没有了。】   【前面你忘啦,要不是有人搞事外面那只重明烧完现在任务已经完成了好么】   【等等……我靠!!!】   罗盘牢笼碎裂,重明虚影终于挣脱出来,对着摇摇欲坠的篱笆又是一撞。   师瑜手腕一抖,掌心多了一根发簪。   他握着簪子一头,尖锐的那头对准左手手腕用力一划。   血管被挑破,他掌心顷刻鲜血淋漓,汇聚一股一股滴在被丝线缠绕的那枚重明卵上。   神灵的血沾上异兽的卵壳,像碰到海绵被倏地吸了进去。而那枚重明卵晃了一晃,内部碎裂起轻微的脆响。   建筑不堪重击,终于整个坍塌,重明舍的柱梁带着熊熊烈火直往下砸来。   孕育的生灵终于破了壳。   竹棚倾倒成废墟,却在这时,所有人都眼睁睁地见到坍塌的竹棚从内部被往上顶了起来。   火焰像是被什么东西吸收了般飞速息止,模样艳丽的神鸟从残垣中冲天而起,每一根羽毛都携着滚烫到极点的烈火,尖喙直接叼住半空中重明虚影的脖颈,双双坠落在空无一人的山坡上。   梧桐树被狂风掀得摇曳,扬尘散去。   重明虚影瘫在地上,身上烧出大火;而神鸟走出火光,仰头对着天空长啸,双瞳熠熠生辉。 第172章 重明 符文   【太疼了太疼了太疼了太疼了太疼了呜呜呜呜】   【美人真的太狠了, 狠得我心惊肉跳的】   【如果我有罪,请让冥律惩罚我,而不是让我看这种场面】   【反正结局是好的就行了】   天边的长夜开始褪去。   大火烧过的竹篱塌成废墟,姜嘉映找过来后把黑伞撑开, 伞柄卡在竹片和石块的缝隙里, 接着从手换里掏出一捆胶带。   那种宽度比□□头还粗, 连纸胶带头都没撕的那种透明胶带。   师瑜没想明白拿积分购买胶带的逻辑是什么,怀疑这玩意儿也是对方开宝箱开出来的。   因为从来没用过,姜嘉映轻而易举就撕开胶带, 直接往他的左手手腕上糊。   师瑜指尖颤了颤。   姜嘉映动作放轻了点,也不追求好看,缠得乱七八糟:“你这种款式的伤纱布都驾驭不了,反正游戏估计也快结束了,为了避免你人走得比系统的播报还早, 将就一下吧。”   对方绑得太紧,胶带黏性又强, 他的胳膊被胶带卷上的部分都泛白, 两头却因为缺氧发紫。   好在止血——或者堵血的效果很好。   贺为有因为还背着个人慢了一步,等扛着那位半瘫玩家跑过来的时候, 差点没把背后那位玩家颠吐了。   他爬进废墟, 见到里面的人,着实愣了好几秒。   师瑜抬头看了他一眼。   贺为有目光从他的头发上收回来,本来想问问这脱缰的事件走向,结果张口就是一句:“你新造型挺好看的。”   “……”   贺为有对天发誓那句话绝对是真心的。   他虽然没看到对方离开后都做了些什么, 也不知道这才半小时没见对方怎么就从长发大美人变成短发过肩的斯文败类了。但别说少的只有肩膀以下腰部以上那截,只要对方的人没毁容,模样就足以拉高世界人民平均水平。   但为了避免越描越黑, 他及时转移话题:“那只重明,”说着指了指山坡上那只神鸟,“不会是你刚刚孵出来的吧?”   师瑜:“严格说是你们孵出来的。”   他嗓子被烟呛过,加上失血严重,出声时哑得厉害。   姜嘉映正低头捆胶带,反应却还快一步:“因为还剩六个玩家?”   师瑜嗯了声:“六个人围着笼子里的重明,意思其实可以见仁见智。死了六个玩家以后,单瞳重明会大开杀戒解释得通,还有六个玩家存活的前提下,双瞳重明会出世一样可以。”   姜嘉映听着他的话:“双瞳重明?”   “你不是看到了?”   姜嘉映的确看得清楚,重明标志性的双瞳。可他想说的是:“我以为你会说冒牌货和正版。”   师瑜一时没想明白两个名称代词有什么值得斟酌的:“听得懂就行。”   姜嘉映随手捡了块竹片一划,将尾端贴好:“行了,你试试,能站起来么?”   师瑜扶着手边的东西,离开废墟往外走,手刚松开支撑物,身子便不受控制地往下倒。   姜嘉映眼明手快地一捞,把他摁回原地:“你还是在这里等游戏结束吧。”   头顶的雨势在减小,他探手没感觉到有水滴下来了,方才收起长柄伞:“可你要找重明,为什么一定要到这里来?这场游戏十二个玩家有十二个鸡圈,十二分之一的概率除非欧皇在世,其他人都不可能有把握去赌,我也不信双瞳重明的卵会泛滥到能每人一个。你怎么知道这里一定会有双瞳重明卵?”   “我不知道。”   “那你……”   “试验一下就可以。”师瑜背靠废墟坐着,“我往这边跑的时候,那只重明一样在往这边飞,甚至宁可放弃攻击制敌也要先一步砸毁篱笆引发大火,总不可能是因为无聊。”   姜嘉映看着他把丝线收回去:“那为什么这里会有重明卵?”   贺为有听到这里,一时间怀疑对方失忆了,忍不住插话:“我说这位大哥,你这问题是不是刚问过?”   姜嘉映用看某种珍惜动物的眼神看着他:“皇帝这么多年都在求一只真正的双瞳重明,不说它的卵过去从来没出现过,但至少是从来没孵化成功过。为什么偏偏这次就成功了?”   贺为有一脸呆愣。   姜嘉映给足了对方理解时间,方才接着道:“更何况系统把燃烧作为主线任务发布给我们,如果养出一只双瞳重明就能完成任务,我不太相信重明卵在玩家传送过来以前就已经存在,只等着时间一到立刻破壳;可如果是玩家过来以后才产下的,为什么偏偏就就出这个鸡圈?”   贺为有倏地一顿。   对方不知道,这个鸡圈在日晷上的子时位置,原本是师瑜在管。   而他所知的这里和其他鸡圈的不同之处,就只有一点:游戏开场时师瑜曾经给这片鸡圈的禽鸟喂过两次食物。   玩家刚来的时候都在四处奔走,时间连打探线索都不够。因此后来他经过其他每个人掌管的鸡圈外围,都再没见到有第二个玩家会把时间浪费在喂养家禽上。   可如果那枚双瞳重明卵真的是玩家过来以后才被产出来的,那吃饱喝足后的重明可能性是不是比饥饿状态下大得多?   【草?】   【就因为一盆鸡饲料??】   【这是目前最合理的解释了,否则我实在想不明白为什么师美人一个非酋体质还能成为唯一那个鸡圈里产双瞳重明卵的幸运儿】   【为什么不是重点啊,重点是师美人当初到底为什么花时间喂鸡?我之前以为他喜欢小动物,可是现在??】   【突然细思恐极。】   师瑜身上提不起力气,等他们静声才开口:“能帮我个忙么?”   “什么?”   “我过来的时候掉了支笔。”   旁边有人小心翼翼地出声:“你的笔……”   曾经被叫去当诱饵的那名女玩家抬起只手,手里正握着杆白色笔头的毛笔:“我刚刚过来的时候捡到的,是你掉的吗?”   师瑜对她说了谢谢,接过白毫笔在左手手腕上方画了起来。   姜嘉映看着:“择梦神给你的纪念品?”   “借的。”师瑜垂着眼眸,“以后要还。”   姜嘉映若有所思:“我还以为直接送给你了,好歹是上司。”   “以前是。”师瑜说,“而且这是他的法器,认了主。除非主人死亡,否则不可能送人。”   “法器?”   师瑜寥寥几笔勾出图样,笔端将符文印在左手手腕上:“你不是也有?”   “什么?”   “玩家的本命武器。”   这句话一出,在场的人全愣了,连那位被扛着的半瘫都不禁动了动身子,把脑袋伸过来。   姜嘉映突然想到了系统对本命武器的介绍:不能抢夺,不能赠予,暂时借用也必须征得主人的同意。   “而且你应该看得出来,本命武器都有生命。”   武器是不是活的姜嘉映不敢下定论,可单单自己那把黑伞脱手以后还能凭着他的指挥到处飞,就不大可能是死的。   符文散发出柔和的光芒,被划破的口子缓慢地愈合。   师瑜这回不用支撑便起身,走到山林另一头时,天色已经露出鱼肚白。   姝念刚刚指使藤蔓磨破身上的绳索,还没来得及移动,眼前却骤然覆下金光。   一根又一根金色丝线缠绕住她的四肢,将她拖回地面上,跪在来人脚边。   “清期。”   姝念死死咬着牙。   当初众神长年累月见不到他真容的时候,揣摩最多的就是他的声音。哪怕一别经年,也能在听到的那一刻勾得人心尖震颤。   可更早的时候,他却还会唤她“姝姝”。   这个名字不是他取的,也不是她自己取的,而是那个拿她当商品的怪物取的,说这样的名字听着娇俏灵动,最是讨那些有钱人喜欢。   再然后关她的笼子塌了,怪物也死了,有钱人们听候发落,其他商品被领的被领回家的回家,最后留在他身边的人就只有两个。   她是其中一个。   另一个女孩在那里待的时间长,早便练出了见鬼说鬼话的本事,见到陌生人的第一面就甜甜地叫先生,后来又改了称呼叫哥哥。   但她没有,囚牢没能磨掉她的棱角,她清高又骄傲,固执到极点,第一次被怪物卖出去的时候就想要玉石俱焚,偏偏在半只脚都踏上绝路的时候他出现了。   她坐在冰冷的地面上,他伸手递来一块包装精美的面包:“饿不饿?”   “啪——”   她一巴掌骤然打在对方的手上,面包沾着灰哗啦啦滚到角落里,指甲却在对方手背上划出道长长的口子,血珠瞬间冒出来。   她声音嘶哑地朝对方吼道:“滚!”   对方顿了顿,转身走向门外。   她心脏一鼓一缩,上头的难堪过后就是空荡的孤寂。却在这时,门又被人推开。   还是他,这次只将手上的东西放在一旁的柜子上便离开了。   她肩膀的颤抖平复下来,抬起头,看见了对方留下的东西。   一套干净的衣服,一条纯白的毛绒毛巾,一瓶用于擦跌打扭伤的药膏,还有一袋散发着香甜味道的炒板栗。   埋在记忆里的画面很模糊,对方的声音却清晰,一字一句砸在泥里,落在耳畔,敲进人心底:“楚暮是你杀的?”   姝念松开紧抿的唇角:“是又怎样?”   她抬头笑了,咬着字眼:“怎么,当年多管闲事便算了,现在做了人类还要插手神殿的内部矛盾吗?你现在早就不是主神了!”   对方的恶意半点不加掩饰,贺为有差点没忍住把背上那位半瘫人士对着她脑袋砸过去,连什么情况都不清楚的那名女玩家也莫名觉得刺耳。   师瑜没再问,同她擦肩,停在琢苏的尸体边 。   姝念良久没听到他的回应,最后先开口撕破了凝滞的空气:“我输了,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没人应声。   又是半晌,她终于回头,语气带着情绪:“还不动手吗?等游戏结束可就没机会了。”   师瑜将缠在琢苏脖子上的藤蔓扯下来:“我动什么手?”   “你难道不想杀了我吗?!”对方突然提高了声音,把在场其他人都吓了一跳。   师瑜直起身子:“我没想杀了你。”   “那主神大人还真是好脾气,被人弄死了还能忍气吞声,活该当年被剥了神格钉死在天牢里!”   空气忽然安静了。   比起这位清期神一句话里透露出来的信息量,众人眼下却莫名的紧张更多一点。   姜嘉映仰头看天,贺为有扛得肩膀发酸也不敢动弹一下,那位半瘫玩家依旧在倒立。   只有新来的一问三不知,假装自己是只鸵鸟。   师瑜望着她,片刻后没什么反应地移开视线,落到她身后:“陛下。”   内宦刚刚搀着皇帝走过来,扯着嗓子唤道:“来人——”   立即有禁军赶过来跪在皇帝面前。   “把这个刺客杀了。”   刺杀皇帝是死罪,皇帝能留他们到现在完全是师瑜事先嘱咐过,若是抓住刺客暂时不能杀,至少在重明出世以前不能取他们性命,因为玩家人数不能少于六个人。   而现在长夜已逝,条件自然也无需遵守。   料峭的寒光出了鞘,禁军看都没看一眼对方瞬间睁大的眸子,干脆地手起刀落。   姝念来不及出声,视野便是一晃,接着看见了自己的脚尖。   头颅掉在地上滚了半圈。 第173章 重明 通稿   离开皇宫以前, 众人听了一个非常离奇还很俗套的故事。   “当初你们一族进贡重明的时候,我就想这样的神鸟强行囚于地面会不会造成灾难。”   皇帝轻叹一声:“不过现在既然解决了,我会履行承诺,封官加爵抑或荣归故里, 你们可以自己选。”   贺为有一句“什么”已经到了喉咙里, 辅音差点脱口而出, 好在最后及时闭嘴。一直忍到离开皇帝的视线范围:“他说重明是我们进贡的?!”   师瑜闻言沉默了几秒:“我记得之前说过这个可能性。”   “喂养重明的不大可能是寻常人等,要么皇帝绝对信任其忠诚,要么重明必须由这十二个人养育和照顾。”   他语气平淡地重复:“如果是后者, 玩家的身份大抵是盛产重明的国家子民,视神鸟作标志的宗族,或是专门收妖兽为己用的异能人士。”   贺为有吞了下口水。   “重明在这个世界显然不是普通动物,别国选项排除;如果是能人异士,哪怕是皇帝也很难搜寻到这么多人数。更重要的是, 每个饲养员的住处都有一模一样画着重明鸟和人类的布片,这说明十二个人至少曾经是来自同一地点, 或接触过同样的物件, 这样一来就只剩下宗族势力。”   师瑜低头看着脚下的台阶:“重明是天地瑞兽,食山露, 驱邪崇, 克妖魔,在这个位面甚至还担任着三足金乌的职责,掌日出和白昼。而皇帝知晓重明的特性,对神兽提供的待遇也绝对不会差。大晋会被称作‘不夜国’, 大概率就是从那时候开始的。”   姜嘉映了然:“因为皇宫里有重明存在,所以这个国家的上空永远是白昼?”   师瑜“嗯”了一声:“重明的活动范围从山林到宫墙,从风餐露宿到住桂殿兰宫吃玉液琼浆, 初代可能还好,代代繁衍的后代却从未有过飞翔,骨子里的惰性战胜信仰,翅膀退化双脚走地,从神兽活成家禽。”   “再然后,不夜国陷入了永夜。”   贺为有忽然想起当初在客栈,对方坐在灯盏的火光里望着他问出的那句“自由再重要,比得上荣华富贵吗?”   师瑜没注意到他的神色变化:“皇帝发现了,理所当然想结束这场灾难。”   姜嘉映自然地接了下去:“所以他就把我们这些喂养重明鸟的专业人士抓过来给他当劳动力,想养出一只真正的双瞳重明?”   师瑜点了下头:“重明诞生骄阳,火作血统。彼天生度于厄,魂里奋于飞。玉食琼浆可养其骨,死亦可唤醒其情。”   见其他人都一脸茫然,姜嘉映适时出声:“重明鸟的血统是火焰烧炼出来的,天生拥有驱邪避厄的能力,灵魂里埋着飞翔的祈愿。玉液琼浆会养废它们的骨头,但置之死地也可以唤醒它们的信仰。”   他说完又问:“那会攻击玩家的那只重明鸟又是怎么回事?”   “还记得那群重明的生活环境是什么样的么?”师瑜说,“住在竹篱笆里,脚下踩着稻草,吃的是五谷杂粮,喝的只有天然山泉。”   姜嘉映隐隐意识到什么。   师瑜轻声道:“不患寡而患不均,别的同类已经享受过一辈子玉盘珍羞,前后有落差就会有个体不平。”   那位半瘫玩家和女玩家都是在降落的鸡圈里从头缩到尾,如今第一次听到这些,一边震惊一边又觉得理所当然,钦佩的同时还莫名羞愧。   贺为有却在这时插了嘴:“重明鸟的内心还会那么善妒?”   师瑜听着这么个神奇的问题:“为什么不会?”   贺为有语气是真的莫名其妙:“它不是神兽吗?怎么会和人类一样?”   师瑜语气比他还莫名其妙:“神兽和人类除了物种还有什么区别?”   贺为有还想再说什么,那位被他扛着的半瘫玩家先翻了个白眼:“神兽怎么了?神兽就一定天生伟光正吗?神兽就必须大义凛然慈悲为怀吗?神兽就一定会为天地鞠躬尽瘁吗?没听说过物种的多样性吗?”   “……”   “照你这个逻辑,那你生而为人究竟是和杀人犯一样都罪大恶极,还是和红领巾一样都是善良大度的人间天使?难道就不配有中间值了吗?”   “你再说一句我现在就把你扔下去。”   “……”   姜嘉映忽然开口:“那神祗和人类呢?”   师瑜微愣。   “如果神兽和人类的区别只有物种,那神祗和人类除了物种以外呢?”   “都一样。”   “一模一样?”   “嗯。”   【游戏已完成,存活玩家统计中】   【数据统计完毕,即将统一传送回归中场空间,稍后将公布此次集体游戏中玩家最终排名及结算结果】   玩家回到纯白空间的站位都和进副本前一样。   师瑜视线一清晰,就对上面前的人略带遗憾和失落的眼神:“?”   贺为有看了两眼他重新恢复及腰的长发,心里说不遗憾是假的,毕竟大美人偶尔留短发真的别有一番风味。   要是能再架副眼镜就更好了。   当然,他也就想想,是打死都不敢说出来的。   尤其是经过之前的报应,现在他是口舌之快也不敢逞。   【游戏“重明”,参与12人,存活5人,游戏奖池总积分50000分】   【玩家数据排名已统计完毕】   【第一名,玩家师瑜,身份确认】   【主线任务:燃烧(已解锁)】   【游戏探索度95%,排名第一名,获得积分13875】   【游戏完成度99%,排名第一名,奖励积分19038】   【玩家本场次游戏综合评级为S级,额外奖励积分5000】   【打出完美结局,奖励神域碎片×1】   【打出完美结局,随机奖励抽取中……已抽中随机道具****】   光幕随着播报一条条刷新,和他一起玩过同场游戏的人对前面的内容都毫无反应,奖池积分直接被对方搬去一大半的情况也不是第一次了。   心惊胆战的只有第一次和他同场的那两位玩家。   系统念到这里,停顿一秒,方才接着道:   【粉丝数上涨180154人,获赞3220338个】   这条出现在光幕上的时候,贺为有眼珠子都差点掉出来:“十八万?我听错了?”   系统没有感情地继续念道:   【个人单场次直播热度已达SSS级(单场游戏涨粉>100000人),奖励积分10000】   一旁的姜嘉映顿住脚步,讶然道:“热度评分居然还有三S级?”   他以为两个S已经是顶天了。   【已登上神域上九天玩家总人气排行榜,现排名为第125名】   【由于您上月上榜时间超过360小时,奖励随机宝箱×1】   【已登上神域上九天玩家总等级排行榜,现排名为第485名】   【由于您上月上榜时间超过360小时,奖励随机宝箱×1】   系统念完他的成绩,方才开始通报其他人的。   可在场却几乎没人去关心了,全都被师瑜新增的十八万粉丝砸得眼冒金星,纷纷看着当事人。   当事人也挺懵。   师瑜虽然每一局涨粉数都不低,但最高的也不会超过十万,这还是因为那场集体游戏有足足三百多个玩家一起参与导致的各方关注。   结果现在直接在最高记录上又翻了一番。   他愣了几秒,想到了那群只存在系统播报里却从来没露过面的直播间观众。   不是没想过那群观众到底是什么存在。   这世间三大位面,神殿的神祗都进了直播给观众取乐,加上小光团曾经告诉他系统管理员们没有看玩家直播的权限,首先神界基本可以排除;   尘世最封闭,除了死后会有机会去幽冥,其他时间里都和另外两界没有任何联系,所知信息最少,是当观众的最好人选,可他在那里生活这那么久从来没听说过有这么一个直播的存在;   至于拿幽冥当观众,其实算得上双刃剑,因为幽冥和神界是有利益来往的。最开始把他扯进去大概率只是随机,但即便没有他,神域里连神殿这种名字的公会都有了,幽冥的居民也多少会去猜测其目的。   师瑜回忆了一遍刚刚那场游戏可能存在的爆点,好像就只有择梦神出现的时候。   可尘世的人是不知道神界存在的。   会对择梦神出现有反应,甚至大肆宣扬的只有幽冥天。   【怎么空屏了??】   【都忙着截图,谁还有心思发弹幕啊】   【我们鬼匠报社已经准备好通稿了,就差等直播结束发出去】   【嗯,可是隔壁灵讯社不是已经发新闻稿了吗?】   【……??灵讯社不是才答应了直播结束前不发主神易位的消息公平竞争吗?!】   【看浏览量,我感觉要不了多久全幽冥天都知道神界间主神流落人世的消息了】   【淦!我他妈现在就叫他们发通稿!!直接打擂!!!】   【#鬼匠报社和灵讯社今天也在相爱相杀#】   系统播报结束,师瑜第一个选择离开,回到玩家空间就看见小光团正在刷论坛。   作为系统管理员,小光团不能看玩家直播,但论坛本就是系统创造出的虚拟平台,当然不会限制管理员访问。   察觉到通道闭合的动静,小光团一抬头,当即扔下屏幕,又变回了小萝卜头的样子,兴冲冲地跑过来:“大人!”   师瑜问:“你知道游戏直播的观众都是谁吗?”   小光团愣了下:“幽冥天的人……吧?”   吧?   “管理员手册里只说每次玩家进入游戏都会有实时宣传,但究竟是对谁宣传没有解释,也没提为什么。”小光团说,“但我在神界的时候没见过类似的直播,玩家又只能看事后剪辑的版本,论坛里也没谁说在现实里见过,所以就只有幽冥天了。”   师瑜拎出他话里的重点:“玩家不能看直播?”   “直播的过程中不能,必须等游戏结束视频经过系统剪辑后,花积分购买才可以看。”小光团解释得很详细,“大人,怎么了?”   师瑜想了下,忽然问道:“你知道神域是什么时候出现的吗?”   小光团愣了愣:“二十三年前。”   “知道系统是谁创造的吗?”   小光团摇头。   “知道它拉玩家进来是为了什么吗?”   还是摇头。   “知道玩家要怎么离开吗?”   “……”   “进来了就不能离开?”   小光团莫名心虚:“我以前带的那些玩家……最后都死了。”   死在神域里,死在现实里,鬼怪撕咬的,绝望自杀的,反正没有一个能彻底脱离系统控制的。   他倒也不是没有奇怪过,也曾经向主系统询问为什么,为什么一定要那些人类死。   可主系统从来没有给过回答。   后来偶尔休假他回到神界,也曾经跟身边的同僚探讨过这个问题。   可同僚们也只会无奈摊手。   虽然最初见到的时候会心惊,但反正死的不是自己,看多了也就无所谓了。去过养猪场的人对猪肉不耐受一段时间,可除了和尚谁又能真正只吃素呢。   师瑜没再问。   一个什么都不知道的工具团,再问下去也不会有太多有用的信息。   他将小萝卜头的背带拉好:“还想去尘世吗?”   小光团条件反射:“去!”   ※   小光团说“去”的时候没想到事情会发展到这个地步。   师瑜已经先一步走进通道回了天水澜湾的公寓。   小光团特地把降落地点挑在了天水澜湾公寓的客卧,确定了传送之前里面空空荡荡保管不会有人注意到,方才将自己送过去,已经做好了拉开门就见到自家大人的准备。   可谁知刚转把手,一股力量便猛地一推。   小光团一屁股摔在地上,一只比他还肥的苏牧摇着尾巴直接扑了上来,热乎乎湿漉漉的舌头直往他脸上舔。   他两只手都忙着抵推拒苏牧的脑袋以防被糊一脸口水,转头惊恐道:“大人,您不是说您不养宠物吗?”   师瑜站在门边,看了看手机里的信息,又抬头看了看他,平静道:“你惹来的。”   小光团:“?” 第174章 现实 联系   小光团一个愣神, 那只苏牧便寻到机会,一伸脖子舔了过去。   小光团:“……走开!!!”   “元宝。”   那苏牧条件反射地“汪”了一声。   师瑜站在门边:“过来。”   苏牧跑过去,两只前爪搭着门框往上爬。   小光团只觉得身上一轻,终于得以呼吸, 警惕地盯着那只狗, 一边莫名其妙地问:“它和我有什么关系?”   师瑜伸手在苏牧犬头顶揉了两下:“你和楼下那户人家什么时候熟起来的?”   小光团一顿, 眼神躲躲闪闪:“就,就是……”   “那天给人送碗回去的时候?”   小光团张了张嘴,半晌缩着脑袋:“其实也没多熟……”   师瑜垂眸:“他们想收你做干儿子那种程度的没多熟?”   “……”   “你正好缺个监护人, 不然干脆去找他们商量一下?”   小光团:“?”   师瑜这个提议倒是认真的:“他们家的狗也和你很亲。”   小光团眼前仿佛出现了自己挖坑埋自己的GIF。   等等,他忽然反应过来了:“这是他们家的狗?!”   “他们搬过来之前的住处找到买家了,要去别的城市商谈。在这里不认识别人,就把家养的宠物托给唯一熟悉的你。”   师瑜往客厅走:“他们说因为知道我这里有狗笼子所以放心把宠物送过来——这也是你说的?”   小光团:“……”   “你就下楼一趟,前后半个小时, 还对他们说了什么?”   “……”   小光团一个字儿也不敢吭。   他要是让当事人知道自己那天下去到底对别人明里暗里说了些什么,那后果……   小光团赶紧打住脑海里的想法。   师瑜低头又把聊天框里苏牧的口味喜好性格等等注意事项回顾了一遍, 关了手机, 有点头疼。   还有点困惑。   他不知道自己进游戏这两天系统接管身体的时候做了什么,可按照之前的经验, 应该是完全照着他本身的生活习惯来。   所以, 他到底为什么会加一个认识不到两天的陌生人的社交账号?   元宝追着到了客厅,蹲在沙发边上,自发把脑袋埋进代理铲屎官掌心蹭来蹭去。   苏牧犬的毛又厚又长,还软趴趴的, 而眼前这只显然在原主人那非常受宠,一身黄白棕相间的毛发养得油光水滑。   师瑜默然地任它往自己手心拱,忽然想起什么:“你对上学有兴趣么?”   小光团正盯着那只胆敢黏上去的狗盯得入神, 闻言一愣:“啊?”   师瑜:“楼下那户人家送狗过来的时候你不在,看信息应该是用你在上学糊弄过去了。你要不要圆一下谎?”   小光团:“……”   他在神界好不容易修完了神民必需课程,结课后立刻入系统就职,现在到了尘世还要上学?   师瑜思索了下:“我记得天水澜湾两公里外有家公立小学,坐公交车两站路直达。”   小光团虽然没听懂“公立”是什么意思,但其他的听懂了:学校离小区近,那是不是说他就有理由上学的时候住这里了?   “走路二十分钟。”师瑜低头征询意见,“你觉得可以吗?”   小光团正双眼发光地看着他:“可以!”   师瑜:“?”   他有点疑惑对方的兴奋从何而来,但也没问,低头戳开手机,翻到那个备注为跑腿的对话框。   跑腿回复很快,表示会立刻去办。   铲屎官专心发信息,元宝没了人的手心能拱,坐在地上晃了三圈尾巴,忽然又把目光投向了一旁的小光团。   小光团往后缩了缩。   元宝斯哈斯哈吐着舌头,朝他扑过去。   小光团:“……?!”   师瑜正想退出,却在这时,手机又抖了起来。   是温何似。   对方开门见山:“南枝的高考成绩今天出来了,我想给她组个局,你要不要来?”   高考成绩……   师瑜抬头看了一眼日历,发现不知什么时候到了七月,还没开口,旁边陡然响起一声:“不要过来!”   他抬头,就看到了再度被元宝压在地上动弹不得的小萝卜头。   手机那头的温何似听到这声惨叫,把手机拿开看了眼,备注没错。他又把手机移回来:“你什么时候有孩子了?”   “……”   “我说刚刚是嘴瓢你信吗?”   “……”   嘴瓢与否的问题暂且不谈,但能让一个律师发出此等言论,可见受到的冲击绝对不小。   温何似失笑,重新提问:“你什么时候养孩子了?”   师瑜把元宝叫回来,嘱咐它别总去招惹小孩,方才回了句:“半个月前孤儿院领的。”   他住院那段时间里,连归就借着公安的关系给小光团准备好了全套身份信息,证件一张没落,没爹没妈的小白菜就是小光团在尘世的人设。   温何似虽然想不明白为什么自家债主突然有心思养小孩了,但也没问:“放小孩一个人在家的确不好,不如把他一起带过来?”   小光团正坐在五米开外的饭桌前,跟一只狗互相瞪,比谁先得干眼症。   师瑜只看了一眼就收回视线:“不用。”   他家里现在可不止一小孩,还有只成年牧羊犬。   温何似叹了口气:“那就可惜了,南枝一直挺想见见你。”   师瑜走到阳台上:“你不是没告诉她?”   温南枝就是温何似那位曾经罹患心脏病的妹妹。   当初温何似被师瑜一句“发工资”忽悠去当了保姆以后,用预支的钱续上妹妹的性命,在手术室外说的理由都是“家里的积蓄”。   这倒不是觉得师瑜见不得人,只是小孩子七年前才过十岁,刚刚经历完家破人亡,担心对方知道了钻牛角尖觉得自己是亏欠卑微负累的那一方从此学习生活都低人一头,所以从来没当面告知过那会儿她能活下来其实是有人施恩。   最起码等成年再说。   “我倒希望她不知道,可她自己猜到了,我有什么办法?”温何似转了圈笔,抬头看见不知何时出现在门边的人,“不过你不想来就算了,没别的事儿先挂。”   说着不等回应直接掐断了电话,站起身:“你怎么过来了?”   温南枝说:“笔记本用完了,我来再拿一本。”   笔记本是温何似律所发的,黑皮厚脊每月一沓,他用不完便带回家扔给妹妹用。当初是生活拮据为了节约钱,现在却是养成了习惯。   温南枝从柜子里抱出了一袋还没拆塑封的黑皮本:“恩人不想来么?”   “听到了啊。”温何似倒也不意外,“他身体不好,别为难他了。”   温南枝:“我只是想谢谢他。”   当年她换了心脏,复了学,功课没落下的同时还经常参加课外活动,只留着刚及肩的头发,穿于她那个年纪会被叫假小子的衣裤,会因为考试得了第一名被请去国旗下讲话,会踩在三分外投篮空心入网赢来满场欢呼。她活成其他在这个年纪的少年少女们最仰慕和艳羡的模样,任谁都想不到她曾经是个苍白瘦弱需要靠医院的仪器才能活命的小可怜。   而现在小可怜长大了,成了亭亭玉立的姑娘。   “你的话我会带给他的,”见她还没走,温何似又问,“还有别的事吗?”   “有。”   “什么?”   女孩便一板一眼地问:“你当初跟他签了几年?”   温何似一时没听明白她的意思。   “你欠的钱这七年早该还清了,但还是说你欠了他。”温南枝语气像在解一道数学题,“你是不是卖身了?”   “……”   他这个妹妹到底在学校学了些什么?   女孩给无辜躺枪的学校澄清:“刚刚追的小说里看到的,卖身还债。”   温南枝毕业以前他从没给她买过手机,一个星期前刚拥有智能机,除了打电话发短信,学会的第一件事就是拿来看小说。   他下意识问:“什么小说?”   温南枝很认真,没有表情地重复:“《卑微备胎死遁后霸总他火葬场了》。”   “……”   “里面的备胎就是为了治妈妈的病向霸总卖身了。”   “……”   温何似将她那头短发揉成了鸡窝:“以后不要看这些乱七八糟的小说。”   她没躲,顶着头被他糟蹋得乱七八糟的短发:“那你为什么一直和他保持联系?”   “钱是两清了,可还欠着一条命呢。”温何似说,“这不得把他看紧点。”   温南枝表情呆呆愣愣的。   温何似找了个理由:“免得他哪天在我不知道的情况下烧炭自杀。”   “……”   温何似终于把人送走,重新点开手机,屏幕上还停留在通讯录的界面。   刚刚挂断的那通电话飘在最上方,留的备注是“债主”。   他从来不是个感性的人,找逻辑漏洞陈词逼问的事做得多了,也不会让过程中跌宕的情绪影响自己的判断。可对于师瑜,他却是真心实意觉得对方是没有求生意志这种东西——对,就是狗血电视剧拍摄到手术室外的剧情时,医生必不可缺的那句“能不能醒来还要看病人的求生欲”的台词里说的那种玄学层次的玩意儿。   如果在狗血片手术室里的人是对方,他毫不怀疑医生出来以后宣布死亡时一定会添上“病人没有求生的想法”这种没有任何科学依据的理由。   可能是第一次见面时对方的“艳鬼”形象太深入人心;可能是对方亲近动物却从不接到家里培养长期羁绊关系;可能是对方完全不把身体健康当一回事的生活习惯;可能是对方在母亲的葬礼上唯一做的事情只有插了一炷香;又或者单纯是对方在鬼门关劫后余生躺在病床上醒来的时候,看他和看花花草草没有半点区别的眼神。   烧炭自杀当然是扯淡,但怕对方死却是真的。不是担心对方心血来潮跑去跳个楼助兴,也不是担心对方会帮着杀人犯捅自己一刀,而是觉得在那种需要渴求来支撑求生行动的境地下,对方一定一定不会产生相应的欲望。   将生死置之度外听起来挺豪迈豁达的,可真正无欲无求那还是个正常人么?   他退出通讯录,开始订酒席的餐厅。 第175章 现实 外来   师瑜再受到跑腿消息的时候是两天后, 彼时他正在小区的门卫室值班。   七月份值班表再度按规定自动调整,他的工作时间也变成下午四点以后凌晨以前,回到公寓的时候已经是万籁俱寂。   师瑜开关门时没发出声音,借着月光拉开鞋柜, 下一秒, 头顶的灯忽然亮了。   他愣了下, 抬起头:“你还没睡?”   小光团穿着这两天刚到货的睡衣,一身非常水嫩的粉色,口袋是兽爪图样, 背后绣的熊比他本人的脑袋还圆:“我还不困。”   师瑜“哦”了一声,低头换了鞋,走到阳台上,给被关在笼子里的元宝抓了把狗粮:“已经跟学校递交申请了。”   小光团亦步亦趋地跟上来:“什么学校?”   “临江。”   两公里外换道是漓江路,也就是之前连归离开前全组聚餐去的过的餐厅坐落的那条路, 临江小学和水云轩各占街道一南一北。   师瑜打开笼子,揉了揉元宝头顶的毛, 只挑重点说:“入学可能会要考试。”   一句话宛如道雷劈下来。   小光团愣了足足五秒, 试图理解“考试”这两个字:“年终大考?”   师瑜“嗯”了一声:“有难度么?”   这不是有没有难度的问题。   这是他压根没了解过尘世知识体系的问题。   可是,要是他考不好就没法入学, 没法入学就没有理由待在这里, 没有理由待在这里就要被送到别人家去了。   小光团艰难地咽了口口水:“没……没问题。”   ※   第二天上午,师瑜领着小光团,双双顶着黑眼圈去了临江小学,一路上不知道惹来多少人回头。   小光团抓着他的衣摆:“大人, 您昨天晚上没睡好吗?”   “没睡够。”   他昨晚下班回公寓的时候就过了凌晨,喂了狗再洗漱,收拾好上床已经接近一点。   可信息上和老师约好的时间是上午八点。   答应了就要做到, 这在他的思维里是原则问题。   他入眠困难,觉又浅,真正睡着的时间还不到五个小时就被闹钟吵醒了。   师瑜在学校对面的包子铺前买豆浆,问了句:“想吃什么?”   小光团对着价目表上加粗的黑体字辨认了半晌:“香如,醋菜,疆汤,生前?”   “……”   师瑜抬头看了一眼。   香菇牛腩包。   酸菜粉条包。   灌汤肉包。   生煎包。   包子铺老板听乐了:“小朋友,你今年几岁了?”   小朋友期期艾艾:“八岁。”   这是身份证上的信息。   包子铺老板很不走心地夸:“好厉害,八岁就认识这么多字了。”   “……”   小光团郁闷了几秒,他昨晚突击补课了一宿没睡才把人类的文字记到这个地步的。   师瑜把小光团说的那几样都要了一个,把塑料袋递过去,总算意识到自己身边的小萝卜头是个刚来人世还没待满一个月的物种:“你的考试真的没问题?”   小光团捧着包子,有点心虚,但嘴上气势没输:“没问题。”   师瑜没再问,在学校门卫室做了登记才被放行,带他去教务处:“袋子要扔垃圾桶。”   小光团把空的塑料袋扔进黑色箱子里,接过纸巾擦嘴:“大人,我们现在是去找谁?”   “老师。”师瑜说,“神界的教席。”   办公室等的教导主任是位女老师:“情况我们已经了解了。”   “他今年八岁,我听说您是打算让他直接念三年级?虽然一二年级的知识不多,但他之前没接受过义务教育,不知道能不能跟得上节奏。正好一个星期后二年级的孩子们都要期末考试,按我们意思打算,先让他入校旁听,然后跟着参加这一学年的期末考试。要是基础还可以,下学期过来可以直接跳级。”   小光团听了一大串,只提炼出一点:离考试还有七天。   所以他又多了七天的熬夜补课时间。   教导主任交代完,蹲下身去和小萝卜头说话,声音也放轻了些:“小朋友叫辛知合对吗?”   小光团收敛了表情,甜甜一笑:“老师好。”   主任被他这一声叫得心都化了:“诶,乖。”   恰好有人敲门,教导主人直起身子:“小周,你来的正好,这孩子我现在领去你班上。”   学校的问题解决了,可等放学以后怎么回去又是一个问题。   虽然小光团保证他已经把路线都记下来了,但毕竟还是个小孩,到处乱跑难免有危险。   师瑜下午坐在门卫室里那位被叫小周的老师打电话才想起这件事,思索了几秒,再度点开跑腿的对话框。   ※   跑腿觉得自己近期的工作量变强了。   具体表现为自家那位过去一年半载都不会找自己一次的老板,最近短短一个月就多出来的七八通电话,内容还大部分都是给小孩买衣服买鞋子申请学籍诸如此类。   因此当又一次收到信息,跑腿已经丝毫不意外。他向面前的人道歉说要暂时离开,挎着包便去了临江小学。   师瑜等到凌晨才回公寓,灯还没开,一个毛茸生物就扑了上来。   非常神奇的,小萝卜头依然没睡,几乎是他刚关上门对方就从客房里出来了,大晚上的手里还捧着盒冰激凌:“大人,您回来了。”   师瑜还没靠近就闻到对方身上的甜味,像是把爆米花,棉花糖,还有气泡饮料打翻了混在一起。   甜得腻人。   “你下午去干什么了?”   小萝卜头眨眨眼,知无不言:“家里有元宝在,跑腿先生就问我想不想去游乐园。”   师瑜守的是天水澜湾北门,而临江小学里里南门更近,他没见到那一大一小进来,便也没有想到他不过托跑腿带了一下午,这小萝卜头就换了个味道。   元宝等到了铲屎官,摇着尾巴蹲坐在沙发前,对小萝卜头不屑一顾。   小光团抱着冰激凌盒子走到他身边:“大人,您吃冰激凌吗?”   桌子上留着一沓购物小票,还贴心地用抽纸盒压住了。   师瑜看了一眼,戳开跑腿的对话框,给对方转账的备注敲下“报销”两个字:“晚上不要吃太多冷饮,对身体不好。”   晚上不要吃冷饮,对身体不好——这句话要是被某温姓律师听到,估计能欣慰得当场落泪。   小光团把最后一口冰激凌扒拉进嘴里,扔了塑料盒子,刚想说什么,接着便听到对方问道:“在自学?”   “……”他瞬间忘了想说什么。   师瑜看着那边的跑腿秒收款,回了个“谢谢老板”的表情包,放下手机去揉在他小腿肚旁蹭了半天的元宝:“觉得难么?”   小光团斟酌片刻:“还……好。”   他毕竟不是真的才在人世活了八年的小白菜,以前上班的时间无聊了常常回放带过的玩家现实经历打发时间,对实时政策历史新闻甚至比很多两耳不闻窗外事的人类还要了解,接受知识的能力也远比这个年纪的小孩强。   当然,这份能力也仅限数学。   至于语文……他看的回放视频再多也不会刻意关注人类的文字,能听会说已经是极限。   双方的相知相识就是个巨无霸单箭头,至于动笔,不能说信手拈来,只能说难如登天。   今天跑腿问他要不要去游乐园的时候,他回答的是能不能先去一趟书店,最后背着足有三斤重的新华字典成语词典以及带拼音注释的字帖去坐了旋转木马。   最后必须回来的时候才在对方的注视进房间下关门上锁,把某只长毛狗挡在门外,努力了足足六个小时的成果是字典被翻到了第三十页。   不过也幸好,人和神的语言中枢都是一样的。   小光团苦中作乐地默默想,听说读写,他至少已经达成了一半。   师瑜没多问,揉了一会儿元宝的狗毛,起身回了房间洗澡。刚穿好衣服出来,房门就被人从外面敲响了。   小光团的声音听起来战战兢兢的:“大人……”   师瑜拉开门:“怎么?”   元宝在拐角处蹲着,宛如一只长毛的吉祥物。   小光团躲着狗努力往门缝里缩:“玩家空间里有外来力量闯进去了。”   师瑜微愣:“外来力量?”   “就在刚刚。”小光团脸色焦急,“我在尘世看不到空间里面现在是什么样,也不知道进去的是谁,但是,”他顿了下,“进到玩家空间里的生物都可以随意操控玩家主显示屏,也就是您的个人信息社交武器和背包界面。”   他没说的是,他早在之前洛淮神疏影申请拜访的时候就把对外通道关了,只要他这个管理员不点同意,旁人就不可能强闯。   但就算是这样,对方还是强行进入了师瑜的玩家空间。   谁有那么大本事?   小光团没敢思考。   师瑜想了想:“那股力量能来尘世吗?”   “按照规则,神祗不能入尘世,当然人类玩家在管理员开通道前也不能。”小光团说,“但对方能违反规则闯进玩家空间,我不知道能不能。”   师瑜又问:“如果我现在进去,你能一个人待在外面吗?”   小光团迟疑了一下:“可以,但是如果我不在玩家空间里也接收不到您的信号,没法及时放您出来。”   师瑜听完,“哦”了一声:“那麻烦现在送我去玩家空间。”   小光团:“好……”   小光团:“啊?!”   师瑜重复了遍:“去玩家空间。”   小光团吞口水,呐呐地应了声“是”。   下一秒,眼前的景物陡然黑了下去。   散发着纯白光芒的光屏照明灯似的浮在半空,映亮下方的景象。   师瑜站在黑暗里,看见光屏下站着道影子,穿着神殿统一的白色衣袍,正仰着头似是在观摩光屏上的信息。   就是那张侧脸怎么看怎么熟悉。   和对方手上的罗盘一样熟悉。   他前几天才见过。   对方回过头,单膝下跪,垂眸温声道:“鄙择梦神玄星,见过主神大人。” 第176章 现实 真容   晚上两点, 小光团跟着师瑜站在与澜湾小区隔街相望的购物广场的公共卫生间外,攥着对方的衣衫下摆,眼睁睁看着择梦神穿着那身格格不入的白袍走出来。   据玄星的说法,他是两天前重明那场游戏结束后收到的消息, 神殿上那位发信召他回神殿。   他合理猜测是逃回神殿的清期楚暮二位告了状, 在杂货铺的椅子里对一刻不停的邮件提示音置若罔闻。按照规则, 只要他不愿意,系统是没法强迫传送的。   直到不久前也不知道是系统更新了还是别的什么原因,他直接被一股力量从杂货铺拉到了神殿中央的主神殿。   “然后我就出现在了这里。”玄星说。   师瑜问他:“转置符?”   玄星笑了笑:“主神大人明鉴。”   小光团在一旁听了半天, 方才从双方对话态度里得出了择梦神是友军的结论:“大人,转置符是什么?”   “提前在两个地点分别画好转换符和放置符,制符者在画着转换符的地方出现危险,符文会将制符者传送到另一个画着放置符的地方。”师瑜点开背包,取出那只白毫笔, 看了眼绘在笔杆上的放置符,因为使用过此刻已经淡得快看不见了。   小光团听得惊奇:“神界居然还有那么厉害的符文?”   “绘制很难, 擦除很容易, 双方动起手基本一个照面就能发现对方身上是否有转置符存在,没法隐藏还必须制符者濒死时才能被动起效。”   说得简单点, 弊大于利, 几乎不会有哪位神祗愿意竭尽自身一半的庞大神力去画两枚不知道有没有效果的符文。   要不是因为玄星绘符一直是秘密,而神殿上那位召见他又打着不给他反应时间的主意一见面就动手,攻击完全是为置人于死地,这对转置符根本不会有起效的机会。   抓的就是出其不意。   师瑜将笔还给他:“谢谢。”   “不必。”玄星接过笔收好, “不过有件事,恐怕需要麻烦主神大人。”   “什么?”   “我现在神籍被取消了,神格也在过来的后被封了, 回不了神界,也没法再去杂货铺待着。”玄星体贴地留了几秒反应时间,“大人的玩家空间可否暂时借我落脚?只要一小块就好,不会占用您太多地方。”   这说辞跟提前排练好似的,小光团越听越熟悉。   师瑜问道:“那你吃喝怎么办?”   玄星摇头,语气温和:“有神格在,只是要保证性命不成问题。”   小光团震惊了。   师瑜沉默了几秒:“那你想去尘世吗?”   玄星略微讶然:“神祗不是不能去尘世吗?”   小光团二度震惊了。   师瑜指了指一旁的小光团:“他就可以去。”   “是您带他去的么?”玄星视线顺着看过来,轻声道,“他也太麻烦您了。”   小光团只觉得眼前这朵盛世白莲跳进滚水,沏出壶香喷喷的绿茶。   ※   择梦神要去尘世和小光团一样属于“身穿”,而师瑜家门口就有监控时刻对准,一为避免又出现类似天窗案一样的情况被查监控查出大变活人,二也为对方需要一个名正言顺的身份,便把降落地点挑在了购物广场的公共厕所。   师瑜正拿着手机给连归发信息。   敲字解释有点麻烦,他打字花的时间久了点,还没来得及发送,对方一个电话直接打了过来。   师瑜接了。   对方开门见山:“大人,您找我有事?”   “你怎么知道?”   “我看见对话框里‘对方正在输入’出现了快十分钟了。”   师瑜听着:“你盯着我的对话框看了十分钟?”   “……”   “还是凌晨两点?”   “……”   师瑜按了发送键:“情况我发到你手机上了。”   那头静默了差不多半分钟:“要身份没问题,但是……”   师瑜:“嗯?”   连归语气微妙:“大人,您就那么喜欢捡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回家吗?”   “……”   挂了电话,师瑜转头问道:“你想先去酒店住一晚,还是跟我回去?”   玄星说:“哪个简单一点?”   最近的酒店要跑两条街,但天水澜湾直线距离只有数百米。   师瑜也倾向于回去,倒不是因为别的,而是现在时间太晚了。他乏得眼皮发沉,也不多问,直接领着两人走电梯到了二楼。   小光团眼看路线不太对:“大人,您来这边做什么?”   “买衣服。”师瑜低头揭开手机壳,把里面的卡扔过去,“我家里没有多余的给你换,喜欢什么样的自己挑,收钱就给他们这个。”   玄星接了,笑道:“那便先谢过大人了。”   小光团撇撇嘴。   购物广场哪怕夜里也灯火通明。   站在门口的接待小姐没想到大半夜还能遇上个玩cos的客人。   客人不仅穿得打眼,声音还温和动听,说什么听什么。她全程晕晕乎乎地陪对方挑完了衬衫,T恤,长裤,两套四件用了两个纸袋装好,抱了账单数额。   客人伸出手,摊开的掌心上静静地躺着一张卡,被白炽灯反射出莹莹的光芒。   接待小姐瞬间清醒了,怔愣地盯着那张卡。   玄星等了五秒没等到对方动作,轻声问道:“小姐?”   接待小姐几乎是抖着手接了过来。   传闻中的纯黑色烫金卡片熨得指尖灼热,连输密码的提示都没有便显示付款成功。   她连同纸袋和小票一起双手递给了客人。   ※   玄星在购物广场进进出出了三四家店,终于买齐了所有的内外换洗衣物,也不管过程中对那些店员门的人生观造成了多大的冲击,方才在大楼外的长椅上找到师瑜:“大人。”   师瑜勉力抬起眼皮,撑着站起身:“回去吧。”   到公寓以后,他又想起件事:“我家里虽然还有空房间,但都没有收拾,你要住的话恐怕得临时铺床,或者干脆睡沙发将就一晚。”想了想再补充,“又或者,如果你不介意和别人住一间……”   小光团安静了一路,听到这句倏地瞪大眼,正想开口。   “不介意。”玄星说,“时间太晚了,就不用麻烦了。”   师瑜“哦”了声:“辛知合房间里刚好还有一张床,你和他睡一屋吧。”   玄星:“……”   小光团:“……?!”   什?么?玩?意儿?!   师瑜:“有问题吗?”   玄星:“我没问题。”   小光团:“……没。”   师瑜“嗯”了声,没再看两人的表情,直接走进房间,把一大一小一只狗全挡在了门外。   元宝瞧了眼那一大一小,在狗窝里翻了个身,继续睡觉。   小光团暂住的那间房间是上下床,小光团睡的下床。   玄星换上刚买的衣服进来时,就看见那小萝卜头正坐在课桌前挑灯夜读,面前摆着本比砖头还厚的字典。   “怎么,到了尘世还要上学?”   小光团不想理他,把字典往一侧挪了挪。   玄星说:“这么不待见我啊。”   可能因为两人见面不是在神界,小光团即便知晓了对方是在神殿排行第八的大佬,也生不出多少敬畏心:“你要是不对大人用心机,谁有空不待见你。”   玄星微微一笑:“你觉得大人看不出来我想来尘世吗?他是愿意带我过来。”   小光团呵呵了:“他到底是愿意,还是单纯不在乎?”   玄星语气不变:“我至少不需要他来操心一个未成年的学业。”   小光团一点就炸:“你一个成年人好意思白吃白喝?”   “年龄够了至少还能出去打工还债。”   “一个全文盲哪家公司敢要?”   “谁麻烦他的时间更长?”   “我无意谁故意?”   “小破孩。”   “爷爷。”   “……”   小光团对着眼前的语文书,把字典翻得哗啦哗啦响。   片刻,旁边也响起了翻书的声音。   小光团瞥了一眼,就见玄星不知从哪拿出本新闻杂志,接着似有所感,抬头和他视线相对。   对视一秒,两人同时移开视线。   小光团把词典也拖过来,哼了一声,遇到不认识的字就翻字典。   玄星掏出罗盘和天乩笔,开始占卜,遇到不认识的字就算一卦。   两个文盲第一次同寝就这样在书海中度过了。   第二天早上七点,闹钟铃声准时响起。   闹钟是昨天去书店买的,非常传统的金属闹钟,不能发光不够小巧不便携带,唯一的优点就是声音够响。   小光团在书里埋头苦读了一晚上,只觉得眼前的字都飘起来了,一个接一个往他脑子里钻,还争相在他耳边喊:“叮铃铃铃铃——!!!”   他吓得直接摔下了椅子,整个人瞬间清醒了。   小光团手忙脚乱地关上闹钟,收拾好课本出去洗脸,完了把书包背到客厅等着。   墙壁上的挂钟指针一圈一圈地转。   七点一十分。   七点二十分。   七点三十分。   ……   玄星捧着张报纸走出来:“还在等大人?”   小光团没理他。   玄星倒是自来熟:“上个学而已,你不知道自己去?不认路还是怕被拐?”   小光团盯着墙上的挂钟:“大人昨天才说小孩一个人在外面很危险。”   玄星挑眉:“你确定你说的是他?”   小光团却摇摇头:“大人如果不打算去至少该说一声的。”   他莫名地有点担心,干脆从沙发上站起来跑到主卧门前。   还没来得及敲门,把手便被人旋开了。   “大人?”   师瑜垂眸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眼站在不远处的玄星:“你昨天说你记得路?”   小光团点点头。   “让择梦跟你一起去,不要一个人。”   师瑜扔下这一句,直接后退一步,关上门。   好不容易折腾到出门,小光团背着书包,还在辨认着路边招牌上的“澜”是什么意思,就听到旁边人出声:“大人他一直是这样?”   “什么样?”   玄星说:“睡不醒的样子。”   小光团反问:“关你什么事?”   玄星面色不变,淡淡道:“你知道他这样像什么吗?”   小光团不吭声。   玄星没等他问:“主神和我们不一样。普通神民不能保证最低的食物摄入就会死亡;主事神虽然只要维持神力来源,但长时间辟谷也会导致身体状态下降。但主神不会,神界藏卷上说受天道宠爱从来不是戏言,很多神学家甚至猜测过他是不同于神祗的另一物种。他只要活着,就永远无病无灾,吃喝睡眠于他而言是真正的身外之物。哪怕现在转世成了人类,体魄也应该比正常人强才对。”   小光团说不清自己是什么语气:“可他只是嗜睡了一点……”   对方声音轻飘飘的:“眠不觉气血虚,是为重伤之症。”   小光团愣住了,低头盯着纸币上的字。   “他一直是这样?”   小光团静了半晌,才闷声道:“你都不知道,我怎么会知道?”   “你们认识这么久,他都没和你说过?”   “你敢问?”   空气安静了半晌。   这回是小光团先打破沉默:“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   “我不知道。”   “那个叛徒为什么要背叛?为什么要对真正的主神下杀手?为什么能让大人都输在他手下?为什么能骗过你们那么多主事神?为什么要派御阳神摧毁尘世?为什么要制造系统吸纳玩家?”   “我真不知道。”玄星无奈地笑了笑,“当初传遍神界的消息你们知道多少,我就知道多少,顶多在我这里,主神大人和浮邺的人称代词换了一下。”   “在尘世的才是主神大人,现在神殿上的是那个叛徒,至少这点能确定吧?”   “能吧。”   “吧?”   “知道为什么神殿那么多主事神,从来没怀疑过消息的真假吗?”玄星拎着小萝卜头的卫衣帽子走上人行道,“因为现在神殿上那位,他和当年的主神大人一模一样。”   小光团脑袋上都快冒问号了:“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玄星说,“包括神力。”   小光团:“书上不是说不同神祗的神力和指纹一样天生独一无二吗?”   玄星还是那句话:“我不知道。”   小光团静默了半晌,忽然后蹭蹭蹭退到半米外。   玄星:“?”   小光团一脸警惕:“既然连神力都一样,那你怎么知道神殿上那叛徒是假的?”   玄星扬眉:“真正的大人第一次去我杂货铺的时候就认出他来了。既然他才是真的,神殿上那位当然就是假的了。”   “那你怎么知道他是真的?”   “因为他长得和主神大人一模一样。”   小光团反应了足足十秒:“你见过大人的真容?还没发生那件事的时候就见过?”   “嗯。”   “不是说他一直戴面具吗?不是说哪怕主事神也没资格知晓主神长什么样吗?”   玄星笑道:“大概别的主事神没资格,但我有资格?”   小光团:“……”   小光团:“滚!”   这不要脸的狗!!! 第177章 现实 销毁   对小光团说的当然是故意扯淡。   玄星之前能见到主神的真容完全是意外。   那会儿恰逢年终考核, 他被抽中出题。按照规则虽然无需参加大考,但却要提前当着主神的面考一场试。   去主神殿的时候主神不在,偏殿的桌子上摆着考题。他没打算提前看,待在殿门口等, 结果没等到主神, 却先等来了祀雨神。   对方还是从内殿出来的。   玄星站的地方不隐蔽, 只要一抬头就能看见。原本打算等对方过来打个招呼,结果祀雨神却从头到尾都没看到他,离开得脚下生风。   快得他眼皮子莫名一跳。   玄星掌堪舆, 信赖直觉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他心里有了冲动,抱着足有砖头厚的效绩总结和桌上的考题进了内殿,连通报都没有。   站到房间外的时候他气还没喘匀,踌躇半分钟正要敲门, 房门就在这个时候被拉开了。   对方微怔:“择梦?”   玄星回了神,方才靠声音辨认出了对方的身份。   对方后退了半步, 把手上的面具戴好:“抱歉, 刚刚没戴面具。你找我有事?”   玄星一时没找到合适的说辞。   对方却看见他手上的东西:“来找我监考年终考核?”   玄星下意识点了头。   “我现在有点事,等我回来再说。”对方估计是真的赶时间, 也没多问他过来为什么不通报, 转身离开。   玄星忽然唤他:“大人。”   对方回头。   “刚刚祀雨是不是来找过您?”   对方点了下头。   “您现在是要去哪?”   那天对方的行程他没得到答案。   就像那天他看见对方背影时隐隐的不安同样没得到答案。   他那天到底没拿走那张试卷,就等着主神忙完了看到,能记起再叫他去参加一次考试。   可事实上,他再收到对方的消息却是半个月后, 内容是浮邺神打伤主神,叛出神殿,最后被主神抓回去关在天牢, 钉入一百九十九颗厄那尔钉,从此魂飞魄散。   同僚都说择梦神掌堪舆,他指哪说会升值哪块地就会升值,他对谁说有难谁就要遭难,是个能窥天机改天道的半仙。   可其实不是。   他没那么大本事看清每个人的命运线,像主神的未来他就从没见过。生命的福事他预测不到,灾厄却能感应得十成十,偏偏他只能感应,不能了解,不知因果,不知强弱,甚至不知那些苦楚来源于什么。   可如果真的能见到,那天他一定一定会不惜一切拉住对方。   ※   师瑜自打家里又多了个人以后,反倒恢复到了家里没人以前的作息。   那一大一小两只都不是会来事的性格,每天上下学接送同行的那段路程也不知道培养出了那两人之间什么款式的革命情谊,哪怕共处一屋也没起过什么争执。   而他每天醒来以后都能看到房子里被打扫得干干净净,衣服在阳台上晾晒得整整齐齐,元宝也已经被喂完了食并遛完了狗。   最神奇的是,他那天凌晨换班回去以后,居然看见餐桌上摆满了东西,玉米蒸饺,皮蛋瘦肉粥,切得片片整齐的五香牛肉,炸春卷,旁边还有一碗浮着碎冰的杨枝甘露。   他问起,得到的就是玄星回答说“无聊随便试了试”。   师瑜每样都尝了一口,抬头看见对方云淡风轻的模样,想起自己为数不多几次进厨房结果差点把厨房烧了的经历,确认了厨艺这件事真的讲究天分。   这样的日子过了两天,师瑜收到了楼下那位住户的信息。   说他们已经回了南杭市,准备接元宝离开,并感谢这段时间的照顾。   对方来敲门的时间是下午,彼时玄星不在公寓,也不知道跑到哪去了。   师瑜把元宝叫出来。   祁郡升女士笑吟吟地牵过绳子:“知合还是不在家吗?”   “在上学。”   “哪所学校?远不远?”   “临江小学。”   祁郡升女士转头。   一旁当儿子的青年及时提醒:“就在漓江路,走路过去二十分钟。”   “近点好,安全。”祁郡升女士接着问,“那知合也是在学校吃午餐吧?”   “嗯。”   “所以中午只有你一个人在家?吃午饭了吗?”   师瑜下意识实话实说:“没。”   祁郡升女士成功抓住机会:“那巧了,我们才刚到家,也没吃饭呢。你要不要上我家来吃?”   师瑜摇头:“谢谢,不用了。”   祁郡升女士嗔怪:“小瑜你是不是看不上我们家的午饭?”   师瑜没想到自己这还能被扣上一口大锅:“我没有。”   祁郡升女士终于说到重点:“那你是不是觉得太麻烦我们了?”   师瑜沉默。   这边才安静了两秒斟酌,落到那头就已经是给了答案。   祁郡升女士又想起了那些谣言。   瞧瞧这个漂亮孩子,明明什么都没做,什么都不说,受委屈的都是他,结果现在不过是被邀请去吃顿午饭,第一反应也是会不会麻烦别人。   祁郡升女士瞬间心疼得不行:“这有什么,不过多一双筷子的事,你帮忙照顾元宝那么久我都不知道要怎么感谢你,这顿饭你要是不肯来那还吃着有什么意思?咱们也都不是知恩不报的人,元宝吃了你这一个星期的狗粮喝了你一个星期的水被你牵着遛过的路睡了你的房子也不可能就这么算了。我家傻儿子虽然脑子不太行,但干活儿的手脚还算麻利,做饭水平也还过得去,最起码要让你觉得宾主尽欢,否则他还不如去南山大庙剃光头出家。”   青年在旁边听了半天也没想明白话题怎么就移到他身上来了。   师瑜同样没想明白他不去吃这一顿饭和对方儿子就要出家是怎么划上等号的,但接到青年的眼神后,为了避免成为那个害对方剃光头的罪人,他还是糊里糊涂地被拉过去过去了。   食材估计都是早就准备好的,青年在厨房捣鼓的那半个小时里师瑜都被祁郡升女士拉着闲聊,就这一下午说的话快能赶上这半年的量。   唯一想明白的是,他大概知道为什么进游戏身体被系统接管的那两天会加一个刚认识的陌生人了。   以这位女士自来熟的功力,大概没多少人顶得住。   好不容易等到开饭,祁郡升女士主动介绍:“我儿子,宁湛,比你大两岁,你叫他哥就可以。他平时大多时候都待家里敲电脑,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咱们两家就上下楼的距离,你要遇上什么事可以尽管使唤他。”   宁湛当没听到,认真吃饭。   祁郡升女士筷子敲了他一下:“就知道吃!要不是你不肯去公司上班,你爸也用不着一把年纪了还天天东奔西跑赶飞机!”   宁湛撇撇嘴:“我不是让你们趁现在设备完好再生一个继承家产么?”   祁郡升女士气得直揪他耳朵,把人揪得嗷嗷叫方才大发慈悲地松手,转头时又是和颜悦色:“让你看笑话了,多吃饭。”   说着拿公筷夹下一块鱼,剃去皮,摘去刺,连沾的香料末都弄干净了,方才放到他碗里,抬眼见对方停下动作:“怎么了?不喜欢吗?”   “……没。”   他是不讨厌吃鱼的,但吃得却很少,主要是不喜欢挑刺,也不喜欢撒在上面那些杂七杂八的调味料。   “我听知合说你不喜欢那些葱姜蒜香菜,正好阿姨也不喜欢那些东西,就干脆让他不要放。鱼肚子上的肉没什么刺,尝尝看。”   师瑜垂下眼:“谢谢阿姨。”   ※   小光团学校放假的那天刚好是星期五。   他抱着课本,一边走一边背诵:“毕竟西湖六月中,风光不与四时同,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格外红。”   玄星:“……”   他提醒:“别样红。”   小光团瞪了他一眼:“要你管!”   “是不用我管。”玄星单手转着天乩笔,懒洋洋地道,“我就是觉得像这种明明听一遍就能记住的四句诗你背了一天还没背下来太可怜了。”   “……”   小光团哗啦啦翻开书。   前面刚好到了小区台阶,玄星提溜着他的卫衣帽子把人提上去,对方却忽然浑身一僵,猛地挣扎起来。   他松开手:“怎么了?还不让碰?”   小光团头一次没跟他斗嘴,背着书包飞快地往公寓里跑。   好不容易上了二十三楼,小光团进门后“砰”地一关,下一秒直接消失在了原地。   “大人。”   师瑜刚刚点开好友图标,结果就听到他的声音,低头问道:“这么快就回来了?”   “两天后期末考试,老师给我们放假,今天就提早放学了。”小光团跑得头上都出了汗,“我是到了您家里才进玩家空间的,没让别人看见。”   师瑜“嗯”了声,戳开列表里那唯一一个好友,拨去了通话。   半分钟后。   季从阳宛如一只花蝴蝶飞过来,声音都飘起了波浪号:“偶像!”   他进来前估计还在送外卖,穿着全套外卖服,戴着头盔,像一只行走的霓虹灯。   师瑜疑惑地问:“你刚好在玩家空间?”   不然怎么会那么快就出现了?   季从阳说:“我下一局游戏也是今天,你发信息之前就被系统吸进来了,本来也准备找你的。”   师瑜看着他。   “前面两局游戏我和老乔的用时都是三天,出来以后再等七天的休息时间过去,和你的游戏时间完全错开了。”季从阳美滋滋地畅想,“现在好不容易游戏时间又凑到了一起,没准待会儿咱们又能分到同一局游戏。”   师瑜对此没什么反应:“上九天同一天进游戏的玩家至少有数百名,一天可以配出数十场游戏。”   哪有那么巧。   季欧皇不跟非酋探讨概率,认真当开宝箱的工具人。   上一局拿到的宝箱同样来自排行榜,是在上面待够时间奖励的,两个排行榜一共两个宝箱。   季从阳点了第一个。   宝箱晃了晃,却没打开。   季从阳愣了愣,又点了一下。   宝箱依旧晃了晃,也依旧没打开。   季从阳不服气,继续点。   结果就在他的手第三次落在那个宝箱上时,宝箱忽然爆出白光。   下一秒,两人一球便见到,那宝箱突然发出一阵嗡鸣,陡然碎裂开来。   师瑜:“?”   季从阳:“??”   小光团:“???”   像是为了回应他们的疑问似的,碎裂的宝箱渣上弹出提示框:   【由于您该宝箱被他人之手触碰意图开启超过三次,违反最新神域玩家守则,该宝箱已销毁】   “………………”   足足十秒钟的安静过后。   季从阳震惊了:“这是什么时候出的霸王规定啊?!!” 第178章 梦境 骰子   师瑜看了小光团一眼。   小光团吓得差点现出原形:“这这这不关我的事啊!我也没收到规则改版的通知!”   师瑜又低头看了眼信息光屏下方属于系统消息的信封图标, 安安静静,没有未读小红点。   “你有收到过系统通知吗?”   季从阳愣了愣,忽然戳开连接通道,拽起他的袖子往另一边撒腿就跑。   师瑜眼前从一片漆黑瞬间变成了五彩斑斓。   季从阳拖出自己的信息光屏, 还没来得及动作, 一通电话便打了过来。   是乔厌。   他看着同样出现在糖果屋里的师瑜:“你的宝箱被系统销毁了?”   季从阳瞪大眼:“你知道?”   乔厌无言:“看看你自己的系统消息。”   和师瑜那边安安静静的小信封不同, 季从阳的信封从一开始就缀着个通知小红点。   一点开,最上方的新增规则内容就是:玩家所得宝箱属于个人私有物品,禁止转让赠送交易, 禁止让他人帮忙开启,否则将销毁宝箱以示惩罚。   乔厌已经借通道走过来:“我刚刚才看到这条消息,就猜到你肯定会第一时间找他开宝箱,立刻申请通话,现在看来还是晚了一步。”   季从阳不吭声。   乔厌转过头:“他一直这么糊涂没看到就算了, 怎么你也没看到?”   师瑜:“我没收到。”   乔厌愣了一秒:“系统没给你发?程序抽疯了还是故意的?”   师瑜摇了摇头:“不知道。”   糖果屋上方同样浮着一枚管理员化作的光团,像一只巨大的眼睛, 时刻监视着下方的情况。   乔厌问:“你说他们会不会现在打小报告让神殿的人立刻赶过来?”   “有这个可能。”师瑜说, “但没什么必要。”   “怎么说?”   师瑜用的实事求是的语气:“玩家空间里不能使用神力,他们打不过我。”   乔厌听到这么一句, 怔了怔, 忽然有点想笑。   他捋平嘴角,又问道:“纯白空间取消的事你也看到了?”   师瑜点了头。   那封邮件不仅讲到了开宝箱规则的改版,还提到了上九天开局的变更。   纯白空间被取消后,每场游戏开局前依然会有通知发送到每个玩家的收件箱里, 上面会附上该场游戏的名称以及主线任务。   乔厌:“你觉得像不像把下九天的规则搬到了上九天?”   师瑜把邮件看完:“嗯。”   乔厌同样看向那条规则:“上九天这是准备退化吗?”   师瑜:“没准是在进化。”   乔厌一愣。   “下九天可以直接把游戏信息发送到玩家手上,上九天却必须先聚集再统一播报,明显是上九天过程更繁琐, 而且没什么必要。”   师瑜说:“他们对神域的开发加强了。”   乔厌品味了一下“开发”那个词的意思:“神域不是神殿的地盘?”   师瑜看着他。   “神殿想要开发神域,但他们自己做不到,所以才让玩家去做?”   乔厌像是被他那一句话点通了任督二脉,曾经想不通的问题此刻思路居然前所未有地清晰:“下九天是神域外围,开发简单,所以他们可以提前那道游戏信息直接发送到玩家邮箱;但上九天在中心开发困难,所以必须把玩家拖进玩家空间,临时探寻,临时给信息,给完直接把玩家扔进游戏?”   师瑜没有说话。   “那为什么要这么着急?”乔厌还是有想不通的地方,“中心可能开发起来比外围难,但他们不会多花点时间吗?为什么一定要把玩家全拉进纯白空间?为什么给完信息连思考的时间都没有就要进副本?他们难道不知道这样对玩家通关没有任何益处吗?”   师瑜安静了几秒:“大概神域会驱逐外来者。”   乔厌顿了下,理解了他的意思:“所以系统必须临时探寻,得到信息后立刻把玩家扔进去,因为再耽搁的话可能神域就会把系统连同玩家全赶出去,这个副本就相当于废了?”   师瑜不置可否,戳开连接通道就准备离开。   却在这时,旁边忽然有人出声:“对不起。”   师瑜侧过头。   季从阳脑袋上的毛都耷拉下去,垂着脑袋,眼周泛了一点点红:“对不起。”   师瑜听着:“对不起什么?”   “你的宝箱被我弄坏了。”季从阳抿了抿唇,嗓音微哑,小声地道,“要是我能早点看见那条系统消息就好了。”   同伴之前其实不止一次骂过他粗心大意,可他一直没怎么放在心上,哪怕自己身处的环境从安定的现代社会换到了灵异横行的神域。不是对自己没有自知之明,而是单纯地相信天理昭昭他没做过恶事命不该绝,也相信只要有同伴在就不会让他出事。而在神域里的经历似乎也在响应他的观点,他能找出数额最高的奖券,能点出线索最多的纸卷,能在开局被分到最安全的地点,甚至连他崇拜的信仰的都能在他毫无准备地情况下出现在他面前。同伴总嘲讽他这么大还无忧无虑,其实他清楚这是因为他一直顺风顺水。   可他唯独没有想到,他头一次反省自己太幸运,居然会是在这样的情况下,因为自己看漏了一条信息,毁了一个宝箱。   乔厌在一旁挑眉。   这傻子估计是平时乐颠颠惯了,少有负面情绪上的时候来其实都很难哄。   师瑜便哄了句:“没事。”   然后伸手在对方脑袋上揉了两把。   乔厌眼睁睁看着那二傻子眼眶周围的红散了个一干二净,全聚集到了耳朵上。   师瑜揉完便回去了。   季从阳跟座雕塑一样站了足足半分钟,一个激灵蹦起来:“老乔!”   乔厌面无表情。   季从阳疯狂摇晃:“我偶像太太太太太好了他怎么那么温柔呜呜呜……”   乔厌连白眼都懒得翻给他。   你管人家那叫宠粉?   人家那手法分明是撸狗。   ※   “大人。”   师瑜回到自己的玩家空间的时候,小光团已经现出了原形。   对方怀里抱着光屏,将正面翻给他看:“我刚刚问了主系统,主系统只回了我这个。”   师瑜低头看了一眼。   “下一次系统更新在七天后。”小光团看得莫名其妙,“这是什么意思?我问的明明是这次系统更新为什么没给我发通知啊?”   师瑜重新戳开背包:“预告吧。”   小光团:“?”   “玩家之间的空间通道全部开放,或者从这里连一条去神界的通道之类的。”师瑜平淡道,“系统逆天而行,规则要一次性改到这个地步可能很难,但多来几次也不是做不到。”   小光团忽然安静了。   师瑜看见了上局游戏结束后系统给他抽的道具,一柄生锈的铁锹,评价是E级。   挺好的。   他瞧了眼储物格子里那颗发芽的土豆,这次进游戏后还能种个菜,工具都备齐了。   师瑜顺手点开剩余那个宝箱。   【道具名称:一袋黄豆】   【道具简介:发霉发潮,喂给猪吃猪都不要,建议扔掉】   【道具评价:F级】   他没什么表情,将东西在背包格子里收好,关上面板。   小光团在旁边没出声。   游戏开场时间一到,信封图标上准时冒出一了红点:   【副本名称:梦境】   【参与人数:十六人(皆为资深玩家)】   【主线任务:清醒】   【一旦有玩家完成任务后游戏即为结束】   师瑜刚浏览完上面的内容,又两行字浮现出来:   【“梦境”游戏开始,即将传送,请稍后】   【个人直播间已开启,预祝各位玩家游戏愉快】   小光团依然没出声。   半晌,他忽然一个激灵:“择梦神!”   小光团瞬间从玩家空间回到了公寓,抬头就对上坐在沙发上的玄星的视线。   对方微微一笑:“回来了?”   小光团莫名背后一凉。   玄星问道:“大人的下一场游戏时间到了?”   小光团矜持地答:“嗯。”   “一天后你的期末考试也到了,该记的都记好了吗?”   ※   【看我刷到了什么】   【没想到我居然能赶上直播】   【今天从早上就开始等了,终于等到你呜呜呜】   【啊这,这又是什么奇奇怪怪的开局?】   眼前的画面拆散又重组。   师瑜看第一眼,几乎怀疑系统传送失败了。   他依旧身处在一片黑暗里,周围像是笼着浓郁的雾气,伸手不见五指。   师瑜低头,发现脚下的地方散发着莹白光芒,用手一碰,触感光滑如同玻璃,方方正正的,像是广场上镶嵌的地砖灯,向外延伸出一块大约一平米的面积。   再往外就是黑雾,什么都看不见。   这就是以他的视线能看到的全部范围了。   没有来路,也没有方向,一块一平米的瓷砖上只有他一个人,也没见到有别的玩家。   师瑜试着把手伸出地砖的范围。   外面空空荡荡的,往下探寻,他才发现这块会发光的地砖面积真的就只有会发光的大小,边缘完全垂直,没有任何防护。   【凸起的石台?】   【海面上唯一的灯塔?】   【漂浮在黑暗中的正六面体?】   师瑜在地面上坐下来,往发光地砖的四面各探了探,发现其中三面都是垂直没有任何防护,而另外一面居然往上延伸出一个高度。   沿着高度往上十数厘米,又变成了平地。   师瑜指尖顿了顿,再度往和这一面相对的另一面探了下。   不出意料,往下大约十几厘米,也是平地。   【台阶?】   【我靠真的是台阶!】   【这是楼梯!往前上楼往后下楼的楼梯!!】   师瑜确定了这段楼梯台阶之间的高度,可两旁的垂着却依然不知深浅。至少他把傀儡丝扔下去一直放到底,尾端也没碰到地面,亦没测出他所处的这级台阶到底有多高。   唯一能确定的是这个高度摔下去估计连全尸都不剩。   然后呢?   走台阶吗?   往上还是往下?   师瑜暂时没想到答案,也没试图离开这块发光地砖去别的台阶,就坐在地面上,开始发呆。   弹幕最初还算有耐心,甚至还争相猜测他到底是在思考上下楼的方向抑或在研究宇宙起源。   可随着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对方依然一动不动地待在原地,终于有观众不耐烦了。   【他到底在等什么?就这么浪费时间?】   【现在什么信息都不知道的情况下他警惕一点难道不是正常的吗?】   【无语,就是因为什么都不知道才更要多走动,不然就这么干坐着线索是会自己飞到他面前吗?这点胆子都没有到底开什么直播?】   【烫知识,上九天玩家一旦参与游戏系统都会自动给他们开直播,而不是看玩家愿不愿意。】   师瑜不知道直播上的盛况,始终安静地盯着地面一点。   心里数到第三百六十秒时,黑暗中楼梯往下的方向忽然响起了动静。   嗡嗡嗡,像是有一大群黄蜂正争先恐后地往这边飞。   与此同时,一道身影骤然穿过黑雾朝他扑了过来,踩上发光地砖的时候却忽然被抽了力气似的跪倒下来,膝盖“咚”地砸在地面上。   师瑜猝不及防,下意识抬手撑住来人的肩膀,低头发现对方手腕上带着玩家手腕,衣袖的褶皱里掉出来一只不知是被压死还是被拍死的蜜蜂。   而那名玩家双眼紧闭,已经没了呼吸。   蜂群飞行的嗡嗡声消失了。   师瑜将对方的身体平摊放在地上,还没来得及检查,对方摔过来的那片黑雾里却又飘出一样东西,静静地浮在他眼前。   正六面体的方块小巧精致,六面分别刻着红色和蓝色的小圆圈。   这是……骰子? 第179章 梦境 虫群   师瑜看愣了。   骰子用处虽然很多, 但用法都殊途同归——扔出去,看数字。   这是要他来扔骰子?   师瑜静了半晌,把那枚骰子塞进口袋里,先去看那位死亡的玩家。   脖颈, 心脏, 脑袋上都没有致命伤;衣袖褶皱里掉出蜜蜂的那块地方也没有被蛰过的针眼;甚至脸上都不曾露出任何可以归结为痛苦的神色。   若是忽略没有呼吸, 简直和睡着了一样。   师瑜检查完,又掏出那枚骰子。   骰子是市面上非常普通的六面体,除了表示数字的小圆圈没有任何文字信息。   师瑜把骰子扔在地上。   小正方体在地上转了数圈, 停下来,朝上的那一面一个红色的小圆圈清楚分明。   【草】   【实,至,名,归】   师瑜默然地看着那个半点不意外的结果, 等了半晌也没等到小方块有别的动静。   他又看了看那名玩家扑过来的方向,终于起身, 踏上了往上的那级台阶。   正前方原本没有光彩的那方台阶上空的黑雾散去, 地砖上跟着亮起莹白的光芒;而身后刚刚离开的那级台阶光芒却消散,被黑雾吞噬得一干二净。   连那枚骰子也没再出现。   整个过程安静平和, 看不出任何危险。   师瑜没继续, 重新坐在地面上。   这一次他在心里数到了一千八百多秒,脚下的地砖骤然闪了闪,光芒顷刻消失了。   空气中响起了水声。   正前方有光线像是透过缝隙投过来,空气中有了轻柔的, 微不可察的风。   这里的是空气在流动。   可他分明记得刚刚坐在发光地砖上的时候没感受到任何风。   师瑜试着抬手,没伸直就碰到了头顶凹凸不平的石料,脚下则全是灰尘和细碎的沙砾。   他现在像是身处在一个山洞里, 而前方透光的方向就是出口。   师瑜静了几秒,手撑在地面上,往外挪。   山洞太矮,他只能躬着身子。好在距离不远,他没费多少力气便到了洞口,骤然明亮起来的天光刺得人眼眶发疼。   眼前的景象若要形容,大概就是把原始森林等比放大了数十倍再呈现到人的眼前。   单单一片就叶子比他的人还大。   刚刚听到的水声来自数十米外的瀑布,按照比例缩小应该是普通山泉。   至于他刚刚出来的山洞……   师瑜回头看了一眼,保守估计,这玩意儿按照正常大小,应该是鼹鼠洞。   整个场景都透着股怪诞的风格,像是上天捏造出来用以观察的生物圈模型,又好似童话故事里拇指姑娘走失的花园,他在黑雾中睁眼闭眼就是天翻地覆。   师瑜想起这场游戏的名字。   梦境?   他现在是在谁的梦里么?   师瑜站起身,往那座放大了足足数十倍的山泉方向走。   这样的距离以正常比例来说其实不过半分钟的路程,可放大后却仿佛翻山越岭,等他好不容易靠近了,额上甚至出了汗。   前方的位置忽然响起人声:“怎么就这么点人?”   师瑜正想往声源方向看,接着轰隆一声巨响。   面前比他还高的石头被骤然袭来的气旋击出个窟窿,尖锐的碎石片擦着他的脸颊飞过。   刚刚出声的人朝这边厉声呵斥:“谁在那里?滚出来!”   师瑜走出石头。   已经聚在山泉前的玩家们纷纷回头,季从阳眼睛瞬间亮了:“偶像!”   一群共十一个玩家,除去季从阳和从来与之形影不离的乔厌,站在季从阳旁边那位抬着的手还没放下来,显然就是动手刚刚击碎石头的玩家,瞧见他后脸色非常明显地一僵,悻悻地收回手。   其他人都不敢轻举妄动,季从阳却是旁若无人,兴冲冲地跑过来:“我就说我们可能会匹配到一场游戏吧!”   师瑜对这个问题不想发表任何意见。   众人又等了片刻,没再等到别的玩家。最后是那个动手击碎石头的玩家撕破沉默:“你们还有谁是组队进来但队友不在的吗?”   有两个玩家举了手,表示进来都是双人,但现在只剩下自己单人。   那位石头玩家又嘀咕一句:“怎么就这么点人?”   这显然是在清点人数了。   不知前情的情况下所有人无论有意识还是无意识都会往最显眼最有标志性的地方聚集,结果十六个人来的只有十二个。   之前死在他面前的那位玩家不在这里。   基于这一点,师瑜怀疑缺席的那四个玩家很可能都已经死在了楼梯上。   石头玩家是个不怕出头的,主动担起领导职责:“既然暂时没别人,那我继续问了,你们拿到骰子后都摇过吧?扔了几点?”   见一时没人出声,他又开口道:“我扔了五,这应该不是什么隐秘信息,说出来也无关痛痒。”   季从阳看看自家同伴又看看自家偶像。   乔厌第一个接话:“我扔的四。”   季从阳赶紧接上去:“我是六。”   气氛松动,其他人也纷纷作答,扔到二点的有三位,三点和四点的各两位,五点的一位。答完后又纷纷将视线转向从始至终都不发一言的师瑜。   乔厌瞧了他一眼,一语中的:“他扔的一点。”   师瑜:“……”   季从阳:“咳。”   石头玩家接着问:“扔完骰子以后呢?”   这回再没人说话。   他换了个问法:“你们有过行动吗?包括抬手走路之类的。”   仍旧没人说话,其中一个男玩家拍了拍身边那位玩家,大拇指往后一指,带着同伴第一个转身离开。   骰子投掷点数说出来的确无可厚非,但接下来的具体经历显然已经涉及到互相之间信息竞争,谁都不愿意说给一群竞争对手听。   继续待着显然不会有结果,众人全都分道扬镳。   师瑜留到倒数第四个,被季从阳拽走,耳边的一句“偶像”才刚刚听到个头,下一秒眼前便是一黑。   他站在原地,低头看了眼。   黑雾,发光地砖,看不见高度和方向的楼梯,所有的一切都和他出现在鼹鼠洞前一模一样。   而刚刚的山泉,放大无数倍的森林,以及上一秒还拉着他的人都不见了。   发霉的黄豆“哗啦”一下被倒出纸袋,在地砖上咕噜咕噜。   师瑜手挡住黄豆继续滚,眼睫低垂,将豆子一颗一颗往纸袋里放。   直播在这短短半个小时内画面就跳转了几次,弹幕上的问号滚得飞快,不是在猜测这场游戏的设定就是在猜测他想做什么。   师瑜什么也没想做。   他现在不知道要往哪个方向走,也不知道要如何行动。比起别的玩家,他还有一段和同场玩家相遇的经历,虽然在双方遇上的第一秒对方就已经死了。   随着对方而来的那枚骰子显然不是玩家的私有物品,飘到他面前让他投掷的意思不用说也了然,他投了,也走了,这是他根据那名玩家的死亡透露出的信息而做的选择。   可除此之外,对方到底是怎么死的?为什么会死?为什么偏偏死在他所在的——或者说他下方的那个格子里?随机还是犯戒?他杀还是意外?   他什么都不知道,比起到处乱跑去找一条不知道存不存在的生路,待在至少原地不会死,或者说就目前的情况来看并没有任何可能威胁到生命的危险,所以他从一开始就没打算随便行动。   数豆子就是单纯地打发时间。   手环在玩家进入游戏以后就再没法互发消息,除了偶尔收取道具,唯一的用途就是当手表。   这一次等的时间比上一次更长,直到他把大半袋黄豆全扔回纸袋时,黑雾中方才意料之外却又情理之中地飞出来一枚骰子,静静地停在他眼前。   小方块依旧是从楼梯下方飞上来的。   师瑜慢吞吞地把豆子收拾好,折好纸袋,方才将骰子扔在地上。   咕噜咕噜。   一点。   ……   师瑜默了好一会儿。   【笑吐了】   【所以这场游戏就是比赛扔骰子?】   【扔完骰子然后呢?继续按点数走?扔几点走几步?】   【应该不会那么简单吧?】   【其实除了上楼,还可以试试下楼】   【待在原地不动也是条路啊】   【有实验精神值得嘉奖,但试试可能就逝世了】   【可你也不能保证按点数上楼就是正确的路吧?】   【或者其实没你们想的那么复杂,只是看点数呢?】   【最大值?最小值?】   【可季欧皇和师美人都好好的啊?】   【那刚刚死在师美人面前的是投了个中位数?】   【虽然但是,中位数什么的根本没法验证吧】   【别忘了那个玩家身上还掉了只蜜蜂诶,说他的死和蜜蜂一点关系都没有你们信吗?】   【不是,你们是不是搞错了重点,这场游戏明明有十六个人啊,可刚刚在场的只有十二个,所以失踪的那四个人呢?全死了??】   师瑜把纸袋收好,终于起身,往上楼的方向迈出一步。   踏上的那级台阶发出光芒,而他离开的那级台阶则熄灭。   下一刻,黑暗中骤然响起窸窸窣窣的声音。   方形地砖的边缘忽然涌出棕黑色,带着硬壳的虫子成群结队从楼梯下方爬上来,密密麻麻织成缚网,将狭窄的光源遮盖得急速缩减。   全是蟑螂。 第180章 梦境 台阶   【???】   【我去我密恐犯了啊啊啊啊啊啊!!!】   有研究表明, 蟑螂的移动秒速能达到自身长度的五十倍。   简而言之,在这种边长还不到一米的台阶上,这种节肢动物上一秒才从这边爬上来,下一秒就能直接蹿到另一边。   躲都没地方躲。   几乎是台阶上出现昆虫的那一刻, 丝线便已经顺着人的指尖飞射出来, 金光如瀑布般倾泻, 疯狂在他脚下环绕。   节肢动物爬上来的那刻,丝线已经织成了壁垒,金属铲锵地插入地面。   师瑜用火将丝线团的尾端点燃, 直接扔了打火机。   揭盖燃料口的打火机燃料往外倾倒,压缩的液体烷烃飞速汽化,如灭火器般疯狂往外喷射膨胀,迅速在台阶上弥漫起浓郁的白烟。   爬得最快的那只甲壳虫已经穿过层层叠叠的丝线壁垒,张开口中的利器朝他咬去。   师瑜踏着铁锹的长杆纵身跃起, 身体如一张绷紧的曲弓,因为惯性停留在半空的那刻, 直接松开了手上的被点燃的丝线团。   摇曳的明火带着高浓度的瓦斯气体震动皴擦, 霎时光芒迸溅,黑暗中响起声惊天动地的爆炸。   “砰——!!”   【卧槽】   【流批!!!】   【师美人赛高!!太帅了!!!】   【讨厌虫子对这幅画面真的极度舒适】   【论打火机成为热武器的一千种用法】   系统出品的道具终归不是普通打火机能比的, 一瞬间爆发出的巨大威力将半空中下坠的身体冲击得再度上升。   石英陶瓷在狭窄的台阶上撑起可供人落脚的面积, 密密麻麻的节肢动物在火光中噼里啪啦地炸响,片刻便被燎烧成一地燃烧后的黑色残渣。   师瑜踩着满地群虫的尸体走下来,将用来垫脚的陶瓷煲和当撑杆的铁锹都收回背包格。   景象忽然变换。   ※   “偶像?”   师瑜起身便发现自己又回到了之前放大版的原始森林里。   季从阳对重逢显然充满兴奋,蹦跶着扑上来, 还没碰上他的衣角就被人扯着后衣领拽开了。   乔厌往后看了眼仍旧留在集合的山泉前那名穿一身黑的男玩家,又回过头:“边走边说。”   他先问最不着调的:“你进游戏之后到现在为止都看到什么听到什么干了些什么?”   师瑜听着这么个问题:“你们开局不在一起?”   “不在。”乔厌言简意赅,“我出现在一条楼梯的其中一层台阶。”   季从阳还在组织语言。   乔厌手肘撞了撞他的胳膊:“时间不多, 长话短说。”   季从阳就说了:“我应该也是在一条楼梯上,但是周围都是黑的,我什么都看不见。”   乔厌:“然后?”   “然后我前面突然飞过来一个骰子,我扔了六。”   “再然后?”   “再然后我本来以为接下来好歹会给个指示什么的告诉我扔出六点代表什么,可是等了好久也没有等到。我当时也不敢乱动,连脚都没挪一下。结果蹲太久脚麻了,起身的时候摔了一下,手就撑到了地面,发现原来我前面的原来不是悬崖,而是台阶,是可以上去的。”   “……”   “我就往前走了一格,发现新走上去的那层台阶亮了,而原本的台阶灭了,跟跳舞机似的。我一想这我熟啊,不就是飞行棋吗?扔多少点走多少格。”   “……”   “我走了六点,然后就到这里来了,结果刚见到你们还没说两句就又到了楼梯上;再然后我又扔了六点,于是又走了六个格;再再然后……”   乔厌听得面无表情。   那头却转了话锋:“我看到一具尸体。”   空气陡然一静。   “真的是尸体。”季从阳见他们全都不出声,以为他们是不信,急急忙忙地自证清白,“戴着玩家手环的,我猜应该是这场游戏里死掉的玩家。”   师瑜忽然出声:“尸体上有伤吗?”   “没有。”这点季从阳显然是观察过的,“不过我在那个玩家的尸体旁边发现了一只蜜蜂。”   师瑜听得一愣。   又是蜜蜂?   他问道:“尸体上没有毒针吗?”   对方摇头:“我没看到。”   “那尸体上有血吗?”   还是摇头:“我没看到他身上有外伤。”   “尸体的脸色看起来怎么样?”   季从阳回忆了一下,迟疑道:“看起来挺安详的?”   乔厌在一旁听着两人的对话。   其实师瑜那些问题的意思很明显,就是想确定那名死去的玩家究竟是因为受到了外部暴力造成的创伤致死,还是死于某种超自然的,无法被科学解释的力量。   可如果是他来问呢?   ——人怎么死的?   ——不知道。   ——你难道不会观察?   ——我观察了,尸体旁边有只马蜂。   ——那人是被马蜂蛰死的?   ——不知道,尸体上没看到有伤。   ——你都发现尸体了难道就不知道想办法找找死因?   季从阳反应过来了:“那个人看表情就跟睡着了一样,完全不像是死前遭受过痛苦……可如果没有受到伤害,人是怎么死的?”   “应该是离开了格子。”师瑜看向乔厌,“你也是按点数走的台阶?”   乔厌点了下头。   “台阶是这场比赛游戏的场地之一,骰子不需要玩家主动找,只要在原地等待它就会自己出现,投出几点就走几级台阶是它的存活规则,若是走的步数多了或者少了会判定违规直接死亡。”   乔厌抓住他话里的关键词:“直接死亡?”   “我扔第一轮骰子前也遇上一个玩家。”师瑜开口就丢下个惊雷,“他是从楼下跑上来的,见到我的时候瞳孔还会动,但落地之后就没有呼吸了,衣服里掉出来一只蜜蜂。”   乔厌:“蜜蜂蛰死的?”   师瑜摇了摇头:“他身上没有被蛰过的痕迹。”   “因为不是蜜蜂害死的,所以就肯定他是因为违规到了你所在的那级台阶才死的?为什么?”乔厌追问,“你不知道他原本站在哪一层,也不知道他摇了多少点,怎么肯定他按照步数一定不能到你那级台阶?”   “重点不在是不是蜜蜂杀死的他,”师瑜平静道,“在于蜜蜂会导致他出现什么反应。如果是你站在一块只有一平米的空地上,这时候面前突然飞过来一群黄蜂,你会怎么样?”   乔厌条件反射:“当然是躲……”   他忽然反应过来了。   师瑜说:“他也一样,甚至除了他,绝大部分玩家突然遇到黄蜂群第一反应都是躲,一旦有了躲避的念头就会往上下楼跑,而一旦离开原本的台阶,就会在落地那刻被规则杀死;又或者玩家在极度惊慌的情况下跌倒掉出了正确的台阶范围,可能身体部位超出全身一定的百分比,就会被判定违规。”   “当然除了被动,也可能有一部分玩家是主动犯戒。毕竟游戏刚开始大家并不知道走错台阶有什么后果,为了摸清环境恐怕会有不少一部分玩家在没扔骰子以前就会尝试上楼或下楼,死亡率可以非常高,所以第一次聚集的时候十六个玩家只出现了十二个人。”   “如果是这样,那这场游戏能不能活下来完全看运气?”乔厌看着他,“按照你说的,玩家最开始什么都不知道,那选上楼还是下楼不都有百分之五十的概率?”   师瑜:“玩家开局被送到楼梯上的时候应该都是正面朝楼上。”   乔厌一愣。   “我记得我开局的站立方向,前为上,后为下,两侧都是垂直。”师瑜说,“刚刚季从阳也说了,他发现面前是台阶以前都没有移动过,说明他面对的台阶同样是往上。”   季从阳突然被提名,下意识点头。   师瑜:“你也是往上楼的方向走?”   乔厌没有否认。   “如果玩家最初被送到楼梯上时面向的都是上楼方向,那么选择上楼的概率就不止百分之五十。”师瑜说,“然后是蟑螂和蜜蜂。”   乔厌听着:“哪来的蟑螂?”   师瑜:“我遇到的。”   季从阳忽然听到这么一句,猛地瞪大眼:“什么时候?!”   “第二次扔完骰子,走完台阶以后。”师瑜没多解释,“蜜蜂和蟑螂都不带毒,这两样东西和原始森林有没有关系暂时不清楚,但性质应该是一样的,就是为了让玩家犯戒走出安全台阶。”   乔厌说了个猜测:“投出某个点数就会召唤出某种动物?”   师瑜摇头:“我两次都是扔的一点,但只有第二次出现了虫群。”   “如果每轮危险的点数不一样呢?”乔厌走过地上的枯叶,“第一轮在二三五点之间,第二轮是一点。”   “之前聚集的那群玩家里扔二三五点的都有。”   “如果他们遇到过也动手过呢?”   “不排除这种可能。”师瑜说,“但每轮的危险点数到底是随机变化还是有特定规律就暂时解释不了。”   “你还有别的猜测?”   “台阶。”   乔厌一怔,思绪豁然开朗:“危险台阶是重复使用还是消耗式?”   “数据太少,不清楚。”师瑜摇了摇头,“而且比起危险台阶能不能二次起效,现在更大的问题是场地。”   “怎么说?”   “现在已知开场出现在楼梯上的玩家有五个,玩家开局都会被送到楼梯上这点应该不需要怀疑。那玩家都出现在同一座楼梯上吗?”   乔厌反应了一下他的意思:“你觉得不止一座楼梯?”   师瑜:“玩家看不见周围的场景,也不知道彼此的位置,整座楼梯到底是什么样没人知道。”   乔厌:“可你和他都在楼梯上遇到过别的……”   对方的话只说到一半,剩余的声音便消失在了黑暗里。   环境再度跳转。   师瑜站在楼梯上,看见脚下堆积成厚厚一层的昆虫尸体。 第181章 梦境 点数   骰子第三次出现, 是在环境变化后的第十分钟。   师瑜用鞋子把地上的虫群尸体扫到两侧,握着小方块一抛。   骰子砸在发光地砖上咕噜咕噜,停下来。   六点。   师瑜眨了下眼。   第一反应却不是自己是不是时来运转,而是思考走过六级台阶以后会看到什么, 是出现一个汪洋大海直接将他淹了, 或者七十六年一度的哈雷彗星砸过来, 再不然也可能是史前恐龙。   当然这样的想法也就几秒。   师瑜没去碰骰子,沿着楼梯往上,在第六级台阶站定。   下一秒, 身后响起了猛兽的嘶吼声。   “砰——”   生锈的锹铲被猛兽咬合,利齿剐蹭的铁屑哗啦啦散落。近三米高的草原之王从黑雾中扑上来,鬃毛拂上人的脸颊,滚烫的气息连同血腥味扑面而来。   师瑜被骤然压上来的身体扑得失了平衡,还不过一平米的台阶此刻更是连落脚的位置都缺乏, 他的大半个身体都悬空在没有防护的台阶一侧摇摇欲坠,手中用来抵挡的铁锹只支撑了数秒, 而后便听得“咔嚓”一声, 金属四分五裂。   猛兽獠牙大开,直接朝他的脑袋咬了上来!   他忽然往后仰倒, 身体直接掉出了台阶之外。   猛兽的惯性比人类跌落时更甚, 嘴上落空的代价就是跟着扑出了狭窄的台阶,直接跌进看不见底的深渊里。   黑暗中狂风掀起,师瑜紧扣在台阶边缘的手泛着白色,勉强爬回楼梯, 跪在地上缓了好几秒,指尖还有点抖。   铁锹这下是彻底用不了了,他默默把碎片清理干净, 坐在地上等着剩下的时间过去。   ※   按照师瑜原本的猜测,等第三轮扔骰子结束以后众玩家从楼梯上回到原始森林时,站位和第三次扔骰子以前不会有任何变化。   但他没有想到的是,自己睁眼就会和一只将近三米高的狮子面面相觑,对方还和之前在楼梯上差点一口咬下他脑袋的那只长得一模一样。   当然,以这里的东西都被放大了数十倍来看,这只狮子同样没得到特殊对待,站在人面前时完全是座货真价实的山岳,阴影铺天盖地。   季从阳看得脖子都快仰断了。   空气安静了足足三秒,最后是那只草原之王不堪忽视,张开血盆大口就是声惊天动地的怒吼。   平地上骤然卷起的气流几乎要将人吹翻,声音震耳欲聋。   师瑜拔下对方一撮鬃毛:“闭嘴。”   “……”   乔厌原本已经做好了靠着本命武器加速带这两人狂奔的准备,硬生生被他这一句叫停,直到看见猛兽当真跟乖狗一样蹲下来,还觉得不真实。   师瑜问那只猛兽:“这附近有房子吗?”   狮子垂下头,看动作似乎是想用长满鬃毛的脑袋拱一拱对方的手心,然而看看双方体型差距又放弃,只发出一声小小的呜咽。   “不是你住的那种,是人类居住过的那种。”   “吼——”   “哪个方向?大概多远?”   “吼吼!”   乔厌原本想问问他和狮子间的跨物种沟通是怎么回事,或者问问他突然找房子是想做什么,然而话在喉咙里转了一圈也没能说出口。   不是没见过对方在直播回放里号令毒蛇逗弄老虎的模样,可在屏幕里看到和现实里是有区别的。更重要的是,现实里根本不可能有人这么流畅地和动物自由交流。无关能力强弱,而是单纯的物种隔离。   “你……”乔厌斟酌了几秒,“这是用了道具的效果吗?”   “天生的。”师瑜走上猛兽的爪子,被送到头顶才跳下,半蹲下身,“上来吗?”   对于骑狮子,而且还是骑一只比自己大了几十倍的狮子这件事,乔厌心里素质再好也有点接受无能。   反倒是季从阳看起来自在得多。除了最开始震惊了一下,直到坐上狮子的脑袋都没什么特别的表情。   乔厌把这归结于面对偶像时的滤镜作祟。   别说坐狮子,哪怕师瑜问要不要去群狮的老巢逛一圈,对方估计也会毫不犹豫地答应。   等他也坐上来后,组织了一下语言才开口:“第三次扔骰子……”   季从阳忽然插了句:“我第三次遇上一头牛。”   “什么?”   “和这只狮子差不多大。”季从阳说完就觉得这个类比不太对劲,想了想改口,“大概有两三米高吧,牛角特别特别长,从楼梯右边爬上来的,脑袋对着我就撞。”   乔厌皱了眉:“你怎么应付的?”   “我什么都没做啊。”季从阳抬起手,掌心躺着的正是那条幸运铜钱串,“你们之前不是说投的点数可能会关系到遇上什么动物吗?像我这样的无论遇上什么动物估计都撑不过一招,干脆就不要遇到,所以扔骰子以前把它拿出来了。”   师瑜一时没理清楚拿铜钱串和最后安然无恙之间的发展历程。   “结果那只牛撞也不对准,就朝着我的手链撞,结果跳太高了,我又因为害怕蹲下了,我们就错过了了,那头牛越过我头顶飞到另一边然后掉下去了。”季从阳认真道,“我后来想了想,觉得可能是因为我的手链是红色的,牛看眼红了。”   乔厌:“……”   师瑜:“……牛是色盲。”   季从阳睁大了眼睛:“斗牛的时候不都是用红色的布吗?难道不是因为牛只要看到红色的东西就会兴奋吗?”   “用红色是为了让观众兴奋。”师瑜说,“而且楼梯上唯一的光源只有会发光的台阶,亮度还没多强,在那种情况下除非天生肉眼视力突出,否则根本没法分辨你一条手链的具体颜色。”   季从阳茫然地“啊”了一声:“那为什么我会没事?”   “可能当时你身体没动现场就只有手在摇晃,所以吸引了它的注意力。”师瑜想了两秒,又补充了句,“也可能道具加持运气好。”   他说完终于把话题拉回正事:“你扔的几点?”   季从阳老老实实地回答:“五点。”   师瑜“嗯”了声,又转向乔厌:“你上次是想问什么?”   “你说楼梯可能不止一座,因为玩家身处其中的时候除了自己,别的什么都看不到。”乔厌看着他,“但是现在,我大概知道为什么这场游戏不让玩家看清自己所处的环境了。”   他说:“我第三次扔骰子扔出了三,走第二步的时候向左拐了一个弯。”   师瑜一顿:“这座楼梯不是直行的?”   “至少我走的那座不是。”乔厌说,“前面两轮我扔的分别是四和六,第三轮走完后还遇上一只苍鹰。”   师瑜垂着眼睫,没说话。   乔厌:“你为什么要问房子?”   “因为任务。”   “你有思路了?”   “只有猜测。”师瑜说,“任务名叫梦境,总得有个制造梦境的生灵,无论是人还是动物。”   乔厌没有插话。   “这片森林和那座楼梯,两个场地总有一个梦境一个现实,再不然两地都是梦境,必须逃脱梦境才能去到现实,否则没必要系统没必要以梦境做游戏名。”师瑜说,“我一开始以为这座森林是梦境,因为这里的一草一木都太茂盛了,对比人类不符合植株的正常大小标准。但是现在我发现可能那座楼梯才是梦境。”   乔厌同样思考过这个问题,只是一直没找到合适的答案:“为什么?”   师瑜指尖轻轻点了点身下的坐骑:“因为它会听我的。”而楼梯上出现的那头猛兽不会。   乔厌一时不知道怎么评价他这等验证方法。   “而且在楼梯上扔第三轮骰子以前,这里还没有狮子。”师瑜说,“如果玩家从楼梯到森林之间互相跳转时身体会跟着跳转的话,它不应该停在这里。”   乔厌一愣,而后倏地反应过来:“因为玩家出现在楼梯上的时候其实就相当于在森林睡着了?所以每次醒来才都会出现在睡着前的地点?”   “如果楼梯是梦境,梦者就应该在森林。”奔跑的猛兽停下脚步,师瑜侧头看见眼前气势恢宏的建筑,“让梦者清醒才是离开游戏的关键。”   ※   狮子的速度很快,带着三人穿过森林,停在一座颇有童话风格的城堡前,墙壁都是花色的那种,将三个人类放下以后就再不肯靠近一步。   简直就差把“房子有问题”几个字写在上面了。   没有动物帮忙,城堡的门目测靠人力基本不可能推开。   季从阳站在大门前提出建议:“我们是不是要找狗洞?”   “……”   “你们不觉得这幅场景特别像杰克种下魔豆以后去的巨人国城堡吗?”季从阳真心实意,“找到狗洞就能进去偷到巨人的金蛋。”   师瑜没看过魔豆的童话故事,也不觉得好端端一座城堡会有狗洞这种东西的存在。即便他最初是从鼹鼠洞钻出来也没有鼹鼠打洞的能力,鉴于体型差距也不可能去从事翻墙翻窗一类的动作。   于是唯一的可行路线就又只剩下大门。   乔厌问道:“要试试吗?”   师瑜:“还有两分钟。”   乔厌点点头,套上冰刀。   季从阳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实在想不明白这两人在刚刚那一句话里达成了什么共识:“什么还有两分钟?”   “回楼梯还有两分钟。”   “为什么?”   “玩家在楼梯上各扔完一轮骰子耗时多长,就能在森林里停留多长时间。”   季从阳下意识问:“那下一轮扔骰子我们是不是要尽量多拖延一下时间?这样就能在原始森林停留得久一点?”   “最好不要。”师瑜说,“你不知道在楼梯上不能耗时太长会不会也是一条规则。”   时间很紧,乔厌拉着季从阳闪身到了大门前。   季从阳扒拉着他的胳膊往回望:“为什么不带我偶像一起过来?”   “体谅一下伤患。”   季从阳还没反应过来他话里的“伤患”是什么意思,乔厌已经将手按上了城堡大门高大的石壁。   下一秒,清脆的机械音响了起来。   【检测到有外来生物试图入侵,立即歼灭】   “…………”   季从阳震惊了:“为什么这种城堡还会装门禁系统?!”   可惜大门不会回答,之间墙壁上凹陷下去一排圆筒。   师瑜抬头就对上巨大的,紧紧瞄准他的,黑洞洞的枪口。   子弹滑出枪膛时擦出了白烟。   乔厌靠着本命道具还能及时闪避,可要赶回去救援却来不及了。   炮火来得突然又凶猛,如暴雨扫射下来的那刻,空气中却陡然泛起涟漪。   不知从何处涌来的水流结成水幕,卷起雪白的浪花汹涌澎湃,轰然冲去密集的弹雨。   师瑜侧头看着身旁从天而降的身影:“跟了我多久?”   对方站在水幕前,那一瞬间转头时看他的情绪浓烈到极点,却又矛盾得叫人心惊。   埋在墙壁里的枪支已经停止射击,乔厌拽着季从阳绕过水幕,就听到对方动了动唇。   “主神大人。”   所有人只觉得环境陡然一黑。   第四轮投掷骰子,开始了。 第182章 梦境 安全   【???】   【为什么在这种时候回楼梯了?】   【求问刚刚那个人是谁啊有没有认识的??】   【神殿管理员疏影, 不用谢】   【主事神排行第五十二名洛淮神掌五湖四海,不用谢】   【我好不容易等到这种喜闻乐见的场面为什么就这么断了?为?什?么?!】   骰子第四次飘过来比前面三次都要快。   看得出来,这场游戏其实并非每名玩家都有一个骰子各扔各的,都扔完后再统一送去原始森林, 而是有一个先后顺序, 必须等排在前面的玩家扔完了才轮到自己。   而现在进来以后等待的时间越来越短, 与其说玩家在逐渐摸清楼梯规则所以扔骰子走步数不需要再迟疑,不如说是因为死亡的玩家越来越多,排在他前面的人数也越来越少。   师瑜没急着扔, 先把缠在手指上的丝线解开。   刚刚等待的时间全耗在了摆弄傀儡丝上,努力的成果就是编织出一张比台阶面积还大了数倍的金色网袋。   他左手握着骰子方才轻轻一抛。   骰子咕噜咕噜。   四点。   他往上走了四格,站定的那刻,空气中响起了嗡嗡嗡的声音。   和他第一轮扔骰子以前听到的声音一模一样。   成群的黄蜂嗡鸣着飞出黑暗,尾部的毒刺爆射而来。   师瑜指尖勾起丝线的一端, 手中的金色骤然铺张。   上百根丝线交织堆叠出的孔洞密且狭窄,如天网飞舞着拦下空中扑射而来的蜂群。生灵震动的翅膀被卷入丝线, 引以为傲的毒针此刻却成了致命的后腿, 裹缠进天网的缝隙里挣脱不得。   嗡鸣声倏地一静,他微一抬手, 金色大网开始闭合, 边缘集中至一点,而后迅速收拢。   昆虫被挤压成团,尖锐的鸣叫震得空气都泛起涟漪。   师瑜扯断手指上最后一根丝线,直接把黄蜂网团扔进了台阶外的深渊。   等到把剩余的丝线收回手环, 他才发现台阶角落还掉了一只黄蜂,尾部的毒针估计是被丝线网卷走了,躺在地上一动不动。   师瑜用左手捉着那只黄蜂的翅膀, 把昆虫尸体拾起来,低头看着对方失了尾巴的身体,有点发怔。   却在这时,后方的黑暗里骤然窜出来一个人。   季从阳也没想到自己好端端地走着楼梯,结果还能在最后一格碰上自家偶像。   台阶太小,见到对方时惊异又太甚,他脚步差点没收住,好歹没连自己带对方打包扑到台阶外面去,刚站稳就听见空气中再度响起的嗡鸣声。   密密麻麻的黄蜂犹如刷新重启,竟是再度朝着这级台阶飞射而来!   毒针爆射,漆黑的光泽映入人眼。   季从阳几乎能感受到尖锐扎入皮肤的刺痛感。   眼前陡然亮起了金光。   一根又一根丝线在眼前交织成网,以凶狠的,势不可挡的姿态禁锢住蜂群。   再紧紧捆绑。   季从阳看得愣住,直到蜂群第二次被团成团扔下去,而身边人抖着手收起丝线时,方才被勾回了神:“怎么了怎么了?”   他吓了一跳,紧张地盯着对方:“你刚刚被蛰到了?”   师瑜的脸色比平时还要苍白:“没。”   季从阳戳了戳他的手背,又戳了戳胳膊,察觉到自己碰过的地方在轻微的发抖,又赶紧把手缩回去:“肩膀这里?”   他凑近去看,腾地睁大了眼睛:“都出血了!”   师瑜右侧肩胛骨是第三轮扔完骰子以后被狮子扑上来的时候用拍了一下,猛兽的爪子实打实地落在人体上,即便他当时已经卸了力,但才一平米的台阶本身也没多少地方躲。   伤在自己看不到的地方,他便也没检查,原本对自己即将遭遇的状况提早做了准备,全程都只用了单手,却偏偏被这么个突发事件打了个措手不及。   季从阳下意识去扯对方的衣服,被对方抬手挡住了:“没事。”   “这怎么可能没事!”季从阳气得不行,“让我看看!”   师瑜按着肩膀刚想后退,手背上却蓦然一烫,他愣了下,抬起头,到底松开手。   季从阳就拉开了他的衣领。   对方穿的深色长衫,血浸湿衣服后也不太看得出来,按理来说应该没多太严重,但拉开他才发现自己想得太简单了。   季从阳没敢仔细看,眼睛红了一圈,低头撕纸巾包装袋:“要是我早点发现就好了。”   师瑜:“这和你也没关系。”   季从阳声音很小:“老乔他就发现了。”   不久前乔厌在城堡大门口说出的那句“体谅一下伤患”,那时他没想明白这话是什么意思,可现在却想明白了。   乔厌那时只带了他一个人,显然是清楚另一个人身上的伤不适合被拖拽奔跑。   师瑜出声问他:“你这次要走的点数刚好到我这里?”   季从阳闷了两秒,低头应了:“我扔的六点。”   他把沾了双氧水的纸巾揉成团,小心地给他擦拭血迹:“怎么伤的?”   “上一轮遇上头狮子。”   季从阳手一抖,差点把整瓶消毒水都泼上去。酒精对伤口的刺激性太强,他低头对着吹了半天的气:“还疼不疼?”   师瑜摇头。   季从阳却不敢三心二意了,把血擦干净,考虑到对方对药物的不耐受到底还是没擦药,撕开一卷纱布。   师瑜问道:“为什么是酒精?”   季从阳反应了一下,有点心虚:“因为老乔跟我说酒精擦伤口比较疼,方便长记性。”   “……”   季从阳把渗血的地方全裹上还嫌不够,拿着纱布一连贴了四五层,最后是当事人实在看不下去了出声制止,方才叫他停下来。   他小心地把对方的衣领翻上去,全程都注意着没碰到对方。   这边刚处理好,下一秒景象就换了。   面前依然是高大的城堡,冲开子弹的水幕已经溃散,可突然出现在他面前的人却还在原地。   对方穿着身黑色工装,打扮得像个特工,一轮扔骰的时间足够调整情绪,对方矛盾的眼神是没了,就是包括肢体语言在内都透着股低人一等的低微。   师瑜看着对方。   对方也看着他。   一旁赶回来的季从阳茫然地看着着两人,总觉得他们之间的氛围有点奇怪,刚想上前就被自家同伴拽住了。   乔厌把他往后扯,眼睛却盯着那边两人。   一两秒后,是对方先承受不住对视,眼尾红了一片,嗓音却哑着:“主神大人。”   乔厌视线偏了一下,面无表情地抬手,直接将季从阳张嘴即将脱口而出的一句国粹捂了回去。   师瑜看了他很久,终于问道:“洛淮?”   “是。”疏影跪下去,咬字却清晰,“洛淮神疏影,见过主神大人。”   师瑜只摇头:“我现在也不是主神,不用这么叫我。”   对方身体似乎颤了颤,脊背弯到地里。   师瑜问:“什么时候开始跟的?”   对方静了一下,才回答道:“您离开那条山泉以后。”   “去过那条楼梯?”   “是,已经扔过四次骰子。”   “遇上过动物?”   “第二轮和第四轮,都碰上过。”   “分别是什么种类?”   “牛和苍鹰。”   “之间隔了多远?”   对方有问必答:“六个台阶,三四轮分别扔了一个四和一个三,前两轮是三和二。”   乔厌不知什么时候走过来:“你觉得危险台阶能召唤的动物有几种?”   “六种。”   “为什么?”   “骰子有六面。”师瑜说,“而且五个玩家一共投了十七次骰子,其中八次遇上动物,种类却只有五种,最多也只有一种目前还没出现过。”   乔厌:“哪来的五个玩家?”   “加上死在楼梯且尸体旁边掉了只蜜蜂的那位。”   “那不也应该有六个人?”   “我和季从阳遇上的是同一个死者。”   这句话透露的信息量实在太大,别说乔厌反应了半天,连季从阳也懵了好一会儿:“因为我们在楼梯上相遇了吗?”   乔厌骤然回头:“你们两个在楼梯上遇到了?”   地面被水幕冲得泥泞,松软又黏稠。   师瑜随手捡了根木棍,蹲下身去画格子:“还记得你四次投骰分别扔了多少吗?”   季从阳想了想:“六,六,五,六?”   “走到后分别是什么结果?”   “安全,安全,牛,黄蜂。”   师瑜将对方扔骰子的结果一条条写下来:“我之前在想台阶召唤动物究竟是随机还是按规律,但是现在能确定了,就是有规律的,因为他遇上我的那级台阶上前后两次出现的都是黄蜂。”   “可这最多也只能说明每级台阶对应的动物是不变的。”乔厌第一个接上他的话。   “楼梯是梦境,又被系统作为提供给玩家的游戏场景,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就不可会毫无规律可言,因为即便是现实里人类的梦境从某种程度上也可以映射人的心理。而楼梯每级台阶对应的动物不变也可以印证这一点,否则完全可以第一个玩家到达这层时出现这种动物,第二个玩家到达这层出现第二种,它并非毫无规律。”   师瑜没有空行,紧接在季从阳的四轮结果后方列出第二组:“你之前说过,你前三轮扔的点数分别是四、六、三,三次结果分别是安全,安全,苍鹰。”   再起一行,列出第三组:“最后是洛淮,点数为三、二、四、三,安全,牛,安全,苍鹰。”   三个人十一足投掷的结果在地面上排列得整整齐齐,犹如楚河汉界两侧对垒的军队,点数在上,而动物在下。   六,安全;六,安全;五,野牛;六,黄蜂。   四,安全;六,安全;三,苍鹰。   三,安全;二,野牛;四,安全;三,苍鹰。   师瑜将安全的字样全部圈出来:“除去起点,安全层和安全层之间相差的距离都是六的倍数。” 第183章 梦境 毒蛇   “三个人都是如此, 可以推断在那座楼梯上,每六级台阶就会有一个安全层。”   乔厌一眨不眨地盯着。   “然后是排列。”   师瑜先在地上写下起点两个字,标好阿拉伯数字零:“以我的视角来看,第一轮投出一点, 走一级台阶, 第一级为安全层;第二轮投出一点, 走一级,遇到虫群,第二层为虫群层;第三轮投出六, 遇到雄狮,第八级为雄狮层;第四轮为四,第十二级为黄蜂层。”   树枝调转方向:“季从阳第四轮扔出六点,往回走六级,所以第六级为野牛层;第三轮扔五, 往回走五级,第一级为安全层, 恰好和我第一轮的结果可以对应。加上在这一层出现过那名因为黄蜂犯戒死亡的玩家尸体, 所以零级为黄蜂层。”   “可如果零级为黄蜂,去掉第一级为安全层, 六种动物按顺序排列, 第八级应该也为黄蜂层,而不是雄狮。”乔厌看着他的落点,“再往后列,第三个黄蜂层应该在第十三级, 可按照六级一安全层的规律,第十三层又应该是安全层。要真照你说的有六种动物按规律顺序排列,单单你和他的点数和经历的台阶结果就无法兼容。”   师瑜抬起长睫:“如果不是顺序排列呢?”   “逆序吗?”乔厌说, “可是在楼梯上,玩家本身没有任何类似的标记或地图,没有已知条件的情况下无论顺序还是逆序,排列出的结果不会有任何区别。”   师瑜平静道:“那如果按回数排列呢?”   乔厌顿在原地,掌心渐渐汗湿了。   “以虫群为起点,雄狮为终点,六种动物按回数排列,第三级便为黄蜂,第九级为野牛。”   师瑜语速很慢,动作不疾不徐:“你说你扔出三点的时候,从安全层到了苍鹰层,按照每六级有一安全层的规律,一和七都为安全层,那么苍鹰就在第四或第十层。”   “洛淮从野牛到苍鹰走了七级台阶,且一次扔四点一次扔三点,扔四点的时候到安全层,要么遇到的野牛时在第三级或第负三级,要么遇到苍鹰在第十三级。若是前者,显然和第三级为黄蜂层相悖;若是后者,便和第十三级为安全层相悖。这样一来就只剩下第四级为苍鹰层,而负三级为野牛层。”   地面上的字随着树枝的移动走笔蹁跹,将楼梯一点点补全:“再照回数排列,第九级对应第六级为野牛,第十一级对应第四级为苍鹰。”   “去掉所有安全层,动物的排列顺序就是虫群,黄蜂,苍鹰,空缺,野牛,雄狮;接着倒转,野牛,空缺,苍鹰,黄蜂,最后是虫群。”   “空缺的就只剩下第五和第十级。”   乔厌清楚地听见自己张口:“所以必须有第六种动物才能填补空缺。”   师瑜在地上补好最后几笔,方才听见对方再度开口:“为什么一定是虫群为起始,雄狮为终?”   他垂着眼睫:“其实你也可以试试其它动物为起始点,但只有虫群和雄狮为两端的时候才能恰好用规律解释。”   乔厌听着:“那这不就和解方程时凑数一样?万一还有第二个解呢?如果台阶位置和动物之间其实没有必然联系,真的只是随机呢?如果你和季从阳在黄蜂层相遇的时候两次出现蜂群真的只是巧合呢?”   师瑜并不否认:“可如果再加上虫群层就是起始点这个已知条件呢?”   乔厌扫了两眼:“因为安全层恰好都在虫群和雄狮前面吗?可如果只有这一点我觉得理由还不够充分。抛开动物数量只看安全层的话,安全层和安全层间只有五级,一般来说应该会认为只有五种动物。”   师瑜平静地看着他:“你第三轮不是还经历过一次起始点?”   乔厌反应了数秒,心跳陡然漏了一拍,而后倏地加快。   “第三轮扔出三点后,你曾经在第二步开始往左拐了一次弯。苍鹰往下数两级,就是虫群。”师瑜眸光平淡,“如果再加上这个条件,把虫群放到动物顺序的起始点,理由还够充分吗?”   乔厌找不出逻辑链的漏洞,静了半晌,再度张口时,眼前的景象就变了。   师瑜坐在台阶上,转过头:“你还好么?”   【救命,我不好】   【心跳真停了,太流批了】   【我没文化我先说了,回数是什么?】   【课代表在此,就是从前往后读和从后往前读结果无差的数,例如12321,99999这样的】   【虽然师美人很明显有照顾其他人放慢语速了但我还是跟不上,泪了】   【回放画个图就跟上啦,其实这种玩家吃亏就吃亏在盲图,要是有地图其实很好理解的】   【要有地图摆在我面前我也能理解,问题就是让我自己靠信息复原我绝对做不到,这他妈是正常人能有的解题速度??】   【师美人,我的超人!!!】   【嘘,知道咱们师美人不是正常人了,低调】   【低调低调】   季从阳眼前一片混沌,从对方捡起那截树枝落笔开始,思考的问题已经从动物的排列规律飘到了人到底为什么要长脑子,当一颗没脑子的快乐星球不好吗?   师瑜没得到答案,先得到了飘过来的骰子,等待的时间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他垂眸看着手心那枚骰子:“你觉得现在还剩下几个玩家?”   季从阳茫然地“啊”了声:“你问我?”   师瑜没说话,就看着对方。   季从阳不自在地揪着衣角:“我觉得……大概还有七八……九个?”   “太多了。”师瑜想起之前在山泉前那场短暂的会面,“这轮以后最多还剩五个。”   季从阳咽了下口水,小心翼翼地道:“那你心里的五个名额里面有我……或者老乔吗?”   “不知道。”师瑜说,“不过你们活下来的概率应该比其他人高一点。”   季从阳不敢吭声。   “单单要躲避动物其实不难,可这个前提是知道即将出现的动物是什么,出其不意的情况下就无法提前准备。无论是特定台阶召唤动物,还是扔骰子走到点后不能离开固定范围的规则,系统都没给予玩家任何提示,甚至没给予多少探寻和查证的时间,单单这两点就足以刷掉一大半的玩家。”师瑜低着眼眸,长长的睫毛覆下阴影,“而且这场游戏里的玩家除了洛淮可以不惧任何偷袭,其他人都没有百分百的把握在不脱离台阶范围的前提下躲避动物的攻击再活下来。”   季从阳想了想,举起手:“那你呢?”   “什么?”   “难道你都没有完全把握在动物的袭击中活下来吗?”   师瑜用困惑的眼神看了他一眼:“总会有意外的概率。”   季从阳头一次对他的结论表示不服:“那凭什么那个……叫洛淮是吗?为什么那个人就一定能在这场游戏里活下来?”   “因为他不会死。”   季从阳头顶冒出一个问号。   “他是神,进神域前必须压制大半的神力,真身根本不在副本里。”师瑜说,“哪怕他在游戏里死了,回到神殿也最多只是受伤,不会有性命之危。”   季从阳对这种款式的不死之身震惊了。   凭什么神就能有这么大的外挂?   凭什么他们就不能有?   凭什……慢着。   他脑子里过了一遍对方刚刚的那番话的内容,之前在城堡大门前洛淮神跪下时那声低弱到尘埃里的称谓此刻清晰无比地回荡在他耳边——   主神大人。   季从阳宛如被雷劈中,当场懵了。   师瑜把手上的骰子扔了出去。   咕噜咕噜。   五点。   师瑜站起身,直接往上走。   按照动物在台阶上的排列规律,黄蜂层往上走五级台阶,恰好是那从始至终都没露过面的第六种动物。   当他在台阶上站定的那一刻,空气中响起了极其轻微的嘶嘶声。   像是某种冷血动物爬过草地,游过沙石,吐着血红的信子靠近,张口时獠牙便泛起寒光。   师瑜倏地回头,便看见一条足有人小臂粗的蛇,披着艳丽到极致的花纹,如出膛的炮筒猛地弹射过来!   手环上光芒一闪。   千钧一发之际,师瑜直接从储物格里抓了样东西猛地砸过去。   “砰——!!”   足足一公斤重的金属和毒蛇脑袋正面相撞,强大的冲击力直接将铁锅击飞至数米开外,蛇头却只因为反作用力往后倒了咫尺,身体已经如弹簧一伸一缩,再度射了过来。   下腰避开的那刻,师瑜单手撑着台阶,另一只手直接抓向那条蛇的七寸。   蛇头比身体还大一圈,蛇皮太厚,偏偏还滑腻无比,挣扎的力道大得惊人。他的手几乎要握不住对方的命门,骨节因为用力攥到发白。   却在这时,虎口上方的三角脑袋骤然张口,腺中的毒液骤然朝他喷溅。   一根又一根丝线从他的手攀上蛇头,附上蛇身,金色堪堪将对方的角度拉扯得偏移了寸许。然而原本只是露了半截身体的蛇此刻已经完全爬上了台阶,蛇尾如长鞭在空中劈砍,一尾巴骤然抽上了他的右边肩胛骨。   血口顷刻撕裂。   师瑜肩膀有那么一刻完全没了知觉,蛇脑袋直接脱了手。   下一秒,剧毒的獠牙直接刺入了他的右手手背。 第184章 梦境 神格   一道剑光破开黑暗, 锋锐的部分刺入蛇身半寸。毒蛇张开口尖锐地嘶鸣,獠牙刚刚从人的骨血中离开,下一秒便被人擒住了七寸。   巨大的蛇影被甩出台阶,掉入万丈深渊里。   毒蛇的獠牙在右手上下对称的位置留下四个孔洞。   师瑜低下头, 将唇印上手背, 三四秒后, 吐出一口血来。   他身上从来不会带纱布这种东西,干脆用丝线在手腕上捆了几圈,绷紧时将皮肤下黛青色的血管隔离成两段。   等回到森林的时候, 原来面前是几个人现在还是几个人,整整齐齐一个没落。   互相一交流,乔厌扔了个五,遇上黄蜂群,因为早有心理准备所以提前用火柴盒点好了火把, 到指定楼梯的时候扬手将漫天的黄蜂烧成了焦炭;疏影扔了六,遇到野牛, 冲上来时被他单手挡了, 连牛角都差点拧下来;至于季从阳,好运气贯彻始终, 扔出一到了安全层, 连动物都没碰上。   三次投骰结果都符合排列规律,乔厌低头看着地上的文字:“缺的还是不知道是什么。”   师瑜重新捡起那根树枝:“蛇。”   乔厌本来下意识想问“你遇上了”,目光落到他的动作上,原本到嘴边的话忽然改了口:“你手怎么了?”   “什么怎……”师瑜一句话甚至没问完, 眼前便多了个人。   乔厌穿上冰刀后速度是真的快,直接将他的手从兜里拽了出来。   空气安静了足足两秒。   “你要是没事写字用什么左手?!”对方突然提高的嗓音把旁边过来的季从阳吓了一大跳,连师瑜也顿了一下。   倒不是意外对方发现, 而是没想到对方会直接上手。   师瑜印象里对方一直冷静且极有分寸,对细节观察入微,甚至算得上是他在游戏中遇上的这么多玩家里思维和自己最合拍的一个,除了季从阳和解谜以外,他还从来没见过对方对什么东西产生额外的情绪,简直把那张面瘫脸用到了极致。   而现在的语气起伏就显得格外突兀。   乔厌说完就意识到了自己情绪的失控,深吸一口气,松开手:“抱歉。”   他一退开,另外两人才得以看见师瑜右手上的鲜血淋漓。   牙印小洞发青发紫,这明显是中毒的症状。   乔厌略过了自己对其储物格内容了如指掌的季从阳,直接看向一旁的洛淮神:“有解毒功效的道具么?”   疏影的脸色比他还难看。   神祗对药物的需求不高,若是普通的神民力量低微便罢了,可像他们做到了主事神这个地步,一般的伤势靠自己的神力就足够自愈,即便偶尔有过分严重的情况,待着一动不动等机体自己恢复也比什么急救措施都有效。若是连神力都没法复原的创伤那基本也没什么法子能救了。   乔厌看他的脸色就知道了答案:“进城堡的事先放着,你待在这里别动。”   他说完直接转身,往森林里走。   一两秒后,疏影也跟着消失了。   季从阳全程大气也不敢喘,等现场只剩下自己和自家偶像,方才小心翼翼地凑过来,盯着对方右手上深可见骨的牙印:“偶像。”   师瑜沉默地坐下来,解开手腕上的丝线。   季从阳在肚子里搜刮了半晌也没憋出个合适的话题,最后只能问:“疼不疼啊?”   “还好。”   季从阳忽视了他的回答:“疼的话为什么不能在乎一下你的命呢?”   师瑜松开几秒,又重新把丝线缠紧了:“我没有不在乎。”   季从阳直接戳破:“如果老乔没发现,你是不是压根没打算说?”戳第二下,“也压根没打算让我们帮忙?”戳第三下,“甚至在身后就是草比人高的原始森林的情况下,你都没打算去里面找找有抑制蛇毒效果的东西?”   他接着反问:“你确定你在乎?”   “我没打算瞒着,但也没想过用药物,无关喜不喜欢,只是为性命安全。”师瑜看着他:“至于去森林需要时间,需要运气,甚至需要成功率。没有专业的医疗设备,做这些都只能抑制;但是离开游戏可以保证蛇毒完全清除。”   季从阳无言半晌:“可是你就不怕时间不够,你还没来得及离开游戏,就毒发了吗?”   师瑜摇了摇头:“大半的毒素当时就被我吸出来了,剩余的少量即便融入血里,但全身循环再深入脏器肺腑都需要时间,只要不剧烈活动,活几个小时不难。”   森林里没有医院,被毒蛇咬伤也不是什么常见的病症,除非自己就在这上面栽过跟头,否则会专门准备这类道具的玩家几乎可以忽略不计;而原始森林到底是陌生地点,即便草木再茂盛也没法保证里面一定生长着自己需要的植株,何况对方的身体对于药草这玩意儿还很抗拒,找到了也不能食用甚至不能大量涂抹的前提下,也最多只能抑制毒性而不能完全消除,从死神手中抢来的时间到后照样要一命呜呼。   而相较之下,完成任务离开后在游戏中受到的一切伤害都可以痊愈却是所有玩家都清楚的既定事实。   前者是捷径,胜在幽静安全,可无人尝试,能不能靠它通往罗马需要打上问号,很大概率努力过也是一事无成;后者是坎坷直道,想要走过去的艰难险阻无法计量,可目标就摆在前面不会跑,只要做到了就一定能达到想要的预期。   乔厌也好,疏影也好,甚至季从阳的思维里都是从过程出发,所以会选择捷径。   可师瑜却是从结果出发,所以选择那条唯一的已知道路。   能说他不在乎自己的性命吗?   如果不在乎,他怎么可能会去考虑这些。   那能说他在乎吗?   如果真的足够在乎,又怎么可能那么轻描淡写地就跟别人道出自己的生命只剩下不到几个小时的事实。   要在几个小时内离开这场游戏,即便对方真的做到了,那过程是怎么样的?   季从阳再没常识,也知道被蛇咬后的人绝对不会好受到哪去,疼痛流血组织坏死,发热昏迷呼吸困难,意识清醒地从动弹不得到肝肠寸断,谁能受得了?   对方会想不到这些吗?   恐怕是想到了,但从来没把这些纳入自己的考虑范围。   因为对方主导决策和行为的是理智,而非情感;因为在对方的观念里,只要结果是好的,过程怎么苦怎么痛都行。   其实季从阳原本还想问问,第五轮扔骰以后回到原始森林这么长时间,为什么第一件事却是问走台阶的结果,为什么不能先问问他们身上有没有抑制蛇毒效果的道具呢。   依靠别人有那么难吗?   可他到底什么都没问出来。   ※   “主神?”   疏影脚步一顿。   乔厌看也没看他:“怎么你们老大微服私巡还没告诉你们?”   疏影低着头看路,没说话。   “虽然我这么说有点越俎代庖,但就这么扔下你们这么一大帮人离开的确不负责任,何况你们一个个都对他这么忠心耿耿,”乔厌也低头翻找灌木,“再说了他爱去哪不好,偏偏要来游戏里,混进一群普通人里面随便炸场,犯了点小错就见死不救。在你们之间当中心点当够了所以来这里找存在感吗?这么爱出风头怎么不……”   一只手陡然扼住了他的咽喉。   “他爱做什么做什么,还轮不到你来置喙。”   疏影用力将对方甩到树干上,看着对方时眼睛里像燃了团火:“你怎么知道他自己就乐意来游戏里?!”   乔厌静静地看着他:“原来他进游戏不是自愿啊。”   烈火骤然被瓢泼浇灭了,疏影手一抖,骤然松开对方。   “既然他不是自愿的,想离开跟系统管理员说一声就行了,为什么还要待在这里?他之前在下九天那么久没见你们有行动,怎么一到了上九天就立刻跑过来认主了?”   乔厌停顿半秒,不咸不淡地“噢”了一声:“这么说也不对,在下九天的时候你们还是有过行动的,召上一百多个人去接同一封击杀令,我可是听说神域近十年来都没闹出过这么大的动静。所以是你们不满他的管理,故意把他困在游戏里方便杀了他起义?”   “我没有!”   “那就是另一个可能。”乔厌面色不变,“你们中有人看不惯他故意把他困在游戏里方便杀了他取而代之。”   疏影很慢很慢地抬头看了他一眼,那其中的目光里究竟掺了几种情绪,乔厌分不出来,也没打算区分:“猜对了?”   对方没有说话。   “你甚至知道是谁干的?”乔厌看着他,“既然知道那为什么不去……”   话音顿住了。   疏影平静地给他补充完后半句:“为什么不去揭发,为什么不去弥补,为什么不去把那个将他从神殿上打下来的背叛者重新拖下来?”   乔厌是肯定的语气:“你做不到。”   疏影看着他。   乔厌后背离开树干,抬手拉直了被对方揉皱的衣领:“玩家空间的系统管理员曾经给我们讲过一个挺神奇的故事,大致内容是二十四年前一个叛徒背叛主神,后来被关进天牢受罚至魂飞魄散。”   他又补充:“神域出现是二十三年前。”   有风骤然刮过树林,卷起满地残藉。   乔厌没得到回答,当然他也不需要回答。即便没有亲身经历过,可对方当初见到师瑜时眼中要将人溺毙的愧做不得假,这就已经足够让他拼凑出荒唐的真相。他真正在乎的是:“神域也是是在那之后才出现的?为什么?它到底是什么?”   一片落叶飘到河水中央,平静的水面泛起涟漪。   疏影蹲下身,摘下河岸边的株草:“神格。”   他说:“整座神域都是主神的神格碎片衍化出的世界。” 第185章 梦境 尸身   乔厌立刻反应过来:“神域碎片?”   “就是神格。”   “难怪系统要从玩家手上收购这些东西。”乔厌同样蹲下来, “你们都能支使玩家进神域,再给系统加一条神域碎片必须上交的设定很难么?”   疏影低头,将那株足有半人高的草叶浸入河水里一点点洗干净:“试过。”   “失败了?”   “神域碎片会排斥非自愿式的赠予。”   乔厌想起之前在玩家空间里,师瑜对他说“神域会排斥外来者”的言论:“神域不是你们神殿的东西, 神域碎片也不是。玩家做任务相当于将神域同化, 任务完成那刻就是神格碎片出现之时, 而完成度最高的人激活完美通关的称号,其实是神域碎片认主的过程。只要主人有任何不情愿你们就都拿不到,所以你们故意用系统消息给玩家以错觉, 让大家觉得神域碎片是给予完美通关的奖励,事后再开出高额积分来收购神域碎片。毕竟在利益面前,没有玩家都会选择一串毫无用处的数据。”   他抬头瞧了对方一眼,没听到否认就知道自己猜对了:“那没有完美通关的副本呢?”   疏影的声音没有波澜:“既然碎片没有认主,当然就不需要那么麻烦。”   “游戏结束后就直接通过系统落到你们神殿手上了么?”乔厌没评价他们的程序设计, “可它既然是主神的神格,难道会认不出自己主子?”   疏影静了几秒:“我原以为认得出的。”   乔厌没怎么意外:“结果现在发现认不出来?”   疏影的声音轻得如隔云端:“他说他现在已经不算是主神了。”   明明早该想明白的, 那人从来不是会赌气故意说话刺人的性格, 他既然说自己已经不是主神,那就是真的再不是主神。这甚至不是那个位置更迭, 而是本质存在已经被改变。但凡还有一点点可能重新回来, 对方怎么可能会被一个系统压着,怎么可能不得不跟普通人一样在游戏里出生入死,怎么可能出入神域那么多次也从未有哪怕一刻得到这个世界的偏宠,相反危难还会如狂蜂一般不请自来。   神域会排斥外来者, 没人比神殿的神祗更确定这一点,否则他们何须这般另辟蹊径创造系统,连想进来都必须提前封印神力, 深怕被这片世界驱逐出去。或许是成形开始,或许是最初被发现之时,又或许早到对方在幽暗潮湿的天牢里魂飞魄散,掉入幽冥天的神格自成世界生出自己的意识起,就打定了主意要将自己缩在一隅。像是刚刚离开母体才睁眼看世界便被丢弃的稚童,不肯信任他人,也无法信任自己,陌生的,危险的,来自神界的,甚至原为其主的,被察觉到入侵分毫,都只能见到其应激一般崩溃到极点的消亡。   “神域对身怀神力的神祗排外性很强。”疏影说,“一般的神民甚至连神域外围都无法靠近。”   乔厌无端掀唇笑了一下:“这就是你们拉人类进神域的理由?因为碎片数量太多只靠你们收集的效率太慢?所以拉不知情的人类进来当免费劳动力?”   阳光给粼粼的水面抹了把碎金,他的声音没有丝毫温度:“我们就活该成为你们的牺牲品?”   疏影将采到的草叶洗净,听到对方毫不留情的嗤嘲:“你们也活该奉一个叛徒为主二十几年。”   他手一顿,垂眼引了一股水流,将植株碾碎。   “为什么是我们?”   “年龄在十八到四十八之间,身体健康无重大病史,无心理精神等影响智力和思维的疾病,符合玩家最低条件限度。”   乔厌这么面瘫脸的人都差点被这番话气笑了。   他原本没想问对方蠢了二十几年怎么现在就突然开窍的,可惜大约是突然得知自己被拉进神域的真相太过离奇,他也懒得再维持表面平和,直接挑着最刺耳的问:“你怎么认出他是真的?”   疏影没有说话。   乔厌也不在乎:“游戏里直播间还开着,你们神界那点破事儿是传不到玩家耳朵里,但观众可是一直实时看……”   他看见对方的眼神,忽然停下:“你故意的。”   空中忽然响起鸟禽的嘶鸣,有黑影往下俯冲着啄向食物。   疏影低着头,依旧在碾草叶。   乔厌却骤然起身:“你知道游戏里开着直播,也知道观众一直在实时观看。你跟我一个人类说起这些和我毫无关系也没有任何得知必要的事情真相,就是为了借直播间把事情捅出去。传闻中的背叛是真的,最终魂飞魄散也是真的,只有其中的对象是假的。叛徒借着舆论放出与事实完全相反的消息,所以你现在同样想借舆论将叛徒掰下来。”   疏影抬起眼眸,平静地看着他。   “你突然发现师瑜才是真正的主神,也是因为这段时间里他的直播间发生了什么,里面观众的反应才让你得知了真相。可你压根来不及做什么就被发现了,为了躲避追杀才不得不到游戏里。可是玩家的论坛被系统掌控得死死的,尤其是从半个月前开始,只要发个带主神俩字的帖子都能被直接删了。你突然大发慈悲告诉我一切,只是想借着直播间观众的口将事情宣扬出去。”   疏影没承认也没否认,眼神没有丝毫波澜。   乔厌重新看向他,吸了口气:“你们神殿喜欢利用别人的习惯还真是一脉相承。”   环境放大了大约就这点好,永远不怕需要的植物量不够。   半人高的植株被捣成仅仅拳头大的浓缩物,疏影将碾磨好的糜团从水流中取出来:“谢谢。”   【呆滞】   【突然心情复杂】   【一时不知道该感叹神界那堆狗血还是该骂……好像也骂不下去】   【主神的神格碎片,难怪会出现在幽冥天外啊,管他是人是神死了都要来咱们幽冥报道,可主神又没有转世的资格,那神格估计就是灵魂来幽冥的时候结果轮回大道不肯收所以掉在外面的吧,结果现在自成世界了】   【我现在知道师瑜第一场游戏里那个叫关路的小孩为什么别人看都不看一眼就追着他跑说要找姐姐了,还有那场游戏里的原住民,一个二个都说师瑜和关越越像,我当时就奇了怪了他们俩光性别就不在同一纬度上到底哪里像了,结果那片世界都是他神格化成的,而关越越又是山神肯定是力量凝聚度最高的,他不像谁像啊?!】   【这大概是我第一次听到别人承认拿我当枪使还能心如止水的了,一个莫名其妙被拉进游戏,一个认定了二十多年的信仰突然崩塌,都不知道该说这俩谁更惨】   【我现在最好奇的还是师瑜身上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总觉得这其中应该还有点什么洛淮神也不知道的,只有主神本人才能给出答案】   【可惜他们都不太像会主动问的,现在就是抓心挠肝】   起身准备离开河边之时,疏影忽然发现什么似的抬手,水流顺着他的动作激荡着奔涌,轰然击向不远处的灌木丛。   水声哗啦,一只湿淋淋的黑毛鸟嘶鸣着飞走了。   乔厌转过头:“秃鹫?”   疏影已经走了过去。   森林里其实不缺秃鹫这种生物,但出现在玩家眼皮子底下就变得刻意起来。   疏影掀开灌木,看见了躺在地上已经开始腐烂的尸体。   其实身体已经完全断成截了,可是被啃得缺了眼球的颅骨,只剩下三根指头的手掌,以及地上沾着脏器和血迹的、污脏的衣衫,都五无一不在昭告:死的是个人类。   而且还是个非玩家的原住民。   森林外的景象他们没出去看过,也不知道有没有人类居住;而森林内已知的就只有那座五彩斑斓的,带着强烈童话风格的,梦幻般的城堡。   ※   两人心中计量着时间,踩着点回到城堡外。   季从阳站起身,拍了拍衣服上的草屑:“他睡着了。”   师瑜靠着树干,闭着眼,睫毛在眼底覆下一片阴影,脸上是白得剔透,唇色却泛着深深的,病态的紫色。   疏影没叫醒他,用小刀在对方右手上的牙印处割了数个口子,敷上药糜,迅速缠上止血绷带,确保丝毫味道都不会散出来,方才扯断接口。   抬头就对上一双眼。   他愣住,心跳无端漏了一拍。   师瑜低头看了眼右手,也不知道是刚醒还是因为血里流淌的蛇毒,他有点头疼,指尖按了按太阳穴:“谢谢。”   疏影张了张口,正想说什么,旁边便有人先一步打断:“森林里死了个人类。”   师瑜听着这么个形容词:“普通人?”   “原住民。”乔厌偏头看了眼旁边静默矗立的城堡,“没准还是这里的主人。”   师瑜想了想:“怎么死的?”   “看不出来。”乔厌试着形容了一下,“玩过海洋球吗?”   师瑜茫然:“见过。”   “那尸块碎的程度差不多就是你面前放了个海洋球池。”   “……”   “尸体太大了,而且我们赶时间,也不好耽搁太久,没仔细检查。”乔厌朝他伸手,“你想去看看吗?”   师瑜摇摇头,借着他手臂的力站起来,眸光转向城堡:“进去看看就知道了。”   话音落下的那刻,眼前景象骤然一变。   师瑜坐在台阶上,看着骰子飘过来,等了一会儿才扔出去。   五点。   又是毒蛇。   师瑜沉默了半晌,点开手环,将那只陶瓷煲拎了出来。   走过五格的时候,身后的“嘶嘶”声刹那间由远及近。   “砰——!!”   毒蛇的红信子才刚露了个尖,下一瞬一只锅煲直接扣过来,陶瓷砂石跟头盔似的,将窜过来的獠牙舌尖连同三角脑袋一齐套了进去,严丝合缝。 第186章 梦境 童话   那蛇也不知道是被这不按套路出牌的招式搞得没反应过来, 还是单纯被几斤重的锅煲砸懵了。反正还没等它将头顶的东西甩下来,一只手直接伸过来擒住了它的七寸。   师瑜将那条蛇的脑袋调转了个方向,摘下陶锅,扔向了台阶另一侧的深渊。   回到森林, 疏影已经站起身, 一言不发地垂首。   城堡的门禁众人已经触发过一次, 而且到现在也没个活物出来开门,就算等下去也大概率不会有结果,似乎就只剩下强闯。   只要碰到门就会有枪往外射击, 即便能挡下所有子弹,可是单靠要人力要推开那扇现在放大后足有一座大厦那么高的石门依旧是个大问题。   师瑜看着头顶的枝叶:“你们有谁能爬上去?”   “你想走空路?”乔厌看着他,“但是我们可没有飞爪这种东西。”   师瑜摊开手,手指上缠着根根纤细的,淡金色的丝线:“用这个就可以。”   乔厌:“但我们也没法把它送到城堡楼顶上。”   “我可以。”师瑜说, “但需要你们先带我上树顶。”   乔厌静静地看着他。   “怎么了?”   乔厌没有回答,而是看向一旁的洛淮神:“你这跟班应该挺乐意效劳的。”   疏影对他的措辞没什么反应, 低着头, 朝眼前人伸出手:“大人。”   乔厌目送着两人上了树,踩在树杈上, 一片叶子因为震动落下来, 遮了人的眼。   季从阳在旁边问他:“你不是有道具吗?为什么你不带他上去?”   乔厌瞥了他一眼。   季从阳不满,恨不得暗搓搓扎小纸人:“为什么要把我偶像交给那个人?”   乔厌:“你也知道连我都能带你偶像爬上去。”   可师瑜自己却上不去,还必须要别人来帮忙。   当初在楼梯上被毒蛇咬了以后到现在,对方的身体情况到底恶化到了什么程度?   季从阳没听懂他的意思:“所以呢?你为什么不肯带?”   乔厌敷衍:“因为你蠢。”   “……”   “我不留下, 你被随便路过的哪只野兽吃了怎么办。”   “……”   疏影松开了揽在对方腰间的手。   一把丝线骤然从枝叶间飞射而出,围上城堡高处长廊的扶栏,一圈圈收紧缠成死结。   师瑜将丝线一端从自己手上取下来绑在树干上, 接着又扔出第二把丝线。   确认丝线的数量叠加起来足够承受人体重量,他松开手,还没来得及动作,一旁的疏影已经拉着他踩上丝线,借地势差从上往下飞速移动,到达时单手抓住了城堡的扶栏,而后直接跃入长廊。   片刻后,乔厌也跟着降落在城堡二楼。   季从阳是最后一个,快到时没控制好平衡差点掉下去,好在过了这么多场游戏增长的身体素质比大脑实在,危机情况下迅速空翻抓住了丝线,就是碰上了城堡的墙壁,又一次激活了门禁。   疏影操纵水流将绑在树干那端的丝线冲断了,丝线得以回收。   城堡的内部和外观的风格差别并不大,红毯白墙水晶吊灯,拱顶朱门鎏金地面,一砖一瓦都辉煌精致到不真实。   ……以及面积实在叫人难以测度。   单单一层台阶就比人还高。   之前在原始森林时还没人觉得这点有什么不方便,可现在到了这种人类居住的地方,大伙儿才真正体会到周围的环境“按比例放大数十倍”究竟是什么游戏体验。   众人最终没走楼梯,就靠着扶手滑滑梯似的滑下去。   “我靠。”   乔厌第二个跳下来:“不要说脏话。”   季从阳说话都磕巴了:“你看看,墙上的画。”   师瑜被疏影带着降落到一楼,率先映入眼帘的就是墙壁上巨大的涂鸦。   画上的人穿着大红袍,挎着插花的竹篮,踏着松糕鞋,一身修身的白色花边裙子,袖口的丝带系着蝴蝶结,乌黑长发如瀑。   旁边的木屋前种着三棵大橡树。   这几个元素组合在一起,任谁都能认得出来,显然是某童话故事里家喻户晓的主人公。   但这不是重点。   季从阳颤颤巍巍地转头:“偶像。”   他问道:“为什么这个小红帽长得跟你一模一样?”   “……”   师瑜想了两秒钟的回答措辞,无果后只能当没听到。   季从阳没见过这种款式的小红帽,一时间甚至忘了涂鸦的墙壁很长,被涂鸦的面积也很长。   因此当他被拖着摁在墙壁前观瞻自己的巨幅肖像时,他震惊了半晌才问出一句:“这是谁啊?”   乔厌:“你认不出你自己的脸?”   “谁跟你说这个了?”季从阳不满,“我问的是这画的什么角色!看看你那副,满脸铁青还缺条腿,一看就知道是锡兵……”   乔厌“咯啦”一下捏紧了拳头。   季从阳跟被按了静音似的,瞬间闭嘴。   师瑜没参与他们的对话,数了数,发现这里的壁画上有六个人物。   除了小红帽,距离最近的一个是疏影,穿着一身深紫色的长袍,从头到脚都遮得严严实实,手上两只罐子,里头深绿色的药水正咕噜咕噜冒着泡。   显然是画的巫师角色。   至于究竟是深海里让小美人鱼生出双腿的那位,还是给睡美人下沉睡魔咒的那位,抑或将长发公主囚禁高塔十数年的那位就不得而知了。   再往左看,就是生着乔厌脸的锡兵,季从阳脸的木偶,还有一个穿着树叶做成的衣服的小孩和一名身后有巨大风车的骑士。   骑士的脸正是当初在山泉水前,曾经动手击碎石头的那位玩家。   这仿佛是在解释之前所有的异常。   难怪这座森林的一草一木于玩家而言都会那么庞大,难怪这座城堡的外观会那样瑰丽。与其说这里的一切像童话世界,不如说这里就是玩家误入的童话世界。   只是环境的问题解决了,还有一点比较奇怪,那就是壁画上的角色相隔远近都不同。   比如小红帽和巫师只隔了三寸的距离,而巫师和其左边的锡兵却隔了一米的距离。   乔厌不知什么时候走过来:“你对最中间那个人的脸有印象吗?”   正中央的正是那个小孩的角色。   师瑜摇摇头:“不是玩家。”   乔厌静了几秒:“我不知道有没有心理作用,但是之前在河边发现的那具尸体,身下的衣服也是绿色上衣和裤子。”   他停了一下:“不过我见到的时候已经脏得看不大出来了。”   师瑜没来得及说话,眼前便从巨幅壁画变回了楼梯。   这是第七轮扔骰子了。   他脚下这级台阶是毒蛇层,再往上,一六点为苍鹰,二五点为黄蜂,四点为虫群,三点是唯一的安全层。   其实站到这个位置,无论扔出多少点,其实遇到的都不会是太危险的动物。毕竟虫群和黄蜂他都遇到过,而且都不容易致死;唯一从没见过的苍鹰应该是最危险的,但听起来要对付也比狮子这种猛兽来得容易。   骰子在地上转了数圈,停下来。   一点。   师瑜将自己快积灰的本命武器取出来,用没伤的那只手提着,走到上一级台阶。   骤然出现的苍鹰体型比正常的猛禽还健壮一些,振翅向下俯冲时还没碰到他的衣角,便被他一剑砍折了翅膀,飞行路线瞬间拐了个巨大的弯,呼啦呼啦掉了下去。   他收回武器,右手从始至终都垂在身侧,指尖已经开始发僵发麻,淡青的血管隐隐泛起了紫色。   却在这时,正前方的黑雾骤然被穿破。   那个不久前才在壁画上见过的,被画成骑士的玩家突兀地出现在台阶上。   比起他,对方的模样显然更狼狈一些,身前的衣服上就能看到好几道巨兽的抓痕,布料破口下的纱布渗出了血色,头发凌乱,眼神凶狠,双臂上全是血和不知别的什么混合成的污脏。   双方对视时皆是一愣,然而事实却容不得他们犹豫,刚刚才坠下深渊的那只苍鹰再度刷新,朝这级台阶俯冲而下。   对方的反应比他更快一步。   师瑜只觉得背后突然覆上一只手,在他下意识回头的那刻猛地一推。   他只看见对方在那一刻狠厉果决的眼神,而后身体便失了平衡,直接掉入了深渊。   【???】   【!!!!】   【什么鬼?!!】   “锵——”   剑锋刺向楼梯壁,却没能留下丝毫痕印,反倒因为反弹力令双方距离拉得更远。   这一下就算楼梯没那么硬,剑也扎不进去了。   身后那只苍鹰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改变路线追了上来,师瑜努力在空中一翻身,手中的发簪骤然伸长,重重插向楼梯壁。而原本坚硬如铁的石壁此刻却软得宛如豆腐,轻而易举便由簪木深入至足以维持平衡的长度。   师瑜抓着发簪停在半空,将剑收回手环,两只手都抓住了发簪,用力一荡避开那只苍鹰的撞击,在猛禽回身再度冲过来前骤然翻身跃了上去。   台阶上那位被画成骑士的玩家还没庆幸完自己的得手,眼前便有人从下方凌空跳上来,眨眼脚便已经踩上了发光台阶的边缘。   师瑜用丝线将发簪卷上来,视野中却有寒光骤然靠近。   那名玩家砍下去的大刀被一枚带着流云花纹的发簪挡下,正欲再度用力,身后却在这时响起一阵长啸。   那只追着往下的苍鹰也在此刻重新升上来,尖喙直接朝着最近的那名玩家叼了过去。   台阶上两人同时避开这一击,那名玩家的刀卸了力道,下一秒便被人一脚踢在手腕上。他的手骤然松开,眼前天旋地转,等回过神来时已经被人按着跪在了台阶上。   破风声再度靠近。   那名玩家挣脱不得,气得面红耳赤:“你他妈能不能搞清楚轻重缓急,那只鸟可还在上面飞!”   师瑜看他一眼,左手重新握住那柄长剑的剑柄,反手便将剑投了出去。   剑锋轰然直入那只俯冲而来的苍鹰身体,禽鸟骤然坠落,几滴滚烫的血迸溅着滴在台阶的边沿。   师瑜垂手,操纵着丝线缠住下掉的剑柄,重新低头。   那名玩家脸色铁青。 第187章 梦境 楼梯   “我以前应该不认识你。”师瑜这句话不带什么情绪, 而是实打实的在疑惑,“为什么要推我下去?”   那名玩家深吸口气,又缓缓吐出来:“心知肚明的事,还问什么?”   师瑜看着他。   半晌, 那名玩家被看得脸上挂不住:“你现在都已经把那只鹰砍死了, 还揪着这件事不放有意思吗?”   师瑜反应了几秒:“因为我死了, 那只苍鹰就不会再追着你了?台阶召唤出的动物攻击玩家并非特定,只要有一个人因为它们的出现死了,它们就可以功成身退了?”   那名玩家没吭声, 默认了。   “可如果只是猜测,应该没法支持你做出这样的决定,毕竟如果有两个人一起对付一只动物应该比一个人要容易。”师瑜说,“所以你做这种事应该不是第一次,成功也不是第一次, 至少有两次以上?”   那名玩家脸色通红:“你都活了这么多轮了,敢说自己没有发现这一点吗?!”   师瑜没说话。   这幅反应落到对方眼里显然就已经相当于答案, 他语调嗤嘲:“既然都一样是靠着别人的命活到现在又在这里跟我装什么无辜?你要是早说你能一剑杀了那头鹰至于现在闹出这么多事儿?”   师瑜仍旧没说话。   那名玩家却俨然一副看破了对方虚伪面具的人间清醒模样:“依我看咱俩谁也别嫌弃谁了, 反正现在这上面没有动物,下一轮我们就分开了, 不如彼此放过, 有时间这里跟我耗不如早……”   “你是从上面下来的?”师瑜忽然打断。   那名玩家一时没反应过来。   师瑜又重复了一遍:“你是从这座楼梯上面往下走的?从游戏开始到现在一直都是?”   那名玩家没有立刻回答:“你问这个做什么?”   师瑜只说:“你告诉我,我放了你。”   那名玩家听到他提出这么个条件,惊诧过后心跳便开始加快,但面上还维持着怀疑和戒备:“我凭什么要信你?”   师瑜沉默了半晌:“你也可以选择不说, 一直被绑着。”   “等等!”那名玩家赶紧喊,“我是!”   师瑜看着他。   “我就是从楼梯上面下来的,除了右转过一次, 一直是走的直线,有什么问题?你们选择往上走,我当然也可以选择往下。”那名玩家动了动胳膊,“现在能放开我了吗?”   师瑜伸手,将缠在对方双臂上的丝线收回手环。   那名玩家只觉得自己双臂上的桎梏突然就消失了,估计没想到自己这么轻易就被放过,完全是一副没反应过来的模样:“你……你就这样?”   “什么样?”   “就这么给我松开了?”那名玩家咬了下舌尖,手脚并用地转过身。   “这不是你想的?”   那名玩家盯着他看了几秒,叹口气:“好吧。”   师瑜在台阶上坐下。   一抹刀光却在这时突兀地出现在对方的掌心。   怎么可能放过。   斩草除根,这是几乎所有神域玩家心中的首要真理。   哪怕对方已经亲口说了放过他,他以己度人也不相信对方不会事后报复。   那名玩家眼中含讥带讽,握着大刀扬手,猛地朝对方劈砍而下!   黑暗中陡然响起一声长啸。   一只全身棕黑色的苍鹰自下往上腾飞至高空,乳白的尾羽如流星坠落,鸟爪如钢刺狠狠抓向高处那人的脊背。   那名玩家猝不及防,只觉得自己后背尾椎至肩胛一片跟被人陡然砍了一刀似的,火烧火燎几乎淹没他的知觉,大脑有那么一刻全然空白。   苍鹰再度俯冲,忽然袭来的冲击力如火上浇油,直接地将他撞入一眼望不见底深渊里。   稳准狠,干脆利落又悄无声息。   在那只苍鹰飞远后,几根丝线缠着一柄长剑从下方升上来,剑锋上还留着未干的血痕。   那是不久前被掷出去时刺破禽鸟的下肢沾上的。   半晌,台阶上突然出现凭空一具尸体。   那名玩家脸上的惊恐依旧,不仅是脊背,连面部和胸口处都多出了猛禽爪子的抓痕,心脏处的皮肉完全翻卷出来,显然是对方下落的过程中那只苍鹰的杰作,在空中没气的那一刻被规则送了回来。   仿佛账号人物被杀后回城的程序。   只是在一般游戏里回城是复活,而这名玩家回来却宣告着死亡。   师瑜解开缠在剑柄上的丝线,将自己的武器收回了手环。   ※   “堂吉诃德不见了!”   师瑜眼前的景物再度清晰时,率先映入眼帘的就是那面巨幅壁画。   季从阳仰头看着墙壁,第一时间发现墙上的变化:“就是被画在这里的那个骑士。”   “不见了”是字面意思,明明去进行七轮扔骰前还好端端在墙壁上骑着马抓着长.枪的骑士还一副势要跟风车大战三百回合的模样,可现在再看,那块墙上烟灰色的墙漆涂得干净平整,连点冲洗擦出过的痕迹都没有。   仿佛墙上的骑士压根不曾存在过。   乔厌就站在旁边,转头道:“你觉得墙上的画是什么意思?”   师瑜没怎么犹豫:“存活人数。”   “这场游戏里只剩下我们四个人了?”   师瑜没瞒着:“被画成堂吉诃德的那名玩家我上一轮遇到了。”   乔厌挑眉:“和你到的一个台阶?”   “嗯。”   “死了?”   游戏里死个玩家不是什么值得惊讶的事,他惊讶的其实是那个玩家会死在师瑜面前。   乔厌自认为对师瑜的认知远不到了解的程度,但基本的行事习惯还是知道一点,普通人见到可能就事不关己明哲保身了,但如果是师瑜也视而不见……   他猜测:“那人惹你了?”   师瑜没有赘述楼梯上的经历:“他是从楼上面下来的,除了往右拐过一次弯,一直走的直线。”   旁边的季从阳眼睁睁看着自家同伴的眸光一点点沉郁下去,犹豫了半晌该不该这时候插嘴:“怎么了?”   乔厌盯着师瑜的眼睛:“那个人是从楼梯上面往下楼的方向走?”   “嗯。”   季从阳:“到底怎么了?”   乔厌不答反问:“你在楼梯上是从哪往哪走?”   季从阳懵逼了半晌:“从一楼……往二楼?”   他顿了顿,突然回过味儿来了。   是从楼下往楼上。   甚至不止是他,包括乔厌,包括师瑜,甚至是洛淮神,他们无论是幸运,还是巧合,或者是第一时间观察身处环境面对方向做出的判断,都是从楼下往楼上的方向走台阶,每一步都在提高自身海拔水平。   也因此,“玩家在楼梯上扔完骰子必须按照投出的点数往上走台阶”早便已经成了众人的共同认知。   可是那位消失的“堂吉诃德”却是从上往下。   “其实扔骰子以后走台阶究竟是往上还是往下完全由玩家自主选择,没有固定方向,”乔厌站在壁画前,“这个猜测成立的可能性大吗?”   “一般。”   “怎么说?”   “第一场扔骰子决定以后的前进方向,这个可能性大一点。”   乔厌表示不解。   “我在楼梯上遇到那名玩家的时候是第一次知道玩家还可以从上往下走,可他不是第一次遇到相向而行的玩家。”师瑜说,“他知道有人选的方向和他背道而驰,但从头到尾都没有改变过下楼方向。”   乔厌:“因为他不敢改?”   “可能因为他有同伴死亡给了他警醒,可能因为他路上遇到的玩家给了他演示,当然更大的可能是他深思熟虑过。假设一下,倘若玩家扔完骰子以后可以在楼梯上下随意走动,那么只要到过一次安全层,一旦扔到双数就完全可以直接待在安全层永远不挪窝。”   “这么大的bug,的确不大可能出现在身影游戏里。”乔厌解决了这个问题,但却有了更大的问题,“可这样设置有什么意义?”   师瑜垂下眼眸:“因为楼梯形状吧。”   乔厌愣了下:“你知道这座楼梯是什么样子了?!”   “我之前一直没想明白,这场游戏里让玩家扔骰子走台阶到底是为什么。”师瑜沿着壁画重新往回走,“如果以棋盘游戏来看,设一个固定终点,十六个玩家每人一条专属台阶,骰子扔多少点走多少级,谁先走到终点谁就是胜利,这是最寻常的思维。可这场游戏很显然不是,因为玩家在前进的过程中会遇到别的玩家,这就说明每座楼梯上的玩家不止一个人。如果是这样,无论把终点设置在哪里,都会对一部分玩家不公平。”   乔厌看着他:“如果路线是像飞行棋那样的呢?”   “如果每人有一个专属终点,就不应该给玩家自己选择行走方向的权利,否则路程长度不同,一样不公平。当然就算排除路程问题,每名玩家各有往上往下两个获胜的终点,游戏不告诉玩家棋盘和路线于任何游戏而言都是漏洞,而且也和这场游戏主线任务里的‘清醒’不符。”   师瑜停在小红帽的壁画前:“这场游戏的重心明显不在楼梯,森林才事故的高发地,你们在河边发现的人类尸首和这座城堡里的壁画都能佐证这一点。如果是普通的游戏副本,正常流程应该是直接将玩家投入森林里,再去挖掘森林里曾经发生过什么,和这座城堡的主人有什么关系。但在这里玩家却必须没隔一段时间就要回楼梯上,投一次骰子,走一回台阶,然后再被送回来,循环往复。这其实很容易给人以错觉,仿佛时间一到就要经历这些是这场游戏的必然流程。却忘了楼梯其实是梦境,既然是虚假的,那就应该有彻底离开的方法。”   乔厌隐隐意识到什么。   师瑜说:“他从上往下,曾经往右拐过一次弯。而你从下往上,也往左拐过一次弯。”   乔厌问道:“这是座旋转楼梯?”   师瑜回过头:“是首尾相连。” 第188章 梦境 城堡   乔厌心跳陡然漏了一拍:“为什么?”   吃惊归吃惊, 他脑子还没停运:“就因为我们两个上下楼的方向相反,曾经在楼梯上转过一次弯的方向也恰好相反?只这一点要确定它是彭罗斯楼梯我觉得力度还不够。”   “应该说因为这座楼梯是彭罗斯楼梯,所以才会出现你们两个行走方向不同,拐弯的方向也恰好不同的现象。包括我在楼梯上先遇到季从阳, 然后又在楼梯上遇到那位‘堂吉诃德’, 特定台阶会召唤的动物排列规律形同回数, 其实都在暗示这一点。”   师瑜说:“楼梯可上可下,由玩家选择方向有什么意义?其实独立出来,让玩家产生这个问题它的作用就已经达到了。游戏不给玩家规则是因为楼梯上的游戏本身没有必须参与的要求, 不给地图是因为一旦让人看到了彭罗斯楼梯,任谁都知道它不可能存在于三维空间,那么它是虚假的这件事根本无需质疑,大家都会放弃掷骰,转而寻找其他彻底离开的方法。”   乔厌静了半晌:“我记得你说过梦境也不可能是毫无规律, 因为它本身就是梦者心理的映射。可如果是这样,那做这个梦境的生物为什么要梦见这么一座楼梯?”   “你们不是在森林发现一具尸首吗?”   “怎么?”   “虫群, 黄蜂, 苍鹰,毒蛇, 野牛, 狮子。”师瑜转过头,“你觉得哪种动物啃咬的印记比较像那位死者尸体上的伤痕?”   乔厌很轻地吸了口气。   “这点估计要等到离开这里以后才能知道。”   乔厌问:“离开城堡?”   师瑜却说:“这片森林。”   乔厌一时没反应过来他的意思。   “我之前说,森林和楼梯,要么一个为梦境一个为现实, 要么两个都是梦境。”   “但我们现在也确定了楼梯是梦境,所以森林是现实。”乔厌看着他,“你不会想推翻自己的猜测认为森林也是梦境吧?之前在森林外第三轮投骰以后突然出现的狮子明显是在告诉玩家这座森林就是现实, 玩家在森林里失去意识停滞在原地时就会陷入楼梯梦境。”   师瑜:“那如果不止一个梦境呢?”   “可森林明明不是梦……”乔厌条件反射地想要反驳,末了却突然意识到什么,“除了森林和楼梯以外的梦境?”   师瑜看着他。   “为什么?”乔厌追问,“目前为止应该没有出现任何暗示这场游戏除了楼梯以外还有第二重梦境的线索。”   “你说在河边发现的死者体型很大,所以你们来不及检查,也看不出来对方究竟是怎么死的。你还说那名死者尸体周围地上的衣服和壁画上的相似。”师瑜轻声道,“如果死在河边的那具尸体真的是壁画上的小孩,那他的体型应该和画上其他人差不多大。甚至排除年龄因素,他的体型应该比在场的人都要小。既然如此,那为什么在这片森林里,玩家的体型反而会那么小?”   城堡没有亮灯,大门紧闭,走廊尽头却空置下来做了窗户,贴着色彩艳丽的油纸,卷了角,落在人身上的影子也斑驳。   破损又萧条。   “要么这座森林同样是梦境,环境是假的,玩家脱离这里,体型就会变回正常大小。要么森林是真,那就一定还有第三处地点,第二重梦境,在那个世界里,玩家的体型是正常大小。”   师瑜说:“森林没有边境,那么从森林去往第三处地点的路径排除,就只剩下楼梯。”   乔厌听见自己问:“你想怎么做?”   师瑜:“有胶带吗?”   “?”这个话题转得太突然,乔厌一时没能接上去,“什么?”   一旁听了半天的季从阳终于找到机会插话:“这个,”他默默从手坏里摸出一卷双面胶,“能用吗?”   师瑜接了:“谢谢。”   “你要胶带做什么?”   师瑜平静道:“离开楼梯的方法我只有猜测,缺少验证。”   话音落下的那刻,从始至终一言不发的疏影骤然抬头,还未来得及伸手,周围的景象已经变了。   【???】   【为什么偏偏在这种时候分开了?关键信息还没说呢?到底要怎么离开楼梯啊?!!】   师瑜站在台阶上,撕了截双面胶贴在台阶上,揭开双面离型纸,接着从手环里掏出笔和速写本,翻开空白的一页,落笔写了行字,将纸撕下来贴了上去。   【跳下去?】   【这是离开楼梯的方法?】   【不是为什么非得写在纸上?一句话的事说出来很难吗?我搞不懂了】   骰子又一次飘到了他面前。   师瑜没去看,将双面胶压在白纸上,收好笔和本子,手撑在台阶边沿。   忽然一翻身,毫不犹豫地跳了下去。   狂风卷起他的长发,灌入领口和下摆,强烈的失重感随着冰冷的窒息感浸入骨髓。   忽然有光撕破了黑暗。   师瑜就在这时将长剑投了出去。   剑锋轰然插入坚实的树干,缠绕在剑柄处的金色丝线立刻绷直,犹如风筝拽着另一端的人往反方向坠落。   失重感骤然翻转,世界开始颠倒。   【草】   【卧槽!!!】   【这这这,你,我,这他妈???】   河面上“哗啦”掀起水花。   师瑜终于踩上了坚实的地面,被水呛得剧烈咳嗽。   半晌视线聚焦,他平复了呼吸,最先注意到的不是环境如何,而是自己身上的衣服。   大红色的、下摆及膝的、连帽的袍子。   师瑜发了足足十秒的愣。   转头去看周围,这才发现他现在所处的依然是一片森林,旁边就是淙淙的河流,而长剑就插在河畔的大榕树上。   值得庆幸的是,以榕树的高度做比,他现在的身体大小已经恢复了正常,不再是之前一片树叶都能给他当被子盖的迷你状态。   可是……   他来到河边,低头去看。   河水清澈见底,即便没法当镜子,但映出人身上的着装也足够了。   红袍,松糕鞋,花边白裙一个没落,连装满鲜花的小竹篮也就掉在脚边。   再撸起袖子一看,连他自己的衣服都消失了。   除非他想在森林里玩人体艺术cos维纳斯,否则游戏结束之前这一身大概率都脱不了。   师瑜静默了半晌,抬手按了按太阳穴,把目光从自己的倒影移到水底。   河床上泥沙水藻都不缺,看不出任何异常。   可他确定自己就是从河水里出来的,裙子都还湿淋淋地正往下滴着水。   师瑜在河岸上走了几步,没找到看起来能给人当通道的地方,再想到之前地心引力突然倒转,估摸着,这里应该是彭罗斯楼梯的背面。   就像人类没法看到月球另一面,玩家站在楼梯上的时候也只能见到自己所在的那一面,引力最强的部分在楼梯正中央,而现在他跳下来了,相当于在月球上跳了条挖通整颗星球的地道,出口在河中央。   师瑜将插在树干上的剑拔下来,沿着河边一直往水流的下游走。   和上一座原始森林不同,他的体型恢复了正常大小,十几米的路程不需要再走上十几分钟;加上他心里计量着时间,这一次倒计时过去依旧没被拉回楼梯扔骰,不需要耗费这段时间。   没走多远,眼前豁然开朗。   一座高大的城堡矗立在层层掩映的枝叶间,像亟待人打开的潘多拉魔盒,灾难和希望都被关在那扇禁闭的门后。   师瑜将手覆上门环。   没等推,门便自动开了。   穿着绿叶做的衣服,带着帽子的男孩子露出脸,一双灰沉沉的眼在见到他时倏地亮了起来。   “小红帽?”   师瑜看着他。   男孩却丝毫不管,蹦蹦跳跳地跑出来,最后甚至当真他的面身体直接悬空,拽着他的袖子:“你去哪儿了?我找了你好久,到处都找不到你。”   师瑜一句话都没说,就这么被拽进了城堡。中途碰到了右手,他微微缩了一下,而后就被对方抓住了。   男孩的帽子因为飞翔掉了下来,一头棕色鬈发像只活的泰迪,满脸满眼的欢喜还没褪干净,就先一步被担忧取代了:“你的手怎么了?被蛇咬了?”   师瑜仍旧没说话。   对方却仿佛从他的沉默中得到了始终一言不发的答案,松开他往城堡里飞,片刻又抱着一根树枝跑回来了。   像是握着仙女的魔法棒,煞有介事的一番摇晃以后,对方手中的树枝忽然朝他一点。   师瑜只见到那根树枝一端漏下星星点点的光芒,而光芒散去以后,被毒蛇的獠牙咬出的痕印却没有丝毫变化。   男孩不甘心,又摇晃,又点一下。   他嘟哝:“为什么没反应?”   当然没反应。   原本还只是猜测,但现在可以确定了,这片森林就是继楼梯以后的第二重梦境,原本的森林才是现实。   师瑜看着他飘在空中的身体,试着喊他:“彼得潘?”   彼得潘却忽然愣住,怔怔地看了他半晌:“你都好久没叫过我的名字了。”   ……小红帽还有这么个人设?   彼得潘忽然扔了仙女棒:“小红帽。”   他说:“你不要再走了好不好?”   外面的天色一刹那暗了下来。   彼得潘绕开他,飞过去关上门,轰隆一声,不知道是大门闭合还是因为惊雷落地。   “要下雨了。”彼得潘说,“你的房间我没动,你快回去,记得关窗,不要被雨淋到。”   同样的城堡,原本那座画着壁画的那面墙上此刻排着一列房间门,门牌上都刻着名字。   刻着小红帽三个字的房间里,有人躺在床上,阖着眼,长睫的阴影垂着,呼吸平稳浅淡。   靠墙的地方立着橱柜,靠近阳台方向的角落里有一根很高的衣架,明显超出了普通人手能触碰的范围,上面蒙着沉重的幕布,布上积了灰,又被窗帘掩着,哪怕注意到也只能隐隐看到里面搭着什么东西的轮廓。   房门忽然被人推开了。   来人穿着绿叶做的衣服,带着帽子,一头棕色鬈发。   他趴在床边,声音很低地唤:“小红帽。”   床头柜上摆着树心挖空后做成的水杯,里面放了助眠的药物,水面已经低了大半。   “不要离开。”他很慢很慢地蹲下来,“现在就只有你了。”   骤然掠过的闪电映亮了男孩的双眼,那一刻对方眼里的东西足以将所有看见的人惊得失声。 第189章 梦境 点心   “砰砰砰——”   城堡外响起了敲门声。   彼得潘垂下眼, 离开房间前落了锁,金属啪嗒一下砸在门上转了半圈,映出门扉上刻着小红帽三个字的鎏金牌。   城堡外的敲门声不知什么时候停了,隐隐约约能听见外面有人在议论:   “你确定这里面有人?”   这是第一个人的声音。   “外面的脚印都还没干。”   这是第二个人的声音。   “可是现在外面不是下大雨吗?”第一个人提出质疑, “如果是好久好久以前留下的泥印子, 现在被雨打湿了就……”   大门忽然从里面被拉开了。   彼得潘看清外面到来的人, 愣住了:“匹诺曹?”   季从阳一句话没说完就被打断了,脸上的神情看起来比对方还愣。他看了看对方那身绿色的树叶衣服,又看了看对方悬空漂浮的行走方式, 搜刮了一番自己的知识储备,试着喊:“彼得潘?”   彼得潘眸光晃了晃,似乎想说什么,但忍住了,只问道:“要进来住吗?”   外面的天已经黑了, 还下着大雨。   季从阳转头征询同伴的意见。   乔厌说:“好。”   疏影一言不发,整张脸都陷入尖角帽的阴影里, 当默认了。   所有人都看清了, 那一刻彼得潘眼里全是纯粹至极的欣喜,像是小孩子忽然拿到了父母送来当礼物的泰迪熊, 尾音都上扬:“你们的房间我还留着, 都没动过。”   三人从正门进了城堡,疏影站在那面墙壁前,望着其中一扇门:“小红帽?”   彼得潘说:“他比你们回来得要早,现在已经睡着了。”   疏影刚刚上前一步, 手便被人扯住了。   乔厌不轻不重地看了他一眼,拖着自己的单腿蹦跶回了自己的房间,第一个关上门。   五分钟后, 三个玩家全进了房间。   十分钟后,彼得潘一个接一个敲门,给三人送去的面包和葡萄酒。   二十分钟后,乔厌翻到了窗外。   师瑜站在房间里,清楚地听到身后的窗户被人拉开的声音。他回头时便闪身到了窗边,手抓住窗外的阴影猛地往房间里一拽。   “哗啦——”   雨水泼洒。   师瑜看见来人的脸:“你怎么来了?”   “找你。”乔厌蹦到桌子边。   这一排房间外都有阳台,不少雨水通过门缝渗了进来。   师瑜看着他那现在单独一条孤零零的腿:“你就这样?”   乔厌一如既往的面瘫脸:“从过来起就是这样,不过没什么感觉,逃起命来绝对跑得比你快。”   师瑜也见识过对方那件本命武器的速度,没多问,伸手将床上的毯子扔给他:“吃东西了吗?”   乔厌抬手接了:“没。”   两秒钟后,他忽然意识到什么:“食物有问题?”   师瑜:“安眠药。”   乔厌抓着毯子擦身上的雨水:“刚刚彼得潘给我们开了城堡的门,还说你比我们先一步过来,但已经睡着了。”   师瑜拉开椅子:“他来我房间看过。”   “结果被你装睡骗过去了?”   “嗯。”   乔厌看了他几秒,忽然道:“你身体没事吧?”   房间里为了防止被发现人醒着没点蜡烛,师瑜坐在昏暗的光影里,闻言茫然:“没……事?”   乔厌:“我说安眠药。”   师瑜反应过来:“我喝了一口就尝出来,把水吐掉了。”   乔厌擦头发的手顿了顿,半晌很慢很慢地将头顶的毛毯取下来:“你对药物敏感到这种程度,应该不是天生的吧?”   师瑜愣了下:“算是。”   “从当人类开始就有,但当神的时候还没有?”   “嗯。”   乔厌看着他:“你这算是PTSD吗?”   师瑜说:“不是。”   “能好吗?”   “不能。”   窗户因为突然进来个人没有关,外头忽然刮过一阵寒风,夹着冰冷的雨水撒进房间的地面,刚好泼到他的脚后跟。   乔厌忽然道:“除了酒水,还有别的东西被下了药吗?”   师瑜没想明白话题怎么就突然跳到这里来了:“面包里应该没有。”   桌子上除了彼得潘送来的食物,还有只竹篮,估计是小红帽自带的装备,师瑜顺手便带过来了,里面装的同样是糕点酒水,还有新采摘的鲜花。   乔厌伸手从他面前拿了个甜甜圈啃一口,咽下去后才道:“偷听那么久,是不打算出来了吗?”   窗外的影子晃了晃,又一个人跳了进来。   巫师袍,尖角帽。   正是疏影。   师瑜坐在椅子上等,眼睁睁看着面前的人吃完了甜甜圈,又去吃奶油蛋糕,吃完了奶油蛋糕再去拿拿马卡龙。   他没忍住:“你打算什么时候回去?”   乔厌看了他一眼。   师瑜只能提醒:“彼得潘应该也给你们房间里送了吃的。”   乔厌往嘴里扔了颗巧克力球:“我来就是为了找你,不是早说了吗?”   师瑜:“找我有事?”   “没有。”乔厌想了想,“如果看着你也算事的话。”   师瑜沉默。   乔厌靠在桌沿上:“如果我现在没站在这里,你现在已经去了哪里?”他平静道,“房间外?森林里?”   师瑜听着:“就城堡里面。”   乔厌低头看着他:“你觉得这里会是谁的梦境?”   “不确定。”师瑜说,“现在还活着的玩家只有四个,可能是小红帽,可能是巫师,也可能是锡兵或匹诺曹,甚至可能是包括狮子在内那六种动物,毕竟科学已经证明动物是会做梦的,何况这里是个童话世界。”   乔厌问:“你还有别的人选?”   “彼得潘。”   “他在现实里不是已经死了?”   “可能是生前最后的幻想成了世界,可能执念未消形成的幻境,也可能是别的。”师瑜又重复了遍,“这是个童话世界。”   乔厌听得出来,他口中的“童话世界”并非指的几本故事书融合到一起成了真,或是故事主人公生出自我意识后生活的扁平二次元,而是单纯的指这片天地的不能以寻常的现代热带雨林来衡量:木偶说谎鼻子会变长,巫师的魔药能让人鱼生出双腿,锡兵会离开舞女的天鹅湖,小红帽能和大灰狼自由交流,很多规律都是荒诞且没有常理的。   “我也一起去。”   师瑜转头看着疏影,对方也在这时同样表示要跟着。   “我一个人就可以了。”   乔厌扯了张纸,慢条斯理地擦掉手上沾到的糖霜:“然后呢?你把离开这里的方法找出来,然后直接告诉我们结果?让我们踩着你提前淌过的路直通罗马大道?”   师瑜不确定对方声音里究竟是不是压着火气。   “师瑜。”   两个字咬得清晰。   “我跟着你不是为了求你一个解决问题的结果,也没打算从头到尾当一个装饰排面的挂件。”乔厌看着他的眼神里没带多余的情绪,“当然我知道你没这么看过我们,倘若你真的无敌到刀枪不入就算了,那我也乐意给你当个不会说话的吉祥物。但很可惜你不是,你既然会生病会受伤会疼会哭会流血,为什么不能在即将踩上受到伤害的那条边缘线上时试试依靠别人?”   “从楼梯上跳下来——这是你自己写在那张纸上的离开方法,你为什么不说?这场游戏里时间上的事你明明掐得比谁都准,一句话的功夫难道找不到机会当面说清楚?提前借双面胶是因为你早就想好了要以身试验来测试方法正确与否对吧?因为一般的玩家即便受到动物袭击掉下去了最终被动物杀死后尸体依然会出现在台阶上,如果季从阳在那几台阶上看到了你的尸体,自然就知道你的方法是错的,我们就不需要再去冒险。可他没看到,这说明你是对的,所以现在我们都按你的方法下来了。”   乔厌一只手搭在椅背上,几乎是以压迫的姿态俯视着对方:“别人个个都心怀警惕生怕被利用,每月一次的新手场里诱哄过新玩家去送死的老玩家都会被拖出来全论坛鞭尸。你倒好,上赶着给别人当探路石。你是以什么身份这么顾着我们的命的?活神仙还是泥菩萨?别人叫你一声神,你就真的在这种地方玩普度众生?”   师瑜也不知道是没反应过来,还是单纯出于礼貌才安静地听着,既没有出声打断,也没有对他的话表现出什么态度。   乔厌也没想等他的态度:“我不管你过去到底是什么做过什么碰过多少把交椅见过多少牛神鬼蛇,但至少现在站在这里的你年纪甚至比我还小。在齿轮里我欠了你的命有多少条我现在也不想去算,但普通人好歹还给个知恩图报的机会,你能不能不要这么霸权主义?”   半晌,师瑜慢慢地开口:“你现在这样,出去只会成为活靶子。”   这是重点?   “这就不劳你费心了。”乔厌顶着张面瘫脸,“我说过,真要逃起跑来我速度绝对比你快。”   师瑜便接着道:“我没有霸权主义,那些都是我自愿。”   乔厌看着他。   “我没有拿自己的命开玩笑,无论在齿轮里还是在楼梯上,我都是在猜测有一定把握的情况下才会去尝试出路。”   师瑜并不是争辩的语气,反倒像在叙述一个再寻常不过的事实:“我没想过要拯救谁,就算没有你们我自己也一样要离开,所以迟早都要去试。我的出发点从来不是为了你们,同理你们也没有必要因此觉得欠我什么。”   大约就是在这一刻,乔厌觉得自己像是乍然窥见了对方蜷缩在躯壳里灵魂的真实模样。   佛度众生,神佑世人。   世人都说神佛慈悲,其实只是因为他们的怜悯从来不是为了旁人,而是为了自己;因为他们心里有着属于自己的行事准则,旁人眼里的兼济天下只是他们的顺手而为。   十分钟后。   师瑜站在城堡的楼梯口,回头看了看身后两条尾巴,还是没想明白事情到底是怎么发展到这个地步的。   十分钟前他解释完那么一通,原以为乔厌就该想通放弃了,结果换来的是对方手敲着桌子思考了十秒,确认了一句:“你不是霸权主义?”   他一脸茫然。   乔厌就说:“你愿意去哪就去,这是你的自由,我不会管你。同理我跟着你也是我的自由,不要试图敲脖子闷枕头把我们弄晕了以干涉我们。”   接着加重语气:“能做到吗?”   师瑜默了三秒:“你不用看着季从阳?”   “他?”乔厌呵呵一声,“他怕是早在彼得潘送食物上来的当口就吃饱喝足趴床上睡着了。”   “……”   多想无益。   师瑜沿着楼梯往上,来到二楼,还没来得及观察那间门缝底下有蜡烛的光线漏出来,其中一扇门的门把手陡然被人从内部一转。   下一秒,彼得潘从房间里飘了出来。 第190章 梦境 狮子   千钧一发之际, 乔厌拽着两个人到了旋转楼梯的背面,往阴影里后退。   彼得潘飞出房间,直接往一楼去。   乔厌往旁边递了个询问的眼神。   这小孩是打算去他们房间?   师瑜走出楼梯背面,身体贴着墙壁往下看去。   离楼梯最近的是小红帽的房间。   彼得潘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已经闯过一次, 居然绕开那间, 停在了与之最近的巫师房间门口。   抬手, 推门。   师瑜转头看了疏影一眼,缓慢地做了个口型。   回去。   下一秒,乔厌便眼睁睁地看见面前洛淮神的身影犹如滴水入湖, 直接消失在了空气里。   彼得潘走进了巫师的房间。   师瑜出声:“你也回去。”   乔厌没想到自己尾随的主意才刚开了个头就折戟沉沙,奈何他不是不通情理的人,知道彼得潘去玩家房间估计是固定流程,从巫师房间出来下一个就是自己,再不愿意也得回去躺尸。   好在他的本命武器本身就是在地上滑而不是跑, 虽然现在缺了条腿也不影响速度,成功回到房间以后忽然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为什么现在事情又变成对方一个人了?   师瑜送走了那两条尾巴, 走进彼得潘的房间。   彼得潘离开时估计是真的挺焦急, 连门都没关。   里面没点蜡烛,窗户紧闭, 床上的被单还乱着, 温度都没褪。   师瑜想起彼得潘呢喃似的那句“我现在就只有你了”,走到木桌旁。   桌上东西又多又杂,但原材料都脱不开森林:羽毛笔,羊皮卷, 纸青蛙,小木马,鞭子陀螺等等各种乱七八糟的小玩意儿。   羊皮卷摊开放着, 上面一个字儿都没留。   再往前是一座书架,这里的内容就非常丰富了,类似《烹饪之鱼的一百种做法》、《插花从入门到精通》、《木艺雕刻》、《美术之三原色》……   师瑜从左看到右,把书脊上的书名扫了一遍,却在这时,外面响起了门开关的声音。   彼得潘从巫师的房间里出来,不出意外去了隔壁锡兵的房间。   这一回估计只看了几眼便出来了,等走到匹诺曹房门外时连门都没进,只站在外面瞧了两眼便离开了。   当然匹诺曹的房间也完全无需进去,毕竟比起前面两位,对方躺在床上的脸就大喇喇地朝着门口,根本不可能作假。   彼得潘像是个清点了自己宝贝的藏宝者,最初匆匆忙忙离开房间时的阴郁和低气压随着经过的一个又一个房间逐渐消散,等关上匹诺曹的房门时已经完全平稳下来。   回二楼时路过小红帽的房间,他顺手推开,而后一顿,快步跑了进去。   阳台的门一直没关,窗户大开,床上空无一人。   彼得潘站在床前,缓慢地攥紧了拳头。   “哗啦”一下,有风灌了进来。   彼得潘骤然回头,眸光一怔:“小红帽?”   师瑜在对方进自己房间后才下楼,借着隔壁巫师房间的阳台翻过来,抬眼时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讶然:“你怎么来了?”   彼得潘一步步走到他面前,和他刚好以阳台门为界一内一外,飘来的雨打湿了鞋尖:“你刚刚去哪了?”   “就在阳台。”师瑜回答,“房间里太热了,我下去吹吹风。”   外面是夏天,即便夜里的温度也不会低。他的衣服湿了,眼睫被水沾湿成一绺一绺的,分不清是雨还是汗,也无从判断话里的热醒究竟是真是假。   “为什么要出去?”彼得潘缓缓升起来,直视着他的眼睛,“外面还在下雨。”   “但有风。”   “你没有离开城堡吗?”   师瑜反问:“我为什么要离开?”   彼得潘不说话了。   师瑜便走近:“为什么过来?”   彼得潘跟着后退,直到两人都离开能被雨淋到的范围,他忽然问:“你喜欢葡萄酒吗?”   师瑜一愣:“还好。”   “那你能陪我喝一杯葡萄酒吗?”   师瑜看着他。   对方重新飞回到石桌旁,用于成年人来说过分笨拙的动作抱起酒瓶,往木杯里倒入七分满,放下时磕出一声轻响,端着木杯回过头,未经世事的眼眸干净纯粹,带着小心翼翼地哀求:“你不是问我为什么要过来吗?你喝了我就告诉你。”   师瑜解开湿淋淋的外袍坐在床沿上,抬手接过木杯,当着男孩的面喝了下去。   放下杯子的时候,里面已经空了。   他问道:“现在能说了吗?”   对方声音很小,委屈又仓皇:“我做噩梦了。”   师瑜没想到这么个答案。   “所以就来看看你们。”彼得潘看他的眼神没有躲闪,“不然我睡不着。”   对方声音带着安抚地询问:“为什么?”   彼得潘飞到了橱柜前。   橱柜靠窗那个角落里放着一根衣架,上面盖着幕布,这一点师瑜进房间起就注意到了。   不是没想过要揭开看看,但幕布下方收拢用锁系紧了,他没找到钥匙,便也没有破坏。   彼得潘飞到后似乎沉默了很久,什么也没做,又重新飞回来:“你困不困?”   师瑜坐在床沿上,没说话。   彼得潘坐在了桌子上,手搭上他的脖颈,指腹轻轻摩挲着温热皮肤,视线却刚好与他齐平。   师瑜动了动唇:“彼得……”   彼得潘骤然用了力,桎梏住对方的呼吸:“你们逃走的时候有想过还会回来吗?想过会有现在这么一刻,被我掐着脖子吗?”   师瑜没能挣开他,手扣在对方的腕上,咽喉却被对方牢牢握在手里。   “你们当初不是都答应了会陪我的吗?不是说好了会永远在森林里生活下去吗?你们违约的时候有想过我吗?你们知道我一个人待在城堡里的时候整晚整晚都睡不着吗?”   对方的手背上都因为用力鼓起了青筋:“当初在南橡树下一起刻的字到现在还才不到三年你就忘了吗?!”   一滴雨珠顺着他颊边的发丝落下来,滚入对方的指缝里。   彼得潘忽然松开手:“能不能再叫一声我的名字?”   “……彼得潘。”   对方的手从脖颈往上,覆上他的眼睛,感受到掌心下的睫毛在微微颤抖,极轻极小声地道:“就这一次,不要离开,我会生气的。”   彼得潘说:“很晚了,你该睡了。”   掌心下的长睫垂了下来。   【吓得我一个大喘气】   【这个调调太特么病娇了】   【听彼得潘的话,好像是小红帽辜负彼得潘在先?】   【难道小红帽和彼得潘暗地里发展过什么神奇的感情线?!】   【前面的不至于,别忘了彼得潘可不止对小红帽这样,他是对城堡里所有人都这样,被下安眠药可是全体玩家的共同待遇】   【可我记得我看的童话故事里彼得潘不是这个人设啊,这什么情况?我看的是本假的童话书??】   雨下得更大了。   乔厌再度翻阳台进来已经是彼得潘离开以后。   只有单腿虽然不影响奔跑的速度,但遇上楼梯或是阳台扶栏这种障碍物行动起来依然比正常人要困难。只是不知道是巧合还是彼得潘的设计,并排四个房间,只有他房间的阳台上是没有护栏的,反倒节约了翻栏杆的功夫。   他过来跟疏影几乎是前后脚,进门看到有人坐在桌前:“你不会来了这里还打算学一门手艺吧?”   师瑜将书封转了个角度,推到两人面前:《狮子生活实录》。   乔厌一低头,就看见对方翻开的那页上写着“进食习性”的花体字:“有什么问题?”   师瑜言简意赅:“橱柜里的书只有这一本和动物有关系。”   偏偏有关系的还是狮子,不是大灰狼。   也说不清为什么,乔厌想到了彭罗斯楼梯上台阶召唤的狮子。   师瑜撑着桌子起身,往阳台外走。   “你想出去?”   “我想看看那具尸体。”师瑜戴上帽子,“来城堡的路上我没找到,所以这次得你们带路。”   乔厌合上书:“既然你过来这一路都没找到,万一这层梦境里压根没有那具尸体呢?”   “进城堡以前我觉得可能没有,但进城堡以后我认为会有。”师瑜推开门,“梦者需要锚点。”   乔厌看了眼外面的大雨:“我不知道你信盗梦空间。”   “不是指图腾,”师瑜说,“是人的现实记忆经过梦境虚化模糊改造后的产物,但梦境再怎么改造总会有漏洞,就像普通人也可能在梦境里突然就意识到自己所处的世界是假自己在做梦。”   乔厌转过头:“你其实一直认为做梦的人就是彼得潘吧。”   “玩家会死亡,且死亡都没有规律,倘若这一个副本世界都是由其中某一个玩家创造,那第一轮投骰玩家就可能导致梦境消散;动物在森林里从来不是独自的个体,一种动物也不止有一只,除非他们的梦境还能互相融合,否则没道理在第一重彭罗斯楼梯的梦境里都是同样的待遇。”   师瑜说:“彼得潘在现实里死了,我不认为梦者会完全忘记,以至于做的梦里都没有丝毫痕迹。”   乔厌:“我记得我没有确认过死的就是彼得潘,除了衣服,那具尸体的脸根本看不出原样。”   “但我认为是。”师瑜说,“所以我想去看看尸体。”   二十分钟后。   翻出城堡的三人站到了河边,水面被雨打得坑坑洼洼。   尚且剩在灌木丛里的压根算不上尸体,只是一堆生了虫的肉糜。   但也不知道是梦者潜意识里在强调,还是单纯的原样复刻,那颗掉在最上方的颅骨颈处还粘连着没啃干净的皮肉,断口孔洞深陷。   之前在那片森林里,乔厌和疏影压根没检查过这里,一是因为那会儿还赶时间回去,二则是那时玩家的体积实在太小,面对放大了几十倍的“尸山”就算真的想看也有心无力。   而现在真的看见,三方却都沉默了。   乔厌再一次了想起当初对方站在破损的光影里问他的话:“虫群,黄蜂,苍鹰,毒蛇,野牛,狮子,你觉得哪种动物啃咬的印记比较像那位死者尸体上的伤痕?”   那时他回答不出来。   可现在他大概能回答了。   “不是虫群啃咬,也没有蜜蜂的毒针,苍鹰的爪子和野牛为吃草而生的牙都弄不出这种洞。”   师瑜看着他。   乔厌说:“毒蛇除非大到能一口把人整个脑袋吞了,否则留在脖子上的牙印不应该是横着的,只剩下狮子。”   可他们不久前还在小红帽房间的橱柜里发现了那本《狮子生活实录》。   在场的都不是新手,这点线索已经足够拼凑出一个要素俱全还非常魔幻的故事:小红帽特地学习了狮子的习惯爱好,引导狮子杀了彼得潘。   乔厌抬头看着当事人。   当事人没有说话。   乔厌却叫了他一声,问了个挺认真的问题:“担任杀害了副本预备boss的凶手是什么心情?” 第191章 梦境 结局   小红帽是不是杀了彼得潘的凶手这个问题暂且不谈, 但现在城堡里那个彼得潘是真的想对玩家动手却没人会质疑。   “你觉得把这堆东西带回去扔到彼得潘面前,他会不会直接清醒?”   师瑜听着:“可以试试,但可能性应该不大。”   乔厌伸手抓住了那颗颅骨。   抬手的那刻,原本附着在颅骨上方的皮肉竟如纸片哗啦啦自动剥离, 在地上堆出滩糜状物, 被雨水冲散开来。   再去碰其他的, 也是同样的结果,尸体的皮肤和骨骼总会在玩家试图移动的那一刻肢解分离,碎成一地烂肉血污。   师瑜松开手上的脊骨, 借着雨水把手上的血洗干净:“洛淮,你来试试。”   几人出来没撑伞,就靠疏影操纵分散雨水给他们当人形避水器。他闻言一句话都没有,指使水流从下方包裹住尸体的一根腿骨,缓慢地托举起来。   腿骨上皮肉也开始散落, 而后迅速融化。   师瑜看着脚下的血水:“尸体估计没法带回城堡了。”   正常情况下的尸骨其实不该这么易碎,可如今是在别人的梦境里, 尸体又是可能刺激会梦者精神状态的东西, 出现在这里昭告众人环境为假已经是极限,不能带着到处跑恐怕就是自我保护。   乔厌又问:“那回去把彼得潘带过来呢?”   师瑜:“用什么理由?”   “用强的还要理由?”   “……”   乔厌本来就是随口一说, 没指望过上九天的游戏要过关能这么容易:“回去吗?”   师瑜起身时身体却忽然不稳似的晃了晃。   乔厌在他失去平衡的那刻伸手扶住了, 下意识去看他的右手:“怎么了?”   “没事。”师瑜声音带了点哑,“就是安眠药。”   “你不是说你第一口就发现酒里有安眠药了?”   “不是那次。”师瑜说,“是后来回去的时候。”   彼得潘给他递了杯掺药的葡萄酒。   “你不知道你不能沾药?”   “我后来吐掉了。”   乔厌拧眉:“我现在送你回去。”   师瑜摇了摇头:“先去找个地方。”   “什么?”   “南橡树。”   这个世界无论规律怎样奇诡,但日升月落斗转星移不会变。   众人观察过来城堡的路上太阳方位, 径直往城堡南面走,没多远便寻到了那棵目标植株。   无它,因为那棵橡树实在太大太引人注目了。   彼得潘说南橡树上刻的字也并不隐蔽, 或者说最初留下的人就没抱着藏掖的想法;内容也并不像众人想的那样有多复杂,相反从头到尾就一个中心思想。   要永远幸福快乐地生活在一起。   童话故事的标准结局。   ※   彼得潘很久没有像今天这样睡得安稳了,甚至还少见地做了个梦。   那天同样下雨,他刚刚去天台将晒在顶楼的水果搬下来,听到了门外的声音。   是跺脚声,踩在城堡大门外的木质台阶上,咚咚咚十分有节奏。   半晌声音停下了,城堡门上没有猫眼,彼得潘没捱过好奇心,开了门。   门外站着个人,穿着一身大红袍,正站在台阶边缘拧着袍子浸的雨水。   “对不起。”对方怀里抱着竹篮先道歉,“外面下雨了,我来屋檐下躲雨。”   末了小心地问:“可以吗?”   彼得潘没说话,转身就准备回去。   后面有人提高声音问他:“我可以进来吗?”   彼得潘还是没说话,回楼顶继续收水果。   刚到楼顶,他身后有条尾巴跟了上来:“你在收水果吗?要不要我帮你?”   对方说:“我的篮子可以一次性装很多。”   彼得潘捧着怀里的葡萄干下去了。   刚把东西放下,那条尾巴又跟上来:“不要上去了。”   对方揭开篮盖:“我帮你都带下来了,是放这里吗?”   彼得潘直接抢过对方手里的木瓜:“不要碰我的东西!”   对方一愣。   彼得潘没理,将木瓜片放在橱柜上,抬头就看到对方还在:“还不滚?”   对方顿了顿,出去了。   彼得潘将东西都收拾好,出门没找到对方,就将地上的竹篮扔到了城堡外面,然后直接将自己关进了二楼的房间。   雨停了,对方也不见了,他也不知道对方是什么时候走的。   第二天是个晴天,彼得潘背着竹筐去城堡外的河边抓鱼。   旁边忽然跳下来一个人。   对方依旧穿着那件大红袍,这次却没戴帽子,冲他笑得开怀:“彼得潘。”   彼得潘手顿了顿,没理会。   对方却絮絮叨叨:“我在城堡外面敲了好久的门都没等到你,本来都准备回去了,结果在这里看到你了。”   交待完又问:“你在抓鱼吗?我帮你好不好?”   彼得潘忽然抬头盯着对方:“你来干什么?”   对方模样稚嫩,眼睛却漂亮:“我来谢谢你,昨天让我进城堡躲雨。”   说着从随身的小篮子里掏出一块奶油蛋糕:“你吃蛋糕吗?我自己做的。”   彼得潘看了两眼,低头继续摸鱼,拒绝得漠然:“不要。”   对方也不恼:“你不喜欢蛋糕吗?那焦糖饼干?布丁?巧克力?”   已经到了掌心的鱼忽然溜走了。   彼得潘没忍住,狠狠推了对方一下:“你能不能安静一点!我的鱼都跑了!”   河床太滑,对方下意识扶住了河岸,手上的竹篮连同蛋糕全掉进水里。   对方只来得及捞回竹篮,里面的东西已经被冲得干干净净,小声朝他道歉:“对不起啊。”   对方抱着空篮子离开了。   第三天是个阴天,彼得潘在城堡的后院里料理自己种的花,接着前院响起了敲门声。   “彼得潘!”   他没理。   对方没在城堡外等到他,也不知道怎么溜达到了后面,看着地上的五颜六色:“这些都是你种的吗?”   彼得潘浇完金色的长眠花,转头便飞去了红色的井荷草前。   对方却追着他跑:“你好厉害,能种出这么漂亮的花,能不能教教我?”   彼得潘给后院的花都浇了水,骤然转身,后面的人又没防备,撞了个结实。   两人都只有小孩的年纪,下盘都不稳,同时摔在地上。   彼得潘晃晃脑袋,身体直接腾空,将手里的喷壶倒了过来。   “哗啦”一声,剩余大半壶的水全都浇在了对方身上,从头到脚。   对方下意识闭了眼,脸上是水,身上也是水,连兜帽里都盛得满满当当,又很快渗进衣服里,滴滴答答地往下落。   彼得潘拎着喷壶,语气冰冷又不耐:“你烦不烦!”   对方发愣地看了他几秒,眼眶有一点点红,低头慢吞吞地起身,转头离开了城堡。   第四天,彼得潘一天都没有出门。   傍晚的时候他看到了对方出现在门外,敲了敲门,却没叫他的名字,只是放下什么东西就走了。   彼得潘等了很久才下去,看见门边放着只竹篮,里面装满了甜点。   第五天,森林上方乌云密布。   这地方要么不下雨,一旦下了就一定会是倾盆瓢泼。   彼得潘也不知道自己出于什么心思,把城堡的门打开了,狂风暴雨就那么钻了进来。   但进来的也只有风雨。   雨停后,彼得潘将门又关上了。   那时他想的是什么来着?   不记得了,反正就是烦躁,想摔打,想破坏,想施虐。   第六天,彼得潘本来打算好了要睡一天过去,却不想半梦半醒间听到了一声喊:“彼得潘!”   他以为那是梦,没去管。   很快又响起一声:“彼得潘!”   彼得潘瞬间清醒了。   是对方的声音,他记得清楚,不仅仅是因为前几天才见过,还因为对方是他这么多天以来唯一会出现在城堡附近还不躲着他走的人。   彼得潘连门都没走,直接从窗户飞了出去。   他是会飞的,天生就会,具体什么原理他也不清楚,反正就和鸟一样自然。   门外还是对方,提着篮子和他面面相觑,迟疑着道:“彼得潘,你刚醒吗?”   现在都已经快傍晚了。   彼得潘抓了抓他那头棕色鬈发,表情恶劣:“你又来干什么?”   对方却道:“你是不是听到我的声音才从床上飞下来的?”   “你来干什么?”   “连大门都等不及不走?”   “你来干什么?”   “这么在乎我啊?”   “……”   对方说:“我叫小红帽。”   那天以后,对方成了彼得潘这几年第一个朋友。   然后有了第二个,第三个,第四个。   都是小红帽做中间人介绍的。   后来,他们一起在南橡树下刻了要永远做好朋友的约定。   再后来,所有人都离开了。   ※   雨已经停了,乔厌一边往回走一边问道:“既然他们曾经关系好,那为什么小红帽最后会和彼得潘反目成仇,甚至不惜诱导狮子来杀他?”   师瑜跟在他后面:“小红帽在故事里的结局是什么?”   这种问题疏影是插不上嘴的,倒是乔厌回想了一下:“拿香肠做诱饵让大灰狼从屋顶摔死了?”   “……”   “往狼肚子里填石头让大灰狼掉河里淹死了?”   “……”   “用绳子把大灰狼四肢跟床柱子捆上让大灰狼饿死了?”   师瑜脸色很白,说不清是被注视着咽下去的那点安眠药终于后知后觉地起了效,还是因为平时不能沾一点药物的人突然破了忌后遗症还没完全消除,又或者别的什么。   他声音极轻:“没有大灰狼的情节。”   乔厌一时没反应过来:“虽然故事版本很多,但结局不都是成功把大灰狼弄死了?”   “没有。”师瑜说,“这里的小红帽没有从大灰狼肚子里出来。”   “我的篮子里装着食物和花,城堡后院有一片花圃,篮子里的花都能在后院找到,很明显篮子里的花是从彼得潘城堡后院摘的;南橡树上刻着他们要永远当好朋友的誓言,彼得潘房间的书架上放着插花技艺,很可能小红帽生出采花的念头是路过城堡时彼得潘提的;雨林的树木太多环境不适合狼群生活,我从河边往城堡的一路上都没发现过有狼出没的痕迹,如果不出意外小红帽去外婆家的路上不应该遇到狼。”   对方话音落下的那刻,乔厌猛地抬起头。   师瑜嗓音平静:“小红帽不会死,或者说原本不会。是彼得潘把大灰狼引过来,用采花限制了小红帽的行动,大灰狼才有机会提前埋伏吃了小红帽,甚至到结局也没有等来正义的猎人。那片真实的森林里发生的故事应该是这样。”   乔厌有那么一秒止住了呼吸。   “一开始我以为是小红帽发现了彼得潘的计划,为了自保才引诱狮子反杀,所以在真实世界里死的是彼得潘。但是如果小红帽活下来了,以壁画上各个人物的模样来看,为什么玩家在那片森林里的体型会那么小?”   师瑜没等对方回答:“很可能真实的情况是反过来的,小红帽才是死的那个,而玩家是彼得潘事后做出的玩偶一类的替代品。”   乔厌问为什么。   “我不太认为我在游戏里拿到的角色是真正的小红帽,或者说应该不是彼得潘认识的那个。因为玩家进入副本后院拥有的身份要么是和主线完全无关的路人甲,例如学校的普通学生;要么是主要人物注意力聚焦的活靶子,例如实施禁术的祭品,而不会拿到这种完全参与进主线人物爱恨情仇的角色。毕竟不同角色在游戏里的影响度参差不齐容易引起玩家逆反,而且系统也怕介入太深被神域排斥驱逐。”   师瑜说:“当然这点比较场外,回到游戏本身,玩家在那片森林里除了脸,和壁画上那些主人公其实没有半点相似,我没有大红袍,你也不是只有单腿。而且发现城堡本身就是有狮子帮助的意外,别的玩家没有遇到狮子,也没有去过城堡,更没有见过那些壁画,游戏一样要进行下去。壁画本身其实不重要,至少没有玩家体型异常这一点重要。最好的解释是玩家根本不是那些角色,真正的当事人早就死了。”   “直到玩家进入梦境,因为遵循彼得潘的意愿才成了这些角色。” 第192章 梦境 铁链   【我呆滞了】   【这果然是黑.童话吧, 彼得潘杀小红帽什么的】   【他杀小红帽不是重点啊,重点是他们曾经貌似还是很好的朋友,就这居然还要杀了人家?!】   【我只好奇,师美人说玩家全都是那些童话故事主人公的替代品, 这意思是说玩家们代表的主人公现在全死了吗?】   【所以他们全都被彼得潘杀死过?什么仇什么怨啊??】   夜很深了, 林间响起间歇性的鸦鸣, 一声声拖着嘶哑的声调,敲落树上的雨珠,恰到好处地掩去了动物游走的声音。   草叶被骤然移上来的重量压得折了下去, 逐渐靠近城堡,而后停在树根下。   “照你的说法,所有玩家都不是原本故事里的主人公,那玩家替代的角色全死了吗?”乔厌往前拨开草丛。   师瑜踩过地上的水洼,正想开口, 余光里却忽然看见什么,下意识伸手一拉。   乔厌猝不及防, 后退的同时听到了草丛里的簌簌声。   一道影子忽然如闪电般窜了出来, 红色花纹明艳,獠牙猛地撞上他的胳膊。   “砰——”   花蛇跟撞上堵墙似的, 被弹得往后倒飞, 掉在地上翻滚了两圈。   师瑜看愣了。   乔厌很快便回了神,上前抓住那条蛇的尾巴,将对方整个拎了起来:“没事。”   师瑜看着那条在他手上挣扎来挣扎去的小花蛇。   乔厌捏住了小蛇命运的后颈:“我来这里以后就发现了,现在不仅缺条腿, 身体质感也变得和金属一模一样。”   师瑜反应了两秒:“锡兵?”   “大概吧,不过这里也没瓶硫酸铜能做实验,不确定究竟是只有外在属性变了, 还是元素组成也跟着变了。”乔厌将小蛇掐晕了扔回去,“不过也挺好,至少不怕受伤。”   师瑜沉默了几秒:“你知道锡兵在故事里的结局是什么吗?”   “记不太清了。”乔厌回到城堡下,“好像是因为什么原因在鱼肚子里游了一圈,最后被原主人家买回去做饭,解剖的时候又取出来了?”   “最后被融化了。”   乔厌一愣。   师瑜操纵丝线绑住了阳台上的扶栏:“被主人家的小孩扔进火堆里烧化了。”   金色丝线开始收紧,他纵身跃回了自己的房间。   推开门的那刻他就发现了不对劲,但再想退已经来不及了。   “小红帽。”   里面的人一头棕色鬈发,穿着绿叶做的衣服,从床边飞起来直至与他面对面也不过刹那的功夫,眼眸里尽是叫人看不懂的东西。   师瑜手腕被对方紧扣着,身后的夜风呼啦啦灌进衣摆。   对方问道:“你去哪了?”   师瑜没有回答,或者说他看出来了对方压根就没想过要听他的回答。   “你离开城堡了对吗?”彼得潘看着他,“对不对?”   师瑜静了几秒,很轻地应了一声。   眼前的景物骤然一花,他被人从阳台上一把扯进房间,门哐当一声闭合,后背便撞上门扉,嗡嗡嗡的震动传导至脊骨,许久才有钝痛漫上来。   彼得潘已经封上了两人之间的出路:“记得我一个小时前对你说过的话吗?”   他们从离开房间走到河边再到南橡树最后回来,花的时间也不过短短六十分钟。   “你想干什么?”   彼得潘充耳不闻:“记得吗?”   师瑜只能答:“记得。”   彼得潘抓着他就往角落飞去,也不顾对方被拖得踉跄,骤然掀开角落里那块幕布。   粉尘四散,烟雾呛得人直咳嗽。   下方的锁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解开了,师瑜第一次看清了幕布下的东西。   高高的原木架上搭着一条锁链,上方的铁环垂下来,而下方接着地面,链子顺着着木架的直径蜿蜒往上,犹如毒蛇紧紧缠绕。   “我说过了,再离开我会生气的。”彼得潘取下最顶端的铁环,“所以我要你现在把它戴上,好不好?”   师瑜没多看:“我本来也没答应你。”   “可你也没有否决啊。”因为会飞,彼得潘此刻看他几乎是居高临下,“你已经违约一次了,还想再来第二次吗?”   师瑜:“我会违约难道不是因为你?”   彼得潘骤然一顿。   “希望大灰狼把我吃了的难道不是你?”   彼得潘禁锢着他的手腕因为用力到压出了青紫。   “故意把锡兵扔进水里希望他葬身鱼腹的难道不是你?”   彼得潘声音一下子没控制住:“你在胡说什么?!”   师瑜问道:“那为什么你的书架上会有专门讲鲤鱼做法的烹饪书?”   彼得潘忘了要质问对方是怎么知道他书架里有什么书的。   “锡兵只有一条腿,奔跑速度远比不上你会飞,甚至比不上正常人。如果有人想对他做什么,他压根来不及逃。”师瑜说,“四个房间,还恰好只有他的房间阳台上没有护栏。”   彼得潘下意识后退。   师瑜却靠近:“只要在暴雨天里将窗户打开,随便用个什么理由将他喊到阳台上,例如你站在城堡外面朝他喊上两句,狂风就能将他掀得掉出城堡,最后被雨水汇聚的水流冲进河里,再被大鱼吞吃入腹。可他是金属,动物消化不了,你便将他连鱼一起买回来,略去解剖的过程,直接扔进火堆烤。”   【卧槽】   【这这这???】   彼得潘的后背撞上墙壁,终于退无可退。   师瑜停在他面前:“我猜对了。”   房间里没有光,唯一的亮度都靠窗帘偶尔掀起的角度贡献,在地面上投下的曲线时起时伏,像是小孩顽皮着扯动的轻纱。   彼得潘静了足足一分钟,忽然眨了下眼。   一滴水骤然砸下来,滚过在两人之间的缝隙,最后落在地上,洇出了深痕。   对方不知何时红了眼眶,眸中的委屈显而易见。   师瑜也只有这时得到了最后呼吸的刹那,下一刻脖颈上已经松懈的力道便再度收紧了,冰冷的侵略感倏地深入又撤离,直到汩汩的血顺着领口淌下,他才意识到刚刚割破自己皮肤的是什么。   下意识想要抬手挣扎的时候,余光里的料峭却先一步降生,准确无误地割破了他双手透出的青色血管,温热的液体合着心跳的节拍一滴一滴往外渗。   彼得潘将挑破他手腕的刀片收回来,眼里却还干干净净,是纯粹的,天真的,不谙世事的,仿佛刚才的难过只是旁人错觉:“我会生气的。”   他强调一般的语气,像是骤然发现大人的哄骗,不满地抗争手段就是自己动手从冰箱上取下最爱的糖果,完了还要像大人炫耀自己的本事:“谁让你不信。”   师瑜动了动指尖,蓦然从身体异常的疲惫中意识到什么:“你在房间里放了什么?”   彼得潘笑得灿烂:“长眠花,你当初还问过我能不能教你种的。”   窗帘终于彻底被窗缝的风吹开,角落里金色的花朵开得正盛,自窗台堆放至床边,盏下长条形的绿叶葳蕤。   对方靠近的那刻,师瑜毫不犹豫地将手中的长剑投了出去。   充斥房间的剑光比想象的更耀眼,将人包裹,缠紧再熨烫,融化着人的骨,人的血,人的寸寸皮肉。   手腕上的桎梏消失了。   师瑜顺势后退,在光芒散去以前踩上了密闭房间的门槛。   一只手却在这时擒住他的肩膀,带着几乎要将骨头捏碎的力道。骤然浓烈起来的香味呛进肺腑,像锤凿猛地敲碎了昏暗的视野。   师瑜手抖得厉害,脖颈上被割破的口子因为他剧烈的动作血流得愈发快了,染脏的衣料黏腻地贴在心口的位置,即将跌倒的那刻反倒被肩上的手提了起来。   他被拖着转身,对上双冰冷的眸子。   彼得潘浮在高空,长剑和他错开后深深地嵌入墙壁,而他却只有袖子被锋锐割破了,拎着对方的手用了十成十的力道。   师瑜脚下没有落点,失重感撕扯着心跳,视野中对方瞳孔的乌黑浓郁又稠密,靠近便透出叫人窒息的压迫感,一字一句地朝他宣判:“这是第三次。”   彼得潘低头问道:“你是不是真的以为我不敢对你做什么?”   师瑜后背被冷汗浸湿了,身上软得提不起力气,却还能清楚地听到自己的呼吸。   “我说过的,不要离开。如果你真的非要去试,我也可以把我的反应表现给你看。”   彼得潘左手的食指堵住了他颈上被割破的血口子,而后陡然按下去:“只要你的人还完完整整地待在城堡里,是死是活都无所谓。”   呼吸的通道骤然被截断了,师瑜反而感受不到颈上的血流得究竟有多快,眼里最后的清晰画面是两只铁环扣紧的模样,而后双手便被负载得再抬不起来。   他额上的发丝汗湿了,闭着眼,张口声音再轻,咬字却还清晰:“彼得潘。”   彼得潘冷笑:“现在叫什么都没用了。”   “你那么想我留在城堡,为什么还希望狼能把我吃了?”   “如果大灰狼真的能吃了你,我当然会把它重新捉回来杀了,埋在城堡的后花园里。”彼得潘坦然。   “那你为什么不直接用铁链?”   “因为那样你就会发现。”彼得潘拽着链子,栓在对方腕上的金属碰撞透过骨头叩进人耳,“而且我现在也在做了。”   “你现在做到了。”   “对,我做到了。”彼得潘重复,“我知道。”   “你不打算享受自己的成果吗?”   彼得潘一愣。   “我为什么要离开城堡,为什么非要往外跑,为什么要躲着你。森林里绿树参天江河在山底奔腾,寒鸦群虫栖息猛兽昼伏夜出,初见再觉得争奇斗艳看久了也索然无味,里面到底有什么东西吸引别人值得留恋?”   只要森林还是那片森林,被困在城堡里的人就迟早还会找机会离开。   要么毁了森林,要么毁了人。   彼得潘刚刚顺着他的意思想明白这一点,下一秒对方便踩上地面,靠着墙,猛地朝他的腹部踹了一脚。   这样一下明显用了狠劲,绕是他也倒飞得撞上了橱柜。耳边是金属锁链在地上拖拽出的声响,他刚抬头眼前便覆上阴影。   窗台上了花盆被窗帘勾得砸下来,花汁草液洇入翻溅的泥土里。   对方的颈上还在流血,被扣进铁环里的双手腕动脉同样在流血,几乎是一路走一路往下滴,硬生生随着脚步砸出条杂乱的血路。偏偏将人从地上拽起来的动作还是稳当的,说是轻柔又更像无所谓般的随意。   彼得潘说:“你现在这样马上就会死了,打不过我的。”   对方平静道:“但杀你足够了。” 第193章 梦境 朋友   季从阳没想到自己再见到自家偶像会是这么个情况。   前一天他跟同伴在入夜时找到了城堡, 进了自己的房间,吃完了城堡主人彼得潘送来的糕点酒水后便因为骤然袭来的困意倒头就睡,还非常自然地做了个梦。   梦里他正在参加一场不知道谁谁谁举办的演唱会,台上的据说是个什么什么明星, 具体情况都是和他一起来的那个看不见脸朋友介绍的, 他只听了个囫囵, 加上平日里从来没追过星连上面唱了些什么也不记得了,只记得噼里啪啦的特别吵,最后拖着下巴思考自己什么时候能出去晚饭是吃鸡公煲还是水煮牛肉。   直到演唱会结束, 那位看不见脸的兄弟拖着他上台去要签名,他被对方一胳膊搂得差点断气,为了不死在现场只得顺着力道抬头。然后眼前就对上一张他打死也没想到的脸:“老乔?!”   乔厌没有感情地问:“睡醒了?”   季从阳吓得直接从床上弹了起来,摔下去时把床板砸得哐啷一声响,瞬间什么瞌睡都没了:“你怎么进来的?”   乔厌单腿站在他床边, 脚下踩着冰刀,拽起他的领子就往门外滑。   季从阳脖子被衣领勒得喘不上气的时候还有心思想这下情况还真是和梦里对应了, 直到被扔进隔壁的隔壁的隔壁房间。   那是师瑜的房间。   ※   彼得潘最终没有死在对方剑下, 却也没能再将局势掰回来。他逃了,却留下了一条手臂, 一条腿。   若是再慢一步, 他毫不怀疑自己会被对方削成人棍。   可直到消失在城堡外他也没想明白,记忆里无论怎么受冷脸,怎么被恶劣对待,也始终平和得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的人究竟是从何时开始变成了现在这般模样。   彼得潘是个被抛弃的孩子。   他没有父亲, 没有母亲,因为打从有记忆起就一个人生活在森林里。   这是他的第一个秘密。   他学会了摘果子,采菌菇, 捉动物,再将它们制成美食,喝着淌过城堡外的河水,吃山靠山,偶尔见到进来探险或打猎的大人。   直到大人成了老人,而老人退下新长成大人的小孩进来,他才意识到自己是不一样的。   他是长不大的,无论过去多久,经历过多少,外面年复一年,他都永远只有小孩子的模样。   这是他的第二个秘密。   其实在这样的世界里类似的怪事不少,哪怕他一直生活在森林里没有离开过,也听说了会跳舞的红鞋子,会说话的家具,还有藏着妖精的河灯,本来是谁都不会放在心上的。   但是他每一次试图离开森林去外面,试图和外界的人建立联系,可无论最初情况有多顺利,最后却总会被对方断绝关系。   他没有朋友,他想要一个朋友。   这是他的第三个秘密。   森林外的人也是从那时开始传森林的城堡里住着一个坏小孩,并警告自家的小孩不要靠近,不要去找他,说他会吃人。如果不好好吃饭彼得潘就会来找你啦,晚上不好好睡觉彼得潘就会来找你啦,不讲卫生彼得潘就会来找你啦,去玩危险游戏彼得潘就会来找你啦……   大部分孩子都听信了长辈的话,总是远远地躲着彼得潘走。   直到小红帽跑了进来。   问对方为什么,对方说我想和你做朋友。   问对方没听说过他吗,对方说听过啊那又怎么样。   问对方难道就不怕他吗,对方说可是那天下雨他给自己留了门。   虽然说起来很神奇,但小红帽的的确确是因为下雨天请求在屋檐下躲雨的时候,彼得潘开了城堡的门就在没关上,所以坚信彼得潘不是传言里那样的人。   再后来因为小红帽的引荐,彼得潘又有了第二第三第四个朋友。   他的第三个秘密愿望实现了。   可他又有了新的秘密。   恰逢彼得潘的生日,他拎着着装满水果的竹筐上了山,直到傍晚才回到城堡,刚推开大门,空气中便响起了礼花炸开的声音。   他抬头就看见飘在屋顶五颜六色的气球,贴满整面墙壁的照片涂鸦,桌子上堆积的蛋糕水果,丝带系成蝴蝶结在四处装点。   小红帽站在最前方给他戴上王冠。   彼得潘看得愣住了。   他过去从来不过生日,因为他没有父母,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哪天出生的,所以就问了对方怎么知道。   对方说因为这天刚好是他们认识的日子。   他看着镜子,盯着头上的纸壳王冠:“特地给我准备的吗?”   小红帽捧着镜子,露出半张脸,语调里难得混了点调笑:“对啊,小王子。”   对方站在斑斓的彩带和沸腾的人声里说:“彼得潘,生日快乐呀。”   那天众人一直玩到半夜,最后只能在城堡住下。   第二天一早,彼得潘刚刚推开房间门,就看见楼下小红帽挎着篮子准备出门。   他叫了一声:“你要走了?”   小红帽点点头。   “不能留下来吗?”   “我昨天没跟妈妈说不回家,现在再不回去她该着急了。”   八点,匹诺曹跑到二楼跟他道别。   彼得潘抱着被子站在阳台:“不能留下来吗?”   对方戴上草帽:“我还得回去农场打工,有空再来找你玩。”   九点,锡兵在一楼跟他道别。   彼得潘正在收拾昨天零食的狼藉:“不能留下来吗?”   锡兵说话和人一样总是一板一眼:“我还要回去守着天鹅湖,有空再来看你。”   十点,巫师出现在楼顶跟他道别。   彼得潘在整理他晒的果干:“不能留下来吗?”   巫师面容都藏在兜帽里,永远看不出有什么情绪:“我在海底熬的魔药快好了,我得回去看着。”   十一点,所有人都从城堡里离开了。   彼得潘便留在城堡里等,等着他们有空,等着他们回来,可一直没等到下一个所有人都齐聚的机会。   小红帽要帮妈妈干活,匹诺曹要赚钱养爸爸,锡兵要守着主人家的童话城堡,而巫师要接待每一个来洞窟求助的客人,他们每一个都有自己的生活,有自己亲人朋友交际圈,有自己需要花费时间精力去完成的事,有不相同却热爱的一切。   后来有一次,他问起小红帽能不能永远留在城堡里陪他,小红帽说我还有家啊,为什么要留在城堡。   他问匹诺曹说能不能留在城堡,匹诺曹说我还有爸爸要照顾不能离开。   他问锡兵,锡兵说我答应了值守不能违背承诺。   至于巫师根本不用问,对方太忙了,那次生日宴后就再没从海底出来过。   彼得潘便明白了,他仅仅只是他们生活里很小很小的一部分,从来不是全部。   也没有人把他当成全部。   可他又不明白。   为什么他们要去忙那些根本不重要的事,为什么要为了父母,为了旁人丢下他,为什么就不能永远留在这里陪他,为什么他不能是独一无二的那个。   彼得潘没得到答案,他先选择了最极端的行为。   他用了葡萄酒,用了安眠药,用了金色的长眠花。   他把他们一个个关了起来。   他想把人都留下来。   再然后,所有人逃走了。   当初有关他的谣言传得最狠的时候,以小红帽为首的孩子们听到了还会跟别人争论说他不是怪物。   可他们逃走以后,他听到旁人说彼得潘是坏孩子,是妖怪,是恶魔的时候,末尾还会煞有介事地添上一句“如果不是因为他会吃人,那小红帽和匹诺曹他们为什么现在都不去城堡了”,“你要是再不听话,彼得潘也来会把你抓走”。   可他依然想不明白,为什么他们都不愿意和他做朋友了。   他一直以为他们永远不会回来了,也没想到他们会再度出现在城堡外。   ※   乔厌不是第一次见到师瑜失控的模样。   他本来就没睡,相反出去一趟还从对方的推断里得到了灵感,回去后就开始翻自己住的属于锡兵的房间,终于从中找出了只藏在橱柜深处的小盒子,第一时间就准备带过来。   然后就看见了往外跑的彼得潘。   对方飞上高空,眨眼就消失在视线里。   乔厌立即翻出阳台,降落在对方出逃的那间房门前。   彼时的师瑜正好走出来,手搭在门框上。   乔厌就抬头看了对方一眼。   夜里是黑暗的,可雨后的天空却又晴朗,月光模糊地勾勒出对方的手,以及边缘锈蚀的铁链,腕上被刀片割破的口子仍在往下滴血,一寸一寸蜿蜒过水泥地面,映入对方因为看着他而低下的眸子。   他一眼便认出了对方的目光,不是平日里那样寡淡又漠然的,而是和当初在列车上一模一样,看他的眼神和看周围的桌椅木石没什么区别。   像是上天精心雕刻的作品突然偏离预设的轨道,修剪完美的花叶生出了苍劲的枝条,摆好的棋盘突然主客对调,分明前后对比迥然不同,却又诡异得顺理成章。   乔厌同他对视了差不多两秒,一声没吭,转头就把自家那个粗神经的发小拽了过来。   反正彼得潘现在已经不在城堡,玩家也无需假装安分,乔厌便走了大门。   季从阳就这么被同伴从床上拽到了自家偶像房间外。   乔厌总骂他蠢是真的,可佩服他同样是真的。就像现在这样的情况,旁人都小心翼翼,面上摆得再淡然内心也依旧惧畏惧,生怕自己一句话说错引得师瑜手起刀落。   也就季从阳还能一如既往叫对方偶像。   这甚至不是故意装出的若无其事,也不是看不出来师瑜前后差距宛如从珠穆朗玛峰窜到马里亚纳海沟一般的变化,而是真正发自内心地觉得这样的变化没什么大不了的。   至少在季从阳眼里,无论什么状态下,师瑜于他而言都只是偶像。   一如他初中那年父亲坐牢时,季从阳还是会没事人一样拉着他喊老乔。   进入神域以后,乔厌不是没被别人问过为什么非得和季从阳做朋友,他除了拖后腿和当吉祥物还会做什么?   可如果不是因为季从阳,乔厌大约也会长成一个孤独残忍的彼得潘。 第194章 梦境 信仰   彼得潘走前没有留下钥匙, 锁链暂时没法解开,铁环上的锈被血浸湿了,一点一点往里渗。   师瑜被刀割破的伤都被处理过,体温却没法降下去, 唇因为高烧起了皮, 颜色却是惨淡的。他手心里全是汗, 连呼吸都滚烫。   季从阳蹲在床边,正给对方右手手腕上的口子贴最后一条胶带,全程都要拎着铁环, 一边防止压迫一边又担心剐蹭感染,还要顾及缠纱布的动作不小心把人弄疼了,等处理好同样出了一身汗,终于起身去开门。   乔厌推门进来,扫了眼床上:“现在怎么样?”   “睡着了。”季从阳把绷带碘酒还给他, “那根铁链到底怎么搞上去的?我一边包扎一边还要举着那玩意儿,手都不够用。”   乔厌:“你不会叫人进来帮你提着?”   “……”   季从阳懵了。   对哦, 他为什么不叫个人来帮他?   乔厌接着道:“应该是彼得潘锁上的。”   季从阳愣了一下, 点点头:“哦。”   “你一点都不惊讶?”   “惊讶什么?彼得潘会玩囚禁?”季从阳从桌子上剩余的奶油蛋糕里取了一块,“他杀好朋友都能杀得那么毫不留情, 现在关个人有什么好奇怪的?”   乔厌一顿:“杀朋友?”   他记得他好像还没说过这件事。   “原著里不就是这么写的吗?”季从阳尝了一口奶油, 有点腻。他咂咂嘴,“长不大的彼得潘会仇视大人,所以如果有谁长大了,彼得潘就会认为对方背叛了自己, 从而动手杀了对方。永无岛上没有大人,其实是因为小孩都会在长大的那天直接被彼得潘杀死。”   乔厌看着他:“你看的哪种原著?”   “原著还能有几种?”季从阳听得莫名,“不就一版原著吗?”   【草???】   【这才是彼得潘的人设??】   【我他妈看的还真是个假的童话故事啊】   【其实也正常, 毕竟这么黑暗的情节出版肯定要删减】   【我现在一点都不奇怪彼得潘性格为什么会这么病娇了,我比较好奇季从阳的故事书来源】   疏影没待在床边,确认他暂时没有生命危险便来到阳台上,是个一抬头一睁眼就能看到房间里人的位置,明明视线一刻不曾偏移,但就是止乎于礼。   乔厌其实不太能理解他,但也懒得理解。他将自己带过来的小盒子拿到阳台的扶栏上:“上次忘了问,你们费心费力收集神域碎片到底是想干什么?”   “当年浮邺背叛以后,主神曾经闭关过很长一段时间,对外说是为了对叛徒实施惩处,可神殿的神祗都知道那段时间他甚至连必须的例会都没出面。”疏影很轻地闭了一下眼,又睁开了,“我们都知道他是因为受伤,被叛徒打伤的。”   乔厌低头摆弄着木盒上的锁:“你们不会就是因为这个就从没怀疑过他是冒牌货吧?”   疏影没理会他语气里的嘲讽:“事后哪怕出现在别人面前也一直神力虚浮,这是神格残缺不稳最明显的征兆。”   乔厌手没停,抽空抬头看了他一眼:“你们想替他把缺的神格找回去,结果神格变成神域了?”   疏影不否认:“系统造成后,神殿主事神是第一批进入神域的玩家。从最初只是把玩家随机打包塞进神域,到后来提前检测归纳副本信息,最后能拉普通人进来,用了一年半。”   后来完善,投入使用,代代更新,主事神们都是第一批亲测人员。   哪怕是神也不是不怕死的,他们在神殿手握大权在神界呼风唤雨,还有那么多美好的东西没见过。   可即使入神域便有风险,即便一个不小心可能就是葬身的结局,他们还是来了。   疏影望着地面的影子:“我想帮他,怎么都好。他们也一样。”   乔厌知道他口中的“他们”是指其他主事神们。   木盒上的锁恰好在此刻开了。   乔厌取下锁,打开了木盒。   一袋雄黄,还有一瓶金银花精油。   一个驱蛇,一个却招蛇。   ※   “你之前就想利用毒蛇杀了彼得潘?!”季从阳震惊。   乔厌往旁边看了一眼。   季从阳也跟往旁边着看了一眼,还好,人没吵醒。他放低了声音:“为什么?”   乔厌将装着雄黄和精油的盒子随手放在桌子上,靠着墙:“你不是都看到了?”   季从阳从进来就注意到了房间里的狼藉,再联系师瑜双手腕上栓的铁链一琢磨:“因为彼得潘囚禁?我们进这场游戏之前就囚禁了你……”   乔厌面无表情。   “……扮演的锡兵。”季从阳及时改口,“然后锡兵就想报复?还是为了逃跑?哦对,是为了反杀吧?你们之前在那片森林不是就发现了彼得潘的尸体吗,那就是被锡兵利用毒蛇反杀的吧?”   推测挺有逻辑,可惜结果是错的。   “彼得潘是被狮子咬死的?”   乔厌:“还是被小红帽引诱来的狮子咬死的。”   季从阳懵了几秒,忽然跑了出去,几分钟后又捧着一只酒瓶子回来了。   酒瓶里装着块形状不明的物体,大体呈黄色,里头的小格子是标准六边形,格子里灰色黑色和黄色的生物震着翅膀嗡鸣,看一眼都能叫人犯密集恐惧症。   “你把城堡的蜂窝弄过来了?”   “我房间窗台上面的蜂窝。”季从阳晃了晃透明的长颈玻璃酒瓶,“我就把它摘下来塞酒瓶子里了。”   乔厌无言。   明明都是身体异化,都不怕黄蜂蛰不怕毒蛇啃,可为什么季从阳是四肢完好的匹诺曹,而他却要当独腿的锡兵?   运气好就可以为所欲为吗?   乔厌想着想着视线就移到了师瑜身上。   对方还躺在床上,手腕和脖颈上都缠满了白色绷带。   因为不能用药,季从阳为了给他止血也是拼了,直接套三个圈估计都比现在更轻松,但凡纱布再多包一层就能直接把人勒死。   可如果彼得潘今晚找上的不是小红帽而是锡兵,就是站着不动给人揍也未必会变成这幅模样。   乔厌心里下了结论。   运气不好倒是真的力所不及。   季从阳不知道自家发小想的什么:“现在蜜蜂狮子和蛇都齐了,会不会台阶上那六种动物其实都是玩家扮演的角色弄来杀彼得潘的?”   乔厌起身:“估计是吧。”   季从阳:“我们要是把六种动物相关的证据全部找出来对任务会不会有帮助?”   乔厌没有否认,经过时顺手拽了他一把:“还有三种动物,赶紧去找。”   ※   疏影坐在了椅子上,低头看着床上的人。   床上的人睡得很沉,就刚刚发生在旁边那么长一通对话也没表现出任何反应,垂下的睫毛很长,眉心却仍是不自觉地蹙着,也不知道是因为不舒服还是在思虑着什么。   有人在的时候他不敢表现出来,也只有现在夜深人静,对方也无知无觉时才敢凑近,哪怕只是认真看一看对方。   就好像这样的近距离观望是什么恬不知耻的奢望似的。   主事神不是有谁评选出来的,而是天生的,他们从出生起体内就有着为兼容所属神位而生的神格。   很多神民都为此说主事神受上天眷顾,其实没人知道主事神入神殿以前都生在尘世,长在凡人堆里,由主神引荐才能入神界。   疏影掌五湖四海,从小便在海边长大,家里有着全村最大的一片水域。四五岁那年,很多人热衷于买活蚌挖珍珠,他父亲赶上了热度靠着卖蚌发了家,成了村中首富。   奈何挖蚌取珠概率太低,赌的不是气运而是努力攒下的身家,有人靠着它一夜暴富,更多的人却因此倾家荡产。那个年代的人都还没什么法律观念,倾家荡产后便总想找个对象撒气,他父亲就是这样被人用斧头砍死了,母亲被一群男人玩死了,放任那群人进来的村长就和村民就在房子里瓜分翻箱倒柜找到的钱。   而他因为在他们进门时被推了一下,脑袋恰好磕在墙上,他躺在角落里一动不动,所有人都以为他晕过去了,却没人知道他那时就在旁边看着,看着父亲的手脚落地,看着母亲绝望的哭喊,看着视线里鲜艳的色彩一笔一笔被涂成苍白,直至溅到他脸上的血缓缓往下淌入唇缝口齿,他第一次尝到了死亡的滋味。   他便是趁着他们抢钱的时候跑了,翻出窗户就跳了海。土匪们在后面追,而他往前拼命地游,从日上三竿到天色擦黑,他回头再看不见追兵的时候,身体的疲惫才开始拖拽着他往深海沉没。   然后一双手探进水里,将他拉了出来。   他小时候便听父母讲过上天有灵,可他蜷缩在角落时无论如何祈求也没有神替他撑腰,他在海面上时心里的火熄愈烧愈烈,哪怕死亡之际也只后悔跑出来以前没有亲自操起复仇的刀。   直到后来他引动了神格。   年幼的孩子还不懂长剑需要剑鞘,不属于尘世的力量予了他最锋利的光刃,千百户人家被他掐着脖颈跪在地上讨饶,掌万物生死的感觉能令所有人上瘾,可他最终也只是扔了抵在他们头上的砍刀,走进人群里看着他们被杖责抄家,从此一辈子只能和乞儿拥抱。   他是不信神的,他只是信主神。   造系统,进神域,建公会,收玩家,做任务,冒着惩处的风险在天道规则下瞒天过海,所求就一个。   疏影跪在床边,低下头,脸上的神情宛若祷告。   “大人。” 第195章 梦境 更迭   季从阳抱着一堆东西回到房间, 进门后加快了脚步:“你醒了?醒多久了?手上还疼不疼?我没给你用药,所以多包了几层,会不会太厚?会不会呼吸不方便?”   师瑜站在墙边,唇色仍是发白, 眉眼间带着明显的倦意。对方问题太多, 他便只答了一句:“没事。”   季从阳先把东西放桌子上, 第一时间跑过来:“我们找过了,城堡里都没有能解开铁链的钥匙。”   师瑜双手手腕上还戴着铁环,铁链被钉进墙壁的部分只有一根, 延伸出来后便在栓人的地方分成两支,正中央相扣。   怎么形容呢,特别像手铐,而且是那种看一眼就能叫人怀疑有罪犯越狱必须立刻拨打紧急报警电话的款式。   在得知这玩意儿是彼得潘弄出来的之后,季从阳穷尽自己的好运气也没找到钥匙, 甚至怀疑对方压根没准备钥匙这东西。   乔厌和他想法差不多,区别是他怀疑彼得潘不是现实里没准备钥匙, 而是梦境里不存在解开锁链的钥匙。他问了句:“你自己也解不开?”   师瑜点头。   丝线撬锁或者暴力破坏都试过, 但就是打不开。   “我刚刚在其他房间里找过,每个人房间的角落都装着这么一根锁链。”乔厌说, “彼得潘估计是想用这东西把其他所有人都绑起来。”   在彼得潘的认知里, 锁链是唯一可以帮他留住人的东西,自然坚不可摧,谁来都束手无策。   师瑜检查后就发现锁链另一端连接的铁板已经完全埋进墙壁里,甚至和墙体合二为一, 便也没去管,重新坐回椅子上。   好在只要在房间里,都不影响自由活动。   乔厌翻了翻桌上乱七八糟的东西, 先抖开一张红色披风:“这是在堂吉诃德的房间发现的,估计是他用来引野牛的。”   接着又拎起一件荨麻网,缝隙里还卡着根黑色的羽毛:“这是在艾丽莎的房间发现的,估计是她用来捕鹰的,就是用荨麻做衣服救了十一个野天鹅哥哥的主人公。”   最后指着桌子上那堆瓶瓶罐罐:“这里面的蜂窝是季从阳房间发现的,瓶子里的雄黄粉是我房间的,至于狮子的书你看过了,现在只差养蟑螂的工具没找到。”   师瑜没有说话,一页一页地翻着那本《狮子生活实录》。   乔厌将桌上的东西搬开:“不过养黄蜂我还能理解,毕竟蜂针有毒,可养蟑螂的人是指望虫子把彼得潘咬死吗?”   师瑜把手上的书翻到最后一页:“为什么狮子能杀死彼得潘?”   乔厌没想到他会问这个问题:“彼得潘尸体上的致命伤是狮子的牙印,你忘了吗?”   “我不是怀疑杀死彼得潘的另有其人,而是在想为什么偏偏是狮子。”师瑜按了按太阳穴,“彼得潘会飞,为什么狮子能杀了他?”   乔厌听得一愣。   “为什么是在河边杀的,而不是在城堡,不是在小红帽视线底下?彼得潘独自出门死在外面了,被关在城堡里的人一样没有钥匙,是怎么逃出去的?彼得潘给玩家开门的时候会对每一个人说不要再离开,这说明在此之前玩家代表的身份角色已经从禁锢中逃离过一次且从没回来过,那彼得潘又是怎么设计让所有人去死的?”   “你觉得彼得潘的死有问题?”   “梦境有问题。”师瑜高烧一直没退,说话也没多少力气,“梦里什么都可能是假的,因为人主观上很容易美化自己。如果这里真的是彼得潘的梦境,现实里发生的某些他不愿意回想的事情在梦里很可能被扭曲,被虚化,被更改。”   乔厌静了几秒:“你知道原著里彼得潘做过什么吗?”   师瑜:“杀了所有长大成人的小孩?”   乔厌沉默。   所以所有人都知道彼得潘的真实面目,只有他认知错误?   “现在已知的重要时间节点有三个,小红帽找上彼得潘并和他成为朋友,彼得潘占有欲强盛所以把其他人关在城堡里,以及最后其他人逃跑了,这是玩家来之前彼得潘认知里的经历。”   师瑜说:“现实中那片森林的城堡里有彼得潘和其他人在一起的壁画,这说明第一点是真的。彼得潘会把其他人关在城堡里的物证是每个人房间里的铁链,但这是存在彼得潘梦境里的东西,而现实里原本该是这些房间的位置只有墙壁。最后其他人逃了这就完全是彼得潘见到玩家回到城堡以后个人的言行所表现出来的,其实刨除彼得潘的反应,这一点完全可以打上问号。”   乔厌问道:“你觉得铁链囚禁是假的?”   “铁链可能是假的,但囚禁应该不是。”师瑜垂眸看着自己腕上的铁链,“彼得潘占有欲很强,看玩家的时候眼神完全是看自己喜欢的玩具。他不怎么会伪装,显然也没什么要隐藏自己心思的打算,他在现实里矛盾爆发之前应该就不止一次在包括小红帽在内的人面前表现过自己的态度。一旦他采取极端行为,其他人就会理所当然地疏远他;而其他人越是躲,就越是会给他灌输只有牢笼才能帮他关住想要东西的理念,这是个恶性循环。”   季从阳实在不能理解这种病态的脑回路:“难道不应该吸取教训走怀柔政策吗?”   他和彼得潘不一样,他有正确的是非观,眼里的世界也永远只有黑白。哪怕成年以后桩桩件件都要在一起搅成一滩混水,他也总能把灰色剖析成分明的两端。   周围的人最羡慕他的其实也就是这点,哪怕他被同僚坑得一天下来劳动白费,哪怕他只有外卖员的工作要在八月顶着烈日汗流浃背,哪怕他上一秒还跪在死去至亲的墓碑前哭得撕心裂肺,可他却总能以最快的动作收拾好所有情绪的负面,再对着每个路上碰到的故人道一声好久不见。因为无论周围环境好坏,旁人如何待他,他看向世界时永远是最积极和正面。   “彼得潘没有父母,也没人能教给他是非对错。”   师瑜没多解释:“能让其他人反感或者说恐惧到恨不得杀了他的地步,那时候的彼得潘应该已经试图囚禁过他们。但那时的他还没有用铁链的概念,其他人才有机会准备那些吸引动物的道具。但彼得潘动手显然比他们更快更干脆,不一定是其他人长大了觉得他们背叛,更大的可能是认为只有死在这里,才算真正的永远留下来。”   “他们曾经是朋友,肯定有联系方式。小红帽显然是曾经逃脱成功的那一个,最大的可能是彼得潘通过寄信之类的手段给小红帽递了话求和,所有小红帽来了城堡然后又离开。至于锡兵我倾向于他从未离开过城堡,只要一场大雨就足够让他葬身。逃走的没逃走的都被他一个个处理后,最后迎接他的就是孤独,以及其他人死前准备的报复手段。”   窗外依然是黑夜,谁也不知道这个夜究竟为什么这么长,似乎从他们跳下彭罗斯阶梯来到这片森林里结果被倾盆大雨浇得淋漓开始天空就是灰暗的,站在城堡上的人也看不清草地里有多少跳虫在奔跑。   “狮子早在小红帽逃离前就徘徊在城堡之外,锡兵用雄黄和金银花给毒蛇铺了条设定好的道路,匹诺曹在房间窗台上养了千百只带刺的黄蜂,艾丽莎捕捉的苍鹰在荨麻网里挣扎,而堂吉诃德的披风在其死亡后彼得潘亲手带在身上。这些动物都是不定时的雷,没人看守迟早都会暴走。”   “黄蜂拦下了彼得潘飞翔的道路,而苍鹰的利爪尖喙能将人打入地面,饥饿下脾气暴躁的野牛会下意识朝着不断抖动的布匹冲撞,毒蛇缠绕的吨位足以将人的血管挤压爆裂,狮子只要一张口就能咬断身体只有孩童大小的人类头颅。”   师瑜指尖搭在书的扉页上轻轻摩挲:“可能是临死之际,可能是其他人都一个一个死在他手上的时候,也可能是这之间的某个时间节点,反正他后悔了,这场梦境便随之出现。而且在梦里所有人都只是逃走了,事情也没有走到绝路。”   “那虫群呢?”乔厌静了很久才出声。   “楼梯上每五级台阶便有一个安全层,”师瑜提醒了句,“按照正常思路,应该都会认为循环的动物只有五种,可事实上有六种,而安全层还恰好都分布在能召唤虫群和狮子的台阶之前。楼梯是彼得潘内心的映射,如果狮子是因为彼得潘死在狮子啃咬下,虫群凭什么在彼得潘心里跟狮子一个地位?”   乔厌没有回答。   师瑜也没等太久:“为什么彼得潘是死在城堡外面,应该就是因为虫群。”   “因为城堡里闹虫灾,他不得已才出门,结果就被一直蹲在城堡周围的动物分食了?”乔厌看着他,“可是我们没有在城堡的房间里找到可能让虫子泛滥的东西。”   师瑜只问了一句:“每一个房间都找过了吗?”   乔厌正想说是,出口时却骤然一顿,直接拽起旁听的季从阳阵风似的跑出了房间。   “彼得潘房间的衣柜下全是融化的糖。”乔厌说这话时气都没喘匀,“应该就是在他房间滋养虫群甚至让他在惊骇之下飞离城堡的罪魁祸首。”   师瑜没出声,也没对这个结果表现出任何反应。   乔厌就问:“彼得潘你打算怎么办?”   “没打算。”师瑜说,“他会回来。”   怎么可能不回来。   小红帽,匹诺曹,锡兵和巫师,他想要的在意的都还在城堡里。   乔厌看了他一眼,没再问什么,离开前把房间的门带上了。   身后忽然有人叫道:“大人。”   师瑜听得出这是谁的声音。   明明从头到尾都没在房间看到对方的人,也不知道究竟是从哪个犄角旮旯里出现的。   “您还会回神殿吗?”   师瑜不是第一次被问这个问题,但答案却一直没变:“不知道。”   可惜疏影不是容易被糊弄去的性格,追问道:“为什么?”   “我没想过这件事。”   “那您就眼睁睁看着您的位置被扶央顶替吗?”   疏影话出口的那刻就意识到自己说重了,他根本不是有资格去质问对方这种问题的人。   师瑜没什么反应:“他管得好吗?”   疏影答不上来。   师瑜却知晓了他的答案:“既然他也能管好,那主持者是谁重要吗?”   是谁不重要。   重要的是那不是他。   谁都可以去待那个位置,可是扶央他凭什么?   疏影想说可是神殿上众神认可的主神从来只有一个,又想说神民们信仰供奉的对象从来都没变过,可是他想想这二十几年来整个神界被蒙在鼓里无动于衷,便无论如何也开不了这个口。   自己的主子换了二十几年都没认出来,却还要标榜忠诚,是不是很讽刺?   他问道:“您在生气吗?”   “主神位置更迭会造成神界气运动荡。”   疏影骤然抬头:“可他上位时神界明明半点动静都没有。”   “而且我现在也打不过他。”   疏影垂下的手攥成了拳头:“可包括他在内所有主事神明明都不是您的对手。”   师瑜起身时还没走两步便停下,垂下眼,看着自己被扣紧的手腕。   疏影说:“您回答我。”   他显然不信,固执地认为对方是因为心灰意冷,因为对方刚刚提出的理由从根本上就不成立,也没有丝毫事实佐证。   因为他不敢往深想,也不敢去猜测更鲜血淋漓的真相,却还是要自虐一般去追问。   对峙持续了很久很久,他方才听到空气中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我的神格不在了。”   疏影近乎茫然地睁大眼。   “在扶央那里。”   所以浮邺神上位时神界可以安然无恙,所以现在的浮邺神实力是神界之首。   因为对方能坐上那个位置,从一开始就是靠剥了他的神格,踩着他的尸骨走上去的。 第196章 梦境 彩票   【惊了】   【卧槽我现在心里只剩下卧槽】   【这话是我想的那个意思?在扶央那里这句?】   【多大仇啊, 把人家神格挖了不算还有脸安在自己身上??】   【我真的震惊一万年,剥人神格那不是断人来生吗?太恶毒了吧】   【我一直以为师美人在游戏里运气比别人差是死后天谴的后遗症,结果其实是因为他的神格被挖吧?是吧?!】   【难怪人家好好一个神现在转世却成了人类,我就说神祗转世打底也该是神灵啊, 原来他神格早就没了, 怎么可能继续当神??】   【我一直以为神域虽然是神格化的那变的也只是其中一部分, 可如果他身上没有神格,那到底是怎么转世的?】   【越来越离谱了,看场直播居然比追剧还精彩】   【不管人家怎么转世的, 我现在只想把那个扶央拖出来揍一顿,rnm的把神格给我家大人还回来啊!!!】   【揍一顿太轻了吧,起码凌迟之刑千刀万剐】   【拨皮,炮烙,烹煮, 鸠毒至少都来一套吧】   【腰斩,车裂, 插针, 剖腹也可以安排一下】   【不是说神祗都命大自愈能力极强吗?活埋绞溢抽肠斩首完全可以一起上啊】   【草】   【我以为我误入了大满解放前】   【这个凶残疯狂的画风,还真是怀念】   【至今没想明白, 为什么我们幽冥天会有那么多主神的脑残粉??】   【前面都别自嗨了, 咱们幽冥的界籍也去不了神界啊】   【……真不一定哦】   季从阳趴在屋顶上。   乔厌蹲在他旁边,看着下方师瑜走进房间,而疏影还失魂落魄地站在原地。   两人就这么迎着晨曦吹了足足二十分钟的冷风,最后是季从阳那根慢了不知道几个八拍的反射弧终于跑完了全程, 猛地吐出一口气:“我差点憋死了。”   “……”   乔厌抑制住了没翻白眼,站起身。   “你去哪?”   “八卦听完了,还不下去在这里等着喂蚊子?”   季从阳跟着他下楼, 经过师瑜房间外时,他脚步顿了顿,几次抬手都碰上把手了,结果却又放下来,就这么来来回回了差不多有四五次,最后是乔厌直接将人拽离了现场。   “你拉我干什么?”   乔厌实在懒得看他:“人在睡觉,不要去吵。”   城堡外上午起了很浓的雾,纯白稠得胜过牛奶,站在窗边往下看已经瞧不见地面,像是被千万只气球牵引着飘上云端的飞屋,只是伸手摸不到棉花糖,只有冰冷的水汽透过皮肤浸入骨髓;往外看时没有缤纷彩虹,只有满眼的灰色;等下去更不会有瀑布。   季从阳抱着一篮车厘子,站在阳台盯着外面的雾气。   按照城堡挂钟的时间现在已经是中午,太阳出来后再浓的雾都应该在光线和温度下消失殆尽,可眼前雾气就是没有丝毫要减小的意思。   “要么这里的雾不是真的雾,要么森林的污染就太严重了。”季从阳趴在栏杆上叹气。   乔厌没吭声,从果盘里拿了颗车厘子扔进嘴里。   季从阳把果盘放在一边,右手尽力往外伸,整个上半身几乎悬空在扶栏上摇摇欲坠,就这么高难度的动作最后还成功落了地,整个袖子被雾气浸潮了。   森林里气温降得非常狠,明明昨天下着雨都还是八月盛夏的温度,可现在不过一晚上过去,连附着在城堡外壁的水蒸气都隐隐有凝华的趋势。   这还是他们身体异化成一根木头和一块金属的主观感受。   只有师瑜依旧是人类身体,在这上面的感受其实应该比他们来得更深,只是他们也没个机会问。   打从和洛淮神坦白对方进了房间以后就把自己缩进了被子里,到现在都没醒,其他人也不好去打扰。   疏影没跟他们一起,他们找不到对方在哪,但知道一定站在能时刻看见师瑜的地方。   城堡的挂钟滴滴答答,分针又走了两圈。   已经是下午,外面雾气依旧,原本纯白色的水汽却开始往灰黑色过度,昏暗得像是要流泪。   师瑜颈上的纱布隐隐渗出了血,额上手心全汗湿了,脸色白得叫人心颤。   疏影出现在房间里:“大人。”   床上的人眼睫不住发抖,像是陷入梦魇。   “师瑜。”   “阿瑜。”   “小鱼。”   对方弯下腰,调笑似的唤他:“小鱼,又在种什么?”   “水稻。”   “你小小年纪怎么总跟泥巴打交道。”   他一板一眼地纠正:“我和你同岁,同年同月同日生。”   种下的秧苗逐渐长大,人类在植株沉甸甸的稻田里丰收。   对方又来找他:“你见过天道了吗?”   “没有。”   “怎么不去看看?天道难得接见凡人。”   他抬起眼,一双眸子乌黑剔透,里头却无情无欲:“我要种田。”   “……”   “如果,我说如果,”对方问道,“以后都只能当凡人,你想希望自己做什么?”对方跟他举例子,“才子文人?将领武夫?富贵高官?”   他不知缘由,想了很久:“能当个闲人便好。”   “闲人?”   “有自己的居所,有闲暇时间长的活儿,按日子拿固定工钱,不需要东奔西跑,醒来能看到窗外乌焰燃烧。”   冬去春来,人类在谷雨后下地劳作。   他站在山头,肩膀忽地被人拍了一下。   还是对方,只是和他不同,对方会说会笑会开玩笑,旁人形容起来都是清风霁月君子端方。   “天道在召集我们了,一起过去吗?”   他还没开口,山头下便有少年在喊:“扶央!快点儿!”   对方拉着他便往山头下跑。   底下的少年显然耐心不好:“扶央!”   对方一边跑一边喊:“来了来了!”   疏影弯下腰:“大人,您醒醒。”   师瑜额上的汗越出越多,却无论如何都醒不过来。   房门忽然被人推开了。   季从阳端着水杯跑过来,低头便看见对方烧得唇角发白发干,从手环里取出棉签,小心翼翼地蘸了水,一点一点涂在对方的唇上。   疏影往后退开给他让出位置:“不能直接喝?”   季从阳头都没抬:“呛到了你负责吗?”   师瑜烧得意识都开始模糊,周围的一切都像是刷了一层又一层苍白的漆,他努力去看,却怎么也看不请。   季从阳叫不醒他,好不容易才给他喂了点水。   乔厌全程安静地看着他的动作:“只要退烧就好了。”   季从阳放下玻璃杯:“如果只是发烧不应该醒不过来。”   乔厌一顿。   季从阳盯着薄被上的手:“是蛇毒吧。”   他其实看得出来,从给师瑜包扎好对方便开始发烧起,只是不愿意说。他是这样,乔厌和疏影也是这样,却不约而同地选择沉默,仿佛只要没人戳破,事件就还没到不能挽回的地步。   待在这里也没什么用,季从阳收拾了东西准备离开,脚刚一踏出房门,身后便在这时传来轰然一声巨响,玻璃杯掉在了地上。   来的是彼得潘,往下抓的手停在半空,被另一只手截住了。   疏影的拳头直接击向对方的头部。   “砰——!!”   双方显然都用了狠劲,拳掌相交的那刻同时因为反冲力倒飞出去。   再追究为什么要动手已经没有意义,因为两人都在对视的一眼里看到了彼此宛如野兽对自己领土的占有,根本不可能商量。   彼得潘仗着会飞翔速度更快一步,控制住身形后便猛地俯冲而下,眨眼便闪身到了疏影面前,一拳砸了出去。   拳头擦着人脸落在墙壁上,轰隆一声砖石碎裂,疏影皮肤被飞溅的石子擦破了,反身就是一脚踢在彼得潘的胸口。   彼得潘仰身躲开时抓住了对方落下来的拳头,骤然拉着人往高空跃起,甩出去的那刻松了手。   疏影脚下没有着力点,直接曲起身体绞向对方的脖颈。   季从阳顾不上那头的战斗,飞奔回床边时试图带师瑜离开时,直到动作阻滞才猛地反应过来,对方手腕还被铁链扣着,根本不可能离开房间。   疏影和彼得潘交战中都没怎么躲,或者说比起躲他们都更想快点杀了对方,不过片刻的功夫身上便都挂了彩,伤口处处深可见骨。   窗外响起哗啦啦的水流声。   城堡顶部被大水冲垮,单面墙壁破了个巨大的窟窿,遮天蔽日的水流奔腾着卷向彼得潘。   即将将人吞食的那刻,一旁森林里的树木忽然野蛮生长,眨眼便拔高至参天,而后倾轧下来,如巨大的墙体挡下了冲刷而来的水流。   乔厌几乎瞬间就从彼得潘的神色里明白,这并非彼得潘本身的能力。   但这个世界是彼得潘的梦境。   彼得潘不知道的时候或许会任由梦境事态发展,可一旦对方知晓这是自己的梦境,那会如何?   除了彼得潘醒来梦境消失以外,其实还有一种可能结局:彼得潘不会清醒,相反还能在半梦半醒的状态下拥有操纵梦境里一切事物的能力。   想明白这一切只在刹那,下一秒城堡建筑的砖石便在所有人眼皮子底下寸寸碎裂,连同粗壮的藤蔓一起重振旗鼓,猛地往下砸。   高空阻挡的水花四溅。   骤然爆发的风暴将周围的活物都掀飞,彼得潘却在这时闪身而下,眨眼便飞到了季从阳面前,单手握拳砸下。   季从阳脑子完全是空白的,只下意识背过身抱住了身后的人。   电光石火之间,一只手却在这时抬起,将手中的流云木簪掷了出去。   流光迸溅,惊鸿照影璀璨,直接穿透了在不断放大的彼得潘。   空气似乎都在这一刻凝滞了,许久许久才有人出声:“松一下手。”   季从阳直愣愣地松开了:“你……”   师瑜从他怀里退开,走到摔落不远处在地的彼得潘面前,将发簪捡了起来。   彼得潘的左侧肩胛骨完全被贯穿,因为受伤的位置太靠近心脏,骨骼消蚀也药石无医,死亡已成定局。   只是也不知道是因为改变不了,还是单纯对方的脑回路就和普通人不太一样,此刻彼得潘看他的目光居然还挺平静,只是略带不解:“你既然早就有办法杀了我,为什么之前却不用它?”   师瑜没有回答他的问题,低头抓着自己腕上的铁环,轻轻一拧。   铁环“咔嚓”断裂。   这不是他自己的力量做到的,而是因为彼得潘心知困不住他,铁链在彼得潘心里也失去了“一定能锁住朋友”的地位,所以才跟着失效。   师瑜将两只手上的铁环都拧断,链条哗啦啦掉下来:“那么想其他人留下来?”   彼得潘愣了下:“还好。”   他想了想,又说:“不过如果你们不肯留下来,能亲手杀了我也挺好的,从现在开始,你就要永远背着我的命。”   师瑜沉默。   别说季从阳这个根正苗红的,就连他也不太能理解这样病态的思维。   天空像是骤然被人撕了边角,露出曝光过度一般耀眼的白光。   就在其他人转身的那刻,原本已经闭上眼的彼得潘却在这时悄无声息地站了起来,往前迈步。   地面像是承受不住他的踩踏,眨眼便龟裂开,砖石湮灭成飞灰。   师瑜忽然似有所感,想要转头。   一只手已经覆上他后方的心口位置。   对方唤道:“师瑜。”   只这一句,不用看也知道,不可能是彼得潘会喊的称呼。   何况扶央的声音这么多年其实也都没怎么变过。   那瞬息之间发生了什么大概没人回忆得起来,反正等师瑜察觉到的时候,他的意识已经开始涣散了。   扶央不是磨蹭的性子,想做什么事行动起来也果决,更没有跟自己手上的被害人叙旧的爱好。因此除了最开始那一声勉强能算得上打招呼的喊名字以外就再没说多余的任何一个字,手直接从后方捅穿了他的心口。   停留在对方躯体内的手陡然收紧,掌中的心脏跟着被捏碎成肉糜。   扶央将自己的手抽了出来。   面前的身体就那么留下一个硕大的血窟窿,没了支撑后骤然往下倒。   师瑜摔在地上的时候是有知觉的。   死亡的感觉他不是第一次尝到,比起疼痛更多的其实是无力感,像是在掌心抓了捧冰冷的水,无论如何也留不住随着时间滴答不断溢散的那种名为“生命”的东西。   第二次死去的速度比第一次快了太多,他只感到口中逆流而上的咸腥鲜血涌出唇齿,留在眼帘里最后的画面似乎是扶央功成后身退前对他一点点展颜的笑,又好像是从旁边不知哪个方向跑过来的谁朝他大喊大叫,即便他什么也听不到,也做不出任何反应,亦如他阻止不了自己的瞳孔开始扩散,视线失去焦点。   季从阳的玩家手环忽然开始发烫。   一张彩票在储物格里飘起,无火自燃。 第197章 梦境 嫉妒   【???】   【这这这?!!】   【我靠师美人!!!】   【师——瑜——!!】   【宝贝儿不要啊啊啊啊啊!!!】   【卧槽别死啊!!!】   【球球球球了!!!】   【我哭了啊呜呜呜呜呜呜呜】   【哪个杀千刀的#&@¥】   变故来得太突然, 所有人脑子都来不及去理清前因后果,视线就先被骤然迸溅的鲜血充满。   扶央甩了甩手上沾到的血,抬眸便看见其他人目光发直到惊骇,忽然蹲下身攥住地上那人的长发, 猛地将人提了起来。   他将手移到对方的后颈, 当着周围所有人的眼缓缓腾空, 将人带至悬空在已经破了顶的城堡上空上百英尺。   没人敢轻举妄动,高空中气流转动颠簸,被他掐着脖颈的身体犹如枯叶在狂风里摇摇欲坠。   扶央就在这时松开手。   那一刻世界颠倒, 周围所有人眼中的色彩都在那一刻被压缩,直至只能装下不断坠落的躯体。   疏影的速度是最快的,几乎在对方松手的同时就奔过去,手即将触碰到对方衣角的那刻,空气中却忽然泛起了阵看不见的涟漪。   强大力量凝结成山岳般的冲击力, 猛地将他撞得倒飞了出去,身体深深地陷入后方墙壁里, 碎石哗啦啦往下落。   “砰砰——”   又是接连两声, 另外往前奔跑两人同样被那看不见的屏障撞了出去,口吐鲜血。   扶央也不去管其他人的反应, 甚至都没主动朝他们动手。被他松开后往下坠落的身体没人能及时抓住, 与大地相撞的沉闷声响狠狠叩击在人的耳膜,下一秒却又被强大的吸力拽得往上浮,再一次落入他手中。   接下来的场景便如倒带循环。   也不知道扶央究竟在自己这块区域周围用神力布了怎样的结界,每一次有外人想要冲过来, 想要朝他攻击,想要救下被他掐着脖颈禁锢在掌中的人,却总会在扑上来的那刻被周围看不见的结界尽数反弹, 来回几次以后便被巨大的冲击力撞得浑身是伤。   而扶央便站在高空一次又一次抓起那具已经不会动弹亦没了呼吸的身体,腾空而起再弃之如敝履,看着对方的躯体在一次又一次的坠落中逐渐肮脏破裂,变得鲜血淋漓,变得泥泞不堪,四肢弯折而面容血污。   乐此不彼。   比起直接动手杀死或是折磨其他人,只将手上的人一次次从高处扔下来显然更得他意。   扶央讨厌师瑜,一直都是。   讨厌他当然被天道选中成为主神,讨厌他明明嘴上说着只想当个无大用的废人却偏来和自己争那个位置,讨厌他在神界一呼百应被手下当成信仰还要被子民奉若云端高阳,讨厌他永远穿一身白戴面具装成无私奉献不求回报的模样,讨厌他说话的声音,甚至讨厌他呼吸。   扶央厌恶对方的一切,包括活着。   他怨对方的存在,恨对方怎么不去死。   打从师瑜成为主神起,他就从未认可过对方,明明都是一样的出身,凭什么只有那个人有资格成为主神,他却要当一个附庸?   妒火燎烧人心,血泡最终泛滥成毒瘤。   他将对方拉下神坛,辱没,践踏,踩进泥地里,剜下片片血肉,砍断每一根不肯折下的骨头,亲手砸入一百九十九颗厄那尔钉。   长久的折磨最是消耗精神气,他却沉迷于此,整整大半年,他一点点将原本如霜的傲骨摧残至千疮百孔,方才舍得动手从对方灵魂里撕扯出那团鲜血淋漓的神格。   如果不是因为他还要应付外面那群愚蠢的主事神,如果不是因为他必须保证从对方身上剥离下来的神格完整,如果不是因为他还渴求那个至高无上的位置,贪恋滔天权势和神界的辽阔疆土,如果不是因为神格离体后的神祗必死无疑,他绝对绝对会把对方留在天牢里,日日欣赏永世不得超脱。   他唯独没有想到的是师瑜还活着。   对方的命他不会留,无论是因为厌恶还是懂得斩草除根的道理,又或者别的什么,从他得知消息的那一刻起就没想过留着对方,他按捺着性子等待蛰伏这么久,终于找到机会将自己瞒天过海地送进神域,寄生在彼得潘的躯体里睁眼,就是为了这一刻。   现在对方的人已经死了,他没了顾忌,更无需急着走,只要折磨对方无论何时都能叫他兴奋,尤其是在见到其他人眼中的在意以后,哪怕他折磨的只是一具尸体。亲眼看见对方从一尘不染变得面目全非,看见旁观的人对此着急上火却又无能为力,似乎就能昭示自己所作所为的正确性。   看吧,你们在乎看重的人就是这么低贱又无能,在我手上毫无反抗之力,哪怕死了也连具全尸都留不下来。   多讽刺。   “砰——”   “砰——”   周围的人再如何努力,再怎么横冲直撞,再绞尽脑汁得恨不得一刀砍死他,最终都会被看不见的结界牢牢挡在外面。   “砰——”   “砰——”   乔厌身体早便异化成金属不怕磕碰,再伤痕累累也没伤及内里更不会流血;而疏影虽是人体,却有神力那逆天的自愈能力帮忙护着心肺,哪怕被结界反弹得最狠,往前冲撞和攻击的速度依然最高。   最凄惨的是季从阳。   他的头发乱了,一条腿因为撞上墙壁已经折了,一条胳膊被反弹的结界击得断了手掌。他没流血,似乎也感受不到疼,在祭完所以攻击性的道具无果且伤害全反弹至自己身上后,他便放弃了攻击,只在每一次倒飞翻滚着摔在地上时重新起身,以自己的身体作武器,试图在那面看不见的强大结界上撞出一个可供人通行的窟窿,再从那个突然苏醒的“彼得潘”手中将那具已经面目全非的身体夺下来。   “砰——”   “砰——”   城堡的墙壁因为他们一次又一次被弹开撞得逐渐龟裂,倒塌成废墟时尘土飞扬。   扬尘骤然迷了人眼。   扶央站在结界里,身上没沾到半点污脏,只是饶有兴致地等待着灰尘的阴霾散去,再继续欣赏那群蠢货不怕死地撞上来。   也是在这一刻,他掌心下的颈部皮肤忽然跳动了一下。   扶央不是个大意的人,这点从他仅仅靠着主事神的身份就将当初的主神拽下来就能看得出来。如果是别人或许也只以为是错觉,可他在刹那被激起了条件反射,顷刻绷紧了所有的神经,松开手的那刻凝聚的攻击便轰了出去。   地上砖石被掀飞了起来。   对方的身体摔在地上,被石料掩埋。   扶央直接伸手探入废墟里。   轰然一声巨响,砖石再度碎裂迸溅,骤然掀起的狂风吹散了周围的尘土,连城堡外浓稠的大雾也跟着被卷得浅淡,一缕阳光穿透雾气投了进来。   扶央的手被人扣下了,死死盯着地面挡下他攻击的人。   写着心愿的彩票终于燃烧殆尽,最后一点光晃悠悠地没入地上那人的身体,契合得如魂归故里。   师瑜睫毛颤了颤,睁开了眼眸。   扶央掌心凝聚着神力,猛地轰向对方的手臂。   众人眼前只见到有影子闪过,原本躺在地上的身影瞬间消失了,而地面却被那道攻击轰出道深深的沟壑。   下一瞬,扶央的身影也跟着消失了。   没人看清他们究竟是如何动的手,至少速度已经完全超出人类肉眼可观测清晰的地步,直播间里被这个变故砸中还没回过神的观众尚且能借着进度条放缓画面,而身在现场的那三个玩家能瞧见的就真的只剩下光影。   双方没有交谈,没有商议,出手如雷霆,招招致命。   砰然相撞的力量哗啦哗啦往周围溢散,桌椅砖石被摧毁成齑粉湮灭。   空中的身影交缠又分开,蓦然被砸落,凹陷入地里。   旁人终于得以看清正中央的景象。   扶央四肢都陷入地面,整个胸膛全凹了下去,七窍都有血往外涌。   一双鞋便在这时停在他面前。   师瑜蹲下来,垂眸同对方视线相对:“扶央。”   扶央也不知道是无法接受局势的倒转,还是单纯听不得对方不带丝毫情绪的声音,反正在对方称呼出口的刹那,他便被刺激到似的抬起头颅,一字一顿:“你凭什么?”   师瑜听着:“我凭什么什么?”   “明明我已经成功杀了你,凭什么你还能醒过来?就因为天道宠着你,你就能违背自然规则死而复生?!”   扶央盯着他,声音仿若椎心泣血:“你有什么资格?!”   那个身份,那个位置,甚至在千万神民心中至高无上的尊崇都太招人嫉恨,即便对方从头到尾什么都没做,可活着就已经是旁人眼里的原罪。   扶央从来不是唯一一个,他只恰好是下手成功了的那个。   师瑜沉默了半晌:“这就是你想杀我的原因?”   扶央全身的骨头几乎都被摔碎了,此刻连根手指也一动都动不了,唯有目光如淬毒,死死地盯着他。   “因为我拥有的东西你没有?因为我唾手可得的你却求而不得?所以你就认为上天不公世道不平我抢了你的东西对不起你?”   师瑜语气带着真心实意的不解:“你既然这么讨厌我,为什么还要在我死后假扮成我?为什么不用你自己的身份去当主神?神界从来没有规定说主神之位不可更迭。”   扶央浑身忽然剧烈颤抖,眼球里一根根爬满了血丝。   师瑜等了片刻没等到他的答案,知晓对方不会回答了,手下微一用力。   对方的身体像是骤然被抽走所有的力气,僵硬的头颅垂了下来。 第198章 现实 力量   【啊啊啊啊啊!!!】   【呜呜呜宝贝儿好帅好帅】   【太解气了!师美人赛高!!!】   【草, 美人的武力值我真的看一次震惊一次】   师瑜扔了手上的尸体,转过身。   季从阳还站在原地,从对方睁眼到局势转变再到扶央死亡发生前后还不超过十分钟,他直到尘埃落定也没能回神。   师瑜脚步停在他面前。   季从阳总觉得自家偶像的眼神和以前有点不一样了, 以前对方看着谁眼里都是不带什么温度的, 和看路边一根草没什么区别;虽然现在看他还是不带什么温度, 但是他就觉得自己在对方眼里从一根草进化成了一根会开花的草。   有点发怔,还有点困惑。   季从阳心里发毛:“怎么了?”   师瑜上下扫视了他一眼:“疼吗?”   季从阳愣了几秒,仿佛消失了的五感骤然回笼。木质的身体不会流血, 但受伤时的疼痛倒是半点没少,总算发觉自己现在瘸了条腿的他当场来了个平地摔,脑袋即将磕上地面的那刻被对方伸手扶住了。   他手忙脚乱地撑着废墟重新站直:“他,他就死了吗?”   “没有。”师瑜说,“他真正的身体不在这里, 这里死一次最多只是受伤。”   如果真的是扶央本体在这里,他现在也不可能打得过对方。   季从阳却不知道这些:“对了, 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师瑜想了想, 开门见山道:“我看到你写的愿望了。”   季从阳反应了足足十秒:“……??”   十秒钟后,他咽了口口水, 抱着侥幸心理低头翻了翻自己手环的储物格:“!!!!”   师瑜用看一根会开花的草的眼神看着他:“你的愿望为什么会和我有关?”   因为师瑜这一句话, 直到梦境溃散几人回到那座真实的城堡站在壁画前,再系统出声宣布任务完成游戏结束时,季从阳都没从鸵鸟状态解封。   上次系统更新后,上九天的玩家进出副本已经取消了入纯白空间的流程, 直接被送回了自己的玩家空间。   此刻的直播间还没关,弹幕倒是没了最初那般疯狂的劲,尤其观众们此刻也是第一次有机会看见玩家们完成任务离开游戏副本后的去处, 对于不同墙头们交谈中了解到的“玩家空间”也好奇已久,心态大约就和追星就想了解对方的私生活差不多的回路走向。   据说那可是截取玩家们第一场游戏结束后浮现在脑海中渴望程度最强的画面。   【???】   【卡bug了?怎么一片漆黑??】   【我以为是我断网了,结果大家都是?】   【……慢着,这好像就是师美人的玩家空间】   【啊?!】   师瑜站在自己的玩家空间里,看着眼前逐渐浮现出来散发着莹白色光芒的字幕。   【游戏“梦境”,参与16人,存活4人,游戏奖池总积分60000分】   【****】   【检测到该副本过程中出现超衡漏洞,难度评估错误,已重新计算,游戏奖池总积分120000】   师瑜看着那行字,眨了眨眼。   原本正在讨论他的玩家空间画风的观众们也被这一句砸得一脸懵逼,静了半秒才有满是问号的弹幕飘过来。   系统没有感情地接着播报:   【玩家数据排名已统计完毕】   【第一名,玩家师瑜,身份确认】   【主线任务:清醒(已解锁)】   【游戏探索度96%,排名第一名,获得积分40544】   【游戏完成度98%,排名第一名,奖励积分46488】   【玩家本场次游戏综合评级为SS级,额外奖励积分10000】   【打出完美结局,奖励神域碎片×1】   【打出完美结局,随机奖励抽取中……已抽中随机道具****】   【粉丝数上涨272103人,获赞4662423个】   【个人单场次直播热度已达SSS级(单场游戏涨粉>100000人),奖励积分10000】   系统按着数据念完,也不管直播间的观众们还满脑门问号,毫无感情地关闭了直播间。   也是直播间关闭的那刻,漂浮在半空中的小光团第一时间变作了人形,圆滚滚的身体直接蹦跶过来:“大人!”   师瑜把扒拉在自己腰上的萝卜头扯下来:“送我回现实。”   小光团打开了空间通道,等对方消失后,自己也回到了天水澜湾的公寓里。   他将掉在地上的可擦除中性笔捡起来。   这一次师瑜在游戏里待的时间才一天多一点,小光团甚至还没等到学校的期末考试就收到了玩家回归的消息,直接从公寓里跑到了玩家空间。   而现在人回来了,他还得继续复习。   小光团看着面前课桌上玄星特地给他找来美其名曰摸底测验的试卷。   小学题目其实比高年级数量要多得多,但大部分都只考基础,不需要太多理解能力。   但很可惜,小光团现在最缺的就是基础。   第一第二题都是考拼音,这玩意儿是幼儿园和小学一年级的内容,小光团旁听的那一个星期压根没听老师系统地讲过,直接跳过。   第三第四题考的是字形,同音字,形近字组词。   小光团看着纸上用大括号圈起来的区和巨和医,坏和怀和环,己和已和巳,果断往后。   第五和第六题分别是考近义词和反义词,每题都有八个词语,难度可谓非常端水,端水得他都一题不会。   再往后,成语填空。   连词语都没搞明白,成语什么的实在超过他的知识处理范围。   再再往后,古诗词填空。   小光团震惊地看着试卷上空白横线后方接的“漫卷诗书喜欲狂”和“心有灵犀一点通”。   说好的古诗通常只考课内呢?   这都什么啊?   小光团不信邪,一路往后翻翻翻,终于看到最后一页的连环短漫,沉默半晌,差点没嘤出两行泪来。   没人告诉他语文还有作文这种题目啊!!   小光团把脑袋埋在课桌里,自闭了差不多有半分钟,最后终于收拾好心情抓起笔。   却在这时,外面的座机电话突然响了。   座机在尘世发展到现在其实基本已经被淘汰了,也亏得澜湾小区还留着电话线接口。   小光团跑到客厅,拿起听筒:“您好,我是辛知合,请问找谁?”   “辛知合。”   小光团一愣:“择梦神?大人现在不在公寓。”   玄星“嗯”了一声:“我知道。”   “那你怎么……”   “大人出事了。”   ※   一个小时后。   小光团终于赶到医院的ICU外,气都没喘匀:“什么情况?”   走廊上人不多,除了玄星和跑腿,还有一个,是当初“天窗”案中受害者之一的老张。   老张养好伤出院后就回到了岗位,依然和师瑜一组值班。事发时是傍晚他们看监控的时候,所以他也是第一个发现状况并将师瑜送往医院的人。他说道:“脏器破裂。”   小光团听着这么个名称,怔住了。   老张不知道内情,,嘴角都起了泡脸上的表情很着急上火:“我就中途去接了个水的功夫,一回头他就倒地上了,还咳了血……”   他咽着唾沫,长满皱纹的手将衣角捏出了密密的褶皱:“我打了电话,医生检查后说可能是器官因为外力导致破损,腹腔好像还说有淤血,我想这怎么可能,明明几分钟前好好的,如果是很早以前就受伤了,可他也不是那种毛毛躁躁会磕着碰着的人……”   要是平时小光团估计会上前安慰两句,可惜一想到现在躺在病床上的人就没心情。他抬头看了玄星一眼,推着对方就往走廊尽头跑:“陪我去厕所。”   两人进了隔间,关上门。   玄星问道:“怎么了?”   小光团斟酌着措辞。   玄星看他一会儿:“你知道大人为什么出事。”   这甚至不是个疑问句。   小光团还是没想好要不要说出来。   玄星说:“你现在神格被封了不能使用神力,但我还可以。”   小光团骤然抬头。   “哪怕是主神,要剥夺主事神的神籍和神力的使用资格也必须给出充分的理由,否则多少都会引起神民逆反,主神的位置从来不止扶央一个在觊觎。”玄星将他拎上洗漱台摆正坐好,两人的目光得以平视,“怎么回事?”   小光团沉默一会儿:“大人不是第一次因为脏器破裂进医院,上一次……就是御阳神下尘世,大人处理了他以后就昏过去了。”   他一直以为上次对方是被御阳神的金轮所伤才会进医院,可是这次相同的症状却让他迟疑了。   据老张的说法,现实里师瑜的身体明明一直好好的,出事完全是眨眼的功夫。   可如果不是现实出了问题,那是游戏里受的伤?   也不应该啊,游戏里受伤只要等回到系统内部都会被修复。   玄星点点头,脸上倒没多少意外:“因为动用力量的反噬吧。”   小光团茫然。   “以物种来说,大人现在已经不是神,只是个普通人类,他用就是违规,自然要付出代价。”玄星解释得详细,“何况那种强度的力量以他现在的身体状况也根本承受不了。”   小光团想到了当初师瑜一击解决御阳神时用到的发簪。   那是对方引动力量的媒介吗?   可他还是有疑惑:“大人是在游戏里用了力量?但系统不是会……”   “没有用。”玄星靠门站着,“系统本来就是必须瞒着天道才能苟延残喘的东西,区区一个修复功能还压不过天地规则的惩罚。”   小光团愣了半秒:“天道不承认系统?”   “强人所难,奴役众生,欺世盗名,”玄星掀了掀唇,“你要是天道你能承认这么个玩意儿?”   小光团沉默。   玄星看着他的表情:“还有别的问题?”   小光团迟疑了下,到底还是说了:“的确有一件事,我不知道要怎么办。”   玄星等着他的后话。   “系统昨天更新过一次,更改了上九天游戏和玩家开宝箱的规则,但我没有收到通知。”   玄星点头:“方仪知道了大人现在是你在管,肯定会在发送通知的时候略过你。”   方仪神就是肩负制造系统任务的神祗。   “我后来去问主系统为什么,主系统只回我下一次更新在七天以后。”小光团说着又补充,“当然现在只剩下六天了。”   玄星手一顿,骤然抬头。   “大人说等六天后系统更新,玩家空间未经他人允许不得擅闯这条规则可能会被直接删除。”小光团的尾音带着一点点抖,“到那个时候,那个叛徒会不会直接通过系统找到尘世里来?” 第199章 现实 积分   师瑜一直到夜里才被转入普通病房, 允许旁人探视。   小光团也直到这时才敢关上门直接在病房里玩消失术,回到玩家空间还附带一个强行跟随的择梦神,朝站在信息光屏前的人喊:“大人。”   师瑜闻言转身,周围漂浮着好些个散发着光芒的不规则物件, 跟磁铁似的聚集成一团。   小光团认出一大团都是神域碎片, 一共六块。   ……慢着。   入上九天那场集体游戏得一块, 到现在又经历了四场上九天游戏得四块,一共应该是五块。   他又数了数,还是六块。   小光团走近了才发现正中央那块碎片的体积比起别的都要大一些, 怎么形容呢,若是按系统的收购价格来看,集体游戏的那块能卖五万积分,四场上九天游戏所得碎片每块卖三万积分,而最大最亮的那块, 按比例应该能卖出十万积分。   师瑜看出他的疑惑,解释道:“这块算是别人送的。”   小光团好奇:“谁啊?”   季从阳。   小光团更好奇了:“他为什么送您?”   师瑜现在也没想明白季从阳为什么要许个和自己有关的愿望。   财富, 地位, 权势,名声, 甚至永远离开神域过没有刀光剑影和危机四伏的安稳生活, 哪怕只是有实现的概率也足诱人,对方还真就说放弃就放弃。   再说了,就算真的要给别人许愿,乔厌这个发小怎么都比自己合适吧?   就只因为粉丝对偶像的喜欢?   师瑜不太明白:“这世上还有粉丝会为了追星把身家性命都搭上?”   小光团心说那可太多了, 您在神界那一大帮脑残粉不就是吗?   但他不敢说,转移话题:“所以他的愿望……就是祈祷让您多一块神域碎片?”   师瑜摇头。   小光团看着飘在空中的碎片:“那这是什么?”   “心愿彩票的力量来源是我曾经的神格,它起效后就把自己转化成神格给我用了。”   就这一句话, 小光团理解了差不多有五分钟也没理清其中的关系。   玄星静静地看着师瑜,忽然道:“您的神格当年是被他剥下来了吧。”   小光团瞬间宛如被道雷劈中。   “他先将您的神格据为己有,利用神格力量制造道具投入神域系统在后,你在刚刚结束的那场游戏里应该遭遇过什么险境,道具起效后大约是判定当时的情况给您提升力量最为要紧,所以又化作神格回到您体内了。”   小光团听到了噼里啪啦的两道雷。   “能让您都应付不来必须有神格加持才能化险为夷应该也不是一般的副本原住民导致,即便主事神恰巧和您一场游戏也未必是您的对手,所以您遇到的是浮邺神吧。”   小光团感受到第三道雷紧跟着落下。   “那为什么现在神格会在玩家空间里?”玄星问道,“您又把它取出来了?还是现在的您和它无法兼容?”   师瑜看着半空的神格碎片:“都算是。”   “为什么?”   “它会排斥我。”   玄星眉头微拧。   大大小小的六块神格碎片依旧飘在半空,师瑜伸出指尖戳了戳,接着便见那团堆积的碎片忽然受到刺激似的往后撤,他收回手:“在游戏里它愿意为我所用是因为别人朝它许的愿望,现在游戏结束它就自己出来了。”   玄星看了他很久,却什么都没说出来。   一块神格碎片而已,别说这碎片原本就是对方的所有物,哪怕不是也已经进入对方体内了,神格融合后再抽离且不说对灵魂的损害难以想象,何况过程中撕裂一般的疼痛也不是谁都能承受的,但凡有点心都应该直接顺势炼化。   可对方偏偏就是让神格碎片从体内跑出来了。   是他现在已经虚弱到炼化一块曾经就属于自己的神格碎片的能力都没有了?   还是他本身其实也在抗拒和碎片融合重新称神?   玄星都不知道自己究竟希望是哪个答案。   小光团从雷劈中回过神,就看见师瑜抬手点开了系统商城:“大人,您想买道具吗?”   “随便看看。”   小光团目光惊奇。   作为从头到尾带着对方的管理员,他实在太清楚对方一直以来的游戏画风了,与其说是自信,不如说是随缘:既不主动增加自己的筹码,也不刻意作践糟蹋已有资本,将手上的一切都利用到极致,剩下的就交给命运判决,最后是死是活都在对方的接受范围。   小光团都以为对方快忘记系统里玩家还有商城选购的权限了。   也不对,对方不是第一次主动戳开商城选项。   小光团现在还记得,对方上一次也是唯一一次主动戳开还是重明那场游戏开始前,他怀着激动的心情给对方就着首页的道具面板从身体到心理从习惯到偏好安利了足足二十分钟,最后眼睁睁看着对方把光标拖到最底下,就买了一支笔,一个速写本。   还花了二十个积分。   小光团要不是怵着对方的身份,老早就蹦跶起来了。   当然若非对方的身份,他也不可能那么激动,玩家爱买什么买什么,和管理员也没关系。   不过眼下更重要的是,等到六天后系统更新完毕,结果大概率不是扶央从神界跑到尘世来,就是师瑜在尘世被强行传送到神界,压根等不到下一场游戏开始。   系统的道具只限神域内使用,就算现在囤也注定用不到了。   所以对方为什么要翻商城?   小光团想不明白。   那边已经将系统商城浏览完了三分之一,还没有任何要停下的意思。   小光团就这么看着他往后滑滑滑,一直把商城拖到底,停在最后一页,不动了。   “大人?”   “嗯。”   小光团没忍住:“您到底想买什么?不如给个大概方向,我帮您找找?”   师瑜想了一会儿:“如果要送人,你会挑什么做礼物?”   小光团下意识答:“送人那就看对方的爱好和擅长的方面……”他说着说着忽然反应过来,“您想送谁?神域的玩家?”   师瑜“嗯”了一声。   小光团震惊了。   谁那么大面子能让主神送礼?   另一头说曹操曹操就到,直接一条通话申请递了过来。   师瑜接了:“季从阳。”   另一头磨蹭了半天:“……偶像。”   “找我有事吗?”   季从阳没想到对方会问这句,在糖果屋里斟酌了半天为什么要许那么个愿望并希望对方不要把他当成脑残粉私生饭开除粉籍的解释措辞瞬间说不出口了:“……没。”   转而又另起话题:“对了,你是在做什么吗?怎么现在还没离开玩家空间?我记得你以前都是游戏一结束就离开的。”   师瑜听着:“你怎么知道我每次游戏结束什么时候离开?”   季从阳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头。   “我在挑礼物。”   季从阳的思绪瞬间被带跑,震惊道:“礼物?给谁?”   谁那么大面子能让他偶像送礼?   “但我不知道选什么。”师瑜说,“如果是你,最喜欢别人送你什么?”   季从阳还在思索是哪个面子大的收礼者:“这我怎么知道?不过要问什么有没有东西人人都爱这我倒是知道。”   “什么?”   “钱啊。”   “如果在神域呢?”   “积分啊。”   师瑜“噢”了一声,朝他道了谢,挂断了通话。   五秒钟后。   季从阳只听见“叮”的一声响,一条好友消息蹦了出来:   【已到账积分:二十八万一千三百二十七点】   【积分来源:他人汇入】   季从阳:“……!!”   师瑜关上个人信息面板。   小光团脑子里还飘着刚刚的汇款,一想到余额后面的零就眼睛疼。   师瑜垂着头:“送我去一下玩家大厅。”   小光团:“哦……啊?”   师瑜重复了遍:“去玩家大厅。”   小光团觉得他越来越看不懂他家大人的心思了。   玩家大厅?   那不是是提供给玩家搞基建的地方么?   小光团刚接下对方做自己手下玩家的时候倒是的确不止一次怂恿过对方,因为玩家要求生,需要经验需要人脉需要互助往来,需要和自己起点一样下场却截然不同的玩家们激励或警醒,把玩家送进群体里有利于提升完成任务的时效性,这是小光团上任前的培训手册里说的。   可师瑜去干什么?搞基建?   他需要吗???   小光团满脑门问号地将人送过去了。   师瑜出现在极具科技感的电子大厅里,拱形穹顶倒映着地面晃动的人影。   这个时间点并不临近下九天新手场游戏或入上九天的集体游戏结束后,因此周围也没多少守着等招新的玩家。他没多停留,直接去了五口街。   小光团是系统管理员没有相关权限,而玄星因为之前就在玩家大厅外的商铺里被强行拉去了神界神殿,谁也不知道那条传送规则还在不在,所以一个都没跟来。   师瑜从街头走到街尾,又到长白交易所,钟落拍卖场,山海擂台,公会总局,像是要一次性弥补之前所有的缺失似的,每一个小光团曾经跟他念叨过的地方都被他走遍了,偶尔还会停下看一看周围的人群。   直到停在森塔河边,他放眼望去都没找到能过河的桥,反倒发现一条人行隧道。   里面的布置和城市里绝大多数人行隧道一样,两旁有长椅,地上只坐着一个摊贩。   他停在摊贩面前几秒,正想绕开对方,却忽然被一根铁棍拦下了:“票。”   师瑜:“?”   拦下摊贩是个板寸头,模样很拽,语气很叛逆,把正拨弄到一半的道具锁往兜里一揣站直了身子:“要没票就麻烦趁早离开虫洞,否则别怪我……”   他抬头看了师瑜一眼。   这张脸生得实在太招人,只要见过的人都很难忘记。   板寸头一顿,话音硬生生拐了个弯:“请你进去。”   师瑜:“……”   他默了一会儿,一句“虫洞是什么地方”在喉咙里转了一圈,想了想改口道:“这里还需要有人看门?”   “怎么可能不要?”板寸头严肃,“这里可是地下黑市。”   师瑜看着这个空荡荡的人行隧道,觉得他和对方至少有一个对“地下黑市”这个词有误解。 第200章 现实 地图   师瑜之前只把这地方当隧道根本没细看, 结果这目光一扫就发现了问题。   因为板寸头身后的那堵按理来说是实心土地的墙壁,居然有一条缝。   有缝有意味着可能有门有暗道。   师瑜看了对方一眼。   他是从小光团嘴里听过地下黑市的,临时改口是试探,但他也没想到这种地方对方就这么毫无戒心地说出来了, 好歹扯个菜市场当幌子呢。   板寸头还不知道自己傻傻地跳了个大坑, 甚至都不待对方继续, 就直接把刚刚塞兜里的金属锁掏出来,敲了敲身后那面墙壁。   一两秒后,那面墙忽然沿着竖缝整个凹陷了下去, 石壁接着往右移动。   板寸头对着师瑜露出个讨好的笑:“里面请。”   “……哦。”   板寸头显然因为他在摊位前停留的那几秒认定了他的目标就是自己以及自己身后的地下黑市,因此从头到尾都没问他一句到底是不是要去。   师瑜也没解释,安静地跟着。   走道里漆黑一片。   板寸头熟练地从手环里取出风雨灯,按下开关,提着金属把手就往里走。   灯只有一盏, 但光线很亮,已经足够看清周围的场景。   师瑜看着地上铺的轨道, 以及四个轮子的车厢, 莫名想到了深山老林里的矿山车。   石壁在背后闭合,板寸头偷偷摸摸在在手环上捣鼓了半晌, 确认信息发送成功, 方才什么都没发生似的拉开车门,示意他先上去。   师瑜走上车厢。   板寸头跟在他后面也上来了,关好门,灭了灯。   黑暗中忽然响起拉闸的嘎吱嘎吱声。   车厢往前行驶。   地道挖在森塔河正下方, 温度很低,迎面的冷风随着金属轮轧过铁轨越来越猛,直到后来加速至刀割一般, 眼前倏地亮起了白光。   师瑜被光线刺激得睁不开眼,车辆行驶的声音逐渐减小,等重新安静下来环境也暗下来后,方才抬眸去看。   街道上悬挂着路灯,画风很有现实里中世纪西方的特色,砖瓦墙顶都是灰色,却不会叫人觉得老旧,岁月沉淀的贵族感扑面而来。   矿山车的终点在车站,而车站停留的还不止一辆类似的车子。   显然入口也不止一个。   板寸头跳下车站:“这里就是虫洞。”   师瑜跟过来本来就不是为了参观,问道:“你知道这片区域在玩家大厅里的大概位置和边缘形状吗?”   板寸头愣了愣:“你要问我有名的店家分布我还说得出来,可它之于整个玩家大厅外界的划分,这恐怕还得找资历更老的人。”他想到车子行驶前发的那条信息,“正好我认识一个,要我带你去吗?”   师瑜朝他说了谢谢。   “不用客气。”板寸头目标明确,带着他就往一座建筑走,一边走一边找话题,“系统两年前才给玩家大厅增加了地下黑市的土地,你看看这才两年,不仅在玩家间卖了大半,连房子都砌好了。”   师瑜听着:“这里的地皮能判归属权?”   “当然不可能白送,但花积分能买。”板寸头忽然意识到个挺严肃的问题,“你不会从来没在玩大厅买过地皮吧?”   师瑜没说话。   板寸头看他的眼神宛如看山顶洞人:“现在神域里的玩家越来越多,地皮价格越来越高还是供不应求,你都没想着囤一点?哪怕只是出租每个月可都能有笔不小的积分进账。”   “谁会租地?”   “当然是玩家。”   板寸头走到一家名为“盛京公馆”的建筑前,推开门,头顶门铃“叮铃”一声响:“除了交易所是系统官方的易钱易物渠道,至于其他的像拍卖馆,赌场,擂台,杂货铺,甚至地摊,这些可都是玩家的私人作坊,怎么你都不知道?”   师瑜还真不知道,玩家能在系统里搞出这么多花样。   “神域出现都二十几年了,玩家努力活着的同时总会想办法让自己日子过得轻松一点,只要能赚积分,谁都不会买卖嫌麻烦。早些年玩家大厅还只有地面上能搞基建,面积实在不够系统才又给大伙儿批了地下的范围。”   板寸头说着说着就意识到自己扯远了,又把话题拉回来:“不过你就真没考虑过买两块地开开店铺啥的?”   “不用。”   板寸头语气不自觉加重,眼神都写满暴殄天物:“这可是能赚积分的行当!你每局游戏的评定成绩都那么好,肯定不会少积分这东西吧?”   “我现在一个积分都没有。”   “只要前期投入一点……你说什么?”   师瑜就重复了遍:“我现在一个积分都没有。”   “……”   接下来的路程里,板寸头也不知道是被消息雷得绝望,还是完全佛系,木然地走楼梯到了三楼,便听到旁边有人喊:“柱哥?”   迎面走来的是个女玩家,穿着身艳丽的红裙子。   她似乎和板寸头相识,表情很欣喜:“您怎么来这边了?”   “送人。”   板寸头敷衍完,又转头朝师瑜道:“我就送你到这里,等会儿会有人过来接你,你等着就好。”   师瑜还没来得及问一句来接的人是谁,对方便风风火火地跑了。   剩下的女玩家打量着他,目光里有不加掩饰的惊艳,以及贪婪。   她撩了撩头发,朝他伸手:“师瑜是吧?久仰大名。”   师瑜没伸手,只应了一声:“你好。”   女玩家没被他的冷淡击退,收回手时肘部似是碰上外套口袋,只插了一半的卡片理所当然地掉了出来。她弯腰去捡,足足十厘米的鞋跟突兀地朝外一歪,身体就那么直直地朝对方摔了过去,惊呼道:“诶——”   师瑜抬了手。   下一秒,缠绕在他指尖的金色丝线跟绑木乃伊似的,牢牢捆着对方两只手将人提起来,姿势跟提菜市场刚买的活鱼似的。   女玩家身体硬生生僵在半空,赶紧站好,连句谢都没留下,便脸色难看地离开了。   转过拐角就是卫生间,有人靠在墙边问:“他很漂亮吧?”   女玩家拧眉看了对方一眼,是个长了张很乖很无辜的脸的女孩。   这周围没有别人,对方显然是问的她,而她偏偏一想到刚刚的事情就觉得丢人,不是因为当着人家的面摔倒,而是她摔向的对象连伸手扶一把都吝啬,语气也不好:“关你屁事,那么闲你怎么不去人家面前表现表现你有多大魅力?”   边往卫生间走还要边语气讥讽地补一句:“不过要是你放得开一点,没准还真能勾得他当场给你脱了……”   她的后话没能说出来。   一柄银制的手术刀猛地擦过她的脖颈,刀刃的部分深深地嵌入墙壁里,瓷砖都跟着往外龟裂。   女玩家骤然回头:“你干什……”   一只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抓住了她的头发用力往后一拽,她只觉得自己的头皮都要被这一下扯碎了,肩膀直接磕在冰冷的墙壁上,手臂发麻。   巫尔轻巧地拔下插在墙上的手术刀,尖端抵在她唇边:“出门在外要谨言慎行,怎么你爸妈没教过你?”   女玩家想要反抗,对方却更快,轻而易举便折了她两条手臂。她痛得惨叫,呜咽着道:“玩家不能在这里自相残杀,你怎么……”   巫尔的手术刀直接往下压了一寸,唇部皮肤薄,顷刻便有血渗出来,顺着刀锋往下淌:“嘴巴这么不干净,还是别要了吧。”   女玩家瞬间瞪大眼:“不……”   巫尔手却骤然用力,手术刀直接捅进了对方的嘴唇,刀尖磕上下颚的牙齿,往上一挑,一划,半张唇便剥落下来,肉条砸在地上。   在女玩家尖叫之前,她迅速收回刀子捂住了对方的嘴,声音轻轻软软:“敢喊一声,上半张嘴也别想要了。”   女玩家浑身发抖,喉咙里发出“喀喀”的声音,腿脚发软,站都站不稳。   巫尔哼着童谣洗干净手上刀上的血,往外走过拐角:“哥哥。”   师瑜转过身,认出了对方:“你怎么在这里?”   “我刚好路过。”巫尔声音很是雀跃,欣喜和期待藏都藏不住,“我对这里很熟,要不要我带你四处走走?”   师瑜还没说话,前方忽然响起急促的脚步声。   有人从楼上跑下来,呼吸都没平复:“师师。”   是白既唯。   整个盛京公馆的人都知道他们这位头头有多看重师瑜,刚刚板寸头特地通风报信说会来接师瑜的人就是他。   他停下来,终于注意到旁边还站了个人。   巫尔也在这时转过头,和他视线相对。   只一眼,火花四溅。   “宋稚慈,”白既唯盯着她,“你来干什么?”   巫尔反问:“这座公馆冠了你的名?我为什么不能来?”   白既唯不想跟她耽搁时间,奈何她偏偏站在自己面前,还不知是用意无意就挡住了他的视线,想绕开都没法,他盯着她看了两秒,忽然以迅雷之势纵身越至走廊另一头,左手扯着师瑜的袖子就走。   没走两步,手上力道便一滞。   巫尔握着刀子猛地扎向了他的左手手背!   白既唯撤得快才没被直接捅出个窟窿,却没躲,反倒迎上去截下她的手腕一拧。   刀子掉在了地上,和木质地板碰撞出一长串的嗡鸣。   在两人再度动手以前,终于有声音插了进来:“打扰一下。”   师瑜问道:“你们谁对地下黑市的布局比较了解?”   两人几乎异口同声:“我!”   巫尔望着他,一双眸子水雾盈盈:“明明是我先找到你的。”   白既唯不服输地盯着他,抿唇沉默两秒,声音却低到尘埃里:“明明我比她进黑市还早一年。”   “……不用借你们的人。”   师瑜说:“只要有大致地图就可以。” 第201章 现实 离职   “这里应该是邦华楼。”巫尔指着画纸右上角。   白既唯头也不抬:“明明是叫邦达楼。”   巫尔盯着他手上的笔:“你对待事实就是这么胡编乱造的?”   白既唯冷笑一声:“谁信口雌黄可还说不准。”   巫尔摆事实讲道理:“我去过这里, 记得这栋楼有十六层。”   白既唯增加论据:“你以为我就没去过?里面的前台接待姓孙。”   “每层楼梯扶栏有四十八级。”   “扶手上的花纹是狮子头。”   “二楼一共十一个厨子。”   “三楼有八个服务员。”   “厨子有三个秃头。”   “服务员全员穿内增高。”   全程旁听的师瑜:“……”   他无言半晌,只能打断:“我只要大致布局和路线,不需要细致到把每栋楼的名字都写下来。”   这边两人对视一眼,同时移开视线。   说来神奇, 玩家大厅外的范围那么大, 但还真没有哪个玩家或哪家商铺专职卖地图。大约不仅仅是因为玩家之间经常发生买卖导致原本的建筑装修和改名, 还有玩家每七天强制进入一场游戏的原因,可能今天这块地方被买下明天买主就直接死在副本里了,玩家的手绘速度实在跟不上产业的更新速度, 便只能作罢。   板寸头现在就站在茶水间,瞧瞧自家的头儿和二把手,又瞧瞧一句话让两人安分下来的大美人。   人类可当真是种奇怪的生物,永远遵循一物降一物,再凶狠的猛兽都有那么个人有本事将其驯成家宠。   哎。   板寸头内心正感慨着, 然后便感受有视线轻飘飘地落在自己头上。   他扬起笑容:“有什么事吗?”   师瑜坐在吧台前:“你不用继续去守着虫洞的大门?”   “我刚刚看到已经过换班时间了,会有人去接替我。”板寸头也是闲的, 正经事不干, 就占着吧台的位置可劲儿朝他献殷勤,“等着也是等着, 要不要来喝点什么?果汁?可乐?对了你能喝酒吗?”   “有牛奶吗?”   “当然……啊?”   “牛奶。”师瑜看着他震惊的目光, “没有?”   板寸头心道进神域的年纪打底都成年了谁还喝牛奶这玩意儿?   师瑜本来也只是随口一问:“要没有就算了。”   板寸头刚想应声,忽然头皮发凉。   两双眼睛从后方的小圆桌上投过来,死亡凝视。   板寸头浑身一个激灵:“有有有,但不在这里, 我这就去给你拿!”   师瑜来不及说“不用麻烦”对方就一溜烟跑了,他顿了顿,转过头:“你们公馆的人都这样?”   白既唯低头继续画图, 巫尔却笑着:“他们都很热情。”   盛京公馆是没有备牛奶的。   因此板寸头嘴上说着要去拿,实际上就是跑到没人的地方临时用积分买。   正纠结着买多少,手环上突然叮咚跳出一条好友消息:   【已到账积分:一万点】   【积分来源:他人汇入】   【备注:报销】   板寸头:“!”   下一秒,又一条消息蹦了出来:   【已到账积分:一万点】   【积分来源:他人汇入】   【备注:饮料报销】   板寸头:“!!!”   谁能想到呢,他这辈子还能有拿着公款采购的机会。   板寸头瞬间精神了,干脆利落地下单,抱着纸箱乐颠颠地往茶水间跑。   牛奶瓶是玻璃的,上面盖着半透明的塑料软塞,瓶身上画着彩色的波浪线。   师瑜喝了一口,味道很香很清甜。他看着玻璃瓶子:“系统里买的?”   板寸头差点脚下一滑栽下去,站稳后低头去放纸箱:“是啊。”   他装作不经意地补充:“玩家也不可能在这里开农场,吃的喝的用的就只能在系统商城买,不就是仗着要不是现实里这些东西玩家带不进来直接垄断吗。”   师瑜又喝了两口。   板寸头将箱子推进吧台底下,“不过也就咱们这里还会配专门的茶水间给手下的人提供福利了,你说是不是很良心?”   师瑜顺着他的话想了想,点点头。   板寸头喜笑颜开:“你可以常来玩。”   这番话题转换的自然程度,板寸头给自己打了个满分。   师瑜没有应声,专心喝牛奶。   旁边白既唯终于停笔收工,将临时手绘地图放在吧台上,往右移:“好了。”   地图是竖着看的,地面和地底上下两层对得整整齐齐,清楚分明。   师瑜放下空玻璃瓶:“谢谢。”   白既唯盖好笔帽:“你要地图做什么?”   “随便走走,带着地图以防迷路。”   巫尔刚靠过来就听到这句,抬眸和自己名义上的队长对视了一眼。   师瑜也没管自己找的借口有多敷衍,拿起地图便往茶水间外走:“你们继续,不用跟着我。”   ※   一楼的接待刚刚送走位漂亮客人,转头看清站在身后的人,吓得差点蹦起来:“老、老大,二姐好。”   两人没理,直接推开门跑了出去,却不上前,只不远不近地缀在前面那人身后,眼睁睁看着对方从地下黑市这头逛到那头,东看看西瞧瞧,以最短路线到了另一边的出口车站。   车站边上站在值守的玩家,看清他的脸,惊了好几秒:“师瑜?”   之前在地面上还好,唯一见到他脸后叫出名字的板寸头他也只当是恰好在直播里见过自己。可打从进了“虫洞”,他一路走一路投来的关注目光一秒没断过。   之前在择梦神的商铺里买的口罩还没扔,师瑜挡得只露眼睛都被一眼认出来,到底没忍住:“你认识我?”   对方看着他的眼神:“你是不是不知道自己在论坛有多出名?”   能找到地下黑市的基本都不是新手,几乎就没有不关注他的。   师瑜走上车厢:“可我遮了脸。”   值守的玩家给他拉起推手:“你见过现实里哪个粉丝因为偶像戴个口罩就不认识了?”对方举了个例子,“你就拍一只手放网上也能有人认出来跪着喊爸爸你信不信?”   “……”   金属轮“轰隆”一声,驶入深不见底的隧道。   师瑜回到玩家空间的时候,只有小光团还待在原地。   他看见人回来,下意识起身:“大人。”   师瑜“嗯”了声,对上他疑惑的视线,也没解释自己做了什么:“回现实吧。”   玩家大厅这么一耽搁,现实里已经由原本的傍晚到了第二天凌晨。   老张下午还有班要值,已经先回去了。   师瑜躺在病床上,护士刚刚进来给他拔了针,输液的手冰冷,针眼被棉签按得有一点点疼。他眠浅,眉心不自觉微蹙,费力地睁眼,光线充斥满他整个视野。   然后一只手便伸过来挡在他眼前,掌心悬空,恰好遮住落在他眼上的光线。   玄星松开棉签,因为守了一夜,此刻嗓音带着略微的哑:“睡吧。”   刺激的源头消失了,师瑜眼睫颤了颤,却只看到眼前一片昏黑,又重新闭上眼。   ※   托上场游戏里曾短暂拥有过神格的福,他这里带回来的伤反倒没有上次动手处理御阳神时来得严重,在病床上躺了五天后便能下床自由活动。   而此刻,师瑜看着面前穿长裙拎着包包的女士,迟疑了几秒:“祁阿姨?”   祁郡升女士也不知道从哪听来的消息,十分自然地碰了碰他手里的玻璃杯:“你还在住院,怎么能喝凉的呢!”   转头就指使儿子:“宝儿,去烧壶热水过来。”   “哦。”宁湛放下手里的大包小包,拎着热水壶去接水了。   祁郡升女士将装着凉水的杯子拿走放柜子上,转头道:“小瑜住院这些日子受苦了吧,吃午饭了吗?”   师瑜下意识摇头:“没。”   “那正好啊,我家今儿煲了汤,顺路给你送一碗过来,补补营养,看看你都瘦成什么样了。”祁郡升女士继续熟练地指使儿子,“宝儿,去把桌板支起来。”   “哦。”宁湛按了烧水开关,打开不锈钢保温桶的盖子。   里面放了只完整的鸽子,哪怕切开了也看得出分量很足,不可能是“顺路”送过来的。   祁郡升女士说:“我问了知合,你应该没有不喜欢鸽子吧?”   师瑜看着汤面上露出半个的鸽子头,摇摇头:“没有。”   袋子里除了汤,还有新鲜的水果。   祁郡升女士第三次指使儿子:“去,把这些水果都洗了。”   “哦。”宁湛将烧好的热水灌入杯子里端过来,捧着着果盆走了。   经历了连续几天都只能吊营养液的生活以后,师瑜哪怕已经能碰食物了也吃得不多。   祁郡升女士在旁边削了两个苹果。   宁湛拿起其中一个就啃。   祁郡升女士放下水果刀瞪他一眼:“你怎么能跟人家病人抢东西吃呢!”   宁湛:“……”   他在家想吃个苹果但凡敢喊一句,他母上大人不仅会让他自己削,还要他顺带给她削,削完了苹果通常还要帮忙剥两个橘子洗一盘提子刨一碗荸荠。   资本家都不这么玩。   他把嘴里的苹果咽下去:“要我现在吐出来吗?”   “……”   祁女士最后是揪着他耳朵离开的,临走前还不忘叮嘱师瑜好好休养。   小光团今天要去领成绩单,玄星则是硬被他拖走的,两人打的都是一样的主意,能让对方和主神独处时间少就尽量让对方和人独处时间少。   师瑜独自在病床上坐了一会儿,床头柜上的手机忽然震了震。   他捞过来,戳开最上方备注为“领班”的对话框。   【领班:你的申请已经批下来了】   【领班:图片JPG.】   【领班:你接下来可以不用来上班了】   师瑜回复了句知道了。   【领班:不过……你真的打算离职吗?】   【领班:如果是有什么困难,可以和我说的,或者和谁相处有问题?】   “没有。”师瑜按着说话键,“只是接下来一段时间我估计都没法去上班,所以干脆辞了,不耽误你们找别人。”   他说完也没等对方的反应,直接按灭了手机。 第202章 现实 漩涡   手机屏幕的光明明灭灭。   师瑜脱了病号服, 换上自己的衣服,去护士站办理了出院手续。   回到病房的时候,主治医生也不知道从哪得来的消息跑过来:“其实我还是不建议你这么早就出院。”   不止是出院,他甚至不建议自己这位病人现在就下床。   师瑜没有说话, 将所有能证明自己在这里住过的东西都收拾好装进包里。   主治医生知道他不会听劝了:“回去多注意自己的身体, 有人来接吗?”   师瑜“嗯”了一声。   医生放心了些, 将他送到电梯前:“虽然有点没礼貌,但还是希望以后最好别在这种地方看见你了。”   毕竟是医院。   师瑜朝他道别,离开了医院, 却没如方才回应的那样等别人来接,而是直接上了叫好的出租车。   司机问道:“手机尾号?”   师瑜报了串数字。   司机发动车子,驶离了医院。   ※   “周老师再见。”   女老师站在教室门口笑笑:“知合再见,暑假快乐。”   小光团捏着成绩单下楼,在花坛边上看到了择梦神:“大人没来?”   玄星嗓音平淡:“大人身体抱恙, 你还指望他专门为你跑一趟?病情加重怎么办?”   小光团本来就只是随口一问,偏就是听不惯他这种说话习惯:“可惜, 他就是这样也不愿意让你跟在身边伺候, 还特地把你派过来接我了。”   不就是阴阳怪气,谁不会一样。   两人并肩同行却形同陌路, 始终保持着谁也不搭理谁的状态。   玄星接到小光团后也没回公寓, 直接带着小萝卜头去了医院,恰好撞上后勤人员在病房里换新床单。   他一顿,小光团却沉不住气:“你们在这里做什么?”   “打扫卫生啊。”保洁抽空抬头,“你们是来医院探望病人的?走错地方了吧, 这里不住人。”   玄星把小光团摁回去:“但我记得昨天这里应该还住着位病人。”   “昨天当然有人啊。”保洁放下拖把,套上新的垃圾袋,“这不是今天刚刚出院么。”   出院?   “怎么你们是来找他的?”保洁把垃圾袋提到车子里, “人家早收拾东西走了。”   玄星问道:“他去哪了?”   “这我怎么知道?”保洁忙得头也不抬,“都出院了肯定回家了吧。”   剩下的也不用问了,玄星拉着小光团直接离开走廊。   小光团心里隐隐不安:“大人他怎么就出院了?不是说至少要住十天半个月吗?”   玄星没有说话,脚下生风。   小光团为了跟上他几乎跑起来:“谁办的出院手续?难道不知道他现在不能离开医院?跑腿先生还是温律师?或者——诶!”   玄星拎起他进了电梯:“如果是其他人,就不可能在这种时候给他办出院,只可能是他自己。”   小光团脚落了地,电梯下行时的失重感攫住了他的心脏,他忽然有点呼吸不上来:“为什么?”   玄星问道:“系统更新是不是在今天?”   小光团脸色变了。   电梯停在一楼,大门开启。   小光团没有手机,玄星却是有的。他不停地给对方打电话,却没有一个被接,又转而发消息。   “他会去哪?”   玄星:“小区公寓。”   小光团没搞清楚其中的逻辑。   “只有监控最后显示到的地方是他自己家里,才不会有人怀疑他是失踪。”   尘世发展到现在,基因链已经被列入刑侦手段,要无声无息地消失在人海中太难了,何况时间有限。   玄星听着手机里传来的提示音:“他关机了。”   医院外人来人往,行人众多。   两人几度想要拦车却都被离得更近的人抢先了,作为半个尘世白痴从每日新闻里知晓的只有国家大事,手机叫车这么亲民的概念还没在他们脑子里成形。走到人少的地方好不容易才等到空车,直接报了目的地:“去天水澜湾。”   窗外的景色飞快倒退。   玄星掏出罗盘。   小光团紧紧盯着他的动作:“你算到什么了?”   玄星摇摇头:“我看不到。”   小光团不解。   “他的命运线我一直看不到。”玄星又把罗盘收回去。   小光团茫然:“你不是能窥天机吗?”   “我要有这么大本事,还用待在这里?”   整个神界都知道择梦神掌堪舆,却不知道他只是天生比旁的神祗对气运升降更敏感,偶尔的直觉都是周围的神气运变化影响作用而成的,谁气运骤降他能看到破财画面,气运上升他就能看见消灾画面。   用神界的解释是“五感通灵”,用尘世的话来说叫“灵光一闪”。   至于主动测算,其实算的就是对方身上气运,气运够高的情况下即便注定遭难也大概率能够安然无恙。   “大人过去拥有的气运,是我生平所见最高。”   小光团下意识问:“那现在呢?”   玄星垂眸看了他一眼。   小光团没听到答案,却莫名想起来之前在玩家空间开宝箱时对方所得始终不变的最低档道具。   “但无论过去还是现在,我在他面前都没看到过未来。”   小光团静了半晌,忽然道:“如果大人过去的气运真的那么高,那他为什么会输给浮邺神?”   玄星看着窗外:“我不知道。”   ※   师瑜关上公寓大门。   屋子里被收拾得干干净净,窗帘好好系在两边,朝阳的那面玻璃投进满室艳阳。   他放下东西,看了眼震动个不停的手机。   上面不仅有未接通话,还有不断发来新消息的悬浮框。   他没多看,将手机按了关机,掏出纸笔作画。   墙上的挂钟分针转了半圈,公寓的门骤然被人推开了。   师瑜走出房间,就看见来人跑上来,死死抓着他的胳膊:“择梦?”   玄星缓慢地吐出口气:“您怎么今天就出院了?医生说您现在身体还未养好。”   小光团跟在他后面跑进来,脸上的表情松得很明显,又重新恢复了光亮。   师瑜看看他,又把视线移回择梦神脸上:“我不喜欢医院。”   “为什么?”   “走廊上药水味太重。”   玄星顿了顿,小心地松开抓他的手:“那您怎么不接电话?刚刚是有什么事吗?”   师瑜看了眼茶几,手机还插着数据线静静地躺在桌上:“我刚刚在房间里。”   手机在外面充电自然听不到。   “怎么了?”   玄星上下打量也没发现他的状态有哪里不对,沉默了一下:“没什么,您好好休息,我去准备午饭。”   他说着转过身。   却在这时,他脑后陡然响起细微的破风声。   他对身后的人根本不设防,也压根来不及反应,对方的手掌直接砍在他后颈处。   玄星眼前一黑,直接没了意识。   师瑜伸手将对方放在沙发上,正准备回房间,小光团却从惊愕中反应过来,慌慌张张地抓住他的手:“大人。”   他低头看了小萝卜头一眼。   小光团战战兢兢地喊:“不要敲晕我!”   师瑜便把手放下了。   “您去哪?”   “回房间。”   小光团不懂迂回,就直接问了:“是因为今天就是系统更新完毕的日子吗?”   师瑜没说话。   小光团被他看得心里发凉:“您回来想做什么?想瞒着所有人消失在这个世界上?”   师瑜仍是没说话。   “我们现在还不知道这次系统更新会发生什么,为什么要把事情往最坏的地方想?”小光团一眨不眨地盯着他,“说不定,说不定其实他们压根没有研究出在系统内部搭建新规则的方法呢?”   师瑜看着他:“你觉得可能吗?”   小光团抿着唇。   “既然他没法放任我活着,我现在也打不过他,与其突然在消失医院,不如早点回来,最起码不会让公安局无故多一桩失踪备案。”师瑜嗓音平静,“也能少给别人添麻烦。”   小光团怔怔地看着他,哑着嗓子说出口:“可您会死的。”   师瑜想要收手,可对方却条件反射似的攥得更紧了些。   一滴清水骤然砸下来,像在室内下了场无声的大雨。   小光团一双眼透着潮湿的红色:“您走以后,我要怎么办?”   师瑜想说尘世里有给他的容身之处,又想说等自己不在以后对方身上的禁制肯定会解开神力神籍也会回来,想回继续系统工作还是回神界都可以凭自己的意愿。   小光团却先一步将他的手翻过来掌心朝上:“大人。”   手里忽然被塞了团什么东西。   师瑜低头一看,是张白色的成绩单,因为要分发给整个班级的学生,所以被裁成了长条状。   “我的考试成绩出来了,老师说我接下来可以继续随班念三年级。”   小光团说:“我在神界的父母在我刚刚上学的那年撕了结侣契约。”   师瑜看着他。   “他们是尘世常说的‘包办婚姻’,都在成为伴侣后差不多的时间里找到了‘真爱’,他们找了司法堂的人,请了很多说杖,想要多分一点钱,也想要把我给对方养。他们都认为我是他们被长辈用身份压迫着才生下来的,不允许自己和真爱之间还隔着一个‘奸生子’。”   小光团眼眶红红的:“爸爸赢了,他把我丢给了妈妈;但妈妈也没要我,她把我丢到了她父母也就是我外公外婆家里;我毕业那年,外公外婆也丢下我走了,永远回不来了。”   “我会听话,每天少吃一点,多干些活,也会好好上学,我的语文成绩不太好,但老师夸了我的数学,说我有一门强项就足够在学校扎根了。”   小光团两只手都扣着他的手腕,眼睛是湿的,声音带着哀求的哭腔:“别走好不好?”   师瑜静了半晌,另一只手落在小孩的脑袋上,慢慢往下移。   也就这刹那之间,他忽然在对方后颈处砍了下。   小光团又瞬间的凝滞,下一秒便倒了下去。   师瑜脸上没什么特别的表情,将小孩同样抱到沙发上,转身回了房间,撕下张画满符号的纸,又重新走出来。   白纸随风而动,忽的无火自燃。   师瑜很轻地闭了下眼。   他猜的没错,玩家身处个人空间和玩家大厅时之所以不受现实的身体状况影响,是因为这两处地方本身就是系统缔造,玩家进入的只有魂魄,所以现实里的身体还在,也无人会发现游戏过程中有人无端失踪。   但和玩家不同的是,系统管理员的小光团和玄星却都是身体在出入神域。   他能打破壁垒让他们两个从玩家空间来到尘世,自然也可以让自己的身体随魂魄一起进入玩家空间。   眼前的景象天翻地覆,熟悉的黑暗扑面而来。   师瑜独自站在自己的玩家空间里。   小光团平时操作基本不避着他,他没怎么费力就找出系统管理员的光屏,关掉了玩家空间和现实的通道。   一条信息骤然弹了出来:   【系统更新完毕,即将自动重启应用】   四周安静了差不多有半分钟,黑暗骤然撕裂,一颗,两颗,三颗,无数颗银色光点在地上汇聚成奔腾湍流,形成漩涡高速转动。   师瑜站在漩涡通道前,纵身跳了下去。 第203章 神墓 荆棘   琢苏穿过主神神殿的前院, 停在风渊阁前,跪下来:“大人。”   院外的植株被风吹歪了一点,水面卷起涟漪。   琢苏没敢抬头:“他这几场游戏的直播视频不知道通过什么途径流到了神界以内,现在已经有不少主事神看到了。”   里面很久才传来回答:“我知道了。”   琢苏本来还想说什么, 可一想到对方的脾性, 到底什么都没敢说, 告退后便离开了。   疏影发现如今神殿上那位身份为假后第一时间便连人带魂逃到了玩家空间里,那时系统有规定,不能强制开启他人玩家空间的通道, 哪怕是方仪神这个系统的创造者也拿其没办法,便只能眼睁睁看着对方进游戏开直播,再借着镜头和存活玩家加起来大几十万的观众将事情宣扬出去。   神界和幽冥有壁垒,却不如尘世对外那么封闭,只要稍微有钱有势或掌握着高尖翻墙技术的居民们想偷偷传句话发一段影像的方法太多了, 想阻止都来不及。   何况打从半个月神殿下令全关闭来往通道时就已经出现了不少抗议的声音,也不是没谁怀疑为什么, 越是想压, 越是能引起逆反。   最后一块刻着纹路的灵石光芒湮灭,秦戒抚了抚石头上黯淡的纹路, 转头道:“大人, 系统已经更新好了。”   扶央站在风渊阁里:“立刻开通道。”   秦戒应了是,撕开了目标空间。   银白色的漩涡逐渐成形。   扶央盯着眼前的通道:“把去往尘世的通道也打开。”   秦戒应下:“我这就去……”   他话音未落,眼前漩涡忽的颤动起来,接着光芒大盛, 一个人影陡然穿过了通道。   扶央猛地扬手,掌心的神力眨眼间凝聚,狠狠地砸向了突然出现的人影。   师瑜翻身降落在风渊阁的地面, 一刻没停留,纵身跃上房梁。   “轰——!!”   耀眼的流光四溅,几乎要灼烧人眼。   廊柱因为受到冲击出现了裂纹,空气中无数木屑纷飞。   漩涡状的通道闭合了。   扶央却管不上,眨眼追至殿顶,神力包裹着拳掌猛地击出。   纯粹的、独属于神界至高的力量凝实时纯白如堆雪,带着足以排山倒海的威能落在对方的胸膛。   师瑜第一次能躲是因为出其不意,而这一次即便有心要避开,也根本赶不上对方的速度。   巨大的冲击力将他撞下房梁,他摔在地上,喉间的血连咽都来不及,随着咳嗽的剧烈颤抖抑制不住地往外涌,   扶央降落至地面,停在他面前。   师瑜几乎要感受不到自己四肢的存在,五脏六腑撕裂一般,火烧火燎,连咳嗽声都没什么力气,眼前的景物模糊成一片,什么都看不清。   扶央蹲下身,伸手按住了他的脖颈。   这一幕在外人看来几乎是不久前在彼得潘城堡里的画面重现,只是这一次狼狈的,污脏的,浑身是血的成了他,而对方却是掌人生死的那个。   扶央将他从地上拖起来:“不知死活。”   在他看来,师瑜主动过来就是找死的行为。   进系统的玩家空间好歹还有规则压制他没法动用全部的力量——虽然被系统压制和被神域压制完全是两回事,即便冲突是在系统里发生结局也不会有任何改变,对方偏偏就是跑到神界来了。   而且还是以凡人之身。   师瑜压根听不清他说了什么,呼吸骤然被遏止,眼前的世界逐渐溃散。   时间在那一刻像是被拉伸得无限延长,又像是随着对方桎梏的手压缩成一点。   也就在那眨眼之间,脚下的地面忽然晃荡着龟裂了,摇碎的花雨铺满池子。   扶央只感受到一股巨大的吸引力忽然开始拉扯掌心的身体。   下一瞬,地上的人便消失了。   扶央只来得及从对方脖颈上剐蹭下大片的血迹,指腹上,指缝里都掺着人皮肉碎屑。   他阴着眼神,手却渐渐攥成拳头。   蓦然一拳砸入地面,整个风渊阁都被他这一击震荡起来,裂纹一寸一寸往外延伸。   旁边有人唤道:“大人。”   扶央骤然站起身:“他去哪了?!”   “神界和系统空间的通道突然关闭了。”   “那他是逃到系统里去了?”   “应该不是。”秦戒道,“通道是在他出现以后立马就关了,我不认为他还能直接从神界跳跃到系统里去。”   扶央紧盯着他。   骤然袭来的压迫感叫他连抬头都困难,秦戒下巴几乎低到胸膛:“所以他应该还在神界的某个地方。”   空气安静了很久很久,身上的压力骤然一松。   秦戒只看见对方消失在风渊阁的背影,才敢微不可察地松口气。   即便他是系统的制造者,可他在主事神中排名并不算太高,能拿到这个任务完全是因为他的力量和尘世幽冥两界联系最深。   上一任主神的死算是在他的意料之内,他知道浮邺神是凶手,可他却未指认,也未曾参与,从始至终都扮演着一个无知者的角色。   想把前任主神从位置上拉下来的从来不止浮邺神一个。   可他和浮邺神不同,他不甘安于现状,却又想独善其身,他想要师瑜下马,却又不想自己的手沾染上前主神的命。所以他哪怕知晓一切,却既不主动给对方的死施加伤害,却也不会去制止,只在旁边漠视,哪怕他清楚自己的漠视也在浮邺神的计算之内。   都在一起共事那么久,彼此是什么性子再熟悉不过了。   大概也是因此,扶央成为主神后才会对外表现得那般信任他,甚至将制造系统的任务交给他。   在他的剧本里,他依旧只是那个什么都不知道的蠢货,交给他任务的是主神,所以他便按照主神的吩咐做好了。他在自己世界里唱着独角戏,才能将一切质疑和指摘推拒门外。   秦戒捡起地上的灵石,放在掌心里,垂眸看着自己手上的尘垢。   他当初是为什么那么讨厌前主神连他自己都记不太清了,可如今新主神上任后自己就因为任务劳心劳力没好好休息过一天的记忆却一日比一日更清晰。   师瑜至少从来不会像扶央这样,几乎以压榨的方式驱使手下。   他当初的漠视,似乎全化作了苦和罪报应在他自己身上,偏偏这还是他自找的。   可他又没法反抗,没胆子也没心计,他过去就只会沉默,现在亦只会沉默。   在这一点上,扶央倒的确是将所有主事神皮囊下所有卑劣肮脏的想法摸得一清二楚。   ※   冥界的消息传得太快,主事神们几乎都已经听说了如今这位主神撒下的弥天大谎,全都聚集在了主神殿外。   神殿周围设有禁制,没有殿主的同意外人都无法进入。主事神们单打独斗不行,合力倒是也可以将禁制击破,只是在要不要动手这件事上产生了分歧。   “当年浮邺对主神大人下手不说,后来更是抢走了大人的身份位置,现在一切都真相大白你们还想护着那个叛徒?!”   这是支持的声音。   “真相大白?你从哪听到的真相?就凭幽冥天传来的那几段似是而非的影像你就怀疑如今神殿上的大人是假?谁不知道神界和幽冥两不立,你对大人的信任就这么不值钱?”   这是反对的声音。   “你这意思是幽冥传来的影像是假的?”支持强闯的主事神以厝火神为首,本名姬禾,语调里的讥讽连藏一藏的意思都没有,“这种一查证就清楚的是幽冥有这个胆子伪造吗?你以为幽冥的都跟你一样蠢吗?你当主事神这么多年全喂到狗肚子里去了?”   站在他对面的是摇风神,本名为宿拂,被当面讽刺,脸色格外难看:“所以你是宁愿信幽冥,也不愿相信大人?大人不久前才出现在神殿,你认不出来大人的神力?堂堂主事神就学会了满口污言秽语?”   姬禾毫不留情:“都这个时候了还在这里装个屁的斯文,现在就俩选项,要么闯进去发现里面那个就是浮邺装的冒牌货,大伙儿一起把他砍死;要么闯进去发现里面那个真的是主神大人,那大不了跟他解释清楚就过了。你有时间在这里朝着我吠个不停怎么不多打两道攻击?”   宿拂胸口剧烈起伏:“你!”   因为幽冥传来的影像,九十九位主事神,如今到场的便占了一大半。   但要说信,其实也没多信,毕竟这二十多年里大伙几乎都是见过主神的,因为一段影像就怀疑自己主子身份的真假未免太过草率;可另一方面,每一个出现在影像里对着另一个人喊主神的神祗却又都在游戏结束后失踪了,令昭已经近一个月不见身影,而疏影也一直显示在玩家空间一直联系不上。   极端的信任和怀疑能将他们折磨疯,造成的结果就是短短两天之内,主神殿外便聚集了足足七十几位主事神,想要质问,却又害怕质问,更找不到理由。   这几乎算得上盛况,除了最前方在争论以外,中间还有一部分主事神在数,疑惑出了这么大的事为什么还会有二十来个神祗没来,这得多心大才能在这种场合缺席。   直到厝火神姬禾的出现才打破凝滞:“二十几年了。”   她字字句句像滚烫的刀子,专挑着最敏感的地方捅下去:“让他替一个冒牌货枉遭了二十几年的无妄之灾,你们有脸当睁眼瞎,我还没有。”   忽地一道神光掠过,狠狠砸向了主神殿的结界。   元祭站在最后方,盯着自己腕上的青铜手环,忽然转身就走。   旁边有神祗下意识抓住他的黑袍:“元祭?你去哪?”   “有神祗丧命,我得去收魂。”   旁边那位神祗一脸震惊:“不是,这种时候,收魂的事你就不能往后挪一挪?”   元祭没有表情:“不能。”   “可是大人现在……”   “这不是有你们?”元祭扯过自己的袍子,“就算真的有什么事,你们那么多神还解决不了?非要我留下来干什么?”他后退一步,“我回去加班了,等事情结束了记得告诉我后续。”   那位神祗眼睁睁看着他消失,喃喃自语:“他对工作都痴迷到这个地步了?”   死神是出了名全年无休的职位,而担当此位的元祭也是出了名的工作狂。别的神好歹还知道把事情堆积在一起偷得浮生半日闲,只有元祭,吃饭吃到一半突然离开去收个魂,睡觉睡到一半离开去收个魂,修炼修到一半离开去收个魂,和旁的神约好去抢限定周边结果排队排到一半离开去收个魂,愣是把和他约好的那位神祗气了个半死。   不过也正因如此,即便在这种场合下元祭突然声称去加班,旁的神再如何震惊如何不理解,却也不会怀疑他话里的真实性。   瞧瞧,他不是还嘱咐了等事后告知他结果么,已经表现得很在乎了。   元祭离开神殿,直接跑向了南边的神墓。   神墓没有神祗看守,因为其周围的阴气和神力相克,自身神力强便罢了,可若是神力薄弱的神祗哪怕沾一点都极易染上重疾。   也因此,这里也一直号称是神界和幽冥的物理距离最相接近的地方。   元祭披着黑袍,却没有拿出弯镰,只空着手一路深入。   神墓修着长阶,石栏倚傍,两侧种着高大槐木,深绿色的荆棘丛生蔓延。   元祭停在其中一处荆棘丛前,伸手抓住了长满尖刺的藤蔓,往后一拉。   底下是泛着青灰的地面。   元祭继续往里,又拨开一簇荆棘。   植株往上掀开时噼里啪啦,根须抓着泥土离开原地,终于露出底下几乎瞧不出原样的人影。   元祭顿在原地,心跳忽然漏了一拍。 第204章 神墓 碎片   元祭是认识这张脸的。   他蹲下身, 试着去碰对方。   距离缩短至半寸的时候,一团由不规则碎片堆积而成的光团突然从对方身上冒出来,力量如涟漪往外扩散,带着极强的攻击性和防备性。   元祭收了手, 称呼在喉咙里浸淫半晌, 才低低地唤出声:“大人。”   对方没反应。   元祭没有再喊, 起身将周围一片的荆棘都拔了,又用神力临时削了只木盆,从神墓外的夕照河里端了水, 用袍子内侧给对方擦拭脸上手上的血。   他知道对方喜欢干净。   腕上的青铜手环打从他进神墓起便震个不停,他没理会,布料在对方的唇边短暂停留,接着被他扔进水盆里。   对方额上很快又汗湿了,眼睫微不可察地颤了颤。   元祭擦去他额上的汗:“大人。”   师瑜费力地睁开眼, 视线很久才聚焦,似乎是终于辨认出眼前的究竟是谁, 很轻地动了动唇。   他喉咙里含不住血, 一张口便剧烈咳嗽起来,肩膀抖得宛如枯叶, 身子每颤一下都有血从唇角往外涌。   元祭下意识松了袍子, 想要去帮他顺着呼吸,可即将碰到的时候又怕自己控制不好力道伤了他,只能僵在原地。   师瑜咳得越来越厉害,声音却越来越弱, 洇开的殷红里不仅有血,还有混着细密的脏器碎片。   元祭撑在地上的手攥得发白,指尖小心翼翼地落在对方的心口, 掌心的神力缓缓渡了过去。   每个神祗的神力都是独一无二的,正常情况下根本无法互通。   师瑜如今只是凡人身体,没法承受神力,几乎是在对方神力入体的那刻便宛如收到刺激似的,忽然吐出一大口血来,气息瞬间衰败下去。   元祭贴着对方的手都在抖,眸光紧紧箍对方苍白的脸,忽然捏碎了腕上的青铜手环,也没管碎片扎进手指渗出的血,扬起的青铜屑逐渐湮灭成飞灰,溢散出的光芒一颗一颗,全没入对方体内。   师瑜身体的颤抖停下了,意识再度昏沉。   元祭一口气这才缓缓吐出来,重新拿袍子将血全擦了。   他虽然自愈能力强,但重伤后不能随便移动这点常识还是有的,他甚至不太敢去碰对方,将满盆几乎染红的血水端开,方才有心情去端详漂浮在空中的不规则光团。   神祗其实并非完全不在乎容貌,只是因为主神过去出现在大众视野里一直戴着面具,无人知晓他的真容,才退而求其次以神力来判断真假。   神殿上没有神祗会认不出主神的神力。   也正因如此,扶央才能靠着师瑜的神格碎片,揣着他的神力在那个位置上顶替了那么多年。   眼前形状不规则的光团元祭再熟悉不过,正是主神的神格碎片,这些年来在从玩家手上收购神域碎片的任务过程中曾无数次接触过。   他试着和它交流:“你是活的?”   神格碎片团一动不动。   元祭换了个问题:“最开始我走过来的时候把我击退的就是你?”   碎片还是一动不动。   这若是让不知情者来看应当是十分诡异的一幕,和一堆会飘会发光的碎片对话,神界上的超自然学也没有这方面的记录。   也只有元祭得了死神之位,才能仗着自己可见天地亡灵的本事,在神域以外的地方还清楚地看到碎片存在:“你怕我伤害他,所以阻止我靠近;后来也是因为我在救他,所以你就默许了?”见碎片一直无动于衷,他顿了顿,才补了句,“他都丢下你转世了,你护主的本能居然还在吗?”   碎片的光芒忽然闪了闪,猛地从空中朝他砸了过来!   元祭下意识想掏镰刀,临到头又想起什么似的停了,只抬手去挡了一下,相撞时砰地一声闷响,他被击地后退了半步:“若是你愿意回到他体内,疗愈效果应该比任何神祗来都要好。”   碎片忽然安静了。   元祭其实不是沉不住气的性格,偏偏在这件事上很难保持耐心:“你为什么不肯回他体内?不愿意?”   碎片跟死了一样。   元祭还想说什么,碎片却忽然动了动,下一秒陡然撑开了一方璀璨的光幕。   他眼里的世界颠倒,被倒入千般万般的色彩,脑子里分明还记得要后退,可身体却先一步被斑斓的奇异牵引着,碰到了玻璃碎片一般的画面。   视野再清晰时神墓便不见了,荆棘也不见了,连根深叶茂的槐木都不见了。   眼前的林子似乎刚下过雨,土地泥泞,拔出脚时溅起的泥点子在湿漉漉的泥面上打出个凹陷的小坑。   元祭愣了半天,手指张开又攥紧,感受到自己的力量还在,也没出现五感消失的状况,又抬头看了看头顶的天空。   死神因为神力特殊,没得到系统承认,也不曾扮演玩家进入神域收集神格碎片,但基本信息还是知道的。   神域是主神的神格碎片化成,以神格碎片为本源力量,且小世界里万事万物都与真实别无二致。   尤其是他站在这里,能清楚地感受到过去兼任玩家的共事神们形容的名为“主神神力普照”的奇观。   元祭想起不久前见过的不规则碎片堆,以他过去的经验,那堆碎片完全不比一般上九天游戏结束后凝结剥离的碎片小,哪怕不是在幽冥外,自成世界的力量也绝对足够,何况那堆碎片似乎还生出了自我意识。   各个条件都齐了。   所以,他这是到了传说中的神域里来了?   还是独一无二的神界分区??   元祭心里有点荒谬。   他如今进来不似其他神祗们提前签了契约压制了力量,想要强行打破这片世界出去也不是不能尝试。只是这个世界的本源是师瑜的神格,如果他真的打破了……   还没等他想出个所以然来,密林里草木忽然被人拨开,一道身影紧跟着闯入眼帘。   来人是个瞧着不过十几岁的少年,提着一篮子荨麻:“你也是候选人之一?”   什么候选人?   那少年没得到答案,心里却自发补全了回应,提着荨麻篮子绕开他便往后走。   元祭下意识抓住他,对方看过来时,脑中急转,迅速斟酌出一个问题:“其他人现在在哪?”   既然是候选人,肯定不止一个吧?   “这我怎么知道?我又不是他们爸妈。”少年看了他一眼,“你要找谁?”   元祭静了几秒,吐出个名字:“师瑜。”   少年顿了下,目光登时怪异起来,抬手指了个方向:“就灵栖村啊。”   元祭本来还想问问是哪户人家哪间屋子,可察觉到对方的打量的态度,又想着反正等到了地方还可以问别人,便没纠缠,道谢后离开了。   少年靠在树后,等对方完全消失在山路尽头,才从口袋里摸出块令牌,敲了敲:“灵栖山来外人了。”   对面吵吵嚷嚷,半晌才有清晰的声音问为什么。   “他假扮成候选人,却连灵栖村往哪个方向都不知道。”少年手指勾着令牌上的红绳转啊转,“这要是个普通人就算了,可他身上有天道的气息,明显也不是什么寻常的人。”   对面又问了什么。   “你爱信不信。”少年一边走一边道,“他居然跟我说要找师瑜,我就随便给他指了条道。不过他到地方以后没找到人,肯定会反应过来。”   对面安静了几秒。   少年恶劣地掀唇:“扶央,你别跟我说这种事我非告诉你干什么。你既然能在师瑜身上花那么多时间,我不信你别无所求。”   ※   主神殿外。   以厝火神为首的强攻党中,姬禾以一己之力当万夫之关,将保守党骂了个狗血淋头,完了压根不准备等对方的回应,抄起长戟往前,猛地砍向主神殿外的结界!   对方攻击得太突然,众神也未想到他居然能枉顾身份直接动手,等反应过来时对方第二道攻击已经紧跟着落下了。   狂风骤然掀起神殿外的树影,随着宿拂一扬手轰然砸下来:“你给我住手!!”   姬禾抬戟格挡:“你自己怎么不先住手?说这话不脸疼吗?”   她冷笑了下:“我也想问问你,你为什么这么抗拒我们进去?还是说你故意的?”   宿拂攥紧了手。   姬禾不想跟他浪费时间,正想再度动手,一旁的结界却在这时忽然开了。   她条件反射地停了手:“……大人。”   宿拂从半空中降下来,单膝下跪,低头道:“大人。”   主神殿外的众神们面面相觑,一部分随着宿拂跪下行礼,另一部分则和姬禾一样只站在原地。   扶央的目光缓缓扫过站着的每个主事神的脸,平静道:“都忘了规矩了?”   空气一时安静到极点。   姬禾忽然出声道:“大人,您听说了幽冥传来过几份影像的事吗?”   “什么影像?”   “怀疑您另有身份的影像。”姬禾背在身后的手掐入掌心,才勉强维持着直视对方的动作,“影像现已经在神界传开,不少神民都听信了传言,所以我们希望您能立刻亲自出面澄清。”   扶央静静地看着她。   姬禾说:“只要您摘下面具。”   一瞬间似乎连风都安静了。   “只要露出真容,便再不会有神民怀疑您身份有异。”   在场的神祗虽然没见过主神的真容,却是认得浮邺神长什么样的,只要见到就能认出来。   姬禾紧盯着他:“大人,您意下如何?”   扶央的脸全掩在面具之下,外人只能瞧见双深不见底的眼,里头究竟有什么情绪没人认得出来,直到他抬手,扣住了面具边沿。   大地突如其来的震荡自脚下牵动骨骼,主神殿上方堪称位面界最牢固的防御光屏眨眼便收束成冲天光柱,下一秒倾倒而下,尽数涌向殿外的主事神们,坠入地面时轰隆一声巨响。   宿拂看着眼前的景象,只一惊诧后便转头:“大人?”   扶央松开搭在面具上的手,回过头。   被困在禁锢中的主事神们再蠢这下也知道如今主神之位上是冒充的了,隔绝了骂声的盛怒面容被光屏的暗芒映得狰狞又惨淡,定格成他身后的背景。   宿拂有那么一刹那以为自己见到的是地底下象征魔王的撒旦。   扶央平静道:“你看到什么了?”   宿拂膝盖“砰”地砸在地上:“没有。”   除了他,还有五六位之前主张不强攻的神祗同样逃过了被结界捆缚的命运,此刻有样学样,全都跪了下来,头颅几乎垂到尘埃里,是完完全全的恭敬和示弱姿态。   扶央停在他面前:“真的?”   宿拂后背瞬间便汗湿了,撑在地上的手蹭出了血痕:“没有。”   他一字一顿:“您永远是我认定的主神大人。” 第205章 神墓 嫁接   元祭下山以后见到一片荒废的死湖, 才意识到自己大约是被那位给他指路的少年骗了。   他还算冷静地思索了几秒,又重新上山,往另一个方向走。   山头不高,林子也浅, 元祭仗着记性好来来回回地搜索, 才踩着太阳落山前的时间点找到那少年说的“灵栖村”。   他的体力没怎么消耗, 事实上若非担心自己随意使用神力对这片世界甚至如今躺在神墓外荆棘丛里的人造成什么伤害,他甚至都不会安安分分地靠两条腿走过来。   这个点正是太阳即将落山劳作的人们收功回家的时候,站在道路中央的元祭太过显眼, 不少人偷偷打量他,交头接耳起来:   “这是哪家的小伙子?”   “没见过,不是咱们村的吧。”   “两月前这里才来了群京城的贵人,现在又来一个?”说这话的人迫不及待,“那咱们是不是也可以去拜访一下?你们说他会不会要找借宿的屋子?”   “得了吧, 就你那屋人家贵人看得上?”旁边的人哂笑,“何况你真当那群贵人全是傻大款白白给你掏钱让你占便宜?有这时间瞎闹腾, 不如多耕两块地。”   这是关心来历的。   “他身上穿的什么材质的袍子?”   “看着有点像是绸缎, 我之前跟姑母去集市的时候看到那些富贵人家的小姐们穿过。”说这话的人语气艳羡,“反正不是咱们穿得起的。”   旁边的人吃味:“咱们也没有人家用富贵养出来的身体, 就别去糟蹋好东西了。”   这是关心外表的。   “有的人出生就大富大贵, 有的人却还要操心吃了上顿没下顿。”另一人感叹,“上天可当真不公。”   旁边有人接话:“不过也不妨碍某些人脑子有问题,揣着权贵不要非得往泥地里扎。”   另一人显然清楚对方指的是谁,眼里也带上了幸灾乐祸:“就是可惜他那副样貌。”   元祭本意倒是没有偷听, 只是五感太好,声音又顺风,愣是让他把那些唠嗑听了个十成十。   他正想找个人问问路, 偏偏这时最后说话的那位又开口道了句什么。   元祭忽然停下,转过身:“他在哪?”   那人也没想到这位勉强算半个的当事人还能凑过来,当场被抓包背地里说人闲话,声音磕巴了下:“什,什么?”   “师瑜。”元祭提醒,“你刚刚说过他,他现在会在哪?”   那人目光上上下下扫视着对方,在衣服上停了几秒,才给他指路:“这条路往前一直走到村尾,那家杂货铺是他的。”   杂货铺没有店员,一张原木刻的柜子,却没装玻璃。这个世界还没有玻璃这种东西,因此一格格出入架子都是朝外的。   元祭看见后的第一反应就是:这种布置得就差没把“快来偷我”几个字写在上面的货架要能不遭贼简直天理难容。   脑子里刚冒出这个想法,他又赶紧甩掉,手在杂货铺的木门上叩了叩:“有人吗?”   安静几秒,杂货铺的隔间里响起了有人走动的声音。   等待门从里面被拉开的瞬间,元祭多少思考了一下要怎么面对对方的问题,毕竟若非当初疏影拉着他去找令昭发现对方失踪,紧跟着疏影自己同样也失踪后,他也不会意识到如今神殿上那位身份有问题。   真要说的话,其实他也只比别的神祗少蠢了不到一个月。   之前在神墓里对方几乎全程都昏迷不醒,也压根不需要他操心如何开口。   然而这些问题都在对方开门的那瞬间消失了。   元祭怔愣地看着师瑜。   那张脸他倒是还认得出来,但又不完全是他在影像里看到的那张脸,严格来说应该比现实中的人要年轻许多,只有十四五岁,是少年模样。   眼看对方似要张口,元祭立即出声:“我来买东西。”   师瑜:“……什么?”   “我来买东西。”不用面对本尊而只是一个过去式还什么都不知道的少年,元祭心里放松下来,迅速给自己找好理由,“你这里不是杂货铺吗?难道不做生意?”   师瑜眨了眨眼:“那你要什么?”   元祭:“一个空的房间。”   师瑜有那么几秒怀疑不是他听错了就是对方说错了。   “和你相邻就行。”元祭是认真的语气,“有吗?”   师瑜想了想,点点头:“有。”   铺子的隔间是厅堂,旁边有石砌的楼梯。   师瑜走到二楼,推开一扇门:“这里。”   元祭走过去,就看见了一间房间。   字面意义上的房间。   没有床,没有被褥,甚至没有柜子杂物,除了一面刨开个方形做窗户,其余的就是个完全的长方体。   他有点发愣:“这能睡人?”   师瑜提醒:“你说的,一间空的房间。”没说要床。   元祭沉默了半晌。   “确定要吗?”   元祭赶紧答:“要!”   不论如何,他要一个能随时出现在这里的正当原因。   况且他是神,本来也不太需要睡觉,床也不是必需品,大不了这段时间打坐修炼耗过去就行了。   安顿好顾客,师瑜没多留:“你在这里随意,我先下去了。”   他才刚来到一楼,隔间外恰在这时又响起了敲门声。   师瑜只能调转方向,拉开门,愣了一下。   门外的少年笑着道:“小鱼。”   师瑜半晌才应:“嗯。”   扶央站在门外:“我能进来吗?”   师瑜侧身给他让了路:“找我有事?”   厅堂直通后院,推开一扇门就能见到外面水和泥混杂成的田地。   “你听说了吗?灵栖村今天好像又来了个新候选人。”   “没有。”   扶央无奈:“你能不能偶尔关注一下村子里的消息?”   师瑜没有回答:“你找我就是问这个?”   “不是。”扶央笑了笑,“不过我还真有个问题一直想听听你的答案。”   “什么?”   “你想当主神吗?”   ※   隔间门被扶央离开时顺手带上了。   师瑜转过头,看见了站在楼梯间的人影。   元祭停在一楼:“我不是故意偷听的。”   师瑜没什么情绪地“嗯”了声,拉开靠墙的椅子,从脚边竹篮里拾起一株稻穗,一颗一颗摘下上面的谷粒。   元祭蹲在他旁边,托着下巴看他:“我可以问问题吗?”   “随你。”   “候选人是什么?”元祭已经不是第一次听到这个词了,只是一直没想明白,话问出口也做好了对方不会回答的准备。   却不想对方真的答了:“主神候选人。”   猜测被证实,元祭也不知道心里是什么滋味。   他一直以为主神和他们主事神一样,都是天道钦定,都天生尊贵,都从出生起体内便有与神位相契合且独一无二的神格,时间一到自会有神灵降世领着他们入神界,该是他们的永远是他们的。   哪能想到这个位置还需要去争去抢。   他又说了下一个问题:“候选人有很多个吗?”   “上千个吧。”师瑜低着睫毛,将剥下来的谷粒扔进瓷碗,“没仔细数过。”   “都在灵栖村?”   师瑜摇摇头:“只有少部分在这里。”   “其他的呢?”   “在别的地方。”   所以是随机投放?   元祭心里琢磨着,眼睛却一眨不眨地看着他:“你想当主神吗?”   这个问题扶央离开前才问过。   师瑜答案也没变:“没想过。”   “如果这个位置给了你,”元祭顿了下,“你会讨厌吗?”   灵栖村的稻穗长势是连元祭这个外行都看得出来很不好的程度,哪怕植株看着茂盛,可真要算起来能算作谷子的其实也没多少粒。   师瑜剥完一株稻穗,将光秃秃的稻草杆子扔回竹篮,又重新拿起另一株:“为什么会讨厌?”   元祭追问:“既然不讨厌,那你当主神也是乐在其中的了?”   师瑜终于抬眸看了他一眼。   元祭这才想到这里可不是现实,这个年纪的师瑜也压根还不是主神,根本回答不了这个问题。他赶紧补救:“我的意思是,如果天道让你去当主神,你会接这个位置吗?”   “会。”   元祭一愣:“我以为你不喜欢当主神。”   师瑜有点疑惑地看着他:“你为什么会这么想?”   因为你在任期间每月一次的集会,每年一次的考核,接见主事神永远例行公事的态度,那么多年也未曾主动摘下面具露出真容,还有坠落凡尘后面对故人始终如常的态度。   元祭没有说话。   师瑜说:“给了我就去当,这不是应该的吗?”   ※   扶央走进地牢。   牢狱甬道狭长,越往里便越是能听清里面被关押者的喊叫。   最初被关在这里的是令昭,在经历各种反抗却被压着死活闯不出去以后,也不知道他用了什么法子,硬是从这座群山环绕下的地牢里叫来近百只灰扑扑的老鼠,数量多得叫人怀疑他是不是把整个地牢的老鼠都找过来了,一半负责啃咬牢房上的锁,另一半则在外面游街似的巡逻试图寻找出口。   地牢其实相当于一个阵法,每每进出的解法都不同,若不带着引路石,即便没有磐石锁关着,也几乎不可能靠自己走出去。   令昭原本也只是碰碰运气,却没想到出口还没找到,先从这群老鼠口中听到自己隔壁多了新邻居的事。他抓着栏杆:“是谁?”   “吱吱吱。”   “大概形容一下,长什么样?”   “吱吱。”   “这世上谁不是两只眼睛一张嘴?”   “吱——”   令昭皱着眉,正想叫它回去看看,却在这时,一直萦绕在牢笼外的雾气消散了。   眼前的画面逐渐清晰。   令昭骤然抬头。   扶央停在他的牢门外,只当落在自己身上几乎要将他撕碎的目光不存在,抬手便解开了磐石锁。   “轰——!!”   凝聚的神力猛地砸向来人的面庞。   令昭的攻击发了狠,抄着刀子冲上去,溢散的光芒里却陡然伸出只手,稳稳地扣住了他握刀的手腕。   扶央直接将他扔了出去。   令昭不受控制地砸向了牢房的石壁,视线花白了几秒,好不容易清晰,便看见不是何时已经站到自己面前的扶央。   扶央掌心按着他的肩膀:“我找你借点东西。”   令昭被桎梏得动弹不得也不影响破口大骂:“你他妈给我滚!”   扶央脸上没有变化,神力凝聚成匕刃,剜开对方的胸腹和心口,接着掏出瓷瓶。   令昭疼得浑身直冒冷汗,自愈能力影响,伤口总会迅速愈合。   偏偏对方为了阻拦他止血,还要一次一次在原伤口上来来回回地捅。他连反抗桎梏的力量都小了下来:“你想干什么?”   扶央用瓶子去接他淌下来的血:“借你点神力。”   “借?”令昭气笑了,“你他妈管打劫叫借?你当初把大人从主神的位置上拉下来自己坐上去的时候是不是也说的只是借?你能不能要点脸?就这么贱?!”   扶央眼中的平静终于不在,手里的刀子完全没入对方的腹部,他双手握着刀柄,用力旋转,搅着刀子剜出的窟窿和肉糜。   令昭身体根本蜷缩不起来,冷汗瞬间浸湿衣服,却忍着一声不吭。   直到刀刃被拔,扯出的血线蜿蜒。   令昭拼尽全力吐出字音:“你以为接点血就能把我的神力转嫁到你身上了?在做什么梦呢?”   扶央收了眼里的火光:“你以为你的神力很珍贵吗?”   令昭在视线里看见对方又换上了自己最厌恶的那种眼神。   扶央看着他,“你以为你天生身怀神格就是天命之子,就合该高人一等,就是最特殊且不可替代的那一个了?”   令昭咬着牙不吭声。   “你也不想想,为什么神殿上的主事神一直是九十九个?为什么只要有一个死了,尘世里就一定会有新的神祗降生,且体内一定会有死的那位主事神的神格?”扶央将其中一个瓷瓶接满血,又拿出另一个,“因为你们恰好在上一任主事神死后出生,他们死后脱落的神格才恰好到了你们身上。”   “至于你,本就是昆仑难能一见的瑞兽英招,上任瑞衔神重伤后因为神格护着在病床上拖了足足三年才死,你爹娘也不知道从哪里听来的消息,故意掐着点把你生下来,才让你顺利继承了瑞衔神的位置。”   令昭声线发颤:“这……怎么可能……”   “除了初代主事神是正经的天道钦点,你们以为到现在这一代里有几个是真正的命运安排?”   扶央拿刀将对方身上口子割大了些:“不过是恰好有一对贪恋权势的父母,占了故意导致的出生便宜,便真以为自己天生尊贵?你死了,还有千千万万的生灵排队等着继任。”   “你不是一直想不明白为什么我能打赢他吗?”   扶央将装满的瓷瓶塞好,站起身,居高临下地俯视他:“因为那群和你一样从来没得到过自己神格认可的蠢货,哪怕在我刀下血流至濒死神格也吝啬现身护主,我才能成功把你们的神力嫁接到我身上。虽然强度都良莠不齐,但蚂蚁数量足够多还能咬死象呢。”   令昭一点点睁大了眼。   扶央笑得讽刺:“他会死,可还多亏了你们。” 第206章 神墓 绑定   灵栖村夜里降了雨, 断断续续到次日天明时才歇了,村子里的路几乎全成了泥道。   师瑜停在田埂上。   他面前摆着只土陶花盆,里面装着泥巴,被水搅和得稀而浑浊, 沉淀过后水浮在上层, 而泥巴积在下层。   看着很像播种前的水稻田。   师瑜将手上的秧苗隔着等距插进泥水里, 扣着土陶盆微微用力,花盆下端陷入泥泞里固定好,回头就看到站在田边的扶央。   也不知道往这个方向看了多久。   “小鱼。”   师瑜看着他:“你什么时候来的?”   扶央笑着:“我都看了半天了, 你才发现么?”   “找我有事?”   “想请你喝杯茶。”   师瑜看着他。   扶央轻声道:“顺便再问一遍昨天那个问题的答案。”   师瑜舀了瓢水洗掉手上沾到的泥:“我记得我已经回答过了。”   扶央没有说话。   师瑜问道:“你不相信?”   自然是不信的。   天道选中的都不是胆小怕事的人,又怎么可能会不想当主神。   扶央没有回答,只是说:“你还记得天道召集的时候跟我们说的话吗?”   “嗯。”   “持论公允,守正不阿。”扶央呢喃似的重复了一遍,“有时候真觉得天道一直在自相矛盾。”   “为什么?”   “你见过乞丐吗?”   师瑜抬起眼眸。   “我出生的地方叫梨水沟, 长辈说因为那一带曾经生长过一大片梨树,一到春天就会开满白色的梨花, 一旦刮风, 花瓣会像下雨一样掉下来。当然我没见过梨花花瓣下雨,也没见过哪怕一颗梨树, 我从出生开始见到的就只有一条五六米宽的河流, 住在那里的人没有铁锹这种东西,人死了都是直接扔进河里,后来河水干了,也彻底脏了。”   扶央和他对视:“我以前一直认为过每天吃从垃圾堆里翻出来的剩饭是理所当然, 睡觉的地上又一片木板遮挡就该心满意足,要学的是怎样从每天倒过来的垃圾里找出能填饱肚子的东西,要做的是把每一个从我手上抢吃的人摁在地上往死里打。直到后来我从梨水沟来到了京城, 见过了天子脚下的繁荣昌盛,那里的人可以吃冒着热气的食物,可以穿锦缎做的衣服,有婢女小厮跟在身边伺候,一句话就能叫路边脏了他们眼的乞儿死在奴才的拳脚之下还能逍遥法外。”   师瑜靠墙站着,安安静静地望着他,眼里谁都看不出是什么情绪。   扶央抬手指着田埂:“你看看那里。”   远处的田地里已经有了村民,披着刚刚爬上山头的霞光在泥地里弓着腰前行。   “这里的人类从早到晚都要待在地里,因为他们要耕种,要务农,要养家糊口,还要应付所有不可控制的天灾人祸。只要太阳一秒不下山,他们就要扛着锄头再多挥一秒,因为他们肩上背着的徭役和赋税放不下来,只要皇帝令下的达摩克里斯之剑还吊在头顶,他们就注定只能缩在底层苟活,永远翻不了身。”   扶央看着稻田里晃荡的水波:“我们被天道扔到这地方,说是要融入人群,可实际上别说我们自己,普通人看见我们眼里也藏不住艳羡,因为他们知道我们和他们是不一样的,他们需要下地耕种的时候我们能站在旁边谈天论地,我们实地访谈的内容也永远逃不开他们的吃饭喝水和家里长短。”   “天道说要选主神,可天道自己掌管下的尘世却还是旱的旱死涝的涝死,双方相对的时候,总要有一个人站着另一个人却跪着。”   师瑜没有说话。   “我想当主神。”扶央转过身来,“既然这世间注定成不了众生平等,我便要造一个平等。”   平地起了风,将枝头的叶子一连刮下来四五片,打着转落在水淋淋的稻田,落在满是尘土的地面,落在人的发间。   师瑜抬手将掉在头发上那片叶子拿下来:“说完了吗?”   扶央目光微凝。   “要没别的事,我先进去了。”   师瑜侧身推开门,刚踏出一步,身形便一顿。   他垂眸看了眼自己被扣着的手腕:“还有别的事吗?”   扶央没松手:“你看见现在田地里这些村民,心里是什么感受?”   师瑜没出声。   扶央向前一步:“怜惜吗?心疼吗?会心生悲悯吗?会想要帮他们摆脱困境吗?会希望他们某一天从天子鞋底的泥巴变成高堂供奉的金子吗?”   师瑜终于开口:“没有。”   扶央紧紧盯着他的眼睛:“那就是觉得他们天生卑贱没有任何结交的意义?所以你来灵栖村这两个月里才会整天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把自己关在封闭的屋子里完全切断和外界的联系?”   “没有。”   扶央几乎是进攻的姿态:“所以你看他们就相当于在看一块石头一粒沙子甚至是一具尸体?”   “没有。”师瑜抬眸看着他:“我去看石头,就认为我看到的是石头;看见沙子,就认为我看到的是沙子;而他们是人类,所以我看见的他们就是人类。有什么问题?”   扶央定定地看着他。   “生在泥泞暗巷也好,生在钟鸣鼎食之家也罢,无论是大富大贵的还是在天子脚下挣扎苟活的本质上都一样是人,物种没有变过。”   师瑜嗓音不带情绪:“你说这世间不公,那又怎么样?最初女娲造人从来没教过人类贪荣慕利,给尘世划分阶级的明明也是世间生灵自己。这世间最初诞生的原始时也是人人和谐相处,但既然发展到现在变成了这样,那也是历史的必然。”   扶央收紧手:“他们决定不了出生,一开始就被命运放在最底层,你就一点都不可怜他们?”   师瑜反问道:“我为什么要可怜他们?”   “也不觉得他们过得惨?”   “他们惨不惨,与我何干?”   ※   门开了又关,师瑜走进屋内,看见了贴在墙边不知道听了多久的元祭。   对方一瞬间站直了:“我……我不是故意……”   元祭也没想明白自己怎么每次都能撞上这种场面。   直接跳出去昭告自己的存在显然不合适,可另一方面他又的确克制不住自己就这么轻易离开。   可偷听是一回事,被人抓包就是另一回事了。   他磕巴了半天也没找好理由解释自己怎么就恰好出现在这里了,最后只能认错为上:“抱歉。”   “我知道。”   元祭一时没反应过来:“什么?”   师瑜往后屋走:“如果不是因为你恰好站在门后,他也不会突然和我说那些。”   元祭:“……什么?”   师瑜进去后只待了半分钟,接着捧出一只瓷碗,碗里装着碧绿的黏稠液体:“你身上的天道气息太重了,只要见过天道的人一眼就能看出来。”   元祭试着理解了一下:“他……扶央不会是把我当成天道了吧?”   “天道不会来尘世,他应该以为你是天道派来负责考察的人。”师瑜再次推开后门,原本站在外面的扶央已经不见了。   元祭反应了足足半晌,方才理解了对方是什么意思:“他知道我就站在后面,所以故意引导你说出那些话?就是为了让我由此认为你无情无义对红尘世人无爱不能担当主神之任?你刚刚说的那些也都是故意的?”   师瑜有点莫名地转头看了他一眼:“可我不是故意的。”   元祭在那一眼里几乎错觉自己这瞬间在他看来真的如扶央所说,只是一具毫无生气的尸体。   他静了很久,忽然想起来:“那你为什么就认为我一定不是主神候选人的考察者?”   师瑜停在田埂间的花盆前,闻言沉默了好几秒:“元祭。”   “嗯?”   “你什么时候从勾魂转职了?”   元祭清楚地听到了脑海中雷劈的声音。   空气瞬间陷入死寂。   师瑜蹲下身,将瓷碗中碧绿的液体一点点倾倒入花盆的土壤里。   土陶盆里的秧苗扎了根,疯狂吸食液体在泥水中生长,拔长,开花,结穗。原本湿漉漉的泥水随着谷物的生长变得干涸而坚硬,稻叶被满枝沉甸甸的金色谷粒压得弯折。   师瑜放下瓷碗,拿刀子将成熟后的植株全割了下来,捧着一大把稻穗站起身。   元祭终于从雷劈中回过神,怔怔地看了他半晌,才垂着头低声喊:“……大人。”   他顿了顿,“您记得我,为什么不说?”   他一直以为这片神域里的师瑜真的只是少年,也压根没有现实中的记忆。   师瑜侧过眸光:“你没给我说的机会。”   元祭回忆了一下见面从头到尾的对话过程,陷入沉默。   师瑜看着他:“而且我以为,角色扮演是你的特殊爱好。”   “……”   一捧稻穗被递到眼前。   元祭有点发懵:“大人?”   “你要是现在没什么事,帮我个忙。”   “什么忙?”   “把这些分给灵栖村的村民,每户人家一株。”   元祭抱着一大堆稻穗,迟疑了几秒:“一株吃不饱吧?”   “不是吃的。”师瑜说,“这个世界的主食农作物收成和人口不成正比,我就改良了一下。”   元祭一愣。   “七十九户人家,村尾的寡妇身体不方便需要进屋,靠西边的老太太是耳背说话声音要大,西南的小孩是孤儿,防备心比较强,不要走到他的安全距离以内。”   师瑜提着花盆往屋里走:“我还有事,你尽量天黑以前回来。”   门被关上了。   ※   宿拂握着引路石,悄无声息地停在一间牢房外。   “祀雨。”   里面的人没反应。   宿拂抓着牢房的栏杆:“你大概还不知道吧,大人他回来了。”   里面的人忽然醒了,猛地抬头露出了脸。   宿拂问道:“你的源水棍放哪了?”   祀雨神的源水棍和御阳神的金乌轮一样,都是他们和自身神魂绑定的法器。   宿拂说:“大人说要你的法器一用。”   姜则没有说话。   “我听说你之前在神域里见过大人?”   姜则手指动了动。   之前在主神殿外聚集的神祗缺席了二十来个,正是当初二十四年前曾被扶央抽干神力的神祗,早在影像传开前便被关到了地牢里。   宿拂也就是仗着他压根没见过主神殿外那一幕,才能张嘴直接颠倒黑白:“大人现在回来了,但他不想见你,具体什么原因你自己知道。现在补偿的机会来了,怎么你还不赶紧抓住服个软?”   牢房里静了几秒,忽然响起一声嗤笑。   “扶央让你来当说客,居然连自己从主神之位上被踢下来了这种话都能容忍?”   宿拂目光冷凝。   “扶央二十四年前便抽过一次我的神力,没法再将一个废物循环利用第二次,便退而求其次打起了我法器的主意。可法器已经认主,只要我不愿意哪怕是他也取不出来,除非他直接杀了我;但他又不敢,偏要留着我的命来赌悠悠之口。”   姜则躺在地上,裸露的部分几乎全是青紫痕迹。他侧头往上看:“因为真正的主神大人现在就在神界吗?”   宿拂眼皮子一跳。   “我猜对了。”姜则掀了眼帘,“主神大人在神界,扶央担心大人会找上他揭发他,还是担心自己现在的实力还杀不了一个凡人?居然沦落到要派你来骗我说主神大人回来了,再以大人的名义要我把法器上交?”   他眼里尽是讽刺:“扶央是有多怕大人,才能几次三番用拼凑别人的神力这种法子?他自己的力量就那么拿不出手吗?”   宿拂攥紧了手上的引路石。   “还有你,居然都沦落到给一个怕凡人怕得半死的叛徒当走狗了?跑过来找我要法器,再捧着战利品跑到那个叛徒面前表现你有多忠诚?”姜则凉凉道,“你不是总端着高风亮节的架子吗?原来就是这么个清高法,给高个子卖命再对着矮个子表现你的优越感?”   宿拂脸色涨红:“你给我闭嘴!”   姜则嗤笑了声。   宿拂深吸口气,忽然放松了紧绷的声线:“前主神的确来过神界,就在一天前。”   姜则的目光凝住了。   宿拂笑了起来:“但是很可惜,他可是被大人一击直接打掉了半条命呢。”   姜则撑在地面的手缓缓握紧,指腹剐蹭出血痕。   神殿上的主事神里,过去师瑜站临至高时想拉他下马的不少,而如今他堕落成凡人却依旧坚定站边他只认他为主神的也不少。   宿拂不知道对方心里到底给曾经在主神之位上的那个人划分出了多大的分量,但这丝毫不影响他专挑着对方最敏感的地方捅刀子,以发泄自己被讥讽的怒火:“我来之前特地给你打听清楚了,他在神域里遇上的神祗总共才五个,令昭和疏影都是打从一碰面就认出他来了,另外两个倒是奔着去取他性命不过都被他反击回去了。”   他笑意吟吟:“这么一对比,祀雨,在把他害死这条道上,你也能拔个头筹。”   姜则很慢很慢地抬头看了他一眼。   宿拂只当他是无可奈何非要强撑面子,还在继续说:“不过想想也能理解,身边的狗都是像你这样敌我不分的废物,也难怪他现在只能跪着活……”   一抹白光忽然在牢房里亮了起来。   宿拂话音一滞,陡然后退。   最后留在视网膜上的画面是对方躺在地上朝他勾出的笑,而后白光压碎空间,绽开时一声巨响。   “砰——” 第207章 神墓 石头   元祭提着篮子回来了。   他没有社交恐惧, 平日里因为工作性质和魂魄打的交道也不少,领了任务后不仅给家家户户都送到了一株新成熟的稻穗,还花了点时间给他们解释其作用,并从体积上质量上色泽上结穗的数量和速度上论证了它即为粮食的道理。   等回到房子以后, 天色也才刚刚擦黑。   他在敲门以前先看到了里面坐在木桌前的人, 下意识停了手, 放轻声音走过去。   师瑜坐在桌前,低头在手中的石料平面上一点点镂刻。   元祭算是被师瑜捡回去的。   因为体内那块神格,他天生就能看到很多普通人看不到的东西, 不一样这一点就足够让他成为旁人眼中的异类。小娃娃两岁刚刚学会说话的年纪便因为指着虚空中某一点喊有东西,被愚昧的人群捉起来绑在木架上,脚下倒上香油的草木蹭地生起了大火。   在他被烧成焦炭以前,被绑在木桩上的元祭便被师瑜解开绳子带走了。   当然,这些都是师瑜事后告诉他的版本。   至于元祭自己因为年纪太小, 压根不记得自己曾经经历了什么,唯一能忆起和这一事件有关的画面只有熊熊的烈火, 以及探入红光的那双属于主神的手, 但是模糊不清的。   元祭垂下目光。   师瑜雕刻的工具是一柄不知道从哪找来的小刀,不是专业凿器, 刀背甚至带了锈, 像是被从杂物里翻出来磨了两下便凑合用了。   他的手无疑是漂亮的,不像元祭在神墓发现他的时候,皮肤下的血管都清楚地透出来,那种病态的易碎感遮都遮不住。   元祭身上被火燎出了疤, 对外一直穿着黑袍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和其他主事神不同的是他是幼年便在神界长大,可他见到主神的次数依旧不多。平日里除了学习担任死神的功课以外,需要思考唯一问题的就是自家大人什么时候回来。   而后来主神和浮邺神决裂, 扶央戴上面具去欺瞒世人,也极少将自己暴露在别的神祗目光下。哪怕偶尔手见了光,下一秒也总会被袖袍遮掩。   元祭曾经从没注意过这一点,可现在即便回想起来,也说不好对方究竟是警惕心过剩,还是单纯的巧合。   师瑜手中的刻刀贴着石块雕琢,纹路蜿蜒着往下延伸,在一圈又一圈错综复杂的幽径里引出一条柳暗花明。   对方其实不常留在神界,相反大部分时候都在尘世。   他曾经问过对方为什么,对方的回答是因为要去找其他和他一样的主事神。   元祭想不明白,为什么不能等他们长大了能掌握神格力量后自己来神界?   对方说身怀主事神格者命中大多有一劫,这是天道的鞭挞。如果他不去找,大部分人压根等不到长大。   元祭更不明白了,既然命中注定有一劫,那不正好吗?捱得过去就飞升成神,捱不过去那也是命运抉择。   不过他还记得自己是在毫无反抗能力的时候遭的劫,因为被对方救下才得以活着,说这话未免太欠揍,便也一直没问。   他不知道主事神虽然命中有劫,但几乎不会是无法解决的情况,最初只是天道为了锤炼主事神心性才设下的规则。   而如今的他们之所以要在年幼时遇难,其实是因为他们违背天意窃取了本不属于他们的神格,天道给予惩处的结果。   就如他同样不知道,其实幼年时的他之所以被推上火刑台,是他父母扛不住舆论压力的结果。   一个四处留情胆小怕事,一个为荣华富贵用自己的骨血去赌一则似是而非的传说,心性能有多坚定。   师瑜从来没告诉过他这些。   两岁的小孩不需要知道这些,只要知道神话故事里存在永恒。   在那场荒诞而疯狂的交易里,摆注的人是他们的父辈,催化的是鸡犬升天的寄愿,长者的贪恋构架在天平的两端,而孩童却从出生呱呱坠地起便成了博弈赌注的砝码,直至听命去承劫踏进鬼门关,也连选择的资格都不曾有过。   命运之书写下他们的名字时,就昭告了他们注定成为尘世的亡灵。   ……如果没有主神的话。   师瑜在石头上刻完最后一刀,放下工具:“这么快就回来了?”   元祭点头。   他提着篮子从村头走到村尾的一路上打听到了不少候选人的消息。   并非是村民知晓主神选举的事情,而是这片村子里到处都是熟人,一群外人空降至此根本没有隐藏的条件。   有人当了散财童子,邀人上门分发金银珠宝;有人为乐善好施,四处摆摊在街坊间做大锅饭;有人广结善缘,和老人小孩称兄道弟成忘年之交;还有人走马观花斟酒喝茶,做到了真正意义上的游戏人间。   元祭不知道这时的天道有没有在虚空中观察自己的候选人,除了好奇以外,余下的时间便全用来想着师瑜。   对方握着植株剥下的种子,对方将种子埋进土里等待生长,对方把长成的秧苗插入泥田,对方捧着色泽灿烂如玉石的稻穗在田埂上侧眸看他。   神灵究竟爱不爱世人这个问题,元祭曾经听见自己索命的镰刀下亡魂弥留时念叨过无数次,可他一次也没有回答过。   师瑜是个太矛盾的存在。   站在灾难中看见里头挣扎的生灵时,他眼中的方寸薄凉是真的;可在旁人挖空了心思筹谋给自己增加砝码的时候,他却只一心一意改良作物给人们增添收成同样是真的。   师瑜之前告诉过他,天道会在择出候选人后的一年内给出选拔的结果。   他们不是第一块试验田,最初被选出来的时候,天道大概率也不认为他们会是最后一块。   元祭不知道当初天道选中师瑜时是怎么想的,他只知道,在主神这个位置上,恐怕再不会有人比师瑜做得更好了。   师瑜抹去石头上的灰尘,站起身的那刻,空气中忽然泛起了极其细微的波动。   下一秒,一道久违的系统音响了起来:   【个人直播间已开启,预祝各位玩家游戏愉快】   师瑜抬起头,望向虚空中某一点。   此刻距离他上一场结束已经过去了七天。   哪怕玩家空间的管理员和主人双双旷工,没有感情的系统依然尽职尽责,在检测了一圈后发现目标玩家此刻所处的地方和过去待的游戏位面用的都是同一套本源力量,思索的引擎静了几秒,直接跳过了导入游戏的过程,开启直播间。   收到关注消息跑过来的观众们点开窗口,便看见镜头正对着位熟悉又陌生的漂亮少年。   【???】   【卧槽??】   【美人你谁??】   “大人?”元祭注意到他的停顿,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怎么了?”   师瑜收回看着镜头的目光:“没什么。”   【他旁边那是死神?】   【我之前在列车副本见过,是元祭没错】   【所以能被死神叫大人的??】   【草,师美人??!!】   【可他看起来明显未成年啊?】   【这是这场游戏的设定?重回童年??】   师瑜垂下眸子:“准备回去了。”   元祭一愣,还没来得及问,便见对方摊开手,在掌心的石块上敲了一下。   石头忽然开始发烫,凹陷的纹路阴影透出高纯度力量凝聚的暗光,而后节节攀升,陡然扩散至满室。   元祭下意识闭了一下眼,却仍感受到几乎要将眼球都融化的光线。   下一秒,那股打从他进入这片“神域”以来,便始终萦绕在空气中的,独属于主神神格的力量如大雨,滂沱着席卷入屋,汇聚在石块上。   元祭不认得对方刻在石头上的符号有什么作用,但却依然为这样便一动便引天地异象的效果感到心惊:“这是……?”   “一个带鱼饵的网兜。”   四周的门窗全被呈涟漪状扩散的力量击开了,木芾重重叩向石墙,灌进室内的狂风呼啸着呜咽,瞬间将他的长发卷起,身后的桌椅接连倾倒成废墟,掀起的扬尘飞舞着迷了人眼。   溢散的神格力量如涸泽之鱼乍然得水,循着辗转的纹路,化作料峭流光,化作冷冰冰的棘刺,化作夺人性命的利刃。   全数没入了刻纹者之身。   ※   季从阳已经抱着头盔对着正午的太阳发了半个小时的呆了。   半个小时前他刚刚啃完做午饭的培根三明治,正准备继续工作,然后就听到了系统的播报。   托同伴的福,他特地在自己的个人面板上设置了进游戏提前十分钟的提醒,又本着笨鸟先飞的精神从现实提前去玩家空间侯着。   然而当他主动去往玩家空间时,一次失败了,两次失败了,三次四次五次也失败了。   他放弃尝试,安心等着十分钟过去系统自动将他拉回玩家空间。   而现在,不仅十分钟过去了,二十三十分钟也过去了。   季从阳茫然了。   所以,他现在到底还要不要进游戏?   没等他想出结果,手机先响了。   那头的乔厌开门见山:“你进游戏了?”   季从阳一愣:“没有,怎么……”   他忽然反应过来:“你也没进游戏?”   最初发现玩家进神域后身体会有力量帮忙接管的时候,乔厌便拉着他做过实验。   玩家真人在系统里时,现实的身体虽然行事方式不会让人察觉到任何换人的问题,甚至问及记忆也丝毫不差,但有一点,被接管后的身体是没有神域这个概念的。   而他们彼此都清楚地接上了“游戏”的话题,就说明他们两个此刻都是本人,而非一具入神域后被接管的空壳。   季从阳脑门上的问号快溢出来了:“现在不是到第七天了吗?不是说玩家每个星期都强制要进一场游戏吗?那为什么现在我们还在现实?”   那边乔厌没有说话。   季从阳在这边胡乱猜测:“系统故障了?管理员掉线了?还是神域里现在已经缺人到都凑不齐开一场游戏的玩家了?”   乔厌仍是没说话。   季从阳喊:“老乔?”   乔厌应了声。   “这什么情况?”   “不知道。”   “要不我们去问问别的该在这个时间点进游戏的玩家?”   “你在现实还认识哪个玩家?”   “……”   神域里的玩家很注重隐私保护,彼此都把系统和现实分得很开。季从阳也不是个多热爱社交身边不三五成群就受不了的人,加的好友虽然不少,但彼此从来没交换过现实中的联系方式,身边除了乔厌这个发小还真找不出第二个玩家。   在这一点上,乔厌和他是一样的。   挂了电话,季从阳没打算浪费时间,戳开外卖员的APP后台,正想看着接单,却忽然想起什么似的,一个激灵蹦起来。   他在通讯录里翻了半天,对着手机屏幕上十数页没备注的号码静默了半晌,“砰”地一下又坐回去,在沙发上瘫成了一条咸鱼。   五秒钟后。   季从阳又猛地从沙发上蹦起来,飞快地拨了个号码。   那头的声音听着有点诧异:“从阳?”   季从阳开门见山:“你记不记得一个月前你让我帮你代过一次班送外卖。”   “记得,怎么了?”   “你能不能帮我找找那天的外卖订单里一个电话号码?”   “行,你等等。”那头安静了几秒,声音再响起时离得远了点,估计是在翻手机软件,“不过你要这个做什么?”   季从阳犹豫了一下:“他是我认识的人,见面后忘了存电话号码了。”   那头随口应了一声:“六月四号是吧,叫什么名儿?”   “师瑜。”   几分钟后,季从阳手机收到了条消息,内容干脆利落,就一张截图。   他把截图上的手机号一个个按键输入,对比了几遍,确定没出错,方才小心地按下拨号键。   通话声只响了两下便被接通了:“喂?”   季从阳张口到一半,声音停在喉咙里,低头去看号码。   ……小孩子的声音?   那头等了几秒,出声问:“您好,请问哪位?” 第208章 神墓 融合   系统内部的玩家们发现问题比季从阳还要早。   早到一天以前, 系统内部忽然有多处地方出现神秘光圈的时候。   光圈的分布谈不上规律,加起来也不是什么奇特的数量,五口街三个,山海擂台四个, 长白交易所五个, 而疆域辽阔至整个地面上土地面积的虫洞黑市甚至出现了足足十数个。   玩家们在系统里从商立业这么多年, 还是第一次碰上这样的状况,没有人不重视。只是多方聚集在一起,无论怎么研究, 也没搞清楚这光圈究竟是干什么用的,出现后又带来了什么变化。   也就在众人陷入僵局的时候,玩家论坛上一个实名帖子热度攀升,终于被光圈周围的研究人员发现。   “看看这个。”姜嘉映直接将手环怼到自家队长面前。   白既唯手指抚着地面上光圈的纹路,抬眸扫了一眼, 忽然拽过他的手腕一目十行地看了起来。   玩家论坛是匿名制,除非真的是大事要事必须公布身份获取信任, 一般玩家绝对不会选择在昵称框里敲下自己的真名——比如当初指定师瑜为通缉目标的悬赏击杀令。   也因此, 用真名发帖的玩家帖子都会自动套红,在一中灰黑色的标题中显得格外扎眼。   发帖的玩家表示, 自己刚刚结束游戏准备回归现实, 却发现通往现实的通道无论如何也打不开。   在旁人出声质疑之前,第二个有同样经历的玩家几乎是瞬间便跟着站了出来。   然后是第三个,第四个,第五第六七八九个。   姜嘉映收回手, 戳开一个新的帖子:“这个就更离谱了。”   新帖的出现时间比上一张晚一点点,但热度却丝毫不输上一张,甚至更胜一筹。   帖中的玩家表示自己这一天之本该结束休憩时间进入下一场游戏, 提示已经收过到了,空间也自动召回了,可现在时间到了,人却依旧滞留在原地。   绝大部分玩家入在上九天以后都有互相搭伙的同伴,彼此一交流,才发现好友中在系统内部玩家空间也就是线上玩家都好好地待在空间里,而没上线的那群也就是之前在现实的人,也一直没回复过询问的消息。   至于他们究竟是正常地被拉入游戏了,还是一直在现实,因为联系不上,没人知道。   “虽然问不到真人,但大伙好像都认为那些在现实里的玩家依然在现实,而且很可能以后都再不用回来了。”姜嘉映摁灭屏幕,“你觉得这像什么情况?”   白既唯垂眸看着地上的光圈:“系统覆盖的区域和外界完全隔离了。”   众玩家从天灾讨论到人祸,从神殿管理失控讨论到系统程序故障,从一天前事情刚刚发生的时候讨论到现在整个玩家大厅几乎无人不知,最后的谈话结果毫无悬念地回到了玩家大厅外的世界里突然出现的那数十个光圈。   那数十个光圈是导致这一切的罪魁祸首,这是众人唯一能想到的答案。   可答案有了,如何应对又成了问题。   被困在空间里赶着回现实却偏偏被拦着的玩家自然发言希望能破坏掉那些光圈。   可休憩时间用完但因为系统对外封闭从而逃脱了进入新一场游戏的玩家们则希望顺其自然。   同样刚刚通关却因为短暂滞留,眼睁睁看着同伴回到了现实,自己却还要待在系统里的玩家恨不得穿回去对自己摇肩膀质问为什么不早点走,要是早点离开说不定现在就能彻底摆脱系统了。   还有一部分现实里不如意,平日里只要没进游戏就都待在个人空间里度日的玩家们倒是无所谓,反正他们对回去这件事没什么留恋,在系统里不用吃喝身体也能保持最佳状态更无需担心外来危险,心里甚至希望光圈的效果就停留在这一步,让系统成为第二世界,好让他们在里面永远生活下去。   论坛上闹得沸沸扬扬,短短一天之内不知道互撕出了多少张帖子,可结果依旧没有定数。   当然,也不是没有大着胆子尝试的。   距离盛京公馆最近的一个光圈就在百米以内,周围有玩家值守,以防有人蓄意破坏。   有玩家猫着腰,停在十步外的石墙后面,从手环里摸出只玻璃瓶,骤然扬手往光圈的方向扔了过去!   “砰——”   一颗子弹陡然穿透了腕骨,那玩家手上剧痛,玻璃瓶随之脱了手,砸在地上。   突然响起的爆炸声震得人耳膜发疼,守在光圈周围的玩家这才注意到这里的动静,正要上前,另一个人却比他还快一步,走向爆炸的地点。   那玩家身上穿着防弹衣,有半边身子都被炸得血肉模糊,倒是没伤到骨头,至少还能站起来,死死盯着眼前朝自己开枪的罪魁祸首:“你想干什么?”   白既唯手上持枪,扬眉看着他:“我想做什么?我倒是想问问,你来这里做什么?”   那玩家不说话,转头便发现自己两侧的出路全被聚集过来的看守玩家堵住了。   白既唯说:“想一瓶子把光圈炸了?”   那玩家眼睛瞬间红了,淌血的手攥成拳头:“你凭什么不准我们走?就因为你们不想再进游戏就能拖累我们也跟着困在这里有家不能回?!”   白既唯问道:“你是想回现实结果发现回不去的那一批?”   那玩家梗着脖子:“是又怎么样?你们在系统里有人有势力,就能想干什么干什么,说着要多方考虑优劣才做决定要不要出手破坏,不就是因为自己怕死想一直待在系统里不走了所以故意拖时间吗?!”   白既唯安静地看着他。   那玩家却冷笑:“反正你们在系统里能过得舒舒服服,出不出去也无所谓,所以就能把其他人全当成你们活命的牺牲品,等着其他人全习惯了这么生活结果你们就能顺理成章提出不作为,你们不打算回现实,我们还要回去!你以为谁都跟你们一样白眼狼出来就连自己姓什么都忘了?!”   白既唯终于开了口:“你知道如果光圈被破坏,玩家可能都要继续进游戏吗?”   “你直说你们必须强制进游戏就行了,跟我在这里装什么无辜的局外人?”   “那你知道如果光圈被破坏,你自己七天后一样要进游戏吗?”   “我还没你们那么窝囊连一场游戏怕成这样!”   “那你知道如果光圈被破坏,原本已经回到了现实的玩家也要进游戏吗?”   “凭什么只有他们可以待在现实?!”   白既唯笑了:“凭什么他们可以,你却不能?”   那玩家脸上一僵。   “你说你是准备回现实的时候发现回不去了?可惜,要是你再早一点,说不得你也可以回到现实永远脱离系统控制,再不用回来拼死拼活了。你都不可以,别人凭什么可以?”白既唯玩味地掀唇,“就这么嫉妒他们,甚至不惜冒险跑过来炸通道?”   那玩家胸口剧烈起伏,双手成爪猛地朝他扑了过去!   “砰——”   那玩家的另一侧肩胛骨同样被子弹贯穿,摔倒时在地上滚下一道血淋淋的拖痕,蜷缩着惨叫。   白既唯走过去,直接踩在他肩膀被枪击出的血窟窿上,脚下顺时针旋转碾压。   那玩家浑身冷汗淋漓,哆嗦着喊:“系统里不能杀生……”   “可它没禁止过伤残啊。”白既唯掀起眼帘俯视他,“只要命还在不就好了?”   那玩家瞳孔发颤:“如果、如果神殿还管事,你在系统里算什……什……”   “可惜现在神殿的管理员们集体失踪了啊。”白既唯目光里温度褪去,“现在的系统里就是我的一言堂,你又能怎么样?”   “你……”   “而且你真以为我不敢对你做什么?”白既唯将枪口对准了他的太阳穴,握枪的那只手食指指腹一下一下敲着枪杆,震动的嗡鸣随着金属传导至人的颅骨,迎合着心跳一点点加快。   那玩家听见了自己恍若擂鼓的心跳,嗓音嘶哑:“你不敢……”   白既唯忽然笑了一下,食指搭上扳机。   砰的一声巨响瞬间拉近至极点,连人的鼓膜似乎都要跟着破裂。   那玩家停止了发抖,瞳孔空洞。   白既唯移开紧贴着对方的枪口:“都敢来破坏通道,结果就这点胆子?”   那玩家方才缓慢地回了神,耳朵因为巨大的声响淌出血来,看见他时如若看地狱修罗。   白既唯没再管他,站起身:“都看够了?”   围观的玩家们一个激灵,一窝蜂跑回去继续守在光圈周围。   白既唯划开手环,拨了个通话:“宋稚慈。”   “一共五十三个光圈?确定都是那天他走过的地方?”   “既然是他画的,管那么多做什么,好好守着就行了。”   ※   暴烈至极的光芒里,忽然传来“啪嗒”一声响。   元祭倏地抬了头。   明明周围正狂风四起,房屋坍塌,器具砸落,这样一道声响无论如何都应该淹没在轰鸣里,可他就是听到了。   师瑜手中握的石头不知何时掉在地上。   元祭心里一悸,猛地扣住了对方的右手。   对方的衣襟随着风猎猎作响,他掌心下的腕骨凸起,清隽而伶仃,脉里汩汩的骨血随着他的心脏慌乱地跳动。   他下意识想要捧起对方的脸,可才触碰到下巴时便已经感受到一片温热,瞬间满目心神都打翻了仓皇,可无论他如何努力去握,也挡不住指缝里的污血往外渗透:“你……你怎么了?”   “没事。”师瑜用手背掩了下唇角的血,又咳了两声,“这片世界的本源力量是我的神格,若不将其收回来,你我都走不出去。”   空气中涌来的力量只一瞬便撑碎了他强撑着的凡尘躯壳,随着魂魄里高涨了神灵气息溢散的却是一去便再不能复返的生机。   元祭终于在这一瞬间恍然了那堆神格碎片始终不愿入其主身体的原因,因为已经被剥去了神灵身份的人没资格怀揣至宝,彻底融合的那刻就意味着对方生命的逝去。   神格碎片是有灵性的灵物,也从来都不是抗拒回到往昔的主人体内,它抗拒的只是回去以后会造成的结果。   师瑜会死的。   ……这么简单的道理,他却到现在才想明白。   师瑜用了点力挣开对方的桎梏,行至前方蹲下,重新碰到了地上纹路遍布的石头。   周围的狂风仍在呼啸,石块陡然从正中间碎裂,撕被劈砍成两半,被吸引着过来又被囚困其中的神格碎片如惊鸿飞跃至半空,光华静静流转。   元祭站在他身后,心里蓦然涌起强烈的惊惶,下意识去抓他的衣角。   师瑜朝半空中的碎片伸了手:“回来。”   碎片静了半秒,降落下来,眨眼没入他的身体。   师瑜有那么一刻几乎要没了站着的力气,阖眼时后退一步,肩膀便落入旁人的掌心里。   他重新稳住身形才回头:“怎么了?”   元祭全身的神经都被拉扯得生疼,喉间酸涩得厉害,一句“为什么”在唇齿间咬了半晌也没能问出来。   你之前不是一直对拿回神力之事毫无所求吗?   为什么现在又突然想吸收碎片了?   就为了逃离这方小位面吗?   可你知不知道,你要想以凡人之躯与神格碎片相融,要付出什么样的代价?   师瑜视野中的黑雾越来越浓,脚下虚浮地走了两步,体内骤然腾升的力量却化万千刀光剑影,将这方世界割裂成碎片。   他在晃眼的斜阳和迷乱的狂风里抬起头,看着画上去一般的田埂和山头被撕裂,位面本源化作金光疯涌而来,几乎将他的人都淹没在破碎的光斑里。   世界都像是在那一瞬跟着静了下来,几秒钟后,才有系统音响了起来:   【游戏已完成,存活玩家统计中】   【数据统计完毕,即将脱离副本世界,请稍后】   回到神墓于元祭而言仅仅只有一瞬。   空气中弥漫着星星点点的萤火,神格碎片潮水般涌入人体,溅出的几滴便做了现成的引路石,穿过千万公里的距离勾动着如今正存于他人魂魄中的另外一半神格。   扶央骤然起身,眨眼便闪身至宫殿外。 第209章 神墓 燃烧   【???】   【这估计是我这辈子看过从开始到结束最快的一场游戏了……】   【等等, 这不是玩家空间吧?】   【草!这是神界啊!!】   【师美人?卧槽什么情况??为什么会流那么多血???】   扶央从感应到赶至也不过刹那间的事。   短到元祭才刚刚从那片神域位面中脱离出来,刚刚蹲下身去探地上那人脉象,空气依然被踏碎扭曲。   他骤然起身,手中的镰刀毫不犹豫地挥了出去。   金属锵然撞上阻碍, 而后猛地被击飞, 刀刃深深地插进地面, 长柄持杆上甚至在那一刹那多了足足七八道裂纹。   【这个打扮??】   【主神?!!】   【这他妈是叛徒!!!!!!】   扶央站在山坡上往下眺望:“原来是你把他带走的?”   不是。   因为他感应到的时候师瑜已经在这里了,会来此处显然是对方自己主观造成的。   元祭没有回答,拔过脚边的黑色弯镰一跃而上。   刀尖即将砍下时, 对方却拍出一掌,直接将他击得倒飞至数十米外,口鼻都喷出血沫,气息瞬间萎靡下去。   主神的力量比之主事神强了太多。   他还想再起身,扶央却连看也未再看他一眼, 瞬息间身形便已至长阶之下。   挥臂,落拳。   那一秒的画面在所有注视于此的生灵视网膜上落了影, 覆着银色假面的神祗定了夺命的判决, 而地上的人类被缠在荆棘丛里,降下死劫的攻击如长虹贯日, 距离地面仅有咫尺。   【?!!】   【不要——!!!】   漫天的扬尘被狂风卷散, 元祭的身形忽然僵在原地。   掺在风尘里的气息太熟悉,随着十数年生死相逢的记忆化作重锤,击得人灵魂都战栗,几乎要落下泪来。   墓群中央的两□□掌相交, 像是帧被剪辑定格的影片,下一刻挡的那人骤然扣住上方敌手的腕。   师瑜伸出右手,溢出的力量瞬间凝实, 如出鞘之剑,料峭轰然直射对方的心口。   扶央被他桎梏在原地,抬手去挡。   双方相撞的神力化作滚滚气浪四散蔓延,劈开了地面的裂土,冲垮了盘虬的槐木,漆黑棘刺被掀得泼洒,寒气顷刻在周围的石碑覆上霜花。   扶央的后背砸进地面里,手掌抵着地面翻身,胸口剧烈喘息。他的目光一寸寸扫过对方的身体,忽然笑了起来:“原来即便我不来,你也一样要死了。”   对方身上的生机如卸闸的潮水往外溃散,每一秒的逝去都将余下生命再多剜下一分,元祭看得出来,他自然也看得出来。   师瑜仿佛没听到,踩着倒塌的石碑走到他面前,掌心又凝聚出一道神光。   扶央从地上翻身跳起,迅速后撤,神光却如破竹的利刃轰然射来,他的防御顷刻被撕破,整个后背皮开肉绽。   师瑜正欲抬手,脚下的地面却在这时颤动起来。   整个神界号称距离幽冥天最近的地方上空罡风呼啸,神墓山倏地崩裂,股股阴冷潮湿的腥气自地底腾升蔓延。   师瑜骤然回头,正对上一双猩红的双眼。   鬼怪下半身还在悬在龟裂的地下,忽然一翻身从底下往上跃,足足七八米高的庞大身躯完全暴露在空气里,掀起的石块如暴雨般砸落下来,面色青白发黑,獠牙外凸,随着吐息上下起伏。   【???】   【鬼神??!】   【传说中神域上面的那只??】   【这玩意儿为什么会出现在神界?!】   【我记得神墓是在幽冥天接壤吧?不是号称里幽冥最近的地方吗?】   【而且神域没出现之前,好像咱们幽冥天外也还没诞生出这只鬼神??】   【草,我觉得我可能猜到为什么神域APP只对咱们幽冥开直播了……】   怪物听令于现任主神,应召才现身,骤然扬起鬼爪,猛地拍下!   师瑜腰身弯折,整个人如紧绷后释放的弓弦在那一刻由碑石跃至半空,而脚下原本站立的地方却被那怪物一掌砸出个直径巨大的陷坑,扬尘冲天而起。   一口鬼气骤然呛进他的肺腑,阴冷渗入骨髓,撕咬着血肉,喉咙里咸涩翻涌。   师瑜咽下喉间的血腥气,在地动山摇间回过头,原本倒在地上的扶央已经消失不见了。   眼前的怪物大步一跨,巨爪再度拍下!   师瑜不闪不避,直面铺天盖地的阴影,忽然动了动唇,念出一个字来:“停。”   霎时树静风止,草木凝固在原处,倾覆的山石倒错般悬于半空,而怪物惊天动地的嘶吼在至高之处戛然而止。   漆黑的巨爪恰好停在他额上半尺的距离,便如被天地桎梏囚困着定格,猩红眼珠直直地盯着他,却半晌也不曾翕动一下。   【????】   【我卡了……?】   【woc世界暂停了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师瑜睫毛垂着,袖口忽地滑下一根木簪。   他对上猩红却一动不动的眸子,往前时距离每减小寸许,手中的木簪便伸长一分,直到停在怪物面前只有三四米的距离。   怪物口中发出刺耳焦躁的嘶鸣,挣扎着试图从禁锢中解脱出来。   师瑜指尖扣着棕褐色的胡桃木杆,忽然抬手,木质的尖端对准那怪物的头颅时,将手上的发簪掷了出去。   簪子脱手便作惊鸿掠影,划过的空间几乎震出湮灭的幽黑色。   轰然一声巨响,簪子径直穿透了怪物的身体。磅礴的伟力在怪物体内奔腾着,由内往外寸寸撕碎躯壳,而将怪物的身体碾作一把迷眼的乱尘,四散着落在凹陷的地面,在罡风里变成一片狼藉。   师瑜弯腰捡起簪子,翻身跃下山头。   元祭只看见对方的身影逐渐走近,缓步停在他面前,裤子上沾了不知从哪蹭到的淤泥和血污,松紧带收在脚踝上。   师瑜垂眸在他头顶画了几笔,指尖一弹符文。   元祭恢复了起身了力气,便看见他后退,下意识去抓他:“您去哪?”   师瑜没答,掌中的发簪悬空,簪子骤然在空中划开道足有一人高的狭缝。   裂缝陡然扩大。   师瑜微一用力,轻而易举便挣开他,转头跨入空间裂缝里。   元祭睁大眼,猛地往前扑去,可还是没能抓住对方抽离的手。   空间裂缝在他眼前闭合了。   通道另一端连接的正是神殿。   殿周设有阵法,师瑜如今的神力仅仅来源于在神墓中吸收的那块还不到三寸宽的碎片,再要往前便只能走进去。   秦戒守在主殿最后方的石室前,瞧见来人后一愣:“大人?”   扶央却压根没看他,只身继续往前,直接推开了石室的门。   楼梯蜿蜒往下,底层漂浮着满室的光球,由先天神祗体内取出后凝练而成的神力璀璨至极,纯粹得剔透。   石室本是他在浮邺殿里曾经用来抽取主事神神力的地方,后来师瑜被他囚在天牢的那段时间,他便连阵法带工具全搬到了主神殿里。   曾经的他想要抽取主事神神力需要谨言慎行,需要步步为营,每分每秒都要警惕被发现被揭穿,还要费时费力将抽取出来的神力炼化至足以融进自己的身体里。   而现在他成了主神,单单力量就不可同日而语。体内那半块主神神格给了他抬抬手便能翻云覆雨的力量,他轻而易举就能将他人的神力剥离化为己用。   他之前就是在这里吸收被他关在地牢取血的那群主事神的力量,偏偏突然感受到师瑜的位置才离开去了神墓,也是想第一时间在对方神力复苏以前便直接杀死对方。   强行以凡人身吸收神格,对方的死已成定局,可他担心自己会因此殒命。   对方不会放过他的。   他们体内的神格本出同源,无论藏匿到哪里他都会被对方找出来。   他就只需要等。   只要等到师瑜生机彻底消散的那刻……   只要对方死了………   他就是唯一的主神。   扶央摘了面具,抓住空中一颗光球,直接嚼碎咽了下去。   ※   师瑜走进主神殿。   秦戒第二次感受到身后的气息,只以为是扶央出来了,下意识回过头去看,来人的面容清晰地映入他眼帘。   他没见过当年主神的真容,可他却在系统里见过师瑜的脸。   秦戒的手蓦然一抖,灵石掉在地上。   师瑜听到灵石咕噜噜滚动的声音,循声朝他看了一眼。   那目光竟然是平淡甚至陌生的。   秦戒一怔,可还不等他觉出什么滋味,对方继续往前,手搭上石室的把手。   师瑜没能推开石门,将手覆在门扉上,掌心的神力开始凝聚。   石块从中间碎裂,哗啦啦滚落。   师瑜沿着楼梯往下,看见里面的神祗恰好吞下最后一颗神力光球。   扶央背对着他,浑身都沐浴在汹涌的神力中,直到重新戴好假面方才转过头,仰视着停在台阶上的人,掌中凝聚成长剑,直指他的命门:“你当年就败给了我,再来一次结果也一样。”   师瑜走下最后一级台阶,眼前忽地掀起风来。   长剑的锋刃抵在他的颈上,溢散的神力顺着剑锋的方向,轻易割破了人类熨烫的皮肤。   师瑜停下脚步。   他没再往前,可颈上细细的血线却还在扩大,殷红血珠滴滴淌落,迅速洇湿衣襟。   “你杀不了我。”   扶央嗤笑:“这和你就要死了冲突吗?”   两人现在的力量强度基本是谁也奈何不了谁,只要一方有意识抵挡,另一方就不可能真正成功取对方性命。   扶央握着剑又逼近了寸许:“神界我自会管好,你唯一要做的就是死得干净点。”   师瑜说:“天道说过主神不可妄自奴役世人,你现在已经犯戒了。”   扶央一点点收紧手,面具下的眼如淬寒冰:“持论公允,守正不阿。”   他嗤笑:“天道自己都做不到自己说的,偏心偏得没边,明明当初那群村民里呼声最高的是我,候选人里推举认可最多的也是我,它却还是瞎了眼一样,力排众议让你坐上了主神的位置。这个位置明明从一开始就该是我的!你也真是有脸抢了我的位置还在我面前装成救世主的样子,我现在也不过是拿回本就属于我自己的东西,它有什么资格来管我?!”   “所以你为什么不用自己的身份去做主神?”师瑜的嗓音甚至还算得上平静,“你自己的脸很见不得人吗?”   扶央手中的剑光骤然下压,这一次却被一股力道挡下了。   师瑜单手抓着他神力凝聚成的光剑:“因为你担心神位更迭引起不必要的动荡?因为你害怕自己就这么突兀地上位会引来其他神祗质疑?因为你没有信心能用自己的身份在神民们心里赢得比之我更甚的声望信仰,所以干脆冒名顶替?”   暗室中的气流忽地激荡起来,神力直接冲碎了头顶旋转的石阶,砸落的石块在身后轰鸣堆积。   “又或者是因为那是我?”师瑜推开颈边剑光,乌发被狂风扬起,“因为假扮成我去欺瞒别人会让你很有成就感吗?”   扶央一言不发,周身的神力却在奔涌,昭示着其主一团乱麻似的心绪。   “就算现在这里只剩我,你也不肯摘下面具吗?”   话音落下的那刻,一股罡风骤然掀开对方覆在眼前的银色假面,缚绳倏地断裂。   扶央猝不及防,脸上的面具脱落,几乎是下意识地偏头,手中的剑光陡然扩散,猛地朝他劈砍而去!   师瑜眼前光芒溅射,身体骨血撕裂的声音清楚地响在耳畔,他的后背撞上坍塌堆积的石块,暖色的风灯也没能熨烫他惨淡的唇色。   他如今的情况实在算不得好,人类羸弱的身体如何承受得起神格那般庞大的力量,初入体时还有余力时时刻刻修复着被灼烫出的伤痕,可时间一长却再赶不上神力在他骨血里肆虐破坏的速度。   狂暴的力量绞碎了他的五脏六腑,对方挥落的剑光实实在在落在身上,他只来得及护住心肺,贯穿时喷涌出的鲜血溅入地面。   扶央倒也没想到对方的身体已经破败至此,他本就不是什么易动气的性格,原本的暴怒已经在这一番后迅速收敛下来,上前时掌心便有神光再度凝聚:“这就是你对付我的法子?一条命就换来神力灌体不到半个时辰?”   师瑜睫毛轻微地颤抖,单手按在腰腹上,指缝里却有殷红的血止不住地渗出来,手上的力气越来越小,温度不可遏制地流失。   “愚不可及。”扶央的声音响在石室里,“我本来已经不打算对你做什么了,可你既然非要送上来,我也不介意提前帮你解脱。”   哪怕知晓师瑜已经注定要死,可若真的能亲手杀了对方,多少次他都来者不拒。   他早便想这么做了。   扶央手中的神光冲天,以摧枯拉朽之姿,顷刻朝师瑜斩下!   石室被斩至坍塌,风灯被掀得翻转砸落,四下瞬间黑暗。   他掌心又一道神光凝聚,再想挥出时,一只手却在这时探出来,准确扣住了他的腕骨。   扶央掌心的神光骤然溃散,他面色微变,反手朝对方轰出一击。   黑暗中只听见“噗嗤”一声料峭入体,师瑜根本没有躲,生生捱下了对方这道攻击,靠近时木簪被磅礴的神力裹挟着,轰然射向对方的面门。   神力激烈碰撞,在空气中荡起的涟漪击碎了灰暗石壁,脚下的地面凹陷,两人摔落在深坑里,身体撞上坚硬的大地。   石块上溅出血线,喷涌成团,一点点渍红了两人的袖口。   扶央两只掌心都被直射而来的木簪穿透成窟窿,瞳孔几乎微不可察地颤抖起来:“你疯了!你怎么敢……怎么敢自燃神格?!”   主事神的神格而普通神民的神格是两种东西,后者只是他们吸收空气中神力凝聚出来的能量体,而前者却是先天灵物。它们有自己的生命,自己的思想,哪怕常年都栖息在旁人体内,却从不因此和寄体命运等同。   就像主事神的神格前任主人死了,它们便自然而然坠入尘世,再寻找下一个宿主。   神祗死了,神格不会消亡。   而神格没了,神祗却一定会毙命。   所以当初扶央才会将整块血淋淋的神格从师瑜体内挖出来。   “你知不知道蓄意破坏神格要遭天谴?知不知道神格一旦燃烧完毕,你接下来连转世的资格都会被剥夺?!”   师瑜桎梏着他的身体,以完完全全的自杀姿势将自己和对方禁锢在塌陷的废墟里,神格燃起的烈火腾地在他体内腾升起来,燎烧过心肺和筋骨,任对方嘶吼至喑哑,也始终没开口回应半分。   “你凭什么……当初明明我才是所有人最认可形象最好的那一个,凭什么天道要把主神给你?凭什么我还必须靠着你渡来的神力才能拿到主事神的位置,连活着都要日日仰你鼻息?凭什么现在我好不容易都成功了,你还要来破坏?”   扶央声音怀着熊熊的妒火,满心的不甘,眼中的怨和恨浓烈到叫人心惊胆战:“难道就你有资格当主神,我就不能吗?!”   “是。”师瑜终于出了声,“你既然已经触戒,便不该继续担任主神之职。”   扶央眼眶发红,几乎烫出血来:“我做了什么?我有什么错?!”   “派神祗下界,意毁尘世,为一己私欲,奴役生灵。”师瑜说,“天道不可为,你明知故犯,这个位置就不能是你的。”   扶央声音怨厉,字字句句如若泣血:“如果不能是我,那还能给谁?!”   “谁来都可以。”师瑜说,“唯独你不可以。”   唯独你不可以。   短短几个字犹如刀尖划烂胸腔,疮口被捅得鲜血淋漓,挤缩出咸涩至极的脓水来。   扶央身子忽然冷得发抖,睁大眼像是要拼了命从他脸上寻出些许不忍来,可看到的永远只有凉薄到极点的平静。   神火顷刻便笼罩了双方的身影,火光灼烫入体,在魂魄上寸寸燎烧,化作深黑的枯骨。他在灵魂寸寸碎裂的剧痛中没了反抗的力气,挣着濒死时盯着摇晃的虚影问出了声:“在你眼里我到底算什么?就仅仅只是一个跳梁小丑吗?”   “无过之人,有过之神。”   不带任何主观评价。   神火不受万物阻碍,烧透了人的身体,烧化了神灵魂魄,烧穿了层层叠叠的石墙暗门,在主神殿上方冲天而起,犹如天降异象。   华美的宫殿霎时倾塌,掀起的风尘漫天飞舞,高大的石柱折倒向殿外的池水,从中央断裂交叠成十字形,犹如沐浴在大火中诞生的坟墓,在平地上巍峨矗立。 第210章 神墓 正文完   神火燃烧起来的时候, 系统里的光圈忽然开始颤动。   树影下,屋顶上,走道边,色泽随着颤抖愈发加深, 一根根金色的丝线犹如水中浮萍, 掀开水面的遮布后探出来, 又像是早早埋进地面的种子,忽然被什么看不见的力量从地底强硬地拉拽出新芽,往下生根, 往上生长,缠绕成密不透风的囚牢。   守在周围的玩家全都被这一幕惊得失语,半晌其中一人忽然跳起来:“愣着干什么?快去通知老大!!”   金色丝线根根沿着光圈边缘直立升空,宛如金色光柱冲天而起,没入长空里。   站在高处的玩家清楚地瞧见一道流光以整个系统内位面为边界线, 引出淡金的神光,下一秒, 跑去报信的, 待在室内的,走在街上的, 站在桥边的, 全都感受到了脚下大地的震颤。   山川河流在地面的弧度尽数被拉直,像是建好的模型忽然被暴力拆卸了,鳞次栉比的建筑一个接一个湮灭。   白既唯站在金色的光柱前,看着手环屏幕上灰暗的名字, 心里忽地涌起股极度不详的预感。   他猜到那些分布不均的光圈都是师瑜的手笔,也猜到对方是刻意关闭了系统和外界的联系,尤其是一天前系统才发过信说更新完毕, 取消玩家空间互相屏蔽且必须提前得到允许方可拜访这一规则。   可他曾经也在神界待过,知晓无论是法阵符文抑或埋好的宝器,都必须施加外力才能起作用,要么布置者引导,要么有敌人攻击,而不存在类似定点运行的效果。   一天前师瑜短暂地上过线,而后头像又立马灰暗下去,光圈随之亮起,他还能将其归咎于对方自己动手操作的结果。   可是现在呢?   对方分明不曾进入过系统,名字也不曾亮起,为什么这些光圈会突然有了异动?   因为有谁暴力破坏了吗?   可也不应该,师瑜布置这些的时候就没跟他们提过,这就说明对方至少是无所谓有没有人对其施加破坏。   所以它们为什么会突然运转?   它们是收到了从何处而来的、什么样的信息,才会在这个时候突然启动?   他没来得及想明白,站在平地正中央的玩家们却在心神巨震中眼睁睁看着脚下的地面忽地化作漩涡,强大的吸力一瞬将所有人往地底拽去!   “啊啊啊啊啊——!!!”   玩家们在下坠中惨叫起来,直到第一个玩家彻底消失在深不见底的黑暗里,忽然一阵滚烫的风自下涌上来。   靠得近的玩家们都在这一瞬感受到了熟悉的,叫人心脏都跟着战栗起来的气息。   人群中不知是谁突然大喊:“卧槽!那是不是我家?!”   众人哗然。   漩涡以平地中心为起始,逐渐往外扩大,越来越多的玩家从漩涡中窥见了城市的影子,一帧又一帧,或是标志性建筑,或是熟知的设施,又或者干脆就是某个人房间的布景。   隔着脚下大地的厚度,像是漂浮着的乌托邦,随着漩涡的扩大逐渐化作真实。   犹如归途。   最先掉下去的玩家被包裹在失重感里,待到身下撞上坚实的硬物方才被疼痛唤得回神,一睁眼,却倏地愣住。   这里……是他住宅,他自己的房间。   每件物品的摆设都出自他的手,他绝不会认错。   漩涡上方的玩家们亲眼看见那一帧画面突兀地多出一个人,接着泡沫似的消失了。   有声音颤巍巍地响了起来,似乎生怕自己呼吸声稍微大一点便吹碎了眼前的梦幻:“这是……在送我们回家吗?”   没人回答。   漩涡异动的速度容不得众人思考太久,又有玩家掉了下去,其边界线也跟着往外飞速扩张,顷刻便蔓延至外围。   白既唯忽然抬了头。   他感觉到了。   漩涡下是回现实的路。   而光圈上却是往神界间。   漩涡扩大至脚尖正前方的那刻,他猛地伸手抓向身后的漂浮的金色丝线。   一旁的巫尔似有所觉,回头便看见他直接冲进了阵法的光圈之内。   她下意识也攥紧了光圈周围的丝线,漩涡几乎同时移至她的脚下,吸力瞬间爆发,将她连同周围的玩家全吞了进去。   ※   托之前秦戒将系统连通神界的降落点设在风澜阁的缘故,白既唯穿过层层禁制落地时便踩在了新生的废墟之上,漫天飞扬的尘土几乎要将人呛出泪来。   石块哗啦啦滚落,他心里不详的预感倏地落实了:“他在哪?”   秦戒身体僵直地看着眼前的狼藉,目光上移,眼神跟失了魂似的:“什么?”   白既唯猛地抓住了他的衣领,带着似要将人勒死的力道:“师瑜!他人在哪?!”   最后一句几乎是吼出来的。   秦戒嘴唇很轻地哆嗦了一下:“……在下面,和扶央一起。”   白既唯扔开他跑向废墟,双手抱起一块巨石,神界不比系统,没有系统施予的加持,他的力量也只比大多数人类强,远不及在神域里身体素质增幅至巅峰,更比不上神祗。   他的手背都因为用力凸起了明晰的青筋,咬着牙才将石块拖出来推到平地上。   第二个人影跑向了废墟。   疏影早早便上了扶央的通缉令,打从发现对方身份为假后便一直待在玩家空间里不曾离开,才躲过被扶央捉拿关进地牢的结果。   他和白既唯几乎是前后脚看穿光圈的作用,穿过光幕赶回来,便听到了刚刚那番对话。   疏影跪在废墟上,弯腰徒手去翻找眼前堆积如山的石块。   他没敢用神力,一怕自己现在控制不好力道一拳头下去会给这片废墟的破败程度再雪上加霜,二也怕上面的石块突然碎了,会引起地底的连锁反应。   双手掀开一块巨石,他转身骤时然抬手扔向了下方的秦戒:“你他妈还不来帮忙!!”   石块滚落至地面,撞出轰隆一声巨响。   秦戒像是才被这一下叫回了神,慌乱如令下一瞬充斥满整个胸腔,攫着心脏有那么几秒止住了跳动,忽然疯了似的跑过去,一下一下循着记忆里暗室的方向徒手往下挖。   即便他心里清楚,这种情况底下那两人大概率都活不了,他们的所作所为也只是徒劳。   神殿的建筑要经得起一般的神力摧残,一砖一瓦都坚硬无比,断面锋锐,手一用力就能压出道血口子。   白既唯却管不上那么多,又或者说此刻压根想不起这一点,徒手搬开石块用了十成十的力道,掌心皮开肉绽,指甲外翻,挤压出的血和尘土混在一起,几乎在他双手都干出一层红黑色的污垢。   一块搬开后没有休息,接着是第二块,第三块,第四块,第五第六第七□□块。   无数块。   他不记得时间,也不记得自己身在何处,似乎脑海中唯一给他留下的信息就只剩一句。   挖开它们。   直至一道身影骤然掠过他,跑向前方搭成十字形的石柱。   是元祭。   疏影的动作比在场其他人都要快,第一时间便闪身至元祭面前,死死攥着对方的胳膊:“你感应得到?”   元祭垂着头,双手缓缓攥成拳头。   “你感应得到吗?”疏影眼中的血丝一根根爬上来,“你不是专干勾魂的事吗?不是能和千里外的魂魄相互沟通吗?这底下的人你到底能不能看到?!”   “能。”元祭没等对方问下一句,声音像是从嗓子里一个字一个字挤出来的,“但我只能感应到神祗的亡魂。”   一柄铡刀骤然悬于聆听者的心上。   “这下面有亡魂存在。”   铡刀重重落下来,轰然将跳跃的心脏砍得血肉模糊。   一片静默间,白既唯突然插话:“亡魂有几个?”   元祭一顿。   “一个,还是两个?”白既唯一步步逼近,“还是说你也不知道具体情况,只能感受到大致位置方向?”   元祭忽然松开手,弯下腰,掌心扣住最大的那块石头:“我不知道。”   这下不用问了。   地底一定有亡魂,但究竟还有没有生还者却是未知数。   仅仅一个可能性就足够让他们在理智濒临崩溃的边缘停下来。   他们半边身子已经入鬼门关,而另外半边却还不死心地抓着岸边吐着红信的蛇尾,只等上岸时迎接尖齿的撕咬。   元祭划了大致范围,他们都分散在四处各自往下深挖,恨不能倾尽全部的力量从眼前如山崩般的废墟里用手劈出一条狭隘的生路。   大殿倾塌的动静传至外界,激起整个神界数十年来最大的喧闹,终于有原本便居住在神殿附近的神民们穿过无人看守的城门,小心翼翼地靠近,便看见正中央残垣被清走而凹陷成深坑。   而底下原本高高在上的神祗们此刻全都满身尘土地跪在废墟之上,如失了神智的野兽刨挖着地面的沙石。   一个年幼的小神忽然跑上来,接住了元祭翻开试图搬走的石块。   那小神看着神祗充血的眼眶,声音脆生生的:“你们在找主神大人吗?”   元祭一愣。   那小神将石头从坑洞里搬开放在地面上,回头说道:“我可以帮你们吗?”   孩童心性看得太过通透,哪怕不知前情经过,却依然在一瞬间便猜出了能让他们如此牵挂着搭上整副心神的究竟是谁。   接下来,第二个,第三个,第四个,周围所有的神民们几乎都在这一刻走上前来。高的跳进坑洞里,而矮的便待在洞边运送废墟的残骸。   整个过程没有交谈,没有议论,有条不紊,秩序井然。   中央的石块残迹被搬离,巨大的坑洞飞速凹陷下去,底部愈来愈深。   直到其中忽然有神祗惊呼起来。   所有身影都仿佛在这一刻生出了某种应激反应,顷刻围上来,足足七八只手同时抬起了中央足有成年人那么宽大的青石板。   元祭盯着底下那张脸,目光定住了,眼中倏地烧起烈焰。   “这是……浮邺大人?”旁边最先发现的那位神祗一眼便认出了这张过去经常出现在公众视野里的脸,大着胆子探了探鼻息,愣了神,“他……死了?”   此处便只有这一具尸体。   元祭抑制住了将其千刀万剐的冲动,转身到别处再度翻起了废墟,动作却比之前更狠。   尸体周围再没别的发现,却偏偏像在所有人心底扔了把火,随着时间缓缓高涨,空气中浓郁到几乎要凝滞的焦灼在他们胸膛里烫出血泡,火烧火燎,又胀又痛。   而随着时间流逝降下的却是歪斜的夕阳,是艳丽的霞光,是每一次他们翻开石块试图在底下寻到那人的身影,却每一次都只是徒劳;是随着时间分分秒秒逝去而逐渐充满心口的慌乱。   他们一次又一次说服自己接受最残忍的现实,但只要手再一次扣上残垣用力时,提前在心里预设的最坏结果却永远会被不可能的希冀充斥。   可他们找不到他。   每一处每一寸都摸过了,却依然找不到。   遥远的塔楼忽地一声钟响,神界的天光入了夜,似是上天降下的判决。   层层掩埋的石块下,忽然有如豆的火光一点点往外溢散,在夜里亮如萤火。   地面上的人几近绝望之时,余光骤然窥见缝隙里的光芒,抖着手,忽然以更为疯狂的姿态挖了下去。   那一点点火光像是旅人海上的灯塔,直至冷月高悬天上,最后一块石头终于被移开。   底下露出一截染血的的衣角。   白既唯手忽然发起抖来,精神陷入极端情绪时周围似乎跑过来许多神祗,吵吵嚷嚷地在他耳边喊了什么,又伸手帮他将余下的石块尽数搬离。   神格碎片终于烧尽了最后一丝力量,随着夜风化为烟尘。   地上的人乌发散乱,阖着双眼,唇上惨淡得没有一丝血色。   是师瑜。   对方的面容出现在月光下时,周围一瞬间竟是静得可怕。   白既唯心跳砸得胸口发疼,伸手去探他的呼吸,然而试了好几次也没能抑制住手指的痉挛似的颤抖,停留了半晌也没从夜风中分辨出独属于呼吸的那一道气流。   他猛地一咬舌头,胡乱扯开对方的领口,指腹覆在对方颈间狠狠压下。   许久许久。   指腹下的脉搏终于传来心跳鼓动的起伏。   微弱得几不可察。   约摸一两秒后,又跳了一下。   白既唯终于敢确认答案,按在对方颈侧的手垂下来,一开口就尝到喉间弥漫的血腥气:“……没事了。”   他身上的衣服几乎被冷汗打湿,也顾不得周围的身影因为这一句话作了何种反应,哑着嗓子道:“我们回去。” 第211章 . [最新] 尘世 苏醒   白既唯带着师瑜跳下云渡池时, 尘世里正是傍晚时分,天边泼了大片大片的火烧云。   师瑜身上的伤耽搁不得,偏偏重伤至此的身体再无法承受一丝一毫的神力,为了防止失重和颠簸再加重伤势, 也不知被一路跟随至云渡池的神祗们加了多少道护体禁制。   从踩到尘世的大地将人送到医院, 看着穿着大褂的人们紧张地推着车子进消失在闭合的大门后, 而抢救室上方亮起红灯时,白既唯才像是终于回了神,脱力地后退靠在墙壁上, 刺骨的寒意令他一个激灵。   周围还有医护人员停在他几步远外,眼神隐隐带着警惕,提高声音问他需不需要帮忙。   白既唯知道自己现在的模样肯定很狼狈,衣服上不是灰就是血,也知道自己应该好好解释否则说不准待会儿就有警车跑过来把这家医院围了, 只是他张了张口,才发现自己居然失声了。   耳边嗡嗡嗡的声音一刻没停, 他有点烦躁到底是谁在一直制造噪音, 半晌才回过神发现那是他自己的手机。   右上角电量已经告危。   白既唯翻开看了看,姜嘉映和宋稚慈的名字交替出现, 后者的次数甚至比前者还更甚一筹, 简直太阳打西边出来。除此还间或夹着一两个程雾野的电话。   他刚想回个信,电话这时候又进来了。   宋稚慈。   那头开门见山:“你去哪了?”   巫尔不待他回答,几乎是用质问的语气:“你是不是去找我哥了?”   白既唯实在没精力纠正她的称呼问题,只得应了一声。   “你们现在在哪?”   “医院。”   “哪个医院?”   白既唯卡壳了一下。   恰好这是有小护士推着装满药品的车子经过, 他拦下问道:“这里是哪里?”   护士:“?”   白既唯解释:“什么城市,什么街道,医院的全名叫什么?”   “……”   护士用看神经病的眼神看着他回答了。   电话挂断之前, 巫尔问了最后一个问题:“凭什么你就能去找他,我就不行?”   白既唯靠着墙缓慢地滑坐下来:“你的身体可还在现实里,怎么去神界?”   和其他玩家们不同,他进入神域也是“身穿”,所以才能在发现光圈作用以后立刻靠着它去到神界;而相应的巫尔只是人类玩家,进入系统内部的只有灵魂,而非身魂一起,即便最后也及时抓住了传送光圈,可最后依然被送回了现实。   ……现在想想,师瑜当初会这么布置,恐怕也是早就确定了人类玩家们不会在阵法启动因为不小心碰到阵中的光圈被误送到神界。   白既唯挂了电话,握着手机的指节用力到发白,最后颓然地松开。   ※   白既唯没有想到自己在知会了几个同伴以后,最先过来的居然是程雾野。   之前手机上对方只发了一条医院地址就消失了,程雾野到了地方才有机会问:“里面是谁?”   白既唯手搭在膝盖上,徒手挖出的血一点点染脏了裤腿:“师瑜。”   程雾野没想到会从他嘴里听见这个名字,愣了好几秒:“情况很严重?”   白既唯抿着唇,只紧紧盯着抢救室上方的红灯。   程雾野只能换了个问题:“通知他家人了吗?”   白既唯缓慢地眨了下眼,眼眶盯得生疼:“……一定要说吗?”   “那不然手术你签字?”程雾野看着他,“你能对他的命负责吗?”   白既唯沉默了。   程雾野直接捞过对方松松握着的手机,很好,彻底没电关机了。他干脆放弃,戳开自己的拨号界面:“知道他父母的手机号吗?”   白既唯摇摇头。   “那他自己的号码呢?这你总不会不知道吧?”   白既唯张口便报了串数字。   这个熟悉的程度,也不知道背了多少遍。   程雾野一边拨号一边往窗边走,心里的措辞还没酝酿完毕,就先因为对面接电话的声音听得愣了一下。   那头的人问道:“请问找谁?”   程雾野回过神:“师瑜是这个号码吗?”   那头的童音应了一声:“是我哥哥。”   程雾野只当对方是个小孩,哄着道:“能帮我把手机给你家大人吗?我有很重要的事情要说。”   那头静了几秒,换了个人:“您好。”   程雾野迟疑了一下,还是没想好要怎么委婉,只能开门见山:“他现在在医院,情况可能比较严重,有时间过来一趟吗?”   “砰——”   对面一声巨响,不知什么东西重重磕上桌角。   ※   巫尔和姜嘉映几乎是前后脚赶过来,甚至来不及寒暄一句,抢救室的门忽然打开了。   护士不愧是在抢救室工作的,哪怕一出门就被众人团团围住也没因此失了方寸,捏着通知单语速飞快:“病人必须马上进行手术,你们谁能在这里签个字?”   字音落在地上,却没没人能接住。   护士皱起眉:“难道你们都没有通知病人家属吗?”   程雾野手里的屏幕还维持在通话界面,电话那边的人跟怕他结束通话就跑了似的死活不肯挂断,他也只能由对方拖着耗费电量,上面的计时显示已经超过了三个小时。   电话开了免提,他低头问道:“你们什么时候能过来?”   那头静了几秒,才有人慢慢回答:“我们也签不了。”   背景里的风声太响,程雾野不确定对方究竟是不是带了哭腔。   对方说:“他的父母都不在了。”   ※   护士估计也没想到自己能拿到这么件麻烦差事,见他们一个二个全说不出话来,只得拿着通知单又跑回抢救室。   关门的声音“哐啷”声所有人都听到了,白既唯愣了几秒,声音有一点点抖:“他……不签字的话会怎么样?”   姜嘉映把他摁回去:“我们签不了,他们当然就是去找能签字的人来了。”   “不会不……吗?”   “你在想什么?”姜嘉映说,“别说这里现在只有我们,就算这里现在一个人也没有,只要病人需要手术医院一样得做。警察,医院负责人,签字的人只要想找总能找得到。不然你让那些出车祸昏迷不醒还联系不到家人签手术通知单的人怎么办?等死吗?”   像是为了印证他的话似的,走廊尽头的电梯打开了,有人从里面跑出来,身后还跟着一个不知道是助理还是别的什么身份的人。   抢救室的门与此同时也打开,来人匆匆朝他们出示了医疗机构负责人的证件,在通知单上签下了大名。   一张病床从里面被推出来,上面金属架上挂满了瓶瓶罐罐和透明管,足足五六个医护人员各站病床两边,推着病床跑向手术室。   几人谁都不敢上前拦路,姜嘉映自觉和落在后方的医生交流情况,而白既唯只在后方匆匆一瞥,看见了对方在透明呼吸机下毫无血色的脸。   手术室的灯彻夜未熄。   姜嘉映是几人中唯一的九九六,昨天赶过来已经是请假的结果,趁着天还没亮跟其他人告别,临走前拉着余下三人里情绪最是冷静的程雾野好一通叮嘱:“小六啊,三哥走了以后咱这个家就靠你了,你要记得大哥智商最低,你每个小时要注意提醒他上厕所免得不小心拉在身上;二姐手脚最残,你辛苦一点给她喂饭喂水,另外还要换鞋递衣服,一直不睡觉的话记得给他们唱小兔子乖乖。”   程雾野:“……”   姜嘉映继续叭叭叭:“偶尔他们哭鼻子了可以念一念小红帽的童话故事,或者泡两瓶奶粉……”   “砰——!!”   一柄美工刀贴着他的耳朵直接插进了墙壁里,刀柄摇摇欲坠几秒,哗啦一下砸在瓷砖上。   巫尔眼里冒火:“姜三,你皮痒了?”   “还有精力玩飞镖,看样子他们应该暂时不用你照顾。”姜嘉映叹了口气,转头对上那边的死亡凝视,“这里可是法治社会,咱们就别用游戏里那一套了,况且你们也不想师瑜还没出来你们就先因为杀我灭口被关大牢吧?”   见那边两位不出声,准确拿捏住了两人软肋的姜嘉映拍了拍程雾野的肩膀,转身离开前最后一句话是:“他要是出来了,记得给我打电话。”   程雾野知道那个“他”指的是师瑜。   他转眼看着那边两人身上的气息重新萎靡下来变得死气沉沉,顿了顿,到底没去劝说什么,也没像姜嘉映那样故意惹他们发火好让人面上多点活气,找了个有插座的角落,给自己因为通了一晚上电话而自动关机的手机充电。   充电开机后那边的电话就过来了,问他医院的具体地址。   ※   程雾野发誓自己决定下楼去接人的时候只以为自己会接过来一直和自己通电话的那一大一小。   完全没想到会面对这种情况。   小光团第一个听出他的声音,飞快地跑到他面前,吸吸鼻子,眼睛有点红:“大人在哪?”   程雾野一时没反应过来他话里的“大人”指的是谁,反应过来后又疑惑为什么对方叫的不是“哥哥”。   没等他发出疑问,一旁的玄星便伸手把小萝卜头拎回去:“抱歉,他就是太着急了。”完了才问道,“可以现在带路吗?”   对方的声音和被风吹过似的,有点沙沙的哑。   程雾野听出这两位就是跟他通话的人,又把目光投向他们身后。   带着眼镜的男人率先表明身份:“我是听他们说了才过来的,准确来说我们都是,赶的都是最近的高铁,就一起过来了。”   对方接着补充:“我算是他的……代理律师。”   站在这位律师先生旁边的人背着挎包,自我介绍更简练:“我来看看我老板。”   再旁边那两人,其中面相偏冷的那位正想开口,旁边面相偏暖的那位却忽然出声:“你是程雾野?”   程雾野:“?”   季从阳眯起眼睛:“你就是第一场游戏里给我偶像灌药的那个断臂侠?”   “……”   眼看季从阳就要忍不住对着人家的脸一爪子挠过去,乔厌及时伸手将人拖回来制止即将发生的惨案:“请带路吧。”   ※   程雾野到底还是将这一群人领到了手术室前。   其实带到了也没什么用,毕竟在场的谁也不是医生,没法对眼前的情况带来任何帮助,反倒是让弥漫在空气中的焦虑成几何式增长。   众人除了最初的对视寒暄以外,剩下的就只剩下不约而同地静默。   时间最是能消磨人的耐性。   而不知道结果的等待更容易叫人滋生负面情绪。   过程中倒也不是没有人从里面出来,事实上次数还不少,拿药物的,推仪器的,拎输血袋的。   偶尔有人会冲上去拦着跑出来的医护人员探听情况,只是医护人员们没法具体解释,而其他人也怕耽搁太久影响治疗,每每说不上两句话又得分别在冷白的金属大门前。   代表手术中的灯始终没有熄灭。   临近中午,跑腿拒绝了其他人叫餐的询问,背着包回去继续处理工作。   程雾野对这位先生最大的印象就是拿着手机站在窗边打电话的身影,从来手术室开始到中午四个小时,有三个小时对方都是在电话里和人谈论,也不知道对方究竟哪来那么多话要说。   离开前对方问他要了手机号。   程雾野估计是对方为了随时从他这里得知师瑜的消息,还没来得及解释自己和师瑜严格来说也才认识几天,就眼睁睁看见对方当着他的面把他的号码备注成了“老板的看护”。   跑腿将这种行为美其名曰向上看齐。   程雾野想了半天也没想明白对方这到底是在向哪个“上”看齐。   第二个离开的是那位自称代理律师的温先生。   非常神奇的是,对方同样问他要了号码。   这一次程雾野倒是解释了,说他也不一定能时时刻刻留守在这里,为什么他们偏偏就认定要了解情况必须找他?   温律师笑得很斯文:“因为你那两位朋友应该也比较需要治疗。”   程雾野看了看自家那两位。   白既唯依然靠着墙扮雕塑,眼睛盯着手术室的灯牌,眼眶发红;巫尔则握着美工刀,指腹按着按钮来回推动刀片,整个人的气息阴郁得厉害,叫人怀疑下一秒就能被拍进法制节目。   程雾野接受了温律师的理由。   眼看着温何似消失在走廊,玄星忽然从椅子上站起身。   “他到底怎么了?”   白既唯一顿,缓缓将视线移到他脸上。   其他人显然也没想到突然来这一出,不等有人询问,玄星便直接道:“你是在哪里找到的他?系统里?还是神界?”   跑腿和温何似离开了,剩下的人不是玩家就是神祗,全都知晓神殿的存在。   白既唯看着他,半晌才回答:“神界。”   玄星没有丝毫要掩饰的意思,措辞也没了一贯的委婉:“具体哪里?”   “主神殿。”白既唯说,“不过现在都是一片废墟了。”   程雾野忽然就明白了为什么对方坐在走廊上时会满手血污。   “他估计是和那个叛徒对上了,具体发生了我不知道,因为我到神界的时候一切已经结束了。那个叛徒死了,他被我们从废墟里找了出来,你们神界拿他的伤没办法,我只能带他回现实。”白既唯语气里有很轻的讥诮,“但凡没耽搁这段时间,说不定他现在都醒了。”   玄星盯着他的眼睛:“你从到神界找到他用了多久?”   白既唯不说话。   玄星绝对平时不是这样,可是从两天前他在沙发上醒来看见空荡荡的房子记起发生了什么开始,压抑到现在的情绪被对方语调里的讽刺点燃,整个人就是一挂遇上明火的鞭炮,一点就炸:“一个小时?两个小时?三个小时?还是更久?”   白既唯的手指深深地陷入掌心。   “两天前系统就已经更新完毕,从那时候开始他就消失去了神界,你反应过来赶往神界又用了多久?”玄星眼里全是攻击性,“你认识他,知道神界,难道猜不到这次系统更新就是针对他的阴谋?所以你反应过来到赶去神界又用了多久?一天?还是两天?”   他分明字字句句都没有责备,偏生字字句句都是戳人心的刀子。   “我们是在现实里去不了,那你呢?你说你去到神界的时候战斗已经结束了,你原本就是在系统里吧?系统和神界的通道既然还在,你又为什么不能早点发现?如果你早点发现了……”   白既唯终于松开手:“那又怎么样?”   没管对方的眼神变化,他一针见血:“他变成这样,是因为什么?”   玄星眸光晃了晃。   “因为神界,因为神殿,因为他身边那个不要脸的叛徒,包括因为你们这群不长眼的下属。”白既唯抬起眼,“你也别说你在尘世里是因为你早就认出了他的身份还是别的什么,你认出来了又怎么样?你做了什么?神界安稳了这么久也没有哪里传出过主神身份有异的谣言,你有过哪怕一丝一毫的行动试图戳穿这一切吗?”   对方离得太近,玄星后退了一步。   白既唯却靠近,他本就不是会委屈自己的人,这辈子也就遇上师瑜一个人能叫他心甘情愿地低头服软。而认识他的人却都知道他有多肆意妄为,哪怕只是言语也一定要抢个上风,站在高处俯瞰别人内心挣扎沉没:“如果没有你们,他从一开始就不会被关在地牢,不会受那一百九十九颗厄那尔钉,不会连神格都要被硬生生挖出来,更不会在那滩药池里咽气,连死后还要从尘世里被拖出来不得安生。”   “他会这样,是谁害的?是我吗?”白既唯咬字清晰,“是你们。”   他直视对方的眼睛,下了最恶毒的断言:“他要是出什么事,那也是你们害的。”   空气一瞬间静得吓人。   “好了好了。”最后是季从阳看不下去,站出来插在两人中间,“你们都先冷静——医生!”   巫尔“唰”地从椅子上站起来,第一个跑到了手术室前。   手术室的灯亮了一个晚上加一个上午,整整十五个小时,到底灭了下去。   医生面对一堆人的询问,只用了一句话堵回去:“还得去重症室观察,暂时不能探望。”   ※   程雾野在手机上拉了个群,把不久前加的跑腿和律师全弄进来,告知了手术结果,顺手把群名改成了“游戏防沉迷研讨小组”。   温何似对此发了个问号。   程雾野应声便把群名改成了“师瑜防沉迷研讨小组”。   “……”   大约是之前温律师和跑腿先生临走前都不约而同把希望寄托在他身上,他便也顺势当起了无业游民,天天就待在医院晃悠,时不时给众人播报监护情况。   手术结束以后,季从阳和乔厌了却一桩心事,当天便赶回了南杭市补缺的班。   除了他以外,还留在医院的除了他那两个浑身散发黑气看起来随时都能被关进精神病院的队友,就只有玄星和小光团两个偷渡神民。   在重症室的时间比之前更漫长,好在每天都能得知数据情况,倒也没之前那么难熬。   就这么过了一个星期,师瑜被转入普通病房,终于允许探视。   整张病床顷刻便被其他人团团围住,程雾野实在找不到地方能插进去,站在另外几人身后打开摄像头,调好焦距,隔着几米的距离再一次看清了对方的脸。   安静又羸弱。   和他记忆里的分毫不差。   等程雾野把这一消息在群里告知以后,攒了数次的年假也休完了。   他再没了无所事事的理由,临走前把群聊权限转给了小光团。   因为师瑜的手机如今是小光团在代管。   小光团当场把群聊名称改成了“粉丝和粉丝预备役集中营”。   集中营这个词是他最近补习语文时从新闻上看来的。   改名的消息底下一排省略号,却到底没人动手更改。   彼时已经是八月初,窗外铺满盛夏骄阳。   师瑜依然躺在病床上,始终没能醒来。   最初转入普通病房时医生就交代过伤情,除去一堆听不懂的专业术语和破裂糜烂等等叫人听了会心惊胆战的形容词以外,还有一句:“病人脑部有淤血块压迫神经,不能做开颅手术,只能等血块自然消除,能不能醒来是未知数,即便成功醒来了也很可能导致创伤性认知缺失。”   玄星追问什么叫认知缺失。   医生说:“通俗来讲,就是失忆。”   ※   八月中旬,在病房里看着机器数据的白既唯拉开门,看见了站在外面带着鸭舌帽和口罩的陌生男人。   他一愣,来不及问,对方便已经摘了口罩,回头朝跟在自己身后的人吩咐道:“晁哥,帮我给他转院。”   巫尔从椅子上站起来:“你凭什么?”   谢云理站在病床边,目光凌冽如刀:“凭我是他哥。”   所有人都是一愣,连刚刚陪着小光团回到病房的玄星也停在原地。   “凭他是我养大的,凭这世上要还有谁能有资格签他的病危通知单,那一定是我。”谢云理生了双狭长的眼睛,平时看人总是容易给人多情的错觉,但一旦冷下来却比寒铁冷钩更伤人,“你说我凭什么?凭你们把他弄进的医院?”   白既唯垂在身侧的手指蜷缩了一下,一旦知晓了对方的身份,似乎自己的人在对方面前都天然低了一头,有点无力地解释:“不是我们……”   “那他是为什么进医院?”谢云理等了片刻没等到对方回答,直接发问,“和你们有关系吗?”   有。   “如果没有你们,他会这样吗?”   不会。   “他出事之前,你们有机会能阻止吗?”   有。   “他出事以后,你们有尽最大的能力弥补,有努力让他受的伤害减到最小吗?”   满室寂静,没有一个人能答得上来。   谢云理一句话都不想多说,直接下了判决:“晁哥,转院,去加尼莫尔,进最好的医院,我自己照顾他。”   后面的人听得一愣:“谢先生,你下个星期还有比赛……”   谢云理看了他一眼。   那人把话咽回去:“……我知道了。”   这件事被播报到群里以后,平时总会刷出一排秒回的群聊难得静默了很久,跑腿才冒了泡:“谢先生是我老板的表哥,而且加尼莫尔的医疗水平在全世界都能排进前列,不用太担心。”   对于谢云理这个师瑜名义上的哥哥,哪怕温何似也一直是只闻其名不见其人,唯一认识他的只有跑腿。   接下来的消息都是断断续续的,谢云理似乎铁了心没打算让他们找到,他们在内陆要么有自己的工作抽不开身,要么有时间的又不知道具体位置在哪,众人想了解情况便只有从跑腿哪里探知。   跑腿倒也没刻意瞒着他们,但凡谢云理跟他透露的都被他转头一字不落地告诉他们了。   后来有人半开玩笑似的问了一句你这么当间谍就不怕人家日后算账吗?   跑腿估计在忙着看什么东西,用语音回:“没事儿,要不是因为我说漏嘴,谢先生也不会知道我老板出事的消息。”   群里安静了差不多有半分钟。   跑腿把消息撤回了。   又半分钟以后。   巫尔的语音跳出来,嗓音幽暗沉郁:“所以如果不是因为你,哥哥就不会被带走?”   “……”   跑腿直接装死。   师瑜被带走的这些天里,他们心里对谢云理不是没有怨,但只要一想到对方那天接连的质问,再多的不平也等不及发出,便被巨大的自责淹没在了海潮以下。   就像当初手术室外玄星和白既唯那场不算吵架的吵架,他们不是不清楚这件事其实不能怪谁,至少他们在场的人里谁都不希望事情变成这样。   可他们都太需要一个口子来发泄情绪,需要一个明面上的“犯人”担任活靶子,当认定了别人是导致一切的罪魁祸首,互相撕咬至遍体鳞伤,才能让自己从浓浓的自我厌弃中探出头呼吸,以免溺毙在滔天的罪恶感里。   他们都在高楼的狂风里摇摇欲坠,只被病床上那人的生命扯住平衡的蛛丝。   所有人都对彼此宣告自己做好了最糟糕的心理准备,可彼此却都心知肚明他们谁都不可能对结果毫不在乎。   他们知晓这场等待很可能无穷无尽,可比起看看不见终局的无望,更叫他们心如刀割的却是他们自己的弱小,是他们面对这一切什么都做不了。   他们无能为力,又无可奈何。   时光在飞逝,枝头的叶子绿了又黄,黄了又枯,枯了再往下落,湮灭成灰,最后覆上大雪。   小光团的学校开了学,他按时回校上课。   玄星一直没回神界,无师自通地学会了使用压感笔和数位板在网上连载起漫画。   季从阳依然风里来雨里去地送外卖,天天奔波在城市的大街小巷。   乔厌被公司拉进了大项目,每天起得比季从阳还早。   白既唯和巫尔某种程度上已经不算是普通人,这点从他们活了这么久还能维持容貌不变就能知道了,但为了在尘世安安分分地生活,他们身上的视线和牵绳甚至比普通人还深,需要处理的关系更复杂。   姜嘉映也不知道从哪里翻到了个曾经神域系统玩家建立的千人大群,不仅在里面混了个管理员的职位,甚至还从足足近五千人里面准确找出了群聊等级极高带“话痨”头衔的人,交流过后将对方也塞进了小光团改名后的“粉丝集中营”。   并且介绍:“贺为有,粉丝入群,记得改名。”   季从阳问这是从哪里找来的,然后就被姜嘉映也扯进了千人大群。   也不知道他在里面折腾了些什么,一直到半个月后,季从阳居然同样拉来两个人:“谈望,顾今朝。”   顾今朝进来后只发了一句:“加尼莫尔最好的医院在莱纳。”   季从阳一回头就看见自己刚拖过来的新人留言,整个人都懵了。   顾今朝说:“我刚好最近要过去,需要帮你们问问吗?”   乔厌还算冷静地问她:“你找得到?”   顾今朝没多解释:“只要他入院用的是本名。”   程雾野盯着聊天框看了几秒,目光落到背景上乌发如瀑姿容如雪的人,抬头便瞧见了窗外飘起细细的鹅毛。   下雪了。   从八月到十二月,从夏天到冬天,师瑜的身体在随着时间缓慢地康复,可人却始终没有醒来。   顾今朝动身去莱纳是那年的十二月末,临近国外新年的时候。   加尼莫尔的冬天来得比国内更早,彼时已经是大雪纷飞。   谢云理脱下训练服,穿上黑色棉服,抓着手机往俱乐部外走。   一旁的娃娃脸叫住他:“谢哥,今天教练组织火锅局。”   谢云理推开门:“我不去了,记得帮我请假。”   娃娃脸叹了口气:“你都欠我们多少次饭了。”   发型恨天高的男人路过插了一句:“我早跟你说了,谢哥忙着回去照顾小鱼,哪有功夫跟我们瞎闹腾。”   队里的人曾经都因为谢云理牵线认识过师瑜,在知晓对方身上发生了什么以后,这四个月的时间也常常一有空就跑去探望对方,甚至潜移默化随了谢云理的叫法。   娃娃脸便补充了后半句:“这要不发红包说不过去吧?”   “……”   两秒钟后。   手机忽然一声响。   娃娃脸“我靠”了一声,迅速拿出手机抢红包一条龙,完了美滋滋地道:“谢谢哥!”   谢云理出了门,呼出一口白雾,抬头就看见街道上装饰满了红色丝带和摇晃的金铃铛。   已经年末了。   医院里进出的人不少,大厅里由人踩出的鞋印化开成雪水,一滩一滩的,又被保洁人员拖着墩布清理干净。   谢云理熟练地找到房间,推开病房门,恰好碰上例行检查完毕出来的护士,上前同其问了不少问题。   直到再度回到病房的时候,视线一转,却倏地对上一双睁着的眼。   乌黑的,沉静的,无波无澜的。   他猝不及防,愣在原地足足半晌,直到对方因为生理性眨眼,他猛地一掐自己的大腿,悬空的思绪终于落到实处,心里缓缓浮出酸涩的真实感。   谢云理停在病床边。   师瑜望着他,嗓音带着略微的沙哑,喊了一声:“哥。”   谢云理碰到他微颤的眼睫,怔了几秒,一闭眼,视线骤然模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