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成仙尊的掌中啾》作者:一丛音   文案:   扶玉秋,仙道第一美人,美则美矣,但眼瞎心盲识人不淑,被一个道貌岸然的男人渣得遍体鳞伤,魂飞魄散。   天降机缘一朝重生,扶玉秋变成仙尊养在金丝笼中的白雀,每天的任务就是给那重度毛绒控、阴晴不定的无上仙尊卖乖啾啾啾。   扶玉秋誓死保卫尊严,不肯啾。   直到后来他突然发现,害他惨死的渣男竟然恭敬唤仙尊为“父尊”,请个安都要战战兢兢行跪拜大礼。   扶玉秋:“………”   这不巧了吗这不是?   一直不肯吭声、被当成哑鸟的扶玉秋突然从仙尊的掌心蹦起来,活蹦乱跳:“啾啾啾!!”   仙尊:“???”   ***   无上仙尊新得了一只白雀,成日捧在掌心把玩。   一日,仙尊门下那有望继承他尊位的义子少尊恭敬请安时,掌心白雀突然化为人形落在仙尊怀里。   扶玉秋朝目瞪口呆的渣男笑嘻嘻:“乖儿子,叫我爹。”   渣男:“???”   毛绒控病娇疯批攻X啾啾啾啾特别会啾·愤怒的小鸟·受。   文案2021.01.22。   注:   ①私设很多,不要考究。   ②啾啾啾啾啾啾预警。   ③每天晚上九点左右更新,超过十一点更新会找时间双更,写好了也会早更。   ④原名《笼中雀》。   ⑤感谢喜欢。   内容标签: 情有独钟 仙侠修真 重生   搜索关键字:主角:扶玉秋,凤殃【仙尊/凤凰】 ┃ 配角:原名《笼中雀》《笼中啾》 ┃ 其它:预收《反派修为尽失后》~   一句话简介:正文完结啾啾啾啾啾啾啾啾啾   立意:身困樊笼,心怀希望便可绝处逢生   作品简评:   扶玉秋眼瞎心盲识人不淑,被一个道貌岸然的男人渣得遍体鳞伤,魂飞魄散。天降机缘一朝重生,变成仙尊养在金丝笼中的白雀,而害他惨死的渣男竟然恭敬唤仙尊为“父尊”,请个安都要战战兢兢行跪拜大礼。文章行文轻松,人设鲜明,主角配角互动诙谐有趣,伏笔细节众多,由主角复仇为出发点,围绕凤凰的身世经历,在插科打诨中逐渐揭秘几十年前的真相,得到救赎。 第1章 白雀重生   扶玉秋像是被囚在一粒沙中。   炽热的日光当头照下,空中灵力和水气全无,吸入肺腑的只有滚烫和刺痛。   扶玉秋恹恹地垂着羽睫,脚踝已泛起枯黄之色。   ——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扶玉秋是世间仅此一株可起死人生白骨的绛灵幽草,日夜受天地灵气浸染生出灵智。   受天道恩赐之物本该道途坦荡,此时他却被困在这沙海中,因缺水而灵力衰竭,浑身经脉正逐渐枯萎。   若是再待下去,怕是会彻底枯死。   扶玉秋双手被锁链束在地上,腿勉强还能动。   足尖生出干枯的根须,挣扎着慢吞吞往土里探,妄图寻找一星半点的水来维持生机。   只是那细碎的沙子刚将他的脚背埋住,一只手突然探来,握住沾满细沙的脚踝。   “在找什么?”   扶玉秋一惊,悚然看去。   他神识被封,连这人什么时候出现的都没发觉。   穿着黑衣的男人玉质金相,单膝跪在扶玉秋面前。   他将扶玉秋脚上的细沙拂去,姿态温柔得像是在对待心爱之人。   只是一抬头,那双眼眸却半分温色不带,冰冷如寒霜,仿佛看一样死物。   “此处是沙芥,除了沙子外,什么都没有。”   扶玉秋根本没听他说什么,攒足力气猛地伸脚横扫过去。   “混账!”   还没碰到男人的身体就听到“啪”的一声脆响——风北河轻飘飘扣住他不住发抖的脚踝,视线漠然看来。   “滚开!”扶玉秋嗓子沙哑,精疲力竭看着他,连发狠都没力气,“我费尽心机救你,你却恩将仇报,你们人类……皆是如此无情吗?”   绛灵幽草自生出神智就在灵力馥郁的闻幽谷,在山谷中几乎被那些灵树灵兽自小宠到大,根本没经历过世间任何恶意。   唯一一次,就是面前的男人。   “一切皆是做戏罢了。”风北河漠然道,“我最初的目的,就是你的灵丹。”   扶玉秋一怔,不可置信看着他。   灵丹?   做戏?   当初风北河浑身是血,从悬崖掉到闻幽谷,身上皆是将死之人的气息,就连盘踞在山崖处只吃尸身的阴藤都被吸引过来,往他身上扎根。   如果不是运气好被扶玉秋发现,他必死无疑。   这些,竟然只是为了博取自己信任的……做戏?   扶玉秋看着风北河漠然的眼睛,哪怕周围酷热如暑,他还是不自觉打了个寒颤。   连自己的性命都能拿来作赌注。   真是个疯子……   “你兄长不让你离开闻幽谷是对的。”   风北河垂着眸将扶玉秋困在地上的禁锢撤去,锁链瞬间化为松散的细沙落下:“绛灵幽草的灵丹有起死回生之效,只要你踏出闻幽谷结界,就算不是我,迟早有一日也会被挖去灵丹入药。”   扶玉秋手腕全是勒出的淤痕,他不可置信看着风北河:“所以,你挖我灵丹还理所应当吗?”   “对。”风北河抬手抚摸扶玉秋苍白的脸,轻描淡写道,“起码我不会损毁你的神魂,让你能再入轮回。”   扶玉秋听到这句话,竟然被气笑了。   禽兽就是禽兽,做出这种恶毒行径,竟还能有如此冠冕堂皇的说辞?   风北河并未觉得这番话有什么问题,他微微倾身逼近扶玉秋。   扶玉秋膈应得要命,撑着身体往后退。   沙芥受风北河操控,他才刚动,后背就抵在一堵沙墙上。   “你!”   风北河眼睛眨都不眨地抬手,用力捂住扶玉秋的嘴,堵住他即将出口的怒骂。   “你生气,我便向你道歉。”风北河像是在哄心上人似的,凑在他耳边轻轻道,“对不住,是我错了。”   扶玉秋:“……”   扶玉秋大概对此人的行径无话可说,气得眼眶全是水气。   就在这时,旁边有个声音道:   “您三思。若现在强取灵丹,恐怕对灵丹有损,前功尽弃。”   这时扶玉秋才发现,这沙芥中竟然还有另外一人。   那人站在不远处,面容素白,眉心一道朱砂红痣,抬步走来朝风北河恭恭敬敬行了个礼,身上一股冷冽的药香。   风北河道:“灵丹有损,温养便是,何来前功尽弃?”   医师犹豫:“可幽草神魂……许是会受损。”   风北河一直漠然的脸上露出一个浅笑,他看向扶玉秋,语气古井无波地道歉:“那没办法了。”   神魂受损,除非重新淬魂,否则便无法再入轮回。   风北河从来信奉“死物比活物更好掌控”,既然要夺幽草灵丹,自然不会留幽草神魂,省得夜长梦多。   扶玉秋浑身都在发抖。   绛灵幽草是天赐之物,如琪花瑶草含翠幽美,更是日夜受天道灵力温养,叶片纯澈碧蓝,一看就非凡物。   可扶玉秋的人形却和幽草原形截然相反,那张脸昳丽逼人,简直算得上是妖艳。   他墨发玉肤,长发松散编着,一路蔓延至脚踝,发丝间交织着细小的藤蔓,绽放出的花朵已逐渐枯萎,只有发顶还有一朵艳红的花苞。   ——哪怕在沙芥囚了七日,依然未减丝毫艶美。   医师匆匆一瞥,呼吸一顿。   这根本不像幽草,更像是勾人魂魄的艳鬼。   风北河漫不经心瞥他一眼。   医师垂下眼,不敢再看。   “听闻幽草兄长、幼弟……在凡世身份特殊,若是损坏神魂,怕是……”   风北河打断他的话:“天道恩赐灵物,不也照样变成池鱼笼鸟?你可怜他,有人可怜你吗?”   医师这时才意识到——或许从一开始风北河就是打着让幽草魂飞魄散的主意。   想到这里,他不敢再劝,颔首称是。   扶玉秋拼命挣扎着,瞳孔里全是恐惧。   他不懂,自己只是救了个人,怎么就……就落得这么个下场了呢?   风北河见扶玉秋脸色惨白如纸,松开捂住他嘴的手,抚了抚幽草艶美的脸。   “不要怕。”   扶玉秋逃不了,浑身发着抖:“你真的要……杀我吗?”   风北河轻声回答:“是。”   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在对心上人呢喃私语。   “你做了这么多,就只是……为了我的灵丹?”   “是。”   扶玉秋喃喃自语:“我的灵丹,为了我的灵丹……”   风北河眼神毫无波动,说话间已将手缓缓放在扶玉秋的丹田处,猛地催动灵力。   扶玉秋毫无反抗之力,呆怔看着风北河。   他在沙芥中待了太久,幽草原形几乎要枯萎,灵丹附着力十分弱,几乎算得上温顺地被风北河的灵力牵引着一点点离体。   扶玉秋的泪终于缓缓流下,他没有躲,反而伸手勾住风北河的脖子,引颈待戮般献上自己的灵丹。   “风……北河。”   这个拥抱太温暖,风北河古井无波的眼眸猛地闪现一抹暗光,运转灵力的手微微一顿。   但也只是一瞬。   随着扶玉秋呢喃的话,他虚虚抱着风北河脖颈的手猛地一用力,用尽全身力气将他抱紧。   扶玉秋脸上全是泪,却放肆笑了出来:“你就……你就这么想要我的灵丹啊?”   风北河动作一顿。   下一瞬,他感觉自己掌心即将被取出来的灵丹骤然传来一股灵力波动。   扶玉秋故意将自己送到他掌心,竟是要自爆灵丹?!   “玉秋——”   风北河当机立断结了个印,妄图阻止。   “我的东西……”   扶玉秋的手滑下来,却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死死抓住风北河的衣襟,眼神毫无光芒,带着前所未有的恨意。   “我的东西,就算毁了,也不给你!”   风北河常年没有神情的脸终于变了:“你……”   扶玉秋看着孱弱温顺,但骨子里那股子疯劲也不知是和谁学的。   终于看到风北河常年面具似的脸变了色,扶玉秋纵声大笑。   既然那么想要灵丹,就用命来拿吧。   医师见状不妙,飞快将沙芥入口打开,疾声道:“走!”   天道恩宠之物自爆灵丹,威力极大,人力也难以阻挡。   见风北河神色难看还在尝试着结印阻止,医师快步上前,强行想将风北河拉开。   风北河猛地挣脱开医师的束缚:“滚开!”   为得到绛灵幽草灵丹,他筹谋这么久,怎么可能败在最后一步?   他结印的速度越来越快,只是扶玉秋玉石俱焚的速度更快。   风北河的印还差最后一术,颤抖不休的灵丹轰然爆开。   只听得一声:“少尊——”   风北河眼瞳剧缩,巨大灵力爆炸后的气旋将黄沙卷着飞入天空,仿佛焰火四溅。   整个沙芥直接被震碎,如同细沙般簌簌落在地上。   春风拂来,一朵花苞缓缓在一堆沙中绽放。   ****   「……涅槃之火。」   「我还记得。」   扶玉秋耳畔嗡鸣,神魂好似撕裂,又被烈火灼烧,直接烧到心口,像是要破体而出。   浑浑噩噩间,隐约听到好几个人在自己耳畔交织着说话,分不清哪个是记忆中,哪个是现实。   “仙尊虽然喜欢毛茸茸的鸟,但这……啊这,这白雀也太胖了点,苍鸾族主是怎么养的?”   “一天吃七八顿,你也胖——苍鸾是打算送他来吃垮九重天吗?”   「玉秋——」   「我是为了你的灵丹。」   灵丹……   风北河!   一瞬间,灵丹自爆前的记忆猛地袭向脑海。   扶玉秋一时分不清自己身在何处,被硬生生逼死的怨恨让他头脑发懵,神魂中对风北河的恨意像是扎了根。   “我要杀了!那个丑乌鸦!丑树根!癞蛤蟆!”   扶玉秋身为一棵草,不怎么会骂人,只能将自认为丑陋无比的东西全都安在那挨千刀的狗男人身上,颠三倒四一轱辘骂出来。   “哎呀,唱歌了呢。”一旁有个声音称赞地说,“据说白雀灵力有安定神识之效,歌声更是宛转悠扬,洋洋盈耳,此番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扶玉秋还在骂骂咧咧:“下世轮回我要当你爹!打死你个不孝子!”   另一人说:“唔,的确悦耳曼妙。”   骂完后,扶玉秋稍稍清醒了点,意识到自己灵丹自爆的威力极大,那狗男人和医师应该被炸开了花,死无全尸。   一带俩,不亏。   这样一番折腾,他怨气稍减,这才后知后觉发现好像哪里不太对。   他并不在那全是黄沙的沙芥中,周围全是云雾从自己身边穿梭而过,身体经脉中灵力充沛,涓涓流动,心跳缓慢,似乎……   还活着?   活着?!   扶玉秋猛地惊醒,这才后知后觉。   自己本该和风北河同归于尽,现在竟然还活着?   就在这时,一张放大数倍的脸陡然出现在他面前。   ——那是一个相貌英俊的少年,龙纹青衣,瞳孔也是竖瞳,森森看他,仿佛一启唇就能将他吞了。   扶玉秋被吓得尖叫一声:“啾?”   只是叫完后,他就被这声又软又细的鸟鸣给惊得虎躯一震。   啾???   天底下没有哪棵草,会啾啾地叫。   扶玉秋彻底被吓清醒了。   青衣少年眨眨竖瞳,伸出食指在扶玉秋毛茸茸的身子上戳了一下:“啧,这么小的身子,是怎么一口把那灵花给吞了的?”   旁边有个少女的声音幽幽传来:“那灵花是彤鹤少尊送来给仙尊温养神魂的,只差开花就能入药。今日花才刚开它就一口吞了,呵……”   青衣少年美滋滋地说:“这有什么啊,那花才刚被吞食,药效还未完全消化,把这白雀煮了,也算入药。”   扶玉秋:“……”   什么东西?   扶玉秋被戳得直接炸毛,本能地就伸叶子扇人,但刚一抬叶子就感觉不太对劲。   映入眼帘的是两片纤尘不染的纯白翎羽。   羽毛?   扶玉秋目瞪口呆,好半天发出一声崩溃的尖利叫声。   “啾!?”   这是什么丑东西?! 第2章 黄鹂血焰   在扶玉秋见过的所有生物中,占据他厌恶程度榜首的,是人族——因为他们总是盘算着采幽草入药,坏透了。   紧跟其后的则是啄来啄去笃笃个不停的鸟类。   被啄一口叶子,扶玉秋能嚎啕大哭三天三夜不眠不休。   闻幽谷的住处四周密密麻麻红线交织成结界,红线上悬挂着无数铃铛,风一吹就能将鸟惊得远离。   扶玉秋躲了一辈子的鸟,却从没想过自己有朝一日能变成鸟兽。   扶玉秋都要崩溃了。   他拼命倒腾着嫩嫩的爪子,妄图能长出根须来让他扎根,但蹬了半天,只有几根细小的绒毛被折腾下去。   扶玉秋盯着那雪白羽翅,差点要气哭。   命在是在,他却活成了鸟样。   扶玉秋只觉得草生无趣,连重生一回都不觉得庆幸,失魂落魄地躺在地上默默流眼泪。   ——只是他现在的壳子太圆滚滚,躺着后脑袋根本没办法触到地上,只能翻了个身,软趴趴地将脑袋枕在旁边的小玉盘上,呜呜地哽咽。   “死了算了!”扶玉秋愤愤地想。   “把他生吃了算了。”旁边的青衣少年说。   扶玉秋:“……”   扶玉秋顿时蔫了,他就、就随便说说。   青衣少年盯着他,分开唇缝舔了舔小尖牙,食欲大开:“要是扒了这白雀的灵血入药,剩下的壳子,尊上能赏给我尝尝味道吗?”   扶玉秋:“……”   他做幽草的时候要担心有人将他挖了入药,现在当鸟也要担心成为谁的盘中餐吗?!   扶玉秋哭得更厉害了,心中呜呜地想:“这鸟身上有没有灵丹啊?”   早晚炸了他们。   这么会功夫,扶玉秋的七魂六魄像是终于稳固在这个壳子,一段断断续续的记忆涌入脑海,几乎将他识海撑得炸开。   轰然一声闷响,扶玉秋险些晕过去。   不过也彻底弄清了这壳子的来历。   “记忆”冷酷无情地告诉他:这壳子就一活废物,没灵丹,别妄想自爆了。   白雀原是青鸾族最小的殿下,是只一无是处、只会啾啾叫的白雀。   无灵丹、无灵根,修炼多年,成堆的灵丹妙药砸下去,连人形都化不了。   不过白雀运气倒是不错,因“白雀乃祥瑞之兆”这一句话,就被苍鸾一族当成吉祥物来养。   也不知一天喂几顿,那身子圆滚滚的几乎比其他鸟兽要胖出三个弧儿来。   直到前段时日,苍鸾族主易主。   新任族主大概见这白雀没“祥瑞”个六二五来,吃得倒还挺多,索性将这饭桶送来九重天,给仙尊当灵宠赏玩。   扶玉秋懵了。   仙尊?   他虽在闻幽谷不问世事,但被风北河带着入世后,曾听过那仙尊的凶名。   据说仙尊性子偏执极其嗜杀,当年杀上九重天时,血甚至将云雾都染成漫天殷红,七日不散。   那是凡间话本杜撰。   扶玉秋当时听得眉开眼笑,对风北河说:“太夸张了些,那仙尊又不是地狱冥府之主。”   当时风北河的神色十分古怪,道了句:“并不夸张。”   扶玉秋拿着秸秆“吨吨吨”吸杯子里的灵水,疑惑道:“什么?”   风北河没有再开口,只是又给他添了一杯水,示意“喝你的吧”。   扶玉秋一天十二时辰,六个时辰都在喝水,见状连忙开开心心地吸溜灵水,将这话题抛诸脑后。   他本来觉得这辈子都不会见那传说中嗜杀成性的仙尊,没想到……   此时竟是在九重天吗?!   “不过没关系!”扶玉秋很擅长自我安慰,“我和他无冤无仇,他杀我干嘛啊?”   想到这里,扶玉秋鸟躯一震。   刚才那龙说什么来着?   白雀这壳子饿到把仙尊温养灵脉的灵花给吃了?!   扶玉秋:“……”   这活废物饿疯了?!   这么胖了还吃!   “不过没关系!”扶玉秋心态良好,又开始安慰自己,“我就说是仙尊捉虫儿呢,不小心才吃了的。”   想完后,扶玉秋自己都沉默了。   这种鬼话,傻子都不信。   扶玉秋头疼得要命,正想要再安慰自己“不过没关系”,脑海中又断断续续出现一段记忆。   「一棵参天巨树下,青衣的男人迎风而立,淡淡道:“无人会防备一只连人形都修炼不出来的蠢货。”   语毕,一颗滚圆的珠子滚到白雀爪下。   白雀迷茫地啾啾。   男人说:“寻机会将‘水连青’放置九重天玉泉中。等仙尊殒了,我自会给你解药。”」   扶玉秋:“……”   敢情他这个壳子是来杀仙尊的?!   还有解药?   难道这白雀还中了毒吗?   扶玉秋安详躺下,觉得自己可以等死了。   青衣少年眼巴巴看着笼中的“盘中餐”,手指变成漆黑的龙爪,戳了戳白雀眉心的的一绺艳红翎羽。   扶玉秋已经生无可恋,觉得自己必死无疑了。   他像是想开了,狠狠瞪了那龙一眼,心说:“一下,两下……”   等这龙再戳十下,我就灵丹自爆!   哦不对,没有灵丹来着。   扶玉秋皱着眉探查了一下自己的内府,心道:“也不对啊,这壳子明明就有灵丹。”   内府中的灵丹和绛灵幽草不太相同,好似有丝丝缕缕的水气贯穿圆珠上,幽蓝光芒似乎触了雷,噼里啪啦如蛛网般遍布全身经脉。   扶玉秋也没多想,只觉得有灵丹就好办了。   “他再戳,我就炸给他看!”   扶玉秋性子看着温软可欺,但骨子却带着点不谙世事的疯,有时一点小事都能气炸。   大概是刚死过一次,他现在无所畏惧,冷着小脸在那数这龙到底戳了自己多少下。   “别靠他太近。”   玄衣少女双手环臂,冷淡道:“前几日彤鹤族送来一只黄鹂鸟,明着都说是给仙尊唱小曲赏玩的,实际上却是打着暗杀仙尊的主意。谁知道这白雀身上藏了什么阴诡之物?”   那少女的龙瞳仿佛能穿透皮囊,看透人心。   扶玉秋怀疑这个女人是不是知晓自己身上带了什么见鬼的「水连青」,但他也不在意,冷啾一声,继续数。   “八下,九下……”   马上到十下。   扶玉秋像是灵丹自爆上了瘾,毫不犹豫就要再炸。   就在此时,青衣少年终于收回欠欠的龙爪,开开心心地说:“不会有事的,你看这雪团子连人形都化不出来,哪有能力暗害仙尊?”   扶玉秋把炸了的毛收回来,心说:“算你识趣。”   青衣少年又说:“就算真的带了东西也没事,他毁了金光草,仙尊肯定晚上就把他当焰火放了——啧,好想吃炭烤小鸟哦。”   扶玉秋:“……”   早晚炸了这条觊觎他新壳子的龙!   就在这时,窗外雪白的云仿佛被魔气荼毒,转瞬便化为漆黑的乌云,噼里啪啦开始劈雷。   “啾!”   之前还满脸天不怕地不怕的扶玉秋当即怂了,蔫哒哒地撅着尾羽往笼子角落里钻。   这风雨欲来的天象太奇怪,更何况对于一棵草来说,最恐惧的就是狂风大作暴雨如注的天气。   每次暴雨后,他叶子都会被打掉几片。   可讨厌了。   青衣少年看到窗外,喜出望外地一拎笼子往外跑。   “仙尊马上要回来啦!”   扶玉秋被颠得在笼子里滚了两圈,不受控制地“叽”了一声撞在金笼的缝隙里,被迫将周围的场景尽收眼底。   四周金玉辉煌仙气缥缈,仿佛立于云端之上,灵力纯净至极,和三界凡间那贫瘠的灵力全然不同。   果然已不在人间。   扶玉秋一看天边的惊雷和暴雨,就本能地发憷,只瞥一眼就忙不迭将脑袋埋在角落里,藏好爪子,只剩尾羽在细细发着抖。   青衣少年哼着歌走在云雾缭绕的长廊上,和旁边的少女喋喋不休地搭话。   “仙尊说等会看焰火,黄鹂颜色漂亮,放出来肯定好看得很。”   “雪鹿医还等着金光草入药给仙尊温养神魂,这下白费了。”   “灵草才刚开花,太可惜了。”   少女喜静,根本不搭理他。   少年自言自语说了一路,一个人也能营造出七嘴八舌的架势来。   没一会,大殿已至。   两人飞快走上八十一白玉阶。   庄严大殿门口拂过云雾,一个看守的侍卫神色肃然,仿佛傀儡似的,眼神如石头般无半分光芒,森然得好似在看守黄泉地狱。   殿中云雾缭绕,刚进去就隐约听到风吹过占风铎的脆响,空灵幽荡。   外面狂风大作,好似厉鬼降临。   不知悬挂在何处的占风铎越来越响,风铃声密密麻麻,好似鼓点似的击在心上,莫名让人发慌。   青衣少年名唤云收,熟练地走到殿中首座的玉台旁,把扶玉秋抓着放在逗鸟架上。   扶玉秋两只爪子死死抓着那根横木,差点站不稳滚下去。   “啾!”   云收好整以暇地看他摇摇晃晃半晌,毫不客气地嘲笑道:“苍鸾族主到底给你喂了什么灵丹妙药啊,作为一只鸟,为何会胖成这样?”   扶玉秋:“……”   你再骂,我自爆了啊!   云收见扶玉秋站得实在是太费劲,眼珠子一转,嘻嘻一笑。   扶玉秋有种不好的预感,总觉得这人憋着什么坏。   云收化为一条小龙飞了出去,没一会叼着一个玉盆回来。   他化为人形,将玉盆放在玉台上,里面的灵壤有被翻过的痕迹。   扶玉秋脑袋顶冒出一个个泡泡,不懂他要做什么。   云收笑得眼睛都弯了,抓住扶玉秋圆滚的身子,竟然像是种草一样,把鸟按到了灵壤上。   扶玉秋两个嫩黄的爪子塞到灵壤中,远远看着这盆里似乎盛开了一大簇雪球花。   云收哈哈大笑:“你既然将这灵草吃了,那就栽在这盆里等仙尊过来吧。”   扶玉秋:“……”   若是对其他鸟来说这也许是折辱,但对扶玉秋这幽草本草来说,简直算是瞌睡了有人递枕头。   绛灵幽草常年扎根灵壤中,就算不得已化为人形他的双腿也是紧紧包裹着,唯一一次就是被风北河关在沙芥中……   扶玉秋一想又开始气得脑袋发懵了。   他默念几句“不生气不生气,那狗男人已经稀巴烂了”,成功哄好自己。   土壤包裹双腿的感觉太有安全感,扶玉秋将爪子使劲又扎深几寸,情不自禁地发出一声喟叹。   “啾啾——”   啾完他就后悔了,呸呸两声。   这壳子太讨厌了。   扶玉秋决定,如果再不受控制啾十声,他就扇自己嘴巴。   云收本来还指望着这鸟炸毛,没想到左等右等,白雀竟然舒服地“栽”在盆里,眯着眼睛十分享受。   云收:“?”   这白雀,倒是特别。   扶玉秋正惬意享受着灵壤带给自己的舒爽,并未发觉那占风铎的声音已经消失。   外面的雷霆暴雨也毫无动静,云雾都像是冰山般被冻结住。   直到一声焰火绽放的声音陡然响起,差点将扶玉秋惊得一头栽下去。   他勉强把自己“栽”稳,抬头看去。   云雾中冉冉升起一道焰火,穿透一朵云,轰然在大殿中央炸开。   火光四溅,似乎还飘散着细绒似的白絮。   这朵焰火炸开得太漂亮,扶玉秋本就喜欢焰火,看到五彩斑斓的璀璨光芒,眼睛都亮起来了。   扶玉秋孤身在闻幽谷待久了,总是喜欢自言自语,此时看到这么漂亮的焰火,一时没忍住,叨逼叨地啾啾道:“太好看啦,再来一个吧。”   高高兴兴地啾完,扶玉秋立刻面无表情,唾骂自己。   “再啾就扇你。”   他正自言自语着,伴随着声声焰火炸裂的声响,一声低笑突然在耳边响起。   扶玉秋茫然转头,视线猝不及防撞在一双漂亮的金瞳中。   那人近在咫尺,眸子温和地看着他——扶玉秋竟然没有丝毫察觉到他是什么时候来的。   一旁的云收正跪着恭敬行礼。   外面已雨过天晴,阳光倾洒在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上。   那手指缓缓一点白雀脑袋上的一绺红翎,语气中全是温柔的笑意:“你也觉得这焰火好看?”   扶玉秋被点的身子一晃,艰难“栽”稳了。   云雾萦绕中,一个雪白衣袍的男人正端坐云椅上,长发只用一条青色发带松散绑着,披散在落地衣摆之上,好似倾泻在云雾中的暗流。   男人羽睫微垂,袖口绣着金边暗纹,裹着素白手腕搭在玉石桌案上,尊贵之气浑然天成。   云雾从男人身边流过,似乎都缓了几分。   扶玉秋歪着脑袋看他。   这就是……   仙尊?   好像并没有他想象中的三头六臂威武霸气凶如虎狼壮似狗熊,相反还有点好看?   ——能让扶玉秋这种厌恶人类皮囊的脸盲称赞好看的,三界绝无仅有。   因为仙尊的出现,周围遮天蔽日的云雾缓缓散去。   那焰火声依然响着,扶玉秋的心思都在这突然出现的仙尊上,余光随意一扫,突然察觉到有点不对。   大殿中央燃放焰火的东西,并不是闻幽谷扶玉秋看惯的火岩石,也不是入世后风北河带他去看的火药箱子。   焰火下方,只是一个浑身浴血的人,奄奄一息跪在血泊中。   他挣扎着用力往手臂上一拽,好似拽下了什么东西,空白的指尖凭空出现一根带血的翎羽。   那人捏着翎羽,将为数不多的灵力和生机注入翎羽中。   “砰”的一声,翎羽腾空炸开,绽放出火光和血光交织的焰火。   扶玉秋浑身一僵,不着痕迹打了个寒颤。   方才那少年所说的“黄鹂颜色漂亮,放出来肯定好看的很”……   就是这种用灵力和生机炸开的血焰吗?   浑身温润之气的仙尊垂着头,漂亮的瞳仁好似古潭之水,幽深宁静,饶有兴致地欣赏焰火。   发觉白雀像是被吓傻似的,他轻轻一笑。   白雀胖到没脖子,仙尊素白的手指只能勾着那嫩黄的小小尖喙,轻柔又强势地让扶玉秋仰起头来。   扶玉秋明明不觉得恐惧,但被这只温暖的手贴着尖喙,他竟然无法控制地浑身发抖,脑袋上一绺红羽抖得几乎要掉了。   仙尊的金瞳中倒映着还在不断绽放的血焰,声音轻缓,带着旁人学都学不来的雍容尊贵。   “不是说金光草开了花吗,这朵瞧着怎么那么像雪球花?”   扶玉秋一怔。   仙尊笑着问:“小殿下,我的金光草呢?”   扶玉秋:“……”   在、在肚子里呢。 第3章 喜怒无常   仙尊身上的气势温和却极具压迫性,就像云雾堆成的山脉,又轻又柔地压下来。   扶玉秋瞳孔涣散,红翎狂颤。   连他自己都不知道怎么回事,好似是这白雀壳子的本性,让他对面前的仙尊本能臣服。   扶玉秋不喜欢被压制,拼命抵抗那仿佛刻在血脉里的畏惧。   “雪球花”一阵狂抖,仙尊许是觉得有趣,微微倾身。   “你怕我?”   扶玉秋本能就要说“不怕!”,但这那源源不断仿佛深渊巨山的气势依然压迫着他,一身羽毛炸开,都要像蒲公英似的抖飞了。   那什么苍鸾族主到底哪来的自信,觉得他这只连人形都变不了的饭桶小废物有能力杀了这活阎罗?   靠什么?   靠那嫩黄的小尖喙把人凶狠地啄死吗?!   扶玉秋被气势冲得晕晕乎乎,恍惚中,真的动动脑袋,用尖喙啄了两下。   白雀应当还是幼年期,尖喙娇嫩得很,轻轻啄下去比翎羽拂过差不了多少。   扶玉秋迷迷瞪瞪啄了几口,微微一抬头,直直撞在一双含着笑的金瞳中。   扶玉秋:“……”   扶玉秋茫然半天,猛地清醒过来。   刚才他啄的地方……   是活阎罗的手指!   扶玉秋这下彻底僵住了。   云收见状忙开心地舔舔小尖牙,等着仙尊赏他吃鸟。   被啄了两口的仙尊淡淡看他一眼,道:“怎么不继续了?”   他说的是陡然停下的焰火,那黄鹂奄奄一息,闻言又奋力拔下一根翎羽,点燃绽放。   但扶玉秋吓呆了,以为说的是他,连忙又在仙尊手指上啄了好几口。   啄木鸟似的,笃笃笃。   仙尊:“……”   云收:“……”   云收眼睛都瞪大了。   这白雀到底是脑袋傻还是胆子大?   他感觉黄鹂焰火放完后,又能看一场白雀焰火了。   仙尊端坐云椅上,影子斜斜打下来当头笼罩,仿佛囚笼似的让白雀逃无可逃。   扶玉秋自幼娇生惯养,这生经历过最可怕的场面,也只是风北河在沙芥中轻描淡写要取他灵丹。   可现在,那仙尊明明一句话未说,甚至唇角还在挂着笑,他却抖得几乎不成样子。   扶玉秋小脸都麻了,紧张地屏息。   但仙尊金瞳微微抬起,却是对还在燃放焰火的黄鹂道:“回去吧。”   黄鹂涣散的眸子微微一亮。   他本以为这次刺杀失败,难逃一死,在这次血焰中一身生机几乎消耗殆尽,没想到此时峰回路转,竟然侥幸从这“阎罗”手中捡回一条命。   扶玉秋也不着痕迹松了一口气。   他好像也捡回一条命了。   “多谢……尊上。”   黄鹂挣扎着从血泊中起身,压抑着浑身战栗,展翅离开。   云收在旁边看得皱眉,不情不愿地说:“尊上,就这么放他走吗?”   仙尊注视着那雪团子,轻描淡写道:“我只说让他回去,至于能不能回去,不是要看他自己的本事?”   云收这才反应过来。   他嘻嘻一笑,欢天喜地化为一条青色巨龙,张牙舞爪飞出大殿。   扶玉秋:“……”   刚刚还没松完的一口气再次倒吸了回去。   他眼睛都瞪圆了。   说好的放人家走,又派人去截?   先给了希望再让人绝望,这是正常人能干出来的事儿?   果然是活阎罗!   仙尊看着那微微发抖的“雪球花”,问:“这花是怎么回事?”   云归不知什么时候出现的,言简意赅说完白雀的罪行。   “今日金光草灵花盛开,雪鹿医还未到,这白雀就将灵花带茎一口吞了。”   “那灵花有温养神魂之效,若是再种植,恐怕要等半年。”   仙尊若有所思:“半年啊——云归,你觉得我还能再活半年吗?”   云归:“仙尊寿与天齐。”   仙尊笑起来,赞道:“寿与天齐,好一个寿与天齐。”   在一旁偷偷摸摸听着的扶玉秋暗叫糟糕。   这仙尊的救命草被白雀这么囫囵吞了,不被弄死才怪。   仙尊笑完,视线微垂,再次看向扶玉秋。   扶玉秋顿时受了惊,恨不得刨个坑把脑袋埋进灵壤中。   只是那股血脉里的恐惧再次出现,白雀这壳子的本能叫嚣着“赶紧逃命!”,驱使着扶玉秋迷迷糊糊从最有安全感的灵壤里扑腾出来。   见他要逃,仙尊像是看戏似的支着下颌,似乎很享受猎物在他面前挣扎求生的画面。   扶玉秋几乎是连滚带爬地扑腾着翅膀,心中还盘算着:“如果他来抓我,我就灵丹自爆!”   不知是被风北河伤得太狠,在这等险境中,扶玉秋竟是全然不管如何求生,反而总是盘算着要是真死了,能不能拉一两个垫垫背。   只是在他刚生涩地张开翅膀,仙尊金瞳倏地幽深冰冷。   殿中轻柔飘过的云雾一瞬间仿佛万千厉鬼依附其中,咆哮着扭曲成一根根翎羽似的利箭。   无数利箭好似长了眼睛、生了神智,齐齐森然对准扶玉秋圆滚的身子。   ——刹那间,缥缈的九重天大殿好似变成厉鬼遍地的黄泉地狱。   云归像是习惯了,微微垂眸,不忍再看。   扶玉秋并不知仙尊即将要取自己鸟命,他很努力地扑腾两下那又小又嫩的翅膀,但这身子太胖了,翅膀根本带不起来。   再说了,一棵常年扎根的草才变成鸟没多久,根本不会扇翅膀。   扶玉秋一个趔趄,连啾都没啾一声就从桌边滚下去,宛如沉水的石子,重重砸在地上。   “啾叽——”   仙尊眸光一动。   已经狰狞离弦的利箭离白雀的后心只差一寸,突然像是被冰霜冻结住。   扶玉秋摔了个头昏脑涨,眼冒金星。   等到他迷迷糊糊睁开眼睛时,发现有几缕轻柔的云雾轻柔地抚过他的眉心红翎。   打了个旋,消失了。   就在这时,一片阴影当头笼罩下来,吓得扶玉秋一闭眼睛,呼吸都要停了。   下一瞬,一双温柔的手轻轻捧起他。   仙尊眉目如画,金瞳漂亮得令人侧目,云雾轻柔落在他肩上,好像刚才要将白雀万箭穿心的暴戾只是幻觉。   他伸手在扶玉秋脑袋上轻轻一抹,温声问:“你还想看焰火吗?”   扶玉秋拼命摇头。   他唯恐这狗男人把他当焰火给炸了。   谁知仙尊竟然温和地笑了,像是在纵容不听话的心上人:“好,那就不看。”   扶玉秋一懵,并没有察觉到自己从鬼门关走了一遭。   这活阎罗……   竟然这么好说话的吗?   云归一愣,愕然抬头,那张清冷的脸上都浮现一抹愕然:“尊上?”   刚才仙尊明明都动了杀心……   仙尊还在温柔地揉雪团子:“嗯?”   “那金光草……”   “吃了就吃了,再让雪鹿医种便是了。”仙尊淡淡道,“难道你还想让他吐出来不成?”   云归悚然,无法想象这种宽容的话是从仙尊口中说出来的。   一瞬间,她险些觉得仙尊被夺舍了。   就在这时,青龙腾云驾雾而来,转瞬落地化为少年人形。   云收舔了舔唇,心情极好,见仙尊揉着白雀,直接没心没肺地问:“尊上,要把这白雀入药吗?”   扶玉秋又是一僵。   仙尊爱极了白雀毛茸茸又圆滚滚的手感,来来回回地抚弄,将白雀浑身绒毛都揉地炸起来了。   他抬眼看了云收一眼。   云收一噎。   他很清楚这个眼神——每次自己做错事说错话时,仙尊就是这样看他。   云收不知道自己哪里错了,但熟练无比地跪下请罪。   “尊上,我知错了。”   仙尊没理他,问云归:“他会唱歌吗?”   云归斟酌着道:“许是会的吧,刚才叫了几声,也不知苍鸾教了他什么调儿。”   “重新教。”仙尊将浑身炸毛的白雀放回金笼中,“一下午教会他,晚上送来寝殿。”   云收见状忙上前将金笼拎起来,傻乎乎地问:“教什么曲儿啊?”   仙尊又看他。   云收知道自己又说错话了。   云归狠狠踩了云收的脚一下,接口道:“《鱼在水》,我记得的。”   云收一会连说错两句话,不敢再吭声,蔫哒哒地抱着笼子告退了。   仙尊垂眸看着玉盆——本来平坦的灵壤被蹬出两个小小的爪印,上面还有几根柔软的雪白绒毛。   他手指一抬,那几根绒毛飘起来,围着玉白的指腹上轻飘飘转着。   仙尊随意道:“想说什么?”   “那白雀是苍鸾族献来的。”云归冷声说,“他身上有「水连青」,怕是对仙尊仙体有损……”   “水连青?”仙尊笑了,指尖绒毛陡然化为一根金翎,被他屈指弹到云归面前,“——这只白雀我很喜欢,去,赏给苍鸾一根金翎。”   “尊上!那白雀是来杀您的,直接把他当焰火放了就是,为何还要……”   仙尊淡淡看她。   还在气头上的云归一惊,忙颔首跪地。   仙尊随口问道:“北河呢?”   “北河少尊旧疾复发,雪鹿医已前去医治,应该过段时日就可以痊愈。”   “查出当年他是被谁伤到了吗?”   云归撇嘴:“自从您说要从三位少尊中挑出最优秀之人继承仙尊的位置后,苍鸾、彤鹤、孔雀这三族争得跟斗鸡眼似的,你杀我我杀你,谁知道他什么时候遭了暗算——没查清楚,估摸着苍鸾少尊吧。”   仙尊慢条斯理道:“苍鸾做事太过温吞,若是他能将北河伤成这样,也不必蠢到用一只白雀来杀我。”   云归小声嘀咕:“您明明什么都知道……”   “北河冷静心狠,知道三族争到最后必定两败俱伤,索性直接来杀我了。”仙尊又弹出一根金翎,“——赏给北河。”   云归:“……”   还赏?!   龙族崇尚武力,打得过拼爪子,打不过拼命硬,简单粗暴得很,实在无法理解仙尊这种明明来杀他了,却还笑着纵容赏赐的行为。   但她不敢插手仙尊的决断,只能点头称是,叼着金翎化为一条黑龙腾云离开。   大殿空无一人,仙尊垂着眸看着一朵云飘来,温顺趴在他掌心,好像刚才那雪团子白雀的触感。   他轻声说:“该下雨了。”   那片云好似生了神智,闻言乖乖点头,如流光飞入天空。   只听得轰隆几声,整个九重天雨簌簌而下。   那华丽的大殿也在下雨,仙尊任由雨落在身上,羽睫墨发上全是雪似的水珠。   他微微仰着头,轻声呢喃。   “水连青……”   ***   大殿外,云收拎着金笼,不可置信地看着完好无损连根羽毛都没乱的白雀。   “你是怎么逃过仙尊毒手的?!”   扶玉秋自己都是懵的,迷茫道:“啾啾?”   呸!怎么啾起个没完来了?!   “哎你叫起来真好听。”   仙尊总是喜怒无常,云收也懒得追问了:“等会我教你唱首小曲,你要赶紧学会,晚上唱给仙尊听。要是哄得仙尊高兴了,你们苍鸾一族都要鸡犬升天啦。”   一没了那可怕仙尊的气势压制,扶玉秋觉得自己又行了。   他才不管什么苍鸾一族的死活,偏过头冷冷地心想。   “想让我唱歌,做梦去吧。我就算死也不被人当灵宠取乐。” 第4章 火灵之鸟   雷鸣阵阵。   火树银花,银装素裹,雪鹿踏雪而来,行至山巅鹿蹄将积雪踩得四溅,等雪落下后,雪鹿已化为一身白衣的男人。   “黄鹂死了。”雪鹿医说。   凤北河在鹅毛大雪中,垂眸看着石桌上未完的残局,眼皮掀也不掀地漠然道:“嗯。”   雪鹿医蹙眉,眉心一点朱砂仿佛要滴血:“仙尊明里暗里都曾暗示过你是下一任仙尊最佳人选,何必要如此冒险……”   话还没说完,凤北河手中的黑子在指尖转了两圈,再次落回掌心时已变成一根金灿的翎羽。   雪鹿医视线落在那金翎上,竟是不自觉打了个寒颤。   那是仙尊的赏赐。   仙尊性子阴晴不定,偏执又极其嗜杀,最爱将鸟兽当焰火放。   当年他杀上九重天时,效忠上任仙尊的三族——苍鸾、彤鹤、孔雀,好像是被打怂的怂鹌鹑,人人自危。   所有人战战兢兢,以为这杀人不眨眼的仙尊会迁怒三族。   但出乎意料的是,仙尊却并无屠戮三族的打算。   白衣仙尊端坐云椅,首座上还有上任仙尊的血,那金瞳一一扫过下方惊恐的神情,突然放声大笑。   他好似凡间逢年过节逗小孩似的,抬手点了三个面容稚嫩的少年,笑着说:“你们三个谁得到的金翎数最多,在我仙逝后,谁便是下一任仙尊。”   不是比德行、才智、修为,而是比谁更会讨好他。   对三族族主来说,这是奇耻大辱,但又不得不去要那像是耍猴子玩的“金翎”。   毕竟那钩子上的诱饵太过诱人。   ——无上仙尊之位,谁不想要。   此番凤北河让一只黄鹂鸟去九重天刺杀仙尊,他竟然未动怒,甚至还赏了一根金翎?!   “他并不在乎三族中谁得的金翎数多,也不在意谁能继承他的位置。”   凤北河不甚在意地将金翎变回棋子,随手一挥,棋子准确无误地落在棋盘上,咔哒一声,堵死白棋的生路。   “他那种疯子,只想天下大乱。”   若是仙尊因为凤北河想杀他就勃然大怒,那和俗人有何分别。   疯子追寻混乱,那凤北河就给他。   凤北河同自己下完棋,将那根金翎捡起,放到桌上的玉瓶中。   附庸风雅之人,就算不爱梅,在这种大雪漫天,也会在玉瓶中插上一枝红梅,合一合这意境。   但凤北河这如雪雕的人,气质如寒梅般冷然,瓶中却插了根碧绿的草。   那草在大雪中依然嫩绿鲜活。   凤北河手指轻轻抚着那嫩绿的叶子,声音比风雪还冷:“前段时日苍鸾趁我休养,将水连青盗走了。”   “水连青?”   “嗯,水连青在白雀身上。”风北河指腹落在叶尖上,随口道,“让人去九重天,把我的水连青取回来。”   雪鹿犹豫:“可……要在九重天强行去取水连青……”   “三族之争是我父尊默许的。”风北河道,“他很喜欢看这种相互残杀的戏,更何况是在他眼皮子底下厮斗。”   雪鹿只好称是。   “水连青。”风北河冷淡地道,“——才是真正能将我父尊送去冥族的东西。”   口中亲昵叫着“父尊”,干得却是弑父的勾当。   雪下得更大了,他垂眸看着散发着幽蓝微光的玉瓶,屈指轻轻一弹。   叮的一声脆响。   玉瓶中的叶子陡然开出一簇艳红的花来。   九重天。   扶玉秋突然捂住耳朵,感觉被人关在重钟里狠狠震了一下,脑壳都嗡嗡的。   “别分心。”   云收趴在玉台上,揪了根灵草像是逗灵宠一样一上一下逗扶玉秋玩,他哼了两声调。   “‘……落莲秋已至’——再学两句,这都一下午了你还这般消颓,到底想不想获得仙尊宠爱了?”   扶玉秋恹恹瞥他一眼,根本不想搭理他。   说什么宠爱,不过是当灵宠卖乖罢了。   要是换了旁的鸟,云收早就龇牙威胁了。   但仙尊对这白雀态度特殊,他一时摸不准这鸟在仙尊心中地位几何,只好耐着性子咿咿呀呀地唱小曲,妄图让他学会。   “落莲秋已至,玉暖生雪烟。”   扶玉秋将两只爪子埋在毛茸茸的羽毛中,木然着小脸啄玉盘的水喝。   在沙芥中险些干渴而死,让扶玉秋比以前还爱水,一直在那点着头喝。   只是鸟儿喝水总是啄一丁点吞下去,根本不像幽草根须那样转瞬吸饱水。   想喝饱水,扶玉秋把脑壳都得点成浆糊。   云收还在那鬼哭狼嚎唱小曲。   扶玉秋听过那小曲,是凡人常常唱的哀怨小调——似乎是唱鳏夫的。   也不知那仙尊到底什么毛病,竟然喜欢听这小曲?   死了道侣吗?   扶玉秋喝饱了水,金鸡独立站在水槽玉盘上,用一只爪子在水里划拉,想找回点根须吸水的安全感。   一下午时间,云收兢兢业业教唱歌,扶玉秋认认真真划水。   很快,夜幕四合。   占风铎的声音再次密密麻麻响起,云收一蹦而起,将金笼一晃,差点把扶玉秋给颠得吐出来。   “醒醒,你要去‘侍寝’啦。”   扶玉秋:“……”   他和这龙不共戴天。   要是灵丹自爆就先炸了他,再炸那活阎罗。   “你大概会唱了吧。”云收,“我都唱了这么多遍,你就算是只凡鸟也该学会了。”   扶玉秋哼他。   学会了也不啾。   云收怕仙尊迁怒他,将笼子抬高,把脸凑到扶玉秋面前,狠下心来龇牙威胁:“你要是等会不会唱,我就一口吃了你!”   扶玉秋冷啾一声,沉着小脸后退几步。   接着他一个疾跑,圆滚滚的身子腾空蹦到水槽中,来了个泰山压顶。   “砰”的一声。   水花四溅,砰了云收一脸。   云收:“……”   云收是条暴脾气的龙,当即脸侧都冒出青色龙鳞来,他暴怒道:“我吃了你!!!”   “说什么呢?”云归皱着眉跟上来,呵斥道,“别大呼小叫,当心仙尊再罚你。”   云收的气焰顿时消下去了,怒瞪向白雀。   扶玉秋老神在在团在水槽中,没搭理他。   反正他看出来了,只要仙尊不打算把自己放烟花,这龙就奈何不了自己。   前方便是仙尊寝殿,比白日里见的大殿还要奢靡。   云收臭着脸拎着笼子进了寝殿,粗暴地把扶玉秋从水槽里捏出来,胡乱按在逗鸟木架上。   扶玉秋半个身子都是水,白雀的本能让他炸着毛猛地一抖,水珠四溅。   “啾叽。”   云收瞪他一眼,气咻咻地走了。   仙尊寝殿外室灯火通明,四周全是烛火,照得满室如白昼。   却不见半个人影。   扶玉秋摇摇晃晃站在逗鸟架上,没一会实在是稳不住,“叽”了一声直接跌了下来。   圆滚的身子摔在地上,他连滚了好几圈才勉强稳住。   扶玉秋懒得爬起来,索性两爪朝天,盯着头顶一盏灯火胡思乱想。   “我的灵丹和兄长、弟弟相连,他们若是知晓后肯定伤心欲绝。”   ——虽说三人好多年不见一次面,但总归是一块朽木上长出来的。   扶玉秋想离开九重天回闻幽谷,但那怒无常的仙尊定是不肯轻易放自己离开的。   而且,他作为一个来暗杀仙尊的“冷酷无情的杀手”,若是被发现,肯定会像白日里那只黄鹂一样,被当焰火给放了。   想到这里,他又愁又气地啾了一声。   啾完又更气了。   不知道是不是被气懵了,扶玉秋甚至感觉眼前都开始出现重影,头顶的那烛光像是要掉下来一样,火光离他越来越近。   扶玉秋突然反应过来。   越来越近?   定睛一看,那重影根本不是他的错觉——因为正有一团烈烈火团朝着他当头砸来!   扶玉秋:“……”   扶玉秋胖得连坐起都费劲,也不知哪来的机灵劲,猛地一翻身子,雪球似的滚了出去。   下一瞬,火球轰然砸下。   玉石板“嘶嘶”作响,裂出一道道蛛网似的裂纹。   火星四溅。   扶玉秋惊魂未定地蹦起来。   若是刚才他稍稍反应慢一点,有裂纹的可能就是他的脑壳了。   火依然在燃烧,白雀离得近,绒毛差点给烤卷了。   这种燥热让扶玉秋不可避免地回想起被风北河关在沙芥中那难捱的七天,浑身一抖,气得要炸毛。   “就不能拿水来淹我吗?!”   就在这时,又有火焰烈烈燃烧声,轰然朝着扶玉秋而来。   ——那火球比扶玉秋的身子还要大。   大概是打着将他烤成灰的目的,火球在空中一分为二,二分为四,密密麻麻像是蛛网似的砸来。   扶玉秋卯足了劲拼命扑腾。   但白雀这壳子又废又肥,说是躲,倒不如说“滚”来得贴切。   ***   一墙之隔的寝殿内室。   白衣仙尊垂眸拨弄着箜篌弦,长发松散披在雪白衣袍上,说不出的宁静温润。   云收盘膝坐在他脚边,听着隔壁的声音,蹙眉道:“这里可是尊上住处,凤北河胆子也太大了吧?”   仙尊抚着《鱼在水》的箜篌调,对隔壁震耳的动静充耳不闻,羽睫鸦羽似的垂下,淡淡一笑,不可置否。   云收继续盯着面前的云镜看。   扶玉秋“滚”得十分狼狈,一身乱糟糟的毛给折腾得乱七八糟。   这具壳子的本性让他忙不迭停下来,张开翅膀奋力地用尖喙梳理凌乱的软毛。   梳理了两下,扶玉秋才反应过来,气得他也不梳毛了,扭过头来呸呸两下,只觉得自己好像啃了满嘴的毛。   这一停顿,一颗火球不偏不倚砸中他,轰然一声将雪白的身子撞到台阶上。   “啾啾……叽!”   扶玉秋差点一口血吐出来。   火焰熊熊燃烧,顺着长长的尾翎往上烧,甚至都嗅到羽毛燃烧后刺耳的味道。   扶玉秋:“……”   真的要成炭烤小鸟了?!   直到这时,一直藏在暗处喷火的人终于出现。   它好似一团火站在台阶上,居高临下盯着浑身灰尘的扶玉秋。   ——是一只浑身浴火的火灵鸟。   扶玉秋看都没看它,挣扎着蹦起来,然后……   又受本能驱使,回头奋力用尖喙理了一下翅膀上的毛。   扶玉秋:“……”   这壳子好烦,自爆吧,赶紧的。   火灵鸟讥笑道:“苍鸾族的小殿下也不过如此。”   扶玉秋正在“呸呸”吐着毛,听到这声讥笑,他尖喙微启正要骂他,却猝不及防呕出一口幽蓝色的血。   这一口血吐出来,尾巴上的火不知怎么突然灭了。   火灵鸟优雅地从台阶上蹦下来,冷冷问:“水连青在哪儿?”   扶玉秋活了这么大,第一次被人……被鸟打到吐血,气得毛炸得更厉害了。   好像重生后,他气这个、气那个,气从来没消过。   “只要你交出水连青,我就饶你一命。”火灵鸟启唇吐出一颗火球,冷笑道,“若是不说,那我就把你烧成灰,总能找到水连青。”   扶玉秋自己都不知道水连青在何处,不过就算知道,他也不会交给这个拿火烧他的秃尾巴鸡。   他输人不输阵,冷笑着啾道:“想要啊,自己来拿。”   火灵鸟眼睛一眯:“少尊没猜错,水连青果然在你身上。”   说罢,一颗火球再次分开,转瞬间变成密密麻麻一片,将扶玉秋整个围绕住。   扶玉秋临危不惧,反正就算躲得再狼狈,也难以逃离。   他冷笑神识探入内府中,缓缓缠上幽蓝灵丹。   灵丹自爆算了。   一起变成炭烤小鸟,够一盘菜了。   *   寝殿内室。   眼看着刚才喷他一脸水的扶玉秋都被揍吐血了,云收出了一口气恶气,双手环臂,得意地哼唧。   仙尊还在琢磨箜篌的调,听这龙一直在那哼哼,道:“你好像很高兴?”   “高兴啊。”云收毫不掩饰,龇牙道,“这白雀早该有人收拾他了。”   仙尊看都没看云镜,闻言笑了笑。   云收本来担心会挨骂,但见仙尊漠视的态度,心下惊奇。   这白雀虽废,但再怎么说身份依然是苍鸾族小殿下,落到火灵手中,根本毫无生路。   白日里,仙尊还对白雀青睐有加,怎么现在又漠不关心了?   仙尊喜欢看三族相互厮杀,却不喜欢看一方单方面被压制,相互制衡对抗才好玩。   他手指勾着箜篌弦,轻声说:“无趣。”   轻易就被烧成灰。   没有意思。   一只白雀的性命在仙尊看来,都没有一根箜篌弦重要。   火灵鸟见扶玉秋死不开口,也懒得虚与委蛇,当即操控无数火球,猎猎生风朝着扶玉秋身上轰然砸去。   “你既不说,那我就从你的骨灰里找了!”   云收见仙尊根本没打算出手相救,索性盘着膝光明正大地看,眼睛里全是期待。   “炭烤肥小鸟,不错不错!”云收高兴地心想,“这就是和真龙大人作对的下场!”   他还记着被溅了一脸水的事迹,看热闹看得更兴奋了。   此时火球轰然砸下,烈焰轰起烟尘,遮天蔽日挡住视线。   云镜中灰蒙蒙一片。   云收哼着小曲等云雾散,他好去收盘中餐。   突然,一股水滴落幽潭的悦耳声轻轻响起。   仙尊手中的箜篌弦猛地一崩。   一墙之隔并没有传来火焰和惨叫声,相反还有潺潺水流声。   云收皱眉。   云镜中云雾缓缓散去,那密密麻麻的火球悬在空中,陡然被一股凭空出现的水流浇灭,冒出丝丝缕缕的黑烟。   火灵鸟满脸骇然,惊愕看着烟雾中缓缓显露身形的白雀。   云收也惊住,脸上的得意还没散去,直接僵住了。   这……这这?   扶玉秋身边的火已经消失,本来沾满灰尘的翎羽此时却宛如水洗似的雪白如霜,衬着那双眼睛更加幽黑。   一条幽蓝水流围着他饶了一圈又一圈。   扶玉秋满脸漠然,气势冷厉。   他心想:“嚯!这什么玩意儿?!”   水?哪来的?   他不是在灵丹自爆吗?   火灵鸟整只鸟都呆住了。   他根本没看清楚那水是从何处出现的。   苍鸾族法器众多,火灵鸟很快定下神来,以为那是什么护体法器,再次张口喷出一团更凶猛的烈火,直冲云霄数丈!   这火就算烤龙都够格了。   火焰冲天,比满殿灯火还要亮。   火灵鸟还未来得及洋洋得意,一股比刚才更汹涌的水流再次凭空出现——这次他终于看清楚,那水竟是从白雀的身上冒出来的!   碧蓝的水化为一条龙,凶猛地将数丈的火苗吞噬。   火灵鸟:“……”   云收:“???”   扶玉秋:“!!!”   火灵鸟悚然道:“这是水连……”   话还没说完,水龙咆哮一声,将猝不及防的火灵鸟整个包裹进水中。   火属性的鸟兽最畏惧水,更何况被直接浸在水里,当即撕心裂肺地惨叫出声。   幽蓝水龙交缠,将火灵鸟全身包裹得严丝合缝。   云收早就看得目瞪口呆。   苍鸾善水,操控水系灵力是再平常不过的事,只是苍鸾族小殿下是九重天人尽皆知的废物,不光不能化为人形,连灵丹都结不出来,人人耻笑。   可现在……   云收看着那碧蓝水流,倒吸一口凉气。   苍鸾灵力为水,彤鹤一族为火,火灵鸟虽然是彤鹤旁支,但幽火却是强悍,连皮糙肉厚的龙都能伤到。   现在……竟然被轻而易举地浇灭了?!   “铮——”   箜篌的线猛地断开,仙尊指腹溢出金红的鲜血,滴答落在衣摆上。   仙尊偏头看向云镜中的白雀,一双金瞳好似燃起火光。   作者有话要说:   仙尊:心动。 第5章 忍辱负重   扶玉秋也疑惑得很。   他明明是想催动这白雀灵丹自爆的,怎么突然就释放出灵力了?   扶玉秋倒霉惯了,乍一有如此好运,倒是有些受宠若惊。   耳边火灵鸟的惨叫依然穿透水流闷闷响着。   刚才趾高气昂的大尾巴鸟终于被水浇得像是怂鹌鹑似的,拼命挣扎着都无法逃离水龙的束缚。   扶玉秋跺了跺爪,狠狠出了一口气。   从重生后他就一直吃亏,被那个欺负这个欺负的,这回终于舒爽了点。   “啾啾!”   扶玉秋开心地直蹬爪子。   但就在这时,水团中拼命挣扎的火灵鸟有点不对劲。   它像是被烈火燃烧一样,突然发出一声尖利至极的惨叫,华美的翎羽草似的枯萎,接着骨肉分离化为灰烬,眨眼间便只剩几根枯骨,重重砸在地上。   ——竟然在水中被活生生挫骨扬灰了!   水龙轰然散开,化为细雨簌簌落地。   扶玉秋一呆,连不自觉发出茫然的“啾?”都有些颤音。   这……这水流是什么鬼东西?   怎么一眨眼就将活生生的血肉之躯给腐蚀成一把骨头了?   水雾重新凝成一团水,亲昵地飘到扶玉秋面前。   扶玉秋一僵,一动都不敢动。   水团蹭了一下白雀眉心的那根红翎,随后猛地钻入内府,消失了。   扶玉秋战战兢兢等了好一会,发现自己还没枯,终于大松了一口气。   他整个身子一软,“啾叽”一声趴下去。   吓死草了。   看了全程的云收也惊得够呛,脸侧龙鳞都冒出来了。   他悚然道:“尊上,那是水连青……”   仙尊饶有兴致盯着大口喘息的雪团子:“什么?”   “水连青!”云收重复,“听说凤北河打算拿水连青让您无法……”   话音突然戛然而止,云收怯怯看了看仙尊。   “他们都想要水连青。”仙尊没看他,大概觉得很有意思,笑得金瞳都有碎光,“但没想到竟被一只白雀给吞食了——他来时没什么异常吗?”   “异常?好像有一会连呼吸都没有,我还以为他已死了,但吃了金光草,就又活蹦乱跳了。”   想来那时是水连青入体的反噬,好在这白雀撑过去了。   仙尊的金瞳眨也不眨地盯着云镜。   云收大胆瞥了一眼,暗暗心惊。   就连最受仙尊重视的少尊凤北河,仙尊也没这么用这般炽热的眼神看过。   尊上这是……又发什么疯?   这时,仙尊疑惑“嗯?”了一声。   云收还以为扶玉秋又出了什么变故,连忙偏头看去。   云镜中。   扶玉秋身心俱疲,正在那蔫蔫地骂骂咧咧。   不远处,一条浑身雪白的小蛇悄无声息地借着云雾的遮挡,朝着他爬去。   云收“嘶”了一声。   扶玉秋经过一场恶战正处于疲惫中,根本没发现有东西过来。   仙尊勾着箜篌弦的手也倏地一顿。   白蛇游到扶玉秋身边,吐了吐信子猛地抬起上半身,还没白雀爪子大的蛇头转瞬变大数倍。   蛇牙锋利,张开狰狞大口,一口吞向白雀。   云收再次倒吸一口凉气。   明明他极其讨厌这只溅他一脸水的白雀,但神使鬼差的,竟是屈指一弹,一道灵力没入云镜中。   与此同时,扶玉秋身边突然浮现一条虚幻龙尾,重重一扫,将还在趴着休息的白雀直接撞开。   下一瞬,蛇牙凶狠地咬了个空。   若是扶玉秋被咬,恐怕一下就会被吞下腹。   “啾叽!”   扶玉秋晕晕乎乎滚了好几圈,挣扎爬起来时,就见到一条蛇飞快朝自己游来。   仙尊笑着看了云收一眼。   云收讨好地笑:“这阴诡偷袭的伎俩一看就是孔雀少尊指使的,我可看不惯这个!”   可云收这好心的一扫并没有什么用。   扶玉秋竟然像是吓呆了一样,木然站在原地,任由蛇爬到自己身边。   云收一看也急了,心道:“快点用水连青!”   扶玉秋少时被蛇结结实实咬过一口,自此后一见蛇就走不动道。   他瞳孔涣散,怔然看着那雪白的蛇张开大口朝自己袭来。   “快动啊……”濒临死亡,扶玉秋心中惊惧,身体却僵成石头一动不动,他急得要命,“快动!要死了啊啊……”   可这蛇比火灵鸟要干脆利落得多,眨眼功夫蛇类尖牙已经碰到白雀的翎羽。   扶玉秋浑身僵直,根本无处可逃,徒劳无功地睁大眼睛,眼睁睁看着那蛇朝自己张开血盆大口……   才刚重生不到一天,难道又要惨死吗?   他心都凉了,但下一瞬,耳畔却传来“轰”的一声闷响。   扶玉秋瞳孔猛地张大。   周遭的云雾云雾猛地化为一根根虚幻利箭,仿佛落雨似的,簌簌射向白蛇。   遽然间,蛇惨烈尖叫起来。   那柔软的身躯像是被人一寸寸捏碎,骨节扭曲着胡乱挣扎。   蛇类惨叫的声音奇怪得很,厉鬼咆哮似的,声声往扶玉秋耳朵里钻。   扶玉秋吓懵了,只知道傻傻看着。   一墙之隔的寝殿中。   仙尊收回释放灵力的手,宽袖垂下曳地,笑着说:“行云倒是送来个有趣的小玩意儿。”   云收目瞪口呆,怀疑自己在做梦。   仙尊不是最爱看三族争斗吗,怎么会破天荒出手帮那白雀?   这种问题云收不敢问出来,低下头掩住心中惊涛骇浪,故作镇定道:“尊上,那蛇……”   仙尊淡淡道:“北河同我说,当年三界蛇族已被他屠戮殆尽——云归,你去问问看,为何还会有蛇进来九重天?”   云谷像是鬼魅似的出现:“是。”   仙尊终于调好了音,随口说:“把小殿下带来内殿。”   云收忙不迭跑出去:“是。”   外殿那蛇已然僵死,扶玉秋像是傻了似的,呆滞看着。   “哎。”云收走过去,捏着扶玉秋险些被烧秃的尾羽甩了甩,没好气道,“还活着吗?一条蛇就把你吓成这样,真是白费。”   扶玉秋满脸麻木,猛地呛出一口气,重新大口大口喘息起来。   若是他现在是绛灵幽草,叶子都得吓蔫。   蛇啊……   能一口把他吞了的蛇!   扶玉秋惊魂未定,恹恹瞥了云收一眼,似乎想炸,但想起那条龙尾,强行忍住了。   这龙救了他一命,幽草知恩图报,能勉强收一收暴躁的脾气。   “我不像风北河那个狗男人恩将仇报。”扶玉秋心想,“就先不炸这龙好了。”   云收并没感觉到扶玉秋对他的“优待”,手简单粗暴地将白雀一捏,撩开云雾织成的门帘,进了内殿。   内殿灵力更加磅礴,富丽堂皇,烛火通明。   空旷寝殿中,隐约传来一阵丝竹之声。   有人在弹箜篌。   扶玉秋曾救过一名掉落闻幽谷的乐师,当时那乐师为报答救命之恩,便整日为他抚琴奏乐。   听久了,扶玉秋略懂些音律。   此时这箜篌之音堪称人间天籁,云起雪飞 ,余音绕梁,听得扶玉秋受惊疾跳的心脏不自觉缓下来。   “寝殿里竟然还有这等乐师?”扶玉秋酸溜溜地想,“那活阎罗还挺会享受的。”   云收踮着脚尖走进内殿。   随着云雾织锦的帘子给无声撩开,正在弹箜篌的人也露出了脸。   沉醉箜篌之音的扶玉秋无意识地抬头一看,就瞧见那白衣阎罗正披头散发,眉目温和地素手抚着箜篌。   扶玉秋:“……”   啐。   晦气。   他恨不得把刚才的夸奖全都收回来,噎得直翻白眼。   仙尊披着松垮宽大的白袍,长发和衣摆曳地,交织出异样的美感,他抚完一曲后,将修长的手指收起,拢着衣袍缓缓起身闷咳一声。   “看来还真是个病秧子。”扶玉秋难免有些落井下石地心想。   病秧子道:“放下吧。”   “是。”   说罢,云收将扶玉秋放在小案的金笼里,恭敬行礼后便跑了。   扶玉秋刚才险些两次被杀,见到这活的阎罗更是来气,将头埋在笼子的小角落里不吭声。   仙尊笑了一声,抬起细长的五指轻轻在金笼上一弹。   “叮”的一声微响,将扶玉秋贴着金笼边的脑袋震得一阵晕眩。   扶玉秋要气死了——他好像有发不完的气,大概是气得脑子都懵了,竟然胆大包天瞪了仙尊一眼,凶巴巴的。   仙尊被瞪了也不生气,反而又笑了起来。   扶玉秋:“……”   还笑?!   鳏夫,死了老婆你还笑这么开心?!   仙尊半倚在榻上,手撑着脑袋,烛光照映下显得他比白日里的寡情淡薄多了些人情味。   他伸出一根手指,指腹顺着一根金笼往下滑,似乎闲聊般,道:“吓到了?”   那语调风轻云淡,还带着些暖意。   扶玉秋却觉得他不安好心,将脑袋埋在食槽角落里,只留下个两根光秃秃的尾羽对着他。   他心中嘟嘟囔囔:“也不知道灵丹对这活阎罗有没有用?逼急了我就用水浇他!”   仙尊大概是喜欢他的尾羽,抬手一点,本来烧了半截的尾羽瞬间完好无损。   “唱首小曲儿吧。”   扶玉秋当然不肯啾,甚至想啄那根可恶的手指一口。   仙尊见扶玉秋不吭声,抬手一招。   扶玉秋还没反应,就瞬移到那五指中,被仙尊一把握在掌心。   这副受制于人的模样太过屈辱,扶玉秋当即不管不顾催动灵丹的灵力。   只是不知为何,体内灵丹似乎不受他操控。   扶玉秋他憋得毛都红了,愣是没将之前的水龙招出来。   扶玉秋:“……”   灵丹竟然装死了?!   不愧是讨人厌的鸟,连灵丹都烦人得很。   不像幽草的灵丹,说炸就炸,连给风北河逃命的时间都没有。   仙尊好整以暇地看他脸颊鼓鼓,一副卯足了劲十分努力的样子,耐心等了一会,见白雀满脸茫然和尴尬,没忍住轻笑起来。   扶玉秋此时若是幽草形状,怕是叶子尖尖都红了。   不知道是羞的还是气的。   仙尊欣赏够了,笑着说:“唱。”   扶玉秋脑瓜子嗡嗡的,本能想要灵丹自爆,又觉得只是唱个歌没什么危险,这样灵丹自爆好像有点亏得慌。   他忍辱负重想要啾,但又不甘心被当成灵宠取乐。   很快,他灵光一闪,轻轻张了张尖喙,细小的舌尖动了两下,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来。   仙尊理解他的意思,轻柔地捏开他的尖喙看了看。   “哦?吓哑了?”   扶玉秋这半日一直在喝水,腹中隐约有饱腹感,但他又太怕渴了,一见到水根本不受控制。   更要命的是,金笼中盛水的玉盘里有颗水珠,无论扶玉秋喝多少,水珠总是源源不断地冒出水来,好似无穷无尽。   扶玉秋差点喝吐了。   此时他的舌尖被手指压了一下,“崴”的干呕一声,差点吐仙尊一手水。   “真不经吓。”   仙尊喟叹一声,竟是真的信了这白雀是个哑鸟的事实。   扶玉秋……扶玉秋狂喜!   仙尊将他重新放回金笼中,轻轻叹息。   扶玉秋心想一个哑巴,你总不能要求他给你唱小曲吧。   他正得意自己的聪明才智,就见仙尊微一抬手,一片云飘了过来。   “去把雪鹿医找来。”   云点点身子,飞快飘了出去。   扶玉秋:“……”   作者有话要说:   啾啾:这仙尊,好像有什么大病。 第6章 同流合污   仙尊的确是个命不久矣的病秧子。   雪鹿一族善医,起死回生的秘术更是数不胜数,但当年雪鹿一族的族主前来为仙尊医治,却只给了个“疾不可为,药石罔效”的结果。   雪鹿族主就差直接说“没救了等死吧”。   但奇怪的是,仙尊似乎对这个诊断很满意,心情大悦,甚至将整座昆仑山赏赐给雪鹿族。   雪鹿族常年为仙尊医治、炼治续命灵丹,其中能居住九重天的医师每十年替换一次,各个妙手回春。   仙尊嫌麻烦,索性每一任九重天的医师都唤“雪鹿医”。   扶玉秋不懂这些,他紧皱着小脸,在金笼角落偷偷摸摸往外看。   仙尊肩上披着松垮的云纹鹤氅,素手抚着《鱼在水》的箜篌曲调。   扶玉秋听着那唱鳏夫的《鱼在水》,努力想了想,隐约记起来他和风北河在凡世游玩时,好像听说书人讲过杜撰的仙尊情史。   说书人声情并茂。   “仙尊年少时被朱雀仙尊囚于结界中不得自由,鹓雏少族主舍命相救,虽将仙尊放离九重天,自己却魂飞魄散了。   “二十年后,仙尊杀上九重天,坐上那无上至尊之位后,便一直想方设法复活鹓雏少族主。   “你们瞧,彤鹤、孔雀、苍鸾三族打得跟斗鸡似的,但鹓雏一族却鸡犬升天,就连少族主那个废物弟弟也当了劳什子的司尊。”   下方听客啧啧称奇。   “都言那仙尊是个无心无情之人,没想到啊。”   “也是个痴情人呐。”   扶玉秋好奇地问风北河:“人死了,还能复活吗?”   “不能。”风北河把玩着杯盏,淡淡道,“仙尊执掌三界,灵力滔天,对生死之事也无可奈何。”   “也是哦。”   扶玉秋趴在桌子上,翘着腿不断晃荡,大概是喝水喝累了,他懒洋洋地将玉白的小指点在茶杯中,一根干净的草须冒出来,“咻”一下就将半杯水都吸溜完了。   风北河神色淡漠,眼底却有些笑意:“还喝吗?”   扶玉秋点点头,他向来百无禁忌,直接问道:“你怕死吗?”   风北河给他倒水:“谁不怕死?”   扶玉秋笑弯了眼睛。   当时他心想:“既然你也怕死,那等我再长一片新叶子,就给你一片叭。”   虽然绛灵幽草的叶片不能让人起死回生,但在濒死时保住一条命还是能做到的。   但那片叶子,一直到最后都没送出去。   因为那姓风的狗东西觊觎的竟是自己的灵丹。   “啾!”   一想起风北河,扶玉秋气得双眼都冒红光了,怒气冲冲一点鸟头——这一下力道有点大,尖喙差点把盛水的玉盘戳出一个洞来。   扶玉秋啾完就后悔了,忙紧张兮兮地看向仙尊,唯恐被他发现自己在装哑。   只是仙尊沉迷箜篌,曲调遮掩了扶玉秋的“啾”。   好险好险。   扶玉秋伸翅膀拍了拍心口。   不过听那娴熟忧伤的《鱼在水》,扶玉秋开始思考这仙尊是不是真的死了道侣。   就在这时,仙尊的箜篌音一停。   那去请医师的云终于飘回来。   扶玉秋定睛一看,才发现那云正裹着一只四爪朝天的雪鹿,简单粗暴地将雪鹿从半空扔下来。   雪鹿大约是习惯了,四爪稳稳站着后,优雅地曲前膝行礼。   “雪鹿医,见过尊上。”   扶玉秋耳朵一动,总觉得这雪鹿的声音好像有点熟悉,但一时半会又记不起来在哪里听过。   这时,仙尊抬手一招,本来还在若有所思喝水的扶玉秋又是一个瞬移,眨眼间站在仙尊骨节分明的手指上。   扶玉秋:“……”   扶玉秋差点啾了一声,好险忍住了。   仙尊极爱白雀那毛茸茸又圆滚滚的触感,爱不释手地用手不断抚摸。   雪鹿医行完礼,小心翼翼道:“仙尊,金光草已重新种植,您若身体不适,我采来了昆仑血火莲,能为您入药。”   “这个不急。”仙尊眉心微微蹙起,“我这只鸟儿不唱歌了,你给他诊诊看是不是被吓着了?”   雪鹿医:“……”   雪鹿医满脸麻木。   他为仙尊医治了三年的病,第一次从他脸上看出“担忧”这种神情,竟然只是为了一只不唱歌的鸟儿?   可他明明连自己的生死都不在意。   刚才那云火急火燎地冲来找人,那架势,差点让雪鹿医以为仙尊要仙逝了。   仙尊:“怎么?”   雪鹿医恭敬道:“无碍,能为小殿下诊治是我之幸。”   仙尊似笑非笑看他。   雪鹿医一惊,说完后就反应了过来,忙额头触地,冷汗直流。   他来之前,凤北河已经得到消息,知晓前去取水连青的火灵鸟已尸骨无存。   两人还未想好对策,九重天的云便到了。   急匆匆间,凤北河让他趁此机会取回白雀身上的水连青。   “雪鹿医”很少插手三族之争,一直低着头没见到那只鸟的他,根本不该知道仙尊所说的“鸟儿”是苍鸾族小殿下。   雪鹿医满脑子都是水连青,一时不查竟是说漏嘴了。   仙尊压迫性的气势几乎让他心脏疾跳,冷汗涔涔。   “尊、尊上……”   就在他满脑子都是“仙尊应当不会让雪鹿拔羽毛放焰火吧”的绝望想法时,仙尊笑了起来,抬手一挥。   白云包裹着白雀圆滚滚的身子飘到雪鹿面前。   低矮的视线中,仙尊层层衣摆曳地。   他转向箜篌,淡淡道:“治吧。”   雪鹿医猛地一口气松下来,差点蹄子不稳直接趴下去。   “是。”   扶玉秋并不知道两人在打什么哑谜,舒舒服服被云裹着,两个爪子深埋在云中,安全感十足。   就算再厉害的医师,也治不好一个装哑的“哑巴”。   雪鹿优雅又美丽,那双眼睛更是漂亮至极。   扶玉秋笃定这雪鹿“治”不好自己,放肆地打量着他。   “啊这眼,这角,这身形,真好看呐。”扶玉秋在心中啧啧称奇,“我要是重生成雪鹿也不错啊,那鹿角看着挺像是树枝的,不知道用灵力能不能长出叶子呢。”   扶玉秋越看鹿越觉得满意,带着看自己这胖壳子更嫌弃了。   仙尊又开始弹箜篌。   扶玉秋本来是挺喜欢箜篌的音,但这活阎罗一弹,他决定自此以后都不爱箜篌了。   噪音,难听!   比白雀啾啾还烦。   雪鹿医在仙尊眼皮子底下不敢多做多余的事,毕恭毕敬地用灵力系在白雀纤细的爪子上。   云收偷偷摸摸跑过来,蹲在雪鹿旁,眼巴巴看着扶玉秋。   雪鹿医一边探脉一边在心中盘算着。   “水连青难藏,苍鸾族小殿下是出了名的灵力空虚,连芥子都没有。   “他会把珠子藏哪里?   “那火灵鸟到底是怎么死的?仙尊出手了吗?”   他正胡思乱想着,在白雀体内的灵力突然探到个奇怪的东西。   雪鹿医一僵,脸上的从容再也保持不了,见了鬼一样瞪着白雀。   那是……   水连青?!   这蠢货把唯一能杀掉仙尊的水连青吞下去了?!   云收一看他的表情,忙说:“是不是他得了不治之症?”   绝症好啊绝症好,这样就能光明正大吃了。   雪鹿医一言难尽地看着白雀。   水连青是凤北河特意炼制而成的,就算苍鸾族再善水,一旦入体,却也根本无法承受那暴戾灵力。   苍鸾少尊都不敢直接服用水连青,这白雀竟直接吞下去了?   雪鹿医都怀疑他到底是怎么活下来的。   “不……不是。”雪鹿医含糊道,“小殿下就、就是受了惊,吃点药养一养就好了。”   云收顿时失望。   雪鹿医颔首道:“我先给小殿下磨点灵稻。”   仙尊寝殿外室有个专门盛放灵草灵药的小药房,雪鹿医撒开蹄子往外跑。   药房离内殿只有半个走廊,云裹着扶玉秋优哉游哉飘了过去。   雪鹿医心脏猛地一跳。   药房空无一人,仙尊不会注意到,若是他在此处将水连青从白雀内府中挖出来……   不对。   按照凤北河所说,就算仙尊注意到了,也许也不会插手此事。   雪鹿医的立场对仙尊来说,根本无足轻重。   这个念头好似荒原野火,一冒出点苗头立刻熊熊燎原。   扶玉秋并不知道面前美丽的鹿正盘算将自己开膛破肚,他眯着眼睛欣赏雪鹿树枝似的鹿角,心想:“我如果也能长出这种角就好了。”   就在这时,雪鹿优美的角突然缓缓消失,那个矮矮的身影缓慢拉长身形。   扶玉秋:“……”   扶玉秋满脸惊恐。   不、不会吧?!   下一瞬,他的预想成了真,雪鹿当着他的面,一点点化为身着雪衣的人形。   扶玉秋:“……”   扶玉秋恨不得尖叫:“啊啊啊!晦气!”   为什么好好一只鹿,要变成丑陋无比的人类?!   连树枝……连鹿角都没了。   扶玉秋差点瞎了鸟眼。   雪鹿医背对着他,从药匣子中拿出灵稻,在研钵里一点点磨碎。   “啊这眼,这额头,这身形……”扶玉秋面无表情,冷冷地心想,“可真丑啊,丑死我了。”   扶玉秋气得炸毛,索性眼不见心为净,闭上眼睛不去看。   雪鹿医将灵稻磨得碎碎的,用玉碗盛着,示意云把扶玉秋放下。   云听话地卷着扶玉秋把他放在桌上。   雪鹿医道:“等会喂完药,我会将他带回寝殿。”   云也没多想,又悠哉地飘走了。   雪鹿医冷眼看着云消失,视线缓缓转移到嫌弃看着灵稻的白雀身上。   扶玉秋根本不想当鸟,更何况吃灵稻了,他象征地啄了两口,又“呸呸”吐出来。   他正要扭头,突然察觉一股灵力强制性地探入自己的灵脉中。   扶玉秋一怔。   刚才雪鹿医为他诊治时,只是将一根细丝似的灵力轻柔探入灵脉,并没有像现在这样,好像一股洪流,汹涌在灵脉中肆虐。   扶玉秋皱眉,隐约觉得这股灵力似乎有些熟悉。   还未多想,带着冰雪气息的灵力竟然直接冲入白雀内府中,死死缠上幽蓝灵丹。   ——像是要将他灵丹引体般一点点往外拽。   夺灵丹?!   扶玉秋猛地睁开眼睛,猝不及防撞入一张陌生的脸上。   幽草能根据根茎叶片来认清三界所有灵草,但在他眼中,人类的脸却全都一个样,毫无区别。   他不记得这张脸在哪里见过,但雪鹿医眉心的朱砂痣却像是一柄刀,猛地劈开他不愿回想的惨痛记忆。   ——沙芥中的记忆清晰地回荡在脑海中。   “若现在强取灵丹,恐怕对灵丹有损,前功尽弃。”   “幽草神魂……许是会受损。”   那医师在沙芥中只是说了短短几句话,但扶玉秋死都记得那个声音。   这时他终于意识到,为什么刚才他觉得雪鹿的声音熟悉了。   这雪鹿医,似乎就是和风北河一起同流合污的医师!   他没死?!   扶玉秋气得浑身发抖,体内肆虐的灵力更是让他眼前一黑,如遭雷击。   那灵力冰冷像是霜雪似的,其中还夹杂着一丝丝熟悉的气息。   是他的灵丹……   绛灵幽草的气味特殊,带着一股天道灵力的甘甜,扶玉秋就算换了个鸟壳子也绝不会忘记自己灵丹的气息。   扶玉秋险些晕过去。   那沙芥是芥子小世界,他怎么可能没死?   而且更可怕的是……   同在沙芥中,既然医师没死,风北河那个狗男人不会也没事吧?   这个念头一浮上来,不知是灵丹即将被夺离身体,还是气的,扶玉秋只感觉心神激荡,气血上涌。   体内不受控制的灵丹猛地爆发出一股凶悍水流,气势汹汹地将雪鹿医震开。   “砰”的闷响,水龙汹涌出现。   雪鹿医手臂一震,踉跄后退半步,悚然看他。   “水连青……”他愕然喃喃道,“你竟能操控水连青?”   扶玉秋根本没听到他在说什么,因为那水龙只出现一下。   灵丹一震后,又开始装死不动了。   扶玉秋踉跄着从桌子上摔下去,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往外蹦。   “不能死……”   他心想。   之前扶玉秋一遇到不舒心的,就想着灵丹自爆算了,反正一换一、一换二,自己稳赚不赔。   但现在雪鹿医的存在却告诉扶玉秋:害你惨死的罪魁祸首或许还活着。   睚眦必报的扶玉秋哪里能忍得了,当即来劲了。   ——他就算死,也要彻底让那风北河魂飞魄散才对!   求生欲像是疯长的野草,驱使着扶玉秋拼命往外蹦。   身后传来低沉急促的脚步声,应该是雪鹿医追了上来。   白雀的小短爪哪里能比得上人的大步,那脚步声越来越近,扶玉秋一个踉跄整个身子像是雪球一样滚了出去。   “啾……”   他眼前一阵天旋地转,没忍住发出一声细弱微闻的叫声。   “雪球”还没滚多远,身子突然撞在一只鞋上,硬生生让他刹住冲势。   扶玉秋眼前全是金色的小鸟在飞,晕得不知东南西北。   视线迷迷糊糊往上一看,只瞧见绣着金纹的华丽衣摆。   扶玉秋晕晕乎乎,根本没想起来这人是谁,他像是抓到了救命稻草,忙不迭地连爪带翅膀地扑腾,抓着鞋面上的衣摆拼命往上爬。   白雀所过之处,那绣着金线的纹路全都被锋利的小爪子勾出一根根金丝来。   追上来的雪鹿医见状脸色一白,他反应极快:“小殿下许是怕药苦,还未吃呢就拼命往外跑。”   有了求生欲,扶玉秋才惊觉死亡有多可怕。   他浑身抖个不停,才爬到那人膝盖就没了力气,控制不住往下跌。   一阵失重感传来,扶玉秋心中一阵惊恐,就在他以为自己会摔下去时,一只温暖的手将他圆滚的身子接住。   扶玉秋茫然睁开眼睛。   视线清晰后,落在仙尊那张全是笑意的脸上。   仙尊将他捧着贴在臂弯间层叠的衣袖,手半拢着圆滚的身体,像是为他筑了个简易的巢。   他轻抚着白雀发抖的身体,仿佛在哄心上人般柔声呢喃。   “不怕了不怕了。”   扶玉秋:“……”   作者有话要说:   啾啾:本来不怕的,一见你我就怕了。 第7章 狐假虎威   如果在半刻钟前,扶玉秋被这么捧在手里揉,肯定又得气得不轻,但此时劫后余生的后怕涌上心头,他微不可查呜咽一声,将爪子拼命往仙尊指缝里扎。   “双腿”被裹住也没给他多少安全感,扶玉秋呆了呆,又伸出短短的翅膀,死死扒住仙尊的食指。   仙尊垂眸看他:“这么怕?”   扶玉秋没听清他在说什么,他离得太近,隐约嗅到仙尊身上一股来自森林和雨水的气息,疾跳的心终于慢慢缓下来。   等到恢复听觉,仙尊和雪鹿医正在说话。   “你给他吃了什么?”   “就是一些药圃里的灵稻。”   雪鹿医暗忖,反正这白雀吓哑了,想告状也说不出口。   扶玉秋:“……”   扶玉秋要被这该死的医师倒打一耙恶人先告状的行径气炸了,他用力扒着仙尊的手指,怒气冲冲瞪着雪鹿医。   哪怕怒火冲天,他也还记着自己现在是个“哑巴”,不能啾。   更何况就这白雀一开口就啾啾啾的臭德行,仙尊可能听不懂他在说什么,甚至觉得他在唱歌,简直白费!   扶玉秋之前生气,只想炸他个火树开花、同归于尽,自己爽了就行。   但现在炸不成,他差点要气哭。   仙尊看白雀怒目圆睁,又委屈得不行,漆黑的眼睛里沁出点水珠,沉默好一会,道:“既然他不吃,那便不治了。”   说罢,拢着白雀,白袍衣摆翻飞转身离开。   雪鹿医惊魂未定,双膝一软险些栽倒在地。   他后怕至极,无法想象仙尊心思如此阴晴不定,凤北河到底是如何大着胆子揣度的。   而且平日里,仙尊一向不涉足药房,今日一遭……   倒像是知道发生了什么,特意来救那白雀的?   此时,门口又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雪鹿医一惊,忙打起精神抬头看去。   云收从门口探出半个头来,吩咐道:“仙尊今日身体不适,你不是说带了血火莲要给尊上入药吗,快点熬药送来。”   雪鹿医忙道:“是。”   云收哼了一声,扭头离开。   雪鹿医和彤鹤少尊凤北河同流合污之事,九重天的人心里都门儿清,只是仙尊不在意,他们也不便发作罢了。   内殿中,扶玉秋恹恹地被仙尊按在膝盖的衣摆上。   那柔软像是云朵的布料舒服得很,作为鸟类的本能让扶玉秋拼命地扑腾爪子和翅膀,没一会就将一丝不苟的衣摆折腾得乱糟糟。   他终于把布料团成一个窝,一头栽了进去。   仙尊也不生气,支着下颌饶有兴致看着他筑巢。   一天之间,扶玉秋连遭三次刺杀,险些小命不保。   此时他精疲力尽,蜷在“巢”里,连动都不想动。   “怎会如此?”扶玉秋思绪混乱,茫然地心想,“灵丹自爆,就算不在沙芥中,方圆五里都能炸个灰飞烟灭,怎么这医师就没事?”   “风北河呢?”   “那医师是雪鹿,风北河不会也是鹿吧?”   扶玉秋突然回想起在沙芥中风北河说的那句……   “一切皆是做戏罢了。”   做戏?   那他的身份,和“风北河”这个名字,也有可能是假的?   扶玉秋从闻幽谷出来后,就一直跟着风北河在人间玩,每回听到关于“九重天”“仙尊”“三族”的话题,风北河表现的都对此极其熟悉。   难道他是九重天的人?   就在扶玉秋想得入神时,一个雪白的东西在自己眼前扭来扭去。   他定睛一看,就见仙尊捏着一条雪白的虫子,像是逗鸟似的戳到他尖喙旁:“不吃灵稻,那来吃点雪蚕吧。”   扶玉秋:“……”   扶玉秋看着面前扭来扭去的虫子,呆滞半晌,突然“哇”的一声,直接吐了出来。   仙尊:“……”   扶玉秋怕蛇怕鸟,更怕虫。   虽然绛灵幽草能让虫子咬不伤他,但总有一些奇奇怪怪的虫子会爬到他叶子上疯狂蠕动。   虽不可怕,却足够恶心。   扶玉秋喝了不少灵水,加上被追杀数次,心神激荡,这一受到这等刺激,直接被恶心得全都吐了。   只是那汹涌的呕吐感消退后,扶玉秋浑身一僵,后知后觉自己吐在了谁身上。   仙尊……   阴晴不定,把鸟兽当焰火放的活阎罗。   扶玉秋:“……”   扶玉秋翅膀都在发抖。   无所牵挂、随随便便就能和人同归于尽的勇气散去,取而代之的全是对死亡的惊慌和恐惧。   绛灵幽草哪里受过这种非人的痛苦折磨,差点绝望地啾出来。   恰在这时,头顶传来一声幽幽叹息。   扶玉秋茫然抬头。   仙尊将手中雪蚕放在一旁的瓦瓮中,伸手摸了摸扶玉秋脑袋上的红翎,淡淡道:“这么挑?”   扶玉秋一呆。   他……竟没生气?!   仙尊捧着他放到旁边的逗鸟架上,起身将脏了的外袍脱掉,走到一旁装有活水的盆景边,慢条斯理地洗了洗手。   扶玉秋死死抓紧脚下的横木,怯怯看着。   刚才他眼尖地看到,自己吐出来的水,还溅了几滴到活阎罗的手背上。   要是换了其他人,肯定暴怒不已——就像被溅了满脸水的云收一样,凶巴巴地要吃了自己。   仙尊越这样平淡无波,扶玉秋就越害怕他是在憋个大的。   比如……   打算把自己放焰火什么的。   仙尊洗完手,又换了身干净里袍,层层绣着金纹的衣摆华贵又雍容,扫过云雾走到桌案旁。   一朵云飘过来,作势要给他擦干手上的水。   仙尊并未理会,他将手肘撑在案上,心不在焉地打量着沾满水珠的右手。   扶玉秋噤若寒蝉,努力在横木上摇摇欲坠站着。   仙尊看了好一会,突然说:“小殿下,想看焰火吗?”   扶玉秋:“……”   扶玉秋珍惜鸟命,怯怯摇头。   仙尊也没管他的拒绝,轻轻一弹指尖上一滴水。   水珠腾空后,猛地炸开一朵漂亮的水烟花,带着小小的彩虹。   仙尊笑起来:“好看吗?”   扶玉秋不知道该摇头还是该点头。   活阎罗的气势本就压制着他,更何况扶玉秋此时有了求生欲,再也做不得随随便便就能灵丹自爆的打算。   “明明都得罪了他……”扶玉秋心想。   哪怕活阎罗勃然大怒,也比现在这样笑意盈盈的反应要来得好,还给他放焰火看……   一定有诈。   扶玉秋终于知道了“阴晴不定”的可怕。   仙尊好像不知道生气是什么,支着下颌懒洋洋地弹着水珠。   水烟花一一炸开。   仙尊手上的水珠并不多,他只弹了两三滴,视线看向扶玉秋,以及……扶玉秋身上漂亮的雪白羽毛。   扶玉秋:“……”   扶玉秋一个激灵。   他看出来了仙尊这副没来由举动的意思。   活阎罗是在告诉他:“你既然不喜欢水焰火,那就换其他的来放?”   看到扶玉秋漆黑的瞳孔猛地收缩,仙尊一笑,将另外一只沾满水珠的手在桌案上一搭。   扶玉秋不情不愿地从逗鸟架上蹦下来,小跑两步一头扎在仙尊手上。   白雀的身子像是浑圆的雪球似的,蜷在仙尊如玉的掌心,骨节分明的五指微微一拢,指缝间全都溢满了柔软的绒毛。   扶玉秋奋力地一蹬爪子,任由自己的身子在仙尊沾满水的五指和温热的掌心滚了滚。   只蹭了两三个来回,仙尊手上的水全都沾在了白雀柔软的绒毛上。   一旁的云:“……”   扶玉秋闭着眼睛把自己当擦手布。   反正这活阎罗之前救了自己一次,给他擦擦手,就当换了这救命之恩。   ——但凡有个人知道他把恩情这样替换,肯定骂他厚颜无耻。   但是对仙尊这种活阎罗来说,扶玉秋换算得毫无心理负担。   扶玉秋为自己的忍辱负重找到了完美的理由,越擦越得心应手。   仙尊幽深的金瞳倏地变得柔和,他一笑,看到手指顷刻干爽如初,笑着用手轻轻勾了勾白雀胖乎乎的下巴。   扶玉秋蜷在他掌心,迷茫歪了歪脑袋。   这活阎罗,是高兴了?   不打算放白雀焰火了?   这时,殿外有轻缓的脚步声传来。   “尊上,血火莲的药已好了。”   听到雪鹿医的声音,扶玉秋眼睛猛地一睁,凶悍地蹬了蹬朝天的爪子。   仙尊手指懒洋洋拨弄着掌心的白雀,爱极了一团毛茸茸在掌心翻滚的触感。   “嗯,送来。”   很快,雪鹿医端着一碗血红色的药缓步而来,恭恭敬敬放在桌案上。   扶玉秋冷眼旁观。   他隐约想起来,当时在沙芥中灵丹自爆的瞬间,那医师似乎大叫了声……   “少尊——”   少尊?   哪个少尊?   三族好像有三个少尊,什么这个鸟那个鸟的,扶玉秋没怎么记清,一时间毫无头绪。   在扶玉秋思忖间,仙尊已经熟练地端起药碗,轻轻吹了吹滚烫的药。   蒸腾的热气将他半张脸笼罩,难得显出病态的脆弱来。   扶玉秋嗅了嗅那药香,脑袋瓜突然一动。   血火莲……   雪鹿。   仙尊大概是喝惯了药,面对那冲鼻的苦味眉头都没皱。   他正打算喝药,掌心一直安安分分滚来滚去的白雀突然一蹦而起,尖喙轻轻啄了啄他的指尖,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   “怎么?”仙尊手指轻抚白雀圆滚的身体。   扶玉秋本能发出一声鸟类舒适的呼吸声,但很快就反应过来,呸呸两下,觉得这鸟真是不检点。   别人一摸就爽得头皮发麻。   轻浮!   扶玉秋唾骂完自己的壳子后,又高高蹦了蹦,像是要说什么。   相比救命的药,仙尊更乐意逗白雀玩,他随手将药放下,手指撑着脸侧,淡淡看着这白雀打算做什么。   那滚烫的药碗刚一放下,扶玉秋便连蹦带跳地跑到碗旁。   那药碗比他身子还要高一点,扶玉秋用力一蹦,爪子死死抓住碗边——要不是仙尊伸手指扶了他一把,他差点掉到滚烫的碗里入药。   扶玉秋奋力垂下头来,小心翼翼地啄了一口还在冒着热气的汤药。   这药太烫,他舌尖差点被烫到,“呼呼”两下,抬起头看了仙尊一眼,又俯下身去啄了几口药。   仙尊也不制止,像是看戏似的,满脸兴味盎然。   没等到命令,雪鹿医不敢擅自离开,恭恭敬敬地躬身站在一旁。   只见扶玉秋啄了几口药后,突然像是吃到了什么脏东西似的,闷闷咳了起来。   仙尊眉头一挑。   扶玉秋猛咳几声后,站在碗沿的身子紧跟着摇摇晃晃,像是要站不稳似的。   晃了两下,雪白的团子终于支撑不住,啪叽一声直直仰摔下去——因为身子太胖,扶玉秋还弹了两下。   赶忙调整好一个“惨死”的姿势,扶玉秋一歪脖子,将口中含着的一口血红色的药直接呛出来,染红雪白的羽毛。   随后他舌尖一吐,露在尖喙外,眼睛紧闭。   ——装死了。   仙尊:“……”   雪鹿医:“???”   整个寝殿,死一般的寂静,连半空中那朵云也惊呆了。   仙尊看着案上“横死”的白雀,沉默许久,就连整个大殿的云雾都如冻结般静止。   雪鹿医心神紧绷,一时没有去思考这白雀的举动到底是什么意思。   仙尊安静看了扶玉秋好一会,突然轻轻一笑,抬手将白雀捧起。   明明是拿一只肥鸟,他却如摘花般尊贵雍容。   只是这副优雅很快消失一瞬。   ——他本来是打算像之前那样放在膝盖上,但约摸是想起了被吐了一身的惨痛经历,仙尊的手一顿,又将他放回桌案上。   扶玉秋装死装得很像,被这么来回搬弄,一动都没动。   仙尊手肘撑着桌案:“你在血火莲里,下了毒?”   雪鹿医:“???”   雪鹿医终于反应过来,脸色瞬间惨白如纸。   他狼狈地跪下,额头伏地:“尊上明鉴!我……我就算有一百个胆子,也不敢给尊上下毒!”   仙尊笑了起来,手指懒洋洋拨了两下还在装死的扶玉秋:“那小殿下怎么啄了几口我的药,就成了这副模样?”   雪鹿医神色铁青,死死咬着牙,竟是不知要如何回答。   “怎么不说话?”   雪鹿医冷汗连连,好半天才咬着牙道:“许是……小殿下是水灵力,灵脉和血火莲相冲……”   “哦?”仙尊手指绕着白雀长长的尾羽,漫不经心道,“可万一你下了毒呢?”   雪鹿医:“尊上!我……”   他刚要说“我不敢”,仙尊就睁开金瞳,似笑非笑看了他一眼。   “如果我说你下毒了呢。”仙尊说,“你觉得我说的不对?”   雪鹿医一阵胆寒。   就连想狐假虎威的扶玉秋也一阵无语。   这话说的,全不给人活路啊。   这就是有权势的随心所欲吗?   扶玉秋偷偷摸摸睁开一条眼缝,瞥见雪鹿医那吃了毒药的表情,顿时心情大好。   就是要不给活路。   虽然暂时找不到风北河,先逮一个蛇鼠一窝的出出气。   仙尊摸了一会乖乖任揉的雪团子,对那条差点瞪圆的“眼缝”就当没看见。   他“唔”了一声,像是想到了绝妙的主意,笑着说:“既然你说无毒,那倒不如自己试一试?”   雪鹿医的神色更加难看。   雪鹿长于昆仑山,灵脉全是冷寒。   但血火莲却是火属灵草,若是真的喝下入体,怕是连雪鹿的寒灵脉都会彻底损毁。   可如果不喝,就无法为仙尊证明这药中无毒……   更何况……   仙尊可能并不觉得这药中有毒,他只是随便找个缘由想让自己死罢了,毕竟他本该只为九重天效力,却投靠了彤鹤少尊。   雪鹿医冷汗涔涔,恍惚间,竟是看到那本该“惨死”的白雀竟然偷偷睁开一只眼睛在看自己,眼里全是促狭的得意。   雪鹿医:“……”   这白雀,也是故意的?   他在报复自己想夺他水连青之事?! 第8章 阴晴不定   仙尊明显是兴致上来了,手指在案上一敲,看呆了的云忙飘过去,捧着碗飘到雪鹿医面前。   示意他:请。   雪鹿医:“……”   雪鹿医从没想过,一只白雀卖傻胡闹逗趣,也能让自己置于如此险地。   他双手发抖接过滚烫的药碗,看着那好似炎火般的火红药汁,死死咬着牙。   “尊上……”   雪鹿医深知这血火莲的药效有多厉害,就算自己侥幸活下来,也是只废鹿——雪鹿族族主一向不喜他,若是经脉俱废,怕是会落得个弃子的下场。   回想起凤北河说的那句……   “他那种疯子,只想天下大乱。”   雪鹿医一狠心,大着胆子道:“昔年朱雀仙尊品行不端,曾逼迫您服用无数毒草毒药——您连‘水毒’都中过,就算这药中真的下了毒,也伤不到您分毫。”   此言一出,整个寝殿的云雾瞬间凝结。   占风铎的声音遽然急急响起,空灵森寒。   仙尊轻轻抬起金瞳,漂亮的金色竖瞳竟有一瞬是猩红的血色。   扶玉秋听得似懂非懂。   逼人喝毒药?   听说上任朱雀仙尊被这活阎罗直接宰了,敢情两人有这种深仇大恨。   扶玉秋心想:“这活阎罗,别是吃毒药吃坏了脑子吧?”   怪不得这么疯。   闻幽谷灵力浓郁,不少灵草灵花生长,也有几株毒草。   作为天赐灵物,扶玉秋很少和那种阴邪之物打交道,只有一根只吃尸身的阴藤总爱找他玩儿,隐约听它说过也有毒草能让人性情大变,残忍嗜杀。   仙尊还没开口,一条小黑龙不知从哪里飞来,猛地化为人形,龙爪锋利狠狠掐住雪鹿医的脖子。   云归暴怒,利爪毫不留情,险些将雪鹿医半个脖子削掉。   她森森道:“你找死吗?!”   雪鹿医心脏疾跳,却稳稳端着药,任由脖子上的血往下流。   云归厉声道:“尊上!”   只等尊上一声令下,利爪就能将他整颗鹿头削下来!   可不料,仙尊却笑了起来。   “说得倒是不错。”仙尊眼尾带笑,并未被触怒,金瞳的猩红褪去,笑得轻缓疏狂。   云归:“可他……”   仙尊看起来心情前所未有地好,层叠衣摆拖曳在雪白云雾上,缓步走到雪鹿医面前。   “雪鹿族主一直说你胆小愚蠢,不知变通,很难担大任,看来是他年纪太大了,看人不准。”他眼底嗔着笑意,对雪鹿医的赞扬是真情实意,“你说得很对,我已时日无多,又怕什么毒呢?”   说罢,仙尊将血火莲的药接过,直接一饮而尽。   云归悚然。   一滴艳红药汁落在唇角,仙尊如雪的手指轻轻将其拂去,带着一丝说不出来的邪嵬。   雪鹿医心几乎要跳出来了,看仙尊这个反应他知晓自己逃过一劫,微不可查松了一口气。   “多谢尊上谬赞。”   云归凶狠瞪了雪鹿医一眼,不情不愿地撤手离开。   扶玉秋也撇撇嘴,见雪鹿医逃过一劫有些不悦。   不过他本也没想着狐假虎威能成功,也不觉得多失望。   仙尊是个聪明人,不会心甘情愿被人当枪使。   想到这里,扶玉秋也懒得装死,蹦起来凶巴巴瞪向雪鹿医。   明明是一只鹿,却有一条好狗命。   雪鹿医察觉到那白雀的眼神,心中冷笑。   仙尊不会被轻而易举操控,更何况那白雀那装死陷害他的小伎俩简直直白得愚蠢。   彤鹤少尊说得果真没错,一味顺从恭敬并不能让仙尊提起兴致,铤而走险方能寻得生路。   雪鹿医心下稍安。   仙尊俯下身,伸手抬起他的下巴,兴致大发:“我还从未赏过其他族金翎,你呢,想要吗?”   雪鹿医一怔。   仙尊赏给三族的金翎上灵力磅礴,往往被少尊拿来修炼。   雪鹿医曾见凤北河用过一次,那金翎灵力入体后,虽能修为大涨,但身躯却烧出焦黑裂纹来,许久才消退,想来灵力属性应当是火。   冰火难容。   对雪鹿医来说,仙尊的灵力比血火莲还要凶悍。   雪鹿医拿不准仙尊到底是什么意思,只能试探着拒绝。   “不必劳烦尊上……”   仙尊若有所思“哦?”了一声。   雪鹿医看不出仙尊到底是高兴还是不悦,讷讷不语。   难道他接受……才是对的?   只是短短半刻钟,雪鹿医几乎要被仙尊的阴晴不定给逼疯了。   扶玉秋倒是歪着脑袋,疑惑地心想:“怎么突然又不高兴了?”   仙尊淡然看雪鹿医,缓缓松开钳着他脖颈的手,垂眸看着指缝鲜红的血,却慢条斯理说了句和金翎无关的话。   “雪鹿医受伤了,怎么不为自己治一治?”   雪鹿医一怔。   他还没摸准仙尊到底想说什么,就见面前的白衣仙人抬手招来一根三族人人皆想要的金翎,随手一挥。   “我来为你医治。”   说罢,金翎猛地贴在雪鹿医脖颈上被龙爪伤到的伤口上,金光一闪,无数灵力瞬间顺着脖颈涌了进去。   雪鹿医呆怔在原地,隐约听到似乎有人在痛苦嘶喊。   等到遍布四肢百骸的剧痛猛地袭上脑海时,他才反应过来——原来是自己在惨叫。   金翎上比血火莲还要灼热的灵力顺着伤口遍布全身经脉。   雪鹿的寒灵脉根本无法支撑这属性相斥的灵力,好似烧尽的枯草般一寸寸化为齑粉灰飞烟灭,但在顷刻间又被灵力治愈如初。   淬体的痛苦比凌迟还要痛苦千万倍。   雪鹿医蜷缩在血泊中,发出响彻云霄的惨痛嘶喊。   仙尊看也没看,慢条斯理地拢着宽袖,姿态优雅地走到盆景边,在一阵惨叫中,垂着眸轻柔地洗干净指缝中的鹿血。   扶玉秋:“……”   扶玉秋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   谁能想到只是两句话的功夫,那本来心情大悦的仙尊就能将一只鹿折腾成这样呢?   扶玉秋脑海里只有一个疑问:“他说错什么了?”   怎么稀里糊涂就成这样了?   凡间话本中时常有句“伴君如伴虎”,扶玉秋本来嗤之以鼻,但此番看到仙尊的做派……   白雀不着痕迹打了个寒颤。   雪鹿医还在血泊中挣扎,只是力道越来越微弱,好似含水的纯澈鹿眼也如干涸的枯井,毫无光亮。   仙尊走回案边,将沾满水的手往扶玉秋面前一搁。   扶玉秋:“……”   扶玉秋发誓自己这辈子反应都没这么快过——他快跑两步,一个猛子扎到仙尊湿漉漉的掌心,任劳任怨当“擦手布”。   仙尊金瞳好似又有了碎光。   扶玉秋从指缝中偷偷看了看。   又开心了?   见鬼,活阎罗太过喜怒无常了,提心吊胆的好烦。   “不过管他呢。”   扶玉秋回想起自己在沙芥中受的那些苦,看到血泊中的雪鹿医,顿时舒爽了。   幽草睚眦必报,虽然不是自己亲手弄成这样的,但狐假虎威起码还是有点用处的。   扶玉秋又开始换算“恩情”:“既然他帮我报了个小仇,那我就再给他擦擦手,报了这恩情叭。”   想到这里,白雀蹬着爪子高兴得滚来滚去,当擦手布当得更卖力了。   等到金翎上的灵力消耗完,雪鹿医已经疼晕无数次,裸露在外的手指和脖颈上全是焦黑的裂纹,连那伤口处也有一枚金翎模样的烙印。   仙尊看着掌心乖乖的白雀,头也不抬道:“将他送回去。”   云归冷冷道:“不扔下界吗?”   “送去云半岭。”   仙尊立下三位少尊后,便让三人移居九重天下方的流离道。   ——云半岭是彤鹤少尊凤北河的住处。   仙尊揉着雪团子,云淡风轻道:“既然他这么喜欢云半岭,那就不用回九重天了。”   云归一躬身,化为黑龙将奄奄一息的雪鹿医叼着,张牙舞爪飞出内殿。   仙尊勾起白雀的小尖喙,眸子含着笑同他对视:“满意了?”   扶玉秋讶然看他。   他知道自己不喜欢那只雪鹿?   扶玉秋也不掩饰,重重一点脑袋,尖喙差点又啄到仙尊手指上。   他坦然表示:“特别满意。”   仙尊笑意更深:“唱个歌?”   扶玉秋誓死不啾,又张开尖喙,发出几声无声的气音,表示我还是个哑巴呢。   仙尊纵容地笑起来,也不强求,爱怜地抚摸白雀的脑袋。   内殿云雾动作很快,没一会就将地上血痕收拾干净。   这么一折腾,已是深夜。   仙尊撩开云锦织成的床幔,缓步上了塌。   扶玉秋一想起云收说的“侍寝”就一阵恶寒,本来想偷偷摸摸地跑,但又怂哒哒得不敢。   仙尊将外袍脱掉,见白雀试探着将爪子往外探,淡淡道:“你更喜欢被关在金笼中吗?”   扶玉秋忙不动了。   他在沙芥中关了这么久,排斥又厌恶那种被限制自由的屈辱。   扶玉秋见仙尊躺下似乎要入睡,乖乖趴在枕边,蹬了蹬腿将柔软的床褥鼓捣成小小的巢,蜷在里面。   仙尊乌黑的发铺满雪色的床,有一绺还落在白雀尾羽上。   他好像毫无戒备,长睫微阖,只是一会就发出均匀轻缓的呼吸声,似乎睡去了。   扶玉秋偷偷摸摸看他。   虽然活阎罗是可怕了点,但今天却帮了自己两回。   抛去那阴晴不定的臭脾气,这人还是挺好的。   仙尊的床榻应该没人来杀他,扶玉秋心神稍安,折腾了一天的疲倦袭上心头。   “那雪鹿被送去了什么‘云半岭’,难道风北河也在那里?” 扶玉秋昏昏沉沉,缓慢坠入梦乡,最后一个迷糊的念头就是……   “不行,我得想个法子去云半岭看一看。”   第9章 纯正蠢货   云半岭。   凤北河站在雪山之巅,微微仰着头看着头顶数百丈被云雾遮住的九重天,眸瞳一片淡漠。   在空荡荡的棋盘上,一只雪鸮叽叽喳喳道:“……那阴藤像是疯狗一样,宁愿百年结的灵果烂在藤上也不愿让出,他油盐不进,我只好硬抢。”   一颗黑棋在凤北河五指上灵活地转动,他头也不抬:“抢到了吗?”   “没。”雪鸮将差点被薅秃的尾羽给他看,颓废道,“那鬼东西也不知道吃什么长的,灵力阴邪得很,我……恕我无能。”   “吃什么长的?”凤北河淡淡道,“吃尸体长的。”   雪鸮一怔。   少尊和那棵阴藤……很熟?   九重天突然传来一阵龙吟,一条黑龙腾云驾雾而来,雪山之巅瞬间降下磅礴大雨,因寒意而凝结成寒冰。   冻雨簌簌砸下。   雪鸮被砸得嗷嗷直叫,扑腾到石桌底下躲着。   很快,黑龙落在雪山之巅。   云归化为人形,面无表情将一个鲜血淋漓的人扔到凤北河脚边。   凤北河垂眸一看,瞳孔剧缩。   雪鹿医奄奄一息,不省人事,一身寒灵脉中竟全是火属灵力。   凤北河面不改色,道:“父尊这是何意?”   “少尊不是很会揣度尊上的意思吗?”云归冷冷道,“怎么现在就不懂了呢?”   凤北河不动声色地捏紧五指的棋子。   云归懒得和他多说,冷笑一声,警告道:“凤北河,仔细点你的鸟命,小心别落在我手里!”   说罢,化为黑龙咆哮而去。   冻雨再次噼里啪啦砸下。   凤北河面无表情,神色难辨。   偌大九重天只有仙尊和那两条龙在,偏偏龙族对仙尊忠心耿耿,很难买通。唯一自由出入九重天的,便是雪鹿医。   只是雪鹿族自来高傲,一向不和三族之争有牵连。   凤北河机缘巧合和这只雪鹿相识,随后为其筹谋,用培育出“金光草”之功让他顺利成为九重天“雪鹿医”,做一枚听话的棋子。   ——「仙尊在暗中寻阴藤果」这一消息也是雪鹿医告知的他。   仙尊一直对此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此次为何突然发作?   雪鹿医说错了话,还是做错了什么事?   水连青呢?   凤北河眉头紧皱,五指轻轻一动。   周遭本来轻缓纷纷的大雪也如狂风暴雨似的,呼啸卷起。   躲在桌底的雪鸮怯怯地抬头瞥了一眼,眼尖地看到凤北河指缝中缓缓落下一撮漆黑的齑粉。   ——那颗黑棋,竟被他硬生生捏成粉末。   雪鸮脑袋一缩。   他就算再蠢也看出来凤北河在发怒,完全不敢往前面去凑。   不知过了多久,周围肆虐如刀子的风雪消停不少,凤北河冰冷的声音传来:“再去寻阴藤,不要让凤行云捷足先登。”   雪鸮忙道:“是。”   ***   九重天。   扶玉秋舒舒服服在云雾般柔软的床上睡了一觉,再次睁开眼,外面已天光大亮。   旁边有窸窸窣窣衣物摩擦的声音。   扶玉秋瞪着腿艰难用胖胖的身体伸了个懒腰,迷迷瞪瞪转过头去。   仙尊坐在床榻边,披头散发,外袍松松垮垮披在肩上。   他似乎在发呆,听到白雀的动静,面无表情偏头看他。   扶玉秋见他这个表情,顿时一个激灵。   生气了?   自己可什么都没干呐。   仙尊冷冷看他,金瞳好似有乌云翻滚,眼底全是冰冷戾气。   他在不满。   扶玉秋都懵了,完全不知道这活阎罗到底在不满什么。   起床气吗?   仙尊身上翻涌的戾气越来越重,他下颌绷紧,手指成爪,克制又缓慢地伸向白雀。   扶玉秋睡眼惺忪,看着那只朝自己伸来的修长漂亮的五指,完全不知道自己死期将至。   “伸手干嘛?”扶玉秋歪着脑袋迷迷瞪瞪地看。   那手离得越来越近,这时扶玉秋才看到,仙尊手腕乃至整个手上,好似有水珠正缓缓渗出。   滴答一声,落在床褥上。   那并不是汗水,更像是火将水烧热后蒸腾出来的水珠。   雪鹿医之前说过一句——“您连‘水毒’都中过。”   这就是……水毒?   扶玉秋在心中“哦哦哦”,心想:“又擦手?”   他懂了。   仙尊暴起青筋的手已经伸到他面前,那五指好似蕴含着庞大的力量,微微一钳就能将这只白雀捏成肉泥。   心中的暴戾嗜杀猛地翻涌而出,那双金瞳也在瞬间变得彻底猩红。   他厌烦了。   他决定杀了这只鸟。   世间所有活蹦乱跳的东西,都该死。   凭什么……   下一瞬,仙尊冰冷的掌心突然被一个温热的东西蹭了蹭。   五指猛地蜷缩一下。   仙尊怔然看去。   那只白雀努力站直爪子,将圆滚滚的身子在他全是水珠的掌心用力蹭了两下。   仙尊:“……”   温暖又柔软的触感,缓缓从掌心遍布全身,冰冷的心脏像是被尾羽扫了一下,又痒又麻。   仙尊垂眸看他。   扶玉秋正卖力地扑腾翅膀让自己往上蹦,用脑袋上的毛去顶仙尊掌心上的水,努力当一块擦手布。   “真是麻烦。”他心中嘀咕,“手上有水就生气,怎么比我脾气还不好?”   他正卖力给脾气不好的仙尊“擦手”,突然感觉身子猛地失重——他被人捧起来了。   扶玉秋疑惑地抬头看去。   仙尊眼底的暴戾不满已然消失,转瞬变回平日里那个温文尔雅喜怒无常的活阎罗。   “小殿下喜欢水?”他淡淡问。   扶玉秋歪头,不懂他想做什么,但也点点头。   草喜欢水,理所应当。   仙尊笑了:“九重天寝殿后方有处醴泉,想去吗?”   扶玉秋听到“泉”这个字,忙不迭点头,脑袋都要点出残影来了。   醴泉!水!   仙尊笑意不减,但金瞳却幽深隐晦。   “云收。”   云收噔噔噔跑进来:“尊上有何吩咐?”   仙尊将手中白雀一抛,扶玉秋整个身子撞出轻柔的云纱,被云收一把接在怀里。   “将小殿下带去醴泉玩儿。”   云收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可他身上带着……”   仙尊隔着一层云雾似的白纱,冷淡看他一眼。   云收立刻噤声,捧着白雀行了个礼,跑下去了。   仙尊孤身坐在榻边,风将垂至地面的层层白纱吹得拂起,隐约露出一双冷厉金瞳。   “水连青……”   扶玉秋高高兴兴地被云收捧着往醴泉去,恨不得高歌一曲。   只是喜悦褪去后,他觉得自己好像忘了什么。   扶玉秋努力想了半天也没想起来。   但他一向心大,想不起来也不再强迫自己,兴致勃勃等着痛饮醴泉!   寝殿后方宛如仙境,云雾缭绕像是深秋清晨的浓雾。   没一会,醴泉到了。   说是泉水,倒不如说是一处幽潭,水声潺潺,其中有几口泉眼,源源不断流出清澈的水。   水中的灵力,比闻幽谷还要浓郁。   扶玉秋眼睛都直了。   天道恩赐灵物,最爱这种天地本源的灵力。   云收双手环臂,在一旁凶狠地磨牙。   这雪团子身上的水连青,是最能克制仙尊的灵物。   仙尊自幼被上任朱雀仙尊用各种毒伤了根本,登上仙尊之位又不知为何神魂大损,每隔一段时间都需要用醴泉的灵力稳固神魂。   若是水连青真的入了醴泉眼……   恐怕仙尊口中一直玩笑似的“时日无多”,便要成为真的了。   想到这里,云收一龇牙,手臂上青色鳞片冒出,死死盯着背对着他站在岸边的白雀。   “只要他有一丁点想把水连青投入醴泉的举动,我就一口吞了他!”云收恨恨地心想,“也不知尊上是怎么想的,明知他有水连青,还敢放他来醴泉。”   就在这时,背对着他的圆团子突然一声不吭猛地一跃,跳入醴泉中。   “噗通”一声。   云收:“!!!”   云收鳞片都炸了。   这雪团子竟然狠到不要命,连同体内水连青一起入泉眼吗?!   寝殿内的仙尊倏地睁开猩红双眼。   九重天云雾骤然翻涌不休。   醴泉边雪白的雾好似一个个活物,张牙舞爪露出骷髅似的人脸,森森低啸。   无数双空洞的眼睛齐齐注视着扶玉秋,好似地狱修罗追魂索命,诡魅邪嵬。   云收咆哮一声,原地化为巨大的青龙,张牙舞爪地扑向醴泉。   他要吃了这个狡猾的雪团子!   但当他刚到醴泉边,獠牙大张,视线突然僵硬落在泉水中漂浮着的雪团子上。   云收:“???”   白雀跃入潭水中,整个身子都被水打湿。   因鸟类羽毛有些避水,漂浮在水面上的翎羽光洁一片,还泛着雪白的光。   扶玉秋舒服地眯着眼睛飘在水上,水下的爪子拼命扑腾,整只鸟都在轻轻转着圈。   ——浑身上下写满轻松惬意。   云收:“……”   云雾:“……”   寝殿中仙尊的眼神有片刻的凝滞,神色也罕见地出现一丝疑惑。   这白雀……   在醴泉里泡澡?   刹那间,岸边厉鬼瞬间消散成缥缈的雾气。   云收懵了,匪夷所思道:“你在做什么?”   不想办法把水连青扔泉眼里去,在那瞎扑腾什么呢?!   扶玉秋吨吨吨喝了几口水,懒洋洋地睁开眼睛,瞥见岸边的云雾好像垂头丧气地缓缓退开。   他迷茫地歪歪脑袋,漆黑的眼睛像是被水雾沁了似的,带着懵懂的雾气。   白雀满脸都是“好烦啊你,又怎么了?”   云收:“……”   这些年,云收为仙尊料理了多少前来暗杀仙尊的逆贼,但却从未像此刻这般一言难尽过。   只要将水连青置入不远处的泉眼,就能让仙尊元气大伤。   现在仙尊都主动将机会送到他面前,而这白团子在做什么?!   泡澡?!   要是苍鸾少尊知道,恐怕要吐血三升。   扶玉秋不理解云收的崩溃,继续扑腾着在醴泉里漂来漂去。   眼看着白团子朝着泉眼的方向漂去,云收再次打起精神来。   “不对,苍鸾少尊既然敢将这白雀送来九重天,肯定是有计划的,这白雀不可能这么蠢!”云收戒备起来,“也许他就是等着我放松警惕,再跑过去把水连青置入水中呢?”   云收严阵以待,连利爪都准备好了。   然后……   他就眼睁睁看到扶玉秋倒腾着小爪子,在泉眼旁转了一圈。   白雀看都没看泉眼,欢快地扑腾着翅膀,任由泉眼冒水的冲势将他冲回岸边。   云收:“……”   错不了,这白雀就是只纯正的蠢货。   扶玉秋若是幽草原形,肯定泡在这醴泉里不出来,但此时白雀的壳子让他本能抵触在水里泡太久,只游一会就上了岸。   水浸湿白雀的绒毛,扶玉秋低头看了一眼,险些哭出来。   本来以为白雀只是绒毛太多才显得虚胖,没想到真是实心的啊。   扶玉秋怀念自己幽草优美的身形、碧绿的叶子、纤细的根茎,气咻咻地一阵猛甩,将羽毛上的水甩得到处都是。   云收依然化为龙形趴在一边,保持着僵硬的姿势,被扶玉秋甩了满脸水。   要是之前云收被甩一脸水,肯定要炸毛。   但此时他满脸呆滞,匪夷所思地盯着扶玉秋。   扶玉秋甩得浑身毛都要炸开了,比他还疑惑,满脸写着“吃错药了?你怎么不炸毛啦?”   云收:“……”   “我、你、他、这!”云收头一次不知道要说什么好,好半天才有气无力道,“算了,蠢货。”   扶玉秋:“???”   好端端的,怎么骂人?!   内殿中。   仙尊金瞳温润,沉默片刻,突然笑了起来。 第10章 凌虐怪癖   扶玉秋舒舒服服团在云收掌心,在醴泉中泡了一遭让他满足得恨不得啾啾啾。   云收不知道犯了什么毛病,捧着他往偏殿走,一路上都在那喋喋不休地骂他。   “你就是个蠢货,凤行云还是你兄长?呸,就你这脑子肯定和他不是兄弟。说真的,你是不是真如三族传言,是苍鸾族主的私生子?”   扶玉秋:“……”   扶玉秋无缘无故挨了骂,凶巴巴地瞪他。   他还记着之前云收救他一条鸟命的恩情,但云收再骂下去,可能那点恩情都要和这几句蠢货抵得烟消雾散了。   “也对啊,苍鸾生出一只白雀蛋来就奇怪。”云收越说越觉得对,“怪不得现任苍鸾族主这么不待见你。”   扶玉秋紧皱眉头。   苍鸾族主……   刹那间,被醴泉水冲得七荤八素的神智猛地清醒。   记忆中苍鸾族主的话回荡脑海中。   “寻机会将水连青放置九重天玉泉中。”   扶玉秋:“……”   完球了,那醴泉不会就是他所说的……玉泉吧?   云收还在那说:“下次见到凤行云,仔细点你的小命,可别被他恼羞成怒给宰了。”   扶玉秋根本不知道水连青在哪里,他也懒得管苍鸾族那点破事。   “特别好。”扶玉秋将水连青抛诸脑后,面无表情地想,“我任由你骂这么久,终于抵完你的救命之恩。”   云收正要再絮叨,蜷在他掌心的白雀突然蹦起来,尖喙凶狠地叼住云收虎口的嫩肉……   然后他猛扭脑袋,将那块娇嫩的肉旋转半圈。   云收“嗷”的一嗓子惨叫出声。   青龙化为人身皮糙肉厚,若是扶玉秋直接用尖喙啄他,可能还会硌得牙疼。但这种只对一丁点肉攻击阴损的“扭肉大法”,疼却是钻心的。   云收这条恶龙都受不住,差点一甩手将他扔下去。   “你找死吗?!”云收愤怒咆哮道,“信不信我一口吃了你?!”   扶玉秋只忌惮活阎罗,对这条色厉内荏的龙根本不带怕的,在他掌心蹦了蹦,大有“嗟,来吃”的挑衅。   云收:“……”   云收雷声大雨点小,除了咆哮咆哮,根本不能拿他如何。   他咬牙切齿道:“人人都说苍鸾一族性情温润如水,温婉柔顺,怎么你就这么暴躁讨人厌?”   话音刚落,耳畔突然传来一阵惊天动地的龙吟,随后一条漆黑的龙轰然落在两人面前,激起的灰尘直接扑了满脸。   云归差点踩到他们,怒气冲冲一甩尾巴:“滚一边儿去!”   说罢,再次气势汹汹冲上半空。   扶玉秋:“……”   云收:“……”   漆黑的巨龙在空中盘旋,半空中只见一抹青影灵力磅礴,顷刻间就同黑龙交手数招。   因灵力交手,虚空炸裂,发出闷闷声响。   云收木然站稳,冷冷道:“你们苍鸾族是不是就没有温婉柔顺的?”   扶玉秋疑惑地看他。   什么意思?   那个青衣女人也是苍鸾族的?   正想着,耳边猛地传来一声尖啸,一只身披青翎的苍鸟落在龙凤柱顶,长长的翎羽如碧天云海,华美至极。   果然是苍鸾族。   她垂眸高傲地瞥着盘在柱上的黑龙,口吐人言:“不让我见仙尊,可以,你让白雀出来。”   盘在龙凤柱上的云归冷冷道:“青溪,你逾越了。”   “呵。”青溪冷笑,“我逾越了不是一回两回了,用你提醒我?”   不远处的云收“啧”了一声:“你姐是看你没死成,想来补一刀啊,啧啧,亲姐弟了,感天动地。”   扶玉秋:“……”   他隐约理顺了。   苍鸾族的族主青溪和少尊并非同一人。   少尊是凤行云——让白雀用水连青暗杀仙尊的男人。   扶玉秋正胡思乱想着,突然浑身一个激灵,隐约感觉一道冰冷的视线射向自己。   他迷迷糊糊刚要抬头,身体猛地失重,耳畔传来云收的一声:“九重天,不得放肆——唔!”   扶玉秋晕头转向直直坠去,啪叽一声摔在地上,猛弹了两下。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便感觉到一只爪子重重踩在自己脑袋上。   扶玉秋:“???”   扶玉秋懵了,想要挣扎着爬起来,可那爪子却好似千斤重,压得他两只嫩爪子在地面不住扑腾,还是挣脱不开。   他的视线隐约有抹青色——是那只苍鸾。   青溪大马金刀踩着白雀的鸟头,朝着两条将他团团围住的龙,似笑非笑道:“想拦我,你们有那个本事吗?”   云收厉声道:“放肆!信不信我一口……”   云归面无表情朝他传音:“听说她昨日持剑杀上流离道青危山,差点把凤行云给宰了,不想死尽管去吞她。”   云收:“……”   云收气焰顿消。   青溪微微挑眉,对云归道:“你倒是识时务。”   “族主。”云归冷淡道,“为了一颗棋子,不值得。”   “棋子?”青溪踩了踩脚下的白雀鸟头,倨傲道,“就这废物,当棋子都白瞎。”   扶玉秋:“……”   扶玉秋哪里受过这种耻辱,气得快要炸了。   可任凭他怎么扑腾,鸟头还是动都动不了,气得他差点啾出来。   坏女人!   云归正要说话,耳尖听到一阵轻缓的脚步声。   她龙瞳一缩,动作前所未有的迅速,转瞬冲向苍鸾。   青溪一挑眉,正要张开翅膀,云归却传言道:“别动!”   青溪并未察觉到杀意,微微一愣神,便被云归掐着脖子,将她重重按着砸在地上。   “轰——”   地面瞬间出现丝丝列为,朝外蔓延开来。   扶玉秋也终于得到自由,连滚带爬地往云收那扑。   虽然云收脾气差点,起码不会踩自己鸟头。   见到白雀慌忙逃走,青溪一双漂亮的水瞳好似结冰,凶狠地看向云归。   “你!”   云归单膝跪在她身侧,俯下身来,长发披散而下,遮住她的神情。   只听到她近乎咬牙切齿地低声道:“没人告诉过你,来九重天要把翅膀给收一收吗?”   青溪:“什么?”   云归手指发抖,像是用尽全力似的,艰难道:“翅膀……收、收起来——如果不想死的话。”   青溪眉头紧皱,见云归像是在惧怕什么似的,也未多想,干脆利落化为人身,一掌拍开云归掐在她脖颈的手。   苍鸾族主长得倒是倾城温婉,只是气势却凌厉孤傲,她潇洒利落地起身,青丝垂在肩上被随手一拨甩到身后。   云归保持着单膝跪地的姿势,恭敬道:“见过尊上。”   青溪一怔,回头看去。   仙尊不知何时到的,含笑站在台阶上饶有兴致看着,身后白袍曳地,堆在两三阶玉阶上,好似鸟兽美丽的翎羽。   云收快跑几步将扶玉秋一把捧起来,也跟着行礼。   青溪拄剑单膝跪地,说不出的英气凌厉。   “苍鸾族,青溪,见过尊上。”   “你就是青溪?”仙尊笑着说,“我还未恭贺你继承苍鸾族主之喜。”   “尊上无需为我挂心。”青溪懒得寒暄,直言道:“您所寻阴藤果,我可拼尽全族之力为尊上取来,只求博您一个恩典。”   仙尊抬手一招,云收掌心白雀转瞬落在他掌心。   扶玉秋被踩得不轻,浑身毛都乱了,他怒瞪青溪一眼,气咻咻地用尖喙梳毛。   还亲姐弟?   自相残杀的亲姐弟吗?!   青溪一看到他,眉头紧紧一皱,语调也焦急起来。   “还望尊上成全。”   仙尊看起来兴致很高,笑着抚摸着白雀:“我将阴藤果单独交给行云去寻,怎么现在却三族人尽皆知了?”   这话就是在责怪青溪故意插手九重天之事。   云归听到这话,心都提起来了。   青溪却是个胆大的,直言道:“人尽皆知又如何,仙尊想要的不是结果吗,管是谁寻到的作何?”   仙尊定定看她,气势压迫极重。   青溪单薄的身体却好似没感觉到那股威压,依然稳稳站着,面色不改。   仙尊看了她好一会,突然大笑起来。   “你很有意思。”仙尊说,“我若当初选了你做苍鸾少尊,恐怕此时仙尊之位已定。”   青溪不可置否。   “好。”仙尊心情大好,“你想要什么恩典,不取阴藤果,我也可以赏给你。”   青溪的视线看向他掌心白雀。   白雀浑身的水还没干,看起来狼狈又懵懂——没有那只鸟会喜欢全身羽毛被打湿,白雀一看就是受了责罚。   青溪强迫自己将视线移开,道:“能否请尊上,将我族白雀归还。”   仙尊饶有兴致地道:“白雀?”   “是。”青溪道,“白雀懵懂不知事,待在九重天怕是会惊扰尊上……”   “并不会。”仙尊挠了挠扶玉秋的下巴,淡淡道,“我很喜欢他。”   青溪:“……”   青溪有些急了:“可是……”   仙尊五指合拢,将白雀轻缓地虚虚握在掌心。   他温柔地问:“可是什么?”   “白雀他毫无灵力,也未结丹,和凡鸟无异……”   青溪话音戛然而止。   因她发现,随着自己一个字一个字说出来,仙尊握住白雀的五指正在一点点收紧。   仙尊还在温和地看着她:“然后呢?”   青溪死死一咬牙。   仙尊在告诉她:若想他把白雀还回去,可以,还你一具尸体也是还。   扶玉秋还不知道发生什么,还在那没心没肺地奋力梳毛。   太烦了这壳子,太多羽毛了。   青溪哪里敢说话,微微一颔首,转瞬换了个话头:“若是尊上不嫌弃,也是白雀之幸——那能否劳烦尊上,让我同弟弟说两句话?”   仙尊的五指缓缓松开了,他笑得金瞳都是柔光:“自然。”   扶玉秋立刻炸了,慌忙扒住仙尊五指。   别啊,这坏女人想踩死他!   但仙尊既已答应,便没再反悔,还是将扶玉秋交了出去。   扶玉秋浑身戒备地到了青溪手中,被她熟稔地捧在掌心,走出内殿。   到了空无一人之处,青溪将白雀捧到眼前,脸上的冷意瞬间消失,她像是在忌惮什么,左右看了看,发现无人窥探,飞快开口。   “这几日仙尊似乎又病了,明日他会去醴泉闭关休养,那两条龙也不在。子时三刻待九重天水流皆停时,你偷跑出来,不会有人拦你。”   扶玉秋一愣,茫然看她。   她……竟是想救自己出去?   “乖乖的。”青溪抚着他眉心红翎,一向强势的眉眼骤然柔和起来,说不出的温婉,她轻声说,“从内殿出来,往北走,从九重天的云梯下来,姐姐在流离道入口等你。”   扶玉秋一惊。   流离道,云半岭!   这不是巧了吗?   扶玉秋一阵狂喜,刚打瞌睡就有人递枕头。   “仙尊阴晴不定,你待在九重天,迟早有一天会出事。”青溪用袖子将他身上还未干的毛擦了擦,有些心疼道,“到时逃出来,我便送你去凡间躲着。”   扶玉秋重重一点头。   青溪看他一副傻乎乎的样子就头疼,又重复了两遍逃跑路线:“记住了吗?”   扶玉秋:“……”   第一遍他就记住了,就短短几句话而已。   原来的壳子到底有多蠢,连几句话都记不住。   青溪看他这副自信满满的样子,眉头紧皱,还是不放心,又重复一遍,最后才依依不舍地将他送了回去。   扶玉秋看着她离去的背影,心想传言果真不实。   白雀的这个姐姐,好像并非传说中那般憎恨白雀。   ***   青溪说得果然没错。   仙尊好像又病了。   扶玉秋回去后根本没看到他就被送去偏殿的金笼里待着,当天晚上也没有被召去“侍寝”。   云收云归更是连龙影子都没有,不知道去了哪里。   扶玉秋在金笼里喝了一天的水,差点要喝吐。   第二日入夜后,扶玉秋被水噎得直打嗝,好不容易缓和些,又不记打地想要去喝水。   只是他刚凑到玉盘旁,就眼睁睁看着那源源不断冒水的珠子突然一阵晃动。   随后整个玉盘中的水全部消失不见,连一滴都没留下。   扶玉秋一惊。   “啾!?!”   我水呢?!   他呆愣半天,像是想起什么,转头环顾看去。   不光玉盘里的水,就连偏殿盆景小瀑布的水也凭空消失。   周围一直遮天蔽日的云雾不是什么时候消失,视线清晰无比——这还是扶玉秋第一次看清九重天大殿的模样。   看到这古怪的场景,扶玉秋突然想起来青溪说的……   “子时三刻,九重天水流皆停。”   指得就是这个?   扶玉秋顿时亢奋起来,一蹦而起,从身上薅了一根羽毛下来,在金笼的锁上东戳西戳,没一会锁咔哒一声打开。   这是闻幽谷那根阴藤教他的。   当时阴藤得意洋洋地说:“你脾气这么坏,迟早有一天被人用链子锁起来揍,你学会开锁,关键时候能保住一棵草命呢。”   扶玉秋最讨厌别人说他脾气坏,当即坏脾气地把他揍了一顿。   只是没想到,这开锁技能,现在竟然用上了。   顺利逃离金笼,扶玉秋不会飞,便靠着圆滚滚的身子一路翻滚,顺利出了内殿。   外面空无一人,没有龙,也没有云雾。   扶玉秋左右看了看,找准方位后,连滚带扑腾地往九重天云梯跑。   “这是北吧?”扶玉秋滚得眼睛都要转圈了,迷迷瞪瞪地想,“往北就是去流离道的云梯,北……北。”   扶玉秋在空旷无人的九重天连蹦带滚了半天,那传说中的云梯连个影子都没有,倒是一座精致的宫殿伫立在不远处。   “有点不太对。”扶玉秋胡思乱想,“九重天这么大,就住这三个人吗?”   按照道理来说,像仙尊这种尊贵身份,住处应该皆是侍奉之人才对,可他来九重天这两天,除了云收云归外,竟是没见到一个活人。   ——那些侍从不算,扶玉秋曾瞥了一眼,发现那玩意儿竟是石头雕的。   扶玉秋打了个寒颤,心想这仙尊不会有什么怪癖才不让人侍奉吧。   他满脑子都是可怕的场景,就在这时,远处的宫殿突然传来一声撕心裂肺的鸟鸣。   万籁俱寂,猛地传出尖利惨叫,扶玉秋吓得一头栽下去。   “啾——”   扶玉秋羽毛都要炸起来了。   那是鸟叫?!   整个九重天还有其他鸟吗?   那声痛苦的鸟鸣后,周围再次恢复寂静。   扶玉秋吓得不轻,急忙扑扇着翅膀连滚带爬地从宫殿门口跑过去。   等到平安远离那奇怪的宫殿,扶玉秋才轻轻吐了一口气。   可很快,身后再次传来更加痛苦的鸟鸣,像是在受刑般。   扶玉秋一个激灵,不知怎么的,突然想起来之前那只黄鹂,被仙尊折磨得鲜血淋漓,却还在挣扎着用生机放焰火。   听到身后的阵阵惨叫,扶玉秋害怕地心想:“活阎罗不会是喜欢凌虐别人……吧?”   他不敢多待,一心只想赶紧跑赶紧跑。   空旷的玉石路,一只白团子连滚带爬地一路滚过去,一溜烟钻到草丛中。   可没过一会,扶玉秋竟然又哆哆嗦嗦滚回来了。   扶玉秋吓得不行,嘴里啾啾不休安慰自己。   “我没疯,我就是回来看、看一眼……反正那活阎罗在醴泉休养呢,抓不着我。”   他这样想着,顺着台阶爬上去,小心翼翼进入半掩的殿门。   铺天盖地的萤火扑面而来,无数萤火虫发出点点光芒,隐约将周围照亮。   占风铎的声音缓缓响起,好似有风拂过。   扶玉秋试探着往里走了走,耳畔再次传来清晰的鸟类哀鸣。   他循声望去,倏地一呆。   偌大宫殿中全无摆设,遍地皆是密密麻麻的法阵,无数红绳交叉,上方绑着成百上千的碎玉占风铎,轻轻一动就发出悦耳的风铃声。   在阵法最中央,无数水流从四面八方而来,汇成细碎的水流往下流,如瀑布似的急流而落。   水流最下方,一只五彩斑斓的鸟儿正奄奄一息蜷在水中。   扶玉秋瞳孔剧缩。   那鸟儿翎羽华美,比今日的苍鸾还要漂亮艶美,它似乎本能想要摆脱水流的冲势,但微微挣扎两下,双翅却根本动不了。   那漂亮的鸟儿,好像被人硬生生折断了翅膀?   扶玉秋心中的怒火腾地烧了起来,怒啾一声。   “活阎罗果然有凌虐鸟兽的怪癖!”   水中奄奄一息的凤凰倏地睁开眼睛,露出一双火焰燃烧似的金瞳。 第11章 同病相怜   扶玉秋气得都要破音了。   闻幽谷三面是山,唯一的路便是长河,灵力虽多但风水却不怎么好,隔三差五就有人从山顶坠落——不过大部分都是死尸,只有极少会有一口气奄奄一息垂死挣扎。   作为天地而生的灵物,扶玉秋虽脾气差,但恻隐之心满满——哪怕是最厌恶的人类也会捏着鼻子去救。   看到翎羽这样华丽漂亮的鸟儿被折磨得奄奄一息,扶玉秋对仙尊勉强算“好人”的印象跌入谷底,迅速转变成凶残的“虐鸟狂魔”。   看到那只鸟睁开眼睛,扶玉秋忙张开翅膀朝他蹦,吸引他的注意力。   “啾!啾啾!”   被困在阵法中的凤凰小幅度地歪头,眼神冰冷看着一个雪团子在那上上下下地蹦跶。   看到鸟动弹了,扶玉秋才松了一口气。   看来还有救。   “烦人,我趟这趟浑水干嘛?”扶玉秋一边数落自己一边围着阵法边缘寻找破解之法,“上回就救了个白眼狼,还把自己命搭进去了。”   话虽如此,他还是想方设法地努力救鸟。   扶玉秋就算再蠢也知道那阵法不能随意进去,只敢在边缘跑。   凤凰面无表情看着那雪团子滚来滚去,眸中的暴戾如云雾似的翻涌。   只是扶玉秋这壳子本就胖,加上刚才一路奔波,早已精疲力尽。   他跑了一会就累得不行,在原地歇了一会,突然想起来自己还有灵丹。   扶玉秋试探着催动内府元丹。   那灵丹总是动不动装死,根本不听扶玉秋使唤。   他本来没抱太大希望,但刚一催动,一股水流凭空出现。   它像是有生命似的四处“看”了半天,视线落在阵法中的鸟儿身上。   ——不知道是不是扶玉秋的错觉,总感觉这个见了仙尊就怂得不行的元丹,此时好像小人得意似的兴奋起来。   扶玉秋也不懂它在兴奋什么,能催动内丹已是意外之喜。   他尝试着将水流探入阵法中。   幽青色的水流好似一条水龙,闪着兴奋的光芒,近乎凶恶地破开阵法,缓缓朝着中央被困的鸟儿探去。   凤凰看到水流,眼神更加冰冷。   它似乎想要挣扎着起身,但刚一动就重重跌回去,浑身翎羽被水打湿。   水流越逼越近。   与此同时,内殿上方胡乱交织的红绳上猛地一动,占风铎细细密密响彻整个空荡大殿。   “叮呤呤——”   扶玉秋被这诡异瘆人的声音激得毛都炸了。   但他不敢动,卯足了劲将水流探过去,想着最好能卷着那鸟儿逃出这诡异的法阵。   就在水流即将碰到华丽的翎羽时,密密麻麻占风铎的声音陡然停止。   那一直安安静静的凤凰猛地呛出一口金红色的血,被浇头而下的水冲出蜿蜒的血痕。   “啾叽!”   扶玉秋一声惊叫。   水龙猛地脱离他的控制,猛地化为雨滴噼里啪啦砸下来。   不知那鸟儿做了什么,头顶乱晃的红绳遽然断裂,无数占风铎随着水滴落在地上,地面阵法也消散无形。   凤凰几近濒死,眼神带着满满的恨意,死死看着扶玉秋。   它看起来恨不得将此人挫骨扬灰。   扶玉秋根本没察觉它的眼神,因为他惊喜地发现这大殿的阵法不知被谁强行停止了。   此时不跑更待何时?   扶玉秋跌跌撞撞地冲到那泼天水流中,奔向凤凰身边。   凤凰似乎想要挣扎,但才刚动又呛出一口血来,眼睁睁看着那雪团子像是落汤鸡似的扑向他。   凤凰怔然看着越来越近的雪团子,金色瞳孔涣散一瞬。   他……来杀自己了。   他也是……   九重天消散无形的云雾陡然出现。   扶玉秋眼尖地瞥见周围云雾像是围堵什么似的,从四面八方朝他慢慢涌来。   “啾!”   扶玉秋尖叫一声,忙不迭跑到凤凰面前,用脑袋顶了一下奄奄一息的凤凰,急急道:“还能动吗?”   周围云雾凝滞一瞬。   凤凰眼底的恨意还未消散,近乎迷茫看他。   “那些云又来了!”扶玉秋要是幽草原形,肯定叶子上都是冷汗,他哆嗦着用尖喙啄了凤凰的羽毛,催促道,“快、快走!”   凤凰怔怔凝视他。   扶玉秋看他这个反应,心道:“坏菜,这鸟儿这么漂亮,竟是个傻的?”   但此时救都救了,他也不能丢下就跑。   头顶上还有水流往下落,扶玉秋死马当活马医,奋力地从凤凰断了的羽翅下钻过去。   凤凰瞳孔剧缩,被触碰到断翅的感觉让他浑身发抖。   云雾再次逼近。   可下一瞬,凤凰身躯猛地摇晃,视野竟然慢吞吞高了些。   扶玉秋钻到他身子底下,努力用那肥乎乎的身体将凤凰顶在背上。   凤凰:“……”   凤凰的骨骼是中空的,加上被折腾的形销骨立,根本没有多少重量。   扶玉秋使出吃奶的劲“啾叽”一声,猛地将比他大了好多倍的鸟儿摇摇晃晃背起来。   白雀的身子太小,艰难将凤凰背起后,那双华美断翅自然垂下,将那雪白的身形完全遮住,根本看不到他的鸟影。   凤凰眼中冷厉褪去,取而代之是掩饰不住的讶然。   不知道他是诧异这白团子不杀自己,还是这么小的身子竟能将自己背起来。   扶玉秋挣扎着伸出嫩黄的爪子往前迈了一步。   然后……   他闷啾一声,直接被压趴了。   凤凰:“……”   扶玉秋感觉自己的五脏六腑都要被压扁了,而且不知道是不是他感觉错了,总觉得大鸟紧贴着自己背部的地方正发出微微的震动。   ——他似乎在笑?   “啾的,这玩意儿死沉。”扶玉秋也没多想,还在那嘟囔,“他不会也是实心的吧。”   扶玉秋运了运气,再次将自己撑起来,慢吞吞地往外跑。   他的视线被凤凰华美的翎羽挡住了,只能朝着记忆中门的方向跑,并没有看到大殿中的云雾已经散去。   扶玉秋提心吊胆地背着凤凰往外冲。   途中被压趴了七八回,折腾好半天终于逃离魔窟。   宫殿旁边是一处梧桐林,扶玉秋背着凤凰跑进去,后知后觉周围没了雾,终于松了一口气,“啾叽”一声,再次被压趴了。   梧桐林中全是细碎幽光,萤火虫好似云雾般从两人身边穿过。   扶玉秋趴在地上喘息好半天,终于缓过来。   他恹恹往旁边一瞥,发现那只大鸟不知什么时候能动了,正垂眸看着他。   这只大鸟被折磨得极其瘦弱,浑身还全是湿淋淋的水,更何况一双翅膀像是被硬生生折断似的,一看就很疼。   扶玉秋当即起了恻隐之心,以及一同沦落到活阎罗手中备受折磨的同病相怜。   “你怎么会在那里?”扶玉秋甩了甩身上的毛,同情地说,“是那个活阎罗帮你关起来的吗?”   凤凰哪怕浑身翎羽湿透,也不像扶玉秋一样像是落汤鸡,他明明这般狼狈,但让人看着依然是雍容优雅高高在上的。   听到这个“活阎罗”,他眸子微动,轻声道:“活阎罗?”   扶玉秋听到他沙哑的鸣叫,更加同情他了:“就那个仙尊。”   凤凰:“……”   凤凰轻轻“哦”了一声,不动声色地说:“是他。”   “我就知道。”扶玉秋气得扑腾翅膀,“他果然有折磨别人的怪癖,怪不得是个病秧子,该!”   凤凰看着他气得直蹦,听到对仙尊的谩骂,眸子逐渐幽深。   只是面上他看起来依然温和,一点也没有因那些折磨而心思阴沉,温声地说:“多谢你救了我。”   “没事。”   扶玉秋见他浑身还在滴水,觉得这大鸟好像有点傻,不喜欢水都不知道甩。   白团子奋力甩了甩身上的水,教他:“你这样,这样炸羽毛,猛抖,就能把水甩掉了。”   据他所知,鸟类本能不怎么喜欢被水包裹着。   这只大鸟竟然被关在阵法里兜头浇,这得多难受啊。   雪团子炸起来像是凡间的吃食龙须糖,炸着毛甩起来可怜又可爱,让人唯恐他把自己的羽毛给甩出去。   但是优雅如凤凰是断然不会做出这种动作,他垂眸看着认真教他做“鸟”的白团子,温声说:“不碍事的。”   扶玉秋还以为他是翅膀断了做不到,善解人意地没有再提。   这么一折腾,此时已过了子时。   扶玉秋被寒风一吹,浑身抖了抖,这才意识到自己在逃命呢。   “要一起逃走吗?”扶玉秋问,“如果被活阎罗抓到了,他肯定会把咱们当焰火放的。”   “活阎罗?”   凤凰微怔。   他大概觉得这个称呼很有意思,低低重复了一遍,金瞳里好似有细碎的火光,温柔极了。   扶玉秋的身子还没人家爪子高,他扑腾着蹦起来:“喂,喂,你发什么呆呢?”   “往哪里逃?”凤凰垂下眸,看起来有点担忧,“我们逃不走的。”   “能的能的。”扶玉秋忙不迭安慰他,“跟我走吧,待在这里也是等死。”   凤凰或许觉得他说的对,点点头:“好。”   扶玉秋找到同伴,顿时不像之前那样害怕了,他指着前面漆黑的路。   “九重天云梯应该就在前面,听说可以从云梯上到流离道。”   凤凰沉默好一会,轻轻说:“那是南。”   扶玉秋:“……”   扶玉秋一个踉跄,整个人像是团子一样滚了出去。   他猛地蹦起来:“啊?南啊?”   “嗯。”凤凰漂亮的金瞳温柔地看他,“北在那。”   “哦哦哦!”   扶玉秋有些庆幸还好他去救人了,要不然跑到死都不能到九重天云梯。   周围云雾已然消失,扶玉秋探头探脑半天没察觉到有人,带着凤凰一路滚过去。   凤凰迈着轻缓的步伐跟在雪团子后面。   他身形很大,迈一步的距离,要雪团子得滚两三圈才追得上,凤凰索性慢吞吞地跟在后面走——看雪团子连滚带蹦的,倒也有趣。   走了没一会,扶玉秋眼睛都晕晕乎乎不认道了,只好慢吞吞地迈着小短腿走。   凤凰见他走得摇摇晃晃,突然道:“你怎么不飞?”   现在在逃命,不是飞起来会更快吗?   扶玉秋迷迷瞪瞪地仰头看他:“啊?”   凤凰眼神幽深,好似黑雾翻涌。   断翅的痛苦仿佛还残留在四肢百骸。   他看到那双雪白的翅膀,不知怎么有些厌恶,近乎冷冷地说:“飞。”   扶玉秋疑惑地说:“飞?为什么要飞?”   凤凰:“……”   凤凰竟被这句简单至极的话问住了。   你……不是鸟吗?   作者有话要说:   啾啾:你让一棵草飞?   凤凰:…… 第12章 圣人菩萨   天底下没有哪棵草,会有飞上天的梦想。   扶玉秋也不例外。   重生到白雀身上后,那双鸡肋的翅膀他往往用来保持这圆滚壳子的平衡,或当成人类五指来扒东西用,从未想过飞。   凤凰许是从未见过这种鸟,看他许久,突然笑了一声。   扶玉秋探头探脑往前走,听到笑声疑惑看他一眼,道:“你叫什么啊?”   “凤凰。”   “凤凰?”扶玉秋皱眉。   据他所知,百年前金乌现世,天降火雨,以致三界民不聊生,而凤凰全族身披烈焰,和金乌同归于尽。   凤凰不是全族陨落了吗?   这只哪里来的?   扶玉秋虽然脾气坏,但起码的人情世故还是懂的,他也没追问人家的伤心事,煞有其事地点点头:“听说凤凰血可起死回生,涅槃之火更是能淬魂,那活阎罗……”   说到这里,扶玉秋神色大变,倒吸一口凉气。   “嘶——”   凤凰涅槃之火能淬魂!   所以活阎罗将这只凤凰关在这里,想把他折磨死后取涅槃之火,来给那什么魂飞魄散的鹓雏少族主淬魂吗?!   扶玉秋觉得自己好像知道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看向凤凰的眼神更加同情怜悯。   凤凰:“……”   凤凰从来没被人用这种眼神看过,他轻轻问:“……活阎罗怎么了?”   扶玉秋见他说话还是温温柔柔的,恨不得替他生气:“你不恨他吗?”   凤凰歪歪脑袋,眼里全无恨意。   扶玉秋心道:“这是真被虐出毛病来了。”   “他把你关在哪里,想做什么?”   凤凰垂眸看了看垂在一旁的断翅,金瞳茫然:“他们说……想看断了翅膀的鸟儿会不会飞起来。”   扶玉秋听到这句话,气顿时又起来了。   “狗东西!我绞了你舌头看你还会不会说话!这是人话吗这是?!啊?!”   凤凰被这声掷地有声的谩骂呛得闷咳一声。   扶玉秋气得要命,边走边骂。   从身后看他就像个煮熟的汤圆,脑袋上都在冒着生气的小烟雾。   凤凰缓慢跟着,听着那些骂人的话,眼底兴致越发深了。   扶玉秋不太会骂人,来来回回都是那几句,他大概意识到自己詈语太过贫乏,又被气得仰倒,两只爪子差点劈叉。   凤凰:“……”   气性倒是大。   只是两只鸟走了没一会,天空猛地传来一声龙吟,声调暴躁焦急,好像发生了什么大事。   扶玉秋吓了一跳,忙停下步子,用脑袋顶着凤凰躲到一旁的柱子旁躲好。   远处就是九重天仙尊的大殿。   青龙落地化为人形,云收焦急地冲入殿门,隐约听到他在唤“尊上”,撕心裂肺的,好像仙尊仙逝了。   仙尊大殿前是一处宽阔空地,扶玉秋左看右看也没瞧见能遮掩身形的地方,只好耐着性子在原地等。   没一会,终于等到云收出来。   少年重新化为青龙,盘旋飞入半空,浑身焦躁像是只无头苍蝇似的乱转,像是在找什么人。   扶玉秋仰着头看着龙逐渐远去,不着痕迹松了一口气。   只是这口气还没松下来,在半空中的青龙像是发现了什么似的,猛地掉头,朝着两只鸟的方向俯冲过来。   龙腾如雷霆之势,连虚空都被他的冲势带出一声破空闷响。   扶玉秋一僵。   糟了,被发现了!   青溪不是说今天云收和云归不在九重天吗?!   扶玉秋看着龙越来越近,急忙想要带着凤凰跑:“快、快跑!”   龙吟声已经逼近,云收看起来几乎要疯了,一双龙瞳全是怒火。   扶玉秋连滚带爬地和凤凰往前跑,被龙吟声震得脚下一个踉跄,直接像是汤圆似的一路滚过去,撞在一块石头上。   脸险些撞扁了。   凤凰眼瞳一缩,骤然回头,金瞳森森看向即将冲来的云收。   云收:“……”   云收整条龙像是冻僵似的,猛地在空中停住,而后垂直掉落,重重砸在地上。   “轰”的一声巨响,烟尘四起。   扶玉秋吓得胡乱啾,唯恐被抓到。   ——他怕自己会被当焰火放,更怕这只无辜凤凰再被浸在水中折磨。   扶玉秋正在烟尘中闷头跑着,突然感觉自己的身体猛地失重悬空,好像被抛飞起来。   他浑身一抖,还以为是云收追了上来。   耳畔突然听到一声:“别怕。”   是凤凰的声音。   扶玉秋一怔,这才意识到自己好像被甩到凤凰宽阔的后背上。   周围烟尘太浓,扶玉秋看不清楚凤凰是如何移动,只感觉身体一阵摇晃颠簸。   等到再次恢复视线时,两人已经远离九重天大殿。   远处青龙直冲云霄,瞬间不见了踪影。   云收……并没有追上来。   扶玉秋彻底松了一口气,感觉两只爪子都在发抖。   他后知后觉凤凰还受着伤,忙不迭从他背上滚下来。   “你没事吧?”   扶玉秋在烟尘滚了一遭,雪白的毛都沾上灰尘,显得灰扑扑的,但凤凰翎羽依然华美,纤尘不染。   他笑着说:“没事。”   “好险。”扶玉秋围着他转了两圈,发现他的确没添新伤,小声嘟囔道,“要是那讨人厌的龙再追上来,我就和他同归于尽。”   就算死也不能再被抓回去了。   凤凰微微皱眉,问道:“你打算如何和他同归于尽?”   “灵丹自爆啊,炸起来可快了。”扶玉秋轻车熟路地道,“反正被抓到了也是死,我拉一个人自爆也不亏,就是你得跑远点了,小心被波及。”   凤凰:“……”   他到底是如何将自爆灵丹说得和凡间炸玉米花一样简单的?   也不知道凤凰背着他跑了多远,扶玉秋随意一瞧,诧异地发现,不远处好像就是传说中的云梯了。   扶玉秋一喜,连忙蹦起来:“到啦!”   两人朝着云梯走去。   扶玉秋高兴得要命。   他从云梯到了流离道,就能跑去那什么云半岭,瞧瞧和雪鹿医同流合污的鬼“少尊”到底是不是风北河那个狗男人。   “哼哼。”扶玉秋坏人似的哼唧,“等死吧你,你爹我不弄死你就跟你姓。”   凤凰见他一副要干坏事的模样,问:“你和谁有仇吗?”   “有。”扶玉秋很少对人设防,往往对什么人有好感就对其掏心掏肺,也不隐瞒,道,“好像就在流离道,但我不确定是不是他。”   “为什么不确定?”   “因为他好像没告诉我真名,也不知道身份。”扶玉秋皱眉,“只知道……”   只知道什么?   扶玉秋一怔,突然发现自己对风北河除了名字和身份,几乎一无所知——更何况那名字和身份都可能是假的。   扶玉秋更气了:“他骗了我,骗情骗色,还差点……”   差点性命不保。   凤凰点头附和:“那可真坏。”   扶玉秋啾啾骂人:“比活阎罗还不是人。”   凤凰这次没附和。   云梯将至,扶玉秋宛如看到了生路,开开心心地往前跑。   九重天前往流离道的云梯像是悬在半空似的,一路蔓延至下方的万丈高空,丝丝缕缕的云雾穿梭而过,好像一失足就能掉下去。   扶玉秋本来高高兴兴的,但刚走了一层台阶,视线往下方一瞥,吓得连滚带爬地扑到凤凰爪子上,张开翅膀死死扒着凤凰纤细的跗蹠,哆嗦个不停。   凤凰垂眸看着还没他爪子高的雪团子,声调温和:“怎么?”   “有点……高。”扶玉秋讷讷道,“我没到过这么高的地方。”   凤凰:“……”   绛灵幽草扎根地上,就算变成人也根本没上过三层楼高过,这在万丈高空的半透明云梯上行走难度太高,他一时不敢。   凤凰金瞳盯着他,似乎是在辨别“一只鸟怕高”到底是真的还是这白雀在骗人。   但白雀哆嗦得整个身子都要像蒲公英那样炸开了,凤凰不得不相信。   ——一只鸟,竟然真的怕高。   他好像无声叹了一口气,道:“不用怕,慢慢走,不往下看就可以了。”   哪里能像他说得这样轻巧。   不过既然已经走到这里,也无退路了。   扶玉秋深吸一口气,强忍着对高空的恐惧,抖着爪子榻上云雾织成的阶梯。   凤凰慢悠悠地紧跟其后——他双翅已断,竟一点也不担心掉下去摔死怎么办。   只走了两步,扶玉秋爪子都要出汗了。   他一紧张就喜欢嘚啵嘚啵。   “不过没关系。没关系没关系,摔不死就行。”   扶玉秋自言自语半天,以为自己都要走一半路程了。   回头一看。   才六层台阶。   扶玉秋:“……”   见他实在紧张,凤凰慢吞吞走在他身边,和他说话。   “我听那龙说,你是哑鸟?”   扶玉秋急忙和他说话想转移自己注意力:“我唬他们呢,啾啾唱歌谁不会啊,但我就不想给那活阎罗唱。”   凤凰“唔”了一声,眼神有些似笑非笑。   “而且他还让唱什么‘鳏夫’的歌,太不吉利了。”   “鳏夫?”   “是啊。”扶玉秋哼哼唧唧啾了几声,唱得不至于跑调,但也算不上好听,“我之前听说他道侣为救他死了,可能是因为这个他才喜欢听鳏夫的歌?”   凤凰瞳孔骤然一缩。   金瞳瞬间浮现丝丝缕缕的猩红,近乎冷厉地看着扶玉秋。   他变脸太快了,刚才还温柔似水,但下一瞬就恨不得以火焚人。   扶玉秋专注脚下的路,并没有察觉到凤凰眼神的变化,他还在那嘚啵。   “害,要是早知道今晚能逃出来我就给他唱歌了,反正我啾啾啾他也听不懂我在唱什么,还能趁机骂他一顿。”   凤凰的眼神越来越阴森,云梯上的雾气也在逐渐朝他合拢。   扶玉秋喋喋不休个没完,回头看他一眼。   只是视线落在凤凰冰冷的脸上,他微微怔了怔。   凤凰像是被触到逆鳞,连断翅都在微微发抖。   扶玉秋看他好一会,突然从台阶上冲上来,怒气冲冲用脑袋朝着凤凰的羽毛上狠狠一撞。   凤凰:“?”   凤凰猝不及防,险些被撞倒在地。   “你是不是蠢货?!”扶玉秋看起来要气死了,“他囚禁你折磨你,指不定就是想用你的涅槃之火去给他那什么鹓雏少族主淬魂,让他道侣重生。”   凤凰一愣。   “他都这样对你了,我说他几句坏话你就气成这样?”扶玉秋像是在看一个顽固不化的傻子,冷冷道,“当圣人菩萨也要挑时候,他折磨你的时候你怎么不生气?”   凤凰:“……”   凤凰垂下了头,古怪地问:“你说鹓雏少族主是仙尊道侣?”   “应该是吧。”扶玉秋纠正他,“——还叫他仙尊?!骂他活阎罗。”   “……”凤凰沉默好一会,才道,“活、活阎罗。” 第13章 啾啾啾啾   “狗男人。”   “……狗……男人。”   “丑乌鸦。”   “丑乌鸦……”   “烂树根。”   “烂树根。”   扶玉秋骂人的词来来回回就那几个,毫无杀伤力。   他下一层台阶就骂一句,还让凤凰跟着他一起学。   凤凰也老实,温温和和地跟着他骂。   扶玉秋走了好一会,感觉自己词穷了,绞尽脑汁半天,突然想到一个在凡间逛花灯会时学到的骂人话。   他怒气冲冲地骂:“啾啾啾!”   凤凰:“……”   凤凰仿佛有点难以启齿,轻轻说:“这也太……太难听了。”   “你学!”扶玉秋瞪他,“好好改改你滥好心的臭毛病。”   “……”凤凰沉默好半天,才跟着他学,“啾啾啾。”   扶玉秋这才爽了。   这么一折腾,扶玉秋也不再紧张了。   他回头看了看已经隐藏在云雾中的九重天,喜滋滋地啾了一声,高兴地说:“流离道是不是马上就能到了?”   凤凰见他好似一无所知的样子,无声叹息,道:“流离道是九重天下的小位面,和凡间差不多。”   扶玉秋懵了:“流离道不是芥子吗?”   听说流离道住着九重天三位少尊,还有一位鹓雏族司尊在,满打满算才四个人,应该比闻幽谷大不了多少吧。   “是小世界。”凤凰耐心和他解释,“流离道地域辽阔,有半个凡间大,九重天云梯的尽头并不是直接到流离道,而是通过符纹传送过去。”   扶玉秋似懂非懂:“就是说流离道很大?”   “很大。”   “那云半岭离那什么传送符纹处多远呢?”   凤凰说:“如果你打算就这样一路滚过去,大概五六百年能滚到。”   扶玉秋:“……”   扶玉秋原本以为到了流离道就很容易前往云半岭,没想到竟然这么远吗?   眼看着雄纠纠气昂昂的白雀像是被霜打了似的,好像都要耷拉叶子了……   凤凰愣了一下。   这是一只白雀,为何自己感觉他会有叶子可以耷拉?   “你的仇人在云半岭吗?”凤凰问。   “不知道。”扶玉秋闷闷不乐地摇头,“我要挨个去找。”   如果记忆中让他用水连青暗害仙尊的是苍鸾少尊凤行云,那可以率先排除此人是“风北河”的可能。   还剩下两个,一个彤鹤,一个孔雀……   “不过没关系。”扶玉秋突然雄起了,振奋道,“我可以让苍鸾族主送我去云半岭,她会飞呢。”   听到这个“飞”,凤凰的眼神暗了暗,道:“应该不行。”   扶玉秋:“啊?为什么?”   “三族少尊虽然同在流离道,但纷争不休水火不容。”凤凰为他解答,“除非是生死厮斗,否则他们不会前去对方领地。”   扶玉秋:“……”   扶玉秋又蔫了。   那他得什么时候能找到风北河?   他愁眉苦脸,一时失神,脚下猛地踩空,只听得“啾叽”一声,雪白的团子像是滚雪球似的一路朝着滚了下去。   凤凰:“……”   凤凰瞳孔一缩,本能抬步,身边云雾瞬间出现,幻化出一双虚幻的手想朝着白雀伸去。   ——可只有一瞬。   凤凰一怔后,理智猛地压制本能,云雾散去。   他冷眼旁观,任由那白团子滚没了影。   云梯旁边毫无遮拦,若是稍稍偏一点,肯定摔下万丈高空,尸骨无存。   “啾——”   扶玉秋惊啾连连,挣扎着想要让自己停下,但从上而下的冲势哪里能随意停滞,更何况白雀的身子和球几乎没什么分别了,滚得更加流畅。   扶玉秋晕头转向,每掉一层台阶的失重感都让他惊叫不已,唯恐自己冲到云梯下面去。   只是一向倒霉的他运气倒是不错,身子始终不偏不倚一直在云梯最中间滚,侥幸没有冲出云梯之外。   扶玉秋根本不知道自己滚了多久,终于在一阵天旋地转中,猛地像是开扇似的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飞了出去。   “啾叽……”   白团子直直拍在一根粗大的白玉柱上,粘了好一会,才缓慢地顺着光滑的柱子一点点滑下来。   “砰”的一声闷响。   扶玉秋双爪双翅展开,一张白饼似的瘫在地上。   慢了几步赶来的凤凰:“……”   他垂下头用尖喙轻轻将脸朝地拍地上的扶玉“饼”翻过来,果不其然见到白雀一双黑乎乎的眼睛都在转圈——看来晕得不轻。   扶玉秋晕得七荤八素,呛出一口气,好像从口中吐出一棵草状的魂魄,差点仙去。   凤凰:“……”   凤凰差点笑出来,他啄了啄扶玉秋:“没事吧?”   扶玉秋奄奄一息:“呜。”   “到了。”凤凰见他没什么大碍,道,“这里就是前往流离道的符阵。”   扶玉秋这才打起精神,挣扎着爬起来。   九根白玉柱围成圆形,包裹住最中央繁琐硕大的阵法,从玉柱到地面密密麻麻的符纹,看起来沉重又古老。   扶玉秋迷迷瞪瞪地看了看:“怎么打开符阵啊?”   就算到了流离道一时半会找不到风北河,但起码不用在九重天等死。   凤凰问:“有人会在流离道接你吗?”   扶玉秋点头:“有。”   “那就等那边打开阵法就好。”凤凰道,“否则从九重天打开,需要仙尊金翎令。”   扶玉秋纠正他:“是活阎罗。”   凤凰:“……”   “你怎么这么不记仇呢?”扶玉秋瞥他,目光落在凤凰温和的脸上,脑海中灵光一闪,突然打了个激灵,看向凤凰的眼神也全是古怪惊骇,“你该不会……”   凤凰本能觉得不太对:“该不会什么?”   扶玉秋犹豫半天,才小心翼翼道:“不会是喜欢那个活阎罗吧?”   凤凰:“…………”   见凤凰这个麻木的表情,扶玉秋更加确定了。   他“嘶”了一声,觉得这凤凰是真的被虐出毛病来了,竟然喜欢折磨自己的人?   凤凰:“……”   扶玉秋曾看医书上有过这种记载,据说是受过蹂躏的人,有可能会爱上折磨他的罪魁祸首。   他之前总是想不通为什么会有这样的人,还以为医书是杜撰,没想到……   这次见到活的了!   凤凰觉得自己有必要解释些什么,但轻轻张了张尖喙,竟然不知道该说什么。   就在这时,两人脚下的阵法猛地一阵旋转,九根白玉柱上分别闪现不同的符纹。   很快,地面阵法凝成一只振翅欲飞的苍鸾模样。   前往流离道青危山的通道缓缓打开。   ***   流离道,青危山。   九根白玉柱旁,青溪正捏着一根金翎令,看着打开的通道。   云归站在她身边,眉头紧皱:“若是尊上知晓,你性命不保。”   “呵。”青溪冷笑,微微挑眉看她,“若是白雀真的被凤行云那蠢货蛊惑,把水连青放入醴泉了,我苍鸾全族必遭灭顶之灾——就像朱雀全族那样。”   云归道:“尊上知晓白雀身上带着水连青,并未怪罪。”   “你们尊上不就是喜欢先给人希望、再让其绝望的阴损做派吗?”青溪冷冷道,“他把我弟弟当玩物逗罢了,只要水连青还在,仙尊迟早有一天会杀了他。”   云归总觉得有些不安,眉头越皱越紧:“万一……”   “你好啰嗦。”青溪瞪她,“你明明都说了就帮我这一次,怎么婆婆妈妈的?”   “我就是觉得此事太过顺利。”   “没事。”青溪比云归大胆多了,无所谓地道,“如果我弟弟能逃掉最好;若是逃不掉,我将水连青取回来,起码他再被抓回九重天,不会有性命之忧。”   两人正说着,通道那边终于有了动静。   青溪冷漠的脸上显而易见有了欢喜之色,她眼睛一弯,快步走过去。   “白雀!”   果不其然,白雀慢悠悠从通道中滚了出来,“啾叽”一声撞到青溪鞋上。   青溪连忙把他捧在掌心,熟练地抚摸一下眉心的红翎。   “没事吧,受伤了吗?”   云归见白雀顺利过来,轻松一口气。   只是这口气还没松下来,还未关闭的通道便慢悠悠走出来一只五彩斑斓的凤凰。   云归一怔。   凤凰信步闲庭,姿态优雅尊贵。   他似笑非笑瞥了一眼僵住的云归,又落在青溪身上。   青溪本来高高兴兴捧着弟弟,突然感觉到一股压迫性的威压强行朝她扑来,血脉中的臣服让她身体僵硬。   笑容僵在那张温婉美丽的脸上,青溪一点点低头看去,视线落在那只华美的凤凰上。   凤凰……   青溪眼前一黑,脸色瞬间苍白如纸。   云归悚然一惊,浑身颤抖,前所未有的恐惧袭上心头,不知是那可怕的威压还是惊惧,她本能想要屈膝跪下,身体却动都不能动。   扶玉秋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也没瞧见云归在旁边,满脑子都在为逃出生天而高兴,兴奋得要命。   在九重天这几日,堪称暗无天日惨痛无比,扶玉秋随时随地都要提心吊胆,唯恐被当焰火放。   现在一路有惊无险地逃出活阎罗的魔爪,还救了只漂亮的凤凰,让他彻底松懈下来。   接下来,只要想办法让青溪送他去云半岭就成了。   ——虽然一时半会报不了仇,但起码鸟命保住了。   扶玉秋越想越觉得前途明亮,高高兴兴地啾啾道:“终于逃出来了,我死也不要再回那个魔窟了。”   青溪:“……”   云归:“……”   作者有话要说:   云、青:你马上就要回去了。 第14章 绝处逢生   扶玉秋喜滋滋说完,后知后觉青溪脸色不太对。   “你……”扶玉秋不太好唤她姐姐,便将称呼含糊过去,“啾啾,有哪里不对吗?”   青溪本觉得这世上已没有让自己惧怕的东西,所以她胆大包天到连九重天都敢闯。   可此时,那只断翅凤凰身上的威压像是无边无际的波涛朝她一浪接一浪地拍来,好像要将她活生生溺死在自血脉带来的、稠密的恐惧中。   怎、怎么可能?!   凤凰为何会和白雀一起……   青溪浑身发抖,神智猛地清晰一瞬,第一反应便是想将扶玉秋身上的水连青拿回来。   ——起码白雀被抓回去,还有一线生机。   只是她的神智拼命叫嚣着,身体却像是被冻结般,一根手指都动弹不得。   扶玉秋好奇地看着她,用尖喙轻轻啄了啄青溪细白修长的五指。   “怎么了?”   凤凰似乎轻笑一声。   周围恐怖的威压瞬间消失个一干二净,云归和青溪身体一软,险些直接栽下去。   云归浑身冷汗,立刻就要下跪请罪。   只是她还没动,凤凰一眼扫过来,金瞳微微一闪,似乎传了什么话过去。   云归满脸惨痛地将眼睛一闭,原地化为漆黑巨龙,张牙舞爪将阵法围住。   “你……们竟敢擅自逃离九重天!”   青溪:“……”   扶玉秋还在啄着青溪的手指,听到熟悉的声音,猛地一呆。   云归在这里……   “啾!!!”   他尖叫一声,刚刚逃出生天的喜悦瞬间化为迟来的恐惧,拼命往青溪掌心里钻。   云归是活阎罗的人,她竟然在流离道的阵法旁守着?!   扶玉秋怀疑仙尊是不是早就发现自己要逃了,却偏偏要等到他终于逃出去,再下令抓自己回来。   先给无限的希望,再让他陷入绝望。   的确是活阎罗的做派。   扶玉秋还没反应过来,刚能行动自如的青溪瞳孔剧缩,猛地将白雀一握,足尖一点,转瞬腾空而去。   竟是……逃了?!   扶玉秋见状忙尖叫一声:“凤凰——”   青溪刚刚腾空,悚然道:“什么?”   扶玉秋急忙说:“带上凤凰一起。”   青溪:“……”   青溪匪夷所思地看着他。   “你知道……”青溪的嗓音都在颤抖,“你知道他是谁吗?”   扶玉秋还没回答,云归已经迫不得已地冲上来,拦住两人去路。   “青溪,你明知道带不走他的。”   青溪厉喝:“滚开!”   扶玉秋心口疾跳不已,思绪飞快思索。   云归在此,此番恐怕不能善终。   自己被抓回九重天,也许会因为苍鸾小殿下的身份免过一死,但凤凰……   云归和青溪已经在半空中交手。   扶玉秋从指缝间往下看,隐约瞧见凤凰竟然还站在原地,一点都没逃走的打算。   “不趁乱跑,还想什么呢?!”扶玉秋气得差点仰倒,转念一想,“他指不定在想他的‘好’仙尊呢。”   这样一想,扶玉秋恨铁不成钢,气得更要炸了。   此时青溪已经甩开云归,腾云而上,急急道:“水连青呢?”   扶玉秋:“啾?”   当着凤凰的面,青溪根本不敢直接将扶玉秋带走,而且她也清楚自己根本逃不掉。   见扶玉秋满脸懵懂,她急得要命,索性直接伸手在白雀身上搜寻。   很快,青溪悚然:“你竟然将水连青……”   吞下去了?!   见扶玉秋一副懵懵懂懂的模样,青溪心脏都要停了。   白雀的脑子还不够他去吞水连青,难道他把水连青藏嘴里,一不小心给吞下去了?   青溪:“……”   她弟真有可能干出来这种蠢事!   青溪都要绝望了,眼看着云归即将追上来,她微微一咬牙,用苍鸾的水灵力强行探入扶玉秋内府,打算将水连青给拿出来。   就算白雀要回九重天,也不能带着水连青回!   云归已经张牙舞爪而来。   九根白玉柱下,凤凰眼睛微微一眯。   正在强取扶玉秋体内水连青的青溪猛地一僵,再次被那强悍的威压逼得浑身发抖,动弹不得。   “轰”的一声。   青溪从空中直直坠落,被紧跟其后的云归一爪子按在地上。   扶玉秋从青溪迫不得已伸开的五指中滚了出来,灰头土脸地撞在凤凰爪子上。   青溪一惊,拼命伸手:“白雀!”   云归按着她的爪子一用力,咬牙切齿道:“别动。”   扶玉秋急了,忙奔过去:“啾啾!”   漆黑的龙爪扣住青溪纤细的腰身,好像一用力就能将其踩断似的,扶玉秋平白占了人家弟弟壳子,自然不能眼睁睁看着青溪为他而死。   他张开翅膀,想要将青溪护住,抖着嗓子道:“我、我跟你回去,你把她放开,别压着她……”   云归面无表情看着这白团子在那啾啾啾个不停,根本听不懂他在说什么。   凤凰瞥了云归一眼。   云归微微一愣,才将青溪松开。   青溪闷咳一声:“白雀……”   扶玉秋没看她,只是迈着小短腿跑到凤凰面前,轻声说:“啾。”   ——跑。   凤凰一愣。   话音刚落,扶玉秋猛地催动体内灵丹,成功招出一条巨大水龙,气势汹汹朝着云归袭去。   云归冷笑一声,黑龙水火不侵,身躯强悍一爪子将迎面而来的水龙劈开。   水龙哪里比得过真龙,瞬间蔫了,噼里啪啦化为幽蓝雨水落了一地。   云归反应极快,龙爪一扣,一把将在地上滚着跑的扶玉秋抓住。   只是,四周已不见了凤凰的踪影。   云归不知心中作何感想,一言难尽看着用尖喙啄她龙爪的白团子。   扶玉秋本来是想出出气,但龙太皮糙肉厚了,他尖喙只啄了两下,疼得差点眼泪飚出来。   青溪还被威压困在原地,咬牙道:“云归……”   云归给了她一个爱莫能助的眼神,飞身腾云驾雾朝着九重天而去。   黑龙根本没从九根白玉柱的通道过去,而是直直冲上云霄。   “啾————!!”   怕高的扶玉秋惨叫阵阵,几乎真的把嗓子喊哑了。   不出片刻,四周熟悉的灵力再次涌入体内。   他再次回到了九重天。   扶玉秋差点哭出来。   这才逃出生天没一刻钟呢,就被抓回来了。   好在凤凰没被抓回来,这算是不幸中的大幸。   云归化为人形,沉着脸将扶玉秋带回九重天偏殿,关在金笼中——还施了好几个防他逃走的法阵。   扶玉秋大概知道难逃一死,索性破罐子破摔,伸着翅膀将金笼锁拍得稀里哗啦作响。   “啾啾啾!”   出乎意料的是,一向是仙尊拥趸者的云归竟然没有因他出逃而动怒,只是用一种复杂的眼神看着他。   反倒是云收急急忙忙冲回来,看到关在笼中的白雀,怒气冲冲的恶龙咆哮:“擅自逃离九重天是死罪!你想变成炭烤小鸟吗?!”   云归面无表情地道:“你想变成炭烤巨龙吗?”   云收:“???”   云收还想再骂人,但云归已经拧着他的耳朵把他拎出去了。   扶玉秋本来还想用他的“啾啾啾”和那条恶龙大骂三百回合,没想到还没开口云收就不战而逃。   啐,胆小鬼。   扶玉秋无事可做,气得在金笼里不住转圈,一会骂活阎罗,一会担忧青溪,一会又忧心凤凰是不是真的逃走了。   天逐渐亮了。   扶玉秋折腾了一整夜,困倦得不行,但又担心那活阎罗随时会过来,警惕得眼睛睁得大大的,活像是等待悬在脖颈上的屠刀掉落。   就这样干瞪眼到日出。   扶玉秋两只爪子缩在翎羽中,摇摇晃晃地打瞌睡,脑袋一点一点的——有时他实在撑不住睡着,猛地往前栽去,硬生生摔醒。   直到第一缕阳光洒落,金笼中玉盘中的水珠突然一阵晃动,再次涓涓不断冒出清澈的水来。   与此同时,偏殿盆景的水也重新出现。   云雾缭绕,缓步逼近。   只是一瞬,便再次变回九重天之前烟雾笼罩的模样。   扶玉秋浑身一抖。   活阎罗……应该是从醴泉出来了。   果不其然,没一会外面传来一阵脚步声。   活阎罗每回召白雀“侍寝”,都是让云收拎到九重天大殿或仙尊寝殿,扶玉秋本以为这次也是如此,闷着头躲在角落里装死,只露出长长的尾羽瑟瑟发着抖。   “爱怎么就怎么吧。”扶玉秋自暴自弃,“大不了我灵丹自爆,死了算了。”   就在这时,有个东西轻轻扫了一下白雀尾羽。   扶玉秋本就丧气,气咻咻地一甩尾羽,不肯理人。   那人又锲而不舍地捏住他的尾羽。   一而再再而三,扶玉秋脾气本就不好,这下直接炸了,怒气冲冲回头,恶狠狠地一口啄在那可恶的手上。   这一下他力气用得极大,那只如玉的手背瞬间出现一点血痕。   金红色的血缓缓顺着虎口流下。   扶玉秋一愣,怔然抬头看去。   仙尊正垂着眸,瞳孔中含着笑意看他。   扶玉秋:“……”   吾命休矣。   仙尊垂眸看着手背上蜿蜒滑下的血痕,淡淡道:“力道倒是不小。”   扶玉秋浑身一哆嗦,这才知道怕了,怯怯往后躲。   仙尊墨发还湿着,及脚踝的发梢不住滴着水。   他似乎心情很好,也不计较白雀啄伤了他,饶有兴致地将瑟瑟发抖的雪球捧在掌心,用一根翎羽轻轻勾起扶玉秋的小小尖喙。   “小殿下。”仙尊笑着说,“现在知道怕了?”   扶玉秋唯恐被他抓去放焰火,拼命躲开,但后面就是金笼,根本无处可退,雪白的羽毛都被挤出一道道竖痕,在金笼外炸着。   只是刚撤一点,视线突然落在仙尊手中的翎羽上。   那是……   扶玉秋瞳孔一缩。   那是凤凰的翎羽!   凤凰翎羽很有辨识度,更何况上面的味道扶玉秋熟悉得很,甚至还瞥见翎羽根处沾了点暗红的血痕。   扶玉秋睁大眼睛茫然看着。   “你在看这个?”仙尊捏着翎羽根轻轻一旋转,随口道,“那只凤凰已被抓回来了。”   扶玉秋倒吸一口凉气,悚然看他。   仙尊似乎觉得他这个表情很有意思,近乎欣赏地盯着他。   只是很快,在扶玉秋漆黑的眼睛缓缓流下两滴泪时,仙尊的好整以暇突然顿了一下。   哭了?   仙尊眉头一皱。   只是相识不到一天的凤凰,这白雀竟为他伤心哭了?   扶玉秋……扶玉秋是被气哭的。   他脾气本就不太好,往往一有不舒心的就作天作地,重生到白雀身上后更是随时随地想着灵丹自爆算了。   可现在,自己刚逃就被逮回来,凤凰被抓去折磨。   罪魁祸首活阎罗竟然来他面前耀武扬威?!   “气死我了气死我了!”   扶玉秋气得头晕目眩,连他自己都不知道那没出息的眼泪已经飙出来了,恨不得原地自爆。   但那该死的灵丹竟然又在装死。   扶玉秋哭得更厉害了。   一个两个的,全都不是什么好啾啾。   仙尊怔然看着这气性极大的白雀哭得羽毛上都是水,沉默半天才将带血的翎羽放开。   他终于不笑了,甚至伸出温暖的手轻轻抚摸着扶玉秋的脸,将那啪嗒啪嗒往下掉的眼泪抚掉。   “哭什么。”   扶玉秋气得眼睛都一阵阵发黑,当即破罐子破摔又狠啄他一口。   活阎罗,你还有脸问?!   啾啾啾!   仙尊的手背上又冒出血珠,他看也没看,勾着扶玉秋的尖喙让他抬起头来。   “流离道有你牵挂之人吗?”   扶玉秋不想和他说话,怒气冲冲又啄他一口。   仙尊见他气成这样,被连啄三口,手背都成筛子,竟然又笑了。   扶玉秋:“……”   这有什么好笑的?!   扶玉秋怀疑他气疯了。   仙尊道:“云收。”   云收转瞬出现,单膝跪地:“尊上有何吩咐?”   “去流离道。”   仙尊不记打地又用手指去勾白雀的下巴,金瞳全是温暖的光。   “……将四族所有人,全都召来九重天。”   云收一愣。   扶玉秋也懵了。 第15章 凤凰传承   仙尊自来不喜热闹,更因曾效忠朱雀仙尊而厌恶三族——除了三位少尊和鹓雏司尊,无关人等一向不许踏足九重天。   云收诧异道:“所有?”   仙尊心情前所未有的好,耐心地回答他愚蠢的问题:“自然。”   “可彤鹤少尊……据说还在病中,不能离开云半岭。”云收迟疑道,“还有鹓雏司尊……”   仙尊脸色全是病态的苍白,他轻柔地把扶玉秋脸上的泪水擦掉,心不在焉道:“那便让云归一起去。若有人不愿过来,就地格杀。”   云收:“……”   扶玉秋:“????”   就地……格杀?   云收满脸懵然地下去了。   扶玉秋已经忘了哭,仰头茫然看向仙尊,不明白他又发什么疯。   “高兴了?”仙尊手懒懒撑着脸侧,垂着眸和扶玉秋对视,视线温和得要命,像是在看耍脾气的心上人,“唱个小曲来听听。”   扶玉秋:“……”   扶玉秋一个激灵,忙从活阎罗的糖衣炮弹清醒过来,怒目而视,凶巴巴的。   他还记着活阎罗把凤凰抓回来这事儿呢!   再说他从九重天逃了一遭,活阎罗恨不得把他当焰火放了,怎么可能会帮他?   指不定他把流离道的人全都叫来,就是为了满足自己的恶趣味。   话虽如此,但如果活流离道所有人全都过来,他是不是就能直接见到三位“少尊”,省得自己滚个五六百年去云半岭了?   这样一想,扶玉秋怒火消了不少,但还是不想理活阎罗。   仙尊也不生气,捧着扶玉秋慢条斯理到了九重天大殿。   有活阎罗在,扶玉秋跑不掉,也根本没想跑。   仙尊倚着云椅,手肘撑着扶手,还未束起的长发披散而下,几绺乌黑的发随意搭在扶玉秋的尾羽上。   扶玉秋被放在站在扶手上,身后就是仙尊层叠的衣袖和手肘,回头一瞥,怒气冲冲将那几绺发甩下去了。   晦气!   云收动作很快。   一刻钟不到,大殿之外便传来凌乱却轻缓的脚步声,像是有一堆人提心吊胆地放轻步伐缓步而来。   云收进来:“尊上,流离道一百三十七人,已全部到了。”   扶玉秋倒是有些诧异了。   不是说流离道只给三族少尊和鹓雏司尊住吗,怎么这么多人?   仙尊懒洋洋地道:“原形进来,走一圈。”   云收讷讷称是,心中暗忖:“兴师动众把这么多人叫来,只……走一圈?难不成尊上在选妃?”   仙尊脾气古怪阴晴不定,且残忍嗜杀,这事三族众人皆知。   这次无缘无故将所有人召来九重天,五颜六色的鸟兽噤若寒蝉,提心吊胆,连大气都不敢喘,唯恐被仙尊当焰火放。   众鸟兽像是怂鹌鹑似的,笨拙地迈步走进大殿,连头都不敢抬。   有几个三族少尊的心腹胆子大一些,怯怯地抬头往云椅上瞥了一眼,纷纷一怔。   端坐云椅的白衣仙尊恍如仙人,衣袍拖曳至玉阶上,尊贵又雍容。   他对下方的“鸟兽走圈”意兴阑珊,视线落在扶手上的小小白雀身上,唇角都嗔着笑意,看起来……   有些温柔。   温柔?   众人打了个寒颤。   仙尊怎么可能会温柔,他们是被吓得神智失常了吗?!   扶玉秋根本没察觉到活阎罗的眼神。   他不懂仙尊此举到底何意,但却不妨碍他抓紧机会去找风北河。   流离道的鸟儿众多,扶玉秋眼睛眨都不眨地落在面前一一走过的鸟兽身上。   但他眼睛都被那五彩斑斓的翎羽看花了,愣是没寻到熟悉的气息。   仙尊手指轻轻敲着扶手,见状又叫来云收:“化为人形,再来走一遍。”   “……”云收唇角抽动,“是。”   本来有些蔫哒哒的扶玉秋顿时亢奋起来。   人形!   虽然他讨厌人类,对五官也有些脸盲,但风北河那张可恶的脸就像是烙印似的。   他记得牢牢的呢!   满脸懵然的鸟兽又化为人形,同手同脚地前来大殿走了一圈。   片刻后,扶玉秋又蔫了。   这些人里,并没有风北河。   仙尊看着耷拉叶子的扶玉秋,沉默一会,道:“少尊和司尊呢?”   云收:“在偏殿候着呢。”   毕竟这种“选妃”场面,若是三位少尊和司尊也混在其中,这几乎算得上是折辱,他们自然不肯。   仙尊淡淡道:“叫过来。”   云收颔首称是。   没一会,四个人从偏殿缓步而来。   扶玉秋连忙偏头看去。   最先过来的,是扶玉秋记忆中熟悉的青衣男人,他相貌和青溪有些相像,气质温和,颊边还有一抹苍鸾族纹。   ——是苍鸾族主,凤行云。   扶玉秋撇嘴。   果然是凤行云让他前来暗杀仙尊的。   不是什么好啾啾。   接着便是身着黑袍的阴郁男人,他看起来黯淡极了,走路都垂着脑袋。   ——不认识。   扶玉秋将视线看向第三个。   如果说第二个男人是灰扑扑的石头,那第三位就是闪闪发光的夜明珠。   少年一身明黄裹红的华丽衣袍,长发编成乌黑的发辫垂在肩上,上面还插了几朵娇艳欲滴的花簇。   那张脸美艳无比,见到仙尊粲然一笑,更添几分姝色。   ——不认识。   扶玉秋将视线看向最后一人,微微一愣。   穿着黑衣的男人神色漠然,脸色全是病态的苍白,似乎大病初愈,五官和扶玉秋印象中的完全不同。   是风北河吗?   扶玉秋一时间陷入了迷茫,不太敢认。   四人走到大殿下,恭恭敬敬屈膝跪下行礼。   “见过父尊。”   仙尊看着扶玉秋呆呆的神情落在凤北河身上,微微挑眉,道:“凤北河,化为原形。”   凤北河眉头一皱。   仙尊总是用这种像是逗灵宠的语调同他们说话,好像少尊和九重天唱歌卖乖的黄鹂、白雀没什么分别。   即使如此,凤北河还是不得不化为原型。   一阵幽蓝火焰腾起,一只华美的彤鹤出现在原地。   “父尊有何吩咐?”   仙尊没理会,垂下眸看向扶手上的白雀。   白雀似乎毫无反应,身体却僵在原地,身上的绒毛悄无声息炸了起来,近乎迷茫地看着彤鹤。   在仙尊叫出“北河”这个名字时,扶玉秋就已呆住了。   风北河说的那句“一切皆是做戏罢了”,果真没错。   人族身份是假的,深受重伤是假的,名字是假的,就连那张脸也是假的。   一切皆是做戏罢了。   做戏……   在见到凤北河之前,扶玉秋一想到这个名字就能气焰冲天,骂骂咧咧诅咒连连,恨不得他魂飞魄散;   但当真正找到他时,扶玉秋脑海中竟是一片诡异的平静。   ——他甚至都不知道自己为何这么平静。   扶玉秋呆怔在原地,茫然看着那只漂亮又华丽的彤鹤。   心口一阵空荡荡,像是失去所有情绪一般。   直到……   两滴泪缓缓从通红的眼眶滑落下来。   仙尊眉头一蹙。   扶玉秋……扶玉秋又被气哭了。   见到凤北河后的平静并不是他无欲无求不想报仇,而是怒火太盛。   扶玉秋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   等到一股烈烈的火焰从心口烧遍四肢百骸,直直钻到髓海时,扶玉秋已经怒火中烧,眼泪汹涌而出,止都止不住。   如果不是他……   如果不是凤北河,自己现在肯定还在闻幽谷里好好待着。   他还有自己漂亮的、会发嫩芽的小叶子,被闻幽谷所有花草植株庇护,不必受人桎梏,不必寄人篱下、战战兢兢苟活。   那股委屈和愤怒憋了太久,骤然爆发出来。   扶玉秋不知如何发泄,他又太容易被气哭,没一会没出息的眼泪把羽毛都打湿了。   仙尊垂眼看着哭得不能自制的扶玉秋,眸子微暗,不知在想什么。   扶玉秋气得眼前一阵阵发黑。   他抽噎一声,猛地天旋地转,直直从扶手上栽了下去。   只是扶玉秋还没栽到地上,一只手伸来,轻描淡写将他接在掌中。   扶玉秋看起来奄奄一息,好像随时都能晕过去,两只爪子还在微微发着抖,时不时蹬两下。   ——能把自己气成这副要升天仙去的架势,三界恐怕只有他一人了。   凤北河拧眉看着仙尊的动作和那莫名其妙哭起来的白雀。   这只白雀身上有水连青,竟然到现在还未被仙尊杀死?   苍鸾族……又在搞什么把戏?   仙尊将浑身发软的白雀放在膝上,淡淡道:“变回去,你吓到他了。”   凤北河:“……”   这是仙尊第一次同他这般冷厉地说话。   竟只是为了一只白雀?   最汹涌的怒火烧完后,扶玉秋终于清醒点了,摇摇晃晃站在仙尊膝上,居高临下看着凤北河。   “我不离开九重天了,唱歌就唱歌,啾啾就啾啾。”扶玉秋像是终于找到人生目标,冷冷心想,“弄不死他,我就跟他姓。”   凤北河略一思索,隐约知晓自己哪里得罪了仙尊。   “父尊,前些日子白蛇进入九重天一事我已有了眉目。当年我已率人将蛇族悉数诛杀,只有几条逃去了画屏雪山。”   画屏雪山,是孔雀少尊的领地。   此言一出,一直低着头的阴郁男人微微抬头——孔雀少尊凤雪生面无表情“哦”了一声:“你说我护了蛇族?”   凤北河还未说话,凤雪生又自顾自地回答:“我这么废物,哪来的胆子违逆父尊?”   凤北河:“……”   扶玉秋也:“……”   第一次见到自己骂自己废物的。   这孔雀少尊,倒是个奇人。   仙尊一边给扶玉秋擦眼泪一边听着下面的吵闹,漫不经心道:“那些小事就不必争辩了。”   众人一怔。   小事?   仙尊厌恶蛇族恨不得将凡间的蛇也悉数屠尽,怎么现在却成小事了?   那什么是大事?   仙尊看了扶玉秋一眼,眉头轻轻一蹙。   白雀站在他膝上冷冷看着凤北河,那被气出来的眼泪一时半会还在止不住地往下掉,看起来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   不知想到了什么,仙尊突然笑了笑,抬手将那根带血的凤凰翎羽召来,微微一点,灵力骤然肆意,翎羽闪出金红光芒。   “这根翎羽有一半凤凰传承。”   仙尊饶有兴致地轻轻动着食指,任由那根带着凤凰传承的翎羽在指间翻飞:“我之前说过,凤凰墟的历代传承,只要你们有能力,就能得到。”   此言一出,垂着头的众人霍然抬头。   扶玉秋也呆呆仰着头,眼泪一时半会止不住,随着他抬头的动作,啪嗒啪嗒往下滴。   凤凰……传承?   彤鹤、孔雀、苍鸾,甚至是不参与三族之争的鹓雏,各族都有一星半点的凤凰血脉。   一旦得到一半凤凰传承,不光修为,就连身份、血脉,都能甩下其他族百条街。   仙尊寻常给的金翎,只是裹着他灵力的附物。   而就算一千根金翎也比不过一半凤凰传承。   一直沉默不语的凤行云仰头,清越的声音响起,让人如沐春风。   “父尊是有烦心之事,需要我们为您解忧?”   连一向不争不抢觉得自己是个废物的孔雀少尊凤雪生也抬起头,目不转睛盯着仙尊看。   野心极大的凤北河更是死死握住五指,神色漠然地看向仙尊膝上的白雀。   大殿中一阵死寂,所有人全都看向仙尊。   “只要你们谁能将我的雀儿哄得开心了……”   仙尊将满脸都是泪的扶玉秋捧起,像是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看着扶玉秋的眼神全是温柔。   “这一半凤凰传承,便是谁的。”   扶玉秋:“……”   四人:“???”   作者有话要说:   啾啾:我还能再哭三天。 第16章 无能无能   四人有些怀疑自己的耳朵。   什么叫做……   “将我的雀儿哄得开心”?   雀儿本雀也懵得不行。   这疯子该不会被他啄了三口,气得口不择言了吧?   难道不应该是“谁能残忍折磨杀了这只白雀,凤凰传承就是谁的”吗?   仙尊抬手招来一片云,将膝上白雀温柔放在上面。   云稳稳载着懵懵的扶玉秋优哉游哉飘到了三人面前,示意:诸位,开始哄吧。   四人:“……”   扶玉秋:“……”   鹓雏司尊对三族之争和凤凰传承毫无兴趣,他倨傲地瞥了三人一眼,起身拎着衣摆噔噔噔踏上台阶。   鹓雏和三族不同,不用争,也能得到仙尊宠爱。   只剩下三人对着还在不住掉眼泪的白雀面面相觑。   仙尊这些年用一根金翎将三族众人玩弄在股掌之间,交给三族少尊的任务有时是寻找灵物,有时却是一些不知所谓、好像耍猴的小事。   更奇怪的是,哪怕是无足轻重之事 ,仙尊也会心情大好地赏赐金翎。   三人本来对仙尊的高深莫测随心所欲已然习惯,可现在……   要哄一只白雀?   仙尊从不食言而肥。   若是真有人能将这哭唧唧的白雀哄好,他是真的会将那一半凤凰传承随手赏赐的。   若是一根金翎来哄白雀高兴,凤雪生肯定懒得争,但这次的赏赐是无数人都想要的凤凰传承。   哪怕得了一半凤凰传承,仙尊之位已是稳固大半。   凤雪生恹恹抬起头,默不作声在原地化为原型。   ——他人形时气质阴郁,瞧着毫不起眼,但是孔雀原型却是华丽至极。   团在云中的白雀眨着眼睛看他,眼泪还在啪嗒往下掉。   扶玉秋心想:“干什么这是?”   凤雪生微微一抖翎羽,五彩斑斓金翠线纹色泽华丽艳美,缓缓开屏。   扶玉秋还是第一次看到孔雀开屏,当即晃了一下眼睛。   孔雀开屏,的确美丽。   但扶玉秋本就讨厌鸟儿,根本没被俘获,冷冷将视线移开。   华而不实,卖弄风骚。   “狗男人说白蛇逃去了画屏雪山,指不定上次用蛇差点把我吞了的就是这只花孔雀。”扶玉秋面无表情地掉眼泪,根本不为所动。   凤雪生也不再试,默默化为人形,垂着头不再说话。   “我果然是个废物。”他想。   一旁安安静静看着的凤行云终于开口了,他朝着白雀伸出手:“来。”   白雀是苍鸾族的,最有利的便是苍鸾少尊凤行云。   白雀自破壳后便是个神智不全的小傻子,最爱亲近兄长、姐姐,在没来九重天之前,他一直很依赖凤行云。   云载着白雀飘了过去,与凤行云细长的手指接触。   白雀一反常态地俯下身,轻轻用尖喙去蹭凤行云的手指,眼泪似乎又止住的趋势。   凤北河和凤雪生眉头一皱。   凤行云悄无声息松了一口气。   哪怕他将白雀送来九重天送死,可终究血脉相连,白雀……   凤行云还未想完,突然感觉手指传来一阵痛意。   ——凑到他手指上的白雀突然凶狠地啄了他一口。   白雀尖喙虽然嫩,但用力啄起人时,连仙尊的手背都能啄出血,更何况是凤行云的手指了。   几乎是一瞬,凤行云幽蓝带红的鲜血便溢满五指缝隙。   凤行云脸上的温润再也遮掩不住,冷冷看他。   扶玉秋还记着是这人将白雀送来九重天的,而且好像还给这壳子下了毒。   白雀怒目而视。   他睚眦必报惯了,也不想此人好过。   凤行云眉头紧皱,似乎想要伸手去抓他,但云却忙不迭载着扶玉秋飘走了。   最后一人,便是恭敬跪在地上的凤北河。   虽然皮囊不同,但独属于凤北河的气势依然漠然,让人想不通明明是御火的彤鹤族,为何身上却有霜雪的气息。   扶玉秋站在云上,和凤北河冷冷对视。   云椅之上。   仙尊手肘撑在扶手上,慵懒地托着侧脸,兴味盎然地看着下方,像是在瞧一出难得的好戏。   鹓雏司尊轻轻跪在云椅旁,仰着头看他:“尊上。”   仙尊将视线落在他身上,轻轻笑了笑,道:“明南不想要凤凰传承?怎么不去试一试?”   “我不需要凤凰传承。”明南看着仙尊的眼睛都在发光,倨傲地道,“明南只要尊上的庇护就好。”   一旁的云收撇了撇嘴。   若不是鹓雏少族主当年舍身救了仙尊一命,就明南这个只有脸的废物美人,怎么可能会入仙尊的眼?   还鹓雏司尊?   什么都不会,只是摆着好看的花瓶罢了。   明南的确很漂亮,而他最引以为傲的也是三界无人能及的美貌。   他知道如何做能讨得仙尊欢心,每回来九重天必定将自己打扮得花枝招展,而仙尊也会如他所料被取悦到,眼神全是温柔。   仙尊似乎被他逗笑了,眉眼处全是柔色,甚至抬手抚了抚明南的脸庞。   明南自得地笑了笑。   仙尊眼神温柔如水,抬手随意勾起明南垂在肩上的长辫,声音一如既往地柔和。   “你在学他?”   明南一愣,无辜地说:“尊上在说什么,我怎么……”   话还没说完,一簇金红的火焰猛地从地面窜上来,转瞬包裹住娇滴滴的美人,毫不怜香惜玉。   明南:“啊——!!”   明南是鹓雏,血脉中有几近一半的凤凰血脉。   即便如此,他还是被这簇凭空出现的火苗烧得浑身发抖,控制不住地发出一声闷闷的嘶叫。   火焰焚烧全身,明南身上的明黄晃眼的外袍顷刻被烧成灰烬,长辫间的花朵更是迅速枯萎,发带焚毁,如泼墨的发披散下来,显得分外狼狈。   “漂亮的花瓶就该好好置于玉台,受人欣赏。”仙尊柔声说,“万一被人拂掉摔个粉碎,该多可惜?你说对不对?”   明南浑身都在发抖,艰难点了点头。   云收在一旁狠狠解了气。   活该。   仙尊看着明南的眼神依然温和:“你刚才说,要我庇护?”   潮涌似的威压散去,明南猛地松了一口气,大口大口喘息半天,道:“是——流离道不好,我不想住在那。”   明南明显知晓仙尊的脾气,知道唯唯诺诺不会引得怜惜,反而倨傲狂妄能让其产生兴趣。   更何况,鹓雏少族主救了仙尊一命的恩情,能让他有底气肆意妄为。   总归仙尊不会杀他。   哪怕刚才被火焚烧一番,明南也能装作无事发生,胆大妄为地对仙尊提要求。   仙尊很纵容他:“那你想住在哪里?”   “尊上不是说漂亮的花瓶就该置于玉台吗,我要住在九重天。”明南眼睛眨都不眨地看着仙尊。   仙尊笑了笑,正要说话,偌大殿中突然传来一声撕心裂肺地哭叫。   ——是扶玉秋。   雪白的团子像是被人从云上打下来的,猛地掉落在地,弹了好几下又滚了几圈才稳住。   仙尊眉头一皱。   和扶玉秋面对面的凤北河一怔,眉头皱起,有种不好的预感。   摔下来的白雀挣扎着爬起来,脸上的泪飙得更凶了,他几乎是扑着翅膀连滚带爬地从台阶上冲上去,狼狈地跑到仙尊面前。   白雀所过之处,全是小颗小颗的泪水。   扶玉秋连翅膀带爪子地勾着仙尊的衣摆拼命往上爬。   仙尊沉下脸,白雀还没爬到膝盖就给他轻柔捧着放置掌心。   扶玉秋哭得都要抽过去了,眼泪簌簌往下掉,沙哑的声音发出一声声悲伤凄厉的“啾啾”,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朝他告状。   众人:“……”   仙尊见白雀非但没被哄好,甚至哭得更凶了,皱着眉给他擦了擦湿哒哒的脸。   扶玉秋抽噎着,连呼吸都差点上不来。   仙尊见那泪水怎么都擦不掉,许是太烦躁了,抬头冷冷扫了下方三人一眼。   大殿云雾像是被一股狂风吹过,猛地翻涌起来。   汹涌的威压无差别地朝着大殿所有横扫过去。   凤北河首当其冲,本就重伤的四肢百骸一阵激荡,他本是单膝跪地行礼,被来自血脉的威压逼得直接双膝落地。   膝盖同坚硬的玉石相撞,发出“砰”的闷响,地面甚至出现一道道裂纹。   他额头深深触地,猛地呛出一口血来。   凤行云和凤雪生也深深低头,无论怎么抵抗,那血脉的震慑威压依然让他们浑身发抖。   云归云收已跪在地上,满脸愕然。   他们跟在仙尊身边这么久,还是第一次见他发这么大的脾气。   就算有人来九重天刺杀,仙尊始终是喜怒不形于色,连放鸟兽焰火也是笑着。   从未像现在这般……   仙尊垂下头慢条斯理地给白雀擦眼泪,语调淡淡道:“没用的废物。”   三人从来没被仙尊骂过“废物”,脸色全都不怎么好看。   扶玉秋不受威压影响,一边嚎啕假哭一边在心里盘算。   “谁也别想得到那什么传承。”扶玉秋恨恨地瞪着那不怀好意的三人,连仙尊也怨恨上了,“那是凤凰的东西!”   他泪眼朦胧,隐约瞧见凤北河跪在地上咳血,前所未有的狼狈,顿时爽得天灵盖都要飞了。   虽然活阎罗很讨厌,但狐假虎威的确很有用。   他就算被活阎罗弄死,也要拉着凤北河一起下地狱。   仙尊厌烦地抬头一挥。   三人似乎心有不甘,但在罕见大发雷霆的仙尊面前全然不敢多说半句话,缓慢起身行了一礼,离开大殿。   扶玉秋也没想过一下就能将凤北河按死,冷眼看着他离开。   明南还在云椅旁跪着,他看着站在仙尊膝上的白雀,眉头狠狠皱起来。   仙尊似乎对这只白雀……不太一样。   “可以。”仙尊说。   明南愣了一下,这才意识到仙尊在回答他之前的话——他可以住在九重天。   明南一喜,高兴道:“多谢尊上。”   仙尊还在给白雀擦眼泪,头也不抬地道:“云收,带他去鸣渠殿。”   云收:“是。”   鸣渠殿离九重天大殿极远,但明南已然满足,高高兴兴跟着云收离开。   没一会,整个大殿只有仙尊和扶玉秋两人。   仙尊不厌其烦,终于将扶玉秋的眼泪擦好。   眼看着那哭得发红的眼睛不再流泪,仙尊笑了起来,道:“这不是挺会唱歌吗?”   扶玉秋:“……”   扶玉秋哭得浑身疲惫,恹恹瞥他一眼。   这活阎罗什么耳朵,刚才自己是在假哭惨叫,哪里是在唱歌了?   “既然嗓子好了,就来唱首小曲吧。”仙尊道。   扶玉秋忍辱负重想要啾,但又觉得不甘心,凶巴巴瞪着仙尊。   仙尊见他连伪装都不伪装了,笑了笑,将那根凤凰传承捏着,故意在扶玉秋面前晃了晃,像是拿糖果引诱不懂事的孩子似的。   “若是你唱得不错,这根翎羽就送给你。”   扶玉秋:“???”   扶玉秋顿时亢奋起来。   凤凰传承!   能让那三人争先抢夺的肯定是好东西。   只要将这根翎羽得到拿给凤凰,指不定那双断翅都能治好。   扶玉秋来精神了,也不觉得啾啾是耻辱了。   ——反正仙尊也听不懂他在说什么。   他轻轻吸了一口气,开始给仙尊啾。   「活阎罗笑面虎,老树开花结果苦。」   「枯树枝枯树藤,生个果子捆草绳。」   「无能无能!」   扶玉秋一顿谩骂加诅咒,但一张嘴还是那悦耳的啾啾声,不知道的还真以为他是在真心实意唱歌哄仙尊开心。   仙尊在他唱出第一句时,给他擦羽毛上泪水的动作倏地一停,金瞳淡淡看着他。 第17章 可恶可恶   扶玉秋唱完后,满脸期待地看着仙尊。   凤凰传承!   仙尊:“……”   仙尊用指腹点了下白雀眉心的红翎,淡笑道:“唱得不错。”   扶玉秋狂喜。   言罢,仙尊将白雀放在扶手上,拂袖而去。   扶玉秋:“???”   扶玉秋气急败坏地啾啾道:“凤凰翎羽呢?!你不是说唱了就给我?!”   仙尊衣袍同云雾融合,转瞬不见。   扶玉秋又气得不轻。   说好的唱小曲就给金翎的,怎么嫖完小曲就跑呢?   “难道是……”扶玉秋悚然一惊,“他能听懂我在说什么?”   但也不对。   要是仙尊能听懂刚才那句打油诗的意思,被这样指着鼻子骂早就勃然大怒,怎么可能还会称赞他唱得不错?   这样一想,扶玉秋定下心神来。   在殿外候着的云归摸不准仙尊的脾气,见扶玉秋还在那仙尊独属的云椅上站着,犹豫半天,上前将白雀捧着打算放回笼里。   此时,仙尊的声音突然从云归耳边的云传来:“不必把他放金笼里。”   扶玉秋已经习惯被关,听到这话微微一歪脑袋。   活阎罗这是被刚才那首小曲给哄得开心了?   扶玉秋有些不开心,那为什么不给他凤凰传承?   骗子。   仙尊又道:“将云梯封了——日后在九重天,他想去哪儿都可以,不必阻拦。”   云归一怔,神色复杂地颔首称是。   扶玉秋倒是精神一振。   “嗨呀,要是早知道唱个小曲有这般待遇,我早不就啾了吗。”   扶玉秋尝到了狐假虎威的快乐,当即舍弃之前誓死不啾的尊严。   很是能屈能伸了。   仙尊下令,云收云归自然不敢拦他。   扶玉秋怕活阎罗是打算先让他跑三十九丈,然后再劈来个四十丈的刀,小心翼翼地试探好几回,发现果然无人阻拦。   扶玉秋还是不肯松懈,又趁着夜鬼鬼祟祟往当时发现凤凰的宫殿方向跑。   他连滚带爬跑了半天,还是没龙或者云来拦他。   扶玉秋这才终于放心,高高兴兴地用翅膀爬上台阶,去找凤凰。   宫殿周围连一片云雾都没有,当时被震断的红绳已经换了新的,无数占风铎悬挂其上,将绳子坠得往下勾出一个弧度。   夜风拂来,发出空灵悦耳的声响。   九重天云梯已封,就算两人逃出来也只能在九重天打转,所以囚禁凤凰的宫殿大门敞开着,完全不怕有人来救他。   扶玉秋顺利地跑进去。   偌大宫殿中,凤凰安安静静地站在法阵中央,垂着修长的脖颈看着地上一朵枯萎的花,不知在想什么。   和上次不同,周围没有水流浇他。   阵法是关闭的,扶玉秋伸爪子在边缘探了探,发现没有任何反应,便兴奋地跑进去,蹦起来朝着凤凰挥翅膀。   “啾!啾啾!”   凤凰回过神来,见白团子朝他滚来,眸子闪着冷淡的暗光。   扶玉秋本来开开心心跑过来,但一见凤凰这个神色,愣了一下,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他快跑几步,腾空而起,“啾叽”一声,任由自己像是武器似的,凶猛地撞在凤凰身上。   凤凰:“……”   凤凰猝不及防被撞了一个趔趄。   “你……”   “我都让你跑了,你怎么被抓回来了?”扶玉秋好不容易遇到个和他同病相怜的,语调又生气又委屈,“我还没生气呢,你生哪门子的气?”   凤凰:“……”   凤凰沉默好一会,低声说:“没生气。”   扶玉秋不信他:“你就生气了,我看得清清楚楚的。”   凤凰只好说:“我生气了。”   “呵。”扶玉秋又蹦起来撞了他一下,冷冷道,“现在可倒好,那活阎罗连云梯都封了,我们就算再想跑都跑不掉。”   白雀还没凤凰腿长,叽叽喳喳个不停,本能伸着翅膀胡乱比划——好像捆住他的双翅他就不会说话一样。   凤凰垂眸看他嘚啵嘚啵半天,语调有些冷淡道:“你还想逃走?”   扶玉秋又蹦起来,差点撞到凤凰的下巴,怒气冲冲道:“我是想让你逃走!”   凤凰一怔,眸光又温和下来:“我没事的。”   扶玉秋瞥他,也没再多叨叨。   事已至此,说再多也没用了。   扶玉秋提心吊胆地一路跑过来,这会子终于后知后觉到疲累。   他一屁股坐下来,脑袋靠着凤凰的跗蹠上,赖叽叽地道:“九重天的灵力这么浓郁,你不能用来修复伤势吗?”   凤凰本来气度雍容地站着,乍一被毛茸茸的团子贴住,身体微微一抖,低头看着扶玉秋的脑袋。   好一会,他才不自然地移开视线,轻轻道:“不、不能。”   “哦。”   扶玉秋心想也是,要是凤凰修复好断翅伤势,不早就飞了,哪里会被活阎罗困在这里折磨?   “听说九重天今日来了许多人。”凤凰说,“你有见到要找的人吗?”   一说这个扶玉秋可不困了,仰着脑袋啾啾道:“见到了,还搞了他一通。”   “嗯?怎么搞的?”   扶玉秋一想起凤北河那张苍白的棺材脸伏在地上呕血的样子就快意得不行,当即将自己是如何假哭陷害凤北河的事说了,小嘴叭叭的。   凤凰含笑看着他:“然后呢?”   “然后活阎罗就让我给他唱小曲。”扶玉秋说,“我就唱了别人教我的打油诗骂了他一顿。”   凤凰:“……”   扶玉秋越说越开心,在那笑得啾啾个不停——他连啾啾笑都很抑扬顿挫,让人一听就能感觉到他的喜悦。   “活阎罗听不懂我啾什么,还在夸我唱得好听呢。”   凤凰:“…………”   见凤凰像是哑巴似的不说话,扶玉秋这才想起来,这傻鸟还惦记着活阎罗呢。   他撇撇嘴,只好心不甘情不愿换了个话题:“我今日看到活阎罗手上有什么凤凰传承,那是你的东西吗?”   凤凰淡淡道:“那是凤凰墟留下的传承。”   扶玉秋似懂非懂地点点头,若有所思。   凤凰见白雀黑乎乎的眼睛转来转去,似乎在算计那根金翎,眉头紧皱,看向扶玉秋的眼神也越来越冷漠。   凤凰传承,但凡有半点凤凰血脉的鸟兽都妄图拥有,一飞冲天。   这只白雀……也是如此。   凤凰不知想了什么,一撤脚,依靠在他跗蹠上的白团子猛地往后一滚,直接滚了一圈。   扶玉秋茫然地爬起来看了看,似乎不懂自己怎么栽过来了。   凤凰冷眼旁观。   不过扶玉秋连走路都在滚,也不多想。   他视线落在凤凰的断翅上,仰着头认真道:“那要是我拿到了凤凰传承,你翅膀的伤势是不是就能恢复了?”   凤凰一怔。   “应该能的吧。”扶玉秋赶忙说,“那三个什么少尊的对这个可看重了,肯定是好东西。”   凤凰似乎是不相信,好半天才低声道:“你想……给我?”   “嗯!”   断翅处的伤势太久太远,但硬生生被折断的痛苦宛如梦魇似的,始终在四肢百骸蔓延。   凤凰怔怔低头看着认真看他的白雀,和那双纯澈认真的双眸对上,金瞳微微一缩。   “嗯?嗯嗯?”扶玉秋着急地伸翅膀扒拉他,“能不能啊?”   凤凰轻轻张了张尖喙,似乎想说什么。   他欲言又止,半天才轻轻一点头,表示:能。   扶玉秋顿时高兴起来,比他成功逃离九重天还要欢喜。   凤凰看着他眉飞色舞,神色复杂。   他能看出来这只白雀是真的想要拿凤凰传承给他医治翅膀……   但正因为能看出来,才让他更加茫然。   凤凰传承……   他真的一点都不想要?   扶玉秋确定好此事,也并未在囚禁凤凰的宫殿待太久。   天微微亮,他和凤凰挥挥翅膀:“那我明晚再过来。”   凤凰点头。   扶玉秋溜达着跑走了。   凤凰看着那圆滚滚的身子逐渐远去,金黄眼瞳罕见浮现些许不易察觉的碎光。   ***   天光大亮。   扶玉秋跑回偏殿,还没来得及歇口气,就被云收捧着送去九重天大殿。   仙尊端坐云椅,层层叠叠的衣袍雪白如云,一身尊贵雍容浑然天成。   瞥见白雀过来,他一招手,将白雀捧到膝盖上,淡淡抚了抚扶玉秋的脑袋。   扶玉秋佯作乖顺,歪着脑袋看他。   相比较之前,活阎罗好像……心情更好了?   唱一首小曲就有如此奇效吗?!   扶玉秋震惊。   仙尊淡淡道:“再唱一首小曲吧。”   扶玉秋一听,忙要张嘴唱。   “活阎……唔!”   仙尊突然伸手捏住那小小尖喙:“不听昨日那首,换一首唱。”   扶玉秋撇撇嘴,只好如他所愿换了一声。   他啾啾啾。   「歪脖子食人树,穷凶恶极不吃素。」   「再看活阎罗,成天都在发大怒。」   「可恶可恶!」   仙尊:“…………”   仙尊再次捏住扶玉秋那张叭叭叭的嘴,笑得又温和又可怕:“这次,唱得也不错——给你个奖赏吧。”   扶玉秋高兴地看他,被捏尖喙也不生气了。   奖赏?   要给凤凰传承了吗?   仙尊伸手从一旁的瓦瓮拿出来一只雪蚕,凑到扶玉秋面前,淡淡道:“百年的雪蚕,大补之物,可遇不可求——吃吧。”   扶玉秋:“……”   扶玉秋:“啾——”   他被恶心得瞳孔剧颤,差点又吐仙尊一身水。   仙尊淡笑看着他蔫蔫趴在他膝盖上,心情似乎更好了。   一旁的云收噤若寒蝉,总觉得仙尊好像对这只白雀……   太过特殊了些。   ***   入夜后。   凤凰听着耳畔占风铎的声音,估摸着白雀到来的时间。   只是左等右等,白雀就算是用爬的,也该爬到这里了,外面却丝毫不见影子。   凤凰轻轻蹙眉。   就在这时,殿外终于传来轻微的声音。   扶玉秋病恹恹地从外面走进来,脚步沉重。   更奇怪的是,他脖子上还挂了根绳子,尾羽后面竟然还拖了个小小的东西。   ——那东西小指般大小,用一层层的纸包裹着,绳子死死系着,坠在后面被白雀用力拖进来。   凤凰问:“你带了什么?”   扶玉秋慢吞吞地走到凤凰身边,怏怏地说:“给你的。”   凤凰:“给我的?”   扶玉秋点点头,他正要开口,身后的东西突然一阵扑腾,差点将扶玉秋圆滚滚的身体给拽着跑了。   凤凰一伸爪子踩住扶玉秋身后的绳子,省得扶玉秋被拽摔倒。   看着那被纸包裹着的、还在活蹦乱跳的东西,凤凰总觉得不太对劲。   果不其然,扶玉秋将绳子一甩,伸着翅膀扒住凤凰的跗蹠。   他哆嗦着道:“那、那那、那那是活阎罗给我的雪蚕,听说是大补之物。你身上还有伤,我就给拖、拖来了。呜……你快去吃了它!”   凤凰:“……” 第18章 我知道了   雪蚕拼命挣扎,力道大得几乎能将扶玉秋那小肥球拽着跑。   扶玉秋一边克制着恶心恐惧,一边奋力拖着雪蚕从九重天偏殿到凤凰宫殿,路上他不知道和雪蚕奋战多少回,一身雪白羽毛都被滚得灰扑扑的,翎羽中还有几片枯草——似乎是被拖到草丛里过。   白雀不知是恶心还是害怕,抱着凤凰根本不敢去看后面胡乱扑腾的雪蚕,长长尾羽都在瑟瑟发抖。   凤凰神色复杂看他。   “快、快去吃啊。”扶玉秋见凤凰不动,还在抖着嗓子催他,“要是它跑了我可不帮你去找。”   凤凰:“……”   凤凰冷淡瞥过去一眼,原本挣扎不休的雪蚕猛地僵住,不再动弹。   扶玉秋隐约听到后面没了动静,怯怯回头。   发现那雪蚕终于不动了,他终于脱力地趴下来,蔫蔫道:“活阎罗吝啬鬼,我费心吧啦给他唱小曲,他就给我这个……”   凤凰垂下头将白雀羽毛中夹着的一根枯草叼出来,还不嫌弃地用尖喙给他理了理凌乱的羽毛,闻言道:“你又骂他了?”   “不算骂,我就说他爱生气。”扶玉秋蔫哒哒地说,“等明天他再让我唱歌,我就骂他半夜学鸡小气鬼。”   凤凰:“……”   凤凰又把枯草给他插回去了。   扶玉秋没注意凤凰的小动作,他歇了一会,道:“你怎么还不吃了它啊?说是百年的雪蚕呢,可遇不可求。”   凤凰拧眉,似乎极其排斥。   但见扶玉秋累死累活拖来,他不好直言拒绝,道:“这是喂养「枯荣」的饵料。”   扶玉秋歪头:“枯荣,是什么?”   “鹓雏族的一种生死与共的秘术火魂。”凤凰道,“火魂一分为二,分别种植在两人心脏,可共生共死——雪蚕便是火魂的饵料。”   扶玉秋不太懂:“哦,你是说活阎罗也吃这个雪蚕?”   “……”凤凰噎了一下,“仙尊……活阎罗是不是有个瓦瓮?那里面应该养的便是火魂。”   扶玉秋这才后知后觉,好奇地道:“你好像什么都知道。”   凤凰移开视线,不和他纯澈的目光对上,道:“总之,我不……”   他正要说“不吃”,扶玉秋就道:“管他是什么什么的饵料,总归是大补之物对吧。”   凤凰:“……对。”   “那不就行了。”扶玉秋黝黑的豆豆眼都要皱得眯起来了,“你身上肯定还有活阎罗折磨出来的暗伤,现在也没法子挑了,良药苦口。”   凤凰:“……”   扶玉秋强忍着害怕,叼着绳子将装死的雪蚕往凤凰那拖了拖,眼巴巴看着他,道:“吃叭。”   凤凰:“…………”   扶玉秋脸上全是灰尘,仰着头看凤凰的样子像极了求夸赞的幼兽,软糯糯的。   凤凰口中再多的理由都说不出来了,只好道:“好。”   扶玉秋高兴极了,不枉他累死累活把雪蚕给拖了过来。   凤凰迈着轻缓的步伐走到雪蚕面前,回头看了扶玉秋一眼。   扶玉秋怕雪蚕,更怕鸟兽把它吃得开膛破肚的样子,已经主动背过身去,只能瞧见一个圆乎乎的背影。   他还在那高兴呢:“要是明天活阎罗再赏我雪蚕,我还给你拖过来。”   凤凰心中有种奇怪的、他说不上来的感觉,像是暖流潺潺而过,又像是空荡荡的心口被填了点什么进去。   他转过头来,垂眸看着僵硬着身体的雪蚕,面无表情一瞥。   一簇火苗凭空出现,将那只小指大小的蚕瞬间包裹。   隐约听到窸窸窣窣的声音,扶玉秋以为凤凰已经开饭了,一边瘆得牙疼一边小心翼翼地问:“好吃吗?”   凤凰垂眸看着雪蚕在凤凰火中翻滚、无声惨叫,眉眼中有种癫狂邪嵬的快意。   “嗯。”   扶玉秋这才松了一口气。   “九重天大殿还有药房呢。”扶玉秋琢磨,“等我有机会给你偷点药草来,看看能不能把你翅膀的伤势治了。”   身后的声音戛然而止,凤凰已经走到他面前。   从未有人过问凤凰断翅之事,但凡有人往他羽毛上瞥上一眼,凤凰火就能将人烧得永世不得超生。   但扶玉秋脆生生的声音认真讨论着如何治疗他的断翅,凤凰却全无愠色,甚至还轻柔应了一声:“好。”   扶玉秋回过身来,眯着一只眼睛一瞥。   刚才雪蚕所在之处一干二净,连个纸屑都未留。   ——他本以为凤凰吃个活物会弄得遍地血腥,没想到凤凰倒是爱干净,连纸和绳子都无影无踪。   扶玉秋像是哄孩子似的,谆谆道:“那绳子和纸不能吃啊。”   凤凰说:“好,下次不吃了。”   扶玉秋满意地点点头,他又歇了一会,这才想起来问。   “活阎罗养火魂做什么?”   往往扶玉秋问什么凤凰都会耐心和他解答,但这个问题一说出来,凤凰垂着修长的脖颈看了他好一会,道:“你想知道这个?”   “嗯。”扶玉秋反正也闲得无聊,赖叽叽靠在凤凰身上,“难道他给什么人下了「枯荣」吗?”   见扶玉秋只是想满足好奇心,凤凰的神色也温柔下来,淡淡道:“他给三族少尊下了枯荣火魂。”   扶玉秋吓了一跳:“啊?!”   他以为枯荣是要给心上人下在心脏——毕竟同生共死同枯同荣,多美妙的海誓山盟。   没想到竟是给义子下的?   扶玉秋“噫——”了一声,不知想到了什么,满脸写着“九重天好糜烂哦”。   凤凰:“……”   凤凰一言难尽地看他,道:“枯荣下在三人其中一人身上,和活阎罗性命相连。但他们三个并不知晓那火魂在谁心脏里。”   扶玉秋一愣。   想起现在争得脸红脖子粗的三族之争,他突然不着痕迹打了个寒颤。   三族之争,说到底就像是凡间小孩子过家家,用谁得到金翎数量多,来决定下任仙尊之位谁来继承。   但有了这枯荣火魂,事情就变得不一样了。   那幼稚的、像是玩闹似的三族之争,陡然变成了三族少尊之间的生死乱斗。   无人知晓那枯荣被下在谁身上,但正是因为如此,所以三族少尊才会相互厮杀。   ——只要杀了心脏有枯荣之人,就能将仙尊杀死,得到那无上至尊之位。   与此同时,他们也不可对仙尊下手,因为不能保证那火魂就下在自己心脏中。   凤凰身躯暖得像是小火炉,扶玉秋靠在他身上,却感觉如坠冰窖,浑身冰冷。   谁会拿自己的性命来做诱饵,只是为了看一场争斗?!   活阎罗……真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比凤北河还疯。   “凤北河应当知晓了火魂并不在他心脏。”凤凰淡淡道,“所以他才会想要直接杀了仙尊。”   扶玉秋迷茫地歪歪脑袋:“火魂下在心脏中,他又是如何知晓的?难道他把自己的心脏剖……”   话还没说完,突然想起来,当年凤北河化名风北河坠落闻幽谷时,心脏……   好像是被剖开过的。   扶玉秋脸色瞬间白了。   “怎么了?”仙尊轻轻道,“被吓到了?”   扶玉秋往凤凰身上又贴紧了,小声嘟囔:“活阎罗是真的不想活了吗?为什么要搞这一出来,对他没有半分好处啊。”   凤凰金黄瞳仁安安静静看着圆滚的雪球,好半天才轻轻抬头,看了一眼头顶的占风铎。   他似是喟叹似是漠然:“嗯,不想活了吧。”   “不过也不关我事。”扶玉秋哼了一声,说,“这两人打起来才好呢,我肯定在旁边给他们唱小曲助威。”   凤凰:“……”   扶玉秋又在囚禁凤凰的宫殿待到破晓,才啾啾地和凤凰挥翅膀,溜达着回了偏殿。   仙尊依然召他前去唱歌。   扶玉秋张嘴就唱,给他啾了一曲“小气鬼”的小调。   仙尊:“……”   仙尊又夸赞他:“不错。”   一旁坐在仙尊脚边的云收撇撇嘴。   虽然听不懂这白雀在啾什么,但总感觉这语调像是在骂人呢。   仙尊淡淡问云收:“不好听吗?”   “好听,好听得很。”云收堵着耳朵夸,“如听仙乐耳暂明呐,不愧是苍鸾族。”   扶玉秋:“……”   仙尊:“……”   仙尊似笑非笑看了扶玉秋一眼,又赏了他一样东西。   这次是一根金翎。   扶玉秋眼睛都亮了,但仔细一看,发现并不是凤凰传承那根,顿时瞪了仙尊一眼。   他累死累活编小曲,活阎罗就拿这玩意儿打发他?!   仙尊意有所指:“等到哪日你唱得再好听一些,我就送你好东西。”   说罢,拂袖而去。   扶玉秋气得不行,当天晚上跑到凤凰宫殿,怒气啾啾!   “还‘唱得再好听一些’?我哪里唱得不好了?”扶玉秋将三族少尊求而不得的金翎甩在地上,还用爪子踩了踩,发火道,“我啾得这么卖力,他还挑?!挑个啾!”   凤凰:“……”   凤凰古怪道:“你又骂他了?”   扶玉秋哼唧:“反正他也听不懂。”   “或许……”凤凰尝试着道,“你给他唱个正常点的小曲试试看?”   扶玉秋不情不愿地蹬金翎,满脸不开心。   凤凰耐着性子等着他自己想通。   没一会,扶玉秋不知想到什么,突然“啾”了一声,恍然大悟道:“我知道了!”   凤凰挑眉:“知道什么了?”   “活阎罗在涮我玩儿呢。”扶玉秋斩钉截铁道,“就算我给他唱‘仙尊比花甚美甚娇’,他也不会给我凤凰传承。”   凤凰:“……”   不是,他可能真的会给。   扶玉秋蹦起来,神色肃然:“活阎罗太疯了,你多在九重天待一天就多一分危险——我决定了。”   凤凰:“……决定什么?”   扶玉秋说:“我决定趁他下次去醴泉休养,去把凤凰传承给你偷过来。”   凤凰:“……”   凤凰:“………………”   作者有话要说:   啾啾:我去给你偷凤凰传承,你不要告诉其他人。   凤凰:……好。 第19章 月圆之夜   扶玉秋说做就做,早早就跑回去,等着仙尊召他去啾小曲。   天一亮,九重天大殿却悄无声息。   ——仙尊并未让他过去。   扶玉秋:“……”   扶玉秋恨不得冲去九重天大殿拿翅膀拍门,但想了想活阎罗那股阴晴不定的疯劲,还是算了。   鸟命要紧。   他蔫哒哒地趴在偏殿玉台上喝水,不知道是不是昨晚和那只雪蚕搏斗半夜,总觉得浑身好像提不起精神来。   白雀破壳,是祥瑞之兆,和绛灵幽草同为天赐生灵,只要吸纳天地灵力就不必进食。   扶玉秋趴了半天不太得劲,好像生吞了块炭火,五脏六腑都硌得慌。   他蔫哒哒趴了一天,眼看着夜幕四合,月明星稀,才挣扎着起来想去找凤凰玩。   从雕花窗往外看去,今晚月亮还未完全圆,倾洒下的光皎洁如雪。   扶玉秋正要拖着步子往外走,云收从外而来,直接将他捧起来。   “尊上召你‘侍寝’。”   扶玉秋:“……”   扶玉秋差点被这个“侍寝”气得白眼翻到后脑勺去,但转念一想:“侍寝好啊侍寝,趁着活阎罗睡着,就能找找看凤凰传承了。”   扶玉秋颠颠地任由云收带着他去仙尊寝殿。   寝殿内室,箜篌声悠扬传来——仙尊又在抚乐。   那身份尊贵的无上至尊气质温和,肩上披着凤凰暗纹的雪白衣袍,层叠云纹衣摆堆在脚边,微微抬头,一绺乌发从肩上垂落。   仙尊见到白雀似乎不爱听箜篌,在那直翻白眼,也不生气,甚至还笑了起来。   他停了箜篌音,接过毛茸茸的白雀,稍稍用五指一丈量,道:“怎么瘦了?”   扶玉秋:“……”   云收:“???”   云收也要翻白眼了:“尊上,这白雀……”   这白雀都要胖成球了,还瘦?   仙尊瞥他。   云收立刻改嘴:“对,小殿下的确瘦了些,这几天他只喝水,别的什么都没吃呢。”   扶玉秋:“……”   仙尊淡淡道:“去找点吃的东西。”   云收心中腹诽,但还是尽忠尽职地颔首称是。   扶玉秋忙喊:“不要虫子啊——”   云收听不懂他的啾,正要头也不回地离开。   仙尊看着白雀,稍一思忖:“拿春归果来。”   云收差点摔个踉跄,愕然道:“春归果?!”   那可是和金光草一样,稳住仙尊伤势的救命灵药!   仙尊没理会他,撩开云织成的层层床幔,捧着白雀上了塌。   云收心疼地跺脚,可又不能置喙仙尊的决断,只好不情不愿地去了。   扶玉秋不知道“春归果”是什么灵丹妙药,他正站在好似云雾凝成的枕头上左看右看,盘算着凤凰传承能被放在哪里。   “这种珍贵之物……”扶玉秋瞥了两眼,小声嘀咕着骂自己是蠢货,“活阎罗怎么可能会放在显眼处,肯定会放在芥子里好好保存。”   这个念头刚落下,扶玉秋的视线就落在床头小案上的烛台上。   ——那凤凰纹的烛台并没有放置蜡烛,只有一根金红翎羽悬空漂浮在上面,像是烛火似的微微发着光芒。   扶玉秋:“???”   那是……凤凰传承?   活阎罗就拿来当灯用?!   扶玉秋差点一口气没喘上来,有气无力瞥了正在脱外袍的仙尊一眼。   “败家子啊。”他心想。   这会功夫,云收已经毕恭毕敬地拿来春归果,双手奉给仙尊。   仙尊毫不在意这果子到底有多珍贵,随手丢给扶玉秋:“吃吧。”   扶玉秋浑身依然难受,见那鲜艳欲滴的果子,犹豫一会,试探着啄了一口。   果子入口化为一股甘甜的灵力汇入四肢百骸,那恼人的不舒服终于消退了点。   扶玉秋也不和活阎罗客气——反正都给他唱了这么多首小曲,不给凤凰传承就算了,吃个果子不过分吧。   怀着这样的心思,扶玉秋高高兴兴吃了起来。   仙尊已经半歪在榻上,撑着脑袋含笑看着白雀在他一尘不染的床榻上吃果子。   扶玉秋很快啃完,只剩下一个核。   云雾很快漂浮过来将枕上的果汁脏污清理掉。   扶玉秋吃得羽毛上全是粉红汁液,他本能想要用翅膀扒拉干净,但抬翅膀一抚,连雪白翎羽上也全是脏污。   仙尊饶有兴致看着。   只是在一片云怯怯飘过去打算给扶玉秋擦脸时,他眼睛微微一眯,那朵云瞬间散去。   扶玉秋还在那扒拉翅膀,仙尊终于伸手一点点将白雀羽毛上的汁液细致得一点点擦去,动作说不出的轻柔。   一颗春归果下肚,扶玉秋终于舒服了些。   他也没注意活阎罗看自己的眼神,近乎懒洋洋地趴在云枕上,眯着眼睛发出舒爽的呼噜声。   仙尊挑眉,轻轻戳了戳他眉心的红翎:“睡了?”   春归果的效用太好,让扶玉秋浑身上下都像是阳光照拂,好像四肢都软成一滩水,根本不想动。   他迷迷瞪瞪哼唧一声,伸爪子扒拉掉仙尊的手指,哼唧地啾啾两声。   「困了。」   白雀的声音软糯又悦耳,像是轻飘飘的绒毛扫过耳边。   扶玉秋四仰八叉躺着,两只爪子时不时蹬两下,没一会竟然真的陷入沉睡。   仙尊:“……”   仙尊看向床头小案上的凤凰传承,沉默许久才无声叹了一口气。   ***   鸣渠殿。   鹓雏司尊明南坐在奢华寝殿中,面前悬着七面水镜。   明南朝着一面镜子抬手结印。   此时,桌案上一只彤鹤模样的纸鹤翩然落下。   纸鹤转瞬化为一张纸,上写了几个字。   「杀白雀,取水连青」   ——是凤北河送来的信。   明南看了一眼,继续朝着水镜施术。   鹓雏族秘术有二,其一是让两人生死与共的「枯荣」;   其二便是能或多或少预知未来。   当年鹓雏少族主是人人称赞的天纵奇才,因其他人的预知之术只能看到几月或几年后之事,但他却能看到几十年甚至上百年。   只是这等天道恩赐的双眼,却因救仙尊,死于非命。   而鹓雏少族主的亲弟弟明南却是一个极端,哪怕用尽全身灵力也只能看见几天后的事,鸡肋至极。   ——因这个,也加上鹓雏少族主的衬托,明南才会被所有人戏称为“废物美人”。   明南施术的手越来越抖,额角都出了些许汗水。   很快,那面水镜像是石子投入幽潭似的,不断荡漾起一圈又一圈的涟漪,且力度越来越大,连带着水镜都在不住颤抖,仿佛下一瞬就能直接炸裂。   明南体内的灵力即将消耗殆尽,他死死咬牙,猛地朝水镜放出一道灵力。   “轰”的一声闷响,灵力炸开。   明南脱力地趴在桌案上,艰难抬头看向水镜。   原本那面只是一圈圈涟漪似的水镜终于出现了画面。   「月圆之夜。   九重天大殿外,一只白雀从窗外蹦下来。   他摔得滚了几圈,眼睛迷迷瞪瞪的,缓了半天才恢复视线。   白雀看起来病恹恹的,却强撑着精神,左右看了看发现并无人看守,忙叼着一根翎羽,慌里慌张地往外跑。」   明南眉头狠狠一皱。   那根翎羽……是凤凰传承? 第20章 啾啾啾啾   扶玉秋这几日白天黑夜一直都在连轴转,终于得空休息一晚。   他睡得整个身子都酥了,迷迷糊糊间似乎滚到一处温暖的地方贴着,云雾气息包裹他,耳畔有人似乎在轻笑。   扶玉秋睡得人事不省,蹭了蹭后,睡得更熟了。   梦中,他回到闻幽谷,灵草灵树围着他叽叽喳喳,泓澈的潭水也前来相迎,温和地将水流倾洒在他脚下。   扶玉秋高兴得忘乎所以,拼命用漂亮的根茎去吸食灵水。   甘甜的灵水逐渐充满茎叶,原本干枯龟裂的身体枯木逢春,在枯叶中长出嫩绿的小芽。   扶玉秋直接乐醒了。   但迷迷糊糊睁开眼睛,梦中一切化为泡影——他又回到处处吃人的九重天。   扶玉秋:“……”   落差太大,扶玉秋气得差点蹬腿升天,好半天才气咻咻地缓过来。   睡前他本是窝在自己的软枕上,但此时不知他是怎么扑腾过来的,巴掌大的身子竟躺在仙尊之前躺着的地方,身上还盖了个小小的云被。   扶玉秋将被子一瞪,奇怪地看了看四周。   天光大亮,活阎罗不知去了哪里,整个寝殿内室空无一人。   扶玉秋看看四周,视线落在床头小案的烛台上。   ——凤凰传承依然安安静静漂浮着。   扶玉秋的心猛地一动,险些不受控制地冲上去叼着就跑。   但仔细一想,凤凰传承这等好东西,怎么会被轻易放在这儿等着他偷?   活阎罗这么会下套,指不定就是等着他偷,然后再出来抓个正着呢。   扶玉秋警惕地心想:“我不会被轻易哄骗。”   凤凰传承依然飘着,好似有生命似的安静注视着扶玉秋。   扶玉秋哆嗦一下,依依不舍地看了一眼,扭头从床上滚下去,哼唧着跑了。   片刻后,仙尊从外而来,伸手撩开床幔。   烛台上的凤凰传承还在微微发着微光。   竟是没被叼走?   仙尊:“…………”   ***   扶玉秋跑去九重天偏殿的小药房,打算给凤凰寻点治愈伤势的丹药吃。   这本是历任雪鹿医的地方,但自从上次雪鹿医被送去云半岭后,雪鹿族还未将新的雪鹿医前来九重天。   上次仙尊把整个云半岭的人全都唤来九重天时,扶玉秋仔仔细细盯着那些人看,发现其中并没有雪鹿的影子。   ——那只雪鹿许是被凤北河给杀了。   想到这里,扶玉秋打了个寒颤。   凤北河,疯男人。   昨天虽吃了那颗果子,但一觉醒来扶玉秋仍然觉得浑身没劲。   他蔫蔫地靠在桌脚歇了一会,仰头看着顶天立地好像冲到殿顶的药橱,盘算着自己要如何打开那小药格去寻药。   天边飘来一片小小的云彩,挨到扶玉秋面前亲昵地蹭了蹭他。   扶玉秋看了看云,试探着道:“你能帮我?”   云竟然像是听懂了,上下点点身子。   扶玉秋也没多想,高兴起来:“那你帮我……”   话还没说完,那朵小云便冲到他脚下,整个将扶玉秋裹起来飘向药橱最高处,努力飘来飘去。   “啊——!!”   扶玉秋尖叫着差点要扑腾下去了,眼眶全是被吓出来的眼泪。   让一棵常年扎根地上的草飞这么高,简直不是人干出来的事。   云也吓了一跳,忙飘下去将扶玉秋放在地上。   扶玉秋本就不舒服,这下被吓得更加有气无力,他病恹恹地想要将爪子往土里钻,但地面全是坚硬的玉石板,根本没有缝隙。   那朵小云僵在原地,颇有些不知所措。   扶玉秋喘了一会才回神,他也没生气,毕竟哪有鸟是怕高的。   “谢谢你。”扶玉秋蔫哒哒地说,“我只是想找点灵药,不用托着我飞。”   云又点点身子,轻车熟路地在药橱里上下翻飞,没一会裹着一堆灵丹灵药飘到扶玉秋面前,哗啦啦洒了一地。   那些全都是好东西,看得眼花缭乱——其中有好几粒金光草种子,还有好几颗云收舍不得给的春归果。   扶玉秋诧异看着。   云往他身上蹭了蹭,好像在说“吃吧吃吧”。   “啊谢谢……”扶玉秋伸翅膀挠挠脑袋,“但我不要这么多,一颗果子就够了。”   要是偷这么多东西,活阎罗知道了,指不定要拿自己当药引。   扶玉秋也不想连累帮了自己的云,只叼了春归果,颠颠跑回偏殿。   偏殿这么大,只住着他一只鸟。   扶玉秋东找西找,终于找到完美藏匿“赃物”的小角落,偷偷摸摸将春归果藏好,等着入夜后再叼给凤凰吃。   很快,日落西斜。   扶玉秋已经在水槽旁晕晕乎乎睡了一觉,迷茫睁开眼睛看了看天色。   天黑了,要去找凤凰了。   扶玉秋挣扎着想起来,但他副壳子有点不受控制,好像有一把火在经脉中慢吞吞燃烧,身体沉重得根本扑腾不起来。   扶玉秋正要尝试,外面隐约传来云收和云归的说话声。   云收:“尊上怎么又要休养?前几日不是才去过醴泉吗?”   云归:“不该问的不要问。尊上前去醴泉,你我先离开一晚再说。”   两人说完后,便有两声龙吟逐渐远去。   好像真的离开九重天了?   扶玉秋精神一振。   活阎罗又要去醴泉休养?   而且云收云归两条龙还要离开九重天?   这可太巧了!   扶玉秋倒霉惯了,乍一有如此好运气,连他自己都吃惊。   只是他还是有些警惕,怀疑仙尊是不是又想给他下套。   耐心等到子时,整个偏殿的水和云再次凭空消失——和上次仙尊去醴泉休养时的场景一模一样。   扶玉秋这才放下心来,强撑着爬起来,开开心心从偏殿跑去仙尊寝殿。   云雾彻底消散,显得大殿越发空旷。   扶玉秋迈着小短腿吃力地奔到寝殿内室——若是在往常他肯定还有精力继续滚,但这次不知怎么,只是跑了一会就累得气喘吁吁。   就算扶玉秋再蠢也察觉到这壳子有问题,但细探内府,灵丹还在如常运转,经脉也全无异常。   一时半会找不出到底是什么毛病,扶玉秋索性专心致志去偷凤凰传承。   用脑袋顶开一层层垂下的床幔,扶玉秋用爪子勾着榻边垂下的锦被,一爪好几个洞地爬上床榻。   床头小案,凤凰传承依然在烛台上。   也不知道活阎罗心怎么这么大,就这么大大咧咧放着。   看到一直想要的东西就在眼前,扶玉秋当即想不了太多,直接扑上去叼住那根金红翎羽。   “凤凰的……凤凰传承。”   扶玉秋颠颠倒倒,感觉四肢百骸已烧得滚烫。   这么一折腾,他感觉自己好像都要烧傻了,但还是记得要把这根翎羽叼去给凤凰。   扶玉秋摇摇晃晃地想从原路返回,但他晕得不怎么认道,迷糊地爬到窗棂上,一脚踩空直接掉了下去。   “啾叽——”   白雀圆滚的身子在地上滚了好几圈才停下,他病怏怏地抬头看看四周,勉强寻到方向,叼着地上的凤凰传承往囚禁凤凰的宫殿跑。   大概是摔了那一下,让扶玉秋勉强清醒了些,脑海中回想起苍鸾族主的那句话。   “等仙尊殒了,我自会给你解药。”   起先扶玉秋并未感觉到身体的异样,所以并未将这句话放在心上。   可现在……   满月悬挂天空,落在身上的月光像是一把火似的,慢吞吞钻入经脉中灼烧。   扶玉秋正想着,突然脚下一个踉跄,整个身子雪球似的滚了出去。   眼前天旋地转,扶玉秋死死叼着凤凰翎羽,没让好不容易得到的东西甩飞出去。   等到他稳住身体,迷茫往后看去时,发现一个身着明黄衣袍的少年正站在不远处,神色冷淡地看着他。   扶玉秋脸盲,根本不记得这人是哪个,歪着脑袋,无意识“啾?”了一声。   “谁啊这是?”   明南背着月光而立,抬起宽袖微微一动,无数火焰窜出,转瞬化为巨大牢笼,困住扶玉秋。   扶玉秋不明所以地看着那人。   紧接着,那巨大牢笼的火焰越来越小,一根根火焰似的线以扶玉秋为中心,竟然缓缓收缩,像是要将他困死在火焰中。   扶玉秋瞳孔一缩。   明南居高临下看着他:“在九重天偷盗仙尊之物,该当何罪?”   偷盗仙尊之物,绝好的理由。   仙尊今日休养,不问九重天之事。   借由此事将白雀杀死,拿到水连青,就算明日仙尊归来,也不会问责于他。   想到这里,明南的眼睛闪过一丝杀意。   ***   九重天偏远的宫殿,凤凰垂眸站在阵法中央,占风铎被水流倾泻下来的冲势激得阵阵发响,莫名有种风雨欲来的急迫。   水流浇在凤凰华美的羽毛上,激起阵阵白雾。   凤凰属火,本是排斥水灵力,可他却老神在在任由水流浸湿满身。   白雀软糯的声音突然回荡在脑海中。   “活阎罗是真的不想活了吗?”   凤凰一怔,凭空出现的水流微微一滞,而后陡然化为云雾消失。   “算了……”凤凰心想,“待会他过来,看到这水肯定又要叽叽喳喳。”   占风铎的声音猛地停止,只有微颤的余音回荡在宽阔大殿,经久不散。   皎洁的月光倾洒而下,地面好像下了一场大雪。   凤凰将浑身的水弄干,将视线落在殿门入口。   连他自己都没意识到,自己有多期待那只雪球朝他奔来的模样。   又蠢又笨。   却像是一棵活泼的草,迎着阳光高高兴兴伸展枝叶。   凤凰微微怔了一下。   为什么他总会将那只白雀当成草?   就在这时,外面猛地传来一声龙吟。   本该离开九重天的云归猛地冲进宫殿,飞快化为人形单膝跪地。   “尊上——”   凤凰眉头轻轻一皱,口吐人言——是仙尊清越又温雅的声音。   “今晚不是让你们不必出现吗?”   云归脸都白了:“白雀……小殿下偷了凤凰传承,被明南司尊用火牢困住了!”   凤凰金瞳瞬间泛起猩红云雾。   头顶红绳遽然断裂,占风铎坠落到地,发出剧烈震颤。 第21章 灵丹化形   扶玉秋从未如此难受过。   就连当时被囚在沙芥中险些枯渴而死时, 也没像现在这样,浑身如同烈火一寸寸焚烧,将理智都要烧得化为灰烬。   皎洁的月光都像是残忍的凶器, 凶狠刺入他的内府, 将赖以生存的灵力驱除, 霸道地占据脆弱的身体。   “我这是怎么了?”   扶玉秋浑浑噩噩地想了好一会, 才迟钝地反应过来。   “哦, 是凤行云下的毒。”   扶玉秋并不觉得痛苦, 只是苍鸾族的水系灵力让他本能排斥火,身体中又像是藏着团真的火, 浇不灭、引不出, 灼灼燃烧着,和全身水灵力对抗。   水火相容的感觉太过让人焦躁。   扶玉秋奄奄一息躺在冰冷的地上, 明明身体瘫软无力, 他却不知哪来的力气死死叼住那根凤凰翎羽, 挣扎着想往囚禁凤凰的宫殿扑腾。   朦胧视线中,鹓雏火线交织而成的牢笼正在不断缩小、朝他逼近, 灼烧的热气扑面而来。   扶玉秋无法动弹,只能眼睁睁看着火焰朝他逼来。   只是, 火笼在距离扶玉秋一寸的距离停下。   火舌凶猛, 险些要烧到他身上。   扶玉秋恹恹看着,像是呆滞了似的没有任何反应。   明南缓步走到像是濒死的白雀面前,看着他口中还死死叼着凤凰传承, 勾唇笑了起来, 衬着那张脸更加艳丽。   “凤凰传承是尊上之物, 盗取便是死罪。”明南抬手伸到火笼中, 细指轻轻捏住那根金红翎羽往外拽, 以一副高高在上的态度道,“尊上今日休养,我便代他,惩治你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丑八怪。”   从鹓雏,甚至是三族的审美来看,这胖得像是球的白雀的确是个丑八怪。   扶玉秋本来迷茫地躺在地上一动不动,但当他感觉到自己口中的翎羽要被拽走时,涣散的眸瞳猛地聚焦。   “凤凰的东西!”   扶玉秋稀里糊涂,不知自己是何处境,但下意识记得这传承是凤凰的,不能给其他人。   他死死叼住翎羽不肯松口,黑乎乎的眼睛都要发红了。   “不知死活的东西。”明南也不强行用力,甚至冷冷松手,直接催动灵力让火舌将白雀吞没。   不着急。   反正将白雀烧成灰烬,水连青和凤凰传承他都能拿到。   火笼猛然朝着白雀收紧。   可就在即将碰到白雀的尾羽时,一条幽蓝水龙凭空出现。   “噗呲”一声,凶悍的火舌竟被直直浇灭。   明南眉头一皱。   那水龙将火浇熄后,咆哮一声,凶狠朝着明南扑去。   明南霍然起身躲开水龙一击。   只是他闪得太慢,水龙的尾巴尖轻轻扫过脸颊,而后轰然炸开,化为雨滴簌簌落在地上。   明南隐约察觉到不对,颤颤巍巍地抬手在脸上一抚,雪白指腹上竟然沾上了鲜血。   ——那水龙古怪至极,只是灵力扫了个尾巴,险些将他的脸给毁了。   明南心中怒火猛地烧起来,狠厉地瞪向扶玉秋。   “你竟敢——!!”   鹓雏司尊最看重的,便是自己这张脸。   明南靠着这张和亲哥哥一样的脸,从九重天仙尊处博得宠爱,坐上这四族人人厌恶却又不得不俯首称臣的司尊之位。   ——哪怕这「司尊」只是个虚衔,但却代表着无上至尊的宠爱和纵容。   如仙尊所说,他只是一尊漂亮的花瓶。   若是珍贵美丽的瓷器有了瑕疵,只拿他当玩物的仙尊……   会不会不再爱看他这张脸了?!   想到这里,明南恨不得直接杀了这只白雀。   他也的确这么做了。   鹓雏的火焰是最接近凤凰火的,一簇簇火苗凭空出现,在半空织成密密麻麻的火雨。   明南气得几乎要失去理智,想也不想地抬手重重挥下。   “去死!”   火焰化为雨珠,穿破虚空,毫不留情地朝着险些昏睡过去的扶玉秋砸去。   只听到一声惊天动地的破碎声。   扶玉秋所在之处,内府的灵丹组成水结界艰难护住他单薄的身体。   鹓雏的火雨明明已经砸下,却在靠近那水结界一寸处,硬生生停下。   再也落不下半分。   明南气急败坏,以为又是扶玉秋的诡计,当即施力想要狠狠将火雨强行压下。   可下一瞬,他还没反应过来,膝盖便猝不及防跪地,险些将娇弱的膝骨震碎。   后知后觉的威压扑面而来,明南瞬间从怒火中清醒,瞳孔猛地扩散。   所有的情绪都来得太慢,直到他额角的冷汗滴落到地面上时,明南才发觉自己心中是一股无穷无尽的恐惧。   那是来自凤凰的威压。   明南恐惧地额头触地,心思艰难急转,想要找到自己这一举动的理由。   “尊上恕罪……”他浑身发抖,抖声道,“这只白雀偷盗您的翎羽传承,我是怕他会对您不利,所以才……”   随着明南一字一字说出,那威压越来越强,明显是不想听他解释。   明南胆战心惊地住了嘴。   鹓雏火焰依然悬在半空,像是被冻结似的。   周遭云雾萦绕,隐约传来一阵轻缓的脚步声。   明南的视角可以看到绣着凤凰暗纹的衣摆层层叠叠如连绵不绝的云,走动间将雾气扫拂到两边。   仙尊缓步从云中而来,一步步像是重钟似的撞在明南紧颤的心口。   最后,他停在明南面前,温柔的声音传来:“抬起头来。”   凤凰威压并未消散,明南几乎要趴到地上,听到这句话只能用尽所有力气,浑身发抖地双手撑地,温顺地仰起头来。   仙尊微微俯下身,伸手摸了摸明南沾满血迹的脸,似乎可惜地道:“怎么伤到了呢?多漂亮的一张脸。”   明南喃喃道:“尊上……”   话音刚落,仙尊轻柔抚摸他脸颊的手猛地下移,冷漠地掐住扬起的修长脖颈。   明南瞬间失声,惊恐看他。   “我不是还勉强活着吗?”仙尊笑着说,“九重天之事,何时需要你越俎代庖了?”   这些年,明南无论闯出什么祸,仙尊从来都会纵容他。   但这是第一次……   他从这温柔的白衣仙尊身上,感受到了毫不掩饰的杀意。   他真的会杀了自己!   明南甚至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   只是因为那只白雀吗?   可明面上,自己只是为了帮助仙尊拿回被盗走的凤凰传承而已。   退一万步讲,就算仙尊再重视那只白雀,刚才那些鹓雏火根本未伤到他一根毫毛。   他为什么想杀自己?   明南浑身发软,挣扎着张口,妄图引起仙尊怜惜。   “我……我兄长……”   仙尊淡淡道:“你兄长?对,他的确救过我。”   明南眼中浮现些许希望。   “我涅槃过,对当年之事记得不是太清,但情感仍在。”   仙尊依然是那副温温柔柔的模样,像是怀念当年:“我自幼被朱雀仙尊囚在凤凰墟,成年后,他又妄图将我带到九重天殉金乌。”   明南不知他要说什么,茫然看他。   “多悲惨啊。”仙尊柔声说,“这么悲惨又无趣的人生,要是突然有个人不顾性命,将我救出地狱,我必定满心欢喜、感动、温暖,将其视为神明,恨不得为他奉上所有,对吗?”   明南打了个寒颤。   仙尊突然又笑了起来,那双金瞳不知何时酝酿起猩红的云雾。   “可说来也怪,明明那是用性命救了我的‘神明’,为什么我每次想起你兄长……”   那只好像只会抚箜篌的修长五指一点点用力,仙尊近乎愉悦地看着明南的脸色越来越白,神情越来越邪嵬,恍如黄泉地狱的森罗鬼刹。   “……为什么我一想起他,心中涌出的,却是恨不得将他挫骨扬灰的杀意呢?”   明南的瞳孔缓缓涣散,耳膜好像有鼓在急急地敲击。   仙尊这次……是真的想要置他于死地。   明南一直以为自己是靠着哥哥才被仙尊纵容这么久,但现在他终于明白。   自己的兄长当年或许并未救仙尊,相反还得罪了他。   外界相传,鹓雏族受仙尊庇护,鸡犬升天,但此时看来,却并非如此。   鹓雏族和三族没什么分别,也只是仙尊打发时间的玩物。   仙尊对他的感情,也不是爱护、纵容,甚至如他所说,自己只是一件漂亮的花瓶。   他疯到连朱雀神君都能杀,更何况轻飘飘打碎一只花瓶呢。   明南眼瞳涣散,被逼出来的热泪缓缓从眼尾流下。   突然间,钳在明南脖颈的手猛地移开,新鲜的空气涌入肺腑中,让死里逃生的明南撕心裂肺地咳了出来。   他虚弱地抬头看去。   刚才还在发疯的仙尊不知察觉道什么,快步走到那奄奄一息的白雀面前,动作轻柔地将他捧在掌心。   白雀已然昏睡过去,但身上除了有些灰尘,并无外伤。   仙尊眉头紧皱,略一查探,发现那经脉中的灵力却是乱七八糟,像是有什么东西正在迅速消耗他的生机。   “云归。”   云归转瞬出现:“是。”   “去雪鹿族。”仙尊冷冷道,“请雪鹿族主前来九重天。”   云归已经习惯仙尊对这只白雀的特殊对待,二话不说飞身化为巨龙离开。   仙尊将白雀捧在怀里,回头冰冷看了明南一眼。   那神色,是切切实实的杀意。   仙尊一直把自恃鹓雏少族主的救命之恩为依仗的鹓雏一族当乐子瞧,似乎想知道他们那些人到底能做出多可笑的事。   而如他所想,鹓雏族对仙尊的底线一碰再碰。   明南也不知为何彻底得罪了他,让他终于腻了这场玩闹。   明南浑身都在发抖,察觉到仙尊像是在看一样死物的眼神,艰难道:“尊上……”   凤凰火腾地凭空烧起来,将明南彻底包裹住。   这一次火焰并非只是焚烧衣袍或头发,直接毫不留情往骨血中钻。   明南惨叫一声,在火中拼命挣扎,几近濒死的恐惧让他痛苦不已,隐约瞧见仙尊转身就走,眼瞳突然微微睁大,尖利道:“您……啊!他……转世了!”   仙尊脚步一顿,神色变得可怕至极:“什么?”   凤凰火倏地熄灭。   仙尊重新走回去,居高临下看着他,周围云雾变得漆黑。   “再说一遍。”   明南知道自己捡回一条命,艰难喘息半天,虚弱无力道:“鹓雏族水镜预知他前几日已转世,若是尊上不信,可去冥府一问。”   仙尊威压宛如一座大山,重重压在明南每一寸筋骨上。   他眸光沉沉盯着瑟瑟发抖的鹓雏,沉默半晌,突然将威压收个干干净净。   “你回鹓雏族一趟。”仙尊冷淡道,“无论用什么法子,问到他转世去了何方。”   说罢,拂袖而去。   明南猛地喘出一口气,踉跄倒在地上,脸上全是惊魂未定的冷汗。   ***   云归的速度很快,几乎是风驰电掣地冲到昆仑山,抓住雪鹿族主就往九重天冲。   ——可怜雪鹿族主还不知发生了什么,颤颤巍巍被带得猛地腾空,吓得差点没背过气去。   雪鹿族主不知活了多久,头发胡子雪白一片。   妖始终是妖,哪怕长在昆仑山,有无数灵丹吊着,依然不能像真正的仙人一样长生不老。   云归带着雪鹿族主很快到了九重天,落地时雪鹿族主胡子都被风吹得竖起来了。   雪鹿族主看着年迈,身形瘦小佝偻,但走起路来却健步如飞。   他闷咳几声,不太适应九重天浓郁的灵力,问云归:“尊上是又发病了?”   云归没说话,眉头紧皱。   今夜本该离开九重天,但云归谨慎,总担心那只鹓雏闹出事来,索性隐在暗处。   白雀偷拿凤凰传承她也是瞧见了的,但并未阻止。   仙尊对白雀太过特殊,云归隐约察觉到今夜许是尊上故意将他们引开。   可她怎么也没料到,明南会出来搅局。   还没走进九重天大殿,云归就感觉到周围云雾中裹着丝丝缕缕的凤凰威压。   她在九重天这么多年,第一次见到仙尊如此不自控,连威压都收不回去。   雪鹿族主已经拎着小药箱进去了寝殿中,恭敬行礼:“见过尊上。”   寝殿内室传来仙尊的声音:“进来。”   撩开云织的宽帘,雪鹿族主不失恭敬地抬头,却见仙尊衣袍凌乱坐在榻边,手捧着一只白雀,源源不断将灵力往他身体灌。   雪鹿族主一愣。   仙尊灵力磅礴,连输了小半个时辰的灵力全然未有疲色,见到雪鹿族主到了,道:“来给这只白雀看看。”   雪鹿族主:“……”   这么火急火燎的,就为了只白雀?!   好在雪鹿族主活得久见识也多,没露出太震撼的神情,恭恭敬敬上前。   他正想将白雀捧着,却见仙尊将那雪团子小心放在柔软的云枕上:“别碰他。”   雪鹿族主:“……”   这哪来的占有欲?   仙尊站在一旁,视线一直落在奄奄一息的白雀身上从未移开过。   云归看得噤若寒蝉,心想还好白雀出事后她去询问了仙尊,否则……   “他叫什么?”仙尊突然问。   云归:“什么?”   “白雀。”仙尊道,“他的名字。”   云归默默倒吸一口凉气,强稳住心神,回答:“苍鸾族都说这白雀是个无法结灵丹的……饭桶小废物,没、没给他起名字,只叫白雀。”   仙尊神色难辨。   云归心想,尊上听到这话许是不高兴的。   “白雀祥瑞,乃天道恩赐灵物。”云归试探着说,“其实也不需要那些名讳外物。”   仙尊听到这话,竟然笑了:“的确,名讳为外物,可有可无。”   只要站得足够高,那些人就不能用区区一个名字来折辱他。   云归看出仙尊对“名字”的不喜,当即不敢再多言。   这时,雪鹿族主已经为白雀诊治完,皱眉道:“尊上,这小殿下是中了毒。”   仙尊在为他输送灵力时便已知晓了异常:“什么毒?”   “是一种火毒,和您之前中过的水毒出自同源。”雪鹿族主毫不避讳。   仙尊也不生气,道:“如何解?”   “难。”雪鹿族主道,“要么寻冰潭髓,要么只能用更烈的火灵力将火毒吞噬。”   仙尊一怔,低头看了看瘫成一张白饼似的白雀。   白雀哪怕昏睡过去,嘴中依然紧紧叼着那根凤凰传承。   死都不松口。   ***   对外界发生的事,扶玉秋一概不知。   年少时他曾被一条蛇咬过。   那蛇毒入体,修长小腿被咬出两个艳红的齿痕,密密麻麻的痛苦爬上五脏六腑。   此时他的感觉和当时中蛇毒时很像,神智昏沉,似梦似醒,勉强睁开眼睛却只能看到无数重影在眼前晃。   声音好像隔了一层虚幻结界,断断续续传来。   “火毒在吞噬生机……满月毒发更甚。”   “……凤凰传承……可有用?”   “尊上……三思!”   吵闹声戛然而止。   扶玉秋怏怏看着,隐约瞧见一个雪白的身影缓慢坐在自己身边,气势极具压迫性。   迷迷瞪瞪间,一只手轻轻朝他伸来,捏住扶玉秋嘴中叼着的凤凰传承。   扶玉秋晕得彻底,却还惦记着凤凰传承不能丢,当即死死咬住,不肯让人抽走。   一只巴掌大的白雀哪来的力气,更何况他还中了毒,身子软得像是刚出炉的饼。   扶玉秋就算咬得再紧,那根凤凰翎羽也在一点点被抽走,他害怕极了,拼尽全力想要叼住,喉中不可自制地发出濒死似的呜咽。   “呜……不要。”   用力抽凤凰翎羽的人好像心软了,很快松下来。   扶玉秋忙不迭挣扎着将翎羽再次叼紧了,像是护食的幼崽。   耳畔传来一声轻微叹息,一只温暖的手轻轻揉了揉白雀的脑袋。   有人轻柔安抚他:“不要害怕,没事了。”   扶玉秋奋力张开眼睛,混沌间只看到一双漂亮的金瞳。   他的脑子已经无法思考,他闷闷咳了一声,张张嘴似乎叫了声“疼”,但发出的却是一声又轻又哑,细如蚊嗡的“啾”。   那双金瞳温柔得很,指腹轻轻点在白雀眉心的红翎上,灌入磅礴又温热的灵力。   扶玉秋终于舒服了点,病怏怏叫了一声。   “啾?”   仙尊:“什么?”   扶玉秋脑子根本转不动了,蔫蔫地道:“凤凰传承……”   仙尊安静看着他,沉默好久,伸手又抚了抚白雀柔软的翎羽,绣着叶脉金纹的袖口蹭着扶玉秋的尖喙。   “嗯,你偷到了,便是你的。”   扶玉秋迷茫道:“不抢?”   仙尊:“不抢。”   扶玉秋本来就是个好骗的性子,更何况现在烧得脑子都没了,当即信了这句“不抢”。   他一直紧紧咬着尖喙,感觉鸟嘴都麻了,得到肯定回答后,微微一松懈,凤凰翎羽轻飘飘落在地上。   扶玉秋病怏怏的,还没松一口气,就眼睁睁看着一只可恶的手将翎羽拿走了。   扶玉秋:“!!!”   扶玉秋怒火上涌,差点气得晕过去。   仙尊的灵力输入他体内,让扶玉秋有了些力气,他脑袋发懵,挣扎着扑上前去想要将凤凰翎羽夺回来,没出息的眼泪簌簌往下流。   他又被戏弄了。   好像什么人都能随意哄骗他、欺辱他。   扶玉秋神智恍惚间,心中突然涌出滔天的委屈。   他想回闻幽谷,想回到最开始无忧无虑的生活,而不是做一只被人视为玩物的白雀,困于金笼,不得自由。   白雀扑到没来得及离开的纤细手指上便没了力气。   他本是趴在掌心微微抽噎着,很快那股委屈的抽泣好像烈火泼了滚油,彻底转变成控制不住的嚎啕大哭。   “啾……!”   小小的白雀哭起来整个身子都在发着抖,像是一颗在狂风暴雨中被雨水打得东倒西歪、狼狈不已的草。   仙尊的手一僵,好一会近乎无措地想将凤凰翎羽还回去。   他没想惹哭白雀。   只是扶玉秋哭得泪眼朦胧,根本没瞧见重新飘到他面前的翎羽。   仙尊只好尝试着将凤凰翎羽塞到了扶玉秋微微张开的尖喙中。   扶玉秋迷迷糊糊一含,察觉到是熟悉的翎羽,忙抽噎着叼紧,从温热的掌心扑腾下去,委委屈屈地不哭了。   “算他有点良心。”扶玉秋哼唧着心想。   仙尊见他一副受了天大委屈的模样,伸手又将无数灵力缓缓灌入白雀的身体,为他将经脉中的火毒一寸寸清除。   扶玉秋舒服得哼唧。   只是他没发现,自己口中叼着的凤凰金翎正在源源不断释放出金红灵力,顺着仙尊的灵力牵引汇入白雀经脉中。   凤凰传承中的灵力是三界威力最大的火灵力,白雀体内的火毒根本无处遁形,挣扎着消散。   扶玉秋体内灵丹猛地一震,彻底昏睡过去。   ***   再次有意识时,扶玉秋依然烧得五迷三道。   只是那股水火相融的难受、痛苦已经消失,只留下一股温热的暖意,像火堆熄灭后残留的余温。   经脉被盈满,九重天馥郁的灵力都在朝他内府里钻。   ——这种感觉有点熟悉。   扶玉秋浑浑沌沌,想了半天才记起来,当年幽草结灵丹时,就是这种饱胀到恨不得再长出一片叶子的古怪滋味。   “怎么回事?”扶玉秋迷茫地想,“白雀这壳子不是有灵丹吗?为什么又要结丹?”   他正胡思乱想着,一旁传来轻缓的声音:“醒了?”   扶玉秋抬头看去。   凤凰正在他身边垂着眸,金黄眸瞳漂亮得好似火光。   这时扶玉秋才发现,自己正躺在“囚禁”凤凰的宫殿中,身下是密密麻麻已经发动的阵法,头顶红绳占风铎时不时响两下。   无数萤火虫在阵法中飞舞,莹莹点点的光芒如野原的火光。   本来诡异森然的大殿,竟莫名有点诗情画意。   扶玉秋烧得脑子都成浆糊了,想不通自己为何在这里,他见到凤凰第一反应就是——凤凰传承!   他神智昏沉,呆呆地张了张尖喙,感受了好半天,才意识到嘴里叼着的凤凰传承不知道什么时候又被人拽走了。   没了理智,扶玉秋的所有情绪都不受他的控制,当即“呜”了一声,哭着骂道:“活阎罗……不是人,又把翎羽拿走了!”   凤凰:“……”   凤凰没想到他醒来第一句话便是这个,当即失笑道:“你是说凤凰翎羽吗?”   扶玉秋呜呜咽咽:“嗯。”   “你往后看。”凤凰提醒。   扶玉秋乖顺地蹦了一下,转身往后看。   空无一物。   凤凰:“……”   凤凰一言难尽地说:“你转头,别转身子。”   “哦。”扶玉秋扭头一看,发现自己雪白的羽毛上,竟然插了一根金红的凤凰翎羽。   扶玉秋神志不清,眼泪来得快、去得更快,当即高高兴兴将凤凰翎羽叼着,往凤凰身上凑。   “凤、凤凰,给你,给你的。”   凤凰低头注视着那根金红翎羽许久,虽然明知道这只白雀并无多余的心思,但长久以来被算计的警惕作祟,还是让他无法彻底相信一个无缘无故对自己好的陌生人。   他道:“你不想要吗?”   扶玉秋轻轻啾啾,茫然道:“什么?”   “这是凤凰传承。”凤凰盯着扶玉秋好似幽潭般清澈的眼眸,一字一顿道,“炼化其中灵力便可一飞冲天,你也能结丹,顺利化为人形。”   飞鸟灵兽修炼,以能不能结灵丹化为人形为标准。   好像化为了人形,就能与那些野蛮不化的兽类划分界限,独自美丽。   白雀自破壳后便一直结不了灵丹,虽然在苍鸾族有个“小殿下”的称呼,却也免不得被各类人说闲话。   废物,小饭桶。   甚至连个名字都没有。   他这种因没有灵丹而备受冷眼和折磨的人,最期盼的不就是得到机缘结丹化为人形,一雪前耻吗?   这样想着,本来只是试探的凤凰眼神越来越冷。   这种的诱惑,无人会抵挡得住。   见扶玉秋似乎在思考,凤凰又加了一句:“雪鹿族主说你体内有火毒,只有凤凰传承能为你驱除经脉毒素。”   扶玉秋好像打了个哆嗦,看起来有些纠结,连豆豆眼都皱成一条缝了。   凤凰冷淡道:“这样你也不想要凤凰……”   “人形……”扶玉秋突然喃喃说,打断凤凰的话。   凤凰:“嗯,人形。”   没有鸟兽不想化为人形,这只白雀也……   还没想完,扶玉秋突然“啾!”的一声,生气道:“不要人形!人形!不要!”   凤凰:“……”   凤凰怀疑自己听错了。   扶玉秋神智朦胧,但本能对人类的厌恶让他尾羽都气得竖起来了,他将脑袋埋在凤凰温暖的绒毛中,骂骂咧咧道:“人形可恶,我宁愿一直是鸟也不要人形,可恶,好可恶。”   凤凰:“…………”   他开始怀疑扶玉秋是不是真的一只鸟。   怎么可能有鸟兽不想化成人形,甚至连飞都不愿意。   还怕高。   扶玉秋头脑迷糊,加上不会骂人,只能颠三倒四说着“可恶,好可恶”。   凤凰沉默。   被扶玉秋这么一搅和,刚才凤凰心中那一点芥蒂也烟消云散。   扶玉秋哼唧着不要人形,将口中叼着的翎羽往凤凰身上插,好像这根翎羽已经和“人形”这个可怕的词画等号了,他要赶紧甩出去。   凤凰无声叹息,将凤凰翎羽接过来。   扶玉秋这才松了一口气,又趴回凤凰柔软的羽毛上,蒙头转向的像是要睡。   头顶占风铎微微一响。   翎羽中的凤凰传承被凤凰牵引着缓缓灌入地下的阵法中,随着符纹运作,一点点化为云雾似的灵力,悄无声息汇入扶玉秋的经脉中。   凤凰如火灼般的灵力将火毒吞噬,内府中的“灵丹”——水连青也十分厌恶火灵力,本能地想要将凤凰灵力驱除出去。   凤凰冷眼看着水连青化为细小的水流,在扶玉秋经脉中妄图驱散凤凰火。   愚蠢的东西。   这水连青有些邪乎,仿佛是特意为了熄灭凤凰涅槃火而制作出来的,但凡水连青入了凤凰内府,那便等同切断凤凰涅槃重生这条路。   彻底地将不死凤凰杀死。   若是在之前,凤凰许是会故意引导水连青入体。   可现在……   他看着靠在自己身上、孱弱到五指都能将其碾成齑粉的白雀,不知怎么,突然狠狠催动灵力,转瞬刺入白雀内府中的水连青上。   水连青被抽得剧烈颤抖,它似乎是开了神智,根本不受扶玉秋操控,除了遇到生死存亡时才会出现。   “既然你想伪装成灵丹……”凤凰淡淡道,“那就一直是颗灵丹吧。”   水连青一抖,察觉到凤凰身上的杀意,无声尖叫。   它本能想要从白雀的壳子里逃出去,可还未离开内府,就被一股雪山般的威压强行镇住,神智像是掉落深不可见底的幽潭中。   光亮一点点从眼前消散。   它好不容易生出来的神智像是一根弦连接着那点光,随着不断下坠、远去,导致那根弦越来越紧。   越来越紧……   直到“嘣”的一声微响。   弦断了。   水连青彻底变成一颗毫无神智的“灵丹”,温温顺顺蜷缩在扶玉秋内府中。   凤凰将翎羽收回,垂眸看着昏睡过去的白团子。   扶玉秋体内的火毒已经被凤凰火悉数焚毁,水连青化为乖顺的灵丹,终于将磅礴灵力从内府汇入白雀的经脉中。   被三族称为废物小饭桶的白雀,终于有了灵丹。   扶玉秋一无所知,睡得更熟了。   ***   连续折腾一整夜,直到殿外红日喷薄欲出,朝阳透过云雾倾洒九重天。   云梯重新解封,鹓雏司尊明南被送离九重天,却没有回流离道,反而转道下了凡间,前去鹓雏族。   “尊上,需要我去盯着他吗?”云归蹙眉道,“他已知晓鹓雏少族主并非您的救命恩人,若是将此事告知鹓雏族……”   仙尊为扶玉秋输了整整一晚的灵力,眉目间有了些许疲色,但他看起来心情很好,懒洋洋翻着一册泛黄的古朴书籍,金瞳扫过那些密密麻麻的字,未做停留,飞快掀过。   “不用,他再畏惧也会帮我。”他漫不经心地道,“鹓雏族恨不得拿明南去给那什么少族主殉魂,若是他失去了我的庇护,下场恐怕比死还悲惨。”   云归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这是近一个月冥府转世的所有生灵吗?”仙尊终于翻完厚厚的《转世录》,道,“是否有遗漏?”   云归:“冥府六道轮回皆由十殿阎王执掌,数千年从无疏漏。”   仙尊将转世录阖上,拧眉思考。   云归小心翼翼道:“尊上想找什么人吗?”   “嗯。”仙尊心不在焉敲了敲搭在云椅扶手上的两指,“明南说鹓雏族预知到了他已转世,可转世录上……”   云归道:“是何人?”   什么人能让仙尊如此记挂?   仙尊却道:“我不记得了。”   他涅过槃,只留情感仍在,记忆破碎得根本看不清。   云归一时讷讷,不知如何为仙尊分忧。   就在这时,云收从寝殿跑过来,喘息着道:“尊、尊上,白……小殿下有点不太好了!”   仙尊霍然起身。   九重天寝殿。   小小的白雀蜷缩在宽大的床榻之上,昏昏沉沉间根本无法操控新“结”的灵丹,体内灵力时不时冒出一条草状的水柱,倏地消失。   没一会功夫,床上已浸湿大半。   仙尊快步而来,猛地撩开层叠云帐,迎面一股水流猛地袭来。   他伸手一拦,蕴含着水连青灵力的水堪堪停在半空。   察觉到水连青凶悍的灵力,云收一怒,咋咋呼呼道:“放肆!他竟想暗害尊上!”   云归:“……”   云归一言难尽地捂住弟弟的嘴,咬牙切齿道:“闭嘴吧你!”   没看到这只白雀连仙尊的床都躺了吗?   没点眼力劲。   扶玉秋还在皱着眉,失控地凭空冒出一串串水流。   仙尊上前探查一番,眉头一皱。   并不是火毒发作,倒像是……   要化为人形了?   作者有话要说:   凤凰:你不要化成人形吗?   啾啾:你诅咒谁呢?! 第22章 特殊对待   仙尊敛袍坐在榻边, 将扶玉秋捧在掌心,将源源不断的灵力再次输入白雀经脉中,引导他将灵丹的灵力生涩地疏离、运转。   云收龙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   这白雀!何德何能, 能让仙尊为他疏离灵脉?!   云归没好气地瞥他一眼, 心想:“若是你昨晚在九重天, 肯定下巴都得掉地上。”   扶玉秋身上的灵力还是会时不时化为草状的水流, 仙尊袖口全被浇得湿透, 但他并不在意, 依然垂着眸为其梳理混乱的灵脉。   小小的雪团子被灵力撑得四体百骸异常难受,他恹恹睁开眼睛, 轻轻“啾”了一声。   仙尊道:“准备些灵药来。”   云归点头, 转身离开,将还在愤愤不平的云收也一并薅走了, 省得他多说多错, 惹了仙尊动怒。   水连青幻化而成的灵丹将扶玉秋浑身经脉都洗得一干二净, 雪白的羽毛光滑如水,绒毛轻轻一动, 好似雪白的蒲公英。   鸟兽第一次结丹时,总会不自觉化为人形, 直到后面自己一点点梳理经脉才能完美掌控灵丹。   仙尊记着扶玉秋对人形的厌恶, 想提前为他理好灵脉,避免化为人身。   可迷蒙间,扶玉秋意识恍惚, 根本不受控制, 理好的灵脉也不知如何用, 任由灵力将他的五脏六腑冲撞。   云归飞快到了药房, 将一堆灵药全都拿着往寝殿跑。   云收跟在后面, 肉疼得要命:“这些!全都要送过去吗?给那白雀不浪费了吗?”   云归瞥他:“你自己犯傻别带着我。”   云收满脸懵然。   两人刚走到寝殿入口,突然听到内室发出一声灵力在虚空炸裂似的声音。   “砰”的一声。   寝殿中的花瓶玉器骤然被灵力激得碎成齑粉,簌簌往下落。   云归云收一悚,疾步冲了进去。   “尊上——”   内室中,轻飘飘的云雾织成的帘子被灵力激荡着直直飞起,久久不落。   床榻边七八层薄如轻纱的雪白床幔像是遭遇狂风似的,好似振翅飞舞的蝴蝶,隐约露出里面影影绰绰的人影。   透过缝隙看去,仙尊一身雪袍坐在榻边,衣摆拖曳至脚踏上,被不知何处吹来的风拂得如流水般荡漾。   掌心白雀已不见踪影,只有一个凌乱裹着凤凰暗纹雪袍的少年安安静静蜷缩在他怀里。   云归一惊,立刻垂下头来。   云收慢了半拍,视线从仙尊垂曳而下的衣摆往上看,透过水波似的轻薄云纱,隐约瞧见两条修长的小腿。   华美的凤凰纹衣摆只堪堪盖到膝盖,雪白的发如同流水似的垂下,还有几绺交缠着落在足背上。   雪白的足弓微微一崩,似乎想要勾起,只动了下便泄去力道,颓然垂下。   云收一愣。   那白雀……化成人形了?!   他还未细想,一股强大威压扑面而来,将他逼得直接跪下来,垂着头冷汗连连,不敢再看。   仙尊将冷漠的视线收回来,垂眸看了一眼蜷缩在他怀里睡得正熟的少年。   灵丹在缓慢运转,控制不住冒出的水流已经收回内府。   白雀化为人形,浑身瓷白,就连长发也是白如皑雪,只有一绺红发夹杂其中,越发灼眼。   仙尊从来不觉得一张皮囊有多好看,就连被称为第一美人的鹓雏明南,他也只是觉得勉强顺眼。   但第一眼瞧见扶玉秋这张脸时,仙尊常年古井无波的心口突然重重一跳。   天道偏爱的造物,的确艶美得不可方物。   扶玉秋的睡颜看起来乖巧又温顺,全无白雀时那咋咋呼呼、天天要动气的暴躁模样。   说来也怪,白雀乃天道恩宠灵物,更何况白雀那圆滚滚的身子,按常理来说人形应当生得或无暇灵动,或玉雪可爱。   可扶玉秋这张脸却艶丽得有些过分,衬着那雪白的发,活像是勾人魂魄的绝美艳鬼。   仙尊本能想要伸手去抚摸这张脸,但很快意识回笼,五指一僵,眉头轻轻皱起。   他沉默许久,强行将手缩回来,放置扶玉秋颓乏的膝弯处,将其打横抱了起来。   云收云归根本不敢抬头看,因低头的动作,只能瞧见仙尊衣摆拂过云雾,怀中人的长长白发垂曳至底,好似蜻蜓点水从雪白的云轻轻一扫而过。   只是一绺发就有种勾人的缱绻。   仙尊留下一句:“收拾好。”   云归忙道:“是。”   醴泉。   扶玉秋身上全是水连青未收时冒出来的水痕,湿漉漉的将仙尊的半身衣袍都浸透。   结灵丹宛如一次彻底的洗精伐髓,身体中的杂秽之物会彻底清干净。   虽然白雀身上溢出的只是纯澈的水,并无脏污,仙尊还是将他带去醴泉一趟。   几片云汲着水飘过去,扶玉秋萎靡沉沉,迷糊间感觉有水淋在自己脸上。   他当鸟当惯了,当即觉得不太舒服,本能地甩甩脑袋,湿哒哒的白发紧贴着他的脖颈,带着一股痒意。   扶玉秋眉头紧皱,正在再扑腾扑腾,就感觉一只温暖的手从旁而来,轻轻将贴着他脖颈的几绺发拂下去。   扶玉秋顿时舒服了,本能朝那只手上蹭了蹭。   “啾。”   仙尊手一顿。   他还是头一次见到变成人形了还“啾”的鸟。   扶玉秋浑身发软地靠在冰凉的醴泉玉璧上,神智昏沉却也隐约感觉到外界的触碰。   他感觉有水凌空淋在自己身上,脚也被微凉的水包裹,前所未有的安全感裹挟着他,扶玉秋不自觉发出满足的哼唧声。   没一会,一只手轻轻环住他,轻柔地想将他从水中抱出来。   扶玉秋迷迷瞪瞪,隐约感觉到“根须”逐渐远离水,当即不受控制地蹬了两下水。   “啾……”他委委屈屈地哼唧,“要水。”   瓷白如雪的脚扑腾着拍打醴泉清澈的水,溅起雾气似的水花。   有人在耳边轻笑一声:“好,给你水。”   扶玉秋又被哄骗了,乖乖泄了腿上的力道。   可下一刻,带着霜雾气息的宽松外袍裹住他纤细的身体,脚彻底脱离了水面。   又被骗了。   扶玉秋差点呜咽着哭出来。   仙尊面不改色地将扶玉秋从从醴泉抱出。   两人衣摆交叠,乌黑和雪白的发缠在一起。   回到寝殿,方才因扶玉秋灵力而损坏的摆件已换上新物,床榻焕然一新。   扶玉秋晕晕乎乎已经忘记了刚才的气,被轻柔放在榻上还啾啾两声,微微翻身,将小腿蜷着,想要藏起来。   ——他对脚裸露在外十分畏惧,当鸟时也恨不得埋到土里去,好在白雀绒毛厚,能让他将爪子缩着藏在绒毛里,勉强有点安全感。   只是此时他还未意识到自己变成了最讨厌的人形,本能想要蜷缩着爪子往绒毛里缩,但蹬了半天都没触到熟悉的羽毛。   扶玉秋烦躁得呜咽一声,纤细的足尖拼命在雪白锦被上蹬出一道道褶皱,去寻找丢失的绒毛。   “呜……”   很快,锦被覆盖在少年单薄纤秀的身体。   扶玉秋睡得朦朦胧胧,却还是挣扎着用手指生疏地将锦被绕在蜷缩的小腿上。   一圈又一圈。   直到感觉小腿被包裹得严严实实的,他心满意足地“啾啾”两声,抱着双臂沉沉睡去。   仙尊坐在榻边垂眸看着少年一系列稚嫩生涩的动作,不知怎么,心中涌现出难得的愉悦。   他轻轻笑了起来,伸出五指将扶玉秋铺了满床的雪发握了一绺在掌心。   ***   鹓雏族,南禺山。   明南化为鹓雏,展翅飞过大泽外汀。   水中兰草随风摇摆,似是迎他归来。   鹓雏一族世代相传的灵镜放置在外汀最中央的井中,守护者无数。   明南落到外汀,化为人形,看也不看地就要往里走。   看守水镜之人肃然拦他:“站住,无鹓雏族主之令,任何人不准靠近水镜。”   “放肆。”明南脸上的伤已然消失,他依然是那副高高在上的司尊气势,挑眉倨傲道,“我你也敢拦,不要狗命了吗?!”   看守两人面面相觑。   “滚开。”明南一脚踹开拦他那人,狂妄地留下一句,“若是族主过问,你就让他去九重天找尊上问责。”   两人脸色一白。   九重天那位无上至尊喜怒无常,只偏爱鹓雏司尊明南。   若是明南随便一句话往九重天告上一状,怕是整个鹓雏族都要惨遭灭顶之灾。   看守者面面相觑,最终还是有一人飞快离开外汀,前去寻鹓雏族主。   这么一会功夫,明南畅通无阻地进入外汀幽潭中。   鹓雏族的水镜安置在千年照面井中,旁边一棵古柞树遮天蔽日,冠如华盖。   青苔遍布满地,枯藤爬上刻有古朴纹样的古井,明南沉着脸走过去,抬手抓了一把石子随意丢进古井中。   很快,照面井微微一闪,像是回应。   明南道:“仙尊变数,转世之人,何在?”   古井荡起层层波纹,水面缓缓浮现一段画面。   「凡世,凤凰墟。   刻满无数法阵符纹的大殿中,床幔被风吹得如轻薄云雾四散而开。   白衣仙尊像是拥抱一件失而复得、脆弱易碎的珍宝,温热的手一点点抚摸着怀里人的长发。   “就在这儿。”他喃喃道,“不要去我看不到的地方。”   怀里的人轻轻动了动,隐约传来锁链轻撞的声音。」   锁链声震在明南耳畔。   他怔怔看着,甚至怀疑水镜中的仙尊是被人夺舍的。   从没有人见过仙尊会有这么温柔的神色,他那样患得患失、虔诚又无措,就好像那人让他付出生命,他也会毫不犹豫就地自戕。   喜怒无常毫无怜悯之心的疯子,有朝一日也会爱上什么人吗?   恰在此时,鹓雏族主闻言带着人急匆匆赶来,他已年老,见到明南毫无敬畏地站在水镜前,差点晕过去。   “大逆不道啊……”鹓雏族主气得浑身发抖,“这可是圣物,你竟敢……”   明南冷冷看他一眼,根本不屑同他们说话,转身化为鹓雏飞身离开。   仙尊所寻的转世之人并不确定在何处。   但水镜预知,终有一日两人会重逢。   明南从流离道云梯,打算前往九重天。   但还未进符阵,就见凤北河长身玉立,正在九根白玉柱旁等他,似乎早就料到他会过来。   明南漠然道:“想杀白雀,自己动手,别来烦我。”   凤北河抬手挥出一道灵力,将明南的障眼法打破,露出还未愈合的伤口。   凤北河将那道伤势治愈,蹙眉道:“谁伤的你?”   明南不想同他说话。   若不是凤北河让他去杀白雀,自己决不会落得被仙尊厌弃的下场。   他正要走,凤北河却道:“你不想要变成和你兄长那般,灵感能见到数百年后的未来吗?”   明南霍然回头,嫌恶地道:“那是之前!”   之前他以为仙尊是因他兄长才会对鹓雏族青睐有加,所以想要努力修炼鹓雏族与生俱来的灵感,想像他哥哥一样,让仙尊再爱护他一点。   ——虽说不说能和他哥哥一样,起码能不要这般鸡肋废物。   可现在,仙尊并不是因为鹓雏少族主才庇护他,那他费尽心机提升灵感又有何用?   “仙尊说的对,做一只摆着好看的花瓶没什么不好。”明南冷冷说,“起码不会有人夺了我的位置。”   整个三界,无人能比他容貌好看。   既然修为、灵感全无,倒不如安分守己做个漂亮的摆件。   只要不被仙尊厌弃,起码还有条活路。   凤北河淡淡看他。   明南厉声道:“少来招惹我,我不会再为你做事,拿着你的什么鬼灵丹滚!”   凤北河慢条斯理地开口:“你在水镜那看到了什么?”   明南厌烦得不行,拿着金翎催动符纹,打开流离道到九重天的通道。   “仙尊转世之人就在凡世。”凤北河还在说,“九重天之人无论何人,但凡下界便都有修为压制,只要你让他去凡世,三族便有把握让他死。”   明南冷笑:“就凭你们三个被耍得团团转的猴子?”   凤北河也不生气:“随你信不信,我言尽于此。你也不想被人当成玩物……”   话还没说完,明南彻底不耐烦地走进通道,进入九重天。   九重天,云雾缭绕。   明南脸上的伤已经痊愈,他还找机会换了身艳丽的衣裳,将披散着黑发重新扎好。   拿着水镜照了照脸,确定没什么不对,明南才走进仙尊寝殿。   仙尊今日无事,正在外室抚箜篌。   明南进来,他微微抬头,淡淡道:“知道了?”   “是。”明南姿态优雅地行礼,“我去了照面井一趟,只是并未瞧见那人转世何在,却见到了几年后的未来。”   仙尊勾着箜篌,饶有兴致地道:“谁的未来?”   明南并不回答,反而仰着头,大胆道:“尊上,您许我崽淘晓厢珠的司尊之位,还会收回吗?”   仙尊挑挑眉,似乎没料到他胆子这么大。   昨晚明明差点被杀死,现在却能毫不避讳地问出这个问题。   仙尊能纵着明南这么多年,的确也有“他很有意思”的缘由在里面。   他笑了笑,道:“自然,我许出去的东西,从来不会轻易收回。”   明南不着痕迹地吐出一口气。   他刚要开口说转世之人,内室突然传来一声尖利的:“啾——”   明明是鸟啼,但却像是从人口中叫出来的。   与此同时还有摔撕东西的混乱声响,吵闹得很。   明南微微皱眉。   云收几乎是连滚带爬地从内室出来,讷讷道:“尊上,小殿下……醒了。”   仙尊点点头,神态淡然,只是放在箜篌上的手始终没动。   “嗯,好好伺候他。”   云收:“……”   云归和他耳提面命半天,告诉他仙尊对白雀小殿下很特殊,一定要好好对待。   但此时小殿下几乎要崩溃地撒泼撕床幔了,仙尊怎么连看都不看他,还坐得这么稳。   这是特殊对待?   不是讨厌吗?   云收不敢揣度仙尊的意思,只好苦着脸又回去了。   明南隐约听出来点意思。   那只白雀小殿下似乎是因祸得福,结丹变成人形了。   “呵。”明南嘲讽地心想,“白雀那壳子胖成那副鬼德行,人形肯定是个丑八怪。”   与此同时,里面传来一声扶玉秋磕磕绊绊的惨叫。   “我……啾!啾变成丑八怪了——!!啊!!”   仙尊:“…………”   作者有话要说:   啾啾:我好丑我好丑!!!   凤凰:我在忙,走不开,云收去哄。 第23章 连滚带爬   扶玉秋做幽草时, 很少化形——除非是和掉落闻幽谷的人打交道,隐藏自己幽草的身份才会不情不愿变成人,省得别人把他挖了生啃。   离开闻幽谷后, 他跟着风北河入了凡世, 见到大千世界无数人类, 逐渐放下警惕之心。   ……然后就被人形的风北河给欺骗得魂飞魄散。   重生后, 扶玉秋下定决心, 自己就算死、日日夜夜给活阎罗卖乖啾啾, 也绝不再变成人!   可一觉醒来,他就懵了。   身体已不是白雀那圆滚滚一小团的触感, 扶玉秋挣扎着撑起身, 无意中压到铺了满床的白发,疼得“啾?”了一声。   浑身泛着酸涩瘫软, 扶玉秋病恹恹地坐稳, 发现自己身上裹着不知谁的暗纹雪袍, 单薄锦被在他小腿上松松垮垮包裹着。   扶玉秋刚醒来,脑子一时半会转不过来, 茫然地动了动“爪子”。   锦被被他的动作带得铺散开,露出瓷器似的双足来。   足……   人类的……脚?!   扶玉秋彻底被吓醒了。   他草呢?!   不是, 他鸟呢?!   不是白雀吗, 怎么好端端的突然变了人?   谁在暗害他?!   扶玉秋濒临崩溃,尖叫着拼命往后退,好像只要他退得足够远, 就能远离这具身体。   云收又跑了回来, 连忙安抚他:“白……小殿下, 人形是好事, 好事啊, 说明你已结了灵丹!”   扶玉秋慌乱间,修长的五指抓住柔软的云枕砸了过去。   “起开!”   他刚醒,力道太小,云枕都没扔到云收面前,就轻飘飘落到地上。   一旁的烛台倒在枕上,光滑的侧面隐约倒映出扶玉秋那张和幽草一模一样的脸。   只是原本乌黑的发变成霜雪似的白,衬着有种异样冰冷的妖艳。   扶玉秋却尖叫道:“什么丑东西?!”   云收:“???”   龙族最爱闪闪发光的珍宝,也爱漂亮精致的美人,有些恶龙甚至会圈养漂亮的少年少女,以满足那可怕的收藏癖。   就扶玉秋这种精致到好似连天道都会轻柔捧在掌心、养在锦殿的皮囊,若是被恶龙瞧上一眼,肯定兽性大发、叼着就走。   就连一向不怎么待见白雀的云收也总是控制不住暗搓搓看他——甚至本能作祟,想把自己最珍视的珍宝送给他。   这样艶美的脸,扶玉秋竟说……   丑?   云收怀疑这白雀脑子被火毒烧坏了。   脑子烧坏的扶玉秋被打击得不轻,一直在那呜呜咽咽,念叨着“丑八怪”“好丑”“可恶,好可恶”,任凭云收怎么哄都无济于事。   体内灵丹受他精神激荡,“砰”的一声,炸裂虚空的破碎声响。   刹那间,整个床幔笼罩成一方小天地的床榻,突然冒出点点滴滴幽蓝的水珠倒悬半空。   水珠填满整个床幔,包裹着抱着膝盖蜷缩成一团的扶玉秋。   “呜,我不讨厌鸟了……”扶玉秋哆嗦着发白的唇,“我要变回去,我要啾啾啾……”   那张脸太难看,头发也雪白得可怕。   要是叶子的绿色还勉强能看点。   外室正想要抚箜篌的仙尊听着里面的动静,面上古井无波,但大半天却一个音都没弹出来。   明南还在想象那丑八怪到底有多丑,能哭天喊地成这样,当即不免有些得意起来。   他正高兴着,突然感觉面前的仙尊似乎无声叹了一口气。   叹气?   明南抬头看去。   权势滔天的无上至尊也会叹息吗?   仙尊面上依然淡然,他终于不再执着箜篌,轻轻起身撩开云帘,步入了内室。   明南本来想在原地乖乖等着,但想了想还是暗搓搓跟进去,打算看看那丑八怪到底是哪种丑法?   肥胖如白雀圆形?   还是丑得五官乱飞?   内殿布置奢靡精致,云雾肆意。   仙尊还未靠近,就见一样东西从床幔里飞来。   等在床幔外抓耳挠腮的云收吓了一跳,忙要拦,却见仙尊淡淡一抬手,扔出来的烛台飘在半空。   “下去吧。”   云收完全不知道要怎么哄扶玉秋,闻言忙不迭跑了。   只是瞥见明南似乎在看戏,云收嗤笑一声,也没赶他。   想看戏,那就好好看个够吧。   扶玉秋彻底接受自己变成“丑八怪”的事实,紧紧抱着膝盖蜷缩在床榻角落,无数倒悬水珠散发着丝丝缕缕水连青的灵力。   “太可恶了!”   但凡扶玉秋身体再虚弱些,肯定被这个重大打击给气晕过去。   他气得叼着袖口恨恨地撕咬,眼圈都红透了。   可身上的衣袍不知是什么做的,气急败坏咬着撕了半天愣是一点没破,反而将他带着点病白的唇磨得殷红。   扶玉秋更气了。   平日在闻幽谷一点不如意的小事都能将他气得够呛,此时变成人身的愤怒发泄不了,看一件破衣服都觉得是在欺负他,当即怒气冲冲想要将衣服脱了扔出去。   只是颤抖的手刚刚解开两指宽的凤凰纹雪缎腰带,突然后知后觉——自己除了这件讨厌的外袍,里面未着寸缕。   扶玉秋:“……”   扶玉秋又委委屈屈将腰带系回去了。   很是能屈能伸。   这时,云纱床幔突然被人轻轻撩开。   扶玉秋差点吓炸毛,忙不迭捞过一旁撕得破烂的锦被往小腿上盖——一遇到危险幽草就喜欢扎根装死,现在没有根须,只好护住小腿和脚。   他惊魂未定抬头一看,就见活阎罗正单手撩着雪白床幔,宽袖垂曳而下,居高临下看他。   扶玉秋一懵。   他这时才意识到,自己好像……正躺在活阎罗的床榻上。   扶玉秋惊得幽黑的瞳孔剧缩,挣扎着往角落里躲,唯恐被抓去放焰火。   仙尊淡淡道:“不闹了?”   凤凰的威压不怒自威,悬在床幔中的无数水珠一惊,瞬间噼里啪啦落在床上,刚收拾好没多久的床榻转瞬湿透。   扶玉秋被淋得满身是水,紧紧扣着脚踝,警惕看着他。   ——像是一只落水后湿哒哒的小小雏鸟,对着天敌的逼近强撑奶凶的气势。   扶玉秋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和活阎罗说话,仔细想了想之前白雀时的相处模式,懵了半天,突然不过脑子地开口。   “啾啾啾?”   仙尊:“……”   扶玉秋:“……”   扶玉秋回过神后,将脑袋狠狠一低,满脸通红,全是“我竟然啾了”的不可置信和死死咬牙也克制不住的羞愤。   都怪活阎罗总是逼自己唱歌。   啾?啾个球!   仙尊似乎弯了弯唇,语调依然是毫无波澜的淡然。   “偏殿已收拾好,需要什么东西就同云收说。等你能将灵丹灵力运转自如,自然能变回原形。”   一听到能变回原形,扶玉秋顿时将羞耻抛诸脑后,卯足了劲操控灵力想变回白雀。   只是水连青不似寻常灵丹,他根本操控不了,才刚一动心神,凭空凝出一团水,“哗啦”一声当头浇下。   扶玉秋:“……”   仙尊似乎又笑了。   扶玉秋再也受不了当着活阎罗的面接连丢人,忙不迭往床下爬,想回偏殿再说。   活阎罗看起来并没打算把自己放焰火,还收拾了偏殿给他——虽然不知道他在打什么鬼主意,但扶玉秋乐得不同他共处一室。   怪讨厌的。   仙尊也没多说,将床幔甩下,转身和内室门口的明南对上视线。   明南将看好戏的视线收得一干二净,恭恭敬敬低头。   仙尊并不在意,他正要去外室继续听“转世之人”的消息,才刚抬步就听到床幔里一声“哐”的闷响。   似乎是有人从床上摔下来了。   仙尊:“…………”   扶玉秋半个身子从床幔里摔了出来,满头雪发如流水似的铺散在地上,单薄的身体微微发着抖。   大概是狼狈摔下床这种丢脸至极的事让他羞愤欲死,扶玉秋伏在地上,恨不得将脸贴到云毯上埋着,发丝间藏着的耳根鲜艳欲滴。   太、太丢人了。   灵丹自爆算了。   只是他重生并没几天,再往回数加上被囚在沙芥那七日,也拢共半月不到,怎么就不会用人形走路了呢?   就好像睡了好久似的,连双腿的触觉都变得陌生。   “等等。”扶玉秋突然反应过来,“自从我灵丹自爆,过了多少年来着?”   而且灵丹自爆的威力这样大,凤北河就算能避开致命伤,总不能短短半个月就活蹦乱跳了吧?   他还未想明白,耳畔便有脚步声靠近。   扶玉秋心一提,强撑着凶巴巴的气势:“起开!”   仙尊脚步一顿。   在一旁的明南听着呼吸都要停了。   敢朝着仙尊发脾气,这只白雀……真的不要命了?   本该勃然大怒的仙尊却并不觉得冒犯,反而垂眸问:“能起来?”   他不问还好,一问扶玉秋顿时觉得尊严扫地,低头将领口衣襟叼在口中使劲磨,借此来发泄怒气,省得被气到掉眼泪。   见活阎罗还不走,扶玉秋还以为他想看自己笑话,气得破罐子破摔,抬头凶狠地瞪他一眼:“你走开,不要你……啾、我自己能走。”   呸,还啾。   仙尊笑了起来。   总算瞧出来白雀那像是煮好的汤圆般炸毛的影子了。   但这抹笑落在扶玉秋眼中,就是:“他在嘲笑我?!”   扶玉秋觉得丢脸都丢到闻幽谷去了,眼眶好像有热流似乎要落下来,他努力忍住那不中用的眼泪,鸦羽似的浓密睫毛都湿漉漉的。   可气出来的眼泪哪能轻易忍回去的,扶玉秋眼看着就要丢大脸,连忙转身躲回床幔里,不吭声了。   活阎罗的床他是不肯再回,但走又走不了,只能躲在层叠雪纱中先缓一缓再说。   要是在发怒的时候一不小心哭出声,扶玉秋肯定要一头撞死。   仙尊没再多留,转身离开内室。   本来还在旁边看好戏的明南已经呆怔住了,近乎悚然地看向裹在床幔中不知在小声嘟囔、骂骂咧咧什么的扶玉秋。   刚才雪发少年匆匆抬头怒嗔瞪来时,那张受天道偏爱的脸直直撞入明南的视线中。   明南呼吸都不自觉屏住了。   鹓雏族,乃至整个三界,都称赞明南容貌无双。   哪怕他灵根灵感皆废,那些看不惯他的人在骂他废物时也会在后面加个“美人”。   美貌几乎算是他这些年赖以生存的工具,和护他在如虎狼同族中艰难存活的锋利尖刺。   司尊之位只是虚衔,更何况此时已没了他兄长救仙尊的恩情。   明南本只想安安分分做一只漂亮精致的花瓶,让仙尊始终对他另待。   可现在……   哪怕是倨傲自负如明南,一时间也不得不承认,白雀那张脸明艶得有些过分。   怎么会有人长成那样一副精致昳丽的脸?   刚才那白雀还说什么……   丑八怪?   若是这张脸叫做“丑八怪”,或许三界那些自诩美人的都要羞愤自尽。   还是说那只白雀知晓自己在外面,所以故意出言折辱他?!   明南脸色惨白如纸,好似骄傲被碾碎。   他胡思乱想,浑浑噩噩跟着仙尊回到外室。   “你刚才说,转世之人,在何处?”   直到仙尊开口,明南才猛地一哆嗦,回过神来。   仙尊似乎看出来他的魂不守舍,淡淡勾了下箜篌弦:“我刚才说过了,许出去的司尊之位不会收回。”   明南一怔,意识到仙尊看穿了自己的心思,忙垂下头,冷汗涔涔。   “转世之人在……”   明南从未像现在陷入两难,耳畔不自觉回荡刚才凤北河的话……   “你也不想被人当成玩物……”   若是有的选,谁也不想被当成玩物对待。   明南思绪像是交缠在一起的漆黑线团,他死死咬着牙,沉默半天终于低声开口。   “转世之人在凡世,或许在凤凰墟。”   仙尊并没有像明南想象中那样激动,他甚至还在认真地调试箜篌音,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   明南一时摸不准他对转世之人的态度。   长久没听到回答,仙尊懒散道:“然后?你见到那人了?”   “是。”   仙尊看似乎觉得很有趣,他笑了起来,微微抬手,云捧着一片破碎的镜片飘了过来,缓慢落在明南面前。   “这是你兄长留下的一片破碎镜子。”仙尊淡淡道,“应该是坏了,里面只留一个影影绰绰的侧影。”   明南伸手接过。   带着血的破碎镜子中,隐约有一个看不见容颜的侧影,背后似乎是一望无际的黄沙?   明南神色难看。   他和鹓雏少族主虽是双生子,却一个是天子骄子,另一个是废物美人,两人自小连面都很少见。   明南之前曾预知过仙尊之事,水镜中显出高高在上的雪衣男人将自己困在繁琐的法阵中,昏昏沉沉却也死死握住这面镜子。   金红凤凰血流了满手也不愿松开。   那时的他以为镜中人是他兄长……   不对,是四族所有人都以为仙尊记挂等待的转世之人是鹓雏少族主。   现在看来,这转世之人的确另有其人。   仙尊问:“是他吗?”   明南讷讷半天,才道:“我并未瞧见他的模样。”   仙尊饶有兴致道:“那你瞧见了什么?”   明南抿唇,额头上的伤口好像还在隐隐作痛。   他微微抬头,像是决定了什么事似的,深吸一口气,道:“我瞧见……转世之人不日会被三族追杀,就在凤凰墟,他身受重伤,命不久矣。”   凤北河让他将仙尊引下凡界,明南的确也这么做了。   只是仙尊下界,三族也别想好过。   斗去吧,最好能斗个你死我活。   只是出乎意料的是,听到转世之人命不久矣,仙尊竟然没有丝毫动容,甚至还轻轻抚了一曲箜篌小调,活泼悦耳。   一曲罢了,仙尊这才转头,像是听到一件可有可无的事似的:“嗯,知道了。”   明南愕然:“您……不下界吗?”   仙尊似乎觉得他这个问题问得极其可笑:“我为何要下界?”   “您不想救……他?”   若是平常人,知晓“心上人”转世或许会遇到危险,不是会提前寻到那人,将他好好保护起来吗?   明南一直只觉得仙尊只是行事有些古怪,其实很好揣摩,但此时却觉得此人完全捉摸不透。   鹓雏族照面井中的未来显示,仙尊对那人爱到髓骨中;   可听到他有危险,却又这么一副满不在意的反应。   “嗯……”仙尊随口道,“生死枯荣,自有天道论断,不在人为。”   明南:“???”   果然是个疯子。   仙尊大概不再想听转世之人的事,随意一挥手:“回去吧。”   明南一咬牙,恭敬行礼告辞。   明明是司尊,可他在九重天只住在偏远至极的鸣渠殿。   那只白雀……却能在仙尊偏殿。   明南回头看了寝殿一眼,沉着脸离开。   外室,云归神出鬼没,蹙眉道:“尊上,他许是故意引您下界。”   仙尊:“嗯。”   云归见仙尊心情很好,便多说了几句:“您都不知那人长什么模样,明南只是胆大包天瞥过一眼,怎能确认转世之人就是他……”   仙尊并未有下界的想法,而且他现在有更有趣的事要做。   他起身走入内室,瞥见刚才躲着只暴躁白雀的床幔空无一物。   仙尊微微挑眉,缓步走过去,撩开层叠雪纱床幔。   床榻间空无一人,只有一道断断续续的水痕蔓延至窗棂。   扶玉秋……跳窗逃了。   仙尊隐约有种不好的预感。   恰在这时,云收急急匆匆冲进来,颇有些气急败坏地道:“尊上,那只白雀太过放肆!”   仙尊蹙眉:“什么?”   “他胆大妄为,怎么劝都不听。”云收实在是被气狠了,“他灵丹还没稳固,一会变白雀一会变人,就、就连滚带爬,骂骂咧咧去凤凰殿了!”   仙尊:“……”   凤凰殿是九重天的禁地,也难怪云收这么生气。   云归知道仙尊很热衷玩凤凰、仙尊两个身份分离逗白雀玩的戏码,见仙尊神色沉下来,壮着胆子替尊上问:“小殿下已到凤凰殿里面了吗?”   云收道:“还没,但已到台阶那,马上就爬上去了。”   话音刚落,仙尊的身形猛地化为一缕烟雾,瞬间消失在原地。   云归:“……”   云收:“????”   作者有话要说:   啾啾:活阎罗可恶,我要找凤凰诉苦。   第24章 炎火之雨   新稳固的灵丹太难操控, 扶玉秋几乎是用“双语”骂骂咧咧地过去的。   “好丑——活阎罗赛秤砣,唧唧歪歪遭鸟儿啄!啾……”   “啾、呜啾啾啾!”   “啊!丑死我了!——烂泥巴活泥鳅!要搁闻幽谷我肯定把你喂……——啾啾!”   扶玉秋:“……”   扶玉秋几乎要被一会人形一会白雀的灵力不定给气疯了,连骂人都不能骂整句, 噎得他难受得不行。   他连“滚”带“爬”, 眼看着凤凰殿终于要到, 这才稍稍消气, 手脚并用地艰难爬上台阶。   平时凤凰殿无人敢过来, 门都是半掩着, 扶玉秋用人身艰难爬过去,用力将门推开。   “吱呀”一声, 门分左右, 幽幽打开。   凤凰殿空旷无比,就宛如一座精美的囚笼, 地下密密麻麻的阵法和头顶交缠的无数红绳、占风铎像天罗地网, 将华美的凤凰死死困在其中, 不得自由。   扶玉秋想到这里,替凤凰觉得委屈。   “太惨了这也。”   自己还能在九重天这么大的地方扑腾呢, 凤凰却只能在这一方小天地里,还要忍受折磨。   他正难过着, 视线熟练地看向阵法中央, 去看那只可怜的断翅凤凰。   一眼扫过,大殿空空荡荡,并没有瞧见熟悉的身影。   扶玉秋:“?”   扶玉秋迷茫地歪脖子, 满脑门都是疑问。   凤凰呢?   “难道是?”扶玉秋灵机一动, “他用了凤凰传承修复好了断翅, 直接飞走啦?”   可仔细想想也不对, 九重天的云梯还封着呢。   再说活阎罗坐镇, 肯定不会轻易让这只稀罕的凤凰飞离。   扶玉秋怀疑自己看错了,正要凑上前细看,身形又是一阵剧烈变动。   视线猛地矮下去,扶玉秋化为白雀凌空摔下去,“啾叽”一声磕在门槛上,差点把尖喙磕掉一块。   眼前一阵熟悉的天旋地转,扶玉秋都习惯了,耐心等圆滚的身子稳住后,忙抬头去看。   凤凰就像是凭空出现似的,温顺蜷在大殿阵法中央,瞧见他微微抬头,柔声道:“没摔着吧?”   扶玉秋:“?”   扶玉秋疑惑,刚才真是他看错了?   “你一直在那?”   凤凰点头:“这阵法被重画过,我暂时无法离开——怎么了?”   扶玉秋心想自己果然被气晕了,都开始出现幻觉了。   白雀摇摇脑袋,扑腾着跑上前,委委屈屈地将脑袋扎在凤凰胸口温暖的绒羽上,小声呜咽一声。   凤凰浑身一僵,垂眸看他:“哭什么?”   扶玉秋本来还忍着的,听到这句话憋了又憋,终于彻底忍不住,“啾!”的惨痛哭嚎:“我好丑,我变成丑人类了!”   凤凰:“……”   扶玉秋对人身的厌恶是发自内心的,哭天喊地地说自己变得好丑,天上地下举世无双的丑。   凤凰不知要如何安慰他。   这白雀的审美……   或许真的歪掉了。   只是扶玉秋难得的痛哭一回都没持续多久,那可恶的灵丹又开始作祟。   又是一阵熟悉又讨厌的灵力运转,“小鸟依人”般埋在凤凰绒羽中的小小白雀突然化为“丑陋”的人身。   扶玉秋闷啾一声,直接将猝不及防的凤凰压在身下。   凤凰:“…………”   凤凰直接被压趴了。   扶玉秋也顾不得哭,忙不迭手按着地将沉重的身体撑起来,他紧张道:“没、没压坏吧?!”   凤凰大概是第一次这么狼狈,翎羽都乱了。   他默不作声地起身,看起来不怎么想搭理人。   扶玉秋怕他受伤不肯说,忙去检查。   他不怎么会用手,艰难用手指勾起凤凰垂下的尖喙,强行让他抬起头来。   ——活阎罗之前逗白雀时,就是这般做的。   凤凰:“?”   金瞳逐渐酝酿风雨欲来时的风暴。   扶玉秋一无所知,还在担忧地检查凤凰有没有被压坏,嘴里还在喋喋不休:“这儿疼?这儿?还是这儿?怎么不说话,压到嗓子了?”   凤凰:“……”   凤凰怕自己一开口就朝他吐出一口凤凰火,只能强忍着一声不吭。   扶玉秋勾完尖喙又去看翅膀,全然不知凤凰的眼神越来越可怕。   周围的寒意让扶玉秋浑身哆嗦了一下。   他只当是人身没有绒毛,也没在意,很快草草检查一遍,见真的没伤到,视线又落在凤凰垂着的断翅上,拧着眉头道:“你没用凤凰传承吗,为什么翅膀还没好?”   中火毒时扶玉秋始终迷迷糊糊,唯一记忆最深刻的便是将凤凰传承给了凤凰。   他疑惑皱眉,心道难道我当时迷迷糊糊真的爬到凤凰殿去了?   扶玉秋正在胡思乱想,凤凰淡淡开口:“翅膀痊愈与否,于我来说并无分别。”   “为什么?”扶玉秋问,“你不想飞吗?”   凤凰瞥他一眼:“你又为什么不想飞?”   扶玉秋理直气壮:“我不会啊,还怕高。”   凤凰:“……”   这个理由真的听一千次都无法让人信服。   “没什么想不想。”   好像每次说到翅膀,凤凰都会变得异样淡漠。   扶玉秋回想起之前凤凰说自己被折断翅膀还要强迫飞,顿时“嘶”了一声,暗骂活阎罗残忍无情,把凤凰害得对飞都有心理阴影了。   扶玉秋转移话题,怒气啾啾:“活阎罗真的不是什么好啾,你别再被他骗了。”   凤凰:“……”   怎么突然又骂起来了?   “他折磨你的事先按下不表,就说我这个壳子……”扶玉秋抬手伸了伸五指,被骨节分明的手丑得差点窒息,痛苦地说,“我原先灵丹除了不听话点,可好用了。但我在他那寝殿待了一晚,一觉醒来就变成现在这副鬼样子。”   凤凰沉默。   “他定是对我的灵丹动了手脚。”扶玉秋向来爱用最深的恶意去揣度活阎罗,“你说活阎罗会不会丧心病狂到把枯荣往我灵丹里放吧?”   凤凰幽幽看他,似乎不想搭理他。   扶玉秋说几句话的功夫,身形又变回白雀。   他情绪来得快去得快,忙高高兴兴“哇哎”一声,扑腾着翅膀扑到凤凰的绒羽里埋着。   一来二去,凤凰差不多习惯这白团子总往他怀里扑,但刚才白雀突然变成人形将他压得够呛,凤凰金瞳微闪,一股白雾似的灵力缓缓钻入扶玉秋内府。   扶玉秋毫无防备,扬着脑袋问:“凤凰传承你既没用,那放在哪里了?活阎罗不会再要回去吧?”   凤凰淡淡道:“被我藏在翎羽中。”   扶玉秋好奇地探脑袋往凤凰身上看了看,隐约瞧见层叠飞羽那似乎有微弱的光芒:“活阎罗没发现吗?”   “……”凤凰面不改色,“他很少来凤凰殿。”   扶玉秋这才放下心来,反复叮嘱:“那你可藏好啊,万一那天用到了呢。”   凤凰点头。   许是在吃人的九重天有同病相怜的“同伴”,扶玉秋对凤凰有种莫名的依赖,他宣泄心中的委屈后,便开始沿着阵法绕着圈地看。   凤凰问:“在看什么?”   “看看这阵法是怎么运作的。”扶玉秋煞有其事地说,“要是能解开就好了。”   凤凰无声叹了一口气。   这阵法平日里根本无用,不运转的情况下只是瞧着唬人的“壁花”。   但扶玉秋明显将“活阎罗”想象得十分丧心病狂,以为这“束缚”阵法只对凤凰管用,像是小汤圆似的在偌大阵法中滚来滚去,十分认真。   凤凰也不阻止,视线跟着“汤圆”移来移去。   就在这时,一片云悄无声息飞到凤凰耳边。   里面传来云归压低的声音。   “尊上,北河少尊请令入九重天,说是下界仙盟之事。”   凤凰眸光都没动,依然看着扶玉秋在阵法边缘滚着跑,淡淡传音。   “嗯,让他进来,在大殿候着。”   云正要散去,盯着扶玉秋的凤凰突然又加了句。   “跪着候。”   “……”云归噎了一下,讷讷道,“是。”   云雾散去。   扶玉秋还在看阵法。   他兄长常年在外,每隔一段时间都会驱使灵兽给他带来一堆外界的小玩意儿,其中也有几本阵法的古籍,据说三界难寻,无数修符阵的修士争得头破血流。   ——也不知他兄长哪来的本事,直接夹杂几本杂书里,连带着几串糖葫芦送到闻幽谷。   扶玉秋并不多那书的珍贵,只在无聊的时候翻过几页就扔了,也不知在哪个犄角旮旯窝着。   沿着阵法跑了好几圈,扶玉秋都要累得吐舌头了也没看出个一二三来,只好怂哒哒地跑回去。   凤凰问:“看出来什么名堂吗?”   “唔,大概吧。”扶玉秋不想让凤凰觉得自己就是个一无是处的小废物,闷啾一声掩饰尴尬,“是个好厉害的阵法,专门为了困住凤凰的呢。”   凤凰:“……”   扶玉秋心虚得不行,大概是察觉到凤凰不信,硬着头皮说:“山、山是纯阳之气,水是纯阴,阵眼在艮,大煞大阴之气恰好能镇压你身上的凤凰火。”   凤凰:“…………”   如果不是凤凰精通阵法,他就信了这番胡言乱语。   但扶玉秋一本正经胡说八道的样子似乎莫名戳中凤凰石头似的心,他没忍住,突然轻轻笑了出来。   这一笑并非平日里像是面具般的伪装笑容,反而带着些温暖的忍俊不禁,冰冷的金瞳像是融化开的萤火。   扶玉秋此时若是人形,心虚的红晕甚至能从脸颊烧到足尖。   他差点把脑袋垂到心口的绒毛里,爪子不安分地蜷缩两下,讷讷道:“我……我说错了?”   “没错,应该就是如此。”凤凰笑意不减,“怪不得我在这个阵法里,总觉得像是被什么压制了。”   扶玉秋一喜,忙抬着头,像是卖乖似的啾啾道:“是吧是吧,活阎罗其心可诛!”   凤凰:“……对,其心可诛。”   “太恶毒了!”   “嗯,恶毒至极。”   扶玉秋喋喋不休用那蹩脚的骂人词汇颠来倒去骂了活阎罗两刻钟,凤凰也纵容地和他一起骂。   只是过了好久,扶玉秋突然反应过来,诧异地看了看翅膀和爪子。   他刚才灵丹不稳,没一会就要变个模样,但这次白雀原形稳固这么久,没有半点变回丑壳子的趋势。   扶玉秋高兴起来,自觉天赋异禀,短短时间就会操控灵丹了。   “对了。”扶玉秋对凤凰说,“我之前给你偷偷藏了个果子,等我回去给你拿。”   凤凰点头:“好。”   扶玉秋滚着走了。   凤凰注视着他离开凤凰殿,正要化为云雾消失,余光突然扫到门槛那又探出一个脑袋来。   凤凰一僵。   扶玉秋小小声地朝他说:“记得藏好凤凰传承啊。”   凤凰:“……好。”   扶玉秋这才放心走了。   凤凰这次没直接离开,原地耐心等了片刻,才凭空消失在凤凰殿。   ***   九重天大殿。   仙尊身着凤凰纹雪袍,慢条斯理走到云椅坐下。   凤北河正恭恭敬敬跪在殿下,腰背笔直,看模样应该真的跪着候了许久。   瞧见仙尊,凤北河颔首行礼:“见过父尊。”   仙尊应了一声,对一旁的云收道:“把白雀叫来。”   ——竟是直接无视了还跪着的凤北河。   云收忙不迭出去,很快就捧着白雀跑回来,放在仙尊面前的小案上。   扶玉秋不知道为什么,难得张开翅膀,却是用羽毛尖尖挡住尖喙,黑豆似的眼睛里全是水雾。   “怎么了这是?”仙尊皱眉问,“不舒服?”   扶玉秋拼命摇头,想要捂着嘴往后退,眼中水雾越来越浓,差点要凝成水滴落下来了。   “不知道呢,我刚找到他时,他又要去凤凰殿,嘴里好像还叼了个东西。”云收说,“但我一过去,那东西就不见了。”   扶玉秋:“……”   仙尊:“……”   仙尊回想起刚才扶玉秋说要给凤凰拿果子,又见他这个欲盖弥彰的动作,当即沉默了。   扶玉秋偷了人家药房的春归果,根本不敢大大咧咧让活阎罗看到,在云收过来时就将果子一口含在嘴里,将腮帮子都撑得滚圆。   他强忍着眼里全是撑出来的水雾,还在难过地心想:“我都含过了,也不知道洗一洗凤凰还嫌弃不嫌弃。”   果然不能做偷鸡摸狗的坏事。   遭报应了。   扶玉秋努力含着果子,心中盘算要是活阎罗现在让他啾小曲,自己到底是啾还是不啾?   他尝试着“啾”了一下,差点把嘴里的果子吐出来,忙不迭含紧了。   看来不能啾。   仙尊一言难尽看着自以为藏得很好的白雀,大概怕他噎出个好歹来,正要让云收再把他送回去。   却见白雀的视线无意中瞥了一眼地下跪着的凤北河,湿漉漉的眼睛当即烧出一股怒火来。   “啾!”   扶玉秋一见仇人,当即气得叫了一声,嘴里的果子竟被他囫囵吞了下去。   仙尊:“……”   扶玉秋也不知是噎的还是气的,往仙尊掌心一栽,喘着气不吭声了。   仙尊遽然一抬头,凤凰威压再次铺天盖地而去。   凤北河猝不及防直直低头跪地,本就重伤未愈的身体险些致使全身经脉灵力逆流。   仙尊淡淡道:“你吓到他了。”   凤北河:“?”   云收也:“???”   得了,尊上又犯病了。   仙尊的脾气从来没有人能琢磨透,有人言语间冒犯了他,他却能心情愉悦地赏赐;但有时却能将鸟随意当焰火放。   这段时间仙尊和白雀相处久了,差点让云收忘记,尊上是个阴晴不定的疯子。   凤北河不知自己为何无缘无故被迁怒,思来想去或许又是蛇族。   ——毕竟这些年来,他从未做过一件让仙尊动怒之事,除了诛杀蛇族那事。   凤北河从善如流道:“父尊息怒。”   仙尊垂眸将灵力输入白雀体内,帮他飞快炼化那颗春归果,省得被噎出毛病来。   扶玉秋呛得咳嗽两声,吐出来一颗果核。   果核那样大,也难为他能吞进去。   见白雀怏怏趴在掌心不动,仙尊有一下没一下地抚着他光滑柔软的翎羽,淡淡道:“下界仙盟又在闹什么?”   凤北河重伤未愈,加上几日内被仙尊威压扫了两回,此时脸色惨白,跪着的身体已隐约有些摇摇欲坠。   但他神色依然镇定,道:“近五年,下界下了十一次炎火雨,仙盟怀疑是金乌作祟,筑八十一层「天听塔」,想请父尊施恩降惠,降服金乌。”   “炎火雨?金乌?”仙尊勾着白雀的下巴,漫不经心地道,“关我何事?”   一旁的云收冷冷道:“十年前也有炎火雨,龙族听从尊上之令,广布灵雨泽已是仁至义尽。下界那群修道之人不是妄称仙人吗,既然本事这般大为何要求尊上?”   “四族也在下界。”凤北河并不理会四处咬人的云收,注视着仙尊,道,“父尊,恕我直言。前几日那场炎火雨,落在了凤凰墟。”   “凤凰墟”这三个字一说出口,云收愤然化为一条青色巨龙,身形巨大几乎大殿盈满。   巨龙森然道:“凤北河,放肆!”   仙尊曾被上任朱雀仙尊囚禁在凤凰墟数十年,那地几乎算是仙尊的耻辱之地。   凤北河面对巨龙威压面不改色,漠然道:“我所言属实,父尊如若不信,尽管派人下界查看。”   一直专注于撸白团子的仙尊终于懒洋洋抬头,两指随意一挥,云收不情不愿地化为人身,冷冷盯着凤北河磨牙。   “凤凰墟……”仙尊想了想,道,“我记得是在羲礼群山?”   凤北河:“正是。”   仙尊:“那里是不是有一处山谷?”   凤北河眉头一跳。   山谷?   羲礼群山连绵不绝,只有灵脉处有宽阔平原,凤凰墟便在灵脉之上。   而在平原和群山接壤之地,的确有山谷。   凤北河心中一紧,规规矩矩地道:“是。”   仙尊皱起眉,像是怀疑自己为何无缘无故问这个问题:“那山谷也落了炎火雨吗?”   传言金乌作祟,天降炎火般炽热的雨,落至土壤似剧毒般,能将所有生灵焚成灰烬。   每每炎火雨所落之地,寸草不生,干旱数十年。   扶玉秋一怔。   羲礼群山的山谷,不就是闻幽谷吗?   扶玉秋也顾不得去怨恨凤北河,忙一跃而起,恨不得生出一堆耳朵来听。   凤北河蹙眉,正要回答。   仙尊感觉掌心骤然空荡荡的,眉头一皱,盯着白雀,好似对这个话题厌烦了,道:“算了,让龙族去布灵雨泽。”   凤北河颔首称是:“那天听塔?”   仙尊似笑非笑瞥他一眼。   凤北河立刻会意:“是。”   凤北河之所以是仙尊最看重的少尊,便是他能忍能狠,且很会揣摩仙尊心思。   不像凤行云温吞、凤雪生消颓,仙尊一个眼神,凤北河就能知晓他心中所想,将每一件差事——无论大小,都办得深得仙尊心。   仙尊看着他神色惨白,应是重伤未愈,将扶玉秋落在掌心的一根绒羽微微一点。   绒羽陡然化为一根金灿灿的金翎。   “此事做得不错。”仙尊淡淡道,“好好疗伤。”   凤北河无声松了一口气。   他本以为有了出乎意料之外的变故才导致仙尊对他如此迁怒,此时看来,果然只是白蛇之事让仙尊余怒未消。   凤北河体内伤势越来越严重,寻常金光草已不再管用。   仙尊赐得金翎虽和他身体相斥,但好在灵力庞大,一根也能将他的伤势治得七七八八。   他恭敬颔首:“多谢父尊。”   仙尊要手指一点,让金翎飘去凤北河面前。   但金翎才刚飘一下,一直安安静静站在玉案上的白雀突然一蹬爪子,整个身体在空中转了两圈,一口叼住那根金翎,死死咬着不肯松口。   凤北河眉头一皱。   仙尊倒是觉得稀奇,饶有兴致地道:“怎么了,喜欢这根翎羽?”   扶玉秋叼着金翎,装作什么都不懂的样子,乖乖点点头。   “啾啾。”   能抢光明正大抢凤北河的东西,他当然喜欢。   “那我再给你一根凤凰传承玩玩?”仙尊笑着说,“那个更漂亮。”   凤北河:“……”   云收:“……”   凤凰传承是能随意给出去玩的东西吗?!   扶玉秋也想要凤凰传承,但更想要这根金翎,他摇摇头,扭着脑袋将金翎插在自己双翅后的飞羽上。   雪白无暇的翎羽上插了根不伦不类的金翎,怎么看怎么奇怪。   但扶玉秋却觉得好看极了,还高高兴兴地转身给仙尊看,那黝黑的眼睛注视着仙尊,头一回没了厌恶和敌意。   仙尊当即道:“嗯,好看。那就给你了。”   扶玉秋乐得眼睛都弯起来了,难得朝他卖乖的“啾啾”两声,软糯得不行。   仙尊心情大好,轻柔地揉了揉白雀的脑袋。   凤北河:“……”   仙尊瞥了他一眼。   凤北河很识时务,恭敬颔首:“北河告退。”   仙尊:“嗯。”   凤北河强撑身体剧痛,面无表情起身。   在临离去时他侧身回头看了一眼。   站在玉案上的白雀身上插着一根长长的凤凰金翎,玉雪可爱的脸上却隐约带着点漠然寒意,近乎仇恨注视着他。   凤北河眉头紧皱,霍然离去。   苍鸾一族,果然无耻。   凤北河走后,扶玉秋才冷冷将视线收回。   他过河拆桥,当即将抢来的金翎从飞羽中掉出来,随意扔在一边。   这东西又不能给凤凰,要来何用?   仙尊懒懒捏起那根金翎,让其悬在指尖上飘浮转圈,淡淡道:“刚才还不是挺喜欢吗?”   扶玉秋瞪他一眼,但很快就将愤愤的小眼神收回来。   刚才他听到两人说什么羲礼群山,还提到了闻幽谷。   炎火雨?   扶玉秋想得入神,不自觉地自言自语:“啾啾?”   「炎火雨是什么?」   “炎火雨?”仙尊漫不经心玩着那根白雀不要的金翎,温声回答,“百年前九只金乌妄图与日争辉,天降泼天炎火雨,导致三界民不聊生,寸草不生。”   扶玉秋恍然大悟。   天上下火雨,他在兄长给他的书里瞧见过。   ——当年正是凤凰全族以身殉金乌,才挽回那场灭世浩劫。   但九只金乌不是已经陨灭,怎么又有炎火雨了?   而且羲礼群山的闻幽谷到底有没有下炎火雨,怎么不说完就走呢?   凤北河果然很可恶。   扶玉秋拧着眉头思绪翻飞。   不过很快,他突然后知后觉一个更重要的问题。   他现在应该并非人类的身体,刚才叫的……   应该只是“啾啾”吧?   那活阎罗……   扶玉秋浑身一僵,猛地倒吸一口凉气,宛如五雷轰顶。   他像是脖颈骨节生锈了似的,几乎是一动挪一点,就这样干涩又僵硬地抬起头,颤颤巍巍地对上仙尊促狭的金瞳。   扶玉秋:“……”   仙尊似笑非笑:“还有其他要问的吗?”   扶玉秋:“!!!”   扶玉秋眼前一黑,差点张开尖喙吐出一抹草状的幽魂,几欲升天。   活阎罗能听懂自己说话!?! 第25章 二十几年   「活阎罗笑面虎……」   「……成天都在发大怒。」   「小气鬼喝凉水。」   「无能无能……」   扶玉秋脑海一片空白, 只有一连串骂人的打油诗交替在耳边反复循环。   扶玉秋:“……”   扶玉秋:“…………”   现在扶玉秋只想用幽草惨绿的汁液,在地上写出四个大字。   ——吾命休矣。   这世上,有什么比当面说人坏话, 还被人逮到还要更羞耻、尴尬、丢人的事吗?!   没有。   扶玉秋僵成一团, 绒毛悄无声息炸起来, 活像是个一戳就碎的蒲公英, 黑豆似的眼睛里全是惊恐。   更可怕的是, 面前这个人是个喜怒无常的活阎罗。   活阎罗依然在玩那根金翎, 一手支着下颌,金瞳在白雀雪白的羽毛上随意一瞥。   扶玉秋:“!!”   扶玉秋甚至能感觉到那目光像是一双有力冰冷的手, 狠狠从自己身上刮了过去。   “他他他……”扶玉秋拼命想要将羽毛给收回去, 惊惧地心想,“他该不会让我拔了羽毛放焰火吧?!”   果不其然, 仙尊兴味盎然地道:“好像很多天没有看过焰火了——小殿下, 你想看吗?”   扶玉秋本能将头摇得像是拨浪鼓, 都出现残影了!   仙尊却并不打算像上次那样饶过他——毕竟被人指着鼻子骂了这么久,终于将事挑开, 总不能轻飘飘放过。   “可我想看,怎么办?”   扶玉秋:“……”   扶玉秋怯怯看他, 连啾都不敢啾。   他本能想跑, 又知道在活阎罗眼皮子底下根本无处可逃,但他又不想拔自己的羽毛用生机来放焰火,期期艾艾半天, 视线突然瞥见仙尊指尖上的金翎。   扶玉秋跑了两步, “啾啾”叫了两声, 示意仙尊把金翎还给自己。   仙尊挑眉:“你不是不要吗?”   扶玉秋忍辱负重:“活……嚯哎!仙尊所赐, 不敢不要。”   仙尊大概听出来了那个“嚯哎”的口癖其实是想说“活阎罗”说顺口了, 似笑非笑瞥他,也没为难,指尖微微一动,将金翎还了回去。   他打算看看这白雀到底怎么过这一关。   然后……   仙尊就眼睁睁看着白雀叼着金翎,催动灵力灌入翎羽中。   只听到“呲”的一声,金翎尖尖猛地冒出灿然火光,接连不断朝上喷涌。   ——白雀竟是将这三族争先抢夺的凤凰金翎,当呲花放了。   仙尊:“……”   云收:“???”   大殿一片死寂,只有金翎燃烧呲花的声音微弱响着。   扶玉秋放完“呲花”,眼巴巴看着仙尊,用眼神示意他:“好看吗?还满意吗?”   仙尊:“…………”   云收在一旁心都提起来了。   就算仙尊对这只白雀再特殊,也纵不了他拿着凤凰金翎当焰火放着玩吧?   云收心想:“要是尊上连这种事都能忍得了,那这只白雀在尊上心中的地位恐怕不低。”   这得是那些下界修士对道侣的态度了吧。   云收正觉得自己异想天开,紧接着就听到仙尊突然放声而笑。   “的确好看。”   仙尊羽睫垂着,金瞳全是温暖的笑意。   扶玉秋不着痕迹松了一口气。   仙尊好像真的喜欢看小呲花,抬手一点,凭空竟然凝出好几根金翎,全都飘浮着落在扶玉秋面前。   “放着玩吧。”仙尊撑着脸侧,笑意不减。   扶玉秋:“……”   有病啊这人!   云收眼珠子差点又瞪出来:“对道侣也不是这个纵容法?!难道……”   看着仙尊注视着白雀的眼神全是他自己都没察觉出来的温柔,云收默默倒吸一口凉气。   “……难道这白雀,其实是尊上私生子?!”   不知道自己已经成为活阎罗“私生子”的扶玉秋闷闷不乐,他不敢拒绝,怕活阎罗把自己当呲花放,便任劳任怨、忍辱负重地叼着那几根金翎,挨个放呲花。   仙尊看得开心,淡淡道:“你还想知道什么,问吧。”   扶玉秋微微一呆,担心活阎罗再憋个大的打算搞他,一时不敢开口。   仙尊笑着道:“骂人的时候倒是有胆子,现在怎么耷拉叶子了?”   一棵草,哪能容忍得了别人骂他“耷拉叶子”,扶玉秋当即胆大包天地抬头瞪他一眼。   “看来这疯子并不在意自己当着面骂他。”他哼唧一声,心道,“不问白不问。”   扶玉秋将嘴里叼的金翎扔在地上,仰着头啾啾:“现在下界是什么年份?”   仙尊“嗯?”了一声,大概没料到他竟是问这个。   只是仙尊常年在九重天,很少下界,便偏头问云收:“下界什么年?”   云收经常下界布雨:“下界为仙盟纪年,七十三个春秋。”   扶玉秋估摸着算了算,眼睛猛地瞪大。   仙盟七十三年?   当年他从闻幽谷出去时,好像是五十几个春秋。   扶玉秋有些恍惚茫然。   从他灵丹自爆后,明明只是感觉睡了一觉,下界……   竟是过去了二十多年吗?   怪不得他对人的身体掌控不熟悉;   本该不死也去半条命的凤北河也活蹦乱跳。   二十年……   这么多年过去,闻幽谷如何了?   在凡界的兄长、弟弟又是何种模样?   三人是同在一根木头上生出根系来的,自发芽时便根系交缠,彼此神魂都有印记。   他当年魂飞魄散,其他两人肯定第一时间察觉到了。   扶玉秋呆愣在原地,有些不敢想他们当时到底如何悲伤欲绝。   仙尊看到刚才还活蹦乱跳放呲花的白雀像是被霜打了似的,直接蔫得好似要卷叶子,试探地伸出手轻轻戳了戳他眉心红翎。   扶玉秋置若罔闻。   从重生后他心口就像是堵着一口气,想要发泄却一直发不出来,此时知晓“二十多年”后,更是憋得他眼眶酸涩,浑身都在微微发抖。   仙尊见他神色越来越不对,微微蹙眉,伸手将他捧在掌心。   但这时,白雀体内灵力一阵激荡,用来稳固白雀原形的凤凰灵力猛地一散。   呆滞的白雀身上闪出一道白光,而后巴掌大的身形陡然拉伸。   仙尊只觉得身上一重,还未反应过来白雀便化为纤瘦的人形,白衣白发翻飞,像是雪似的飘然落下。   仙尊:“……”   仙尊稳稳接住扶玉秋,连身子都没摇晃。   因刚才的姿势,扶玉秋刚好坐在仙尊膝上。   他身形太纤细,小腿垂下就算绷紧足背也点不到地,一头白发如流水般铺了满背,垂曳到地面的云雾中。   仙尊知晓白雀有多厌恶人形,正打算将一道灵力再打入他内府,却感觉膝上的少年微微发起抖来。   相比较上次变成人形的骂骂咧咧,这次的扶玉秋倒是反常的安静。   他微微垂着头,披散的长发从耳边垂落,遮挡住大半脸庞,显得乖巧宁静又昳丽脆弱。   突然,几滴水从扶玉秋下巴滑落,啪嗒落在轻薄的衣服上。   仙尊一愣。   扶玉秋正在垂着头安安静静地掉着眼泪。   这次的眼泪并不是前几次那样气出来的,他哭得安静又隐忍,总是上扬的眉梢罕见地垂下来,显得越发难过悲伤。   扶玉秋感觉心口似乎要炸开了。   被囚在沙芥中整整七日不见水、灵力的痛苦;被信任之人夺取灵丹的怨恨;重生到鸟壳子上的无可奈何……   以及受制于人、时刻要警惕害怕又要惨死的恐惧。   这情绪积攒了太久、太多,乍一爆发出来,扶玉秋根本控制不住本就脆弱的泪腺,眼泪悄无声息浸湿脸庞。   扶玉秋浑浑噩噩地想:“我明明只是……想救人,不求知恩感谢,为什么他们却都要以怨报德?”   世人都言幽草、白雀等灵物是天道恩宠之物,可扶玉秋却总觉得自己好似是来历苦劫的,明明什么错事都没做过,却要遭受这般痛苦。   “天道根本不喜欢我。”   扶玉秋越想越委屈,越委屈就越气,眼泪越逼越多。   仙尊默默无言地看着纤瘦昳丽的少年在他怀里哭至无声,单薄的肩膀微微发抖。   他许是想哄,但奈何仙尊这些年只会变着法子地杀人、耍人,哄人这项技能对他来说过于困难。   仙尊犹豫半天,抬头看向云收。   云收:“???”   云收满脸懵然,心道:“看我干什么?不是您把他吓哭的吗?”   看出云收心中所想的仙尊:“……”   扶玉秋已经要憋不住啜泣声,那微弱像是幼兽呜咽的声音让仙尊莫名烦躁——只是这股烦躁并不是对扶玉秋,反倒像是对自己的。   「为什么不哄他?」   仙尊金瞳一缩,猛地察觉到那股烦躁的来源,竟是见不得这张脸哭?   这些年来,他任由自己被千变万化好似疯癫的情绪掌控,事事顺心而为,愉悦了便赏、不悦了便杀。   但这次他却对这股从潜意识冒出来的情绪有种莫名的排斥。   “为什么要哄?”   仙尊冷冷心想。   只是一只打发时间的灵宠,为何要因为他的眼泪而自降身份?   一旁的云收悄无声息吸了一口凉气——他眼睁睁看着仙尊满脸冷漠,随后……微微低头,将温暖的手轻柔探过去,似乎是想把扶玉秋脸上的泪痕擦掉。   云收:“!!!”   擦眼泪吗?   真不是要薅掉白雀的脑袋?!   仙尊的手刚探过去也是眉头轻皱,似乎不肯相信自己竟然真的要去哄他。   彻底反应过来的扶玉秋猛地一僵,他终于神智回笼,意识到自己正躺在谁怀里没出息地哭。   杀鸟无情的活阎罗!   “他刚刚伸手干什么?!”扶玉秋也顾不得哭了,湿漉漉的羽睫还挂着水珠就本能警惕那只大手,“是厌烦我哭,要把我脑壳薅掉吗?!”   按照活阎罗疯癫又残忍的做派,很有可能啊!   扶玉秋越想越害怕,浑身紧绷,见活阎罗沉默看着自己的手半天,竟然又尝试着朝他脸探来。   ——这下要是白雀原形,肯定浑身的毛都要吓炸。   扶玉秋惊魂失魄,想要躲开那只可怖的手,身体本能往后拼命仰,但一阵失重感袭来,他本能扑腾一下手,内府灵丹不受控制挥出一道灵力。   水连青凭空凝出脑袋大的水团,随着扶玉秋重重摔在地上,轰然炸开。   水珠簌簌落下,将正当中的仙尊淋湿个彻底。   扶玉秋:“……”   云收:“!!!” 第26章 浴火凤凰   大殿一片死寂。   云收噤若寒蝉, 看向扶玉秋的眼神像是在看勇士。   扶玉秋摔得七荤八素,又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够呛,眼泪都憋回去了。   他小脸苍白, 撑着手拼命往后退, 但手脚不怎么协调, 才退两下就又跌下去, 还压到长长的白发, 把他疼得倒吸凉气。   水珠缓缓往下落, 滴滴答答的声音响彻整个大殿。   扶玉秋自知闯了祸,恨不得将脸埋在臂弯间, 好像这样就不用面对惨痛的现实。   仙尊浑身湿透, 气度依然雍容华贵。   他看起来并不生气,沉默了一会, 羽睫上挂着几滴水珠, 甚至还好脾气地朝扶玉秋伸出手。   “摔到了?”   扶玉秋汗毛都要竖起来了。   他倒宁愿活阎罗朝他大发脾气, 也比现在这样温温柔柔朝他笑、还关心他的疯癫样子要让他安心得多。   ——扶玉秋之前总觉得他哥脾气喜怒无常,自己稍稍不听话就挨抽, 但和活阎罗一比,他哥简直如三月春风拂面, 温柔得不得了。   仙尊注视着那双漂亮的黑瞳, 发现那里面满是惊惧。   不知怎么,仙尊心中一冷。   他不喜欢这个眼神。   这时一片云飘来,凑到仙尊耳边似乎说了什么。   仙尊眸光一闪, 也没再管那股不合时宜的情绪, 淡淡道:“怕什么, 我能吃了你?”   扶玉秋眨眨眼睛。   都被浇成这样了, 真、真没生气?   这样一想, 扶玉秋稍稍安定心神,既然活阎罗自己都把浇水这事翻篇不计较了,自己也懒得找事。   他闷闷道:“没有怕,我、我要回去。”   “怎么回去?”仙尊衣上发上全是水,却还是那副从容的模样,懒散看着他,“爬回去?”   扶玉秋:“……”   扶玉秋魂飞魄散二十年,根本无法操控这具人身的四肢。   要回偏殿,可能真的需要爬回去。   感觉仙尊好像在看他好戏,扶玉秋难得胆大地朝他龇牙:“不要你管。”   这样一闹,一直堵在心口的那股憋屈的气终于散了个一干二净。   扶玉秋很快恢复乐观,心想:“不过没关系——二十年也没什么,反正他们也十几年不回闻幽谷一趟,事情既已发生,那我找机会下界再去寻他们解释清楚好了。”   他心大得很,安慰好自己就将手撑在地上。   ……竟然真的打算爬回去。   仙尊:“……”   一个大美人在地上爬的画面太美,云收有些惨不忍睹地看向仙尊,拼命暗示。   仙尊瞥他一眼,道:“将他送回去。”   云收忙上前,想要伸手去扶。   只是扶玉秋这身子看着像是云雾凝成的,皮糙肉厚的龙还没接近,竟有点害怕自己力道控制不住,将他给碰碎了。   云收深吸一口气,做足心理准备,正要将扶玉秋打横抱起来。   仙尊猛地皱眉,直接一道灵力挥过来。   扶玉秋控制不住“啾叽”一声,原地化为巴掌大的白雀,轻飘飘落在云收伸来的掌心中。   云收:“……”   到底哪来的占有欲?   云收不敢多说,忙不迭跑了。   等两人离开后,仙尊对耳边一片云道:“让他进来。”   没一会,苍鸾少尊凤行云从外而来,步入大殿恭恭敬敬行礼。   “见过父尊。”   仙尊手指一勾,玉案上几滴水珠悬浮而起,绕着他玉白的指尖不停旋转。   他漫不经心道:“起来吧——何事?”   凤行云温和地说:“凤北河在下界,把仙盟所筑天听塔推倒,正好将仙盟灵脉拦腰压断。”   仙尊挑眉。   才不到半个时辰,凤北河动作倒快。   “那又如何?”仙尊淡淡道,“龙族不是会过去布灵雨泽吗?”   凤行云有些为难:“话虽如此,但三界怨声载道,妖族……也脱离四族附属,站在仙盟那边。”   仙尊还在玩着那几滴水珠,似乎并不放在心上。   凤行云久久等不到回答,抬头看了一眼,眉头一皱:“父尊身上的水……?”   “嗯。”仙尊终于开口,似笑非笑看他,“你的好弟弟做的。”   凤行云心口一跳。   仙尊用灵力将身上的水全都凝聚到掌心,衣物、墨发顷刻干爽如初,只有一团幽蓝的水飘浮着。   “你认得这灵力吗?”   凤行云颔首道:“行云不知。”   仙尊笑了一声,淡淡道:“怎么?你将水连青交给白雀,让他前来九重天杀我之事,才过了没半个月,你就忘了?”   凤行云瞬间脸色惨白,直接跪下去。   “父尊明鉴,此等大逆不道之事,行云断不敢做。”   “不敢?”仙尊两指随意一挥,幽蓝水团猛地朝凤行云砸过去,“我看你敢得很。”   凤行云不敢躲,任由水团重重砸落,瞬间湿了满身。   仙尊淡声道:“白雀破壳不过二十年,神智未全,若不是你指使,他怎会有水连青,还胆大包天到用水袭击我?”   凤行云垂着头,脸上的水珠不住往下落,心中暗骂一声蠢货。   他给白雀水连青,是想让他将其放在九重天醴泉。   这蠢货竟然正大光明将水往仙尊身上浇??   “父尊息怒……”凤行云思绪翻飞,解释道,“如您所说,白雀神智不全,许是理会错了我的意思。”   仙尊靠在云椅上,冷眼旁观:“什么意思?”   “那水连青是我从凤北河手中拿到的,能克制您的凤凰火,让您无法涅槃。”   凤行云转瞬就寻到了合理的解释:“我怕凤北河加害于您,便将其夺来,想借白雀之手把水连青交给您。但白雀不知是受人指使还是真的神智有问题,竟然擅作主张,加害于您……”   短短几句话,凤行云先暗示凤北河暗藏祸心。   后又暗暗向仙尊示意白雀似乎也别有用心。   将自己摘得干干净净。   仙尊定定看着凤行云,听着这段似乎毫无破绽的话,缓缓伸手轻轻抚掌,似笑非笑道:“行云,你虽不是三族中能力最强,但一定是最聪明的。”   凤行云面不改色:“行云所言,句句属实。”   仙尊不知有没有信这番话,他似乎心情好了点,道:“外面跪着吧。”   凤行云颔首:“是。”   说罢,他起身走出大殿,听话地跪在殿外。   刚刚跪好,九重天雪白的云雾陡然变成乌云,噼里啪啦一阵巨响,滂沱大雨兜头浇下。   凤行云顷刻成了落汤鸡。   只是苍鸾族灵属为水,也不厌恶水,充其量只是人身沾水有些不舒坦罢了。   凤行云规规矩矩跪着,垂着眸,心中有种极其古怪的感觉。   仙尊今日举动,似乎并不是生气。   倒像是在……   因什么而故意迁怒?   谁招惹他了?   ***   九重天大殿旁的偏殿,扶玉秋正站在窗棂上,诧异地看着外面突然下起的大雨。   从窗户往外看去,能隐约瞧见一个熟悉的人影跪在空旷的大殿外。   凤行云?   扶玉秋眼皮一跳。   凤行云来到九重天了?   不对,刚才凤北河也过来了,难道说九重天到下界的云梯已经重新打开?   云收将他放下后就跑去前殿看好戏,偏殿空无一人。   扶玉秋心脏突然狂跳。   若是趁此机会,前去云梯……   扶玉秋本已打算就留在九重天狐假虎威的,但长期居于人下且战战兢兢的日子根本不是草能过的,更何况弹指一挥的“二十年”始终像是一记重锤砸在他心口。   扶玉秋思来想去,最后权衡利弊,打算冒一冒险,前去云梯看看。   若是他运气好,云梯还未关,那就能趁此逃去流离道;   可运气太差的话,他就卖乖啾啾啾,说自己溜达着玩呢迷路了。   扶玉秋一想到“二十年”,心中就酸涩难忍,当即什么都管不了,从窗棂跳下去,顶着磅礴大雨努力朝着云梯跑。   九重天大殿中也落着雨。   仙尊坐在云椅上,任由冰冷的水珠落在身上。   明明是一只火属灵力的凤凰,但不知为何却喜欢淋雨。   没一会,云归突然从外而来,拧眉道:“尊上,小殿下朝云梯方向去了。”   阖眸的仙尊倏地睁开金瞳。   “云梯?”   “是。”云归道,“方才苍鸾少尊上来时,前往流离道的云梯通道并未关闭。”   仙尊沉默好一会:“他去云梯做什么?”   云归揣度着仙尊的神色,轻轻道:“不知。”   不过两人都心知肚明。   去云梯,自然是想要离开九重天。   仙尊浑身是水,墨发被雨浸得乌黑发亮,衬着他陡然变得冷漠的金瞳,越发诡异。   刚才凤行云的话响彻耳畔。   那只白雀……   真的如同表面上那般人畜无害,愚蠢愚钝吗?   还是说他早已知晓自己的身份,在凤凰面前的样子也是故意做出来的?   仙尊心中猛地涌出无数他之前强压下去的疑心。   凤北河和明南想要引他下界,似乎打算借机刺杀;   凤行云也暗藏祸心,明着温顺,暗地里的勾当不比凤北河好到哪里去。   而白雀……   凤行云的弟弟,身上还有凤北河的水连青,此时也想去下界。   ——好像所有人,都在想方设法引他去下界。   就像当年,四族之人都在朱雀仙尊的指使下,让他受尽屈辱那般。   「祸害。」   「灾殃。」   「凤凰批命,大……」   「——大不祥!此子当诛!!」   仙尊的手猛地握住云椅,霍然起身,神色前所未有的难看。   云椅应声散成云雾,轰然消散。   云归大气都不敢出,见仙尊面无表情地往外走,急忙追了上去。   仙尊走出大殿,身体骤然化为云雾消散。   下一瞬,云梯旁的一片云一阵扭曲旋转。   仙尊从云雾中而来,衣袍翻飞,裾袍衣摆被风吹得胡乱飞舞,好似暴雨欲来的狂风。   云梯之上,扶玉秋隐约看到打开的通道,一阵狂喜。   他运气终于好了一回,云梯通道并未关闭!   扶玉秋也顾不得高了,连滚带爬地顺着台阶往下而去,狂喜一波波冲刷着他,几乎喜极而泣。   囚禁凤凰的阵法他不知解法,不知如何将凤凰带走,只能一边愧疚一边难过地往前滚。   只是眼看着马上要到,身后却突然传来一阵熟悉的威压。   他回头一看,顿时面露悚然。   ——仙尊正居高临下站在云梯出口,面无表情看着他。   云雾和未散去的乌云,裹挟着大雨噼里啪啦砸下,聚集在仙尊背后,将他衬得像是索命的白无常。   扶玉秋吓得浑身一抖,随机心口涌出一股烦躁的怒意。   “到底有完没完了?!”   仙尊看到他还未走,心中翻涌的暴戾似乎消散了一瞬。   他朝着白雀伸出手,语调依然淡然:“回来。”   既已是池鱼笼鸟,便要知命认命。   为何想着逃走?   仙尊神色淡然,甚至称得上是温柔,心中在想什么,却是无人得知了。   他看着白雀,耐心地等着他回来。   明明仙尊此时的神情是在笑着,扶玉秋却隐约觉得他应当是气疯了,自己如果回去,可能真的会被薅掉鸟头。   扶玉秋不敢回去。   他有种预感,这次走不掉,或许他这辈子就要被困在九重天,不再得自由。   这样想着,扶玉秋一边胆战心寒一边飞快又往下滚了几个台阶。   豁出去了。   一瞬间,仙尊身上白洁的云雾竟像是争先恐后从牢笼而出的厉鬼,在他耳畔嘶吼咆哮。   「不能让他走。」   「不要去我看不到的地方。」   云归胆战心惊:“尊上……”   仙尊冷冷道:“关了。”   “可小殿下还在上面。”   若是此时将云梯通道关闭,这云梯也会化为云雾消散。   没了云梯,下方便是通往下界的万丈高空。   就算是三族少尊从云梯掉落,也会摔个粉身碎骨。   仙尊瞥了云归一眼。   云归一惊,立刻运转灵力将云梯通道关闭。   与此同时,扶玉秋前方的路陡然变得越来越透明,但身后的路却依然稳固如初。   仙尊站在尽头淡淡看着他。   他在让扶玉秋选。   是选择离开,然后步入深渊粉身碎骨?   还是选择回到九重天,继续做一只没有自由但无忧无虑的鸟儿。   扶玉秋回头,冷冷和他对望。   自从重生后,他一直都在为了活着委曲求全,好像他懦弱惯了,仙尊便早已认定他会为了活着而选择回去。   扶玉秋漂亮的眼瞳终于有了攻击性,看着仙尊的眼神也全是恨意。   受制于人的感觉,他宁死也不要再有。   想到此处,扶玉秋看着不远处已经逐渐要消失的通道,竟然直接一蹬爪子,朝着通道入口跃了过去。   他那样怕高,一不留神便会摔下万丈深渊。   ——可还是义无反顾地跳了。   本已笃定他会回来的仙尊金瞳猛地剧缩,本能朝着前方伸出手。   扶玉秋离通道还是有些距离。   云归看得呼吸都屏住了,却见从来不会展翅而飞的白雀此时竟然艰难张开双翅。   他想飞过去?!   仙尊的视线落在那张开的小小翅膀,并没有像往常那样勃然大怒,而是罕见地愣住了。   下一瞬,扶玉秋借着翅膀张开生涩滑翔几步,终于冲到通道入口。   哪怕是效忠仙尊的云归,也替他捏了一把汗。   扶玉秋正要踉跄着冲进通道,却感觉一道灵力猛地从身后而来,毫不留情地将通道彻底击碎。   云雾轰然砸在地上,像是波浪似的荡漾开来。   扶玉秋:“???”   扶玉秋都要炸毛了,怒气冲冲回头。   都撕破脸皮了,他也没有再忍着,几乎破音地骂道:“活阎罗!是不是真的有病?!早起吃药了吗你?!”   仙尊还是那句话:“回来。”   既然招惹了他,就别想这么轻易抽身。   扶玉秋都要被这个疯子气晕了,喘息都要喘不稳。   恰在这时,扶玉秋脚下唯一一片实云也在逐渐消散。   扶玉秋瞥了一眼脚下的高空,更晕了。   他并不知道下方通往何处,还以为只是流离道,索性一狠心一咬牙,怒骂道:“我回你个啾啾球!”   言罢,纵身一跃而下。   云归:“!!!”   眼睁睁看着那白团子“咻”地直直掉下高空,像是沉水的石子,云归险些失声。   仙尊怔怔站在原地,似乎没料到他真的会跳下去。   云归着急道:“尊上,我要不要去救他?!”   仙尊沉默好半天,暴动的情绪已经沉寂下来,他冷冷瞥了一眼云归一眼,吐字如冰。   “他自己想死,为何救他?”   云归:“可是……”   仙尊平日里温润的假面已经撕破,他前所未有的冷漠。   “他不是会飞吗,等他自己飞回来。”   说完,转身离去。   可白雀根本没有半点飞回来的趋势,云归甚至瞧见他落下去时扑腾了两下小翅膀,反而坠得更快了。   云归微微一咬牙,只能跟着仙尊离开。   仙尊走在最前方,高大的背影坚如雪山,好似什么事都不能将他击垮。   但很快,仙尊的步伐越来越慢,越来越沉重,垂在一旁的手竟然开始微微发抖。   云归察觉到不对劲,讷讷道:“尊上?”   仙尊脚步遽然一停。   「你破壳那日,九只金乌悬挂天空与日争辉,凤凰全族悉数陨落。」   「祸害,大不祥。」   「你会害死所有……」   “啾啾——!”   刚才耳畔那叫嚣着的辱骂、诅咒似乎被什么给驱赶,清越悦耳的啾啾声从远处而来,逐渐占据仙尊混乱癫狂的脑海。   “你这样,这样炸羽毛,猛抖,就能把水甩掉了。”   “跟我走吧。”   “——跑!”   “凤凰,给,给你的。”   “我好丑,我变成丑人类了!”   “凤凰——”   凤凰……   凤凰。   仙尊霍然转身。   雪白凤凰纹衣袍在半空划过半圈弧度,宛如一柄刀将周身云雾割裂得一分为二。   他面如沉水,快步朝着云梯而去。   随着他每一步落下,身边萦绕的雪白云雾似乎被火燃烧,泛着华丽璀璨至极的色彩,宛如夕阳下瑰丽的火烧云。   “嗤——”的一声,白袍上的凤凰暗纹像是活过来般,顺着衣摆倏然燃起。   云归的眼睛微微张大。   几步之内,白衣仙尊已化为浴火的凤凰,一根闪着金红光芒凤凰传承化为一股凶悍的灵力,汇入那断了不知多久的双翅上。   断翅顷刻间愈合如初。   一声尖啸。   九重天的凤行云只是被一道灵力扫了一下,竟直接因血脉的威压,陡然化为苍鸾原形,骇然看向云梯的方向。   凤凰从火中展翅而出。   华美的翎羽穿破层层云雾,朝着万丈高空俯身飞去。   作者有话要说:   云归:尊上,我要去救吗?!   仙尊冷冷道:不用你————我就不能自己救吗?   第27章 羲礼群山   耳畔好似有无休止的呼啸风声。   扶玉秋感觉自己做了个长久到几乎醒不过来的噩梦, 身体失重,像是掉到了无底洞,一身的毛都要被吹飞了。   不知是空气太过稀薄, 还是从九重天突破小世界的壁垒让他灵力耗尽, 扶玉秋甚至能察觉到自己身体的温度正在一点点消散。   身体越坠越冷, 扶玉秋迷迷糊糊间扑腾了两下小小翅膀, 却根本无用, 反而掉得更厉害了。   “我又要死了吗?”扶玉秋迷瞪着心想。   不知怎么, 他心中突然涌起无穷尽的颓废和消沉,连挣扎都不想挣扎, 闭着眼睛任由自己越坠越深, 身体像是结了一层寒冰,缓缓从翅膀蔓延至心脏。   风声长久灌入耳朵, 将他震得耳朵发懵, 声音也在渐渐远去。   就在扶玉秋以为自己就会这样彻底失去意识时, 像是被蒙了一层结界的耳朵突然听到一声凤凰鸣叫。   那叫声清越,穿透厚厚云层, 汇入扶玉秋耳中。   扶玉秋倏地睁开眼睛。   视线朦胧,周围全是遮天蔽日的云雾。   目光尽头, 一只五彩斑斓的凤凰展翅挥动华美的翎羽, 迅速朝他飞来。   扶玉秋眼瞳微微涣散。   凤凰……   心中认命的消颓猛地消散,取而代之的是满心委屈。   ——好像在濒临崩溃前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   扶玉秋感觉自己似乎是开心地叫了声“凤凰!”,但被狂风吹得自己都听不到。   在失去意识的前一瞬, 凤凰已到他面前, 金瞳粲然, 温柔得好像寒夜中的烛光。   扶玉秋终于放心任由自己陷入黑暗中。   ****   下界。   彤鹤飞过满地废墟的天听塔, 金灿日光倾洒而下, 将华美翎羽照得熠熠生辉。   凤北河飞至彤鹤族,化为人身,一身黑袍神色漠然迈入五彩流云的入口。   看守之人瞧见凤北河,眼眸微微一闪,恭恭敬敬颔首行礼。   “见过少尊。”   凤北河身形如同一把锋利的剑,衣摆扫过两边花草。   本来盛开绽放的花簇像是遇到寒风,陡然蒙上一层白霜。   风一吹,碎了一地。   瞧见这副场景,看守早已见怪不怪,甚至撇撇嘴,对同伴做口型。   「小怪物。」   因凤北河将天听塔推倒一事,整个彤鹤族长老已聚集在一起,或愤愤不平,或唉声叹气。   一个穿着华丽衣衫的女人坐在首座,眉头紧皱,容貌和凤北河有几分相像。   凤北河面无表情走进去,冷冷一扫,道:“何事?”   他一过来,整个吵闹不休的厅堂安静一瞬。   众人面面相觑。   天听塔倾倒一事一出,彤鹤族受下界诟病谩骂。   长老们头疼欲裂,叫嚣着凤北河捅的篓子让他自己来收拾!   但凤北河的身份已不是当年那样能任他们呼之则来挥之则去的,他们也只能无能狂怒罢了。   只是没想到,常年不回云半岭的凤北河竟真的来了。   四周一片安静。   离得最近的彤鹤族长老白发苍苍,看样子活了不少个年头,脸上全是看破世事的沉着和沧桑,他拄着彤鹤纹拐杖,和声和气地开口道:“北河啊。”   凤北河眉头一皱,脸上全是厌恶。   白发长老只好改口:“少尊,天听塔被毁一事,果真是尊上下令?”   “你既不信,尽管去九重天问便是。”凤北河冷漠道。   长老被当众驳斥,却还是耐着性子道:“尊上并非对下界灾祸袖手旁观之人,可是有什么误会?”   就在这时,首座上的女人终于冷冷开口。   “既是仙尊下令,你为何不广而告之,何故将所有仇恨都引来彤鹤族?”   凤北河身体一僵,低声道:“娘。”   “不敢让少尊唤娘,折煞我了。”   彤鹤族主气势看起来森严又冷厉,冷冷看着凤北河时,全无温情:“凤北河,你是故意为之吗?”   一直冷漠强势、好似对所有事都无动于衷的凤北河猛地握紧垂在身侧的手,掌心被指甲划出几道血痕来。   彤鹤族姓为“云”,但自从成为少尊后,凤北河便被仙尊赐“凤”姓。   凤北河一直觉得姓什么都无所谓,直到彤鹤族主叫出这三个字,却宛如一柄刀刺入他的心脏。   他微微一闭眼,无声吸了一口气。   再次睁开眼睛时,刚才那道几乎绝望的脆弱已然消失。   他松开握拳的五指,冷淡扫了一圈众人,漠然道:“不想炎火雨落在云半岭,就少置喙此事。”   说罢,转身便要离去。   彤鹤族主厉声道:“凤北河!”   凤北河猛地回头,身上吸收凤凰金翎的威压铺天盖地横扫而去。   仅仅只是用凤凰金翎来修炼,那股威压却也能迫得众人心如坠寒窖,瑟瑟发抖——甚至修为差的都控制不住化为了原形。   彤鹤族主瞳孔剧缩,愕然看他。   凤北河看着她的眼神毫无感情,冷冷道:“既然你们都认为我是个怪物,就不要沾着我的好处,再高高在上地怨恨我。”   他漠然转身,漆黑衣摆猎猎翻飞,只留下好似永不会倒下的背影。   彤鹤族灵力属火,但凤北河一出生便是个不折不扣的小怪物,灵力虽有彤鹤的气息,但却是能将人冻成冰霜的“蓝火”。   凤北河走出彤鹤族,展翅化为华美彤鹤。   耳畔有个低沉的声音陡然道:“凤凰下界了。”   凤北河瞳孔微缩。   “他为何突然下界?”   “不重要。”那个声音怪笑道,“他神魂不稳,又疯疯癫癫的心存死志,连凤凰传承都弃之敝履。我本以为还要再枯等几年才能等到他陨落,不曾想……他竟然主动送死。”   凤北河轻轻“嗯”了一声,展翅飞入天空。   “凤凰批命大不祥,他本是天道遗弃之人,却不知从哪里得来的天道气运,苟活至今。”那声音幽幽响在耳畔。   “只要你将他的气运夺过来,我便能夺舍他。”   “我不便亲自出手。”凤北河道,“逆转凤凰气运之法的灵纹我已放在下界玄烛楼,只要他下界,不出半个时辰便会有人循着灵纹气息找到凤凰。”   只要携带灵纹的修士靠近凤凰,便能将凤凰的气运逆转、反哺到凤北河身上。   下界因几场炎火雨,灵力枯竭,无数灵脉干涸。   一条灵脉,就能让无数修士为他卖命。   ***   扶玉秋身处一片黑暗中。   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什么时候到这里的,周围一片一望无际的漆黑,只有两根华美的雕花石柱伫立在两边,像是一扇巨大的门。   扶玉秋歪歪脑袋,尝试着往前走,想要跨过那扇门。   只是刚一靠近,就被一层无形的结界阻拦住。   与此同时,一个声音从虚空传来,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温柔。   「你这一生最后悔之事是什么?」   扶玉秋迷茫地心想:“什么后悔之事?”   那个声音道:「这是过界门的钥匙。」   扶玉秋更茫然了。   界门?   他曾听说过,若是强行跨越三界,必须要付出点什么代价才能度过界门。   从九重天到流离道,也要界门吗?   更奇怪的是,过界门的代价往往是交出最重视的东西,每每度过不死也要去掉半条命。   他为什么只要回答“最后悔之事”就能算钥匙?   扶玉秋觉得自己在做梦,但无论如何都醒不过来,只好想了半天,尝试着说:“我最后悔救了凤北河那个啾啾啾?”   “啾啾啾”不是什么好话,界门似乎噎了一下。   好一会,界门才说:“不对。你并不后悔救人性命。”   扶玉秋撇撇嘴,想了想:“那我后悔从闻幽谷出来。”   界门叹了一口气,道:“这个也并非你后悔之事。”   扶玉秋皱眉,心道这门难不成能窥探内心不成。   界门见他不吭声,像是在赌气似的,无奈道:“你不想去下界吗?”   扶玉秋闷闷道:“想。”   界门许是觉得他可能自己都不知道,面前虚空猛地扭曲一瞬,一道灵力猛地钻入扶玉秋眉心。   扶玉秋往后一仰,被轻柔地托住,直直坠入记忆深处。   「耳畔传来一阵磕磕绊绊难听至极的箜篌声。   “真的没有乐感……”有人嫌弃地说,“宫商角徵羽,没一个弹在调上。”   扶玉秋一皱眉,就感觉自己眉心被人戳了一下。   他捂住脑袋,忿忿抬头道:“那我不听好了,别骂了。”   两只小臂间的宽袖垂下,视野缓缓露出一张人脸来。   那人其貌不扬,和其他人类一样丑得千篇一律,手腕上缠着四指宽的白稠,左手修长骨节分明,但右手却像是木头似的,小指不太灵敏,时不时轻颤两下。   竟是只木手。   扶玉秋趴在木琴上,赖叽叽地说:“乐师。”   乐师皮笑肉不笑:“谢谢你,我有名字。”   “乐师。”扶玉秋像是极其苦恼,闷闷地说,“我给出去一片小叶子,要不要把它拿回来啊?”   乐师敷衍道:“拿。”   “可是,我要是拿回来了,有人就会死。”扶玉秋陷入了纠结,“怎么办?”   乐师没好气道:“那就不拿。”   扶玉秋:“可那是我最心爱的小叶子……”   乐师重重一拍琴,不耐烦道:“叶子。”   扶玉秋幽幽道:“谢谢你,我也有名字。”   “叶子。”乐师说,“你救我一命,我也算和你兄长是旧识,本不想过问你的屁事,但你成天在这唧唧歪歪叽叽喳喳,比鸟儿还烦。”   扶玉秋气得仰倒,一龇牙怒道:“你竟骂我是鸟!?”   乐师道:“我只想问,若是那人把你叶子卷着跑了,你怎么办?”   扶玉秋猛地站起来,凶巴巴道:“他才不会卷走我的叶子!”   乐师冷哼:“我看不尽然,那丑八怪瞧着不是什么善茬。”   扶玉秋瞪他一眼,本想直接跑,但又余怒未消,都走了两步还气咻咻跑回来,重重在那琴上一踹,龇牙道:“弹你的破琴去吧!”   发完怒,他转身就跑。   乐师早就习惯他的破脾气,继续抚琴。   后院又传来磕磕绊绊难听得要命的箜篌声。   乐师又是重重一拍琴,没好气地扬声道:“祖宗,弹棉花都比你弹得好听,能消停点吗?我正风花雪月呢。”   “……”   后院没回应,把箜篌弹得更难听了。」   扶玉秋身陷记忆中,听着那难听又莫名悠远的箜篌声,心想:“我最后悔的事就是听这难听的弹棉花声吗?”   什么乱七八糟的。   他更加怀疑那什么界门是他做的梦了。   那段记忆戛然而止后,好似化成了一把钥匙,融入界门中。   一刹那,那阻拦住扶玉秋的无形结界倏地消散。   扶玉秋猝不及防,一脚踏空,身体再次传来失重感,直直往下掉。   “啾——!”   扶玉秋猛地睁开眼睛,被吓清醒了。   此时他正蜷缩在一处狭小又温暖的空间,且有股熟悉的味道萦绕周身,让他极其安心。   扶玉秋迷茫地左看看右看看。   “这是哪儿?”   看了两圈,扶玉秋终于意识到,自己四周温暖柔软的“东西”,好像是凤凰的翎羽。   扶玉秋一愣。   凤凰断翅已然愈合,整个身子蜷缩在一起,张开华美的双翅撑起一方狭小又安全的天地,将小小的白雀拥在怀里。   扶玉秋又惊又喜。   原来之前看到的凤凰并不是他的臆想。   扶玉秋“啾啾”两声,用脑袋顶了顶凤凰心口前的绒羽,高兴道:“凤凰!凤凰你怎么会来?翅膀好像也好了!”   他连啾带顶,叽叽喳喳个不停,就算是个聋子也被他吵醒了。   可凤凰却动也没动,保持着环抱住他的姿势,几乎想将他困死在怀里。   扶玉秋察觉到不对,连忙从柔软的凤凰翎羽中硬生生挤出去,肥乎乎的圆脸都差点挤扁了。   外面是一片寸草不生的荒芜之地,余光往远处一瞥,连绵不绝的山脉宛如巨龙般盘旋四周。   扶玉秋一呆。   这里是……   羲礼群山?   那界门竟不是在做梦?!   凤凰许是察觉到怀抱中变得空荡荡,突然发出一声呢喃,似乎在叫谁的名字。   扶玉秋来不及细想,忙奔过去一看。   凤凰昏昏沉沉蜷缩在沙地中,明明没有外伤,但却浑身滚烫,好似要燃烧起来,微微一探,体内经脉紊乱,经脉灵力逆流。   扶玉秋吓得不轻,忙凑上前去啄他的脸颊:“凤凰……凤凰!”   凤凰一动不动,全无反应。   扶玉秋害怕凤凰出事,胡乱在身上摸索两下,本能想揪一片叶子给他,但后知后觉自己现在只是个白雀。   要揪只能揪毛。   扶玉秋着急地围着凤凰转了两圈,妄图叫醒他。   只是巴掌大的圆球白雀,什么都做不到。   扶玉秋微微一咬牙,强行催动内府灵丹,艰难又生涩地原地强行化为人身。   人形身上只有仙尊给他披的那件雪白凤凰纹外袍,双脚空无一物,让扶玉秋本能往地面的沙里扎。   这地方似乎下过炎火雨,沙子滚烫至极,扶玉秋仅仅只是踩在上面足心就被烫得一阵发疼,白到非人的脚瞬间通红。   扶玉秋不耐疼,轻轻“嘶”一声,紧皱着眉,急忙伸手将凤凰抱在怀里。   凤凰差点被烫熟,被拥在微凉的怀里终于觉得舒服些,他神志不清地仰着头,本能在扶玉秋臂弯上蹭了蹭。   扶玉秋左右看了看,正想找到一处阴凉处避一避炎热,头顶一片阴影陡然罩了下来,遮挡住炎热的阳光。   微微抬头,就瞧见一艘巨大的灵舟正缓缓朝着他所在之地降下。   灵舟?   那是人类修士的法器。   扶玉秋神色沉下来,将凤凰抱得更紧,随意寻了个方向踉踉跄跄往前跑。   他不想和人类打交道。   地面黄沙滚烫,时不时有尖利的石头崽淘晓厢珠,雪白长发拖曳在地上,末梢已沾满黄沙,扶玉秋赤着脚走了没一会足心便滚烫剧痛起来。   要是放在平时,扶玉秋肯定无法忍疼直接坐地上撒泼。   但此时他毫无依靠,凤凰又沉睡不醒,扶玉秋强忍住钻心的疼痛,尝试着动用灵力。   只是他还未调动好内府的灵丹,头顶灵舟猛然落在地上。   “砰”的一声。   黄沙都被灵舟落地的冲势激得胡乱飞舞,烟尘漫天。   扶玉秋呛得咳了起来。   黄沙像是下雨似的噼里啪啦落下来,烟尘散去后,露出一黑一白的人影。   在这种断壁残垣中,活像是来索命的黑白无常。   扶玉秋一瞧见丑陋的人类,眉头当即皱了起来。   白衣剑修缓步而来,手持长剑,眸光漠然看向扶玉秋……   或者说,是看向扶玉秋怀里的凤凰。   剑修淡淡道:“玄烛楼的灵纹果然名不虚传——当真是凤凰。”   扶玉秋紧抱着凤凰往后退了退,警惕着道:“你们是什么人?”   剑修似乎并不想和他多说,直接拎着剑朝扶玉秋转瞬冲过来。   黑衣男人冷眼旁观,视线却看都没看凤凰,反而紧盯着扶玉秋。   剑修的剑意对着凤凰而来,且灵力上似乎还有一股极其诡异的符纹。   扶玉秋浑身一抖。   他根本不知道那道符纹是什么,但本能却在脑海中疯狂叫嚣着。   “绝对不能让那符纹碰到凤凰!”   剑修一剑破空而来。   扶玉秋在九重天委曲求全这么久,好不容易逃离魔窟,到了下界竟然还要被人觊觎碾压。   这哪能再忍?!   一股前所未有的怒意涌上心口,扶玉秋一手抱住凤凰,一手朝着剑修的方向抬起,内府灵丹被强行调动出来。   水连青夹杂着之前汇入其中的一点凤凰传承猛地汹涌出磅礴的灵力。   扶玉秋厉喝道:“滚开——”   轰隆一声巨响。   灵力悍然破开凶悍剑气,虚空被荡开的灵力扫出扭曲的蜃景。   剑修瞳孔一缩,猛地收手后撤,险些被那股霸道的水灵力给击成齑粉。   ——他从不知道,温和的水灵力也能这般凶厉。   水连青的灵力在原地炸开后,猛地化为簌簌春雨落在地上。   本被炎火雨灼烧的寸草不生的黄沙中竟然枯木逢春似的,猛地长出一簇簇嫩绿的小草。   黑衣男人看得目瞪口呆,好半天终于喃喃开口,说出一句。   “好暴躁,我好爱。”   剑修:“……”   无可救药的色胚。   扶玉秋这一击几乎用尽全部灵力,没等他们反应过来就紧抱着凤凰往远处跑。   闻幽谷虽然属于羲礼群山,但这山延绵不绝数百里,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落在了何处,只能先逃再说。   只剩下一点微弱的灵力支撑着扶玉秋,只是还未跑出多远,身后突然传来一声龙吟。   往后一看,那黑衣男人竟然原地化为比云收还大的巨龙,猛地朝他袭来。   扶玉秋心都要提到嗓子眼了,本能闭上眼睛。   预想的疼痛并未传来,扶玉秋尝试着睁开眼睛,就见一条巨大的黑龙正盘旋在四周,首尾交缠,将他圈在圆里。   ——划地盘似的。   恶龙像圈所有物一样将扶玉秋困住,巨大的龙瞳紧紧盯着扶玉秋,口吐人言。   “珍宝,做我道侣吧。”   扶珍宝:“???”   恰在此时,扶玉秋怀中的凤凰突然睁开金瞳。 第28章 不知死活   扶玉秋都懵了。   这还是生平第一次有人见到他的丑陋人形, 说要他做道侣的。   要是他幽草原形时,因乌黑长发还勉强能看些,但现在他一头雪发, 披头散发活像鬼似的, 怎么还有人能喜欢得起来?   “这龙是瞎了吗?”   扶玉秋匪夷所思地心想, 深深怀疑恶龙的审美。   但只要不是可恶的人类, 扶玉秋对其他族不会有太剧烈的排斥。   他紧抱着凤凰, 耐心地说:“我不喜欢龙, 不要当你道侣。”   恶龙看直了眼的眼睛耷拉下来,眼巴巴道:“我会用我山洞里所有珍宝给你筑个最漂亮的巢!”   扶玉秋蹙眉。   他一棵草, 为什么要巢?   凤凰的身体越来越烫, 扶玉秋来不及和这龙虚与委蛇,抬手招出一团水, 眉眼全是张扬如烈火的鲜活明艳, 威胁道:“让开, 否则我不客气了。”   不说这句还好,话音刚落, 恶龙亢奋得都要翻江倒海,矫情地扭曲起来, 差点把自己打成结。   “生气起来更漂亮了!”   扶玉秋:“???”   那双招子是用来出气儿的吗?!   扶玉秋和他说不通, 眼看着剑修已飘然而来,当即眼睛眨都不眨挥出一道灵力,找了找龙的七寸重重打过去。   打完扶玉秋就后悔了。   龙又不是蛇, 打七寸有个球用?   恶龙皮糙肉厚, 见那幽蓝的水团打过来, 还腆着脸凑上前, 打算接一下这团“可爱晶莹”的灵力。   毕竟要是珍宝没打中, 指不定要伤心呢。   水团看似毫无杀伤力,幽幽撞到恶龙身上。   恶龙美滋滋地畅享珍宝筑巢的美好景象,突然一股剧痛猛地从脸上袭来。   眼前一阵天旋地转。   恶龙砰的一声直直往后一倒,像是一条死蛇似的踉跄倒在黄沙中。   恶龙:“???”   剑修后半步赶到,冷冷道:“他的水灵力有古怪,你是火龙还敢往前凑,找死吗?”   恶龙后知后觉感觉到彻骨的疼痛以及水浇熄火灵力的难受,病恹恹道:“怎么不早说?”   剑修冷笑,握住灵剑横手便劈下!   这一击和方才试探性的一剑完全不同,甚至在炽热的黄沙之上也掀起森然寒意。   剑意森森而过——   “嘶嘶”的声响一路掠过地面黄沙,瞬间冻结森寒坚冰。   直直逼近扶玉秋。   恶龙垂死惊坐起,怒道:“别碰坏我的珍宝!”   姓扶的珍宝本来已用所剩不多的灵力逃走,突然感觉背后发寒,冷得他抱着凤凰的手背上都悄无声息长出几片绒羽。   剑意带着将扶玉秋连带凤凰一起诛杀的气势悍然袭来。   扶玉秋悚然回头,眼睁睁看着寒霜逼近面门。   这道剑意凶悍冰冷,根本不是灵力消耗得亏损无几的扶玉秋能挡住的,千钧一发之际,他只来得及俯下身将凤凰死死抱住。   一阵轰然巨响。   整个羲礼群山都为之一震,无数鸟兽四散奔逃。   一簇火凭空冒出,悬在扶玉秋背后。   那簇火苗只有豆粒大小,却好似一座巍然不动的巨山,将森冷的剑意悉数隔挡在外。   扶玉秋随风而舞的白发微微扫过火苗,却未被燎到分毫。   剑修悚然一惊:“什么?”   恶龙眼里只有:“珍宝!”   扶玉秋一怔,回头看到那熟悉的凤凰火,急忙去看怀中的凤凰。   凤凰已然醒来,只是他看起来疲惫至极,恹恹睁着眼睛。   “化为原形。”   扶玉秋想都没想就化为白雀原形,“啾”地一声落下来。   凤凰猛然展翅,将小小的白雀驮在背上,华美翎羽破开黄沙漫天,纤尘不染飞离入空。   剑修长剑一抖,厉声道:“那是凤凰火!——别让他逃!”   恶龙眼睁睁看着珍宝飞走,也急得不行,也不管身上被水连青浇出来的伤痕,咆哮一声,张牙舞爪地作势要冲上去。   扶玉秋伸出小翅膀紧紧攀着凤凰的脖子。   ——说来也怪,他那样怕高,在凤凰背上却只觉得安心。   “凤凰,这里是下界。”扶玉秋被吓得不轻,尽量挑重要的事告知凤凰,“刚才那丑人类说‘当真是凤凰’,他们应该是特意冲着你来的。”   凤凰默不作声。   他转瞬飞到半空,冰冷的视线往下一扫,落在那巨大显眼的黑龙上。   「珍宝,做我道侣吧。」   凤凰金瞳像是酝酿暴雨前的风暴,近乎森然。   当诛。   这个念头刚一闪过,还留在原地的那簇小小火苗宛如被浇了泼天滚油,呼呼烈火燃烧声猛地四散响起,汇聚成金红炽热的连绵大火烈烈燃烧起来。   凤凰火直冲云霄。   剑修首当其冲,法袍瞬间一闪,上面绣得暗纹瞬间熄灭,为他挡了致命一击。   他惊魂未定,几近狼狈地御剑而起,躲开那要命的火焰。   恶龙就没这么好运了,他才刚御风而起,炽热的火舌便冲天爬上他的龙尾,汹涌地烧了上去。   恶龙火属性的灵力竟然无法抵御凤凰火的灼烧,惨烈咆哮起来,直直朝着地面砸了下去。   凤凰冷眼旁观,金瞳翻涌出根本压制不住的杀意。   他正要再加一把火炭烤焦龙,经脉中被强行压下来的灵力瞬间反噬冲撞内府,喉间涌出一股浓烈的血腥气。   下方的火焰似乎小了些。   扶玉秋突然察觉到凤凰身体微抖,忙道:“你受伤了吗?”   “没有。”凤凰强行咽下一口血,终于开口,冷淡道,“只是凤凰传承还未融合。”   下界对凤凰的灵力压制,和凤凰传承迫切融合的磅礴灵力在内府中相撞,比水火相容的感觉还要痛苦难耐。   此地不宜久留。   凤凰神智昏沉,灵力温顺伏在内府,冷冷扫了下方一眼,展翅离开。   扶玉秋终于找到靠山,委屈地攀着凤凰的脖颈,讷讷道:“你怎么会下来?那阵法是如何破开的?你身上好烫啊,真的没受伤吗?”   凤凰一言不发,眉眼全是漠然。   扶玉秋闷闷道:“你在生气吗?”   凤凰不想回答,只是道:“抓稳。”   扶玉秋忙听话地抓稳,随着凤凰一起俯冲下去。   凤凰飞了不知多久,下方已不再是漫无边际的黄沙。   羲礼群山郁郁葱葱,参天大树遮天蔽日,凤凰飞入落地,无数灵鸟全都争先恐后地往外飞。   凤凰将翅膀往地上一搭,扶玉秋顺着翅膀滑了下来。   终于逃离危险,扶玉秋后怕地喘了几口气,四处张望着。   他本以为这里是能躲避追杀之地,但左看右看这里只是一处深山老林,并没有什么名堂。   扶玉秋正疑惑着,突然听到身后一声沉闷的身体倒地声。   凤凰昏昏沉沉地蜷缩在地上,金瞳怏怏半闭着,华美翎羽在微微发着抖,好像身体中有无数痛苦在猛烈爆发似的,只是看着就能感觉到他的剧痛。   “凤凰!”   扶玉秋急忙扑腾过去,用脑袋去顶凤凰的脸。   苍鸾灵力属性为水,扶玉秋不敢用灵力给凤凰治伤,只能手足无措干看着,急得啾啾声都带着哭腔。   “我、我给你生机……”   扶玉秋现在孑然一身,只有一身满溢生机能给出去,但他不是幽草,一时半会不知道要如何分出去。   凤凰体内的凤凰传承好似无底洞般涌出磅礴灵力,将他浑身经脉冲刷着,好似洗精伐髓般痛苦。   ——凤凰传承往往需要辅以法阵,还要再封闭五感闭关数天才能完全融合。   “没事……”凤凰闭着眼睛,轻声道,“你先走吧。”   扶玉秋化为人形,正笨手笨脚将凤凰抱在怀里,闻言一呆。   “什、什么?”   “我才下界不过片刻他们便寻到我,绝非偶然。”凤凰声音越来越弱,“他们身上许是带了寻我踪迹的法器,你带着我,用不了多久就会被追上来。”   凤凰心底涌上铺天盖地的疲惫。   就算知道这只白雀或许包藏祸心,是故意引他下界,可他还是愚蠢地下来了。   恍惚间,满身木香的少年似乎动了动。   “就这样离开吧。”   凤凰心想。   打开笼门,他任由向往自由的鸟儿飞走。   飞得越远越好。   凤凰传承将凤凰拖入越来越深的泥沼中,强行让他封闭神识去专心致志融合。   就在坠入黑暗的一瞬间,那双柔软的手突然将他抱紧了。   凤凰一怔。   他挣扎着从黑暗中睁开眼睛,透过影影绰绰的视线看去。   扶玉秋正抱着他,沉着脸朝着深山走去。   凤凰呆愣看他:“你……”   “闭嘴。”扶玉秋大概是气狠了,手都在发抖,脸上却没什么表情,“你很烦,我现在不想听你说话。”   凤凰:“……”   被“骗”来下界,凤凰还没有生气,扶玉秋反倒气得不轻。   让他自己离开还有存活的希望,这不是好事吗,为什么要生气?   扶玉秋往往生气阵仗极其大,这还是头一回这么隐忍地生闷气,憋得眼圈都红了。   凤凰看着他湿漉漉的羽睫,好一会才说:“你带着我,会死。”   “死去吧。”扶玉秋面无表情道,“他们若是追来,我便灵丹自爆,一带二,不亏。”   凤凰:“?”   他到底有多热衷灵丹自爆?   凤凰心中有种说不出的滋味,好像寒冰被三月春风吹过。   怔怔看了扶玉秋很久,他轻笑一声。   没有再多言,浑身滚烫的凤凰温顺蜷缩在扶玉秋怀中,鼻息全是木香包裹,竟然真的任由自己沉入黑暗,迫切地去融合凤凰传承。   扶玉秋这才气消了点。   深山全是好几人合抱都抱不过来的参天巨树,枝繁叶茂,阳光根本倾洒不进来,越往里走越有种阴森的寒意从脚底往上爬。   扶玉秋当了这么多年幽草,并不害怕森林,甚至还觉得这种回归自然怀抱的感觉极其舒适。   ——若不是在逃命,他恨不得在地上打滚。   扶玉秋在深山中穿行,中途遇到了一棵成精的树怪,上前去问路。   “闻幽谷在什么方向?”   老树眯着眼睛看着扶玉秋,慢吞吞地说:“去,哪里,做什,么?”   “……”扶玉秋被这个说话方式噎了一下,道,“回家。”   老树:“呵呵,闻幽谷,现在,可进不,去。”   扶玉秋忙问:“为什么?”   “谁知,道呢。”   扶玉秋:“……”   扶玉秋只好问:“那方向呢?”   老树伸出根须,指向南。   扶玉秋微微一躬身:“谢谢您。”   许是扶玉秋看起来乖乖的,老树指完路后,好心提醒道:“但你,过去,需要穿,过前方的,峡谷,那里,住着的仙,人可不太,好惹。”   扶玉秋艰难地分辨一下老树的措辞,知道他是为自己好,只是道:“多谢。”   说罢,还是抱着凤凰往南方走。   事已至此,他也不便绕路,越早到闻幽谷越好。   闻幽谷的结界许是被他兄长又加强了,只要他过去,肯定能寻到入口。   老树幽幽叹了一口气。   扶玉秋离开后不到一刻钟,剑修和恶龙循着灵纹气息,御风而来。   恶龙狼狈得不行,他尾巴被烧得够呛,恹恹化为一条小黑龙趴在剑修肩上,还在身残志坚地叫着。   “我的珍宝……”   “我好耀眼的珍宝啊。”   “他竟夺走了我的道侣,龙族和凤凰果然是死对头。”   剑修冷冷道:“你一个叛逃龙族的恶龙,还敢妄称龙族?”   恶龙还在想扶玉秋那张让龙神魂颠倒的脸,哼唧着喊珍宝。   剑修懒得搭理这个色胚,皱着眉看了看悬浮掌心的符纹,抬头一扫符纹指向的方向,神色一变。   “糟了。”   恶龙怏怏道:“怎么了?”   “前方是宫商峡。”   恶龙不明所以:“宫商峡又怎么了?”   剑修瞥他:“乐圣的住处,你也敢闯?”   恶龙皱起眉头,也为难起来。   “乐圣最爱清净,但凡入了宫商峡的人,无论修为几何,不是疯了就是死了。”   剑修深吸一口气,他剑意已至至臻之境,却也畏惧这个传闻中的“乐圣”。   恶龙犹豫一下,在“可能会被乐圣的魔音搞疯”和“珍宝、道侣”间做了番取舍,最后不惧生死地决定。   “怕什么,在去宫商峡之前把他们拦住不就行了。”   剑修狐疑看他,想了想还是点头:“也是,走。”   两人御风穿过密林,朝着扶玉秋而去的方向追去。   ***   十里之外,宫商峡。   一道瀑布从最高峰悬落,宛如一条雪白纱带。   瀑布飞流直下,汹涌落入峡谷下方的幽潭中,溅起雪白雾气。   幽潭边的巨石之上,一人对着瀑布而坐,膝上横放着一把破旧不堪的琴。   他充耳不闻周围瀑布落水的巨大撞击声,微微垂着头,左手轻抚膝上的破琴。   手腕上缠着的白稠随着风微微飘浮而起。   突然间,面前的玉碗猛地荡漾一圈涟漪。   ——有人闯入了宫商峡边境。   男人眉头一皱,微微倾身,露出一张俊美却颓然冷漠的脸。   许是被闯入的人破坏了心情,他伸出宽袖中的右手重重在琴上一拨,琴音裹挟着暴躁的灵力一扫而过,潭水瞬间炸起数十丈的水流,簌簌落下。   他吐字如冰。   “不知死活。”   右手和琴相撞,传来吱呀一声。   那只右手,赫然是用木头所做。   第29章 灵丹自爆   许是因凤凰似有若无的威男丰毒佳压, 深山鸦雀无声,连虫鸣鸟叫都没有。   扶玉秋边走边尝试着操控内府灵丹,以免等会人追上来, 自己再像方才那样束手无策任人鱼肉。   幽草的灵力从来都是救人, 扶玉秋尝试着将指尖水灵力化为利刃, 但努力半天依然毫无攻击力。   “白费!”   扶玉秋气咻咻地将灵力随意一甩, 觉得自己就是个小废物, 没半点用处。   水落地, 溅起水花,打在扶玉秋的小腿。   只是几滴水碰到, 扶玉秋却反应极大的浑身一抖, 急忙往后退了几步。   面前是稍倾斜的陡坡,许是上方有泉水溢满流出, 顺着坡潺潺出薄薄一层水流, 将路上的石头冲刷得光滑。   扶玉秋松了一口气, 抬步踩着水往上走。   那陡坡极长,扶玉秋估摸走了半个时辰才终于爬上去。   水流的源地是一处巨大的幽潭, 中央有泉眼正咕咕嘟嘟冒出源源不断的水。   扶玉秋扫了一眼,正要离开时, 突然像是想到了什么, 视线落在泉眼上。   水流。   苍鸾善水……   怀中的凤凰已陷入睡眠,身体也越来越滚烫,扶玉秋的手臂都被烫得微微发红。   扶玉秋深吸一口气, 穿过幽潭, 将凤凰轻柔的放在一块巨石后。   凤凰的翅膀轻轻动了动, 似乎想要攀住什么, 内息也逐渐紊乱。   “没事啦。”扶玉秋跪下来, 像是白雀原形是那样,用额头轻轻蹭了蹭凤凰眉心,安抚道,“我马上就回来带你走。”   凤凰又挣扎两下,才温顺地安静下来。   扶玉秋轻轻吐息,随意将披散的雪长拢成一束,薅了段藤蔓草草绑住。   他走到幽潭旁,居高临下看着绵延至茂密树林伸出的路,漂亮的眉眼间全是冷意。   很快,从扶玉秋来时的路上,隐约出现两个人影。   正是剑修和恶龙。   扶玉秋束起的长发垂在脚下,被水浸得雪白发光。   恶龙的尾巴被烧得还在隐隐作痛,但一瞧见还是控制不住的眼睛一亮,故态复萌道:“珍、珍宝,洒家的珍宝。”   剑修的视线胡乱一扫,并没有瞧见凤凰。   “你将他藏起来也无用。”剑修冷淡道,“只要有灵纹,除非他逃去九重天,否则绝无生路。”   “生路?”扶玉秋轻轻抬起手,眉眼全是嘲讽,“杀了你们,生路不就有了吗?”   剑修冷笑,嘲笑他的异想天开。   没出息的恶龙看得眼珠子都要直了,目瞪口呆地道:“好、好狂妄,我好爱!”   剑修:“……”   这龙迟早死在他的见色眼开上。   剑修唇角抽动,终于忍不了他,持剑上前。   乌黑的发微微拂起,隐约露出几绺雪发。   剑修是散修,并无门派,自从炎火雨致使三界灵脉枯涸后,他的身体因缺乏灵力而呈现五衰之兆。   杀了凤凰得到灵脉,他才可继续修炼得登大道。   此行,他势在必得。   扶玉秋面如沉水,看着极其唬人,但心脏却一阵狂跳。   苍鸾血脉中的灵力牵引着内府中那奇怪的灵丹,放出磅礴如瀚海的灵力。   只是这次的灵力却不是对着剑修打的。   扶玉秋一垂手,灵力突然涌入地面的水流。   下一瞬,无数灵力好似蛛网般发着幽蓝光芒,密密麻麻蔓延至地面的水中。   “砰——”   幽潭中溢出来的水像是无数根须似的蔓延了整条路,此时被扶玉秋的灵力遍布,转瞬为他所用。   恶龙还在垂涎珍宝的美貌,乍一感觉到脚底下的水传来让他胆战心惊的灵力,被吓得直接一跃而起。   “水!啊啊啊又是那个水!!”   剑修并不觉得这水有多可怕,正要动手,但地面的水却像是根须似的,缠住他的脚将其死死一拉。   他当机立断,一剑挥出斩断脚上水流!   但此时扶玉秋借幽潭水能操控无数灵力,被斩断一根后,无数根跟着密密麻麻交缠上去。   根本毫无招架之力。   剑修从未想过,一个看似毫无灵力的少年,竟然能将他逼成这样。   见恶龙还双手抱着树枝观望,被那烦人的水流困得无法动弹的剑修怒道:“幽潭后面便是宫商峡,你要看着他入峡吗?!”   恶龙犹豫半天,尝试着落地。   他刚一动,扶玉秋猛地挥出一道灵力朝恶龙打来。   “滚开——”   恶龙呜呜地垂泪:“他骂我了呜呜,死而无憾了!”   扶玉秋:“……”   剑修:“……”   扶玉秋终究是吃了不会打架的亏,灵力本准确打过去,但恶龙却身形敏锐,身形一闪便躲过要龙命的灵力。   剑修还被那水流织成的“根须”缠着,恶龙直接化为原形,张牙舞爪地腾空而来。   他看着动作轻柔,但原形实在是太大,当头袭来时带来的巨大压迫感让扶玉秋瞳孔一缩,只来得及重重挥出一道铺天盖地的灵力,身体便被冲得往后一仰。   “噗通”一声,扶玉秋直接掉入幽潭中。   恶龙撑起护身禁制,硬生生挨了扶玉秋一击。   见到扶玉秋落水,他龇牙咧嘴冲过去,拿爪子怯怯地往幽潭里探。   因扶玉秋落水,那好不容易凝起来的水流骤然散去,剑修一挥剑,冷冷走上前。   “别捞了,找凤凰要紧。”   恶龙满脑子都是珍宝,没好气道:“活该你们剑修都没道侣,原来都是自己作的。”   剑修:“……”   恶龙将幽潭搅和得浑浊不堪,还没捞一会,就见对面的岸上,扶玉秋艰难地爬上岸,猛烈咳嗽几声吐出几口水来。   他呛得眼尾发红,微微回头,眉梢全是掩饰不住的厌恶和恨意。   恶龙眼睛一亮,当空冲来,一爪子将珍宝当胸按住。   扶玉秋浑身湿透,半个身子还在水中,被这一下按得差点喘息不过来,小腿不自觉地踢了两下水,随后无力地垂了下去。   龙族向来强悍,哪怕扶玉秋再修炼个几百年也并非对手,更何况还有个修为已到至臻境的剑修。   剑修……   扶玉秋突然反应过来,艰难攀着龙爪往后看去。   剑修已经找到凤凰所在的位置,此时正握着剑居高临下看着凤凰。   扶玉秋瞳孔一缩,惊得浑身发颤,挣扎着想要挣脱龙爪。   “凤凰——!”   恶龙唯恐将他按碎,忙道:“别乱动,你想死吗?”   扶玉秋看着剑修已朝着凤凰抬起剑,呼吸都要停住了。   凤凰会死!   不会,凤凰会涅槃,他不会死。   可是……   扶玉秋怔然心想:“如果不是我,他不会来下界,也不会被人觊觎追杀。”   扶玉秋救过无数人,从来只有别人欠他。   这还是他第一次亏欠别人。   恶龙还在尝试着拿捏按珍宝的力度,突然感觉到掌下的人似乎不再挣扎了,安安静静偏着头,湿哒哒的长发贴在他苍白的脸颊上,显得越发脆弱易碎。   恶龙呼吸都顿住了。   他从未见过这么漂亮精致又孱弱的珍宝,好似他呼出一口气都能将他吹碎似的。   就像是……   下界消失了二十年的雪。   就在这时,恶龙突然感觉到一点不对劲。   掌下的少年安静温顺,体内的灵丹却像是狂风暴雨肆虐般,源源不断涌出暴戾的灵力。   这并非是水灵力,反倒像是……   恶龙悚然一惊:“他要自爆?!”   剑修骤然回头:“什么?”   恶龙已经将爪子移开,那股灵丹自爆前的气势越来越强烈,且气息也越发不详。   剑修来不及多想,随手将凤凰拎着飞快抽身而退。   “别靠近他!”   那股灵丹自爆的气势十分不对,和寻常修士的灵丹并不相同,若是当即炸开,恐怕方圆数十里都要被夷为平地。   剑修当机立断:“走!”   恶龙不舍珍宝,但又不想把命丢在这里,微微一咬牙,作势离开。   扶玉秋躺在地上,十指死死陷入地面湿软的泥土中。   灵力再次席卷而去,暴戾地将周围所有水直直变成巨大的水笼,将两人困在其中。   剑修猛地将剑横空斩去。   但水笼却依然如初,那水灵力怪异得很,竟然无法逃离。   恶龙简直要尖叫了:“呜呜呜蛇蝎美人!我一定要让他当我道侣!”   扶玉秋被人宠惯了,从来不知道自己还能狠到这个地步。   他又强行用剩下的所有灵力生涩地化为一道护体禁制,倏地打在凤凰身上,形成一层水膜严丝合缝护住他。   隐约知道两人逃不去水笼,他终于疲倦地闭上眼睛,任由内府的灵丹四处乱窜。   ……即将炸开。   遽然间,“铮”的一声。   一道琴音猛地从山林深处传来。   明明是极其不耐烦又暴躁的琴音,横扫过扶玉秋身上,却像是柔软的大手,强行将那即将炸开的灵力抚平。   又是一阵琴声悠扬而来。   琴音宛如安抚人心的灵丹妙药,只是几个音便将扶玉秋内府紊乱的灵力调息好。   转瞬便恢复如初。   扶玉秋一怔。   剑修和恶龙也大大松了一口气——一个是为了保住性命,一个则是为了珍宝没碎。   只是两人还没松懈下来,又遇上另外一个问题。   那道琴音……   剑修似乎想到了什么,脸色陡然变得惨白。   果然如他所料。   很快,幽潭绵延出去的羊肠小道隐约传来身体擦过树叶的声响。   白衣乐圣抱琴而来,身上似有若无的威压让至臻境的剑修都觉得窒息。   明明白衣缥缈如仙人,但在他身上穿着却带来一股“今晚三更取你狗命”的阴冷感。   “一个一个死。”乐圣面无表情道,“谁先来?”   剑修、恶龙:“……”   扶玉秋茫然抬头看去,视线落在乐圣垂在身侧的木头右手上,突然呆住了。   剑修落地微微一颔首,镇定道:“今日叨扰乐圣实属我的过失,只是我等只在峡外交手,并未过界。”   幽潭便是宫商峡的分界之处。   哪怕刚才剑修度过幽潭前去抓凤凰,但只要矢口否认,乐圣应当也没有缘由发作。   恶龙听到这句话,本能一急。   他这意思不就是摆明说珍宝过界了吗?   就乐圣那六亲不认的狗脾气,再美的美人也是不屑一顾不入眼的。   恶龙正想为扶玉秋辩解一二,剑修狠狠踢了他膝盖一脚,传音道:“闭嘴!他死了,我们正好带走凤凰。”   恶龙皱眉。   可他并不想要凤凰,丑不拉几的,还是美人好看。   一句话的功夫,狗脾气的乐圣已经面无表情看向幽潭边不知死活的“过界者”。   剑修移开视线,不着痕迹露出一个冷笑。   要怪就怪他自己不要命,非得往宫商峡跑。   死了也是运势不济。   只是乐圣那能摧毁人神智的魔音并没有出现,那可怕的白衣男人反而用一种古怪的神色上下打量着扶玉秋。   除了那满头雪发,扶玉秋的人形和幽草时几乎毫无分别。   他半个身子浸在水中爬也爬不起来,战栗、恐惧,无数绝望的情绪在见到“乐师”的那一刹那,悉数化为滔天的委屈。   扶玉秋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眼泪簌簌而下,顷刻爬满脸庞。   乐圣盯着那张脸半天,不可置信地开口。   “……玉秋?” 第30章 魔音乐圣   扶玉秋从未想过自己回到下界后, 第一个遇到的故人是乐师。   险象环生的绝望,在见到故人的那一刹那猛地烟消云散。   扶玉秋从未这般委屈过,一边控制不住地掉眼泪一边尝试着从水中爬出来。   幽草虽亲水, 但这副血肉之躯在冰冷的水里泡了这么久, 小腿冻得发青, 隐约都要抽筋了。   扶玉秋尝试两下都挪不动身体, 当时气得更厉害, 哭着踹了一下水面。   乐圣:“……”   连和自己都能无缘无故生起气来, 的确是扶玉秋了。   扶玉秋正要再努力,乐圣已走到他身边, 给他肩上披了件外袍, 动作轻柔地将他从水里抱出。   他愣了一下。   在九重天这段日子,扶玉秋早已习惯凡事靠自己, 乍一被温暖的气息包裹, 他才猛然意识到自己已从牢笼里逃了出来, 不必再随时随地战战兢兢。   这个念头像是脱缰的野马骤然放出来,扶玉秋呜咽一声, 当即抓住乐圣的衣襟使劲撕,五指指节一阵发白, 不知是委屈还是气的, 眼泪落得更凶。   “你弹什么破琴?!”扶玉秋骂道,“我在你眼皮子底下被人杀了你都不知道,索性再晚来一点好了, 一起灵丹自爆把你炸上天去!”   乐圣:“……”   剑修隐约察觉到了不对, 悄无声息屏住呼吸。   乐圣……和那个白发少年, 是故交?!   宫商峡的乐圣脾气古怪, 他看不惯修士, 更不屑同妖族、四族交涉,从来都是独来独往,从未听说过他有什么故人。   而且这白发少年应该是四族之人。   乐圣不是应该最为厌恶吗?   剑修越想越不对劲,额间不自觉沁出冷汗来。   恶龙还傻乎乎的什么都不知道,看着扶玉秋暴躁地边骂人边哭,龙眼珠都直了,差点就要垂涎三千尺。   剑修:“……”   剑修死死抓着凤凰。   就算得罪乐圣,也要将悬赏的灵脉拿到手。   再者说,乐圣和这少年的关系指不定不深,许是不会为了一个四族之人,就和至臻境的剑修、恶龙为敌。   这个念头才刚闪过,扶玉秋哭得直咳嗽,却还在说:“你……你给我杀了他们!呜……咳咳!”   剑修:“……”   乐圣任由扶玉秋气得撕他衣服泄愤,闻言淡淡瞥来一眼。   明明并没有灵力,但一股凭空而来的气势却压得剑修不自觉往后退半步,反应过来后,他脸色更加难看了。   扶玉秋咳得满脸通红,还在挣扎叫嚣个不停。   此处并不是个叙旧的好地方,乐圣只能勉强按捺住心中无数疑惑,将扶玉秋抱着放在一旁的巨石上坐好。   “消停点吧祖宗。”乐圣淡淡道,“他们并未过界。”   扶玉秋可不听,他只知道自己受了委屈、挨了欺负,闻言气得要抽过去,抬脚就踹。   管他过不过界,有靠山他就要狐假虎威!   剑修不着痕迹松了一口气,微微颔首:“乐圣明鉴,那我等就先告辞……”   话还没说完,乐圣却抬手一招,绕梁琴横在他面前,一阵灵力激荡,悦耳悠扬的琴音横扫而去。   余音绕梁。   在扶玉秋听来,这只是一串深沉的琴音。   可对于被琴音扫到的剑修和恶龙来说,却不啻于凶悍剑意扫过,当即被震得后退数步,后背直直撞在扶玉秋还未消散的水牢上。   恶龙皮糙肉厚,倒是没受什么伤,剑修血肉之躯,被逼得吐出一口血。   乐圣将手收回,淡淡道:“……但我今日心情不好——二位既来了,便留下吧。”   剑修神色难看:“我等是接玄烛楼悬赏令而来,只为这只凤凰,并非故意冒犯乐圣好友。我愿奉上灵石灵丹,当做赔罪。”   倒是能屈能伸。   玄烛楼的生意遍布三界九州,悬赏更是数不胜数,就算是仙盟宗主也要礼让三分。   只是玄烛楼的名头都搬出来了,乐圣却似笑非笑道:“玄烛楼?什么鬼地方,听都没听说过。”   剑修咬牙:“你……”   “不过灵石灵丹……”乐圣懒洋洋地抚了抚琴,“你有多少能买你这条命,拿来看看?”   剑修:“……”   世人都道乐圣性子阴诡,从不屑权势外物,原来也是钟爱这铜臭之物吗?   剑修闭了闭眼,将储物袋拿出,用灵力托着飘至乐圣面前。   那是他这些年全部身家。   乐圣瞥了一眼,啧啧道:“果然是剑修,穷鬼一个。”   剑修:“……”   这就有点侮辱人了。   恶龙还在那傻乐,眼巴巴看着扶玉秋,说:“我真的能留下?”   剑修匪夷所思地看着恶龙。   乐圣所说的留下,是留你这条狗命!   蠢货!   扶玉秋缓过来,忙抓住乐圣的袖摆,急急道:“他们手中……呜,要回来。”   乐圣回头看他,皱眉道:“你又救了个什么玩意儿?什么时候能改改你的臭毛病,之前的教训没吃够吗?”   扶玉秋看着凤凰被剑修抓在手中,急得眼圈都红了:“快啊!”   乐圣瞥他一眼,似乎不屑他这滥好心的做派,但还是转过身,漫不经心道:“还来吧。”   剑修后退半步,警惕看着他。   扶玉秋的灵力已经消散许多,水笼化为小雨簌簌落下。   水笼已没了多少威力。   剑修眸子一沉,盯着乐圣和扶玉秋,偏头和恶龙对视一眼。   恶龙不情不愿地点头。   乐圣对这两人到底打什么主意并不关心,他心中一连串的问题等待扶玉秋解答,只想要回那只大尾巴鸟,回去好好审问。   他越来越不耐烦,眉宇间全是烦躁。   扶玉秋还在后面哭得咳嗽,让他更加没了耐心。   就在这时,剑修突然以肉眼瞧不见的速度闪身至恶龙身上。   下一瞬恶龙猛地腾云驾雾,直直破开遮天蔽日的绿荫,冲着羲礼群山之外而去。   噼里啪啦一阵巨响,无数巨树齐根倒下。   扶玉秋:“凤凰!”   乐圣猛地沉下脸来。   为什么一个两个的,全都在耽搁他的时间?   恶龙的速度极快,几乎是眨眼便不见了踪影。   “乐圣的修为深不可测……”剑修刚刚受了琴音一击,又妄动灵力呛出一口血来,艰难道,“他是百年前金乌与日争辉时幸存的修士,见证过凤凰全族陨落时的场景。咳,你做好准备……”   恶龙混不吝惯了,还在满脑子哭得梨花带雨的珍宝,闻言没好气道:“我都飞了这么远,就算他是仙尊也绝对追不上的,别自己吓自己。”   剑修捂住口又吐了血,似乎想辩解什么,但却发不出声音来。   他垂眸看了一眼安安静静躺在龙背上的凤凰,宛如在看一条活生生的灵脉。   不杀凤凰也行,只要将其送到玄烛楼……   剑修正想到这里,突然感觉恶龙身形一顿,硬生生停在半空。   恶龙刚放完狠话没多久,就被打了脸,盯着远处悚然道:“他……”   在恶龙前往的方向,一人衣衫雪白,抱着琴正御风悬空,俊美的脸上全是森然戾气。   剑修早就料到了,厉声道:“走!”   整个三界能称圣的人也少之又少,宫商峡乐圣更算是三圣中脾气最暴躁的一个。   面对这样的修为,又哪里能轻易走掉?   恶龙才刚一转头,一道魔音猛地凭空而来,几乎像是涂了剧毒的利刃死死灌入两人耳中。   剑修耳膜一阵嗡鸣,识海遭受重创。   乐圣的攻击,从来都是不可逆转的。   那些非死即疯之人,也是因这道魔音。   恶龙猛地咆哮一声,再也忍受不住,从半空中朝着下方一望无际的深山砸落。   一道灵力将掉落在半空的凤凰托起,慢悠悠飘到乐圣面前。   乐圣微微一探,眉头皱了起来。   “凤凰?”   当年金乌与日争辉,凤凰全族不是已陨落了吗?   乐圣本想离开,想了想,御风而下。   剑修和恶龙已经重重摔在深山中,将寂静的山林惊起无数鸟兽奔逃而走。   剑修被重创识海,昏死过去。   恶龙倒是皮糙肉厚,正奄奄一息趴在地上,像是霜打的茄子。   瞧见乐圣落地,恶龙被打怕了,呜咽一声,伸出龙爪捂住脑袋。   乐圣淡淡道:“玄烛楼的悬赏是谁下的?”   恶龙见他似乎不打龙,便试探着道:“不知,据说是满月悬赏令,整个三界都接到了。”   玄烛,为月。   悬赏令的等级是月的亏盈满缺来决定,满月等级的悬赏是前所未有的。   乐圣:“还有呢?”   恶龙不知道他想知道什么,但总归是关于凤凰的——反正他对凤凰没什么兴趣,索性全说了。   “玄烛楼的悬赏令上有奇怪的灵纹,据说顺着灵纹就能找到凤凰的方向。”   “灵纹何在?”   “他的剑上。”   乐圣抬手一招,剑修的剑凌空飞来。   被不是主人的人握在手中,灵剑本能挣扎起来,发出颤抖的嗡鸣声。   木手在剑刃上微微一抚,一道漆黑的灵纹一闪而过。   乐圣眉头一皱。   他不知瞧出了什么,沉着脸微微一用力,本来在微微发抖的长剑骤然断裂成数截。   恶龙:“……”   恶龙缩了缩脖子,感觉自己的脖子好像也被折断了。   乐圣没有再多言,直接御风而去。   ***   流离道,云半岭。   凤北河突然捂住胸口,直接呕出一口血。   那个声音凭空响起:“怎么?”   凤北河脸色前所未有的难看,抹去唇角的血,抬手在面前的石桌上一抚。   巨大的漆黑符阵跃然其上。   ——这是吸取仙尊气运的逆转之法。   凤北河眼神阴冷:“灵纹被人毁了一道。”   “不可能。凤凰下界被压制修为,身上还有旧伤,不可能将灵纹损坏。”   且灵纹特殊,不会被凡间寻常修士损毁,否则他们也不可能将灵纹随意放在玄烛楼,任人拿取。   这才过了多久?   不到半天就损了一道?   被反噬的凤北河微微一闭眼:“看来他身边有人相助。”   苍鸾凤行云吗?   当时仙尊下界时,他似乎正在九重天。   若是凤行云知晓自己心脏中有枯荣,或许会真的帮仙尊。   “仓鸮。”   很快,仓鸮悄然飞来:“少尊。”   “下界一趟。”凤北河道,“看凤凰身边有何人在。”   仓鸮:“是。”   仓鸮展翅离开,带动一根雪白绒羽飘飘然落下。   羽毛一摇一摆打着旋落下来。   扶玉秋微微一抬手,接住一根小鸟的绒毛,因刚才的大哭薄薄的眼皮都肿了。   他正抽噎着,却见乐圣转瞬出现,怀中正抱着睡得正熟的凤凰。   扶玉秋又惊又喜:“凤凰!”   他起身就要冲上来,但灵力实在是消耗太多,又在水里泡了半天,才刚起来双腿一软,又重重坐了回去。   乐圣嫌弃地看他:“我帮你抱着。”   扶玉秋摇头,朝他伸出手:“我自己抱。”   乐圣只好将凤凰扔给了他。   扶玉秋忙不迭抱稳,亲昵地蹭了蹭凤凰,紧提的心终于落下来。   “之前听你哥说你神魂俱散了。”乐圣幽幽看他,“我现在看到的难不成是鬼?”   一说这个扶玉秋就来气,抬脚踹了一脚乐圣,眼眶通红:“要是你再晚来一点,指不定真的见了……唔。”   他还没撒完泼,乐圣突然俯下身,手臂发抖地一把将他抱在怀里。   扶玉秋一怔。   乐圣闭着眼睛,轻轻抚摸着扶玉秋冰凉的长发,感觉到那陌生的灵力和熟悉的神魂,心口一阵温暖。   “活着就好。”   他轻声道,声音有些不易察觉的颤抖。   乐圣从来都是刀子嘴大刀子心,扶玉秋认识他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见他这般温柔。   不过想想也是。   二十年已过去了,下界早已物是人非。   扶玉秋心尖一软,也难得没有炸毛,还在他怀里蹭了蹭。   “嗯。”   乐圣感觉心口更暖了。   ……随之而来的,还有一股衣物燃烧的声音。   乐圣微微一怔,猛地将扶玉秋推开。   凤凰温顺地蜷缩在扶玉秋怀里,眼睛紧闭地安睡,看着人畜无害。   一簇凤凰火不知从哪儿冒出,正在乐圣雪白的衣物上熊熊燃烧。   乐圣:“…………”   作者有话要说:   乐圣:友军你也烧? 第31章 驯服恶兽   扶玉秋吓了一跳, 忙伸手去拍火。   乐圣正要阻止他:“这是凤凰火,不会轻易被扑……”   “灭”还没说完,扶玉秋修长的五指往他身上一按, 火苗“噗呲”一声, 熄灭了。   乐圣:“……”   扶玉秋灭了火, 像是给自家惹事的孩子收拾完烂摊子一样松了一口气, 疑惑道:“什么?”   “……这是凤凰火。”乐圣换了个话头, “他在融合凤凰传承?”   扶玉秋似懂非懂:“应该是。”   乐圣用灵力探了探, 眉头紧蹙:“凤凰传承很难融合,稍有不慎便会走火入魔, 你怎让他在这个时候融合?”   凤凰融合传承时五感尽封, 且玄烛楼正在追杀他,靠着扶玉秋这三脚猫的灵力, 指不定在睡梦中被人宰了都不知道。   扶玉秋满脸迷茫:“我、我不知道。”   见凤凰身上似乎又有冒火的趋势, 乐圣抬手掐诀, 将凤凰身上紊乱的灵力抚了抚,带着迷迷糊糊的扶玉秋回了宫商峡。   乐圣常年隐居宫商峡, 他苦修惯了,一把琴就能在瀑布下枯坐数年。   但扶玉秋显然不是个能吃苦的, 乐圣只好将芥子里的住处放在峡谷上方能晒到太阳的地方, 省得那祖宗再唧唧歪歪。   凤凰的身体越来越烫,且时不时窜出几簇火苗。   扶玉秋越看越害怕,拽着乐圣给凤凰看:“他会不会有事?”   乐圣正拿着一本泛黄的符纹书看, 头也不抬地敷衍他:“嗯, 好, 行, 就这样。”   扶玉秋:“乐师!”   “谢谢, 我有名字。”乐圣掀了一页,随口道,“——担心什么,凤凰不会死,就算真的死了也会浴火涅槃,你吃饱了撑的操心别人?”   扶玉秋闷闷道:“可百年前凤凰全族……也未能涅槃啊。”   乐圣的手一顿。   见扶玉秋惴惴不安地垂着头,鸦羽似的睫毛微微颤抖,乐圣无声叹气,道:“当年凤凰全族燃烧的是涅槃本命火,自然不能再涅槃,可这只凤凰不同。”   扶玉秋点点头。   虽然乐圣嘴碎毒舌,但从不会说谎骗他。   很快,乐圣寻到凤凰传承的辅助阵法。   “我要为他画辅助阵法,你先捯饬捯饬自己。”   扶玉秋浑身还湿哒哒的,白袍紧贴在身上,因在浑浊幽潭里跑了一遭,白发间满是灰尘。   他点点头:“是不是画了阵法他就能彻底融合?”   乐圣瞥他:“想什么呢,这阵法只是让他不必这么痛苦。”   扶玉秋皱眉,但也没多说,依依不舍地离开了。   乐圣抬手一挥,以防万一又加了道结界。   因为扶玉秋气息的逐渐消失,本该沉睡的凤凰突然挣扎两下,好似被岩浆包裹的身体不自觉地发着抖。   乐圣垂着眸,阳光从外倾洒,将他的影子斜斜拉长,笼罩在凤凰身上。   他面如沉水看了凤凰许久,缓缓伸出手,将汹涌灵力猛地灌入凤凰识海。   ***   凤凰传承中,有一幕当年凤凰殉金乌的残缺记忆。   无数炎火雨从天而降,轰隆隆的巨响夹杂着冲天火焰,遍地哀嚎,好似人间炼狱。   凤凰好似亲身经历般,站在群山之上,看着惨不忍睹的人间。   只是哪怕尸骸遍野,凤凰的内心始终毫无波澜。   最后凤凰全族朝着天边金乌展翅而去,他也是兴致阑珊地冷眼旁观。   因凤凰的涅槃之火同金乌灼灼燃烧相撞,三界几乎能将人烤焦的炽热逐渐消失,龙族姗姗来迟布下大雨。   凤凰冷冷看着,隐约听到残垣断壁中幸存的人或跪地感激涕零,或因失去亲人而失声痛哭。   ……更有甚者,满脸泪痕地阴毒埋怨。   “既然能除掉金乌,为何现在才去殉?!”   凤凰听到这句话,纵声大笑。   为什么凤凰全族牺牲掉性命,救的却是这种不知感恩、贪婪又愚蠢的畜生呢?   “蠢货!”   下界有人咬牙切齿地开口。   凤凰倏地一怔,饶有兴致地低头看去。   说话的是跪在废墟中身着黑衣的修士,他看起来狼狈至极,怀中死死抱着一个白衣女人,一把废琴倒在一边。   怀中人被金乌火重创,唇角带血——早已生机断绝。   黑衣修士右手不知被谁斩断,鲜血直流。   他面无表情,森然看向周围,冷厉道:“若无凤凰族,三界全部生灵绝无活路!你们既然认为为人牺牲理所应当,何不跟去一起殉了金乌?!”   黑衣修士气得浑身发抖,脸色惨白,有心想谩骂,却被浸在骨子里的温良恭俭让,让他说不出太难听的话。   饶是如此,那些理亏之人面面相觑,不敢再说话。   黑衣修士微微俯身,将额头埋在怀中人的脖颈,浑身发抖,终于忍不住发出一声呜咽。   一旁浸在血中的断琴上,隐约雕着「乐」字。   ***   扶玉秋伸手在绕梁琴雕刻的字上轻轻一抚,辨认半天也没瞧出来这个模糊的字是什么,便随意拨了两下琴音。   明明是同样的琴,乐圣用来就是琴音美妙余音绕梁,扶玉秋一拨却是刺耳得很。   扶玉秋撇撇嘴,将手收了回来。   乐圣的芥子住处极大,处处皆景,幽静的园中还种了棵梧桐树。   扶玉秋已经换了身白衣,抱着小腿用衣摆裹住冰凉的脚,仰着头看阳光从梧桐叶的缝隙中洒下来。   这么安静发呆的日子,好像很久没有过了。   片刻后,身后的门吱呀一声打开,乐圣缓步出来。   扶玉秋忙问:“如何了?”   “符阵已经画好。”乐圣敛袍坐在扶玉秋身边,淡淡道,“接下来就听天由命。”   扶玉秋放下心来。   乐圣将琴横在膝上,垂着眸姿态懒散抚了一曲。   “同我说说吧,这二十多年你去哪里了?”   扶玉秋刚脱险,浑身提不起精神来,恹恹往后一仰,盯着头顶的绿荫,闷闷不乐地说:“死了。”   乐圣挑眉:“被谁?”   扶玉秋像是做错事似的,声音越来越小:“救了个人……”   乐圣:“是那个丑八怪?”   “才不是!”扶玉秋腾地坐起来,白发都要炸了,急忙否认道,“不是他,是另外一个。”   乐圣似笑非笑:“你当年那般护着那个丑八怪,最后他还不是卷着你的叶子跑得无影无踪——你什么时候能长一长教训,不要别人稍对你好一点,你就掏心掏肺。”   扶玉秋一怔,难得没有炸毛。   他突然记起来过界门时那段记忆是什么意思了。   扶玉秋一生最悔恨的是,就是维护那个卷走他叶子的丑八怪!   但那人虽卷着他叶子跑了,扶玉秋也气得不行,但旁人一骂他扶玉秋反倒不高兴起来。   “一片叶子而已,给就给了。”他闷闷地想,“我再长就是了。”   怕乐圣再胡乱猜,扶玉秋三言两语将自己被欺骗惨死又重生到九重天的事说了。   说完后,扶玉秋又被自己气到了,气咻咻地仰躺下去。   他腰身极软,一边盘膝一边往后趟,微微绷出纤细的腰线,雪白衣袍随着披散白发铺在木板上,好似一层晶莹的薄冰。   “凤北河?”乐圣神色沉了下来,“我听说过他,彤鹤族少尊,年纪轻轻却是个狠茬。”   扶玉秋委屈得要命:“我想回闻幽谷。”   “恐怕不行。”乐圣道,“自从你……死后,扶玉阙便将闻幽谷布置无数结界,我无法进去。”   扶玉秋再次一个“仰卧起坐”,艰难扑腾起来:“带我去看看。”   乐圣没推辞,反正宫商峡已布下结界,就算那些接了玄烛楼悬赏令的人知道凤凰在这里,也不敢轻易进来。   宫商峡离闻幽谷并不算太远。   乐圣带着扶玉秋御风而去,顷刻便落在谷口处。   闻幽谷入口藏得极其隐蔽,扶玉秋却很熟悉,当即就要卯足了劲儿拨开浓密的叶子往里跑。   乐圣好整以暇地双手环臂在外等着。   扶玉秋一袭白发精致昳丽,活像是深山的幽灵精怪,气咻咻地一溜烟冲进遮天蔽日的草丛中。   “砰”的一声。   扶玉秋直直被一层层的结界弹得倒飞出来,“噗通”落在地上。   乐圣挑眉,一副果然如此的神情。   扶玉秋不信邪,又不记疼地爬起来,对着结界入口拼命拍:“二弟!四哥!是我啊,让我进去!”   “砰——”   扶玉秋又飞了出来。   乐圣道:“玉秋,够了,你……”   话还没说完,扶玉秋又怒气冲冲爬起来,踹门道:“扶玉阙!”   “砰……”   听到这动静,乐圣就知道他又要飞出来了,懒洋洋地打算看好戏,但这一次飞出来的却不是沉重的人形。   ——而是一只巴掌大的雪白毛团。   乐圣眉梢一动。   小小的白雀惨叫着“啾——”了一声,在空中划过一个弧度。   乐圣终于伸手,一把将雪团子接住。   扶玉秋气得要炸毛了,长着翅膀和乐圣骂:“啾啾!啾啾啾!啾——”   乐圣:“……”   说什么呢,根本听不懂。   扶玉秋人形的时候炸毛,乐圣只觉得这小祖宗太难伺候,恨不得把他禁言;   但此时乍一变成毛茸茸的雪团子,就有点让人讨厌不起来。   乐圣眉眼一弯,伸手摸了摸扶玉秋的脑袋:“啾得真好听,给我唱首《鱼在水》?”   扶玉秋:“……”   “啾!”   白雀气得狠狠啄了乐圣一口。   乐圣见他想连滚带爬地再闯一次结界,忍无可忍地将他拎回来,淡淡道:“别试了,你兄长最爱凑热闹,最近听闻天听塔被凤北河推倒,你过去看看,指不定能碰到他。”   扶玉秋骂他兄长:“啾啾啾!”   乐圣虽然听不懂,但隐约知道这不是什么好话。   屈指一弹扶玉秋的眉心,乐圣道:“正好,玄烛楼也在天听塔旁边。”   扶玉秋瞪他一眼:“啾?”   “追杀凤凰的灵纹是玄烛楼所发。”乐圣道,“若是不将玄烛楼的满月悬赏令销毁,会有更多人顺着灵纹追杀凤凰,简直没完没了。”   一听到追杀,扶玉秋顿时蔫了,恹恹点头。   先等凤凰醒了再说。   宫商峡。   辅佐阵法微微发着光芒,中央的凤凰已浑身浴火,凤凰火几乎将房中烧个一干二净——好在乐圣布了阵法,才避免整个芥子屋舍烧成灰烬。   传承已然融合大半,凤凰族传承数千年的传承灵力汇入凤凰内府中。   下界的修为压制像是一层坚实的壁垒,凤凰若无凤凰传承,许是只有一半不到的灵力。   此时这层壁垒正在被凤凰传承的灵力猛烈撞击。   一下又一下。   隐约出现了蛛网似的裂纹。   凤凰神智昏沉,好似骨缝中都在被火灼烧。   似乎有声音从另一个世界传来,夹杂着无数恶鬼的嘶吼咆哮。   「凤……你还……」   「我还记得。」   凤凰本能地呢喃道:“不对,我不记得了……”   这个念头一浮现,凤凰怔住了。   记得……什么?   就在这时,一声悦耳的啾啾声像是冲破阴霾般,凌空而来,直直钻入他的脑海中。   凤凰瞬间清醒了。   他挣扎着睁开眼睛,举目四望却是一片冲天火焰。   四周只有火焰燃烧的烈烈声,凤凰孑然一身,被困在结界中。   凤凰金瞳剧缩,挣扎着将神识铺出去,却根本没有感知到任何人。   他不知想到了什么,好似火焰都烧到金瞳中去,瞳孔隐约呈现滚烫至极的橙红色,诡异又艳丽。   心间的暴戾裹挟着无来由的怒气直冲髓海,凤凰浑身发抖,身上凶悍的凤凰火烧得更凶,将地面都烧出焦痕。   所有人都在骗他。   就连那只白雀……   念头刚一闪过,外面突然传来一串熟悉的声音。   “唔哇——”扶玉秋炸毛道,“我杀了你!啊啊啊你搁这烤凤凰呢?!”   乐圣:“…………”   凤凰倏地一怔。   满室火焰瞬间温顺地缩成小小一簇凤凰火。   ……好似被驯服的恶兽,乖乖蛰回内府。 第32章 吵起来啊   扶玉秋回来后, 看到凤凰所在的地方冒着滚滚浓烟,吓得就要直接冲进去。   乐圣一把拽住他,没好气道:“叶子, 你觉得凤凰会被区区火焰烧死吗?”   扶玉秋想想也是, 回头甩开他的爪子:“谢谢, 我有名字。”   乐圣从善如流换了个名字:“啾啾。”   扶玉秋:“……”   凤凰传承不是一时半会能彻底融合, 乐圣估摸着还得再要两天, 就让扶玉秋自己玩儿去。   但扶玉秋活像是等待老婆临盆的男人, 咬着指尖在门外长廊走来走去,嘴里还在嘟嘟囔囔。   乐圣也懒得搭理他, 坐在梧桐树下抚琴。   几株兰草娇艳盛开, 风微微吹来,露出一座墓碑。   上面隐约瞧见「爱妻」二字。   乐圣又弹起那首《鱼在水》, 绕梁琴如泣如诉, 余音恍如天籁。   一天一夜后, 结界中的浓烟终于散去,火焰也越来越小。   从凤凰所在的地方往外蔓延, 地面滚烫如岩浆,扶玉秋一脚踩上去就烫得嗷嗷直叫, 只好离得远远的。   扶玉秋坐在院子清澈的小池塘边踩水玩, 手拎着一大堆护体法器,正在好奇地研究怎么用,突然察觉到背后灼烧的温度缓慢降下来, 高兴地蹬了蹬水。   乐圣依然坐在那抚琴, 时不时看着墓碑发呆。   这些年, 他一直都是这么过来的。   扶玉秋眼睛弯弯:“他是不是很快就能出来了?”   “嗯。”   乐圣淡淡点头, 他正想说什么, 猛地一抬头,眉头皱了起来。   扶玉秋疑惑道:“怎么?”   “在这等着。”乐圣起身抱琴而去。   扶玉秋猜测许是又有人顺着玄烛楼的灵纹寻前来追杀凤凰。   只是看乐圣的反应,来人似乎直接闯进宫商峡了。   ——也不知这次来的人修为有多高,竟然这般胆大?   除非三圣中的其他两人联手才能将乐圣诛杀,扶玉秋也不担心乐圣遇到危险,继续踩着水挑法器。   白雀无法和乐圣正常对话,还要被乐圣那个丧心病狂地捧在手心里疯狂“玩弄”,他只能被迫化为丑陋的人形。   扶玉秋又不爱穿鞋,总觉得穿上那笨重的鞋子会把自己娇嫩的须须闷坏。   他挑了颗金色珠子,用一根红绳穿着,往雪白的脚踝上来回比划,打算做个护体禁制,保住自己的“根须”。   不知道是不是凤凰的缘故,扶玉秋现在极其钟爱金灿灿的东西。   他一边将绳子系在脚踝上,一边感叹:“凤凰的眼睛真好看呐。”   只是称赞完,扶玉秋手指一顿,又不可自制地想起仙尊那双时刻都溢满邪恶的金瞳。   “呸!”扶玉秋骂道,“活阎罗的金瞳才不好看,白瞎那双眼睛了。”   他正气咻咻地骂着,一阵狂风突然拔地而起,将他垂在地上的长发吹得朝上飞起。   扶玉秋手中刚系好的红绳猛地断开,金珠落地滚了两圈,“咕嘟”一声滚到小池塘中。   心中隐约有些不太好的预感,扶玉秋尝试着将神识铺出去。   乐圣已不在宫商峡。   且有一人正迅速朝这里而来。   扶玉秋脸色一变,霍然起身。   调虎离山?   能将乐圣这等修为引出去,恐怕来人不止两个。   扶玉秋回头看了一眼。   结界周遭燥热的滚烫之意仿佛蒸发似的烟消云散,一直没有动静的结界内终于传来阵阵灵力波动。   凤凰马上要出来了。   扶玉秋深深吸了一口气。   无论如何,都不能让那人阻碍凤凰。   短短一天,乐圣教了扶玉秋如何正确使用灵力,他一垂手,掌心水灵力蜂拥而出,随他心神而动,化为扶玉秋自己以为的,人人惧怕的凶悍利器。   一把见血封喉,削铁如泥的……锄头。   扶玉秋变出来后,垂眸一看,自己都愣住了。   他一言难尽地将“利刃”散成水,重新凝结。   这次还好,是一把剑。   这会功夫,神识扫到的那人已经如同疾风般狂掠而来,转瞬落在院门的柱子上。   大白天的,那人穿着夜行衣,蒙着面,只露出一双如同毒蛇似的眼神,凶狠瞪着扶玉秋。   “这人是个傻子吧?”   扶玉秋看那一身吸睛的黑衣,匪夷所思地心想。   来人眼神刮了扶玉秋一眼,伸出一只手,掌心灵纹朝着凤凰所在的地方转了个方向。   凤凰。   那人身形极快,光天白日竟然像是云雾似的消散,只留下一抹漆黑的残影。   扶玉秋一惊,身形如水似的微一翻身,水化成的长剑猛地斩下。   “锵”的一声。   扶玉秋震得手臂都在震,用尽全力将好不容易拦住的人往后一挑,重重将人逼离开结界。   同人交手扶玉秋实在没有经验,只是一下就将灵力消耗大半。   那人在半空飞跃几圈,悄无声息落地。   大概知道扶玉秋是个三脚猫的灵力,撑不了多久,他冷笑一声,持双刀再次袭来。   几招下来,扶玉秋灵力消耗飞快,连手中长剑都被挑飞,脱手瞬间化为雨水簌簌落下。   那人灵力凶悍,招招毫不留情,扶玉秋身上带着的、还未系在脚踝上的护体禁制被一个个击破,噼里啪啦破碎,像是在放焰火。   扶玉秋狼狈不堪,一边暗骂一边挣扎着爬起来。   一道灵力再次凌空而至,扶玉秋身上最后一道护体禁制骤然笼罩他浑身,直直将锋利如刀的灵力击飞出去。   扶玉秋来不及庆幸,突然瞳孔一缩。   他此时正在梧桐树下,那道几乎将一个个禁制斩成齑粉的灵力被弹开后不减攻势,竟势如破竹冲向梧桐树下的墓碑。   扶玉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猛地冲上前,用身体挡住墓碑,一手挥出所剩无几的灵力抵挡住那道灵力。   乐圣从未和他说过这墓中之人,只是每每看到墓碑时,那一向刻薄毒舌的人会难得温柔下来神色。   若是这墓碑被毁,乐圣肯定把他叶子薅掉。   扶玉秋一咬牙,猛地将灵力震开,终于支撑不住猛地踉跄倒下。   “气死我了……”扶玉秋栽在草丛中,还在那恹恹地生气,心想,“等凤凰出来,把你们全杀了!”   那人冷冷走来,似乎不打算留他活口。   从扶玉秋的视线只能瞧见一双漆黑的靴子。   感觉到来人身上毫不掩饰的杀气,扶玉秋挣扎着想站起来,内府灵力的空缺像是针扎似的,让他疼得蜷缩起来,脚猛地在草地上蹬了两下。   即将被杀死的恐惧涌上心头,扶玉秋心口一阵疾跳,脑海中也是雪似的空白。   只是那股让他胆寒的惧怕还未遍布全身,却见到面前人的靴子突然微微一闪。   好似有一簇火苗凭空出现。   扶玉秋迷茫看着。   火苗?   哪来的火?   念头才一闪而过,头顶猛地传来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随后那簇视野中的小小火苗像是被泼了油,猛地汹涌烧上去。   惨叫声戛然而止。   面前的靴子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撮灰白的灰烬。   扶玉秋呆了呆。   周遭灵力好似被牵引着一点点往扶玉秋内府中灌,很快就将那亏损的灵力补回,灵丹运转如初。   扶玉秋挣扎着撑起身体,迷迷瞪瞪抬头看去。   凤凰所在的结界已然消散,门被一道灵力震开,好似一圈涟漪荡开至周遭,   扶玉秋本能抬手一挡,却见那凶悍灵力隔着他横扫而去,根本没伤到他分毫。   门一开,凤凰缓缓展翅而出。   那翎羽似乎更加华丽,一眼看过去就灼眼得很。   那股灵力紊乱的气息已经蛰伏下去,扶玉秋明白这是凤凰传承已然融合,当即将险些被杀的后怕抛诸脑后,高高兴兴爬起来朝着凤凰扑过去。   在即将扑过去时,他当空化为巴掌大的白雀,一个猛子扎进凤凰怀里。   “啾啾!”   扶玉秋啾啾个不停,脑袋在柔软的绒羽上蹭来蹭去。   “你终于没事了!”   凤凰低下头看了自己怀中的白团子,灿烂的金瞳好像木头燃烧时的细碎橙光,好一会才伸着翅膀轻轻在他身上抚了一下。   “吓着了?”   扶玉秋摇头:“没呢。”   就是爪子有点软。   “下次遇到这种事,记得先跑。”凤凰回想起方才的场景,眉头一皱——若是自己再晚醒一点,这白团子就要没命了,“最要紧的是先保住自己的命。”   凤凰受自己所累才下界被追杀,还昏睡这么久,扶玉秋本就愧疚,很不爱听这个,当即推开他,黑豆似的眼睛瞪他。   “我在救你!”   凤凰冷冷道:“你在送死。我是凤凰,就算被杀死也会涅槃。”   扶玉秋被这句话震得愣住了,满脸愕然地看着他。   乐圣也这么说,甚至之前绝望之际扶玉秋自己也是这么想过。   凤凰不会死,就算被杀死也会涅槃。   ——这是事实。   扶玉秋茫然地看着凤凰,刚才嚣张的气焰烟消云散,近乎呆怔地喃喃道:“可是死……不是很疼吗?”   凤凰呼吸一窒。   扶玉秋没来由地觉得难过,甚至还隐隐有些难堪。   好像他自顾自地将所有真心捧上前,却被人弃之如敝履。   凤凰自己都觉得死无所谓……   那方才自己之前的所有拼死相救,不就是个笑话吗?   扶玉秋猛地往后退半步,心中又难过又委屈,他强撑着气势,炸毛凶他:“那你涅槃去好了!”   说完,挥着翅膀就要跑。   他气势虽凶,但根本不会扇翅膀,才扑腾两下,圆滚的身子就直直坠了下去,“啾叽”一声连滚好几圈。   凤凰:“……”   没有人敢对他发怒。   凤凰眉头紧皱,本能伸着翅膀想要留住他。   “你……”   “别和我说话!”   扶玉秋以为他在笑话自己,原地化为最讨厌的人形撒腿就跑,气得眼尾都在发红。   凤凰怔在原地。   这是……真生气了?   作者有话要说:   乐圣:看戏。   第33章 祸害灾殃   扶玉秋本来打算冲出院子独自去角落生气去, 但转念一想:不对啊,自己要是去隐蔽处生气,那凤凰不就瞧不见了?   这不就是没出息的闷气吗?   有何意义?!   扶玉秋这种被宠出来的骄纵性子哪里肯去无人处生闷气, 脚步一顿, 转了个方向, 沉着脸走到池塘边, 背对着凤凰席地而坐。   凤凰还在原地, 金瞳盯着他, 眉头紧蹙。   扶玉秋故意重重踩水踢水,将水溅得衣袍都湿了也没见凤凰来哄他。   他又不甘心就这样走, 只好给自己找事情做, 显得不那么明目张胆地等哄。   扶玉秋趴在岸边,将手在池塘边捞了半天, 终于将唯一一件护身法器——金珠给捞了上来。   将金珠上的淤泥冲了冲, 还没来得及欢喜, 就瞧见金珠中和凤凰眼瞳相似的纹路。   扶玉秋脸色一沉,将好不容易捞上来的珠子又丢进池塘里, “咚”的一声沉了底。   “破珠子,难看死了。”   骂完后, 扶玉秋终于忍不了, 怒瞪凤凰一眼,气咻咻地夺门而出。   凤凰斟酌许久也不知该说什么。   白雀并不像凤凰那样有无数次生命,一旦死去便不会重生。   让他保住自己性命……   难道有错?   凤凰无法理解。   恰在此时, 一阵灵力波动猛地从后面传来。   乐圣刚到, 一簇橙黄火苗已经竖在他面前, 幽幽燃烧。   凤凰冷冷回头, 金瞳中火焰烈烈, 带着不近人情的冷厉和邪嵬。   按理说乐圣的修为已不会被任何人压制住,但只是被淡淡瞥来一眼,他竟久违地察觉到一股阴冷又压迫的森然气势。   乐圣看了一眼悬在自己眉心的凤凰火,知道这火苗虽小,但只是一星半点就能让他神魂俱灭。   这就是凤凰族能烧尽世间一切的火。   乐圣道:“我是玉秋的朋友,并无恶意。”   凤凰一拧眉:“玉秋?”   “您是凤凰后人。”乐圣直言,表明来意,“百年前金乌落炎火雨,是凤凰族救我于水火,本以为此恩此世已无法相报,未曾想凤凰族仍有血脉……”   话还未完,凤凰就冷冷道:“是那群蠢货救的你,不是我,不必对我表忠心。”   乐圣犹豫:“您……”   “就算救了三界苍生又如何?”凤凰漠然,“百年过去仍然是一场空,只是一条灵脉,就能让无数忘恩负义之人趋之若鹜。”   乐圣隐约瞧出来这只凤凰对人类十分厌恶。   不对,他似乎不算是厌恶人类。   而是从心里生出的浓烈的消极厌世。   那双漂亮至极的金色双瞳明明像火焰燃烧般明艳亮丽,但乐圣看着却觉得那宛如大火熄灭前最后的灿烂。   燃烧过后,只剩下一抔灰扑扑的齑粉。   乐圣眉头轻皱。   长此以往下去,这只唯一的凤凰许是会自甘陨落。   当年凤凰全族陨落,只是普通乐师的他无能为力,现在他已今非昔比——虽说对上金乌很难有胜算,但在下界拼尽性命护住凤凰以报当年恩情,应该不难。   但怕就怕凤凰自己心存死志。   就在乐圣拧眉思索时,却见凤凰突然化为人形走至池塘边,伸手在水中捞些什么。   若是扶玉秋此时还在,见到凤凰的人形肯定毛都得炸成蒲公英。   乐圣一愣。   他在捞什么?   那池塘本来是养了莲花,里面全是淤泥,凤凰的手刚伸进去就被浸脏。   雪白凤凰纹的宽袖坠入污水中,好似一副刚刚着完墨的泼墨画。   乐圣诧异看着。   很快,凤凰怎么捞都捞不到,许是烦了,直接收回手,猛地招出一簇凤凰火朝池塘一挥。   “呼”的一声烈烈火焰声。   池塘中的水瞬间被凤凰火蒸发成雾气,嘶嘶消散,露出下方的淤泥和几条不住扑腾的锦鲤。   乐圣:“……”   岸边,凤凰长身玉立,手随意一点,宽袖拂起,一举一动皆是雍容尊贵。   那枚被扶玉秋丢到水中的金珠跃然落到他掌心。   乐圣:“…………”   那枚金珠是不算太好的护身禁制,放在外面一百个灵石就能买一堆,凤凰嗤笑一声,似乎是嫌弃,指尖随手在金珠上一点。   只听“嘶”的一声,金珠内部猛地出现一簇细小的凤凰火,灼灼燃烧,将本就漂亮的金色烧得更加艳丽。   凤凰这才将金珠收起来。   乐圣沉默半天,决定将刚才那句“消极厌世”嚼吧嚼吧吞回去。   “我在凤凰传承中见过你。”凤凰回头看他,淡淡道,“你和其他人不同,明明凤凰族早来半刻,你挚爱之人便能活下来,你却不觉得悔恨埋怨。”   乐圣笑了笑:“贪婪之人三界处处皆是,小人才会埋怨自己得到的恩赐不够多。”   凤凰觉得他很有意思,挑眉问:“你想得到什么?”   “我为报恩。”乐圣想了想,也没有隐瞒,道,“若非要说想得到些什么,那应该还有报仇吧。”   “何意?”   “这几年又下了几场炎火雨。”乐圣道,“许是还有金乌在三界,但我却寻不出丝毫蛛丝马迹。”   凤凰笑道:“那你又如何得知,我能帮你报仇?”   “若有金乌存活,那必定对凤凰族恨之入骨。”乐圣,“您刚一下界,玄烛楼的悬赏令便遍布三界,也许背后会有金乌推波助澜。”   凤凰沉沉看他,半晌后,道:“你很聪明。”   乐圣不语。   “既然如此……”凤凰化为原形,展翅而飞,留下一句。   “明日便去玄烛楼一趟。”   乐圣看着凤凰逐渐远去,悄无声息松了一口气。   此时天已暗了下来。   凤凰在半空飞掠而过,好似带着璀璨光芒。   融合了一半凤凰传承,下界的压制壁垒也被冲破,凤凰此时的修为甚至比在九重天还要强悍几分。   神识笼罩整个宫商峡,很快就寻到在瀑布旁小幽潭玩水的白雀。   扶玉秋闷闷不乐地在浅水里站着,这段时间他已经学会鸟儿如何洗澡,脑袋往水中扎一下,然后飞快一顶,任由水珠划过羽毛。   来来回回几回,就能清洁好羽毛。   扶玉秋一边洗羽毛一边骂骂咧咧。   “我就是很没用啊,但我很努力地在救了。”   “吓得我叶子都蔫了,你还这么凶?”   “涅你的槃去!”   悄无声息飞来的凤凰:“……”   凤凰也知道白雀在气什么了,他落在岸边,将爪子上的凤凰火金珠放在地上。   珠子微微一滚,刚好撞在扶玉秋的尾羽上。   扶玉秋正在气头上,当即怒气冲冲一回头:“谁啊!?”   一见是凤凰,扶玉秋神色一变,白雀那张怎么看怎么玉雪可爱的小脸几乎是肉眼可见的开心起来,他丝毫不加掩饰,眼睛都在放光。   扶玉秋一向不爱躲起来生闷气,顿时将凤凰飞过来找他的举动和“他在哄我哎”化成等号。   不生气了。   白雀的气来得快,去得更快。   他眼睛一弯,夸赞道:“你飞起来翎羽可真好看呐。”   凤凰微微一愣。   这么好哄?   只要不触及底线,扶玉秋一直很好哄。   他抖了抖身上的水珠,正要从水里出来,低头瞧见那颗金灿灿的珠子,更加欢喜。   金珠浸在水中,晶莹剔透,隐约可见一簇燃烧火苗。   扶玉秋心情大好地低头想将珠子叼出来,但他尖喙太小,根本含不住。   最后还是凤凰无声叹息,上前用爪子抓上来的。   扶玉秋早已将自己刚才气得要晕的事忘得一干二净,围着珠子不住转圈,诧异道:“这珠子原本不是这样的,里面怎么有火了?你做的?”   凤凰点头道:“嗯,这是护身禁制。”   若是遇到危险,一小撮凤凰火便能将攻击之人烧得魂飞魄散。   这珠子应当只能挂在人身上,扶玉秋也不嫌人身丑陋了,直接化为人形,高高兴兴捏着珠子对着脚踝比了比,觉得比之前还配自己的“须须”。   扶玉秋爱不释手,瞥见凤凰安静看着他,歪歪脑袋:“你断翅既已好,也恢复好灵力,不能化为人身吗?”   凤凰:“……”   要是凤凰真的以人身出现,扶玉秋得吓疯。   凤凰犹豫:“你不是讨厌人形?”   “可也没办法。”扶玉秋皱眉,“我们可能要去玄烛楼一趟,乐师说能用结界暂时遮住你的气息,但你若还是凤凰模样,一路上肯定会有很多麻烦,还是人身方便点。”   凤凰沉默。   “怎么了?”扶玉秋问。   凤凰说:“我人身……很丑。”   扶玉秋笑得不行,脚丫子直踢水:“哈哈哈哪个人类不丑啊,这话还要你说?”   凤凰:“……”   凤凰静静看着他,终于缓慢化为人形。   金光微微闪过,扶玉秋被光芒灼得微微一闭眼,好一会才睁开眼睛,随意瞥了瞥。   凤凰人形高大,毫无纹样的黑袍裹住精瘦的身体,肩宽窄腰,盘膝而坐比扶玉秋高出许多,带着一股好似巨山鬼蜮般森冷的压迫感。   ——只是这张脸,却并非仙尊那张俊美无俦的模样,反而是一种近乎中了毒般,惨白又难看的面容。   凤凰连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想变成这样。   他随心而动,便是这张丑陋至极的脸。   凤凰定定看向扶玉秋,想知道他的反应。   谁知,扶玉秋左右看了看,并没有被丑得往后一仰,点头道:“不丑啊,我觉得还行。”   凤凰:“……”   这白雀,审美果然有问题。   “不过……”扶玉秋皱着眉头看了半天,“我怎么觉得这张脸在哪里见到过?特别像……”   特别像谁来着?   扶玉秋拧眉苦苦思索半天,突然“啊”了一声:“好像当初那个丑八怪。”   凤凰:“……”   刚才你还说“还行”,现在又说像丑八怪?   扶玉秋说完就后悔了,捂住嘴朝他讨好地一弯眼睛。   “但是你比他好看多了。”扶玉秋瓮声瓮气地找补解释,“他脸上好多那种水流流过沙子似的纹路,我用了好多药都解不掉——是真的,你信我。我没骗你!”   那人的骨相却极其好看,若是解了毒肯定很惊艳。   只可惜,扶玉秋刚把解药凑齐,那人却卷着他的叶子跑了。   扶玉秋想到此,又闷闷踹了一下水。   他也没了兴致,闷闷地将脚伸过去,把珠子丢给凤凰,恹恹地说:“你帮我系上。”   凤凰:“什么?”   扶玉秋往后一仰,整个人躺在石头上,雪白长发铺在身下,还有几绺浸在水中,好似飘浮的兰花。   他懒洋洋地把脚往凤凰膝盖上一搭,毫不客气地说:“系我须……系我脚踝上。”   扶玉秋的原则是:什么都能伤,就是脚不行。   凤凰捏着珠子半天,伸出修长五指圈住膝上的脚踝。   一丝火焰似的灵力从玉白指尖钻出,凝成一条火红的线穿过金珠。   凤凰将线往扶玉秋雪白的脚踝上戴,突然道:“你叫玉秋?”   扶玉秋本来仰着头看瀑布玩,闻言赖叽叽道:“嗯,扶玉秋,我哥起的。”   凤凰在心中默念一遍。   扶玉秋。   他哥给起的。   这个“哥”肯定不是凤行云,白雀常年待在三族,也不可能会认识乐圣。   凤凰金瞳微闪,却并未追问。   他默不作声将金珠系好,刚要抽手,却听到扶玉秋随口问。   “你呢?你叫什么名字?”   凤凰握着扶玉秋脚踝的手猛地一紧,虎口卡在凸出的踝骨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   他漠然看向扶玉秋,只是寻常询问名字,他心中却久违地涌出一股疯癫的杀意。   扶玉秋并没有瞧见凤凰可怕的神色,还在那傻乐:“不会你就姓凤,名叫凰吧,哈哈哈。”   凤凰冷冷看他。   如玉似的脚踝上刚系上的金珠隐约沸腾起来,好似要直接炸开,顺着这放肆之人漂亮的小腿一路烧到头。   将他烧成一把灰烬。   扶玉秋微微一蹬脚,嘀咕道:“有点烫。”   凤凰垂下眼睛,盯着扶玉秋脚踝上的金珠,冷漠地开口,吐字如冰。   “我姓凤。”   “叫……”   扶玉秋慢吞吞地爬起来,好奇地看着他:“叫什么?”   「凤凰批命,大不祥。」   「凤凰全族便是被你害死的……」   「祸害。」   「灾殃!」   凤凰一闭眼睛,强行稳住胸口无法控制的暴戾和铺天盖地的杀意,也遮挡住眼睛中几乎汹涌而出的怒火。   “……凤殃。”   一个象征着灾祸的名字。   破壳当日,凤凰全族陨落;   接近他之人,无一不是灾祸连连,死后甚至无法轮回。   既然扶玉秋想知道,那便告诉他。   凤殃冷冷睁开眼睛,金珠火焰越烧越烈,几乎要从珠子里破出来。   癫狂致使凤殃耳畔再次出现幻听。   「祸害。」   「灾殃。」   「……殃。」   凤殃。   突然,“唔哇,好名字啊。”   凤殃倏地抬头看向扶玉秋。   扶玉秋满脸羡慕,伸手指在水中浸了点水,一笔一划在地面的石头上写字,嘴里还在嘟囔:“我就不太喜欢我这个名字,玉秋玉秋,一点都不好听,要是我叫扶小草就更好了。”   凤殃:“……”   扶玉秋边说边在巨石上写了个字。   凤殃低头一看。   ——秧。   禾苗的那个秧。   “这名字真好。”扶玉秋捧着脸看他,眼睛里的羡慕毫不作伪,“小幼苗,一听就很有生机。”   凤殃:“…………” 第34章 虎狼之词   凤殃回去的路上沉默良久。   扶玉秋懒得用自己尊贵娇嫩的“根须”走路, 化为白雀站在凤殃肩上,高兴地啾啾个不停。   ——还唱了曲仙尊怎么哄都不肯唱的《鱼在水》。   凤殃心情更加复杂。   乐师总爱弹这个,听得多了, 扶玉秋难得没有跑调, 曲调虽幽怨悲伤, 但被他清脆的声音唱出来, 莫名有种欢快的童真感。   扶玉秋啾了一路, 加上因凤凰提心吊胆半天, 还没回去就懒洋洋趴在凤殃肩上睡了过去。   凤殃刚回到方才的院子,就见门口正停着一艘木质灵舟。   这灵舟比院子还要大上许多, 亭台楼阁巧夺天工, 处处华美奢靡。   乐圣坐在灵舟上抚琴,瞧见凤殃那副“尊容”还愣了一下, 好一会才镇定自若道:“玄烛楼在羲礼群山南方, 相隔太远, 我们坐灵舟过去。”   这灵舟是件难得的法器,虽然防御结界、禁制一应没有, 但胜在舒适宽敞,往玄烛楼所在的浮筠州只需一日便能到。   凤殃“嗯”了一声。   他将睡得四仰八叉还不忘把爪子缩进绒羽里的白雀捧在掌心, 手熟练地挠了挠扶玉秋的下巴。   扶玉秋在睡梦中完全不懂掩藏, 当即软软地“啾唧”一声,舒舒服服在凤殃掌心打了个滚。   乐圣抱琴从灵舟上下来,颔首道:“玄烛楼之事还是越早处理越好, 您留在此处还有要事吗?”   凤殃垂眸看着扶玉秋:“现在无事了。”   乐圣道:“那我们要不趁夜过去?”   “也好。”   凤殃正打算把扶玉秋叫醒, 乐圣却阻止他:“我们乘灵舟过去, 快一些明日晌午便能到, 玉秋怕高, 若是醒来怕是要闹着不肯上灵舟。”   这番话太亲昵了,字里行间全是对扶玉秋的熟稔和亲密,还带着点无可奈何的纵容。   不知为何,凤殃眉头轻轻一皱。   乐圣朝他伸出两手:“我来带着他吧。”   凤殃本能将五指合拢,把掌心的白雀握住,心中奇怪的感觉更甚。   那种情绪诡异又复杂,好像是对所有物的占有欲,但那种欲望中又掺杂某种比凤凰火还要滚烫的燥意。   凤殃不太喜欢这种逐渐脱离他掌控的情绪,强行将感觉压下去,随手把白雀丢给乐圣。   乐圣忙轻柔接过,见扶玉秋因抛来的失重感而委委屈屈地啾唧,伸手轻轻揉了揉他。   “没事,睡吧。”   扶玉秋翻了个身,继续睡了。   凤殃冷眼旁观。   扶玉秋是在谁手上都能没心没肺地睡着吗?   乐圣将扶玉秋揣在袖口里,朝凤殃微微一颔首,让他先进灵舟。   凤殃不着痕迹地用五指碾了碾空荡荡的掌心,一言不发拂袖而去。   乐圣走进院中,在梧桐树下盘膝抚了一曲,神色前所未有的温柔。   他对着冰冷的墓碑,温声道:“我出去一趟,改日便回来。”   墓碑前的兰草被风微微一吹,似乎是在回应。   乐圣笑了笑,抱琴而去。   不消片刻,灵舟幽幽凭风而起。   底部密密麻麻的御风符阵源源不断涌出灵力,将硕大的灵舟托起,翩然飞向天空。   乐圣找了个花盆,装了些土,随意将扶玉秋放在上面。   一嗅到灵壤的气息,还在睡梦中的扶玉秋欢天喜地,不住扑腾着爪子往里面栽,没一会就把半个身子栽进松软的灵壤中,歪着脑袋枕在花盆边上,睡得更熟了。   乐圣还想给他浇点水,但想了想扶玉秋被水淋醒指不定要啾啾骂他,只好作罢。   凤殃并不在灵舟上,乐圣神识一扫,感觉到灵舟上方的屋檐有灵力波动。   他御风上去,但还未站稳,就听到凤凰火腾地一声燃烧。   随之而来的,还有一声凄厉惨叫。   乐圣抬头,瞧见凤殃满头墨发背对着他坐在屋檐边缘,硕大的月亮隐约将他修长的影子衬出优美的剪影。   旁边的凤凰火正在熊熊燃烧,将前来刺杀之人硬生生挫骨扬灰。   “嗤”的一声,凤凰火变成小小一簇,飘回凤殃身边,悄无声息融进毫无纹饰的黑袍上,不见踪影。   乐圣不着痕迹吐出一口气,实在是想不通扶玉秋那脑袋缺根筋的小蠢货到底是怎么认识凤凰的。   扶玉秋原话是这样的:   “他啊!被活阎罗囚在九重天,备受折磨和蹂躏!   “而我,不畏活阎罗的强势和残暴,一脚踹开几十尺高的石门,将凤凰救于水火之间。   “凤凰良善,为报答我救命之恩,强行从阵法中破出,展翅救我。”   当时乐圣满脸写着“离谱”。   扶玉秋也知道他不信,伸出手指掐了一点点:“就、就添油加醋了一丢丢,只有这一点点,但事实差不离。”   乐圣:“……”   先不说一直凤凰为何会断翅还无法痊愈,就单单拿仙尊来说,那样喜怒无常修为滔天的无上至尊,怎么可能会容忍他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救被囚禁的凤凰?   “叶子这油醋,添得可不是一星半点啊。”   乐圣心想。   况且就凤凰的能力,应当也不需要一只没什么灵力的白雀救他出水火吧。   扶玉秋那番说辞,根本不可信。   乐圣正想着,空中突然传来一声龙吟,灵雨随之簌簌落下,顺着琉璃瓦的屋檐往下滴出晶莹的水珠串子。   乐圣眉头一皱,将琴抱紧。   他本以为又是前来追杀凤凰之人,刚要动手,却见一条黑龙转瞬落至屋檐上,化为人身,恭敬跪下。   云归道:“尊上,您无事就好。”   乐圣:“???”   尊上?   什么尊?哪个尊?   乐圣脑子活泛,几乎是顷刻间就将扶玉秋吹牛的那些话连了起来,并从中寻到最完美的解释。   有传言,九重天的无上至尊身边有两位龙族随身侍奉左右。   一黑龙、一青龙。   乐圣眼前一黑,脸都绿了。   苍天大地。   凤凰,竟然是九重天的仙尊!   乐圣都要被扶玉秋给蠢哭了。   还“偷了活阎罗的凤凰传承去给凤凰,凤凰喜不自胜,直夸我能干”、“教凤凰大骂活阎罗八百回合,好改改他温吞的臭脾气”这种扶玉秋颠来倒去炫耀个不停的话,此时回想,宛如雷霆照乐圣天灵盖劈下。   乐圣都替扶玉秋觉得尴尬,满脸惨不忍睹。   若是有朝一日扶玉秋死了,肯定是被自己蠢死的。   凤殃淡淡道:“知晓我下界,四族如何?”   云归似乎也被凤殃这副“尊容”吓了一跳,但她很快镇定,恭恭敬敬回话。   “凤北河野心极大,又不安分,他虽回了琉璃道,但玄烛楼的悬赏似乎就是他所下。”   “凤行云据说是和妖族同流合污,妖族的新任族主是……”云归试探着道,“一只雪豹。”   凤殃笑了笑,饶有兴致道:“那他岂不是恨毒了我?”   云归不敢应这句,又道:“孔雀少尊倒是安安分分,但他指派不少族人在下界四处寻阴藤果。”   凤殃沉吟:“凤行云、凤北河,雪生……”   云归正要再说鹓雏族,却听到凤殃道:“我将名字告诉了他。”   云归一愣,立刻就知道仙尊口中的“他”是指谁了。   她内心惊涛骇浪,险些稳不住波澜不惊的脸。   那个耻辱至极的名字尊上一向厌恶,但凡有人提起必定是挫骨扬灰的下场,那只白雀……   只是下界一次,白雀在尊上心中,竟已然特殊至此吗?   云归不敢多问,闷头不语。   好在凤殃并没让她回答,反而若有所思地道:“三族少尊也姓凤,他许是会有所怀疑。”   云归:“……”   乐圣:“……”   不,以他的脑子,许是根本想不到这一点。   “去。”凤殃淡淡道,“告知四族,从即日起,全族改姓为凤。”   云归:“????”   乐圣:“……”   云归吃惊:“尊上,四族本就有异心,此令若下,您又只身在下界修为被压制,恐怕会有危险。”   凤殃笑了,淡淡道:“他们苦心孤诣,已在下界将戏台子搭好,我添一把火又有何妨?”   云归一噎,只好道:“是。”   云归得令,化龙而去。   凤殃微微偏头,似笑非笑看向乐圣。   乐圣:“……呃。”   知道凤凰是仙尊,乐圣并没有太大震撼,毕竟凤凰生来不凡,若他真的被囚禁九重天不得自由,他才要觉得震惊。   乐圣唯一的感想就是替扶玉秋尴尬、担忧,见凤殃金瞳瞥来,其中意味不用猜也知道。   乐圣叹息,知道凤凰暂时不会伤害扶玉秋,只好颔首道:“尊上放心,我不会将此事告知玉秋。”   凤殃露出一个冷淡的笑,似乎是在质疑两人情谊。   “你们不是好友吗?”   不应该拼死也要告诉好友真相?   乐圣一时竟然不知要如何回答这话。   凤殃瞥他一眼,又将视线移开,看向天边满月。   “你先去玄烛楼一趟。”凤殃心不在焉道,“查查看那悬赏令上追踪我气息的灵纹是什么。”   乐圣疑惑看他。   他们不正在前往玄烛楼的路上吗?   凤殃说:“去吧,不要轻举妄动。”   乐圣:“……”   又让他查,又不让妄动?   乐圣咂摸了一下凤殃的话。   “难道是想把我支开?”   乐圣觉得自己不能再多想了。   容易要命。   “是。”   既然要为凤凰卖命报答当年恩情,乐圣也不推辞,微微一颔首,从灵舟跃下,御风而去。   凤殃看着满月:“凤北河,金乌……”   他嗤笑一声,从屋檐下去,进了灵舟。   这会子功夫,睡觉不安分的扶玉秋已经把花盆中的灵壤扑腾出来大半,零零碎碎洒在白玉桌上。   凤殃走过去扫了一眼。   原本雪白的团子此时已全身脏泥,活像是洗了一场泥土浴,扶玉秋太爱灵壤,甚至还把脑袋扎在里面,垂下头看只能瞧见两根翘起的尾羽和脏乎乎的毛团。   凤殃皱眉,唯恐他憋出个好歹来,伸手揪着他的尾羽将他薅了上来。   扶玉秋头朝下,尖喙上全是灵壤,不情愿地扑腾两下翅膀,委屈地啾叽几声。   凤殃皱眉,掐诀将白雀身上灵壤清去,将他捧着放在小软榻上。   扶玉秋不舒服地滚了两圈,迷迷糊糊睁开眼睛,埋怨地啾啾:“要、要土。”   凤殃:“脏。”   扶玉秋摇头:“不脏的。”   他睡得迷瞪,扑腾起来就要往桌子上的花盆里钻。   凤殃也不拦,甚至放他进去扑腾了两下,才带着笑,淡淡道。   “土里有虫。”   扶玉秋扑腾够了,正要美滋滋睡觉,听到这四个字当即浑身一哆嗦,被硬生生吓醒了。   “啾——”   他尖叫一声,连滚带爬地从花盆里出来,拼命扎着毛一阵狂抖,将羽毛上看不见的“虫”抖出去。   扶玉秋都带着点哭音了:“有虫子在咬我!”   凤殃没想到他反应这么大,看他差点要拔掉浑身的毛去逮虫了,只好说:“已经没有了。”   “还有的!”   扶玉秋黑豆的眼睛里全是惊恐。   凤殃不说还好,一说有虫,他立刻觉得身上好像到处都是虫子在爬,且还在往他羽毛里钻。   白雀猛甩羽毛,扭着脑袋想去看自己身上有没有,但他太胖了,围着尾羽在原地转圈圈,怎么都看不到全身,急得眼泪都要出来。   瞥见凤殃在那坐着,扶玉秋忙跌跌撞撞朝他扑过去。   “凤凰!”   凤殃早有准备地朝他伸出手,将分量不轻的雪团子捧在掌心。   扶玉秋吓懵了,根本没在意自己身处何地,仰着脑袋让凤凰给他逮身上的虫:“咬我,在咬我,它会不会钻到我的根须里?”   凤殃垂着眸一边为他敷衍地逮并不存在的虫,一边盘算扶玉秋的话。   根须?   鸟儿会有根须吗?   扶玉秋紧张地问:“逮到了吗?”   凤殃:“没有。”   扶玉秋更害怕了,他以为是白雀羽毛太难,虫藏起来了,连忙化为人身,“啾”了一声坐在凤殃双腿上。   凤殃:“……”   恰在此时,灵舟外突然传来一声苍鸾鸣叫,接着又有一声孔雀啼叫。   随后灵力相撞声越来越近,似乎正朝着灵舟而来。   凤殃眉头一皱。   灵舟外,一只苍鸾展翅而来,猛地落在灵舟屋檐上化为人形。   正是青溪。   孔雀跟随而来,凤雪生化为人形,慢吞吞道:“我先看到的。”   “放屁!”青溪冷冷道,“我追了那阴藤这么多天,怎么你才一出现就变成你的了,废物。”   凤雪生被骂得一蔫,垂头颓丧地道:“我的确是个废物。”   青溪道:“有自知之明就好,滚开!”   青溪追了这阴藤多日,只想抓个果子给仙尊交差,最好能将她的蠢弟弟给要回来,没想到半路又杀出个凤雪生来。   凤雪生垂头丧气,被骂蔫了,但还是慢吞吞道:“……可是父尊想要阴藤果啊。”   阴藤已经被两人追得元气大伤,灵力也损耗无几,落在这两人手中被薅果子也是迟早的事。   青溪这暴躁的脾气哪肯将追了这么多日的果子拱手他人,正要骂以难听至极的三字脏话啾啾啾,突然感觉到一股铺天盖地的威压直接凌空而至。   青溪和凤雪生瞳孔一缩,直接从屋檐上飞身而下,恭恭敬敬朝着灵舟内单膝跪下。   他们已听闻仙尊入了下界,却没想到这么倒霉,好不容易落在一艘灵舟上打算借地“友好”商谈即将到手的战利品,却直接遇到了仙尊。   两人冷汗直流。   方才他们是直接化为原形飞来此处。   尊上最厌恶鸟类展开双翅……   凤雪生颓废地想:“父尊可能要把我的翅膀折断了。”   不过他转念一想:“折断了也没什么,反正我很难看,也很废物。”   青溪冷汗顺着脸侧流到下巴,隐约觉得脖子上似乎悬着一把锋利的刀,不知何时就会落下。   两人战战兢兢等着灵舟里的仙尊降罪。   灵舟的雕花木门关着,隐约能瞧见两个人影似乎交叠在一起。   青溪屏住呼吸,大着胆子扫了一眼,瞳孔一缩。   仙尊……   竟然会和人这般亲密?   此时,灵舟里突然传来一个带着哭腔的声音。   “你、你摸摸我的须……我的腿,仔细找一找……啊!在咬我了在咬我了!”   “你做什么把手抽回去?继续摸腿!”   “……呜找到后,你一定要吃了它!”   凤殃:“……”   青溪:“……”   凤雪生:“……” 第35章 祖安阴藤   扶玉秋感觉自己的“根须”中密密麻麻全是虫子在啃咬他, 稍稍一动就疼得要命,他勾着凤殃的脖子,紧闭眼睛不敢看, 鸦羽似的睫毛都湿漉漉的。   吓得不轻。   凤殃的五指被他一只手强行按在如玉般光滑的腿上, 一想抽回来, 扶玉秋就唧唧歪歪叽叽喳喳个不停。   为了不让他再说一堆令人误会的虎狼之词, 凤殃只好垂着眸, 一手揽着扶玉秋纤细的腰身省得他翻下去, 另外一只手敷衍地顺着光滑的腿一点点往下去找虫。   与此同时,他淡淡传音出去。   “在闹什么?”   青溪吞咽了一下口水, 感觉自己许是要丧命于此了。   撞破仙尊正在和一个不知名少年激烈“欢好”……   这每一个字, 都像是刀刀利刃,一下就能将她片成苍鸾肉生吃了。   青溪绞尽脑汁想方设法如何逃脱。   许是是里面的少年腿上有虫子, 仙尊只是温柔地给他捉虫儿呢!   那个咬, 可能是说虫子!   并不是什么虎狼之词, 只是自己太龌龊,所以想多了。   青溪疯狂给自己找出刚才那几句话的纯洁又不做作的解释, 完美理清逻辑后,自己都沉默了。   这可能吗?!   青溪正在崩溃时, 就见凤雪生慢吞吞地说:“叨扰父尊雅兴, 雪生知错,任凭父尊责罚。”   青溪:“……”   青溪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   这只颓丧的孔雀,竟真的不要命了吗?!   什么雅兴?!   你就不能装作听不出来吗?!   青溪不知道最后三族之争最后到底谁能继承仙尊之位, 反正不是凤雪生这个小丧货!   小丧货凤雪生老老实实告罪完, 就蔫头蔫脑地双膝跪在那, 当真一副听候发落的架势。   青溪一言难尽地瞥了他一眼。   她本以为仙尊会雷霆震怒, 没曾想却听到一句……   “嗯, 知错能改。”仙尊语调并无异常,像是被撞到抚箜篌那样无关紧要的小事,“刚才为何争吵?”   青溪:“……”   青溪一惊。   两人在仙尊地盘展翅之事,还有撞到仙尊糜烂“好事”的事,就……不追究啦?   既然仙尊不多追责,青溪也赶忙顺坡下驴,道:“尊上,我和孔雀少尊正在追下界一根阴藤,刚刚追至此处——那阴藤擅长躲藏,应当就藏在这灵舟角落。”   凤殃似乎心情很好,淡淡道:“那就去找。”   青溪不着痕迹吐了一口气。   凤雪生倒是挺失望,满脸写着“啊?不怪罪我啊?”。   青溪一把将他拽到灵舟的小花园里,冷冷道:“你自己想死,别拖累我。”   凤雪生垂头,闷闷道:“对不起,我是个累赘。”   青溪:“……”   青溪简直无法和这种三句话有两句半都在丧的人交流,怒气冲冲瞪他一眼,运转灵力悄无声息地在偌大灵舟中寻找阴藤。   方才仙尊和他们交流时皆是传音,便间接说明尊上并不想那个少年知晓两人的存在。   青溪“啧”了一声,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龌龊的,意味深长看了仙尊所在的方向。   阴藤灵力几近枯竭,只要他们把动作放轻些,应该能在不惊动仙尊的情况下把它抓住。   灵舟内。   扶玉秋被吓得蔫哒哒蜷缩在凤殃怀里,被摸了大半天腿,终于觉得腿上的“虫”像是潮水似的退了下去。   “捉完了。”凤殃说,“好点了吗?”   扶玉秋壮着胆子低头看了一眼,发现那雪白双腿上果然空无一物,连个虫咬的印都没留下。   他终于大松一口气,弯着腰小心翼翼摸自己的腿,嘟囔道:“怎么回事?我刚刚明明感觉很多虫子在咬我的腿。”   凤殃并不说话。   可能只是……单纯睡得腿麻了。   不过既然没有虫,扶玉秋又是活蹦乱跳的英雄好汉,他从凤殃腿上轻飘飘跃下,瓷白的足尖试探着点地,脚踝上的金珠微微一旋,衬着一小截小腿都带着点色·气的缱绻。   扶玉秋扯了扯外袍,看看周围,疑惑道:“乐师呢?”   凤殃不着痕迹将视线从金珠上移下来,淡淡开口:“你的亲挚友有急事先行一步,让我同你说一声。”   扶玉秋疑惑地看他,总觉得凤殃说出“亲挚友”三个字时,语调有些奇怪。   他还未多想,突然头顶上方传来一声震耳欲聋的破碎声,而后一个东西直直把屋檐砸出一个大洞。   扶玉秋根本没来得及反应,感觉腰身被人猛地扣住,随后一阵天旋地转。   等到反应过来时,他已经半靠在凤殃怀里,方才他所站的地方已是废墟一片,漆黑的藤蔓细细密密交织成一团,且全是尖刺的藤条还像是蛇一样缓慢地蠕动。   凤殃冷冷瞥了一眼。   刚才还在想着“一定要小心翼翼抓到阴藤”的青溪怯怯从大洞里探出一个脑袋来,见到凤殃那张陌生的脸和熟悉的威压,脑海中瞬间编排一堆“无上至尊隐藏身份得真爱”的戏码。   她脸都绿了,感觉今日自己真的要吃不了兜着走。   罪魁祸首凤雪生根本没察觉到父尊传音交谈的意思,直接大大咧咧从头顶窟窿处跃下,站在阴藤旁边的空地上。   见到带着仙尊气息的男人怀抱着一个白发少年,凤雪生微微一愣,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知道自己又搅和父尊“雅兴”了。   他正要行礼,凤殃轻飘飘看他一眼,金瞳森然全是戾气。   凤雪生:“?”   青溪:“……”   凤雪生先认错再说,讷讷道:“对不起……”   这时,还在蠕动的阴藤猛地深处无数藤蔓张牙舞爪地朝着四周挥出去,那带着尖刺的藤条一扫过去传来阵阵“呼”声,凶戾阴狠。   阴藤也是个狠茬,好好一个万年难得一遇的、由阴气所化的精怪,竟被两人像是撵狗似的连追这么久。   此时见彻底逃脱不了,他终于忍受不住。   那藤条无差别横扫出去,几乎带着将周围所有人都一波带走的架势,带着玉石俱焚的狠戾,丝毫不留手。   青溪和凤雪生忙不迭逃走。   就算阴藤被逼到绝境,但依然无法放松警惕。   青溪暗暗心想:“这玩意儿太凶了,尊上难道都不出手吗?”   她想着,往仙尊所在的方向瞥了一眼。   然后脸都绿了。   高高在上的无上至尊并没有因为一根阴藤在他眼皮子底下胡乱攻击而勃然大怒。   他甚至根本没将那全是阴冷煞气的阴藤放在眼中,而是漫不经心地双手护住怀中身量纤纤的白发少年,垂着眸张开护身禁制,任由凶狠的藤条击打在结界上。   青溪:“……”   连这个时候也不忘美色吗?!   不愧是仙尊。   美色本色扶玉秋都不知道发生什么就被凤殃拥在怀里护着。   听到耳畔似乎是攻击的声音,他也知道有意外发生,自己那三脚猫灵力帮不上什么忙,索性伸手环住凤殃精瘦的腰,乖乖巧巧地当作壁花,不给他添麻烦。   凤殃被环住的腰身骤然一僵,垂眸沉沉看向扶玉秋雪白的发顶。   阴藤终于灵力耗尽,艰难化为一抹漆黑的人形。   无数漆黑藤蔓缓缓变细,最终缩成铺满全身的黑发垂曳至地,发梢依然是长满尖刺的藤蔓尖尖,还在不停的往四周蠕动。   阴藤满身阴郁之气,连一向颓丧的凤雪生和他相比,简直都阳光开朗活似骄阳。   他双眸漆黑,一丝光亮都没有,浑身不着寸缕,只有漆黑长发将他身形全然遮挡住,阴森看向青溪和凤雪生,终于张口说出了第一句话。   “我!你娘个藤!!藤藤藤!藤!”   青溪:“……”   凤雪生:“……”   这也太脏了。   正在凤殃怀里安安静静当壁花的扶玉秋突然一愣,愕然回头。   阴藤还在骂,他骂骂咧咧,骂完本家骂娘家,顺便问候一下列祖列宗,最后再来个精神攻击、身体辱骂。   更何况他浑身阴郁得脑门上几乎都凝出丝丝缕缕的黑雾,用沙哑又莫名稚气的声音骂人时,竟然隐约有种受到魔神或地府厉鬼恶毒诅咒的错觉。   让人不寒而栗。   青溪听得火大,怒气冲冲道:“你他娘的……”   “藤藤藤!”   青溪:“……”   青溪气得浑身发抖,招出一把水剑,怒骂道:“我宰了你!”   阴藤冷冷看他,满眼都是阴森之气:“你爹等着你来宰。”   凤雪生倒好,被骂了第一句就直接躺平任骂,他本就颓丧,此时更是满身生无可恋,只想找个地方一脖子吊死,省得浪费呼吸空气。   青溪实在是忍无可忍,也不管仙尊在这里,直接持剑上前,省得这灵力耗损的阴藤还没死,自己反倒被气死了。   苍鸾灵力裹挟着青溪十二分的怒气,气势汹汹凌空而至!   但下一瞬,阴藤露出一抹森森冷笑,道:“想要我的果子,拿命来换吧。”   青溪瞳孔一缩,反应极快抽身后退。   她悚然道:“你竟要灵丹自爆?!”   扶玉秋:“……”   这玩意儿我熟。   凤殃听到灵丹自爆,不知道怎么突然感觉到一股不适。   他喜欢见鸟儿将浑身羽毛和生机炸开在空中当烟火放的血腥场景,却无法接受“灵丹自爆”四个字。   这四个字像是深埋在他心中的一根尖锐的刺。   碰都碰不得。   凤雪生躺平等死,满脸上西天的祥和。   凤殃感觉到周围那躁动的灵力,正要伸手阻止,就见扶玉秋突然从他怀里出去,快走几步朝着阴藤走过去。   怀中骤然的空荡荡感,让凤殃眉头轻轻一皱。   扶玉秋诧异地看着背对着他的漆黑人影,试探着道:“阴藤?”   阴藤这才后知后觉后面也有人,当即像是走到尽头的狼崽子一样凶狠地龇牙:“谁叫你爹?!”   一转头,对上一张熟悉至极的人脸。   阴藤突然一怔。   “草?!” 第36章 藤言藤语   暴戾到即将要轰然炸开的灵力瞬间一凝, 阴藤看到扶玉秋那张脸,本能就想要将险些炸开的灵力收回去。   只是阴藤刚才怀着玉石俱焚的心,灵丹自爆根本没留手, 乍一想要收回来竟管不住那巨大冲势。   眼看着就要自爆, 阴藤立刻道:“草!快走!”   扶玉秋:“……”   刚才听多了阴藤的藤言藤语, 扶玉秋竟然不知道阴藤是在骂人还是在叫他。   若是阴藤自爆, 整个灵舟怕是都要炸成灰烬, 电光石火之间, 扶玉秋本能挥出一道水流灵力,妄图安抚下阴藤暴躁的灵力。   只是当年他灵丹自爆时凤北河都未能及时阻止, 更何况扶玉秋这种三脚猫灵力。   青溪已经疾冲出去, 无意中回头一看,猛然一悚。   那白衣少年身上散发的气息, 竟是她弟弟白雀的?!   青溪差点疯了。   来不及思考为什么白雀有了人形, 眼看着阴藤就要自爆, 那小傻子竟然还傻乎乎地往前凑,难道他真的以为自己能随随便便停止灵物灵丹自爆吗?!   青溪心中崩溃, 却还是方向一转就要冲来护住扶玉秋。   下一瞬,只听到“嗤”的一声火焰燃起。   阴藤灵力属阴, 甚至还带着无数尸身阴气, 汹涌灵力四散开来,正待骤然炸开,却倏地被一股炽热的凤凰火焰给强行压下去。   凤殃长身玉立, 周身一簇凤凰火飘浮在指尖, 被他轻轻合拢五指, 瞬间熄灭。   阴藤身上躁动的灵力已经悉数压了下去。   有惊无险。   扶玉秋惊魂未定, 回头看了凤殃一眼。   凤殃朝他淡淡笑了笑。   扶玉秋这才放下心来, 转身正要和阴藤叙旧,后知后觉活阎罗的便宜儿子凤雪生和白雀壳子的姐姐青溪也在此处。   扶玉秋一愣,倒吸一口凉气。   青溪、凤雪生……   青溪先暂且不说,就单指凤雪生,他定然是活阎罗的人!   活阎罗丧心病狂,竟将阴藤逼到灵丹自爆的地步。   扶玉秋气得不行,朝着凤雪生龇牙,飞快冲到阴藤面前朝他一伸手。   阴藤立刻会意,瞬间化为一根漆黑的藤蔓,边缘还坠着一点红色的珠子,“啪”的一声缠在扶玉秋手腕上。   漆黑的“镯子”和扶玉秋雪白的手腕相互映衬,那点朱红贴在腕骨处,像是一点朱砂痣。   明明是极致的黑和纯粹的雪白,落在凤殃眼中却莫名刺眼。   凤殃轻轻皱眉。   扶玉秋那股气势汹汹的架势,本以为他是要上去和人打架,谁知带回阴藤后,他立刻往后跑回凤殃身边,狐假虎威道:“你们若是还要咄咄逼人,我可就不客气了!”   凤殃:“……”   凤殃低头似笑非笑看他一眼。   青溪这会子也管不了什么阴藤果了,一见扶玉秋亲昵地和凤凰在一起的样子就知道这小蠢货肯定还不知晓凤凰身份。   她正打算和扶玉秋说话,却见凤殃猛地抬眸,金瞳好似燃起大火,却显得极其冰冷地看向她。   青溪……青溪立刻就将到嘴的话吞了回去。   凤雪生从地上爬起来,满脸没被“一波带走”的遗憾。   凤殃冷淡传音:“走。”   青溪和凤雪生不敢忤逆,忙不迭从灵舟上下去了。   扶玉秋不相信他们竟然这么轻易就离开,好似竖着尖刺的刺猬警惕目送这两人离开房间。   末了他还不放心,又小心翼翼跟了出去。   眼睁睁看着凤雪生和青溪从灵舟边缘跳下去,一眨眼就融入下方的黑暗中,扶玉秋终于大大松了一口气。   只是这口气还没松彻底,扶玉秋浑身一僵。   跳……   跳下去了?!   凤殃用灵力将一片狼藉的灵舟内收拾干净,还未收回手,突然从外冲进来一个雪白的人影,一蹦三尺高,手脚并用挂在凤殃身上。   “啊啊啊凤凰!”   扶玉秋像是炸了毛的兔子,双腿勾着凤殃的腰身,小脸吓得惨白一片,尖叫道:“外面!是下面!跳、跳下去了!我们在呜呜!高!”   凤殃:“……”   差点忘了这一茬。   扶玉秋一颗土生土长的草,哪里飞过这么高,他语无伦次,恨不得爬到凤殃脑袋顶上去,这样才勉强有一点安全感。   凤殃伸手拍了拍他的后背,淡淡道:“这是你好友的灵舟,很安全,不会掉下去。”   “那也不行!”扶玉秋惊恐道,“万一呢?万一掉下去呢?!”   “没有万一。”凤殃说,“就算掉下去,我也会接住你的。”   扶玉秋一怔。   凤凰给他的安全感太过强烈,好像双腿埋在灵壤里的感觉一样,不知不觉间就将他内心的焦虑和恐惧抚平。   扶玉秋缓了好一会才稳下心神,有些不好意思地从凤凰身上下来。   见凤殃身上的衣服和长发都被自己抱得乱糟糟的,扶玉秋讷讷道:“对不起。”   有气就发,有错就认。   这性子倒是纯粹。   估摸着等一会就要天亮,凤殃寻了处软椅坐着,打算沉下心神去整理脑海中出现的凤凰传承记忆。   但他刚坐下,扶玉秋便像是腿部挂件一样,双手小心翼翼抱住他的膝盖坐在地上,眼巴巴看着他。   “……”凤殃沉默了一下,道,“怎么?”   扶玉秋小声说:“我……我就坐在这,挨着你,不会打扰你。”   他哪是挨着,简直恨不得把自己塞到凤殃怀里。   凤殃见他眼中还残留着对高空的恐惧,也没有赶他,微微闭眼,随他去了。   扶玉秋这才高兴起来,甚至得寸进尺地将手往下移,把脑袋贴在凤殃膝盖上,舒舒服服地趴好了。   凤殃:“……”   凤殃身体一僵,紧闭着的羽睫微颤。   扶玉秋并未察觉到凤殃的异常,他伸手戳了戳手腕上的阴藤,小小声地道:“你怎么会被追杀?”   阴藤正在吸取周围灵力恢复伤势,闻言气不打一出来,怒气冲冲道:“还不是那两个鳖孙!我藤他藤!藤藤的,呕!当心别落在爷爷我手里,否则我让他们吃不了兜着走!”   这一番藤言藤语杀伤力极强,凤殃微微皱眉。   怪不得扶玉秋这么会啾啾啾,敢情都是受他这个昔日好友影响?   “嘘!”扶玉秋唯恐他打扰凤凰,朝他一龇牙,抬头看了看凤殃,发现他并没有责怪,才松了一口气。   听到阴藤还在骂骂咧咧,扶玉秋拧眉想起青溪,有点不想阴藤骂她太狠,想了想,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恶魔低语道:“其实这并不怪她,真正的罪魁祸首其实是九重天的活阎罗。”   凤殃悄无声息睁开眼睛。   阴藤说:“活阎罗?九重天不是仙尊吗?草,地府才是阎罗。”   草说:“根本不是,那仙尊就是个人面兽心的活阎罗,不仅嗜杀成性暴虐似魔,甚至还会虐杀鸟兽!”   扶玉秋说完,见凤殃还睁着眼睛,忙找他寻求认同:“是不是啊凤凰?”   凤殃:“……”   对上扶玉秋眼巴巴的神色,凤殃沉默好一会,才说:“是。”   阴藤肃然起敬:“原来如此!”   然后阴藤就开始藤言藤语仙尊,骂得那叫一个带劲。   凤殃:“……”   阴藤骂,扶玉秋便在旁边附和,眉眼处都高兴得不行。   凤殃盯着那张艳美的脸看了许久,悄无声息将指尖即将燃起的一簇火苗收了回去。   阴藤终于骂够了,哼唧了一声,道:“草,伸手。”   扶玉秋听话地伸出手。   阴藤伸出一根小小的藤蔓,拽下那颗朱红的小珠子轻柔放在扶玉秋掌心。   珠子落在扶玉秋掌心后,竟然化为一颗晶莹剔透还冒着丝丝寒气的果子。   ——这便是阴藤死也不愿给出去的阴藤果。   凤殃看了那果子一眼,眸中意味不明。   四族之人皆是废物。   就这一颗小小的果子,搜寻了这么久都得不到,甚至方才还险些将人逼直灵丹自爆。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青溪、凤雪生,甚至是凤北河想方设法都想得到献给仙尊换取金翎的阴藤果,此时安安静静躺在扶玉秋掌心。   扶玉秋随意瞥了一眼,像是见到一颗再寻常不过的果子一样,将果子在袖子上随意一蹭,漫不经心啃了一口,闲聊道:“你又结果子了?嘶——好冰!”   凤殃:“…………”   阴藤更像是随手摘了片叶子给出去一样,根本没有方才视如珍宝、宁愿灵丹自爆也不愿给出去的珍视。   “八百年才结一颗,才刚成熟爹就被盯上了。”阴藤阴森地道,“虽然这果子没什么用,但谁也别想从我这里轻易拿走,烂了也不给他们!”   扶玉秋一听刚才凤雪生想夺的是这颗果子,啃得更快了。   得一口气吃下去,省得被活阎罗拿去!   凤殃:“……”   见扶玉秋吭唧吭叽地啃果子,阴藤叹了一口气,他灵力耗尽无法变成人形,便伸出一根细细的藤蔓抚摸了一下扶玉秋的脑袋。   “草啊。”阴藤悲伤地说,“你怎么变成这样了?可丑死爹了。”   扶玉秋将果子啃得差不多,将小小的果核含在口中,乖乖地含糊道:“换了个壳子,以前的旧壳子炸了。”   凤殃突然眉头一皱,直直看向扶玉秋。   旧壳子……   是什么意思?   阴藤“嘶”了一声:“怪不得闻幽谷回不去了。”   扶玉秋点头:“嗯,所以我现在要去找我二弟和四哥,也不知道他们俩谁下的禁制。”   “他们不是一向不对付?”阴藤说,“这么多年没了消息,指不定同归于尽了。”   扶玉秋:“……”   扶玉秋瞪他:“不会说话就把嘴闭上!”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着听两人聊天的凤殃突然开口。   “你说‘以前的壳子炸了’是什么意思?” 第37章 浮筠玄烛   扶玉秋这才意识到自己说漏嘴了, 不过他也没打算瞒着凤凰,正要嘟嘟囔囔地告状,阴藤警惕地伸藤蔓抽了扶玉秋手背一下。   扶玉秋肤色雪白, 只是轻轻抽了一下就是一道淡淡红痕。   阴藤传音道:“这丑八怪是谁?你们怎么认识的?他怎么跟着你?为什么他看你的眼神这么奇怪?你怎么没点警惕之心, 什么话都给他说?”   阴藤能感觉出来扶玉秋此时的灵力并非幽草, 十有八九是夺舍重生。   下界最忌讳夺舍之事, 稍稍极端些的, 指不定要架火堆上活烤幽草。   扶玉秋满脸茫然。   阴藤恨铁不成钢:“别告诉他!谁知道他是不是不安好心?”   扶玉秋本能道:“他才不会!”   阴藤又抽他:“想想当时卷你叶子的那个藤藤丑八怪!”   扶玉秋撇嘴, 自从丑八怪卷了他叶子跑后,无论谁都爱拿这事数落他轻信于人, 偏偏扶玉秋还无法反驳。   扶玉秋只好不情不愿地仰头对凤殃道:“没什么。”   凤殃垂眸看着扶玉秋手背上两道碍眼的红痕, 眸子一暗。   阴藤还在叨逼:“我和你说防人之心不可无,你要是再像之前那样傻乎乎……呼呼。”   扶玉秋左等右等没等到后文, 疑惑地戳了戳阴藤, 发现他竟然睡过去了。   怎么突然就睡了?   扶玉秋还以为阴藤是灵力消耗太多支撑不住才陷入沉睡, 也没多想。   ……更没有注意到凤殃悄无声息收回去的灵力。   “你之前说流离道有仇人。”凤殃用一种漫不经心的语调,好似在闲聊道, “还骗情骗……色?是因为他,你才没了旧壳子吗?”   扶玉秋想了想, 第一次见凤凰时的确同他说过这个, 皱着眉不情不愿地用手指在凤殃膝盖上胡乱划拉。   “对。”没了阴藤阻止,扶玉秋也嘴里没个把门的,委屈道, “明明我救了他, 他却贪图我的身子。”   凤殃一把扣住扶玉秋在他腿上乱动的手:“你当真被他骗了色?”   扶玉秋疑惑地想了想:“是的吧?反正我被他哄骗着变成绝美的原形, 让他看了好几眼呢, 应该算是被骗色吧?”   凤殃:“……”   连这种艶美人形皮囊他都能吵着闹着说丑陋, 凤殃很想知道能被扶玉秋自恋地称赞“绝美的原型”,到底能美到什么程度。   “然后呢?”凤殃继续套话,“你喜欢他?”   “不算,我就是觉得他身上有股很熟悉的气息……”扶玉秋摇头,闷闷道,“谁知道他那般狼心狗肺,竟然害我灵丹自爆而亡。”   这个“灵丹自爆而亡”好似一把见血封喉的利剑,凶狠穿透凤殃的身体,心口猛地传来一阵钝痛,密密麻麻像是深刻在骨髓里千年万年。   凤殃目不转睛看着他:“那人是谁?”   扶玉秋:“啊?”   白雀在九重天那段时日奇怪的举止,让凤殃已从中隐约知晓那人是谁。   “是谁?”凤殃还抓着扶玉秋如暖玉似的手,他放轻了力道,像是揉白团子般动作轻柔,蛊惑地柔声道,“告诉我,那个人是谁。”   扶玉秋在凤殃温柔的注视下,不知道为什么莫名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那双温和的金瞳好像藏了无数柄锋利的利刃,争先恐后想要破开瞳孔四散而出。   带着一股玉石俱焚的癫狂。   “你……你问这个干什么?”扶玉秋皱着眉将手抽回来,感觉若是自己说出那个名字,凤殃好像就要冲上去和那人同归于尽一样。   凤殃本能想要将扶玉秋的手强行抓回来,手指一动却硬生生制住这股冲动。   他轻轻闭眼,再次睁开时,金瞳中的狂暴和杀意已然消失。   “没什么。”凤殃淡淡道,“你难道不想报仇?”   “当然想啊。”扶玉秋不假思索地回答,“但这是我自己的事,你此番受我牵连下界受伤,我不能再让你陷入危险中了。”   见凤殃还是不为所动的样子,扶玉秋吓他:“那人可厉害了,是活阎罗最宠爱的儿子!要是惹怒了他,活阎罗肯定要下界追杀你我。”   凤殃笑了笑:“最宠爱的儿子?——你说凤北河?”   扶玉秋:“……”   扶玉秋恨不得拍自己这张说话漏风的嘴,硬着头皮道:“有没有被吓到?他就是个疯子,你可千万别惹他。等我们去玄烛楼把你的悬赏令毁掉,再找我哥要闻幽谷的钥匙,去家里避一避风头再说。报仇这件事,我让我哥帮我。”   凤殃笑了起来,看扶玉秋满脸紧张兮兮的样子,说:“好。”   扶玉秋这才松了一口气。   闲聊一会,扶玉秋嘴中含着的果核终于没了甜味。   他找了个花盆吐掉,果核落在灵壤中,却微微散发出一股晶莹如雪的光芒。   扶玉秋疑惑地扒着花盆看。   阴藤果的果核只有小拇指指节大小,其中好像包裹一片雪花,晶莹剔透,一看就知道并非凡品。   扶玉秋本想将阴藤喊出来问问看这是什么玩意儿,但阴藤呼呼大睡,根本没有任何反应,索性放弃。   见这果核这么好看,扶玉秋也不嫌脏地重新捡回来,用灵力凝出一团水将果核清洗干净,高高兴兴捏着找凤殃。   凤殃一见到那果核,瞳孔微微一缩。   阴藤果并不是什么稀罕东西,最珍贵的,是它的核。   “这个好看哎。”扶玉秋眼睛亮晶晶的,搬个椅子一屁股坐下,将空无一物的脚搭在凤殃膝盖上,高兴地说,“帮我系脚踝上吧。”   凤殃:“……”   凤殃接过那无数人求而不得的果核,沉默好久突然笑了出来。   扶玉秋勾了勾脚尖,疑惑道:“怎么?”   “没什么。”凤殃笑道,宽阔的手圈住扶玉秋纤细至极的脚踝,用一根金绳穿过阴藤果核,轻柔地帮他系好。   扶玉秋顿觉安心。   他“啾”了一声,原地化为白雀原形,啾啾地爬到凤殃大腿上,仰着头乖乖地啾。   “我们什么时候能到浮筠州?”   凤殃抚了抚他的脑袋:“明日晌午便能到,你先睡一觉。”   若是寻常,知晓自己在随时都会坠落的高空中,扶玉秋肯定吓得直抖,但在凤殃身边他却只觉得安心安全。   闻言扶玉秋点点脑袋,乖乖趴在凤殃层叠衣袍中,哼哼唧唧地睡觉了。   除了这次融合凤凰传承,凤殃已经许多年没有睡过觉,此时见扶玉秋舒舒服服地呼呼大睡,他沉默许久。   片刻后,灵舟中金光一闪。   满月微微洒下,从窗户中照进灵舟。   一只流光溢彩的华美凤凰蜷缩在软榻上,翅膀微微张开,似乎拢着个什么东西。   缝隙中看过去,白雀靠在凤凰怀里睡得四脚朝天。   灵舟缓慢穿过羲礼群山,朝着浮筠州而去。   ***   浮筠州,下界第一州。   四族、妖族、甚至人族仙盟皆在此处,幅员辽阔,遍地修真世家,雕窗飞阁、灵舟芥子四处皆是,俨然一副盛世之景。   不光无数名门望族汇聚于此,就连九重天所施灵雨泽,也是最先降落浮筠州。   乐圣带着斗笠,穿过人来人往的宽阔长街,差点犯了病。   苍天大地。   他只是几十年没有来浮筠州,这世道怎会进步如此之快?   天上飞的那是什么玩意儿?比灵舟还大的……木鸟吗那是?   灵舟不已是高超、奢靡、最能彰显地位尊贵吗?   地下跑的又是什么?   现在浮筠州的人,短短几步路也要用传送阵吗?   懒死这些修道之人算了!   乐圣越看眼睛越晕,像是土包子进了大宅门,最后终于奄奄一息到了玄烛楼。   发布悬赏令杀人这种做脏活生意的地方,却大大咧咧坐落在浮筠州主城最繁华的地段,那楼几乎高耸入云,周遭人来人往十分热闹。   还未进去,就隐约听到两个修士正在闲侃。   “那天听塔据说能献祭福泽灵脉,通去九重天仙尊,让其下界为驱除天灾。”   “呵,天听塔说着好听,能寻到九重天仙尊,可实际上不过饮鸩止渴,就算避开一次炎火雨又如何,下次再下,难不成又要再建天听塔请一次吗?”   “也是,下界灵脉本就不多。”   乐圣拧眉。   天听塔的阵法能寻到九重天仙尊?   可现在已下界,那阵法是否还有用?   不过想这样也没什么用,反正现在天听塔已被凤北河毁了。   乐圣沉着脸步入玄烛楼,抬步走到玄烛楼接待客人的木台旁。   他有些不懂怎么去问凤凰悬赏令的事,瞥见旁边有个金铃,便尝试着摇了摇。   铃声一响,整个热热闹闹的大堂骤然安静一瞬,所有人都将目光惊恐地看向乐圣。   乐圣:“…………”   很快,玄烛楼的小厮急急忙忙狂奔下楼,瞧见乐圣还捏着铃,大喜过望:“这位修士,当真勇气可嘉!楼主知晓必定欢喜落泪!”   乐圣:“?”   周围的人窃窃私语。   “当真勇士啊。”   “看他穿着不凡,为什么会接那个悬赏令?难道真是想找死?”   “啧啧。”   乐圣皱眉,问:“什么悬赏令?”   小厮笑眯眯地说:“修士说笑了——自然是刺杀妖族圣物的悬赏令!您可算来着了,这令是楼主亲手所布,十年了,您是第一个接这单子的。”   乐圣:“……”   并不觉得荣幸。   乐圣满脸菜色,感觉自己是吃了不经常出门的亏。   不过凤凰虽然让他前来调查玄烛楼悬赏令,只是想将他支开的借口,乐圣也没有去搅和凤凰想要隐藏身份看戏的乐趣,索性接了这个一看就很棘手的单子。   妖族圣物。   那便是三圣之一?   乐圣在宫商峡隐居多年,也是时候会会其他三圣之人了。   ***   晌午,凤殃从灵舟轻飘飘落下,随手将巨大灵舟收回巴掌大的小舟放在手中。   那小舟上不知为何似乎蒙了一层厚厚的齑粉,被风一吹,缓慢消散。   “到了。”   扶玉秋紧闭着眼睛缩在凤殃衣襟里,听到这句终于悄悄睁开眼睛。   看到终于落地,扶玉秋高兴地直拍翅膀:“啾啾啾!”   “去玄烛楼?”凤殃。   扶玉秋点点脑袋:“嗯嗯,我们这一路上都没遇到刺杀的人,也不知道是不是乐师把悬赏令撤下去了,还是他给的隐藏凤凰气息的结界真的有用啊?”   凤殃看着脚底下的齑粉,但笑不语。   扶玉秋也懒得管,反正没有遇到危险就行。   周围热闹非凡,扶玉秋索性化为人形,方便行事。   白雀这张脸太过扎眼,凤殃想了想,抬手一点,强行给他布了个障眼法,省得闹出麻烦来。   扶玉秋也乖乖地任由他弄,还给了他一个“我知道我很丑”的肯定眼神。   凤殃:“……”   两人慢悠悠走在浮筠街道上,凤殃沉着冷淡,扶玉秋却是个不会隐藏情绪的脾气,见到厉害的就惊叹地“呜哇——”,尾音能转好几个来回,惹得周围的路人都好笑地看他。   哪怕被人指指点点,凤殃也镇定自若,也不说让扶玉秋收敛,近乎沐浴在旁人“看啊,两个人模狗样的土包子”的视线下,淡淡往前走。   扶玉秋一路“呜哇”着,终于到了玄烛楼。   凤殃刚一进去,就感知到凤凰金翎的气息。   他似笑非笑,看来凤北河倒是舍得。   玄烛楼一楼的大堂中有一面墙,上面密密麻麻贴满无数悬赏令,扶玉秋仰着脑袋一一看过去,眼睛都看花了也没寻到凤凰的。   正待他去寻凤凰时,却见绣着满月纹的玄烛楼之人正恭恭敬敬对着凤殃说话。   扶玉秋疑惑走过去:“凤……”   他一噎,本想叫“凤凰”又怕被人发现,叫“凤殃”又怕有人知晓凤凰真名,想了想,硬生生转了个话头:“扶……秧,找到了吗?”   扶秧:“……”   玄烛楼的人见到扶玉秋,虽然瞧不见他的脸,但隐约能看出来他年纪不大,笑着说:“小修士是在说凤凰悬赏令吧,你们若想接,怕是要三思而行。”   凤殃淡淡道:“不必,悬赏令拿给我。”   那人叹息一声,只好微微颔首,去拿悬赏令了。   扶玉秋凑到凤殃面前,踮着脚尖和他咬耳朵:“他刚才说‘三思’,为什么啊?”   凤殃耳朵有些酥麻,微微偏过头:“许是接了悬赏令的人全都死了?”   扶玉秋吓了一跳。   凤殃定定看他,想从他眼中找出点对那些刺杀之人的怜悯、同情。   但扶玉秋一惊之后,忙高兴地道:“死了好啊,他们本就是来杀你的,这么可恶,死了也活该。”   凤殃:“……”   凤殃沉默好一会,突然笑了。   “说起来悬赏令……”扶玉秋没注意凤殃的异常,四周张望着,“真的能什么人都能悬赏到吗?”   凤殃点头:“据说玄烛楼眼线遍布下界,没有他们寻不到的人。”   扶玉秋一愣,突然严肃道:“我悟了。”   凤殃:“?”   悟什么了?   扶玉秋颠颠地跑走了。   凤殃心中觉得不太妙,沉默着跟上去。   就见扶玉秋趴在发布悬赏令的桌子前,对着一个女修士比划着:“名字就可以吗?保证不重名,真的能找到吗?”   女修保持着甜美微笑:“可以找到的呢,小心肝。”   凤殃:“……”   扶玉秋兴高采烈,拿出两张空白悬赏令给她。   “那我要悬赏两个人。”   女修接过,拿起笔:“名字是?”   扶玉秋说。   “扶玉阙、扶白鹤。” 第38章 玄烛楼主   凤殃听到这两个名字, 眉头一挑:“这是你兄长?”   “扶玉阙是我二弟,扶白鹤是我四哥。”扶玉秋随口回答,眼巴巴看着女修帮他下悬赏令。   凤殃:“……”   凤殃还是头一回听到这种辈分, 问:“你排行第几?”   扶玉秋说:“三。”   “那谁排行老大?”   扶玉秋本来高高兴兴的, 听到这个话题小脸登时就不太好看了, 他趴在桌子上, 足尖不高兴地在地上撞了撞, 似乎不喜欢这个问题。   女修也叹为观止, 她接待无数人发布悬赏令这么久,还是头一回瞧见真正的“兄弟阋墙”。   “你确定吗?”以防万一, 女修又问了他一句, “若是发布悬赏令,便是默认你想取他们性命。”   扶玉秋一愣。   凤殃沉默。   他不会真的把杀人的悬赏令当成寻人令来用了吧?   谁知扶玉秋犹豫一下便点点头:“确定呢——这样不是很快吗?”   女修:“……”   凤殃:“……”   女修肃然起敬, 唰唰唰给他写好悬赏令。   “多谢惠顾, 拢共一千灵石。”   扶玉秋这才想起来这茬, 他没灵石却也不尴尬,甚至还打算空手套白狼, 和她打商量:“能让我赊账吗?等找到随便这两人其中一个,我再付账, 付双倍也行。”   “……”女修干笑道, “不可以的呢小心肝。”   扶玉秋还挺失望:“啊?你都叫我小心肝了,都不能通融通融吗?”   “……不、不可以的。”   凤殃:“……”   凤殃无奈揉揉眉心,将还在喋喋不休“赊账”的扶玉秋薅过来, 随手将一个储物袋放在桌上。   女修这才松了一口气, 干脆利落地点好灵石, 为扶玉秋悬赏亲兄弟。   扶玉秋诧异回头:“你怎么会有灵石?”   凤殃随口编了个理由:“你好友灵舟里的。”   扶玉秋也没多想, 欢天喜地发布好悬赏令, 捏着两个烙有缺月纹样的玄烛楼玉佩左看右看。   女修说:“若是寻到这两人,玉佩会发光,到时你就跟着灵纹的方向去就好了。”   扶玉秋点点头:“嗯嗯,嗯嗯嗯!”   这么会功夫,拿凤凰悬赏令的人已从楼上下来,掌心捧了一枚和扶玉秋手中玉佩差不多的悬赏令,只是那上面的纹样却是满月。   那人恭恭敬敬奉上。   凤殃漫不经心用两指捏着玉佩穗子,感受其中只有一道微弱的凤凰金翎气息,就知道这肯定只是一道分神。   扶玉秋凑过来,蹙眉道:“这确定是凤凰的悬赏令吗?”   “是。”玄烛楼的人回答道。   玄烛楼这样大的买卖,自然不会将凤凰悬赏令上的凤凰金翎大大咧咧拿出来。   凤殃也不着急,将玉佩捏在手中,带着扶玉秋离开。   扶玉秋懵懵懂懂地跟着凤殃出去,小声道:“就这样吗?我们不找出来你的悬赏令毁了?”   “嗯,不着急。”凤殃一指旁边的赌盘,淡淡道,“听说再过几日就有好戏看。”   扶玉秋望过去,听清楚那开赌盘的人在嚷嚷什么后,微微皱眉:“龙族布灵雨泽?嘶,竟然还需要抢吗?我还以为每个地方都有呢。”   想到这里,他骂道:“果然是活阎罗吊萝卜看傻驴追的怪癖,呸!真抠门。”   凤殃:“……”   凤殃道:“灵雨泽等同于下界世家赖以修炼的灵脉,布下一道已是艰辛,并不算吝啬。”   扶玉秋瞪他:“你又替活阎罗说话?”   “……”凤殃沉默好一会,说,“真抠门。”   扶玉秋这才满意了。   “不过话说回来。”扶玉秋扯了扯身上单薄的衣裳,疑惑道,“刚才那人说‘小年’,那不是冬日腊月吗?现在是夏天,为什么你说‘过几日’?”   凤殃笑了笑:“因为自从二十年前,整个下界……”   一阵炎热的风从长街一掠而去,将扶玉秋单薄的袖摆衣摆吹得微微拂起。   “……已经没有冬日了。”   扶玉秋吃了一惊。   “没有冬日?就是说……不会寒冷下雪了?”   凤殃点头。   扶玉秋高兴得不行。   对于一棵草来说,最难熬的便是冬日。   土是冷的、水是冰的,叶子还会被冰霜冻住,一落雪就能将小小的幽草埋了一半。   可讨厌了。   “没有冬天好啊,可真是太好了。”扶玉秋眼睛都眯起来了,说,“是哪个好人做的这等好事啊?!”   凤殃似笑非笑:“据说,是九重天仙尊。”   扶玉秋:“…………”   扶玉秋面无表情,啐了一声,骂道:“晦气。”   凤殃:“……”   扶玉秋就此结束话题。   正事忙完后,扶玉秋看什么都觉得新鲜,索性拽着凤殃到处玩。   上次出来玩还是和凤北河一起,二十年过去,浮筠城比当时更加繁华,四处都是扶玉秋见都没见过的小玩意。   他“呜哇”了一路。   扶玉秋一直都是个没怎么出过门的土包子,当年第一次出来时,凤北河那做作的臭脾气总爱去品茶喝酒,什么矫情做什么,还极其嫌弃那些街头巷尾的小玩意儿,扶玉秋每次一“呜哇”地想凑过去,就会被他拽回来。   扶玉秋不高兴,问他:“为什么不让我去?”   凤北河淡然地说:“那些市井小玩意儿不值钱,粗鄙简陋,并不好玩。”   扶玉秋当即愣了一下,垂下眸莫名觉得委屈。   可他……   就是觉得很好玩啊。   但他什么都不懂,见凤北河说粗鄙,只好恋恋不舍地将视线收回去,跟着他一起去品茶赏花。   好在那些酒楼雅间有时会有说书人,才让扶玉秋没那么无趣。   这是第二次来浮筠城,扶玉秋咋咋呼呼了一路,有时反应过来怕凤殃觉得丢人,还偷偷摸摸去看凤殃的神色。   凤殃满脸纵容,有时扶玉秋指给他看根本不值钱却很精巧的小玩意儿,他还会点头称赞,甚至拿灵石给他买。   扶玉秋偷偷摸摸看了好几回,发现凤殃根本没有嫌弃自己是土包子,当即兴高采烈地玩得更疯了。   直到入夜,扶玉秋怀里抱了一堆吃的玩的,美滋滋地跟着凤殃寻了个芥子雅舍住下。   扶玉秋困得直打盹,抱着零零碎碎的东西倒在宽敞的床榻上,哼哼唧唧道:“明天还想玩。”   凤殃看着窗外满月,回头道:“睡吧。”   扶玉秋不知道嘟囔了句什么,没一会就原地化为巴掌大的白雀,埋在那一堆小玩意儿里根本瞧不见他。   凤殃沉默看他许久,直到他睡着了,才轻轻一点窗棂。   “唰”的一声微弱声响。   云归从窗外而来,悄无声息化为人形跪在地上。   “尊上。”她道,“四族之人听闻您的命令怒不可遏,有几位长老甚至气昏过去,说了不少大逆不道之语。”   凤殃仰头看着满月,随口道:“随他们去——据说龙女祝已到下界?”   云归道:“是。”   凤殃笑了起来,他手中一直在漫不经心摩挲着玄烛楼给他的玉佩,此时那如玉的手指猛地用力,竟将玉佩硬生生搓生齑粉。   那其中一丝凤凰气息像是在拼命汲取灵力似的,微微一转,竟然凭空出现一枚全是灵纹的、金灿灿的凤凰金翎。   凤凰懒懒捏着那根凤凰金翎:“你再去四族一趟……”   云归:“?”   又去?   每次一些得罪人的脏活仙尊都会让她去,因为她很能打,不像云收那个小废物,看着脾气爆实际上根本没有半分用处。   云归屏住呼吸,心想:“让四族改姓已是极其得罪人之事,尊上应该没有再超过改姓的大事了吧?”   才刚想到这里,仙尊就淡淡开口了。   “告知四族,让他们重建天听塔,届时灵雨泽大比在天听塔办。”   云归一愣,重建天听塔?!   可之前凤北河才刚将下界所建的天听塔推倒啊?!   云归完全无法理解仙尊到底在想什么,满脸凌乱。   仙尊似笑非笑加了一句:“到时让他们派三族少尊和司尊过去。”   云归:“???”   云归悚然。   下界为灵雨泽的大比,几乎算是龙族为讨仙尊欢心,特意让一群人争夺灵雨泽而大打出手让九重天仙尊看好戏的“戏台子”,大有“烽火戏诸侯、只博仙尊一笑”的昏君做法。   就算四族要强行参加给仙尊当乐子玩弄,也只会随便叫几个四族族人前去过过面子就罢了。   可现在……   仙尊竟然让四族的少尊、司尊前去下界参加那逗猴似的大比?   再说,四族又不缺灵脉,平白无故参加大比,不是明晃晃给仙尊当乐子看吗?   这简直比改姓还要羞辱!   云归心惊胆战,觉得尊上是不是又开始心存死志,怎么来了下界反而变本加厉了?   但见凤殃一幅兴味盎然的模样,云归就知道自己劝不住,只好讷讷道:“是。”   “还有凤北河。”凤殃将那枚全是灵纹的凤凰金翎收起来,重新凝出一枚凤凰金翎递给云归,意有所指,“告诉他,凤凰金翎这种好东西,不要随随便便丢掉了。”   云归疑惑地接过那枚金翎。   这次仙尊说起“凤北河”时,好像并不像往常那样满是欣赏和看重,怎么听起来有股莫名的森寒和杀意?   云归怀疑自己听错了,接过那枚奇怪的金翎,化龙而去。   凤殃站在窗棂处依然看着满月。   凤雪生不知何时到的,正抱着膝盖坐在外面的窗棂下,闷闷道:“父尊。”   凤殃:“怎么?”   凤雪生讷讷道:“我……我不想参加什么大比。”   凤殃垂眸看他,淡淡道:“为什么?”   “我这么废物,对上凤北河和凤行云肯定一招都接不住就被打下来。”凤雪生将脸埋在膝上,颓丧道,“雪生会给父尊丢脸的。”   凤殃柔声说:“你何时给我长过脸?”   凤雪生:“……”   凤雪生结结巴巴道:“好像、也、也是啊。”   “去吧。”凤殃说,“别怕丢人。”   凤雪生眉头一皱:“可是……可是他们都说我废物,我的羽毛还灰扑扑的,一点都不好看。”   虽然有了凤凰金翎让他脱胎换骨,但骨子里的自卑依然如影随形。   凤殃垂眸瞥他一眼。   凤雪生惯会察言观色,一见就知道自己惹父尊不耐烦了,只好爬起来,乖乖行了个礼,丢人去了。   凤殃将人全都打发走,回头微微一瞥。   白雀依然埋在一堆杂物中,睡得不省人事。   凤殃看了好久,突然无声叹息,悄无声息走上前,将白雀身边的杂物轻轻移开,让他睡得更舒适些。   地面的玉佩齑粉中,还未完全破碎的玄烛楼满月灵纹正在微微闪出光芒。   玄烛楼,二十三楼。   黑衣男人捧着盛放凤凰传承的匣子,讷讷道:“楼主,有两件事——那位贵客的金翎,方才突然凭空消失,怎么寻都寻不到去处。”   书案上放着成堆的卷宗书籍,雕花木窗大开,天空满月仿佛伸手便能触碰到,皎洁月光好似雪一般,在这炎热的腊月落满整个浮筠州。   一个穿着缺月祥云纹的玄衣男人背对桌案而坐,手中捧着一本厚厚的书,正漫不经心翻着。   “嗯。”他随口应了一声,声音带着点许久未开口的嘶哑,莫名阴郁。   满月的温柔光芒洒在他身上,反而将他浑身气质衬得更加阴冷强大。   黑衣男人讷讷道:“第二件事……今日有位白衣白发少年前来玄烛楼发两则悬赏令,名为……”   玄衣男人手不释卷,听出黑衣人的语调有些奇怪,微微侧身,露出一张俊美的脸。   他的嘴唇带着点中毒后的乌紫,眼瞳森森如同失去瞳光的傀儡,只是一抹目光轻飘飘瞥来,身上的阴冷邪毒让黑衣男人都情不自禁发起抖来。   玄衣男人言简意赅:“什么?”   知道他在问“名字是什么”,黑衣男人脸上露出一抹惨痛的神色,几乎抱着赴死之心,一狠心一咬牙,低着头战战兢兢回答。   “名为……扶、扶玉阙、扶白鹤。”   玄衣男人——扶玉阙:“…………” 第39章 旱逢甘霖   流离道, 云半岭。   云归腾云而下,将漫天大雪扫得狂肆而起。   凤北河依然坐在石桌前同自己下棋,见状微微抬眸, 神色漠然。   “父尊可还有其他吩咐?”   云归看起来心情很好, 她平时面无表情惯了, 此时莫名有种皮笑肉不笑的嘲讽。   “彤鹤少尊。”云归道, “尊上有令, 让你重建天听塔, 还有三日后的灵雨泽大比,您要以彤鹤族名义同其他三族少尊、司尊比试。”   凤北河瞳孔一缩, 捏着棋子的手指微微合拢。   棋子已在他掌心化为齑粉, 只是凤北河面上却不显,好似这云半岭万年不化的风雪。   “父尊有令, 我自然遵从。”   云归瞥见他指缝中的雪白齑粉, 心中冷笑, 又将仙尊赐予的凤凰金翎拿出,随手丢给凤北河。   云归一向厌恶凤北河这种好似毒蛇之人, 总觉得他看似温驯顺从仙尊,实际上骨子里的坏水都要溢出来了, 不知何时就会反咬一口。   每每仙尊赏赐凤北河金翎时, 云归送也送得极其不情愿。   但这一回,不知道是仙尊给她金翎时的表情太过奇怪,云归并无之前那种厌恶排斥感, 反而很期待他是不是真的被仙尊厌弃了。   凤北河接过金翎, 微微颔首:“多谢父尊。”   云归看他这副风轻云淡的模样就来气, 但碍于仙尊又不能和他打, 只能忍气吞声。   她正要化龙离开, 突然想起来仙尊让她带的话。   “尊上让我和你说。”云归,“——‘凤凰金翎这种好东西,不要随随便便丢掉’。”   凤北河悚然抬头。   云归倒是一愣。   方才仙尊让凤北河去参加灵雨泽大比这种羞辱之事都未曾让他变色,为何漫不经心一句叮嘱,却让他惊成这样?   凤北河心脏狂跳。   从云归前来传信起,凤北河就隐约觉得不太对劲。   仙尊下界会有修为压制,可为何玄烛楼那些悬赏之人如潮水似的涌过去却连凤凰的边儿都没碰到,一丝气运也没有吸到?   不过他很快没了时间去思考这些小事。   凤凰金翎和仙尊这句轻飘飘的叮嘱让一向镇定的凤北河心神大震。   仙尊……非但没有修为压制,甚至还将玄烛楼那根被他下了无数防御结界的灵纹金翎给拿到了手?   掌心的金翎突然像是着了火般,烫得凤北河几乎拿不住。   仙尊在用这根金翎告诉他:你的一切计谋我都知道,我也在看着。   凤北河微微闭眸。   最要命的事,那根金翎在仙尊手中。   只要他想,就能轻飘飘捏碎金翎,让那其中的灵纹法阵破碎,反噬凤北河。   见凤北河终于变色,云归虽不懂,却也笑了出来。   “北河少尊。”云归似笑非笑,“好自为之。”   说罢,化龙离去。   凤北河使劲按住胸口,生平第一次觉得自己的性命被人实实在在玩弄于股掌之间。   “怕什么?”有个声音突然响起,阴冷道,“他现在没想杀你,代表他还打算拿你当乐子瞧。”   凤北河:“嗯。”   “迟早有一日,他会死在自己的自负上。”声音道,“灵雨泽大比你尽管去便是,他定然在其中看戏,届时我会落一场将方圆百里都焚烧殆尽的炎火雨。”   “那日,便是他的死期。”   ***   「你的死期将至……」   “啊——”   扶玉秋尖叫着睁开眼睛,还没清醒就挣扎着爬起来,颤颤巍巍去摸自己的脚踝。   凤殃的声音传来:“怎么了?”   扶玉秋迷迷糊糊,反复摩挲着小腿至脚踝处,确定并没有伤疤,这才放下心来。   他额头上全是冷汗,抬头看向塌边站着的凤殃,闷闷道:“我做梦,梦到我被蛇啃了一口。”   凤殃听到“蛇”,本能皱起眉头。   一片火焰灼烧的记忆深处,似乎有一块碎片透过火焰的缝隙显露出来。   「“胆小鬼!”有张模糊的人影指着他叨逼叨逼,“连蛇都怕,真没出息。”   他似乎说了句什么。   那人说:“走什么走?不走。我还没给你采好药呢?怎么,你的脸不治啦?想当丑八怪一辈子呀?区区几条蛇而已!肯定咬不着我。”」   记忆的最后,那嚣张的人狼狈坐在地上,一堆草药洒落在地,正捂着小腿嚎啕大哭。   “我被蛇咬了!我是不是要死了?!”   凤殃:“……”   他本能想要抓住这段碎片仔细看清那人的脸,但更凶更烈的火焰凶猛地吞噬上来,将仅存的记忆也烧成灰烬。   凤殃伸手按着头。   扶玉秋检查好了小腿,见他好像有些痛苦,迷茫道:“怎么啦?头疼?”   凤殃摇摇头。   他好像想起了什么,但细想之下又记不得了。   扶玉秋起了床,换好衣裳后,又是一条活蹦乱跳的英雄好汉,振奋道:“我们继续去热闹的地方玩吧。”   凤殃道:“你不找你哥了?”   扶玉秋想了想,换了个措辞:“我们继续去热闹的地方找我哥吧。”   凤殃:“……”   凤殃脑海的所有记忆,甚至是凤凰传承中的记忆,都没有这般安稳悠闲的日子。   好像他并不是九重天的无上至尊,而是下界一个平平凡凡的人类,朝生暮死,寥寥百年便算一生。   扶玉秋的话很多,一边削尖脑袋往热闹的地方玩,一边和凤殃喋喋不休。   ——也不知道他到底哪来的这么多话要说。   “我四哥啊,他还没有我有用呢,既不能毒人,也不能救人,可鸡肋了,但偏偏闻幽谷的灵兽都喜欢他。”   扶玉秋啃着糖人,咔吧咔吧地嚼,嘴里还在含糊地说:“他总不甘于被困在闻幽谷那小小峡谷中,放出豪言壮志说要去外界有一番大作为,好让我二弟刮目相看。”   凤殃也不觉得烦,反正扶玉秋说什么他都爱听。   “然后呢?”   扶玉秋想了想:“然后他就出去闯荡了,也不知道有没有闯荡出个六来。”   凤殃:“……”   凤殃从他的话里行间,悄无声息地找线索,问:“你二哥……二弟,是毒草?”   扶玉秋毫无戒心:“嗯嗯。”   凤殃循序渐进:“你是药草?”   扶玉秋点点脑袋,对凤凰毫无保留的信任让他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被套了话,憋屈道:“正因为我的叶子能让人起死回生、稳固神魂,所以我才不能随意离开闻幽谷。”   凤殃见他糖人吃完了,又给他拿个糖串子,闲聊似的道:“那你之前为什么要离开闻幽谷?是凤北河……强迫的你?”   扶玉秋摇头,眉头轻皱,闷闷道:“是我太傻了。”   凤殃放轻声音:“怎么说?”   扶玉秋不想说。   凤殃正要再设套挖他的秘密,隐约察觉到有一丝不对。   高高在上的九重天无上仙尊微微蹙眉,他突然意识到……   自己是不是对这个人太过特殊了?   不仅因为他来到下界,还再三破例。   现在甚至对一只疑似夺舍重生的“草”越来越有兴趣……   凤殃脚步一顿。   他还是不喜欢这种脱离掌控的感觉,会让他本能觉得心烦意乱。   扶玉秋叨叨叨,好久没等到应答,疑惑转过头来,就见刚才还温柔的凤殃突然神色冷淡,看向他的金瞳也没了温度。   扶玉秋一愣。   若是只看金瞳的话,凤殃怎么看怎么像……   扶玉秋猛地打了个哆嗦,觉得自己真是疯了。   凤凰是凤凰,活阎罗是活阎罗,怎么可能是同一个人?   再说了,凤凰的断翅可做不了假,他还亲口说过他被人折断翅膀还要求飞起来。   这种不是人的事,只有活阎罗那疯子才能做得出来。   扶玉秋强迫自己打消这个念头,颠颠跑回来,仰着头眼巴巴问他:“你怎么突然不高兴啦?不喜欢人多的地方吗?”   凤殃不着痕迹后退半步,似乎不想离他太近,垂眸淡淡道:“没有——你看那边,是不是乐师?”   扶玉秋的脑子很难同时运行两件事,闻言立刻转头去看乐师。   不远处的人群中,乐圣戴着斗笠也难掩气质,沉着脸快步穿梭而去,像是在躲仇似的。   “哎!”扶玉秋一喜,他想问问看乐师有没有他兄弟的线索,连忙去拽凤殃的手。   凤殃本能躲开。   扶玉秋的手一下拽了个空,茫然回头看他。   凤殃被他这个眼神看得心口一颤。   莫名有种做错事的愧疚。   好在扶玉秋也不矫情,只说:“快去追他,他跑得可快了。”   凤殃:“……嗯。”   扶玉秋快步追上前。   只是乐圣的修为哪里是扶玉秋这种三脚猫的功夫能追上的,扶玉秋跑了半天愣是将人给追丢了。   凤殃也不帮他,见他累得灵力消耗不少,又喘息不已,拧着眉思量好一会,才皱着眉抬手,将一道纯净灵力打入扶玉秋后心。   扶玉秋终于缓过来,没注意到凤殃对他的疏远,嘀咕道:“他跑这么快干什么?被人追杀啊?”   凤殃没说话。   扶玉秋数落完,这才意识到两人不知何时已经走到了一处寸草不生的炎热之地。   地面龟裂不堪,好像干涸多年的河道,泥土焦黄,扶玉秋额角一滴汗落在地上,“嘶”的一声转瞬蒸发。   扶玉秋疑惑地左看右看。   他明明没跑多远,此地应该还是浮筠州吧。   “嗯。”凤殃淡淡道,“这应当是上次炎火雨降落之地。”   扶玉秋了然。   怪不得热得像是蒸炉。   扶玉秋作为一棵草,最厌恶的便是这种半分水气、灵力都没有的地方,会让他不可避免想起当年在沙芥那暗无天日的七日。   两人正要离开,一望无际的焦土上不知何时出现一群穿着破烂衣衫的乡野村民,正骂骂咧咧地推搡着一个瘦弱的孩子。   那孩子长相似乎有异域血统,眸子还是一黑一红的异瞳,衣衫褴褛赤着脚踩在滚烫的沙地上,整个脚至脚踝都烫得发红。   一根绳子圈住他的脖子,将他拽着踉踉跄跄往更滚烫的地方走。   扶玉秋眉头一皱。   拽着孩子的男人满脸贫苦逼出来的戾气,他使劲拽了拽绳子,瓮声瓮气道:“别装死,天煞孤星,你爹娘全族都是被你克死的!”   孩子浑身一哆嗦,挣扎着抬起头,双手比划着,似乎在否认。   他不会说话,只会发出“啊啊”的声音。   大概是他拼命想要说话的模样太过滑稽,周围一群人放声嘲笑。   “说什么呢?”男人冷笑着说,“如果不将你毒哑,不知道有多少人要死在你这张乌鸦嘴上!”   听到“乌鸦嘴”这三个字,孩子一呆,眼泪瞬间往下落,滴在炽热的焦土上,蒸发出丝丝缕缕白色的雾气。   他发不出声音,徒劳无功地启唇,做出口型……   「我没有……」   他没有。   他只是天生能看到灾祸。   他只是提前看到一场火雨落在村落,见无数人哀嚎惨死。   他只是想要……   救人。   他并不是灾祸。   凤殃怔然看着那个孩子,垂在袖中的五指突然微微一紧。   旁边的人都在对那个异瞳孩子指指点点,还掰开他的嘴,嘲讽道:“说话啊,你不是挺会说吗?说话!”   「飞起来。」   「凤凰不是都会飞吗?你为什么不飞?」   “哦,我忘了,被毒哑的人,怎么能开口再说出什么诅咒的话呢?小煞星。”   「原是我忘了,就算是凤凰,被折断翅膀,也飞不起来啊。」   凤凰金瞳一缩,视线被滔天火焰遮挡,隐约瞧见那些人丑陋的嘴脸像是一只只带着鬼影的手,拼命朝他伸着,妄图将他再次拽入痛苦的地狱。   孩子哭得满脸都是泪,眼中始终存在的光芒在一点点黯淡下去。   人祸,尚有发泄之处,可是天灾又要怨恨谁呢?   怨恨天道?   可凡人再多的谩骂诅咒,对高高在上的天道而言,也无关痛痒。   他们这些穷乡僻壤的愚昧之人不肯承认是自己时运不济倒霉至极,更不想自吞苦楚,只好寻了一个能承载他们怒火怨恨的发泄口。   许是有人知晓这孩子是无辜的,可谁在乎?   在这场天灾中的人,谁不无辜?   只有将痛苦发泄在别人身上,才能满足他们近乎扭曲的恨意。   但一个孩子,哪来的力量引起一场天灾?   一只还未破壳的凤凰……   又哪有能力引来金乌与日争辉?   孩子眼中的委屈逐渐变成丝丝缕缕、最终汇集成滔天的怨恨。   若他真的有能力引来天灾,第一件事便是将这些人烧成灰烬。   杀了他们……   杀了……   突然,“滚开——”   孩子猛然抬头。   脖子上的绳子被硬生生切断,白衣白发的少年一把扣住他纤细的手腕,将他护在身后。   那单薄的身形在半大孩子看来,却宛如巍峨巨山,坚不可摧。   扶玉秋气得浑身发抖,他本就厌恶人类,方才又听了一耳朵恶毒的污言秽语,此时像是炸了毛一般,凶巴巴的活似要咬人。   他龇牙,眼圈发红,厉声道:“闭嘴!再多说一句,我让你们全部去见阎罗!”   孩子睁大眼睛。   幽黑的眸瞳光芒似乎微微回拢。   凤殃长身玉立,站在遍地焦土的荒芜之地。   ——好像突然下了一场甘雨。 第40章 木镜小草   扶玉秋恶心坏了。   人类果然可恶可怕又可恨!   不过对于那群乡野村夫来说, 此时突然出现的白衣白发好似雪鬼、精怪的少年才是真正的可怕。   为首的男人后退几步,故作镇定,冷冷道:“少管闲事!这小兔崽子是天煞孤星, 任何接近他的人都会死于非命。”   扶玉秋被气笑了。   他懒得和人类废话, 见他们还不肯走, 手指像是利爪似的猛地伸出, 用水灵力凝聚成一柄巨锤, 作势要抡人。   “不想死就滚开!”   若是寻常凡人, 见到修士肯定吓得屁滚尿流,但这群人不知道是不是被炎火雨逼疯了, 见到这少年凭空招出水来, 竟然满眼皆是贪婪。   水灵力……   听说,只要将水灵力修士的骨血融入炎火雨降落之地, 便能枯木逢春、重回生机。   水灵力的修士往往灵力温和, 并无攻击力……   想到这里, 他们看向扶玉秋的眼神越来越可怕,甚至有种不要命的扭曲。   就在这时, 周遭突然传来“噗呲”一声火苗燃起的声音。   这群人在炽热的地面行走许久,哪怕穿着鞋脚也是滚烫的。   所以在凤凰火一瞬间从脚底腾起, 顺着脚往身上爬时, 他们竟然没有立即反应过来。   等到意识到火焰燃烧时,凤凰火已经呼啸席卷全身。   “啊——”   一声惨叫还未完全发出,那一群人便化为了一抔灰烬, 簌簌落地, 渗入龟裂的土地中。   扶玉秋也吓了一跳, 回头看去。   凤殃缓步而来, 刚才的疏离和冷淡好似只是错觉, 他走到扶玉秋面前,轻轻摩挲两下扶玉秋气得发红的眼尾,淡笑着说:“吓着了?”   扶玉秋摇头:“他们哪能吓着我啊?”   凤殃一愣。   他是问有没有被凤凰火将人活生生挫骨扬灰的画面吓到。   扶玉秋真是……   哪怕看到那副惨烈场景,扶玉秋也像是没事人一样,回头朝向还在目不转睛近乎呆滞看着他的孩子。   那孩子像是吓傻了,黝黑的瞳孔里只有一星半点的光芒。   扶玉秋陷入纠结。   他讨厌人类,这孩子又是个人类小孩,虽然很可怜,但……   扶玉秋深吸一口气,狠下心来,冷冷地想,救他一次已是仁至义尽,其他的我就不管了……   才刚想完,扶玉秋视线无意中落在孩子险些被烫熟的双脚上,当即吓了一跳,忙伸手将他抱起来。   脚可是最重要的东西,怎能轻易损伤?!   小孩好像也吓住了,木着眼睛呆呆看他。   扶玉秋抱完就后悔了,但又不能将人扔下去,只好捏着鼻子问:“你是不是一棵小草?”   凤殃:“……”   孩子茫然看他,虽然不懂这话的意思,但他本能想要讨这个救了他的白衣哥哥喜欢,轻轻一点头,表示自己就是一棵小草。   他甚至还尝试着伸出全是绳子勒痕的手,手腕并在一起五指微微张开,做成花朵模样,放在下巴上,眼巴巴看着扶玉秋。   ——一朵花也行。   扶玉秋:“……”   扶玉秋“呜啊”一声,感觉这孩子好会啊。   看在他暂时是一朵“花”的面子上,扶玉秋终于心安理得地把他抱在怀里,和凤殃一起离开炽热滚烫的荒芜之地。   路上,孩子乖巧得趴在扶玉秋肩上,无意中抬头看了身后的男人一眼,异瞳突然一缩。   他像是看到了什么,猛地“啊”了一声,拼命抱着扶玉秋的脖子,将眼睛埋在他颈窝中。   扶玉秋刚好回到两人居住的芥子雅舍,闻言疑惑道:“怎么了?”   孩子怯怯地又看了凤殃一眼,很快又极其痛苦地移开视线,像是被火焰灼烧似的。   凤殃淡淡看他一眼,道:“需要什么伤药吗?我去给你寻。”   扶玉秋也不和他客气,叽里呱啦说了一堆草药名字。   凤殃点头,转身离开雅舍。   扶玉秋疑惑看他的背影,小声嘀咕:“他记住了吗?”   院外,凤殃淡淡道:“你记住了吗?”   着急忙慌赶过来的云收:“…………”   云收哪里记得住,索性直接从怀里掏出来一瓶灵丹,恭恭敬敬献给仙尊。   凤殃漫不经心让玉瓶在修长五指间转来转去,随口道:“那孩子的来历,你可知道?”   云收讷讷道:“只有鹓雏族之人才会预知未来,且还要借助灵镜才可,这孩子却是个人族,尊上,他有没有可能……是鹓雏少族主的转世?”   此言一出,凤殃突然抬头看他。   云收很明白尊上这个表情,那是对他脑子的怀疑和担忧。   “云、云收不懂,望尊上解答。”   若是在平时,仙尊早就一掌挥过来了,但不知为何今天凤殃心情似乎格外好,也没打算动怒动手,简直称得上是和颜悦色地温声开口。   “你见过有人的神魂被凤凰火烧得魂飞魄散、化为齑粉随风而散,还能入轮回转世的吗?”   云收:“……”   云收被这句话惊得差点要夹尾巴了。   凤凰火……   烧得魂飞魄散?!   鹓雏少族主到底做了什么天怒人怨的事,能把尊上气成这样?!   云收太怂,不敢多问,小声说:“那只可能是天运之子了。”   凤殃笑了笑:“千年万年出不了一个的天运之子,便是这副任人欺辱的模样?”   云收期期艾艾,不知要如何回答。   凤殃随意一挥手,示意他走。   云收忙不迭滚了。   凤殃捏着玉瓶,垂眸看了好久,才缓步回去。   扶玉秋已经给“小花”换了身衣服,正皱着眉看着被烫得通红的双足,好似感同身受,还在不住吸气。   “这要是真的草,那还能活吗?”扶玉秋惊恐地想,“根须不得烤干成人参须须啊?”   孩子身上全是被打、勒、绑出来的伤,大大小小都有,相比之下脚上的烫伤简直可以忽视,但扶玉秋却蹲在那,眉头紧皱盯着他的脚看,看得那孩子都要以为自己脚上是不是有什么剧毒。   他不自然地勾了勾脚趾,怯怯看向扶玉秋。   扶玉秋问:“疼吗?”   孩子很懂事,轻轻摇摇头。   扶玉秋倒吸一口凉气,余光瞥见凤殃过来,忙惊慌道:“他、他的脚都没知觉了,你看看是不是被烤坏了?”   孩子:“?”   凤殃也没多说,将手中玉瓶给他。   这是九重天的灵药,别说这脚真的烤熟了,就算是直接齐根斩断,也能重新长出来。   扶玉秋捏出一颗灵药轻轻嗅了嗅,诧异道:“你从哪儿得来的?”   “外面买的。”凤殃说,“先给他用用看。”   看久了那脚上的烫伤,扶玉秋隐约觉得自己的“根须”都要微微发起疼来,索性也不再追问,将丹药递过去:“吃吧。”   孩子警惕地看了凤殃一眼,很快移开视线,接过丹药毫不犹豫地吃下。   ——看这架势,就算扶玉秋给他毒药,他或许也会眼睛眨都不眨地吞。   九重天灵药几乎立竿见影,才刚下肚就宛如一股暖流汇入四肢百骸,将那些皮肉伤系数治愈。   ——顺带着连被毒哑的嗓子也治好了。   扶玉秋这才放下心来,凑上前去问他:“能说话了吗?”   孩子似乎不太习惯扶玉秋离这么近,怯怯低下头来,小小声地“嗯”了一声。   扶玉秋心想这孩子倒是个冷性子。   一旁的凤殃眸子微沉,视线落在那孩子通红的耳根上。   扶玉秋问:“你叫什么名字?”   孩子声音细若蚊嗡:“我、我叫小草好了。”   扶玉秋:“……”   可真上道啊。   凤殃看他一眼。   “小草”肩膀一缩,才怯怯道:“木镜。”   “这名字真不错啊。”扶玉秋称赞道,“有木呢,生机勃勃。”   凤殃:“……”   哪怕只和“草”沾点边儿,你都赞好?   “生机勃勃”的木镜父母在那场炎火雨中身亡,也无落脚之处,扶玉秋救了人也不好将人丢下,就让他在雅舍里住下。   木镜这段时间遭受太多,终于有了信任之人,心神疲惫下,没一会就蜷缩在小塌上睡了过去。   扶玉秋蔫蔫地趴在院中的桌子上,闷闷不乐道:“我怎么又救人了?”   凤殃坐在他对面,不动声色地问:“不高兴?”   扶玉秋摇头,眉头轻轻蹙着,好似有一堆化不去的忧愁:“我只是害怕那个孩子又是骗我的。”   凤殃的手微微一蜷缩。   最开始的丑八怪骗了扶玉秋叶子,后来的凤北河可倒好,直接把他骗的命都没了。   现在他心血来潮又救了个看起来气运不凡的孩子……   扶玉秋实在是被骗怕了。   “我讨厌别人骗我。”扶玉秋将脸埋在双臂中,蔫哒哒地趴在桌子上,声音闷闷的,“有什么事不能好好说吗,为什么要骗我?”   一片叶子而已,他又不是舍不得。   凤北河……凤北河就算了,再有理由、苦衷扶玉秋也想他立刻死。   要是木镜这孩子再骗他,扶玉秋可能要封情锁爱,做棵冷漠的小草。   就算见到有人在自己面前垂死挣扎,他也要眼睛眨都不眨地路过不管!   因为扶玉秋趴着的姿势,并没有瞧见凤殃蹙眉的神色。   凤殃沉默许久,突然说:“扶玉秋……”   这是凤殃第一次叫他的名字,扶玉秋疑惑地歪歪脑袋,露出半张侧脸,迷茫看他:“什么?”   凤殃似乎想说什么:“我……”   扶玉秋将下巴枕在手臂上,眸子清澈,那张艶美到几乎算是妖艳的脸上全是不相符的稚嫩无害,毫无城府。   凤殃怔怔看着他。   恍惚中,扶玉秋那张随时随地都笑意盈盈的脸好像笼罩层层乌云,对他的厌恶排斥缓慢爬上漂亮的眉眼。   “凤凰?”   纤细的五指突然在凤殃面前摇了摇。   凤殃回神。   方才的幻觉猛然消失,扶玉秋正满眼担忧地看着他:“你到底怎么了?”   凤殃闭了闭眼,摇头。   扶玉秋又问:“那乐师给你的障眼法结界还能用多久啊?这里这么多人,会不会有人发现你是凤凰?”   凤殃一愣,没想到他还在担心这个。   “没事。”凤殃轻声说,“这个障眼法很有用,可以模拟人类的气息,几乎能以假乱真。”   扶玉秋忙问:“那若是碰上更厉害的人呢?”   毕竟三界鱼龙混杂,指不定就有比凤凰修为还要高的人。   凤殃:“不会。”   扶玉秋还是有些担心,但既然凤凰都说没事了,他也没瞎操心,缓了一会就高高兴兴拉着凤殃出去玩。   长街上熙熙攘攘,扶玉秋跑得飞快,没一会就只见个影子了。   凤殃并不着急,信步闲庭慢吞吞走着。   就在这时,迎头撞上一个身披彤鹤纹的年长者。   凤殃抬头一看,眉头轻轻皱起。   那人错愕看着凤殃,拄着彤鹤纹拐杖的手都在瑟瑟发抖,像是见了鬼一般。   凤殃视线看向不远处。   ——扶玉秋玩疯了,此时终于反应过来,正在噔噔噔穿过人群往回跑。   那只彤鹤没看出来凤殃的漫不经心,不可置信道:“尊上?” 第41章 花主合籍   那人是彤鹤族长老, 也是四族中难得会替凤殃说话的人。   凤殃微微一点头,算是应了。   彤鹤长老看起来有些激动,左右看了看, 低声道:“尊上贸然下界, 怕是会引来麻烦。”   凤殃可有可无地应了一声, 视线依然停留在扶玉秋身上。   彤鹤长老道:“听说您……让凤雪生又重修天听塔?”   凤殃淡淡道:“嗯。”   “好, 这样好啊。”彤鹤长老高兴得很, “天听塔本就是下界祈福为求平安的寄托罢了, 前些日子凤雪生说听命与您将天听塔推倒,引得下界怨声载道, 重修了就好, 重修了就好。”   他看起来有些老了,话颠来倒四的话, 凤殃耐心地听着。   彤鹤长老呢喃说完, 才意识到自己又多嘴了, 赶忙闭嘴。   这么会功夫,扶玉秋终于跑了回来, 好奇地看着彤鹤长老。   只是视线落在那衣衫上的彤鹤纹后,扶玉秋眉头一皱, 浑身是显而易见的排斥和厌恶。   凤殃金瞳一闪, 扫了彤鹤长老一眼。   彤鹤长老左右看了看,意识到仙尊在赶人,便恭恭敬敬颔首一礼, 拄着拐杖离开了。   扶玉秋一愣, 似乎不懂这彤鹤族的人为何要向凤凰行礼。   凤殃看向扶玉秋。   彤鹤族长老德高望重, 根本不会轻易向人行礼, 。   这种极其明显的暴露身份, 扶玉秋只要不傻,肯定……   凤殃还没想完,就见扶玉秋踮着脚尖在他耳畔窃窃私语。   “他……是来抓你的吗?”   凤殃愣了一下,一言难尽地看着他。   彤鹤长老看起来太老了,扶玉秋也不怕凤殃被抓走,随口问了一句,也没多想。   见凤殃还在注视着他,他迷茫道:“怎么了?那人你真的认识?”   凤殃沉默。   扶玉秋看起来没心没肺极了,似乎根本不觉得哪里奇怪,或者说他就算觉得不对,也懒得去思考、去想。   ——像是在排斥那个可怕的真相似的。   凤殃无声叹了一口气,这才淡淡开口:“他认错人了。”   扶玉秋“啧啧”两声:“眼神真不好——走吧走吧,那有好玩的,快去看热闹,要不然就没了。”   凤殃没办法,只好被他带着去看热闹。   浮筠州好玩的地方众多,扶玉秋溜达了一会,鼻子轻轻一嗅,回头道:“花香哎。”   凤殃抬头看了看。   前方便是百花苑。   百花苑虽然名为“苑”,实际上三界花草树木成精的精怪大部分都聚集于此,几乎算得上可以和妖族媲美的种族。   只是花草一向性子温柔,不喜争端,还会释放纯净灵力,妖族也将他们当成壁花庇护,两族相安无事数千年。   还未靠近百花苑,便能明显嗅到纯正的天地灵气。   扶玉秋深吸一口气,眼睛都亮了:“好香啊。”   灵壤、灵力、花香草香,以及草木在生长时隐约发出的一股奇特的气息,丝丝缕缕钻入扶玉秋的肺腑,让他差点就要在地上欢天喜地地打滚了。   “呜。”扶玉秋眼巴巴看着不远处百花苑用千年老藤盘起来的巨大花门,激动地跺脚,“我一直听我四哥说过那里,可从来没去过——百花苑的花草虽然温婉柔和,但很是排外,寻常修士无法进入。”   凤殃淡淡道:“你若想进去,我们便去。”   扶玉秋诧异道:“能进?”   凤殃点头。   整个三界,百花苑应当是对九重天仙尊最效忠的了,毕竟没了冬日,百花苑便会如名字一般,常年百花盛开,不必遭受寒冬的森冷。   扶玉秋不知道他为何这么笃定,半信半疑地走过去。   今日百花苑极其热闹,枯藤筑起的数十丈大门此时正开出无数五彩斑斓的花簇,看着眼花缭乱,满是生机盎然。   在花门两侧,有两簇花正一左一右开出“囍”字模样。   百花苑似乎有人成亲。   扶玉秋颠颠地跑上前,正要进去凑热闹吃蜜糖果,还没踏进门就被一根藤蔓拦住了。   扶玉秋赶忙说:“百年好合,早生贵子。”   说完吉祥话,他又要往里冲。   藤蔓:“……”   大概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藤蔓一把缠住扶玉秋纤细的腰身往后一拽,冷冷道:“不是百花苑之人,禁止入内。”   扶玉秋失望地回头:“啊?”   凤凰的金瞳倏地一闪,一簇凤凰火缓缓凭空出现。   就在那簇火苗要狂掠过去时,一枝小花藤从藤蔓上蹦下来,原地化为娇嫩的小姑娘,脆生生道:“来者即是客,二位请吧。”   藤蔓不明所以。   扶玉秋倒是高兴了,回头朝凤殃笑。   进入百花苑,扶玉秋这才发现外面那一星半点的灵力气息简直就是沧海一粟,里面的灵力才是真正的汪洋。   扶玉秋白衣白发,脚踝处的金珠和阴藤果核坠在踝骨下方,行走间说不出的缱绻。   白雀和凤凰过来时,遍地花草的地方没有半分动静。   但当扶玉秋的障眼法似乎到了时间,乍一现出漂亮的人形,本来安安静静的周遭突然像是炸了锅似的,花草树木皆叽叽喳喳朝着扶玉秋围过来。   扶玉秋一棵草根本不惧怕这种场景,甚至还觉得亲近。   他握住第一个涌上前抱住他小腿的花藤小叶子,真诚地祝福:“早生贵子。”   小花藤:“……”   小花藤咯咯地笑,见扶玉秋的雪白长发已经拖至地上,自告奋勇爬上扶玉秋的长发,交织在雪发间,很快就用细软的藤给他梳了个漂亮的发辫。   扶玉秋任由它弄。   凤殃站在一群花草外,好似被孤立了般。   这么一小会的功夫,扶玉秋发辫已经编好,雪白长发间的软藤被藤生花切断,微微一点,一簇簇五彩斑斓的花朵陡然盛开在发间。   像是雪日的一抹不合时宜的春色。   扶玉秋做幽草时,身边有一根伴生藤,不过并未生出神智,只是能受扶玉秋驱使,每日给他扎个头发、开开小花臭臭美。   瞧见这和伴生藤编出来极其相似的发辫,扶玉秋眼睛一弯,高兴得连连道谢后。   凤殃视线落在扶玉秋编织的发辫上,金瞳倏地涣散一瞬。   鹓雏少族主留下的那面破碎镜中的人影……   便是类似这副打扮。   之前鹓雏司尊明南也曾效仿镜中人的打扮,妄图引起仙尊喜爱,可凤殃见到却只觉得厌烦。   东施效颦。   但现在扶玉秋这副模样,凤殃却觉得心口像是被什么活生生剜出一块,疼得他浑身发抖。   只是那疼痛只是一瞬就消失,快得像是错觉。   扶玉秋不爱人类的皮囊,但雪发间插满各个品种的花簇顿时让他自信满足感爆棚,甚至觉得自己已今非昔比天下无敌了。   扶玉秋开开心心跑到凤殃面前,还转了个圈,长长的发辫在空中划过一个弧度,“啪嗒”打在凤凰膝盖上。   “我是不是很好看?生机勃勃?!”   凤殃:“……”   一大簇花坠在头发上,也不怕繁琐吗?   “好看。”凤殃点头,“生机勃勃。”   扶玉秋顿时喜笑颜开。   臭美半天,百花苑花主合籍的吉时也差不多要到了,扶玉秋两人被拥簇着前去合籍祭祀台。   两个美貌倾城的女子身穿春锦织华服,优雅华丽,好似一副绝美至极画卷。   ——合籍的竟是两个女子。   扶玉秋悄无声息倒吸一口凉气,拼命拽了拽凤殃的袖子,声音虽小也遮掩不住满腔震惊:“凤凰你看到了吗,两个姐姐也能结为道侣!”   凤殃:“……”   扶玉秋这才意识到问题所在,诧异道:“难道两个男人也可以?”   凤殃点头。   扶玉秋满脸写着离谱。   “两个男人又开不了花,怎么结果子呢?”   凤殃:“……”   从未想过的问题。   扶玉秋在努力思考结果子的问题。   这时观礼的人群突然被分开,一只雪豹优雅踏步而来,气势冷冽,和周围温柔的花花草草极其违和。   方才还热闹的合籍典陡然安静,一直笑嘻嘻的小花藤也沉下了脸,鼓着脸颊满脸气咻咻。   雪豹走至花主面前,微微一颔首,将一份大礼悬在半空,口吐人言:“恭贺花主合籍,妖主特命我前来奉上大礼。”   花主相貌倾城,脸颊有几朵芍药花纹,温婉艳丽,闻言轻轻一笑。   “多谢妖主。”   雪豹一笑,悬空的“大礼”微微一闪,竟然当空炸开。   下一瞬,无数雪花簌簌落下,凭空下了一场飘扬大雪。   观礼的花花草草当即一阵喧哗杂乱,尖叫着四处奔逃。   花主眸子一沉。   扶玉秋也吓住了,本能往旁边的凤殃怀里一躲。   “下雪了!”   下界二十多年没下过雪了,四季全是春意,是花草最爱的适宜季节。   乍一下雪,一些从未见过雪的年幼花草惊得直接拔根就逃。   一时间,整个合籍典混乱不堪。   凤殃冷眼旁观。   雪豹淡淡道:“还望花主三思而行——若无妖族庇护,百花苑不出三日便会化为焦土。”   合籍典被毁,芍药花主依然淡然,她笑了笑:“多谢妖主告诫。”   一旁始终安安静静的花主道侣眸子一冷,原地化为狰狞的食人花藤,森森道:“滚出去!”   雪豹微微颔首,大步离开。   森寒大雪终于停止。   凤凰的怀里像是小火炉,扶玉秋待了好一会,才试探着探出脑袋来。   四周一片狼藉,小花藤都要气哭了,呜呜咽咽道:“花主!妖族那群人太放肆了!九重天仙尊明明都禁了雪!呜……”   花主温柔道:“别生气……”   小花藤还是气得不行:“妖族敢和仙尊作对,肯定不得善终!仙尊禁雪本来就禁得好,我看是他们想被烧成焦土!”   花主还是温温柔柔的,合籍典礼被毁了,却好似没有半分脾气。   凤殃淡淡瞥了她一眼。   扶玉秋催促道:“走、走吧,咱们走吧。”   凤殃也没多留,带扶玉秋从百花苑离开。   短短一天,扶玉秋见识了太多,回去的路上都在和凤殃喋喋不休。   一会说炎火雨,一会说花主合籍,一会又叨叨叨下界禁雪。   “为什么要禁雪?”扶玉秋嘀咕着,“虽然禁雪挺好的。”   这应该是活阎罗唯一做的合乎扶玉秋喜好的事了。   凤殃沉默好久,摇头道:“不知道。”   扶玉秋也没多问,叽叽喳喳回了住处。   芥子住处是个小院子,相隔开有两个房间,前几日扶玉秋和凤殃都是化为原形彼此相互依靠着睡觉。   扶玉秋还记得凤殃躲开自己手的事,主动道:“我去和小草睡觉,省得打扰你。”   凤殃轻轻蹙眉。   扶玉秋说完,溜达着就要走。   凤殃突然说:“玉秋。”   扶玉秋止步。   “什么?”   凤殃伸出手,微微一抚,一根闪着无数灵纹的凤凰金翎出现在掌心。   ——那是和凤北河性命相连的吸取气运阵法的金翎。   凤殃其实并不在意自己身上的气运是否被吸取,留着金翎在身边甚至还打算有朝一日故意让凤北河吸走气运,看看没了那气运庇护,天道会不会一道雷劈死他。   但现在……   凤殃将那枚凤凰金翎递过去。   “送给你玩。”   扶玉秋好奇地接过:“是你的翎羽吗?你掉毛啦?”   “……”凤殃怕说出“仙尊”二字,会惹得扶玉秋排斥,只好道,“嗯,对。”   扶玉秋高兴道:“那我肯定要好好保管爱护!”   凤殃:“……”   倒也不必。   “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凤殃说,“你若喜欢,可以拿着放呲花。”   呲花放完,凤北河许是会被反噬得去掉半条命。   扶玉秋这样恨凤北河,许是会开心些。 第42章 灾祸预警   扶玉秋随意点点头, 并没有将这话放在心上。   凤凰第一次送他东西,怎么能随便放呲花玩?   扶玉秋捧着凤凰金翎,高高兴兴去睡觉了。   院中有棵梧桐树, 凤凰翩然落在树枝上, 视线透过窗棂看向房内。   木镜正趴在桌子上脑袋一点一点地打瞌睡, 天色已晚他困得要命, 但还是强撑着等扶玉秋回来。   扶玉秋兴高采烈回去后, 和他唧唧歪歪说了一堆。   没一会就灭了烛火。   凤凰安安静静看了许久, 终于将视线收回。   此前凤殃已经许多年没有睡过觉,一闭眼便是漫天火光直冲云霄, 好似能一寸寸将他烧成齑粉的痛苦从脑髓传遍全身。   只是不知为何, 他在扶玉秋身边却能感觉到片刻安宁,一夜无梦。   凤殃本以为是他融合一半凤凰传承、神魂被治愈的缘故, 今夜尝试着在梧桐树上沉沉睡过去。   不过片刻, 凤凰浑身浴火, 猛地惊醒。   那股要将他烧成灰的痛苦又随之而来,死死缠着他, 好像永不消散。   凤殃轻轻吸了一口气,不再尝试着入睡, 微微闭眸冥想小憩。   清晨。   木镜早早就起了床, 他手脚十分麻利,颠颠地端着盆去井边打水,伺候扶玉秋起床洗漱。   梧桐树上的凤凰突然睁开眼睛。   扶玉秋睡得正熟, 木镜不敢将他吵醒, 蹑手蹑脚地将水放在外室, 想了想, 又跑出去揪了一根草, 想哄扶玉秋开心。   就在他高高兴兴想回房时,身后猛地传来一股森然冷厉的气势,让木镜当即僵在原地,动弹不得。   凤殃缓步而来,走至木镜面前,微微垂眸,像是在看一件死物般,淡淡道:“昨天你在我身上看到了什么?”   木镜瞳孔涣散,浑身发抖,挣扎着想要逃开,却一根手指都不能动。   凤殃:“看着我。”   木镜不受控制,像是被操控的傀儡,挣扎抗拒个不停却还是脖子一寸寸抬起,恐惧地看向凤殃的金瞳。   “告诉我。”凤殃说,“你到底看到了什么?”   木镜呆呆看着他,只是看着那双金瞳,古怪的异瞳却像是被火焰焚烧,倒映出漫天大火,甚至两行血泪都不受控制地从瞪大的眼尾流下。   他轻轻张嘴,似乎想说什么,但嗓子沙哑,半个音都发不出来。   凤殃彻底不耐烦了,他抬手将指尖点在木镜眉心,一股灵力毫不留情灌进去,却像是被一道屏障似的猛地弹回来。   凤殃收回手,眉头紧皱。   “灵镜?”   鹓雏一族的灵镜碎片掉落人间,竟然入了转世轮回?   且看他身上的气息,似乎还是鹓雏少族主那面镜子。   凤殃正要细看,房内传来扶玉秋嘀咕的声音。   “小草?”   凤殃困住木镜的灵力瞬间收回。   木镜惊恐地捂住眼睛,像是被灼烧般痛苦不已。   怕扶玉秋看出端倪,凤殃一挥袖,木镜被灼伤的眼睛瞬间完好如初,连带着疼痛也消散。   “少说不该说的话。”凤殃淡淡道,“记住了吗?”   木镜踉踉跄跄后退数步,嘴唇都被吓得不住颤抖,只能点头。   扶玉秋:“小木?”   木镜本能想要进去,但因恐惧而浑身发抖,只能近乎乞求地看向凤殃。   凤殃淡笑道:“去吧。”   木镜如蒙大赦,踉踉跄跄冲进了房。   很快,房间传来扶玉秋的声音。   “唔?怎么啦?谁欺负你了吗?”   刚才像个哑巴、哪怕即将被杀也不肯发出一个字的木镜却轻轻地回答:“没、没有。”   扶玉秋也没多问,他穿好衣服洗漱好,打算去玄烛楼问问看那悬赏令到底有没有下,为什么好几天了那玉佩没有丝毫反应。   见他穿着整齐要出门,乖乖坐在一边的木镜犹豫着看他好半天,才讷讷道:“您……您要出门吗?”   “嗯嗯。”扶玉秋发间的花哪怕睡了一觉依然绽放如初,他美滋滋地对着镜子看花,随口道,“你想出去玩吗?”   木镜连忙摇头:“不、不去。”   扶玉秋放养孩子,很心大地说:“那你就在这里玩,等我回来给你带好东西。”   木镜欲言又止。   扶玉秋终于不再臭美,疑惑回头:“怎么了?想说什么?”   木镜眼巴巴看着他,纠结好久正要开口,脑海中突然泛出无数被痛打、谩骂呵斥的记忆,当即吓得一抖。   他急忙摇头,连话也不肯说了。   扶玉秋也没察觉出来异样,安抚他几句,跟着凤殃离开。   凤殃在离开前,回头淡淡看他一眼。   木镜像是碰到滚烫的碳块,忙不迭躲了起来。   扶玉秋:“看什么呢?”   凤殃收回视线,温声道:“没什么——要去玄烛楼?”   “嗯。”扶玉秋点头,捏着那弯月玉佩晃了晃,蹙眉道,“好几天了怎么可能没有半点消息呢?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啊。”   凤殃:“……”   凤殃并没有兄弟姐妹,一时间有些怀疑三界所有兄弟相处的方式都是这般恨不得对方死的“兄友弟恭”吗?   扶玉秋一路担忧着到了玄烛楼。   还未进去,就见有几个魔修正将一个巨大的匾额往玄烛楼里送。   上书四个大字——妙手回春。   玄烛楼前来接引的人脸都绿了。   他们干的都是杀人越货的脏活生意,什么时候救过人治过病了?   这群魔修是来砸场子的吗?!   为首的是个衣着暴露的魔修女子,她身形曼妙,美艳逼人,腰间悬挂着一条漆黑长鞭,鞭柄悬挂着满月穗子随风而动,放肆又桀骜。   “去叫你家楼主出来。”魔修笑道,“我要亲自感谢他救我性命。”   急急忙忙赶过来的管事脸也绿了。   扶玉秋和凤殃在一边看好戏,疑惑道:“玄烛楼也会治病救人吗?”   凤殃似笑非笑:“他们只会杀人。”   扶玉秋啧啧称奇。   那个【妙手回春】的牌匾放在玄烛楼,越发觉得讽刺。   路边的人哪里见过这等好戏,全都围观着指指点点。   扶玉秋隐约听了两耳朵,知晓了来龙去脉。   前段时日有人来玄烛楼悬赏魔族圣女的性命,玄烛楼主亲自出马,前往魔族暗杀。   谁知魔族圣女本就中毒奄奄一息,又被玄烛楼主下了一把剧毒。   两毒相撞,以毒攻毒。   圣女大安!   今日,魔族圣女便是来送牌匾,感谢玄烛楼主救她性命。   整个魔族必定感恩戴德。   扶玉秋听得哈哈大笑,觉得玄烛楼主也是个怪人。   太好玩了也。   但玄烛楼的人却并不觉得好玩,那牌匾简直就是在砸招牌。   管事脸都要笑僵了,勉强安抚好那群咋咋呼呼要将牌匾往大堂墙上钉的魔修,抹着汗急急忙忙冲去二十三楼。   二十三楼安静依旧,只是楼主主位上却空无一人。   只有一本书放置在桌案上,被风微微一吹,露出封皮上的几个字。   ——《如何清谈、畅谈、侃大山》   玄烛楼主扶玉阙……   竟然逃了?   管事:“???”   魔族圣女似乎知道扶玉阙并不在玄烛楼,大大咧咧让人将牌匾放下,道:“去给你家楼主带个话,明日灵雨泽大比,让他来寻我,否则我便昭告天下,他夜闯我闺房意图对我图谋不轨。”   管事:“!!!”   围观群众:“!!!”   魔族之人一向放浪,幕天席地之下交·媾之事数不胜数,哪里在乎名声这种外物。   扶玉秋:“哈哈哈哈哈!”   扶玉秋看足了好戏,笑得要打跌。   魔族之人气势汹汹地来,又气势汹汹地走。   扶玉秋看够了戏,这才哼着小曲去问之前为他下悬赏令的姐姐:“有消息了吗?”   女修满脸为难:“扶白鹤的悬赏令下去了,至今并无消息,只是扶玉阙……”   扶玉秋疑惑道:“扶玉阙怎么了?他已死了?”   “不是不是。”   女修一言难尽,让他稍等一下,去寻管事。   “楼主说要是再见这白衣白发少年,就将他扣下来带去二十三楼,如今他已来了,您看……”   管事被魔族牌匾之事搅和得焦头烂额,闻言没好气道:“楼主不知所踪,留下他也没什么用,你问问他的姓名,再偷偷留下他一绺灵力便于寻找不就行了?”   女修忙颠颠跑了回去。   “敢问您的名字是?”   扶玉秋也不设防,乖乖道:“扶……”   凤殃突然按住他的肩膀,朝他摇摇头。   扶玉秋一愣,忙长了个心眼,说:“凤玉秋。”   凤殃手一顿。   女修忙记住名字,与此同时悄无声息地探出去一道灵力,想要将扶玉秋的灵力薅下来一绺。   只是她的神识才刚探过去,却像是被炽热的火焰灼烧了一下,疼得她脸色惨白,瞬间将灵力收回。   凤殃沉沉看她。   女修顿觉心虚,不敢再探。   知道暂无消息,扶玉秋只好失望地离开了。   “你兄长不是爱看热闹吗?”凤殃安慰他,“指不定明天在妖族就能瞧见他。”   扶玉秋想了想,觉得也是。   他没心没肺,又高高兴兴玩了一天。   当晚回去时,扶玉秋给木镜带了一堆新奇的玩意儿。   这些东西他自己都玩得兴致勃勃,本以为木镜比他还小肯定更喜欢,谁知木镜只是恹恹看了一眼,露出一个勉强的笑容,便没了其他反应。   扶玉秋诧异道:“不好玩吗?”   木镜看了看旁边垂着眸在漫不经心玩小老虎拨浪鼓的凤殃,眸子里全是忌惮恐惧。   他微微摇头,示意不是。   旁人在的时候,他从来都不说话。   果不其然,凤殃一走,木镜忙抱住扶玉秋的手,讷讷开口。   “你明天……也要出门吗?”   扶玉秋还在看拨浪鼓上的老虎花纹,疑惑道:“对啊,妖族有灵雨泽大比呢,特别好玩,你想去吗?”   木镜惊恐地摇头,拼命晃着扶玉秋的手臂:“不、不去!”   扶玉秋不明所以:“哦,好,那就不带你去。”   “你、你也……”木镜急得眼泪都要出来了,“你也不去!”   扶玉秋皱着眉:“为什么?你又看到什么了吗?”   木镜猛地捂住嘴,眼眶全是泪的拼命摇头。   但他这副反应却做不得假。   扶玉秋将他的手扯下来,正色道:“木小草。”   木小草含着泪哽咽着看他。   “你的眼睛很漂亮。”扶玉秋伸手在他眼尾轻轻一扫,尽量温声说,“这么漂亮的眼睛,能看到未来灾祸,说不定就是天道恩赐,让你及时避开那些苦难呢。”   木镜呆呆看他。   连他父母都没说过这样的话。   他们只会让他“闭嘴”“别说话”“你想克死我们吗?”,后来父母真的在那场炎火雨中被烧为灰烬,剩下的人便骂他……   「灾星。」   「天煞孤星!」   「毒哑他,他就不能说出那些灾祸了!」   木镜耳畔全是恶毒谩骂,不住萦绕在他耳畔。   隐约间,一个清脆的声音好似一支箭直直穿破恶毒的迷障黑雾,破开一道口子让阳光洒了进来。   扶玉秋说:“他们就是个啾啾啾!自己没本事还怪你身上!”   木镜:“……”   扶玉秋骂完立刻后悔了,恨不得拍自己的嘴。   怎么能当着孩子的面骂这样的话?!   见扶玉秋满脸懊恼,木镜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扶玉秋疑惑看他。   木镜笑了后,又突然像变脸似的,一直努力憋着没有掉下来的眼泪唰地从脸上簌簌滑落。   “你、你明天不要去。”木镜哽咽着紧紧拽着他的袖子,终于说出他一直想说的话,“我看到又有好多火雨落下来了……”   “而且那个男人,是坏人,他还会……变、变脸。”   “他伤害了你,你哭得好难过……”   扶玉秋一愣:“男人?谁?”   木镜哪怕哭成这样,语调中还是难掩恐惧:“你身边的那个人。”   扶玉秋给木镜擦眼泪的手一顿,诧异道:“你说凤凰?”   木镜害怕地点头。   “不可能。”扶玉秋道,“他不会伤害我。”   木镜呜咽道:“可你哭了……”   扶玉秋眸子一闪。   似乎是想起彤鹤长老所说的那句“尊上”,扶玉秋脸色有些白,但他却勉强一笑,按捺住内心涌出的恐慌,深吸一口气。   他不知是在和木镜说还是在喃喃自语:“而且我都已经知晓了预警,肯定……会做足准备。”   扶玉秋说完,突然用力拍了一下自己的脸,重新笑起来:“做什么准备啊,没事儿,指不定就是一些小事,我这人从小就爱小题大做。”   木镜不理解,脸上还挂着泪珠,怔怔地问:“只要不过去……不就可以不伤心了吗?”   他还小,不懂扶玉秋为何明知道会被伤害却还要过去。   避开不就行了。   扶玉秋抿唇不语。   ……或许,他是避不开的。 第43章 灵雨大比   腊月二三, 下界小年。   扶玉秋发间那根软藤十分应景地开出满簇艳红的花,喜庆得不得了。   他乐颠颠跑去给凤殃看。   凤殃勉为其难地评价:“还可以。”   因为九重天仙尊脑袋抽风禁雪,寒冬早已如同虚设, 哪怕腊月也是温暖如春。   之前在闻幽谷, 一下雪扶玉秋就昏昏欲睡, 将自己埋在花盆里蹦回房间里猫着。   有一年扶玉秋救下的丑八怪在闻幽谷待着过冬, 他只能逼不得保持着人形, 病恹恹地躲在锦被里, 怎么说都不愿出门。   扶玉秋感受着腊月的暖意,美滋滋地心想:“要是回了闻幽谷就更好了。”   他也就不必每年躲雪, 怪烦人的。   木镜怯怯牵着扶玉秋的衣角, 还是不肯放弃地不想让他出门。   凤殃从外而来,冷淡瞥了木镜的手一眼。   那目光像是炽热的火焰, 狠狠燎向木镜的手背, 吓得他立刻缩回去。   “别害怕。”扶玉秋说, “你就在这里等着吧,我看完热闹就回来。”   木镜太过惧怕凤殃, 只好怯怯点头,眼巴巴看着两人并肩离开。   只是几日功夫, 也不知道凤北河是如何做到的, 竟然真的将被推成废墟的天听塔重新建好,甚至比之前还要奢华。   高耸入云的塔看着像是一座精美的玉器,在日光下闪着琉璃光。   扶玉秋和凤殃过去时, 天听塔边已全是密密麻麻的人。   仙盟修士、魔族、四族之人, 甚至连百花苑也有人过来。   扶玉秋疑惑道:“为什么四族之人也过来?”   凤殃淡淡道:“因为他们也要来抢灵雨泽。”   扶玉秋似懂非懂。   比试之处在天听塔下, 来人众多, 扶玉秋本以为还要排上许久, 但凤殃带着他却如入无人之境,根本无人敢拦。   灵雨泽大比之处是半圆形的看台,上方有无数芥子小空间,最下面便是偌大比试台。   凤殃带着他去了一间视野极好的芥子,灵力浓郁。   扶玉秋抓了一堆松子过来,打算等会看戏的时候嗑。   周遭熙熙攘攘的嘈杂声全被芥子隔绝,扶玉秋看什么都觉得好奇,东张西望看个不停。   “我第一次看人打架。”扶玉秋偏着头,眼睛弯着看凤殃,“外界真好玩儿。”   他这么爱热闹,但却因绛灵幽草的身份无法出来放肆地玩。   不知道为什么,被扶玉秋那双清澈的眸子注视着,凤殃心中有股奇怪至极的感觉,像是之前发疯时的失控,却又没有带着一丝一毫的戾气。   心中甚至还好似有温暖热流潺潺淌过。   等到反应过来时,凤殃已本能将视线移开。   扶玉秋本能想将自己一切的欢喜给凤殃分享,察觉到凤殃似乎又在排斥他,脸上的笑容也有些不自然。   他闷闷垂下头,不再笑了。   凤殃眉头紧皱,似乎也在疑惑自己为什么要移开视线。   他明明不排斥那张笑脸。   扶玉秋闷闷地垂着脑袋嗑松子。   大概是芥子中的气氛太尴尬,扶玉秋抬手一戳芥子门,结界骤然散开,外面的声音呼啸灌了进来。   隔壁的小芥子应该是个魔修,说话瓮声瓮气,此时正在侃侃而谈三界趣事。   扶玉秋给自己打发时间,支着下颌懒洋洋地听他们说话。   “龙女祝,修为几乎能吊打所有龙族。强大又美丽,唉,但因为是个女人,所以那个半吊子龙族少主始终压她一头。”   “啧啧,看来龙族式微。”   扶玉秋一边嗑松子一边听人唠嗑,很快就将那点不愉快抛诸脑后。   只剩下凤殃在旁边盯着他目不转睛地看。   “还有啊,据说龙族主还想给龙女祝和九重天上那位牵红线呢……啧啧啧,那位仙尊可是出了名的心狠手辣喜怒无常,龙女祝若是真的和他结为道侣,那可有好戏看了。”   “豁!龙族主还真敢想啊?!”   “可不是吗?”   扶玉秋听得津津有味,听到活阎罗要糟蹋好姑娘了,冷哼一声,点评说:“就是,好好的姑娘,这么厉害直接当龙族主去多好啊,凭什么要便宜了活阎罗?”   扶玉秋嘚啵完,偏头本能和凤殃寻求认同:“是不是?”   凤殃还在看他,漫不经心地点头:“是。”   扶玉秋飞快将视线移开了,没一会他又觉得不对,疑惑歪头,就见凤殃像是脖子僵住了似的,还在那看他。   “他看我干什么?”扶玉秋摸了摸脸,心中嘀咕,“明明刚才还躲我的。”   扶玉秋越想越觉得委屈,他又不肯生闷气,当即朝他龇牙:“你瞪我做什么?”   凤殃:“……”   凤殃:“我没有。”   “你就有。”扶玉秋故意曲解,说,“直勾勾地瞪我。”   凤殃:“……”   扶玉秋见凤殃被自己噎得说不出话的样子,顿时爽了,哼了一声,正要再堵他几句,头顶突然传来一阵龙吟。   扶玉秋仰头看去。   幽蓝天幕,一条黑龙腾云驾雾而来,裹挟着一股灵雨骤然从半空簌簌落下,所落之处枯木逢春,石头缝中也长出娇艳花草。   扶玉秋还是第一次见灵雨,当即抛下凤殃,高高兴兴地伸手接了一捧雨。   灵雨渗入指缝中,倏地开出一簇鲜艳的花簇。   自从炎火雨坠落下界,浮筠州有些地方灵力枯竭,已许久没有下过灵雨。   此时这场短暂的灵雨落下,引得无数修士从芥子钻出,站在灵雨下吸纳所剩不多的灵力。   只是一道灵雨便有如此馥郁灵力,若是降下灵雨泽……   许是比灵脉还要有用。   黑龙化为人形,飘然落在比试台中央。   ——那是个面容冷艳的黑衣少女,她眉目是漠视一切的冷然,横扫周围成千上万人,气势丝毫不弱。   这便是龙女祝。   扶玉秋远远看了一眼。   哪怕他从来不认为人类的皮囊有多好看,还是能感觉到龙女祝那张皮囊的英气飒然。   那张脸上是漠然万物的桀骜和遮掩不住的野心。   这样的人,从来不甘于居人之下。   龙女祝没有半句废话,随她而来降下的那场雨已是开场。   她稳坐比试台最前方的位置,视线冷冷扫了一圈。   无需她多言,第一场大比的仙盟首尊和魔族圣女便施施然上了比试台。   扶玉秋忙睁大眼睛去看,指着仙盟首尊说:“那是玄烛楼主吗?”   凤殃摇头:“不是。”   扶玉秋顿时失望。   他还想看魔族圣女和玄烛楼主打架呢。   下方两人很快就交起手来,道修和魔修本来就势不两立,更何况此时为了争夺灵雨泽,彼此更是毫不留情,恨不得直接在比试台上取了对方狗命。   一时间,灵力碰撞,像是一场巨大烟火。   扶玉秋看得目不转睛,他是个极其没有立场的人,无论谁落了下风他都紧张得不行。   “哎!要受伤了!”   “打他!”   “你反击啊!打回去打她!”   凤殃:“……”   凤殃无声叹了一口气,这时一朵云飘来,被他一掌挥散。   “玉秋。”凤殃起身,“我先离开一趟。”   扶玉秋看得正在兴头上,随口敷衍道:“嗯嗯好,慢走不送,早生贵子。”   凤殃……凤殃缓步离开。   云归正在芥子外候着,见凤殃出来,忙道:“尊上,鹓雏族有消息传来。”   凤殃一离开芥子,整个人的气势都变了,他冷淡地看着下方打得难舍难分的两人,眸中全是意兴阑珊。   可明明之前几次灵雨泽大比,他在九重天都看得津津有味。   若是有人在比试中重伤惨死,他甚至还会抚掌大笑。   而此番大比,凤殃却好像没有半分兴趣。   “什么消息?”凤殃问。   云归言简意赅:“今日天听塔会有炎火雨落下,甚至不止一场。”   凤殃微微抬头,“哦?”了一声。   他终于提起点兴趣来,似笑非笑道:“金乌就在此处。”   “若是金乌在凤北河身上,不知是故意为之,还是被逼上绝路,才会降下连天百里炎火雨。”云归道,“尊上,您看,要先将他困住吗?”   凤殃笑起来:“为什么要阻止他?让他下便是。”   云归讷讷称是,知道仙尊又要发疯看好戏了。   连天百里炎火雨,今日又有这么多人聚集,恐怕死伤者会不少。   但凤殃却全然不在意。   他巴不得炎火雨直接落在他头上,将他烧成一抔黄土才好。   云归无声叹了一口气,告辞离开。   只是走了两步,神使鬼差的,云归突然回头看了一眼,却突然愣住了。   明明这样大的热闹是仙尊最喜欢的,他也的确下了令不肯阻止已预知到的灾祸,甚至还想推波助澜一番……   他应该很高兴才对。   可此时,凤殃却近乎茫然地看向旁边的芥子,眸中隐约有丝犹豫。   芥子中,扶玉秋紧张地磕磕巴巴嗑瓜子,嘴里还在对战况嘚啵嘚啵个不停。   “呜呜快闪开!”   “回手揍他!”   “啊啊啊吓死我了!还好没砍到。”   他唧唧歪歪个不停,一直圈在他手腕上睡懒觉的阴藤终于被他吵醒了,一开口就是一堆流利的藤言藤语。   “闭上你的鸟嘴!吃东西都堵不住你的嘴吗,藤藤?!藤!滚球儿去!”   扶玉秋:“……”   扶玉秋都习惯了,将视线依依不舍从下方移开,抬手摸了摸阴藤:“你终于醒了,这几天都一动不动的,我还以为你枯了呢。”   “枯你奶奶。”阴藤没好气道,“我感觉像是被人揍了一拳,可难受了。”   扶玉秋伸出指尖:“给你点灵力?”   阴藤也不和他客气,直接伸出两根细长的藤蔓抱住扶玉秋的手指,使劲去嘬灵力。   水连青是至阴至冷之物,切合阴藤阴冷灵力,几道灵力入内府,阴藤终于感觉好受点,也终于能化为人身了。   阴藤裹着漆黑的袍子蹲在地上,哼唧着将桌子上还没剥壳的松子全部一把塞到嘴里,一口铁齿钢牙咔吧咔吧嚼了几口就吞下去了。   “害,真是晦气。你都不知道当时有几波人追杀你爹,我什么时候成为这等香饽饽了?”   扶玉秋也没心情看打架了,见阴藤吃相霸气,也跟着学把松子连壳塞嘴里。   但只嚼了两下他险些崩了牙,呸呸吐出来:“硌死你爹了。”   阴藤对其他人阴郁得好似随时都在诅咒人,但和扶玉秋在一起就稍稍开朗了些,他嚼着松子哈哈大笑,故意向扶玉秋炫耀自己的一口钢牙。   就在这时,阴藤鼻子轻轻一嗅,“啊”了一声,说:“扶玉阙那怂鹌鹑的味道。”   扶玉秋一惊:“啊?!他在这里。”   “嗯。”阴藤点头,“他一身的毒味可冲了,八百里我都能嗅到,阿嚏——” 第44章 兄弟相认   扶玉秋本就是来找他们的, 闻言精神一振,忙不迭爬起来:“走走走,快顺着味道去寻他。”   阴藤没好气道:“拿我当狗使呢?”   扶玉秋说:“爹。”   阴藤:“……”   片刻后, 扶玉秋跟着他新认的阴藤“爹”从芥子中出去, 颠颠去寻扶玉阙了。   “扶玉阙太闷了。”阴藤还在那嫌弃, “闻幽谷那么小的地方八百年也不见他出来一回, 更何况是下界了, 这还是这二十多年来我头一回嗅到他的味道。”   扶玉秋点头。   扶玉阙只闷头琢磨着如何杀人, 哦对,还有怎么和别人闲聊, 但研究这么久, 还是不敢和陌生人多说话。   扶玉秋本以为他最先找到的是他那个交际花似的四哥,没想到却是闷葫芦扶玉阙。   扶玉阙不是一向爱闷着不出门吗, 怎么突然来这么热闹的地方?   真是稀奇。   比试台下的仙盟首尊似乎落于下风, 扶玉秋在芥子中穿梭, 无意中瞥了一眼,“豁”了一声, 说:“爹,那个人类要输了。”   阴藤冷嘲热讽:“仙盟那群胆小鼠, 一个个的我看离死也不远了, 也就那位闭关老祖有点修为,但估摸着若是近些年突破不了,也要老成一堆土了。”   扶玉秋正听得津津有味, 一拐弯, 视线直直落在远处的四族芥子中。   四族少尊、司尊要参与大比, 有不少族人陪着前来, 就连孔雀少尊凤雪生那种颓丧的鬼脾气也有好几个族人在芥子里——虽说都不和角落里蹲着的凤雪生说话, 但总归来了。   只有彤鹤族的芥子空无一人,只有凤北河孤身一人站在门口,视线淡漠看向比试场。   旁边一只雪鸮悄无声息地落在他肩上。   扶玉秋心中的火气腾地烧起来。   四族的芥子有结界,扶玉秋无法过去,但他一看此人就气得要命,怒气冲冲地回头对着阴藤告状,打算让他“新爹”给他出气。   扶玉秋抬手指向凤北河;   与此同时,阴藤也气得要炸,抬手指向那只雪鸮。   两人异口同声:“那是要害我的人!去给你爹我报仇!!!”   扶玉秋:“……”   阴藤:“……”   话音落下,两人面面相觑,满眼写着“你真白费”。   扶玉秋还没找到靠山,不愿暴露身份,省得再被抓去挖灵丹或者逮回九重天,只好忍气吞声地和阴藤继续寻扶玉阙。   “等我找到我哥,你们都得死!”扶玉秋很恨地心想。   “那个人?”阴藤皱起眉,若有所思了半天,突然恍然大悟,“那个是你救过的人?!”   扶玉秋面如菜色:“算我眼瞎了,行了吧?”   阴藤:“是他害死的你?”   扶玉秋点头。   阴藤回头冷冷看了一眼:“怪不得这些年我怎么找都找不到他,敢情他是流离道之人。”   扶玉秋疑惑道:“你找他?”   阴藤没好气地骂道:“蠢货,我在给你报仇!”   扶玉秋一愣,好一会才笑了出来,高高兴兴道:“谢谢爹。”   阴藤:“……”   有奶就是娘,没出息的东西。   阴藤不着痕迹将一根如同黑雾的藤蔓放下,细细的小藤蔓像是一条小蛇,悄无声息地朝着四族彤鹤族的芥子处爬了过去。   比试台上,仙盟果不其然落败。   魔族圣女手腕一抖,将沾血的长鞭收回来,放肆而笑。   她也不下去,反而朗声问道:“玄烛楼主何在?”   众位看客面面相觑,不知道她到底打什么主意。   这个时候,魔族战胜仙盟,不该大肆嘲讽一番表示礼貌吗?   怎么突然找起来不相关的人?   圣女微微挑眉,道:“你若再不出来,我可要……”   威胁的话还没说完,一道满月祥云纹陡然飘向圣女面门,倏然炸裂开来,像是皎月碎光簌簌落下。   ——像是在让她闭嘴!   圣女哈哈大笑,将长鞭往腰上一缠,足尖点了两下,翩若惊鸿循着满月祥云纹所指的方向而去。   围观众人更懵然了。   不过魔族一想狂肆放浪,不能用寻常人的行事准则去衡量他们。   大比继续。   以灵雨泽为噱头的大比本就被所有人不喜,更何况这场龙族特意献给九重天仙尊看的好戏,凤殃已然不耐烦起来,根本看都没看一眼。   只有不懂真相之人还在为一道灵雨泽拼尽全力。   天听塔周遭很大,扶玉秋跟着阴藤东拐西拐,感觉都要拐出浮筠州了,竟然还没找到扶玉阙那厮的影子。   扶玉秋担心地说:“他不会死了吧?”   阴藤说:“想开点,指不定被人磨碎当养料洒得到处都是了。”   “也是。”   阴藤像是狗一样东嗅嗅西嗅嗅,片刻后终于寻到气味源头,晕晕乎乎地化为镯子盘在扶玉秋手腕上,蔫蔫道:“奶奶的,扶玉阙也不把身上的毒遮一遮,毒死我得了。”   只是嗅了一会味道,连尸体都吞的阴藤都有些遭不住。   扶玉秋摸了摸他。   毒草气息的源头处在一处深山巨石后,好在众人都在比试场观战,周围空无一人。   的确也是扶玉阙能躲的地方了。   扶玉秋也不和他二弟客气,正要大大咧咧冲进去,一道娇媚的笑声猛地灌入他的耳朵里,惊得他打了个哆嗦。   女人?   不是扶玉阙在这里吗?   扶玉秋起了警惕之心,放轻脚步悄无声息地走上前。   越往里走视线越暗,温度也越潮湿,毒草最喜这种阴冷黑暗的环境,可越来越清晰的女人笑声好似驱散了这阴邪的气氛,莫名显得暧昧起来。   扶玉秋皱眉,怀疑阴藤在驴他。   就扶玉阙那臭脾气,怎么可能有女人愿意搭理他?   这么会功夫,扶玉秋终于见到不远处的人影,他还没细看,身后突然传来一个声音。   “你在做什么?”   扶玉秋吓得一缩脑袋,坠满花的小辫子险些要竖起来。   他很容易受惊,当即“啾唧”一声,直接化为白雀原形。   因他猝不及防变小,阴藤化成的镯子哐当一声落地,像是套圈似的旋转两下,把巴掌大的扶玉秋整个圈在里面。   扶玉秋惊魂未定,悚然抬头看去,就见凤殃不知何时来的,正垂眸看他。   白雀眼泪都要飙出来了,怒气啾啾:“你走路怎么没声音?!”   凤殃金瞳灼灼看着他,微微一闭眼,眸中火焰瞬间消失,他温温和和道:“我以为你知道。”   扶玉秋气得扑腾着翅膀骂他:“我后脑勺又没长眼睛,怎么可能知道?!”   气得啾啾骂完,扶玉秋才猛然反应过来自己正在追踪,当即变成人形把无缘无故好像又睡过去的阴藤捞着戴在手腕上,按着凤殃的肩膀将他拼命往后推。   旁边刚好有一处躲避之处,扶玉秋身形纤瘦,力道不大,凤殃却顺着他的力道退了数步,后背抵在满是潮湿苔藓的石壁上。   扶玉秋几乎整个人贴在凤殃怀里,他虽不矮,但和凤殃高大的身形比起来发顶却只到其下巴。   他唯恐被发现,双手攀着凤殃肩膀,微微侧头紧张兮兮地看过去,身上一股松子的味道丝丝缕缕钻入凤殃鼻间。   凤殃垂着眸,怔怔看他。   扶玉秋仔细瞥了一眼,发现不远处的人似乎并未发现他,这才稍稍松了一口气。   只是他没发现的是,以凤殃为中心正有一层流淌着火纹的透明结界笼罩周遭,将两人一切动静遮掩得一干二净。   凤殃见扶玉秋紧张得嘴唇都在抖,正要启唇:“我……”   扶玉秋一吓,立刻踮起脚尖抬手捂住他的嘴,瞪他低声说鸟语:“啾啾啾。”   ——别说话。   凤殃:“……”   凤殃只好不说话了。   扶玉秋这才定下心来,转头看向不远处的人。   从凤殃的角度看过去,扶玉秋鸦羽似的羽睫微微颤着,雪衣白发哪怕在昏暗中也像是在灼灼生辉。   扶玉秋并未注意到凤殃紧盯着他的视线,一眼扫过去,当即愣住了。   不远处一直隐在暗处看不清楚人脸的人因为拉扯终于到了微光处,扶玉秋彻底看清楚那人的脸。   惨白的脸,乌紫的唇,还有耳垂上一点血红的朱砂。   ——正是扶玉阙。   扶玉秋当即一个振奋,正想跑上去认亲,却又见刚才还在比试台上放肆暴打仙盟首尊的魔族圣女,竟然挨在扶玉阙身旁,笑着在说什么。   扶玉秋:“???”   扶玉秋震惊住了。   二十多年没见,逮谁毒谁,连亲兄弟都不放过的扶玉阙……   竟然会准许旁人近他的身?!   扶玉秋倒吸一口凉气,头一次感觉到时间流逝后的物是人非。   “我二弟竟然有道侣了。”扶玉秋控制不了自己的叨逼叨逼,踮着脚尖凑到凤殃耳畔,和他小小声的咬耳朵,“还是个魔族人。”   扶玉秋滚烫的鼻息喷洒在凤殃耳畔,好似一道炽热火焰将凤殃半边身体都要烧成灰烬,凤殃本能想要躲开,但不知为何却强行忍住了。   扶玉秋做贼似的说完后,突然反应过来。   “不对啊,我找我亲兄弟,为什么要鬼鬼祟祟的?”   扶玉秋当即从凤殃怀里出来,干咳一声清了清嗓子,踏出凤殃的结界,朝着扶玉阙走去。   不远处,扶玉阙和魔族圣女并不像扶玉秋所想的那样暧昧旖旎。   魔族圣女正在说:“……凤凰的悬赏令,你也敢接?扶玉阙,你还当真不怕死?”   扶玉阙面无表情,乌黑眸子深沉,一语不发。   他心中默念:“杀了她杀了她杀了她杀了她……”   “哈哈哈你想什么?”圣女笑道,“想杀我?”   扶玉阙一怔,保持着高深莫测的阴冷漠然,冷冷看她一眼,脑海中碎碎念更厉害了。   “杀了她杀了她杀了她……”   扶玉阙只想杀人。   圣女大概觉得逗他很好玩,正要再说些虎狼之词,魔瞳微微一缩。   她脸上的笑容淡了几分,伸手朝着扶玉阙的下巴轻轻一勾,暧昧道:“有人来了——改日我在来寻你,送你的牌匾别扔。”   扶玉阙:“……”   扶玉阙拳头一握,黑眸森森看她。   他终于说了一个字。   “走。”   连骂人都不会。   魔族圣女哈哈大笑,瞬间化为黑雾离开。   扶玉阙一直紧提的心瞬间落下来,他呼出一口带着毒意的气息,冷冷地心想:“下次一定杀了她。”   他不想在陌生地方待太久,解决此事后正要离开,突然感觉有人似乎朝着他的方向快步跑了过来。   扶玉阙压抑的杀意顿时飙到极点,猛地回头,几乎凝成黑雨的雾气破空朝着来人而去。   只是黑雾还未至,却听那人高喊道:“扶玉阙!”   扶玉阙一怔。   这声音似乎有些熟悉。   黑雾变得透明一瞬,一张熟悉到极点的脸猝不及防撞入他的视线中。   扶玉阙瞳孔骤然化为双瞳。   扶玉秋看到那毒气早已见怪不怪,年幼时两人就是扎根在一起,根系交缠,导致扶玉秋都对扶玉阙的毒性有了抵抗灵力,根本不受影响。   扶玉秋瞧见扶玉阙看到他时呆愣在原地,瞬间眼眶微热,心中感动不已。   他不在这些年,扶玉阙和扶白鹤定是伤心欲绝。   扶玉秋越想越觉得难过,朝扶玉阙跑得更快了。   可下一瞬,回过神的扶玉阙面无表情,甚至还一抬手,比方才还要密集数倍的毒气好似一堵黑墙,黑压压朝着扶玉秋压了过去。   扶玉秋:“???” 第45章 彤鹤少尊   扶玉秋整个人都愣住了, 不可置信道:“二弟?!”   话音刚落,那堵黑墙竟凭空拔高数丈,恨不得直接将他侵蚀成一堆枯骨。   扶玉秋:“……”   扶玉秋顿时怂了:“二哥!哥!哥哥!”   黑墙强行压过来, 全然不顾扶玉秋能屈能伸的求饶, 直直裹挟住他纤瘦的身体, 像狰狞巨兽张开獠牙一口吞入腹中。   扶玉秋并不惧怕扶玉阙的毒烟。   绛灵幽草当年生有灵智时, 只有两岁幼童心智, 总是摇头晃叶吵着闹着要喝水。   扶玉阙成天都在角落里研究毒性, 被他吵得烦了就将洗完叶子不知道往哪倒的水给扶玉秋。   ——毕竟毒草浸过水也有剧毒,随便泼在地上, 那块地肯定许多年都寸草不生。   扶玉秋打小就爱喝水, 哪怕是洗毒叶子的水也喝得津津有味。   扶玉阙的一道毒烟能毒倒一堆化神期修士,但从小喝扶玉阙毒草泡水长大的扶玉秋却置若罔闻, 见到毒烟还习惯了往前跑。   只是跑到一半, 扶玉秋突然反应过来。   “不对啊, 我只是幽草的身体不怕他的毒烟,可我现在……”   是鸟啊!   扶玉秋惊得冷汗都下来了, 一瞬的时间脑海中已经闪过无数“最挚爱的兄弟重生还魂、还未相认便被他亲手毒杀”“毒草扼腕不已,伤心欲绝”“惨绝人寰, 造化弄人!”等等凄惨的可怕幻想。   只是在毒烟彻底将他吞没前的一刹那, 扶玉秋脚踝突然传来一股炽热温度,腾地一声,脚踝上戴着的金珠烧起一道凤凰火, 气势汹汹地把扶玉秋包裹住。   周围要人命的毒烟被隔绝在外, 甚至被焚烧得冒出更浓的黑雾。   ——凤凰火没有伤到扶玉秋分毫。   扶玉秋惊魂未定, 诧异看着凤凰火燃烧后, 倏地钻回脚踝金珠中。   之前凤凰送他这颗金珠时, 扶玉秋只觉得好看、能勉强当鞋子来护住脚不被磕着碰着,可没曾想,这小小的一簇火苗,竟然连扶玉阙的毒烟都能烧着。   扶玉秋诧异不已,正要回头看凤凰,突然感觉到一股阴冷的力量迎面而来,一直冰冷的手狠狠按住他的肩膀,将他掼在旁边布满苔藓的石壁上。   扶玉秋当即咳了一声。   那只手指甲上全是中毒似的的乌紫,指尖尖利,好像随意一动就能将扶玉秋纤细的脖子扭断。   扶玉阙森森逼近他,冷冷看着那张苍白的脸。   扶玉秋使劲扒住他的手腕:“你!你疯了?!”   扶玉阙不说话,依然像是发疯的厉鬼,诡异地看着他。   扶玉秋以为他没认出来自己,忙解释道:“我是玉秋啊!”   扶玉阙终于开口:“去哪了?”   他依然惜字如金,扶玉秋听出来他的意思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怒道:“你真是疯了?认出来我来还要掐我?!起开!”   扶玉阙不肯松,反而力道加重了些,逼问道:“哪。”   扶玉秋一愣,也没时间同他置气,诧异道:“你没感觉到我魂飞魄散?”   扶玉阙冷冷道:“有,但哪?”   这么多年过去,扶玉阙这把一句话简成几个字的说话方式竟然还没被人打死?   扶玉秋彻底服了,知道他想问“这些年你去哪里了?”,只好先回答他:“魂飞魄散了,最近才醒过来。”   扶玉阙的手微微松了些。   此时,那浓密的毒烟已被扶玉阙缓缓吸纳回内府,周围视野逐渐清晰。   扶玉阙幽深无神的眸瞳瞥了一眼,瞳孔剧缩。   就在被浓烟遮挡的地方,有无数星星点点的凤凰火密密麻麻悬在半空,每一簇好似都有神智,睁着一双双眼睛直勾勾盯着他。   铺天盖地,火焰织成浓密的火网,将扶玉秋团团围住。   若是方才扶玉阙当真抱着用毒烟将扶玉秋毒杀的心思,此时这些火怕是已将他烧成灰烬。   扶玉阙眸子微沉,将按着扶玉秋肩膀的手收了回来。   扶玉秋捂着脖子没好气道:“烦死了,早知道不来找你——你在看什么?”   瞧见扶玉阙在看他头顶,扶玉秋也疑惑地抬头望去。   成千上万簇的凤凰火瞬间熄灭。   扶玉秋看了空无一物的头顶:“什么东西?”   扶玉阙将视线收回,冷冷落在不远处好似凭空出现的男人身上。   扶玉秋最烦扶玉阙这不会好好说话的臭脾气,但又不好直接骂,只好跟着他的视线看来看去。   扶玉阙和凤殃面无表情对视。   扶玉秋看得莫名其妙,不知道怎么突然有种“带贫苦道侣回家见父母”的心虚感。   “看什么呢。”扶玉秋故意挥了挥手,引回扶玉阙的注意力,“我还没和你算账呢,你……”   话没说完,扶玉阙突然一伸手,扣住扶玉秋的肩膀将他死死抱在怀里。   扶玉秋一怔。   他是个心软好哄的性子,被这样一抱顿时原谅扶玉阙一见面就用毒烟毒他的事。   扶玉秋伸出手回抱住扶玉阙,嗅着他身上那股熟悉的味道,突然有种奔波万里终于到家的疲惫和满足感。   一刹那,被人哄骗致死的痛苦、在九重天吃尽苦头的憋屈,和下界被追杀的烦躁,悉数烟消云散。   在这种不知安全危险到处都是丑陋人形的陌生地方,扶玉秋却好像回到了温暖的港湾。   扶玉秋依靠在“港湾”怀里,满心都是回家的感动和欣喜。   谁知,扶玉阙突然道:“杀了你。”   扶玉秋:“……”   扶玉秋一把推开他,面无表情道:“你实话告诉我,当年你感知到我魂飞魄散的时候,心中到底是悲痛欲绝,还是欣喜若狂?”   扶玉阙:“……”   扶玉阙也面无表情,抬手拿出一张玄烛楼的悬赏令,“啪”地一声拍在扶玉秋脑门上。   扶玉秋气急败坏地一把扯下来,随意一瞥,丝毫不心虚,大声嚷嚷:“我这不是回不了家,想尽快找到你们吗?你瞧,这不挺快,才几天啊我就找到你了。”   扶玉阙:“你……”   “我什么我?!”扶玉秋仗着扶玉阙不会和他长篇大论地吵架,理不直气很壮,叨逼叨逼,“还花了我一千灵石呢,啐,最后那什么破玄烛楼没半点用,还是靠阴藤的狗鼻子才找到的你,你真是白费了我五百灵石,那破楼血赚!”   破楼楼主扶玉阙:“……”   扶玉阙沉着脸,手指发抖地摸着扶玉秋那张苍白的脸,看到雪白的发和身上截然不同的灵力就知道他肯定吃了很多苦。   他一会心疼一会又被扶玉秋的歪理气得说不出话,手来来回回在扶玉秋脸上徘徊,一时不知道是该温柔地抚摸他、还是直接抡圆了胳膊一巴掌抽过去。   两人“兄弟情深”,羡煞旁人。   扶玉秋有恃无恐,见扶玉阙眼睛都要冒绿光,被他气到要吃人,才大发善心收了神通。   他一伸手:“我想回家,把闻幽谷的结界钥匙给我。”   扶玉阙揉了揉眉心,心中碎碎念:“亲弟弟亲弟弟亲弟弟……”   这碎碎念和修士静心经有相同的效果,默念几遍后扶玉阙将眼底的凶光收得一干二净,道:“白鹤。”   “啊?他布的?”扶玉秋忙说,“那你知道他在哪儿吗?”   扶玉阙冷冷道:“不知。”   就算知道,以他和扶白鹤的势不两立相互厮杀,肯定也不会告诉扶玉秋。   扶白鹤和扶玉阙两人从小就不对付,虽然生长在同一根朽木上,但总是隔着扶玉秋用叶片打架。   扶玉秋虽然排行第三,但不知道是不是两人总是在他脑袋顶上打架、少见阳光的缘故,却是最晚结丹的。   生成灵丹后,扶玉秋的日子一度很难过。   因为一旦扶玉阙和扶白鹤打架,就会拉扶玉秋入战场。   就算扶玉秋把根埋在土里乖乖晒太阳,也总是被两人揪着叶子一把薅出来,你一言我一语地追问扶玉秋到底向着谁。   扶玉秋小时候人傻,本就是个别人说什么是什么的墙头草,谁哄得他高兴他就向着谁。   二十多年过去,两人关系肯定更加恶化。   扶玉秋蔫蔫的:“那我怎么办啊?我想回家。”   扶玉阙深深吸气,又将悬赏令贴扶玉秋脑门上了。   扶玉秋还在思乡心切呢,当即扯下来就要发火,但瞥见扶玉阙“要他猜”的架势,只好皱着眉头看了一眼悬赏令。   那并非是已发出来可以随意接的悬赏令,而是玄烛楼内部发布悬赏令之前的单子。   扶玉秋终于回过味来,诧异道:“你怎么会有这个?”   扶玉阙面无表情:“破楼,我的。”   扶玉秋:“…………”   玄烛楼,是扶玉阙开的?!   怪不得刚才他满脸菜色。   想到去玄烛楼悬赏玄烛楼主的乌龙,扶玉秋忍不住发笑,没心没肺笑了一通后,突然想起来一件要事。   “悬赏令!”扶玉秋叫了一声,急急道,“我们之前可被玄烛楼的凤凰悬赏令给害惨了!你为什么要发这个啊?!到底是谁要杀凤凰,你可知道?!”   扶玉阙蹙眉:“凤凰?”   扶玉秋眼巴巴看着他。   玄烛楼悬赏令发布者一向是机密,从不外泄,扶玉阙很有道德,摇摇头表示不能说。   扶玉秋气急:“这都不能说?我都差点被人杀了!到底灵石重要还是我重要?”   扶玉阙还是不肯开口。   扶玉秋踹了他膝盖一脚,知道他的臭脾气,只好退而求其次道:“那能不能撤掉悬赏令啊?”   扶玉阙摇头。   扶玉秋更气了,刚才兄弟重逢的感动瞬间化为冲天委屈,冲得他眼圈微红。   扶玉阙皱眉看他半天。   “别哭。”   扶玉秋又踹他一脚,怒道:“哭个啾啾,早知道不来找你,直接去找四哥就完事了,就你这脾气,找你给我报仇我看也是白费。”   扶玉阙听到那个“四哥”,沉着脸看他。   扶白鹤一直都不服这什么二哥三哥四弟的排行,偷偷使坏,教不懂事的扶玉秋叫自己四哥,喊扶玉阙二弟。   扶玉秋隐约记得,当时他第一次喊“二弟”时,那两人打得都要把屋顶掀翻了。   扶玉秋就坐在那啃着扶白鹤给他的糖,“好哎好哎打起来啦”地高高兴兴观战。   “别找他。”扶玉阙冷冷道,“碎结界。”   “呵。”扶玉秋故意说,“那结界可厉害了,你肯定碎不掉。”   扶玉阙紧皱眉头,察觉到扶玉秋故意找事,视线更加阴冷。   若是玄烛楼之人瞧见扶玉阙这副神情,都得恐惧得两股战战。   扶玉秋却丝毫不怵,甚至怒目而视,满脸写着“我要撒泼了”。   扶玉阙看他良久,终于朝他伸手。   凤凰悬赏令无金翎,悬赏令已算作废。   扶玉秋将手递过去。   扶玉阙一笔一划在扶玉秋掌心写了两个字。   「彤鹤」   扶玉秋一愣。   彤鹤?   “凤北河?!”扶玉秋愕然道。   扶玉阙没说话,算是默认。   扶玉秋茫然:“凤北河为何要大费周章追杀凤凰?”   扶玉阙言简意赅:“有仇。”   扶玉秋拧眉。   凤凰被活阎罗一直关在九重天,哪里能和凤北河结仇?   扶玉秋回头看了一眼还在耐心等他的凤殃,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打了个寒颤。   凤北河最想杀的人……   不一直是活阎罗吗? 第46章 南辕北辙   扶玉秋和扶玉阙兄弟情深的时候, 凤殃安安静静站在那,哪怕听到扶玉阙将悬赏他之人告知扶玉秋也没有出手阻止。   凤殃近乎冷漠地看着扶玉秋呆怔住的神情。   凤殃是金瞳,仙尊为何也是金瞳?   凤北河为何要追杀一只凤凰;   凤殃姓凤, 为何三族少尊也姓凤;   凤凰既然涅槃不死, 为何会被人轻而易举折断翅膀囚禁在九重天。   凤殃露出这么多破绽, 若是换了旁人, 早已将他仙尊身份扒了出来。   扶玉秋不知道是太天真还是太过信赖凤殃, 呆愣了好一会, 猛地甩了甩脑袋,似乎要将奇怪的念头甩出去似的, 再次变回了平日的模样。   扶玉阙道:“认识?”   扶玉秋哼了一声, 阴阳怪气道:“你问我,我是如何魂飞魄散的?”   扶玉阙蹙眉:“如何?”   扶玉秋冷冷道:“就是拜你这个主顾所赐。”   扶玉阙神色一冷, 灵脉无意识散发出一股浓郁的黑烟:“彤鹤少尊, 你如何认识?”   “先把毒收了!”扶玉秋后退几步, 唯恐被扶玉阙一不小心搞死了。   扶玉阙这才意识到毒烟又冒出来了,微微一挥袖子瞬间收回。   扶玉秋又将凤北河是如何哄骗他、如何带他出闻幽谷、又如何要挖他灵丹的事从头到尾说了一遍, 说着说着他又委屈起来。   绛灵幽草自从有神智起,被扶玉阙扶白鹤两人宠得无法无天, 哪里受过这等委屈。   扶玉秋闷闷不乐地往前一蹭, 低头将额头抵在扶玉阙左肩,难过道:“我在全是沙子的地方待了整整七日,一滴水、一丝灵力都没有。”   扶玉阙听得眼神森森, 浑身都在微微发抖, 他抬手按在扶玉秋的后脑, 将那陌生气息的身体拥入怀中, 轻轻一闭眼。   扶玉秋当年被蛇咬了一口, 虽然毒奈何不了他,但他哭天喊地地硬是把两人从千里之外叫回来,哭得嗓子都哑了。   这么不耐疼的小草,竟在他们看不到的地方被人硬生生逼到灵丹自爆……   扶玉秋平时哭起来时都不忘吨吨吨喝水,被囚在不见丝毫水气的地方,又该如何难熬?   只是随意一想,扶玉阙想杀人的心都有了。   再次睁开时,扶玉阙眼中难得一见的心疼已然消失,他抚摸着扶玉秋微冷的白发,冷冷道:“回闻幽谷,莫再离开。”   扶玉秋吃了大亏,拼命摇头:“肯定、肯定不出来了,我死也要死在闻幽谷。”   “乖。”扶玉阙摸摸他的脑袋,道,“去玄烛楼,我寻白鹤。”   扶玉秋告完状,见扶玉阙一副要给他报仇出气的架势,乖巧得要命,他点点脑袋,想了想又道:“可我见凤北河等会要去打架,我想去看耍猴。”   扶玉阙冷冷道:“不行。”   扶玉秋也不撒泼了,他一垂眸,讷讷道:“我在全是沙子的地方滴水未沾,被困了整整七天……”   扶玉阙:“……”   扶玉阙又用那种死亡视线森森看他。   扶玉秋根本不怕,还再接再厉,说:“凤北河还勾结一只雪鹿,当着我的面商议怎么将我剖丹入药……”   “……”扶玉阙说,“去玩。”   扶玉秋立刻收起可怜巴巴的神情,高高兴兴“哇哎”一声,搂着扶玉阙的脖子亲昵抱了一下:“那我去玩了,等会看完我就去玄烛楼找你。”   扶玉阙:“嗯。”   扶玉秋又和他叨逼几句,才哼着小曲往回跑。   扶玉阙眼底全是冷光,心中盘算着如何报仇。   就算是仙尊之子,扶玉阙也不惧怕。   只要能给扶玉秋出气……   就在这时,颠颠跑了几步的扶玉秋突然转身,好奇道:“哥,刚才那个姐姐,是你的道侣吗?”   扶玉阙:“……”   出个鬼的气。   扶玉阙言简意赅,森冷说:“走。”   扶玉秋也没多问,笑嘻嘻地跑去凤殃身边。   只是刚走过去,就见刚才还心情愉悦的凤凰此时却像是被人戳了肺管子,哪怕他神色还在温和笑着,扶玉秋却能隐约察觉到那压抑不住的灭顶杀意。   扶玉秋好像不知道害怕是什么——反正凤凰肯定不会生他的气。   “凤凰?”扶玉秋逆着那压迫的气势跑过去,小声道,“谁惹你了?”   凤凰浑身的凤凰火似乎都在灼灼燃烧,被他强行压入体内经脉,显得那金瞳越发灿然,活像是被烧着的银木炭。   扶玉秋离得太近,感觉自己脚踝上金珠中的那点凤凰火似乎也要沸腾燃烧,破开那层金珠禁制熊熊烧起来。   凤殃黑衣上看不见的凤凰火纹像是在挣扎咆哮,他在一片幻听中险些被逼至疯癫,但始终有一根弦死死绷着,将他强行拉扯着不随癫狂的欲望而为。   “沙、沙子……”   凤凰终于开口了,声音却吞了滚炭般嘶哑,好似在压制什么:“是沙芥吗?”   “你听到啦?”   扶玉秋还怪不好意思的,毕竟被人轻易囚禁还被逼至自爆的事不怎么英勇,甚至还算得上是丢人。   不知道为什么,扶玉秋总想让凤凰觉得自己好厉害,并不是棵一无是处的废草。   凤殃的手垂在身侧,宽袖落下遮掩住大半手背,隐约瞧见一丝丝顺着指尖往下落。   一滴凤凰血滴在潮湿的地面。   地面苔藓瞬间被蒸发水气,化为薄薄一层枯黄干衣。   凤殃强行稳住暴乱的情绪,垂着眸看着地面,垂着睫毛遮掩住眼底可怕的杀意。   他的语气已恢复正常,近乎淡然地道:“他要你的灵丹做什么?”   “不知道呢。”扶玉秋摇头,都这个时候了也不忘在凤凰面前夸赞自己,“我的灵丹能稳固神魂起死回生,什么都能治,可有用了。”   凤殃见扶玉秋傻乎乎的,被人害得这般惨死也不知道原因,也难怪刚才扶玉阙问也不问其他的,直接让他回闻幽谷玩泥巴。   “走吧。”凤殃没有多说,转身道,“马上要到凤北河比试,去看好戏。”   扶玉秋“哦哦哦”,忙高高兴兴追上去:“要是我能找回原本的身体,就摘一片小叶子送给你。”   反正凤殃知道自己是夺舍重生,扶玉秋也没有再故意隐瞒,奋力地抡圆胳膊比划一下,给凤殃画大饼。   凤殃听到“小叶子”三个字,不知怎么眉头一皱,本能道:“我不要。”   扶玉秋一愣,茫然道:“啊?”   他莫名有些难过,对绛灵幽草来说,表达自己喜爱之情的评判标准,便是看他给不给叶子。   这么多年,扶玉秋也就对除亲朋好友之外的两个人动过送叶子的念头。   第一个是“丑八怪”——虽然拿了他的叶子人直接就不见了。   第二个就是凤北河,但他只是动过念头,扶玉秋对他的喜欢还没有到忍痛揪叶子的地步。   而现在,凤殃是第三个。   可扶玉秋将自己最珍贵的东西送出去,人家却根本不稀罕。   扶玉秋叶子都要蔫了。   凤殃见到他这样就知道自己说错话了,拧眉犹豫半天,才尝试着措辞,温声道:“不是,我的意思是,你是草,叶子不是你身体一部分吗?若是随意揪下来,不疼吗?”   扶玉秋太好哄了,凤殃随口一句他立刻从刚才被拒绝的羞耻恢复过来,一拍胸口,欣然道:“就只有一点疼,我能忍住的。”   凤殃垂眸。   那还是疼。   扶玉秋还没恢复成幽草呢,就开始畅想要选哪片叶子给凤殃了。   “肯定要选一片最漂亮的。”扶玉秋眸子弯弯,想个不停,“要不给两片也行。”   扶玉秋的愉悦十分有感染力,他哼着歌在路上溜达,凤殃也能感同身受他毫不怀疑的推心置腹和满腔信赖。   凤殃突然觉得那股信赖太重,重得他根本接不住。   扶玉秋高高兴兴想完,说:“往后我就不能离开闻幽谷啦,你若没地方去,可以和我一起在闻幽谷住下。”   凤殃脚步一顿,回头看他。   扶玉秋想要证明自己不是棵废草,拼命挑自己有用的说:“我什么都会的,我也不、不笨,我还会种灵草灵药,你翅膀如果再断了我肯定能给你治好。”   凤殃:“……”   扶玉秋不过脑子说完立刻后悔了,正常鸟怎么会总是断翅膀?   他是在诅咒人吗?   扶玉秋十指相互交缠,讷讷道:“对不起……”   凤殃看他好久,突然笑了。   扶玉秋仰头看他。   他正想问凤殃笑什么,就见一直气定神闲的凤殃像是做了个郑重的决定似的,眼神都有些变了。   凤殃直直注视着扶玉秋纯澈的眸瞳,轻轻道:“玄烛楼主说,悬赏追杀我的,是凤北河。”   扶玉秋不太懂他为什么突然说这个,微微想了想,也跟着他的思绪跑:“嗯,又是他,他怎么到处要杀人?不过别担心,我哥一来,他们都得死。”   凤殃一愣。   他不是这个意思……   “你就没有……”凤殃提醒他,“觉得哪里不对吗?”   就不能多动动脑子发散一下思维,去怀疑凤凰的身份?   真的从头到尾都觉得不可疑吗?   扶玉秋脸色一僵,他像是在排斥什么,眉头轻轻皱了皱。   他的神色越来越严肃,眼神上上下下在凤凰身上看来看去,似乎是在思考。   凤殃悄无声息屏住呼吸,神色淡然和往常无异,心中却像是等待悬在脖颈屠刀落地般。   扶玉秋动了脑子思考半晌,冷冷道:“我知道了。”   凤殃袖中的手猛地一紧。   “肯定是活阎罗!他还贼心不死,想抓你回九重天。”扶玉秋掷地有声,冷声说,“若不是他亲自下令,凤北河怎会这般大张旗鼓在下界追杀你?”   凤殃:“……”   凤殃:“…………” 第47章 狗咬狗啊   扶玉秋又把仙尊骂了一顿, 顺带着对遭受“追杀”的凤凰更加怜爱。   凤殃沉默良久,终究没再说什么。   “他总是阴魂不散,实在讨厌。”扶玉秋给凤殃出主意, “说真的, 你考虑下和我一起去闻幽谷吧, 避一避风头也好。”   凤殃抬手将前方的垂柳拂开, 让扶玉秋走过去, 笑道:“你不怕活阎罗了?”   扶玉秋本想壮着胆子说不怕, 但回想仙尊那疯疯癫癫拿鸟儿当焰火放的行径,又有些怂了, 他伸出两指比了一点点:“就、就一点点怕。”   凤殃没再说话。   两人已走出深山, 回到比试场,从看台芥子处过去时, 隐约瞧见凤行云正朝着比试台中央走去。   扶玉秋撇撇嘴, 看起来也不喜凤行云。   凤殃道:“他应该和凤北河是一场。”   扶玉秋瞬间开心起来, 看到两个讨厌的家伙打架,可太爽了。   扶玉秋满脸“打起来打起来!”, 高高兴兴拉着凤殃进了芥子中,眼巴巴等着开打。   凤殃余光往旁边一瞥, 发现青溪正在不远处犹犹豫豫地朝他们看来。   扶玉秋进来后没有将芥子门关上, 青溪的视线正落在他身上。   凤殃金瞳微微一闪,突然道:“我先出去一趟。”   “哦。”扶玉秋也没多问,乖乖目送他离开。   比试台上, 凤行云已站在中央, 对手是一只雪豹, 缓步而来。   扶玉秋蹙眉。   不是说凤行云要和凤北河打吗?   怎么一只雪豹上来了?   是吉祥物吗?   扶玉秋正疑惑着, 一直安安静静观战的龙女祝像是收到了什么消息, 眉头狠狠一皱,近乎厌恶地朝着看台芥子群扫了一眼。   很快,妖族雪豹被召回,像是发生了什么分歧似的。   扶玉秋满脸好奇,这是在做什么?   其他看台上的围观众人也摸不着头脑。   “苍鸾少尊不是和妖族打吗?怎么突然临场换人?”   “不知,据说是上头的命令。”   能命令龙女祝的人,不是龙族族主,就是九重天上那位了。   没一会,凤行云的新对手缓缓上前。   众人一看,瞬间哗然。   竟是彤鹤少尊凤北河!   凤行云和凤北河的神色并不怎么好看,两人私底下斗了这么多年,这还是第一次正大光明对上。   扶玉秋倒是露出一幅“果然如此”的态度,心道凤凰果然没骗他。   就在这时,芥子的珠帘突然被人轻轻撩开。   扶玉秋还以为凤凰回来了,随意抬头,却对上青溪那张似是恐惧又一言难尽的复杂眼神。   “啾啾?”扶玉秋也不看好戏了,站起来,说,“你怎么来了?”   青溪神色古怪地走进去,酝酿好一会,才道:“你竟化为人形了?”   扶玉秋还不太高兴,闷闷不乐道:“嗯。”   青溪:“……”   青溪一时半会竟然不知道要如何面对人形的白雀。   不过也是,谁能想到从小到大只知道吃吃吃喝喝喝的小饭桶有朝一日能神智健全,甚至结丹化形呢。   青溪本来还想和白雀寒暄几句,但后背总感觉有一道炽热如火焰的视线盯着,她只好硬着头皮坐在扶玉秋身边,道:“白雀啊。”   青溪身上的气息太过温暖,扶玉秋这壳子本能依赖,让他眉眼都舒展开,眼里全是温柔信赖的光芒。   “什么?”   青溪犹豫一下,才轻轻道:“你知道你身边那只凤凰的身份吗?”   扶玉秋一愣,疑惑道:“凤凰的身份?他不就是凤凰吗,还能有什么身份?”   青溪:“……”   你就真的不怀疑一下吗?!   扶玉秋正要再说,突然瞥见比试台上凤北河和凤行云已经打了起来,当即高兴地一拍桌子:“好啊好啊打起来!——姐姐你看他们打起来了。”   青溪:“……”   这傻孩子。   青溪开始怀疑这孩子虽结丹化了形,但神智到底全没全?   扶玉秋高兴完就反应过来了,意识到别人在说话时自己岔开话题不好,只好乖巧坐稳,认真听青溪说话。   青溪一言难尽道:“你不喜欢凤北河?”   扶玉秋也不掩饰地点头:“嗯。”   “也是。”青溪没忍住,抬手摸了摸扶玉秋的脑袋,道,“咱们苍鸾族和彤鹤族本就是死腩对头,不喜欢是应该的。”   扶玉秋没好意思说他连凤行云也不喜欢。   这么会功夫,青溪也已做足了准备。   “怕什么?”青溪胆大地心想,“是他要我说的,我怕个鬼啊。”   这样一想,青溪也恢复平日里的大大咧咧,道:“凤北河此人胆大妄为,不是什么好鸟儿,若不是你姐姐我厉害,苍鸾族早就不知道遭了多少次他的黑手,讨厌他是对的。”   扶玉秋点头跟着附和,没忍住偷偷摸摸往比试台一眼,刚好瞧见凤北河被凤行云一支水箭正中腰腹。   血瞬间涌出,浸透黑衣结了一层薄薄冰霜。   扶玉秋狂喜,眉梢都舒展开。   “还有啊。”青溪说,“仙尊当年上位时,点了三个人做少尊,而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点。”   那就是异类。   凤北河是彤鹤族,却天生冰冷火焰;   凤雪生是孔雀族,却天生没有华丽的翎羽,灰扑扑的宛如雉鸡。   凤行云……   扶玉秋无意中往比试台一瞥,微微一怔。   按理来说,凤行云的苍鸾水灵力并不凶悍,就算化为利箭也很难穿透身体,更何况凤北河修为和他相当,应该奈何不了他才对。   可此时比试台上,那一根根水利箭射入凤北河的身体,残留在身体外的那部分清澈水流好似在吸食血液般,瞬间变得血红。   凤行云的水灵力有问题。   并非是苍鸾族那能让天地万物生生不息的水灵力,反而是能吞噬腐蚀万物的焚水。   正因为这样,从小到大,几乎没有人主动靠近凤行云。   青溪道:“凤北河野心极大,他不会甘心被仙尊当猴耍,去拿那什么金翎。”   扶玉秋回过神,茫然看向青溪,不懂她到底想说什么。   青溪再接再厉:“他从前些年一直想做的事,便是杀了仙尊取而代之。”   扶玉秋眸子一缩,嘴唇抿了抿。   青溪见他眸里皱眉抿唇似乎在思考什么,终于悄无声息松了一口气。   背后那似有若无的视线似乎消失了,青溪还没反应过来,就见凤殃撩开竹帘慢条斯理地走进来。   青溪虽然胆子大,也还是有点怵仙尊的。   见凤殃满脸写着“还不走?”,青溪只好依依不舍地起身,对扶玉秋道:“雀,我先走了。”   扶玉秋已经回过神了,朝她笑了笑,点点头:“好。”   青溪摸不准凤殃到底是什么意思,出去芥子后也没走远,小心翼翼躲在旁边看。   凤殃虽然顶着一张丑陋至极的脸,但一举一动皆是雍容尊贵,气质之优雅甚至能让人忽视那张脸。   他走到扶玉秋身边坐下,将用竹筒盛着的灵液递过去。   扶玉秋一嗅到灵液的味道,忙回过神来,吨吨吨喝了好几口。   那竹筒是个法器,喝完后就会源源不断冒出新的灵液,能让扶玉秋喝到撑。   “这是什么灵液?”扶玉秋喝得发辫上新开的花苞都开花了,眼睛亮晶晶的,“我在闻幽谷都没喝到这么好喝的水。”   凤殃淡淡道:“百花苑的灵液。”   扶玉秋:“哦哦哦!我知道,我四哥说过,百花苑灵液一绝,三界难寻。”   凤殃道:“喜欢?那就多喝点。”   扶玉秋又听话地吨了几口,瞧见那源源不断冒上来的灵液,眸子弯弯,道:“百花苑灵液从不外售,你怎么得来的?”   凤殃沉默好一会,随口敷衍道:“随便买的——你看,凤北河好像要赢了。”   扶玉秋当即被哄得转移注意力,急忙朝比试台上看去。   只是一晃神的功夫,凤北河那厮也不知道使了什么妖法,竟然浑身浴火,灵力压迫极强,直直将凤行云逼退至边缘。   眼看着真的要赢了。   扶玉秋眉头皱起,两只手抱着竹筒拼命用力,十指的指甲一阵发白,看起来纠结得要命。   这两人他一个都不想他们赢。   凤殃大概看出来了,笑道:“凤北河赢了也没什么,等会他还要再和凤雪生打一场。”   扶玉秋:“真的?”   凤殃点头。   扶玉秋又期待起来。   很快,凤行云真的被凤北河用莫名而来的威压强行打了下去。   凤行云脸色十分不好看,但还是强行保持着温文尔雅的神情,朝凤北河一拱手,转身离开。   凤北河身上被凤行云的焚水腐蚀得够呛,但他像是察觉不到疼似的,面无表情用灵力将身上血痕去除掉,转身就要往外走。   这时,龙女祝却到比试台拦住他。   凤北河冷冷道:“还有何事?”   龙女祝道:“还有一场和凤雪生的比试。”   凤北河眉头紧皱:“和他?”   按照规矩,比试完他就该下去了,为何还要再加一场?   而且凤雪生不是和魔族圣女一场吗?   龙女祝早已不耐烦了:“仙尊之令,你要违抗?”   凤北河眼瞳一缩。   仙尊果真来了此处看戏。   凤北河没有多说,一点头:“是。”   扶玉秋趴在桌子上,盯着那人模狗样的凤北河撇了撇嘴。   他现在只想看凤北河被凤雪生暴打。   没一会,蔫头蔫脑的凤雪生被赶鸭子上架地走到比试台中央,满脸都是“我好柔弱哦”的颓丧,看起来好像随时都能投降地主动滚下比试台。   扶玉秋又不期待了,闷闷道:“这还打什么?孔雀那副样子肯定打不过凤北河。”   凤殃微微挑眉,看向蔫哒哒的凤雪生,金瞳微微一缩。   比试台,凤雪生猛地打了个哆嗦,像是被鬼催了似的,急忙将歪歪倒倒的身体站直,颓丧之气收得一干二净,满脸阴郁被“我一定要搞死你”的神色取代。   扶玉秋对凤雪生终于有那么点自信心了。   凤殃看着他用秸秆百无聊赖地喝水,道:“刚才青溪和你说了什么。”   “哦。”扶玉秋随口道,“她说了一堆话,还说凤北河很想杀了仙尊取而代之。”   凤殃点头:“嗯,你怎么想?”   扶玉秋歪着脑袋想了想。   凤殃又悄无声息地将搭在桌上的五指收紧了。   可谁知扶玉秋却拍了一下桌子,哈哈大笑:“凤北河要杀活阎罗,活阎罗肯定不会坐以待毙,哈哈哈这是一出狗咬狗的好戏啊!”   凤殃:“……”   扶玉秋笑得啾啾叫,见凤殃神色似乎很奇怪。   “怎么了?”   凤殃笑了笑,说:“喝水吧。”   作者有话要说:   凤雪生:我好柔弱,好想躺平。   凤凰:你不想。 第48章 漂亮呲花   凤雪生被迫努力。   因为那身灰扑扑的羽毛, 凤雪生自小任人欺辱,不受重视,明明是只骄傲的孔雀, 却自卑到尘埃里, 每天最想做的事就是想找个角落里死一死。   凤雪生别无可恋, 连死都不惧怕, 唯一一点爱好就是吃蛇。   ——当年他自卑得连门都不想出, 之所以到了凤殃夺位成为仙尊的筵席上, 便是听说蛇族也会过去。   平日里他只能逮几只凡蛇啃一啃,生了神智的蛇族人吃不了, 眼巴巴看着解解馋也成。   但没曾想高高在上的仙尊随手一点, 便改变他糟糕的一生。   凤雪生当时满脸懵然,还以为自己想吃蛇的意图太明显, 忙不迭将视线收回去。   后来……   他稀里糊涂成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少尊。   孔雀族再无一人敢忽视他, 之前欺辱他谩骂他的同族也战战兢兢哭哭啼啼地来告罪, 险些将额头都磕破了。   受凤凰金翎灵力影响,凤雪生终于摆脱那灰扑扑的羽毛, 重新生长出无比华丽的翎羽。   凤雪生看着面前的凤北河,茫然地想:“要是我惨败凤北河之手, 父尊会把羽毛收回去吗?”   这只颓丧孔雀连死都不怕, 却害怕再次变回那灰扑扑的模样。   “那羽毛……”凤雪生闷闷的,“好漂亮的。”   要是收回去,太可惜了。   这样想着, 凤雪生微微一抬手, 手中光芒一闪, 一柄蛇状弯曲曲折的长剑跃然掌心。   彤鹤和苍鸾交手时悉数用灵力蛮横交手, 但凤雪生明显不喜欢那样野蛮的交手方式——就算要打, 也要打得漂漂亮亮华丽至极。   凤雪生骨子里还是有些孔雀对华丽的审美。   凤雪生握紧剑柄给自己打气:“嗯,起码能撑上十招再被打下去,不给父尊丢脸。”   扶玉秋在芥子里看得眉头紧皱。   虽然凤雪生疑似放蛇吞他的“灵丹”,但矮子里面拔将军,相比害他惨死的凤北河、下毒暗害他的凤行云,扶玉秋对凤雪生还是稍稍有那么点好感的。   见他明明振奋了却还是一副丧气的样子,扶玉秋偏头看凤凰:“他修为如何?”   不知不觉,扶玉秋几乎觉得凤殃对三界所有事无所不知,一有问题就找他。   凤殃淡淡道:“勉强可以。”   扶玉秋:“那能赢吗?”   凤殃轻描淡写道:“能。”   扶玉秋对他太过信任,听到这个“能”立刻将紧悬的心放下,兴奋地期待凤北河被暴打。   凤殃的神色更复杂了。   好像无论他说什么,扶玉秋都会无条件信任。   可凤凰的这个身份和扶玉秋认识,也不到一个月。   怪不得他被凤北河哄骗得这般凄惨。   就在这时,扶玉秋突然“啊!”了一声。   凤殃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   凤雪生本就不爱和凤北河打交道,往往碰上丧孔雀便会先骂自己一通,让凤北河无法再嘲讽他。   但这次他无法逃避,只好硬着头皮拎剑而上。   凤北河本就受伤未愈,方才又被凤行云的焚水伤到灵脉,此时不知用什么灵力强行撑着。   他从始至终都没将区区一个凤雪生放在眼中,毕竟在他和凤行云互相算计的这些年,凤雪生就是个缩头乌龟小废物,除了自骂就是窝在流离道不出门。   根本不成气候。   可下一瞬,那不成气候的小废物突然身形像是瞬间消失在原地,如同鬼魅似的悄无声息欺身而来。   凤北河只是一个眨眼的功夫,凤雪生已逼近他面门,蛇剑丝毫不留情面地一剑刺过去,漂亮的眉眼处全是颓丧又天真的残忍。   凤北河本能抬手一挥,冰冷的幽蓝火焰烈烈燃烧,呼啸一声裹挟在掌心,一掌隔开凤雪生的剑。   “锵——”   凤雪生一击不中,立刻回来找了个角落里苟着。   凤北河:“……”   凤殃:“……”   凤雪生本能苟好就后悔了,心道“糟糕,给父尊丢人了”。   他试探着回头小心翼翼瞥了一眼,果不其然看到凤殃那张脸上全是冷意。   凤雪生赶忙拎着剑又颠颠回去了。   这次凤雪生没有再逃走,手持长剑竟然一改脾性主动朝着凤北河刺去。   两人灵力虽不相斥,但也不是什么相融的,打起来十分费劲。   凤北河眉头越来越皱。   这平日里一声不吭的凤雪生……   竟是比凤行云还要难缠。   就在他沉着脸招架凤雪生那像是毒蛇似的攻击时,耳畔的声音竟然在此时响起:“杀了他!”   凤北河呼吸一顿。   与此同时,一直懒洋洋看着比试台的凤殃突然金瞳一眯。   “噤声。”凤北河脸色难看,“他在这里。”   声音却忍不住心中的狂喜,依然执意开口:“快杀了这只孔雀,他心脏中有「枯荣」!”   凤北河一怔。   枯荣?   当年仙尊将三人点为少尊后,便赐给他们一根凤凰金翎。   凤北河用那根金翎将修为提升;   凤行云用金翎控制住焚水不再随意伤人。   凤雪生则是拿那根翎羽给自己替换了一身漂亮的孔雀翎羽。   第二日,仙尊将三人叫去,淡淡笑着告知。   “昨天三根翎羽中,其中有一根被下了枯荣。”   三人一愣。   他们自然知道枯荣是什么,凤行云和凤北河的神色一时间都十分难看,凤雪生却是生平第一次感觉到愉悦高兴,都乐了一天竟然还在那高兴自己有了漂亮翎羽。   之后,凤北河将雪鹿医安插在九重天。   经由雪鹿医无数次查探,终于确定仙尊的心脏的确有被下过枯荣的痕迹。   凤北河是个狠茬,思来想去竟然硬生生将自己的心脏剖开,去查看其中到底有没有枯荣。   幸运的是,枯荣并不在他身上。   这些年凤北河一直以为「枯荣」被下在凤行云心脏中,毕竟凤行云虽是个伪君子,但能力的确能和他一战。   凤雪生……   凤北河和凤行云争夺仙尊之位时,根本没算他。   可现在,那声音却说,「枯荣」在凤雪生身上?!   凤北河心中莫名有些烦躁。   仙尊就这般随意将性命系在一个随时随地都能自戕而亡的颓废孔雀身上?   他到底在想什么。   越想凤北河越觉得仙尊深不可测。   声音还在催促他:“快杀了他!错过这次便再无机会了!”   凤北河隐约察觉到仙尊的气息,被那个声音催得更加不耐烦,直接原地腾起遍地幽蓝火焰,一整个将凤雪生包裹其中!   凤雪生逃跑的功夫一流,察觉到危险当即就要狂奔而走。   只是下一瞬,一股奇怪的威压突然凌空而至,强行将他压着跪在地上。   凤殃眉头一挑,似笑非笑道:“金乌?”   金乌的威压对四族也有用,凤雪生刚被压得浑身发抖,连抗拒之心都无法升起,直直跪下后,索性往地上一歪。   直接顺势躺平了。   反正这股威压这样强,他就算逃也根本逃不掉。   扶玉秋着急道:“啊!直接躺下了!凤凰,他真的能赢吗啊啊啊?!”   凤殃:“……”   凤殃还没说话,凤北河的灵力已经化为凶悍锋刃,好似下雨般簌簌朝着地上躺着的孔雀悍然刺去!   方才凤行云似乎就是被那股突如其来的威压逼得无法动弹,才被打下了比试台。   现在,凤北河打的并不是将凤雪生踹下去的心思。   而是杀了他。   凤雪生垂头丧气地一动不动,任由那雨似的灵力砸下来。   这密密麻麻的攻击,就算是凤行云许是也招架不住。   完完全全是下的死招,孔雀族的人见状全都惊叫起来。   “少尊!”   连其他围观众人也被吓住了,没曾想凤北河竟然真的要杀人。   可下一瞬,那刀子雨似的攻击刷刷落在凤雪生身上后,却像是击在了什么透明结界,撞出一簇簇凤凰火苗,散落在四周。   凤北河眼瞳一缩。   凤雪生……   竟然将这些年得到的所有凤凰金翎,筑成了个乌龟壳护身禁制?!   那样坚实的结界,要打到猴年马月才能打碎?   凤雪生还在躺平,对砸在身上的攻击充耳不闻。   不是他不想努力,是那股威压太强了。   他真的站不起来。   扶玉秋替他焦急,不自觉握着拳使劲:“起来啊快起来!”   凤殃冷冷传音过去:“起来。”   凤雪生慢吞吞道:“父尊,我起不来。”   凤殃道:“需要我帮你起来吗?”   凤雪生:“……”   凤雪生不敢,生只好尝试着慢吞吞起身,然后发现……竟然真的可以起来!   那股威压似乎被另外一道气息强行压制了。   见到凤雪生终于起身,扶玉秋才松了一口气,虽然早就知道胜负,但他还是看得额头都要冒汗了。   凤殃大概是看烦了,突然按着扶玉秋的肩膀,道:“我送你的金翎呢?”   扶玉秋乖乖地伸进衣襟里,将那用白布包了一层一层又一层的凤凰金翎拿了出来,双手捧着递给凤凰。   “在这儿呢。”   凤殃也没接,反而往他身边靠了靠,一只手从扶玉秋纤瘦的后背环过,搭在后肩上,另外一只手轻轻带着扶玉秋的手,让那骨节分明的五指轻轻捏住那根金翎。   扶玉秋近乎被凤殃整个拥在怀里,不知为何,后背贴着凤殃温暖的怀中,竟让白雀悄无声息炸了毛。   可这次的炸毛感并非是之前的惊悚或愤怒,反而是一股酥麻之意缓缓顺着后背爬上脑髓的难耐感。   扶玉秋说不上来那感觉是什么,只觉得无法忍受,本能想要逃离这个奇怪的怀抱。   凤殃将他半强迫地困在怀里,凑到他耳畔,温声地道:“想看焰火吗?”   扶玉秋耳朵都麻了,也没听到凤殃说了什么,只知道匆匆点点头。   凤殃见他像是炸了毛的兔子要蹦走的架势,不知怎么突然轻轻笑了一声。   那温润清越的嗓音在耳畔低低笑起来简直要人命,扶玉秋甚至觉得半边身子都莫名麻了。   “看好。”凤殃笑完,柔声提醒他。   扶玉秋勉强将注意力放在凤殃所指的地方。   凤殃的两指带着扶玉秋的五指捏住那根金翎,微微灌入一丝凤凰火的灵力。   扶玉秋似乎意识到他在做什么,猛地一惊,立刻就要收手。   这是凤凰送他的第一件礼物!   不能浪费放焰火!   可凤凰五指如山,力道不大却让扶玉秋动弹不得。   “没事。”凤殃淡淡道,“之后再送你更好的。”   一道灵力彻底灌入金翎中。   下一瞬,漂亮的金翎猛地炸了起来。   ……开出一簇簇漂亮的呲花,细碎的暖光将扶玉秋艶美的脸照得明明灭灭。   与此同时,比试台上的凤北河突然察觉到不对。   ——他用来窃取凤凰气运的法阵,骤然破碎。   凤北河脸色瞬间变了。   凤北河道:“他要摧毁灵纹金翎!”   “不会。”金乌沉沉答道,“灵纹阵法发动的媒介是凤凰的金翎,他肯定知道,若是摧毁金翎,他也必定遭受牵连。”   阵法反噬极其痛苦,凤殃就算想死,也不会故意折磨自己。   为了区区一个凤北河,不值得。   可下一瞬。   呲花炸开漂亮的焰火。 第49章 看我一眼   扶玉秋之前被仙尊恐吓着放呲花时, 满心皆是战战兢兢,根本没闲情去欣赏那璀璨漂亮的小小焰火。   可此番被凤殃环着放出漂亮的小呲花,扶玉秋却丝毫不觉得排斥, 他又觉得呲花漂亮, 又责怪凤凰败家子, 这么好看的翎羽说放就放。   呲花“滋滋”地放完, 扶玉秋指尖最后一小段羽毛凭空化为灰烬, 没有伤到他分毫。   扶玉秋看完后, 回头瞪了凤凰一眼,道:“败家。”   凤殃知道他爱看, 脸色苍白地笑起来。   这时, 看台发出一阵愕然惊呼。   扶玉秋赶忙看去,就见方才还厉害得不行的凤北河竟然捂住胸口, 猛地呛出大口大口的血, 止都止不住。   对面的凤雪生手持长剑, 满脸呆滞。   “啊?”凤雪生茫然地想,“我、我还没动手呢。”   凤北河目眦尽裂, 死死咬着牙道:“他竟真的……”   金乌一时也怔住了。   凤凰他摧毁灵纹金翎,到底图什么?   只是一个凤北河, 只要他想, 抬手便能将其驱散神魂,永不入轮回。   为何要用这等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方法?   耳畔突然传来一声破空之声,还在源源不断呕出鲜血的凤北河猛地抬头。   凤雪生好似带着火焰的长剑已凌空而至。   只要长了眼睛的都能看出来凤北河刚才是真的想置他于死地, 凤雪生眸瞳漠然, 已不再想方才那般只想躺平。   凤北河哪怕身受重伤反应也极其迅速, 飞身后退数步, 挥出灵力阻挡住凤雪生的攻势。   “怕什么?”金乌冷冷道, “既然已和凤凰撕破脸,那就索性做狠些。「枯荣」在孔雀心脏,杀了他凤凰也活不了。”   凤北河又呛出一口血,罕见的一身狼狈。   可偏偏凤雪生像是打了凤凰血似的,招招往他命门处逼。   金乌一心想要杀了凤凰,当即怒喝一声:“滚开!”   下一瞬,凤北河的眼瞳倏地变成一片火焰燃烧的金黄,一改方才狼狈后退的模样,猛地上前竟徒手抓住凤雪生刺来的长剑。   血瞬间涌出,滴落在地后,像是被什么牵引着瞬间画出一个圈,将孔雀圈在其中。   凤雪生察觉到不妙,本能就要溜。   但才一动,血痕转瞬凝成一道密密麻麻的阵法,从地面上伸出无数锁链,将他的四肢紧缚,死死困在原地。   凤雪生:“……”   凤雪生顺势又要躺,可身上由凤凰火凝出的结界突然被“凤北河”一掌拍碎。   凤雪生一惊。   这股灵力,绝非是凤北河能做到的!   凤雪生瞳孔剧缩,看着缓步而来的“凤北河”,被那股森森而至的杀意逼得后颈一麻。   他真的……会被杀死。   看台上,凤殃霍然起身。   扶玉秋还在看戏,见状懵了一下:“怎、怎么了?凤凰,你的脸色看起来有些难看。”   凤殃并没有去看即将被杀死的凤雪生,而是将视线看向晴朗的天幕。   扶玉秋也顺势抬头看去,却什么都没看到。   万里无云,今日是个好天气。   凤殃将扶玉秋拉起来,将他凌乱的衣襟理好,轻轻道:“要下雨了。”   扶玉秋又看了看天,本来觉得这天怎么可能会下雨,但转念一想,凤凰说下雨,那肯定就会下雨,便认真点点头:“嗯嗯,那咱们赶紧看完赶紧走。”   凤殃无声叹息,知道那呲花还是没让扶玉秋对他的身份产生丝毫怀疑,一时间不知是该庆幸还是无奈。   “你要先回玄烛楼吗?”   扶玉秋疑惑看他:“现在吗?”   “嗯。”   扶玉秋看了看比试台,并没有意识到有什么问题。   他还是想看凤北河被暴打。   凤殃见他依依不舍,只好道:“那你就在此处待着,无论待会发生什么都不要从芥子出去。”   扶玉秋乖乖点头:“好啊。”   下一刻,毫无预兆的,一簇簇火焰好似坠落的流星,在幽蓝天幕划过一道道黑线,簌簌砸在地上。   轰然一声炸裂开来!   看台上众人一惊,悚然抬头看去。   随着第一簇火焰落下,本来万里无云的天幕凭空出现星星点点的火点,像是倾盆大雨般噼里啪啦砸下。   是炎火雨!   连绵百里炎火雨转瞬落下。   那是能将大乘期的修士都能烧成灰烬的金乌之火。   扶玉秋也吓住了,反应过来后才意识到这变是木镜所说的“火雨”。   竟然这么快就下来了吗?   怪不得刚才凤凰说要下雨。   可太厉害了。   哪怕凤雪生很快被杀,凤殃还是那副淡然模样,将视线落在不断落下的炎火雨上,瞳孔中竟然出现一种近乎兴奋的癫狂之色。   耳畔的哀嚎惨叫,让他有种前所未有的愉悦。   没人敢硬抗炎火雨,哪怕是修为再高的修士见到炎火雨第一反应便是逃走。   一时间,井然有序的比试台乱成一团。   一直安安静静看着的龙女祝霍然起身,沉着脸直接化为黑龙腾云驾雾朝着云端而上,转瞬没了身影。   炎火雨连绵不绝百里,天听塔这等福泽之地都是这副惨状,更何况是浮筠州其他地方。   凤雪生被困在阵法中,金乌火像是瞄准了他似的,故意朝着他身上轰然砸下。   孔雀眼睛眨都不眨地再次挥出一道护体灵力,凤凰灵力凝出来的“乌龟壳”对抗金乌火,勉强被一击砸中。   方才还要亲自动手杀凤雪生的“凤北河”不知为何,竟然僵在原地,脚踝上冒出无数密密麻麻的漆黑藤蔓,顺着他的腿往上爬。   那藤蔓竟然还能吸取生机,将凤北河本就因重伤未为数不多的生机吸了大半。   有的藤蔓甚至还一寸寸往凤北河的血肉中扎根。   金乌不耐烦地一把火烧来,直接将藤蔓烧成灰烬。   可阴藤的藤蔓竟然能从灰烬中重新再长出藤蔓来,不厌其烦地朝凤北河的身体攀上去,疯了似的只想将他的血肉吞噬掉。   芥子中完全被这一变故打得不知所措的扶玉秋突然感觉手腕被烫了一下。   他“嘶”了一声,撩开袖子看了看。   凤殃听到声音回头看去,瞥见扶玉秋手腕上充当镯子的阴藤像是烧红的铁,正在发出滚烫的光芒,将扶玉秋纤细的腕子烫出一圈红痕来。   凤殃眉头狠狠一皱。   因为这场连天炎火雨,不知有多少人会因此丧命。   ——凤殃却只在意扶玉秋被烫红了手腕。   “没事。”扶玉秋将袖口往“手镯”里塞了塞,避免阴藤紧贴他的皮肤,“就烫了一下,也不太疼。”   凤殃冷冷看着那根睡得昏死过去的阴藤,又回头看了看比试台上还在阻拦凤北河的藤蔓。   看来是阴藤的分身吞噬了凤北河身上的凤凰火或金乌火,才让本体这般发烫。   见扶玉秋烫得眉头紧皱也不肯将阴藤摘下来,凤殃道:“等我。”   说完,他就要离开芥子。   扶玉秋吓了一跳,连忙抱住他的手臂:“别出去,外面……外面都是火雨。”   凤殃回头看了他一眼。   扶玉秋急得眼眶都红了,完全忘记“凤凰不怕火”这一事实。   整个看台的人已逃得差不多,但连天百里的炎火雨劈头落下,又哪里能逃得走,而周围的芥子不巧被火雨砸下后,直接烧起连天大火。   周围全是惨叫痛哭。   凤殃从来对别人的苦难没有半分同理心。   就算三界所有人死在他面前,或许眉头也不会动一下。   可若将那被焚烧得奄奄一息的修士惨状安在扶玉秋身上……   凤殃眸瞳一缩,猛地挥出一道灵力。   整个比试台簌簌落下的火雨像是被人强行停止一般,瑟瑟发抖地僵在半空,不上不下。   “没事。”凤殃伸手轻轻将扶玉秋额间散落下来的一绺发理了理,温声道,“我不会有事。”   从炎火雨落下,到现在这副残垣断壁、残尸遍野的惨状,只是仅仅不到半刻钟。   扶玉秋感觉像是在做梦似的,否则为什么刚才还好好的看狗咬狗的好戏,现在就突然变成现在这副地狱场景了?   “你……你会出事的。”扶玉秋喃喃道,“你不要去,我不想你去。”   凤殃安安静静看他半晌,开口道:“为何这样说?”   扶玉秋越想越觉得不对,满脑子都是木镜那番话……   「我看到又有好多火雨落下来了……」   「你哭得好难过……」   能发生什么事会让他在大庭广众之下哭得那么狼狈?   还很难过?   扶玉秋抱着凤凰的手臂更紧了,死都不愿撒手。   “木小草说你会让我难过……”扶玉秋喃喃道,“你要是真的出事了,我会难过。”   凤殃眸子一颤。   难过吗?   凤殃垂眸心想:“若是你知道我是谁,就不会难过了。”   按照扶玉秋对活阎罗的厌恶,指不定巴不得他死。   “我不会有事。”凤殃淡淡道,“我保证。”   扶玉秋茫然道:“真的?”   “嗯,真的。”   扶玉秋太容易相信别人了,闻言手微微一松,但很快又抱紧了,忙说:“你不骗我?”   凤凰从来没被人这般依赖过,盯着扶玉秋半晌,声音更加轻柔。   “我不会再骗你了。”   扶玉秋紧张得要命,没听出来凤殃这话的意思,依依不舍地放人。   凤殃并未多言,撩开竹帘正要走出芥子。   不知为何,他动作一顿,突然转身,对扶玉秋道。   “你再看我一眼。”   再看我一眼。   扶玉秋不明所以,却认认真真看他。   那双漂亮的眸瞳里全是璀璨的光芒,溢满凤殃此生从未得到过的信赖、喜爱,以及一眼看不到头的温情。   凤凰火烧得那样烈,也从未让凤凰觉得有丝毫温暖。   可扶玉秋只是一个眼神,就能让他心口温热。   凤殃目不转睛盯着扶玉秋的眼睛。   很快,他强行让自己割舍掉这份并不属于他的温情,一言不发地拂袖离开。   漆黑的凤凰袍在空中划过半弧,挺拔身形好似一柄出锋的利剑。   直冲凤北河……金乌而去。   下界的修士全都在躲避,离天听塔最近的仙盟首尊怔然看着漫天炎火雨,修士灵力根本无法将金乌火熄灭。   他将视线看向一旁开着门的天听塔。   天听塔之所以成为“天听”,便是能通过这座塔将祈求祭祀的信仰灵力传去九重天仙尊身上。   只要仙尊得到信仰灵力,无论他想与不想,都要下界了结因果。   欠下凡人因果不还,天道定会降下责罚。   仙尊从来都不想管下界的生死。   ——这也是为何一开始凤殃让凤北河毁掉天听塔。   仙盟首尊怔然看着那直冲云霄的塔,突然一咬牙,快步冲进天听塔中。 第50章 除夕快乐   凤殃一走, 扶玉秋手腕上的阴藤猛地清醒了。   “草!”阴藤说。   扶玉秋撩开袖子看了一眼:“什么?”   “你爹我又被敲晕了!他娘的到底是谁?!”阴藤骂骂咧咧个不停,被一股灵力重装识海硬生生震到昏过去的感觉真的不太好。   扶玉秋疑惑道:“肯定是你上次灵力消耗太多还没好吧,谁会闲着没事敲晕你?”   阴藤不信。   一次是伤还没好, 但连着两次就肯定不是巧合了!   “我知道了。”阴藤冷冷道, “每次我昏过去时, 你身边那个狗男人都在身边, 肯定是他搞的鬼。”   扶玉秋笑个不停:“他闲着没事搞晕你做什么, 别瞎说。”   阴藤还是在那嘟囔, 很快他后知后觉自己身体的变化,当即又叫了声“草!”。   漆黑手镯从扶玉秋手中落下化为人形, 阴藤双眸都在发光, 盯着远处比试台上的凤北河,道:“草!你爹帮你报仇了!我要将那狗男人的生机全都吸过来!”   扶玉秋很听话, 说不出芥子就不出, 方才也在全神贯注地看下方“凤北河”和凤雪生的厮斗。   虽然他不太懂, 但隐约知道凤雪生被压制处于下风。   “凤北河”明明有机会一击将凤雪生杀死,但好像被什么绊住了, 一直无法靠近凤雪生。   扶玉秋离得远看不太清,这时才知道那竟是阴藤的藤蔓。   扶玉秋当即脆生生地喊:“爹爱我!”   阴藤爹抚摸扶玉秋鸟头:“在这乌龟壳待着啊, 别乱跑。”   扶玉秋赶忙拉住他:“你干嘛去?”   “看看能不能找机会搞死那个龟孙儿。”   阴藤可不像凤凰那样温柔, 撂下这句话不等扶玉秋说话,直接拂开他,火急火燎地冲了出去。   扶玉秋:“……”   外面的炎火雨还在簌簌落下, 耳畔还有接连不断的芥子爆炸的声响, 震得扶玉秋更加心慌。   他一边担心凤凰, 一边害怕自己所在的芥子会不会被火雨给炸了, 还得操心凤北河到底什么时候死。   忙得不得了。   在扶玉秋看不到的地方, 连天火雨簌簌而下,无差别攻击,看台上的芥子已经被砸炸大半,但只有扶玉秋所在的芥子上似乎有一层冒着火焰的透明结界。   即使有火雨轰然落下,也会被结界格挡在外。   扶玉秋担心凤凰,扒着芥子的门可怜巴巴往外看。   外面一片狼藉,凤殃出去后却不见踪影,却能瞧见一道凤凰火焰凭空出现,直直裹挟住孔雀凤雪生。   看到凤凰火焰,金乌就知晓凤殃终于出手了,他冷笑一声,直接用火焰将后继无力的阴藤烧成灰烬,不待藤蔓重新长出,眼睛眨都不眨地伸手朝着凤雪生的心脏一击。   凤雪生灵力耗尽,根本无法挣脱四肢的束缚。   感受到凤凰火的气息,凤雪生瞬间安心:“父尊!”   只是“父尊”还未出现,金乌火化成的利剑却呼啸而至,直直穿透他的心脏。   凤雪生眸子一缩,猛地呛出一口血来,整个人伏下身,浑身都在发抖。   扶玉秋吓了一跳。   凤雪生……就这么被杀了?   也未免太过容易了?   「枯荣」呢?   活阎罗会将「枯荣」下在凤雪生身上吗,若是凤雪生死了,活阎罗是不是也会陨落?   毕竟他不像凤凰那样会涅槃……   想到这里,扶玉秋突然一愣。   活阎罗?   涅槃?   扶玉秋猛地意识到,他似乎从来都不知道仙尊的原形是什么。   能让四族俯首称臣,甚至还能有违抗不住威压的……肯定不是寻常人类。   扶玉秋呼吸都屏住了,脑子里浮现一个无法控制的念头。   但他总是下意识想要避开心中那个一直存在的可怕猜想,近乎本能地给现在的异常寻找无数理由。   突然间,他灵光一闪。   能囚禁凤凰的,还有朱雀!   毕竟上任仙尊也是朱雀,活阎罗和他还有仇。   “嗯。”扶玉秋点头,对自己转得飞快的脑子表示赞许,“很合理。”   扶玉秋思绪发散得很快——虽然总是跑偏。   好一会他才反应过来……   凤雪生被杀了啊啊啊啊!   凤北河手里又有一条人命!!   扶玉秋急得不行,但也知道自己这点三脚猫灵力根本谁都救不了,指不定还会给人添麻烦,只能焦急地扒着门干着急。   金乌火略逊凤凰火一筹,但刺入孔雀心脏却是能轻而易举毁坏心脏生机……   包括心脏中那只「枯荣」。   金乌冷眼看着凤雪生挣扎两下,便没了动静。   他还有生机,但心口确实被直接摧毁。   凤凰火停滞了一瞬,倏地熄灭。   金乌冷笑一声。   凤凰果然将「枯荣」放在这只孔雀的心脏里了。   最终还是死在自己的自负上。   只是凤凰就算心脏被毁,也会化雏涅槃重生,只要在他还未得到记忆前将那副凤凰幼雏身躯夺舍,他就能……   可下一刻,方才消失的凤凰火猛地烈烈燃烧,竟然直接将凤雪生身上的锁链连带着地下的阵法彻底击碎。   “轰”地一声剧烈声响。   金乌瞳孔一缩,后退数步,警惕看着。   尘烟四起,凤殃一袭黑衣信步闲庭走出,金瞳似笑非笑看了金乌一眼,淡淡道:“北河,你何时也认贼作父了?”   金乌瞳孔剧缩:“你竟未死?!”   不可能。   孔雀的确被金乌火穿透了心脏,凤凰怎么可能还会活着?!   这时,低下安安静静伏着的凤雪生蔫哒哒地抬起头,要哭不哭道:“父尊……”   凤殃低眸看他。   凤雪生颤颤巍巍伸出手,那五指上全是孔雀血,微微张开后,里面露出一颗晶莹剔透宛如珠子的孔雀心脏。   凤殃眉头微微一挑。   凤雪生竟然在金乌火穿透他心脏的前一瞬,徒手将自己的心脏挖出来了?   凤殃看着凤雪生颓丧又漂亮的脸上全是生无可恋,突然笑了起来。   他弯下腰用两指将孔雀心脏漫不经心地捏起,淡淡道:“你知道我在你心脏下了「枯荣」?”   凤雪生奄奄一息,恹恹道:“不、不知道,以防万一。”   凤殃:“……”   凤殃目不转睛看着凤雪生半天,突然放声而笑。   凤雪生不知道凤殃在笑什么,他垂下手,蔫蔫地吐出一口气,丧丧地道:“父尊,我要死啦。”   他想带着这身漂亮的羽毛一起死。   凤殃淡笑道:“你不会死。”   因为失去心脏,凤雪生的生机正在从胸口的大洞处缓缓流失,他瞳孔越来越涣散,根本没听到凤殃在说什么。   凤雪生想:“真是糟糕的一生,下一世绝对不投胎了,魂飞魄散算了。”   恍惚间,他似乎瞧见一道黄泉路从面前缓缓蔓延至全是大雾的森罗地狱,一棵遮天蔽日的槐树下,一个黑衣索命使正在含笑看着他。   凤雪生还没仔细看,突然感觉心口一阵温暖,一股源源不断的生机突然灌入他的经脉中。   眼前的黄泉路瞬间化为烟雾消散,那手腕上垂着索命链的男人眨了眨眼睛,似乎有些讶然。   但也没拦他,含笑看着他被拽走。   凤雪生猛地呛出一口气,再次恢复视线时,他已化为孔雀华美的原形,被凤殃拎着翅膀随手扔在旁边。   凤雪生迷茫道:“父尊,刚才我看到有鬼差来勾我魂儿了。”   凤殃身上浑身都是凤凰火,闻言头也不回地淡淡道:“那是勾魂殿主,没事。”   凤雪生隐约觉得自己的心脏似乎又被放了回去,连心口血淋淋的洞也痊愈了,隐约嗅到凤凰血的味道。   凤雪生迷茫抬头扫了一眼,突然一呆。   他只觉得自己刚才只是晕了一瞬的功夫,但此时周围的炎火雨却像是被强行停滞似的,再也不能落下。   凤殃慢条斯理地勾了勾手,面前的凤北河像是被凭空扼住喉咙,奄奄一息垂着眸,似乎没了意识。   凤雪生:“???”   发生了什么,他只是睡了一觉,怎么就解决了?   不愧是父尊。   凤殃却不是这么想,他伸出一根手指点在濒死的凤北河眉心,随口道:“去那边芥子玩吧。”   凤雪生从地上爬起来,知道没自己事了,忙道:“好啊好啊。”   说完拔腿就跑。   四周一片哀嚎惨叫,扶玉秋还在芥子里没出来,扫见凤雪生被救下,凤殃将凤北河制住,顿时高兴地啾啾捶地。   报应啊!   扶玉秋舒爽不已,正在眼巴巴看着凤殃为他出气时,一个浑身是火的人突然狼狈地滚下来,直接翻滚到扶玉秋的芥子前,捂着头惨叫不已。   扶玉秋当即被吓住了。   金乌火但凡沾上哪里,必定要烧成灰烬才肯熄灭,这人太过倒霉,那一星半点的火焰被他翻来滚去逐渐遍布全身。   那惨叫声已然沙哑,若是再不将火熄灭,恐怕这人就要被活生生烧成灰了。   扶玉秋陷入纠结。   他是个心软的性子——否则也不会总在闻幽谷救人了——让他眼睁睁看着这个人烧死在自己面前肯定于心不忍,但又实在不知道如何救下他。   那火焰这么厉害,自己上前肯定也要被牵连。   现在周围也没有水……   “水?”扶玉秋突然灵光一闪,抬手催动内府灵丹,凭空招出一团幽蓝的水朝着那人身上的火浇去。   他本来没抱太大希望,毕竟听说炎火雨从来没有被熄灭。   可幽蓝的水浇上去后,竟然直接将那狰狞的火苗浇熄了!   扶玉秋顿时一振,再次凝出水流,朝着那人身上的火浇去。   几条水流过去,终于彻底将那人身上的火熄灭。   扶玉秋松了一口气。   那人伏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呼吸,甚至还呕出几口血来,好半天才终于平复呼吸。   他抖着手拿出几颗灵丹吞下腹,好一会身上被烧出来的焦痕逐渐痊愈,簌簌从新生出来的皮肤落下来一层层焦灰。   那人浑身狼藉,衣不蔽体,缓缓抬起头看向扶玉秋。   扶玉秋一瞥,脸顿时绿了。   虽然他不怎么认得人脸,但因为他爱记小仇的脾气,能熟练记得欺负过自己的每一个人的特征。   这人竟是鹓雏司尊——明南。   扶玉秋脸色绿油油的,恨不得时间倒流,烧死他算了。   明南看到是扶玉秋救的他,也微微一怔,神色有些一言难尽。   扶玉秋气得不行,抬手“啪”地将竹帘扯下来了。   晦气!   明南拢着凌乱的衣衫站起身,对着芥子竹帘沉默半天,突然道:“多谢。”   扶玉秋不想要他的道谢,只想让他赶紧滚,走得越远越好。   他还急着明南之前想烧他的仇呢。   看来鹓雏也惧怕炎火雨。   此番灵雨泽大比,明南被仙尊勒令前来比试,只是他的修为哪里能和三族少尊相比,本是想着上去就投降算了,谁知道凤北河和凤雪生比着比着,竟发生这般变故。   明南垂着眸,好半天突然道:“你救了我,我告劝你一句。”   扶玉秋闷闷道:“劝我什么,下回不该救仇人?”   “……”明南噎了一下,才摇头,道,“现在,立刻从这里离开,随便去哪里,只要不待在此处。”   扶玉秋一怔,拧着眉撩开珠帘,露出那张艶美到极点的脸。   明南这种一向自负美貌的人也一瞬间被那张脸惊得呼吸一顿,生怕呼吸大一些就能将他击碎似的。   只是视线落在扶玉秋发辫戴花的打扮,明南倏地一愣。   扶玉秋凶巴巴的,道:“为什么不在这里?!难道一会我会炸死吗?!”   明南回过神来,一言难尽看他半晌,摇头道:“你不会死,只是你会……”   伤心。   明南也回过味来,觉得“伤心”算不了什么伤害,只好又拧眉借由内府的灵镜看了看。   “那你……今日不要……”   扶玉秋突然凶巴巴地说:“你好烦啊,赶紧走,我不要你的劝诫。”   他现在不想要任何人的劝诫。   之前张扬狂妄的明南却好似没了脾气,只说:“我不愿欠别人人情。”   扶玉秋瞪他。   明南还从来没有遇到过这种不想要知道自己未来的,硬着头皮说完:“……今日不要接触妖族的人,他们许是会对你不利。”   扶玉秋随口道:“知道了知道了,你走不走?”   明南:“……”   明南还完人情,拢好衣衫微微一颔首,转身离开了。   炎火雨已经被凤凰控制住停滞半空,现在离开也不必担忧被火雨砸到。   扶玉秋冷哼一声,根本没把明南的话放在心中。   妖族的人又怎么了?   只要凤凰在他身边,妖族的人就奈何不了他。   明南刚走,突然一个声音响彻耳畔。   “你不该放他走的。”   扶玉秋差点炸毛,悚然回头,就见一只孔雀不知何时出现,正蜷缩在芥子角落里苟着。   扶玉秋:“……”   扶玉秋对凤雪生也没好脸色,没好气道:“你干嘛呢?我让你进来了吗?”   “对、对不起。”凤雪生小声说,“我不说话了。”   扶玉秋:“……”   虽然觉得凤雪生这副丧得不行的模样有点莫名可爱,但扶玉秋还是忘不了他想放蛇吞自己这件小仇。   他也不拐弯抹角,直接问他:“你之前为什么放蛇咬我?”   凤雪生茫然看他:“什么?”   “蛇!”扶玉秋瞪他,“你该不会忘了吧?大蛇,大白蛇!一口能把我吞俩的大蟒蛇!”   凤雪生回想半天,才反应过来那巴掌长的“大蟒蛇”,讷讷道:“那是、是我的口粮,不知道怎么就成了精,我没舍得吃。”   扶玉秋双手环臂,冷眼听他编:“所以你就放它咬我?”   “没有没有。”凤雪生摇头,“我是想借它的隐蔽之法去吞水连青,怕那灵珠对父尊不利。”   扶玉秋皱眉,根本听不懂。   “所以你现在……是想把我逮回九重天吗?”扶玉秋道,“我可告诉你,除非活阎罗亲至,否则就凭你,别想把我抓回去!”   就凤雪生被凤殃一眼轻飘飘吓走的臭德行,扶玉秋并不怕凤雪生。   凤雪生:“……”   凤雪生干巴巴道:“哦,我就、我就在这里躲一躲,不、不抓你。”   毕竟方圆百里,只有扶玉秋这个小芥子有仙尊的结界,就算炎火雨再下,只要躲这里就能苟到长命百岁。   扶玉秋这才悄无声息放下心来,勉强却还强撑着气势,说:“算你识相。”   谈拢了后,扶玉秋反应过来,问道:“你刚才说不该放那人走的,为什么?”   凤雪生小声说:“你体内有水连青,灵力能熄灭炎火雨,若是被坏心人知道,恐怕会拿你骨血殉焦土。”   扶玉秋一愣:“水连青?我体内?”   凤雪生:“……”   他还不知道?   凤雪生顿时觉得自己说错话了,任凭扶玉秋怎么说他都不肯开口了。   要是说错话,父尊肯定把他漂亮的羽毛薅掉。   扶玉秋眉头紧皱,冥思苦想。   水连青原来是在他内府中吗?   若是这么一说便能解释得通了。   可水连青是怎么变成这壳子的灵丹的?   扶玉秋想了想,好像那次他中了毒,再次醒来就能化形操控“灵丹”了。   是活阎罗帮他炼化的水连青为灵丹吗?   这样一想,扶玉秋脸色不怎么好看。   若是一个人坏得彻底,扶玉秋能毫无保留地恨他,能恨到死都不带原谅的;   可但凡他做出一点好事,扶玉秋就陷入纠结——连恨意都不纯粹了。   扶玉秋瞪了凤雪生一眼。   凤雪生被瞪得莫名其妙,努力将自己缩起来,不敢说话。   天幕猛地劈下一道惊雷,哪怕是白日也能看得一清二楚,好似要将天劈出一道裂缝来。   随后,灵雨噼里啪啦落了下来,逐渐汇聚成滂沱大雨,降临百里。   龙女祝布下灵雨后,化为人身落在比试台,看到满地狼藉,眉头狠狠一皱。   灵雨裹挟着灵力倾盆而下,僵在半空的炎火雨却还在一动不动,并没有被浇熄。   “尊上。”龙女祝道,“此番炎火雨下界死伤惨重,楚遇来勾魂了。”   凤殃手指依然点在凤北河眉心,眼眸紧闭着似乎在看他的记忆,闻言眼睛睁也不睁,随口道:“寿命已尽之人便放他勾魂,因炎火雨牵连丧生之人,让楚遇重塑肉身,放魂归躯。”   龙女祝眉头一挑。   前些年炎火雨也下了许多场,牵连不少无辜生灵,可凤殃看都没看一眼。   此番怎么……这般宽容?   龙女祝没再质疑,点头称是,见凤北河一身生机似乎要断绝的惨状,道:“您在做什么?”   “金乌附着彤鹤内府,方才不知用了什么秘术,已逃了。”凤殃淡淡道,“凤北河的记忆里……呵,他二十多年前便与金乌勾结,算计九重天之位了。”   龙女祝冷冷道:“呵,男人。”   凤殃睁开眼睛,似笑非笑看她一眼。   龙女祝面无表情,满脸写着“别误会,也包括你”。   凤殃正想说什么,余光突然一扫,就见扶玉秋小心翼翼扒着芥子,眼巴巴看着他。   炎火雨已经没了动静,灵雨落地,被火焚烧的焦黑之处长出一簇簇的嫩绿花草。   扶玉秋应该是觉得危机消除,朝凤殃挥手:“凤凰!我能出来了吗?”   凤殃的金瞳轻轻一缩。   龙女祝看了一眼扶玉秋,又看向凤殃,不知想到了什么,心中冷笑一声。   有的男人看着冷血无情,实际上依然是沉醉美色的色胚。   三界之人都说仙尊不近男色女色是因为思念挚爱,却不曾想,原来只是之前的男色女色人家仙尊看不上眼。   现在有个艳丽不可方物的尤物,狗男人眼睛都能看直了。   “狗男人”凤殃悄无声息吐出一口气,似乎终于做了个决定。   ——哪怕这个决定会让他后悔。   凤凰是仙尊这一事,迟一点,扶玉秋便对他多一分怨恨。   “好了。”凤殃声音轻飘飘的,宛如一缕风钻入扶玉秋耳畔,“可以出来了。”   扶玉秋顿时喜出望外!   他要近距离看一看凤北河的惨状。   扶玉秋越想越觉得高兴,总算报了当年被欺辱的仇了!   见他开开心心地过来,凤殃五指一紧。   扶玉秋抬步跑来,只是路上全是废墟,还有未长出来草的焦痕,他嫌弃地瞥了一眼,正打算找个其他落脚处,省得伤了赤着的脚。   只是还未寻到落脚点,面前的废墟瞬间化为齑粉,随后长出一根根嫩绿小草,连成一条小道直直铺到凤殃面前。   扶玉秋更高兴了,踩着草地颠颠过去。   凤殃不想太刺激扶玉秋,盘算着如何和他和声和气地说自己的身份。   毕竟扶玉秋太容易生气了,若是猝不及防知晓,许是会直接气晕过去。   凤殃正想着,探入凤北河识海去记忆中搜寻金乌藏身之处的神识,突然探到一段记忆。   是关于扶玉秋的。   凤殃微微闭眸,宛如置身当场,看着黑发扶玉秋被锁链绑着困在沙芥中不得自由。   扶玉秋宛如一朵失水逐渐枯萎的花朵,只是短短七日就让他几近濒死。   没来由的,凤殃胸口突然涌出一股凶悍的戾气。   而后,便是扶玉秋玉石俱焚,灵丹自爆。   可凤北河的内府中有金乌,在灵丹自爆的刹那,金乌火倏地冒出,强行压制住扶玉秋暴涨的灵力。   只听见“轰”的一声闷响。   灵丹堪堪自爆一半,扶玉秋神魂俱散。   枯萎的花落在干枯的沙中。   金乌化为虚幻的人形将被炸得几乎奄奄一息的凤北河和雪鹿拽出,微微摊开手,其中便是一半扶玉秋的灵丹。   凤殃的手握得死紧,强迫自己看下去。   金乌将濒死的凤北河带回流离道云半岭,修养半年才终于清醒。   凤北河离得最近,受伤最重,醒来时比之前更加沉默。   金乌冷笑道:“后悔了?”   凤北河眸瞳毫无光亮,看着自己的手,凤殃甚至能从他的记忆中感受到一股迟来的悔恨。   后悔什么?   后悔杀了扶玉秋吗?   凤北河看着手,掌心和臂弯似乎还残留着扶玉秋最后那个玉石俱焚的拥抱触感,他默然良久,才声音沙哑地道:“不。”   金乌不知信没信,冷淡道:“绛灵幽草灵丹还剩一半,我已让雪鹿用秘法尝试着将灵丹修复。”   凤北河眸子一动。   “别想了,就算灵丹修复,他的神魂也不会回来。”金乌泼冷水,道,“一旦绛灵幽草灵丹修复,我便能稳固神魂,夺舍凤凰躯体,再也不必畏首畏尾,这般狼狈活着。”   凤北河低头:“嗯。”   “你呢?”金乌道,“你不想得到那无上至尊之位吗?”   凤北河因为重伤,反应有些慢半拍,好半天才怔然道:“是啊,我要得到仙尊之位……”   可说完后,他心中却空荡荡的。   得到仙尊之位,然后呢……   然后让那些抛弃他、冷待他、厌恶他的人全都跪伏在他脚下。   让所有彤鹤族人后悔那样待他?   这样就够了吗?   金乌见他这副失魂落魄的样子,突然道:“这段时日不要离开云半岭,对外说闭关。”   凤北河回过神来,道:“为何?”   “九重天的凤凰发疯了。”金乌冷笑道,“据说还闹到了冥府去。”   凤北河微微一怔:“冥府?”   “听说是他的心上人魂飞魄散,他在寻求回生之法,连凤凰心头血都险些抽完了。”   “回生?”   “嗯。可魂飞魄散之人,哪能轻易回生?”金乌道,“不过他有这个软肋也好。”   凤北河眸子涣散,不知想到了什么,突然道:“当年鹓雏少族主死后,凤凰从云梯掉落下界时……”   凤北河的声音虚无缥缈,像是从另一个世界传来一般。   “……是不是掉到了羲礼群山?”   记忆戛然而止。   凤殃倏地张开眼睛,金瞳好似混着暴戾的血腥,威压铺天盖地横扫而去,所有四族也被这股威压惊得直接朝着凤凰所在的方向跪地。   龙女祝也被这股杀意惊得脸颊露出漆黑鳞片。   凤殃浑身好像压抑着爆发不出来的痛苦,他金瞳已变得猩红一片,一把掐住凤北河的脖颈。   龙女祝第一次看到这个泰山崩于顶也面不改色的仙尊动这么大的怒气,好似要一寸寸将凤北河挫骨扬灰。   那股铺天盖地的杀意让龙女祝都觉得窒息,更何况本就生机所剩不多的凤北河。   凤北河猛地吐出一口血来,脖子险些被扭断。   龙女祝逼不得已地俯下头,手指不住发抖,也逐渐露出鳞片来。   可万籁俱寂中,只有一串踩在草地上的脚步声缓缓而来。   龙女祝挣扎着抬眸看去。   就见那白雀根本不受凤凰威压的影响——或者说,凤殃哪怕暴怒得要疯癫,也小心控制这威压没有扫到他身上。   扶玉秋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茫然道:“凤凰?”   凤殃冷冷回头看他。   扶玉秋被他这个眼神看得一抖,隐约觉得事情不太对,他不敢多想,往前走了几步,勉强笑道:“你、你怎么啦?眼睛这么红……”   凤殃不受控制地往后退了半步,手中的凤北河直直砸在地上,生机断断续续。   扶玉秋吓住了:“凤凰?”   凤殃头痛欲裂,方才窥到的凤北河的记忆和他零零碎碎的记忆碎片混合在一起,弄得他暴躁不堪,甚至想要杀人。   「大不祥,所有你爱之人、爱你之人,都会因你而死。」   “凤凰是不是掉到了羲礼群山?”   “他的心上人魂飞魄散……”   “……”   扶玉秋脑海一片空白,茫然看他。   凤殃好似要陷入六亲不认只知杀戮的癫狂中,可不知是不是扶玉秋的声音宛如一缕线牵着他的神智,凤殃突然没来由地安静下来。   凤殃看也没看扶玉秋,直接抬起手,宽袖猛地一震。   他的黑袍并非只是纯黑衣袍,而是一层层的凤凰火交叠其上,因为叠的层数太多才显得漆黑。   因为凤殃的动作,黑袍上的凤凰火像是被牵引着一道道从衣袍上落下,直直飘向半空的炎火雨。   扶玉秋一怔,迷茫抬头看去。   凤凰火一朵朵一簇簇,裹挟着金乌炎火雨,带着一串漂亮的火花猛地朝天而去。   无数火焰如同焰火一般升入天空。   四周万籁俱寂,安静一瞬。   随后,漫天焰火骤然炸开,满天都是星星点点璀璨烟火。   盛大而美丽。   扶玉秋诧异看着。   他在闻幽谷时总爱缠着火岩爷爷给他放烟火,但看了这么多年,却从来没见过这般浩大灿烂的烟火。   视线所及之处的天空全部都是凤凰火和炎火雨炸开的火焰,眼睛根本看不过来。   扶玉秋满眼都是“呜哇!”,他看到一朵漂亮至极的橙色烟火,当即就要拉着凤凰分享自己所见。   只是一垂头,看到的却是个熟悉的雪袍男人。   扶玉秋一呆。   凤殃……仙尊已经将那张丑陋的脸替换回原法相,一身凤凰暗纹白袍被焰火炸开的气浪拂得随风而动,宛如仙人。   仙尊在一片焰火纷飞中,垂眸温温柔柔地看扶玉秋。   他轻轻开口,问。   “焰火,好看吗?” 第51章 断情绝爱   扶玉秋满脸茫然。   见到能要他草命的活阎罗骤然出现, 扶玉秋第一反应并不是恐惧要逃,而是看看左右,似乎在寻凤凰所在。   仙尊安静看他。   四周皆是废墟, 只有面前的仙尊和龙女祝, 扶玉秋不得已将视线收回, 落在仙尊还残留着猩红的金瞳, 好半天才“啊”了一声。   他迷茫地看着凤殃, 说:“你用障眼法了吗?”   凤殃一愣。   扶玉秋满脸怔然迷茫, 眼神中却近乎乞求地看着凤殃。   他呢喃地重复一遍:“你……是不是用障眼法了?”   否则他不知道如何解释……   为什么刚刚站在他面前的是凤殃,突然就变成了……仙尊呢?   凤殃看着他眼底一寸寸破碎的光, 突然明白了。   似乎之前的种种线索中, 扶玉秋已经知道了,可他不愿意相信这个事实, 或者说他在本能逃避。   无论凤殃将无数线索赤裸裸地摆在他面前, 扶玉秋也能寻到无数个能曲解那个事实的借口。   他在强迫自己不去接受那个事实。   哪怕凤殃变回原本模样……   扶玉秋眼巴巴看着他, 见凤殃一直不说话,他近乎是被逼急了, 睁大眼睛急切地看着他:“你说……只要你说我就信。”   只要凤殃说这是障眼法,扶玉秋就还能自欺欺人说服自己。   凤殃突然噎住了, 甚至觉得自己太过残忍。   残忍地一步步逼扶玉秋接受这个事实。   就在这时, 旁边的天听塔骤然大放光芒,冲天的灵力将整个琉璃似的塔照得流光溢彩,而后从塔尖的阵法释放出一道灵力, 直直射入天空。   ——那是下界的信仰灵力。   扶玉秋这几天在外面听路人议论过天听塔的事, 知晓那信仰灵力是要传给九重天仙尊的。   传去活阎罗……   扶玉秋眼睁睁看着灵力冲入九天云霄, 似乎是去九重天了。   突然间, 他大大松了一口气, 脸上也重新露出笑容。   他又找到理由来说服自己——信仰灵力传去九重天了,说明凤凰不是“活阎罗”。   看到扶玉秋这个如释重负的笑容,凤殃感觉自己的心尖像是被人狠狠掐了一下。   扶玉秋满脸高兴。   可下一瞬,那道醇厚的信仰灵力猛地从云边调转方向,宛如一盏雪白的灯,骤然笼罩下来。   凤殃……沐浴在信仰灵力下,安安静静注视着他。   扶玉秋脸上的笑容一寸寸的消失,呆滞地看着面前的人。   一时间,被扶玉秋刻意忽视甚至寻了各种理由曲解的费解和不通好像都寻到了合理解释。   为何四族会畏惧仙尊威压。   ——因为仙尊就是凤凰,百鸟臣服。   凤北河想要争夺仙尊之位,为什么要大费周章来下界追杀凤凰。   ——因为仙尊已下界。   轻而易举得到的凤凰传承、被仙尊炼化至内府的水连青、肆意谩骂仙尊为何没有得到惩治……   一堆问题狂轰乱炸拥挤到扶玉秋脑海中,头顶上还在不断炸裂的焰火声似乎也随之远离。   扶玉秋眼前发白,脑海空白,好像所听所看所想,全都是仙尊那白得耀眼的雪袍。   恍惚中,那雪袍似乎动了动,扶玉秋迷茫抬起头。   仙尊站在他面前,居高临下看着他。   本来漂亮得好像焰火的金瞳,此时在扶玉秋眼中,却逐渐和初见仙尊时,那几朵用黄鹂鸟生机炸出来的血焰缓缓重合。   血腥而美丽。   仙尊似乎启唇说了什么,但扶玉秋已经听不见,只知道茫然睁大眼睛,呆呆看着。   “他在说什么?”扶玉秋心想,“我……我又在干什么?”   他突然不知道自己身处何地又在做什么了。   仙尊眉头一皱,抬手朝他伸来。   明明只是个随意的动作,扶玉秋却瞳孔涣散,浑身都在发抖。   扶玉秋的状态不太对劲。   仙尊本以为扶玉秋知晓他身份后的第一反应便是暴怒地指责、暴躁地谩骂,或者直接用水连青凝出灵力胆大包天将他浇成落汤鸡。   他气性太大,还有可能直接气得奄奄一息一头栽倒。   仙尊设想无数扶玉秋可能的反应,却从来没想过……   扶玉秋竟会是这副吓呆的神情。   他眼瞳扩散,像是受到巨大惊吓一时半会脑子转不过来,可他羽睫微颤、浑身发抖,好似下一瞬就要狼狈逃命的动作,代表着他在恐惧。   恐惧什么?   凤殃屏住呼吸,正想给扶玉秋灌一丝灵力让他缓过来,手刚抬起,却见扶玉秋更害怕了。   仙尊手一僵。   扶玉秋浑身一抖,涣散的瞳孔终于聚焦,一点点落在仙尊身上。   只是那目光往那白雪似的衣袍上一瞥,却宛如被火焰灼伤了眼睛。   扶玉秋抬手捂住眼睛,雪白的五指都在微微发着抖。   见到他这个动作,仙尊垂在身侧的五指猛地一紧。   “尊、尊上……”扶玉秋终于开口,语调抖得不成样子。   九重天仙尊、三界之主,哪怕是冥府之人也要恭恭敬敬唤尊上,可扶玉秋这句带着惊恐的话却让听惯的仙尊金瞳微颤,甚至厌恶起这个称呼来。   扶玉秋捂着眼睛不敢看他,只是讷讷道:“我、我能离开吗?”   脑子里乱糟糟一团,扶玉秋想要梳理都找不到头绪。   现在他只想逃离这里。   否则再待下去,他都要忘记怎么呼吸了。   仙尊轻声问:“你想去哪里?”   “我去哪里?”   扶玉秋喃喃重复这句话,好一会才理解这句话的意思。   他有很多地方去。   能去玄烛楼,能去找乐圣,再不济还能回闻幽谷门口待着,反正扶玉阙已经去寻扶白鹤了,过不了几天就能回家。   可扶玉秋脑海像是被人搅浑了似的,根本记不起来自己能去哪里。   他轻声说:“我、我不知道——只要不在这里。”   只要不在这里……   仙尊呼吸一顿。   龙女祝像是在看好戏似的,闻言满脸写着“让他走”。   再让这小美人再这里待下去,指不定都要吓傻了。   仙尊默不作声。   他从未想过会是这样的结果。   扶玉秋这种在恐惧下逼不得已的安分温顺,根本不知凤殃想要的。   他倒宁愿扶玉秋勃然大怒,直接啾啾一顿骂。   扶玉秋抖得不成样子,浑身写满掩饰不住的恐惧和排斥。   他只想离开这里。   在这里的每一次呼吸都像是利刃入肺腑,疼得他浑身打颤。   就在扶玉秋耳畔传来一阵阵嗡鸣时,仙尊突然开口。   “嗯。”   扶玉秋迷茫抬头。   仙尊安安静静看他,往后退让半步。   不再阻拦。   龙女祝可算是长了见识。   仙尊疯起来连自己都敢杀,此时却为了个温温软软看起来没脾气的小美人这般让步?   小美人慢半拍地反应过来,呆呆“哦”了一声,看也不看随便寻了个方向转身离开。   周遭全是废墟焦土,还有零零碎碎的碎石,扶玉秋满脸呆怔,赤着足踩上去。   只是走了几步后,他微微一垂头,这才发现自己每落一次步,地面都会长出柔软的青草,避免他踩在碎石上伤到脚。   往前一步便是不知谁遗留下来的断剑,此时正缓缓长出厚厚的草。   扶玉秋突然愣住了。   他麻木地看着足踝处挂着的凤凰火金珠,看了好久,摇摇晃晃弯下腰,用手拽住那灵力织成的红绳,想将那金珠拽下来。   可凤凰火编成的红绳那是人力能扯断的,扶玉秋又是下的将其一下拽断的死手,用力一下非但没断,反而将脚踝给勒住一道血痕来。   仙尊往前一步:“你……”   扶玉秋肩膀突然一抖。   脚踝处的疼痛像是一把钥匙,猛地将扶玉秋方才因无法接受而封闭的心打开,他猛地张大眼睛,心口中压抑太狠的情绪瞬间涌上心头。   愤怒、难过、被人欺骗的怨恨……   无数复杂的情绪袭上心头,扶玉秋浑身发抖,眼眶发红,直接僵住。   四周一片万籁俱寂。   突然间,扶玉秋猛地起身,身形如利箭,瞬间扑向凤殃。   就在这时,一双手从旁边而来,一把抱住扶玉秋的腰,死死将他制住。   青溪不知何时过来的,用力抱住扶玉秋:“白雀!”   扶玉秋压抑的情绪瞬间爆发出来,那是全无掩饰的恨意,他挣扎着却无法上前一步,只能嘶声道。   “你骗我?!你骗我!!”   “连你都在骗我?!”   “我哪里对不起你——?”   迟来的情绪终于像是一根紧绷的弦,扶玉秋终于崩溃了。   全都在骗他。   他越是真心相待的人,越是骗得他更深。   人人都说天道偏爱他,可他至始至终得到的,只是欺骗。   丑八怪骗他。   凤北河骗他……   明明都被骗到魂飞魄散,可侥幸捡回一条命,他却丝毫不长记性,好了伤疤忘了疼,又傻乎乎地去救人。   现在凤凰也在骗他。   青溪胆战心惊地将扶玉秋抱在怀里,低声道:“白雀,我们先回家吧。”   扶玉秋眼眶微红,抬头凶狠地看向仙尊。   那双漂亮的金瞳依然在垂着看他,瞳仁里好像有化不开的悲伤。   扶玉秋只觉得那眼神让人厌恶。   “别看我!”   不要用那双眼睛看我。   仙尊心口一颤。   扶玉秋手脚无力,将脸埋在青溪臂弯,闷闷呜咽一声。   扶玉秋总算知道了,每次自己自鸣得意诋毁仙尊时,凤凰的眼神为何如此奇怪。   在高高在上的仙尊眼中,自己一定是个可笑至极的跳梁小丑。   仙尊将他当成笑话看,他却一无所知,甚至愚蠢地将廉价的真心视若珍宝地奉上。   ……丑态毕露。   看到自己傻乎乎地真心相待时,那无上至尊在想什么呢?   在想这个人怎么能蠢到如此地步?   还是在嘲讽他的好骗,只是几句话就能得到那廉价的、扔到地上都不会有人捡的真心?   扶玉秋死死一咬牙,伸手再次薅向红绳金珠。   红绳无法解开,连个线头都没有,扶玉秋力道用得极大,竟然是想要硬生生将那根红绳拽断。   他不要这颗金珠了。   红绳结实,都要勒紧血肉里,一向怕疼的扶玉秋却眼睛眨都不眨,拼尽全力也要摘掉这颗难看的金珠。   青溪惊愕道:“白雀,你做什么?”   扶玉秋木然道:“我不要这个了,这个不好,我……我不要了。”   不好的东西,他要丢掉。   仙尊怔然看他。   鲜红的血痕顺着脚踝蔓延而下,像是火焰灼烧后未熄灭的火痕。   扶玉秋平日里看着能屈能伸怂哒哒气咻咻,但骨子里还是有种玉石俱焚的狠劲——否则也不会宁愿灵丹自爆也不让凤北河如愿夺他灵丹。   若是这颗金珠摘不下来,就不要根须好了。   仙尊终于妥协,微微一动,红绳瞬间化为齑粉散开。   扶玉秋霍然起身,捏住那颗金珠看也不看往仙尊的方向一扔,冷声开口。   “还给你。”   刚才的崩溃和怨恨全都收敛,让人窥不出半分,扶玉秋神色漠然,冷冷看了仙尊一眼,又看向地上奄奄一息的凤北河。   “你们二人,果真是父子。”   全都隐瞒身份,将他耍得团团转。   耍猴是家族传承吗?!   仙尊五指一紧,指甲刺破掌心,金红凤凰血溢满指缝。   扶玉秋说完这句伤人的话,自己反倒难过得不行。   可这是事实,还不让人说吗?!   扶玉秋狠下心撂下这句话,沉着脸转身就走。   从始至终,他一滴眼泪都没掉。   作者有话要说:   扶啾啾:我要断情绝爱!再不为狗男人落泪! 第52章 委屈羞辱   仙尊将视线收回, 神色难辨。   青溪犹豫地道:“尊上,我先去……”   “不必去。”仙尊道。   青溪一噎,搞不懂她弟和这杀人不眨眼的疯子到底发生了什么, 方才那副场景……   怎么越看越奇怪?   道侣闹掰?   青溪打了个寒战, 又突然想起当时在灵舟上仙尊和白雀那几句虎狼之词……   青溪脸都绿了。   龙女祝沉着脸站在旁边一言不发。   她能看出来仙尊对那个小美人很特殊, 见美人伤心欲绝成那样, 本以为仙尊会受些影响。   可谁知扶玉秋身影刚一消失, 方才那好似琉璃被轻轻一推就能碎掉的仙尊一抬眸又是平日里那副高高在上的尊贵姿态, 好像刚才被人骂得一言不发的他只是个美好的幻觉。   “雪生。”仙尊淡淡道。   凤雪生从芥子里跑过来:“父尊有何吩咐?”   “等会楚遇会过来,你跟着他去放魂归躯。”   凤雪生茫然道:“我吗?可我是个小废物, 会、会给父尊丢人……”   仙尊笑了笑, 道:“去历练历练。”   凤雪生不明所以,只能颔首称是。   但旁边的青溪和龙女祝却听出来仙尊的话外之意, 当即愕然。   仙尊……竟然想将仙尊之位传给凤雪生吗?!   之前他尤其看重凤北河, 此番凤北河反水背叛, 就算仙尊想要寻下个继承人,凤行云才是最好的选择吧。   仙尊摸了摸凤雪生的脑袋。   凤雪生懵懵地看他。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 总觉得父尊对他好像不太一样了。   之前仙尊好像将自己游离于三界之外,笑看纷争, 哪怕战火烧到他身上他也会抚掌大笑, 毫不在意生或死。   就像是一块永不融化的冰。   可现在……   那冰似乎遇了春风。   “金乌许是回流离道。”仙尊有条不紊,吩咐道,“——云归, 去流离道云半岭一趟。”   云归转瞬出现:“是。”   又幽魂似的消失。   至于凤北河……   仙尊垂眸看着, 察觉到他生机似乎将要断绝, 竟微微一抬手挥出一道灵力, 强行将他生机续上。   龙女祝回过神来, 不太明白:“您要救他?”   活阎罗现在不血腥凶残滥杀无辜,反而要到处施恩,解救万物了?   “他有一样东西。”仙尊收回手,风轻云淡道,“帮他修复识海,我需要他的记忆。”   金乌神魂还未稳固,说明扶玉秋的灵丹还在。   只有凤北河知道那灵丹在何处。   因为方才凤殃的失控,凤北河的识海直接被击溃。   若想再寻记忆,只能修复识海。   龙女祝皱眉。   她哪会这个?   把凤北河识海再摧毁一点她倒是很拿手。   仙尊不管她到底会不会,转身便要离开。   龙女祝突然道:“尊上。”   仙尊许是不耐烦了,回头漠然看她。   龙女祝道:“龙族少族主是个废物这事,您知晓吗?”   一旁凤雪生还以为是在叫自己,茫然抬头。   仙尊看出来龙女祝满眼的野心,来了兴致,道:“知晓,如何?”   “我要少族主之位。”龙女祝毫不拐弯抹角,直接道,“若是那小废物当上龙族族主,许是过不了多久,龙族便要全族陨落。”   凤雪生虎躯一震。   怀疑这龙女祝是在拐弯抹角骂自己。   但很快凤雪生又想通了。   龙女祝要是想骂他,还用得着拐弯吗?   仙尊很有兴趣,问:“你的筹码呢?”   龙女祝道:“龙族族主和长老在商议若是金乌再次出现,让您如百年前凤凰全族那般,以涅槃火殉金乌——此事可算筹码?”   凤雪生霍然抬头,不可置信看她。   龙族……不是一直都是仙尊拥趸吗?   仙尊安静看着龙女祝许久,金瞳流转着星星点点的暗光。   龙女祝目不斜视,和他对视。   仙尊突然笑了起来:“龙族老族主说,当年我身受重伤,是龙族冒着朱雀仙尊和四族追杀我之险,将我藏匿龙族,辅以灵力助我修行。”   “那只是他说。”龙女祝好似不知恐惧为何物,直言道,“龙族自来和朱雀不合,您又是三界最后一只凤凰,他帮您也是帮他自己。现在朱雀已死……”   仙尊正安静听着,不知感知到了什么,金瞳一缩,倏地偏头看向方才扶玉秋离去的方向。   龙女祝:“……尊上?”   “嗯,知道了。”仙尊方才的兴趣好似一瞬间全散了,他心不在焉道,“金乌的下落在凤北河记忆中。”   龙女祝明白他这默许的意思,微微颔首:“是。”   仙尊一转身,身形瞬间化为一片云雾消散在原地。   废墟遍地的天听塔。   扶玉秋从比试台四平八稳地走出去,隐约意识到身后的视线终于消散,强撑着的高贵冷艳的表情瞬间一崩。   他差点直接哭出来。   扶玉秋伸手拍了拍自己的脸,带着哭音道:“不、不哭,为狗男人不值得。”   这样一通安慰自己,终于将眼泪忍下去了。   只是此事完全不能细想,随意一想那胸口涌出来的委屈和耻辱都能让他控制不住地红了眼眶。   扶玉秋憋着眼泪往外走。   可是思想哪里能随意控制住,扶玉秋才走了没几步,不可自制地回想起木镜和明南给他的叮嘱。   “那个男人是坏人。”   “他还会变脸。”   “他伤害了你,你哭得好难过。”   凤凰是活阎罗,的确会变脸。   也的确伤害了他。   “现在,立刻从这里离开,随便去哪里,只要不待在此处。”   不待在此处,就看不到凤凰大变活阎罗……   就不会哭得难过。   扶玉秋想到这次,彻底绷不住了,眼泪唰得留下来,猛地哭了出来。   “我就是个傻子!”   他从未如此难受,就算凤北河欺骗他时,扶玉秋也没哭得这么惨过。   好像送出去的真心被扔在污泥中,还用脚狠狠碾了好几下。   疼得他呼吸都在发抖。   只是扶玉秋还没哭两声,迎面踉踉跄跄走过来一个人。   扶玉秋……扶玉秋立刻将发辫梢往嘴里一叼,呜咽一声,强行将痛哭压下去了。   他胡乱擦了擦眼泪,努力掩饰住自己的狼狈。   那人似乎在找人,飞快跑过,和他擦肩而过。   察觉到那人远去,扶玉秋一松口将发辫吐出去,看了看周围没人,又继续哽咽着哭出来。   “再救人我就是人!”扶玉秋甚至连自己都骂上了,呜呜咽咽,“全都死了好了,我是谁啊?我怎么这么厉害,怎么什么人都救?!再救人我就……”   还没哭着骂两声,旁边的废墟旁正有一团燃烧的金乌火,那人似乎有些修为,这么久了竟然还有一口气。   他挣扎着朝扶玉秋的方向伸出一只焦黑的手,似乎是在求救。   扶玉秋冷眼旁观,抬步就走。   “救什么救?”扶玉秋冷冷地心想,“再救我就不是傻了,是没脑子!”   他走出六亲不认的步伐,浑身上下写着封情锁爱冷漠无情。   身后燃烧的声音更大,那人的气息也逐渐微弱。   扶玉秋冷冷走了两步,突然脚步一顿。   他浑身发抖,肩膀微微颤了颤,猛地快步走回来,伸手招出一团水连青的灵力,让水流浇在那人身上。   “嘶嘶”几声,火焰瞬间熄灭。   那人奄奄一息,还有一口气,恹恹看他一眼。   扶玉秋救完人后,彻底绷不住了,直接跪坐在地上,毫无形象地大哭出来。   要是自己能再冷酷些,能对旁人的痛苦无动于衷,能冷眼旁观看着人死在自己面前……   扶玉秋哭得险些要背过气去,眼泪顷刻爬满了脸。   可若是冷酷无情见死不救……   那他还是自己吗?   扶玉秋从未如此痛恨过自己的多管闲事,可仔细想想——什么时候善良是一件需要反思的事了?   该反思的不是凤北河、仙尊之流故意欺骗的恶人吗?!   扶玉秋跪坐在那眼泪簌簌往下落,单薄的身体好似狂风中的娇嫩小草,好似风大一些就能被吹断柔软的枝茎。   就在他好不容易能哭个尽兴时,一只雪豹悄无声息地来到他身后,冰冷的眸光死死盯着扶玉秋的脖颈。   扶玉秋哭到浑身发凉,根本没意识到背后的危险,边抽抽噎噎边伸手朝着旁边还没灭的火苗浇了一捧水。   雪豹悄无声息,四蹄往前一扑,凶狠腰向扶玉秋的脖颈。   下一瞬,一簇火悄无声息出现,猛地将雪豹包裹。   雪豹痛苦嘶吼一声,却像是被困在一个透明结界中似的,声音却根本传不出去。   凤凰火将雪豹无声无息烧成一抔灰烬。   抽抽搭搭的扶玉秋察觉到有一阵奇怪的风从背后而来,茫然回头,只瞧见一绺灰尘从面前飘过去,带着一股未散的余温。   一簇火正在灰烬中悄悄燃烧。   扶玉秋看到火就来气,也没辨认那是金乌火还是凤凰火,直接抬手将火苗浇熄了。   晦气。   扶玉秋转身去看那人的伤势。   那人是个修士,金乌火熄灭后便运转灵力治愈身体的伤势,此时已恢复清醒,恹恹看他。   扶玉秋哭得太狼狈,那人气若游丝挣扎着开口:“多、多谢你相救,你……你道侣也出事了吗?”   扶玉秋抹着眼泪,大概觉得在陌生人面前哭成这副鬼样子太丢人,忙止住眼泪,讷讷道:“什么?”   那人还没开口,扶玉秋顿时反应过来,像是终于找到了可以放肆痛哭的合理借口,“哇”的一声,近乎是嚎啕大哭,彻底将自己的委屈发泄出来。   “他死得好惨!”扶玉秋哭得真情实意,都要胡言乱语了,“七窍流血见血封喉五马分尸魂飞魄散挫骨扬灰!谁人都没他死得惨!你说他怎么还不死呢?”   那人:“……”   暗处的凤殃:“…………” 第53章 不再欺骗   凤殃用了障眼法隐藏身形, 安安静静站在扶玉秋身边垂眸看他。   他就算有再多的话,此时也无法说出来。   毕竟他的确故意用凤凰这个饱受折磨的身份欺骗了扶玉秋,现在挨骂并不亏。   再多的辩解都是妄图寻求原谅的借口。   凤殃从来不知道自己会这般小心翼翼对待一个人。   当初看到扶玉秋哭时内心对那句“哄他”本能生出的抵触, 早已经不知道何时抛去九霄云外。   凤殃随心而为, 心中让他哄他就哄。   ——虽然他根本不会哄人。   见扶玉秋哭得这么惨, 神使鬼差的, 凤殃脑海中浮现起扶玉秋每次看到焰火时, 漂亮的眸子里倒映着五彩斑斓光彩的场景。   凤殃犹豫一瞬, 抬手一挥。   突然间,不远处的天空猛地炸起无数焰火, 噼里啪啦在晴空炸开。   ——也不知道凤殃是怎么做到的, 这样烈的阳光也能将焰火放得好似夜幕似的。   扶玉秋被突如其来的焰火声吓了一跳,羽睫上挂着泪看过去。   焰火是鲜艳的橙色, 漂亮得很。   凤殃放完后, 回头看向扶玉秋。   扶玉秋满脸惊恐, 讷讷道:“活阎罗……又、又把谁当焰火放了?!”   活阎罗:“…………”   凤殃猛地一收手,半绽放的焰火戛然而止。   纵横三界这么多年的凤殃, 第一次知道了“后悔”是什么滋味。   若是第一次在九重天见到这只白雀时,没有将那只黄鹂当焰火放便好了。   或许他会少怕自己一些。   扶玉秋实在是怕了活阎罗, 根本一刻都不想在此处待, 见那人已经好了许多,急忙爬起来,胡乱抹了一把眼泪就要走。   那人忙道:“多谢相救, 敢问您的名讳, 我必定报答……”   扶玉秋闻言, 几乎是拔腿就跑!   报答什么?!   报答挖他灵丹, 还是骗他感情?!   扶玉秋实在是怕了这些救过之人的“报答”, 只期盼着他们不要再和自己有任何瓜葛就好。   那人:“……”   扶玉秋活像是被狗撵了,也顾不得哭了,飞快冲出天听塔,回到之前的住处。   刚瞥见芥子门,早上和凤凰一起溜达出来的场景突然出现在脑海,扶玉秋刚刚止住的眼泪差点又喷出来,他呜咽一声,仰着头努力将眼泪憋回去。   木镜正蹲在门口看蚂蚁搬家,听到脚步声忙抬起头,就见扶玉秋眼眶发红,步伐沉重地朝他走过来。   在他身后,一个雪袍男人缓慢跟着。   木镜歪歪脑袋。   扶玉秋看到木镜,顿时又想起当时木镜告知预知时,自己那傻乎乎拍胸脯保证的模样。   “不可能,他不会伤害我。”   “……我肯定做足准备,不会再哭了。”   “只要他来找我,哄我一下,我就不生气了。”   “呸!”扶玉秋伤心过后,迟来的怒火后知后觉浮上来,他气得差点仰倒过去,“再哄我也不原谅!”   木镜抓着他的手,担忧地看着他。   有旁人在,木镜就不愿开口。   扶玉秋气得头晕,眼前都在一阵阵发黑,他扶着木镜的手,颤颤巍巍道:“扶、扶我回去,看不清路了。”   木镜:“……”   凤殃:“……”   木镜不敢看凤殃,扶着扶玉秋的手进去了。   扶玉秋整个人像是水似的瘫倒在椅子扶手上,恹恹垂着脑袋,眼泪控制不住地从羽睫滚下来几颗,啪嗒两声砸在地上。   木镜给他倒了杯水,蹲在他身边递过去。   扶玉秋气得连水都不想喝了,怏怏摇头:“不了。”   木镜晃了晃他的手,担忧地看着,似乎在问他怎么了。   扶玉秋气若游丝道:“你说的是对的,是我太傻了。”   木镜歪头。   “那个男人果然是个坏的。”扶玉秋呜了一声,虚弱无力地说,“他真的会变脸,也真的……会伤害我。”   木镜更加疑惑了。   既然受到伤害,为什么还要和他一起回来?   “他就是个啾啾啾藤藤藤……”扶玉秋连骂人都没多少力气,但阴藤的脏话他已学来,极具杀伤力,“我骂他活阎罗真是没亏了他,狗男人,活阎罗,癞蛤蟆,千年老树根都没他那么丑的。”   凤殃:“……”   木镜实在是没忍住,怯怯看了凤殃一眼。   凤殃满脸被骂习惯的淡然,正垂眸温和看着扶玉秋,突然和木镜的视线对上,眉头轻轻一挑。   木镜害怕他,当即将视线收回,肩膀都在微微发抖。   凤殃看他。   这个孩子……能看到自己?   不过也是,鹓雏族的灵镜转世,有这种洞察万物的能力,看透他的障眼法也不奇怪。   扶玉秋嘟嘟囔囔骂完一串才反应过来,虚弱地叮嘱:“小草啊,这种话你可别学啊。”   木镜乖乖点头。   不学。   “收拾东西吧。”扶玉秋又哭又气,心中的憋屈终于发泄了不少,他干咳几声,擦掉脸上的泪痕,声音沙哑地道,“我们两个去玄烛楼。”   木镜疑惑看他,两个?   凤殃淡淡道:“别说多余的话。”   木镜浑身一抖。   扶玉秋疑惑道:“怎么了?冷?”   木镜终于意识到不对。   ——好像只有他能看到那个雪袍男人。   想到这里,木镜抖得更厉害了,却拼命摇头,表示一点都不冷,就是有点打哆嗦。   扶玉秋从椅子上起来,看到他额间沁出的冷汗珠,又摸了摸他柔软的掌心,发现是一阵温暖。   并不冷?   为什么边打寒战边流冷汗?   扶玉秋想不通,只好将这怪异的现象全都推出去,他啐道:“肯定是因为这是活阎罗挑的芥子,真晦气!我们赶紧走。”   凤殃:“……”   扶玉秋嫌弃得不得了,皱着眉冲进去收拾东西。   但他从九重天出来,除了身上一件仙尊凤凰袍,其他全部都是凤殃买给他的。   扶玉秋看到那一堆小玩意儿就来气,他不想再和仙尊扯上任何关系,索性什么东西都不带,气咻咻地薅着木镜就走。   ——好在他身上的衣裳是从乐圣那拿的,否则就得裸着走了。   木镜被他拉得一个踉跄,急忙小跑着跟上去,乖巧得不行。   整个浮筠州都遭受炎火雨,只是并不天听塔那般密集,加上被及时制止,并未有太多伤亡。   扶玉秋闷头往前走,像是想到什么似的,闷闷对木镜道:“等到玄烛楼,我让人给你找个住处,日后别跟着我了。”   木镜一愣,猛地僵住了。   扶玉秋冷冷地想:“我已仁至义尽,谁知道这次再救一个会不会又是个白眼狼。”   只是扶玉秋想起木镜的懂事乖巧,又心软了,但他实在是信不过自己的运气——好像这些年他救的那些人,不是丑八怪、凤北河之流骗他叶子、灵丹的,就是凤凰这种骗他感情的。   扶玉秋的真心被糟践得碎了一地,他狼狈拼起来,再不肯轻易给出去了。   他怕再收到伤害。   哪怕木镜是个乖孩子,他也怕。   毕竟当时丑八怪也很乖,但最后还不是说跑就跑。   扶玉秋给自己做好心里建设,冷着脸回头看木镜,打算铁石心肠和他说清楚。   可一低头,就见一直安安静静的木镜不知何时脸上已悄无声息地爬满眼泪,他呆呆看着扶玉秋,张张嘴似乎想说什么,但却发不出丝毫声音。   周围都是人来人往,甚至还有个白袍金瞳男人在旁边盯着他看。   木镜恐惧得浑身发抖,却不得不在此时强迫自己开口。   “我……”好一会,木镜终于发出声音,他抖着嗓音讷讷道,“我乖,我一定乖……”   扶玉秋:“……”   才封情锁爱没到一刻钟的扶玉秋心口一酸。   木镜浑身都在发抖,抬手擦掉眼泪,努力朝扶玉秋露出一个笑容,满脸写着乖巧。   扶玉秋闭了闭眼睛,好一会才说:“你会骗我吗?”   木镜一怔。   扶玉秋此时最厌恶的便是欺骗,看到木镜这个反应,他瞬间心生警惕:“你也骗我?!”   见扶玉秋似乎真的极其排斥这个,木镜更加害怕了,他一把抱住扶玉秋的手,眼睛里全是乞求:“不、不要!”   “你骗了我什么?”扶玉秋感觉自己的心已经千疮百孔,此时再来一刀也能挨得住,冷冷地说,“你现在就告诉我,要不然不要再跟着我了。”   这句话像是孩子气的置气撒娇,但木镜却被其中的意思吓得浑身都是冷汗,双手紧抱住扶玉秋的手臂,哆哆嗦嗦道:“对、对不起,我……”   扶玉秋无动于衷,强行让自己铁石心肠:“你说!”   木镜拼命点头:“我、我说。”   扶玉秋本来以为木镜接近自己,也是使得苦肉计想骗取或者自己的灵丹、水连青之类的东西,毕竟欺骗这种事肯定是有所图的。   “不过没关系。”扶玉秋心脏在流血,却还在安慰自己,“我习惯了,我一点都不伤心。”   他做足了心里准备等着木镜坦白。   却见木镜抬手怯怯地朝扶玉秋身边空无一人的地方一指,像是顶着巨大压迫和杀意似的,连牙齿都在打颤。   木镜哽咽着说:“他……那个雪袍男人,从方才就、就一直跟在你身边,对、对不起,我没告诉你。”   扶玉秋:“???”   凤殃:“…………”   作者有话要说:   凤凰:失策了。 第54章 我真的没   扶玉秋当即懵了。   凤殃从刚才到现在……一直跟着他?!   扶玉秋根本没时间思考木镜是如何看到的, 满心都是……   跟着他做什么?   看笑话吗?   凤殃别无他法,将障眼法解除,凭空出现在木镜所指的地方。   扶玉秋满脸木然地和凤殃对视。   凤殃不知道要说什么, 朝他笑了一下。   扶玉秋面无表情道:“笑什么?”   凤殃一愣。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 凤殃的所有情绪皆用笑容来代替, 哪怕疯疯癫癫控制不住想杀人时, 也依然是那副满是温和笑意的模样。   好像只有这样, 才能遮掩住自己丑陋不堪的狰狞内心。   对上扶玉秋全是排斥的双眸, 凤殃唇线轻轻崩紧,不笑了。   扶玉秋五指收紧, 冷冷道:“我是不是很好笑?”   凤殃不懂他为何这样说, 本能摇头:“不是。”   “不是吗?”扶玉秋冷笑一声,“之前见我被你耍得团团转, 不好笑吗?!要是我的话, 肯定乐得啾啾叫;现在真相败露了, 你又隐藏身形鬼鬼祟祟跟在我身后,看到我丢人大哭的鬼德行, 还不好笑吗?!”   凤殃没想到扶玉秋是这样想的,拧眉道:“我没……”   “如你所愿, 方才你应该从头到尾都看清了吧。”扶玉秋几乎破罐子破摔, 也不怕活阎罗放焰火了,瞪了他一眼,“尊上满足了吗?还要我再崩溃哭一场给您当乐子看吗?”   凤殃被说得哑口无言。   他没。   此时金乌现世, 他只是担心扶玉秋会出事才会跟着;   又怕他看到自己会觉得厌烦, 才想起来隐藏身形。   可谁能想到……   凤殃看了木镜一眼。   木镜吓得一哆嗦, 慌忙抱着扶玉秋的手臂往他身后躲。   扶玉秋见他还敢用死亡视线威胁木镜, 顿时又气炸了, 伸手将木镜护住,怒道:“你还想杀人灭口?!”   “……”凤殃将视线收回,“我没有。”   他一时竟然不知道该做什么。   说什么都是错,看一眼也是错,笑一下更是错到罪无可恕。   扶玉秋见他被凶竟然也没笑着要杀人,这副模样让他本能想起“凤凰”,心中警惕微微放松。   他不想和九重天多牵扯,努力好声好气地和仙尊说话。   ——毕竟活阎罗脾气阴晴不定喜怒无常,现在看着一副委屈巴巴好似在挽回认错的样子,指不定过一会又要兽性大发把自己带回去关笼子里啾啾啾。   “尊上到底要做什么?”扶玉秋问。   凤殃听到这个疏离的“尊上”,沉默好一会,才说:“金乌现世,这几日许是会有炎火雨,你身上的水连青可以熄灭金乌火。”   扶玉秋皱眉。   凤雪生也和他说过,只是他没怎么当回事。   知道他能用灵力熄灭金乌火的只有明南和刚才那个差点烧焦的修士,若是两人真的将此事说出去……   扶玉秋又气了个半死。   他是不是命中注定不该多管闲事救别人性命?   否则为什么救的每一个人都他啾的是白眼狼?!   “哦。”扶玉秋面无表情地说,“所以尊上是想让我当靶子,引金乌出来是吗?”   凤殃:“……”   若是身份还未暴露,用凤凰的身份说同样的话,扶玉秋肯定觉得凤凰是担忧他安危所以才跟着,高兴得不得了;   可换了个活阎罗的身份,扶玉秋却毫不保留地用最深的恶意揣测他。   凤殃悄无声息叹了一口气,道:“不是。”   他只是担心。   但这种话扶玉秋肯定不信。   扶玉秋说:“那我能走了吗?”   凤殃犹豫看他,好一会才说:“嗯。”   扶玉秋警惕道:“你不会再跟上来了吧?”   凤殃:“不会。”   扶玉秋看他半天,才半信半疑地牵着木镜的小手头也不回地跑了。   看到扶玉秋像是狼撵了似的,凤殃笑了笑,又像是想起什么似的,抿了抿唇,绷紧唇线。   不笑了。   “云收。”他说。   一直暗搓搓跟着的云收忙不迭滚出来,看到方才仙尊吃了瘪的模样,恨不得自己瞎了眼才好,他担心被灭口,怯怯:“尊上。”   仙尊瞥了他一眼,没有笑,道:“去跟着他,别被他发现。”   云收:“啊?我?”   既然担心,把他抓回来放在笼子里看着不好吗?   堂堂无上仙尊怎么这般委曲求全?   “嗯,去。”仙尊说,“若是他出了事……”   仙尊看来一眼,云收不着痕迹打了个哆嗦,从那漂亮的金瞳中瞧出来“我就把你扒皮抽骨”这个可怕的后话。   “是!”云收一哆嗦,忙道,“我拼了这条性命也定不会让小殿下出事!”   仙尊这才点头,一转身,白袍瞬间化为雾气,整个人消失在原地。   云收松了一口气,赶忙朝着扶玉秋离去的方向追上去。   扶玉秋遛得飞快,恨不得生出八条腿跑走,直到气喘吁吁冲到玄烛楼,回头紧张兮兮地问木镜:“他追来了吗?”   木镜乖巧地睁大眼睛左看右看,仔仔细细看了半天才摇头:“没有的。”   扶玉秋这才松了一口气。   看来活阎罗说话算话。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知道凤殃没追上来,扶玉秋庆幸的同时,还带着点一丝不易察觉的失落。   扶玉秋甩甩脑袋不去再想,拉着木镜踏进玄烛楼。   因为炎火雨,玄烛楼来往少之又少,扶玉秋刚一进去就瞧见一旁整面墙的悬赏令。   只是不知道是谁做的,本来五花八门的悬赏令此时却全部被同一张悬赏令密密麻麻糊了满墙。   ——那是扶白鹤的悬赏令。   扶玉秋:“……”   这缺德事也只有扶玉阙能做得出来,扶玉秋跑去玄烛楼发布悬赏令的地方:“我要撤了这个悬赏令,可以吗?”   女修正闲得打蚊子,看到有人忙振奋起来,道:“不可以呢,那是楼主特意交代要分发下去的,不能随意撤。”   扶玉秋也不好为难,等扶玉阙回来再说。   也不知道这两人到底有什么深仇大恨,这么多年过去了,还都想置对方于死地。   这时,一直安安静静的木镜轻轻拽了拽他的手,怯怯道:“有、有危险。”   扶玉秋疑惑低头:“什么?”   木镜捂着一只眼睛,嘴唇发着抖:“好像……有人要来抓你。”   扶玉秋这才意识到木镜好像又在用这双异瞳看未来的,正要细细问,却见木镜捂着的那只红瞳似乎淌出鲜血,缓缓从指缝溢出。   木镜看起来痛苦极了,却还在死死咬着牙,发着抖说:“把你带去……唔!”   扶玉秋吓了一跳,忙急急道:“别看了!”   木镜摇头:“你有危险,我……我要看清。”   扶玉秋看到木镜那细白手指上全都血,甚至顺着手腕淌进袖口里,看着极其触目惊心。   可木镜像是不怕死似的,还要再看。   扶玉秋呆呆看他,突然扯下他的手,伸手一把捂住木镜的双眼,厉声道:“我说,不许再看了!”   木镜浑身一抖。   他一直很听扶玉秋的话,但此时却铁了心要看,微微挣扎一下:“我、我没事。”   扶玉秋见他还挣扎,直接沉下脸来,道:“木镜。”   木镜手死死抓住扶玉秋的袖子,呜咽一声,似乎真的被吓怕了,讷讷道:“我、我很有用的,我能保护你,你……你别把我送走。”   他想证明自己真的很有用。   他从小就能看到天灾人祸,却因父母的叮嘱闭口不言,只有牵扯到极大的灾祸时才会逼不得已地开口——可就那一次开口预知炎火雨,却被当成灾祸对待。   木镜不想再看任何天灾,只想让这双不详的异瞳来为扶玉秋趋利避害,就算魂飞魄散也心甘情愿。   他想告诉扶玉秋,自己真的很有用。   不要……丢下他。   扶玉秋抱着木镜单薄的身体,轻轻吐了一口气,良久才道:“我没有不要你,来玄烛楼也不是要将你送走。”   木镜羽睫上全是眼泪,却强撑着不肯掉下来,闻言茫然道:“真的吗?”   “嗯。”扶玉秋伸手为木镜擦掉倏地掉下来的眼泪和半张脸上的血痕,无可奈何地说,“不要作践自己,未来自有天定,若是什么事都要你用眼睛来提前预知,那岂不是人生一眼就能望到头,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木镜还小,不懂这句话的意思,却附和地点点头。   “不用担心。”扶玉秋说,“等我拿到钥匙,我就带你回家。”   木镜一愣,忙不迭点头:“好、好。”   ***   冥府。   白雾凝成雪袍,凤殃从云中踏出。   黄泉边一棵遮天蔽日的槐树盛开着一串串雪白的花穗,香气逼人,树下黑衣勾魂殿主楚遇正捏着一串槐花垂眸看着。   树边,凤雪生怯怯躲着,眼睛偷偷摸摸往楚遇身上瞅,不知道在想什么。   楚遇微微挑眉,道:“今日之事,你为何插手?”   凤殃走来,淡淡道:“想做就做了。”   “你倒是有兴致,只是可怜了我。”楚遇的手腕上垂着两条漆黑满是阴气的锁链,似是遗憾地说,“好不容易勾了这么多魂魄,却都要放回。”   凤殃瞥他。   楚遇也没和他多言,抬手将锁链的魂魄放入槐花中,抛给眼巴巴看着的凤雪生。   凤雪生赶忙接过,见父尊给的“历练”能完成了,当即高兴起来。   凤殃一摆手。   凤雪生遭不住黄泉的森冷,见状如蒙大赦,看了楚遇一眼,赶忙颠颠溜走了。   楚遇还在看凤雪生离去的背影。   凤殃道:“怎么?”   “你这儿子,倒是奇怪。”楚遇又掐了一朵垂下来的槐花,放到嘴里嚼了嚼,惨白如死人的唇莫名带着股色气,他眼睛直勾勾盯着凤雪生的背影,似笑非笑道,“他方才竟然主动要将魂魄送给我吃,还说自己的魂魄甜,好吃得紧。”   凤殃:“……”   凤殃不想和他说凤雪生如何颓废没出息,淡淡道:“那人转世了,对吗。”   楚遇正要将槐花往嘴里送,闻言动作一顿,安静看了凤殃半天,突然毫无征兆地放声大笑。   他笑起来时,袖口、发间,乃至整个身体血肉中似乎都有无数厉鬼争先恐后地想要扑出来,挣扎着嘶吼哭叫,却被楚遇手腕上两条锁链给强行镇压下去。   森冷阴邪的地狱黄泉,回荡着楚遇怪异的笑声。   楚遇像是听到了千年难得一见的乐子,笑得浑身成千上万的厉鬼都要跑出来。   他好不容易止住笑,脸上还是笑眯眯的:“之前你不是一直不想知道那人的事,现在怎么又有兴趣了?”   凤殃没有说话。   之前他记忆全无,情感也疯疯癫癫不知哪个是发自内心真、哪个是被逼疯的假,根本懒得去问失去记忆前爱得死去活来的“心上人”。   可现在不同。   因为凤殃发现,二十多年前他的心上人……   似乎是扶玉秋。 第55章 龙吟鹰唳   楚遇眉眼带着笑, 慢条斯理一抚森寒锁链,挣扎嘶吼的骷髅厉鬼瞬间缩回,衣袍温顺地落了下去。   “凤殃。”楚遇说, “我在黄泉见过无数有情人——有阴阳相隔, 在黄泉路苦等数十年的凡人、也有无法接受生死离别而殉情之人。可论痴情, 你当属第一。”   凤殃:“……”   凤殃都不知道自己竟然这么痴情。   “为何这样说?”凤殃问。   “我一直很想知道能让你倾心之人到底是谁。”楚遇看着凤殃的神色, 道, “此时看来你已寻到了他。”   凤殃终于开口:“也许吧。”   楚遇:“怎么说?”   凤殃道:“时间对得上。”   凤北河曾说, 当年他从九重天云梯掉落到羲礼群山。   扶玉秋也说过,他救过一个中过水毒的丑八怪, 满脸都是水流流过沙子似的纹路。   以及鹓雏少族主留下的那片灵镜碎片中的模样……   明南那样打扮凤殃只觉得厌恶, 扶玉秋他却只觉得艳丽漂亮。   凤殃并不认为自己是贪恋美色之人,唯一的可能便是他的感情认出扶玉秋。   楚遇抚掌笑起来:“我当年就说过, 天道恩赐灵物的神魂并不从冥府入轮回, 所以我也不清楚他是否真的已入轮回。”   凤殃挑眉:“那我为何会用凤凰涅槃火和你做交易?”   凤殃疯疯癫癫这么多年, 很少和其他人主动打交道,这还是二十多年来第一次见楚遇。   在方才万鬼恸哭的缝隙, 凤殃嗅到了被无数阴邪之气包裹其中的凤凰涅槃火。   那是他自己灵力的味道。   没人能从一只凤凰手中抢走凤凰涅槃火,唯一的可能就是凤殃亲手给出去的。   楚遇笑着张开双手, 两条锁链传来丁铃当啷的声响:“地狱黄泉太冷, 只有涅槃火才能让我温暖一二,你就当我是顺手取来的吧,这并不算交易。”   见凤殃满脸不在意, 楚遇也没有再拐弯抹角, 直接道:“天道恩赐之物枉死, 天道垂怜, 再次重生也会是灵物——你所寻到之人, 是否也是?”   凤殃垂眸。   白雀,传言破壳当日彩霞满天,被鹓雏族批为祥瑞之兆。   自然是天道恩宠灵物。   “他是吗?”   凤殃沉默许久,轻轻开口。   “是。”   楚遇又道:“天道灵物往往独受恩宠,若是他生前还有余愿未了,天道或许会给他寻一个得天独厚的身体,或重生或夺舍。”   凤殃回想起白雀刚被送来九重天时傻乎乎、吃了金光草醒来后完全像是变了只鸟的样子。   九重天一切皆在他掌控之下,只是之前的种种异样他看在眼里,却不以为意。   此时想来,那只白雀未生神智的神魂许是已经魂飞魄散,所以扶玉秋才会附生在白雀体内重生。   这便是……   天道恩赐吗?   ***   “是什么是?”   扶玉秋坐在玄烛楼待客的地方,边给木镜擦脸上的血痕边数落道:“答应得这么乖巧,刚才那股硬要看的劲头哪儿去了?”   木镜乖乖仰着小脸让他擦,满脸写着乖巧。   扶玉秋说:“记着啊,下次我让你看你再看,没有我的话不许偷偷看。”   木镜迟疑了一下。   扶玉秋抬手作势要打:“不听话是不是?”   “不是不是。”木镜摇头,讷讷道,“只是好多人……要害你,我、我想保护你。”   扶玉秋本就对孩子维持不了冷脸,闻言噗嗤一声笑了,道:“我虽然没什么用,但不至于让一个孩子保护。”   木镜只好轻轻点头:“好。”   扶玉秋扶着木镜的小脸,仔仔细细去看木镜的眼睛。   只是看了一会,扶玉秋歪歪脑袋,突然道:“有没有人说……你的眼睛像一面镜子?”   木镜愣了愣,摇摇头。   自小到大,他身边的人都厌恶这双眼睛,从来不会仔细地看,更不会说像镜子。   扶玉秋也只是随口一说,并未多言,给他擦好脸后,正要再数落几句,就听到旁边传来个熟悉的声音。   “……其他悬赏令吗?怎么只有一张?”   扶玉秋顺势望去,就见一个黑衣男人站在满墙扶白鹤悬赏令的墙前,皱着眉问旁边的女修。   女修好脾气地朝他解释糊弄了一番。   扶玉秋看清那男人的模样,脸当即绿了。   ——那黑衣男人正是瞎了眼的恶龙。   也不知道堂堂龙族为何要落得个靠接悬赏令生存的下场,但扶玉秋懒得和他打交道,当即就要将帘子扯下来。   但他还是慢了一步。   百无聊赖的恶龙随意将视线扫来,眼睛瞧见扶玉秋那张不耐烦的脸,当即像是看到了天仙,森森龙瞳比他金乌火还要亮!   “珍宝!”他高声和扶玉秋打招呼。   扶玉秋:“……”   扶玉秋“啪”地将帘子扯下来。   恶龙闲着没事想接悬赏令,就是为了弄到大量亮晶晶的灵石铺满整个山洞,此时见到了比成千上万的灵石还要璀璨生辉的“扶珍宝”,他哪里肯放弃,急忙冲上来要多看几眼。   恶龙冲过来,用脑袋将竹帘一顶,狗一样蹲在那眼巴巴看着扶玉秋。   “珍宝!你……”   恶龙想打个招呼,但又想起被乐圣暴打的痛苦,连忙缩了缩脑袋,左右看了看发现并没有那个可怕凶残的男人,这才松了一口气,眼巴巴地看着扶玉秋。   “……我寻了你好久!”恶龙要是变成原形,肯定得摇尾巴,“你喜欢什么模样的山洞啊,我都建给你。”   扶玉秋:“……”   扶玉秋不想搭理他,而且经过木镜的提醒,他总觉得任何接近他的人都想谋害他,当即瞪他一眼,凶巴巴地说:“起开啊。”   这声清越的骂声,让恶龙都要翻白眼晕过去,满脸都是“斯哈斯哈”想要变成原形舔他一口的亢奋。   扶玉秋:“……”   扶玉秋看出来这龙是个越骂就越激动的奇葩,知道和他说不通,便拉着木镜起身,打算换个地方等扶玉阙。   只是一动,恶龙再次追上来。   扶玉秋当即忍无可忍,挥手凝出一条水龙,冷冷道:“别再跟着我,否则我不客气了!”   恶龙一僵。   他是火龙,本就惧怕扶玉秋身上这凶悍的水灵力,怯怯后退几步,但还是耷拉着脑袋,小声提醒道:“你的水……灵力很特殊,不、不要轻易露出来。”   扶玉秋瞥他一眼,却没有再说重话,拉着木镜去寻玄烛楼管事。   而他刚走,正要追上去的恶龙突然被一抹白影直直撞开。   云收不知何时出现的,正曲着膝盖压着恶龙胸口,一手扣住他的脖子,恶狠狠地道:“叛龙!你竟还敢出现在我面前?!”   恶龙呛出一口血,龙瞳森森盯着云收,毫无方才那想狂舔扶玉秋的痴态。   他冷哼一声:“叛龙?不想守龙族那破规矩就叫叛?什么时候整个三界都是你们龙族的一言堂了?”   云收厉声道:“你还敢狡辩?!”   “难道不是吗?”恶龙漠然道,“是龙族自甘堕落,为那九重天仙尊所用,你和云归不也是被当成棋子,送到九重天上任人驱使吗?”   云收掐着他脖子的手更加用力了,不知是力道用得太大还是其他,以至于他的手臂都在剧烈发着抖。   “这不是你将龙族圣地焚烧的借口!族主早已下令,任意龙族见你必杀之,你为何自己主动撞到我手中来?!”   “圣地?”恶龙讥笑道,“用龙族的骨血筑阵,强行让仙尊灵力一步登天的圣地吗?”   云收一怔,悚然道:“你说……什么?!”   “你竟然还不知道啊?”恶龙突然哈哈大笑,“当年我若不叛,此时指不定早已化为圣地枯骨,魂飞魄散了。云收啊云收,这么多年,你怎么还是这般天真?”   云收不可置信地看着他,浑身都在发抖。   圣地……   圣地不是龙族族主才能前往之所吗,据说里面有上古巨龙传承。   为何他却说,是龙族骨血筑阵,让仙尊灵力……一步登天?   “你若不信,可以去问龙女祝。”恶龙道,“她知道的,肯定比我多。”   趁着云收失神落魄,恶龙一脚蹬出,直直将他踹下去。   云收反应迅速,猛地挥出一道灵力。   轰然一声作响,两人凶悍的灵力瞬间碰撞在一起。   整个玄烛楼都为之一震。   一墙之隔,扶玉秋猛地打了个激灵,下意识警惕起来,浑身水灵力也悄然出现在身侧。   木镜见他浑身紧绷,轻轻抱着他的手臂,小声说:“你害怕吗?”   扶玉秋顿时雄起,肃然道:“害怕什么?我怎么可能会害怕?!”   要是在孩子面前说自己害怕,那扶玉秋的老脸还往哪里搁?   木镜小心翼翼看着扶玉秋的脸色,瞧出来他隐约有些紧张却没有戳破。   就在这时,玄烛楼管事笑容可掬地前来,道:“您要寻楼主?”   扶玉秋点点头。   “嗯,楼主已经等候多时,我带您过去吧。”管事侧身朝旁边一伸手,示意要为他引路。   扶玉秋只想快点见扶玉阙,毫无防备地正要往前走。   可才跨出去一步,突然察觉到有些不对。   扶玉阙应该没这么快回玄烛楼吧,为何他要说“等候多时”?   扶玉秋鼻子轻轻一嗅,隐约从这人身上嗅到一股悬崖峭壁似的的冷寒。   不知为何,扶玉秋下意识觉得不对,往后猛退数步。   木镜还没察觉到问题,疑惑道:“怎么了?”   下一瞬,耳畔传来一声鹰唳。   “管事”似乎察觉到扶玉秋要逃,脸像是凭空劈开一道口子似的,一只苍鹰破开而出,张开锋利的利爪直直朝着扶玉秋而来。   扶玉秋反应极快,一把将木镜推开,周身一直萦绕的灵力毫不节制地凝结而出。   水连青传来“嘶嘶”好似腐蚀性的声响,却在碰到那鹰是直接从它身体中穿了过去。   ——是幻影。   扶玉秋还未来得及多想,整个人的身形瞬间矮下去,周遭变得巨大而宽阔——这种感觉很熟悉,他竟然毫无察觉地被强制变回白雀原形,且四肢僵硬,自己根本无法控制。   一股妖族的浓烈气息遍布扶玉秋全部经脉,同水连青的灵力相互碰撞,扶玉秋眼前一黑,瞬间被那股灵力摄去心神般失去意识。   只听到木镜尖叫一声:“不要——”   本是幻影的鹰那只锋利的利爪竟然直接将巴掌大的白雀直接抓住,鹰唳尖声响起,只听到一声翅膀扇动的呼声。   云收姗姗来迟,满脸悚然地冲过去。   ——可根本来不及。   在灵力即将触碰到扶玉秋时,那只鹰像是早就准备了逃跑路线般,瞬间消失在原地。   不见踪影。 第56章 我还记得   昆仑山, 雪鹿族。   龙女祝带着凤北河寻到雪鹿族老族主,用仙尊之令让其修复凤北河的识海。   献去犬飘去票   老族主瞧见翎羽全无光芒的彤鹤,沉着脸说:“他这是遭报应了?!”   龙女祝:“……”   龙女祝不知雪鹿族主和凤北河还有恩怨, 随口道:“也许吧。”   老族主冷笑一声:“修复识海?就算识海如初, 他的修为也会一落千丈, 废人一个。”   龙女祝不管凤北河死活, 她只要拿着记忆回去给仙尊交差就好。   老族主虽然看不惯凤北河, 但也不违背仙尊命令, 冷着脸像是拎鸡一样把彤鹤扔给身后的雪鹿,让其去医治。   龙女祝问道:“需要多久?”   “看他伤得如何。”   老族主看起来并不在意凤北河到底能不能治好, 他白眉白发, 缓慢地拎着盛灵液的小桶,细心地给院中的金光草浇水。   龙女祝扫了一眼, 认出那是给仙尊的仙药。   凤殃那病秧子也不知道是什么大病, 每隔一月便要用药一次, 娇贵得很,可凤凰血都能起死回生了, 到底是什么沉疴宿疾能让一只凤凰常年用药?   龙女祝不着痕迹地打探:“这是给尊上的?”   老族主看起来老大不高兴,漫不经心地说:“嗯, 金光草难成熟, 需要细心养护才可存活。”   龙女祝道:“可当年尊上夺位时,似乎不像现在这般……病弱。”   老族主浇水的手一顿,偏头面无表情看她。   龙女祝龙瞳微微一缩。   都说雪鹿族毫无城府, 心思纯澈, 可终究是听令九重天那位阴晴不定的仙尊, 想来定是被下了死令, 不能对外泄露丝毫他的伤势。   龙女祝正要止住话题, 却听老族主重重哼了一声,说:“他那叫病弱吗?那叫命不久矣病入膏肓了!”   龙女祝:“……”   龙女祝来了兴致:“此话何意?”   想来也是,像凤殃那种唯恐天下不乱、连自己的性命都能随意拿来当赌注的疯子,怎么可能会在意伤势泄露这种小事?   果不其然,老族主在仙尊面前虽然恭敬,但私底下却有着大部分医者都有的暴躁脾气,冷着脸说:“若不是他心脏中有一线生机,三十多年前就死得不能再死了,现在还作,作什么作?!”   龙女祝迟疑道:“等等……三十多年前?那时尊上去九重天了吗?!”   “谁知道呢。”老族主哼哼,“他当年夺位后我曾为他探脉诊治,发现他体内全是水毒,还有其他杂七杂八的毒,全都是朱雀仙尊下的,啧,鹓雏族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鹓雏族?”   雪鹿族帮仙尊诊治,从来没有被下令要求对仙尊伤势守口如瓶。   老族主见龙女祝是仙尊派来的人,也没多想,直接道:“嗯,他身上被下的「枯荣」不就是鹓雏族的手笔?”   龙女祝龙瞳剧缩。   凤殃身上……被下了「枯荣」?!   可他身上的枯荣难道不是丧心病狂想要看三族自相残杀才自己给自己下的吗?   怎么现在又说……   是鹓雏族的手笔?   “此话当真?”龙女祝沉沉道,“他在登上仙尊之位前就被下了「枯荣」?”   老族主奇怪地看她:“我骗你这个做什么?而且他体内枯荣火魂的另一半已经魂飞魄散,按理说枯荣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他本该没命活才对……”   饶是龙女祝心如止水,还是被老族主轻飘飘这番话给说得心脏狂跳。   “还有人……向您问过这些吗?”   老族主摇头:“并无,这些年你是第一个。”   龙女祝:“……”   龙女祝回想起云归之前和她说过的事——凤北河为了得知仙尊的病情,特意买通一只雪鹿捧其当上雪鹿医安插在九重天。   可谁能想到,凤殃从来没有隐藏过自己的伤势。   只要来雪鹿族随口一问,就能得知所有。   雪鹿族的秘术甚多,龙女祝只待了片刻,便有雪鹿奔来叫老族主。   老族主刚好将金光草浇好水,拢着宽袍慢悠悠过去了。   凤北河浸泡在昆仑山巅的冰泉中,无数透明鱼状的灵力在他脑袋上游来游去,飞快修复他被凤殃震碎的识海。   识海被逐渐修复,随之而来的便是破碎的逐渐聚拢到一起去的记忆。   “风北河……”   那声音清越,像是春风拂动幽幽绿草,带着盎然的生机勃勃。   凤北河感觉手腕被人轻轻一拽,微微抬头看去,就见白衣墨发的少年正怯怯地缩着脚,指着离老远的篝火,小声道:“能、能再灭小一点吗?”   凤北河听到自己说:“你怕火?”   “谁怕?!”少年将垂在肩上缀满花的长发往后一甩,直直划了半圈弧度,“啪嗒”一声砸在和他并肩坐在一起的凤北河背后,“我就是……就是担心它会烧过来。你说我们是不是还要再往后坐一点啊。”   凤北河:“……”   凤北河看了看离了八丈远的篝火,没有多说,点点头。   扶玉秋赶忙拽着凤北河往后退了好几步,眼见那篝火只能看到个小点,终于松了一口气。   “这就是篝火夜宴?”不知道为什么,扶玉秋像是故意跑到凤北河左手边坐着似的,又捧了个竹筒喝水,嫌弃道,“也不过如此,没什么好玩的,人类真无趣。”   凤北河:“……”   凤北河垂眸看着扶玉秋毫无阴霾的眼睛,好半天才说:“你想离开闻幽谷,出去看一看世间吗?”   扶玉秋咬着竹筒边儿,歪着脑袋想了半天,摇摇头。   “不了,我哥说外面危险,我不去。”   这已经不知道是凤北河多少次问扶玉秋想不想离开闻幽谷了,却全都得到同样的答案。   凤北河安安静静看了他良久,突然说:“也好。”   扶玉秋歪头,含糊道:“什么?”   “也好。”凤北河轻轻说,“不离开也很好。”   世间那般无趣。   再生机勃勃的人踏入浑浊世间,也要刮掉一层骨血皮肉。   扶玉秋不明所以,见凤北河似乎有些难过,笑吟吟地用肩膀撞了撞他:“怎么?你想回家啦?”   凤北河却淡淡说:“我没有家。”   扶玉秋以为凤北河那身心脏都要碎了的惨状是他家人所致,贴心的没有多问。   突然间,遥远之处猛地腾起一簇火光直冲云霄。   扶玉秋一怔,忙站起来去看。   那火光越升越高、越升越亮,最后几乎冲上云端,而后轰然炸开一朵数十丈的焰火。   焰火那样远、那样大,好似从数十里之处的地方升起,连闻幽谷都能看得一清二楚。   炸开的焰火就算很远,但也依稀能瞧见那是一朵久久不散的草簇模样。   扶玉秋的眼睛倏地张大。   凤北河起身,见扶玉秋似乎有些奇怪,道:“怎么?”   “那是哪里?!”扶玉秋一把抓住凤北河的手臂,眼睛直勾勾盯着他,迫切地指着那焰火还未消散的地方,急急道,“哪里是哪里?!离这里远吗?”   凤北河一怔。   在闻幽谷这几个月,他从未见过扶玉秋有这般迫不及待的神情。   就好像……赶着去见什么心上人。   “那里……”凤北河看了看,道,“似乎是凤凰墟的方向,再过去就是浮筠州。”   扶玉秋喃喃:“凤凰墟,凤凰墟……”   自那场奇怪的焰火消散后,扶玉秋总是往天边去看,嘴中似乎还呢喃着什么。   凤北河伤势已痊愈得差不多,打算开春后离开闻幽谷。   扶玉秋一到冬日就爱睡觉,脑子昏昏沉沉蜷缩在柔软的床榻上——也不知道他一棵草,到底是谁给他搭的床。   是夜,凤北河悄无声息地出现在榻边,将一根彤鹤翎羽捏着,垂眸看着睡得四仰八叉的扶玉秋。   金乌的声音出现:“你要放过他?”   “他是活生生的无辜生灵,不该被牵扯进来。”凤北河轻声说,“你神魂不稳,我会为你再寻其他灵药。”   金乌似乎冷笑一声,却没再说话。   凤北河单膝点地跪在床边,轻手轻脚想将彤鹤翎羽放在枕边。   但刚一动,睡得迷迷瞪瞪的扶玉秋鼻子轻轻动了动,似乎嗅到奇怪的味道,突然挣扎着一伸手,一把抱住凤北河伸过来的左手。   凤北河浑身一僵。   扶玉秋困得眼睛都睁不开,像是动物幼崽似的用鼻子拱了拱凤北河的袖口,左嗅右嗅半天,脸上露出一个傻兮兮的笑。   “丑八怪……的味道。”   凤北河呆愣看他。   丑八怪?   凤北河轻轻捏着扶玉秋的下巴,道:“谁?”   扶玉秋迷糊地把眼睛睁开一条缝隙,浑浑噩噩间不知道看到了什么,笑得更傻:“你、你终于回来啦?”   他的眼神似乎在看凤北河,却又透过他在看别的什么人。   凤北河自小寄人篱下为人不喜,对情感十分敏锐。   他怔怔看着扶玉秋那个依赖的神情,轻轻撩开被他嗅了半天的袖口。   小臂上,有一道凤凰金翎还未彻底炼化完的羽状焦痕。   刹那间凤北河彻底明白了。   为什么扶玉秋总爱拉自己手腕,甚至才刚认识他没多久就像是有奇怪的怪癖似的,爱挨着他左手坐。   他是在嗅……这根翎羽上的灵力味道吗?   扶玉秋认识仙尊?   凤北河捏着彤鹤翎羽的手倏地一紧,近乎茫然地看着再次睡过去的扶玉秋。   他明明那样厌恶人类,但却只对自己这么信任依赖……   难道只是因为这根凤凰金翎吗?   凤北河失魂落魄地捏着那根未送出去的彤鹤翎羽,枯坐在院外一夜。   天光大亮,冬日罕见地出了暖阳。   扶玉秋对昨晚之事一无所知,高高兴兴地裹着厚厚的大氅拍开窗子,像是终于做了个重大决定般。   “风北河,我想离开闻幽谷,去世间走一走!我们先去凤凰墟吧。”   凤北河背对着他,看着刺眼的朝阳。   半天,他才回头,露出一个浅浅的笑来,只是眼中却毫无温度,如同一潭死水。   “好。”   ***   扶玉秋像是坠入一个永不见底也不见光的黑暗中,挣扎着想要寻找一根救命稻草,伸出十指却根本瞧不见任何东西。   声音、光芒全部消失,就像是……   死了一样。   扶玉秋茫然。   意识的最后,他只记得自己被一只鹰抓着飞入虚空,惨烈的啾啾不已。   再然后就没了记忆。   他现在是又死了吗?   “原来死,是这种感觉吗?”   扶玉秋并不觉得惧怕,总觉得周围有一股奇特的温度包裹着他,莫名让他心安。   这时,周围突然有了声音。   那声音好似从地狱黄泉传来,森冷又邪嵬。   “……你确定?”   “嗯。”   “我要的不多,只要你随便给我一簇涅槃火就好。”   “好。”   “你会记得吗?”   “我……”   扶玉秋努力去听,那声音却像是戛然而止似的,许久没有动静。   就在扶玉秋有些着急时,伴随着一阵阵火焰灼灼燃烧的声音,那个陌生又熟悉的声音再次响起。   “我还记得。”   “我还记得……”   “我还……”   扶玉秋迷茫。   记得?记得什么?   到底是谁在说话?   不知道是不是声音传了过来,没一会光芒也逐渐从头顶一点点笼罩而下。   许久,强烈的光芒骤然刺入视线中,扶玉秋急忙闭上眼睛,感觉眼瞳都要被刺瞎。   不知过了多久,扶玉秋再次尝试着睁开眼睛时,周围已不是漆黑一片。   只是看清楚周遭后,扶玉秋气得差点又要灵丹自爆。   ——不知道是谁,又他啾的把他关在笼子里了!   扶玉秋被迫化为白雀原形,整个圆乎乎的身子蜷缩在磕碜的铁笼中,旁边的边角还有截铁丝翻了出来,做工用料极差。   铁笼难看得很,像是被人赶工做出来的。   拿这个铁笼和九重天华美的金笼作了一番对比,扶玉秋嫌弃地左看右看:“这也太不讲究了,肯定不是活阎罗那厮做的。”   扶玉秋挣扎着爬起来,想要催动内丹水连青来打破这一堆凡铁。   但才刚一动灵力,内府却像是被寒冰冻住了似的,疼得他“啾叽”一声,冷汗连连地再次趴了下去。   扶玉秋疼得身体都在发抖。   就算是个傻的也知道内府肯定被人动了手脚,当即不敢再动灵力。   等缓过来那股疼劲儿,扶玉秋恹恹地爬起来,从铁笼缝隙左右看了看。   他似乎正在一处宽阔冰窖中,头顶还在飘落着雪,好在扶玉秋现在是白雀,有羽毛抗冻,但凡换成幽草原形,肯定被冻得久睡不醒。   扶玉秋抖了抖羽毛上的雪,也逐渐回过味来。   雪?   活阎罗不是在下界禁雪,这雪又是哪来的?   还是说这里已不是下界了?   见到铁笼上有个小锁,扶玉秋当即眼睛一亮,回头用尖喙当即薅下来自己一根羽毛,打算用阴藤教他的法子把这锁给强行撬开。   只是还未行动,这空荡荡的冰雪处突然凭空出现一只雪豹,正眼睛眨都不眨地盯着他。   扶玉秋:“啾——”   白雀被突如其来出现的大猫吓得满笼子乱飞!   雪豹嫌弃地瞥他一眼,张开血盆大口朝着扶玉秋而来。   扶玉秋啾啾直叫。   当幽草时有人想吃他,现在变成鸟了怎么还是不保险?!   难道只有变成人才能最安全的吗?   应该没人会吃人肉吧?   扶玉秋吓得魂飞魄散,本能想催动内府灵丹。   ……然后他又疼得蜷缩下去,连惨叫都没力气了。   下一瞬,那血盆大口却只是咬住铁笼上歪歪扭扭的铁丝,将铁笼叼着一摇一晃地离开了冰窖。   扶玉秋:“……”   扶玉秋这才大松一口气。   还好还好,不用被人一口吞了。   只是这口气还没松下来,扶玉秋又突然反应过来之前凤殃和凤雪生的叮嘱。   这白雀壳子的水灵力……似乎能灭金乌火。   不会有人想要将他的骨血扒出来去灭金乌火吧?   扶玉秋又打了个哆嗦。   那雪豹走路悄无声息,但因那铁笼左右不平衡,扶玉秋那圆滚滚的身子又在左边的角落里缩着,导致雪豹每一步行走都带动笼子左摇右晃。   才走了没一会,扶玉秋差点要被晃吐了。   “还没有云收拎笼子稳!”   扶玉秋气得啾啾叫,但又晕得实在是没力气,只好奄奄一息地趴着,努力保持铁笼平衡。   随着雪豹离开冰窖,周遭环境映入眼帘。   似乎是妖族。   灵雨泽大比之处并非是妖族腹地,只能算是外围,当时各族比试时,妖族族主也并未出现。   扶玉秋对妖族知之甚少,只知道族主是个雪豹。   妖族抓他到底要做什么?   扶玉秋刚才催动灵力那一下用的劲儿太狠,现在内府还有断断续续的疼痛,折磨得他病怏怏的,黑豆大的眼睛都半闭着,看起来蔫得不行。   妖族族主是雪豹,只是族主的住处却是一处依山傍水适合隐居的幽静住处,四周甚至还有不少从百花苑移植过来的花花草草,藤蔓爬着篱笆墙,盛开着大簇大簇的花朵。   雪豹叼着铁笼缓步而来,当进来这幽静小院时,整只豹就像是条件反射似的直接将铁笼扔下,然后……   在地上打了个滚,四爪朝天,看起来舒服得不行。   扶玉秋:“???”   这是有什么大病吗?   雪豹打了个滚后,也意识到不妥,又面无表情地爬起来,继续叼着铁笼往里走。   房门半闭着,雪豹走到台阶下,温顺低下头。   “族主,苍鸾族白雀带到了。”   扶玉秋恹恹瞥了一眼,已经没力气骂人。   这时,房里传来一阵奇奇怪怪的声音,像是舒爽过了头,又像是窒息难受,稥香带着一股缱绻低沉的呼吸,莫名让人羞耻。   扶玉秋却没听出来这是什么意思,只觉得奇怪。   房里传来带着笑的声音:“喜欢吗?”   妖族族主的声音像是受不了了,莫名有种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的放浪,低低呜咽一声:“喜欢,我想死在这里算了。”   那人柔柔笑起来,好似运筹帷幄掌控全局,让所有人都心甘情愿臣服在他脚下。   扶玉秋疑惑地蹙眉,终于察觉到问题。   妖族族主,这是在做什么糜烂的事儿吗?   当着属下的面,真的好吗?   可谁知,妖族族主的声音很快传来:“嗯,进来吧——正好,你也一起来。”   叼着铁笼的雪豹顿时亢奋得都要摇尾巴了,一改方才优雅的猫步,一蹦直接跃上几层台阶,将扶玉秋晃得胃中疯狂翻涌。   “啾呕——”   “太糜烂了。”扶玉秋心想,“我这棵纯洁的草可见不得这个!”   纯洁的扶小草当即闭上眼睛,不愿去看妖族肮脏之事。   传言妖族和魔族一样,拿交媾当家常便饭,兴致来了席地幕天都能做得尽兴,全然不顾他人目光。   扶玉秋第一次听说时,满脸嫌弃的“噫”。   他们草可就不一样了,就算是开花授粉,也是等春暖花开,羞羞答答地蹭花儿的。   雪豹叼着纯洁的草进去布置幽雅宁静的房间,里面宽敞至极,最右边一整面墙的雕花木门被推拢到一起,让偌大外室对着外面一望无际的幽蓝湖面。   几只蜻蜓蝴蝶翩然而至,落在莲花上,轻轻在湖面上点出一圈圈细小的波纹。   扶玉秋紧闭着眼睛不肯看,生怕自己的眼被闪瞎了。   只是周围似乎有股似有若无的味道,熟悉得很。   妖族族主开口了:“他就是凤殃身边的白雀?”   雪豹道:“正是他——听说仙尊对其十分特殊,若用来威胁将冬日还回,他许是会同意。”   扶玉秋一愣。   啊?   他还以为妖族抓他过来是要抽他的骨血来灭金乌火?   原来只是威胁活阎罗吗?!   太好了……   不对,好个啾!   扶玉秋脸都要绿了。   活阎罗和他非亲非故,凭什么会为了妖族的威胁而救他?   “蠢货。若是有用的话,他同意后将白雀带回,第一件事就是一把火烧了妖族全族。”另一人幽幽开口了,“借由这只白雀将仙尊诛杀才是上策,你们怎么就这么不会来事呢?”   扶玉秋一怔,猛地睁开眼睛。   面前并不是扶玉秋以为的“糜乱交媾”现场,反而幽静别致,花藤顺着柱子长出漂亮的花朵。   在一处花藤秋千椅上,一个穿着白鹤纹天青衣的少年懒洋洋靠在椅背上,容貌艳丽又精致,眼底还有两颗血痣,衬着他更加艶美,唇角活似要勾魂吸髓。   在他脚下,一只一人来长的雪豹正翻着肚皮四爪朝天。   青衣少年交叠着双腿,用一只赤着的脚踩在雪豹柔软的肚皮上,漫不经心地轻踩了两下。   不知道是他的动作还是他身上散发的气味,妖族族主遭受这般“羞辱”竟然全无反抗之意,甚至还敞开了肚皮让少年踩得更加舒服。   妖族族主深吸一口气,像是吸食了致幻的罂粟花,感觉想要升天,拽都拽不下来。   扶玉秋当即呆住。   “啾啾?”   扶白鹤?! 第57章 我族圣物   这副场景太熟悉了。   自扶玉秋有神智起, 扶白鹤身边便常年是这副场景——闻幽谷无论带毛的不带毛、成精的没成精的,大大小小的灵兽全都像是开了饭似的,整日粘在扶白鹤身边。   就像是扶白鹤身上散发的气味能让它们上瘾般, 打都打不走。   扶玉秋当草的时候无法理解那种味道, 现在变成了鸟, 还是无法明白扶白鹤叶片味道的魔力。   在场两只雪豹吸得好像都要亢奋起来了, 扶玉秋简直没眼看, 但刚才一直紧悬的心终于落了下来。   既然扶白鹤在此, 他便不用担心了。   扶玉秋伸翅膀扒着铁笼,开心地朝扶白鹤道:“白鹤!四哥!我是玉秋, 快放我出去——”   扶白鹤懒洋洋地偏头扫了一眼, 一绺发轻柔垂在他的锁骨上,显得莫名勾人。   “你……”他盯着白雀若有所思。   扶玉秋满脸期待。   扶白鹤说:“这白雀嗓子真不错。”   扶玉秋:“???”   扶玉秋气得要命, 用翅膀使劲拍破笼子:“扶白鹤!”   “哟, 生气了?”扶白鹤换了个姿势, 两只赤足将雪豹族主当垫脚,懒散靠在美人榻上一招手, “来,拿来给我瞧瞧。”   雪豹被扶白鹤身上的味道熏得头晕目眩, 狂甩尾巴将铁笼子叼过去。   那铁笼破破烂烂的, 扶白鹤嫌弃扫了一眼,见白雀身上纤尘不染,便让雪豹将锁打开, 将扶玉秋放了出来。   扶白鹤手指细白纤长, 轻轻将扶玉秋捧在掌心。   扶玉秋也不跑, 张开翅膀朝他拼命啾啾, 想让他认出来自己。   扶白鹤饶有兴致道:“你到底是在唱歌还是在说话?”   “……”扶玉秋气得不行, 当即口不择言,一通藤藤藤啾啾啾!   扶白鹤笑了,和扶玉秋有几分相似的脸上秾丽绝美:“原来是在唱歌,真好听,再来啾一曲。”   扶玉秋:“……”   扶玉秋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直接凶巴巴朝扶白鹤的手指狠狠啄了一口。   扶白鹤走到哪里都有一堆灵兽追捧他,无论在闻幽谷还是在下界从未吃过半点苦头,手指娇嫩极了,只是被啄一口,鲜血瞬间溢了出来。   吸得正上头的妖族族主竖瞳一缩,盯着白|风从南边吹来|雀凶恶龇牙,发出野兽咆哮。   扶白鹤漫不经心用脚一踩,雪豹立刻又倒了下去。   那鲜血顺着指尖往下淌,扶白鹤盯着看了好一会,突然凑到唇边伸舌尖轻轻一舔,带着一股浓烈的、扑面而来的色气勾魂。   “凤行云说用这白雀身上的水连青能杀死仙尊?”扶白鹤心不在焉地说,“对吗?”   妖族族主微微翻身,原地化为一个身形高挑的男人。   他变成人形时没了之前那原地打滚的痴态,看着倒是人模狗样的,带着沉淀多年不怒自威的森冷:“对。”   “那还等什么?”扶白鹤看热闹不嫌事大,“把他弄死啊,你到底在顾忌什么?”   妖族族主:“那位仙尊修为深不可测,就算从九重天入下界被压制了修为也能轻飘飘阻止炎火雨,若是对他妄动杀手……”   扶白鹤点头表示赞同:“嗯,所以你就打算挟持这只白雀,和他好生商量做个‘将冬日还回’的交易?”   族主皱眉。   他开始怀疑将这只白雀抓来到底是不是正确的了。   扶玉秋冷眼旁观。   虽然他厌恶活阎罗,但从未想让他死。   这时,外面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他只是强弩之末。”凤行云推门而入,淡淡朝着雪豹族主一颔首,“只要将水连青取出,定能让他的性命留在下界。”   扶玉秋一见凤行云,气得就要龇牙,怒气冲冲用黑豆言狠瞪过去。   扶白鹤慢条斯理抚了抚扶玉秋几乎要炸开的毛,瞥了凤行云一眼:“这只白雀没什么修为,身边也没高人相护,若是取出水连青就能杀死仙尊,为何你不亲自动手,何苦要和妖族同分一杯羹?”   凤行云问:“你是?”   妖族族主淡淡道:“我族圣物。”   凤行云挑眉。   圣物?   什么圣物,能凌驾妖族族主之上,让其心甘情愿臣服于他?   “并非同分一杯羹。”凤行云淡淡道,“是合作——妖族有所图,我也有所图,难不成妖族什么都不做,就想捡现成的便宜不成?”   族主冷冷道:“春夏秋冬四季轮回,本就是天道恩赐。”   拿回应有的东西,叫图谋吗?   凤行云说:“可三界全有仙尊掌控,他说冬日不该存在,就能轻飘飘将其夺走。”   妖族族主竖瞳瞬间缩成细针。   凤行云是在威胁他。   ——若是什么都不做,凤行云靠着自己得到仙尊之位,那冬日或许还是不会还回来。   他是在逼着妖族选择。   妖族族主的手死死握紧。   雪豹最适宜之处本是一片雪山,可自从二十多年前仙尊发了疯一夕之间将冬日夺走,整个下界便终年如春。   妖族忍了这么久,终于忍到仙尊下界,难道真的要看着机会如流水从指缝流走吗?   族主咬了咬兽牙,正要开口,扶白鹤不知怎么突然笑了一声。   “仙尊掌控?”扶白鹤懒洋洋抚着白雀柔软的翎羽,笑着说,“是由凤凰掌控吧。”   凤行云脸色一沉。   扶白鹤却根本不怕他:“凤凰乃上古灵物,天道庇佑,就算他是哪种批命,也仍然是天道之物,有可能他的起点便是你们四族之人努力千年也遥远不可及的终点。”   凤行云:“你……”   扶白鹤这张嘴毒得很,但并非是阴藤那种刺耳的毒,而是软刀子磨肉,让人能听出来阴阳怪气却根本挑不出来问题。   “难道不是吗?”扶白鹤还在说,“并非是因为他坐上仙尊之位,而是因他是凤凰,所以才能轻而易举将冬日夺走。”   凤行云从未被人这么指着鼻子骂,脸色阴沉如水,全无平日的温和。   扶白鹤懒散说完后,终于舍得将视线抬起,似笑非笑看向凤行云。   “就算你坐上仙尊之位,苍鸾依然是苍鸾,血统仍旧比不上凤凰。”   凤行云垂在袖中的手死死握着,心中一股暴躁之意不可自制地涌了出来。   苍鸾……   就算有凤凰血脉,仍旧无法与日争辉。   扶玉秋在一旁看得心中巨爽无比:“好啊好啊,真是一出狗咬狗的好戏,今儿怎么就这么奇怪呢,狗咬狗的戏可真多啊。”   先是凤北河和凤行云,现在又是凤行云和妖族。   太妙了。   扶玉秋看得高兴,心中也不生气了,甚至还能再看两场狗咬狗。   这时,凤行云许是不想再和妖族交谈,直接道:“你们不想同仙尊为敌,可以。将白雀给我,杀了凤凰,冬日也自会回来。”   扶玉秋笑容一僵,脸顿时绿了。   看好戏看到自己头上来了!   妖族族主迟疑地看凤行云,又将视线投向扶白鹤掌心的白雀。   这场争斗若是凤行云胜倒还好,冬日便能回来;   仙尊胜也没什么损失,反正冬日已经持续二十多年了,没必要搭上整个妖族。   这桩生意怎么看怎么不亏,无论凤行云和仙尊到底谁胜,都和妖族无关。   而且将白雀给出去还能丢掉这块不知如何处理的烫手山芋。   妖族族主深吸一口气,点头:“好。”   扶玉秋差点背过气去,张开翅膀急急扒住扶白鹤的手指,着急地啾啾叫。   “不要!”   凤行云一心想要得到水连青,若是将他交出去,这狗男人肯定会像凤北河那样直接一个猛虎掏心,将他内府中的水连青给挖出来。   扶玉秋实在是太过惧怕被人硬生生挖出“灵丹”的痛苦风了。   他急得眼泪都要出来,拼命抱着扶白鹤的手指:“四哥!哥!你要是把我交出去,我做厉鬼也不会放过你的!”   凤行云突然皱起眉看向白雀。   他在……叫谁哥?   扶玉秋这才反应过来,凤行云和白雀同为苍鸾族,肯定能听懂自己说话。   可若是让凤行云转达自己的话,按照他坏心眼的性子,八成行不通。   扶玉秋内府灵丹不知道是不是被束缚住了,一动灵力就像是匕首扎了似的,疼得他根本不敢乱动。   可动不了灵力就无法变成人形,扶白鹤又听不懂自己说话……   这无解的绝望下,扶玉秋焦急地团团转。   妖族族主巴不得将他赶紧送走,见扶白鹤若有所思地看着扶玉秋,快步过来伸手就要夺走白雀。   “白鹤,将他给我。”   扶玉秋吓得啾啾叫!   可就在妖族族主即将抓住白雀时,扶白鹤突然手指一拢,将扶玉秋按在自己怀中。   扶玉秋抬起头,眼巴巴看着扶白鹤。   扶白鹤这是……认出他来了?!   扶白鹤勾了勾扶玉秋的下巴,懒散地道:“我突然又不想给了。”   凤行云沉沉看他。   妖族族主一怔,疑惑道:“他有什么用吗?”   扶白鹤淡淡道:“我想让他给我的花圃浇水。”   妖族族主:“……”   凤行云:“……”   凤行云就算再蠢也看出来扶白鹤这是故意为之,他冷着脸道:“妖族主,你们到底是什么意思?若不想合作直说便是。”   妖族族主也不解地看着扶白鹤。   扶白鹤脾气好、爱看戏,虽然娇贵奢靡,但用一只都能将仙尊杀死的水连青来浇花圃这种宰牛刀杀鸡之事,还是头一回。   妖族族主正要再劝劝,外面突然传来一声惊天阵地的轰鸣声。   像是巨石从万丈高空砸到地面上,荡漾开来的气浪甚至能将苍天大树给连根拔起,横扫而去。   妖族族主霍然起身,快步走出门外。   扶白鹤却像是没事人一样,依然不动如山地坐在美人榻上,带着笑意抚摸白雀,好似外面地动山摇都和他无关。   外界的轰然声很快就安静下来,妖族族主沉着脸站在门外。   很快,一只雪豹狂奔而来。   “族主不好了!九重天那位仙尊到了!” 第58章 归还冬日?   凤殃得到扶玉秋被抓走的消息时, 刚从冥府出来。   云收失魂落魄,不知是因没看好白雀、还是恶龙说的那番话,他眼眶通红, 跪在地上讷讷道:“尊上……恕罪, 是我看护不周。”   凤殃淡淡瞥他一眼。   察觉到云收微微发抖的身体, 凤殃饶有兴致道:“你怕我?”   云收一僵。   凤殃说:“你怕我。”   这次是肯定的语调。   云收此时对他的惧怕, 并非是没看好白雀而担心仙尊真将他扒皮抽骨, 而是一种发自内心源源不断、且随着时间流逝还在不断加深的恐惧。   凤殃不知他在怕什么, 但他懒得过问。   别人的恐惧,也是他这些年最大的恶趣之一。   哪怕听到扶玉秋被抓走的消息, 凤殃也没有方寸大乱, 他甚至比寻常还要冷静。   微微抬手,凤凰火“噗嗤”一声从掌心冒出, 随凤殃意念而动, 缓缓凝成一根红绳。   那绳子似乎是从中间断裂, 接口处还有几绺细弱的火苗。   ——当时扶玉秋让凤殃给他穿阴藤果核戴在脚踝上时,便是用这根绳子。   扶玉秋的脚踝细, 凤殃当时只用了半根。   只要跟着这半根绳子,就能寻到扶玉秋。   若是扶玉秋还带着凤殃给的金珠, 就算整个下界一起出手, 也绝不会将他这般轻易带走。   凤殃手指轻轻一动,见那半根断裂的绳子飘向空中,好似蝴蝶般朝着南方翩然而去。   那是, 妖族的方向。   凤殃足尖一点, 转瞬便到了妖族腹地上空。   那根断绳的灵力还是太过弱, 只能寻到大致方向, 无法细致地寻到人。   凤殃慢条斯理地迎风而立, 微微一抬手,招出一团凤凰火。   凤凰火好似破空的陨石,被凤殃牵引着轰然砸向下方。   既然寻不到,那就主动让他们交出来。   妖族腹地的结界瞬间出现,结结实实挡住凤凰一击。   护族结界强悍,哪怕今日的炎火雨也没有落到妖族腹地一星半点,可凤殃轻飘飘一击,却直接将结界击出一道道裂纹。   只听到“嘶嘶”的声响,凤殃又是一道凤凰火砸下。   “砰——”   妖族结界瞬间破碎,轰然炸开。   那破碎的灵力和灵丹自爆不遑多让,激起的气浪将半个妖族的树都直直吹歪,树叶全部脱离枝头,带着卷入天空的璇儿,呼啸一声直直冲上云霄。   整个妖族好似下了一场落叶雨。   凤殃这才收了手,飘飘然落地,站在妖族腹地入口的界碑处,饶有兴致地看着那象征着妖族象征的石碑。   妖族族主姗姗来迟。   雪豹察觉到护族结界已碎,脸上已不怎么好看了,但同时心中还是有些庆幸。   仙尊连护族结界都能两击击碎,更何况是妖族全族。   不同他作对,才是正确的抉择。   “见过尊上。”妖族族主心中思绪翻飞,但表面上还是看不出丝毫端倪,他恭敬行礼,“不知您来妖族,有何要事?”   凤殃勾了勾唇,似乎想笑一笑。   但唇还未扬起,似乎想起了什么,唇角又猛地绷紧了。   他负手而立,淡淡道:“你不知吗?”   妖族族主心中一咯噔。   真的是……为那只白雀而来?   还没等他想好对策,却见凤殃金瞳一缩,一道凤凰火从天而降,呼啸一声重重落在妖族。   又是一声惊天阵地,不远处传来惨叫和哀嚎声。   妖族族主一僵,微微抬头一看。   整个妖族上空不知何时已经被密密麻麻的凤凰火包裹,每一簇都闪着森冷的杀意和凶悍的暴戾。   凤殃似笑非笑地看他:“族主现在想起来了吗?”   妖族族主:“您……”   话音刚未落,又是一簇凤凰火重重落下。   凤殃心不在焉地伸着手看了看五指,那根断了的绳子正缠在他的无名指上,明明只是一根普通寻常的红绳,但和雪白的手指相互交映,尊贵无暇却又缱绻暧昧。   在妖族族主被凤殃这不按常理出牌的震慑惊住的时候,又是几簇火苗从天而落。   妖族族主:“……”   他一直听说九重天仙尊是个不折不扣阴晴不定的疯子,但从来不以为意,直到此时,终于体会到何为喜怒无常疯癫无状。   “您若是要寻白雀,他就在妖族!”   妖族族主不敢再隐瞒——毕竟他若再迟疑下去,整个妖族都要被凤凰火灭族了。   凤殃淡淡“嗯”了一声。   可天空中依然有几簇火苗不断落下,砸得半个妖族都起了大火,烈烈燃烧。   妖族族主瞳孔剧缩,不可置信看着他。   不是都说了白雀在……   突然间,妖族族主好似理解凤殃这疯子的意思,立刻道:“我这就让人将白雀送来!”   凤殃没有应答,还在那漫不经心看着手指上的红线。   妖族族主却不敢再像之前那样抱有幻想,立刻化为雪豹,利箭似的冲了出去。   迟一分,妖族遭受的损毁就要多一分。   妖族之前对仙尊的怨恨和恨不得杀之后快的怨恨明明那样浓烈,却在看到凤殃的一瞬间,完完全全被恐惧和忌惮所掌控。   他们全然被凤殃不要命的疯狂行径牵着鼻子跑,根本没有半分心思去思考还有“杀了仙尊”这个选择。   妖族全然被凤凰火笼罩,四处一片废墟哀嚎。   幽静小院中。   扶白鹤依然漫不经心抚着掌心白雀柔软的翎羽,懒散地道:“苍鸾少尊还有要事吗?若无事,恕不远送了。”   凤行云冷漠看他。   他既是妖族圣物,为何妖族遭此劫难去这般一副漠不关心的模样?   “将白雀给我。”凤行云也懒得多问,直接朝扶白鹤伸出手,“他是我苍鸾族之人。”   “哦?”扶白鹤笑起来,“现在知道他是你族之人了,方才要拿他挖灵丹时怎么没想起来呢?”   凤行云沉下脸来。   “若是仙尊为白雀而来,你将它带走,那妖族岂不是要遭灭顶之灾?”扶白鹤朝他一眨眼,“苍鸾少尊方才不是说‘合作’吗,这么快就忘到脑后了?”   凤行云已经隐约感觉到仙尊威压,手指微微合拢。   只是掌心灵力还未凝出,一直安安静静趴在扶白鹤脚下的雪豹瞬间抬头,森森看他。   凤行云深吸一口气,将灵力收回:“你到底想要什么?”   仙尊在外,妖族遭灾,将这白雀交出去才是上策,可这扶白鹤却一直在闲聊扯皮,要么他是个冷血无情的蠢货,要么就是别有所图。   扶白鹤笑起来,姿态慵懒地交叠着双腿:“苍鸾少尊果真聪明——我的确想要点东西。”   凤行云面无表情:“要什么?”   “关于你的,二十一年前秋冬两季的所有记忆。”扶白鹤说。   凤行云本以为这个妖孽至极的少年会狮子大开口说出自己给不了的东西,乍一听到这个要求都愣了一下,匪夷所思道:“你要我的记忆?”   “对。”   “你要记忆做什么?”   扶白鹤纤细五指轻轻一抚,一根烧焦的翎羽飘飘然落下,被他两指捏着,微微一旋,心不在焉道:“这是你的翎羽吗?”   凤行云实在不懂他到底是什么意思,拧眉看着那烧得不成样子的翎羽,不知是不是时间太久,上面也毫无灵力波动,看着就只是一根烧焦的凡鸟羽毛。   “我不知这是否是我的。”   “那就把记忆给我。”扶白鹤笑起来,“我只看你的记忆,不会伤害到你——你若实在担心,可将记忆灌入这珠子中再给我。”   凤行云接过扶白鹤送来的珠子,手指轻轻摩挲良久,突然道:“你在找什么东西吗?”   扶白鹤也不隐瞒,轻轻抚着白雀,淡淡道:“当年我至亲被人害得魂飞魄散,唯一的线索只有这根被烧焦的翎羽。”   “在下界吗?”   “嗯。”   “此事同我无关。”凤行云将珠子悬在眉心,一边将二十一年前的记忆从识海中灌进去一边道,“那年我一直在流离道和九重天,并未来下界。”   扶白鹤随口应了一声,根本不信。   从刚才扶白鹤说出“至亲”时,扶玉秋已经怔住了。   他呆呆看着扶白鹤,好半天回过神来,眼泪差点直接飚出来。   白雀眼泪汪汪扒着扶白鹤的手指,黑豆大的眼睛里全是感动。   “啾啾!啾啾呜——”   扶玉秋决定原谅扶白鹤这眼瞎认不出自己的事。   扶白鹤见白雀眼泪啪嗒地看他,笑了一声,自吹自擂地勾了勾白雀下巴:“哟,小白雀,这么感动啊?你说说看,我是不是举世无双的好兄长?”   扶玉秋:“……”   两句话的功夫,凤行云已经将记忆抽出灌入珠子中,随手抛给扶白鹤。   “拿去。”   扶白鹤一把接过,两指捏着看着珠子里漂浮的一根缩小无数倍的苍鸾翎羽。   凤行云伸手:“将白雀给我。”   扶玉秋当即炸了,啾啾直叫:“你要是把我给他,我可就站在扶玉阙那边了啊!”   扶白鹤饶有兴致看着白雀炸毛,问凤行云:“你和他同族,从刚才起他一直在叫,是在说什么呢?”   扶玉秋骂骂咧咧:“我骂你祖宗呢!”   凤行云:“……”   “没说什么。”凤行云伸手,“给我。”   已经耽搁了时间,仙尊不知何时就到。   有凤北河的前车之鉴,凤行云不想再正面和他对抗。   扶白鹤看着更加气愤啾啾的扶玉秋若有所思。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总觉得这只白雀莫名熟悉。   可已经用凤行云的记忆达成了交易,扶白鹤只好按下心中疑惑,抬手将白雀递过去。   在递过去的刹那,扶白鹤心口骤然一跳,好像七魂六魄都在本能制止住他这个举动,让其动作猛地僵住。   “不能给出去。”扶白鹤心想,“若是给出去……”   可仔细一想,那股本能又随着理智散开了。   就算给出去又如何,只是一只白雀,就算是天赐灵物……   扶白鹤瞳孔骤然一缩,不知想到了什么。   天赐灵物?   扶玉秋吓得都像是啄木鸟似的拼命啄扶白鹤的手指,眼睁睁看着凤行云的手伸来,心脏都要收缩成小小一团。   可下一瞬,扶白鹤猛地将他抱在怀里。   扶玉秋还没来得及惊喜,头顶突然传来一阵剧烈的强光。   轰然一声,一簇凤凰火当头落下,转瞬将周遭夷为平地。   扶玉秋猛地伸翅膀抱住扶白鹤的手指。   “啾——”   就在那凤凰火即将砸在两人身上时,白雀脚踝上那缩小的几乎看不见的阴藤果核上的红绳宛如游龙似的凝出一道带着火焰的屏障。   火焰一闪而过,四处都是残留未烧尽的火光。   凤行云似乎察觉到了什么,思绪急转,猛地凝出焚水灵力,呼啸一声朝着扶白鹤冲去。   仙尊应该已经到了。   拿白雀取水连青的法子已行不通,凤行云唯一能解释自己出现在妖族的原因,便是将脏水泼向妖族。   妖族圣物觊觎白雀,妄图将白雀内府水连青挖出,伙同妖族要对仙尊不利。   凤行云来此是为了制止妖族,帮助仙尊夺回白雀。   ——只有这个解释得通。   焚水裹挟着能焚毁世间万物的灵力猛地朝着扶白鹤而去。   扶玉秋惊魂未定,瞧见那股逼人的灵力,忙道:“当心——”   扶白鹤根本听不懂他说话。   他侥幸存活,也没有半分庆幸,甚至没有看到凤行云那不留丝毫情面的焚水灵力,而是罕见沉着脸,将修长的五指伸向一旁烈烈燃烧的凤凰火。   凤凰火当即将他的手指烧得焦黑一片,可他却置若罔闻,手指在火焰中动了两下,终于收回来。   在他焦黑的两指中,正捏着方才不慎掉落的珠子。   ——那是凤行云的记忆。   扶玉秋呆呆看着他,“啾叽”的一声哭出来。   “报什么仇啊蠢货?!”扶玉秋边哭边道,“你叶子都要被烧没了——当心!啾!”   焚水凌空而至,破空甚至传来嘶嘶的声响。   扶玉秋拼命张开并不宽阔的翅膀想要护住扶白鹤,内府本能催动水连青。   那股蚀骨的疼痛再次密密麻麻浮上来,可扶玉秋一看到那几乎要烧焦的手就不记得疼了,更加努力冲击内府水连青上的禁制。   终于,水连青冲开内府而出,凝出一层厚厚的水流屏障。   凤凰火紧跟其后,同焚水、水连青相互碰撞。   砰的一声闷响。   周遭一阵灰尘烟雾,伸手不见五指。   仙尊一身白衣,破开云雾缓步而来。   金瞳好似火焰,穿透浓烈的烟雾,直直落在地上的白雀身上。   扶玉秋瘫成一张饼,蔫蔫趴在地上,展开的双翅全是灰尘,灰扑扑的好似汤圆炸开了芝麻馅。   凤殃扫了一眼,心尖猛地一疼。   他按捺住那股突如其来的情绪,绷紧唇角看向凤行云。   凤行云早已准备好了说辞:“父尊,妖族抓来白雀妄图要挟您归还冬日,行云知晓,特来此为您分忧。”   凤殃视线冷淡:“归还冬日?”   冬日那样冷,为何要归还?   扶白鹤怔然看着地上的白雀,似乎认出了似的,一时间竟然有些回不过神来。   扶玉秋恹恹趴着,听到这句话气得差点要翻白眼。   倒打一耙!   恶人先告状!   其实事实也确是如此,妖族的确打得这个主意。   可和凤行云想挖他内府水连青的恶劣行径一对比,妖族这拿白雀做交易归还冬日之事,都显得幼稚得要命。   扶玉秋气得要命,声音细弱蚊嗡地骂骂咧咧:“啾啾啾!”   「分明是你想挖我灵丹!」   仙尊听到这句话,微微侧身。   但不知为何,他有些不太敢靠近扶玉秋,只能保持个不远不近的距离,用余光轻轻看他。   扶玉秋说完后,内府猛地一震剧烈逆转,好像是方才强行破开内府禁制的反噬。   “咳……!”   小小的白雀猛烈咳了几声,脑袋一垂,似乎是昏睡了过去。   凤殃金瞳一缩,霍然冲来。 第59章 神魂裂纹   扶玉秋内息紊乱, 经脉伤痕累累,妖族那邪门的禁锢灵纹在内府中碎得到处都是,一看就知道是强行破开的。   凤殃一把将扶玉秋捞着捧在掌心, 冷厉看向扶白鹤。   扶白鹤终于回神, 猛然起身:“将他还给我!”   凤殃将扶玉秋塞到心口衣襟中, 满脸皆是冷酷无情的漠然。   妖族族主堪堪到来, 见到扶白鹤似乎和仙尊起了冲突, 立刻冲上前一把拦住扶白鹤。   “白鹤……”   扶白鹤用力挣开他, 厉声道:“还给我!”   妖族族主愣了一下。   两人相识这么多年,他还是第一次见到平日里温温和和的扶白鹤情绪波动如此之大, 他眼眶隐约红了, 视线紧紧盯着仙尊心口,幽蓝眸瞳闪着遮掩不住的冷光。   当年扶玉秋生机断绝的同时, 扶白鹤和扶玉阙便经由神魂牵引察觉到了。   魂飞魄散……   有谁能想到, 天道恩宠之物竟然有朝一日也能落得这般惨烈下场?   扶白鹤和扶玉阙生平第一次达成了和解, 就是想寻到扶玉秋到底是如何死的。   可一个大活人却像是凭空消失一般,四处寻不到踪迹, 唯一的线索便是闻幽谷一处被焚烧的不成样子的翎羽。   那根翎羽上的灵力未散之时,扶白鹤似乎嗅到一股奇特的气息。   像是水浇熄火焰后残留的气味。   这根翎羽的主人, 定然不是凡鸟。   当时三族之争已然开始, 没过多久,那扶玉阙两人猛然发现,本已消散于世间的神魂竟然再次有了一丝生机, 就好像被人强行拼起来似的。   魂飞魄散之人, 还能再入轮回吗?!   扶白鹤对此并没有抱任何希望, 一心只想着寻到罪魁祸首报仇雪恨。   直到现在……   那奄奄一息的白雀身上, 似乎散发着就是扶玉秋的气息。   扶白鹤不确定, 但却不肯放弃任何一丝希望。   他的眼瞳都冒出血丝,冷冷看向凤殃,全然不怕源源不断散发出来的森寒戾气。   仙尊并非好人,喜怒无常冷血无情人尽皆知。   扶白鹤自然知道。   二十年前,扶玉秋最绝望的时候他没有在身边,而现在他又要眼睁睁看着他被人带走肆意折磨吗?   扶白鹤的下颌绷得死紧,好似下一瞬就要释放灵力攻过去。   妖族族主险些要窒息。   仙尊的凶名三界皆知,哪怕他下界修为被压制,也无人有胆子敢冒犯他。   扶白鹤这般浑身尖刺地针对他……   妖族族主呼吸一顿,根本不敢去想仙尊该如何勃然大怒。   他只能尽量拦住扶白鹤,咬着牙传音:“白鹤!他真的会杀了你的。”   扶白鹤置若罔闻,冷冷和凤殃对视。   妖族族主的心险些提到嗓子眼。   可一向冷漠无情的仙尊却并未动怒,他甚至将周身威压强势悉数收回,饶有兴致道:“你是扶白鹤?”   扶白鹤彻底忍不住:“把他还给我!”   随着他的一声厉喝,浑身清冽的灵力瞬间朝着凤殃强行压了过去。   那是扶白鹤原形的草香,带着股清凉冷冽,香味逼人。   妖族族主一把拦住他:“你不要命了!”   可出乎意料的是,哪怕扶白鹤带着攻击性出手,仙尊也没有生气,淡淡道:“他身上有伤,我会治好他再将他送来。”   扶白鹤沉着脸:“不必劳烦。”   凤殃道:“他体内经脉断裂,内府受伤极重,只有昆仑山金光草能让其痊愈。”   扶白鹤动作一顿。   金光草……   是起死回生的仙草,虽比不上绛灵幽草,但却能飞快治愈断裂经脉不让他受再多的苦。   扶白鹤沉默许久,终于缓缓将逼人的灵力一点点收回。   仙尊的手指按着衣襟,隔着一层衣服将灵力源源不断输入扶玉秋体内,见扶白鹤不再纠缠,视线看向垂着眸温顺模样的凤行云。   凤行云头垂得更低了:“父尊。”   凤殃轻飘飘问他:“你要挖谁的灵丹?”   凤行云瞳孔一缩。   “抬头。”凤殃走到他身边,语调淡然命令。   凤行云轻轻抬头,逼不得已对上凤殃的金瞳。   “告诉我。”凤殃伸出一根手指,隔空点在凤行云心口,漫不经心道,“你要挖出白雀体内的水连青,想做什么?”   凤行云嘴唇轻动:“父尊明鉴,我……”   凤殃打断他的话,柔声说:“杀我的法子有很多,不止有水连青,幽潭灵髓、冥府槐灵、甚至是阴藤果的果核也能将我彻底杀死,永不会涅槃。”   凤行云怔然看他。   凤殃说完,手指小幅度的一点。   凤行云瞳孔瞬间涣散,像是被凌空一击,猛地捂住心口踉跄着跪了下来。   “砰”的一声闷响,他的膝盖和地面相撞,将坚硬的石板撞出一丝丝裂纹来。   “世间太无趣,凤北河既无用,之后便是你。”凤殃收回手,勾唇淡淡道,“给你三月时间,若杀不了我,你心脏中的枯荣火魂会枯竭而死。”   凤行云脸色惨白如纸,大口大口喘息着,脸上瞬间凝出一滴滴水珠,顺着下颌啪嗒啪嗒往下滴,看起来像是遭受极大的痛苦。   凤殃给他下了「枯荣」?   “可你若是杀了我……”若是在平时,凤殃肯定已经轻轻笑出来,可此时他神色还是淡然无比,像是在谈论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我现在记性不太好,记不太清给你下的「枯荣」另外一半,到底在不在我心脏中了——行云,你敢赌吗?”   凤行云死死咬牙。   二十多年前凤殃说下给他们三人的「枯荣」,难道是故意涮他们玩儿不成?!   可这话凤行云不敢问,他呼吸颤抖,只能说:“是。”   凤殃似笑非笑看他,一挥衣袍,身形瞬间如云雾般消散在原地。   扶白鹤五指收紧,冷冷注视着凤殃消失的方向,久久没有说话。   ***   凤殃带着扶玉秋从妖族离开,正要去昆仑山,却在妖族门口瞧见追来的木镜。   木镜满脸都是血泪,不知道用这双眼睛到底看了多少次,此时看路都有些不清楚,几步路踉踉跄跄摔了好几回。   他浑身疲惫,身体发抖,却强撑着朝着妖族跑去。   木镜这副模样太过凄惨,凤殃看了他一眼,不知为什么,突然抬手一招,用一簇凤凰火裹住他直接拽了过来。   木镜嗓子都哑了,却拼命尖叫:“放开我——”   凤殃最讨厌别人在他耳边叽叽喳喳,轻轻抬手一指。   木镜嗓音戛然而止。   被人强行制住无法去救扶玉秋,木镜绝望地从喉中发出一声沙哑的呜咽,已经看不清东西的眼眶簌簌落下两行泪。   凤殃道:“哭什么,他没出事。”   听到这个熟悉的声音,木镜一愣,愕然抬头。   凤殃虽然嫌弃,但他知道扶玉秋喜欢这孩子,只能冷着脸将手指在那双异瞳上一抚。   那用眼过度的剧痛像是一股温暖强行压了下去,木镜茫然一瞬,轻轻一眨浓密的羽睫,发现自己竟然又能看见了。   此时他正被一簇好似有生命的火苗裹着飘在半空,前方的男人迎风而立,腾云驾雾朝北而去。   狂风将他墨发的发吹得狂肆而起,有几绺甚至打到木镜脸上。   认出来这人是凤殃,但木镜不知在未来看到了什么,对他罕见地没了之前的排斥。   木镜张了张嘴,似乎想开口说话。   凤殃什么都不想,一心只顾为扶玉秋输送灵力,让他好受些。   一会功夫,昆仑山已到了眼前。   昆仑山已没有雪山,烟岚云岫,宛如仙境。   凤殃翩然落下,随手将木镜丢在一旁,一道凤凰火从指尖狂窜而出。   很快,老族主急急忙忙赶过来,一瞧见凤殃当即行礼。   “恭迎尊上。”   仙尊从来没来过昆仑山,此时罕见孤身前来,雪鹿族老族主还以为这无上仙尊终于到了油尽灯枯之际,赶忙上来要为他诊治。   “不是我。”凤殃一挥手,将衣襟中的扶玉秋捧出来,“是他。”   老族主:“……”   又是他?   一向不问世事的雪鹿老族主生平第一次有了好奇心。   他真的很想知道这白雀到底是何许人也,竟然能让仙尊这般紧张?   道侣吗难道?   老族主也没有多说,接过白雀匆匆诊治,蹙眉道:“不太妙啊。”   凤殃输送过去的灵力还未停,闻言一直淡然的脸色瞬间不太好看。   “金光草可成熟了?拿来给他用。”   老族主摇头:“金光草只能治好他的伤势,他现在是伤到神魂。”   凤殃一愣:“神魂?”   “他神魂受过伤吧?”老族主道,“虽然被淬过魂,但七魂六魄还是有裂纹,这次受伤将旧伤引发出来了。”   老族主并没有说无可救药,但不知道为什么听到“神魂受伤”,凤殃脸色惨白,垂在袖中的手指竟然都在微微发抖。   “神魂……裂纹?”凤殃轻声道,“需、需要什么能治好?”   老族主道:“昆仑山有灵泉,让他在中泡一泡,再辅以金光草治疗,许是能治个七七八八。”   凤殃反应了好一会,才意识到这是能治好的。   只是这口气还没松下来,老族主又叮嘱了一句:“但要谨记,往后万万不可再神魂受创,若是再来一次,天道难救。”   凤殃点头:“好。”   治好伤后,凤殃就打算将扶玉秋送回去,让扶白鹤将其送回闻幽谷。   扶玉秋想一辈子无忧无虑待在闻幽谷,那凤殃就护他一生平安。   老族主将扶玉秋捧着,前去昆仑山顶的灵泉。   凤殃跟在后面,视线一直紧紧盯着扶玉秋。   因为凤凰灵力,扶玉秋看起来不像之前那样痛苦,凤殃看着他一点点浸入水中,灵泉中的治愈灵力源源不断涌过去将其包裹,终于迟疑地将灵力收回。   小小一团白雀像是汤圆似的,悄无声息沉了底。   凤殃看了许久,转身离开。   木镜在外面等着。   昆仑山虽然没有雪,但依然很冷,木镜穿着单薄衣物被冻得瑟瑟发抖。   凤殃本不想问他,但一想起扶玉秋,只好皱着眉将一簇凤凰火扔了过去。   那簇火苗外罩着一层琉璃似的寒冰,木镜双手捧着能感觉到源源不断的热气朝他身体涌过去。   木镜讷讷开口:“谢、谢谢……”   之前他从在凤殃面前开口,突然说话凤殃倒是觉得稀奇。   想起此人是鹓雏族少族主的灵镜转世,凤殃看他半天,将随身携带的那半片破碎的镜子拿出来。   破碎镜片中依然像是布满灰尘,那发辫戴花的人仍旧在黄沙中。   凤殃尝试着将碎片递过去。   木镜茫然看他。   “拿着。”凤殃说。   木镜怯怯看他,却还是伸出手轻轻接过那片镜片。   在木镜细白的手指和镜片接触的一刹那,破碎镜面上的灰尘像是被狂风吹起似的,一瞬间竟然消失得无影无踪,清晰无比地露出里面真正的画面。   黄沙漫天之处,浑身疲倦坐在那的人……   正是扶玉秋。   凤殃金瞳剧烈缩成针似的竖瞳。   果然是他。   这是凤殃意料之内的,所以他并未有太多震撼的感觉,只是有些疑惑。   为何鹓雏少族主的灵镜中,停留着扶玉秋的影子?   看周遭的沙子,似乎就是扶玉秋当年灵丹自爆魂飞魄散的场景。   想到这里,凤殃神色再次阴沉。   凤北河……   当年坐上仙尊之位时就该杀了他的。   就在这时,木镜突然抖声道:“它……它不见了……”   凤殃抬头看去,就见刚才还在木镜手中的碎片竟凭空消失。   木镜捂住眼睛,惊恐地说:“它好像……钻到我的眼睛里去了!”   凤殃拧眉:“把手拿开。”   木镜不敢忤逆他的话,发抖着将手放下。   木镜本来是一只黑瞳一只暗色红瞳,此时异瞳却已消散,只剩下一双诡异的暗红瞳仁,像是一面漂亮又诡异的镜子。   只是此时那“镜子”里却全是惴惴不安和恐惧。   凤殃看了木镜好一会,猛地伸出两指,点在木镜眉心,强行进入他的识海中。   木镜并无多少修为,身体几乎就算是个凡人,按道理来说识海应该不大。   可凤殃进去后,却好似入了一片一望无际的汪洋大海。   还未细看,识海中破碎成一片片的镜子突然被一股奇怪的灵力牵引着,打着旋往中央聚拢。   周遭传来镜片碰撞的清脆声音。   不消片刻,那成百上千片镜片终于重组成一面完整的镜子。   镜中缓缓出现一抹人影。   竟然是凤殃?!   凤殃神色沉了下来。   镜中的自己并非是此时的法相,而是一张被水毒侵蚀过的、巨丑无比的脸。   似乎是在九重天云梯。   凤殃好似浑身带着枷锁,一步步走向云梯。   在三层云梯之上,站着一个气质温和的男人,他温柔至极地朝凤殃笑:“就算冒天下之大不韪,我也会救你离开。”   凤殃目不转睛看着那张脸。   几十年来,第一次有人对他绽放笑容。   步履踉跄,凤殃终于到了云梯之下,仰着头看着他。   凤殃记得,这人是鹓雏少族主。   名字叫什么来着?   忘记了。   凤殃和他对视许久,直到那位少族主唇角好似伪装的笑容都有些不自然了,他才道:“你怕我。”   鹓雏少族主一愣:“什么?”   凤殃认真地问他:“你也并非真心救我——为什么?”   鹓雏少族主勉强一笑:“你在说什么?我自然是真心救你。”   “那你想要从我身上得到什么?”凤殃又问,“我从你身上只看出来算计和图谋,并无真心。”   鹓雏少族主倏地一愣。   对上凤殃看似能将他看破的视线,他突然不笑了。   好像厌恶畏惧,才是这位少族主在面对凤殃时真正的模样。   鹓雏少族主冷冷道:“灵镜预知中,你会在数年后坐上仙尊之位,残忍嗜杀,屠尽四族。”   凤殃一挑眉。   “你是凤凰,我杀不了你。”鹓雏少族主伸出手轻轻在心口一抚,目不转睛盯着凤殃,“这是我鹓雏族秘术——「枯荣」,火魂一分为二,一半我已下在你身上,另外一半被我下在四族任意一人身上。若你残杀四族,自己也难逃一死。”   只有凤凰自己才能杀死自己。   这是鹓雏少族主提前在凤殃身上落下的锁链。   凤殃听到鹓雏少族主说完,心中却无半分恐惧。   他突然放声大笑,连衣袍中裹着的锁链都在微微缠着发出丁铃当啷的声响。   “好一个枯荣。”凤殃眉眼带着笑,赞道,“好一个天纵奇才鹓雏少族主。”   鹓雏少族主漠然看他。   凤殃上前走了一步,和少族主平视,那双黯然的金瞳麻木无神,就算笑也是没有丝毫光亮的。   他睁大眼睛瞳孔空洞地凑到鹓雏少族主耳畔,压低声音近乎用气音道:“听说少族主能看透未来,那你可曾看到过……”   鹓雏少族主还未听完,突然感觉心口一痛,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   凤殃锋利的手指直直穿透鹓雏少族主的心口,血瞬间喷溅而出。   “……你自己的结局呢?”   凤殃说完,将手猛地抽回,看也不看地将那颗晶莹剔透的鹓雏心脏捏碎。   方才还是高高在上尊贵无比的鹓雏少族主此时狼狈不堪地从云梯上滚下去,捂着心脏大口大口呼吸,却只能感觉生机从心口的大洞缓缓流失。   与此同时,凤凰口中也涌出大量鲜血,止都止不住。   是「枯荣」。   鹓雏少族主口中说着将「枯荣」另一半下给了任意一人这种含糊的话,好让凤殃投鼠忌器,不对四族之人出手。   但能掌控未来九重天仙尊之事,自负如他,哪里肯将这个资格让给其他人。   ——自然是会下在自己心脏中。   只是他却没想到,凤殃竟然会这么不怕死。   凤殃站在台阶上,居高临下看着他像是死鱼一般微微痉挛着身体。   无人来救他——毕竟是他自己将其他人故意支走。   鹓雏少族主挣扎着朝他伸出手,眼瞳充血地发红:“你……你也会……死……”   凤殃根本没看他,感觉到体内生机一点点地流逝,漫不经心反复看着自己布满水流纹路的丑陋的手,好似爱上鲜血将手染红的感觉。   只有手染血,才会遮掩这丑陋的痕迹。   凤殃终于欣赏够了手,缓缓从台阶上走下,朝着鹓雏少族主一点点伸出手。   那双手越来越近,越来越大……   终于,指尖触碰到灵镜的镜面。   轰然一声,木镜识海中好不容易重新组成的灵镜再次碎成一片一片,漂浮在识海中,折射着阳光好像大片大片的雪。   凤殃猛地从木镜识海中离开。   木镜并不知道自己识海中发生了什么,呆呆看他,满脸不明所以。   凤殃眸子暗沉,伸手轻轻按住心口。   当年鹓雏少族主在他身上下了「枯荣」,他已被杀死,自己为何还会活着?   没等他细想,不远处的灵泉突然传来雪鹿老族主的声音。   “尊上!”   凤殃瞬间过去。   这么会功夫,灵泉中的扶玉秋已经化为人形,浑身湿哒哒地浮上来,手指拼命扒着岸边想要出来。   虽然是灵泉,但这终究是昆仑山巅,扶玉秋被冻得瑟瑟发抖,神志不清地想要爬走。   灵泉太冷,扶玉秋发间的软藤已经散开爬上了岸,失去了绑缚的白发披散着浸在水中,那身白衣被浸透紧贴在纤瘦身躯上,隐约瞧见玉白的身体。   “唔……”扶玉秋低低呜咽着,满脸全是水,不知是灵泉还是被冻出来的泪。   老族主不知如何是好,见凤殃这么快过来,愣了一下,忙道:“尊上,您用灵力将他强行压在水底,别让他出来……”   压水底?   扶玉秋这副挣扎个不停的模样明显不喜欢在这里待着,可只有这里的灵泉才能将扶玉秋受伤的神魂稳固住。   凤殃犹豫一瞬,突然上前一把在岸边扑腾的扶玉秋抱在怀里。   老族主忙道:“尊上,这灵泉……”   ……是昆仑山千年寒冰雪所化,对凤凰的火属灵力有压制性,待久了怕是不好。   凤殃自己也知道,却置若罔闻,直接抱着扶玉秋入了灵泉。   他拥着扶玉秋,将贴在雪白脸侧的白发轻轻抚到一边,垂下的眸瞳是凤殃自己都没察觉到的温和。   扶玉秋浑身发抖,牙齿都在打颤,却没有再挣扎,他像是被暴雨打湿羽毛的幼鸟,湿哒哒地拼命往凤殃怀里躲,妄图得到半分温暖。   凤殃手指轻轻抚着扶玉秋的发,感受到他浑身细细密密的发抖,心脏似乎随之而轻颤。   他不知道要做什么才能让扶玉秋好受些,只能用力将他抱紧,口中说着连他都觉得无用徒劳的安慰。   “不怕。”   扶玉秋神志昏沉,雪白的发贴在脸颊上,孱弱至极。   隐约听到这句,那浓密的羽睫微微颤了起来。   扶玉秋忘了自己身处何处,也忘了凤殃是仙尊这一身份,好像之前两人相互依靠着睡觉时那样用额间轻轻在凤殃怀里蹭了蹭,带着之前毫无保留的信赖。   “……凤凰。” 第60章 温暖美梦   凤殃的手微微一动, 将他抱得更紧了。   扶玉秋冻得牙齿都在打颤,蜷缩在凤殃怀里一直呢喃着“凤凰”,好似陷入了噩梦似的。   许是赤着的双足被冻麻了, 扶玉秋挣扎着想要伸手去握脚踝, 但越动越觉得冰冷, 丝丝缕缕的寒意带着能将他神魂治愈的灵力钻入他的五脏六腑。   扶玉秋几乎被冻成了冰做的美人, 连羽睫都凝着白霜。   凤凰想让他暖一点, 刚要催动凤凰火, 就听雪鹿老族主道:“尊上,最好不要。”   凤殃无法, 只好将扶玉秋拥得更紧。   离得太近, 凤殃隐约听到扶玉秋似乎在嘟囔什么。   “凤凰……”   “……不、不是。”   凤殃蹙眉,屏住呼吸去听, 却见扶玉秋猛地蹬了蹬脚, 被冻得好像冰的手死死抓住凤殃的衣襟, 嘴唇发抖地呜咽道。   “有、有蛇……”   “有蛇咬我,呜……”   凤殃一愣, 宽大的手按着扶玉秋的后脑抚了抚,轻轻道:“没有蛇。”   这世间, 不再有蛇了。   扶玉秋根本没听到他说话, 还是抽噎个不停,时不时地挣扎两下,像是奔波逃命似的。   凤殃沉默良久, 突然捧起扶玉秋的侧脸, 让两人额头相抵。   雪鹿老族主本来正在挑选灵药, 看到这一幕觉得有些古怪。   仔细一想, 仙尊对这只白雀所有的特殊和占有欲好像都有了解释。   冷心冷情的无上仙尊……竟然真的动了凡心?!   老族主将视线移开, 没好意思再继续看两人治个伤也腻腻歪歪的样子。   怪晃眼的。   只是凤殃并非在腻歪,他微微垂下长睫,将一股火焰似的虚幻灵力从识海中抽出,顺着和扶玉秋额头紧贴的地方小心翼翼探入扶玉秋的识海。   “做个好梦吧。”   扶玉秋被瞬间安抚下来,挣扎和发抖不约而同停下,一直紧皱的眉头缓慢舒展开,温温顺顺地蜷缩在凤殃心口,竟然真的睡了过去。   他做了一场美梦。   闻幽谷下过一遭雨。   杳霭流玉,白雾萦绕在山间。   只是这般一川风月绝美之景,却被一阵刺耳的箜篌声震碎,磕磕绊绊好似弹棉花,听得人火冒三丈心烦意乱。   ——也不知箜篌声这般吵,扶玉秋是如何觉得这是美梦的。   碧绿的草地上盛开着一朵娇艳的花随风而动,突然一只赤足狂跑而来,险些踩到那朵花。   层叠白袍衣摆扫过那朵花,带着一股清新春意的气息。   扶玉秋发间开满一簇簇的花,衬着面如桃花,艶美至极。   他噔噔跑到种满花草的后面,扒着花藤凶巴巴地喊了一声。   “吵死啦!”   箜篌声停了一瞬。   扶玉秋没好气道:“你到底在弹什么呢?魔音灌耳四个字你知不知道怎么写?”   后院用花藤搭成的小亭子中,一个穿着黑衣的男人坐在藤椅上,轻轻将手从箜篌上收回来。   他微微抬头,露出一张布满水流爬过流沙痕迹似的丑陋至极的脸。   识海中安安静静看着的凤殃突然一愣。   那是……   二十年前的他。   扶玉秋的美梦中,竟然有他?   “鱼、鱼在水。”那个丑陋的男人像是做错事似的,垂着头轻轻道,“我见你……爱听那个人弹。”   扶玉秋跑了过来,按着椅子往上一蹦,懒洋洋地盘膝坐在凤殃对面的藤椅上。   “谁啊?你说乐师?”   凤殃轻轻点头。   扶玉秋张扬又鲜活,好像生机勃勃努力朝着太阳而生的草,那种蓬勃又耀眼的生机,只是看着就能让千疮百孔的凤凰自惭形秽。   “管他做什么呢?”扶玉秋手肘撑着膝盖,赖叽叽地说,“他可烦了,就因上次走火入魔我救了他一回,就总爱来这里管我。”   凤殃大概是不爱听有关乐师的话,漫不经心“嗯”了一声,并不接扶玉秋的话。   但扶玉秋在闻幽谷寂寞惯了,好不容易来了个脾气好还不嫌弃他爱叨逼叨的,根本停不下来,嘚啵嘚啵道:“他闲着没事也爱弹破琴还有这箜篌,好听吗我就问问你?”   凤殃道:“你不是很爱听吗?”   扶玉秋勉为其难道:“勉强能听吧,谁让我无聊呢,不得给自己找点乐子玩啊。”   这时,乐圣的声音从旁边幽幽响起:“怎么着小祖宗,我是不是还得对你感恩戴德啊?”   扶玉秋丝毫没有说人坏话被抓包的尴尬,瞪了他一眼,恶人先告状:“你怎么又来啦?”   乐圣道:“听说九重天出事了。”   凤殃身躯猛地一颤,飞快垂下头。   扶玉秋没察觉到凤殃的异样,漫不经心道:“关我何事?”   “听说有人将鹓雏少族主挫骨扬灰连一片神魂都未留下,现在四族和九重天都在寻罪魁祸首。”乐圣说着,眼睛一眯,看了看旁边明显有古怪的凤殃,“而且听说那人……入了下界。”   凤殃身体中的气息太过古怪,像灵兽又不是灵兽,说是四族但又不是四族,倒像是各种污秽之气混杂而成,交织在灵脉中,弄脏了他本来的血脉和气运。   就连乐圣都认不出来这杂乱脏污气息下真正的凤凰灵力。   察觉到乐圣在看他,凤殃将头垂得更低了。   扶玉秋没心没肺地道:“你还怀疑那罪魁祸首会来闻幽谷吗?”   看不透凤殃的身份,乐圣只好将视线收回来,淡淡道:“是你哥让我看着你点,省得出事。”   扶玉秋翻了个白眼:“他们八百年不回来一趟,怎么这会子倒是想到我了——不要你管我,你走。”   乐圣:“别胡闹。”   扶玉秋烦得要命,无意中瞥见旁边垂眸看箜篌的凤殃,犹豫一下,突然趾高气昂对乐圣道:“那行吧,你来得也算正好,我刚给你找了个徒弟。”   乐圣:“?”   哪有强买强卖的?   “他弹的箜篌太难听了。”扶玉秋一指懵住的凤殃,“你教他弹。”   乐圣阴阳怪气道:“那我是不是要叩谢圣恩?”   扶玉秋说:“免礼叭。”   乐圣:“……”   乐圣瞪他一眼,左右闻幽谷没什么乐子,只好看向凤殃,道:“你想学箜篌?”   凤殃似乎不太想搭理乐圣,但这事既然是扶玉秋提出的,他也没拒绝,很给面子地点点头。   乐圣:“嗯,行,那你先弹一曲,我来看看你的底子如何。”   凤殃点头,伸手抚向箜篌。   扶玉秋见状立刻一曲膝盖,整个人蜷缩成小小一团窝在藤椅中,双手紧紧捂住耳朵。   乐圣见他这副小模样,笑了:“他弹得有这么难听吗?”   扶玉秋严肃地点头。   魔音灌耳,不过如是。   乐圣自认为见过大风大浪,双手环臂淡然地看向凤殃,打算听听到底有多难听。   ……凤殃弹了一曲。   乐圣:“……”   乐圣对扶玉秋说:“要不,我还是走吧?”   凤殃:“……”   扶玉秋哈哈大笑。   乐圣没办法,就算凤殃底子再不好,也只能捏着鼻子教他。   扶玉秋像是看乐子似的,懒洋洋地靠在藤椅上看两人一个崩溃地教一个认真地学,有时候见乐圣被气到跳脚的样子开心地灵力外泄,甚至让脚下的藤椅枯枝都开出簇簇花朵来。   不知花了多久,乐圣终于教会了凤殃“宫商角徵羽”,有气无力地道:“你想学哪个小曲?”   凤殃不假思索道:“《鱼在水》。”   乐圣古怪看他:“为何要学这个?”   凤殃不说话。   乐圣早就习惯这个怪人的脾气,换了个问题:“那你知道这个曲子是什么意思吗?”   凤殃不懂,他只觉得《鱼在水》中有扶玉秋的名字。   乐圣无奈叹了一口气,只好道:“行吧,想学就学。”   凤殃又开始他的“弹棉花”。   就算是再难听的箜篌音,扶玉秋也不觉得是噩梦,甚至还乐在其中。   不知过了多久,像是几天,又像是几个月。   扶玉秋在藤条上荡秋千时,身后隐约传来一阵重物拖过地面的声音。   他疑惑回头看去,突然一愣。   凤殃不知道在哪里寻来一块大石头,用一根根藤条五花大绑,正用尽全力将它一点点往院子里拖。   那石头太大,上方还有生长石缝的小草。   凤殃身体并无灵力,心脏也受了重伤,身上更是有无数解都解不开的毒,消瘦得可怕,可他却不知哪来的力气,竟将这么大一块石头生拉硬拽了回来。   他整个人像是虚脱了似的,汗水簌簌往下流。   扶玉秋吓了一跳,赶忙跳下来扶住他:“你……你又毒发了?”   凤殃满脸都是汗水,看着特别像水毒发作,他却轻轻摇头,拉着他去看身后黑乎乎的石头,琥珀色的眼睛罕见有了光亮。   “石……石头。”凤殃说。   扶玉秋懵了一下:“啊?石头,怎么了?”   此时已是秋季,凤殃衣衫单薄,被风吹得好像下一瞬就要倒下去,他不知道怎么解释,只好拉着扶玉秋的手去触碰那块脏兮兮的石头。   扶玉秋一碰到那块石头,倏地一愣。   本是冰冷的石头,一摸上去却像是火炉似的,掌心全是温暖。   那暖意并非是火焰的炽热,反而是一种暖玉般润物无数的温热。   扶玉秋抬头茫然看他。   凤殃羽睫都被汗水打湿了,一直没什么神情的脸上第一次出现这种纯粹至极的暖意。   “你不是说怕冬日冷吗?”凤殃说,“睡这个上面就不冷了。”   扶玉秋没想到凤殃竟然为了自己随口一句话做到这一步,愣了好久突然“噗嗤”一声笑了。   “傻子!”扶玉秋笑他,“哈哈哈那也不用把石头扛回来吧。”   凤殃愣了一下。   只是还没来得及失落,扶玉秋突然扑过来一把勾着他的脖子,踮着脚尖整个人挂在他身上,张扬得像是小火炉。   “不过我很喜欢。”扶玉秋眯着眼睛蹭了蹭他的脸,笑眯眯地说,“你怎么这么好啊?”   凤殃一呆。   从没有人……对他这般亲昵。   那冰封的心间似乎被什么轻轻扣了一下,裂开道道裂纹。   “嘶嘶——”   似乎是结界破碎的声音。   寒风呼啸,似乎下雪了。   美梦依然在继续,只是周遭好像已经濒临崩溃,裂纹正在朝着最中央蔓延。   扶玉秋整个人蜷在凤殃给他搭的柔软床榻上,眯着眼睛像是晒太阳的懒猫。   含糊间,似乎有人坐在温暖的石床边,轻轻晃了晃扶玉秋的肩膀。   “玉秋……玉秋。”   一到冬日,扶玉秋就不爱动,此时睡得正舒服,一点都不想回应。   那人还在锲而不舍地道:“玉秋,我……我送你个东西,玉秋?”   扶玉秋含糊道:“乖一点,我想睡觉。”   突然,好像是从另外的世界传来一个熟悉又陌生的声音。   “扶玉秋!”   “扶玉秋,醒来!!”   “醒来——”   玉秋玉秋。   啾啾啾啾,烦都烦死了!   扶玉秋被梦中的声音吵得暴躁不已,正要怒气啾啾骂人,整个人却像是一脚踏空,猛地清醒过来。   耳畔有潺潺流水声。   扶玉秋睁开眼睛迷茫看了看,好半天才意识到自己正浸泡在一汪碧绿幽潭中,明明是彻骨的冰水,但灵力钻入灵脉中却暖洋洋的。   扶玉秋刚醒来,一时半会弄不明白自己到底身处何方。   正要起身上岸,这才后知后觉一双手似乎正扣在自己的腰间,自己好像被人抱在怀里。   扶玉秋偏头一看。   凤殃正坐在灵泉中,将扶玉秋横抱在膝上,那双有力的大手死死扣着扶玉秋纤细的腰身,占有欲十足地将扶玉秋束在他怀中。   只是不知为何,凤殃眼眸紧闭,脸色乃至嘴唇都白得可怕。   扶玉秋一怔。 第61章 五体投地   一觉醒来正被最讨厌的活阎罗抱在怀里, 扶玉秋当即就要炸毛。   但大概是凤殃的脸色太过难看,就连羽睫都凝成冰霜,一动不动好像已经没了声息, 扶玉秋犹豫一下, 尝试着将手伸过去探了探凤殃鼻息。   还好, 有气。   扶玉秋不清楚自己身在何方, 只记得自己好像受了伤。   微微将神识沉入内府, 发现本来伤痕累累的经脉已然痊愈, 只能隐约瞧见那细碎的缝隙。   扶玉秋不想在这冻死人的地方待,挣扎着就要上岸。   只是他才刚一动, 腰间的双手猛地收紧, 将他强行困在原地。   凤殃凝着白霜的羽睫轻轻一动,缓缓睁开灿色金瞳, 淡淡道:“别动。”   扶玉秋气急:“放开我!”   没死装什么装?   扶玉秋为自己刚才还担心他死了感到后悔。   死去好了!   凤殃没说话, 还是扣着他的腰不让他乱动。   凤凰也很少说话, 当时扶玉秋怎么看怎么爱,但凤殃这种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屁的臭脾气就太讨厌了!   故弄什么玄虚?!   扶玉秋气得不行, 直接将手伸到水底去掰凤殃的手。   只是爪子一伸到水中,顿时冻得打了个哆嗦。   扶玉秋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 这水怎么这么冰?!   灵泉的灵力丝丝缕缕灌入扶玉秋的灵脉, 几乎让他忽视冰冷,此时乍一动,这才后知后觉彻骨到几乎麻木的森寒。   扶玉秋本能往凤殃怀里躲, 可一动又记起来活阎罗的身份, 当即瞪了他一眼, 破罐子破摔地道:“放开我, 要不然我啄你了啊!”   凤殃:“……”   ——作为一棵草, 扶玉秋已经很熟练地接受了鸟这一身份。   “你受伤了。”凤殃言简意赅道,“灵泉能治你的伤。”   扶玉秋瞪他:“这灵泉这么大,难道只有坐在你腿上才能治伤吗?”   凤殃:“……”   凤殃沉默良久,缓缓松开掐着扶玉秋腰身的双手。   扶玉秋当即从他怀里扑腾出去,哪怕被冻得牙齿打颤,还是挣扎着跑了八丈远,扒着岸边的石头警惕看着凤殃。   凤殃沉默着上了岸,身上湿淋淋的水缓慢被凤凰火蒸腾,化为一绺白雾消散,衣物和长发顷刻间干爽如初。   扶玉秋两手扒着岸边,只露出一双眼睛幽幽看他。   凤殃缓步离开。   扶玉秋松了一口气。   他抬头环顾四周,发现此处是一处幽潭,一半被山洞遮挡,另一半倾泻下来日光,照在灵泉上波光粼粼。   扶玉秋本不想信活阎罗的话,但他在冰冷泉水中泡着,内府却时不时有一丝丝暖意出现,好像真的在治愈伤势。   他从不和自己的身体过不去,就算再冷也咬着牙在里面泡着。   没一会,安静的山洞中出现一阵轻缓脚步声。   扶玉秋警惕抬头,发现活阎罗去而复返,手中还捏着一个晶莹玉瓶。   凶了一次、两次都没被活阎罗报复,扶玉秋胆子逐渐肥了,当即朝他龇牙:“你又回来做什么?”   凤殃走到他身边,将玉瓶递给他。   “灵药。”   扶玉秋不动,狐疑看着他。   活阎罗给自己灵药?   确定这里面不是见血封喉的毒药?   扶玉秋不敢吃,左右看了看:“这里是哪里?”   “昆仑山,雪鹿族。”   凤殃有问必答,大概觉得扶玉秋不想和自己说话,所以每句都言简意赅,没有半个字的废话。   一听到雪鹿族,扶玉秋脸都绿了。   就当年和凤北河一起将自己硬生生逼得灵丹自爆的雪鹿?!   见扶玉秋这副排斥的样子,凤殃也猜出来他在想什么,轻轻将玉瓶放下,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柔,道:“和凤北河同流合污的那只雪鹿我已让雪生去黄泉寻,会尽快送来任你处置。”   扶玉秋蹙眉。   那只雪鹿果然被凤北河灭了口。   好狠的狗男人。   不过他很快反应过来,迷茫抬头:“任我处置?”   怎么了就任我处置了?   凤殃道:“你不恨他?”   扶玉秋弄不明白凤殃这副好像讨好他的举止到底图什么,也不想借由他的手去报仇雪恨,道:“他死了。”   凤殃轻轻说:“但他神魂还在。”   扶玉秋:“……”   所以要……要来个挫骨扬灰魂飞魄散?   “还有凤北河……”凤殃淡淡道,“他也在昆仑山,等你伤势好后我带你去见他。”   扶玉秋沉默良久,心中的警惕缓缓消了些。   活阎罗是高高在上的九重天仙尊,就算是为了找乐子也没必要为自己这么费心吧?   察觉到扶玉秋一直竖起的尖刺似乎软化了些,凤殃不着痕迹松了一口气。   “先服灵药吧。”   扶玉秋尝试着将玉瓶拿起来,凑到瓶口嗅了嗅。   浓郁的灵药香气,还带着点甘甜。   扶玉秋倒了一粒,两指捏着左右看了看。   这好像……真的是上品灵药啊。   扶玉秋陷入了纠结。   活阎罗到底图什么呢?   想方设法地隐瞒身份看自己笑话,现在真相被戳穿了,他又做出这般好似赎罪的姿态……   难道他真没有笑话自己?   说起来,凤凰当时好像还暗示自己好多次身份有异常,就差把真相直接告知他了。   ——但扶玉秋对他太信任,根本没往那方面想。   而且最后还是凤凰不想再欺骗他,主动暴露的身份……   “不能再想了!”扶玉秋猛地一摇头,愤愤心想,“再胡思乱想下去,我都要以为活阎罗真的对我情根深种了。”   他扶玉秋才不是那么自恋的草。   活阎罗身份尊贵,修为滔天,要什么没有,何苦要对一棵草这般上心?   一定是错觉。   就在扶玉秋对凤殃的警惕摇摇欲坠时,凤殃突然伸手过来,轻轻捏住扶玉秋手指上的灵药,眼睛眨也不眨地吞下去。   “无毒,不要担心。”   扶玉秋两指一搓,莫名尴尬:“我……我没有。”   他想说自己没有怀疑,但方才那副举动完全就是怀疑这药是毒药不肯入口的反应。   凤殃都这样做了,扶玉秋也没再矫情,倒出一粒灵药放到口中。   灵药入口便化为一道灵力从喉咙流下去,飞快钻入五脏六腑,将本来还有些裂纹的经脉、内府顷刻治愈如初。   扶玉秋终于觉得好受些,雪白的手撑着岸边,“啾叽”一声将自己沉重的身体努力从灵泉中跃出来。   ——他的确是当鸟当习惯了,就算是人形有时也会“啾”个不停。   昆仑山巅本就冰冷,扶玉秋从灵泉出来后浑身湿漉漉的,本能甩甩脑袋想要将水甩出去,可他现在并不是白雀原形,将脑浆子都甩出来了也没把雪发上的水扑腾掉。   几绺雪白的发糊了扶玉秋满脸,还有几根甩到他嘴里。   扶玉秋“呸呸”两声,脑袋都晕了。   他正要运转灵力将衣物白发上的水气去掉,从旁边伸出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在扶玉秋肩上一点。   扶玉秋听到耳畔猛地传来一阵风声呼啸,将他的发吹得往后一飘。   等到反应过来时,浑身湿哒哒的感觉凭空消失,扶玉秋干爽如初的雪发和衣袍微微飘着,正在一点点往下落。   扶玉秋:“……”   扶玉秋神色古怪。   凤殃已转身离开,只留下一个背影。   看到那个仙气飘飘的身影,扶玉秋莫名觉得怄气。   他也不管其他的,当即赤着脚噔噔噔追上去。   “站住!”   凤殃脚步一顿,侧身看他。   扶玉秋被他这个动作震得一愣。   明明只是普普通通侧身的动作,在凤殃做来却带着浑然天成的贵气,像是扶玉秋在闻幽谷的悬崖峭壁上瞧见过一次的鬼幽兰。   “鬼幽兰”淡淡地说:“怎么?”   见到他这副冷淡到根本不带任何一丝笑意的模样,扶玉秋越发笃定自己是在自作多情了。   那是活阎罗哎!   会把鸟儿当焰火放的仙尊,怎么可能因为骗了自己就屈尊纡贵地补偿?   “这次你救了我。”扶玉秋说,“我回去后必定会让兄长备上谢礼。”   扶玉秋就算再傻也知道自己的伤并不是那么好治,就活阎罗那滔天修为都还要带他来昆仑山雪鹿族医治,肯定棘手得很。   他一向知恩图报,就算对象是活阎罗这个讨人厌的也不例外。   可是一码事归一码事,道谢归道谢,之前哄骗他这事儿可不算完。   扶玉秋盘算。   实在不行的话,就……就抵消那么一点点吧?   可谁知凤殃却冷淡看他一眼,转身就走。   扶玉秋:“……”   扶玉秋竟然从他那一眼中看出来“我稀罕你那点谢礼?”的蔑视来。   扶玉秋气得啾啾叫。   有权有势就了不起啊?!   ……不对。   好像真的挺了不起。   扶玉秋要气坏了,怒气冲冲地继续追上去。   “等等!”   “那你想要什么?我不想欠人情……”   “尊上?尊上!”   凤殃听到这句疏离的“尊上”,走得更快了,好像想故意躲开扶玉秋。   扶玉秋隐约觉得不对,回想起刚才凤殃难看的脸色,正要快步追上去,却没看脚下的路,“噗通”一声来了个五体投地跪拜大礼。   扶玉秋“嘶”了一声,赶忙抱住自己的“根须”。   要是幽草原形,这一下不得磕断好几根脆弱的须须啊?   昆仑山顶的路遍地都是碎石陡坡,凤殃听到后面的动静,脚步猛地一颤,本能就要回头。   可才一动,他高大的身形突然一僵,唇角竟然缓缓溢出一丝血痕。   扶玉秋正在心疼他的根须,“嘶嘶”个不停,还闭着眼睛安慰自己:“不疼,一点都不疼。”   这时,一个高大的身影笼罩在他头顶。   扶玉秋迷茫抬头。   凤殃去而复返,神色淡然,垂着眸单膝点地。   “我看看。”   他这副姿态太过自然,扶玉秋“哦”了一声,本能将腿蹬到他怀里。   凤殃动作熟稔地握住他的脚踝,撩开雪白衣袍去看膝盖。   扶玉秋微微一愣,不知道是方才做梦的缘故,还是疼得太狠了,活阎罗单膝跪地握住他脚踝的动作突然和记忆中的场景一点点重合。   「雨后的闻幽谷,扶玉秋被毒蛇狠狠咬了一口。   按理来说,扶玉秋百毒不侵,就算一百条蛇啃他也不会让他中毒,可被咬了小腿后他晕晕乎乎的,甚至还呕血了。   长相丑陋的男人眼眶发红,单膝点在他面前握着还在流血的小腿,手抖得不成样子。   扶玉秋在那卯足了劲儿干嚎:“我被蛇咬了!我是不是要死了?!”   男人说:“不会的……不会的。”」   扶玉秋的腿突然一缩,迷茫看着凤殃。   凤殃抬头。   他不笑的时候,那张脸显得异样冷淡,好似生长云端凝着寒霜的高岭之花,令人不敢贸然接近。   扶玉秋盯着凤殃那双金瞳,好像要从眼睛里找出点什么。   神使鬼差的,他突然问:“二十多年前,你来过下界吗?” 第62章 绛灵幽草   凤殃抬头看他。   这般漠然的模样, 又没了方才扶玉秋察觉的熟悉感。   扶玉秋问完后就后悔了。   “问这个干嘛?”扶玉秋恨不得扇自己一巴掌,心想,“就算他真的下界了, 也肯定不是丑八怪。”   扶玉秋的膝盖磕出一块乌紫, 他忍住龇牙咧嘴的冲动将衣摆甩下去, 正要自己起身, 却听一直沉默的凤殃终于开口了。   “来过。”   扶玉秋一怔。   凤殃不想再欺骗扶玉秋, 但他此时记忆全无, 根本不记得当年在下界到底是如何遇到扶玉秋、最后又是如何离开他的。   情感做不得假。   可若是凤殃真的那般重视扶玉秋,为何会离开, 又为何会任由他被凤北河欺骗得魂飞魄散而没有出手相救?   凤殃从来不在意自己的身体如何、记忆如何, 能多活一日便唯恐天下不乱一日,游戏人间甚至将自己也当成赌注, 毫不在意生死荣辱。   只是现在, 凤殃第一次强烈地生出像找回当年记忆的冲动。   凤殃见扶玉秋若有所思, 试探着开口:“你问这个做什么?”   扶玉秋觉得自己异想天开。   活阎罗是什么人?   九重天仙尊,且是只凤凰, 就算当年被朱雀仙尊欺压得虎落平阳,也不至于像丑八怪那样几欲濒死, 只能靠自己一片叶子存活的下场?   “没什么。”扶玉秋冷冷道, “想起当年欺骗我一片叶子后便不告而别的丑八怪,他是唯一一个骗情又骗色的混蛋,你若是他……”   那算总账可就能算双倍了。   凤殃:“…………”   凤北河骗了扶玉秋“色”, 凤凰骗了感情。   丑八怪可倒好, 两个都骗了。   凤殃自认并非忘恩负义之人, 应该不是扶玉秋口中所说的欺情骗色, 可扶玉秋这般言之凿凿, 凤殃又有些不确定了。   凤殃迟疑的功夫,扶玉秋已经自己爬了起来。   没有依靠时,扶玉秋从不卖惨装可怜,但凡他两个兄长或乐圣在这里,摔一跤他能假哭到昆仑山山崩地裂。   凤殃道:“玉秋……”   “别叫我名字,担不起尊上厚爱。”被勾起丑八怪的记忆,扶玉秋心情顿时不好了,也不想再搭理他,一瘸一拐地顺着小路往下走。   他也不知道这是通往哪里的,先走了再说。   凤殃又在后面迟疑许久,不知道在做什么。   扶玉秋走了好远,神使鬼差地回头,远远瞧见凤殃正将手从脸上放下,好像在擦东西?   擦什么?   扶玉秋疑惑地想:“眼泪吗?”   浮现这个念头后,扶玉秋都瘆出一身鸡皮疙瘩。   活阎罗掉眼泪?   那还不如说活阎罗对自己情根深种呢。   扶玉秋胡思乱想,故意将脚步放慢。   没一会,凤殃便走到他身后。   扶玉秋偷偷摸摸往后扫了一眼,发现凤殃金瞳淡然,根本没有半分掉眼泪的样子,反倒是随着他走来,飘散一股微弱的血腥气。   吐血了?   扶玉秋这才后知后觉,方才那灵泉那般冰冷,凤殃又是凤凰,火属灵力定然被压制。   “你……”扶玉秋试探着道,“没事吧?”   凤殃摇头。   他这副好似天塌下来也面不改色的反应,倒是让扶玉秋疑惑自己是不是真的想多了。   九重天仙尊,应该没那么容易呕血受伤吧?   这时,不远处的小陡坡下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扶玉秋循声望去,就见木镜一路小跑着过来,满脸全是欣喜。   “哥、哥哥!”   扶玉秋挑眉。   活阎罗这么善解人意吗,竟把木镜也带过来了。   木镜飞快跑到扶玉秋身边,因跑得太急小脸上全是汗,气喘吁吁地仰着头,眼睛亮晶晶地看着扶玉秋。   只是余光扫到后面的凤殃,他又怯怯抱住扶玉秋的手臂,不敢去看。   扶玉秋自觉已经伤势痊愈,也不想在这个冷死人的地方再待下去。   他深吸一口气,回头对凤殃道:“此番多谢尊上相救。”   扶玉秋倒是和颜悦色了,可那冰冷带刺的疏离却比呵斥谩骂的愤怒还要让人失落。   凤殃“嗯”了一声,算是应下他的感谢。   扶玉秋不想欠活阎罗人情,可凤殃又什么都不缺,许是根本看不上扶玉阙或扶白鹤送来的谢礼。   犹豫一下,扶玉秋突然回想起凤雪生和青溪之前在为仙尊寻阴藤果。   扶玉秋低头看了看脚踝。   阴藤果吃起来也就灵果加冰的味道,这核倒是一看就并非凡物,或许活阎罗想要的就是这个?   扶玉秋浑身上下只有一身衣物,最稀罕的应该就是这颗果核。   他弯下腰,伸手去触碰脚踝上的果核。   只是扶玉秋手指才刚触碰到穿果核的红绳,凤殃金瞳一颤,似乎回想起之前扶玉秋硬生生将那金珠扯出血痕的惨状来。   红绳倏地变成一簇凤凰火断裂开来。   扶玉秋眼疾手快一把将险些掉到地上的果核捞住,只当那绳子被水泡坏了,也没多想,直起腰将果核递了过去。   “给你。”   凤殃并不看果核,视线盯着扶玉秋的眼睛。   “这东西不知道对你有没有用。”扶玉秋说,“就当是我谢尊上救命之恩。”   他一口一个尊上,看向凤殃的眼神全是淡漠疏离,就好像真的是一个萍水相逢的陌生人。   若是凤殃没有见过扶玉秋满怀依赖缀满星辰的眼睛,也许并不觉得现在这个如同幽潭死水似的眼神有多让人如坠寒窖。   凤殃强行压下心尖翻涌而出的酸意,默不作声抬手接过那森冷果核。   见他接下,扶玉秋不着痕迹松了一口气。   他只当还了人情,拉着木镜就要离开。   凤殃的雪白指腹摩挲着果核,突然叫住他:“凤北河在这里,你想去见他吗?”   扶玉秋脚步一顿。   凤北河……   害他魂飞魄散的罪魁祸首。   扶玉秋迟疑了。   凤殃看出来扶玉秋性子太过良善,否则也不会被人三连骗也不记打,见他犹豫,无声叹息一口气。   这种性子,迟早要……   还未想完,扶玉秋直勾勾盯着他,说:“他是你儿子,你确定我能报复他?”   活阎罗阴晴不定惯了,虽然凤殃之前还在对凤北河喊打喊杀,但扶玉秋有点担心一扭头,两人又父慈子孝了。   凤殃:“……”   凤殃沉默,不知是在反思自己在扶玉秋心中到底是何种形象,还是对扶玉秋跳跃的思绪彻底无语了。   好一会,他才说:“能。”   扶玉秋还是警惕:“那他在雪鹿族做什么?”   据他所知,雪鹿族擅医,凤北河之前在灵雨泽大比受了伤,活阎罗又把他送来昆仑山,难道不是为了医治吗?   凤殃没想到扶玉秋脑子转这么快,犹豫一下才道:“留着他还有用。”   扶玉秋“呵”了一声。   连木镜都看不下去了,拽了拽扶玉秋的手,小声说:“真有用。”   扶玉秋瞪他:“你到底向着谁?!”   木镜忙说:“没用没用。”   凤殃:“…………”   扶玉秋有心想要去凤北河面前耀武扬威一番,但一想到自己大仇得报的爽感全都是活阎罗“恩赐”自己的,顿时不怎么高兴了。   他幽幽看着凤殃,道:“你最后会如何处置他?”   凤殃似乎想笑,但很快忍住了,语调轻缓淡然:“无用之人留着讨嫌吗?”   扶玉秋尝试着道:“您会……会把他放焰火吗?”   “不会。”凤殃说,他知道扶玉秋最厌恶自己将鸟当焰火放,就之前在他面前放了一次黄鹂鸟血焰,扶玉秋害怕他到现在。   现在自然不能再回答……   还没想完,扶玉秋就“嘁”了一声,似乎十分嫌弃和失望。   凤殃:“…………”   扶玉秋的心思太难猜了,凤殃一时间不知道到底该不该改口说会把凤北河放焰火。   “我不去了。”扶玉秋满脸麻木道,“看不看都一样,平白增添晦气——我要回浮筠州。”   反正凤北河都落在活阎罗手中,无论放不放焰火都不会有好下场。   扶玉秋现在只想回闻幽谷。   凤殃也没勉强。   此时,有雪鹿撒蹄奔来,跑到跟前恭恭敬敬俯下头,道:“尊上,昆仑山外有人前来,说是……”   它说着,抬头怯怯看了扶玉秋一眼。   “说是妖族之人,来接小殿下回浮筠州的。”   扶玉秋一愣,愕然道:“妖族?扶白鹤吗?!”   仔细想想,他失去意识之前,扶白鹤的反应的确很奇怪,像是认出来扶玉秋似的。   扶玉秋当即喜不自胜。   扶白鹤来的倒是挺快!   扶玉秋不知道的是,虽然他只觉得做了场美梦,实际上外界已过去整整三日。   凤殃已经猜到扶白鹤会前来接人,也早已做足了将人放走的准备,可当扶玉秋真正要离开时,一直平静如水的内心却猛地浮现一抹烦躁的暴戾。   这股情绪和平日里凤殃要发疯嗜血的感觉并不一样。   「别放他走……」   「不要去我看不到的地方。」   凤殃前所未有的暴躁和惶恐,就好像他曾经结结实实溺毙在那滔天悔恨海中一样。   前所未有的后怕和悔恨席卷而来,让凤殃用尽所有理智才堪堪将这股狂暴的占有欲强压下去。   凤殃金瞳中好似燃起熊熊大火,直直看着扶玉秋时,莫名有种邪嵬的森冷感。   还在欢喜中的扶玉秋被看得后背一凉,迷茫看过去。   凤殃羽睫一垂,将那股恨不得将扶玉秋关在笼中的冲动强行压下去。   “去吧。”他说。   扶玉秋说不上哪里不对劲,但能回家的欣喜冲散那股狐疑,连告辞的话都不想说,高高兴兴拉着木镜就往昆仑山下跑。   雪鹿在前方引路。   扶玉秋跑得飞快,恨不得直接飞下山去见扶白鹤。   只是走了一段路,他神使鬼差地回头看去。   高山之上,那抹雪白身影依然伫立在原地,好像那棵永不弯折的鬼幽兰。   扶玉秋微微一怔。   木镜拽着他的袖口:“哥哥,怎么了?”   扶玉秋回过神来,摇头:“没事。”   被当成灵宠取乐的耻辱被甩在身后,扶玉秋头也不回,朝着通往闻幽谷的路狂奔而去。   高山之巅。   凤殃安静站在原地,目送着扶玉秋离开昆仑山。   良久,他将视线收回,手掩住唇猛地呛出一口血来。   凤殃早已习惯,指尖一点用凤凰火将血烧得蒸腾成血红雾气消散在面前,拂袖离开。   雪鹿族秘术众多,就算识海溃散也能治愈,凤殃这几日一直在灵泉陪着扶玉秋,现在才有时间去见凤北河。   关押凤北河是幽静处的结界,有两只雪鹿在入口看管。   两只雪鹿认出来凤殃,赶忙恭恭敬敬行礼,将他们迎了进去。   不远处空旷的符阵中,隐约能瞧见一个盘膝坐在地上的人影。   符阵在运作中,凤北河四肢百骸似乎都被一根根锁链穿透,钉死在地上。   他微垂着头,面前一簇幽蓝火焰冉冉燃烧,只是随着阵法运作得越急,那簇本命火就越来越黯淡。   凤殃缓步走过去。   凤北河察觉到脚步声,缓缓抬头,突然说:“不出去。”   虽然这句话没头没尾,凤殃却听出来他的意思,当即就想笑。   “你带他出去了。”凤殃居高临下看着他,金瞳中全是漠然和遮掩不住的戾气,偏偏他的语调依然很温和,“你不光带他出去了,还将他困在沙芥中整整七日滴水未进,最后将他逼到灵丹自爆魂飞魄散。”   昏昏沉沉的凤北河浑身一抖,穿透身体的锁链丁铃当啷作响。   他嘴唇轻抖:“不……”   凤殃伸出手点在凤北河眉心,似笑非笑道:“闻幽谷绛灵幽草的身份,是谁告知你的?”   凤北河缓缓摇头,似乎陷入了梦魇中。   “我……绛灵……幽草,不知……”   凤殃并不相信。   若是无人提前告知凤北河闻幽谷中有绛灵幽草,他又怎会提前隐瞒身份去闻幽谷骗取扶玉秋信任?   凤北河不说,那他就自己去记忆中看。   凤殃眼睛眨都不眨地强行将凤凰灵力灌入凤北河刚刚痊愈的识海中,好似野火般将那毫无色彩的记忆狂掠为己有。   一阵金黄火焰瞬间腾起。   “凤殃……”   “嗯?怎么?”   两个声音在黑暗中响起。   凤殃倏地一愣。   这并不是凤北河的记忆。   记忆带着炽热的火焰,倒像是曾寄生凤北河身体中的金乌所拥有的记忆。   漆黑中缓缓出现一道日光似的光芒,将周遭照得恍如白昼。   凤殃冷淡看去。   那是九重天。   无上至尊的仙座之上,穿着火焰红袍的男人唇角带血,森森看着面前的人,咬牙切齿道:“凤凰全族的惨剧,皆因你而起。”   身着幽草暗纹黑衣的凤凰一只脚毫无顾忌地踩在仙座上,一柄龙鳞剑直直穿透朱雀仙尊的心口,疯狂将上古神兽的骨血和气运吸食殆尽。   “哦。”凤凰的面容依然是那张丑陋至极的脸,他看起来并不在意朱雀仙尊的话,甚至还漫不经心地用两指在龙鳞剑上像走路似的点了两下,“是吗?”   凤凰动作大马金刀,大概是太无趣了,他掌心按住剑柄,眼睛眨都不眨地将那把龙鳞剑推了进去。   “噗嗤”一声,剑刃穿透朱雀仙尊的身体,从后心破出,竟将仙座也一同穿透。   血流满雪白无暇的仙座。   他的动作看起来太过自然了,就像是做了个再寻常不过的举动似的,推完后似乎还嫌掌心被剑柄硌到了,随意甩了甩手。   “我是灾祸,我是煞气。   “三界所有灾祸悲惨皆是因我而起,凤凰全族也是因我才和金乌同归于尽的。   “这样足够了吗?”   凤凰根本不觉得那些无关痛痒的诅咒之语能给他带来什么,甚至还歪着脑袋微微一笑将朱雀仙尊未尽的话补全。   朱雀仙尊:“你……”   凤凰见他这番模样,不知怎么竟然放声大笑。   他看起来疯疯癫癫的,根本不像是上古凤凰,更像是哪个神志不清的魔修。   凤凰眯着眼睛靠近朱雀仙尊:“除了这些话,还有吗?”   朱雀目不转睛看着他,突然像是想到了什么,一笑:“当然还有——闻幽谷那棵绛灵幽草……”   这四个字一说出来,凤凰神色瞬间沉下来。   “当年蛇族本是朝你而去,他受你牵连险些性命不保。”朱雀口中不断涌出大口大口的鲜血,却还在挣扎着道。   “所有爱你之人,你爱之人,皆会因你而死。   “他也是。   “那棵幽草……”   凤凰金瞳猛地燃起剧烈火焰,瞬间将朱雀仙尊包裹。   凤殃还未回过神,眼前的记忆瞬间消散。   金乌火焰倏地消散,被一股幽蓝火焰取代。   之后便是凤北河的记忆。   金乌寄生于凤北河内府。   瞧见凤北河手中那逗傻子玩似的金翎,金乌带着恶意的声音在凤北河耳畔响起。   “闻幽谷,有一棵幽草,我需要他的灵丹来修复神魂。”   年少的凤北河一愣:“幽草?”   “嗯,你去……”金乌说,“帮我取来吧。” 第63章 去凤凰墟   幽草几乎是飞着下了昆仑山。   越往下就越暖, 穿过一片花团锦簇百花盛开,远远瞧见一座巨大灵舟停靠在雪鹿族入口。   扶玉秋当即一阵狂喜,撒丫子奔跑过去。   木镜都要被他拽得胳膊脱臼了, 小短腿拼命倒腾才能跟上扶玉秋的步伐。   扶白鹤已经在灵舟门口双手环臂, 神色焦急, 全无平日里运筹帷幄的模样。   妖族族主也不知道什么毛病, 从浮筠州到昆仑山少数也得数千里, 他好像真的闲着没事干, 竟然也跟过来了,此时正化为雪豹懒洋洋地趴在扶白鹤身边, 时不时仰头吸上几口, 看着要升天。   “吸什么?”扶白鹤踩了他一脚,冷冷道, “这昆仑山的禁制为何进不去, 雪鹿族不是说马上就带人过来吗, 怎么现在还没动静?”   妖族主已经习惯扶白鹤这干等着没事找事的脾气,打了个呼噜, 含糊道:“才半刻钟不到,得等一等吧。”   扶白鹤冷冷道:“没人敢让我等。”   雪豹点头附和:“对对对。”   扶白鹤又踹了他一脚。   就在这时, 不远处隐约出现两个一大一小的身影, 扶白鹤当即抬头望去。   只是视线还未看清,突然察觉拿到雪白身影像是离弦的箭冲了过来,直接一头撞到他怀里。   扶白鹤一怔。   怀中的人带着陌生的四族气息, 化成人形后骨骼也是中空的陌生躯体……   可神魂相牵的感觉像是破土的小草, 一点点散发出春意来。   扶白鹤和扶玉阙很少回闻幽谷。   每隔个几年才勉强回去一趟, 只要带一些凡间一块灵石能买一堆的小玩意儿回去, 就能将扶玉秋哄得高高兴兴, 顾不得生他们的气。   扶白鹤每次回去刚进结界,扶玉秋就远远地跑过来,乳燕还巢似的一头撞到他怀里。   有时心情好时,他能给个笑脸,说句“终于舍得回来啦?”   可若是心情不好,那怒气冲冲撞过来的冲势能将人顶一跟头,肯定要叨逼半天才算完。   这险些被撞一趔趄的感觉太过熟悉,扶白鹤呆愣好久,缓缓伸出发抖的手,一点点抚上扶玉秋的白发。   那白发像是在雪水里浸泡过,触手一片冰冷。   ——可扶玉秋从不会这么冷。   他厌恶冬日,每回过冬都会搬着自己的花盆前去火岩石群里睡觉,也不怕被烤焦叶子。   绛灵幽草就算是人形,也是温温软软,像是软糯的团子。   扶白鹤的手抚向扶玉秋的侧脸,辨认着那张熟悉却又随着时间流逝变得逐渐陌生的脸。   “玉秋……”   扶玉秋高兴得不得了,脆生生道:“四哥!”   听到这句熟悉的话,扶白鹤眼眶微红,手指颤抖地抚摸着那雪白的脸,完全不知该说什么。   扶玉秋在那傻乐。   他并不像扶白鹤那样有生离死别二十多年的经历,在他看来,自己只是睡了一觉,醒来就变成白雀。   这一番分别,也才几个月不到。   扶白鹤看着他傻兮兮的脸,不知想到什么,突然脸色一变,直接抬手一巴掌就要甩过去。   扶玉秋一懵。   可扶白鹤的巴掌还没落到扶玉秋脸侧,就硬生生停了下来。   慵懒从容的扶白鹤从没像现在这般五感交集,嘴唇轻动甚至不知道要先问什么才比较好。   扶玉秋茫然道:“四哥?”   扶白鹤悬在扶玉秋脸侧的手微微发抖,像是在努力克制着什么。   很快,理智战胜冲动,扶白鹤狠狠将手收回,力道之重都将雪白衣袖挥出猎猎风声,他沉着脸回头,直接踹了雪豹一脚。   无辜受牵连的妖族族主:“……”   扶白鹤力道没多大,堪堪发泄完了后,眉梢久别重逢的喜悦逐渐落下,他冷冷道:“你为什么不听我的话,非要出闻幽谷?!”   扶玉秋这才反应过来他在气这个,当即反驳,大声嚷嚷:“我都被害死了,你不去责怪害我的人,反而怪我出闻幽谷?!”   扶白鹤面无表情:“你再顶嘴。”   “我没有顶嘴,我只是实话实说。”扶玉秋打算和他讲道理,“我又没说错——每回你没理的时候,就会说我顶嘴。”   扶白鹤:“你!”   扶白鹤的确没理,当即转身又蹬了雪豹一脚。   妖族族主:“……”   扶玉秋因离开闻幽谷被害,的确不能怪他,只能怪对他心怀不轨之人。   扶白鹤头疼地揉了揉眉心:“那你现在呢?还要在外面玩?”   “不了不了。”扶玉秋立刻怂了,赶忙说,“我想回闻幽谷,再也不出来了。”   扶白鹤冷冷地说:“刚才不是很硬气吗?”   扶玉秋耷拉着脑袋不吭声。   扶玉秋之所以被哄骗着叫扶白鹤“四哥”,则是因为有时候扶白鹤比扶玉阙更像是个兄长。   就比如同样的久别重逢,扶玉阙就能被扶玉秋的歪理气得说不出来话,扶白鹤却能反唇相讥阴阳怪气,让扶玉秋老老实实服软。   见扶玉秋像是幼时那样好像要耷拉叶子,扶白鹤看得有些于心不忍,无奈叹了一口气,朝他伸出一只手。   “过来。”   扶玉秋尴尬道:“有、有外人看着呢。”   扶白鹤不动,手依然抬着。   扶玉秋没办法,只好不情不愿地凑上前,将脑袋撞到扶白鹤掌心,敷衍地蹭了两下。   在木镜和外人面前,扶玉秋感觉自己老脸都丢了,蹭完就要撤,突然被扶白鹤伸手一把拥在怀里。   扶白鹤抱着失而复得的草,微微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紧悬的心终于彻底松懈下来。   “下次再敢瞒着我们擅自出去,我打断你的腿。”   对扶玉秋来说,打断“根须”这可不啻于“取你狗命”的威胁了,他忙摇头:“不会了不会了,我准备老死闻幽谷。”   扶白鹤松开他:“走,我送你回去。”   扶玉秋忙不迭点头,颠颠跟着扶白鹤上了灵舟。   昆仑山脉连绵不绝,灵舟缓缓漂浮而起,将扶玉秋惊得一个趔趄,忙不迭抱住扶白鹤的手臂,满脸警惕。   扶白鹤摸他脑袋:“怕高?”   扶玉秋点头。   大概是有之前和凤凰一起坐灵舟的体验,他现在习惯了不少,闭上眼睛催眠自己“这不是在高空不是在高空”,疾跳的心才缓缓安抚下来。   平静心绪后,扶玉秋突然想到一个问题:“扶玉阙没去找你吗?”   一听到扶玉阙的名字,扶白鹤冷笑一声:“找我?找了啊,听说整个玄烛楼都是我的悬赏令,哪儿能不找啊?”   扶玉秋:“……”   扶玉秋心虚得不行,不敢说那悬赏令是自己发,便跟着附和:“对对对,太过分了叭。”   趴在地上的妖族族主开口了:“灵雨泽大比时,好像的确有人寻你,但炎火雨落后,便没消息了,许是死了吧。”   扶白鹤当即抚掌大笑:“死了好啊,妙啊。”   扶玉秋:“……”   扶玉秋不满地戳他:“我得先去玄烛楼一趟。”   “去那儿干嘛?”扶白鹤懒洋洋地绕着扶玉秋的一绺白发,漫不经心道,“生死有命,你去不去都改变不了什么。”   “扶白鹤!”   扶白鹤“啧”了一声,勉强道:“行吧——那若见了他,你得站在我这边。”   扶玉秋敷衍:“到时候看吧。”   “你上次也是这么说的。”扶白鹤道,“然后我们打起来时你扭头就帮他去了。”   扶玉秋振振有词:“我没帮他,我是去帮那个护草铃。你知道那个铃铛有多好看吗,挂我身上就没鸟叨我了,你把它打碎了怎么办?”   “……”扶白鹤幽幽道,“玉啾,你现在已是鸟了。”   扶玉啾:“……”   扶玉秋顿时伤心涌上心头,怒气啾啾:“都怪那个凤北河啊啊啊!我刚才早知道就去折磨他一顿的!”   扶白鹤觉得扶玉秋啾来啾去挺可爱的,抬手勾了勾他下巴,道:“你现在的壳子原形倒是玉雪可爱,那九重天仙尊是喜欢揉鸟雀才会对你这般特殊吗?”   扶玉秋瞪他。   变成白雀、活阎罗……   一句话戳到扶玉秋两个伤心事,扶白鹤也很有能耐了。   灵舟飞行极快,不过半日便到达浮筠州。   扶玉秋急急忙忙跳下灵舟,不管不顾地冲进了玄烛楼。   “扶玉阙呢扶玉阙呢?!”   扶玉阙并非是不守信用的人,他已答应扶玉秋会去寻扶白鹤,就算这事再令他讨厌,也不至于半路没了消息。   许是真的出事了。   扶白鹤懒洋洋坐在灵舟上往下看去,手随意地在一匣子小玩意儿里翻找,似乎在找好玩的东西能哄扶玉秋,让他和扶玉阙打起来后能站在自己这边。   灵舟离地面有些高,被忽视的木镜想跟着扶玉秋,小脸苍白,小心翼翼扒着边缘往下蹦。   只是木镜好不容易克服困难终于平安落地,却见扶玉秋又风似的从玄烛楼冲出来,轻轻一跃就跳上了灵舟。   木镜:“……”   扶玉秋对扶白鹤急急道:“他好像一直没回来……”   扶白鹤当即将匣子一阖,轻而易举下了定论:“别问了,肯定死了。”   扶玉秋:“……”   扶玉秋幽幽瞪他:“……据说是去了魔族。”   ***   魔族,炎海。   无数魔族身上挂着骷髅,幕天席地交媾者比比皆是,扶玉阙走在路上,简直没眼看。   好在他冷漠惯了,就算内心再波涛汹涌,面上依然不显露分毫。   扶玉阙手指轻轻抚摸手腕上漆黑的“手镯”,低声道:“确定?”   “你不信我,做什么要跟上来?”阴藤当即就要骂人,“藤藤的!我可在那狗东西身上下了藤引,绝不会有错!”   扶玉阙道:“可人在妖族。”   “那只大尾巴鸟虽然在妖族被重伤,可他身体里的那抹金色的玩意儿逃了。不管这两个东西是共生还是寄生,肯定都是一块算计小草的鳖孙!”阴藤还在骂,“你能不能不要这么多废话啊?!一路上嘚啵嘚啵的,比草还烦!”   扶玉阙:“……”   第一次有人说他话多。   阴藤最讨厌别人质疑他:“肯定就在魔族,信我,等我抓到那玩意儿,拿去给我草泄愤!”   扶玉阙没说话,只一点头。   魔族炎海轻轻翻涌着岩浆泡,一抹金色流光在其中若隐若现。   转瞬没了身影。   ***   昆仑山巅。   云归腾云驾雾而来,转瞬化为人形落地。   她在流离道云半岭查了整整三日,愣是没寻到一丝金乌的痕迹,甚至连凤殃特意交代的那棵绛灵幽草的灵丹都未寻到。   云归眉头紧皱,一时不知要如何和尊上交差。   她正想着,突然感觉整个昆仑山巅传来一阵惊天阵地的灵力暴动,好在下界无冰雪,否则这一下肯定能造成大雪崩。   云归预感不妙,快步上前。   昆仑山间,一片被震碎的凌乱废墟,凤北河被束缚在阵法中垂着头不知死活。   云归无意中扫了一眼,瞳孔微微一缩。   凤殃长身玉立站在那,明明灿烂的日光落在他雪白衣袍上,他周身却好像萦绕无数森然厉鬼,围着那宽大的身影不住徘徊。   凤殃乌发被凭空而来的风吹得胡乱飞舞,他神色阴沉得可怕,像是见到突破自己认知的东西,浑身每一寸都在紧绷着,好似下一瞬就会爆开无法承受的痛苦。   云归讷讷道:“尊上?”   凤殃金瞳已经恍如烧红的滚炭,空洞虚无。   他漠然看着云归,只是一个眼神就比凤凰威压强势数倍,震得云归险些站不稳。   “怎么?”凤殃漠然地问。   云归咬着牙抵挡凤殃的威压:“翻遍整个流离道,并没有金乌和……灵丹的痕迹。”   扶玉秋的灵丹只有完全复原,金乌才会使用,根据凤北河的记忆,灵丹应该还要过段时间才能彻底修复完整。   凤殃还有时间去寻。   凤殃轻轻闭了闭眼。   现在仙尊好似疯得厉害,云归本以为这话说完会受到苛责,谁知凤殃竟然只是轻轻一点头:“嗯,金乌喜火,去下界寻吧。”   云归越发觉得胆战心惊,低声称是。   凤殃又沉默片刻,既不让云归离开,也不吩咐她其他事。   就在云归等的胆战心惊时,凤殃终于轻轻开口。   “去凤凰墟。”   只是才说四个字,高高在上的无上仙尊像是再也忍不住,猛地呕出一口艳红的血,将惨白的唇染得鲜红。   云归悚然:“尊上!”   凤殃像是被什么压弯了腰,双肩都在剧烈发着抖,像是在压抑着控制不住的感情。   ——是心上人因自己而死的负罪感?还是没能好好保护他的无尽懊悔?   连凤殃自己都不知道。   他没有记忆,只有那虚无缥缈的感情支撑着这具千疮百孔的空壳,就算悲伤难过也不知具体为何。   不过只是一瞬,凤殃缓缓直起身,漫不经心将唇边的血擦去,眼神涣散空洞,像是被掏空七魂六魄、游荡在黄泉路上的幽魂。   他神色漠然,好像方才的失魂落魄只是错觉,那高大的身形像是巍然不可撼动的山峰,什么都不能将他击垮。   凤殃接着说完未尽的话。   “……将凤凰墟重建,再把九重天凤凰殿的阵法挪过去。”   他要建一个华美的金笼,捕捉一只漂亮的白雀。   作者有话要说:   凤凰:把我的窝筑好,准备捕捉啾啾。 第64章 噩梦美梦   “啊啾——”   扶玉秋突然打了个喷嚏。   扶白鹤道:“你又不怕高了, 在那猫着做什么?”   灵舟漂浮在高空,朝着闻幽谷的方向而去,下方已到了羲礼群山, 连绵不绝的山脉隐藏在雾气中, 好像一副缓缓展开的水墨山水画。   扶玉秋一路上都蔫哒哒地紧贴着扶白鹤, 但到了羲礼群山后不知怎么想的, 竟然步履艰难地蹭到灵舟窗边, 怯怯往下看。   “前方是……哪里来着?”   扶白鹤心不在焉地摆弄匣子里的小玩意儿, 闻言抬头扫了一眼,随口道:“哦, 凤凰墟。”   扶玉秋若有所思。   “百年前凤凰全族陨落, 涅槃火将整个凤凰山烧成废墟,久而久之便称凤凰墟了。”扶白鹤道, “听说九重天上那位仙尊, 自从破壳就被囚禁在那废墟中的法阵里。”   扶玉秋眉头一皱, 不知怎么心尖一酸。   他想承认自己是对仙尊动了恻隐之心,只好瞪扶白鹤:“要你多嘴!”   扶白鹤不明所以:“你到底哪来的气?还没问你呢, 那位凤凰仙尊到底怎么对你这般特殊,还好心为你医治伤势?”   “不要说了!”扶玉秋缩在窗棂地下坐着, 捂着耳朵不听不听, “反正我和他都没关系了!”   扶白鹤挑眉:“哦?也行吧,省得我再为难。”   扶玉秋捂耳朵的手微微松了松,疑惑道:“你为难什么?”   “妖族已经决定和凤行云光明正大联手, 打算择个良辰吉日诛杀仙尊。”扶白鹤终于从匣子里翻出一个小拨浪鼓, 小时候扶玉秋还挺喜欢这个的, 直接递过去, “喏, 给你玩儿。”   扶玉秋眼睛瞪大,愕然看他。   诛杀……仙尊?   “为、为什么?”   “谁知道呢?”   扶白鹤一直都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若是扶玉秋和仙尊有牵扯他或许会难办些,但现在扶玉秋自己都和仙尊撇清干系,他也不必顾忌了。   “那仙尊脑子好像有点疯。”扶白鹤懒洋洋地翘着腿,“明明一挥手就能让所有算计他之人魂飞魄散,可他偏偏像是自虐一样,故意纵容。你应该不知道,那日仙尊竟然主动设计让凤行云在三月之内杀他,啧,真疯。”   扶玉秋本能跟着点头。   活阎罗一直都是个捉摸不透的疯子。   神使鬼差的,扶玉秋第一次见到仙尊凤凰原形时的场景突然在脑海浮现。   凤凰是火属灵力,明明最畏惧水的,可当时却也被困在阵法中,冰冷水流兜头浇下。   那时扶玉秋只觉得愤怒,先入为主觉得是活阎罗故意折磨凤凰。   现在一想,凤凰那时……   是在自戕吗?   明明是九重天仙尊、三界之主,为何要这般折磨自己?   难道就不觉得痛苦吗?   到底图什么?   扶玉秋将手放在膝盖上抱着,闷闷不乐不吭声。   扶白鹤何其了解他,瞥了一眼,懒洋洋道:“刚才不是说和他没关系了吗?”   他连自己兄弟的乐子也想瞧。   “就没关系。”   扶玉秋嘴硬,将脸往膝盖上一埋,不想搭理他了。   凤殃是高高在上的仙尊,能和自己这棵没见过什么世面的小草有什么牵扯?   扶白鹤见他难得落寞,也没好意思再逗他,余光往下方一瞥,像是想起什么似的,道:“对了,前几天乐圣来寻过我。”   扶玉秋头也不抬,闷声道:“嗯?”   “呵。”扶白鹤冷笑,“扶玉阙将我的悬赏令放在玄烛楼这么多年,乐圣还是第一个接了主动寻上来的人。”   扶玉秋迷茫抬头,这才反应过来,八成扶玉阙执掌玄烛楼后第一件事就是悬赏扶白鹤。   自己那次悬赏,不过锦上添花罢了。   “乐师去杀你?”扶玉秋问。   扶白鹤嗤笑一声:“我和扶玉阙,但凡有脑子的人肯定站我这边,乐圣认出我的身份,怎可能再伤我?”   没脑子的扶玉秋:“……”   扶玉秋不和扶白鹤计较:“那他去哪里了?”   “不知。”扶白鹤道,“灵雨泽大比那日不是下了炎火雨吗,他应该去寻金乌了。”   毕竟百年前金乌肆虐下界,乐圣的道侣便是死在那场灾祸中。   扶玉秋“哦”了一声,也没多过问。   他认识的所有人都比他修为高,就算发生什么大事,也轮不到他来操心些有的没的。   灵舟越过宫商峡,前方不远便是闻幽谷。   扶玉秋不知道到了哪里,脑袋埋在膝盖上迷迷糊糊没一会,竟然没心没肺地睡了过去。   在高空中,扶玉秋又做了个美梦。   只是这次的美梦并不是久远的记忆,倒像是在幻境中真实经历的。   闻幽谷一如当年,遍地玉树琼枝,春山如笑。   扶玉秋赤着脚踩在地面上,新奇地感受足底柔软草地的触感,惊奇地蹦了两下。   太真实了。   且最奇怪的是,扶玉秋能清楚地意识到自己正在做梦。   扶玉秋连蹦好几下,尝试着变成原形。   可惜这梦境似乎不能随心而动,“啾叽”一声,扶玉秋依然变成了玉雪可爱的白雀,并非那“绝美”的绛灵幽草。   白雀在草地中滚了几圈,啃了一嘴的泥。   扶玉秋展翅蹦起来,“呸啾”两声将泥吐出,又像是猫洗脸似的用翅膀将脸上的草屑扒拉掉。   他也不着急,左看右看,打算先在梦境中逛一圈闻幽谷再说。   经历了灵丹自爆、重生成白雀,又在活阎罗手中滚了一遭的悲惨场景,扶玉秋坚定“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草窝”,就算死也要死在闻幽谷。   想到“活阎罗”,扶玉秋顿时“啐”了一声,啾啾骂:“晦气!”   才刚骂完,悄然寂静的周遭突然传来一阵鸟儿扇动翅膀的声音,似乎在头顶上。   扶玉秋茫然地抬起头。   因为白雀胖到没脖子,扶玉秋乍一抬头用的力道没收住,整只团子猛地往后一仰,直直倒在草地上。   太阳的光芒晃得他眼睛一眯,缓缓睁开黑豆眼。   定睛一看,扶玉秋才意识到刚才晃他眼睛的并非是烈日,而是从天而降比日光还要灿烂的凤凰火。   扶玉秋眯着眼睛看了半天,猛地反应过来。   凤凰火?!   “啾叽——”   扶玉秋当即蹦起来,愕然看向头顶。   凤凰火裹挟着凤凰展翅而来,带着好似焰火似的火星,飘飘然朝扶玉秋面前的地上落下。   那火星看着滚烫,却没伤到扶玉秋分毫。   扶玉秋呆呆看着。   凤凰姿态优雅落地,带着令人赏心悦目的贵气。   扶玉秋看他半天,顿时怒气啾啾:“你!从我梦里出去!”   为什么做个美梦,也要见到这只欺骗他感情的凤凰?!   凤凰的羽睫带着股火焰末梢似的光彩,看着贵气逼人,他轻轻一抬眼,金瞳烈烈。   扶玉秋当即后退几步。   凤凰的金瞳一直在燃烧着,只是那火焰很快就消散,而方才那股不自觉露出的气势也缓缓收敛入他的身体中。   羽睫轻轻一眨,凤凰睁开眼睛,眼底似乎残留着刚刚清醒的迷怔。   这是……哪儿?   凤殃还没反应过来,突然看到眼前的白团子疾跑而来,一头撞在他翅膀上。   白雀?   扶玉秋?!   凤殃一愣。   扶玉秋气得眼泪都要流下来了,又是用脑袋撞又是用嫩嫩的尖喙去啄,尖叫道:“你快走!我才没有梦到你!我也没有想你,我就是骂你呢!”   凤殃:“…………”   扶玉秋这次是真的要哭出来了。   仙尊这般欺骗他,自己为何做梦都要梦到他?   太不应当了!   扶玉秋妄图左右自己的“梦境”,无所不用其极地想将凤凰给赶走。   ——反正只是做梦,凭空出现的仙尊肯定是虚假的,扶玉秋才不怕他。   白雀的力道极小,哪怕用尽全力也没能让凤凰移动分毫,自己反倒累得气喘吁吁。   见扶玉秋似乎把他当成幻影了,凤殃不想骗他,直言道:“我是真的。”   “住口!”扶玉秋直接伸爪子踩凤凰的脚,气道,“真个啾!哪儿哪儿都有你,我做个梦都不消停,你赶紧消失!”   扶玉秋甚至开始伸翅膀围着凤凰转圈作法,嘴里还嘟囔着:“快消失,走——”   凤殃:“……”   凤殃自己都不知道是怎么进来扶玉秋梦境的,更何况是消失了,他只能尴尬又为难地站在原地,视线跟着扶玉秋转来转去。   扶玉秋作法半天愣是没把“妖孽邪祟”凤殃给驱赶走,只好收回翅膀,眼不见心为净转身就走。   凤殃注视着他远去,正在犹豫要不要跟上去,就感觉一阵古怪的灵力猛地从他心口传来。   眼前绿光一闪,凤凰竟凭空瞬移,直接落在扶玉秋前路上。   扶玉秋:“?”   凤殃:“……”   对上扶玉秋满脸“你个幻影还敢追上来?”的不可置信,凤殃说:“我可以解释。”   扶玉秋冷冷看他:“解释吧。”   凤殃一愣,竟不知如何开口。   “行吧。”扶玉秋总算是服气了,也不像方才那样愤怒,他深吸一口气,围着凤凰转了一圈,冷淡道,“看来我做的不是美梦,而是噩梦。”   凤殃默不作声,任由他绕。   扶玉秋绕了一圈后,站定在凤殃面前,眼珠子滴溜溜地转,好像在打什么坏主意。   凤殃眼皮轻轻一跳。   “不过美梦噩梦只在我一念之间。”扶玉秋满脸运筹帷幄,终于骂出一直憋在心中的那个称呼,“活阎罗,你总爱赏别人吃雪蚕,自己爱吃吗?”   凤殃:“……”   凤殃思考,到底怎么才能让扶玉秋相信自己是真的。   扶玉秋之前被仙尊耍得团团转,此时认定就是梦境,想把噩梦变美梦,报复报复一直欺负他的活阎罗,让自己好好爽一爽。   凤殃不知如何回答,只好垂着眸,神色淡然默不作声。   见凤凰好像一脸被自己梦境限制的“乖巧”,扶玉秋哼笑一声,狠狠出了一口恶气。   外界他报复不了活阎罗,梦里还能让他再给欺负了?   扶玉秋恶毒地心想:“我要去给他捉一箩筐的虫儿,让他吃个够。” 第65章 焰火邂逅   扶玉秋要去捉虫儿。   小小的白雀在前面走, 凤凰在后面慢吞吞地跟着,步履缓慢,生怕快一点就能一爪子踩白雀脑袋上去。   扶玉秋到处找虫, 折腾半天才意识到一个问题。   在他还小的时候, 有次叶片被虫子啃了一口, , 扶玉阙默不作声将毒草根系遍布半个闻幽谷, 导致闻幽谷许多年一只虫子都不见。   扶玉秋皱着眉转了半天, 只瞧见蜜蜂和蝴蝶,一只虫儿都没有。   凤凰默不作声地跟在身后, 见他停下步子黑豆眼都要皱成一条缝了, 好心提醒道:“蜜蜂我也能吃。”   扶玉秋凶巴巴瞪他:“还想吃蜜?想得美!”   凤殃:“…………”   凤殃没忍住,突然低下头漏了一声笑音。   他从来都猜不到扶玉秋那脑袋瓜里到底在想什么。   让凤凰吃虫儿这事算是行不通了, 扶玉秋绞尽脑汁再想个报复的方法, 但还未想好, 突然感觉周遭梦境从外到内缓慢消散。   他好像要醒了。   扶玉秋瞪了一眼凤殃,抓紧时间放狠话:“我下次再报复你, 给我等着!”   凤殃:“……”   扶玉秋说完就后悔了,脸腾地红了。   下次……?   什么下次, 哪有下次, 他往后肯定不会再梦到活阎罗了!   扶玉秋还没来得及找补,突然浑身颤了颤,猛地醒过来。   身体似乎在移动, 春风卷着一绺发丝落在扶玉秋身上。   扶玉秋迷茫睁开眼睛, 发现自己梦外竟也变成白雀原形, 此时正被扶白鹤捧在掌心, 步履缓慢地行走在幽静山林间。   “醒了?”扶白鹤熟练地抚了抚他, “闻幽谷马上就到了。”   扶玉秋当即振奋起来,啾啾道:“这么快?”   木镜还是头一回瞧见扶玉秋的原形,盯着他看来看去,漂亮的暗红眼眸中全是掩饰不住的好奇。   白雀原形不太方便说话,扶玉秋从扶白鹤掌心跳下去,原地化为人身。   他左右看了看,疑惑道:“你的大猫呢,怎么没跟着你?”   “跟着我做什么?”扶白鹤懒洋洋道,“他还忙着和凤行云一起找死呢,我看戏就够了,为何要跟着牵扯进去?”   不知道为何,听到这句话,扶玉秋竟然微不可查地松了一口气。   幸好,幸好扶白鹤不一起掺和着杀仙尊。   庆幸完,扶玉秋脸都绿了。   “我没。”扶玉秋说服自己,“我就是担心扶白鹤会被活阎罗伤到,其他什么都没想。”   这样默念几句,扶玉秋心里好受不少。   “那你说,凤行云和妖族能杀了仙尊吗?”   扶白鹤冷笑:“凤行云那蠢货连造反都是被仙尊逼的,你说呢?”   扶玉秋不吭声。   “苍鸾凤行云虽有野心,但太过优柔寡断。”因为凤行云重伤扶玉秋之事,扶白鹤对他十分嫌恶,冷声道,“妖族又不定,他们只想让仙尊将冬日还来,帮凤行云也是被逼无奈。”   扶玉秋忙说:“那活阎罗把冬日还回去,妖族是不是就不和凤行云同流合污啦?”   扶白鹤脚步一顿,古怪看他。   连木镜也满脸诧异。   扶玉秋疑惑摸了摸脸:“怎么了?”   “玉秋。”扶白鹤幽幽道,“你不是不想和仙尊扯上关系,那妖族和凤行云一起杀仙尊,怎么就是同流合污的恶人了?”   扶玉秋一愣。   对啊,怎么就、就同流合污了?   他为什么会替活阎罗考虑问题?   扶玉秋还没来得及气自己,就听扶白鹤道:“我们到了。”   面前是乐圣带他前来的闻幽谷入口,此时被结界封得严严实实,杂草长出了一人来高,平常旁人根本看不出来这是山谷入口。   扶白鹤缓步走过去,衣摆翻飞,周围爬藤杂草随着他的接近像是有神智一般缓缓朝两边退去,露出一条通往深山的宽敞道路。   扶玉秋还在想“同流合污”,耷拉着脑袋蔫蔫地跟上去。   当年扶白鹤将闻幽谷封上时,只觉得痛彻心扉,时隔这么多年再次回来,却是另一番心境。   他站定在之前扶玉秋连撞好几次的透明结界前,抬手按在半空。   宽袖被风吹得一阵飘摇晃荡,随着掌心灵力灌入结界中,连乐圣都无法打开的结界一点点松动。   虚空中倏地浮现一道道密密麻麻的符纹法阵,一闪即逝。   而后一声灵力波动拔地而起,将三人的衣摆吹得胡乱飞舞——若扶玉秋此时还是白雀原形,肯定直接就被吹飞了。   紧闭多年的禁制一点点打开,雪白的光芒和熟悉的气息从入口溢出,好像春风拂过青柳。   扶白鹤看着那被他亲手封上的禁制缓慢消散,脑海突然传来记忆中不知循环多少回的争吵。   “你没看好他!”   ”他让幽潭留了话,说是去去就回来……”   当时感应到扶玉秋魂飞魄散时,扶白鹤第一次听到一向沉默寡言的扶玉阙说这么多的话。   高大的男人双瞳赤红,死死抓着扶白鹤的衣领,好似濒死的野兽。   “你的结界不管用,为何让他轻易出去?!”   扶白鹤失魂落魄任由他谩骂,听到这句眼瞳轻轻一动,迷茫看了他半天,突然伸手一掌将人重重拍开。   “滚开!”扶白鹤再也忍不住,霍然起身,厉声道,“怪我的结界不管用?那你想如何?!打个锁链将他锁在闻幽谷,至死都出不去?你到底是在保护他,还是囚禁他?!”   扶玉阙浑身都在发抖:“他死了,他还是死了……”   “对。”扶白鹤面无表情地理了理凌乱的衣衫,整个人反常的平静,漠然道,“若他像你我一样,是致死的毒草、无用的废物,也不必遭受这些。”   扶玉阙冷冷看他。   扶白鹤冷漠无情地道:“你总是瞒着他,让他对人类产生侥幸。”   “否则?”扶玉阙面无表情,“告诉他大哥也是死于人类之手,让他整日担心受怕?”   扶白鹤冷笑:“你以为他不知道?那时他虽刚生神智,指不定瞧见了,就算瞒着又有何用?”   扶玉阙冷冷和他对视半天,大概是觉得和他说不通,只留下一句。   “玉秋死了,你我都脱不了干系。”   说罢,他转身便走。   自那之后,两人再也未见过。   扶玉阙最后那句话像是压在两人心口的大山,让他们全都喘息不过来。   可明明两人谁都没有错。   随着禁制的破碎,一直萦绕心间多年的心结好像也悄然松动。   春风拂来,化为潺潺流水。   终于解开。   扶玉秋并没感觉到扶白鹤在想什么,已经收拾好情绪追上来,高高兴兴道:“我终于回来了!”   扶白鹤肩膀微微一抖,似乎深深呼吸了一口气。   他一回头,又是懒洋洋的笑容。   “进去瞧瞧吧……”   还没说完,扶玉秋已经拉着木镜一路小跑冲了进去,像是归巢的乳燕。   见他欢呼雀跃的模样,扶白鹤笑了出来。   有人说闻幽谷能孕育出两颗幽草,皆是因为此处是天道庇护的福泽之地,灵力馥郁浓厚,甚至不用运转灵丹就能自主吸纳醇厚的灵力。   闻幽谷并不大,但几乎步步一景,哪怕二十多年过去,好像也未变分毫。   遍地琼花玉树,灿烂日光从层层叠叠的树叶缝隙洒下,潺潺流水缓慢流淌而过。   如诗如画。   和扶玉秋梦中殊无二致。   扶玉秋将木镜拽进来后,亢奋的心情丝毫未减,撒丫子地在闻幽谷狂奔。   闻幽谷中除了三棵灵草,还有无数生了神智的灵物,迷迷糊糊被吵闹的欢呼和跑步声吵醒,险些要骂人。   只是定睛一瞧,发现是消失二十多年的扶玉秋回来。   “玉秋?”   “玉秋回来了?!”   扶玉秋忙不迭点头,一路打招呼过去:“嗯嗯玉秋回来啦!”   扶白鹤和扶玉阙并未将扶玉秋魂飞魄散之事告诉它们,那些娇艳的花花草草还以为扶玉秋和扶白鹤、扶玉阙一样,出了趟好远好远的门。   此时终于回家了,全都热络得不行。   “你头发怎么白啦?”   “玉秋啊,你这白叶子可真丑啊!”   “玉秋!”一堆火岩中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你终于回来了?爷爷还以为你被人啃叶子了!”   一直被扶玉秋念叨的火岩爷爷高兴地直冒火星子,索性直接催动灵力,将两块小石头冲上天空。   “噼里啪啦”一阵脆响,一朵朵灿烂的焰火直冲云霄。   对扶玉秋来说,自己只是离开了几个月,在闻幽谷根本没有半分疏离,高高兴兴打了一圈招呼,亢奋的心终于缓缓平复下来。   火岩还在放着盛大的烟花,噼里啪啦震耳欲聋。   扶玉秋仰头看着冲上云霄的焰火,这明明是他最爱看的,但此时却满脑子都是活阎罗。   “同流合污……”扶玉秋呢喃,“同流,合污……”   “咻——”   一朵漂亮灿烂的焰火在半空炸开,哪怕是白日也能瞧出五彩斑斓的光芒。   凤殃仰头看着远处天边的焰火,在他脚下,一座精致华美的宫殿已拔地而起,凤凰纹在日光照耀下熠熠生辉。   遍地焦土的凤凰墟布了龙族的灵雨泽,寸草不生之处终于一点点恢复生机。   凤殃看着隔了这么远也能出现的焰火,眼前突然出现一段断断续续、像是在被火焰一点点灼烧的记忆。   好似也是焰火。   「烟火冲天。   一片废墟的凤凰墟中,身形瘦弱的凤凰奄奄一息蜷缩在乱石中,暴雨倾盆而下。   远处似乎是晴日,天幕的焰火漂亮得令人侧目。   凤凰已经任由生机从身体中流失,余光瞥见暴雨中的灿烂焰火,微微一怔。   他挣扎着仰起头,目不转睛盯着只能看到光芒却听不到丝毫声音的漫天烟火。   “那是什么?”被折磨的奄奄一息的凤凰茫然地想,已然颓废自暴自弃的心中好似又燃起一簇微弱火苗。   那样漂亮又很温暖的东西……   他想去看一看。」   凤殃瞳孔一缩。   还未细想,火舌席卷而上,直直将记忆碎片吞下去,烧成一撮灰烬。   凤殃隐约察觉到问题。   他的识海中,好似有一团火妄图吞没掉他的所有记忆,让他根本记不得这些一闪而逝的画面。   那是涅槃火。   他涅槃过,甚至可能……还不止一次。   在方才的记忆完全消失时,凤殃微微垂眸,看向光滑的地面。   ——那是一副用沙子胡乱铺洒的画。   凤殃早就预料到那记忆碎片会消失,在火舌烧到记忆前,便飞快招来一抔黄沙将方才记忆中的画面拓了下来。   凤凰墟、奄奄一息的凤凰。   以及不远处灿烂的烟火。   凤殃抬手一挥,任由黄沙消散在风中。   就在这时,凤殃的心口再次传来一阵清凉的灵力。   ——方才他无缘无故入了扶玉秋的梦,也会这种感觉。   凤殃瞬间将浑身冰冷戾气收了个一干二净,化为凤凰原形,任由那股奇怪的灵力将他的神识拽入梦境中。 第66章 枯木逢春   扶玉秋终归是重伤初愈, 在闻幽谷欢呼雀跃半天,实在是没撑住,就在一阵焰火燃放的噼里啪啦中睡了过去。   这次, 仍旧做了个清醒梦。   扶玉秋反应过来第一件事就是默念祈祷“不要再梦到活阎罗不要再梦到他了”。   一睁开眼睛, 就见凤凰站在他面前, 垂着眸安安静静看他。   扶玉秋:“……”   扶玉秋凶道:“你怎么又来了?”   凤殃已经对扶玉秋的色厉内荏习惯了, 淡淡道:“我也不知, 许是你……”   扶玉秋脸色一变, 厉声打断他的话:“闭嘴,我才没想你!少做梦了!”   “……”凤殃说完后面的话, “许是你太想报复我了。”   扶玉秋:“……”   扶玉秋要是人形, 此时脸都得红透,他本来就被扶白鹤那句“同流合污”说得心烦意乱, 此时又尴尬得不行, 一时不知要如何回应, 只好瞪他一眼,转身就走。   凤凰跟在他后面, 继续慢吞吞地走。   “不过没关系。”扶玉秋很会安慰自己,“就是个梦而已, 他又不是真的活阎罗。”   将这句话默念几遍, 扶玉秋舒出一口气,也不自怨自艾了。   白雀停下步子回头看凤凰,眉梢全是鲜活张扬。   反正都是梦, 扶玉秋也不怕他, 直接问出自己最想知道的问题。   “你是在找死吗?”   凤凰见他仰着并不明显的脖子, 大概怕他累得慌, 索性温顺地俯下身, 华美的翎羽收起,垂头和扶玉秋平视。   “什么?”   “找死。”扶玉秋并没有要骂他的意思,而是认认真真地疑惑,“你不怕死吗?”   凤凰并未感觉到冒犯,淡淡道:“这世间,有哪里值得活下去?”   扶玉秋皱眉,似乎并不喜欢这个问题,和他细数。   “有啊,嫩草生芽、山花生灿、春水流泉,旷野峭壁生幽兰、荒野焦土木逢春……这些难道不值得活下去吗?”   扶玉秋想要的并不多,他看着骄纵,实际上却很容易满足,只要见到太阳他便能开心一整日。   凤凰却道:“你说的花草也会藏疾,春日山泉也会纳垢。”   扶玉秋被他的歪理堵了一下,闷闷地瞪他:“你吃鱼吗?”   凤凰疑惑,不是要吃虫儿?怎么改吃鱼了?   “我见你挺会挑刺儿的,肯定很爱吃鱼吧。”扶玉秋冷冷道,“我同你说春华,你却说冬冰?”   凤殃:“……”   扶玉秋和他说不通,转身就颠颠地走。   凤殃看着他雪白无垢的背影,突然说:“四族之人对我,从未有过真心。”   扶玉秋脚步一顿,回头看他。   “彤鹤苍鸾只为我这个位置,鹓雏族也是因仙尊之位想要免除屠族之患。”凤殃垂着头,冷淡地道,“龙族虽帮我提升修为,夺得仙尊之位,也皆因私心。”   扶玉秋眉头轻皱。   四族的确没一个好人,龙族竟然也是这般吗?   可他所看到的云收云归,还有那什么龙女祝,看起来对凤殃效忠不已,连性命都能豁出。   这也竟是因利益?   凤殃说这些话时,金瞳全是古井无波的漠然。   这番话像是一个发泄口,凤殃自嘲一笑,索性将从未对人说过的话悉数告知。   “凤凰全族以涅槃火殉金乌,三界全道九只金乌与日争辉全都陨落,可当日朱雀仙尊却说有一只金乌侥幸逃脱,不知去向。   “随后,我便破壳而出。   “朱雀和鹓雏族为我批命大不祥,甚至四族中有人道我是那只金乌夺舍,妄图将我诛杀。”   扶玉秋愣了一下。   没想到只在话本、说书上看到的故事,竟是这样的真相?   “你……你是如何得知的?”扶玉秋问。   “凤凰传承记忆中的。”   扶玉秋看他的金瞳好似有些落寞,之前强撑的愤怒根本没办法支棱了。   “那、那也不能找死啊。”扶玉秋干巴巴地说,“他们都想你死,你就要去死吗?那可太憋屈了,你还不如活得久一点,再久一点,这才是给他们添堵呢。”   凤殃安静看他,并不说话。   扶玉秋越想越替凤殃憋屈,说了几句后又气得不行:“你不是活阎罗吗,怎么就不能取他们鸟命呢?!”   凤殃:“我并不是活阎罗。”   “可你很会杀鸟。”扶玉秋幽幽道,“一爪捏一个,谁不听话你就当焰火放了,他们不怕你,你就把他们杀怕。”   凤殃终于忍不住,闷闷笑了出来。   扶玉秋恼羞成怒:“你又笑什么?!”   “我在坐上仙尊之位后,便将当年欺辱我之人悉数杀了。否则你以为现在四族为何只敢偷偷摸摸地算计我?”凤殃道,“他们也怕死。”   扶玉秋不理解疯子的思维,瞪他:“可他们还是要杀你。”   “对。”凤殃柔声道,“所以他们最后都得死。”   扶玉秋:“……”   扶玉秋愣了一下,看到凤殃眼底好像带着柔色的疯癫,猛地反应过来。   对啊,他可是活阎罗啊,自己为他操哪门子的心啊?!   扶玉秋一向心软,更何况头一回见到往日里好似无坚不摧的男人向他示弱,他竟又被蒙了心,直接信了?   还心疼他?   还替他觉得憋屈?!   笑话。   之前有人暗杀仙尊未果,活阎罗都能将鸟放血焰,这种睚眦必报的男人怎么可能会束手就擒任由别人来杀他?   纵容凤行云和妖族联手,指不定凤殃又在看好戏!   扶玉秋凶巴巴瞪他:“你迟早把自己给作死。”   凤殃眨了一下眼睛。   扶玉秋继续哼哼唧唧地往前走,边走边张望四周,打算瞧瞧有没有能报复活阎罗的玩意儿。   找了半天都没找到,扶玉秋索性放弃,直接问凤殃。   “喂,你最害怕什么?”   凤殃淡淡道:“我没有怕的东西。”   扶玉秋:“……”   可恶!   大概是扶玉秋的表情太过怨念,凤殃迟疑了一下,道:“若是硬说的话……水连青。”   “啊?”   “你内府中的水连青能熄灭凤凰火。”凤殃像是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你如果强行将水连青的灵力灌入我的内府,我会死。”   扶玉秋一愣,愕然看他。   凤殃甚至走上前,朝他伸出翅膀:“知道水连青怎么用吗,你……”   扶玉秋被他吓住了,赶忙往后跑了跑,像是看怪物一样看着面如沉水的凤殃。   教别人怎么杀他?   这是正常脑子没毛病的人能做出来的事儿吗?   扶玉秋不想梦他了,拔腿就跑。   可倒腾着小短腿跑了十几步,余光就扫见凤凰随意跨了两步便追了上来。   扶玉秋:“……”   扶玉秋直接化为人形,撒丫子拔腿就跑。   活阎罗果然是个疯子,他就不该对这人抱有任何期待的。   扶玉秋气得咬牙切齿,无头苍蝇似的往前冲。   只是两人离了太远,一股奇怪的灵力牵引着凤殃转瞬出现在扶玉秋的前路上。   扶玉秋猝不及防,一头撞在化为人形的凤殃身上,连连后退几步,一屁股坐在草地上。   凤殃金瞳中浮现些许懊恼,动作轻缓地在扶玉秋面前单膝点地。   “我……没想吓到你。”   扶玉秋瞪他:“你自己想想刚才说的那是人话吗?!你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随随便便将自己的弱点和盘托出,是怕自己死的不够快吗?!   凤殃说:“我以为你恨我,想要我死。”   扶玉秋冷冷道:“所以你到底是想让我杀你?还是故意让我出手,好光明正大反杀我,把我当焰火放?”   “没有。”凤殃皱眉。   扶玉秋恨不得骂死他,酝酿半天突然反应过来。   “不对啊,这只是个梦,根本不知道是真是假,我和一个幻影计较什么?”   再说了,真正的活阎罗会对他一棵小小的草示弱吗?   这不仅是个清醒梦,还是个白日梦。   扶玉秋不想再梦到活阎罗了,紧闭着眼睛打算操控梦境,换个好梦做。   凤殃还在道:“你若和妖族一起想杀我,尽管来就好,毕竟我骗了你。”   扶玉秋厉声道:“你闭嘴!我换梦呢!”   凤殃:“……”   凤殃还想在说什么,扶玉秋反而被直接气醒了。   梦境瞬间破碎。   扶玉秋猛地醒来:“闭嘴啊你——”   扶白鹤坐在窗边唱着小曲儿,窗棂上躺满各种小灵兽,全都像是吸食了罂粟般,舒服得直打呼噜。   “哦。”扶白鹤抱着怀里一只狐狸摸了摸它的下巴,懒洋洋道,“嫌弃我唱的难听啊?那你唱个好听的我听听?”   扶玉秋:“……”   扶玉秋坐在温暖的石床上,头疼地揉了揉眉心,蔫蔫道:“没说你。”   “做噩梦了?”   “嗯。”扶玉秋将盖在身上的白鹤大氅拂开,赤着脚从床上下来,闷闷不乐道,“扶玉阙有消息了吗?”   扶白鹤漫不经心道:“没有,许是死了吧。”   扶玉秋都习惯了扶白鹤对扶玉阙的“祝福”,也没多说,左右看了看,道:“木镜呢?”   “不知道。”哪怕扶玉秋睡着,扶白鹤也陪在他身边寸步不离,懒洋洋道,“反正不能跑丢——对了,那孩子到底是什么来历?”   扶玉秋也不知道,只能摇头。   他走出房间,余光瞥见窗户上已经废弃的竹节风铃,犹豫一下才将视线收回。   扶白鹤将半关的窗户懒懒拍开,确保扶玉秋不离开自己的视线范围之内。   “木小草?”   扶玉秋没注意到扶白鹤的异常,刚下台阶喊了一句,一旁的草丛中一阵窸窣,木镜满头杂草地跑出来。   木镜被人在遍地焦土中折磨了太久,看到闻幽谷浓郁灵力和枝繁叶茂,高兴得几乎忘乎所以,总是苍白的小脸红扑扑的。   他开开心心跑过来,仰着头喊:“哥哥。”   扶玉秋将木镜头发上的树叶摘掉。   回来闻幽谷后,他就一直没顾木镜,好在这孩子懂事,没有丝毫怨怼,更会自己找乐子玩。   木镜乍一被触碰头发,脸一红,大概有点不好意思。   只是那双暗红眼瞳微微一闪,木镜疑惑地看着扶玉秋:“哥哥你……”   扶玉秋立刻抬手捂住他的眼睛,凶巴巴道:“你又看?!眼睛还想不想要了?!”   “不是不是。”木镜急忙摇头,“我没看未来,我就是觉得你身上……好像哪里不一样了?”   扶玉秋听到他没看未来,这才松了一口气将手放下。   “不一样?”   木镜:“嗯,好像……破碎的东西复原了。”   扶玉秋一愣。   复原了?   “什么东西?”   木镜迷茫摇头:“不知道,哥哥碎过什么东西吗?”   扶玉秋怔然许久。   他只碎过绛灵幽草的灵丹。   扶玉秋比任何人都渴望自己的灵丹重新回来,可……   已经碎掉的灵丹怎么可能还会复原? 第67章 安分守己   凤凰墟重建, 在三界引起轩然大波。   对凤殃来说,那一片废墟是囚禁他多年的耻辱之处,合该泯灭天地间才对。   云归难得回龙族一趟, 就听说龙族主因凤殃重建凤凰墟之事勃然大怒。   她过去的时候, 龙女祝正大马金刀坐在龙族主旁边的椅子上, 心不在焉地吹着锋利的爪子, 懒懒道:“我早说过, 凤殃并不是个好操控的人, 当年你借由他杀了朱雀仙尊就该想到有今日。”   龙族族主眉毛都要气得飞起来了:“九重天泼天权势他不要,再那破地方做什么?!他之前不是最厌恶凤凰墟吗, 连个名字都不让提!”   云归讷讷地站在一旁, 不知要如何开口,只好噤若寒蝉充当壁花。   龙族主冷冷道:“若他没这个能力, 龙难枫族也能再寻个好掌控的坐上九重天的位置。”   龙女祝挑眉:“您就不想当那仙尊?”   龙族主并不说话。   “您当然不想了。”龙女祝眯着眼睛, 自问自答, “只要登上那仙尊之位,金乌之火一旦蔓延, 龙族的灵雨泽灵力便要以血浇火。您这样惜命,自然不会像凤凰族那般可大无畏地牺牲全族保全三界。”   龙族主被戳中心思, 厉声道:“放肆!你真是越大越不服管教了……”   龙女祝并不怕他, 反而直接问。   “在您眼中,权势是最大的吗?”   “要不然呢?这三界,合该以强为尊。”   龙女祝一愣, 像是听到天大的笑话, 放声而笑。   龙族主蹙眉:“你笑什么?!”   “说的好, 以强为尊。”龙女祝一向冷淡的脸上全是掩饰不住的嘲讽笑意, “这可是您自己说的。”   龙族主一直都知道这个女儿并不是个安分守己的, 听到这番话隐约觉得不对,眉头轻轻一跳。   “你要……做什么?”   龙女祝霍然起身,黑袍猎猎,笑着说:“造反啊。”   云归愕然:“龙女?!”   龙族主不可置信道:“你竟敢?”   龙女祝从来不说玩笑,她说造反,便是真的要造反。   毫无征兆的,她原地化为凶厉的黑龙,张牙舞爪将屋舍压成一堆废墟。   龙吟声直冲云霄,震得龙族山一阵百鸟振翅飞出深山。   云收回头看了一眼。   恶龙笑吟吟地道:“怎么了,你不会不敢了吧?”   前方,便是龙族禁地。   ——也是恶龙所说龙族血肉筑阵之处。   云收的脸上已没了平日里的笑容,他漠然转过头,脚下踩住焚烧后的焦土,沙土微微塌陷。   “走。”   恶龙哈哈大笑。   见云收面无表情丝毫不畏惧地往前走,恶龙笑着说:“我记得当年三条龙筑阵中,有一条重伤的白龙,她是你什么人?”   云收冷冷看他。   他并不回答这个问题,只是漠然道:“你大摇大摆进龙族,就不怕被杀吗?”   “啧。”恶龙双手交握放在脑后,懒散地道,“方才的动静,应该是龙女祝动手了。龙族主老啦,那个少族主又是个绣花枕头,一无是处,他们自顾不暇,哪里有精力来管我——哦,到了,就前面。”   云收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隐约瞧见半扇被烧焦的巨石。   龙族圣地是一处巨大宽阔的山洞宫殿,似乎一眼望不到头和顶,空旷得连呼吸声都有无数回声。   因为当年恶龙的肆虐焚烧,整个大殿被烧得面目全非,脚下全是破碎的珍宝,无意中踩了一脚,微微移开还能瞧见灰烬中的碎金。   “这是你做的?”云收问。   恶龙懒洋洋道:“不是,我的火哪有这么厉害——有大半是凤凰和朱雀毒火。”   “朱雀毒火?”   “嗯,朱雀不知道从哪里寻来的可以将凤凰涅槃火吞噬的毒火,一点点放在凤凰经脉中——三条龙的骨血便是用来浇熄朱雀毒火的。”   云收面无表情,缓缓在遍地焦土的地方走了一圈。   山洞墙壁上也全是张牙舞爪的焦痕,只是看一眼就能隐约判断出当年那场火到底有多烈。   “咔哒”一声,云收似乎踩到了个什么东西。   他将脚轻轻移开,垂头看了看,龙瞳倏地一缩。   灰烬中,半截破碎的簪子露出尖尖一角。   云收蹲下将簪子捡了起来。   恶龙在此地险些被杀,再次回来却是满脸漫不经心,无意中手指蹭到灰尘,他还嫌弃地用舌尖舔了舔手——也不知道哪个更脏一点。   将手放下,恶龙便瞧见方才还一直面如沉水的云收突然像是被折断了傲骨,肩膀发抖,低低呜咽起来。   恶龙看得感同身受。   理解。   若是他的白雀珍宝死了,他肯定也哭得很惨。   云收好似一夜之间变成熟了,他没崩溃太久,缓缓站起身回头时,除了眼尾红了些,满脸全是漠然。   “当年龙族主告诉我,她是不治而死。”   恶龙耸肩:“我们都是‘不治而死’。”   云收深深吸了一口气:“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   恶龙双手负在腰后,懒洋洋地走到云收面前,笑得促狭:“你想知道?”   云收面无表情和他对视。   恶龙笑眯眯的:“那你告诉我……”   云收心中的厌恶达到了顶峰,本来以为恶龙是要狮子大开口想从他嘴里套出什么秘密来,就听这只双眸放光,差点都要流哈喇子了。   “……你告诉我,那个白发小美人姓甚名谁,家住何处,可有道侣?”   云收:“……”   云收像是看无可救药的色胚一样。   迟早有一天,这恶龙会被自己作死。   恶龙满脸期待。   云收不想和他多闲扯,便直接说出来了。   “苍鸾族白雀,没有道侣。”   恶龙顿时欢呼雀跃,看起来要即刻敢去苍鸾族提亲。   云收不耐烦道:“你到底说不说?”   “说说说。”   恶龙很有原则,得到自己想要的,便伸出手在云收眉心一点。   “放开识海,让我进去。”   云收闭眸,顺着他的话将识海敞开。   一瞬间,一股火焰猛地从他眉心钻了进去。   火席卷入识海,张牙舞爪地肆虐不已,将云收识海冲撞得一阵激荡,险些灵力不稳一口血吐出来。   很快,那股外来的火焰终于安稳下来,一点点在识海中凝成一段记忆。   有个浑身伤痕累累的男人出现在眼前。   面容丑陋,浑身皆是污浊气息,好似命不久矣。   云收倏地一愣。   这是……   “听说是凤凰?”   龙族大殿外,有人挤在一起窃窃私语。   “就哪个模样,还是凤凰?而且他身上也没有一点凤凰的气息啊,嗅着倒像是恶兽……”   “可族主亲自将他带到龙族的呢。”   龙族内殿,龙族主眉头紧皱:“有何为证?”   凤凰浑身皆是伤,好像是从千里之外奔逃而来的,他眸子涣散,蛇毒遍布全身,却全都忌惮他体内的其他毒,缓缓从咬合的两个血洞处溢出漆黑的血来。   “你将我带来,又问我有何为证?”凤凰冷冷道,“不觉得可笑吗?”   龙族主被噎了一下,故作威严道:“是我族从蛇族手中救了你。”   凤凰“嗯”了一声,看样子似乎并不感谢龙族救了他一命。   “蛇族是朱雀手下,想来是九重天那位下的令。”   龙族主深吸一口气,打算和他好好说。   从之前他就听闻凤凰有一脉被关押在凤凰墟,死生不得离开。   可前些日子不知为何,朱雀仙尊竟让鹓雏族将凤凰从凤凰墟放出,还带去了九重天。   凤凰道:“我知道。”   龙族主:“你就不想报仇?”   凤凰笑了:“用什么报仇?”   龙族主试探着道:“你身上……就没有一根金红色的翎羽?”   整个凤凰族只有凤殃一人存活,而那翎羽自然会经由血脉传承,落在他身上。   凤殃宛如一潭死水的眼睛轻轻一动。   “金红……翎羽?”   “对。”龙族主见有戏,忙说,“那是凤凰传承,你若炼化传承,修为必定一飞冲天。”   凤殃沉默许久,不知想到了什么,突然道:“有。”   凤凰传承并非一朝一日就能炼化的,甚至还需要凤凰族的阵法辅助,若是不做任何准备强行炼化,可能会爆体而亡重新涅槃重生。   数百年前龙族和凤族一向交好,对于此事也是略懂一点。   龙族主道:“辅助法阵我来寻,现在最重要的是……你身上的毒火。”   朱雀下的毒火,可并不是那么容易被扑灭的。   龙族主思考几日,突然想到了熄火之法。   龙族灵脉能布灵雨泽,若将经脉灵力灌入凤凰四肢百骸,许是能将那要命的毒火浇熄。   云收呆怔看着,嘴唇发抖,本能呢喃着道:“不……”   他已预料到了后面的事,根本不敢再看,可识海中的记忆却不受他操控,残忍地将圣地之事一点点映入眼前。   浑身雪白的龙蜷缩在地上,缓慢地被抽出经脉中的灵力……   身躯一点点变得冰冷。   云收几乎要嘶声叫出来,挣扎着想要让恶龙将这些画面去掉,他自己的眼睛却动也不动,近乎自虐地逼迫自己看着。   两只龙的经脉灵雨泽灵力还未将毒火彻底熄灭,凤凰传承却已开始炼化灌入凤殃体内。   凤殃似乎察觉到不对:“那龙……”   龙族主却漠然道:“他们本就活不了太久,能物尽其用,皆是为了龙族。”   凤殃一怔。   物尽其用……   活生生的龙,他竟称为……“物”?   有人在耳畔嘀咕。   “你真笨啊,你怎么这么笨呐?踩到我的草了!它会疼的。”   并未生神智的草都能引来那人疼惜,这有神智的、鲜活的龙,却只能当成物品一样,肆意夺去性命。   凤殃突然道:“停下来。”   龙族主却说:“事已至此,已没了回头路。”   法阵运转更加厉害了,最后一条奄奄一息的龙不知怎么夺回昏沉的神智,猛地变为巨大原形,朝着阵法中央的凤殃喷出灼烧的火焰。   龙族主一惊,厉声道:“你敢!”   凤殃一动不动,冷然看着火焰烧下。   轰然一声烈烈闷响,凤凰体内的朱雀毒火被浇熄大半,剩下的再也无法忍受凤凰涅槃火的灼烧,直接被强行逼出体内,张牙舞爪地和龙族火相撞。   整个龙族圣地全都在燃烧着大火,毒火、凤凰火、龙族火,全交织在一起,烧得整个龙族天边全是五彩缤纷的彩霞。   因火焰灼烧,凤凰传承只灌入凤殃体内一半便戛然而止。   半根簪子倒映着烈烈火焰,烧出灿烂的橙黄色。   云收猛地睁开眼睛,眼底全是赤红的厉光。   一声惊天阵地的龙吟响彻天地。   龙女祝化为人形款款而来,龙鳞剑懒洋洋抵在倒在地上口吐鲜血的龙族主心口。   龙族主已经年老,也从未想过龙女祝竟然有朝一日有胆子造反,咬牙切齿道:“你!大逆不道!——还有你!龙族待你不薄,你竟帮着这个……”   他气得发抖,险些再次吐血。   云归在一旁低眉顺眼地垂着头,沉默不语。   “是我给了你们太过妄想!”龙族主冷冷道,“你们就该安分守己……”   “若是我们安分守己,你的龙族怕是要被那个半吊子作没了。”   龙女祝俯下身,笑着说。   “父亲,这皆是为了龙族。” 第68章 啾啾贴贴   在龙族打得全族都要炸了的时候, 扶玉秋正在闻幽谷里看蚂蚁搬家。   这是他之前在闻幽谷打发乐子的法子之一,一蹲能蹲一下午。   扶白鹤躺在旁边的树枝上,抓了个小松鼠给他打扇子, 懒洋洋道:“玉秋, 凤行云的记忆你想看吗?”   扶玉秋回头, 嫌弃道:“他的记忆有什么好看的?晦气死了。”   扶白鹤笑了起来, 道:“指不定能瞧见好玩的东西。”   “比如?”   扶白鹤道:“比如我看到三界传言, 仙尊当年有个挚爱的道侣。”   “我知道。”扶玉秋不知怎么, 阴阳怪气道,“就那个鹓雏少族主, 真是太可怜了哦, 和活阎罗简直就是七世怨侣造化弄人阴阳相隔,怎么不可怜死他呢?”   “……”扶白鹤笑起来, “你怎么一股酸味?”   扶玉秋差点蹦起来, 怒道:“我哪有?!”   扶白鹤眯着眼睛看他。   扶玉秋继续蹲下来, 闷闷地拿树枝给一只被石头困住的蚂蚁开道,不高兴地说:“道侣……道侣了不起啊, 我也有。”   扶白鹤:“……”   扶白鹤幽幽道:“你也有?”   “就那个丑八怪!”扶玉秋像是被活阎罗的“道侣”比了下去似的,拼命想要找点优越感, “虽然他跑了, 但起码我们睡过。”   扶白鹤:“…………”   扶白鹤面无表情:“我再给你一次说人话的机会。”   “啾啾。”扶玉秋洋洋得意地说,“我们一起在床上睡觉,还贴贴了。但凡那时我开了花, 被贴一下, 果子都能遍地跑了。”   扶白鹤:“……”   扶白鹤又重新坐回去, 不着痕迹松了一口气。   扶玉秋自小待在闻幽谷, 所有看的东西都是扶白鹤和扶玉阙两人买给他的, 自然不会有关于人类是如何合籍做道侣的书籍。   扶玉秋所知道的“道侣”,不过就是花花草草间授粉的天性,贴贴就能结果子。   扶白鹤懒懒道:“你知道人类道侣怎么相处吗?”   扶玉秋点头:“知道。”   扶白鹤以为扶玉秋所知道的依然是纯纯的“贴贴”,没想到扶玉秋却一语中的:“啾啾啾啾!反正很龌龊。”   扶白鹤诧异道:“你怎么知道龌龊的?”   “凤北河带我出去玩的时候,我听别人说的。”   扶白鹤:“……”   扶玉秋不想听人类龌龊的事,干脆利落地蹦到树枝上,化为白雀落在扶白鹤怀里,仰着脑袋啾啾:“凤行云的记忆里还说活阎罗什么了?”   扶白鹤蹙眉:“我听不懂。”   扶玉秋趁此机会朝他骂骂咧咧。   “啾啾啾——”   扶白鹤直接抬手在扶玉秋的尖喙上弹了一下。   扶玉秋惨叫:“啾!”   “……但你骂我,我还是隐约能感觉到意思的。”扶白鹤懒懒摸着他的脑袋,也知道他关注什么,道,“我是想找当年你陨落时,凤行云到底在何处,后来知晓凤北河是罪魁祸首也便没在意那记忆了。刚才拿出来瞥了一眼打发时间,发现很多挺有意思的。”   扶玉秋洗耳恭听。   “比如……当年你陨落后,不知是不是巧合,仙尊在九重天发了疯,险些自戕而亡。   “随后他孤身前往下界冥府黄泉路,寻找楚遇索魂。   “按照常理来说,就算是魂飞魄散之人,在黄泉路也能寻到一星半点的魂魄,可仙尊似乎毫无所获。”   扶玉秋蹙眉。   扶白鹤也没打算听他啾啾啾,继续道:“还有,最奇怪的是,仙尊从黄泉回来后……就变了模样。”   扶玉秋一愣:“变了模样?”   “凤行云的记忆中,仙尊每次出现在人前都是用障眼法的,从未有人知晓他是何模样,只有龙族有人泄露过一句,说是奇丑无比。”   可从黄泉回来后,障眼法便被撤去,露出的却是一张俊美无俦的面容。   且仙尊记忆全失,变得漠然嗜血,喜怒无常。   扶玉秋隐约觉得哪里有问题,但又说不上来。   这种感觉很像当时凤凰和仙尊身份未暴露前的迷惘感,扶玉秋根本没往仙尊和丑八怪是同一人想,干巴巴地啾啾:“你、你什么意思啊?”   扶白鹤见他懵懂的模样,轻轻摸了摸他的小脑袋,唉声叹气道:“玉秋,其实傻也有傻的好处。”   扶玉秋:“?”   怎么还带精神攻击的?   任由扶玉秋怎么问,扶白鹤都不肯告诉了。   扶玉秋直接炸毛,伸爪子蹬了扶白鹤一脚,怒道:“你这样故弄玄虚,我还以为你是说仙尊当年发疯是为我呢!”   话音刚落,扶玉秋自己都懵了。   仙尊,凤凰,丑陋的脸……   当年他判定丑八怪解了毒后定有张不错的脸……   扶玉秋突然打了个激灵。   “哈哈……”他干笑一声来掩饰自己心中逐渐加深的恐慌,讷讷地道,“我、我真是异想天开白日做梦。”   没人要的丑八怪,怎、怎么可能会是高高在上的九重天仙尊?   扶白鹤摸了摸他:“玉秋?”   扶玉秋现在脑子很乱,挣扎着从扶白鹤膝盖上蹦下去,半空化为人形,轻飘飘落地。   只是足尖一点地,他却踉跄了一下,险些摔倒。   扶玉秋猛地清醒了,他心跳加快,迫切地想要见凤殃一面。   他想当面问一个答案。   就算得到了否定答案,不外乎就是再被嘲笑一顿,反正他在活阎罗面前丢人的次数已经多到数不清了。   扶玉秋拔腿跑去闻幽谷的出口,抬手一挥结界,正要冲出去,一只手突然扣住他的小臂,强行拽住他。   扶白鹤一直紧跟在后面。   他看着纤弱,但却比扶玉秋还要有力,纤细的手腕看着一用力似乎就能折断,却像是铁钳似的死死扣住扶玉秋的手,让他寸步不能动。   扶玉秋茫然道:“我、我想出去一趟,马上就回来。”   “不行。”扶白鹤抓着他的手,淡淡道,“现在还不行,等外界的纷争彻底了结,你再出去玩也不迟。”   扶玉秋疑惑极了。   二十多年前的扶白鹤从不会说出这种话,哪怕这结界是他做出来的,但只要扶玉秋想出去,就能随时打开结界去往三界任意地方。   倒是扶玉阙性子极端,总觉得三界外全是要扶玉秋草命的恶人,甚至打算让扶玉秋终生不得离开闻幽谷。   往常两人还经常因为这一点的不合而大打出手,好在当时扶玉秋厌恶人类,并不爱出门。   可怎么这么多年过去,扶白鹤竟变得和扶玉阙一样草木皆兵?   “我……”扶玉秋讷讷道,“我很快就回来的,真的,你如果担心,那就跟着我一起去吧。”   扶白鹤将他的手松开,轻轻理了理扶玉秋吹乱了的白发,漫不经心道:“我就算跟去又如何,但凡来个修为比我高的,都能轻易将你抓走。”   扶玉秋:“可我……”   扶白鹤终于忍不住,手指在扶玉秋脸上一蹭,眼眸里全是冷然。   “玉秋,不要出去。”   扶玉秋被他吓得一抖。   扶白鹤从来没用过这么冷的眼神看他。   见扶玉秋被吓到,扶白鹤眼底有些懊恼,他垂下眸,无奈叹息道:“你就饶了我吧,就算在闻幽谷,我也恨不得长出八双眼睛把你看牢。三界鱼龙混杂什么人都有,你要是出去,不是要我的命吗?”   扶玉秋一愣,这才反应过来,好像自从他回来闻幽谷,扶白鹤近乎对他寸步不离,好像怕他再次被人抓去挖内丹。   他不能因为自己的一个猜想,而再将自己和扶白鹤置于危险之中。   虽然现在这白雀没什么人觊觎,但保不准真的有人拿自己去献祭熄火呢?   扶玉秋很快想通了,彻底冷静下来,乖顺地说:“我不出去了,我就在这儿待着,哪儿都不去。”   扶白鹤不着痕迹松了一口气,摸摸他的脑袋:“也不是说一直不让你出去,今日龙族起了纷争,妖族和九重天仙尊许是不日也要打起来,外面这么乱……”   扶玉秋垂着脑袋一直很乖顺地任由扶白鹤念叨个不停,就差把根须立誓说自己肯定不出,扶白鹤才终于放过他。   很快夜幕降临,扶玉秋躺在温暖的石床上,睁着眼睛回想之前两个清醒梦时,凤殃说的话……   他说:“我是真的。”   扶玉秋闭上眼睛,酝酿着做梦。   他这次要看一看,梦境里的凤殃,到底是幻影,还是真的。   ***   只是一两日的时间,凤凰墟大殿已经彻底建好。   凤殃这样冷淡的人,本以为新建的凤凰墟也会像九重天那样满是云雾,像是一座华美却冰冷的牢笼,谁知建出来,倒是让所有人瞠目结舌。   凤凰墟灵雨泽遍布,花草遍地,放眼望去一片花团锦簇,全然一副生机勃勃的世外桃源,就连那冰冷大殿也有无数花藤爬上雕花柱子,开出娇艳的花簇。   这里看着并不像仙尊住处,倒像是哪个大能修士隐居之地。   凤殃坐在新搭好的凉亭中不知在摆弄什么,百花苑的花主将整个凤凰殿的花花草草布置好,温顺地前来行礼。   “尊上,已经弄好了。”   凤殃随意点头。   扶玉秋很爱喝百花苑的灵液,凤殃之前曾过去要了一竹节,见扶玉秋这么高兴,便在当时炎火雨坠落时,顺手护住百花苑。   听闻凤殃要重建凤凰墟,好像要长久留在下界,三界众人皆胆战心惊惊恐不已。   只有百花苑兴高采烈,花主甚至带着道侣亲自过来为仙尊布灵花灵草,别提有多高兴了。   仙尊做了这么多缺德事,整个三界大概只有百花苑一族愿意无条件站在他身边。   凤殃将一个精美的玉盆底挖出一个洞来,准备用来捕捉“绛灵幽草”——虽然扶玉秋现在是白雀,但骨子里的本性应该还是爱花盆的。   “花花草草,还爱什么?”   “水和阳光,春日的阳光最佳。”花主温温柔柔地说,“百花苑还有灵液,此次前来也带了些过来。”   凤殃想起扶玉秋喝灵液时那闪着光的眼睛,微微一点头,道:“多谢。”   花主一愣。   身份尊贵的九重天仙尊,也会因这种小事向人道谢吗?   此时,花主的道侣从外而来,她眉眼间全是冰冷之色,朝着凤殃行了一礼,言简意赅道:“龙族大乱。”   凤殃淡淡道:“龙女祝下手倒是快。”   “龙族少族主逃来凤凰墟,求您相助。”   凤殃没忍住笑了:“龙女祝一直说龙族少族主是个蠢货,我并不怎么相信,没想到他竟真的没长脑子。”   “怎么做?”   凤殃不想和蠢货多费唇舌,他要忙着学种草。   “去龙族叫龙女祝过来。”   “是。”   食人花藤一走,花主倒是歪着脑袋诧异地看着凤殃:“尊上?”   凤殃对百花苑莫名的有耐心,淡淡道:“怎么?”   “您是已有心上人了吗?”花主毫不掩饰地问。   凤殃手指一顿,抬头看她。   “为何这样问?”   花主温声笑了。   “因为您好像一直在想他。”   在想他吗?   凤殃沉默。   他自己都没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   就在这时,心口又传来熟悉的悸动。   凤殃心脏狂跳,不知怎么的有种莫名的紧张。   扶玉秋许是又想到了“报复”他的法子,等会指不定又是一通瞎折腾。   凤殃都已经要习惯扶玉秋的鬼主意和瞎蹦跶,甚至有点期待他这次又想做什么,很快就闭上眼睛被拽入梦境中。   作者有话要说:   啾啾:给你个大惊喜。 第69章 于心不忍   还是闻幽谷。   繁花似锦, 鸟语蝉鸣,凤殃甚至还嗅到一股下雨后泥土混合着莲花的气息。   前两次凤殃被拽进来后,全是直接出现在扶玉秋面前, 可这次却有点不同。   周围空无一人, 只有鸟兽在林间行走、展翅, 一派生机勃勃。   一条蛇悄无声息爬上树枝, 冰冷的眼睛紧紧盯着树枝上栖息的鸟儿, 伺机而动。   凤殃皱眉。   蛇?扶玉秋的梦里怎么会出现蛇?   他不是最怕吗?   “嘶”的一声, 那条蛇猛地冲上前,獠牙大张一口将那雪白的鸟儿吞下腹。   凤殃隐约察觉到不对, 正想要动, 却感觉神识似乎被困在一具无法动弹的躯体中,用尽全力也只是让小指轻轻蜷缩一下。   凤殃并不觉得惊慌。   这是扶玉秋的梦境, 就算他想动手杀人, 凤殃也会引颈待戮, 不会有丝毫反抗。   他安安静静被困在那具躯体中,耳畔缓慢传来一阵好似蛇爬行的声音。   有东西向他靠近了。   凤殃的视线已经彻底矮下去, 似乎整个人躺在地上,只能瞧见放大数倍的杂乱小草, 还有几只蛐蛐从他脸上蹦过去。   凤殃开始怀疑, 扶玉秋是不是想报复自己,所以将他变成了一块石头。   这么会功夫,那渗人的爬行声已经近在耳畔。   一条藤蔓倏地垂在凤殃眼前, 差点抽到他的脸。   “啧, 又死一个, 不错不错。”有个阴恻恻的声音响起, “正好加餐啦。”   凤殃一怔。   话音刚落, 便有一个冰凉的东西贴在凤殃的后心。   似乎有东西……在他身上扎根?   凤殃皱眉。   这明显不是扶玉秋。   他正要催动灵力从这具躯体中挣脱出来,后心猛地一疼,好像有一根藤蔓扎进去,污浊的凤凰血瞬间溢了出来。   凤殃手指动了动,却根本无法从这副身体中挣脱出。   这……似乎不是梦境。   凤殃心想:“倒像是谁的记忆。”   正在这时,扎根在他身上想要饱餐一顿的藤突然“哇呕”一声,尖叫道:“什么鬼东西?呸呸呸——”   都扎到后心的藤蔓被连根拔除,带出更多漆黑的血。   “呕呕……”   那个声音还在干呕,像是吃到什么难吃的东西。   突然,有个稚嫩的声音道:“傻帽,他身上有毒。”   凤殃瞳孔轻轻缩了缩。   在狭窄的视线中,一双如玉似的赤足缓缓踩着草地而来,动作轻盈好似展翅翩然的蝴蝶。   凤殃的眼睛缓缓张大,但还未看清,就听“噗通”一声,“蝴蝶”直直摔倒在地,狼狈趴在他面前。   视线中,出现一张熟悉至极的脸。   是扶玉秋。   这时的扶玉秋脸蛋还很稚嫩,年纪看着不大,双颊甚至带着点孩童未褪去的肥,显得越发玉雪可爱。   他满头墨发披散在背后,狼狈地揉着腿坐起来,像是摔懵了,眼睛都迷蒙一片。   阴藤在旁边笑得不停:“你不是最讨厌人类吗,怎么还变成人形到处出来跑?”   扶玉秋揉着脑袋,瞪他一眼:“还不是来找你要果子吃?难不成你打算让我连草带盆一起蹦过来啊?!这腿也太难走道了,我摔好几回了。”   “果子还没成熟呢,你着什么急啊?”阴藤说,“我本来还想吃了这个尸体补补灵力和阴气,谁想到这玩意儿硌牙,呕,那血肉可难吃了。”   扶玉秋早就习惯阴藤总是捡尸体吃的行为,盘膝坐着,饶有兴致看着那具“尸体”。   “唔,看起来像是中毒而死……不对,这心口怎么也血肉模糊的,啧啧,死状极惨啊,肯定是个厉鬼。”   他正喋喋不休个不停,微微一垂头,视线就和凤殃的眼睛对上了。   扶玉秋:“……”   扶玉秋一惊,立刻瞪着腿往后退。   “他……他还活着!”   阴藤嗤笑:“不可能,他连生机都没了,怎么可能……我藤!!竟然真的活着?!”   小草和阴藤顿时慌作一团,毕竟他们从未见过受了这么重的伤还能有生机的人。   阴藤只想啃东西吃,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人类没一个好东西,我再补一刀让他彻底死透!”   扶玉秋忙道:“不行不行,别杀人,他要变成厉鬼了肯定找你索命!”   “祖宗我怕他索命啊!藤藤藤!唧唧歪歪的,给我闪开——”   “草草草!你骂我?!”   凤殃:“……”   扶玉秋年少时,倒是比现在还活泼。   这里应该就是扶玉秋之前的记忆。   ——也是凤殃最缺失最想找回的那部分记忆。   有了这个认知,凤殃索性不再挣扎,安安静静被困在躯体中,打算看一看当年自己是如何遇到扶玉秋的。   扶玉秋和阴藤互相问候了对方一顿,还是阴藤退让。   “行,那我等他死了再啃行不行?有毒我怕什么啊,难吃就难吃了!”   扶玉秋瞪他:“你是在质疑我的医术吗?”   阴藤哈哈大笑:“草,你还有医术呢?难不成你还想叶子揪给他吃不成?”   扶玉秋不想和阴藤多说废话,哼唧唧地将倒在地上的人扶起上半身来。   一瞧见那张脸,扶玉秋嫌弃地“噫”了一声:“可真是个丑八怪啊。”   阴藤的藤蔓能伸展很长,见状问道:“要我帮你把他抬过去吗?”   “不用。”扶玉秋冷笑一声,用力将“丑八怪”一抬……   未果。   这丑八怪看着瘦,怎么这么沉?   扶玉秋能屈能伸,喊阴藤:“你还是帮我抬过去吧。”   阴藤懒洋洋道:“什么?”   扶玉秋:“爹。”   阴藤爹立即颠颠地把丑八怪扛起来,安安稳稳帮扶玉秋把人抬回去。   闻幽谷扶玉秋的住处是个幽静小院,花藤爬满篱笆墙,哪怕是夏日也是繁花锦簇。   扶玉秋跑去后院药圃薅了几根解毒草,又在小库房里寻扶玉阙带回给他的灵丹,一路小跑回去。   阴藤已经将丑八怪放在扶玉秋很少睡的木床上,道:“还有我需要帮忙的吗?”   扶玉秋薅着他的藤抡圆了往外一扔,粗暴地送客:“没有了,慢走不送。”   阴藤:“……”   阴藤骂骂咧咧地走了。   扶玉秋虽然也救过几个从闻幽谷山峰坠落下来的人类,但很少会有像现在这个丑八怪一样这么严重的伤势。   扶玉秋掰着他的嘴,强行将解毒草和灵丹一股脑塞进去。   那时的凤殃已经失去意识,完全不知吞咽,扶玉秋甚至还疑惑地掰开他的牙齿,用手指往里戳了戳,妄图将东西给戳进去。   被困在身体中无法动弹的凤殃:“……”   扶玉秋尝试了好半天,终于意识到无法强行把解毒草和灵丹喂进去,他又拧眉想了半天,拿来药钵药杵,将解毒草和灵丹一股脑捣碎,混合在水里,硬生生给凤殃灌进去。   已经濒死的凤殃被猛地呛了一口气,喉咙终于开始无意识地吞咽。   扶玉秋一喜,赶忙将剩下的药全都喂了进去。   见凤殃的脸色似乎好了些,扶玉秋这才松了一口气。   他伸出纤细修长的手搭在凤殃全是密密麻麻水痕的手腕上,拧着眉头细细将一道温和至极的灵力输入灵脉中。   直到灵力将凤殃灵力走了一圈,扶玉秋才猛地意识到。   这丑八怪不是中毒而死,而是心脏生机被毁。   “这我可就没办法了,生机断绝我可没法子救啊。”   扶玉秋耸肩,满脸可惜,他才化为人形没多久,并不能理解人类的死亡是一件多悲伤的事。   一确定这丑八怪真的没救了,不用再浪费时间浪费精力,扶玉秋又高高兴兴地准备去看蚂蚁搬家。   只是一想等会回来这还有气的人就要变成一具尸体,扶玉秋乐颠颠的脸一皱,又回头看了看有出气没进气的人。   扶玉秋自我检讨:“这样,好像有点过分。”   人家都要死了,自己却在不远处开心地玩。   扶玉秋只好又走回来,坐在床边托着下巴看着床上的丑八怪。   凤殃的心脏中有鹓雏少族主下的火魂枯荣,少族主已被他挫骨扬灰,可凤殃却不知哪来的坚持,挣扎着从九重天入了下界。   他也不回凤凰墟,一步一个血脚印,踉踉跄跄往闻幽谷而来。   那是……燃放灿烂又温暖的焰火的地方。   他想临死前再看一眼。   凤殃在床上苟延残喘,最后一缕像是蛛丝的生机却迟迟不肯断,似乎在等待什么。   可无论他再不想死,那点微薄的生机还是变得逐渐虚弱、透明。   好像随时都能断裂。   扶玉秋本来百无聊赖地等着床上的人死,但等来等去,却逐渐改了主意。   这会子功夫,这人明明都该死了无数回,可不知哪来的劲头撑着,像是在夹缝中生存的草,怎么都不肯轻言放弃。   扶玉秋有些心软了。   “心软也没用呀。”扶玉秋自言自语,“我又救不了他,天道都救不了啊。”   电光石火间,扶玉秋脑子里突然回想起方才阴藤说的那句话。   “难不成你还想叶子揪给他吃不成?”   叶子?!   若是绛灵幽草的叶子,肯定能吊住他一条命,让他不至于现在惨死。   可就算他醒了,可那生机依然是要断的,只是早晚的问题。   扶玉秋陷入了纠结。   他又心疼自己的叶子,又有点对床上苟延残喘的人于心不忍。   不知想了多久,直到床上的人气息又虚弱了不少,扶玉秋一咬牙,像是下了决心。   他屈膝爬上榻,也不嫌弃凤殃那张丑得吓人的脸,微微俯下身,小声嘀咕道:“这只是我借你的,迟早有一天你要还给我的。”   “砰——”   像是有东西猛地掉落下来。   方才的画面瞬间一转,窗外烈日已经夕阳西下,闻幽谷的小院里没有点烛,只有院子里几块火岩正在微微散发着温暖的光芒。   扶玉秋正坐在石头上喋喋不休地提着要求,想看五彩斑斓的焰火、绿色的焰火,各种乱七八糟的焰火,好在火岩爷爷脾气好,全都乐呵呵地答应。   听到屋内的动静,扶玉秋一撩衣摆从岩石上蹦下来:“我先进去看看。”   最后一缕夕阳彻底消失在远处的山头。   扶玉秋夜间能视物,打开门走进去,打算瞧瞧那个丑八怪。   他毫无防备地走进内室,手轻轻撩开用彩色小石头串成的竹帘,发出一阵清脆的声响。   扶玉秋还未靠近床榻,突然感觉一只手从旁边伸出,一把扣住他的脖颈,将他死死按在旁边的墙壁上。   “哐当”一阵脆响,似乎是花瓶摔碎的声音。   扶玉秋不可自制地睁大眼睛,惊恐看着前方。   白日里看到那张脸,扶玉秋只觉得丑陋,此时夜幕降临,那张脸在黑暗中却显得极其可怖,更何况那双浑浊的琥珀瞳孔像是濒死野兽的最后一击,好像随时都能撕碎他的喉咙。   扶玉秋被这股气势吓得浑身一抖。   凤殃居高临下看着他,声音嘶哑,带着森冷的戾气。   “你……是谁?” 第70章 梅开二度   被困在躯体中的凤凰:“……”   他无论如何都没想到, 当年两人第一次见面,自己竟这么凶?   凤凰有些一言难尽,哪怕知晓扶玉秋应该没被自己伤得太厉害, 还是不自觉地屏住呼吸, 甚至跨过时空对当年的自己怨懊起来。   明明扶玉秋都救了他, 自己却不识好歹, 刚见面就锁喉。   扶玉秋吓得浑身发抖, 他挣扎着似乎想说话, 但凤殃的手掐得太紧,根本发不出声音。   凤殃被濒死的痛苦状态困了太久, 乍一醒来草木皆兵, 手也在无意识地加重。   “你、你是谁?这里是……何处?”   这人是朱雀派来的吗?   他想对自己做什么?   扶玉秋从未有过如此恐惧的时候,手指拼命地扒着一旁的桌案, 似乎想抓点什么东西自卫。   就在这时, 院中突然响起一阵震耳欲聋的炸裂声。   “砰——”   一道五彩光芒的光从窗户倾泻而入, 一瞬间将漆黑的内室照亮。   火岩开始给扶玉秋放焰火看了。   凤殃被惊得浑身一哆嗦,正要用力死死捏下去, 眼睛却被这晃眼的光芒摄住。   他惊愕又茫然地仰头看着窗外漫天焰火。   和在凤凰墟远远瞧见的根本不一样。   更炫彩,更美丽。   凤殃迷茫地看着窗外焰火, 眼睛眨也不眨, 掐着扶玉秋脖子的手也缓缓地松开。   那是他看了多年的……焰火。   凤殃混乱的脑子终于清明起来,他逐渐意识到自己好像误会了什么。   他正要低头去看扶玉秋,突然感觉脑袋似乎被什么东西重重砸了一下。   扶玉秋挣扎着抓了个花盆, 用尽全力抡圆了朝凤殃脑袋上狠狠一砸。   砰。   花盆都碎了。   凤殃应声而倒。   凤凰:“…………”   两人第一次见面, 倒是与众不同。   一个险些掐死对方, 另一个倒好, 差点把脑袋给砸开瓢。   扶玉秋捂着脖子咳了几声, 惊魂未定看着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的凤殃,神情恍惚地后退一步。   险些被掐死的恐惧让他双腿发软,才刚一动,直接一屁股坐了下去。   扶玉秋在闻幽谷这么多年,还从没受过这种委屈。   他喘息半天,终于忍不住,气得眼眶发红,一边用脚去踹凤殃一边哑着嗓子骂道:“混蛋!混账!我就不……咳咳!不该救你——”   哪有这样的?!   扶玉秋就不懂了,好好救个人哪里有错?   怎么会有人恩将仇报?   人类果然是个坏东西。   扶玉秋气得要命,甚至还哆嗦着手去抓旁边碎了一半的花盆,打算给这可恶的人类再来一下。   阴藤赶过来的时候,就瞧见扶玉秋正满脸是泪,高扬着碎花盆就要往地上的“尸体”脑袋上砸。   阴藤:“?!”   阴藤反应极快,忙伸出两根藤蔓绑住扶玉秋的腰身往后拖:“草!草你冷静啊草!就算救不了他你也没必要砸他脑袋吧!溅你一脸毒血可怎么办?!”   草哭得直咳嗽:“放开我!我要把他砸开瓢!死去吧你!”   火岩爷爷听着里面好热闹哦,更加开心地继续放焰火。   噼里啪啦。   室内也在噼里啪啦,扶玉秋将花盆花瓶摔碎一地。   最后,扶玉秋见总是打不着凤殃,终于被迫冷静下来,捂着发疼的脑袋坐在阴藤编成的藤椅上,气若游丝道:“我差点被他杀了……”   阴藤诧异道:“啊?就他这将死的样子,还能杀你?”   “你看!”扶玉秋仰着修长的脖颈给他看,怒气冲冲道,“你看这印子!”   阴藤一瞧,“嚯”了一声。   扶玉秋肤色本就白,刚才凤殃用的力道有些大,纤细的脖子上此时已是半圈手指的乌紫淤痕,和旁边雪白的锁骨相对比,看着极其可怕。   阴藤“啧”道:“那正好,我帮你吃了他吧。”   刚才还在理直气壮告状的扶玉秋一噎,讷讷道:“刚才……我是这个意思?”   “嗯。”阴藤说,“话里行间全都想让我把他弄死吃了给你报仇。”   扶玉秋:“……”   扶玉秋眉头紧皱,伸脚踢了踢还躺在地上的凤殃。   虽然刚刚差点被掐死的恐惧还未散去,但扶玉秋又想起为了救这狗东西自己忍痛给出去的叶子。   要是现在把他杀了,那叶子不就白揪了吗?   “先不杀他好了。”扶玉秋拍案决定,哼唧着道,“但也不能让他好过。”   阴藤一听这个可来劲了,兴致勃勃道:“那你打算怎么做?”   扶玉秋歪着脑袋想了想:“先、先把他绑起来?”   阴藤期待地看着他。   然后呢?   扶玉秋……扶玉秋想不出来了。   阴藤:“……”   阴藤骂道:“蠢货!你连报复都不知道怎么报复的吗?!打人会不会?折磨人懂不懂?你不让他疼,你自己怎么爽?!”   扶玉秋似懂非懂,他又拿起一个花盆比划了两下:“那我再、再给他一花瓶?”   阴藤正好教他怎么“折磨”人,地上的凤殃突然动了一下。   扶玉秋顿时吓得双腿一蜷缩,蹬着藤蔓拼命往后退,整个人几乎缩成一团往藤堆里躲,惊恐道:“他醒了?!”   “真是个废物点心!”   阴藤实在是看不下去了,直接分出一根藤,张牙舞爪地冲到凤殃身上七捆八捆,像捆粽子似的。   直到四肢全都束缚住,不再有掐人脖子的危险,扶玉秋才尝试着将脚从阴藤堆里伸出来,小心翼翼将足尖点了点地。   “他……他真的不会挣脱开吧?”   阴藤说:“不会,放心,你上去抡他。”   扶玉秋两手抱着花瓶,小心翼翼上前想再抡他一下。   阴藤鼓励他:“揍他啊!”   扶玉秋干咳一声,打算鼓起勇气去揍人。   只是他才刚一靠近,却隐约听到一道水珠滴落到地面的声音。   扶玉秋脚步一顿。   阴藤催促:“干什么呢?上啊!”   “他……他好像……”扶玉秋小声说,“他好像哭了?”   阴藤:“哈?”   扶玉秋拿花瓶试探着戳了戳凤殃的腰,发现他没有暴起掐自己,这才松了一口气,轻轻伸手掰着那人的下巴轻轻一动。   凤殃微微睁着眼睛,此时满脸全是水。   扶玉秋迷茫了,这……这到底哭没哭啊?   就在这时,阴藤“嘶”了一声,咬牙道:“这玩意儿身上的水怎么也有毒?!草,你离远一点我要把他放开了!”   扶玉秋慌忙道:“哎哎别先别!”   阴藤被凤殃身上溢出的水浸得整个藤蔓都在发疼,直接将捆粽子的藤全部收了回来,“啪”的一声缩回身体中。   扶玉秋急忙站起来就跑。   只是人类的身体他还是不太会熟练操控,一着急双腿更像是打了结,还没跑两步,突然被一只沾满水痕的手死死扣住了脚踝。   扶玉秋一惊,猝不及防直接摔下去。   阴藤还在那晕晕乎乎的把带毒的水逼出藤蔓外,扶玉秋吓得拼命往前爬,但脚踝却被扣住,根本挣脱不开。   “他!他又掐我了!藤!啊啊啊我要被吃掉了!”   扶玉秋双膝跪在地上,一边往后踹一边惊恐哭着,耳畔都懵懵的。   隐约听到几声陌生的……   “我没有。”   “对不起……”   扶玉秋慌张地尖叫不已,无意中狠狠一蹬脚,似乎踹到那人肩膀上。   下一瞬,那人竟然直接松了手,导致扶玉秋“阿噗”一声,直接往前一撞,狼狈趴在地上。   扶玉秋吓得不行,直接去抓掉到地上的花瓶,抬手就要往下砸。   却见那人已经起身,朝他轻轻一抬手,掌心朝上,表示自己并无恶意:“对不住……”   扶玉秋一愣,气都有点喘不匀,茫然看他。   刚才还是满脸凶悍戾气,恨不得把他脖子扭断,现在怎么突然大变了态度?   清醒过来的凤殃也是有点懵的。   从九重天掉落下界时,凤殃就认定自己必死无疑,况且他在将鹓雏少族主杀死时,也没想过活。   但此时自己本该生机断绝的心脏却在缓缓跳动。   生机在经脉中流淌。   既然他未死,那出现在自己身边的人,十有八九是救了自己的人。   凤殃皱眉。   可自己这么凶,刚醒来时竟像是发了狂一般想杀了他?   鬼上身了吗?!   扶玉秋还在后怕地看着他,手中拿着根本没有杀伤力的花瓶,脖颈上还有未消去的青痕。   凤殃在凤凰墟待了这么多年,所遇到的人不是嘲讽他的、便是来暗害他的,好不容易到了九重天见到一个如仙人似的鹓雏少族主,却也有一颗恶毒的心。   可面前的人身上散发出来的气息和其他人完全不一样。   纯澈又带着春意花草的味道。   让人宁静又心安。   凤殃越想自己方才神志不清时做出来的事越觉得脸烧,懊恼像是扎根到了骨子里,让他生平第一次感觉到了何为无措。   他不知道要怎么做,只能徒劳地道:“方才我并非有意伤你,你……有受伤吗?”   扶玉秋茫然道:“啊?”   他一时不知道手中的花瓶该不该砸下去了,怎么、怎么就开始道歉了?   那、那他还报复吗?   就在扶玉秋犹豫时,被凤殃身上的水毒迷得晕晕乎乎的阴藤此时终于清醒了些。   瞧见扶玉秋身上的衣衫在方才挣扎时折腾得一阵凌乱,连肩膀都露出来半截,脚踝上又添了一圈指痕,阴藤顿时勃然大怒。   “滚你爷爷的登徒子!”   藤蔓“啪”地缠上扶玉秋手中的花瓶,凶狠地抽走。   扶玉秋手上一空:“哎?”   下一瞬,阴藤将花瓶朝凤殃额头上一砸。   砰。   凤殃再次应声而倒。   扶玉秋:“……”   扶玉秋:“!!!”   凤凰:“…………” 第71章 连天焰火   耳畔朦胧, 像是浸在水中似的。   隐约听到有人在自己耳边说话。   “你这么着急干嘛?!人都被你砸傻了?”   “哈?爹还不是为了救你这个不孝子!刚才你不是还砸了他一回吗,就算傻了咱父子二人都逃脱不了干系!”   “他刚才说自己不是有意的了……”   “那你就相信了?!”   “那咱不也得听他狡辩狡辩?——碍事,赶紧一边玩儿去!”   声音越来越近, 越来越清晰。   不知过了多久, 凤殃终于缓缓睁开疲倦的眼睛, 就瞧见那宛如深山精怪的少年正盘膝坐在他身边, 低着头好奇地看他。   凤殃:“……”   凤殃懵了一下, 反应半天才想起来这少年是谁。   他正要起来, 却感觉脑袋一疼,微微皱眉。   “我……我是怎么了?”   扶玉秋顿时心虚。   好家伙这都给人砸断片了!   “没、没怎么。”扶玉秋赶紧转移话题, 甚至反客为主地问, “你是谁,昨天为什么掐我?”   凤殃皱眉。   昨天?自己难道睡了一天?   仔细一瞧, 外面的确天光大亮了。   拧眉思考好久, 凤殃才记起来自己对这人粗暴相对的事, 眉头也逐渐舒展开,轻轻地说:“抱歉, 当时我以为你是来杀我的。”   扶玉秋这才了然。   看这人一副浑身是毒、心脏生机也给截断的样子,肯定是遭遇了铺天盖地的追杀和虐待, 有点排斥生人也算正常。   还有最重要的一点……   扶玉秋不想白揪叶子, 若是这人是个知错就改的好人,自己还能勉强说服自己叶子揪得值。   “你的脖子……没事了吧?”凤殃犹豫着问。   哪怕一夜过去,扶玉秋纤细的脖子上还是有昨晚的淤痕, 甚至比昨天还要可怕, 看得凤殃眉头紧皱, 心生懊恼。   扶玉秋摸了摸脖颈, 随意道:“哦, 这个倒是没事。”   凤殃还未松一口气,却见扶玉秋直接一伸腿,将白皙的脚蹬到凤殃刚才躺着的枕头上,挑眉道:“就是你掐我的须……掐我的脚还有点疼。”   凤殃:“……”   那时的凤殃并没有用太大力气,只是迷迷糊糊间想抓住他同他解释一番自己并无恶意。   即便如此,扶玉秋的脚踝还是留下了淡淡的指痕。   可……   凤殃怔然看他,脖子不才是命门吗?为什么要这么在意脚踝?   他讷讷道:“抱歉。”   扶玉秋对他的态度表示非常之满意,不住点头,觉得叶子没白揪。   凤殃终于想起来问:“是你……救了我吗?”   扶玉秋点头,随口道:“是啊。”   凤殃知晓自己的心脏遭受到什么重创——毕竟那是他自己留下的,就算是天道亲至,也不一定能救活他,可面前这个看起来柔柔弱弱的少年却轻易做到了。   凤殃心想:“不可以貌取人。”   也许这个隐居在山谷中的柔弱少年,有可能是几千岁的前辈也未可知。   凤殃顿时心生畏惧,看向扶玉秋的眼神更恭敬了。   扶玉秋还以为他是在赞赏自己起死回生的医术,当即得意地说:“我的医术可是闻幽谷第一,救个人不在话下。”   凤殃心想果然是高人。   “高人”高高兴兴地和凤殃炫耀完,道:“你叫什么名字啊?”   凤殃眸子一暗,垂着头看着自己全是水痕的丑陋双手,一时不知该回答什么,好半天才硬着头皮在扶玉秋的注视下:“我……我没有名字。”   那个全是灾祸,充斥着不详之意的名字,他不想告诉面前的少年。   扶玉秋好奇道:“没名字,你们人类不是生下来就有名字吗?”   人类?   凤殃一愣,这才意识到扶玉秋是把自己当人给救了,他也不想解释,毕竟就算说自己是凤凰,也无人相信。   他身体中无数污血已经将本属于凤凰的经脉彻底改变,幼时还能变成凤凰原形,现在却是全然不能了。   见凤殃不吭声,扶玉秋也不勉强:“行吧,那我叫你什么啊,总不能喂喂地叫吧?”   凤殃不着痕迹松了一口气,抬起头道:“你想叫我什么都行。”   扶玉秋笑了起来:“叫你丑八怪也行?”   凤殃点头:“行。”   扶玉秋:“……”   扶玉秋幽幽看他:“你倒是很奇怪。”   和他认识的人类完全不一样。   凤殃知道自己就是个让人害怕的丑八怪,根本不觉得这个名字有哪里不对。   就在这时,外面突然传来一阵惊雷声,惊得凤殃瞳孔微缩,手指死死抓住身上的锦被,浑身上下写满惊恐。   因凤凰灵力为火属,凤凰墟受朱雀仙尊操控,终年下滂沱大雨,并且经常是雷暴大雨。   凤凰墟到处都是残垣断壁,废墟一片,连藏身之处都没有,凤殃几乎全年都在雨中淋着,此时才刚逃出魔窟,外面……竟又下雨了?   凤殃全身都在发抖,脑海中不可自制回想起在凤凰墟的时候。   大雨倾盆,砸在身上生疼得很。   水灵力一丝一缕地渗入凤凰火属经脉中,带来水火不相容的排斥感和痛彻骨髓的痛苦。   以及……遍布全身的冰冷,畏惧。   凤殃恨不得找个角落里紧紧缩成一团,再也听不到那雷声雨声才好。   他浑身僵硬一动也不能动,正在惊魂失魄时,却听到扶玉秋高高兴兴“哇哎”一声,身形轻巧地从床上蹦下去。   “下雨了!”   凤殃怔然看他。   扶玉秋开心得不得了,直接打开门,赤着脚冲进雨幕中。   惊雷在天边响彻,倾盆大雨落在整个闻幽谷,将花草树木冲刷得更加嫩绿,带走夏日的燥热,雨水裹挟着土壤的气息袭来,莫名有种勃勃的生机。   扶玉秋最爱夏日的雨,哪怕有惊雷,他也一边惊吓地捂着耳朵,一边在雨中乱蹦。   赤着的双足踩在嫩绿草地上,足尖点地,溅起一汪水珠。   衣摆已被溅起的雨水打湿,紧紧贴在小腿上,扶玉秋随手一拨,踩得更起劲了。   凤殃的视线穿过窗户,茫然看着在雨中跑来跑去的扶玉秋。   稚嫩的少年好似不知烦恼为何物,仰着头任由雨水落在脸上、发上,微微甩了甩脑袋,泼墨似的长发飞扬而起,还有几绺贴在雪白脸侧、脖颈,宛如一副绝美的画卷。   突然间,凤殃脑海中所有对雷雨的恐惧逐渐消失。   这少年那样喜欢雨,雨应该……是个好东西吧?   扶玉秋高兴地蹦了半圈,瞧见凤殃不知何时已经站在长廊下,呆呆愣愣地看着他,当即灿笑道:“夏日的雨很快就没啦,你来玩吗?”   若是在寻常,凤殃恨不得躲着雨走,可此时不知是看到扶玉秋脸上的笑容太过高兴,凤殃神使鬼差地往前一步,小心翼翼试探着让自己走进雨中。   冰凉的雨水从头浇下,很快将他的脸庞淋湿。   凤殃一惊,本能往后一退,重新退回长廊下。   他……骨子里的本能还是有些惧怕。   就在这时,扶玉秋已经跑了回来,笑眯眯看着凤殃手足无措的样子:“怎么,你怕雨啊?”   凤殃点头。   不知道怎么,对上扶玉秋期待的眼神,凤殃感觉到一丝羞愧和抱歉,好像怕雨是件罪无可恕的事。   扶玉秋又笑了起来。   他好像很爱笑,总是笑意盈盈。   扶玉秋没说话,跑了出去,没一会折了一枝芭蕉叶跑了回来,往凤殃掌心里一塞:“闻幽谷没伞呢,等下次我让我哥带回来两把,你先打着叶子去淋雨好了。”   凤殃:“……”   见扶玉秋似乎对淋雨有种莫名的热衷,凤殃握着芭蕉叶,犹豫半天,终于再次走入雨中。   雨打芭蕉叶,清脆的声音响彻在头顶、耳畔。   凤殃一愣,突然意识到雨声并没有他想象的那般恐怖。   他尝试着将叶子拿掉,雨水再次落在脸上,吓得他又把芭蕉叶撑回去了。   浑身湿透的扶玉秋指着他哈哈大笑。   凤殃不再勉强自己,就这样撑着芭蕉叶陪扶玉秋淋了一回雨。   夏日的雨果然来得快去得也快,片刻后雷雨便消失,阳光洒下来,一道彩虹架在天边。   凤殃从未见过雨后的彩虹,坐在走廊上盯着看了许久。   直到彩虹消散还是不舍得将视线收回来。   如此宁静的半日,却是凤殃这些年即使在梦中想也不敢想的场景。   凤殃甚至觉得现在是他濒死前所产生的幻觉。   但仔细一想,就算是幻觉也不会如此逼真,最重要的是,凤殃自觉没见过什么世面,根本没有足够的想象力能产生如此美好的幻觉。   扶玉秋“嘿”的一声,从后面蹦到凤殃身边:“看什么呢?”   凤殃抬手指了指彩虹消失的方向,问:“每次下雨后,都会有那样漂亮的东西吗?”   扶玉秋看腻了也不觉得彩虹有什么好看,随意一点头:“那就好看啦?你真是……没见过世面。”   凤殃再次羞愧。   扶玉秋越看凤殃越觉得好玩,和闻幽谷那些花花草草不一样的有趣。   “等我一会哦。”   扶玉秋说完,撒腿就跑。   他在闻幽谷太熟悉了,总是风风火火的,活泼鲜活得要命。   他说“等”,凤殃便认认真真待在原地等。   闻幽谷并不大,但什么花鸟鱼虫都有,凤殃微微偏头,甚至还瞧见一条雪白的蛇正蜷缩在树上,眼神像是生了神智似的,森森看着他。   凤殃眉头一皱。   就在这时,扶玉秋已经跑回来,手中捧了一堆小石头。   凤殃只好将视线收回,看向扶玉秋。   扶玉秋坐在他身边,两条腿懒洋洋地晃荡着,捏了两颗石头对凤殃说:“看好哦,就这样,捏紧了然后往头顶上一扔……啊啊啊!!嘶——没捏好,烫死我了啊啊!呼,呼呼!”   凤殃:“……”   扶玉秋没示范好,两块火岩石直接在他两指中爆开,燎了他一下。   好在那火岩石很小,也没太大杀伤力,扶玉秋鼓着腮帮子吹了两下,重新捏了两颗石头,不记打地继续示范。   “这次看好咯。”   凤殃点头,表示自己肯定认真看。   扶玉秋两指微微一捏,在火岩石即将在掌心炸开时猛地用力往半空一抛。   “砰”的一声清脆闷响。   小型的焰火倏地在两人头顶炸开,一朵小小的烟花灿烂绚丽,转瞬即逝。   凤殃缓缓张大眼睛。   虽然和在凤凰墟看到的不同,但那灿烂的光芒依然让凤殃有片刻失神。   扶玉秋终于成功一个,洋洋得意道:“是不是更好看?”   凤殃不知是被焰火刺的,眼眶微酸,重重一点头。   扶玉秋在闻幽谷自娱自乐玩了这么久,终于遇到一个能赞赏自己的,顿时喜不自胜,又捏着焰火给他放。   不过他往往都是看火岩爷爷给放,自己很少操作这种小型的火焰碎石,连捏了两三个全都炸在两指中,将拇指和食指都炸得指尖尖通红。   扶玉秋拼命吹着两指,不敢再放了。   这时,却见凤殃握着一把石头微微一用力,随后猛地洒下天空。   焰火噼里啪啦炸成一片。   扶玉秋:“???”   凤殃看完后,低头道:“是这样?”   扶玉秋:“……”   扶玉秋觉得自己的尊严受到了侮辱,瞪他一眼,凶巴巴地跑了。   他准备去找更好玩有趣的东西让这个乡巴佬丑八怪甘拜下风,找回自尊。   凤殃本能笑了起来。   笑完后他才意识到,这好像是这么多年来,自己第一次发自内心地欢喜高兴。   他继续抓了一把地上的石头,往半空一洒,欣赏连天的小焰火。   炸了没一会,石头便没了,凤殃弯着腰在地上找了找,正想再寻几个炸一下,无意中感觉到自己的腰间似乎有个什么坚硬的东西。   凤殃微微一皱眉,手指在腰间一阵摸索,终于摸到了。   那是一片破碎的镜子。   凤殃手指捏着镜片来回看了看,很快就看出了异常。   这镜子……根本照不出来他的脸,甚至连周围的场景都照不进去。   凤殃手指一紧,突然记起来。   当时他将鹓雏少族主杀死时,似乎他的本命镜也一起碎了。   这片应该是无意中溅到自己身上的。   鹓雏少族主的灵镜有什么用来着?   预知未来?   凤殃轻轻将那片镜子抚了抚,却发现镜子中全是灰尘,怎么都擦不掉。   只隐约瞧见一个人影出现在那黄沙似的灰尘中,看不出面容。   凤殃迷茫。   这是……谁的未来? 第72章 碎镜幻影   自那之后, 凤殃便住在了闻幽谷。   他不提主动离开,扶玉秋自然不会赶他走——毕竟自己的小叶子还在凤殃身上。   扶玉秋又是个爱显摆的性子,没过几天, 整个闻幽谷都知道他扶圣医妙手回春, 将一个濒死的人类起死回生。   很快, 乐圣听闻消息, 御风而来, 才刚落地就见扶玉秋和另一个男人脑袋对着脑袋堆在地上, 在看蚂蚁搬家。   乐圣:“?”   幼稚的人从一个变一双了?   扶玉秋还在和凤殃叮嘱:“看好你那只,等会看看它们俩谁先搬东西回窝, 你要是输了, 就要负责去给花草浇水。”   凤殃认真地点头。   乐圣:“……”   乐圣干咳一声:“玉秋?”   扶玉秋抬起头看到乐圣,脸上一喜, 对凤殃叮嘱道:“你帮我好看‘小草’, 它如果先回窝了就是我赢——别作弊啊!”   能给蚂蚁起名字, 或许也只有扶玉秋这种吃饱了撑的的人才会做出来的事。   凤殃又点头。   叮嘱完后,扶玉秋高高兴兴地起身朝着乐圣扑了过去, 他纤瘦的身形只到乐圣肩膀,用力一蹦直接挂在他身上。   “你怎么有时间来啦?不是在宫商峡闭关吗?”   “嗯, 随便来看看你。”乐圣抱了他一下, 将他放到地面上,随手将准备的小玩意儿送给他,道, “听说你救了个人类。”   扶玉秋喜滋滋地拨弄着漂亮的小铃铛, 漫不经心道:“哦哦, 是的, 厉害吧?”   乐圣扫了一眼, 没拆穿他。   扶玉秋虽然略懂医术,但不至于起死回生,除非他用了绛灵幽草。   乐圣此番过来也不是数落扶玉秋的,他随意摸了两下扶玉秋的脑袋,视线看向正在不远处冷淡看着他的凤殃。   只是一眼,乐圣的眉头紧紧皱起来。   这人身上的气息……   很奇怪。   不像人类、不像妖族,更不像魔族,带着一股让人厌恶以及畏惧的味道。   凤殃和乐圣对视一眼后,若无其事地继续垂下头,去看扶玉秋的“小草”。   乐圣皱眉,道:“玉秋,你知道他是什么人吗?”   扶玉秋随口道:“丑八怪。”   乐圣:“……”   哪怕不太喜凤殃,乐圣还是轻轻敲了他脑袋一下,道:“没礼貌。”   “本来就是啊。”扶玉秋将铃铛收起来,不服气地捂着脑袋,“人类全都是丑八怪,你看我这个样子,丑死了。”   乐圣:“……”   乐圣懒得搭理他,道:“不要轻信于人,更不要……”   “——不要随意离开闻幽谷。”扶玉秋接口道,“我都知道啦,你们每个人都要说多少遍,烦死了。”   乐圣瞥他:“这么燥啊?来,我抚一曲给你静静心。”   扶玉秋顿时蔫了,闷闷道:“你弹来弹去都是那首曲子,什么时候能换一个啊?”   乐圣幽幽地说:“等你什么时候不燥我就换。”   扶玉秋只好蔫趴趴地跟着乐圣走到旁边的凉亭里。   乐圣将琴横放膝上,视线似有若无看了垂着头还在看蚂蚁搬家的凤殃一眼。   扶玉秋已经熟练地坐在地上,将乐圣给他的铃铛用一根细小的软藤穿起来往脚踝上系。   乐圣抬手弹了一曲《鱼在水》。   在第一声琴音响起时,他的神识便悄无声息放在凤殃身上。   这曲子附着灵力,能将魔族灵力驱散,就算修为再高之人,听到琴音也会灵力不稳。   乐圣想知道这个男人是不是魔族之人。   只是一首曲子弹完,凤殃没有任何反应,依然在认认真真帮扶玉秋看蚂蚁搬家。   乐圣将手收了回来。   还好不是魔族。   魔族往往毫无底线,扶玉秋这种性子若是被魔族人骗了,恐怕连叶子都被啃得一片不剩。   但不是魔族也并不意味着乐圣就信任了他。   见乐圣终于弹完,听都没听的扶玉秋赶忙拍手:“好听!好曲!余音绕梁不绝于耳!如听仙乐耳暂明!”   乐圣瞧出来他的敷衍,淡淡道:“那我再弹一首?”   扶玉秋赶忙蹦起来:“你、你是不是得回去闭关了?天都好晚了。”   乐圣:“……”   乐圣也不想在此处停留,且他还要去调查调查此人的来历,省得扶玉秋稀里糊涂被骗了。   凤殃蹲在地上,直到两只蚂蚁全都搬着东西回了窝,他才缓慢起身。   扶玉秋将乐圣送走,高高兴兴地跑回来:“它们俩回去了吗?”   凤殃点头:“嗯,你赢了。”   扶玉秋眼睛都笑弯了,也不知道蚂蚁搬家到底哪里值得这么开心。   很快,蚂蚁搬家扶玉秋就玩腻了,便寻了个风和日丽的日子将小库房里早已落灰的东西翻出来晒一晒,其中还有一架扶白鹤送给他的箜篌。   扶玉秋本来还会跟着乐圣学两下,但他向来耐心不足,没两天就扔到小库房里积灰了。   凤殃看了看箜篌,见扶玉秋晒完后还想再扔回去,突然道:“这个……我能用一用吗?”   扶玉秋诧异挑眉:“你还会弹箜篌?”   凤殃心想:“原来这个叫箜篌。”   也有弦,应该和之前那人弹得东西差不多。   凤殃点头。   能出响声就行。   扶玉秋还是挺爱箜篌的音色,便大大方方地表示送给凤殃,并且眼巴巴地盘腿而坐,打算听凤殃给自己弹一曲。   凤殃淡淡地将箜篌架好,横放膝头。   扶玉秋乐得蹬腿大笑,脚踝上的铃铛丁铃当啷响个不停。   “哈哈哈箜篌不是这样放的,你到底真会还是假会?”   凤殃:“……”   凤殃面色不改,故作镇定,将箜篌放直,并不受扶玉秋的嘲笑影响,只是视线往扶玉秋蹬在草地上的脚上扫了一眼。   他面如沉水,在箜篌上弹了几个音。   扶玉秋脸上一僵,再也笑不出来,捂着耳朵痛苦道:“我知道了,你肯定是假会。”   凤殃:“……”   凤殃无措地将手放下来。   魔音灌耳,不外如是了。   被困在身体中的凤凰神识:“……”   他心情莫名复杂。   除去凤凰传承的记忆,凤凰连登上仙尊之位时的记忆都是东拼八凑出来的,他也根本不知道自己为何会钟爱焰火、爱弹箜篌。   而现在所有的疑惑,都有了完美的解释。   可就算凤凰放了多么漂亮的焰火,扶玉秋却只觉得恐惧;   弹了美妙的箜篌音,扶玉秋也不再爱听。   凤凰甚至怨恨起来导致自己失去记忆的原因来。   若是他还有记忆,在第一次见到扶玉秋时许是能将他认出来,而不是用黄鹂放血焰将他吓出心理阴影来。   就在凤凰思绪翻飞时,扶玉秋的记忆好似已经飞快过了些时日。   闻幽谷的叶子开始泛着黄。   叮呤呤的声音响起。   扶玉秋脚踝上系着铃铛,轻盈踩着台阶跑进内室,欢天喜地地一头扎到温暖的床上。   他像是寻到新窝的猫一样高高兴兴在被子里翻来覆去半天,才笑眯眯地从被子里露出一个脑袋来,朝着凤殃道:“来啊。”   凤殃正抱着枕头打算给他铺上,闻言一愣:“啊?”   几个月过去,凤殃脸上的死气已经全然消失,脸上那丑陋的水痕也消退不少,看着没有刚开始那样可怕了。   他穿着扶玉秋的白衣,虽然身体瘦弱,但手脚都比扶玉秋要长,袖子堪堪只到小臂,秋日的风一吹能冻他一哆嗦。   天马上就要暗了,扶玉秋本来都是要深夜才睡觉,但今日他想躺一躺凤殃给他寻来的石床,早早就爬上榻。   见凤殃还磨磨蹭蹭的,扶玉秋不耐烦地伸手拽住他,将他用力拽到床上。   凤殃猝不及防,险些直接压到扶玉秋身上,慌忙用手一撑,终于稳住身体。   “快来,一起睡。”   扶玉秋得到新礼物的欢喜根本挡都挡不住,可整个闻幽谷他无人倾诉分享喜悦,只好拉着凤殃这个送礼物的人一起来体验这份礼物的美好之处。   凤殃稀里糊涂就被他拖到被子里浑身僵直地躺着。   扶玉秋浑身舒展开,感受着身下的石床果然在源源不断散发着热意,顿时高兴地蹬脚,压抑着兴奋低声道:“我一直都想要这样的床,可火岩爷爷那里的石头都会爆开烟花的,说是我要是真的睡了,迷迷糊糊都能被炸碎叶子。”   凤殃浑身紧绷不敢动,也没听出来扶玉秋说的“叶子”是什么意思。   扶玉秋越说越兴奋:“那时我就不信啊,就偷偷拿了一块火岩把花盆放上面,谁知道才一晚,那花盆就砰的爆了哈哈哈!”   凤殃:“……”   凤殃看着黑暗中也好像在发着光的少年,忽然意识到自己从始至终和他都不是一个世界的。   扶玉秋的世界简单又单纯,只是有了一张床也能兴奋成这样,有时看蚂蚁搬家这种无聊至极的东西也能看上一整天,还能看得让自己热血沸腾,有输有赢。   他的世界没有算计,没有折辱,也没有千方百计才能活下来的艰辛,更没有残杀旁人的暴戾血腥。   和凤殃……   完全是两个相反的极端。   凤殃突然回想起当时鹓雏少族主说过的自己的未来。   “你会在数年后坐上仙尊之位,残忍嗜杀,屠尽四族。”   凤殃手指悄无声息地收紧。   他不要变成灵镜预知中的那样残忍嗜血。   去寻有仇之人报仇,绝不牵连无辜之人。   或者。   若是能一直像现在这样安安稳稳地活在闻幽谷,那什么仙尊之位、仇恨,他可以什么都不管。   只要……   凤殃一怔,突然回想起一个问题。   为什么预知中,自己会回九重天?   灵镜当时到底有没有预言到自己会掉落闻幽谷被扶玉秋所救?   扶玉秋已经唧唧歪歪半天,兴奋褪去,终于忍不住靠在凤殃身上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凤殃偏头看他,轻手轻脚地将一直藏在身上的那一片破碎的镜片拿了出来。   镜片模糊不清,像是从里蒙了一层薄薄灰尘。   这只是灵镜的其中一片,其余的不知去了哪里。   凤殃努力想要看清,无意识地用手指轻轻一抚,镜片边缘锋利得很,当即划破他的指腹,一滴血倏地沁入镜片中。   一瞬间,那空无一物的镜中竟然缓缓浮现一个人的模样。   凤殃一愣。   镜中人……   好像是扶玉秋? 第73章 弹指一瞬   镜子中的人并不动, 安安静静蜷缩在那,似乎正在熟睡。   凤殃皱着眉用手指一遍遍地去擦拭,镜面却无半分动静。   为什么这镜中会有扶玉秋?   是这面碎镜子照出了关于自己的未来是和扶玉秋有关?   凤殃彻夜未眠。   扶玉秋并不知道凤殃在苦恼什么——对他来说, 最大的烦恼就是如何在晒太阳的同时还能不被晒干水分。   今日太阳很好, 扶玉秋蹲在梧桐树下, 仰头听着秋天断断续续的蝉鸣。   “又要到冬日了, 什么时候能开春啊?”   凤殃心不在焉, 笨手笨脚地用软藤把扶玉秋披散着的长发编上花。   扶玉秋怕晒, 但又太喜欢太阳,拧着眉思考好久, 将一只手伸到太阳底下, 等到晒得发烫了,又赶忙缩回树荫中, 将另一只手伸出去晒。   凤殃本就沉默寡言, 扶玉秋也没察觉出异样, 歪着脑袋看他,道:“我突然想起来了, 你身上的毒怎么这么多,都是谁给你下的?”   那些毒单拎出来一样都是见血封喉的绝顶毒药, 凤殃却中了数种。   扶玉秋用自己“高超”的医术数了数, 觉得得有七八种。   凤殃捏着一朵白花的手一顿,他大概不爱这种不详的花色,随手丢掉又换了朵大红大紫的, 轻声道:“许是我命大, 运气好。”   说完后, 凤殃自己都想笑。   在之前的数十年中, 哪里有什么好运气?   他这一生最幸运之事, 便是遇到扶玉秋。   “但也不能让它们长久在身体中吧,你看你的脸……”扶玉秋抬着他的下巴左看右看。   凤殃都不敢直视自己这张脸,更何况让扶玉秋这么近距离地观看了,当即就要偏过头去躲开。   扶玉秋“哎哎”两声,制止他,伸出两只手捧住凤殃的侧脸,不高兴道:“干嘛啊?我仔细看看——不丑,啧,真的不丑,别躲!”   凤殃只好无措地僵住了,硬着头皮让扶玉秋看。   “真的,就是有点痕迹,这东西应该是你体内其中一种毒导致的,咱们把它解了不就成了吗?”   凤殃一愣:“能、能解?”   扶玉秋被凤殃这个略带期待的眼神看得飘飘然,当即拍拍胸脯:“肯定能!”   凤殃并不期盼自己体内的所有毒都消失,但若是能让自己好看点……   或许扶玉秋见到他,就能再高兴一点?   扶玉秋保证完后,便灰溜溜地去小库房翻找医书去了。   他那小库房里简直是个藏宝库,什么东西都有,凤殃帮他一起寻,翻了半天才在角落里看到已经落了灰的一摞书。   扶玉秋还没说话,凤殃已经不怕脏地上前将书全都搬出来。   那书写什么的都有,符阵、剑谱、毒术,还有一堆乱七八糟的医书。   扶玉秋索性全都搬回去,打算挑灯夜读。   当夜,扶玉秋才翻了两页,便趴在温暖的床上呼呼大睡。   凤殃:“……”   凤殃无奈,只好点着烛火自己看。   他先看的是毒术经,一晚上时间翻完后,终于在一处记载上寻到了「水毒」的症状,和他所中之毒一模一样。   凤殃并未声张,而是将记载那一页翻开使劲压了压,随后悄无声息地放在扶玉秋搭在旁边的掌心地下。   马上就要天亮了,凤殃索性不再睡,安安静静地等着。   很快,第一缕阳光从外射来。   扶玉秋训练有素,当即“噔”的一声撑着手坐起来,迷迷瞪瞪揉着眼睛:“天亮了天亮了,晒太阳喝水。”   凤殃:“……”   扶玉秋的世界太纯粹了,除了晒太阳就是喝水。   扶玉秋嚷完后,清醒了些,打了个哈欠随手将掌心下按着的书拿起来。   只是随意一瞥,刚好瞧见「水毒」的记载。   扶玉秋当即“嗷”地蹦起来,兴奋地一把抓住凤殃的手:“你看!你看是不是这个?!”   凤殃很配合地凑过去看了看,点头表示赞赏:“是的。”   “啊!”扶玉秋激动不已,“我真是太厉害了!睡个觉随意一翻都能找到!哈哈哈!”   凤殃:“……”   高兴就好。   扶玉秋当即有了动力,着手准备研究解毒的方子。   只是还没研究几天,凤殃突然猝不及防地毒发了。   凤殃身上毒太多,有时候经脉安稳时倒是能达到莫名的协调统一,可这种稳定根本维持不了多久,当年在凤凰墟时每个几个月便毒发一回。   最开始的时候,凤殃意识还是清晰的。   隐约察觉到自己经脉开始不对劲,他立刻远离扶玉秋,担心自己控制不住痛苦时会没轻没重地伤到他。   只是平日里大大咧咧的扶玉秋此时却莫名敏锐。   凤殃还没走,扶玉秋一把拉住他的手,疑惑道:“不是说要去采药试试看这个方子可不可用吗,你突然的,怎么了?”   凤殃已经开始浑身渗出带着毒的水痕,身体开始微微发着抖,他用力挣开扶玉秋的手:“没、没事,我先出去一趟。”   说罢,狼狈地快步离开。   扶玉秋叼着笔疑惑不已。   这是狼撵了?   他本来没怎么在意的,但无意中往地上一瞥,发现凤殃刚才所站的地方,花草已经蔫哒哒的,甚至逐渐在枯萎。   扶玉秋终于意识到不对,赶忙追了上去。   凤殃本能地想要逃走,最好找个没人的地方硬生生熬过毒发,他只顾着往前跑,没有意识到自己路过的花草,都被他身上散发的毒水而逐渐枯萎凋零。   最后,他终于寻到了一处安全的山洞,踉踉跄跄跑进去,躲在角落中任由黑暗包裹住自己,这才松了一口气。   “喂?你在里面?”   凤殃还没完全松懈下来,就听到外面扶玉秋的声音在朝他靠近。   他被吓住了,往角落里躲得更深了:“别、别进来。”   扶玉秋根本不是个会听别人话的人,凤殃刚说完,他就自顾自地道:“我进来咯。”   凤殃:“……”   凤殃懵了一下,余光往外一扫,突然瞧见刚才他进来时的地方本来是一片一人来高的枯草,此时却全都枯萎倾倒,像是被什么毒腐蚀了似的。   毒?   他身上的水。   凤殃立刻厉声道:“扶玉秋!别进来——”   扶玉秋还没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踩着轻快的脚步声循声过来:“什么?你是不是受伤了,还是毒发了?躲什么啊你躲,躲了就不毒发啦?我有很多灵丹妙药呢,你来,我给你吃。”   扶玉秋的语调,像是拿糖引孩子出来。   这山洞里潮湿又阴凉,是扶玉秋最讨厌的地方,哪怕夜能视物,他还是本能觉得瘆得慌。   凤殃也不敢再隐瞒:“你别过来,我身上的毒能让花草枯萎,你若靠近我……”   话还没说完,扶玉秋逐渐靠近的脚步声一顿,接着噔噔噔往外跑。   凤殃:“…………”   扶玉秋蹲在山洞门口,小声说:“你先出来吃药,我不靠近你就是了。”   凤殃彻底松了一口气,闭着眸靠在潮湿脏污的墙壁上:“你走吧。”   扶玉秋沉默好一会,才道:“哦。”   洞外的影子一闪,似乎是离开的动静。   凤殃说不上来自己是什么滋味,明明是担心他因自己受伤,但他真的二话不说就离开,自己反倒心尖酸涩起来。   凤殃暗骂了自己一顿,觉得自己真是令人做吐。   为什么要奢求远在天边干净又纯澈的云为他停留?   他这样的人……   从来不会有人在意。   凤殃耳畔嗡鸣,毒发的痛苦已经遍布全身,让他蜷缩成一团死死咬着牙才能抑制住想要痛呼的冲动。   可明明他耳边只能听到自己血脉中毒液和血液相互拥挤着流动的声音,可不知过了多久,一声清脆的铃铛声却像是一根纤细的线,似有若无地钻入他的识海中。   凤殃一愣,茫然睁开眼睛。   扶玉秋去而复返,此时正蹲在他身边,小心翼翼将拿回来的“灵丹妙药”往凤殃嘴里戳。   瞧见凤殃醒了,扶玉秋笑起来:“啊,这个药果然有用,你感觉好些了吧?”   凤殃呆呆看着他,嘴唇轻抖,想问“你为什么要回来”,但喉咙像是堵了一块铅,让他根本发不出来任何声音。   扶玉秋看起来很害怕他身上的毒,但却裹着厚厚几层衣服,小心翼翼地将灵丹一颗颗往他嘴里送。   凤殃似乎被什么猛地震了一下,让他浑身血液险些都在沸腾。   他的心突然不受控制地悸动起来。   这悲惨又无趣的人生,要是突然有个人不顾性命,将他救出地狱,给他温暖……   扶玉秋将最后一颗灵药喂到凤殃口中,埋怨道:“下次毒发要记得告诉我啊,我又不会赶你走,怕什么?”   凤殃怔然看他许久,才轻轻点头。   “……好。”   扶玉秋眼睛一弯,伸手在凤殃脑袋上拍了两下:“真乖啊。”   凤殃从未被人这么温柔地对待过,眸子不自觉睁大,一直黯淡的琥珀色眸子倏地闪过一丝金光。   不过转瞬即逝。   扶玉秋拍完后,突然“啊”了一声疯狂甩手:“啊!你头发上也有毒?!你快看我是不是被毒死了?!”   凤殃:“……”   扶玉秋还没甩两下,脚踝上一直系着的铃铛猛地掉到地上,发出一串叮铃声响。   是乐圣给他的护身法器被毁了的动静。   扶玉秋盯着地上的铃铛看了半天,猛地后退几步,怒道:“你要赔我一个!”   凤殃轻声道:“好。”   “赔个更漂亮的!”   “……嗯,好。”   “这毒也太烦人了。”扶玉秋心有余悸,闷闷不乐道,“你好点了咱们就去采药,赶紧将这毒解了。”   “好。”   凤殃也不想再让这毒伤到扶玉秋。   记忆中,斗转星移,只是弹指一瞬间。   秋意愈发浓厚,闻幽谷地面上已落了厚厚一层落叶毯,踩在上面一阵冰凉。   扶玉秋背着个小背篓,手中拿了个小木棍,懒洋洋地在前面开路。   越到深秋,太阳照在身上就越舒适,让他浑身懒洋洋的。   昨晚又下了一场雨,几条带着水痕的蛇顺着树枝爬上去。   扶玉秋随意瞥了一眼,并不觉得害怕。   凤殃跟在后面,左右看了看,总觉得暗处似乎有东西在盯着他们,那似有若无的视线让他浑身不自在。   “玉秋……”凤殃没忍住,轻轻道,“我们能改日再来吗?”   扶玉秋回头,见他似乎有些畏惧树枝上的蛇,哼唧着瞪他。   “胆小鬼,连蛇都怕,真没出息!” 第74章 醉生梦死   凤殃蹙眉:“还是先走吧。”   扶玉秋说:“走什么走?不走, 我还没给你采好药呢。”   凤殃:“可……”   扶玉秋伸手掐了掐他的脸,没好气道:“怎么,你的脸不治啦?想当丑八怪一辈子呀?区区几条蛇而已, 肯定咬不着我。”   见扶玉秋这么信誓旦旦, 凤殃只好强行压下内心的焦躁, 陪着他一起往山上爬。   扶玉秋这才哼唧着满意了, 还在那叨逼叨:“我二哥是棵毒……我二哥很会用毒, 自小就喜欢给我喝毒水, 我早已百毒不侵。这些小蛇,呵。就算我被它咬一口, 也中不了毒。”   他说着, 还伸着小腿往旁边一条蛇旁边伸,故意挑衅道:“喏, 喏喏?来咬我啊。”   那条凡蛇大概没见过这么傻的, 吐着信子溜了。   扶玉秋得意地回头:“看吧, 不咬我吧。”   凤殃:“……”   他都怕刚才那蛇狠咬扶玉秋一口。   扶玉秋毫无顾忌,溜达着在山间去采需要的草药, 他采的每一棵药从来都是掐茎或叶,从不主动薅根, 好半天小背篓里已经盛满草药。   凤殃看刚才还晴朗的天似乎又要下雨, 忙说:“先回去吧。”   扶玉秋细数了一下采药,又对着纸上的方子辨认半天,点头:“嗯, 好啊——你今天好奇怪, 怎么这么着急?”   凤殃看了看周围, 感觉好像每一处都躲着一条蛇, 道:“就是觉得……今天的蛇是不是有些多?”   扶玉秋将一颗草药塞到嘴里尝了尝味道, 随口说:“可能是下雨了?再说马上要到冬日了,它们在冬眠前出来找东西吃吧。啧,别怕啊你。”   他在谷底生活这么久,有时去摘蛇果,树上的蛇也只是吐着信子目不转睛盯着他,并不主动袭击。   扶玉秋将草药放在小背篓里,见凤凰本就苍白的小脸上全是冷汗,看起来是真的怕蛇。   不过今日的确奇怪,好像走来一路,遍地都是蛇。   而且总觉得好像有几条蛇在目不转睛盯着他们似的。   “怕什么啊?”扶玉秋弯腰将地上一条吐着信子的小青蛇徒手捏起来,“一个大男人竟然被蛇吓成这样?——你看。”   凤凰强忍着往后退的冲动,麻木看去。   小青蛇乖顺地盘在扶玉秋掌心吐信子,扶玉秋挑眉说:“可爱吧?”   凤殃:“……”   凤殃并不觉得可爱,甚至想一口吃了,眼不见心为净。   扶玉秋将小蛇放走,背着小背篓一边哼着《鱼在水》一边晃晃悠悠往家里走。   凤殃见他终于要回家,悄悄松了一口气。   秋风逐渐有些大,卷着枯黄的叶子甚至开始往天上吹。   整个山谷都是秋日的萧肃。   扶玉秋接了一片枯叶,哆嗦一下,小声嘀咕:“我可不要变成黄叶子。”   嫩绿嫩绿的多好看啊,他要一直绿下去。   凤殃没听到他说什么,微微一抬头,就见一道惊雷猛地在天边炸开,轰隆隆巨响直直劈下来。   这雷声太大了,扶玉秋都被吓得一哆嗦,背后背篓里的草药差点被他抖掉一半。   他惊愕道:“秋日……怎么还有这么响的雷?”   这明显不太正常。   扶玉秋终于觉得害怕了,忙拉住凤殃的手飞快往家跑。   只是随着那声惊雷落下后,扶玉秋的记忆便开始断断续续,甚至连视线都开始变得模糊不清,只能瞧见闻幽谷秋日的满眼枯黄。   对小草来说,堪称不详的枯黄。   被困在凤殃身体中的凤凰神识也开始逐渐不稳起来,像是被强行驱除出去似的,可心口传来的灵力将他强行困在这具躯体中。   不知撑了多久,扶玉秋的记忆彻底断开。   周围本该成为黑暗或者凤凰神识被驱除出去,但另外一道属于凤殃自己的记忆突然连上了。   周围那密密麻麻的蛇猛地化为森冷的人形,视线阴毒看向凤殃。   凤殃的视线很矮,且隐约瞧见地面上的枯草,像是被人强行按在地上制住似的。   化为人形的白蛇眸子冰冷,漠然道:“朱雀仙尊有令,将你带回九重天。”   凤殃用尽全力挣扎起来,嘶声道:“滚开,让我……”   不远处,扶玉秋小背篓已经打翻,掉落一地的草药,而那纤瘦的身影却蜷缩在枯草中,脸色惨白地捂住小腿,不知生死。   凤殃几乎疯了似的挣扎。   扶玉秋明显只能对凡蛇的毒有抵御能力,这些前来寻找凤殃的蛇族是修炼成百数千年的老妖怪,毒入体几乎是没救的。   可凤殃用尽全力,也无法将压制在他身上的束缚挣脱掉。   白蛇缓步而来,一把抓住他的发强迫他抬起头来,冷冷道:“朱雀仙尊说的没错,你是大不祥之命,所有接近你之人都必定不得善终。”   凤殃猛地张大眼睛。   不得善终……   鹓雏留下的那半片碎镜中的场景,便是扶玉秋因为他而惨死的未来吗?   不得善终?   天道无情,哪怕是罪大恶极之人,许是也没几个能有“不得善终”这个悲惨下场,可为什么以善待人的扶玉秋却要因他遭受这些?   凤殃突然安静下来,眸子里全是茫然。   白蛇见他不再挣扎,也省得再多费功夫,抬手一挥:“走。”   按着凤殃的人强行抓着他的手臂将他拽起来,一条蛇紧紧将他的双手捆住束缚在腰后,无法挣脱。   可还未走两步,手腕上的黑蛇突然发生一声惨厉至极的“嘶”,像是受了极大痛苦。   白蛇脚步一顿。   下一瞬,一股黑火猛地从凤殃身上腾起,只是一瞬就将那条黑蛇连带着拽着自己的两人烧得惨叫一声,倏地化为灰烬簌簌落在地上。   白蛇悚然一惊,速度极快地一道灵力挥来。   朱雀仙尊虽然叫抓活的,却没说让他完好无损。   周围的蛇族全都一拥而上,妄图用灵力将那诡异的火焰熄灭。   凤殃漠然站在中央,火焰将他浑身笼罩,琥珀色的眸瞳明明灭灭,短暂地变成凤凰金瞳。   灿烂而冰冷。   他以燃烧神魂为代价,短暂地召唤出凤凰火。   那不要命的火焰哪怕沾染土壤也能瞬间烧过去,哪怕蛇族有通天修为,却依然抵挡不住火焰灼烧。   凤殃面无表情,眼睛眨都不眨地听着耳畔惨叫哀嚎,直到所有人都化为灰烬,就连旁边的凡蛇都未侥幸,漆黑火焰才一点点地回拢,钻回他的身体中。   燃烧神魂让凤殃险些一口血吐出,强行忍住,身体踉跄着冲向不远处的扶玉秋。   扶玉秋昏昏沉沉,脸上全是疼出来的冷汗。   好在他是绛灵幽草,能自己化解一部分毒,否则那些蛇毒刚入体便能要了他的命。   凤殃手脚都在发软,那金黄色的瞳孔已经随着火焰消失重新便会污浊的琥珀色,眼眶微微发红,挣扎着将扶玉秋单薄的身体抱在怀里。   终于,大雨倾盆而下。   凤殃脚步极快,很快就顶着雨抱着扶玉秋回了住处。   暴雨如注,顺着屋檐哗啦啦流下,汇聚成小小的河流。   凤殃浑身都是水,但怀里紧缩成小小一团的扶玉秋却半点雨滴都没沾到,只是此时的他却像是在雨水中滚了一圈,浑身冷汗几乎将薄薄的衣衫浸透。   凤殃不知如何是好,只能先将他放到床上。   满脸痛苦的扶玉秋发出一声痛吟,长长的羽睫一颤,挣扎着张开眼睛,那双漂亮的眸瞳中全是疼出来的水气。   “疼……”   凤殃眉头紧皱盯着脚踝上毒蛇留下的牙印,此时正在往外渗着乌黑的血。   扶玉秋清醒了些,无意中瞥见,小腿一颤,差点直接将凤殃蹬出去。   “我的根……呜。”   “不会有事的……”   凤殃紧紧抓住他的脚踝,嘴唇发着抖,却根本不知道要如何救他。   扶玉秋扑腾得几乎撑不住,那不知道是什么毒蛇,毒素入体后让扶玉秋疼得仿佛被凌迟,疼得一直在呜咽。   没一会扶玉秋满脸都是疼出来的泪。   凤殃的眼眸前所未有地发红,他手足无措地看着扶玉秋痛苦不已,视线盯着那还在渗血的咬痕上,突然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   他一把扣住扶玉秋的脚踝,制住他的所有挣扎。   扶玉秋浑身都没了力气,恹恹道:“你……干什么?”   凤殃说:“别动。”   话音刚落,他的指尖猛地钻出一簇鲜红的火焰,悄无声息地从伤口处钻进去。   凤凰浑身皆是血污,只有心口处的凤凰血勉强能用。   用神魂和心头血燃烧,那火焰纯净又炽热,顺着扶玉秋被毒伤的经脉一路蔓延过去,顷刻将那些致命的毒烧了个灰飞烟灭。   扶玉秋嗓子都哑了,感觉到浑身滚烫,不知怎么隐约察觉道什么,拼命挣扎着伸出另一条腿去蹬凤殃的肩膀。   “你做了什么……”扶玉秋哽咽着说,“我、我又死不了,呜别动!”   凤凰也不管他,强行将毒烧完,火焰也彻底熄灭。   扶玉秋还在啜泣,他自有灵智起就被爱着护着长大,就算有虫子落到他叶子上也会被他兄长打跑,哪里受过这种痛楚。   凤殃凑上前擦了擦他脸上的眼泪,轻轻地说:“你会没事的。”   扶玉秋莫名觉得委屈,忍了半天一把扑上前抱住凤殃的脖子,放声哭道:“疼死了,我讨厌蛇……我以后再也不和它们玩了。”   凤殃偏头盯着扶玉秋修长的后颈。   若说凤殃是石头缝中的野草,那扶玉秋便是富贵人家娇养的名贵兰花见漉。   他本该一生都无忧无虑,不该知道痛苦为何物。   ……却因自己置身于危险中。   凤殃犹豫许久,才轻轻伸出手,拥抱住本来不属于自己的温暖。   他将脸埋在扶玉秋温暖的发中,怔怔地心想:“不能再待在这里了。”   朱雀仙尊知道他未死,必定会派更多的人前来追杀他。   凤殃不想再让扶玉秋因为自己而受那些无妄之灾。   ***   因为蛇族的毒,扶玉秋难得蔫了,成天窝在床上不愿出门,有时瞧见一条麻绳也能吓得一蹦三尺高。   凤殃本想寻个机会向扶玉秋告辞,可怎么都说不出口。   扶玉秋现在出个房门都害怕冒出来蛇咬他,晚上拉着凤殃在床上陪着他,有时睡着睡着还会从噩梦中惊醒。   凤殃更不敢在这时离开。   若是没人照顾,扶玉秋不知道要怎么受罪呢。   这样一推再推,冬日到了。   闻幽谷的秋日很短,几乎一个月就结束了。   冬日第一场雪降落时,扶玉秋懒洋洋窝在床上睡觉。   他向来没心没肺,一个月的时间过去,就比之前一惊一乍杯弓蛇影的模样要好了太多。   只是绛灵幽草不爱冬日,一入冬他也和冬眠差不了多少,更何况凤殃还给他找了个温暖的石床,让他更不爱出门了。   一日时间,扶玉秋得有十个时辰是在睡梦中度过的。   反正无论发生什么,总有丑八怪给他解决。   解毒的草药已经重新捡了回来,好像就差一片绛灵幽草的叶子了,等天气暖一点了,自己再揪一片叶子入药也不是不可以。   抱着这样的想法,扶玉秋乐颠颠地睡大觉。   就在他醉生梦死了不知道多久,凤殃突然来寻他,在他耳边还嘟嘟囔囔说了一堆东西。   扶玉秋睡得脑子都懵了,只知道“嗯嗯啊啊”地应,眼睛都不想睁。   很快,凤殃起身离开。   没一会,他又回来了,坐在床边轻轻叫醒他:“玉秋,玉秋?”   扶玉秋哼唧了一声。   凤殃道:“玉秋,我、我送你个东西,玉秋?”   扶玉秋困得不得了,随意摸了摸他的手:“乖一点,我想睡觉。”   凤殃沉默了好一会,自顾自地道:“那我走了。”   扶玉秋:“嗯嗯。”   那我……   走了。   扶玉秋后来才知道,那是丑八怪对他的最后道别。   他卷了自己的叶子,只留下一句“那我走了”,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闻幽谷甚至连扶玉阙、扶白鹤都说,那丑八怪肯定是得了他叶子好处,直接跑了,不会再回来。   扶玉秋不相信,但他又无法有理有据地反驳。   毕竟丑八怪真的带着叶子走了,没有留下只言片语。   一走便是好几年,到扶玉秋遇到凤北河之前,他都没回来看自己一眼。   随着扶玉秋那句敷衍地应答,整个记忆组成的巨大幻境瞬间破碎,发出清脆的声响。   凤殃的那缕神识瞬间被弹出来。   ——幻境外面,依然是扶玉秋的梦境。   梦境中依然是闻幽谷,只是前所未有地下了一场大雪,就好像当年凤殃离开时那场雪一样。   第一次在梦境中化为人形的扶玉秋站在雪中,面无表情看着他。   方才那场记忆幻境,便是他摸索着制出的。   凤殃和他对视一眼,轻轻移开视线。   扶玉秋声音发着抖,冷声说:“别躲,看着我。”   凤殃安静抬眸,淡淡和他对视。   扶玉秋有种异样的淡然,可越看越觉得他像是在酝酿什么,好像脑子里有一根紧绷多年的弦,随时随地都能断裂掉。   “那……”扶玉秋声音轻得几乎断开,听不出有什么情绪。   他问:“那是你吗?”   扶玉秋只想要一个答案。   记忆中那个面目全非的丑八怪……   是你吗? 第75章 久别重逢   凤殃似乎想说什么, 但又停住了。   扶玉秋迷茫看他。   他不懂。   只是一个答案而已,就这么难回答吗?   凤殃沉默很久,久到让扶玉秋以为他不会再开口了, 他才轻声道。   “是我。”   方才凤殃迟疑了这么久, 好像头顶悬着一柄即将掉落下来的剑, 只要他回答了这个问题, 那利刃就会霍然落下, 将他劈得灰飞烟灭挫骨扬灰。   可当他说出这个“是我”时, 心中一直紧紧笼罩心神的阴霾骤然散去,这些年无根可循的癫狂颓丧、不知因何而起的喜怒哀乐, 好像皆有了源头。   源头潺潺而来的春水将寒冰融化。   凤殃突然不再害怕了。   他不再逃避, 不再将视线移开,坦然地看向扶玉秋的眼睛。   以仙尊的身份伪装备受可怜的凤凰, 都能让扶玉秋气得满脸泪痕崩溃不已, 更何谈“丑八怪”这个身份了。   哪怕只是经由扶玉秋的记忆草草看了一些, 凤殃也能察觉出扶玉秋对“丑八怪”的不同。   好像什么都不做,和他一起坐在那看落叶、繁花, 扶玉秋都能开心得双眸生辉。   凤殃方才被困在那具记忆中的躯体中和扶玉秋对视,甚至莫名地对当年的自己产生了怨怼之情。   因为这样灿烂的笑容, 和发自内心的优待, 根本不在自己的记忆中。   扶玉秋那样信赖丑八怪,将所有信任依赖全都交付于他,最后却只得到一个不告而别的结局。   凤殃觉得, 若是自己, 许是也要生气的。   更何况凤殃还曾骗过他一次。   或许在扶玉秋的认知中, 此时的凤殃也是有“丑八怪”记忆, 也在伪装身份骗他。   想到这里, 凤殃平稳的呼吸微微乱了。   当年不告而别,在扶玉秋看来已是“罪大恶极”,不能再让他误会自己还有意隐瞒丑八怪的身份。   凤殃开口想要解释:“其实我……”   他还未说几个字,却见一直安安静静站在那的扶玉秋终于彻底忍不住,快步朝他跑来。   周遭漫天大雪猛地被狂风卷着飞上天空,再次落下时,冰冷雪瓣却变成了满天纷纷扬扬的花朵。   梦境中的大雪转瞬消失不见,重新变回闻幽谷的绿意盎然繁花满地。   扶玉秋迈着轻快的步伐,猛地跑到凤殃面前,张开双手一把抱住他。   因他疾跑过去的冲势,猝不及防的凤殃被撞得后退半步,本能接住扶玉秋。   扶玉秋的身上温暖又柔软,整个身子挨在他怀里,甚至能嗅到一股在深山里浸久了的古朴绿意,令人沉醉。   凤殃愣住了。   他预想过坦白后扶玉秋的各种反应,或愤怒责骂、或崩溃大哭、或一言不发将自己驱逐他的梦境,可设想无数种,从来没想过……   扶玉秋会跑过来,抱住他?   扶玉秋浑身都在发着抖,双手勾着凤殃的脖子,将脸埋在那带着云雾气息的衣襟中。   当年凤殃离开时,他只需要一抬手就能抱住脖子,可这么多年过去,凤殃身形拉长、长高不少,扶玉秋却没太大变化,连抱一抱都要踮着脚尖才能够着。   扶玉秋死死抱着他,喉中发出小兽似的呜咽。   凤殃呼吸都屏住了,努力去听他在说什么。   扶玉秋在说:“你没死……”   凤殃的心像是被什么狠狠掐了一下,又酸又疼。   扶玉秋说完这句话后,再也撑不住地崩溃哭道:“你没死……你真的没死!你说你怎么没死呢?!”   凤殃:“……”   凤殃一时半会分不清,扶玉秋是在庆幸自己没死,还是遗憾自己没死。   “你果然没死……”   扶玉秋眼泪流了满脸,语无伦次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只知道颠三倒四地说着差不多的话。   “我以为你死了,我呜……他们也都说你是骗子,死有余辜……”   “我不想他们骂你,但我不知道怎么办……”   凤殃听不太懂,但隐约知道扶玉秋并未怪罪自己,悄无声息松了一口气,试探着伸手摸了摸扶玉秋的后脑勺。   仙尊的身份去摸扶玉秋后脑勺,肯定被怒气啾啾地回头用那嫩嫩的尖喙狠啄一口,还能出血的那种;   若是凤凰去抚摸,扶玉秋或许态度会好点,但肯定不让摸两下就得尥蹶子。   可现在,知晓凤殃就是丑八怪后,扶玉秋甚至还乖顺地往凤殃掌心蹭了蹭,说不出的温顺信任。   凤殃心中说不出是什么滋味,更加迫切地想要寻回自己的记忆。   只是扶玉秋的温顺只是暂时的,等到他哭得差不多,彻底平复崩溃的心情后,那找事儿的本事又回来了。   扶玉秋狠狠踩着凤殃的脚,凑到他脖子上凶巴巴咬了一口。   凤殃还没反应过来,扶玉秋便松开手,从他身上下来,狠擦了一把眼泪,冷冷道:“你怎么还没死呢?”   凤殃:“……”   凤殃这回听出来了,这是遗憾他还活着呢。   凤殃摸不准“丑八怪”和扶玉秋平时是什么相处模式,只好摸索着淡淡道:“我并不记得当年的事了。”   “哦,好厉害。”扶玉秋面无表情,讥讽道,“可我怎么听说,你是在我死后才失去记忆的?”   凤殃眉头一皱。   扶玉秋说:“你又在骗我?!”   凤殃本能道:“我没有。”   “那你和我解释解释,当时为什么要不告而别,又为什么当上仙尊了也不来寻我?!”   凤殃根本无法解释,只能说:“我不记得了。”   扶玉秋斩钉截铁:“那你就是在骗我。”   凤殃:“……”   他之前怎么不知道,扶玉秋这么会无理取闹?   重逢的喜悦缓慢消退后,取而代之的便是冲上脑门的愤怒,扶玉秋气得脑袋发晕,指着凤殃有气无力地道:“我当年让我哥在下界四处寻你,他们都说没见过这么丑的人,敢情你在九重天逍遥。”   没有记忆的凤殃完全处于劣势,本能觉得扶玉秋说的不对却也无法反驳,只能保持着淡然,安安静静听扶玉秋数落他。   扶玉秋骂了半天见他没反应,顿时觉得像是用尽全力的一拳头砸在了棉花上,让他憋屈得几欲吐血。   “说点什么啊你?!哑巴啦?”   凤殃温声道:“回到闻幽谷,开心吗?”   扶玉秋一愣。   他骂了这么久,凤殃却担心他开不开心?   扶玉秋眸光微动。   似乎有些感动。   下一瞬,扶玉秋骂道:“我在骂你,你给我转移什么话题?!”   凤殃:“……”   扶玉秋气得不行,还想再骂他,但不知道是不是天亮了还是扶玉秋在梦境中情绪波动太大,周围的梦境已经开始在逐渐破碎。   扶玉秋吓了一跳,也不骂了,忙说:“你现在在哪里?”   凤殃:“凤凰墟。”   “我去找……”扶玉秋本来想说去找凤殃,但想起扶白鹤对他的担忧,又觉得自己这样上赶着太跌份了,干咳一声,故作矜持道,“那你来找我吧,我许你进闻幽谷。”   凤殃没忍住,笑了起来。   扶玉秋没好气道:“笑什么?”   “好。”凤殃柔声道,“我马上就去找你。”   扶玉秋这才高兴起来。   此时梦境终于破碎。   扶玉秋喜滋滋地从梦境中醒来。   外面果然已经天光大亮,和煦的阳光穿过窗户,洒在温暖的床上。   扶玉秋满脸都是梦里哭出来的泪痕,但他高兴地不得了,从床上一蹦而起,欢呼雀跃地冲到院中的小池塘旁。   闻幽谷有幽泉,这小池塘便是从幽泉里引来的活水。   扶玉秋“啾”的一声变回白雀原形,倒腾着小爪子蹦到小池塘边的石头上,一边啾啾啾的哼着歌一边啄水洗澡。   他浑身散发着喜悦,在旁边看书的扶白鹤微微挑眉:“做什么美梦了吗?”   扶玉秋高兴地说:“啾啾!啾啾啾——”   扶白鹤仔细理解了一下扶玉秋的意思,敷衍他:“原来如此,这是大好事啊。”   其实根本没听懂。   扶玉秋:“……”   扶玉秋一个猛子扎到水里,随后蹦跶到扶白鹤身边,炸开羽毛一阵猛扑腾。   扶白鹤一看他进水就知道他想使什么坏了,淡定地将书往脸上一挡,成功挡住扶玉秋的“水珠攻击”,懒洋洋道:“玉秋,你一直这样傻乎乎的其实真的不错。”   所有的烦心危险事,让其他人去做便好,这小傻子就该这样没心没肺地蹦跶,无忧无虑做自己也挺不错。   扶玉秋瞪他,狠啄他一口,变为人形,嘟嘟囔囔道:“丑八怪要回来找我了。”   扶白鹤“豁哦”了一声:“他还没死呢?”   扶玉秋:“……”   凤凰墟。   “萫萫猪丑八怪”从梦中醒来,依然身处原地,花主已经离开,大概是见凤凰墟无人照看,凤殃入睡又未曾留下护身禁制,便催长出无数食人藤圈在凤殃身边,为他护法。   凤殃一醒,食人藤才逐渐退去。   他坐在椅子上,垂着眸看着自己的手。   掌心上似乎还有扶玉秋把脑袋往上乖顺地蹭来蹭去的触感。   凤殃不自觉笑了一下。   他霍然起身,一刻也等不及地想要前去闻幽谷。   可还未离开,已经失踪许多日的乐圣突然御风而来,连招呼都来不及打,匆匆道:“尊上,金乌的踪迹寻到了!”   凤殃面不改色,道:“在魔族?”   乐圣诧异:“你怎么知道?”   “猜的。”凤殃淡淡道,“云归已去魔族排查,不出意外今日便能有结果。”   他本已打算今日过去,但闻幽谷之事耽搁不得,要先去寻扶玉秋一趟。   乐圣:“尊上……”   凤殃着急走,随口应了一句,正要化为凤凰离开。   “尊上!”乐圣急急道,“扶玉阙说金乌身上似乎带着……”   凤殃动作一顿。   “……玉秋的灵丹。”乐圣脸色难看,“且金乌栖身炎海,想融合玉秋的灵丹稳固神魂……我们无法靠近。”   凤殃金瞳一缩。 第76章 一心二用   闻幽谷。   扶玉秋自从醒来后, 就托着腮眼巴巴地蹲在院子门口望着山谷入口的方向,每隔片刻还会去问扶白鹤。   “等会他过来,你会放他进来的吧?会的吧会的吧?”   扶白鹤双足踩在一只黑狼身上, 懒洋洋地吹了吹手指, 淡淡道:“啧, 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在等人下聘礼呢?”   扶玉秋:“……”   扶玉秋捡起地上一块小石子, 朝着扶白鹤丢了过去:“胡说八道。”   扶白鹤肩上的松鼠猛地一跃而起, 将那颗石子接住, 咔咔啃了起来,也不怕把牙啃豁口了。   扶玉秋哼哼唧唧地继续捡石子:“怎么还不来啊?乌龟都没他爬得慢吧?他路上是死了吗?”   扶白鹤突然“哟”了一声, 道:“有人来了。”   刚才还在耷拉叶子的扶玉秋猛地坐起来, 脸上浮现一抹狂喜。   丑八怪来了!   扶玉秋撒腿就跑。   扶白鹤抬手将结界入口打开,放人进来。   只是那人刚一进来, 扶白鹤就脸色古怪, 想了想还是上去看好戏了。   扶玉秋疾步如飞, 几乎瞬间就冲到了闻幽谷入口。   他还没瞧见人,只看到一片雪白衣角, 便欢天喜地地冲上去,一头栽到他怀里。   “你来了!”   只是抱完后, 扶玉秋才察觉到不对, 疑惑抬头一看。   乐圣似笑非笑地看他:“这还是你第一次这么欢迎我。”   扶玉秋:“……”   扶玉秋脸立刻绿了,噔噔噔后退数步:“晦气!”   乐圣:“……”   乐圣没好气地道:“你等的人暂时来不了,托我来同你说一声。”   扶玉秋一愣:“啊?丑……你说凤凰?”   “嗯。”   “为什么啊?”扶玉秋茫然, “他明明还说要来的。”   乐圣含糊其辞:“他……突然有急事。”   扶玉秋问:“什么急事?”   乐圣“呃”了一声, 不知道要怎么说。   凤殃着急去魔族, 临走前匆匆对乐圣道:“你先去闻幽谷一趟, 告诉玉秋我要晚些过去——金乌、灵丹之事先不必告诉他, 省得他平白担心。”   乐圣道:“若是金乌将玉秋的灵丹……”   “不会。”凤殃长身玉立,长袍翻飞,袖间凤凰纹瞬间燃起艳红凤凰火,顺着他的手腕往上烧,他在火焰中,眉眼却如冰雪似的冷淡又贵气。   “他不会再有事。”   话音一落,化为浴火凤凰,展翅离开。   乐圣自然不可能和扶玉秋说什么金乌拿了他的灵丹正在那准备啃,否则就扶玉秋那臭脾气,要么气得吐血,要么骂骂咧咧要冲去魔族裹乱。   “大事吧?”乐圣敷衍,“九重天和三界哪天没事啊,他是仙尊,得忙这些的。”   扶玉秋疑惑道:“可他之前可闲得很咧,还总……”   还总用凤凰的身份陪他演戏。   扶玉秋记得有一回他刚从活阎罗那跑出到凤凰殿,凤殃已经飞快转换身份在那等他了。   这么闲得慌,哪有事儿忙啊?   他还没问完,扶白鹤已经溜达过来了。   乐圣见了扶白鹤,给他使了个眼色。   扶白鹤微微挑眉。   扶玉秋还在那追问:“他到底在忙什么?可他明明答应了……”   扶白鹤见乐圣脸都绿了,懒洋洋地拽着扶玉秋的小辫子,道:“他说忙就忙,你追着问做什么?——那他说了什么时候能来吗?”   扶玉秋也忙着追问:“对啊,什么时候过来?”   乐圣见他不追问,微微松了一口气:“可能后日?一两日吧?”   按照凤殃的能力,料理金乌应当很快,但乐圣不敢说太满,怕又有什么变故凤殃赶不及回来,扶玉秋又得闹。   扶玉秋拧着眉,但还是“哦”了一声,不情不愿地闭嘴了。   乐圣道:“那我先离开了。”   扶玉秋随口道:“赶紧走吧,走走走。”   乐圣:“……”   乐圣被他气笑了,抬手弹了扶玉秋额头一下,又将一颗燃着凤凰火的金珠递给扶玉秋。   扶玉秋愣了一下,才不情不愿地接过来,捏着金珠在五指中转来转去,只是眉间的喜悦却是怎么都遮掩不住。   这金珠是扶玉秋亲手拽下来扔出去的,此时兜兜转转,又回到了他手中。   乐圣见扶玉秋被安抚住了,和扶白鹤寒暄两句,御风而去。   扶玉秋闷闷不乐地回去了,继续捏着金珠坐在门口,恹恹地道:“不来了,怎么不来了呢。”   扶白鹤越看扶玉秋这副模样越觉得不对,他终于不再看好戏了,拽着扶玉秋的小辫子,道:“玉秋,看着我。”   扶玉秋不情不愿地看他。   “和我说一说。”扶白鹤道,“从之前就觉得你对那丑八怪不一样,现在怎么感觉更不一般了?”   扶玉秋拧眉:“有吗?我就是想让他过来说清楚,要是解释不好,我还能当面揍他一顿。”   扶白鹤:“……”   扶白鹤幽幽道:“你确定?”   扶玉秋也跟着疑惑了:“确定什么?什么不一样?不是很一样吗,当年他在闻幽谷待了大半年呢。”   况且他重生到白雀身上后,和凤凰也相处过一段时间。   扶玉秋想了半天,道:“对他,和乐圣差不多吧?”   扶白鹤似笑非笑:“乐圣?你认识他多久了?我和扶玉阙对他知根究底,那丑八怪呢?他什么来历,什么身份你一概不知,你连人家叫什么都不知道……”   “我现在知道了!”扶玉秋忙说,“他叫凤殃,是凤凰呢。”   扶白鹤:“……”   扶白鹤愣了半天,匪夷所思道:“他是仙尊?!”   扶玉秋:“嗯呐,你是不是也知根究底啊?”   扶白鹤都要被他气笑了:“我对乐圣相熟是因为他是心地良善之人,那仙尊呢?!他阴晴不定喜怒无常,当年杀上九重天时,整个天边云霞都被染红了,这种人谁能知晓他的真正底细?”   扶玉秋一愣:“啊?你也不知道啊?”   扶白鹤面无表情,朝他一勾手,示意他过来。   就两步路,扶玉秋也不想走,像是小狗一样爬了两步,仰着脑袋眼巴巴看着扶白鹤,等着他说话。   扶白鹤朝他一笑。   扶玉秋也跟着傻笑。   扶白鹤猛地抬手狠拍了扶玉秋光洁的脑门一下。   扶玉秋被打得一屁股坐下,捂着脑门不高兴道:“干什么?”   “说你傻,你还真的不动脑子吗?”   扶玉秋不知道怎么又挨了骂,委屈得不行:“那你和我好好说啊,你不说我怎么知道?”   扶白鹤抬手作势要打,扶玉秋赶忙手脚并用地爬回门口,赖叽叽地抱着膝盖眺望山谷入口方向。   “不就是底细吗?谁没有似的。”扶玉秋很恨地想,“等丑八怪来了,我就让他把从小到大的事全都事无巨细地都写出来!写一本书!”   得意洋洋地想完后,扶玉秋又蔫了。   还要等两天才能见到他。   若是凤殃立刻前来闻幽谷,扶玉秋或许还能什么都不计较,原地就原谅他——毕竟此时扶玉秋的脑子已经全部被和丑八怪的久别重逢所占据,根本没地儿去算账。   但错就错在,扶玉秋的喜悦散去后,便有闲情去盘算总账了。   扶玉秋小脸沉得要滴水,拿了个小树枝在地上划拉。   丑八怪不告而别……   丑八怪卷了自己的叶子不告而别。   丑八怪不光卷叶子不告而别、还长久不来寻自己,甚至在自己重生成白雀后,又隐藏身份变成凤凰原形欺骗扶玉秋感情……   “好家伙。”扶玉秋喃喃道,“这要是不负荆请罪,这事儿能完?打他个全身瘫痪都是轻的。”   凤殃是唯一一个骗了扶玉秋这么多次的人。   扶玉秋都惊住了,怀疑刚才想原谅凤殃的自己是不是被人夺舍、或者是鬼上身了?   都骗成这样了还原谅?!   原谅个啾!   不行。   扶玉秋越想越气,自言自语道:“我得去梦里骂他一顿。”   想起梦,扶玉秋又生气了。   之前没反应过来,他做的梦里凤殃竟他啾的是真的?!   丑八怪罪加一等!   扶玉秋完全忘记了在梦境一开始,凤殃就告诉过他“我是真的”。   扶玉秋气咻咻地变成白雀,团在扶白鹤给他特意缝的小窝里,哼唧哼唧地睡觉,打算梦一梦凤凰。   刚一入梦,扶玉秋飞快地闭眸默念:“丑八怪……”   默念大半天,梦里依然没有半分动静。   扶玉秋皱起眉头。   难道凤凰不是一叫就到,还是有什么特定的话吗?   扶玉秋尝试。   “活阎罗?凤殃?凤凰?”   百叫不应,扶玉秋气得道:“就非得让人想你,你才来吗?好好好我想了还不行么?!”   他这句话才说到一半,整个梦境瞬间传来一阵微弱波动。   凤殃毫无征兆出现在扶玉秋面前,就被最后那半句话糊了满脸。   扶玉秋一噎,见了鬼似的瞪着他。   凤殃:“……”   扶玉秋:“……”   两人面面相觑。   凤殃的身形明显比前两次要淡许多,看着几乎是半透明的,应当只是一缕神识进入梦境,并未入睡。   周围一片死寂,凤殃觉得自己应该得说点什么。   “我……”   扶玉秋登时恼羞成怒:“你故意的是不是?!”   “……”凤殃淡淡道,“没有,我刚到地方,只能分神识入梦。”   扶玉秋气得都要冒烟了。   凤殃耐着性子解释:“金珠你贴身带着,那上面我重新刻了阵法——还有急事吗?”   扶玉秋憋了半天,愣是半个字说不出来。   他总不能说自己等急了吧,这多没出息啊。   “没有。”扶玉秋深吸一口气,强撑着绷着小脸,“你现在在干什么呢?”   魔族。   凤凰化为人形落地,凤凰火以他为中心,像是烟雾似的四周荡漾而开。   所过之处,前来拦他的魔族全都给火焰吞噬,在一阵惨叫哀嚎声中化为灰烬。   凤殃因为一缕神识入梦,微微闭着眼睛一心二用,一边同扶玉秋说话,一边微微一抬手,看也不看地挥出一道灵力朝向魔族两只长着巨大犄角的巨兽。   巨兽被凤凰火烧得嘶吼咆哮,惊天动地的声响让人耳膜欲裂。   魔族已是遍地火和尸骸,哪怕是冥府地狱也没这般惨状。   凤殃在这般炼狱中,闭着眸对扶玉秋道。   “解决一点小事。” 第77章 璀璨生机   魔族遍地是火。   阴藤被燎的一直在“我藤!藤他藤的!”, 拼命顺着扶玉阙的手臂往他脑袋上爬,最后甚至盘成一个圈窝在那漆黑的发上,被吓得开了一簇簇的花。   扶玉阙:“……”   好在扶玉阙是个沉默寡言的, 否则但凡换个人都得骂阴藤一顿。   “来的可真快!”阴藤骂骂咧咧, “你说他是为杀金乌, 还是给玉秋夺灵丹啊?这么火急火燎的。”   扶玉阙说:“金乌。”   阴藤:“也是。”   虽然乐圣草草和他们说了仙尊和扶玉秋认识, 但是堂堂九重天仙尊, 怎么可能为了一棵草这么费心吧啦。   阴藤也没抱太大希望, 拽了扶玉阙的头发两下,道:“那我们现在做什么, 好像没啥事儿干了, 走,看戏去?”   “不。”扶玉阙, “魔族圣女。”   “呵。”阴藤阴阳怪气道, “你什么时候和她搞一起去了, 那女人一看就不好惹。”   扶玉阙在遍地焦土和凤凰火中朝着远处已经被凤殃焚毁大半的魔族大殿而去,漠然道:“没搞。”   阴藤说:“你再这样说话, 我就打死你了啊。”   扶玉阙:“……”   魔族大殿的门都被焚毁了,凤凰火正疯狂吞噬, 也不知道凤殃到底哪来的这么多火焰, 几乎把偌大魔族都遍布了。   扶玉阙看也不看地朝旁边一抬手,正要冲来的一个魔族瞬间倒下,浑身皆泛起乌紫的毒烟, 瞬间化为一碰血水和碎骨。   阴藤胃口大开, 正要冲过去啃, 就被扶玉阙一把薅住。   “别乱跑, 魔族太热又无水, 你待久了会死。”   阴藤只好不情不愿地盘在扶玉阙手腕上,等着看戏。   扶玉阙看了看地面的焦土,似乎是发现了什么,面无表情走进魔族的大殿。   有过几面之缘的魔族圣女正慢条斯理地摆弄着十指上的蔻丹,听到动静微微一抬眸,瞧见是扶玉阙,她勾唇一笑,明艳至极。   “哟,贵客来临,有失远迎啊。”   扶玉阙微微一垂手,浓烈的毒烟缓慢从指尖溢出。   “魔族,同金乌勾结?”   魔族圣女懒洋洋绕着头发,闻言大笑:“勾结?何必说得如此难听,金乌想要夺舍凤凰,我就帮他呗——啧,听外面的动静,他们应该马上要打起来了吧。”   扶玉阙皱眉。   夺舍凤凰?   圣女脑子似乎有点疯,听到动静越大笑得越欢快:“打起来好啊,魔族这般像炼狱,我们全都死在这里好了。”   扶玉阙身上的毒烟一顿。   “不过你不同。”圣女艳红的蔻丹轻轻一点扶玉阙,带着点温柔的暧昧,“你救过我一次,我许你今日离开魔族。”   扶玉阙还没说话,圣女笑吟吟道:“虽然当时的毒是我自己下的,悬赏令也是我去布的。”   扶玉阙终于感觉到哪里不对了。   他本以为这魔族圣女是金乌的手下,此时看来她似乎毫无生志,还想魔族连同金乌凤凰一起下地狱。   未免有点疯过头了。   魔族是唯一一处连太阳都不照落之处,又因那巨大的岩浆湖,常年燥热而黑暗。   百年前九只金乌与日争辉时,更是有无数炎火雨落在魔族,更将此地变成遍地焦土的炼狱。   魔族向来遵循天性,处处皆是自相残杀、遍地尸骨,在这等脏污之处,魔族圣女自然不是什么良善之人。   她懒洋洋地横坐在巨大的骷髅座椅上,腰身卡在扶手上,双膝落在另一边的扶手,就这样晃荡着双腿,仰着头看着头顶的雕花玉柱,哼着不知名的歌,好似是魔族的歌谣,古怪又带着莫名的凄凉。   扶玉阙低头看了看阴藤。   阴藤说:“总觉得很古怪——弄死她!”   扶玉阙:“……”   正在这时,魔族漆黑的天边像是笼罩了一层透明结界似的,一点点顺着以魔族圣女为中心之处合拢。   扶玉阙瞳孔剧缩,霍然起身,身上毒烟凝成张牙舞爪的利刃,凶悍朝魔族圣女劈下。   阴藤猝不及防,差点被扶玉阙的冲势给甩出去,急忙扒稳了。   魔族圣女从腰间一抹,一把长鞭跃然手中,“啪”的一声,连长鞭残影都未瞧见,就见扶玉阙的毒烟瞬间被击散。   “虽然我想死……”圣女呢喃道,“可不想这般死啊。”   话音刚落,扶玉阙面如沉水,将阴藤从自己手中撸下去,看也不看地随手一扔,整个人如离弦的箭猛地朝那持着长鞭的女人冲去。   阴藤根本反应不过来,整个身子还保持着手镯的模样,落在地上转了好几圈,差点把自己给转晕。   他骂骂咧咧地变成巨大的藤蔓,只是随意一瞧,顿时觉得扶玉阙把自己扔出来是对的。   魔族圣女毫不留情,长鞭破空,宛如雷霆万钧。   扶玉阙的毒烟被长鞭一一击散,转瞬又无穷无尽地出现,将两人身影包裹其中,只能瞧见若隐若现的残影。   这要是阴藤在中间,不知道是被毒死还是被抽死。   阴藤赶忙找了个角落里苟着,暗戳戳看好戏。   恰在此时,乐圣堪堪落地,后怕地看向头顶已经合拢到一起的结界。   “还好,差点就进不来了。”   阴藤见状赶忙跑过去,把巨大的身体重新缩成小小一团,八爪鱼似的缠在乐圣手腕上。   这个好这个好,不会像扶玉阙那样动不动就放毒烟。   乐圣熟练地抚了抚他,又看了看和魔族圣女打得不可开交的扶玉阙,淡然一点头,转身就走。   阴藤忙说:“你干嘛去?不在旁边看戏吗?”   乐圣看着不远处已经翻涌着巨大烟雾的炎海,淡淡道:“去杀金乌。”   阴藤:“…………”   藤,这危险程度可比待在扶玉阙身边高多了。   “这也太危险了!”   梦境中,扶玉秋道:“要是你被百花苑的食人藤吃了怎么办?!”   凤殃笑了:“不会。”   “就是个灵液而已,我不喝了。”扶玉秋闷闷道,“我现在已经不是草了,喝灵液也咂摸不出滋味,你没必要特意去百花苑一趟拿灵液。”   凤殃柔声道:“给你当礼物也不行?”   扶玉秋一听“礼物”,顿时将理解成“他在拿东西哄我哎”,刚才才升起一点的怒气顿时又消散得差不多了。   “我也不馋这个,你快、快来吧。”   凤殃说:“可能还得再等等。”   扶玉秋拧眉:“我真的不是草了,现在是白雀,你……你过来的路上给我摘个果子就可以了。”   凤殃被他这句话说得心尖一疼,声音放得更轻了:“只要你想,就还能是草。”   扶玉秋明明在担心,闻言顿时笑得不行:“你就算是仙尊,这个也是说了不算的。”   凤殃淡淡道:“我说了就算。”   扶玉秋笑得直打跌。   之前他总觉得有着仙尊身份的“丑八怪”有点陌生,但这一会聊天倒是有当年的感觉了。   “好吧。”扶玉秋逼迫自己善解人意,“那你快点过来,要不然我又要生气了。”   凤殃点头:“那我走了。”   扶玉秋点头。   凤殃一转身,半透明的身形瞬间消散。   扶玉秋越想越高兴,只是高兴了才没一会,他的气性又上来了。   “不对啊,去个百花苑需要这么久吗?”扶玉秋心想,“他是不是在唬我?”   “唬人”的凤殃轻轻睁开眼睛,身后是烧出来的一条血路,前方便是翻滚着炽热岩浆的炎海。   金乌喜火,魔族炎海应该是最合适栖身之地。   凤殃面不改色,化为凤凰尖啸一声,直直飞入炎海。   闻幽谷中,刚刚醒来的扶玉秋一把抓住扶白鹤的手,急急道:“刚才你有没有听到凤凰鸣叫?他是不是要来了?!”   “……”扶白鹤差点要不顾形象翻白眼了,“玉秋,你幻听好像有点严重。”   扶玉秋失落道:“我听错了啊?”   扶白鹤见他失魂落魄的样子,心中总有种不好的预感,好像自己这不着四六的“弟弟”,背着他偷偷长大了的感觉。   “玉秋。”扶白鹤莫名不喜凤殃,淡淡提醒他,“我记得当年丑八怪走后,你哭成那副熊样,还放狠话说见他一次打他一次,怎么现在……”   扶玉秋茫然:“啊?有吗?”   “有!”扶白鹤斩钉截铁,“那年春日你吵着闹着让我和扶玉阙全都回来,我们才刚到你就嚎啕大哭,活像是被人拔了根。”   扶玉秋:“……”   说起年少时的糗事,扶玉秋面上有点挂不住,干咳一声道:“不、不是,不是因为他吧。他是冬日走的,我是春日哭的,时间都不挨着呢。”   扶白鹤皱眉:“那你当时为什么边哭边骂他?”   扶玉秋不爱提这个,色厉内荏地道:“你管我呢,我就想骂他了不成吗?”   “成,当然成啊。”扶白鹤幽幽道,“我就是怕你再像上次那样,哭到昏过去。”   一说起这种丢人事,扶玉秋耳朵都要羞恼红了,怒气冲冲一起身:“你们怎么总爱说别人小时候的糗事当乐子啊,不管你了,我走,别跟着我!”   说罢,在扶白鹤骂他之前,赶紧颠颠跑走。   扶玉秋跑回自己原先最爱待的花盆旁,但此时他又不是草了,只好变成白雀,圆圆一团趴在花盆里,看着像是一盆雪球花。   他越一个待着就喜欢胡思乱想,“雪球花”没一会就开始炸毛,在花盆边边滚来滚去,圆滚滚的肚子上放着凤殃送给他的金珠。   盯着金珠看了半天,扶玉秋记得当时在闻幽谷时,丑八怪也送了自己东西。   “玉秋,玉秋?”   “我送你个东西。”   扶玉秋贪睡,拂开凤殃带着点伤痕的手,继续呼呼大睡。   一觉醒来后,火岩爷爷告诉他,那个丑八怪孤身一人离开了。   什么也没带。   不对,他带走了自己一片叶子。   扶玉秋干巴巴地“哦”了一声,总觉得自己没睡醒,要不然怎么会做这种离谱的梦。   一整日冬日,扶玉秋都没怎么有真实感,甚至连一滴眼泪都没掉,都没觉得伤心难过。   直到春风拂来,将闻幽谷的雪融化成潺潺流水汇入幽潭、湖泊。   扶玉秋重新焕发生机,高高兴兴地出来玩。   他差不多已经习惯了丑八怪不在的日子,夜晚高高兴兴地坐在石头上:“火岩爷爷,我想看焰火。”   火岩爷爷乐呵呵地说:“好,爷爷给你放。”   扶玉秋眼巴巴地等。   只是火岩爷爷突然“哦”了一声:“记起来了,那个姓丑的小子临走前,还准备了礼物给你。”   扶玉秋一呆。   姓丑的小子?   哦,是丑八怪。   扶玉秋叶子都要耷拉下来了,蔫蔫道:“我才不要。”   走都走了,还留什么礼物膈应自己。   火岩爷爷道:“真的不要吗?可他做了半个月呢,手每日都在搓火岩,那十指全都是燎出来的水泡,还往外渗血,可辛苦了。”   扶玉秋拧眉:“他闲着没事搓火岩干什么?”   “给你送礼物啊。”   扶玉秋想了想,这才记起来,凤殃的确说过要送自己个东西。   “那就……”扶玉秋干咳一声,满脸嫌弃地说,“那就看看吧。”   他倒要看看,偷了他叶子的坏人能送什么破礼物给他。   火岩爷爷应了一声,搓了一团火放在旁边的木箱子里。   里面就是凤殃留下的礼物。   扶玉秋歪着脑袋看。   火将箱子外面已经被浸湿、晾干的线点着,“嘶嘶”的声响一路烧近了箱子里。   只见那箱子猛地一震,“嗖”的一声,一簇火焰猛地冲天而去。   扶玉秋的视线跟着望过去。   就见漆黑的天空中,猛地炸开一朵灿烂至极的焰火。   那是被人特意制作出来的烟火,并非是寻常随便炸出来的一朵细碎亮花,而是由无数炸开的光组成巨大的一副画。   是小草模样的烟火。   扶玉秋一愣。   焰火还在炸,接连不断的花花草草模样的烟火在空中接连炸开。   璀璨而有生机。 第78章 凤凰啾啾   “嗤……”   一簇火焰倏地燃起, 悬在凤殃面前,远远瞧着好似烙在眉心的一抹火纹。   他化为人形足尖点落岩浆之上,凤凰火炽热燃烧, 顷刻将翻滚数千年的岩浆逼得硬生生让开一条道路, 拥挤地滚向两边。   岩浆翻涌出数十丈的浪墙, 好似随时都能翻涌而下。   凤殃只身一人, 在宽阔的焦土上信步闲庭, 看也没看两边蠢蠢欲动的岩浆墙。   凤凰火能烧尽世间万物, 遍布雪白的衣袍间。   凤殃心不在焉地缓步上前,一缕旁人看不见的火焰在偌大炎海中一寸寸搜寻金乌所在。   应该不出片刻便能寻到。   乐圣御风而来, 站在高耸的悬崖之上看着翻滚的炎海, 轻轻“啧”了一声。   哪怕是彤鹤族,也无法靠近这终年沸腾的岩浆。   整个三界, 许是只有凤凰和金乌才能在岩浆之海行走自如。   阴藤骂道:“我不伺候了!把我撒开, 我可不去……啊——!!”   还没骂完, 乐圣直接从悬崖上纵身而下,一股能将人灼烧到融化的热气将他的长发长袍吹得猎猎作响。   护身禁制遍布全身, 乐圣面不改色地直接跃到凤殃身后岩浆还未来得及合拢的焦土路上。   阴藤都要厥过去了,尖叫道:“岩浆!烤死我了烤死我了!你他娘的烤甘蔗呢?!”   乐圣:“……”   乐圣只好抬手单独给阴藤弄了个护身结界, 阴藤这才没再骂。   凤殃察觉到后面的动静, 微微偏头。   乐圣上前:“尊上。”   凤殃看了乐圣手腕上的阴藤一眼。   阴藤还在那唧唧歪歪,突然感觉到脑壳像是被人抡了一棍,当即失去意识。   凤殃慢条斯理将手指收回, 淡淡道:“你不必过来。”   乐圣笑了一声, 并不说话。   凤殃也知道多说无益, 继续缓步往前走。   炎海虽然叫海, 但并不是想象中的大, 凤殃边走边抬头看了一眼头顶已经封闭的结界,道:“魔族的人做的?”   “应该。”乐圣道,“魔族从来不满长居此处,可就他们的本性一旦入三界,必定大乱,魔族圣女……也许是打算让今日所有人同葬此处。”   凤殃笑了:“那结界是否能打开?”   “难。”   凤殃也没再问,因为他放出的那簇火似乎触碰到一层结界,直直被弹了回来。   他一抬手,宽袖垂曳而下,衬出消瘦的腕骨,掌心往后震了一下,火从远处猛地埋到他手中,顺着经脉安顺蜷缩在经脉中。   凤殃道:“找到了。”   寻到金乌藏身之处,凤殃看起来心情好了些,他直接抬起手,眼睛眨也不眨地从经脉中释放出宛如巨龙的火焰。   轰然一声,凤凰火张牙舞爪地破开面前的岩浆,一下直冲数百丈远。   乐圣灵力席卷而出,遮挡住悬崖上震下来的碎石,微微挑眉:“它在那儿?”   凤殃随口应了声,足尖一点,转瞬便至结界面前。   半透明的结界宛如倒扣的琉璃碗,上方还隐约有金乌火纹流淌其中。   乐圣伸手轻轻一按,只听“嘶”的一声,那结界上的火焰像是有生命般,猛地凝成蛇形,凶狠朝乐圣的掌心哈了一口热气。   乐圣掌心瞬间通红,若无护身禁制,他这只爪子都能直接烤熟。   “哟。”乐圣很饶有兴致地收回手左右看了看,“和炎火雨同出一源的金乌火?看来便是此处了。”   凤殃道:“往后退。”   乐圣没有半分犹豫地往后退了数步。   凤殃说完后,根本没有多一句废话,更没有看乐圣退到哪里了,直接伸出两指点在结界上,倏地灌入磅礴灵力。   火焰本来正要张口去“哈”凤殃,可察觉到灵力后,当即尖叫着四散而开。   结界瞬间变成宛如冰层的薄片。   凤殃眼睛眨也不眨地猛地一震,金乌结界直接被硬生生震碎。   稀里哗啦一阵脆响。   结界碎成的金光缓缓凝成到一起,变成一根金色的金乌翎羽从天飘飘扬扬而下。   凤殃伸出修长五指将那根羽毛接住,眸子一缩不知想到了什么,竟然将羽毛细心地收到袖中。   乐圣刚才差点被四散的火焰燎到,此时走上前就看到凤殃这个动作,他皱着眉问:“这羽毛有什么玄机吗?还是有大用?”   凤殃淡淡道:“嗯,放出来的焰火肯定很好看。”   乐圣:“……”   说真的,不是很懂你。   凤殃还没拿金乌羽毛放过焰火,那样灿烂的颜色,扶玉秋肯定很喜欢。   结界之后,便是一处岩浆包裹而成的山洞。   金乌就藏在其中。   凤殃正要抬步上前,突然感觉到心口又有一股熟悉的拉扯。   扶玉秋又睡觉了。   凤殃察觉到不对。   好像自从扶玉秋回了闻幽谷,他就越来越嗜睡。   这才半天功夫,就睡了两三回。   凤殃猜测,许是和灵丹有关,哪怕扶玉秋的神魂已经入了白雀的壳子,但被凤北河修补好的灵丹也许还有零零碎碎的神魂。   若是被金乌吞噬,也许还能再让扶玉秋神魂重创一回。   凤殃伸手按了按胸口,狠下心没有回应,脚步加快前去金乌藏身之处。   乐圣也抬步跟上去。   只是还没走近,就见面前身形高大的男人突然像是懊恼什么似的,猛地停下脚步。   乐圣奇怪道:“尊上?”   凤殃微微闭眼,无声叹了一口气,伸手将半根长发炸断,凤凰火一烧,化为一缕线钻入心口。   做完这些后,他才睁开眼睛,眸子冷淡地看向那像是包着金乌馅的“火包子”。   真麻烦。   凤殃心想:“要速战速决。”   有了这个念头,他又对乐圣说了句:“后退。”   说完后,没等乐圣反应过来,凤殃周身凤凰火倏地腾起,转瞬烧出铺天盖地的火焰,势如破竹朝着金乌岩浆之处烧去。   乐圣:“…………”   乐圣差点被烤了,抬手用灵力将烧到袖子上的火焰扑灭,他脾气本来就不好,此时忍了半天终于没忍住,瞪了凤殃一眼。   他手腕上的阴藤也被燎得醒了过来,尖叫道:“什么东西?你把我烤熟了?!”   乐圣的毒舌终于有了发挥之地:“还没呢,你又不是甘蔗,烤了也没什么汁水,烤你我闲得慌?”   阴藤:“……”   阴藤被怼了个跟头,目瞪口呆半天,正要怒气冲冲地反击:“你……”   “轰——”   周围的岩浆瞬间沸腾,凤凰火甚至烧出烈烈风声。   “什么鬼东西?!”周围全是凤凰火,阴藤都要疯了,“这是哪里?!我要走!”   乐圣御风想要远离凤殃,只是那凤凰火简直无差别攻击,他费了好大得劲才堪堪飞到半空,没被燎到。   下方的炎海已经成为了一片炼狱,凤殃长身玉立站在那,慢条斯理地抬步踏过火焰,衣摆在火中烈烈灼烧。   他抬手将已经烧出焦土的岩浆拂开,露出里面一只奄奄一息的三足金乌。   金乌的身体是半透明,应该是神魂状态,那小小的身体死死抱着一颗晶莹剔透的灵丹。   ——那是扶玉秋的绛灵幽草灵丹。   一看到金乌,乐圣瞳孔一缩,也不顾下方烧得火热的凤凰火,飞快朝着下方奔过去。   阴藤忙阻止他:“你做什么?!当心被烧死!”   乐圣已经听不见他在说什么了。   在看到那只三足金乌时,他心中一片空白,甚至还诡异地生出一股“幸好它还活着”的庆幸来。   幸好……   幸好当年还有一只金乌存活,否则他百年的痛苦,要发泄到何处去呢?   他又要去寻谁去报杀妻之恨?   乐圣落在凤凰火中,脸上并没有遇到仇敌的癫狂,甚至有种异样的平静。   凤凰火已经不再燃烧,安安静静好似朝天的珊瑚。   凤殃速度极快,在看到金乌的第一反应便是去夺那颗灵丹。   凤凰火和乐圣暴戾的灵力不约而同朝着金乌而去。   破空之声刺破耳膜。   阴藤像是看到了什么,突然厉声道。   “别碰它——”   下一瞬,奄奄一息的金乌瞬间睁开眼瞳,露出一双火焰燃烧的猩红竖瞳。   与此同时,头顶密密麻麻的炎火雨毫无征兆地落下。   本来被凤凰火压制的炎海瞬间被操控着波涛汹涌地朝着四人所在之处奔腾而来。   “轰”的一声巨响。   岩浆裹着炎火雨,瞬间将凤殃和乐圣吞没。   梦境中。   扶玉秋疑惑抬头,感觉脚下都被震了一下。   梦里也没什么逻辑,他也没多想,继续在梦境中的闻幽谷玩。   扶玉秋本来不想去叫凤凰,但脑子又哪里是自己能控制的,哪怕用力克制,还是满脑子都是丑八怪。   就在扶玉秋暗自懊恼时,突然感觉一阵熟悉的气息扑面而来。   他一喜,急忙抬头看去。   一簇火苗凭空出现,幽幽朝扶玉秋落下。   扶玉秋疑惑地伸出手,将那簇熟悉的凤凰火接在掌心。   火苗在扶玉秋的掌心欢快地跳跃,像是在哄他开心。   扶玉秋一抿唇,不自觉地笑了起来。   他也不怕火了,还伸手点了点火苗。   很快,火苗像是被点舒服了,原地“啾”了一声,那小小一团的火用力憋了憋,吸了好几口空气,“砰”的一声闷响,腾起小小的白雾。   扶玉秋伸手挥了挥烟雾。   雾气散去后,一只小小的、圆滚滚的小凤凰安安静静站在扶玉秋掌心。   扶玉秋一愣。   那小凤凰只是凤殃的半根翎羽,也没什么神智,全都跟着本能而动。   它圆滚滚的,活似胖到没脖子的白雀,满身华美翎羽依然漂亮,后面还拖着长长的尾翎,就像是只剩一颗山楂球的糖葫芦。   小凤凰在扶玉秋手指上蹭了蹭,高高兴兴地朝着扶玉秋张开胖乎乎的翅膀,似乎想要他抱一抱。   “啾啾!”   扶玉秋:“???” 第79章 金乌夺舍   闻幽谷。   扶玉秋猛地从小窝里蹦出来, 扑腾着翅膀朝着扶白鹤冲过去,惊叫道:“啾啾!啾啾啾——”   扶白鹤此时正忙,脚边蹲着一只雪豹, 似乎在商谈要事。   扶玉秋连滚带爬地扑腾到扶白鹤脚边, 张着翅膀拼命比划。   “啾!啾啾——”   扶白鹤俯下身将他捧在掌心, 漫不经心地问:“怎么?”   扶玉秋啾啾道:“我和凤凰生果子了!”   见扶白鹤听不懂, 扶玉秋这才想起来变成人形。   ——当白雀当久了, 扶玉秋都逐渐习惯这壳子了。   小小的白雀猛地变成人形, 差点把柔弱的扶白鹤压得够呛。   “果子!我结果子了!”   “……”扶白鹤幽幽道,“你是不是睡懵了?”   扶玉秋揉了揉还有些惺忪的眼睛, 强调道:“真的, 我在梦里看到一只又像我又像凤凰的肥鸟!”   扶白鹤一把把扶玉秋从自己身上掀下去,没好气地理了理凌乱的衣袖:“梦里的事儿你和我说个草?”   扶玉秋坐在草地上, 疑惑地道:“可是我那梦里凤凰进来了, 看着好像是神识呢——你说这是不是叫神识相交啊?!”   扶白鹤:“……”   一旁的雪豹干咳了一声, 神色有些尴尬。   扶白鹤面无表情道:“玉秋,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虎狼之词吗?”   神识相交这是道侣才能做的事, 他到底懂不懂?!   扶玉秋茫然:“啊?”   扶白鹤头疼地揉了揉眉心,道:“你和人生不了果子, 别想了。”   扶玉秋:“可是……”   “闭上嘴。”扶白鹤俯下身捏了捏扶玉秋的脸蛋, 皮笑肉不笑道,“你梦里竟然想着和人结果子?扶小草,你别告诉我你喜欢上了那个男人?”   扶玉秋含糊道:“我就很喜欢他啊。”   扶白鹤将手一松, 淡淡道:“你的喜欢, 不是道侣的喜欢。”   扶玉秋揉了揉被捏出一点微红的脸颊, 迷茫道:“不一样吗?”   “自然不一样。”   扶白鹤看着扶玉秋根本没动情动心的模样, 不知怎么对凤殃的不满稍稍消退了些。   最难的不是追求, 而是所追求的心上人根本不知道何为爱意。   扶玉秋太难开窍了,若是那仙尊真的动了凡心,恐怕会是一场苦恋。   扶玉秋陷入了疑惑。   就在此时,掌心突然传来一阵灼烧的感觉,扶玉秋抬手看了看,发现自己掌心竟然有一枚凤凰火纹烙印。   扶玉秋用手轻轻一抚,却见火纹像是活物似的,在雪白的掌心游了两下,突然“砰”的一声爆出一朵小烟雾。   梦中那只圆滚滚的小凤凰乖顺地站在扶玉秋掌心,朝他软软地“啾啾”。   扶玉秋:“……”   扶玉秋慌不择路地拼命抓住扶白鹤的衣摆:“哥!快看!是不是和我很像?!”   扶白鹤:“???”   扶白鹤嫌弃地揪着那只小凤凰的一只翅膀放到面前看了看,似笑非笑道:“这只是一根附着了凤凰灵力的翎羽,你和凤凰‘神识相交’,就生一根毛?”   听到这句话,扶玉秋终于放下心来。   小凤凰大概不满扶白鹤这样抓他翅膀,竖着豆豆眼“啾叽”一声,努力喷出一簇小火苗要喷他。   只是那火还没烧到扶白鹤面前,就化为一绺黑烟,灭了。   扶白鹤“啧”了一声,随手将这蠢东西扔给扶玉秋:“乖,自己玩鸟儿去吧,我还有事要忙。”   扶玉秋忙不迭接住小凤凰,颠颠跑了。   扶玉秋走后,扶白鹤脸色一变,冷冷地对那只雪豹道:“愚蠢,凤行云将他当傻子使,他就真的派人去魔族了吗?!”   雪豹忙道:“并无,凤行云似乎志不在此,只是冷嘲热讽撺掇几句,见族主不上钩,便没再说这个。”   扶白鹤面无表情:“仙尊不是去了魔族吗,此时正和金乌交手,这等绝好机会凤行云不去补刀,还算计什么呢?”   雪豹讷讷道:“属下不知,隐约知道,似乎是寻到了仙尊的软肋?”   扶白鹤冷笑:“软肋?那种疯子有什么软……”   话音戛然而止,扶白鹤愣了半天,一把薅住那雪豹的后颈,瘦弱的胳膊硬生生将数百斤的雪豹拎起来。   “软肋?”   扶白鹤终于知道这段时间总觉得不对的地方了。   仙尊执掌三界二十多年,再疯狂的行径也不见怪,却从未听说过他对什么人上心过。   可唯独对扶玉秋……   扶玉秋当时被凤行云所伤,仙尊惩治凤行云、甚至带扶玉秋前去昆仑山雪鹿族治伤。   再加上扶玉秋之前说,二十多年前他所救的人,就是凤殃……   扶白鹤的指甲几乎陷入掌心中,他霍然起身,冷冷道:“你来时,可有人跟踪你?”   雪豹满脸茫然:“啊?应该没有。”   扶白鹤脸色难看,道:“去寻妖主,告知他不要再参与凤行云和仙尊的事。”   雪豹都懵了:“可事已至此,就算族主想……”   “我不管。”扶白鹤居高临下看着他,艳丽的脸头回浮现一种盛气凌人的傲慢,“我什么都不管,你们看着办。”   雪豹:“……”   这……这往哪说理去?!   扶白鹤说不管就不管,他只要结果,将雪豹打发出闻幽谷后,便掐诀转瞬到了扶玉秋所在之处。   扶玉秋没心没肺地变成白雀,正和小凤凰一起窝在小窝里。   你一声我一声,两人对着啾。   他完全不知道凤行云正在暗中惦记他,更不知道魔族也因为他的灵丹被凤殃搅和得大乱。   扶白鹤悄无声息叹了一口气。   这样也挺好。   魔族炎海。   金乌展翅而飞,冷眼看着脚下翻腾的炎海。   守护炎海的魔兽已经被凤凰火烧成灰烬,禁制似乎也跟着破碎,翻涌着的岩浆直接冲破峭壁悬崖,烧出一条焦黑的路,开始缓缓蔓延至整个魔族。   金乌满脸漠然。   他知道,这炎海岩浆虽然能将那成圣之人烧成灰烬,却根本无法奈何凤凰。   果不其然,原本已经平息的岩浆猛地爆发出一阵凶悍灵力,而后一道火焰冲天而出,硬生生将偌大炎海劈开一条巨大的口子。   凤殃一身雪袍,站在几乎被他烧空的岩浆焦土中,冷冷和金乌对视。   凤殃这些年了无生趣,对三族甚至是下界都是一种猫逗耍老鼠的心态,他很享受看着别人怎么逃都逃不出自己手掌心的愉悦感。   可此时面对金乌,凤殃完全不想浪费半句话,身形入火,转瞬便至空中。   火焰烈烈腾起。   凤凰火和金乌火的灵力在空中直直碰上,轰然一声炸开无数血红掺杂着金灿的光芒。   好似一场前所未有的盛大焰火。   凤殃的每一次灵力全都是朝着金乌下了死手,甚至完全不管金乌灵力落在身上的剧痛。   相反,那种被火灼灼燃烧的痛苦令凤殃更加愉悦,那灿烂的金瞳缓缓变成诡异的猩红。   金乌用岩浆勉强凝出的身体根本经受不住凤殃的攻击,只是数下便被击成齑粉簌簌落下,露出金灿灿的神魂。   凤凰火宛如利箭倏地朝金乌眉心射出。   可下一瞬,却硬生生停在眉前半寸处。   凤殃衣袍猎猎,神色一点点阴沉下来。   “你……”   他还未说完,一道灵力斜斜而来,好似一柄出鞘利刃,凶狠刺向金乌。   凤殃想也不想,抬手将剑刃打开。   乐圣浑身杀气地御风停在远处,冷冷道:“你做什么?”   凤殃漠然道:“玉秋的灵丹在他身上。”   乐圣杀意凝结一瞬,后又继续翻涌,他冷厉道:“绛灵幽草的灵丹只有吸食相融才有用,他这副神魂根本藏不了什么东西,灵丹许是还在炎海中——让开!”   凤凰火被风吹得“呼”的一声闷闷声响,化为一堵墙挡住乐圣的去路。   凤殃自然知道金乌这个样子藏不了什么,可本能告诉他,扶玉秋的灵丹就在他身上。   或者说被金乌纳入了内府中。   凤殃:“你先冷静。”   乐圣厉声道:“让开!”   阴藤刚才被烤得够呛,此时见两人要内讧打起来了,忙说:“冷静冷静,玉秋的灵丹要紧啊。你不能因为逝去之人,放弃一个大活人吧——再说咱又不是杀不了他,只是早晚的问题,对不对?”   阴藤从小阴阳怪气骂骂咧咧到如今,终于说了句人话。   乐圣一愣,已经冲到脑海的暴怒终于缓缓平复下来,他微微一闭眼,将浑身杀意悉数收回。   凤殃看了他一眼,将凤凰火缓缓收回。   金乌已是神魂模样,金灿灿一团,倒是真有点初升太阳的样子。   凤殃抬手一招,将沉睡的金乌引到面前。   手轻轻在金乌眉心一点,搜寻半晌,终于在内府寻到扶玉秋的灵丹。   凤殃笑了一声,手指勾起金乌的下巴,淡淡道:“你不是想要夺舍我吗,成全你。”   话音刚落,凤殃没有半句废话,像是迫不及待赶时间似的,干脆利落地主动将金乌神魂吸纳。   乐圣一惊:“等等!你做什么?!”   阴藤又拦住他:“放心放心,如果金乌夺舍他,你就杀他好了。一个大活人总比神魂好杀是不是?”   乐圣:“……”   能不能闭上嘴?   乐圣虽然知道仙尊一直都很疯,但从来不知道他能疯到这种地步。   放任金乌夺舍,难道他就没想过若是一旦夺舍成功,他的神魂都会被金乌火绞碎吗?   他到底图什么?   就在这时,阴藤突然“啊”了一声。   乐圣不耐烦道:“什么?”   阴藤盘在乐圣手上,整个手镯身子都在微微发抖,他讷讷道:“这五颜六色的玩意儿未免也太狠了点,怪不得人家能当仙尊呢。”   乐圣一愣,才反应过来“五颜六色的玩意儿”是在说凤凰。   “他怎么了?”   “凤凰不是灵力是火吗?”一向天不怕地不怕的阴藤看起来像是怂了,小声道,“一点水灵力入体都能难受得要命是吧?前段时间我被三族人追杀,彤鹤那玩意儿似乎是想要我的果子去杀凤凰。”   乐圣拧眉:“所以?”   “所以……那玩意儿……咳咳,我是说那仙尊……”阴藤干巴巴地道,“好像把我的阴藤果核给吸纳入内府去了。”   一开始乐圣没明白阴藤这句话的意思,反应过来也跟着悚然。   阴藤果核是至阴之物,虽然不比水连青珍贵,但阴寒之气却是水连青望尘莫及的。   哪怕是灵力为水之人吸纳阴藤灵力也要被冻伤,更何况是火属灵力了?   凤凰就这么大大咧咧把它纳入内府,难道就不怕被熄灭体内凤凰火,冰冻而死吗?!   乐圣怔然看着闭眸的凤凰,视线又落在几乎完全进入凤殃经脉中的金乌神魂。   “不对……”乐圣突然反应过来。   凤殃吸纳阴藤果核并非是故意找死,而是想借阴藤果核上的阴气……   彻底让金乌魂飞魄散。   闻幽谷。   “啊……”扶玉秋拼命仰着头,眼巴巴看着天空。   小凤凰不明所以,也跟着他一起仰头看天。   但它看了半天,都没发现天上有什么好玩的,疑惑地偏着没脖子的脑袋看向扶玉秋。   “啊……”扶玉秋突然一低头,“啊啾!”   小凤凰:“……”   仰了半天头,敢情就是为了打喷嚏。   扶玉秋啾啾的声音带着点鼻音,像是感觉冷,但闻幽谷四季如春,也没什么冷风,不知道从神魂带来的一丝寒意到底是哪来的。   扶玉秋怕冷,看到圆滚滚的小凤凰,忙伸爪子扒拉着和它挨在一起,亲昵极了。   小凤凰开心得都要冒烟,努力张开翅膀抱住扶玉秋。   “啾啾叽!” 第80章 魂飞魄散   炎火雨簌簌而落。   凤殃孤身站在一望无际的焦土上, 任由炎火雨从天落下。   只是这是金乌神魂的记忆,哪怕炎火雨落得再凶,也伤不到他分毫。   “真无趣。”凤殃心想, “传说中的三足金乌, 识海便是这等贫瘠的惨状吗?”   他忘了, 自己的识海与之相比也好不到哪里去。   虽然是金乌入凤凰经脉内府想要夺舍, 但凤殃却简单粗暴地强行进入金乌的识海中, 还未待太久, 金乌不稳的神魂便发现入侵者,当即用尽全部灵力想要将凤殃驱除出去。   凤殃金瞳微微一眯, 金乌识海的贫瘠之处顿时腾起无数凤凰火, 连绵不绝地烧了过去。   金乌似乎凄厉地哀嚎一声,驱除凤殃的灵力瞬间散去。   只是还未等凤殃松懈, 微弱的灵力重新灌入内府中的绛灵幽草灵丹之上, 拼命汲取灵力想要修补自己破碎不稳的神魂。   凤殃脸色沉了下来, 火焰烧得越发凶悍。   与此同时,他牵引着内府中阴藤果核的阴气, 猛地朝着金乌神魂席卷而去。   金乌乍一触碰阴气,半透明的身形瞬间又弱了几分。   阴藤虽然不是天地之灵物, 但也算是三界最稀罕的东西之一, 它常年吞噬尸身,又寄生在阴凉潮湿遍地都是阴气之地,结出的果子若是年份久, 恐怕连凤凰都能杀死。   果核的阴气都能将金乌的神魂挫伤, 凤殃却眼睛眨都不眨地将其放入内府中。   阴气源源不断地释放出来, 带给火属之人的痛苦甚至能提升数倍。   可凤殃面不改色, 身体依然是放松的, 完全看不出来他身体到底有多痛苦。   金乌被阴气的冷厉和凤凰火的灼热两相冰火两重天的痛苦折磨下,咬牙切齿地道:“住手……放开神识,否则我将这灵丹碎了!”   凤凰淡淡道:“你神魂不稳,碎了灵丹夺舍我完全是死路一条。”   金乌死死掐着那颗灵丹,灵力如刀,几乎要将好不容易修复好的灵丹击碎。   “不用你管——让我进你的识海!”   凤凰不能强行去取灵丹,见金乌一副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架势,他沉默片刻,放任将识海打开。   金乌一喜,瞬间狂掠而入。   凤凰的识海中常年皆是凤凰火燃烧,早已经是一处一望无际的焦土,金乌抢夺识海后,甚至怀疑自己进错了地方。   只是很快,他就发现了端倪。   “原来你……”金乌的声音似乎带着古怪的笑意,“真的动了凡心啊。”   凤殃眉头一皱。   顺着金乌所看的方向望去,就见遍地焦土中,整个识海的最中央,不知为何正生长着一片小小的绿叶。   凤殃一怔。   识海全是焦土,只有最中央不同。   好似是一处松软的土壤,旁边还有巴掌大源源不断溢出水的小水汪,那片叶子不知存在多久了,在这炼狱似的环境中依然生长得鲜艳欲滴。   虽然不知道那叶子到底是什么时候在的,但凤殃本能知道。   是扶玉秋的叶子。   原来当年扶玉秋真的将叶子放在了他身上。   可他全然不知,就这样不留一句话的带着扶玉秋最爱的叶子跑了。   金乌察觉到凤殃识海的动荡,大笑一声:“原来你这种天煞孤星,也会爱上什么人啊。”   话音刚落,无数炎火雨从天而落,飞快朝着那棵娇艳的叶子砸去。   凤殃瞳孔一缩,本能地在识海中瞬间化为凤凰,张开双翅直直挡在叶片之上。   在他的识海中,炎火雨却无法避免,猛地击打在凤殃华美的翎羽上。   只是一瞬,凤殃识海遭受重创。   金乌乘胜追击,刹那间便夺取、强占凤殃的识海。   外面,乐圣看得眉头紧皱,手指不住地在阴藤手镯上摩挲。   阴藤骂骂咧咧道:“别摸你爹了,担心什么,仙尊是谁啊,九重天之主,哪里用得着我们担心?”   乐圣拧眉:“我就是……”   话还没说完,阴藤的手镯身子猝然一紧,险些勒入乐圣手腕的骨血中。   “快!杀了……”   乐圣的反应比阴藤说得要快,几乎是瞬间便手裹挟着灵力上前,轰然一声,重重将凤殃按在胸口,猛地一击。   仙尊的气质很特殊,他往那站着不动时,就像是云端高处的云、亦或是悬崖峭壁上独自美丽的幽兰,让人一眼就能认出他来。   可就在刚才,凤殃身上的气势瞬间变了。   邪嵬、凶厉,又邪恶。   乐圣很熟悉这股气势,当年他的道侣便是死在这种威压之下。   阴藤和乐圣反应极其迅速,在夺舍凤殃的金乌还未睁开眼睛时,便已上前重重在心脏一击。   只是还未来得及高兴,金乌终于睁开一双金灿灿的眼瞳,漠然看着乐圣,视线像是在看一只不知天高地厚的蝼蚁。   乐圣眼瞳瞬间猩红,成圣的灵力毫不留情地朝着他身上一下又一下地击去。   阴藤尖叫道:“当心!”   “轰——”   灼热的火焰当头落下,阴藤当即化为巨大的藤蔓,张牙舞爪地把乐圣整个团住,迅速往旁边一滚。   “嘶”的一阵闷闷燃烧声,阴藤被金乌火烧了好几根藤蔓。   乐圣已然气疯了,挣脱开阴藤的束缚还要往前冲。   阴藤疼得浑身都在抖,却还在用几根仅剩的藤蔓扒住乐圣:“你……你找死别带上我啊,没看到他的炎火雨多厉害吗?”   乐圣察觉到阴藤身上四泄的灵力,勉强稳住心神,飞快将他断裂处用灵力包裹,省得灵力全都倾洒出来。   “变……变回去。”乐圣眼瞳微红,“别逞能。”   阴藤恹恹地变回手镯盘在乐圣手腕上,身残志坚地骂道:“我逞你藤藤。”   乐圣:“……”   乐圣将袖子扯下来,深吸一口气,冷冷回头看去。   夺取凤凰身体的金乌似乎料定了所有人都不能拿他如何,正闭着眸开始去吸取扶玉秋的灵丹,妄图稳住神魂。   乐圣漠然看他,抬手一挥,破破烂烂的琴猛然出现,悬在空中。   这把琴是乐圣道侣的法器,当年就是因为琴音扰乱金乌神魂,才会让凤凰族有机可乘,将金乌湮灭。   哪怕到了这个时候,乐圣的手依然极稳,面无表情地将全部灵力裹挟其中,带着彻骨的恨意拨弄琴弦。   第一声琴音在炎海荡漾开来。   金乌的眉头猛地一皱,似乎唤醒来自本能地畏惧。   随后,一整首琴音宛如巨浪拍岸,又如凌空三千丈而落的瀑布,声势浩大,直直击向金乌识海。   金乌浑身都在发抖,死死咬着牙将神识从绛灵幽草的灵丹上松开,奋力睁开眼睛看着乐圣,冷冷道:“蝼蚁。”   这种自大轻狂的蝼蚁,就该用金乌火将其烧得连灰都不剩。   金乌火缓缓在半空凝成一团火球,毫不留情朝着乐圣砸下去。   乐圣冷冷看他,手中琴音不停,甚至连看都不看头顶的火,似乎是打算和金乌同归于尽。   “……”阴藤骂道,“我藤你爹!要死别拉着你爹我!”   乐圣充耳不闻,依然漠然看着金乌。   火球猛地落下。   在即将砸落乐圣头顶时,一股灵力凌空而来,斜斜将金乌火打到一边去。   扶玉阙姗姗来迟,冷冷道:“找死?”   阴藤顿时像是看到了救星,挣扎着朝着扶玉阙跑过去,“啪”的一声缠在扶玉阙手腕上,骂骂咧咧道:“他就是在找死啊啊啊!还想拉着你爹我一起!”   扶玉阙:“……”   乐圣像是早知道扶玉阙会过来一样,八风不动地弹奏着能扰乱金乌识海的琴音。   金乌咬牙切齿,挣扎着上前想要将所有人都烧成灰烬。   他伸出手,想要继续招出炎火雨——反正在炎海处,多的是受他操控的火焰、岩浆,就算神魂不稳,也能用炎火雨耗死这些人。   只是金乌抬起手来,招炎火雨的灵力却没有释放出来,而是在他的注视下,不受控制地缓缓移到自己的内府丹田处。   金乌一愣,脸色瞬间苍白。   怪不得刚才夺取凤凰如此顺利,原来他是故意为之。   金乌神魂附着在凤凰身体中,那么绛灵幽草的灵丹就能被其放开,转而留在内府中。   神魂不稳的金乌,如何能操控凤凰的身体呢?   金乌五指发抖,挣扎着想要和来自凤凰识海的力量对抗:“不……”   可任由他内心如何不想,却依然只能眼睁睁看着那双漂亮修长的五指按在内府处,猛地将尖利的爪子破开腰腹血肉。   凤殃眼睛眨都不眨,用利爪将内府剖开,硬生生将绛灵幽草的灵丹取了出来。   凤凰血溢满那漂亮的五指,一身雪袍也被染红大半,顺着衣摆不住往下滴着血。   终于拿到灵丹,金乌的神魂瞬间被压制下去。   凤凰重新睁开漂亮的金瞳,他似乎不知道痛苦是什么,全然不管腰腹间狰狞的伤口,只是饶有兴致地看着全是鲜血的手指中的灵丹。   扶玉秋的灵丹。   金乌再次被困在凤殃内府中,冷厉道:“你迟早……”   他的狠话还未放完,凤殃像是腻了这场游戏,直接将阴藤果核上的阴气全部引发出来,铺天盖地溢满内府。   密密麻麻的痛苦几乎能将人逼疯,凤殃却全然不管,反而还慢条斯理地用雪白的衣袖把绛灵幽草的灵丹一点点擦拭干净。   直到上面没有半点血痕了,凤殃才轻轻一笑。   此时内府中空空如也,金乌早已魂飞魄散。   察觉不到那股奇怪的灵力,乐圣终于松了一口气,将手从琴弦上收回。   直到这个时候,他的手指才开始发起抖来。   一百多年的仇恨,终于有了结果。   阴藤盘在扶玉阙手腕上讷讷道:“亲娘哎,玉秋……玉秋怎么招惹了这么个玩意儿,我刚才都害怕他一口把玉秋灵丹给啃了。”   扶玉阙眉头紧皱,只道:“他只是疯。”   九重天仙尊只是疯而已,根本不是有多重视那颗灵丹。   所以他的所作所为,应该和扶玉秋没关系……吧。   扶玉秋完全不知道自己的灵丹到底遭受了多少艰险才拿到,此时他正在梦境里和小凤凰玩得乐不思蜀。   “没有虫子啊。”扶玉秋拍着翅膀蹦蹦跳跳啄来一只蜜蜂,用爪子按着蜜蜂的翅膀放在小凤凰面前,“你吃这个。”   小凤凰歪头,“啾?”了一声,黑豆大的眼睛里全是不解。   “你吃啊你吃。”扶玉秋催促,“可好吃了,你吃了肯定喜欢。”   小凤凰本能信赖扶玉秋,便认认真真点着脑袋去啄。   只是它还没啄到蜜蜂,扶玉秋爪子一松,蜜蜂瞬间跑了。   小凤凰啄了一嘴泥,满脸懵然。   看到它这个表情,扶玉秋啾啾大笑,整个身子在草地上滚来滚去,开心得都要蹬爪子了。   大凤凰逗不了,逗一逗小凤凰还是可以做到的。   扶玉秋打算趁着凤凰还没回来,再多玩一玩这小的。   就在他和小凤凰蹦蹦跳跳继续抓蜜蜂玩时,梦境中一阵波动。   凤殃进来了。   扶玉秋玩得太开心,一时间没有察觉,他刚捉了只蜜蜂用尖喙叼着,小凤凰也跟着有样学样。   只是它没多少灵智,根本不知道像扶玉秋那样用尖喙叼,无意中被蜜蜂蜇了一下脸,没一会半边脸就肿起来了,那一块的羽毛都跟着支棱起来,看着分外滑稽。   小凤凰疼得啾啾大哭。   扶玉秋一边给他吹一边笑得啾啾叫。   凤殃:“…………” 第81章 连人带窝   凤殃:“玉秋?”   笑得直咳嗽的扶玉秋这才反应过来, 他一喜,赶忙化为人形,高兴道:“你忙完了?!”   凤殃点头。   他看起来温润如玉, 完全没有方才的疯疯癫癫, 举手投足全是雍容的贵气。   扶玉秋干咳一声, 尽量保持矜持, 只是眼睛亮晶晶的完全掩饰不住欣喜:“那、那你什么时候过来啊?”   凤殃柔声道:“很快。”   扶玉秋眼睛几乎要弯成月牙了。   小凤凰眼泪汪汪地扑腾过来, 扒着扶玉秋赤着的脚, 朝他啾啾叫。   扶玉秋赶忙把它捧起来,朝着小凤凰被蜇肿的脸吹了吹。   带着草香的气息将小凤凰的翎羽吹得微微动了动, 小凤凰也不哭了, 朝他高兴地“啾啾啾”。   凤殃的眸子倏地沉了下来。   “这个好玩儿哎。”扶玉秋边吹边对凤殃笑,“我刚开始还以为自己生果子了呢。”   凤殃将漠然的视线从小凤凰身上移下来, 淡淡道:“没什么好玩的——给我吧。”   扶玉秋赶忙说:“给你干嘛, 这不是你给我玩的吗?”   见扶玉秋还挺喜欢, 凤殃只好收回手。   “你在这儿玩了多久了?”   扶玉秋也不防备他,直接道:“大半天了吧。”   凤殃心中一沉。   又睡了大半天, 看来金乌从灵丹吸纳灵力对扶玉秋并非毫无影响。   凤殃道:“我等会就去寻你。”   扶玉秋高高兴兴地点头。   凤殃还想再和他说些什么,突然像是发现了什么, 眉头轻轻一皱, 似乎抬头看了一眼天。   扶玉秋疑惑道:“怎么了?”   “有点小事。”凤殃道,“我先走了。”   扶玉秋听到这个“我先走了”,本能觉得失落, 但他也不好在凤殃有事的时候无理取闹, 便点点头:“哦。”   凤殃的神识瞬间消失。   凤殃所说的小事, 便是整个魔族炎海的岩浆正像是被什么吸引了似的, 形成倒流的瀑布, 缓缓往天空中的结界上流。   四周一片燥热,阴藤浑身都是水,连叶子都蔫了。   扶玉阙沉声道:“魔族圣女的结界,有问题。”   乐圣拧眉:“那她人呢?”   阴藤蔫蔫地道:“被这小毒物给宰了呗,要不然他怎么可能过来?”   扶玉阙拧眉:“没有。”   此话一出,乐圣和阴藤不约而同用一种匪夷所思的眼神看他。   这小毒物什么时候心这么软了?   扶玉阙:“……”   饶是扶玉阙再不善言辞,也被这个眼神逼得硬生生超越本能:“她中过我的毒,毒物无用,方才她逃了。”   他没心软。   凤殃突然道:“她未逃。”   三人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就见天边结界处,混合着一抹漆黑的生机缓缓汇入结界中。   那是魔族的生机。   魔族圣女以身祭之,无数岩浆倒灌天边,逐渐汇聚成橙黄灿烂的结界。   宛如一个封闭的蒸笼。   她的确是想让所有人全都葬身此处。   阴藤都要被高温蒸得冒烟了,蔫蔫的还不忘阴阳怪气:“做点什么啊你们?一个个的不是很神通广大吗?我都要被晒成甘蔗干了!”   乐圣大概是大仇得报,整个人呈现一种看破红尘的禅意,淡淡道:“我还可以,死了也无碍。”   扶玉阙说:“不热。”   阴藤:“……”   阴藤差点直接问候他俩祖宗。   旁边的凤殃一直没说话,此时终于开口了:“结界若破,岩浆倒流,会灌入下界。”   乐圣说:“哦。”   扶玉阙:“不热。”   阴藤:“……”   凤殃笑了笑,直接抬手,猛地击出一道灵力。   轰然一声,重重朝向结界。   整个魔族结界瞬间碎裂,无数倒灌岩浆像是终于破开了禁制,铺天盖地朝天而去,直到到达某种高度,便像是炎火雨似的,簌簌朝着周围四散而落。   炎海巨大,又升入天空太高,四散下落的范围甚至蔓延了成百数千里。   阴藤没想到这疯子明知道破了结界会让下界生灵涂炭,竟然还眼睛眨都不眨地把结界击碎了,愕然道:“你……你不怕三界……”   凤殃瞥他,似笑非笑道:“怕什么?”   阴藤瞬间钻回扶玉阙袖子里,不敢吭声了。   惹不起。   凤殃将结界打碎后,竟然全然不管那朝着周围四散落下的炎火雨,直接御风离开。   就把这个烂摊子丢在这儿,不管了?   随着结界散开,热气不被禁锢在魔族,阴藤虽然感觉自己不是烤甘蔗了,但还是缠着扶玉阙尖叫道:“那火雨!他藤的!怎么办?!”   扶玉阙冷冷道:“血有毒,缠破了我手,你死。”   阴藤气不打一处来,直接变成破破烂烂的藤蔓缠在扶玉阙身上,骂道:“要死一起死!”   乐圣见阴藤这副惨样子,无声叹息地上前将两人分开,道:“先回去吧。”   “回哪儿去?!”阴藤骂道,“下界指不定都得被那个疯子给搞成遍地焦土!可真好啊,当年金乌与日争辉时没搞没下界,那个五颜六色的玩意儿倒是毁起来得心应手。”   阴藤正骂着,天空中突然响起无数龙吟之声,震耳欲聋。   三人一齐抬头望去,就见无数巨龙浩浩荡荡腾云驾雾而来,雷鸣阵阵后,铺天盖地的灵雨泽从天而降。   龙族灵雨泽虽然不能将金乌火、凤凰火熄灭,但魔族的岩浆却是能消弭于无形。   龙族老族主从来不爱管这种事,就算当年金乌与日争辉时,也是安安分分缩在龙族,直到凤凰全族陨灭,他才派人去收拾残局。   龙女祝仰头看着天空密密麻麻几乎要坠落下来的火雨。   明明还是晌午,离魔族近的浮筠州却已如黑夜般,天空乌云密布,遮挡住灿烂日光,只有岩浆之火一点点逼近地面的光芒将天空照得绚烂诡异。   浮筠州的人全都出来抬头看着天,还不知发生了什么,全都议论纷纷。   很快,龙族灵雨泽紧跟着岩浆之火落下,还在半空就将火焰一寸寸熄灭。   数千只龙族的灵雨泽一同布雨,终于在炎火落下之前将其彻底熄灭。   一场磅礴大雨毫无征兆地落下。   天边乌云逐渐散去,露出烈烈日光。   虹光悬挂幽蓝天幕。   一场堪比百年前炎火雨的灾祸,便悄无声息消弭了。   ***   浮筠州半空,凤殃看也没看身后,草草将内府伤势处理好,朝着羲礼群山而去。   只是在半路上,却被一人拦住。   凤殃眉头轻皱,脸上终于浮现一抹不耐烦。   “让开。”   云收御风在半空,满脸惨白地看着他:“尊上……”   就在这时,云归腾云而来,见状猛地上前一把拦住云收,低声呵斥道:“你在做什么?!”   云收的视线一直死死看着凤殃,龙瞳赤红,浑身皆是掩饰不住的杀意。   云归厉声道:“云收!”   凤殃将视线落在云收脸上,突然道:“你想杀我,为什么?”   云归的呼吸都情不自禁屏住了。   这些年想要杀仙尊之人数不胜数,但从没人有过好下场。   云收整个人出于一种诡异的麻木,眼神无光地看着凤殃,道:“当年龙族族主带你去龙族禁地融合凤凰传承时,是不是……”   他嗓子似乎被什么堵住了,深吸一口气,才继续道:“是不是有一条白龙在其中?”   凤殃挑眉。   云收又恨他却又带着乞求地看他:“有没有?”   云归死死抓住云收的手,不敢让他上前去。   可谁知凤殃竟然缓缓御风而来,抬手让云归离开,目不转睛盯着云收,抬手一动。   云收的手不受控制地抬起,且瞬间化为锋利的龙爪。   凤殃驱使着云收的手放置在自己的心口,似乎想要让他用利爪刺穿自己的心口。   云收一愣,本能想要挣脱开手。   “躲什么?”凤殃淡淡道,“你如果认定我便是罪魁祸首,那就什么都不要问,直接动手便是——你现在在犹豫什么?”   云收怔怔看他,瞳孔微红。   凤殃似笑非笑地道:“若是谁害死我挚爱之人,一切质问、借口皆是天花乱坠的虚妄,只有利爪、鲜血才是你现在需要的,懂吗?”   云收的手茫然地垂下。   不知沉默了多久,他突然像是被凤殃说通了什么,眸子一寒:“是。”   云归在一旁:“???”   怎么了就懂了,怎么了就“是”了?   他们到底在打什么哑谜?   云收不再犹豫,直接化龙朝着龙族而去。   云归一愣,而后悚然。   那傻小子……不会要去杀龙族老族主吧?!   凤殃早已慢条斯理地用凤凰火化为一身雪白衣袍,飞快朝着闻幽谷而去。   凤凰速度很快,不出片刻,闻幽谷近在眼前。   凤殃常年如死水的情绪竟然莫名产生了丝丝缕缕的涟漪。   他化为人形落到闻幽谷山谷入口,抬手拂开那层层的杂草。   入口浮现眼前。   凤殃正打算抬步进去,却隐约听到一阵嘈杂声。   “那只雪豹?!”   “不可能啊,他是白雀大人的人呐,它进来时是一个人的,并未见其他人跟着他进来。”   “那玉秋怎么会无缘无故被叼走的?!”   凤殃眉头一皱。   扶玉秋……被叼走?   他脸色沉了下来,快步上前,也来不及表明身份,硬生生用手将扶白鹤的结界撕开一道口子,抬步跨了进去。   凤凰乍一入闻幽谷,整个山谷中的飞鸟走兽全都像是被捏了后颈的小猫,战战兢兢朝着他的方向拜伏下去。   凤殃将神识猛地扑向山谷,却发现整个闻幽谷竟然空无一人。   离得最近的有一块火岩正在好奇地看着他。   凤殃垂眸道:“玉秋和扶白鹤呢?”   火岩爷爷感受不到凤殃身上的压迫感,听到这句话高高兴兴地说:“你是玉秋朋友吧,你来得太巧了,就刚刚玉秋突然被只蓝色的大鸟连人带窝叼着跑啦。”   凤殃:“……”   哪里巧了?   只是蓝色的鸟?   苍鸾?   火岩爷爷道:“白鹤气疯了,说是要去妖族要人,也刚走了不到半刻钟。”   凤殃点点头:“多谢。”   他并不担心扶玉秋会受伤,他给的那颗凤凰金珠中刻了阵法,就连金乌火都奈何不了他分毫,更何况是区区凤行云。   凤殃一边朝着苍鸾族而去一边闭眸用神识入扶玉秋的梦境。   扶玉秋还在梦里和小凤凰玩。   这么会功夫,小凤凰脸上一左一右已经两个鼓包,哭得眼睛都红了。   扶玉秋乐得直蹬脚:“你怎么这么傻啊?!哈哈哈你说凤凰要是像你这么傻就好玩了。”   凤凰:“……”   扶玉秋后知后觉看到凤殃过来,诧异道:“你怎么又来了,这回该忙完了吧?”   凤殃点头:“你在哪里?”   扶玉秋疑惑地道:“在闻幽谷啊,还能再哪里?”   凤殃:“……”   连人带窝被抓走了,他还完全不知情?   这样也……也挺好。   凤殃速度极快,几乎是转瞬就到了苍鸾族,他睁开眼睛看了看下方的苍鸾水城,缓缓凝出凤凰火雨。   “那你先别醒。”   凤殃淡淡道:“我马上就到。”   扶玉秋似懂非懂:“哦。” 第82章 凤凰内殿   苍鸾族。   青溪目瞪口呆地看着桌子上呼呼大睡的白雀, 诧异道:“你把他带回来做什么?!”   凤行云还在喝茶,慢条斯理地吹了吹滚烫的水,冷淡道:“你不是说父尊对他很特殊吗?”   青溪差点要打弟弟了, 厉声道:“你这些年一直在找死我都未拦过你, 可你这次是瞎了吗?!”   凤行云被青溪骂习惯了, 依然八风不动地喝着茶。   “你一直在作死, 仙尊为何从未对你发作?”青溪抬手一拂, 直接将凤行云手中的茶水打到一边去, 冷冷道,“你这次又是为何被仙尊赶鸭子上架要求杀他的, 你是完全不知道缘由吗?”   “我知道。”凤行云将滴到手指上的水滴擦干净, 漫不经心道,“因为我动了他心上人。”   青溪:“……”   青溪满脸菜色, 实在是不想听到白雀被安上“心上人”这三个字, 但仙尊对白雀的特殊又是有目共睹的, 她想反驳都没办法。   “那你……那你现在是在做什么?”青溪有气无力道,“你明知道仙尊重视白雀, 为何将他掳来?”   凤行云冷淡地说:“我杀不了他,还杀不了一只白雀吗?”   青溪一怔, 匪夷所思地看着他。   凤行云说起这话来太风轻云淡了, 以至于青溪险些以为这小窝里趴着的不是他们的亲弟弟,而是哪个有仇之人。   “他是你弟弟……”青溪嘴唇发抖,不可置信地道, “你怎可……”   凤行云冷冷道:“他是吗?苍鸾族哪里能生出一只白雀来?”   “你!”青溪被气得浑身发抖, 猛地一拍桌子, “凤行云——”   这一声有些大, 趴在扶白鹤缝的小窝里的扶玉秋被震得“啾叽”一声, 迷迷瞪瞪地在小窝里翻了个身,趴着继续睡了。   青溪都要被白雀气笑了。   没心没肺的小饭桶。   青溪快步上前,一把将白雀抓住作势要往袖子里塞。   凤行云一把扣住她的手,冷冷道:“你做什么?”   “带他走。”青溪用力甩开他的手,眼里全是愤怒,“不带他走难道眼睁睁看着他死在你手里吗?”   “他若不死,死的便是我。”凤行云漠然道,“你我一同长大,比这只什么都不懂的白雀情感更深,你难道能眼睁睁看着我去死?”   青溪一噎。   凤行云朝他伸出手:“把他给我。”   青溪往后退了半步,把扶玉秋藏在背后。   凤行云:“阿姐。”   青溪惨笑一声:“你还记得我是你阿姐?当初你被带去九重天,我就不赞同你掺和进什么三族之争,是你自己……”   “我若不和凤北河争,他日彤鹤族登上仙尊之位,苍鸾全族绝无生路。”凤行云漠然。   青溪:“可你……”   话还没说完,突然听到外面传来一声惊天阵地的动静。   青溪回头看去,悚然瞧见无数凤凰火从天边落下,簌簌砸落。   是仙尊。   青溪一惊,立刻道:“凤行云,你将……”   凤行云却似乎被逼到了绝境,几乎转瞬而来,一把扣住青溪的手,强行将白雀给夺过去。   凤行云完全不留手,青溪却有所顾忌,不敢用力生怕将白雀给捏死,只能被迫放了手。   两人争夺只是一瞬间的功夫,青溪还没反应过来,凤行云已经将焚水裹挟着凤凰翎羽上的凤凰火,毫不留情朝着睡得打“啾啾”呼噜的白雀挥了过去。   青溪尖叫道:“不要——”   凤行云知晓凤殃有多重视这只白雀,所以他用的是仙尊赐下的凤凰翎羽上的火。   凤凰火能烧尽世间万物,自然包括这只白雀。   若是凤殃知道自己心上人是因自己的凤凰火而死,许是……   还未想完,凤凰火“腾”的一声落在白雀身上,可还未完全烧起来,一道出自同源的凤凰火猛地从白雀的爪子上烧起,将焚水和凤凰灵力隔绝在外。   凤行云一怔。   扶玉秋睡得四仰八叉,完全不知道自己差点变成炭烤小鸟。   凤行云还未反应过来,突然一只手从后而来,一把掐住他的后颈,猛地催动灵力。   一声烈烈风声,凤行云瞬间变回苍鸾原形。   因为没用灵力压制,焚水不受控制地从他身体涌出,顷刻打湿抓住他脖颈人的五指。   凤行云悚然看去。   凤殃不知何时来的,修长如玉的手被焚水浸湿,混合着凤凰血一滴滴往下落。   凤凰金珠的火焰将扶玉秋缓缓托着落在桌子上,没惊动他一分一毫。   看到扶玉秋还在呼呼大睡,凤殃淡淡将视线收回,落在掌中的凤行云,似笑非笑道:“原来你不去魔族搅混水,是打得这个主意。凤行云,你是不是聪明过了头?”   凤行云半个字都说不出来。   凤殃微微眯着眼睛,近乎愉悦地将手越收越紧。   他看起来风轻云淡,实际上在察觉凤行云竟然打算用自己赐予他的凤凰翎羽的灵力来杀扶玉秋时,便已近乎癫狂到失去理智。   若是他没给扶玉秋金珠,是不是……自己的凤凰火就会将他烧得魂飞湮灭?   如果扶玉秋还在生他的气,没有把金珠随身携带……   越这样想,凤殃便越后怕,掐着凤行云脖子的手更加用力。   两边都是弟弟,青溪一时不知如何是好,但见到凤殃几乎要将凤行云挫骨扬灰,赶忙求情:“求尊上……求尊上饶他一命!”   虽然凤行云做的不是人事,但青溪终究还是舍不下血脉之情。   凤殃耳朵一阵嗡鸣,全然听不到青溪在说什么,他就算对凤北河也没有这样浓烈的杀意。   杀了他。   只是一只苍鸾,杀了就是。   不过是三族,屠了便好。   将所有人都杀了,就不会有人再来阻碍他、伤害他所重视之人。   “……你会在数年后坐上仙尊之位,残忍嗜杀,屠尽四族。”   不知何人的声音似乎跨过漫漫长河灌入凤殃的耳畔,语气中的恶意逼得他硬生生清醒。   凤殃的手一松。   他不想做预知中那个残忍嗜杀之人……   可这个念头只是浮现一瞬,便再次被铺天盖地的杀意所填充。   三界众生皆与他无关。   眼看着凤殃的手都要将凤行云的脖颈直接捏碎,青溪焦急得眼眶通红。   恰在此时,小窝里的扶玉秋翻了个身,嘟嘟囔囔“啾”了一大串,也不知在说什么梦话。   凤殃的手倏地一顿。   将他神智都扰成疯癫的杀意顷刻间退去,凤殃轻轻一眨眼睛,猩红之意瞬间消散,再次睁开时,已是灿烂的金瞳。   凤殃将手一松,任由凤行云跌在地上。   青溪还未松一口气,却见平地一簇凤凰火烧起,完全将凤行云吞没。   青溪脸色惨白:“尊上!”   凤殃冷冷看她,抬手一招,将扶玉秋连鸟带窝一起招到手中,轻轻地托住。   凤凰火还在烧得灿烂。   青溪脸色越来越难看,眼看着凤殃就要离开,胆大包天地出言拦住他,嗓音都在发抖:“尊上,求您……”   凤殃回头瞥她一眼,道:“不要让我再看到他。”   说罢,拂袖而去。   青溪一愣,急忙回头看去。   就见凤凰火逐渐熄灭,很快那被烧得一片漆黑的地面上,有一只似乎是刚刚破壳的雏鸟正蜷缩成小小一团瑟瑟发抖,毛都没长齐。   青溪一愣。   雏鸟眼睛还未睁开,张着嫩嫩的尖喙,“啾”了一声。   凤行云……竟然被凤殃强行“涅槃”了?   被凤凰火烧去所有记忆、情感,甚至神魂都烧成只剩最后一缕,像是完全将凤行云这个人从世间抹去。   初生的苍鸾雏鸟,几乎算是另外的生命。   ***   凤殃终于将扶玉秋抱在怀里,眉目间的戾气逐渐平复,恢复成平日里喜怒不形于色的淡然。   他这次御风极慢,几乎是慢吞吞地带着扶玉秋往闻幽谷而去。   扶玉秋还傻乎乎地继续睡,不知道是真的困了还是因为凤殃叫他别醒。   凤殃无声叹息,分出一丝神识进入扶玉秋的梦境,打算将他叫醒。   这么会功夫,应该足够回到闻幽谷。   扶玉秋就这样没心没肺的就好,那些糟心事完全不必让他知晓。   凤殃闭眸缓缓进入梦境中。   只是才刚睁开眼,便被一阵焰火声炸了满耳朵。   凤殃风轻云淡地四周看了看,发现扶玉秋的梦境已经是晚上。   漆黑天幕全是绚烂的焰火,五光十色,十分灼眼。   扶玉秋正变成白雀,和小凤凰一起亲密地挨在一起趴在小窝里看焰火,时不时发出“啾啾”的笑声,看起来高兴极了。   凤殃看了那碍眼的小凤凰一眼,看起来似乎想把它丢出去。   见扶玉秋正专心致志看着,凤殃也没打扰他,寻了个椅子坐下,打算陪扶玉秋观赏完这场焰火再说。   只是将视线落在天空中,凤殃的瞳孔一缩,神色瞬间变了。   天幕并非是平日里火岩燃放的普通焰火,而是一朵朵草状、花状的奇奇怪怪的焰火,漂亮又灿烂。   ——怪不得扶玉秋看得这么开心。   但这并不是重点。   凤殃当时在凤北河的记忆中看到过这场焰火。   那时凤北河问扶玉秋想不想出闻幽谷,扶玉秋是给了否定的回答。   他不想离开庇护之所。   可是当天晚上,扶玉秋在观赏了远处天边巨大的草状焰火时,便突然改变主意,高高兴兴跟着凤北河离开闻幽谷。   随后魂飞魄散。   凤殃一直不知道那焰火到底代表着什么,能让扶玉秋这样惜命的人不惜冒险离开家。   他甚至是有些嫉妒地想过,那焰火……有这么重要吗?   要是当时扶玉秋能好好待在闻幽谷,也不会有后面遭受折磨灰飞烟灭的下场。   凤殃脸色越来越难看,他霍然起身,快步走到扶玉秋面前。   扶玉秋瞧见他,开心地变成人形:“你又来啦,我能醒了吗?”   凤殃感觉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完全发不出声音,挣扎半晌才艰难道。   “焰火……”   扶玉秋更高兴了:“嗯嗯,真的很好看,我特别喜欢。”   凤殃眼前一黑。   浑浑噩噩间,他似乎有了一个不可思议的猜测。   见凤殃脸色不对,扶玉秋疑惑道:“你不会连这个也不记得了吧?”   凤殃说不出话,心口像是被人剜去一块,冷风直直往里灌。   扶玉秋古怪道:“你怎么这个表情啊,我又没要和你算账。”   凤殃终于开口说话,他像是在压抑着什么极大的痛苦般,几乎是一字一顿地道:“这焰火……是我送给你的?”   扶玉秋眼睛一弯,此时一簇草状的焰火刚好升至高空,猛地炸开。   四散的焰火光芒倒映在扶玉秋漂亮的眼睛里,瞳孔伸出全是璀璨的倒影。   他高高兴兴地说:“是啊,我可太喜欢了。”   凤殃的脸色瞬间惨白。   扶玉秋完全不知道凤殃在想什么,还在那傻乐。   “啊!”扶玉秋眸子带着笑,拉着凤殃的手让他去看天边花簇的焰火,“这个也好看,你到底是怎么做出来的啊?太漂亮了,火岩爷爷都做不出来的。”   凤殃身体摇摇欲坠,他微微闭眼,再次睁开时,已经面如沉水,眸子毫无光亮。   他一伸手,强行让这场焰火停止。   扶玉秋正看得开心,满脸茫然地收回视线:“你怎么了?”   凤殃摇头,只是道:“醒来吧。”   扶玉秋不明所以,但见凤殃的神色好像和之前不一样,也赶忙努力醒来。   只是他的灵丹被吸收了些灵力,终归是伤了些元气,从梦境脱离后却死活都醒不来,感觉像是鬼压床一样。   扶玉秋奋力挣扎半天,终于感觉眼睛能动了。   先是羽睫动了动,眼珠动了半天才终于清醒过来。   扶玉秋本以为自己还在闻幽谷的小屋里和小凤凰贴贴,但没想到一睁开眼睛,发现自己却是在一处陌生之地。   扶玉秋一懵。   不知何时扶玉秋已经变成了人身,正在被凤殃打横抱在怀里,缓步行走在花草丛中,脚踝上系着的凤凰金珠正在微微晃动着,在烈日下微微闪着光芒。   凤凰的气息太过熟悉,扶玉秋也不觉得害怕,攀着他的肩膀就要下来。   可凤殃浑身紧绷,双手抱得他极紧,似乎怕他会被人抢走。   扶玉秋也没多想,见下不来也乐得不用自己跑,不见外地攀着凤殃的肩膀,疑惑地左看右看。   “这里是哪里?”   凤殃微微一抬眼,不远处一座富丽堂皇的宫殿缓缓打开门。   扶玉秋愣了一下。   凤凰殿?   “这里是九重天吗?”扶玉秋感觉自己还没睡醒,怎么一睁眼就到九重天了?   “不是。”   凤殃整个人有种异样的平静,他淡淡回答完扶玉秋的话,抬步走上三层台阶,步履轻缓,一步步走入新建好的凤凰殿。   扶玉秋满脸迷茫,毫无防备地被带了进去。   两人刚一进去,凤凰殿的大门缓缓阖上。   与此同时,地面上的阵法密密麻麻亮起,宛如一张密密麻麻的蛛网,转瞬催动。   “此处是凤凰墟。” 第83章 凤凰金镯   “凤凰墟?”   扶玉秋被凤殃放在宽阔的床榻上, 四处看了看,发现这里的奢华程度完全能和九重天仙尊内殿相比,而且更甚。   地面上铺了一层厚厚毯子, 让扶玉秋赤着脚在上面跑都不会觉得凉。   床旁边是个宽阔的窗户, 扶玉秋屈膝爬了过去, 好奇地看着外面一望无际的花海, 啧啧称奇道:“这里和我上次来之前完全不一样。”   凤殃站在床边居高临下看着他, 因为逆着光, 有些看不清楚他的神情。   “你上次来……是什么时候?”   扶玉秋打开窗户,想要伸出手去够外面的花草, 但刚一伸出却像是触碰到了一层透明结界, 直接被挡了回来。   “就二十多年前吧。”扶玉秋探头看了看,发现窗户外面是一处湖泊, 他还当是凤凰怕他掉下去所以才设的结界, 也没多想。   “我和凤北河一起出来, 先来了凤凰墟一趟。”   凤殃微微闭上眼睛。   “你到底怎么了?”扶玉秋察觉到不对,从床上下来, 踮着脚尖凑到凤殃面前,嘟嘟囔囔道, “从刚才就一直很奇怪, 而且你怎么把我叼来凤凰墟了?我还没和我四哥说呢。”   凤殃垂眸看他,金瞳如同死水般毫无波澜:“嗯,我会让人告诉他。现在外面危险。”   “危险?”   “嗯。”凤殃说起谎话来眼睛都眨都不眨, “金乌还未死, 凤行云想抓你要挟我, 龙族也与我为敌, 四族更是想要我的命。”   扶玉秋“嚯”了一声, 一言难尽地看他:“你怎么惹了这么多事儿啊?”   凤殃温柔地说:“对不住。”   扶玉秋也很好哄,故作矜持地道:“那好叭,我就勉为其难在这里待一段时间好了。”   凤殃笑了一下,眼底却全无感情。   扶玉秋左右看了看,总感觉在床上坐着怪奇怪的,便爬到床沿下了床就要往外面跑。   才刚走半步,凤殃的手猛地抓住他,力道之大险些将扶玉秋的小身板硬生生拖回来。   扶玉秋被吓住了,茫然道:“怎么?”   凤殃伸手后就意识到自己反应太大,强行让自己稳下来,勉强露出一抹淡笑:“去哪儿?”   扶玉秋指了指外面:“看花。”   凤殃悄无声息吐出一口气,手指往下一滑,一把扣住扶玉秋的手腕:“我带你去。”   扶玉秋迷迷糊糊就被他拉着去看花了。   只是凤殃像是怕他出去,直接将他带到大殿外的画栏旁。   扶玉秋朝他示意:“就这样?”   凤殃点头,表示:“就这样看吧。”   扶玉秋:“……”   扶玉秋双手一撑栏杆,“啾”了一声将自己撑着坐在雕花栏杆上,面对着凤殃晃荡着双腿,将雪白衣摆踢得好似蝴蝶展翅般。   他也不看花了,就这样古怪地盯着凤殃。   凤殃将手按在一旁的雕花柱上,灵力微微催动,无数软藤爬上去,转瞬开出花团锦簇来。   他以为扶玉秋爱看花。   扶玉秋等着凤殃说话,但见他只知道闷头开花,顿时气得踢了踢衣摆,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凤殃蹙眉:“我没什么要说的。”   “胡说八道。”扶玉秋比了下自己的双眼,“你有时候可好懂了,我火眼金睛,一眼就看出来了。”   凤殃沉默好一会,从袖中拿出一枚流光溢彩的灵丹,递给扶玉秋。   “你的灵丹。”   扶玉秋一愣。   他的灵丹……不是已经碎了吗?   凤殃怎么突然毫无征兆的、像是送自己一颗普通小珠子似的,就这么风轻云淡地将自己的灵丹拿出来了?   扶玉秋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迟疑地伸出手:“我……我的?”   “嗯。”   凤殃将灵丹放在他掌心。   绛灵幽草的灵丹沉甸甸的,坠得扶玉秋手腕往下一垂。   他呆呆看着许久,终于反应过来后,猛地倒吸一口凉气。   “我的灵丹?!”扶玉秋猛地从栏杆上蹦下来,死死抓住凤殃的袖子,欢喜道,“我的灵丹没碎?你是怎么找来的?!我的灵丹哎——”   他高兴得忘乎所以,只会颠三倒四说相同的话,眉目间的喜悦根本掩饰不住。   凤殃淡淡道:“我顺着凤北河的记忆寻到的。”   “他还真的把我灵丹给夺走了?!”扶玉秋本来高兴得很,听到凤北河的名字又生气了,“烦人,那他用了吗?”   凤殃道:“用了一点灵力,等会将灵丹放置后殿灵泉,温养半月就能恢复如初。”   扶玉秋哼唧道:“还好没用,否则我要鞭尸他!”   虽然灵丹最终还是落到凤北河手中,但好在此时回来了,扶玉秋也顾不得生气,爱不释手地握紧灵丹,感受着那熟悉的灵力,这才后知后觉当时雪鹿医身上沾着自己的灵丹气息果然不是他的错觉。   “可我当时灵丹自爆了,神魂俱散,这灵丹怎么没毁?”   凤殃笑了一声,眼底全是冷意。   因为凤北河最后用彤鹤本命火保住了半颗灵丹,又在流离道用无数灵物温养二十余年。   只是这种话凤殃不想让扶玉秋知道,随意敷衍道:“许是他用了什么秘法吧——去灵泉吗?”   扶玉秋特别容易被分开注意力,高高兴兴跟着凤殃去灵泉。   凤凰墟后殿的灵泉是露天的,可若仔细看就能发现周遭的云雾根本无法逃离这偌大后殿,全都被困在一层透明结界中。   扶玉秋没心没肺,根本没察觉到异样,双手背在腰后,迈着轻快的步伐溜达到了后殿。   灵泉潺潺,和九重天的醴泉别无二致。   凤殃将扶玉秋灵泉轻轻放置在泉眼,淡淡道:“半月后,我为你将神魂移入绛灵幽草灵丹中,再用灵物辅之,不过一月就能重新……”   还没说完,凤殃就听到身后传来“噗通”一声石子入水的动静。   一回头,就见扶玉秋已经化为白雀,正在那浮着扑腾水。   小小的实心白雀被水浸湿后依然是圆滚滚一团,看着很像煮开的汤圆。   “嗯嗯……”扶玉秋扑腾得开心,听到凤殃声音戛然而止,在那眯着黑豆眼敷衍着啾啾道,“你说,我听着呢。”   凤殃道:“……一个月后你就能重新回到幽草的身体。”   扶玉秋蹬着腿游来游去,闻言仰着头,疑惑地道:“那我这个壳子呢?”   “你不喜欢的话……”凤殃淡淡道,“那就烧掉。”   扶玉秋:“……”   总有种卸磨杀驴的错觉?   凤殃起身理了理衣摆:“你先在这里玩,我出去一趟。”   要是搁之前仙尊的身份,扶玉秋才不管他去哪里死,但此时却顺口地问:“去哪里啊?什么时候回来?”   “去一趟冥府。”凤殃道,“黄泉路太冷,你神魂不稳,不适合去那里。”   扶玉秋好奇道:“冥府?就是死了后所有人都会去的地方吗?那我当时怎么没去?”   凤殃不想听扶玉秋说二十年前魂飞魄散的事,眉头轻轻一皱,不回答直接道:“我去了。”   扶玉秋也没拦他,继续扑腾着腿:“哦好。”   凤殃转身离开,衣摆翻飞好似雪白的幽兰。   扶玉秋最爱幽潭水,一只鸟也能玩得不亦乐乎。   只是凤殃走了还没片刻,竟然又折返了回来。   他脚步急促,近乎匆匆地回到灵泉,看到扶玉秋还在那扑腾,不着痕迹松了一口气。   扶玉秋歪歪脑袋:“你忙完了?”   凤殃摇头。   根本没去。   “过来。”凤殃朝他招手。   扶玉秋也玩得差不多了,扑腾着游到岸边,朝凤殃抬了抬小翅膀,任由凤殃伸手将他捞了上去。   白雀浑身羽毛都湿漉漉的,溢满凤殃的掌心。   凤殃伸手指在他眉心一点,扶玉秋陡然变回人身,猝不及防被凤殃双手接在怀里。   扶玉秋吓了一跳:“做什么?”   他的羽毛还没甩干,化为人身后浑身都湿漉漉的,雪白的衣物都被浸透紧贴在身上,勾勒出纤细的身形。   扶玉秋满脸都是水痕,本能伸手拽住凤殃的衣襟,宛如在暴雨中淋透的幼小雏鸟。   可怜又易掌控。   就这样孤零零地蜷在掌中,好像随意一用力就能将其折断翅膀,只能依附他人。   凤殃金瞳翻涌着不易察觉的疯癫,动作轻柔地将扶玉秋湿哒哒的长发随手抚到耳后,道:“再送你个东西。”   扶玉秋疑惑,别人送东西都这样强势吗?   别人不知道是怎么样,反正仙尊就是如此。   凤殃将扶玉秋沾满水的手握住——明明随手就能将水抚干,可他不知出于什么目的,愣是让扶玉秋浑身湿哒哒地坐在自己腿上。   扶玉秋本来就对人与人之间的相处之道没有分寸、边界感,也不觉得这个动作哪里奇怪,疑惑地低头看过去。   凤殃将一根好似金子编成的镯子轻轻往扶玉秋手腕上扣。   扶玉秋连鞋子都不爱穿,更何况戴这种繁琐的东西了——脚上能戴个金珠还是看它好看才勉强戴着。   他皱着眉想要抽回手:“这是什么?”   凤殃也不强求,说:“凤凰血铸成的金镯,能护你平安。”   扶玉秋本来满脸不情愿,但一听是凤凰血铸的,赶忙问:“你流血了?什么时候的事?”   “没事,只一点。”凤殃垂下眸,将金镯收了回来,“你不喜欢就算了。”   扶玉秋忙把爪子伸过去:“喜欢喜欢,喜欢的,你戴上吧。”   凤凰血何其珍贵,哪怕只有一点扶玉秋也不愿浪费凤殃的心意。   沉就沉吧,反正也蛮好看的。   凤殃淡淡一笑,从善如流地将金镯扣在扶玉秋腕上。   “咔哒”一声。   不知道是不是扶玉秋的错觉,他总觉得在金镯扣上时,自己好像听到一阵轻微到好似从远方而来的……   阵阵锁链声。 第84章 放下执念   凤殃从凤凰殿出来。   大门开又合, 三界无人能进去,更没有人能从里出来。   他面无表情化为凤凰展翅而飞,随着视线逐渐升高, 下方的凤凰墟越缩越小。   从上空往下看, 能将一个好似琉璃碗的结界看得分明, 上方有凤凰火纹和锁链交织。   就像是一座华美的金笼。   凤殃看了一眼, 瞬间消失在半空。   地狱黄泉。   楚遇依然百年如一日站在大槐树下, 锁链垂下, 无数厉鬼在他身体中咆哮,却又被凤凰涅槃火压制, 有几只靠近楚遇心脏, 甚至直接被烧得魂飞魄散。   只是今日不同的是……   楚遇偏头,笑意盈盈地道:“小孔雀, 若是你父尊知晓此事, 我该是什么下场?”   孔雀凤雪生坐在槐树根上, 闻言连忙说:“我、我父尊不喜欢我的,我这些年什么事都没干成, 还总给他丢脸,你……你就算把我生吞了魂魄, 父尊也肯定不会怪你……”   见楚遇脸上笑意越来越深, 凤雪生又加了个筹码:“指不定我父尊还会赏赐你为他除了个小祸害呢。”   楚遇哈哈大笑。   他还是头一回见到有人自称“小祸害”。   这时,火焰凭空腾起,凤殃从火中踏出, 似笑非笑道:“小祸害, 在为自己另谋生路吗?”   凤雪生:“……”   凤雪生顿时吓得像是受惊的鹌鹑, 赶忙爬起来跑到凤殃身边, 恭敬行礼:“父尊安好——没、没谋生路。”   他谋死路呢。   楚遇笑得不行:“尊上怎么有闲情逸致来冥府了?有何要事吗?”   凤殃朝凤雪生一抬手。   凤雪生赶忙跑到他身后, 垂头丧气的不吭声了。   “没什么大事。”凤殃淡声道,“就是想将那簇涅槃火要回来。”   楚遇终于不笑了,他手上沉沉的锁链像是被风吹起来似的,震颤不已,旁边黄泉的厉鬼似乎受他影响,全都朝着凤殃挣扎咆哮。   凤雪生一愣,立刻招出孔雀灵力,像是凶狠的幼崽似的,冷冷看向楚遇。   楚遇似笑非笑道:“尊上,金乌陨落这大好的日子,说这个可就没意思了。”   哪怕周围万鬼哀嚎,凤殃依然面不改色,甚至轻笑了一声:“看来我猜得不错,若是我的凤凰涅槃火熄灭,你或许会被万鬼吞噬。”   楚遇手腕上的锁链猛地一震。   无数厉鬼从他身体中钻出,挣扎着嘶吼,似乎是在怒骂。   楚遇朝厉鬼低声呵斥道:“闭嘴!”   他倏地催动灵力,瞬间将那些嘶吼的厉鬼烧成灰烬。   做完这一切后,楚遇冷冷看向凤殃:“当年我那样帮你,你却要恩将仇报吗?”   “那不是帮,是交易。”凤殃道。   “所以现在你要将你的东西拿回去?”楚遇道,“尊上,哪有这般两全其美的事?”   “对。”凤殃抬手,将一簇金乌本命火捧起,淡淡道,“所以我给你新的东西。”   楚遇眉头一簇。   “金乌火?你哪来的?”   “金乌夺舍我,残留在内府的。”凤殃若无其事地道,“换吗?”   楚遇只思考了一瞬,便飞快拍案道:“换。”   为什么不换?   金乌虽然已死,但本命火却是不同,就算离了金乌也能长久存在世间。   凤凰涅槃之火就不同了,若是凤殃陨落了,那火焰也会熄灭……   楚遇盘算着,视线看向凤殃,不知是想到了什么,那双死瞳微微一闪,似乎在看什么。   只是看了一眼后,哪怕是见惯生死的楚遇也倒吸一口凉气。   “凤殃,你的神魂……”   凤殃懒得听他废话,直接将金乌火甩过去:“拿来。”   楚遇见他这个神情就知道他根本不听劝,一言难尽地将金乌火握在掌心,道:“不能这么快,给我三天时间才能将涅槃火取出来。”   凤殃蹙眉,他根本不多言,直接快步上前,伸手就要自己从楚遇心口里掏。   楚遇:“……”   楚遇连连后退:“住手,一天,一天总行了吧,明日你来拿。”   凤殃不想再离开凤凰墟,对楚遇的话置若罔闻,手中腾起一圈凤凰火,作势要“掏心”。   “……”楚遇彻底服气了,“我马上就换给你。”   凤殃这才满意。   凤雪生缩着脑袋站在一边,心想:“父尊好像更疯了。”   楚遇离开槐树下去将心口的凤凰涅槃火换下,凤殃就站在黄泉边,眸子虚无地看着一望无际的长长泉水。   凤雪生怯怯地站在凤殃身边:“父尊。”   凤殃看着在黄泉中翻滚惨叫的厉鬼,漫不经心道:“你想来黄泉吗?”   凤雪生不知道怎么回答,也不敢撒谎,只能沉默。   “看。”凤殃示意凤雪生往下面看那不成形的厉鬼沉沉浮浮,淡淡道,“黄泉中是无法入轮回的残魂,进了楚遇镇魂锁链的则是无恶不赦的厉鬼,踏过黄泉路则是再入轮回,你想进哪里去?”   凤雪生既不想入那看起来都是残肢断臂的黄泉,也不想做无恶不赦之人,更不想去轮回。   他愣了好一会才摇头:“我哪里都不想去,我就是……”   就是不想在这世间,想归为虚无。   凤殃看透了他,淡淡道:“这世间没有虚无,哪怕魂飞魄散,也终有归处。”   凤雪生茫然半晌,才道:“那我……”   凤殃回头道:“别拘泥归处,看看世间。”   只是简单一句话,凤雪生若有所思,久久不能回神。   此时楚遇终于回来。   他浑身厉鬼似乎更加安分了,森冷阴气也在金乌本命火的燃烧下温暖许多。   楚遇手中捧着凤殃的涅槃火:“给你。”   凤殃抬手接过,任由那簇火焰钻入自己的掌心。   楚遇知道凤殃拿回这簇涅槃火焰要做什么,他想了想还是道:“凤殃,若是不想变成黄泉中沉浮的残魂,我劝你还是不要太过执念。”   “执念?”凤殃笑了起来,“我的执念是什么,自己都不记得。”   凤凰涅槃后,涅槃火往往是直接消散天地间。   可这簇涅槃火却还被楚遇保着,也许会有凤殃的些许记忆。   凤殃要的就是涅槃火里的记忆。   凤殃一刻都不想在外面多待,拿回涅槃火后,转身就走。   终于回过神的凤雪生见状赶忙追了上去。   “父尊!”   凤殃回头:“什么事?”   见凤殃眼睛里全是“不是什么重要的事,你就死定了”的杀意,凤雪生噎了一下,讷讷道:“我是想说……我能去看世间吗?”   他从小到大都只知道缩在一个小小角落里苟着,乍一想通,竟然不知道该去看什么。   凤殃闻言,眼底的杀意突然就散了,甚至变得温和起来。   他伸手按了一下凤雪生的肩,温声道:“父尊先给你个去处。”   凤雪生忙点点头。   他喜欢听从别人的安排,省得自己像是无头苍蝇一样。   凤殃抬手一指天边。   凤雪生顺势望去,满脸迷茫。   凤殃笑着说:“九重天。”   凤雪生:“?”   凤雪生茫然:“父尊说什么?”   “凤行云和凤北河不会再同你相争九重天仙尊之位。”凤殃用一种轻飘飘好似在闲聊的语调淡淡道,“之后,你会成为下一任九重天仙尊。”   凤雪生:“……”   凤雪生:“???”   凤雪生一愣过后差点崩溃,他拼命摇头,都要把脑袋摇出残影了。   “不不不不不!”   凤殃温柔地说:“你可以。”   一直都颓丧的凤雪生生平第一次有了强烈的情绪波动:“我不可以!”   凤殃才不管他可不可以,丢下一句:“四族会很快知晓此事,有麻烦去寻龙族龙女祝,她会帮你。”   凤雪生满脸惊悚:“父尊……父尊!”   “父尊”不想听他废话,化为凤凰直接飞走了。   只剩下凤雪生一人在黄泉边满脸凌乱。   ***   凤殃几乎是用最快的速度回了凤凰墟。   结界毫无动静,看来并没有人来过,里面的人也没有试图出来过。   想想也是,扶玉秋在闻幽谷能一待数十年,想来他也是耐得住寂寞的,不会才半天功夫就吵着闹着往外跑。   凤殃化为人身落地,将凤凰殿大门打开。   扶玉秋的确没打算出去玩,他化为白雀和那只小凤凰一起紧挨着团在软枕上,已经睡得不知今夕是何年了。   凤殃放轻步伐缓步走过去,不着痕迹地坐在床边。   他伸手将睡得几乎挨到扶玉秋脸上的小凤凰捏起,眼睛眨也不眨地随手一扔。   小凤凰狼狈滚到角落,“啾叽”一声被硬生生摔醒了。   它和扶玉秋待一起久了,以为只要哭一哭就能得到抚摸,摔疼了当即就要嚎啕大哭。   可凤殃微微瞥了一眼过去,小凤凰浑身一激灵,当即把哭声硬生生噎了回去,在那噎得“啾叽啾叽”地发出轻微的咳嗽。   凤殃将视线收回,俯下身化为凤凰蜷缩在床上。   他伸着华美的翅膀,将雪白的团子轻柔扒拉到自己怀里。   扶玉秋睡得四仰八叉,整个人像是球一样滚过去,他迷迷瞪瞪地把眼睛睁开一条缝,嗅到凤凰的气息,本能将脑袋在凤凰柔软的软羽上蹭了蹭。   “啾啾。”   凤殃俯下头给他理了理睡得炸开的羽毛。   “睡吧。”   扶玉秋困得眼皮直打架,软软地又“啾”了两声,也不知道在嘟囔什么,又继续睡了。   凤殃垂眸看着他。   扶玉秋的世界太纯粹,睡、玩,还有喝水,可自己却硬生生闯入他的生活,让他遭受这么多的无妄之灾。   甚至因为那草状的焰火,让扶玉秋离开闻幽谷,最终送了命。   凤殃微微一闭眼。   若是当时他死在九重天就好了,哪怕变成鹓雏所说的残忍嗜杀的仙尊。   没有去下界,没有遇到扶玉秋……   凤殃的翅膀突然用力将扶玉秋拢住,心中逐渐生出对自己强烈的厌恶和恨意。   哪怕知道扶玉秋是因为自己而离开闻幽谷,他却仍然希望遇到扶玉秋。   自私又卑劣。   楚遇让他不要太过执念。   可若是能轻易放下,也不会是执念了。   梦境中,依然在燃放着让扶玉秋送命的花草状焰火。   扶玉秋看焰火时越开心,凤殃便越觉得煎熬痛苦。   大概是灵丹正在灵泉温养的缘故,扶玉秋的清醒梦终于开始像个真正的梦境,他正在梦境的漫天烟火下昏昏沉沉。   看到凤殃过来,他在原地恹恹地打了个哈欠:“你回来了,好玩吗?”   玩,扶玉秋什么都能想到玩。   凤殃抬手将焰火停止,站在那也不过去,只是问:“想见凤北河吗?”   扶玉秋懵了:“他还活着呢?”   “嗯。”   虽然活着,但比死了也好不了多少。   凤殃声音听不出来情绪。   “他害你魂飞魄散,你想亲手杀了他吗?”   扶玉秋晕晕乎乎的,脑子也不知道在想什么,啾了几声,迷糊地所问非所答。   “那、那见一见吧?” 第85章 罪该万死   闻幽谷。   扶白鹤神色阴沉, 一脚将旁边趴着的雪豹踢开,交叠着双腿,冷冷看向对面的扶玉阙。   两人已经多少年没有这样面对面说过话了, 此时重逢, 依然恨不得杀了对方。   扶玉阙漠然道:“玉秋呢?”   阴藤已经回他的山洞养伤去了, 此时闻幽谷就这两人。   还有个蹲在角落里当鹌鹑的木镜。   ——扶玉秋一走, 原本和和气气温温柔柔的扶白鹤像是变了个人似的, 木镜根本不敢靠近, 唯恐被波及。   扶白鹤冷冷地说:“凤行云趁着妖族来闻幽谷的空当,不知使了什么妖法将他抓走了。”   扶玉阙蹙眉:“然后?”   扶白鹤气得胸口疼, 却还是看在扶玉秋的面子上, 道:“苍鸾族族主又说他被仙尊救走,此时不知所踪。”   扶玉阙转身就走。   “你做什么去?!”扶白鹤厉声叫住他。   扶玉阙:“仙尊是疯子, 玉秋危险。”   “去好了。”扶白鹤冷声道, “但凡你能靠近凤凰墟十里之内, 我就心甘情愿叫你哥。”   扶玉阙蹙眉。   扶白鹤知道扶玉秋被仙尊带走后,并不是没有去寻。   从花主处知晓仙尊许是会隐居在凤凰墟, 他便马不停蹄地赶了过去。   虽然料到凤凰墟会有结界,可扶白鹤却完全没想到凤凰墟方圆十里好似布了鬼界, 无论往哪里走都会回到起点。   根本无法靠近凤凰墟, 更何况进去了。   扶玉阙满脸漠然:“你就等着?”   扶白鹤当即怒瞪他:“扶玉阙!你听听自己说的到底是不是人话?!”   他一生气,浑身灵力肆意,旁边委委屈屈蹲着的雪豹差点吸疯了, 被扶白鹤一脚蹬开, 气势凶悍地走到扶玉阙面前。   扶玉阙眼睛眨都不眨, 一缕缕毒烟也开始溢出。   眼看着两人都要打起来了, 角落里的木镜怯怯道:“你们……别打。”   “有你什么事?!”扶白鹤平日里和和气气, 此时乍一动怒,简直无差别攻击,呵斥木镜,“边儿待着去!”   木镜吓得一哆嗦,忙点头,恨不得自己就是一棵角落里的杂草,谁都别注意到他才好。   最终,扶玉阙和扶白鹤还是没打起来。   乐圣匆匆赶来,无可奈何地分开两人:“别闹了,玉秋没事,就是暂时在凤凰墟养一阵子伤,仙尊说过段时日就放他回来。”   扶白鹤拧眉:“放他回来?你确定?”   “应该……吧。”   乐圣有些心虚,实际上他自己也完全不信仙尊这番鬼话。   就凤殃疯成那副鬼样子还不忘瞒着扶玉秋金乌之事,就那种把凤凰墟方圆十里不让任何活物靠近的占有欲,哪里愿意放人回闻幽谷。   扶白鹤蹙眉,又问:“仙尊对玉秋……没有那种心思吧?”   乐圣:“……”   乐圣神色复杂,回他一个“你说呢”的表情。   扶白鹤脸色彻底沉了下来。   远处凤凰墟的扶玉秋根本不知道闻幽谷开始商量着如何“营救”他,他晕晕乎乎地从梦中醒来,无意中抬眼一瞥,发现凤凰正垂着眸看他。   不知道为什么,明明只是普通的注视,扶玉秋却有种凤殃看了他许久的错觉。   扶玉秋歪歪脑袋:“啾?”   凤凰垂头用尖喙给他理了理睡得炸起来的那根红色翎羽。   扶玉秋不清楚是不是鸟类都爱给对方梳理羽毛,但凤凰这么用心,他也奋力爬起来,打算看看凤殃哪根羽毛乱了。   可明明两人是一起挨着睡觉,凤凰一身华美翎羽却依然柔顺,哪怕被扶玉秋在怀里乱蹭,也完全没有一根乱毛。   扶玉秋不死心,“啾”的冲上前,用脑袋在凤凰软羽上一通乱蹭。   这下凤凰的羽毛终于乱了几根。   扶玉秋这才高高兴兴凑上前,蹦蹦跳跳地用嫩黄的尖喙给凤凰梳理羽毛。   凤殃:“……”   凤殃笑了起来。   外面天还没亮,雪白的床幔倾洒而下,缓缓随风而动。   这样封闭的环境给了扶玉秋极大安全感,觉得此事正是个谈心的时候,他仰着脑袋问:“凤凰,你的毒是自己解了吗?”   凤殃愣了一下,摇头:“我不记得了。”   “那你是涅槃过吗?”扶玉秋试探着问,“涅槃,就是死过一次吗?”   凤殃沉默好一会,才道:“对。”   扶玉秋急忙问:“怎会如此?当时你不是仙尊了吗,谁还能杀得了你,你、你杀回去了吗?”   见凤殃不说话,扶玉秋才意识到凤殃根本没有之前的记忆,只好重新趴回去,讷讷道:“对不起……”   凤殃却抓住扶玉秋最后那句话:“杀回去……对,受到伤害就该报复回去,对吗?”   扶玉秋本来想回答“当然”,可见凤殃的神色似乎不太对,谨慎地没有直接回答。   “分、分情况的吧……”   凤殃也没想他回答,他收拢好翅膀,化为人身将扶玉秋捧在掌心,神色淡然道:“走,去见凤北河。”   扶玉秋越来越觉得不对劲:“凤凰?”   虽然两人分开二十多年,但扶玉秋总是觉得现在的凤凰没有半点当年的影子,甚至和前段时间在九重天遇到的仙尊、凤凰都有区别。   到底发生什么了?   凤殃五指轻轻抚了抚扶玉秋的脖颈一直捋到尾羽,让扶玉秋舒服得直啾啾,也没闲情去思考凤殃的异样了。   扶玉秋本以为凤殃是要带他离开凤凰墟见凤北河,谁知走过游廊,依然是凤凰墟的大殿。   此时天已亮了,朝霞从东边泛起,绚烂斑驳。   扶玉秋整个身子都仰躺在凤殃掌心,眯着眼睛含糊地喊:“凤凰,我们不出去吗?”   话音刚落,扶玉秋感觉凤殃的手指似乎本能收拢了一下,但在即将捏住他之前又迅速松开,凤殃笑道:“你想出去吗?”   扶玉秋翻了个身,趴着晃了晃尾羽,赖叽叽地说:“你不是说外面危险吗,我在闻幽谷也是待,在这儿也是待,都没什么差别。”   凤殃没说话,捧着他到了正殿。   凤凰墟的正殿和九重天很像,扶玉秋随意瞥了一眼直接一哆嗦,大概又回想起了在九重天被关在笼子里的憋屈。   他哼唧一声,瞪了瞪凤殃泄愤。   凤殃坐在云椅上,垂着眸漫不经心地抚摸着扶玉秋,袖口带着云雾冷冽的气息。   扶玉秋舒服得直呼噜,终于忍不住伸翅膀拍了他一下,让他住手。   凤殃从善如流收回手,从旁边拿出一只雪蚕,姿态散漫地放入那熟悉的瓦瓮中。   扶玉秋疑惑地看着。   好像在九重天,凤殃也喜欢往这瓦瓮里塞雪蚕。   他在里面养了什么吗?   就在扶玉秋仰着脑袋看时,凤殃手指一点瓦瓮的边缘,一缕像是被红绳缠绕的残魂猛地钻出来,受他灵力牵引猛地落在下方。   扶玉秋迷茫看去,就见那缕残魂竟是……凤北河?!   凤北河的身形已是半透明,隐约能瞧见无数根密密麻麻的红绳在他魂魄中穿梭。   细看下,那绳子竟是凤凰火?!   凤凰火凝成的锁链将凤北河的魂魄死死困住,也在每时每刻都在灼烧那本就受到重创的残魂,让他一直都处于炼狱似的煎熬中。   凤殃靠在云椅上,手中撑着扶手,五指懒懒撑着下颌,漫不经心瞥了凤北河一眼。   因强行夺取凤北河的记忆,哪怕是残魂状态凤北河也是记忆破碎。   他看到凤殃,眸子里闪现一抹疑惑,好一会才行礼,声音好像风一吹就断。   “见过父尊。”   凤殃笑了,眼底冰冷一片。   他问:“凤北河,当年你是否受了金乌蛊惑?”   凤北河一愣,抬头看他。   金乌……蛊惑?   扶玉秋总觉得此时的凤殃不太对劲,连仇人在此也顾不得了,仰着头拧眉看着好像又开始发疯的凤凰。   “我说……”没有等到回答,凤殃微微前倾身体,金瞳好似燃起熊熊大火,声音轻柔却带着无法忽视的压迫感,“你带绛灵幽草离开闻幽谷,是否是受了金乌蛊惑?”   凤北河怔怔好久,轻轻摇头:“没有。”   他那时……   只是嫉妒。   他只想要绛灵幽草的温暖只独属于自己,而不是做什么代替品。   既然不是他自己的,那他也不要。   不要的东西,也没有必要存于世间。   凤殃金瞳几乎烧成橙黄色,但语调依然很淡然:“那你说,自己是不是罪该万死?”   是不是该被挫骨扬灰?   是不是……   “凤凰……”   “凤凰!!!”   凤殃瞳孔一颤,怔然低头,就见扶玉秋正仰着头看他,焦急着啾啾个不停。   凤殃声音更轻柔了:“怎么了?”   扶玉秋一哆嗦,看到这样的凤殃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浑身发冷,小声说:“我还想问你呢,你是怎么了,感觉好奇怪。”   凤殃笑起来:“我没事——你呢,不想和他说话吗?”   扶玉秋犹豫地看了一眼凤北河,回想起刚才他那句执迷不悟的话,顿时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也不从凤殃身上下来,直接催动灵力化为人身。   雪白的衣袍翻飞,层层叠叠落下。   扶玉秋一头白发披散而下,面容艶丽逼人,他坐在凤殃怀里,哼唧着磨蹭两下,调整了舒服的坐姿。   凤殃:“……”   凤北河怔怔看着,视线落在扶玉秋那张脸时,死瞳一缩,竟然本能站起来,似乎想要往前几步去触碰他。   “你……”   见凤北河直勾勾盯着自己,扶玉秋冷笑一声,一只手勾住凤殃的脖子,做足了亲昵姿态,凶巴巴地耀武扬威。   “看什么看?乖儿子,叫我爹。”   凤北河:“……”   凤殃:“……” 第86章 想念等待   扶玉秋本来不想说这句话的, 但想来想去又不知道有什么话能泄愤。   冥思苦想半天,他才记起来之前刚重生时还过了嘴瘾,骂了句“下世轮回我要当你爹!”。   凤北河叫凤殃“父尊”, 自己又和凤殃这么熟, 这不就是间接当爹了吗?   扶玉秋觉得逻辑很完美, 骂完这句话后, 眉目间全是得意的艳丽。   凤北河怔怔道:“玉秋?”   他好不容易清醒点的神智再次迷蒙了, 甚至觉得此时正在做梦。   否则, 为什么扶玉秋还活着?   “别叫我的名字!”扶玉秋瞪他,“你不配。”   凤北河似乎听不到扶玉秋的话, 缓慢上前:“玉秋, 你还……”   可他还未靠近,身上的凤凰锁链瞬间腾起熊熊大火, 将凤北河本就虚弱的残魂烧得又透明几分。   锁链将凤北河强行压制在地上, 让他无法靠近扶玉秋。   凤北河拼命仰着头, 神魂的剧痛让他彻底清醒,挣扎着朝着扶玉秋道:“扶玉秋, 你没有死,你没有……”   他不知是在怨恨还在庆幸, 颠三倒四说着, 突然嘶声笑了出来。   “你竟……没死?”   凤殃终于不耐烦了,直接道:“杀了他……”   扶玉秋气不打一处来,霍然从凤殃身上起来, 白衣翻飞, 怒气冲冲地大步走到凤北河身边, 一脚踩了上去。   凤殃金瞳一缩, 扶玉秋踩中地方的凤凰火瞬间消退去, 省得烧到他的“根须”。   “你爹我寿比南山!才不会被你这个不孝子轻易弄死呢!”   扶玉秋气得踩了两下,又俯下身拎着凤北河的衣襟将他拎起来,冷冷道:“我到底哪里对不住你,我又是什么罪大恶极之人吗,因为你的野心,我就活该被你挖出灵丹,魂飞魄散?”   凤北河怔然看他。   在扶玉秋说出那一串质问时,凤殃也在注视着他。   好像那些质问……也在对着他。   长相艶丽的人,哪怕是发怒也好看的让人侧目,扶玉秋问完后,随手将凤北河一扔,眉目罕见的清冷漠然。   “你没被金乌蛊惑,说明你就是个无可救药的混蛋,根本不值得同情。”   凤北河嘴唇都在发抖:“扶玉秋……”   扶玉秋作势要踹他,凶狠道:“都说了别叫我!”   “你从未真心待过我。”凤北河眸子虚无,突然说,“你给我的东西,只是别人不要的。”   扶玉秋一愣,匪夷所思看着他:“你说什么?”   凤北河说完似乎后悔了,他轻轻抿唇,哪怕浑身凤凰火还在灼灼燃烧着他的神魂,却还是朝着扶玉秋伸出手。   似乎想要一个拥抱。   他一生的温暖,全是扶玉秋给的。   而他此生唯一一个拥抱,也是扶玉秋给他的——虽然拥抱后,扶玉秋便眼睛眨也不眨地在他怀里灵丹自爆。   想到这里,凤北河竟然想笑。   那根本不能算是拥抱,而是离开他的决绝。   凤北河的手还未碰到扶玉秋,身上的凤凰火烧得更凶,直接强行压着他屈膝跪了下来。   凤殃端坐云椅,居高临下看着他,金瞳皆是嘲讽和厌恶。   凤北河仰着头对上凤殃的神色。   他看出来那双堪称癫狂的金瞳里全是得不到也要将其扼死在自己怀里的偏执——那是对扶玉秋的独占欲。   可是扶玉秋根本看不出来,还没心没肺傻乎乎地踩着台阶往凤殃跑去。   他似乎不知道自己被什么可怕的东西盯上了。   “玉秋……”凤北河下颌绷得死紧,浑身烈火也依然沙哑着开口,“别信他。”   扶玉秋已经踩上了台阶,闻言皱眉回头。   “什么?”   凤殃也不制止,冷眼旁观。   “他是个疯子,迟早有一日,你会知道他的可怕之处。”   凤北河速度很快,因为他意识到凤殃逐渐对自己动了杀心。   被凤殃压制数年,死到临头凤北河已不再隐藏,冷冷道:“我之所以与金乌同流合污,也是被凤殃所逼,害死你的罪魁祸首……”   扶玉秋瞳孔一缩。   “是他才对。”   凤殃依然坐在那,好像从始至终都是孤身一人。   清冷的云从他身边穿梭而过,带起他一绺夹杂着几根雪白的发。   扶玉秋满脸迷茫,怔怔地转头去看凤殃。   凤殃和扶玉秋安安静静对视,眼睛里没有丝毫情感。   扶玉秋似乎想要开口说话,但嘴唇轻轻哆嗦两下,却什么都没说出来。   凤殃早已料到如今这个局面,甚至很期待这个场景尽快到来,这样他就不必在痛苦中沉沉浮浮。   凤殃冷眼看着扶玉秋不可置信的神色,近乎恶毒地心想。   “怨恨我吧。”   “我本就是罪魁祸首。”   怨恨……   然后离开吧。   凤北河说完后,看到扶玉秋这个神色,心脏一酸。   可他本就怨恨凤殃将他当老鼠似的操控数年,此时终于寻到了凤殃的软肋,甚至觉得此时的九重天仙尊很可笑。   一个眼神就能让他崩溃如山倒。   就在这时,扶玉秋突然说话了。   他脸色苍白,喃喃地问凤殃:“你也这样以为吗?”   凤殃一愣。   他本以为要迎接的是扶玉秋的质问……不对,这句话好像也是质问,但意思似乎有点不一样。   凤殃的沉默让扶玉秋一个踉跄,险些从台阶上跌下去。   他匪夷所思地看着凤殃,呢喃道:“原来你这么奇怪……是因为这个?”   凤殃终于坐不住,他站起身:“玉秋……”   扶玉秋厉声道:“你闭嘴!”   凤殃:“……”   堂堂九重天仙尊竟真的停下动作,闭了嘴。   扶玉秋满脸冷意,去而复返直接又走回凤北河身边,艶美的脸蛋全是难得一见的戾气。   “自己龌龊就躲角落里苟着去,别像是无赖疯狗一样胡乱攀咬。”   凤北河一怔。   扶玉秋怎么都解不了气,竟然伸手一把扣住凤北河的脖子,猛地用力将他死死掼在地上。   ——方才扶玉秋都没这么生气,此时却因为凤北河诋毁凤殃的话气得要疯。   凤北河一把扣住他的手腕:“他是个无心之人……”   扶玉秋五指成爪,按在凤北河的心口猛地挥出一道灵力。   “砰”的一声,水连青的灵力竟然直直穿过凤北河的身体,将地面的玉石板击出一道裂纹。   凤北河身体剧震,神魂更加淡了。   “真正的无心之人,是你才对。”扶玉秋冷冷地说。   凤北河从未见过扶玉秋有这样冷的神情,好像平日里只知道喝水玩乐的傻样只是伪装而已,此时的他从内而外皆是凶悍的杀意。   ——就连凤殃都没见过扶玉秋这个样子。   凤殃终于回过神来,快步走下云梯,一把扣住扶玉秋的腰身将他从凤北河身上抱下来。   扶玉秋眼圈发红,被抱住纤瘦的腰却还在手脚并用地想要踹凤北河。   他终于崩不出脸上的冷漠,怒气冲冲地嘶声道:“混账东西!你爹我要宰了你!”   凤殃:“……”   凤殃险些招架不住,只好抬手将凤北河的残魂重新收回瓦瓮中。   扶玉秋无差别攻击,直接踹了凤殃膝盖一脚,声音都要破了音。   “把他给我放出来!”   凤殃将扶玉秋挣扎时散乱到脸侧的长发轻柔拂到而后去,却被扶玉秋一巴掌拍开。   扶玉秋气性很大,可最近好像不怎么动怒,凤殃本来还以为他是脾气变好了,谁知道一撒起来还是制不住。   “不要生气了。”凤殃怕他气出个好歹来,轻轻道,“你若生气,让他灰飞烟灭便好。”   扶玉秋气得头晕眼花,说不出话,只好重重“呵!”了一声,表示自己的阴阳怪气。   凤殃淡淡道:“他说的也没错,三族之争的确因我而起,你也确实是受我牵连。”   这句话一说出来,扶玉秋眼前一黑,差点被凤殃硬生生给气晕过去。   凤殃一把接住扶玉秋摇摇欲坠的身体:“玉秋?”   扶玉秋缓了半天才终于缓过来心口憋屈的气,他深吸一口气,面无表情道:“刚才你说‘让他灰飞烟灭’,是不是觉得你也是杀我的罪魁祸首,也想跟着早死早超生啊?”   他总算知道两人重逢后凤殃为什么这么奇怪了,还总是问他一些奇奇怪怪的问题。   对,还有焰火,每次一看到扶玉秋放,凤殃肯定脸色难看地直接停掉。   之前扶玉秋还在疑惑,现在终于知道了。   敢情这只大尾巴鸡在阴郁矫情。   凤殃漫不经心道:“你魂飞魄散过一回。”   “所以你也想魂飞魄散一次,赔给我吗?”扶玉秋问。   凤殃没说话,像是默认了。   扶玉秋都要被凤殃气笑了。   他没话说,转身就走。   “那焰火……”凤殃突然说。   扶玉秋脚步一顿,沉着脸回头看他。   凤殃直视着扶玉秋的眼睛,一字一顿道:“若我没送给你焰火,你不会跟凤北河离开闻幽谷。”   扶玉秋努力理解这句话的意思,好半天才轻轻“啊”了一声,像是有些麻木了。   他没有回答,转身离开。   凤殃站在原地,怔然看着扶玉秋离开的方向。   这个结局他曾经设想过,但却不知道扶玉秋生气的点并不在自己是罪魁祸首上,而是全然相反。   凤殃手指轻轻摩挲着手腕上的凤凰火纹。   只要将凤凰火纹抹去,扶玉秋就能畅通无阻地离开凤凰墟,重新回到闻幽谷。   ……过他自由自在的生活。   凤殃的手指猛地一用力,指腹都开始发白,缓慢地凝出灵力,想一点点抹去火纹。   可只是一个简单的动作,却像是要将他的心剜出来一般,手指都在剧烈发着抖。   还未刚摸到火纹,偌大的大殿突然传来一声清脆的脚步声。   凤殃猛地抬头。   扶玉秋去而复返,脸上全是水痕——似乎是去洗了一把脸。   凤殃:“?”   扶玉秋将脸上的水痕一抹,刚才那让凤殃都觉得可怕的冷意全部散去,他茫然看着凤殃,哑声道。   “你一放焰火,我就想见你。”   凤殃一愣。   扶玉秋羽睫一颤,再也忍不住,两行泪突然毫无征兆地落下,混合着水珠滑落到下巴。   “我……我只是想见你。”   扶玉秋在闻幽谷待了这么多年,虽然和扶白鹤扶玉阙聚少离多,但他知道两人总会回来,所以并不觉得等待是多漫长难熬的一件事。   直到凤殃的出现、离开才让扶玉秋知道……   原来所有的想念、等待,并不会都如自己所愿。   无论什么东西都能让扶玉秋感到快乐,焰火、玩乐、水,这些东西在闻幽谷应有尽有,可凤殃带给他的平淡美好却短暂的像是一场焰火。   闻幽谷的焰火扶玉秋想什么时候看就什么时候看。   凤殃却不一样。   扶玉秋只是想再见见他。   “我只是想见你。”   短短一句话,甚至不超过十个字,却击碎了凤殃这段时日以来的所有进退维谷、煎熬痛苦,这时他才意识到,不知不觉间他用本来不该他承担的剧烈愧疚将自己硬生生逼到了痛苦崩溃的边缘。   扶玉秋说完后大概觉得丢脸,正在那擦没出息的眼泪。   凤殃悄无声息吐出一口气,朝着扶玉秋伸出手。   “玉秋,过来。”   扶玉秋见他一副大爷样,气又上来了,直接朝他一勾手指,冷笑道。   “使唤谁呢?想干什么,自己过来。”   凤殃:“…………” 第87章 龌龊私欲   凤殃缓步走了过去。   扶玉秋脸上还有未干的泪痕, 却强撑着气势瞪着他,打算看他到底想做什么。   ……凤殃走到他面前,伸手将他拥在了怀里。   扶玉秋一愣。   凤殃看起来好似云端雪云般冰冷, 可怀抱却是温暖如春风, 双臂收紧将身形纤瘦的扶玉秋整个抱在怀中, 扑面而来一股清冽雪雾缓缓融化在初升之日的气息。   扶玉秋之前总感觉凤殃没有半分人气, 此时骤然感受这熟悉又陌生的气息, 愣了好一会。   此时这一抱, 好像终于从云端落下来了。   凤殃手指抚着扶玉秋雪白的发,感受那冰凉的触感, 轻声道:“我不会再让你出事了。”   扶玉秋满脸好奇, 缓了好一会才意识到凤殃又将当年自己魂飞魄散之事归咎自己身上去了,当即蹦起来重重蹬了他的脚一下。   凤殃:“……”   好在凤殃是个能忍能狠的性子, 哪怕脚被踩得生疼依然保持着高岭之花的姿态, 淡淡看着他, 眉头都没动一下。   “怎么?”   “我出事是我自己眼瞎,遇人不淑, 和你有什么关系?”扶玉秋冷冷瞪他,“是不是日后我寿终正寝, 你也觉得是自己的错, 错在比不上天道?”   “……”凤殃说,“我没有。”   他一没有理,就会淡淡地说“我没有”。   扶玉秋“呵”了一声, 说:“那我也不会让你出事的。”   凤殃愣了一下:“什么?”   扶玉秋又重复一遍, 下巴都要扬上天了, 趾高气昂道:“我说, 有我在, 也不会让你再出事。”   一时间,凤殃胸口涌出的情绪,甚至是迷茫的。   从没有人对他说过这种话。   打有记忆起,凤殃面对的便是数不尽的恶意、恨意、杀意,每个人都想他死,就算遇到待他好的,也从来都是他处于主导位置对其相护。   从没有人想要保护他。   扶玉秋还在那细数:“比如那什么金乌啊,他若是来我就用水连青浇它,把他浇成大尾巴落汤鸡!”   凤殃一直注视着他,闻言笑了一下。   “笑什么笑?!”扶玉秋说他,“你也是,如果你再把什么乱七八糟的往自己身上揽,我也浇你。”   凤殃:“……”   凤殃不笑了,轻声说好。   他这副样子,让扶玉秋终于寻到一点当年和“丑八怪”相处的感觉了。   扶玉秋这才消了气。   他伸手摸了摸凤殃的脸,左看右看,啧啧道:“怪不得在九重天我第一眼看到你就觉得你好看。”   很少有人类能让扶玉秋觉得好看——他连自己都觉得丑。   扶玉秋没有边界感,这样腻腻歪歪贴了半天,也不觉得哪里有问题。   凤殃紧盯着近在咫尺的扶玉秋,心口缓缓涌上一股不可自制的情绪,搅动着他本就不稳的思绪。   他只当时自己又要疯癫了,却没意识到这股感情没有半分暴躁,甚至还带着他从未有过的渴望。   ——那是本能的欲望。   凤殃将视线移开,伸手轻轻把扶玉秋推开,淡淡道:“没什么好看的,一张皮囊而已。”   “也是。”   扶玉秋没觉得有什么问题,又想起再过一段时日自己就能重新变回幽草了,顿时高兴起来。   “有花盆吗?”   凤殃想了想:“应该有几个。”   半晌后,无数食人藤枝顶着一只只花盆从外而来,花盆样式全都不一样,草草数下来,竟有几百只。   扶玉秋:“……”   扶玉秋本来坐在台阶上等,看到那琳琅满目看都看不过来的花盆,都惊呆了。   这……这叫“有几个”?   凤殃坐在云椅上拿雪蚕往瓦瓮里放,也不知道在喂什么,听到扶玉秋倒吸一口凉气的声音,微微抬头看去。   “怎么?都不喜欢?”   扶玉秋:“…………”   扶玉秋觉得自己好像妖妃哦。   太奢靡了。   听到这句话,凤殃笑起来。   这就奢靡了?   扶玉秋蹦起来,决定享受一下妖妃的特权。   他喜不自胜地围着那一堆花盆绕着圈地打转,眉目间全是喜色。   “这个好看!”   “这个也不错,有凤凰纹呢。”   扶玉秋左看右看,觉得哪个都好看,全都适合栽自己。   就在他纠结的时候,凤殃将瓦瓮放下,对食人藤道:“全都放下吧。”   食人藤微微一晃藤枝,将花盆轻手轻脚地放下。   扶玉秋欢喜得眼眸都要弯起来了,他抱着自己最喜欢的凤凰纹花盆跑过去,直接一撑手坐在桌子上,盘着一条腿,居高临下看着端坐在椅子上的凤殃,笑眯眯地道:“你现在可今非昔比啦,当年弄个床还自己亲自去拖的。”   凤殃也不在意自己被俯视,道:“我可以亲手给你做花盆。”   扶玉秋哈哈大笑,捧着凤凰纹花盆在掌心转了几圈:“这个我就很喜欢。”   乐完后,扶玉秋看到凤殃手边的瓦瓮,好奇地探着脑袋:“这里面除了凤北河,你还养了其他小玩意儿吗?”   知道凤北河过得不好,扶玉秋就很开心,也不像之前那样一听到这个名字就能把自己气得眼前一黑了。   凤殃淡淡笑了:“还有朱雀。”   扶玉秋一愣,“嚯”了一声:“朱雀?!”   凤殃轻轻一勾手指,瓦瓮里飘出来一抹残魂,是朱雀原形模样,看着似乎濒死,就连双翅也被折断,蔫蔫垂在两侧。   扶玉秋隐约听说过朱雀仙尊对凤殃所做之事,也不同情他,打量半天,问道:“你不杀了他吗?”   “杀了多无趣。”凤殃慢条斯理道,“我还没死,他怎么能解脱?”   扶玉秋总觉得这句话很奇怪,但又挑不出毛病。   凤殃不想让扶玉秋知道这种事,将瓦瓮随手一丢,起身道:“想不想听箜篌?”   听到“箜篌”两个字,扶玉秋本能就要捂耳朵,省得魔音灌耳,可仔细一想在九重天凤殃弹得那首《鱼在水》,宛如天籁。   他从桌子上蹦下去,高兴道:“好啊好啊,走走走。”   当年凤殃在闻幽谷里学箜篌,不知道为什么总是弹得极其难听,每回只要一弹奏,都能让扶玉秋气得无论在哪里都跑回来拍案骂他。   二十多年过去,没有记忆的凤殃竟然将箜篌弹得有模有样。   乐圣听了都得甘拜下风。   扶玉秋变成白雀趴在凤殃膝上,看着凤殃修长的手指在箜篌弦上拨弄翻飞,不知道怎么突然想用脸去蹭一蹭他的手。   “一定很舒服。”扶玉秋突然这样想。   想完后,扶玉秋一个激灵差点炸毛,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   他他他……他怎么能有这样的想法?!   哪怕没心没肺如扶玉秋,也知道自己这样死皮赖脸上去用脸蹭人家手的行径简直可耻!   扶玉秋唾弃自己。   凤殃还在弹箜篌,并未意识到扶玉秋小脑袋瓜子里在想什么。   就在这时,凤凰墟的结界轻轻传来一阵波动。   凤殃勾箜篌弦的手猛地一顿,指腹被弦勒出一线雪白。   扶玉秋还以为自己龌龊的心思被发现,一个激灵,心虚地道:“怎、怎么啦?”   他就是想想,没去蹭呢。   凤殃淡淡道:“没事。”   他猛地一挥琴弦,隐约有一道凤凰火顺着他的灵力猛地飞了出去。   箜篌声继续响起。   凤凰墟之外,乐圣满脸尴尬地带着扶玉阙、扶白鹤等在门口。   了结了金乌,乐圣完成此生夙愿,也逐渐胆大包天,凤凰明明都说了不准靠近凤凰墟,他还是带着两人过来了。   “冷静啊。”乐圣说,“先把你的毒烟从我身上移走。”   扶玉阙冷冷道:“不。”   乐圣无奈道:“你拿毒烟逼我也没用啊,仙尊之令,我哪里能违抗?他若是不放你们进去……”   话还没说完,一簇火苗如离弦的箭出现在原地,化为一个虚幻的人影。   凤殃冷淡地看着三人,若无其事道:“何事?”   扶白鹤脸都绿了。   这人可真是好厚的脸皮,把人家弟弟囚禁在此处,竟然还厚颜无耻地问“何事”。   扶玉阙言简意赅:“还来玉秋。”   凤殃大概觉得这句话很可笑,直接笑了出来。   “白费!”扶白鹤看不惯扶玉阙这完全没有气势的样子,一把将他推开,冷冷道,“哪怕是九重天仙尊,也没有资格将无罪之人囚禁起来。让玉秋出来,我要带他回闻幽谷。”   凤殃的眼神瞬间冷了下来。   乐圣赶忙打圆场:“冷静啊冷静,有什么话好好说。”   扶白鹤从来不知道“好好说话”四个字怎么写,他冷声道:“玉秋心思单纯,你并不适合他。”   凤殃似乎没理解扶白鹤的意思:“什么?”   扶白鹤见他还装傻,厉声道:“你将他囚在此,不就是为了满足自己龌龊的私欲吗?!”   凤殃:“?”   乐圣哪里想过事情会往奇怪的方向发展,赶忙上前一把捂住扶白鹤的嘴,咬牙切齿道:“闭嘴吧你!”   扶白鹤、扶玉阙对凤殃不了解,可乐圣却是知晓凤殃的脾性。   就他那种对扶玉秋小心翼翼的态度,怎么可能会做那种“龌龊之事”,指不定就是独占欲发作了,只想把扶玉秋牢牢护住。   顶多算过度保护。   扶白鹤却不管,他在外久了,见过的龌龊事也多。   囚禁、独占,且将凤凰墟罩得好似铜墙铁壁似的,一看就知道里面肯定不是正常的相处。   扶玉秋没有心思,指不定被人从头到根须玩透了还傻乎乎的什么都不知道。   扶玉阙拧眉,似乎不太苟同扶白鹤。   乐圣脸都吓白了,赶忙想要将扶白鹤拖走。   扶白鹤气得一肘子捣在他腰腹上:“起开!”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的凤凰终于开口了。   “什么……龌龊的私欲?”   此言一出,乐圣脸都绿了。   扶白鹤一甩衣袖,冷冷道:“装傻是吧?那我就明着说了,你把他关在这里,不就是为了草草草吗?!”   乐圣:“……”   扶玉阙:“……”   凤殃:“?” 第88章 睚眦必报   这种虎狼之词一说出口, 所有人都沉默了。   乐圣一把薅住扶白鹤,咬牙切齿的不知道传了什么音过去。   扶白鹤愣了一下,而后用一种一言难尽的表情看向凤殃。   凤殃:“……”   凤殃不想知道扶白鹤这个眼神到底是什么意思, 面无表情地道:“还有事吗?”   扶白鹤不相信, 当即还要再说虎狼之词, 乐圣终于忍不住, 一把捂住他的嘴。   “唔唔唔!!”   扶玉阙不像扶白鹤那般不沉稳, 问出自己最想问的:“玉秋的伤?”   凤殃:“没什么大碍, 灵泉修养一段时日便好。”   扶白鹤拼命扯开乐圣的手:“你在心虚吗?还是说玉秋已经被你草草草了?!”   凤殃:“……”   凤殃终于不耐烦,没有说半句废话, 直接一抬手半透明的身形瞬间消散在半空。   乐圣脸都红了, 一把放开扶白鹤。   扶白鹤冷冷一理宽袖,对乐圣道:“你到底是什么意思?他怎么可能对玉秋没哪种心思, 若是没有龌龊心思, 又为何将玉秋囚在此处?!”   乐圣不知道怎么解释, 只能说:“你就随他去吧,指不定玉秋在这里很开心。”   扶白鹤怒道:“被人囚在一处, 他怎么可能……”   声音突然戛然而止,扶白鹤愣住了。   对啊, 被人囚在一处地方, 逃也逃不走,怎么可能会开心?   他在斥责凤殃的做法,自己却在做同样的事。   扶玉秋是个活生生的人, 自小被冠以“保护”的伪装囚禁在闻幽谷, 从未离开过。   闻幽谷的结界是怕心怀不轨之人进入, 可何尝不是害怕扶玉秋出去呢?   被囚了这么多年, 扶玉秋……该有多痛苦?   凤凰墟。   扶玉秋赤着脚从游廊这头走到那头, 噔噔噔又跑去灵泉化为白雀扑腾一阵,高高兴兴道:“这里太好玩了,我再也不想出去啦!”   凤殃坐在敞开大门的殿中抚着箜篌,隐约听到扶玉秋的话,轻轻笑了笑。   扶玉秋在灵泉里游了游,美滋滋看了自己的灵丹正在被灵力温养,这才满意地蹦出去,扑腾完羽毛上的手化为人形,又噔噔噔跑回凤殃身边。   “啾”的一声,扶玉秋化为白雀,继续蜷缩在凤殃膝盖上。   一会功夫,他变人又变白雀,这么忙叨,也不嫌累得慌。   “啾啾?”扶玉秋仰着头看凤殃,“你怎么总爱弹这个《鱼在水》啊?”   凤殃淡淡道:“记忆残留的曲调,便一直弹了——喜欢吗?”   他顿了顿,又问:“和乐圣相比,如何?”   扶玉秋啾啾大笑:“和他比什么啊,他弹琴就像是老和尚念经,咕嘟嘟咕嘟嘟的,我可不爱听了,他一弹我就想打他。”   凤殃的手一僵。   “可你不一样啊。”扶玉秋躺在他身上,两只小爪子朝着天晃了晃。   凤殃金瞳闪了闪,低头看他。   扶玉秋和他对视一眼,一眨眼睛:“……你一弹我就想趴着睡觉。”   凤殃:“……”   那他和乐圣相比,是略胜一筹的。   起码扶玉秋不打他。   “别弹了。”扶玉秋蹬了蹬凤殃的手腕,“来晒太阳吧。”   今日阳光很好,扶玉秋最爱在这种天气晒太阳,此时又是白雀模样,也不担心晒脱水。   凤凰天生火属灵力,从来不会去做晒太阳这样无趣的事,但扶玉秋朝他招招翅膀,邀请他来困觉晒太阳的姿势太过有吸引力。   凤殃沉默了一下,化为凤凰,伸开翅膀本能将扶玉秋拢在怀里。   扶玉秋伸翅膀扇了他一下:“挡着我的阳光了。”   凤殃只好将翅膀稍稍移开,露出一小片阳光进来。   扶玉秋舒舒服服地靠在凤殃身上,懒洋洋地道:“你什么时候回九重天啊?”   凤殃淡淡地开口:“不回去了。”   扶玉秋睁开眼诧异看他:“可你不是仙尊了吗,不回去在下界待着算什么?”   凤殃道:“没人敢过问我的事。”   扶玉秋:“……”   扶玉秋觉得凤殃好狂妄哦,是仙尊就可以为所欲为吗?   “那你杀了金乌后打算做什么?”扶玉秋翻了个身,开始晒翅膀,哼哼唧唧地道,“就在凤凰墟吗?”   凤殃:“嗯。”   “那好哎。”扶玉秋高兴地将脸埋到凤殃柔软的翎羽上,“那之后我就能经常找你玩儿了。”   凤殃的翅膀轻轻动了动,好一会他问道:“你……想一直待在凤凰墟吗?”   问完后,凤殃就后悔了。   怎么可能会有人想要被长久囚禁在一处华美金笼里?   扶玉秋就算再心大,再不拘小节,也还是会选择长久待在闻幽谷,而非没有亲朋好友的凤凰墟。   扶玉秋对他的想念只是因为两人骤然分离二十多年的执念罢了,此时如愿重逢,将当年之事说开,或许扶玉秋就不再惦记自己。   凤殃心想。   他是只无趣的凤凰。   什么都给不了爱玩的扶玉秋。   爱玩的扶玉秋听到凤殃这句话,心突然跟着颤了一下,竟然可耻地心动了!   闻幽谷虽然是家,但扶玉秋从小到大待了这么久,早已腻了,而且扶玉阙扶白鹤两人对他有些过度保护了,连出个门都不允许。   若是能在凤凰墟久住,既能玩到新鲜的东西,还能和凤凰长久待在一起,时不时还能出去四处玩耍。   扶玉秋心尖狂跳,翻身眼睛亮晶晶看着凤殃。   “我可以吗?!”   凤殃:“…………”   凤殃怀疑扶玉秋没听清楚自己在说什么,和那双充满期待的眼睛对视半天:“你想一直待在这里?”   扶玉秋点点脑袋:“嗯嗯啾!”   “不想出去玩?”   “想啊。”扶玉秋点头,“可总不能一年四季都在外面玩吧,凤凰墟比闻幽谷大好多呢,还有灵泉,我喜欢这里。”   凤殃沉默了。   见凤殃不说话,扶玉秋用尖喙啄他:“凤凰?凤凰。”   “好。”凤殃将翅膀一拢,金瞳里似乎酝酿着烧不尽的火焰,“那就一直在这里。”   一直待在凤凰墟。   就待在他能看到的地方,这样就不会在他看不到的地方再收到伤害。   扶玉秋说:“你又挡着我的光了。”   “……”凤殃移开翅膀。   扶玉秋一晒太阳就像是猫一样想睡觉,没一会就睡得四仰八叉,嘴里时不时啾啾几声,不知道在嘟囔什么梦话。   凤殃陪着他睡到日落西沉,才化为人形,捧着他进了内殿。   扶玉秋被轻微的颠簸震醒了过来,张开尖喙打了个哈欠,舌头尖尖都露出来了。   “什么时辰了?”   “酉时。”   扶玉秋伸翅膀扒拉了两下眼睛,恹恹道:“是不是该睡觉了?”   凤殃:“……”   都睡一天了还睡?   按理来说,绛灵幽草的灵丹在灵泉中受到温养,扶玉秋应该好些才对,怎么反而更加嗜睡了?   难道他的嗜睡并不是灵丹带来的?   凤殃正在思考,凤凰墟结界再次传来一阵微弱的波澜。   凤殃眉头紧皱,微微一闭眼将神识铺出去。   再次收回时,他抬手一挥,将堪称铜墙铁壁的凤凰墟结界打开一条缝隙,放了那人进来。   凤殃理了理衣袍,正要缓步出去,却被扶玉秋叫住。   “你去哪里?”   凤殃道:“有些事要处理。”   扶玉秋睡了一天,此时清醒了些,朝他伸翅膀:“我也要去。”   凤殃犹豫,很快便折返回来,将扶玉秋轻柔捧着让他站在自己肩上,离开了内殿。   前殿。   凤雪生已经提前跪好在大殿中央,垂头丧气的似乎在嘟囔什么。   听到脚步声,凤雪生赶忙抬头:“见、见过父尊。”   凤殃给了他一个眼神。   凤雪生猛地激灵,从那淡淡的眼神中看出来了“若是没有大事,便取你狗命”的威胁杀意。   他哆嗦一下,急忙额头伏地,讷讷道:“父尊,雪生无用,还望您……重新寻仙尊人选。”   扶玉秋诧异极了:“啾?”   凤雪生竟被选为下一任仙尊?   凤北河虽然没资格了,那凤行云呢?   凤殃似笑非笑地看他。   凤雪生抖得不行,小声道:“父尊,我……我闯祸了。”   这才没两天,就闯祸了?   凤殃来了兴致,淡淡道:“说来听听?”   凤雪生怯怯道:“有人说父尊识人不善,不该让我来当仙尊,我、我就……”   凤殃鼓励他:“就如何?”   凤雪生用一种颓丧到下一瞬就能去跳河的语调,蔫头巴脑地说:“我就把他们全杀了。”   凤殃:“……”   扶玉秋:“……”   扶玉秋目瞪口呆。   好家伙啊好家伙,这小丧货比凤殃还疯呢,说杀就杀?!   凤雪生见凤殃默不作声,又补了一句:“楚、楚遇大人,还、还帮我把他们的神魂全吃了,说是没法子重生了。”   凤殃:“……”   凤殃的神色很奇怪,像是在故意控制着什么似的,好一会才听不出情感地开口。   “哦?你杀了哪些人?”   凤雪生说这个可就来劲了,嘚啵嘚啵说了一大堆名字。   这一堆神魂,就算是楚遇啃起来八成也得两天。   凤殃沉默看着凤雪生。   就在凤雪生战战兢兢的时候,突然听到凤殃笑了出来。   凤雪生茫然抬头。   凤殃的笑并非是被气疯的笑,甚至带着点欣赏、赞赏的欣慰笑意。   扶玉秋满脸茫然,从凤殃肩上跳下来化为人身。   “都是坏人?”   凤殃点头。   那些都是自小到大欺辱过凤雪生的人,也难为他记得这么清楚,一个个料理了完全没落下一个。   凤殃赞赏道:“不错,睚眦必报。”   凤雪生没想到还得到一阵夸奖,干巴巴地看着凤殃:“您……您不生气吗?”   “生气什么?”凤殃淡淡道,“想做什么尽管去做便是。”   扶玉秋终于听不下去了,凑到凤殃耳边和他咬耳朵,小声道:“别教坏他!”   凤雪生一看就并非嗜杀之人,要是跟着凤殃那疯癫的做派学,几年后九重天又得有个疯仙尊。   凤殃感觉耳朵一痒,险些直接避开,强行忍住了。   他加了一句道:“别滥杀就好。”   凤雪生垂头丧气地点头:“是。”   见扶玉秋还挨着凤殃,似乎又在咬耳朵,凤雪生回想起之前在灵舟上,和他父尊“厮混”的好像也是他。   凤雪生从来不知道拐弯抹角为何物,直接问出心中所想。   “父尊。”凤雪生迷茫地问,“你们已结为道侣了吗?”   凤殃:“……”   扶玉秋:“……” 第89章 二更合一   整个大殿一阵安静。   还挨在凤殃身边和他咬耳朵的扶玉秋瞪大了眼睛, 像是被这句话给吓住了。   道侣?   他和凤殃?   扶玉秋好像是懵了,好半天才将视线看向凤殃,似乎看他的反应。   凤殃面无表情, 冷冷看了凤雪生一眼。   凤雪生察觉到不对, 猛地一缩脑袋, 像是怕被打。   凤殃并没有想打他, 只像没听到似的, 淡淡道:“你还有事吗?”   言下之意就是, 没事赶紧滚。   但凤雪生是个不怎么会察言观色的,还在那乖乖跪着:“我……我怕有人要杀我, 想、想在父尊这里待一段时日避避风头。”   凤殃:“……”   凤殃这下就想打他了。   扶玉秋却眼睛一转, 道:“好啊好啊,避呗。”   凤殃抬头看扶玉秋。   扶玉秋朝他做口型:我想看孔雀开屏。   凤殃道:“好, 最多三日。”   凤雪生忙恭敬行礼:“多谢父尊。”   凤殃也不给他住的地方, 打算让他随便找棵树趴着, 少给自己添麻烦,但扶玉秋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对凤雪生有了兴趣, 高高兴兴跑过去。   “走,我带你去偏殿。”   凤雪生刚点头, 就感觉一道凉意袭向自己后颈。   他哆哆嗦嗦往后一看, 就见凤殃正似笑非笑看着他。   凤雪生求生欲作祟,赶忙说:“不不不,我、我就找个地方蹲着就好。”   他这么个小废物, 哪有资格去父尊偏殿住?   扶玉秋可不管, 拽着凤雪生就走。   凤雪生感觉自己被扶玉秋拽着的手腕像是被那股凉意齐根斩下来了, 哆嗦个不停, 直到离开大殿才稍稍好一点。   扶玉秋一无所知, 拉着凤雪生到了偏殿放花盆的小库房。   大概是怕被凤殃发现,扶玉秋还变成小小白雀,啾啾几声让凤雪生也变。   凤雪生不敢违抗“父尊道侣”的命令,乖乖地变成孔雀。   ……然后一尾巴把扶玉秋最爱的花盆扫到地上去。   “咔哒”,碎了。   扶玉秋:“……”   凤雪生:“……”   凤雪生满脸惊恐,眼珠子都瞪圆了。   “没、没事。”扶玉秋大概有求于人,把牙都咬碎了才说出这两个字,他蹦到碎掉的花盆边心疼了好半天,才转过身强行露出一个吃人的微笑。   凤雪生更惊恐了。   扶玉秋朝他伸伸翅膀:“低头。”   凤雪生听话地低头。   扶玉秋朝他咬耳朵:“你父尊……有过道侣吗?”   凤雪生歪头,脑袋上冒出疑惑的泡泡。   他迷茫道:“父尊的道侣,不是你吗?”   扶玉秋幽幽道:“才不是我。”   “怎么会呢?”凤雪生见扶玉秋和和气气很好说话,也逐渐放松警惕,话都没过脑子,疑惑道,“这些年我只见过父尊对你这般特殊。”   在灵舟上还不忘厮混呢。   扶玉秋眼睛一弯,莫名有点开心。   “是吗?那他就没有什么其他亲密的人吗?”   两人都分开二十多年了,这么长时间,凤殃就真的没遇到什么让他心动的人?   想到这里,扶玉秋莫名酸溜溜的,有种自己期待多年的东西被人横刀夺爱的嫉妒。   凤雪生摇头:“没有,你是和他最亲密的人。”   扶玉秋闻言一愣,不知道怎么突然开心起来,伸着翅膀去摸孔雀的脑袋:“哈哈哈哪有哪有,他不是和你也很亲密嘛。”   凤雪生乖乖地低着脑袋让他摸,心想父尊揍我的时候倒是挺“亲密”的。   扶玉秋胡乱摸了两下后,又揽着孔雀细长的脖子,小声说:“你知道百花苑花主和女人合籍了吗,当时办得可风光了。”   凤雪生垂着脑袋,轻声说:“我不知道,我族合籍这种热闹事,从没人会想起来带我去。”   扶玉秋:“……”   扶玉秋本来对这只颓丧孔雀没什么好印象的,但此时却莫名怜爱他,用翅膀尖尖摸了摸凤雪生,道:“那我合籍的时候带你好了。”   凤雪生眼睛一亮:“你和父尊合籍吗?”   扶玉秋当即被呛了个半死:“咳咳!胡说什么呢?你父尊又不喜欢我!”   凤雪生更疑惑了:“他对你特殊,难道不是喜欢吗?”   扶玉秋也被他问懵了。   是啊,凤殃对自己这么特殊,不应该是想要合籍的喜欢吗。   可他为什么从来不提这事儿?   难道是因为自己还没开花?   扶玉秋若有所思,很快就想通了。   “等到我回到绛灵幽草的灵丹里,努力开个花儿出来。”扶玉秋美滋滋地想,“到时候他可能就会向我求爱了。”   扶玉秋的认知中,人类的合籍就是开花蹭花儿结果子——虽然用人类的身体做来很“龌龊”,但归根究底就是那套流程,偏离不了太多的。   除了亲兄弟、乐圣、阴藤,扶玉秋最亲密的人就是凤殃。   他搞不懂什么情情爱爱,只觉得看对眼了就开花结果,没那么多弯弯绕绕。   凤雪生见扶玉秋若有所思,也问出来自己目前最关心的问题。   “那你和父尊合籍,我叫你什么啊?”   扶玉秋不假思索地说:“叫我爹!”   凤雪生:“……”   偏殿外,凤殃长身玉立逆光而立,努力可知住内心逐渐涌起的暴躁。   扶玉秋已经离开他的视线半刻钟。   若不是手腕上的凤凰火纹还在,凤殃都要以为他已偷偷离开凤凰墟。   凤殃再也等不及,呼吸都开始变得急促。   他猛地上前,一把推开门。   里面传来两人的说话声。   凤雪生:“爹。”   扶玉秋高兴地啾:“哎!”   凤殃:“…………”   凤雪生也不觉得叫一个比自己还小的鸟儿“爹”有什么羞耻的,扶玉秋让他叫他就乖乖叫,十分听话。   凤殃一言难尽地见着白雀、孔雀挤在角落里“爹,哎”“爹,哎”个不停。   “玉秋。”   扶玉秋看到凤殃,也没有把他儿子带坏的害臊,双爪一蹬就要蹦过来。   凤殃一见旁边的破碎瓷片,金瞳一闪,花盆碎片瞬间化为灰烬,被一朵云卷走。   扶玉秋脖子太胖,根本没看到脚下的东西,兴高采烈地蹦过来。   “要不让雪生多留几天吧?”   凤殃弯下腰将扶玉秋捧起来放在肩上,似笑非笑看了凤雪生一眼。   凤雪生一看到凤殃就像是老鼠见了猫,怯怯地将脑袋缩到华美的翎羽中,不敢吱声。   “嗯?嗯嗯?”扶玉秋问。   凤殃将死亡视线收回来,淡淡道:“好。”   扶玉秋越来越期待变回幽草,站在凤殃肩上唱着跑调的《鱼在水》。   只是唱完后,他“呸啾”几声,嫌弃道:“这首小曲寓意不好,以后不唱了。”   凤殃道:“什么寓意?”   “死道侣。”扶玉秋道,“换个吧,以后你弹《鸳鸯雅》,鸳鸯双飞,福禄双全,寓意多好啊。”   凤殃:“……”   凤殃说:“我学学看。”   他弹《鱼在水》之所以这么好听是因为这些年他只弹这一首曲子。   就算再难的曲子,一年弹个成百上千遍,弹上个二十年也肯定恍如天籁。   当夜。   扶玉秋在床上呼呼大睡,凤殃悄无声息地来到后殿,趁着月色将箜篌拿出。   一看到箜篌,凤殃的手本能作祟,控制不住弹了半曲《鱼在水》。   反应过来后,凤殃低头看了看手,拧着眉强行让自己改变曲调,去弹《鸳鸯雅》。   刚弹一句,差点把梧桐树上睡觉的凤雪生给震得摔下来。   凤雪生睡眼惺忪,迷茫地展开翅膀飞到凤殃身边,化为人身跪坐在那,迷迷瞪瞪道:“父尊?您在练魔音吗?”   凤殃:“……”   凤殃漠然看他。   凤雪生困得不行,没察觉到凤殃要杀人的眼神,蔫趴趴地靠在凤殃的椅子上。   “今日白雀说您不喜欢他。”   凤殃勾着箜篌弦的手指一顿,蹙眉道:“什么?”   凤雪生含糊道:“您若是喜欢他,为什么不和他合籍?”   凤殃面无表情注视他好一会,幽幽道:“你这么想参加别人的合籍大典?”   一说这个,凤雪生可不困了,他一直空洞的眼睛都亮了起来,忙不迭点头:“合籍大典听说很热闹,什么吃的都有。”   凤殃:“……”   凤殃淡淡道:“你现在像吃什么也全都有。”   凤雪生赶紧说:“蛇。”   凤殃似笑非笑道:“你爹怕蛇。”   凤雪生愣了好一会,才意识到凤殃说的“你爹”是在指扶玉秋。   他诧异地看着凤殃,难以想象喜怒无常阴晴不定的父尊竟然有朝一日会说玩笑了。   凤雪生小心翼翼地问:“他……他真的会成为我爹吗?”   凤殃:“……”   他开始怀疑当时自己是疯过头了吗,怎么会选这么个不懂得看人眼色的小丧货做儿子。   凤雪生讷讷:“不行吗?”   许是扶玉秋在身边,凤殃的心情极好——要是在平时,凤雪生叨逼叨逼这么多,他早就一掌将人打出凤凰墟了,此时竟然还极有耐心。   “他不喜欢我。”   凤殃淡淡地说,像是在谈论其他人的事般,满脸风轻云淡。   凤雪生疑惑道:“可他明明很喜欢您,说起您时眼睛里都是光。”   凤殃沉默好一会,不知为何,又轻轻重复一句。   “他……不喜欢我。”   扶玉秋对他的喜欢,并不是自己想要的情感。   内殿中,扶玉秋翻了个身,猛地打了个喷嚏。   “阿啾!”   他直接把自己给震醒了,迷迷糊糊间隐约觉得一条锁链从自己手腕上垂下去,一直落到床下,绵延至不远处。   扶玉秋懵了一下。   他爬起来揉了揉眼睛,再次看过去时,手腕下方空无一物,只有金镯在流淌着凤凰火纹。   扶玉秋疑惑地晃了晃手,没感觉到任何沉重的阻力。   “睡懵了吧?”   扶玉秋也没多想,左右看了看:“凤凰?”   没一会,外面传来轻缓的脚步声。   凤殃缓步而来,一身白衣在暖灯烛火下衬着更加恍如仙人。   他伸手撩开床幔,动作全是旁人无法学出来的尊贵。   “怎么,做噩梦了吗?”   扶玉秋摇头,他拍了拍床:“你不来睡吗?”   凤殃金瞳微闪,第一次拒绝扶玉秋的“邀睡”。   “我不必休息。”   扶玉秋对上他的视线,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突然坐起来,伸手“啪啪”两声,拍了自己的脸两下。   他肤色雪白,才拍两下,脸颊都微微发红。   凤殃蹙眉:“做什么?”   “我也不睡了。”扶玉秋眉头竖起,看起来是下定极大决心,“睡什么睡,起来玩。”   凤殃:“?”   凤殃不懂扶玉秋大半夜的又在折腾什么,本以为他只是随便说说,却见他竟然真的从床上下来,随手将旁边凤殃的外袍披在身上。   “走,去玩吧。”   凤殃:“……”   凤殃无奈道:“已是半夜了,玩什么?”   “那就坐着吧。”扶玉秋说。   凤殃耐着性子问:“为什么突然不想睡了?”   扶玉秋盘腿坐在脚踏上,抬头看了凤殃一眼,又很快垂下头。   “我只是突然有点害怕。”   凤殃一愣:“怕什么?”   “你刚才那个眼神……”扶玉秋垂着脑袋,觉得自己有点矫情,但他还是控制不住地内心不安,“我害怕我睡着,你又偷偷离开了。”   凤殃呼吸一顿。   扶玉秋想不通为什么自己会有这样的猜想,但他又无法控制自己的思绪。   可两人已重逢,唯一能让他们分开的,或许只有金乌了。   “金乌真的这么危险吗?”扶玉秋讷讷地问,“我虽然帮不上忙,但……但我内府的水连青你若需要,就、就挖走吧,我不怕疼。”   凤殃微怔,这才意识到自己为了将扶玉秋困在此处,还扯了很多的谎。   扶玉秋满脸都是担忧,见凤殃不说话,还拉着他的手按在自己柔软的腰腹上,闭眼一副大义凛然的模样:“你挖吧。”   凤殃似乎想笑,可唇角牵动,却只觉得心口一阵钝痛。   扶玉秋被凤北河硬生生挖出过内丹,此时却因为自己的谎言而心甘情愿再次承受挖灵丹的痛苦。   凤殃注视着扶玉秋好久,按在扶玉秋腰腹的手突然轻轻一转,强行将纤细的腰身勾住,一把将其按在自己怀里。   扶玉秋呆了一下。   不是在说怎么杀金乌吗,怎么突然抱起来了?   “我骗了你。”凤殃说。   扶玉秋疑惑:“啊?”   凤殃知道扶玉秋最厌恶别人骗他,可自己却一而再再而三地欺骗。   扶玉秋给了他一次特例不再追究,此番或许不会再原谅他了。   可即使如此,凤殃还是要说。   他抱着扶玉秋,将下巴垫在他肩上,不想去看扶玉秋的脸。   ——他担心从那张脸上看到厌恶和排斥。   “金乌已死了,凤行云也已强行涅槃,外面已没了危险。”凤殃说,“我只是想让你待在凤凰墟而已。”   扶玉秋的身体一僵。   凤殃心想:果然……   果然扶玉秋还是在意这些欺骗。   突然,“死了?全都死了吗?!”   凤殃眉头一皱,微微推开扶玉秋。   扶玉秋满脸狂喜,拽着凤殃的衣襟:“金乌不是好厉害吗,你是怎么杀了它的?!哇哎!凤凰!太厉害了你!”   凤殃:“……”   凤殃还没反应过来,扶玉秋就喜不自胜地扑到他身上,双手勾着他的脖子,喜悦完全不加掩饰。   他本来还担心金乌之后又要搞鬼,让他总是紧提着一颗心,唯恐凤凰打不过金乌,又出什么幺蛾子。   没想到喜从天降。   金乌竟然早就死了!   扶玉秋完全不在意那点欺骗——毕竟他也不排斥在凤凰墟待着。   凤殃怔然看着他。   扶玉秋的欢喜做不了假,宛如春日的生机注入濒临枯死的枯木中。   大起大落之下,凤殃一直紧提的心也瞬间松懈下来。   在扶玉秋看不见的地方,凤殃掩住嘴闷咳一声,指缝中浮现一抹红意,顷刻被凤凰火灼灼燃烧。   扶玉秋狂喜渐退,疑惑地推开凤殃,攀着他的肩膀在他脖子上嗅来嗅去。   凤殃的声音听不出来任何端倪:“怎么?”   “很奇怪的味道。”   扶玉秋还在嗅,拧着眉头从凤殃脖颈嗅到衣襟,最后甚至嗅到了脸上。   两人离得极近,好像轻轻一动就能紧贴在一起。   凤殃的呼吸不着痕迹地屏住了。   扶玉秋还在那嗅,迷茫道:“怎么有血的味道?你受伤了吗?”   凤殃金瞳一缩,不动声色道:“没有。”   “是吗?”   扶玉秋只好歇了心思,反应过来才发现两人现在的姿势太过亲密了。   看着近在咫尺的凤殃,扶玉秋愣了愣,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有种想要凑上去亲一亲的欲望。   亲,不就是蹭一蹭叶片吗。   他连叶子都给出去了,亲一亲也没什么的吧。   这样想着,扶玉秋突然像是鬼上身似的,一把捧住凤殃的侧脸,眼睛眨也不眨地说:“我可以亲你一下吗?”   凤殃似乎懵住了,一时间竟然不知如何反应。   扶玉秋是天地灵物,瞻前顾后根本不是他的本性。   他想做什么就去做什么,从来不需要去考虑为什么,问完后见到凤殃没骂他,便直接当成了默认,直接凑上前就要去“贴贴叶片”。   这时,凤殃猛地反应过来,一把别开扶玉秋的手,强行偏开头。   扶玉秋猝不及防,直接亲偏了。   柔软的唇蜻蜓点水似的,落在凤殃的耳尖上。   几乎是瞬间,凤殃被碰到的耳朵像是火烧似的腾地就红透了。   扶玉秋迷茫极了:“凤凰?”   凤殃身体僵硬,动作却轻柔地把扶玉秋一把抱起放在柔软的床上,脸上依然淡漠,看不出多少端倪。   ——只是他脸色苍白,被亲到的左耳尖像是被凤凰火灼烧似的,红得几乎要透光。   凤殃轻轻动了动唇,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还是只神色复杂看了扶玉秋一眼,转身快步离开。   扶玉秋急忙道:“哎,凤凰?!”   凤凰没理他,飞走了。   凤殃飞出凤凰墟后,整个人依然是懵的,左耳尖还在发烫,甚至还有心脏似的急促跳动,几乎让凤殃以为刚才扶玉秋亲的不是耳尖,而是心脏。   否则耳边的心跳声为什么这么剧烈。   凤殃深吸一口气,面无表情地朝着漆黑天幕飞去。   不出片刻,凤殃化为人形落在鹓雏族,南禺山。   大泽外汀皆是看守之人,远远瞧见凤殃,顿时慌不择路地前去禀告。   很快,整个鹓雏族全都过来迎接,恭敬行礼。   凤殃看也不看他们,直接道:“明南呢?”   鹓雏族众人面面相觑。   好一会,还在睡梦中的明南被人叫了过来。   一见是凤殃,明南直接被吓清醒了。   “见过……尊上。”   凤殃淡淡道:“带我去水镜。”   其他人正要动,凤殃加了一句:“明南一个人。”   众人只好不情不愿地停下步伐,眼睁睁看着噤若寒蝉的明南带着凤殃进去外汀幽潭中。   没了其他人,明南都不敢大口呼吸,小心翼翼带着凤殃到了幽潭中的水镜前。   凤殃敛袍坐在石椅上。   他气势太过尊贵雍容,哪怕在狭窄的、长满枯藤青苔的椅上,也像是端坐九重天仙座上,气度非凡。   明南深吸一口气,胆大包天看了凤殃一眼,突然愣了一下。   尊上的左耳……被什么东西伤到了吗?   红得好像在滴血?   凤殃看他一眼。   明南忙低下头:“尊上,您想直接看水镜吗?”   “不。”凤殃淡淡道,“你用水镜看。”   明南:“尊上想知道什么什么?”   凤殃身体微微前倾,清越的声音响彻空荡幽潭,莫名有种身处森罗地府的错觉。   “想知道我,”凤殃金瞳好似黑暗中一抹微弱烛火,用一种极其漫不经心的语调,说出令人脊背发凉的话。   “……是不是大限已至?”   明南霍然抬头,悚然看他。   凤凰墟。   扶玉秋被不告而别的凤殃气得要炸了。   他噔噔噔跑到偏殿,气咻咻道:“凤雪生!”   才睡着的凤雪生迷迷糊糊被吵醒,从树上飞下来。   “出什么事啦?”   扶玉秋面无表情道:“你确定你父尊只对我一个人亲密吗?”   凤雪生还在揉眼睛,含糊道:“确定啊。”   扶玉秋当即炸了:“那他为什么不肯亲我?矫情什么呢?!”   凤雪生:“……”   凤雪生被这句话给硬生生震醒了,惊悚看着扶玉秋,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这种话……是他这种小废物能听的吗?!   “你、你冷静。”凤雪生说,“你们还没名分,不、不能亲的。”   扶玉秋:“……”   扶玉秋匪夷所思看着凤雪生,也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   哦对,凤雪生连别人的合籍都没参加过,八成对这个一窍不通,比扶玉秋还白费。   扶玉秋瞪他:“我怀疑你父尊根本不喜欢我。”   “喜欢的喜欢的。”凤雪生劝和,“这么多年,我只见过他对你这么好。”   “我不信。”扶玉秋找不到凤殃,只好找他儿子无理取闹,“你发誓,你立字据。”   凤雪生:“?”   关我何事?   就在两人吵闹个不停时,凤殃终于回来了。   他从天边而来,化为人形落地,姿态淡然,好像刚才的事没发生过似的,维持着身为九重天仙尊的尊贵冷淡——若是他的左耳也恢复正常,肯定更淡然。   半个时辰都过去了,那左耳依然通红一片,看样子不到两天根本消不下去。   凤殃淡淡道:“闹什么?”   扶玉秋一把扔开凤雪生,气势汹汹地走过去,踮着脚尖,一下子凑到凤殃面前。   凤殃一动不动,好似之前的躲避并不存在,甚至还不着痕迹垂了垂头,让扶玉秋不用踮脚这么辛苦。   凤雪生吓得急忙伸手捂住眼睛,可他又实在好奇,偷偷摸摸将手指伸开一条缝,悄咪咪看过去。   扶玉秋根本没想再亲凤殃,他绷着小脸,拽着凤殃的衣襟左嗅右嗅。   凤殃疑惑看他。   扶玉秋嗅了半天,一把甩开凤殃,冷冷道:“鹓雏的味道。”   凤殃:“…………”   狗鼻子吗?   作者有话要说:   啾啾:你在外面有别的鸟了?!   凤雪生:这是我这种小废物能听的吗?! 第90章 烛火通明   凤雪生虽然不受父母待见, 但总觉得这一幕有些莫名的熟悉感。   再待下去可能会被殃及池鱼,凤雪生悄摸摸准备离开。   只是还没动,扶玉秋反倒像是生了天大的气, 重重冷呵一声, 拂袖而去。   原地只剩下凤殃和他, 凤雪生不敢当着凤殃的面跑, 顿时收回脚, 做出一副乖巧状。   凤殃拧着眉头, 轻轻在袖间嗅了一下,似乎在闻自己身上真的有其他鸟儿的味道。   只是嗅了半天没嗅出个所以然来, 凤殃将宽袖放下, 淡淡道:“方才他同你说了什么?”   凤雪生不敢隐瞒,一五一十将两人的对话一字不落地告知父尊。   他自认劝和到了这个份上, 父尊应当会赞赏自己, 难得起了期待之心, 眼巴巴看着凤殃。   谁知凤殃根本没听他是如何劝扶玉秋的,蹙眉道:“那你给他发誓立字据了吗?”   凤雪生:“???”   所以说到底关我什么事?   好在凤殃没有多说这个, 而是道:“九重天若有应付不过来之事,便去寻楚遇。四族如果有违逆之人, 像这次一样, 杀了就好。”   凤雪生一愣,总觉得凤殃这番叮嘱有点奇怪。   听着像是在交代后事似的。   凤雪生吓了一跳,连忙问:“那父尊呢?”   凤殃没有回答, 只是道:“天亮后去昆仑, 让雪鹿族将金光草尽快送来;还有, 不要放任何人进凤凰墟。”   听到“金光草”, 就算愚钝如凤雪生也知道发生什么, 他脸都白了,讷讷道:“您……的神魂?”   凤殃扫他一眼:“不要在他面前说多余的话。”   凤雪生立刻闭嘴,蔫蔫点头。   从凤殃杀上九重天后,四族之人便都知晓仙尊神魂受过重创,且后来他还涅槃过,更是致使神魂剧烈不稳。   前些年,四族知晓凤殃神魂受伤,曾有不少人动过歪脑筋,想着趁他病弱时让其神魂俱散。   只是凤殃从未在旁人面前露出过虚弱模样,甚至杀鸟杀得得心应手。   四族之人被他杀怕了,才逐渐歇了心思。   时间一久,大部分人都险些忘记凤殃神魂的事。   凤殃将凤雪生打发走,缓步走回凤凰殿。   扶玉秋并不在内殿,凤殃低头看了看手腕上的凤凰火纹。   火焰微微一烧。   后殿灵泉的扶玉秋隐约觉得翅膀似乎被什么东西扯了一下,蔫蔫抬头看了一眼,什么都没发现。   他又恹恹地躺了回去。   旁边正是绛灵幽草的灵丹,受灵泉的灵力温养。   扶玉秋整个身子都要趴在灵丹上了,哼哼唧唧也不知道在嘟囔什么。   灵泉外传来一阵脚步声,扶玉秋顿时激灵一下。   凤凰来了。   扶玉秋伸出翅膀扒着灵丹,偷偷摸摸往外瞥。   凤殃一身白袍从云雾中而来,仙气缥缈恍如天人。   “玉秋,出来。”   扶玉秋当即被这大爷似的话气得鼻子都歪了,怒气冲冲探出一个脑袋:“你进来!”   凤殃没说话。   扶玉秋说完又后悔了,这灵泉都是水灵力,凤凰这种操控火的肯定不喜。   之前他在灵泉里自虐就不说了,现在同他置气又让他下水,简直算是故意虐待。   扶玉秋刚想到这里,便传来一声微弱却清晰的下水声。   他吓了一跳,赶忙抬头看去,就见凤殃一身白衣已经被灵泉水浸透,无数水灵力往他体内涌去,他却面不改色,好像感受不到排斥和疼痛。   扶玉秋“啾叽”一声,赶忙扑腾出去化为人身,推着凤殃往岸上去。   “你做什么?!”   “你回到绛灵幽草灵丹后,我将叶子还给你。”凤殃将扶玉秋的手拉着按在自己心口,轻描淡写地道。   扶玉秋一怔:“叶子?”   为什么突然要还给他?   “可你心脏生机断了……”   若是将绛灵幽草的叶子取走,不、不就没生机了吗?   扶玉秋都被他搞懵了,赶忙攀着他的肩膀,道:“我不要叶子了,送给你。”   凤殃笑了起来,没有再说话。   他袖口的水轻轻滴在灵泉中,传来一声轻微的“滴答”响声。   扶玉秋眼睛微微涣散一瞬,很快就清醒过来,茫然看着凤殃。   凤殃没说话,将浑身水珠消散去,抱着他离开灵泉。   ***   闻幽谷。   木镜蹲在地上看蚂蚁搬家,听着里面扶玉阙和扶白鹤好像又要吵起来,闷闷不乐地用树枝在地上画圈。   他想见扶玉秋了。   虽然乐圣说扶玉秋没事,但木镜还是担心。   蚂蚁还没搬完家,扶白鹤和扶玉阙终于话不投机半句多,直接动手打起来了。   砰砰砰——   整个闻幽谷都是两人灵力相撞的声音。   木镜已经习惯了,充耳不闻继续蹲在那,更加想念扶玉秋。   看着一只蚂蚁搬起比它身体好许多的食物慢吞吞往蚂蚁洞口般,一直听话规规矩矩的木镜心间一动,突然浮现一个大胆的念头。   他左右看了看,发现没人看自己,小心翼翼捂住眼睛,呢喃着:“我就……我就看一眼,看一眼而已,哥哥肯定不会骂我。”   木镜在闻幽谷修养几日,身体大好,便胆大包天地再次用那双眼睛去看未来。   一阵微弱灵力从体内腾起,不知道是不是凤殃给的那片镜子碎片让木镜的神魂完整了,此时的木镜甚至能操控那股奇特的灵力了。   木镜打算先看看扶玉秋最近的未来。   只是看了半天,木镜疑惑地睁开眼睛,歪了歪脑袋。   扶玉秋的未来一个月……怎么总在睡觉?   他之前有这么嗜睡吗?   木镜本能想找扶白鹤问一问,刚一站起来,就感觉一块石头从他头顶横飞了过去。   木镜:“……”   看来还得再打半天,木镜怯怯地又蹲了回去。   扶玉秋的未来根本看不出什么东西来,除了睡就是睡,好像根本没个尽头。   木镜看了会蚂蚁搬家,又觉得不死心。   他伸手捂住眼睛,打算看一看凤凰的。   反正扶玉秋和凤殃在一起,看他的也行。   木镜还以为凤凰的未来和扶玉秋差不了太多,毫无防备地便用识海中的“视线”去看。   只是一眼看过去,木镜瞳孔一缩。   凤凰的未来中……已是一片火海。   凤殃孤身站在一望无际的大火中,微微垂着眸,任由那火舌从脚边将自己一点点吞没。   那是,涅槃之火。   木镜根本不懂凤凰火和涅槃火的区别,只隐约觉得那火看起来有些不详,像是要将凤凰烧成灰烬。   他呆愣看着,一时间竟然忘记立刻撤回“视线”。   这明明应该是未来之事,可木镜还未反应过来时,却见火海中垂眸的凤殃霍然抬起头来,金瞳森森,宛如厉鬼般直勾勾和木镜的“视线”对上。   木镜这下这地呆住了。   凤殃冷冷看着他,半张脸被火焰光照得发红。   他轻轻启唇,声音好似重叠无数古怪森然的声线。   “你在看什么?”   那看破未来的“视线”竟然直直被挡了回来!   木镜猛地睁开眼睛,哆嗦着手去捂脸,却触摸到从眼底流出来的两行血泪。   他浑身都在发抖,不知是身体的痛苦还是被凤殃那个眼神吓得,跪在地上额头抵地,急促喘息半天,才终于从那股强势的压迫感回过神来。   木镜哆哆嗦嗦地从地上爬起来,胡乱抹了抹脸上的血痕,踉踉跄跄前去寻扶白鹤。   扶玉阙懒得和扶白鹤一般见识,已经率先离开了。   扶白鹤气得胸口疼,一脚将凑到他身边的雪豹踢开,整个房中几乎没有一件完好的东西。   木镜扶着门框,顾不得会被气头上的扶白鹤骂,病恹恹道:“我……我想找玉秋哥哥。”   扶白鹤冷冷看他一眼:“你看我长得像不像你玉秋哥哥?”   木镜强撑着难受看他一眼,老老实实地摇摇头:“不太像。”   扶白鹤:“……”   阴阳怪气的扶白鹤被堵得噎了一下,他正要骂人,视线落在木镜惨白的小脸上,眉头一皱:“怎么了?生病了?”   木镜摇头,胡乱抹了抹脸:“没事。”   扶白鹤走上前,伸出两指在木镜眉间一点。   一道纯澈的灵力灌入木镜识海,让他稍稍舒服了些。   扶白鹤知道这孩子一向不爱说话,此时难得过来许是真的有大事,他理了理衣袍随手一挥。   刚才被他一脚踢开的雪豹立刻颠颠跑过去,高大的身形趴伏在地上。   整个房里的桌椅板凳全都成了木屑,扶白鹤走到雪豹旁,直接把凶悍的雪豹当成座椅坐了下去,还调整了下姿势。   雪豹乖顺得要命,任由他坐。   “找玉秋做什么?”扶白鹤随手撸了撸身下的雪豹,“什么事,先说来我听听?”   木镜咬着牙,不肯吱声。   扶白鹤头疼地撑着脑袋,招了一群小灵兽过来给他收拾房子,道:“乐圣能带你去凤凰墟,玉秋就在那。”   见木镜眼睛一亮,扶白鹤心道这孩子怎么傻乎乎的。   他没忍心,又加了一句:“前提是那个疯子能让你进去。”   木镜忙点头,磕磕绊绊地道谢:“谢、谢。”   半晌后。   乐圣来到闻幽谷,满脸漠然:“劳烦,能让我好好闭个关吗?”   扶白鹤还坐在柔软的雪豹椅子上,懒洋洋地看着五指:“这孩子说有重要的事和玉秋说,你能不能带他去凤凰墟一趟?”   乐圣面无表情:“哦,拿我当工具也不是这么个用法。我自己都进不去凤凰墟,更何况……”   他看了看木镜,拧眉道:“你的要事是什么?和玉秋分享蚂蚁搬家的重大发现?”   木镜:“……”   木镜见不说出来好像没办法见扶玉秋,一咬牙只好让乐圣俯下身,在他耳边窃窃私语了几句。   乐圣本来满脸不在意,可听了两句后,脸色瞬间变了。   他一把抓住木镜的手:“你说认真的?!”   木镜脸上还残留着血泪未干的血痕,点点头。   乐圣神情莫辨。   扶白鹤皱起眉:“还真有事?”   乐圣道:“你先别管,我带木镜去一趟。”   扶白鹤还没反应过来,乐圣已经拎着木镜的后领直接御风而去。   凤凰涅槃……   自然是要事。   乐圣脸色难看极了。   他就知道,阴藤果核入内府、以及和金乌神魂在内府中厮斗一番,凤殃不可能毫发无损。   木镜看到了凤凰涅槃,难道凤殃真的命数将尽?   乐圣速度很快,片刻便到了凤凰墟结界入口。   天还没亮,周遭漆黑一片,只能隐约瞧见远处凤凰墟的灯火通明。   乐圣用灵力冲撞向结界。   若是凤殃察觉,定会过来查探。   可是乐圣等了半天,却只有一只睡得直打瞌睡的孔雀飞了过来。   凤雪生一晚上被吵醒好几回,好在他没有起床气,恹恹地落地化为人形,蹲在地上也懒得起来,闷闷不乐道:“有何事?”   乐圣蹙眉:“凤凰呢?”   凤雪生说:“父尊和白雀上床了。”   也许是凤雪生说“上床”时的态度太过正直,又或者是乐圣知晓凤殃不可能哄骗扶玉秋让他“草草草”,乐圣竟然没觉得这句话哪里有歧义。   乐圣一言难尽,好一会才道:“我有要事同仙尊说。”   “不行。”凤雪生摇头,“父尊叮嘱我,不让任何人进入凤凰墟。”   否则他小命不保。   乐圣拧眉,突然开门见山道:“你知道你父尊要涅槃之事了?”   凤雪生肩膀一僵,没吭声。   乐圣脸色阴沉。   果然,凤殃是打算自己涅槃。   凤凰本来已经涅槃过,加上他神魂本就不稳,若是身死也许涅槃火根本无法招出,就此陨落天地间。   可如果凤凰在活着的时候强行招出涅槃火燃烧,也许能够寻得一丝生机。   “这太冒险了!”乐圣厉声道,“你既然知道,为何不去劝阻?”   凤雪生不说话。   凤殃下的决定,哪里有人能劝阻得了?   乐圣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怒火:“那你给玉秋带句话,这样总能做到吧?”   凤雪生还是摇头:“父尊不让我多说。”   乐圣气得要命,可凤雪生这副颓丧的模样他又没办法迁怒,指不定他还没骂出口,这小丧货自己就把自己骂个狗血淋头。   就在这时,一直默不作声的木镜突然小声道:“那你能带个东西进凤凰墟吗?”   凤雪生抬头,迷茫道:“什么?”   木镜将小手递过去,掌心躺着一枚小镜子——看镜子做工看起来十分粗糙,边缘的花纹倒像是他自己用泥捏得。   凤雪生接过来:“镜子?”   “嗯。”木镜言简意赅。   乐圣大概察觉到了木镜那镜子的古怪之处,屏住呼吸没说话。   凤雪生是颓丧,不是傻,就算用脚想也知道这镜子有古怪。   但他不知怎么想的,捏着镜子看了好一会,轻轻一点头:“好啊,这个不算人,可以带进去。”   乐圣和木镜全都松了一口气。   凤雪生着急睡觉,将镜子收起来,化为孔雀飞进凤凰墟。   凤凰殿里没有丝毫动静,只有烛火通明。   孔雀飞到梧桐树上,寻了个舒服的姿势将脑袋往后扎在翅膀下,闭眸睡觉。   一枚小镜子从他层层叠叠的羽毛中落下来,“咔哒”一声掉在地上。   凤雪生一无所知,睡得死沉死沉的。   万籁寂静中,安安静静躺在地上的镜子猛地灵力一震波动,像是被注入生命似的,整片镜子竟然直接竖了起来。   镜子像是被什么操控似的,慢吞吞往前滚了滚。   凤凰殿内。   凤殃用双翅揽着睡着的扶玉秋闭眸小憩,一簇涅槃火漂浮在眉心,微微闪着光芒。   突然间,凤凰悄无声息睁开眼睛,冷冷朝窗外看了一眼。   镜子倏地一顿,立刻倒在地上装死。 第91章 焚烧记忆   扶玉秋对乐圣、木镜前来之事一无所知。   他睡了一觉后, 隐约觉得自己忘记了什么,坐在阳光温暖的床榻上反应好久,慢半拍地爬下了床。   凤凰墟依然百花盛开。   扶玉秋去小库房里找出来一个花盆, 拿着小铲子敲敲打打半天, 终于寻到一处土质松软的地方, 吭叽吭叽挖起土来。   他在闻幽谷就很会玩泥, 时不时给自己换土。   但幽草最好少频繁换土, 每回换完后扶玉秋都要蔫上好久, 怎么浇水都不管用。   因为这个,他没少被扶白鹤骂。   但扶玉秋又爱新鲜的土, 总觉得下一份土会让他更舒服。   扶玉秋将松软的土壤挖到花盆里, 又去灵泉打了水,用手指蘸着往上洒水。   突然, 一声“啾啾”。   扶玉秋回头一看, 发现失踪好久的小凤凰竟然朝他跌跌撞撞跑过来, 眼泪汪汪看起来像是被欺负了。   “啾啾!啾叽——”   扶玉秋赶忙把它捧起来,总觉得好久没见它了, 感觉掌心那毛茸茸像是捧了小火炉的触感,高高兴兴地亲了它一口。   “啾……”   小凤凰的啾声戛然而止, 黑豆眼呆呆愣愣和扶玉秋对视半天, 突然毫无征兆地往后一仰,整个身子滚了下去。   扶玉秋:“……”   扶玉秋被它的傻样逗得前仰后合。   他伸手指戳了戳好像僵成一颗糖葫芦的小凤凰,好奇地“噫”了一声, 总觉得小凤凰似乎和之前不太一样了。   好像是火焰……不同了?   不过都是凤凰火, 应该没什么分别吧。   扶玉秋也没多想, 戳小凤凰戳得不亦乐乎。   凤凰坐在院中的椅子上, 垂着眸看书, 听到扶玉秋的笑声,抬头看了一眼后,又默不作声地将视线收回来。   扶玉秋和小凤凰叽叽喳喳半天,也终于将土给挖好,捧着花盆噔噔噔跑过来。   “凤——凰!”   扶玉秋拉长音喊了声凤殃,将花盆往桌子上一放,像是一只花蝴蝶似的跑了过来,直接就要往凤凰身上扑。   凤殃捏着书的手一紧,突然侧身,用一只手横住扶玉秋的腰,省得他翻过去,淡淡道:“别闹。”   扶玉秋也不起来,浑身都是泥却还是挂在凤殃的小臂上,伸长了手去够那本书。   “你在看什么?我也瞧瞧。”   凤殃将书随手一挥,化为火焰消散。   “不是什么好看的书。”凤殃转移话题,“寻到喜欢的土了?”   扶玉秋被躲了两次,蹙眉看着凤殃,总觉得哪里奇怪。   凤凰金瞳微微一闪,笑着道:“怎么了?”   扶玉秋的神色有一瞬间的迷茫,很快他就反应过来,“哦”了一声,说了句没事,捧着小凤凰跑了。   凤凰墟的时间过得飞快。   扶玉秋每日混吃等死,最爱做的事就是挖各种各样的土准备种自己。   “这个土好。”扶玉秋在那玩泥巴,修长细白的手指捏着土来回捻,称赞道。   小凤凰在旁边啾啾叫,似乎在表示赞同。   扶玉秋伸手摸了它一下。   小凤凰身上好像时时刻刻烧着不明显的火焰,扶玉秋上手摸都不会被燎到。   扶玉秋挖完土,本能抱着花盆往前跑。   可是跑了一半,他微微一歪头,迷茫道:“我跑过去干嘛来着?”   扶玉秋在原地想了半天,才“啊”了一声:“哦哦哦对,去找凤凰。”   他高高兴兴就要去找凤殃,只是才跑两步,猛地停住了。   四周春暖花开,扶玉秋却如坠冰窖。   他脸色苍白,抱着花盆,似乎是在喃喃自语:“去找凤凰……”   去找凤凰这种事……   他为什么要努力想这么久才想起来?   扶玉秋浑身都开始发抖,感觉一股森森冷意顺着脚底往他四肢百骸灌,冷得他心口一阵阵发疼。   就在这时,小凤凰扑扇着小胖翅膀飞到他肩上,脆生生的“啾啾”两声。   它身上一直燃烧的火焰倏地一闪,像是烧着了什么东西。   扶玉秋眸子一颤,紧绷的身体像是被什么强行安抚下去,那股让他胆颤的恐惧心寒也随之消散。   就像是火焰强行让寒冰融化了似的。   扶玉秋抱着花盆迷茫半天,我要做什么来着?   他又想了半天。   “哦,对,再找个花盆盛另一堆土。”   扶玉秋将花盆放好,又拿了个花盆去盛土了。   ***   凤凰墟中,那藏在杂草堆里的镜子反射出一道圆圆的光团,照向旁边的花藤柱子。   操控着小镜子的木镜都要急得团团转。   已经过去半个多月,这小镜子在凤凰墟竟然只移动了十丈,连扶玉秋的面都没见到。   这么长时间,扶玉秋连门都不出,按照他闲不住的性子,肯定有蹊跷。   木镜不敢太明目张胆地操控小镜子移动,毕竟这个附着镜子的能力是他才琢磨出来的,若是没控制好被凤殃发现那就糟了。   木镜正急得额头上都是汗水,突然从小镜子中看到凤殃来了。   小镜子瞬间安静如死,只剩下一绺根本察觉不到的灵力连接着木镜的识海。   凤殃缓步而来,神色前所未有的淡漠,就连那双金瞳都毫无光亮。   他手中似乎拿着一棵盛开了的花,孤身一人离开凤凰殿,不知去向。   木镜不知道凤凰手中的是金光草,但这是凤殃第一次离开凤凰殿,他赶紧趁热打铁,一股脑操控着小镜子往凤凰内殿滚。   一路畅通,顺利得让木镜怀疑是不是凤殃故意放自己进来。   不过此时也想不了这么多,小镜子一路翻滚着进入凤凰内殿,镜子和地面相撞发出“哒哒哒”的脆响。   木镜紧张得脑门全是汗,终于蹦蹦跶跶到了内殿的床榻边。   床榻的雪白床幔垂曳而下,被窗外的风吹得轻轻拂起,仙气缥缈。   扶玉秋安安静静躺在床榻中央,雪发雪衣好似融合在一起,只有他那绺红发和柔软的唇有些许颜色。   木镜操控着小镜子蹦到床上,轻轻凑过去。   “玉秋哥哥?”   扶玉秋毫无反应。   他看起来……像是没了呼吸似的。   木镜被这个猜想吓到了,赶忙想要凑上前。   可他刚一凑近,扶玉秋脚踝上的金珠猛地冒出一簇凤凰火,毫不留情朝他袭来,吓得他往后一仰,镜子的灵力瞬间断裂。   闻幽谷的木镜直接从椅子上摔了下去,后背摔得生疼也顾不得,急忙尝试着连接小镜子。   好在那灵力没有彻底断绝,木镜连试了半天终于连接上。   小镜子在床榻上轻轻动了动。   木镜面露喜色地一看,整个人突然像是被什么扼住了喉咙,浑身惊恐得瑟瑟发抖。   小镜子的另一边,一只修长的五指轻轻将其捏起。   凤凰去而复返,姿态淡然地捏着小镜子,那张俊美的脸出现在木镜视线中,好似来自森罗地狱的索命厉鬼。   凤殃细长的手指把玩着那用工极其粗糙的小镜子,似笑非笑道:“倒是聪明。”   木镜被他说得浑身细细密密地发抖。   凤殃的指腹轻轻抚过镜子,像是一双无形的大手强行扼住木镜的命门。   他慢条斯理道:“说话。”   木镜神识被凤殃制住,无法收回,只能被迫开口。   “我……我只是想见玉秋哥哥。”   凤殃笑了起来,金瞳却如寒冰毫无暖意。   “你见他做什么?”凤殃道。   木镜一时不知如何回答,总觉得回答什么都是错。   凤殃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镜面,像是隔着那缕灵力,遥遥和木镜相望。   木镜被他看得胆战心寒。   就在这时,凤殃猛地一用力。   小镜子应声而裂。   凤殃面无表情地将小镜子搓成灰烬,随手一扬,回头看了扶玉秋一眼。   扶玉秋安安静静地沉浸在梦乡中,对外界一无所知。   凤殃看着他,突然强迫自己狠下心来,起身将床幔拂开,头也不回地离开。   涅槃一事太过冒险,凤殃已做足最坏的打算。   若是他陨落天地间,扶玉秋……   或许忘了他才是最好的结果。   只是凤殃不知道的是,在化为灰烬的镜子中,还有一绺细微的神识濒死般虚弱飘散着。   凤殃彻底离开凤凰内殿后,那道神识猛地朝着床上躺着的扶玉秋扑过去。   一绺神识而已,被风一吹就能散,没什么杀伤力,扶玉秋脚踝的金珠安安分分,并未受到任何威胁而本能冒出凤凰火。   木镜终于进入扶玉秋的识海,彻底松了一口气。   刚才被凤殃捏碎镜子时,木镜都感觉自己好像死了一回。   扶玉秋的梦境没有排斥认识之人的神识,温顺地将木镜神识纳入识海。   一片花海中,扶玉秋还在和小凤凰一起吭吭唧唧地挖土。   只是这次,扶玉秋挖完更喜欢的一花盆土后,像是忘记了凤殃这个人,看也不看地和小凤凰一起回了内殿。   小凤凰身上的涅槃火在悄无声息地焚烧着扶玉秋关于凤殃的一切记忆。   只要这场梦做完醒来,在扶玉秋眼中,凤殃就真的是一场大梦。   再也不会出现在自己的记忆中。   木镜突然闯入这设置期限为一个月的梦境,周围逼真的场景一阵波动,似乎想要破碎。   “小草?”扶玉秋疑惑地起身,“你怎么来凤凰墟了?”   一旁的小凤凰看到突然闯进来的人,黑豆眼瞬间冷了下来。   木镜的身体若隐若现,看着根本撑不了太久。   “玉秋哥哥!”他急忙冲过来,将所有话全都一股脑说出来,“你现在正在梦里,快醒过来!凤凰……凤凰要涅槃,应该就是近几日了!”   扶玉秋懵了一下。   等到木镜像是炸豆子似的说完,他才迷茫道:“什么……凤凰?”   木镜一呆。   “你……你不记得凤凰了吗?”木镜喃喃道,“你……”   扶玉秋歪着脑袋,满脸全是毫不作伪的疑惑茫然。   小凤凰似乎是看不下去了,“啾叽”一声,身上猛地腾起一阵火焰,朝着木镜烈烈烧了过去。   木镜猛地后退几步,见似乎逃不掉,不管不顾地直接道。   “快醒过来!   “他要死了……   “他神魂损伤,撑不过去涅槃的!玉秋哥哥你救……”   话还没说完,那股火焰瞬间将木镜吞没。   小凤凰将木镜的神识驱除后,又变回之前那个乖巧的样子,温温软软地朝扶玉秋“啾啾”两声。   只是扶玉秋却愣在原地。   小凤凰金瞳一闪,往前凑了凑,用尖喙啄了啄扶玉秋的手指。   “啾?”   去挖土吗?   扶玉秋一个激灵,迷茫和小凤凰对视半晌,不知怎么突然往后退了半步。   小凤凰疑惑道:“啾啾?”   “我……我不想和你在一起。”扶玉秋本能在他脑海中叫嚣个不停,他一只手死死按着发疼的脑袋,讷讷道,“你、你会烧掉我重要的东西。”   可到底是什么东西,扶玉秋自己都不知道。   回想起方才木镜说的话,扶玉秋连心脏都开始跟着发起疼来。   看着他如此痛苦,小凤凰赶忙冲上来又要发动能烧毁记忆和情感的涅槃火。   扶玉秋一看到那火,突然尖叫一声,一把将小凤凰打开。   “滚开!”   他不要火。   他神智本能畏惧那簇火。   大概是他的排斥和畏惧太深,整个梦境竟然开始从外到内地碎开。   小凤凰金瞳阴沉,身上火焰熊熊燃烧起来,宛如通红的火种朝着那破碎的地方冲去,似乎想要修补。   只是扶玉秋的崩溃速度比他修补的还要快,在见到那更烈的火后,扶玉秋更是心神剧震。   几乎是瞬间,梦境全然破碎。   宽阔的床榻上,安安静静躺了半个多月的扶玉秋猛地睁开眼睛,整个人像是奔波数千里似的,捂着胸口翻过身,半伏在床上大口大口剧烈呼吸。   喉咙中好似有血块堵着,扶玉秋猛烈咳了好几声,终于将那股郁结之气吐出来。   强行从被凤殃设置好的梦境中醒来,扶玉秋浑身都在发软,冷汗一层一层地渗出,将身上单薄的雪衣浸透,紧紧贴在纤细的身体上。   扶玉秋满脸都是冷汗,手指死死抓着锦被,无数道褶皱越来越紧。   “嘶啦”一声,那双纤细的手竟然直接将雪蚕丝锦被扯得碎裂开。   汗水滴滴落在破碎的锦被上。   扶玉秋神色冷厉,近乎是咬牙切齿地骂道。   “矫情的大尾巴鸡!” 第92章 喜欢你的   扶玉秋一直以为欺骗是自己此生最难以接受之事, 没想到自以为“为你好”的隐瞒却也能让他几乎气晕过去。   不知是强行从梦境醒来还是被气的,扶玉秋的手撑在床沿上,伏着身喘息半天, 才挣扎着撑着酸软的身体下了榻。   只是双脚刚一沾地, 他双膝一软, 竟直接跪了下去。   扶玉秋手撑着地, 耳畔嗡鸣, 眼前不断浮现残影, 好像下一瞬就能倒下去。   他呆呆地看着险些成八爪鱼的手的残影,视线逐渐被一层水雾蒙住。   滚烫的泪啪嗒啪嗒落在手背上, 烫得扶玉秋五指一蜷缩。   扶玉秋愣了好一会才意识到自己被气哭了。   他低低呜咽一声, 又气凤殃,又气自己——怎么能随随便便被气哭, 太没出息了。   扶玉秋一咬牙, 抬起沉重的手狠狠擦了下眼泪, 扶着床沿艰难起身,踉踉跄跄往外走。   内殿的动静惊动了站在外面“盯梢”的凤雪生, 他赶忙化为人形进来,刚好和扶玉秋撞了个正着。   扶玉秋正在气头上, 厉声道:“滚开——”   要是在平时, 凤雪生早就躲得越远越好,可现在却像柱子似的硬杵在那,干巴巴道:“你、你怎么醒了?”   父尊不是说还要再睡七日吗?   一听这话, 扶玉秋就知道凤雪生也是帮凶, 当即气得更凶了, 几乎像是骂人似的语调:“你那个该死的死鬼爹死去哪里了?!”   凤雪生被骂得脑袋一缩。   扶玉秋踉踉跄跄扑上前, 一把薅住凤雪生的衣襟, 逼问道:“他到底去哪里了?!”   凤雪生咬着牙,死活不肯说。   扶玉秋强行按捺暴怒,知道此时就算把自己气死也无济于事,他深吸一口气,尽量心平气和地问:“他去涅槃了是吗?”   凤雪生心里藏不住事,闻言当即惊愕抬头,用一种“你是怎么知道的?”的神情看他。   扶玉秋又吸了一口气,将抓着凤雪生的手收回,还手指发抖地给他理了理被自己抓皱的衣襟,强颜欢笑道:“他在哪里,你带我去。”   凤雪生后退数步,又变回被锯了嘴的葫芦,闷闷不吭声。   扶玉秋笑了一下,心道不生气不生气,气死了没人赔他。   不生……   不生气……难不成要被活生生憋成活王八吗?!   扶玉秋彻底忍不住了,一把将凤雪生薅过来,苍白艶美的小脸上浮现冷冷的厉色。   “你父尊有没有说过,让你护我性命无虞?”   凤雪生迷茫点头。   “好。”扶玉秋冷笑一声,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破罐子破摔了,“那我现在告诉你,若是在一刻钟之内见不到凤凰,那我就直接灵丹自爆。”   凤雪生悚然看他。   扶玉秋像是找回了“老本行”,干脆利落地将凤雪生一扔,甚至还慢条斯理地理了理凌乱的衣袍,漂亮的眉眼间全是冷冽。   “我说到做到。”   凤雪生被吓住了,紧张地劝道:“父、父尊涅槃了还能活,你你你你要是灵丹自爆,就是真的死、死了啊。”   扶玉秋冷呵:“涅槃了还能活?这种话也就哄你这种小孩子了。”   凤雪生:“……”   要是按照年龄来算,扶玉秋都得喊凤雪生一声哥。   凤雪生只能说:“你冷静。”   “我冷静什么?”扶玉秋看破生死,面无表情道,“木镜能预知未来,方才他告知我凤凰涅槃不可能成功,他会直接陨落在那场涅槃火中。”   凤雪生吃了一惊:“真的吗?”   他都忘了问木镜是谁了。   扶玉秋不耐烦了:“我唬这个做什么?!快带我去,你难道想变成没爹的野孩子吗?!”   凤雪生:“…………”   凤雪生有心想反驳,但张了张嘴还是没说什么。   毕竟从小到大,凤凰的确是对凤雪生最好的人。   “好。”凤雪生很快就下了决定,转身就给扶玉秋带路。   扶玉秋唇角抽了抽,道:“等等。”   凤雪生回头看他。   “啊?”   “你变回原形。”   凤雪生满脸茫然,但他很少会去多问,听到这话不假思索地变成华美的孔雀原形。   扶玉秋“嘿啾”一声,化为白雀落在孔雀背上。   “行,飞吧。”   “……”凤雪生幽幽道,“连我父尊都没把我当过坐骑。”   扶玉秋不耐烦地踹他:“你以为我想啊!”   要不是因为他现在浑身经脉酸软的走不动路,怕高的草才不回主动被孔雀背着飞呢。   孔雀展翅,翩然飞离凤凰殿。   扶玉秋怕高不敢往下看,爪子几乎要把孔雀背上的羽毛给薅秃了。   凤雪生默默忍受,在凤凰墟盘旋一周,终于寻到一处隐蔽在密林中的空旷处。   偌大的玉白石台上已经用凤凰血写满密密麻麻的法阵,凤殃一身白衣盘膝坐在法阵中央,闭着眸不知默念着什么。   阵法中央已经腾起熊熊凤凰火,正在因阵法一点点变成能将凤凰也烧成灰烬的涅槃火。   凤雪生盘旋在空中,隐约瞧见那火焰,讷讷道:“父尊已经开始涅槃了……”   他根本没想到只是片刻功夫,凤殃竟然就直接催动了阵法。   就好像……根本不畏惧死亡一样,甚至还有种异样的期待。   凤雪生正说着,却感觉背上一松。   白雀本来就没多少重量,乍一消失凤雪生本来没太大感觉,直到一团雪球朝着地面掉下去时,他才猛地反应过来。   孔雀尖啸一声,立刻俯冲下去。   他还记得父尊叮嘱过,白雀不会飞!   这要是直接掉下去,不得摔成炸馅的红豆汤圆啊?!   只是一瞬,孔雀脑海中已经设想出了无数可怕的局面:白雀摔到地上成为一滩馅饼,父尊涅槃后第一件事就是将他折断翅膀从九重天扔下去。   凤雪生越想越害怕,甚至觉得自己好像瞧见楚遇来勾他魂了。   孔雀卯足了劲往下冲,只是他本来就没飞太高,只是三息白雀便落了地。   凤雪生尖叫一声,挣扎着要去接,可是还是差了一点,自己直接撞到地面上,尖喙都刺到土里拔都拔不出来。   完了。   凤雪生绝望地心想。   白雀摔没了,自己也得死。   好不容易寻到一点生的乐趣,就这样没了。   就在凤雪生又开始熟练的抑郁颓丧时,余光突然瞥见一个雪白的团子正在低空飞行。   凤雪生:“???”   凤雪生奋力地撑着翅膀将尖喙从地里拔出来,灰头土脸地迷茫看过去。   白雀正在摇摇晃晃飞着,可他看起来太胖了,身子对小小的翅膀来说简直就是个巨大的负担,但扶玉秋却张开翅膀,努力滑行一段,踉踉跄跄落地。   凤雪生眼睛都要爆出堪比太阳的光芒来了。   白雀……竟然会飞了?!   这就是爱意吗?   为了道侣,做不到的事也能突破极限信手拈来。   “为了道侣”的扶玉秋落地后直接化为人形,感觉比之前走都不能走的情况好些,急忙朝着阵法中央跑。   凤殃闭着眸安安静静坐在涅槃火中,任由火舌将自己吞没。   突然,一个熟悉的声音响彻耳畔。   “凤凰——”   凤殃倏地睁开眼睛。   他还以为自己被涅槃火烧出了幻觉,否则为什么在这里他能看到本来在凤凰殿安安稳稳睡着的扶玉秋?   凤殃怔怔看着,却见扶玉秋竟然不管不顾地朝着阵法冲过来。   凤殃金瞳一缩,霍然起身:“别过来!”   扶玉秋比他声音还大,骂道:“凤殃你个草草草!啾啾啾!!活得不耐烦我送你一程!”   凤殃:“……”   眼看着扶玉秋骂骂咧咧地就要进来,凤殃猛地一抬手,手腕上的凤凰火纹微微闪现一抹红光。   与此同时,扶玉秋手腕上的金镯一阵丁零当啷的响声,一根金链猛地闪现,强行制住扶玉秋的手,让他无法再往前半步。   金链只出现半丈,其余的好像隐入半空。   扶玉秋一个踉跄,被绑着手腕险些直接跪下去。   他愕然回头看去,看到那金链脸都绿了。   凤殃道:“站在那,别动。”   扶玉秋挣扎个不停,却根本挣脱不开那将他手腕锁得严丝合缝的锁链,反而将金链晃得叮铃作响,他几乎气疯了:“凤凰!你疯了吗?!”   他总算明白过来了,原来之前看到金链并不是自己睡多了的幻觉。   凤殃这个挨千刀的,竟然真的拿链子把自己锁起来了!   凤殃站在火中,神色看不出丝毫端倪,依然是端坐九重天的淡然。   “你睡一觉就好了。”   扶玉秋怒道:“我睡你啾!你都要在梦里把我记忆烧没了我还睡?!再睡我连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凤殃不说话。   扶玉秋挣扎半天还是无济于事,只好尝试着和凤殃讲道理。   “凤凰,你看着我凤凰。”   凤殃看他。   “你真的想让我忘了你吗?”扶玉秋手腕一阵通红,他挣扎得太厉害,甚至有一丝血痕从雪白的腕子上往下滴,“是不是等我一觉醒来,就完全不记得你是谁了?”   “不会。”凤殃开口了,他笑了一下,道,“我若涅槃重生,前去凤凰墟将你唤醒,你依然会记得我。”   扶玉秋心都沉了下来。   换句话说,若是凤凰没有涅槃重生,就此陨落在涅槃火中,那扶玉秋就会在凤凰殿睡足一个月。   再次醒来,只会当凤殃是一场荒唐大梦,扭头就能忘掉。   和凤殃对视许久,扶玉秋突然道:“我不要变回幽草了。”   凤殃金瞳微闪:“什么?”   “我说绛灵幽草的灵丹我不要了。”扶玉秋道,“就算你受了再重的伤,融合我的灵丹就能痊愈。”   凤殃一愣。   好不容易寻回的灵丹,怎么可能再送给别人,且还是做彻底融合这样的事?   就在凤殃愣神的功夫,扶玉秋突然化为白雀原形,那金链似乎也跟着一起死死束缚在他翅膀上,就像是无形的枷锁,让他连变成原形也无法逃脱。   可因为人形和白雀的大小差别,那金链似乎松懈一瞬,再次绷紧时,扶玉秋已经扑扇着翅膀飞到阵法边缘。   火焰瞬间烧向小小的白雀。   扶玉秋当即惨叫一声,像是遭受到极大的痛苦。   凤凰金瞳剧缩,猛地送开金链,也不管脚下涅槃火,飞快冲上前。   “玉秋!”   凤凰近乎是转瞬到扶玉秋面前,手指发抖地想要将白雀从火里捧出来。   只是他手一垂,突然一愣。   本来在地上痛苦翻滚的白雀突然蹦起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再次变回原形,一把扑向凤殃,死死一用力将他从阵法边缘撞了出来。   两人相拥着跌到阵法之外。   好不容易被阵法逆转出来的涅槃火瞬间消失。   哪怕被算计,凤殃还是将扶玉秋接着没让他摔到。   用无数凤凰血画出来的阵法直接毁于一旦,凤殃没动怒,只是神色复杂地看着扶玉秋。   “你……”   扶玉秋猛地一抬头,双眸里全是强忍住的眼泪。   凤殃怔了怔。   ……然后扶玉秋就保持着这副可怜的哭相,伸手重重往凤殃胸口一砸。   凤殃……险些被他一拳砸吐血。   “混账!”扶玉秋气得头发都要竖起来了,“我要杀了你!”   凤殃:“……”   将他从涅槃火里救出来第一句话,就是要再杀了他。   扶玉秋砸了一拳觉得不解气,一把掐住凤殃的脖子将他重重按在地上,眼中蓄着泪却不肯轻易落下,脸上还有一丝罕见的戾气。   “绛灵幽草灵丹我不要了。”扶玉秋又重复了刚才的话,冷冷道,“给你好了——等治好你的伤,往后一生如你所愿,我会将你忘得一干二净。”   凤殃蹙眉:“不是……”   扶玉秋几乎是坐在他身上,膝盖抵着凤殃的胸口,整个人居高临下,带着前所未有的强势。   “不是什么?”他问,“你不就是这样做的吗?!”   凤殃沉默好久,道:“我身体中有你一片叶子,你这段时间嗜睡也和我神魂受损有关。”   扶玉秋掐着他脖子的手一松,拧眉道:“什么意思?说清楚。”   “你的灵丹还是和神魂有相连,若是我融合你的灵丹,便是……”凤殃躲避了一下扶玉秋的眼神,淡淡道,“便是自此和你神魂相融,无法分开。”   扶玉秋不太懂“神魂相融”的意思,直接道:“那相融就是了,性命不是最重要吗?”   凤殃无声叹了一口气,道:“下界寻常道侣,也没有真正神魂相融的。”   扶玉秋懵了一下,不懂他为什么拿“道侣”说此事,好一会才道:“所以……所以你宁愿死也不想和我神魂相融做道侣?”   凤殃:“……”   凤殃不知道他到底是怎么理解成这样的。   “不是。”   “那不就得了。”扶玉秋乐观得很,漠然道,“你神魂相融保住性命后,再来找我求爱不就行了?”   这矫情的男人不会连求爱都不知道怎么求吗?!   凤殃尽量挑扶玉秋能听懂的话说:“我不能拿你当一颗灵药。”   扶玉秋之所以被困在闻幽谷这么多年,就是外界有太多觊觎幽草之人。   凤殃不愿意当那种为了保命便哄骗扶玉秋灵丹的无耻小人。   扶玉秋无法理解:“可我是愿意的!”   他是自愿将灵丹给凤凰的,和凤北河不一样。   凤殃还是摇头:“可是你……并不喜欢我。”   扶玉秋不喜欢自己,却要为了自己的性命心甘情愿奉出灵丹、甚至还要此后余生和他神魂相融,无法摆脱。   凤殃习惯了被别人索取、折磨、痛恨,从来不觉得奉献、温暖是自己应得的。   他没给扶玉秋任何东西,却要接受扶玉秋的灵丹。   这和凤北河有什么区别?   扶玉秋皱眉,凶巴巴地朝他龇牙:“我喜欢你的!”   凤凰淡淡道:“你的喜欢并不是道侣之间的爱意。”   扶玉秋懵了。   “原来……不喜欢你,就是错的啊。”   凤殃不知道扶玉秋又理解了什么,轻声否认:“没有错。”   不喜欢一个人,从来不是错。   “那为什么我不喜欢你,”扶玉秋怔然道,“……就要眼睁睁地看着你陨落?”   这样的惩罚,未免太狠了。   就算再罪大恶极的人,也不会被判眼睁睁看着重要之人死在自己眼前的刑罚。   为什么他要承受这个? 第93章 朱雀残魂   凤殃给不了他回答。   扶玉秋颓然松开手, 撑着凤殃的心口踉跄地站起身。   凤凰血画出的阵法中途停止,毁于一旦,凤殃就算再想涅槃又要再花半个月去准备。   扶玉秋雪白的头发被燎了下发尾, 一小截焦黑的发被风一吹化为灰烬消散。   若是他没过来, 或许此时的凤凰也会像这绺发, 消散天地间。   扶玉秋伸手胡乱一理短了一小截的雪发, 沉默半晌, 反手抓住凤殃的手往前走。   凤殃默不作声被拉着往前走。   路过又悄摸摸将脑袋埋到坑里的孔雀时, 凤殃眼神如刀,近乎森冷地看了他一眼。   凤雪生哪怕看不到, 却还是被这个仿佛有实质的眼神“刮”得浑身一抖。   完了。   白雀没完, 他肯定是完了。   扶玉秋无意中瞥见孔雀在瑟瑟发抖,猝不及防回头看了一眼。   凤殃满是冷厉森寒的眼神还未收回去, 直接和扶玉秋对上了。   凤殃:“……”   凤殃垂下眼, 浓密的长睫遮挡住金瞳。   扶玉秋都要被他气笑了, 用力一拽他的手,气咻咻地回凤凰殿。   凤殃全程安安静静, 被凶巴巴地瞪也不说什么,甚至还会温和地笑, 完全看不出来他私底下有多疯。   扶玉秋被他气得脸色发白, 回到凤凰殿后,一把将凤殃按在床榻上。   凤殃却看着他,道:“你强行从梦里醒来, 有没有伤到?”   扶玉秋冷冷道:“你还好意思问?”   凤殃没说话。   扶玉秋道:“凤雪生!”   满脸是泥的凤雪生悄摸摸探出一个脑袋来:“哎, 爹, 何事?”   扶玉秋对他的上道很满意, 回头道:“去昆仑山叫雪鹿来。”   凤殃蹙眉:“不必……”   凤雪生一时陷入了迷茫, 不知道到底该听谁的。   听扶玉秋的,他父尊真的会宰了他;可若是听父尊的,扶玉秋也……也挺凶的。   就在凤雪生摇摆不定时,扶玉秋一把将要说话的凤殃捂住嘴强行按在软枕上,回头冷声道:“还不快去?”   凤雪生:“……”   见扶玉秋连父尊的嘴都敢胆大包天地捂,凤雪生忙不迭地缩回脑袋,赶忙去昆仑山了。   凤雪生走后,扶玉秋才将手收回来。   凤殃无可奈何:“你叫雪鹿医来也没什么用,他们只会带金光草强行稳住我的神魂。”   扶玉秋不搭理他,坐在脚踏上摆弄自己手腕上的金镯,似乎想把这破东西给拆下来。   可那金镯不知是什么做的,扶玉秋使出吃奶的劲也没能将其弄下来,反而把手腕给弄得一片发红。   扶玉秋彻底怒了,霍然起身,将手戳到凤殃面前,冷冷道:“给我解开。”   凤殃说:“解不下来。”   “怎么可能?!”扶玉秋险些要扑上去咬他了,“你自己戴的不知道怎么解啊?!糊弄谁呢?”   凤殃不为所动,任由扶玉秋抓狂还是不肯将金镯解下。   扶玉秋气得一甩手,张牙舞爪扑上去和他拼命。   凤雪生带着雪鹿老族主急急忙忙赶过来的时候,刚一进去就见扶玉秋坐在凤殃腰腹上,手掐着凤殃的脖子满脸凶狠,一副要谋杀的架势。   凤雪生:“……”   凤雪生赶忙上去要解救父尊,却被见多识广的老族主轻飘飘制住。   老族主摸着雪白的胡子,看到扶玉秋身上的金镯锁链似乎联想到了什么,一副过来人的架势,啧啧道:“当真是烈火干柴。”   凤雪生:“?”   扶玉秋听到动静,坐直身体,将披散下来的长发随手拨到肩后,干脆利落地从凤殃身上下来,让雪鹿族主为他诊断。   凤殃盘膝坐在床沿,也不想雪鹿老族主白跑一趟,将手伸了过去。   扶玉秋双手环臂站在旁边,靠着柱子一副“爱死不死”的架势。   凤雪生悄悄地说:“你想杀我父尊吗?”   “呵。”扶玉秋冷冷道,“他那副死样子还用的着我杀啊?”   很快,老族主将灵力收回来,语重心长地道:“用金光草稳固稳固神魂吧。”   他不好只说仙尊大限已至,只能保守地能稳则稳。   这种话凤殃已经听了无数遍了,淡淡点头,给凤雪生使了个眼色。   凤雪生会意,赶忙带着老族主出去。   扶玉秋也要跟着出去看看金光草,但才刚一动,手腕上的金镯就像是被扯了一下,微微一低头,就见金镯上拖了一根长长的金链。   扶玉秋面无表情回头和凤殃对视。   凤殃道:“我神魂不稳,内府受伤,已命不久矣。若是等我死后再等涅槃火出现浴火重生,怕是会有难度。”   扶玉秋见凤殃好像准备和他好好谈这个话题,也随手拉了个椅子,大马金刀地翘着腿坐在那,打算听一听这个狗男人到底在想什么。   “嗯,还有呢?”   “但我如果在活着的时候用阵法招出凤凰涅槃火,也许会有一线生机。”   扶玉秋并不在意凤殃选了后者,毕竟是他自己,也想要拼搏一把,而不是等死后等待天道决定命运。   他真正生气的是凤殃竟然瞒着他,甚至还妄图将自己的记忆抹去。   “还是说……”扶玉秋又有了新的想法,“你是为了表示公平,自己失忆了,也想把我弄失忆?”   凤殃:“……”   凤殃真想知道扶玉秋的脑袋里到底在想一些什么,怎么说出的每一句话都出乎他的意料。   两人的分歧根本不再同一件事上,当然不可能说服对方。   扶玉秋不想和凤殃再争论,闷闷坐在那。   没一会雪鹿族将金光草制成的药送来,凤殃本来觉得金光草无用想要拒绝的,但瞧见扶玉秋蔫头蔫脑地坐在那一声不吭,犹豫一下,只好将药拿来,一饮而下。   雪鹿族主大概第一次见到仙尊这么配合,当即赞不绝口,恨不得再给凤殃灌一缸药。   “金光草中我加了些安神稳魂的药,尊上最近还是多休息为好。”   拿着空碗的凤殃眉头一皱:“安神?”   雪鹿族主点点头,见没自己什么事儿了,便让凤雪生送自己回去。   凤殃本来以为雪鹿加的安神药没什么效用,没想到只是喝下药没一会,久违的困劲儿便逐渐涌上来。   自凤殃有记忆起,他从未真正睡过觉,哪怕成为了九重天仙尊,也日日夜夜难以安眠。   这股困意涌上后,凤殃本能觉得陌生,想要抵抗这股睡意,可他还未催动灵力强行清醒,就感觉一直躲在旁边的扶玉秋突然悄无声息坐在床榻边。   凤殃奋力睁开眼睛。   扶玉秋伸手捂住他的眼睛,手腕上的锁链传来丁铃当啷的声响,别扭地道:“睡觉。”   “玉秋……”   “不想听你说话。”扶玉秋闷闷道,“赶紧睡,我就在这里。”   凤殃依然排斥身体的困意,可是扶玉秋袖间的气息太过熟悉,一丝丝往他身体里渗,他根本没抵抗太久,便任由自己沉浸在那道心安的气息中逐渐陷入沉睡。   这是这些年凤殃唯一睡过的安稳觉。   扶玉秋一直坐在床边目不转睛地看着他,直到凤殃彻底没了意识,他才轻轻吐出一口气。   随着凤殃的沉睡,扶玉秋手腕上的金链也跟着隐在虚空中。   扶玉秋晃了晃手腕,感觉到没什么阻碍,便悄无声息地走出内殿。   雪鹿族老族主还未离开,正在和凤雪生窃窃私语,也不知在说些什么。   扶玉秋缓步走过去,让凤雪生往一边儿待着去。   “凤凰到底怎么样?”他问雪鹿老族主。   凤殃不在,老族主也不再谨言慎行,直接道:“哎,陨落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要是能成功涅槃还能矫情捡回一条命,不过我劝你还是早早准备吧。”   扶玉秋脸色一白:“他……涅槃真的没有半丝希望吗?”   老族主摇头叹息:“他已强行涅槃好几回,凤凰涅槃火本就不多,全都被他烧得差不多了。”   “涅槃……好几回?”扶玉秋茫然,那就是说凤凰死了不止一次?   到底是谁能够将他杀这么多次?   可此时并不是追究的时候,扶玉秋风追问道:“有没有不让他涅槃就能痊愈的法子?”   老族主摇头:“若是有,我也不必用金光草给他强行吊着了。”   扶玉秋沉思半晌,突然道:“您随我过来一趟。”   老族主不明所以,但还是慢吞吞跟着扶玉秋缓步到了凤凰殿后殿。   到了后殿,扶玉秋将外袍脱下来,直接跳到灵泉中,身形宛如一条游龙翩然游到中央的玉台上。   ——绛灵幽草的灵丹已经被修复得差不多,只能隐约瞧见一条细微的缝隙,想来再过三四日就能彻底修复完好。   他漠然片刻,直接伸手强行将灵丹拿了下来。   “嘶”的一声微弱声响,似乎是灵力泄散的动静。   绛灵幽草的灵丹没了灵泉灵力温养,微微黯淡一下。   与此同时,扶玉秋也感觉一直支撑着自己的无形力量瞬间消失,身体又变回之前在闻幽谷嗜睡的疲惫。   扶玉秋摇摇脑袋让自己清醒点,握着灵丹游回岸边,手一撑上了岸,浑身湿淋淋的不住往下滴水。   他将珠子拿着给雪鹿老族主看:“您看这个,绛灵幽草的灵丹,能否治愈凤凰的伤?”   老族主一愣,颤颤巍巍地接过灵丹,微微一探查,当即诧异道:“当真是绛灵幽草的灵丹?!”   “嗯。”扶玉秋没有一丝一毫地留恋,只关心,“有用吗?”   “当、当然有用!”老族主看着灵丹的眼神全是狂热,激动不已,“绛灵幽草是天地灵物啊,天道宠儿,不仅能神魂稳固,用的对甚至能起死回生!”   扶玉秋彻底松了一口气,追问道:“那怎么给他用了?直接啃吗?”   话音刚落,老族主狠狠瞪了他一眼,怒道:“这种天地灵物,怎么能被暴殄天物?!”   扶玉秋懵了一下。   老族主从刚才的狂热里清醒过来,眉头紧皱:“这灵丹明显和神魂有牵连,许是有了神智的幽草,你用这个灵丹和谋杀幽草的性命有何分别?你们不会碎了这幽草的神魂了吧?!这可是要遭天谴的,灵丹不能用!”   扶玉秋:“……”   扶玉秋沉默,不知道要怎么告知老族主借身还魂的事。   “他同意了的。”扶玉秋赶时间,只好胡乱道,“这灵丹能随便用。”   老族主瞪他:“我不信,你就是想把灵丹当药用!”   扶玉秋:“……”   扶玉秋隐约明白凤殃为什么不肯用自己的灵丹了。   他只好言简意赅地花了半刻钟给雪鹿族老族主解释自己就是幽草。   老族主眯着眼睛上下打量着扶玉秋,突然说了句:“怪不得……”   扶玉秋:“什么?”   老族主道:“怪不得你身上也有天道灵物的气息,既然是天道让幽草转世到白雀身上,许是自有安排。”   扶玉秋一愣。   天道的……安排吗?   凤凰殿。   凤雪生变成孔雀趴在窗棂上,蔫蔫地看着床榻上的凤凰。   这还是他第一次见到父尊如此不设防的样子,可即便如此,凤殃身上的威压还是强势得要命,让他完全不敢靠近。   就在凤雪生眯着眼睛要睡觉时,突然感觉一旁的瓦瓮里传来一声微弱的声响。   孔雀歪歪脑袋,蹦跶着过去,好奇地去看。   若是在之前,凤雪生肯定丧得恨不得在角落里苟着,但此时他好像对万物都有了好奇心,想知道到底是什么东西在那里,还围着那奇怪的瓦瓮转了几圈。   此时,瓦瓮边缘突然挣扎出一团金色的残魂。   是朱雀。   趁着凤殃意识陷入沉睡,它终于艰难地破开凤凰的禁制。   被关了这么多年,朱雀第一次从那暗无天日的瓦瓮里出来。   凤雪生还在那歪着脑袋看。   朱雀还隐约有些神智,看到孔雀当即大喜。   就算他能逃离瓦瓮,也许不到片刻就要灰飞烟灭,可如果他能像金乌那样,将残魂寄生在孔雀内府中,或许百年后还能重新修炼出原形。   朱雀的心脏突然猛烈开始跳动起来。   凤殃将他残害得如此之惨,若他有朝一日能够重新杀回九重天,必定让他……   “啾。”   孔雀脑袋往前一探,像是啄虫子似的一口咬住那团金灿灿的东西。   朱雀:“……”   朱雀还没反应过来,便被孔雀一仰头直接吞了下去。   凤雪生隐约记起来这只瓦瓮里似乎被他父尊放了许多雪蚕,他还以为那团残魂是雪蚕生出了神智,想也不想地叼着就吃,美滋滋地饱餐一顿。   孔雀灵力带着凤殃给他的凤凰灵力在经脉中微微运转,把吞到体内的残魂逐渐消解,直至最后彻底消散。   凤雪生打了个哈欠,又蹲回窗台上蔫蔫打哈欠。   父尊养得雪蚕就是好吃,下次再要几只吃吧。 第94章 生机勃勃   凤殃的梦中, 是一片连天的火海。   他孤身站在火焰中,满脸漠然地任由火舌顺着他的衣摆一点点往上烧。   他并不在乎自己是否会被烧成灰烬,好似一具行走在世间的行尸走肉。   突然, 有个声音响彻耳畔。   “魂飞魄散……”   凤殃金瞳微微一动。   那个熟悉的声音带着怜悯, 连带着心口猛地传来的剧痛一齐袭向脑海。   “凤殃……你知道魂飞魄散的意思, 我真的没办法救他。”   凤殃怔然片刻, 才记起来这是楚遇的声音。   不知何时, 周围的火海已然消失, 凤殃微微抬眸,却见楚遇站在他面前, 满脸皆是怜悯。   怜悯?   凤殃从未被人这般注视过, 他恍恍惚惚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只想本能让他将眼神收回去。   他不需要怜悯。   可就在他刚要张嘴时, 却听到自己的声音响起。   “他的残魂……在黄泉中吗?”   楚遇点头:“对, 所有残破的魂魄都无法入轮回, 只能日复一日在黄泉沉浮,直到化为这棵槐树的养料。”   那参天的槐花开出一簇簇的雪白花朵, 香气扑鼻。   可任何美好的花,在黄泉这种森罗地狱之处, 不但不会觉得美丽, 反而衬着周遭更加阴森萧瑟。   凤殃偏头看向污浊的黄泉,突然抬步要下去。   楚遇一惊,立刻拦道:“凤殃!你是凤凰, 黄泉皆是森寒阴气, 你就算烧尽凤凰火也抵不住。”   凤殃面无表情, 眼底里一片残破的死寂。   楚遇愣了一瞬。   他执掌三界生死, 这种眼神自然见过千万过。   可他从来不知高高在上的九重天仙尊竟然也会有这样心如死灰的神光。   楚遇沉默好久, 道:“他是你的什么人?”   凤殃金瞳虚无涣散,轻启苍白的唇。   “……心上人。”   心上人。   他心上人的残魂便在黄泉中。   一瞬间,那股心如死灰的绝望和痛彻心扉的剧痛一齐袭上脑海,紧跟着还有无穷无尽的悔恨懊恼,像是巨浪似的一浪又一浪,毫不留情地朝他打来。   这股情绪太过复杂痛苦,根本让人无法承受住,只是一息便让凤殃硬生生从梦境惊醒。   凤殃猛地坐起身,墨发和雪白锦被相映,好似梦中交织在黑暗中的雪白槐花。   他大口大口喘息着,金瞳涣散无神,死死按着胸口,好似心脏被人活生生剜出来一块。   心上人。   扶玉秋死了。   凤殃一时间分不清楚梦和现实,甚至忘记自己手腕上有能控制扶玉秋手腕金镯锁链的凤凰火纹,他宛如跌跌撞撞了数千里,在无尽的岁月中却仍旧寻不到归处,浑身惊慌绝望得发起抖来。   “扶、扶玉秋……”   凤殃呢喃着这个名字。   涣散的眼瞳根本看不到什么,一片片虚幻的影子从他眼前闪过。   “凤殃,灾祸。”   “你爱之人,必定不得好死。”   “你心脏中那片叶子的主人……已经魂飞魄散。”   凤殃再也撑不住那铺天盖地的痛苦,随着他体内无法控制的灵力一起骤然爆发而出。   凤凰殿中所有摆设瞬间碎成齑粉,且整个凤凰墟的花草全都在一瞬间枯黄簌簌落下。   春日一瞬便寒秋。   守在外面的凤雪生吓了一跳,赶忙进去。   “父尊!”   凤殃猛地抬头,本来灿金的眸子已是猩红一片,他满脸戾气,死死看着凤雪生,察觉到他身上似乎有朱雀的气息,猛地一抬手。   “父……”凤雪生还没叫出来,便被一股强横的灵力直接拽过去,一下抵在凤殃的五指中。   凤殃的手猛地一用力,似乎想要直接杀了他。   凤雪生脖颈剧痛,讷讷道:“父尊?”   凤殃的手倏地一顿,猩红的眼瞳闪现一丝迷茫,接着却很快又被那股情绪所带来的痛苦疯癫所取代。   他要……杀了朱雀。   可还未下手,一个奇怪的念头突然浮现脑海。   “杀了朱雀又有什么用?”那个声音说,“真正该死的,不是作为灾祸的你吗?”   凤殃一愣,怔然听了许久才意识到。   那个声音……似乎是自己的。   他的意识在蛊惑,引诱着他自戕堕落。   凤殃茫然地松开手,看着那发着抖的惨白五指,缓缓按在自己的心口。   该死的是他自己才对。   凤雪生捂着喉咙咳了半天,眼看着凤殃竟然想要用凤凰灵力击入心脏,立刻不怕死地扑上前,死死抱住凤殃的小臂。   “父尊!”   “醒一醒,你梦魇了!”   可凤殃的力道哪里是他能撼动的。   就在那股灵力即将击入心脏时,一串丁铃当啷的锁链声猛地响彻耳畔。   凤殃动作一顿。   下一瞬,一个带着青草香味的人宛如蝴蝶般轻飘飘扑到他怀中,柔软的双臂环住凤殃的脖颈,带着前所未有的温柔,轻声在他耳畔道。   “没事啦,你已经醒了。”   刚才怎么用力都无动于衷的凤殃却像是被人抽去浑身力气,绷紧的手臂猛地一松,颓然垂下。   扶玉秋用力抱着凤殃,像是哄孩子似的拍着他的后背,轻轻哼着凤殃一直爱听的《鱼在水》。   虽然这首曲子不详,可扶玉秋实在是想不到哼什么了。   看着凤殃逐渐放松,涣散的眸子也逐渐恢复清晰,凤雪生松了一口气,悄无声息地离开。   因方才凤殃的发狂,扶玉秋手腕上的金链已经浮现,沉沉地坠在手腕上,且整个凤凰殿密密麻麻的法阵也显形出来,如同密不透风的网将两人死死困在其中。   雪白床幔被风吹得微微飘拂。   凤殃死死将扶玉秋拥抱在怀中,手无意识地抚摸着扶玉秋冰冷的长发。   他不知道有没有恢复意识,声音嘶哑,喃喃道:“你去哪里了?”   扶玉秋被他抱得几乎呼吸不过来,却还是努力忍着,故作轻松道:“我就在外面啊,你一喊我就会进来。”   “不要……”凤殃好似没有听到,呢喃着,“就在这儿,不要去我看不到的地方。”   只是平常的一句话,扶玉秋却能感觉出凤殃无尽的绝望悲伤,当即放轻声音:“好啊,我哪里都不去了。”   凤殃轻轻“嗯”了一声,却还是死死抱着他不放手。   不知过了多久,凤殃体内暴动的灵力逐渐收敛,大殿密密麻麻的法阵和扶玉秋手腕上的锁链也跟着消失,只剩下一地的枯黄叶子。   扶玉秋悄悄松了一口气。   这还是他第一次见到凤殃这么失控的样子。   凤殃抱着怀里失而复得的人,一下又一下顺着扶玉秋的后颈往下抚,他也不敢摸实,手虚虚搭着,十足的小心翼翼、患得患失。   扶玉秋一下就心疼了。   这时,凤殃紧绷的身体突然一阵摇晃,接着一偏头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咳嗽,随之而来还有一股浓烈的血腥味。   扶玉秋一惊,赶忙扶住他。   凤殃满脸苍白,呕出一口猩红的血,唇角带着一丝血痕,好似将所有生机都呕了出来,整个人看着几乎濒死。   扶玉秋被吓住了,抖着手去给他擦唇角的血。   “你、你……你疼不疼?”   凤殃已经恢复意识,他轻轻摇头,将扶玉秋的手拉下来。   “别碰,脏。”   扶玉秋心疼得一呼吸肺腑都在发疼,乍一听到这句话顿时气不打一处来:“你!凤殃!”   “我的凤凰血不足以画出涅槃法阵。”凤殃突然说。   他所有虚弱好似纸画出来的,明明方才还在呕血,下一瞬却又变成平日里运筹帷幄的强势。   凤殃直直盯着扶玉秋的脸,似乎想把他的模样死死印在脑海中,淡淡道:“我大限已至,若是我涅槃不了,你便……”   扶玉秋眼眶微红,冷冷接口:“那我便忘了你,找个男人成亲生果子!”   凤殃:“……”   凤殃无奈道:“玉秋,男人生不了果子。”   “你管我!”扶玉秋故意道,“反正你当时都死了,管我生不生果子,我就算不生果子,也要带着那个男人去你坟前恩恩爱爱卿卿我我。”   哪怕知道扶玉秋在说气话,凤殃还是设想了一下扶玉秋被别的人拥在怀中的样子,当即金瞳一沉,看起来又得疯了。   扶玉秋见他这个反应冷笑一声,抬手一推,直接将凤殃按在柔软榻上。   脑海中还有扶玉秋和别的男人恩爱的场景,凤殃眼底的冷淡未散,抬头看来时莫名森寒。   扶玉秋根本不怕,他将外袍脱掉随手一扔,直接跨坐在凤殃腰腹上,手撑在两侧。   凤殃金瞳一缩,本能偏头躲开。   可扶玉秋根本没想亲他,甚至还调整了个舒服的姿势坐好,这才俯下身来。   凤殃不看他,偏着头轻声道:“你做什么?”   “做些亲密的事。”扶玉秋口无遮拦,直接道。   凤殃:“…………”   凤殃将头偏得更厉害了,甚至都将半张脸都埋到软枕里。   “呵。”扶玉秋冷瞥他,伸出双手捧住凤殃的脸,强行将他掰回来。   凤殃终于皱眉,避无可避地将视线落在扶玉秋艶美的脸上。   “不要闹了。”   扶玉秋凑到他脸上左看右看,正要亲下去,却见凤殃金瞳缩成一根竖针,浑身写满排斥。   扶玉秋愣了好一会,突然起身,在旁边鼓捣些什么。   他不知道的是,本来满是排斥的凤殃在扶玉秋离开后,金瞳里似乎闪现一抹失望。   他排斥又期待,矛盾得厉害。   不过很快,扶玉秋又回来了——这次他将旁边如云朵似柔软的锦被披了上来,往上一掀,锦被罩在两人头顶上,将本就旖旎暧昧的床榻变成更加私密之处。   狭小的锦被中,只有微弱的光从缝隙中倾泻下来。   好像两人的呼吸和心跳声都交缠在一起,不分你我。   凤殃的呼吸猛地急促。   扶玉秋脑袋上顶着锦被,终于微微俯下身,手捧着凤殃的侧脸,覆唇过去。   感觉到扶玉秋的呼吸打在自己的唇上,凤殃放在一边的双手猛地一用力,死死抓住旁边的锦被,将布料险些揉碎。   扶玉秋见他瞳孔剧烈颤抖,似乎想躲,不高兴地道:“别躲。”   凤殃轻轻启唇,却什么声音都没发出来。   扶玉秋终于彻底俯下身,将柔软的唇贴在惨白的双唇上。   凤殃金瞳几乎缩成针尖。   凤殃却从来不知道,只是简单的双唇相贴,他的脑海中就像是盛放着一场前所未有的巨大焰火。   震耳欲聋,灿烂至极,几乎把他震懵了。   凤殃抓着锦被的手都在剧烈发着抖,好似要努力控制住才没有让他抬起手将扶玉秋按住。   可很快,一股温暖的好像沐浴阳光下的小草气息缓缓顺着两人相贴的唇缝,一丝丝一缕缕灌入凤殃的口中。   温柔地打破他所有的痛苦、绝望。   生机勃勃。   凤殃一愣。   那是……绛灵幽草灵丹的气息? 第95章 神魂相融   扶玉秋不知是怎么做的, 竟然将绛灵幽草内丹悉数融入自己内府中,将那醇厚的幽草灵力渡给凤殃。   凤殃反应过来后,抓住锦被的手猛地松开, 一把扣住扶玉秋的手臂。   察觉到凤殃的排斥, 扶玉秋用力按住凤殃的肩膀强行压制住他, 还泄愤地在那冰凉的唇上狠狠咬了一口。   凤殃蹙眉, 微微一用力直接将扶玉秋推开。   “扶玉秋……”他道, “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将灵丹的灵力全都给了他, 就再也无法变回幽草。   扶玉秋觉得他好烦好矫情啊,瞻前顾后, 唧唧歪歪。   “到底要不要?”他索性直接摊牌了, “灵丹的灵力全部被我吸纳入内府中,你就算不要我也无法变回幽草了。”   凤殃眉头皱得更紧。   扶玉秋嘟嘟囔囔道:“雪鹿说双修传得更快呢, 你该不会想同我直接双修吧?”   凤殃:“……”   凤殃沉沉看他, 用灵力细细查探扶玉秋的内府。   发现水连青周围果然有一团幽草灵力, 那灵丹竟然被他彻底融合了。   凤殃心中涌出一股暴怒,似乎想要呵斥责骂扶玉秋, 可细想下却又不忍心。   扶玉秋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挑眉看他, 满脸写着“看你怎么样”。   凤殃沉默许久, 突然抓住扶玉秋的衣襟,用力将他拽了下来。   扶玉秋猝不及防,一下甩在凤殃身上, 随后一双温暖的手抱住他的后背, 微微翻身将他压在身下。   扶玉秋害怕灵力会从口中飘出来, 此时正鼓着脸颊努力闭上嘴, 只有那双漂亮的眼睛瞪着凤殃。   凤殃默不作声, 手指在腕上凤凰火纹一抚。   扶玉秋手上金镯顿时浮现金链,链子叮铃铛的脆响,直接固定在床头案脚上。   扶玉秋一懵,用力挣扎两下发现自己又挣不开了,顿时凶狠瞪他。   这大尾巴鸡又想干嘛?   不会想把他绑起来然后转身就走吧?   “不行……”扶玉秋不敢张开嘴,只能从唇缝里飘出来几个含糊的音,“不走……”   要是凤殃敢现在就走,他肯定……   扶玉秋正想着,却见凤殃竟然没有要走的趋势,甚至缓缓俯身朝他压了下来。   灼热的凤凰火似乎在这狭小的空间燃起,雪白的锦被被两人压在身下,只有一半凌乱盖住扶玉秋的小腿。   凤殃凝视着扶玉秋,指腹轻轻在扶玉秋的唇上摩挲两下,轻声道:“你不要后悔。”   扶玉秋不明所以。   凤殃说完后,不知道为什么,又呢喃了一句。   “你不要……后悔。”   明明被绑住的、陷入被动的是扶玉秋,凤殃却像是被人掐住了命门,忐忑不安患得患失。   扶玉秋正要说自己不会后悔,却见凤殃的脸不断放大。   突然,冰凉的唇像是灼灼燃烧,变得滚烫至极,紧贴在扶玉秋的双唇上,把他烫得微微一抖。   扶玉秋眼瞳微微涣散,有些不敢相信盯着近在咫尺的那双金瞳。   凤凰竟然……   他想通了?!   扶玉秋还未来得及欣喜,就感觉滚烫的舌撬开他的唇齿,悄无声息探了进去。   一股比凤凰火还炽热的灵力好似在狂暴的争城掠地,势如破竹地顺着扶玉秋的喉咙狂掠而过,瞬间钻入他的四肢百骸之中。   扶玉秋被烫得浑身发抖,感觉那股奇特的灵力所过之处,自己的叶子都要被烤焦了。   可仔细一想,此时的他是白雀,根本没有叶子。   扶玉秋有些招架不住那灼热的灵力,可又不想浪费凤凰愿意接受他的灵力,双手死死攀着凤殃的肩膀不肯让他离开,被卷在锦被中的小腿却不受控制地蹬了几下。   凤殃金瞳冷然,盯着扶玉秋那双逐渐溢出水雾的眸瞳,微微撤身,手指又在那殷红的唇上一抚。   “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扶玉秋重新找回呼吸,大口大口呼吸着,雪白的脸浮现一抹飞红,看起来被烫懵了。   好半天他才理解凤殃的意思,当即呜咽一声,艰难攀住凤殃的肩膀将他往下按,带着哭音骂道:“后悔你个草!继续……”   凤殃明明是想要等他拒绝的,可扶玉秋说完这句话后,他却好似等不及,再次覆了上去。   这一次,那股好似能燎原的灵力并不在四肢百骸游荡,反而顺着经脉,一路游到扶玉秋的内府。   在进入灵丹所在的内府时,扶玉秋被烫得彻底忍不住,哽咽着发出一声嘶哑的闷叫,小腿交替蹬着锦被。   “凤……凤凰!”   内府这种地方是命门所在,哪里能让人轻易进去。   凤殃的凤凰灵力霸道又凶悍,灌入扶玉秋好似春日青草般的内府后,如残暴抢占旁人底盘的恶兽,灵力如滚烫的舌,好似将内府每个角落狠厉地舔了一遍。   扶玉秋根本承受不住这个,一直攀着凤殃肩膀的手终于开始挣扎,崩溃地哭道:“我……我要死了……”   他要被凤凰火烧死了。   凤殃不为所动。   刚才他问过扶玉秋了,此时就算再难忍也不会给他任何后悔的余地。   凤殃给过扶玉秋无数次后悔的机会,他甚至一度想要放扶玉秋离开凤凰墟。   可扶玉秋什么都不知道,没心没肺的要命,硬生生往牢笼里扎,甚至主动将手往那锁链里伸。   凤殃压住扶玉秋,任由他拼命挣扎。   那股灵力依然在内府逡巡,终于寻到那团绛灵幽草的灵力。   要是让扶玉秋那样慢吞吞的渡过来灵力,怕是要十天半个月才行。   凤殃漠然,内府那团灵力好似化为一只虚幻凤凰,猛地将那团灵力叼入口中。   在吞噬灵力的一刹那,扶玉秋猛地嘶叫一声,漂亮的眸瞳里已全是泪,随着垂头的动作倏地落下来。   他微微垂着长长羽睫,瞳孔涣散一片,已然在那一瞬间的神魂交融中失去意识。   凤殃起身将扶玉秋缓缓拥在怀里。   险些破碎的神魂被绛灵幽草的灵力缓缓治愈,与此同时一股温暖如春日的气息从外来的灵力中缓缓渗入神魂的每一条细缝中。   那一瞬间,凤殃明显感觉到他的神魂和扶玉秋相连在一起。   掌控别人神魂、以及被别人掌控的感觉太过奇妙,凤殃甚至能察觉到扶玉秋识海中一片前所未有的宁静。   这便是神魂相融。   ***   一片暗无天日中,扶玉秋孤身坐在那,迷茫地左看右看。   不远处好像有一簇火光,他害怕极了,赶忙爬起来,踉踉跄跄朝着那抹光亮跑去。   可是那火光像是在故意逗他玩似的,扶玉秋越追那火光跑得越远。   最后扶玉秋累得气喘吁吁,索性直接坐到地上,生着闷气不追了。   那簇火苗本来已经跑了挺远,似乎是感觉扶玉秋没追上来,犹豫片刻,又怂哒哒地飘了回来。   扶玉秋抬头瞪了它一眼。   火光围着扶玉秋转了几圈,大概是怕扶玉秋不再追他,温顺地凑到他手边,讨好地蹭了蹭。   扶玉秋好哄,这才消了气,伸手轻轻往那火光上一抚。   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总觉得这簇火似乎很熟悉。   好像是凤凰留在楚遇那里的涅槃火。   想到这里,扶玉秋一愣。   他怎么会知道这些事的?   神魂相融的缘故吗?   恰在这时,那簇火猛地钻入扶玉秋的掌心,随后轰然一声,好像将扶玉秋强行拽入一段回忆中。   流水潺潺,槐花满树。   楚遇百年如一日站在黄泉路上,手中锁链被风吹得叮铃作响,衣摆翻飞同飘落的槐花相互映衬。   黄泉路上最多的便是残魂厉鬼。   远处似乎有一抹雪白幽魂缓慢走来,楚遇饶有兴致地双手环臂,锁链相撞,好似引魂铃。   可走近了,却发现那抹雪白并非幽魂,而是生人。   楚遇眉头一挑,眯着眼睛看了半天,死瞳一颤。   凤凰纹白袍?   是九重天仙尊,他来黄泉做什么?   楚遇快步迎上去,随意行了一礼:“尊上。”   凤殃好像已经忘记了障眼法,保持着那张丑陋的脸,金瞳空洞涣散,好似一具行尸走肉,怔然看向楚遇。   “有没有……”他开口,声音嘶哑,“绛灵幽草的神魂,有没有前来黄泉?”   楚遇一愣。   绛灵幽草?   “这是天地灵物。”楚遇道,“若是自然陨落,会被天道收回,不会来黄泉。”   凤殃漠然道:“他是灵丹……自爆。”   他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知晓扶玉秋是灵丹自爆的,好像冥冥之中心脏中有一抹灵力同他相连,甚至能感觉到扶玉秋自爆时的痛苦。   楚遇犹豫一下:“若是灵丹自爆,魂飞魄散,那……残魂或许会在黄泉中。”   扶玉秋好像身处虚空,只知道呆愣看着。   这是凤凰得知他当年死后的事?   扶玉秋一直以为自己是因天道才会神魂完好重生到白雀躯壳中去,可按照楚遇的说法,自己难道是被凤凰所救?   几句话的功夫,凤殃已经面无表情地踏入黄泉中。   黄泉中的残魂厉鬼数不胜数,在生人进入后宛如饿了数年的恶兽,张牙舞爪地朝着凤殃扑了过去。   扶玉秋喃喃道:“不……”   黄泉那样冷,凤殃难道真的要在成千上万的残魂中去寻找自己残破的神魂吗?   扶玉秋突然不敢看下去了。   凤殃的确这样做了。   他在黄泉中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地摸索去寻找那熟悉的神魂,连在岸边的楚遇都有些看不过去,寻勾魂使帮他寻找。   不知寻找多久,摇摇欲坠的凤凰终于上了岸。   他怀中捧着几个破碎的还在发着幽草绿光的神魂,修长十指几乎被冻成霜雪,不着痕迹发着抖。   不知是什么伤到了他,带着毒秽的凤凰血已经沾满雪白衣袍,甚至有几滴溅在残魂上。   凤殃好似不知道疼是什么,刚一上岸便将残魂给楚遇看,无神的眼瞳终于有了一丝光亮。   “如何……救他?”   “凤殃,你知道魂飞魄散的意思……”楚遇无可奈何道,“我真的没有办法救他。”   凤殃呆愣许久,好不容易有的那点光亮又一寸寸的黯淡下去。   “那如何让他去轮回?”   自有记忆起,除了扶玉秋,凤凰从来没有遇到过善意,他也不奢求天道能给他什么好的机缘恩赐,就算救不了扶玉秋,起码能让他去三界轮回,不必在那脏污的黄泉里沉浮不得善终。   楚遇怜悯地看着他,缓缓说出几个字。   “只能……淬魂。” 第96章 我还记得   “如何淬魂?”凤殃问。   楚遇犹豫:“怕是要用凤凰涅槃火。”   凤殃眸子动了动, 垂眸去看怀中好似要消散的残魂。   楚遇本以为他会迟疑,谁能想凤殃却抬头,用一种云淡风轻的神情, 漠然道:“只要涅槃火就能让他淬魂重新入轮回吗?”   楚遇没想到他竟然这么干脆, 想了想道:“不能, 他的残魂太过虚弱, 要用凤凰血温养才能承受得住你的涅槃火。”   凤凰站在槐树下, 捧着破碎如琉璃的神魂, 整个人写满心如死灰的绝望。   难以想象这样一个杀伐果决,喜怒无常的男人会露出这般脆弱的神情, 凤殃愣了好一会, 才像是反应过来似的,眼睛眨都不眨地将利爪刺入胸口, 硬生生带出污黑的凤凰血。   他根本不知道疼是什么, 将血往那破碎的神魂上滴, 妄图将神魂复原。   哪怕楚遇这种见惯生死的人也有些吃惊,忙阻止他:“凤殃!”   凤殃十分厌恶这个名字, 此时却根本不在意楚遇叫他什么,只是睁着空洞无神的金瞳看着他。   “这些足够吗?”   他有一身的凤凰血可以温养残魂。   楚遇无声叹息, 强调:“我说的是, 纯正的凤凰血。”   凤殃麻木地看他,心像是死了般,起不了丝毫斑斓。   他是天地间唯一一只凤凰, 难道血也不够纯正吗?   “你虽是纯血种凤凰, 但你身上自小被朱雀下了太多毒, 就连血中也是脏污毒秽。”楚遇说, “你连凤凰原形都变不回去——这样的血救不了他。”   凤殃这才有了反应, 好像生了锈的手猛地一动,飞快地将残魂的血匆匆擦掉,唯恐那闪着光的干净神魂被他的脏血弄脏。   凤殃目不转睛盯着那破碎的灵草神魂,呢喃道:“涅槃……”   “什么?”   “涅槃之火能将我身上的污秽烧毁。”   楚遇眉头轻轻一皱:“可是淬魂也需要涅槃火,你不能涅槃两次……”   凤殃眼睛眨都不眨,道:“我能。”   楚遇匪夷所思看着凤殃,觉得此人可能是疯了。   “你将残魂淬魂,只要涅槃一次便能成功。可若是接连涅槃,也意味着你要在死生海中来回数次。”   凤殃漠然道:“我不在乎。”   他现在什么都不在乎,哪怕涅槃一次便陨落天地间也不会让他有丝毫退缩。   怀中残魂一旦消逝,凤殃也许也会跟着魂飞魄散。   楚遇在黄泉这么多年曾看到过生离死别,却从来没有哪一个人能像凤殃一样让他毛骨悚然。   接连涅槃的后果他根本不知道是什么,就敢这样随意答应。   楚遇耐住性子心平气和地和他讲道理:“最重要的是,你会在第一次涅槃后便会忘掉一切,甚至会不记得自己涅槃的目的。”   凤殃偏头看他。   楚遇见他似乎听进去了,道:“你涅槃后虽然能将身上毒血完全烧去,可记忆也会消失。到时你就算知道怀中的是残魂,也会将其当成脏物一样扔掉。”   他不会记得自己之所以涅槃是为了把那团“脏物”淬魂入轮回。   将心爱之人弃之如敝履,未免太过可悲。   凤殃定定看着楚遇,面无表情道:“我会记得。”   楚遇:“……”   楚遇唇角抽动:“可是涅槃火会将你的记忆烧掉,你不会记得。”   凤殃还是说:“我会记得。”   他一定会记得。   一道灵力轻柔地将扶玉秋的残魂团团包裹住,凤殃垂着眸微微看着,好似在做一件无关紧要的事,催动浑身灵力和内丹。   涅槃火骤然烧起来,险些将楚遇的袍子烧毁。   楚遇并不畏惧死亡,却也被这火燎得后退半步。   黄泉路全是森寒阴气,从未有过凤凰涅槃火这样滚烫的东西,在火焰燃烧的那一刹那,无数随黄泉而流的残魂宛如沸腾了般,齐齐发出撕心裂肺地惨叫。   楚遇身上的厉鬼险些镇压不住,争先恐后地妄图逃离这簇火焰。   黄泉路上万鬼恸哭。   凤殃就在那炼狱似的场景中,强行催动凤凰涅槃火,任由火焰一寸寸将自己吞没。   滚烫的火焰钻入经脉、灌入四肢百骸,将他身上残留的毒烧得四处窜逃。   扶玉秋已经看呆了。   他从未想过,凤凰的数次涅槃,竟然是因为想要给他淬魂?!   看着凤殃满脸漠然地在涅槃火中不为所动,扶玉秋恨不得直接扑上去想要制止他。   “凤凰!凤凰……”   扶玉秋努力大叫,迷迷瞪瞪间却发现自己好像被困在了那团残魂中。   他甚至能隐约感觉到凤凰怀抱的温暖。   就这样被困在残魂中,眼睁睁看着凤殃在他眼前承受涅槃火灼烧的痛苦。   扶玉秋浑身发抖,呜咽出声,不敢再看。   许是第一次催动涅槃火,又或是朱雀给他下的毒太过多,涅槃火灼灼燃烧半晌后终于缓缓熄灭。   凤殃站在一片灰烬中,好像根本未曾经受那宛如凌迟的痛苦般,神色漠然垂眸看着怀中的残魂。   他的脸上依然还有毒的残留痕迹。   楚遇尝试着道:“凤殃?”   凤殃轻声道:“我还记得。”   涅槃火将他烧得神志不清,可他的目的依然记得清清楚楚。   楚遇不禁倒吸一口凉气。   经历了涅槃火,竟然还能有记忆?   他还没震惊完,却见涅槃火竟然又一次烧了起来。   楚遇在黄泉这么久,心中早已麻木,但还是被凤殃的疯给惊住了。   涅槃火寸寸燃烧,可从始至终,凤殃神色未变,甚至眉头都没有皱一下。   他好似处于一种绝望的疯癫中。   第二次涅槃火依然没烧尽凤殃体内的毒。   最后,涅槃之火烧了三回,直到体内的毒秽被烧得一干二净。   凤殃站在灰烬中,手中依然捧着那堆破碎的神魂,微微垂着眸,不知在想什么。   楚遇看那火烧得都有点牙疼,尝试着上前一步。   “凤殃。”   不知道为什么,凤殃突然笑了一声。   他微微抬起头,涅槃火将浑身毒烧了个一干二净,露出原本的骨相,俊美无俦,一举一动皆是令人侧目的尊贵。   凤殃看着楚遇,淡淡地开口。   “我还记得。”   涅槃三次,他依然记得自己最终的目的是什么。   楚遇一阵胆战心惊。   “不过若是再次涅槃我也许就不记得了。”凤殃整个人浮现出一种异样的淡然,“所以到时你帮我将他送入轮回。”   楚遇犹豫一瞬,道:“你若淬魂成功,他还是天道恩赐之物,本来不能从冥府入轮回——我可以尝试着将他送去一试,但不能保证他真的能入轮回。”   凤殃漫不经心道:“可以。”   只要神魂完整,不论是天道收回、或是入轮回,起码有一线生机。   楚遇看了看周围暴躁的厉鬼幽魂,道:“但作为交换,给我一簇凤凰涅槃火。”   凤殃更加淡然:“最后一次涅槃,你取便是。”   楚遇呼吸一顿,点头:“好。”   凤殃将保护住扶玉秋残魂的灵力去掉,将利爪刺入心口,让毫无毒素的凤凰血一点点温养那残破的神魂。   直到残魂被凤凰火浸染得差不多,最后一次涅槃火终于熊熊燃烧。   凤殃任由那火焰袭向自己的记忆。   火焰将那本就被前几次涅槃火烧得破破烂烂的火焰一点点吞噬。   他破壳后被朱雀残害,关在凤凰墟;   透过滂沱的雨幕瞧见的灿烂的焰火;   濒死时掉落闻幽谷,第一次见到属于自己阳光的温暖;   最后残留的记忆,是一段平静至极的画面。   凤殃杀到九重天后,只觉四周全是虎狼,不知过了多久突然想要下界一趟。   他翩然御风到了羲礼群山,控制不住地想要往闻幽谷而去。   可最后手中那片残破的镜子却硬生生让他止住这个念头。   鹓雏少族主留下的那片镜子中,是扶玉秋因他而死的结局。   凤殃止住脚步,看着那近在咫尺的闻幽谷,最后还是转身离开,回到了残破的凤凰墟。   他孤身坐在凤凰墟上,拔了一根枯草,朝天放了一场灿烂盛大的焰火。   涅槃火一寸寸吞噬这场美好的焰火。   在最后一片记忆消散的一瞬间,怀中的残魂突然发出一声呢喃声。   “丑八怪……”   凤殃一愣。   残魂里发出的声音稚嫩又青涩,好似梦呓一般。   “看……”   “……去看焰火。”   “找……你。”   凤殃金瞳一缩。   电光石火间,他似乎理解了这句话的意思。   扶玉秋是为了自己放的那场焰火,才会魂飞魄散吗?   可下一瞬,涅槃火将所有记忆彻底稍微灰烬,最后残留在凤殃心中的,只有无穷无尽的悔恨、痛苦和无论如何都无法释然的绝望。   凤殃在冲天的火焰中,突然泪流满面。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痛苦,又为什么懊恼到恨不得杀了自己。   那股情绪来得莫名其妙,却像是生了根似的,折磨得他几乎陷入痛苦的地狱。   可更绝望的是,他根本不知道这一切的源头是什么。   无根无萍的痛苦。   不知来处,不见归处。   涅槃火终于熄灭。   凤殃缓缓睁开眼睛,本能低头看向怀里。   可他双臂上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   他金瞳一闪,似乎迷茫了一瞬。   楚遇走上前:“凤殃。”   凤殃抬头,本能脱口而出。   “我还记得。”   楚遇一愣,怜悯地看着他。   凤殃说完自己也怔住了。   记得……什么?   残留在他心中的只有无穷无尽的痛苦,以及恨不得自己从未生于天地间的厌恶、颓丧。   若是他没有降生就好了,这样就不会……   不会什么?   凤殃连这句话都补不全。   他不记得了。 第97章 焰火璀璨   骤然失去所有记忆, 并没有让凤殃觉得惊恐。   他只是抬头看了一眼楚遇,循着本能转身离开。   楚遇刚得了涅槃火,心情大好, 赶忙追上去。   “凤殃……”   话刚落, 凤凰火腾地烧起来, 化为一堵火墙将楚遇隔开。   凤殃回头, 满脸皆是虚妄的空荡, 可他却脸上却带着淡然的笑, 就像是画上去的假面。   他下意识觉得自己应该是这样的,或者是……有人喜欢他这副模样。   楚遇察觉出凤殃似乎排斥这个名字, 从善如流改口:“尊上, 你刚涅槃过,记忆全无, 还是再次等候龙族接你回九重天吧。”   凤殃并没有记忆全无的无措, 他完全是一副随波逐流的漠然模样。   若是楚遇没拦住他, 一无所知的他或许会就这样顺着潜意识一直往前走,走到死也不会停。   他一言不发, 将视线看向已经恢复平静的黄泉之上。   楚遇见凤殃停下了,还没松一口气, 就见他竟然抬步又要进黄泉。   “凤……凤凰!”楚遇赶紧拦住他, “他已不再黄泉中。”   凤殃金瞳一动:“他?”   楚遇道:“对,你的心上人,他已经淬魂前去轮回。”   他本以为像凤殃这样的痴情人, 就算失去记忆也会对“心上人”稍微有那么点反应, 可凤殃却金瞳漠然。   “心上人”这三个字, 宛如一柄锋利的剑刃, 将他刺得体无完肤。   “嗯。”   凤殃淡淡应了一声, 就像是随意听了一耳朵无关紧要的事,又将视线看向黄泉。   无论“心上人”是谁,凤殃本能不想再和他有任何联系。   他迟早有一天会死,何必牵挂?   凤殃伸出手看了看,金瞳闪现一抹茫然。   他不该是这样的。   他应该是……丑陋的?   楚遇道:“尊上,他……”   凤殃打断他的话,淡淡道:“不必同我说,我不想知道。”   楚遇一愣。   怎么不想知道了?   失去记忆影响这么大吗?   那他方才那副痴情模样全是虚假的?   没一会,云归化龙而来,落地后快步而来,看到凤殃那张脸还愣了一下,隐约察觉到比之前还要醇厚的凤凰灵力才敢认。   她颔首行礼:“尊上。”   凤殃淡淡应了声,道:“去给我寻……水毒。”   云归愣了一下。   水毒?   凤殃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想要水毒,他总觉得自己身体中应该有这个毒的,这样就可以……   可以什么?   他又忘了。   空白的记忆中似乎出现一抹虚影,背对着他的少年背着小背篓,里面全是药。   凤殃正要细看,心中的颓然却驱使着他冷眼旁观,任由那片好不容易存下来的记忆化为灰烬。   云归带着凤殃回了九重天,皱着眉去给他寻水毒。   凤殃端坐在宽阔的云椅仙座上,看着漫天云雾,突然道。   “该下雨的。”   他微微一愣,又呢喃了一句。   “该下雨了。”   云雾受他操控,逐渐凝成巨大的乌云,冲入九重天上空。   轰隆一声闷雷。   雨簌簌落下,甚至连仙殿中也是滂沱大雨。   凤殃微微仰头,看着雨滴朝着他接连不断地打来。   明明应该恐惧的,可凤殃心中却莫名一片宁静。   凤殃循着自我厌恶的本能,堪比自虐地度过那难捱的二十年。   直到云收捧着那圆滚滚的白雀踏入仙殿……   凤殃在暗处看着那只栽在花盆里的小肥鸟,神魂似乎不动声色荡漾出一阵轻微的涟漪。   他看了看那只近乎濒死的黄鹂鸟,本能觉得应该放一场灿烂漂亮的焰火。   血焰骤然炸开。   圆滚滚的白雀高兴地:“啾啾啾!”   凤殃突然笑了。   ***   宽阔床榻上,扶玉秋好似陷入噩梦,眉头紧皱,双手拼命抓着身上的锦被,嘴中惊慌不已地呢喃着什么,可无论如何都醒不过来。   凤殃伸出两指在扶玉秋眉心轻轻一点,一股纯正凤凰灵力灌入识海中。   扶玉秋像是被烫了一下,猛地睁开眼睛,尖叫一声。   “凤凰不要——”   凤殃坐在床沿,轻轻抚摸扶玉秋的脸。   “我在这里。”   扶玉秋惊魂未定,大口大口喘息着,漂亮的眸子竟然变成灿烂的金瞳,涣散却美丽,像是流光溢彩的金珠。   从噩梦中惊醒,扶玉秋暂时看不清楚,本能摸索着一把抱住身边的凤凰,将脸埋在他怀中,忍了半天终于哽咽出声。   哪怕只是旁观凤殃的那二十年,扶玉秋都险些要窒息,更何况凤殃是真实经历的。   扶玉秋的眼泪控制不住地往下掉,这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不是因为生气落泪,而是因为那好似永无止尽的悲伤。   他脑海中一片纷杂,只有一句质问回荡。   “他怎么能这样?”   凤凰怎么能这样?   在闻幽谷,自己待他并没有太好,有时候甚至朝他无理取闹,作得要命。   而且自己离开闻幽谷被欺骗到魂飞魄散,和他也没有任何关系。   他怎么能……将所有的过错都揽在自己身上,日复一日地惩罚自己?   可是仿佛亲身经历过凤凰的绝望,扶玉秋却无论如何都不能将这句质问问出口了。   凤殃温热的手缓缓顺着扶玉秋的后颈往后抚,声音轻柔。   “只是个噩梦,没事的。”   将自己活成了行尸走肉,痛不欲生浑浑噩噩二十年。   凤殃却只觉得是个噩梦。   泪水将扶玉秋眼底的绝望冲刷,凤殃温暖的气息逐渐驱散笼罩心中的阴霾,扶玉秋轻轻眨了眨眼睛,那抹金色像是盛开的金莲般缓缓消散在眸瞳,重新变回本来的瞳色。   扶玉秋仰起头去看凤殃,喉咙发涩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直到这个时候他终于有了知觉,只觉得神魂像是和什么有了牵扯,似乎连骨肉都融合在一起,心间的暖意一波波往上涌,让他舒适得腰肢发软。   扶玉秋此时正沉浸在“噩梦”中伤心欲绝,而这温暖的欢喜只能是其他人的情绪。   他迷茫盯着凤殃的眼睛,从那双金瞳中看出好像融化在春日中的暖意。   凤殃用指腹轻轻将扶玉秋脸上的泪痕擦掉,笑着道:“哭什么?”   扶玉秋呆呆看了半天,突然不知怎么发了狠,一把抱住凤殃的脖子,凶狠地一口咬在脖颈上。   一口就见了血。   若是在寻常,凤凰血入口指不定要把扶玉秋烫得嗷嗷叫,可神魂相融的缘故,扶玉秋并未感觉到太烫,才刚咬上去,却让自己心疼得要命。   他呜咽一声,刚刚止住的眼泪又簌簌落了下来。   凤殃任由他咬,手依然在抚摸着扶玉秋紧绷的后背。   扶玉秋呢喃道:“你疼不疼?”   受了这么多年的苦,日复一日的自我折磨,该有多疼?   凤殃点头道:“你咬的挺疼的。”   扶玉秋:“……”   扶玉秋差点被他气笑了。   猛地将凤殃推开,扶玉秋满脸泪痕,刚才无处宣泄的难受像是被火烧成灰烬似的,春风一吹一点点消散天地间。   他将脸上的泪水在凤殃身上蹭了蹭,随手拍开凤殃还在抚摸他的手,凶巴巴地道:“你摸灵宠呢?”   见扶玉秋又恢复往日里的活蹦乱跳,凤殃也松了一口气,从善如流将手收回来。   扶玉秋正要起身下榻,才刚一动顿时捂着腰腹呻吟一声,整个人蜷缩成一团。   凤殃蹙眉,扶住他:“怎么了?”   “肚、肚子疼……”扶玉秋蔫蔫的,“你是不是把凤凰火落在我内府里了?烧得慌。”   这是神魂相融的后症,扶玉秋虽然有水连青,但神魂、灵力太过弱,根本承受不住凤殃在涅槃火中千锤百炼的神魂。   凤殃将手伸到扶玉秋的腰腹上:“我看看。”   扶玉秋衣衫单薄,凤殃温热的手在腰上一贴,烫得他一哆嗦,赶忙道:“你不会又要烧我吧?!”   “没有。”凤殃见他难受得额角全是冷汗,唇线绷紧,冷淡道,“让我看看……别躲。”   扶玉秋力道微弱,还是让凤殃按着强行摊开身体,用灵力探入内府中。   扶玉秋难受得哼哼唧唧,感受到凤殃的灵力又像是舌似的灵活在内府角落四处舔舐,呜咽着蹬了蹬腿,拼命仰着脖子呜呜咽咽。   “你……你是在救我还是在害我?!更难受了!”   凤殃不为所动,唯恐他内府被凤凰火烧出个好歹来,按着他一寸寸地探查内府。   扶玉秋被逼得眼泪都要出来了,哭着道:“你烧死我好了!烧!可劲儿烧!”   凤殃:“…………”   凤殃无可奈何地将灵力收了回来。   扶玉秋再次蜷成一团,背对着凤殃不想搭理他。   “神魂已相融,你无法承受住凤凰火的灼烧。”凤殃说着,俯下身将他一把抱在怀里。   扶玉秋吓了一跳,赶忙攀住他的脖子省得摔下去:“干……干什么?”   凤殃淡淡道:“去灵泉。”   扶玉秋一愣,立刻扑腾起来:“我不去!”   两人神魂相融,凤殃的凤凰火能影响到自己,而自己若是泡在灵泉里,水灵力顺着神魂穿过去,凤凰肯定难受得要命。   凤殃险些抱不住他,拧眉道:“别闹。”   “放我下来!”   扶玉秋按着凤殃的肩往下跳,凤殃怕他摔到赶忙接住,可扶玉秋学聪明了,竟然直接变成白雀,“啾啾”叫个不停往前飞。   大概是神魂相融的缘故,本来雪白的白雀此时不光眉心有一根红翎,就连尾羽也有一根类似凤凰的翎羽。   凤殃就像是在接一块烫手山芋似的,左手接了,“山芋”挣扎着飞开,他又用右手接。   来回倒腾好几个来回,凤殃手指一动,一条无形锁链猛地拽了下扶玉秋的翅膀。   刚刚能平稳飞行的扶玉秋整个圆滚滚的身子一歪,猝不及防地往旁边的柱子撞了过去。   “啾——”   凤殃轻飘飘地伸手将扶玉秋接住,五指一拢,强行将汤圆似的雪团子握在掌心。   扶玉秋还在骂他:“你真的自虐成瘾啦?!我烧一烧又没事,又成不了炭烤小鸟……松开我!”   凤殃淡淡道:“不疼?”   “不疼。”扶玉秋硬着头皮说,但在凤殃似笑非笑的注视下,强撑没一会就蔫了,实话实说,“……不疼,就是燎得慌——但你要让我适应适应吧,我之前是草,现在又是水灵力的白雀,一下子要我接受火,有点难。”   凤殃停下脚步。   扶玉秋赶忙乘胜追击:“我现在好不容易适应一点了,你又要把我丢去灵泉灭火,等出来还得重新适应,难道你想让我一辈子都待在灵泉啊?”   凤殃犹豫。   扶玉秋这辈子无理取闹的话说了一大堆,就现在这番话说得有那么点道理。   扶玉秋啾啾半天,终于说服凤殃去灵泉的打算。   凤殃问:“那你想做什么?”   外面已经天黑,夜幕沉沉。   扶玉秋想了半天,说:“想看焰火。”   凤殃手一僵。   扶玉秋仰着头,脆生生啾啾:“想看你给我放的焰火。”   凤殃垂眸,手臂微微紧绷,淡淡道:“换个。”   “不。”扶玉秋说,“我就要看这个,好看。”   凤殃不说话。   扶玉秋猛地变回人形,忍受住内府滚烫的热意,伸长手臂勾住凤殃的脖子,凑到他耳畔喃喃道:“我最喜欢那个。”   滚烫的呼吸喷洒在凤殃耳畔,激得他半边身子恍惚都麻了。   凤殃金瞳微闪:“喜欢……么?”   扶玉秋强调:“最喜欢。”   凤殃不懂,将他害死的焰火到底有什么好看的,难道他心中就没有半分芥蒂吗?   交融的神魂源源不断传来的温暖,凤殃一愣。   扶玉秋心中当真没有丝毫怨怼,他似乎根本就不会觉得是那场焰火害得自己送了命。   扶玉秋见凤殃不说话,直接拉着他跑出凤凰殿。   两人坐在殿外台阶上,对着漫天漆黑,扶玉秋满脸期待地看着凤殃,好像左眼写“快”右眼写“放”。   凤殃注视着他的眼睛,迟疑半天,终于伸出手。   一小搓凤凰灵力浮现在他泛白的指尖,凤殃垂着眸五指在灵力中翻飞。   扶玉秋第一次见凤凰做这个,眼睛睁大,当中写满欣喜和期待。   “你怎么这么厉害啊?!”   凤殃招架不住他这样的眼神,倏地将手指一弹。   那道灵力猛地发出一声“咻”,拖着长长的光尾直直冲上天幕。   扶玉秋睁大眼睛仰头看去。   那如线似的光芒升入天空,猛然在漆黑天幕炸开一道璀璨艳丽的焰火。   光芒驱散沉沉黑暗,经久不灭。   凤殃怔然看着那比日光还要烈烈的焰火光,感受从扶玉秋神魂传来的欢呼雀跃和掩饰不住的温暖。   好像那股堪比日光的温暖连带着他颓然自我厌弃的灰暗神魂也带着一齐变得温暖。   凤殃突然一把伸手将扶玉秋抱住。   扶玉秋:“凤凰?”   凤殃笑了笑。   扶玉秋问:“你笑什么?”   凤殃只是一抱便将他轻轻放开,好似只是为了全自己一个遗憾。   他仰着头和扶玉秋一起看着漫天接连不断的焰火,轻轻道:“你说得对。”   焰火璀璨,照亮如泥沼似的黑暗。   的确好看。 第98章 烧死我吧   焰火燃放了半夜。   凤殃将靠在他肩膀昏昏欲睡的扶玉秋抱回内殿。   本来扶玉秋睡得安安稳稳, 但到了下半夜他突然又开始在榻上翻滚起来,口中发出含糊的梦呓。   凤殃起身查看,发现扶玉秋被烧得脸颊通红, 双手捂着腰腹不住啜泣。   “玉秋?玉秋。”   扶玉秋迷迷糊糊睁开眼睛, 漂亮的眸子又变成了火烧似的金瞳。   他呢喃道:“烫。”   一直运筹帷幄的凤殃竟然有些无措, 一时不知如何做才能让他好受些。   扶玉秋烧得脸庞发烫, 滚烫的手胡乱一伸, 似乎想抓住什么。   凤殃将手递过去, 扶玉秋摸到后却嫌弃地一拍,嘟嘟囔囔道:“你……过来。”   凤殃不明所以, 但还是轻轻凑过去。   扶玉秋胡乱挥舞的手摸索两下按在凤殃侧脸上, 又用力往后蹭,直到按住凤殃披散而下乌发的脑袋, 而后猛地一用力。   凤殃金瞳一缩, 猛地被按了下去。   扶玉秋眼睛被烧得全是泪水, 完全模糊了视线。   他整个人都要烧懵了,却还挣扎着抱住凤殃, 微微撑起上半身还想要去亲他。   凤殃:“……”   凤殃无奈道:“不要胡闹。”   扶玉秋带着哭音地道:“我喜欢你的。”   凤殃的手一僵。   扶玉秋已经凑上来轻轻在他唇角亲了一下,因为他仰着头的动作, 眼中的滚烫水珠终于从眼尾斜斜滑下, 将他雪白的发打湿一绺。   “我不懂你说道侣的喜欢是什么……”扶玉秋用力勾着他的脖子,迷茫道,“可我就想和你永远一起, 这是……”   凤殃沉沉看他, 神色难辨。   扶玉秋接着未说话的话, 呢喃着问:“这是你要的喜欢吗?”   凤殃在他心中是特殊的, 可到底是哪种特殊扶玉秋自己都说不上来。   是等待多年终于达成的夙愿?   还是当年朝夕相处的依赖爱慕?   凤殃无声吸了一口气, 轻轻道:“你真的懂吗?”   扶玉秋一愣:“什、什么?”   “你看到那簇涅槃火里的记忆了,是吗?”已是深夜,万籁俱寂,凤殃的声音压低,清越却带着莫名的冰冷,“所以觉得愧疚,想要补偿我?”   扶玉秋懵了:“我……我没有!”   他从始至终都没有排斥过和凤殃神魂相融,甚至结为道侣。   更何谈什么补偿?   扶玉秋拼命想要解释:“我没、我……我是真的想、想和你一起在一起……”   “没关系。”凤殃说。   扶玉秋迷茫道:“什么?”   凤殃用手指摩挲着扶玉秋被烫得发红的唇,淡淡道:“没有关系,无论是什么,你我已神魂相融,就算你后悔,往后百年、千年,我也不会再放你走。”   扶玉秋眨了眨眼睛。   他总觉得这番话有点奇怪,但此时被烧得脑子都感觉在咕嘟嘟冒泡了,他却说不上来到底哪里有问题。   凤殃难得说出这种赤裸裸的“情话”,扶玉秋晕晕乎乎的被哄得心花怒放,但他还是有些委屈地道:“真的喜欢你,你别不信……”   要是因为凤殃所做的事他就能将自己的身心完全托付出去,这不是显得两人的情感都很廉价吗?   凤殃一怔。   从扶玉秋神魂传来的是源源不断的依恋暖意和被误解的委屈酸涩。   他是真的……喜欢吗?   凤殃沉沉看他,见扶玉秋烧得薄薄的眼皮都肿了,俯下身温声道:“忍一下。”   扶玉秋迷茫,忍什么?他一直在忍啊。   下一瞬,凤殃扶着他的下巴,渡了一口纯正的凤凰灵力过来。   扶玉秋本来就灼灼燃烧的身体顿时像是吹来一阵野风,燎原般从内府瞬间烧遍全身。   那股感觉并不是烫,而是难以忍受的剧烈愉快。   扶玉秋金瞳熊熊燃烧,被那股濒死的感觉逼得眼泪簌簌往下掉。   在满脑子好似放了巨大焰火的爆炸声中,扶玉秋隐约记起来这似乎是神魂相融的感觉。   只是那次神魂彻底交融时,扶玉秋只撑了一瞬便直接晕过去。   这一次的交融完全不同,细细密密,恍如流水潺潺,能让扶玉秋完全清醒地感觉到两人的神魂到底是如何严丝合缝地交缠在一起,抵死缠绵的。   扶玉秋不再腰腹灼烧,而是整个身体都像是在被火烤,经脉中酥酥麻麻的感觉舒服得他脚趾疯狂蜷缩,用力蹬着身下的锦被。   “唔……”   扶玉秋从未感受过这种感觉,整个人好似瘫软在云朵中,任凭愉悦的海浪一波一波地袭来。   他几乎被打懵了。   迷蒙间,扶玉秋突然想起来扶白鹤曾经给他带回来一小竹筒的雪白灵液。   那灵液不知是什么做的,只是闻着味道都香甜得恨不得让人一头扎进去。   扶玉秋自然爱得不行,看着那一小竹筒的灵液,还没喝就眼巴巴地看着扶白鹤,声音稚嫩道:“还有吗?”   扶白鹤笑他:“这些不够你喝?”   扶玉秋还想要再多,可这灵液据说一滴难求,他只好放弃了。   扶玉秋怕这珍贵的东西被自己一口喝完,便打了甘甜的泉水,小心翼翼将竹筒里的灵液往泉水里倒,这样就可以喝得久一点。   雪白的灵液好像有生命般,轻柔地汇入清澈的泉水中。   可是两者却是不相融的,扶玉秋眼巴巴看着透明的纯澈水和雪白灵液交缠的模样,好似一颗上等的妖花蜜蜡。   此时的扶玉秋感觉自己的神魂和凤殃的相融,就像是幼时自己喝过的灵液、泉水交融的甘甜水。   他迫不及待地想要快些将水喝完,可又贪婪地想要更多。   凤殃强行引到着扶玉秋体内懒得动弹的经脉一点点将那滚烫的凤凰灵力捋顺,像是带孩子玩闹般在经脉里逛了一圈。   扶玉秋内府的灼热是缓解不少,可他整个人都被融傻了。   经脉酸软得不像话,扶玉秋金瞳涣散,麻木无神地盯着头顶床幔,眸中的水珠不住往下落。   凤殃将他眼尾的水痕擦掉:“好些了吗?”   扶玉秋呆呆盯着虚空许久,才终于恢复一丝意识。   他不知道这种感觉怎么形容,迷茫看着凤殃半天,才声音沙哑的虚弱道:“你把我……草草草了?”   凤殃:“…………”   “没有。”凤殃大概是被扶玉秋的语出惊人给震习惯了,连眉梢都没动一下,神色如初地道,“还烧吗??”   扶玉秋恹恹地用脸颊在凤殃的掌心蹭了蹭,恹恹道:“不烧了,就是没力气。”   凤殃:“明日请雪鹿族主来瞧瞧。”   扶玉秋哼唧了一声,也不知在嘟囔什么,好一会才道:“我不怕冷了。”   “什么?”   “好热啊。”扶玉秋双手捧着凤殃的手腕,让滚烫的脸在凤殃的掌心蹭来蹭去,嘟嘟囔囔道,“想看下雪了。”   凤殃不动声色地看他。   他本以为扶玉秋是故意提起这个,好旁敲侧击地替妖族求情,可谁知扶玉秋呢喃过后,突然像是想起来什么似的,眼睛一睁,诧异看着他:“凤凰?!”   凤殃:“什么?”   “听说你杀上九重天后就夺去了冬日!”扶玉秋眼睛都亮起来了,“是因为我说不喜欢冬日吗?”   凤殃没想到时隔这么久,扶玉秋才反应过来这个。   本来凤殃做这件事时并未觉得哪里不对,扶玉秋不喜欢的东西就不该存在,可此时当着扶玉秋的面被戳中,凤殃莫名有了那么一丝尴尬。   好像自己在闹小孩子脾气似的。   扶玉秋还在那没眼力劲儿地扯着他的手,眼巴巴地问:“是不是?”   凤殃无奈,只好道:“是。”   扶玉秋顿时美滋滋起来,也不觉得浑身没力气了,努力撑着凤殃的小臂坐起来,眸子的金色已经褪去,漂亮又纯澈。   “我可真是个妖妃啊。”扶玉秋美得不行,“那妖族岂不是恨毒了我?哈哈哈!”   凤殃:“……”   他想错了,扶玉秋这种小脑袋瓜子怎么可能知道“旁敲侧击”这四个字怎么写。   凤殃道:“那还想要冬日吗?”   扶玉秋认真想了想,道:“还是要吧,四季更迭才是天道自然,没了冬日终归还是哪里不对。”   凤殃淡淡道:“好。”   扶玉秋又高兴了:“哇,我一句话就能让妖族困扰多年的问题解决哎,不行,我得回闻幽谷和我四哥炫耀炫耀。”   凤殃:“……”   见凤殃不说话,扶玉秋伸手去拽他垂在旁边的乌发:“怎么啦,我还不能出去啊?”   扶玉秋已经知晓凤殃压抑不住的独占欲,凤殃也索性不再掩饰,手指轻轻在扶玉秋手腕上的金镯摩挲,漫不经心地道:“再等一等。”   扶玉秋疑惑:“等什么?”   凤殃不说话。   扶玉秋眼睛转个不停,打量了凤殃半天,突然倒吸一口凉气:“你不会……”   凤殃抬头,看扶玉秋这个如遭雷劈的表情,就知道他肯定又天马行空地想了些有的没的,直接道:“不会。”   扶玉秋还没说完的猜想被噎在喉咙,差点憋个半死。   他瞪了凤殃一眼。   凤殃只好配合地问:“我不会什么?”   “你该不会……”扶玉秋这才继续说,“……想要把我囚在这里,逼我给你结果子,生米煮成熟饭后才肯让我回闻幽谷吧?”   凤殃:“…………”   凤殃不愧是见过大世面的,哪怕这样离谱的话也照样面不改色,似笑非笑道:“不会——而且你又不会结果子。”   扶玉秋被他怼得不轻,正要反驳,突然感觉刚被凤殃捋好的凤凰灵力又开始在他内府折腾个不停。   “唔……”扶玉秋又捂着腰腹蜷缩成一团,半张着唇吐出滚烫的热气。   凤殃已经很熟练了,正要掰着他的肩膀想帮他梳理灵力,却见扶玉秋被这翻来覆去的折磨终于动了气,眼睛都气红了。   “烧死我吧烧死我吧!”扶玉秋捂着腰腹,小腿蹬个不停,骂骂咧咧道,“反反复复一茬又一茬的,烦死我算了,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怀了你的孩子!”   凤殃:“…………” 第99章 梳理一晚   到了下半夜, 扶玉秋几乎每半个时辰都要被烫醒一次,只要他一哼唧便会有一道凤凰灵力渡过来,让他陷入醉生梦死的混沌中, 沉沉浮浮, 好像脚落不到地。   如此折腾了一整夜, 直到外面浮现雪白的光, 扶玉秋才迷迷糊糊清醒过来。   他的身体虽然疲惫, 可神魂却餍足, 矛盾得又想爬起来玩,又想窝在锦被里睡懒觉。   凤殃撩开床幔, 一股好似冰雪的气息丝丝缕缕地飘到扶玉秋鼻间。   扶玉秋迷茫睁开微卷的浓密羽睫。   “雪鹿族主到了。”凤殃声音轻柔, “起来吗?”   扶玉秋被神魂交融大半夜,感觉整个脑子都被那炽热的温度融化了, 呆呆看着凤殃好半天, 才慢吞吞地点头。   将外袍穿上, 扶玉秋余光往窗外瞥了瞥,总觉得今天日光格外的亮而白。   长久的高烧让他四肢发软, 下床时踉跄了一下,见凤殃皱着眉要过来抱他, 扶玉秋忙变回白雀。   抱着出去算什么样子。   凤殃伸手接住这团“汤圆”, 撩开床幔缓步离开内殿。   在前往前殿的游廊上,伸着翅膀扒着凤殃食指赖叽叽打瞌睡的扶玉秋被晃了下眼睛,迷迷糊糊睁开眼, 微微一愣。   凤凰墟漫天雪花纷纷扬扬落下, 放眼望去一片白雪皑皑。   扶玉秋呆了呆, 怀疑自己是不是被凤殃弄傻了。   “雪?”   凤殃道:“嗯。”   扶玉秋迷茫。   怪不得他今日起来并没有昨日那种燥热的感觉, 原来是冬日到了。   扶玉秋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大的雪, 迷糊看了半天,突然从凤殃掌心蹦起来,奋力扑扇着翅膀朝着游廊外飞去。   凤殃见他踉踉跄跄的,唯恐他摔到,正要去接,却见扶玉秋脆生生地“啾”了一声,像是入灵泉似的,一个猛子扎到及小腿的积雪里。   小小的白雀乍一掉到积雪里,要不是那两根带着红的翎羽,根本让人瞧不见他在哪里。   很快,扶玉秋伸着翅膀四仰八叉的在雪地里滚了两下,所过之处像是遇到热水似的,雪迅速融化。   白雀滚到哪里,哪里就被融出一个雪洞来。   没一会,扶玉秋折腾的那一小块雪全都融化成水,湿哒哒沾了他满身。   “啾啾啾!”   扶玉秋双眸放光,伸着翅膀朝凤凰叫。   凤殃朝他伸手:“先去让雪鹿族主帮你看完再来玩。”   被火折磨得要命的扶玉秋此时却重新焕发活力,也不觉得浑身酸软了,高高兴兴地伸翅膀扑腾一小撮雪往上一扬。   纷纷扬扬的雪簌簌落在他身上,还有几片积在他圆滚滚的脑袋上。   只是很快雪就化为水,顺着他光滑的羽毛往下滚。   扶玉秋炸毛甩了甩脑袋,啾啾道:“好玩,先玩!”   这应该是他第一次敢将爪子往雪里扎,甚至整个身子在雪里打滚都不会被冻掉叶子。   冰凉的雪贴在厚厚的羽毛上,隔着一层毛将身体经脉中的热意强行压下去。   冰冰凉凉,舒服得让扶玉秋恨不得将脑袋埋到雪里。   扶玉秋还尝试着用尖喙啄了几口雪,咂摸了半天也没尝出来味道。   他黑豆眼微微一转,赶忙问凤殃:“还有百花苑的灵液吗?”   扶玉秋爱喝的东西凤殃都随身带着,闻言手指一翻,用竹筒盛着的灵液出现在掌心。   扶玉秋高兴极了,伸翅膀拢了一捧干净的雪:“倒几滴在这雪上面。”   凤殃照做。   扶玉秋又低着脑袋去啄浸了灵液后的雪,眼睛当即亮了起来,啾啾啾地一股脑全都啄完了。   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那冰凉的雪进入身体,扶玉秋觉得他内府的火烧感也消退不少。   见凤殃长身玉立,手搭在游廊木雕栏杆上淡淡注视着他,扶玉秋朝他一招翅膀:“来啊。”   凤殃笑了笑:“不必。”   扶玉秋的黑豆眼眯起来,蛊惑他:“你来玩玩就知道多好玩了,快下来。”   凤殃还是摇头,任凭扶玉秋怎么说都不肯动。   扶玉秋眯了眯眼睛,看起来似乎想撒泼。   ***   凤凰墟前殿。   雪鹿老族主已经喝完两杯热茶了,依然没等到人来,他皱着雪白的眉,只觉仙尊太过不遵守时辰了些。   不能因为不做九重天仙尊了就这般懈怠吧?   外面难得下这样大的雪,雪鹿老族主却只是漫不经心看着,他已不再年轻,也不会像昆仑山那些小崽子一样彻夜地玩雪。   下界已经二十多年没降过雪了,乍一落了一夜的雪,所有人都惊住了。   更有不少十几岁的少年从未见过雪,还以为花败了。   冬日一夜回归,就像当年一朝被夺去般,猝不及防。   妖族懵得更彻底。   妖族族主本来以为当时他和凤行云一起同流合污算计仙尊之事泄露,会落得个和凤行云一样的悲惨下场,可谁知战战兢兢等了这么久,竟然等来了一场大雪。   雪豹小心翼翼地将一只爪子在雪地上一按,又立刻缩了回去,唯恐那雪是仙尊折磨人的新东西。   可怎么探却只能察觉到一股陌生又熟悉的冰凉。   真的是雪。   冬日……回来了。   整个下界因为这场雪,乱作一团。   凤凰墟依然安静。   老族主左等右等等不来,只好慢吞吞离开大殿,打算在游廊那看一看雪景。   才刚走出去,视线一瞥,就见一只孔雀撒了欢的在雪地里扑腾。   老族主:“……”   这新一任的仙尊……未免太不稳重了。   不稳重的新仙尊凤雪生太长时间没见雪,昨晚雪花纷纷扬扬落在他身上时,还以为有人在朝他撒盐,打算腌孔雀肉吃。   一大清早积雪厚厚一层,特别适合打滚。   凤雪生舒舒服服翻滚半天,无意中一抬头,就见雪鹿老族主正在不满地注视他。   凤雪生:“……”   凤雪生有些怕人,从雪里爬出来,化为人形,故作镇定道:“晨安。”   老族主怕凤殃却不怕这个年轻的小崽子,毫不客气地道:“小尊上这番举止,有失身份,有损体面。”   凤雪生被数落地蔫头巴脑,不敢吭声。   老族主大概是太老了,数落起来喋喋不休个没完:“若是被其他人瞧见你这番模样,那何人还会再畏惧你、畏惧九重天?你父尊这些年好不容易积攒下来的威严,被你一个打滚就给打散了。”   凤雪生讷讷道:“是是是。”   “万事要成熟稳重,不可意气用事,多向你父尊学一学,喜怒不形于色,这才是上位者该有的气度。”   凤雪生说:“对对对。”   “你看你父尊,何事做过这等不体面的事?”   凤雪生:“好好好……啊?”   老族主瞪他:“我哪里说错了?”   凤雪生干巴巴道:“父尊……”   他不敢说,只好伸手往远处一指,让老族主自己看。   雪鹿族主不服气地看了过去。   只是一眼,老脸都僵住了。   不远处的雪堆里,一只五彩斑斓的凤凰正安安静静站在雪中,一个好似汤圆的白雀踩着他的背活蹦乱跳地啾啾不停。   果然也在玩雪。   雪鹿老族主:“…………”   凤雪生小心翼翼窥着他的脸色,不知道该说什么。   老族主不愧是见过大世面的,哼了一声,道:“你父尊哪里不体面了,站在雪里也依然尊贵雍容,你的姿态就不行,玩起雪来就和孩子似的,还打滚。”   凤雪生:“……”   行吧。   直到扶玉秋站在凤凰背上玩腻了,凤殃才化为人形,神色淡然地捧着玩得尽兴不已的扶玉秋去了大殿。   老族主装作根本没看到凤殃在陪白雀玩雪的样子,满脸严肃地给扶玉秋诊治。   “孔雀。”太冷的天让扶玉秋体内的燥热消退不少,他终于舒服了些,大概觉得太无聊,趴在凤殃掌心,懒洋洋地朝努力严肃的凤雪生道,“开个屏看呗。”   他记得那次孔雀开屏可好看了。   凤雪生虽然骨子里自卑,但因孔雀的天性还是有点爱显摆的,他眼睛一亮,说:“好啊好啊。”   他正要开屏,凤殃突然冷冷扫他一眼。   凤雪生顿时一僵,不敢了。   他不想在这里惹父尊动怒,随便编了个理由溜之大吉。   扶玉秋并不知道孔雀开屏是求偶示爱,还在那疑惑:“他怎么了这是?”   “有其他事吧。”凤殃淡淡敷衍他,又看向雪鹿老族主,“——如何?”   老族主道:“没什么大碍,就是神魂相融的后症,适应适应就好。”   凤殃拧眉,觉得扶玉秋适应得着实痛苦难捱,道:“有什么法子能让他好受些吗?”   不知为何,老族主干咳一声,眼神莫名飘忽:“有是有,就是……”   凤殃:“什么?”   老族主支支吾吾:“若是您能将凤凰……灵力,灌入小殿下内府,为他梳理灵力和神魂,能让他好受些,只是……”   只是可能会好受过了头。   凤殃点了一下头:“嗯,还有吗?”   老族主一噎,他还以为凤殃会问“只是什么”。   凤殃随意道:“我昨晚已为他梳理一晚了,今日起来他还是浑身滚烫,还有其他办法吗?”   老族主:“……”   雪鹿族主老脸一红,一向稳重的他此时有些干巴巴地道:“啊,梳理……一、一晚啊?”   凤殃不明所以。   扶玉秋已经趴在凤殃掌心睡着了,双爪朝天,翅膀赖叽叽地搭在凤殃曲起的手指上,小动作全是显而易见的依赖。   老族主不自觉地放轻声音,好似怕惊扰此刻的尴尬,讷讷道:“尊上,那、那是只有道侣才能做的神魂相交,也、也也就是……双修啊。”   凤殃:“…………”   凤殃:“???” 第100章 回闻幽谷   凤殃沉默地看着掌心熟睡的扶玉秋。   雪鹿族主留下了一些缓解扶玉秋灼烧之症的灵药, 便悄无声息地退下了,大概是想给仙尊点时间思考人生。   扶玉秋被“草草草”透了,却一无所知, 还在那没心没肺地蹬着爪子啾啾梦呓。   凤殃沉沉看他许久, 无声叹了一口气。   扶玉秋做梦还在雪里撒欢打滚, 迷迷糊糊了半天终于清醒。   他的视线一片雪白, 身体还隐约有些颠簸, 有种还身处梦中的错觉。   扶玉秋迷茫翻了个身, 这才意识到自己身下的是柔软布料。   ——此时他正团在凤殃的层叠宽袖中。   白雀用翅膀往前扒了扒,啾啾两声。   修长的五指轻轻拨开半掩的袖口, 凤殃的声音从外传来:“醒了?”   扶玉秋往外爬了爬, 只露出一只小脑袋在外面,迷茫道:“啾啾?”   外面还在飘着鹅毛大雪, 凤殃肩上已落了薄薄的积雪, 他缓步走着, 似乎想让扶玉秋躺得舒服点,闻言淡淡道:“出去。”   扶玉秋疑惑:“去哪里?”   凤殃用两指轻轻摸了摸扶玉秋的脑袋, 而后抬手往前一指。   熟悉的山谷就在眼前。   扶玉秋一愣。   闻幽谷?   这场雪下得太大,让原本郁郁葱葱的山谷入口变得莫名陌生, 扶玉秋左看右看, 辨认了半天才终于确定,这里竟然真的是闻幽谷?!   扶玉秋吃了一惊:“怎么突然回来了?”   凤殃之前不是一副要把他锁起来生米煮成熟饭的架势吗?   凤殃笑了笑,道:“回来不高兴吗?”   扶玉秋点头:“当然高兴。”   “那就好。”   凤殃已经走到山谷入口, 两指贴着扶白鹤布下的透明结界轻轻灌入一丝凤凰灵力。   熟悉的凤凰灵力刚一溢出, 被灌了一晚上的扶玉秋嗅到熟悉的气息, 本能腰肢一软, 本能觉得神魂又要交融了。   好在这次并没有蚀骨的快感遍布全身, 扶玉秋这才松了一口气。   白雀叼了一下凤殃的袖口拽了拽,好奇道:“要是回了闻幽谷,我哥可能不会再让我出去啦,你真的愿意啊?”   凤殃长身玉立等着扶白鹤过来,没有像上次那样直接撕开结界进去,他慢条斯理地理了下袖口,避免大雪灌进去。   “不会。”凤殃说,“我会带你走。”   扶玉秋没忍住,噗啾一声笑了出来,在袖子翻了个身,眼睛都弯起来:“就靠这个金镯子啊?他们看到肯定和你拼命。”   凤殃也跟着笑,道:“我并无恶意,只是想和他们商讨合籍之事。”   扶玉秋:“啾……啾?!”   扶玉秋差点直接从袖子里翻出来,拼命扒拉两下袖口,瞪圆了眼睛:“合籍?!”   凤殃看起来风轻云淡,就像说了件再寻常不过的小事:“嗯。”   扶玉秋都懵了:“怎、怎么突然就合籍了?”   他还以为就大尾巴鸡这矫情劲,还得再别扭一段时间来着,他还做好了长久的准备。   但没想到他只是睡了一觉,凤凰竟然想通了,甚至还要合籍结为道侣?   凤殃一袭雪袍,袖口衣摆绣着不易察觉的凤凰暗纹,站在茫茫大雪中好似要羽化登仙的仙人。   他伸出手轻轻接了一片雪花在指腹上,气质仙气缥缈、禅寂空灵,差点要让扶玉秋以为这人要立地成佛阿弥陀佛了。   凤殃垂着眸,盯着那逐渐融化在指腹的雪花,轻声道:“我想让你是我的。”   只是他一个人的。   而不是像这朵雪花,看着美丽,却会在他指腹上逐渐融化。   扶玉秋一身羽毛都折腾乱了,疑惑道:“我是你的啊,我只喜欢你,也只想和你在一起。”   这句话他和凤殃说过,可得到的只是一个敷衍含糊地回答。   只是这一次,凤殃不再无视从扶玉秋神魂源源不断传过来的暖意和毫不掩饰的爱意。   “好。”凤殃看着他的眸光温和得一塌糊涂,“那你是答应合籍了。”   扶玉秋迷迷糊糊的就被绕进去了,点点头:“行、行的吧,只要两个男人能合籍那就合呗。”   他不太懂人类合籍是什么样的,只在百花苑草草瞧见过一次花主合籍,看起来阵仗还蛮热闹。   凤殃一笑。   就在这时,面前的结界骤然被人从里面撕开一道裂缝,扶白鹤气势汹汹地出现,厉声道:“什么合籍?!”   扶白鹤很少发怒,唯一一次真正地朝扶玉秋发火还是小时候扶玉秋打算偷偷出去玩,险些被人当一把薅了煮汤。   乍一听到这声厉喝,扶玉秋吓得直“啾啾”,将脑袋往凤殃袖子里一缩,装死了。   凤殃却是个不怕事的,扶白鹤都要冲到他面前砍人了,他依然面不改色,眼睛都没眨一下,淡淡地回答扶白鹤的问题。   “我和玉秋合籍。”   扶白鹤:“……”   扶白鹤满脸写着“这什么鬼东西在说话?”   在闻幽谷做客的乐圣已经跟了出来,见两人似乎要打起来,赶忙上前去拦。   “冷静啊冷静,有话好好说。”   扶白鹤懒得和凤殃说话,直接伸手,面无表情道:“多谢尊上将玉秋送来,闻幽谷就不请您进去喝茶了。”   凤殃也不动怒,淡淡笑着说:“客气了。”   扶白鹤还以为他真的大发善心要将扶玉秋还来,却见这人模狗样的男人却施施然往前走,在扶白鹤见鬼似的注视下像是回到自己家,慢条斯理撕开结界进去了闻幽谷。   扶白鹤:“???”   乐圣眼疾手快,赶忙伸手拦住扶白鹤要砸上去的灵力。   “你疯了不成?”乐圣将那团几乎要人命的灵力捏碎,揉着眉心无可奈何地道,“你别看他温温柔柔的好说话,若是触了他逆鳞……”   扶白鹤漠然道:“一起死好了,大不了灵丹自爆。”   乐圣:“…………”   他总算知道扶玉秋那爱灵丹自爆的毛病到底是跟谁学的了。   扶玉秋怯怯地躲在凤殃袖子中,甚至想要在这里搭个窝,再也不出去了。   凤殃轻车熟路来到扶玉秋的幽静小院,正要让扶玉秋出来,却见在走廊的栏杆上,扶玉阙正拧眉坐在那,似乎想要踩一踩雪,但脚试探半天还是没能踩下去。   听到踩雪的吱呀声,扶玉阙抬头,看到凤殃眉头一皱。   扶玉秋小心翼翼扒拉开袖口,余光扫见扶玉阙,眼睛骨碌碌转了转,顿时计上心头。   凤殃正踩在雪中,突然感觉袖中一松——扶玉秋本来就没多少重量,就算掉下去平常人也察觉不到,可凤殃却第一时间察觉,低头去看。   扶玉秋“嘿啾”一声从袖子里蹦下来,跳到雪堆里滚了两圈化为人形,脆生生地朝着扶玉阙喊:“二哥!”   扶玉阙看到他才舒展眉头,朝他伸开手。   扶玉秋高兴地一下蹦到他怀里,亲昵地抱了他一下。   只是还没享受这短暂的兄友弟恭,扶玉阙脸色一变,一把掐住扶玉秋的肩膀往后一退,眼神如刀,森冷道:“味道?”   扶玉秋吓了一跳,没想到扶玉阙这么敏锐,赶忙装傻:“啊?什么味道,我身上没味道啊?可能是刚才在雪里滚了一圈?”   扶玉阙死死盯着他,压迫感极重,冷冷道:“凤凰。”   这次是斩钉截铁的语气。   扶玉秋一噎,耷拉着脑袋,闷闷不乐地道:“刚才扶白鹤因为这个已经要骂我了,你难道也要学他吗?”   一旁安安静静看着的凤殃神色古怪。   扶玉秋这句话说得看起委屈至极,实则很有水准。   果不其然,本要勃然大怒的扶玉阙眉头一皱:“他骂你?”   “嗯。”扶玉秋说,“因为我和凤凰要合籍。”   扶玉阙:“……”   扶玉阙心口有两股气在暗暗憋劲,一股是扶玉秋竟然打算和九重天仙尊合籍的愤怒,另一股则是常年和扶白鹤暗暗别劲的不服输。   若是他和扶白鹤一样因为这事勃然大怒,要拆散两人,不就和扶白鹤一样了吗?   “和扶白鹤一样”,这几个可怕的字顿时让扶玉阙升起的怒火缓缓消散。   扶玉阙深吸一口气,尽量心平气和地问:“神魂?”   扶玉秋忙说:“是因为我内府里有凤凰火,凤凰帮我梳理灵力,他是好心救我,并无恶意。”   一旁的凤殃似乎想说什么,但还是打算看扶玉秋安抚好扶玉阙再说。   扶玉阙没问他内府为何有凤凰火,只是道:“你呢?”   扶玉秋眼睛一弯:“我很喜欢他,所以我想。”   这句话一说出来,扶玉阙那点火气瞬间烟消云散,他伸手摸了摸扶玉秋的侧脸,神色难得带了点温色。   从小到大,扶玉秋从来都是扶玉阙扶白鹤给他什么他要什么,这是他第一次这么明确地告知两人自己想要什么。   因为魔族诛杀金乌之事,扶玉阙并不像扶白鹤那样排斥凤殃。   没一会,扶白鹤踏着雪而来,冷笑一声,道:“你过来。”   扶玉秋赶忙躲在扶玉阙背后。   “过来……”扶白鹤快步上前,正要去捉扶玉秋,却像是嗅到了什么味道,悚然道,“你身上是什么味道?!”   扶玉秋一直以为他们感觉到的是他用灵丹救凤殃的气息,熟练地道:“凤凰救我留的味道。”   扶白鹤漠然看他。   扶玉阙冷冷和他对视。   “所以,你这次还是要和我对着干吗?”扶白鹤冷声道,“任由他和一个野男人在一起,让人占尽便宜?”   扶玉阙只是说:“他喜欢。”   扶白鹤冷笑,他正要怼人,却听扶玉阙道。   “他们已双修,你拒绝无用。”   扶白鹤:“?”   扶玉秋:“???”   凤殃:“……” 第101章 独占之欲   扶玉秋都懵了。   怎、怎么突然说起双修的事了, 他和凤凰还没双过啊。   见扶玉秋满脸懵然,凤殃无声叹气,他正想和扶玉秋传音解释, 却看他突然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 接着肃然点头, 道:“是, 我们是双修过了。”   扶白鹤:“……”   凤殃:“……”   行吧, 的确是扶玉秋的风格。   扶白鹤深吸一口气:“玉秋, 你就真的要……”   “我想和人合籍了。”扶玉秋打断他的话,仗着扶玉阙护着他, 大着胆子和扶白鹤顶嘴。   扶白鹤冷冷道:“那也不能和……他!”   九重天仙尊, 众所周知的疯子,和这种人合籍, 他是不想要小命了吗?!   现在看着含情脉脉情深义重, 指不定过不了多久就会原形毕露。   扶玉秋愣了一下, 很干脆地说:“好,那你给我找个人吧, 你只要能找到,我就立马和他合籍。”   凤殃金瞳一沉。   可一向伶牙俐齿的扶白鹤反倒被这句以退为进的话噎了个正着:“你!”   “我说真的。”扶玉秋小嘴叭叭的, “既然不愿意我自己找, 那你就帮我找,但凡你找到一个,我就听你的话立刻原地合籍双修结果子。”   扶白鹤:“……”   扶白鹤第一次被扶玉秋噎得连反驳的话都说不出来。   世间男人多如鸿毛, 优秀者遍地都是, 可若是找那些天之骄子来给扶玉秋说道侣, 扶白鹤顿时觉得三界没一个好男人能配得上扶玉秋。   可若是不找, 扶玉秋就能顺理成章和凤凰合籍……   扶白鹤一愣, 突然意识到自己被逼到了死胡同。   他为什么非得给扶玉秋找男人来合籍,阴阳相合不行吗?   扶白鹤终于寻到了突破点,说:“你喜欢女人吗?”   扶玉秋皱起眉来:“这不是糟蹋人家小姑娘?”   “……”扶白鹤怒了,“若是两情相悦,怎么能叫糟蹋?!”   扶玉秋像是终于骗到了自己要听的话,顿时眉开眼笑:“这是你说的啊,我和凤凰就是两情相悦!”   扶白鹤:“……”   失策了。   扶玉秋的脑袋瓜子难得转得这么快,三言两语就将扶白鹤带沟里去了。   扶白鹤怔然看他许久,突然叹了一口气,转身就走。   他可能需要静一静。   扶玉秋像是打了胜仗一样,得意地朝着凤殃挑了挑眉。   凤殃失笑。   说走了最大“威胁”扶白鹤,扶玉秋这才疑惑地偏头问扶玉阙:“你刚才为什么说我和凤凰已经双修?”   扶玉阙一愣,漠然的眼里写满了“这事儿你问我?有没有双修你自己心里没数啊?”   “玉秋。”凤殃终于上前,抓住扶玉秋的手,“我同你说。”   扶玉秋不明所以,被凤殃拉着手进了房。   扶玉阙盯着凤殃牵住的扶玉秋的手,忍了又忍还是有些无法接受,也转身踩着雪走了。   他也需要静一静。   大概是双修一晚的缘故,扶玉秋自从醒来后就不觉得内府烧得难受了。   被凤殃拉进房里,扶玉秋还在没心没肺地问:“有什么重要的事吗?”   凤殃对上扶玉秋一片纯澈如幽潭的眼睛,难得噎了一下。   但此事凤殃不知如何开口,只好说:“你四哥说的对。”   扶玉秋脑袋上冒出一个疑惑的泡泡。   半刻钟后。   扶玉秋懵懵地指了指凤殃,又指了指自己。   “啊?这是……双修?”   凤殃总觉得这件事实在愚蠢,那丝尴尬似乎还如影随形,便淡淡道:“并不完全算,神交只是双修的一种,有助灵力修为或梳理神魂。”   扶玉秋肃然起敬,顿时虚心向凤殃请教:“那还有哪种双修?我和凤北河在外面的时候听过一耳朵呢,但总觉得那些人在胡说八道。”   要是双修都能像“神交”那样舒爽得他几乎无法承受的地步,那算什么“龌龊”?   凤殃看着扶玉秋全是求知欲的眼睛,沉默好一会:“往后再说。”   扶玉秋也没太大好奇心,便没有再继续追问。   毕竟“神交”这种双修方式每一次都让他感觉像是去了半条命似的,那其他方式应该再怎么样也比不过“神交”。   ——总不能让他去了整条命就是。   外面雪下得很大,像是要将这二十多年未下的雪全都补回来。   扶玉秋扒着窗户往外看,没一会又心痒了,拉着凤殃去玩雪。   凤殃化为五彩斑斓的凤凰——应当是神魂相融的缘故,那五彩尾羽上,竟然夹杂了一根雪白的翎羽,看着着实扎眼。   身上落了一层厚厚雪的火岩爷爷睁开眼,发现扶玉秋竟然又回来了,顿时高高兴兴放起他最爱的焰火。   噼里啪啦。   扶玉秋看得心满意足,道:“等我们合籍,一定要请火岩爷爷去放焰火,哦对!还有小草呢……”   就在这时,旁边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玉秋哥哥?”   扶玉秋回头一瞧。   说曹操曹操到,木镜正穿着宽大的衣袍,衣摆都拖了地,小脸被冻得通红,正满脸欣喜地朝他跑来。   扶玉秋忙变成人形:“小草。”   木小草在雪中走得极其费劲,但还是连滚带爬地跑到扶玉秋身边,一直木然的小脸上终于有了掩饰不住的笑意。   “你、你回来啦。”   扶玉秋点头:“上回你有没有受伤?”   当时木镜的神识进入扶玉秋的梦境中,还被凤殃硬震碎了。   木镜摇头:“没有。”   一丝神识被截断,没什么太大事。   扶玉秋这才放心,伸手碰了碰木镜冰冷的小脸,眉头轻轻一皱。   骤然下雪,闻幽谷应当没有给孩子的衣裳,扶白鹤又嫌麻烦,便扔给木镜一堆自己的旧衣裳。   可这二十多年都没有下过雪,扶白鹤的衣裳全都单薄至极,木镜太怕冷,一连套了好几件,依然在雪地里冻得发抖。   扶玉秋忙拉着木镜进了房。   木镜高高兴兴地跟着扶玉秋往里走,余光一扫,发现在雪地里半身都是雪的凤凰正在冷冷看他,那双金瞳散发出的全是森寒冷意。   木镜激灵了一下,但还是和扶玉秋亲近的本能占了上风,顶着凤殃看死人的眼神抱着扶玉秋的小臂哆哆嗦嗦进了房。   扶玉秋离开闻幽谷二十多年,房里每样东西原封不动,他跑到箱子里翻了半天寻到几件冬日的衣袍,还有几件年少时的小袄。   木镜别扭地把身上一堆衣服换了下来。   扶玉秋一边给他系衣带一边数落他:“上次的事我还没找你算账呢,你是不是又偷看了?”   厚厚的衣服抵御寒冷,温暖得让木镜有些无所适从,听到这句质问,紧张地偷偷瞥扶玉秋,讷讷说:“对不起。”   扶玉秋将衣服系好,伸手敲了他脑袋一记:“你救了我和凤凰,说什么对不起。我就是担心……”   木镜还这么小,预知天机这种事肯定会有所消耗的,若是耗费的是生机或寿命,那扶玉秋能自责懊恼死。   扶玉秋见木镜一无所知,叹息地摸摸他的小脑袋。   乍一触碰,扶玉秋一愣,突然像是想到了什么,伸手握住木镜的小手,用灵力往里探了探。   木镜乖得很,温顺地任由扶玉秋用灵力在他经脉里乱晃。   很快,扶玉秋收回手,诧异道:“你体内有灵力哎。”   并非是寻常凡人。   木镜含糊地点头:“好像……是吧。”   上回他操控镜子也是用的灵力,只是在闻幽谷无人引导,导致他现在也是迷迷糊糊一知半解。   “太好了。”扶玉秋眉间全是喜色,木镜既然能修炼灵力,那说明寿命肯定并非寻常凡人那般只有百年,他一拍胸脯,“我来教你吧——快叫我师父。”   木镜迷茫看他,但扶玉秋满脸认真期待,便点点头,从善如流道:“师父。”   刚进来的凤殃:“……”   只是换个衣裳的功夫,怎么就成师徒了?   凤殃的独占欲强烈得令人发指,金瞳微沉,本能就想要带扶玉秋回凤凰墟,将他藏在密密麻麻的阵法中,所有人都无法靠近他。   可是理智却在拼命和这股本能做对抗。   若是将扶玉秋关在那华美的宫殿中,那他和一只笼中雀有何分别?   就算和自己合籍,扶玉秋依然是他自己,也有亲朋好友,而并非是他一个人的附属品。   想到这里,凤殃微微闭了闭眼,再次睁开时,金瞳的戾气已然消散。   他站在珠帘旁往里看,见扶玉秋拿着剪刀笨手笨脚地将木镜身上的衣裳剪短,眼睛弯弯,是凤殃这辈子都做不到的活泼张扬。   凤殃看着他,突然反应过来自己为何总是对扶玉秋有独占欲。   扶玉秋有至亲、好友,甚至现在连小徒弟都有了。   可自己却始终孤身,毫无牵挂。   他没有父母,没有好友,身边之人皆是敬他惧他,遇到问题凤殃甚至都不知要寻谁说。   偌大三界,他孑然一身。   唯一一丝牵挂便是扶玉秋。   恰在这时,扶玉秋给木镜穿好衣裳,抱着一件明显小了许多的外袍跑过来,满脸全是欢喜:“凤凰,我还记着呢,这是我第一次见你时穿的衣裳。”   他捏着衣领在身上比了两下,笑个不停:“当时我好小啊,这衣服现在都穿不上了。”   凤殃目不转睛地看他。   只是一件再寻常不过的小事,扶玉秋也能开心成这样。   他无忧无虑,哪怕经历这么多可怕的事,依然恍如当初。   凤殃突然很想抱一抱他。   木镜终于穿上暖和衣裳,高高兴兴地打算和扶玉秋一起玩雪,可他刚抬头却见一道带着热意的火突然迎面而来,看起来似乎打算将他烧成灰烬。   木镜吓了一跳,转身就要避开,那火焰却像是有生命似的,“啪”的一声变成绳子卷住他的腰。   木镜:“?”   他一愣,后知后觉这火似乎没打算伤害自己,只是卷着他的腰让他双脚离地飘在空中。   ……然后那火像是长了脚,吭叽吭叽地带着他飞快往外跑。   只是一瞬,挂在火上的木镜就被拎出了房间,随意放在厚厚的雪地上。   那火朝他随意一摆,似乎是示意他自己玩儿去。   而后,瞬间消散在半空,房门也跟着砰的关上。   木镜:“…………”   半掩的房中,凤殃抓住扶玉秋的手,轻轻垂下头。   扶玉秋一愣,漂亮的眸子倏地睁大,一丝丝金色灵力浮现眸中。   凤殃……主动给了他一个轻柔的吻。   不带丝毫情欲,只有如水的温柔爱意。 第102章 可喜欢了   扶玉秋的好心情维持了一整天, 欢呼雀跃拉着木镜在院中玩雪。   凤殃盘膝坐在敞开木门的席居上,神色温和地注视着他。   扶玉秋和凤凰神魂相融,哪怕在雪中依然穿着单衣, 他刚堆好一个雪人, 本能朝凤凰看去, 想要和他分享喜悦。   一抬头, 刚刚好对上凤殃温柔的金瞳。   扶玉秋一愣。   好像在他不知道的地方, 凤凰始终在注视着他。   刹那间, 方才那个吻的感觉涌上心头,扶玉秋看着凤殃, 突然感觉一股比凤凰火还要炽热的温度腾地烧到自己的脸上。   他竟然本能地移开视线, 那股热意从脸颊烧到耳根。   木镜疑惑道:“师父,怎么了?”   “咳!”扶玉秋重重咳了一声, 拿起一捧雪朝脸上一糊, 强行降下那股热意, 故作镇定道,“没事, 再堆一个吧。”   两人又高高兴兴堆雪人。   凤殃似乎察觉了什么,低眸轻笑。   扶玉秋玩得开心, 一时半会可能不会想回凤凰墟, 凤殃也随他,只要他始终在自己的视线中就好。   凤殃在融合另一半凤凰传承前,曾经看到过凤凰全族飞向金乌的记忆, 只是那时的凤殃满心皆是自我厌弃, 几乎是冷眼旁观着一切。   此时心境已不同, 凤殃想再看一遍。   将神识沉入内府, 陡然出现一簇凤凰火, 牵引着凤殃往前走。   那簇火不似寻常凤凰火那般炽热,反而带着说不出道不尽的温柔。   凤殃一怔。   这是历代凤凰留下来的传承。   凤殃跟着那簇火苗一步步往前走。   突然间,在万籁俱寂中,有一个温柔的声音传来。   “快些破壳吧。”   凤殃回头。   一片黑暗中,一只白凤垂着修长的脖颈,金瞳是化不开的温柔。   光芒顺着那只疯狂为中心,好似一圈涟漪似的荡漾开来。   周遭场景一点点出现。   这里是凤凰墟。   ——并未没落的凤凰墟。   一颗凤凰蛋躺在温暖的窝中,旁边还燃着一盏小灯,似乎担心它怕黑。   “应该就是这几日。”一只凤凰翩然飞来,温声道,“走吧,回来就能见到他了。”   白凤凰依依不舍地蹭了蹭凤凰蛋,转身正要离开,突然神使鬼差地回头看了一眼。   凤主问:“怎么?”   白凤凰呢喃道:“此番若是回不来,他……”   凤主轻轻道:“不会的,只是一只金乌罢了。”   凤殃怔然看着,似乎知道这两只凤凰是谁。   是他的父母。   两人并不知晓此番的金乌并不是一只,而是九只。   也并不知道他们看不到自己的孩子破壳降生。   凤殃怔怔站在那,看着两人眼神中浓浓的温柔最后化为决然,转身离去。   凤殃本能地往前一步,朝他们伸出手,似乎想要挽留。   可手刚一伸出,凤殃自己都愣住了。   这只是凤凰传承中的记忆。   他无法干预。   凤殃看着自己往前探出的手,不知怎么突然笑了出来。   随后便是九只金乌与日争辉,三界降落炎火雨。   凤殃站在遍地废墟中,仰头看着凤凰展翅,迎着金乌而去。   这次的感觉全然不同。   凤殃甚至能对传承记忆中凤凰全族的凛然不惧而感同身受,而并非上次的不屑一顾。   凤凰火和金乌火相撞,灵力骤然在空中炸开,炎火雨宛如滂沱大雨从天降下。   凤殃沉默看着。   不知过了多久,九只金乌悉数陨落,一片凤凰火的残光中,有一根微弱的火苗随风飘走。   凤殃抬眸去看,本能跟随着那簇火苗往前走。   最后,他又回到了凤凰墟。   凤凰墟中的凤凰蛋并不知晓自己已是最后一只凤凰,依然安安静静睡着。   那簇温柔的火苗轻轻地在凤凰蛋上蹭了一下。   白凤凰温柔的声音似乎从虚空中传来。   “愿我儿……平安无虞。”   凤殃的眼眸倏地睁大。   留下这句话,白凤凰最后一丝神魂像是烧尽的烛火,倏地熄灭。   五彩斑斓的凤凰蛋上,缓缓出现一丝雪白。   那是白凤凰给自己的孩子最后的祝福。   恍惚中,凤殃隐约感觉似乎有一只手轻轻抚摸着自己的发顶,带着前所未有的温柔。   原来他……也曾被人爱着。   凤凰传承的记忆到此为止。   凤殃将神识抽出,缓缓睁开眼睛。   扶玉秋不知何时正坐在他面前,双手搭在凤殃盘着的膝盖上,正抻着脖子好奇地看着他。   凤殃笑了起来:“在看什么?”   扶玉秋歪歪脑袋,浑身上下皆是冰雪被火焰融化的气息:“感觉你很奇怪。”   “怎么说?”   “就刚才。”扶玉秋说,“你气势都变啦。”   好像常年笼罩在凤殃身上的寒冰初遇春风,一点点化为温柔山泉,潺潺汇入幽潭中。   前所未有的温柔、宁静。   凤殃笑了笑,没说话。   扶玉秋也没追问,手指在凤殃的膝盖上画了几个圈圈,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凤殃挑眉:“有事?”   扶玉秋画圈画得更快了,小心翼翼窥着凤殃的脸色,小声说:“有个事,你先答应我,我再说。”   凤殃:“……”   凤殃失笑:“好,你说。”   扶玉秋顿时眉开眼笑,伸手往后一指。   木镜正在修饰扶玉秋堆的丑雪人。   凤殃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然后就听到扶玉秋高兴道:“我想带木镜回凤凰墟。”   凤殃:“……”   凤殃本能就要拒绝,但扶玉秋却预料到了似的,双手搭在凤殃肩上,眼巴巴看着他,纯澈眼眸里全是期盼。   扶玉秋这张皮囊本就昳丽艶美,这般似乎将所有希望都期盼寄放在凤殃身上的注视简直犯规到令人发指。   凤殃怔怔看着扶玉秋,等反应过来时,自己已经点了头。   凤殃:“……”   “君子一言!”扶玉秋欢呼一声,欢快地蹦起来,朝木镜招手,“小草!我们能一起去凤凰墟啦!”   木镜也跟着一喜,只是很快就反应过来,怯怯地看向凤殃。   只是这次,凤殃似乎没有木镜预料的那样勃然大怒,只是随意瞥他一眼,像是纵容了。   木镜一愣。   扶玉秋已经跑过来,用力抱了木镜一下,指着凤殃说:“以后他就是你师娘了!”   木镜:“……”   凤殃:“……”   扶玉秋还在说:“快叫师娘。”   凤殃似笑非笑看过去。   木镜哪里敢叫,拼命摇头。   扶玉秋乐得哈哈大笑。   ***   扶白鹤和扶玉阙冷静了两天,直到扶玉秋离开的时候也没冷静下来。   扶玉秋将小库房一些有的没的东西全都塞给凤殃,让他帮自己装到储物袋里,跑去找扶白鹤告别。   扶白鹤躺在软塌上,脚搭在一只雪豹身上,听到那急促欢脱的脚步声就知道扶玉秋来了,他眼睛都没睁,幽幽道:“要走就走,往后别回来了。”   扶玉秋听都没听这种气话,他“嘿啾”一声直接蹦到扶白鹤的软塌上,毫不客气地把半个身子压在扶白鹤纤瘦的身上。   扶白鹤睁开眼睛,瞪了他一眼。   扶玉秋亲昵地靠在他肩上:“我们合籍你可要过来啊。”   扶白鹤冷冷道:“你没听到我刚才说什么吗,我说你要是离开闻幽谷了……”   狠话还没说完,扶玉秋就恹恹耷拉下来眉眼,看起来是被伤到了。   扶白鹤噎了一下,沉默许久才揉了揉眉心,无奈道:“玉秋,他不适合你。”   扶玉秋知道扶白鹤的性子不能和他犟,只能顺着他的话说。   “那什么样的人才适合我啊?”   扶白鹤见扶玉秋这个没心没肺的蠢样子,皱眉道:“你若只喜欢男人,那就……聪明、温柔,起码不是个薄情残忍的疯子。”   扶玉秋嘀咕道:“凤凰他不疯,我的神魂还是他修补的。”   扶白鹤蹙眉:“什么?”   “他用了涅槃火给我淬魂。”扶玉秋和盘托出,“他也不是疯子,他就是……”   凤凰就是被伤得太厉害了。   扶白鹤沉默许久,抬手轻轻将扶玉秋抱住,呢喃道:“可是你不能因为他救了你的性命,就同情怜悯他,这对他也不公平。”   扶玉秋摇头:“我没有,我就是想和他一直在一起。”   扶玉秋喜欢安稳的日子,而且一旦有钟爱的东西就很难改变,他性子看着温软,实际上固执得要命。   扶白鹤:“真的?”   “真的。”扶玉秋见扶白鹤态度好像松软了,一时间没注意松懈下来,想也没想地说,“而且我也用灵丹救了他的神魂呢,要是真的论谁欠谁,那我们俩可算不清了。”   扶白鹤脸色一沉,猛地揪着扶玉秋的耳朵拧了一圈,厉声道:“你竟然把灵丹给他了?!怪不得你身上的味道这么奇怪!扶玉秋——!!”   扶玉秋:“……”   扶玉秋被揪得嗷嗷叫,连滚带爬地从扶白鹤的住处跑走了。   他蔫头巴脑地前去找扶玉阙,只是还没进那全是毒草的小院,扶玉阙就悄无声息地出现,皱眉看着扶玉秋通红的耳朵。   “他打你?”   扶玉秋点点头:“揪得可疼了,你看看是不是淌血了?”   扶玉阙没看出来扶玉秋在那装,上前看了半天:“没。”   扶玉秋更颓丧了,蔫蔫地道:“我和凤凰合籍,你来吗?”   扶玉阙唇角微微抽动,本能想要骂人,可扶玉秋这副被扶白鹤数落打骂得要掉叶子的蔫样子,他还是没忍心。   “来。”   扶玉秋猛地抬眸,眼睛直接发光了。   扶玉阙:“?”   察觉到扶玉阙眼里的疑惑,扶玉秋立刻又变回刚才那副委委屈屈的样子:“那我走啦。”   扶玉阙无声叹息,伸手抱了扶玉秋一下。   “你喜欢他?”   扶玉秋点头:“可喜欢了。”   扶玉阙:“哪里?”   扶玉秋拧眉,他也说不上来自己到底喜欢凤殃哪里,好像只要和他在一起,什么都不做也会心花怒放。   “哪里都喜欢。”   无论是平淡的相处、亦或是以命相救的疯狂,扶玉秋全都喜欢。   扶玉阙无声叹息,不再说话。   只是在扶玉秋临走前,他将一个储物袋交给扶玉秋。   扶玉秋疑惑地扒开看了看,发现里面是一堆毒草毒丹。   扶玉阙道:“若是他负你,这些毒无解。”   扶玉秋:“……” 第103章 我也可以   扶玉秋在整个闻幽谷到处跑着告别时, 凤殃一直盘膝坐在房中席居上,视线穿过大氅的雕花木门,目不转睛看着纷纷扬扬的大雪。   细看之下, 却能发现他那双金瞳并未落实处, 像是透过虚空在注视着什么似的。   瞧见扶玉秋被扶玉阙哄得晕晕乎乎接过那些毒丹, 反应过来后赶忙将储物袋还回去, 喋喋不休好几遍说“用不着用不着!”, 凤殃笑了出来。   这时, 有人的声音从旁边传来:“尊上。”   凤殃的眼神依然顺着灵力注视着扶玉秋,神色未变, 点头算是应了。   乐圣颔首行了一礼, 欲言又止。   凤殃的模样在旁人看来并无不妥之处,可在修为高的乐圣眼中, 凤殃手腕上的凤凰火纹正飘出一簇不易察觉的灵力线, 飘荡着蔓延去远方。   凤殃淡淡道:“有话就说。”   乐圣本想问凤殃和扶玉秋合籍之事, 想了想还是算了,一是无人能置喙凤殃的决定, 二是扶玉秋那没心没肺的小傻子看起来还乐在其中,就算要劝阻也轮不到他。   乐圣无声叹了一口气, 道:“无事。”   他正要转身离开, 凤殃突然甩给他一根凤凰翎羽。   乐圣怔然接过:“尊上?”   凤殃依然在看扶玉秋,语调心不在焉:“三日后,拿着这根凤凰翎羽去浮筠州三十里外槐树下。”   乐圣一愣, 垂眸去看那根闪着灿光的翎羽。   他不明所以, 正要问, 却见凤殃终于将视线从虚空收了回来, 漂亮的金瞳淡淡看着他, 眸中全是掩饰不住的笑意,看起来心情极佳。   “那是冥府的入口,等到三更天,会有人带你进去。”   不知为何,乐圣的心口猛地一跳。   冥府……   凤殃为什么突然让他去冥府?   他心中突然有种预感,震得他心口都在狂跳。   果不其然,凤殃接着道:“百年前金乌与日争辉时所惨死的凡人或修士,因金乌火神魂重创,那些神魂会在冥府轮回池边温养百年,这段时日应该会陆续入轮回。”   乐圣眼睛缓缓睁大。   凤殃轻声说:“让楚遇带着你,去看她一眼。”   乐圣捏着那根凤凰翎羽的手都在开始不住发抖,他想要开口说些什么,喉咙却像是被什么堵住,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扶玉秋哼着歌溜达着过来,远远瞧见乐圣,高兴地蹦起来朝他招手:“乐师!”   乐师匆匆一点头,神色难得肃然,一句话都没说直接御风而去。   扶玉秋满脸疑惑,跑到凤殃旁边:“他怎么了?你欺负他了?”   凤殃笑了笑:“没有——告完别了?”   扶玉秋点头。   凤殃起身朝他伸出手:“那……回家?”   “好,回家!”   ***   凤殃要合籍的消息,最先飘到了九重天凤雪生的耳朵里。   无数龙族站在九重天仙殿之下,满脸义愤填膺,凤雪生正在那翻来覆去地看凤殃传来的灵信,满脸心不在焉。   “小尊上……?”见凤雪生根本没听,为首的龙族厉声道,“凤雪生!”   凤雪生漫不经心抬起头,颓然的眼睛里好似有一簇火,冰冷朝着他看去。   只是一眼,竟让众龙有种再次见到那尊杀神的错觉,恐惧得气焰顿消。   凤雪生将视线收回来,赖叽叽道:“什么?重新说一遍,云收做了什么?”   那龙讷讷道:“云收胆大妄为,竟将我族族主……杀了。”   凤雪生歪头皱眉:“龙女祝?”   众龙噎了一下,硬着头皮道:“是上任老族主。”   “哦。”凤雪生说,“这属于私怨啊,我不管这件事的。”   众龙:“……”   若是凤殃在此,听到这件事也许会装模作样感慨一番,然后才在话里行间表示出这个意思来,可凤雪生完全不知道委婉怎么写,直接无辜地说不关他事。   众人面面相觑,竟然被这个直球打蒙了。   见他们还要唧唧歪歪,凤雪生大概知道这是和龙女祝不对付的一方人,也懒得再听他们废话,直接让人去叫龙族一趟,自己化为孔雀高高兴兴往下界飞。   父尊终于要合籍。   凤雪生终于能真正看一次合籍了。   凤雪生比凤殃还要高兴,到了凤凰墟直接就冲去父尊的凤凰殿。   只是他一头撞进去后,却被一道灵力直接打了出来。   在飞出来的那一瞬,凤雪生好像隐约瞧见他父尊正坐在云椅上,而他爹好像勾着父尊的脖子在……   噫。   凤雪生落地后,蔫蔫地蹲在地上。   他又叨扰父尊雅兴了。   就在这时,身边好像有个奇怪的声音,凤雪生迷茫抬头看去,就见一个孩子正和他保持着同样的姿势,蹲在那满脸茫然地和他对视。   凤雪生:“……”   木镜:“……”   凤凰殿中。   凤殃神色淡漠:“碍眼。”   扶玉秋还坐在他腿上勾着他的脖子,笑眯眯地道:“多好玩啊。”   凤殃不懂这有什么好玩的,依然冷着脸。   扶玉秋在那笑个不停。   他总觉得此时的凤殃终于有了点人气,并非像之前那般喜怒不形于色,心思还得靠猜。   凤殃抬手摸着扶玉秋冰凉的发,道:“雪生来了,你出去玩吧。”   凤凰墟难得来人,扶玉秋又是个爱玩的性子——这也是为什么凤殃总是纵容凤雪生随意出入凤凰墟。   可这次扶玉秋却不动,他手一撑直接坐在凤殃面前的桌子上,居高临下看着凤殃,眯着眼睛道:“我出去玩,那谁和你玩啊?”   凤殃道:“我不需要。”   他天生就是个孤独的性子,又从小被关在凤凰墟这么多年,独来独往惯了,也不懂扶玉秋的那些玩闹到底有什么有趣的。   扶玉秋却不想自己在外面玩、凤殃却在凤凰殿“孤苦无依”,他眼睛一转,似乎有了什么鬼主意。   这么会功夫,凤雪生已经和木镜玩到了一起,两人蹲着在那堆小雪人。   这时,旁边的门开了,扶玉秋从里面探出一个头来。   凤雪生瞧见,喊他:“爹。”   木镜:“?”   扶玉秋干脆地应了一声:“好儿子——今天打算玩什么?”   凤雪生将掌心小小的雪人给他看:“这个。”   扶玉秋都没看清,但闭着眼睛夸:“太好了,能带我两个吗?”   凤雪生迷茫,不应该是“带我一个”吗,但他也没多想,点点头。   没一会,凤雪生满脸呆滞。   凤殃坐在小亭子的凳子上,雪袍墨发披在身后,淡淡看来时说不尽的尊贵雍容。   面前的小石桌上有一个巴掌大的小雪人,因为凤凰身上无时无刻不再散发的炽热灵力,那雪人本来应该很快就化水坍塌,但凤殃似乎给它加了个隔绝阵法,没有半丝融化的迹象。   扶玉秋在那高高兴兴玩雪,见凤雪生似乎僵住了,疑惑道:“怎么不玩了?”   凤雪生:“……”   凤雪生满脸写着“只有你能玩得下去”。   木镜聪明,在凤殃出来时已经一溜烟跑了。   凤雪生玩不下去,跑到凤殃身边,仰着头讷讷道:“父尊,您……真的不回九重天合籍吗?”   凤殃似笑非笑地看他,知道他在打什么鬼主意,淡淡道:“你又受谁欺负了?”   “龙族。”凤雪生张口就告状,“他们一点都不把我放在眼里。”   凤殃懒散“嗯?”了一声,示意他往下说。   凤雪生道:“我不敢动他们,就让龙女祝过来把他们领回去了。”   凤殃:“……”   倒是聪明。   龙女祝是个心狠手辣的性子,落在她手里可比凤雪生自己出手收拾下场要惨得多了。   “你不是做的很好吗?”凤殃难得给了凤雪生夸奖,“除了你,无人能坐得那个位置。”   毕竟凤行云已强行涅槃,凤北河更无可能。   只有凤雪生能担此大任。   凤雪生眼睛一亮,他不知道自己是被父尊用排除法才得出这个结论,还在那乐。   父尊竟然这般看重我?!   凤雪生觉得自己还能再在九重天多待几年。   凤雪生很少受到夸奖,好不容易被夸一回,有些飘飘然了,他气血一时上头,高兴地一拍胸脯,道:“父尊,雪生能为您解忧,帮您操办合籍礼吗?”   凤殃定定看他。   凤雪生被他看得一腔热血瞬间凉了一半,觉得自己好像有点蹬鼻子上脸了。   他蔫了,讷讷地道:“我、我胡说的,父尊恕罪……”   还没告罪完,凤殃就温声道:“好。”   凤雪生一愣。   “那就交给你了。”凤殃淡淡道,甚至还伸手轻轻拍了一下凤雪生的脑袋。   凤雪生呆呆看他,总觉得父尊和之前不太一样了。   好像之前对自己的温柔全都是虚假的伪装,哪怕真正夸自己一次也是别有目的,可现在不同,凤雪生好像真的从他的注视里感受到他从未感受到的……宠爱?   凤雪生几乎是晕晕乎乎地飘走的。   一没了外人,一直在旁边看着的扶玉秋悄摸摸蹭过去,但只是幽幽看着凤殃,却不说话。   凤殃正在看那个还没融化的小雪人,无意中对上他的视线,笑着道:“怎么了?”   扶玉秋就等着他问自己了,抓紧机会说:“我不高兴。”   凤殃诧异地挑眉:“谁招惹你了?”   刚才不是还玩得开心吗?   扶玉秋扒着桌沿瞅他,小声道:“你怎么不摸摸我的头?”   凤殃微怔。   若是他没理解错,扶玉秋是在……吃醋?   凤殃这下近乎是无措的。   他习惯了自己对扶玉秋那可怕的独占欲,有时看到扶玉秋和任何一个人有说有笑都险些控制不住自己的暴戾疯狂,只能强行往下压才勉强维持住表面的平和淡然。   可他从来没想过,扶玉秋似乎也会如此。   虽然扶玉秋的占有欲只是小打小闹,酸一酸凤殃摸了别人的脑袋,可却让凤殃心中浮现一种前所未有的安定。   那些患得患失的恐惧像是在这句话中轻飘飘地击散,只留一地灰烬被春风吹散。   凤殃笑了起来。   扶玉秋没感觉到凤殃复杂的情绪,见他竟然还笑,还以为他嫌自己,索性无理取闹个够,挑眉瞪他。   “难道是因为他叫了你父尊?”   凤殃跟不上扶玉秋的思绪,眸中笑意还未散:“什么?”   “我也可以。”扶玉秋语出惊人,直接说:“——父……”   凤殃眼疾手快,一把捂住他的嘴。   “扶玉秋。”凤殃沉沉看他。   扶玉秋也不怕,一张嘴叼住凤殃的虎口,还用小尖牙磨了磨,一副有恃无恐的样子。   凤殃金瞳微缩,细长的手指像是在捧一件价值不菲的玉器,轻轻抬起扶玉秋的下巴。   扶玉秋被迫松了口:“干什么?”   凤殃一言不发,俯身渡来一道凤凰灵力。   扶玉秋:“…………”   作者有话要说:   啾啾:光天化日!!! 第104章 阳光灿烂   扶玉秋瞳孔一缩, 本能就要躲开。   他并非想拒绝,而是想起凤殃说这神交是“双修”,根据他脑子里对“双修”并不多的记忆, 只知道“双修”都是要偷偷摸摸在无人处亲蜜的。   怎么能在外面, 甚至连个床都没有?!   扶玉秋使劲去推凤殃, 含糊道:“光、光天化日……”   他感觉一股热意直接冲上了脸, 好半天才反应过来那种感觉叫“羞耻”。   凤凰灵力已经交缠着扶玉秋的神魂, 引得他腰身一软蔫蔫趴在凤殃肩上, 任由那海浪将他从头到脚淹没。   很快,扶玉秋都顾不得此时是在外面, 将额头抵在凤殃肩膀, 金瞳里全是控制不住的水雾,呜呜咽咽地叫凤凰的名字。   凤殃一直注视着他, 看着他因为自己沉沦, 看着他像是抓住救命稻草般攀着自己的肩膀。   直到最后, 神魂缓缓分开,扶玉秋却像是被抽出去的凤凰神魂一起带出去半条命。   扶玉秋脑子都空了, 不懂凤殃又发什么疯,突然就在外面把他给“草草草”了。   “你……你到底干嘛?”   凤殃将扶玉秋如玉般暖白的手握住, 轻轻在掌心处亲了一下。   扶玉秋被烫得一哆嗦。   凤殃淡笑道:“不要胡说。”   扶玉秋小声嘀咕:“不就是叫你一声‘父尊’吗, 你又不真是我爹。”   凤殃幽幽看他,抬手又扶住扶玉秋的下巴。   扶玉秋还以为又要“草草草”一次,吓得蹬了蹬腿, 赶忙想要躲开。   可这次凤殃却只是凑上来, 轻轻亲了他一下。   扶玉秋一懵, 感受着唇上的温热, 不知为何脸突然腾地烧了起来, 连耳根都烧红了。   他怎么觉得……   凤凰比之前更会了?   ***   凤雪生一时血气上头,将凤凰合籍的差事揽了过来。   可冷静下来后,他突然意识到……   不对啊,自己从未见过合籍大典,又何谈去一手操办呢?   凤雪生好不容易打起的精神顿时又蔫了,可他又不敢去找凤殃说自己打退堂鼓,只好绞尽脑汁去想怎么办。   他本是想问问身边其他人的,但仔细一想……   他根本就没有可以交谈的朋友。   凤雪生差点哭了。   但他很快振作,想起凤殃说有事去寻楚遇,便从九重天下界去冥府。   三更天,凤雪生飞到浮筠州外的槐树下,化为人身进入冥府。   阴槐树下,楚遇难得不在。   凤雪生也不着急,蔫趴趴地坐在树根上等。   半晌后,楚遇终于姗姗来迟,身后还跟着个人类修士。   乐圣眼眶微红,朝楚遇微微颔首一礼,拿着凤凰翎羽从槐树下离开。   凤雪生好奇看着。   楚遇将乐圣送走,似笑非笑看着总往他这儿跑的凤雪生:“又有何事?”   凤雪生赶忙起来,问:“你知道合籍大典是什么样的吗?”   楚遇古怪看着他:“小孔雀,这事儿你问我,难道是打算将你父尊的合籍典当成冥婚来办吗?”   凤雪生:“…………”   凤雪生又蔫了。   楚遇无可奈何地叹息,给他出主意:“浮筠州百花苑的花主前段时日刚刚合籍过,你可以去问问。”   凤雪生“啊?”了一声,满脸为难。   让他和陌生人打交道,太难了。   楚遇道:“怕什么,花主和她道侣应该是听令于你父尊,尽管去问。”   凤雪生这才振奋起来。   和父尊有关系的,他勉强能去问一问。   见凤雪生脸色变来变去,楚遇大概觉得有趣,朗笑一声,故意吓唬他:“可那是前几日之前的事,花主对你父尊效忠最重要的原因是凤凰将下界冬日收回,可这几日下了这样大一场雪,指不定百花苑对你父尊怨怼连连呢。”   凤雪生睁大眼睛,道:“那他们的衷心也太廉价了。”   楚遇哈哈大笑:“人世间利益往来,皆是如此啊。”   “哦。”凤雪生点点头,“那我还是去问问看,若是他们真的怨恨父尊……”   他没说完,但楚遇敏锐地察觉到凤雪生那一闪而过不易察觉的戾气。   楚遇若有所思看着凤雪生离去的背影。   起先他并不懂凤殃为何要将这么重要的仙尊之位传给凤雪生,毕竟这小丧货看着懒散怕事,简直就是烂泥糊不上墙。   可经过此番,楚遇似乎明白凤殃的决定。   这只小孔雀,看起来并不像表面上那般人畜无害。   小孔雀翩然飞到浮筠州百花苑。   大雪下了几日终于停了,从半空往下看皆是一片雪白,看着晃眼睛。   凤雪生从天而降,落在百花苑入口。   只是整个下界都一片寒冷,百花苑入口却花团锦簇,看起来并不受霜雪的侵蚀。   凤雪生疑惑地走进去。   粗壮的藤蔓猛地拦住他,口吐人言:“何人?”   因为藤蔓飞过来的冲势,带来一股温暖如春日的芬芳。   凤雪生还未说话,一簇簇花猛地从百花苑深处袭来,很快化为一个小姑娘,将藤蔓一拂,行了一礼,脆生生道:“恭迎小尊上。”   凤雪生歪了歪脑袋。   小花藤带着凤雪生进入百花苑,迎面一股春日温暖的气息。   下界全是冰雪,但只有百花苑似乎还停留在春日。   凤雪生意识到自己或许多虑了,放下原本的警惕,迷茫地问:“这里还是春日?”   小花藤高兴道:“是啊,仙尊之前留在百花苑一团灵力,多亏了那灵力,我们才不至于受冻呢。”   凤雪生:“灵力?”   见他好奇,小花藤便顺路带着他去看。   百花苑酿灵液的地方是三口甘泉井,在井的旁边,一根凤凰翎羽飘在半空,源源不断释放着炽热的温度。   小花藤道:“听说仙尊很爱百花苑的灵液呢,小尊上等会回去要不要带点回去。”   凤雪生点点头:“好。”   很快,凤雪生见到百花苑花主说明来意,花主也跟着一喜,很干脆地应下。   困扰凤雪生好几天的难题终于解决,他高高兴兴带着百花苑的灵液跑去凤凰墟邀功。   只是才刚飞进去,又被一道灵力打了出来。   凤雪生蹲在外面等了半天,凤殃才慢条斯理地出来,冷冷瞥他一眼。   凤雪生蔫趴趴地将竹筒给他:“父尊,百花苑的……灵液。”   凤殃伸手接过,无声叹了一口气。   大概是对凤雪生的没有眼力劲儿彻底不报希望,凤殃也懒得骂他,问道:“定好合籍的良辰吉日了吗?”   凤雪生赶忙说:“三月后,三月初三,诸事皆宜。”   凤殃瞥他。   凤雪生一愣,突然福至心灵。   他第一次反应这么快,赶忙道:“但六日后也是良辰吉日。”   凤殃这才满意:“不错,交给你了。”   哪怕只是称赞一句,凤雪生也欢喜得不得了,颠颠地飞走了。   凤殃转身回了凤凰内殿。   扶玉秋躺在床上半梦半醒,看到他回来,迷茫地“嗯?”了一声。   凤殃走过去:“是雪生,合籍典在六日后。”   扶玉秋慢半拍才反应过来,昏昏沉沉的神智登时清醒了些:“这么快?”   “不快。”   凤殃甚至还觉得慢。   扶玉秋也不懂,反正凤殃说不快那就不快吧。   凤殃将手中的竹筒递给他,道:“雪生带来的百花苑灵液,要喝点吗?”   扶玉秋撑着手爬起来,将披散的雪白长发随手理了理,接过竹筒看来看去:“百花苑的灵液不是用新鲜的花蜜酿的吗?这都下了好几天的雪,他们的花儿还开着呢?”   凤殃笑着道:“应该吧——尝尝看。”   扶玉秋将盖打开,嗅着浓郁的灵液香,眸子弯弯:“我小的时候还总是幻想有朝一日自己能开花结果子呢。”   后来他才知道,幽草就是草,不会开花更不会结果。   凤殃失笑。   扶玉秋将灵液美滋滋地吨吨吨完,凤殃才道:“要起吗?”   外面已然天亮了。   扶玉秋正在舔竹筒的边沿残留的灵液,随口道:“要去哪里吗?”   “嗯。”凤殃将竹筒拿过来放在旁边,道,“去个地方。”   扶玉秋点点头,乖乖起来跟着凤殃走。   天气已经恢复成寻常冬日,扶玉秋体内燥热的凤凰火不再灼烧,肩上披了件厚厚鹤氅,那一向赤着到处乱跑的脚也套上鞋子。   扶玉秋不喜欢“根须”被束缚的感觉,但此时他已不是幽草,只能扶着凤殃的手臂别扭地行走。   好在凤凰墟带他去的地方离凤凰殿不远,走过一片花海便到了。   那是唯一一处没被凤凰整改的地方。   巨大的石碑顶天立地,上面雕刻着密密麻麻的纹路,瞧着像是凤凰族的字。   扶玉秋虽然看不懂,但隐约觉得一阵悲凉感从那石碑上传来。   凤殃淡淡道:“这是当年我族殉金乌的葬碑。”   那时凤凰全族忠烈,朱雀仙尊用了最上等的凤凰石来做葬碑。   葬碑下的坟墓中所埋,皆是凤凰全族破碎的本命烛。   ——再也不会亮起的本命烛。   凤殃上前,手指轻轻摩挲着葬碑上的两个名字,那是他素未谋面的父母。   扶玉秋屏住呼吸,一时不知要怎么才能安慰他。   只是凤殃心中并未太伤心,他敛袍跪下行礼,扶玉秋见状也连忙跟着一起跪下。   凤殃伸手握住扶玉秋的手,笑着道:“他们肯定喜欢你。”   扶玉秋心尖莫名一疼。   凤殃带着扶玉秋行完礼后,握着他的手缓缓起身。   扶玉秋握紧他的手,轻声安慰他:“他们也许在你不知道的地方看着你。”   凤殃笑了笑:“我倒宁愿没有。”   扶玉秋:“什么?”   凤殃没再说话。   这些年他过得这样糟糕,硬生生将自己活成个疯子,若是爱他之人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   在离开前,凤殃微微回头看了一眼。   沉重的葬碑立在花团锦簇中,好似在温和注视着他。   凤凰墟百花盛开。   阳光正灿烂。 第105章 合籍大典   六日后。   良辰吉日, 宜嫁娶。   扶玉秋一大清早就爬起来,趴在窗棂上往外看。   凤凰墟前所未有的热闹,几乎整个百花苑都前来帮忙, 浓郁的花香顺着微凉的春风飘来, 几片花瓣落在窗棂上, 同扶玉秋雪白的发交织。   正在窗边开花的小花藤脆生生道:“恭喜!”   扶玉秋眼睛一弯:“同喜同喜。”   小花藤没想到仙尊的道侣这般有趣, 被逗得笑得花枝乱颤, 差点把花开到扶玉秋脑袋上去。   虽说是合籍大典, 但凤殃和扶玉秋的亲友甚少,满打满算也就不到十个人。   凤殃站在葬碑旁, 亲手将祭祀之物一一摆放好, 隐约听到外面的动静,微微蹙眉。   凤雪生展翅飞来, 见凤凰族葬碑, 先是恭恭敬敬行了个礼, 对凤殃道:“父尊,四族的人来啦。”   凤殃:“……”   凤殃微笑:“他们为何会来?”   凤雪生说:“我请他们来的。”   凤殃还是保持着微笑, 心想当着各位先祖长辈的面不能打孩子,才强行将微微抬起的手给收了回去。   “请他们来做什么?”凤殃已不像之前那般喜怒不形于色, 幽幽瞥了凤雪生一眼, 似乎是不满。   “不不不、不是!”凤雪生这才意识到父尊刚才那个要杀人的眼神是什么意思,赶忙解释,“父尊、父尊合籍, 这是要昭告三界的大喜事, 让他们前来恭贺是四族的荣幸呢。”   凤殃见凤雪生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 打算听他狡辩一番:“嗯?怎么说?”   大概是这段时间凤殃对他太过纵容, 凤雪生胆子逐渐大了, 眼巴巴地说:“听说来参加合籍典的人都会送来大礼,我我……我等着帮父尊收礼呢。”   凤殃:“……”   凤殃一直不知道,这小孔雀还是个财迷。   凤殃心情极好,也不会因四族来人觉得不悦,见凤雪生盘算着收大礼,索性随他了。   从葬碑离开,凤殃的手轻轻摩挲着手腕上的凤凰火纹,一只眼睛微微涣散,透过虚空看了一眼扶玉秋。   视线落实后,凤殃的眉头轻轻皱了起来。   之前一直顾忌扶白鹤扶玉阙,凤殃都险些忘记,扶玉秋的白雀壳子是苍鸾族的。   凤凰殿外,青溪满脸麻木地注视着扶玉秋。   如果不是昨日凤雪生让人去四族通知仙尊的合籍大典,青溪可能仙尊都不知道自己的弟弟和活阎罗结为道侣了。   扶玉秋坐在那晒太阳,将灵液递给青溪,没心没肺地道:“喝吗?”   青溪:“……”   青溪虽然知道在凤凰墟要谨言慎行,但还是被扶玉秋这副没心没肺的样子给气得够呛,她深吸一口气,敛袍坐在扶玉秋对面,语重心长道:“啾啾,你是自愿的吗?”   扶玉秋伸出舌尖将唇角的一滴灵液卷到嘴中,点头道:“是啊。”   不是自愿的为何会合籍?   并不懂“强取豪夺”的扶玉秋满脸困惑,觉得青溪问了句废话。   青溪注视他许久,无奈叹了一口气:“你若是被逼的,那我……”   她还没说完,身后传来一个淡淡的声音。   “你……如何?”   听到这个声音青溪霍然起身,浑身的羽毛都要炸起来了。   凤殃不知何时来的,身上一股淡淡的花香,此时正似笑非笑看着青溪。   青溪还记得凤殃是如何眼睛眨都不眨地将凤行云强行涅槃,乍一触碰到凤殃那个满是温柔的眼神,竟然觉得万分诡异。   这人……对着旁人,可不是这副温情似水的模样啊。   扶玉秋并未察觉到异样,支着下巴问凤殃:“是不是要穿新衣裳啊?雪生没有准备吗?”   凤殃将视线从青溪身上移下来,大喜的日子也没有多做追究。   凤雪生的确做了喜服,只是那小丧货不知从哪里做的衣裳,花里胡哨得简直不能看,不知道的还以为穿了身五彩斑斓的野鸡毛掸子。   凤殃瞧不上那身衣裳,也懒得让凤雪生再做。   他走到扶玉秋面前,将手递过去。   扶玉秋还以为凤殃要和他亲亲贴贴,干咳一声,小声嘟囔:“有人呢。”   凤殃:“……”   青溪:“……”   那我先走?   青溪也不想看这活阎罗是如何“糟蹋”她弟弟的,正要转身,却见凤殃失笑着将扶玉秋的手握着,手腕上的凤凰火纹倏地腾起,好似千万缕火红的线瞬间交缠交织。   顷刻间,火纹竟然用灵力编织着火焰,制出一身红袍。   几抹金灿的凤凰纹好似展翅欲飞,轻轻落在衣襟袖口处,同红衣相衬,贵气又艳丽。   扶玉秋诧异地站起身,扯着袖摆看了看。   这是他第一次穿如此招摇的衣裳,红衣雪肤,加上那如雪色般的白发,更加艶美昳丽。   青溪在旁边满脸一言难尽。   凤凰火纹是被你拿来织衣服的吗?   不过她也悄无声息松了一口气,就扶玉秋那小傻样,若是真的不是自愿的肯定早就闹起来了。   有了之前凤行云险些伤到扶玉秋的事,青溪也知道凤殃对苍鸾族没什么好印象,她也不多留,微微颔首一礼,转身离开。   扶玉秋疑惑,正要叫住她,凤殃拿出一条火织出来的红色发带,细长五指在扶玉秋的白发中微微一拢。   扶玉秋顿时觉得一股酥麻从天灵感顺着脊柱往下蔓延,腰差点软了。   凤殃见他的注意力从青溪身上收回来,才轻轻用发带将扶玉秋的白发束起,漫不经心道:“今日不必拘束,怎么舒服怎么来。”   扶玉秋坐在椅子上闲着无聊踢层层叠叠的衣摆玩,懒洋洋道:“我从不拘束。”   凤凰墟已是他和凤凰的家,在自己家为何要拘束?   拘束的该是那些客人才对。   不仅扶玉秋不拘束,他的好儿子凤雪生也放肆得很,甚至比凤殃扶玉秋这两个合籍的还要忙活。   百花苑的看门老藤负责收四族的“大礼”,凤雪生和他叮嘱半天,说:“只要有人的大礼不好,你就把他丢出去。”   老藤一向以和为贵,讷讷道:“这、不好吧。”   凤雪生可不管,他父尊好不容易合籍一回、自己也终于能参加一次别人的合籍典,那些人怎么能拿差的礼物来糊弄敷衍?   老藤没办法,只好听这位小仙尊的话。   好在四族虽然不服气凤雪生,但来参加凤殃合籍典前来送的礼却是千挑万选,省得仙尊一个不满意直接把他们的毛拔掉放焰火。   凤雪生很满意。   只是还没到晌午,小花藤急匆匆而来,说凤凰墟外有人打起来了。   凤雪生眉头一皱,神色冷了下来。   竟然敢在凤凰墟惹是生非,而且还挑的今日,那可不是蜕一层皮这般简单了。   凤雪生推门而出,打算扒了那晦气东西的皮。   刚出凤凰墟,就见一条恶龙在那哭天喊地,旁边的人用一种看傻子的眼神看他。   恶龙哭嚎:“我不信!我的珍宝不可能合籍!我不信除非你让我进去看看!”   老藤:“……”   凤雪生:“……”   凤雪生手指微微一垂,一道凤凰火从掌心冒出。   他要宰了这条觊觎他爹的恶龙。   但凤雪生还没动手,龙女祝匆匆而来,见恶龙在那撒泼,一脚踹过去,怒道:“大喜的日子,少给我惹事!”   恶龙咆哮:“又不是我大喜!?我哭个坟也没人能说我!”   龙女祝:“……”   龙女祝头疼无比,抬手将准备好的大礼放到桌上,和凤雪生微微一颔首:“叨扰了。”   说罢,她一把捂住恶龙的嘴,化龙而去。   扶玉秋根本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此时正趴在桌子上,听阴藤骂他。   “藤藤藤!”   “我藤!藤他藤!”   扶玉秋都要捂住耳朵了:“别骂了别骂了!你都骂半天了。”   阴藤坐在他对面,二郎腿都要翘到扶玉秋脖子上去了,怒道:“男人和男人像什么样子,他能让你结果吗?!”   扶玉秋说:“我已不是草了。”   “哦。”阴藤说,“那他能让你生蛋吗?”   扶玉秋:“……”   扶玉秋怒了,瞪他:“我合籍,你就是来故意气我的吗?!”   阴藤实在是气不顺,但也知道今日是扶玉秋最开心的日子,只好心不甘情不愿地将更多的“藤藤藤”收回去,把自己憋了个半死。   见阴藤不吭气了,扶玉秋道:“我哥和乐师呢?”   “他们俩还在怄气呢,不知道今日还会不会过来,可能晚点吧。”阴藤道,“只是乐师好像去一个偏远边境了,八成赶不回来。”   凤殃和扶玉秋说了这事,乐师的道侣似乎就在这段时日转世,听说他去了边境,难道是已经转世成功了?   扶玉秋眼睛一弯,更高兴了。   这时,阴藤余光扫见凤殃似乎过来了,当即一捂脑袋:“我我我我先躲一躲啊!”   扶玉秋疑惑道:“你躲什么?”   “还不是你姘头?!”阴藤骂道,“每回他一在,我肯定像是被人抡晕了似的失去意识,他是属棒槌的吗?!”   扶玉秋:“?”   阴藤实在是怕了凤殃,没等他过来,一溜烟跑去和百花苑的花花草草玩去了。   就这么闹了半天,吉时将至。   凤殃走到扶玉秋身边,伸手理了理扶玉秋的白发,淡淡道:“想看焰火吗?”   扶玉秋点点头,疑惑看他。   平常凤殃放焰火都是直接放的,怎么这次却要问他?   凤殃笑了笑,伸手捏着一根金灿灿的翎羽。   ——那是金乌的翎羽。   扶玉秋没有认出来,还以为又是凤凰翎羽,他唇角抽动道:“你又拔自己的羽毛了?”   凤殃:“嗯?”   “拔,拔,使劲儿拔。”扶玉秋幽幽地说,“迟早有一天你得秃。”   凤殃:“…………” 第106章 就两次吧   黄昏。   凤凰墟外, 几个满是魔息的人悄无声息隐藏在树丛中,偷偷摸摸往里看。   一人小声道:“我们真的要去吗?”   另一人骂道:“我们魔族都被搞成废墟了,就连圣女也香消玉殒, 不都是因为那个仙尊吗?!我今日就要取了他性命!”   几人身上穿着破烂的袍子, 看起来十分落魄。   杀意毫不掩饰。   有声音小声反驳:“咱们魔族……之所以成为废墟, 好像是金乌搞的……”   “我不管!”骂人的那人一根筋, “金乌扰得三界大乱, 是我辈楷模!我定要效仿金乌神君, 将凤凰一族彻底绝了血脉!”   其他人面面相觑,心道这人许是失心疯吧。   就这点三脚猫的灵力, 葬送谁呢。   可任他们怎么劝那人都不听, 对金乌的崇拜几乎刻在他的骨髓里,满眼都是疯狂。   就在这时, 黄昏已至。   合籍大典的吉时到了。   那个为首的疯狂魔族正要不怕死地冲上去, 却听到一声震耳欲聋的“咻——”   而后, 微微暗下来的天幕猛地发出一阵金灿的光芒。   众人抬头望去。   金乌的羽毛化为浓浓的灵力,像是焰火般猛地升入高空, 而后轰然炸开。   噼里啪啦的漂亮焰火布满整个天幕,好似绝美的彩色画卷, 令人神往。   一朵金乌焰火炸开后, 在原地的几个魔族全都屏住了呼吸。   刚才那个吵着闹着要“断绝凤凰血脉”的魔族更是恐惧地看着天空中的金乌焰火。   早就听说九重天仙尊爱用鸟类的羽毛放血焰,原来被他奉为“神君”的金乌在凤凰眼中,也只是凡物, 能轻飘飘地放焰火玩。   一时间, 他脸火辣辣的, 方才的义愤填膺消失不见, 只剩下羞愤欲死和满满的恐惧。   有人小声说:“我们……还、还去吗?”   众人幽幽对视, 将视线看向为首那人。   那魔族沉默半天,突然掩面跑开。   去个球,主动送上门被那位丧心病狂的仙尊当焰火放吗?!   ***   凤凰墟内。   “丧心病狂”的仙尊眸子温和注视着红衣的扶玉秋,合籍祭台上微微散发着浓郁的灵力。   金乌的羽毛虽然只有一根,但实在是太能烧了,一直接连在空中炸开,连续放了小半刻才终于停止。   扶玉秋得知这是金乌的羽毛,也不觉得害怕残忍,甚至仰着头看得眼睛都金灿灿的。   金乌害得凤殃如此之惨,把他放焰火都算是大发慈悲了。   四族和其他看客全都在祭台下方坐着,相隔老远,只能隐约瞧见对面而立的两人。   凤雪生和木镜特殊,正蹲在祭台旁眼巴巴看着。   无人能为九重天仙尊证婚,凤殃也不在乎那些虚礼,看着合籍契在阵法中微微运转,眸中难得闪现一抹不耐烦。   明明合籍契只需要等上半刻钟就行,可凤殃却觉得实在是太慢,他恨不得下一瞬就和扶玉秋一起烙上同生共死神魂永结的道侣契。   可是再怎么急迫,还是需要慢慢等待。   扶玉秋见凤殃眉头紧皱,笑眯眯地踮着脚尖在他眉心亲了一下,道:“这么严肃啊?”   凤殃眉头舒展开一些,淡淡道:“这法阵太慢。”   扶玉秋煞有其事地点头:“的确慢,你说这其他契结个法阵当即就能好,为何道侣契这么慢?难道……它是想给结道侣的人一点反悔的时间?”   凤殃呼吸一顿,沉沉看他:“你想反悔了?”   扶玉秋哈哈大笑:“我反悔干嘛,我们都双修过这么多次了。”   角落里的凤雪生:“……”   原来在合籍典上竟然能光明正大听到这么多虎狼之词吗?!   他悟了。   木镜倒是迷茫,好奇地看他。   凤雪生说:“这不是小孩子能听的,就当没听到。”   “……”木镜只好说,“哦,好。”   见扶玉秋不反悔,凤殃才放松紧绷的身体。   祭台下面,阴藤在那满脸菜色,气得要命。   这时,有个声音幽幽道:“别磨牙。”   阴藤回头一看,发现扶白鹤和扶玉阙终于到了。   两人似乎在来的路上打了一架,长发微微有些凌乱,依然是彼此看不惯对方的嫌弃表情。   看到两人,阴藤像是找到了主心骨一样,怒骂道:“要不是因为打不过,我早就上去咬他了!”   扶玉阙、扶白鹤:“……”   怂得倒是理直气壮。   阴藤撺掇:“上不上啊?要是再不冲上去阻止,玉秋可真的要和那属棒槌的结为道侣了!”   扶白鹤瞥他一眼,道:“省省心吧,你但凡有一点冲上去阻止的心思,恐怕小命都不保了。”   阴藤眼珠子都瞪出来了。   “你!你是不是被夺舍了?!”   否则这种话怎么可能从扶白鹤的嘴里说出来?!   扶白鹤无声叹了一口气,视线落在笑得灿烂的扶玉秋脸上。   扶玉秋……总会长大,他们总不能将他关在闻幽谷一辈子。   凤殃虽然人是疯了点,可起码对扶玉秋的真心是不掺一点假的。   最重要的是,扶玉秋喜欢他。   扶玉阙在旁边沉默不语,应该也是和扶白鹤一个想法。   这是两人难得一次意见相同。   阴藤左看右看,最后无能狂怒道:“那我也不管了!”   结契去吧!   以后再结果子一个都不给他留!   扶玉秋正在插科打诨逗凤殃开心,余光一扫扶玉阙和扶白鹤,忙喜出望外地朝他们伸手。   刚才一直没瞧见他们,扶玉秋还以为他们还在生气不来了,暗暗伤心了好久。   扶白鹤瞪了他一眼,本是不想理他,但想了想还是朝他一摆手。   “走吧。”扶白鹤心想。   他不该做那笼中雀、池中鱼。   被困在闻幽谷这么多年,也该有自己的人生了。   扶玉秋脸上的笑容更加灿烂。   这么会功夫,道侣契终于闪现一道红光,像是完成正式的仪式,瞬间化为两只翩然的蝴蝶,展翅飞到两人面前。   这一下,连不紧张的扶玉秋也情不自禁屏住了呼吸,眼巴巴看着那契。   下一瞬,两只蝴蝶分别飞入扶玉秋和凤殃的眉心。   只见眉心出缓缓浮现一个繁琐细微的法阵后,蝴蝶瞬间不见。   凤殃隐约感觉到两人的神魂似乎有了一缕牵扯——并非是神魂相融的那种交缠交织感,而是一种命数相交的宿命感。   ——这便是生死相随的道侣契。   一时间,凤殃不知紧绷多久的心猛地松懈下来,连带着患得患失的心也跟着宁静。   凤殃性子内敛,扶玉秋却不同。   合籍契刚一结成,扶玉秋高兴得一蹦三尺高,抱着凤殃的脖子挂在他身上。   “凤凰!”   凤殃抬手抱住他的腰。   扶玉秋不知如何表达此时他那突如其来的欢喜,只能用力攀着他的肩膀,大笑着叫他的名字。   他越想越开心,甚至在凤殃唇角上啾了一口。   凤殃感受着扶玉秋身上滚烫的体温,怔然地心想。   “这是我的了。”   从今往后,无论生死,谁都不能将两人分开。   ***   合籍礼成后,前来恭贺的火岩爷爷顿时噼里啪啦开始放起漂亮的焰火来。   金乌的焰火虽然漂亮但太过晃眼,火岩爷爷燃放的却是五彩斑斓又绚丽,花样还多。   在一片焰火爆炸中,角落里的凤雪生闷咳几声,擦了擦眼角的泪水。   木镜诧异地看着他。   不知道的还以为凤雪生在嫁女儿。   凤雪生自己不太懂为什么见别人合籍自己要掉泪珠子,花主不是说合籍时出嫁的人才会哭吗?   很快,凤雪生就想通了。   他父尊喜怒不形于色,更何况“哭”这种高难度的表情,而他爹更是没心没肺笑得像朵花一样,一点不按流程来,自己只好替他们哭。   合籍典很圆满。   凤雪生终于完整地参加了一次别人的合籍,顿时觉得此生无憾了。   凤殃和扶玉秋在结完道侣契后,便回了凤凰内殿。   之后合籍典的残局也是凤雪生忙前忙后收拾的,他好像很喜欢亲力亲为,累得掉了好几根羽毛。   凤凰殿后的灵泉。   扶玉秋哼着小曲,披散着雪发坐在岸边踩水。   “双修,双修。”   虽然每次神魂相融都像是去了半条命似的,但一旦习惯了那种遍布浑身骨髓的愉快感,扶玉秋逐渐享受、甚至期待起来。   今日合籍,凤殃说晚上要双修。   “双修一次,半刻钟够够的,那之后干什么呢?”扶玉秋期待得很,边踩水边盘算,“大喜的日子,总不能直接睡觉吧,唔……那双修两次好了。”   两次在一起,满打满算一刻钟。   扶玉秋觉得一刻钟时间久得很,能让他死去活来两个来回。   之后就是盖被子闲聊天,谈谈心啊,亲一亲的。   扶玉秋对自己的安排很满意,脱了衣裳在灵泉里沐浴一番,很快就湿哒哒地上岸了。   大概是等会要睡觉,他也懒得再穿那繁琐的衣裳,捡起凤殃用凤凰火织成的红色外袍在身上裹了裹,赤着脚跑回凤凰内殿。   他身形纤细,风风火火跑回去带起一阵微弱的风,将轻薄的红帐床幔吹得微微拂动。   凤殃正在点烛。   他能黑暗中视物,且灵力也能将周遭照亮,凤殃却在点凡人成亲时的红长烛。   听到脚步声,凤殃回头,就见扶玉秋“啾”的一声扑到他身上。   他总是这样热烈,宛如春日的阳光,温暖本该坠入黑暗的凤殃。   凤殃笑了起来。   扶玉秋的感染力极强,好像只要和他待在一起,都能让他无时无刻都想要露出笑容。   扶玉秋亲昵地抱了他一下后,坐在床沿上盘着腿,眼睛亮晶晶的:“我都想好了,今天就双修两次吧,然后双修完我们就谈心聊天——对了,我还想去边境玩,顺便看看乐师。”   凤殃点头,想了想还是问道:“双修……两次?”   “嗯嗯,就两次。”扶玉秋点头:“一刻钟足够了吧,反正你很快。”   凤殃:“…………” 第107章 慢好多些   凤殃伸手, 在扶玉秋殷红的唇上抚了抚。   在灵泉里扑腾了一会,扶玉秋发梢还有水珠不住往下滴,他觉得不舒服甩了甩脑袋, 回过神后见凤殃的手还停在半空, 便主动凑上前, 张开唇咬了如玉似的手指一口。   凤殃呼吸一顿, 金瞳闪现丝丝缕缕的灿光。   他突然一抬手, 宽大的手掌捂住扶玉秋的双眼, 近乎强硬地将他仰着按在榻上。   失重感骤然袭来,扶玉秋反应过来时已经整个后背陷在云朵般柔软的锦被中, 眼眶一阵温热, 被完全遮挡住视线。   黑暗袭来,扶玉秋却不觉得恐惧, 鼻间萦绕着全是凤凰身上传来的好似火焰燃烧冰雪的气息, 莫名安心。   凤殃捂住扶玉秋的眼睛, 轻轻栖身而来,炽热的呼吸越来越近。   明明神魂交融已经很多次了, 可这次扶玉秋不知道为什么紧张得心口狂跳,总觉得似乎要发生自己预料之外的事。   就在他胡思乱想之际, 凤殃轻轻在他唇边亲了一下。   扶玉秋本能张开唇缝, 等待着凤殃像之前那样将凤凰灵力渡过来神魂相融。   只是这次,凤殃却只是碰了一下柔软的唇后,便微微移开。   黑暗中, 凤殃轻笑一下。   扶玉秋正要再说他几句, 就感觉到一只温热的手缓缓探到自己的衣襟上, 似乎正在解那个衣带的结。   凤凰火织成的外袍松松垮垮, 扶玉秋披上时觉得麻烦, 只随随便便系了两下,凤殃的手动了动便解开了。   火袍温暖,乍一解开甚至还有点凉意,扶玉秋不自然地蜷缩了一下双腿,感觉有些奇怪。   “凤、凤凰?”   “嗯。”凤殃轻轻应了一声,语调淡然,“今日换一种。”   扶玉秋愣了愣:“哦,会很快吗?”   “……”凤殃沉默好一会,轻柔地说,“要慢一些。”   扶玉秋点点头。   他并没有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觉得要慢一些八成就是两刻钟吧。   和漫漫长夜相比,也算快的。   红烛帐暖。   床幔映着烛火微微摇曳,落在扶玉秋模糊的视线中就像是无数恶鬼在朝他张牙舞爪。   微风悄无声息地袭来,在他身上吹拂而过。   此时虽然还未到初春,但凤凰墟早已百花盛开,吹来的晚风并不冷,相反,似乎还带着点夏日的炎炎热意。   陡然间,滚热的风像是炉火掀起的热浪一般急急而来。   扶玉秋迷迷瞪瞪睁开眼睛。   凤殃正握着扶玉秋一绺白发,轻轻在唇间一吻。   风倏地吹来,一旁被点燃的红烛猛地明明灭灭,就在即将熄灭之际,那豆粒大的火苗再次起死回生,幽幽在残风中重新燃烧。   扶玉秋猛地呛了一下,狼狈地捂住唇撕心裂肺的咳嗽声,因他的动作,狭小的床榻间发出锁链相撞的脆响。   他像是终于找回了声音,金灿的眸子全是水雾,豆大的泪珠顺着眼尾簌簌落下,将雪白的发浸湿。   “不……不是说很快吗?”   凤殃温温柔柔地说:“要慢一些。”   扶玉秋眼皮偏薄,此时已全是晕出来的薄红。   那阵风还在幽幽吹来,扶玉秋甚至怀疑是不是天上又降落炎火雨?   最后,风像是卷起几颗烧得滚烫的明炭,凶狠吹来。   扶玉秋十指指节发白,拼命拽着凤殃的衣裳往他怀里躲,嘶声道:“烫……!”   好像又有火落在了内府,烫得扶玉秋腰腹都浮现薄薄的红。   扶玉秋浑浑噩噩,整个人像是被那奇怪的风吹傻了。   “……什么东西?我的内府……又烧起来了吗?”   凤殃似乎笑了笑,抬起温热的手轻轻捂住扶玉秋的眼睛。   他将凤凰灵力温柔地渡过去,为扶玉秋梳理“烧”起来的内府。   ***   一大清早,凤雪生从九重天下来,一头就往凤凰墟扎。   有了前几回的前车之鉴,凤雪生这次没有傻乎乎的直接往父尊的住处跑,而是规规矩矩在凤凰殿外蹲着。   可是他左等右等,都日上三竿了凤殃竟然还没出来。   凤雪生迷茫极了,他正打算看看凤殃出什么事了,一旁就传来一个小小的声音。   “别去。”   凤雪生回头,就见木镜还穿着昨天的衣裳,手中抱着一大堆败落的话,怯怯看着他。   有了人说话,凤雪生也不着急了,回头道:“父尊和我爹昨晚做什么去了?”   木镜摇头:“不知道,但凤凰殿的烛火三更天才灭。”   凤雪生想了想,顿时悟了。   原来是在双修。   好险,自己差一点就再次叨扰父尊“雅兴”了。   “好雅兴”的父尊正盘膝坐在凤凰内殿的床沿,微微垂着眸。   偌大的床榻上,扶玉秋化为白雀,像是一张饼摊开,一身羽毛滚得凌乱,似乎要炸开。   凤殃伸手将白雀身上炸开的毛理了理,可才动两下,迷迷糊糊陷入熟睡的白雀猛地一激灵。   他似乎是太过疲倦根本醒不过来,只能呜咽着用小爪子去蹬那只可恶的手,嘴里“啾叽”着也不知在骂什么。   只是那点力道根本拦不住,凤殃还是将白雀浑身羽毛理好后,又拿着锦被一角盖在白雀身上,披上外套缓步离开内殿。   凤雪生在外面和木镜说话,突然旁边的门被人打开。   瞧见凤殃出来,凤雪生赶忙起身:“父尊安好。”   “嗯。”凤殃随口应了声,道,“有要事吗?”   凤雪生摇头。   凤殃瞥他一眼,大概觉得闲着没事跑来凤凰墟干什么,但很快就忍了下去,淡淡道:“我要离开凤凰墟一段时日。”   此言一出,凤雪生还没反应,木镜倒是眼睛一亮。   “……”凤殃似笑非笑看他,“玉秋自然也会随我一起去。”   木镜顿时失望地垂下了头。   凤雪生赶忙说:“我定会为父尊守好凤凰墟,您尽管去吧。”   凤殃点头,对木镜道:“凤凰墟无人照料,你想回闻幽谷吗?”   木镜茫然摇头。   闻幽谷又不是他的家,没有扶玉秋在的地方他会下意识觉得自己是个外人。   凤殃又道:“我听玉秋说你想学会如何操控灵力,他要离开凤凰墟一段时日,你若是一人孤单,我便重新给你寻个师父。”   木镜一愣。   凤殃轻声道:“可以?”   木镜一直很有眼力劲,而且凤殃如此强势的人,若是真的嫌弃自己碍事,根本一句话不用硕就有资格将他赶出凤凰墟。   可此时,他竟在好声好气和自己商量。   木镜点点头:“可以。”   凤雪生在旁边眼巴巴看着,觉得他父尊对这个小崽子真不错,竟然还给他专门找师父。   正想着,父尊突然转头看他,淡淡一笑:“雪生。”   凤雪生眼皮一跳,隐约有种不好的预感。   果不其然,凤殃一拍木镜的脑袋:“木镜就交给你了,这段时日好好教他如何修炼灵力。”   凤雪生:“…………”   凤雪生都要把脑袋摇成拨浪鼓了:“不不不不不!”   就他这种小废物,怎么能当别人的师父呢?!   这不是误人子弟吗?   凤殃没说话,只是安静看他。   凤雪生被他这个眼神注视的,突然心尖剧颤。   “难道父尊……”凤雪生倒吸一口凉气,满脸不可置信,他心想,“难道父尊是看重我的能力,所以才会将他托付给我?”   父尊这般对他寄予厚望,自己怎能拒绝?   凤雪生神色一肃,突然转变态度:“是,雪生明白了,我一定好好教导他!”   凤殃:“?”   怎么突然就明白了?   他明白什么了?   凤雪生也没多说,学着凤殃的动作拍了一下木镜的脑袋,道:“跟我走吧。”   木镜讷讷地道:“我……我想和玉秋哥哥说、说一声。”   “他暂时不会醒来。”凤殃淡淡道,“而且我们只是出去一趟,很快就回来。”   木镜只好眼泪汪汪地跟着凤雪生离开了凤凰墟。   扶玉秋的确暂时不会醒。   他太过疲倦,整个身子蜷缩在锦被中,似乎做了噩梦,时不时嗓音发抖地呜咽两声,看起来被折腾得有些惨。   凤殃坐在床沿,随意拿了本书慢条斯理地看,等待着扶玉秋醒来。   这一觉扶玉秋睡得极其沉,一直到日落西沉,烛火幽幽燃起,他才迷迷瞪瞪在锦被中翻了个身。   凤殃将书放下,将锦被一角掀开。   扶玉秋恹恹地趴在里面,此时正迷迷瞪瞪地将眼睛睁开一条缝,似乎是被烛火刺到了。   感觉到外面已黑了,扶玉秋晕晕乎乎地道:“天还没亮呢?”   凤殃:“……”   凤殃没回答这个,而是将他从锦被中捧出来,道:“想喝点灵液吗?”   扶玉秋嗓子发疼发涩,闻言乖乖地点点脑袋。   他下意识变回人形,正要伸手去接凤殃手中的竹筒,突然,浑身的酸疼和滚烫后知后觉在脑海中袭来,让他猝不及防“嘶”了一声,脸都白了。   凤殃忙扶住他。   扶玉秋低头一看,这才意识到自己浑身不着寸缕,雪白的皮肤上布满了像是被炭火烫出来的红色印记。   他眼皮晕开的薄红还未散去,看着分外可怜。   凤殃将旁边的雪袍拿来披在扶玉秋肩上,若无其事地将灵液递过去,好像扶玉秋这一身惨不忍睹的痕迹和他无关似的。   扶玉秋终于想起来自己被凤殃“哄骗”的事,像是发了怒的小兽般怒瞪着凤殃。   “你起开!”他龇牙,“我不要喝灵液!”   凤殃没说话。   连最爱的灵液都不喝了,看起来真得动怒了。   凤殃抬眸,漂亮的金瞳宛如日光,他轻轻道:“我可以解释。”   扶玉秋瞪他,还瞪他,见凤殃不为所动,没好气道:“你解释吧!”   他倒要看看这大尾巴鸡能解释出个什么六来!   凤殃解释:“我已和你说过,会慢一些。”   此言一出,扶玉秋脸腾地红了。   他张牙舞爪地想要扑上来和凤殃拼命,可才刚一动,一晚上被烫了好几回的腰骤然传来一股酸涩,难受得他当即跪趴下去。   凤殃正要去扶他,却被扶玉秋一眼瞪了回去。   扶玉秋又羞又怒,强撑着扯了扯衣袍,勉强让自己维持住面子,冷冷道:“慢一些?你家的时辰和我的是不是不一样?!你那叫慢一些吗,那是慢好多些!”   凤殃脾气好,顺着他的话说:“嗯,慢好多些。”   扶玉秋:“……”   扶玉秋被气得头发都要竖起来了:“而且!而且你那叫双修吗?!我都要被你烫成脱毛的小鸟了,你数没数我毛到底掉了几根?还有——那到底是什么东西这么烫,你在我内府放火种了吗?烫死我得了!”   凤殃:“……” 第108章 倾盆大雨   扶玉秋本来一夜都没睡个好觉, 此时强撑着精神发泄一番,很快就没了力气,恹恹蜷缩成一团, 不想说话。   凤殃见他难受得要命, 将手探过去, 用温和的灵力为扶玉秋一点点梳理。   扶玉秋啾叽了一声, 似乎不想搭理凤殃, 但身体却很诚实地往凤殃掌心贴。   凤殃笑了笑, 道:“两种双修方式,你更喜欢哪一种?”   扶玉秋越想越气, 没忍住还是回头用黑豆眼瞪他。   还好意思问?   都两个方式一块上了, 哪有什么可比性?   扶玉秋恨恨地心想:“往后我再信他我就是个啾啾!”   两种双修方式叠加在一起,扶玉秋都觉得自己真的没了一条命, 整个人都是傻的。   凤殃没忍住笑了起来。   他又问了一遍:“喝灵液吗?”   扶玉秋骂骂咧咧了半天, 见凤殃这么一副好脾气的样子, 气逐渐就生不起来了。   “也是啊。”扶玉秋甚至开始反省自己,“凤凰都说过会慢一些, 我又没问他具体有多慢,也怪不到他身上啊。”   更何况……   两种方式虽然要命, 但扶玉秋的确愉悦得不要不要的。   如此一番“自我安慰”, 扶玉秋别扭地转过身。   “那、那就喝一点吧。”   扶玉秋好哄得很。   凤殃甚至没说几句解释的话,他自己就把自己哄好了。   灵液入喉,安抚疲倦一整夜的躯体, 舒适得直打呼噜的扶玉秋彻底不生气了。   凤殃这时才问他:“喜欢吗?”   扶玉秋听出来他的意思, 哼哼唧唧了半天, 才干咳一声, 道:“还、还行吧。”   挺喜欢的。   只是别这么过头, 他会更喜欢。   凤殃注视着他,金瞳里仿佛都盈着温暖的碎光。   扶玉秋喝了半竹筒的灵液,心满意足地躺在凤殃腿上,漫不经心地用手指勾着凤殃一绺墨发绕来绕去,赖叽叽道:“昨天我还想着留一晚上时间同你谈心呢。”   谁知道时间都浪费在“草草草”上了。   凤殃:“嗯?你想聊什么?”   扶玉秋想了想,道:“想去……游山玩水。”   凤殃执掌三界多年,从来不觉得山山水水有什么好玩的,在他眼中甚至只是毫无色彩的黑白水墨画,一点观赏的欲望都没有。   只是扶玉秋这样说,一直沉寂颓然的凤殃突然不可自制地对这四个字产生了一丝期待。   记忆中那黑白的风景似乎因为扶玉秋的存在而一点点被涂上漂亮的色彩。   “好。”凤殃道,“你想去哪儿就去哪儿。”   扶玉秋眼睛一弯,突然像是想起什么:“哦哦哦对!还有木镜,我们要是出去玩,得把他安置好。”   凤殃淡淡道:“他已跟着雪生去九重天待一段时间。”   扶玉秋愣了愣:“啊?九重天?”   “嗯。”凤殃道,“九重天灵力比下界浓厚,对他修行有极大益处。”   这个理由合情合理,扶玉秋顿时被说服了,还夸他:“你想的真周到。”   凤殃笑了。   那场慢吞吞的双修让扶玉秋修为精进不少,才休息两日,扶玉秋再次活蹦乱跳,也不觉得内府烧了。   凤殃担心他还觉得不舒服,还要再传给他灵力。   扶玉秋洋洋得意地拍着心口表示:“真的没事了,我还能再来俩双修!”   凤殃对他的大言不惭并没有多做评价,扶玉秋自己反倒怂了,他闷咳一声,小小声补了句:“特别快的那种。”   那种太慢的扶玉秋觉得自己有点招架不住。   他本来以为神魂相融的“双修”已经能让他去掉半条命了,没想到另一种更加可怕,甚至让他感觉自己的身体根本不受掌控。   明明是人身,扶玉秋却油然升起一种自己好似白雀般被凤殃捏在掌心随意揉捏的错觉。   太可怕了。   入夜后,扶玉秋还和凤殃悄摸摸打商量。   “能只神魂相融的双修吗?”   凤殃在灯下温柔看他,闻言笑了一下,道:“好。”   扶玉秋一喜。   随后凤殃便给了扶玉秋一次“快”的神交双修。   扶玉秋晕晕乎乎地眯着眼睛,双手勾着凤殃的脖子任由身体内府像是被火灼烧似的。   只是“被火烧”和内府“落了火种”,是完全不一样的感觉。   凤殃伸手在扶玉秋唇角摩挲了两下。   扶玉秋迷迷瞪瞪睁开眼睛,眸瞳的金色在逐渐褪去,他茫然道:“这么快?”   他感觉才刚开始,就没了?   凤殃似笑非笑:“神魂相交,本就快。”   这个“快”,几乎是从凤殃唇角飘出来的,拐了几个弯撞到扶玉秋耳朵里。   扶玉秋总觉得缺点什么,想了想小声道:“天色还早,再来一次呗。”   凤殃顺着他,又来了一次。   扶玉秋用力蹬了一下锦被,羽睫一眨任由泪水从脸颊上滚下来,边喘边闷闷地道:“不对。”   不对。   明明和之前的神魂相融没有分别,但扶玉秋就是觉得缺了什么。   凤殃终于忍不住笑了,抬手将扶玉秋抱了起来。   扶玉秋……终于觉得不缺什么了。   ***   大雨倾盆。   雪豹毛茸茸的大掌踩在泥泞的雨水中,溅起几滴泥点子,落在一旁漆黑的衣摆上。   扶玉阙低头看了看,漠然看向那只雪豹。   雪豹约摸有一人来高,给了扶玉阙一个嘲讽的眼神。   在雪豹宽阔的背上,扶白鹤几乎将它当坐骑,懒洋洋地坐在上面,掐诀挡住从头浇下来的大雨,似笑非笑道:“就不能分开去吗?”   扶玉阙不想理他,默不作声往旁边撤了撤。   雪豹重重一爪子踩下去,这下溅起的污水差点要飞到扶玉阙脸上去了。   扶玉阙猛地一抬手,将即将泼到他脸上的水挡去,冷冷道:“我本打算今日去,是你故意的。”   “我没有。”扶白鹤赖叽叽地仰着头让长发从雪白的皮毛上披散而下,淡淡道,“我也是打算今日去寻玉秋,你瞧瞧这天气,多适合走亲访友。”   倾盆大雨瞬间下得更大了,甚至还夹杂拳头大的冰雹。   噼里啪啦。   扶玉阙:“……”   扶白鹤:“……”   当真是好天气。   风雨和冰雹交加,两人很快就到了凤凰墟。   许是在他们到达凤凰墟边缘时凤殃便察觉到了,此时结界大开着。   扶白鹤冷笑一声。   “装模作样。”   扶玉阙没他那么矫情,直接抬步跨了进去。   凤凰墟下着淅淅沥沥的小雨,还未到凤凰殿,远远瞧见一袭白衣的凤殃正撑着伞,似乎已等待多时。   已是午时。   雪豹载着扶白鹤快步冲过去,三下两下就超过了扶玉阙。   扶白鹤回头朝着扶玉阙挑眉,好像这种小事赢过他多了不起似的。   扶玉阙懒得和他一般见识。   雪豹飞快冲到凤凰内殿门口,它本是得了扶白鹤命令直接冲进内殿的,可爪子还没碰到台阶,就被凤殃随意扫来的一眼给惊得硬生生停下步子。   扶白鹤伸脚踹了一下雪豹,冷冷道:“没出息。”   他纵身从雪豹背上跃下,随意理了理宽袖衣摆,毫不客气道:“玉秋呢?”   凤殃并不在意他的无礼,淡淡道:“在睡觉。”   “呵。”扶白鹤漠然道,“这都午时了还睡觉?!”   他不想和凤殃多说,快步踏上台阶,直直朝着内殿而去。   凤凰墟的雨比外面要小,淅淅沥沥落在树叶上,像是一首清越的曲音。   是最适合睡大觉的天气。   扶玉秋蜷缩在宽大的软塌上,听着窗外的雨声呼呼大睡。   隐约听到急促的脚步声朝他而来,他恹恹地翻了个身,不打算理会。   很快,一股雨水的气息弥漫在周遭。   扶玉秋含糊了一声:“凤凰?”   “凤你个草!”   扶白鹤的声音宛如惊雷似的炸在耳畔。   扶玉秋当即一个激灵,猛地睁开眼睛,诧异看着站在床边居高临下看着他、好似要来索命的扶白鹤。   “你……你怎么来了?”   扶白鹤将被子一掀,似笑非笑道:“你都不着家了,不许我来一趟啊?”   “没有没有。”扶玉秋忙从床上下来,披头散发地随手捞起旁边一件凤凰纹白袍裹在身上,“我本来还打算等雨停了就和凤凰一起回闻幽谷的,没有不着家。”   扶白鹤唇角微微抽动。   这件白袍松松垮垮,宽大得要命,扶玉秋伸手出来只能瞧见一点指尖,一看就不是他的衣裳。   可扶玉秋穿得十分顺手,根本不觉得这不合身的衣裳披在自己身上到底有哪里不对。   “等雨停?”扶白鹤双手环臂,眉目间全是嘲讽,冷淡道,“你什么时候打算回闻幽谷的?”   扶玉秋乖乖回答:“前天。”   扶白鹤又重重“呵”了一声:“前天?这雨就是从前天开始下的,一连下三天,连片刻都不带停的,这么多年羲礼群山就没下过这么久的雨。”   他说完,还阴阳怪气地问:“扶玉秋,你说这天气奇不奇怪?”   扶玉秋还在系衣带,闻言茫然地“啊”了一声:“不奇怪啊,下雨不是常事吗?”   扶白鹤:“……”   扶白鹤瞪了他一眼,索性开门见山只说了:“你难道不觉得这是凤殃在操控吗?不让雨停,你就能一直不出凤凰墟了。”   扶玉秋登时瞪大了眼睛。   刚刚走到内殿珠帘外听到这句话的凤殃脚步顿了顿,金瞳轻轻一缩。   明明前几日说过要一起游山玩水,今日这雨就来得古怪又耐人寻味。   扶玉秋怀疑他别有用心也是对的……   突然,扶玉秋的声音从内传来。   “凤凰不会这样!”   扶白鹤的声音倒是很冷静:“可事实就是如此,就是他故意操控。”   扶玉秋大声道:“不是!”   扶白鹤幽幽道:“那你和我解释解释这天气为何这般反常?”   扶玉秋噎了一下。   凤殃听得金瞳微动,伸手撩开珠帘就要走进去,却听扶玉秋闷闷的声音再次传来。   “那好吧,就当是他操控的好了。”   扶白鹤哼笑:“那说明什么?”   说明那大尾巴鸡图谋不轨,想要将他长久囚禁在此,不得自由。   凤殃的五指轻轻一颤,本能想要快步进去。   下一瞬,扶玉秋好像又高兴起来,道:“说明凤凰爱我。”   扶白鹤:“……哈?!”   扶玉秋振振有词,有理有据:“我本性是草,本就爱雨天。凤凰故意让雨下这么多天,这不是爱我这是什么?你说。”   扶白鹤:“……”   凤殃:“…………” 第109章 正文完结   扶白鹤脸都绿了。   “扶玉秋!”   扶玉秋说:“我在呢——你总不能因为道侣爱我就生气吧, 难道你想他每天打我虐待蹂躏我你才觉得是开心吧?”   扶白鹤被扶玉秋的歪理气得半死,面无表情道:“你过来。”   这次扶玉秋学乖了,不仅不过去还撒腿就跑, 省得被恼羞成怒的扶白鹤打。   他刚跑两步, 突然一头撞在一个人身上。   扶玉秋一抬头, 就见凤殃不知何时到的, 正含笑看着他。   扶玉秋朝他傻兮兮的一笑, 听到脚步声赶忙躲到凤殃背后。   扶白鹤快步而出, 若是没外人他指不定揪着扶玉秋的脖子能绕八圈,但一见凤殃, 他强行忍下气, 冷冷道:“玉秋,过来, 有话同你说。”   扶玉秋才不要过去, 仗着凤殃当他挡箭牌, 转身就跑。   扶白鹤:“扶玉秋!”   扶玉秋冲出内殿,正要找个地方躲起来, 就瞧见游廊栏杆处,扶玉阙正站在那盯着雨幕出神, 不知在想什么。   和扶白鹤相比, 扶玉阙完全没有杀伤力,扶玉秋也不害怕,噔噔噔跑过去, 撑着栏杆坐了上去。   “看什么呢?”   “雨。”扶玉阙言简意赅, “很奇怪。”   扶玉秋撇撇嘴, 晃荡着悬空的脚:“你不会也要说是凤凰搞的鬼吧?”   “不是。”扶玉阙摇头, “百年前的这几日, 金乌与日争辉。”   扶玉秋一愣,好奇道:“什么意思?”   “金乌炎火雨惨死之人,许是在这几日轮回转世。”扶玉阙将视线收回来,冷淡看他,“这雨是天道恩赐。”   扶玉秋顿时一喜:“我就说和凤凰无关,他还不信。”   扶玉阙眉头轻轻一蹙,抬手拂起扶玉秋的一绺白发。   扶玉秋对这头白发已经习惯了,见扶玉阙似乎很感兴趣,还贴心地往前凑了凑让他看仔细。   可谁知扶玉阙的手指轻轻往前一探,将扶玉秋披散下来的白发往后一拨,露出修长的脖颈。   扶玉秋看不见,被扶玉阙这个好似有实质性的注视弄得脖子莫名有些痒意,他缩了缩脖子,嘟囔道:“怎么啦?”   扶玉阙的视线定定落在扶玉秋脖颈、后颈上,最后像是什么都没看到似的,将手收回,漠然道:“没。”   ——就是有那么一瞬间,对凤殃起了杀意。   扶玉秋什么都不知道,胡乱摸了摸头发,觉得扶玉阙越来越奇怪了。   就这一会的空闲,扶白鹤已经从内殿冲了出来,快步而来捏住扶玉秋的后颈,打算好好教训他一顿。   扶玉秋急忙扑腾着要跑走,瞧见凤殃慢条斯理地走来,赶忙朝他伸手:“凤凰!凤凰你怎么不拦住他?!”   凤殃看出来扶白鹤并不会对扶玉秋做什么,充其量只是数落一番罢了,索性也没出手拦。   扶白鹤捏了两下后颈,觉得都是头发不太好拿捏,随手将那披散的白发拂开。   扶玉阙眉头轻轻一跳,本能往旁边撤了几步。   很快,扶白鹤的视线落在扶玉秋满是“烙痕”的后颈时,当即懵了一下。   扶玉秋手脚并用地扒着栏杆不想被拽走。   就在这时,扶白鹤的手一松,扶玉秋“啾叽”一声一屁股坐在了地上,皱着眉仰头。   这回扶白鹤的脸当真是成了草色。   就算知晓扶玉秋和凤殃两情相悦、就算两人合籍结契、就算两人亲亲蜜蜜腻歪在一起,扶白鹤也只是觉得憋屈,并没有其他感觉。   毕竟在他看来,扶玉秋还是那小小一棵草、成天吵着闹着要喝水、喝灵液的半大孩子,所以从来没往“成年人”的世界去设想。   直到现在……   扶玉秋脖颈、后颈上全是被火燎出来似的红痕,一颗颗一枚枚简直像是天降炎火雨,腾地一声将扶白鹤这棵草给烧得枯黄一片。   “烙印”从后颈一直蔓延至宽大的衣袍下。   扶白鹤感觉脑袋嗡嗡的,像是一百只扶玉秋在他脑门上飞着“啾啾啾”一样,差点就站不稳了。   扶玉秋茫然地抱着游廊柱子,小心翼翼道:“怎、怎么了?”   脸色这么难看?   扶白鹤差点晕过去,嘴唇张张合合似乎想骂扶玉秋一顿,但理智却在强行压着他。   “冷静冷静。”扶白鹤面无表情地心想,“他都合籍了。”   合籍了……   扶白鹤呼吸一顿,开始怀疑自己当时为何要同意扶玉秋和一个野男人合籍。   失心疯了吗?!   扶白鹤越看那“烙印”越刺眼,俯下身将扶玉秋的长发一拨,挡住后颈,索性眼不见心为净。   扶玉秋不明所以。   扶白鹤是一刻都待不下去了,转身就要走。   扶玉秋忙道:“你要走吗?”   扶白鹤冷冷看他。   要不然呢?待在这儿等着被气死吗?   扶玉秋刚才还想躲扶白鹤,可听说他一走,又舍不得了,讷讷道:“那你之后……还来吗?”   扶白鹤就要张嘴骂他,只是见扶玉秋那副眼巴巴看着他的怂样子,顿时不忍心了。   他无声叹了一口气,朝扶玉秋一招手。   “过来。”   每回听到扶白鹤说“过来”,扶玉秋都会不记打地跑过去,这次虽然犹豫一下,但还是快步跑了过去,一头栽在扶白鹤怀里。   扶白鹤摸了摸他冰凉的发,低声骂道:“傻小子。”   扶白鹤和扶玉阙并未停留太久,很快便离开了。   扶玉阙一向寡言少语,全程没和扶玉秋说几句话,只是临走前又塞给了扶玉秋之前不要的毒药。   扶玉秋:“……”   扶玉秋幽幽道:“我真的不需要。”   扶玉阙不听,依然伸着手,大有“你不要我就不走”的架势。   最后还是凤殃走上前,替扶玉秋接下。   扶玉阙冷冷看他。   凤殃面不改色道:“多谢。”   扶玉阙:“……”   扶玉阙没说话,和扶玉秋对视一眼当做告别,转身消失在大雨中。   两人一走,扶玉秋撩着头发,背过身给凤殃看:“我这儿有什么吗?你帮我看看。”   凤殃:“……”   凤殃将扶玉秋的手握住,面不改色道:“没有什么。”   扶玉秋还是百思不得其解,总觉得扶白鹤和扶玉阙的反应太奇怪了。   直到夜幕降临,他被按在床榻上被凤殃咬住后颈时,才终于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   扶玉秋这次哭得格外惨,雪白的发披散着垂在脸侧,眼泪啪嗒啪嗒地往下掉,呜呜咽咽道:“我不要……他们肯定知道了!”   凤殃笑音低沉:“知道什么?”   “知道我们……”扶玉秋都要哭傻了,“……知道我们双修了。”   凤殃见他哭成这样,无奈地将他抱起来。   “我们已是道侣,双修又不是错。”   扶玉秋满脸泪痕,浑身都在发抖,他的额头抵在凤凰肩上,抽噎着道:“可……”   可他就是觉得羞耻。   甚至庆幸扶白鹤和扶玉阙今日什么都没说,否则他能臊得挖个坑把自己埋起来。   凤殃抚着扶玉秋被咬出红痕的后颈,轻声哄他:“双修就是授粉结果子,是不是?”   扶玉秋闷闷道:“我又不是草了。”   凤殃说:“那我为你重新寻个草的身体?”   扶玉秋抬起头,金瞳中全是水雾,他本以为凤殃是在哄他,可视线落在凤殃的眸子中,发现他竟是认真的。   他忙摇头:“不用了。”   重新移魂入其他躯体并不是件容易的事,就凤殃这个疯劲,指不定豁出去半条命也会让扶玉秋得偿所愿。   “这个壳子挺好的。”扶玉秋抱住凤殃的脖子,嘟嘟囔囔道,“少折腾吧。”   他对凤殃的疯都有阴影了。   凤殃没说话,手指依然在揉扶玉秋的后颈。   刚才的害臊只是一瞬间的,扶玉秋稳定下来后又觉得自己矫情了,毕竟合籍的道侣哪有不双修的,他不至于反应这么大。   扶玉秋闷咳一声,叼着凤殃的发尾轻轻动了动,似乎是在催促。   凤殃还在安抚他:“怎么?”   扶玉秋小声嘀咕了一声什么。   凤殃没听清:“什么?”   扶玉秋耳根都红透了,索性破罐子破摔,拽着凤殃的衣襟,大声嚷嚷:“什么个头?!结果子!”   凤殃:“……”   凤殃失笑,重新抱紧他。   ***   这场春雨下了五日。   天幕再次放晴时,风拂绿岸,连风都是暖的。   下界无数处被炎火雨焚烧过的地方,一夜之间绿意遍地。   一大清早,扶玉秋被阳光晒醒,迷迷瞪瞪睁开眼睛,床榻边空无一人,只有他铺开满床的白发。   扶玉秋爬起来,挠了挠乱糟糟的头发,隐约听到外面有箜篌声传来。   凤殃很少入睡,若不是扶玉秋是个嗜睡的性子,八成他连床都不挨。   听到箜篌声,扶玉秋一边理头发一边往外走,随手将长发编了发辫垂在肩上,走出内殿后就瞧见凤殃正在一团花团锦簇中慢条斯理地抚箜篌。   只是这次,凤殃弹的并不是最顺手的《鱼在水》,而是扶玉秋之前提起过的《鸳鸯雅》。   凤殃一身白衣,仙气缥缈,好似下一瞬就能乘风西去的仙人,细长的五指轻轻勾起丝弦,身后完全花簇也成了陪衬。   ……然后就听到一串弹棉花似的声音从他指尖倾泻而出,堪称魔音攻击。   扶玉秋:“……”   扶玉秋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凤殃听到他的笑声,将手收回,面不改色地看过来,好像方才丢大人的不是他。   见扶玉秋笑个不停,凤殃起身,抬手一挥,宽袖拂过箜篌,转瞬化为烟雾消散。   扶玉秋弯着眼睛,道:“干嘛啊,继续弹啊,我喜欢听。”   凤殃淡淡道:“等学会了再弹给你听。”   扶玉秋高兴得连连点头。   天朗气清,难得的好天气,凤殃突然道:“想不想出去玩?”   扶玉秋诧异道:“现在吗?”   “嗯。”凤殃道,“我答应过的,雨停了便去玩。”   扶玉秋一愣,忙开心道:“好啊好啊。”   事先打算去玩、和临时决定说走就走的感觉是完全不一样的,扶玉秋高兴得都要飞起来了。   三界对于他来说是陌生的,这么些年他待得较久的地方也不过是闻幽谷、九重天,就连下界最大的浮筠州也才逛了没几日。   凤殃这架势看起来似乎是打算慢吞吞带着他走遍三界每个角落,扶玉秋像是第一次出去玩的小兽,欢喜地恨不得挂在凤殃身上。   扶玉秋眉开眼笑:“先去哪里?”   “不先去闻幽谷吗?”   此言一出,一直想要回闻幽谷的扶玉秋连忙将脑袋摇成拨浪鼓:“先、先不回去。”   上次的事他还害臊着呢,而且昨晚他又被凤凰咬了一口,在“烙印”没消下去之前,扶玉秋不打算回闻幽谷“丢人”。   凤殃笑笑:“那你想去哪里?”   扶玉秋想了想:“边境吧——乐师去的那个地方。”   这场雨过后,乐师的道侣应当是真正入轮回转世了。   凤殃点头。   “好。”   再无趣的风景,同扶玉秋一起去,都是鲜活而有生机的。   扶玉秋已经熟练地掌控了白雀这双小翅膀的用法,“啾啾”变成白雀后,奋力地拍打着翅膀,竟然能飞上不远的距离。   凤殃朝他一伸手,扶玉秋一个滑翔准确地滚到凤殃掌心,高兴地朝他啾啾叫。   相比较最开始扶玉秋对这白雀壳子的厌恶,此时的他似乎才算真正接受了这个天道恩赐的灵物身体。   凤凰墟的结界缓缓笼罩,遮天蔽日的灵力一点点合拢。   在结界彻底阖上的一瞬间,偌大的凤凰墟竟然像是凭空消失一般,隐在一望无际的羲礼群山之中。   凤殃化为凤凰,尾羽上一根雪白翎羽顺着风微微一动。   扶玉秋闲得自在,扑扇着翅膀飞在凤凰背上。   凤凰展翅而起,华美的翎羽轻动,飞过百花盛开的凤凰墟。   凤凰墟在脚下一寸寸消失,最后被翠绿的参天大树所遮挡住。   凤凰垂眸看了一眼。   起先在建立这座华美的凤凰殿时,凤殃是打着将这宫殿当成囚禁白雀的金笼的目的。   ——想将扶玉秋困在此,只属于自己。   可此时,凤殃却亲手将自己所建的华美金笼打破,同白雀一齐穿破泥沼似的重重黑暗。   飞出牢笼。   他不再画地为牢。   不再做笼中之雀。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完结啦,感谢大家三个月的陪伴,这章掉落500个红包。   番外会写很多,撒糖和一些配角线,还想写个没有乱七八糟反派的if线小甜饼,很多糖!   ***   下本写《反派修为尽失后》,感兴趣可以专栏收藏下。   文案:   奚画阑,十三州第一纨绔,养尊处优骄奢淫逸,大佬被他得罪了个遍,却因家族庇护依然横行霸道。   直到有一日,奚家全族被屠诛。   奚画阑一人存活,修为尽失,成为一个三步一吐血的病秧子。   ***   奚画阑逃往边境之州,昔日的死对头纷纷追踪前去报复。   ——靠着鬼话连篇,装疯卖傻,奚画阑成功隐匿身份苟活。   直到一日,面对不知道什么时候得罪过的大佬,脖子上架着刀的奚画阑急中生智,胡说八道。   “盛焦对我情根深种!今日已向我求亲要同我结为道侣,他英明神武,修为当属九州第一!你若伤我,没好果子吃。”   盛焦:“……”   盛焦将剑收回,不动声色道:“是吗?”   鬼话连篇病弱大美人受X多重马甲看受演戏攻,1v1,he。   文案2022.2.1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