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成豪门假少爷后我爆红了[娱乐圈]   作者:穿山   文案:   杭杨死在21岁生日当天——孤苦伶仃、重病缠身。   他勤勤恳恳跑了多年的龙套,从没在那个影视作品里出场超过20分钟,死也死得安安静静,没给任何人带去麻烦。   谁知道死后重生,成了小说里最能作妖的恶毒男配?!   原主是豪门抱错的假少爷,当了一辈子主角攻的舔狗,仗着家世和父母的宠爱对主角受百般刁难陷害,坏事做绝。   谁知最后一个反转——主角受才是真少爷,原主只是无能狂怒的跳梁小丑。   结局自然是众叛亲离、凄惨早亡。   上辈子穷死的杭杨:……我不理解!!!   有这家世和长相,搞什么恋爱?!搞事业啊!   于是半年后,曾经的娱乐圈小透明狂扫热搜   #杭杨 绝美垂眸#   #杭杨二搭影帝杭修途 双杭yyds!#   #怀疑姓杭的男人自带演技buff#   #杭杨的开挂人生#   还有些更隐晦奇怪的,比如……   #simple is rio#   *   身份曝光后,杭杨每天都在提心吊胆   但总觉得家里人……似乎比他更紧张?!   杭杨:“妈,其实我……”   杭夫人突然高声打断:“妈给你定制的Myplore西装今天出成品,走走走,咱们去看看!”   杭杨:“爸,我有事跟您……”   杭总桌子一拍:“巧了,我给你新订的超跑刚刚到货,爸爸陪你去看看?”   杭杨:“???”   说好的穷困落魄还重病呢?   杭杨谨小慎微过了几天,刚稍稍放下心,谁知道这天水逆,一出门就撞上了一向最讨厌自己的影帝哥哥!   穷困、落魄、重病——这不就有着落了吗!   杭杨撒腿就跑,谁知被一只有力的手揽住腰,强行圈进怀里。   男人的气息铺天盖地压过来,极富磁性的醇厚声音在耳边响起:“去哪?”   ——————————   【阅读指南】   1、腹黑冰山影帝攻vs慵懒迷糊猫儿受;   2、攻受没有血缘关系!没有血缘关系!   3、包含“白月光竟是我自己”等狗血梗,全程1v1,HE   4*、文案里simple是男主cp名,“途杨”谐音“too young”——too young too simple   内容标签: 娱乐圈 甜文 爽文 逆袭   搜索关键字:主角:杭杨,杭修途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小嫂子竟是我自己?   立意:带着希望勇往直前,为实现梦想坚定奋斗,绝不放弃 第1章   杭杨一睁眼,就听到病房外面的嘈杂声。   他有点不耐烦地眯起眼睛,拉起被子罩住自己大半张脸,又往温暖的被窝深处缩了缩,正想美美地睡一个回笼觉……   外面突然吵吵嚷嚷:“这环境真不错啊,现在医院都这么nb吗?那小子不是孤儿吗,哪来的钱?”   “你不懂,现在都有大病医保,花不了几个钱……”   声音由远及近,伴随着“砰”一声开门响,径直杀进了杭杨的房间。   “杭杨!起来!我们来看你了!”一个没好气的声音突然在病房门口炸开。   杭杨浑身一激灵,刚刚酝酿的睡意瞬间散了个干干净净。   伴随着“咚、咚、咚”的脚步声,两个青年摘下脸上的口罩,一左一右跟护法一样往杭杨床两侧一站:“起来!”   气势汹汹,根本不像来探病的,倒像是来寻仇的。   杭杨心里压着火气,勉勉强强把被子扯下来,从被窝里艰难地**一点,冷冰冰瞥了两人一眼:“简星,刘函。你们已经看到我了,走吧。”   他现在的这幅皮囊奇好无比,虽然还带着点大病初愈的病态,但眉眼精致动人,配合上刚睡醒带着点软糯的声音,像只伏在床上的贵族猫,一举一动都带着浑然天成的风情。   简星跟刘函的拳头不自觉握紧了,看向杭杨的眼神中不自觉带上了嫉恨。   他们三个本是去年组团出道的组合THEone,组合成立大半年,虽然一直不温不火,但也逐渐有了点粉丝基础,眼看着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走,谁知道飞来横祸——杭杨突然出了车祸成了植物人,在床上一躺就是整整半年。   “杭杨”长相出类拔萃、唱跳也还不错,放在这么个小男团里面必然是毋庸置疑的C位,人气自然而然也是最高的,整个团都靠他拖着往前走,两个队友纯背景板,人气加起来还没他零头多。   杭杨想过,这种情况下队友八成不喜欢他,有点嫉妒也算正常,但没想到这么离谱:看到“杭杨”死里逃生半点高兴都没有,连表面功夫都懒得装。   没了C位,THEone早在半年前杭杨住院后没多久就解散了。   没有告别演唱会,没有纪念专辑,甚至没有撕逼后的一地鸡毛,就发了两篇冠冕堂皇的的小作文,THEone就潦草消失在圈子里。   于是,简星跟刘函灰头土脸、但又急不可待地单飞了。   这俩人本来就不具备大紫大红的硬件条件,又没有沉下心提升能力的觉悟,唱跳烂得没眼看,演技更是差得辣眼睛;虽然这半年靠着原来组合积累的人气接了点网剧配角,也算勉勉强强有点水花……但杭杨打眼一看就知道,没能力、没样貌、没个性——这俩人怕是很快就要在帅哥如云的圈子里悄无声息地糊到贴锅。   这不,植物人前队友奇迹苏醒,这两位就算再讨厌杭杨,还是急不可待地上赶着蹭热度。   杭杨心里门清,此时此刻医院底下一定有一群公司安排好的狗仔,很快这两位的身姿就会出现在各大营销号的物料中,他甚至能完美预料到明天的热搜标题:#简星刘函探望队友# #THEone团魂炸裂#   一波炒作,公司赚了、队友人设立住了、营销号热度有了,除了被严重骚扰的自己——无人受伤的世界达成了。   果然,简星把一箱猕猴桃往杭杨床头柜上一扔,没好气哼了一声:“你以为我俩愿意在这儿闻消毒水味儿是吗?底下狗仔还蹲着呢,要是走太快,别说正面宣传了,这‘探病’立马就是我俩的黑料!”   杭杨:“……”你倒是实诚。   他带着点嫌弃翻开箱子一看——里面猕猴桃大都已经长霉了,有的甚至已经长出白毛。   杭杨:“……”   他抬起头,真心实意地朝两人发问:“你们这半年混这么差?一箱猕猴桃都买不起?”   简星跟刘函脸上青一阵白一阵。   杭杨叹口气,把被子往脸上一蒙,悠悠缩进柔软的被窝里:“我睡了,两位只要不嫌丢人赖多久都可以,自便吧。”   “你!”简星气得当场站起来。   “简星,”刘函的声音突然响起来,凉凉的,还带着点说不出的阴阳怪气,“你少说也是有单人助理的明星,在这儿对着一个素人发什么脾气呀,跌份儿。”   确实,一个流量小生,半年没有一点曝光,在迭代迅猛的娱乐圈里可以说是致命的。虽然当初杭杨刚出意外的时候,粉丝都哭着喊“永远等杨杨回来”,把“杨柳不枯,静待春风”铺天盖地刷了满屏,但说长不长说短不短的半年过去,曾经的粉丝怕是没剩下几个了。   诺大娱乐圈,早没他“杭杨”这号人了。   简星一下子冷静下来,带着点嘚瑟坐回凳子上:“可不是嘛。对了杭杨,咱们当年一个团只配一个助理,当年您是C呀,什么资源都是您优先用……”   他还刻意用了“您”,几乎把“小人得志”四个字印在脑门上。   简星声音放慢语速:“现如今时过境迁呀,对吧,我的素人前队友。”   杭杨懒得理他们苍蝇一样的乱嗡嗡,只闭上眼不回话,等到他俩自己觉得没劲了,也就消停了。谁知“呲啦”一声,电视被打开了。   刘函不声不响地打开了电视,还把音量开得老大,旁边简星“乒乒乓乓”翻箱倒柜找了半天,大摇大摆找出来两个苹果,一个扔给刘函,俩人在位置上“嘎吱嘎吱”大快朵颐。一点小事儿吵得震天响,摆明了就是来恶心杭杨。   杭杨在心里慢慢磨牙:你们也就这点出息了。   巧了,一个耳熟的bgm响起,杭杨心里突然一颤,下意识想掀下来蒙在头上的被子,但还是忍住了。   蓝星卫视正在播出《其名》,是部刑侦剧,半年前就在各大平台上星热播,连播了大半年依旧热度不减,说是红透大江南北也不为过。   而饰演男主的人……   刘函突然意有所指地大声道:“这不杭修途老师吗?《其名》又重播了。”   “呦,”简星跟捧哏一样,“杭老师这张脸哪年不刷屏啊?人家代表作多了去,国民男神!年纪轻轻就是几代人的回忆了。”   “可不是嘛,”刘函声音又抬高一度,“你可别喊‘杭老师’,咱这还有一位呢!小心床上这位以为咱们在喊他。”   “啊?还‘杭老师’?他配吗?”简星很浮夸地鄙夷道,“你说都姓杭,怎么人和人差别就这么大呢?咱们这位,刚红一点就被车怼床上躺了半年,可见啊,有的人天生就命里没红……”   简星满嘴的刻薄话还没说完,病房门又“咚”一声被打开了。   一个身材笔挺修长的男人带着口罩进了房间,往杭杨床头一站,低沉的声音从口罩下面传出:“杭杨,起来。”   陌生男人气场惊人,举手投足间带着种浑然天成的贵气,就算放在这房间里几个明星当中也足够拔群,看得刘函浑身一哆嗦:这人怎么有点儿眼熟呢?   杭杨听到声音,被窝里面的身体突然抖了抖,他听话地掀开被窝,慢慢坐起身,冲男人露出一个僵硬的微笑:“我就今天多睡了一会儿,平时还是很规律的。”   陌生男人没答话,他慢慢摘下手套,修长的五指伸到耳后取下口罩,露出了一张脸——和背后电视机里男主角一模一样。   全场瞬间安静。   半晌,两颗苹果“嗙、嗙”接连掉到地上,简星一嘴的苹果肉都掩盖不住他声音里的颤抖:“杭、杭修途老师?”   杭修途冲他点点头:“来探病是吧,辛苦。”   这人明明说话带着拒人千里之外的冷意,但偏偏言行举止优雅得体,让人挑不出半点错处。   最离谱的还是他那张脸——立体俊逸,好看,是让人说不出话的那种好看。如果说电视上因为后期制作的缘故,会把所有人强行用滤镜成一个画风,身为男主角的杭修途虽然惹人注目,但还不算过分扎眼。   但放在现实里一看,这人好看得像是自己带了一层结界!那张冷淡的脸实在完美得离谱,仿佛站姐辛辛苦苦七天七夜之后P出来的图,每一举每一动都能直接拍下来甩给杂志当封面。   怎么会有这种人,完美得跟个假人一样。   刘函和简星脑子还晕乎着,只见床上漂亮的少年又哆嗦了一下,在床上坐得端端正正,刚刚张牙舞爪的气势消失得干干净净,一下子变成了一只乖巧伶俐的小家猫:“哥,我错了。”   哥!   简星和刘函两眼一黑,嘴里的果肉“啪嗒”掉在地上。   作者有话要说:   锵锵锵开文啦!先给自己撒一朵小发发~   喜欢的小宝贝麻烦点一个收藏鸭!我爱你们,木——啊!   给预收打一波广告,喜欢的小天使可以动动手指,收一收呀~   ==========预收《我把离婚协议扔到上将大人脸上》===========   宋交时走进酒吧的时候,一个千娇百媚的omega正坐在亚尔维斯腿上,两人接了一个热辣的吻   在一片欢呼和口哨声中,宋交时走到亚尔维斯面前:“上将。”   亚尔维斯瞥了他一眼,过了几秒松开怀里软成一滩水的omega。   他不局促,反而微笑:“什么事,夫人。”   夫人??!!——全场瞬间安静   亚尔维斯满心以为:宋交时又是怕自己三更半夜在外面烂醉如泥,所以来带自己回家。   生气?他怎么可能生气呢!   宋交时永远沉默地站在亚尔维斯身后,不论什么时候,只要他回过头,一定看得到   本来应该是这样的   但这次,宋交时只沉默着取出一张纸,清冷漂亮的脸微微绷起:“请您签字。”   ——那是一份离婚协议   =======   *星际abo   *狗血,1v1,追妻火葬场 第2章   刘函手忙脚乱地关上电视,哆嗦着把地上的苹果捡起来,掉下的果肉擦干净。然后“噌”蹿起来,把还还恍惚着的简星的脑袋往下一按,整个人毕恭毕敬,跟刚刚判若两人:“我们刚来看望小杨,既然人这么精神我们就放心了……那我们就不打扰您兄弟二位,先行一步了,告辞。”   然后强拽着简星同手同脚出了房间,连关门都小心翼翼,生怕动静大了。   门外的俩人怕是怕是肠子都悔青了,他们把脑子倒过来怕是都想不到——一个无依无靠的“孤儿”,居然是杭影帝他亲弟弟!一条现成的大腿摆在面前,没抱住不说,还把人得罪的干干净净。什么事儿啊!   “操!”刘函一拳砸在墙上,目眦欲裂瞪向简星,“你什么时候能收收你那臭脾气,长点脑子!他妈看个病号都能在人家面前吵吵嚷嚷!”   “我?”简星指着自己,他正后悔着,被刘函劈头盖脸一骂,像是被踩了尾巴的耗子一下子蹿起来,“这他妈能怨我?!谁先开始阴阳怪气的?你不是聪明吗?你大聪明看不出来那小子身份不一般?在这冲我嚎什么嚎啊!”   这俩人在住院部电梯口越吵越凶,门口值班的小护士实在看不下去,把笔一摔:“你俩长得人模狗样,怎么素质都被狗吃了,在医院喊什么喊!啊!”   “我?”简星像被点着的火药桶,“你个丫头片子在跟我说话?!你知道我是谁吗?”   “嘿!”小护士原本就正义感爆棚,一听这句堪比“我爸是XX”的言论,当场气血翻涌,一把撸起袖子,“你谁啊?!说!我倒要看看你到底是什么妖魔鬼怪!”   “……”   外面一地鸡毛,但焦头烂额的刘函跟简星怎么也想不到,此时此刻最怕的,其实是躺在床上瑟瑟发抖的影帝“亲弟弟”。   ——杭杨根本不是“杭杨”,或者说他并不是这个“杭杨”。   他原本只是个没爹没妈的落魄小演员,也叫杭杨,落魄潦倒了一辈子,勉强挤进遍地是金的娱乐圈,还处在艰难跑龙套的阶段,结果一纸检查单直接把他的人生判了死刑——胃癌。   杭杨从没想过这个常常出没于各大烂俗电视剧的病有朝一日会落在自己身上,失魂落魄拿着检查单出了医院。   那天正下着瓢泼大雨,杭杨像没有知觉一样摇摇晃晃走到马路正中央,谁知道被一辆超载的大卡车当场送走——也算是省略了病痛的折磨,一步到位了。   就这样,他潦草的人生被强行画上了潦草的句号,跟上帝开的玩笑一样。   也许是上帝也觉得这个玩笑开得稍显过分,杭杨死后,竟然在混混沌沌间莫名其妙知道了很多关于“世界”的信息。   比如,他所处的“世界”是一本烂俗的三角恋小说;   再比如,他——杭杨——在小说里面就是个是个彻头彻尾的路人甲,连炮灰都算不上那种,80万字的“鸿篇巨著”里关于他的正面描写只有8个字:“论长相算得上清秀”,没了。   最后,他附在另一个人重生归来,此人与自己同名同姓,也叫“杭杨”,正是这本烂俗三角恋小说的三个主角之一——攻受感情间最大的障碍,最令读者朋友们心梗的角色——恶毒男配。   只是这位“杭杨”可以说……除了好看的脸和令人艳羡的优渥家庭,一无是处。   杭杨看剧本的手微微颤抖:这位堂堂豪门阔少,满脑子除了恋爱就是恋爱,这辈子的头等大事就是当主角攻的舔狗,以及利用家门权势反复刁难主角受,可以说把刻薄的跳梁小丑角色演绎到了极致。   谁知道结局一个反转——主角受才是真正的豪门大少爷,他“杭杨”是假少爷真小丑。   于是乎,这位刻薄、暴躁、遭人嫌恶的假货当然是被扫地,历尽羞辱后,落魄早亡。   到最后,“杭杨”死在一件破败的出租屋里,床头边只有几块发霉的面包,死后好几天邻居报警才被发现尸体,可以说凄惨到了极致,对读者而言也爽到了极致。   几乎是眨眼之间,杭杨又在脑海内温习了一遍自己即将经历的未来,隐蔽地叹了一口辛酸气——这种又恶俗又爽的戏码真的多少年都不会过时啊!   “他们是谁?”杭修途朝门外淡淡瞥了眼。   杭杨被他低沉的声音一下从遥远的未来扯回当下,条件反射哆嗦了一下,支支吾吾说:“以前的队友。”   “关系不好?”杭修途目光锐利如刀,似乎所有的伪装在这样的眼神中都无处遁形。   杭杨声音越来越小:“嗯。”   杭修途走到床头旁边,看了眼那箱坏掉的猕猴桃,微微皱了皱眉,像是对这种上不得台面的叵测人心不屑一顾。   他又看向杭杨,声音说不上亲热,完全看不出这两人是亲兄弟:“医生说你复健得差不多了,今天出院。”   杭杨又低着头“嗯”了一声。   “爸妈已经在加紧处理手头的事,估计下个月就回国。”   杭杨又“嗯”了一声,他本来就单薄,如今大病初愈,整个人蜷在被子里缩成小小一团,看起来又乖又可怜。   “你怕我?”杭修途皱起眉。   杭杨赶紧摇头,结果看起来更像泫然欲泣的小可怜,冷硬如杭修途都有点扛不住他兔子一样的眼神。   “爸妈手上确实有重要的事,他们在电话里应该跟你说清了。”杭修途又调整了语速了,堂堂影帝确实实力不俗,瞬间亲和了不少,“好了,你把衣服换好,我带你回家。”   杭杨忙不迭地点头。   不是他不想表现得大方点,实在是……首先他本人就不是这位“杭杨”,其次“杭杨”也不是杭修途他亲弟弟,他坐在这里,简直就是“冒牌他妈给冒牌开门——冒牌到家了”,不说如芒刺背如坐针毡,多多少少还是有点心虚。   杭杨赤着脚从床上跳下来要去拿衣服,虽说已经通过复健恢复了不少,但脚步还是有些蹒跚。他本来就瘦,又在床上一躺就是半年,醒来后还没能完全修养好,整个人形销骨立,像是被套在宽大的病号服里,一阵大点的风就能吹跑。   杭修途看着他孱弱的身体皱了皱眉:“你坐着,要穿什么我帮你找。”   杭杨胡乱指了两件好找的衣服,心惊胆战看着杭大影帝屈尊降贵地给自己找衣服,心跳得“砰砰”响。   杭修途取了衣服和围巾,放到杭杨手边,顺便按了按他削瘦的肩膀:“护工没有照顾好吗?怎么瘦成——”   谁知道杭杨条件反射般哆嗦了一下,一下子挣开了杭修途的手,兄弟间突然陷入诡异的尴尬。   半晌,杭杨突然反应过来,语无伦次地开口:“哥!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   “赶紧换衣服,”杭修途打断他,声音低沉平稳,听不出什么情绪波动,“我们赶在下班高峰期前开车回去。”   杭杨不傻,或者说经历了一次死亡后,他反倒对人性人心这种微妙的东西多了一分细腻的体察。他能清晰感觉到:杭修途并不喜欢这个“亲弟弟”。   这不奇怪。   这两人几乎没有长久重叠的人生轨迹:原主开始记事的时候,杭修途就已经在贵族私立中学寄宿了;等他读了中学,哥哥又出国留学了;再后来,杭修途执意进娱乐圈,跟家里决裂了。   这两人在能力和个性上也没有半点相仿:杭修途一贯优秀和完美,想必在他眼中,杭杨这种庸庸碌碌、骄纵任性的人是不可理解的。   如果不是一层血缘关系在,他大概不会和“杭杨”产生半点交集,甚至一生都不会朝这样一个人施舍一眼。   但恰恰就是这层“血缘关系”在,他可以不喜欢,但有了不得不承担的义务。   杭修途那双没有温度的眼睛扫向杭杨,像是在审视,又像是什么也没有,杭杨心里“咯噔”一下,没忍住在这样的眼神里打了个寒颤。   杭修途确实并不喜欢自己的“亲弟弟”,如果仅论承担义务,那他做的足够好了。   杭杨醒来的第一时间,父母大哥都在国外,杭修途当即推了手头全部通告来医院看人,把护工、复健方案,甚至是想蹭热度的媒体……都安排的妥妥当当,这次更是亲自来接杭杨回家。   可以说,不论感情,没有比杭修途更称职的兄长。   杭杨像是想尽快从那样的眼神下逃开,他“哗啦”一声飞速拉上床帘。大概是独立的空闲给了杭杨更多的安全感,杭杨长松了口气。   他慢吞吞解开扣子,微微仰起头:今天回家……回家?   杭杨脑子里什么东西一闪而过,他印象中,似乎杭修途来接自己的这天还有事发生?!似乎……还挺重要,到底是什么事来着?   就在杭杨愣神的时候,门外又响起了规律的脚步声。   杭杨脑子里灵光一闪,迅速整理好新换上的衣服,谁知道刚把帘子拉开就和今日进病房的第三波人当场对上!   对,第三波人就是本书“三人行”故事中两位真正的主角——主角攻和主角受。 第3章   看到门口两张脸的瞬间,脑海中的剧情一下子在杭杨面前弹出,他被一盆泼天的狗血当场浇了个透心凉。   ——原书中,这个场景可以说是标志性剧情之一!   原主出车祸之前,充其量就是个有点没眼色的富家小少爷。大概是因为跟两个哥哥不一样、这傻孩子从小就没展露出什么过人的天赋,父母也就没对他抱有什么期待,由着他爱干什么干什么,因此骄纵了些,但心眼儿还是好的。   千金小少爷喜欢上主角攻任留后,才第一次体会求而不得滋味。   任留是贫苦人家出身的成长型主角,通过选秀踏进娱乐圈追梦,天生一张毒嘴和一副冷淡性子。可能是他性格中坚毅顽强的那部分牢牢吸引住了出身优渥的小少爷,原主从此开始了“舔狗”的不归路,把自己以为最好的东西全双手捧给人家,甚至跟着进了娱乐圈当练习生,为此在家里闹得天翻地覆,几乎同家人决裂!   当练习生后,这位小少爷也真的像自己承诺的一样,不靠出身、不靠影帝哥哥,硬生生瞒下全部身世,当真像个孑然一身的孤儿在娱乐圈硬闯了足足两年。   原主真的是在努力像自己喜欢的人靠近,很认真、有点笨拙,但总归是可爱的。   那个时候,一切都还好说。任留和主角受顾愿还只存在些微的暧昧,原主虽然本能地讨厌他隔应他,没事还喜欢给顾愿添点堵,但还远没到眼中钉肉中刺的地步。   矛盾真正激化就是这一次“探病”——   只见任留带着顾愿大步走近,他先对杭修途恭敬地低下头:“杭哥。”   任留虽然人气不错,勉强算得上当红流量,但和杭修途这种诸多代表作傍身的国民影帝完全不能比,无论是知名度、国民度、圈子里的地位,甚至是身处的圈层都完全不可同日而语——毕竟是成长型主角嘛,目前还处在成长初级阶段。   按说任留这种“来也匆匆,去也匆匆”的流量明星,杭修途一般都不会怎么留意,但谁知道自家亲弟弟疯狂迷恋眼前的男人,搞得一家上下鸡飞狗跳,一来二去也算熟知了任留的“大名”。   “你就是任留?”杭修途瞥了他一眼,语气冰冰凉凉,听不出什么起伏,“来做什么?”   这男人真的是天生的明星,不管往哪一站、一开口,全世界的焦点就会自然而言聚集到他身上。   任留点点头,握紧了身后顾愿的手:“嗯,听说杭杨醒了,带阿愿来探望朋友。”   在杭修途的气场下还能不卑不亢,不愧是日后必成大器的男主角,杭杨在心里悠悠给他点了个赞。   但是“阿愿”和“朋友”,两个称呼一亲密、一疏远,知道内情的明眼人一眼就能看出来任留到底是什么心思,跟别说杭修途这种在娱乐圈沉浮多年的“老”前辈,当即脸色冷了一个度。   事实上,原书当中杭杨醒来后亲手播出的第一个电话不是打给爹妈,正是拨给眼前的男人——任留,真真是喜欢他喜欢到骨子里了。   结果满心欢喜等来任留探病,谁知道等来的却是任留顾愿双宿双飞的“喜讯”,这放谁身上不崩溃?   杭杨刚从植物人状态中苏醒,这是死里逃生的大喜事,可能连他爸妈都想不到,以为自家小儿子要在病床上躺一辈子了。结果任留登门探病还带着现男友,着急忙慌跟以前的追求者划清界限,完全没考虑会给杭杨造成多大的刺激,这确实非常非常地……不妥当。   杭杨可以无所谓,可以大度地用一句“成长型男主嘛,前期心智不成熟正常,双向救赎文老套路了”轻描淡写地带过。但原主呢?他一个大病初愈的可怜孩子,天天盼着心上人,结果却无异于在自己亲哥哥面前被狠狠扇了一巴掌,满腹的委屈又跟谁说?   原书里,“杭杨”双目含泪沙哑着问,声音:“任哥,你喊他什么?”   但现在的杭杨跟他没有半点感情基础,甚至完完全全设身处地地共情了原主,连讨好主角的心思都没了,当场冷下脸:“‘阿愿’?你身后那个跟你什么关系?”   顾愿眼神也冷了,这位主角受前期的人设本就是“暴躁、易怒、倔犟”,后期和主角攻双向救赎、在困难中一点点打磨彼此,才渐渐显露出内心深处柔软的一面。但此时此刻的他就像一只容易炸毛的刺猬,换言之就是……相当惹人烦。   顾愿不管三七二十一,也不管杭修途还在旁边站着,声音里全是暴躁的刻薄:“你又算什么东西,你有什么资格这么质问任留!”   “阿愿!”任留把顾愿往后面一揽,看样子像是阻止他在激动的情绪下胡说八道,结果自己说的话伤害值翻倍。   他转向杭杨,说出了原主今后几年人生中最大的噩梦:“杭杨,我和阿愿在一起了。”   原书中,“杭杨”当场就崩溃了,不仅毫无尊严地恳求任留再给他一点机会,还对着顾愿破口大骂,什么乱七八糟的脏话都往外骂,搞得自己本来是占理的一方都成了没理的。   最后还是杭修途实在听不过去,强行带走了自己情绪崩溃的弟弟,没让他进一步丢人。   如今的杭杨当然不可能难过、更不可能崩溃,他只想冷笑:“任留,你是不是觉得我当时没被车直接撞死很可惜啊?”   “诶你怎么说话的?!”顾愿又炸了毛,一双漂亮的桃花眼周围黑眼圈浓重,盯着人看的时候总有种森森的寒意,看得出相当不好惹。   但“不好惹”这件事吧,是相对而言的。   一直沉默不语的杭修途像是听不下去了,微微撩起眼皮“嗯?”了一声,整个屋的气温仿佛一度一度降了下来,瞬间跌破了冰点。刚刚还气焰嚣张的顾愿瞬间偃旗息鼓,张着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杭杨在这一瞬充分体会到了狗仗人势的快乐,他站在自家哥哥身后悠然开口:“任留,我姑且也算跟你表白过吧?你明知道我喜欢你对吧?好,我刚死里逃生,你就带着小男友在我病床前面敲锣打鼓地公布恋情……自己不觉得自己缺德吗?”   “就算我原来年少无知,天天缠着你,确实很烦人,我也理解。但好歹我也帮过你不少吧,咱俩也算有点交情吧?就算是不认识的陌生人,也不至于干出这么恶心人的烂事吧?”杭杨冷眼看着他们,“两位下一步是不是就盼着我死,好在我坟头蹦迪啊?”   任留一向自持清高,不仅看不惯娱乐圈里那些上不得台面的东西,对自己也高标准严要求,潜意识里一直视自己为“道德高地”,这次过来也是想在刚确定关系的男友面前跟当年暧昧过的人撇清关系,他一直觉得这是有担当、真男人的体现。   直到现在,被杭杨当头一棒直接敲醒,任留才恍然发现自己干的事有多离谱。   他看着单薄孱弱到仿佛一吹就倒的杭杨,眼里慢慢浮现出歉疚,但又不知道怎么道歉,索性握着拳头愣在了原地。   “你要是真厉害,就跟经纪公司说,跟粉丝说,这才叫有担当,在我一个病人这儿耀武扬威有什么劲啊?”杭杨仿佛能看透人心,每一句轻描淡写都是在往任留心口上扎刀子,“再说你一个偶像男团的成员,这么早恋爱,跟公司合同怎么签的啊?不觉得自己很没有契约精神吗?”   任留:“……”   “行了,”杭杨带着点嫌弃看了他最后一眼,“就当我年纪轻喜欢错了人,两年青春喂了狗,不过我年轻,也没什么大不了。两位实在是般配得很,祝你们百年好合、白头偕老,咱们最好再也不见,拜拜了您嘞。”   杭杨跟说相声一样利索地说完这一长串,扯了扯哥哥的袖子:“哥,我的行李……”   杭修途点点头:“待会儿有人来收拾。”   “两位要是不打算走呢,床头柜上还有一箱猕猴桃,你们只管吃啊,吃不完就顺手拿下去扔了,我不要了。”杭杨顺势搂住杭修途的胳膊,冲里面一言不发的两个人招了招手,“拜拜。”   说罢,他拉着杭修途干脆利落出了病房,浑身上下每一个毛孔都散发着骂完人的爽快。   杭杨的快乐还没来得及持续多久,就听见杭修途低沉的声音在头顶上响起:“现在倒是不怕我了?”   杭杨这才发现自己还紧紧抱着杭修途的胳膊,整个人像只挂在人家手臂上的猫儿,要多亲密有多亲密。   他当场哆嗦了一下,清醒了。   杭杨僵硬地松开杭修途的胳膊,讪笑了一下,带着点讨好小声喊:“哥。”   杭修途没再说什么,他看向杭杨的眼神看不出喜恶,像一座看不透的冰山。   杭杨又哆嗦了一下,这回彻底清醒了:我刚刚、是不是在杭修途面前大骂他亲弟弟不是东西啊?   等以后他知道真相了……杭杨又缩着脖子抖了一下,再不吭声了。 第4章   直到上车的时候,杭杨都一言不发,乖得不像话,跟刚刚病房里张牙舞爪的形象判若两人。   杭修途帮杭杨拉开后面的车门:“你坐后面,我去开车。”   杭杨愣了一下:“哥,没带司机吗?”   “不用。”杭修途只淡淡带过,随即戴好口罩,系上了安全带。   他不说,杭杨也不敢多问,只小心打量着他开来的这辆车:奥迪Q8,说便宜也不便宜,但绝不张扬,要是考虑上杭修途的身份家境,可以说是低调得离谱了。   杭修途,长相俊美、年轻有为,责任心强,话少且低调。整个人像蒙在雾里的一朵花,完美得不真实。   杭杨前世跟他合作过,其实还真够不上“合作”这个词——好巧不巧,正是病房里刘函拿来讥讽他的那部民国谍战剧《其名》。   他在里面饰演一个进步学生,露脸3集就光速下线,和杭修途勉强称得上对手戏的戏份只有两场:一是自己在大街上推售杂志,人群里看到杭修途饰演的男主,像是觉得在哪里见过,于是冲他遥遥挥了挥手,男主却没回应,只压低帽檐混入了人群匆匆离开;第二场戏则是自己被枪杀在男主面前。   杭杨还记得自己得到角色的契机。那天配角海选,他为了缓解紧张,抽了号就漫无目的地往人少的地方的钻,谁知在顶楼走廊尽头的窗户旁碰上了杭修途,那时男人正沉默地背靠窗框抽烟,周围空无一人。   不知道是谁给的勇气,杭杨突然一个箭步冲上去,回过神来的时候嘴已经先于脑子出了声:“杭老师,您能给我签个名吗?”   对,他是杭修途的粉丝。   他至今仍清晰记得那个时候杭修途的反应,男人从窗外收回目光,随手捻灭了手中的烟蒂,漂亮的淡棕色眼珠在冬日的阳光里熠熠生辉,却暖化不了男人冷峻的气质:“你是谁?”   杭杨这才后知后觉紧张起来:“我是、是来试镜的……”   杭修途没再说什么,只是冲杭杨伸出手。   杭杨愣了一下。   “不是签名吗?”   “哦哦,”杭杨这才反应过来,在身上乱七八糟乱翻,也没找出一张合适的纸,他急得浑身冒汗,不停“对不起”“不好意思”,恨不得一巴掌呼死刚刚没准备就冲上来的自己。   杭修途只淡淡看着他翻找,脸上看不出半点烦躁或者是不悦,半晌,见杭杨越来越局促,他开口:“你不介意的话,我签你袖口吧。”   “不介意不介意!”   正巧,刚签完名,《有名》的导演上楼找杭修途谈事。大概是那时候自己笑得太灿烂,再加上窗外一束光打在脸上,显得格外晃眼……   杭杨正笑得飘飘然,突然感觉到有人拍拍自己的肩膀,他一回头,正对上总导演:“待会儿留一下,有个小角色给你。”   杭杨当场就懵了,恍恍惚惚听见导演继续说:“你笑起来很好看。”   “没什么阴霾,满当当的朝气。”   闻言,杭修途稍稍扬起脸,些微笑意从他淡漠的眼底一闪即逝:“不错。”   “不错”——大概率是随口一提,再或者出于面子随便附和一声……但是管他呢,杭杨乐疯了。   杭杨已经忘了那一天自己是怎么离开的,只记得那种从胸腔内喷薄而出的快乐,直到现在,哪怕隔了一世,再回想起那瞬间,他仍会被那份喜悦感染。   但很可惜,谁也想不到,《有名》是他最后一部戏。   杭杨正想得出神,记忆中浑身沐浴着光的偶像突然从遥远处拉近到身边,杭修途低沉的声音和上一世产生了点点微妙的“共振”。   只可惜说话内容实在令杭杨糟心:“杭杨,我原来回家少,但对你做过的丢人事也略有耳闻。”   杭杨:“……”   “我不管你们之间曾经发生过什么,”杭修途说话永远从容,一言一行都透着浸在骨子里的优雅,“那位任留这次的举动确实欠妥。这样吧,我刚投了个综艺,制片本来有意邀约他来参加,我准备把他的名字去掉。”   杭杨一听,差点在狭窄的车厢里跳起来:“哥,不用的!”   杭修途有点意外,但只挑了挑眉:“理由?”   杭杨:“……”   他当然不能说“这混蛋玩意是本书主角、是宇宙中心,我可不敢把他得罪透了”,当场搜肠刮肚地找托词。   “呃,既然节目组定了他做嘉宾,肯定是考虑了流量、口碑还有性价比适配度这些,任留既然合适,没必要因为我这点私事影响节目。”   好在杭修途明显不想把过多心思花在这种琐事上,只淡淡“嗯”了一声,再也没提。   杭杨小心翼翼松了口气。过了半晌,他才后知后觉想起来:杭修途该不会误会我旧情难舍吧?   嘶——杭杨哆嗦了一下。   原书中,杭家兄弟俩从医院回家的路上也发生过这段对话,当时失魂落魄的原主也拒绝了,原因很简单:就是放不下那份卑微的喜欢。   杭杨拒绝的原因当然不是这个,一来是不希望杭修途因为自己跟任留产生罅隙——毕竟爽文里跟主角唱反调的人都死得格外惨。   再者,总有一天自己这个假少爷的身份会败露,到时候杭修途发现,自己为了一个冒牌货难为了真弟弟的男朋友,到时候所有的难堪和愧疚都会加重他对自己的嫌恶。   杭杨半点儿都不想扯进主角间的感情纠葛,趁着大病初愈,快刀斩乱麻把原主这些孽债一刀剁了才是上上策。   他现在只有两个计划,一、跟杭家人搞好关系,有朝一日自己离开,也不至于尊严扫地;二、搞好事业,把前途和钱途都牢牢攥在自己手心里才是正事!   杭杨真的百思不得其解,原主这么好的家世和相貌,本可以轻轻松松闯出一片天,偏偏要把全部心力花在一个男人身上。再说他到底图任留什么啊?一个塑造不算出彩的成长型男主,说白了,前期就是没才、没钱、没性情,除了一肚子的心气什么都没有,原主难道看上他一张脸吗?   要是图一张脸蛋就更离谱了,杭杨真的想攥住原主的领子让他清醒一点:喜欢帅哥你照照镜子啊!难道不比任留好看?   再者,前面坐着的杭修途才是帅绝人寰的国民男神,无论是眉眼还是轮廓,都完美得仿佛出自大师手下的国之瑰宝。原主从小看着这么一张脸长大,怎么会被脸迷惑了心智呢?!   杭杨正乱七八糟琢磨着,没留意到车已经开进了别墅区,最后停在一户门前。   “到了,下来吧。”杭修途一边解安全带,一边向杭杨解释,“你出事以后,爸妈一时接受不了,心理医生建议更换生活环境,所以搬了家。”   杭杨点点头,看向车窗外那栋雕梁画柱的大别墅,很难相信这是一家五口人的居住场所。   他下了车,盯着眼前灯火通明的巨大建筑,有点出神的喃喃默念出一个字:“家……”   杭修途像是听到了,眉心微微一动,但什么也没说。   迎面,一个头发有些花白男人的匆匆上前:“二少爷!您亲自接小少爷回来的吗?诶呦使不得!怎么不跟我说下派人去接?”   “不用这么夸张,”杭修途把钥匙放男人手里,语气依旧淡漠但礼貌,“黎叔,麻烦帮我把车停一下,我先带杭杨回去。”   “好好好,”黎叔看着杭杨笑起来,眉眼旁的细纹都笑成了一团,他轻轻拍了拍杭杨的背,亲昵但不逾矩,“小少爷可算是好端端回来了。”   杭杨认得他,黎叔是杭家的管家,早在原主出生前他就已经在杭家夫妇身边工作了。自己醒后他更是多次来探望,时不时还来送加餐,帮天天吃寡淡营养餐的自己转换口味,办事非常妥帖牢靠。   杭杨深知,这样的人看似不起眼,实则必须尊重,他点点头:“多谢黎叔这段时间的照顾,麻烦您了。”   “看小少爷这话说的,这都是我应该做的。”黎叔话说的谦卑,但脸上笑意更深了,看来是挺受用,“诶呦,二位少爷快请进,门口凉。”   杭修途点点头,带着杭杨进了门。   家里的保姆还在厨房乒乒乓乓干得火热,她听见动静赶紧跑了出来,手在围裙上慌忙抹了两把:“本来在等二少爷的电话,还以为会喊小刘去接人,所以饭做晚了……”   “不碍事,”杭修途打断她,“给杭杨做两道饭菜就可以,我已经吃过了。”   保姆赶紧点点头,带着点畏缩和讨好冲小少爷笑了笑,就慌慌张张回了厨房。   这位张姐是个老实人,面相敦厚、手艺不错,但为人处事上自然远不如黎叔这种老狐狸精到,从她的举止能明显看出——原主以前绝对不好伺候,八成是个事逼。   “你的房间布局跟原来一模一样,二楼最右边那间。”杭修途朝楼梯口走过去,杭杨赶紧快步跟上,“你出事以后妈妈一直不愿意进你的房间,平时就由张姐定期打扫,很干净。”   杭修途推开房门:“进去休息吧,张姐待会儿把宵夜送上来。”   杭杨乖巧地点点头,正打算进去,突然被一只有力的手攥紧了手腕,他一回头,有点说不出的紧张:“哥?”   谁知杭修途突然伸出手在他鼻尖上轻轻一揩,他带着薄茧的指腹轻轻擦过杭杨的皮肤,激起一点酥痒。杭杨当场条件反射往后蹿了半步,紧紧捂住鼻尖,闷声闷气喊了句:“哥!”   活像只被踩了尾巴的幼猫。 第5章   杭修途拿出一张湿巾擦了擦手,声音依旧很淡,听不出太大起伏:“有浮灰。”   “哦……哦。”杭杨刚刚还扬起的眼尾一下子垂了下去,两只手无意识地绞在一起,像是很不好意思,支支吾吾开了口,“谢谢哥。”   “你比出事前还怕我。”杭修途看着他,用的是陈述句。   在陌生的环境中伪装成曾经的主人,杭杨当然心虚。但他尤其怕杭修途那双无波无澜的淡棕色眼睛,曾经的他对着这双眼睛只有憧憬仰慕,但如今,顶着这样的目光他只觉得加倍心虚,似乎所有伪装和隐瞒都无处遁形。   杭杨低着头,半天才嚅嗫出稀碎的两个音节:“没、没有……”   好在杭修途没再说什么,只淡淡嘱咐了一句“妈明天早上回来,别起太晚”,就大发慈悲地关了房门。   世界瞬间安静下来,房间的隔音效果很好,杭杨甚至听不见杭修途离开的脚步声。   他这才长舒口气,整个人像泄了气的皮球,拖着疲惫的腿脚晃晃悠悠走向床,纵身一仰倒在柔软的床垫里。   杭杨赶紧关了灯,用被子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等被窝里有了点暖意,他才在这偌大的奢华房间里找到点熟悉的安全感。   他慢慢把自己蜷起来,在被子下面缩成小小的一团。杭杨柔软的侧脸贴在膝盖上,半晌,他低低唤了一声,声音朦朦胧胧,还带着点奶味儿,也不知道是不是梦话:“妈妈。”   房间外,杭修途下了楼梯,正看到黎叔停好车从正门进来。   “二少爷。”黎叔把钥匙恭敬地捧给他。   杭修途点点头,接过来:“妈明天早上回来是吗?”   “是的,”黎叔笑容可鞠,他看向楼上,“小少爷醒来之后懂事多了,夫人知道了一定会很高兴的。”   杭修途手一顿,淡淡瞥向他:“能看到醒着的他,妈妈就已经很高兴了。”   “是是是,”黎叔自觉失言,忙不迭地低下头,“看我这话说的……”   杭修途没再说什么,他拿起搭在沙发上的外套,稍稍整理了下衣领:“我先回去。”   “二少爷,这!”黎叔脸皱成一团,就差把“为难”两个字写在脸上,“夫人交代过,说是明天回来一定要看到你们兄弟俩……”   杭修途微微皱起眉,但没再坚持:“我房间收拾了吗?”   黎叔的脸跟盛放的花一样瞬间展开:“哦呦,二少爷,一直准备着呢,您随时能住进去。”   “好。”杭修途迈开修长的腿,走向楼梯口,“老样子,一杯咖啡,待会儿送上来。”   他转过身,依旧每个动作都带着不可言说的优雅和矜贵,明明近在咫尺却让人觉得出奇遥远。   黎叔看着杭修途的背影逐渐消失,轻轻叹了口气。这个瞬间的他看起来不像位管家,倒像极了一位年迈的长辈。但终究,他什么都没说,走去拿起了咖啡杯,又迅速恢复了那位精干的杭家管家。   第二天一早,杭杨怀着一肚子忐忑前去迎接自己素未谋面的“母亲”。   他扶着栏杆颤巍巍往楼下走,一楼大厅的景象慢慢在眼前展开:   沙发上坐着一位贵妇,听到动静,她转头往上看,正巧和杭杨两厢对视。杭杨心里咯噔一下,瞬间明白了杭修途那张造化钟神秀的脸是怎么长出来的了——这位杭夫人实在美丽得过分!   亲眼见真人,比原主散乱记忆中的母亲给杭杨带来的冲击大得多,面前美艳的妇人应该已经有50出头的年纪,但看起来比30大不了多少,举手投足间皆有浑然天成的风韵。   一看到小儿子,杭夫人眼圈瞬间就红了,“砰”放下手中的茶杯,迎上来的步伐都有些不稳。   她一把拉住杭杨的两只手臂,上上下下使劲看,说话声音都是抖的:“小杨,我们小杨终于醒了。”   杭杨刚刚的心里建设全白做了,他看着她闪着泪花的眼睛的眼睛,几乎是出于本能颤抖着喊出声:“妈。”   这一声“妈”像是在杭夫人心口上扯了一把,把高高在上的贵妇一下子拉进世俗的柴米油盐中,她把杭杨紧紧按进怀里,优雅和风度全丢得一干二净,当场嚎啕大哭——比杭杨刚醒来的时候在电话里还要失态,脸上的妆容都哭得一塌糊涂。   杭杨抱住母亲的后背,一遍遍地喊:“妈,妈……”   这一瞬,他完全忘了自己只是这具身体里可耻的寄居者,而这具身体本身也不是面前这位母亲的亲儿子,只想尽自己所能地宽慰她,顺便……从她身上小心翼翼地偷一点点“妈妈”的温暖。   “妈,”还是杭修途上前,打断了哭成一团的母子俩,“医生说杭杨还在恢复期,不宜有太大的情绪波动。”   “对对对。”杭夫人收起眼泪,温柔地替杭杨擦去脸上的泪痕,“我们小杨还是太瘦了,在家休养一段时间,哪儿都别去,让张姐给你多补补。”   “嗯。”杭杨使劲点头。   “诶呀,”杭夫人捏了捏杭杨的脸,突然留意到他身上单薄的衣服,慌慌张张捉住他的手就往楼上走,“看你身上冰的!怎么穿着睡衣就往外面跑,赶紧换衣服去!这么大了还不知道怎么照顾好自己,要爸爸妈妈怎么放心……”   黎叔看着母子二人的背影有点感慨:“这么多年过去了,又经历了这么多事,夫人真是变了不少。想当年,要是大少爷二少爷小时候穿着睡衣跑出来,必然是要被斥责仪态不端的。”   杭修途眼睛里面似乎有动容,再一看似乎又什么都没有,他淡淡开口:“妈妈年纪大了。”   黎叔时常觉得自家二少爷像一口无波的古井,自己一把年纪了,又在世事中浮沉多年,还是看不透他。   房间里,杭杨刚换好衣服,杭夫人也整理好了自己凌乱的妆容,她在房间里的小沙发上坐下,拉着小儿子坐在自己旁边,手指轻柔地拂过孩子的眼角眉梢,像是怎么看都看不够。   “你哥说你醒后出现了一些轻微的记忆障碍,对以前的事记得有点模糊,是吗?”   杭杨手放在膝盖上,坐姿乖巧又端庄:“妈,没事。医生说是正常现象,随着康复训练会慢慢恢复的。”   “这都是小事,”杭夫人眼底的慈爱几乎快要溢出来,“你醒了就好,醒了就好。”   “哦对,”杭夫人这才慢悠悠想起来临走前丈夫的嘱咐,“你爸有东西让我带给你。”   杭杨一愣:这豪门里爹妈给孩子送礼物,难不成是法拉利?宝格丽?   谁知杭夫人从包里取出来一件棕色的……牛皮信封?! 第6章   “一把年纪了,还有这么矫情的习惯,我都不想说他。”杭夫人话里话外都是嫌弃,但眼角眉梢总带着发自内心的笑意,“说是有些东西在电话里讲没有味道,他工作太多,不能尽快赶回来看你,就以字寄情,以文托思。”   她把信封放在杭杨膝头上:“看看吧,你就当他是老小孩儿,纵着他就行。”   杭杨拿起信的时候手还在抖,他极力压抑自己,不让自己表现得太过反常。但四肢像是脱离了掌控,他笨拙地撕了半天才勉强取出信封里的宣纸。一展开,露出一幅漂亮的瘦金体书法。杭杨不是行家,只觉得这幅字实在漂亮,略作装裱直接挂在墙上就能为房间增色不少。   「吾儿杭杨:得知你身体好些,虽远隔山河,仍不胜快慰,现今相见之日已近,大喜!」   下面还有一行端正的小楷:   「此间事务繁多,我与父亲一时脱不开身,便着母亲先回去探望,望你保重好身体——杭修远」   “爸爸和……大哥?”杭杨抬起头看向母亲,脑子还懵着,眼泪先落下来了,啪嗒啪嗒打在信纸上,晕开了“远”字的走之底。   杭杨手忙脚乱地拿起信,又拿袖子去擦,结果越擦越糊:“我、我我……”   “诶呦诶哟,”杭夫人赶紧夺下他手里的信,把小儿子珍重地搂紧怀里,跟哄孩子一样小心翼翼地拍他的背,“医生说的,情绪起伏不能太大啊,咱们得听医生的话。”   她语气一变,突然严厉起来,隐隐可以窥见商场上雷厉风行的“铁娘子”风范:“这老东西怎么回事,写什么了?怎么就把我儿子弄哭了?”   房间门口,黎叔不知什么时候上了楼,他笑眯眯地敲敲门框:“夫人,早饭做好了。昨晚小少爷回来,没吃晚饭就睡下了,早饭可不能再错过了。”   杭夫人点点头,摸了摸杭杨柔软的头发,俯下身轻声说:“走了宝贝,我们去吃饭。”   杭夫人健谈,在餐桌上大讲M国的所见所闻,她虽然对生意上的事绝口不提,讲的大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但经过杭夫人一张妙嘴,琐事竟都奇妙地有趣了起来。杭杨早抹干了眼泪,一边吃一边拍着桌子笑,给足了老妈面子。   可对面,杭修途慢条斯理地进食,全程一言不发,把“食不言,寝不语”的优良传统发挥到了极致。杭杨甚至觉得,把自己和二哥在餐桌上的仪态拍下来放在一起一比,简直就是人类从野蛮进化到文明的最佳对照。   一顿饭快结束了,杭夫人突然拍拍杭杨的头,声音不再像刚才那么轻松:“小杨啊。”   杭杨心里一咯噔,有点紧张地看向母亲:“妈?”   “妈年纪大了,有些话想对你们说。”她在杭杨脑袋上轻轻揉了两把,声音轻下来,旁边站着的黎叔很自觉地退了场,把时间留给母子三人。   她抬头看向坐在对面的二儿子,眼神复杂,似乎有点难过、但又混杂着宽慰:“以前我对修远和修途都很严格,如今想想,已经到严苛的地步了。”   杭修途皱起眉,放下筷子:“妈。”   “你不用说,”杭夫人伸出手示意他不要打断自己,“我也无意在这儿翻箱倒柜地挖出这些旧事讲。我只想说,小杨……睡过去之后,不只我,你们爸爸想法也变了。”   她露出一个有点哀伤的微笑:“原来天天盼着你们成才,现如今只希望你们健康快乐就好。”   “小杨,你想做什么男团就做吧,家里不给你施压了,也不逼你回来,”杭夫人贴在杭杨耳边跟他说悄悄话,“想玩随便玩,想要什么资源就向你哥开口。”   “你哥要是解决不了呀……”杭夫人声音里都是笑意,像哄孩子一样,“就来找妈妈,妈妈无所不能。”   妈妈无所不能——杭杨心“咚”一下,像是被一团柔软的火温柔地包裹起来,暖得他发慌。   “妈……”他几乎无意识地喊出声。   “还有你那个,”杭夫人咳了一下,声音突然变得有点不自然,“你喜欢的那个、叫任留的,既然你喜欢,咱家就照拂着点……”   “不用!妈!”杭杨超母亲咧开嘴,露出毫无阴霾的笑,“我不喜欢他了!我就喜欢爸爸妈妈大哥二哥!”   杭夫人愣了一下,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随即一把按住杭杨的肩膀,眼睛里全是欣喜:“你说真的!”   “真的!”杭杨努力把眼睛瞪大,想让杭夫人看到自己眼里的真诚,“对不起,妈妈!我原来……眼神不太好,以后再不会了!而且,妈!我也不想当爱豆了!”   杭夫人差点被双重惊喜砸懵,就在这时,她大喘气的小儿子突然笑眯眯接着说:“我想做演员。”   餐桌上突然陷入有点尴尬的沉默。   一直没怎么说话的杭修途慢慢放下手里的咖啡杯:“你想做演员?”   “行吧。”杭夫人迅速调整了心态,至少儿子不想死缠着男明星谈恋爱了,算是有进步,他看向杭修途,“你把小杨从之前的公司签到你的工作室,我来付违约金。”   “不用。”杭修途骨节分明的手指轻轻摩挲着杯柄,他那双漂亮的眼睛全神贯注注视一个人的时候像是有看穿一切的洞察力,杭杨又在这样的目光里败下阵,不自觉地低下头,双手紧紧抠住餐桌的边缘。   “杭杨,你是认真的吗?”杭修途手指在桌面上点了点,微微皱起眉,“还是说跟做男团一样,只是处于某种外界原因一时兴起?玩票?”   杭修途这个人,像是天生就有种过人的压迫感,当他不刻意收敛、或者说刻意压抑自己存在感的时候,这种气场几乎是可怕的。   “修途,”杭夫人皱起眉,把茶杯往桌面上“砰”一声重放,“这是家,不是工作场所。不要对家人用这种语气说话。”   “不行,妈,”两位大佬周身的气场正面交锋,整个餐厅的气压嗖嗖往下降,“是您先开始谈这件事。‘演员’就是我的职业,对我来说不可戏谈。请您理解。”   作者有话要说:   宝贝们平安夜快乐,mua 第7章   杭夫人脸色愈发不好看:“修途,我没有不尊重你工作的意思,在家里不要这么敏感,你弟弟刚大病初愈……”   “妈,”杭杨扯扯母亲的袖子,像撒娇一样搂住她的胳膊,“哥提前问清楚,这是为我好。”   杭夫人看向他,眼神柔软起来:“小杨……”   “杭杨,这件事我必须提前说清楚,我有我的职业底线,就算你是我弟弟,我也不可能把和你能力不相符的资源拿给你,”杭修途声音不急不缓、但不容置喙,“我会拿专业的标准要求你,在亲哥哥手下不一定比其他娱乐公司轻松,你能接受吗?”   出乎他意料的,杭杨没有半点犹豫:“能!”   杭修途声音一顿,再次确认:“你确定自己完全理解我的意思了吗?”   “确定。”杭杨笑起来,“谢谢哥,我以后会少给哥添麻烦的。”   他顿了顿,眼神并不躲闪:“我不是一时兴起,我是认真的。哥,我这么说也没用,以后慢慢证明给你看吧!”   杭修途微微挑了挑眉,杭夫人也有些讶异:“我们小杨怎么……醒了之后懂事那么多?之前老黎给我说我还不太信。”   杭杨笑起来,眉眼弯弯,眼里很亮:“妈,我长进了您不高兴?”   “怎么会……”杭夫人拍拍杭杨的头,眼睛看向窗外,“只是如果必须要经历这么多事才能长大的话,妈妈倒宁可你们永远是孩子。”   她说着,眼神轻轻从冷峻的二儿子身上扫过,留下了一声细不可闻的叹息。   午餐用完,张姐端上来一些应季的水果,给杭修途和杭夫人准备的饮品都是咖啡,只有放在杭杨面前的是冒着奶香的香蕉牛奶。   杭杨盯着面前猫猫招手款式的马克杯:“……”   所以原主在家里定位真的是完全没长大的小孩子?   杭杨带着点别扭,不甘心地抱起可爱到过分的猫猫杯子小口小口地舔:“……”   这甜乎乎奶唧唧的东西——好香!   不一会儿一杯奶就风卷残云般进了肚子。杭杨喝完最后一口,意犹未尽地回味了一会儿:果然人类的本质是真香。   饭后,杭夫人回到书房开线上会议。   杭修途则坐在靠窗的茶座上看书。他戴着一副金丝眼镜,左手修长的两指轻轻点住侧倚的头,他太过优雅和专注,从杭杨这儿看过去,活像一副摆在家里的油画,同时代格格不入。   娱乐圈里怎么会有这样的人?   杭杨抱着腿坐在沙发上,半张小脸埋在膝盖一下,露出一双眼睛小心翼翼地看自家哥哥,半晌,他突然开口问了一句:“哥你没通告吗?”   他声音越说越小,话音一落就把整张脸埋进了膝盖,整个人莫名其妙地紧张。   杭杨等了两秒,没有回应?他又瞟了杭修途一眼,然后若无其事地把目光投回电视,反正他是没勇气再问一遍。   “没有。”低沉醇厚的声音响起,像火候恰到好处的第二泡乌龙茶,杭杨猛转过头,只见杭修途你正轻轻翻过一页,视线并未从书上挪开。   我在紧张什么?   杭杨又抱住双腿,把下半张脸埋回胳膊里,不吭声了。   “我没什么通告,现在一年只接一到两部剧,代言只留了几个国民度高的品牌,工作室的运转也交给专业人士负责,不需要事必躬行。”杭修途的声音不紧不慢,好听、清晰、抑扬顿挫恰到好处,杭杨突然想起X站上一个播放量巨高的混剪视频,名叫《这才叫台词功底》,里面杭修途的单人part就超过5分钟。   自己这位影帝哥哥真的是……哪里都是完美的。   “唔,”杭杨含含糊糊应了一声,“这么说哥比我还闲。”   “你原来的忙是有意义的吗?”杭修途的目光终于从书本上移开,直直投了过来。   杭杨:“……”   这个问题你问我……   见他不做声,杭修途收回视线:“关于规划的问题我之后会跟你细谈,现在,好好休息。”   杭杨抱着张姐刚送过来的第二杯香蕉牛奶缩起来,忙不迭地点头:“嗯。”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两杯热牛奶接连下肚,再或者电视剧太无聊,杭杨坐在沙发上,没一会儿很快就困了。他今天穿着一件毛绒绒的白睡衣,整个人一蜷,活像一只手感奇佳的奶白团子,只有一张红扑扑的小脸露在外面。   杭修途看书抬头的间隙一眼瞥见了熟睡的弟弟,他叹口气,放下书摘下眼镜站起身,超沙发走过去。   “杭杨,”他拍拍弟弟的肩膀,“这儿容易着凉,起来,回屋睡。”   杭杨睁开惺忪的睡眼,小声喊了一声“哥啊”,然后随手扯下来一只抱枕按在肚子上:“这样就不冷了。”   他头一歪,往沙发角使劲缩了缩,两秒钟之后再次睡得不省人事——大有“就算天王老子来了也不能把我502从这个沙发上揭下来”的架势。   杭修途:“……”   他刚想再喊,突然觉得这个蜷起来的奶白团子有点说不出的单薄可怜。杭修途无端端想起来自己半年前在雨夜捡到的一只小猫,它卧在草丛里那小小的背影竟和弟弟诡异地重叠起来。   杭修途皱起眉揉了揉太阳穴,取下鼻梁上的眼睛放在茶几上,空气里,似有一声细不可闻的叹息散开。   傍晚,杭杨悠悠转醒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自己房间的大床上。手里还死攥着客厅沙发上的抱枕,身上的被子盖得工工整整——一看就知道出自谁的手笔。   杭修途抱我上了楼!!!   杭杨脑子轰一下炸成了一把烟花,他“呲溜”钻进被窝里,死死咬住下唇,在被子下面翻来覆去地滚。   他突然露出乱糟糟的小脑袋,揪住被子的一角,一边揉一边自言自语地嘀咕,事到如今还是有种恍惚的不真实感:“杭修途真的是我哥了……”   只可惜他不喜欢这个弟弟。   杭杨抱着腿坐在床上,揪住一点点床单又“啪”松开,半晌,快乐又惆怅地叹了口气。 第8章   第二天一早,杭杨就被公司一通电话打醒了。   对面一上来就劈头盖脸:“杭杨,你微博我们这边怎么登不了了!”   杭杨不耐烦地打了个哈欠:“我睡醒之后忘了密码,自己改了啊。有什么问题?”   “先不说这个,说你最新的微博!”对面声音也拔高了一个度,“你怎么回事啊?那条庆祝出院的微博底下,你跟粉丝互动,怎么不跟队友互动啊!人家巴巴地第一时间送了祝福,你理都不理,像话吗?你难道不知道我们刚买了热搜宣传你们队友情谊,你这不**裸打脸吗!现在营销号可都蠢蠢欲动……”   这人说话跟机关枪一样“咚咚咚”不带歇息,杭杨慢慢从原主散乱的记忆里挖出来:这人叫王立,原来是THEone经纪人,同时他也是古盛娱乐的股东,算杭杨半个老板,由此足见公司对THEone的重视。组合解散以后三个人应该都挂在他名下,简言之,这位枪子儿哥现在是自己的经纪人。   从王立跟自己说话的内容、语气——显而易见,自己的两位前队友不知道处于什么心思,并没有告诉公司自己是杭修途的亲弟弟。   杭杨懒得听他继续打枪,直接打断:“说话精简点,你要我回复队友是吧。”   “你他妈怎么跟我说话呢!”对面嗓音直接拔高了一个调门,“算了,我懒得跟你计较,赶紧把新微博密码告诉我。”   诶,还挺横。   杭杨重新缩回温暖的被窝,把手机放拿远了点,慢悠悠说:“不,我拒绝。”   两秒钟的沉默后,杭杨手机里爆发出一声咆哮:“你有病是吗!你他妈知道公司给你们造势花了多少钱吗——”   “王哥,我在公司两年,给公司挣得不算多,2000万应该有吧,”杭杨慢悠悠打断他,“我醒来以后查过,从我出事之后,公司先是按全市最低工资标准给我打了两个月的1540块钱,然后连这点钱也不给了,直接不闻不问,也不管我死了还是活着。”   “我要真是无家可归的孤儿啊,靠着你们的这个补贴,”杭杨“啧”了一声,“估计王哥今天这通电话得打给阴间。”   “你!”王立强压怒气,但还是捕捉出杭杨这话的重点,“你……填的资料是假的?你不是孤儿!你一个偶像怎么敢搞身份造假!”   杭杨当然不可能现在跟他透底,他只笑笑:“我觉得这些小事已经不重要了。”   一段诡异的沉默后,王立紧绷绷的声音从电话那头传过来:“你什么意思?”   “我想说啊,今天我回去公司一趟,我们把以前的事、现在的事,都好好梳理梳理,解决掉。”杭杨的的声音一直有少年的清亮,因为躺在床上,有时刚睡醒,带了点鼻音,听起来软绵绵的,跟棉花糖一样,但是听得电话另一侧的王立背后嗖嗖得发凉。   “在此之前,别来烦我。”   “你他妈犯什么——”   杭杨“啪”挂了电话。   杭杨悠哉悠哉睡了个回笼觉,半晌午的时候,才顶着鸡窝头掀开被窝从床上坐起来。   记忆渐渐回笼,杭杨花了十来分钟才慢慢明白过来……我刚刚是不是疯狂口嗨?还没跟杭修途商量就跟公司拍桌子叫嚣要解约?!   杭杨整个人一个哆嗦,彻底清醒了,当场踩着拖鞋噼里啪啦冲到杭修途门口,他敲敲门,小心翼翼开口问:“那个,哥,你在吗?”   低沉的声音从门内传出:“直接推,门没锁。”   杭杨不自觉咽了咽口水,时隔多年,他居然又体会到在老师办公室门前徘徊的痛苦。他按住门把手,深呼吸,然后尽可能轻手轻脚地打开房门,垫着脚进了屋。   杭修途正坐在复古的实木书桌后面,手里拿着一本装订好的册子,似乎是……剧本?   杭杨低着头走到他面前,两只手有点无措地绞在一起:“哥。”   他这才意识到自己衣衫不整的懒散样子同这个房间有多格格不入,杭杨攥住领子往上小心提了提,尽量挡住自己露出来的锁骨。   杭修途放下手里的东西,双手交握,沉静的目光投向杭杨:“说话,什么事?”   “哥,我跟公司说下午去解约,你能、能找个法务跟我一起去吗……”他越说声音越小,到后面连蚊子声大都没有。   “抬头。”   杭杨哆嗦了一下,犹豫着抬起头。   “下午?”杭修途手指在桌面上轻轻点了点,“为什么提前不跟我商量?”   “公司刚刚给我打电话……”   “那为什么做不到考虑周全,”杭修途表情没什么起伏,甚至语调也没多大波动,但听得杭杨一张小脸越来越苍白,“你是准备去之后撂下一句狠话就走人吗?还是你觉得法务拟解约合同很快,分分钟就能解决?还是说你准备把主动权交到对方手上?”   “我,”杭杨头又不自觉低了下去,他恨不得给大清早的自己两巴掌,杭修途审视的目光让他难堪,甚至痛苦,“对不起,哥,我当时脑子一热……”   杭修途没再说什么,甚至没再看他,他拿起手机拨通电话:“喂,李毅是吧。我昨天中午通知你们的事……对,加快进度……通知法务部今天下午三点半前把初版解约合同拟出来……加班费双倍……好,辛苦。”   他挂断电话后又匆匆播出下一通,中间的空隙时间对杭杨摆摆手:“这事我知道了,你回去吧。这些事情我来处理,下午叫你的时候跟我一起走。”   “哥。”杭杨咬着下唇,“对不起,我考虑不周,要不我跟公司说推迟时间——”   “没必要,”杭修途淡淡打断他,“时间紧对小公司而言更不利,我们不必示弱。”   他利落地打开手边的电脑:“告诉张姐把我的午饭送上来,你去吧。”   杭杨点点头,捏手捏脚离开了房间,轻轻带上了门。   中午,餐桌上只有杭杨和杭夫人两个人。   杭夫人应该早就习惯了家人随时加班,听说儿子在房间处理工作,只淡淡点点头,招呼杭杨:“小杨,你还在恢复阶段,多吃点。”   杭杨虽然全无胃口,但也不得不吊起精神多吃些。   杭夫人眼光多毒呀,轻轻一挑眉:“心情不好?出什么事了?”   杭杨一愣,没几个回合,就被老妈轻描淡写套了个一干二净。   听完事情经过,杭夫人轻笑了一声,给杭杨盛了一碗汤:“来,多喝点。”   “妈……”杭杨看向她,有点忐忑。   “多大点事,”杭夫人云淡风轻,“他要是连这都处理不好,晚上就大可不必踏入家门了。”   嘶——   杭杨鸡皮疙瘩起了一背:比起饱受父母期待天之骄子,还是当个活在溺爱中的庸才快乐。   “我不是担心这个。”杭杨迅速调整好表情,冲妈妈微笑了一下,他声音轻下来,“我知道的,哥很厉害。”   他当然不担心合同,也不担心原主那个垃圾小公司。   只是杭修途冷漠的眼神落在自己身上时,杭杨有点说不出地难过。   作者有话要说:   杭修途你态度好点!(摇晃)   小心以后后悔 第9章   估计是刚苏醒没多久,精神状态还没养好,从家到公司短短40多分钟的路程,杭杨就在后座上昏昏沉沉。   杭修途把车停进地下停车场,回头瞥了半睡半醒的杭杨一眼,眉头一点点锁起来:“到了。”   “哥,到了是吗?”杭杨揉着发红的眼睛,声音含含糊糊,像是带着点呜咽。他有些慌张地打开不自觉蜷成一团的身体,在后座上端端正正坐好。或许是因为睡意未褪的缘故,整个人看起来非常的……柔软,像一个刚坠地没多久的哺乳动物幼崽。   “打起精神,”杭修途声音低下去,“你要这副样子去跟自己的老东家谈判吗?”   杭杨愣了一下,有点无措地整理衣服,但看起来更慌张可怜了:“哥,对不起——”   “算了。”杭修途面无表情地回过头,拉起手刹下了车。   他打开后侧的车门:“我要去和秦律做最后的确认,你调整好状态,自己先上去随便聊聊吧,我们随后就到。”   “好,哥辛苦了!你慢……”   杭修途冲杭杨点点头就匆匆走了。   “……慢走。”杭杨愣愣看着杭修途离开的背影,手还尴尬地悬在半空。   杭修途。   俊美、富有、家世一流、学历极高、在本职工作方面实力强劲;身为国民度非常高的全民偶像,为人却极其低调,不喜欢排场,别说随行保镖,他甚至没有专人司机;除此之外,他严于律己甚至到苛刻的地步,喜爱读书和自我充实……   这是一个——除了沉默寡言之外堪称完美的男人,甚至“沉默”这个特质也诡异地融入了他独有的魅力,令人不由自主地盯着他,目不转睛。   ——但又望而却步。   杭杨讪讪收回手,原本的好心情有点儿不自主地低落了下去。   他摇摇头,把负面情绪全打包在一起丢出去,打理好心情后下了车。   古盛只是家中小型娱乐公司,在这栋写字楼上只占两层。   这家公司虽说以办选秀节目闻名,旗下坐拥了大批唱跳选秀出道的偶像,但说实话,现今的娱乐圈提供给这些年轻人的舞台太少太少了……他们出道的时候,在舞台上挥洒汗水,高唱梦想,但大部分人自己都是懵懂的,既不知道未来通向哪里,也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他们当中的绝大部分演艺生涯最高光就是出道那场选秀本身。   公司既没有足够的资源,时代也没有给他们足够的生存空间,等选秀一结束,他们糊得比消散的烟花还快。   THEone曾经是这些朝气蓬勃的年轻人中很幸运的,但随着杭杨的意外,这份不容易的“幸运”也随之碎得干干净净,自己的两个年轻人走上了无数前辈的老路:没有实力、没有舞台,听从公司安排去演低成本偶像剧,靠着稀松二五眼的演技圈一波块钱,等更年轻更好看的爱豆出道,再干干脆脆地糊掉。   杭杨前一世其实认识古盛的大老板,也认识原主那位姓王的经纪人。说到底娱乐圈是个“圈”,上一世自己曾在他们家劣质的自制偶像剧里演恶毒男配。   挣钱嘛!不磕碜。   至于那部剧力捧的男主角……   “杭杨!”一只手突然紧紧拽住杭杨的手腕,痛得他整个人麻了半边身体,差点儿喊出来。   杭杨咬牙切齿抬起头,想看看这是哪家的疯狗忘了栓链子,谁知一抬头,整个人愣住了。真的是想曹操曹操到,这就是那部劣质偶像剧力捧的男主——肖哲烨。   世界真的是个微妙的圆,戏剧性的场面太多,以至于杭杨时常怀疑老天爷是不是在玩自己。   他深吸一口气,半是迷茫半是警惕地看向肖哲烨:“不好意思,我们认识吗?”   肖哲烨看到他抬起的脸,浑身一震,像是从一场梦里突然惊醒,慌张松开了杭杨的手。   他张开嘴,半天才从嗓子里挤出几个喑哑的音节:“对不起,我认错人了……”   一个看起来不过三十来岁的精干女性从后面匆匆赶过来“哲烨!你怎么回——”   目光落在杭杨脸上的一刹那,女人的眼神一紧,声音也冷下来,把不欢迎的态度表露得明明白白:“你在这儿做什么。”   “不好意思,”杭杨揉揉手腕,“出车祸以后脑子一直不太好使,忘了王哥办公室在哪,麻烦您指下?”   女人冷着脸往指向走廊尽头:“最里面,右手侧。”   “多谢。”杭杨也不介意她态度,笑着点点头,转身走了。   身后,肖哲烨还看着他背影出神。   “诶,哲烨!看什么呢?”女人拍拍肖哲烨的胳膊,声音里满是不屑,“那小孩儿跟公司有纠纷,据说啊,今天上午跟王哥大吵一架,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吞的熊心豹子胆。”   肖哲烨喃喃自语,声音越说越小:“我总觉得他看着像一个故人……”   “你说什么?”   “没什么,”肖哲烨整理了一下衣领,迅速抛下刚刚的失态,“我们走。”   *   杭杨进王立办公室的时候,刘函和简星正坐在里面,见杭杨进了门,两人同时低下头,跟锯了嘴的葫芦一样一言不发。   但王立完全没察觉到两人的异样。一见杭杨推门进来,他桌子“砰”一拍,一对比眼睛存在感还强的大黑眉竖起,当场来了个下马威:“杭杨,你他妈早上发什么疯!现在、立刻!给我一个解释,不然就收拾东西给老子滚蛋!”   旁边,刘函和简星齐刷刷捂住脸。   王立又是“砰”一巴掌甩桌子上,这是不是冲杭杨,是冲刘函跟简星:“你俩犯什么神经病?屁用没有还在这儿神神道道!都他妈滚出去!”   这俩人简直求之不得,“噌噌”一个比一个起来得快,忙不迭地奔门口去了,看得王立一脸莫名其妙,看着俩人的背影嘀嘀咕咕:“什么东西……”   杭杨微微挑了挑眉: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心态,这两人并没有把杭修途跟自己的关系告诉王立。   他面不改色看王立,不卑不亢:“就是电话里的意思,王哥,咱们好聚好散吧。”   “好聚好散,好聚好散?”王立重复了一遍,看杭杨的眼神像在看一个神经病,调门越来越高,路过办公室的人都忍不住往门里瞟,“杭杨,车祸是不是把你脑子给撞坏了?你他妈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睁大眼睛好好看看你自己签的合同怎么写的!”王立从桌子里抽出合同往桌子上一摔,嚣张得很,“违约金500万!500万!钱呢?拿出来啊?”   杭杨嘴角微微抽搐:“……王哥,如果我没记错,应该是公司先违了约。”   他大步走过去,翻开合同:“‘合同期限内,甲方需保障乙方最低限度生活所需薪资’,王哥,咱们10年的约,我躺着的半年里还在这10年内吧?怎么,我可一个子都没没从公司手里拿到?”   王立眼神颤了颤,应该是惊讶面前这个绣花草包怎么躺了半年突然变机灵了,但他迅速定下神,浑身上下**裸写着四个大字——“有恃无恐”。   王立嚣张地仰起头拿鼻孔看人:“就算是公司先违约又怎样?”   杭杨眉心微微一动,没接话。   只见王立端起茶杯轻轻抿了一口,慢悠悠地说:“有本事你告啊?”   “你只管告嘛,你一个小个体和天娱对着打擂,不错,有骨气,”王立笑得让人想一口啐他脸上,“但压根不用等诉讼结果,光是打官司的过程就能拖死你这么个无依无靠的小孩儿。”   无、依、无、靠——要是刘函和简星还坐在这儿,估计得把嘴里的水喷出来。   “再说,你高中一毕业就出道了,你会什么啊?啊?没学历没文化,出了娱乐圈你屁都不是!”王立冷笑一声。   咆哮了半天,王立清清嗓子:“在床上躺了半年,以前的积蓄也花的差不多了吧?”   看样子他终于打完了棒子,决定“大发慈悲”施舍杭杨一个糖枣。王立声音柔和下来,跟哄小孩儿一样:“杭杨啊,你已经这么大了,理智点,何必跟公司置气呢?最后吃亏的还是你自己呀。”   “知道咱们公司新捧出来的肖哲烨吗?”王立循循善诱,“最近红得很,微博粉丝都已经破千万了!我跟你说啊,咱们公司造星能力已经系统化了,就凭你的硬件条件,你王哥打包票,将来你一定比肖哲烨火!”   一言不发许久的杭杨终于抬起头,他嘴角微微上勾,冲王立露出了一个经典的皮笑肉不笑。 第10章   就这么个纤瘦漂亮的少年,就在那儿静静站着,居然让人莫名想到伫立海上的磐石,也不知道打哪来的底气。   不知道为什么,王立突然有点慌,但他必须得强镇住场子,于是越发地趾高气扬:“这么看着我干什么,哑巴了?”   杭杨终于出声,声音平淡温和,嘴角还挂着点和煦的笑意:“您何必把话说这么绝呢?”   “我把话说绝?”王立浮夸地摊开双手,“我说的哪句不是事实?我这是教你认清现实!杭杨,算我拜托,你小子清醒点好吗?”   他话音还没落,一个磁性醇厚的声音从门外传来:“我觉得他很清醒。”   王立正被杭杨平静甚至于平淡的眼神看得发毛,听到不知道从哪传来的风凉话,下意识就破口大骂:“你他妈算什么勾八东西……”   他高亢的嗓音在看到杭修途那张俊逸的脸出现在办公室门口的时候骤然下降,然后调门打着旋落了地。   “那那那个?您您您……是?”王立脑子瞬间陷入一种微妙的混乱状态,杭修途这个人此时此刻出现在此处实在有种扭曲的不真实感!   导致他此时此刻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杭修途?!那可是杭修途诶!杭修途怎么可能在这儿!   大腹便便的董事长黄涛刻意地拖着调子粗重咳了几声,挺着肥硕的肚子进了房间,尽管使劲压抑着,但还能看出他脸色相当不好看。他冲杭修途热情假笑了一下,然后转向王立:“这位,杭修途杭老师,我们小杨的亲哥哥。”   他还特地在“亲”字上加了重音。   王立脑子“嗡”一下,什么都听不到了。   事实证明,杭修途的准备不仅算不上“不足”,甚至过于充裕了。   在“杭修途”这块闪亮亮的招牌亮出来的一刹那,王立脑子就懵了一半;再等杭修途手下3名律师代表西装革履走进办公室,王立脑子瞬间全懵了。   ——事实证明纸老虎一沾水真的会回缩,平日里威风凛凛的“王哥”像只被放了气的球,整个人一脸懵逼,老是慌慌张张老往黄董的方向瞟,根本不敢直视杭修途。瞧着还怪可怜见的。   名叫李毅的律师先一步上前,冲王立露出一个充满“善意”的笑:“听黄董介绍,您负责小杨这块工作?”   王立:“嗯……”   “王哥,早闻大名,认识你非常荣幸。”李毅热情伸出手,把“笑面狐狸、八面玲珑”八个字演绎到了极致,“我叫李毅。”   王立:“嗯……”   “看样子贵公司和小杨之间存在些小小的误会,我们可能需要花点时间略作沟通。”他慢悠悠走到王立面前,脸上的微笑温润随和,“没关系,我们不急,慢慢讲。”   十五分钟后——   李律笑着松了松领带:“很高兴贵公司代表的理解能力如此出众,我们双方居然如此迅速地达成了一致。”   他食指随意在杭杨的旧合同上点了点。这男人容貌并不出众,但笑起来的时候,一双微微上吊的狐狸眼格外惹人注目,实在是一副天生精明的长相。   李毅笑容可掬,根本看不出来是在阴阳怪气还是发自内心:“我简单总结一下。”   王立:“嗯……”   “第一,贵公司违约在先;第二,贵公司在杭杨刚成年涉世未深的情况下,未告知监护人就诱使其签订明显于己方不利的合同,致使双方的权利和义务明显违反等价有偿原则。我方认为,该合同可认定为显失公平。”   这其实纯属胡说八道,“杭杨”确实蠢,但杭家什么家庭?杭夫人何许人也?怎么可能由着自己儿子在外面瞎签合同?!两年前,原主这边抬笔的时候,同原件一模一样的合同就完完整整摆上了杭夫人的办公桌。但是她没未阻拦,只是默然看着。   原因很简单,杭夫人正希望自己儿子被狠坑一把,然后幡然悔悟回到“正道”……谁知道这小孩儿脑子不灵光,脾气却是一等一的倔,硬在外面死扛了两年,最后连命都搭了进去。   王立脑子里那根摇摇欲坠的弦在这一大长段之后“啪”一下全崩了,他颤巍巍抬起头看向李毅,脸上弥漫着一种濒临崩溃的迷茫:“……嗯?”   李律声音里带着笑,不仅不咄咄逼人,甚至谈得上“温柔”:“考虑到我方孩子的精神损失和被贵公司耽误的宝贵青春,我们可能不得不索取一点小小的赔偿。”   他微笑着偏过头,冲黄董和王立稍稍致意:“小赵。”   另一名律师拿着两份文件夹上前,将拟好的文件递给两位,优雅躬了躬身,随即沉默地退到门边。   黄涛抖着手翻开文件夹,脸色本来就难看的脸慢慢涨成了一个饱满的猪肝,他举起文件“啪啪”猛拍了拍,额角隐隐有青筋浮现:“1024万赔偿……贵司是不是太过分了!”   “这是我方粗估杭杨两年间为贵司带来的净利润,加上一点点精神损失,综合类似民事纠纷判例得到的数字。我方认为已经相当合理公道了,您要还是有意见,也没多大问题,我们再协商嘛。”李涛笑着摆摆手,态度仍旧随和,像一团打不着的棉花、抓不住的泥鳅,任人恨得牙痒就是拿他没办法。   黄涛砰一拍桌子,噌站起身,两颊上的肥肉气得直颤:“你!”   他冲还呆滞在位置上的王立咆哮:“我们又不是没有律师!你,你他妈愣着看猴戏呢?!赶紧联系啊,把那群吃干饭的都他妈给我找来!”   王立是不是在看猴戏不知道,但杭杨察觉到:这位李涛李律师就是把面前这俩人当成跳脚的猴儿在看,眼神带着不易察觉的戏谑。   终于,一直沉默的大boss杭修途突然轻轻抬手示意,原本剑拔弩张的氛围像是被突然泼了盆冷水,双方的气焰瞬间熄了火。   李涛立即低下头,刚刚看猴戏的劲头一扫而光,整个人毕恭毕敬:“杭先生。”   杭修途看向黄涛,轻描淡写:“黄董,当然可以谈,毕竟我们都不希望走到诉讼这一步对吧。”   黄涛额头上、背上冷汗一阵阵地往外渗:妈的,这小白脸是在**裸地威胁他们。   正如刚刚王立恫吓杭杨:一个小小的普通艺人在公司的资本面前,就算占理也不敢闹上法庭,公司只要略用点手段,整个诉讼过程走下来拖都能把他拖死——而小公司在资本雄厚的大公司面前更是同理。   这一次,道理通用,可惜双方的立场完全对调了。   王立咬着牙看向站在杭修途身边的杭杨,恨得牙根痒痒,偏偏大点气都不敢出,憋得肺都快气炸了。   杭修途拍拍李涛,冲黄涛和王立点点头:“李律将代表我司参与双方的协商,两位有事要谈尽管找他。”   李涛顺势笑眯眯递上自己的名片。   黄涛和王立:“……”   这俩鼻子都快气歪了,也只能咬着牙接下。   “那么,”杭修途微微勾起嘴角,“我和弟弟还有些家事,暂时失陪,告辞。”   *   杭杨一路亦步亦趋跟着杭修途,时不时抬头偷瞄杭修途一眼,要是杭修途稍稍偏过头、或者脚步有停顿,杭杨就猛把头低下去。   跟做贼一样。   两人一路沉默着走到地下车库的停车点,杭杨刚要乖乖拉开车门,谁知被一只修长的手突然按住。   杭杨倒抽一口凉气,颤巍巍抬起头,被迫和杭修途对视。   “你怕我。”杭修途一手撑着车门,紧绷的袖子微微勾勒出小臂上漂亮的肌肉,轻轻松松把身材玲珑的弟弟箍在高大修长的身体下。   他微微伏下身,温热的气息轻轻拍打在杭杨耳后的肌肤上,激得他身体酥酥麻麻地抖:“你怕我,但又总这么看我。我想知道我的弟弟一觉醒来怎么不仅变机灵了,心思还细腻复杂了这么多,我都看不明白了。”   杭杨被他陈酒一样的嗓音灌得有点晕乎,他后背不自主地紧紧贴住车门,在两人气息交织的狭小空间里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知道软乎乎地喊:“哥……”   好在那双漂亮到令人害怕的淡棕色眼睛没盯太久,过了一会儿,杭修途突然松开手,把杭杨从铺天盖地的压迫感中解放了出去。   他拉开后座车门,想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看向杭杨:“上车。”   车已经驶出车库,在大路上跑了好一会儿,杭杨腿还软着。   杭杨突然发现,自己每每在杭修途面前说话,总像只被修剪了爪子的猫,只能小心翼翼把自己团起来,不是带着点害怕、就是带着点委屈。他双手用力按在膝盖上,等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嘟嘟囔囔说出了口:“哥总欺负我。” 第11章   大概杭杨自己都没察觉到,他这句怂到软绵绵的抱怨有多像撒娇。   杭修途微微挑起眉,他抬起自己形状完美的下颌:“嗯?”   杭杨这才发觉自己都胡说八道了什么,像个刚松开的压紧弹簧,“噌”坐直了。   他第一反应是跑,但身处私家车狭小密闭的空间里,外面,路两旁的绿化带飞速后移——   杭杨僵硬地把目光从车窗上挪下来,头皮麻了八分,半晌才哭丧着脸憋出来话:“哥我错了。”   正巧遇到一个红灯,杭修途踩了刹车,杭杨一看他的侧脸正微微往后转,下意识把刚抬起来的头猛低下头,使劲咬住下唇。   两人视线恰好错过。   半晌,杭杨慢慢抬起头,但杭修途早就转了回去,声音一如既往的冷淡:“给黎叔打电话,告诉他可以开始准备晚餐了。”   “……哦。”杭杨攥紧了手机,一颗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但却多了中说不上来的滋味,反倒更让他不舒服了。   *   杭杨再听到和古盛有关的消息时,手里的心爱的猫猫招手杯一个没拿稳,差点砸了。   ——古盛没了。   更准确地说……是被杭修途收购了。   身为当事人的亲弟弟,杭杨是从热搜上知道消息的——可能比广大网民还滞后一点。   他捧着手机匆匆敲响了杭修途的房门。   “哥。”杭杨背着手站在门口。   “说话。”杭修途仍旧手不释卷,修长的右手虚虚握着一只水笔,看样子有随时标注的习惯。   杭杨手背在身后,紧紧攥着手机:“哥,你收购古盛是因为……”   他说不上来自己想问什么:划算吗?价格公道吗?然后……是因为我吗?   “古盛手里有我中意的苗子和ip,趁着这次机会一并拿下了,利益最大化而已。”杭修途头也不抬,目光还停驻在手里的书上。   杭杨:“……”   杭修途撩起眼皮轻瞥了他一眼:“还有事?”   “没、有。”杭杨不自主地咬住下唇,又在意识到之后迅速松开。   “嗯。”杭修途重新垂下眼睛,窗外的阳光照在他修长浓密的眼睫上,在眼睑处映出一圈优美的剪影,整个人漂亮得像一幅壁画。   所以?我该走了?   杭杨慢吞吞退了半步,心里那种说不上来的感觉又泛上来了,谈不上难受,但总归不舒服。   就像是,小时候在枫树下蹲了许久,还是没等到专属自己的那片完美枫叶落到脚边,只好怀揣着一点点隐秘的遗憾回家吃饭。   杭杨低着头转过身,正要拉开门。   “对了,”杭修途的声音从背后响起,“这两天你好好准备一下。我帮你请了老师,下周一开始上表演课,一对一教学。”   杭杨迅速回头,人还有点懵:“上、课?”   杭修途眉尖微微动了动:“不想?”   “不不不,”杭杨使劲摆手,“只是有点突然……”   杭修途也不多说什么,话精简得可怕:“在此之前,这周日晚,去见见你的经纪人。”   “我的……经纪人?”杭杨越发得懵。   “嗯,”杭修途就淡淡看着他,“蓝新荣。听说过吗?”   蓝新荣!   杭杨眼睛微微瞪大。   当然听说过,怎么可能没听说过?!   这位姓氏生僻的经纪人也是圈子里一个传奇,在杭修途还名不见经传的新人时期,这位“蓝新荣”就已经是他的经济人了。当年杭修途刚跟家里闹掰——离净身出户只有一步之遥那种,别说指望杭家给钱给资源,能放杭修途四肢健全走出家门已经是莫大恩赐了。   两个年轻人处境异常相似,简单说就是——一无所有。   结果,这两人硬是死扛着相互扶持,一路从默默无闻中生闯出一条血路,硬生生靠自己拼出现在的地位。可以说蓝新荣是杭修途手上最王牌的经纪人,但更是不可比拟的合作伙伴和当之无愧的患难兄弟。   他把自己交到这样的经纪人手里……   “听、听说过。”杭杨紧张得眼皮都有点抖。   杭修途冷淡地点点头:“嗯,别的没事了,你回去吧。”   等杭杨低着头离开后,杭夫人从巨大的装饰架背后走出来,声音里带着点薄愠:“修途,你一定要用这样的态度跟你弟弟说话吗!”   杭修途微微皱起眉,看向母亲:“我似乎一直是这个态度,有什么问题吗?”   杭夫人手按住太阳穴,叹了口气:“我希望你能尝试着喜欢小杨。”   她顿了顿,突然摆摆手:“算了,当我没说。”   杭夫人慢慢朝门口走,精致妍丽的面容罕见地露出了疲态,这才能看出点岁月的留痕。她打开门,最后留下了一声叹息一样的低语:“总归,都是我的错。”   周日,杭修途按计划带杭杨去见蓝新荣,两人全副武装之后出了门。   巧了,三人在酒店地下的停车场遇上了。   在杭修途开口介绍之前,男人就挥着手大步流星迎上来,他皮肤不白,长相在杭家兄弟面前谈不上两眼,但也算得上周正,最惹人注目的是他那双眼睛,非常有神,里面的笑意比今天的日头还亮:“哎呦!杭修途!旁边这位,杭杨对吧!”   他大大方方冲杭杨伸出手:“我叫蓝新荣,要是你不嫌弃,以后就是你的经纪人啦。”   又是一个自己前世无论如何都接触不到的大佬,杭杨不受控地开始紧张,他腼腆笑笑,强作镇定伸出手:“蓝……”   蓝新荣像是会读心术,爽朗一笑:“我跟你哥差不多大,叫蓝哥吧!”   “蓝哥,”只需要一个动作和几句话,杭杨感觉自己对面前刚认识不超过5分钟的男人已经充满了好感,“以后还请多指教。”   三人直接从地下坐电梯上了五楼,径直往包间走。一路上偶尔有服务员把好奇或是兴奋的目光投过来,但好在没人真敢上前问。   蓝新荣把包间的门一关,舒了口气,对杭修途笑着骂:“我最烦跟你小子出来吃饭,提心吊胆的,就怕被认出来当猴围观。”   杭杨眉毛一抖:他第一次听人用这种语气跟杭修途说话!   杭修途看起来并不在意,只慢条斯理摘下墨镜和裹住脸的围巾,整理着领子和袖口,没搭理他。   蓝新荣“啧”了一声,走到杭杨面前,带着灿烂的笑微微弯下腰和他对视:“小杨,有什么想吃的?别心疼钱,使劲点,我请客你哥结账。”   杭杨脸瞬间红了,连退了两步,伸出手一个劲地晃:“没没没事,您不用太管我,我不挑食的。”   “哈哈哈,”蓝新荣笑声爽朗,他抬起手,并起食指和中指冲杭修途一点,“你这种垃圾性格居然有这么可爱的弟弟?!怎么生出来的?这不是逼我质疑达尔文他老人家的权威嘛!”   杭修途微微挑起眉,在餐桌上“咚咚”敲了两下:“坐下,吃饭。”   蓝新荣又“啧”了一声,迫于杭修途的淫威,还是乖乖在位置上坐好。   他确实是个让人很舒服的人,杭杨一开始还频频喝饮料来掩饰紧张,不一会儿就跟蓝新荣有说有笑起来。   中途,喝了太多饮料的杭杨红着脸起身去了趟厕所。   蓝新荣笑眯眯盯着他纤瘦的背影消失在门口,才转过头冲杭修途浮夸地叹了口气。   “你弟跟你不亲啊,”蓝新荣啧啧摇摇头,“他虽然跟你坐一边,但是你自己留意到没有,他一直下意识地避开你,连衣物的摩擦都尽可能避免。”   “这孩子怕你啊。”蓝新荣又啧了一声,头伸长了些,同杭修途凑近了点,“你把人家怎么了?”   杭修途淡淡瞥了他一眼,话都懒得答,继续慢条斯理吃自己的。   “得,当我没问。就你这性格,狗都嫌。”蓝新荣撇着嘴摇摇头。   他话音刚落,上菜的服务员红着脸进了屋,小心翼翼把手里的菜放在餐桌转盘上,像是手里捧着的是什么传国玉玺。半晌,这小姑娘像是终于做足了心理建设,扭扭捏捏走到杭修途面前:“杭、杭老师,您能给我签个名吗?”   蓝新荣:“……”   这位服务员出门的时候,因为太激动差点撞门上。   蓝新荣看看杭修途那张完美的脸,冲空气翻了个巨大的白眼。他清清嗓子:“听小杨刚说的,你打算让他先上一段时间的表演课?”   “嗯。”   蓝新荣往前探探身体:“请的谁?”   “文老师。”   “我靠!”蓝新荣一拍桌子,“你够可以啊,你对你弟还是挺下本钱啊!得,我也不用操心了,就凭你手里的钱跟资源,猪也能火起来。”   见杭杨眉心慢慢皱起来,蓝新荣赶紧摆手:“诶诶,我胡说的啊!来谈正经的,你给我讲讲。”   他两手交握放在胸前:“你们到底什么打算,流量路线?火起来就行?还是说……”   “别问我。”杭修途打断他,“当着杭杨的面,你亲口去问。”   蓝新荣的眉毛一点点挑起来,他手腕一动,晃了晃手里的高脚杯:“有点意思。”   杭杨进门的时候整个人一怔,似乎房间里的氛围有了什么微妙的变化。   他身体瞬间紧绷,有点僵硬地朝位置上走。   “杭杨。”   “是!”杭杨“噌”一下站起身,吓了蓝新荣一跳。   “别别别,”蓝新荣赶紧起身把他按下去,“别这么紧张。你看你之前一直做男团对吧,从来没演过戏,其实哥就是想问你啊……”   他声音低下去:“你是觉得影视面对的受众群体更广?”   这真是把“你是不是就是想红”说得相当委婉了。   杭杨转过身,奇怪的是,刚刚还有点羞涩紧张的人像是突然变了,一直微微下垂的眼睛抬了起来,说不出的明亮动人:“不是的,蓝哥。”   “啊……嗯。”蓝新荣嘴角不自觉地勾起。   杭杨眉眼弯起来:“我想好好演戏,我真心要当演员。”   蓝新荣像是觉得颇为有趣,嘴角的笑意越来越浓:“所以?说得太泛泛了,再具体点。”   杭杨白皙的脸上迅速染上了一层淡淡的红霞:“我、我就想从系统课程入手,从配角一点点演起……”   “不不不,说目标,再具体一点。”   “那、那就是希望10年以后能有两部代表作……”   “放开了说,说真心话!”   杭杨被他步步紧逼,脑子几乎乱成了一团,晕晕乎乎就说出了心里话——   “我想成为不逊色于杭修途的演员。”   想成为可以被杭修途正视的演员,想成为足以与杭修途并肩站在一起的演员,想成为不逊色于杭修途的演员。   全场一下子安静下来——   杭杨瞬间清醒过来,这才意识到自己刚刚胡说八道了什么:一个从没演过戏的菜鸡居然妄想比肩杭修途?简直滑天下之大稽!   他的脸红得滴血:完了,杭修途要更讨厌他了,除了“不学无术”“恋爱脑”“娇生惯养”这些原主带来的恶劣印象,现在又得加上一个“不自量力”。   杭杨死死把头埋下去,根本不敢看杭修途的表情。   突然,一声清亮的口哨突然划破了寂静。蓝新荣带着笑意的声音响起:“怎么样修途,你弟弟可这么说了,你怎么说?” 第12章   确实,杭修途一向不怎么看得上自己那个娇生惯养、恶习众多的弟弟。但他会尽到兄长的义务,做好自己该做的事,仅此而已。   但最近,弟弟身上仿佛发生了什么说不说的微妙变化。就比如此时此刻,他坐在位置上,红着脸,眉眼弯弯:“我想成为不逊色于杭修途的演员。”   那副纤瘦单薄的身体的骤然显露出一种温暖强韧的力量——那是杭修途从没见过的,他整个人仿佛带着光,好看得无以复加,让人根本挪不开眼。   一瞬间,杭修途不得不承认,自己微微看愣了。   还是损友轻浮的口哨让他回了神,随后蓝新荣玩味的声音响起:“怎么样修途,你弟弟可这么说了,你怎么说?”   “我拭目以待。”   杭杨抬头的时候,正看见淡淡的笑意从杭修途脸上一闪即逝。   他一愣,心里鼓声大作:杭修途笑了!他真的笑了吗?是我看错了吗?他是嘲笑我吗?还是说……   后面轰隆隆挪动凳子的声音突然打断了杭杨的胡思乱想。   一只手搭在杭杨的肩膀上,他头一仰,正对上蓝新荣笑眯眯的脸:“你会的。”   蓝新荣冲杭杨伸出手,这一次真挚而诚恳,并非客套:“蓝新荣,你的经纪人,今后请多指教。”   杭杨的心砰砰跳起来,他郑重握住了面前的那只手:“杭杨,请多指教。”   *   第二天一早,蓝新荣早早接了杭杨出发:“今天头一次,蓝哥带你去,回头我把定位发你,以后让你家司机送就行。”   “对了,”蓝新荣手往方向盘山一搭,很随意地问了句,“你哥跟你大概说过吧,待会儿咱们要见的老师。”   杭杨:“……”   蓝新荣很刻意地咳了一声:“文渊,文老师。”   他顿了一下,继续流畅讲下去:“文老师演戏不多,你没听说过他也正常,但他的学生你绝对听过。”   “早一点的,祝睿诚、谢元良;稍微年纪轻一点的,段轩……都是他一手教出来的。”   杭杨眼睛不自主地瞪大,一声“啊!”脱口而出。   这些都是口碑实绩双丰收的实力演员,而且国民度极高,杭杨怎么也想不到这群人居然拥有同一个老师?!   “你也别紧张,待会儿自然交流就行。至于能不能长久跟文老师学下去,这个咱也不强求,就随缘。”   应该是怕杭杨紧张,蓝新荣语气悠哉,又随口把话题引到了别处:“诶对,咱们待会儿要去的培训中心你哥跟你提过吧?”   杭杨:“……”   场面再此陷入略显尴尬的沉默。蓝新荣嘴角的一点笑意慢慢尬住,微微抽了一下。他一只手捂住半张脸,往下抹了一把,用算不上小的声音骂了一句:“杭修途这个傻逼。”   杭杨:“……”   “没事啊,蓝哥给你慢慢讲。”蓝新荣语气瞬间恢复轻松,“‘菲尼克斯’这个娱乐公司知道吧?”   “嗯。”杭杨点点头。   “这个小基地是‘菲尼克斯’下属的培训中心,你哥手里有菲尼克斯三分之二的股份。这小基地的师资都是从各大电影学院戏剧学院重金聘过来的名师,大部分只一期一期地聘,取决于近期的学员和公司规划,所以老师流动性比较强。”   “这地方基本不对外招生,来培训的多多少少都有点门路,要么家里牛逼,要么公司牛逼,要么自己牛逼。你懂得,这类人多多少少都沾点毛病——眼睛长在头顶上,不爱拿正眼看人。不过吧,你是1v1教学,大概率不会跟别的学员对上,”蓝新荣咧嘴笑起来,满脸都是专属关系户的嚣张拽劲,“但要是真要有不长眼的惹你,你也别怕,直接怼他丫的。反正你记得啊,就算是这群‘二代’里面,你也是背景最‘二代’的那个。真有人把你惹毛了,我把你哥押过来给你撑腰!”   还你把我哥押过来,你不被我哥吊起来锤就不错了。   杭杨一边腹诽,一边忍不住笑出声:“记住了记住了,蓝哥,好好开你的车吧。”   “嘿你小子……”   两人一边说正事,一边漫天打岔。一路下来,杭杨在蓝新荣面前倒是活泼了不少。   车停在城郊一栋精巧的小楼外,杭杨紧跟着蓝新荣进了门。   来来往往的人一见蓝新荣,大都赶紧堆出笑热情迎上来,一声声“蓝哥好!”“蓝哥辛苦!”不绝于耳。   蓝新荣一扫在杭家兄弟面前不着调的样子,浑然天成地端出一副专属成功人士的架子,一路上见到人只微微颔首,能不说话绝不开金口,简直把“装逼”两个字顶在脑门上。   别的不说,气质确实拿捏住了。   杭杨仗着蓝新荣的势,顶着一道道窥探或揣测的目光,昂首阔步穿过走廊,最后停在尽头的一间教室门口。   蓝新荣拽得二五八万的神态突然有了点变化,他伸出手,在门上均匀敲了三声:“文老师,您在吗?我小蓝”   杭杨这才突然感觉到紧张,微微咽了咽口水。   一个声音透过门板传出,听得出门里的人已经上了年纪:“请进。”   蓝新荣打开门,一手放在杭杨背后,稍稍往前一推。   “文老师,这是修途跟您说过的,杭杨。”   杭杨双手不自觉地攥紧,他慢慢抬起头,入眼的是一张并不打眼的脸:男人鬓角已经花白,脸上不少细纹——岁月的痕迹显而易见。和杭修途等当红的影星不同,他的气质并不凛冽,甚至能用“平平无奇”一言以蔽之,很难想象面前的男人座下桃李无数,而且其中不少都载誉满身。   文老师一言不发走近了些,盯着杭杨看了会儿,才终于在杭杨打鼓一样的心跳声中开了口。谁知一张嘴,声音里的嫌弃浓得快漫出来了:“这孩子太漂亮了。”   蓝新荣慢慢捂住脸。   旁边杭杨脑子里缓缓打出一排问号:“?”   文渊的声音实在太过遗憾,以至于杭杨以为自己听反了。   蓝新荣凑到杭杨耳边,小声道:“文老师不太喜欢长相太好的演员。”   杭杨:“……”   “所以他从不拿正眼看杭修途。”   杭杨:“……”   “是不是觉得被他老人家讨厌算一种荣幸?”   杭杨:“……”   我谢谢您嘞! 第13章   蓝新荣笑着搓搓手,一脸谄媚地迎上去:“文老师,长相这东西也不是杭杨故意的,也没法改……”   “行了行了,别贫了,”文老师冲蓝新荣嫌弃地摆摆手,“我答应了杭修途带他弟弟入门,不会反悔的。你们只要记住,别跟人说这是我的学生,别打着我的旗号在外面逼逼赖赖,那就行了。”   他冲杭杨勾了勾指尖:“你出去,这孩子留下。”   蓝新荣笑意盈盈,像是一丝儿都听不出文渊的嫌弃,干脆利落地“诶”了声,冲杭杨挤眉弄眼了一下,开开心心撂下一句“好好学”,就毫不留恋地走了。   杭杨:“……”   “别看门口,看他做什么,你还是刚上幼儿园的小孩儿吗?舍不得爸妈?”文老师皱起眉心的川字纹,“过来。”   嘶——杭杨心里倒抽一口冷气,赶紧转过脸。像只待宰的小羊羔,硬着头皮把自己往文老师的屠刀下送:“文老师好,我叫杭杨。”   “我知道,少说些没用的。”文老师眉心的川字纹更深了点,浑身上下那股凌厉劲快穿透皮囊满出来了,他拍拍旁边的凳子,“过来,坐下。”   妈妈我想回家!   杭杨深吸一口气,把脑子里那个大写的“怂”字拼命打包塞起来,按进角落里,大步走到文老师对面坐下,坐姿非常乖巧:“老师。”   文渊凛冽的眼神扫过来:“有过演艺经历吗?”   原主也算在几个偶像剧里奉献过几场上不得台面的演出,杭杨犹豫着点了下头:“有……一点点。”   “剧名。”   “霸、《霸道校草爱上我》,还、还有《被总裁第九十九次壁咚》……”杭杨语速奇快,脸红得发烫,要是此时此刻朝他扔一颗稻草,杭杨能当场表演原地自燃——   然后杭杨就听见了一声丝毫不加掩饰的“呵。”   杭杨:“……”   他此生第一次这么深切地理解“羞愤欲绝”“无地自容”这两个词到底是什么意思,双手颤巍巍扣住凳子的边缘,脸憋得通红,一声不吭。   “行了,”文渊站起身,从旁边桌子上山包一样的书堆里翻出了一个褶褶巴巴的小册子,看样子是翻了不知多少遍,“拿着,念。”   杭杨双手接过,只见封面上赫然三个大字——《李尔王》。   莎士比亚的《李尔王》!给只演过“霸道总裁爱上我”的新人?   一瞬间,杭杨脑子里飘过一排整整齐齐的弹幕:这河狸吗?!   “老师,”杭杨小心翼翼指着封面,委婉地追问了一句,“要从莎士比亚开始吗?”   谁知道文渊刀锋刻出来一样的眉心居然微微舒展了点:“不错,还知道莎士比亚。”   杭杨:“……?”   文老师:“听你哥的叙述,我以为他给我塞了个文盲。”   他拍拍杭杨的肩膀,表情终于能和“和善”稍微沾点边了:“能沟通就行。来,就从莎士比亚开始,读吧?”   杭杨把所有脾气都打碎了咽进肚子里,好声好气地问:“老师,只是朗诵吗?”   “不,”文老师拿起剧本翻了翻,停在一页,重新放在杭杨面前,“我要你融入理解和情感,尽全力用声音、表情演绎出来。”   杭杨了然——摸底小测。   他郑重接过书,心又开始不可抑制地加速跳动,确实紧张,但又似乎糅杂着说不出的兴奋跟期待。   杭杨的手慢慢拂过书页,这正是《李尔王》第五幕的结局处:李尔王抱着怀中小女儿的尸体,在荒野上恸哭,在一无所有中癫狂死去。   他迅速静下心,将自己融入了文字之中,连文渊什么时候拉上窗帘、房间突然变暗都不知道。   意识到杭杨眼神的变化,文渊先是讶异,然后迅速收拾好表情,压低声音:“你需要时间全文通读一遍吗?”   “不用了,”杭杨摇摇头,“剧情我已经很熟稔。”   “那么……”   “开始吧。”杭杨盯着手中的书,眼睛几乎一眨不眨,面容专注沉静,跟刚进门时害羞青涩的样子判若两人。   文老师一直冷冰冰的眼神突然有了温度,甚至于火热——这孩子绝不一般!   “3、2、1,”文渊声音很轻,像怕惊扰一个即将如水的孩子,“action”   悄无声息的房间中,一声心碎至极的哀叹突然撕裂了寂静——   “哀嚎吧,哀嚎吧……哀嚎吧,哀嚎吧!”   杭杨一边微微摇着头,颤抖着看向臂弯,似乎那里真躺着一个再不会睁开眼的少女,他喑哑的声音近乎支离破碎,一瞬间,文渊几乎忽略了面前年轻人姣好的面容,看到了一个痛苦沧桑到极致的灵魂。   文渊手心不自觉地渗出点薄汗,他眼里的火苗愈演愈烈:太他妈棒了!   杭杨完全没注意到文渊神态的变化,全副心思都放在剧本上。   “你们都是石头一样的人,不如把你们无用的舌头和眼睛给我,我要用眼泪和哭声撼动苍穹。”他沾满绝望的眼睛里掺上薄怒,带着点隐约的仓惶环视四周——多么可怜,一位一无所有、垂垂老矣的王。   他那么疲惫而痛苦不堪,他自言自语,垂下头笃定地告诉自己:“她从此一去不回。一个人死了还是活着,我是知道的。”   他突然闭上嘴,陷入短暂的沉默。   他剧烈喘息着,颤抖着环视左右,突然,老者浑浊的眼睛闪出点不正常的雀跃:“借一面镜子给我;要是她的气息还能够在镜面上呵起一层薄雾,那么她还没有死。”   他拇指和食指突然死死捏住,眼中闪着狂热到近乎异样的火苗。他看向四周,尽全力抬高声音,像是想拼命证明什么:“哦!这一根羽毛在动!她没有死!要是她还有活着,那我的一切悲哀都可以消释了!”   文渊适时按住他的手,声音哽咽:“啊,我的主人!”   李尔却不再愿意听自己的忠仆所言,颤抖的手挣开他,疲惫但用力地挥着:“走开,走开!”   他是那么痛苦、委屈又固执,执意不肯接受女儿的死:“一场瘟疫降落在你们身上,全是些凶手,奸贼!我本来可以把她救活的;现在她再也回不转来了!”   他头放低了些,带着控制不住的哽咽,但又尽可能温柔:“考狄利娅,考狄利娅……”   他又凑近了些,满是泪痕的脸上露出点孩子一样的痴笑,眼神却空洞洞:“他的声音总是那么柔软温和,女儿家是应该这样的。”   下一句却骤转锋利:“我亲手杀死了那把你缢死的奴才!”   他混混沌沌,一会儿凶恶,一会儿又茫然,他一会儿谁都不信,一会儿又变成荒原上最无助的孩子……   像一片枯叶从枝头落到树根,英雄的一生在丧失一切的哀呦中走向癫狂、走向毁灭。   “为什么一条狗、一匹马、一只耗子,都有它们的生命,你却没有一丝呼吸?你是永不回来的了,永不,永不,永不,永不,永不!”   他突然沉静下来,甚至微笑着指了指自己的领口:“请你替我解开这个钮扣。”   文渊走上前。   他按住文渊的手:“谢谢你,先生。”   然后指向空无一物的怀中:“你看见吗?瞧着她,瞧,她的嘴唇,瞧、瞧……”   一滴眼泪恰到好处从杭杨的左眼流下,划过他苍白颤抖的嘴唇,滴落在地面上。   半晌,寂静的房间中掌声响起。   “啪、啪、啪。”文渊拍着手蹲下来,轻柔地帮杭杨抹去了脸上的泪痕。   杭杨第一次看见面前这张脸上出现了“慈祥”这种表情,整个人吓得一抖,本来还沉浸在悲哀中的心绪全没了,彻底出了戏。   作者有话要说:   文老师:诶,真香   ppppppps:推荐大家看看08版爵爷主演的《李尔王》,感染力太强了!   pppppppppps:所有人新年必须心想事成!爱你们!元旦快乐!!!!! 第14章   “没接受过正规训练,嗯?”文渊毫不介意地蹲在杭杨面前,双手撑住他的肩膀,眼睛里两簇小火苗越燃越旺,热切得吓人,杭杨背后鸡皮疙瘩瞬间起了一身。   “呃……嗯。”杭杨顶着这样的眼神,有点心虚地缩了下脖子。   文渊的脸在杭杨面前骤然放大:“以后别人问起你老师是谁,一——定报我名字,听到没有!”   杭杨:“嗯……嗯?!”   “绝对不能再找别人听到没有!”文渊掐住杭杨肩膀的手愈发用力。   杭杨脑子还没太转过来,面对文渊骤变的态度,整个人很有点恍惚:“嗯……”   文渊眉头一皱,往他背上“啪”一拍,杭杨感觉背上火辣辣一片,瞬间挺直了背。   “大点声,坚定点!”   杭杨一个激灵:“听到了!”   “好嘞!”文渊跟表演变脸一样,笑意从眼角眉梢的细纹里溢出来,整个人慈祥得一塌糊涂,他揉揉杭杨的头,“好孩子,你会有大出息的。”   你会有大出息的——   杭杨一个晃神,思绪突然跨过一次死亡,飘回到上一世,有人也跟他这样说过,只可惜曾经的他没这个命。   这一次……   杭杨手握成拳,因为捏得太紧而微微颤抖:我一定要亲手把握命运。   从这之后的两周,杭杨每天大清早就往基地去,落了夜幕才回家。连坐车上都紧紧抱着剧本,嘴里时常念念有词,在家也不太爱说话了,跟他搭话都得慢半拍才能得到回音,就连吃饭的时候也神叨叨的,最夸张的时候,吃着吃着居然会哽咽起来。   “杭、杨?”坐在对面的杭修途放下筷子,轻轻挑起漂亮的眉。   “抱歉,抱歉,哥。”杭杨放下碗,一边努力把哽在喉咙的饭咽进去,一边拼命地平息哽咽。他使劲拍了拍自己的太阳穴,这一巴掌下了狠手,“啪”一声脆响响彻了整个餐厅,衬得他含着红晕的眼眶更加可怜。   杭修途赶紧伸手示意:“没事,别着急。”   好不容易等杭杨从情绪中抽离出来,他犹豫了一下,还是问出口:“你,这段时间……”   “算了,”杭修途突然打住,他摆摆手,“自己想办法转移一下注意,学习如何出戏也很重要。别放纵自己在他人的情绪里陷得太深,明白了吗?”   杭杨赶紧点点头,说话还带着点几乎微不可察的泣音:“我明白了,哥,真的不好意思。”   杭修途眉心攒起,又飞速松开。他突然对杭杨这种小心翼翼的客气感觉到没来由的烦躁,杭修途毫不优雅地把手中的碗往桌子上“砰”一放,起了身,但杭杨染上惊惶的眼神让他更加不舒服:“我吃完了。”   杭杨迅速低下头:“哦……嗯,哥慢走。”   他低着头——他在自己面前总低着头,稍显过长的黑发垂下来,其中几缕贴在露出的一小节白皙的脖颈上,显露出一种不可思议的柔软气质,莫名让人想拨弄一下。   杭修途指尖一颤,但他不动声色攥住了手指,淡淡留下一句“早些休息”就匆匆离开。   杭杨抬起头,看着男人离去的背影,嘴角勾起一点点自嘲的笑,对着空气轻轻“嗯”了一声。随即起身,也回了房间。   ——又是极寻常的一晚。   而杭夫人早就恢复了工作量,每天在公司忙得飞起,规律地保持着早出晚归的阴间作息,家里几乎看不见人影,甚至于一个月下来,硬是没发现小儿子已经沉迷演戏无法自拔。   又是半月后,杭杨在家里的“戏疯子”状态已经收敛许多,但几乎对上课内容和上课进度闭口不谈,俨然比杭修途还沉得住气。   这天,杭修途开车出门,要他出面的事并不复杂,半上午的时候就办妥了。事后,杭修途开着车在人烟稀少的城郊慢慢走,谁知一个走神,车已经停在了基地门口。   杭修途看着车窗外精巧的小楼:“……”   他轻叹口气,下了车,脚步在门外的石阶上微微一顿,还是走了进去。   杭修途一言不发走在长廊上,正面和一个工作人员擦身而过,那姑娘一愣,原地呆住了,数秒之后才倒抽一口冷气,往下猛一躬:“杭老师!”   这一嗓子威力委实不少,靠近的几间教室“砰砰砰”应声打开,抽气声此起彼伏。   随即,“杭老师!”“杭老师上午好!”……一串压抑着兴奋的问候声此起彼伏,年轻艺人们纷纷把憧憬的、崇敬的甚至是艳羡的目光投过来,活像一堆上千瓦的电灯泡,开足最大功率齐刷刷对准在杭修途一人身上。   索性杭修途早习惯了被大批量的眼神聚焦,他只眉心微微动了动,随即迅速舒展,冲旁边人颔首致意——一如既往的优雅、得体。   他随手拍了拍一个工作人员:“请问下,文渊文老师目前用的是哪个教室?”   小姑娘首冲若惊,声音都高亢得有点变调,她抖着手指向走廊尽头:“最、最里面那间,左手边就是!”   杭修途点点头:“多谢。”   随即意料之内地收获了一嗓子更高亢的“您太客气了!”   杭修途走到走廊尽头,稍作犹豫后,刚抬手想敲,突然闻到一点香烟味从旁边飘来。   他把旁边半开的玻璃门彻底推开——果不其然,文渊正在走廊尽头半圆形的小阳台上吞云吐雾。看见杭修途,文渊毫不意外地挑了挑眉,这人一把年纪了,说话仍不改尖酸刻薄的调调,看不出半点老艺术家的风范:“呦,您这日理万机的,还记得扔了个小家伙在我这儿啊?”   杭修途没接话,只把手压在下唇上,皱着眉轻咳了两声。   文渊“啧”了一声,把手里的烟掐灭,丢进了垃圾桶:“你小子个事儿逼……”   “行了,”文老师大人有大量地摆摆手,不再计较“一烟之仇”,他眼睛斜过来,玩味地盯着杭修途完美的侧脸,“你是来打听弟弟情况的吧?”   “嗯,麻烦您了。”杭修途大方承认,只是神情冷淡,并看不出多少关心,“状况怎么样?”   文渊勾起嘴角,看样子心情奇佳,甚至懒得给杭修途几句惯性嘲讽。   他两手撑在护栏上,看着远处,清晰吐出两个字:“完美。” 第15章   杭修途纤长的手正不自觉地摩挲栏杆,闻言手上的动作微微一顿,有些意外地抬撩起眼皮:“您在说杭杨?”   “你对自己的弟弟没什么信心啊?”文渊笑得意味深长,挑了挑眉。   文渊在电影学院教了几十年书,除了偶尔出演些文艺片,他极少接片约,不算在娱乐圈浸染多深。但说到底,他终归是在这个偌大的名利场摸爬滚打过,虽然脾气横了点,其实心思活络,也能算半个人精,一语就道破了杭修途心底的想法。   杭修途敛起双眼,不愿多说什么:“没有。”   “选秀出身、男团转演员、只演过霸总之流的垃圾剧本,”文渊“哼”了一声,轻笑起来,“听起来确实是个混子,‘演员’俩字都配不上。确实,我刚见他的时候也戴着有色眼镜。”   他话锋一转,看向杭修途的眼神莫名锐利起来:“但你是他哥,朝夕相处的亲人都做不到摒弃偏见、好好地看看杭杨这个人吗?”   杭修途:“……”   “怪不得那孩子瞧着总有点说不出的不安,跟个……”文渊眯起眼睛,眼神中流露出罕见的慈和,努力找出个恰当点的比喻,“跟个受了惊的幼崽似的,看着怪可怜见的。”   杭修途垂下眼睛:“我没想到他能从您这得到这么高的评价。”   文渊“啧”了一声,调门越来越高:“什么叫‘从我这儿得到这么高评价’?那是他本人就值得这么高的评价,差点被你小子之流给埋没了!”   他越说越激动,手在金属栏杆上“啪”一敲,震得整个栏杆“嗡嗡”地响:“你对你弟弟有偏见!”   你对你弟弟有偏见——   杭修途突然想起一个多月前,带着杭杨去见蓝新荣的那顿饭。散席的时候,蓝新荣突然拍拍自己的肩,很随意地在自己耳边小声撂下一句:“你是不是对你弟弟有点偏见啊?”   一瞬间,杭修途瞳孔微微一缩。两个人的声音像是发生了微妙的重叠、或是共振。   他们眼中的杭杨,似乎和自己记忆中平庸的“弟弟”差距过大。   杭修途与弟弟见面的次数不多,相处的时间更少,仔细算来真的担不起“兄弟”这份关系的亲密。但记忆里,那孩子总是骄纵的、胸无大志的、在自己和兄长面前却又唯唯诺诺——和他的两个亲生哥哥截然相反。   “杭杨”这个名字,似乎天生和“杰出”沾不上边。   但如今,似乎有什么崭新的东西正从那具熟悉的躯体中破壳而出……   “发什么呆?”文渊敲敲栏杆,“关于那孩子,我还有话跟你讲。”   杭修途抬头看向他,依旧平静得无懈可击,好像刚刚的晃神是假的:“您说。”   “这孩子入戏远远比出戏快,”文渊微微皱起眉,“当然,这本来算不上多大的毛病,注意到之后我也有意帮他矫正。但是吧,他给我的感觉就是……”   文渊手在空中划拉了两下,看样子正努力寻找精准点的措辞:“就像是……比起回归现实,他更热衷于沉浸在戏里的世界。怎么说呢,就算是作为天生的体验派演员,我也总觉得吧,这是不是稍稍有点过了?”   “沉、浸。”杭修途手指在栏杆上点了点,低声重复了一遍。   “害,你也别紧张,”文渊赶紧摆摆手,“刚入行的新人嘛,出点常理外的状况正常。以后的时间还长着呢。”   “但他真的是天生的演员。”文老师感慨地仰起头,刚习惯性把手伸进兜里想摸一根烟出来,突然想起旁边站着个事逼,只得对着天空翻了个白眼,接着刚刚的话继续说,“我不知道你有没有留意过你弟弟的眼睛——好的不用说了,我知道你肯定没有——杭杨的眼睛里总带有一点悲情。”   “诶诶诶,你可别说我脑补太过!回头有机会你自己看。”文渊一手按住自己下巴,嘴角勾起,似乎是想起了什么,“看着天真烂漫又活泼可爱的,真的是……”   “这就说他这个人天生具备复杂又矛盾的‘故事感’,你懂我意思吧,”文渊摇摇头,像是感叹又像是欣慰,“这是他与生俱来的本钱。”   文渊站直了身体:“当然,我虽然长篇大论地夸了他这么久,倒也不是说这孩子演技就完美了……我说的是他身上令我惊讶的可能性。”   “他在技术方面确实很青涩、不成体系,用力过猛啥的都是常态,但都不是什么要命的大问题。”文渊看向杭修途,“我建议你带他演演一部戏,随便什么配角都好,带他去真刀真枪地拼一拼,见见世面,别总在我这儿耍假把式。你清楚,真正的好演员是在实战里面一点点磨出来的。”   “您是说,”杭修途淡棕色的眸子看过来,“他已经具备出演的水平了?”   “演个配角绝对没问题,”文渊拍拍杭修途,“放心,绝对不会丢你的人。”   杭修途还想说点什么,旁边的门突然“吱呀”一声,开了。   “老师,你今天抽烟时间格外久……”杭杨推开门走出来,在看到杭修途的一瞬间,一双漂亮的眼睛倏地亮了,几乎能配上“扑灵扑灵”的效果音,他脱口而出,“哥!”   连杭修途都看得呼吸微微一滞:记忆杭杨的眼睛——有这么亮吗?   谁知下一瞬,杭杨像突然醒悟了似的,亮晶晶的眼睛迅速黯淡了下去,他看着杭修途,依旧带着得体的微笑:“哥,你来办什么事吗?”   杭修途:“……”   这孩子是觉得自己压根不可能专程来看他!   一瞬间,杭修途感觉像有人拿磨钝的针在自己心脏上慢慢地戳——说不出的不舒服。   更令人烦躁的是,旁边文渊颇有深意地挑了挑眉,还清晰地“呵”了一声,讥讽都快从他脸上漫出来了。   几乎是下意识地,杭修途大步走到杭杨面前,修长的手落在杭杨头顶,轻轻揉了揉:“没什么事,我是专程来看你的。”   作者有话要说:   ps:当下这个时间点,杭修途已经戒烟了 第16章   杭杨是杭修途的粉丝——非常非常喜欢那种。   当专属掌心的温度在头顶轻拂过,杭杨一瞬间愣住了,他恍惚着抬起手在头上摸了摸,然后把手拿到面前呆呆地看。   半晌,他才突然意识到自己的失态,瞬间把手缩了回去,头猛底下,过长的黑发垂下来,挡住了他小半张脸,但仍可以从缝隙中看到他微红的脸、稍稍绷起的精致下颌,还有一双亮晶晶的眼睛——   同哥哥不同,那双眼睛黑得纯粹,因此常能显现出一种同年龄不符的童稚。尤其此时,像是盛着一汪水,亮得一塌糊涂,漂亮得令人一见难忘。   “我、我很好,文老师教了我很多很多!哥你不用担心……”   他温玉一样素白的十指不自觉地绞在一起,越说脸越红,最后还不忘极小声地补一句:“谢谢哥。”   文渊在一旁看呆了,攒了半辈子的“怜爱”几乎在这一瞬爆发,心几乎软成了一滩水,恨不得立即把杭杨搂进怀里使劲揉一揉。   他缓了好一会儿才勉强克制住冲动,可算是维护了自己身为老师的威严形象。文渊长叹一口气,转向杭修途,神色相当复杂:“这孩子是真喜欢你啊……”   谁知出乎他意料,杭修途大步走到杭杨身边,他衣袂微微翻飞,硬是把这两步路走的玉树临风。   “你想跟我一起演戏吗?”杭修途声音很淡,他淡棕色的瞳仁在阳关下几近透明,仍旧俊美,就是总显得说不出的薄情。   文渊:“!”   杭杨更是猛抬起头,满脸的不敢相信。   “我想!”他不假思索喊出声,快得像条件反射,然后上前一把揪住了杭修途的袖子,像是唯恐杭修途反悔,又大声重复了一遍,“我想!”   杭杨一张仰起的小脸红扑扑的,显得格外柔软。   杭修途反应过来的时候,手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抚上了杭杨的侧脸。肌肤相接,他明显感觉到杭杨的身体骤然紧绷,甚至还有点微微地抖。   他很紧张?   杭修途在心里莞尔,文渊的话在脑中一闪而过:“这孩子是真喜欢你。”   “文老师,不好意思,杭杨今天的学习提前结束,”杭修途云淡风轻地放下手,虽然是对文渊说话,眼睛却始终盯着杭杨的脸,把他瞳孔的每一次放缩、甚至每一次呼吸,全部收入眼底。可能杭修途自己都没留意到——他声音慢慢轻下来,“我们回家。”   *   杭杨换好睡衣,蹑手蹑脚走到杭修途房门前,努力平复下心跳,两只白花花的爪子扒住了杭修途半开的门,小心翼翼地伸进去半颗脑袋:“哥?”   杭修途站在书桌旁看一本蓝皮册子,鼻梁上的金属镜架微微泛着光。他头不抬地“嗯”了一声:“进来。”   杭杨这会儿满脑袋都是刚刚杭修途的那句话——“你想跟我一起演戏吗”,他一边琢磨着怎么恰到好处地提起这个问题,一边轻轻把门关好,心事重重踱到杭修途身边。   谁知还没等他做好漫长的心理建设,刚刚还在杭修途手中的蓝皮册子就直接递到了杭杨眼前。   “剧名《执华盖》,”杭修途淡棕色的眸子透过镜片注视着他,“原创剧本,古装正剧,总导演路丘,他的御用班子非常出色,目前确定的一众主演里我算是资历最浅的……”   在听到“路丘”两个字的时候,杭杨脑子“嗡——”一下,什么都听不见了。   路丘路导。   手里不下五部9.5分以上的国民神作,他的片子说是十余年来全国人民的共同回忆一点问题都没有。单单“路丘”这个名字一摆,就是一块响当当的金子招牌,多少演员不计片酬、追着赶着想来拍路导的戏,只苦于没有门路和机会……   杭杨一把扯住杭修途的袖子,激动得话都说不清楚:“我能演路导的戏!哥!我真能演路导的戏吗!”   “……嗯,”杭修途有些惊讶,在自己面前一向拘谨的弟弟第一次有这么大幅度的情绪表露,“你冷静下来,有些东西我要提前跟你说清。”   杭杨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赶紧松开手红着脸连退了几步,怀里还紧紧抱着杭修途刚递过去的剧本,像是生怕谁抢去似的。   杭修途有点看不过去:“……你松开点,别把剧本压折了。”   “哦哦!”杭杨这才反应过来,赶紧慌慌张张捧起剧本,小心翼翼地虚握着,似乎捧着的不是一摞打印纸,而是什么传家宝。   “……”杭修途顿了一下,继续讲,“我带你去,只是试一个排不上番位的配角,男二号的贴身小厮,戏份不多、不重要,人设也不算出彩,但是戏份贯穿全剧,简言之就是,你大概率要在组里待满5到6个月。”   “好处是,你可以近距离观摩各位老师表演,听路导的专业指导;坏处很明显,你要在一个不出彩的配角身上耗小半年。”   杭修途盯着杭杨:“你愿意吗?”   “愿意!”他话音还没落,杭杨就使劲点头,像是生怕他反悔。   “我只是引荐,不能保举你选上,具体结果要听导演的,我不会给制作团队施压。”   “嗯嗯!”   “杭杨,”杭修途手在旁边书桌上轻轻点了点,声音沉了一点,“我给你设计的路线偏向于纯粹的演员,靠作品吃饭的演员,你明白什么意思吗?”   “我明……”   “别答得这么快。”杭杨刚张口一根修长的手指轻轻压上双唇,他眼睛猛一瞪大,刚条件反射想往后跳,杭修途突然伏下身,低沉的声音像带着酒香的饱满果实,在杭杨耳边一颗颗炸开,杭杨一个恍惚,突然就微醺了,“一整年的空窗期对一个年轻艺人而言意味着什么,你真的想清楚了吗?”   “如果想继续走流量明星的路子,不用觉得不好意思,直接告诉我。”杭杨能感觉到杭修途的气息慢慢远了些,应该是直起了身,紧绷的身体这才慢慢放松了些。   杭修途低头看着杭杨,语气依旧很淡,但莫名让人觉得踏实:“我是你哥。”   杭杨垂着头,轻轻咬住下唇,又松开,犹豫了半晌,像是终于找准了措辞,才终于出了声:“哥,我不是为了聚光灯的追捧才要去演戏,也没当这是过家家,我喜欢演戏,我要当演员、好演员,真的。”   杭修途一顿,才开口:“杭杨,实话实说,你学习没坚持下去,高三就肄业了;不惜跟全家翻脸坚持要做的男团也没坚持多久,不到两年而已。”   “你说要坚持,你说并不当这是过家家,”杭修途高挺的鼻梁上镜片微微反光,衬得后面一双眼睛愈发冷峻,“但综合你这么多年的作为,很可惜,这些保证可信度不高。”   杭杨沉默地背好并不属于自己的一口大黑锅,把头埋得更低一点。   然后就听杭修途用他那把极富磁性的嗓音继续不急不缓地说:“但正如你自己说的,有的东西就让时间慢慢证明吧。”   杭杨愣了一下,慢慢抬起头,笔直撞进杭修途那双漂亮的眼睛里。   “或许我是时候重新认识你了。”杭修途嘴角似乎微微勾起,但笑意一闪即逝,压根来不及捕捉。   杭杨小小地“嗯”了一声,小心而珍重地把剧本搂回怀里,冲杭修途露出一个柔软但坚定的笑,然后像是害了羞,踩着毛绒拖鞋飞快溜走了,只留下一串“噼里啪啦”。   他还穿着那身毛绒绒的睡衣,远看背影像一只圆滚滚的小仓鼠,有点过长的黑发垂在肩上,看起来可爱且懵懂,活生生一朵温室里开出的花——美丽不自知。 第17章   “或许我是时候重新认识你了”   ——杭杨在床上打了个滚,两条细白的腿从被窝里蹬出来再缩回去,活像只被硬塞进被窝里的奶兔子,怎么都安分不下来,非得上蹿下跳地把平整的床单**出一堆褶皱。   半晌,杭杨颤抖地伸出手摸摸自己脸,刚触到皮肤,他就像触电一样颤巍巍缩回手:好烫。   杭杨紧紧抱住枕头,把红扑扑的柔软小脸埋进去,被子隔绝的小小空间里,始终慢不下来的心跳声变得更清晰。   枕头下面的剧本封皮有些冰凉,提醒他刚刚发生的的一切都不是做梦:杭修途要带他演戏,杭修途说……要重新认识他。   杭杨越想越开心,完全控制不住使劲想往上翘的嘴角,索性在被窝里偷偷笑出声。   他看了眼窗户,然后心满意足闭上眼睛,从来没觉得“明天”这么值得期待过。   *   “什么玩意儿?你要让杭杨去演《执华盖》?!”蓝新荣的咆哮声从电话里传出来,震得杭修途桌面似乎都抖了三抖。   杭修途面无表情把手机拿远了,但姓蓝的大嗓门还是源源不断从一排小小的出声孔里爆出来——   “你小子不是对你爱豆弟弟成见很深吗?舍得把你的宝贝剧本给他演?怎么回事儿啊?你可得说清楚啊!别最后我办事你不满意,回头又来凶我……”   一个年轻男生的声音从手机里模模糊糊传出来:“蓝哥,黄总那边新拟的合同,我给您放这儿,催得有点急。”   “行。”   蓝新荣声音有点心不在焉起来,还伴随着“哗啦啦”的动静——应该是翻阅纸张。   杭修途停顿了一下,没正面回答:“你最近跟文老师联系过吗?”   “啊,我打过两次电话……”   “蓝哥!”又有女声打断了通话,“卉卉姐团队那边有点控制不住舆情了!一群人焦头烂额的,说是请您过去商量!”   “艹,”蓝新荣低骂了一声,冲着杭修途匆匆撂下一句,“回头说。”   然后立即挂了电话。   杭修途放下手机,手指在桌面上轻轻地规律敲击——他思考的时候常用这种习惯性动作。   不一会儿,杭修途手机屏幕突然亮了,“叮”一声提示音:一条微信,来自蓝新荣:   [跟你提过的事赶紧考虑考虑,我实在太忙了,你把杭杨的执行经纪人定下来!]   过了5分钟,又“叮”一声:   [再或者反正你丫闲的要死你他妈暂当杭杨半个经纪人也没啥问题]   连标点符号都没有,看样子是玩命挤出了一点时间给杭修途发消息,字里行间还隐隐透着对杭老板低调的怨念,他几乎能透过屏幕看到蓝新荣冲自己比了个小心翼翼的中指。   “执行经纪人……”杭修途低声重复了一遍。   完整的艺人团队有细化的分工,影视经纪、商务经济、宣传经纪……等等各司其职。按说杭杨的配套团队早就该定下了,但由于多方因素:比如自己对杭杨从艺路线定位的一次次调整,所以迟迟没有敲定。   目前就定了一个主经纪人:蓝新荣。   但蓝新荣不只是王牌经纪人,更是自己的合伙人,如今多以决策者身份出面,每天忙得死去活来,要他像执行经纪一样天天陪在杭杨身边……无疑是很离谱的。   杭修途本来只是指望他做好领杭杨入行的过渡,但因为自己收购古盛的决定,极大加重了蓝新荣的工作量,气得他这段时间每次见自己都要翻一个张狂的白眼。   杭修途在桌面上“嗒”一敲:看来有些事确实要尽快着手了。   话虽如此,在此之前,能多剥削蓝新荣一点是一点。   一周后,好不容易把收购古盛后的一堆烦心事安排出了条理,蓝新荣还没来得及喘口气,就亲自开车来接杭杨去《执华盖》剧组面试,还顺路捎上了一个懒得开车的大爷。   车上,蓝新荣通过后视镜看着躺在后座上闭目养神的杭修途,牙根磨得嘎吱嘎吱响,听得杭杨在一旁胆战心惊:“你既然打算自己过去,为什么还要我跑这一趟?”   杭修途悠悠睁开眼睛,淡淡扫了前面的蓝新荣一眼,看得杭杨心里一咯噔,赶在他之前开了口:“蓝、蓝哥,你黑眼圈好重,没事吧?”   这不只是一句关心,更是隐晦提醒杭修途,让他尽量说人话,别再拨动蓝新荣本就累到摇摇欲坠的那根神经。   杭修途:“很多事你比我专业。”   “呼——”杭杨在心里长舒一口气。   蓝新荣在裂开边缘徘徊的神智也被这句话稍稍安抚了,只阴阳怪气“哼”了一声,半天没吭声。再开口的时候已经平和了不少:“小杨,你剧本看得怎么样?”   杭杨赶紧点头:“我看了好几遍,也做了批注,蓝哥放心。”   蓝新荣这才察觉出来不对劲,他太久没带过新人、这段时间又忙疯了,这种细枝末节的小问题压根没想到。他赶紧问杭修途:“修途,你没有带着他过一遍剧本?”   杭修途微微皱起眉:“他上过表演课……”   “就凭几节表演课?你知不知道路导手底下一个小配角有多少人挤破头皮来抢?你指望他拿一个半月学习成果从入门到封神?”蓝新荣气得差点把手里的方向盘甩了,“他是新人!第一次演戏!你能不能上点心!”   杭修途:“……”   “你是他哥!”蓝新荣再次打断杭修途,他猛踩一脚油门,杭杨一次见人对杭修途说话毫不客气,“我手底下多少艺人,啊?你手上多少事?再看看我手上多少杂事?一星期啊杭修途,你一个影帝在亲弟弟旁边住了一星期,别说帮他对戏,你他妈连剧本都不帮他顺一顺,你简直不——”   好在蓝新荣还尚存理智,把后面几个字生硬地吞了回去,勉强拯救了在失业边缘游走的自己。   杭修途:“……”   杭杨:“……”   这么一听,好像杭修途真的很不是东西。   作者有话要说:   蓝新荣收藏夹:[冲顶头上司花式比中指不被发现的100种方式] 第18章   “那个……”杭杨试图插话,单被蓝新荣瞬间堵了回去。   “还有你,杭杨,”蓝新荣一张嘴活似机关枪,方向一转,瞬间调换了扫射目标,“你哥是谁你不清楚吗?他专业多强你不清楚吗?手边的资源不知道好好利用,不懂的东西,缠着他,使劲问!他不帮你就去找妈妈!”   “那个……”杭杨使劲抬高声音,结果被再次堵了回去。   “要放机灵点,知道吗!”   “我觉得我能行!”杭杨一个没忍住,直接喊出声。   车里面陷入两秒钟的沉默。   蓝新荣:“???”手里的方向盘差点滑了一下。   而杭修途看着杭杨的侧脸,眼里笑意一闪即逝。   “呃,那个,”杭杨秒怂,抱着褶巴巴的剧本熟练地把自己缩起来,声音很真挚,但音量越说越小,“我我我……”   他露出一个有点羞涩的笑:“我很喜欢这个故事。”   杭修途像是想起了什么,他转向杭杨:“看哭了?”   杭杨一愣,脱口而出:“哥你怎么知……”   他说出口才反应过来,自己变相承认了!明明可以死无对证的!   杭杨嘟起嘴,胆大包天地甩了杭修途一记略怂的眼刀,原本就红扑扑的小脸又红了一个度。   “害,”蓝新荣也看不见俩人的神态,一个人孤零零坐在前座,他深呼吸两口气,故作轻松地笑笑,“不好意思啊,蓝哥这两天有点忙,急躁了点。没多大问题,你就放平心态,管他面得上面不上,咱们就当练练手……”   杭杨当然不是真新人,上辈子刚入行的时候在各大剧组摸爬滚打,不知道挨过多少白眼、吃过多少暗亏,从没有过今天这待遇:由王牌经纪人和影帝陪着,大摇大摆坐“专车”去片场。所以说比起紧张,他心里本来是兴奋更多一点,结果被蓝新荣唐僧似的一通念叨,心跳莫名其妙加了速,真有种第一次去试镜时生死未卜的紧张感。   陷入不安的时候,杭杨下意识偷偷看了杭修途一眼——他正闭着眼睛躺在座椅上,长长的睫毛在眼睛下方映出剪影,衬得本就立体的五官更加精致,身体只随着呼吸和车的振动微微起伏。他就静静躺在那儿,通身一种难以描摹的宁静美感,   杭杨看着杭修途,心突然就静了。他回过头,偷偷笑了一下,然后也有学有样地闭上眼睛躺好。   两兄弟一左一右闭眼假寐,还真有点遗世独立那意思。   听到后面没了动静,蓝新荣意识到杭杨想休息,才勉为其难地闭上了自己那张絮絮叨叨的八哥嘴。   杭杨此时的状态真的出奇放松,躺了会儿竟真的有点倦意,不一会就进入了半梦半醒的状态,还是被蓝新荣一嗓子“到了”喊醒的。   他朦胧间撩起眼皮,正面映入眼睛的正是“扬帆酒店”四个龙飞凤舞的大字,这门头实在豪华到浮夸,他心里突然涌起一股诡异的微妙感:“那个,这个宾馆……”   “很眼熟对不对?”蓝新荣咧开一口大白牙,“是你家的产业,被你爸妈甩给你哥经营了。你哥可开了金口,‘执华盖’剧组选角期间使用宾馆集体五折。”   “现在是淡季,酒店本来就有大批量空间,这样一来正好,资源合理配置嘛,”蓝新荣停好车,下车拉开后车门,“顺便说一句,你哥还是《执华盖》的制片。”   杭杨:“……”   “相当于钱从你哥左口袋拿出来,再被他慢悠悠塞进右口袋,”蓝新荣笑眯眯看着杭家兄弟俩,夸张地叹口气,“不愧是万恶的资本家。”   他拍拍杭杨的肩膀:“怎么样,紧张吗,资本家的小少爷?”   杭杨:“……还行。”   “横竖都要来一刀的,”蓝新荣笑着又拍了两巴掌,“第一次嘛,出啥情况的都有。没事,待会儿你只要别在那群老头儿面前哭出来就算给你哥长脸了。”   杭杨默默瞥了车里的男人一眼,委婉道:“我哥可能不这么觉得。”   蓝新荣根没听到一样,满不在乎拍了拍杭修途旁边的车门:“修途,走啊?”   杭修途睁看眼,没看向蓝新荣,而是看向自己的手表,然后淡淡道:“我不去。”   蓝新荣:“……?”   他有点艰涩地吐出每一个字:“你是说你坐了将近一小时的车跟过来,但是不打算陪你弟弟去面试?”   杭修途声音终于带上点波澜:“不然呢?我不是他经纪人。”   “但你是他哥!”   “试镜有规定需要家属陪同吗?”   蓝新荣不可避免地暴躁了:“那你他妈大老远跟过来干嘛?”   “我和路导约了今天见面,搭你的顺风车提前半小时过来而已,什么问题?”杭修途实视线重新回到手机上,仪态过于优雅,把一辆算不上高档的小轿车活生生坐出王座的金贵质感。   “你提前跟老刘打过招呼?”   杭修途否定得相当干脆:“没有。”   “那个……”杭杨的声音小心翼翼地插进来。   “不是!”蓝新荣完全没听见杭杨的声音,看样子恨不得当场扯住杭修途的领子,“你不出面!就凭这小家伙的资历,这这这怎么可能?!”   “杭杨要自己独立发挥,”杭修途眼神扫过来,没看蓝新荣,而是定在杭杨身上,“之后怎么处理,视结果定。”   这话说得不明不白,简言之就是——他杭修途并不一定要把角色交到杭杨手上。   “我的天,又不是什么重要角色,你至于吗!”蓝新荣咬牙切齿,恨不得当场把车门甩他脸上,“我是为了你家庭和睦着想!大爷,杭大爷!你就跟我上楼,不用您说一个字,您就往后面一坐,剩下全交给我,行不行?” 第19章   杭修途像是厌恶了这种滚刀肉一样没有意义对话,眸色压暗了几分,回答干脆:“不行。”   蓝新荣浑身的气焰被这一眼浇得半点火星都不剩,脚尖下意识往后点了半步:“……”   他跟杭修途共事了多年,当即听出这事没转圜的余地——杭修途主意定了。   “蓝哥!”杭杨终于插进去话,略显紧绷的气氛被他一个笑脸瞬间调和了,“蓝哥带我进去不也一样吗?要是这样我都面不上……那确实该赶紧回去补课,少出来给你们俩丢人现眼。”   车后座上,杭修途攒起的眉微微舒展开,他双腿交叠,修长的上半身完全放松在靠背上,稍侧过头,视线透过半落的车窗落在杭杨那双含着光的眼睛上。   很漂亮。   杭修途没说话,但脸上笑意一闪即逝。   相对的,车外蓝新荣正极力压抑自己骂娘的冲动,他刚想跟杭杨解释“我和你哥的话语权根本不是‘天差地别’四个字能概括的”,谁知目光扫过杭杨笑盈盈的小脸,竟一下子转不走了,心瞬间稀里哗啦软得一塌糊涂:这是什么小天使!   他像是被杭杨带着自信的笑意感染,也心知肚明跟杭修途继续扯皮没有意义,索性把车钥匙往他手里一甩,“宽宏大量”准备带着杭杨走人,离开前还不忘顺便朝杭修途的方向翻一记隐晦的白眼。   蓝新荣转向杭杨,黑压压的脸色瞬间缓和,眉眼都弯起来:“我们走。”   “嗯!”杭杨点点头,一边被“热心蓝哥”推着往前走,一边转过身使劲冲杭修途使劲挥舞胳膊,袖子落下来,露出一截细白的手腕,“哥!我会加油的!”   不知道是不是距离远了,杭杨没听到车里有什么回音,只得收回手。他垂下自己微卷的眼睫,掩住眼里浅浅的落寞。   但杭杨不知道的是,那双淡棕色的眼睛一直紧紧盯着他,直到他的背影消失在电梯口。车后座的阴影里,杭修途微微勾起嘴角——很浅,但确实算得上一个堪称温柔的微笑。   俩人一边走,杭杨一边听蓝新荣骂骂咧咧:“9年了!我俩认识9年了!杭修途身上唯一没变的东西就是‘不是东西’!”   “蓝哥,”杭杨委婉地提醒他,“我多少也算是他的亲弟弟……”   蓝新荣“啧”了一声,问得相当认真:“你真是他亲弟弟?怎么这么可爱?性格还这么好?你这不是逼我质疑达尔文老爷爷的权威吗!”   杭杨哽了一下,礼貌微笑:“……谢谢蓝哥。”   “害,实话实说嘛。”蓝新荣摆摆手,表情真诚,“哟,要到了。”   电梯停在十九楼,随着“叮”一声开门响,杭杨脑子里的那根弦终于绷起来,这才后知后觉地感觉到紧张。   杭杨紧紧跟着蓝新荣走到后面的B栋会务厅,迎面正碰见一大堆帅哥和靓女,还有行色匆匆的工作人员。   只见蓝新荣整个人气质瞬间一变,比川剧变脸还神奇,从暴躁大叔变成了沉稳热情的职场精英,远远冲这个点头、跟那个握手,跟溜进池塘的鱼一样。   杭杨看呆了,可见有的技能真的是与生俱来的。他一个重度社恐,就算死了一遍也适应不了这种大型社交场合,整个人突然变得僵硬无比,全程木着脸咬着唇,只知道跟在蓝新荣后面闷头鞠躬或者握手。   蓝新荣不愧是跟着杭修途闯出天下的王牌经纪人,在娱乐圈地位和人脉相当深厚,在场的大部分人见到他都低下头恭恭敬敬喊蓝哥。顺带着,人们也自然而然揣测起跟在他身后的杭杨到底是什么身份——一个从没见过的新人,怎么这么大脸让蓝哥来带?   确实,就算杭修途不开口、不出面,单凭蓝新荣的身份和“杭”这个姓氏就已经在一定程度上向导演组施压了,   蓝新荣目不斜视,带着杭修途迎面穿过一群人,大大咧咧进了后面的小单间。   一进门,社交牛逼症患者蓝某就热情地展开双臂:“老刘!”   一个头发有点儿花白的中年男人迎上来,看样子跟蓝新荣很熟:“新荣啊!今天过来是……”   蓝新荣笑容满面把杭杨往前一推:“这不陪我们工作室的新人来试镜嘛,杭杨,来,见过刘导。”   选角导演刘绍武一听“杭”这个字,脸色有点微变:“杭杨是吧,你好你好。”   杭杨上辈子在娱乐圈摸爬滚打将近十年,偶尔也能跟这种级别的导演见见面、说上两句客套话,但鲜少能真正意义上面对面交谈,单单听到“杭杨”这两个字从刘导嘴里说出,杭杨都有种似真亦幻的不真实感。   他有点颤抖地握住刘导的手,生怕握轻了、又怕握重了、更怕自己哆嗦得太明显被人发现了:“刘导好。”   确实,蓝新荣的陪同再加上“杭”这个姓氏,已经足以令所有人想入非非,如果在这种情况下杭杨还是没被选中,那只能说明他表现太差。杭修途有自己的原则和底线,倘若真的是不管三七二十一硬要把他塞进去,那才是真不合适。   刘导面色有点紧绷:“试的角色是……”   “叶儒,刘导。”杭杨心还卡在嗓子眼,跳得扑扑通通,他极力抑制住自己的紧张。   一听这个名字,刘导刚提起的一口气才松出来,把心里话嘟囔出来:“我就说杭修途不会拿主要角色胡来……”   他赶紧打住,欲盖弥彰地咳了一声,看杭杨的眼神都和蔼亲切了起来:“好好好,我一定好好关注你们工作室的新人。”   刘导拍拍杭杨的肩膀,越来越像邻家长辈:“孩子有点紧张是吧,那我给个中间号……就第七个吧。新荣啊,酒店后面有花园什么的,你比我熟悉,带孩子去好好转转,这时候就别满脑子剧本了,去放松放松。”   蓝新荣人精一样,赶紧笑眯眯应下来:“那可真多谢我们刘导!”   “行了,”刘绍武白了他一眼,“你小子少跟我装模作样客客气气,赶紧出去。”   蓝新荣笑着点头,带着杭杨从后门溜了出去。   两人一到没人的地方,蓝新荣瞬间卸下身上八面玲珑的骚气,长舒了口气,看样子终于自在了。   他拍拍杭杨:“我听文老师说你很有天赋,他老人家从不瞎说,既然这么讲,就是你实力确实不错。我让人查过今天来试镜的其他人,你的外貌身段绝对是出类拔萃的,再加上以前男团的舞蹈功底……”   “所以说别紧张!宽心!”蓝新荣嗓门儿突然放大,露出一口标志性的大白牙,“再说,咱还是关系户呢!”   杭杨:“……”蓝哥,其实当关系户这事儿吧,也不必这么骄傲。   “总之,”蓝新荣又一巴掌拍上杭杨肩膀,“你赢面很大!待会儿拿出自信就行了!”   杭杨点点头。   从刚刚开始,他才终于有点明白面前这个人为什么称得上“王牌经纪人”,不只是因为误打误撞抓住了杭修途这个金鸡蛋,他的眼光、为人、社交能力和专业能力都是靠谱的。   “行,”蓝新荣笑着点点头,“那我去上个大号,你在后面随便走走哈。”   杭杨:“……”   大概是靠谱的……吧。   扬帆宾馆不愧是杭家产业,论豪华,在新一线的W市也算拍的上号。   后花园的亭台楼阁错落有致,极为精巧地打造出了苏州园林的风情,杭杨自己慢悠悠地走,紧张的心绪真的奇妙地平复了下来。他在心里又过了一遍“叶儒”这个角色的几段较为突出的剧情,顺便继续揣摩角色的心思,让自己的情绪状态同人物贴近一点。   突然,一阵风悄然掠过。不经意间裹挟起一片竹叶,正巧,径直掉在了杭杨头顶,他从头上摘下,捧在掌心看了两眼,轻轻一吹,那翠叶飞上半空,又打着旋儿落进了密林。   杭杨目送着那片薄而小的叶子,心态突然落入一片前所未有的“静”,他闭上眼,几乎能闻到四周带着点水汽的空气中微微氤氲的清甜,连耳边的风声都变得温柔。他轻轻偏了偏头,嘴角勾起一弯漂亮的弧度。   就在此时,这专属自然的唯美韵律里突然出现了点不规律的杂音,杭杨眉心动了动,刚一睁开眼睛,就看见一个身材瘦小,但是眼神精悍的小老头一个箭步冲过来,惊得他当场退了半步。   谁知道这老人家腿脚利索得很,一把就捞住杭杨的胳膊,眼里精光乍现:“小伙子来干什么的?”   杭杨被吓了一跳,定睛一看才慢慢反应过来,面前这张脸和百度百科里没有厚度的照片发生了微妙了重合:这、这……这不就是传说中的殿堂级导演路丘路导吗!   “路、路导?”杭杨整个人惊疑不定,又兴奋又惊恐,脑子乱成一团浆糊,直接呆在了原地。   谁知路丘手一扬,压根不在意这些称呼跟形式,迫不及待地追问:“什么路导不路导,小伙子,先回答我,来干什么的?”   杭杨基本是在凭本能回答:“试镜。”   一听面前的人是演员,路丘长舒一口气,眼里精光大作,热情得让人害怕:“什么角色?”   杭杨:“叶儒。”   德高望重的路导居然当场撇了撇嘴,然后迅速变回那张慈祥热情的脸,杭杨险些以为自己看花了眼:“见过老刘没有?”   “已经见了刘导……”   “他没说什么?”   杭杨被他看得心里发毛:“没……应该是没。”   路导又撇撇嘴:“老东西,没眼光!”   杭杨:“……”可以确定他刚刚确实没花眼。   路导笑容满面,脸上的皱纹几乎堆成了一朵盛放的菊花:“小伙子,《执华盖》里最喜欢谁啊?”   杭杨完全不明白他想干嘛,心脏七上八下地乱跳:“叶、叶璋。”   “男二号叶璋是吧,”路导两手“啪”一拍,吓了杭杨一跳,脸上笑意更胜,“好,有眼光!”   此时杭杨完全料不到,真正的惊吓是路导后一句。   路导拍拍杭杨的肩膀,语气太过随意,跟“午饭吃得好吗”听不出太大区别:   “你来演叶璋吧。”   作者有话要说:   惊喜(×)   惊吓(√) 第20章   一瞬间,场面陷入了诡异的沉默。   杭杨本来就在过载边缘徘徊的脑子“嗡”一下,什么都听不见了,此时此刻只有一个念头在他脑子里打转:“我幻听了吧?”   就在此时,一个熟悉的身影突然上前,不由分说拉起路导放在杭杨肩膀上的手放下来。   杭修途面无表情看着路导,杭杨第一次见他脸色这么沉,一下子被吓清醒了。   杭修途没看他,而是盯着路导的眼睛:“不行。”   两个字掷地有声,完全不容置喙,一般人在这样的气势下怕是只知道点头说好,但路导哪里是一般人?   他冲后面急匆匆跟过来的工作人员招招手:“小李啊,带这孩子去换叶璋的戏服,就说是我的意思。”   “没必要。”杭修途打断他,声音甚至加重了些。   被喊作“小李”的工作人员呆在原地,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冷汗哗哗地从背上淌,哭丧着一张脸颤巍巍开口:“路、路导,杭老师,这个……”   路导脸色也沉下来,冲他淡淡瞥了一眼:“没听到我说话吗,带他去换衣服。”   杭修途没再发话,但周身的温度低得几乎掉冰渣。两位大佬的视线在空中交汇,其他人几乎能看到“噼里啪啦”有如实质的火花。   就在小李即将哭出来的前一瞬,一只手突然轻轻拍了拍他的背,温文尔雅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这位老师,你没事吧?”   他两眼泪汪汪地抬起头,正对上一张微笑的脸,脑子瞬间一片空白,只剩两个字:天——使!   他看得出面前这位年纪不大的年轻人也很紧张,漂亮的下颌线绷得很紧,但还是强作镇定安抚了自己。他往前轻挪了一步,转过身,试图用委实算不上高大的小身板把小李挡在后面,对着杭修途低下头:“杭老师对不起,我们先走一步。”   小李捂住嘴,把一排“卧槽卧槽卧槽”硬生生按了回去。   四周,陆续赶到的其他工作人员也全部一副被雷劈了的表情,几乎可以看到“卧槽卧槽卧槽”的弹幕在众人头顶上飘过。   一大片视线齐刷刷钉在杭杨拉着小李离开的背影上——   “你怎么敢的啊!”还没走多远,小李就压着声音冲杭杨喊,声音不大但情绪异常饱满,把众人的心声问了出来,“你知道那是谁吗?!杭、修、途!杭修途老师!你怎么敢的啊?”   因为那是我哥。   杭杨当然不敢这么嚣张地暴露关系户身份,只含糊地带过去:“我也怕啊。”   他没说假话,在杭修途冰一样的视线下,杭杨感觉自己的骨头都一寸一寸冻麻了,但是……   “但是我真的喜欢这个角色,”他笑起来,轻声说,“我想替自己挣一挣。”   “你……”小李千言万语堆在喉咙里,但对着这样的一样脸怎么也说不出口,最后只叹口气,老母亲一样拍拍杭杨的背,“既然已经这样了,你就别多想了,好好加油,拼上全力把这个角色挣下来!”   杭杨把剧本抱得更紧些:“嗯!”   那边剑拔弩张的对峙还没结束。周围一众人连呼吸声都不敢太大了,就低着头站在旁边眼观鼻、鼻观心,全当自己是木头人。   “你知道叶璋这个角色很复杂,这还不是要命的,他很矛盾,”路导举起双手在半空中挥动,瞬间无障碍进入了旁若无人的讲戏状态,“首先这个人长得好看,非常好看,怎么说的?——‘容貌昳丽’,但很诡异啊,他存在感却非常地稀薄;他应该……喜欢呆在繁华之地的角落,或者独立于人声鼎沸之外;他平日里看起来温和、有一点点随波逐流的软弱,但必须有风骨在,这是他的根,是他整个人物的立足点。”   “他很年轻,乍看只有天真漂亮,但如果停下来多看两眼,”路丘一个白发斑斑的老者,在这儿讲得越发眉飞色舞,“但眼睛里一定要有故事。”   杭修途半点不为所动:“对,所以这么复杂的角色不应该、也没有道理交到一个毫无基础的新人手上——”   “不对,”路丘打断杭修途,“我不需要他演,那孩子就是叶璋。”   杭修途皱眉:“或许他身上确实有一点您所说……复杂又矛盾的特质,但是和叶璋完全——”   路修再一次打断他:“有一点就够了,我要的是潜质。”   老头笑眯眯地说:“我会让他变成叶璋。”   “我再说一遍,他是新人,是半个代表作都拿不出来的纯新人。”   “所以?让《执华盖》做他第一个代表作好了。”   “投资商不可能点头的!”   “那就去说服他们啊,”路导耸耸肩,“你是制片,这种问题你不出面解决要你干嘛?”   远远又陆续过来几个工作人员,可怜这几位什么都不知道,被杭修途周身的低气压吓得大气都不敢出,挤在一起沉默地低头站在附近的一棵大树旁边。   杭修途眼睛里罕见地出现了厉色,他左右瞥了两眼,见周围人都隔着距离,于是压低声音:“那是我亲弟弟。”   “弟——弟?”路丘神色终于出现了波动,但迅速恢复了之前油盐不进的滚刀肉状态,“所以??我管他是不是你弟弟,他是你私生子我都无所谓。这孩子我要定了,他,必须演叶璋。”   滋啦——   空气里仿佛倒了十斤汽油,一颗芝麻大的火星都能瞬间燎着!   不远处突然传来很轻的脚步声,像是生怕惊扰了这边没有硝烟的战争。   “两、两位老师,我我们回来了……”小李冲这边小心翼翼地喊,声音还打着哆嗦。   两人齐刷刷抬起头朝旁边看,杭杨已经换好衣服从不远处一条人工河上拱桥走来。   做妆发的老师不愧是路导多年的合作伙伴,两笔淡妆就握住了“叶璋”这个人物的精髓,稍稍在杭杨眼周点染了一点红晕,衬得他一双桃花眼更加潋滟;又添上一袭并不华贵的青衣,显得他本就清瘦的身体更加单薄和修长,一头长发虽然高高束起,但稍微拨了几缕碎发出来,伴随着他徐徐走近,那种萧条感和无处藏匿的疲惫感也扑面而来。   ——天真且复杂。   杭杨单单站在那里,一个人就是一个故事。   全场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沉默地看着他走近一点、再近一点,似乎连呼吸都忘记了。   杭杨站到众人面前,微微一笑,整个人才终于从诗画中走出来,像是神仙落地——终于有了点真实感。旁边的工作人员这才回过神来。   “艹……”旁边几个女生神同步,几道视线直勾勾扎向杭杨的腰。   他旧病初愈本来就纤瘦,一袭青衫一披、再加上黑色的丝绦收束腰部,显得本来就细的腰几乎盈盈一握,令人很难不生出些旖旎念想。   “路导,杭老师。”杭杨紧紧握住渗出薄汗的掌心,冲两人微微躬身。   等他再抬起头,被面前两个人的眼神同时吓到了。   如果说路丘的眼睛里精光大作,跟一团烧起来的火一样,那杭修途的眼神活就像一把冰刀,把杭杨按耐不住雀跃的心一点点冻得结实,再一刀一刀片得粉碎。   “……哥?”杭杨无意识地小声喊出来。   杭修途皱住的眉心像是轻轻颤了一下,但他没做理会,重新转过身看向路丘:“路导,我是杭杨的老板,我在这里明确告诉你,杭杨不会接叶璋这个角色。”   杭杨脸色一下子变了,一声“哥!”哽在喉咙里,喊不出来也咽不下去,只好用发红的眼睛静静看着杭修途冷淡的侧脸,盼着他改变想法。   路丘却远没有杭杨这么含蓄,他在众目睽睽下懒洋洋地转过身,仰起头跟一米八的影帝对视,语气倒是听不出来有多生气,内容就不一定了——   “杭修途你瞎吗?”   在场所有人倒抽一口冷气,心里面蹦出来两个字:完蛋。   作者有话要说:   这里杭修途这个态度是有原因的,之后会慢慢分析……   但是吧,我不管我不管反正你伤了你老婆的心,以后肯定要讨回来的(滑稽) 第21章   这边气氛已经接近冰点,谁知道远处突然响起来乱糟糟的杂音,像是刘导在咆哮什么,蓝新荣正在念经一样跟他解释。   好家伙,这边还没掐完架,又来了俩添乱的。   刘导活像一头斗牛,怒气冲冲大步冲过来,跟刚才杭杨见他时文质彬彬的书生形象截然相反,老远就开了嗓:“怎么回事!谁他妈让一个毛都没长齐的新人蛋子去试叶璋的!还他妈不给老子讲!”   他闷着头冲到路导身边,跟一个看门金刚一样抱着手一站:“又来了,又他妈想往老子的剧组里面塞关系户。”   刘导肯定不敢瞪杭修途,索性头一扭,恶狠狠瞪着一颗杨树指桑骂槐:“一群万恶的资本家,我老刘这辈子都不会跟你们同流合污!”   杭修途:“……”   杭杨:“……”   目睹全程的围观群众:“……”   旁边蓝新荣开始疯狂咳嗽,不知道是不是身体出了什么毛病。   路导扭头看向身边的副导演,指着不远处的杭杨,皮笑肉不笑:“我让这个毛都没长齐的新人蛋子去试叶璋,怎么?”   刘绍武:“……???”   路导:“关系户?”   刘导:“……”   路导:“资本家?”   刘导:“……”   旁边蓝新荣咳得更凶了,很像是一口气没提上来,从装咳嗽变成了真咳嗽,听得杭杨很想去给他顺顺气。   刘导一边抹汗一边支支吾吾:“那那那、那你们吵什么呢,这是?多多多、多伤和气是不是……”   他一抬头正看见那边穿着戏服的杭杨,一句话正卡在嗓子眼儿,上不去下不来,看着杭杨瞠目结舌:“这这这!”   “老刘啊,”路导拍拍刘绍武的肩膀,“听说这个小伙子还在你面前遛了一圈,结果你硬是差点把我的男二号给放跑了,是不是真的?”   “那那那,”刘导又抹了一把虚汗,“他试镜试的又不是叶璋。就晃了一圈,我当时真没看出来这么合适……不对不对!你真要他演叶璋!老路你玩真的?!”   “还是说你有更好人选?”   “不是,那个……”刘绍武弱弱抬头看了杭修途一眼,发现男人面色不虞,才慢慢理清了现状,他稍稍挪动了几步,小心翼翼同“万恶的资本家代表”靠近了一点,“老陆,这事儿不小,咱们要不再……”   “行了,你们都闭嘴。”路丘突然笑起来,他高抬起双手“啪啪啪”拍了几声,等全场安静了,他走到杭杨面前,笑眯眯问,“叫什么名字呀?”   杭杨心里那面小鼓又乒乒乓乓敲起来,刚松开的五指又瞬间握紧:“杭杨。”   “杭杨是吧,好孩子。”路导点点头,笑得像在看自家亲孙子,“来,你不是试镜吗?跟你哥对场戏吧。”   “你要他干嘛?”刘绍武以为自己听错了。   “试镜啊?”路导奇怪地看着他,“人家孩子大老远赶来试镜,怎么,你选角导演不愿意看?”   “不不不……”这一顶大帽子扣得刘绍武心里发抖,“看看看。”   关键问题是他刘邵武愿不愿意看吗?   关键问题是那边面无表情的那位爷,不当场掀桌子走人就不错了,还帮忙搭戏?   周围一片死寂,所有人屏息凝神,尽全力削弱自己的存在感,生怕呼吸声大了点。   还是路丘率先打破安静,他拍拍杭杨的肩:“完整读过剧本了?”   “嗯!”杭杨使劲点点头,手里的剧本快被他攥烂了,他又紧张地补充上,“读过很多遍!”   眼看他态度这么积极,摆明了是想努力争取一把,周围不明所以的围观人员人心里又齐齐刷上了一排“卧槽”:这孩子是打算彻彻底底得罪杭修途啊!   看着长得小小的、漂漂亮亮的,没想到还挺有胆量。   “好孩子,”路丘笑着点点头,他无比自然地从杭杨手里抽走剧本,眯起眼睛翻了翻,眼里笑意更浓,“嗯,做的批注真不少。”   杭杨赶紧低下头,像是中学的时候写的作文被老师当堂批改,脸有点烫。   “就这段吧。”路丘指着一页对杭杨说,“能来吗?”   杭杨声儿都在颤,他紧紧攥住拳头,但吐字极为清晰:“我能!”   “欸,这多好一孩子。”路丘脸都快笑成菊花了,他仰起头,语气突然一变,阴阳怪气冲杭修途喊,“怎么样啊,能走戏嘛?”   杭修途面无表情站在原处,双手插兜,跟没听见似的。阳光下,他淡棕色的眼睛愈发显得冷漠到可怕,往那儿一站,跟一尊没有悲喜的佛一样,单单看着就叫人心里一阵阵地发憷。   路丘跟没事人似的回过头,声音刻意放大了点:“没事,别理他,你自己来。”   众人齐刷刷:“?”   “自、自己来?”杭杨手心的汗不停地往外渗,他像没听明白意思一样抬起头。   路丘仍旧意味不明微笑着,他声音压低:“为什么当演员?”   “因、因为喜欢。”杭杨心跳声如同擂鼓。   “你老板不同意,为什么还站在我这边?”路丘又拍拍他,“不怕吗?”   杭杨低下头,声音轻下来,像在对自己说,但路丘听得很清:“还是因为喜欢。”   他骨架天生小,纤细漂亮,总显得比实际年纪更小些。他一个人孤立无援站在那儿,尽管极力压抑,仍可以看出眼尾晕开的薄红;如若再仔细一点,甚至能发现——他宽袍下的身体正在微微地抖,像一片在细雨里微微摇曳的竹叶。   是了,这样的场合、这样的氛围,谁能不怕呢?   而杭杨自己压根意识不到,他到底多惹人疼。   周围的工作人员澎湃的母爱几乎从心里漫出来,恨不得一个上头冲出去,把这孩子从“战火”正中央救下。   怎么会有人舍得难为他?!   当然有人舍得:路丘愈发热切地盯着杭杨,一步步加压:“非常好。既然喜欢,就千万别错过。这是再好不过的机会,必须抓住它,证明你自己。”   他朝杭修途的方向一指,语气越发嚣张:“他不是不配合吗?去,好好发挥,压着他演。”   其余所有人心里:ohhhhhh!您到底和这孩子什么仇什么怨?非逼他不成功就成仁吗?!   谁知道这个名叫杭杨的漂亮少年还真紧紧抱着剧本往杭修途的方向挪了两步。他在离杭修途不近不远的地方停下来,犹豫了几秒,像是终于下定了决心一样,小心翼翼抬起了头。   他眼眶红通通的,不知道是吓的还是怕的,按住剧本的手指因为过于用力而泛白,几乎和纸张一个颜色。   众目睽睽下,这个受了惊的兔子一样寂寂无名的新人开了口,语气很怂,明显听得出声音还带着点抖:“杭老师,我想试镜叶璋,麻烦您帮我搭戏。”   作者有话要说:   上一章大家都很激烈讨论诶!   我感觉哥哥动机还是蛮明显的,这个角色虽说是大制作男二号,但对杨杨来说不一定是好饼   话说你们希望杨杨接这个角色吗~我想看宝贝们商量商量   ps:明天大粗章!   谢谢大家,使劲来个爱的么么哒! 第22章   《执华盖》的主线其实很好概括,讲白了就是杭修途饰演的顺王世子贺乾,从一个命悬一线的质子,步步为营,爬上至尊之位的故事。   单看脉络相当清晰,剧本对权术制衡和世道人心的刻画也十分精彩细腻,贺乾步步登顶的过程也是看点十足……但这部戏最大的问题则出在迟迟定不了角的男二号身上。   这位男二号、叶璋,是个太监。   叶璋——一个从头到尾几乎没有一场情绪爆发戏的神奇角色,永远灰头土脸、沉默安静的小太监,常常在男主高光场景中充当背景板,但偏偏总能在恰到好处时发挥至关重要的作用,再迅速隐入幕后。   他绝对忠诚,是贺乾最柔软也是最坚定的后盾,终其一生把“工具人”三个字诠释到了极致。   没错,男二号叶璋从头到尾都透露着一种“沉默的悲剧色彩”,人物塑造得相当克制,演不好的话,这个拥有大量戏份的角色就会变成一个司马脸的“真·工具人”,整部剧的质感和观感也会随之大打折扣。   那么问题来了,按照剧本,这个清瘦漂亮的小太监身量尚处于少年和青年之间,路导辛辛苦苦把适龄男演员翻来覆去提溜了一遍又一遍,硬是找不着一个对味儿的人!   照他老人家的说法:这些小孩儿眼睛里没有故事。   路丘在叶璋选角现场最常说的一句话:“叶璋是“死”过一次的人,你眼睛里没有“死过一次”的感觉”,然后满脸失望地当场离席,留下试镜演员和一众工作人员顶着一脑袋问号面面相觑。   死过一次是什么感觉?!   这个选角标准实在过于离奇,为此刘导不知道偷偷翻过多少个白眼,有时候被路丘的挑三拣四逼急了,恨不得对着这老光棍的脑门来一巴掌:你他妈给我当场展示一下“死过一次”是什么感觉!   就在整个剧组被“叶璋”的选角闹得鸡飞狗跳的时候,命运之神把杭杨打包送到了路丘身边。   这本来是个意外,路丘正在跟杭修途聊男二的定角问题。明明两个人坐在房间里聊得好好的,这多事的小老头非说屋里闷,硬拉着杭修途出门溜达。   谁知道一出门,巧了!正碰上杭杨在桥上吹叶子,这个不知名的年轻人微笑的那一瞬间,路丘心里一动:他脑海中“叶璋”模糊的面容居然显现出了淡淡的轮廓,和面前的少年发生了些许奇妙的重合!   他回过神的时候自己已经紧紧拉住了这个年轻人。   两相对视,路丘看着面前这双清亮的眼睛,那一秒,空荡荡的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念头:他奶奶的!可千万不能让这孩子跑了!   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笑得多像像拐小孩的变态:“小伙子来干什么的?”   “试镜。”   路丘心里“啪”炸出一团烟花:太好了!圈内人!不是这个酒店的普通住客!   两人简单交谈了两句,虽然把杭杨吓得不轻,但路丘对眼前的年轻人越发喜欢:新人、青涩,漂亮而不自知,像一块未经雕琢的璞玉,最重要的是,这孩子的眼睛纯粹但有故事感,说白了就是……还真有“死过一次”的感觉!   天降的叶璋!居然真被他路丘找着了!这是什么运气!   演技不够格?资历镇不住?没关系!区区一个新人,路丘想怎么拿捏就怎么拿捏,他不相信眼前的小孩儿敢拒绝自己抛出的橄榄枝,他愿意赌一把,试着把这块璞玉按自己心意“雕铸”成叶璋的样子   ——一切都很完美,直到杭修途出现。   杭修途反对。   理所当然的事,路丘根本不以为意,有不同意见多沟通嘛,总会达成一致的。   直到杭修途沉着脸说出:这是我亲弟弟。   路丘心里“咯噔”一下:坏了!   说实话,路导心里清楚得很:“叶璋”这张“饼”,看起来香,实际上沾着剧毒。   只是对一个普通的新人演员而言,这是舍不得拒绝、也不敢拒绝的天赐良机;但谁想得到这孩子背后站着“杭修途”这么一座大山?!这么一来,他完全有拒绝的资本和底气。   路丘有点慌了。   但他眼神在杭杨脸上一掠,又重新定下神:这孩子非常喜欢“叶璋”这个角色!那一切都还有戏!   路丘在娱乐圈游了多少年,不知道是多油滑一条老狐狸,他索性不去管杭修途,目标一转,放在杭杨身上:路丘一个劲地煽动这个肚子里还没这么多弯弯绕的孩子,让杭杨自己去跟杭修途“争取”,他们俩自家人打自家人,自己稳坐一边收渔翁之利就行。   计划通。   果然,在路丘一番嘴炮之后,杭杨鼓足勇气走到杭修途面前,顶着一双湿漉漉的大眼睛看过去,可爱到了极点、也无辜到了极点:“杭老师,我想试镜叶璋,麻烦您帮我搭戏。”   ——全场安静,所有人心提到嗓子眼,紧紧盯着杭修途那张不辨悲喜的脸,既害怕又期待他接下来的举动。   漫长的沉默后,就在旁边陪同的可怜经纪人蓝新荣快吓背过去的时候,杭修途终于动了。   他面无表情的从杭杨手里了剧本,粗略翻了翻,冰一样的眼神跨过杭杨,落在了路丘脸上,嘴里吐出三个字:“嗯,来吧。”   “嘶——”这是配合的态度?   全场人倒吸一口冷气。蓝新荣更是双手捧心,一个劲地抽气,心里止不住地翻白眼:他到底上辈子造了什么孽,这辈子要来伺候这对难搞的兄弟!   但无人发现:杭修途把刀一样的目光从路丘身上收回,落在杭杨身上的时候,竟柔软了下来。   杭修途一只手搭上杭杨的肩膀,他的手温暖有力,杭杨能感觉到温度从哥哥掌心的肌肤传出,透过层层戏服,落在自己肩头,带来一种不可思议的安定人心的力量。   杭杨发着抖的身体慢慢平静下来,他这才颤巍巍地收起自己乱飘的眼神,和杭修途对上。   就在视线交汇的刹那,杭杨才突然发现:原来哥不是在生我的气啊……   在众人面前,杭修途并没有多说,他只是在杭杨肩上轻轻拍了拍,轻声说:“好好演。”   其他人听不清桥上两人的对话,还替杭杨捏着一把汗,只有路丘远远看着杭修途脸上细微的神态变化,心里又有了算计:这小子是态度松动了?还是说……   所有人目光的正中心,杭杨静静看着哥哥,原本惴惴不安的心慢慢定下神,他眉眼一弯,一双盛着光的眼睛漂亮得不可方物:“嗯!”   杭修途把剧本放回杭杨手里,走到一旁,随手从工作人员手里抽过一份剧本。冲路导冷淡发问:“只是简单走戏,可以吧?”   “哦……”路丘摸了摸胡子拉碴的下巴,含糊“嗯”了一声,“你们随意。”   杭修途看向杭杨:“准备好了就示意我。”   其他工作人员收到准备的讯号,不管心里在八卦什么,行动上全部训练有素地调动起来,众人迅速汇集在两位演员背后的花圃前,一声不吭,全场安静得可怕。   要开始了。   杭杨死死盯着剧本,其实这一幕戏他不知道已经读了多少遍,压根用不着这么久的准备时间,但他就是不敢抬头。他几乎能听见胸腔里“嘣!嘣!”的心跳声,似乎心脏每一次下落都砸得极重,重得他手脚都抬不动。   他上辈子试过不知多少次镜,按说不该这么紧张,但从未有一次像今天这样,在众目睽睽下,目标是从憧憬的人手里赢得自己中意的角色,要使出浑身解数,让眼前这座演艺的“高山”为自己的点头。   他做得到吗?他有这样的能力和勇气吗?   大概是因为过度紧张,杭杨尝试着张口,却猛然发现自己声带绷得太紧,几乎做不到正常发声!   杭杨的冷汗顺着鬓角一瞬间就下来了: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镇定!”千钧一发的关头,文渊老师的声音突然在耳边响起,“紧张的时候不要任由情绪发酵!”   “闭上眼睛。”   杭杨随着老师的话轻轻闭上眼睛。   “适当的紧张是助力表演的最佳催化剂,不要害怕。”   杭杨的眉心微微舒展。   “回忆你读到的文字,想象你内心构筑的画面,你对这个倾注了莫大的精力甚至心血,你曾经无数次想过,如果是你,该怎样诠释他……”   “这是只有你一人知道的,既是秘密也是珍宝。”   “那么现在,睁开眼睛,向更多人展示它。”   再次睁眼的时候,杭杨的心出奇的静,他似乎什么也听不到了,偌大的视野中只看得到杭修途一人。   杭修途在对上杭杨眼神的瞬间就明白已经开始了。   影帝不愧是影帝,根本不需要讯号,一瞬间就走进了戏里。   他一手撑住拱桥的石栏,眼尾一挑,整个人顿时染上一种说不出的风流,他斜眼看着杭杨,似乎还带着点微醺的醉意,活脱脱一个纨绔——就算穿着一身大衣也没人觉得出戏:“哟,哪儿来的小太监?模样还算俊俏。”   杭杨敛起眉眼,微微躬身站在不近不远处,他开口,声音不卑不亢,明明身材瘦小,却让人莫名联想到海上岿然不动的礁石:“奴才姓叶,卑贱之名,恐辱尊耳。”   路丘眼神猛一亮,恨不得当场拍手叫好,但又不得不保持安静,于是原地手舞足蹈了一番,活像个脑子不好使的傻子   ——他没看错人!就是这味儿!   桥上两人继续,周围鸦雀无声。   似乎连风都沉浸于这场表演,连风声都轻了许多……   半小时后,这幕戏终了。   漫长沉默的余韵被一个人骤然打破,路丘张开双臂喊着“宝贝儿你他妈太棒了”直直冲了上去,吓了所有人一大跳。   这位两鬓斑白的老头正想给杭杨一个爱的飞扑,谁知杭修途上前两步,修长的身体把两人“恰巧”隔开。   “怎么样?”路丘此时心情极佳,也不跟他计较,只斜了杭修途一眼,满脸嘚瑟,“诶诶诶你可别跟我说什么这孩子有些逻辑重音出了问题,或者有地方情绪没收住……这之类鸡毛蒜皮的东西!”   “你!就说,还有没有人能演出这种感觉!”   “你跟多少人试过对手戏了!你来说句公道话!”   杭修途眼神晦涩不明,他没有说话,而是回头看了看尚有点恍惚的杭杨。   数秒的沉默后,杭修途对着路导开口:“抱歉,路导,稍后再给你答复。”   路丘活像个涨到极致的气球突然被人戳了个孔,头顶现场长出一个大写的问号:“???都到这个份上了你告诉我‘稍后’?”   “这事儿这么难回答吗?!”他嗓门又提高一个度,路大导演吵起来是真的聒噪,“老刘!别理他!去!准备合同!”   “呃……这、这还是……”刘导吞吞吐吐一张脸瞬间褶成了苦瓜,内心疯狂呐喊:两位大佬吵出个所以然之前能别把我扯进来吗!   路丘正要继续施压,杭修途眼神突然直凛凛钉过来,看得人条件反射心尖一颤。   杭修途思绪杂乱的时候最讨厌他人无意义地步步紧逼,他微微压低视线,从路丘的角度看这张俊脸简直凌厉到可怕!   杭修途一直略作收敛的气场在此时全面爆发:“我说,稍、后。”   一瞬间,杭大影帝的震慑力实在过强,把路导都吓得退了半步,下意识就脱口而出:“稍、稍后就稍后嘛,你凶什么凶……”   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杭修途表情迅速恢复如常,他冲路丘点点头:“抱歉,今天我多有失礼,回头一定请您吃饭”。   杭修途说完就转身,和身后还在发呆的杭杨擦肩而过,却并没有同还没缓过来劲的弟弟再说什么,只是礼数周到地同所有工作人员点头致意,随即快步离场。   只是路过蓝新荣身边的时候,杭修途压低声音,用只有他能听到的音量飞快道:“带杭杨来地下车库找我。”   “哦……哦,行!”蓝新荣看着杭修途匆匆离去的背影,摸着下巴暗暗琢磨上了,损友如他一边觉得新鲜,一边又有点有点后怕:想来堂堂杭大影帝居然也有觉得事情难搞的时候?!   啧啧啧,只希望最后别再折腾到我头上。   蓝新荣又在心里唏嘘了一把,转过脸的瞬间笑颜如花,熟练地替杭修途处理遗留的烂摊子:“哎呦喂,我的路导!杭修途那少爷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下次他请客,咱们逼他请拉菲!82年的!一起灌死他!哈哈哈……”   *   总觉得好吵啊……   身边人来人往,杂乱得很,刚有一个吵闹的没了声,又有一个聒噪的“苍蝇”走到自己面前。   “小杨,咱们走吧。”蓝新荣转向自己,他声音很温和。   杭杨愣了一下,情绪还停在早已结束的试戏中,整个人有点说不出的茫然。   他盯着蓝新荣的脸看了几秒,杂乱的信息慢慢在大脑中炸开,杭杨一把扯住蓝新荣的袖子:“我哥……杭老师怎么说!”   作者有话要说:   杨杨可不就是有“死过一次”的感觉嘛   抱住我宝轻轻拍拍   关于这几章,我针对评论区的问题回答一下:   Q1:杭修途为什么在外人面前对杭杨这么凶   A1:其实杭修途一直是跟路丘两个人互呛,我不知道咋回事有宝宝觉得哥哥对弟弟凶(捂脸)。不过他在外人前对杭杨态度冷漠是肯定的。一来,本来蓝新荣陪同已经让其他人对杭杨的身份想入非非,如果杭修途再一反平时形象,跟杭杨亲亲贴贴,那……   Q2:杭修途为什么不愿意杭杨接戏   A2:下章他俩会围绕这个问题吵起来,大家可以蹲一蹲,也欢迎提前在评论区友好交流交流鸭   Q3:他为什么一定要当面拒绝路导   A3:因为老东西油滑得很,杭修途跟他共事多次,很清楚不能给他留空子,比如本章后期杭修途态度稍有松动,路丘就立马借坡下驴   final:欢迎大家在评论区快乐交流~ 第23章   “你哥在车上等你。”蓝新荣在他耳边低声说。   他抬头,双手合十,对着路导和刘导赔笑:“不好意思啊两位,我们小朋友没见过这阵仗,我看他快顶不住了,我们先走一步啊!”   蓝新荣带杭杨走的时候,一边挥手一边还不忘喊:“回头狠狠宰杭修途啊!您心里记他一笔,别让这小子跑了!”   杭杨跟在蓝新荣身后,一肚子的忐忑,离车库越近就越紧张:杭修途到底什么态度?他会松口吗?自己表现得……还行吗?   后院离地下停车场不远,不过五分钟的路。   杭杨心里还乱成一团麻,似乎只有一个不留神的功夫,再抬头的时候已经走到了车旁边,只是后座空空荡荡,杭杨先是一愣,才看到——人竟坐在主驾上?!   前车窗恰到好处地落下,杭杨正两指掐在眉心处,罕见地有点疲惫。   “你……”蓝新荣有点搞不明白情况,想问问杭大少爷难道打算屈尊降贵给自己开车?   谁知被杭修途先一步打断了:“麻烦你今天打车回家,明早上班前我会让人把车停进你家车库,不会耽误你明天用。”   蓝新荣:“???”   杭修途目光一转,看向杭杨,并不像刚刚人前那样冷漠威严,杭杨紧攥住的手心突然就松了下来,他轻轻喊出一直憋在嗓子里的一个字:“哥……”   杭修途眉心微微一动,他侧过头,右手拇指按住太阳穴,剩下几根手指轻轻抵住额头,顿了两秒,淡淡开口:“杭杨上车。”   杭杨乖巧地打开车门爬了进去。   杭修途在蓝新荣反应过来之前,修长的胳膊从车窗伸出去,稍一用力,合严了后座车门,紧随着“啪”一声轻响,车门彻底锁死了。   蓝新荣:“!!!”   杭修途冲老伙计点点头:“回头请你吃饭。”   随后他迅速拉起车窗,发动了车,把蓝新荣“杭修途我他妈&*%@!*¥”略显不雅的声音隔绝在车门外。   一切终于归于安静。   “杭杨,”杭修途率先打破了沉默,他低沉的声音在车内狭小的空间里显得更有磁性,“我先要跟你道歉。”   杭杨一下坐直,整个人慌了,完全不知道该做什么反应:“哥、哥?”   “说实话,即便文老师夸赞过你,路导提出让你来演叶璋的时候,我的第一反应还是你不可能胜任。”杭修途声音平稳,跟他开车的风格一样,感觉不出半点颠簸。   “但事实证明,”杭修途话锋一转,语气也松弛下来。从杭杨的角度看不到杭修途的表情,但他突然觉得,哥哥的嘴角可能带着点弧度,“你做得很好,远超我的预期”   “做得很好”   ——这四个字从杭修途嘴里说出的瞬间,杭杨这才知道什么一捧花蜜从心坎上满当当淋下去是什么感觉。不论是文老师的表扬、还是路丘的青眼相待,都没有眼前这个人一句话的肯定让他开心。   ——似乎真的有一簇簇花在他心里无声绽放。   杭杨今天才知道“心花怒放”短短四个字有多么形象。   可是谁能想到,数秒的沉默后,杭修途话锋一转:“但我还是希望你能拒绝这个角色。”   一瞬间,杭杨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   “为、为什么?”杭杨耳边似乎在嗡嗡地响,整个人出现了刹那的恍惚,咽口水的时候才发现自己喉咙都在抖。   “你的资历压不住……”   杭修途还没说完,杭杨心态瞬间就崩了,他突然从后座上站起来,后脑勺“咚”一下碰到车顶都没感觉到疼:“资历?资历?!怎么会是这样的原因?哥,你是怎么一步步走过来的?难道不是一步步去拼,甚至去赌!在所有人都不看好的情况下拿出、拿出……”   他几乎语无伦次:“你拿出了那么多好作品,就跟奇迹一样!”   “你走到今天靠的是论资排辈吗?”杭杨声音抖得越来越厉害,已经带上了明显的哭腔,“哥你怎么会说这样的……”   杭修途第一次看到弟弟这么大的情绪爆发,愣了几拍才开口:“杭杨,你先冷静一下。”   “我很冷静!”   杭杨眼泪刷一下就下来了,无意识抱住副驾驶的靠背呜呜地哭,满心的委屈几乎炸开,小脸哭得红彤彤,刚画的一点淡妆早就被泪水冲得不知去向,他一边呜咽一边小声说:“是哥有问题,我没错!”   “……”杭修途一向推崇理智和高效,对合作伙伴和下属要求极高,他再年轻一点时甚至当场开除过把情绪带到工作当中的员工。不知道多少年没见过有人敢在他聊正事的时候这么情绪化。杭修途听着杭杨在自己身边抽噎了一路,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原来有这么多的耐心。   他加重了语气:“你控制一下情绪,你这样我们没法聊。”   杭杨一下子更委屈了,半小时之前他自己可能都想不到自己会有这么大的胆子,像是所有的话都绕过了大脑:“我情绪化?你又干嘛这么冷冰冰地对我说话,我是你下属吗?是你竞争对手吗?”   杭修途:“……”   车开进家门,杭杨“砰”打开门,一声不吭就跳下车,也不看哥哥,抹着眼泪就冲进了房子。   “小少爷这、这是?”黎叔脸上的微笑瞬间僵住了。   紧随其后的杭修途把手里钥匙往他手里匆匆一扔,语速极快:“不用停进车库,直接开到蓝新荣家还回去。”   “是、是。”   黎叔还没来得及再问问,就看见二少爷紧跟着杭杨上了楼,他敏锐觉出两人之间气氛不对劲,索性捧着钥匙当场就出了门,赶紧逃离是非之地。   二楼,杭杨刚想把门甩上,但还是慢了一拍,被一只手当场按住了门框。   杭杨抽了抽鼻子,双手拽住门把手,用尽全力往里扯,但那只漂亮的手像是完全没感觉到阻力,稳稳拉开了房门,杭修途面无表情进了屋。   随着“砰!”一声关门响,安静的卧室里只剩下两个人。   杭修途一言不发,握住杭杨纤细的腰,把人抵在门上,高大修长的身体把人罩得严严实实,他居高临下看着杭杨,眼神一点点沉了下去:“能听我好好说话吗?”   杭杨被箍在一个狭小的空间里,周围铺天盖地都是杭修途的气息,这才后知后觉品出一点怕,头也慢慢埋了下去:“我、我……”   “杭杨,一个新人空降这种等级制作的上星剧男二号,你知道自己要面对什么样的揣测和谩骂吗?”   杭杨怔了一下,凭着他残存的一点硬气当场就要反驳:“我……”   “‘我明白’还是‘我可以用表现征服观众’?”杭修途冷淡的眼神直直看着他。   杭杨被他抢先说出心里话,大脑一下子空了,低着头嚅嗫:“我、我……”   “你知道群体的主观印象是多可怕的事吗?当观众已经带着有色眼镜看你,那‘普通’的表现就会是‘垃圾、不及格’,‘不错的表演’也只会得到零星的‘还行、能看’的评价,更何况这剧组里全是戏骨,对比下……你能想象未来网上会有多少针对的抨击谩骂吗?这些谩骂和质疑甚至会伴随你多年,你以后每接一个角色,下面都会有一群人跳出来阴阳怪气,阴魂不散,躲都躲不开。”   “路丘早就功成名就,有大量名作傍身,他愿意在你身上赌一把,因为他赌得起。”   杭修途两指捏住杭杨的下巴,不由分说往上一抬,语气淡得让人心惊:“把头抬起来,看着我的眼睛。”   “这个团队里绝大多数人都赌得起、输得起,你自己好好想想,相干的人里最输不起的人到底是谁?”   最输不起的人……   杭杨看着那双淡棕色的眼睛,身体又开始止不住微微地抖,但杭修途没有半点停下来的意思。   “你跟我当年的处境不一样,你为什么一定要把自己架在火上烤?有我在你身后,你以后会有大把机会,你明明有更稳妥、性价比更高的选择……”   杭修途捏住杭杨下巴的手稍稍加了力:“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为了这点小事跟我置气。”   杭杨没有立刻回答。他只轻轻垂下修长的眼睫,挡住了自己的眼睛。   在漫长的沉默后,杭杨纤瘦的身体终于慢慢停下颤抖,他伸出手,拉住哥哥的手腕,能听出声音里还有点强作的镇定:“哥,你能松开我吗?”   杭修途稍一挑眉,似乎是略显意外。   接着,只听杭杨顿了顿,抬起他漂亮的眼睛,眼眶还红着,活像一只惴惴不安的幼猫——但说的话倒是和神态截然相反:“我要演,我一定要演。”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章杭修途就吃瘪了   杨杨冲!怼他!   ps:抱歉今天更新晚了,明天还是九点,么么哒~ 第24章   杭修途本来略有缓和的脸色迅速沉下来。上一次有人敢在他面前“无理取闹”已经不知道是多少年前的事了,他从没想到过平时猫一样柔软羞涩的弟弟今天居然一而再再而三地这样跟自己说话,语气也不知觉地加重了:“杭杨,我已经说得足够明白了。”   杭杨身体果然小幅度抖了一下,但他紧紧咬住下唇,一声不吭。他背靠着墙滑坐下来,两只细白的胳膊搭上旁边小沙发的一角,双手无力地垂着,头也慢慢埋进了臂弯间。杭杨今天穿着一身通体雪白的毛绒绒的卫衣,就这么蜷缩着,仿佛把自己团成了拒绝破壳的雏鸟,小小的一团静静摆在那里,仔细看不难发现,他纤瘦的身体正一阵阵微微地颤。   杭修途心像是被人突然揪了一下,漂亮的眉猛一皱。   “你看了我的表演,你是我哥,”带着哽咽声音从杭杨胳膊下面传出来,有点闷,听得出极力压抑了哭腔,但人太委屈的时候是藏不住的,“你怎么就不愿意多相信我一点点呢?”   杭修途眉头锁得更紧,整个房间的气压又降了一个度:“你要我再说多少遍!这不只是‘信任’不‘信任’这么浅层次的问题……”   杭杨突然抬头,居然大声打断了杭修途:“满口‘为你好’、‘稳妥’还有什么‘性价比’,你到底是商人还是演员!”   完完全全意料之外的话,杭修途一下子听愣了。   像心里一处大坝决了堤,杭杨像刹不住闸一样一息不停:“是,我以后有的是机会火,反正家里这么有钱,还有一个叫杭修途的亲哥哥;也对,我干嘛要做风险大于收益的事……但我不想管这些,我不想管这些!”   杭杨突然开始难以自控地呜咽起来,大滴大滴的眼泪再刹不住闸:“我不想管这些!”   “‘以后还会遇到很多角色’,但那都不是这个了,都不是这个了!”杭杨泪流满面,原本苍白如纸的两颊因为过于激动竟生出些血色,“我再也遇不到这个名叫“叶璋”的角色了,这个角色会被打上别人的名字、别人的烙印!这样好吗?哥?这样好吗?”   杭杨气力和心神都不济,这一段话说得声音并不大,但仿佛一声惊雷在杭修途耳边炸开,甚至“炸”得他有点稍稍恍然。   杭修途无言以对:“……”   谁知下一瞬,杭杨像是透支了气力,身体突然一晃,差点头一歪栽向地面,他一把扯住了沙发扶手才勉强撑住身体。   “杭杨!”杭修途心里一惊,条件反射伸出手,但杭杨别过脸,无声拒绝了他。   杭杨闭眼缓了片刻,然后慢慢仰起头看向哥哥,双手撑住沙发摇摇晃晃站起来,脸上因为激动浮现的几分血色已经褪得干干净净,苍白到透明的脸几乎和背后的墙壁融为一体,他一双乌黑的眼睛里闪着亮色——眼泪还在无声地流,却比嚎啕大哭更让人揪心。   “哥,或许在你眼里我还算不上一个演员,但我把自己当演员。”他哑着嗓子慢慢说,“算我求你了。”   这句说完,杭杨一头栽了下去。   “杭杨!”杭修途下意识出手。在抱住杭杨的瞬间,他心里一惊:太瘦了,实在是太瘦了……   怀里的人小小的一团倚在他胳膊上,像一片没有重量的羽毛,几乎没有正抱着一个人的实感。   “杭杨!杭杨!醒醒!”   但没有回应,弟弟纤白的胳膊无力地垂着,整个人安安静静蜷在杭修途怀里,像一件精美但易碎的瓷器。   “咚!”杭修途听到自己这声心跳——落得极重。   随后,只听“嘭”一声响,杭修途抱着杭杨冲出房门,他低沉的声音几乎紧绷到极致:“黎叔,备车!立即去医院!”   “小、小少爷!”黎叔吓了一跳,当即慌了神,当即拔腿就要往这边跑。   “慌什么!”杭修途脸色一沉,立即呵住他,“心跳呼吸和体温都正常,没有大碍,赶紧去备车!”   “是、是是!我这就去。”   “张姐,”杭修途转向慌慌张张冲出来的张姐,“要是妈回来之后发现我们不在,先告诉她我只是带杭杨出门吃饭,有事打我电话就行。记住了吗?”   张姐忙点点头。   匆匆安排妥当,杭修途把杭杨往怀里抱紧了点,他柔软的侧颊贴着杭修途的胸膛,冰凉的皮肤慢慢有了点暖意,只是眉头还死死锁着,偶尔发出一点支离破碎的呜咽,像是被什么噩梦困住了。   门口司机小陈已经开着车匆匆冲过来,杭修途把杭杨稳稳放在后座,自己就坐在他旁边。   车里安安静静,不管是小陈还是黎叔都一声都不敢吱,这辆并不高调的奥迪仿佛一只沉默的黑色凶兽,朝着医院的方向不要命地风驰电掣,也不知道明天要吃多少罚单。   杭修途转头看向杭杨,手按上他仍紧紧锁住的眉心,又轻拂过杭杨脸上散乱的碎发,几乎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   “没什么大事。”急诊室里,医生扶了扶眼镜。   听到“没事”从医生嘴里说出、落地,杭修途心里像有什么高悬着的重物稳稳落了地,紧绷的肩颈部肌肉终于慢慢松下来,这一瞬才突然觉得有点发酸。   “低血糖加上情绪上受了刺激。”犀利的目光从医生鼻梁上的镜片后钉在杭修途身上,“不危险,但不代表可以不重视。这孩子长期营养不良,家属必须多注意,一个是饮食上、一个是避免情绪上的大起大落。”   打印机滋滋啦啦地响,医生的声音被口罩隔着,有点微妙的模糊:“先住院两天,调理一下。家属去办手续吧。”   黎叔忙不迭地接过,嘴里止不住地念:“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又是一阵兵荒马乱,等在病房安顿下来,已经将近10点了。杭修途一层层拆下包住脸的围巾、口罩和墨镜,活动了一下半僵的脖子,对黎叔点点头:“今天辛苦您,如果我妈问起来,麻烦跟她说明情况。我在这儿守夜,还请您安排好这两天的饭菜和换洗衣物。”   “二少爷,今晚还是我来……”   “快回去吧,已经这么晚了,”杭修途打断他,“家里那边还要多麻烦您。”   黎叔知道他一向说一不二,也不再推辞,收拾好小陈刚送来的行李就回去了。   病房里安静下来,杭修途走到杭杨床边坐下,他一动不动静静凝视着弟弟的睡颜,活像一尊俊美的石雕。   杭杨脸上还带着泪痕,眼尾微微泛着红——他真的生得极漂亮,而且是让人忍不住心生疼惜的那种漂亮。   这孩子身上还是那件毛绒绒的白卫衣,就这么整团裹进了被子里,估计是因为有点热、再加上输液起了效,白到几近透明的脸渐渐有了点血色,像一颗熟得恰到好处的苹果,就这么安安静静地埋进枕头里,看着又可爱又可怜,   杭修途伸出修长的手,把杭杨因为输液而冰凉的左手放在掌心,他的手小自己一号,正好虚虚握住。   “奇迹”这两个字在杭修途脑海里一闪而过,他突然想起杭杨刚刚对自己说过的话:遇到命中注定的角色,然后出演——这是专属演员的礼物、幸运和奇迹。   小弟弟对角色和表演的热爱那么天真纯粹,而自己不知什么时候起则时时被“观众缘”、“商业效益”甚至是“人情来往”拉扯牵制,他一手按住太阳穴,微微阖上双眼,突然不可控地生出点难以言说的疲惫感。   不知过了多久,杭修途伸出手,在杭杨额心轻轻一点,低叹了一句:“你赢了。”   *   路丘正在外面跟人喝酒,一大帮子人吵吵嚷嚷正在兴头上,手机突然响了,一看是杭修途。   这两天跟杭修途来回扯皮的糟心事一下子涌进他被酒精麻痹到有点混沌的大脑,他当场对着屏幕骂了声“艹!”,吓了旁边人一跳。   “路、路导,怎么了这是?”邻座小心翼翼地陪着笑问。   “没事,”路丘没好气地摆摆手,“一个来跟我扯皮的小龟孙!你们继续,我先出去一下。”   所有人面面相觑,都暗自揣测着到底哪里钻出来的“小龟孙”有这个熊心豹子胆,敢跟路丘叫板,带着点微妙的敬畏心齐刷刷看向路导手里的手机,目送他消失在门口。   “喂!”路丘粗着嗓子冲手机嚷嚷,借着点酒劲,说话跟开炮一样,“你小子还想说啥?废话老子不听!”   酒气几乎顺着通话信号迎面扑来,杭修途微微蹙眉,也懒得多跟他废话,直切重点:“我同意杭杨出演叶璋。”   “我可告诉……啥?”一瞬间,路丘以为自己醉得太厉害,幻了听,嗓门愈发地大,“什么玩意儿?再说一遍再说一遍?!”   路大导演醉酒后的这副尊容实在不敢恭维,杭修途几乎感觉到冲天的酒气顺着信号熏到了自己,皱着眉把手机拿远了点,懒得跟他重复废话:“但杭杨的进组时间必须推迟。”   “啊……啊?”路丘的醉醺醺的大脑压根跟不上节奏。   杭修途透过小阳台和病房间的玻璃门,看向床上熟睡的杭杨,可能连他自己都没察觉,他那双总显得有点冷情的眼睛一瞬间掺进了些许柔软:“他身体太弱了,需要时间修养。”   作者有话要说:   下章老妈是时候出场教训教训大杭了(点烟) 第25章   “啊……啊?”电话那头的路丘仿佛一头只会打鸣的鹅。   杭修途慢慢做了个深呼吸,两指按住眉心揉了揉:“算了,明天再说。”   然后在路丘大着舌头的“等等等等!”中毫不留情挂了电话。   病房终于重归安静。   杭杨躺在床上,意识还混沌着,但总紧皱着眉,唇齿间泄露几分破碎的叹息跟**,大概是心里放着搁不下的事,怎么也睡不安稳。   朦胧中,杭杨感觉到有人捧起他的手,轻轻按了按食指的指腹,似有似无的触感和温度顺着指尖传来,杭杨心里突然涌上一点不可思议的安定感,像在海面上漂泊已久的船客突然看到了一片小小的码头。   伴随着一点点窸窸窣窣……似乎是书页翻动的声音,富有磁性的声音随之响起,那么轻缓、动人,杭杨迷迷糊糊的脑子里缓缓出现了一位漫步在沙漠中的吟游诗人:   \”Just that,\” said the fox. \”To me, you are still nothing more than a little boy who is just like a hundred thousand other little boys. And I have no need of you. And you, on your part, have no need of me. To you, I am nothing more than a fox like a hundred thousand other foxes……[1]\”   是谁?   杭杨下意识往床边蹭了蹭,他想同这声音的主人靠近一点。   随即,一点极淡的白松香拂过鼻尖,又瞬间消隐,那低沉的男声在耳边响起,一只手也随之在自己背上轻轻地拍,像极了哄孩子入睡:“To me, you will be unique in all the world.[1]”   形单影只的船终于在码头落了锚——杭杨心突然定下来,意识像被一团温暖的棉花裹住,终于落入了深眠。   这是一个无梦的好觉,以至于第二天一早,杭杨撩开眼皮正对上床边杭修途那张俊脸,整个人一哆嗦,险些以为这才是梦。   杭修途一把拉住他正准备掐自己脸的手,轻轻放下:“感觉怎么样,有不舒服吗?”   他的声音太好听、又太有特色,像一捧窖藏多年的好酒,一开口就是醉人的醇香。   杭杨又一抖,昨晚那点朦朦胧胧的印象突然涌上来,他食指轻轻一颤,脑子“嗡”一下蒙住了,杭杨迅速别过脸,几乎不敢直视杭修途的眼睛。   是他吗?真是他吗?   轻轻按着自己指尖安抚的人,在自己耳边低语“To me, you will be unique in all the world.”的人……不不不,这怎么可能,难道是自己在做梦?   杭杨脑子正乱着,耳边又响起一声,依旧低沉好听:“杭杨?”   杭杨仍没答话,只攥着被子无意识地往上扯了扯。一瞬间,他空白的脑子里只剩了一个念头:是真的,那些梦一样有点朦胧缱绻的记忆——是真的。   “我……我,”杭杨有点晃神地转过头,冲杭修途浅浅笑了下,只是有点说不出的僵硬,“我没事,麻烦哥了。”   杭修途只淡淡“嗯”了一声,取过床头柜上的保温桶,视线在杭杨略有点青紫的左手背上一顿,又轻轻带过:“小陈早上送来的,尝尝。”   他依旧周到但冷淡,似乎和杭杨刚从植物人状态苏醒时的态度一般无二,显得昨晚那一点点朦胧的温情越发像梦。   “还有,”杭修途继续说,“我昨晚给路导通了话。”   杭杨尚有点不大清明的脑子瞬间清醒了,试镜、希望、失望、争执……种种他不愿面对的事“轰”一下压到杭杨纤细的肩膀上,他嘴唇的血色又一寸寸褪去,微微颤着声:“哥……”   “我告诉他我同意你出演叶璋。”   杭杨先是愣了数秒,脑海中又把这句算不上复杂的话复播了几遍,还是不敢相信,又喃喃默念了一遍:“哥、同意我……”   他转过身,手开始不自觉地抖,根本控制不住:“哥同意了?”   不知道是不是今天窗外的阳光太好,杭修途精致到有点冷情的眉眼似乎渗出点暖意,他看着杭杨:“嗯。”   杭杨不知道哪来的力气跟勇气,从床上猛撑起身,一把搂住了杭修途的脖子,明明没力气了还非要一遍遍哑着嗓子小声喊:“哥,哥……”   像只软软依偎在杭修途肩上咪|咪叫的猫儿。   他眼泪大滴大滴地滚落,迅速把杭修途领口洇湿了一片。   但神奇地,杭修途没有推开他。但杭杨这位冷淡的哥哥一如往常,半句安慰鼓励的话都没说,只沉默地任由杭杨靠着,一只胳膊箍住他纤细的腰,帮他撑住无力的身子,另一手扣住杭杨的头,轻轻拍了拍。   他不说话,但宽厚的肩膀和细微的动作已经足以给人安全感。   “但是,”杭修途好不容易出了声,却张口就是一个转折,他能清晰地感觉到怀里柔软的身体瞬间紧绷,“你必须推迟进组的时间……”   杭杨赶紧撑着杭修途的肩膀直起身,满眼的焦急:“哥,我基本功不够扎实是吗?您放心,我一定抓紧全部时间好好练唔——”   修长的食指突然按在唇上,杭杨被迫闭了嘴,杭修途垂下眸跟他对视,他微微翘起的修长眼睫轻轻颤了颤,像盛着一湾缤纷的流光。杭杨一个晃神,全部注意力被迫集中在哥哥艺术品一样漂亮的眼睛上。   “安静,别急,”杭修途本人就仿佛一首优雅的诗,“有更重要的事,你身体太弱了。”   他轻轻握住杭杨的手腕,细白的手腕像玉一样莹润,但纤细得让人心惊,似乎稍一施力就会断掉:“我返聘了之前的营养师。”   杭杨懵懂点点头。   “还给你请了健身教练。”   杭杨一愣:“健……身?”   杭修途声音不大,但每一字句都带着不容反驳的魄力:“今天周三,下周一开始,在上表演课之余要开始训练。”   “哥,”上辈子宅了20多年的运动废物颤巍巍举起手,他抬眼看向杭修途,越来越小的声音里带着点自己都没发觉的撒娇,“我、我的角色就是清瘦病弱型的……”   “剧本里叶璋一淋雨就大病,你也要病吗?”   杭修途声音沉下来,扔下三个字:“别任性。”   杭杨一抖,瞬间怂了。他这才意识到自己一双手还扒拉着杭修途的肩膀,赶紧把爪子收回去背在身后,脸越来越红,喏喏点头:“嗯,听哥的。”   杭修途没再说话,病房里归于安静。   杭杨这才从丧失理智的兴奋状态里回过来神,慢慢想起来自己刚刚都干了什么事:自己居然挂在杭修途脖子乱蹭?!还趴在人家肩膀上哭?!   他头越埋越低、脸红得几乎炸开,双手紧紧攥住雪白的床单微微地抖,恨不得找个墙缝当场钻进去。   杭修途察觉到他的异样,微微蹙眉:“杭杨,身体不……”   就在此时,随着“吱呀”一声,病房门突然开了,杭夫人妆都没画就跌跌撞撞冲进来,瞬间把杭杨从社死状态中救出来。   杭杨抬头大声喊:“妈!”   “小杨,杨杨,我的杨杨……”杭夫人一把搂住杭杨,各种小名混着叫个不停,眼眶隐隐泛红。   后面跟进来的黎叔还在一个劲地安慰:“夫人,没事儿,真没事儿!大夫都说了,咱好好调理调理就行……”   杭杨也赶紧笑着抬头:“妈,我没事儿,你看我多精神。”   “嘴都白了,还精神,”杭夫人斜了他一眼,严厉维持不到半秒钟,又柔软了下去,“你这孩子,打小身体就弱,三天一小病、七天一大病,好容易长大后这几年好了不少,又摊上……唉。”   杭夫人一提过去的事杭杨就心虚,他扯着杭夫人的袖子,只知道翻来覆去小声劝:“妈,我真没事,您别担心。”   黎叔把医生的话又反反复复重复了几遍,嘴都快起了茧,杭夫人还不放心,又拉着杭杨上上下下看了几遍,才勉强松下这口气。   她扫向一旁沉默的二儿子,漂亮的眉毛拧起来,瞬间透出一种带着威严的锐气:“修途。”   “嗯。”杭修途淡淡看着她,只应了一个字。   这对母子真的生得极像,连气质都一脉相承,每次两位大佬一对上,不慎误杀的都是旁人。   杭夫人起身,沉着脸色朝他走近了两步:“你们昨天争执了?”   杭修途点点头:“是。”   “你!”杭夫人周身的气压嗖嗖地往下飚,“我之前怎么跟你说的——”   “妈!”杭杨身体先于大脑动了起来,他从被窝里有点蹒跚地爬出来。   “小杨?!”杭夫人赶紧转身想扶住他。   “二少爷!”黎叔也急忙忙上前。   但杭杨半秒犹豫都没有,他跪坐在床上,像下意识一样,伸手就扯住杭修途的袖子,然后背过身,面朝着杭夫人,似是想用自己纤小的身体把杭修途挡在后面。   杭修途眉尾轻轻一挑,没说话,就任由杭杨牵着。   作者有话要说:   [1]《小王子》原文,第一段译文是:对我来说,你不过是一个普通的男孩,同其他千千万万男孩没有区别。我不需要你,同样,你也不需要我。对你来说,我也不过是一只普通的狐狸,和其他千千万万狐狸一样……   第二段:(但如果你驯服了我,)与我而言,你在这世上将独一无二 第26章   “不是哥的错,”杭杨声音还带着点病中的虚弱,又刚哭过,像一团刚做好的棉花糖,有种说不出的绵软,“妈,我们是吵架,但是我吵赢了,哥听了我的。”   他朝妈妈笑起来,差点就把“我是不是很厉害”挂在脸上了:“你看我哥这么专横固执一人,最后听了我的诶!”   杭夫人一个没忍住差点笑出声,刚刚绷起的威严一下子丢了,病房里的气氛瞬间缓和下来。   杭修途嘴角抽了抽:“……”   “其实挺好呀,”杭杨松开杭修途的袖子,往前膝行了几步,抱住杭夫人的一只胳膊蹭了蹭:“哥没有事事包办,也不随着我的心意胡来,他一直在替我着想,我都知道。”   杭修途看着自己被“抛弃”的袖口,还能看出杭杨刚扯出的一点褶皱,他视线停了两秒,然后才若无其事地移开。   “但是哥他好凶的,”杭杨把头抬起一点,笑眯眯看着妈妈,明明是抱怨,却说得跟撒娇一样,“下次哥犯了错,妈一定得帮我凶回去!”   杭夫人心软得一塌糊涂,半点脾气也发不出来,索性笑着叹口气,搂着小儿子轻轻地拍:“好好好,你那点小心思我还看不出来?行吧,这页掀过去。”   她抬起头,眼神里的笑意扫过杭修途脸上的时候明显地淡了下来:“修途。”   杭修途微微垂下眉眼,敛起气势,顺着杭杨挣出的台阶下了:“妈。”   “我把小杨交给你,这是你亲弟弟,多上心着点。以后别再搞出这么不像样局面,”杭夫人眼睛稍稍眯起来,她语气不凶,但是窝在她怀里的杭杨都觉得胆在小心翼翼地颤抖,“别再让我失望。”   数秒的沉默后,杭修途只淡淡应了一个字:“嗯。”   杭夫人漂亮的眉迅速攒起,看得出她相当不满于杭修途的态度,刚准备继续开口,谁知被杭杨一把搂住了脖子。   他把头放在妈妈肩窝上,声音有点闷:“妈,我饿了,好几天都没和你一起吃午饭了,你带我出去吃大餐嘛!”   这招转移话题,生硬但有效。   门口黎叔赶紧恰到好处地补充上:“已经问过医生,说是出院后正常饮食即可,没什么忌口。”   “你啊你,”杭夫人一手托住杭杨的头,轻轻拍了拍,满眼都是纵容,“行,今天妈妈陪你,想吃什么都可以,不带你哥哥,就我们两个。”   “妈……”杭杨还想说话,谁知被杭修途打断了。   “嗯,快到饭点了,黎叔去送人吧,我办一下出院手续。”   黎叔赶紧说:“医院里面人多,二少爷可能不太方便,还是我来……”   “没事,”杭修途摆摆手,“我助理马上过来,我今天还有安排,黎叔送人吧,已经到饭点了。”   杭杨回头,也不说话,就巴巴看着杭修途。但直到他换好衣服快要迈出病房门,杭修途还稳当当坐在病房里的软椅上,看不出半点改口的迹象   等病房门“咔哒”一声合上,杭杨才有点黯然地收回目光,他突然感觉到手腕被紧紧攥住,杭杨条件反射抬起头,正对上妈妈的眼睛——淡棕色,眼尾微微上挑,不做表情看人的时候总有种说不出的冷淡和凌厉,让人不敢靠近,但又实在过于漂亮,所以总忍不住想多看一眼。   杭杨一瞬间有点晃神。   “这么黏哥哥,妈妈要吃醋了。”杭夫人捏了捏杭杨的指尖,笑意盈盈地埋怨,“我这段时间确实忙,杨杨的很多事都不清楚,今天你跟妈多讲讲好不好?”   杭杨使劲点头,笑起来,正想大声喊出来,又怕被路过的人听见,只好压住兴奋凑到老妈耳边神神秘秘地讲:“我被路丘导演挑中了!就是、就是那个拍《莫问前路》的!妈你肯定看过他老人家的作品……”   “看过看过,怎么会没看过,”杭夫人捧场地笑着点头,在儿子软玉一样的小脸上轻轻捏了一把,“我们小杨真厉害!”   母子两人有说有笑出了医院。   午饭在一家又贵又偏的山庄,但确实环境优雅舒适,饭菜也精致,但杭杨总有种说不出的不安,等妈妈被一串夺命连环call催回公司后,他立即把嘴一擦,拉着黎叔就冲回了家。   一进门,杭杨一眼就看见坐在窗边看书的杭修途。   还是熟悉的靠窗位、熟悉的茶座,以及熟悉的金丝眼镜——杭杨心一下子定了下来,时间的流逝似乎也微妙地放缓,刚刚的那点不安瞬间散得无影无踪,他甚至自己都觉得自己莫名其妙。   “哥。”杭杨想都没想就蹦蹦跳跳跑了过去,说来也怪,明明刚吵了一架,他却在杭修途面前更放得开了。   杭修途视线从书本上移开,看向杭杨,嘴角带上点极淡的笑意:“回来得很快。”   他把书放在身边的小茶几上,看向墙上的挂钟:“差不多了,我约的人马上到。”   约人?   杭杨正想追问,门口恰到好处传来“咚咚”的敲门声。   来人一进屋,杭杨条件反射“嘶”倒吸了口凉气,这、这人实在是……每一条肌肉纹理都透露着过于蓬勃的生命里,看得杭杨心里有点发憷——这到底是谁啊?!   这位肌肉男一进门,先是吊儿郎当环视了一圈,然后视线往杭家兄弟的方向投过来。杭杨当场无声退了两步,跟只受了惊的猫儿一样钻进了杭修途背后。   ——但没用,被他哥当场捉住了命运的后颈。   杭修途悠然站起身,松开杭杨衣领的时候还顺手帮他理了理,他一只手揽住杭杨往前轻轻一托——这孩子小小的一把身子骨,纤瘦得填不满怀。杭修途连按在他肩膀上的手都不敢太用力,生怕捏碎了这尊漂亮的瓷娃娃。他看向正笑容满面朝这边走过来的壮汉:“林淮,这是我弟弟。”   杭修途轻轻垂眸,很杭杨说话的时候,语气不自觉地放轻缓了些:“这位是林淮,接下来这一个月是你的健身教练。”   一瞬间,杭杨心里活像被雷劈了一遭,满脑子都是:哥,你来真的吗!   巧了,这位林教练也两眼猛一瞪大,刚刚的笑容瞬间僵在脸上,他原本就是有点凶的方正长相,这下更显得凶神恶煞,他指着杭杨:“他?你确定?”   我怎么了?!   杭杨忌惮他一身腱子肉,也不敢明怼,一双乌亮乌亮的大眼睛就这么气鼓鼓地瞪着林淮。   “嘶。”林淮被眼前的人间萌物激得心肝一抖,下意识别过眼,又忍不住抬头再看看,盯着杭杨的小身板打量了几个来回,最后还是意味不明地叹了口气。   杭修途眉心微微攒起,手指在茶几上一敲:“有事说话,别跟神经病一样。”   杭杨在心里给哥哥悄悄点了个赞。   “好好说话,好好说话,”林教练又深吸了一口气,像是在寻找合适的措辞,他两手往胸前一抱,这姿势显得林淮本就贲张的肌肉更加扎眼,看得杭杨眼皮一颤,“杭老师,咱们老交情了,我也不说废话,简单点说结论就是……一个月内让这位小哥练出肌肉线条,和围着赤道跑一圈难度差不多。”   杭杨:“……”   虽然早有预料但还是感觉受到了侮辱是怎么回事?   “这位小哥一看就是难练肌肉的典型体质,肌肉含量在男性里……”林教练没说完,只是“啧”了一声,侮辱性倍增。   杭杨:“……”   好了好了我们已经充分理解了,麻烦您不要再强调了!   “谁跟你说我让他跟着你练肌肉的?”杭修途突然打断,“我让你带着他强身健体而已。”   场面突然陷入一种略显尴尬的沉默。   “杭老师,你要我——林淮——带人强、身、健、体?”林教练咬牙切齿一字一句重复了一遍,表情在崩塌的边缘反复徘徊。   杭修途拿起桌上的茶杯端到唇边,抿了一口,然后向林淮示意:“随便坐吧,我们慢慢谈。”   林淮头一扭,当场转身:“麻烦杭老师去公园随便揪一个老大爷教他跳广播体操吧,再见,不用送。”   “一月十万。”杭修途的声音在后面淡淡响起。   林淮刚刚还无比毅然的脚步突然就顿住了。   他一个猛回头,刚刚那张阴阳怪气的脸像是离家出走了一样,瞬间笑靥如花:“好的爸爸!听您吩咐爸爸!”   杭杨:“……?”   他一个没忍住,“噗呲”一声笑了出来。杭杨赶紧双手按住嘴,刚想装作什么也没发生过,轻描淡写带过去,谁料林淮居然突然回头,朝着杭杨大步流星走过来。   这人一身的腱子肉实在过于有压迫力,往杭杨面前一站,光靠影子都能把杭杨这瘦瘦小小的一团盖得严严实实。   杭杨:“!?!”   他下意识就想往杭修途身后钻,一声“哥哥”刚要喊出口,谁知林淮“唰”一下把手伸到杭杨面前——   “伯父好啊!”林教练笑容谄媚,“一个月时间,请多指教。”   “伯……父?”杭杨被自己突然暴涨的辈分会心一击,嘴角一时上不去下不来,只能僵在原地微微地抽了抽。   他颤巍巍伸手,握住了那条健壮的胳膊:“你好。”   “很好,”杭修途放下茶杯,“林淮,我把杭杨暂时交给你,你要上心。”   林淮露出一口闪亮的大白牙:“必须的,放心吧爸爸!”   很明显杭修途并不怎么想理这个白添的便宜儿子,他转向杭杨:“如你所见,我不知道有钱能不能让鬼推磨,但一定能让他林淮推磨。”   林淮在旁边搓着手笑眯眯点头,看样子完全不觉得受到了侮辱。   “但是,他专业素质很有保证。”杭修途一个转折,“从明天开始,尽量按林淮说的完成,实在力有不逮,也要及时告诉他,明白了吗?”   杭杨撇撇嘴,明显不大情愿,但在杭修途的注视下还是勉强点了头:“我听哥的。”   杭修途突然顿了一下,他垂下长长的眼睫,像是刻意避开了和弟弟的视线交汇:“我要暂离家一段时间。”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章开始就入v啦!会设置抽奖哒!评论区留评的小天使也会发红包~   我爱你们,mua~   咳咳咳,下面给预收打一波广告(脸红),喜欢的小天使可以动动手指,收一收呀~   ==========预收《带球跑是门技术活》===========   白桦一觉醒来穿成了狗血abo虐恋小说里的主角受   他颤抖着戳了戳自己微微鼓起的小腹:   啊啊啊!男人、男人怀孕了!!!   主角攻受挖心掏肾的狗血爱情故事在白桦脑子里快速过了一遍,他当场颤巍巍直奔豪宅大门——带球跑!没商量!   一出门才发现……他连路都不认识!   提问:如何在身无分文的情况下找到住处?   如何应付孩子他爹的围追堵截?   如何找到找到工作喂饱两张嘴?   更要命的是:当顶级Alpha将头埋进自己肩窝,雪松味儿的信息素撩得自己腰酸腿软,用他醇酒一样低沉的声音在耳边轻轻说:“桦桦,我错了,回来吧。”   如何坚定推开拒绝?!   唉,带球跑真是门技术活   ps:1v1!!!受一直是同一个人,只是他自己不记得了! 第27章   杭杨整个人一愣:“……哥?”   “《执华盖》快开机了, 我是制片,”杭修途淡淡开口,“蓝新荣一个人应付不过来那么多杂事。我先搬回市中心的公寓, 来往方便。”   “哦、哦。”杭杨明明在点头, 但眼里总有点说不出的空荡荡。   持续了大半天的不安终于在这一刻沉甸甸地落了地,他有点说不出的茫然。   “11月26,你来参加剧组开机仪式,然后林淮把杭杨带回去, ”杭修途还在交代,杭杨在努力地听,但总觉得这些话像从脑子里穿堂过了, 只剩下“嗡嗡”的一串杂音, “一个月后才能进组,明白吗?期间路丘的电话不要接,他找你,就第一时间通知我……”   楼上杭修途的门“吱呀”一声开了,杭杨像是被拨动了什么小开关,猛抬起头,正看见二楼楼梯口那儿:小陈提着一个不大的行李箱站在黎叔身后。   黎叔冲杭修途微微躬身:“二少爷,您嘱咐的书和衣服已经装好了。”   “嗯, ”杭修途点点头, “多谢。”   “哥?”杭杨慢慢回过头, 看向杭修途的眼睛一点点瞪大, “你、你现在就走吗?”   杭修途“嗯”了一声:“有事打我或者蓝新荣的电话。”   话音一落,杭修途冲黎叔和小陈示意了下, 又对林淮简短交代了两句, 随即转过身走向别墅大门, 毫不拖泥带水。   小陈推着行李箱紧随其后,轮子和地面摩擦发出些细微声响,动静并不大,但就是刺得杭杨心里难受。   他就这样沉默着站在原地怔怔看着杭修途的背影,黎叔瞧着奇怪,走过来小声问:“小少爷,不去送送二少爷吗?”   杭杨像是这才找回来魂儿,慌慌张张跑出别墅。院子里,杭修途常用的那辆奥迪已经发动,车子正朝着院大门缓缓地开。   “哥!”杭杨使劲挥着胳膊,袖子落下来,秋日的寒风中露出大半截细腻白皙的小臂,他倒半点不觉得冷,“开机仪式见!”   这辆不起眼的黑车又沉默地驶了一段,就在所有人都以为他会这样径直开出去的时候,主驾旁边的车窗被摇下来,杭修途微微皱着眉冲杭杨摆了摆手:“外面冷,回屋去。”   杭杨先愣了一下,然后“嗖”一下收回半举着的手,赶紧拉下半截袖子盖住吹得有点冰凉的小臂,冲杭修途腼腆笑笑:“嗯!”   他赶紧三步并作两步蹿回屋子里,半掩上防盗门,直到车子彻底没了踪影才一言不发慢吞吞合上门。   杭杨食指在防盗门上戳了戳,哈气吹到门上,蒙出一层薄薄的水雾。他就这么一言不发站了会儿,然后突然转身,无精打采走向楼梯。   路过林淮身边的时候,杭杨还是客客气气说了句:“林教练下午见,中午不介意的话留下来吃个便饭吧,喜欢什么告诉张姐就行,添两个菜而已,不麻烦。”   就是语气过于平淡僵硬,连笑容都勉强得很明显,委实敷衍得有点过分。   “哦,”林淮拿人手短,相当擅长为拿钱的甲方着想,绝不给杭杨添堵,相当有眼色地爽朗一笑,“没事没事!我自己动手习惯了,也不喜欢在外面吃,实在不好意思了!”   杭杨连做作的挽留都懒得摆摆样子,没什么精神地点点头,朝自己卧室去了。   “诶!那个!”后面林淮相当敬业地大声嘱咐,“那以后我每天下午两点半过来,咱们说定啊!”   伴随着一声不怎么洪亮的“好”和关门的“啪嗒”声,林淮若有所思摸摸下巴,表情相当微妙:“你们豪门家里兄弟关系这么好吗?怎么跟电视剧里演的不一样啊?”   这哥们一边琢磨着,一边端起茶几上那杯上好的大红袍喝了个见地,才咂咂嘴,心满意足拍拍屁股走了人。   杭修途走后第一天中午,杭杨从文老师那儿回家,一进门,他条件反射去看靠窗边的茶座——冬日的暖阳洒在空荡荡的凳子上,怪浪费的。屋子里干干净净,也冷冷清清,再闻不到那股淡淡的茶香或者咖啡香,杭杨心里“咯噔”一下,恍惚中就觉得,熟悉的家没有熟悉的味道了。   杭杨突然就不太喜欢家里的别墅,总觉得大得过了头,让人心慌。   这天早上,杭杨一个人坐在偌大的餐桌上,沉默地切下一块荷包蛋,按营养师规定的咀嚼速度吃早餐,巨大的别墅里几乎鸦雀无声,只能听到远处保姆拖地的一点点动静。   突然,门铃响了。   杭杨心突然砰砰加速跳起来,把手里的勺子往小砂锅里随手一甩,着急忙慌从凳子上跳下来,赶在保姆之前扑扑腾腾跑向了大门口,一把拉开了门——   但没看到想看的人。   “呦,好久不见!”门外,蓝新荣笑容满面,然后把身后一个小姑娘往前推了推,“陈絮,以后就是你的助理了。来,赶紧让人家进门,你们好好认识认识。”   杭杨攥住门边的手指有点微微泛白,他又加了些力,确定了蓝新荣身后再没别人,才一点点慢慢松开:“……请进。”   蓝新荣大咧咧进了屋:“诶,我好不容易来一趟,你这态度不够热情啊?”   杭杨勉强打起精神,冲他淡淡笑了一下,又转向那个名叫陈絮的年轻姑娘:“两位坐。”   “怎么无精打采的,”蓝新荣倒也不把自己当外人,一屁股坐进沙发,“人家小姑娘跟直属领导第一次见面,得给人家留点好印象啊!”   “你好,”杭杨冲蓝新荣带来的女生伸出手,“我叫杭杨。”   陈絮像是被杭杨那张漂亮的脸蛋晃住了神,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忙不迭地伸出手:“我、我叫陈絮!杭老师好!”   这一世,这还是杭杨第一次听到“杭老师”这个称呼,他眼神微微颤了颤,突然有了点隔世的恍惚感:“……不用这么客气,请坐吧。”   “张姐,”他冲厨房的方向喊,“给两位上茶。”   “不不不,不用这么客气。”陈絮赶紧摆手,这姑娘长相清秀,身上总带着点显而易见的紧张,书卷气又重得很,看样子从大学毕业不算很久。   蓝新荣翘起二郎腿,清清嗓子:“小陈做过场务,最近跟着宁高涵干了两个月,哦对忘了说,宁高涵以后就是你的执行经纪,就是他最近手头工作还没交割好,这几天快忙疯了,过段时间再安排你俩见面。”   杭杨“嗯”了一声,也不多说什么。   “这姑娘性格温和,手脚也麻利,应该跟你合得来,”蓝新荣嘴角一勾,“待会儿带人家出门转转聊聊?”   杭杨:“待会儿要上表演课。”   蓝新荣摆摆手:“那就下午。”   杭杨:“下午有体能训练。”   蓝新荣哽住了:“杭修途这小子……就一个弟弟,也不知道宠着点。”   距上次见面已经快半个月了,这个名字从别人口中听到的瞬间,杭杨心里还是微微一动,一瞬间思绪有点游离。   “不用不用,”一旁的陈絮赶紧摆手,“我是来给杭老师帮忙的,又不是来添麻烦的。”   她转向杭杨,看得出仍有点紧张,但正如蓝新荣所言,办事很妥帖:“后天开机仪式,我早上7:00来接杭老师,您看时间合适吗?”   “没问题。”杭杨冲她展颜一笑,“真不用这么客气,你年纪应该比我还大点,以后直接喊我名字吧。”   陈絮正条件反射想推脱,被蓝新荣一口打断:“没问题没问题,你就随口喊他,同龄人只见别这么拘谨。”   “再说,”蓝新荣手朝上指了指,“他家可还有一位重量级的‘杭老师’,别喊混了。”   “那就……”陈絮浑身的生硬劲儿终于慢慢卸了下来,有点不好意思地笑笑,“我叫你杨杨可以吗?”   杭杨笑着点头:“没问题。”   几人又随口聊了两句,匆忙的见面之后,杭杨就赶紧去上文老师的表演课了。   蓝新荣不想赶紧回公司给杭修途当牛马,于是硬要在杭家别墅里赖满一杯茶的时间,拉着陈絮跟自己一块儿摸鱼。   “诶,对小杭印象怎么样?”杭杨一走,蓝新荣就迫不及待地问。   陈絮赶紧:“特别好!长得好看性格也……”   “得得得,打住打住,”蓝新荣当场喊停,“少说这种正确的废话,你有没有,比如说担心啊、或者说疑虑之类的?”   陈絮停顿了一下,抓紧了手里的杯子:“蓝哥,真没有。”   蓝新荣人精似的,嘴一撇:“行了,蓝哥什么看不出来,赶紧说!”   “……”陈絮又沉默了一会儿,深吸口气,终于开口,声音里有点说不出的沮丧,“蓝哥,小杭老师是不是讨厌我啊?”   蓝新荣:“?”   “就、就感觉他一直在强打精神跟我说话,”女性细腻的第六感真的非常敏锐,陈絮皱起眉,努力想形容确切一点,“感觉他并不想敷衍我,但事实上又是在尽可能认真地敷衍我……”   “笑话!”蓝新荣一拍大腿,吓了陈絮一跳,“照你这么说,这小子刚对我态度也一样,他也讨厌我?”   陈絮赶紧摆手:“不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   “对啊,怎么可能有人讨厌我嘛!”蓝新荣又“啪”一巴掌拍大腿上,浑身上下萦绕着一种谜一样的自信。   陈絮:“……”突然就什么话都懒得说了呢。   此时此刻,杭杨正坐在送车上掰着手指头算:离《执华盖》开机还有不到48个小时。   他赶紧摇摇头,应该是:离执华盖开机已经不到48小时了!   “啪嗒”一声,一滴雨水打在车窗上,杭杨把视线投向窗外,天色不知什么时候迅速沉了下来。杭杨两手扒在车玻璃下面,瞪着一双大眼睛静静看着外面,小声问:“后天天气怎么样呢?”   司机小陈人很机灵,笑着应道:“小少爷放心,剧组早就算好了,绝对是艳阳高照的大晴天!”   杭杨“嗯”了一声,没再说话。   办公室里,杭修途突然抬头看向窗外。   下雨了。   他微微蹙起眉,看了眼墙上的挂钟:时间差不多了,杭杨应该在上表演课的路上。这雨下的突然,小陈备伞了吗?   已经十几天没联系了,听黎叔说锻炼和调养很有成效,气色好了不少……还需要抽空去找文老师面对面聊聊吗?   一些乱七八糟的思绪争先恐后漫上来,杂乱、但平缓,甚至于熟悉——他不是第一次在工作的间隙想到。   杭修途不动声色地起身,走到落地窗边,看着外面濛濛的雨雾。   他突然拿出手机,刚解锁屏幕,手指却顿在了上方,任由屏幕重新暗了下去。   窗外天色倒也越发地暗——大片大片的黑云乌压压积聚在天空,这场雨倒是越下越缠绵,仿佛没个尽头。   还是那间熟悉的教室里,文渊突然把杭杨手里的剧本抽出来,薄薄的册子被卷成纸筒,被文老师拿在手上有一搭没一搭地敲,他看着杭杨:“既然没状态,先别念了。”   杭杨扯起嘴角,笑得有点僵,他低下头:“抱歉,老师。”   “人又不是上发条的机器,尤其是干咱们这行的,多点情绪跟细腻是好事,”文渊围着桌子慢悠悠晃了两步,手指在桌面上点了点,“这样,之前我不爱跟你研究你的新戏,是怕你在开拍前就过分透支情绪,今儿没事,你也快进组了,咱们随便聊聊吧。”   “怎么样,杭修途在家里没事儿的时候跟你对戏吗?”   果然是心事不可提。   在“杭修途”三个字入耳的瞬间,像是心里一根隐秘的弦突然被人拨动了,杭杨一个激灵,突然挺直了背:“嗯!”   文渊手一抖,诧异地看过来:“怎么了这是?这么大反应?”   杭杨瞬间意识到失态,赶紧找补:“聊聊……哦对,聊聊……抱歉老师,我这段时间有点神经过敏。”   “哈哈,”文老师爽朗笑起来,“我第一次接到主角的时候,恨不得满大街打滚,把我妈烦得恨不得把我从房子里踢出去,你这才那儿到那儿啊?”   他慈爱地拍拍杭杨的头:“这孩子,就是太乖了。”   晌午,“太乖”的杭杨从屋子里蹦蹦跳跳跑出来,一边走一边掰着手指头继续数:离开机还有不到44个小时,除去睡觉时间的话……   他笑笑,又老气横秋叹了口气,大概是今天天气阴沉,连带着他也提不起精神,始终无精打采。   怪的是,今天小陈没有举着伞在门口等。   杭杨站在屋檐下往院里看,甚至没在一众轿车里看见自家的那辆帕纳梅拉。   他有点急,赶紧又细细扫视了一圈,谁知在不远处看到一个熟悉的车牌号——那是一辆熟悉的奥迪A8。   咚、咚、咚咚——   杭杨几乎能听见自己心跳逐渐加速的节奏,他匆匆跑向车门,脚步经过处,溅起一朵朵欢腾的小水花,像是每一步都踩在兴奋上。   他拉开车门“呲溜”钻进去,跟做贼似的“啪”甩上门,动静不大还迅速。   杭杨赶紧拍拍前座的座椅靠背:“哥!赶紧走赶紧走,这会儿刚放学,你不知道这学院里有多少你的粉丝!”   杭修途没立刻回他的话,倒是“从善如流”地发动了车。半晌,他瞥了眼后座,也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发觉声音里的笑意:“没大没小。”   杭杨也不反驳,只把头靠在杭修途的座椅上,然后无声地笑起来,他再次看向窗外:雨没停,倒像是更大了些,但他突然觉得半个月来,再没有比今天更好的天气了。   一路上,杭杨两手撑着脸,嘴里也不知道哼着什么不知曲调的歌,两条纤长的腿就在座位上有一搭没一搭地晃。两兄弟说话不多,也就偶尔杭杨凑上去问一句、杭修途一板一眼地答一句,但杭杨就是开心得不行。   像是心里有朵花悄无声息地开出来,他还得尽力捂住,省得太招摇。   杭修途跟杭杨一进门,黎叔赶紧放下手上的活,笑着迎上来:“呦!二少爷回来了!我这就去给张姐说让她赶紧添两个菜……”   “不用麻烦,”杭修途摆摆手,“我随便吃一点就回去。”   杭杨嘴角的笑瞬间垮下来,他下意识扯住杭修途的袖子摇了摇:“哥,你不在家住吗?”   杭修途没答话,而是弯下腰,右手轻轻扶住了杭杨鹅蛋一样的小脸,拇指他嘴唇上轻轻一拂:“体型没变化,气色确实好了不少。”   “哥!”杭杨还攥着杭修途那一小截袖子,“那我是不是能——”   “不行,必须在家调养满一个月,下个月15号进组,少一天都不行。”杭修途打断他。他语气不算冷淡或者严厉,但这样垂眸看人的时候,似乎带着什么不可思议的力量,看得杭杨连娇都撒不出来,只知道糯糯点头。   “还有件事,”杭修途继续说,“我再确认一遍,你不希望暴露我们的兄弟关系,是吗?”   杭杨停了一拍,几乎算得上郑重地点点头。   “好,”杭修途声音并不大,但每一字、每一句都带着一种奇妙的、掷地有声的力量,“那么除去必要人物,不会有人知道我们的亲缘关系。”   杭杨咧嘴冲哥哥笑起来:“嗯!”   旁边黎叔恰到好处补了一刀:“今早蓝先生来的时候我还担心小少爷怎么没什么精神呢,这会儿看啊,比平时还生龙活虎!”   杭杨慢慢捂住脸:“……”   杭修途稍偏过头:“哦?”   他嘴角向上微微提了提,转身正要看向杭杨。谁知身后一个毛绒绒的小白球慌慌张张冲向楼梯口。   “那个,我去换睡衣,马、马上就好!哥你先吃!”杭杨头也不回杀向了自己的房间,合上门前还冲哥哥的方向又瞄了一眼。   如杭修途所说,他确实是抽空回来了一躺,吃罢午饭就匆匆走了,期间手机还“滴滴”震个不停。大概是快开机了,他确实忙得厉害。   就快开机了。   杭杨又掰着手指头算起来:还有不到42小时。   快了,就快了。   11月26号,陈絮来了个大早,她开着一辆大众战战兢兢驶进杭家的庭院,突然觉得自家这辆小破车一下子身价倍增。   她还没来得及提出换车,就眼看着“身娇肉贵”的杭家小少爷高高兴兴冲上后座,完全看不出半点嫌弃,他抬起头,一双亮晶晶的眼睛看着自己:“嗯?不走吗?”   “走、走走走,这就走!”陈絮突然有点说不出的自惭形秽,脚往油门上一踩,两人径直奔片场去了。   影视城里真的是一年365天不重样的热闹,杭杨跟着陈絮晕晕乎乎扎进人堆里,放眼四周,硬是找不着一个熟悉的人。周围工作人员大都行色匆匆,有的正拿着大喇叭喊,不少演员三三两两聚在一起闲聊……一堆人来来回回,硬是没谁留意到这边尊贵的男二号。   陈絮有点尴尬地陪杭杨在寒风里站了会儿,随后轻咳一声:“那个什么,咱们来得早,导演跟主演都还没到呢,要不我先去给杭老师买点喝的?”   杭杨上辈子早当惯了小透明,应付这种被无视的场面比陈絮自如得多,他笑着点点头:“一杯香蕉牛奶,谢谢。”   片场附近的小铺子齐全得很,不一会儿,陈絮就提着热牛奶朝杭杨跑过来:“杭老师杭老师!牛奶来了!”   杭杨正准备迎过去,旁边一个路过的年轻演员突然一抖,当场一个猛回头,把杭杨吓了一跳。   “诶呦雾草!”但这个长相英朗的年轻演员倒像是比杭杨吓得更厉害,他看着杭杨的脸长舒一口气,捂着心口差点蹲下去,他喘了两口气才缓过来劲,“诶你说你没事儿喊什么杭老师啊?你自己反思反思,吓不吓人?!”   杭杨不理解:什么时候自己的姓这么吓人了?!   看得出旁边陈絮也相当不忿,把牛奶往杭杨怀里一塞,眼睛一瞪:“你这人怎么说话呢?我们家艺人就是姓杭啊?你管天管地还管人家姓什么?”   “啊?”这年轻演员眉毛一挑,盯着杭杨的脸多看了两眼,操着一口相当纯正的北京腔,“诶呦我还真没想到,这么生僻的姓娱乐圈里居然能碰上第二个,不好意思啊兄弟,失敬失敬!”   “我还以为杭修途老师从我身边过我没发现,你看这闹的,”他有点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我叫卢云舟,咱们相逢即是缘,认识一下?”   “我叫杭杨。”杭杨挺喜欢这人的爽朗,笑眯眯握住了他伸出的手,“你的角色方便说吗?”   卢云舟咧嘴笑起来:“这有什么不方便的,害,小配角一个。叶儒。”   啊这?!这个熟悉的名字!   杭杨嘴角的笑瞬间微妙起来:这不正是自己最初面的角色吗?!   卢云舟正准备反问杭杨的角色,谁知就在此刻,两人被左边突然爆发的动静吸引,齐刷刷看过去。   ——一群人跟旋涡一样往一处卷,那边的人口密度明显升高,原本略显懒散的片场像被突然加了把温,气氛一下子炽烈起来。   “这、这是?”杭杨嘴角有点抽。   卢云舟老气横秋地叹口气:“害,路导或者是杭老师来了呗!咱们这种新人啊、配角啊,得赶紧去跟老师问声好。”   “这么多面孔,他们记得住谁啊?”杭杨按住太阳穴揉了揉。   卢云舟眼角一提,一脸的“年轻人你不懂”,他胳膊往杭杨脖子上一揽,明明长得清爽,说话跟炸过头的老油条似的,架着杭杨也要往人堆里扎:“这是记得住的问题吗?这是态度问题!一看你就是太年轻,哥今儿跟你讲明白,记着啊!这娱乐圈里的人际关系就是这样,咱们仪式感得足……”   杭杨被他叨叨得头疼,随便捻了个问题堵住他的嘴:“诶对,关于这剧才定下来的男二号……”   “害!”卢云舟又一口打断他,眉毛很有技巧地动了动,满脸的“你懂得”,“别人不知道,我可是听说了啊!是一空降的新人,这是什么成分不用哥们明说吧?”   这人越讲越投入,一张嘴叭叭地停不住:“不过咱可真想不到,路导的团队里居然也会出这种事,啧啧啧,娱乐圈真他妈没有一片净土啊……不过你说,这关系户也是傻,这不等于把自己扔火上烤吗?就这么盼着全国人民骂他?”   杭·关系户·傻子·杨:“……”   眼看着旁边陈絮眼睛里的火都快喷出来了,远远的,一个熟悉的声音突然响起:“诶呦!这不是我们杭杨吗?”   杭杨一个激灵,瞬间感觉到千百道视线齐刷刷盯过来,把自己从头到脚扎成了只刺猬。   所有人看杭杨这个“新人”的眼神都微妙起来,只有卢云舟这大傻子还没察觉到不对,他扯扯杭杨的袖摆,小声嘀咕:“你牛啊!听这语气跟路导挺熟?”   始作俑者路丘完全不以为意,顶着一众人的视线两手插兜晃晃荡荡走过来,他轻松地怕拍杭杨的肩膀,清了清嗓子:“跟大家介绍一下啊!这位,杭杨,我们的男二号,我钦定的。”   整个片场瞬间安静,几乎只能听见风的声音。   一片沉默中,卢云舟双手慢慢按住心口,勾起背一点点蹲了下去。   杭杨:“……”   杭杨本人完全不比卢云舟好受多少,他快在众人变幻莫测的表情中紧张疯了,如果脚边有地洞,他一定一头钻进去。   偏偏路导不觉得尴尬,又拍了拍杭杨的背,跟个介绍自家孩子的长辈似的:“这孩子还小,新人一个,大家多帮衬着点儿,可别难为人家啊!”   周围的空气这才勉勉强强松快下来,众人陆续上前跟杭杨握手,也不知道心里到底在想什么,至少面子上显得尊重又热络:“早上好啊杭老师……”   “叫什么杭老师,”路导手指头向上指了指,撇撇嘴,“别跟那位爷弄混了。这样吧,就叫小杭老师呗,亲切还好听,小杨你说呢?”   小社恐杭杨根本架不住这种场面,一群人的“热情”几乎把他吓蒙了,他眼神越发放空,只知道“嗯嗯嗯”“好好好”“谢谢谢”跟一堆人来来回回地握手。就在杭杨实在忍不住的时候,人群后面突然迸发出些微的骚动,伴随着此起彼伏的“杭老师”“杭老师早上好”……人自觉散开成两侧,杭修途从正中间慢慢走出来。   这是这一世的杭杨第一次在工作中见到他,摆脱了“哥哥”这重身份,而是一个完完全全的演员。   ——杭修途衮冕穿戴齐备,纯黑的冕服上织有金、红两色的章纹,远远看过去,和主人的形容气质堪称绝配,华贵得令人心惊。   古装真的是照妖镜——形态气韵俱佳的人一穿,更显得气质卓尔不凡;但要是身材气质不行,那真是惨烈的车祸现场。   杭杨突然想起来自己最近看到的一个杭修途古装剪辑,评论区万人血书杭老师古装半永久,场面颇为壮观。   隔着屏幕已经这么疯狂,要是让她们在现实中看到……   杭修途突然朝杭杨伸出手,不得不说影帝不愧是影帝,在生活中那也是信手拈来,看着神态,当真跟两人初次见面一样:一如既往的冷峻风格,礼貌、妥帖但很难看出亲和:“杭杨是吧?”   杭杨愣了一下,然后赶紧握住他的手,小声说:“杭老师好。”   路导哈哈一笑,在两人背上同时一拍:“你俩对手戏多得很,很快就熟了!给你们订的酒店房间也是连号,小杨进组以后啊,没事儿就多去骚扰骚扰你杭老师,没事儿啊,他不嫌烦!”   还不等杭家两兄弟顺着路导的戏往下即兴发挥,路丘像是突然想起来什么,冲杭杨打了个响指:“哦对,剧组这边才收获一个小惊喜,我打赌你肯定感兴趣。”   话音一落,路丘一转头就冲竹林那边嚷嚷:“老刘!小叶璋呢?你把人家孩子带哪儿了?”   “这这这儿呢,你急什么!”刘导拉着一个少年急匆匆走过来,“就你嗓门大,天天嚷嚷!”   随着少年逐渐走近,杭杨心里一咯噔,突然浮现出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异样感,连杭修途都微微挑了挑眉——这孩子,跟杭杨实在太像了!   那边,刘导得意地仰起头:“怎么样?你们就说像不像!我在最近一堆婆媳片里面翻适龄小演员,都快看出青光眼了,才翻出个宝贝!”   人群里议论声也越来越大:这小孩儿眉眼精致,肤色也跟杭杨一样白得发亮,如果说有哪不一样,那就是气质:不知道是不是这孩子叛逆期来得早,整个人时时刻刻像只准备炸毛的刺猬,那双大眼睛一斜,就能看出来一肚子的气性。   路导想摸摸孩子的头,当然被躲过去了,还附赠了一记白眼。他朗声笑起来,跟没长心眼一样说出在场所有人的心声:“呦,这性格可没我们大叶璋乖巧可爱哈。”   结果又被这小家伙赏了一记白眼。   杭杨微笑着走近了些,他蹲下身,看着面前“小号的自己”,刚想去拉这孩子的手,结果被“啪”一声打开。少年瞪了杭杨一眼:“你别碰我!”   这个臭脾气!杭杨心跳得越来越快,他温声问:“你叫什么名字呀?”   男孩儿别过脸,硬邦邦说:“顾望。”   顾!这孩子姓顾!   杭杨心“咚”一下——他知道自己为什么忐忑了。   他还没来得及印证自己的担心,就听刘导的声音悠悠响起:“这是最近有点火的那个顾愿,他弟弟。”   杭杨脑子里“啪嗒”一声,有条弦断了。   路导压根不知道这层亲缘关系,更没听说过这么号人,眯起眼睛一探头:“啥?谁?”   刘导哈哈大笑:“你没听说过正常,我前段时间不是拍了个小广告嘛,顾愿主演的。”   他想拍拍顾望毛绒绒的脑袋,又被躲过去了:“所以联系上这小子也方便了不少,诶对,他们兄弟俩一个臭脾气。”   顾愿——原主受,同时也是杭修途的亲弟弟。   鸠占鹊巢了这么久,杭杨几乎忘记了自己是个假到了家的“假少爷”,命运就用这种玩笑般的方式对他当头棒喝。   真的,跟玩笑一样。   作者有话要说:   从今天开始入v啦!感谢所有小天使的支持!爱你们mua!   我从下周开始放假,寒假一定倾情码字,咱们不见不散~ 第28章   “杭杨, 杭杨?”杭修途同他贴得极近,他轻轻捻了一捻杭杨的衣领,修长的眼睫垂下来, 用只有两个人听见的低音耳语, “脸色怎么这么差?”   杭杨被那把富有磁性的嗓音震得浑身一颤,他勉强挤出一点局促的微笑,小声回了句:“哥,我没事。”   好在其他人的视线大都被眼前的小少年吸引住了, 没注意到这两句简短的来回。   人群中,一些细碎的杂音源源不断往杭杨脑子里钻:   “确实是像……但总不至于因为这么点巧合,选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屁孩当男二吧……”   “杭老师愿意跟这人对戏?”   “嘘, 小点声, 哪儿有这么多姓杭的啊,指不定人家就是……”   “诶诶,这、这种话不敢信口胡说的。”   也有人像是对这两个面容相仿的人倍感好奇:   “这也太像了吧?”   “他们真不是亲戚?”   “……”   可怪的是,“亲戚”“血缘关系”之类的揣测一出口,这脾气贼横的小孩儿像是受了多大侮辱,脸一扭,梗着脖子大声喊:“我不认识他!”   杭杨牙槽猛一咬紧,发出一声轻微的“咯吱”:这不讨人喜欢的小家伙……   他盯着面前的小孩儿, 无数乱七八糟的念头一个劲地往脑子里钻:原剧情里主角受身份曝光是本文最大爽点, 应该是在剧情的中后期, 至少是两年后的事了……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同原身的亲弟弟遇上!   是自己拼命争取到这个角色导致的吗?!   顾望现在出现在这儿到底会导致多少变数?   两张这么相似的脸在同一个剧组, 天天摆在一起,杭修途……会察觉出端倪吗?   杭杨突然不受控地哆嗦了一下:   如果、如果他知道了血缘的真相, 他会怎么看自己?他会公布吗?   我、会……会再次无家可归吗?   “杭杨?杭杨!”杭修途留意到杭杨微微发抖的瘦削身体, 小声喊他, 但没有收到回应。   从杭修途的角度可以看到杭杨小半张脸——苍白得可怕,上次他见到杭杨这个脸色还是自己把弟弟气住院的时候。   杭杨死死咬着惨白的下唇,一言不发,像是被魇进了一个未可知的噩梦。   杭修途眉峰微微往下压了压,脸色越来越沉。   他扫了一眼四周,冲身后的助理招招手。   长着一张娃娃脸的年轻助理赶紧上前:“杭老师?”   “认识杭杨的助理吗?”杭修途低声问,“马上找到她,就说带人去换戏服。”   “如果杭杨身体有问题,”杭修途锁着眉,“让她什么都不要管,立马送去医院。”   “是!杭老师。”圆脸助理赶紧点头,急匆匆地跑了。   不过两分钟的时间,陈絮顶着一脑门的汗从人堆里挤出来,一边不停地“对不起”、“不好意思啊”,一边赶紧往杭杨身边跑。   陈絮一看杭杨的脸色,鬓角的汗渗得更快了,她赶紧对路导说:“化妆老师那边在催了,我先带小杭老师过去一下。”   “好的好的,”路导笑着点点头,“你看他嘴唇白的,是不是早上没吃饭低血糖了?小姑娘好好照顾你家老师啊。”   陈絮赶紧点头,顺嘴诌了两句客套话,连忙扶着杭杨就下去了。   “怎么了这是?!”陈絮随便找了个人少的地方,扯开杭杨的领口一看,里面汗涔涔的快湿透了。   “不行不行!”陈絮赶紧掏出手机,急得脸都快涨红了,“杭老师稍等下,我这就送你去医院!”   杭杨整个人虚得像刚从水里拽出来,他撩起沉重的眼皮,手虚虚搭在陈絮手腕上,像是使不上力:“不、不用……昨晚没睡好而已,只是低血糖……”   “睡不好就低血糖?都练了半个月怎么身体还弱得跟张纸一样,林淮是干什么吃的?”熟悉的声音突然撞进杭杨晕晕乎乎的脑子,隐隐可以听出点怒气。   杭杨一下子清醒了不少,抬手就扒住来人的袖子:“哥,我没事,我真没事……让、让我稍微眯一小会儿——”   “别说话,睡觉。”杭修途打断他。   杭杨能感觉到一只修长的手慢慢抚上自己的额头,又顺着侧颊和脖子轻巧地掀开衣领,最后停留在尚存几缕薄汗的后颈上。他手心很热,杭杨突然想起半个月前在病中握住自己的那只手。   杭杨两手虚虚搭在杭修途的肩上,并不说话,只在他的怀里颤抖着呼吸。   他突然感觉脚下一轻,本来就雾蒙蒙的世界像是突然转了两圈,他晕晕乎乎缓了一会儿才明白过来——自己正躺在杭修途怀里。   “杭、杭老师!”杭杨听到陈絮的声音,小姑娘也是倒了大霉,正式换岗第一天就摊上这种破事,只听她慌慌张张地拦,“这要是被人看见了可怎么说得清啊,要不还是我把小杭老师扶过去……”   “行了,你去找路丘,跟他说清两个主演怎么都突然消失就足够了,剩下的不用管。他不烧,应该确实只是低血糖,我带他去我的化妆间。”   杭杨紧贴着杭修途坚实的胸膛,他能感觉到杭修途每次说话胸腔里低沉的共振、心跳还有温度,他下意识扯紧了哥哥胸口处的一小块布料,把脸往杭修途臂弯里埋紧了点。   杭修途本就比杭杨高大得多,一身戏服又是宽袍大袖,几乎把杭杨这小小的一只遮得严严实实,来往的路人只能看见杭老师抱着什么步履匆匆往自己休息室赶。   杭杨迷糊着被放在小沙发上,他身体一接触稍显冰凉的布料,就条件反射似的蜷成了一团,又被一双有力的手不由分说地坚定打开。   杭杨闭着眼睛,拉过那只手放在脸边蹭了蹭:“哥你让我自己睡会儿嘛,好嘛……”   “不行,”那声音还是低沉的、镇定的,“杭杨,听话,起来把糖水喝了再睡。”   杭杨脑子不太清明,但还是下意识听面前人的话,于是乖乖巧巧睁开泛着水光的眼睛,一口喝光了递到面前那杯甜得发齁的糖水。   杭修途这才稍稍松了口气,刚准备拿着杯子起身,谁知被杭杨拉住了袖摆。   弟弟眼睛有点红,看着说不出的无辜可怜,他生病的时候总格外黏人,神态……似乎和自己养过的一只幼猫说不出的相似。   “哥,你会不要我吗?”   杭修途一愣,然后皱起眉:“说什么胡话。”   杭杨却固执地不肯松手,就睁着一双水光潋滟的眼睛看着他:“哥你说嘛!”   杭修途叹口气,总觉得自己20多年的人生里都没碰上过这么难搞的祖宗:“不会,行了吧。”   他把杭杨的手从自己袖摆上“摘”下来,拿了张小毛毯把杭杨整个儿裹了起来,包得严严实实放在沙发上:“什么都别管,好好睡一觉,中午上香前会有人来叫你。”   杭杨小声“嗯”了一下,这才心满意足地闭上眼睛,长长的眼睫垂下来,在眼睛下方的卧蚕出映出一片漂亮剪影,整个人精致乖巧得不可思议。   杭修途看着他的睡颜,又轻轻叹口气,转向缩在墙角的助理:“唐伊,站那么远干什么?去把我的私人化妆师请过来。”   “得嘞!”唐伊赶紧从房间里冲出去。   杭杨意识昏昏沉沉,说睡着了吧,他似乎能捕捉到耳边的动静;但要说清醒着,他的眼皮又沉得抬不起来,意识混沌成一片,仿佛一片看不到看不见风浪的海。   直到感觉到一双手在他背上轻轻地晃。   杭杨一睁眼就看到陈絮带着点慌张的脸:“小杭老师?感、感觉怎么样?”   “没问题,”杭杨扶住还有点昏沉的头,“不好意思,给你们添麻烦了。”   陈絮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好嘞!意识清醒了!   “要上香了是吧,我先……”杭杨一抬头,看见镜子里妆发齐备的自己,微微一怔。   “哦,杭老师刚把自己私人化妆师请来画的。”陈絮笑着说,“小杭老师放心,没耽误多少时间,你换下衣服就能直接过去了。”   杭杨慢了半拍,才点点头。   一出门,杭杨几乎被高悬的太阳晃了眼,果然如小陈所说,今天是个艳阳高照的大晴天。   上香安排在一个小庭院里,演员加上工作人员,乌压压的一大片,陈絮拉着杭杨使劲往里挤,嘴里不停地“让一让,麻烦让一让,我们要到最前面去……”   但不知道是有心还是无意,很多人瞥了眼杭杨,像是听不到话似的,又一言不发转过头,像脚下生了根一样站得结结实实。   一来二去,傻子都能察觉出不对劲。   陈絮在人群里急得满头大汗,就在她忍无可忍想要破口大骂的时候,人群突然向两侧分开,迅速留出一条路。   两人愣住了,一回头就看到——杭修途正朝这边走来。   他一袭黑衣遥遥走过来,像是同杭杨真的不熟,两人只稍稍打了个照面,杭修途就面无表情从他身边走过。   “小杭老师?”陈絮轻轻扯了扯杭杨的衣服。   两人就跟在杭修途身后穿过层层的人群,走向了最前排。   最前面路导刘导一帮子人已经等着了,但身后乌泱泱的人群里仍有些不和谐的杂音:“空降”“耍大牌”甚至“这小子是出来买的吧”……   杭杨双手死死攥紧,他实在忍不住,正准备转回头——   “别回头,”杭修途的声音突然在耳边响起,“别计较。”   “你已经站在这个位置上,不管身后多少只舌头叽叽喳喳说些什么,这个位置就是你的,你稳稳站牢就是了。”   “往前看,别回头。”   杭杨结果工作人员递来的香,在香案前站稳:他身边是路丘这些业界大佬,正前方,和杭修途只差了一个身位。   他脚下的位置,得来的过程有运气成分在——这一点不容反驳,但绝不可耻。   他杭杨就是该堂堂正正、昂首挺胸站在这里。   况且……顾望的脸在杭杨脑海中一闪而过,他牙又咬紧了些:自己必须把握住这个机会,哪怕会在不久的未来失去刚刚得到的家,他也要有能在行业内立足的资本——这一世,他必须有尊严地活。   杭杨将三支香举起,默念着“先前看”,跟着杭修途郑重弯下了身。   作者有话要说:   杨杨冲啊!   有个事要提前跟大家说下(搓手手)   因为后天(17号)要上夹子,所以明天晚上暂时停更一天,17号晚上11点会更新3章   鞠躬!   最近留评的宝宝们都会发红包哒!爱你们muaヽ(*?з`*)? 第29章   已经过了中午一点, 众人上完香纷纷散去,下午没戏的还算轻松,可以好好吃顿午饭, 但布景的工作人员已经进入了战斗模式, 捧着开机后的第一顿盒饭风卷残云。   杭修途匆匆回了化妆间,唐伊把热度刚刚好的饭菜熟练递过来:“杭老师。”   “谢谢,”杭修途有点心不在焉地点点头,“你马上联系那个陈、陈絮, 让她赶紧带杭杨回家休息,半个月后进组,一天都不能提前……”   杭修途话音还没落, 化妆间的门突然突然被打开, 一个纤瘦的身影突然闪进来,身上的青袍随着动作略略翻飞,像一只轻盈的蝶。   杭杨背靠着门“咔哒”一声把它合严了,这才松了口气,转向杭修途严肃地敬了个礼:“报告哥哥,没人看到我进来!”   唐伊没忍住,捂着嘴“噗呲”笑出声:“小杭老师,你是走错片场了吗?”   杭杨表情肃穆:“我有事找哥哥商量, 我想——”   杭修途一只手按上太阳穴, 疲惫地闭上眼睛:“你下午给我回家。”   杭杨:???我还没说呢?   他两手食指指尖对着点了点, 迈着小碎步往杭修途的方向凑近了点, 把一个“哥”喊得九曲十八弯。   “撒娇没用,”杭修途依旧闭着眼睛, 语气平淡, “上午刚低血糖晕过去, 还想提前进组?”   杭杨自知理亏,也不说话,只乖巧地半蹲在杭修途面前,素白的十指轻轻扯住哥哥的袖子一个劲地抖,一双盛着水的大眼睛就那么满含期待盯着他。   这谁顶得住?!   旁边唐伊心跳瞬间来了个加速冲刺,她一把捂住心口,竭尽全力遏制住自己不把“这都不答应老板你还是人吗”这句心里话喊出来。   但事实证明,真有人顶得住,杭修途缓缓睁开眼睛,盯着杭杨看了几秒,声音还带着平日里淡然的冷感:“不行。”   “什么不行?”又是“砰”一声响,化妆间的门被再此打开,这么胆大包天,敢不打招呼破门而入的……也就只剩个路丘了。   “杭杨半个月后进组,跟之前安排的一样,我让人送他回家而已,”杭修途眉心一皱,淡淡扫了过去,“还有,麻烦路导进门前敲门。”   “抱歉抱歉啊,今儿着急,”路导用完全听不出歉意的声音道着歉,“那什么,就是杭杨这事儿啊,我正打算找你商量呢。”   杭杨眼睛一亮,饱含希冀地冲路导看过去。   路丘两根手指从背后探出来,冲杭杨偷偷摸摸比了个“耶”。   杭修途又不是瞎子,眉心的纹路压得更深:“没——”   “别别别,听说说完嘛,”路丘单手插兜,仍旧是一副为老不尊的吊儿郎当样子,“我昨晚跟文渊通了电话。”   “文老师!”杭杨心里一喜,当即脱口而出,见两位大佬视线同时扫过来,他赶紧捂住嘴,从指缝里挤出含糊的一句,“不好意思,你们聊、你们聊……”   “对,”路丘嘴角几乎能与太阳肩并肩,看杭杨的眼睛都在泛光,“你老师对你评价很高啊!”   杭修途只沉默地听,按住太阳穴的手指轻轻点了点,果不其然听到了路丘的下句。   “老文是觉得这孩子基本功出奇的扎实,继续在教室训练声台行表意义不大,”路丘手插回兜里,绕着杭杨晃了两步,“他主动建议我带杭杨早点进组,多看看多学学,一点耳濡目染或许效果奇佳。”   见杭修途不仅不说话,脸色反而越来越沉,路丘赶紧拿出手机晃了晃:“诶诶诶,可不是我死乞白赖非要把杭杨往剧组塞啊!真是老文亲口说的,不信你问他!我就是觉得吧,人家文老师经验丰富,建议有道理呀。”   他嘴上说的话像模像样,但就是神态不讨喜,怎么看怎么欠。杭杨越跟他相处,越难以相信这就是传闻中鼎鼎大名的国宝级导演“路丘”。   杭修途抬起头,神情没多大变化,但食指在桌子上轻轻地敲,杭杨看得出他有些烦躁:“他上午刚低血糖晕过去,你自己觉得合适吗?”   路丘赶紧好言好语地说:“把林淮叫过来嘛!那小子当代葛朗台,只要加钱,没有谈不下来的事。你放心啊,就让杭杨这半个月提前在剧组转转,没事看看你拍戏而已,拍摄进度不变,他有的是时间强身健体。”   “还有膳食均衡……”   “剧组给他开小灶!”路丘两只巴掌一拍,赶在杭修途说完之前补充,“就说是,呃,老刘最近肠胃不好,特地为他准备的。你放心,肯定不会让别人说你宝贝弟弟的闲话。”   正在不远处忙忙碌碌的刘导突然打了个巨大的喷嚏,吓了旁边工作人员一跳。   路导继续输出:“也不让他立刻拍戏,就是到处看看学学,李导那边的B组咱们不谈,这半个月我手里基本都是你的单人戏份,没事儿的时候就把小杨拉过来看看你演戏,咱不强求啊,他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看看就行。”   “再一个,这段时间剧本围读都安排在晚上,没事就带他来听听。”   杭修途:“……”   他轻叹口气,路导把说到这份上,就算是他杭修途也不好再拒绝什么,杭修途淡棕色的眼睛淡淡扫向杭杨,没有立刻说话。   谁知他刚把放在座椅扶手上的右手抬起来,也不知道杭杨脑子搭错了哪根筋,条件反射一样——半蹲在杭修途面前的身体往前探了探,把自己刚摘下头套乱糟糟毛绒绒的小脑袋放在了哥哥手底下。   杭修途:“……”   唐伊:“!!!”   路丘轻轻摩挲下巴,露出和一个老大爷不太符合的微妙微笑:“~~~”   杭杨自己也呆了两秒,然后才突然反应过来,脸“噌”全红了,当场就要跳起来。谁知下一瞬,他感觉到那只修长的手在自己头顶轻轻揉了揉,杭修途的声音在正上方响起:“想留下就留下吧,麻烦事哥来解决。”   杭杨一瞬间跑了神,满脑子只觉得哥哥声音真好听,突然就很想把自己头顶上那只修长的手拿下来,放在脸边蹭一蹭,小小地撒个娇。   当然,众目睽睽下他也只是想想罢了。杭杨抬起头,跟杭修途淡棕色的眼睛正对上,笑眯眯地说:“哥,下午我想去看你演戏。”   杭修途盯着他看了两秒:“好。”   “但是你记好,”杭杨还没来得欢呼,就被杭修途一句“但是”重新吊起来,“之前你说过,不希望别人知道我们的亲缘关系,那从这里走出去之后,我们就只是同事或者上下属。再说我戏排得紧,也不可能时时留意着你,总有些……你有心理准备吗?”   “哥,你放心。”杭杨笑着点头。   “好,你跟陈絮去找刘导,麻烦他尽快让后勤安排好住宿。”杭修途拍拍杭杨的背,“别的你不用管,今天就在我这儿吃饭。”   他冲唐伊摆摆手:“小唐,给黎叔带电话,让他派人把杭杨今天的午饭打包送过来,记住,以我的名义送进来。”   “好嘞。”唐伊麻溜点头,拿着手机就去了。   只是黎叔送来的显然不是一个人的饭菜量,七八个盒子一个压一个,放满了一整个保温箱。   这饭量实在尴尬——请剧组吃太少,给杭杨一个人吃又太浪费,杭修途看着旁边不停搓手的路导叹口气:“路导,要坐下来尝尝吗?”   旁边杭杨也高高兴兴地招手:“路导别客气,这么多吃不完也浪费,快来尝尝吧!”   路丘表示你以为我在你这个化妆间腆着脸蹲这么久图什么,赶紧点头:“那我就不客气啦,哈哈哈!”   杭杨又噔噔跑过去扯住刚准备出门的唐伊:“小唐姐也来一起吧。”   唐伊心里“嘶”抽了口冷气,她悄悄瞥了眼杭修途跟路丘,身为社畜,就算吃差点,也实在不想跟老板一起吃饭,但看着杭杨亮晶晶的眼睛……   杭杨见唐伊几秒都没回答,表情也有点僵硬,像明白过来什么似的,“唰”跑回桌边,随便拿了两三个食盒,往唐伊手里一塞,笑眯眯地说:“絮姐也不在这儿,还得麻烦小唐姐给她带一点过去。”   如果不是旁边有两个大佬,唐伊可能要当场喊出来:啊啊啊这是什么天使!   她抱着盒子使劲点头:“放心吧,小杭老师,我们俩一起吃!”   说完冲两个大佬简短打了声招呼,门“砰”一关就赶紧遛了。   这顿饭杭杨吃得特别开心,如果不是顾忌着路导还在旁边,他可能歌都哼起来了,想到这次可以近距离观摩杭修途演戏,而不是像上一世一样,只能混在人堆里远远地看一眼……杭杨嘴角就止不住地往上翘,余光还不自觉地往杭修途的方向瞥。   “修途,你弟弟挺崇拜你呀,”路丘在旁边边吃边笑,表情贱嗖嗖的,手在眼睛边上晃了晃,“这一听说下午能看你演戏,你看孩子眼睛亮的,能摘下来当车灯了。”   大概是刚刚统一战线的原因,杭杨在路导旁边也没那么拘束了,大大方方点头:“嗯!那可是杭修途诶!我哥哥可是杭修途诶!”   路丘刚想继续打趣这两兄弟,杭修途筷子突然在碗边一敲,“叮”一声轻响:“食不言。”   他抬头看向杭杨:“影响消化。”   杭杨赶紧点头,使劲扒饭,生怕他哥一个反悔,下午就把自己送回去了。   好在杭修途一诺千金。下午,杭杨紧跟着路导去了片场,他一身便衣混在工作人员里,可算是拿到了vip观众席位,紧张地等着开始拍戏。   那边,杭修途还在急匆匆善后:   林淮听说要杭杨跟着搬进剧组,先是对着电话骂骂咧咧了半天,直到杭修途说出“加钱”两个字,电话里聒噪的碎碎念戛然而止,他再开口的时候,声音那浓重的谄媚劲儿听得杭杨耳朵发麻:“不就暂时搬过去嘛,多大点事儿!就冲我跟您这交情,对吧,有什么问题杭老师随口支一声……”   杭修途沉默地拿起手机,往唐伊手里一塞:“30秒后挂掉。”   然后理了理戏服,转身走了。   又是一通乱糟糟的忙活后,演员和导演商量着走了两边戏,布景、摄影终于全部就位。   杭杨不知道自己在紧张什么,但就是觉得心跳加速得厉害,手心都出了一层薄汗。   全场安静,伴随着一声熟悉又恍若隔世的“Action”   ——开始了。   一只修长素白的手轻轻撩开内室的一层薄纱,影影绰绰可以看到一个挺拔的人影。   按照剧本,这一幕戏发生在男主角贺乾入京为质时期,他不得不藏匿锋芒、韬光养晦,于是把自己装成个“沉溺酒色的纨绔”。杭杨从没想过杭修途纨绔起来是什么样子,也根本想象不到,整个人屏息凝神看着那道幕帘,满脑子都是——他会怎么演?   终于,帘后之人披散着长发从阴影中走出,镜头先从斜上方拍那张俊朗的脸,再慢慢拉远,把他不整的衣衫以及……半敞的胸口收入镜头之中。   嘶!杭杨没想到开幕就是这样画面,脸“唰”一下全红了。   演员在银幕上袒露身体很正常,只要导演要求不过分,都属于应尽的分内义务,杭杨也不是没在电视或者影院里看到过他这样的镜头,但、但屏幕和现实中完全不是一个冲击度!杭修途一个平日里穿衣着装得体到刻板的人,此时却……   给杭杨的冲击简直难以形容。   可怜的当事人弟弟红着脸站在人堆里,小心翼翼深呼吸了两次,努力忘掉面前人是自己朝夕相处的哥哥,瞪大眼睛继续从专业角度欣赏。   一名小侍女红着脸匆匆跑过去,稍稍颤抖的指尖拉住衣襟两侧,小心翼翼盖住他精致漂亮的肌肉纹理,又有两三个侍女拿着朝服和腰带上前,杭修途只懒洋洋展开双臂,任由这几个面容姣好的姑娘为自己打理衣衫。   杭修途的眼尾天生有点上扬,眸色又浅,不动声色看人的时候总显得冷清且压迫感十足。杭杨从不知道这双眼睛看人竟能看出这么多欲语还休的情意来,只见他突然捏住面前侍女的而南边过来的大风下巴,往上抬了抬,拇指在她的下颌上暧昧地摩擦,唇角微微勾起:“新来的?”   杭杨敢打赌,这套动作如果换个男演员做下来,一定会被列入年终“十大油腻镜头”合集。   但是!演绎的人是杭修途。   他真的把“风流但不下流,多情而不滥情”12个字演绎得淋漓尽致,多一分太过,少一分不足。   杭杨听到周围有女staff轻轻捂住通红的脸,极小声地感叹:“我的天……”   “贺乾”随手一撩便放过了那个满面赤红的少女,悠然出了宫门。   “卡!”路导手在半空“啪啪啪”拍了几声,看得出心情不错,甚至没用喇叭,单凭嗓子对着全场大喊,“过过过!”   杭杨听到人群里传出窃窃私语的声音:   “一条过!”   “牛逼!不愧是杭老师!”   “开门红啊!”   “……”   杭杨自己并没有去演,但就是由衷觉得开心,一张小脸兴奋得红扑扑的,满心都是紧张的期待感。   “下一场!”路丘清了清嗓子,拿起了桌子上差点被遗忘的喇叭,“布景!布景!还有道具组!”   又是一通热火朝天的忙活,机位架好后,只听:“Action!”   杭修途懒洋洋躺在步撵上,那双眼睛说不清是睁开还是闭着,他手随意搭在扶手上,修长的食指有一搭没一搭地轻轻叩击手下漂亮的黄花梨木,嘴里还哼着点小调,身上的衣服看得出是尽了全力在不违礼制的前提下做到了花枝招展,整个人像只没骨头的孔雀——真的浑身上下除了一张脸跟“杭修途”没有半点相似之处。   突然,一个小太监从他身边匆匆经过,这人像没长眼一样,起初竟没看到贺乾的步撵,等走进才慌慌张张地下跪,谁知脚下一滑,一个踉跄差点撞杭修途身上。   他“噗通”一声伏在地上,声音惶惶不安:“奴才该死!奴才该死!”   贺乾身边的掌事太监眼睛一瞪,正要吊着嗓子骂人,只见杭修途懒懒撩起眼皮:“要是吵了我的耳朵,我现在就把你剥光扔进围场里。”   他语调不高,甚至算得上四平八稳,但每一字都像是在刀尖上滚过,听得杭杨脊背生寒。   那掌事太监浑身一哆嗦,深知这笑眯眯的俊美公子哥什么荒唐事都干得出来,只拱肩缩背小声说了句“奴才不敢”,随即侍立在贺乾身边,半点儿声都不敢出。   ——这一幕戏看起来只是个平淡无趣的意外,但完美的镜头转切会给观众呈现更多的信息量:   比如,那小太监险些撞倒杭修途身上的时候,唇齿微动,留了一句细不可闻的话;再比如,杭修途听到这话后微动面部表情。   如何不明显地体现出“贺乾”脸色变了,如何一瞬间细微地改变脸色、再迅速变回去,如何体现出纨绔的皮囊下藏着城府极深的野心家——简直难于登天!   但杭修途做到了。   杭杨通过监视器屏幕可以完整看到杭修途的神态变化:他形状优美的唇稍绷紧了一点,原本懒洋洋半眯的眼睛,更绝的是——杭修途藏在阴影中小半张脸上的肌肉微微有点抖!   简直把“克制至极的紧张”演绎到了巅峰!   杭杨看着屏幕中的杭修途几乎紧张地止住了呼吸,谁知突然听到身边传来一声冷淡的“卡!”   他转头看向路丘。   片场上的路导完全担得起“不苟言笑”四个字,跟平日里嬉皮笑脸的样子判若两人,但奇怪的是,他眉心正攒这,似乎并不满意?   路导把手上的剧本往桌面上“砰”一甩,拿起大喇叭冲杭修途:“‘贺乾’过来。”   随后,他食指关节往桌面上敲了敲:“把刚刚的镜头放给他自己看。”   工作人员似乎也不大明白导演为什么态度这样,所有人都觉得,这完全是拿着放大镜都看不出毛病的表演,但没人敢说话,只得赶紧把镜头回放调出来。   但有意思的是,平日里对路导态度连“尊敬”都有点勉强的杭修途,此时却非常认真地听他说话,看不出一点儿情绪。   路导也不客气,既不把杭修途当影帝,更不把他当金主,该怎么说就怎么说:“你上部戏拍的电影,状态没调整过来是吧?你醒醒,咱们拍电视剧呢!没有巨大的银幕、没那么精致细腻的镜头后期!你刚刚的表演,放在大屏幕上我必须得夸一句刚刚好,但是咱拍电视呢,少一分,明白吗?少一分!”   杭杨:?不明白!什么“一分”?这是正常人能拿捏的微妙差别吗?!   但杭修途只沉默地盯着显示器反复看了两遍,然后转向路丘,神情中没有半点敷衍:“我明白,再来。”   杭杨:……?   他完全搞不明白,索性也不去理解,就直凛凛盯着杭修途的面部表情。   几个重要的剧情点:依旧是太监撞人、小声说话,杭修途给反应——   杭杨突然就悟了!他不知道该怎样去表述,但杭修途微表情的变化似乎真的强烈了、也只强烈了“一点点”,就那么恰到好处的一点点!   这是对情绪多精准的拿捏、对面部肌肉多精确的控制!   怪不得拿放大镜看不出杭修途刚刚表演的瑕疵,原来路丘拿着显微镜站在大气层。   果然,路导皱起的眉心慢慢散开,笑着冲杭修途喊:“过过过!”   杭修途也微笑着冲路导点点头,随后布景和妆发老师火速上场,众人急匆匆开始准备下一场戏。   但杭杨还停留在刚刚的演绎中,有点发呆:他天天看哥哥和路导为了自己的事吵来吵去,差点忘了,这可是金牌导演和国民影帝和绝佳王炸组合,他们有与自身地位相匹配的实力和责任心,一定会把最完美的作品呈现给大众。   那……我能满足这么严苛的要求吗?   我能接上哥哥的戏码?   杭杨使劲攥住汗涔涔的手心:我可以。   他轻轻闭上眼睛一遍遍默念:我可以我可以我可以!   不只是源于文老师、路导这些大佬的夸奖,更重要的是,我要坚信这世上没有人比我对“叶璋”更了解、没有人比我同“叶璋”更贴近,我要发自内心相信——我可以!   杭杨背靠着角落里一根柱子,他本就纤小,通身灰衣灰帽黑鞋黑口罩,在来往的人群里显得格外不起眼,他悄悄睁开眼睛,就一言不发地看着杭修途所在的位置,看他和对戏演员交谈,眼睛中有光在微微地晃:我好期待和他搭戏呀。   快了,就快了……   他把攥紧的手放在胸口前,露在口罩外面的眉眼弯起,对半个月后的正式进组更加期待。   杭杨没发现的是,另一边,路丘也在眼冒精光地看着他。   他一定要选择杭杨,本人形象气质贴合是原因之一,但还有另外一个原因:杭杨对杭修途藏不住的欣赏和憧憬。   当然,杭家兄弟和“贺乾、叶璋”之间沉默且悲哀的羁绊并不很相似,但路丘常常觉得,杭杨偶尔的眼神流露却出奇地符合剧中人物的情感拉扯。凭他执导多年的敏锐直觉,他敢断定——就算杭杨不一定是最好的叶璋、杭修途不一定是最好的贺乾,“杭杨”和“杭修途”组合一定能成就最好的《执华盖》!   他看着杭杨瘦小的身影,忙里偷闲地点了根烟,心里突然跳出一句歌词:勇敢的少年啊,快去创造奇迹吧![1]   随后两周,杭杨一边跟着林淮锻炼,一边呆在剧组学习观摩。   他掰着手指头一遍遍地数,终于等到了自己正式进组这天!   但令他大失所望的是——路导并没有安排先拍摄杭杨跟杭修途的双人戏份,而是决定先分别拍摄单人部分。   电视剧拍摄过程时间紧任务重,就算他路导再横,也抵挡不过整个行业的流水化进程,拍摄周期还是得控制在正常范围内。   所以《执华盖》前期分了两条脉络,一条是杭修途饰演的贺乾在京城中为质子;另一条就是杭杨饰演的叶璋——宫墙里的一个小太监,面若桃李、命比纸贱。为了赶进度,自然是分成A、B组拍摄。   “强儿,你去带A组。”路丘一只胳膊揽住副导演李昱强的脖子,这俩人搭班子几十年,从路丘还在做摄影的时候就在一处,熟得不行。“杭修途那小子个性得很,自己都算半个导演了,但确实能力不错,你跟他多沟通。”   “别老‘强儿、强儿’的,村不村啊,”李导白了他一眼,“你呢?确定不带男主?”   路丘呶呶嘴,示意他看杭杨那边:“那孩子年纪轻,没经验没自信,我不在他肯定心里飘得慌,定不下来。”   “行,”李导往杭杨的方向多看了两眼,“瞧着乖得很,怎么跟小可怜似的?我要在他这个年纪,自己哥哥是男主角兼制片,我不说上房揭瓦吧,怎么着态度也得豪横点。”   路丘笑起来:“谁都跟你年轻时候一样,老子还拍不拍片子了,滚滚滚,我估计杭修途已经到B组那边了,那小子时间观念没得说。”   李昱强又赏了路大导演一个白眼,就忙活自己的事去了。   和已经过去的半个月差不多,杭杨仍旧早早出了宾馆,只有他自己知道,就算知道不能立刻和杭修途搭戏,自己昨晚还是兴奋得差点睡不着觉:顶尖的导演、一流的服化道和名作频出的团队——这是所有演员憧憬的梦想!   但也有一点点和过去的半个月有区别。杭杨原本和往常一样,只同杭修途打了个照面,两人并不多做交流,但今天化妆的时候,杭杨手机突然“滴”了一下。   他拿起来一看,是杭修途发的微信,只有两个字:加油。   “小杭老师?”化妆老师笑眯眯地问,“怎么回事?脸怎么突然红了?”   杭杨赶紧收起手机,说话有点莫名其妙地结巴:“有、有点紧张!”   “正常正常,没关系的,别有什么心理负担,”老师笑着点头,他原本对杭杨有点偏见,但简单来往后就发现这孩子谦逊有礼,压根不像那离谱的传闻,于是对杭杨态度格外亲和,“相信导演、相信对手,也相信你自己。”   杭杨眉眼一弯,显得格外可爱:“嗯!”   再此以演员身份回到片场,当真是恍若隔世——以往他只是缩在角落里的小透明,别说随行的助理和房车,有时候剧组人忙起来,连把椅子都忘了给他。从没像今天这样,心安理得坐在专属太阳伞下面;更不可能不论谁从自己身边经过,不管心里想什么,面子上都会微笑着点点头:“小杭老师。”   杭杨这才真真正正体会到什么叫暴发户心态,从心底喷涌而出的“爽”甚至冲淡了他的惶恐和忐忑,但杭杨面子上还一派云淡风轻,同来往的staff点头问好,显得谦谨有礼。   “小杭老师!”陈絮从大老远就开嗓了,“你香蕉牛奶!”   杭杨:“……”你怎么不拿着喇叭告诉全世界杭杨年逾20还喜欢喝香蕉牛奶呢?!   他压抑住想要抽动的嘴角,赶紧站起来迎上这缺心眼的小丫头:“谢谢。”   其实他吃不下东西,但待会儿的戏并不轻松,必须提前垫垫肚子。   陈絮嘿嘿笑起来:“老师这身真好看。”   她一边说着,眼神往杭杨腰间飘,眼神越发让杭杨感觉后背发凉。   “小太监的服饰而已,哪有什么好不好看的。”杭杨侧过身,企图躲过陈絮奇奇怪怪的眼神,“今天要拍挨打的戏份,里面垫了东西,感觉身上坠得慌。”   “那腰还这么细——”陈絮一把捂住自己比脑子快的嘴,脸一下子涨成了猪肝色。   杭杨:“……”   陈絮:“……”   距离高中毕业已经6年了,她又一次体会到在老妈面前看耽美小黄文被抓包的尴尬。   好在正尴尬的时候,那边演对手戏的演员到了——李毅铭,老戏骨,属于“你可能不知道他名字,但一定对这张脸有印象”那种。杭杨赶紧把牛奶往陈絮怀里一塞,拿起自己还没开机就翻得褶褶巴巴的剧本,匆匆迎了过去,两人简单打过了招呼。   “啪!”那边路丘双手一拍,杭杨心里应声一咯噔,又有点不受控地紧张起来。   他手心汗涔涔的:“路导。”   “小杭,”路丘点点头,又同李毅铭打过招呼,唤了杭杨过来,“新人,我相中的,第一场戏你多带着走。”   李毅铭同他客套了几句,眼神有点晦涩不明地在他身上巡回了几圈。   杭杨早就熟悉这种眼神了,他既不觉得烦也不觉得尴尬,就装作看不明白,大大方方、坦坦荡荡地看了回去,还冲老师笑了笑,这么一来——这位资历颇深的李老师反倒不好意思起来,先一步冲杭杨伸出手:“小杭,你好。”   杭杨赶紧双手握住:“李老师好!”   简短的寒暄之后,路导迅速切入正题:“拍的是叶璋挨打,但你的表演得让观众看明白隐藏的深层次信息:第一,挨打状态要熟练,让人一看就知道,这孩子是在棍棒拳脚里面饱受欺凌长大的;第二,不卑不亢,说台词要稳,挨打也得稳,不能失态。一个‘稳’贯穿了叶璋这个人物一辈子,第一场戏你得把这个形象在观众心里稳住……”   杭杨一边听一边点头,手心的汗浸入了剧本,纸张都快被他攥烂了。   高度的紧张下,他脑子里突然闪过杭修途那张冷淡的脸,突然就有点不受控地胡思乱想:那样的一个人,第一次演主角的时候也会紧张吗?   路丘讲到李毅铭的戏,毕竟是有经验的老前辈了,时不时还能递两句话,看起来从容自如。   杭修途他当时也是……   杭杨思绪晃晃荡荡地飘出,像是想在陌生喧嚣的片场找一个能令自己安心的锚点,他脑子里不受控地又冒出一个念头:要是对面站着的人是杭修途就好了。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杭杨死死压了回去,实在是太狼狈太软弱了。   几人稍微走了两遍戏,路丘拍拍手:“好,来正式的!”   道具老师把鞭子递给李毅铭,他攥在手里掂量了一下,有点惊讶:“还挺有分量的!”   “甩鞭子的效果不好作假,鞭子太轻了观众看得出来,”道具老师看向杭杨,满脸歉意,“小杭老师,真不好意思啊。”   “没事。”杭杨只笑笑。   “来,争取一条过啊,让我们小杭老师少挨两遍打。”路导拿着喇叭冲远处招呼,“群演就位,摄像就位!”   “Action”   作者有话要说:   [1]出自eva的TV版主题曲   答应大家的三合一大粗章!爱你们么么哒!   之后应该会每天更两章(6000字)多更少更都会提前跟大家说的~ 第30章   “今天怎么样?”杭修途靠在墙边, 看路丘检查B组的片子。   “嗯,”路丘含糊了一下,“还可以。”   “什么叫‘还可以’, ”杭修途稍偏过头, “这么含糊的说法,不像你的风格啊。”   路丘也不跟往常一样没正形了,他轻叹了口气,从兜里拿出一根烟正想点, 被杭修途伸手摘了过来:“别在我面前吸烟。”   “行行行,”路导认命一样把烟揣了回去,“我怎么忘了你小子还有这么个毛病。”   没了香烟的安慰, 路导表情显得更有点说不出的“苦”, 他继续说:“我不是敷衍你,真的是‘还可以’,说白了就是没那么好也没那么烂。”   他仰起头,又一声叹气湮灭在冬日晚上有点冰凉的空气中:“但这才是最要命的地方。”   “我本来想先调一调杭杨的状态,让他在和你对戏的时候能达到最好的碰撞效果……”   杭修途眉心的纹路越来越深,刚想再说什么,被路丘突然响起的电话铃给打断了——是B组导演李昱强。   “喂,强儿?”路丘接电话的时候声音还有点漫不经心, 听了一会儿, 整个人突然严肃起来, “嗯, 我知道,你去吧。”   他挂下电话, 长叹口气:“李昱强他爹腿摔骨折了, 他请假两星期。”   消息实在突然, 杭修途微挑起眉:“刚刚?”   “刚刚。”   路丘一只手摩挲着自己路子拉碴的下巴,若有所思地摇了摇头:“有时候真跟天意一样,我刚想说可能得调整一下拍摄日程,这下咱们也不用犹豫了,只能这么办了。”   他另一只手在桌子上敲了敲:“杭修途,你得带着你弟演对手戏了。”   *   这晚,杭杨睡得并不沉。   他第一天进组,排戏并不多,今天白天只有一场挨打戏,正式演完第一遍后,路导对着显示器沉默了很久,然后把忐忑的杭杨拉了过去,但却并没有给什么细节上的明确指导。   “你杂念太多了,”路丘对杭杨的态度明显温和得多,但该说的话绝不含糊,“你不要指望自己能像杭修途那样,演得那么‘准确’,我说实话,正常人演几十年都达不到那个程度。你要做的是入情入境,这样就够了。”   “来,”路导把杭杨拉倒显示器前,“你看看你自己演的‘慌张害怕’,太外露了,你明白我意思吗?克制和隐忍是不够的,我说过,关键不是演出‘害怕’,而是演出‘克制的害怕’。”   他示意旁边工作人员把一个片段再循环一下:“你刚刚一直跪着可能看不见,你在这儿好好看一看对手演员的神态表情,自己慢慢琢磨琢磨,不着急啊,等你又感觉了我们再开始。”   杭杨用力攥住自己微微颤抖的手,尽全力迅速平复心里的紧张,他点点头:“好。”   拍第二遍的时候,杭杨其实已经感觉背上火辣辣的一片了,那鞭子不轻,其实打人的老演员并没有故意为难他,但要把架势做到位,砸在背上还是有点闷闷地疼。   但这遍还是没过。   等到第三遍,李老师都有点下不去手了,这么大年纪的老艺术家了,捧着鞭子就那么手足无措地站着,不停地说不好意思,还提出去跟导演商量商量,休息一下再拍。   杭杨赶紧笑着摆手,还故作轻松地跳了两下:“我背后加了垫子,没事没事,基本感觉不到,老师您放轻松!”   又一声熟悉的“Action!”   李老师手里的鞭子再此高高扬起,杭杨原本只是微微钝痛的背传来一片针扎一样的刺痛,他也不吭声,就低着头硬挨,鬓角的冷汗细细密密地往外渗,几乎不需要化妆老师点汗。   一直在人堆里旁观的陈絮都快急疯了,她瞪眼盯着导演组的方向,咬紧的牙关间不时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满脑子只剩一个念头:如果路丘再喊重来,她就直接冲上去打人。   好在这遍拍完,终于从路丘嘴里听到一句来之不易的“过”。   “小杭老师!”陈絮长松了口气,冲上去就要去把他搀起来。   但杭杨先一步轻巧地站了起来,冲李老师跟路导笑着道了别,看着活蹦乱跳一点儿事都没有。   剧组原本有点紧绷的气氛随之迅速缓和了下来,陈絮也迷惑了:难道那鞭子难道只是看着沉,实际没什么威力?   她有一搭没一搭地琢磨着:那道具组还挺厉害!   谁知道一上保姆车,杭杨表情瞬间就变了。   陈絮吓了一跳:“小杭老师?怎么了这是?那鞭子——”   “别、别碰我背。”杭杨一把抓住她下意识伸到半空的手,微微闭上眼睛,小口小口地喘了会儿。   “这、这,”陈絮急得有点懵,“咱去医院?或者回去热敷?”   杭杨坐在椅子上,尽量让背悬空,一只肩膀顶住靠背,再轻轻偏过头靠在上面休息,声音有点发闷:“没事,不用去医院。而且第一天不能热敷,会肿的,絮姐,麻烦你去买一条干净毛巾,还有几个冰袋。”   陈絮见他说得头头是道,赶紧点头:“诶!你先回酒店休息,我马上回去!”   回去一解开上衣,杭杨白皙的后背上已经红了一大片,他又纤瘦,一对微微起伏的蝴蝶骨衬得背上交错的鞭痕更加触目惊心,看得陈絮心都碎了:“怎么就搞成这样了?!”   “没事,看着吓人而已,”杭杨抬起头冲她笑笑,“絮姐,麻烦你你拿毛巾包一下冰袋放我背上,然后就回去休息吧,明天还得早起呢。”   “我留下——”   “我手脚好端端的,就是背有点疼而已,真没事儿,”杭杨打断她,“过两天就好了,演员嘛,正常得很。”   “那我给杭老师——”   “别告诉他。”杭杨的声音越来越低,他真的倦得厉害,杭杨把埋进枕头里的脸稍稍抬起一点,露出一只浸着水色的眼睛,就那么静静看着陈絮,“求你了,絮姐,让我自己休息一会儿好吗?”   陈絮握着手机的手一紧,她犹豫了一下,点点头:“你……有需要随时打我电话,我把你手机放在你枕边。”   “嗯,谢谢絮姐。”   好不容易劝走了陈絮,随着“啪”的关门响,杭杨咬紧的牙关才终于慢慢松开,长长吐出一口气。   身边人一没了,杭杨眼眶倏地就红了,他一头沉沉扎进枕头里,硬生生堵住了自己喉咙里细碎的呜咽声。   倒也不是疼的,真正让他难受的是第三遍路导喊“过”时候的眼神。   杭杨看过路丘跟杭修途搭档拍戏时候的样子,他俩可能会争执,会对着吵,路丘有时候脾气上来了甚至会跳起来指着杭修途鼻子骂,但正主总是一副八风不动的石头模样,冷淡且固执,这也就更显得气人……一来二去,烈火撞上冰原——随之形成的水蒸气炸弹往往会波及大面积无辜。   但不管过程多波折,每当路丘最后喊出“过”,他总挂着满意、甚至是兴奋的笑。   ——无论如何,都和今天在自己面前的犹豫跟沉默完全不同。   我怎么就做不好呢……   杭杨一双细白的胳膊从被窝里伸出,紧紧搂住了枕头,他刚下意识习惯性地想把身体蜷缩起来,背上的冰袋和受了伤的柔软肌肤发生摩擦,疼得他“嘶”倒吸了口冷气。   突然,大滴大滴的眼泪就那么夺眶而出。   杭杨拿胳膊使劲擦去眼泪,但怎么擦都擦不干净,泪水实在不听话,就那么一个劲地往外涌。   他索性放弃了,只紧咬着下唇,捂住自己哭得发红的脸,任由眼泪沉默地流。   “咚咚”——两声响,有谁在敲门?!   “杭杨,你休息了吗?”声音隔着门传进来,是杭修途!   他知道自己受了点伤?!不,不可能,絮姐刚走,就算她告诉了杭修途也不会这么快,那、那……   杭杨一下子慌了神,“噌”一下坐起来,背上的冰袋“噼里啪啦”掉在地上,发出一连串实在算不上轻的动静。他手忙脚乱把外衣套上,又拿被子在满是泪水的脸上胡乱蹭了蹭。   “杭杨!你怎么了?”敲门的声音明显加重了。   这一瞬间,杭杨满脑子只有:可别让他再看见我这么狼狈的样子了。   他条件反射一般冲着门外喊,幸好紧闭的房门过滤了些泣音:“我没事!你别进来!”   门外的声音突然就停住了。   我怎么能对他这个态度!   杭杨话刚脱口而出就反应了过来,他“啪啪”拍了拍自己有点发懵的头,也顾不上背疼,小跑着奔向门边,但刚搭上把手,杭杨突然犹豫了。   “哥,”杭杨的声音从门里传出来,平日里清亮的嗓音今天又轻又糯,“对不起,有什么事我们能隔着门说吗?”   因为、因为一看到你的脸,我怕我会不管不顾一头扎进你怀里哭出来。   数秒的停顿后,一声低低的“好”从门外传进来。   也不知道为什么,杭杨一直有点惶然的心突然就踏实了几分。   杭修途的声音继续,隔着门,磁性少了几分,但更显低沉:“明天我们拍对手戏。”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名单在二更后面~ 第31章   杭修途的声音平稳地从门外传进来:“明天拍第三十七场……”   但杭杨脑子有点说不出的懵。   小时候看的连环画里常出现这个场景:主人公脑袋左右各跳出一个小人, 两种声音争执不休、甚至缠斗在一起,把脑子卷成一团浆糊。   ——同他此时此刻的状态一模一样。   他左边的声音全是嘈杂的碎碎念:我还没抓稳感觉,我怕接不住哥哥的戏, 以我现在的水准……   他右边的声音就就简单多了, 说白了就是对一句话的循环播放:我可以和杭修途演对手戏了,我可以和杭修途演对手戏了……   门外的声音停了停,突然放轻了点,最后落在蜻蜓点水般的一句上:“别紧张, 早点休息。”   杭杨花了一小会儿才从一大堆乱炖的情绪中缓过来,颤巍巍打开房门:当然,门外早已空无一人。   这一晚的冰敷很有效, 第二天早晨起床的时候, 杭杨的背果然没有肿,他忍着点痛迅速穿好衣服,匆匆走向房门,谁知一打开,正对上气喘吁吁刚准备敲门的陈絮。   陈絮愣了一秒,然后火速掏出手机,说话跟扫射的机关枪一样“噼里啪啦”往外弹:“小杭老师!新的拍摄日程表清晨5:51的时候刚发过来,真对不住我刚刚醒的时候才看到, 你说他们怎么不知道给我打电话——”   “没事没事, ”杭杨赶紧拦住她继续“妙语连珠”, “我已经知道了, 昨晚也提前背了。”   “还有,因为后续的准备工作, 晚上才开拍……”   “这个我也知道。”杭杨点点头, “通知我看到了。”   陈絮这才长长舒了口气, 顿了一下,又一拍脑门:“小杭老师,你的伤——”   杭杨又赶紧打断她,伸出双手往下按了按,示意她声音小点:“没事,冷敷很有效。”   “那就好那就好。”陈絮捂着胸口,终于从紧紧绷住的状态中松弛下来。   傍晚,在去往片场的保姆车上,杭杨还在反复看剧本,但总感觉到有人的视线总似无意又像有意地往自己身上落。   他一抬头,正看见陈絮装作若无其事地撇开视线,谁知被逮了个正着。   杭杨:“……”   陈絮:“……”   “絮姐,”杭杨把剧本放在并拢的膝盖上,看着说不出的乖巧,“有什么事吗?”   “呃、呃、那什么,”陈絮一时间实在想不到糊弄过去的借口,索性一咬牙,“我就感觉你好像对挨打很有经验的样子,明明这么可爱,你爸妈居然下得去手……”   她声音越说越小,最后直接没了声,眼神来回乱瞥,一脸的做贼心虚。   杭杨没想到她居然这么在意这个,“噗呲”一下笑出声,满脑子被强行压抑住的惴惴不安似乎得到了片刻的缓解。   他水亮亮的眼睛看着陈絮,一脸的真诚:“脸可爱有什么用,爸妈打我的时候又不打脸。”   这话,真的乍一听强词夺理,仔细一想又无可辩驳。   陈絮被他说熄了火,窸窸窣窣找出包里的保温杯递了过去:“小杭老师,我看你晚饭吃得太少,怕你顶不住,带了点你喜欢的香蕉牛奶。”   “谢谢絮姐。”杭杨笑着接过来,他放下早已烂熟于心的剧本,看向窗外:离片场已经越来越近了。   杭杨下车的时候,布景和道具老师们早就忙活上了,剧组里不少人都顶着巨大的黑眼圈,一看就是昨天半夜被电话打起来干活。   人群庞杂,已经快到晚上了,光线又差,但杭杨甚至不需要刻意去找,一看就看到了那个格外扎眼的男人——杭修途。   他多看了两眼,才发现路导正站在杭修途旁边,他一边说话,两只颇显灵活的手一边在半空挥舞。   杭修途则一直沉默着,只在极偶尔的时候“嗯”一声。   ——两人似乎是在商量事情。   杭杨强行迈开因为紧张沉得发麻的腿,拨开人流走了过去:“路导,杭老师,不好意思让你们久等了。”   “害,”路导笑眯眯摆摆手,“年纪大了醒得早而已。”   杭修途凉凉地瞥了他一眼。   路导若无其事拍拍手:“来,你们赶紧去化妆换衣服,搞定了咱们先走戏!”   杭杨原本就吊起来的一颗心又颤了颤,他小心翼翼看了杭修途一眼,又火速把目光收回去,悄悄咽了咽口水:“嗯。”   所谓走戏,在不投入情绪的情况下商量走位和反应并不是什么难事。路丘在走戏阶段不太喜欢给演员过多限制,于是并不多说话,由着他们俩自己商量。   但偏偏杭修途不太爱说话,杭杨不太敢说话,结果三言两语就说了个差不多。   片刻的沉默后,两人齐刷刷同时看向路丘,眼神里的意思相当明显:赶紧开始吧!   呦,还挺默契。   路丘嘴角勾了勾,大喇叭一举:“来,各就各位,咱们来正式的。”   工作人员赶紧呼呼啦啦往外面撤,摄像老师迅速就位。   杭杨转过头,静静看着周围的动静,广袖下的手又有点微微地抖。   突然,他感觉到有什么按上了自己的领口,杭杨一回头,正对上杭修途突然压近的脸,呼吸瞬间一滞。   “绳结松了。”杭修途只简短说了四个字,他修长的十指在杭杨胸口翻飞。   杭杨眼神落在他低着头的侧脸上,又赶紧移开,漂亮浓密的睫毛不停地抖动,像只振翅的蝴蝶。   杭修途系了绳结,又轻轻理了理,低声说:“什么都别想,看着我。”   杭杨顿了一拍,突然觉得周遭的嘈杂声轻了:“嗯!”   “Action!”   深夜,一名家奴提着灯笼走在长廊上,偌大的王府黑成一团,就只有灯笼这点昏黄的烛光。   细看才看得到出,家奴身后还有一人,身着纯黑长袍,几乎融进了夜色。   家奴突然在一间房外驻足,“咚咚、咚咚、咚咚”两拍一顿,规律的敲击后,房门开了。   他冲身后黑袍人福了福身,提着灯转身走了。全程未说只言片语,甚至没抬过头,像一缕飘在王府的游魂。   黑袍人进屋掩上门,他放下兜帽,露出一张清俊秀逸的脸,只是脸色苍白得可怕。   杭杨手掩住口鼻,极压抑地轻咳了两声,说声音里带着点喘息:“见过世子殿下。”   漆黑的房间应声燃起了一抹烛火,顺势映亮了杭修途那张完美的脸。   年轻的世子随手放下火石,他长发披散,身上只披着一件纯黑的中衣,走到书案后的木椅上随意坐下:“我说过,无人时不必自称奴才。”   杭杨一瞬间被杭修途的气势镇住了,他知道网上对杭修途的彩虹屁:“帝王专业户”“天生的天潢贵胄”……总之怎么夸张怎么来,但不管怎样,都没有面对面对话来得冲击性大。他不自控地低下头:“尊卑不敢违,奴才就是奴才。”   谁知镜头外路丘突然喊停。   杭杨手心一下子攥紧,忐忑看着路丘拿着剧本走近:“路导。”   路丘指指杭修途:“你怕他是吗?”   “我……”杭杨脑子有点乱。   杭修途也从凳子上起身,他没有插话,只抱着手在一旁静静地看。   “你觉得叶璋怕贺乾吗?”路丘又问。   杭杨还说不出所以然。   “这两个人确实身份地位相差悬殊,表面上看,叶璋一个小太监,在安平王世子面前应该是弱势的、卑贱的,但要是只突出浮在表面的这一层,你觉得人物丰满吗?”   杭杨:“……”   “想想叶璋的出身、他的胆识和手腕,”路丘拍拍手里的剧本,“就算他为奴为婢、在宫里卑躬屈膝,这两人在某种意义上仍是平等的。”   路丘声音低下来:“你要理解,他心底始终有一份骄傲在的,我说过很多次,叶璋的人物底色里永远有一份从容。”   “给你一会儿时间想想,消化消化。”   杭杨努力让自己乱糟糟的脑子清明下来,他五指反复松开、握紧,松了松有点僵硬的肩颈,心里一遍遍默念着“从容从容从容”,使劲深吸两口气,示意路导可以继续了。   重来一遍,又到了这个位置——   杭修途悠然坐下:“我说过,无人时不必自称奴才。”   杭杨垂眸:“尊卑不敢违,奴才就是奴才。”   “你已经调到御前?”   “是。”   杭修途点点头:“此后盯着你的眼睛更多,务必小心。”   “殿下提点,奴才必牢记在心。”   “今天冒险喊你过来,自然是有必须交托的东西和当面说清的事。”杭修途从袖间取出一个锦囊,轻放在桌案上,他看向杭杨,微微跃动的烛光映在侧脸,整个人一半陷于明亮、一半没入黑暗。   “过来。”   杭杨走到桌案前恭敬跪下:“谨遵殿下调遣。”   数秒后,路丘的声音才落下:“卡。”   杭杨这才从地上慢慢爬起来,他手脚都有点抖,不太使得上力。一只有力的手突然拉住她的手腕,往上轻轻带了一把,杭杨一抬头,正对上杭修途的眼睛。   他看不清这双眼睛里的情绪,不知道有没有失望在里面,因此更觉得无地自容。   杭杨低下头:“谢谢。”   路丘还没发话,但杭杨知道自己演得很糟糕——至少叶璋本人就算再病弱,在主公起身的时候也绝不可能脚软。   压根不需要别人提醒,杭杨已经意识到:我……接不住哥的戏。   他脑子木了,冷汗一阵阵地往外冒,那边妆发老师急匆匆跑过来帮他补妆:“小杭老师热吗?怎么出这么多汗?”   杭杨无地自容,只能勉强扯出一个微笑:“还好。”   终于,监视器前沉默许久的路丘出了声,和昨天一样,他没斥责,甚至没多说什么,只点点头:“再保一条。”   但杭杨就是觉得,这比把剧本甩在自己脸上痛骂一顿还让他难受。   作者有话要说:   写这部分想起来做实验的时候,老师在旁边盯着,把自己给写紧张了(笑) 第32章   今晚的几场戏拍完后已经接近凌晨了, 陈絮端着一碗米粉跟杭杨一起上了房车:“小杭老师,这是M市特色小吃,你尝尝?”   杭杨只摇摇头, 闭上眼睛, 头靠在座椅上。   不知道是不是妆造的原因,他脸色极其苍白,再加上人又瘦削,套在宽大的古装里静悄悄躺在座椅, 让人看着心惊胆战,像是轻轻一碰就要碎掉。   陈絮看着这位漂亮的瓷娃娃心里越来越慌,她端着一碗米粉, 声音都不敢太大了:“小杭老师?吃两口吧!本来工作量就大, 哪能老这么饿着,身体撑不住的。”   杭杨终于出了点声息,他头微微动了动:“你吃了吧,我明晚一定吃。”   陈絮还想再劝,被杭杨温声打断:“不好意思,我稍微休息一会儿,麻烦你到宾馆的时候叫我一下。”   大概是因为他声音里的疲惫太明显,陈絮没再忍心把他硬喊起来, 只点点头:“嗯。”   说实话杭杨演得不仅不算差, 吐字清晰、情绪到位, 放在同龄演员里已经算得上佼佼者, 更别说还是“第一次”正式演戏,在他人眼里可以说是天纵奇才也不为过。但在这个剧组里, 在周围一圈神级大佬的情况下, “中上”和“不错”就不代表褒义了, 甚至是一种罪过。   陈絮把杭杨送回房间后,又忧心忡忡嘱咐了几遍,给他倒了热水,才先一步回去了。   已经大半夜了,剧组的人都急赶着回去休息,不一会儿走廊里就没了多少动静。   “啪嗒”一声响,杭杨的房门突然轻轻开了。   他没换衣服,也没从电梯下楼,而是走向了安全出口,一身青袍像一只玲珑的小雀,脚步匆匆往楼下走。   杭杨一个人走到宾馆的后花园,他在一簇灌木后面慢慢盘坐下来,盯着不远处的一盏路灯沉默地看了会儿。   ——然后被身后突然传来的一声巨大的“卧槽”吓了一跳!   杭杨浑身一震,几乎条件反射蹦了起来,回过头才发现一个体型魁梧的肌肉男正站在自己背后瑟瑟发抖——这不是林淮吗?!   “林……教练?”杭杨稍偏过头,试探着问。   听到他的声音,林淮才慢慢把三魂七魄扯回来,声音还抖着,甚至破了几次音:“杭、杭杨?诶呦我的老天爷,你大半夜蹲这儿干什么,衣服也不换换,你、你知道自己多吓人吗!”   看得出他吓得不轻,竟还有点说不出的娇俏?!   杭杨实在欣赏不来这种反差萌,索性收回目光,像刚刚一样抱住双腿,又把自己缩成了一个小小的“蛋”:“我来这儿……想事情。”   正常人想事情来这儿?   林淮眼神活像见了鬼,他再三确认这个人确实是杭杨,而且有影子、有气息、有温度,才哆嗦着在他旁边坐下:“我、我腿麻了,歇会儿。”   和平日里周到的礼貌不同,杭杨今天就那么一言不发地坐着,“嗯”都没一声。   林淮这才“敏锐”地意识到:这孩子有心事啊!   他咳了声,开始自说自话地引出话题:“我刚被路导抓过去干了一天的苦力,你们剧组真离谱,怎么就突然换日程啊,这不难为社畜吗?都没人骂的吗?”   杭杨稍抬起头:“副导演有事。”   然后又不说话了。   林淮在心里磨牙,一边默念“这是过去的金主爸爸,也很可能是未来的金主爸爸”,继续说:“我本来前你进组以后就该走了,结果剧组给我开的酒店不知道为什么续到了今天,我一想,这么好的酒店可不能浪费啊!谁知道就多住两天还得多干活……”   他可算没白啰嗦,总算是听到了一声轻笑,杭杨微微扬起埋进臂弯里的脸:“娱乐圈里的人要是像你人设这么稳固就好了。”   林淮:“……”   这小兔崽子。   他又在心里磨了磨牙,顺着稍稍打开的话头问了下去:“心情不好?”   数秒的停顿后,杭杨终于有了动作,他伸出一只手挡在面前,透过指缝去看那盏昏黄的路灯——现在是冬天,那灯周围连只飞蛾都没有,更显得寂寥:“不是心情不好,是对自己有点失望。”   “?”林淮一愣,“不是,我今儿晚上收工的时候还听两个工作人员私底下夸你,一会儿说你能吃苦,一会儿说你演得好。人家可说了啊,这么多年,第一天在路导手底下不挨骂的新人,你算头一个。”   杭杨又沉默了一会儿:“不是不好,是不够好。路导顶着这么大的压力让我空降男二,不是为了一个‘还算不错’的叶璋。”   “你这——?”林淮一瞬间呆住了,他不是很能理解这种苛刻的自我要求标准,这不纯属跟自己过不去吗!   两人对着沉默了一会儿,还是林淮轻咳了一声,率先打破了沉默:“你肯定不知道,我第一次看到你的时候,就感觉温室里的娇公子哥儿一个,白白净净跟那个那个、刚出生的奶猫儿一样。”   杭杨小声:“我知道。”   林淮磕巴了一下,跟没听到一样继续说:“但我真没想到你这么能吃苦,关键是吃了苦也不跟别人抱怨,完全看不出来是宝贝大的孩子。”   “每天训练完累个半死还非要去看你哥演戏,有时候片场没坐的地方,你一站就是几小时,腿麻了就靠着柱子站,也不吭声,”林淮的眼神越来越温和,跟他魁梧的身材一对比,真有点“铁汉柔情”那意思,“刚跟剧组小王聊天,说你拍挨打戏也是,一点不含糊,他在旁边光是看着都害怕。”   “按我的经验啊,像你这么肯下功夫的人,想做的事一定能成。”   杭杨愣了一下,他不知道自己一直以来沉默的努力会被这么多人看到,这么说来也是……好像刚进组两天,周围大部分工作人员对他这个“空降兵”的态度已经好了不少。   “再说啊!”林淮手往后一撑,头仰起来,语气加重了点,“你怎么就……想得这么周到呢?谁要你活得这么小心翼翼、面面俱到呢?还‘路导顶着这么大的压力让你空降男二不是为了一个还算不错的叶璋’,不是啊,我可敞开了说!这是他导演该考虑到的事,他凭什么要求你一个新人演得跟杭修途一样好啊?!”   他两手“啪”一拍,越说越义愤填膺:“这不离谱吗!”   “再说你也太自觉了,他都没明说的标准,你非要这么来要求自己,你累不累啊——诶呦卧槽!”   他突然一嗓子喊出来,又吓了杭杨一跳。   “你、怎么老是一惊一乍的。”杭杨被他喊得呼吸一滞,一手按住太阳穴摇了摇头,心砰砰地乱跳。   林淮说话突然有点微妙地结巴:“没、没事,我看错了,那什么,我腿坐麻了,起来稍微活动活动啊!”   他话音还没落,人就火速爬了起来,“噌噌”往后面小跑了几步。   杭杨愣了一下,总觉得有点说不出的怪,小声自言自语:“怎么跟有人赶他走似的……”   周围迅速没了声音,杭杨又把脸埋进了臂弯里,12月晚上的风实在算不得温和,带着寒意的空气刺得杭杨裸|露在外的皮肤一阵阵地生理性颤栗,但他就是不想回去。   可能只过了不到几分钟,杭杨又听到身后传来脚步声,伴随着衣料摩擦的声音,他感觉到有人在自己身边盘腿坐下。   “这么快。”杭杨头没抬起来,声音有点闷。   但和林淮平日里罗里吧嗦的风格不同,他只听到一声简短的“嗯”。   杭杨沉默了几秒,仰起脸:“你刚说路导不该拿我哥的标准来要求我。”   他顿了一下:“不是这样,是我要这样要求自己。”   “哗啦”旁边突然传来点声响,估计是林淮被这句大言不惭的宣言惊到了。   “我必须演好叶璋,我带着这样的想法、决意还有勇气走过去,”杭杨偏过头,声音轻下来,“但和我哥对视的那一瞬我就明白了,现在的我根本做不到那么完美。”   旁边人依然没给回应,但杭杨好像在这个特定的时间和地点产生了从未有过的倾诉欲,他继续说下去,乍一听语气理性,但又充满了飞蛾扑火般的炽烈:“我、达不到那个技术。”   “但我还是要演出来最完美的叶璋,不只是演给路导看,是给每个……在听到我名字后会发出质疑的观众,”他手不自觉地紧紧掐住了手边的一片草叶,“还是给我自己。”   “我有现在的杭修途不具备的‘武器’吗?”他微微偏过头,小小的背影看着竟有种一腔孤勇的味道,“我想是有的。”   *   时间倒回到半小时前。   刚收工的片场,路导还在对着监视器一遍遍看回放,眉头锁得极紧。   杭修途站在旁边,看起来并没有回去的打算,数分钟的沉默后,他先开口说了话:“其实杭杨演得不错。”   “我是为了一个‘还算不错的叶璋’才费这么大劲把你弟弟拉来的吗?”路丘一记眼刀甩了过去,“今天他的表演,对,该哭的时候哭、该笑的时候笑,这不就行活儿吗?那我从适龄的漂亮男演员里面随便拉一个来,调|教调|教,都能演个差不多,我为什么非得一个名不见经传的‘杭杨’啊?”   他手在桌子上“砰砰”地拍:“我是要他来成全一个独一无二的叶璋!”   杭修途皱起眉:“他的形象气质很符合人物形象——”   “对!他的形象气质明明那么符合,孩子人也有灵气,这都是加分项,但就唯独缺少一点东西、一点最重要的东西,”路丘双眼紧紧盯着杭修途,“他现在还没当自己是叶璋。”   “你什么意思?”杭修途脸色一点点沉下来,露出一切了然于心的表情,“那你下一步呢?是不是要劝他在戏外也持续演绎叶璋?”   路丘没说话,但沉默能说明很多问题。   杭修途浑身气压暴涨,他身上漆黑的长袍还没换下来,更显得压迫感十足:“这不可能,你想都别想。”   “杭杨本人超乎寻常的共情能力才是他的王牌,特别是对悲剧,”路丘语速越说越快,“我本来以为他一进组就能展现出来,现在发现似乎并不是,他需要一点引导。”   杭修途几乎气笑了:“文渊老师刚帮他调整过来一点这个毛病——”   “毛病?”路丘也一拍桌子站起来,两人剑拔弩张,“你告诉我体验派的演绎法是毛病?你小子有本事直接找斯坦尼斯拉夫斯基[1]当面去说啊?!”   “体验派就是技术达不到的情况下,透支身心去演绎角色——”   “呵!业界还没争出个所以然的东西,你倒是在这儿言之凿凿?”   路丘又一拍桌子:“我倒是让你按体验派的方法来演,你演得出来吗?”   杭修途被一下子哽住了。   “这就是天赋!这他妈就是天赋!”路丘把旁边可怜的小木桌拍得震天响,“还什么‘技术达不到’……老子还嫌弃你演戏匠气有余、灵气不足呢!就你这几年的角色,是,技术是牛逼是到了极点,你小子算是把“方法派”玩明白了,但你还知道‘创造性’这三个字怎么写吗?”   杭修途:“……”   “《执华盖》就是不可多得的好作品,一个演员一辈子能在这样的剧组里演出一个那么有魅力、那么不一样的角色,这他妈叫机缘!”路丘越说越咬牙切齿,一字一句都像是从喉咙里直接蹦出来,“你以为你在干嘛?你在抹杀一个演员的生命力你知不知道!”   路丘对着杭修途持续输出,嘴活像一柄持续扫射的机关枪,但杭修途却渐渐听不到他在说什么了。   相反,他突然想起来杭杨那张泪流满面的脸,想起来他拼命恳求自己,想要出演叶璋的那个晚上。   杭修途像是突然打开了上帝视角,把这段时间的发生的事重新“旁观”了一遍,他这才突然发现:自己好像一直在替杭杨做决定。   自己一直以来的经验都是正确的吗?很明显,不一定。   就像“体验派”和“方法派”之间,孰优孰劣,这压根不是一个人能下定论的事……   那——他凭什么替杭杨选择人生呢?   “一切看杭杨自己。”杭修途突然轻声开口。   路丘已经快进入破口大骂的阶段了,听到沉默许久的杭修途突然开口说话,一时没刹住闸,愣了一下:“嗯?”   “你不许刻意引导,我也不会刻意阻拦,”杭修途看着路丘,语气不重,但一字一句掷地有声,“杭杨愿意怎样演绎就怎样演绎。”   路丘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东西?”   “你知不知道那天晚上我为什么突然同意杭杨出演叶璋?”杭修途淡淡开口。   路丘又愣了一下,怎么突然跳回到这么久之前:“为什么?”   “是杭杨非要接这个角色,甚至把自己弄进了医院。”   路丘呆住了:“……”   杭修途慢慢偏过头,看向酒店的方向:“他远比我以为的坚定、有想法,也远比你想象中的有力量。”   说罢,他转身就走,半点不拖泥带水。   路丘赶紧回过来神,冲他身后喊:“那、那也不能愿意怎么演就怎么演,他一个新人演员,凭什么啊!”   杭修途转过身:“凭他是我弟弟。”   路丘:“*&*#¥&!”   *   杭修途在酒店后花园听到林淮和杭杨的对话纯属巧合。   林淮发现自己后,很有眼色地赶紧撤了,他就一声不吭坐回林淮刚刚的位置,杭杨没发现人变了,杭修途也没提醒,而是静静地听他说话。   当他听到杭杨口中说出:“我一定要演出最完美的叶璋。”   杭修途突然有一瞬间的恍然,一个念头一下子冒出来:那就由他去吧,或许杭杨会成为胜于自己的出色演员。   于是他终于出了声:“嗯,你可以。”   杭杨的身体瞬间僵硬,头猛抬起来,颤巍巍地转过来:“哥……”   就在此时,一阵风突然刮过,杭杨倒吸了一口凉气,条件反射一抖,小小的身体紧绷起来。   一件带着温度的大衣“从天而降”把杭杨整个儿裹了起来,这是他第二次闻到那股极淡的雪松清香,一瞬间,就那么晃了神。   低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按你自己的想法来。”   杭杨像是有点不敢相信,盯着那双熟悉的淡棕色的眼睛,突然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两人都没再提演戏的事,只静静看着彼此。   杭修途身上只穿着一件纯黑的高领毛衣,他神情沉静,一双修长的手在杭杨身上|动作,把可能透风的地方都拢得严严实实。   杭杨突然把下半张脸埋进大衣的领子里,长长的眼睫垂下又迅速掀起,一双灵动的大眼睛左看看右看看,像只受了惊的小鹿。   “哥。”他低下头小声喊。   “昨天拍的挨打戏?”杭杨感觉到哥哥的手落在自己头顶,轻轻揉了揉,杭修途声音轻下来,“疼不疼?”   杭杨突然抬起头,眼眶唰一下就红了,带着哭腔说:“疼。”   他跟所有人都说“不疼”“没事儿”,说多了自己都快信了,唯独在这里、这个人面前,故作坚强的城池堡垒全部溃不成军。   杭修途手一顿,然后沿着鬓角向下,抚上杭杨的侧脸,他脸生得这样小,似乎能这样轻易地握进掌心。   杭修途的拇指轻轻擦过他湿漉漉的眼角,话像是责怪,但语气却温柔得不像自己:“怎么又哭了。”   杭杨一下子扯开大衣,一头扎进杭修途怀里,哽咽得几乎说不出完整的话:“我、我明明不想哩、一到理面前就……”   这个怀抱太过坚实温暖,以至于他瞬间忘了初冬的寒冷。   杭杨感觉到有只手在自己头上轻轻地拍,杭修途的声音随之响起:“嗯,只在我面前哭。”   可能是又冷又累又饿,又连续两天睡不好觉,整个人突然松弛下来,杭杨突然就困了,他迷迷糊糊地抓着杭修途的毛衣,杭修途一手伸到他膝盖下,轻而易举把人抱了起来。   杭杨意识不大清明,只知道把脸紧紧贴着哥哥温暖的胸膛,只偶尔在梦中无意识地抽泣两声。   杭修途把自己的大衣往上扯了扯,尽量把怀里这个小团子盖严实。   凌晨两点,酒店外面人影伶仃,除了打盹的保安压根不见别人。   杭修途抱着杭杨,从漆黑一片的后花园慢慢走进了城市的灯火中。 第33章   早上, 陈絮咬着筷子的一头,呆呆盯着饭盒里满当当的饭菜,也不吃, 整个人看着失魂落魄。   “絮?絮?”唐伊挥手在她面前绕了绕, “陈絮!怎么了这是!”   “啊!”陈絮这才慌慌张张回过来神,赶紧扒了一口饭,“不好意思,发会儿呆。”   唐伊看着她:“我看你这两天都失魂落魄的……到底怎么了?”   陈絮一开始不愿意说, 翻来覆去就是一个硬邦邦的“没事儿”,被唐伊逼急了才犹犹豫豫来了一个:“小杭老师好像最近心情不太好……”   “什么?”唐伊挑了一下眉,“就杨杨那个好脾气, 他就算心情不好, 也大概率自己消化,不可能给你脸色啊?你愁眉苦脸做什么?”   陈絮实在纠结,甚至来不及醋一醋“杨杨”这个过度亲切的称呼,她抓了一把头发:“不是、不是说小杭老师心情不好,应该说一看见他我就心情不太好……”   唐伊差点一拍桌子跳起来:“卧槽!他那么可爱又省心,你怎么说得出口的啊!来来来,要不咱俩换换。”   陈絮脑子乱得快炸了:“不对,也不是这个意思——”   “絮姐。”杭杨的声音突然从背后响起, 两人一齐看过去, 他还是穿着一身灰蒙蒙的小袍。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 唐伊突然觉得他比前段时间更清瘦了些, 看他从初冬的晨雾中走过来,莫名像一只细雨里振翅的小青蝶, 有种说不出的心酸。   “还没吃完吗?”杭杨朝两人吃饭的小桌上又看了一眼, 然后笑了笑, “那我先过去,没事你不用急,慢慢吃就好。”   陈絮愣了一下,才点点头:“我、我马上。”   杭杨走了约莫两分钟,唐伊才有点恍惚地收回视线,一只手默默按上了心口,就觉得这里堵得难受。   “我就说!”陈絮指着杭杨离开的方向,另一只手颤抖着抽出一张纸巾,眼眶瞬间就红了,隐隐还能看见点泪花,“这两天我一看见他我就想哭,他笑我更想哭,你说这是怎么回事儿啊!”   唐伊没回答,而是盯着杭杨已经快看不清的背影发了会儿呆,半点才默默收回视线,喃喃自语:“我嘞个老天爷……”   *   今早拍的这场戏说简单也简单,只是“贺乾”跟“叶璋”在宫里的一次擦肩而过,但往往是这种每一句台词的眼神戏最容易NG。   贺乾在皇宫的小路上悠哉地走,手里一把沉香木制成的小扇有一搭没一搭地晃,明明穿着一身板板正正的朝服,但偏偏就是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浪荡和随性。   秋日的晨雾中,一个身着青袍的小太监渐渐走近了,同所有不起眼的卑贱之人一样,他微驼着背、垂着头,脚下迈着碎步,见贺乾走近的瞬间就麻利地跪了下去,跟生来就没长骨头似的。   贺乾的眼神在小太监身上短暂停滞了一瞬,随即把玩着手里的小扇走了。   等脚步声逐渐远了,杭杨才从沾着霜的地面上渐渐直起腰。   路丘眼睛一眨不眨看着监视器,攥紧了手里的对讲机:“镜头拉近!”   镜头又稳稳推近了些,杭杨略显苍白的脸占据了近半的构图,他盯着杭修途的背影无言地看了两秒,没有血色的唇角微微抖了一下。那双眼睛平日里无比灵动的眼睛,此时竟有些说不出的灰暗,真的像极了“麻木于宫墙中的四方天地,在人心惟危中失去了归处”。   “卡!卡!卡!”路丘砰砰拍桌子,本来就大的嗓门经过喇叭威力翻倍,震得周围人脑门“嗡嗡”地响,“过了过了!”   杭杨刚从地上站起来,那边路丘已经兴冲冲跑过来,在他背上“啪”一巴掌贼响亮:“太棒了!我说真的、我找不到词儿来夸你!诶呦我——”   “谢谢路导。”杭杨冲他浅浅笑了一下,“准备下一场吧。”   监视器后面,直到这一瞬,陈絮一直屏住的呼吸才颤抖着吐出来,镜头里面那人的身影实在是过于萧条,简直像一棵挂在屋檐底下的蒲草,她生怕下一瞬就生生折在自己面前。   这是演出来的吗?   陈絮有点傻:别说路丘欣喜若狂,自己仅仅在监视器后面看了点还没剪辑的母带,都被杭杨每一个眼神动作堪称恐怖的代入感震撼了,这种克制的悲凉感真的是他这个年纪能演出来的吗?   不远处,杭修途正慢慢往回走。   “杭老师。”他旁边饰演小厮的演员小心翼翼地喊了一句,但杭修途没有反应,像是没听到,眼睛直直盯着杭杨的方向。   这位年轻演员又犹豫了一下,咬咬牙,鼓起勇气,声音加大了点:“杭老师!”   杭修途这才有了反应,他稍侧过头,示意这位演员继续。   “您、您手里那扇子……”   杭修途低头一看,发现自己手里的道具扇骨已经被自己捏的有点变形,他脚步一顿,随即轻描淡写地收回扇子,冲身边的年轻演员微微颔首:“谢谢提醒。”   随后直接去了道具老师那儿。直到下一幕戏开始前,都再没有同杭杨只言片语的交流。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几天的拍摄内容格外压抑,明明已经到了初冬季节,W市却又迎来了几场连绵的阴雨,索性大部分情节并不需要什么艳阳高照的大晴天,这阴惨惨的天气倒像是另一种意义上的“天公作美”了。   两天后的中午,陈絮实在忍不住,抱着盒饭就去找了唐伊。   她把食盒往桌子上重重一甩,吓了唐伊一跳:“你这又是怎么了?这么激动!”   陈絮气势汹汹掰开筷子,把筷头往饭里一插,两只手捂住脸,使劲揉了揉,又给了自己颇为响亮的两下,才在唐伊目瞪口呆的注释下开口:“……是关于小杭老师的事。”   “杨杨?”唐伊头偏了偏,“我听说路导满意得不得了啊!每次一看见他眼睛就眯得找不着,跟瞧见一百万似的,我天天听剧组有staff老师说起他,说演到现在这个程度,每次开拍他往镜头里一站,不用什么台词,后面就能哭崩一片。”   “杭老师也不喜欢我每天在他身边照顾,我近距离看现场的机会还不一定有站姐多,”唐伊撇撇嘴,同陈絮凑近了点,“我就好了奇了,这到底真的还是假的啊?”   陈絮无精打采地笑了一下,比哭还难看,她举起手指了指自己有点浮肿的眼皮:“你猜我眼睛是怎么搞成现在这样的。”   “卧槽……”唐伊眼睛一点点瞪大,“真神了!长得这么好看,家里有钱,关键哥哥还是杭修途,这么多buff叠一块儿,当个美丽废物多好啊,怎么演戏还这么有天赋,上帝造这个人的时候是不是眼花了?!”   “行了别贫了,”陈絮有气无力地打断她,她又“啧”了一声,像是想找一个合适的措辞,“我给你讲个事。”   “嗯?”唐伊眼睛一挑,满脸都是:我倒要看看你家艺人前程似锦,你有啥好emo的。   “昨天中午,”陈絮咽了咽口水,“有人从后面吓我,突然来了个‘路导好!’当时吓了我一哆嗦,其实后面压根没人。”   她手在桌子上点了点:“小杭老师当场就往那人面前一站,笑得特别温和,说‘她胆子小,吃饭的时候别吓她。’”   “就、真的特别可靠……”   “砰!”唐伊面无表情把筷子往饭盒上一砸,“唰”起身就要走。   陈絮赶紧伸手扯住她:“诶诶诶小唐姐?!”   “放我走!”唐伊几乎动用了全部自制力才没有伸手打人,“你是来炫耀的吗?”   “真的不是,是真有问题,你给我点耐心!”陈絮最后赌上了两人几年来一起打拼的战友情才说服唐伊重新坐下来听自己讲。   “是这样,小杭老师人确实好。”   唐伊眉心一皱。   陈絮赶紧补充:“但按他以前有点跳脱的风格,八成会跟着一起闹一闹,这真的不像他!你懂我意思吗?感觉就像突然一下变沉稳了。”   “还有就是,”陈絮想打开了话匣子,开始滔滔不绝,“他平时也越来越寡言少语,弯腰低头走路,总喜欢安安静静站在角落了。最要命的是!有好几次快开拍了,副导演满剧组跑,结果找不着男二,最后发现人家一直在自己眼皮子底下。”   她哆嗦了一下:“就跟叶璋上身了一样。”   唐伊眼皮抖了抖,原本不耐烦的神色迅速无影无踪。   “你是不知道,有几次我看到他,”陈絮说着说着又有点崩溃了,“我是真有点分不清眼前这人是‘杭杨’还是‘叶璋’……”   唐伊沉默了几秒,轻轻托起下巴:“八成是太入戏了。”   “是啊!”陈絮揉了揉已经乱七八糟的头发,“要是天天这样,戏演好了,人垮了,你说怎么办?!”   “没那么严重,”唐伊摇摇头,“这种类型的演员不少,人没你想得那么脆弱,再说杨杨是一次正式演戏,又是主演,路导他又会引导,出现这样的情况也正常、吧……”   “正、常?”陈絮眼睛瞪大了点,“我不太懂这个你可不要骗我。”   “那你找我是想怎么办?”唐伊问。   陈絮咳了一下:“这不是、想让你跟杭老师稍微提一下这个情况嘛,人家又有经验、又是亲哥……”   “啧,”唐伊眼睛眯起来,恨不得在陈絮脑门上来一下,“你是关心则乱,还是脑子间歇性不好使啊?你都发现的事。杭老师看不出来?还用咱们去说?”   “哦!”陈絮恍然大悟,一颗微微悬起的心慢慢落了回去,“那应该就是没什么问题吧。”   “行了,”唐伊舒口气,“少在这儿烦我了,滚回去干活吧。”   *   这几个晚上,杭杨都是枕着剧本睡着的,梦境往往杂乱而朦胧,梦里仿佛一切时间线都被拉长。   他常以旁观者的视角入梦,看到一个青衣小太监正跪在地上挨打,只是面容看不真切。杭杨再一晃神,自己已经穿进那小太监的壳子里,一道鞭子落在背上,他茫然地躬下身,一滴眼泪无声地从眼角没入衣领。   他在叶璋满是硝烟的人生中来回“游荡”:年幼时全族蒙冤被杀,被人解救,再到为报仇入宫为奴……来来回回地辗转流连,常常醒过来的时候发现枕头湿了一片,而自己的声音还哽咽着。   起初,杭杨确实有意在戏外也引导自己进入角色,比如刻意地少说话,刻意地微微弯腰,刻意举止上都有一种小心翼翼的紧绷感……但很快他就发现:自己似乎不用演了,且不只是戏外,戏里更是一样。   开机前,杭杨看着熙熙攘攘的人群,一切的一切都像是带着一层“静音加黑白”的滤镜,世界在他眼中出奇的静。   他突然想起来文老师曾经说过的话,那天他拍拍自己的头,靠在窗户旁边感慨:“你这孩子对悲剧的共情能力格外强,呈现出来的效果也极其惊艳,说实在的,我都不知道这到底是不是好事。”   到底是不是好事呢?杭杨自己也有点迷糊。   他抬头环视四周,在一片“黑白的默片”中,出现了一点色彩——杭修途来了。   杭杨的眼神瞬间亮了点,但又被他迅速压抑了下去,他只是走上前礼貌地点点头:“杭老师早。”   他头低着,所以看不见杭修途此时的眼神,还有他哥哥在半空中抖了一下、又迅速垂下的手。   “早上好。”片刻的停顿后,杭杨听见杭修途的声音,依旧是惜字如金。   不留意的话,旁人只会看见两人稀松平常问了个早安而已,但不远处揣着兜的路丘把全部过程净收眼底——太绝了!   这就是他要的“贺乾和叶璋”!   路丘觉得自己上辈子八成是拯救了太阳系,这辈子才遇上了这么“刚刚好”的俩人,他们当下的状态简直是从剧本里抠出来的两个人物:那么克制、但又令人沉沦的拉扯和碰撞!   路丘匆匆回到监视器前,打开喇叭前还清了清嗓子,好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不至于过度高亢:“各部门就绪!各部门就绪!”   “来!赶紧的!拍!”   *   又过了几天,请了两周假的李导提前两天到了岗。别的倒也没什么,只是看起来精力有点不济。剧组不少人问情况,他也轻描淡写地带过,只说不会耽误剧组进度。   剧组又分成了AB两组,重新开始录制单人戏份,杭杨以为自己会紧张,但他完全没有。   含章宫的花苑后,大片的木芙蓉在几日内陆续开了个遍,杭杨像是在朦胧的梦里见过大朵大朵粉白花铸成的花海,有孩子在花间嬉戏,谁知失手打翻了花盆,于是被母亲拿着鸡毛掸子追着打。   那上蹿下跳的奶团子到底是谁呢?叶璋还是自己?   杭杨发觉自己有点分不清了。   他怔怔看着眼前的大片的木芙蓉,回过神来的时候,一滴泪顺着侧颊淌下,滴进了一朵花芯。   拍近景的摄像老师福至心灵,不等路导发话,就恰到好处地把摄像机推进了些,从面部特写不断下移,用一组完整的长镜头记录下这滴不期而至的泪。   “走吧。”杭杨再抬头已经面色如常,他对身边的小太监说话,依旧面带微笑。   搭戏的演员都没发现半点异样,继续按部就班地捏着嗓子说剧本里的台词:“哎呦喂,我说你真是败兴!”   杭杨不答,只微笑着看他。   小太监一甩袖,没好气哼了声:“行,走啊。”   “卡!”监视器后面路丘直接激动地从座位上跳起来,把剧本摔桌子上,“牛逼!”   作者有话要说: 第34章   《执华盖》全剧组都渐渐知道自家空降的新人男二是个奇才, 不只是导演和主演,不少表演经验丰富的配角老师也对此啧啧称奇,有的演完之后还拉着杭杨问长问短, 得知他师承文渊之后才感慨地点点头, 不再一个劲地追问了。   随着叶璋底层小太监的戏份差不多拍完了,杭杨终于不用每天任劳任怨、挨打受骂,平日里的神色也缓和了不少,不再常给人那种惴惴不安的惶恐感——活像找不到栖枝的小雀。   陈絮每天紧绷的心也慢慢缓和了些, 每天愁眉苦脸地翻剧本,看看自家小杭老师还有多少罪要受。   “他怎么这么惨啊,”陈絮哭丧着脸晃手里的剧本, “这人怎么这么惨啊, 这合理吗?”   “知道现在流行的人设是什么吗?”唐伊把她手里的剧本夺下来,平放在桌子上,“美、强、惨。我可跟你说,这戏剧情好、制作好而且杨杨老师演的也好,只要一播,他马上就能爆!”   “可是、可是这也……”陈絮薅了一把自己的头发,揉了揉脸,“这也太不容易了。现在我拿着这剧本, 就感觉跟捧着司命星君写的命格簿一样, 真的是战战兢兢, 天天祈祷他老人家可别折腾我们小杭老师了, 我真心疼死了。”   唐伊摆摆手:“那话怎么说的?想干大事的人,一定得先‘劳其筋骨, 饿其体肤’, 你是不知道我们杭老师刚开始演戏的时候——”   这边还聊着, 被人突然打断了:“片场那边在催了,絮姐看见小杭老师了吗?”   “哦哦,不好意思,”陈絮赶紧起来,“他刚说去花园那边走走,我这就去把人找来。”   她冲唐伊和前来通知的工作人员点点头,就匆匆去找杭杨。   陈絮沿着杭杨走之前指的方向一边摸索一边走,这边人渐渐少下来,声音也小了不少,今天天气不大好,天上黑压压的乌云镇在头顶,听说天气预报是有大雨。她稍放缓了步伐,深呼吸了一口,才慢慢往前走。   她在给小杭老师当助理之前也见过不少艺人,活泼的、沉闷的、有想法的、傻缺的、爱作的……她也曾经忐忑杭杨到底会是什么样的人,事先听说了他是杭家的小少爷、杭修途的弟弟,当之无愧在金窝里长出来的凤凰崽。陈絮做好了心理准备迎接一个难伺候的富二代,谁知道等真正见到了、接触了,他发现这位漂亮得出奇的小少爷脾气极好,为人特别和煦周到,以至于自己常有点惶恐。   不管什么时候,他待自己总特别礼貌,尤其注意不在过早或者过晚的时候麻烦自己,在一些日常琐事上还常常惦记着自己,总留神着不给旁人添麻烦,就说当下,杭杨去散心还特地把位置发给了自己,生怕自己找不到他人着急,妥帖乖巧得让人心疼。   陈絮绕过一处转弯,正看到杭杨的背影,他静静站在一棵光秃秃的菩提树下,半倚着树干,低头看着脚下,像是在发呆。   他沉默的背影太过单薄,整个人毫无违和感地融入了满庭院萧条的冬景,看得陈絮心一抽一抽地难受,想都没想就直直冲了上去:“小、小杭老师?”   杭杨慢慢回过头:“那边在催了?”   陈絮一瞬间差点忘了自己的来意,愣了一下,然后才赶忙点点头。   “那走吧。”杭杨大概整理了一下衣服,他现在身上穿的戏服已经比前期复杂华贵了不少,但奈何人太消瘦,就算黄袍披身上都显不出雍容。   两人静静往回走,陈絮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问:“小杭老师……刚刚是在想事吗?”   “不算,”杭杨笑了下,“只是觉得这儿安静,不知不觉就过去了,正巧在草丛里看到一个脏兮兮的小红灯笼,也不知道是谁扔那儿的,就想着快过年了。”   “快过年了……”陈絮咬了咬下唇,“也就不到两周了吧。”   “絮姐家在本市吗?”杭杨突然问。   陈絮摇摇头:“在M省,小四线城市。”   “那往返都得足足两三天,”杭杨食指点了点下巴,毫不犹豫说,“那下周絮姐先回家吧,没关系,我来跟我哥讲,不会影响你绩效的。”   陈絮愣了一下,她前些年每到春节前后都想方设法地请假,提前一两个月就开始发愁。但今年不一样,她每天看着杭杨,总觉得有种说不出的放不下,下意识就说:“不用不用,谢谢小杭老师,我按剧组的时间来就可以。”   杭杨正想继续劝她,但片场已经快到了。眼看周围人渐渐多起来,喧嚣声也越来越大,杭杨于是只说:“那我们回头商量,絮姐,我先过去了。”   “嗯嗯。”陈絮冲他挥挥手,“小杭老师加油。”   看到杭杨走近,他明明迟到了,路丘也不生气,反倒笑意盈盈打断了杭杨的道歉:“在找感觉?”   杭杨笑了一下,不点头也不摇头,而是岔开了话题:“给大家添麻烦了,要不开始吧?”   “不急,群演那边还有些东西没弄好,咱们稍等会儿,”路导从兜里掏出烟,反正没了杭修途在边上,这儿他是老大,偶尔吸上一支,旁边人也只能默许,“接下来可是场重头戏,咱做好奋战一天的打算,一镜到底啊!大梁都压你身上呢,刚刚走的戏还记着吧?”   化妆老师已经上前帮杭杨补妆,他不敢大幅度动作,只小声“嗯”了一下。   “别太紧张。”路丘吞吐了一下云雾,化妆老师还是个年轻女孩,估计是被呛到了,手上的动作一顿,隐晦地白了他一眼。   路大导演正说在兴头上,估计是马上要拍相当关键的一场戏,整个人异常亢奋,完全没留意到,继续絮絮叨叨地说:“这个阶段贺乾和叶璋已经政变成功,两人大权在握,你不是演那个整天灰头土脸的小太监,也不是在老皇帝面前靠一点小心思谄媚,你现在是贺乾身边的权宦。”   “大权在握的,明白吗?”路导讲戏一激动就喜欢手舞足蹈,“但叶璋作为一个深得皇帝信赖的大太监,他又那么清醒,不专权不弄权。”   “他这个人啊,不论贫贱还是发达,都有风骨在的……”   路丘还在滔滔不绝地分析,但杭杨有点心不在焉地听着,只偶尔“嗯、嗯”应上两声。   叶璋这个人,纵观全剧,几乎不存在个人独白、自我剖析这种东西。   一个原本千尊万贵的世家子弟,年幼就被灭了族,被贺家人救下后送进宫,忍辱负重在仇人身边服侍,慢慢成为了贺乾在皇宫中最得力臂膀。他费尽心机送贺乾上位,不图权柄、不图富贵,贺乾让他栽赃他就栽赃,让他杀人他就杀人,甚至就算让他去死,叶璋眼睛都不会眨一下。   每天说得最多的字就是“是”,日常弯着腰随侍他人身后,像一个没有声息的影子。   说真的,要是只看浮于表面的剧情,那就是个举世无双的工具人。所以观众认识这个人物只能通过演员细微的神态、动作和眼神变化,杭杨的表演就是展示人物深度的唯一窗口。   但是!当剧情进入中后期,叶璋隐忍受虐的戏份大都过去了,成了大权在握的东厂总管——贺乾稳固皇位的一把快刀。   他从受虐者变成了施暴者。   这时候,如何将这个刽子手的铁石心肠剖开一点点,适当展现给观众,如何让观众理解这样一个坏事做绝的“穷凶极恶者”,甚至为他而落泪,这就成了人物塑造的难点和重心。   这种地狱级的操作想想就难,也是叶璋这个角色前期迟迟定不下演员的原因之一。   很多演员往路丘面前一站,他总会这么想:“如果面前这人杀人放火,观众会愿意体谅他吗”,得到的答案往往是:我特么想一棍子敲死他。   但杭杨不一样,他往那儿一站,什么话都不用说,即使是拿着一把刀捅人,观众也大概率会下意识觉得:他是不是有什么苦衷?   这是杭杨先天气质上的优越之处,但塑造中后期的“叶璋”还是难度重重,路丘看着寡言少语的杭杨,心里紧张不已,但又暗暗兴奋地期待着他会用怎样的方式、怎样的状态来诠释。   他会像之前一样继续给所有人惊喜吗?   路丘控制不住想扭头去看杭杨,但又不得不尽全力克制一下,省得给孩子过大的压力。   但这很有可能多此一举——杭杨压根没在意路大导演,只静静站在原地。他一张脸被化妆老师挡住了大半,仅露出的一双眼睛好像在盯着不远处的一棵树顶,但眼神似乎又空空荡荡,像是什么也没看。   路丘一下子急了,一句“你刚到底有没有好好听我说话”正要脱口而出,化妆老师正好突然后退了一步:“化好了。”   要知道剧情越往后,叶璋的身体状况就越差,所以化妆老师不但没给杭杨的脸增色,反而是遮住了杭杨脸上原本就不怎么明显的血色,让他看起来更加虚弱憔悴。   路丘看着杭杨突然露出的整张脸,瞬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路导,您看下还有什么要调整的吗?”化妆老师转向路导,但他像没听见一眼一言不发,倒像是……呆住了?   “路导,路导?!”她声音喊大了些。   路导这才突然回过来神,眼神一晃:“不好意思,你刚刚说说……”   “麻烦您看下小杭老师的妆容有没有需要调整的。”化妆师又重复了一遍。   “不用了,”他毫不犹豫摇摇头,把手里的烟头随手往旁边的石柱上一按,他语气加重了点,总给人一种一语双关的感觉,“完美。”   数分钟后,其他部门也分别准备就绪,拍摄即将开始。   这段剧情的大背景是:贺乾政变成功,登基为帝,理所当然地,大批旧朝遗老誓死不肯易主,拒不承认新朝新帝。以前朝大学士方鸿祯为首,这批人大都德高望重,具有相当高的政治地位和号召力,若是默许纵容,一来面子上不好看,二来遗患无穷。   贺乾判断方鸿祯愚忠至极,绝无可能向新朝投诚,但碍于其影响,又不好直接降罪。于是直接把“灭族”的密旨轻飘飘扔给了叶璋。   便有了接下来这一幕叶璋登门杀人的一幕——   群演已经就位,路导专门从别处多了拉了些群演过来,街道上人来车往、好不热闹,为的就是突出贺乾登基后以雷霆手腕整顿吏治、轻徭薄赋,剜出了不少旧朝的毒瘤,民间也有欣欣向荣之势。   旁边的宅子上高悬着“方府”两个大字,杭杨抬头看了一眼,神色颇为沉郁复杂,俨然已经进入了状态。   又一堆群演穿着太监和锦衣卫的服制,浩浩荡荡站在“方府”门口,副导演已经把队列排得差不多了,就等着杭杨过去。   “差不多就绪了,”路导轻轻拍拍杭杨的肩,这一回什么多余的话都没说,“去吧。”   “小杭老师。”道具组的工作人员匆匆过来,送上马上要用的拐杖,“马车在那边,我带您过去。”   全部就位,刚刚还闹成一团的片场迅速安静下来。   只听一声:“Action!”   杭杨掀开马车的一帘,悠悠探出头起头,他明明那么年轻,一双眼睛却当真又一种行将就木的枯槁之感,不远处的陈絮心里突然一“咯噔”,慢慢攥紧了手。   “下车。”他轻声吩咐。   旁边有两个小太监赶紧上前,扶着杭杨慢慢下了车。   后面又有两人非常自觉地去砸方府的门:“叶公公亲自登门,贵人临贱地,尔等还不赶紧开门!”   砸了半天,里面才有了点动静,方家果然狂傲,门一开——居然只是个小书童。   这小书童倒也颇有其主之风,面对着一大帮来意不善之人也毫不畏缩,张嘴就骂:“不过一个阉人罢了!什么腌臜东西!也敢在我府门前狂吠!”   数秒钟的沉默后,杭杨突然开始低低地咳,没有一个人敢说话,旁边的两个小太监也不敢上前嘘寒问暖,全场就那么静静等着他咳完。   终于,杭杨抬起咳出点血色的脸,勾唇微微一笑,那张脸极漂亮,却莫名让人觉得脊背生寒。   他抬起拐杖敲了敲方家门口的榕树,声音很轻,面上仍含着笑意,像在吩咐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方家门口的树碍了我的路,进去,把人都杀了,别留活口。”   作者有话要说:   呜呜呜抱歉,因为这两天家里稍微有点事,所以更新量不大   明天应该就可以恢复6k啦!   爱你们么么哒 第35章   群演蜂拥上前, 刚刚开门的小书童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一刀“毙”于门前,大门口几个机位完美捕捉了这场大杀戮的开端。   大门“轰”一下被撞开, 群演呼呼啦啦涌进各房各室, 两个摄像老师也迅速跟上,富有质感的画面加上后期补配的音效——按剧组的摄影水平和后期技术,必能烘托出这场灭门案的惨烈。   但杭杨只停留在方宅的庭院中,一只手握着拐杖, 半倚在庭院中一棵将近三人合抱的老树上。他双目紧闭,脸又生得清丽,整个人像是同周遭正在发生的惨案撕裂开——给人一种近乎荒诞的岁月静好之感。   终于, 一队人马押着一对老夫妇踉跄走到杭杨面前。   “跪下!”为虎作伥的小队长气势很足。   “我方某人跪天地、跪君主、跪祖宗, 哪有道理跪这么个没根的阉人!”饰演方鸿祯的老演员天生一张正直且沧桑的脸,对“宁折不弯”这类角色的拿捏可谓炉火纯青,他梗着脖子朝杭杨碎了一口,当真像极了铁骨铮铮的忠烈之人。   镜头一转,给到杭杨的近景——   场景、人员、情绪全部完美地烘托就绪了,接下来就全看杭杨的表演能不能把这段戏推上全新的高度,但偏偏这个关键的地方编剧安排的台词依旧一日既往的少,纯靠“眼技”的话……杭杨可以吗?   人群中、监视器后面, 甚至于一向淡定的路导, 此时此刻也不自觉屏住了呼吸。   一片寂静中, 几乎只能听见风的声音。   杭杨终于悠然掀开了眼皮, 他真的把叶璋这个时期的身体状态演出了精髓,每一个举手投足都有种说不出的费劲感, 但又不会动作太慢让观众觉得拖沓。   他撑着拐杖直起身, 一步步慢慢走到那对方家老夫妇身边, 看得出大半重量都倚在手里那根木头上,但又偏偏执拗地拒绝了前来搀扶的两个小太监。   杭杨在他们面前站定,方大学士还在骂人,一字一句声若洪钟,竟比年纪轻轻的“叶璋”有生气得多。但他身边的老妇人却颤巍巍地伸出手,扯住了杭杨的衣摆,她抬起头,浑浊的眼睛留下两行泪,一双枯瘦的手竟将怀里的孩子高高捧起来:“求大人……留这孩子一名,他还不满周岁啊……”   旁边老演员猛转过头,怒目圆瞪:“你做什么!我方鸿儒宁愿断子绝孙也不向奸佞低头!”   杭杨却像没听到一样,慢慢费劲地蹲下身,他死水一样的眼睛居然起了点涟漪——这孩子同当年的自己太像了……   斗转星移,十余年间的经历在脑海中一闪而过,“叶璋”竟有一瞬间的恍惚:幼时全族蒙冤被杀,而今忍辱负重爬上了这般位置,兜兜转转,却又当了屠戮他人的刽子手。   机关算尽走到如今,也不过是一把趁手的快刀罢了。   这大概就是报应吧。   杭杨嘴角微微抖了抖,露出一个苍白至极、比哭还难看的微笑。   监视器后面同时响起了一片惊叹声,路丘手一握紧:稳了!   但下一瞬,只见杭杨突然伸出枯瘦的手,轻轻抚上那孩子额顶的发旋。   坐在一边的刘导一愣,看向路丘:“跟剧本……”   “嘘,”路丘看都没看他一眼,“别出声,继续。”   演方家主妇的也是经验丰富的老配角了,当即顺着演了下去。   女人绝望到极致的眼睛里突然迸发出希冀,她捧着孩子,胳膊抖着不停,一遍遍小声唤:“大人?大人?”   像是这么做能唤醒恶鬼的点点人性。   杭杨没说话,也没瞧她,只一遍遍轻轻抚摸孩子的头顶,从女人手中接过了啼哭不已的男孩儿。   他身体比濒死的枯木还要单薄,抱着个半大小子,整个人摇摇欲坠,但看向孩子的眼神却是柔软的。   “别怕,”杭杨捂住孩子的眼睛,低声哄,“别怕。”   大概是他的声音太过轻柔,那孩子当真止了啼哭。   杭杨袖间寒光一闪——划破了放在孩子脖子处的血包。   路丘对着对讲机大喊:“切近景!”   镜头由远及近,鲜红的“血”顺着杭杨的白到几近透明侧脸往下淌,像一株曼珠沙华,妖冶怒放。   他把孩子的“尸体”好端端放在院里院里一株桂树下,扶着树干缓缓起身。   他抬头看了看天,又用长袖掩住口鼻撕心裂肺咳了一阵,随即转身,一步一踉跄朝府门慢慢走去。   “调机位!”路丘对着对讲机骂,“拍什么侧身!拉远,拍背影拍背影!”   天色临近傍晚,镶在云边上的那抹红霞极漂亮,摄像从杭杨远去的背影直接续上了一段空镜,给了这段长镜头完美的起承转合。   “卡!”   在导演组一浪高过一浪的掌声中,路导拍案而起,以得天独厚的大嗓门声压全场:“这个镜头他妈必能载入史册!把杭杨请过来!老子要亲吻他![1]”   但众人左右等了会儿,就是不见杭杨人过来,路导正拿出手机想打电话,杭杨的助理陈絮从人堆里有点艰难地挤出来,抹了一把额头上的虚汗,对着一堆大佬战战兢兢开口:“路、路导实在不好意思,小杭老师可能那什么……他先走一、一小步……”   “哦、哦,”路导笑笑,毫不在意地摆摆手,“小事情小事情,孩子心里有波澜正常,本来今天就拍完了嘛,大家收拾收拾,今儿早点回去!算小杭老师给大家放个小假!”   众人雀跃起来,铆足了劲开始收拾东西。   陈絮一边赔笑脸,然后匆匆忙忙又从这群快乐的人里挤了出去,她赶紧攥着电话拨杭杨的电话,但和刚才一样:还是关机。   陈絮急得手都开始都,刚刚抹去的冷汗又冒了出来,正要再打一遍,一个陌生的号码突然打了进来。   她愣了一下,接通后,一个意料之外的低沉声音传出来:“喂,陈絮是吧。”   陈絮心里一咯噔,眼前有点发黑:“杭!杭老师!我——”   “杭杨在我这儿,他让我告诉你一声,让你不用着急,”杭修途用他标志性的沉稳声音继续说,总给人一种不可思议的安定感,陈絮脑子里紧绷的弦终于慢慢送下来,“这是我的号码,你存着,以后有事别找唐伊,直接打我电话。”   挂掉电话后,陈絮还晕乎了一阵,然后才突然反应过来,赶紧手忙脚乱把杭修途的电话存好。   她又盯着屏幕上的那串数字看了几遍,才小心翼翼把手机揣进怀里:我有杭修途的电话了……天呐,我有杭修途的电话了!   杭修途的保姆车里非常安静,两兄弟都在最后一排,杭修途坐在窗边,杭杨则静悄悄枕在他腿上,小毯子下的身体蜷成一团,连呼吸声都很轻,像只睡着的小猫。   杭修途一只手搭在他背上轻轻地拍,一双眼睛里含着说不出的专注。   刚刚杭修途刚拍完一幕戏,正准备继续,像是冥冥中有种说不出的感觉,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就突然转过头,随即一眼看见了悄无声息站在大树后面的杭杨。清瘦的身体被树挡住了大半,只露出一双乌黑的眼睛,就那么远远望着自己。   杭修途感觉自己心里最柔软的地方像是被什么轻轻戳了一下。   他当即去找李昱强导演:“不好意思,李导,我今天有点急事,只剩一场戏了,明天我们抓一下进度,您看可以吗?”   杭修途鲜少请假,更别说耍大牌,在剧组风评好到可怕,李导自然不好拒绝,二话不说就点了头,工作人员也都稀里糊涂但兴高采烈地回去了,AB组齐刷刷早早收了工。   杭修途在前面走,杭杨很默契地在后面跟着,转过一面墙,眼看人流稀疏下来,杭修途才在一小片林子里停下脚步。   杭杨走到他面前,垂下去的头慢慢抬起来,眼里像含着一层雾气:“哥……”   “怎么脸色这么差!”杭修途心里一惊,条件反射把杭杨拉倒自己身边,一只手就能把杭杨的右手轻松包住,“手也是冰凉的。”   “没事没事,”杭杨赶紧摆手,左手在脸上使劲蹭了蹭,“是化的妆,哥你看!”   见杭杨擦掉一层薄妆之后露出带着点血色的肌肤,杭修途稍稍悬起的心才落了回去,他手落在杭杨头顶揉了揉:“为什么来找我?”   杭杨没说话,停顿了数秒,就在杭修途打算继续开口的时候,他突然先上前一步,一把抱住了哥哥的腰,整张脸埋进杭修途怀里:“……哥我累了。”   “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好像他们都觉得我是叶璋,平时喊我都叫‘叶璋’或者是‘小叶子’,我自己也觉得好像应该是这样没错……但我突然就觉得好累呀。”   杭杨又抱得紧了点,杭修途感觉自己胸口处的布料有点微微地潮湿,但布匹是黑色,水渍浸在上面也看不出来,他索性当作不知道,只轻轻按住杭杨的后脑勺,像是鼓励他继续说又像是安慰:“嗯。”   “我突然就觉得好累啊……迷迷糊糊地我好像听见哥在叫我名字,特别特别清晰,不是‘叶璋’是‘杭杨’,然后再一晃神,我就到这儿来了。”杭杨的声音越来越软,刚刚戏中的霸气侧漏荡然无存,杭修途看着埋在怀里的弟弟,似乎又看到了当时蜷在家里沙发上的弟弟,软软的、可爱的、爱撒娇的……像个糯米团子一样。   “哥,我想你了。”杭杨脸在杭修途怀里蹭了蹭,像是突然害了羞,不作声了。   杭修途却轻轻把杭杨推开了些,他一只手抵住杭杨的下巴,极轻柔地往上抬了一点,两双漂亮的眼睛在霞光中对视,杭修途又揉了揉杭杨的头:“杨杨。”   杭杨愣了一下,不知道怎么回事,大滴大滴的眼泪当场就落了下来,他“啪”一把捂住脸,声音里全是慌张:“不是的,不是的!哥我不想哭的……”   杭修途没说话,动作轻柔但不由分说地拉开了杭杨捂在脸上的手。   杭杨两只手被捉住,但还是躲闪着低下沾满泪水的脸,脑子里全是埋怨自己怎么这么不中用,但眼泪偏偏就像关不上的阀门,似乎偏要把大半个月来的疲惫统统流干净才罢休——   “没关系,”杭修途突然把杭杨一把按进怀里,杭杨昏昏沉沉靠在他坚实的胸膛上,将他低沉的声音听得更清晰,“没关系,说好的,只在我面前哭。”   杭杨感觉自己浮浮沉沉的生命里从没见过这样一个能给人由衷安定感的男人,他紧紧抱住杭修途,像在风雨漂泊的海面上驶进了码头,从此所有风雨都不再可怕。   他靠着杭修途沉沉睡去,这么久了,杭杨终于又睡了一个好觉。   第二天清晨,杭杨是被电话铃声吵醒的。   “小杭老师,”电话那头陈絮的声音响起,“本来看昨天傍晚的时候已经放晴了,没想到半夜又下起来,今天可能要拍低74幕那场雨戏,剧组刚下的通知,说是之前有讲过备案,您早饭的时候再抽空把剧本过一遍?”   “嗯,好。”杭杨一边接电话一边换衣服,今天天气阴沉,但他却感觉整个人出奇地轻松。   吃饭的时候,陈絮一看见杭杨,眼睛竟一下子亮了起来:“小杭老师今天心情不错吗?脸色都比平时好了!”   “嗯。”杭杨浅浅笑了一下,似乎和做昨天早上没什么差别,但陈絮就是觉得和昨天早上有点微妙的不同,连带着陈絮的笑容都比平时热烈了三分。   “对了,今天拍什么雨戏?”陈絮凑上来问,“我看这场戏比较靠前,就有点担心……别又是什么、呃……”   杭杨轻轻翻过一页手中的剧本,小声“嗯”了一下,表情并没有什么大变化:“是要在雨里跪着,但也是年前最后一场难拍的戏了。”   “雨里跪着!”陈絮脸一下子垮下来,“怎么这样!”   杭杨轻描淡写打了一岔:“絮姐这是不听我后半句?之后任务不重,你家又远,就先回家吧,万一等春运附近耽搁了,叔叔阿姨多担心啊。”   “……”陈絮看着他,如果放往年,她可能会欣喜若狂地客套两句,然后一口答应,但她现在却做不到,“谢谢小杭老师,要不再稍等等吧。”   她又笑了下:“不急,这还有好些天呢!”   杭杨也不再劝,只是让她跟家人再商量商量。   饭后,两人走出宾馆,一股冷风当头刮上来,吹得陈絮浑身一抖,她看着杭杨,牙缝都在颤:“这这这,这怎么拍戏啊!别把人排病了!”   “没事,”杭杨宽慰她,“几分钟的戏而已,稍微撑一下就过去了。”   陈絮一路忧心忡忡到了片场,双眼一直紧紧跟随着杭杨单薄的背影,看他又穿上那件青灰小袍,陈絮心尖都条件反射颤了颤,她双手合十,心里一遍遍地念:一遍过一遍过一遍过……   伴随着一声“Action”,那边开拍了——   陈絮从来不知道几分钟有今天这么漫长,等导演的“卡”刚一喊出声,她就揣着毯子就冲进了雨里,把人连抱带扶地搀了回来。   路丘盯着监视器看了会儿,慢慢吐出一口烟,摇摇头。   他抬头看向不远处裹着毯子的杭杨:“不行。”   陈絮正帮杭杨擦头,她感觉得到,尽管极力压抑着,杭杨的身体还是在微微颤抖,全湿的素袍紧紧贴在他身上,衬得他整个人纤瘦得惊心动魄,仅仅一个低头,露出半截优美白皙的脖颈,无端端透出些支离破碎的美感。   从她的角度正看见,一滴水珠从杭杨发尖滴下,顺着他精致的鼻梁砸在那毫无血色的嘴唇上。陈絮感觉自己心尖像被人拨了一把,软得一塌糊涂。疯狂想把面前瘦削的少年抱进怀里,让他白到近乎透明的脸回点血色。   一瞬间,陈絮事后怎么也想不出到底是谁给自己的雄心豹子胆,她回头就朝路丘没好气地嚷起来:“你没看他嘴都乌了吗!非把人造进医院是不是!” !!!   全场瞬间安静。   杭杨一听她这话喊出来,一口老血直接哽在嗓子里上不去下不来,好不容易“关系户”“空降兵”的传闻在剧组已经慢慢平息了下去,但他清楚别人看待自己的标准始终比对寻常演员严苛,随随便便就会有“耍大牌”或者“娇贵”的牌子插自己身上,摘都摘不下来。   他一把掀开毯子,因为在湿冷的地面上跪了会儿,膝盖还麻着,起身的时候甚至稍微踉跄了一下,他眼疾手快扶住凳子才不至于摔地上。   “我可以的,”杭杨略显苍白的脸上露出一个微笑,“路导,没有问题。”   陈絮一下子清醒了,到底是个半大的小丫头,整个人一下子慌了。她哆哆嗦嗦低下头,不住地道歉:“对不起,路导,对不起,我真不是这个意思……”说着说着还带了哭腔。   旁边刘导突然弱弱地插进来一句话:“其实我觉得吧,温度确实有点低——”   但被路丘打断,他盯着面前两个年轻人叹口气,神色严肃:“我又不是故意难为你们,但是杭杨,你刚刚情绪确实没找准,痛苦还是太外露了,再压一点,压一点明白吗?”   杭杨赶紧点头:“我明白了。”   “好,各部门就位,咱们争取一遍过!”   妆造老师上前简单整理了一下杭杨的发套,他就迅速走进暴雨里,一言不发跪在宫门口。   “Action!”   陈絮急得在原地来来回回地走,也不知道到底等了多久,可能只有几分钟?但她觉得足足过了一个世纪那么长,才终于从从路丘嘴里蹲到一个“过”字,她想得了赦令,拿着手里的毯子一个箭步冲进了雨里,把还跪在地上的杭杨裹了个严严实实,撸起袖子把他从地上硬生生扯了起来:“小杭老师!小杭老师!来,赶紧起来,咱们回房车。”   路丘目送着陈絮风风火火把裹成球的杭杨往房车里送,表情终于松弛下俩,又笑着点了根烟:“小姑娘工作确实上心。”   “杭杨讨喜,最开始来的时候谁都不喜欢空降兵,你看现在,只要是个活物都喜欢他。”旁边刘导意有所指地甩了他一眼,声音里有点说不出的阴阳怪气,“再说那孩子在床上躺了半年,本来身体底子就弱,为了演叶璋刻意保持这种清瘦的体态,咱们平时拍摄强度又大……就你今天这个折腾法,他明天八成要病。”   “我记得前几天杭修途还专门嘱咐过你,别的戏可以赶一赶进度,但这种折腾的戏一定慢慢拍,如果要拍两遍就拆成两天,千万别急,”刘导声音凉飕飕的,“你当时是不是答应得好好的?”   出乎意料,一向嘴上刻薄的路丘没反驳他,只沉默地吐了口烟,但看他若有所思的神态……倒也不像是在自我反省?!   “老路,老路?”刘导背后毛毛的,有种说不上来的不好预感。   路丘衔着烟,含含糊糊说:“这样,把叶璋生病的那场戏提前,就放明天。”   刘导眼角先是有点困惑地挑起,然后眼睛慢慢瞪大:“路丘?!”   路导“嗯?”了一声。   一声暴躁的咆哮震撼整个片场,正忙忙碌碌整理道具的staff们纷纷抬头茫然地往这边看   ——“我操路丘,你他妈是畜生吗?”   杭杨在车上就一直昏昏沉沉,陈絮把熬好的姜汤端给他,杭杨硬着头皮喝了两口,实在灌不下去了,索性把杯子往旁边一塞,耍赖一样把头抵在靠背上,作势要睡觉。   旁边动静果然轻下来,但杭杨迷迷糊糊间听见旁边人在小声商量:   “脸是不是有血色了?”   “我看这,红得不太正常……”   有人小心翼翼把手落在自己额头上:   “诶呦!发烧了!”   “这可怎么办,给杭老师打电话吧……”   “不行,”杭杨不知怎么突然挤出点精气神,他努力睁开有点失焦的双眼,只小幅度地摇头,“不行,不行。”   他随便抓住旁边不知是谁的袖子,一个劲颠来倒去地说:“不行,不能找我哥。”   “小感冒没事的,睡一觉就好,别找我哥……”   现在才半上午,他知道了可怎么拍戏啊,该多担心啊。   杭杨脑子早就烧得转不动了,所有念头全是从骨子里的本能钻出来,他就抱着这点不愿说出口的小心思,沉沉睡了过去。   好在陈絮照顾得周到,他吃了药、发了汗,第二天一早温度已经退了不少。   陈絮站在杭杨床头,拿着温度计:“37度8,低烧。”   她把杭杨的被子往上掖了掖:“小杭老师,休息一天吧,我帮你跟路导请假。”   杭杨沉默了几秒,突然掀开被子撑着床勉强坐起身:“我自己来跟他说吧。”   他两眼还有点隐隐发黑,摸索着从枕头下面拿出手机,随手解锁了,递给陈絮,声音喘得厉害:“帮我拨一下号就行。”   “喂,杭杨啊,这么早有什么事吗?”路丘在电话那头笑眯眯问,然后,他像是刚突然想起来,“哦对,你昨天淋雨了,没感冒吧?”   杭杨:“路导,其实我——”   “错位了错位了!那边的,干什么呢!都上点心!”路丘的声音突然遥远起来,像是在对着哪吵嚷,半晌,他重新凑回手机,“杭杨你刚想说什么?”   杭杨:“……路导,这么早就开始布景了吗?”   “哦,是,”路丘轻描淡写带过去,“我听你声音有点哑,是不是身体有点不舒服,那这样,拍完早上这场咱们就休息。”   杭杨沉默了一会儿,还是开口:“……嗯,谢谢路导。”   他放下手机转向表情变幻莫测的陈絮,轻声说:“就一场,咱们拍了就回来。”   “怎么能这样!”陈絮语气愈发激动,“小杭老师!你听没听出来他意思,他就是不想让你请假!这是人吗!”   她拿出一直滴滴响的手机一看,整个人仿佛气成一座冲天的活火山:“你看!拍的戏都调整成病中戏了!这他妈什么意思啊!”   “不行,”陈絮一咬牙,“咱们必须得找杭老师!”   “等等,”杭杨吃力地把她的手按住,“路导就这样的人,之前也是特别追求沉浸和逼真,确实不是专门针对我们。”   “这不是针不针对的问题——”   “但会让我哥很难办,”杭杨闭眼靠着床头,轻声说,“他们之间因为我已经吵过不知多少次架了,我哥既是导演之上的制片,又是导演手下的演员,他在剧组有太多心要操、有太多关系要平衡了,真的,咱们先别麻烦他了……”   “但是!”   “一场戏而已,很快的。”杭杨睁开眼,冲她笑了笑,“咱们快去快回吧。”   到了片场,路丘也看出杭杨状态不太好,也尽量少折腾他,赶紧开拍。   杭杨静静站在墙边,今天没下雨,但温度仍然很低,他身上衣服却单薄,整个人几乎在瑟瑟的寒风中冻木了。他一手深深扣进残破砖瓦长者草的夹缝间,强撑着不让自己提前倒下,眼前一片雾蒙蒙的黑,所有东西像是被镀上一层光怪陆离的光晕。   他身体控制不住地微微晃动,整个人像狂风骤雨中的一株蒲草,看得让人心揪得慌。   “老路,”刘导声音有点慌,一把扯住路丘的领子,“老路,这孩子有点不对啊!”   路丘一开始盯戏就像魔怔了一样,专注得八匹马都拉不回来,盯着显示器没理他。   “路丘你他妈的,要是出事了——”   “你他妈的给我闭嘴!”   人群里,陈絮紧咬着下唇,哆嗦着悄悄拨通了电话:“杭老师,麻烦您尽快过来一趟,小杭老师病了,真的撑不住了,求您赶紧带他走吧。”   她听到对面声音突然变大:“定位!”   作者有话要说: 第36章   “我去你奶奶的, ”刘导一把推开路丘,夺过对讲机大喊,“卡卡卡!赶紧去把人扶着!打120!赶紧的赶紧的!”   旁边工作人员也慌了, 有些人没反应过来, 道具组跟摄像老师举着东西呆在了原地,周围有部分人一窝蜂涌上去,其他不知道情况的也来来回回跑着问,全场搞得乱糟糟一团, 也不知道最里面到底是什么情况。   陈絮在人群里挤得满头大汗,她拼了命往前走,大声喊:“我是小杭老师助理!麻烦让开一下!让我过去!”   但周围人实在太多了, 她一口气像是被压在胸腔里, 提不起来也咽不下去,喊出的声音都像被压着转的破风箱,沙哑且支离破碎,周围人压根没什么反应。   陈絮快急疯了,她又担心又难受,几乎气都喘不上来,眼前一阵阵的发黑——   就在这时,一个声音突然从乱哄哄的人群后面响起:“安静!”   短短两个字, 并不尖锐、甚至没有嘶吼, 但声压极强, 甚至于不靠扩音装置就盖住了全场, 充分展现了一个演了无数帝王的优秀演员出色的专业度和台词功底——全场瞬间安静。   陈絮欣喜若狂地努力扭头:“杭老师!”   杭修途像没听见一样直接向人群中间走,不知道是因为他的身份、地位, 还是全身上下令人胆寒的煞气, 左右两侧人自觉排开, 甚至都下意识往其他人后面躲,想尽可能离杭老师远一点,人群以不可思议的速度让出了一条路。   他撩起有点碍事的衣摆,匆匆走到最中间靠墙边处。   记忆中的小弟弟每次见到自己眉眼总会迅速弯起,一双黑曜石一样的眼睛像盛着光,他会兴高采烈地冲自己招手、或者开心又羞涩地看着自己,然后用他朝露一样清甜的声音叫:“哥!”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紧闭着眼睛靠着墙根滑坐在地上,白皙的肌肤上染上了不正常的嫣红,他坐在那儿,连呼吸的幅度都很轻,比酣睡的猫儿还安静。   杭修途感觉自己从来没有这么焦心过,骨血像被人一寸寸抽去了,只剩下令人战栗的冰凉,他混混沌沌的脑子完全不知道自己是以什么样动作冲了上去、有没有失了风度,谁知不知道自己的声音有多么急迫:“杭杨!”   好在杭杨对这个声音有了反应,他慢慢撩起眼皮,布满水雾的眼睛看了一会儿才对准焦,他像条件反射一样对杭修途露出一个略显疲惫的微笑,声音很轻,像一滴砸在窗玻璃上的春雨,马上就要四散碎去一样:“哥……我有点累了,你、你能带我回去休息吗?”   杭修途眉心猛地攒起,他极力控制才能让自己的双臂不抖,他轻柔但坚定地把杭杨涌进怀里,极温柔地拍了拍他蝴蝶一样漂亮单薄的背:“走,哥带你回家。”   杭杨脸伏在杭修途的颈窝里,他带着高温的颤栗吐息轻轻拍打在杭修途脖子的肌肤上,像吹散了一把桃花。   他露出了一个无声的微笑,然后再次安然地闭上双眼:“嗯。”   远处救护车的鸣笛声已经很近了,杭修途把杭杨稳当当抱起来,在所有人或诧异、或猜疑或担忧的眼神中沉默地走了出去,陈絮这才抹着汗气喘吁吁走近,她上气不接下气:“杭、杭老师!”   “你跟着。”杭修途并未停下脚步,他明明抱着一个人,步伐却快得出奇,陈絮得小跑才能跟上。   救护车后门打开,但只允许一名家属跟随,杭修途只跟陈絮简单交代了一句“打车过来,奖金和加班费全部另算”就火速上了车。   由于杭修途的身份和影响力,为了避免可能出现的混乱,救护车直接停在医院后门,从VIP通道把人送了进去。   杭修途眼看着一堆人在自己面前忙忙碌碌,他五感像全蒙着一层无比细密的纱,所有景象都有种说不出的朦胧扭曲。   但似乎又像是出于本能,他“看见”自己以几乎可怖的冷静将一切有条不紊安排妥当:他打电话通知蓝新荣,提前通知他处理可能出现的照片和恶意营销,并在此人喋喋不休地追问前挂断了电话;并迅速领后自己一步赶到的陈絮去见急诊医生,把这两天杭杨的情况说明清楚;甚至通知了黎叔把今后几天杭杨的衣食安排妥当……   直到医生站在面前明确告知自己:“患者只是重感冒加过劳导致的供血不足,所以出现休克,但处理及时,不会产生严重后遗症——”   杭修途这才感觉隔绝自己五感的那层纱像是被突然扯开,一瞬间,所有的声音、眼前的色彩,甚至是混杂着消毒水的空气当头撞过来,他高大的身体猛晃了晃,扶住墙壁后剧烈呼吸了两口,才从失态中迅速恢复过来,杭修途稍整理了一下散乱的衣领:“不好意思,您继续。”   急诊医生当然见惯了这种场面,只淡然点点头,就继续:“接下来几天会出现一些正常的后遗症,比如四肢无力……”   杭修途感觉到自己兜里的手机在振动,他冲医生稍作示意,取出手机走到房间一角,拿出来一看——上面赫然“路丘”两个大字。   杭修途没有半点犹豫,当场面无表情挂断了电话,然后迅速拨通了唐伊的号码,她那边还非常嘈杂,应该是在片场:“喂!杭老师!我刚听他们说您去了B院,我马上赶过去——”   “不用急,”杭修途打断她,“你先去找路丘,告诉他自己过来,当着我的面解释。”   唐伊:“???”   她心脏一紧,说话都有点结巴:“不、不是,杭老师!”   “把原话重复给他。年终加钱。”杭修途淡淡补上,并在唐伊雀跃的声音里挂了电话。   他这才一手抵着墙长长叹了口气,另一只手慢慢按上微微跳动的太阳穴,半眯上眼睛沉默着抵御突如其来的一阵耳鸣。   旁边急诊医生看着他的状态轻声开口:“杭、杭先生,我看您的状态也很疲劳,要不先去休息一下,换一换衣服?您看您身上的服装实在很突出……”   “抱歉,”杭修途虽然疲惫,但大概是良好的修养已经刻进了骨子里,就算衣着略显狼狈,整个人依旧透露着一种说不出的风度,“给医院添麻烦了,我马上去收拾一下自己。”   “好,我带您走员工通道去更衣室,您的弟弟已经转移到普通病房,住院部1303,应该今晚就可以退烧,您不用着急。”   杭修途点点头:“好,多谢。”   等一切收拾妥当,杭修途去到杭杨的房间时,陈絮正守在杭杨的病床前,她眼睛肿的很明显,一点淡妆早就花得不像样子,看到杭修途一进屋,这小姑娘“噌”一下站起来,眼睛里迅速盈满一汪水:“对不起杭老师……”   “辛苦了。”杭修途当即打断,他摆摆手,“你先回去休息吧,杭杨跟我提过你家在外省,明天就买票回家过年吧。”   陈絮一愣:“但、但是小杭老师——”   “杭杨年前不会回剧组了。”杭修途声音平淡,但带着极强的可靠感,令人不由自主相信他说出的每一句话必定实现。   “好、好……麻烦杭老师了,有需要随时打我电话。”陈絮有点迷糊着点了头,她慢慢收拾了一下东西,半喜半忧地看着杭杨,走到病房门口还忍不住回头再多看两眼。   最后咬咬牙,轻轻合上了房门。   房间安静下来,杭修途缓步走到杭杨床边,在凳子上坐下来,每一个动作都极轻。   病房了开着暖气,温度不低,杭杨打针的手露在被子外面,体积庞大的滞留针扎在那只清瘦的手上,看得杭修途心尖莫名一颤。   他伸手轻轻拂过杭杨白皙的脸,如医生所说,热度已经退了不少,杭杨脸上那抹不正常的嫣红也褪去了,他小小的一团安安静静躺在床上,看着说不出的乖巧可怜。   “怎么又进这儿了,”杭修途又轻轻拢住杭杨因为输液有点冰凉的手,动作比上次娴熟了不少,“今年已经是第三次,怨哥哥。”   他声音轻下来,跟哄孩子入睡一样,平日的杭修途可能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有这么多琐碎的废话:“明年争取一次都别来。”   杭修途停顿了两秒,在杭杨的额头落下极轻的一吻:“那就当你默认了。”   突然,门外传来略显刺耳的说话声,杭修途皱起眉,下意识觉得不太对。   他匆匆走出门,果然看到路丘正往这边过来,旁边还跟着被硬拉来的倒霉蛋——刘绍武刘导。   路丘一看到杭修途,迅速挂上有点僵硬的微笑:“诶呦,修途啊。”   他迅速把手里的花跟果篮递过来:“我们来看杨杨,刚在护士站打听的病房,也不知道方不方便……”   杭修途懒得跟他虚与委蛇,一双瞳色极浅的眼睛在医院的白光灯下更显得冷淡,面无表情扫过来的时候,让人感觉手脚都在生寒。   “东西扔凳子上,”杭杨语气很淡,“人过来,别站门口。”   杭杨进的是vip单人病房,庞大的整层楼只安排入住了3人,每个病人都有较大的独立活动区域,杭修途把两个导演带到这段走廊尽头的窗户处,确定不会吵到杭杨,才冷冰冰开口:“说。”   路丘愣了一下,像是没反应过来。   “没话说吗?”杭修途又问了一遍。   “不不不,不是,”路导额头上已经渗出了一层薄汗,他一边腹诽到底是什么家庭能教出这么恐怖的孩子,一边陪着笑开口,“我真的不是刻意折腾杭杨,昨天那段雨中戏也只拍了两遍,今、今早还跟他通了电话,以为没多大问题……”   杭修途冰冷到略显无机质的眼睛居高临下看着他;“陈絮说杭杨本意是跟你请假,但你言语间阻拦意味非常明显,是吗?”   “呃,”路丘没想到他说话能直白成这样,半点情面都不留,额头的汗流得更快了,“我只是、呃,就是用常识判断他只是有点感冒嘛!今天也只排了一场戏而已!”   他路丘是什么人,不知道有多少年没在别人的压迫感下讲话了,压根不习惯赔笑脸,越说越破罐子破摔:“作为一个演员有时候勉强一点不是很正常的事吗?是,我是觉得他稍微带点病来演更能进入状态,这算很离谱吗?至于你现在、你、你——”   路丘正说到暴躁出,抬头一对上杭修途的眼睛,满身的气焰一下子灭了个干净,卡着个“你”字半天说不出下一句。   “说完了?”杭修途平静问。   他抱在胸前的双手放下来,三人同时陷入短暂的沉默,走廊上的声控灯灭了,窗外夜色已至,一片无声息的黑暗中杭修途那张俊朗的脸突然给人一种毛骨悚然的恐惧感。   路丘几乎是无意识地倒退了两步,嘴张着,但却蹦不出来一个音节。   走廊上的灯霎时应声亮起——   “杭杨状态明显不对的时候为什么不叫停?”   “没问清演员病情的情况下逼人来片场算正常?”   “我之前有没有告诉你杭杨身体底子不好?”   杭修途“砰”一巴掌拍上旁边的墙面,刘导本来低着头偷偷靠在墙边,只感觉身体一麻,整个人瞬间弹起来。   “说话。”   “……”但路丘什么都说不出来,整个人几乎被这股骇人听闻的压迫力吓懵了。   “路导,”杭修途的失态永远短暂,他轻轻收回手,用堪称风度翩翩语气说最狠的话,“处于对全剧组和投资商的责任心,更因为我我不想辜负我弟弟的心血,我们会继续参演《执华盖》,本人作为制片,该给的资金、该出席的仪式跟后续宣传绝不会缺席,您大可放心。”   路丘耳朵还“嗡嗡”地响,他甚至还没来得及理解这段话的意思,就听见了杭修途的“但是”两个字——   “但是,”杭修途声音沉下来,“我们之前谈妥后续合作的两个项目我会马上撤资。”   “你怎么能!”路导几乎不管不顾地吼出来,“你知不知道你这样多不负责任!这么好的两个本子会流产,我们团队多少人的心血都白费了!我问了护士站,说其实就是个重感冒而已,你至于——”   “不负责任?”杭修途声音又拔高了一个度,把路导死死压制下来,“路导觉得自己有资格这样责备我吗?”   他冰刀一样的眼神落下来:“钱、资源、人脉都在我手上,路导觉得自己有资格替我决定用法吗?”   他字字铿锵:“你觉得自己有资格在杭杨的病房门口说‘这只是个感冒’吗!”   “刘导,”杭修途冰冷的眼神转向刘绍武,看得人瞬间一激灵,“您作为路导共事多年的好友,麻烦您教教他从艺之前先学会做人。”   “你!”路丘快气炸了,这已经等于指着鼻子骂他不是东西,但被刘绍武猛扯了一把衣服。   刘导在他肩膀上猛来了一拳,越说越激动:“你他妈能不能闭嘴啊?你怎么就这么固执!你把人家弟弟搞进医院,人家撤资不正常吗?你他妈这副样子给谁看呢!我告诉你,是你!你导致我们团队多少人的心血都白费了!原来没出过这样的事吗?我说过你多少次,每次都是人家演员忍忍然后过去了,路丘你他妈想想自己缺不缺德啊!天天‘为了艺术为了艺术’,人家为了艺术折腾自己,你个混蛋为了艺术折腾别人啊!”   刘导在路丘面前一向跟孙子一样,突然爆发出的一长串铿锵有力的骂声,当真把路丘给骂呆了。   “走!”刘导拉着他的衣领往电梯方向去了,“可别在这儿丢人了!”   他冲杭修途狼狈地示意了一下,拖着路丘赶紧下了楼。   13层终于重归于安静。   过了会儿,旁边才有小护士这才敢小心翼翼地上前,弱弱开口:“杭、杭老师,那个,这还有别的病人,麻烦您声音稍微小点……”   杭修途冲她歉意地笑笑:“实在不好意思,没有下次了。”   小姑娘脸一红,闷着头“嗯嗯”了两声,就慌慌张张走了。   杭修途揉了揉太阳穴,走回病房门口,谁知一打开门,杭杨已经已经从病床上坐起来,冲他笑着说:“哥,你回来了?”   “杭杨!”杭修途四五步就冲到了病床边,“快躺下!”   杭杨摇摇头,嘴唇还苍白着,越看越惹人疼:“哥,躺久了,我想坐一会儿,你帮我把床摇起来吧。”   杭修途点点头,把床升到恰到好处的位置。   杭杨靠在枕头上,看着杭修途忙前忙后,眉眼突然无声地弯起。   “笑什么?”杭修途问他。   “我就是觉得,”杭杨眨眨眼睛,“全世界能这么差使杭修途的可能就我一个人吧。”   杭修途嘴角勾了勾,在杭杨病床旁边坐下,修长漂亮的手帮杭杨娴熟地掖好被子:“我的荣幸。”   杭杨又“噗呲”笑出声,他用没打针的右手轻轻按住杭修途的手,声音软下来:“哥,你刚刚跟路导吵架了?”   “吵到你了?”杭修途赶紧问。   杭杨摇摇头,他把杭修途的手按紧了点:“哥,别跟他生气。”   杭修途眉毛一挑:“你让我放过他。”   杭杨又毫不犹豫地摇摇头,看着杭修途笑起来:“我是不想让你生气,跟他什么关系?我不想你担心、不像你难过,也不想你生气。”   杭修途一瞬间愣住了。   杭杨低下头,右手轻轻按了按杭修途的食指指尖,小声说:“哥我想你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37章   杭修途嘴角慢慢往上提了提, 他看向杭杨,眼里满是无声的温柔,像蒙上了一层柔婉的月色, 杭杨从这个角度看过去, 突然觉得他的眼睛跟高悬在窗外的月亮有“异曲同工之妙”,嘴边的笑意也不自觉越来越明显,两兄弟就这么沉默着对视了会儿。   突然,杭修途伸出手, 杭杨条件反射往后躲了躲,但哥哥修长的手坚定地追了上去,把杭杨鬓角旁散乱的碎发别到了耳后。   “这一遭下来, ”杭修途终于开口, “倒可算是彻底出戏了。”   杭杨脸一红,有点不好意思地低下头,估计是太心虚,声音糯得像团糯米糕:“我、我……哥,对不起。”   “对不起什么?”杭修途轻笑出声,“那晚在林淮面前,不是说得跟马上要就义的勇士似的?我都被你说动容了,现在心虚什么?”   杭杨脸瞬间爆红, 几乎能看到他头顶一圈圈腾起的蒸汽, 他猛一起身就要去捂杭修途的嘴:“哥!”   好在杭修途眼疾手快, 一把攥住他纤细的手腕:“还打着针呢, 小心些。”   见杭杨委委屈屈别过脸,他声音轻下来:“好好好, 是哥不好。”   “但有些老生常谈的话我还是要说, ”杭修途语速不快不慢, 让人莫名想起山涧上的溪水,明明是在说教却不让人觉得厌烦,“入戏快是好事,演员沉浸式表演是好事,极强的共情能力也确实是不可多得的天赋。但你出戏也必须要快。”   他轻轻按住杭杨的下巴,把这孩子别到另一侧的脸扭过来,同自己四目相对:“我是你亲人,我要为你未来考虑、为你的身心考虑,不能由着你胡来。”   杭杨目光躲闪,轻轻垂下漂亮的眼睫:“但、我,对不起哥,我可能……”   杭修途眉心轻轻攒起:“我前两天去找过文老师。”   杭杨突然睁大眼睛,诧异地看向杭修途:“哥!”   两天前:   文老师自家的小院里,一辆沾满灰的奥迪在门口停下来,杭修途从灰扑扑的小轿车上下来,冲院子里躺椅上的文渊点点头:“文老师,多有叨扰。”   文渊慢慢睁开眼睛,冲自己对面的小木椅指了指:“坐。”   杭修途敏锐地发现面前这张小石桌周围摆了三把椅子:“您还约了客人吗?”   “唔,”文渊含糊地点点头,“帮你喊的,马上到。”   杭修途正想追问,被文渊一口打断:“你不是在剧组拍戏吗?请了假专程过来?”   杭修途摇摇头:“上午麻烦剧组稍微加了班,把白天的几场戏提前拍完了。”   “不愧是你杭修途啊,”文老师感慨地摇摇头,“你剧组的工作人员不得爱死你。”   “关于杭杨的情况,”杭修途懒得跟他贫,直接切进主题,“我之前跟您在电话里说过,我——”   “诶,”文渊打断他,把上半身往前探了探,给自己把茶重新满上,“稍等下。”   杭修途只感觉莫名其妙,他硬等了会儿,正有点不耐烦的时候,小院外不远处又响起发动机的声音——一辆小轿车由远及近停在院门口。   一个面容英朗的年轻男人下了车,大步流星走进庭院。   “文老师,”男人率先开口,把脸转向杭修途,“这位是杭修途杭老师对吧,我常在电视上看到。”   男人穿着甚至可以用“考究”来形容,带着一副眼镜,恰到好处地遮住了双目的犀利感,说话总含着笑意,给人一种“刚刚好”的舒适感。   “我叫木堆烟,”男人继续笑着自我介绍,“没想到文老师说要介绍的人是您,幸会。”   杭修途握住他伸出的手:“幸会。”   他转向文渊,正想发问,文渊终于从凳子上起身:“这位木老师,很有名的心理咨询师,我可费了大劲才把人请过来。”   杭修途慢慢蹙起眉,但良好的教养还是让他克制住自己没说出什么不客气的话,只较为委婉地说:“文老师,如果您请第三方过来,比如一位心理咨询师,麻烦提前告知我。”   “我是怕说了你不来,”文渊温声说,“再说我当时也不确定木老师能不能过来。”   木堆烟只在旁边含笑看着两人对话,并不参与进来。   “……”杭修途并不习惯在他人面前失态,对于木已成舟的事再去责备或纠缠毫无意义,更何况是自己有求于文渊,于是他迅速恢复表情,转向木堆烟,“那就麻烦木老师了,结束后我会如数支付咨询费用。”   “不过是来朋友家聊聊天罢了,”木堆烟笑着摆摆手,“您不用客气。”   在座的都是明白人,杭修途也不再多作推诿,只点头致谢,然后开口0:“是关于我的弟弟杭杨——”   木堆烟脸色突然微微一变,他做了一个作为心理咨询师而言相当不专业的事,当场打断了杭修途的话:“您是说您的亲生弟弟?”   “是。”杭修途不知道他什么意思,还是如实点头。   心理咨询师的神色居然有点说不出的急迫:“二位是、从小一起长大?”   这种琐碎的打探已经稍显越界了,杭修途脸色稍微沉了点,但还是客气地点点头:“是。”   “……抱歉,”木堆烟一手按住太阳穴揉了揉,再抬头的时候,又恢复了无懈可击的精英模样,“实在抱歉,您继续。”   杭修途把杭杨近日的情况跟两人简单说了下。   “唉,”文渊靠在躺椅上悠悠然长叹了口气,“我就知道在路丘那孙子手底下没什么好事儿,他为了拍戏效果什么都干得出来,要说他平时没刻意引导引导我是不信的。”   杭修途皱皱眉,没多说话。   “杭老师,您既然来找文老师商量,似乎这位小杭老师演戏的沉浸程度……即使在演员中也算很难得,是吗?”木堆烟扶了扶眼镜。   “是。”杭修途和文渊同时回答。   杭修途看了文渊一眼,伸手示意他先说。   文渊又喝了一口茶:“出戏远比出戏难,听杭修途说现在的情况,好像是这孩子已经开始在现实生活里,长时间延续这个人物的性格跟情感。”   杭修途点点头,他表情依旧镇静,但手指一直无意识地摩挲面前茶杯的杯沿:“很明显。”   “过渡的沉浸感……”木堆烟稍微思索了下,“两位的叙述让我想到了一个可能不那么精确的类比,比如说游戏和小说的成瘾性。”   “弗洛伊德的人格结构说由本我、自我和超我三部分组成,本我作为人格中最早、最原始的部分,是人出生时就有的固着于体内的一切心理积淀物,是被压抑、摈斥于一时之外的人的非理性的、无意识的生命力、内驱力、本能、冲动、欲望等心理能力[1]。”   “用人话说就是,”木堆烟稍停顿了一下,“本着人潜意识中追求的‘享乐原则’,这位小杭老师是否潜意识逃避现实生活,反而在戏剧的演绎过程中可以得到一种逃避和安全感?”   “况且这是他的本职工作,一般‘成瘾’伴随的负疚感会被极大削弱,他完全可以说服自己,理所当然沉浸其中。”   “等等等等!”还是文渊先一步打断,“这个,木老师,您可能不太清楚他们家情况,杭杨如果不开心,把百元钞票堆起来烧着玩他爹妈都不会说啥。有钱、爹疼妈爱,我实在想不出他能有什么不如意的地方,您说的这个潜意识逃避现实生活,实在是……”   即便被全盘否定,木堆烟也丝毫没有羞恼,他只微微一笑,大大方方:“我只是基于经验提出一种稍具可能性的原因,不准确的可能性很大,只是朋友聊聊天,文老师您可别怪罪。”   “诶呦,看您说的,怎么会——”   这边俩人正一来二去客套上了,谁知那边杭修途突然打断:“木老师,如果是您刚刚所说的原因,不知道有什么建议吗?”   木堆烟略诧异地挑了下眉角,又瞬间恢复了之前完美的笑容:“说简单也简单,如果说您弟弟是在海面上航行的游船,那么让他意识到家、或者说现实生活,是他永远的船锚,一定能极大程度上起到缓解作用。”   “比如加强亲人间的联系、依赖感。”   杭修途沉默了一会儿,然后突然起身:“木老师,我能留您一个联系方式吗?”   “哦,当然,”木堆烟又扶了扶眼镜,“荣幸之至。”   他和杭修途互留了电话,并嘱咐他,如果有需要一定把杭杨本人带过来跟自己聊聊。三人又简单聊了几句,最后是晚上还有夜景戏要拍的杭修途先一步开车离开。   “抱歉啊,”文渊看向木堆烟,“我刚不是故意下你的面子,你知道我这人……”   “没事没事,”木堆烟像是想了一下才记起来他指的是什么,笑着摆摆手,“您太客气了,我遇到各式各样的患者和家属可太多了,对我破口大骂、说我是江湖骗子的都有。”   文渊摸了摸有点花白的胡茬,看向杭修途车消失的方向,有点感慨地说:“他可没少为这个弟弟操心,听说之前杭杨出了车祸,父母大哥都不能长期在国内,全是杭修途一手照顾的。”   但奇怪的是,比起影帝的家事,木堆烟似乎对其他东西更感兴趣,如果不细看可能很难发现,他整个人竟有点微微地紧绷:“您是说……车祸?”   “嗯。”文老师含糊应了一声。   “时间呢?”木堆烟竟继续追问了下去。   文渊愣了一下,仔细想了会儿:“这个我也……你对这个感兴趣?”   木堆烟顿了一下,微微向前探的身体不留痕迹收了回去,他笑起来,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镜片的原因,一双眼睛中看不出什么笑意:“只是觉得这位小杭老师年纪轻轻就经历了这么多事,实在不容易。”   “那可不,你是没见到那孩子,特别惹人疼,”文渊完全没留意到木堆烟些微的异样,只盯着杭修途远去的背影叹了口气,“希望他今后好好的,无灾无难吧。”   回去的路上,杭修途反复想着木堆烟刚刚的话。乍一听,这段分析放杭杨身上非常违和,一个家境富庶、父母疼爱的小少爷,长到现在,人生中最大的磨难是一次车祸,此外大概是……失败的初恋?   但他常感觉杭杨身上有种说不出的违和感:比如有时的神情会非常孤单,甚至于寥落,像藏着什么不可说的故事。   此时,再无其他人的病房中,两人都从繁忙的拍摄中短暂抽离出身。   杭修途指尖轻轻从杭杨的眉心掠过,有点痒,但杭杨没躲。   杭修途顿了顿,用他那双洞察力十足的眼睛看过来,带着若有若无的压迫感,但声音依旧是温柔的:“杨杨,你有什么、以前没来得及告诉我的吗?”   “咚!”   杭杨听到自己心跳猛地加重了一下,他隐藏在被子下面的双腿瞬间紧绷,又慢慢松开,他眼睛一眨不眨看着杭修途,几乎调动了身为演员全部的控制力,冲杭修途毫无阴霾地笑起来:“哥,你这说什么呢?替爸妈查我私房钱吗?”   杭修途没有立即说话,而是盯着杭杨黑曜石一样澄澈的眼睛多看了几秒。   “咚、咚、咚!”   杭杨感觉自己对时间的感知变得无比模糊,他笑意盈盈看着杭修途,却同时在疯狂担心自己骤然加快的心跳声被对方捕捉到。   终于!   杭修途突然轻轻收回视线,他捧起杭杨止不住微微颤抖的左手:“太凉了,明天让黎叔给你拿个热水袋。”   他发现异样了吗?还是没有?   杭杨只垂下眼睫小声“嗯”了一下,但心里却翻起惊涛骇浪,眼前又开始一阵阵地犯晕。   杭修途低着头摆弄起杭杨的手,他把这只纤白的手稍放平,然后轻轻握了上去,修长的五指握进缝隙,两人的掌心严丝合缝地扣在了一起,杭杨冰凉的手心被瞬间温暖,他几乎可以隔着肌肤感觉到两人跳动的脉搏。   杭杨突然愣住了,他看着杭修途,一瞬间,所有杂念都从脑海中摒除。   “哥在这儿呢,哥一直在这儿呢。”杭修途用再平淡不过的语气这样说。   杭杨低下头,难以自控地热泪盈眶,他紧咬住下唇,半晌才挤出一个不带颤音的“嗯”。   窗外,昏黄的路灯下面似乎有纷纷扬扬散落的颗粒。   ——哦,下雪了。   这是杭杨在这里度过的第一个冬天,也是他在杭修途身边度过的第一个季节。   让我们一起走进春天吧。   杭杨含着笑意看向杭修途,他没说出声,但他的眼睛这样说。   “初雪,”顺着他的视线,杭修途也把视线移向窗外,“新年快到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38章   “叮叮叮……”一串非常标准的手机原装铃声响起。   杭修途看到联系人的一瞬间, 眉毛稍微沉了沉,但还是迅速接通:“喂,妈。”   “修途, ”杭夫人的声音不知为何有点匆忙, “我有事跟你讲,小杨在旁边吗?”   她语气有点急,但并不像是来兴师问罪的,杭修途抬头看了眼杭杨, 把手机放在床边,按下了免提键:“在,妈, 您讲。”   “是这样, ”杭夫人说话居然罕见地有点吞吞吐吐,“呃,你们爸爸,不知道怎么回事,知道小杨又进了娱乐圈……老家伙有点、呃、有点上头了。”   杭家两兄弟同时挺直了背,对视了一眼。   杭杨心里瞬间万马奔腾。   杭遂——杭氏集团董事长,商业手腕铁血,跟杭夫人在某种意义上真的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同时也是杭家三兄弟的爹。   个人资产超过千亿, 在外人面前威风赫赫的杭总, 偏偏在表达亲情方面有一套略显别扭的行事逻辑。   比如, 他并不爱跟杭杨通话,有些执拗地偏爱纸笔, 偶尔会从大洋彼岸给杭杨寄一封半文言的家书, 大都还是年轻人不爱看的长篇累牍的废话, 杭杨真的非常好奇这样一个人怎么做到在国外一呆这么多年。   再如果,杭杨突然收到漂洋过海寄来的一个小古董,那必然是老爸想自己了,听大哥说这个时候打电话过去能让老爷子高兴好几天。   但杭遂有一个令杭杨头疼不已的顽固思想——对娱乐圈极其反感。   当年杭修途年少“叛逆”,本科毕业后非要当演员,这事大概率是哥哥的逆鳞之一,杭杨不敢多问,他只能透过原主模糊的回忆使劲去拼凑:只记得一个风雪之夜,杭修途一瘸一拐往门外走的背影,还有坐在沙发上沉默流泪的母亲。   不清楚具体发生了什么——但大概率非常惨烈。   虽说杭遂对小儿子没那么高的要求和期待,但原主追求主角攻一头钻进娱乐圈的时候,他还是气得差点跟杭杨断了父子关系,更别提两年后小儿子在一个不怎么靠谱的小综艺里出车祸成了植物人……后续情况杭杨不太清楚,但大概知道那个综艺流产,有的投资商甚至因此破产,不知道和杭遂有没有关系。   在这种背景下,杭家全家都找不到一个足够充分的理由摆平一家之主,于是信奉精英主义的杭家人在这个问题上默契地选择了一种颇为登不上台面的方法——拖。以后的事交给以后,现在先拖着吧。   谁知道瞒住的时间如此短暂?!   杭夫人的声音又从电话里面响起来:“小杨也不要紧张,你爸最疼你,如果他给你打电话,别跟他吵,多说两句好话。”   杭杨赶紧点头。   “还有修途,”杭夫人声音紧绷了些,“我比较担心你那边,你们这次拍的《执华盖》是你制片对吧?”   杭修途完全不惊讶一直不过问两人工作的杭夫人是怎么知道这么详细的:“嗯。”   “你爸急了什么事都干得出来,你记着,有事先沟通,千万、千万!别跟你爸硬碰硬,有事找我。”杭夫人声音突然放大了一个度,“记住了?”   “……记住了。”杭修途回答前先沉默了两秒,声音里似乎有些微的……不情愿?   杭夫人稍稍舒了口气:“我就怕你硬拼,天生跟你爸一个脾气。”   杭杨在心里默默吐槽:跟您也一个脾气。   杭夫人又多嘱咐了两人几句,随即挂了电话。   病房陷入一片沉默。   杭杨有点说不出的头晕,在他以往的认知范围内,只要哥哥点头,没有他解决不了的问题,但这会真遇到了杭修途也踢不动的铁板……   杭家靠地产发家,杭遂又恰到好处抓住了时代的风向,明明爱好传统得仿佛地里挖出来的古董,却慧眼如炬地早早相中了互联网产业,在刚刚好的时间大力扶持了几家社交和购物平台,其中两家已经拥有超越了春晚的国民度。   杭家随后在各个行业全面开花——娱乐圈除外,大概是二儿子的出走给老爷子留下了过重的心理创伤。   可以说杭家飘一飘,附近几个城市构成的经济带就会跟着抖一抖,就杭遂这样一个响当当的人物,如果他像对自家两个不符管教的小子做点什么……杭杨突然哆嗦了一下。   他没打针的那只手紧紧拉住杭修途:“哥,你快告诉我钱不是万能的!”   但杭修途沉默了数秒,看向他:“《执华盖》投资商里有两家上市公司,讲个极端例子,如果爸从现在开始以高价收购两个公司的股份,拿到控股权,同时撤资,我这边资金链跟不上。”   杭杨眼睛里带着希望的小火苗忽闪一下,突然灭了。   “但是,”杭修途赶紧补充,“我说了,这其实是根本不可能实现的极端情况。一方面这两家上市企业也不是吃素的,必然会有反恶意收购的自救策略;况且,就算是爸,在短期内也不一定有这么大笔的流动资金。”   杭杨困惑地看着他:“既然实现不了,哥你为什么……”   “关键是爸会不会会不会释放这样的‘讯号’,”杭修途脸色沉了些,“如果他真的想不计成本地阻挠我们——”   “叮叮叮!”杭修途的手机铃打断了他。   “喂,杭老师!”刚一接通,杭修途就发现唐伊的声音有点说不出的紧张,“是这样,我昨晚给您汇报过,剧组紧急调整了拍摄日程,路导现在在亲自执导配角戏份……”   “说重点。”杭修途眉头微微一皱,他往常跟助理说话很少疾言厉色,但今天总觉得有点说不出的急迫。   “是、是!”唐伊更紧张了,“刚刚有人以杭杨老师的名义,空运来了十几箱海鲜和一位米其林三星厨师,说是感谢这段时间剧组对小杭老师的照顾。呃、我就想问问是不是您的意思……”   “……”杭修途揉了揉太阳穴,“现在剧组是什么情形?”   “工作人员基本都吃得很开心,一直在说‘小杭老师大气!’,”唐伊声音压低了点,“就是有些演员脸色很难看。”   “特别是有个年轻演员,额头上青筋都快出来了,看面前的菜跟看仇人似的,我一打听,这位之前面过‘叶璋’,失败了,接了一个N番的小配角。虽然说就算没有小杭老师,这角色也轮不到他头上,我也不知道他在气啥。”   唐伊清了清嗓子,赶紧收住吐槽:“杭老师,那这菜……”   杭修途沉默了两秒,淡然开口:“不用管,吃就是了。”   挂上电话,杭修途转向一脸紧张的杭杨:“是和爸有关。”   杭杨不自觉吞了吞口水,紧盯着杭修途的瞳仁都在微微地晃。   谁知道杭修途不急不缓地继续:“爸请全剧组吃海鲜全宴。”   杭杨:“???”   杭修途嘴角微微勾起:“看样子爸没给我们添麻烦,倒是给蓝新荣添了麻烦,他得持续一段时间关注舆情了。”   杭杨有点恍惚地松了口气,骤然放松的身体靠回枕头上,半晌,才感叹出来:“爸真的是……挺别扭一老头。”   虽然嘴上骂骂咧咧,但还是口嫌体正地用自己的方式关心着孩子,没想到顶级富豪也会用这么接地气的手段——请儿子的同事吃饭,当然,表现形式略显浮夸和土豪就是了。   “但这么一来,”杭杨长叹一口气,“我头上得堆起来多少顶帽子,‘富二代’?‘关系户’?‘空降兵’?”   他看了杭修途一眼,杭杨还记得,自己烧得迷迷糊糊的时候是杭修途宛如神兵天降,把自己抱了起来:“咳,再离谱点的,不会还有‘杭老师的秘密情人’之类的……吧?”   “没事,”杭修途淡然摇摇头,语气笃定,“爸既然知道了,也亮出态度了,后面真有事他会摆平。这么一来,你就是全娱乐圈背靠资本最雄厚的艺人,没有之一。你放心,舆论不可能发酵。”   杭杨点点头,心里一方面感慨“有钱能使鬼推磨”,另一方面又沉浸在背靠大山的快乐当中,可谓相当复杂。   “哥,”杭杨又看向窗外的雪,树梢上已经积了些,“爸和大哥会回家过年吗?”   “嗯。”杭修途点点头,他亲手拂了拂杭杨额前的一缕碎发,“你再修养两天,出院后我们也回家。”   “?”杭杨一下子坐起来,“可是我们年前排的还有戏啊?”   “推迟。”杭修途淡淡说。   天知道他短短两个字里有多少麻烦事,杭杨正准备继续开口,谁知道被杭修途先一步用指尖按上了双唇。   又是这样,总是这样。   每次被他看着,杭杨就说不出一个“不”字:“好好休息,年后才回剧组,明白了吗?”   “嗯。”杭杨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自己就稀里糊涂没有了异议。   两天后,杭杨出院直接回了阔别已久的家。   在剧组两个多月以来,每天都吵吵嚷嚷、人来车往,突然回到“家”宁静安逸的环境中,真的非常、非常舒适。   除了提心吊胆应付老妈“手上针孔哪来的”的提问。   好在杭杨打的是滞留针,只留了一个针孔,被他用“最近温度变化大,一不小心重感冒,想输液好快点”轻巧带了过去。   事实证明,如果家里两个儿子都是顶级演技派,当妈的确实不容易。即便是混迹商场多年的铁娘子也没能从两人浑然天成的表演里发现端倪,让杭修途免于一通数落。   颓废的日子总是过得极快,几乎是一眨眼,离大年就只剩下三天。   一大早,杭家的车库就少了一辆劳斯莱斯。   半上午的时候,一个俊美的青年踏入杭家的别墅,小陈推着大包小包跟在后面。   杭杨就坐在客厅心不在焉看电视,一听到门口的动静,就笑眯眯跑到大门前:“大哥!”   “小杨!”杭修远笑着快步迎上来,非常自然地摸了摸杭杨的头,“抱歉,这么晚才回来。”   杭杨使劲摇了摇头:“哥别这么说!”   后面,杭修途听到动静也从二楼下来:“大哥,坐下来休息会儿,妈应该马上就回来。”   “一家人哪用这么兴师动众。”杭修远摆摆手。   杭修远和杭修途两兄弟容貌并不那么相似,大概是一个随父、一个随母,但同样俊美无俦。只是气质上差别较大,和杭修途略显冰冷的压迫感不同,杭修远眉眼常常含笑,但从不让人觉得轻浮,反倒有种超乎年龄的稳重感。   毕竟——这可是杭家唯一一个不叛逆的靠谱儿子,比起让父母反复高血压的两个弟弟,杭修远真的完美到不可思议。   杭修远目光转向杭杨,从小陈手里接过一个精致的小黑盒,把它递给了弟弟。   “这是……给我的?”杭杨满脸的惊喜。   “当然。”杭修远笑着示意他打开看看。   躺在黑色锦盒里的是一块手表——只是小巧的表盘是纯黑的。   杭杨取出来,好奇地左看右看,也不知道碰到了什么,表盘突然亮起来。   “电子表?”杭杨从没见过设计得这么小巧精致的电子表,疑惑地看向大哥。   杭修远笑着接过来:“它搭载了连接手机、无人驾驶汽车这些常见功能,但不止如此。”   他三指在屏幕前轻轻拂过,手表上方瞬间弹出一个泛着荧光的的全息投影屏幕!   杭修远修长的五指在“屏幕”上随意滑动,看得杭杨眼花缭乱:“真正实现设备的简化和集成,追求极致的简约,我的团队把用户必须的电子设备汇集到了一块小小的手表上。”   是的……杭修远是一位家世显赫、长相俊美,且在商业方面天赋奇高的自动化博士。   他将手表笑着递给眼巴巴看着的杭杨,见弟弟表情实在可爱,没忍住又摸了摸他圆滚滚的脑袋:“虽然成本还没能压缩,目前还不能量产,但我可以送给小杨一台作为新年礼物,这可是我为了在春节前带回家‘逼迫’团队加班加点赶制出来的。”   杭修远温柔地看着弟弟:“小杨,我相信这项技术的问世会给世界带来变革,而你是第一位使用者,喜欢吗?”   “喜欢!!”没人能抵御这么炫酷的产品,杭杨鼻子眼睛都快笑没了,他一双盛着光的眼睛看着杭修远,发自肺腑地喊出来,“太厉害了!大哥怎么能这么厉害!”   他没留意到,身后,杭修途微微眯起了眼睛。   作者有话要说:   醋就醋嘛,不丢人(呼噜呼噜二杭)   ps:上一章看到大家对木医生身份的猜测,都好厉害~但实际情况应该和大家的猜测稍有偏差   这个伏笔容我先按下不表(点烟) 第39章   门外传来响动, 三兄弟齐齐看过去,大门打开——杭夫人回来了。   “妈!”杭杨兴高采烈朝她招手,三两步噌噌跑了过去, “大哥回来了!这是他带给我的礼物!你看看, 超厉害的!”   杭夫人点点头,带着笑意的眼神从小儿子移到了大儿子身上:“修远,回来了。”   “妈,”杭修远笑着迎上去, “之前您说明年大概率留在国内,我想到家里的陈设比较朴素,名画也少, 所以带了您最喜欢的画家Collins Antony的新作回来, 您看看满不满意。”   杭夫人笑着摇摇头:“有心了,你带回来的我都满意。”   她在三兄弟身上扫视了一圈,眉里眼里都是藏不住的笑意:“你们仨先去客厅,修途、小杨,跟你们哥哥好好聊聊天,我先去换下衣服。”   杭修途看着母亲离开的背影,等她合上卧室的门,才轻轻挑了挑眉角:“大哥, 只有杭杨和妈有礼物?”   “怎么会?”杭修远笑得灿烂, 一个黑色的小东西以完美抛物线落到杭修途手里。   杭修途拿出来一看:是一把车钥匙。   “最新款的兰博基尼, ”杭修远的声音悠悠响起, “车体绿色,怎么样, 喜欢吗?”   杭修途:“……”   这货明知道他从不开豪车, 更别说颜色还这么风骚, 这礼物送得可太真诚了。   “收了这车可必须天、天、开,”杭修远笑容越发温良,看着比冬日的暖阳还舒服,“400多万呢,不能辜负大哥的心意呀!”   “自己留着吧,”杭修途面无表情把车钥匙扔了回去,“你这辆车根本没往家里运送吧?”   “不愧是我弟弟,聪明。”杭修远不仅不以为耻,还有点反以为荣那意思。   杭杨夹在“哥哥的战争”中瑟瑟发抖,完全不敢说话。他依稀记得,这两个哥哥年龄差距只有两岁,虽然在外人眼中,杭家两个儿子可以说是“别人家的孩子顶配版”,但他们俩却实打实相互见证了彼此最“熊”的年龄段,真真实实从小“打”到大。   而且,按两人既定的发展方向,杭修途本科被安排去学了数学,打算研究生转金融,很明显是在往继承人的方向培养;而杭修远则在工科上表现了浓厚兴趣,如果不是二弟半路“叛逆”跑去演戏,杭修远本来可以安安心心当一个快乐的技术宅。谁知道一转眼,“继承家业”这个沉甸甸的担子就被强行安在了一脸懵逼的杭家老大身上。   ——这两个人,是有点仇在身上的。   谁知道杭修途轻垂下眼,声音压得略有一点沉和轻:“这样。”   这人一向冷峻而强势,此时也不例外,面上仍没有什么太大的表情浮动,但偏偏在一些细微的面部肌肉动作和声音里透露出一点点恰到好处的落寞。   杭修远心里“咯噔”一下,有点慌了。   这些年两人聚少离多的过往在他面上一晃而过,他知道刚离家出走的那些年杭修途绝对不好过,但那个时候自己直博还没毕业,没有能力、也没有途径向弟弟施以援手。   那些一点点积压在心底的歉疚在这一瞬间突然爆发,杭修远在杭杨欲言又止的眼神中下意识喊出来:“你有什么需要的吗?哥什么都答应。”   杭修途那一丁点“不经意流露”的落寞瞬间无影无踪,他平静抬头看向杭修远:“好。”   杭修远:“……”   自己怎么忘了这个弟弟是影帝!怎么就一时鬼迷心窍被骗了!   杭杨已经悄悄跳到客厅沙发上跪坐下来,两只细白的胳膊搂住一只抱枕挡住了自己大半张脸,只露出两只大眼睛看着站在大厅里的两颗即将投放的“原子弹”。   “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杭修途淡淡补充,又冲杭杨的方向瞥了一眼,“况且弟弟还看着呢。”   杭杨又悄无声息地往下面趴了点,把仅仅露在外面的一双眼睛也藏进了抱枕背后,示意两位请继续、千万不要在意我。   杭修远始终带着笑意的嘴角颤了颤,险些挂不住:“……你说。”   杭修途也不客气:“如果,爸要找我的事,你,帮我顶住,就一次。”   诺大的客厅突然陷入数秒诡异的安静。   半晌,杭修远颤抖着按住太阳穴,脸上的笑意当场离家出走:“杭修途,我们俩有多大仇啊?你自己数数从小到大坑了我多少回。”   杭修途也不为所动,就这么平静地看着自家倒霉大哥。   杭修远长叹一口气,漫长的路途没能让这位精英总裁显出疲态,亲弟弟杭修途两句话就做到了。   他慢慢走到客厅沙发坐下,自己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喝了两口压惊,然后一条腿别到另一条腿上,看着杭修途:“说吧,又干了什么破事?”   杭修途也不怕大哥接受能力不行,说话简练直白:“杭杨重回了娱乐圈,妈怕爸不高兴,于是先拖着,连你也没告诉。”   杭修远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青了下来。   “但是爸不知道通过什么渠道得到消息,看他老人家的举动,是不打算责备杭杨了。”   杭修远轻轻松了口气:“那你愁什么?”   杭修途继续成吨地往外甩炸弹:“我,从他原娱乐公司把杭杨签了下来,他正在拍的新剧我是制片,你说我愁什么?”   杭父不舍得修理杭杨,杭修途……可就不一定了。   杭修远慢慢喝了一口茶压惊:“……继续。”   “情况大概是这样,”杭修途把目光投向大哥,“如果爸问起来,我会说是我和大哥商量后,一致决定这么做的。”   杭修远差点被嘴里的茶呛住:“咳咳,杭修途,你是不是忘了挺重要一事?我是你亲哥,不是妈从路边随手捡回来的沙包?!”   杭修途淡然地给自己也倒了杯茶,优雅地抬起头,脸上写着明晃晃三个大字——所以呢?   杭修远:“……”   杭杨把一张小脸紧紧埋在抱枕后面,尽全力把笑声憋在了嗓子里。虽然他清清楚楚知道自己实在不该幸灾乐祸,再说一切都是他非要回去演戏导致的,自己理应诚恳给两个哥哥道个歉……但实在是很好笑啊!   这边两兄弟之间还硝烟味儿十足,楼上,杭夫人已经换好衣服卸了妆,顺着楼梯下到一楼。   “聊得怎么样?”杭夫人还沉浸在自己构想的“兄友弟恭”剧本中,“修远,把你在国外的见闻跟两个弟弟多讲讲。”   “大哥还是一如既往的周到,”杭修途微笑着抬起头,把高帽子给杭修远牢牢戴上,“给我和杭杨都备了新年礼物;再说,大哥见多识广,他的经验对我而言也颇有启发。”   “修远果然越来越稳重了,”杭夫人笑意更盛,漂亮得像朵人间富贵花,“你回来得少,平时他俩也麻烦不到你,既然难得在家,一定多关心两个弟弟。”   杭修远:“……嗯。”   杭修途用茶杯盖轻轻拨开浮在水面上的茶叶,小饮了一口,然后从杭夫人看不见的位置向正对面的大哥露出了一个微笑。   杭修远:“……”   就这样,杭修远在一回家就被弟弟血坑的“惊喜”中度过了一整天。   第二天中午,杭修远亲自开车,带着两个弟弟提前3个小时去机场接人,杭修途犹豫再三,还是全副武装下了车,三兄弟一起走到接机区域。杭修途本人讨厌大批量的粉丝接机,虽然日常的私人行程有被严密保护,但偶尔参加综艺或宣传活动的时候,行程较为透明的情况下,也被迫体验过“被接机”的盛况,对飞机场这种地方多多少少有点心理阴影。   好在冬天带围巾和口罩并不显得特立独行,他把墨镜往下压了压,非常自然地踏入了来来往往的人流中。   当然,能让杭大影帝从“被人接机”的身份转换到“给人接机”,正是杭家一家之主——杭遂。   杭董事长从机场大厅一出来,完全没有难度,三人一眼就从人群中看见了他,赶紧迎上前:“爸!”   杭遂已经临近耳顺之年,但保养得好,从骨像也能看出年轻时的俊朗,只是经过时间的打磨沉淀,多了太多岁月赋予的韵味。   他抬眼轻轻扫过来的一瞬,杭杨的背条件反射一挺,差点对亲爸喊出来一句“杭总好!”   好在杭家人一向低调,杭遂几乎从未在媒体上曝光过自己,此时身边也只带着一个保镖,周围无人知晓这里站着一个身家千亿的富豪,见没多少路人往这里投来视线,兄弟几个同时悄悄松了口气。   杭修远笑着迎上去,但没胆子给爸一个拥抱,只克制地表现热情:“爸,我们回家吧。”   他声音压低了点:“这儿人流量大,怕修途被人发现。”   杭遂没说话,而是端着一张不苟言笑的脸,先走到杭杨面前轻轻揉了揉他的头发,有点僵硬地喊了声:“杭杨。”   杭杨从没见过长辈能把一个亲昵动作做得这么郑重,下意识紧张起来,吞了吞口水:“爸,您回来了。”   杭遂点点头,但似乎这点动作就消耗了他能展现出的全部温情,他冷冷扫向杭修途:“戏子多事。”   杭杨脸色一下就变了,杭修远也瞬间收起笑意,往前一步,加重了语气:“爸!”   只有杭修途静静站在原处,并不多说什么,脸被层层的围巾和口罩挡得严严实实,看不出表情,但杭杨就是知道,即便没有这些东西的遮挡,那张总是无波无澜的俊美面孔也不会有什么变化吧……   但他就是觉得心口一阵阵地发涩,同为演员,杭杨并不觉得这冷冰冰的四个字侮辱了自己,他只为杭修途感到难过。   杭杨轻轻后退一步,扯住了杭修途的袖子,声音很小,像挂在主人胳膊上的一只猫:“哥。”   不知道杭遂是不是发觉了自己说的话太过分,没再继续,只转身对跟在身边的保镖吩咐:“你留下,等小刘小王带着行李出来以后送去我家,然后直接回家吧,年后再来上班。”   保镖微微躬身:“谢谢杭总!”   杭遂又扫了三个儿子一眼,声音威严:“走。”   一场久别重逢,居然没有半点亲子见面的温情跟感动。   如果杭杨不曾收到父亲漂洋过海寄来的书信和礼物,还有别扭又晦涩的关怀,大概会觉得这个爸爸糟糕透了,居然能对儿子说出这么恶意的否定。   大概真的有人,浮沉多年、事业有成,还是学不会如何在孩子面前好好表达。   “哥,”杭杨有点焦急地贴在杭修途耳边轻声说,“爸他其实……”   杭修途一只手握住杭杨攀在自己胳膊上的左手,轻轻拍了拍:“嗯。”   杭遂回来后的这顿午饭,家庭气氛和昨天截然不同。   几个孩子牢牢秉承“食不言”的标准,吃得优雅且沉默,连筷子的碰撞声都怕大了。   还是杭夫人最先试图活跃一下气氛:“杭遂,这么久没回家了,跟孩子们多聊聊天。你看杨杨,这么精神,活蹦乱跳在我们面前。”   她声音轻下来:“刚出事的时候,你在医院不是说,如果杨杨能好端端醒过来,你愿意放——”   “好了,”杭遂筷子头往桌子上重重一敲,“净记得些无关紧要的小事!”   杭夫人脸色瞬间沉下来:“杭遂!你怎么说话的!”   杭遂眉心一皱。眼看房子里气氛紧张到一点就着,全杭家最靠谱的大哥赶紧出马:“爸、妈,你们看咱们一家人忙了一年,好不容易聚齐,我们好好的,有事别吵呀!”   “忙了一年?”杭遂冷冰冰扫向杭修途,“忙着哗众取宠是吧!还把亲弟弟也带着得跟你一样!两次!”   他越说语气越森严,筷子在桌面“砰”一拍:“算我白生了你这么个儿子!”   杭遂真不愧是身居高位多年,虽然杭家人发起脾气都吓人,但还是远不及这位,明明屋子里暖气开得相当充分,杭杨感觉自己的身体一寸寸冰凉起来,脑子被吼得几乎炸开。   但他颤巍巍偏头一看,杭修途居然……平静地伸筷子夹了一个茄盒?!似乎没点名道姓说得就不是自己!   这是何等的心理素质?   杭遂一看,当然更气了,手往桌子上又一拍:“杭修途!”   “修途是跟我商量之后做的决定,”杭·全家人的春风·修远当场站起来,“小杨醒来后小半年都是修途在照料,小杨跟原公司的纠纷也是修途搞定,爸,您怎么就不能心平气和对待他呢?”   “你——”   “当演员是家族耻辱吗?一部好的影视作品多年后也依然会有人缅怀和致敬,好的演员和好的画家、诗人……数学家、工程师,再或者商人,”杭修远一口气说了个干净,“有什么分别?”   “爸,您告诉我到底有什么分别?”   作者有话要说:   大杭:我的冤种弟弟 第40章   杭遂没有立即说话, 冰一样的眼神投向两个年长的儿子。他虽然沉默着,杭杨几乎能感觉到自己被他周身的怒火灼伤。   数秒的安静后,杭杨颤巍巍站起来:“爸。”   杭遂威严的目光投过来的瞬间, 杭杨“嘶”倒吸了口凉气, 但被他迅速遮掩住,杭杨放在餐桌下两只手攥成拳,尽量不显露畏惧地同父亲对视:“爸,我跟大哥想法一样。再说是我任性, 是我无论如何都想做演员,也是我拜托哥把我签到工作室……”   “砰!”杭遂又是一巴掌落在桌子上,餐具“叮呤咣啷”齐齐响起来:“反了, 都反了!我杭遂的儿子一个个都争着去做戏子!”   这次直面父亲怒火的杭杨脑子“嗡”了一下全白了, 在他并不长的20余年人生中从没见过发火这么吓人的,连刚刚还稳得一批的大哥也悄无声息坐回到凳子上,再没了动静。   悄无声息的餐厅里,杭杨身边突然传出一点餐具碰撞的细微响动,他带着点哆嗦转过头,看到杭修途淡然盛了碗汤,一双无波无澜的眼睛和杭杨对上:“要吗?”   “哥、哥……”杭杨在这种令人窒息的气氛里连话都说不流畅,眼睁睁看着杭修途端起自己的碗, 跟没事人一样帮自己也舀了两勺。   餐厅非常、非常安静, 只能听见杭修途轻到极点的吞咽声。   而杭杨看着眼前这碗热气腾腾的汤, 只感觉眼发晕、喉咙紧, 一滴都咽不下去。   喝完汤,杭修途优雅地放下餐具, 擦了擦嘴, 在所有人的注视下站起身:“我吃完了, 先离席,大家慢用。”   杭杨右眼皮轻轻跳了一下。   果不其然,杭遂盛怒的声音响起:“杭修途!你还有没有一点教养!”   终于,杭修途这次有了反应,杭杨看着那挺拔的背影停下来,转过身,餐厅的吊灯光线正巧完美打在雕铸般的侧脸上,好看到令人一时失语。   “爸,您尊重我和杭杨的职业吗?您尊重我和杭杨的想法吗?您有尊重我的人格吗?”不得不说杭修途台词功底真的绝了,字字句句铿锵有力,却并不像单纯的发泄一样咄咄逼人,反而让人不由自主想听下去,“我想‘尊重是相互的’这是连孩子都知道的常识,我并不明白您有什么立场搬出‘教养’这顶帽子来指责我。”   杭修途流畅且平静地说完这段话,当即转身走了,留下四个人在餐桌上相对着沉默。   杭遂额角隐隐有青筋突起,他气得半晌才说出来:“真是反了天了……”   谁知道旁边又“砰!”一声,这次杭夫人直接A了上去,她杏眸圆瞪:“谁反了天?我看是你反了天!你怎么说儿子的?嗯?有你这么侮辱自己亲生儿子的?还‘戏子’,我看你是上世纪传过来的古董吧!叫你一句杭总还真把自己当电视剧里面作上天的霸总了?”   “虞冉!……”   眼看战火已经转移到爸妈之间,杭杨小心翼翼把凳子往大哥旁边挪了一点、再一点,然后小声问:“大哥,我能逃吗?”   杭修远顿了一下,还是点点头:“去吧,大哥顶着。”   杭杨眼里几乎有泪花闪动:大哥!我的超人!   他小腿一蹬,从凳子上轻手轻脚跳下来,跟只身手敏捷的猫一样蹿出了客厅。   杭杨记得刚刚杭修途消失的方向,他朝一楼的后门方向走过去,确认了这边几个房间全是空的,然后轻轻推开后门。   一阵冷风径直窜进来,冻得毫无防备的杭杨打了个哆嗦,他把两只袖子往下扯了扯,两条小胳膊抱在胸前,在后花园走了几步:“哥,哥?”   伴随着一声轻轻的叹气,杭杨刚想转头,就被一件带着余温的大衣当场裹了个结实:“怎么又跟过来了?”   “哥!”杭杨挣扎着想把衣服脱下来,“你只剩毛衣了,冷!”   可惜这点反抗的力道在杭修途眼里实在不够看,被轻轻松松镇压了:“不冷。”   杭杨整个崽被大他一号的大衣裹起来,像只埋在土堆里的小仓鼠,只露出半个脑袋。   冬天的后花园实在萧条,尽管种植了不少四季常青的植株,但还是有种空荡荡的寂寥感。   杭修途往前走了几步,一只手按住院落中央一颗樱花树的树干,他抬起头,看它光秃秃的树杈:“这棵树是我小时候种下的,我长大,它也长大,我对它感情很深。当年家里的后院也小,也不像现在有这么多园丁打理,这棵树就种在院子正中间。”   杭杨赶紧跟上去,就站在杭修途旁边当一个安静的听众。   “爸妈恋旧,你也知道,家里生活向来简朴,即使生意做大也没有搬家,就在那个小别墅住了很多年,”杭修途顿了一下,“直到你出事,爸妈才搬到了这里。”   “我本以为这课树也就没了,”杭修途手在树干上轻轻拍了拍,像在看一个老伙计,“谁知道他们给移栽了过来,但这后花园太大,这棵樱花树已经不适合放正中间了,不够名贵、也不够高大。”   “但它还是在正中间。”杭杨往前一步,轻轻牵住了杭修途的胳膊,“哥。”   “嗯,”杭修途按住了杭杨有点冰凉的手,眼睛还是没从那有点光秃秃的树枝上移开,也不知道哪里好看,“但我已经很多年看到它开花的样子了,我已经……很多年没在过年以外的时间回家了。”   “哥,我们进屋吧,”杭杨顺势说,“外面太冷了。”   “好。”   两人进屋的时候,杭家夫妻的战争正处于中场休息的阶段,看到杭修途穿着一层毛衣从室外走进客厅,杭夫人当场撇下生闷气的老公,急冲冲跑过来,拉住他两只冰凉的手:“杭修途!你搞什么!跟你爸吵架了就出门吹冷风?你又不幼稚啊!”   杭遂黑着脸坐在沙发上,眼神总想往这边瞥,但又不肯光明正大过来问问,就知道摆弄手里的电视遥控器。   “妈,我——”   “你什么你!”杭夫人冲厨房方向喊,“张姐,一碗姜汤!”   “走走走,”杭夫人先把从杭杨手里接过来的大衣往杭修途身上披,然后赶紧把他往楼梯边上推,“赶紧回去再换个厚点的!”   杭修途也就由着母亲推着走,他一只脚刚踏上台阶,整个人犹豫了一下,突然停住了。   他回头看向坐在沙发上的父亲:“爸。”   杭修途罕见地主动喊“爸”,杭遂一时没反应过来,先看了坐对面的杭修远一眼,确定是自己没听错,这才皱着眉抬头:“嗯?”   “有句话在机场我就该说了,好久不见,欢迎回家。”   杭修途扔下这句话,留下一脸懵逼的亲爸,步伐稳健回了房间。   杭修远也没弄明白这剧情走向,只能心惊胆战看着坐对面的父亲,发现他紧绷的表情终于慢慢松弛下来,看似没什么神态的变化,但一只手总煞有介事地在下半张脸上摩挲。   他、他……这不会是开心了吧?   杭修远这才后知后觉地品出来:他这就是开心了!   杭遂终于注意到大儿子的视线,眉毛往下一压:“笑什么!”   杭修远赶紧收起笑意:“没什么,没什么,就是这电视节目挺好玩的……”   电视上正播放男女主角对着哭,一个比一个哭的惨。   杭修远:“……”   杭杨在旁边拼命憋住笑意,冲杭夫人眨眨眼,欢快地跑上楼梯,非常熟练地敲开了自家二哥的门。   “哥,”杭杨笑得神神秘秘跳了进去,“爸害羞了你知道吗?”   杭修途正坐在书桌后的软椅上,他嘴角勾起一点笑意,冲杭杨招招手:“过来。”   杭杨说不出得心情好,几步跑过去,两只胳膊撑住杭修途座椅的扶手:“哥。”   杭修途揉揉他的头顶:“初四我们就要回组拍戏了,在家的时间左右不过四五天了,之后跟爸妈还有大哥少则一两个月不见,多陪陪他们。”   “嗯。”杭杨点点头。   可能是因为太会捧场,杭杨这个春节过得相当热闹:   他有时候坐在爸的房间看他写书法,在适当的时候献上恰到好处的喝彩和掌声,杭杨发现老爷子是真的别扭,在儿子面前打死不认错,把“吃软不吃硬”贯彻到底,但从某种意义上讲又非常好哄;有时候还会被大哥扯过去,听他絮絮叨叨讲一些技术宅的快乐,杭杨虽然听不太懂,但非常明白大喊“牛逼”就对了,有的时候杭杨真的很想提醒他:大哥,到底你知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十项全能还没有女朋友呢?   但杭杨还是最喜欢每天中午刚吃完午饭的时候。   杭修途还会坐在靠窗的茶座上看书——和几个月前一模一样。   时间仿佛一晃就过去了,似乎发生了很多事,但又像只恍惚了一瞬。   杭杨就趴在客厅的沙发上,表面像是在看电视,实则小心翼翼地偷看哥哥,他静坐在那儿的样子实在美好,似乎时光在路过这里的时候都会悄悄放慢脚步,露出一个无声的微笑。   很快,初四到了。   杭修途和杭杨是最早离家的,全家出门送行。杭遂虽然嘴上一口一个“麻烦”“矫情”,但是临到两个儿子要出门,他还是磨磨蹭蹭走到门口,也不说话,就盯着杭夫人跟杭修远啰啰嗦嗦地嘱咐。   两人走到停在院子里的车旁,杭修途拉开车门后,犹豫了一下,抬起头:“爸,我们走了。”   杭遂那张威严的脸还板着,也不多说话,只小幅度点了下头。   就在杭修途即将合上车门的前一瞬。   “修途,照顾好你弟弟,”杭遂咳了一声,“你自己也是。”   随后也不等杭修途回话,扭头就走回家,“啪”带上了门。   杭夫人看着自家紧闭的门,一手按住额头,轻轻摇了摇:“你们爸爸真的是……我常常觉得如果不是他基因的影响,你们应该会更聪明些。”   杭杨正弯着眉眼趴在副驾的车窗上,听到这句话,直接“噗呲”笑出声。   “行了,”杭修远冲两个弟弟拜拜手,“快走吧,咱们再在外面多待会儿,他老人家怕是要在里面臊死了。”   短暂但美好的春节过去了。   车稳稳开在马路上,杭杨看着窗外稀疏的行人,突然说:“哥,明年咱们不在过年接戏了好吗?”   杭修途:“嗯。”   “哥,等樱花开的时候,咱们回家看看吧。”   “嗯。”   “哥,我还有句话忘了跟你说。”杭杨突然快速回头看了眼坐在主驾的杭修途,又跟做贼一样飞快摆了回去,他咳了一声,也不知道自己紧张个什么。   他小声说:“新年快乐。”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要是晚两天,卡在除夕夜发就好了   那我提前祝大家新年快乐~   稍微交代了一下杭家的家庭氛围,杭父对二杭态度格外恶劣的原因,主要是这个儿子他是当成继承人培养的,所以也就格外恨铁不成钢   他的心态常常是:看到这货就想骂——骂了就后悔——后悔也不能表现出来,憋着——艹他为什么这么不符管教,更想骂了——骂了再此后悔——……   如此循环(捂脸) 第41章   杭杨想过再见路导的场面肯定很尴尬, 但没想到路丘跟没事人似的,上来就打招呼:“过年好啊。”   “过、过年好!”杭杨赶紧点点头。   路丘点了根烟:“剧组打算先把你的戏份拍完,大概半个月内就能搞定, 之后再处理一下没拍完的配角戏, 然后剧组南下,取实景拍摄贺乾在封地的戏份。叶璋一辈子没出宫墙,相当于半个月之后你这边就结束了。”   “半……个月。”杭杨有点恍惚。   随后,老熟人也陆陆续续聚齐了。   这些熟面孔有的杭杨叫的上来名字, 有些叫不上来,但见到自己都会高高兴兴喊声“小杭老师新年快乐”,还有人眨眨眼睛“小杭老师家的海鲜真好吃”, 杭杨一边点头笑着回应, 一边有些说不出的感慨。   “小杭老师!”   杭杨被这清亮的一声喊回过来神,他转过头,正看到朝这边跑过来的陈絮。   陈絮拉着杭杨欢天喜地看了一圈,发现他没了病容,整个人活蹦乱跳,这才放下来心。   “新年了,小杭老师必须保重好身体!工作放在健康后面……”新年初见,陈絮比杭夫人还絮叨。   “好嘞!”杭杨一个红包递过去, 效果拔群, 陈絮一下子停住了嘴。   “我多少算你半个老板, 这个红包送你, 谢谢你去年的照顾,”杭杨笑起来, “絮姐, 新年快乐!”   “诶呦喂谢谢小杭老师!看您客气的……新年快乐啊新年快乐!”陈絮一副见钱眼开的嘴脸, 一边推辞一边口嫌体正地接过了红包,注意力立马从杭杨身上转移走了。   那边,刚做完全套妆发的杭修途慢慢走过来,跟边跟翻滚的海浪一样,走到哪都是一波“杭老师新年快乐”。   路丘看了正面走来的杭修途一眼,视线又淡淡移开,也看不出记仇之类的情绪,他跟平常一样先走过去:“来,走戏吧。”   即便初四就被拉来上班,整个剧组还是溢满了过节的喜庆气氛。   但和现实中正相反,剧本里的故事却到了最悲哀的尾声阶段。   贺乾在京城为质子的蛰伏阶段,叶璋是他埋在皇宫的一双眼;当贺乾登上九五之尊之位,叶璋是他铲除异己的一把刀。等天下太平,叶璋自然也就是天下人的眼中之钉、肉中之刺,如今,已经是时候拔掉了。   路导这次没有由着杭修途跟杭杨自己商量,而是走到他们面前,手里剧本晃了晃:“先走一遍我看看。”   杭杨点点头。   他一只手捂在嘴边佯装低低地咳,慢慢走到御书房里面一张凳子,还没来得及坐下,只听路导:“停。”   路丘用手里的剧本拍拍旁边的门框,冲外面喊:“道具组呢?把叶璋的木拐杖递过来。”   杭杨听到有人远远应了声好,不一会儿,一个人匆匆忙忙把木拐递上前。   杭杨拿在手里握了握,再重新感受它的重量和手感。   “再来。”路导说。   杭杨把木拐放下来,小幅度踮了踮脚,又自己稍走了两步,然后才点点头:“好,再来。”   杭杨倚在木拐上慢慢地走,大概是全身力气都倾在这截木头上的缘故,衣物紧紧贴着他弓起的背,更显出他清瘦甚、至于嶙峋的背部线条,杭杨拄着拐慢慢往座位上走,房间里很安静,只有木头点地发出“咚、咚”的响动。   但路丘看着杭杨的背影,慢慢皱起了眉头,他没打断,由着两个人继续。   杭修途沉默着上前,两人四目相对。   一片寂静中,杭杨无声地微笑起来,他开口,声音里却没有笑意:“陛下要怎么处理我?”   “停。”路丘再次喊了停。   “很糟糕,”路丘眉心皱成了一个非常标准的“川”字,“首先,杭杨刚才这段走路还是有表演痕迹的。”   “这还不是问题关键,”路丘锐利的眼神瞥向杭修途,“你怎么回事,你们俩的对视有足够火花吗?能让观众感同身受吗?你杭修途眼神里面隐忍的愧疚足够吗?然后,杭杨,你眼睛里面有什么?面对结局无力的悲哀?但又有点即将解脱的释然……”   “都怎么回事啊!”路丘声音拔高了一个度,“回去过了个节眼神都软下来了,一点力道都没有!”   门外搬东西的小哥听到这句话,差点绊了一跤:眼神的力道是个什么东西?   他又冲屋子里瞄了一眼,暗自感慨了一句挣大钱也不那么容易,随即一溜烟跑了。   门里,路丘相当写意的指导还在继续,他手指在桌面上敲了敲:“杭杨,待会儿你把年前自己拍过的拄拐片段拿出来慢慢看,然后就拄着木杖围着这片绕圈走。”   “杭修途,你跟杭杨反方向走,他顺时针你就逆时针。”   两人一愣——转圈?   路导最后一锤定音:“什么时候感觉对了,什么时候回来拍。在此你们俩不能说话,私下交流也不行。”   “让全剧组看着我们绕圈?”杭修途眉毛往下压了压。   路导眉毛一斜,怼了回去:“我会安排好,这是你需要操心的事吗?”   一阵有点危险的沉默过去后,杭修途终于开口:“好,我尊重一位导演对剧情的理解和把控。”   他二话不说,先一步出了房间,杭杨就拄着拐跟在后面。   刚一直蹲在窗户旁偷听的陈絮一下子急了,她一把拉住刚出来的杭杨:“小杭老师,这、这这走圈?哪有这么导戏的,这会不会是因为那件事……”   “别这么揣度他。”杭杨声音罕见抬高了点,然后迅速缓和下来,他冲陈絮笑笑,“抱歉,絮姐。路导有自己的准则和理由,或许性格上存在、嗯、你知道的,但他在对待作品的态度确实是无可诟病的认真,他的话有道理,我们不该这么说他。”   说完,陈絮眼睁睁看着杭杨和杭修途两个人,一言不发地从太极殿门口出发,沿相反方向开始绕圈。   全剧组慢慢反应过来眼前荒诞的情况,都忍不住瞪着眼睛看两位主演,明知道这样很不礼貌,但就是好奇到收不回目光。   “看什么看!”路导冲外面吼了一嗓子,“老刘老李!带人进来开会,改日程!”   “又改!”离他更近的刘导当场甩了手里的剧本,“合着我们剧组改日程是正常,按计划拍是异常,啊?”   “少废话,”几十年的交情了,路导拿捏刘导还不是手到擒来,当场用更强的气势吼了回去,“滚进来干活!”   新年开工第一天——   杭家两位少爷围着影视城……转了一天。   作者有话要说:   宝贝们抱歉,因为年前的琐事,这两天更新频率和数量没能保证好(轻轻跪下)   明天一定码出粗长章奉上! 第42章   这场“爱的魔力转圈圈”就这么单调地转到了第二天。   杭杨穿着戏服在影视城慢悠悠地走, 时不时停下来,拿手机拍一拍晨景,看着相当自得其乐。陈絮跟在他旁边, 欲言又止了好几次, 最后一拍大腿:“小杭老师!你是真不觉得那货在整你们?”   “不知道,”杭杨回答得诚恳且干脆,他半举着手机笑着回头,“但是无所谓啊。你看, 我哥都不嫌丢人,那我有什么好丢人的?既然不丢人,每天在这儿散散步、看看风景, 多舒服啊!诶你看, 东边天上那朵云是不是很像心脏!”   陈絮:“……”   她已经不知道这到底是心宽还是缺心眼了,于是有气无力摆摆手:“小杭老师您自己慢慢遛着吧。”   想着反正也没自己什么事了,陈絮勉强摆正心态,打算回宾馆睡他个昏天黑地,谁知道前面杭杨突然停下脚步。   “小、小杭老师?”陈絮疑惑着抬起头,沿着杭杨眼神所指的方向看过去,正看到刘绍武导演混在几个人里往这边走过来。   “刘导早上好啊!”凭着打工人的优秀素质,陈絮立即端出标准微笑冲刘导打招呼。   她还顺便小幅度撞了杭杨一下, 小声提醒:“小杭老师!刘导!”   但杭杨却像整个人石化了一样, 一动不动呆在原地, 只有微微颤抖的睫毛能展现出这一幕不是.jpg而是.gif。   陈絮一脑子莫名其妙, 这才开始留意刘导身边另外几个人:走在他右手边的小孩儿,一脸臭屁、而且和小杭老师长得特别像……这不是那个!叫顾、顾望的!演小叶璋的演员!   她带着点兴奋拍拍杭杨:“小杭老师, 演你小时候的演员来了!”   但小孩旁边还有一个年轻人, 长得贼漂亮, 陈絮不认识他,但总觉得这副眉眼似曾相识,在哪、在哪见过呢……   刘导正笑着一边挥手一边走过来,前面“宫墙”拐角处突然出现一抹阴影,修长挺拔的人影身着纯黑的戏服从墙后走出——正是杭修途。   极具冲击力的俊美五官在面前出现,陈絮一下子想起来:刘导旁边那个漂亮的年轻人……是不是跟杭老师有点像啊!   随着三组人越来越近,四张美貌交相辉映,晃得陈絮眼睛都直了,虽然但潜意识感觉有哪里不太对劲,但脑子全晕乎着。   刘导拍拍手里牵着的漂亮男孩,用尽量慈祥的声音说:“小望啊,来,跟哥哥们打声招呼好不好。”   但顾望迎面看到杭杨,眉毛皱起来,挣开刘导的手一声不吭跑到另一个漂亮的青年背后,紧紧攥住他的袖子。   青年冲对面几人有点勉强地点点头,看得出他也不擅长这种社交场合,身上每个毛孔都写满了抗拒:“杭老师好,还有这边这位……”   刘导实时插进来话:“这位叫杭杨。哈哈哈,也是巧,跟杭老师一个姓,我们平时称呼他小杭老师。”   青年深深看了杭杨一眼,陈絮总觉得这眼神有点复杂,但他什么多余的话都没说:“还有小杭老师,我是顾望的哥哥顾愿,这两天没通告,算勉强顶一顶小望经纪人的位置。”   “顾愿,”杭修途一步步走得更近,不知道是不是容貌有相似的缘故,他罕见地对一个新人表现出礼貌之外的兴趣,“顾望的哥哥?”   “是。”顾愿伸出手同他握了握。   “诶诶,顾愿跟我们小杭老师可是同年生的!”刘导笑起来,他上前两步拍了拍杭杨的肩膀,“多缘分是不是!来,认识一下?”   但杭杨仿佛一块凝固的雕塑,就一动不动站在原地,沉默地看着顾愿,连眼神都没有变化。   又等了几秒,杭杨还是没反应。陈絮脑门上的冷汗又开始细细密密往外渗,她小心但用力地扯了一把杭杨的袖子:“小杭老师?”   杭杨像是这才回过来神,他茫然地看向顾愿——杭家真正的小儿子,被自己鸠占鹊巢的真少爷,一时双目空空,根本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没有去干扰原书中两位主角的人生,但他的终局却像被按下加速键推到了自己面前,杭杨不想面对、不知怎么去面对,活像一片无法主宰自己命运的落叶。   是因为自己执意要来演《执华盖》吗?是因为自己同原主的所有选择背道而驰?还是单纯因为自己是一个可耻的寄居者呢?   这倒像极了冥冥中真的有不可说的宿命:   “滋啦——”   杭杨听到命运的齿轮轻轻拨动的声音,他静静站在旁边,因为无能为力、只好无动于衷。   于是他稍点下头,露出一个实在浅淡的微笑:“顾老师,你好。”   杭杨为人温和,他说完话之后少有冷场,但这次却不一样,几个人之间突然陷入足以令人尴尬的沉默。最后还是刘导做作地咳了一声:“那个什么,时间不早了,咱们也不寒暄了,回聊好吧!我先领着小望去片场,诶呦我手机老响,我给你们讲啊,八成又是那黄世仁在催了……”   看着三人离去的背影,杭修途转向杭杨,不知道为什么,明明只是一个短暂的见面——同之前的无数次没有半点分别,但却给他近乎惶然的不安感,他想都没想就三步并作两步冲上去,紧紧拉住了杭杨的胳膊,跟生怕他被谁捉去了一样,声音也带着说不出的急促:“杭杨!”   杭杨转回头:“哥。”   他垂下头,稍用了点里挣开杭修途的手,声音很轻:“哥,这里人多。”   杭修途没再说话,他看着杭杨匆匆离去的背影,在这么个难得的冬日晴天,恍惚中,却像是听到了风雨声。   这天晚上,杭修途做了一个梦。   杭杨和顾望两张相似的面孔在梦中交织、重合,又分开,就在他脑子乱成一锅粥的时候,梦中一场大雨突然降落,洗尽了他满脑的散碎的画面,杭修途紧皱的眉心慢慢松开,呼吸也趋于平稳,渐渐坠入了深眠。   ……大雨,一场大雨。   梦中的自己茫然看着面前的雨,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的视线突然低了很多。突然,一把伞出现在头顶,他抬起头,看到了两鬓还未斑白的黎叔。   杭修途想问黎叔怎么突然年轻了,却说不出声,只能茫然地仰头看他。   黎叔笑着蹲下身:“二少爷,我带你去医院看弟弟吧。”   弟弟……   对了,杭杨出生那天,天正下着这么大的雨。   身边的场景突然扭曲变换,杭修途再抬头的时候,自己已经在一条纯白的走廊上——是医院。   他跌跌撞撞冲进一个房间,一开门,年轻的母亲正坐在病床上冲自己微笑。   没错,20多年前,家里状况并不像如今这样好,当年父亲生意上遇到危机,连大哥在国外的学业都差点中断,母亲虽然在当地最好的医院生产,产后却没能住进vip单间,当时母亲旁边病床坐着一个阿姨,很漂亮,孩子和自己弟弟同日出生,她抱着那孩子,叫他……   “小愿。”   临床的阿姨抬起头,露出清丽动人的一张脸,笑起来的时候像一块柔软的棉花糖,和杭杨像极了。   杭修途感觉自己脑中每个细胞都在嘶吼,面前的一切瞬间被吞没入黑暗中,他头痛欲裂。   醒来的时候,杭修途身上的睡衣已经汗透了,紧紧贴在肌肉上,闷得人难受。杭修途几乎无法平息自己剧烈的喘息,他强忍住一阵突如其来的头晕,慢慢从床上坐起来,连握住手机的指尖都是麻的。   杭修途半是清醒半是恍惚地拨出去一通电话。   一片只有呼吸声的死寂中,电话接通了,蓝新荣的咆哮声从电话里传出来:“我草你妈的杭修途!你丫自己看看现在几点!凌晨三点半!我告诉你如果你没有急事——”   杭修途打断他:“你帮我查……”   他没说完,突然停住了。   “喂?杭修途,你、你声音怎么了这是?病了吗?需要我明天去一趟吗?”蓝新荣声音迅速缓下来。   但又是数秒的沉默后,杭修途用力按住自己太阳穴揉了揉:“不,不用。很抱歉,真的很抱歉,没事,睡吧。”   “诶,你——”   杭修途不等蓝新荣的回话就挂断了电话。   他慢慢加力,紧紧按住自己的头,指骨因为用力而泛白:那是个梦,但只是梦吗?不对,那就是自己的回忆。   但会不会因为时间太久,大脑擅自添补了模糊的部分?   八成是今天白天那对兄弟的影响,对,是这样。   杭修途起床冲了个澡,又塞了几粒褪黑素,他站在镜子前,湿漉漉的   第二天,杭修途再出现在片场的时候,举手投足和神情气质与平时一般无二。   但他总觉得小弟弟有种说不出的古怪,每次跟别人嬉笑或者打招呼之后,常常会显露出短暂、但难以掩饰的疲惫感。   毕竟连走了两天,疲惫再正常不过了,杭修途不好说什么,只能告诉自己不要被那个荒诞的梦过度影响。   顾家兄弟又来了,路导说这孩子天赋不错,跟剧中的“父母”对戏接的上,不拖后腿,反复说剧组捡了个宝,但杭修途完全无心去听。   他甚至无意计较这两天的绕圈到底是不是路丘故意整自己和杭杨,在路导说“不用走圈了,下午继续拍你和杭杨的对手戏”的时候,杭修途只淡淡“嗯”了一声。   直到剧组有人闲聊起年纪。   “顾老师看着真年轻,才20出头吧!”   顾愿不太爱说话,只淡淡说:“还有几个月21.”   杭修途一瞬间难以自控地冲上去:“你生日是哪一天!”   他问得太急躁,以至于暴躁老哥顾愿一嗓子“你神经病啊”憋在嘴边,一抬头发现这人自己实在惹不起,才有硬生生咽了回去,不情不愿答:“6月2日。”   6月2日,和杭杨同一天。   杭修途盯着顾愿,一瞬间,眼中瞬息万变,他看到有什么东西在下落、有什么东西在崩塌。   “杭、杭老师?”唐伊战战兢兢凑上来小声问,“您怎么了?您、您现在眼神实在有点吓人,有点影响周围其他人了……”   杭修途迅速变了脸色,把一切惊涛骇浪埋在无波无澜的外表下,他抬头看了一圈,微微笑了笑:“抱歉,我昨晚没睡好,有时候情绪提不上来。”   说完,杭修途转身走了,他看到杭杨坐在一个带着靠背的凳子上小憩,凳子宽大,杭杨小小的一只坐在上面,甚至塞不满半张。   光打在他形象优美的眼睫上,在眼睛下方照出一圈剪影,乖巧而精致,仿佛全世界的苦痛都不忍心靠近这份美好。   杭修途走过去,半蹲在弟弟面前,他声音很小,跟哼唱差不多大:“睡吧,别急,哥在这儿。”   杭杨像是听见了一样,微微皱起的眉心一点点松开,连呼吸都变得平稳了。   之前的那场戏挪到了晚上。   御书房只稀稀疏疏点了几盏烛台,烛心晃了晃,门被轻轻推开,规律的“哒、哒”声进了屋。   杭杨压抑地咳了几声,他没行礼,而是艰难地拄着拐杖自顾自坐在旁边的凳子上。   这段放在一般电视剧中近乎“拖沓”的动作戏,没有声音,但却无人能移开眼:杭杨所展示的“叶璋的末路”——孱弱但热烈,像烟花在空中的最后一瞬。   “陛下要怎么处理我?”杭杨笑着问,并未自称奴才。   杭修途神色微变,但转瞬即逝,像极了灯火晃动下的一个错觉:“凌迟。”   “这样……”杭杨双手撑住沉香木拐,低低地笑起来,“挺好,挺好。”   “权宦、邪佞,奴才不管哪个名头,都对得起这个死法。”杭杨一边笑一边止不住地咳,丝丝缕缕的血从他唇边溢出,染在他黑色的素袍上,看起来不过濡湿了一团。   “陛下打算给奴才几日?”   “你想要几日?”   杭杨笑着站起身,枯瘦的手颤抖着拍了拍长袍:“外面风雪太大,奴才不愿奔波了,望陛下成全则个,就今日吧。”   他那么疲惫,明明那样年轻,双目中却已经有了迟暮之色——像是一切尘埃落定后只余寂寥。   杭杨转过脸,一瞬间,那双眼睛中似乎什么都有,却独独缺了怨恨。   杭修途恍惚了,只觉得喉头艰涩,再说不出来半个字,他被影响了——被自己年轻的新人弟弟。   一切都陷入寂静,万籁俱寂,五感和思绪都在绝对的“静”中无限拉长。   不知过了几秒、又或是几十秒,正坐在书案后的帝王抬起头:“好。”   “卡!”   作者有话要说:   赶紧身份暴露,赶他俩去谈恋爱!谈恋爱谈恋爱!(超急迫)   没能在零点前写完(呜呜呜)   既然这样我就直接祝大家新年快乐吧!   新的一年万事如意,上学的学业进步,上班的全发大财   总之四个字:万事如意!   除夕跟大家请一天假,我们回见!   新的一年一起哦?(?^o^?)?爱你们么么哒 第43章   “好好好!真好!太他妈的好了!”路导一边叫好一边疯狂鼓掌, 像一台人型的噪音制造机,吵得人耳膜嗡嗡发颤。   事实证明,在极致的喜悦面前, 艺术修养和人文造诣都没什么意义, 无论什么人都会化身只会上蹿下跳的猴子。   但书房中的两人却在原处久久沉默,不只是杭杨,这次连杭修途都似有被影响。   两个助理穿过人群,走到两人身边, 小心翼翼拍了拍:“老师、老师?这边已经结束了。”   杭杨一句话没说,侧过头看向陈絮,轻轻点了点。   杭修途一手在太阳穴上揉了揉, 再抬头时, 眼中已经重归风平浪静:“抱歉,我们走。”   对于杭杨而言,将近四个月的拍摄周期已经所剩无几,剩下的戏份寥寥,还有些要补拍或者重拍的部分——于他而言,《执华盖》的拍摄已经快结束了。   当晚,杭杨刚冲洗完,正准备睡觉, 房门外突然响起了敲门声。   “是我, ”杭修途的声音响起, “睡了吗?”   杭杨并没有迅速回答, 他纤白的手轻轻拂过门框,微微有些发颤, 停了数秒, 才小声说:“没有。”   这似乎是杭修途第一次进杭杨的房间, 酒店内户型相仿、装修也相似,又日日有人打扫,看不出什么风格和烟火气。   “哥有什么事跟我讲吗?”杭杨轻声问。   杭修途稍顿了一下才开口:“你、按拍摄日程算,下周六就可以回家了。”   杭杨点点头:“嗯。”   “到时候我会提前联系黎叔来接你回去。”   “嗯。”   “……”   “哥,还有什么事吗?”   杭修途千思万绪扭在心里,一时无言:“……”   一段沉默后,或许只有数秒、又或许有数分钟那么漫长,杭杨轻轻牵住了杭修途的袖子:“哥。”   他手越攥越紧:“哥,我、我今天可能心态不是很好,总觉得慌,你能、你能……”   “睡吧,”杭修途把杭杨的手从袖子上“摘”下来,放进手心握住,“我陪你。”   今晚月色很好,一片清辉透过不厚的窗帘照进来,正是适宜相思的日子。   杭修途握住杭杨的手,并不说话,只是静静坐在床边。   “哥。”杭杨出声,他声音清甜。大概是他常笑的缘故,往常只觉得甜,今天在黑暗中听,突然觉得“清冽”或许更多些。   “他们说你下周就南下拍戏了,取景地都是些草原沙漠之类的地方,当心些,记得跟爸妈打电话,他们其实很想你。”   “好,”杭修途手心无端渗出点细汗,他拍拍杭杨的头,“怎么突然跟小大人一样,还来教训我了。”   杭杨没有说话,他松开杭修途的手,翻过身,不一会儿就没了动静,像是熟睡了。   今天的月光刚刚好,足以朦胧看见人的轮廓,但又能将沾着泪水的秘密悄无声息藏进黑暗中,用无言悄然粉饰最后的太平。   乱七八糟的杂念在杭修途心里纠缠:   [不会的,哪有因为梦疑神疑鬼的]   [有的事只是巧合而已]   [这又不是电视剧,怎么可能有这么戏剧化的现实]   ……   但又似乎有个念头一直存在:   [试试吧,用事实证明你荒诞的想法是错的]   他微微颤抖的指尖轻轻按在杭杨的枕头上,拢起几根碎发,但与此同时,杭杨像有察觉似的,突然翻过身,按住了哥哥的手。   杭修途心里一惊,但面上仍风平浪静:“还没睡吗?”   “哥,”杭杨突然小声问,“如果、我是说如果,有一天我走了,你会想我吗?”   杭修途指尖一顿,一片漆黑中看不清神情,只能听见声音——像无风的海面:“大过年的说什么呢?”   房间再次陷入长久的安静,杭杨轻轻松开杭修途的手,又转过身,把自己往被窝深处埋了埋,再没有出声。   杭修途在一片漆黑的房间里坐了很久,久到时间的概念几近模糊,才慢慢起了身。   杭杨等到房门发出关闭的“啪嗒”声,小小的身体才慢慢颤抖起来,幅度越来越大,最后才极压抑地发出不成调的哽咽,他手脚冰凉,从来没有觉得冬季的哪天像今天这么冷过。   “哥,等樱花开的时候,咱们回家看看吧。”   “嗯。”   ——这明明只是两天前的对话。   今天大年初六,是万家团聚的最后一天,稍后天光破晓,晨风吹过千家万户,人们会整理好行装骂骂咧咧回归岗位,但他们还有来年可以期待。   但对自己而言,不一定有樱花再开的时候,也不一定有来年了。   *   叶璋没有被凌迟。   那个夜晚,风雪大作,黑和白在眼前交织,他强撑着一把支离的病骨走在大雪中。   “啪——”手杖断了。   叶璋听到有什么落地的声音,他晃了会儿才明白过来:是自己倒在了雪地里。   要凌迟的佞臣权宦怎么能死在这儿呢?按贺乾的手段,八成会押一个身形体态和自己相似的死刑犯上刑场挨剐。   唉,临死还多造了个孽。   只是自己这辈子,带血的孽债一重压一重,早就算不清了。   叶璋这样想着,发僵的嘴角慢慢牵动了一下,闭上双眼的时候,他似乎看到什么人急匆匆冲过来,但又像融于风雪中虚无的幻影。   ——半年后——   乡野间一草庐中,叶璋拿着蒲扇坐在院里一颗榆树下,悠然晒着缝隙里洒下的点点碎光。他身形依旧清瘦,像“贴”在藤椅上的一张薄片,但脸上已经有了点人气。   院子门敞着,几个脏兮兮的混小子在他家小院里嚷嚷得震天响,叶璋也不恼,只捧着茶杯在摇椅上静静看,脸上笑意盈盈,过往的苦难都好似云烟散去,又好似从未发生。   一辆马车在院子前面一棵榕树后停住,一只修长的手轻撩开车帘,露出一双威严的眼。   半晌,贺乾放下帘子:“走。”   车夫愣了一下:“公子,不是来拜访故人吗?”   风吹过树梢,掀起一层又一层的绿浪,一声极淡的叹息化入初夏的风中:   “我有愧,不敢见。”   少时不知,堂前檐下,与君初相见;   而今年光过尽,打马茅屋前,与君永诀别。   —全剧终—   杭杨杀青的这天,他抱着手捧花和剧组人一一合影,唯独没见到杭修途的人影。   傍晚,剧组订的蛋糕已经上了桌,依旧没等到杭修途回来。   “小杭啊,”刘导有点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子,“杭修途一早接到个什么电话,比兔子蹿的还快,当场就说有事请假走了,我这这……应该提前问问他去哪儿的。”   旁边路丘阴阳怪气接过话:“诶,我说那什么,是他杭修途临时缺席,不跟剧组商量无故请假,你在这儿愧疚个什么啊?!诶我给你说,老子要是心黑点,就把这事讲给营销号,到时候800个黑通稿也够这小子喝一壶的——诶呦!”   刘导在路丘膝盖窝那儿赏了他一脚,贴在他耳边低声说:“嘴下积点德吧,我的路大导演,人家亲弟弟面前呢。”   杭杨压根无心理会这边的骚动,等面前这两个老活宝安静下来了,他才挂着点敷衍的微笑说:“没关系的,杭老师大概确实有急事。”   杭修途确实有急事——DNA的亲缘鉴定今天出结果。   杭修途脑子一片空白,突然觉得这份简短的医学鉴定怎么看得这么费劲。   一沓的白纸黑字摆在面前,他眼睛只看得见最后五个字   ——[无亲缘关系]   医生护士似乎在旁边说点什么,但他也听不太清,回过神来的时候,自己已经走出了科室门,旁边一个小护士拼命拽住自己的袖子,用尽可能小的声音使劲喊:“杭老师!医院、医院人多啊!”   杭修途冲她微笑了一下,这大概是他此生最粗劣、最程序化的一次表演:“谢谢提醒。”   他退回科室中,戴上口罩和围巾,开着车在城市漫无目的地闲逛。   直到夜幕已至,杭修途才在恍惚中想起:今天杭杨杀青。   他把车停靠在路边,拨通了杭杨的电话,随着“嘟嘟”声的响起,杭修途罕见地有点紧张。   好在那边接得很快:“喂,哥。”   杭杨声音平静,听不出半点对杭修途今天缺席的责怪。   只有一腔茫然的杭修途在电话这头陷入片刻的沉默。   “你……已经回去了?”   “嗯。”   “妈在家吗?”   “在的。”电话中的声音有些微的模糊和粗糙,但仍如记忆之中一般乖巧。   “对不起,”杭修途不知道自己怎么了,突然就一遍遍地说,“对不起,杭杨,我真的对不起。”   “……”杭杨停顿片刻,“哥,只是杀青而已。”   确实,只是缺席了个杀青宴而已。杭修途看着手机屏幕上“弟弟”两个字,突然不知道该说什么。   “哥。”杭杨的声音在电话那头响起,他声音很平静,杭修途突然想不起来他上次跟自己撒娇是什么时候的事了。   “在沙漠拍戏的时候亲手抓一把沙子,回来送给我,我就原谅哥。”最后的最后,弟弟这么说,“我们杀青宴再见。”   作者有话要说:   宝贝们大年初一快乐! 第44章   杨德是一个狗仔, 很专业那种。   他今天肠胃不舒服,去医院看病,谁知道电梯上按错了楼层号, 等到B区逛了一圈才发现完完全全走错了科室。   杨德一边嘟囔自己今天怎么这么倒霉, 正骂骂咧咧想回电梯,一抬头,突然看到“杭修途”的脸一闪即逝。   杭、修、途?!!   杨德当场一激灵,凭着多年的职业习惯往旁边最近的拐角一闪, 与此同时,无比丝滑地打开了手机相机和录音笔。   距离不算太近,他隐约听见那边的动静, 似乎有小姑娘在喊什么“杭老师”。   奶奶的……   杨德瞪着眼睛抹了一把脸, 才慢慢風回过来神:杭老师!真的是那个杭修途!电视里面那个身不沾尘的神仙!今儿真的让自己给碰见了?!   他瞬间忘记了肚子疼,全部心思都放在了那边的动静上。   杨德整理了一下衣服,火速装成一个普普通NANFENG通的病人,两手揣着兜吊儿郎当就过去了,谁知道杭修途走得太快,只留给他一个匆匆的背影。   杨德偷偷在心里骂了句娘,结果他抬头一看科室名,一声“卧槽”差点脱口而出。   ——今年清明节一定得在祖坟前面多磕两个头, 感谢诸位保佑, 我杨德终于要发达了!   他摸了摸随身常备的几支录音笔还有针孔摄像机, 差点笑出声。   *   杭杨在家里住了一个多月。   回去的时候杭遂和杭修远都已经离家出国, 母亲又忙,杭杨又没有了锻炼课和表演课打发时间, 愈发显得偌大的家清冷又空旷。   起初, 杭杨被一种不可说的直觉折磨, 白天黑夜都沉浸在一种即将暴露的危机感中,又是甚至会从浑身冷汗哆嗦着从睡梦中突然醒来,一时分不清梦和现实,在无人倾诉的痛苦中惶惶不可终日。   直到杭杨收到了来自杭修途的第一封信——   不知道是不是沾染了杭家大家长杭遂的“恶习”,并不爱打电话或者发消息,总爱用一种略显克制但诗意的方式跨越距离感——寄信,频率大概一周一封,内附一张景物照和寥寥几句话,大都是“安好勿念”之类的,看着敷衍,实则相当麻烦又用心。   杭杨至今还记得第一封,他颤抖着打开信封,里面只有薄薄一张照片,拍的是一片沙漠中,一只修长素白的手捧起了一把黄沙。   背面是杭修途一手隽逸的好字:[在沙漠中亲手抓起,赠与我弟,盼见]   杭杨忘了看到这行字的一瞬自己在想什么,只记得回过神来的时候自己在笑,从此之后睡眠要好得多。   他无趣的生活又有点了企盼,杭杨会比任何人都关注家门口的信箱。   几乎是自然而然的,杭杨开始悄摸摸钻进杭修途的卧室,打量他占满一整面墙的书架,偷拿几本翻得较为陈旧的书溜出来,坐在杭修途最爱的客厅靠窗位茶座上,把冬日里的一点暖阳融进手里捧着的一杯热咖啡,一边看着书、一边悠然喝掉。   他像一个还没长大的孩子,再用这样的方式,慌张地思念尚在远方的某人。   杭修途发来最后一张照片上终于有了人:是通过微信发出的,照片中杭修途捧着花束站在一片草原上,似乎黑了些,看样子天生的冷白皮也顶不住草原的紫外线,杭杨看着手机轻笑出声。   他在输入框一字一句地打:恭喜哥哥[撒花][撒花][撒花]   数秒后,杭修途就回了信息:后天下午回去,到时见   杭杨:杀青宴见[咧嘴笑]   杭修途:嗯   杭杨把手机攥紧,无意识地放在胸前,静静看着窗外,一个月了,一切似乎已经风平浪静,但他突然有种说不出的心神不宁。   两天后,剧组在扬帆酒店包了场,杀青宴已经安排妥当。   只是今天天气不佳,外面一直下着绵绵的阴雨,杭杨趴在客厅的窗台上,盯着外面看了半个下午。   半晌,他突然转向黎叔:“麻烦您帮我喊一下小陈叔叔。”   黎叔一愣:“小少爷,这……离晚饭时间还有半下午呢。”   杭杨笑了笑:“我就是觉得在家里闲得发慌,想让小陈叔叔开车送我在外面随便转转,在沿河路上兜兜风就行。”   “哦,好的好的,还请小少爷稍等下。”   几乎与此同时,下午3点27,杭修途坐上了飞回W市的飞机,他关了手机闭目养神,享受数月以来少有的清净。   3点51分——   一则名为《娱乐圈开年大戏!杭修途“假弟弟”空降男二!》的文章在短短半小时内刷爆网络,作者图文并茂,文采奇佳,字字句句都带着极强的煽动性。   #不劳而获的人没好下场——老祖宗诚不欺我#   #杭杨是谁#   #《执华盖》未播先废#   #路导团队原来这么好进吗#   #妈妈看的电视剧都取材于生活#   一连五条热搜爆上微博热搜,程序员一边骂娘一边吃瓜,拼命维护着岌岌可危的服务器不至于崩溃。   小陈开着车在路上漫无目的地在路上行驶,突然,后座上的人出了声:“小陈叔,放我下来吧。”   司机满脑袋问号:“这个,小少爷,这周围也没什么好玩的,外面又下雨……”   杭杨声音罕见地硬了下来:“放我下车。”   小陈从没见过小少爷生气,当即背后一寒:“好的好的。那我是在这边等您,还是说……”   “你回家,不用管我了。”   “但是晚上的杀青宴——”   “我说不用管我了。”   小陈背后冷汗都下来了,赶紧靠边停车把小少爷放了下去。   杭杨戴上口罩,他环视了一圈身边人:W市人口密度不小,最近数年发展速度极快,年轻人很多,是一座满是朝气的城市。   很快,这些人就会从网络上看到这些文章、热搜、讥讽和谩骂,他们会笑一笑,点赞或者附几句阴阳怪气的嘲讽。   很快,自己就成为所有人茶余饭后的谈资——一个从枝头上摔下来的、自不量力又痴心妄想的麻雀。   杭杨想过,倘若杭修途真的查明了一切,他会用什么样的方式公布出来。   告知父母?找自己面谈?   但杭杨唯独没想到真相会以这样惨烈的形式在世人面前突然爆炸。   他突然想起一张张写着“安好勿念”的明信片,那样一个人会像对待仇人一样用这种方式阉割自己岌岌可危的尊严吗?   但事实似乎又不容辩驳、无可置疑地摆在杭杨面前——这明明是只有杭修途可能知道的秘密。   杭杨撑伞站在匆匆的人流中,连雨滴都洒落匆匆,只有自己呆站在原地,他不愤怒、,甚至忘了悲伤,只剩一心茫然。   他突然想起来原书中“杭杨”的结局:“杭杨”死在一件破败的出租屋里,邻居报警才被发现尸体,那时候,床头边只剩几块发霉的面包。   可能有的人生来就是小丑吧。   杭杨自嘲地勾了勾有些僵硬的唇角,他随手把家里价值不菲的伞往街上一扔,把振动不断的手机关了机,衣领拉高了些,孤身冲进了人群中。   *   蓝新荣急疯了,办公桌拍的砰砰响:“他妈的还联系不上杭修途嘛吗!唐伊呢!”   秘书冷汗流了一背:“都在关机,我继续打!”   “别打了!”蓝新荣手里文件往桌子上“砰”一砸,“我直接打给路丘!”   旁边有人急匆匆进来:“蓝哥,拿到剧组详细行程表了!杭老师应该在回W市的飞机上!估计、估计到地方得五六点了……”   蓝新荣头上几乎能看到一圈圈腾起的蒸汽:“等这孙子接到电话黄花菜都凉了!”   又有几个人急匆匆冲进来:“蓝哥,投资商那边都乱成一团了,我们部门电话都快爆了……”   “蓝哥,新世有人往里面冲……”   “蓝哥……”   “都他妈的给老子闭嘴!”蓝新荣一把掀了桌子,浑身上下居然有点悍匪的气质,“不等杭修途了,从现在开始所有人听我指示!”   “是!”   气氛已经紧张到白热化,但就在这时,又有两名西装革履的女士优雅走进蓝新荣的办公室。   蓝新荣本来就乱成浆糊的大脑几乎要炸开,把脚边横躺着的桌子腿踢得咚咚响,浑身上下都是煞气:“你丫又是来干嘛的?”   就在本公司员工都不敢开口的关头,来访的陌生二人仍保持着得体微笑,动作自如、语言流畅:“您好,我们是虞冉虞总派来跟您接洽的人员。”   蓝新荣皱起眉:“虞……”   一人继续补充:“对于虞总,可能有个身份更便于您的理解,她是贵公司杭修途、杭杨二位老师的母亲。”   蓝新荣的嘴一点点张大,瞪着眼睛听面前人继续说:“虞总指示,您不必插手,此时由我们全权负责。”   全场先是安静了几秒,随后原地沸腾——   蓝新荣突然进入一种说不清的放空状态,他跟杭修途白手起家打拼了太久,几乎忘了,这俩人背后站着一座最结实的靠山——杭家。   作者有话要说: 第45章   “当然, 只是暂时如此。”   她话还没讲完,又有人气喘吁吁冲到办公室门口,大老远就开始嚷嚷:“蓝哥!蓝哥!”   “能不能、能不能沉稳点?!”蓝新荣深意识到现在不是训人的好时机, 呼吸一口气强压下暴躁, “说。”   “没、没了了!都没了!相关讨论网上全没了!”这人扶着墙上气不接下气。   都没了?!这踏马是什么级别的超能力?!整个办公室所有人都目瞪口呆,目光汇集在刚进门的两个女士身上。   她们似乎并不意外,仍带着得体的微笑。   其中一人优雅上前,带着泰山崩于眼前而不乱的沉静悠然开口:“蓝先生, 这只是为了防止舆论失控的初步措施,堵不如疏,长时间压制讨论只会招致群众更强烈的负面情绪, 我们此举只想争取少许公关时间。事态急迫, 以下长话短说。”   “您是杭修途老师多年的合作伙伴,基于对您能力和判断力的信赖,我们来这里只为及时交流,这儿有几个问题,请您据实简答。”   杭修途这样的人,到底是从什么样的家庭里长出来的?   这个问题蓝新荣琢磨了很多年,今年看到这两个秘书,他突然就明白了。   蓝新荣七上八下的心终于落到了实处:“好。”   “第一, 杭杨老师靠亲缘关系进入《执华盖》剧组, 是否属实?”   “不是!”蓝新荣刚想拍桌子, 才发现桌子已经被自己踹翻了, 于是只好装模作样把手揣进兜里,“虞总是杭修途亲妈, 您这边应该很清楚, 他干不出来这事儿啊!是人路丘导演相中了, 诶杭修途一开始还死不同意,最后才松口妥协的!”   “嗯,是否存在可以佐证的剧组工作人员?”   “有,还不少。”   两位秘书眼神瞬间交汇,其中一人当即走出房间,看样子已经开始了筹划和联络。   “好,”另一人微笑着点点头,“第二个问题,杭修途老师是否真的去做了亲缘关系鉴定?”   “这连虞总都不知道,那我是真不知道,他完全没跟我提过。”蓝新荣一只胳膊疲惫地抵住墙边,“但那篇文章放出来了杭修途进出医院的照片,还有医护……”   “了解到这儿就足够了,既然您和我方信息量相同,我们会据此判断和处理,”秘书堪称温柔地打断他,“第三,发布消息的营销号体量非常小,并无足够的影响力,我们想知道,它在曝光之前是否暗示过贵公司试图勒索。”   “没啊!”蓝新荣两手一摊,“他要是先来敲一笔,我就算把杭修途这点家底全扔进去也得按下来啊!”   “好。”秘书点点头,迅速拨出电话,“喂,虞总……”   数秒后,她一直八风不动的面色微微一变,目光投向蓝新荣:“蓝先生,我再追加一个问题:从今天3点半开始到现在为止的四十多分钟内,杭杨来过贵公司吗?”   杭杨?   蓝新荣一时愣住了:“没啊?”   “好。”秘书同对面简短沟通后,迅速挂断电话,抬头看向蓝新荣,“我叫梅钰,外面的同事名叫夏南苏,我们两人会暂留与此,请蓝先生迅速整合公司资源,杭氏法务稍后就到。”   她微微一笑:“无论状况如何,请勿惊惶,请诸位充分相信我司实力和能力。”   蓝新荣点点头,他这棵三十多年的老铁树突然就毫无征兆冒了芽,他赶紧把这丝不合时宜的情愫死死压了下去:“梅女士,劳您烦心了。”   *   飞机落地后,杭修途正准备打开手机,周围突然响起一片“叮叮咚咚”声,他稍蹙起眉:不过两小时不到的飞机而已,怎么可能全剧组的人手机上同时积压了这么多消息,难不成娱乐圈发生了什么大事……随着杭修途开机,一大堆未接电话和微信跟海啸一样冲进来,他正眼花缭乱,谁知一支电话掐着点打进来——正是杭夫人。   杭修途几乎在一瞬间就明白了:母亲这是全程跟踪了自己乘坐的这趟航班的情况,一定出了大事。   “喂,妈。”   杭夫人语气少有的冷淡,像一把刚出鞘的刀,令人遍体生寒:“杭修途,我问你,你跟杭杨做过亲缘鉴定对吗?”   杭修途脸色瞬间就变了:“您怎么知道的——”   “闭嘴!”杭夫人声音骤然提高,“我问,你回答!听明白了吗?”   周围人也陆续开始接打电话,吵吵嚷嚷成一团,杭修途在一片喧闹中微微闭上眼睛:“是。”   “说结果。”   “无亲缘。”   数秒的沉默后,杭夫人淡淡说:“出机场,有人接你,立即滚回家。”   然后当场挂了电话。   杭修途放下电话,唐伊和旁边几个工作人员发疯一样冲上来,脸色煞白:“杭老师!您看这边!热搜和相关消息已经暂时压下去了,但我们保存有截图……”   “还加上什么真假少爷的无稽之谈……”   “但是有照片和录音,他资料很周全,您赶紧看看,我们尽快澄清……”   杭修途脑子一瞬间涌进过载的信息量,几乎要炸开,他推开唐伊和其他人站起来,一言不发,只缓慢地重复同一个字:“走。”   但又能走哪去呢?   4月19日剧组杀青,这是稍加用心就能查到的公开行程,外面重重叠叠堆满了来接机的粉丝、还有无数记者的**短炮,剧组雇的保镖都几乎挡不住这些人发疯般的热情。   “请问杭老师,今天刚爆出的消息您看到了吗?”   “杭老师事情属实吗?”   “《执华盖》剧组下一步有什么打算?”   ……   “请问杭杨真的是您亲弟弟吗?”   杭修途一言不发跨过重重人群,并未和剧组其他人上同一辆车,而是直接回了家。   死寂沉沉的杭家豪宅中,杭夫人穿着赤红大衣端坐在客厅沙发上,看到走近的二儿子,冰一样的视线斜撇过去,把手里的杯子“砰”砸在他脚下:“在那儿站着。”   杭修途停下脚步:“妈。”   “别,我还不一定是你亲妈呢,”杭夫人冷冷答,“我从没听说过哪个亲儿子会这么欺瞒自己亲妈的。”   这话就是纯胡说了,就单凭杭修途跟杭夫人相似至极的两张脸,都能看出来到底谁是亲生的。   杭修途垂下眼:“您查到了杭杨出生的W市二院。”   “是。”   “还有当年跟您同房间的顾家阿姨?”   “很好,”杭夫人抬起头,嘴角勾着笑,眼底却没有半点笑意,“我的儿子果然聪明,不仅洞察敏锐,而且人在剧组还能做到周密查证,好啊。”   “妈,一切都是我的错,”杭修途深吸一口气,“但有一件事我必须现在问清楚,关于杭杨……”   杭夫人盯着杭修途的眼睛,一字一顿开口,没有半点犹疑:“小杨永远是我虞冉独一无二的宝贝孩子。”   杭修途身心的重重负累在这一瞬卸去大半,他甚至恍惚觉得,得到这个回答的瞬间,即便面前还有成堆的烂摊子等着自己,但却比之前“风平浪静”的一个月还要舒心得多:“好,那就好。”   “妈,杭杨他……”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杭夫人打断他:“杭修途,事态紧急,我现在不跟你算账,你给我听好:公关方案已经拟定好,我这边也全面放开了舆论压制,现在网上议论纷纷,已经濒临鼎沸。”   杭夫人起身,指着和自己容貌相仿的亲儿子:“杭修途,你要尽快洗刷小杨身上的污名,明白吗?”   “当然。”杭修途抬头,只能说不愧是他,不过半分钟,眼神已经恢复了沉静。   他大步上前,声音冷静,极有条理:“妈,我手中并不是全无筹码,请您听我说。”   “叮铃铃——”   杭夫人手机一震,一个电话突然打进来,也不知对面说了什么,她本就不好看的脸色又白了一点,但只有一瞬,杭夫人随即平静地将手机收回衣兜,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杭修途似乎看到她握着手机的指尖微微颤了颤。   杭家夫人虞冉不知道见过多少风浪,到底发生了什么?!   “妈!是不是杭杨他出——”   “小杨在知道消息前就被我没收手机关进了房间,”杭夫人神色镇定,“我随便找了个茬冲他发了脾气,说要关他禁闭。你不要管这些,做好你该做的。”   杭修途一顿,看了眼二楼紧闭的卧房,点点头。   *   有时候不得不说,在互联网上发言真的是毫无门槛的一件事,躲在屏幕背后,单凭一篇文章、几张照片、一段文字,和一堆极富煽动性的跟风通稿,在手机键盘上简单敲击,单击“发送”。   ——一段随意至极又刺人肺腑的话就这么出现在公共社交平台上,无需向任何人负责。   [无言の智者:还没来得及火就糊了,这个杭什么东西真有意思,真·强捧遭天谴啊]   [再不写作业道理拉shi:实力是假的、亲人是假的、爆红梦是假的,但他带来的乐子是真的啊(滑稽)]   [1L:我就知道敢这么取ID的人一定是人才,所以shi老师打算直播一下行为艺术吗?]   [2L:shi老师不必见外]   [我觉得我说得对:内娱这群妖怪也就给爷找找乐子这点价值吧]   [江湖第一美:这事儿应该提前两星期爆,趁着清明节直接一波送走啊]   [1L:当年美老师退出文坛,我是第一个反对的]   [2L:+1]   [3L:+2]   [4L:+10086]   ……   也有杭修途的粉丝出言维护:   [羞羞的远途:图片们乖巧蹲一个声明,他说话之前我什么都不信]   [废物打工人:u1s1,如果ps老师人品都不可信,那我不知道娱乐圈还有谁可信]   [1L:共沉沦的给老子滚]   [2L:同1L,脑残粉滚]   [3L:还ps老师呢,你正主马上就是sp(傻批)老师了]   [4L:楼上一群跟风的sjb少来fj(微笑),有一个爷骂一个]   4月19号下午6:07,有人自称执华盖剧组人员,发博称:   “其他我不知道,杭杨是参加海选的时候被路丘导演一眼相中强塞进组的,杭修途老师别说走后门,甚至因为这件事跟路导大吵一架,我在场”   [1L:其他我不知道,你良心被狗吃了]   [博主:我敢走进法院把这句话重复一遍,你敢摸着自己良心重复一遍吗?]   [2L:有钱能不能让鬼推磨我不知道,但一定能让狗腿撒欢]   [博主:你和1L都跟狗东西杠上了吗?物以类聚吧]   ……   在不知名力量的助推下,此微博迅速登顶热搜第一,但无论是广场上还是评论区,基本还是清一色的骂声   4月19号下午6:23,再此有人自称执华盖剧组人员,但这次是微博黄v,有认证的路导剧组摄影师:   “杭杨没有走后门,杭修途没有开后门,就这样”   一句话,再此掀起轩然大波,风向开始稍有扭转,但负面评论仍旧居多。   但随着这位摄像老师发话,剧组人员一个接一个跟雨后春笋一样冒出来:   “小杭老师拍戏有多认真我是看在眼里的,拍雨戏就扎扎实实在雨里跪半天,那天120进影视城就是拉他的”   “杭杨老师,说跪就跪,说挨打就挨打,就抽他身上那鞭子,屏幕背后骂人的匿名网友想来试试吗?”   “人家长得好看、演技又好,轮得着你们这群妖魔鬼怪在这儿胡比比”   ……   再后来,甚至有配戏的老演员出来说话:“杭杨是好孩子,肯吃苦,会演”   杭修途匆匆走在路上,一边看手机一边问身边人:“这些全都是你们在一个小时内联系协商好的?”   “大部分是,”梅秘书说,“但有些是自发行为。杭杨老师为人好,在剧组深受欢迎,我们连续剧组人员的时候就深有体会,很多人甚至拒绝收酬金。”   网上舆论发酵愈演愈烈,本来杭修途的国民度和基本盘就不是随便一篇文章就能抹杀的,现在事态有变,这一大批人瞬间有了底气,抄起键盘就跟阴阳怪气的路人battle,大有反压的趋势。   4月19日下午6:59,一段视频在发出后不到2分钟就在“钞能力”的帮助下迅速登顶热搜第一!   ——正是近半年前,杨帆酒店的后花园,《执华盖》男二号定角现场的原视频!   看得出是手机偷偷拍摄,人略有模糊,但不至于看不清是谁。   这时候不得不说,多亏了路导人型喇叭般聒噪的嗓子,明明隔着不近,他老人家的咆哮声却听得一清二楚:   “我不需要他演,那孩子就是叶璋。”   “没代表作?让《执华盖》做他第一个代表作好了。”   视频再不清晰,也能看出现场越来越重的火药味:   “投资商不点头?那就去说服他们啊!你是制片,这种问题你不出面解决要你干嘛?!”   还有最要命的那句骂人:   “杭修途你瞎吗?”   作者有话要说: 第46章   视频一出, 网上的风向瞬间全变了。   左右不过两小时,原先辱骂和阴阳怪气的微博评论区已经被两个字淹没——道歉!   但仍有为数不少的人负隅顽抗,目前说法有两种:其一, 杭杨之前演的偶像剧被有心人翻出来剪辑, 粗制滥造的服化道,浮夸的剧情,再加上原主灾难级别的演技,令人很难不疑惑——这种人能靠实力得到路导的垂青?   其二, 不少人怀疑整件事都是《执华盖》剧组的自我炒作,因为那篇文章从爆出到如今风向全变,用时实在太短。   还有人观点就更绝了, 直接“娱乐圈能有什么好东西”就把一切埋在了一句轻飘飘的臆断之中。   “争吵”其实才是最好的发酵剂, 离事件事件开端不到三个小时,这件事已经闹得全网皆知,几个较知名的公共社交网站一个接一个地崩,表演了一出“循环崩”的好戏。   就在网络上争执达到白热化的关键时候,整件事的正主之一——杭修途,终于发声了。   @杭修途:有些话要当面说清,记者发布会链接在下方   直播发布会!   这些年,翻车的明星、甚至犯事的明星都不少, 但从没人敢面对这么群娱记的**短炮来场1vN的battle。这实在是对自己的口才、能力和一切真相全方位地自信!   无论是粉丝、黑粉还是吃瓜群众, 没人能对这场记者会不感兴趣, 再加上杭修途的国民度加持, 短短十分钟的时间,拿到直播权的视频网站差点如潮涌进的观众给点崩了。   万众期待下, 4月19日晚上7:30   杭修途一个人端坐台上, 背后没有任何横幅, 看得出准备仓促,台下一群人吵吵嚷嚷——各大平台、甚至是娱乐号的记者能在第一时间赶过来的全集中于此,他们也没想到自己就这么晕晕乎乎被放进来了。   “准备仓促,”杭杨微笑,“主持也由我一人代劳,台下座位杂乱,大家找得着凳子就坐,找不着就劳烦站一站,我们尽量速战速决。”   这批娱记大部分谈不上多高的职业素养,一看面前站着的人——杭修途!一个从没下凡过的神仙!此时就这么站在自己面前,自己马上就能成为采访过杭修途的人!一个个跟见到肉的饿狼一样,拿着话筒就要冲上去占位置——   “等等,”杭修途手在桌子上轻轻一敲,声音压沉,“烦请诸位在原地呆好。”   他指了指周围的直播设备,抬起胳膊至于正前方,遥指台下全体:“已经在面向全国观众直播。大家都是正经记者,请斟酌用语,可以尖锐但不可刻毒、可以通俗但不要低俗,我站在这里,是本人、团队乃至全剧组的唯一代表,诸位也代表着自己任职的平台,希望我们大家以相互尊重为前提,开始吧。”   杭修途几乎从未以影视以外任何形式出现在公众面前。   今天,刚一开口,通身的贵气和令人沉沦的修养瞬间展露无疑,明明什么事都还没说,已经惊艳了全国观众:什么叫国民男神!什么叫气质!什么叫意韵!   底下这群良莠不齐的记者像是受其感染,也没那么急躁了,在底下乖乖站好。   很快,有人举手——   杭修途点点头:“很好,这位先生请。”   这人也不客气,一针见血地发问:“请问杭老师,您和杭杨在拍摄前是否认识?”   杭修途并无迟疑:“认识。”   全场哗然,这人“乘胜追击”:“那您看过杭杨以前的所谓‘作品’对吗?”   杭修途淡淡看着他:“看过,所以?”   “所以说您明知道杭杨不具备足够的实力,仍旧把重要角色交给他演绎?”   杭修途当场打断:“不对。”   这名记者刚想继续逼问,但杭修途轻轻一瞥镇住了。   “杭杨具不具备足够实力,要不要把角色交给他,拍摄前,由路导判断;播出后,交给观众判断,我算什么?我杭修途在影视行业从业多年,所有作品,其一无愧于行业、其二无愧于观众、其三无愧于本心,我认识杭杨也好、不认识他也罢,又能怎么样?”   杭修途抬起头,当着所有镜头和台下一堆如狼似虎的记者,一举手、一投足,甚至于每个眼神,皆是凛然的正气:“我21岁入行,今年是第八年,八年而已,我不敢说自己对娱乐圈有多少影响改变,只能严于要求自己罢了,我演绎的角色,必尽全力诠释;我监制的剧目,必尽最大诚意,以呈现一步优秀的作品为先。”   “以前是这样,如今是这样,以后必然也是这样。”   举贤不避亲:话说得非常漂亮,但这话放别人身上,没人有底气说,说了也没人信,但杭修途不一样。   八年——杭修途八年间每部作品,都默默无声地诠释着这段话,因此说来,才格外铿锵有力,甚至于惊心动魄。   半晌后,才有人继续举手,杭修途示意他起身,这人咽咽口水,看着怂,说的话倒是半点不怂:“杭老师,您的底气是来源于刚传到网上的那段选角视频吗?”   杭修途微微一挑眉:“您的意思?”   这人清了清嗓子:“怎么就这么恰好的有视频?怎么就这么快放到了网上?杭老师,有人怀疑这是贵剧组摆拍和自炒,也不是全无可能吧?”   事到如今,这话问的多少有点胡搅蛮缠,杭修途还没开口,弹幕上已经提前开骂了:   [这营销号黑通稿写多了吧,什么玩意都阴谋论]   [有病,自己心黑,看什么都黑]   [我信杭老师,就这样]   [杭修途就他妈是yyds!!!]   “还有,”不管屏幕上的网友怎么骂,现场,这位嘴毒的记者还在继续输出,“您刚刚说了很多,但没有一句话正面否认杭杨演技烂吧?所以这么一个人,到底怎样进入《执华盖》剧组,让一群老戏骨为他作配,凭的到底是什么?”   这话说的是事实,别说路人,就算是粉丝也做不到指着“杭杨”原来演的那堆“霸道总裁爱上我”夸一句“演技炸裂”,弹幕上飘过一串:   [但u1s1,他说的是事实啊]   [杭杨就是演技不行啊,我不信路导比我瞎……]   [路导到底凭什么非得这么个小鲜肉啊]   顶着质疑,杭修途还没开口,后面一个大嗓门突然吼出来,吓了全场一跳:“谁说杭杨演技差?”   杭修途猛回过头,看到一个小老头从后面的入口处风风火火走出来,后面有工作人员小跑跟着,停在入口旁冲杭修途挤挤眼睛,满脸都是“我拦不住啊”。   来人正是《执华盖》总导演——路丘!   “谁说杭杨演技差!到我面前跟我讲!”路导大步走到杭修途旁边,也不坐,往桌子上“砰”一拍,比平时导戏的时候还暴躁,“谁?讲!”   杭修途慢慢捂住了上半张脸。   全场鸦雀无声,压根没人敢跟这干瘪的老头吵架。   只听路丘对着空气疯狂输出:“叶璋的选角是我定的,他们所有人都反对。”   路导往旁边杭修途面前又“砰”一巴掌:“就这个人,跟你们一样,一开始对杭杨也带着有色眼镜,打死不肯点头,被我骂了一顿——就网上那个视频,没一点错,不是摆拍。”   直播弹幕上飘过一大串:   [卧槽他好骄傲啊!]   路导用事实证明他还能更骄傲,他腰板一挺,指着台下众人:“你们都记着,杭杨是我慧眼识金挑出来的。你们骂他的、不信他的、背后侮辱嗤笑的,都睁大眼睛等着啊,《执华盖》播出那天,一切都分明了。”   路丘出场作背书,态度坚定无比,整场事件彻底逆转,一场惊心动魄的闹剧完全变样,成了《执华盖》面向全国的正面宣传:   [卧槽他真的好骄傲啊!]   [我好了奇了,到底这杭杨演技什么样,能让路导这么自信?]   [我真想破头皮也想不出来,这杭杨演技得提升多少啊?!]   [即“整容式演技”之后,现在又要有“夺舍式演技”吗]   眼看发布会即将圆满落幕,谁知有人蹿起来直接问:“请问杭杨到底是您亲弟弟吗?”   杭修途皱起眉,温文尔雅的面具终于被撬起来一角,冰一样的视线投过去,看得那人浑身一哆嗦,但“流量”这块肥肉摆在面前,他一咬牙还是继续问:“那篇文章里所说是真的吗?”   此时此刻,弹幕里也飘出一大串:   [这不好吧,问这种私密的事]   [写这种东西还发出来,真的不犯法吗……]   [明星也是人,积点德吧]   [杭老师既不营销、也不立人设,一拍完戏马上查无此人,你们积点德,放过人家吧]   [明星不配有隐私是吗?]   [这人好恶心……]   与此同时,杨德和几个同事还蹲在一间简陋的小出租屋里,看着手机上的直播嘻嘻哈哈。这群人可懒得管被牵扯进来的人到底什么下场,有流量、有话题度,他们就满意了。   旁边一人在他背上拍了一巴掌:“可真有你的,顺藤摸瓜查出来这么多事。”   又有一个黄毛笑得张扬:“就一个下午,咱微博已经变红v了,什么概念?嗯?什么概念!”   他拍拍杨德:“还是你说得对,一次性敲杭修途一笔算什么,咱们这是一炮而红打出名气,搞的是可持续发展!”   杨德得意地翘起二郎腿:“马上,咱这出租屋就该换地方了,哈哈哈哈哈!”   “但是吧,”有个人单看长相就低眉顺眼,说话也轻言轻语,“我、我老是害怕,你说杭修途他都澄清了……咱、咱这算不算造谣啊?”   杨德“啧”了声,白了他一眼:“我通篇可只有事实,顶多暗示,加一点带疑问句的推论,写的还是疑问句和‘静待杭老师解惑’,把心放进肚子里啊!半点问题都没有。”   “但是……”这小胆子还想再说点什么,被一阵敲门声突然打断了。   不知道是不是做贼心虚,全场刹那安静下来。   杨德站起身,凑到门边透过猫眼看出去:“谁?”   外面只有三人,西装革履、精英范十足:“诸位是‘狐组知事酱’的运营对吗?我们是杭老师工作室的人,有事找诸位商量。”   杨德冲屋里悄悄说:“才仨人,没事。”   他也不心虚,更不觉得自己做了有愧良心的事,端着一张笑脸,甚至得意洋洋开了门:“原来是杭老师的人,来来来,请进。”   那三人也不推诿,带着和煦的微笑进了门。   为首的冲杨德伸出手,风度翩翩:“杨老师,您好。”   “呦!”杨德眼睛一瞪,“不愧是杭老师的人,厉害啊,还知道我这个小人物。”   来人只微微弯了弯眉,看不出是礼貌还是讥讽:“刚刚在门外,有的事说得不太周全。”   他声音加重了点:“准确地说,我们并不是杭修途老师的人,而是他的父亲,杭遂先生手下杭氏集团法务代表。”   说完,他适时地停顿了两秒,脸上笑容令人如沐春风:“找诸位有点事聊聊。”   作者有话要说: 第47章   杭遂正坐在回国的专机上小憩, 身边大儿子杭修远的手机铃突然响起,他瞬间睁开鹰一样锐利的双眼。   “喂,”杭修远接通手机, 声音神情全紧紧绷着, “嗯,我知道了,继续。”   杭修远挂断电话:“爸,只是找到了那群的小丑聚集地, 小杨,还、还……”   杭遂表情变化不大,但搭在座椅上的手一点点攥紧:“你, 电话打回去。”   “我杭遂纵横商场多年, 无论是做生意还是做人,都秉承一条:留余地、知分寸。”杭遂的声音越来越冷,杭修远明白的,父亲在家拍桌子瞪眼睛也就是瞎嚷嚷,他真动怒的时候,眉宇间反倒平淡得可怕。   “但今天,告诉他们,能做多绝就做多绝。”   杭修远点头:“明白。”   “就是这样, ”狭窄的出租屋内, 为首的律师冲杨德笑笑, 递过来薄薄一张纸, 白纸黑字——重若千钧,“杨先生, 收下吧。”   “不可能!不可能!”杨德几乎把手里的律师函扯烂, 两只眼睛布满血丝, 周围几个“同事”集体噤声,“杭修途怎么可能是、是那个杭遂的儿子?”   “你告诉我是骗我的对不对!杭修途白手起家,跑龙套演配角,白手起家什么苦都吃过!业内谁都查不出他跟哪家资本有牵扯……他怎么可能是那个杭、杭家的儿子?!”他冲上去就要扯律师的领带,但被轻巧避开。   “杨先生,”律师带着点讥讽的笑意勾起嘴角,“我这条领带不是什么高档货,但如果扯坏了,对您而言怕也是一笔不小的负担,何必呢?”   他明明笑着,却字字诛心:“而且,恐怕接下来这段时间,钱对您而言会很重要,多攒些、少浪费。”   “你!你别欺负我不懂法!”杨德再没了刚刚的自鸣得意,倒像被逼近绝路的疯狗,“明星隐私权跟普通人不一样!老子没犯法!”   “有的话要看怎么说,有的官司要看怎么打,这么简单的道理,您不会不懂吧?”律师扯了扯领带,带着点怜悯最后朝他瞥了一眼,“杨先生是在质疑我们的专业水准吗?那不妨来试试。”   随着面前简陋的防盗门“砰”合上,杨德出现了片刻的耳鸣,再回过神的时候,他发现自己正狼狈地跪趴在地上喘息。   “杭修途怎么会是杭遂的儿子……”杨德一遍又一遍重复,“杭修途怎么会是杭遂的儿子!”   如果他知道这位大影帝是杭氏这个庞大商业帝国的二公子……他、他怎么可能干出这种以卵击石的蠢事!   杨德——把窥探他人隐私、恶意引导舆论风潮作为职业,以“情报”谋生,最后毁灭于不知情、利欲熏心和胆大包天,这大概就是报应吧。   *   发布会上,一切刚刚尘埃落定,杭修途还没来得及松口气,突然收到了母亲的电话。   “妈,我这边已经……”   “修途,”杭夫人声音罕见地颤抖,“小杨丢了。”   杭修途耳边“嗡”一下,像被一层布蒙住了,台下的喧闹声瞬间无影无踪,只有母亲的声音恍恍惚惚传过来:“我怕影响你状态,先骗了你;你听我说,我们家已经调动了能用的全部人脉来找人——”   “那有消息吗!”杭修途瞬间起身,一连串带倒了周围好几个凳子,其中一个重重砸在他膝盖上,杭修途却像感觉不到疼一样,死死攥着手机就往外冲。   “没有,但现在没有消息可能也是一种好消息……”   “他手机呢?”   “一直关机。”   “怎么丢的!”   “他骗小陈说步行去杀青宴,最后出现是在经贸大厦门口,时间大概是四点多……”   杭修途心脏像是被人猛掐了一把:杭杨是自己走的。   他在看到消息的瞬间就决绝离开了,并且关闭手机,断绝了同外界全部联系——为什么?他为什么总那么不自信,不肯相信即便抛却血缘、仍有这么多人会继续爱他。   “已经联系了全部亲友,现在在排查沿路摄像,”杭夫人越说声音越铿锵,到不像是在宽慰杭修途,而是说给自己听的,“一定能找到,一定能找到!只是早晚的事而已。”   电话里响起些动静,有陌生人的声音遥遥传来:“杭夫人,关于杭杨先生户口转移问题,由于事件引起广泛的社会效应,按照……”   杭夫人声音突然拔高一个度,她骂下属时都没有这么吓人过:“就这种破事要紧是吗!你们几个,会不会,能不能分得清轻重缓急!!我之前在电话里怎么交代的?人话听得懂吗?嗯?说话!听没听得懂!”   杭修途当场挂了电话,匆匆冲到地下停车场,开着自己沾满灰的奥迪冲进了雨幕。   W市位置偏北,如今虽然已经到了四月,但还有点料峭的春寒。   杭修途挂档的时候手还在微微地抖:他穿的什么衣服?冷吗?饿吗?   他到底会去哪?   手机始终关机——杭杨无法消费,可以排除店面和宾馆,他还在室外独自游荡;事发至今,热搜实时动态中没有一个人偶遇杭杨——他应该在人烟稀少处。   可W市太大了,符合这种条件的地方绝不止一个,母亲的人查不出,他杭修途单凭自己,真的可以吗?   看机缘,看是否有天定的巧合,看冥冥中的命运吧……   杭修途按在方向盘上的手轻轻一抖,车破开雨雾濛濛中的夜幕,开向了沿河道。   他慢慢地开,越往前人越少,走到最后,稀疏安静得令人背后慎得慌……   路边,也不知是谁,围起来一个小篱笆,里面有些哭死的草木,杭修途本不过淡淡扫一眼,谁知视线还没移开,手却条件反射一抖:那丛丛草木后藏着一点淡红。   那是——樱花。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赶车,实在是没时间写文,刚到地方匆匆补了2000字(鞠躬) 第48章   虽说已经四月了, 但今年天寒,樱花花期尚在,杭修途离家时间不短, 一晃惊险些错过了。   “等樱花开的时候, 咱们回家看看吧。”   ——杭杨的声音突然在耳边响起。   杭修途当即转过头,盯着那点淡红看,但不知道是不是老旧的路灯光线过于微弱,在看不到刚刚闪现于眼前影影绰绰的花树。   难不成只是错觉?   杭修途赶紧把车停靠在路边, 出于近乎难以描述的一点揣测,他匆匆下了车。   这会儿天色黯淡,沿河的路段并不繁华, 越往里走越是寂静, 半天都见不到一个人,杭修途摘了口罩墨镜,一个人走进了那个小篱笆。   他拨开重重干枯的草木,越往里走、越是安静,明明仍在城市中,却奇妙地隔绝了一切车马喧嚣。   杭杨会在这儿吗?   杭修途一双修长的手冰凉得可怕,他继续往前迈了两步,透过一排排数的枯枝, 他终于再次看见了那抹淡红。   那是樱树, 真的有樱树!不是他的错觉!   像是终于在茫茫大海中捏到了一根细针的尾巴, 杭修途几乎按捺不住心里源源涌出的兴奋, 他急忙忙拨开周边的一片枯枝败叶,手背被划了道口子也未察觉, 匆匆冲到那棵树下——   有人, 真的有人。   杭修途认得那件白色卫衣, 外层有绵软的绒毛,还连着一个毛茸茸的帽子,杭杨喜欢穿着它跟自己或母亲撒娇,喜欢用软绵绵的袖子搂住自己的胳膊。   这是他带着点狡黠的小心思——毕竟,谁能拒绝这样的毛绒团子?   记忆中的白团子蹲在树下,安静得不可思议。   杭修途看着他的背影,明明找着了人,他却此生头一次品尝到心被人一点点切开揉碎是什么滋味。   他近乎仓惶地冲过去,抱住杭杨:   冷,太冷了   那双纤细的手被杭修途紧紧包入掌心,冰得可怕,似乎怎么暖都暖不热。   他听到自己微微颤抖的声音,慌慌张张地、没有章法地一遍遍喊“杭杨”“杨杨”“小杨”……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喊些什么,但非要在杭杨耳边一声接一声低低地喊,用这样的方式反复确认怀中失而复得的宝物。   杭杨几乎被杭修途揉进怀里,不知过了多久,杭杨才算缓过来一点知觉,他略微失焦的眼睛慢慢移到身后人的脸上:“哥?”   “是,是哥,”杭修途极力轻柔的握着杭杨的手,“对不起让你久等了,哥来了,哥来接你回家。”   但杭杨像充耳不闻似的,盯着杭修途的脸怔怔看了几秒,突然吃吃笑起来:“假的。”   杭修途的心像是被人用针扎了一下。   “都是假的。”杭杨双臂环住自己的小腿,像自言自语一样。   “没有什么是假的,”杭修途捧起杭杨的脸,像捧着一把易碎的光,“杨杨,告诉哥,为什么要来这儿?”   “因为、因为,”杭杨眼神中一会儿混沌、一会儿清明,他清瘦的手颤抖地扶住身边那棵樱树的树干,“因为我和一个重要的人有约。”   他喃喃说:“他好像忘了,但我记着。”   “所以看到这棵树就觉得欢欣,不自觉地就过来了,”杭杨仰头,看着一树樱花,苍白的脸上绽出一点笑意,不逊于书上的三分春色,“坐在这里,就像回家了一样……”   杭杨声音越来越低,他微微偏过头,长长的眼睫突然垂下,无声息地往旁边一歪,杭修途哆嗦得太过厉害的双手差点没能接住。   “回家,哥带你回家。”杭修途紧紧抱着杭杨轻声说,把一句自言自语不断重复,说得像只轻柔至极的摇篮曲,“等回家了,一切都好了。”   *   杭家别墅一楼,杭夫人一个人坐在客厅,面前摆着一杯早已冷掉的咖啡。这么多年了,“铁娘子”的背影第一次给人一种说不出的沧桑感,像是过往的许多年岁在这齐齐压上肩头,有些时候,只一瞬,人就苍老了。   一通电话突然打破了家里死一样的沉寂,杭夫人拿起手机:“喂——”   “我找到小杨了。”   杭夫人突然站起来,整个身体一晃,差点栽了下去。   旁边一直忧心忡忡的黎叔大惊失色,赶紧冲上来:“夫人!”   “你再说一遍。”杭夫人声音在抖,她手心开始大量地出汗,几乎拿不稳手机。   “我找到小杨了,”杭修途语速极快,“他一个人在雨里淋了几小时,草丛地里又湿冷,有点发烧,我送他去医院,地址科室病房号马上发您。”   “好好好。”杭夫人几乎手足无措起来,只知道一个劲地说好,连脸上明明笑着,眼泪却止不住,“我这就来告诉你们爸爸……”   第二天早上,这场滔天大戏终于有落幕的势头。杭杨的微博粉丝一夜之间涨粉几百万,对于这个身世扑朔、演技水平又成迷的漂亮男孩儿,几乎无人不好奇。   只是他微博长年不发,就算发也只有些零碎的只言片语,但一旦网友有意,这都能开发出一堆萌点。   这次,身处事件的最中心,连杭修途都简短地发了个总结微博,杭杨仍一声不吭。   就在网友为他的神秘议论纷纷的时候,杭杨还静静躺在病房床上,像一尊漂亮又易碎的瓷娃娃。   杭修途坐在床边盯着他几乎一眨不眨看了整个通宵。清晨,窗外天刚大亮,母亲还静静躺在旁边的陪护小床上,应该是刚入睡没多久。   杭修途轻轻起身,正准备给窗户开个透气的小口,病房门突然开了。   浅眠的杭夫人眉心皱了皱,睁开眼,看向刚进屋这位“来意不善”之人。   杭遂和杭修远先快步走到病床旁,看到杭杨沉静的睡颜,这两人奔波万里一直吊着的那口气才突然松下来。   杭遂轻轻闭上眼,敛住眼里的感情,侧颊微微颤了颤,数秒后才慢慢松开自己紧握的手。   “杭修途,”杭遂面无表情地看着二儿子,声音不大,“滚出来。”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大家的祝福,爱你们   这两天确实是累,发生了些意料之外的事(叹气) 第49章   “爸, ”杭修远上前了一步,“这也不能全算成是修途的错……”   “你闭嘴,再在我面前和稀泥就给我滚蛋。”杭遂指着大儿子, 目光冷厉。   杭修途在后面从还想说话的大哥轻轻摇摇头, 跟着杭遂出了门。   医院的走廊里,杭遂看着自家二儿子,语气冰冷:“我真的是老了,这事如果放十年前, 我非得把你腿打折。”   “查就查了,为什么给小人留了把柄,否则也不会像如今这样搞得满城风雨!查出结果了, 为什么不先告知父母, 否则我们也不至于这、么、被、动!”   他手跟着说话的节奏拍上走廊的座椅,冰凉的眼底浸染上怒意:“事事自作主张,还不能处理妥当,我怎么会有你这么废物的儿子!”   杭遂声音落在悄无声息的走廊里,一字一句都重若千钧,压在杭修途的脊背上。   他不辩驳,就低着头静静挨骂。   但也不知道为什么,杭修途沉默的样子落进杭遂眼里, 反叫他更加气不打一出来, 抬起腿就想一脚踹过去。   杭夫人一直站在房间门口看这边情况, 赶紧跑过来:“杭遂你干什么!”   她拉住杭修途后退了两步, 把孩子护在身后:“怎么还动上手了?一把年纪了,杭遂你少在外面丢人现眼啊!”   “你说我什么?”杭遂一肚子怒火几乎把整个走廊烧起来, “如果不是这小王八蛋非要跑出去当戏子, 一点家事会闹的满城风雨吗!”   “杭遂!怎么又说这种话!”杭夫人声音抬起来, “你忘了之前答应过我什么了!”   “我——”杭遂活像突然被人拔了电源,一手按在墙壁上,紧锁着眉生闷气。   “这事他处理的是不妥当,但我来问问你杭总,到底怎么处理才算妥当?”   杭夫人转身看着儿子:“如果不是出了这档子事,你打算永远闭口不谈,对吗?”   杭修途终于抬起头,目光凛然:“是。”   杭夫人盯着他看了会儿,轻轻叹息了一声:“好孩子……”   “所谓事实,有些不过平添伤害而已,知道了又能怎样,我们待小杨会不自觉地小心翼翼;那孩子在养育多年的父母面前也会不可自抑地诚惶诚恐。”   “至于杨德那个小丑,这事被广而告之不过是个荒谬的意外。”   “起初我也生气,”杭夫人站在墙边,未施粉黛,眉宇间也有些倦色,但“端庄大气”四个字像是刻进了她的骨子里,无论生气与否,她单站在那儿说话,就有种和风一般的威严,“但想明白之后,只替儿子觉得苦,他还这么年轻,夹在亲情和真相之间该怎么才好?如果换成是我,大概也没有更好的处理方法了。”   “你是杭修途的父亲,”杭夫人走向杭遂,“也理解理解孩子们的难处,不要老叫他们体谅你。”   “……你少把十年前教孩子那套放我身上。”杭遂瞪了她一眼,但声音已经软下来。   杭修途杭修远同时松了一口气,这么多年了,还是只有母亲能给这只凶悍的老虎顺毛。   “好了,小杨还睡着,让黎叔先照管一会儿。”杭夫人一只手按住太阳穴揉了揉,疲惫地叹口气,“还有很多事要处理,我们是家人,不论大事小事、简单棘手,一起度过就好。”   她抬起头看向杭修途:“你把一切展开来细说,从发现一切的契机开始讲。”   ……   “这样,原来是这样。”杭夫人苦笑着摇摇头。   她身体突然晃了晃,被杭遂下意识一把抱住:“阿冉!”   “妈!”   “我没事,”杭夫人摆摆手,“只是这两天发生太多事,跟生意不一样,亲缘——说到底我这叫切肤之痛,即便想不入心也不可能了?”   她轻叹一声,看着杭修途:“我也追查到了那个叫顾愿的孩子,他才是……”   杭夫人几乎说不下去,一位母亲,无论多么理智坚毅,要她瞬间接受这样的变故,还是太残忍了。   她强打起精神:“我们谈谈之后的事吧。”   “阿冉。”杭遂盯着她,欲言又止。   “我没事,”杭夫人浅浅笑了一下,“户籍管理的人今天被我拦回去了,明天八成又要登门。”   “妈,”杭修途走近母亲,“会好的。”   *   杭杨醒来的时候,窗外夜色正浓。   他动了动身体,床边浅眠的杭修途迅速睁开眼:“醒了?”   “哥?”杭杨稍偏过头,“我怎么又进医院了?”   他脑子昏昏沉沉:“我、我好像做了个梦,很冷、身上很冷……”   杭杨突然顿住,喃喃自语:“不对,那不是梦。”   杭修途握住他的手,在他耳边低声说:“如果你愿意相信,那也可以只是个梦,一切都过去了,小杨。”   他把杭杨的手握得更紧了点:“一切都过去了。”   “过、去了?”杭杨看着他,眼中有湿意闪动。   “不是我放出的消息,”杭修途声音染上急切,“这只是,我不知道该怎么说,只是个很荒诞的巧合。”   “不是……哥?”杭杨喃喃重复了一遍。   “你怎么会这么想,”杭修途帮他理了理额前的碎发,“我永远、永远不可能这样伤害你。”   “但是、但是,那个时候你明明发现了……”   “小杨到底是怎么知道的?”杭修途手微微顿住,他声音温和,并非质问,他把杭杨的五指握入手心轻轻搓了搓,“连我自己都难以置信,你、到底怎么会知道?”   杭杨沉默了一会儿,慢慢闭上眼,突然把话题转到不相干的事上:“以前有人说过我不适合当演员。”   杭修途刚下意识想反驳,但还是停住口,听杭杨继续讲。   “他说我敏感,容易共情,忧思过重,总爱患得患失。”杭杨声音轻下来。   “而事实证明他说得对,哥哥没有把我的事公之于众,爸爸妈妈和大哥也不会因为血缘的变化放弃我,对不对?”   杭修途攥紧他的手:“你明明都清楚——”   “我应该第一时间去见你们,理当相信这些年来我们一家人朝夕相处的每一言一语,但那个时候,”杭杨的身体微微颤抖起来,像入冬后树稍上一片飘摇的枯叶,“我还是逃了,我说不清,哥、我说不清……”   杭杨说不清、也不敢说,他是“杭杨”又非“杭杨”,并未经历相同的年少岁月,他又常有鸠占鹊巢的愧疚,因此始终藏着点惶惶之心。   “我不知道这一年来,你为什么不安,”杭修途轻叹口气,盯着他的眼睛,“不管是你不想说、还是说不清,我都不会再问。”   “但有一点,我必须得问。”杭修途一只手抚上杭杨有点冰凉的侧颊,“如今知道了真相,你还愿意像以前一样同我们相处吗?”   我当然愿意——   这句话刚准备脱口而出,但被杭杨生生咽了下去,他两手撑住病床,用发软的胳膊支起上半身。   “你做什么!”杭修途赶紧一把搂住他,让人依靠在自己臂弯里,又把被子往上扯了扯。   杭杨一只手紧紧攥住杭修途的袖子,一双眼睛盯着他,里面隐隐有流光闪动:“如果、如果我说,我不愿意呢?”   杭修途心里一惊,稍别过头,正对上杭杨的那双眼睛——杭杨他、居然在紧张?   杭修途说不上来,今天的杭杨为什么这么奇怪,但似乎他潜意识中又觉得一切有顺理成章之处……到底为什么?   只听杭杨接着说:“如果你从现在开始认识我,一个崭新的、和你毫无血缘关系的人,名为杭杨,你会愿意交这个朋友吗?”   随即是数秒的沉默。   杭修途没有立刻答应,也没有追问杭杨为什么提出这种奇怪的问题,他静静看着面前人,半晌,才点下头——语气之认真完全不像随口安抚,倒像是真正慎重思虑过:“当然,我愿意,也很荣幸。”   杭杨眼睛一点点亮起来,再微微弯起,杭修途感觉到怀里人原本有点发僵的身体慢慢柔软了下来,他曾对杭杨做出过许多次承诺——以兄长的身份,表达爱护和长久陪伴,但杭杨从没有像今天这这样安心过,似乎整个灵魂彻彻底底松快下来。   他拉住杭修途的手,轻轻拍了拍,抬起头微笑着说:“我叫杭杨,请多指教。”   杭修途俯下身,将杭杨完整搂进怀里,拍拍他单薄的背,在他耳边轻声说:“杭修途,请多指教。”   *   第二天,杭家的别墅客厅,来了两位客人——顾愿和他的母亲白静。   20多年过去了,杭夫人依旧容颜动人,虽说岁月匆匆不可能毫无变化,但和她身上时光带来的风韵相比、那几道细纹根本不足挂齿;但和她一比,坐在对面的顾夫人就要沧桑憔悴许多,一看就知道,这些年怕是过得并不轻松。   杭杨看着端坐在对面的夫人,还是不可控地生出些许感怀:她,是自己这具肉身的生母。   命运弄人,两家对坐,此刻无不五味杂陈。   杭杨把目光投向对面的顾愿:正如原书中所写,他原本一身扎人的刺在世事历练中渐渐磨平,看神态,是不再时时暴躁、天天易怒了。   只是……虽说如今的节奏和原书相比已经完全不同,但杭杨依旧记得,杭家父母提出要把顾愿接进杭家,对方最终也点了头——真假少爷不同住一个屋檐下,怎么衬出主角的聪敏高尚和原主的卑劣呢?   那今天……杭杨的手慢慢握紧,他心里乱糟糟一团:一方面,他明白自己完全没有理由阻止顾愿拿回自己应有的生活;但另一方面,他情感上还是不想看到顾愿绞入杭家的生活。   杭杨正纠结着,杭夫人放下手中的茶杯,先开了口:“白姐姐,多年不见了,还好吗?”   白静淡淡笑笑,不点头也不摇头,从她身上仍能窥见当年的美丽:“算是有些波折,但总归有孩子们在,一家人一起,总能挺过去。”   杭夫人和丈夫对视一眼,轻咳了一声:“白姐姐,我和杭遂是想……”   杭杨一颗心正提起来,突然听见顾愿开了口:“虞阿姨,关于我自己的去向,我想当着诸位长辈的面说清。”   作者有话要说:   这边说下,因为阿江有规定,一个户口本上的人不能谈恋爱(捂脸)   所以此处加入私设:引发广泛社会反响情况下,相关部门会据实更改户籍 第50章   “我父亲去世了, 妈妈、顾望和我,我们三人互为支柱,而亲缘的维系也不单单依赖血缘, ”顾愿拉过白阿姨的手放在膝头, 紧紧攥住,“我永远是妈妈的儿子、顾望的大哥,也绝不会离开这个家,就是这样。”   白静看着儿子的侧脸微笑, 眼中有泪花在闪动。   杭杨紧攥住的手轻轻颤了颤,他悄悄抬头看了眼爸妈,出乎意料地, 只见杭家父母相互对视一眼, 紧绷的后背同时松弛了点,倒像是……同时松了口气?!   杭夫人轻轻叹口气,手摸上杭杨的头,在他后脑上上揉了揉:“说实话,在你开口前我们一直很纠结,甚至可以说有点害怕。”   她直视白静,目光澄澈,用相当轻快的语气说:“白姐姐, 小杨我们是绝对不会还回去的。说句实在话, 我们夫妻俩都决定了, 就算孩子想走, 我们俩轮流盯点,就算是来硬的也得把他按在家里。”   杭杨大为震惊, 抬头看着妈妈, 这才能确认:这句跟虞总平时优雅的精英风格完全不同的话, 确确实实是从她嘴里说出来的。   “但如果你们想把小愿送来顾家,那我们真的是……”杭夫人笑着摇摇头,“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于情于理我们不该拒绝,但如果把这两个孩子放在同一屋檐下,或许对他们俩谁都不好。”   白静微笑着着点点头,看样子完全理解,并且相当赞同。   但顾愿表情微变,似乎是非常隐晦地撇了撇嘴,但好在他没说话,现场气氛依旧融洽。   这就……解决了?谈完了?   事情发展得过于迅猛和顺利,杭杨一瞬间懵了:原书里白纸黑字写的剧情,杭家夫妇要接顾愿回来那段呢?顾愿态度也没这么坚决啊?原主撒泼打滚也没改变的剧情走向,今天自己往这儿一坐,一个字还没说,怎么全都解决了?   说好的贫病交加,还有快成自己心理阴影的出租屋和干面包?   ——全没了?   杭杨在恍惚中听到杭夫人开口:“我们听说两位目前的经济状况似乎不是很好。”   没错,顾愿作为经典“美强惨”主角,必然遭逢了家庭变故,从他出生开始,家里的生意原本是蒸蒸日上,虽说和杭家没得比,但也算富足,只是两年前的一个意外后,顾家破产,顾父自杀,顾愿不得不从学校休学,硬着头皮钻进娱乐圈挣钱,硬撑起摇摇欲坠的家。   他原本只是有点骄纵的少爷心性,脾气不好,但也不算很糟,只是遭逢这样的巨变后,他心性也随之巨变。“暴躁”和“蛮横”倒像是顾愿在应激状态下下意识给自己的心包上了一层满是硬刺的壳。   如果杭家帮助顾家解决了外债,那对两家而言或许都是最好的处理方式。   杭夫人想在不伤及对方自尊的情况下尽量找到委婉的措辞,她顿了一下才继续说:“如果两位不介意的话,我们打算帮……”   “不用了,杭阿姨,”令在场几位长辈都颇为诧异,顾愿毫不犹豫出声打断,态度相当强硬,“谢谢诸位的好意。”   他明明嘴里说的是“谢谢”,但脸上流露出非常明显的倔强和倨傲。   得,已经原形毕露了。   杭杨悄悄往墙上的表上瞥了眼:距顾愿进门还不到半小时,所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古人的智慧没毛病。   “这个钱我们自己挣,”顾愿说得半点余地都不留,“不需要依赖别人的怜悯。”   “小愿!说什么呢!”白静在他手上轻轻拍了一巴掌,皱起眉,“人家一片好心,你怎么又是这种态度!”   “妈你答应过的!不收人家钱!”顾愿也是真倔,盯着母亲嗓门抬高了些。   “你!”   “诶,两位别急,这个我们可以再商量……”   “没得商量!不!要!”   杭杨满脑子问号,眼看场面似乎要在意想不到的地方失控,杭修途指尖在茶几桌面轻轻敲了几下:“安静。”   乱七八糟的争执被瞬间喊停,所有人下意识看向他。   杭修途轻轻端起茶杯,手指在杯沿上轻轻摩挲,淡棕色的眼睛看向顾愿:“这钱我们不给就是,你冷静一下,商量可以解决的事就不要上升到争吵,能做到吗?”   顾愿瞪了杭修途一眼,没说话,但杭杨似乎听到他轻轻“啧”了一声,心里一簇小火苗当场就“噌”烧旺了:这小子!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变成一个成熟有魅力的主角啊!能不能别这么让人糟心!   杭遂看向二儿子,并不满意他的提议,微微皱起眉:“修途……”   杭修途按住父亲的话头:“爸,你听我说完。”   他看向顾愿:“听说你对剧本的要求很高,是吗?”   顾愿皱眉:“不应该吗?”   杭修途:“应该,但好剧本少之又少,现在的你还没资格去挑。”   顾愿差点当场跳起来,幸好被白静眼疾手快按了回去:“诶你!”   “那我给你一个承诺,如果今后我手上有质量不错而且适合你的剧本,就来看看吧,”杭修途淡棕色的眼睛看向自己这位血缘上的弟弟,“这样可以吗?”   “我不需要!”这次白静也没按住儿子,顾愿真跳起来了,之前被他压抑住的暴躁全部爆发,“本来就只是来这儿把话说清而已,你们为什么非想塞点东西给我,我说了我不需要!”   “因为我们认识了,”杭杨出声了,他仰起头,和面前这个炸开的爆竹面对面撞上,“先不说你和爸妈之间确实有无法抹除的血缘关系在,就单单作为两户认识的人家,我们希望你们过得好些,给些力所能及的帮助,有错吗?你为什么要这么抵触?”   “抵触?”顾愿冷冷看着杭杨,单看他这会儿的气势,加上有几分相似的外貌,真的和杭夫人像极了,“不然呢?像你一样心安理得接受哥哥给的好资源,心安理得接受这么大范围的营销,心安理得接受这么多大佬的背书,很光彩吗?”   他意味深长地瞥了杭杨一眼,说不出的阴阳怪气:“在锦绣窝里待久了,看到别人有点骨气,就觉得奇怪,是吗?”   杭家几人瞬间紧锁起眉头,全场气氛愈发紧绷。   “顾愿!”白静大声喊出儿子的全名,扭头向对面几人不停道歉。   人有逆鳞,杭杨脾气再好也忍不了被人当场这样污蔑,把手里的被子往桌子上“砰”一砸:“你说什么?你又知道些什么?你凭什么到我面前说这种话?凭你的臆想吗?”   杭杨盯着顾愿的眼睛,一字一顿:“你记好,我没有靠任何人,自己拿到的角色。”   顾愿冷笑一声:“你又凭什么?凭你在‘霸道总裁爱上我’里面的演技吗?谎话说多了把自己也骗过去了,你可真行,这么一说你还挺有信念感啊,说不定还真能算半个演员吧?”   这人牙尖嘴利的样子也不知道从谁身上继承的,杭修途浑身气压骤降,但他刚准备开口,谁知道杭杨先一步出了声:“以前的演技就能代表现在吗?正片一集没放,你无凭无据,哪来的底气在这儿嚷嚷?还说我营销……好,退一万步,就算是真的,网上的视频你为什么不看?工作人员的话为什么不听?路导的话的呢,什么都不算是吗?”   “那些都不可信……”   “不可信?!”一瞬间,杭杨的气势居然把这个小阎王压了下去,“所有证据都不可信,所有人的话都是钱买的,别人都龌龊,就你清清白白干干净净。”   杭杨豁出去了,也懒得管他主角不主角,骂得非常畅快:“你可不可笑啊,顾愿?”   “你!”   “我什么我,”杭杨再此打断他,他声音放轻了些,但抑扬顿挫极其完美,一流的台词功底展露无疑,“你想自己挣钱还债,这很励志;你不愿意接受我哥给的资源,这也可以谈;但你凭什么拿臆想来给我断罪啊?”   “你觉得自己行的端坐的正?”杭杨偏过头,“但你把自己说过的话用脑子再想想,你展现出来的就只是狂躁、出言不逊,和凭空污蔑他人。从我们大半年前在病房见面到现在,大半年了啊,顾愿,你怎么还是这么……”   杭杨把“没有教养”咽了回去,但他的眼神充分地表达了自己的意思。   这话一说完,顾愿原本就很难看的脸色瞬间又黑了一个度,手往桌面上“砰砰砰”地拍:“你他妈说什么!”   “好了好了,”杭遂厚重的声音一出,他身上岁月沉淀下的气场不是虚的,所有人都不自觉地噤了声,“都停一停。”   他风度翩翩朝一脸忧虑的白静示意:“小辈吵吵架而已,您别跟着着急,用茶吧。”   “好好,您客气。”白静小心翼翼捧起杯子。   杭遂转头看向杭杨:“小杨,我多次说过,在外面,不必要的争吵尽量避免,遇事重要的是手腕和能力,大多时候拼的不是嘴皮子上的功夫。”   杭杨赶紧点头:“爸,我知道了,刚没忍住。”   这孩子昨天刚从风雨里抱回来,杭遂满心都是宝贝失而复得的慌张,哪忍心像训两个年长的儿子一样训他,点点头,就轻描淡写掀过这页。   他转向顾愿:“孩子,对于你,我的身份实在尴尬,不便多说什么。但希望你明白,今天大家在这儿,你的一言一行不只代表你自己,还有你母亲,你举止没有修养,你母亲脸上就无光。”   顾愿气得七窍生烟,但受制于杭遂的压迫感,没能跳起来反驳。   杭遂最后看向白静:“顾愿的态度我已经了解,但很多事现在不能定,过几天您方便的时候,我们夫妻想请您出来一趟,不带孩子,我们单独谈谈,好吗?”   白静眼里的感动几乎要溢出来了,赶紧站起身,不停地说“谢谢”。   “妈!”顾愿急了。   对面杭杨恰到好处地打断他:“麻烦你少说两句,别给阿姨添堵了。”   杭杨和顾愿可能真的是天生的冤家,就算壳子里换个了灵魂还是躲不过,眼看战火又要烧起来,杭家温文尔雅的大少爷站起来:“时间真是不早了,一看白阿姨您就是不喜欢麻烦别人的性子,这样,那我们就不勉强了,小陈!来,麻烦把客人送回去。”   杭修远冲黎叔使了个眼色,老管家心领神会,立马上前收拾茶具。   眼见所有人纷纷起身,顾愿也没法跟杭杨硬吵,又瞪了他一眼,怒气冲冲出了杭家大门。   火速送了客,杭夫人这才长舒一口气,她走向杭杨,也不说话,把人紧紧抱住:“太好了,妈是真的害怕,怕你万一想跟着亲妈走……”   “妈,”杭杨伸出手,轻轻抱住了杭夫人的背,“怎么会呢?”   在今天杭夫人开口前,杭杨从没想过,他们竟也会患得患失。看来情意如若真的深重,面对变数,任谁都会心怀惶惶不安,惊惧于“失去”——尽管那仅有微乎其微的一丝可能。   她手轻轻拂过杭杨额前的碎发,声音充满爱怜:“之前是车祸,现在又是这样的事,妈怎么总是差点失去你呢?”   杭夫人又轻轻搂住他,动作很轻柔,当真是“含着怕化了,捧着怕摔了”:“妈怕了,妈真的是怕了。”   “妈。”杭杨看着她,声音有点哽咽。   “这样吧,”杭夫人笑着说,“下个月我们一家出去旅游!”   在场几个大忙人皆是一惊。   一家之主杭遂按住额头,他还没来得及打断夫人天真烂漫的提议,谁知杭杨结结巴巴地开了口:“妈、那个、那个……”   “怎么了?”杭夫人这两天有点习惯性提心吊胆,赶紧扶住杭杨的脸,“哪不舒服吗?是刚刚气的吗?赶紧跟妈说!”   “不不不!”杭杨赶紧摆手,他咽咽口水,“妈,我下个月可能不在家。”   作者有话要说: 第51章   “下个月, 不在家?”杭修途指尖在桌面上点了点,眉心锁起,“你接了戏?”   刚刚还张牙舞爪的杭杨瞬间变成一只被拔了指甲的猫, 悄摸摸往妈妈怀里缩了点, 顶着杭修途的目光小心翼翼点点头,随即又摇摇头。   “怎么回事?为什么不跟我和蓝新荣商——”   杭修途话还没说完,兜里手机铃突然响了,他皱着眉拿出来:说曹操曹操到, 来电联系人正是蓝新荣。   “喂。”   杭修途一接通电话,蓝新荣就劈头盖脸一通输出:“陶宏博导演邀了杭杨去试镜男主,刚跟我打电话, 说艺人本人已经同意了?我前两天因为你家的破事忙得跟狗一样, 怎么一个不留神就多了这么一出啊?到底特么什么情况?”   “陶宏博导演……”杭修途脸色越来越沉,他扭头看向杭杨,得到一个怯生生的点头之后,把手机再放到耳边,“看样子是真的。”   电话对面嗓门突然提高了一个度,完全听得出蓝新荣有多诧异:“你小子也刚知道?”   杭修途轻轻闭上眼睛,冷脸转向杭杨,正看到他大半张脸埋在杭夫人怀里, 只有一双眼睛露在外面——这孩子眼睛大, 作为演员在传达情绪方面有天然优势, 此时此刻也一样, 他水灵灵的大眼睛可怜兮兮往这儿一瞥,比所谓“受惊的小鹿”还戳人心窝。   杭修途瞬间一句责怪也说不出来, 他转向电话:“你这边又是怎么回事!导演团队怎么跨过经纪团队拿到艺人联系方式的?他私人联系方式怎么泄露的?”   蓝新荣万万没想到这个没良心的货居然把火撒在自己身上:“杭修途你干嘛呢!陶导跟路导私交好你不知道啊, 他俩互相推荐一下演员, 你要我怎么管?!你有种去骂你宝贝弟弟!在这儿冲我发什么无名火!”   “那剧本呢,拿到了吗?投资方查清了吗?演员配置了解了吗?”杭修途手又在茶几上敲了敲。   蓝新荣:“……没。”   杭修途面无表情:“那一无所知给我打什么电话。”   蓝新荣那一副小心肝都快被委屈淹了:“诶你——”   杭修途“啪”挂了电话。   他深呼吸了一口气,走向父母:“爸,妈,旅游之类的事我们之后再说吧,这两天忙里忙外,两位手里应该也积了不少工作,我这边想跟杭杨聊聊他之后的工作安排。”   杭遂罕见地没对两个儿子的职业口出恶言,甚至干脆地点了头,转向杭修途,撂下了一句让他怀疑自己是不是幻听的话:“你,就随着小杨的心意让他折腾,他开心就好。如果……”   杭遂稍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如果遇到什么你摆不平的事,来找我,明白吗?”   杭修途:“……嗯。”   杭夫人双手轻轻搭在杭杨肩上,水一样温柔的眼睛盯着他:“没事,什么事都没有,小杨想做什么都可以。”   她贴在杭杨耳边轻声说:“跟哥哥好好商量,如果他凶你,跟妈妈讲,看妈妈怎么治他。”   说完,还冲杭杨轻轻眨眨眼睛。   杭修途好不容易从爸妈手里把杭杨“捞”出来,带着杭杨走向二楼房间,顺路嘱咐保姆:“张姐,给杭杨准备一杯牛奶。”   杭杨一边忐忑着,还不忘小声冲张姐喊:“记得加香蕉。”   杭修途回头淡淡瞥了他一眼,杭杨赶紧缩回头,一脸的无辜。   两人进了杭修途房间,杭大影帝先揉了揉眉心,冲杭杨伸出手:“剧本呢?”   “呃,”杭杨扭捏了一下,“那、那个,只有大纲……”   杭修途眉心的纹路又加深了点:“按陶导的脾气,他找到你头上就是看准了你,说是去试镜其实就是跟他聊聊天,你这一许诺……这先不说,你知不知道陶导跟路导不一样,这位大佬上限确实是高,但是他的下限、实在是不好讲,你怎么能——”   他又叹口气,没再继续埋怨:“剧什么类型的?”   杭杨两只手绞在一起:“校园。”   杭修途眉心总算舒展了些,他点点头:“嗯,还可以,他擅长拍纯爱。”   “其他团队成员你知道吗?”   杭杨摇摇头。   “主要演员?女主?”   杭杨又心虚地摇摇头。   杭修途按住太阳穴:“是陶导助理联系的你?还是……”   “呃,是、是他本人。”   “你是说,你在电话里跟陶导本人许诺了去试镜,是吧?”   杭杨这次终于点了点头。   杭修途:“……”   “你到底什么时候跟陶导联系上的?我昨天一直在医院陪你,怎么完全不知道?”   “当时你也出门接电话来着。”杭杨小心抬头看了他一眼。   “就一个电话的功夫?”杭修途难以置信。   “就一个电话的功夫。”杭杨诚恳点头。   “你到底是怎么想的?”杭修途好了奇了。   “我那个时候就是、就是,”杭杨磕巴了一下,头埋低了点,“我不知道怎么长时间面对爸妈,又想着要是顾愿真的住进咱们家,我不知道怎么和他相处,我当时真的是……我心里慌,满脑子都是要是能赶紧走远一点就好了。”   杭杨心虚,声音也不自主地软下来:“陶导的电话就是那个时候打进来的,哥,我、我真的对不起……”   杭修途瞬间沉默了,刚才那点怒气完全烟消云散,他走到杭杨面前,轻轻拍拍他的头:“怎么就这么没有安全感呢?”   “多依赖家人一点,你这样爸妈看着心疼,还有——”杭修途突然打住,他轻咳一声,转移了话题,“好了,都不是多大不了的事。如果确实不合适,到时候再协商吧,哥会帮你都安排好。”   “来,把大纲发给我。”   杭杨乖巧地点点头,刚掏出手机摆弄,杭修途手机突然响起一串微信提示音。他刚准备看,蓝新荣一个电话打了进来。   蓝新荣这个电话打得相当警觉,说事之前先保护好自己的身心健康:“杭修途,我可事前声明啊!你再往我身上撒火,爷当场挂电话,说到做到!”   杭修途好一番安抚,才把蓝新荣炸起来的毛捋顺,蓝大经纪人清清嗓子汇报:“小杭运气不错,班底人员名单我发给你了,演员也基本定了,配置在这个题材里面真的算相当不错,你看看。”   杭修途“嗯”了声,翻看蓝新荣刚发来的几个文件:“摄像、妆发、布景……嗯,好像跟他之前那几个电影的团队差不多?”   “对,”电话那边的蓝新荣点头,“这配置也算得上他老人家的家底了。”   杭修途又打开杭杨刚发来的大纲,半晌,他才在杭杨忐忑的目光中点吓了金贵的头:“还可以,有可演之处。”   杭杨这才长松了口气。   杭修途留意到旁边杭杨微表情的变化,一直压下去的嘴角不自觉往上提起一点,打开了演员名单。他看到女主演的时候,眉毛微微挑了下:“这个元荔,看着名字有点眼熟?”   蓝新荣:“杭总,我的大老板,这是我们手里面最近在捧的新人啊!”   杭杨诧异地看过来,杭修途随手拿起桌子上的一个本子在他头顶轻轻拍了下:“我手下签了多少艺人?你真当我会像盯你一样去管别人?”   杭杨在杭修途的座椅旁边蹲下来,笑眯眯把脸靠在他胳膊上:“哥,那她什么样子,你有印象吗?”   杭修途:“……”   “诶呦,”电话那边的蓝新荣来了劲,“这事儿问你蓝哥啊,杭小杨!你想想,我们相中力捧的新演员,长相能差吗?”   “怎么,”蓝新荣欠起来真不是一般的欠,“我们小杨这是有点期待?”   “不不不,”杭杨先条件反射否认,然后脸慢慢红了点,又默不作声点了点头,支吾着说,“我、我就是有点好奇,我没拍过感情戏,也、也没谈过恋爱……”   蓝新荣更来劲了“诶呦喂!我——”   杭修途突然挂了电话,房间里没了蓝新荣的聒噪,迅速归于安静。   杭杨有点诧异地抬起头,正对上杭修途的眼睛:那双漂亮的淡棕色眼睛,每每专注看人的时候总格外漂亮,像是融入了光,杭杨一瞬间看得微微失神。   杭修途伸出修长的手指虚虚捏住杭杨的下巴,这孩子正跟猫一样伏在他身边,高度刚刚好。   “嗯?”他声音低沉醇厚,“你很期待?”   也不知道为什么,杭杨突然就点不下头了,他眼神乱飘:“不、也不是……”   杭修途又粗略扫了眼手机上的剧本大纲:“不会有亲密的肢体接触,不会有亲吻戏。”   杭杨点点头,耳尖都红了:“我、我也还没太准备好。”   杭修途眼底慢慢渗出点不易察觉的笑意,他指尖在杭杨下巴上轻轻摩挲了一下,感觉到他小小的身体微微一颤,才若无其事垂下手:“剧本不错,制作班底也可信,这戏可以接。”   杭杨眼睛一下子亮了:“嗯!”   “至于试镜时间,蓝新荣会跟陶导那边协商好,剧本也会尽快给你拿过来,戏外的事你不用多管。”杭修途指尖在鬓边点了点,“对了,你的执行经纪人已经选好了,过两天安排你们见个面,蓝新荣以后也能轻松点。”   “嗯嗯。”杭杨使劲点点头,看着乖得很。   “还有,”杭修途的声音带上点似有似无的揶揄,“你期待的女主演,也可以安排……”   “没有没有!我没有期待!”杭杨这次吸取教训,坚定反驳,“到、到时候进组之后再见面吧!”   “好。”杭修途一口答应。   “本来以为杀青后能休息一段时间,没想到你自己给自己接了工作,”杭修途声音轻下来,他揉揉杭杨的头发,“但既然说了要去做,那就尽全力,别放过每一个证明自己的机会。”   “嗯!”   “但有一点,”杭修途突然低下头,食指按住杭杨的双唇,“非常重要,你必须记住。这次角色对你而言没什么难度,以你的能力可以完美驾驭,所以,切忌过度带入,明白吗?”   杭杨明白自己演《执华盖》的时候,杭修途每天都为自己的状态提心吊胆,一大半心思都落在自己身上,怕是留下了心理阴影,赶紧点头坚定保证:“明白。”   “我接下来不忙,没事的话……”杭修途顿了一下,还是没继续说,“算了。”   他把杭杨小自己一号的手轻轻包住:“这次我不在你身边——”   “哥,”杭杨有点不好意思地打断他,“离进组还有好久呢!”   就在这时,蓝新荣又一个电话打进来,杭修途强硬打断他一长段絮絮叨叨的骂街:“说正事,不然我还挂。”   迫于老板的淫威,蓝新荣只能含恨饮泪,没好气地说:“那边又刚定了男二,也是个新人,姓顾,叫顾愿。”   顾愿!   杭杨顿时两眼一黑。   作者有话要说:   醋了醋了,二杭醋了 第52章   “怎么?”杭修途挂上电话后偏过头看向杭杨, “不想和他共事?”   杭杨失魂落魄走到小沙发旁轻轻坐下,揣着一个橘色的大抱枕把自己缩起来,也不知道是回答杭修途的问题还是碎碎念:“倒、倒也没有昨天那么怕, 但就是觉得……我想躲他跑去接戏, 结果反倒撞个正着,怎么就这么刚刚好?”   他哭丧着脸看向杭修途:“我就这么倒霉?”   “不管怎么样,现在还不算完全谈定,”杭修途看过来, 语气轻快,让人完全搞不清楚他到底是想让杭杨接戏还是不想,“不想演就推了吧。”   “不。”杭杨闷着头把抱枕揣紧了点, 侧颊微微鼓起, 像是胸口含着一股气,“这不就像我怕了他似的?”   他抬起头,眼中满是意气风发的少年气:“他不是不服我吗,那我就当着他面演,演到他服为止!”   杭修途指尖微微一动,刚过去的几个月里,无论是戏中还是戏外,他见到的杭杨眼中总带着点似有似无的薄愁, 少有像现在这样毫无阴霾的时候。杭修途无意识地勾起唇角, 嘴上说着“这么大了怎么还这么重的孩子气”, 心里却像被人悄悄拨了一把, 有种说不出的轻快。   他走到杭杨身边,这孩子总这样:不论是生气、难过、思考还是害羞, 总习惯把自己团成一个小小的球。   杭修途打开房门, 张姐正捧着做好的香蕉牛奶站在门口, 一副想敲门又有点不敢的为难样子。   “给我吧,”杭修途从她手中接过杯子,点点头,“麻烦张姐了。”   “既然这样,那就去演。”他拍拍杭杨的背,跟哄孩子一样,“但是眼下还有件大事。”   大事?   杭杨刚带着点紧张抬起头,谁知道一眼看见端到自己面前的牛奶,他当场泄了气,一撇嘴:“哥,你当我多大!”   “不喜欢?那我拿走了。”杭修途利索起身,很干脆地往门口走去。   杭杨屈服在香蕉牛奶的淫威下只需要一秒,扔下抱枕就蹿起来:“我喝!”   杭修途的视线每每投到杭杨身上的时候总会柔和三分,他递过杯子,揉了揉杭杨的头发:“在家休息的时间不多,好好修养,算起来《执华盖》的宣发期你应该还没杀青,到时候会很辛苦……”   “嗯,”杭杨一口气消灭了半杯,稍作中场休息,“哥,你今天怎么比妈还啰嗦。”   杭修途落在杭杨头上的手一顿,稍加了点力往下一拍,得到了一声浮夸的“诶呦!”   他眼中含着笑意,声音也温和:“没大没小。”   *   蓝新荣动作迅速,第二天就跟陶导团队协商得差不多,拿到了这个青春校园剧《孟夏》的剧本。   “《孟夏》,”杭修途拿在手里有一搭没一搭地翻,“我之前听到的消息,说是备选名都是‘最美的时光里’还有‘如期未至’这种风格,怎么变了?谁定的?”   “老陶本人呗,”蓝新荣端起水猛灌了一口,“说为了契合这个名字,还把男女主的姓氏都给改了,诶我这人没啥文学涵养,你跟我讲讲这里面有什么门道?”   “你这个特质很明显,不用再强调一遍,”杭修途淡淡诛心,在蓝新荣发作前继续说,“孟夏——入夏的第一个月份,陶导有心了,我看剧本里也有些暗喻和呼应,他应该蛮喜欢这个片子。”   “啊?”文盲蓝新荣表示完全不理解。   杭修途没理他,修长的手指轻轻拂过白纸上“孟笺”这个名字,停在冒号后面的的“杭杨”两个字上,轻轻点了一下。   “试镜定在什么时候?”杭修途抬起头看蓝新荣。   “后天下午。”   “好,我……”他顿了一下,改口说,“到时候麻烦你带他去一趟,工作室的事我来处理。”   可算是能从这个黄世仁手里偷点闲了!   蓝新荣一拍大腿,笑得跟花一样:“行!”   *   和上次试镜不同,这次试镜顺利得简直谈不上一次“试镜”。   陶导和路导年纪相仿,但性格截然相反——一个张扬到极致,一个内敛到极致。   杭杨没见过这位知名导演,虽然看过照片,但大概是长相气质实在过于路人的缘故——他一进门就从这位其貌不扬的小老头身边目不斜视地路过,正带着点好奇左右张望,蓝新荣带着招牌式的笑脸迎上去:“诶呦这不是陶导嘛!好久不见,您身子骨还好吗?”   陶导一只手背在身后,微躬着背,穿着一件老气到令人发指的中老年开衫,提着一个保温杯,慢吞吞超杭杨走过来,开口之前先老气横秋咳了几声:“小杭,是吧?”   卧槽!杭杨一瞬愣住了,连伸手都慢了半拍。   杭杨看过陶导的代表作,不愧是以纯爱见长的名导,对少年心思的细腻表述、娓娓道来的叙事手法,还有含蓄诗意到极致的顶级审美……   这些居然出自于眼前这个人之手?!   “陶导你好。”杭杨赶紧躬身。   说是“一起聊聊”,陶导基本没怎么说话,杭杨慢热、长辈面前又爱露怯,也不说话,全程基本由社交牛逼症重度患者蓝新荣滔滔不绝,竟也完全不觉得冷场。   作为真正的主角,老人家就悠然捧着手里的保温杯,老花镜后面的眼睛几乎没从杭杨身上移开过,总带着点欲语还休的笑意——跟家族聚会的餐桌上长辈看自己最喜欢的孙辈的眼神简直一模一样!   杭杨被看得心里发毛,好不容易挨过两小时,陶导终于起了身,他目不斜视地略过蓝新荣,停在了杭杨面前。   杭杨心脏瞬间绷紧,还没来得及作出反应,就看到陶导毫不犹豫伸出手,带着一脸慈祥的笑:“合作愉快。”   两人握手的时候,杭杨感觉跟梦一样。   这就……谈妥了?   我们谈什么了来着?   我们谈了吗?!   回去的路上,蓝新荣还在絮叨:“我跟你讲啊,陶导选角那是出了名的看眼缘,就他今天看你那个眼神啊,你这已经不是‘合不合眼缘’的问题了,你就是从他眼缘上面长出来的……”   不管怎么说,事儿就这么定了:杭杨饰《孟夏》男主孟笺,大概一个多月后进组。   今天太阳正好,杭杨趴在车窗上眯着眼往外看,眉眼忍不住悄悄弯起:他又在演员的路上轻轻迈了一步,真好。   *   今天过午,杭修途把刚想回房间困觉的杭杨喊住。   “什么?吃饭?”   听到杭修途罕见开口要带自己去饭局,杭杨眼睛不自觉地瞪大了一号,他向来讨厌这种觥筹交错的场面,就算重活一辈子也没多少长进,忐忑地咽咽口水:“跟、跟谁?”   “蓝新荣,你的新执行经纪人,”杭修途视线从手里的书上移开,看向杭杨的时候染上了点似有似乎的笑意,“还有你期待的女主演。”   “哥!”杭杨一瞬间几乎跳起来,跑到杭修途身边抱住他胳膊软绵绵地晃,哭丧着脸埋进他怀里,“哥我错了,这场面我真不行,你饶过我好不好嘛。”   杭修途眼里笑意更深,举起手里的书在他头顶轻轻“拍”了下:“不是想拍感情戏吗,就这点出息?”   “哥!”杭杨急了。   “既然同属一个公司,进组前先私下吃顿饭,这是基本礼仪,”杭修途悠然翻过一页,“再说,哥不是跟你一起吗?”   他话没说全,这种“礼仪”性用餐没多少人能请得动他杭修途,更别说他本人根本没在这剧里出演。   杭修途偏过头,眼神多少带着点揶揄:“话说回来,有蓝新荣在场,怕是不会给其他人留什么交流空间,你慌什么?”   杭杨回头一想,觉得甚有道理,于是安心蹲在家里,直到两天后参加饭局的路上才后知后觉地开始紧张。   酒店的档次不低,服务生推开包间门,杭杨跟在杭修途身后低头迈进去——没人敢让杭老师等人(除了蓝新荣),全不约而同早到了些,一察觉到门口的动静,齐刷刷起身,一声声“杭老师”喊得一个比一个亲切。   杭杨终于光明正大体会到狐假虎威的快乐,站在杭修途身后偷瞄了在座的几人,边上的小姑娘年纪不大,长相精致,虽然谈不上完美无瑕,但整个人有种蓬勃的青春感,大概就是马上要跟自己搭戏的女主演——元荔。   杭杨一瞬间明白了蓝新荣愿意捧她一把:娱乐圈美人如云,“有特色的的漂亮”比“无暇的漂亮”还重要得多。   杭修途淡淡冲在场几人颔首示意了下,再没说什么,杭杨站在他身后无所适从,小手不自主地扯住杭修途的袖子,一声“哥”还没小声喊出口,元荔的经纪人就带着小姑娘赶紧上前。   这位女经纪人约莫30岁左右,通身精干气质,她在杭修途面前恭敬地点头:“杭老师。”   她把元荔拉到面前:“小荔,来。”   看得出小姑娘对这种场合也应付不太过来,浑身紧绷,但还竭力装出落落大方的样子:“杭老师好!”   杭修途“嗯”了一声,不冷淡也不热情地说了声“你好”。他手轻轻落在杭杨的背上,把人往前推了半步。   元荔的经纪人人精似的,赶紧笑着迎过来:“小杭老师好啊!以后进了组,我们家小荔还得麻烦你多照拂。”   小姑娘也顺势低下头:“小杭老师好。”   看着她小心翼翼的样子,明明不擅长这种场合还得硬着头皮应付,杭杨突然想起了前一世的自己:那时候没有对自己上心的经纪人,更没有杭修途挺拔的身影沉默站在身前,自己是怎样谨小慎微游在他人不在意的目光中,还竭力做到妥帖?   记忆似乎已经模糊,但在某些瞬间又会极其清晰。   杭杨身体轻轻颤了一下,他温和地笑着同元荔打过招呼,然后二话不说,扯着杭修途的胳膊把人拉到位置上坐下。   “哥,”杭杨小声说,“你脸色松快点行不行,对别人态度好点嘛。”   杭修途有些意外,轻挑了一下眉:“你很在意她?”   杭杨一愣,刚想否认,一个爽朗的声音从门外“闯”进来,大大咧咧没心没肺:“卧槽,来这么齐啊!说好的六点半见呢?”   热闹人蓝新荣人设**不倒,仿佛包间里所有人都是他兄弟,立马开始笑眯眯招呼起来:“来,杭杨,在你哥那儿干嘛?他一闷葫芦,不中用,来,蓝哥给你介绍介绍!”   “这位,”蓝新荣指着边上一个安安静静带着眼镜的青年,“以后就是你的执行经纪人——宁高涵。”   两人相互打了个招呼。   “还有那边的漂亮姐姐,”蓝新荣冲杭杨眨眨眼睛,“元荔,马上就是你搭档了。”   眼看着小姑娘一听到自己名字慌慌张张站起来,蓝新荣推着杭杨往那边走:“同龄人嘛,来来来,坐一起,交流感情!”   “新荣,安静点,闹得慌。”进门就没怎么说过话的杭修途突然出了声。   场面瞬间安静下来。   杭修途看向杭杨,淡棕色的眸子里看不出情绪,脸上也没多少多余表情,用语简洁:“杭杨坐我这儿。”   蓝新荣:“……???”   作者有话要说: 第53章   元荔在赶来吃饭前, 自家经纪人就围着自己三令五申:“你平时有点小脾气,我不说你什么,今天杭老师过来, 我不求你表现得多好, 至少得得体,明白吗?”   “尤其是,不止要尊重杭老师,他弟弟……”   元荔翻了个白眼:“他弟弟、他弟弟, 娄姐你这两天都说多少遍杭老师弟弟了?自己数得过来嘛?”   “你觉得自己凭什么有资格跟杭修途坐在一张餐桌上,”经纪人眼底已经隐隐有点怒气,“还不是托了人家弟弟的面子!”   元荔年纪不大, 进娱乐圈之后也一直顺风顺水, 这两天本就被经纪人说得耳朵起茧,谁知道娄姐语气越来越重,那点小脾气一下子上来了:“这个杭杨不就是有个好哥哥吗?还不是亲生的!我一部部戏演过来,多不容易才接到陶导的戏,娄姐你是知道的!他呢?一上来就跟路导合作,现在直接轻松升级陶导的男一号,凭什么啊?”   娄姐被她磨的一点脾气都没了:“娱乐圈本来就不是稳扎稳打慢慢磨砺就能成神证道的地方,就说你自己, 才多大?演了多少戏?怎么坐到这个位置的?难道和你同期的女明星全都不如你优秀, 也没你好看?那是因为公司相中了你, 愿意把资源给到你!”   “你自己就是‘机缘’的受益者, 还好意思在这儿嫌弃人家。”   “娄姐!”元荔被她戳到痛处,但还是不肯服软, 梗着脖子小声嘀咕, “反正我就是不喜欢关系户……”   “行行行, 我也没通天的本事,能逼你喜欢人家,你把态度摆正就行,”娄姐疲惫地揉揉额角,“待会儿饭桌上要是还这样,回来我剥了你的皮!”   但世事总是个微妙的东西,真正初见杭杨的时候,一切都不一样了。   先走进包间的是他俊逸非凡的哥哥杭修途,大概是这位影帝身上多年沉淀的气质使然,压根不需要经纪人叮嘱,元荔条件反射就“噌”一下站起来,小心翼翼低下头。   随后,矮他一头的一个纤细身影从后面钻出来,元荔见过他的照片,也看到过网上流出的几张剧照,但全不如本人出现在面前来的冲击大——那是一种截然不同于他哥哥的漂亮,无比灵动的漂亮。   元荔一瞬间看愣了,以至于被娄姐推上前的时候还有点发呆。   “小杭老师好……”   他听到自己n*f的招呼,还带着点青涩的无措,笑着低下头:“元老师好。”   他笑起来真好看,跟破开严寒的第一缕春风一样——元荔一瞬间就明白了陶导为什么相中杭杨,正如他和自己谈了寥寥数语就一锤定音相中了自己。   而她,像是被《孟夏》中的夏舒微妙地影响了,在一个不足道的场合,初见孟笺的一眼,心在无人知晓的时刻,稍稍加速了一秒。   大概是常受关注的缘故,杭修途对视线尤为敏感,一场聚餐下来,他留意到元荔的视线似乎常常在杭杨身上多停留半拍。   “修途?修途!”蓝新荣凑到杭修途耳边低声说,“你怎么回事,老凶巴巴看人家小姑娘,你看把孩子吓得,饭都没吃两口。”   “我……凶?”杭修途眯起眼睛,把手里的餐巾纸随意扔在餐盘里。   “好好好,您不凶,您是菩萨行吗?”蓝新荣苦着一张脸,“我说句实话,今儿这桌上的人大部分都得仰你的鼻息、看你的脸色,你在这儿一言不发闷头吃饭,我就算蹦跶成一只猴子也活跃不起来气氛啊!”   社畜本畜长叹一口气:“祖宗,您今天到底哪儿不舒服啊?您就开一开金口,随便说两句,行不行?”   杭修途沉默数秒,直起身,明显是有话要说的样子。   餐桌上其他人赶紧放下筷子,把“洗耳恭听”的姿态做足。   “吃,”杭修途轻轻摆手,“都是自己人,大家随意点,我随口说两句,你们边吃边听听就行。”   他话是这么说,哪有人敢真动筷?   气氛正有点尴尬,杭杨大咧咧从杭修途手边的汤钵里夹起一个虾滑,笑容灿烂:“哥,你再不吃就凉了,我帮你?”   “嗯,多吃点,”杭修途点点头,语气自然,“本来就是给你盛出来的。”   嘶——   桌上其他人心里都是一惊:这是杭修途杭老师?那个冰霜一样的贵公子?   “好嘞,谢谢哥!”杭杨正准备下嘴,余光扫到周围,动作停下来,“大家这是……都吃完了?”   眼见杭修途心尖上的宝贝疙瘩发话了,剩下几人也就坡下驴,纷纷动筷。   杭修途淡淡开口:“喊大家吃个便饭的原因,想来也都清楚。”   “高涵,”他转向宁高涵,“跟新荣做好信息上的对接,以后杭杨工作上的事还得你多操心。”   宁高涵戴着一副眼镜,面容清秀,有点书生气,但举手投足间看得出沉稳干练,他点点头:“杭老师客气了,这是我的工作,别的不敢许诺,竭尽全力是必然的。”   “元小姐。”杭修途转向元荔,小姑娘一慌,条件反射就想站起来。   “坐下,别紧张,”杭修途伸手示意了一下,“这是杭杨第一次出演男主,首次单挑大梁,如果有不周到的地方,还请你多包涵。”   “嗯嗯!”元荔也不怎么会说客套话,她有点紧张地低下头,耳尖有点微红,结结巴巴说,“小、小杭老师一看就是个好相处的人。”   杭杨突然挨夸,整个人愣了一拍。   旁边杭修途眉尖微微动了动,眼底有点似有似乎的情绪流转,他手自然而然地放上杭杨的头顶揉了揉:“嗯,他脾气确实好,你们有事多沟通。”   “哥!”杭杨偷偷瞪了他一眼,小声说,“又不是在家!”   不算大的包间里气氛相当微妙:说紧张吧,大家脸上都带着笑意;说轻松吧,又总觉得哪里有点不太对劲。   也就蓝新荣没心没肺,贼眉鼠眼凑上来:“可以啊,杭大影帝,关键时候还是会说两句人话的嘛!”   杭修途转过头,不咸不淡瞥了他一眼,这货赶紧闭上嘴,闷着头扒饭。   杭杨不喜欢觥筹交错,杭修途对那套酒桌文化也没有半点兴趣,一顿饭下来,餐桌上半滴酒的影子都没见到——就是单纯的吃饭,吃完就散了。   回去的路上,杭杨坐在副驾上,他捧着脸,盯住杭修途完美的侧脸:“哥,你不喜欢元荔?”   杭修途看着路,声音有点漫不经心:“怎么这么问?”   “我说不上来,”杭杨两手托腮,“唔,就是感觉。”   “我只是谈不上喜欢而已,”杭修途淡淡说,“对我而言只是一个普通的同事,或者说下属。”   “哦……”杭杨点点头,没再说话,车里陷入沉默。   半晌,杭修途突然开口,声音有点说不出的冷淡:“怎么,除了那女孩儿,你就没别的可聊了吗?”   杭杨:“???哥你今天绝对有点怪!”   杭修途沉默不语,车缓缓驶进杭家别墅,他猛踩一脚刹车:“下车。”   “哥你到底怎么了?”杭杨一把抱住杭修途准备解开安全带的手,大有得不到答案就不松开的架势,声音里带着点隐秘的撒娇,“有事得说呀,哥,你老这样看得我心慌。”   杭修途看向他,现下夜幕已至,周围只有杭家别墅里几盏不算明亮的路灯,昏黄的光线下,倒显得他那双淡棕色眼睛黑了三分,显出几分错觉似的缱绻,杭杨一下子呆了几秒,正条件反射想低头,杭修途突然欺身压上来,另一只修长的胳膊轻松跨过杭杨纤瘦的身体,把人整个“罩”在身下。   “哥!”如果不是被紧紧按在座位上,杭杨估计得惊得跳起来。   ——谁知“啪嗒”一声轻响,自己身侧的安全带被解开了。   杭杨跟猫儿一样小心翼翼仰起脸:“……哥?”   “慌什么?”杭修途慢慢直起身,声音里带着点笑意。   现在早就入了春,和秋冬季节不同,两人身上的衣服不算厚重,身体交叠的瞬间,几乎能透过衣料感觉到对方的心跳。   杭修途低沉的声音在狭小的空间里继续响起,他手轻轻按上杭杨的左胸口,感觉到手掌下的身躯轻轻一颤,声音里笑意更重:“心跳这么快。”   杭杨早忘了刚刚想问他什么,眼前仿佛有一圈小星星在变着法地跳舞,背在后面的手慌慌张张摸到车门上的拉手,打开门就逃也似的跳了下去,杭修途这才慢悠悠解下自己的安全带,从容下了车。   “诶呦,”黎叔迎着自家两个少爷走过来,接过杭修途手里的车钥匙,笑容和蔼,“小少爷这么匆忙是?”   杭杨微张开嘴,一瞬间不知道怎么说,竟呆住了,他回头小心翼翼一瞥,刚看到杭修途衣服一角,就赶紧转过脸,甩下一句含含糊糊的“我哥又惹我”,就逃也似的蹿上了楼梯。   黎叔看着杭修途带着浅笑的唇角,也有点忍俊不禁:“二少爷,要是夫人现在在家,您又得挨一顿数落。”   杭修途看着“呲溜”一下钻进房间的小团子,只觉得说不出的可爱,一句“那也算值得”险些脱口而出。   “麻烦张姐准备一杯热牛奶,他爱喝的香蕉牛奶就行,”杭修途走向楼梯,“尽快送上去。”   “好的。”黎叔笑眯眯看着他的背影,心里琢磨着:刚经历了那么大的事,这两兄弟的关系倒越来越好了,作为在杭家干了几十年的老管家,他自然是高兴。   要是能这样长长久久下去就好了。   *   接下来两周内,爸爸和大哥陆续出国,妈妈也为料理国内的工作忙得不可开交,“全家旅游”的事再此理所当然泡了汤——对于全员事业批的杭家来说倒也算理所当然。   入五月之后,杭修途在筹备一档新式综艺,也忙碌起来,开始整日不着家。   说起来,陶导对细节的苛刻程度绝不亚于路导,明明《孟夏》后期还有戏份要在W市当地的两所名牌大学取景,他却嫌弃W市当地没有符合自己理想的高中校园,非要拖着一整个剧组先到X市拍摄两个多月。   距离感——这是使思念加倍发酵的良方。   五月中旬,杭杨正式进组。   时光虽然匆匆,但胜在安定有序,别离和重逢一遍遍循环,倒也不再那么难以忍受。   动身去X市的早上,杭修途没在家,虽然已经提前告别过,但杭杨还是抱着点难以宣之于口的期待,一大早就蹲在自家客厅的玻璃前。但到快出发的时候还是没见到人影,只能同母亲拥抱告别。   他悄悄在玻璃上哈了一团水雾,相当幼稚地写了个“臭哥哥”,写完又嫌自己丢人,趁着无人注意忙不迭地擦掉。   陈絮载杭杨去车站的路上,她左一句感慨、右一句絮叨:“可算是有工作了。”   “怎么?”杭杨眼睛还有一搭没一搭地往后瞟,有点心不在焉地问,“在家休假不舒服?”   “不是不是,”陈絮连忙否认,“就是吧、心里有那么点慌,之前出了那么大事,我、我不仅没帮上忙,甚至当天晚上才在热搜上看到消息,小杭老师也不接广告综艺这些乱七八糟的,杀青之后也没什么通告要跑……”   她悄悄抬头瞄了杭杨一眼:“我思来想去,就觉得自己实在没啥用,每个月收到工资的时候良心都有点痛。”   杭杨笑起来:“但我们一开工你就得连轴转,多辛苦。”   “再说啊,”他同陈絮凑近了点,跟做贼一样小声说,“反正是我哥给你发工资,又不是我,多拿一点是一点。”   陈絮一听这话就知道两兄弟的关系没被血缘关系的问题影响,心里一直隐隐悬着的石头终于落了地,笑着连连点头:“您可真是当代好弟弟。”   两人互侃了几句,陈絮聊到新剧上:“我看这剧体量不大,签的合同也就三个月拍摄周期。”   三个月……   杭杨“嗯”了一声,又不自觉地回头看了眼自家已经远去的别墅。   三个月之后,自己杀青,哥大概也忙完了手头的事,接戏进组了吧。   杭杨心里泛起一点说不出的滋味,脑子里乱七八糟:我走之后,他会在家里常住吗?要多久跟他通一次电话?下月初就是自己的生日,他……会来探班吗?   小小的轿车载着满当当的的思绪,朝着离杭杨思念之人越来越远的方向,沉默驶去。   《孟夏》的拍摄地在X市一所相当不错的高中,剧组得到许可,可以在不影响学校教学的情况下拍摄。这部剧的拍摄场景不复杂,制作成本也不高昂,自然也不像拍《执华盖》的时候那么声势浩大。   杭杨下了车,看着眼前满是青春气息的校园,正有点说不出的感慨,谁知道身后一位“熟人”正巧同他擦肩而过。   ——正所谓不是冤家不聚头,顾愿淡淡瞥了杭杨一眼,冷笑一声,招呼也不打,目不斜视进了校园。   杭杨:“……”   拳头硬了。   作者有话要说:   爱你们,mua~ 第54章   之后来的演员明显可爱许多, 元荔从保姆车上下来,一眼看到杭杨,眼睛瞬间亮了, 使劲跳起来冲这边挥手, 小步跑过来:“小杭老师!”   像是怕别人以为她和杭杨私下很熟,但又有点压抑不住的小小兴奋。   元荔长着一张典型的初恋脸,不算顶级美女,但是很有自己的风格, 把‘清丽明媚’的路子走好:就比如这次,剧本好、制作好,在陶导浪漫诗意的镜头下, 大爆不敢说, 这姑娘绝对能火一把。   “元老师好。”杭杨也笑着冲她挥挥手。   等人渐渐多起来,和其他主演中间隔了点距离,陈絮才半捂着勾起的嘴偷偷问:“小杭老师,我看元老师很喜欢你啊?”   “哦,”杭杨有点漫不经心地笑笑,“她和咱们一个公司,之前私下吃过一顿饭,看到有熟人, 有点兴奋正常。”   陈絮撇撇嘴, 脸上明晃晃挂着“你这个不长心的”, 又拍拍杭杨:“诶, 不觉得元老师漂亮吗?”   “漂亮啊,”杭杨不解, “女主演怎么可能不漂亮?”   陈絮:“……”   这边还聊着, 陶导提着自己标志性的保温杯, 笑眯眯走出来,示意主演们去做妆发,待会儿要上香了。   和古装剧复杂的妆造不同,校园剧的服化道相当简单,本剧更是如此,陶导直接一声令下把用来取景的高中校服人手发了一套——就是那种非常富有时代气息的蓝白条校服,头发也不需要漂染,就要清清爽爽、甚至是略带瑕疵的外貌最好。   陶导有心,这局也没塞进来硬捧的演员,所以选出来的主演年纪都不大、少年气也足,穿着校服走出来,活脱脱一道靓丽的风景线,满眼都是专属少年人的鲜活气。   顾愿穿着校服先一步风风火火出来,他长得清俊,浑身有种风风火火的精气神,和男二“景晗日”的人设契合度不是一般的高,往众人面前一站,不仅陶导眼前一亮,周围人也忍不住交口称赞——气质确实太贴合了!   这压力就不自觉给到了男主杭杨,也不怪其他人担心,杭杨的人物设定确实非常bug:又是个身体不太好的角色,但除此之外的特质完美到近乎不可思议,好看、非常好看;性格优雅沉静,但也不端着,主基调还是充满了少年的阳光感:不仅成绩优异、全科全能,甚至能妥帖照顾到所有人——尤其是女主角。   这人完美得跟天边晨霞一样——绚烂到逼近梦幻。小说中写写当然可以,关键是要在三次元演出来……等同于把神仙从天上拉下凡,压力就自然而言落到演员肩上。一有不妥,怕是立马要被全网群嘲。   但杭杨稳稳抗住了,至少在气质上拿捏得妥妥当当。   今天周六,剧组在小操场上搭了几个帐篷,杭杨纤长的手撩起门帘。   像吹绿了江岸的和风——杭杨从帐中的阴影走出的一瞬,盯着这边看的工作人员多多少少都愣神了两秒。   很多明星喜欢买“撕漫男”“原著里走出的XXX”或者是“XX之后再无XX”之类的营销,但如若真的无比契合,压根无需说话,他单单往那儿一站,就是一种无声的证明。   ——杭杨就是孟笺,就是这样。   “好好好,”陶导嘴角根本压不下去,乐呵呵走到杭杨身边,“之前只有我们几个导演看过你换装,你都不知道我憋的多辛苦,就想给所有人一个惊喜。”   “可以!效果很好!”他在杭杨肩膀上拍拍,脸笑得像一朵盛放的菊花,“不愧是在老路手底下拿捏了‘叶璋’的演员。”   周围一片祥和,只有一个不和谐的音符。一声轻轻的“哼”恰到好处飘到杭杨的耳根,他微微上翘的嘴角条件反射往下一拉,一转头,果然看到顾愿那张格格不入的黑脸。   杭杨:“……”   今天上午剧组忙碌,工作人员自然不可能整个上午都蹲在这儿看主演,很快散去,杭杨跟顾愿一前一后进了主演休息的帐篷。   狭小的空间里,一股说不出的诡异气氛流转在两位主演之间。   “被导演夸了,你很高兴是吗?”顾愿率先开口,他在双手抱在胸前,声音冷淡。   杭杨:“?作为一个正常人,被长辈夸奖不该高兴吗?”   顾愿跟没听见一样,又走近些,压低声音:“还了我们家的债,你很得意是吗?”   杭杨:“……”   “这事儿我真不知道,”杭杨说得很诚恳,“就冲你今天这个态度,要是我提前知道,多少得拦一下。”   顾愿咬牙切齿:“杭杨我告诉你,少在我面前得意!”   杭杨困惑:“你一个正宗男主角,怎么天天说反派台词啊?”   顾愿一愣,狐疑着看向他:“你说我什么主角?”   杭杨意识到自己说岔了,赶紧找补:“不是,我就是想说,每个人都是自己人生的男主角,得尽力过好自己的生活,对吧?但你没发现自己天天说的话,还有这脾气……特像小说里面那种恶毒男二吗?”   不找补还好,这话一出口,顾愿直接气炸了:“你说什么?!”   就在帐篷里引线拉爆的前一瞬,陶导掀开正好门帘进来了,笑得一脸慈祥:“我听里面挺热闹,聊什么呢?”   “陶导来啦,”杭杨笑眯眯迎过去,“也就交流交流角色。”   “好好好,”陶导连连点头,“你们俩剧里的角色是好兄弟,默契感还是得好好培养的。我看你们原来也没合作过,本来还担心一时半会儿熟悉不起来,这样好,你们多多交流。”   好兄弟……   杭杨不由自主往旁边那个一天到晚炸毛的刺猬瞥了一眼,正好和顾愿微妙的眼神撞上,两人的视线在半空撞出噼里啪啦的火花。   偏偏陶导毫无察觉,满脸都是看孙辈的慈祥:“年轻人就是熟得快,你俩接着交流,待会儿准备好了有人叫你们过去,不用急啊。”   送走了陶导,杭杨刚轻松口气,顾愿突然冷着脸逼近:“趁现在多嘚瑟嘚瑟吧,等真开拍了,看你那点半瓢水的演技还怎么糊弄人。”   他眼角往上一挑,满是挑衅:“等那时候,你亲爱的好哥哥还能过来帮你把一切包办好吗?”   杭杨:“……”   终于意识到顾愿的倔强已经到偏执的地步,杭杨索性懒得跟他费口舌了,门帘一拉,头也不回地大踏步走进了春日的阳光里。   门口,女主角元荔刚化完妆出来,她一看到一身校服的杭杨,笑着蹦跶过来,脑后的马尾在半空晃得灵动无比:“小杭老师!”   杭杨冲她笑着挥挥手:“真好看。”   附近路过的几个工作人员像是也被两位主演身上蓬勃的活力感染,带着一脸的姨母笑窃窃私语:“诶呦我真的梦回高中,他俩真的,校花本花、校草本草!”   “我同届要是有长成这样的学神,姐当年说不定能冲一波985,那少说也得混个211。”   “好家伙,吹牛逼不要钱是吧?”   “……”   外面的气氛实在快乐而热烈,帐篷里,顾愿从门帘缝往外看,心里慢慢泛上一阵说不出的不是滋味。   刚刚杭杨那句“你没觉得自己特别像小说里面那种恶毒男配吗”突然在耳边闪回,他不耐烦地“啧”了一声,拉过旁边一个凳子往上重重一坐,伴随着椅子不堪重负的“吱呀”声,他把眼睛一闭:索性眼不见心为净。   一帘之隔的外面,五月的阳光已经有些刺目,元荔一手遮住两只眼睛,另一只手指着从院墙外悄然伸进校园的一枝槐花,声音里全是惊喜:“小杭老师快看,那边花开了!好好看!”   杭杨半眯起眼睛看过去,槐花花枝饱满,一串串紫红色的小花开得满当当沉甸甸,像是竭力把春色从墙外送进来,他不自觉地微笑起来:“确实好看。”   [我在外游历,每每看到动人风景,一颗心总要扯成两半,一半喜悦于眼前美景,一半遗憾于身边无你。]   办公室的书桌上,一瓣紫罗兰轻飘飘落到书页上,杭修途修长的手指按住紫色花瓣,轻拂过书上的字句。他沉默了一会儿,没抬头也没动作,像陷入了沉思。   半晌,他从座位上起身,走到落地窗前。   今天春色正好,风也温柔。[1]   *   这所寄宿制的高中,就算是周末,校园里来来往往也都是穿着校服的学生,不少会因为好奇往这边多看几眼,但高中生时间金贵,大部分也只是匆匆一瞥而已。   “好—年—轻—啊!”陈絮冲着这群学生发出由衷感慨,“好羡慕!唉,在这种环境里面一呆,还真想起来一点当年的青葱岁月。”   “诶,”陈絮偏过头看向杭杨,神神秘秘凑近了点,“小杭老师高中有暗恋过别人吗?”   不远处的元荔也悄悄竖起耳朵,眼睛有意无意地往这边瞥。   杭杨慢慢收回目光,他眼神复杂深邃,除了怀念似乎还掺杂了些别的什么东西,完全不像一个高中毕业两三年的年轻人应该由的眼神,看得陈絮一愣。但随即,杭杨眼神一变,盛满了温和的笑意,轻轻摇摇头。   他态度坦诚率直,看不出半点害羞,估计十之八九是真的,搞得陈絮话到嘴边的打趣完全说不出口,只能恨恨道:“真白瞎了你这张脸。”   “不行,我不信,”她跟赌气一样又凑过来,“那小杭老师高中毕业以后呢?”   作者有话要说:   [1]改自夏目漱石名梗:今晚月色真好   明天把这两天的感谢名单一起发出去!么么哒! 第55章   杭杨顿了一下:“没有。”   “你犹豫了, 诶你犹豫了!”陈絮一时上头,体内八卦之魂瞬间爆炸,一时忘了杭杨是自己“衣食父母”, 追着问, “心虚了是不是?”   杭杨被她缠了会儿,罕见地拉下脸:“絮姐,再这样我真生气了。”   陈絮这才意识到自己过分了,赶紧按住嘴, 满脸歉意点点头。   杭杨轻舒了口气,一只手放在额前,挡住了稍显刺目的日光。   “小杭老师, 你看那边。”陈絮压低声音, 跟做贼一样往右侧使了使眼色。   杭杨顺着她暗示的方向看过去:正看到顾愿走出帐篷,带着笑跟副导演打招呼。   杭杨知道她什么意思,但还是有点忍俊不禁:“人家正常社交而已,你怎么一副见到鬼的样子?”   “但那是顾愿诶,”陈絮探头探脑往那边看过去,“我一直觉得他那张脸只能表达恶意情绪,原来是能正常微笑的啊!”   “……”   杭杨差点被她逗笑,但幸好在关键时候刹住闸, 端着正人君子的架子装模作样:“人后莫论是非。”   “再说, ”杭杨稍偏过头, 把视线错开, 省得被顾愿察觉,“他要是真连半点常识都没有, 对谁都肆意发脾气, 上哪接角色?”   顾愿虽然偏执暴躁, 但在大部分人前——尤其是陌生人前,还是会尽力压抑自己糟糕的性格。只是这种压抑会导致顾愿在熟人面前加剧反扑,他像是……不具备消化情绪的能力。   在心里无声叹了口气,杭杨手指在自己小臂上无意识地点了点。   “其实顾愿很聪明。”杭杨轻声说。   “什么?”陈絮一愣,以为自己听错了。   “他在H大物理系就读,大一的时候就因为家庭变故休学进了娱乐圈。”   陈絮反应了两秒才理解杭杨在说什么,赶紧手动捂住自己嘴,才不至于喊出一声惊天动地的“啊?”   “H大?!”陈絮尽力压低声音,“小杭老师怎么知道的?”   除了顾杭两家,几乎无人知道这他们之间的纠葛,杭杨只含糊带过去:“这也不算秘密,圈子里也不少人知道,他只是没有刻意强调。”   “那怎么不营销一下呢?”陈絮发自内心困惑。   “这可跟那些瞎吹的不一样,这是真·24k纯学霸。我说实话,偏执的神经病很让人讨厌,但是偏执的神经病科学家就……有种微妙的魅力,”她啧啧感慨,“他公司是真不会运营人设。”   杭杨顿了一下,终究没多说什么,只是目光轻轻扫过顾愿:“谁知道呢?”   恰巧此时,顾愿抬起头,两双漂亮的眼睛在半空悄然碰撞——“啪”无声炸出一朵小小的火花。   顾愿是真的讨厌杭杨。   这份讨厌可以清晰追溯到来源:从他天天缠着任留当舔狗开始,像一具没有自尊和灵魂的美丽皮囊。   那时候与其说“讨厌”,更不如说是种更高高在上的“不屑”,这个人和自己不同,只是靠着家世的无用废物,趴在家族的基业上吸血的蛀虫,仅此而已。   但顾愿真正开始用“讨厌”这个名词概括他对杭杨的情绪波动,是从大半年前病房里的那次见面开始——漂亮的皮囊里终于生长出了灵魂。   他的目光终于从任留身上移开,眼睛里有了更夺目的流光。   那天,走出病房之后,任留还拿杭杨调侃,说是这人嘴上说得漂亮,八成不出三天又要联系自己,带着点调情的暧昧询问顾愿“需要我把他微信拉黑吗?”   顾愿向来欣赏任留的自信,但这天晚上,他第一次觉得眼前人无端的自信有些可笑。   他突然对任留的亲近感觉到厌烦,顾愿一向随心所欲,理所当然地把情绪付之于行动:他用力甩开任留搭在自己腰上的手臂,带着点不耐烦瞥了他一眼:“杭杨不会再找你了。”   顾愿的预感完全正确,从那以后,杭杨仿佛忘记了世界上还存在“任留”这个人,像一截锯断的木头,从任留和顾愿的世界里齐根断掉。   再后来,杭杨的身世曝光,疑似靠杭修途的关系掠夺资源的事也随之暴露。作为整件事另一个“当事人”,顾愿踏进杭家别墅,看到沙发上坐在正中间的杭杨,那一瞬,他对这个人的厌恶达到了巅峰——杭杨那么完美地契合进这个精英家庭里,倒像是,他所得到的一切不是凭命运眷顾、而是他理所应得一样。   怎么可能呢?   一个高中辍学、追着男人满世界跑、只能演霸道总裁的“优秀演员”?   反观自己:名校学子,咬紧牙关支撑起风雨飘摇的家,即便在并不喜欢的演艺行业也能算得上“绝对的天赋者”。   ——杭杨没有和自己比较的资格。   像是在跟什么无谓的东西较劲,再或者两人的立场身份过于微妙,顾愿终归不可控地在意他,但又执意用俯视的目光看待他。   但每见面一次,杭杨本人就离顾愿心里的刻板印象多偏移一点。   杭杨越是温和他就越发暴躁,越是自信从容他就越要鄙夷,越是举重若轻他就越想撕开这人讨厌的面具、强迫他露出“败絮其中”的内在。   “就绪了就绪了!”陶导总是拉长半拍的声音在人堆外响起,“大家准备准备,待会儿直接开拍!”   顾愿这才恍恍惚惚回过来神:已经上完香,《孟夏》正式开机了。他下意识看向杭杨,这人依旧带着他最讨厌的温和微笑,和来往的人一一问好,虽说稍显青涩,但胜在真挚诚恳。   同时他也发现了:杭杨是真的一点都不慌,完全没有想要“藏拙”的局促感。   难道这小子被周围人捧着捧着,捧傻了?对自己那点垃圾功底完全丧失正确认知能力了?还是说……   顾愿冲自己太阳穴来了两下,把旁边的助理小姑娘吓了一跳:“顾老师!”   “没事。”顾愿径直朝陶导方向走过去。   路过杭杨身边的时候,很恶趣味地避开了对方伸出的手,露出一个带着挑衅的微笑:“来吧,我很期待。”   杭杨并不局促地收回手,目光依旧澄澈,看向自己的眼神像……顾愿真的不愿意承认,因为这个事实让他更加暴躁,但杭杨看他的神情像极了在看哥不懂事的孩子,甚至懒得把自己的阴阳怪气放在心上,转头就冲陶导热情挥了挥手:“这就来。”   顾愿:“……”   梅开二度,杭杨那句“你没觉得自己特别像小说里面那种恶毒男配吗”又在顾愿耳边闪回,他冷着脸扭头,也朝陶导走过去。   青春校园剧演员众多,某种意义上讲,主角三人所在班级的全班人都算半个主角,具有相当高的出镜率。   走进早就布置好的专用教室,一群年轻人嘻嘻哈哈坐到位置上,不少捣鼓着拍照,应该是准备发发微博营营业。   顾愿眼睛微微眯起:这场戏是高一入学后的自我介绍,重点当然放在几个几个主要角色身上,不难,但肯定能看出来演员的大致水平。陶导把几个主要角色拉过去,简单吩咐了一遍走戏。   令顾愿吃惊的是:杭杨身上不仅看不出紧张,反倒有种说不出的老道。   “顾愿?顾愿!”陶导手里的剧本在顾愿肩膀上“啪”一拍,“跟你说话呢,发什么呆!”   “哦……不好意思,”顾愿自尊心强,对别人要求高,对自己要求也高,暗骂了自己一声,赶紧把注意力集中在剧本上,“您放心,我没问题。”   “总之,”陶导点点头,喝了一口茶润润嗓子,“你们几个从高中毕业都没两年,对高中生活比我有共鸣得多,剧本在互动和反馈上给了不少留白,要靠你们的自我发挥来丰满细节和润色人物。”   他笑得很慈祥,同为名导,却不会像路丘一样给演员逼近崩溃的压迫感。   “第八场第一镜,Action!”   女主元荔科班在读,已经演了好几个活泼少女的角色,再加上夏舒本就和她性格贴合,演起来非常自然,即便拿较为苛刻的标准来看,也绝对算得上中上水准。   随后,顾愿悠然走上讲台,景晗日设定是“自信张扬的学神”,跟本人一对比……只能说不需要演技、他顾愿稍微收着点演就行了。   监视器后面,陶导笑眯眯喝了口茶,跟尊慈眉善目的弥勒佛一样,看得出对自己挑的主演都相当满意。   前半段相当出彩,压力自然给到了最后出场的杭杨——   只见他走上讲台,开口的一瞬间,顾愿就懵了。   “大家好,我叫孟笺,孟子的孟,信笺的笺。”他眉眼微微弯起,窗外恰到好处吹起来一丝夏风,轻轻拨动了一把他柔软的发尖。   杭杨单单站在那里,小说或者剧本上千万字的形容都显得苍白无力:他真的,美好得像初夏里的一缕清风。   声、台、行、表——杭杨的举手投足无比自然,看不出半点表演痕迹,但他就是能完美地调动起自己的肢体和语言,比平时里单纯的“杭杨”多了几分难以描摹的魅力,似乎是更沉稳、更从容、目光更深邃……这是专属“孟笺”的魅力,被演员“杭杨”完美展示在众人面前。   顾愿懵了。   他的世界就是无数条横平竖直的马路,对自己相信的东西往往是一条道走到黑,正如他对杭杨几乎偏执的负面印象。   而现在,结结实实撞上了南墙。   杭杨是个出类拔萃的演员——不需陶导夸赞,不需前辈站台,也不需营销号吹捧,因为事实就是这样。   “卡!”就在所有人沉浸于杭杨表演的时候,陶导在后面沉着脸喊了停。   他老人家的声音从喇叭里传出来:“孟笺非常好,就是这个感觉!我不瞎指导,杭杨,照着你自己的理解演,就是完美的!”   “但顾愿怎么回事,”陶导加重了语气,“不管你给什么反应,只要合理都可以,但你发什么呆啊!”   众人的目光齐刷刷扫过来,顾愿无地自容,他脑子有点昏沉,一瞬间,半句抱歉或辩解都说不出,只垂头坐在桌子后沉默。   “好了,”陶导不愧是出了名的脾气好,“调整下状态啊,我们马上再来一条。”   顾愿不记得自己那个时候回答了什么,但记得清清楚楚,当时自己满脑子都是一句话:   我他妈就是个笑话。   作者有话要说: 第56章   今天收工的时间已经逼近半夜了, 这个季节昼夜温差大,夜间的凉风吹过皮肤,带起一片鸡皮疙瘩。   “小杭老师, ”陈絮搓搓自己胳膊, 哆嗦了一下,“天冷,咱赶紧回去吧。”   杭杨裹着一件棕灰色的夹克,看起来确实挡风, 就是实在太大,往他身上一披,活像一堆土里冒出一截白嫩的葱, 看着有点说不出的滑稽。陈絮赶紧捂住嘴, 把险些脱口而出的“噗呲”按了回去。   “你先走吧,”杭杨摆摆手,话说得含糊,“我跟……导演聊聊,马上就回去。”   好不容易把爱操心的陈絮塞进了保姆车,杭杨环视了一圈:四周来往的人越来越少。   而顾愿还在假山后面那个小花坛上坐着,一个人静静仰头看天,身上只有一件单衣, 杭杨单看着就觉得冷。   他慢慢走近了些:“今晚云厚, 别说星星、月亮都看不见。”   顾愿扭过有点僵的脖子, 凉凉看了杭杨一眼, 一句“关你什么事”就差直接写脸上了。   杭杨也不介意,微微笑了笑:“你今天状态不好?”   拍摄第一天, 顾愿展现出的状态确实不行, 尤其是后半天:虽说他尽力掩饰, 但还是看得出时不时的走神发呆,以及遮不住的沮丧,最后连好脾气的陶导都忍不了了,恨不得大喇叭按在顾愿脑门上狂骂“你小子给我清醒点!”,跟挨了一天夸的杭杨形成了鲜明对照。   但杭杨清楚,顾愿作为原著男主角,是绝对的天赋流潜质型选手,实力绝不止于今天展现出的水准。   顾愿稍偏过头,又一记冰凉的眼刀甩过来,一句“那也轮不着你来阴阳我”差点脱口而出。   好在他克制住了自己,没再对杭杨口出恶言,只是沉默着从花坛上跳下来,拍拍屁股就要走人。   “去随便吃点吧,”杭杨的声音在后面响起,带着他一如既往的温和,“我请客。”   *   20分钟后,两人坐在附近唯一没关门的一家排挡馆里。   顾愿说不清自己为什么接受了杭杨的邀请,可能是脑子太乱,也可能是……他有些不能自控地对面前这个人产生好奇。   “大少爷没怎么来过这种馆子吃饭吧。”顾愿一出口还是带着点抹不掉的攻击性。   杭杨抬头看他,嘴角常带的弧度淡了点,筷子在碗沿上“啪”一敲:“好好说话。”   顾愿到底是心虚,没再跟杭杨呛声,抬起头冲老板嚷嚷:“一打冰啤酒!”   杭杨皱皱眉,但还是没出声管他,由着顾愿自己灌自己。   两个身份微妙的人在街边小馆子里相对无言,一个喝热茶、一个灌酒,说不出的尴尬感在空气中蔓延。   半晌,杭杨率先打破了沉默,他盯着顾愿:“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大的敌意?”   可能是带着点酒劲,再加上顾愿今天过得实在憋屈,杭杨这句话就像在即将泄洪的堤坝上开了个小口,顾愿立马顺着势就开始滔滔不绝,他把手里的啤酒瓶往桌面上“砰”一砸,气势万钧:“我对你的第一印象是‘这就是个没自尊的傻逼’。”   杭杨:“……”   “后来知道了身世,印象就变成了‘这就是个从我这儿偷了人生起点依旧废物得一塌糊涂的傻逼’。”   杭杨轻轻按住太阳穴揉了揉:“你倒是很诚恳。”   谁知道顾愿话锋一转,半点预警都没有——   “但事实证明我大错特错,”顾愿语调突然拔高,也不知道是不是喝多了,那股劲儿上来了连自己都骂,“就因为我那点打死不愿意低头的自尊心,因为那点非要压你一头的心气……”   他一手撑着半张脸,单看这骇人的眼神完全想象不到这人不是在骂杭杨、而是在骂自己,而且半点情面都不留:“我现在,在你面前就是彻头彻尾一小丑。”   杭杨:“倒也不至于……”   “就我那点心思,”顾愿一口打断他,冷笑一声,继续怒骂自己,“现在想起来,真阴暗、真可笑、真他妈登不上台面!”   他猛抬头,刀一样的眼睛瞪着杭杨,看得人条件反射眼角一颤:“我现在就一笑话,要不你笑笑吧,我还舒坦点。”   杭杨:“……”   我知道我应该说点什么,但我实在不知道能说点什么。   顾愿无精打采地垂下头:“你骂我也行。”   杭杨:“……”   你刚刚自己都骂完了,我骂什么啊?!   一片相对无言的沉默中,杭杨怎么也想不到事态会发展到这个地步,他用力揉着太阳穴,一边给自己压惊、一边烦躁于如何打破眼前尴尬的僵局,突然,他隐隐感觉到对面人的呼吸声在加速——顾愿……很紧张?!   杭杨还没思考出个所以然,只见对面顾愿猛抬起头,嘴角咬牙切齿蹦出来三个字:“对不起!”   杭杨:“……没、没关系。”   说完这三个字,他像浑身卸去了千斤重担,“呼呲”一下,原本紧绷绷的人整个松弛下来,长长舒了口气。   顾愿堪称轻快地拿起一瓶啤酒,咕噜咕噜干了半瓶,豪迈地往桌子上“砰”一放,开开心心站起身:“我走了!明天见!”   旁边老板和老板娘关注这边已经有一会儿了,见这个神经病终于起身走人,齐齐舒了口气。   “好,明天见。”   杭杨揉了揉耳朵,想了想,还是对着顾愿的背影忍无可忍说出来:“其实你可以声音小点。”   但顾愿已经小跑着往宾馆方向去了,也不知道听没听见。   杭杨长叹了口气,他明明没说什么话,却觉得非常疲惫。杭杨随意吃了点菜压惊,然后才起身回了宾馆。   街上人影稀疏,半天看不到一辆过往的车,杭杨最后朝校园看了一眼。   不管怎么样,明天……顾愿应该没问题了吧?   第二天一早,杭杨一进片场就撞见顾愿。   见他精神状态不错,杭杨正打算打个招呼,谁知道顾愿眼一眯,看过来的时候还带着点“江山易改本性难移”的挑衅。   杭杨:“……”   他直接跨过顾愿,冲他身后的陶导热情招呼:“陶导,早上好啊!”   “小杭啊!”陶导眼神炯炯,活像看心尖上的宝贝疙瘩,笑眯眯迎上来,“昨晚休息怎么样啊?吃好了吗?一天下来,跟剧组的大家慢慢收悉了吧?……”   他围着杭杨琐琐碎碎地唠叨了半天,终于在好脾气的杭杨都快听烦的时候放过了他,慈爱道:“来,准备准备,咱们待会儿开拍啊。”   杭杨赶紧点头,匆匆跑远了点,谁知一扭头,正对上顾愿似笑非笑的表情:“你可真是在哪儿都宝贝。”   杭杨:“……”   这人行动上有一点儿“对不起”这仨字的样子吗!   杭杨刚想阴阳回去,谁知顾愿下一句又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不过吧,你也确实值得。”   他语气真挚诚恳,看得出这话说得完完全全出自本心,杀了杭杨一个哭笑不得的回马枪。   杭杨发现了,这人就是一个人形自走弹幕机,会不加滤镜地对外实时发射自己的全部真实情绪,别人的大脑前有皮肤肌肉的包裹装饰,可以对思绪进行掩盖和润色,这位顾愿的大脑前怕是放着一块透明玻璃,毫不掩饰地实时直播。   这大概也是某种意义上的天纵奇才了吧?!   杭杨深呼吸两口,赶紧离这位鬼才远一点。   工作人员那边已经准备得差不多了,演员已经也都到齐,拥挤的高中教室已经坐满。陶导轻轻嗓子,拿起来手边的喇叭。   “下面拍几个写卷子的长镜头,摄影师准备好、摄影师准备好,”陶导转向道具组,“先把答案给他俩背着。”   女主前期本就是学渣人设,而且对理科更是一窍不通,元荔只要随便记两个公式,剩下时间本色出演,抓耳挠腮或者趴桌子睡觉都行,但杭杨和顾愿任务就重了不少:男主男二都是学霸,不仅得“会”,而且得“熟”,最好能写出学神在考场上挥洒自如的状态。   “背好啊!待会儿先默写两遍再拍也行,”陶导背着手走过来,“咱们细节得做扎实,可不能写错了。”   顾愿随便扫了眼卷子,看也不看,非常嚣张地把答案递了回去:“用不着。”   他把草稿纸在桌子上摆好,娴熟地从文具袋里拿出中性笔,放在指尖一转:“高一的物理而已,就这卷子,比寒假乐园还简单,待会我直接现算就行。”   这个逼装得非常出彩,尤其是在娱乐圈,大把大把的人可能连“根号”都写不丝滑,顾愿一个H大的物理系高材生往这儿一坐,妥妥的降维打击,旁边已经有工作人员开始相互低声交流,杭杨这边都能隐隐约约听到“H大”还有“学霸”之类的字眼。   杭杨大略扫了眼物理大题的答案,无声地勾起唇角,在顾愿诧异的目光中把答案递还给旁边的工作人员:“我已经记住了,谢谢。”   “记好了?”陶导走过来,抬头看了眼教室前面挂着的表,“还不到五分钟,哪够啊。你是不是有点着急?没事啊,咱们今天时间宽裕。”   “我真记好了,”杭杨微笑着抬起头,“我清楚拍一遍长镜头不容易,陶导放心,肯定不会误剧组的事。”   顾愿挑了下眉,相当欠揍地吹了声口哨。   陶导也不大放心,但杭杨状态实在自信,他也不好再说什么,清清嗓子:“各部门就位,咱们来一条。”   “Action!”   镜头从窗外移到教室内,记录下沙沙的落笔声还有一片埋头奋发的背影,转到夏舒卷子上寥寥几个狗屁不通的公式,记录下她跟白卷大眼瞪小眼的抓狂状态,随即一转,把景晗日运笔如飞的一幕拍得完美,顾愿脸上自信恣意的微表情更是和人物完美契合。   最后,镜头转向孟笺:在一群“高中生”中,他气质好得那么突出,虽不像顾愿那样潇洒,但下笔稳健流畅,给人一种成竹在胸的可靠感——这大概就是年级第一的独有气质。   陶导在监视器后面频频点头:“卡!”   他跟道具组示意:“去检查一下他俩的卷子。”   工作人员拿着答案过去分别核了一遍,出乎顾愿意料之外,他冲导演比了一个“ok”的手势。   “行啊,”陶导笑得慈祥,“几个孩子真不错,你们稍微休息下,咱们等下课铃一响就拍下一幕,早拍完早下班。”   见导演放话,后面人堆里,工作人员的“芜湖”声此起彼伏。   顾愿却对能不能早点下班毫不关心,他走到杭杨身边,虽说有了之前那次无比僵硬的“道歉”,两人之间关系有了些缓和,但还是有点说不出的微妙:“你……记性挺好。”   杭杨点点头:“还行。”   正当局面即将陷入尴尬,顾愿眼尖地看到杭杨答题卡上手画了一个受力分析图,条件反射想凑上去再看看,谁知杭杨的胳膊恰到好处挡住了,他起身,把答题卡严丝合缝折起来,淡淡说:“咱们出去透透气吧。”   “?”就凭顾愿骨子里那点偏执,也不可能放过这么个疑点,“答案上没重画图吧?你不是背答案吗?还带自行发挥的?”   杭杨转过身:“你看错了。”   顾愿:“我视力好得很。”   元荔呆呆看着他俩,还没弄明白这俩人在争什么。   “我准备得充分,进组前刷了好多套高中理综。”   顾愿一脸不可思议:“你不是高中就肄业进娱乐圈了吗?出来混这么久了,还有心思慢慢刷题?”   顾愿可能不带恶意,但他是真的不会说话。   “……”杭杨竭力压制住自己的手,省得一巴掌呼上去,“顾老师、顾祖宗,现在咱是在搞文艺创作,又不是做科研,您稍微收敛下这么严谨的治学精神吧!””   顾愿下一句抬杠还没来得及说出口,下课铃及时响了。陶导头从教室门口探进来:“磨蹭什么呢?赶紧点。” 第57章   《孟夏》——入夏之初, 代表着似火的生命力,少年人蓬勃的青春有如这个短暂的时节,尽情张扬。   电视剧故事体量也不大, 初定为24集, 并没有把侧重点放在各个家庭的群像塑造上,而是着重于“少年”之间“朦胧的青春萌动”,讲究的就是,如何活用演员间的碰撞和细腻的拍摄手法把“少年不识心动, 一时心动,便是一生”用镜头演绎。   真演出这种细微处的悸动,那就成了!   故事从女主视角展开叙事, 从女主角度去看, 讲究的就是三个字——代入感。   那对男主要求不是一般的高:他既要足够美好,给观众的距离感又不能太过,要让观众随着女主一起心动,一起在心底无声尖叫,在“我是不是配不上他?”和“不管了老娘今天要上了他!”当中来回徘徊。   放眼娱乐圈,陶导花了两个月时间都没能揪出来一个气质贴合的适龄男演员,直到……   正在拍摄的这场戏,是体育课的教室里, 女主夏舒因为生理期请了假, 而男主孟笺身体不好, 从没上过体育课。   ——暧昧就是在这种只有两人共处的地方发酵。   夏舒一边心不在焉地做手边的化学题, 一边忍不住往孟笺的方向瞟。   这个时期男女主之间并没有同学外的其他交集,但对于人品好、性格好、长相好、成绩好的N好青年, 少女还是忍不住多给点关注。   她好不容易吭吭哧哧连蒙带写搞定了一张化学卷子, 一对答案, 满眼的红叉叉惨不忍睹。   夏舒眼角一抽,幸好及时想起来后一排还坐着人,把“艹”给堪堪咽了回去。   要不,去问问……   她悄悄看向孟笺,又跟做贼似的把目光瞬间收回,拿着卷子站起来、再坐下,直到孟笺抬头,“正巧”捉到她瞥过去的小眼神。   漂亮的少年眼神澄澈,比学校上空万里无云的晴天还动人,他微笑着问:“有什么事吗?”   一瞬间,元荔恍惚了,她有点搞不清怦然心动的是“夏舒”还是自己,两秒的停顿后,她听到自己声音响起,结结巴巴,还有点控制不住的抖:“班、班长,我想问你两道题。”   杭杨笑了,他看出了女孩儿的局促和紧张,但并不说出来,只温和微笑着,让人莫名想到晴日里碧波万顷的海:“没问题,我正好懒得刷题了,来吧。”   元荔捧着满是红叉叉的卷子慢慢走过去,在杭杨旁边坐下:“这、这两个方程式配平,还有最后一道大题第三小问,它、它卷子不给解析……”   杭杨点点头,随意地拿出自己的卷子,不需要说话,完美避免了女生面对一堆错题的尴尬。   不知道是不是有意设计,不需要书写的时候,杭杨手中的中性笔尖一直朝着自己;而他看似不经意的动作,都完美避免了和女生的肢体接触,两人之间距离既不算远,不会显得尴尬和刻意,也不会太近,给女生压迫感……简言之就是两个字——妥帖。   陶导在监视器后面看着,完全抑制不住脸上的笑意,不停“好好好”,一遍遍叮嘱摄影师“动作一定拍全”“微表情要捕捉到位啊”“角度稍微偏一点,现在的特写画面太单一了!”   “这孩子太灵了,太灵了!”他一边唠叨着,还止不住地感慨,“咱们的镜头可千万不能限制了他的灵气!”   “简单点说,这道配平的难点还是确定反应生成物,”杭杨声音有如春风化雨,逻辑重音非常完美且台词无比流畅,给人感觉就是活脱脱一学霸,是真的把知识点吃进肚子里了,半点刻意都没有,“还有些需要注意的细节,‘催化剂’是不是忘了写?”   “……”元荔呆呆看着他的侧脸,也不知道刚刚那那一长串的讲解听进耳朵里几成,愣了两秒才回过来神,“嗯、嗯!下、下次注意!”   “怎么这么紧张,”杭杨又笑起来,“又不是正式考试,错一错也是好事。”   “卡!”   陶导这声“卡”喊得兴高采烈,看他老人家的状态,恨不得冲上去抱着杭杨亲一口。   杭杨起身,正准备习惯性跟搭戏演员说一句“辛苦了”,只见元荔咬着下唇,跟自己点点头就匆匆跑了,耳廓还有点微红。   杭杨:“???”   陈絮从外面走进教室,这些天她一直在监视器后面看,她跟着杭杨半年了,以前从来不知道眼前清瘦漂亮的男孩会有……这方面的魅力,蛊得后台一群工作人员小姐妹红着脸捂住嘴,反复无声尖叫。   她感慨的目光落到杭杨身上,把“母爱变质”的可能扼杀在摇篮,把妈粉道路坚定贯彻到底:“走吧,道具组的老师待会儿进来,咱们准备拍下一场啦。”   *   杭修途的办公室里,蓝新荣正跟他商量事,在杭修途第三次敷衍的“嗯嗯”后,蓝新荣终于忍不了了:“你好好听没?跟你这个混子不一样,你知道我的时间多宝贵——”   杭修途抬眼瞥了过去,蓝新荣硬生生把剩下的话硬憋了回去:“害也、也没那么宝贵。”   “有什么烦心的事?”蓝新荣主动为老板分忧,“说出来我高兴……啊不,帮你分担分担。”   杭修途没理他,没肯定但也没否认,只是走到窗边静静看着窗外院子里一簇簇蓬勃的绿植。   蓝新荣贱兮兮地勾起嘴角,非常做作地大声说:“《孟夏》开拍已经半个月了吧,不知道我们小杭老师跟对手演员老师相处的怎么样啊?他银幕初吻……”   “没有吻戏。”杭修途转身打断他,声音沉静,表情也没什么变化,只是指尖在窗框上无意识“嗒嗒”地敲。   “哦~”蓝新荣把一个“哦”拖得百转千回,表情那叫一个欠揍,“你说这年轻人吧,拍这种贴近真实经历的情感戏,一般多多少少都有点代入,正常得很!元荔这姑娘是咱们公司的,知根知底,一出道我就有留意,她要是真跟你弟——”   “新综艺最终方案定好了吗?已经第三版了,该改的毛病一点没动,”杭修途面无表情打断他,大步走回到书桌前,在桌面上“咚”一点,“最近跟节目组的沟通效率这么低。”   他轻轻抬了抬眉尾,声音很淡,但带着本人独有的那种举重若轻的压迫感:“怎么回事?”   蓝新荣秒怂,再不敢耍宝造次了,撂下一句“老板息怒,我这就去办”,就跟兔子似的蹿出了办公室。   房间恢复了安静,杭修途在办公桌后坐下,突然,他请抬起手,抚上桌上那盆快要凋谢的紫罗兰,被轻轻触碰的干瘪花瓣一颤,从枝头掉下,无声地掉落在泥土中。   杭修途手上的动作一顿,他沉默片刻,拨通了助理的电话:“订一张机票,嗯,去X市。”   *   几乎一眨眼,伴随着天气愈发炎热,日子悄然迈进了六月。   6月2号,杭杨的生日到了——当然,这天也是顾愿的生日。   一早,杭杨就集齐了爸妈和大哥祝福,虽说老爸派直升机空运礼物的方案被杭杨拼死拦住,但亲人们的生日礼物应该这两天就能到,他只盼着自家人能尽可能低调点、至少别太浮夸。   只是……   杭杨点开自己和杭修途的微信对话栏:没变化;他退出来下滑刷新:还是没变化。   杭杨一把扯起被子把自己塞进去闷了会儿,又顶着一头乱糟糟的头发猛坐起来,拍拍自己的脸,更往常一样跳下床洗漱。   两名主演生日,剧组多少也得惦记着,杭杨一进片场就收获了一连串的“生日快乐”,他笑着一一谢过,然后掏出手机,装作若无其事地看,实则点开微信疯狂刷新:还是没有。   顾愿作为脑子缺根筋的社恐,最怕这种场合,光是面对不间断的“顾老师生日好”就已经精疲力竭了,更别说应对晚上剧组安排的生日party,当天的戏一拍完,立马跟刑满获释的犯人一样,当场找了个蹩脚的理由二话不说就遛了。   好在杭杨这个好脾气的寿星留在了片场,剧组的准备才没算白费。   傍晚结束拍摄后,陶导先举着喇叭站在杭杨身边来了一长串表扬,活像爷爷揽着小孙子,把孩子活活夸成了一朵花,就在杭杨臊得恨不得在地上现场劈开一条缝钻进去的时候,陶导终于大发慈悲结束了这段小演讲,伴随着“来!给我们亲爱的小杭老师庆生”,两个工作人员推着一个点好蜡烛的双层蛋糕走过来。   元荔小跑过来,把“生日快乐帽”一把扣在杭杨头上,然后红着脸往陶导身后一躲,身手相当不错。   “来来来!”周围起哄声越来越大,“许愿许愿!”   杭杨笑眯眯应着,但右手一直紧紧按在兜里的手机上——没有振动。   他慢慢松开手,双手合十,一圈明黄的火焰映在视网膜上,在闭上眼的一瞬,什么“身体健康”“事业有成”……杭杨统统忘了,他脑子里只剩下一个极简单的念头:我希望他出现在我面前。   杭杨这样想着,就这样许了愿。   但当他缓缓睁开眼:面前有很多张笑容满面的脸,却依旧没他期待的那一张。   周围有很多人,但唯独少了那一个,便也就都没了意义,热闹的生日party便也变成了吵闹。   杭杨靠本能应付着大家的祝福跟打趣,笑着切蛋糕分给剧组众人,眼神却控制不住地往校门方向飘,连陶导都察觉到杭杨的心不在焉,小声问:“累了?还是想家了?”   杭杨笑了笑:“都有点。”   “那先回去吧,”不拍戏的时候,这位长辈是最为慈祥,也最好说话的,他笑着拍拍杭杨的背,“回去跟家里人打个电话,早点睡。”   “嗯。”   宾馆里,杭杨跪坐在房间的榻榻米上,静静盯着窗外,他看了眼房间墙壁上的挂钟:已经晚上十点了。   X市比W市更靠南些,起初,陶导就是看中了这里更为葱郁的夏景。现下明明只是6月初,温度却已经不低了,即便是夜晚的风也吹得人有点燥热。   杭杨看向微信:有不少带着小红点的对话框,唯独他真正在意的那个毫无动静,杭杨心不在焉地一一回“谢谢”,再面无表情地发几个蹦蹦跳跳的表情包。   离6月2号过去还有不到两个小时。   杭杨慢吞吞走到窗边坐下,张开双臂躺倒在床上,他头上“生日快乐”的帽子掉下来,转了几圈,恰巧停在杭杨手边。   他看着这小东西上面那圈不断闪烁的彩灯,突然一言不发扯起这顶还在发光的帽子,“砰”一声砸到房间的门上。   然而短短两分钟后——   “咚咚咚”,门外突然传来规律的敲门声,用力不大,像是生怕房间里的人已经熟睡。   澎湃的喜悦在杭杨心口炸开,他几乎没来由地笃定门外站着的人是谁,当即从床上跳起来,踉跄着踩上鞋子就冲到门口,问都没问就毫不犹豫打开了房门。   作者有话要说: 第58章   今天夜空中没有星星, 怕是每一点细碎的微光都怕打扰了这场重逢,于是只让纯粹的黑作幕布。   似乎时间都在相逢美妙的序曲中悄悄拉长——   打开门的那一瞬,杭杨疯狂跳动的心几乎炸开。   是那张意料之中的面孔, 但带来了意料之外的惊喜。   “哥!”杭杨二话不说直接跳起来扑了上去, 杭修途稳稳接住他,在半空晃了个完美的半圆。   “对不起,我来迟了。”杭修途在杭杨耳边轻声说,他呼吸稍显紊乱, 感觉得到这趟旅程的匆匆,温热的气息轻轻拍打在杭杨脖子下方柔软的皮肤上,杭杨笑着使劲往哥哥身上蹭了蹭, 想避过这一阵带着点酥麻的战栗。   正是“孟夏”的季节, 两人身上的衣服都单薄,像这样紧贴在一起,似乎连心跳声都相互交融,分不清谁在加速。   “不迟,”杭杨脸埋在杭修途颈窝里,声音像踩进了棉花里,“一点都不迟。”   ——好像魂不守舍等了一天的人不是自己。   杭修途抱着杭杨走近房间,把人轻轻放在床上, 自己半蹲下, 和杭杨四目相对。   “本来订了飞机, ”杭修途轻轻揉了揉杭杨的头, “没想到中途有城市突然下雷暴雨,航班取消了, 多费了些周折才晚了。”   他漂亮的眼睛里像盛着碎光, 淡淡笑起来:“还好没错过。”   杭修途取出一个封装好的礼物盒:“生日快乐。”   杭杨接过来, 迫不及待撕开,先看到了实木画框的一角:“这是?”   他赶紧把碍事的包装扯下来,露出了那副画的全貌:是一副油画——纤细漂亮的青年坐在软椅上小憩,阳光照在他脸上、身上、发梢上,唯美圣洁,恍若天使。   “这是我?”杭杨捧着这件艺术品,一时有点不知所措,“这是谁画的?”   “我。”杭修途笑得极尽温柔,他投向杭杨的视线那样专注,也难怪笔下的画如此动人,“这些年没怎么动笔,刚开始笔触有点艰涩,画得也慢,还好能赶上。”   他手又轻轻放上杭杨的头顶,声音轻了些:“还好能赶上。”   杭杨手里的画“啪”轻轻一声,倒在了床上。   他一把搂住杭修途的脖子,声音里带着点软糯的鼻音:“你画的,你亲手画的。”   “嗯。”   “画了多久?”   “从你离家出走第二天开始。”   杭修途修长的手扣住杭杨的后脑勺,唇贴在他耳边,把杭杨整个人圈在怀里低喃:“我后怕了,就想送你一样东西,如果如果哪天你再想离开,看到它,心就软了,那就好了。”   “但我再一想,突然觉得自己身无长物,”他声音里染上点柔软的笑意,沉下来的时候,像一条潺潺的河,不疾不徐,听着那样舒服,“我不像大哥,能让你成为一代伟大产品的第一个使用者。一来二去,再三想想,也只在艺术方面稍有些不足道的长处。”   杭修途直起身,他很喜欢把杭杨的手捧起来,虚虚握着,不会太紧也不会太松,但两人的体温会在无言中悄悄交融。   “你会嫌弃吗?”   杭杨琉璃一样的眼睛蒙着一层水雾,正在哭出来的边缘徘徊,一听这话当场破涕为笑,手在杭修途肩膀上不轻不重地一拍:“哥!”   他一头扎进这个人怀里。   杭修途肩膀宽阔坚实,手常年带着温度,从不冰凉,不管杭杨局促还是惊惶,只要握上去,就能感觉到那隐藏于肌肤的温暖中——令人心安的力量。这次也是,杭杨蜷在他有力的臂弯里,两只手紧紧攀住他的肩,声音还软着,但仍能听出坚定:“我哪也不去。”   “哥,我哪也不去,就在你身边,你不能嫌弃我。”   时针、分针和秒针悄悄重合在12的位置上——杭杨的生日过去了。   第二天一早,杭杨走进片场的时候嘴角含着笑,如果仔细听,还能听出他喉咙里哼着点不知是什么曲调的歌。   “心情不错?”陶导端着保温杯走过来,杭杨总觉得他看自己的眼神越来越像看孙子了,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   杭杨大大方方点头。   “诶呦,”陶导笑眯眯靠近点,“跟我分享下?”   杭杨微笑着,坚定摇摇头。   “你这……”   “你这得是被心上人告白了,乐成这样?”顾愿一步跨进教学楼的长廊,大大咧咧走过来。   这回不等杭杨做出反应,陈絮先跳出来,严肃制止:“顾老师,这话可不能乱说,我家小杭老师还在事业初期……”   顾愿“嘶”倒吸一口气,伸出手摆了摆:“诶呦喂,行行行,我错了,师父别念了!”   顾愿走远了,又有人走近:元荔似乎笑着小跑过来跟自己打了招呼,几个刚过来的“同班同学”也冲自己挥手致意。   杭杨凭本能应和着,但一半的心思还留在刚刚顾愿那句不经意的打趣里,他无意识抬起头,回过神来的时候,才发现自己在朝校门那儿张望。   “小杭老师,”陈絮声音大了点,“小杭老师!”   杭杨恍惚了一瞬,然后才转过身:“絮姐。”   “怎么魂不守舍的?那边有谁吗?”陈絮也随着他的目光看过去,但只看到一群穿着蓝白条的少年少女三三两两走进来,“也没……”   “随便看看,”杭杨笑着打断,“随便看看。”   陈絮也没在意:“那咱过去吧,后山那边准备的差不多了。”   H市虽然不是山区,但作为丘陵地形,市内也有些不大的小山,《孟夏》剧组拍摄的高中正是依山而建的,从宿舍、图书馆、到教学楼,有坡度、但也不算过于陡峭,校区内湖泊和树林错落,高度的不一致也能显出错落感,使得整个学校在镜头里更加好看,显出一派富有书卷气的蓬勃夏景。   学校的后门处通向山路,因此往日里人烟就少,特别是白天,连早恋的小情侣也不屑于来这儿互诉衷肠,剧组布景也就相当轻松。   “这场戏走位简单,”陶导拿着喇叭慢悠悠说,估计是捡来的主演太令人惊喜,陶导整天乐呵得一塌糊涂,恨不得举个牌子把“我宝贝真棒”挂在脖子上,“都别着急,今天早、天气好,咱慢慢来。”   “Action。”   元荔揣着一只小奶猫鬼鬼祟祟在学校后门处徘徊,正要猥琐往小树林里跑,清亮的声音在她背后突然响起:“夏舒?大课间不是该跑操吗,怎么——”   她整个人一哆嗦,差点把怀里的猫甩杭杨脸上,人和猫同时爆发出一声短促的尖叫。   孟笺反被吓了一跳。   镜头给到杭杨的面部,他苍白到近乎透明的脸瞬间紧绷,嘴角微不可察地颤了颤,一只手按住胸口,清瘦的身体微微一晃,像从天使的翅膀上落下的一片羽毛——轻盈、脆弱但美丽。   不得不说,经过“叶璋”这个人物的淬炼,杭杨对“身体欠佳”的人物形象拿捏得那叫一个炉火纯青,不仅是神情和形体上的准确,关键是那种病弱美人令人心动的破碎感,既不会过度显得造作,也不会用力太轻,而是刚刚好卡在观众心头最痒痒的地方——当真勾人心魄。   不仅戏外的工作人员看愣了,连陶导手里的杯子险些没拿稳,更别说站在杭杨对面的元荔。   小姑娘一瞬间懵了,愣了两秒神才慌慌张张跑过去:“班、班长!”   杭杨轻轻扶住她递过去的胳膊,细细喘着气,纤薄的背随着呼吸起伏,隐隐绰绰显露出蓝白薄衫下蝴蝶骨的轮廓。   监视器背后,陈絮几乎听得见旁边“嘶嘶”的吸气声。   一群老色批!   妈粉头子陈絮含蓄的瞪了后面兴奋不已的女工作人员们一眼,很遗憾,没人留意到她。   “你怎么这是?是、是这样所以不去跑操和体育课吗?”可能是杭杨演得太逼真,把元荔也带入了戏,她满脸写着急切,甚至隐隐有点涨红,“我送你去医务室好吗?”   杭杨苍白的嘴角勾起一个安抚的浅笑,虚弱地摇摇头:“……没事”   “孟笺!你到底怎么了,孟笺?”元荔声音里面已经染上哭腔,她已经没空留意怀里的小猫,使劲支撑住杭杨摇摇欲坠的身体,“你别吓我——”   “没事,真的没事,”杭杨温声打断她,他呼吸已经稍显平复,声音温柔而坚定,“我不骗你。”   他抬起还有点抖的手慢慢放在元荔怀里的小猫头上,说来也奇怪,这幼崽原本因为惊惧有点紧绷的身体迅速松弛下来。杭杨抬起头,澄澈的眼睛看着元荔:“有点先天性的小毛病而已,不碍事。”   “你看,你知道我的秘密了,我也知道你的,咱们相互交换,一起保守,好吗?”   没人能在这样的眼神里说不,不只是元荔,周侧许多女生也捂着嘴疯狂点头,只有陈絮挑了挑眉,思绪有点往别处飘:她总觉得杭杨此时此刻的神态……有点说不出的眼熟?!   不是在杭杨身上见过,而是在别人身上……只是陈絮一时间想不起来。   陶导举起喇叭,“卡!”这声喊得比刚才开拍的时候还要精神。   “非常棒非常棒!”陶导高兴得鼻子眼睛都快没了,“就是刚刚有机位拍摄角度有点瑕疵,我们稍微调整下,孟笺跟夏舒休息休息,待会儿再保一条。”   第二遍:   周围一群人仍旧看得呼吸紧张、两眼放光,就是多了个有点缺心眼的观众——早上戏份比较晚的顾愿顾大爷这才慢悠悠晃过来,他盯着显示器里面的杭杨,若有所思,大大咧咧开口:“演得真像,杭杨是不是真生过什么大病啊?”   其他人齐刷刷皱眉,少数控制不住的直接朝男二号丢过来一个含蓄的白眼,陈絮嘴角一抽,她虽然知道这人没什么恶意,还是很难抑制甩他一巴掌的欲望。   一根纤长的指头轻轻搭上剧组随便搬来的简陋桌子,低沉悦耳的声音响起:“他一直这么不会说话?”   陈絮长叹一口气,随口答:“可不是嘛,脑子缺根筋。”   “小杨看到他会不舒服吗?”   陈絮大半心思都在演戏的杭杨身上,回答得心不在焉:“那倒没有,甚至还有点诡异的惺惺相惜。”   “惺惺、相惜?”   陈絮随便瞥了他一眼:“可不是嘛,杭老师——”   她声音突然顿住,僵硬地扭过脖子,面部表情有点微妙的扭曲:“杭、杭老师?!”   在陈絮抬高声音搞得人尽皆知之前,杭修途食指轻轻按在唇上,比了一个“嘘”的手势,杭老师浑身说一不二的气质太强烈,陈絮立马条件反射一样哑了火。   她惊魂未定地点点头,揣着一肚子难以置信,也不敢问,就在杭大影帝身边战战兢兢站着。   杭老师投资片子了吗?没啊!   杭老师要出演?不可能啊!   难、难道,就为了看他弟弟,日理万机的杭修途就这么一言不发跑到这个小剧组?   陈絮有点不敢相信。   但她很快发现,杭修途那双总染着点冷意的眼睛,每当落在杭杨身上,全部的冰霜都会在一瞬间消解,只留下无声的柔软。   陈絮瞬间明白了杭杨宽慰女主时温柔坚定的神态为什么眼熟了:那眼神,跟眼前杭大影帝有些细微的相似!   就在这时,陶导的“卡”再此响起:“完美完美!过了!”   杭杨抬起头,也不知道是偶然还是必然,他的视线恰巧投过来,和杭修途四目交汇。   他先是一怔,随后脸上的笑意像绽开的花,原本“苍白虚弱”的状态一扫而空,一瞬间注入了鲜活的生命力。   杭杨冲这边奋力摆手,跟看不到别人一样,小跑着冲过来,像是冲向他独一无二的期待:“哥!”   其他沉浸在杭杨表演中的工作人员也陆续反应过来:“杭老师?!”   “杭老师!是我知道的那个杭老师吗?”   “杭老师怎么来这儿啊!诶呦赶紧再捂严实点,别被学生发现了,影响教学秩序!”   “杭老师能给我签名吗!”   还有些比较憨的,这个时候还在状态外:   “啥啥啥?你们咋都往那边挤?”   陈絮没有奋力跨过乱糟糟的人群,她视线很快被其他人挡住,但脑海中还残留着刚刚杭杨和杭修途之间的那个对视。   ——跨过距离和人流,眼中只有彼此。   草……   陈絮心里突然迸发出一点荒诞的惊叹:他、他们好配。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就被她狠狠按了回去:不行不行,我是有职业素质的,不能乱磕!   陈絮在心里狠狠唾弃自己:你是轮胎吗?哪都能磕到!   她抬起头,“啪啪啪”给自己脸来了几下,还是那个精干的好助理。   杭修途周围的骚动已经迅速平息,大家毕竟是娱乐圈从业者,跟狂热的粉丝群体自然不同,工作人员们又在几个副导的指挥下收拾东西,马上回拍摄用的教室布景。   杭修途在跟陶导客套,只是有一只手始终很自然地搭在杭杨的肩膀上:“对,只是来探个班,您忙,耽误了大家进度就不好了……”   “嗯,您谬赞了,这边要是有什么困难大可以跟我聊聊,看得出杭杨受您很多帮助,有什么能做的,我自然要尽力……”   说来也奇怪,杭修途气质优雅冷厉,生活中总和他人有明显的距离感,只有站杭杨身边的时候不一样,两人气场总能完美融合,远远看,像有种无形中的奇妙磁场将这两人和其他人隔绝开,可能是两人间天然亲昵的互动使然。   陈絮耳尖地听见旁边有人在偷偷聊:“小杭老师是真的和……”   “肯定啊!之前新闻闹那么大没看啊?杭老师为了我们小杭老师,那可是亲自办了发布会!”   “啊不,我就是有种不太真实的感觉……”   “卧槽那可是杭修途啊!那可是杭修途啊!”   “你跟他、杭老师这么近距离碰过面吗?”   “没,进圈两年了,今天才圆梦……”   “没想到不是亲生的关系还能这么好,真是不容易。”   “拜托那可是杭修途诶!我要是能魂穿小杭老师,那嘿嘿嘿……”   “我麻烦你穿条裤子吧!真人还在后面呢!”   ……   陈絮一边听,一边按着嘴低低地笑,也不知道自己满脑子莫名其妙的骄傲感是从哪儿来的。   剧组趁着上课铃打响,赶紧转场,而杭修途并不说多,沉默地跟着拍摄组移动。这位大忙人不仅没有看一眼杭杨就走,相反,他半点要离开的意思都没有,大有点“赖”在这儿的感觉。   但是他杭大影帝的身份摆在这儿,没人敢问,更没人敢赶他走,自然是先热情招待着。   陶导甚至还有点窃喜:天上掉下来一个权威影评人外加指导者,这不得好好利用利用?!于是绝口不问他什么时候走,连走戏都热情招呼杭老师一起看看。   “待会儿那场戏没有台词,”陶导拿着剧本讲得热情四溢,“动作幅度也不大,元荔,你这边重点是小心翼翼、要有爱慕,但不能太过,稍微收着点演。”   元荔微红这脸点点头。   “但小杭这边有点太收了,”陶导转向杭杨,“之前我很少讲状态,都是让你们自己拿捏,但这次我必须得提要求啊!”   “小杭啊,你真的是哪儿都好,就一点,很多时候太温柔、太克制、太完美,真正的心动不是这样的,少年人的爱情必然伴随着一种失控感,明白吗?”   他手不自觉地抬高:“这场戏全部的精华都在你睁开眼的那一瞬,你好好琢磨琢磨,我要求放这儿!必须得有怦然心动的感觉!”   说完,陶导自觉后退两步,元荔带着点羞涩的眼神正好跟杭杨对上,她一惊,条件反射低下头,像初开的花——真的满是青涩懵懂的美。   陶导冲其他人使了使眼色,周围声音很快安静下去,他老人家意思很明显:就是让这俩人之间氛围发酵发酵,让“怦然心动”水到渠成。   但不远处,杭修途斜倚在一张课桌上,微微眯起了眼。   作者有话要说: 第59章   “Action。”   教室很安静, 只有几个同学趴在桌子上打盹。   夏日午后,教室里没有空调,只有几台老旧的风扇, 吹得教室里每人桌子上成堆的卷子跟练习册噜噜啦啦地响。   元荔回过头, 小声喊:“班长?”   杭杨安安静静趴在桌子上,身体随着呼吸声微微起伏,好看得像一幅宁静的画、再或者每个少女学生时代一个朦胧的梦。   夏舒刚准备转回去,但发现自己想看的卷子正巧压在孟笺纤白的胳膊下面。   她头探得近了些, 少年和少女呼吸相交,但孟笺像是毫无察觉,仍沉沉睡着。   那些隐秘而禁忌的情绪像野马、像山火、像野草, 在元荔心里疯狂滋长, 她的动作似乎是出于剧本设计,但跟自然反应一样灵动流畅,她伏下身,说不清此时此刻的心跳声是属于夏舒还是自己。   阳光打在杭杨的修长且优美的眼睫上,在桌面上留下一排刷子似的剪影,女孩轻轻伸出手,用口型无声地数:1、2、3……   极致的安静、极致的纯粹、极致的美好。   突然,那一对漂亮的眼睫像蝴蝶受了惊的双翼, 微微晃了晃, 夏舒本就心虚, 差点从座位上弹起来, 还没等她手忙脚乱转回去,杭杨睁开了眼——   “卡!”   陶导罕见地没有大表扬特表扬, 而是微微皱眉, 酝酿了片刻, 对着对讲机说话:“小杭啊,眼里面情绪还有有点平。”   杭杨赶紧站起来:“对不起,陶导。”   “诶呦,这么紧张干嘛,”陶导又慈眉善目地笑起来,“没事,咱们聊聊。”   他走进教室里,拉着杭杨坐下来:“就像我刚刚说得,你的表演其实很精准了,但我想要是、我想想怎么说啊……是那种一点就着的旺盛,是年轻人的心动和心慌,他得有一点‘失控’在里面,你太稳了,知道我意思吗?”   杭杨点点头,但神色还有点迟疑。   一旁,交流的两人没察觉,元荔眼神黯淡了一点,她轻轻抿住了嘴唇:陶导的意思很明显,杭杨没有被真正带入戏。   “修途,”陶导抬头冲杭修途招招手,“有什么想说的吗?来随便聊聊?”   杭杨不自觉地抿住嘴,原本就稍显紧张的神态更加明显。他一方面期待杭修途来探班,但等人真来了,他又难以控制地忐忑,隐隐希望能把自己最佳的状态展示出来,让杭修途知道:你看,我已经能独挑大梁了。   明明之前都很好的!谁知道杭修途一来自己就遇到了绊脚的小坎,在他面前搞得这么狼狈。   杭杨嘴抿得更紧了些,他把头别过去,不想看杭修途的表情。   但熟悉的声音却阻隔不了:“不用了。”   伴随着轻且稳的脚步声,杭修途的声音由远及近,很平淡,像在说什么稀松平常的事:“杭杨有自己的设计,也有自己的调节方式,成熟的演员不需要手把手的指导。”   杭杨微微瞪大眼睛,抬起头。   像是冥冥中有什么奇妙的默契,他总能恰到好处地捕捉到杭修途的目光——四目交汇的瞬间,杭杨突然产生一种恍惚感,好像中间间隔的匆匆数月像一场杂乱的梦,自己还在《执华盖》的剧组里,常常沉默跟在贺乾的身后,一抬手就能牵住他的衣袖。   那真的是最令人心安的距离。   “麻烦再来一遍吧,”杭杨微笑着转向陶导,“刚刚是我状态找得不好,抱歉。”   陶导点头:“没问题,你们准备好了咱们随时开始。”   夏日、阳光、青春的脸,还有暧昧和悸动——种种情绪在无声的午后发酵。   元荔盯着杭杨的睡颜,双目中情绪饱满,每一点动作都给观众以很强的代入感,屏幕外的人也忍不住屏住呼吸,唯恐惊醒了藏在心尖的心上人。   在极致的安静中,杭修途突然动了,他冲陶导轻轻比了一个“嘘”的手势,放轻脚步走进了片场。   不只是摄影师,连元荔也困惑了:他这是来干什么?   摄影师的耳麦里传来陶导的声音:“现在只缺杭杨睁眼的镜头,你注意力放在近景特写上,不要管杭修途,不要停,再说一遍!不要停。”   杭杨正在感觉到身边带起一阵微风,似乎有什么人靠近了。   他闭着眼睛,被剥夺了视线,其他感官在极致的安静中被进一步放大:有人……真的有人!杭杨感觉到身后衣料摩擦的轻微响动,ta停在了自己背后。到底是谁?元荔吗?她在即兴发挥?   但导演没喊卡,杭杨只能硬着头皮继续演:接下来该怎样?自己什么时候睁眼合适?   惶惶不安感在心里一点点蔓延,他紧绷的皮肤在一切未知的环境中敏感到了极致——   突然,他随意垂在桌下的左手被人轻轻握住。杭杨心里猛一惊,先是条件反射想抽出来,但随即,他紧绷的全身瞬间放松下来,甚至压在胳膊下的嘴角有点抑制不住地上翘:这只手太过熟悉,修长、骨节分明,带着令人心安的温度,可以轻松把自己的手裹在掌心。   他曾在惊惶时、不安时、虚弱时还有高兴时紧紧地牵过这只手。   身后再次响起一点细微的响动,杭杨不知道他在做什么,只能由着杭修途动作。   直到细微的鼻息轻轻拍在自己赤裸的后颈上,激起一阵酥麻,令人心醉的气声在耳边响起:“睁眼。”   杭杨缓缓睁开眼:眼前有搭戏的女主演、有举着摄像机的老师,有趴在桌上“熟睡”的同学,有随风浮动的蓝布窗帘、写着题的黑板……但他全部感官似乎都集中在两人交握的手中、他紧贴在自己耳边的唇齿上。   克制慌张和讶异、不知为何加速跳动的脉搏,还有微微战栗的身体,兵荒马乱的心动就这样无言书写在初夏的阵风中——   一瞬间,杭杨完全搞不清自己疯狂跳动的心脏到底为的是什么。   “卡!”   陶导拍着手站起来:“好!好!”   杭杨浑身一颤,手迅速从杭修途手心抽出来,他狠揪了一把杭修途的袖子,吐字有点诡异的磕巴:“我这儿拍戏呢!你、你干什么呢!”   杭修途跟没事人一样直起身:“陶导说你的刚刚的表演紧张感不够,我突发奇想来吓吓你,看来效果不错。”   杭杨又嗔了他一眼,一言不发别过脸。   杭修途伸手,指尖划过他侧颊,最后停顿在杭杨泛红的耳郭上,轻轻捏了捏。他脸色仍旧平淡得一如既往,只是动作随意而亲昵,像在日常中做过无数次:“在生气?”   “嘶——”后台陈絮倒吸一口气,不只是她,其他女生呼吸声也逐渐加速。   安静的后台,仍旧没人说话,但时不时有女生兴奋地抬头,冲旁边小姐妹使眼色,再同接收到信号的人两两一起,紧紧捂着嘴疯狂点头,像是在搞什么诡异的行为艺术。   陈絮内心一匹匹的羊驼奔腾而过,给踩成了泾渭分明的两半:一边是“我是畜生!我怎么能磕我小老板和大老板的西皮!”,一边是“这都不磕还是人吗?”   啊这这这!明明半点情色都没有,怎么会有这种暧昧到极致的氛围感!   陈絮脑子里循环播放“没事的,我就小磕怡情一下”“他俩又不是亲兄弟,我怎么能算变态呢”“这不能怪我,顶多怪他俩太配了”……   她迅速放弃抵抗,带着一脸挣扎的姨母笑,跟其他女生一起,眼冒精光地盯着监视器里的片场。   “效果不错!”陶导拿着对讲机,笑得相当开心,“还是修途有办法!”   杭杨就没他这么开心了。   “哥!”杭杨拉住杭修途的手扯下来,瞟了两眼四周,压着声音飞速说,“这又不是在家!你这样、这样……”   杭杨一害羞声音就会含糊,但银色天生清甜,活像一块刚出炉的棉花糖,完全是在无意识地撒娇:“就跟我没长大似的……”   他等了几秒,还是没听到杭修途的动静,一抬头才发现,这人居然在无声地笑。   “哥!”杭杨咬牙切齿,“你以前在人前不这样的!”   “以前要避嫌,现在没必要。”杭修途在杭杨彻底气急败坏之前,飞速揉了一把他柔软的头顶,像偷偷撸了一把炸毛的小猫。   杭杨脸“噌”红透了,下一秒正要在众人面前表演现场版“怒发冲冠”——   “好了好了,”杭修途一个眼神就把他安抚住了,杭大影帝不常哄人,但像是与生俱来的技能,总能把杭杨哄得刚刚好,“演得很棒。”   “陶导也给我说了,你完美挑起来了男主,做得比谁都好。”   杭杨像松了口的气球,一肚子气瞬间无影无踪,被拿捏得稳稳当当。   “你比我当年出色得多,”杭修途手再此落在杭杨头顶,“你总让我惊喜,多给自己一点自信,小杨。”   他盯着杭杨的眼睛,低沉醇厚的声音里染着点笑意,但说的话并非戏言,也不是为了安抚,杭杨非常清楚——杭修途是那么专注和认真:“你是我的骄傲。”   作者有话要说:   一更,待会儿二更~ 第60章   杭修途并未在X市停留很久, 为了避开人流,第三天半夜,他坐飞机回了W市, 杭杨去机场送了人。   “困吗?”杭修途搂住杭杨的腰, 帮他调整了下姿势,好让他靠在自己肩膀上枕得舒服些,“差不多进梅雨季了,这飞机怕是要晚点到后半夜。”   他唇靠在杭杨额头边, 跟呢喃一样低声说:“你拍戏已经很累了,不该来送我。”   杭杨抬头盯着他,如果不是杭修途的错觉, 眼前这张小脸似乎有点……气鼓鼓?   “我走的时候你怎么不来送我?”杭杨手指在他胸口上一戳一戳, “我出发的时候又不是半夜!”   杭修途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忍不住微笑起来:“快一个月之前的事了,怎么还记仇?”   “你还说我记仇!”   眼见小猫浑身的毛又有炸开的趋势,这只“猫儿”在别人面前漂亮又温和,唯独在自己面前越发骄纵,杭修途赶紧认怂:“不是提前跟你说过吗?那天早上我有事。而且……”   他停顿了一下,揉了揉杭杨的头顶:“两个人去、一个人回,离别总归是难过的事, 我没有小杨这么坚强。”   直到航班起飞, 杭杨才有些怅然地从机场离开, 现下已经将近凌晨五点, 回去也不用睡觉了,他索性也不着急, 出了机场高速之后就沿着人行道慢慢地走。   突然, 他感觉到路边的灌木丛里面有响动——没风啊?难道有人跟着自己?!   杭杨上辈子从头糊到尾, 这辈子也还没有完整的作品问世,实在引发不了壮观的集群围观现象,所以他虽然身在娱乐圈,但极其缺乏身为明星的自觉,尤其现在天气热,他更是轻装简行在外面晃习惯了。   杭杨赶紧手忙脚乱拿出口罩戴上,拨开路边的草丛匆匆进去,压低声音喊:“谁?”   可能是知道藏不住了 ,一个身影突然从灌木堆里蹿出来,吓了杭杨一跳,下意识退了两步才定了定神:这是……女孩?   尽管带着口罩,他还是能从来人心虚慌张的神态中看出:“元、荔?”   元荔紧紧张张左右窥探了几眼,才小声叹口气:“小杭老师你小点声!”   “没事,凌晨人少。”杭杨绅士地帮她摘下几片身上沾着的树叶。   元荔小声嘀咕:“我可不敢跟你这么心大……”   还勉强算自然的开场后,两人大眼瞪小眼停滞了几秒,杭杨轻咳了一声,努力不那么刻意地打破僵局:“元老师还有安排吗?要不,一起回去?”   元荔有点僵硬地点点头:“没、没有,走吧。”   两人沉默走在回宾馆的路上,半晌,还是杭杨先开口:“呃,元老师这是——”   元荔直接打断他,语速快得跟竹筒倒豆子一样,一看就是把“压准了题”,把刚打好的腹稿一股脑背出来:“我失眠了,在附近溜达溜达,机场这边路好人少,一不留神就转到这边来了。”   “这样,”杭杨点点头,他想了想还是补充说,“以后元老师还是稍微注意下,天黑人少的时候尽量别一个人出门,跟助理说一声也是好的。”   他停顿了两秒,没听到回音,以为元荔没听进去,忍不住再强调一下:“元老师,这个还蛮重要……”   杭杨扭过头,谁知道正对上元荔的眼睛——她正在看着自己。   “你总是这样,”元荔悄悄垂下眼睛,轻声重复了一遍,“你总是这样,所以我才……”   “元老师?”她声音越说越小,杭杨没听清。   “没事,”元荔突然抬起头,口罩外的眉眼弯起来,但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她笑得有点难过,“其实我是来找你的。”   杭杨一愣。   “我听他们说杭老师今天晚上的航班,我就猜你要去送他,趴在窗户边上玩手机,一不留神,一夜就快过去了,”她若无其事别过头,避开了杭杨的目光,“然后我就想着,要不来这儿随便走走吧。”   “再然后,就碰上你了。”   两人同时陷入长久的沉默。   “小杭老师,”元荔双手背在身后,仰起头,语气有点不合时宜地欢快起来,“别人都说我运气好,一帆风顺走到现在,确实我感激现在拥有的一切,蓝哥和娄姐对我都很好,但是吧,其实、其实也没他们以为的那么顺利吧。”   她声音轻下来,稍作停顿,还是说出了口:“我一出道就差点被一个富二代强|暴了。”   “元……”杭杨下意识想开口,但所有话到嘴边,全部噎住了。   “所以我本来不喜欢你的,”元荔低下头,拳头稍稍握紧,“你、你们,我讨厌你们的阶级。或许有一天我能像我坚持的这样,不依靠皮肉关系、也不去做那种权色交易,单凭一部部作品大红,但我心态上永远排斥所谓的‘上流’,我永远不会变成那个畜生的同类人。”   “元老师,我可能——”   “杭杨,”元荔轻声打断他,“你不一样的,从第一次见到你我就觉得不可思议,你跟块玻璃一样。”   她抬起手,像是想“握住”一把路灯暖黄的光:“不管光从哪个角度照过来,‘嗖’一下就透过去了。”   “我就想,你是被保护得多好,眼睛里才会一点杂质都没有。”   保护?   杭杨心里还留着上一世被车碾在轮子下的残痛,但他没反驳,至少在这趟无人的路上,他可以做一个好的听众。   “我好羡慕你,你身上有我憧憬的全部特质,越是相处我就越来越觉得不可思议,”她声音很轻快,但执意不肯跟杭杨对视,“夏舒总觉得孟笺是一个不真实的奇迹,我总觉得你才是这样。”   “没有这样的事,元老师,我跟孟笺不一样,只是一个满身缺点活生生的人。”杭杨笑起来。   元荔摇摇头,咬着下唇沉默了一会儿。   突然,她对着月亮开口:“月色不错。”   杭杨:“嗯。”   “我想从你的你的窗子里看看它。”   我一直想从你的窗子里看月亮,这边屋里比那边看得清楚些——出自张爱玲的《倾城之恋》,至少在这部作品里,这位传奇的女作家给了乱世中相爱的两只浮萍一个归宿。   《孟夏》中,也是一个安静的晚上,那时男主角孟笺的身体情况已经不算乐观,女主夏舒就拿起《倾城之恋》放在他的膝头,头轻轻枕在这本书上,对他微笑着说出了这句话。   孟笺作出了回答,他说“荣幸之至。”   于是两位少年用这样诗意晦涩的方式确定了爱情。   但杭杨不是孟笺,他只微笑看向元荔,像是没听见、又像是不解其意,长久地沉默着。   她一瞬间的冲动会顺着夜色化入夏风中,再没人知道。   半晌,元荔眸色微微黯淡下来,她抬起头,眼睛里隐隐含着水渍,轻声说:“小杭老师,你真的是很好很好的人。”   杭杨笑着说:“那是元老师在拿温柔的滤镜看我,因为元老师自己就是顶好顶好的人。”   元荔轻笑出声,再没有说话。   两人就这样静静地走过剩下的路,直到宾馆的高楼走进视线,元荔才突然出声,音调有点不自然的高亢:“行了行了,赶紧回去眯一觉!明天好好拍戏!”   她一巴掌“啪”拍上杭杨的背,杭杨这把清瘦的小身板没顶住,差点一个趔趄:“姐还指着这部作品一战成名!称霸本代小花!”   “元老师你可真坦诚。”杭杨揉揉自己的背,叹口气。   两人间的气氛这才真正轻快下来,就在杭杨准备拔脚走的前一瞬,元荔突然喊住他:“我们算朋友?”   “当然。”杭杨语气笃定。   “戏拍完了还会联系那种?”   “只要元老师不嫌烦。”   元荔笑起来,她抹了一把眼角,然后张开胳膊用力挥手:“再见。”   安静的凌晨,一切似乎正重归于宁静。   但谁能想到?宁静温暖的校园剧场外还能演出一场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戏码——   这回,两个人都没发现,他俩距离不远处,有一个形容诡异的人悄悄探出了头。   看到两人分手回家,这人才把黑色鸭舌帽往下一压,匆匆跑到路边,打开了跟杭修途的聊天框。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能更多少更多少   话说小杭老师辛辛苦苦拍的两部作品都快结束了,吃了这么多苦,也该到收获的季节啦! 第61章   “杭老师!”来接机的小助理终于盼到了杭修途的飞机落地, 他在要客专用的停车场蹲了整整半夜,这会儿难掩激动,顶着一对大黑眼圈冲上去。   “辛苦。”杭修途冲他点点头, 下一秒, 视线又迅速回到手机上。   “杭……老师?”小助理总觉得有点不对劲,杭修途这么个修养家教逼近完美的贵公子,少有边走路边看手机的时候,这是有什么急事?   再说, 唐伊姐呢?   他虽然不太清楚情况,但也稍有耳闻,几天前, 杭老师铁了心非要在6月2号当天到X市。   航班因为天气原因取消后, 他扔下行李和唐伊,一个人轻装简行,转了几次高铁才在当天落了地。   虽说一直坐的是商务舱,但火车站来回的人流量还是大得多,周围又没有助理保镖随行,万一被认出来引发骚动乃至踩踏事件……   那天,蓝哥知道自己这“好兄弟”干出什么事以后,办公室里那张多灾多难的办公桌又结结实实挨了两脚, 整整一天, 活像只濒临爆炸的氢气球, 抱着手机疯狂刷微信和微博, 直到杭修途全乎人踏出X市的机场,蓝老妈子才终于卸下这口气。   他还记得那天蓝哥把自己喊过去的时候, 整个人那个疲惫的神态。   “小胡啊, 说句题外话, 哥给你一句过来人的人生感悟,”蓝新荣双眼皮已经褶成了“三眼皮”,胡子拉碴的脸上露出了一个非常经典的皮笑肉不笑,“谨慎交友!谨慎交友!特别是提防杭修途这样的孽缘,交一个朋友,折寿十年。”   情真意切,看得小胡都有点于心不忍。   今天他受命来接这位祖宗回去,没想到一上来就发现了不对劲,这……两手空空是怎么回事?行李和唐伊姐呢?   “哦对,”杭修途抬起头看向小胡,“我交给唐伊一点任务,她可能明后天再回来,你们跟她再核对一下接机时间。”   任务?唐伊姐在X市人生地不熟的,能有什么任务?小胡越发困惑。   随即,杭修途随意收起手机,只是这位向来冷若冰霜的影帝嘴角似乎勾起点微弱的弧度,甚至眉宇间都隐约能看出些许愉悦,这、这这是——心情不错?!   小胡瞬间把那点疑问抛诸脑后:管他呢!老板心情好就行!   他用实际行动践行“完美员工守则”——少看少问多做事,麻溜地走过去帮杭修途打开车门。   *   X市,《孟夏》的拍摄还在继续。   送杭修途离开的第二天,杭杨跟元荔除了黑眼圈重点,别的看不出什么异样,甚至跟往日一样嘻嘻哈哈打了招呼:全剧组没人看得出,这俩人间刚刚发生过一次失败的含蓄告白。   只是元荔眼神偶尔会在杭杨身上多停留几秒,带着点不易察觉的难过。   但巧了,这这正合《孟夏》急转直下的剧情契合:疯狂暧昧撒糖的前期剧情伴随着男主身体问题的爆发彻底拜拜,剧情从“我的第一个爱人”直接跨度到“生命最后一百天”,整个剧组的氛围都由情况转变成了压抑。   以青春为题材的影视作品,为了加大剧情冲突,很多都喜欢往里面加点“酸辣”的调味剂:比如失忆车祸绝症,再离谱点,吸|毒|堕|胎|自|sha。这些颇为疼痛的要素,不是说完全不能用,但要是想用好,是需要先决条件的:首先,疼痛要素不能过量,否则没有“青春”,全剩“疼痛”了;其次,一个还算不错的剧本送到制作团队手中,会呈现出“佳作”还是“烂作”,极大程度上也依赖于拍摄手法、剧情节奏和演员发挥。   最后的呈现效果,往厉害了说,《四月是你的谎言》[1]在那儿摆着;往差了说,那离谱的比比皆是……   而《孟夏》这个剧本,一来在日常上做得很扎实,无论是刷题日常、大小考还是备战竞赛之类,把匆忙疲惫但精彩纷呈的校园生活呈现得相当真实;而且大部分配角也不是脸谱化的工具人,制作团队没有将他们视为男女主情感的催化剂,而是把他们作为一个个鲜活的个体来认真对待,群像戏份相当出彩;更别说选角贴合,服化道细腻等等。   这样一来,前期剧情就给了观众很深的代入感。   更重要的是:杭杨演得太特么好了!   他能把男主不同阶段的身体状况完美演绎出来,演出连贯细腻的区别度,而不是说一个简简单单的处理方式贯穿全剧。   有的演员演病美人的方式就是“咳嗽”、“喘息”、“捂心口”三件套,但杭杨完全不一样,一来他清癯的体态是先天优势;二来,他用心、又有天赋,杭杨搜集了成堆的资料,天天看心脏病人不同阶段的神态和行动状态,再进行艺术性的处理和加工。   其三,这是所有人都不知道的:杭杨是真的知道生命力从身体里逐渐流逝是什么样的滋味。   最后的呈现效果三个字就能概括——信服度。   他能让观众相信,镜头里这个孟笺是真的病了,他过的每一天都是在数倒计时,他的每一次微笑、每一次挥笔,都是燃烧生命竭力完成——因此格外令人动容、格外让人热泪盈眶。   有几次,杭杨演完之后,先不说哭到停不下来的女主,围观的工作人员都久久不能出戏,一个个红着眼眶抹眼泪。   陈絮算接受能力强得很突出那种,主要是她见过杭杨在《执华盖》里面形销骨立的样子,仿佛下一秒就要随风划去了,那个时期的杭杨真的吓得她天天提心吊胆,两厢对比之下,陈絮再看孟笺就发自内心觉得:多好啊!多鲜活一小伙子!   一来二去,全剧组人都觉得杭杨这个助理实在不是一般人,真·心大如盆。   但《孟夏》拍摄进展主体剧情进展到悲情阶段以后,最紧张的不是杭杨本人、不是导演,也不是相当入戏的女主元荔。   ——而是平日里八风不动、稳如泰山的杭修途杭大影帝。   他基本上隔两天一个电话打给陈絮,每周两次电话打给陶导,一定要非常详尽地掌握杭杨戏外的状态。   最离谱的还不是这些:不得不说杭修途确实神通广大,七月正热的时候,自己实在脱不开身的情况下,居然把文渊老师请到了《孟夏》剧组!   他老人家露面的时候,别说其他人,连陶导都傻眼了。   “老师!”杭杨刚演完就匆匆赶过来,脸上还画着剧情妆,看着病恹恹的,“老师,天正热呢!您怎么来了?”   文渊盯着杭杨的眼睛看了会儿,才慢慢露出慈祥的笑意,轻轻拍拍杭杨的脸:“被一个小兔崽子请过来专程看你,放心,光是照顾我的助理,你哥就给派了三个。”   杭杨有点急了:“那也不合适呀!我哥他怎么想的……”   “主要是我自己也想来看看你。”文渊打断他,轻轻拉过杭杨的手,眼神活像在看亲孙子,“非常棒,杭杨,真的非常棒!相比最初上课的时候,各方面水准都精进了很多,这个年纪能演出来‘举重若轻’四个字的演员,太少了。”   旁边一票导演和副导演都看呆了。   文老师何许人也?演艺界泰斗,桃李满天下,而且陶导见识过他老人家上课的架势:那就是个活阎王,把学生骂哭是常有的事。   但看他对杭杨这态度、这评价……这是文渊老师真人吗?!   这是真真正正把杭杨当成入室弟子来看了啊!   “还有一点一定得提出来表扬:这次不算陷进去太深,精神不错,这很好。”文渊微笑着拍拍杭杨的手,“我回去给杭修途说一声,他也能安心了。那个小兔崽子,谁的话都不敢信,非要我亲自来看看你他才能放心。”   文渊刚表扬完,神色又迅速肃穆起来:“但不能掉以轻心。你这次没有过度共情,多少也有人物本身性格设置的原因在里面:这个男主人公虽然背景设置非常惨,但性格坚韧阳光,所以不容易把你‘扯进来’。”   “以后,不管演什么,一定要注意从人物当中及时抽离,不要拿命演戏!”文老师语重心长,“我再说一遍,千万不能拿命演戏!明白吗?”   杭杨呆住了,注意力全完跑偏:“老师,你怎么对《孟夏》剧情这么清楚?”   文渊暴脾气一下子上来了,额角青筋微微凸起,一把揪住自己徒弟那张完美的小脸:“我说的话听清没有!”   “疼疼疼!听清了听清了!老师唔一定注意!”   “行了,”文渊拍拍手,“人我也见到了,想叮嘱的话我也当面说了,我走了。”   “现在?”杭杨头顶冒出一个小小的问号。   陶导也赶紧迎过来:“就是,文老师,您大老远来一趟也不容易,要不我们今天早点收工,咱们一起吃个饭,您留一晚?”   “别别别,”文渊手摆得非常坚决,“我吃不消这种人多的场合。”   文渊自己定下的事,基本没有商量的余地,坐飞机大老远跑过来,在X市呆的时间满打满算不过一小时,就忙不迭地回了家。   人家,真的只是来看杭杨“一”眼。   一群年轻演员蹲在后面鬼鬼祟祟地看,有的不太清楚文老师的江湖地位,实在是好奇:到底什么人能让陶导态度这么郑重?等小伙伴帮忙一科普,他们看杭杨的眼神也不由得肃然起敬。   “杭修途的弟弟,文渊的徒弟,”顾愿晃荡到杭杨面前,挑挑眉毛,“你这buff算是叠满了。”   “去去去。”杭杨还没来得及把他赶走,又蹿上来几个。   经过两个月的相处,演员班底又几乎全是年轻孩子,这一整“班”的演员早就混熟了。几个“同班同学”浮夸地跑过来,站在杭杨面前双手虔诚合十:“小杭老师,等以后成了人民艺术家,不要忘了兄弟们。”   教室内外迅速充满了快活的空气[2]。   因为近期剧情沉闷,剧组的气氛也少有这么轻松了,陶导看着他们笑闹,自己也忍不住地微笑。   “小杭这孩子人好,脾气好,”副导演在旁边感慨,“你注意过没有,他几乎从不提自己哥哥还有家庭。”   “是啊,”陶导点头,“真诚、涵养,这两个东西是真的不好演,这是个好孩子。”   “你记得之前那个新闻爆出来的时候,”副导演声音压低,“当时《执华盖》剧组,好家伙那架势,一批一批争着出来帮他说话,当时我就知道这孩子肯定不错。”   “是啊,”陶导含笑点了点头,“有些东西钱买不来。”   可能是《孟夏》短暂的拍摄周期快要结束了,两位上了年纪的导演今天颇有些感慨。   现下已到盛夏,除了结束高考的高三学子,高一高二放假也就在近两周了。而剧组这边,X市的高中校园拍摄戏份即将结束,大批量角色陆续杀青,剧组这几天送出去的鲜花都没断过。   在X市的最后一天,顾愿杀青了。   时间和交流真的是很奇妙的东西,顾愿刚进组的时候,每每见到杭杨都活像只张牙舞爪的刺猬,现在确愿意朝他露出自己柔软的肚皮。   “杀青快乐。”杭杨朝他微笑着展开双臂。   顾愿脸还习惯性地绷着,但是身体很诚实,给了杭杨一个别别扭扭的拥抱:“回见。”   杭杨甚至能从他嘴里听到“回见”这两个字有多不容易,赶紧捧场:“回见!”   “你们明天要去H大拍剩下的戏份是吧,那儿是我母校,”顾愿眉眼罕见地柔和下来,似乎想到了什么令他怀念的事,絮絮叨叨地嘱咐,“其实吧,休学一两年了,要是跟着剧组回去,万一撞上同学我也尴尬,在这儿杀青最好。”   “你们替我在校园里多逛逛,我们学校漂亮得很,绝对不比隔壁W大差!诶对!听说光电新楼建好了……”   杭杨静静听他说,时不时笑着点点头。   人陆续走了,《孟夏》剧组拍摄专用的这层教室迅速空荡下来。   陶导盯着桌椅板凳,笑着叹口气:“别看这群小子平时天天上蹿下跳,跟猴子一样,这突然一下子全走了,我这心里还真有点舍不得。”   “可不是嘛,”副导演深表赞同,“真跟送走了一届毕业生似的。”   7月中旬,《孟夏》剧组跟X市告别,回到了W市,在当地的两所同城双子星大学拍完了最后的戏份。   杭杨最后的镜头坐在轮椅上。   H大校园里,一排排整齐的梧桐树繁盛的枝叶把人行道从烈日下保护得严严实实,元荔推着轮椅慢慢走在林荫路上,路边偶尔有大学生匆匆路过,少数会停下来给他们一个善意的微笑,再匆匆前行——整个校园仿佛一首青春洋溢的诗。   杭杨怀中抱着一本书,闭着眼睛,一动不动躺在轮椅上,他表情安详宁静,嘴角勾着点似有似无的笑意,大概是做了个动人的美梦吧。   摄像机从杭杨面部特写起始,往下慢慢移动,转移到脚下灰色的小路上,在轮椅即将从镜头中消失的瞬间,只听“啪”一声轻响,书本的一角在画面里一晃而过。   “卡!”   杭杨慢慢睁开眼睛,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大捧鲜花:“小杭老师杀青快乐!”   真的杀青了……   杭杨从轮椅上下来,笑着同涌过来的剧组工作人员一一握手告别。   谁料握手也能出点意外,杭杨刚随便握住一直修长的手,正潜意识觉得这手格外漂亮、还有点说不出的眼熟,谁知这手竟紧攥住自己,不肯撒开了?!   杭杨条件反射用力一扯,但没能挣脱。   他抬起头,一张熟悉的面孔映入眼底。   真的?还是看错了?   杭杨表情由难以置信迅速转为惊喜:“哥!”   这个惊喜实在太突然,以至于杭杨完全忘了注意影响,想都没想就扑了上去:“哥!”   杭修途笑着接了个满怀,他伏下身,唇贴在杭杨耳边轻声说:“我来接你回家。”   作者有话要说:   [1]《四谎》是动漫,但是分镜跟音乐超牛,声优表现力也强,个人感觉用在这儿还算合适 第62章   从孟夏到盛夏, 再到立秋,光阴匆匆,杭杨辛苦了将近一年, 终于迈入了收获的季节。   作为校园剧, 《孟夏》的后期肯定比《执华盖》做得快,但杭杨万万没想到能快这么多。   杀青后两个多月,《孟夏》剧组已经开始造势宣传,据陶导透露, 发行许可证早已经搞定,正在跟几个地方台商洽,不出意外一个月内必能定档上星。   首先, 一波源自站姐的高清路透高调流出:杭杨站在元荔身边, 漂亮、干净,像夏日里一阵拂过脸的一阵清风,单单看着照片都会觉得舒爽。   《孟夏》官宣男主之后,网上各种乱七八糟的声音一直掐来掐去,之前,杭修途怕这些声音影响杭杨的拍摄状态,花了些心思在舆情控制上。   但现下剧快播出了,没什么是比活人吵架更方便的草热度手段, 他索性放了手, 先坐视网上舆论发酵。   果然, 都不需要花钱引导, 路透一流出,营销号当场组团狂喜, 直接把《孟夏》送上了热搜第一。   但广场上的评论并不算友善, 网友嘛, 带着面具上网,彼此都不认识,对着一个没什么作品的年轻演员能释放多大善意?不少阴阳怪气层出不穷地冒了头:   [之前说路导相中他,非他不要,好,瞎一个我信了,现在告诉我陶导也一起瞎了,难道双目失明会传染吗?(吃瓜/吃瓜/吃瓜)]   [还说不是靠关系,不靠杭修途的关系能有这样的资源?]   [资源咖要点脸吧……]   原主演过的几部垃圾网剧又被拉出来鞭尸:   [指路“令路导惊叹的天才演员优秀作品混剪”,大家进来看看吧(猫猫震惊)]   [救命,我眼睛瞎了]   [脚趾已经开始抓了,别急,别墅在抠了]   还有把路丘导演新闻发布会上的话一起剪辑进来的:   [路导晚节不保啊……]   [是我瞎了还是他老人家瞎了?]   杭家别墅,杭杨正躺在沙发上刷手机,谁知下一瞬就被不由分说地抽走了。   “哥!”杭杨抱着抱枕坐起来,气鼓鼓瞪着他。   杭修途不为所动:“近期不要上网,我们是不是说好了?”   杭杨秒怂,没打腹稿就胡乱扯谎:“那作为一个现代人也离不了手机呀?我打个游戏可以吧?”   杭修途冲他晃了晃手里还亮着的手机屏幕,大眼仔软件富有标志性的界面非常醒目:“你告诉我是游戏还是微博?”   杭杨仅存的一点气焰瞬间瘪了下去,最后还是得落脚在“撒娇”上,他松开抱枕跑过去抱住杭修途的胳膊,一个“哥”喊得百转千回,听得杭修途都忍不住皱眉:“好好说话。”   “你把手机还我嘛~”杭杨不仅拖着腔调,而且紧抱着他胳膊不松手,大有抗争到底的架势。   两人僵持了数秒,杭修途突然按上手机屏幕,趁着杭杨还没反应过来,某红色大眼仔软件已经被火速删除。   “这几天内,禁止重新下载,禁止在网上搜自己,”杭修途摸摸杭杨的头,把手机还给他,“我随时抽查。”   杭杨眼角一抽,屈服了:“行……吧。”   “只有几天而已,”杭修途声音温柔下来,“剧播前的粉黑互撕也算是算是常用的宣传手段,现在外界骂得越凶,对你而言其实越好,所有负面热度都会随着《孟夏》和《执华盖》的播出以正面形式回馈到你身上,毕竟作品才是硬道理,这才是颠扑不破的真理。”   “嗯,其实我都无所谓的,”杭杨笑着点点头,“我作品才是硬道理。”   几天后,《孟夏》第一支预告发布,往本就不平静的湖面上扔下去一颗小石块,瞬间激起千层波澜。   不得不说,这个制作团队不仅作品质量过硬,宣发做得也相当鸡贼。   这第一支预告,完全没有把杭杨的高光演技剪辑进去,相反,它只挑了些鸡零狗碎的生活细节,还剪辑得七零八落,只传达给广大观众两点信息:   第一,所有演员原声出演;   第二,男主演杭杨演技水准仍旧未知,但不管怎样,绝不是可能是那几部垃圾网剧里的“面部抽搐神经病”或者“面部僵化智能AI”!   这下好了,含糊的信息会带来更彪悍的讨论度:网上骂战迅速升级,正反双方各执一词,激情辩论。   正面观点涌出来不少,只是出来发声的大都是杭修途的粉丝:   [看到没?人是会进步的!人家可不像有些人,只会躲在键盘后面逼|逼|赖|赖]   [我永远相信杭老师的眼光和人品(yyds.jpg)]   [耳濡目染,相信小杭也未来可期]   正面“洗白”言论一涌现,阴阳怪气的就更张狂了:   [呵呵,就这点稀碎的片段也能看出演技?有些脑残粉就继续无脑夸吧]   [内娱真的拉,就这种演技也值得夸?(摊手)]   [我看这就是这位天才的全剧演技高光吧?真牛逼啊(白眼)]   还有略微上升人身攻击的:   [真是山猪吃不来细糠,看着剪辑乱的,对着这种东西也能夸得下嘴?你们真不挑食]   《孟夏》官博继续装死,任由舆论发酵,女主元荔已经有成熟的粉丝群体,在各大相关微博下面冷艳控评:   [美女独美,路人有空不如来看看姐姐待播剧吧,各种风格人均挑选(海报.jpg)]   [美女不清楚男同事的事]   [公司为了捧太子给姐姐接的毒饼罢了,路好一起来看美女待播剧呀(海报.jpg)]   ……   元荔捧着手机的手都在颤抖,捂着脸呜呜呜:“我没脸见小杭老师了!这都什么跟什么啊!娄姐,不能出面引导一下吗?”   “怎么引导?”经纪人扶住额头,“你说自己对小杭老师很满意,粉丝:‘狗公司逼姐姐给太子抬轿’;你说请粉丝不要攻击合作伙伴,你、你真觉得粉丝会听你的?到时候路人还得啐你一口白莲花。”   元荔:“……那我干看着?”   娄姐:“不然呢?”   她停顿一下,看着自家小姑娘蔫巴的样子,还是有点不忍心,宽慰了两句:“蓝哥也是说现在还不需要你来发声,相信杭老师的安排,他对杭杨才是最上心的。”   元荔这才忧心忡忡点了点头。   第一支预告播出后一周,《孟夏》在热烈的讨论声中官宣定档,并高调放出第二支预告!   这支预告甚至单独取名《心动》,直接剪辑成高质量mv,伴随着当红实力派抒情歌手房嘉澍的嗓音,一扫网友对第一支预告的全部质疑,全方位展示了导演强大的叙事功底、内涵丰富的镜头语言以及演员演技。   从孟笺站上讲台自我介绍的镜头起始,在孟笺夏日午后那一抬眸中结束,以他娓娓道来的清亮声音为背景。   全程无一言说爱,但处处透着两个字——心动。   这支预告发布后,各大视频网站和社交平台像被瞬间烧沸的水,炸开了。   作者有话要说:   我们小杭老师就是nb(点烟) 第63章   第二支预告一经发布, 立马以碾压式的热度席卷各大平台,比之前网络骂战直接抬高一个数量级的关注度:   当天晚上,视频在字母站已经获得超百万的播放量, 弹幕直接化身尖叫鸡:   [男主是什么天使啊!天使!我啊啊啊啊啊啊啊]   [我特么疯狂心动啊啊啊!]   [他一笑起来我人都没了]   [艹, 导演组从哪挖出来的宝贝,狠狠心动了!]   还有些更刺激的:   [美人弟弟跟姐姐走吧,姐姐不会做奇怪事请的!嘶哈嘶哈]   [救命,这么白, 是不是轻轻掐一下就红了?]   [一进来就被各位姐妹的裤子绊倒了]   还有离谱点的:   [我不是来拆散你们的,我是来加入你们的]   最后视频落点处,正是孟笺满怀克制爱意的一个眼神   随即屏幕黑下来, 伴随着满屏爆炸式的“awsl”, 一行字在屏幕正中央弹出:   “10月10日,共赴孟夏”   一支《心动》预告在所有人都没预料到的情况下高调杀出,以绝对实力给了所有阴阳怪气的网友一记狠狠的耳光。   事实证明,更多人并不热衷于揣测、撕逼和谩骂,绝大多数的普通人对积极向阳的优秀作品本身更感兴趣,《孟夏》在数日内迅速实现口碑的彻底翻盘,正面影响力直接碾碎了之前的一地鸡毛,取而代之的是压倒性的“撒花”和“期待”。   见舆论风向大变, 杭修途终于在杭杨可怜巴巴的视线中点了头, 亲手把微博给他下了回来。   杭修途实在管得严, 杭杨对这几天爆炸又逆转的网络舆情并不怎么清楚, 就算他再信赖杭修途和蓝新荣一定能把事情处理妥帖,突然把这么高强度的信息量摆在自己面前, 人还是会不免紧张。   杭杨咽咽口水, 忐忑地打开了大眼仔软件——   热搜第一是“#孟夏心动#”   杭杨恍惚了一下, 确定自己没看错,确实是热搜第一。   他大拇指在半空停顿了两秒,点进词条,花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这热门第一的微博不是从自己账号发出去的吗?!   短短四字“共赴孟夏”后面跟着一支预告片,漂亮清隽的手写体“心动”摆在视频封面的正中央,想来这条微博应该是蓝哥帮自己发的。   再看转评赞…… ?!   杭杨揉揉眼睛,但数据没变,那个小小的大拇指后面的的确确跟着“102万”。   102万!   他大脑瞬间放空,呆滞了数秒,颤抖着刷新了一下界面,谁知自己粉丝数量突然加了一万!   杭杨再刷新,增加1.8k;再刷新,增加1.3k……   杭杨惊恐举起手机:“哥,哥!你是不是给我刷数据了?!”   坐在他身边的杭修途把手里的书拿下来一点,熟练地在杭杨头顶揉了一把:“我向来不做没用的事。”   “那、那那,”杭杨的声音还结巴着,“这情况是?”   “这情况是你火了,或者说马上要火了。”杭修途在书页里夹上书签,再把它轻放在茶几上。高挺的鼻梁上还架着一副金丝眼镜,略微削弱了他周身凛冽的气质,添了点儒雅的书卷气。   杭修途抬起一条修长的腿叠放在另一条腿上,十指相扣,轻放在膝盖上,显得优雅而郑重,他偏头看向杭杨:“我不否认《孟夏》质量确实不错,和《执华盖》完全不同的题材,对你而言也是一次很好的锻炼。但是这部剧的目标受众是青年女性、甚至于偏向少年女性,它如果爆红,势必会给你带来大批量的狂热粉丝。”   杭杨脑子还晕乎着,但大概也明白了杭修途的意思——“大批量脑残粉正在朝您袭来,请立即查收”。   回想起曾经目睹过的网上“顶流”粉丝各种撕逼骂战,简直是阴谋论和被害妄想症的重灾区:人人都觉得自家哥哥姐姐是真·美强惨,人人都觉得对方才是没理智没脑子的疯子,结果到头来,人人都是小丑——杭杨这才不太真切地意识到,自己似乎即将要从一个“高贵看客”变成置身其中的正主……   嘶——他轻轻哆嗦了一下。   “既然进了娱乐圈,就不可能从这种事里完全抽身,”杭修途淡棕色的眼睛从镜片背后看过来,似乎多了几分禁欲感,“不必太排斥,当然,也不能迷失其中。”   杭杨顶着杭修途的目光,郑重点下头。   接下来短短数日里,单凭一支预告片,《孟夏》的二创视频已经被剪出花儿了,除了男女主的cp剪辑,大批量男主单人向舔颜视频呈井喷之势,甚至于剧还没播,已经出现了一些奇奇怪怪的拉郎视频,什么伏地魔、林黛玉……该有的都安排上了。   事到如今,虽然还有些“众人皆醉我独醒”的“路人”冷不丁跑出来嘀咕一句:   [不愧是资源咖,真会营销]   [挤眉弄眼两下就叫有演技?我觉得我也能演男主,呵呵]   [现在的小姑娘都这么容易被资本诱导吗?随便捧出来一个小白脸就一窝蜂扑上去]   当然,绝大部分观众都是有眼睛的,此类酸溜溜的普信发言都直接被简单粗暴踹了下去:   [普信男少TM碰瓷仙子]   [吃不来细糠的山猪给爷滚蛋!]   ……   比起理会这些跳梁小丑,大家还是更期待正片,每天在官媒下面疯狂蹲点:   [真的不再放点物料吗?真的真的不再放点吗?]   [救命!7分钟的预告片都快被剪刀手大大盘包浆了!]   [你再不放点新东西,我就   跪下来求你]   但见宣传效果已经达到,《孟夏》官方索性把高冷路线一走到底,除了追剧日历和废话微博什么都不说,硬生生憋到了10月9号。   终于,10月10日晚上8点,杭杨真正意义上的 第一部 主演作品《孟夏》在水果卫视独家开播!   收视率从略低于1%起始,以骇人速度一路飙升,10号当晚就破了2.   #为什么我的高中没有孟笺# 从热搜20多名开始,被观众真情实感顶上了热搜第一的位置,实打实地“爆”了3个多小时。   在绝对实力面前,任何阴阳怪气和猥琐揣测都失去了意义,道理很简单——永远是有脑子的正常人居多!   热搜实时里已经完全变成了大型土坡鼠尖叫现场,满屏幕的“啊啊啊啊啊啊”看得人眼睛疼,基本上属于拿着小锤子就能进去敲地鼠的程度:   [孟笺!孟笺!我的孟笺啊啊啊啊啊啊啊!天哪怎么会有这么棒的国产剧男主!(升鸡勃勃.jpg)]   [就算是把我钉死在棺材里,我也要用腐朽的声音喊出来:我他妈爱死孟笺了!]   [孟孟!啊!我的新美人老婆!]   当然,喜欢漂亮妹妹的也很多:   [三力妹妹也太可爱了叭呜呜呜]   [我对元气少女永远没有抵抗力!]   但一来,元荔之前出演过数个相似角色,给观众的惊喜较少;二来,比起美女,娱乐圈太太太缺美男了!更别说杭杨这种品质的美人,简直是珍贵到可以捧起来上供的程度!最重要的,杭杨演的太好了!   所以男主孟笺的热度一骑绝尘,一把拖着整部剧往前狂奔,杭杨的微博粉丝以近乎恐怖的速度疯涨,评论区更是粉丝热情大爆发——大概是在热评滑动十分钟凑不出一条裤子的程度。   杭杨刷了会儿微博,也不说话,就是脸慢慢红了,然后吭吭哧哧把手机收了起来。   再一看旁边,杭修途正带着迷之微笑慢悠悠地滑动手机,他翻看的界面……那不是自己的微博评论区吗?!   杭杨原本只染上一层薄红的脸“噌”一下——红成一只熟透的虾米,扑到杭修途怀里就抢:“不许看!哥不许看!”   但很遗憾,被杭修途轻描淡写地躲开了。   杭杨不甘心,在杭修途怀里迅速坐起来,用力去够,只可惜硬件条件不达标,手机被杭修途举在高于自己力所能及一掌的位置,就是看得到拿不到。   杭杨鼓起小脸、撸起袖子,正准备再调策略,谁知一只修长的手轻松扣住自己双手手腕,往上一提,紧紧按在沙发靠背上。   杭杨所有反抗都被轻松镇压,杭修途含笑的脸在杭杨面前放大:“这就害羞了?”   杭杨不正面回答,但白皙的脸上染着好看的红晕,耳尖更是红得滴血,那双墨色的大眼睛真无愧于“心灵的窗户”这个雅称,把主人的所有心绪都明晃晃写在里面,整个人又羞又囧,偏偏还被他坏心眼的二哥按着,连捂脸都做不到:“哥!”   一年了,杭杨在某些方面半点长进都没有,急了还是只知道喊哥。   偏偏这招对某人可谓对症下药,他一喊杭修途就心软,手下不自觉卸了力道,被杭杨钻住空子挣脱开,从杭修途身下迅速跳起来,捂着脸一声不吭跑回了房间。   杭修途看着他的背影,含笑叹了口气,又拿出了手机。   他手指在屏幕上轻轻滑动,看着这一堆堆夸出花的彩虹屁,杭修途轻抬起视线,落在杭杨合严的房间门上:他突然有点说不出的怅然,像是自家珍藏的宝贝被人偷掉了。   随后两天,水果台以每天两集的速度不紧不慢地播放。   因为剧目不长,剧方又坚决抗拒注水,陶导跟播放平台洽谈的时候,唯一坚持的最终底线就是:我剪出来的片子,你一刀不能动,给我老老实实播出来就行了。   水果台没办法,只能捧着24集的片子跟挤牙膏一样一点点播:每周只有3天6集。   正当孟夏女孩在蜜罐里磕得正上头,日历无情翻到了10月13日,星期四,快乐“啪”一下就没了。   面对痛苦的空窗期,除了到官博下面求加更,大批量二创视频也应运而生——《孟夏》版权方大方授权,甚至官方发博感谢神仙大大,数次转发优秀二创视频,大批量自来水和优秀同人作品的注入为《孟夏》这个ip带来了更为持久的生命力,整部剧的热度和讨论度也随之推向一个新的巅峰。   当然,除了孟笺这个人物本人的魅力,一部优秀的青春爱情片最终的制胜法宝还是落在“爱情”上,6集播完,夏舒和孟笺无比青涩但又张力拉满的互动勾起一片片粉红色的少女心:   [kswl!啊啊啊kswl!]   [焯!我又相信爱情了!]   [泻药,当事人现在除了按着他俩的头谈恋爱,别的什么都不想干]   在万众期待中,周一晚上《孟夏》终于放出7、8集, 第八集 结尾处正是本剧名场面,也是杭杨在杭修途的“指导”下完成的唯一镜头:夏舒偷偷数孟笺的眼睫毛,谁知人突然醒来,被抓了个正着。   预告里正是以杭杨最后那绝美的一抬眸收尾,终于,杭杨刷爆全网的GIF在今天完整播放。   这一段无声的运镜,bgm声音被有意放轻,还加入了点细微的呼吸声、风声,甚至从走廊里传进来并不大的读书声,后期团队处理得很巧妙,让“杂音不杂”,反而成为bgm最动人的一部分。   在杭杨睁开眼的那一瞬,别说女主,所有观众集体怦然心动,不止剧中所有声音瞬间消失,连弹幕都空了一大片。   直到结尾ed响起了一会儿,才有人陆续开始发:   [热心观剧小tip:观剧不需要屏住呼吸]   [大家可以喘气了]   [卧槽谢谢姐妹提醒,我真的忘呼吸了]   微博上也是一个比一个激动:   [我无声鸡叫啊啊啊啊啊啊]   [我不是来拆散你们的,我是来加入你们的(流鼻血.jpg)]   [杭杨到底是什么宝藏啊!狠狠圈粉了!]   更要命的是, 第八集 播出后不到一个小时,一个诡异中透着一丝好笑的热搜被顶上了热一:   #杭老师对不起#   点进里面,是一个追剧上头的大v看完 第八集 拍案而起发的微博:   @杭修途,杭老师对不起,咱们明人不说二话,我看上你弟弟了   整个广场清一色的大型道歉现场:   [杭老师,虽然对不起,但我还是要大声说出来:我可以当你弟媳吗?]   [杭老师,我真的不是有意背叛我们这段感情,实在是你弟弟太诱人(嘶哈嘶哈)]   [杭老师对不起,可是小杭老师对我笑诶!]   [感恩过去所有,未来仍是家人@杭修途(狗头)][1]   这些算正常的,到后面越来越离谱:   [姐妹们格局打开,我全都要!]   [小孩子才要做选择,成年人只会说……]   [杭老师你愿意接受三个人的美好生活吗?]   这波骚断腿的发言热度刚有点减退的趋势,晚上11点,杭修途发微博了。   还带了#杭老师对不起#的话题:   很简单,只有三个字:有关系。   杭修途是谁?娱乐圈瑰宝级男人,全国人民的公共财富,除了拍戏几乎从不露面的表演艺术家!   他那个微博除了偶尔发一点代言,剧播期有一点敷衍的宣传,其他时间跟忘了密码一样。   就这么个神仙,今天晚上,下凡了?!   这下,除了《孟夏》的剧粉,杭修途近乎恐怖的路人盘也有了反应,#杭老师对不起#这个热搜先是“沸”了两个小时,随后保持“爆”的状态直到半夜,广场上也从清一色的“对不起”变成了“哈哈哈”。   [杭老师你这是醋了吗?哈哈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我还是要坚强问一句:杭老师你真的不考虑三个人的生活吗?]   [1L:姐妹,杭老师已经在磨刀了,你今晚小心点]   [哈哈哈我不怕死让我来!杭老师我馋你弟弟!]   [1L:真正的勇士]   [2L:敢于直面淋漓的鲜血]   [3L:姐妹勇啊]   [4L:我辈lsp之楷模]   还有些杭修途的佛系粉丝悠悠站出来:   [虽然我对杭杨无感,但感谢他,我男神终于发原创博了]   [ps居然发原创微博?难道我年纪轻轻眼花了?]   [1L:姐妹清醒一点,呜呜呜是真的]   今晚,全网充满着快活的空气,但还是有些没完全磕昏的观众吐露了一点隐忧:   [孟笺身体不太好不会是什么重要伏笔吧,不会吧不会吧?]   [我的西皮一定会he吧?]   [官方出来说句话啊!]   但她们还不知道,就在明天,制作组已经悄无声息举起了明晃晃的“屠刀”。   作者有话要说: 第64章   其实第十一集 播出之前许多观众心里就隐隐有过猜测, 之前的剧情里虽然也有提到孟笺身体不好,但总喜欢用青春飞扬的校园生活把这个关键信息点迅速“盖”过去,营造一种“没什么大不了”的假象。   整部剧的节奏基调还是偏欢快的, 尤其是顾愿饰演的景晗日, 老喜剧人了!刚登场的时候活脱脱一狂炫酷吧拽的学神,谁知道等剧情铺开,和他最初的角色定位之间的反差越拉越大——这能想到这居然是一个脑子不好使的笨蛋美人?!   他有个出圈的GIF在各大社交论坛广为流传:此人先是抱着篮球冲观众席邪魅一笑,正打算潇洒三步上篮, 谁料失败得无比彻底,甚至脚下一个没刹住,“哐当”一声结结实实撞上了篮球架。   此动图动作过于流畅好笑, 甚至没有剪辑, 直接一个长镜头拍下来,导致观众强烈怀疑:是不是导演把花絮剪进了正片?于是纷纷发微博@顾愿:   [愿愿,导演给你机会你不中用啊]   [没事,老公傻一点没事,我不嫌弃(含情脉脉)]   气得顾愿直接录了个三步上篮的视频自证清白:   这!才是哥的实力!   [好的呢,我真的信了]   [哈哈哈好好好!笨蛋老婆最棒,笨蛋老婆贴贴]   [叫什么老婆!叫老公!]   ……   杭杨一边刷微博,一边在心里“卧槽!”   顾愿那个驴脾气忍得了被粉丝这么调戏?这不得干起来!   谁知道“顾愿”只不轻不重怼了几个粉丝, 回复里调侃的意味反倒远大于暴躁。   杭杨正困惑, 杭修途轻描淡写帮他解了惑:“顾愿的经纪人, 姓娄, 非常靠谱,属于少见能按住他的人。”   杭杨一拍手:原来如此!   但无论是剧外观众欢欢喜喜的追剧生活、还是剧中角色们快乐的校园日常, 都渐渐被笼上了一层淡淡的疑云:从第十一集 开始, 镜头开始有意无意——啊不对——应该是近乎可以地停留在一些细思极恐的细节上:孟笺抽屉里的药瓶;儿子明明那么优秀, 在家长会上被全科老师一起夸,但回去的路上,母亲却看着孟笺的背影在眼角轻轻擦了擦……   关键中的关键:像一朵花从盛放开始渐渐枯萎,杭杨把死神慢慢逼近的感觉演得非常细腻传神。 第十二集 的结尾停在一个非常要命的地方:   夏舒前期一直是个学习不怎么上心的学渣形象,虽然孟笺有意托她一把,但怎奈本人太不上心,也只勉勉强强混了个中游成绩。   眼看快到分文理科的关键时期了,这天两人同组值日,所以留得晚了些,夏舒正慢慢收拾着书包,孟笺稍作犹豫,还是转过身,轻轻点了点她的桌子:“你打算学文还是学理?”   夏舒一愣,抓着头发揉了揉,颇为暴躁地往桌子上一趴:“诶呦!怎么连你也问这个?”   “因为你到了该考虑这个问题的关键时期,”孟笺眉眼里常带的笑意也不见了,反而稍稍皱起,“坐起来,别摆烂。”   夏舒委委屈屈坐起来,小心翼翼看了他一眼:“我、我就是被人问多了,有点烦,你别凶我……”   孟笺轻叹了一声,声音又柔和下来,只是眉心还皱着:“这不是能逃避的问题,你必须好好想想。”   “我想过,”夏舒别开眼,声音有点没底气,“他们说理科好找工作,但我真学不来数理化。”   孟笺点点头:“你文史很有潜质,这几次月考周考分数也算总体在往上升,别太顾虑长辈的偏见。”   “但是、但是,”夏舒欲言又止看向孟笺,又别开眼,小声说,“其实我选文理都一样,考什么大学无所谓啊,反正我毕业以后想去写小说,总能混口饭吃嘛……”   孟笺像是没反应过来她说了什么,愣了两秒才问:“你说什么?”   半晌他像反应过来:“你是因为我……”   孟笺话到嘴边突然停住,他沉默了一会儿,抬头看向夏舒。只是脸上没有生气、或是恨铁不成钢,只有一种极淡的悲伤。   他脸和嘴唇都没什么血色,肌肤透出一种毫无生气的白,就这样静静看着夏舒,好似一尊漂亮至极的琉璃美人,下一瞬就要无声地碎在空气中:“为什么对自己这么不负责呢?你跟我不一样,你有大好的未来——”   他突然顿住,夏舒也猛抬起头,嘴唇微微颤抖,眼中蒙着水雾,替电视机前各位观众问出了所有人都心底的问题:“你怎么跟我不一样?你为什么没有大好未来?”   “孟笺,你到底怎么了?” 第十二集 完   而十三集播出要等下个周一了,这个钩子留得太厉害,等于在观众心上狠狠地挠了一把——直接抓得血流成河那种。   一群剧粉跑到官博下面哭:   [加更啊逆子!你这是要你爹的命啊!]   [我老婆到底怎么了!啊啊啊逆子你快给我个交代!]   [不要虐不要虐不要虐!]   #孟笺到底怎么了# 直接登顶微博热搜第一,超话里也不再是“哈哈哈”和“awsl”——变成了大型受惊现场,显微镜女孩对着已经播出的12集一点点地扣,每扣到一点be的伏笔就甩到超话里,然后马上激起“蛙声一片”:   [笑死!根本不敢进超话,又非要点进来遭罪(微笑)]   [逆子折磨我有一手啊!]   [好的,今晚失眠预警,明天顶着黑眼圈去上班吧]   [然后一看周围,大家都一样哈哈哈]   [我现在一看到长一点的微博就哆嗦,应激反应了,属于是]   [+1,狠狠赞同了]   [+2]   [+3]   [+10086]   杭杨的微博下面属于“重灾区”,已经快被粉丝的眼泪淹了:   [宝!我快心疼死了!你到底咋样了啊!]   [短短两星期,我从杨杨单人激推变成角色cp粉,现在又变成妈粉:我特么只想我的宝好好活着]   [曾经我奢求很多,现在的我只有一个愿望:别死,我过分吗?(摊手)]   ……   这个哭声四起的晚上过去后,有神仙大大连夜剪出了孟笺单人向视频,封面是杭杨的背影,挺拔但清瘦,像狂风中一棵不屈的竹。   视频名字起得非常要命:嘿,你不必再等了,他不会回来了[1]。   up主把之前那些隐秘的暗示细节统统挖出来,配合孟笺清爽温柔的笑容,剪辑得无比丝滑。   视频一经发布,迅速登上b站热门,评论区完美表演了“大型群体性破防现场”:   [请问诛心不算犯法吗?(我裂开了.jpg)]   [如果我有罪,就让老天爷惩罚我,而不是在工作日的一大早刷到这个视频(微笑)]   [救命!眼睛还肿着!]   [up我们到底多深的仇啊?来来来咱们心平气和谈谈]   有人心思就细腻得多:   [默默一键三连,必须把这个视频顶上去报复社会]   估计是为了缓解广大观众的悲痛情绪,装死许久的《孟夏》剧组终于大发慈悲,放出了几个拍摄花絮——男女主cp向的。   作者有话要说:   [1]出自忠犬八公 第65章   说是cp向视频, 但其实就是演员们在剧组的欢乐日常。   比如有一个3分多钟的小花絮,本来拍的只是男女主的无声对视,结果两秒后两人同时笑场, 杭杨一边笑一边举手:“导演, 我要举报元老师故意逗我笑!她眼角一直在抽筋!”   他还认真贴过去仔细看:“诶?到底是怎么做到的?我从来没见过人眼角能这么高频率地抽抽……”   然后就被元荔抄起一本书当场打出了教室。   杭杨一边跑还一边欠:“我们这不是严肃的情感类电视剧吗?女主演组内霸凌了,陶导管不管啊!”   元荔举着本物理书在后面跟着跑,因为速度太快,马尾辫都飘起来了:“老娘打的就是你!”   这个三分多钟的小视频一播出, 直接凭借区区花絮登上了热搜。   这是杭杨第一次以生活化的形象展现在观众面前,简单点说,就是剧里面的仙子下了凡。一般来说, 演员本人如果想形成固定的粉丝群体, 那只靠影视角色的魅力是不行的,要将明星从角色中适当剥离,使其本人成为一个独一无二的品牌,才能将“剧粉”和“角色粉”慢慢迅速转化成演员本人的粉丝,才不至于剧播完人气立马断崖下跌。   从网友反应来看,这波宣传相当成功。   [救命嗷嗷嗷!妈妈他好可爱!]   [1L:妈妈妈妈,你能给我买一个杨杨回家吗?]   [2L:我这人没什么远大理想,也就清华和杨杨, 总得上一个吧?]   [我的孟大学神!学神你怎么了!怎么一副智商不太高的样子?]   [1L:杨杨:你礼貌吗?]   [2L:杨杨:给你三秒钟时间考虑, 请重新发言]   [杭杨你还我眼泪!我在电视机前面哭得跟sb一样, 结果你们在片场干嘛?(摔纸)]   [沉稳男神壳子下面原来压抑着一个沙雕的灵魂吗?这可真……真赤鸡(鼻血.jpg)]   [杨杨, 我的杨杨!求求官博多放一点新鲜杨杨给我吸吧(流口水.jpg)]   [1L:一进来就被姐妹的裤子绊倒了]   当然,这波互动花絮播出来的同时, 除了杭杨本人倍受欢迎, 原本大批量的角色cp粉不由自主把目光往真人cp上面瞟了瞟。俗话说得好, 滤镜真的是个很可怕的东西,这确实是个相当单纯的日常向视频,但倘若观众心中“有点什么”,那再正常的视频都能被解读成“婚前MV”。   [救命!对不起我有罪,我有点想磕真人怎么办!]   [1L:+1]   [2L:+1]   [3L:姐妹我也是……]   [啊啊啊他们真的好pay!]   [这真的不是情侣vlog吗?到底是我不对劲还是他俩不对劲!]   [官方你看着我的眼睛,你真的没有磕?]   还有一波元荔的粉丝站出来:   [要命!从出道开始关注妹妹,她跟别人合作从来没有笑这么开心过!]   [1L:小情侣的打闹日常罢了]   [2L:同三力妹妹路好!姐妹我也这么觉得!]   随后,官方又“很懂”地多放了几个日常花絮。   两名主演在剧中的表演本来就很细腻,而且观众很容易把对角色的喜爱和期待投射到演员身上,再加上两人都没多大的粉丝基础,真人cp粉跟着了火的干柴一样,瞬间呈燎原之势。   [信女愿一生荤素搭配,换他俩原地结婚]   [我不管,反正我先磕为敬了!]   [救命真的好明显啊!你俩为什么老是贴贴!小杭老师老实交代!]   甚至还有大胆cue杭修途的。   [@杭修途 杭老师,可以采访一下你对未来的弟媳满意吗?]   这俩人的cp名起的相当富有——洋元cp,cp粉更浮夸,自称小元宝,一进超话就是一堆银灿灿的银元跟金灿灿的元宝,晃得人眼花缭乱,不得不说剧方“冲淡正片中的压抑氛围”这个目的算是达到了,真人西皮粉磕得那叫一个魂不守舍不亦乐乎,拿着放大镜在视频里一帧一帧地扣,然后向全世界宣布:啊!他好爱她!她也好爱她!   杭杨发现这个事态的时候已经慢了半拍,他哪见过这架势?手颤抖着刷着微博,心里万马奔腾——这特么什么情况!   也不知道为什么,想都没想就冲进了杭修途的房间:“哥!”   杭修途正在打电话,见他进屋,简单跟对面嘱咐了一声“按我刚刚的意思策划一下”,随即挂了电话,他鼻梁上还挂着金丝眼镜,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心虚,杭杨总觉得他镜片后投过来的眼神比平时冰冷一点,心里倒抽一口凉气。   杭修途手在桌子上轻轻一点:“嗯?”   杭杨一哆嗦,十指握在一起,两脚也不自主地并拢,委委屈屈缩在门边上站着,看着可怜巴巴的。   杭修途移开视线,“随后”解锁了手机屏幕,对着上面慢慢地念:“‘拍个照而已,你俩贴这么紧干嘛?这就是小情侣日常吗?我酸了。’”   杭杨第一次听“这种句子”被他哥用那把优雅醇厚的嗓音念出来,最要命的是还跟自己相关!整个人跟被雷劈了一样,又哆嗦了一下才结结巴巴开口:“那、那自拍合影谁不离近一点啊……”   杭修途没接腔,而是悠然地继续往下念:“‘不懂就问,这个女生身上是有胶水吗,为什么男生眼神粘在她身上啊?’”   被自己二哥·国民男神·实力影帝当面处刑,这到底是什么级别的社死现场!杭杨满脑子“累了,毁灭吧”,但还是不想放弃,哭丧着脸继续申辩:“她是我搭档!都是一起合作的同事,能不看搭档吗?!”   杭修途还要继续念:“‘我拿项上人头担保,他看她的眼神……’”   杭杨实在受不了,带着一身的鸡皮疙瘩加速冲过去,不得不说人的潜力真的是无限的——他用从没有过的速度从杭修途手里一把抢走了手机,然后紧紧抱在怀里往杭修途怀里一坐:“哥!”   他拉住杭修途的袖子轻轻晃了晃,声音迅速软下来:“哥,我和人家真没什么。”   “嗯?”杭修途不置可否,任由杭杨在自己身上蹭,双眼似笑非笑看着他。   “哥,”杭杨撒娇似的加重了语气,小心翼翼把杭修途的手机放到桌子边缘,让他不容易拿到,又赶紧谄媚地拽住他哥的袖子,“她们那是乱磕!捕风捉影,添油加醋,我们就普通朋友……”   见杭修途突然抬起眉,淡棕色的眼睛瞥过来,杭杨赶紧换了个措辞:“啊不,普通同事!”   “普通同事?”杭修途带着点玩味重复了一遍。   杭杨一双眼睛真诚得不能再真诚:“普通同事!”   “那好。”杭修途右手绕过杭杨的身体,他手臂修长,轻轻松松就拿到了杭杨刻意放远的手机。   杭杨:“……”   杭修途胳膊在杭杨腰上轻轻一环,把怀里纤瘦的人儿轻易搂得严严实实,手机就光明正大摆在杭杨面前,声音肃然:“一个出色的演员,要靠实力说话,靠自己演绎的角色打动观众,而不是‘炒cp’这种外门邪道。”   杭杨被他“公事公办”的语气和“大义凛然”的态度镇住了,这就是真正影帝的境界吗?杭杨不禁肃然起敬:“哥说的对!”   杭修途眼中染上点点笑意,他循循善诱:“小杨也没有通过这种途径爆火的意愿,对不对?”   见哥哥态度终于有松动的迹象,杭杨想都没想就赶紧点头:“当然!”   杭修途适时给予肯定,他冰霜一样带着冷意的脸慢慢柔和下来,跟平常一样揉揉杭杨的头:“非常好,口碑是要稳扎稳打得来的。”   “目前舆论的关注点有些歪了,我们让大众的视线重新聚焦到作品本身,好不好?”   此时此刻,杭杨已经被他哥忽悠瘸了,满心觉得杭修途的判断太对了:这才是真·表演艺术家,而不是空有外表、内涵空空的明星!   在得到满意的回答后,杭修途微笑着把人从膝头放下来。   就在这时,他手机铃声突然响了,杭修途瞥了一眼联系人,转向杭杨:“我还有点事要处理,小杨先去餐厅吧,午饭时间快到了。”   杭杨刚欢欢喜喜走出房间门,确定房门关严后,杭修途才按下接通键,某蓝姓暴躁老哥的咆哮声瞬间从手机里“炸”出来:“杭修途你小子又发什么疯!不让人家剧方宣传cp?!你干嘛!”   杭修途淡然回答:“字面意思,看剧就关注剧本身,让剧方少作些乱七八糟的幺蛾子。”   “人家剧方作?!”蓝新荣气笑了,声音又拔高了一个度,“这又不是什么历史大戏、权谋巨作,人家就一个青春爱情片,看点就是爱情!小姑娘磕磕cp你也要管?你咋不上天呢,啊?!”   杭修途懒得跟他聊了:“打电话过来就为这件事吗?没别的事我挂了。”   “慢着!你给我说清楚什么叫‘就为这件事’?我跟你讲,人家剧方这是走正经宣传流程,哪个大热的ip不拉两个主演出来暧昧一下?剧播完就好了,不会影响你弟弟什么,顶多留下一批cp粉又怎么了?你可别——”   杭修途毫不犹豫按下了挂断键,起身出了门。   “洋元cp”刚开始有大爆的苗头,还不到两天,官博突然“难产”,硬憋着一个花絮也不发,而两个主演的微博也安静如鸡,除了必要的客气互动之外一点动静都没有,而且真人cp相关的话题不知道为什么,总是上不了热搜。   要知道,新生cp走向大热cp,初期阶段最为关键:要有足够的糖和话题度来大批量戏份。   但洋元cp仿佛被什么无形力量制裁了,还没来得及蓬勃发展,就被不留痕地扼杀在了摇篮中。   cp粉自然发觉出不对劲,但实在想不太明白到底怎么回事,左右分析一番,最后把矛头指向了同期播出的另一个热度被完全碾压的无脑小甜剧,朝着“对家”疯狂开炮:   [强捧遭天谴,我话撂这儿!]   [以为压下去洋元的热度我就会来磕你吗?我又不是猪,你喂我什么都吃(呕)]   [欺负我们洋元是没什么粉丝的新人是吧?也太恶心了吧!]   说来这个小甜剧《橘子味的夏天和橙子味的你》也实在是倒霉,够甜,两名主演都算是有点名气和粉丝基础,制作也不错,如果跟《孟夏》错开播出应该能取得不错的成绩。但现在不仅没了热度,还要被广大愤怒网友当成靶子怒骂,实在是……   连杭修途看到这剧被骂的惨状都有点于心不忍,想到自己也算始作俑者,索性大笔一挥,帮《橘子味的夏天和橙子味的你》片方把这波负面热度压了下去。   《橘橙》的剧方到最后都没明白是怎么回事:莫名其妙被狂喷,又莫名其妙被“好心人”帮了一把,但也只能晕头转向接受杭大影帝这波不留名的好人好事。   洋元cp算是被扼杀在了萌芽状态,但《孟夏》的故事还在如火如荼继续。   但考虑到:一来,没了真人cp维持热度;二来,《孟夏》爆火的速度和规模比预先估计快得多,剧方迅速做出决定——加更!   于是,本周日晚上,孟夏女孩终于在翘首期待中迎来了13、14两集连播!   开头op阶段,一堆祈祷弹幕就刷满了屏幕:   [球球!让我的孟孟好起来!]   [孟笺一定好好的!给我和小舒百年好合听到没有!]   [孟孟一定得没事啊!]   甚至是“恫吓”:   [反正我家刀片挺多的,编剧你看着办吧]   [编剧啊,要么皆大欢喜,要么咱们同归于尽]   在全国观众的加速的心跳声中,伴随着“第十三集 ”字样的淡化,杭杨略显苍白憔悴的脸再此显现在屏幕中央。   只见他轻笑了一下,刚刚眼中的焦灼全不见了,他看着夏舒,眼神沉稳坚韧——不止夏舒、观众也熟悉这个眼神,是那么可靠,似乎不管发生什么他都能用孱弱的肩能扛住,给人以发自内心的安心感。   夏舒紧绷的神经不自觉放松了点,就听孟笺带着轻快的笑意说:“我是说,我已经确定自己会有大好未来。”   这话从孟笺嘴里说出完全不显得自恋,只会让人觉得——对啊,这是事实啊!   夏舒还没来得及松口气,就听他继续说:“但你还不行。”   夏舒心里话以旁边形式念出来:反正我也不能和你上同一所大学,还不如抓住高中跟你在一起的最后两年。   她往桌子上一趴,正准备继续摆烂,就听孟笺清朗的声音响起:“选你擅长的文科。”   夏舒正准备胡扯借口拒绝,只见孟笺那张完美的脸在面前瞬间放大,她心跳猛一加重,整个人差点跳起来。   两人的肌肤甚至可以感觉到彼此呼吸的气流。   孟笺没有给她思考的时间,带着点隐约的笑意,就着这样一个暧昧至极的距离开口:“选你擅长的文科,然后和我进同一所大学。”   他纤长的手轻轻按住夏舒有些肉乎乎的小手,女孩儿瑟缩了一下,但没有反抗。   孟笺声音压低了一点,带着致命的蛊惑力:“你愿意为此努力一点吗?”   这能拒绝?这谁能拒绝?   在一片“啊啊啊啊啊啊”的土拨鼠弹幕中,夏舒晕着脑子红着脸,不负众望地点下了头。   #原来我离清华只差了一个孟笺# 迅速杀上微博热一的位置:   [高中不学无术能怪我吗(滑稽)]   [建议我们高中给学生批量发放孟笺,谢谢]   [孟大佬来问我!我愿意!啊啊啊我愿意!]   还有些母爱变质的:   [太蛊了吧!杨杨!妈粉含泪爬向女友粉方向]   [我不行了,对着这段根本喊不出“我崽”啊!我当场一个老公!]   ……   但剧还没播完,观众刚把大颗大颗晶莹剔透的糖含进嘴里,还没过一会儿,玻璃渣就露出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本校要出考研成绩了,希望我的两个基友得偿所愿,明天再开个抽奖给她们攒攒欧气   也祝所有考研的小伙伴成功上岸!一定要心想事成啊! 第66章   文理分科, 高二开学,孟笺和夏舒也进入了不同的班级。   随着时间推移,伴随着高考的步步逼近, 《孟夏》的故事也从偏向轻松愉快的校园生活步入了更加紧张热血的阶段。   故事仍旧紧随女主夏舒的视角展开。   可能是前方站着一个顶天立地的标杆, 再或者和孟笺待久了,她终于慢慢学到一件事——人生不是轻飘飘的一张纸,它是一本有厚度和重量的书,须得一笔一划用心撰写才行。   我们没心没肺的二缺少女在孟笺的督促下, 终于懵懵懂懂把自己丢掉已久的“自觉”和“勤奋”从地上捡起来,拍拍灰,不大情愿地背在了身上。   不得不说, 夏舒的底子和脑子都不错, 在文史哲方面确实有天生的敏锐度,语感、记忆力和思辨能力都逐渐显现出令人惊喜的天赋。至于她偏弱项的数学——孟笺每周都会雷打不动地来给她补习一次。   “你上周周考的卷子我已经看过,求切线方程的题又错了……”孟笺看着夏舒,两人同时坐着的时候,他恰好高女孩儿半头。孟笺稍垂下眼睛的时候最漂亮,阳光打在他修长的眼睫上,在卧蚕处投射出一片动人的剪影,配合上他温文尔雅的语气神态, 简直像戏文里走出的儒雅公子一般。   夏舒看呆了, 孟笺好听的声音像在耳边循环的醉人的曲儿, 勾得她魂不守舍, 没一会儿就忘了今夕何夕。   这一段杭杨演得很专注,后期有观众专门扒细节:他的讲题过程不仅完全正确, 甚至算得上深入浅出, 甚至连稿纸上的图和公式都是完全准确的;但压根没人听美人讲题, 所有的与北相对观众都对夏舒表达了无限理解,屏幕上飘过的弹幕越来越多,更离谱的是黄色占比越来越大:   [手!嘶哈嘶哈,这手不抓床单可惜了!]   [他食指突然颤了一下!朝着我的方向!他在勾引我!]   [这嘴!女主替我狠狠亲他!]   ……   [救命!补课而已为什么这么涩!]   [请前面的姐妹反省一下是不是自己的问题]   就在女主夏舒的表情和弹幕越来越过分的时候,孟笺突然抬起笔杆,在她头顶不轻不重地敲了一下:“发什么呆?”   他脾气好极,从没跟人红过脸,眉眼里常带笑意,最多不过摇摇头、叹口气,孟笺带着点无奈看过来,眼中染上几丝浅忧,像是在无声地问“我该拿你怎么办?”   不仅是夏舒,连弹幕都顶不住他这样的眼神,“噗通噗通”跪下来一大片:   [对不起老公,我这就好好学]   [我为脑子里的黄色废料忏悔]   [呜呜呜老公你别用这种眼神看我,我心疼]   [知道错了!知道错了!已经在改了!]   夏舒也赶紧拿起错题本,把自己被美色惑得恍恍惚惚的神智扯回来,立马继续好好学习。   孟笺终于笑了,他手条件反射抬起来,似乎想请放到夏舒头上,但却突然在半空停顿了数秒,随后在夏舒背后轻轻垂下。   “这样才好。”孟笺点点头。   真的很奇怪,他明明这么年轻,有时候却会突然流露出沉沉的暮气,像马上要消亡在黑夜中一样。   正如班主任天天磨破嘴皮子一遍遍重复的一样:高二是大浪淘沙的关键期,有的同学能靠着一股子劲儿莽上来,有的同学则显露疲态,被迅速“淘”了下去。   夏舒很幸运,在孟笺的陪伴下,她越发习惯于昂扬的奋进状态,玩心没有以前大,逐渐明白了“自律”两个字到底怎么写。   按她自己的话说:“原来觉得吧,老师和爹妈眼皮子底下能偷偷拿学习的时间去玩,是自己赚到了;现在才发现,看着生活和成绩在正轨上一路高歌猛进,我才知道什么叫真的爽。”   又一次月考后,夏舒的成绩破天荒进了文科前五十,她拿到分数条的瞬间什么也不想顾了,拿着成绩从楼上冲下来,当场闯进理科奥赛班,在众目睽睽下把分数往孟笺桌子上一拍,一双眼睛比窗外高悬在夜幕上的星星还亮:“说好的!我要和你上同一所大学!”   理科奥赛班都是刷题刷疯了的一群250,平时生活确实枯燥了点,遇上这种高兴事一个一个蹿的比猴子还高,起哄声一浪高过一浪:   “牛逼!”   “这不得亲一个!”   “到时候喜糖别忘了哥们!”   “……”   少年人讲爱总带着点意气风发的孤勇,这是夏舒第一次真正意义上在孟笺面前流露爱意,奇怪的是,在这样吵闹喧嚣的环境里她也不觉得羞涩胆怯,不大不小的教室里——她只看得到孟笺的那张脸,听得到自己饱含期待的心跳声。   但奇怪的是,孟笺的脸色似乎不太对劲,平日里就没什么血色的脸似乎更苍白了,他看着桌子上分数条,带着微笑轻声说了句“好,真好”,但眉心微微颤动,似乎在竭力按捺什么。   “你!”夏舒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她嘴唇刷一下就白了,正准备追问。   只见孟笺像终于支持不住一头栽向课桌,纤细的身体微微抽搐,额角甚至可以看见凸起的青筋,嘴里溢出极轻的几个字:“找老师,打120……”   不能慌!   夏舒把自己颤抖的手死死攥紧,回头抓住旁边呆若木鸡的男生:“照顾他!”   随后她在第一时间冲出教室,直奔教师办公室。   一切都非常迅速:孟笺随身带有急救药,120也没有耽误,救护车呼啸着驶来,护士抬着单价上了楼……   画面杂乱无章,但导演却巧妙地把喧闹的声音降低、再降低,最后只剩下“砰砰砰”剧烈的心跳声,弹幕上干干净净,似乎全部观众都随夏舒一起停滞了呼吸。   而当护士发问:“只能有一人陪护,你们谁去?”   “我,”夏舒几乎条件反射举起了手,她听到自己的声音在颤抖,“我跟你们一起。”   从下楼到冲进救护车,夏舒一直站在孟笺身边紧紧牵着他的手,直到救护车的门闭合,世界真正安静,她看到孟笺微微翕动的唇。   “什么?”旁边两名护士在飞速摆弄仪器,她竭力压抑住声音里的慌张,身体俯下去,“你在说什么?”   突然,镜头给到孟笺牵住夏舒的手——小幅度抖了一下,似乎是在用力。   苍白虚弱的人躺在窄小的床上,像一张轻薄的纸,但夏舒听见了他口中的低语:“夏舒,别怕……”   这声音非常小,杭杨恰到好处地演绎出何谓“气若游丝”,但配合上紧张压抑的bgm以及恰到好处的音效处理。   这极轻的呢喃却像一声惊雷,精准地落在夏舒和每一个观众心坎上——   她懵了,整个世界仿佛只剩下闪电后的一瞬空白。   —第十四集 完—   当晚,微博就被观众流的泪淹没了,有哭诉的:   [编剧你这里欠我的拿什么还!]   [怎么会这样啊!怎么会这样啊!我的孟笺,我好大一个健健康康的孟笺呢!]   [什么都不想说了,自闭ing]   恫吓的:   [算你丫的狠(凶神恶煞)]   [导演组出来,咱们同归于尽吧]   还有跑到演员微博下面破防的:   [老公!老公你说句话啊!]   [还睡什么觉啊?老公都要没了,还睡什么觉啊?(微笑.jpg)]   这次,官方再没有拿着刀高高举起、轻轻落下,而是照着观众的心坎上稳准狠砍了下去——不见血不罢休那种。   夏舒在急救室外守到孟笺父母赶来,众人劝她离开,小姑娘咬着下唇低着头,死死抱着孟笺的书包,不管怎么问都只有一句话:“我还有题要问他。”   她抬头,恍恍惚惚看着周围人,像魔怔了一样一遍遍重复:“我得问他,我得问他啊!”   直到病人脱险的消息传出来,夏舒愣了一会儿,刚想站起来,却“砰”一声连着书包一起重重摔了下去,她这才嚎啕大哭出声——可能是摔得太疼了吧。   一个月后,孟笺跟没事人一样回了学校,无人打趣他和夏舒的事。他走进班级的那天早上,本该是早自习的时间,全班却瞬间安静,所有人看向孟笺的眼神都带着一种无奈的悲戚,甚至有人把脸埋在桌子上,静悄悄的教室里响起几声低低的啜泣。   孟笺却跟没事人一样,似乎一月前的意外从没发生过,他笑着扬了扬手里的书:“谁借我抄抄笔记?”   悄然无声的教室里,一片压抑的沉默中,景晗日突然起身,他跟往常一样拽着一张臭屁的脸,气势汹汹走到孟笺桌前,拿着一沓本子往桌子上重重一放:“送你的!已经整理好了!”   说完,也不听孟笺道谢,跟做了什么亏心事一样,三步并作两步溜到自己座位上,全程没敢看孟笺一眼。   孟笺含笑的眉眼又柔和了几分,他冲景晗日的方向:“谢谢。”   一切似乎恢复了日常,但或许日常从没来过,只是那层美丽朦胧的纱被拨开,露出血淋淋得到真相而已——   孟笺开始越发频繁地休假、旷课,上课时时常精力不济,有时不得不昏昏沉沉在下面睡着。   孟笺和夏舒共用同一个数学老师,有一次她刚走进办公室就听见老师含着哽咽的声音:“多好的孩子,唉,多好的孩子啊……”   夏舒身体猛颤了一下,但还是挺直了背,像什么事都没有一样,镇定走了进去。   这天晚上,孟笺走得晚了些,刚出教室门的时候,看到女孩正静静站在门口等他。   “在等我?”   “嗯。”   “怎么不喊我一下……”   “没事,”夏舒打断他,她低下头,轻声说,“没事。”   一片寂静中,只能听到蝉鸣。   “出去走走吧,”夏舒抬头,带着有点僵硬的微笑,“快到高三了,以后时间只怕更紧张了。”   孟笺沉默了两秒,但最终还是微笑着点点头:“好。”   两人并肩走在月色下,默契地走到学校里一片幽静的小树林里,四周有几对早恋的情侣手拉着手走在这里,难怪教导主任喜欢到这儿抓人,确实一抓一个准。   林子里没什么灯光,倒也避免了几对小情侣发现孟笺这位风云男神。   “今天月色不错。”夏舒手背在身后,轻声说。   “嗯。”孟笺点点头。   夏舒突然转过身,盯着杭杨的眼睛:“我想从你的窗子里看它。”   朦胧的月色下,她的眼睛很亮,应当是含着泪水,所以才这么动人。   我一直想从你的窗子里看月亮,这边屋里比那边看得清楚些——《倾城之恋》。   是,她在告白。   孟笺那颗羸弱不堪的心脏不受控地加了速,他强压慌张,向四周扫了一眼,顾左右而言他:“下周月考,我们早点回去……”   “不行,”夏舒罕见地拒绝了他,上前两步,坚定拉着孟笺走向旁边的长椅,然后按着他坐下,“你得回答我。”   孟笺迅速明白:这不是打哈哈能解决的。   他没有立即说话,而是拉起夏舒的手,温柔但不由分说地按在自己左胸前:“夏舒,我活不了很久。”   即便心里清楚,但当这句话从孟笺嘴里说出,夏舒的心还是像被人硬生生撕开一样,痛得几乎喘不过气。   “所以呢?”她听见自己的声音,“你答应过我,我们要考上同一所大学。”   “但我很可能——”   “你答应过我,”夏舒毫不犹豫打断他,她故作轻松微笑起来,“其实一个城市也可以,你学校肯定比我好,到时候必须得拿你的校园卡给我刷开你们学校图书馆!你知道我就一个爱好……”   她喋喋不休地啰嗦着,孟笺落在她身上的视线越来越温柔,最后低低地笑出声,他冲女孩招招手:“来。”   夏舒小脸嘟起来,但还是在孟笺身边乖巧蹲下,把手里一直紧攥着的《倾城之恋》轻轻放在他的膝头,头轻轻枕在书上。   孟笺的手抚上她的发梢,那么地轻而珍重。   半晌,他终于开口:“好啊,考一个大学也可以,在一个城市上大学也行。”   孟笺声音仍旧含着笑:“荣幸之至。”   [怦然心动又泪流满面的感觉谁懂……]   [妈妈!妈妈啊!这里有人杀我还诛心您管不管?]   [我一边哭一边笑,跟神经病一样]   [孟孟给我好好的啊!我哇一声哭出来]   [编剧你没有心!]   [神仙爱情呜呜呜]   [原来觉得小舒配不上孟孟,是我错了]   [我为我曾经想插足两位的神仙爱情狠狠道歉]   [求求了!别让我再哭了!家里纸不够用了]   这两天,#孟笺身体状况# #孟笺荣幸之至# #我的cp终于开始恋爱我却哭得更大声这件事# ……   一堆话题在热搜榜上“此消彼长”,每个后面都带着流泪的表情,整个微博几乎变成了一片汪洋大海,随便点进去就能看到网友变着花地嚎。   更要命的是,两名久久不互动的主演却则在这个恰到好处的时刻发了微博:   元荔微博:今天月色真好,我想从你的窗子里看它@杭杨圆月.jpg   十分钟后,杭杨转发并回复,只有短短四个字:荣幸之至   随后,几个表情包在网上疯转:   一个是猫猫泪目的底图,配字简单粗暴:我人没了,杭杨跟元荔动的手。   还有个警察加手铐.jpg,配字更要命:警察叔叔,如果我心碎了,记得抓这两个人。   甚至#杭杨元荔 警察叔叔别忘了抓他俩# 被迅速顶上热搜第一,以至于杭杨看到微博的瞬间哆嗦了一下,差点以为自己犯了什么事。   但不管观众哭得多大声,骂编剧骂得多凶,最后还是咬牙切齿坐在电视机前面狠狠追更:   一大群粉丝眼睁睁看着孟笺脸色越来越苍白、身体越来越差、离死亡越来越近……   [tmd我还年轻,为什么要受这种苦]   [离《孟夏》远一点,不然会变得不幸]   [如果你身边有人这段时间精神萎靡,脚步虚浮,还时不时会跟神经病一样突然哭出来,那么她很有可能在追《孟夏》麻烦您给这个可怜人多一点呵护]   水果台终于不“便秘”了,不再停更,而是连播六天,直通大结局。   10月28号,《孟夏》更新大结局。   孟夏——夏季最初的一个月,还没来得及进入盛夏。   是啊,他还没来得及进入盛夏啊……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戏中戏含量超标,不过也就只有这一掌,麻烦大家忍耐一下,《执华盖》马上开播,到时候诶嘿嘿(搓手手)   然后是,我今天才知道,阿江一个月内只能创建一次抽奖(捂脸),那就改成明天评论的小可爱全部发红包!爱你们么么哒!   最后还是啰嗦下,我这章提到“高二是关键时期”,其实这个说法太片面了。大家有没有感觉,不管高一高二还是高三老师都会说现在是最关键时期(狗头),而且我自己就是高二成绩下滑严重,高三又追了上去   任何时候开始好好学习都不晚哒!祝大家都有美好的未来! 第67章   不得不说陶导的美学造诣是真的高, 既能拍出《孟夏》前半段接地气的校园生活,整个作品风格也随剧情和氛围微妙变化,最后两集运镜和bgm都相当完美, 适当削减了人物的对话, 重点突出那种美到极致的氛围感——像在写一首含蓄动人的诗。   如果说,这部剧前半段讲得是孟笺如何把夏舒这团“扶不上墙的烂泥”费尽心思拽起来,教她何为自律、何为奋进、何为责任,那么后半段, 夏舒在“死亡”这堵翻越的巨墙面前爆发出的难以置信的顽强和生命力,则打动了所有观众。   即便知道爱人生命短暂,夏舒在孟笺面前却几乎从没哭过, 她还是那么爱笑——像以前一样蓬勃。   她主动到孟家, 劝说孟笺的父母,不让他中断学业:“躺在病床上等死的生活不叫生活,孟笺这么跟我说过。他说如果自己的生命注定昙花一现,那么比起竭力让枯萎速度放缓些,他更期待自己能绽放得再绚烂一点。”   “我喜欢他,非常、非常喜欢,”夏舒仰起头,对着泪流满面得到孟家父母这么说, 明明眼眶红得吓人, 却依旧倔强地笑着, “所以希望他能随自己的心意活下去。”   最后, 这个还未成年的孩子这样许诺:“我会照顾好他,一定。”   夏舒像一颗明亮温暖的太阳, 给孟笺逐渐冰冷的生命带来持续的热源。   剧中用一段快速的拼接镜头恰到好处展现了她的无微不至:自己书包里也常备下硝酸甘油等常备急救药物, 每日课间雷打不动去检查孟笺的身体状况, 检查他保温杯里的水有没有喝完、温度是不是适宜,孟笺住院的时候去送笔记,甚至在孟家父母忙碌到脱不开身的时候帮忙在医院陪护……   没人知道她是怎么在高三这样的紧张的时候,在学习的同时把孟笺照顾得这么周到,但事实就是——她做到了。   孟笺并不劝阻她,也从不对她说对不起。   他因为精力不济越来越早睡,白天也常昏昏沉沉,但清醒的时候,那双漂亮的眼睛总含着爱意和笑意柔软地落在夏舒身上,他们真的很懂彼此:他不说“抱歉”,却常说“谢谢。”   从进入高三以后,孟笺的成绩就再没有稳当当停在理科第一过,曾经表扬榜上最无懈可击的统治者悄悄消失,景晗日的照片则终于能从第二往前挪动一名,坐上他心心念念的宝座——但他自己都做不到为此高兴。   在高考开始前,所有人心里就无比清楚:这位天之骄子再没可能踏进top2的校门。   他身上无可奈何的遗憾太多,真的太多,以至于最后的日子里,甚至有老师看到他就想落泪。   ——但他们什么都做不到,这孩子像自我燃烧的烈火,而他们只能注视他的灿烂,目送他的离去,仅此而已。   高考如期而至。   连考两天,夏舒提心吊胆于孟笺的身体状况,但好在他平平安安出了考场,只是脚步虚浮了点。   这天孟笺的心情很不错,他走不快,夏舒就跟他一起慢慢走,两人慢慢看着大批量的高三学子像脱了缰的野马冲出校门——6月8日高考结束的时候剧组还在校内,这段并不是艺术加工,而是切切实实的高考后“纪录片”,把笑、泪甚至于嘶吼都记录下来。   少年少女像冲破了压抑已久的桎梏,确实,此去海阔天空,又是一片新天地。   孟笺笑着点点头:“真好。”   夏舒:“嗯。”   孟笺转向她,嘴角噙着笑:“我是闹不动了,你不跟着跑一跑喊一喊?一生就只有这一次,以后怕再没这样的心境了。”   夏舒还绷着脸:“不行。”   孟笺笑意淡下来,赶紧弯下身:“是发挥不太好吗?还是……”   “没有,”夏舒打断他,紧皱着眉,用极其严肃的口吻说着相当值得高兴的话题,“我觉得这是我三年来考得最棒的一次。”   孟笺:“???”   夏舒深呼吸两次,猛抬起头:“我在给自己做思想准备。”   孟笺战术后仰,恰到好处的画外音问出所有观众的心声:哪有高考后给自己做思想准备的?   谁知下一瞬,夏舒一把握住孟笺的手,在学校无名的小湖旁,种着一长排玉兰树的人行道上,对他大声说:“大学毕业那天结婚吧!”   孟笺:“!”   弹幕随之沉默了两秒,然后出现了大范围、群体性的爆炸,迅速集体变粉,一片片一排排整齐划一地刷同一句话:这门亲事我同意了!   随后,什么乱七八糟的话都弹出来了:   [200份子钱!我出了,大家随意!]   [民政局自觉一点!已经过了两分钟了,怎么还没过来?]   [把我杀了给两位助助兴吧!]   ……   剧情进入后半篇,少有这样“普天同庆”的时刻,似乎不论是戏中人还是局外人,所有悲伤和意难平全都淡忘在初夏灿烂的日光中。   话一脱口,夏舒像被按下了什么奇怪的开关,高考后身体里压抑住的那股疯劲这会儿才爆发,更要命的是全“施展”在了孟笺身上,她三步并作两步冲上去一把抱住他的腰——空荡荡的T恤被勒紧,一下子勾勒出他纤瘦的腰身,刚刚那批弹幕还没平息下去,又来了场小爆发:   [啊啊啊好细的腰!]   [三力妹妹替我狠狠抱他!]   [才发现这么久了你俩连个拥抱都没有啊!我狠狠哭了]   孟笺愣了一下,然后轻轻弯下腰,微微颤抖的右手按住夏舒的头,然后把人紧紧抱进怀里。   拥抱是最动人的肢体语言。   两人在无言中长久相拥,不知过了多久才松开,孟笺一手轻轻抚上夏舒的脸,轻柔拭去她眼角的点点湿意。   他那么开心地笑起来,背靠着夕阳,几缕碎发拂过苍白到逼近透明的面庞,整个人几乎要融入夏日的晚风里:“荣幸之至。”   孟笺郑重地捧起夏舒的手,闭上眼睛,在她指尖落下了几近虔诚的一吻:“My lady.”   时间飞逝,三年高中在这里落下了完美的句点。   日历翻过一页又一页,等分数、填志愿、选专业……准大学生们的高三暑假也忙碌得不亦乐乎。   夏舒发挥出色,正如她自己所言——这是三年中最成功的一次,成功考入名校W大的法学专业。   大约是上天终于给了点垂怜,不再忍心给孟笺再多添一笔遗憾,他的高考平稳落地,虽未能考进TOP2,但顺利进入了W大同城名校H大,被王牌专业计算机录取。   两所同城双子星大学一个重文、一个偏理,连学校都是知名cp,当真般配极了。   而孟夏两人也终于彼此兑现了同城读书的承诺。   两本录取通知书摆在一起,屏幕里面的人在笑,屏幕外面的人却在哭。   这个暑假不算安稳,备考还是消耗了孟笺太多气力,高考结束,他心里那口一直强撑着的气不受控地松了些,整个假期数度进入医院抢救,但大概是对世间仍有留恋,每次都强撑着从死亡边缘爬回来。   连主治医生都一遍遍地惊叹这实在是不可思议的奇迹。   9月,孟笺身体已经极度虚弱,但还是坚持入校报道。   父母劝说无果后,留着泪支持了儿子的决定——所有人都隐隐有预感,这次“纵容”,可能就是最后一次。   孟笺是坐在轮椅上被推进H大的——   大学校园远比高中简单封闭的狭小校区开放包容得多,这段的拍摄,剧只组带着点简单设备就在校园里完成了。   整个学校像是被森林淹没,到处都是葱茏的绿,风吹过,掀起一阵阵海潮般得的绿浪。   置身其中,像是被沁人心脾的书香和蓬勃的生命力小心翼翼包裹住,那么美好、那么醉人。   “这里是你的大学,”夏舒伏下身,贴在孟笺耳边轻声说,“很美。”   孟笺迟疑了会儿,才慢慢睁开眼,眼角迟缓地弯了弯。   他没有说话,但夏舒相信他感受到了。   一排排整齐的梧桐树繁盛的枝叶把人行道从烈日下保护得严严实实,夏舒推着轮椅慢慢走在林荫路上,路边偶尔有大学生匆匆路过,少数会停下来给他们一个善意的微笑,再匆匆前行——整个校园仿佛一首青春洋溢的诗。   不知走了多久,镜头从孟笺瓷白的、几乎全无血色的脸庞上缓缓移开,突然,所有背景音乐和环境声全部消失,只听到“啪”一声轻响。   镜头上方,一本深蓝色的书一晃而过——那是孟笺放在膝头的那本《倾城之恋》,掉落在砖灰色的地面上。   伴随着慌乱的脚步声,镜头突然不稳,在各色看不清的重影中,屏幕黑了下去。   失踪已久的bgm这才慢慢响起,这是最后一集专属的片尾曲,由金牌抒情歌手、ost之神房嘉澍演唱——《他终将逝去啊》。   伴随着缓缓流泻出的低沉嗓音,屏幕又慢慢亮起,取景很“单调”:只有夏舒一个人的背影,镜头跟随着她的背影,默默走在W大的樱花大道上,春日融融,粉红的花瓣在半空纷纷扬扬,美不胜收,阳光洒在路面和无数欢笑的游客身上。   但很奇怪,所有观众都有同样的感觉:再没有比着更孤独场景了。   最终,夏舒也没有回过头。   伴随着4分半的片尾曲结束——《孟夏》全剧终。   伴随着这部剧终于轰轰烈烈落下帷幕,像是哭崩了之后那种近乎无助的迷茫状态,比起哭和骂,整个网络出现了一场巨大规模的自闭现象:   [我从来都不知道一个悲剧能拍得这么温暖,但是他妈更好哭了]   [我说我脑子已经哭蒙了你们信不信,现在脑瓜子还是嗡嗡的]   [我现在真的哭得声音都听不清,发微博手都在哆嗦]   [这剧后劲太大了,我不行,我是真不行,我现在嗓子哑的,眼睛肿到看不见,不行真不行,明天完全没法上班]   还有自欺欺人的:   [我不信孟笺死了(微笑)你特么不把死亡证明摆我面前我就不相信(微笑/微笑/)]   [不是be!不是be!这就是开放性结局不是be!(堵住耳朵别来烦我!)]   有些人甚至开始胡言乱语地发碎碎念,像是受到了重度的精神刺激,下面一大堆人劝:   [姐妹清醒啊!]   [姐妹没事吧!卧槽!]   ……   电视剧相关热搜被轮番推上热一的位置,但每个话题都是在观众支离破碎的心脏上再插一刀:   #《孟夏》大结局reaction#   一点进去的第一条微博里,可以听到一个姑娘从怒飚国粹,到不断抽泣到话都说不清楚,最后嚎啕大哭,只能听清她在反复重复一句话:“#@&%的编剧你把孟笺还给夏舒啊!”   下面热评第一:   [众所周知,一个人不能被杀两次,但《孟夏》已经突破了生物学(微笑)]   #房嘉澍的《他终将逝去啊》感染力好强#   广场上是大型破防现场:   [别搞这种词条啊啊啊!人心是肉长的,不是不锈钢啊啊啊!]   [能不强吗?我差点哭吐了(微笑)]   [我直接宣布这是我年度心梗歌曲top1]   [卧槽一点进来就是这个旋律,我心脏病也要搞出来了!]   直到杭杨发微博,洋溢全网的悲痛气氛被推上了巅峰。   没有小作文,很简短的一句话:   我的生命足够绚烂,不必圆满   不知道多少人好不容易止住的眼泪在看到这句话的瞬间又当场哭崩,2分钟后,元荔转发了这条微博:   @杭杨你是我从天而降奇迹般的礼物   两人再无发言,只沉默地互相点了个赞,但是网友疯了:   [这这这是人干的事吗(手还在哆嗦)]   [这俩是故意的吧,是故意的吧!]   [要命啊!要命啊!]   [(微笑/微笑/)你俩考不考虑去帮阎王爷打杂,挺合适的,就当一对无常吧,还般配]   [容我磕一秒真人治愈一下伤痛,就一秒]   [(下跪.jpg)我给两位跪下,求求你们放过我吧]   ……   极致的be美学和痛彻心扉的意难平往往会催生大批量的优秀同人作品,在接下来的几天中,同人文、混剪……如潮涌现,无数惊艳的作品在短时间内齐齐爆发,每个大大都在竭力用自己的方式去践行同人的意义——所爱隔山海,山海皆可平。   《孟夏》是一部优秀的作品,也带来了一场热烈的创作盛宴,剧方一直以宽容的态度鼓励同人创作,使得ip价值长效保存,一个三周就播完的24集小短剧,凭借其质量和广大观众的热爱,获得了长久的、持续性的生命力和讨论度。   在这场追剧的热潮中,除了女主角元荔的身价倍增,还有一点毋庸置疑——   男主角杭杨真正意义上实现了一战成名,总“杭修途的弟弟”、“废物资源咖”变成了众人口中“他真正值得”的优秀青年演员。   孟笺这个角色完美立住了,想来多年后,他还会出现在诸多怀念和盘点视频中,成为一代代人心中的朱砂痣和意难平。   但很多人似乎都忘了,比起《孟夏》,杭杨还有一部待播剧。   无论是制作班底、演员阵容还是面向受众,这位都要重量级得多!   ——《执华盖》。   作者有话要说: 第68章   时间进入11月, 《孟夏》大结局已经播出近半个月,但悲剧的后劲果然是大,《孟夏》势头不减, 在各个二创领域相继开花, 男女主的关注度都达到了空前的地步。   在各大视频网站的二剪视频中,伴随着《他终将逝去啊》的bgm,在同人大大精妙的脑洞里,在各种各样奇妙的故事设定中, 杭杨被一次又一次“挽救”,一次次跟女主夏舒共赴白头。   但意难平终归是意难平,杭杨的微博评论区依然是一片“汪洋大海”, “呜呜呜”的出镜频率过于高以至于杭杨都有点不认识“呜”这个字了。   只是有一点很奇怪, 在热度这么高的情况下,杭杨工作室悄悄解散了自发形成的“杭杨全球后援会”,并数次提醒粉丝注意,不要被打着官方旗号的所谓后援会骗钱,坚决承诺官方绝不会有集资行为,并且直接把话说绝了:“以前没有,现在没有,永远不会有。”   这怎么可能呢?   不少观众, 杭杨大量涌入的新粉丝, 都在困惑:杭杨不趁着热度营业, 不固粉, 到底想干嘛?   终于,在11月中旬, 杭杨打破“不营业”的奇怪魔咒, 首次接受了一家口碑不错的媒体专访。   采访视频一播出就飞速爬上了热搜榜首, 无数观众伸着脖子疯狂呐喊:   [啊啊啊杨杨你再不营业我都快以为三次元没有杭杨这个人了!]   [活的帅哥!天!是活的帅哥!]   [视频里面的人真的会动!我还以为我出现幻觉了……]   [妈呀,他怎么这么好看!感觉比剧里更好看了!真的白到发光!]   ……   视频里,杭杨穿着一身较休闲的卫衣,很亲和但并不显得随便,主要是那张漂亮得一塌糊涂的脸,到哪儿都熠熠生辉,单单往那儿一坐就让人觉得喜欢。   记者:“麻烦小杭老师跟观众朋友们打声招呼吧。”   杭杨笑着冲镜头招招手:“大家好,我是杭杨。”   弹幕瞬间炸出一片:   [他冲我笑!他喜欢我!]   [容我暂停一下,擦擦嘴角的口水]   [呜呜呜看他健健康康坐在这里我好想哭啊……]   [前面的姐妹我也是,现在一看到杨杨我就想哭]   记者小姐姐声音很甜,语气节奏也很温和,不会有咄咄逼人的感觉,使这场采访从开局就很舒服:“因为我也是《孟夏》的骨灰级粉丝,现在坐在这儿心都在砰砰跳,所以非常能想象我们采访播出后观众朋友们会有多热情,相信小杭老师这段时间也能很直观地感受到粉丝朋友们对你的喜爱,不知道你怎样看待这种突然爆发的人气?”   杭杨拿着话筒稍偏过头,笑意更深了:“但我家里可藏着一位影帝呀。”   记者姐姐也忍不住跟着笑起来,杭杨继续半开玩笑一样继续说:“在他面前,我这叫人气?”   但杭杨深知,作为公众人物,在大众面前说话,可以风趣、但不能过于随便,他赶紧见好就收:“开玩笑,开玩笑。”   杭杨语气认真起来:“受到观众的认可和喜爱,对我来说不只是值得高兴的事,甚至可以称之为一份荣幸。我不常发微博,但大家的留言我都有看,看到这么多人真情实感为孟笺的命运揪心、落泪,我真的真的很感动,大家的认可与我而言既是鼓励也是督促,今后会更加努力地带来更优秀的作品,才算是不辜负大家的期待。”   [卧槽,我感觉我老公可以去试试考个编!他好官方!]   [顶着这么漂亮的脸,说话真的有老艺术家那味儿了]   [救命!杨杨宝贝!你才21!]   [你们没看到他眼神吗?好真诚的!别一句“官方”就涵盖过去好嘛,乌鱼子]   记者继续提问:“刚刚小杭老师也提到了杭修途杭老师,看样子两位老师在家里关系真的很好,不知道孟笺这么优秀的角色塑造过程中有没有跟杭老师讨论呢?”   提到杭修途,杭杨不自觉地放松下来,接受采访的那点拘谨一下子消失了,他摆摆手:“他指望不得,我哥一句‘如果看不懂字我可以帮你念一遍,但除此之外爱莫能助’就把我打发了。”   弹幕上瞬间被“哈哈哈”占满了:   [哈哈哈哈哈原来你是这样的杭老师]   [啊啊啊他们关系真的好好啊!]   [这个视频里ps含量比他一整年放给粉丝的都多,粉丝狂喜(痴呆.jpg)]   杭杨继续补充:“我哥是这么觉得:只有演员本人才有精力和热情去一遍遍阅读剧本、深度地揣测角色,即便是他,也不认为自己随便看几遍剧本,对角色的理解就能在我之上,所以他给我的建议只有一点‘相信全世界没有人比我更能理解孟笺’,这就足够了。”   记者小姐姐频频点头:“真的很有道理,最后我们看到,小杭老师确实给大家呈现了最完美的孟笺。”   她语气一转,带上点“不怀好意”的八卦,杭杨心里警铃大作,果然听到:“作为小杭老师第一部 主演影视作品,不知道跟元老师合作得愉快吗?”   “当然,”杭杨赶紧点头,客客气气地说,“元老师是前辈呀,在片场确实是给了我很多帮助。”   弹幕灵敏的cp雷达一下子站了起来:   [他眼神躲了!他是不是心虚了!别放过他啊啊啊!给我狠狠问他!]   [洋元!啊!我的洋元!]   记者不负众望继续追问:“那在片场,跟元老师有什么印象深刻的互动吗?”   杭杨知道不问出点什么怕是不会罢休,想了想:“大结局吧,我‘去世’那段,当时大部分演员都杀青了,基本上就剩我们俩,单独到H大校园拍了这段……本来就特别有离愁别绪,结局又不得圆满,当时导演一喊卡,她直接扑到我身上嚎啕大哭。”   “大家看剧也知道,元老师的哭戏特别有层次和感染力,她一哭,旁边有不少工作人员也跟着哭,当时路过的学生都吓了一跳。”   杭杨露出带着怀念的微笑:“对我来说真的是很宝贵的时光。”   记者也点点头:“小杭老师一说我又想起来剧情……唉。”   她有点难以自控地哽咽起来:“抱歉。”   杭杨完全没想到会有这个展开,赶紧起身,温声问:“不好意思,来给她那张纸,对,没关系,我们可以暂停一会儿。”   [主持人小姐姐是真·孟夏女孩啊!]   [啊啊啊他好暖]   [我也在抹眼泪,我就当宝贝这句是对我说的!]   [他真的和孟笺好像啊,呜呜呜我好爱]   [三次元怎么会有这么温柔干净又漂亮的男生啊啊啊]   放出来的采访视频当然是剪辑好的,下一瞬,记者姐姐情绪已经平复,提问继续:“很多人都留意到,小杭老师并没有组建粉丝后援会,不知道是暂时还是……”   杭杨一口回答,声音温柔而坚定:“不会组建的,现在没有,以后也不会。”   记者小姐姐很惊讶:“那……《孟夏》播出以来小杭老师不仅没上过综艺,甚至没怎么露面,连微博都很少发,我们也是非常荣幸能做第一家采访的媒体,不知道你以后的规划也会像这样不热衷于曝光吗?”   “是的,”杭杨毫不犹豫点头,“我暂时没有上综艺的打算。比较对不起观众朋友的一点就是,可能我今后在社交平台跟大家的互动也不会很多。我不太希望大家的关注点从角色转移到我本人身上,也不希望自己本人存在感过强,影响大家看我作品时的代入感。”   他眼神无比真诚:“留下角色,忘记我。这样就很好。”   记者听愣了几秒,才继续说:“不好意思,我真的惊到了,对于小杭老师这个年纪的艺人来说,这真的是非常难得的事。说句得罪人的话,我采访的明星里很多都说过‘希望大家关注角色本身’,但是基本没见过像你这样真的付诸行动的……”   “没有没有,”杭杨赶紧摆手,“这么比对其他艺人朋友而言真的很不公平。”   他声音像带着暖意的春泉,娓娓道来:“我家庭条件还可以,父母对我没什么要求,甚至工作室都不需要我来养活。”   杭杨眨眨眼,有点不好意思地笑起来:“我的助理、经纪人……全都是我哥在发工资。”   “这些都给了我随心所欲的底气。这是绝大部分人不具备的,我不能得了便宜还卖乖,”杭杨面带微笑盯着摄像机,语气诚恳,“也希望大家不要因此去指责其他艺人朋友,我看到了会很不安。”   记者小姐姐点点头,声音饱含感情:“我注意到比起‘粉丝’,你更喜欢‘观众朋友’这个说法。那我也不自称粉丝了,小杭老师,你是真正的演员!作为一名忠实的‘粉丝朋友’,我期待着在未来看到你更多的作品。”   采访结束,弹幕、视频评论区,还有微博热搜广场全部沸腾:   [啊啊啊主持人小姐姐真的带着我的嘴去采访的(流泪.jpg)]   [他真的太好了,杭杨你给我记着!你的好日子还在后头呢!]   [也不知道为什么,听着听着就哭了]   [我感觉我粉上了一个真正的表演艺术家]   [你不需要死忠粉,但粉你是我自己的事,希望你别来管我(凶巴巴指人.jpg)]   [我眼光也忒好了8]   [我宣布我以后就是杨杨的“观众朋友”]   [我被一jio踹进坑底再也爬不出来了呜呜呜]   #杭杨你是真正的演员# 被顶上热一,虽然杭杨一再强调“不要比较,不要拉踩”,但还是拦不住广大网友把他和同龄的一些流量鲜肉拉出来对比,一张jpg迅速火出圈:   一个微笑的emoji表情指着一行字:有的人拿演员当人设,有的人拿演员当职业   讨论愈演愈烈,一些空有皮囊的爆火流量被迅速拉出来鞭尸,这些流量明星的粉丝坐不住了,广场从对杭杨一边倒的赞扬变成了粉黑的撕逼大战:   [我话撂这儿,拉踩的你蒸煮必糊]   [拉我哥出来的是脑子有shi吗?有时间多去做做数据吧,还有脸拉踩我哥?呵呵,控评都控不过女方粉丝,您配吗]   [别给你蒸煮招黑了,有病]   还有上升到阴阳怪气杭杨本人的:   [这采访我呕了,什么绿茶啊,不想曝光你就演好你的死人啊?接什么采访啊?这个样子装给谁看(摊手)]   [这不就是绝世大白莲本人嘛]   [不会吧不会吧,不会真有人觉得保持微笑.jpg演完一部电视剧就是演技好吧?纯纯人设加分吧!]   [一个没血缘关系的假弟弟也好意思拿杭老师炒作,呕]   还有些更不堪入目,直接污言秽语诅咒家人……   但说句实话,饭圈人数一直给人一种很微妙的感觉,那就是“薛定谔的多”,平时,他们确实声势浩大,但倘若真的发生什么大事:引起公愤也好,民心所向也是,当沉默的大多数发声,就连所谓“顶流”粉丝也会被真正的民意瞬间碾压。   而这次,连粉丝后援团都没有的新人演员杭杨,向这些饭圈战斗粉展示了近乎恐怖的观众缘——   作者有话要说: 第69章   某粉丝云:   [拉踩我哥?刚演一部一番就出来狗叫, 你配吗?]   下面热评第一:   [他就是配啊!(白眼/白眼/白眼)就你哥哥的僵尸派演技,和杭杨放在一起,狗给你叼过来的胆子吗?!]   [1L:会说话就多说点哈哈哈]   [2L:姐妹有才哈哈哈哈哈!]   [3L:不得不说, 能对僵尸派演技夸得下嘴, 哇这粉丝也是奇才啊!]   有粉丝使用饭圈经典兵法——伪装路人:   [纯路人,《孟夏》看了两集看不下去,男主演技也太僵硬了吧,只会微笑一个表情是吗?]   热评:   [那个……小妹妹, 装路人水平有进步,你主页确实删干净了,但是少关注几个自己的追星小号吧, 我刚欣赏了一会儿你自己精分给自家哥哥艹数据, 真的好好笑啊哈哈哈哈哈哈]   [1L:姐妹,这我就不得不批评你了,看破不说破哈哈哈]   [2L:好家伙,怎么会有人这么闲!震惊.jpg]   [3L:哈哈哈哈哈我宣布这个热搜就是我今日份快乐源泉,我住下了哈哈哈]   [居然真的有人能对着杭杨的表扬骂僵硬……我整个人呆住,这是眼睛扔到外太空了吗?]   [1L:格局打开,扔出去的明明是脑子]   至于扣帽子谩骂的:   [不是想当艺术家嘛,怎么还抛头露面接受采访啊?这就是白莲花的自我修养吗?]   热评:   [你哥哥曾在采访中8次提过“演员才是我本职, 其他都不重要”, 13次提过“比起我自己, 希望大家关注角色”;但是3年之内大大小小在11个综艺相继露面, 影视作品共2部,塑造角色全部为霸道总裁, 参加综艺时长是电视剧的将近6倍, 因为粉丝后援会集资被官媒点名过1次。   我什么也不想说了, 大家自行体会吧]   [1L:哈哈哈数据党nb!]   [2L:哈哈哈哈哈哈我今天才见识到什么叫真正的双标]   [3L:怎么会有人在人渣里面选偶像,我不理解但我大受震撼]   ……   反复碰硬钉子之后,这些明星粉丝终于慢慢学乖了,各家的大粉也都一再警告自家不要出来丢人现眼。   但互联网还是有点记忆的,那些脑残发言被大批量截图并广为流传,甚至有大v沉默转发或者悄悄送上一个赞,导致这些跳脚粉丝的无能偶像被广大真·路人拖出来一遍又一遍快乐鞭尸,整个微博俨然一片欢乐的海洋。   这场风波持续了好几天,微博这边刚平息下去,字母站那边,一群up主录视频记录下这场快乐骂战,把热度又续了好几天。   评论区和弹幕上人才济济:   [别骂了别骂了,再鞭尸下去这些明星都快风干了]   [内娱乐子人永不认输]   [泻药,感谢广大明星粉丝送上的今日份快乐源泉,非常好用,看一眼笑到年轻十岁,建议多来几次]   ……   办公室里,杭修途手指在桌子上轻轻扣了扣,视线从手机上移开,一举手、一投足,都是动人心魄的威严感:“跳的最高的这几个小演员有什么动作?”   “大部分没有,”蓝新荣笑中带着点轻蔑,“但也有不长眼的,已经在准备黑通稿了。”   “哦?”杭修途偏过头,带着点玩味的笑意问,“什么角度?”   蓝新荣“害”了一声:“老生常谈嘛:暗指杭杨被资本强捧,阴谋论自己被资本迫害,草一波热度再虐一波粉,啧,一点创意都没有。”   杭修途靠在座椅上,有点索然无味地闭上眼:“那处理掉吧。”   “还用得着你说?”蓝新荣往门口晃晃悠悠走,头也不回地冲杭修途摆摆手,“小杨可是我的艺人,我保护得好着呢!还用不着你跟你们杭家出手。”   杭修途轻笑了一声,没搭腔。   《孟夏》圆满收官,虽然最后发生了些不太愉快的“口角”,但胜在结局完美,杭杨本人凭借片子一举成名,靠实力走进千家万户,不仅“孟笺”这个角色成了众多人难以忘怀的意难平,杭杨也毫无争议地跻身新生代演员中最受期待和瞩目的演员之一!   只是年末的时候,有几个唱跳双废——爱豆不算爱豆、演员不算演员的小明星相继爆出了些不堪入目的丑闻:约|炮的,劈腿的,集资的,逃税的……粉丝哭天抢地表示坚决不信,即便官方调查通报甩在她们脸上,这群人仍高呼自家哥哥冰清玉洁、是被对家害了,并奔走高呼正义何在。   只可惜这些事在旁观者眼中不过是神经病一样的笑谈,茶余饭后多了一桩好玩的谈资罢了。   娱乐圈的浪涛滚滚,这些没有特色和实力的小明星终将被迅速淘汰,不过一两年,大家又迎来一批更年轻、更好看,人设更时髦的“新哥哥”。   但这些又关杭杨什么事呢?   我们杨杨不过是迎接作品丰收季的一个普普通通的演员罢了——   没错,左等右等,12月初,无数观众翘首盼了一年的国民级开年古装大剧《执华盖》,放出了风声!   《执华盖》官博创建之后装死了整整大半年,它终于,活过来了!   @杭修途 一生转战三千里,一剑曾当百万师[1]。   配图中,杭修途身披盔甲、手持利剑,英姿勃发,眼神凛然,像一把开了窍了利刃。   @杭杨向河梁,回头万里,故人长绝[2]。   配图中,杭杨身着不起眼的小青衫,满目苍凉,透过那双眼睛似乎可以看到世间风雨萧萧,和杭修途英武的帝王气对比鲜明。   杭家俩兄弟也是高冷得可以,只齐刷刷给官博点了个赞,然后就再没动静了。气得路导当场注册了一个微博,刚通过认证就@了他俩,发的第一条微博就很有路导的个人特色:两个小混蛋!给我配合宣传!   这一来,“不宣传”反倒成了“宣传”,网友在热搜上一齐哈哈哈,满屏幕的,广场上清一色的好评跟水军似的:   [期待王炸组合!]   [这是什么神仙阵容!]   [卧槽期待啊!]   《执华盖》来了,它真的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1]唐·王维《老将行》   [2]辛弃疾《贺新郎·别茂嘉十二弟》 第70章   也不知道是不是路导那个怒骂“小兔崽子”的微博起了作用, 杭修途万年不更新的微博号终于有了动静。   他转发了官博,而且感天动地地加了点原创:   肝胆贺天地,一剑定乾坤。有幸作为贺乾跟大家见面。   评论区的粉丝们老泪纵横:   [活的ps老师!是活的ps老师!呜呜呜呜呜]   [我总算在你微博看到“转发微博”以外的字了]   [呦, 您还记得号啊!]   此后几天, 《执华盖》的宣传期最忙的一个人不是别人——正是我们路丘大导演,他开通微博后没做别的事,就是在杭修途微博下面疯狂轰炸,抓这个社交哑巴去配合宣传。相比较而言, 小杭老师就可爱得多,虽然在网络上也算不上活泼,但好歹听话懂事呀。   不像杭修途, 什么离谱的事都干得出来——   官博:他是花天酒地的浪荡富贵子, 是步履维艰的质子,是幕天席地的沙场将军,是韬光养晦的帝王,多面如他,复杂如他,相信@杭修途会给我们呈现一个完美的乱世枭雄。   杭修途答曰:嗯。   官博:一个天潢贵胄,一个贱如草芥,一个是高高在上的世子, 一个是卑躬屈膝的太监, 这样的两人, 如何筹谋多年, 掀翻这一团糟的棋局、开辟全新的太平江山?静待@杭修途@杭杨两位老师的精彩演绎。   杭修途答曰:好。   ……   一周之内,杭修途就集齐了九宫格, #杭修途 胁迫式营业# 在热搜上起起伏伏, 直接把路导嘴都气歪了, 直接激情发微博:   等着,我直接把记者打包塞他们家,看这小子往哪躲   网友一片[哈哈哈哈哈哈哈]   最快乐的就是杭修途那群佛系粉丝:   [就算杭修途把刀架在我脖子上,我也要放声呐喊:路导干得漂亮!]   [不论字数,单论频率,ps营业也太勤快了吧,老粉泪目]   [唉,这么多年了,我本来早就无欲无求了(沧桑捧茶),感谢路导让本10年老粉见识到这个世面]   [只要肯努力,连杭大佬都能拖出来营业,请问还有什么是不可能的?这就是当代最香鸡汤啊!]   [路导加油!本老粉永远是你最坚强的(心灵)后盾!]   路导说到做到,发微博的第二天就真的把记者、摄影师甚至化妆师一条龙塞进了杭家别墅。   杭修途对着门口浩浩荡荡的一队人马:“……”   路丘咧开一口大白牙:“来吧?”   于是乎,采访视频的开头,就是杭杨手足无措跟在杭修途身后入了镜,两根指头还无意识捏着哥哥的袖子,懵懵懂懂看向记者小姐姐:“这是马上要采访?”   记者往旁边摄影师方向一指:“已经开始了。”   杭杨完美诠释了什么叫瞬间僵硬——   他漂亮的小脸一下子紧绷起来,紧张得揪住上身衣角无意识地揉,右手使劲扒拉了一把杭修途的袖子,难以置信地看向他:“哥你怎么等我出来了才说!”   弹幕迎来第一波小高潮:   [哈哈哈我宝懵了!导演组真的笋!]   [仿佛看到了被导师突然抽查的自己(泪目)]   [你们真的什么缺德事都干得出来啊哈哈哈(指指点点),但我只想说摩多摩多]   [这身毛绒绒的是睡衣吗?我的天也太可爱了叭!]   谁知下一瞬,震惊全国人民的一幕发生了,杭·深入简出的艺术家·比冰坨子还高冷的男神·国民瑰宝·修途无视了扛着长枪短炮的记者和摄影师们,旁若无人转过身,帮杭杨细细地理了理微微翘起的头发,只留给摄影机半张俊美的侧脸,声音低沉但温柔:“没事,随便说两句就是。”   记者:“……”救命!我还在这儿呢!   记者小姐姐清清嗓子,还是来了个客套的小开场:“两位要不要聊聊接受我们采访的契机?”   两人齐刷刷指向镜头外,异口同声,不虚伪不做作:“路导抓来的。”   后期还在视频右下角做了一个小小的波浪箭头,配上四个字:路导在此。   路导气得磨牙,他虽然没带话筒,但奈何嗓门太大,饱满且情感充沛的声音被完美收录:“那我一把老胳膊老腿为什么上天入地逮你们两个小兔崽子?啊?尤其是你杭修途,干点人事吧!”   弹幕笑疯了:   [不仅得上门抓人还得全程监工,路导你也太惨了吧哈哈哈哈哈哈]   [这是怕他俩中途跑了吗哈哈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路导对不起我知道你很惨,但我就是想笑]   记者完全没想到好好一个采访居然有发展成打群架的趋势,试图控场:“那、那什么我们继续下一个问题,哈哈哈!观众朋友们也都知道,备受关注的《执华盖》开播在即,两位先做下自我介绍,再简单地聊聊自己的角色怎么样?”   杭修途一手拿着话筒,带着点慵懒半靠在沙发上,不仅不会给人“敷衍”“心不在焉”的负面感觉,反而带着一种说不出的性感:“大家好,我是杭修途。”   他富有磁性的声音一响起,弹幕迅速由白色转向黄色:   [啊啊啊!妈呀!对不起我也不想说这么庸俗的话但我真的好想睡他啊!]   [救命!救命!他为什么这么性感!]   [这就是内娱独一档的天花板男神吗(鼻血/鼻血/鼻血)]   [求求路导多多把他给我拖出来造福苍生,谢谢]   “在剧中饰演贺乾,”杭修途继续不急不缓地说,“他是一个复杂的人。”   记者“……没了?”   杭修途:“没了。”   记者抹汗:“那我们把话筒交给小杭老师……”   工作人员还没来得及动作,杭修途就自然而然地把话筒放到了杭杨嘴边,另一只手非常随意地搭住了杭杨的腰,两人体型差明显,杭杨像个纤细漂亮的玻璃娃娃被揣进了杭修途怀里,当场把记者给看愣了。   杭杨似乎也早就习惯了,小一号的手轻轻搭在杭杨手背上,两只纤长漂亮的手交叠在一起,显出一种难以描述的绮丽之感。   正当无数观众脑子里突然蹦出一声“卧槽”、“我是畜生”还有“我他妈一定想歪了”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摄像师非常突然地拉近了镜头,杭杨的手轻轻收紧,似乎虚虚握住了半个话筒……以及杭修途的食指。   杭杨澄澈的眼睛看着镜头,就这这样的姿势含笑说:“大家好,我是杭杨,在《执华盖》中饰演叶璋,他是一个多面的人。”   记者不知道为什么有点结巴:“完、完了?”   杭杨微笑着点点头:“剧播前,不希望我们对人物的解读影响了大家的判断,就埋下悬念,大家自己去看嘛。”   他说完还蹭了杭修途一下:“是这个意思吗?”   杭修途一直垂眸看着他,像是觉得杭杨“讨表扬”的样子实在可爱,嘴角勾起点弧度,搭在杭杨腰间的手突然抬起来,在他头上揉了揉:“对。”   记者:“……”   是错觉吗?我是不是有点多余啊?   弹幕先是沉默了两秒,然后刚刚乱七八糟的内容全部消失,所有人跟商量好了一样,大批量一模一样的弹幕密密麻麻从右往左齐刷刷滚动,很简单,只有两个字——卧槽。   记者再次战略性咳嗽,试图给自己压压惊:“呃,能说说《执华盖》里面另两位印象最深刻的人物吗?”   杭修途举起话筒,毫不犹豫:“叶璋,他有多面性、矛盾性,同时不可否认,他是一个伟大的人。”   杭杨眨眨眼睛,笑起来:“当然是贺乾,没有原因,因为他是我唯一的君王啊。”   记者越来越上头:“那、能请两位简单讲讲对方角色对自己而言的意义吗?”   “与我而言,他可以说是……”杭修途稍稍肃然,不管什么话经他口中一说,立马像一句优雅的诗,“唯一的亏欠和残存的人性。”   弹幕几乎被这段节奏过快的高能对话惊呆了,弹幕上只剩下成群结队的感叹号,大家还没来得及消化杭修途的话,就听杭杨开口——   “为他而活,不必谈意义。”   弹幕炸开了:   [卧槽槽槽!他们刚刚说了什么!是我听错了吗!]   [那个看着杨杨微笑的人是杭修途吗?是我疯了还是世界疯了?]   [救命!SOS!120!120!我脑子好像不太清醒!]   [诶呦卧槽!这个《执华盖》还没开播的世界我是一分钟都待不下去了]   [这俩人要了我的狗命!他俩为什么!为什么!]   记者也是两眼发光,刚准备穷追猛打,杭修途突然出声把人稳稳按了回去:“对人物关系和角色的剖析我们只能讲到这里,剩下的,还请大家在剧中自己挖掘吧。”   这一手悬念卡得恰到好处,弹幕都快报警了:   [啊啊啊警察叔叔这个人骗我感情还不负责!]   [卧槽我报警了!杭老师!这是人干的事吗!]   [啊啊啊到底是什么样的人物关系啊!性张力太强了8!]   路导也被拖出来误伤:   [快定档啊导演!]   [路导快治治他俩!还有王法吗!]   [我到底做错了什么开播前看到这个采访!快心肌梗塞了(微笑.jpg)]   谁知杭修途食指突然在话筒上一扣,话锋一转:“对了,还有个相关人物的重要信息可以透露。”   作者有话要说:   周末依旧,能更多少更多少,日六起步,争取日万,爱你们~ 第71章   “杭杨这个角色会非常、非常令人心疼。”杭修途沉下声音说。   他像回忆起什么, 眉心微微蹙起,声音有点说不出的冷淡:“我在片场看他表演的时候,最大的感觉就是, 以后再不让他接这样的消损身心的角色了。”   弹幕:   [……这是担心我们心疼吗?这是他自己在心疼吧?]   [对不起……但今天确实只有低俗词汇能表达我的震惊]   [ps十年老粉跪在这个采访前面就没站起过来(下跪.jpg)]   记者心里惊涛骇浪, 但面子上仍强作平静,她一边狠狠想“结束以后特么必须找个没人地方打几个滚释放一下”,一边端着职业微笑:“那两位在现场有什么趣事,或者是遇到什么表演上的难点, 可以跟观众朋友们分享一下吗?”   “那讲一个,既是趣事,也是难点, ”杭修途又侧着低下头, 这个采访基本上通篇都没拍到过他的正脸,“你们小杭老师有次碰到困难,一个人偷偷跑到宾馆后面的草丛里蹲到了半夜……”   杭杨脸羞耻地红了,他慢慢瞪大眼睛,抓住杭修途放在自己头顶的手扯下来,用嘴型和气声使劲喊“哥!”   弹幕:   [杭老师摩多摩多!]   [快!杭劳斯不要停!继续曝光这个小猫咪!]   [呜呜呜我心疼了,他怎么能这么又乖又可爱!]   但杭修途像没听见,一把反握住杭杨的双手, 跟捉小猫一样把弟弟的所有抗议全部制住, 淡棕色的眼睛垂下来, 跟杭杨琉璃一样的漂亮眼睛四目相对, 像盛着一捧柔软的秋日晨光:“把我错当成了其他工作人员,碎碎念了好久。”   杭杨惨遭揭短, 但抗议又被轻松镇压, 揣着一肚子气没处撒, 只能仰头看着杭修途,也不情愿喊“哥哥”了,瞪着他一字一顿:“杭老师!”   “嗯?”杭修途嘴角还含着笑,低沉的声音像一坛醉人的醇酒,他纤长的五指扣在杭杨后脑勺上揉了揉,“小杭老师。”   弹幕在几秒钟内被成片成片的“啊啊啊啊啊啊”给填满了   [啊啊啊老师这两个字有这么涩吗?]   [啊啊啊啊啊啊反正我没文化不知道该说啥,那就继续啊啊啊啊啊啊吧]   [我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就暂停一下发个弹幕压压惊吧]   [救命啊啊啊!我快不知道“啊”这个字怎么写了!]   [姐妹们跳起来打两拳冷静一下,你们吵到我眼睛了(颤抖点烟.jpg)]   [又到了恨我没有哥哥的时候]   [我就不一样了,我恨我没有杨杨这么可爱的弟弟]   [我一向知道杭老师是男神,没想到会这么啊啊啊我没了]   [一时不知道该羡慕谁]   [这个视频我可以吸一整年]   人类的悲喜并不相通,杭杨完全不理解观众的快乐,他一跺脚气鼓鼓跳起来:“我要曝光杭老师!”   杭修途食指在下巴上点了点,脸上稍显纵容的笑意更深了,也不阻拦,就由着他。   记者在现场已经快磕昏过去了,全靠一点残存的职业精神在支撑,她带着诡异甚至有点扭曲的微笑:“您、您继续。”   谁知道杭杨整个人突然宕机了,在原地呆滞了几秒钟,突然像被人偷偷放了气的气球,慢吞吞坐回到沙发上,抓起一个靠背塞进怀里,把小脸慢慢埋了进去,有点发闷的声音从枕头底下传出来:“……对不起我一时半会儿想不起来。”   记者“……”   我要克制我要克制!啊啊啊我真的不行了他为什么这么可爱!   杭修途笑着把杭杨背过去的身子摆正,又把他怀里的卡通猫头抱枕抽出来,“一本正经”地哄着说:“正采访呢。”   杭杨瞪他:“是我的错吗?”   杭修途:“我的错,我的错。”   这个采访起初是《执华盖》官方在字母站上以直播的形式放出来的,视频播到这里,弹幕真的出现了数秒的空白期——所有观众的脑子都宕机了。   随后,弹幕和评论区出现了大面积了返祖现象:   [啊啊啊是我的错!我给两位祖宗磕个头吧!]   [啊啊啊我鬼哭狼嚎声音太大!我妈以为我疯了要把我抓起来!]   [杨杨宝贝有个完美的哥哥是不是很烦恼呀,没关系,来姐姐这儿(把麻袋在背后藏好)]   [警察叔叔您看到了!是他俩先动手的,跟我没关系!]   #杭修途杭杨双人采访#   #杭修途 我的错#   #从没见过的杭修途出现了!#   #这个《执华盖》还没播出的世界我是一秒钟都待不下去了#   ……   各种话题在微博上变着法地轮番上热搜,压根不需要《执华盖》片方当冤大头去买热搜,营销号和某个爱蹭的大眼仔软件闻着“热度”的味道就搓着手自觉赶过来了。   办公室里,蓝新荣一边翻手机一边摸着下巴感慨:“杭修途,你小子有一手啊!少说省了几百万的宣传费吧!”   他翻着翻着,留意到广大网友越来越“危险”的发言,稍微有点坐不住了,尤其是看到杭修途和杭杨两人一夜之间冒出来的cp超话,《孟夏》播出期间,杭修途强压cp的骚操作还历历在目,蓝新荣整个人哆嗦了一下:   杭修途忍得了这个?!   这小子不会前脚省下来宣传经费,后脚就又砸进去压cp热度了吧?!   蓝新荣慢慢捂住脸,一琢磨:要是往后拖的话,以后再想控制要花的钱更多,兢兢业业的蓝老妈子一跺脚,咬牙拨通了杭修途的电话:“喂!”   杭修途声音沉下来:“一大早声音这么冲作什么,好好说话。”   蓝新荣:“……”   这一秒,他只想对着全世界直播:看到没有!采访视频里那个面含微笑、温文尔雅的杭老师是假的!这个凶巴巴的黄世仁才是真的!   但他敢怒不敢言,只能咽下一肚子牢骚:“……热搜看了没有。”   “嗯。”   “那什么,”蓝新荣咳了一声,“有些敏感内容,要处理吗?”   电话对面明显顿了一拍,语气显得琢磨不定:“处理什么?”   蓝新荣:“???”   你问我?你上次怎么处理“洋元cp”的?全失忆了吗?   他急了:“就是那个、那个,你们俩那些个……cp之类的。”   谁知道电话对面的老板完全不急,沉默了数秒,含糊地“嗯”了一声。   蓝新荣:“???”   你“嗯”什么?说话啊!这到底啥意思?我怎么执行?   巴心巴肝蹲了好一会儿,才听到boss下达了最终圣旨:“暂时不管。”   说完就“啪”挂了电话。   蓝新荣拿着手机一脸懵逼:这什么情况?   他想了一会儿才慢慢品出来:合着不是不允许你弟弟组cp,是不允许你弟弟跟别人组cp是吧?!   在终极双标达人杭修途的默许甚至纵容下,就凭借一个采访视频,《执华盖》甚至还没定档,双杭的cp党横空出世。一夜之间,cp名、超话、主持人……全配齐了!   也不知道是哪位谐音梗十级玩家,在杭修途和杭杨名字里各摘了一个字,“途杨”——“too young”   在联系上一个过气老梗 too young too simple,直接给两人开了一个“simple”cp超话。   这种又离谱又土嗨的取名方式在一众搞笑或文艺的cp超话里格格不入,连cp粉都懵了:   [是哪个大聪明取的名啊?你出来,我不打你]   [牵强成这样,也是某种意义上的人才啊!]   [杭老师的爱称是ps,cp名也是英文,不愧是你啊真洋气哈哈哈]   [杭老师是有些洋气在身上的(正经脸)]   再一看cp粉的自称,超话上面赫然摆着两个字——贤者。   小主持振振有词:simple,纯粹嘛,贤者多好。   超话又变成了一片欢乐的海洋:   [哈哈哈哈哈哈什么鬼!我今天嘴角都没下去过!]   [救命我每次点进超话都感觉下一秒会有魔法少女骑着扫帚飞出来!]   [这是在提醒我贤者时间长一点吗哈哈哈哈哈]   [唉,这名字一起我都不好意思舞黄了,多不好意思(猥琐笑.jpg)]   [1L:大大,饿饿,饭饭]   [2L:大大,饿饿,饭饭]   [这是提醒大家在大眼仔和老福特这些软件上逛逛就行了,至于什么凹3呀、花市啊……(安详捧茶.jpg)]   甚至迅速发展出一张“镇超之宝”的表情包——   图片里,一个彪形大汉穿着魔法少女的衣服,手里拿着魔法棒,旁边p上去一行粗犷的大字:再bb,爷一个巴啦啦能量解决你   广大cp粉以不可思议的沙雕脑回路欣然接受了这堆奇奇怪怪的命名,simple当天就以不可思议的爆发式热度在热搜榜和cp超话排名杀了个七进七出——要知道《执华盖》还仅仅只是放了个主演访谈而已啊!   路导完全没想到杭修途这小子杀伤力这么大:不营业则已,一开张就惊呆一票人。   他心情复杂地放出了首版预告,接着这波热度把《执华盖》定档时间在热搜第一的位置摆了大半天!   预告片以杭修途的一段独白为索引,剪辑浩瀚大气,分镜和剪辑既有古典美,又展现出导演蓬勃的想象力——演员、摄影、后期、导演乃至剧本完美融合,呈现给观众一盘极致的视觉珍馐!   “走,去城墙上,看看这山河。”杭修途向“镜头外”缓缓伸出手,一开口,他低沉、深邃、富有故事感的声音就把人牢牢拖进了这段风雨飘摇的架空历史。   镜头从他俊美的侧脸拉远,从他翻飞的华服上升、上升,到古朴庄严的城墙之上,随着晴空中的一排大雁,向远处去——   “城墙外有什么,饿殍、食不果腹的老少、深闺中待一不归人的少妇;再往远处看,燕北铁骑下的土地,塞外刮不尽的刀风,还有无定河边枯骨[1]……”一场乱世群像随着他的声音在观众面前徐徐铺开,每一个卑微的、乞求生存的普通人,他们的眼睛都闪烁着一种惊心动魄的力量——那是求生的力量。   杭修途的声音骤然加速,依旧庄重不失沉稳,但少了丝沉痛,多了些愤怒:“城墙内有什么,酒肉臭的朱门[2]、玉盘珍羞,还有牡丹花笑金钿动[3],更有一曲笙歌醉太平[4]!”   伴随着他的控诉,雄壮磅礴的bgm达到最高潮!突然,声音和音乐同时消失,镜头“恰好”转向天外如血的残阳——美,但是是凄美。   数秒的暂停后,随着减速的鼓点,bgm转入低沉哀婉,像是在唱一曲英雄的慷慨悲歌。   “我要高堂上的残暴者、自私者、庸碌者和无知者全部付出代价,我要掀翻这末路的王朝,我要把残破的江山修补起来……”   “我要海晏河清,万象升平。”   数秒的黑屏后,屏幕中央弹出一行龙飞凤舞的大字——   12.17,愿山河无恙,人间皆安   这支年终放出来的预告片以绝对的质量毫无争议地坐上年度top1的王座,以全方位无死角的实力和热度碾压了年底所有电视剧,仅凭一支预告片就在字母站获得数百万的播放量,引得一票自来水激情转发!   评论区也是清一色的盛赞:   热评第一,当之无愧:   [你永远可以相信杭修途]   随后:   [一支预告把我看得热泪盈眶,杭老师感染力太强了!]   [单凭一支预告就能把90%的电视剧按在地上狂殴的程度]   [1L:自信点,99%]   [2L:大家对内娱烂片数量是不是太没信心了(点烟.jpg),谦虚点,99.9%吧]   [杭老师一开口眼泪自己就下来了,家国天下永远可以打动我!]   [路导!杭修途!这片稳了!]   还有视频结尾刷屏式的弹幕:   [山河无恙,人间皆安]   [山河无恙,人间皆安]   ……   12月17日晚八点,《执华盖》上星播出。   作者有话要说:   引用的基本都是脍炙人口的,但是阿江对这一块管的比较严,还是慎重点,哈哈哈大家别嫌我啰嗦   [1]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春闺梦里人——陈陶《陇西行四首其二》   [2]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杜甫《自京赴奉先咏怀五百字》   [3]牡丹花笑金钿动,传奏吴兴紫笋来。——张文规《湖州贡焙新茶》   [4]万国笙歌醉太平,倚天楼殿月分明。——杜牧《过华清宫绝句三首》 第72章   《执华盖》开播当天, #杭修途yyds# 在热搜上起起伏伏呆了一天,三次登上第一,4.3亿的阅读量里面, 原创人数达到数万, 跟其他文娱热搜一比简直是断层级别的数据——杭修途可怕的国民度可见一斑。   与此同时#杭杨惊喜#也跟着在热搜上飘来飘去。   跟杭修途的词条里面一边倒的盛赞不一样,这条热搜底下可就不那么友善了。   这是杭杨作为青年演员所必要面对的一个问题:那就是受众群体扩大会招致的必然抵触。   要知道《执华盖》和《孟夏》针对的受众群体完全不是一个数量级的,后者针对的是处于青春期的少女,而前者将要面对的受众则不分性别和年龄——那就是全国观众。   在信息茧房效应严重的当下社会, 《执华盖》相当、相当可观的一批观众压根不知道杭杨是谁,只知道有个年纪轻轻的“小鲜肉”从天而降突然就当了路导的男二,还跟杭修途搭戏, 由此产生的抵触情绪是天然的。   粉丝跟他们讲杭杨在《孟夏》里面的惊喜表现。   他们只会不屑一顾:[演一部校园小言要什么演技, 现在小孩儿也就这点眼界]   粉丝跟他们讲路导对杭杨演技的认可。   他们只会更加抵触:[娱乐圈这群老油条说的话也能当真?呵呵资本不仅给我们喂shi,还把我们当sb]   如果粉丝暴躁了、跳脚了,指着这群人破口大骂“不看事实的无脑黑子”   他们会鄙视至极:[饭圈脑真要命,真当天下皆饭圈?还黑子?他谁啊?]   粉丝和路人有来有回,把杭杨的热搜吵得热度居高不下,跟着#杭修途yyds#的词条起起伏伏在前十打转,今天娱乐圈的热度算是被杭家两兄弟包圆了。   杭杨坐在窗边,一手撑在圆桌上, 另一只手随意地滑动手机翻看微博。   突然, 他感觉到身边有个高大的人影挡住了灯光, 杭杨懒洋洋抬起头:“哥。”   杭修途拉开杭杨对面的凳子坐下来:“在看微博?”   “嗯。”杭杨点点头, 看起来完全不介意,嘴角甚至带着点笑, “看观众吵架。”   他的笑容实在可爱, 杭修途忍不住跟着微笑起来, 他一只胳膊支在座椅扶手上,懒懒扶住自己下颌:“看样子,比起这些闲言碎语,你更在意自己在作品里的实际表现。”   杭杨赶紧摆摆手:“哥你别捧杀我,我也算经历不少事了,很多东西看淡了而已。”   杭修途眯起眼睛,点点头,又摇摇头,最后轻声说:“你会成为一个伟大的表演艺术家的。”   杭杨没听清:“啊?”   杭修途没再重复,更是站起身走到杭杨身边,伸手拍了拍他的头:“我说,戏外的事你不用考虑,交给我和你蓝哥就可以。”   “唔,”杭杨把杭修途的手扒拉下来,嘟起嘴,“哥!说了多少遍别拍我头了,再拍拍傻了!”   “傻了算了。”杭修途半开玩笑说,作势要继续拍。   杭杨眼神一下子警惕起来,紧紧抱着小脑袋从座位上跳开,对杭修途展开毫无气势的恫吓:“那我可得赖你一辈子!”   然后三步并作两步冲向楼梯,飞速“逃”进了自己的卧室。   杭修途一直含着笑意看他的背影,等纤细的身影彻底消失在门后,他慢慢低下头看自己的手,轻轻落下一句:“那就赖着吧。”   *   作为一个成功的演员、制片,杭修途深知尊重观众,甚至是敬畏观众的道理。   《执华盖》播出前两天,他并没有出手压制舆论,甚至没怎么参与杭杨粉丝跟带有偏见观众的骂战,只利落处理了些尤其过分的造谣和人身攻击。他经历的事多,娱乐圈的浮沉更多,在此时采用了恰到好处的经典做法——让子弹飞一会儿。   杭修途低头看了看手机,这么多年了,他向来对自己的超话啊、贴吧啊之类的东西没什么兴趣,但近来却频频喜欢进杭杨的超话看看。   经过《孟夏》的播出,即便没有工作室和粉头组织,杭杨的超话人数依旧迅速涨破了两百万。   221万树梢   杨——杨树,杭杨的粉丝据此命名为树梢。   杭修途很喜欢超话置顶帖里面对这个名称的解读:   他像沉默生长的杨树,冲破非议和质疑的风沙,以最挺拔的姿态站在我们面前。   我们挚爱他的坚毅、尊重他的专业,想成为像他一样的人。   杨、树。   杭修途拇指在这两个字上轻轻点了两下,脸上露出一个染着温情的淡淡微笑。   随着杭杨戏份的逐渐增加,网上对他演技的非议以肉眼可见的下降。   正如杭修途在采访中所说,《执华盖》的主线基调其实非常爽,观众只需视线紧跟贺乾,看他如何在低谷中步步为营,翻手为云覆手为雨走向至尊之座。主线爽翻!但全剧最压抑的部分全落在了男二杭杨身上。   播出第三天,#叶璋前六集挨了三次打# 就飘上了热搜。   热门第一的微博是杭杨粉丝含泪整理的九宫格:群殴一次,掌嘴一次,挨鞭子一次,言语辱骂以及随手挨打不计其数   尤其是杭杨挨鞭子的动图,属于不管是谁看到都得“嘶”倒抽一口冷气的程度。   这个热搜底下,一般人——只要不是蛇蝎心肠——还真说不出阴阳怪气的话,连之前对杭杨无感的路人都忍不住出声敬佩   [演员看着太清瘦了,这鞭子落下去不会打出个好歹吧!]   [这拍摄效果也太真了,杨杨得吃了多少苦头啊!]   但不管在哪,总有蛇蝎心肠的人跳出来发疯:   [不会吧不会吧,不会真有人相信这个剧组舍得打他们的宝贝疙瘩空降兵吧]   [一看就是替身挨的打,这群sb粉丝真好骗,还以为是自己主子呢呵呵]   粉丝气得正准备撸起袖子跟这些人干架,没想到官博先一步占领了阵地——它把这段花絮放出来了。   视频质量很高,非常清晰,杭杨挺直小身板跪在身上,鞭子挥动发出“嗖嗖”的破空声都清晰可闻,还有落在身上发出“啪!”的巨响,杭杨单衣下的身子条件反射的瑟缩……关键是一条没过,路导居然要求拍了三遍!更要命的是杭杨居然一声不吭全接受了!   第三遍的时候,隔着屏幕都能感觉到粉丝的崩溃,弹幕上一片连着一片:   [别打了别打了!]   [我手都在抖]   之前胡说八道的黑子被狠狠打脸,有几个甚至被迅速顶到了热门当众鞭尸,但杭杨的大量粉丝看完视频连跟人对骂的力气都没了:   [他说他要当一名好演员,我相信他是认真的,但我没想到他能这么认真]   [我现在在办公室捂着嘴哭,都不敢出声,这个视频真的把我心态看炸了(大哭/大哭/大哭),杨杨我拜托你好好珍惜自己行不行!]   [作为一个树梢,我觉得别人追星最惨也就是被PUA嘛,我不一样,我追星是来渡劫的(微笑.jpg)]   但粉丝不管多心疼,也只能在网络上劝,但杭杨身边还藏着一个最大“粉头”——   杭修途一看到看到花絮眉头就锁了起来,5分钟的视频,播到结尾的时候,他紧按住手机的五指全部泛白。   他当场起身,“砰”打开了隔壁卧室的门,匆匆走进去,即便一再压抑还是控制不住怒意,把手机往一脸懵逼的杭杨面前“咣当”一甩:“这是怎么回事?”   杭修途从未这样跟杭杨是说过话,吓得他手里的书当场脱手掉在了桌面上,大脑一片空白,半晌才小声问:“……哥?”   “看我作什么,看手机。”杭修途面色还沉着,一手按在杭杨座椅上,一手撑在书桌上,高大的身体几乎把杭杨罩得严严实实。   杭杨在他骇人的压迫感中哆嗦了一下,慌乱着拿起了手机,这才看到了这段花絮。   “啪!”的扬鞭声再此响起,杭修途的心又一次被紧紧揪住,他自己在沙漠、草原等等地方上多次拍过戏,严重的时候被导演折腾骨折过,但都没像看这个视频这么难受。   “我、我,”杭杨慌得语无伦次,一时没明白过来杭修途在生气什么,“没怎么回事,就是我、我当时没演好,ng了几次……”   随着视频播完,杭修途那点难以自控的怒火也散干净了,只剩下心疼。他看着杭杨眼底的惊惶,揉了揉太阳穴,伏下身搂住杭杨,感觉到纤瘦的身体在怀里一僵,杭修途更加自责,一边安抚性地轻轻拍打着他的背,一边在杭杨耳边低声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我刚才没控制住自己,杨杨,真的对不起。”   杭杨这才颤抖着呼出一口气,抬起手臂扯住杭修途背上的衣服,声音还带着点微弱的哭腔:“又不是我的错,你凶我干嘛!”   “不是杨杨的错,”杭修途轻声说,“是我的错,都是哥哥的错。”   他慢慢松开杭杨,半蹲在他面前,一只手轻柔地抚上杭杨微微泛红的侧脸:“但以后有这种勉强自己的事,一定要来找我好吗?”   杭杨垂下眼睛,小声说:“这都是演员应该做的……”   杭修途打断他,话说的毫不犹豫:“但不是我的杨杨应该做的。”   杭杨一时没理解他在说什么,慢慢瞪大眼睛,刚刚被吓出来的一层水雾还蒙在眼睛上,显得格外漂亮:“那、那别人会说你耍大牌——”   “那就让他们说好了。”杭修途揉了揉杭杨红扑扑的小脸,微笑着把他再此抱进怀里。   “答应我,好吗?”   杭杨感觉自己整颗心都被杭修途握在掌心小心翼翼地揉,整张脸埋在他肩窝里,两只细长的手臂搂住他宽阔结实的背,半晌,点点头,小声说:“嗯。”   *   和篇幅短小的《孟夏》不同,《执华盖》足足有58集,每天两集不间断地播都能播出一个月,这种情况官方就要“大方”得多,第一周就播了10集。   首播这周内,除了杭修途凭借毫无争议的出色发挥让 #杭修途yyds# 这个话题成天在热搜前列飘来飘去,更重要的是,杭杨通过表演给所有恶意揣度和随意谩骂的人一个沉默但有力的巴掌!   说来也是巧,这群人对杭杨的所有尖锐质疑都得到有力的打脸证据——   一开始,有人说他空降、靠关系、不敬业,官博就把拍摄花絮结结实实甩他们脸上;随后,这群人抵上“鲜肉鄙视常用三件套”:台词拉跨、表情僵硬、仪态不端,但正常人都有眼睛、有耳朵,杭杨根本无可质疑的基本功让这些胡说八道成了笑话。   随着剧集深入,杭杨的表演已经获得了一边倒的好评。各大社交软件上都出现了无数剖析和盛赞的视频或者是帖子,但令人想不通的是,还有些“负隅顽抗”的人坚持不懈地鄙视,似乎承认一个刚入行的年轻人很优秀是件丢人的事。   这群奇人还总是带着常人难以理解的优越感,非要说杭杨演技只是及格,放在老戏骨里面根本不够看,指责他眼神呆滞,眼中无戏,痛斥满足于这种演技的人都品味不行。   大量的正常人都懒得跟他们吵了,索性带着“香蕉”来集体观猴:   [又逮到一个猴,大家抓紧时间围观一下,待会儿就没了]   [啧啧又是经典人上人言论:我品味超凡脱俗,全世界除了我都是没有眼光的sb]   [太经典了,典中典了属于是]   这场普通观众和“品位高雅人上人”之间的摩擦在首播周的最后一天热度突然扩大,原因很简单:   某影评人洋洋洒洒一篇长文,试图证明杭杨演技不过尔尔,把跟他有几场对戏的老演员李毅铭老师拉出来,竭力用李老师拉踩杭杨。   谁知道还没等网友在评论区吵起来,正主自己出现了!   长年不发微博的李毅铭老师在评论区留下八个字——哗众取宠,不知所云。   作者有话要说: 第73章   这回, 都不需要杭修途在背后推波助澜,营销号闻着味儿就冲了过来,#哗众取宠不知所云# 迅速爬上热搜, 成了当日最大笑料。   这个装逼被打脸的剧情实在太爽, 相当于把自认清高的人按在粪池里锤,热度迅速向其他网站辐射性发酵,不止微博,知乎、b站……一堆人争相聊这件“趣闻”, 可怜那个发微博的——本来只是个热衷装逼的中二病,这回出大名了,被揪出来一遍遍地鞭尸。   评论区更是什么人才都有:   [被钉在耻辱柱上的装逼失败者]   [这位兄弟宽心呀, 你也算作为影评人名垂青史了对吧!哈哈哈哈哈哈哈]   [1L:看了一圈, 数你缺德]   [天呐!不会尴尬到想逃离这个美丽的世界吗?]   [我这替人尴尬的老毛病又犯了]   [我最认真!我把他的万字分析文章看完了!我真的一边看一边拍桌子笑,他真的好自信啊哈哈哈哈哈]   [我这周就指望这个笑话过活了哈哈哈哈哈]   随着《执华盖》继续播出,观众越发深深沉浸在波澜壮阔的历史画卷中,那些为数不喃多的跳梁小丑越来越难以博得眼球,而对杭杨的夸赞越来越多。大家惊奇发现,在一水的老戏骨里面,杭杨的演技不是“不错”、“不拉跨”,而是两个字——牛逼!   他的表演不只是“融入”的程度, 而是真真切切地给整个影视作品大幅增色!无论是台词、情绪还是细节上的处理, 都细腻得浑然天成, 更难得的是氛围感。   其实剧集刚播出的时候, 就有很多人分析叶璋这个角色——台词量少、情绪内敛,但偏偏又极其重要, 一个没什么阅历的年轻新人想演出这种城府在胸、含蓄隐忍的氛围感, 这几乎是做不到的事!   但是杭杨做到了。   他明明顶着这么漂亮的一张脸, 但是垂下头低眉顺眼站在“主子们”身后当背景板的时候,真的半点存在感都没有,但每当贺乾陷入危局,这个“木讷”的小太监一抬眼,眉眼间流转的细微神态,似乎就能为波谲云诡的局势吹入一股清风——局中人难以察觉,剧外人直呼妙绝。   [我终于理解了路导当时在发布会上为什么这么骄傲了,这么宝藏的演员怎么找出来的?!]   [对对对!那个发布会我吃瓜了全过程,最后路导大喊“你们都记着,杭杨是我慧眼识金挑出来的”的时候,我脑子里第一反应是:完了完了,这老头是不是被别人忽悠疯了]   [1L:哈哈哈忽悠疯了可还行]   [2L:哈哈哈哈哈哥们你以后考虑发展一下reaction博主这个副业吗!]   [3L:u1s1我当时也不理解,谁能想到一个初出茅庐的小孩儿演技这么nb?]   [内娱新生代有希望了!大家把泪目打在公屏!]   [爱豆转演员轻按这个标准卷起来!你要能演成杭杨这样,谁管你之前啥职业啊?]   [1L:没毛病!你要能演成这样还用买通稿?还用粉丝累死累活帮你洗地?]   [2L:科普一个冷知识:观众不瞎]   随着剧情深入,叶璋可算是咬着牙从底层慢慢爬了上去——最开心的一批人就是杭杨的粉丝们,她们终于不用看着屏幕挠心挠肝了!小姑娘们不敢在外面讨论,生怕杭杨被路人说矫情,只能回到自家超话哭唧唧:   [呜呜呜我崽终于不用穿那个青灰小袍了]   [1L:谁说不是呢!那个衣服又破又薄,剧组又是在冬天拍的戏,就崽崽瘦成那样……]   [2L:别说了别说了!在哭了再哭了呜呜呜]   [他对自己要求这么高,我一边为他骄傲,一边又希望他对自己好一点]   也有暴躁型事业粉:   [哭什么哭!起来嗨!我还等着看小叶子狠狠搞事业呢!别打搅老娘看剧好心情!]   [1L:哈哈哈姐妹说得对!小叶子冲!往上爬!管他忠臣佞臣,当权臣就行!]   [2L:狠狠期待杀伐果断的小叶子!]   不知道是不是“心有灵犀”,跟观众的声音相呼应——《执华盖》中叶璋的这条打拼线也越发明晰。   贺乾、叶璋,两人都在自己困局和处境下步步上爬,默契地朝着同一个终点咬牙攀爬。   很快,叶璋借助契机混到御前侍奉,不仅慢慢跟总管太监搭上了线,甚至得到了皇帝的赏识。   御书房里,老态龙钟的帝王撩起半迷着的一只眼,从嗓子眼儿里哼出来一声:“嗯?今儿这香不错,内务府可算是弄出点儿新花样了。”   杭杨从后面垫着脚碎步走出,跪在皇帝面前:“禀陛下,最近天气炎热,奴才见陛下神思倦怠,又常说内务府用的香太腻,便用了些时令瓜果代替熏香。”   皇帝笑了声:“这小家伙,还挺有心思。”   杭杨恭敬伏在阶下,嘴角慢慢浮现出一丝渗着诡异的浅笑。   这一帧被显微镜观剧网友截下来,在网上又掀起一波观剧小高潮,最开始大家的讨论还算正常:   [啊啊啊这是我的杨杨吗?完全看不出一点孟笺男神的影子!杨杨你好牛逼!]   [妈妈!妈妈!这个人好吓人!]   [啊啊啊这个眼神好杀我!]   但从这里开始,《执华盖》中期剧情不仅没有出现长篇历史题材的通病——拖沓无聊,反而像踩了油门的火车,轰轰烈烈地加速飚了起来!   完全不给观众心理准备的时间,一系列的“大事件”敲锣打鼓地登场,把这出朝代更迭的大戏推上最高潮!   周一两集连播,全是高能:深宫内起了狂风——一系列如山的铁证被送到皇帝面前,锤死了十余年前的一桩秘事:一向深得圣心的总管太监竟参与过皇子夭亡的滔天大案!此事一出,龙颜震怒!皇帝手段雷霆,活剐了大总管及其一众亲信。   伴随着大总管被拖出大殿的凄厉惨叫,这集刚刚好结束在杭杨一个诡异的微笑中。   [我靠我靠!我的甜心小宝贝怎么越来越吓人了!]   [卧槽这个分镜和打光太nb了!配合演员演技真的简直了!诶诶你们发现没有?叶璋脸上正好一半明一半暗!]   观众迅速发现,这波剧情不是高潮,而是高潮的序幕。   周二高能继续,随着大总管被酷刑处死,皇帝“偶然”听到身边其他心腹老奴对自己有忿忿之言,他本就多疑,又醉心权术之道多年,没想到身边这么多“养不熟的白眼狼”,于是勃然大怒,几乎在皇宫来了一遍大清洗。   而叶璋却趁此机会,踏着刀尖舔火,博取了皇帝的信任。   尤其是第二集 结尾处,御书房昏暗的灯光下。   皇上眼神晦暗不明,他居高临下伏下身,轻声问:“朕剐了于你有提携之恩的李福正,你是不是跟他们一样,觉得朕冷酷,觉得朕薄情。”   杭杨跪在帝王的床榻下,火苗映在他眼中,显得他神态带着近乎妖冶的病态和痴狂:“他惹了皇上不悦,全是他活该。皇上不喜的死都该死,皇上厌弃的人活该千刀万剐。”   皇帝手指微微搓动了一下,他直起身,唇角微微勾起一点,似笑非笑:“好,很好。”   电视剧卡在了这里,观众急疯了:   [卧槽槽槽!又是失眠的一夜!]   [天呐!这是什么疯批美人!我直接从床上跳起来尖叫!]   [啊啊啊啊啊这谁顶得住!皇帝也顶不住啊!]   周三,封叶璋接任总管太监的圣旨终于下发,而皇帝愈发疑心深重,甚至会半夜发疯一样爬起来找虎符。   叶璋看着面前对兵符露出痴态的皇帝,微微眯起了眼睛。   第二天,顺王在京中的王府走水,正值深秋,天干物燥,再加上火势熊熊,连附近的几家商铺都卷了进去,扑灭的时候只在府中找到了面目难辨的焦尸,大理寺只能核对出尸体数目没错。   顺王世子贺乾被安上“意外身亡”的名头匆匆下了葬。   随后的剧情迎来了全面高潮!听说世子亡故,镇守北疆的顺王旧部阵脚大乱,隐隐有分裂之势,燕北强敌趁机大举南下,贺家越安军群龙无首,以至于“节节败退”,战报传至帝都,已至暮年的昏聩帝王大骇,这才发现手中竟无一可用之将!   朝廷拼拼凑凑出一只20万的大军,找了几个沉溺酒色的多年的皇族旁支、或君王亲贵,就把这群乌合之众派去了北疆。   结果自然是大败!敌军势如破竹,而我方节节败退。   边关战事告急,烽火没日没夜地燃,举国上下人心惶惶,本就民生凋敝积穷积弱的義朝那经得起这般消耗,眼看燕北军的铁骑就要攻下最后的天堑——蕲山,此后便是一马平川!   眼看国破的结局已经不可避免地摆在面前,悲壮慷慨的bgm骤然一转,变得澎湃激昂!   蕲山战营后方,一人一马当先,手持长枪,朝战场策马狂奔,背后军旗迎风舞动,上书三个大字——越安军。   来人正是半月前“死于”皇城的顺王世子——贺乾!   贺家数代忠良,军功赫赫,在军中沉威之重,绝不是皇帝褫夺封号、改“越安”为“顺”之类阴损的小动作能完全削减的。紧随着贺乾的身影,千万铁骑朝最前线呼啸奔来,越安军旗在塞外的风中翻飞,带来了生机和希望。   前线精疲力竭的士卒振臂高呼:“越安!”   “越安!越安!越安!”呼声越来越大,连成一片,所有人高喊着!流泪着!大笑着!   杭修途在军营前勒马,他身披盔甲,眼神锐利如刀。无需多言,他往这里一站,就是一座不朽的丰碑!   年轻的军神高举器手中长矛:“越安!”   一个年轻的帅才,因为皇帝的猜疑不得不解下盔甲、藏起锋芒,孤身进京为质,在人心最诡谲之处步履维艰、斡旋多年,为先王去世后遭到重创的越安军从内忧外患中博得些许的喘息之机。   多年苦心孤诣谋局策划,终有今日。   越安军一举击溃燕北后,刀尖向背后一转,“清君侧”的大旗一拉,策马直入義朝皇都!   反了!   千军万马在旷野狂奔的画面豪迈壮阔,弹幕的尖叫连成了一片:   [爷攘了外,现在就来安内!]   [啊啊啊宝!你终于造反了!!!]   [啊啊啊啊啊反了反了!反了反了!(奔走相告)]   不过数日,越安军长驱直入直捣京城!沿途几乎一仗未打,百姓夹道相迎,不过数日就已兵临城下。   皇城内外早已乱成了一锅粥,老皇帝身边早没了为他披肝沥胆的忠臣良将,只剩下一堆惯会溜须拍马和揣度上意的小人而已,这群人早顾不上什么体面、尊严甚至是他们最爱的权位,不少已经开始慌慌张张收拾东西,打算逃窜。   城破的前一天,深宫之中,堂堂九五之尊身边竟空无一人,他须发凌乱,前所未有的苍老颓然。   他颤巍巍从龙榻上起身,含着泪走到雕着金龙的房梁下,将手中的布匹向上一抛——他要上|吊|自|杀。   就在老皇帝即将把头放进去的时候,一个冰凉的声音突然在他身后响起:“陛下。”   不说他,配合上突然诡异的bgm,这冰到刺骨的声音把观众都吓了一跳。   皇帝颤抖着扭过头,来人纤瘦的身影慢慢走阴影中走出,露出一张漂亮但苍白的脸。   “叶……璋?”   叶璋不点头,也不摇头,他含着点似有似无的笑走到皇帝面前,像一只没有重量的孤魂,袖间刀光一闪,削断了白绫。   老皇帝猛哆嗦一下,一个踉跄摔在地上,惊恐地瞪着眼睛,手指着叶璋,“你、你你”了半天,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您怕什么呀?您连死都不怕,怕我作什么呀?”叶璋慢慢弯下身,冰凉的小刀在老皇帝浮肿的侧颊上上下浮动,配上一张含笑的瑰丽至极脸,像极了地狱里爬出来艳鬼。   “你、你你是谁……”   “我是,我是谁呢?”叶璋歪过头,脸上现出一种天真的残忍,“我是叶璋,我也是被您诛戮九族的木家那个刚出生、还没来得及取名的小儿子。”   他声音很轻,身体缓缓往下压低了些,用甚至算得上亲昵的语气在皇帝耳边轻声说:“我是地狱里爬出来的鬼,找您索命来了。”   ——本集完——   这周的剧集就像在给观众一针一针地打鸡血,打到最后,所有人热血沸腾,发什么疯的都有,b站上甚至火了一个奇怪的tag——看《执华盖》的时候我在干什么   尖叫的、咆哮的、哐哐拍门的、跳来跳去的……好好一个观剧reaction,莫名其妙就变成了新时代人类奇怪行为大赏。   除了常规性夸演员、夸编剧、夸团队的大批量微博、视频和帖子,《执华盖》群情激动的观众显然已经不满足于此,他们开始热衷于挖一些奇奇怪怪的角度来夸人,就比如 #路导 眼光# 就被脑回路清奇的网友顶上了热搜,甚至上上下下飘了两天两夜。   点进去以后一水的:   [路导对不起!我悟了,以后什么都可以不相信,一定要相信您的眼光]   [路导对不起!您给杭杨撑腰的时候我以为您是小丑,现在小丑竟是我自己]   [路导对不起!啥也不说了,您看我跪的姿势标准不?]   杭杨一边刷手机,一边满脑袋问号,他瞪大眼睛转向杭修途:“最该夸的难道不是我吗?!”   杭修途笑着揉揉他的头发:“他们夸你半个月了,夸腻了吧。”   “我还没听腻,他们怎么能夸腻了?”杭杨嘟起嘴小声碎碎念。   杭修途眉眼里笑意更深:“好好好,那我来夸你好不好?”   杭杨万万没想到对话会向这个方向发展,整个人呆了两秒,然后结结巴巴扔下一句“不、不不用”,就红着脸低头跑了。   谁知道更万万没想到的事还在后面——   大概半小时后,杭杨百无聊赖拿出手机,习惯性打开微博,热搜第一:#杭修途 小杨演得真棒#   杭杨大脑空白了几秒,他沉默着揉了揉眼睛,再定睛一看,没变,还是#杭修途 小杨演得真棒#   杭杨:“……”   他颤抖着伸出食指点进去,热一赫然摆着杭修途的微博   @杭杨小杨演得真棒   杭杨甚至没有勇气点进评论区,他双手抱头把滚烫的脸埋进枕头里,满脑子都是“啊啊啊啊啊!”的咆哮。   啊啊啊哥你在干什么!真的不用这么说到做到啊!也太羞耻了吧!   本来,因为最近几集《执华盖》正剧里贺乾和叶璋正面互动不多,“simple”超话的活跃度略有下降,杭修途一个微博发出去,这群“贤者”立马振奋起来,跳起来就磕,连超话都往上蹦了好几个名次,广场上更是被各种尖叫鸡一般的呐喊塞满了——   [妈妈听我解释!不是我不想睡觉,是这两个人他们不让我睡啊!]   [失策了,入坑的时候没想到粮会追着我逼我磕啊啊啊!]   [颜好,实力强还绝不be(少说也有亲情),其他cp能做到这种事吗!(卡密.jpg)]   眼看着三次元里这两个人甜得一批,而《执华盖》剧情也“蓬勃发展”,眼看就要步入cp党的暖春:   [嗷嗷嗷终于要改朝换代了!我的西皮苦了这么久终于要苦尽甘来了!]   [文武双全腹黑帝王攻vs隐忍病弱疯批美人受!啊啊啊谁不喊一句我可以!(鼻血喷射.jpg)]   [妈呀这对西皮性张力直接拉满!]   [怎么会有这种在我xp上蹦迪的cp!继续啊两位!继续!]   [这么看不到贺乾杀进皇宫的世界我是一秒都待不下去了(瘫倒.jpg)]   有些人更离谱,能在评论区写小说:   @废物咸鱼:[下一集,贺乾浑身浴血杀进皇宫,他要在第一时间冲到叶璋面前,所有部将都以为新皇会手起刀落劈了这奸佞,但只有他们知道这是彼此许久未见的爱人。   他们在无人知晓的隐秘处爱了这么久,是时候来一场盛大的宣告了。   贺乾定要在众目睽睽下将这“十恶不赦”的前朝权宦拥进怀里,让美人柔软的侧颊依靠在自己坚实的臂膀上,在他耳边轻声呢喃:“我是来夺取你的,和拯救这河山一样重要。”]   [1L:啊啊啊鼻血!我的鼻血!]   [2L:想当初废老师退出文坛我是第一个反对的]   [3L:在床上连打了几个滚差点掉下来的感觉谁懂啊啊啊!]   ……   杭杨正强忍羞耻刷手机,他的修长的眼睫都在微微抽搐,实在忍不住困惑:这群人是怎么好意思自称“贤者”的?!她们满脑子都在想什么?!广场上这都什么跟什么,我为什么看不太懂?!   好在《执华盖》播得快,在同人大手子们开始大批量创造性写作之前,一眨眼下周一就已经到了,剧情进入下一阶段。   正儿八经的剧情当然不可能像cp粉想象的那样往狗血原耽小说的方向狂奔。   贺乾率军进京后,把大批量军队留在皇城外,率一队亲信大步流星踏过宫墙走到太极殿前。   前朝大珰叶璋已经静静候在殿前,他并未束发,漆黑的长发在后脑飞扬,部分披散在赤红的衣袍上——红黑两色在他身上奇妙地交融,艳丽不可方物,他含笑看着新皇,美得惊心动魄,像是透支生命绽放出一种逼近妖异的美。   不只是贺乾身后亲信,连观众都被他美到失语,弹幕甚至出现了短暂的空白。   看到贺乾走近,叶璋没有下跪,甚至没有弯腰——那个常年微驼起的背此时站得笔直,像一棵笔直生长的青松。   叶璋踢了踢脚边的颤抖的“肉团”,连一眼都没有施舍他,而是紧盯着贺乾:“我把狗皇帝给您送来了。”   说完这句话,他整个人像卸下了千斤重担,长舒一口气,转过身,缓缓向后走去。   “大胆!”贺乾的亲卫之一这才反应过来,“见到——”   贺乾稍抬起手,当场打断他,他朝地上肮脏不堪的皇帝瞥了一眼。冲身后亲信淡淡吩咐:“拉下去,别让他死了。”   随后就喊停了所有随从,一人跟上了叶璋。   漫长的沉默后,叶璋率先停下脚步,他回过头,声音轻柔:“殿下还有什么事吗?”   贺乾盯着他墨一般浓黑的眼睛:“如果我说,新朝初建,我依旧需要你,你愿意继续跟随我吗?”   叶璋垂下眼睫,轻笑了一声,一声叹息融入深宫的秋风中。   “好。”   这集一播出,观众直接磕疯了,cp粉的队伍以肉眼客观的速度扩大起来,当然,大部分观众此时还算讲武德,尽量恪守着“只磕剧不磕真人”的原则,只在剧里磕到飞起:   [啊啊啊!体型差!知己!无言的默契!强强!啊啊啊就问哪个元素磕不起来!!!]   [哈哈哈看剧的时候我表情过于狰狞把我爸妈吓到了!]   [他俩一个眼神,我就已经脑补do了一万次哈哈哈哈哈]   [不能放他走!怎么能放他走!哈哈哈哈哈阿乾干得漂亮,不愧是妈妈的好大儿!]   [天下太平了哈哈哈哈哈!两位请黏糊一辈子吧!]   诸位cp粉快乐到不行,大部分人都以为:“两位终于双向奔赴完美牵手了!我贺叶cp终于要在一起了!”   但也有人发现不对劲:如果到这儿就结束了,剩下十集演什么啊?导演编剧能大发慈悲给我拍十集cp的甜蜜日常?这是路导能干出来的操作?   不可能啊!   再想想杭修途和杭杨之前那次双人采访,杭修途说什么来着?叶璋是他唯一的亏欠和残存的人性……   亏欠?   各位大佬纷纷开始分析,根据逻辑分析、根据细节分析,甚至拿叶璋的身体状态分析,越分析越觉得不对劲啊,这剧……真能he?   一群剧粉纷纷跑到杭杨微博下面哀嚎:   [宝你最后活下来了吗?]   [崽崽你不会又……]   [呜呜呜老公你说句话呀!]   但杭杨把沉默的0剧透主义贯彻到底,拍拍在自己微博下面痛哭流涕的粉丝:别急,慢慢看。   但广大剧粉越看越觉得心里拔凉拔凉的,所有人冷汗刷刷地往下流:这不对啊!   明明已经夺了皇位,怎么剧情进展反倒越来越悲壮了?!   *   皇族骄奢淫逸、不思民生,掌权者一代比一代废物,整个王朝早已千疮百孔、民生凋敝,再经不起半点风浪。   贺乾看向叶璋:“我们没有慢慢过渡的时间了,我需要把积弊迅速革新,剜出所有流脓的毒疮,我要这山河以最快的速度改天换日,我们要强盛、必须要强盛!”   “为此,”贺乾声音轻下来,“你愿意做我手里的一柄快刀吗?”   叶璋走到他面前轻轻跪下,他虔诚低下头:“是,您的愿望就是我的愿望,我的君王。”   *   这下更多人品出来不对味儿了,simple超话直接变成一群受惊兔子的集合地,所有人奔走相问:   [这个浓厚的be美学氛围感是怎么回事啊?!!!]   [这样下去真的能he吗?]   还有部分人已经开哭了:   [啊啊啊我咋觉得我的宝要殉于河山呢!]   [弱弱问一句,死得其所算he吗(自暴自弃.jpg)]   [姐妹们清醒一点!还没be呢!给自己一点希望好吗?]   但事实证明,希望?不存在的。   贺乾对外宣称,叶璋护持已退位的旧皇有功,不仅默许他继续担任大总管一职,还把西厂总管的位置交到他手中。   此后,新皇登基,以雷霆手段血洗朝堂,愚忠先朝的、戕害百姓的、贪污的……只要是能砍的人,贺乾绝不多废话。而叶璋如他所承诺,真的成了贺乾手中一把不会说话的快刀,凡是律法无法裁决、但贺乾想杀的人,都由他一并处理。   很快,西厂的存在就引起官场怨声载道,已然有鼎沸之势,连贺乾的旧部都无法理解,无数矛头直指叶璋,民间什么传言都有:有说他奸臣邪佞,更有甚者,有说他是惑主的邪魅。   不只是身处的位置越发危险,眼看已是千夫所指,叶璋的身体状态也开始加速恶化。   大概是这么多年每日挨打受骂、身体亏空太多,叶璋像一棵被迅速抽走生机的树,而胸中一直支撑他的那口气在贺乾站到自己面前的一瞬骤然卸下,叶璋的身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衰败了下去。   一日,他从贺乾这里得了授意,低咳着正要出御书房,身体一晃,突然笔直栽了下去。   镜头以叶璋的视角晃了晃,然后变成了一团模糊,伴随着“咚”一声响,贺乾模糊的喊声响起:“阿璋!阿璋!阿璋!”   阿璋……   画面闪回到叶璋幼时,他被越安王偷梁换柱从刑场救了下来,带到塞北在膝下养了几年。塞北苦寒,但是在那里,他可以暂时放下家恨,甚至于忘记地位上的悬殊,跟越安王世子像朋友一样玩耍。   那是他一生中再也回不去的安乐乡。   这集的最后一帧定格在叶璋含着微笑的惨白脸上。   这回,所有观众、哪怕再迟钝的也反应过来了:自己开心得太早了,《执华盖》后十集才是最悲哀的,他们要眼睁睁看着叶璋不回头地走向末路,再一步一步自愿走进埋葬自己的坟墓。   *   杭杨捧着手机刷各大平台的剧情讨论,眼看观众的眼泪都快从屏幕里溢出来了,这才后知后觉转头问杭修途:“《执华盖》是不是虐得有一点点过分呀?”   “不过分,”杭修途微笑着淡淡回答,“你看观众虽然哭,但还是在咬牙看,说明还没虐到极致。”   杭杨恍然大悟般点点头,深觉有理。   但要是观众听到两位主演的这段对话,怕是说什么都得跳起来报警:这是人说的话吗?!   但不管怎么说,年度国民向权谋大剧《执华盖》已经接近尾声,正如杭修途所言,收视率不会骗人,观众们一边肝肠寸断,一边咬着牙看,1月底,这部爆火到现象级的电视剧终于迎来了大结局!   作者有话要说: 第74章 第五十七集 开局是一片漆黑, 突然,“嚓”一声轻响,燃起了一团小小的火苗, 火光中映出贺乾英朗的侧脸, 他正拿着火折子慢慢点亮面前的红烛。   外面响起慌慌张张的脚步声,內侍还没来得及开门,就被喝止在了门外。   昏暗的御书房中,响起另一个人的声音, 轻柔悦耳,但明显中气不足,似乎下一瞬就要一口气背过去:“陛下还是叫人进来多点几盏灯吧。”   贺乾不置可否, 他慢慢转过身, 看向住着木拐的叶璋:“我有件事要交给你去办。”   他声音轻下来:“方家大不敬,全杀了,做干净些。”   叶璋并未立刻回答,黑夜中的御书房陷入长久的沉默。   半晌,伴随着极压抑的叹息,他终于开口:“陛下,我已经杀了太多太多人。我曾深恨废帝杀我族人,恨他为声名权柄屠戮忠良……如今大仇得报, 我竟也成了当初劈向自己爹娘的那把屠刀。”   他顿了顿, 声音里竟带了点笑意:“我终归是地狱爬回来的鬼, 再怎么挣扎, 还是个见不得天日的笑话。”   叶璋抬起头,清瘦的身体像在霜露中兀自挺拔的青竹, 他看着贺乾, 唇角勾起点点即将解脱的笑:“但这大概是最后一次了。”   不待得到回答, 他旋即转身,木拐在地上轻轻敲击,发出“笃笃”的声响。   贺乾看着他的背影,没有否认,也不曾阻拦。   名门方氏愚忠先朝,方鸿祯数次写下诗赋痛骂新朝,将矛头直指今上,就差冲上朝堂直接把“逆贼”二字写在贺乾的脑门上,引得朝野上下议论纷纷,民意沸沸。   数日后,佞幸叶璋“妄自”揣度圣心,为搏圣宠,诛杀方氏全族,手段之毒辣狠戾,举朝为之震惊。   圣上“大怒”,下旨处以凌迟酷刑,以安民心。   但处刑的前晚,一辆不起眼的马车趁夜色出了皇城。   这老马脚程不快,在小路上慢悠悠地走,赶路的马夫生怕车里的贵客着急,一鞭鞭往马屁股上甩。   “不急,”冷泉一样的声音从车里传出,“慢慢走。”   当黎明的第一缕晨光洒向大地,一双纤长的手撩起的车帘,露出那张妍丽但苍白的脸——正是那即将押赴刑场处以极刑的权宦,叶璋。   他眯起眼,看向东升的朝阳,指尖竟有些抑制不住地抖。   ——自他幼时进宫,将自己半生葬送进那吃人不吐骨头的阴诡地狱,已经十余年之久了。   《执华盖》最令人称道的一点就是它紧锣密鼓的节奏,但在最后一集末尾的结局处,却回归了近乎悠然的平淡。   导演用一种半诗意的叙述手法交代了两人的结局,那乡野间一草庐中,叶璋拿着蒲扇坐在院里一颗榆树下晒太阳,依旧孱弱苍白,但身上森森的“鬼气”已然褪去,终于有了点柔软的味道。   那半敞开的院门里,几个脏兮兮的混小子在他家小院里嚷嚷得震天响,叶璋也不恼,只含着笑、捧着茶杯在摇椅上静静看。   画面安乐祥和,bgm却并不轻快,相反,它以箫的音色为主体,蕴藏着含蓄的悲苦。   过往的苦难好似都已经云烟散去,但故人尚在,又何谈忘记?   一辆马车在院子前面一棵榕树后停住,一只修长的手轻撩开车帘,露出一双威严的眼。   半晌,贺乾放下帘子:“走。”   车夫愣了一下:“公子,不是来拜访故人吗?”   风吹过树梢,掀起一层又一层的绿浪,一声极淡的叹息化入初夏的风中:   “我有愧,不敢见。”   —全剧终—   《执华盖》的虐和《孟夏》完全不一样,后者可以让人畅快淋漓地哭出来,但前者堵得人心口发闷,想哭但又哭不出,想忘又忘不掉——通俗来说,就是后劲更要命。   而贺乾和叶璋这对cp更是如此,叫人哭不得、笑不得、恨不得也爱不得。   cp粉痛心疾首:这两人纠葛的宿命感像妖冶的罂|粟花,诱惑人沉沦,但真要去磕,那真的是磕得满嘴是血,还得含着泪把一口的刀子硬生生往下咽,也不知道观众和主角到底哪个更惨一些。   [我第一知道双活的cp可以这么虐(流泪拍桌)]   [我原来一直以为be的极致生死之隔,现在看来是我天真了,编剧你真的有一手啊!(微笑.jpg)]   [看到最后我想把他俩一起送走,啊啊啊毁灭吧!]   [我想问问,一部58集的剧,是怎么做到这两人的每一次对话都是虐点的?!!怎么做到的???]   [我现在饭都吃不下去,哭也哭不出来,我他妈这辈子第一次体会到什么叫生理意义上的,真·难受到]   [什么叫活得生不如死?什么!他妈的!叫!生不如死!]   [求求结局双死吧,我人麻了]   [说实在的,这对后劲太大,我感觉我这辈子再也磕不下别的西皮了(微笑再见.jpg)]   [我做错了什么上天惩罚我来看《执华盖》?]   从大结局这天开始,观众极度的哀怨都快从互联网中“溢”出来了,有时候捧着手机都能感觉到一股森森的黑气再往外冒——   #《执华盖》编剧的心是石头做的吗#   #求《执华盖》编剧地址 我家刀片还挺多的#   还有对仗工整的热搜:   #看到杭杨的脸就想哭怎么办#   #看到杭修途的脸就想打怎么办#   而伴随着孟笺和叶璋这两泪腺杀器接连问世,很多人甚至患上了杭杨ptsd,简单症状就是一看到杭杨的脸、甚至是“杭杨”这两个字就会手抖想哭,更严重的甚至心脏会条件反射一抽一抽地难受。由此甚至衍生出一连串的奇怪话题——   #杭杨人间催哭机#   #杭杨心脏病人型治疗仪#   与此同时,《执华盖》凭借大气磅礴的时代背景、环环相扣的剧情设计,和极富魅力的主角人物吸引了大批量的同人创作者,由于受众范围更大,这波二创的热潮远比《孟夏》热度更高、范围更广,剪刀手、写手……无数神仙太太齐齐现身,奉献了一大批影响力“镇圈之宝”。   比如著名二剪视频——《他是我一生的亏欠和仅存的人性》,不管人是如何点进去的,全部得哭着出来,无人幸免。   好在“剧里越刀,剧外越甜”,无数剧粉受不了见血封喉的刀片,纷纷转向真人西皮的温柔怀抱,靠着当初那个甜到发腻的双人采访视频续命至今,真人cp粉的队伍也随之越发壮大。   巧了,本尊之一的杭杨闲来无事,在家上网,除了看看热搜和评论,按捺不住好奇,顺着些奇奇怪怪的微博,悄悄摸索进了simple超话。   他刚点进去,当头就是一张被精心p过的大图——图中自己身着那身青灰小袍躺在身披盔甲的杭修途怀里,两人“深情对视”   配的文字也非常咯噔:那些未曾说出口的隐晦思念,全是刻于骨髓中的爱意   杭杨“嘶——”倒抽一口冷气,条件反射退了出去。   啊啊啊好怪!   他在床上沉默着打了个滚,然后又颤巍巍打开了手机:   好怪但是……想再看一眼!   谁知这次点进去,刚刚那个微博却找不到了。   杭杨克制不住好奇心,只能用微微颤抖的大拇指往下轻轻地滑,各种奇怪的东西争相涌入视线里——   正常点的,有剧中截图,有那次双人采访截图;   稍微过分点的,把两人P同框,配上类似于“你是我的春风”之类缱绻暧昧的文字;   更过分的……杭杨眼角抽了一下,手开始止不住地哆嗦   ——怎么会有人画涩图!而且连翻到好几个,为什么每次光着的都是自己!为什么杭修途总撑在自己身上!   更要命的是,这些同人图一个比一个热度高,评论区的回复一个比一个热情   [啊啊啊这是什么好登西!]   [饿饿,大大,饭饭!]   [摩多摩多!大大不要怜惜我这朵娇花(喷鼻血.jpg)]   [咳咳,我觉得杨杨身上的布料还是多了点(一本正经)]   杭杨沉默地把手机倒扣在桌面上,右手颤抖着捂住脸。   啊啊啊现在小姑娘都在想什么!   杭杨感觉自己清明的神智崩塌的一半,剩下一半在寒风里瑟瑟发抖:他还怎么直视那群热情的粉丝?!一个个在自己微博底下看着还挺正常,怎么一扭头脑子里都是、都是……   他还恍惚着,突然听到门外黎叔的声音:“小少爷,吃午饭了!”   杭杨一边应着,一边蹒跚地走到房门前,一开门,和刚从房间出来正准备下楼的杭修途完美对视。   杭杨:“……”   杭修途步伐一顿,大步走过来,一手按住杭杨的肩膀,另一只手抚上他的侧颊,应该是试探体温:“脸怎么这么红?”   杭杨:“!”   刚刚看到的一张图突然在他脑子里跳出来:一根修长的食指在自己裸|露|的锁骨上轻柔地打着旋,右手的拇指则在饱|满|湿|润的唇上来回摩挲……   杭杨“噌”一下往后跳了八丈远,声音突然说不出的高亢,还莫名其妙有点破音:“没、没没没事啊!可能因为刚刚太困又去眯了一会儿吧,哈哈哈!”   杭修途眸色微沉,手指在旁边的实木扶杆上扣了扣,但终究没多说什么,只淡淡扔下一句“来吃饭吧”,就先一步下了楼。   杭杨心里又倒抽一口凉气:他最怕杭修途这个眼神,似乎所有谎言伪装都无处遁形,自己的所有思绪像玻璃一样暴露在他面前。   满脑子新知识的杭杨偷偷鞠了一把辛酸泪:   我已经不是昨天那个纯粹的我了!   “啪”一声脆响,杭杨在毫无自觉的情况下一巴掌拍上了自己脑门,这才突然清醒过来,他颤巍巍抬起头,正对上杭修途探究的眼神。   “……刚刚没睡醒,”杭杨笑得无比勉强,“现在清醒了,哈哈哈。”   第二天早上,杭杨顶着一对粉底都压不住的黑眼圈跟杭修途一起出了门——两人受邀参加半脱口秀性质的采访节目。   这也是《执华盖》剧组为数不多公开的宣传行程。   一大早,所有路过的行人都被这边声势浩大的应援排面惊呆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75章   姑娘们举着应援手幅蹲守在门口, 庞大的人流一直绵延到几百米开外!   杭杨双手贴着车窗,眼睛一点点瞪大,之前只是从网上看评论, 完全没有这么直观的感觉, 直到真真切切看到这么多人站在自己面前,杭杨才明白国民影视剧+国民男神能掀起多大的影响力!   怎么会有这么多人!   难、难道这么多人……好、好那口?   那些记忆犹新的涩图在脑海中一闪而逝,杭杨又“嘶”了一声,身体突然往后一仰, 后脑勺“咚”磕到了旁边杭修途的肩膀。   杭修途条件反射转过身,一手固定住杭杨的腰,一手捂住杭杨的头, 俊朗的眉目中看得出下意识的紧张, 语速都比平日加快了一倍:“没事吧!头怎么样?疼吗?”   “没事没事,”杭杨习惯性揪住他的袖子,眼中蒙上一层生理性的水雾,“没傻就行。”   杭修途脸上浮现出笑意,在他后脑勺轻轻揉了揉:“没傻,聪明着呢。”   杭杨扭过头,继续看向窗外,谁知又被吓了一跳, 险些往后一弹坐进杭修途怀里:这群人怎么比刚刚声势更浩大了?!   看嘴型和动作, 这么喊下去嗓子没问题吗?!   还有, 为什么一个个热泪盈眶的啊!刚刚发生了什么天大的喜讯吗?!   杭杨一脸懵逼拿起手机看看热搜:风平浪静, 无视发生。   难道自己多心了?   杭修途又看了眼周围尖叫的妹子们,果断否定:不可能!   他沉吟了一下, 把手机侧过来, 躲过杭修途的视线, 打开了simple超话,一点进去就是一连串的带图微博,角度不一样,但是拍的是同一个画面——杭修途微笑着把自己搂在怀里揉脑袋。   杭杨:“……”   果然!我就知道你们脑子里没正经东西!   这下,能来现场的、不能来现场的,都疯了。   超话几乎变成尖叫鸡的老巢,随便一划就是满屏幕的“啊啊啊啊啊”,看得杭杨眼睛吵得慌。   察觉到杭杨突然僵硬的身体,杭修途侧过身:“怎么了?”   “没、没没怎么。”杭杨赶紧往窗户边不留痕迹地坐了坐,尽量跟杭修途保持一点距离,省得待会儿又一不小心搞出来让诸位“大贤者”尖叫的新素材。   杭修途微微皱眉,停顿了一下:“算了,回去再说。”   杭杨惊恐.jpg:回去说?说什么!自己要把自己打开的新世界大门交代出来吗!   想到杭修途和自己一起观赏涩图的诡异画面,杭杨又不受控地哆嗦了一下。   车缓缓停在建筑物正门口,杭杨蔫蔫下了车,谁知道刚一出门就被山呼海啸般的“咆哮”声吓到了。   骤然受惊,几乎是下意识地,杭杨猛地往杭修途身后一躲,抬手就揪住了他的袖子:“哥!”   杭修途本人也非常讨厌这种场合,索性他的粉丝也深知本人的脾性,大都又是年纪不小的佛系粉,基本已经杜绝了“接机”等等应援行为,他本人也数年没见过这种阵仗。   他微微皱眉,即刻侧过身,半个身体往杭杨面前一档,一只手臂虚虚搭在杭杨的肩膀上,以保护的姿态把面前纤细的小人儿轻柔地“罩”了起来。   这下四周的喊声直接沸腾了,杭杨甚至看到有妹子满面通红一边跳一边哭,一边晃手幅一边撕心裂肺地喊:“simple!simple!”   四面八方响起呼应似的声之浪潮:“simple!”   说真的——小剧组的战争戏可能都没这个声势这么浩大。   反应过来的杭杨内心顿时万马奔腾:算了,爱咋咋吧。   他索性当场摆烂,把脸往杭修途怀里一埋,自暴自弃走进了建筑。   跟来接应的节目组工作人员碰头的时候,杭杨还懵着,脑子里密密麻麻全是“羞耻”两个字的堆叠,听到人家讲安排“问题之前跟两位的团队已经大致协商过,就按昨天那版来,待会儿杭老师先去聊一会儿,小杭老师再上,增加一下咱们节目的节奏感……”   “小杭老师?”工作人员关切地伸手在他面前挥了挥,“怎么了这是?”   杭修途自然揽住杭杨的肩往怀里一带,笑着说:“年纪小,平时不爱出入人多的场合,我也纵着他,有点紧张也正常,麻烦各位担待些。”   这位PD老师赶紧摆手,花式彩虹屁吹起来:“诶呦,杭老师您言重!圈子里谁不知道您的团队最好沟通啊!不想有些人啊,咖小鬼大……来来来,咱不说这些,两位老师里面请!”   两人进去的时候,录制现场已经忙活得差不多了,主持人贺念薇是蓝色卫视的王牌之一,出道时间是杭修途艺龄的两倍,圈子里人人见到都要好言好语喊一声“贺姐”。节目虽说是半脱口秀性质,她的主持风格却风趣但不尖锐、调侃中带着妥帖。   不得不说,凡是杭修途点头送到杭杨手里的资源,没有一个不是稳妥到极点的。   时间快到了,杭修途冲同来的杭杨执行经纪人宁高涵点点头:“你再跟他随便聊聊,让小杨轻松点就行。”   说完,他刚想习惯性揉揉杭杨的头,突然想起来这是化妆老师呕心沥血的杰作,修长的手在半空一顿,落在了杭杨肩膀上:“哥在呢,紧张什么?”   杭杨不敢说自己其实不是紧张,只得红着脸低头,闷闷“嗯”了一声。   伴随着热烈的掌声,杭修途大步踏向录制现场的小沙发,一举一动风度翩翩、即便不穿古装也有种逼人的贵气。台下即刻爆发出热浪般的掌声和欢呼——   “真不愧是国民男神,底下动静都比我们往期节目大得多。”贺念薇笑着起身迎他。   两人简单客套了两句,迅速切入关键环节。   不愧是贺念薇,柳眉一抬,第一个问题就不一般:“杭老师,我看网上有很多人怒骂贺乾是渣男,请问您怎么看?”   杭修途顿了一下,微笑起来,台下爆发出窸窸窣窣的微妙动静,导播赶紧把镜头切到观众席,精准记录下两个妹子紧捂着嘴疯狂跺脚的样子。   他正色道:“贺乾确实不是传统意义上的正面主角,但我觉得编剧对他的刻画相当饱满,一个能在乱世中收拾好破碎山河的人,怎么可能只有‘明’的一面呢?当然,也不是说这就可以抹去他人渣的一面,和许多观众一样,我无法肯定他、也无法否定他,但不得不承认,他是个伟大的领袖。”   贺姐点点头、又摇摇头,完全“不依不饶”:“非常好的分析,但杭老师可能没听清楚问题,我问的不是‘是不是人渣’,而是‘是不是渣男’,您觉得我们陛下在情感上是不是辜负过谁呢?”   弹幕飘过一大片   [贺姐太懂了叭!]   [贺姐好样的!]   [啊啊啊就是这样!别让他混过去了!]   台下也恰到好处响起一片热烈的掌声——   杭修途单手抵住太阳穴,轻笑出声,漂亮的眼睛扫了观众席一眼,停顿数秒:“关于这个问题,我从众。”   弹幕还没来得及狂欢,只听杭修途再此开口,他语气情况,半开玩笑一样:“毕竟于我个人而言,不管有什么样的理想也好、使命也罢,都不足以让我把小杨推出去遭这份罪,您说对吧?”   弹幕疯了:   [啊啊啊啊啊!]   [对对对对对!可太他妈对了!]   [所以杭修途对杭杨=贺乾对叶璋=爱情,好的!我单方面宣布我磕到正主亲口承认的爱情了!]   [simple是真的对吧!啊啊啊我他妈就知道!啊啊啊啊啊!]   贺姐看样子也有点上头,脸上的笑意越来越灿烂:“您说对就对。”   她笑容满面抛出下一个问题:“杭老师,请问在您看来,贺乾对叶璋是怎样的情感呢?”   杭修途神色淡然:“知己吧,在父亲去世后,叶璋是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人。”   弹幕:   [诶!他又打官腔!]   [啊啊啊杭老师快把糖吐出来!我跪着接!]   “不行不行,”贺姐笑着摇摇头,“您这个回答太官方了,我们观众朋友怕是有点失望,您说点发自肺腑的!”   [贺姐!我的神!]   [您是带着我的嘴去主持的吧!]   杭修途眉尖一跳,语气轻飘飘,跟谈论今天吃什么没多大区别:“无需语言就能互相理解,算是灵魂伴侣吧。”   他想了想还补充一下:“当然,一千个观众眼中有一千个哈姆雷特,故事演出来了就是属于观众的,大家的想法都自有道理,不必以我为准,我只是说我本人观点而已。”   弹幕:   [我有点恍惚……他真的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灵魂伴侣!灵魂伴侣!卧槽槽槽!]   [截图!快踏马给劳资截图!以后谁再敢骂cp粉就把这张图甩他脸上!]   [杭修途才是cp粉头子,我算什么!我跟他一比算什么?!!有意见找本人,跟我们有什么关系???]   台上,贺姐突然俯身,从小沙发后面拿出一个硬纸板,上面印着一张微博截图,正是杭修途这段时间内发的唯一一条:   @杭杨小杨演得真棒   贺姐笑意盈盈:“杭老师能跟我们聊聊,为什么突然发这个微博吗?”   杭修途修长的手指在纸板上随意点了点:“那天算是剧播到小杨的演技高光之一,但是热搜都在夸路导眼光好。”   贺姐点头:“我有印象,夸我们路导力排众议挖到了宝藏演员,都是实话,说真的,《执华盖》的观众基本没人不佩服路导的魄力。”   杭修途点点头,眼底涌现出笑意,他继续:“大家都涌去夸路导了,那小杨正好留给我来夸。”   “哈哈哈,”贺姐朗声笑起来,“对对对,杭老师替我们好好夸夸他!”   她转向镜头:“大家记住没有?以后多去小杭老师微博底下夸夸,别让杭老师钻了粉丝的空子!”   弹幕:   [哈哈哈哈哈记住了!]   [没关系,我自愿退出这场三个人的游戏(脸红.jpg)]   [哈哈哈哈哈!杭老师,我们把空子留大点!您慢慢钻!不用担心我们!(点烟.jpg)]   贺姐转向杭修途:“那您能当面给我们夸夸小杭老师吗?”   “当然。”杭修途手放在膝头,身体优雅倚在沙发靠背上,一开口就是长篇大论:“杭杨是一个优秀的演员,这并非出于我个人的偏爱,即便站在客观的第三方视角我仍要这样说。”   弹幕:   [偏爱!偏爱!关键词+1!]   [杭老师摩多摩多!]   [救命!我在糖罐里快喘不上来了!]   [杭修途!simple有你了不起!]   “卡夫卡说过,‘所谓书,必须是砍向我们冰封内心大海的斧头’,我想不只是作为文字载体的书,对于其他不同种类的艺术形式而言,此理通用。一个优秀的演员塑造的人物、呈现的作品,不应是只能带来短暂快感的精神鸦片,它能在人的内心留下长久的震撼、艺术的共鸣,杭杨做到了,即便性别不同、年龄差异巨大、阅历和学识有差异……他的人物依旧感染了诸多不同的受众群体,观众在哭泣的同时会铭记他所演绎的角色。说真的,在他这样的年纪里,我绝对做不到比他更好。   非常棒,我为他而骄傲。”   后台,杭杨听见旁边有工作人员偷偷问身边人:“杭老师在说啥?我咋听着像念经?”   另一个人偷偷告诉他:“就是用文化人的方式吹牛逼。”   杭杨:“……”   他努力把笑意憋了回去。   随即听到贺姐含着笑的声音再度响起,且语调更高昂了些:“据我所知小杭老师是个很容易害羞的人,您刚夸了这么多,也不知道他在后台脸红没有呢?”   台下欢呼声连成一片,贺姐抬高声音才勉强压制住——   “有请我们亲爱的小杭老师,登场!”   作者有话要说:   想起来我写这篇文的初衷   作为一个重度的西皮be体质选手,我磕过的西皮横跨多国,从二次元磕到三次元,无一例外全部be   到现在也是,不是在be就是在be的路上(疲惫点烟)   所以我想到一个办法:我搞我亲笔写的西皮!绝不be哈哈哈哈哈哈 第76章   伴随着浮夸的音乐和灯光, 杭杨笑着从后台走出来:“大家好,我是杭杨。”   他刚打完招呼,眼神一转, 随即紧紧“钉”在杭修途身上, 见杭修途在旁边轻轻拍了拍,杭杨赶紧过去,挨着杭修途乖巧坐下。   “唉,小杭老师, ”贺姐浮夸地叹口气,“从你进来开始我手就伸出来了,你也不理我。”   “啊!”杭杨慌慌张张站起来, “对不起贺姐!我、我没看见。”   “可不是没看见嘛, ”她笑眯眯地说,“录像为证啊!我们小杭老师目光非常专一,除了杭老师他谁都没看。”   弹幕激动起来了:   [啊啊啊贺姐!simple有你了不起!]   [杨杨你双标得太明显了,乖,咱收敛一点]   [呜呜呜杨杨一出场,他们之间这个气氛!这个火花!啊啊啊awsl!]   杭杨满脸通红,他上综艺经验严重不足,也不知道怎么化解贺姐这个很随意的小玩笑, 整个人窘迫地站在原地。   “没事, ”杭修途悠然的声音突然插进来, 他自然地拉住杭杨的手, 把人轻轻往下一按,然后在杭杨乖巧并拢的双膝上拍了拍, “别紧张。”   他转向贺姐, 顺手揉了揉杭杨的头发:“小孩儿第一次上综艺, 玩笑跟正经话都分不清,您少逗他。”   弹幕疯了,弹幕表示这是我尊贵的vip有资格看的东西吗?!我配吗?!   [逗他!啊啊啊贺姐不要放过杨杨!我要看杭老师急眼!]   [艹……我妈护我都没有你杭修途这么着急(目瞪口呆.jpg)]   [日常怀疑自己是不是在梦里?哪个姐妹来给我一巴掌,谢谢]   “诶呦,好好好!”贺姐笑容满面,眼中泛着诡异的光,很难分辨她自己是不是也磕|嗨了,“知道您宝贝我们杨杨老师了。”   观众席上响起一片压抑的窃笑,镜头给到两个妹子,正在捂着嘴对着拼命点头,脸都憋红了。   [雾草导播好懂啊!]   [导播你自己人坑自己人啊(滑稽.jpg)]   [谢谢节目组让我知道自己现在的表情有多猥琐]   “来,”贺姐稍稍正色,转向杭杨,语气都亲切和缓了下来,“唉,我不知道大家能不能体会我的心情,我看到杨杨健健康康站在我面前……我真的老泪纵横。”   说完她还真的拿袖子擦眼角:“我记得之前有一个热搜是,#跪求杭杨演一回健康人吧# 还有#一看到杭杨就想哭# 真的是说出我们观众心声,对于给观众带来的沉重精神伤害,我们小杭老师有什么说法吗?”   杭杨有点不好意思地摸了下鼻尖:“演的时候没想这么多……”   弹幕直接母爱泛滥:   [什么叫“小鹿一样的眼睛?!”希望以后明星营销的时候向小杭老师看齐好吧!]   [啊啊啊宝贝怎么伤害我都可以!我心甘情愿!prprpr]   [前面姐妹口水都滴屏幕上了!]   谁知道杭杨话锋一转,白皙的脸上透着红晕,微笑里带着点郝然,声音温温柔柔:“但说到伤害大家,这大概不会是最后一次。”   [……他是不是顶着天使一样的脸说了什么魔鬼的话?]   [警察叔叔!这里有人仗着美貌行凶!]   贺姐眼皮也一跳,难以置信地往前探了探身体:“是我听错了吗?”   杭杨笑得温和无害:“没有没有,我是觉得,如果我演绎的角色能被观众铭记,这是我的追求。这么说来悲剧才最令人难忘,这是颠扑不破的真理,所以说……”   [啊啊啊我保证你演小甜饼我也会印象深刻!别折磨大家了(下跪.jpg)]   [杨杨放我们一条生路吧(泪流满面.jpg)]   还有疯狂呼救的:   [SOS!SOS!杭老师!快管管你弟弟!!!]   谁知道杭修途不回答,一直沉默地盯着杭杨,嘴角微微上翘,眼神温柔得不可思议——哪有半点管他的意思?   这一段的“主角”是杭杨,但simple超话里面已经有机灵人开始录屏了,就把杭修途党的表情完完整整录下来。   果不其然,当贺姐扶住额头叹口气:“那小杭老师的观众朋友们是真可怜。”   杭修途的视线这才从杭杨身上突然收起,落在贺念薇身上时瞬间冷了三分,像是在含蓄地表达“小杨这么可爱,你在说什么屁话?”。   世界名画之——《光速变脸》   cp粉们集体沉默了:   [我突然觉得我好没用,他老是搞得这么明显,我嘴里的糖一点成就感都没有]   [完全舞不过正主,我觉得我的尊严被侮辱了]   [啊!嗓子、我嗓子疼!齁住了!]   贺姐清清嗓子:“那、我们看到网上对叶璋这个人物的争议很大,一方面,这个角色杀人如麻,甚至可以说成是反派角色;但我们看到,真正指责他残酷的观众却很少很少,甚至正相反,叶璋每次杀人,弹幕和评论区都是齐刷刷的一片哭声,这么多人心疼一个‘作恶者’,真的是非常罕见一件事,我想问问小杭老师怎么看待这个人物?”   “是这样,”杭杨脸上笑意淡了点,沉吟了片刻,像是在寻找更确切的措辞,“我不太喜欢说叶璋是个可怜人。除了儿时满门被屠,他一生所有悲苦都源于自己的选择,他从不怨怼命运,更不以可怜人自居,我也不想这样看待他。对我而言,他大概是一个……一个卑鄙但伟大的人。”   说完,他笑着推了一把杭修途:“说争议,应该贺乾的争议更大吧!硬要算的话,这可是全剧最大的刽子手,没有之一。”   “诶诶!”贺姐不服,“后期杀人可都是你动的手,你没看那个热搜?#叶璋提交了半部剧的死亡名单#”   杭杨往旁边一指,漂亮的眼睛微微瞪大:“那可是他下的命令,能怪我吗?”   杭修途“从善如流”,盯着杭杨微笑,顺手拨了一把他鬓角的碎发:“是是是,怪我怪我。”   世界名画其二之——《是是是》   观众代表——贺念薇在台上颤抖着深呼吸了两次,然后一手按住太阳穴揉了揉:“杭、杭老师,那什么,您也太不把我们当外人了。”   杭修途看向他:“有什么不对吗?”   世界名画其三之——《有什么不对吗》   透过弹幕都能看出来观众有多撕心裂肺:   [对对对!没毛病!没有不对!继续继续!]   [我踏马这辈子都没想过能看到杭修途这座娱乐圈珠穆朗玛峰融化的样子,我配吗?!]   这场磕懵主持人的访谈结束后,simple超话粉丝数以爆炸级的速度增长。   其实最开始,尤其是《执华盖》剧播期间,这群“贤者”当中不少人还谨遵着“磕剧不上升真人”的原则,兢兢业业守着二次元的一亩三分地;随着这回直播结束,一群接一群的人守不住原则了,纷纷向真人倒戈。   道理很简单:   [这都不磕还是人吗?]   再说:   [那可是杭修途和杭杨诶!]   [磕两个绝世美人的西皮有什么毛病?美人就该配美人好吧!]   杭杨正在拿着手机逛微博,手滑在这条微博下面点了个赞,他刚条件反射一哆嗦想赶紧取消,突然反应过来自己用的是小号,于是继续心情复杂地往下看。   没错,事实证明人类的接受能力是真的不可思议,才短短不到一周,杭杨已经从打开新世界的惊恐,变成“好怪”和“好奇”之间来回徘徊的挣扎,最后……   他几番挣扎打开一个二剪视频,这回套用的设定是:腹黑皇子X天真可怜小太监,title相当土味——山河再重不足你。   不得不说,这位剪刀手大大搞涩真的有一手,一看就是上年份的老色批了,镜头常常在自己指尖和锁骨做刻意的驻留,尤其是那段雨中淋雨的片段,由于直接把自己拍病了,杭杨对这段可谓记忆犹新,但经过同人大手子的神奇处理,贴在肩背上的衣服、甚至因为高烧而嫣红的脸……一切都莫名其妙不对劲了起来。   尤其配上满屏弹幕:   [啊啊啊他指尖是粉色的!]   [腰好细!嘿嘿嘿,轻轻一握就可以折断吧……]   [这么漂亮的手不拿来抓床单可惜了]   杭杨脚趾瞬间绷起,差点在床上扣除一室三厅,但刚按下返回,他向下滑动的大拇指突然顿住,又往上翻了回去。   好怪……再看一眼。   那旖旎的bgm再此响起,杭杨捂住通红的脸,感觉全身的血都在往头上涌,正把自己的脸拼命往枕头里面埋,突然“啪嗒”一声,杭修途的声音伴随着开门声响起:“喊了好几遍怎么不回——”   杭杨外放的手机“砰”一声掉在了被子上,显示屏正朝上,更要命的是画面好死不死播放到一段黑科技意识流床戏。   涩得相当优雅的喘|息在小小的寝室里响起。   两位正主在这里对着一段二剪床戏面面相觑。   杭杨脑子里跳出一行不断膨胀的大字:哦吼,完蛋。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把脚崴了,晚上去医院做了核磁,叹气 第77章   一片沉默中, 杭修途慢慢走到杭杨床前,拿起那个不断发出尴尬声音的手机,随意瞥了一眼。   杭杨静悄悄地用被子把自己严严实实包了起来, 正祈祷着杭修途突然失忆症爆发, 忘了喊自己吃饭就出门了……突然,一只修长的手探进被子里,顺着杭杨的肩头往上蜻蜓点水探了探,随后一把扯住杭杨的衣领, 像提溜什么动物幼崽一样把杭杨从被窝里“捉”了出来。   “几点了,”杭修途在他红扑扑的小脸上捏了捏,“自从拍完《孟夏》回家, 赖床是一天比一天严重。”   他趁着一脸呆滞的傻弟弟还没反应过来, 伸手在他软绵绵的肚子上戳了戳:“《执华盖》进组前练出的那点肌肉算是全没了。”   “哥!”杭杨怕痒,整个人一弹,抱着肚子瞬间缩起来,挣扎中睡衣被他自己撩起来,露出半截白皙纤细的腰,顶漂亮的线条收束进蓬松的睡裤里……被杭修途随手一扔的手机此刻正面朝上摆在床头,上面一段白皙漂亮的颈肩好看得晃眼。   一动一静,两幅“美色”交相辉映, 那是一种无辜青涩、但诱人至极的美。   一句热评正巧闯进杭修途的眼睛:   [美得像一颗刚熟的鲜果, 这果子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拥有多么饱满的汁水和香甜的口感, 仍旧茫然无知地高兴挂在枝头, 全然不知树下有多少觊觎的眼神]   杭修途手上动作一顿,然后若无其事把手机翻过来:“换好衣服, 起床吃饭。”   随后匆匆出了房门。   等关门的声音响起后数秒, 杭杨才抓着自己鸟窝般的头发颤巍巍爬起来, 他惊心胆颤抓过自己手机看了眼——   嘶!杭杨倒抽一口冷气,欲哭无泪:这什么事啊!   杭杨跟做贼一样扶着栏杆小步颠下来楼,垫着脚慢吞吞挪到餐桌前,轻手轻脚拉开座位,把自己悄无声息地塞了进去,坐姿乖巧到近乎板正。   但杭修途完全没有表示,他表情平静淡然,用餐、咀嚼……一切都跟平时一样从容优雅,跟旁边如芒刺背、如坐针毡的杭杨形成了鲜明对比。   杭杨跟面前正摆着的一条鱼大眼对小眼看了会儿,实在没心情下嘴,无精打采拿着一双筷子在碗里乱搅。   “杭杨。”杭修途声音突然响起。   杭杨当场一个激灵,坐直了,结结巴巴开口:“哥、哥有什么事、事吗?”   杭修途转了下手里的筷子,拿筷头在杭杨的碗边“叮”一敲:“好好吃饭。”   “哦、哦,害……”杭杨冲他露出一个僵硬的微笑,抬起手腕夹了几片青菜。   杭修途微眯起眼睛,神色变得有些难以捉摸,他左手在桌面上轻轻一点:“你最近发展了些相当有趣的爱好啊?”   杭杨“噗”一下差点把嘴里的汤喷出来,勉强咽下去之后才惊天动地地咳出来。   杭修途轻叹口气,一手握住他的肩头,一手帮他顺气:“面皮也忒薄了。”   杭杨抬起婆娑的泪眼瞪着他,他又气又恼,当场表演了一个“恼羞成怒”:“咳咳,明明是你笑我!”   或许是觉得杭杨现下受惊猫崽儿一样的神态实在可爱,杭修途勾起一点微笑,顺手捏住了杭杨的鼻尖:“我笑了,所以?”   卧槽!他好嚣张!   杭杨炸毛了,立马张牙舞爪去扯杭修途的胳膊:“捏放开瓦!”   很遗憾,杭修途轻而易举抓住了他两手手腕,动作行云流水,好像杭杨所有的抗争跟闹着玩似的。   杭杨:“……”   “麻麻!警擦酥酥!”杭杨大喊起来,原本就带着红晕的小脸更红了,像极了在阳春三月晕染开的一团樱花。   只可惜鼻子被拿捏着,气势一下被削减了八分,倒像是在撒娇。   在杭杨彻底被惹恼之前,杭修途终于松开了他的鼻子,修长的手指转而在杭杨脑门上轻轻一点:“多大了还喊妈妈,出息。”   杭杨忿忿揉着脑门和红通通的鼻尖,瞪向杭修途:“我这叫弱者的智慧!你这叫恃强凌弱!”   杭修途拿起餐巾优雅擦了擦了嘴:“那跟我聊聊你的新爱好吧。”   杭杨浑身的嚣张气焰像被人浇了盆冰水,瞬间连火星都没剩下:“那、那就是个意外,我、我我就是想跟粉丝拉近一点距离,一时心血来潮——”   “哦,”杭修途煞有介事重复了一遍,“一时心血来潮。”   杭杨也知道自己这个理由实在拙劣甚至是鬼扯,当场自暴自弃一拍桌子:“不然呢!难道我会沉迷磕我们俩的cp无法自拔吗?难道我会关注一群剪刀手大大没事挨个看吗?会在cp粉发‘啊啊啊’尖叫弹幕的时候偷偷混进去吗?我会吗?!我是这样的人吗?”   杭修途身体战术性后仰,他一只手按住下巴,眉尖一挑,也不说话,就看着杭杨:“……”   数秒的沉默后,杭杨表情从心虚的“愤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越来越慌,他颤巍巍从凳子上下来:“我、先,失陪,哈哈哈。”   说完,他也不看杭修途的表情,三步并作两步冲回了自己房间,把一串低低的笑声抛在脑后。   杭杨一进门,“啪嗒”把门反锁,恨恨打开手机,正想取消“simple超话”的关注,突然瞥见一条发布时间是“刚刚”的微博:   [寻找喜欢扣细节糖的贤者崽崽,主磕真人!!!重复一遍,主磕真人!同好加群,扣扣群号:18182236]   细节、分析?   杭杨手在这个微博上一顿,杭修途那张可恶的帅脸在脑海中一闪而过。   还分析细节,谁会有我了解细节?!   杭杨心里突然涌起一种复杂的骄傲感,自己仿佛手握标准答案的阅卷老师,坐在讲台笑看底下千万学子奋笔疾书,拼命朝终点的方向近一点。   来嘛,让本阅卷老师来体验一把降维打击的快乐。   抱着这样的心态,杭杨悄悄露出难掩兴奋的微笑,偷偷跑去加了群。   这群名字非常艺术——“他和他的眼睛”。   杭杨提交加群申请,弹出问题:   [说出你最喜欢的simple名场面并分析一个没有广为流传的糖点]   杭杨沉默,杭杨震惊:现在连磕cp都这么技术流吗!   他思索了一会儿,庄重输入了自己的答案:   说到糖点,也就是这两次的访谈吧;没有广为流传的糖点,估计也就是眼神交汇之类的……   杭杨忐忑发过去,对面迅速有了回复——   [管理员拒绝了您的加群申请]   杭杨:“……”   他火速下线,换了一个号再试。   这次回复来得更快:   [管理员拒绝了您的加群申请]   “算了算了,”杭杨在心里安慰自己,“失去我是她们的损失。”   但手指还是口是心非地动作起来,他聪明的小脑瓜稍稍运转,当即给群主发了一个好友申请,用语简洁,满当当来自大佬的高冷:我是小杭老师现任私人助理。   有效果!这回申请发过去之后,对面犹豫了很久。   杭杨数秒一刷新瞪了好一会儿,才收到了姗姗来迟的好友通过提示,还没来得及故弄玄虚地卖弄一下,对面群主先冷冰冰甩过来一个问题:   [你姓什么?]   杭杨在心里对陈絮默念了几遍对不起,回复:[陈]   对面沉默了一会儿,再回答的时候语气突然客气了不少:   [姐妹不好意思啊,刚刚我们这边需要稍微确认一下,我这就拉你进群]   然后发了一个表情包,是杭杨的访谈截图特制版:(还怪不好意思的.jpg)   确认?   杭杨眉毛轻轻抖了抖,这个群里面有“高人”啊。   他一进去,一水的欢迎表情包直接把杭杨吓了一跳。   手机震了两下,杭杨从群里划出去一看,正是群主:   [姐妹放心,你的身份我不会外传的,大家只当你是普通新人]   然后是一张杭杨wink的表情包。   杭杨看着手机里冲自己眨眼的自己,心情颇有点复杂。   他还是发了个[谢谢]   群里面有人开始呼唤:   [这个新崽崽看出什么新糖点了吗]   [(期待蹲.jpg)]   [(蹲蹲.jpg)]   ……   这里人均使用的表情包都是自己和杭修途,再加上自己表情比杭修途丰富得多,放眼望去手机里一片片都是自己那张脸。   杭杨羞耻地捂住自己的脸,从指缝里面偷偷看屏幕。   奇怪了,明明是在自己家,为什么有种做贼心虚的感觉?   群主迅速站出来解围:   [宝贝分析出的糖点前两天群里已经淘过了,就是“直拍式转头”那个]   又是一串刷屏式表情包   [(宝宝委屈.jpg)]   [宝宝想恰糖]   ……   杭杨困惑,什么东西?直拍式转头?   贴心群主又赶紧私戳了杭杨:   [姐妹我把帖子发给你,你自己看]   杭杨一脸问号点进了群主甩过来的链接。   title是:《如果他的眼睛是摄像机,一定能记录下他最优雅的步伐》   这篇帖子先上了一段GIF,是之前那个直播访谈的片段。   杭杨看了一遍,就是自己从后台走上来的一小段视频而已,没什么问题。   楼主不明说,又发了一遍,只是这次截掉了“多余部分”,只留下左侧镜头。   杭杨眉尖一挑,像是模糊地明白了点什么。   楼主第三次放GIF,这回把杭杨自己也截掉了,只剩下左下角那一丁点——杭修途若隐若现的模糊镜头。   随即,楼主放送大段分析:虽然这段杭老师没有一直入镜,而且即便入镜了也非常小,但幸运的是我们ps老师五官非常立体,下面给大家还原一下这部分杭老师头部的转动轨迹。   下面的内容令杭杨瞠目结舌:   楼主先把视频里杭修途模糊的面部轮廓全部描出来,随后给杭修途的脸做了个简单的面部建模,代入并补全了全过程。   一小段分析视频,用上了ps、CAD还有Flash。   最终,楼主有力证明了:杭修途一直笔直注视着杭杨从后台走到了自己身边,她用一句浪漫的话作结:   [周遭喧嚣,每个人都含笑注视着我们,而我只看着你。]   文理兼通,杭杨目瞪口呆,当场放下手机,在只有自己的卧室里鼓掌。   如果不是本人就是正主之一,他可能真得怀疑这是不是自己或者杭修途花钱请来炒作的,因为很难相信会有大佬耗费这么多精力,无偿地去做这种事!   杭杨表示我不理解但我大受震撼。   再一看评论区,清一色的   [谢谢大佬下凡超度我等]   [狠狠磕到了]   [大佬请继续!摩多摩多!]   杭杨:“……”   他心情复杂回到群里,发现短短15分钟内,群里仅仅50多号人已经聊出了400+的信息,杭杨简单翻了翻,震撼地发现:没有一句废话,她们真的在兢兢业业一刻不停地磕西皮。   现在正在聊的是……   [到下班时间了,但我家里没有一个杨崽崽等我(泪流满面.jpg)]   [艹说到这个就嫉妒ps老师]   经过数日的锤炼,杭杨早就熟悉了她们的危险发言,谁知道这两句话还引起了一波小小的血雨腥风:   [没有证据指向他们同居,我群不磕假糖]   同、居……?   杭杨眼皮跳了一下。   下面有人表示不解:   [兄弟住一块儿不是很正常吗?再怎么样也不至于给人家扣磕假糖还有yy的帽子吧!]   正主杭杨表示赞同。   谁知立马有“老人”跳出来解释:   [现实生活中会两个已经工作,而且事业有成的兄弟会住在一起吗?]   杭杨一愣:?   这位老人继续分析:   [再说,血缘问题曝光后,这俩既没有血缘关系又不在一个户口本上,如果只依赖亲情,这种微妙的状况下长时间共同居住肯定会加剧嫌隙呀]   [两位老师都是成年人了,肯定会用妥当方式维系好亲情的]   她随后一锤定音:   [这种情况下如果有石锤两位老师同居,那我愿称之为铁锤糖(狗头猥琐笑.jpg)]   其他人恍然大悟:   [妙啊姐妹!]   [卧槽妙啊!]   [(小杭老师听了都想点赞.jpg)]   ……   杭杨捧着手机有点恍惚:卧槽,她、她们说得好有道理啊!   他再一回忆,似乎杭修途原来……确实不住家里呀?!   而原主自从18岁一意孤行钻进娱乐圈里之后好像也不在家里呆了。   那变化是——   杭杨眯起眼睛:是从自己出院后开始的。   自己是因为恢复期需要人照顾留在家里,杭修途则是出于照顾幼弟的考虑留在家里,起初他也提出过好几次要搬回自己市中心的公寓……   那后来呢?现在杭杨早就不需要照顾了,杭修途忙起来的时候,天天开车大老远跑去市区。   以前他嫌这样来回跑麻烦,很少回家,小住都罕见,难道现在就不麻烦了?!   杭杨脑子搅得有点混乱,再晕晕乎乎看向群里这群姑娘的时候,不由自主肃然起敬:   观察细致、逻辑清晰,里面的一个个都是人才啊!   他朝房间门看了一眼,整个人状态有点说不上来的恍惚,轴住的脑子里突然蹦出来一个非常“水到渠成”的结论:   我的西皮不会是真的吧?   作者有话要说: 第78章   不不不!   杭杨赶紧甩甩头, 把这个离奇的想法“甩”了出去。   再把目光放回手机,已经带上了油然而生的敬意和警惕:这群姑娘太厉害了,能把正主带跑偏那种厉害!   杭杨打开聊天记录慢慢地翻, 点进她们发出来的链接, 越看越目瞪口呆:   [simple爱情向|我一生信仰艺术,你是我艺术之外唯一的鲜活]   [simple爱情向(微兄弟)|我曾花20年疼爱你,从今以后,愿用余生挚爱你]   [simple|你是我不断轮转的春夏秋冬里的唯一锚点]   这都是什么人才!   ——如果不是杭修途只跟他一墙之隔, 杭杨都快信了世界上有名为“杭修途”和“杭杨”的两个人在热烈而隐秘地相爱。   杭杨再回到聊天界面,群里姑娘们还在轰轰烈烈讨论着他跟杭修途有没有住一起的问题,越聊越上头, 消息刷得跟滚轮一样让人目不暇接。   杭杨按住屏幕慢慢看。   有些姐妹属于理智派科学家, 对糖的要求是磕精不磕量,对于没有根据的假糖和迷糊糖一概拒绝:   [你看他们上访谈那黏糊样子,要是天天住一起怎么可能这样?我倾向分居]   也有试图挖掘实证反驳的:   [《执华盖》最后杀青宴流出的视频里面,他们俩一起进来的,八成是从同一个地方上车、然后一起到的!]   其他人纷纷“啧啧”:   [姐妹这糖太硬了]   [姐妹没必要没必要,我们simple这么甜,不差这点]   [好家伙,我一口嚼下去牙差点崩了]   所有人都觉得这个分析牵强, 但握着手机的正主沉默了:这个硬糖磕对了!   《执华盖》第一次的杀青宴因为意料之外的负面新闻给耽误了, 过了两月才办, 当时杭杨还在《孟夏》剧组, 天气热,拍戏本来就累又得在两地奔波, 所以杭杨一直神色怏怏, 下了飞机后一头栽进杭修途的车里就不省人事了。   当时、当时……后座上的杭修途似乎把自己轻轻托起来, 让自己枕在他腿上,杭杨这才感觉舒服了不少,翻过身往他怀里埋了埋,抬起右手顺手搂住了面前人劲痩的腰,眼皮一垂正要心满意足睡过去——   头顶突然传来熟悉的触感:杭修途又在揉自己头发。   “唔,”杭杨闭着眼睛皱起眉,嘴里不自觉地发出点细碎的声响,小胳膊一挥,打掉了杭修途的手,话说得含含糊糊,“想睡觉,哥你好烦……”   头顶似乎传来低低的轻笑,但确实没人再揉自己脑袋,杭杨感觉到一只有力的胳膊虚虚搭在自己腰间,往怀中又搂紧了几分,带来了更舒适的安心感,杭杨脸在杭修途腰腹那儿蹭了蹭,没几秒就睡着了。   哦对,那天太阳很大,下车的时候哥哥似乎还拿了一个棒球帽扣自己头上……   [但是杨杨头顶那个棒球帽杭老师几年前带过!]   杭杨“虎躯”一震,正准备看看这是何方神圣,发现网名有点眼熟——正是刚刚那位硬糖少女!   这姑娘虽然逻辑不行,但是简直新一代的直觉女神!   虽然正主啧啧称奇,但其他小姐妹不知道,纷纷嗤之以鼻:   [乌鱼子……你还来劲了,这种黑色棒球帽满大街都是好吧!]   [早说了我们群不硬磕,没必要(摊手.jpg)]   [萎了萎了!下一个话题下一个话题!]   人家说的是真的!再这么下去你们要损失一个糖点啊!   杭杨一时磕入了戏,当场上头,手一哆嗦就激情发出去了一条消息:   [是真的,杭杨带的确实是杭老师的棒球帽,杭老师专程从机场接了杭杨才走,他们俩一起去的杀青宴]   刚刚还疯狂滚动的群消息像是被人踩了刹车,突然停住了。   过了一会儿,有人幽幽冒出一句:   [锤呢?]   杭杨愣住了,对啊,难道跟她们说“我是杭杨本杨”?   笑话!哪怕不是要被踢群删除拉黑一条龙服务。   见杭杨久久没动静,其他人也纷纷吐槽起来:   [打一枪就跑,什么成分不用我多说了吧?]   [奇奇怪怪,今天真的什么东西都往外跑]   [阿西,我还真有点期待来着]   ……   杭杨:“……”   他痛心疾首:你说说这群小姑娘,拿着一期节目40多分钟的录像带一帧一帧地盘,建模跟动画技术都用上了,宁愿这么艰难地扣糖,送到嘴边大勺大勺的蜂蜜看都不看一眼!多可惜!   杭杨又娴熟地在心里给絮姐道了声歉,打着她老人家的名号快乐装逼:   [我闺蜜是小杭老师的助理]   梅开二度,群里的吐槽瞬间刹车,过了几秒,有人站出来,半信半疑:   [真的?]   随后蹦出来一大堆语气词:   [卧槽!]   [那岂不是能站在一线磕!]   [我也有今天!!!]   [嗷嗷嗷姐妹别走!]   [集美摩多摩多!]   但也有保持清醒的,立马艾特群主:   [群主不是知道点内部消息吗!可以验吗?]   群主相当配合,立马出来给杭杨验明身份:   [刚跟这位姐妹核对了一下,大概率ok]   群里爆发出迄今为止最大的一波欢呼巨浪:   [嗷嗷嗷!所以相关人士亲自锤了糖是吗!!!]   [小杭老师的助理老师是我们同好吗!她怎么说?]   [姐妹你闺蜜那里还有什么消息呀!]   [姐妹别停啊啊啊!不要因为我是多娇花而怜惜我,我受得住!]   群主立马出来稳局面:   [群规警告!群规警告!爱他们就不要在外面乱说,我们闷声磕大糖,ok?]   下面又是刷屏式的[ok!][salute!]   杭杨犹豫了一下,突然想听听这群“福尔摩斯”的分析,于是把一些内容模糊着说出来:   [她好像提过两位老师确实住在一起……]   杭杨刚发了半句,就被下面刷屏式的[啊啊啊啊啊]给吓到了。   他赶紧补充:[但助理姐姐好像没觉得有什么问题,兄弟嘛]   底下人立马热情出来劝:   [害,刚刚不是有姐妹分析过了嘛!年纪这么大的兄弟住在一起,本身就能说明很多问题啊!]   [集美放轻松!磕起来磕起来!]   [还有别的锤吗!快快快!]   [刚刚我突然尖叫被我妈当成神经病锤了一拳,诶呦我这个背]   杭杨本能想解释:   [但其实这些放在关系要好的兄弟关系里很正常啊]   他这一句话像是往燃起的火苗上“哗啦!”浇上一盆冷水,刚刚还热情如火的小姐妹们瞬间噤声,场子一下子冷下来。   过了会儿,有人幽幽说:   [你好下头啊]   有脾气爆的直接骑脸输出:   [招新告示里面不是说了磕爱情吗?你踏马站兄弟情还加群???脑子有问题?]   [……我无语]   [这人到底什么情况]   [群主确认她是小杭老师助理闺蜜吗?]   [注意!注意!警惕成分不明的进群挑事!楼主赶紧踢人]   [不会又是唯粉jj自导自演的大戏吧(微笑.jpg)]   后面各种名词都眼花缭乱地往外面跳,杭杨越看越晕:这都什么跟什么?!   但有一点很清楚,他、杭杨、尊贵的西皮正主之一——即将被粉丝喊打喊杀地扔出群。   杭杨捧着手机的手微微颤抖:这都什么跟什么?!   为了避免被粉丝赶出群这种奇耻大辱,杭杨立马正色:   [我闺蜜确实是小杭老师助理]   有人冷漠道:   [那就说点有用的,有种上锤啊]   杭杨想了想,从手机里翻出一张图:是自己拍《执华盖》生病的时候黎叔给自己拍的,那天杭修途在忙,人不在病房,非要黎叔把自己吃饭的照片拍下来给他打卡。   他把自己穿着病号服喝粥的照片发进群里:   [这照片全网首发]   群里再此安静下来,估计是全都跑到网上去搜了。   过了会儿,有人回来发了段语音,杭杨一点开,被里面又哭又笑的动静吓得差点摔了手机。   “呜呜呜呜呜呜小的有眼不识泰山!好家伙!我踏马直呼好家伙!姐妹们咱好像撞见真大佬了!求求大佬让我抱腿吧!嗷嗷!”   整个群的活跃值在这一刻达到了巅峰,全群几十个人,呜呜嗷嗷地咆哮起来:   [集美!集美我为我刚刚的无礼道歉!(轻轻跪下.jpg)]   [555小杭老师这是怎么了?]   [小杭老师住院了!微博怎么完全没说!]   杭杨赶紧打补丁:“是去年了,早就没事了。”   [呜呜呜那就好,辛苦助理姐姐了!]   [辛苦姐姐么么哒!]   [谢谢姐姐照顾我们宝宝]   [杨杨宝贝脸色好苍白,心疼宝贝!但真的我好兴奋啊啊啊!]   [我真的快裂开了!!!]   杭杨眼花缭乱地看,被一声声“宝贝”叫得头皮发麻,发现还有不少人喊着问:   [小杭老师生病是杭老师在照顾吗?]   [偷偷dream一个陪床情节(双手合十.jpg)]   [再dream一个喂饭情节不过分吧(流口水/流口水/流口水)]   杭杨还没放弃刚刚关于兄弟情的讨论,眼见“舆论环境”对自己宽松了,又开始规劝这群妹子从良:   [对,杭杨生病确实全都是杭老师在照顾,但这不是很正常吗?]   这个群今天的气氛在“沸点”和“冰点”之间来回切换,刚刚的好氛围全垮了,群里其他人又陷入长久的沉默:   [我心情复杂]   [艹,完全分不清这个姐妹是来让我下头的还是上头的]   [我一会儿抱着手机狰狞狂笑,一会儿表情全垮面无表情看手机,我爸妈现在以为我疯了(再见.jpg)]   [这个姐姐再来两回合我真得疯了……]   杭杨:???   怎么整个群弥漫着一种自己罪大恶极的感觉?   手机再一震,杭杨发现有人@自己,言辞还算冷静:   [所以姐妹你的意思是,ps老师跟杨杨同吃同住、一起拍戏,在他生病的时候去照顾,在他回来的时候亲自去机场接人……但你完全不觉得是爱情?]   杭杨:!!!   杭杨活像猛灌了一口辣椒油兑醋,具体什么滋味说不上来,但就是感觉受到了莫大震撼。   他颤抖的拇指在手机上方顿住、想落下去、又顿住,再三纠结后还是狠狠点了发送键:   [但他们俩是兄弟啊!]   其他人心态也炸了,齐刷刷“吼”回去:   [但他们俩没血缘关系啊!]   [还不在一个户口本]   [正常这个年纪的两兄弟能这么黏糊???]   [我才18我哥都嫌死我了,我俩天天在家鸡飞狗跳被老妈拿着鸡毛掸子打,这特么叫正常兄弟姐妹!]   [+1,人生日常就是被姐姐骂(来自杭老师的围笑.jpg)]   [+2,有哥哥的狠狠加一]   杭杨在看到下一条之后彻底沉默:   [这俩人血缘和社会关系上半点亲缘关系都没了,法律和伦理都不纠结他俩谈恋爱,你这么纠结哥哥弟弟干嘛?!!]   后面还冷冷跟了一句:   [您就是李逵在世吗?]   杭杨是在一片[哈哈哈哈哈哈]当中被茫然踢出群的,他手机震了好几次才反应过来,再一看发现群主私发过来很多消息:   [姐妹很高兴你跟我们分享]   [但你说太多了,万一群里有黑粉营销号之类的东西怎么办?]   [我们再怎么磕都可以,但我们要保护两位老师呀]   [实在不好意思把你踢了]   [我看你说话应该是不怎么混内娱,姐妹一定要当心,以后不要再在网上跟别人分享这些东西了]   [严重是会导致那个助理姐姐丢工作的!(猫猫凶凶.jpg)]   杭杨看着屏幕,突然觉得这群姑娘确实很可爱:   [嗯嗯!是我考虑不周到,谢谢提醒!]   群主小姐姐很爽朗:   [没有没有,今天我也有爽到哈哈哈!谢谢集美!]   随后跟着一张自己的笔芯表情包。   杭杨看着图片里笑意盈盈的自己心情复杂。   他把手机慢慢从桌面上拿下来塞进兜里,进入了某种意义上的贤者模式,刚刚群里吵吵闹闹的消息还在脑子里回荡,尤其是那句——   所以你的意思是,ps老师跟杨杨同吃同住、一起拍戏,在他生病的时候去照顾,在他回来的时候亲自去机场接人……但你完全不觉得是爱情?   杭杨脑子乱得一塌糊涂,他从书架上随便取下来一本在面前摊开,但完全看不进去。   “你完全不觉得是爱情?”   这句话在脑子里滚来滚去,越放越大,撑得杭杨脑子几乎炸开——   就在这时,黎叔的声音在门口响起:“小少爷,晚饭做好了。”   “好的!”杭杨声音莫名洪亮。   他手在门把手上停顿了会儿,好不容易做足了心理准备,拿出自己作为顶级演员的全部职业素养,一脸平静走了出去,往一楼餐桌上一看——杭修途不在。   杭杨看看旁边房间的门,也没动静。   黎叔笑着走过来:“小少爷,二少爷今晚有应酬,您先用饭吧。”   杭杨一愣,以为自己听错了:“哥?有应酬?”   黎叔点点头:“是,二少爷让我转告您今晚不用等他。”   “应酬”这个词放杭修途身上真的有点离奇的违和感,他厌恶酒桌文化,好在如今地位足够高,又有蓝新荣这么个社交悍匪当左膀右臂,几乎没有需要自己出面靠应酬维系关系的时候,这得是面子多大的大佬?   杭杨迅速收拾好表情,冲黎叔微笑着点点头,走到了饭桌上心不在焉地吃。   晚饭后,杭杨就捧着一杯热腾腾的香蕉牛奶坐在靠窗的茶座上心不在焉地看书,不停留神着墙上的挂钟。   8点;   9点;   9:30——   杭杨余光往表盘上瞥的次数越来越频繁,以至于张姐以为上面有什么脏东西,打扫卫生的时候还把表取下来擦了擦。   杭杨悄悄捂住脸:“……”   终于,将近十点的时候,杭杨感觉窗外一亮,他抬头一看——正是车的探照灯。   杭杨赶紧跑去打开门,现下正值寒冬,门一打开,一股劲风扑面“打”过来,刮得杭杨当场哆嗦了一下,赶紧抬起胳膊挡住脸。   随着“砰!”一声关门响,一个高大的身影三两步走到杭杨面前,替他严严实实挡住寒风。   “穿这么点就来开门,我看你对自己体质很自信啊,赶紧进去。”杭修途声音低沉,但大概是喝了酒的缘故,比平时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慵懒。杭杨觉得这样的哥哥实在新奇,抬起头,亮晶晶的眼睛弯起来,还冲杭修途眨巴眨巴。   杭修途:“……”   随后单手“捉住”小弟|弟,扔进了温暖的客厅沙发。   他自己也挨着杭杨坐下来,动作要比平时慢半拍,但一举一动仍稳得无可挑剔,坐定后,杭修途手肘撑在沙发扶手上,抵住额头,轻垂下双眼,没再说话——他身上酒气不轻,看样子喝了不少。   自家自律至极的当代青年楷模居然没在第一时间回房间换衣服,杭杨越发地起了玩心。   他小心翼翼跪在沙发上,一手撑着靠背,另一只手跟做贼似的在杭修途鼻尖上飞速一点。   杭修途睫毛微微颤了颤,但再没其他动静。   见杭修途没反应,杭杨越发地胆大包天,想起来前两天被捏鼻子的“奇耻大辱”,杭杨一看现在这天赐的良机,笑眯眯靠近了杭修途挺拔的鼻梁。   谁能想到,就在他即将得手的时候,本以为已经睡熟的杭修途突然出声:“杭杨你在干什么?”   杭杨刚冒出来的一点熊心豹子胆瞬间无影无踪,手正想抽回去,被杭修途一把攥住。   他悠悠睁开眼,看着杭杨那张近在咫尺的脸,轻笑起来,他含着酒精的吐息拍打在杭杨的皮肤上,声音比平时还要低沉性感:“嗯?跟我说说。”   杭杨像是被他身上的酒意熏得有点微醺,脸不受控地红起来,说话也结结巴巴:“哥、哥,我……”   杭修途突然起身,攥着杭杨的手腕把人往沙发靠背一按,两人位置突然调换,杭杨眼前天晕地转,再反应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已经被他半锢在怀里,杭修途身上那点淡淡的白松香混在酒气里铺天盖地压上来,比平时更多了几分欲语还休的撩拨。   杭杨脑子正晕乎着,突然,那句“你完全不觉得是爱情?”又在脑海里一晃,杭杨突然就清醒了,他战战兢兢看着半压在自己身上的男人,整个人一哆嗦,脑海中飘过一个念头:   这要是被那群姑娘知道不得当场劈个叉庆祝?   杭修途感觉怀里的人突然的颤抖,顺着杭杨的肩膀往下摸,最后自然而然地轻握住杭杨纤瘦的腰:“冷?”   杭杨明明穿着不算薄的睡衣,却觉得杭修途手心的温度仿佛穿透了布料和羽绒,顺着腰上相贴的肌肤传向四肢百骸,他脸越来越红,使劲挣了挣被杭修途钳住的手臂,小声问:“哥,你是不是醉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79章   杭杨双手攀住杭修途的肩, 想努力坐起来,但“顺势”把脸贴上杭修途的肌理漂亮的肩颈,两人几乎亲密无间地抱在一起, 杭杨感觉到自己有些酥麻的指尖, 还有越发加速的心跳——   缱绻、暧昧,在无声处发酵。   突然,杭杨感觉到杭修途的轻笑,感觉到他胸腔的振动和随之发生的低沉共鸣。   杭修途的手抚上杭杨的侧脸, 拇指流连在那潋滟的薄唇上反复摩挲:“心跳得很快。”   杭杨脸“刷”一下红透了,他咬住下唇低垂下头,双手开始沉默地挣扎, 但这点动静在杭修途眼中和孩子的玩闹无异, 他随手把杭杨按进怀里,让他精致小巧的头靠在自己肩上,轻轻揉了揉:“别动。”   杭杨整个人像被按了暂停的开关,纤白的五指攀在杭修途背上,瞬间卸了力道,只有起伏的胸腔和飞快的心跳。   “哥,”半晌,他极小声地说, “你身上沾了烟味儿。”   杭修途抚摸杭杨头顶的手一顿, 怀抱渐渐松了些:“抱歉。”   谁知道杭杨却紧追着把身体贴了上去, 两条纤细的手臂一把搂住杭修途的脖子, 在杭修途稍显震惊的眼神中伏在他耳边,小声问:“哥, 发生什么了吗?”   杭修途停顿了半拍才开口:“怎么说?”   “我、我说不上来, ”杭杨脸埋在他肩窝里, 声音压得很轻,“就是感觉……”   杭修途在他后背上轻轻拍了拍:“没事,见了一位名导,谈了谈片约。”   “名导?”杭杨一下子猛坐起来,瞪大眼睛,“哥你要进组了?”   杭修途回答的却很含糊:“只是商榷阶段,还没有定,而且……”   他的眼神在杭杨身上停滞片刻,迅速轻描淡写地带过:“回头拿到剧本再说。”   在杭杨继续开口问之前,杭修途伸出手臂,在杭杨背后的沙发靠背上轻轻点了点,脸上露出点颇有深意的笑:“跟我说说你这段时间的爱好吧?”   杭杨一时没反应过来,但本能感觉到不对,瑟缩了一下,试探着小声问:“爱、好?”   杭修途指尖在杭杨手机屏幕上点了点:“聊聊看?”   杭杨瞬间明白过来他指的是自己磕cp的事!   他本来就染着红霞的脸像是被人添了一把干柴,一下子烧了个燎原,杭杨吭吭哧哧:“都、都说了那是偶然!”   杭修途偏头望着他,不知道是不是酒精的缘故,他一举一动不再像平日里那么矜贵和优雅,反倒平添了几分风流意味,浑身成熟男性的荷尔蒙几乎炸开。杭杨偏头错开他的视线,目光躲躲闪闪。   杭修途微笑着点点头:“哦。”   他这个拖了半拍的“哦”一出声,杭杨活像被踩了尾巴的猫,半跪在杭修途膝侧的身体瞬间挺直,他双手按住哥哥坚实的肩膀,呲牙咧嘴虚张声势:“你过分!明明说好掀过这页的!”   “说好?”杭修途挑了挑眉尖,也不动作,任由杭杨在自己身上“胡作非为”。   杭杨一愣,再想想:他哥还真没跟他说好过。   杭杨脑子一空,张张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心里那点憋屈越积越多,眼底的情绪从羞耻迅速转成委屈,眼看又要炸毛——   谁承想杭修途一把搂住人的腰,把杭杨轻松抱起来,半搂在怀里给他顺毛:“好好好,哥现在跟你说好,掀过这页,再不拿你开心了,好不好?”   杭杨这才慢慢平复下呼吸,他之着杭修途,“恶狠狠”地说:“要是有下次,你就签字画押一份给妈妈保管!”   杭修途一愣,没忍住,低低地笑出声。   “还笑!”杭杨瞪大眼睛,“你还笑!”   杭修途赶紧继续顺毛,他搂着杭杨,像抱着一只装老虎的猫崽儿:“不笑不笑,没问题,好主意。”   杭杨这才心满意足点点头,弯起眉眼,从杭修途身上爬下来,还同哥哥乖巧道了声晚安,这才开开心心回了房间。   杭修途看着他的背影,眼底的笑意愈发柔和。   黎叔的脚步声在身后响起,他老人家乐呵呵笑着说:“小少爷真好哄。”   杭修途短促地“嗯”了声,扶着沙发靠背慢慢起身,黎叔非常有眼力见地迎上来扶住,帮他脱下外套。   “二少爷很少在外面喝这么多啊。”黎叔紧跟着杭修途往楼梯方向走。   杭修途随口答:“应酬而已。”   黎叔眼神突然有点晦涩,他眼神在楼上两位少爷的房门上巡视片刻,犹豫了几次,还是在杭修途房门即将关上之前出了声:“二少爷。”   杭修途关门的动作停住,视线停在黎叔脸上,示意他说话。   黎叔看起来和平日神态一般无二:“小少爷那件事暴露后……两位香小猪少爷关系似乎比以前还要亲密了。”   但杭修途属于演艺一行逼近登峰造极的人,只扫一眼就看得出他的不自然,他眸色一沉,染上了些居高临下的压迫感:“所以?不好吗?”   黎叔冷汗都快下来了,赶紧摆手:“不不不。”   “嗯,”杭修途点点头,“您还有事?”   黎叔笑得僵硬:“不、不打扰您休息了。”   空旷的客厅重新归于安静,在这栋别墅里,似乎有什么东西正悄然改变,朝着不可控的方向滑去。   第二天一早,杭杨出房间的时候,发现客厅已经坐着两个人。   “蓝哥!”杭杨笑着迎过去,“你怎么来了?”   蓝新荣也站起来,正带着满面的笑容打算过去,旁边杭修途突然轻咳了一声。   蓝新荣:“……”   他翻了个很不收敛的白眼,阴阳怪气地开口:“有些人啊,一上了年纪就矫情,有事没事儿都能吃点莫名其妙的飞醋。”   杭修途抬头,不咸不淡地瞥了他一眼。   蓝新荣秒怂,微笑着看向杭杨:“不跟你亲爱的哥哥说一声早上好吗?”   杭杨震惊:“每天早上都见的,有必要这么做作吗?”   杭修途:“……”   蓝新荣:“~~~”   他勉强把笑意憋回肚子里,拍拍旁边的沙发,亲热招呼:“来!小杨来这边坐,我来跟你哥商量事,说来和你也有关,一起吧。”   杭杨有点奇怪:“和我——有关?”   他正准备朝蓝新荣那边过去,谁知半路被一只有力的手“拦截”下来,杭修途沉默地攥住他的手腕,往怀里一扯,在他差点失去平衡惊呼出声之前稳稳扶住杭杨的腰,把人轻巧地往自己身边一放,然后在两人复杂的目光下,若无其事在茶几上点了点:“新荣,继续。”   蓝新荣欲盖弥彰地咳了两声,他把身边卷成桶状的白册子往杭杨面前推了推:“你看看。”   杭杨眼前一亮:“剧本?”   他一边拿起来,一边笑着说:“在家蹲了好久都没看到中意的本子,这回蓝哥亲自送上门的,肯定……”   杭杨视线落在导演后面俩字:谷恣。   他呆了片刻,指着这两字指尖都有点抖:“这这这、这是我想的那个谷恣吗?”   蓝新荣高深莫测地笑笑:“可不嘛,还有谁起这么生僻的名字?”   杭杨眼睛瞪大了一圈,视线在杭修途和蓝新荣中间来回摇摆,瞳孔疯狂地震:“那还商量什么?接啊!”   也不怪杭杨反应激动,杭修途跟国内基本上所有的一线导演都有过直接间接的合作,比如路丘,这位在圈内已经算得上地位超然,但《执华盖》这种仍是杭修途拿捏范围内的资源,两人的合作完全对等,甚至在某种程度上讲,杭修途享有更高的主动权。   但这位谷导演不一样,这位属于在国际上声名赫赫的名导,只拍电影,拿奖无数,拍商业片可以横扫全球票房,拍文艺片可以把各大电影节当批发市场用麻袋装奖杯——属于是天才级别的“文武”全才。   只是这位大导演近几年基本没拍商业片,沉迷于各种小众题材的小制作片子无法自拔,虽然大部分口碑相当不错,有几部票房还小爆了一把,但想来谷导应该不太满意这样“不上不下”的成绩。   只是谷恣导演一向喜欢把镜头给到真实富有烟火气的底层生活,选的演员少有外形出众,这次找自己……   蓝新荣对杭杨抬手摆了摆:“先别激动,你再看看,再看看,咱不急。”   杭杨满腹困惑,视线又重新回到手中的剧本,电影名为《孟特芳丹》,他扫了眼人物简介和故事大纲,神色瞬间肃然了不少:“这、是同性题材是吧?!”   他点点头:“怪不得你们这么慎重——”   “不,”蓝新荣有气无力地摆摆手,“他不是要你。”   杭杨:“?”   他叹口气,在杭家两兄弟身上比划了一下:“他要你俩,打包。”   杭杨:“!”   杭杨大脑陷入了短暂的空白状态。   其实刚开始发现这是同性题材片子,杭杨并不觉得惊讶,文艺片这个题材很正常,只觉得稍有点难办;但在听到“他要你俩,打包”的时候,杭杨是真听愣了——曾为兄弟的两人去演同性爱情电影,最终带给他们的,是一座突破性的艺术丰碑?还是莫须有的揣测和大街小巷的闲言碎语?   杭杨不敢说,也不知道,只觉得脑子“嗡嗡”震得厉害。   再说和杭修途演……万一导演要求拍、拍床戏。   杭杨耳尖开始不自主地泛红,他佯装若无其事地别过头:“那、那哥和蓝哥的意见是?”   蓝新荣露出看破红尘的微笑,他把视线投向沉默不语的杭修途,沧桑道:“他要接的戏我没有话语权,负责收拾遗留的烂摊子就行了。”   杭杨:“……”   蓝哥啊!你是怎么把金牌经纪人当到这个份上的?支棱起来啊!   他轻咳一声,有点不自在地看向杭修途:“哥?”   像是被杭杨这一声喊醒了,杭修途终于睁开半闭着的淡棕色眼睛,同他四目相对。   当杭修途刻意收敛情绪的时候,无人能揣摩他的想法,杭杨也做不到,他许久未见杭修途用这样不带温度的视线看自己,一时有些瑟缩,不自在地挺直了身体想往后坐坐,但被杭修途再一次攥住了手腕。   “哥?”杭杨黑似浓墨的眼睛晕出些波光。   “如果说……”杭修途松开他的手,但视线并未移开,他抵住下巴,眉心皱起,似乎再斟酌一个合适的措辞,“和我有一定程度上的亲密肢体接触,你会反感吗?”   看杭杨眼睛一点点瞪大,白皙的脸像被画师点染了水墨一样一点点变红,杭修途赶紧补充:“当然,最终的呈现风格只会限于朦胧富有美感、这样的效果,你放心这个我会处——”   “哥你说什么呢?!”杭杨一口喊住他,脸越来越红,结结巴巴,“怎、怎么可能反感?”   杭杨脑子里不合时宜地蹦出cp粉的一句话:   [拜托,那可是杭修途诶!]   “哦?”杭修途眼中渗出点笑意,“那就说说你喜不喜欢这个故事吧?”   杭杨拿起剧本,避开他的视线紧盯着手里的白纸黑字:“我得、得再看看。”   杭修途点点头:“慢慢来,不急。”   黎叔得到杭修途的示意,冲张姐喊:“把早饭热热,端上来吧。”   于是,蓝新荣以“等杭杨的意见”为由,在杭家蹭了顿色香味俱全的早饭。   饭后,他夸张地揉揉肚子,感慨:“这特么才是生活啊!”   杭修途瞥了他一眼:“对公司食堂不满意可以在家自己准备。”   蓝新荣很有底气地看回去:“你小子还是一如既往地没良心,我多忙你不知道?”   “你又不是请不起保姆。”杭修途端起咖啡品了一口。   蓝新荣叹口气:“你不明白问题的关键点,你这天天有个宝贝弟弟陪着,这房子里有‘家’的味道,这才是最重要的知道不?就我,每天起床空荡荡一屋子,睁眼工作闭眼工作,你把国宴大厨给我请来我也没那个慢慢用餐的闲情逸致啊!”   说完他“啧”了一声摇摇头。   杭修途不答话,眼神落在杭杨身上,是他自己都未察觉到的温柔。   他还在看剧本,白晃晃的一对小爪子抱着黑黢黢的全麦面包,有一搭没一搭地啃,看样子是太入迷的缘故,连手边一向最喜欢的香蕉牛奶都忘了喝。   要是平时,杭修途应该敲敲桌子,正色道:“该是什么时间就做什么事,好好吃饭。”   但他今天并未打断,只轻声喊过张姐:“牛奶拿走,等他看完再热热拿出来。”   不知多久后,当杭杨从沉浸的故事里抬起头,才发觉脖子有点发酸,他刚想活动活动僵硬的颈椎,一只温热的手突然覆上来,在他后颈处轻轻揉|捏,力道和手法都恰到好处。   杭修途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喜欢吗?”   杭杨点点头,把剧本抱进怀里,他声音很轻,怕大声说话被暴露嗓音里的一点哽咽:“喜欢,很喜欢。”   杭修途的手停了一拍,也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他指尖在杭杨肌肤上轻轻一刮,激起一阵带着战栗的酥痒,杭杨条件反射抬起头,带着一汪晶莹的眼睛和杭修途正对上,那双眼睛流转的时候,美得令人呼吸一滞,杭修途再此理解了谷导的选择——他就是阿芙洛狄忒。   他一时间回想起昨晚饭局上的对话,一向沉默寡言的谷恣罕见同自己说了很多,大都是真诚的恳求,杭修途自问地位并不足以谷恣礼遇到这个份上,愿意很简单,谷导自己也说得明明白白:“这部《孟特芳丹》,我会等你们俩点头之后再着手准备其他,你们不接受,我不会去请别人;你们中一方不接受,也一样。”   谷恣轻吐出一口烟,眯起眼睛,他话不多,但每次表态都一顶一地扎实有力:“我不急,你们慢慢考虑。”   杭修途轻轻笑起来:“那好、”   蓝新荣在旁边“啪”双手合十,他点点头:“行我知道了!放心吧,戏外的事我会处理好,两位好好搞艺术吧。”   他又老气横秋地叹口气:“又得我老人家为你们奔波操心,啧啧啧。”   作者有话要说: 第80章   一周后, 杭修途就带杭杨去了《孟特芳丹》的主创聚餐。   好在到场的人并不多,演员方面只有杭修途跟杭杨,外加一个打包赠送的蓝新荣;剧组方面, 只有谷恣导演本人, 外加电影编剧凌宿。五个人小小坐了一桌,单从门口路过,完全想不到就这么个其貌不扬的小小包间里坐着5个牛逼的大佬。   谷恣和凌宿是圈子里众所周知的金牌搭档,两人的第一次合作可以追溯到青楠年时期, 历经将近20年的时间跨度,如今这两位都是40多的中年人,依旧默契融洽, 确实是娱乐圈不可多得的“契合度之神”。   当然, 他们虽然低调,但毕竟是名扬天下的大佬,两个成天泡在一起工作的未婚男性……很难让人不对这两位关系有点暧昧的揣测。   杭杨视线落在两人身上,又飞速移开。   谷恣导演天生一张冷脸,不大爱说话,听说他虽然不爱骂人,但总爱面无表情地说扎人心窝的话,杭杨听说过圈子里的一句传言:跟谷恣合作, 十个人里面九个哭, 还有一个哭得特惨。   这场饭局, 杭杨也算是领悟到了点这句话的真意, 谷导五官硬朗,立体感很强, 这种骨相很抗老, 但也很容易给人一种过于凌厉的印象——再加上他本人性格着实不大随和, 就说今天,这位40多的冷脸酷盖带着黑色鸭舌帽、两手插兜进了屋,几人起身跟他打招呼,谷大佬也不怎么理,淡淡“嗯”两声就随便拉凳子入了席,全靠身边的凌宿老师帮忙找补。   按理说,导演是常跟人打交道的角色、编剧的工作性质则要内敛得多,偏偏这俩人的性格像是颠倒过来。   凌宿面容清秀,虽说年过不惑,但看起来比实际年纪年轻许多,通身一股儒雅的书卷气,脸上又常带微笑,一开口就给人如沐春风的感觉。   “这位是小杭老师对吧?”凌宿跟杭修途、蓝新荣简单示意了一下,就笑着快步走到杭杨身边。   见凌宿主动迎过来,杭杨有点局促地点点头,赶忙伸出手:“凌老师……”   “别紧张,”凌宿拍拍他的肩膀,声音温和清朗,“坐下吧,谷恣嘴笨,待会儿有什么想问的跟我聊就可以。”   他说话节奏不疾不徐,让人听来像踩着一团轻飘飘的棉絮,很难不心生好感,杭杨不自觉就放松了,也忍不住跟着微笑起来:“谢谢凌老师。”   凌宿似乎很中意面前这个小辈,眉眼微微弯起,拉过杭杨的手:“来我旁边……”   “咳咳,”杭修途手指在桌面上点了点,语气说轻不轻、说重不重,“凌老师,您请上座。”   场面突然陷入一种微妙的尴尬中,房间明明暖气开得不小,却有点诡异的冷飕飕的感觉。   杭杨突然就感觉自己和凌宿交握的手像是被不止一道目光直勾勾扎住,莫名其妙就生出点不自在的感觉,竟有点大庭广众下被“捉|奸”的荒诞气氛,这、这……算怎么回事?   一直懒散倚靠在座位上的谷恣突然起身,也不说话,大步走到杭杨面前居高临下看着两人。   杭杨:“……”   他不自觉地退了半步,   然后沉默着扯过凌宿的手腕,拉倒自己身边,强行按着人的肩膀把他“请”上了座。   凌宿轻叹口气,但脸上的表情分明是见怪不怪,他只转向杭杨,歉意笑了笑,然后环视周围:“我们也都算得上熟识,谷恣有做的不周到的地方还请大家包容,快请赶紧落座吧。”   杭杨目瞪口呆,还举在半空的手被杭修途自然而然地拉住,他随手揉了揉杭杨的头发,在他耳边轻声说:“乖,坐。”   蓝新荣:“……?”   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他突然觉得自己有点微妙的多余。   五个人这才“和和气气”围着桌子坐好,就是谷恣还带着那个鸭舌帽,给人一种一副随时准备起身走人的感觉。   蓝新荣基本没参加过气氛这么冷淡的酒局,他清清嗓子,打算调动一下这一桌的哑巴:“谷导啊,我们小杨年纪轻,之前那也就拍过两部戏,您多……”   “杭杨,”谷恣突然出声,不客气地打断了蓝新荣啰啰嗦嗦的客套话,冷淡的视线投向杭杨,“看过剧本了?”   杭杨肩背微微紧绷,他点头:“看过了。”   谷恣面无表情继续问:“激情戏能接收到什么地步?”   杭杨脸刷一下红了:“!!!”   初次见面,第一次对话,这合适吗?!   旁边杭修途皱起眉,把话接了过去:“已经说过了,不能露点,这是底线。”   对面的谷恣也皱眉盯过来,似乎不太满意杭修途的接话。   这两位巨佬都不是情绪外露的主,就是周身气压“嗖嗖”地降,碰在一起威力翻倍,活像两枚炸开的寒气弹。   “谷恣,”还是凌宿率先开口,他轻叹口气,指尖并拢在谷恣面前的饭桌上敲了敲,“好好说话。”   “说了多少遍开口前三思,有些话理当私下谈妥,至少可以含蓄发问,小杭老师才多大年纪?一见面就把话题引到‘性’上,你想干什么?”   他声音温和,整个人像一块温润的软玉,连指责都是淡淡的,偏偏是这样的声音,让人不自觉地生出些自惭形秽。   谷恣瞬间偃旗息鼓,似乎非得凌宿出声他才知道自己刚刚的言行“妥”还是“不妥”,他很干脆地冲杭杨点点头:“不好意思,”   杭杨:“……没事没事,您客气了。”   他这才明白谷恣为什么需要凌宿同行——凌宿就像他度量世界的一把尺子,一把谷恣绝对信赖的标尺。   杭杨捧起手边的杯子遮住自己小半张脸,压压惊。   他心里已经变成了[震惊.jpg]的表情包:搞艺术搞到一定境界的人,在别的方面是不是多多少少有点毛病啊?   但杭杨迅速打消了这个想法,他偷偷看了眼坐自己身边的杭修途,带着点喜滋滋的自豪默默想:才不对!我们杭老师就是坠完美的!   不过也好在他没说出来,如果蓝新荣知道杭杨的想法估计得当场哭出来。   他怕是要扑上来按住杭杨的肩膀使劲晃:“杨杨!是什么给了你这么奇怪的错觉啊!是美色蒙蔽了你的双眼吗?”   “杭杨,”像刚刚那个不和谐的小插曲从未发生,谷恣视线再此坦坦荡荡投过来,“杭修途说你对这个故事还算中意?”   杭杨点点头,带着点腼腆笑了下:“我蛮喜欢。”   谷恣:“跟你哥演情侣会有心理负担吗?”   杭杨哽了一下:“还、呃……”   谷恣:“你们俩不是亲兄弟是吧?”   杭杨:“嗯,是……”   杭修途转了一下餐桌上的转盘,直接插话,声音带着不容忽视的压迫感:“谷导,用菜吧,没事多聊聊剧本和人物,何必对戏外事这么刨根问底呢?”   一般人跟谷恣聊天顶多在心里骂娘,压根不敢在他面前造次,这位名导不耐烦地皱起眉,“啧”了一声,眼神斜过来:“戏外的心理建设当然要做在前期,还能等你进了组慢慢面对这些说大不大、但就是窝心的小问题?再说我是导演,导演懂吗?还需要你来教我步骤?”   眼看气氛又紧张起来——只是神仙打架,凡人哪敢说话?   蓝新荣一只手按住额角,揉了揉太阳穴,使劲跟凌宿老师使眼色,眼角都快抽筋了,才听到凌宿终于出了声。   他在谷恣刚掏出一包烟的手上“啪”一拍,微皱起眉:“不准抽烟。”   “好好说话,放慢语速,敏感的问题委婉问,”凌宿手在桌子上一拍,下手不重,但很明显吓了谷恣一跳,“我说了多少遍?嗯?”   杭杨捂住脸:这还没进组就鸡飞狗跳的,以后可怎么办?编剧老师也不可能天天呆在剧组啊?   他悄悄把凳子搬得离杭修途近一点、再近一点,杭修途察觉到了也不出声,就打眼看着杭杨一点点往自己身边挪,眼底的笑意倒是越来越重,等杭杨觉得差不多了、消停下来,一只修长的手突然覆在他的手背上,轻轻拍了拍,杭修途低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讨厌他?”   杭杨瞳孔地震,就这么当着人家的面说他“坏话”吗?   杭修途把杭杨的手翻过来,像解闷似的轻轻揉捏他的指尖:“实在不想跟他相处,就回绝掉吧。”   杭杨瞳孔二次地震:答应谷恣的片约——这是可以随便回绝的东西吗?!   杭修途悠然伏下身,和杭杨视线平齐,两人脸贴得极近,就这么旁若无人地说悄悄话:“没关系,你不用考虑太多,告诉我就行。”   蓝新荣意识到自家这位巨星八成又要给自己找麻烦,右眼皮一跳。   好在杭杨温声化解了即将压到蓝新荣头顶的工作量,他小幅度摇摇头,反捏住杭修途的指尖,凑到男人耳边:“跟哥哥一起就没问题。”   饭桌对面,凌宿刚长篇大论地教训完自家脑子缺根筋的名导,正准备拿起茶杯润润喉,恰好看到杭修途和杭杨几乎脸贴着脸低语的画面,眉尖微微一颤,露出点带着玩味的笑:这对兄弟……啊不,这对曾经的兄弟……   近些年,他几乎不怎么关注内地娱乐业,别说综艺访谈之类的节目,连影视作品都很少看,要让凌宿列举当红的圈内演员,他可能只知道包括杭修途在内的几个人——明明算是个圈内人,却活得跟普通七八十老爷爷一样“闭塞”。   如果不是这次洽谈的对象里有杭修途——谷恣在身份咖位上不能对人家产生天然压制,凌宿担心谷恣那张破嘴把已经好好定下的事聊崩,他也不会亲自跟过来。   如今看来,凌宿也理解了谷恣非要这两人出演的原因。   他眼睛微微眯起,放杯子的动作比平日重了些,瞥了一眼身边那个二百五:既然如此,那自己更得看牢谷恣这张嘴。   这场令所有人深感疲惫的饭终于吃完了,凌宿含笑走到杭修途和杭杨面前,在谷恣的“冰之凝视”下给两位演员一人一个热情的拥抱,他浑身带着一种“腹有诗书气自华”的知性魅力,微笑的时候更是如此:“再说一次,能和两位搭档,是我们的荣幸。”   蓝新荣赶紧:“诶呦不敢当不敢当!”   凌宿笑着冲他眨眨眼,转向杭修途:“杭老师的联系方式我有。”   他又看向杭杨,看得出凌宿很喜欢这个小了自己两旬的孩子,一顿饭下来,称呼也亲昵了许多:“小杨的我还没有。”   杭杨赶紧:“我加您微信。”   两人交换了联系方式后,一行人穿戴严实,从后门出了宾馆。   再此简短告别后,杭家两兄弟先上车离开。杭杨很喜欢凌宿,直到车发动,半个头还探出车窗使劲冲凌老师挥手,被杭修途一把扯回怀里才算作罢。   杭修途脸色有点黑:“知不知道危险?”   杭杨诺诺从他腿上爬起来:“我就、就最后再跟凌老师道个别……”   他还意犹未尽看了眼后车窗,眼睛亮晶晶的,越说越滔滔不绝:“凌老师气质真好,我真的没见过比他更适合‘温文尔雅’四个字的人,诶哥,你说他这是岁月沉淀下来气质,还是说凌老师年轻的时候就是……”   杭杨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杭修途表情有点不对,他突然刹车:“哥?”   杭修途沉默了会儿,突然一手搂住杭杨的腰把人带进怀里,力道里带着不由分说的强势,杭杨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跳,下意识就伸出手去攀住他宽厚坚实的肩:“哥——”   他刚发出一个短促的音节,就被杭修途修长的手指按住了唇,杭修途伏下身,把脸埋在他侧颈,温热的气息富有节奏地拍打在白皙柔软的肌肤上,杭杨这里敏|感,纤瘦的身体开始控制不住地抖,似乎整个人要被扯进什么陌生而澎湃的旋涡。   他感觉到杭修途的气息往上游移,杭杨说不上来那感觉是痒还是酥麻,身体抖得幅度越来越大,甚至像不堪承受似的,在杭修途怀里难耐地扭动,脑子完完全全乱成了一锅粥,无意识地小声唤:“别、别,哥我难受……”   那距离极近的、温热的、熟悉的气息顺着修长的脖颈停滞在耳后到下颌之间的位置,杭修途低沉的气声在杭杨耳边响起,不知道他是不是刻意压低了些,听来比平日还要性感三分,杭杨耳根都酥了一半,半晌才听明白他的话:“我们马上要演什么?”   杭杨身体还在小幅度地颤:“《孟特芳丹》。”   “错了。”杭修途在他侧腰上不轻不重地一拧,另一只手恰到好处捂住了杭杨哆嗦的唇,把一声惊呼堵在他唇齿间,只感觉到杭杨纤细的腰猛哆嗦了一下,他又伏下身,“我们,演什么?”   杭杨双目含着水色,小口小口呼吸了数秒,才贴在杭修途耳边轻声说:“情、情侣。”   “对,这次对了,”杭修途微笑起来,他手指慢慢拂过杭杨的鼻尖和唇,最终轻点在他颤抖的喉结上,“那不妨先适应一下。”   作者有话要说:   啧啧啧二杭啊,啧啧啧 第81章   这晚, 杭杨是被杭修途抱进房间的,迷迷糊糊中他感觉到身上的衣服被褪去,似乎又有人在低低地哄诱:“来, 小杨把胳膊抬起来, 睡衣换上。”   半晌,他感觉到那双在自己身上动作的手停了下来,柔软的被褥覆上来,舒适的触感在肌肤上摩挲。   杭杨下意识地发出点不成调的低吟, 他一把拉住那只帮自己掖被的手,放到侧脸蹭了蹭,小声嘟囔:“……别走。”   身边原本窸窸窣窣衣料摩擦的声音突然停住, 床一侧稍稍下陷了些, 杭杨感觉到似乎有人在自己身边坐下。   那只修长的手稍一用力,从杭杨手心挣出来,轻柔地拂过他侧颊。   杭杨越来越困,但还能勉强听见有个声音在自己耳边低低地说:“杨杨,爸和大哥再过两天就回来过年……”   慢慢的,不知道是不是杭杨的错觉,那个在自己头顶轻轻抚摸的手慢慢停住,似乎有什么柔软的东西覆上来, 停在自己额角。   伴随着一声极轻的“晚安”, 杭杨彻底没了意识, 坠入了深眠。   1月已过, 时间过得极快,转眼又是一年春节。   杭家人在短暂的假期里短暂相逢, 随后又分别, 各自忙碌。   大概是这一年发生了太多事的缘故, 杭家大家长杭遂也坦率了不少,不仅没对杭修途恶言相讥,反倒常常流露出些别扭的温情。   临走前,杭遂像是做出了莫大的决定,把攥了一星期的钥匙往杭修途手里一扔,满脸的不耐烦:“随手买的,方便出行的小东西。”   杭修途一眼看出老爸演技的拙劣,但并不戳穿,抬手接过钥匙,露出浅浅的微笑:“家里车库新停进去的法拉利是爸给我准备的吗?我还以为您要送给小杨。”   杭遂若无其事往外走:“那是因为小杨还没驾照,先便宜你了。”   杭修途垂下修长的眼睫:“这样啊,索性我也不喜欢豪车,先放着等小杨考了驾照再给他开吧。”   杭遂眉心蹙起,凶巴巴在茶几上一拍:“让你收你就收着!你小子要求还不少,不要车要什么?!就你喜欢的那些西方印象派油画都是什么张牙舞爪的东西,反正我半点看不明白,也选不出个所以然;这车是我专门定制的,除了牌子之外没有张扬的地方,你给我——”   意识到自己的用心良苦完全暴露,杭遂战术性捂嘴,不自然地转过脸。   杭修途抬起头,眼中带着笑意,他少有这样跟父亲说话的时候:“好,谢谢您,我很喜欢。”   杭遂短促地“唔”了一声,站起身快步走了,正巧撞上从楼梯上下来的大儿子。   “爸……”杭修远招呼还没打完,脚步突然停住,甚至带着点惊恐后退了半步,“爸你这——”   杭遂瞪了他一眼,顺着楼梯匆匆上行,飞速进了主卧。   杭修远震惊看向二弟:“修途,你们聊了什么?爸怎么会笑得、呃、这么恶心?!”   杭修途冲他晃了晃手里的钥匙,似是颇有些无奈,轻叹了口气,但眼底还是轻快的:“有些想说的话终于说出口了吧,他老人家。”   杭·全家人的春风·修远迅速明白过来,一边点头、一边叹气,露出了略显疲惫的微笑。   温馨的春节在一派喜气洋洋中度过。   至于《孟特芳丹》的相关事宜,早在年前就基本谈妥了。新年还未出正月,剧组就一起到了法国,这片子涉及人物不多,除了一整组的人员全是业界巨佬之外,单看人数和架势,压根想不到这是能全方面代表世界最先进电影拍摄技术的团队。   至于故事本身,虽然不算复杂,但横跨的时间线较长,而谷恣要求取景绝对真实,也就导致了电影拍摄周期再短,也得横跨半年——足足6个月之久。   这么一来,每天的通告也就一两个镜头而已,几乎算得上半拍摄半休假的状态了。   剧组一落地,谷恣把所有人往租好的别墅区一扔,甩了句“住哪儿自己商量,给你们两天时间倒时差,没事儿就出去溜达吧”,随即迫不及待地转身走了。   杭杨指着他的背影:“……哥他好着急。”   杭修途点点头:“凌宿前两天在朋友圈发查好的巴黎攻略。”   杭杨:“……这人真的没问题吗?”   杭修途揉揉他的头,对身后唐伊说:“谷恣给我们留了双人独栋,你和陈絮问问负责后勤的工作人员,把我们行李放进去。”   杭杨慢慢瞪大眼睛:“独——栋?!”   杭修途微笑着在他头上轻一拍,弯下身,在他耳边轻声说:“我们要演情侣呀。”   杭杨像被调戏了一样,脸“噌”一下红了,他往杭修途身后一钻,整张脸埋进了他深灰色的大衣里。   “怎么面皮还是这么薄,之后还要……”杭修途声音顿住,他揉了揉杭杨泛红的耳尖,“算了,走吧。”   杭杨拉着他的袖子遮住自己大半张脸,一双眼睛看着杭修途:“去哪?”   杭修途拉起杭杨的手腕,勾起极淡的微笑:“你站在第一次来的异国他乡,还能去哪?”   ——抬头看看,天空万里无云,比绸子还蓝,巴黎近日天气不错,想来是游赏的好时候。   两人一边走,远远还能听到杭杨朝气蓬勃的声音:“卢浮宫!”   另一个声音低沉温柔:“好。”   “香榭丽舍大道!”   “好。”   “还有巴黎圣母院!就算烧坏了也得在外面看一眼!”   “好,看一眼。”   ……   快乐的时候总是过得极快,转眼,就到了正式开机这天。   杭修途一把拉开杭杨房间的窗帘,又把蠕动的被褥扯开,在杭杨圆滚滚的小屁|股上毫不留情留下一巴掌:“起床。”   杭杨捂着屁股“噌”一下坐起来,扯着被子“惊恐”地往后面蹭着移了移:“哥你!”   “起床,”杭修途把衣服扔给他,“吃饭。”   不得不说,生活环境上谷恣对他们真的是半点苛待都没有,虽远远比不得杭家的别墅,但这个二层独栋着实算得上奢侈。   杭杨有点心不在焉地抱着面包啃,完全没看面前的其他菜色一眼,杭修途给他夹的菜都快堆成山了都没发觉。   “叮!”听到动静杭杨才回过来神,一低头,发现是杭修途在他碗边上轻轻一敲。   “吃饭。”杭修途语气不重,“发什么呆?”   杭杨踌躇了一下,小声说:“我看了今天排的两场戏……”   杭修途点点头:“所以?”   杭杨脸像是放进蒸锅的蟹壳,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慢慢变红:“他、他们为什么要我们第一天拍激情戏啊?!”   杭修途淡然道:“算是对演员之间互动磁场的强制校准,尤其是我们,前期很有可能惯性代入兄弟关系,先拍激情戏虽然困难点,但能完全打破‘兄弟’这种相处模式,这么安排再正常不过了。”   杭杨双手抱住头,无精打采趴在桌子上,喃喃重复一句话:“我不行的,哥。哥我真的不行……”   杭修途身子轻轻往前探,捏住杭杨的下巴往上一抬:“那还记得我们那次‘演习’吗?”   杭杨心里“咚”一下,心跳慢了半拍,他哆嗦着点点头:“嗯……嗯。”   那天、那天似乎什么都不太对劲,杭修途浑身上下、那种不由分说的霸道,他伏在自己耳边加重的呼吸,不容抗拒的动作,还有、还有他的声音、眼神,似乎哪里不同于平日,让杭杨慌张甚至畏惧,似乎会被扯进什么未可知的旋涡中……   只是第二天,等杭杨好不容易做足心理准备走出房门,看到的二哥和平日一样沉静优雅,他抬头看向自己:“来,吃饭。”   似乎真的没什么不对劲,正如他所说,那只是一场所谓的“演戏”。   但今天,杭杨又在他淡棕色的眼睛中看到同那日一般的——   “别紧张,”杭修途声音很轻,没有压到实处,反而更有种令人沉醉的诱惑感,“跟着我的步调就可以。”   杭修途的指尖慢慢拂过他侧颊上的肌肤,最后捏上杭杨的耳垂,揉了揉,激起他纤瘦的身体丝丝颤栗:“像那天一样,就完全足够。”   “但是,”杭杨强行压住自己声音里那点颤抖,“但是我、我甚至在现实生活中都没接过吻——唔。”   杭修途一手扣住杭杨的后脑勺,强硬、甚至于霸道地含住他柔软的双唇。   一瞬间,杭杨脑子里一片空白,瞳孔疯狂地震,直到被撬开唇齿才勉勉强强反应过来。   热烈、有力、不容抗拒……像是全部身心都融化在相交的唇齿之间,杭杨知道自己应该推开,他想推开,但纤白的手按在杭修途的双肩上只知道微微地颤,竟连半点力道都使不上。   他的身体几乎在一个吻里溃不成军。   直到杭修途拿着纸巾轻柔地擦自己鬓角的细汗,杭杨才发现自己在多么剧烈地喘|息,他一手无力地环着杭修途的脖子,头半靠在男人的肩膀上,眼前几近发黑。   杭修途的唇似乎在自己鬓角、脖颈上温存流连,但杭杨几乎什么都感觉不到了,只有身体还在不受控地抖。   最后,他听见杭修途在自己耳边的一句话:“这就是接吻,只此而已。”   杭杨闭上眼:只此……而已?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去复查脚,所以字数少了些,明天粗长起来! 第82章   杭杨被“拐”到片场的时候整个人还是晕乎的, 直到谷导手里的剧本在桌子拍的“啪啪”响:“杭杨?杭——杨!”   杭杨这才突然反应过来:“谷、谷导,不好意思……”   谷恣脸色不善:“第一天拍戏就心不在焉,像什么样子?”   杭杨咬着下唇, 没多说什么, 只小声道歉:“不好意思,真的是——”   旁边摄影导演看不下去,走过来:“你自己排的今天什么戏,记不得了?人家一个半大孩子, 你态度好点。”   谷恣“啧”一声,皱着眉冲杭杨勾勾手:“过来。”   两人一起向卧房走过去,周围工作人员不算少, 但他早已习惯的片场叽叽喳喳今天听来尤其吵闹, 杭杨下意识把衬衫领口合拢了些,手一直无意识地攥着,还有点轻轻地抖。   谷导用余光一直留意着这孩子的反应,在心里叹口气:杭家孩子保护得也太好了,搞得自己跟胁迫人家就范的禽兽似的。   进到拍摄用的套房:是宾馆的总统套间,空间相当大,杭杨看到那张oversize的奢华大床心里又一咯噔,连举手投足都透出一种僵硬的不自然。   没过一会儿, 杭修途也走了进来, 杭杨看到那张熟悉面孔的一瞬滞住了呼吸, 他颤抖的指尖摸上自己的嘴唇——今早的触感尚在, 那火热的、柔软的、带着力道的……亲吻。   哪里不太对,一定有哪里不太对。   杭杨瞳孔在微微地晃, 脑子里一团糟, 他下意识避开杭修途的视线, 若无其事看向窗外的万里无云的晴空。   谷导冲杭修途挥挥手:“过来聊。”   他又在杭杨肩上随手一拍,谁知这孩子活像个一直紧绷的惊弓之鸟,竟当场剧烈哆嗦了一下,踉跄着后退了两步,直至跌进杭修途的怀里。   谷恣皱起眉:“你这……”   杭修途一边轻轻揉着杭杨的头,一边跟他点头:“不好意思,小杨可能需要点时间进入状态,麻烦您讲戏吧。”   谷恣随手把剧本往旁边一扔:“没什么好讲的,没有离谱的体|位,甚至不露点,拍的就是个氛围感,杭修途,你把杭杨带动起来就行。”   “褚烨有三个情绪阶段,杭杨听清,没走神吧?”   杭杨短促地“嗯”了一声。   “一开始的暧昧和情动,尚且处在他接受范围内;中期,察觉到身体在向未知方向沉沦,他害怕、甚至于惊惧,因此有小幅度的挣扎;到最后完全沦陷于无声的爱抚。”   谷恣手在床头柜上敲了敲,看向杭杨:“没问题吧?没问题走一遍。”   杭修途点点头,他环视周围:“导演先清场吧。”   谷导点点头:“正有此意。”   “今天就这一个镜头,你们啃下来就行,主要是找对感觉。”谷导说着,招呼工作人员暂时离场,自己也走到不近不远的窗帘边上。   他不再出声,抬手示意两人可以慢慢开始。   杭修途把杭杨一直低着的头捧起来,两人四目相对了片刻,杭修途终于开口,像说悄悄话似的,声音很轻柔:“乖,跟着我的步调走就行,不用紧张。”   杭杨不敢说“你才是最让我紧张的”,只紧绷着身体小幅度点点头:“嗯。”   “好。”杭修途摩挲着杭杨的下唇,微笑起来。   下一瞬,他捏着杭杨的下巴往上一提,形状优美的唇轻贴了上去。   杭杨眼睛瞬间瞪大,但还勉强记得剧本,赶紧控制住下意识的挣扎,双手轻轻撑在杭修途坚实的胳膊上,仰着脸任其施为。   站在角落里“窥视”的导演微微皱眉:感觉不对,这个吻完全不像两个主角在恰到好处的暧昧氛围下两厢情愿的结合,杭杨那边太僵了。   但他没出声,由着这两人慢慢调整。   然而杭修途只短暂在杭杨的嘴唇上流连了片刻,他抬起头,在杭杨耳垂上轻轻捏了捏:“小杨,轻松点。”   杭杨瞳孔还在微微地晃:“对不起,对不起……”   突然,他感觉到温暖柔软的触感贴上额头——杭修途在他前额上落下了一个轻描淡写的吻,然后趁着杭杨还在发愣,把人轻轻拥进怀里,在他耳边像呢喃一样低语:“接吻、做|爱,这都是表达爱意的方式,放松一点,多期待一点。”   杭修途放松了一点搂住杭杨的胳膊,盯着他的眼睛:“再来。”   和剧本里不同,起初,杭修途吻得并非热烈而动情,他只是在杭杨的唇和附近肌肤上细细密密地亲。   但相接的触感、起伏的呼吸,甚至于相拥之人的心跳……一切都那么轻柔、生动,似乎爱意真的可以在这样唇齿交接的时刻,于无声处流转。   爱、意——   杭杨开始恍惚,这是怎样的爱意?是属于褚烨还是……   察觉到怀里僵硬的身体慢慢柔软下来,杭修途的吻逐渐加重,像是交响乐由轻柔的前奏进入序曲,荷尔蒙开始在两人之间发酵。   窗帘旁边的谷恣半眯起眼睛:有点意思。   两人从窗边吻到床上,杭修途终于松开杭杨的唇,他居高临下看着软倒在大床上的人——看他蒙着水雾的潋滟双眸,看他从衬衫中露出的锁骨,看他颤动的吐息和不堪承受般、微微颤抖的身体。   一只修长的手轻轻挑开杭杨束于腰间的衬衫,在他露出的一小段纤细腰肢上暧昧而轻柔地点了点,随后沿着腰线一点点向上。   杭杨半阖上的双眼突然睁开,他的喘息声逐渐加剧,下意识想把身体蜷起来,躲避在他身体上游走的那只手,但杭修途的身体不由分说压上来,他像被箍在一个狭小的天地间,无处躲避那汹涌的、扑面而来的逼人快感。   杭杨像逃避一样把半张脸埋进枕头间,白皙的脖子被这个小小的动作拉长。   杭修途手上的动作突然停住,杭杨像在山呼海啸间获得喘息之机的旅人,他开始大口大口呼吸,胸脯、腰身都随之剧烈起伏——   但下一瞬,杭修途吻上了他的脖子。   杭杨的心脏剧烈地抖起来,他挣扎地伸出一只手,出于本能的一声“哥”卡在嗓子里,他再次无声喘息了两下,颤抖而沙哑地喊出来:“陆浩初!”   随后,他像把握了纾解情绪唯一的突破口,一遍遍地喊:“浩初、浩初……”   杭修途轻轻握住他的手,稍一施力,温柔但全然不容抗拒地把手腕锁在杭杨头顶。   而那个印在脖子上的吻没有停,反而顺着修长的颈部慢慢向下——   杭杨发出难耐的呻|吟,他挣扎着想把身体侧过去,从这个灼人的吻中逃开,但一切都是徒劳。   他又一次看到了、感觉到了,那个拼命想将他扯进去的旋涡——波流的中央是一个漆黑的环,未知、陌生,令他害怕,却带着无言的蛊惑。   那是什么?源于哪里?通向何处?   杭杨在茫然中颤抖着伸出手,他明明那样畏惧,身体忍不住靠近些、再靠近些……   最后映在杭杨双目中的,是一双眼睛,一双淡棕色、美丽至极,但压抑着欲望的眼睛。   当谷恣带着微笑走近的时候,杭杨大脑一片空白,眼前的一切似乎都隔了层不明不白的雾,只有一只手还无意识地攥着杭修途的袖子。   “很好,”他听到雾气之外有人出声,“保持这个状态,我们来正式的。”   这天晚上杭杨回去的时候腿是软的。   陈絮和唐伊似乎在后座上叽叽喳喳说些什么,但杭杨一个字都听不清。他拍过不少戏,各种各样的,但都没有今天这么疲惫。   这是第一次,杭杨对镜头表现出相当的不适应,谷恣的要求又苛刻到近乎变态,他的态度很简单:不适应,就拍到适应为止。   他像一张被铺开在床上的烙饼,被放在床上翻来覆去地撩拨、亲吻,直到整个身体白皙的肌肤都转为淡淡的粉、由于过度的疲惫露出点点慵懒的媚|态,才在镜头前不由自主地放松下身体。   谷恣喊“咔”的时候是微笑的,杭杨以为他脾气不好,但事实证明这人耐心惊人。   “很好,”导演看着杭杨,“一定要沉沦才可以。”   沉沦……   车上光线很暗,杭杨把这两个字默念了一遍又一遍,他一只手在自己侧脸上拍了拍:沉沦的到底是褚烨还是我呢?   “累了?”杭修途的声音在旁边低低响起。   杭杨赶紧摇摇头:“对不起,哥,我状态不好才拍到这么晚——唔。”   杭修途手指再此按上他的双唇,物理打断了杭杨开口,随即轻轻搂住杭杨的身体,在他腰间有一搭没一搭地拍:“靠着我,休息一会儿。”   杭杨把头放在他的肩上,一只手攥住杭修途的外套,嘴无声地翕动了一下,最终还是把那句“哥,我害怕”咽了回去,慢慢闭上了眼睛。   半晌,杭杨在睡意朦胧间听到杭修途的声音:“在这儿……以后别喊我哥了。”   杭杨微微睁大有些失焦的双眼:“为、什么?”   那声音低沉轻柔:“怕你混淆亲情和爱情。”   “我们要演绎一对爱人,不是吗?”   “那、那我,”杭杨手足无措起来,开始无意识地重复,“哥、哥。”   他声音有点喑哑,甚至于断断续续:“哥我有点害怕,我真的有点、害怕……”   “不怕。”那对熟悉的唇再此吻上杭杨的额心,声音里带着怜惜,但仍旧笃定,“小杨,叫我的名字。”   “杭——”杭杨说不下去。   他突然把头埋进杭修途的肩窝,本就没剩多少力气的身体又开始轻颤,小声地一遍遍喊:“哥、哥。”   “不行,”杭修途温柔坚定地把他扶起来,盯着那双满是惶然的墨色眼睛,“喊我的名字。”   杭杨被他半是哄诱半是“恫吓”说了半天,才终于小声开口:“杭修途……”   “对,就是这样”杭修途带着鼓励的微笑,“继续。”   “杭、修途。”   ……   他“杭修途”“修途”种种称呼乱糟糟地念。   杭杨隐约察觉有什么东西在发酵和失控,而他只能在无措中紧紧抓住杭修途的手,再在疲惫中沉沉睡去。   *   第二天要拍的是戏份是两位主角的初见。   晴日里的夕阳持续不过1个多小时,今天失败就得等明天,剧组从下午两点就守在塞纳河旁边,摄影对焦找角度,谷导就扶着画架跟两个主演随口闲聊:“你画画是有功底还是现学的?”   杭杨把棕褐色的围巾往上提了一点:“我……杭老师教我的。”   “哦?”谷恣眯起眼睛看向旁边的杭修途,“大概学了多久?”   杭修途走过来:“不到三个月,从那次聚餐之后开始教他,把我这点皮毛学得很快。”   谷恣笑着拍了拍画架:“你技能也挺丰富。”   杭修途只回以微笑,并不接话。   他拍拍杭杨的头:“他也很有天赋。”   “只是稍画两笔不露馅而已,”杭杨的声音从围巾底下透出来,他把杭修途的手扯下来,“哥、啊不,杭老师你别总胡乱夸我。”   第二次,杭杨这是第二次僵硬地从“哥”改口成“杭老师”。   谷恣带着些许深意看了杭修途一眼,这人琥珀一样的眼睛却看不出什么情绪,同往日依旧。   谷导拿剧本挡住自己小半张脸,也不出声,一手插兜往河边走了两步。   很快,西方的天被红霞浸染,大家迅速各就各位,把握这短暂的美。   迎着冬末初春的风,杭修途笑着走上去:“在画什么?”   大概是在异乡听到汉语,挥笔作画的年轻人悬在半空的手腕突然一顿,他回过头,只露出围巾上方的小半张脸,又匆匆转了回去:“……”   没有说话。   搭讪的东方人像不知气馁,满含兴致走近了两步:“夕阳?但是和今天的景不太一样?”   围巾下终于有声音传出,很轻,但勉强能听见:“嗯。”   那聒噪的来人愣了一下,随后低低笑起来:“我见过你,在巴黎——”   “你,”那身量纤细的小画家终于转过头,笔直看向他,露出那张可以跟夕阳争辉的漂亮脸蛋,“你,吵到我的夕阳了。”   “对不起,”轻浮的青年当即道歉,他食指轻按在唇上,做出“嘘”的手势,嘴角的弧度却越来越明显,“那我保持安静。”   ——他眼睛好漂亮,像盛着夕阳。   像是被那双眼睛中明晃晃的钦慕灼伤,杭杨瞬间转过脸,把围巾提高了点、再高点。   他伸出手,却愣在了半空,再不知如何下笔。   小画家突然起身,拿起那画就要撕,被青年眼疾手快劈手夺了下去:“诶!你干什么!”   他捧着被弄出些褶皱的画纸,一脸心痛:“你生我的气来骂我也行呀,关画什么事?诶呦你看,这么漂亮的画……”   “不,”小画家打断他,在凳子上沉默了数秒,“我不画了。”   “但这只有半张……”   “我不画了,”小画家起身,慢慢收拾起东西,“这画只有半张,愿意留你就留着吧。”   他同青年匆匆擦肩而过,再不敢抬头看他的眼睛。   “卡!”谷恣点头,“保一条,拍完选。道具组,再拿幅画。”   杭杨低头站在原地,心还在砰砰地跳。   那一眼的心动到底属于褚烨还是自己?他说不清,他不敢说。   杭杨突然想起上一世,自己和杭修途唯一交集的那两场戏:   第一场,杭杨在大街上吆喝着卖进步杂志,人群里看到杭修途——步履匆匆、面色凝重,却说不出的面熟,是自己曾在哪儿见过吗?他笑着踮起脚冲男人遥遥挥了挥手,却没得到回应,男人只压低帽檐混入了人流。   第二场,他是在街上游行呼喊的救国青年,警察冲进了学生队伍,街上枪声不绝,人群陷入一片混乱,杭杨在跑到男人身边的时候脚步一顿,他微微偏头,刚想说点什么,身后枪声响起。   两次,都只有视线交错的一瞬,隔着万千人流,只余沉默。   那时自己在想什么?   杭杨拳头慢慢握紧,他不抬头,在沉默中走向河边的画架。   当晚,杭杨睡得很早。   杭修途在他房门前停驻了片刻,轻轻敲了敲门,没得到回应,于是回了隔壁自己的卧房。   他打开平板,今天推送的随机壁纸和平时风格完全不同——是一颗小小的草莓,附一段文字。   我也说不准是在什么时间什么地方   看见了你什么样的风姿   听到了你什么样的谈吐   使我开始爱上了你   那是在好久以前的事了   等我发觉自己开始爱上你时,我已经走了一半的路[1]   杭修途沉吟了片刻,解锁了手机,打开通讯录,犹豫了一瞬,又退出到桌面。   这样的犹豫踟蹰,对于杭修途来说,简直是多年不见的奇事。   如此反复数次,他还是拨通了电话。   “喂,大哥,”杭修途听得到自己的声音,很平静,跟平时没有区别,“我有事要跟你讲。”   作者有话要说:   这部分有必要替小杨解释一下,他早上状态那么混乱的主要原因不是要拍床|戏,是那个不明不白的亲吻   总之这口锅是二杭的 第83章   第二天傍晚, 今天的戏份拍完还没过多久,杭修途收到了一通电话,两人似乎只有三言两语, 只是杭修途挂下电话就有些行色匆匆。   “我有点事, 出去一趟。”杭修途拿起外套就往门口走,临走还不忘嘱咐,“给唐伊或者陈絮打电话,让她们帮你做顿饭。”   “嗯。”杭杨点点头。   只是看着杭修途的背影, 杭杨总觉得有点说不上来的古怪:异国他乡的巴黎,能有什么急事?   杭修途来的地方——是机场。   他一眼看见混在人流里的杭修远,还没出声, 大哥就面无表情冲上来:“走。”   两人随便找了个隐蔽处, 刚停下脚步还没来得及喘口气,杭修远一把揪住亲弟弟的领子,往自己方向猛扯了一把:“你在电话里说的话什么意思?”   杭修途面色平静:“字面意思。”   杭修远近乎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可能有十余年了,杭修途几乎忘了自己有多久没见过他哥这么失态的样子:“你说你、爱上了小杨?”   杭修途轻垂下眼睫,没有说话,但等于默认。   “你简直!你简直——”   杭修远耳边出现尖锐的耳鸣,他狠狠按上自己太阳穴, 踉跄着后退了两步。   他用力深呼吸:“小杨知道你对他的心思吗?”   “还没有。”   “那还有挽回的余地, ”杭修远疲惫地扶住旁边的墙面, 眼下有非常明显青黑色, “杭修途,你现在拍的戏一结束, 你给我出国, 一年之内不准回来。”   杭修途皱眉:“不可能。”   “你他妈!”杭修远差点一拳挥过去, 他深呼吸两次才勉强保持住体面,“你再说一遍。”   杭修途:“杭杨和我们没有血缘关系,也不存在法律上的亲缘关系,我把他当做未来的爱人来追求,有什么问题?”   “有什么问题?”杭修远震惊,“第一,你爱上的是同性;第二,小杨被我们当成亲弟弟养了足足20年,好,就算我的接受能力已经被你磨砺出来了,你觉得爸妈怎么想?”   “所以,哥,”杭修途轻声说,“我要你帮我。”   杭修远一脸“what the fuck”:“你就半点不觉得这是个应该改正的错误是吧!”   “从杭杨上小学开始,我和他的相处时间加起来甚至比不上一个养了8个月的猫,”杭修途盯着杭修远的眼睛继续说,“直到车祸发生,直到我发现他和我们并不是亲生兄弟,我才算真正认识他,我自认……没有亏心的地方。”   “你自认,”杭修远来回踱步,几乎笑出声,“你自认!”   “……”杭修途不答话,只静静看着他。   终于,杭修远不知走了多久,终于长长叹了口气:“你他妈已经定了是吧?”   杭修途:“嗯。”   杭修远一拳砸上旁边的墙壁,低低骂了一声。   他打小就知道自己这个弟弟有主见,但凡杭修途认定的事,几乎无人能更改他的主意。   杭修远突然想起一件久远的往事,二弟13岁那年,因为去看来巡演的话剧表演,翘掉了期末考试。   那时父亲正值壮年,比起现在威严犹胜,他居高临下看着半大的杭修途:“解释?”   杭修途那双冷淡的浅色眼睛盯着父亲,看不出半点畏惧:“这是我自己的事,我自己做了取舍而已,不需要向您汇报。”   再后来杭修途一意孤行踏入娱乐圈。   杭修远当时并不在场,只能从母亲的叹气和黎叔的只言片语间捕捉点当年发生过的事,他二弟——一个才华横溢的天子骄子,遍体鳞伤且一无所有地走进了暴雨里。   杭修远是真想不明白:杭家富裕、和睦,父母聪明果敢、为人正派,感情还好,从没沾过半点有钱人家的烂事;杭修途一个出身优渥的少爷,面对的最大压力可能就是父亲的高期望,他应该天真一点、软弱一点才对,怎么会养成这样的性格?!   两兄弟在寒风里不知道吹了多久,杭修远才终于抬头,他有气无力地指着自己弟弟:“我算是上辈子欠你的。”   杭修途低头,道歉很诚恳:“哥,对不起。”   杭修远半空中的手抖了抖,似乎还想说点什么,最后只是长长叹口气:“我知道了,爸妈那边我会想办法斡旋。你现在立马从我面前滚蛋,别让我看到你这张脸!”   “好。”杭修途能屈能伸,干脆点头。   “等等,滚回来,”大哥迅速反悔,冲刚准备拔腿走的杭修途招招手,“我坐十几个小时的飞机过来不能只见你这么个混账东西,走,带我去看看小杨。”   杭杨看到自家大哥进门的瞬间还以为自己花了眼,揉了揉眼睛才确定,欢天喜地迎上去:“大哥!”   杭修远一把抱住扑上来的杭杨转了个圈,笑着摸摸他的头:“小杨,累吗?”   “一天通告才一两场,算半度假了,”杭杨看着杭修远的眼袋,还上手摸了摸,“倒是大哥你,最近这么累还大老远来看我们干什么?”   杭修远隐晦地瞥了杭修途一眼,笑眯眯说:“其实是有个二百五给大哥惹了麻烦,我这才千里迢迢赶过来,顺路来看小杨。”   杭·二百五·修途:“……”   杭杨冲自己房间一指,微笑起来活像个小天使:“大哥,那你今天住我房间好好休息吧!我去跟二哥凑合一晚。”   同床共枕!   ——杭修远差点当场哆嗦一下,露出略显僵硬的笑,心里又开始反复辱骂某个禽兽:“不用不用,我、呃,已经解决好住宿了。”   杭杨察觉到两个兄长间的氛围有点微妙:“大哥,你说的麻烦……”   “小杨,”杭修途走过去揉揉他的头,在杭修远瞬间变黑的脸色下,一手搂着杭杨的肩,带着他往厨房方向慢慢走,“大哥坐了一整天飞机,还没来及好好吃饭,你去收拾一套餐具出来,再帮我简单弄点吃的。”   杭杨肩膀微微一僵,从第一天拍摄以后,两人之间的相处总有点说不出的微妙,尤其面对一些肢体接触的时候。   “不能出纰漏。”杭杨赶紧在心里默念。   他转头恰到好处避过杭修途的眼神,冲杭修远使劲挥挥手:“大哥,别着急,你先稍等下!”   杭修远更难受,亲眼看自家头号禽兽拐跑最可爱的小弟弟,几乎心肌梗塞,脸上做作的微笑差点没挂住,很勉强的点点头。   就这样,三人“各怀鬼胎”度过了齐聚在异国他乡的一个晚上。   晚饭、啊不,宵夜期间,杭修远身为大哥,想随便聊两句打破莫名尴尬的气氛,他对杭修途的脸色也缓和了点:“你们大老远跑这儿来,应该是有不错的片子要拍吧?”   杭杨笑着点点头:“跟谷恣导演合作,制作班底绝对的金牌团队。”   “这样。”杭修远也笑起来,“从去年开始,我的几个小助理每天叽叽喳喳聊得都是小杨,我耳朵都快起茧了,修途你可小心点,小心国民男神地位不保啊。”   杭修途优雅舀了一勺汤,笑笑没说话。   杭杨有点奇怪:“诶对,大哥,怎么没见你带个助理过来?”   “走的、有点急,”杭修远立即岔开话题,“诶对,你们现在拍的片子什么题材呀?”   现场突然陷入有点诡异的安静。   过了一会儿,杭杨捧起自己杯子挡在面前,小声说:“爱、爱情。”   杭修远奇怪:“你们两个男性重要角色……总不至于两男争一女?不会吧。”   杭杨轻咳了两声:“那、那个,拍我们两个谈恋爱。”   杭修远:“……”   他慢慢捂住脸:杭修途这个居心叵测的王八蛋!   “哥?大哥?”杭杨没想到大哥反应这么大,有点紧张。   “没事,”杭修远抬起头,面部表情有点僵硬得过头,“文艺作品嘛,哈哈,挺好。”   第二天一早,杭修远顶着一张略显精神衰弱的脸去了机场,杭杨跟杭修途则如往日一样去拍戏。   杭杨坐在车上还在往窗外看:“大哥他没事吧?我总觉得他这两天神情有点奇怪……哥、啊不,杭老师,你说他是不是想跟我说什么?”   “可能是太累了,你就不用为大哥操心了,他自然会调节好的,”杭修途轻轻把杭杨搂起来,“昨天睡得不早,再休息会儿吧。”   杭杨感觉到透过衣料传来的温度,抵在杭修途肩膀上的手轻轻一颤,但最终还是没推开,他把脸埋在杭修途怀里,低低“嗯”了一声。   “今天这场戏,”谷导讲戏相当通俗,他打了个哈欠,“杭修途,把有钱人的骚包气演出来,简单点说,你得在心上人面前使劲装逼,看到孔雀求偶那个GIF没有?演出那种感觉就行。”   他转向杭杨:“杭修途要是演到位了,你压根不用演,该怎么尴尬就怎么尴尬。”   杭修途:“……”   杭杨:“……好。”   谷恣冲道具组摆摆手:“画取出来,小心点。”   他把一副冬景油画拿给杭杨。   “你待会儿动作要潇洒,但还是小心着点,画可不能弄坏,这回跟上次不一样,不是那个祖宗随手拿的草稿,万一碰坏了……”谷恣冲杭修途瞟了一眼,“让你哥掏钱买。”   杭杨眼角有点抽:“‘那个祖宗’是?”   “荀勖。”谷恣“啧”了一声,“我答应把他的名字和导演编剧署在一起,他才把作品借我。”   杭修途有些诧异:“荀勖?你不说我都快忘了,他少说有两三年没接戏了吧?”   谷恣点点头:“是,家里不缺钱的少爷。想演戏了就挑两部文艺片拍着玩,这两年沉迷在直接各地开画展,有才是真有才,就是性格太臭了。”   性格臭又有才的少爷……杭杨脑子里突然蹦出来顾愿那张拽了吧唧的脸,忍不住笑出声。   见谷恣和杭修途同时看向自己,他赶紧摆摆手:“没事没事,想到个跟这位荀老师有点像的朋友。”   谷恣震惊:“跟荀勖有点像的人,你还能跟他做朋友?!不愧是你啊杭杨!”   旁边副导演开催了:“谷恣,你俩聊上了是怎么个回事!群演都就绪了,赶紧拍,拍完下班!”   “吼什么吼,跟个喇叭似的!”谷大导演为人向来双标得明目张胆,自己用加倍的气势吼了回去,“走走走,去走戏。”   这场演的是XS艺术学院里的一场慈善拍卖。   杭杨饰演的褚烨被委托提供作品,但这位特立独行的孤僻小画家没有像其他人一样将装裱好的画老老实实按时交上去,相反,他拖到了拍卖会开始前的最后一刻。   杭杨拿着圈起的画往负责人手里一扔,法语说得还略显生涩,但正好和人物形象契合:“画好了。”   “您知不知道5天前就应该……”负责人打开画,话突然停住,叹口气,“好吧,剩下交给我们,您的VIP席位仍旧保留。”   拍卖流程进行得很快,毕竟是尚未成名的学生,大多数作品可以卖到一千到两千欧元不等,少有优秀的能买上一万。   主持人介绍、竞价,然后合影……所有流程都完美且优雅,确实无可挑剔,但褚烨却有些昏昏欲睡。   “褚,褚先生?”有身穿燕尾服的工作人员弯着腰走过来,在他肩上轻轻拍了拍,“快到您的作品了,您着装不够正式,考虑去后台更换一下吗?”   杭杨纤长的眼睫抖了抖,露出有些惺忪的睡眼:“不,不用了。”   工作人员并未多说,又深鞠一躬,走向了后台。   褚烨的画是放在最后的重头戏,时间匆忙,只稍作了些处理就送上台,但观众席的议论声似乎大了些。   主人公却穿着休闲装低头上台,那条棕褐色围巾仍旧裹住他小半张脸,褚烨带着点不耐烦听主持人啰啰嗦嗦讲完他的名头、获过的奖,视线在台下扫了扫——突然,定格在那张只有一面之缘的面孔上。   可能是他的东方面孔在一群欧洲人里风格迥异,也可能他的容貌太过突出,还可能,那人看向自己的眼神那样的亮且明净。   褚烨不自然地别开脸,垂下眼睫。   摄像迅速跟上,将机位一点点推近,捕捉到两人的细微的神态变化,尤其是眼睛。   竞价开始,这次是前所未有的最高潮,价格很快上万——场面热烈但优雅依旧。   就在所有人以为会以三万欧元的价格完美收场的时候,杭修途举起手里的牌子:“五万。”   五万欧元,一个小有点名气的学生作品,就算是慈善晚会,也略贵了。   “五万一次!”主持人喊,“五万两——”   “五万五千。”又有人举牌,是个白金色头发的俊朗青年,他杭修途看过来的视线中优雅点点头。   没想到杭修途微微一笑,身体还放松地靠在座椅上,悠然举起了牌子:“十万。”   杭杨完全没想到,杭修途那双眼睛也能演出眼波流转的风流感,他朝自己看过来的时候,满眼的深情几乎令人在无知觉间溺死其中,他明明动作幅度不大,言行举止都满是贵族般的从容优雅,但确如谷恣所说——让人就是莫名其妙想起来开了屏的孔雀。   杭杨手无意识地捏住衣角,粉白色的关节在棕色衣服上摩擦。   镜头恰到好处给到他的手,谷恣在监视器后面露出微笑,屏幕上的那只手如此漂亮,带着不自知的色气,因此美得更为惊心动魄。   那白金色头发的欧洲青年冲杭修途笑了笑,被没有被截胡的窘迫和恼怒,只用嘴型说:你赢了。   片场议论声四起,所有人的目光都在这位富有的青年和台上漂亮的东方画家之间暧昧巡回,低语声四起。   “十万一次!十万二次!”就在主持人以为价格必然毫无争议以十万敲定的时候,又有人慢悠悠举牌!   而这个人,还是杭修途。   他带着微笑,声音从容:“20万。”   台下议论声瞬间拔高了一个声量,哪有傻子自己抬自己的价?除非……   杭杨在人们暧昧、不屑、艳羡或嫉妒的各式眼神中慌张低头,赶紧把围巾往上提了提,似乎这样能给自己一些安全感和勇气。   不等主持人落锤,杭修途就从座位上起身,他理了理自己的西装,大步走上台。   主持人走近:“容我介绍两位认识……”   “不必。”男人微笑着打断他。   他轻轻拉起杭杨攥着衣角的手,放在唇边吻了吻,用流利的法语柔声说:“请您看着我。”   台下一片哗然,所有人目光聚集在这对璧人身上。   褚烨慢慢抬头,眸光还在微微地颤,露出一点无助的惶然。   “请您不要紧张,”男人帮他理了理鬓角散乱的发丝,声音温柔无比,“褚烨先生,我只是用配得上这幅画的价格把它买下。”   “我叫陆浩初,是您的仰慕者。”   这只是一个自我介绍而已,只是一个自我介绍而已!   杭杨不是没拍过纯爱作品,但仍不可控地在这样的视线中丢盔卸甲、溃不成军,他微微颤抖的手心渗出汗,下意识想抽出来却被杭修途攥得更紧。   有东西在失控——   杭杨在“卡”的声音落下的同时轻轻闭眼。   作者有话要说: 第84章   杭杨近来偶尔会发呆, 拍戏的间隙、在房间看书的时候,甚至是吃饭的时候。   有时候他抱着一杯牛奶慢悠悠地喝,喝着喝着眼睛就看向窗外, 要是由着他这样, 不过几分钟,他小小的背景八成跟如订的老僧有莫名相似的气质。   “杭杨?杭杨!”谷恣的手在他面前“啪”一拍。   杭杨一个激灵才慌慌张张把魂儿找回来:“谷、谷导!不好意思……”   谷恣的脸突然靠近,吓得杭杨往后猛一仰,差点失去平衡翻下凳子, 幸好稳稳靠上了一双长腿。   杭修途习惯性揉了揉杭杨的头,抬眼淡淡看向谷恣:“谷导,一把年纪的人了, 正常说话, 少吓人。”   “啧啧,去你丫的一把年纪。”谷恣没好气地甩了他一眼。   谷导又低下头,在杭杨身上来回看:“奇了,咱最近戏份挺幸福啊,我们小杭老师怎么越拍——浑身上下这个气质越清冷?怎么感觉下一瞬就要悟道了一样。”   杭杨略有点紧张:“我状态不太合适吗?”   “不不,”谷恣摆摆手,露出招牌式的迷之微笑,“你这个处理方式我以前没想过, 但演出来效果蛮不错, 确实嘛, 褚烨不是那种为‘突如其来的爱’欣喜若狂的人, 下意识用冷淡包裹慌张是正常的,我很满意。”   “但是, 谷导, ”杭杨犹豫了一下, 还是问出来,“今天的剧本是不是有点太简略了?基本只给了场景和梗概……”   杭杨还没说完,谷恣就开始笑着点头,眼里甚至透出点热辣的兴奋感,看得杭杨鸡皮疙瘩不声不响地起了一背,脑子里弹出一个硕大的问号。   “凌宿本来写的详细,但我让他改了。”谷导微笑着搓搓手,脸上的明晃晃的期待感委实有点夸张。   不祥的预感扑面而来,杭杨咽了咽口水:“为……什么?”   “你俩,”谷导一手插兜,另一只手在杭修途跟杭杨身上来回点了点,“去谈恋爱。”   杭杨:“???”   “这三天的拍摄很简单,定下来的只有场景,其他全部待定,”谷恣手落到杭杨肩膀上拍了拍,整个人意气风发,他抬头看向杭修途,“杭修途,把你家冷冷淡淡的冰山美人追到手,没问题吧?”   这、这是放他俩去拍恋爱实录的意思?!   杭杨这两天本就身心俱疲,唯恐自己对杭修途生出什么异样情愫,一听谷导的话差点跳起来——这还了得?!   于是他赶紧当场拒绝:“不行不行,路导,您、您肯定比我清楚,真正无比松弛的生活化状态是不能直接搬上银幕的,我们需要——”   “你是导演还是我是导演?”谷恣脸色瞬间冷下来。   “再说这场戏的主动权全在杭修途手里,他带着你走,压力全在他这边,”谷恣眼神在两人身上来回走,“杭修途还没反对,你着什么急?”   杭杨:“……”   谷恣一挑眉,看向杭修途:“行吗?”   杭杨不留痕迹地扯了扯他的袖子,可怜巴巴看着他,但出乎杭杨的意料,杭修途像看不明白自己意思似的,只微笑着在杭杨头顶又揉了一把,毫不犹豫开口:“当然可以。”   他甚至点点头:“恰到好处的情绪胜于精巧的设计感,我对此很认同。”   杭杨:“!”   谷恣哈哈大笑:“来!”   场景很快到位,一切就绪,但李副导还有点疑虑:“谷恣,你不觉得小杭老师这个状态,等下我想想,有点不知道该怎么说——还是有点混乱,不用再调调?”   “调什么调?”谷恣在他脸上呼了一把,脸上露出微笑,“我要的就是他这个状态。”   “美丽纯粹的小艺术家,像一只紧紧闭合的蚌,但在炽烈的追求下,他咬死的壳却不自觉地松开了一点,向冰冷的世界露出了一点软肉。”谷导越说越兴奋,“他向俊美富有的浪荡子露出了一点软肉,合该是迷茫的、混乱的,甚至是警惕的,而杭修途要做的就是让漂亮的小珍珠蚌在挣扎中彻底沉沦,直到完完全全向他打开自己。”   清晨的巴黎街头人并不多,杭杨牵着杭修途的袖子茫然地走,他一紧张还是跟以前一样,无意识地就开始喊:“哥……”   杭修途转过身,捧起杭杨的脸,靠近了些,两人的吐息轻轻洒在对方脸上,杭杨心跳得越来越快,瞳孔都在微微地晃。   “我说过,我们演的是情侣对不对?”杭修途含着笑意的呢喃在杭杨耳边响起。   杭杨头枕在他肩上:“嗯。”   “小杨是成熟的演员了,该喊我什么?”他富有磁性的嗓音像一瓶越酿越香的醇酒,勾着杭杨走向那令人迷乱的旋涡。   杭杨双手攥着杭修途的前襟,声音都点颤:“陆、陆浩初。”   “对。”杭修途露出微笑。   他一手按住杭杨的下巴,美少年的唇色略显寡淡,但显出一种别样的、晶莹的美,他的拇指在两瓣唇上来回摩挲,微微眯起眼,像巡视着自己领地的王。   摄影师早就开始悄无声息开了机,但按谷恣的意思,没有出声、没有打板。   阳光照在两人身上,照进杭杨那双微微颤抖的黝黑眸子中,亮得不可思议。   “好美……”监视器后面有人在低低地感慨。   估计不是一个人这样觉得,谷恣看着屏幕露出微笑,他一手捧着下巴,说出了不知道多少人的心声:“这里值得一个吻。”   他话音还没落,屏幕中的那对璧人动了。   杭修途毫不犹豫地伏下身,在杭杨唇角落下一个蜻蜓点水的吻。   谷导背后“嘶——”的吸气声一瞬间连成一片。   摄像机拉近,忠实地把杭杨的全部反应纳入镜头中:他微微放大的瞳孔,无措地摸上唇角的手指,还有越来越红的耳垂……   美丽的小画家像一块刚刚剥开的蛋糕,那样新鲜、纯粹和诱人,更要命的是,他不知道自己有多可口,不知道多少人会趴在透明的壁橱玻璃上,向他投来垂涎的目光。   “陆、浩初?”杭杨偏过头,喃喃问。   “对不起,”杭修途拉起他的手在指尖吻了吻,迅速从法语切换成中文,“您太美丽,我只是觉得如果不这样做,我会抱憾终生。”   杭杨像触电一样收回手,他垂下头,把背上的画架往上背了背,躲过杭修途的视线,匆匆走了。   杭修途并不拦他,只跟在杭杨身后,两人中间隔着段不近不远的距离,就这么悠然地走。   杭杨数次在路上停下,手反复攥紧又松开,最后还是转过身。   他头低垂着,把围巾往上提了提,略显含糊的声音从下面传出:“你别跟着我了。”   杭修途并不答话,而是慢慢走近了些。   杭杨下意识想往后退,却被杭修途一把拉住手腕,他稍弯下腰,手轻轻抵在杭杨的下巴上,往上抬了抬:“你为什么不敢看我呢?”   他眼神那么坦率而炽烈,杭杨一个恍惚,只觉得心头像被洒上了一瓶烈性白酒,像灼烧起来一样火辣辣的痛。   要是他在现实中也会这样看我就好了。   ——一个荒诞无稽的念头突然在杭杨心里钻出来,他眼睛骤然瞪大,无意识中捏紧的指骨已经隐隐泛白,拼命把这个念头从脑海里赶了出去。   “你又要低头了。”杭修途的声音极近温柔,但动作却有种近乎霸道的强势,他一手搂住杭杨的腰,抵在杭杨下巴上的手稍一施力,那惶然无措的美人几乎被“圈|禁”在他坚实的臂弯间,完全无从躲避。   杭修途伏下身,在他耳边开口:“告诉我,为什么不敢看我呢?”   杭杨有点恍惚,他茫然地看着杭修途:“我、我不敢看你的眼睛。”   杭修途微微笑起来,他慢慢松开杭杨的腰和下巴,只虚虚托着杭杨右手的五指:“抱歉,我吓到你了吗?”   杭杨下意识否认:“不……”   “我爱你,”杭修途的告白突如其来又顺理成章,他看着杭杨的眼睛,声音轻下来,“甚至不知道该怎么收敛爱意。”   杭杨半句话都说不出来,只知道怔怔看着他。   杭修途将杭杨的手捧到唇边,他捏得不紧,杭杨却没有抽出。   “您愿意给这样愚蠢的追求者一点耐心吗?”   杭修途含着笑,在画家白皙的指尖落下一个虔诚的吻。   监视器后面,谷恣脸上的笑意越来越深,他给摄影师一遍遍重复:“拍杭杨!镜头拉近拍杭杨特写!这个表情太棒了!”   “恭喜我的小珍珠蚌,我已经能看到一点它硬壳下面丰腴的软肉了。”   *   “挖槽!”后面有姑娘带着兴奋“唾弃”,“杭老师这手欲擒故纵玩的妙啊!”   不得不说在场的妹子一个比一个行家:“这是什么老男人引诱无知少男的罪恶场面?!”   随后“啪”一声巴掌,非常响亮:“说啥呢!我们杭老师一点都不老好吧!”   “我就是意指,这个氛围感!你懂不懂?”在场目击者们迅速开始学术讨论。   还有“嘶哈嘶哈”的奇怪声音不绝于耳:“我啪一下就给simple点了个关注,嘤嘤嘤,我原来怎么这么没眼光!”   另一个声音相当骄傲:“本人,从《执华盖》播出前第一个采访就存在的元老级西皮粉,11级的牌子,ID旁边金光闪闪大牌子就四个字——‘德高望重’!什么叫眼光?!”   一群姑娘啧啧称奇,沉浸在别人的爱情里无法自拔:   “你牛啊……”   “雾草,入坑比我还早!”   ……   作者有话要说:   二杭,啧啧啧 第85章   陆浩初、褚烨   剩下的两天, 如谷恣所言,他真的放开手脚让杭修途和杭杨是随意发挥,拍了大把的“高质量人类恋爱实录”, 属于磕西皮的姐妹看一眼母带能昏过去的程度, 在场的双杭批一个个都快乐疯了,每天争相来片场早早上班,一个比一个积极,真正做到“快乐工作”的口号践行者。   更绝的是导演自己越来越上头, 谷恣天天笑容诡异盯着监视器,时不时还拍一两张跟凌老师共享快乐。   一个平平无奇的工作日,陆浩初又缠着褚烨去卢浮宫。   1999年法国电影《浮宫魅影》在卢浮宫进行了实景拍摄, 卢浮宫不让剧组拍摄的禁令从此被打破, 之后是大家耳熟能详的名作《达芬奇密码》,也取得了在卢浮宫的拍摄资格,但不得不说,对于绝大部分影视作品而言,这里仍是可望而不可即的艺术圣堂。   一个在电影里最多不过三分钟的镜头,谷导却花了大力气去把“通行证”死磕下来,几乎透支了自己的人脉和国际影响力才最终取得“限制性”的拍摄许可,即:只有演员、导演, 一个摄影师能获准进入, 拍摄时间仅限于一天。   这样非典型性的拍摄环境和拍摄条件, 自然是把最大的压力给到了演员这边——务必自然、准确且到位。   但一进卢浮宫, 杭杨瞬间被磅礴的艺术感震撼了。   这里藏有37万件来自世界各国的艺术瑰宝,即便大部分不会展出, 但这些作品所带来的、沉淀的, 令人不禁久久动容。   “卢浮宫的构造本身就是艺术品, ”杭修途的声音在旁边响起,“数百个展厅,比如这里的拱形画廊,四壁和顶部都有浮雕……你看着我笑什么?”   杭杨这才收起目光,把围巾向上拉了拉,含着笑往前走,杭修途就在后面跟着。   他并非画家,但作为演员,也是用画面、肢体和语言传递美与感情的职业,同为艺术的一种,其间自然有玄妙的共通之处。   杭杨微微闭上眼,悄无声息感受周围的艺术珍品所传递的,磅礴不息、经久不衰的生命力。   褚烨在一幅画前停下脚步。   陆浩初看了看画,小心翼翼松了口气,活像押中原题的高考生,他清了清嗓子,带着点显而易见的意气风发开始:“莫奈的《日出·印象》是一副写生画,名字源于一名保守派的讥讽,说它是‘对美与真实的否定,只能给人一种印象’,所以……”   小画家回过头,眼底的笑意又多了几分。   陆浩初欲盖弥彰地咳了咳:“我手机在兜里,没拿出来过。”   褚烨点点头,声音里还戴上点鼓励:“继续。”   “呃,”陆浩初声音里的抑扬顿挫越来越弱,估计是在回忆台词,“它是海景、写生的印象派画作。”   小画家一扫平日里的冷淡,相当给面子:“嗯。”   “作画笔触很随意,展示了、展示了……大雾弥漫的海面……”   褚烨的眼神活像一个小学班主任在看自家努力背课文的小班长,居然有点说不出的慈祥:“很对。”   陆浩初:“……”   褚烨等了几秒,眉毛微微弯起:“就背了这么多?”   不得不赞叹一句杭修途的演技,那双漂亮凌厉的眼睛演委屈竟然也刚刚好——他就那么半垂着眼睛看向杭杨,展厅里的光线照向眼睫,在下方打出一排漂亮的剪影,神态像极了“好好用功却没得到老师表扬”。   杭杨突然解锁了从“没见过的杭修途”,心瞬间软得一塌糊涂,恨不得把面前耷拉着尾巴的大狗勾抱进怀里,再使劲呼噜呼噜毛。   他及时别过脸,将视线投注在作品上:“这副名作的分析解读可太多了,人们赞美它对光影和色彩的把控,尊重他打破保守派思想的勇气,说他用画面这种瞬间的静态作为载体记录了日出瞬间的千变万化或者说是、光怪陆离……”   小画家抬起头,他态度终于不再冷淡,站在这里,活像一尾入水的鱼,显得灵动鲜活,美丽得令人移不开眼:“但我喜欢它的原因很简单。”   陆浩初目不转睛盯着他,仿佛唯恐看漏了一眼:“是什么?”   “因为好看。”褚烨抬头,把废话说得理直气壮。   陆浩初差点笑出来,过了好几秒才强作严肃:“这算什么?”   “本来就是。”褚烨继续往前走,每一步甚至踮了踮脚,有种跃动的轻盈感,只要是个人都能看出来他多开心。   他小声补充,既是跟杭修途解释,也是在自言自语:“我又不是看了长篇大论的作文才来学画画的,起初只是……小时候看到了一幅画,当时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它可真漂亮。然后自然而然地,我就拿起了笔。”   “那副画叫《孟特芳丹的回忆》,真迹也保存在卢浮宫。”   陆浩初一愣,抬头:“在哪?”   “没有展出,”褚烨继续往前走,“也算不上簇拥者众多的巨著,我看到它纯属偶然,当时只是觉得……”   褚烨淡淡笑起来,他笑容极美,瑰丽的面容和举手投足间淡雅的气质交相辉映——当场列入展厅也不会显得突兀。   “只是觉得很心动。”   “只是觉得很心动。”陆浩初盯着杭杨的脸喃喃重复了一遍。   直到褚烨的视线扫过来,他才像刚刚找回神智,只是声音还有点微妙的不自然:“这么说,是一见钟情?”   褚烨眉眼里还有笑意,只在陆浩初胸前戳了戳:“你倒是什么词都敢滥用。”   “怎么能叫滥用,”陆浩初笑起来,“我是亲身体会,再郑重使用的。”   褚烨一愣,迅速缩回手,转身就往前走,把围巾往上扯了扯,整张脸只露出一双眼睛:“走吧。”   暧昧、拉扯……缱绻的爱意在两位主角间发酵。   他们一起在塞纳河畔散步,走过绽出春意的公园,路过一对热烈拥吻的同性情侣,女孩金黄的长发在寒意尚存的初春风中翻飞,像吹起的麦浪,和爱人亚麻色的卷发纠缠、交融,笑得恣意灿烂。   “你为什么总画风景?”陆浩初突然出声问。   褚烨看着那两个女孩有点愣神,他过了数秒才反应过来,低下头含糊说:“因为喜欢。”   他们之间的距离说近不近、说远不远——肩袖的衣料会轻轻摩擦,垂下的手偶尔会相互触碰。   陆浩初的指节恰好碰到了褚烨的手背,小画家纤白的手轻轻一颤,下意识往自己的方向收了收:“因为我、不敢用人物传达情绪;我、我还不太明白……”   “比如呢?”陆浩初笑着看向他,热烈得像一轮太阳。   “比如、比如……”褚烨还有点混乱。   “比如爱情?”   “……”   一段不长不短的沉默后,陆浩初突然伸手,悄无声息拉住了褚烨的手,那双创造无数惊喜手被紧紧攥在手心时,依旧美得不可方物。   褚烨的手下意识抖了抖,像开玩笑挣了一下,自然理所当然地没能挣开。   风吹过两人的袖子和衣摆,笑着见证这个光明正大的“秘密”。   陆浩初笑着把褚烨的手抬高,同矮自己一头的爱人靠得近了些,伏下身在他耳边低低出声:“我在牵着您的手。”   褚烨耳尖微微泛红,他把脸埋进围巾里,想逃过身后人不轻不重的吐息。   但那人的声音还在继续,像一杯酿了不下百年的酒,蛊惑着自己摇摇欲坠的神智:“您允许吗?”   褚烨把头埋低了点,露在外面的一双眼睛里染上了说不出的慌乱,他咬着下唇,就是不肯开口。   那坏心眼的男人还在继续“逼问”,他声音在褚烨耳边响起,一声接着一声,几乎不留思考的余地:   “绅士不能做勉强的事,如果您再不回答,我就……”   “闭嘴,”褚烨的声音从围巾下面传出,竟有些咬牙切齿的意味,他耳尖红得近乎滴血,“就这样,好好走路。”   陆浩初抬起褚烨的手,在他指尖落下一个温柔、浅尝辄止但缱绻的吻,他抬头,俊朗的眉眼含笑:“遵命。”   伴随着身后一片“嘶哈嘶哈”的怪声,谷恣心满意足喊了“卡!”   杭杨看着陈絮拿着自己喜欢牛奶笑着迎过来,杭修途牵着自己的手不知什么时候松开了,周围工作人员涌上,刚刚在静谧中发酵的点点爱意似乎瞬间烟消云散,一切重归于喧嚣,如果不是忠实记录的摄像头,似乎什么都没发生过。   他抱着保温杯看着杭修途在人流簇拥下的背影,像没反应过来一样,不管陈絮问什么,反应总要慢上半拍。   在巴黎的拍摄的时间说快不快、说慢不慢,眼下已经过去了半个月。   拍摄日复一日,杭杨越发留恋每天镜头中的那几个小时,他可以不必压抑自己的爱意,可以光明正大地享受另一个人的爱意,所有肆意流露的真情都被冠以“艺术”之名,在人来人往的热闹角落疯狂滋长。   我完了   ——杭杨甜蜜又绝望地想。   不远处,已经不再是“陆浩初”的杭修途转过身,恢复平日里的沉静优雅,冲自己挥挥手:“小杨,来,我们回家。”   杭杨突然觉得这是自己一生中最考验演技的一瞬,他笑得灿烂无比,用力抬起胳膊:“马上!”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两天在写报告,所以有点短小 第86章   在春天真正来到了的时候, 褚烨坠入了季节恰相适宜的爱情。   镜头给到一朵火焰般熊熊绽放的玫瑰,从它饱满的花瓣到下方的枝茎,随着焦距的调整, 画面中心给到了侧趴在玻璃花瓶后的褚烨——那双尤为美丽的眼睛, 同花交相辉映。   “你恋爱了?”身后传来朋友的声音。   褚烨抬眼看他,并不答话。   不大不小的画室里,此刻只坐着两个人,朋友正拿着画板调色, 说话语调平平如常:“你原来喜欢画夕阳、花、雪之类的,全是那种拼尽全力美一瞬的东西;现在好了,画面生机勃勃, 上次去参加比赛, 评委都不敢相信那是你的作品。”   褚烨不赞成也不否认,只淡淡笑了笑:“不好吗?”   “不是不好,”画纸上只简单打了线稿,朋友刷色彩的手法相当狂放,他一边心不在焉地涂、一边思考着回答,“只是风格改变越大,越能说明这段感情对你的影响有多大。”   他碧蓝色的眼睛看向褚烨:“我只能说,别把自己的全部压在一段感情上, 那很可怕。”   褚烨心不在焉拨弄着面前玫瑰的花瓣, 心不在焉地笑笑, 没有搭话。   “是那个拍卖会上用20万欧元买走你作品的少爷吧?”朋友站起身, 走到窗边,拿起手里的烟冲褚烨摇了摇, “可以吗?”   褚烨点点头:“嗯。”   “你们东方人是不是尤其在意感情上的忠诚?你觉得他做得到吗?”   褚烨有些不满于愈发压抑的氛围:“难道要拿还没发生过的事给他断罪?”   “不对, ”朋友回头, 吐了口烟,轻轻叹气,“你的基本思路不对。”   褚烨一愣:“?”   “浪子的忠诚都是话剧里的谎言,”朋友恨铁不成钢,“你从现在开始就不能抱有这么高的期待,催眠也得告诉自己。”   这段对话结束后,几乎一整天褚烨都怏怏不快。   陆浩初察觉到他情绪上的低落,笑着揉揉他的脸:“是谁惹我的宝贝不开心了?”   褚烨抬头看他,他有话想说,却一时不知道怎么说。   “你爱我吗?”——不行,太矫情。   “你会搞外遇吗?”——更不行,哪有热恋中的情侣这么开口的,仿佛有什么被害妄想症。   于是只能摇摇头,选择缄默。   陆浩初笑着摇摇头,随手从路边捡起一片鸢尾花……的叶子,放在手里冲他摇了摇:“兑换券。”   褚烨抬头看着他,不明所以。   他温热有力的手抚上褚烨的侧脸,弯下腰,唇也靠近了些,两人的距离迅速拉近到一个暧昧的距离。   陆浩初声音满是蛊惑:“今天春光正好,宝宝,你欠我一个和天气匹配的笑脸。”   “哪有这么算账的。”褚烨抬头嗔了他一眼,却不自觉地微笑起来。   两人额头轻轻抵在一起,高挺的鼻梁时不时相触,温热的鼻息相互交织,褚烨感觉到收在腰间的手越来越紧,下一瞬,也不知道是谁更主动、甚至跨出剧本本身的内容,杭杨反应过来的时候,杭修途薄而温热的唇已经印上了自己唇齿。   他伸出双臂揽住杭修途的脖子,颤抖而热烈地加深了这个吻。   他在最烂漫的春色中炽热地吻过面前这个人,就好像他曾经拥有过爱情一样。   当一吻结束,褚烨无力地被陆浩初抱在怀里,入耳是两人急促的呼吸声,几乎分不清谁知谁。   突然,褚烨在爱人耳边小声呢喃:“你这样吻过别人吗?”   他感觉到陆浩初的怀抱突然一僵,男人迅速松开他,俊朗的眉皱着:“问这个做什么?”   褚烨几乎无法承受他突然变冷的眼神,慌张着低头,声音越说越小:“我只是、我只是、抱歉……”   陆浩初眼神中的冰冷一闪即逝,他态度迅速柔和下来:“宝宝,我们都是成年人,有点过去很正常,对我们的将来没有影响,对吗?”   褚烨没点头也没摇头,他只是在男人殷切的视线中僵硬地勾起嘴角,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   “卡!”谷恣的声音响起,他站起来拍拍手,“成了!走,下班下班!”   工作人员开始涌上去收拾东西,后面还隐隐能听到双杭批的快乐探讨声:   “诶呦喂,杭老师演的渣男可真渣!”   “剧本大纲你知道吗?更渣的还在后面呢!”   “啧啧啧,我就想看小杭老师双目含泪、拖着单薄的身体一个人在街头孤独的走,就那种,摇摇欲坠的感觉!”   “嘶哈嘶哈,虐美人就是坠吊的!”   “我就知道变态不止我一个嘿嘿嘿……”   随即响起一片猥琐的低笑声,片场内外充满快活的空气。   但杭杨还怔怔站在原地,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有点发呆。   戏中,杭修途眼中的神情恰到好处,一半是“收敛的冰冷”,另一半是“夸大的爱意”,但在“卡”的瞬间全消失了,他赶紧去拉杭杨的手:“小杨。”   但被杭杨躲开了。   他并不是成心的,但陆浩初每个满含爱意的眼神都会令杭杨忧虑,陆浩初眼中的疏离和冰冷则会不自觉地刺痛他,戏中虚妄的爱恨几乎深深扼住他的咽喉,像沉静的水面慢慢没过口鼻,令杭杨几乎无法呼吸……   “小杨!”杭修途的声音破开水面,强行把杭杨拉了出来。   杭杨愣了一下,看向自己被攥紧的手腕,头顶又传来熟悉的触感,杭修途的声音落下来:“走,回去吃饭。”   ——这是属于兄长的声音,无关爱情,但却是最安定美好的。   我一定得把所有不合时宜的感情封起来,打死都不能泄露。   杭杨这么想着,暗暗下了决心。   回去的车上,杭杨睡得很沉,他枕在杭修途的肩膀上,少见地说了能听懂的梦话:“渣……男……”   杭修途哭笑不得,但还是轻柔地把人抱住,让怀里的人睡得舒服点。   他一边轻轻抚摸杭杨柔软的头发,一边小声问:“谁是渣男?”   杭杨在杭修途肩窝上蹭了蹭,过了会儿才含糊说:“我哥……”   杭修途:“……”   如果杭修远看到他混账二弟这副吃瘪模样一定非常开心——罪魁祸首就躺在怀里,偏偏他打也不敢、骂也不舍,还得宝贝着慢慢哄:“他干什么坏事了?”   谁知道杭杨眼里突然簌簌地往下落,就在梦里无声地啜泣,就反复重复几个支离破碎的词“我哥”“坏”“讨厌”“渣”……   不得不说杭杨作为演员真的有得天独厚的优势,天生就有极强的情绪感染力,看着他在梦里无声落泪的样子,怕是谁都要心疼,不由分说指着杭修途的鼻子“你个渣男干了什么?!”   杭修途百口莫辩,只能紧紧抱着杭杨,在他背上轻轻地拍,直到杭杨彻底沉沉入睡。   他大拇指指腹轻轻擦过杭杨脸上的泪痕,又在他鼻尖上轻轻一点,随后又悄无声息地收回。   车里很安静,唐伊和陈絮在最后排靠着睡在一起,司机在最前面开车,狭小的座位突然像一个闹市中的隐秘之处,杭修途的动作微微一顿,当他回过来神的时候,自己已经悄无声息吻上了杭杨的额心,随后一路向下,吻上他小巧笔挺的鼻梁,最后轻轻落在紧闭的眼皮上。   这个吻明明收敛至极,又隐秘至极,但却比戏中炽烈的唇齿相交和唾液相融心动百倍。   杭修途感觉到自己胸腔里愈发加速的跳动声,他几乎忍不住担心自己的心跳声太大把杭杨吵醒,却又忍不住近乎疯狂地期待:如果他恰巧在此时此刻醒过来会怎样……   在克制和惴惴不安中,爱瑰丽得无与伦比。   杭修途近乎惶恐地抱着杭杨,怕用力太重,又怕搂得太松。   他的唇还落在杭杨紧闭的眼睛上,细密、轻柔而又虔诚。   ——我那么爱你,却只有今天的风知道,当真可惜。   《孟特芳丹》的拍摄依旧如火如荼,起初的甜蜜慢慢随着剧情消退,痛苦和挣扎浮现在纸面。   褚烨在画室里面无表情地画,暗沉的墨绿和蓝黑张牙舞爪地纠缠着,整幅画压抑得近乎窒息,但他本人像感觉不到似的,还在拿颜料一层一层地盖。   “你在做什么!”陆浩初大踏步走进房间,在画架上重重一拍,狼狈地喘着粗气,“我只不过和一个朋友多说两句话,你——”   他目光迅速被褚烨的画吸引,整个人一惊:“你在画什么?!”   褚烨不在意还没干的颜料,直接把画扯下来,放到陆浩初面前:“送你。”   “送我?”陆浩初一把拍掉,他指着落在地上的画,“你怎么变成这样,我没想到你会这么敏感、甚至是歇斯底里——”   “我敏感?”褚烨偏过头,他像在回答又像是自言自语,“对,我敏感……但我是做艺术的,我本应该敏感,不对吗?”   “你爱我的时候,你说这是这是细腻,你爱我蓬勃的生命力,你爱我对每一个细节的捕捉;现在你说我不可理喻,你说我歇斯底里……”   “我爱你,褚烨!”陆浩初打断他,整个人焦躁不堪。   “你爱我,然后和别人调笑,在舞会上向别人发出邀请……在我看来,你游走在花丛间的时候才真正快乐。”   褚烨疲惫不堪:“如果这是爱,那么我实在累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87章   时间由春跨入夏日, 褚烨似乎重新回到和陆浩初相遇前的生活。   他背着画板孤独行走在巴黎的街巷,画画、卖钱,一个人平静生活, 失败的爱情像是从未在他的艺术生命里留下过痕迹。   直到——   褚烨说不上他多久没见过陆浩初了, 看到那个高大的身影匆匆走到面前的时候,他甚至愣了一下。   这晚的暴雨下得奇大,褚烨带着伞,但护不住他刚完成一半的画, 所以就抱着东西在路边下默默蹲着,直到暗沉沉的天彻底黑下来,雨势也没有放缓的迹象。   刺目的大灯照过来的时候, 褚烨还皱着眉往后面缩了缩, 直到人影从豪车上跳下来,冒着大雨冲到自己面前,他看看清这个形容狼狈的人是谁。   “陆、浩初?”褚烨还护着手里的画,把面前人身上的水滴到纸张上。   陆浩初不说话,捡起地上的伞撑起来,黑着脸往褚烨手里一塞,扯着他的手腕就往雨里冲。   “诶你!”褚烨本能一样拿伞死死护好抱在胸前的画,连人带东西被打包塞进车里的时候才反应过来。   车一路疾驰杀进了陆浩初的别墅, 下车的时候也一样, 贵公子先一步打开车门冲进铺天盖地的雨幕里, 勉强撑开伞, 才打开后座,一言不发把褚烨抱起来, 伞没有打在两人中任何一人的头顶上——而是撑在褚烨紧搂在胸前的半张画上方。   脏兮兮的泥污和雨水把陆浩初的豪车豪宅弄得一塌糊涂, 两人也跟水里捞出来差不多——尤其是陆浩初, 头发绺成一撮一撮紧贴在头皮上,泥混着雨水淋了一身,再看不出半点矜贵气质,整个人狼狈得一塌糊涂。   ——但唯有褚烨那张画算得上干爽完整。   陆浩初把湿淋淋的褚烨放在昂贵的皮质沙发上,终于说了久别重逢的第一句话:“你在这儿等着别动,我去拿毛巾。”   不远处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不一会儿,陆浩初顶着湿淋淋的头发匆匆过来,外套都没脱就在沙发前半蹲下来,他拨开褚烨挡住眼睛的刘海,拿沾着热水的毛巾在他脸上轻柔地擦拭。   无言的沉默在两人中间蔓延。   半晌,褚烨伸手,把陆浩初水淋淋的头发拨到他耳后,露出那张俊美的脸。   他扯过男人手里的毛巾,拿干净的地方反帮他细细地擦拭,褚烨犹豫了一下,先一步出了声:“印象里你在我面前的时候总在笑、总是西装革履、总很完美,我没见过你这样。”   褚烨手下的动作一顿,眼睛里有光泽在闪动,声音里带着说不出的怀念,极小声地重复了一遍:“我没见过你这样。”   “你要是、你要是早些这样就好了……”   就在他准备别过脸的瞬间,突然被一只有力的手牢牢攥住:“那从现在开始呢?”   陆浩初恳切地看着他,他握着褚烨的手在抖。   数秒的沉默后,褚烨苍白的唇终于动了:“你觉得我们为什么分开?”   不等回答,他自顾自地说下去:“陆少,你英俊、富有,你是天之骄子,而我呢?”   褚烨张开自己的五指伸过去,指着小拇指外翻处:“你看这里的老茧,还有我手上,感觉一辈子散不去的颜料味……我只是个小画家,陆浩初,我不敢进你如鱼得水的社交场,我见不得你和那些人眉来眼去,我不理解你的阶级,你明白吗?”   他用颤抖的双手捂住脸,声音哽咽:“我们不是一类人。”   突然,褚烨的双手被强行掰开,他被迫直视面前人。   出乎意料的,陆浩初脸上没有半点挣扎,只有已经下定决心般、一切尘埃落定后的平静:“我可以改变。”   “按你所说,我们是两个不般配的拼图,”他笑得平淡,“那么我可以把我凸起的地方削平,在我平坦的地方挖出一个凹陷。”   “我爱你,离开你后我一遍遍确认,我远比自己以为的更爱你。我愿意改变自己来爱你,做这个决定和你无关,只是我离不开你。”   陆浩初牵起褚烨的手,像初次见面一样,在他指尖落下一吻:“我们重新开始好吗?”   之后的这段床|戏拍得迷离晦涩,只能透过浴室的玻璃隐约看到两个起伏的人影,一只纤细漂亮的手似乎不堪重负般按上玻璃,它想抓住什么,却只微微颤抖着往下滑,在玻璃上留下五道指印;随即,一只更大的手覆了上去,完美楔||入他的手指之间,温和又不由分说地紧握住,把人牢牢禁锢在怀中……   镜头转移到昏黄的床头灯,还有那头带着水汽的、柔软的纯黑短发,在枕头上晃动着铺开。   镜头停在那对颤抖的胛骨上——像一对一碰即碎的蝶翼,美得几乎惑人,伴随着极压抑的呻|吟,褚烨的声音响起,那样喘息的、隐忍的,带着微弱的哭腔:“我再、再赌一把,赌一把好了……”   陆浩初的吻铺天盖地落下来,把他后面的话全数封在喉舌中,在一片迷雾中,褚烨只能听见耳边一遍遍不厌其烦的呢喃:“我爱你。”   “卡!”   今天这场床戏真的从白天拍到天黑,其实几乎没有真正关键的镜头,但为了达到谷恣对氛围感的要求,两位主演还是一遍遍拍,杭杨的嘴已经被亲肿了,从脸到脖子,再延续到被子里——全身都蒙上了一层潋滟的淡粉色,他听到“卡”的瞬间,直接把大半张脸埋进了被子里,只留了一双蒙着水雾的眼睛在外面。   “没事没事,”杭修途把杭杨搂进怀里,在他额头上浅浅地吻,顺手揉了揉他蓬乱的头发,在杭杨耳边低低地安抚,瞬间从极具控制欲和压迫感的情|人变成了温和妥帖的兄长,“乖乖,没事。”   摄影师赶紧出去,还带上了房门,给两人留出独处的空间。   杭修途先一步下床,杭杨听到耳边窸窸窣窣的动静,但完全不敢抬头,就僵硬地坐在原地垂着眼,直到自己的T恤被递到面前。   “拍了这么久,脸皮还这么薄,”杭杨感觉到头顶再次传来熟悉的手心温度,杭修途的带着笑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他像哄孩子一样揉了揉杭杨的脸,轻声说,“好了好了,以后再不接这样的戏了。”   杭杨完全无法想象跟别人拍这种镜头,也不顾还套在衣服里的头,使劲点了点:“嗯。”   杭修途咳了两声,煞有介事:“有些、那是正常现象。”   杭杨:“!”   他赶紧从领口钻出来,慌慌张张从床上跳下来,羞愤欲绝在杭修途胸口来上虚张声势的一拳:“我、我我哪有?!”   直到杭修途笑声在耳边响起,杭杨才意识到自己又被逗了,“张牙舞爪”抬起拳头,还没落下去,一声清晰异常的“咕噜噜——”从杭杨肚子里清晰飘出。   杭杨:“!”   拳头不知怎么就软绵绵缩回了身后,杭杨在杭修途强忍笑意的眼神里勾着头,原本就红通通的脸又红了一个度,他小声飞速说:“我饿了。”   说完还欲盖弥彰地加了句话:“很正常的嘛。”   他小心翼翼抬头,飞速瞟了杭修途一眼,又赶紧低下去,论说的话,那比小怂包一样的动作硬气多了:“不准笑!”   趁杭杨还没彻底炸毛,杭修途笑着拿起他轻薄的冲锋衣,把面前人连同着细胳膊细腿整个儿“包”起来,在杭杨漂亮的鼻梁上轻轻一刮:“走,吃饭。”   “在法国的时间不多了,今天在外面吃吧,晚餐后随便转一转。”   确定刚才丢人的那页确实掀过去了,杭杨才小松了口气:“嗯嗯!”   *   [在不知名的路边餐厅用饭,尽管味道普通,因为坐在我对面的人是你,所以一切都加倍美味。]   杭修途轻轻挑眉:“总看着我笑什么?”   杭杨赶紧做贼心虚一样收回目光,老实交代:“就是在、在想‘杭修途’果然跟‘陆浩初’不一样……”   杭修途偏过头,放下刀叉,双手交握在面前,压迫感直接加倍,语气竟有点孩子气的不满:“拿我跟他比?”   “不不不,”杭杨瞬间混乱,说话都颠三倒四起来,“就、就是觉得,谈恋爱的话乱七八糟的事真多,还、还是给哥哥当弟弟好……”   杭修途沉吟了一会儿,扶着额头:“……这就是你演《孟特芳丹》的感受吗?”   杭杨稍偏过头看着他,大而亮的眼睛懵懂地眨了眨,头上像是顶着一个显而易见的小问号。   “没事,”杭修途沉默了数秒后又拿起刀具,“吃饭。”   在这里,似乎时间、节奏都被一点点拉长、拉慢,杭修途和杭杨用过餐后出了门,一起在街头慢慢地走。   巴黎认得两人的影迷并不多,即便偶尔遇到,也只是笑着过来讨一个签名或者合照,不会影响秩序、不会喧嚣吵闹,他们可以放开束缚随意且自在地走。   在异乡街头散步、在埃菲尔铁塔下看灯光秀,去看香榭丽舍大街尽头的凯旋门……   两人并排慢走,时不时袖子摩擦、手上肌肤相接,即便没有眼神的碰撞,也无人出声,仍不可否认——这一幕浪漫至极。   不知这样走了多久,杭杨慢慢感觉周围来往的车流和人流都模糊起来,他全副身心都放在了身边这个人身上。   突然,一直手轻轻搭上杭杨的肩,他的心跳又没出息地加了速。   “过两天就回国。”   杭修途拉着杭杨在路边的长凳上坐下,他却走到杭杨面前半蹲下来,一边帮人慢条斯理打理衣领,一边小声嘱咐:“在国内的戏份比较现实,压抑情绪占大头,不能再太共情角色了,记住了吗?”   杭杨点头。   “对,”杭修途拍拍他的肩膀,“我们帮你调节、时刻提醒,帮你出戏……这些都在其次,重要的是你一定自己要有这样的意识。”   杭杨不声不响按住了杭修途放在自己肩膀上的手,轻轻握住,他抬起头的时候,满面的笑容春光灿烂:“嗯!”   *   “你有跟他在一起了?”朋友在杭杨旁边坐着,一只画笔架在上唇和鼻子中间,神色怏怏。   褚烨手轻轻一顿:“怎么这么说?”   “看你自己的画,”朋友甩了甩金色的波浪中长发,“突然就从阴郁转轻快了,甚至还开始画人,是谁说过‘我不懂人,不敢拿人物表达情绪’?嗯?”   褚烨笑笑,没回答。   朋友轻叹口气:“你非常爱他吗?”   褚烨顿了顿:“我不知道。失去他的每一瞬,我想到他都难以容忍,我对他难以容忍,却又一直想念。”[1]   “这样……”朋友惆怅地摇摇头。   褚烨轻声说:“他说,要为我重新打磨自己,直到变得足够契合为止。”   朋友听到这句话,情绪才有大的起伏,他一点点瞪大眼睛,过了会儿才小声说:“这样,竟然会这样……”   他第一次这么郑重看着褚烨:“祝你们幸福。”   褚烨笑着点点头:“谢谢。”   他看向窗外的晴天。   窗外,摄像机的角度架得刚好,拍到那双饱含情绪的双眼,像一双黑曜石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卡卡卡!过了过了!”谷恣跳起来拍拍手,“行了,就剩最后一个镜头了,一口气拍完就回国!”   化妆老师过去帮杭杨简单调整了一下细节,杭修途则静静站在谷恣身后。   “啧,”谷恣回头看他,“你对你弟真挺上心,法国已经没你的戏份了,要是换我直接在家躺尸。”   杭修途盯着显示器,淡淡回道:“我没有作息不规律的恶习。”   谷导:“……”   不止谷恣,旁边路过的人齐齐哽了一下,纷纷感觉膝盖中了一箭。   “好!来!”谷恣拿起对讲机,“演员状态可以吗?”   监视器上,杭杨抬手比了个“OK”。   “好,摄像老师就位!”   谷恣屁股往前坐了坐:“Action!”   褚烨的手机铃突然响了,他像平时一样接通电话,熟悉的中国西南方口音从里面传出来,带着压抑的哭腔:“你爸没了。”   哽咽声转为嚎啕大哭:“你爸早上还上工,说晕就晕了,送医院已经不行了,说是脑血栓没得快……”   他脑子“嗡——”一下一片空白,手机脱了手才手忙脚乱地去接,谁知脚底一晃“咚”一下重重摔在地上。   监视器后面杭修途突然上前一步,眉头锁起来:“他自己加的!”   “是,”谷恣手在桌面上敲了敲,“设计得不错。”   杭杨这一跤摔得很重,像是五脏六腑都挨了重重一拳,过了会儿才听见耳边有人在喊:“褚!褚!站得起来吗!”   他两眼发白,连声音都听不真切,哆嗦着摸索起手机,借着身边人的胳膊踉跄着站起来,摇摇晃晃就往门口走,一脸的迷茫:“我要回家,我要回家,我要回家……”   身后似乎有声音:“褚!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中文!”   褚烨仍摸着前面慢慢往门口走,念着念着,声音突然就变了调,再一摸脸发现自己已经泪流满面,他开始难以自控地嚎啕大哭:“我要回家。”   我要回家。   伴随着谷恣的一声“卡!”,杭修途没有一点犹豫,一个箭步就冲了过去,拉着还恍惚的杭杨上下看:“怎么样?脚没扭伤吧?怎么摔这么结实!伤哪了赶紧给我看看……”   杭杨哽咽得说不出话,就拽着杭修途的袖子一个劲摇头。   杭修途沉着脸,当众把人拦腰抱了起来,冲跟上来的两个助理匆匆说“自己打车回去,回头找我报销路费”,随后在一众妹子的惊呼中抱着杭杨快步走向了保姆车。   车门刚一合严,杭修途就匆匆剥了杭杨的外套。在杭杨震惊的目光中,把衬衫一把扯起来,攥住杭杨条件反射挣扎的双手,面无表情盯着他白皙的肌肤一寸寸细细地查。   “哥!”杭杨彻底出了戏,但眼里还含着泪,说话也有点上气不接下气的哽咽,“哥你冷静!”   在杭修途手伸向他裤子之前,杭杨大声喊出来:“我真没事!”   趁着杭修途一瞬间松了力道,杭杨赶紧把手挣出来,拯救了自己的裤子,把推上来的衬衫迅速扯了下去,他大口大口呼吸了几下,才瞪着杭修途小声抱怨:“我受的最大惊吓不是刚才那个跟头,是你啊我的杭老师……”   杭修途盯着他看了会儿,脸色才慢慢松快下来,但他仍紧攥着杭杨的左手:“抱歉。”   他停顿两秒后,还是说:“但以后不要采用伤害自己的设计,好吗?”   杭杨看着杭修途:“但、但是你原来的作品里不是也有——”   “一码归一码,”杭修途打断他,“你不行。”   杭杨震惊:“!”   双标得这么明目张胆吗?!   杭修途缓缓说:“人和人的身体素质不能同日而语,你这把小骨头,实在不顶摔。”   杭杨:“……”感觉受到了鄙视,是我的错觉吗?!   他往远离杭修途的方向坐了坐,若无其事抬头看天。   两天后,剧组乘飞机回了国,辗转来到S省一个偏僻的乡镇。   作者有话要说:   [1]出自毛姆的《刀锋》,稍微改了改   还有就是这里打电话的内容,本来用方言写的,想想还是不希望有太强的地域指向性,所以就普普通通写啦   爱你们么么哒!mua 第88章   众人从S省省会下了飞机, 乘火车坐到邻市,又辗转几趟大巴来到这里。   从高楼大厦在车窗外消失开始,杭杨的脸色就不太好看, 也不说话, 就闭着眼睛靠在杭修途肩头。整个人安安静静,就是脸上没什么血色,连嘴唇也苍白得有点过分。   起初杭修途以为他晕车,想让剧组中途多停一晚, 但被杭杨拒绝了。   杭杨微笑着摇摇头:“我不晕车,你知道的,我打小就不晕车。”   “我只是……”他闭上眼睛伏在杭修途的膝头, 看样子确实疲惫到了极点, “我只是有些累了,我睡一会儿就好,睡一会儿就好……”   剧组在当地镇上落脚,租了几套邻近的平房,稍微休息了一天,就迅速进入了忙碌的筹备当中。   这里不算繁华,甚至算得上落后,镇上没有大型商场、没有高楼大厦, 放眼望去全是一片片的平房。   但也说不上闭塞至极, 这些年镇子里的年轻人外出打工, 也有些发了, 回家修桥造路,但终究, 这个地方像是挂在社会现代化浪潮尾部一滴默默无闻的水珠, 没能跟着涌上去、也没沉在水底——它只是普普通通地穷着。   镇上年轻人不多, 大多是耄耋老人和垂髫小孩儿,杭修途带着口罩稍作遮掩就能大大方方在街上走,他便拉着一直神色怏怏的杭杨出门走走。   这里人口不多,大多数都集中在一个片区,最大的超市就在附近。   “有什么想吃的?”杭修途握着杭杨的手,偏过头问。   杭杨只摇摇头。   杭修途仍拉着杭杨往超市里走:“那,我请你陪我,进去随便看看。”   超市不大,但也算麻雀虽小五脏俱全,里面样样不缺,只是不少“盗版”零食。   “奥比奥、月球杯、RID……”连杭修途看着货架上琳琅满目的盗版品牌都忍不住笑。   但回头一看,发现杭杨呆呆地看着面前的货架,他走近,发现杭杨面前正摆着一个大红色的菜篓——并不精致,甚至边边角角还多出些锯齿一样的塑料。   “好奇?”杭修途伸手把东西从货架上拿下来,却发现杭杨整个人突然往后一跳,要不是被杭修途一把拉住能直接撞上背后的货架。   “你怎么——”他话还没说完,就发现杭杨的牙关在打颤,自己握住的手心在往外细细密密地渗汗,杭修途赶紧放下东西半蹲在杭杨面前,拉着他两只胳膊小声安抚,“到底怎么了,告诉我好吗……”   但杭杨就摇着头一遍遍重复“没事,没事,我真的没事”,他轻轻搂住杭修途的脖子:“我有点累了,你送我回去睡一觉好吗?”   杭杨这一觉就睡到晚上,直到被杭修途喊醒去围读剧本,他脸色还是不太好看。   两人一进一楼的客厅,听到周围此起彼伏的“杭老师好!”“小杭老师好!”   谷恣也伸手冲两人挥了挥:“杭杨身体好些没有?”   杭杨苍白着脸点点头,虽然身体状态一般,但神色还算轻快;“嗯,没关系,稍微有点水土不服,我小——”   他把后半句话硬生生咽了回去,但杭修途微微眯起眼睛,轻轻拍了拍杭杨攥住自己袖子的手。   谷恣点点头:“行,那咱们开始吧。”   众人围着一个简陋的木桌坐下来,最前面放着一块大白板,剧组从某宝上现买的,刚到货就用上了。   “人的境遇和所处环境关系之大,”谷恣说,“我想这个不需要我强调。”   “比如褚烨,他作为一个同性恋者,在法国的艺术院校已经读了5年,是备受赞誉的优秀艺术生,他的生活圈子对性向有极大宽容——而当生存环境由上往下骤然紧缩,带来的窒息感是加倍的。”   杭修途有点心不在焉听谷恣讲戏,自从来到这个镇上,他就能感觉到杭杨身上存在一种诡异的违和感:一开始杭修途以为自己从小养尊处优的小弟弟适应不了这里的生活,但随着时间流逝,他慢慢推翻了之前的结论,杭杨的表现似乎是……他在害怕这里的一景一物。   他有什么可怕的呢?   杭修途百思不得其解,他翻来覆去地想也只有一种可能——难道杭杨已经共情了褚烨,而且是前所未有的深度共情?   今天本没有杭修途的戏份要拍,但他还是跟了过来,甚至远比自己拍戏操心得多。   杭修途按住额心揉了揉:回头给杭杨接个综艺,大不了把他塞去演偶像剧,再不能这么折腾人了。   “杭修途,”谷恣眉毛一横,眼看有炸毛的趋势,他本子在桌面上拍的砰砰响,“杭修途!”   “……”杭修途注意力这才重回谷导身上,他推了推鼻梁上的金丝眼镜,拿好手里的剧本,“抱歉,你继续。”   谷恣斜了他一眼,一脸“老子先不跟你计较”,转过身在白板上的“孟特芳丹”四个字圈了一下:“《孟特芳丹》——令儿时的褚烨魂牵梦绕,甚至决定他未来的人生道路,这样一个伟大作品,全名是《孟特芳丹的回忆》。作者曾经涉足巴黎以北桑利斯附近的孟特芳丹,记录下一个路过的美丽回忆。”   他在桌子上点了点,眼睛始终看着杭杨,很明显在跟谁重点对话:“只是一段美丽短暂的回忆而已。”   谷恣声音压得越来越低沉:“这是一个关于失去的故事,表演重点必然要落脚在现实的引力之沉重——以至于往后余生,褚烨再也飞不起来了。”   “我们前半部分的理想化甚至是、梦幻化的拍摄和叙事,都是为后半部分做的铺垫。”   正说着,大门外传来敲门声,谷恣看向手机,勾起微笑冲杭杨招招手:“啊,来了,杭杨跟我一块来,跟你介绍一下你‘妈妈’。”   打开门,一位中年女演员走进屋,谷导张开双臂给了她一个热情的拥抱。   杭杨知道这位演员——尚婷秀,年轻的时候容貌昳丽,时至今日风韵犹存,只是面相较为严厉,这些年也演了不少恶婆婆和坏后妈之类的角色,但演技非常出彩,四十多的年纪就评上了国家一级演员。   杭杨赶紧上前:“尚老师好!”   “诶呦,这就是小杭老师是吧。”尚秀婷微笑着握住他伸出的手。   “您太客气了,叫他杭杨、小杨都行,”杭修途也伸出手,“尚老师,上次和您合作已经是两年前了,您一点没变。”   尚秀婷笑意更浓,看得出她确实欣赏杭修途:“诶呦,修途你可真会说话。”   一群人相互客气着围着桌子坐下来,等谷恣的讲戏和大家的交流环节结束,已经逼近深夜。   “杭修途啊,”谷导叫住了刚准备走的杭修途,“你在这边戏份不多,集中先把你的戏份拍完的话……”   “不用了,”杭修途打断他,“你随便安排吧,我等杭杨杀青再走。”   “之前跟你签的合约也只有四个月拍摄周期……”   杭修途知道他想说什么:“不加钱。”   谷恣立马带着爽朗的笑点头:“没问题没问题,咱们剧组也不少你这口饭,哈哈哈!”   “还有,杭杨他的表演——”杭修途看着杭杨上楼的背影,眉心慢慢皱起来,但停了数秒,“算了……”   谷恣眼睛立马瞪圆了,恨不得冲上去揪住杭修途的衣领:“他表演怎么了?!你跟我好好说啊!这不等于把定时炸弹放我电影里吗?”   杭修途:“……他入戏很快。”   谷恣点头:“这不废话吗?我都给他导了几个月的戏了。”   杭修途一手插兜,一向沉静的眉眼间有点常人难以察觉的焦躁:“他共情能力非常强——”   谷恣抓狂:“这不又废话吗?!”   “听我说话!”杭修途声音突然冷下来,在桌子上不轻不重地“咚咚”敲了两下,连谷恣都被他突然爆发的气势镇住。   谷恣:“您说,您说。”   “杭杨对悲剧的共情能力,在我见过的所有演员中,算翘楚中的翘楚。”   这怕是谷导第一次从杭修途嘴里听到如此之高的评价,他一愣:“你这不会是‘亲哥眼’在作怪之类的……”   杭修途冷冷一眼扫过去,谷恣知道他是认真的,立马噤声了。   “我想说的只是,他本人体悟能力够强,希望你在引导方面稍微收一收,我、”杭修途顿了顿,“我不希望《执华盖》那个时候的情况再次发生。”   谷恣点点头:“你说的情况我知道了,但至于怎么导演,不需要你来指手画脚。”   “当然,”谷恣补充,“我不会恶意透支演员的艺术寿命来成就一部作品,这个你放心。”   杭修途轻轻舒了口气:“谢谢。”   走之前,谷恣还露出有点恶劣的坏笑,最后给杭修途留了一波嘲讽:“不过路丘那个老疯子倒是真的很有可能诶,看不出来啊杭修途,你居然舍得把你的宝贝小杨送给他折腾。”   杭修途:“……”   这波嘲讽属于在杭修途的痛点上疯狂跳踢踏舞,好在谷恣还算机灵,在杭大影帝彻底黑下脸之前抱着剧本就一溜烟跑了。   看着谷恣的背影,杭修途眼里流露出一点隐约的挣扎,他揉了揉太阳穴,慢慢走向二楼的卧房。   第二天,杭修途早早等在杭杨房间门口,看到出门的杭杨神色如常,再不像昨天一样苍白,这才松了口气。   他自然地拉过杭杨的手:“走吧。”   大约半上午的时候,饰演褚烨“弟弟”的演员到了,杭杨看到眼前这张熟悉的臭脸差点当场跳起来。   他有气无力指着顾望:“你怎么在这儿?”   才不过一年多的时间,暴躁小正太已经长高了一大截,顾望虽然还是冷面酷盖,但到底随着年纪的增长成熟了点,看到杭杨只“哼”了一声:“你以为我想啊。”   杭杨:“……”   杭顾两家的纠葛外人肯定不知道,也不能指责谷导乱找人,只是两个血缘上的亲兄弟这么大眼瞪小眼地干站着实在尴尬,尤其是和《执华盖》时期不同,他们俩还有对手戏。   杭杨:“……”   就在乐子人谷恣带着“二搭感觉怎么样”的炸药包问题走过来之前,杭修途慢慢走到杭杨面前,像一面堡垒把他保护得严严实实。   “谷导。”他示意谷恣过来,稍微耳语了两句。   谷恣眼睛猛一瞪大,像被一道从天而降的惊雷劈得外焦里嫩,这是杭杨第一次见他谷恣结巴:“那那那、那什么,来,咱们走戏,各部门就绪啊!”   杭杨脸色这才缓和了些,他冲笑着走过来的尚秀婷稍微躬身:“尚老师。”   “别这么见外,都要演我宝贝儿子了,”尚秀婷拉着他的手拍了拍,“就叫我尚姐。”   “诶呦尚老师!”谷导拿着喇叭过来,“您别对他太慈祥,省得入戏困难。”   尚秀婷当场柳眉一瞪:“什么‘慈祥’,一下子给我升到祖母辈分是吧?你小子会不会说话!”   “行行行,我的错我的错,”谷导一边不走心地道歉,一边把几个人往妆发老师那边请,“赶紧的,就查两位了,咱们早上班早下班!”   尚秀婷不愧是国家一级演员,虽然早上是素颜来的,但仍能看出浑身上下的精气神,再加上保养得当,看起来只不过30多岁的样子。从妆发老师手底下走一遭之后,换上宽大变形的老旧布褂,露出几缕散乱的碎发,整个人气质大变——看起来就像一个被生活压弯了腰中年妇人,她抬眼往这边看的时候,满眼都是沉甸甸的疲惫,像是一下子老了二十岁。   杭杨指尖抖了抖,   “好,”谷导走出来,“演员就绪,咱们来走戏。”   杭杨走进自家的小平房,母亲在镇上开餐馆,父亲出去打工,他在国外买画和奖学金的收入也算能自足,一家人的日子恰好悬在及格线上,虽说算不上富足,但也算不上多拮据,只是、只是时至今日才发现——这个家庭最要命的地方不在于清贫的生活,而是他们没有半点承担风险的能力。   杭杨走进母亲的卧室,他轻声喊:“妈。”   谷恣突然拿起喇叭:“稍等下。”   旁边杭修途皱起眉,但没上前,先抱手在旁边看他们商量。   “你是不是刚刚脑子里考虑的东西比较多?”谷恣问。   杭杨锁着秀气的眉,慢慢点点头:“抱歉。”   “试着放空一点,”谷恣说,“这里他脑子里的东西是很单调的,可以说是只有情绪、没有想法,你再找找感觉。”   杭杨靠在墙边沉默了会儿,又深呼吸两下,冲谷恣点点头:“再来一遍吧。”   褚烨从正门冲进来,一路急急忙忙,连带翻了两个凳子都恍若未闻,一路蹒跚着冲向卧室,却在门口突然停下脚步,手指颤抖着按上门框,指骨按得发白,才哆嗦着小声喊出来:“妈……”   谷恣眯起眼睛,脸上露出微笑,拍了拍旁边的杭修途:“杭杨是真的有演文艺片和悲剧的天赋,这种与生俱来的感染力不是谁都有的。”   作者有话要说: 第89章   “叶子!”苍老疲惫的中年妇人踉跄着站起来, “我的儿!”   “好!”谷恣走过来,“两位情绪都很好,接下来没什么走位, 咱们不耗损演员情绪了, 直接来。”   他冲后面的工作人员招呼:“摄影就位,其他人走!”   “Action!”   “叶子——”母亲颤巍巍走到他面前,眼中有泪光闪动,她手在半空轻轻地颤, 但不知道为什么就是落不下去,哽咽到连话都说不出来。   “妈!”褚烨攥住母亲的手一把抱了上去。   两边机位迅速切近景,赶紧捕捉两人的面部表情。   母子的哭声由压抑转入崩溃, 女人抱着儿子上气不接下气:“我做错了什么啊!啊?儿你告诉妈, 老天爷要这么罚我们啊……”   褚烨不答话,只有眼泪从露出的一只眼睛里大滴大滴地落下来,呈现在屏幕上时,那种支离破碎的美感简直令人窒息。   正如谷恣所言,这俩人感染力都极强,无论是尚婷秀崩溃的哭还是杭杨隐忍的哭,都让人见之动容。   后面已经可以听到工作人员低低的抽泣声。   “褚森呢?”褚烨扶起母亲,声音还哑着。   女人似乎哭蒙了, 晃了两秒才缓过来神:“他上学去了、对, 上学去了……”   两人又简单聊了几句, 即便小心翼翼避开了父亲, 但这场谈话依旧压抑至极。   “叶子啊,”终于, 短暂的沉默后女人一把扒住褚烨瘦削的肩膀, 眼里满是血丝, “家里撑不住,家里撑不住你在外面念书啊!”   即便早有准备,褚烨脸上还是出现了刹那的空白。   女人崩溃的哭声还在耳边继续:“算妈求求你,别在外面耗着了,妈求你!你回来讨个生路好不好……”   但一切都像蒙了层薄膜,杭杨听不太真切,只感觉耳边嗡嗡不绝吵闹得厉害,半晌,他听到了自己的声音——平静得不可思议,像个机器一样:“好。”   一声“好”——褚烨就这么给重逾性命的艺术生涯淡淡画上了句号。   他说完,扶着墙踉跄着站起来,两腿都在打寒颤,背上和额头一阵阵地冒冷汗,他低低地重复:“好。”   杭杨茫然地往外走,像是被门口的光线突然晃了一下眼睛,他往旁边一歪,扶着墙就悄无生气滑了下去——   “杭杨!”   杭修途的声音和谷导的“卡!”同时响起,他急匆匆冲过去一把抱起人:“杭杨!杭杨!”   “我没事……”杭杨努力让眼睛聚焦,从朦胧的雾气里把自己扯出来,只是身体抖得太厉害。   “演员休息一下!”谷恣的声音响起,“恢复过来再继续!”   他也急匆匆过来:“我的天……你知不知道刚刚杭杨那个状态让我以为自己在拍纪录片。”   杭杨一手撑着杭修途的肩膀,示意自己可以站立,他冲杭修途勉强挤出一个微笑:“我没事,你别担心。”   短暂的休息后,拍摄继续。   灾难可以让人在一夜间成长,对褚烨来说正是如此。他妥当地置办了父亲的葬礼,在短时间内撑起了这个摇摇欲坠的家。   葬礼结束的那天晚上,他拜托邻居开着三轮先一步把母亲和弟弟送回了家,自己一个人沉默地走在回家的路上。   在快要回去的时候,远远就听见门口的嘈杂声,似乎有一群人堆在自己门口看热闹。   褚烨拨开人群走了进去,当那张熟悉的脸再此出现在在面前,他几乎以为自己在做梦。   “陆浩初……?”他捂住嘴,手都在颤抖。   陆浩初站在门口,他浑身的衣着气质和周围有种格格不入、甚至于撕裂般的违和感。陆浩初看到褚烨的瞬间,略显疲惫的脸上终于露出微笑,他冲褚烨伸出手:“我听不太懂这里的方言,一路摸索过来真的不容易,确定不要给我一点表扬吗?”   褚烨瞳孔在微微地晃,他声音嘶哑:“你在这儿干什么?我已经告诉过你……”   “我已经知道了你家的变故,”陆浩初声音低沉了些,“我很抱歉当时没陪在你身边。但这不是分手的理由——”   周围窃窃私语声四起,看戏的人越来越多,也渐渐有不少人品出这两人之间的关系不对劲,脸上逐渐浮现出或好奇、或讥讽、或恶心、或鄙夷的神情,但陆浩初恍若未觉——或者说他出生以后就没在这种环境中生活过一天,完全不知道这多而纷杂的眼神到底有多要命。   褚烨迅速冲上去捂住他的嘴,眼中带着近乎卑微的恳切,他小声说:“别说了。”   他快速地重复,整个人慌张得近乎语无伦次:“这儿不能说,这儿不能说!你别拿这种眼神看我,这儿不行,这儿真不行……”   褚家的大门缓缓打开,苍老疲惫的女人盯着哭肿的双眼出来,她眼神在儿子和陆浩初中间来回巡视,明明这两人一句话都还没说——可能是出于一位母亲的直觉,她眼睛突然瞪大,带着血色的眼睛愈发可怖,女人几步冲下来,声音高亢到几乎尖利“看什么看!都看什么看!滚滚滚!”   她一边喊一边疯疯癫癫地拍打周围的人。   旁观者作鸟兽散了,他们手插着兜,一边对着激动的女人骂几句脏话,一边摇摇晃晃地往前走,偶尔回头看一眼——看向褚烨的眼神依旧带有暧昧或是轻蔑的笑意,一道道视线像一把把刀直直插进褚烨本就敏感的心脏。   他看着母亲的身影,又看向面前的陆浩初,几乎是一瞬间的事,褚烨突然就冷静下来了。   恍惚中,褚烨听到自己的声音突然响起,冷冰冰的:“我们已经分手了,陆浩初,回去吧。”   陆浩初在巴黎长大,在他眼中这里发生的一切都荒诞到几乎不能理解,尤其是褚烨的态度。   “怎么了?到底怎么了!”陆浩初只觉得自己一辈子全部的失态都是在褚烨面前,“你家里有变故,我可以做你的倚靠——”   “你不可以。”褚烨抬起头,连他自己都没发现,自己在哭。   陆浩初的耐心接近极限,他上前一步正要按住褚烨的肩膀,一个瘦小干瘪的身影突然挡在自己面前,抱着褚烨踉跄着退了几步。   “妈。”褚烨转过头,怔怔看向自己的母亲,她瞪着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陆浩初,眼中全是天然的敌意。   陆浩初揉了揉太阳穴,一再克制:“阿姨您好,请您和小烨都冷静些,容我先作个自我介绍,我是褚烨的爱——”   女人突然颤巍巍朝他碎了一口,她指着陆浩初,手都在抖:“你是个屁!你给我滚!滚!”   见陆浩初整个人愣在原地,她像发了疯一样上去推,干枯的手臂爆发力惊人,竟把高大的陆浩初推得一个踉跄:“你他妈的胡说八道,我儿子才不会找男人,你他妈谁啊!给我滚!”   褚烨站在母亲身后,眼中暗沉沉的,一点生机都没有,再不见当年的灵动,好像他人虽然站在这里呼吸,灵魂却已经死了。   “陆浩初,”褚烨终于开口,比他自己以为的还要冷静,他先是笑了一下,但随即,面部又难以自控地扭曲起来,最后定格在一个古怪至极的表情,“陆浩初,你看到了吗?我们不是一类人,请你走吧。”   他拉住自己近乎疯魔的母亲,拼命往自家门里推,再没有回头一眼。   邻里开始传一些闲言碎语,小镇上流言蜚语发酵的速度不亚于网络,不过两天,几乎家家茶余饭后都能议论上两句:   “知不知道啊?老褚家养出来的儿子,送出国之后成了神经病,还、那什么,喜欢男人。”   “还不止呢!听说没有,他还偷偷把自己名字给改了,改成那什么,我也不会写一字儿……”   “‘褚叶’这名字不是他老子上寺里面给他求的吗?”   “就是说啊,这不孝东西,他老子指不定就是被他气死的!”   “啧啧啧,这都养的什么不成器的东西,净给他老子丢脸。”   “要我说啊,那个、那什么同性恋,那就是病,得治!”   “诶!臭小子听到没有,褚家那小子不是正常人,你以后少跟他打交道!”   “……”   从那天之后,褚烨连走在街上都会有小孩儿冲他砸石头,一边笑一边喊:“同性恋!同性恋!”   ——好像这三个字是骂人用的。   褚烨突然觉得好笑,于是他突然笑起来,越笑越厉害、瘦削的肩膀剧烈地耸动,到最后几乎发不出声,只能捂着肚子蹲在了小路中央,听着周围喊声越来越大的孩子叫喊:   “神经病!”   “疯子!”   “变态!”   “同性恋!”   ……   陆浩初再见到褚烨是一个月之后,曾经爱人那双手——那双艺术家的手正在扎木凳,整个人像是被淋了一层极重的风霜、憔悴疲惫德不可思议,陆浩初走到他身边的时候简直不敢认:“褚……烨?”   褚烨抬头,浓黑的眸子看了他一眼,却又毫无波澜地垂了下去:“你怎么又来了?”   “你、怎么样?”   褚烨低着头,手上的活没停:“我的事传扬很广,镇上和市里没中学愿意收我,我就去一个小学当了美术老师。”   压抑的沉默中,他又缓缓开口:“钱不多,胜在清闲,能回来照顾家里——”   陆浩初下意识喊出来:“你的学业呢?!你的艺术呢!”   褚烨手终于顿住,在听到“艺术”两个字的时候不可控地颤了颤,但仍旧没有抬头。   “这样,”陆浩初按住他的肩膀,急切地说,“我供养你,你赶紧回巴黎继续学业。这么一来我们还跟以前一样,什么都没变,很简单的事对吗?”   他拿住机票塞进褚烨的手里:“我们走吧,不是‘我和你’不在一个世界,而是‘这里’和‘你’不在同一个世界,我们走,回到你应该去的地方好不好?你的手,这只手应该是拿画笔的,而不是、像现在这样……”   褚烨盯着机票看了会儿,他纯黑的眼睛终于看向陆浩初,轻声说:“你上次离开的第二天,你兄长来了。”   陆浩初的脸色“唰”一下白了。   “他说什么你知道吗?你给情人买包、共度良宵……这些一掷千金都可以,就比如画20万欧元买下一幅画来讨一个年轻画家的欢心,这都没有半点问题,他懒得管,也没必要管。”   “但他绝不允许你供养这种地方出身的我,更不能替我供养我的家庭,一分钱都不行。”   “你知道他看我眼神是什么样的吗?”褚烨轻笑了一声,“一个从垃圾堆里挖出来的小垃圾,被刷了一层光鲜亮丽的皮,剥开之后还是垃圾。”   数秒的沉默后,褚烨再此开口,他看向陆浩初满是仓惶的眼睛:   “陆浩初,如果我跟你一起从这里走,你能承受必将到来的后果吗?”   “你,”褚烨的身体往前探了探,“敢说你不会后悔吗?”   陆浩初的瞳孔骤然晃了一下,他苍白的嘴唇哆嗦着,没有说话。   褚烨拿出那张崭新的机票,放在陆浩初眼前晃了晃,另一只手慢慢按住它的一角,做出要“撕”的姿势。   陆浩初整个人剧烈抖了一下,下意识伸出手想阻止,但在即将开口的前一瞬,他手悬在半空,犹豫了。   “三。”褚烨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不当场撕掉,而是偏偏要倒数,他乱糟糟的脑子仿佛一团浆糊,难不成自己还隐隐含着什么期待……   “二”   “一”   随着“一”声落下,褚烨一团糟的脑子瞬间清醒了,他再没有半点犹豫,“斯拉”一声把机票当着陆浩初的面撕开。   在男人复杂躲闪的眼神中,褚烨慢慢、慢慢地露出一个微笑,这是一个多月来他第一次这样正常地笑,笑着笑着,一滴眼泪从左眼突然滑下来,顺着小巧精致的下颌骨滴下——美不胜收。   “再见,陆浩初。”   数日后,褚烨去了派出所,把名字从“褚烨”改回了“褚叶”,他看看窗外的天,今日艳阳高照,是个出门写生的好天气。   一眨眼,数年过去了。褚森也走出小镇,读了大学。   再回来的时候,他不再跟着别人一起骂哥哥同性恋,骂哥哥给他丢了人,不再无所不用其极地诅咒自己的兄长,反而沉默地坐在褚烨面前,任由他轻轻摸摸自己的头。   “你长高了。”褚烨微笑着说。   褚森抬起头:他的哥哥,还不到25,面容似乎没变,但人却似乎已经苍老了。   “对不起。”他小声说,“哥,谢谢。”   再一眨眼,数十年也就过去了。   年迈的褚烨一个人孤零零走过街边,有个孩子在哭,他凑上去一看,是那孩子的画掉在地上弄脏了。   “别哭,”褚烨摸摸他的头,“别哭。”   他用颤巍巍的手拿起铅笔,眯起已经老花的眼睛,努力又笨拙地为那孩子画了一张。   影片结束在老人蹒跚向前的背影中。无人知道这个满脸褶子的老头曾有过一个同性爱人、一段浪漫且动荡的爱情,也无人知道他曾是一位被寄予厚望的艺术生,更无人知道他的牺牲和痛苦。   一切都被时光化入他额前一道道的皱纹,尘封入岁月再无人翻看的底档。   但他仍然为一个孩子拿起了笔   ——落俗不可避免,浪漫至死不渝。   “卡!”   作者有话要说:   一口气把虐的部分写完了 第90章   杭杨杀青那天是个大晴天, 他看着四周鼓掌的人群,微笑着点点头,接过陈絮送上来的花束, 跟剧组的大家一一拥抱, 最后跟杭修途拥抱的时间尤其久:“谢谢你陪我。”   他停顿了一下,笑着说:“哥,谢谢你陪我。”   杭修途一愣,杭杨已经很久没叫“哥哥”这个称呼了, 似乎是有意避开,突然这么喊倒是郑重得让他有点不适应。   稍微反应了两秒,杭修途还是紧紧抱住杭杨, 在他耳边轻声说:“你很棒, 是我的骄傲。”   杭杨脸上泛起一点羞涩的薄红,他冲杭修途眨眨眼,可爱得无以复加。   杭修途也微笑起来:杭杨今天似乎心情很好,自从剧情进展到后半段,杭修途少见他心情这么轻快了。   杀青宴之前,蓝新荣跟杭修途通了个电话:“杀青了?”   杭修途:“嗯,大概明天就回去。”   隔着电话都能听出来蓝新荣长舒一口气:“哎呦喂,可算是平安落地!俩月前你给我突然给我打电话, 说什么‘做好准备随时中止拍摄, 做好心理医生介入的准备’, 当时把我给吓得……你说你小子干嘛给他接谷恣的电影啊!不止折腾他自己, 咱们周围人也跟着提心吊胆——”   “总归要接的,”杭修途疲惫地揉揉眉心, “他既然当了演员, 这种问题不可能一味回避, 这戏确实不错,我又能跟在身边陪他调整,也算斟酌下的最优解了。”   “所以?”蓝新荣问,“杭小杨入戏太深的问题确实有改善?”   杭修途犹豫了数秒:“算是吧。”   蓝新荣震惊:“我居然有朝一日能从你嘴里听到这么模棱两可的话!卧槽你真的是杭修途吗?”   杭修途没心思跟他打哈哈:“杭杨这次确实没有那种过度的——而且特别持久的情绪低落,也分得清戏里戏外,但就是……”   蓝新荣着急:“就是?就是什么啊!你说!”   杭修途手指按上了太阳穴:“就是他越来越喜欢发呆。”   蓝新荣:“?”   正说着,杭修途突然看到热闹人群边缘的杭杨,他穿着一身米黄色的卫衣,安安静静坐在角落的小沙发上,鸭舌帽压得很低,两手垂在膝前——没在玩手机,那八成又是在发呆。   杭修途扔下一句“先不说了”就挂掉了电话,走到杭杨身边,弯下身,声音里满是温柔:“小杨?”   喊了两声,见杭杨没什么反应,杭修途心头一紧,一手按住杭杨的肩膀:“小杨!”   杭杨这才慢慢抬起头,睡眼惺忪地看向杭修途,眼角还带着点水汽——他居然在这么嘈杂的社交场合睡了过去,饶是杭修途也没想到,顿了一下才慢慢笑起来,他手在杭杨头顶揉了揉:“来,入席了,待会儿回去了好好睡。”   “唔……”杭杨无意识动动脑袋,在杭修途手心蹭了蹭,跟只猫儿一样眯起眼睛,“嗯。”   谷恣今天亢奋得吓人,像是已经大奖在握,端着红酒在众多演员和制片之间游走,在房间角落都能听到他的笑声。   幸好今天凌宿也在场——凌老师也是不容易,明明只是编剧,谷恣社恐发作的时候他得暖场,谷恣状态太高亢他又得把自家“狗子”拴起来,省得他到处丢人现眼,旁人看着都替他累。   “凌老师,好久不见。”杭修途随便拿起一本红酒迎过去,“你很少出入这种场合,都没想到你今天会来。”   “杭老师,”凌宿仍带着温和的笑,“谷恣看重这个作品,我必须得来。”   “我一直听谷恣说两位老师的表现令人感动,能跟两位合作真的是我们的荣幸,”凌宿笑着举起酒杯,“但是吧,他这人什么样子大家也都知道,这半年给老师们添麻烦了。”   “没有,我们的荣幸才对。”杭修途把社会人的分寸感拿捏得刚刚好,三人优雅碰杯。   凌宿喝酒的同时,悄悄掐了一把旁边跟别人聊得正嗨的谷大导演。   谷恣这才发现已经走到身边的大小杭,赶紧迎过来:“诶呦!我的两位大功臣,来来来!入座入座,上席!”   周围人也纷纷围上来,杭杨上辈子向来是这种聚会的边缘人,这辈子更方便——往杭修途背后一躲就行了。   他下意识扯着杭修途的袖子,用微笑点头和“您好”“多谢”“客气了”应付一切,就知道稀里糊涂跟着喝酒。   又是一番推拉的酒桌文化之后,众人纷纷入席。   觥筹交错间,杭杨又不知不觉被劝了一波又一波酒,续上不知道第几杯的时候,杭修途轻轻按住他的手:“小抿一口就行,别太实在。”   谷恣一下子跳起来,几杯杜康下肚,整个人更是亢奋得不行:“哎呦!你也太宝贝弟弟了,红酒而已,不醉人!”   他转向杭杨:“杨崽,来,给你哥说,是不是这点小酒不在话下?!”   “杨崽”脱口而出的瞬间,杭修途脸色明显沉了一个度,凌宿眉尖一抖,想赶紧把谷恣按下来:“你干什么呢!”   怎奈他家的狗子这次蹦跶得太欢,压根没听见,还撺掇着杭杨喝:“没事没事!来来来,再续上!”   凌宿:“……”   他颤抖着抬起手在太阳穴上揉了揉。   虽说最后,凌宿还是在杭修途彻底黑脸之前把谷恣按了回去,紧紧拴好狗子的项圈捆在了自己身边;但宴席结束的时候杭杨也醉得七荤八素,面色嫣红,眼睛里雾蒙蒙的,整个人跟一滩没骨头的泥一样瘫在杭修途怀里,嘴里似乎一直叽里咕噜说着什么,但又听不清楚。   杭修途轻叹了口气,一手从下面绕过杭杨的膝盖,另一只手紧紧环住杭杨的腰,熟练地把人一把抱起来,跟其余人自若地打了招呼(谷恣除外),抱着杭杨上了车。   “师傅,开稳点,不着急。”杭修途把杭杨轻轻放下来,让他头能舒服枕在自己腿上。   如果杭杨此时清醒着,他看到自己的脸一定会想起小时候的作文——红得像一颗熟透的苹果,这颗“熟透小苹果”一边往熟悉的怀抱里缩,一边紧紧扯着杭修途的衣服,说出些含糊不清的呢喃。   杭修途伏下身,似乎偶尔能捕捉到一点破碎的词,比如“家”“回家”。   看样子孩子是想家了,也是,离家将近半年,只偶尔跟妈妈通一通电话。   杭修途笑着叹了声,他一手轻轻抚上杭杨的背:“好,回家,马上就回家。”   突然,杭修途手机铃响了,他微微蹙眉,赶紧接通:“喂。”   “修途,你那边已经结束了?”   “声音小点,”杭修途声音压得很低,“小杨在睡觉。”   蓝新荣:“……好好好。”   他还顺势把心里的吐槽小声嘟囔了出来:“妈的老子最烦弟控……”   杭修途:“嗯?”   “没什么,”蓝新荣咳了咳,“是这样,今天给你打电话还有事要商量,金世奖报上去的人选得尽快定了,你想好没有?”   杭修途陷入短暂的沉默。   “其实没什么好犹豫,”蓝新荣快速说,“《执华盖》报你和杭杨,包下视帝和最佳男配是没什么悬念的,这样,《孟夏》也可以把小杭报上去嘛,拿个视帝提名。”   杭修途:“压一压你的声。”   “……行”,能听出蓝新荣有点咬牙切齿,“你说你拖什么呢?”   杭修途停顿了两秒:“如果不报我——”   “不报你?!说实话如果不报男主角,整个剧组都有意见!这荣誉是团队的,这么简单的道理你怎么能不明白呢?”蓝新荣暴躁,“再说就算你退出,杭杨到底能不能凭《孟夏》拿视帝还是存疑的。”   杭修途:“……”   “是,去年内娱是没什么好片子,但祝睿诚那部年代剧虽然水花不大,口碑确实是不错的,你要知道青春剧在评委那不一定占便宜,报你上去是最稳的。小杭还年轻,第一年从事演员就能拿最佳男配——这起点已经够高了!你说你急什么呢?”   杭修途沉默了会儿,最后还是说:“好,那就这样报吧。”   蓝新荣:“……”   杭修途发现电话那边长久的沉默:“新荣?”   蓝新荣喃喃道:“没想到我也有能劝动你的一天,洒家这辈子值了……”   杭修途:“行了,少演,这次我确实心急了。”   挂下电话,杭修途低头看着杭杨的睡颜,把他无意识放到嘴里咬的手拿出来,手指上还有两个鲜明的牙印。   杭修途忍不住低笑,他在杭杨额头上轻轻点了点:“怎么一醉酒跟小孩儿似的、”   他揉了揉杭杨的头发,刚刚蓝新荣的问题又在脑子里回放了一遍:“你说你急什么呢?”   我急什么呢?   杭修途看向杭杨的眼神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温柔:可能是,我总想把最好的给他。   他轻轻伏下身,在杭杨额头上落下一吻。   照顾醉醺醺的人实在是麻烦事,但杭修途却说不出的乐在其中,给怀里瓷娃娃一样的漂亮人儿换衣服,擦拭身体,喂他喝水……杭大影帝一把年纪了,竟然奇迹般地体会到小女孩玩娃娃的快乐。   等一切就绪,杭修途担心他半夜醉吐堵塞呼吸道,干脆就留在了杭杨的房间。   关上大灯,只剩一盏昏黄的床头灯亮着。杭修途在杭杨身边坐下,正准备随手拿起床头柜上的书翻一翻,旁边突然传来动静,杭杨闭着眼睛往自己的方向挪了挪、又挪了挪,等侧脸贴上杭修途,他才像安下心了一样蹭了蹭,一双纤白漂亮的手紧紧扒住杭修途的腰,睁开有点失焦的眼睛。   “哥,”可能是酒醒了点,他说话声清楚了些,算是能听懂,“我、我不舒服。”   杭修途叹口气,顺手搂住他的背:“不舒服还喝这么多,傻不傻?”   “不傻,”杭杨撇撇嘴:“哥说我傻,哥欺负我,给妈妈打电话。”   杭修途也不明白自己怎么会跟杭杨持续这种三岁左右的对话:“好好好、你说不傻就不傻。”   杭杨又瞪了他一眼,只可惜那双黑曜石般的眼睛此刻已经被水汽浸透了,半点威慑力都没有,跟呲牙咧嘴的奶猫没什么两样。   杭修途强忍着笑意揽住他的肩膀,在单薄的背上轻轻地拍打:“早点睡吧。”   杭杨慢慢闭上眼睛,过了会儿,就在杭修途以为他睡着的时候,突然听到耳边传来支离破碎的呢喃:“妈。”   杭修途翻书的动作一顿:这是想妈妈了?   谁知杭杨翻来覆去地念:“妈、妈、妈……”   声音里竟慢慢带上丝丝哽咽?!   杭修途赶紧低头看,发现杭杨的枕头已经濡湿了一小片:他就蜷在自己身边无声无息地流泪,自己竟然完全没发觉!   杭修途心像是被人掐了一把,他把杭杨小心翼翼抱进怀里,小声细语地哄:“明天就回家,回家见妈妈,好不好?”   谁知道杭杨摇摇头,眼泪流得更凶了:“不,没了。”   杭修途不明所以:“什么没了?”   杭杨在杭修途怀里翻了个身,把脸贴在他胸前,很快杭修途的睡衣就濡湿了一大片,他再开口的时候声音里带着压抑的哽咽:“家没了,妈妈没了,我没家了,我没家了……”   杭修途:“……”   杭杨在自己怀里委屈得一塌糊涂,但杭修途完全没明白他在说什么,自家明明好端端的,明天母亲还会亲自下厨给自己和小杨准备接风宴,怎么就“什么都没了”呢?   他只能小声细语地哄,好不容易怀里的人停了眼泪,杭修途才把他轻轻放在身边。   他伏下身,把被子往上拉了拉,小心盖住杭杨的肩头,刚准备在他耳边留下一句“晚安”,突然听到杭杨快速说了句:“别打我……”   只是声音又低又含糊,杭修途以为自己听错了,他小声问:“小杨,你说什么?”   回应他的只有均匀的呼吸声——杭杨这次应该是的的确确入睡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91章   杭修途眼前是一片朦朦的雾霭, 他摸索着往前走,不知过了多久,才终于撕开这层朦胧——周遭逐渐清晰。   叮咚——   杭修途一晃神, 看到一滴雨水从房檐砸下的瞬间, 他才意识到:对,那天是在下雨的。   他突然回头,看到一个人正蹲在身后。   “你——”杭修途伸出手的瞬间,那人抬起了头。   杭修途认得这个人, 面容温和清秀,庆功宴的时候一直带着点羞怯的微笑静静站在角落,被忽视也不会羞恼。   但他们初见是在更早前。   杭修途的代表作之一《有名》海选配角的那天, 他身为主演, 也被导演拉到了现场,但杭修途素来厌烦杂乱和吵嚷,这种场合,所以只帮着给几个主要配角掌掌眼,剩下大部分时间就在顶楼走廊尽头的窗户旁半靠着躲懒。   他真半眯着眼睛,香烟夹在两指之间,看着窗外来来往往的年轻面孔——每个都人脸上都带着兴奋、忐忑,还有野心。   身后突然响起一个清亮的声音:“杭老师, 您能给我签个名吗?”   杭修途一顿, 从窗外收回目光, 看向面前人:是个面相温和的年轻人, 脸上还带着未脱的稚气,应该刚入行没多久。看脸虽然算不上多么令人影响深刻的俊美长相, 不过是清秀水平, 但就让人觉得舒服。   他顺着光走过来, 似乎阳光打在他身上都不自觉柔和了几分。   杭修途随手捻灭了手中的烟蒂:“你是谁?”   这个年轻人似乎这会儿才后知后觉紧张起来,他身材纤细,两只温玉似的胳膊慌慌张张摆了摆,跟只受了惊的小猫似的:“我是、是来试镜的……”   杭修途点点头,冲他淡淡伸出手。   这傻孩子一愣,茫然地看着杭修途。   “不是签名吗?”   “哦哦!”   清秀的青年这才反应过来,喊了一声“不好意思!”,赶紧在身上乱七八糟地翻,但硬是没找出一张合适的纸。   眼看他急得浑身冒汗,杭修途开口:“你不介意的话,我签你袖口吧。”   这孩子如临大赦:“不介意不介意!”   再后来,《有名》的导演上楼找杭修途谈事,正巧撞见了两人,他顺手就定了一个配角,说是……这孩子笑起来很好看。   确实,他一双眼睛通透纯粹,更难得的是,浑身有种淡淡的书卷气——在这个圈子里简直是国宝级别的难得。大概是相由心生的缘故,这个不知名的年轻人生来就给人一种说不出的好感,以至于杭修途在一群无名的后辈中偏偏对他留有印象。   眼前的画面又拉回下雨的那天——正是《有名》的庆功宴,这部民国剧破了5年来的收视纪录,剧组包下了这个远在郊外的庄园,把大小角色都一同带去   几乎是一瞬间,杭修途就想起自己曾见过他,他从房檐下走到那青年身边。   这年轻人把自己蜷起来,活像一枚小小的鸟蛋,听到杭修途的脚步声才抬起迷离的双眼看过去,他面色酡红,偏了偏头,大概是酒精作祟的缘故,他探了探头,依稀认出杭修途后没有半点慌张,反倒灿烂地笑起来:“杭——老师?”   杭修途“在这儿做什么?”   “人多,不喜欢,”青年声音含糊,随即把自己蜷得更紧了点,“胃疼……”   雨水淋在他背上,白衬衫已经被浸透了,紧贴在单薄的后背上,朦胧地勾勒出一对振翅欲飞的蝴蝶骨——脆弱得那样漂亮。   一个没地位没背景的年轻人,即便有严重胃病,也不敢拒绝递到面前的酒,只能陪着笑喝进去,也不知道是怎么偷偷溜到这儿的。   杭修途轻叹一口气,没多说什么。   “胃疼还淋雨?”杭修途在他身后停下来,“走,去房檐下面。”   但这青年似乎疼得说不出话,两手紧紧按着小腿,手指都因为过于用力显出青白。即便如此,他还是固执地摇摇头,往前方轻轻一指。   杭修途顺着他的指尖看过去,发现了不远处的一只青蛙——这一人一蛙互相盯着,场面竟有点说不出的搞笑。   杭大影帝觉得好玩,竟真的情不自禁笑出了声,那青蛙受了惊扰,迈动长腿轻盈跳进了草丛,两三秒便没了踪影。   那清秀的青年被杭修途“横刀夺爱”吓跑了青蛙朋友,胃疼都忘了,“噌”一下当场跳起来,谁料他刚喝了酒、又蹲了半天,猛一起身眼前花了一片,头一晕就往后面的小泥洼栽过去。   杭修途条件反射一把拉住人,按住他单薄的肩膀,把摇摇晃晃的人扶稳:“小心。”   他双手扶着人,才恍然发觉,这青年身形消瘦得可怕,简直像一把摇摇欲坠的骨头支棱在这里,杭修途能感觉到手下的纤瘦的身体正在小幅度地抖——整个人仿佛雪捏的娃娃,一碰就碎。   杭修途皱起眉,手上的力道不自觉地卸了点:“你叫什么名字?”   青年没能立即回答,稍偏过头,闭目缓了一会儿,他一手颤抖着按住胃,腰稍弯下去些,小口小口喘着气。   杭修途突然看到他眼尾快没入发丝处,藏着一个小小的痣,正嵌在他发红的眼尾稍上,竟有点说不出的媚。这么单薄斯文又秀气的一个人,偏偏这里生得有点“变味儿”,两种气质毫无违和地杂糅在一起,晃得遍阅美人的杭影帝都呼吸一滞,下意识别过眼。   杭修途还记得他虚弱的回答。   “杭杨,杨树的杨。”   ——竟然和自家那个不成器的弟弟一模一样,倒也算是一种哭笑不得缘分。   杭修途突然睁开眼,他有些不明白,自己怎么就突然梦见了两三年前的旧事。   他按住额角轻轻揉了揉,下意识去拿手机看时间,一转身,看到了伏在自己身边睡得正熟的杭杨。   杭杨正紧紧抱着杭修途的左臂,半张小脸紧贴在胳膊上,整个人又无意识缩成了一团,像坨软绵绵的棉花糖。   杭修途眼神落到杭杨身上的瞬间就温柔了下来,他费力地单手撑起身体,正准备给杭杨掖一掖被角,突然听到他的一声呢喃:“青蛙……”   青蛙?   杭修途一愣,似乎有些明白了自己怎么会做那个梦,原来有个小家伙一直趴在自己身边嘀咕青蛙。   “青蛙,”杭杨抱着杭修途的胳膊蹭了蹭,“还我青蛙……”   杭修途虽然奇怪,但并没当一回事,他微笑着揉了揉杭杨的头发,跟哄孩子一样在他耳边低声说:“好,明天就给你抓青蛙。”   随后,杭修途在枕头上躺好,闭上了眼睛。   他也正好错过了杭杨更低的一声呢喃:“胃好疼,再不想被灌酒了……”   *   第二天,杭修途和杭杨一起辗转去了最近的机场,飞去了W市,回到了阔别已久的家。   “小杨!”杭夫人一见杭杨进门,迫不及待地起身,拉过杭杨上上下下地看,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瘦了”“真是瘦了”。   甚至把战火往杭修途身上引:“我看你倒是没什么变化,怎么就不知道照顾好小杨?”   杭修途:“……妈,我瘦了七斤。”   杭夫人轻咳了一下,含糊过去:“你底子好,看不出来正常。”   她转向杭杨:“小杨本来身体就不好,可不能再清瘦下去了,在家好好待着,使劲补补。”   杭修途:“……”   明白了,我才是抱错的那个。   所谓家,真的是一个神奇的地方,杭杨在迈进门的瞬间心突然就安定了下来——像是落叶找到了根,由内而外说不出地放松,说话都含着笑。   吃完饭,他抱着热牛奶歪在沙发上,半眯着眼睛惬意得不行,看得出骨头都酥了一半。   杭修途近来少见他这么放松的样子,眉眼间也挂上笑意,他跟原来一样,戴上眼镜随手拿了本书在窗边的茶座上坐下:“小杨。”   杭杨正在沙发上打盹,听到杭修途的声音,睁开惺忪的眼睛揉了揉:“嗯?”   “最近有什么安排吗?”杭修途一手按在书角,另一只手抵住太阳穴,问得很随意。   杭杨有点莫名其妙:“……没。”   “金世奖的事,之前跟你说过的——”   杭杨满不在乎地点点头,看样子对得奖这门子事毫不关心:“嗯嗯,没问题!”   “你对得奖无所谓?”杭修途微微挑起眉,没想到自家小杨对待名誉的境界这么超然物外。   杭杨“唔”了一下,稍沉吟了两秒:“我只是觉得,演技好的演员不少,只是他们没办法接触到好的剧本跟好的角色,得奖也不能说明什么,大概也就说明运气不错吧。”   杭修途翻书页的手一顿,没再说什么,诺大的客厅陷入片刻的安静。   ——杭杨时常让杭修途觉得不安,有时会透过他的眼睛看到同富贵大的小公子完全不符的悲哀和难过,有时又像现在这样,眼前人像一把轻飘飘的烟,好像一不留神就散了。   数秒后,杭修途犹豫了一下,还是说了出来。   他尽量放轻松口吻,像是随口一聊:“我最近经人介绍认识了一个不错的心理医生,《孟特芳丹》拍了足足半年,去聊聊也是不错的,有助于快速出戏。”   杭杨眨巴眨巴眼睛,有点好奇:“心理医生?”   察觉到他并不排斥,杭修途悄悄松了口气,脸上仍不改色,很随意地说:“有兴趣?”   作者有话要说: 第92章   刚拍完戏, 正是杭修途跟杭杨最清闲的时间。   杭修途也不忘把之前说过的事提上议程,没过两三天就跟木堆烟通了电话:“木老师您好,打扰了。”   温和的声音从电话那边传出来:“杭老师, 看到来电显示的时候我还愣了一下, 荣幸荣幸!您有什么事?”   “您客气,”杭修途斟酌了一下,“是这样,我和杭杨刚结束了一个电影的拍摄, 他的状态……”   见杭修途犹豫,木老师试探性地询问:“杭杨老师是又出现难出戏的情况吗?”   “不,”杭修途否认, “按我的经验, 他情绪上的波动算正常,只是最近频繁发呆,反应也比原来迟缓不少。”   木堆烟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您说的情况我大概了解。”   “这样,”杭修途接着说,“近期我想送小杨去您那里一趟,不知道您方不方便?”   “当然。”木堆然声音带着温和的笑意,“像您这样身份的人亲自帮弟弟约见心理医生,实在难得, 受您的信任也是我的荣幸。这样, 最快的话本周六晚上我们就可以见面, 之后如有需要, 我们可以把每周的咨询时间固定下来。”   杭修途一听就知道了,木堆烟这个级别的心理医生怎么可能周六晚上恰好空缺?八成是把自己空出的休息时间拿了出来。   他领了这个情:“打扰您了, 非常感谢, 我和杭杨一定准时。”   两人交换了具体时间地点后, 就把这事定了下来。   宽敞的诊室内,木堆烟坐在软座上,看着已经熄灭的手机屏幕,若有所思。半晌,他低声重复了一遍:“杭、杨。”   两个字从唇舌间跳出,像是带着多年前的肌肉记忆,总觉得陌生但又熟悉至极。   木堆烟眯起眼睛,露出一个带着怀念的微笑。   周六这天,杭杨右眼皮一直在打颤,尤其是走进心理咨询师的诊室之前,这种不安感达到了顶峰。   就在杭修途抬手敲门的前一秒,杭杨突然伸手牵住了他的衣角扯了扯。   杭修途转过身看他:“嗯?”   杭杨表情有些不安,他吞吞吐吐:“我、我们,要不……”   紧张——在即将进行心理咨询的人当中,出现这样的情绪再正常不过,有些人会期待、有些人则会排斥,杭修途没太当一回事,只轻轻拍了拍杭杨的后脑勺,说笑一样随便说了句:“这位木老师的咨询费用可不低,你就跟他随便聊聊天,权当放松吧。”   木。   ——听到这个姓氏的瞬间,杭杨眼尾又不受控地抽了一下,但杭修途已经打开了诊室的门。   “两位好。”一个温文尔雅的青年起身迎过来,他笑容和煦,一开口就让人心生好感。   但杭杨除外。   他认识这个人,在很久之前,或者说,在上一世。   他整个人钉在原地,看着木堆烟,眼前开始出现一片朦朦胧胧的白雾,“嗞——”耳边突然出现的尖锐耳鸣令他脑子发昏,杭杨踉跄了一下,被杭修途一把扶住:“怎么了?”   “没事,”杭杨摇摇头,冲杭修途笑笑,“没站稳。”   他看起来只是有点没精神,杭修途便也不再多问,只帮杭杨整理了一下衣领:“跟木老师随便聊聊,等结束了给我打电话,我来接你。”   杭杨乖巧地点点头:“嗯。”   随后,杭杨跟着木堆烟进了他的心理咨询诊室,这里基本使用不晃眼的暖色调家具,看着舒适,四周的窗帘紧紧拉着,由空调控制室内的温度和湿度,给人以足够的安全感。   中间摆着小茶几的两个相对的软座。   木堆烟示意杭杨在其中一个沙发上坐下:“请坐。”   “要喝茶吗?或者咖啡?”他笑着看向杭杨,但却被刻意避开了视线。   杭杨两手交叉放在胸前:“咖啡吧,谢谢木老师。”   “嗯。”木堆烟走到体型庞大的蒸汽咖啡机前,他总觉得这个杭杨身上带着点说不出的违和:他对自己过于防备了,无论是走路、坐下的姿势,或者无意间的眼神躲避……看得出杭杨想放松下来,也对自己抱有充分的尊重,只是他心里的弦一直下意识紧绷着。   如果只是出戏的问题,至于这么紧张吗?   木堆烟知道杭杨的家庭状况和背景,从小在锦绣堆里养大,父母和两位兄长都对他关心备至,如今看来,也算得上年纪轻轻就事业有成,人生中最大的挫败应该就是错养这件事的曝光。   他稍加思索:可能错养这件事并不像杭修途所说那样“一笔带过”或者是“完美解决”,相反,对杭杨而言可能带来了极大的隐忧或者不安。   伴随着咖啡的冲泡,整个房间都弥漫着醇厚的咖啡香,对不少人来说,这个味道也算得上一种放松。   木老师端着泡好的咖啡,微笑着走过去:“来。”   “谢谢。”杭杨表现得仍旧妥帖但拘谨。   意识到对方并没有先开口的打算,木堆烟随意在沙发上坐下,笑着开口:“其实杭老师向我提起你的时候,我就有种天然的亲近感,可能因为你的名字。很多年前我有过一个很好的朋友,也叫杭杨。”   心理咨询师并不常用的方式——自我暴露,先向病人打开自己,据此快速拉近距离和获取信任。   一般来讲,木堆烟绝不会向病人过早、或是过于深入地展示自己,尤其是关于“杭杨”。这次可能真的是缘分所至,他能够跟一个同名同姓的人面对面坐着聊天,更巧的是,这两人身上似乎带着莫名相似的气质。   “和我名字一样?”杭杨似乎表现出一些兴趣,“这个姓氏和名字都不算常见,那是真的巧了。”   木堆烟整个人陷在沙发里,像陷入一团抓不住的回忆:“他也做过演员,不过并不知名,他温和坚强,待人很好。但最糟糕的是,在他刚刚拼出些名气的时候,就永远失去了机会。”   “永远?”杭杨往前坐了坐,似乎对这个和自己同名同姓的人很好奇。   但木堆烟眸色压深了一些:不对!   面前这个成熟的演员,在把这场心理咨询当做一次高强度的试镜,他技巧堪称完美,但总有些不经意放松的间隙:他会轻轻搓动手指,还有偶尔向右上方看的视线;而当自己语调中的顿挫恰好到逻辑重音,他就会“真诚”地直视自己,并微微点头以示专注。   何必呢?   在木堆烟看来,这事实在无法理解。   他见过被家里人硬逼来的病人,他们往往会直接表露出不耐烦甚至是暴躁,但从没有过一个人在自己面前这么尽力且细腻地去演一个“配合的病人”,为什么?   于是木堆烟停住话,带着歉意开口:“抱歉,本来是你跟我聊,现在倒变成我来找你倾诉了。这都是很多年前的事了,再怎么翻出来也不如正发生的鲜活,不如,小杭老师跟我说说你拍过的戏?”   他偏头笑起来:“我很少遇见演员,跟别说像你这样优秀的,你放心,我以专业心理咨询师的职业素养保证,我们聊过的话绝对不会有第三个人知道。”   木堆烟身体往前探了探,压低声音还眨了眨眼:“包括杭老师。”   “当然。”杭杨笑起来。   看杭杨的状态,他非常清楚今天这段谈话不会有任何其他人知道——那他在对着谁演?难道是自己这个素不相识的陌生人?   “我倒是对木老师刚提过的另一个杭杨老师很感兴趣,如果不冒犯的话,要不老师跟我聊聊看?”杭杨笑着说。   木堆烟面上并没有什么表情的变化,但心绪却起了变化:他敏锐观察到,虽然语气轻快,但杭杨的身体并没有松弛下来,反而更显得紧绷。   再联系到他刚说的话——刻意让木堆烟多讲,自己并不愿多开口。   他不愿提及演戏?   难道他明确地知道自己出戏困难的毛病是因为什么?   再或者他只是尽量避免在自己面前叙述?   木老师几乎确定:面前这个人在向自己隐瞒、甚至于欺骗,原因不明、动机不明、甚至他今天才刚刚认识这个年轻漂亮的陌生人。   不可思议。   作为一个心理学者,他难以控制地对杭杨产生了兴趣:这简直不像一场咨询,反倒像是博弈。   “好啊,”木堆烟笑起来,“可能确实是缘分,如果你感兴趣,我跟你讲讲我认识的那位‘杭杨’。”   杭杨点点头:“愿闻其详。”   “我跟他是初中同学,他话不多,看起来总很温良,成绩很好,但初中的时候大概是脸还没长开,”木堆烟慢慢陷入回忆中,露出了淡淡的、发自真心的微笑,“他那个时候并不像成年以后样子清秀,只是普通而已。”   “但那个时候,我所在的班实在算不上优秀,后来吧,里面好像是出了好几个混混流氓,连带着整个班的风格都有点野,他就像一只进了狼窝的兔子,温和善良得过分、而且温和得特别固执,在那样的环境里,既不起眼又与众不同……”   “当时……”   当时杭杨刚上初中,少男少女的自我意识堪堪萌芽,恰巧是充满“天真的敌意”的时期。   就是在这样的环境中,杭杨怀着尤为纯粹的善意,成了公认的“只会读书的傻子”,还有“败兴的讨厌鬼”。   “我最开始对他有印象是因为一次恶作剧。”木老师一手撑住脸,把杭杨表情的细微变化全部纳入眼底。   太刻意了……木堆烟在心里说。   一般人的面部肌肉会随着对话人的声音产生细微变化,但眼前这个人没有,他的微笑像是焊在脸上,既无懈可击又脆弱不堪。   木堆烟对杭杨的兴趣在这一瞬攀升到了顶峰,但他语气不变,仍慢慢地讲。   “那个年纪的孩子,顽劣恶作剧真的很幼稚……”   跟随者他的叙述,原本模糊的记忆在杭杨面前一点点清晰,好像从被刻意搁置过一样。他随着木堆烟娓娓道来的叙述,没什么表情地沉默听着,突然产生一种奇妙的感觉:似乎自己正以第三方的视角观察一遍自己的人生。   那天,班上同学把值周用过的抹布放在门顶上,打算给新来的年轻数学老师一个“little surprise”,众人嬉笑着,整个课间比平时沸腾得多,有同学在最前面的窗户那儿把风,一看走廊尽头出现了数学老师的身影,立马转头冲全班比了一个“嘘”的手势。   全班瞬间安静。   但就在这时,杭杨突然一个箭步冲上去,把门上的抹布摇摇欲坠的脏抹布摇了下来。   老师推门进来,看到的就是杭杨装作拿抹布在擦黑板。   “这位同学?”老师并不高兴,“擦黑板要在下课做好,你这样是耽误老师和大家的时间,记住了吗?”   杭杨没有解释,只是点点头,道了歉。   “我当时就想,”木堆烟笑着偏过头,“一个那么温和、甚至于有点胆怯的人,怎么有胆子做这样的事呢?毕竟在半大的孩子眼里,和全班的决定背道而驰——这应该需要不小的勇气吧。”   作者有话要说: 第93章   杭杨, 是一个常规意义上的好人。   “吃亏是福。”这是杭杨幼时仅存的微薄记忆中,他母亲常挂在嘴边的话。   逝者的面容在岁月的洗涤下一点点模糊、被美化,如今杭杨每当想起他的母亲, 不知为何总看不清晰她的脸, 但总觉得那副面孔应当是极其美丽的、总带着温和的笑,她与人为善,对待他人常不假思索地施以援手。   他小时候生活在一个不大不小的镇子上,和《孟特芳丹》的拍摄地所处地点并不同, 但贫富程度差不多,所以总有些微妙的共通处——比如超市里遍布的盗版零食、那些便宜、难看,但是相当结实的家用品, 再或者街道上的布局、邻里间的氛围……他家里正住在镇里的街道上, 母亲经营着一家小店,父亲外出打工,一年下来见不上几面,杭杨对他的记忆当然也更寡淡些。   他只记得母亲聪慧、漂亮,常带微笑,因此家里的生意做得还算不错,母亲的身影也往往是忙碌的。   因此《孟特芳丹》拍摄的时候,杭杨就常透过那些似乎一样、又似乎毫无关联的景物, 看向那些尘封在记忆底层的过往, 每每等到杭修途过来拍拍自己, 或者唤自己一声, 杭杨才意识到自己在发呆。   他离那段日子很远了,中间隔了住所变迁、境遇陡变, 甚至是一次死亡。   杭杨本以为自己已经淡忘了, 但没想到拂去记忆上的灰尘, 再把时光做的匣子打开——才发现自己似乎还记得。   这已经是很多年前的事,杭杨平静安稳的生活结束于小学五年级。   那是再平凡不过的一天,杭杨的母亲同他告别,去看望身在千里之外东部沿城市打工的丈夫,临走时她像往常一样,蹲下身嘱咐自己:“出门之前记得整理衣服,要穿着整齐,好好写作业,课业不能懈怠,还要多喝热水,有事记得去找隔壁的刘大婶,爸爸妈妈的电话号码贴在咱家座机旁边,记清了吗?”   等到杭杨点头答应,母亲拉着他上上下下看了两遍,笑了笑,转身走了。   但谁都没想到,这一面是诀别。   杭杨只觉得母亲的这次离家远行比起往常要格外久些,过几天后,他每日做完作业就搬一个小马扎,静静坐在自家二层平房的门口等着。   ——但再没等到回来的身影,他等到的只有父母在异乡葬身车祸的消息。   那一年杭杨刚过10岁,一夕之间,他就懵懵懂懂成了孤儿,被带到母亲仅存的亲人——城里的小姨家生活。   小姨家还有个孩子,小自己一岁,脾气暴躁了些,小姨和姨夫对杭杨也算不上多么客气,但总归有吃有喝地供养着自己长大,也算仁至义尽了。   所有的所有,杭杨似乎都记得,只是他平时很少刻意去想,但如今回忆起,又觉得这些过往像蒙了一层朦朦胧胧的雾,竟看不太分明。   奇怪,实在是奇怪。   这也是重生落下的毛病吗?   “小杭老师?小杭老师?”伴随着木堆烟的声音再此响起,杭杨的思绪一下子从遥远的过去拉到了当下不大不小的诊室中。   木堆烟手在身边的沙发扶手上轻轻点了点,笑着说:“很少有人跟我聊天的时候发呆,看样子我的专业素养还有待磨练呀!而且,我看您似乎对这个故事并不感兴趣?”   “不。”杭杨当场否决,他长长的眼睫垂下来,像一面微微卷翘的小刷子,在眼下投出一片细密的弧形剪影,看着安静而漂亮,像一泓无风时的清潭。   “是木老师的叙述引人入胜,巧的是名字又一样,我一时代入了,有些愣神。”杭杨稍抬起头,露出一个无懈可击的微笑。   “那么我继续。”木堆烟看向杭杨。   “当然,您请。”杭杨优雅地点点头。   那流水一样温和的声音又响起:“之后再留意到他,是因为我看到了他手臂上的伤疤。”   随着木堆烟的说话节奏,整个房间陷入片刻的安静。   杭杨似乎微微抖了一下,但幅度太小,以至于木堆烟都以为那只是自己扶眼镜的时候产生的一个错觉,杭杨修长的眼睫挡住了他低垂下来的眼睛,他低头坐在沙发上,像在安静地听、又像在沉思。   木堆烟看不到他的神色,于是继续缓声讲:“校园霸凌的理由有很多种,来我这里咨询的人不少都遇到过这样的境况,很多理由非常可笑:比如‘他(她)喜欢拍老师的马屁’,‘他(她)勤奋的样子和全班格格不入’,再离谱一点的‘他(她)不讲方言总喜欢说普通话,显得很装逼’……然而于我这位少时的同学而言,他被校园霸凌的理由更加离奇,因为他是个非常纯粹的好人。”   “校园霸凌的形式也有很多种,有的是被小团体打骂**,被某个特定的人针对……但形成的环境却异常一致,”木堆烟端起面前的咖啡喝了一口,他盯着杯子中棕褐色液体上投射出的自己那张清俊的脸,淡淡说,“需要集体的漠视。”   “那个时候,‘杭杨’所经历的校园霸凌形式很简单,说白了就是态度上的孤立,言语中的戏谑。”   “但据我所知,同学对他的霸凌并不到暴力殴打的地步,那他,”木堆烟声音越来越轻,“他为什么夏天还要穿长袖呢?为什么拒绝跟别人一起换衣服?偶尔的一次,我看到他旧巴巴的衬衫下面的青紫,那是错觉吗?”   木堆烟看不到的地方,杭杨轻轻闭上了眼睛,蒙在他记忆上的雾气似乎悄悄散去了一点,他突然就撕破了一角遮丑的面纱,看到记忆的边角处那点狰狞的陈年旧伤。   在他的印象中——小姨家还有个孩子,小自己一岁,脾气暴躁了些,小姨和姨夫对杭杨也算不上多么客气,但总归有吃有喝地供养着自己长大,也算仁至义尽了。   是这样的吗?真的算仁至义尽了吗?   不对,不对!   杭杨眼前一晃,好像有什么东西破空挥过来带着“嗡”的一声响,马上就要结结实实落到自己身体上,杭杨左手手指微微一动,下意识就想抬起左臂去拦,但这股莫名的冲动被他强行按了下去。   杭杨想起来了,在小姨家,他曾长时间高频率受到辱骂和殴打,尤其集中在初一和初二走读期间。   姨夫的生意不景气,于是“顺理成章”将家里多出来的这样吃饭的嘴视为“晦气的丧门星”,在外面做低伏小,受了气,回家就拿这个无父无母的孤儿发泄发泄。   有几次,杭杨缩在房间角落咬着牙挨打的时候,他曾从紧紧护住头的胳膊底下向小姨投去求助的眼神。   但他的小姨——和自己母亲血脉相连的亲妹妹,她只淡淡看了自己一眼,随后拔腿离开,她眼神空洞冷漠,像在看一块没有生命体征的物件。   杭杨依旧坐在这个温馨的小屋里,周围的一切都没有变化,温度湿度都刚刚好,应该完全算得上舒适,但他感觉似乎有无形的水面慢慢升高,逐渐没过他的胸腔、脖子,最后是口鼻,以至于他呼吸停滞了数秒,随后不得不用强烈的咳嗽来掩饰自己大口呼吸的生物本能。   “小杭老师,小杭老师?”木堆烟赶紧站起来,在看到杭杨拒绝搀扶的手势后,他走向一旁,给杭杨倒了一杯温开水。   “谢谢。”杭杨接过他手里的杯子,但他的咽喉甚至因为紧张而痉挛,完完全全咽不下任何东西——哪怕是一口水。   于是杭杨沉默地把杯子放在膝头,不多说话,就带着“只有技巧没有感情”微笑静静看着他,用眼神示意木堆烟继续。   “我发现我的这位同学似乎正在遭受长久的、持续性的家暴,”木堆烟轻声说,“属于新伤叠上旧伤,好不了那种。”   “情况在我们升入初三,获得住校资格以后,有了好转。学习对其他人来说是痛苦跟压抑的源泉,但对他来说像是一个梦中的避风港,在那哥不算好的学校里,我从没见过比他用功的人,当然,他也因此遭到加倍的孤立,但他不在乎。”   “初三毕业后,他考入当地最好的市重点高中奥赛班——跟我一起,”木堆烟轻笑了一下,扶了扶眼镜,“是,我们又做了同学。”   他十指轻轻扣拢:“随着周围环境变好,他又住校,于是逐渐变开朗了些,话也多了不少。我这才觉得:哦,或许他并不是天生孤僻的人,或许他小时候爱笑爱闹,而且因为爱帮人的兄长型性格特别受欢迎……当然,这都只是我的揣测。”   杭杨带着钉在脸上一样的微笑面具坐在木堆烟对面,一双黑得发亮的眼睛静静看着他。   木老师居然突然有种背后发凉的森然感:像是自己那个已经过世的老同学在透过面前这位漂亮到惊人的明星双眼,静静看着自己。   “小杭老师,”木堆烟有些刻意地看了看墙上的挂钟,“时间不早了,要不我们约个时间,下次再聊吧?”   片刻的沉默后,杭杨才慢吞吞做出了反应,他慢慢把手上的杯子放在茶几上,又慢慢站起身,整个人像是被按下了0.5倍速的按钮,他冲木堆烟点点头:“当然,我对您这位同学的故事非常有感触,只是您跟我提这么详细……”   “他已经过世数年了。”木堆烟轻声说。   “抱歉。”杭杨说,只是声音里似乎听不出什么歉意。   最后,杭杨在离开这间诊室之前,他看向木堆烟,说出了今天见面以后最长的一句话:“木老师,恕我直言,在您的这段回忆中,看得出您对这位同学相当关心,但……您好像只是一个非常忠实的摄像头、完美记录下一切的摄像头,但也仅此而已。看得出您对这位同学心存遗憾,但他遭遇校园霸凌和家庭暴力的时候,我好像没听到您真正做些什么?”   “您没有跟他聊聊天?哪怕是偷偷的?”杭杨轻声说,“再或者,如果、我是说如果,他所谓的家人在校门口殴打他,您愿意上去拦一拦吗?”   木堆烟完全没想到杭杨会毫不客气说这样的话,表情一下子出现了数秒的空白,但又迅速恢复到之前的平静温和,只是染上了细微的歉疚:“我没有。”   面前的房门被关上已经有一会儿了,木堆烟不知道过去了几十秒秒还是几分钟,他恍惚着向面前摆放的茶杯伸出手,但指尖触到温热的杯璧那一瞬,像被烫到一样,他条件反射哆嗦了一下缩回手,谁知不慎打翻了杯子。   伴随着“啪”的脆响和滴溅到裤子上洇开的水渍,木堆烟这才突然清醒过来。   刚刚那个瞬间,他几乎把杭杨当成了“杭杨”。   木堆烟蹒跚着走到沙发旁坐下,手颤抖着按住半张脸,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我想我真的是疯了。   作者有话要说:   最后小虐一把,交代完小杨的故事就直接谈恋爱,进综艺副本(擦汗) 第94章   “跟木老师聊得怎么样?”杭修途在前面一边开车一边问, “我看你们聊了将近两小时。”   “不错,咖啡很好喝。”杭杨趴在车窗前,说话时的吐息拍打在玻璃上, 给它蒙上了一层雾气。   “咖啡……”杭修途莞尔, “那回头我得来找他讨教一下做咖啡的手艺。”   “对了,”杭杨低下头小声说,“他还提到过自己的一个同学,和我名字一样, 也叫‘杭杨’,他说这个‘杭杨’也当过演员。哥,你听说过这个人吗?”   杭修途坐在驾驶座上, 从杭杨的角度看不见他脸上的表情, 只能看到他微微紧绷的下颌线。   数秒后,杭修途低沉的声音响起:“认识。”   杭杨愣了愣,一种说不出的滋味细细密密往心里钻,带来无法言喻的五味杂陈,最后只留下在心里留下一生叹息:原来他还记得我。   只听杭修途的声音继续:“我和他一起拍过《有名》。”   杭杨小声说:“原来他拍过《有名》?”   “只是一个小配角,没什么台词,”可能是需要回忆,杭修途的语速和平时很慢, “但优秀的演员能用短短两幕阐释出角色的魅力和特质, 没人想到他仅仅七分钟的戏份能在网上受到不低的关注度, 也算无心插柳火起来的黑马。”   “所以庆功宴的时候也请了他, 我跟他又见了一面。”   “他、他那么不起眼,你还记得他?”杭杨不由自主咽了咽口水。   杭修途在开车, 没法扭头, 只不轻不重地“斥责”了一声:“什么‘不起眼’, 说的什么话。”   “那个人、身体不太好,但是我对他的眼睛印象深刻,”杭修途声音压低了一点,“非常亮。”   “如果、我是说如果,你们有机会见面的话,应该会很投缘。”   在杭修途看不见的后座角落,杭杨轻轻勾起嘴角,带着点细微的颤抖,极含糊地说了一句:“你真的还记得他……”   杭修途没听清:“你说什么?”   杭杨笑起来:“没什么。”   当晚,杭杨睡得很早。   重生后,他很少回忆起上一世,或许是因为生活环境的巨变、或许是间隔了一次死亡,再或者可能是本人刻意地回避。所有记忆的细节,一切都随着新生的开启变得朦胧。   好像回忆被搓揉成小小的一团,扔进盛满水的玻璃杯中,他端着杯子,只能看到水和玻璃折射后的样子,有如雾里探花和水中望月。   但在见到木堆烟之后,有些细微的、小小的碎片,似乎已经悄然从水底浮出,不知何时,静静摆在了杭杨的面前。   ——他一伸手就能触碰到。   梦中,周遭的一切突然安静下来,头顶是蓝天、脚下是水面。   杭杨心跳突然加速,他身体上下每一个细胞似乎都叫嚣着,要他远离,但杭杨还是颤巍巍蹲下身,从水中拿起了那块记忆的碎片——   自己在潜意识中对回忆的种种朦胧与美化,在这一瞬全部失效,一切都**裸袒露在杭杨的面前。   “母亲的面容应当是极其美丽的、总带着温和的笑”   不对,不对,   母亲的美丽早就在压抑的生活中被磨干净了,杭杨记忆中那层朦胧柔和的光褪去,让他战栗着看清了母亲真正的样子:那女人面容憔悴而蜡黄,枯黄的头发上夹杂着不容忽视的银丝,整个人看起来瘦小而干瘪,总微微驼着背,说话小声细语、甚至于低眉顺眼。   他的母亲,是一个把“吃亏是福”挂在嘴边,再勤恳不过的人。   她原本考上了大学,但家里供养不起,她如果远走高飞,唯一的妹妹就要辍学,于是母亲回了家,沉默地供起了自己的妹妹,看着她一步步读书、走入城市、找到体面的工作……   而她牺牲一切供大的妹妹,却在走出乡下后,几乎没再回到过这里。   杭杨的印象里,母亲甚少提及这位小姨,偶尔听到邻里骂“白眼狼”之类的闲话,她也只笑笑,不愤怒也不悲伤,因为生活已经从她身上抽离了太多心力,只剩下一具疲于奔命的肉||体。   母亲嫁人的第二年,男人就远赴南方打工,而她在镇上独力支撑起一家小店,靠体力劳动维持生计。   而她永远离开家乡的那天,不是为了去探望丈夫,而是阻止负心的男人对婚姻的背弃。   她离开的时候,也不是微笑着的,她在流泪,形容枯槁的女人深深看了儿子一眼,沉默地离开了家乡。   而杭杨等到的也不是父母丧命车祸的噩耗——而是母亲从高楼上跳下自杀。   杭杨不知道她在那个富裕繁华的城市收到了所谓“丈夫”怎样的刺激,他只知道,再听到母亲的名字时,她已经变成了一具支离破碎的尸体。   母亲死于父亲背叛。   这才是真相。   出于自我保护被不断美化的记忆骤然打碎,那些扭曲的、丑陋的东西浮上来,就那么**裸摆在杭杨,他连躲都无处可躲。   梦中的杭杨呼吸突然急促,他浑身冷汗直冒,像一尾刚从水里捞出来的濒死的鱼,发出了难以自控的尖叫——   “杭杨!”随着“咚”一声巨响,杭修途一脚跺开了房门,直接闯进来,把杭杨蜷缩的身体强行打开,几乎嘶吼着对他说,“呼吸!呼吸!”   杭杨的尖叫声迅速弱下来,他哆嗦到近乎痉挛的手扯住杭杨准备打120的胳膊,一边大口大口的深呼吸,一边发出气若游丝的嘶哑声音:“别……我没事……只、只是,做了个恶梦……”   他说完,像是耗尽了全部力气,头一歪,彻底坠入无梦的深度睡眠。   留下杭修途心有余悸地看着他苍白到逼近透明的脸,抱住杭杨的手竟在罕见地颤抖。   他到底怎么了?   是因为今天那个心理医生吗?   那个姓木的到底给他说什么了?   杭修途替杭杨换了衣服,又帮他把被子盖好,随后在杭杨身边紧紧盯了一夜,才在天蒙蒙亮的时候回了房间。   但令杭修途没想到的是,杭杨坚持还要去木堆烟那里做心理咨询。更令他费解的是,除了“做噩梦”三个字,杭杨对这天晚上的状况只字不提。   而杭杨本人,除了更嗜睡了些,看起来似乎并没发生什么变化。   第二次,杭杨去拜会木堆烟,在他进门的瞬间,能明显感觉到面前这位心理咨询师哆嗦了一下。   “怎么了?”杭杨微笑起来,“我看您的状态不是很好,难道医人者不自医?”   木堆烟迅速恢复常态,他淡淡笑了笑:“我们也是普通人,也要找心理督导定期咨询的。”   “喝咖啡?”他举起手里的杯子冲杭杨示意了一下。   “嗯。”杭杨点点头。   木堆烟把咖啡在杭杨面前放好,数秒的沉默后,他试探性地说:“上次咨询变成了我单方面的讲故事,这次我觉得你可以多聊聊,高兴的事、不高兴的事,随便谈谈心,怎么样?”   没想到杭杨断然拒绝,他冲木堆烟微微笑了笑:“木老师,我觉得另一位‘杭杨’的故事给了我充沛的精神力量。听您的描述,他应该是一位善良宽和的人才对,既然已经去世数年,他大概不会介意您拿他的故事激励更多的生者,您说是吗?”   木堆烟:“……”   即便面容完全不同,但面前坐着的杭杨带给他的感觉却和记忆中的人越来越像,木堆烟眨眼的速度放缓了些,半晌,他慢慢开口:“我和他升入了同一所高中、同一个班,因为家中渡过难关,家庭条件越来越不错,父母打算把我送出国读大学,所以从高三开始,我进了国际班。”   “高二结束的那场期末考试后,学校给奥赛班放了两周假,其他同学扯起书包拔腿就走了,只有他一个人……”木堆烟轻声说,“他在座位上磨蹭着不想回家,可、可能是快要离开这个集体了,在只剩两个人的班级里,我突然走过去。”   这可能是木堆烟最后一次见到这个人,他走到杭杨身边,手刚在肩膀上轻轻一拍,单薄瘦弱的少年整个人剧烈哆嗦了一下,瞬间“啪”打掉了木堆烟的手,看到他霍然惨白的脸,木堆烟一瞬间明白了:这是家暴后近乎病态的精神敏感度——尤其是即将回家的现在,他的不安怕是达到了巅峰。   面对杭杨一遍遍的“不好意思”和“抱歉”,木堆烟赶紧打断:“没关系。”   他在杭杨前桌坐下,停顿了数秒,再开口却只是一件日常的小事:“前几天他们组团在背后骂刘洋的时候,我看到你把耳塞戴上了。”   杭杨惨白的脸上看不出一丝血色,他静静盯着木堆烟,半晌,只小声说出一句:“只是觉得吵得慌。”   “上周大扫除,那几个班上前十的找空教室躲起来刷题了,老师也没说什么,”木堆烟盯着他的眼睛,“只有你去喊他们了,是吗?”   杭杨低垂下眼睛:“但没人回来。”   木堆烟沉默了很久,然后说:“你跟初中一样,还是没变。”   “这是我最后一次见到他。”木堆烟小声说,他紧锁着眉,甚至于完全没留意到杭杨神态的变化,这段回忆于他而言似乎也满是挣扎。   “这是你最后一次见到他……”杭杨低声重复了一遍,慢慢闭上了眼睛,伴随着“故人”的这句话,他好像又慢慢看了一遍——看自己到底是怎样走上了死亡的末路。   这可能是木堆烟咨询生涯中最失态的一次,他把面前这个同名同姓、但绝不同命的杭家小少爷当成了他可怜的故交,向他倾诉积压在心头多年的故事:“我出国后,在不长不短的时间里,我、我发现——”   木堆烟声音低下来:“我不知道是从这五年同窗生活里的那一瞬开始,我爱上他了。”   幸好他没抬头,所以看不见杭杨此时此刻的表情有多震撼。   “但我没有他的联系方式,我联系过的同学也都不知道他的去向,有的只模糊听班主任说过,说是他考上了H大……”   “但等我回国,”木堆烟一手按住半张脸,眼角在微微地颤抖,“他已经不在了。”   “直到他的死讯摆在我面前的一瞬,我才知道自己错过了什么。”   回家的车里,杭杨扒着前座的靠背小声问:“哥,你知道那个和我同名同姓的‘杭杨’已经去世了吗?”   杭修途右眼角莫名其妙颤了一下,他沉默了一会儿,回答清晰明确:“知道。”   “《有名》没有大力宣扬那是他的遗作吗?”   杭修途声音淡淡的,听不出过多的情绪:“一个人的死亡不该被消费。”   杭杨沉默了一会儿,继续问:“那你知道他是怎么死的吗?”   这回,漫长的无言后,杭修途开口:“我、不知道。”   杭杨慢慢躺回靠背上,一只胳膊挡住眼睛,无声地笑了一下。   他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偌大一个世界,他静静死亡的时候,无人替自己哀悼。   作者有话要说:   我保证明天结束这段小虐,让他俩滚去谈恋爱(再此擦汗) 第95章   杭杨是穷死的。   高三毕业后, 杭杨考上了H大的自动化,他坐着火车离开所谓的“家”的时候,感觉到前所未有的畅快, 绿皮火车带着“哐当哐当”的节奏感, 慢吞吞地往前跑,奔向他充满希望的未来。   杭杨再没跟小姨一家联系过,在校园里的日子欣欣向荣。   似乎,他伤痕累累的过去被一层柔软的棉花轻轻盖住, 他已经可以足够体面地微笑看向未来。   就这样,杭杨把支离破碎的自己从地上一块块捡起来,小心翼翼地拼好, 打眼一看——竟像是从没被打碎过似的。   他勤恳读书, 每学期的加权都位列专业前三,八千的国奖、校三好奖学金,加上贫困生补助、助学贷款,以及杭杨在勤工助学岗的工资……他一个人的小日子竟也这样有声有色地过了起来,除了忙碌些,和其他人一般无二。   但是一切结束在杭杨大二的一天,这天他在自习室画电路,debug一时忘了时间, 被门卫从教室赶出去的时候已经将近十一点了。   他扭扭酸痛的脖子, 打算去图书馆附近的园林里散散心, 谁知随着周围的灯光逐渐暗淡, 杭杨突然有种脊背生寒的异样感——可能是小时候遭受过长期的家暴,他对危险的探知能力远高于普通人。   杭杨扭头走, 正想拔腿往人多的地方跑, 一只肌肉虬扎的胳膊突然从身后伸出死死按住杭杨的嘴, 令他毛骨悚然的声音从背后响起:“你是刘和泰的外甥是吧,放轻松,我们找你有点事。”   刘和泰!杭杨的人渣小姨夫!   听到这个名字的瞬间,杭杨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的力气,抱着这人的胳膊下死力气狠咬了一口,趁这人痛得低吼的瞬间,从他的钳制下挣脱,拔腿冲了出去——   他一边跑一边大声喊:“有人吗!轻打保卫处电——”   杭杨还没跑出几步,被人用相当专业的擒拿手法抓住手臂瞬间撂倒,胳膊被硬生生反掰在自己身后,杭杨几乎能听到关节难负重荷发出的“嘎吱嘎吱”声响。   但硬邦邦的膝盖“咚”一声闷响压在自己的背部,把杭杨的惨叫硬生生堵死在嗓子里,他的胸腔被压抑到极致,半句话都喊不出来,只有竭尽全力呼吸发出的“嘶——嘶——”破风箱一般的怪声,强烈的窒息感以及疼痛下,杭杨差点瞬间昏厥过去。   “下手轻点,”另一个人的声音响起,伴随着脚步声,他离自己越来越近,“这小孩儿看着身体不抗造,你别把人弄废喽。”   一口刺鼻的香烟拍在杭杨脸上,这人的声音又慢悠悠响起:“咱可不干违法乱纪的事儿。”   钳制住杭杨的人爆了一句脏,但还是骂骂咧咧卸了部分力气。   大量的新鲜空气一下子涌入肺部,杭杨因为骤然加速的呼吸剧烈咳嗽起来,整个身体在地上微微地抽动,冷汗瞬间浸透了他背部的衬衫。   “识点时务啊高材生,老子让你舒坦点,你也别给我添堵,咱就好好地谈谈,你看行吗?”杭杨耳朵上像蒙了一层罩子,但还算能勉强听见面前人的吊儿郎当的声音,“诶,你叫杭杨,是刘和泰的外甥是吧?”   “不……”杭杨咬着牙摇头,不管问多少遍都坚持“我不认识他”。   盘问自己的两个人像是急了,蹲在前面的那个随手拨了通电话。   “李、李哥!”当小姨熟悉的声音从手机里传出的瞬间,杭杨慢慢闭上了眼睛。   一只手狠狠捏住杭杨的下巴往上一抬:“这个人是你说的外甥吧?”   没有半点犹豫,女人诚惶诚恐:“是!是他!”   “很好,”男人松开杭杨的下巴,把狠厉藏进轻描淡写的语气里,“杭先生,是这样,你姨父呢,欠了我们点钱,连本带利地算下来吧,差不多八百万……”   “我跟他们家没有关系!”杭杨打断他,声音沙哑但近乎声嘶力竭,“你他妈凭什么找我!”   小姨尖利的声音从手机里传出来:“你吃我的穿我的用我的!我们家一口一口把你喂大,现在出了事翻脸不认人!你活该死妈!你个有娘生没娘养的——”   男人“啪”轻描淡写挂断了电话,女人的谩骂侮辱戛然而止。   他慢悠悠吐出一口烟,一张胡子拉碴的脸笑着看向杭杨:“好不容易从这对残渣手底下跑出来,考上这么好的大学,又被牵扯上,不甘心是吧?”   杭杨声音嘶哑得不像样子:“他们欠的钱你去找他们好了,关我什么事!”   “啧,”男人把烟头扔地上,碾了碾,在杭杨面前蹲下来,“他家的房子跟车都买了,刘和泰,狗东西已经残了;他老婆现在正出来卖,但能凑几个钱?至于他家那个十三四岁的胖小子……”   男人呵呵笑起来:“买了也值不了几个钱。”   “我们也不是什么丧心病狂的王八蛋,”男人拍拍杭杨的脸,声音甚至算得上温和,“这不是没办法了才来找你嘛,还剩不到六百万,高材生,想想办法。”   杭杨忘了自己这天是怎么回到的寝室,忘了自己是怎么应付过室友的询问,甚至忘了那两个男人的恫吓。   但他还记得男人最后一句话:   “下辈子投胎运气好点,别跟畜生当亲戚了。”   第二天,杭杨破天荒地翘了课,在学校里漫无目的地晃荡,他大脑空空,像一团没有气息的游魂。   “小伙子?小伙子!”杭杨被突然喊醒的时候,他发现自己不知什么时候,晃到了一堆乱糟糟的人群里,看旁边的摄影机、显示器还有滑轨……这儿是入校拍戏的剧组?!   “对不起,对不起。”杭杨赶紧躬身道歉,随后转身就想离开。   但随即,被旁边一个其貌不扬的中年人喊住了:“诶小伙子,等等!”   他拉着杭杨上下看了几遍,笑眯眯说:“待会儿有课吗?”   杭杨:“……没。”   “那,”他声音很温和,“考不考虑来我们这儿客串一下?就两分钟的戏,挣500块的零花钱,你看怎么样?”   杭杨稀里糊涂就答应了,甚至稀里糊涂演了下来:他突然发现演员这个职业实在奇妙,像某种意义上的精神|鸦||片,沉浸在别人的故事里,就足以短暂遗忘自己生命中的全部痛苦。   他像找到了一个与世隔绝的精神孤岛,在喊下“Action”的瞬间,侥幸获得了片刻的安宁。   “卡!”   “不可思议!不可思议!”导演在监视器后面震惊鼓掌,他慢慢走过来,盯着杭杨仔仔细细多看了两圈,喃喃说,“说句实话我是真没想到,这就是学霸吗?干哪行成哪行?你这也太有天赋了!我说实话小姚一个演了两三年的——”   导演一不小心说漏了嘴,他赶紧打住。   他口中的“小姚”正是刚刚和杭杨对戏的男主角,杭杨对这张脸有点印象,好像是不停穿梭在一堆粗制滥造的偶像剧里,最近也算有点小火。   “小姚”冷冰冰瞪过来,冲杭杨翻了个白眼,大摇大摆走到旁边给自己准备好的躺椅上,撂下一句“我要休息”,随即戴上墨镜什么都不管了。   导演似乎习以为常,只摇摇头轻叹口气,他把8张毛爷爷笑眯眯放在杭杨手心:“拿着吧,谢谢你。”   杭杨一瞬间愣住了,他盯着手里的钞票怔怔地看着,也不知道过去了几十秒还是几分钟,在这个小剧组即将浩浩荡荡从青年园这边离开的时候,杭杨的嘴先于脑子出了声:“那个!导演!”   导演回头,发现杭杨神情踌躇、欲言又止,他示意其他工作人员先去布置,自己则走到杭杨面前,温和开口:“孩子,还有什么事?”   杭杨的心脏骤然加速,在说出这句话的瞬间,他仿佛看到自己劈断了人生平坦的大路,走上满是蒙蒙雾色的小路:“我、我家里出了点变故,可能没法继续读书了。”   他的声音在颤抖:“如果、如果我走演员这条路,您看行吗?”   这天来H大取景的小剧组拍的只是个小成本的流水线网剧,好像叫什么……《红娘给自己搭了姻缘线》,那位导演姓蔡,并不是什么惊才绝艳的名导,也没有傍身的著作,刚出道的时候拍过两个意识流的短篇,之后在生活的捶打下迅速接受了自己的平庸,于是火速向资本低头,兢兢业业拍起了烂片。   即便如此,对杭杨而言,蔡导是赋予他新生的好人。   但有时,午夜梦回的时候,杭杨每每回想起这一天——他被迫踏出象牙塔的这一天,还是会忍不住地痛苦和怨憎。   但说到底,一切终将归于四个字——“无可奈何”。   杭杨一个人在片场摸爬滚打,没有助理、没有名气、没有粉丝、没有好的机会,也没有展示的平台……只有日复一日近乎麻木的奔波和劳碌,饮食失调和睡眠障碍,杭杨的身体几乎以肉眼可见的迅速垮了下去。   但即便如此,他心里仍藏着一股劲:努力一点,再努力一点,等还了钱,他就自由了。   自由——这两个字像有魔力一样,支撑着他把自己散落的骨血慢慢捡起来,遍体鳞伤地往前走。   但一年半后的一天,他昏死在了片场,送到医院后,查出结果一看:胃癌。   他这一辈子,没爹没妈、落魄潦倒,全用来为不值得的人渣奔波劳碌,到头来跟个笑话一样。   杭杨像是没听进身后医生的声音,拿着诊断结果匆匆出了医院,他说不上来自己为什么这么着急,但潜意识似乎就觉得,赶紧点、再快点,不然就晚了。   那天正下着瓢泼大雨,杭杨冒着雨跑向银行,把自己本来准备替人渣还债的全部积蓄——随便选了所慈善机构,一口气全捐了。   他看着账户里的“¥0.00”,突然觉得没来由的开心畅快,他哈哈大笑,捧着肚子笑得直不起腰,最后只能半蹲在地上,肩膀还微微耸动着。   随后,杭杨像没有知觉一样,摇摇晃晃走到马路正中央,谁知雨天路滑,他被一辆超载的大卡车当场送走。   像是早有预感,在骨肉与钢铁发生撞击的瞬间,杭杨满心只有平静:省了病痛的折磨一步到位,倒也不算太糟。   就这样,他潦草的人生被强行画上了潦草的句号,跟上帝开的玩笑一样。   *   第三次来到木堆烟的诊室,这次杭杨率先开了口,他坐在小沙发上,轻声说:“那位‘杭杨’后来经历了什么,你一直没查明白,是吧?”   他盯着木堆烟微微颤抖的瞳仁,继续:“我来告诉你。”   杭杨说完后,不大不小的房间只有令人窒息的沉默,半晌,杭杨开口:“不管多么落魄,他都竭尽全力试图活下去,即便最后失败了,也不算对不起自己。”   “他不可怜,别同情他,请尊重他。”   杭杨离开前,木堆烟颤抖的声音突然响起:“你!你,你到底……”   杭杨转身看他:“我是杭杨,有什么问题吗?”   木堆烟按住自己的脸使劲揉了揉,整个人脸色奇差无比,半晌,他才喃喃开口:“没有问题,没有问题。”   *   杭杨离开诊所后并没有给杭修途打电话,而是拨通了蓝新荣的手机号:“喂,蓝哥。”   “杭杨?”蓝新荣有点惊讶地看了看手机屏幕上的联系人姓名,他把手机拿回耳边,“怎么了?你跟我打电话还真是稀罕事。”   杭杨带着口罩在湖边的小路上慢慢走:“我想进组、或者综艺,都可以。”   自从上次杭杨一言不发突然进了《孟夏》的剧组,蓝新荣多少有点ptsd,整个人差点跳起来:“诶!小杭老师!我的杭老师!您、您这又是哪出啊?”   杭杨:“我一个艺人,这不是很正常的事?”   蓝新荣按着太阳穴一个劲地揉,把额角揉红了一大片:“等等,你这不是刚出组吗?跟谷恣拍了半年戏,不累?”   杭杨:“……”   他沉默了数秒,没多说什么,还是坚持刚刚的意思:“麻烦蓝哥帮我留意一下,你放心,我不会关手机的、也不会跟上次突然失联。”   “如果你等会儿跟杭修途联系,”杭杨犹豫了一下,还是继续,“麻烦你跟他说一声,请他在我房间等等我。” ???   蓝新荣头顶冒出几个硕大的问号,刚想再详细问问,谁知道杭杨已经挂断了电话,他对着不停发出“嘟嘟”声的黑色屏幕整个人目瞪口呆:“这……什么情况?”   当然,他蓝新荣也不愧是蓝新荣,迟疑状态没持续几秒,凭着直觉就能把握事情下一步怎么办,直接拨通了杭修途的电话:“喂,杭杨在你身边吗?”   杭修途迅速皱起眉:“不在。”   蓝新荣越来越感觉不对劲:“你有没有感觉杭杨最近哪里有点、有点奇怪之类的?”   之前杭杨那次出走给杭修途带来的心理阴影最深,他当场站起来,语速飙了一倍:“刚发生了什么?你把话说清楚。”   蓝新荣把刚刚的对话简明扼要说了一遍,尤其强调了一下杭杨语意不明的最后一句:“杭杨说,要你在他的房间,等他回家。”   “他的房间?”杭修途紧锁着眉,浑身上下的气压越来越低,起身就直冲杭杨的房间,“他没说别的?”   “没,我再问他就干脆把电话挂了,怎么回事你有头绪吗?你们最近有没有……呃,吵架之类的,或者是……”   “等等。”杭修途突然出声打断他,不知道是不是蓝新荣的错觉,他感觉杭修途的声音突然颤抖了一下。   “修途?”   “不好意思,回聊。”杭修途也二话不说瞬间挂了电话,又留下蓝新荣对着“嘟嘟”的黑色屏幕目瞪口呆。   “我艹!这俩兄弟什么毛病!”   杭修途当然不是无缘无故挂了蓝新荣的电话,他看到了杭杨桌子上大大咧咧敞开的笔记本,上面第一行字就看得他心里一咯噔。   [杭修途老师,你好。]   看着陌生冷硬的称呼,杭修途整个人呼吸一滞,“咣当”把手机扔在了桌面上,捧起了笔记本:   [如果你不经意留意到这个笔记本,翻到了这一页,请不要因为“窥视”了我的隐私而自责,今天我把它放在这里,就是为了让你看到;或者说我一直期待着有朝一日,这个笔记本能被你发现。如果你愿意,可以往前翻着慢慢看,这篇日记本就不只是写给我的,也是写给你的。   如果我时间再充裕一些,或许我会选择写封信来告诉你这件事,但很可惜,我想我有些疲惫了——比我想象中的还要疲惫。   我不再想一个人孤单抱着这个秘密走下去,所以杭修途,请原谅我的自私,我单方面决定把这个秘密和你共享。   我是杭杨,但并非和你在同一个屋檐下生活了20年的“杭杨”,我是你曾有数面之缘的那个不起眼的小演员,与你唯一的弟弟同名同姓的小演员——杭杨。   说到这儿,我想你应该有预感,“杭杨”从植物人状态苏醒的那一瞬开始,这具躯壳里的灵魂就已经变了。   没错,我确实是个鸠占鹊巢的小偷,但我唯一能为自己辩解的就是,我并非刻意剥夺,我也不知道这诡异的一切到底为什么发生。   我只知道我醒来的时候,一切都变了。   而你,杭老师,你是我获得第二次生命后看到的第一张熟悉面孔。]   杭修途看着这篇密密麻麻的日记,感觉自己的灵魂甚至在颤动,他一瞬间被剥夺了思考能力、几乎连眼前的字都看不懂了,杭修途狠狠按上眉心,耳边尖锐的耳鸣令他更加焦躁,但他的视线却始终无法从这篇日记上移开。   读下去……   杭修途死死掐着自己的眉心,额角的青筋若隐若现,他必须得读下去——   [我知道,这听起来是很离奇的故事,但其实这两年间我早已经漏洞百出。   你那么聪明,只是原来从未往这方面想而已,来,现在请你想一想,想想就知道了。   我很抱歉,我没有面对面告诉你真相的勇气,只好选择懦夫的方式,留你一个人消化。   我想,接下来这段时间我们可以暂时分开——当然,或许你也再不想见到我——分开想想下一步该怎么做   无论你想告诉杭先生、杭夫人,还是要求我离开杭家,这一次,我都可以坦然接受   最后,偷来的两年时间,我真的非常非常幸福   我愿意付出我的一切作为代价]   这是杭杨留下的最后一篇日记。   “砰——啪!”笔记本从杭修途颤抖的手里磕上桌子边缘,又重重掉在地上,无数记忆的残片像海水一样涌入杭修途的大脑,他几乎仓惶失措——   离家两年的从艺经历和一次车祸,真的能彻底改变一个人的性格吗?   就算能改变一个人的性格,会让一个人从大脑空空变得内涵充盈吗?   还有无数乱糟糟的细节:   杭杨刚回家的时候,连字迹都发生了变化,当时还能用手腕僵硬来搪塞——那现在呢?   再或者,《孟夏》拍摄的时候,杭修途去剧组探班,听见工作人员啧啧称赞,说是杭杨解高中物理题清晰流畅——难道车祸能改变一个人的智力和知识储备?   ……   杭修途脚下一踉跄,整个人跌坐在身后的床上,这一瞬,他大脑一片空白:怎么会有这样的事?   怎么会有这样的事?!   这远比血脉上的错误更令他震惊甚至于震撼。   “杭杨,”杭修途低低念了一遍,又一遍遍重复,“杭杨,杭杨……”   他用颤抖的手拿出手机拨通了电话,听着“滴——滴——”的声音,杭修途觉得自己这辈子都没这么紧张过。   可能振铃声响了几秒、又或者十几秒,但对他而言仿佛一个世纪一样漫长。   终于!接通了!杭杨的声音从手机里传出瞬间,杭修途的心脏几乎炸开:“喂。”   杭修途开口,声音远比自己想象中平静得多:“我看过了,你的日记本。”   杭杨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轻轻说:“嗯。”   两人相对无言,只有屏幕上不断跳动的计时器证明这通电话还在继续。   杭修途感觉自己一声都没这么无措过,他对着手机,有千言万语想说却不知道该怎么说、从哪里说:“小杨。”   “杭老师,我不是你的小杨——”   “不,”杭修途打断他,他声音柔和下来,和平日里一般无二,“不,小杨,告诉我你在哪儿好吗?”   “我们可能分开想想比较好……”   “我有非常非常重要的话要对你说,”杭修途坚持,他声音压低、变轻,像哄孩子入睡一样,“告诉我,好吗?”   “……”电话那头传来长久的沉默。   于是,杭修途用更清晰、坚定、流畅的声音再重复了一遍:“我有话对你说,不是别的任何人,杭杨,是对你。”   作者有话要说: 第96章   杭修途远远看到杭杨的时候, 他穿着那件跟出门时一模一样的咖啡色风衣,静静站在夏末秋初的晚风里,整个人纤瘦到似乎一碰就碎。   他的背影和数年前那位“杭杨”悄无声息地重合, 随后映入杭修途的眼底。   风吹过, 裹挟着杭修途的一声叹息,了无踪迹。   听到汽车发动机的声响,杭杨回头,看到杭修途的车停在路边, 他一个人走出来。   杭杨张张嘴,却突然不知道该用什么称呼,他再喊不出来“哥哥”, 却也做不到用“杭老师”这样冰冷的称呼面对面喊他, 那对自己而言也太残忍了,所以他只好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微笑:“嗨。”   “嗨。”杭修途慢慢朝他走近,最后停在距离杭杨不近不远的位置。   两人一个比一个忐忑,加速的心跳几乎形成共振,但作为出类拔萃的演员,杭修途看向杭杨的眼神仍旧无比镇定,似乎他从没翻开过那本日记。   但杭杨却感到加倍的忐忑,他不知道杭修途的表情代表什么:是冷漠还是宽恕?而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到底在期待什么……   一片乱糟糟的混沌中, 杭杨听到杭修途的声音再此响起——出乎意外的温柔——一瞬间, 杭杨险些以为自己身处一场还没醒的美梦:“小杨, 现在湖边的温度很低, 你穿的也单薄,听话, 我们回家聊好吗?”   杭杨的声音微微颤抖:“……我说过很多遍, 我恳请你不要再自欺欺人, 我真的不是你的小杨。”   “你是!”杭修途声音突然拔高,吓了杭杨一跳,他下意识踉跄着往后退了半步。   杭杨在心里暗骂了自己一句,把突然爆发的暴躁打包塞进情绪底层、压好,声音迅速温和下来:“杭杨,你是H大自动化系的学生,大二的时候办了休学手续进入娱乐圈。”   杭杨的眼睛一点点瞪大,他听着杭修途流畅准确地说下去,满脸的难以置信。   “入行一年半后因为车祸过世,”杭修途微微闭上眼,声音有些不自然的喑哑,“没有亲属、没有葬礼。”   数秒的沉默后,杭杨开口,可是声音还带着嘶哑:“你怎么会知道这些?”   “你,”杭修途停顿了半拍,“你去世后数月,我才得到消息,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总想着辗转打听一下,后来、打听到——”   “打听到我被埋在国家福利性的公墓里,身边都是无儿无女的老人、被遗弃的孩子,或者是客死他乡、不得善终的无名氏。”杭杨终于平静下来,他看向晚风下泛起微波的湖面,甚至淡淡笑了笑,“你有在我墓前吊唁吗?”   杭修途:“……嗯。”   “谢谢,”杭杨稍偏过头,他看着杭修途,眼睛里含着泪光,“谢谢。”   “你为什么,”杭杨手在半空无措地挥了一下,听得出他在极力压制,但声音里还带着显而易见的哽咽,“我、我是说,我只是和你有点头之交的小人物……”   杭修途看着他,他语气轻下来,既是回答杭杨、也像在告诉自己:“当时的我也不知道,现在,我想我知道了。”   漫长的对视后,杭修途终于在一片沉默中开口:“和父母大哥不一样,我真正认识‘杭杨’,是在被迫照顾‘苏醒的植物人弟弟’之后。”   他抬头看向杭杨:“你不知道,你不知道不只是对你而言、对我来说也是这样:这两年像个不可思议的奇迹。”   杭杨心“砰砰”跳起来,他并不完全理解杭修途的话,但似乎隐隐抓住了一点说不清的东西,以至于他呆呆看着对方,不可抑制地怦然心动。   “你还记得你演《执华盖》的时候吗?”杭修途轻声问。   杭杨突然愣住了,他修长的眼睫颤了颤:“嗯?”   “那、实在算得上一次不被任何人看好的出演,”杭修途微笑起来,“除了路导。”   杭杨不知道他为什么提起往事:“嗯……”   “我虽然反对,但其实也悄悄期待过,”他朝杭杨悄无声息地走近了两步,“万一、万一呢?”   其实人人都爱看奇迹,人人都期待一个奇迹   就像白雪皑皑间、枯枝遍野处,一枝桃花突然绽放   如果当真有这样的奇景……   大概所有人都会为这抹春色献上掌声吧   杭修途静静看着杭杨,看向当时的他、也看向现在的他:“最后,你站在那儿,跟一个奇迹一样。”   “无关你是谁,无关你是谁的弟弟,无关你是谁家的少爷,再或者不是……”杭修途盯着他闪着泪光的眼睛,又重复了一遍,“你站在那儿,跟一个奇迹一样。”   一瞬间,杭杨突然很想哭,想把积压了很久的情绪全部哭出来,他三步并作两步冲到杭修途面前,扯住他的衣领,带着哭腔:“但这都是我偷来的!是我从你弟弟那里偷来的!我莫名其妙钻进了他的身体里,我本来没有这些机会的!你知不知道!”   杭修途轻轻抱住他:“不是这样的。”   他越是宽容越是温柔,杭杨越是羞愧难当,他眼圈全红了,泪水在眼睛里打转,但就是倔强地不肯滴下来:“你听到我说我话没有?我偷了你弟弟的人生,你为什么不恨我啊……”   可能是一时上头,也可能长期压抑的情绪在这一瞬间喷薄而出,杭修途轻轻扶住杭杨的脸,连呼吸都在轻轻颤抖:“我怎么可能恨你,我怎么可能恨你?!”   杭修途曾在数不胜数的影视作品中面向一个个人做各式各样的告白,但从没有过哪次像今天这样真挚而动情,他像一个半大的毛头小伙子,低沉的声音罕见地因为紧张而发颤:“我爱你啊。”   好像所有杂糅的情绪都在这一瞬喷涌而出,杭杨只觉得恍惚。   他说不清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对杭修途产生倾慕、再由憧憬居多的倾慕转为爱恋,如今已沉淀成一份化不开的依赖。   “爱”这个东西复杂但又纯粹,虔诚但又暧昧;杭杨思考过、躲避过、挣扎过也沉醉过,但他没想到、也不敢去想——   “你疯了……”杭杨喃喃说,他颤抖着伸出手想去按住杭修途的嘴。   但被杭修途以不由分说的力道攥住手腕,按了下去:“不,我没有。”   “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杭杨抬起头,他眼眶红得可怕,声音里的颤抖越来越明显,“我从你父母手里夺走了两个孩子,我、我……”   “不。”杭修途握住他冰凉纤白的手,当即否认,“为什么一定要先从自己身上纠错?你一——点错都没有,杭杨你要明白,再没有比你更无辜的受害者,请不要再这样苛待自己。”   一瞬间,杭杨的呼吸仿佛停滞了,他呆呆看着杭修途,突然觉得压在身躯四肢上沉甸甸的负罪感似乎、似乎没那么沉重了?   “我……”杭杨摸上自己布满泪水的侧脸,“我隐瞒了——”   “再不会有人知道这件事,除了你我,”杭修途吻了一下他的指尖,声音温柔但笃定,“如果隐瞒的罪恶感折磨你,那我们一起承担好不好?”   杭修途拍拍杭杨的背,在他耳边轻声说:“从现在开始,我们是共犯了。”   月明星稀,今夜这里的一切都动人且安静,连拂过耳边的风都轻柔了些。   两人紧紧拥抱在一起,他们似乎天生契合,当一起做出张开双臂这样简单的动作后——像是一把锁找到了它独一无二的钥匙,他们对准、吻合,于是自成了一道坚不可摧的壁垒,足以抵御还未到的严冬里凛冽的风。   终于,杭杨抬起头,看着杭修途的眼睛,眼中有水色在晃动:“我——”   杭修途像个拼命推延成绩公布的中学生,他心脏一把揪起,感觉自己一辈子都没这么胆怯过:“等等!”   杭杨:“其实我——”   “没关系!”杭修途一口打断,说话竟有点语无伦次的急促,“我不着急,你慢慢想,我们可以稍微拉开距离相处一段时间,或者、或者你再消化消化。”   “真的不需要——”   一个温暖湿润的吻突然落在杭杨被夜风吹得冰凉的额头上,杭杨心跳漏了一拍,随即疯狂加速。   他们曾经接吻多次。在《孟特芳丹》的片场:热烈的、激烈的、温情的、悲伤的……但所有的唇齿相接加起来都不如今天这一次,来得让人心动。   杭杨花了很久才慢慢回过来神,他把头轻轻放在杭修途坚实的胸膛上,听着他加速的心跳,在杭修途看不见的地方,露出了数日以来第一个发自内心的微笑。   “那好,等等再回答。”   *   这段时间,蓝新荣手里大多工作都已经告一段落,整个人清闲了不少,基本不怎么加班,也算有了点私人时间。   当晚半夜十二点,蓝新荣刚洗漱完上床,正盯着微信界面上“梅钰小姐”四个字发呆,思忖着这两天怎么找机会不尴尬跟人家聊聊天,他冤种朋友杭修途的电话突然打了进来。   蓝新荣原本微微翘起的嘴角一下子垮了下来:“喂,你小子没什么事吧?”   杭修途:“有。”   蓝新荣悲愤交加:“……你就不能给我一点酝酿爱情的时间吗?!艹!有屁快放!”   可能是杭修途今天的精神状态也异常紧张,他甚至没有反唇相讥,顺着就说了下去:“你、那个,麻烦帮我和杭杨都加紧联系下进组或者拍综艺,综艺要离家持续性拍摄那种。”   蓝新荣:“???怎么离家出走还带传染的?你们俩什么毛病?”   杭修途:“也没什么事,就是我跟杭杨表白了,还在等他回复,同住一个屋檐下暂时有点尴尬。”   蓝新荣:“哦。”   挂断通话,蓝新荣放下手机,熄了灯,躺在枕头上。   两分钟后,蓝新荣的卧房里传出一声山崩地裂的咆哮:“卧槽槽槽!”   他颤抖着拨通了杭修途的电话:“你他妈刚刚说了啥?!你刚刚给我打电话了吗?我好像做了什么奇怪的梦?”   “不是梦,”杭修途宽慰自家经纪人,“你迟早要知道的,横竖都得接受。”   “你你你——”蓝新荣手在半空颤抖着点了半点,好一位社牛本牛被逼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直到杭修途懒得等了,先一步挂了电话,蓝新荣才颤抖着骂出来:“……我艹你个仙人板板!”   作者有话要说:   杭修途不想立刻听到答复的原因,其实是他不知道杭杨也喜欢他   从他的视角看,之前两个人一直以兄弟关系生活,视角没调整过来,他潜意识认为杭杨一定接受不了,所以希望来段缓冲时间让杭杨调整调整 第97章   第二天早上, 蓝新荣黑着脸往杭修途的办公室里走,带起一阵愤怒的风,围观群众都被蓝哥身上生人勿进的气质镇住了。   “蓝哥这、这是?”旁边有实习生扶了扶眼镜, 胆怯发问。   公司老人镇定地拍拍他:“没事, 蓝哥要是超过一个星期没冲进杭老师办公室咆哮那才是——”   正说着,那边传来一声今天动地的“杭修途!!!”   杭修途看向蓝新荣,手指在办公桌上敲敲,以更具震撼感的压迫力“压”了回去:“减小音量、好好说话, 还有,把门关好。”   蓝新荣瞪着杭修途,还是忍气吞声先关了门, 才继续说话:“看看我的黑眼圈, 你小子没有一点罪恶感吗?”   杭修途冲旁边的小沙发示意:“来,坐,茶还是咖啡?”   “诶呦,”蓝新荣悻悻,“你小子在我面前居然也有客气的时候。”   “都不需要是吧,”杭修途十指交叉放在面前,淡棕色的眼睛看向蓝新荣,浑身上下写着“不怒自威”四个大字, “那直接说正事。”   蓝新荣敢怒不敢言:“……”   他完全无法想象杭修途表白是什么样子的, 因此越发钦佩杭杨, 看着瘦瘦小小文文弱弱, 居然能降服这么个……悍匪。   蓝新荣眼角含蓄地抽了个筋,咳了两声平复心情:“第一, 我先表明立场, 你踏马怎么想的啊?爱上男人, 还是你弟——”   “曾经以兄弟名义短暂生活。”杭修途身体往前,压迫感倍增。   蓝新荣一噎,一边叹气一边点头:“行,我明白了,你定下的事没法改。现在我就盼着杭杨那边清醒点……”   “即便他这次拒绝我,”杭修途又一口打断蓝新荣,“还有下次;下次拒绝我,还有下下次。我有的是时间和耐心。”   蓝新荣目瞪口呆。   他打量了一下面前男人,容貌俊美——属于放在美人如云的娱乐圈也出类拔萃的俊美,事业有成——属于在行业内干到top级别那种“有成”,家境殷实——有钱到“钱”这个概念几乎失去意义,文化素养极高……   蓝新荣揉揉胸口压惊:这这这个条件,不管咋看都是婚恋市场顶级配置!如果杭修途端着那张俊脸跟自己这个钢铁直男深情告白——   阅人无数的蓝大经纪人突然哆嗦了一下。   完了。   他冷静又忧伤地下了结论:杭杨宝贝哪是这货的对手?!迟早沦陷在这个老畜生的温柔乡里。   杭修途看着蓝新荣跟神经病一样在位置上长吁短叹了半天,一句话也不说,忍耐力终于达到了极限:“还有事吗?没事就回你自己办公室叹气。”   蓝新荣痛心疾首:“去你的!我都接受现实了,给我点缓冲时间都不行吗?不怕我在杭杨面前说你坏话?!”   杭修途:“……”   他手在下巴上轻轻一点:怎么觉得给了这小子一个拿捏自己的思路?   幸好蓝新荣没想这么多,他还沉浸在自家乖崽羊入虎口的悲愤中,他转向杭修途:“就算杭杨答应你了,你也不能一转头就对外公布知道吗?必须第一时间通知我,听到没有?”   杭修途:“嗯。”   蓝新荣对杭修途,从不知道“放心”这两个字怎么写,他大步走到杭修途面前,两手往桌子上一撑:“你看着我的眼睛保证!”   杭修途:“……我保证。”   蓝新荣这才疲惫地稍松了口气:“行,下面讲第二个问题,本来正打算今天给你汇报这事儿,正赶上你说进组或者录综艺,也算巧了。是这样,我们注资的那个新式综艺已经基本落成,相当不错。”   “新式综艺?”杭修途一时没想起来,他微皱起眉,“我从没上过综艺,相比较而言还是倾向进组。”   “不不不,”蓝新荣打断他,“你忘了,一年多之前华琴轩导演就开始筹备的那个?说实话,当时我就开始考虑了,如果这个综艺真能按规划像模像样地做起来,我打算让你在这儿献出综艺首秀。”   杭修途想起来,眉头慢慢舒展开,手指在桌面上点了点:“已经快一年半了,你的意思是,这东西真做起来了?”   蓝新荣点点头:“技术层面的问题完全落地,编剧优秀、团队精良,基本都是满怀才华梦想的年轻人,现在关键问题就是——嘉宾人选太难确定。你知道的,一般人根本撑不起来这个综艺。”   “好,”杭修途双手轻轻一拍,“你把资料拿过来咱们一起看看。”   蓝新荣正准备出门,突然听到杭修途的声音再此响起:“对了,这个综艺杭杨也一起。”   蓝新荣一愣:“你不是为了跟他分开一段时间吗?”   “我只是说,暂时避免长时间零距离呆在一起,”杭修途瞥了他一眼,满脸写着“你傻吗?”,“完全分开怎么培养感情?”   单身多年的蓝新荣悲愤欲绝,扔下一句“去你丫的”就忿忿离开。   半小时后,两人对着桌子上散落的资料商讨。   “那什么,”蓝新荣犹豫了一下还是说,“我觉得小杭还是不太适合这个综艺,他演技确实有天赋,但这个东西对人文素养要求太高,他高中学历吧,我不是说他不行,但是这样的背景在,如果他一时疏忽出点纰漏之类的,很容易被群嘲的。”   谁知道杭修途竟毫无顾虑,一口否认:“他没问题。”   他想了想,又补充:“这个综艺的内涵和意义都相当不错,如果不出意外能成经典,我希望杭杨不要错过,我相信他自己也这么认为。”   蓝新荣完全不明白他这个盲目的自信从哪来的,尽量隐晦地提醒一下:“那什么,我们睿智的杭大影帝肯定不会被爱情冲昏头脑对吧?肯定不会自带滤镜考虑问题对吧?”   谁知道蓝新荣话音还没落,杭修途已经干脆地拨通了杭杨的电话:“喂,小杨……对,这边有个不错的新式综艺,你来看看……嗯,就现在,让小陈送你。”   挂断电话,杭修途转向一脸“emmm”的蓝新荣:“接与不接,送给他自己决定吧。”   杭杨从进公司大门之后,就有点控制不住的紧张兮兮,他两手在身前下意识地搓揉跟绞动,连回应其他人的“小杭老师好”都敷衍了不少,进杭修途办公室之前,他本想敲门的手顿在半空,迟迟落不下去。   杭杨有点头昏脑涨,心跳也加速上飚:杭修途他、他就在里面诶!   他、他昨天跟我说,他爱我……   杭杨脑子里又不由自主浮现出昨天的情况,杭修途攥着自己的手腕,看向自己的眼神专注恳切,他一辈子、啊不,两辈子都没见过这么漂亮的一双眼睛,那一瞬,他几乎溺死在那双比星河还要动人的眼睛中。   杭杨一手按在门上,想到这一幕,一个不留神,“咚”一声轻响脑门直接撞在门板上,生生吓了他一跳。   听到门里传出低沉悦耳的男声“请进”,杭杨更慌了,匆忙就退后了两步,旁边凑巧路过的小实习生走过来:“小杭老师,您、您脸怎么这么红呀?没发烧吧,要不我送您去医院?”   杭杨赶紧别过头,手忙脚乱地推却这位热心好人:“不、不用!那什么,我没事!我、我我是来找杭老师的!”   “那您这是迷路了?着急?”这位缺心眼的小实习生推了推眼镜,指着面前这扇门,“害,这个就是杭老师办公室,我来帮您推门。”   “诶——”杭杨还没来得及阻拦,小实习生就爽利地打开了房门,把满脸红霞的杭杨直接“暴露”在杭修途面前。   “杭老师!”小实习生冲杭修途笑得热情,“小杭老师来找您!”   杭杨把头低得不能再低,跟着她进了杭修途办公室,小声且短促地喊了句:“杭老师。”   “嗯。”杭修途有点不自然地咳了两声,一脸淡然地冲实习生摆摆手,“我知道了,你去忙吧。”   随着房门再此关闭,办公室里只剩下三个人。杭修途和杭杨也不知道撞了哪门子邪,不对视也不说话,两人就僵着,不知道的还以为杭修途专程打电话把杭杨喊到自己面前发呆。   蓝新荣:“……”   完了,这也就杭修途这个身在其中的二傻子看不出来,杭杨这低着头、红着脸,眼睛有意无意地往杭修途,十指无意识绞动在一起的样子——蓝新荣一把拍上自己额头,发出“啪”的一声脆响:这踏马就是沦陷了啊!   再看杭修途,故作镇定,但背在身后的手指一直在轻轻地颤,眼神专注到异常地盯着自己房间里摆了好几年的破瓶子。   看得蓝新荣想冲上去给他一脚:杭大影帝啊杭大影帝,你小子什么时候演技这么拉了?!   蓝新荣手都在颤抖,他怎么早些时间就没看出来这俩人……也不对,他其实看出来些不对劲,但完全没往这个方向去想,谁能想到杭修途一个从千年寒潭里面捞出来的古董突然就——   “你唉声叹气什么?”杭修途冷冷看向蓝新荣,指了指手边的资料,“来,把这个综艺跟杭杨说一下。”   蓝新荣叹口气,一边磨牙一边想“我现在先不跟你小子一般见识”,他冲杭杨招招手:“杭杨,这边有个我们投资的新式综艺,本来只是想着给有梦想的团队一点支持,说实话没想到真能成。这个综艺构思奇巧、创意独特,但是对嘉宾要求相当高,你来看看有没有兴趣。”   杭杨一愣,他一时想不明白,到底是什么样的综艺能被蓝新荣夸成这样,于是凑上去拿起了策划书:“名字叫……‘阶梯’?”   “对,”蓝新荣点头,“不出意外,这个应该是修途的综艺首秀。”   “杭、杭修途要上综艺?!”杭杨眼睛瞬间瞪大,他按住自己张大的嘴,一瞬间忘了羞怯,眼神在杭修途身上和手里的资料间来回徘徊,“我真好了奇了,这到底是个什么综艺……”   作者有话要说: 第98章   蓝新荣伸出手指:“第一, VR拍摄,完全潜行,真·沉浸式体验;第二, 不给具体剧本, 只给人物设定、背景设定和环境设定,一切由嘉宾自行发挥;第三,没有机位,因为处处都是机位。”   杭杨消化了两秒, 三步并作两步冲上去:“VR?!真正的VR!”   “是,”杭修途点点头,“相关技术已获重大突破, 说起来这个研究方向走在最前列的正是大哥手下的团队, 这也是我不计性价比投资这档综艺的原因之一,一旦成功,给我们家带来的利好不可限量。”   杭杨喃喃道:“之前只听大哥在家里饭桌上聊,本来还以为距离真正实现遥遥无期,真没想到……”   “距离真正推广使用确实还远,”杭修途手指在桌面上点了点,“现有硬件技术根本造不出容纳千万玩家同时在线的服务器,而且这种体量的开放式VR地图制作难度极高, 关键中的关键, 设备价格过于昂贵, 这项技术距离普及还有漫漫长路要走, 但是——”   “但是如果用于综艺,恰好规避以上所有问题!”杭杨眼睛一下子亮起来。   “对, ”杭修途莞尔, 自然而然摸了摸他的小脑袋, “于杭家和大哥,自然想尽快看到这项技术变现;于我们,VR世界为录制提供了令人惊喜的优势,不需要机位和滑轨等等设备和人员,画面可以随心所欲地拉远和切近,为摄影技术提供了极大便利和极高的上限,让一个综艺的运镜能达到动漫一般令人热血沸腾的张力,何乐而不为呢?”   杭杨懒得听他啰里啰嗦分析利弊,满脑子都是这项新技术,整个人兴奋得无以复加:“我要去!这也太酷了,我一定要去!”   “好,”杭修途笑意越来越浓,看向杭杨的眼神温柔得能掐出水,“我们一起。”   蓝新荣在一旁弱弱举手:“那、那什么,小杭你要不再看看这个背景,还有角色设定……”   杭杨不明所以,拿起来一看:“分级建议:21+?!”   他一双眼睛瞪得溜圆:“这这、这最高年龄限制?!这综艺是杀人还是现场直播小黄——”   杭杨白皙的脸上瞬间布满红霞,他颤抖着看了杭修途一眼,又赶紧低头。   “想什么呢?”杭修途无奈地叹口气,但眼角眉梢全是宠溺,他捏住杭杨的鼻尖,“小脑瓜里都装的什么东西?嗯?”   杭杨抱住杭修途的手使劲拉了两下,可惜自己身单力薄,完全撼动不了杭修途的“强权**”,只好拿眼神威慑:“杭修途!捏又欺佛瓦!”   “咳咳!”旁边蓝新荣实在看不下去这俩人打情骂俏,隐晦地翻了个白眼,“打住打住!”   “杭杨你可要想好啊,别听杭修途在这儿瞎忽悠,”他看向杭杨,“这综艺的尺度之大确实闻所未闻。”   “它拍的是——杀人。”   *   蓝新荣说得没错,《阶梯》这档综艺尺度之大真的闻所未闻。   将9个嘉宾放在一个全封闭的VR场景中,只给人设和任务,剩下全然不加干涉,任由他们自行发挥相互搏杀。   “我的天,”杭杨一边看策划书一边感慨出声,“这实在是……”   蓝新荣:“你也看到了,这个综艺对嘉宾要求太高,得有知识、有脑子还得有演技,才能给观众极致的代入感,现在制作组都很头疼——”   “我参加,”杭杨声音很轻,但极其坚定,他抬头看向杭修途又重复了一遍:“这是真正意义上的,体验一段他人的生命,我绝对不想错过。”   杭修途像是早已料到杭杨的态度,微微一笑:“好。”   一锤定音,《阶梯》即将开幕。   三日后,一段综艺预告刷爆了全网。这档综艺完全突破“娱乐综艺”的既定观看受众,以难以置信的速度迅速破圈,男、女、老、少,都很难不被这档新式综艺的立意和技术所震撼。   这是一档暴风雪山庄式真人沉浸互动综艺。   预告本身就胜过千万宣传经费,以一段史诗级的长镜头运镜展现了VR技术超乎想象的画面张力——从城堡角落处一只啃面包屑的老鼠起始,镜头追溯小家伙的运动轨迹,流畅地从不断延展的地板上抬高,掠过一个个精妙绝伦的室内场景……随后高速运转的镜头突然由动转静,定格在客厅一张巨大的长桌上,9个带着面具、身着华服的人围坐在长桌周围——对峙。   突然——   定格下来的镜头再此转动,它瞬间压低视角,镜头画面掠过玩家的一张张面具,但都在每个人即将摘下面具的时刻“恰巧”转开,将博弈的紧张气氛拉到了极致!   最后,镜头快速拉高、再拉高,让观众视角能纵览整个暴风雪中的城堡,当城堡逐渐变成浩瀚风雪中的一个小黑点,画面暗了下去。   这段极具压迫的画面过后,一片漆黑的屏幕缓缓转亮,“阶梯”两个大字铿锵有力甩在屏幕中央。   不出所料,这段预告片凭借全新的技术、华丽到不可思议的视觉效果,再加上财大气粗的宣发,迅速席卷全网,成了各大视频网站和社交网站的讨论热点:讨论技术的,抓细节解析的,猜嘉宾的,激动不已的,泼凉水的,吵架撕逼的……可以说精彩纷呈!每个讨论区精彩程度不必预告片本身差。   随后字母站有大佬做了一个预告片解析:从最后一帧《阶梯》入手,两个大字的背景有很浅的黑白画面,抠出来之后可以辨识出,这正是埃舍尔的经典名作《高与低》(up and down)。   “埃舍尔的作品以‘不可能图形’闻名,《盗梦空间》等影片,甚至大火过的游戏《纪念碑谷》都受到了埃舍尔作品的影响。所谓不可能图形,不可能图形、悖论图形或称二维图形,是由人类的视觉系统瞬间意识地对一个二维图形的三维投射而形成的光学错觉;是在现实世界中,不可能客观存在的事物,只会在二维世界存在的一种图形。[1]”   “目前制作组放出的信息量并不大,但确实展现出令人哑然的技术和超高的野心,希望最后的成片对得起这份野心,不要让观众失望。”   这条视频迅速上了热门,并在《阶梯》官方默默点赞转发后播放量井喷!不到5天就破了千万播放!   弹幕里一水[见证奇迹]和[千万合影]的同时,另一个更大的讨论爆点在评论区炸开:嘉宾到底是谁呢?   不管综艺的想法、技术再优秀,最后都要由嘉宾呈现给观众,可以说,一个综艺的嘉宾素质比影视作品的演员素质更重要,甚至是决定性的重要。   所以讨论焦点自然放在:娱乐圈到底哪些人能撑起来这档综艺?!   微博热搜底下已经俨然成了饭圈战场,各大当红流量的粉丝群各个屏息凝神,生怕谁在这个时候提自己哥哥姐姐招致路人群嘲,但总归会有人提几个人出来遛遛,硝烟弥漫的评论区简直一触即发,半点火星都能点燃。   [蒸汽朋克就是坠吊的:评论区cue你家哥哥姐姐的必糊]   [1L:有人cue自家吗?楼主虚空出警不觉得尴尬吗?]   [兔兔子好甜:注意!注意!评论区提我家的都是黑粉!拜托路人擦亮眼睛,不要给眼神!双手合十.jpg]   [1L:同,你姐是kpi源泉是吗?不拉你姐出场不能直立行走是吗?]   [2L:兔姐已经进组,无意沾染史诗级ip,勿cue]   [3L:我家兔姐手里资源多得很,没必要跪舔毒饼,望周知]   [时代属于python:少说点有的没的行不行!官方赶紧出名单吧!吊着有意思吗!]   [风之影:我觉得如果编剧足够nb的话不如直接拍成电视剧……真不太相信内娱流量]   杭杨也在家里刷手机,一边围观这群人撕逼,一边把感兴趣的内容摘出来:“诶杭修途!你看你看,这边还蛮多人提到顾愿的!”   自从那边身份公布,杭杨越发的没大没小,也不喊“哥”了,天天在家对杭修途直呼大名。   杭修途眉尖一挑,拉着杭杨的手腕往怀里轻轻一带,大手扶住他纤细的腰,把人虚虚搂住:“嗯?”   杭杨把手机在杭修途面前晃了晃:   [土豆可以配鸡蛋:弱弱说一句,最近火起来的那个顾愿感觉还不错诶……]   [牛逼本牛:此人必糊]   [许愿树下你我他:楼上有病吗?反饭圈反魔怔了吧!这孩子H大物理系在读,演技不错长得也好看,怎么入不了您的法眼啊!]   [你就是我许愿的奇迹呀:+1,这个可以接受诶]   [是愿崽呀:+2,说真的路人可以去看看他的《孟夏》花絮,还有H大的国奖答辩视频,是真学神]   ……   杭修途没耐心看完这群人在自己面前“+1”“+2”或者“+10086”,他轻扣在杭杨腰上的手稍一用力,把人一把按进怀里,杭修途立体俊美的五官在杭杨面前突然放大,杭杨心脏一下子漏了一拍,说话都有点结巴:“杭、杭修途……”   “长本事了,”杭修途轻轻按住杭杨的下巴,往上一抬,低沉的声音混着些许气声,性感到不可思议,杭杨的手忍不住微微地抖,“也不喊哥哥了,现在还满脑子惦念着别人,怎么?就这么期待顾愿?我还不知道你们俩什么时候关系这么好了,嗯?”   杭杨被他一通飞醋吃得脑子发昏:“……没、没有,就是一起推心置腹谈、谈了一次,卸下了心结唔——”   “推、心、置、腹?”杭修途眉尾又一挑,又轻轻按住了杭杨的唇,离杭杨的脸又近了半分,两人气息交融,杭杨心尖几乎被杭修途毫无遮掩的灼灼眼神烫伤,下意识往后仰,谁知道被杭修途一把按住后脑勺强行箍在怀里。   “怎么了,腰都在抖?”杭修途低低笑起来,声音慵懒醇厚,杭杨几乎溺死在他一双淡棕色的眼眸中,一句话也说不出口,脸上布满红霞呆呆看着他,到活像是——不饮自醉了。   *   第二天下午,评论区迅速顶起来一座“后起之秀”的高楼:   [少玩烂梗:有梦想谁都了不起!我特么直接dream一个杭修途(豪横叉腰)]   [你可闭嘴吧:臣附议!]   [意中人:臣附议!]   ……   [圣母永生:臣附议!]   当然一水的“附议”后面也有质疑,有些觉得杭修途不太可能参加综艺:   [小河弯弯:ps出道10年了,从来没参加过一档综艺诶!不太可能吧。]   更离谱的是,网上确实人多嘴杂,连杭修途的实力都有人质疑:   [必朽的人:杭修途演技是牛逼,但是这综艺需要的不只是演技吧,人文修养还有知识储备都很重要(以上仅代表个人观点,如果你不同意那么你是对的,请文明讨论不要上升人身攻击,多谢合作)]   [再鸽就把自己炖了:这年头ps的人文素养都有人质疑了,啧啧]   [账号已注削:……楼主要是求生欲真有小尾巴这么强,那发言前请灵活使用搜索工具好吧?麻烦查查杭修途的学历再发言谢谢。]   [肉垫的猫酱:他是真的牛批,可能人和人的脑部结构真的不一样吧]   ……   [喵呜崽:只能说优秀的人干什么都优秀吧,流口水.jpg]   在有人dream杭修途以后,还有一批人也开始蠢蠢欲动——   [杨帆远航:那什么,ps都来了是不是可以再小小dream一个杨杨……]   [simple就是美帝怎么了:咳咳,楼主劝删]   [简单简单简单:姐妹劝删]   [simple坠吊:劝删!!!]   ……   果然,骂人的立马出现,速度跟粉丝并驾齐驱:   [大家都是牛马:cp狗滚,受腐唯滚,也不看杭杨咖位、学历还有智商够吗]   [泥土里的爱情:@大家都是牛马我不是针对你一个人,我是说人身攻击的都是垃圾]   但不得不说,杭杨确实是火了,大批量的粉丝和路好立马以更凶猛的姿态反扑了回去。   比如,某个学历歧视的微博底下:   [一个高中毕业的小爱豆还真当自己是大艺术家了是吗?]   [1L:楼主有时间可以看看杭杨的采访和拍摄花絮,看得出是有东西的]   [2L:第一,杭杨就是艺术家;第二,你就是废物(微笑.jpg)]   [3L:单凭刻板印象骂人的sb滚好吧]   [4L:你也就搞学历歧视这点本事了,废物滚进泥潭里吧呵呵哒]   ……   杭修途坐在沙发上看手机,怀里圈着一个吃完饭困觉的白嫩崽崽,他完全忽略了网上关于自己的言论,细细地刷提及杭杨的评论,看到有人骂的时候会锁紧眉头,看到一群人站出来维护会露出浅笑,估计连广大西皮粉都想不到杭杨最大毒唯是杭修途本杭。   他单手握着手机,另一只手在杭杨红扑扑的小脸轻轻揪了一下,拿小号给[第一,杭杨就是艺术家;第二,你就是废物(微笑.jpg)]点了个赞。   作者有话要说:   [1]源自网络 第99章   很快, 《阶梯》预告的热度还没消下去,制作团队直接在万众期待下放出了嘉宾阵容。   杭杨看到嘉宾名单的时候相当好奇:“顾愿!”   他转向杭修途:“你真把他捞来了?”   杭修途轻瞥过来,杭杨一看他这个眼神就感觉唇有点肿痛, 赶紧在嘴上做了个“拉拉链”的手势, 坚决保证再也不提这厮。   他看到“荀勖”这个名字的时候,视线一顿:“荀勖、荀勖……我想起来了!这不是《孟特芳丹》里面给我们提供画的那个艺术家?!能被谷恣导演喊‘祖宗’的那位!”   “你还记得他,”杭修途点点头,“是, 他已经几年没拍戏了,反正家里不差钱,现在又跑到剑桥修哲学去了, 说实话, 再过些年这家伙准能成富二代里面首屈一指的艺术家。”   “但谷恣好像说过他脾气很臭,”杭杨小心翼翼的问,“这么个大佬跟顾愿撞上,那不得把现场给炸了……”   杭修途放下手里的文件,淡淡看过来,扶了一下架在高挺鼻梁上的金丝眼镜,语调平和:“在我面前,想炸就炸吗?”   卧槽他好帅!   杭杨看着杭修途的脸, 心跳突然拔高了几十迈, “咚咚咚”跳得越来越欢, 杭杨赶紧把头低下去:“那、那个, 剩下的几个嘉宾都蛮厉害的,但一开始不是说准备把请谢元良老师也请来吗?”   “谢元良啊, ”杭修途把视线转到手边的文件堆里, “他担心被我压咖位, 再说,‘谢元良’现在早就是一个商业品牌了,接一个活背后有一群人跟着算账,这个综艺风险很大,尤其跟荀勖、顾愿这种专业性很强的人一起,容易自砸招牌。”   杭杨小碎步跑到杭修途跟前,拿星星眼看他:“那……我们杭老师、杭大影帝、杭大学神,就不怕自砸招牌?”   “行了。”杭修途眼都没抬,在杭杨腰侧的一块痒痒肉上精确地一捏,杭杨当场腰软了半边,跟小猫叫一样“哎呦”一声差点扑进了杭修途怀里,幸好扶住桌面稳住了,谁知他还没来得及先发制人就被杭修途一把拉进怀里。   杭杨:得,白费功夫了。   “我有的是底气,不怕自砸招牌。”杭修途镜片后面的眼睛半眯着,“还有什么要问的吗,一并问了。”   杭杨没说话,但是默默双手捂住了嘴。   杭修途眉尖抖了抖,两指捻住杭杨的食指指尖捏了捏,声音刻意压低放缓了点:“捂嘴做什么?”   杭杨含含糊糊的声音从手底下传出来,软绵绵的,听着莫名心虚:“你、你一拿这个眼神看我,我就嘴疼……”   杭修途手上的动作一顿,嘴角勾起点似有似无的笑意,不知道是不是杭杨的错觉,他突然觉得男人的眼神比刚刚还危险。   “乖,”杭修途温柔但不容分说地掰开了杭杨的手,一手搂住怀里人纤细的腰背,把人往上抱了点,拇指在杭杨唇上轻轻摩挲,哄着说,“怎么嘴巴有点干,忘了抹唇膏?”   这天晚上吃饭的时候,也不知道为什么,杭杨的嘴又有点肿,还肿得很潋滟。   *   随着《阶梯》官宣嘉宾,网上也引起了轩然大波,正如蓝新荣所料,大部分火力都被杭杨吸引了,但幸好几部作品沉淀下来,杭杨的路人好感度和国民度现在已经达到恐怖的程度,再加上骂杭杨的话肯定得把杭修途扯进来骂,所以“支持派”还是牢牢占据了上风。   [神经病吧,一群嘉宾全是本科打底的学历,里面混进来一个高中毕业,自己不觉得羞耻吗?]   [1L:这个言论好像《孟夏》前有一波,《执华盖》的时候有两波,我都习惯了(挖鼻孔.jpg)]   [2L:坐下,大家都坐下,别跟傻逼争长短了]   [3L:现在我完全相信,杨杨宝贝接什么就能把什么做好]   [4L:相信小杭老师就完了,这种哗众取宠的,大家别给眼神!]   还有逮着杭杨很久之前说过的“暂时没有拍综艺打算”那句话钻牛角尖:   [不是说自己不接综艺吗?呵呵,别的不咋样,装清高有一手]   [1L:那踏马是《执华盖》开播之前的事了,你不认识“暂时”这俩字吗?文盲吗?]   [2L:聋哑人朋友们都嫌弃你这样的二货]   [3L:看他主页,这不宋某某粉丝嘛,怎么?自家giegie假唱被扒急眼了是吧?小杭老师也是你配碰瓷的?]   [4L:……不会吧不会吧,宋元纬粉丝当小杭老师是自己对家???有这么给自家抬咖的吗?!我踏马震撼!]   还有更毒舌的:   [8L:回去劝你们giegie说台词的时候把嘴里的口香糖吐出来吧,观众能听清一个字也算有进步呀]   [9L:哈哈哈哈哈楼上笑死我]   [10L:哈哈哈哈哈哈]   ……   广场上除了吵架,顾愿粉丝又趁机安利了一波顾愿的高学历,除此之外,还有很多人不认识荀勖,纷纷好奇这是哪里钻出来的帅哥,再由年纪大点的出来安利这位娱乐圈神人……   网络上热热闹闹,把《阶梯》的热度又往上推了一波。   很快,《阶梯》官方放出了一个培训花絮。   说实在的,一个综艺搞前期培训已经算得上闻所未闻,再加上热度高,在第一时间吸引了一大群网友的眼球。   九位嘉宾围坐成一桌,年轻的编剧小哥在最前面,身旁的白板上一片密密麻麻的公式。   视频下方弹出字幕:[理综培训ing……]   弹幕上一片:   [这都啥啥啥]   [我目瞪口呆,这么硬核的吗!]   [我颤巍巍翻出了我的大雾(大物)课本]   编剧刚开始讲,还没来得及说几句,台下顾愿突然发出一声很明显的嗤笑,全场瞬间尬住,后期给房间做了一个结冰的特效。   弹幕突然爆炸:   [什么意思啊?有本事自己上去讲啊]   [人家还真有本事……就看他愿不愿意]   [这人有病吧]   [小愿是物理硕士,应该是小哥哥讲的有问题吧]   [就算有问题他就这态度?呵呵,学历不过滤人渣!]   粉丝疲惫解释:   [3年老粉说他其实没有恶意,路人朋友们信吗]   [姐妹们闭麦吧,小愿就这个招黑体质]   眼看台上小哥脸色脸色越来越白,所有人没想到的是,居然是杭杨出声救场:“微分形式的麦克斯韦方程组里面,对,就是前两个方程,电场强度和磁场强度写反了。没事,改一下就好。”   顾愿有点意外地看过来,挑挑眉。   刚稀疏点的弹幕又迅速密集起来:   [杨杨在说啥?]   [你听懂了吗,反正我没听懂]   [杨杨懂这个?这得大物水平吧!]   [前面的,自控人泪目了,大物没学麦克斯韦,大三电磁场才学!]   编剧小哥一脸惊讶,正手忙脚乱准备去翻讲义,顾愿的声音响起:“别翻了,他说的对。”   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看过来,钉在杭杨身上,似乎都很惊讶。只有杭修途脸色不变,还优雅靠在椅子上,镜片后的眼睛眨都没眨。   旁边一个名叫俞子萱的女演员讶然:“小杭老师,你还懂这个?”   杭杨刚准备开口,谁知道杭修途轻描淡写地揉了揉杭杨的头:“嗯,小杨有理工基础。”   弹幕当场就疯了:   [我他妈边跳边咆哮]   [坐下,都坐下!基操激动什么?姐妹们都是见过大世面的!]   [艹磕昏了啊啊啊啊啊]   [啊啊啊他好懂他!他好懂他!]   [今天老娘就是要呐喊出来,这踏马就是神仙爱情!]   顾愿转过身看着编剧小哥,可能他自己不觉得自己在鄙视人,但看起来就是在鄙视人:“你这怎么回事,我早就想说了,节目组能请个专业点的吗?”   编剧小哥揉着讲义都快哭了:“我就一普普通通理科生,大学专业跟这些半毛钱关系都没有!顾老师你这也太强人所难了!”   顾愿“啧”了一声,冲画面外:“导演!你们请的顾问呢!我记得有很牛逼的大佬在啊?”   副导演粗犷的声音从画面外吼回来:“你们搞物理的人讲课一般人踏马根本听不懂!你以为我讲给你听的啊!这培训是给剩下几个没专业基础的嘉宾做的!他们了解个大概就行,目的是科普,不是搞研究!有意见给我憋着!”   顾愿又“啧”了一声,兴趣缺缺别过脸。   弹幕快笑疯了:   [哈哈哈哈哈,神他妈“你们搞物理的人讲课一般人根本听不懂”,太真实了吧哈哈哈哈哈!]   [这是什么高智商喜剧人人设]   [这顾愿是不是个聪明的缺心眼啊?]   [粉丝回复前面的弹幕,是,他就是高智商的缺心眼]   [哈哈哈哈哈粉丝也太不容易了]   [哈哈哈哈哈]   台上,小哥战战兢兢拿着讲义,讲都不太敢讲了,支支吾吾了半天才发出声,还一句一卡壳。   杭修途轻叹口气,突然起身。   小哥快吓哭了,以为自己又讲错了:“杭,杭老师?”   “没事,”杭修途拍拍他的肩膀,“这不是你的专业,去后面休息吧。”   他又翻了翻讲义,看着目录对着剩下的嘉宾开口:“概率这部分我来讲,数理方程和电磁这部分杭杨来讲,剩下的交给顾愿,可以吧。”   好家伙,自给自足了!   后面的部分直接8倍速,观众看着这几个人一个接一个上去,在白板上行云流水地写写画画,倍感震撼,弹幕几乎被“卧槽”刷满了:   [大师我悟了,原来我是智性恋]   [卧槽,他们聪明的样子好性感!]   [嗷嗷嗷我高调宣布ps是我老公!今天就是我俩婚礼!啊啊啊啊啊怎么能这么有魅力!]   [ps是杨杨的谢谢]   [笑死,几千条弹幕凑不齐一件衣服]   ……   《阶梯》还没开播,前期的声势倒是一轮比一轮浩大,杭杨自己也在刷这个培训视频,他看着顾愿的样子,突然觉得恍惚——一转眼距他在医院第一次见到这位“真少爷”已经过去了这么久,当时他跟扎了毛的刺猬一样,旁人轻轻一碰就是一手的血,哪能想到如今……   哦对!   杭杨突然想起来:任留呢?《孟夏》那时候好像就没再见过他。   作者有话要说:   二更么么哒! 第100章   杭杨自己随手在网上搜了搜, 发现这位任留在微博上也就千万左右的粉丝体量,流量和资源已经显然不如两年前,杭杨多查了查, 发现他从爱豆转行入了影视, 但也遇到了大部分男团成员转型的困局,只演了几个没什么名气的小制作偶像剧,演技也没练起来——既没有出圈的舞台和单曲也没有不错的影视资源,别说和杭杨比, 跟顾愿都完全没法比。   杭杨眉尖轻轻一挑。如今任留和顾愿咖位差了几个数量级,交际圈差异也巨大,这俩人难道还没分手?   “看什么呢?”杭修途的声音响起来, “我看你笑得挺开心。”   杭杨下意识把手机倒扣在屁股下面:“啊, 没什么呀!就看看《阶梯》宣传效果。”   杭修途直觉不对,揽过杭杨的腰轻而易举把人抱起来往旁边挪了一个身位,拿起手机,漂亮的眉峰往下轻轻一压:“哦?看《阶梯》的宣传效果看到这位‘任留’身上?我也不记得我们制作团队邀请过这人呀?”   “……”杭杨不说话,低头装死。   杭修途像是想了两秒才恍然大悟:“这个、是不是两年前那位去你病房探望的——”   “诶对对!”杭杨赶紧直起身,把自己的手机扯了过来,“人家是顾愿的男友,也可能是……前男友。”   “你好像对他们的情感状态很关心呀。”杭修途眼睛微微眯起来, 闪着危险的光。   杭杨实在委屈, 杭修途明知道喜喜欢任留的是之前的“杭杨”, 这波飞醋吃得实在莫名其妙, 他抬头瞪了杭修途一眼:“我、我关心朋友而已。”   谁知被杭修途轻轻捏住下巴,男人另一只手轻轻拂过杭杨脸上的肌肤, 顺着秀气精致的鼻梁到额顶, 最后还挑了一下他细密的睫毛:“我知道, 我知道……但你上一世太多太多的时间于我而言是空白一片,即便知道些片段,仍觉得惶惶不安,不把你牢牢拴在身边就觉得害怕。”   他双眼含着淡淡的笑意,但就让人无端觉得委屈,杭杨从没见过杭修途这个样子,想来除了自己也无人听过杭修途这样说话。   杭杨不自觉地伸手抚上杭修途的脸——他的情意像一张铺天大网,待杭杨回过神的时候,自己已被牢牢粘在这网上,深陷其中再无处遁藏。   他盯着杭修途的眼睛,他近乎痴迷于那双淡棕色的眼睛:明明天生一双薄情眼,却唯有落在自己身上的时候显得神情。   “你愿意慢慢跟我讲讲吗?”杭修途低下头,伏在杭杨的颈侧,声音像初春绵密的细雨轻轻打在他的耳膜上。   “咚、咚、咚咚……”杭杨的心跳不断加速,他双手环住杭修途的背。   “好。”   *   很快,《阶梯》剧组又放出来了第二个培训花絮,这个更加激烈,跟滴进沸水中的油一样,一下锅就“砰”一下炸开。   这次的培训专攻人文,可能是导演组想着这群250对女孩子应该会温柔些,于是换了一个谈吐温和娴静的女编剧上去给他们培训西方哲学史,谁知道授课内容刚讲到柏拉图的客观唯心主义,底下顾愿的脑袋已经开始跟小鸡啄米一样、一顿一顿。   弹幕上一群人感同身受:   [好家伙,原来学霸上课也打瞌睡,我舒坦了]   [啊啊啊他好可爱,rua!]   和其他人相关的弹幕也很多,这个时候气氛还算得上其乐融融:   [杨杨崽崽在认真做笔记诶,偷偷香一口我崽]   [编剧姐姐声音好好听呀,我政治老师要是跟她换一下——这不得拼一把211!]   但也有人发现:   [那什么,荀勖老师脸色不太好啊]   [好家伙不会编剧姐姐讲错了叭?别别别!荀老师冲我发火吧!放过我的pljj]   [卧槽卧槽卧槽!还没播就有这么多抓马情节吗!]   看着荀勖越来越黑的脸色,杭杨心里倒吸一口气:这……这好像是真的想干一架?!   果然——但不是冲着编剧。   荀勖手在顾愿面前的桌子上猛一拍,后期还给加了一个桌子四分五裂的特效,不只顾愿哆嗦了一下,连其他人和观众都吓了一跳,之间荀勖脸色跟锅铁差不多:“好好听!”   顾愿整个人被这一巴掌突然拍清醒,瞥了他一眼:“荀老师未免管得也太宽了,这些东西你爱听听,关我什么事?”   荀勖皱眉:“什么叫‘这些东西’,你说清楚。”   顾愿不知道是火气上来了,还是二百五本五,当场“呵”了一声:“这种玄乎的玩意有什么意义?能对社会发展做什么贡献?也就是学不通理——唔、唔!”   他话还没说完被旁边的杭杨一把按住了嘴。   杭杨一边紧紧按住顾愿,一边代他对其他人道歉:“不好意思啊,他、呃,他有起床气,我说他没什么恶意大家信吗?”   全场安静,后期在屏幕上方做了只飞过的乌鸦,带出一排感叹号。   别说在场的人,观众也群情激奋:   [这是搞文科歧视?这人脑子有病吧!]   [这踏马就是品德问题,呵呵]   [热知识:高考不过滤人渣]   [我靠靠靠我看个综艺还要被指着鼻子骂?这什么神经病啊]   [md荀老师骂他!给我骂他!]   顾愿一把掰开杭杨的手,瞪他:“杭杨你干什——”   他话还没说完,被荀勖一口打断,荀老师面色已经能用铁青来形容:“放你这样的人进名校,就是我们人文熏陶不到位的后果。”   顾愿气炸了:“你!”   弹幕乐坏了:   [哈哈哈哈哈荀老师骂他!]   [我高兴了]   [粉丝狂喜,荀老师多骂骂他,治治小崽子这个不知道天高地厚的臭毛病]   [荀老师继续!还不过瘾!]   荀勖不等他完全发作,继续说:“你知不知道‘科学’就是从‘哲学’中诞生的?知不知道古时候许多著名的科学家本身也是伟大哲学家,亚里士多德、笛卡尔,还有莱布尼茨,知道吗?你知不知道哲学思维和科学思维相互支持、互为引证,嗯?!”   见顾愿呆住,荀勖斜了他一眼,语气里满是阴阳怪气:“不会吧不会吧,我们优秀的理论物理学子连这些基本道理都不明白?不会这么无知吧?”   弹幕已经被一波“哈哈哈哈哈”刷满了,评论区还有人指路荀勖本科时候参与国际辩论赛的视频,一群人看着顾愿的黑脸快乐到不行:   [你说你惹他干嘛]   [我好快乐哈哈哈]   [荀老师继续!不要停下来呀!]、   荀勖端起面前的杯子悠然喝了一口:“你们基础学科专业的老师们应该也跟你们经常提吧,比如推荐一些哲学著作,让你们没事选修一下哲学院的课,不可能教你们歧视和狂妄啊?”   “嗯?”荀勖把杯子放下,身体往前倾了些。   见顾愿低头不语,他仿佛了然于心,点点头:“那就是你,也不好好上课学习,就剩脑子里那点优越感——”   这句“不好好学习”一下子戳了顾愿的逆鳞,他当场跳起来:“我没有!”   “你没有什么?”荀勖脸一下黑了,“一个大二的学生,因为贪图娱乐圈的虚荣放弃学术,跑这儿来耀武扬威,是,你在内娱这堆渣滓里算得上鹤立鸡群。”   杭杨、杭修途和其他人:“……”   荀老师,你这波AOE辐射范围真棒啊,整个行业都被你骂了一遍。   荀勖不以为意,继续滔滔不绝,话里话外都是恨铁不成钢:“但你的学校是让你拿来炫耀的吗?再这样下去你就是H大的耻——”   可他话还没说完,被顾愿极差的脸色惊到了,这孩子低着头喃喃重复“不是的”“你不知道”“我没有”“我想回去的”……   节目组播放出来的成片经过剪辑师的妙手大为变化,两人只是简单“碰撞”,顾愿很快“意识到错误”,起身给荀勖诚恳道歉,和顾愿以前的人设也算符合——傻、暴躁、爱犯错、心智不成熟,但真诚。虽然有相当多的观众仍旧讨厌他,但也有不少人喜欢这样的“真性情”,并表示乐于看他走向成熟。   但杭杨真真切切看到现场的状况:顾愿就跟失了魂魄一样呆坐在原处,杭杨还没见过他这么颓靡的样子。   他小心翼翼拍拍顾愿的肩膀:“顾愿、顾愿?你怎么了?”   “没事,”顾愿突然起身,他也没看其他人,就小声说,“我、我先走一步,回见。”   “这小孩儿怎么回事!”荀勖暴躁,“轻浮,没有内涵,还禁不起批评!辍学进娱乐圈本来就——”   “荀老师,”一直沉默的杭修途突然打断他,他声音冷淡,“人人都有为难处。你家境殷实,有的事确实没见过、自己也没经历过,也该推己及人为别人想想。”   说完,他冲杭杨招招手,声音瞬间温柔下来:“小杨,走,我们回家。”   荀勖看着这两人的背影半天才缓过来神,小声嘀咕:“还说我,你家不比我家有钱得多……”   两人一同上车,杭杨眉眼弯弯看着杭修途:“你刚是想到了我的事?”   “嗯,”杭修途不愧比杭杨年长半旬,不带半点羞涩,直勾勾盯着杭杨,满眼的真挚炽烈,“想到你的事,很心疼。”   杭杨倒是被他的眼神看害羞了,有点仓惶地低头,在他右手上轻轻一拍:“发、发动吧,早点回家。”   反动机的声音盖住了杭修途的轻笑,他拍拍杭杨的头:“回家。”   网上关于《阶梯》的热度一波比一波烧得旺盛,在一片或是期待、或是担忧、又或是争执和干架当中,节目播出的时间越来越近。   节目组透露,本档节目依旧会经过后期的剪辑,但会尽量削弱综艺感,以“给观众带来身临其境之感”为首要宗旨,希望大家期待几位嘉宾的碰撞。   杭杨拿着手里厚厚一本的角色资料:“管——家。”   “这算是难度最大的一次前期准备了吧,”蓝新荣拍拍他手里的白皮书,“得从前到后一字不漏地给背下来,还得理解、入戏,啧啧,想想都难。”   杭修途悠然走进来:“这是演员的工作,你操什么心?”   蓝新荣一记白眼翻过去:“我那时替你们操心,有点良心行吗我的杭老师?”   “对了,”蓝新荣想起来,补充提问,“你们昨天进《阶梯》体验过了?感觉怎么样?”   杭杨从杭修途的办公桌上跳下来,眼睛里亮晶晶的,感觉能从里面捡几颗星星出来:“真的超级——超级帅,他们真的做了一个完整的城堡,当然细腻程度和现实并不能完全混淆,但已经逼真到不可思议了。”   “啧啧啧,”蓝新荣表示嫉妒,“别说了,再听下去我难受。听说你们还要多进去几次提前适应环境和模拟重力系统?你们这还不知道要拍多少天,身体长时间在那个机子里没问题吧?”   “没干系,”杭修途摆摆手,“我们的身体在营养仓里,到时候节目组会分专组一直盯着。”   “而且,大哥会随技术组回国,”杭杨笑眯眯地挥了挥手里的资料,看得出他有多期待,“到时候他应该也会参加一些后期专访,配合一下宣传。到时候大众男神怕是得再多一位呀!”   他看向蓝新荣:“你见过我大哥吗?”   蓝新荣摇摇头:“别说见面,我压根不太清楚你大哥这个人,修途不怎么爱提家里的事。”   杭杨遗憾叹气:“那可惜了,你都不知道我大哥有多厉害!”   估计是被杭杨一口一个“大哥”逼急了,杭修途清晰的一声咳嗽打断了两人的谈话:“新荣,网上有很多技术分析讲解的视频,你要是好奇就去看看吧,人家科技区的up主都比你了解得多。”   “嘶——”蓝新荣被他刺痛了,按着心口揉了揉,最后瞪了杭修途一眼,出了办公室。   见闲杂人等终于离开,杭修途走到杭杨身边:“角色还喜欢吗?”   杭杨点头,抬头冲他微笑:“自己选的,肯定。”   杭修途拍拍他的头,温声说:“不用紧张,就当成个游戏,放手去玩好了,不管在哪我都会保护你。”   杭杨扯着他的袖子,眼睛里闪着光:“嗯!”   他把头轻轻靠在杭修途的胸膛上:“本来想找个剧组或者综艺赶紧钻进去躲你,没想到拖这么久……”   “怎么?”杭修途没想到杭杨这么诚实,险些笑出声,摸摸他柔软的头发,“日日对着我这张脸,看烦了?”   杭杨抬头嗔了他一眼,然后把脑袋埋在他肩窝里,小声嘀咕:“结、结果,现在有点舍不得进去了。”   杭修途抚摸杭杨的手轻轻一顿:“那——”   “杭修途,”杭杨双手环住杭修途的脖子,伏在他耳边,声音里全是笑意,“你之前问我的回答,参加完《阶梯》一出来我就跟你讲,好不好?”   杭修途转过头,在他额心落下了一个漫长而温情的吻:“好。”   两周后,《阶梯》在万众瞩目下盛大开播!   作者有话要说: 第101章   由于主打悬疑, 《阶梯》仍旧采用录播的方式放映,但属于边剪片子边播放,剪出来多少期是多少期, 节目组承诺会在大结局的时候面向所有观众进行直播。   节目期数未知, 时长未知,连播放时间也未知,这档“三无”节目就在所有人的期待中敲锣打鼓地上线了。   和预告中完全一致——甚至胜过,正片中的城堡甚至更为恢弘精致, 从走廊里的圆形、到高大巍峨的白色石柱,从精致的壁橱到每一桌、每一凳……美轮美奂,仅仅是观赏已经堪称不可思议的美学享受。   镜头带着观众领略富丽的贵族居所, 氛围感拉到极致的时候, 镜头突然停顿在一个纤瘦挺拔的背影上。   仿佛有所察觉,他突然停下手头的动作,轻轻回眸。   为了给观众给深切的代入感,节目组在建模时对每个嘉宾的发型和瞳色进行了微调——杭杨盯着一头微卷的半长金发转过身,那双海一样蔚蓝清澈眼睛嵌在白皙的脸上,美到令人失语。   杭杨金色的眼睫微微翕动,观众似乎这才反应过来:眼前人不是出自国手的美丽雕塑,而是一个活生生的、会呼吸的人。   弹幕已经被流下来的哈喇子攻陷了:   [我的妈啊……妖孽啊妖孽]   [我当场窒息!]   [好tm牛逼的一张脸!]   [如果剧情里面为了挣这个美人打起来我觉得完全合理]   [我下流我先说, VR全景无死角播出, 我可以看到我老公的美丽**吗?嘶哈嘶哈]   杭杨穿着一身得体的燕尾服, 黑白两色巧妙搭配, 贴在他身上,显出一种别样的禁欲美感, 尤其是杭杨动起来的模样:他走路的时候、备餐的时候、优雅挥动手中水果刀的时候……无人不为之沦陷。   镜头跟着杭杨端盘的步伐, 走进了餐厅, 一张巨大的长方形方桌上端坐着八个人,上方,正吊着一个巨大的水晶灯,烛光经水晶的折射洒在房间每个角落,精巧优雅。   杭杨把手里的盘子放在长桌上,终于说出了节目开始以来的第一句话:“诸位请用。”   镜头一一扫过所有人的脸,他们神态各异,有人衣着华贵,有人却服饰简陋——不同身份、甚至于不同阶层的人如今围坐一桌,令这场沉默的宴会看起来格外诡异。   “管家!”一个贵族模样的男人带头嚷起来,他瞪了对面几个衣着脏乱的人一眼,看向杭杨,“我怎么能跟这些、这些卑贱的下等人坐在一起用餐!你的主人呢!”   演员名叫符向晨,已经年近不惑,演技为人都有保证,也有不少代表作傍身,属于“你不知道他名字但一定看过他演的角色”这种,在观众心中有极高的国民度。为了避免观众混淆,节目起名还是参照了“姓氏+身份”的传统方式。   见杭杨没有反应,男爵正想继续发作:“你没资格跟我说话!把公爵大人请过来!”   “在下所说的话就是公爵想说,行的事就是公爵想做,男爵大人,请慎言。”平淡清亮的声音响起,像在玉盘上撒了一把珍珠。   杭杨虽然有了反应,但仍旧没什么表情,像一口无波无澜的古潭。一头金发随着抬头的动作微微晃动,蓝宝石一样澄澈的眼睛看向男人,美得惊心动魄:“请您用餐。”   像是被他的美震撼,男爵手里的刀叉在半空顿了数秒,随后带着点恍惚埋头,继续自顾自地开吃。   弹幕老色批含量一瞬间暴涨:   [沃日男爵表情跟我一模一样]   [诶嘿嘿嘿我第一次看综艺像是在照镜子]   [嘶哈嘶哈,你们哪个出息点,给老娘剥了他!]   镜头一转,已是酒足饭饱,杭杨走到餐桌正前方,从前襟里拿出一封信,冲诸位展示后撕开了封口的蜡。   “等等,”美丽的贵族夫人站起来,蹙起漂亮的眉,“公爵大人呢?不是说吃完饭就会来见我们吗?”   其他人也纷纷附和,杭修途饰演的牧师坐在最前方,他也随之起身,温声问:“管家先生,能不能把公爵大人请来一叙,鄙人和大人确实有约,不见到本人断然不敢贸然回家。”   长而笔挺的黑色牧师袍把杭修途宽肩窄腰的完美身形展现得一览无余,一缕淡棕色的碎发垂在他碧色的瞳孔前,显出一点令观众心神摇曳的疲惫之美。   他站在这儿,虽不多说,偏偏把那种带着悲悯的神圣感演绎到极致。   [制服诱惑啊杭老师!杭老师!!!]   [诶!这个妖孽!这是老艺术家该有的样子吗(捂鼻子.jpg)]   [啊啊啊我下流!我可耻!我馋他身子!]   [诶诶诶!双杭拿到的人设是不是和本人性格反过来了?]   [真的!冰山变天使,天使变冰山]   [这俩人为啥怎么搞都性张力拉满,到底是他们的问题还是我的问题!]   杭杨像是听不到在座的一切嘈杂,在所有人近乎惊惶和急迫的质问声中不急不缓地拆开信封,拿出其中的信纸抖了抖。   “我亲爱的女士们、先生们,大家好。”杭杨翠珠落盘一样清亮悦耳的声音在大厅响起,甚至因回声显出令人震撼的肃穆和庄严。镜头迅速拉高,自上而下,俯瞰全局。   “我是N,很高兴和各位相聚在此。”   全场瞬间安静,所有人注视着杭杨,一片乌压压的疑云压在所有人心里。   “今日在这间别墅里相聚的诸位,每个人都有想杀的目标,”杭杨抬头瞥了眼长桌上的诸人,像一尊“悲天悯人”的神,“我是说每个人。”   他的声音继续:“而你们想杀的对象也正汇集于此处。”   “这里的所有人,既是猎手,也是猎物。”   “既然有缘,我给所有朋友一个绝佳的机会:如果有命出去,这座城堡中发生的一切都会被埋葬。”   “从踏出城堡的瞬间开始,即等于重获新生,不仅过往绝无人追究,还能获得这座城堡,”杭杨蔚蓝的眼睛显出一种诡谲的神圣感,“以及城堡中的全部财富。”   一片鸦雀无声中,杭杨终于出极浅的微笑,却让所有人不寒而栗,房间内甚至能听到倒抽冷气的“嘶”声:“落款:诸位的朋友,N公爵。”   待杭杨把信倒扣在桌面上,双手背于身后,静静看着众人,脸上再此恢复古井般的无波无澜。   终于有人反应过来,男爵哆嗦着起身,在桌子上“砰”一拍:“什、什么乱七八糟的!老子要走,现在立马就走!”   “城堡三道大门已经封死,天降暴风雪,平日来往的车马全部断绝,”杭杨淡然的声音响起,“如诸位所见,城堡一二层并无窗户,第三层窗户大开,我也不会管束,如果诸位愿意……”   杭杨嘴角露出一丝讥讽的微笑:“大可以跳下去试一试。只是,就算命保住了,大概不出半天就会死在暴风雪里吧。”   男爵嘴唇颤抖着跌坐在椅子上,伴随着“刺啦”一声凳子摩擦地面的声音,所有人或迷茫、或惊恐,全场死一般安静。   [我靠靠!小杭老师这也太吓人了!我鸡皮疙瘩啊啊啊]   [杨杨提刀来杀我吧!!!(暴言)]   [姐妹使不得呀!]   [卧槽——这才是沉浸版剧本杀啊!]   [还有影帝影后陪着演,这也太逼真了,这么演下去不会真入戏吗?]   [看符老师手上的血管!真生理反应!]   终于,有人反应过来,一个邮差打扮的青年一脚踢翻凳子,三两步冲过来,眼睛里布满血丝:“开门!”   杭杨面无表情注视着他:“从昨晚开始,三道门都从外围被陆续封死,钥匙也被我毁了,没有半——点可能。”   谁知道他一把掐住杭杨纤细漂亮的脖子,不知道是太入戏疯球了还是剧本就这么写的:“开门!”   弹幕一阵惊呼:   [这不是综艺吗!]   [woc真没剧本?!没剧本敢这么干!]   [这这这是彻底代入了吗!!!]   [我靠真要一上来就弄死NPC???我杨杨美人只是NPC?!]   令所有人更诧异的还在后面,杭杨面无表情从袖间拔出刀抵在邮差脖子上,轻轻一压,赤红的血瞬间涌出,把屏幕内外所有人吓懵了:“你力道太轻了,我呼吸依旧畅通。邮差先生,决心没下,待会儿怎么杀人呀……”   邮差一愣,下意识哆嗦着松了手。   杭杨优雅收回刀,缓步走到餐桌前,拿起一张纯白的丝帕擦了擦染血的刀刃,他余光扫过在座诸位:“正如大家所见,我是这座城堡的维序者,你们既能各用手段从我身上获得信息,凤如果看我不顺眼,来杀了我也行。”   他微微一笑:“正如我的主人所言,这座城堡中发生的所有暴行都将被掩盖,诸位大可以为所欲为。”   一片静默中,突然响起低低的笑声,众人一齐看向发笑的年轻人——那是商人儿子,几乎把“富有且轻浮”五个大字写在脸上,他俊朗的脸转向杭杨,轻轻弹了一下面前透明的酒杯,随着“叮”一声响,他带着笑意的声音响起。   商人看杭杨的眼睛里带着不加掩饰的欲望,几乎能焚烧他蔽体的衣物:“‘从踏出城堡的瞬间开始,过往无人追究,还能获得这座城堡,以及城堡中的全部财富’,那么管家先生,请问‘城堡中的财富’包不包括您呢?”   弹幕震撼了:   [沃日!易斌老师吾辈楷模!]   [卧槽卧槽卧槽!是我想的那个意思吗!]   [踏马的别拦我,放我进去继承美人!]   [这也太赤鸡了,这就是21+成年人的快乐吗!]   杭杨的视线投向他,修长的眼睫微微颤了颤,他从肌肤、五官到每一点发丝都完美到不可思议,漂亮得仿佛从天而降的艺术珍品,美到没有真实感。他嘴角微微上扬,眼中却看不出半点情绪,无人摸得透他这个笑是讥讽还是仅仅出于礼貌。   “当然。”   作者有话要说: 第102章   这集先导片一播, 除了又掀起一波技术、细节等推理热潮,以及先导片主要人物——杭杨的演技讨论,还引发了simple超话的小骚动, 显微镜姑娘们把先导片结尾处易斌老师饰演的商人的名场面截出来, 一帧一帧地抠图分析,力求探寻杭修途细微的神态变化。   [眉毛这儿的轮廓!是不是动了!]   [他挑眉了!他酸了他酸了!他就是酸了!]   而杭杨的美貌也给广大观众留下了深刻印象,#易斌对杭杨说我想继承你# 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路气势汹汹杀上热搜,微博广场上、b站都快杭杨的动图和视频给淹没了, 说句实话,谁不爱美人呢?   [本人性别男、爱好女,钢铁直男30年, 昨晚看到易斌说想继承管家的时候我特么居然能理解他!我!啊啊啊!]   [我悟了, 我不是同性恋也不是异性恋,我是颜性恋]   [嘶哈嘶哈,昨晚抱着平板睡的,请节目组考虑出一个杨杨管家等身抱枕,一定大卖]   就在剧外大家吵吵闹闹的时候,《阶梯》第二期随即放送,承接先导片中杭杨的“当然”,整个餐桌上氛围紧张得像是被冰冻过一般, 镜头刻意给到坐在商人邻座的美丽小姐, 饰演这位年轻女士的蔡可是新一辈女演员中有名的气场美人, 五官雕塑般立体精致, 非常艳丽大气,尤其是穿着欧式服饰以及画上浓妆后——把她的美瞬间托上巅峰。   贵族小姐棕色的眼睛眨了眨, 带着点似有似无的讥讽轻轻嗤笑了一声, 随即收敛神色, 一如往常的优雅大方。   [镜头专门给到,这是关键信息?]   [她坐在商人旁边,是不是说这两人有特殊关系?]   [我歪个楼,蔡可姐姐真的好美!我踏马太爱这种攻击性美貌了!]   [嗷嗷嗷姐姐请正面上我!]   [(本无脑颜狗先偷偷狂欢一波)诸位继续!哈哈哈诸位继续学术探讨!]   一屋子,九个人,各怀鬼胎。   “当然,”杭杨先一步打破沉默,“诸位随时可以齐心协力杀了我,但我必须提醒大家,即便我死了你们也不可能踏出这个城堡半步。”   他微微弯起那双美丽到惑人的眼睛:“我不憎恶死亡,欢迎大家随时来杀我,但也请大家自行承担后果。”   “你是K……”有人踉跄着站起来,指着杭杨哆嗦着说,“N公爵身边没有容貌的杀手!就是你!”   杭杨不置可否,像没听见一样从容地收敛起微笑,又变回那尊冰雪捏成的人偶:“我将保证大家两周内的饮食和基本生活,杀人、或者被杀,再或者一起被封死在这里,都交由大家决定,我绝不干涉,只作见证。”   他最后深深环视了一圈所有人:“再重复一遍主人叮嘱过诸位的话,你们所有人,既是猎人、也是猎物。”   “再见。”杭杨冲所有人优雅颔首,随后翩然离去,留下一桌沉默的人。   “他什么意思啊!”男爵形色慌张,“什么叫这里的每个人都想杀人——”   “一派胡言!”邮差侧颈上被利刃划出的血痕已经凝固,但他还哆嗦着捂住伤口,看起来苍白憔悴,“胡说八道!胡说八道!”   “大家稍安勿躁,”杭修途形容更加疲惫,但声音依旧温和,他左手臂弯里抱着一本书页已显泛黄的圣经,右手在半空挥了挥,“主会庇佑我们。”   男爵发出一声嗤笑:“神父?你还以为自己是虔诚的信仰者?在我们面前装什么装,没听见刚刚那个吓人的疯子说,这里的每个人都有想杀的仇家!端着这副样子给谁看——”   “不对,”商人露出一个心醉神迷的微笑,他似乎对当下的危局完全不上心,“是疯子,但也是美人,绝世美人。”   喧嚣的大厅突然安静下来,剩下几个人均露出颇为微妙的表情:“……”   “都是疯子,都他妈是疯子!”男爵一边自言自语地骂,一边脸色苍白走向了自己的房间,“我绝不会陪你们玩这个该死的杀人游戏!”   [我咋感觉这位待会儿就会被刀呢?]   [不会吧,感觉他还挺有故事的]   [镜头过多必有妖,我赌这位]   金碧辉煌的大殿迅速安静下来,气氛压抑沉闷,原本没有交集的人还好,到如今,“夫妻”“亲人”和“朋友”之类的关系反倒成了令人浮想联翩的索命咒,一群人各怀鬼胎,谁看谁都觉得不对劲。   镜头在这群人的脸上来回扫过,记录下他们看书的神态、下棋的神态以及对话的神态,观众浮想联翩,不管镜头给到谁,都是一大片:   [这人肯定在扮猪吃老虎]   [别看他这么拽,我猜他今晚必被刀]   [演员这么24小时地演,卧槽不会崩溃吗?心态也忒强了吧!]   [真的,把我放进去10分钟就得哭出来]   这部分没什么密集的关键信息,镜头切换也比较迅速,一转眼便到了晚饭时间。   经历了中午的风波,晚饭远不如午餐吃得那么舒适,管家杭杨却像毫无察觉,一板一眼地把饭菜端上来,再面无表情地把剩菜剩饭端下去。工作认真甚至到一丝不苟的地步,完全看不出他是在为一群“将死之人”提供服务。   “晚安,”杭杨推着餐车离开前,冲在座众人优雅躬身,他带着令人毛骨悚然的笑意微微颔首,“祝大家度过一个美好的夜晚。”   餐桌上一时鸦雀无声,现在谁看谁都觉得不对劲,看谁都觉得对方想要自己的命。   “我有点不舒服,”男爵一直在擦鬓角的汗,他脸色苍白,摇摇晃晃起身,“失陪。”   餐厅中只剩下七人,一直沉默寡言的家庭教师顾愿终于开口,他十指交叉放在胸前,看向面前衣着华贵的贵族夫人:“您不用去宽慰一下您的丈夫吗?”   男爵夫人微微一笑,端起手里的玻璃杯优雅抿了一口:“他情人太多,不需要来找我取暖,我早忘了怎么安慰失意的丈夫。”   “再说,”她声音低下来,形状优美的朱唇柔软而性感,从中吐露的话却不是一个画风,“一个私德有亏的负心汉,在这个地方,最该畏惧的不就是枕边人吗?”   众人不答话,旁边,年轻商人的妻子——那位高调恣意的贵族小姐突然笑起来:“说得对,这种地方,我们这种柔弱的女人还是在人多处藏好,小心落单的时候被谁给害了。”   “但夜幕很快降临,”风流倜傥的商人冲自己妻子笑了笑,“亲爱的,我们总得回去。”   “那是当然,”贵族小姐含情脉脉看了他一眼,把纱制的手套摘下,向丈夫伸出手,“您会保护我,对吗?”   商人在她指尖落下虔诚的亲吻:“当然。”   [卧槽卧槽为啥我感觉这俩人下一秒就要干死对方]   [见过性张力拉满的西皮,没见过血腥味儿拉满的西皮]   [这是什么地府夫妇哈哈哈哈哈哈]   蔡可张扬的美也瞬间拉了一波好感   [这就是新定义的“柔弱”吗?i了i了]   [嘶哈嘶哈,姐姐好帅!姐姐踩我!]   [我今天第一次get到蔡可,真·毒药式美貌]   节目的镜头加速,诸人来来去去,墙上的挂钟不疾不徐地走时,在时分秒都重叠与12的时候,伴随着“嗒、嗒、嗒”不急不缓的脚步声,杭杨出现在正厅,他蔚蓝色的眼睛在已经黯淡下来的烛火中显得美丽而妖异。   “午夜已至,”杭杨的声音回荡在空无一人的大厅,“诸位晚安。”   伴随着回声,所有光线“刷”一下熄灭,屏幕随之陷入全黑。   只有弹幕还在上空漂浮   [我的妈,杨杨你是什么妖精]   [我差点噗通一下给我宝贝跪下]   [太吓人了卧槽!我想知道我宝演这段的时候自己怕不怕]   [我不行了姐妹们,我要再回去吸一吸采访时候的甜甜杨]   黑屏并未持续很久,镜头中间突然出现一点烛光,随着亮度逐渐调高,观众可以看到这间屋子的全貌:书桌、衣柜还有柔软奢华的大床,这是一间卧室。   而床的正中央躺着一个熟睡的男人——正是早早回房的男爵。   突然,镜头晃动起来,似乎切入了某位演员的第一视角,一切bgm全部停下,逐渐清晰的是某人越发急促和呼吸声和加速的心跳——   “砰、砰、砰砰!”   镜头随着主角的动作逐渐拉近,一道亚麻色的粗绳被轻轻绕在男人的脖子上,然后逐渐收束。   随着男人无意识的摇头挣动,镜头也越晃越厉害,像是在展现凶手的紧张,心跳声也随之加剧……终于!睡梦中的男人被窒息感逼醒,突然睁开布满血丝的双眼。   跨坐在他身上的凶手似乎收到了剧烈惊吓,下手猛一重,勒在男人脖子上的麻绳骤然收紧到极致。   镜头转换至黑暗,就算是21+年龄段的综艺也不可能在这儿直播杀人实录,只简单渲染气氛和描述手法即可。   刚刚被吓呆到一片空白的弹幕,此时被“卧槽”给填满了,但就在大家开始分析的追凶的同时,漆黑一片的屏幕突然又亮了!   不知道是不是演凶手的演员心态炸了、再或者别的什么原因,男爵在濒死之际摆脱了束缚——随着“噗通”“咚!”两声闷响,两人似乎同时摔落在地。   镜头先给到半死不活的男爵,他趴伏在地面上,他脸涨成猪肝色,嗓子似乎遭到破坏,只能咿咿呀呀发出些低沉沙哑的嘶喊,压根吼不出声。   他像一条蚯蚓朝房门处拼了命地爬,后方传来动静,似乎凶手正竭力朝这边扑过来,但男爵的颤抖的手已经落在了门把手上!   晚了!   弹幕里一片铺天盖地的“卧槽”,壮观到无以复加   [卧槽这还能反转!]   [卧槽演员心态炸了吧!是我也得崩溃]   [那第一案失败了?属于是?]   [喂喂喂!这啥情况!我嘞个大草!]   但就在众人直呼“反转”的同时,门外突然传来“啪嗒”一声轻微的细响——门被反锁了。   当“本期完”三个字弹在漆黑的屏幕中央时,弹幕疯了,是真正意义上的疯了。   [沃日沃日沃日等等我脑子不够用]   [这是什么情况!谁踏马告诉我这是什么情况!]   [啊啊啊不要卡在这里啊!我会死掉的!]   [我做错了什么节目组这么折磨我!]   [蹲明天!蹲明天!啊啊啊啊你赶紧把片子给爷放出来!不要不识好歹!]   在观众的一片嘶吼声中,第二天,正片继续,但一开头又给了所有观众一个惊吓。   杭杨走到一间房间门口,停下脚步,他敲敲门:“有人吗?”   很可惜无人回应。   杭杨扭动把手,发现房门是开着的,他走进去:“早饭时间到,请您起床。”   仍旧无人回应。   杭杨走到床边掀起被子,一张青白的脸映在屏幕中央,但并不是男爵   ——而是那位年轻富商。   作者有话要说: 第103章   “怎么了, ”外面响起男爵夫人略显不耐烦的声音,“不是说快到早餐时间了吗?”   她提着华丽的宫廷长裙,慢悠悠“飘”进了房间。   随即, 一声短促锐利的尖叫几乎撕裂了房间的安静, 男爵夫人踉跄着后退了几步。   她惊慌失措看向杭杨,吓得语无伦次:“这、这!”   杭杨淡淡看了她一眼,不置可否,而是先走到对面房间敲了敲门:“男爵大人, 早餐时间到。”   但房间里静悄悄的,自始至终没有半点回应。   杭杨手搭在门把手上往下一按——却未转动,房门被锁上了。   他眉尖微微一挑, 在门板上“轻轻”一拍, 只听“咚!”一声巨响,房门居然被强行拍开!   [卧槽!我好像突然理解男生为啥喜欢持刀萝莉了]   [我的娇娇老婆武力值这么高???]   [我老婆够辣,这样压起来才带劲啊!嘶哈嘶哈]   [杭老师振作呀!(狗头.jpg)]   除了舔美人的,也有人看出别的机巧:   [不管怎么看,杭杨这么纤细的体格,都不太可能有这样的力气吧]   [剧组用的技术是不是可以在VR世界调整人体参数啊?]   [卧槽!这个系统成熟的话,那用在游戏里面得挣多少啊!]   男爵夫人似乎也吓了一跳,但迅速回过来神, 跟着杭杨进了自己丈夫的房间。   大床中央安安静静躺着一个男人, 只是面色青白, 已经没有半点生气了——正是男爵。   没错, 昨晚死了两人。   弹幕再一次被“卧槽”占满,一群人前赴后继地发问号   [卧槽这到底什么情况!]   [一次死俩!这么过劲吗!]   [昨晚这个凶手也太能杀了吧卧槽!]   [前面的, 你怎么能确定这个案子只有一个凶手?]   弹幕和评论区一群人已经热烈地争执起来, 城堡内的气氛却降至冰点。   男爵夫人瞬间花容失色, 她哆嗦着按住自己的嘴,连叫都叫不出来,她面色惨白,看起来痛苦又混乱。   “夫人,请节哀。”杭杨冲她微微颔首,“我去喊其他人过来,请您珍重自己。”   很快,所有人齐聚于两房间外的走廊,得知昨晚一脸死了两人后,大家表情各异,但也有各的精彩。   两个男人的妻子无愧于多年的贵族涵养,除了脸色苍白难看些,就安安静静坐在沙发上,不过分畏惧也不过分哀呦,竟也看不出所以然。   “我看两位夫人倒是淡然得很呀,”邮差在旁边说着阴阳怪气的话,“丈夫去世了竟然一滴眼泪都没有吗?”   男爵夫人苍白着脸看向他,虽然憔悴,但无损于美貌,反而更显出一种楚楚动人的美:“你一个卑贱的下等人,在我面前指手画脚什么?”   “卑贱?下等?”邮差笑起来,“男爵尊贵,商人富裕,但也没能比我这个平民多活一天呀?夫人,这个城堡里地位还不如一张纸值钱,您先活着走出那扇大门再说吧。”   “你!”男爵夫人恼怒至极,她指着邮差气得半天说不出话。   谁料旁边突然传来低低的笑声——是美艳的商人妻子,她面容略显憔悴,但仍显出一种高调的矜贵,完全不像是刚死了丈夫的样子。   她抬起自己修长的脖子看向男爵夫人:“您实在虚伪。”   其他人:“?!”   男爵夫人嘴角微微抽了抽,难以置信地看向她:“您说什么?”   商人妻子带着优雅的微笑起身:“明明挤不出眼泪,还偏装出一副忧郁样子,您何必呢?”   她走到餐桌旁,自顾自地倒了小半杯葡萄酒,冲男爵夫人遥遥举杯,露出一个眸光潋滟的美丽微笑:香“cheers.”   [哈哈哈哈哈“升官发财死老公——人生三大快乐”,姐姐我爱你!]   [哈哈哈她真的好开心啊]   [姐姐好疯我好爱]   [这这这是在承认自己动了手吗?]   其余人似乎也被她张狂的态度惊到了,众人看向她的眼神也带上一层难言的晦涩。   就在这时,一旁沉默的杭杨带着似笑非笑的表情站到众人面前:“我的主人还赋予我一项使命,再此告知大家。”   他个子明明不高,但这样站在前面,当真像睥睨众生的“审判者”:“如有凶案发生,大家尽管搜查取证,把证据的凶手带到我面前,说服我。”   背后传来一声明显的嗤笑:“谁要做这种费力不讨好的事。”   杭杨不置可否,他余光看向墙上精致花哨的黄金挂钟,嘴角微微上挑——美丽,但就是莫名让人脊背生寒:“24小时内,如果你们说服我某人为真凶,那么我将处决他(她);如若不能,那我将在活着的人中随机挑出一人。”   他蔚蓝色的眼睛里闪着的寒光:“处决。”   一片死一样的安静中,邮差表情微微抽搐,他带着略显扭曲的笑看着杭杨:“你、你算什么——”   “飒——”是利刃破空的声音。   众人再反应过来的时候,邮差的脖子上不知何时又出现了一道极细的血痕,他站在原地呆了几秒,伸手一摸,颤抖着拿到面前才恍然发现,竟是一手的血啊!   他在生死边缘稀里糊涂逛了一圈,腿一软,“噗通”一声狼狈摔在地上。   其余人齐齐被他身后的墙壁夺去了视线——一柄餐刀钉在上面,已经结结实实没入了一半。   随后这处镜头给得极为巧妙,节目组运用慢放和转动镜头,把让观众跟着这把刀势凌厉无比的利刃走了一遭,压迫感瞬间拉满。   杭杨的声音在后面响起,动听但冰冷刻骨:“在这里,我即原则。”   鸦雀无声的城堡中隐隐回响着杭杨的声音,显得更为肃穆阴森,弹幕却几乎炸开:   [老公!啊啊啊我老公!]   [老婆党绝不认输!md他越这样我越想狠狠上他!]   [宝贝太帅了啊啊啊!我抱着手机发出尖叫!]   [这个人偷我的心!]   “好,”杭杨双手轻轻拍了拍,带着冰霜的眉眼慢慢缓和下来,“请诸位自便。”   他微微一笑,众人却像见到鬼一样:“餐厅已经摆好早餐。”   餐厅里鸦雀无声,有人喃喃开口:“那个疯子,一开始不告诉我们……”   “这里的全部规则全凭他一张嘴,”饰演家庭教师的顾愿苍白着脸摇摇头,“他的目的就是看我们厮杀,而我们别无选择。”   “干脆我们一起——”   “不可能的,”男爵夫人摇摇头,脸色难看到极点,她的目光一一扫过其他人,声音突然轻下来,“再说,谁能保证他的主人不在我们当中呢?”   “你是说!”   “N!”   “我的天!不可能的!他怎么敢!”   “怎么不敢?”商人妻子露出凄艳的笑,“他们都是疯子。”   现场再次陷入长久的沉默,终于,神父杭修途先一步打破安静,他似乎已然接受现实:“24小时,我们省的时间并不多,我们开始吧。”   “你、你这就屈服了?”邮差差点跳起来。   “当然。”顾愿用更大的声音压了回去,“那个疯子能随时杀我,我不想不明不白地死在这里,理由不够充分吗?!”   现场鸦雀无声,见众人沉默,杭修途露出微笑:“很好,主必然庇佑每一位无辜者。”   他看向面前刚丧夫的两位夫人:“可以请两位谈谈吗?毕竟是枕边人,想问问两位都没察觉自己丈夫昨晚的异样吗?”   男爵夫人扶着额头,她看着瘦弱憔悴,似乎下一秒就要昏厥过去,当真我见犹怜:“不,我昨晚没有见过男爵。”   “一夜未见?”杭修途皱眉。   所有人疑惑的视线都看过来,男爵夫人毫不犹豫地点点头:“是,我被他反锁在了门外,邮差和教师应该知道。”   “是。”顾愿点头,“我昨晚看到夫人在大厅里焦灼徘徊,走近一问才知道,她被丈夫锁在了房间外。”   “是,直到今早管家亲手撞开的门,进去的时候我们才发现、才发现……”   她像是不敢回忆,拿袖子半掩住嘴。   “但这似乎不足以证明您一整夜都没能进房间,也只是您的一面之词,”杭修途看着她,但并不给人很强的压迫感,“再请问,您昨晚睡在哪儿?”   男爵夫人犹豫了一下,还是说:“管家那里。”   杭修途眉尖一挑,其他人也非常诧异,目瞪口呆看着她:“你疯了吧!你怎么敢一个人去找那个疯子!”   “我、我只是太害怕了,”男爵夫人嚅嗫道,“我一个人徘徊在房门外,我、我真的害怕随时有人来杀我……”   邮差半信半疑看着她:“你总不会以为没人赶去跟那个漂亮的疯子求证——”   “夫人昨晚确实在我房间的沙发上休息。”杭杨的声音在背后响起的瞬间,所有人齐刷刷打了个激灵。   他推着餐车走过来,慢条斯理收拾桌面上的没怎么动过的剩饭:“我不会撒谎,如若需要,诸位可随时来找我求证。”   “但是,”杭杨微微笑起来,“为谁提供庇佑,只看我一时的心情。”   他宝石一样的眼睛投向男爵夫人,声音含着淡淡笑意:“或许,如果夫人今晚来找我,我会一刀杀了您。”   杭杨修长的眼睫往下压了压:“谁知道呢?”   作者有话要说: 第104章   第二期正片结束。   就在网上关于《阶梯》的讨论热度一波压过一波的时候, 杭家老大——杭修远第一次在公众前高调亮相,参与了《阶梯》的宣传。虽然他是以提供技术的公司总裁身份出场,但就凭“杭修远”和“杭修途”这两个名字的相似度, 也足以让观众浮想联翩了。   杭修远索性不加掩饰, 一上来就挑明了这层亲缘关系。   #杭修远 玛丽苏小说总裁走进现实#   #杭家的孩子都是吃什么长大的#   #杭修远 杭修途#   热搜一条接着一条迅速冲上前几,这倒也在情理之中——影帝的哥哥是科技公司老总、新型技术行业领军人物——再加上帅得一塌糊涂的脸,压根不需要营销,单凭借足够密集的话题度就足以引起“腥风血雨”了。   广场上各种言论真配得上一句“精彩纷呈”   [杭老师, 我从你的虔诚老婆变成虔诚弟媳,现在又想当你嫂子,我有罪, 我忏悔]   [这能怪我吗?只能怪你们姓杭的男人为什么个顶个的妖孽]   [温润如玉、冷俊如冰, 还有我猫猫一样可爱的杨杨老婆……md杭家男人真的在我xp上反复横跳]   ……   这么大的互联网,硬是拼不出一条完整的裤子。   采访中,记者首先发问:“杭总,我们知道您是两位杭老师的哥哥,想请问有大明星当弟弟是什么感觉呢?尤其是杭修途老师,国民度那么高,真的是长红不衰,会有什么压力感吗?”   杭修远的气质比杭修途更深沉内敛, 他温和儒雅, 但久居上位, 自然有种浑然天成的威严感。   他浅浅笑起来:“您说笑了, 演员只是工作而已。不管是我、修途还是小杨都认为,自己只是在所属的工作领域干得还算不错, 并且有进步的空间。”   弹幕飘过一堆:   [《不错》]   [《不错》]   [讲个笑话, ps大哥眼里他只是工作干得《不错》哈哈哈哈哈]   [我靠……是不是生长在这种家庭里, 优秀的人都不觉得自己优秀啊!]   [我已经开始自卑了]   记者:“那我们看到《阶梯》当中,这个美轮美奂的城堡,每个人形象上的微调,比如发型、瞳色,小到每一个蜡烛、每一把刀具,这都是您带领团队创造出的世界是吗?”   杭修远点点头:“为《阶梯》提供技术的确实是我公司的团队。”   记者:“这实在是不可思议!我很难向您描述,看到这样的VR世界大家有多么惊喜!能跟我们分享一下,《阶梯》这个项目到底是如何诞生的吗?”   杭修远微微眯起眼,估计是回忆起了什么值得高兴的,俊逸的眉眼更显温和:“最开始,我只是在餐桌上谈及这项技术陷入了维谷之境,把它应用到综艺上则是修途的想法,规避了缺陷,放大了长处,确实非常成功。”   记者:“我们看到小杭老师在综艺里面超级帅!是他本来就这么厉害,还是说……”   听到杭杨,杭修远的表情迅速松快下来,眉里眼里都是忍俊不禁的笑意:“小杨想要这个角色,但他本人吧,杀鸡都做不到。”   [哈哈哈哈哈大哥不要拆我老公的台!]   [美人老婆→冰霜老公→娇娇老婆]   [杨杨震怒,哈哈哈哈哈!努力全白费了]   [我手无缚鸡之力的娇娇老婆啊~~~]   “而我本人也参与了这个模型的设计和调整,为了达到让他满意的效果,也不知道加了多少小时的班,”杭修远继续解释,“敏捷和力量基本拉满,并加上了‘自瞄准’和‘自防卫’等等能力,现在综艺里的小杨确实是当之无愧一代‘战神’。”   记者忍不住笑起来:“您也太宠弟弟了。”   杭修远笑着摇摇头,轻叹道:“你们是没见识到修途对小杨,那是真的要星星不给月亮。”   弹幕瞬间疯狂:   [跪求杭总细说]   [啊啊啊我不缺这点流量!你细说呀!]   [细节!来点细节!]   [呜呜呜继续!你要是不给我细说,我、我就跪下来求你]   ……   一个采访结束,杭修远以一己之力,一天内占了七八个热搜前列词条,大批量的营销号前赴后继地扑上来蹭,什么“史上最帅总裁”“学历颜值双绝”“小说里走出来的男主”……   当然,《阶梯》中的杭修途的杭杨还不知道兄长的“爆红”,两人还在剑拔弩张的诡谲城堡中上演一出精彩纷呈的极限拉扯。   在万众瞩目下,《阶梯》第三期迅速开播。   时间线紧密承接上一期结尾,杭杨收拾了餐盘,在其余人沉默的注视下离开了餐厅。   不得不说杭杨确实把这个人物的气质拿捏得极其到位,他明明身形纤瘦、容貌瑰丽,举止优雅得体,但单单往那儿一站,偏就给人一种“随时能笑着杀人”的诡异恐惧感。   他推着餐车慢慢走动的时候,所有人都像极了背后站着一个随机发疯的刽子手,一个个浑身紧绷、一言不发,直到车轮声逐渐走远,才慢慢松下一口气。   “你真的是,”邮差看着男爵夫人,眼神复杂,“你怎么做到跟他在一起呆这么久的?”   “好了,”顾愿打断他,随即起身并抬高声音,“时间不充裕,我们赶紧去看现场吧。”   众人先到男爵的房间,掀开被单,一张青白的脸暴露在所有人视线中,两位女士齐齐用手帕遮住口鼻,像是有些不敢直视。   杭修途面含悲色,他站在男爵床头,整个人身上像笼着一层淡淡的光——仿佛当真能看到神性。   “愿主原谅你的言行上的过失,”杭修途垂眸看着男爵毫无生气的脸,“原谅你的重罪,所有傲慢、贪婪、嫉妒、不忠都随死亡消解,你必虔诚悔过,才不至入地狱……”   “神父,”邮差面色焦躁,打断他念经一样的低诵,“我们先把凶手找出来行不行?”   顾愿最先上前检查尸体,他迅速发现男爵脖子上的勒痕,检查了一圈后发现只有这一处伤,很明显就是被勒死的。   他在男爵脖子上的勒痕处细细查看:“紫红色,有出血和脱皮,我看着……似乎有两道勒痕?”   “你的意思是,”邮差说,“凶手一次没能把人勒死,杀人杀得相当费劲?”   而隔壁的商人尸体上的伤痕手法类似——也是勒死,甚至使用的绳子都一模一样,还都堆在房间的左上角,只是除却脖子上的勒痕,商人尸体上多了不少青紫伤痕,看得出明显的挣扎和搏斗痕迹。   众人齐齐看向商人的妻子。   “请问您昨晚睡在哪里?”顾愿语速越来越快,“据我们所知,您丈夫的房门没有上锁,您总不至于也和夫人一起去了管家那里吧?”   “没有啊。”商人妻子甩了甩浓密的长发,回答干脆,“我就在这张床上睡的。”   所有人都困惑了,邮差上前一步:“那你、你没听到什么、呃——”   更令所有人震惊的是,她否认得极其干脆:“没有,我什么都没听见,也什么都没看见。”   其他人:“???”   “不是,那你今早……”邮差有点混乱。   “哦,”商人妻子点点头,面色还算平静,“我先一步起床洗漱,后来听到这边嚷嚷起来我才匆匆过来,知道他已经死了。”   一片沉默中,顾愿率先开口,只是声音略显艰涩:“您是说,您在毫无察觉的情况下,和尸体同床共枕了一夜?”   美艳的少妇脸色又苍白了些,但不知是否出于她的贵族自尊,她只身形微微一晃,随即稳住,紧紧盯着顾愿的眼睛,保持着体面和镇定:“是。”   全场突然陷入死一样的寂静。   突然,男爵夫人一把捂住嘴,跑到房间角落干呕。其他人的反应虽然没这么过激,但也全都面色不虞。   面对这种令人“发指”的状况,弹幕也吓呆了:   [演员自己知道旁边睡着死人吗!]   [卧槽太牛逼了]   [美女姐姐这是什么水准的心理素质]   [她就算当时不知道,现在知道了还这么镇定!]   [我的妈!我想想就发憷,这就是演员的信念感吗!]   [节目组玩的也忒大了!]   “好,”顾愿按住太阳穴揉了揉,“就算我们相信您的话,麻烦告诉我您什么时候回的房间?”   商人妻子神色冷冷淡淡,但还算得上配合:“大概,晚上十一点的样子吧。”   邮差在旁边欲言又止,但还是没能忍住:“这太奇怪了!你就没喊他一声?就没、就没发现他一点动静都没有这很奇怪吗?!”   美艳的女人轻轻“哼”了一声,她轻启朱唇:“我和他无话可说。”   其他人:“……”   “那这也太可疑了,”邮差双手摊开,难以置信看着她,“你们夫妻关系很差,你作为没落贵族家里刚刚破产,你为了钱下嫁自己鄙夷的商人,很好,现在有个机会,你杀了自己丈夫,继承他的大笔遗产,回去做你尊贵的富裕遗孀……顺理成章!”   “所以呢?”商人妻子露出微笑,但眼底看不出一丝笑意,“你打算拿着这套臆测那个管家面前指控我?恕我直言,他虽然看起来是个疯子,但并不是傻子。”   “你——”邮差几乎跳脚。   “争执于我们毫无裨益,”杭修途终于出声,他的声音真的具备“安抚”这一神奇功效,“好了,我们从事实出发来探求真相吧。”   “事实?”邮差焦躁地踱步,“这房间干干净净,能看出来什么?!”   “多了去了。”顾愿抬高声音,他走到尸体旁边,指着商人身体上青一道紫一道的痕迹,“剧烈挣扎——按理说如果杀人时动静这么大,不仅尊夫人不可能安然睡过一晚,相邻的房间也不可能毫无察觉呀。”   他抬头看向身边的人:“你们昨晚就没有听到什么?”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并无人出声。   终于,荀勖饰演的作家抬起了头——这位自始至终保持沉默的人终于开了口,他声音低沉,始终静静站在边角处、无人留意他和谁交往密切些,这人像个没入影子的隐形人,存在感低得不正常:“我住他们隔壁,半夜确实是没听到动静,但刚吃完晚餐的时候,商人房间里确实有大动静——”   “你说什么!”邮差上前一步,“这么早!”   “但是,”他一字一句皆无比清晰,“当时我们去敲了门询问,商人亲口告诉我们他没事,并拒绝了我们进入房间。”   “???”   就在其他人深感混乱的时候,荀勖慢吞吞抛出下一句:“况且那个时候,商人的夫人跟我在一起,对,神父也在。我们都在房间外。”   见杭修途颔首,其余人傻眼了:   从利益关系和犯罪动机分析,两个男人的妻子都是最有可能行凶的,但偏偏铁证如山,事实完全证明她俩是全场最清白的两个人!   这该怎么查?!   作者有话要说: 第105章   众人在两间房来回徘徊, 这两件屋子——除了一间为密室杀人,另一间则不是——其余手法极其相似,近乎对称。   “难道真的是一个人所做?”顾愿托着下巴低声说, 他皱起眉, “一个人、一夜,连杀两人,这杀人的效率也未免太高了。”   “说不定凶手的本意只想杀其中一个,另一个只是掩饰?”差不多洗脱了嫌疑的商人妻子在旁边建议, 她眼神瞥向商人的房间,神情说不出的复杂,“我虽然不喜欢他, 但好歹夫妻一场, 也希望尽快把凶手找出来。”   她轻叹一口气:“那也算我对得起他了。”   看着商人妻子婷婷袅袅离去的背影,邮差突然凑过来,压低声音:“怎么样?你还觉得她有嫌疑吗?这女人的丈夫死自己床上,结果就这点反应?啧啧,我怎么想都觉得不对劲。”   顾愿回头,他唇角微微勾起,但眼睛里半点笑意都没有,多少有点皮笑肉不笑的意思:“谁知道呢。”   邮差还想再说, 顾愿先一步打断了他:“我再去现场看看, 您随意。”   现场, 所有人都保持着若即若离的感觉, 镜头则巧妙地切到半空的上帝视角,把他们相互间短暂的交谈、试探然后迅速分开全部原原本本拍了进去——这里谁都不相信谁。   [好家伙哈哈哈, 这群人就差把“各怀鬼胎”四个字写脸上了]   [这不比宫斗剧好看?(滑稽.jpg)]   [我直呼秒啊!]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 眼看已经过去了半上午, 杭修途突然走到顾愿身边,整个人依旧带着悲天悯人的神棍气息,顾愿一看到他就忍不住皱眉:“您有什么事?”   “您考虑和我交换思路吗?”杭修途开门见山,他又上前一步,“或者再直白些,我们联手吧。”   顾愿眼睛微微瞪大——很明显他震惊了,但表情又迅速转化成一种似笑非笑。他抬头看着杭修途,两个聪明人索性把话挑明白了:“这里人人都可能是杀人犯,即便暂时清白,人人也都可能是未来的杀人犯。神父先生,别以为拿着一本圣经自己就真的是主的代言人,也别以为靠着神职者的身份能在这儿博取多少信任。毕竟……”   他声音压低了点,冷冷看着杭修途:“我最厌恶你这副道貌岸然的样子。”   观众:“!!!”   不得不说,顾愿不管到哪儿都是一枝长了刺的玫瑰,剧本里其实没明确写这位家庭教师是什么性格,偏被顾愿赋予了暴躁的特质,也是绝了。   [这孩子真是个神人,这好像是娱乐圈对杭修途说“厌恶”的第一人吧]   [我目瞪口呆,这小孩儿真够胆啊(鼓掌.jpg)]   [这踏马是什么天然派暴躁]   [喂喂喂孩子!你冷静点!就算是综艺,你对面那可是杭修途诶!]   [卧槽那可是杭修途诶!]   但正对面的杭修途却仍温和地笑着,像听不懂顾愿的意思,从始至终,他脸上都看不出什么大的波澜,整个人优雅得像一幅写实派的油画:“先生,这两个房间的命案真的完全对称吗?”   顾愿一挑眉,听到杭修途徐徐继续:“一个构成密室杀人,一个却没有;一个尸体满身青淤,一个却没有,很明显杀人手法不尽相同。但无论是将勒死人的绳子放在房间左上角、还是把尸体移到大床中央摆好,似乎都刻意想把现场保持一致,不是吗?”   “你的意思是……”顾愿皱起眉,声音也跟着压低了些,“不排除双人作案的可能。”   “也不一定,”杭修途微笑道,“我的意思是,特殊的境况、或者是和被害人之间不同的关系,迫使凶手采用不同的杀人手法;就比如说,既然有密室杀人的技术,为什么不都使用?如果可以避免搏斗无声杀人,为什么杀商人的时候要闹出动静?”   见顾愿沉默着陷入思索,杭修途拍拍他的肩膀,示意人跟着自己过来。   看得出顾愿眼神中尚存疑虑,但还是跟着杭修途再次走进商人房间。   只见杭修途从地上捡起凶器,但没开口说话,反而只是拿着绳子出了门,进了对面男爵的房间,捡起房间左上角的另一条绳子。   “你……”顾愿眉心皱起。   杭修途打断他:“这两条绳子并不完全一样。”   顾愿眼睛微微瞪大,只听神父指着其中一条轻声说:“这里,除了勒在脖子处的磨损,虽然不算明显,但仔细看能发现,左右各多了一处对称的磨损处。”   “左右对称的……磨损。”顾愿细细地看,发现果真如此!   “他们已经找到,”杭修途把绳子轻放在白色床单上,“这两条绳子都是从城堡杂物间取的,全新,因此所有损伤必然来自于昨晚的杀人。”   杭修途转过头:“杀死两人的手法看似一致,实则不然。”   顾愿盯着绳子上的磨损若有所思,半晌才点了点头。   “你……”他神色有些复杂,但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只带着点显而易见的别扭说了句“谢谢”。   “您客气。”杭修途还摆着他那副几乎凝固在脸上的微笑。   就在顾愿转身想要离开房间时,被背后的杭修途再此叫住:“先生,您有没有想过,既然绳子上有破绽,凶手为什么不把东西随手扔掉?库房,甚至厨房柜子……随便哪个角落都可以,我们对这个庞大城堡的构造还没有熟悉到了解每一个角落有没有放着两条绳子。”   “他——或者他们——为什么不呢?”杭修途轻声问。   他声音低沉悦耳,像一捧窖藏多年的甘酿,无声诱导着人按他所指的方向走下去。   顾愿不由自主地陷入沉思:“为了做出对称的杀人现场,不、不对,风险太大,大概率得不偿失,那很有可能是……他做不到!”   他语速骤然加快,眼睛“刷”一下亮了起来:“他杀人之后甚至没有机会去丢弃一根绳子!”   顾愿脚步匆匆出了门。   房间突然安静下来。   俊美的神父慢慢走到床边,毫不介怀地在尸体身边坐了下去。   镜头无声拉近,把杭修途脸上细腻的表情变化全拍了进去。只见他脸上神圣的慈悲感迅速褪去,形状优美的唇骤然上扬,露出了一个和之前完全不同的——无机质的冰冷微笑,看得观众瞬间毛骨悚然。   [卧槽!我一个激灵,杭老师你变脸前打个招呼好吗?!]   [他们一大段讨论把我说得云里雾里,看到微笑瞬间清醒(微笑.jpg)]   [我靠,杭老师你和杨杨怎么一个比一个吓人!]   [我真诚发问,两位老师是想进军恐怖电影吗?]   [这种时候演技太好真的是一件很要命的事,我觉得我需要点精神补偿]   很快,午餐时间到,幽灵一样美丽诡异的管家推着餐车走向餐厅。   单单只是听到餐车的小轮在地面滚动发出的声响,端坐在餐桌上的玩家们皆是习惯性一抖,看样子确实对杭杨产生了不小的心理阴影。   他慢慢走到安静到压抑的餐桌前,不急不缓地把餐盘摆上,然后微笑:“大家请慢用。”   美人在侧,色香味俱全的美食摆在面前,但大部分人没有半点心情享用,基本只是重复把食物往嘴里“塞”这个动作,真实演绎了“味同嚼蜡”四个字。   “提醒大家,”杭杨取出兜里的怀表,“距离我定下的期限还有17小时32分钟,祝诸位尽快抓住真相。”   他优雅颔首:“再会。”   随着餐车远去的声音,餐厅再此陷入死一样的寂静。   突然,邮差“砰!”一声拍在桌子上,他双手气恼地抓住头发:“他妈的乱七八糟,一点头绪都没有!”   旁边,商人妻子垂眸,拿丝帕遮住嘴角:“当真是下等人,半点教养都没有。”   “你!”邮差几乎跳起来,“行啊,你不惜命!你愿意死就自己去找那个疯子呗,在这儿充什么大?!”   眼看这群人又要乱哄哄吵起来,顾愿突然起身,声压在一瞬间盖过了所有人:“我有些有趣的推论,大家感兴趣的话,要不要一起来听听?”   一筹莫展的其他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自然不可能放弃这点突然冒出来的希望火星,赶紧跟着顾愿走进了商人的房间。   只见他走到尸体旁边,毫不介意把男人的下巴往上一抬,露出脖子上皮开肉绽的勒痕:“两具尸体脖子上的勒痕都较为错杂,但商人身体上有个更加直观的指向性线索,那就是最深的一道勒痕——方向朝上。”   他拿绳子稍微比划了一下:“凶手把绳子从后套在死者脖子上,用力向上勒造成。”   “我发现了这个细节,因此我断定凶手的身高一定超过死者,”顾愿继续说,“再加上两位夫人算得上有力的不在场证明,我曾坚定地把两个女士排除在外。”   顾愿强调了“曾”这个字,商人和男爵的妻子具是神色一凛。   他把两位女性的反应收于眼底,然而并不置可否,顾愿拿起房间里的粗麻绳:“多亏了神父的提醒,我才发现绳子上除了和死者脖子摩擦的这段磨损,左右对称处还各有一小段,不大、不甚明显,但确实存在。”   “到底是如何造成的呢?”顾愿仰着头轻声问,他拿着绳子在房间里慢慢踱步,最后停在衣柜旁。   他把绳子对折,绕过头顶钉进墙面的钩子,手“模仿”脖子在绳套内抻了抻,几处磨痕瞬间都有了完美的对应。   “商人先生个头并不高,我曾遗憾,‘凶手高于死者’这条信息除了排除两位女士的嫌疑,用处并不大。”   顾愿微笑起来:“但如今看来,一切似乎都颠倒了。”   “从后方勒死个头不高的商人,仍需要依赖挂钩,”顾愿看向两位夫人,“这又说明什么呢?”   邮差喃喃接话:“杀人的是女人。”   作者有话要说: 第106章   “啪!”顾愿打了个响指, 朝男爵的夫人慢慢走近了两步,夫人却下意识避开了他的眼神,甚至后退了半步。   “巧了, 商人的夫人有不在场证明, ”顾愿语速越来越快,他这个暴躁性格在咄咄逼人的时候真的是“好钢用在了刀刃上”,令人很难不惶惶然,“那嫌疑人是不是已经被圈定在一个极小的范围内, 嗯?夫人?”   “胡说!”男爵夫人脸色阴沉,她抬起头,这么个身形柔弱的女子气场全开的时候竟也有不可思议的压迫感。   “把绳子绕过墙上的钩子而已, 很容易的动作, 却能简单地嫁祸给两个女性,”夫人盯着顾愿,“这为什么不能是一次拙劣的栽赃?”   “一个身份低微的商人,靠婚姻关系混进贵族全程的卑贱之人,”她冷笑一声,依旧端庄华贵,“我和他有什么仇怨?我杀他做什么?还真当一个下水道钻出来的臭老鼠,披上了人的华服, 我就会多看他一眼?”   “啪啪啪!”   出乎其他人的意料, 顾愿并没有气恼, 而是微笑着鼓掌:“说得好!”   “‘为什么这不能是一次拙劣的栽赃?’”顾愿双手背在身后, 在走廊上慢慢踱了两步,“夫人可能忘记了, 还有个小细节。”   他看向荀勖和杭修途:“根据作家先生和神父先生的指证, 昨天下午, 房间内发出动静时,几人一起去敲门询问,商人不仅明确拒绝几位入内,还亲口说出‘他没事’。”   “看得出两点,”顾愿伸出一根手指,“第一,商人对面前这个人存在一定程度上的身份认可,或者说,有一些微妙或是暧昧的关系……”   “您说得对,作为一个靠买卖婚姻混入贵族圈的商人,他在获得‘尊贵的身份’后,对自己原来身处的阶级却无比鄙夷。”顾愿一边走一边说,“从很多小细节里都能看出来,每次用餐,他不愿意和我、作家以及邮差先生邻座,却喜欢跟男爵套关系拉近乎。”   顾愿带着胜券在握的微笑不疾不徐地说:“其实只要稍加留意昨天下午的社交‘布局’就能发现,商人先生早已将自己视为贵族阶级中的一员,不是吗?”   男爵夫人冷冷瞥了他一眼:“所以?”   “所以昨天下午在他房间的绝不是我们三个下等人。”顾愿手指在桌面上敲了敲。   他蓦然转过身,伸出两根手指晃了晃:“第二,即便在现在这种你死我活的环境下,商人仍不觉得面前人会杀了自己,或者说,他潜意识认为面前站着的这个人对自己毫无威胁……”   “神父的身量比他高大挺拔得多,”顾愿手指抵在自己下巴上,“商人不蠢,当然不会把这位神职者视作全然无害,那么那个时候有可能出现在他房间的只剩两人,而他自己的妻子那个时候却并不再房间内……”   顾愿笑着看向脸色越发苍白男爵夫人:“您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一派胡言!”男爵夫人瞪向顾愿,她仍高抬着美丽的头,绝不愿低下,“昨晚发生的两场凶杀案手法和犯罪习惯几乎一模一样,肯定是一个人做下的,但我一夜没能进自己丈夫的房间——”   “肯——定是一个人做下的?”顾愿抬高声音打断她,“您凭什么笃定?”   “你!”她话语一滞,眉目间竟突然有一瞬的慌张。   “您怎么了?”顾愿没有漏下她每一点细微的反应,他一手按住自己的下巴,轻轻点了点。   突然,他离商人的妻子快步走近了两步:“您似乎、很不安?”   没人想到顾愿这么快换了质问的对象,齐齐愣了一秒。美艳的少妇瞬间攥紧她华贵的长裙,皱起精致的眉,瞪过来:“我昨晚和死掉的丈夫在一张床上睡一夜,关心凶手很奇怪吗?”   “不奇怪,”顾愿笑起来,“但奇怪的是您的不安是从我指控男爵夫人开始的。”   他声音不大,语调平缓,比起一开始的咄咄逼人倒像是高高抬起轻轻放下。   但两位女性的面部表情却同时出现了片刻的凝滞,顾愿明显看得出她们面部肌肉瞬间紧绷。   他围着她们慢慢走了半圈,堪称温和地继续说:“我突然想到一个问题,昨晚的两个杀人现场真的很有趣。就比如几乎一致的杀人现场、几乎一致的手法,两名受害者恰是有妇之夫,而两位妻子都在丈夫死亡后拿到了明确的不在场证明……”   “对称,”他语气轻快起来,像面对一道逻辑清晰、机构精巧的数学题一样兴奋,“对称,多么动人!”   弹幕被他越发高亢的状态惊到了   [这这这好像不是演出来的吧?!]   [卧槽……好变态,我好爱(鼻血.jpg)]   [全员恶人我太爱了]   [帅啊顾愿!有脑子就是坠diao的!]   “如若男爵夫人确实是杀死商人的凶手,那我可不可以为这个圆环补上最后一个缺块?”顾愿十指交叉,带着愈发抑制不住的笑意看向商人的妻子,“杀死男爵的,是您吗?”   “这是一场交换杀人。”   一片沉默中,少妇突然挑了挑她艳红的唇,露出一个诡异古怪的笑:“那按你可笑的对称逻辑,岂不是只要证明我没有对男爵行凶,那这位夫人也是清白的?”   顾愿偏头看着她,依旧微笑着,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   整个屋子的气氛剑拔弩张到了顶点。   商人妻子又冷笑了一声:“来,证明你的指控吧。告诉我,我该如何进入一间被锁死的房间,制造密室杀人现场。”   这问题确实棘手,但见到顾愿脸上令她作呕的自信并未消退,她心又往下沉了半分。   “这里还要再说一次,”顾愿看向旁边沉默微笑的杭修途,“多谢神父先生的提醒。”   “‘既然绳子上有破绽,凶手为什么不把东西随手扔掉?库房、厨房柜子、外面的花园……随便哪个角落都可以,我们对这个庞大城堡的构造根本没有熟悉到了解每一个角落有没有放着两条绳子。’”   “为什么不呢?”顾愿重复问了一遍,“我们的凶手不愚蠢,相反,她很聪明,所以她为什么不呢?”   顾愿抬起头:“因为她不能。”   “那我可不可以做一个假设,”顾愿继续,“昨天早上,管家强行打开房门,见到里面孤零零躺着一具尸体,于是去召集大家。应召而来的人群中,有一个人,早到从昨夜开始,自始至终没离开房间半步……”   “愚蠢,”商人妻子打断他,冷笑一声,“很有意思的揣测,但漏洞太大,这也太容易被戳穿了。”   “是吗?”顾愿微微一笑,“如果只有管家一人进入房间的话,那么不确定性确实极大。”   “但不对,有个人从昨晚开始就跟他一起——”   “啪、啪、啪”   所有人背后突然传出节奏缓慢、但不容忽视的掌声,众人一哆嗦,齐刷刷转头,只见杭杨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走廊尽头的角落处,他宝石一样瑰丽的眼睛看过来,露出一个“动人”的微笑:“诸位,下午好。”   所有人齐刷刷倒抽一口冷气,默契地走近了些,缩成小小一堆,并垂眸避开他漂亮的眼睛。   只有顾愿,估计是被打乱了思路很不爽,皱着眉瞪过去:“想听就给我好好听,你凭什么——”   “闭嘴,”只一眨眼的功夫,杭杨脸上浅浅的笑意瞬间消失,冰冷到透骨的眼神扫过来,瞬间盖住了顾愿的气势:“你什么时候有在我面前质问的资格了?”   顾愿心里“咯噔”一声,一下子懵了,无意识地退了几步,被神父扶住的时候,他才恍然发现自己在颤抖。   “小心啊,”杭修途的声音在顾愿背后响起,和平时的温和悲悯不太一样,带着点说不出的冷漠、甚至是漫不经心,“在他面前,你必须得学着小声点。”   但顾愿可能是脑子太混乱了,只稀里糊涂“嗯”了一声。   弹幕瞬间爆炸,越来越无法自拔   [杨杨!我的杨杨!啊啊啊你怎么能这么帅!]   [不太对劲啊!ps这里的反应是不是不太对劲!]   [是我不对劲还是他俩不对劲!我咋嗅到一丝暧昧的味道!]   [我靠是恶人cp吗?嗷呜呜呜呜我兴奋了!]   [他俩明明连个眼神交汇都没有,我我我!为什么这么兴奋!!!(升鸡勃勃.jpg)]   杭杨慢慢走过来。   他再开口时,犹如审判,字字句句毋庸置疑地“砸”在地面上,不容半点置喙:“你们对昨晚双案的指控成立,男爵夫人为凶手。”   杭杨看向女人惨白的脸,像一尊没有感情的神:“即刻处决。”   “等等!”顾愿终于回过来神,他有点慌张地拦住杭杨,“只有一个人?”   “只有一个人。”杭杨冷冷瞥向他,“你有异议?”   “我、我……”顾愿一瞬间怯了,没再敢直接莽上去,他深吸两口气,决定换一个比较委婉的说法,“24小时的时间还没到,我的推理还没结束,您的裁决是不是草、草率了些?”   “已经错误的推理没有继续听的必要。”杭杨声音很淡,一口否定了顾愿的骄傲。   这句话瞬间戳到顾愿的雷点,他差点原地炸毛:“你——”   但下一瞬,当杭杨从兜里拿出一把钥匙,顾愿一下子愣住了:“这是?”   “你们判定这是一场密室杀人的根据是什么?”杭杨发问。   顾愿有点慌:“两个卧室的房门钥匙都在两位丈夫的兜里好端端放着……”   “不对,”杭杨打断他,“我的房间备有各个房间的备用钥匙和废弃钥匙,除我之外,没人分得清排列顺序、也没人分得清这些钥匙的区别,但那都无所谓。”   他看着顾愿的眼睛:“男爵口袋里的钥匙被调换过,是昨晚在我那儿避难的男爵夫人做的,她伪造了一间密室。”   “两起凶案,一个凶手,就是这样。”杭杨神色漠然,一锤定音。   所有人惊呆了,看着骤变的事态,还没能完全理解。   “这踏马是什么情况……”邮差恍恍惚惚地自言自语,说出了其他人的心声。   杭杨转向男爵夫人,蔚蓝色的眼睛眨了眨:“请吧。”   她面色惨白、身体止不住地颤抖。但奇怪的是,她并没有再反抗,甚至堪称温顺地接受了自己的命运。美丽的夫人嘴里几乎吐不出完整的句子,她垂下天鹅般的长颈:“嗯。”   但就在杭杨带她离开的下一瞬,商人的妻子突然一把攥住夫人的手腕,她用力太大,秀气的指关节几乎隐隐发白。   更奇怪的事情发生了,明明刚死里逃生,这位美艳的少妇脸上却看不出一点高兴,恰恰相反,她漂亮的眼睛里盈着泪水,写满了唯一一种浓烈而纯粹的感情——悲哀。   “……”   “……”   两个女人四目相对,似乎有万语千言在眼波中流转,但最终,她们还是一句话都没说出口。   男爵夫人强硬地把少妇的手扯下来,无声地转身,跟着杭杨一起离开了。   她挺起脊背、扶了扶自己宝蓝色的丝绒礼帽。   走向死亡时,这位贵族小姐的仪态仍旧雍容端丽,保持了自己最后的尊贵和体面。   “不对,不对……”顾愿的目光在男爵夫人和商人妻子之间来回巡视,他声音越来越大,“不对!我的推理是正确——唔!”   荀勖一把捂住顾愿的嘴,在他耳边轻声说:“嘘。”   不知道是五分钟还是十分钟后,隔着厚实的墙壁都能听到外面什么东西“咚!”一声砸落的巨响,所有人齐刷刷一抖。   商人妻子双手颤抖着捂住脸,压抑到极致的呜咽声在空旷奢华的城堡中响起。   “她、她死了?”邮差喃喃问。   顾愿面无表情地点点头,冷漠地瞥了商人妻子一眼:“嗯,她死了。”   *   就在观众准备发出感慨时,屏幕突然暗下来,一只时钟挂在正中央,秒针分针和时针齐齐往回拨,很快,时间定格在昨天半夜十一点五十——距离午夜只有10分钟。   屏幕亮起来,是杭杨的房间,他一个人坐在书桌前。   突然,他稳如泰山的眉尖轻轻一挑:不远处,有声音,是脚步声,有人在往这里靠近。   杭杨微微笑起来,并不明亮的烛火映照着他的脸,令人不由自主地毛骨悚然:   [杨杨!杨杨宝贝打个商量!!!不要吓姐姐!啊啊啊!]   [卧槽卧槽卧槽!还有反转?!!]   [我又怕又想看!啊啊啊菜且瘾大竟是我自己!]   “咚咚”   门外传来敲门声。   杭杨放下手里的书,慢慢走过去,他打开门,门外人正是男爵夫人。   她脸色并不好看,仔细看能发现她身体在微微地抖——她并非不怕,但这位夫人仍挺直背站在杭杨面前,竭力全力压制住自己声音里的颤抖。   “我想跟你做个交易。”她这么说。   杭杨高她大半个头,居高临下看着她,表情莫测,不置可否:“哦?”   所有观众屏住呼吸等着看事态如何发展,谁知屏幕突然黑下来,三个大字弹在正中央:   —本期完—   作者有话要说: 第107章   这期一结束, 《阶梯》相关的讨论快被观众的怨念塞买了   [断在这里!啊啊啊为什么断在这里!]   [邻居天天来投诉我家半夜磨刀的声音太响了,这能怨我吗?]   [1L:姐妹冷静!]   [2L:表面:姐妹冷静;内心:干得漂亮(狗头.jpg)]   [啊啊啊这个没有杨杨吸的世界我是一天都待不下去了!!!]   当然也有大批量的剧情讨论,尤其是两位女性的感情线——凭借高潮迭起的紧凑剧情和两个演员细腻的“眼技”震撼了大量观众:   [我万万没想到阶梯里面的第一对感情线是两个pljj]   [磕!都他妈给劳资磕!呜呜呜呜呜]   [蔡可拉住俞子萱的时候我真的一边震撼一边泪奔, 她俩的眼神说服力太强了, 我踏马见识到什么叫不需要开口的爱]   [呜呜呜呜呜什么我爱上姐姐的时候姐姐立马下线!为什么!]   [dream一个复活剧情!!!呜呜呜子萱姐姐你怎么忍心把她一个人丢下]   [我真的太爱这一对了,子萱姐姐是为了保护蔡可宝贝下线的吗?!!!]   [啊啊啊啊啊节目组快把下一期给我放出来啊!你不要不识好歹!]   ……   就这样,在众多观众山呼海啸般的催促中,下一期正片如期上线:   “我想跟你做个交易。”男爵夫人半个身体藏在阴影中, 房间里的光线算不上明亮,但仍看得出她脸色有多难看。   杭杨眨了一下眼,语调和表情半点表情都没有, 像个漂亮的冰雕:“哦?”   男爵夫人轻轻哆嗦了一下, 但还是咬紧牙关硬撑着抬起头:“我想在你的房间住一晚,而且……”   她仰头看着杭杨,牙关都在打颤。   连观众都被她的紧张感染:   [啊啊啊我都跟着直哆嗦]   [杨杨宝贝答应她吧!呜呜呜呜呜]   [虽然已经知道结果,但还是好紧张]   [姐姐!我的美人姐姐!]   但令所有人没想到的是,“而且”两个字后面的要求更加离谱,她话说得多少有点不知死活:“我要你保一个人。”   杭杨冰一样冷漠的眼神终于有了变化,他看着男爵夫人,像看一个笑话。   他虽然没立即出声拒绝, 但满脸都写着一个字——滚。   杭杨没有半点犹豫, 拉住门框就要当场关门, 但在房门即将合上的前一瞬, 男爵夫人突然把声音抬高了一度:“N公爵在我们当中对吗!”   这句带着颤音的话还没来得及落地,杭杨脸色骤变——这是《阶梯》开播以来他第一次失去从容。   他死死攥住男爵夫人的手腕一扯, 在把人拉进房间的一瞬“咚”一声甩上门, 以她和观众都反应不过来的速度一把掐住男爵夫人修长的天鹅颈, “哐当”一声闷响,把人按在墙面上。   杭杨眼睛里像含着千年未化的积雪,整个人阴沉到可怕,他艺术品一样漂亮的五指慢慢收拢:“你说什么?”   “我说,我们——当中,有、有N——公爵!”男爵夫人声音嘶哑,但她还在坚定地说话,没人能想到,这样一个外表纤细甚至于羸弱的女性,面对绝境能爆发这么强大的力量。   她盯着已经恢复面无表情的杭杨,居然慢慢挤出一个扭曲至极的微笑,这幅表情摆在她涨成猪肝色的脸上——她似乎不美了,却又似乎比以前“摆件一样的漂亮”更美了。   “你、不能——杀我,不对吗?”她从牙缝间拼命挤出这几个字。   杭杨冷冷盯着她的眼睛,数秒后松开了手,男爵夫人踉跄两步扶住了书桌,撕心裂肺地咳嗽起来。   半晌,她终于缓过来力气,抬头看向杭杨。   女人梳好的头发早已凌乱,乱七八糟地披散下来,帽子也滚落在地面上,苍白的脸因为咳嗽震出几分血色。   美丽的夫人颤抖的双臂撑在桌面上,与白天瓷器一样的精致美完全不同,此时此刻她整个人都带着一种野性的、蓬勃的生命力,连观众都被她的美震撼了:   [我的天!她好美!]   [原来我一直get不到俞子萱的演技和脸,现在我只想给原来的我一巴掌]   [呜呜呜呜呜!杨杨快松开美人姐姐!]   [美人掐美人,刚刚他俩近距离对视,我真的满脑子只有一句话——好牛逼的两张脸!]   “我、说中了对吗?”男爵夫人一边喘息一边对着杭杨微笑,她心跳加速、浑身上下血脉偾张,整个人抑制不住地颤栗,但她从没像现在这样兴奋过,似乎整颗心都被勇气填满。   杭杨不答话,只居高临下看着她。   “N公爵把我们聚集在一起,他设了一个局,一个对他来说‘妙趣横生’的局,”男爵夫人语速越来越快,“而你,作为他的心腹,在这里演绎秩序的捍卫者。”   她微笑着闭上眼睛,像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我越想越觉得这个游戏精妙无比,N花了大力气创造了这个封闭的世界,但如果允许你随意杀人,那这个‘局’的精彩程度必然大打折扣。”   “这个游戏必然是完备的,而你,”她睁开眼睛,“也必定被你的主人定下的规则束缚。”   男爵夫人缓过来了点力气,朝杭杨走近了点:“我赌我还没踩到你的底线,你不能杀我,我说得对吗?”   杭杨嘴角勾起,两人四目相对,都微笑着,但气氛肃杀得吓人。   他淡淡说:“万一‘公爵’就是我的底线,踏入者必死呢?”   “不可能,”男爵夫人轻轻摇了摇头,“我想到的第二个问题,N公爵花了大把的力气聚齐我们、布置了这里,他应该对这个作品无比满意才对,这个‘闻名遐迩’的疯子怎么甘愿置身事外?他怎么肯放着这么精彩的一出戏不闻不问?!不可能,绝不可能。”   “N公爵就在我们当中。”她盯着杭杨的眼睛,一锤定音。   “这个问题并不难,大家总会慢慢想明白,”男爵夫人低声说,“我们迟早会尝试揪出玩家中的‘killer’牌,到时候你会怎么做?杀了所有人?不,不会,这不符合N的格调,那太无聊了。”   随后是片刻的沉默。   两双眼睛无声对视,终于,杭杨开了口。   他声音冷冽,每当带着淡漠笑意说话的时候,似乎染上一种令人恍然的“神性”:“恭喜你,夫人,您赌赢了,我不会杀您。”   男爵夫人的手微微抖了一下,还没来得及喘口气,又听到杭杨的下句转折。   “但也不会给您提供庇护。”杭杨冷冷看着她,“很遗憾夫人,您的筹码并不充分,您大可以去告诉外面的朋友们N公爵在他们当中,但那又怎样呢?”   空气出现了数秒的凝固,男爵夫人的微笑僵在脸上,杭杨冲门口优雅挥手:“请吧。”   一切白费,一切都回到原点,连观众都急了:   [啊啊啊啊啊杨杨你答应她!]   [答应她答应她!]   [卧槽这个拉扯!看聪明人过招好累!我特么看个综艺为什么这么紧张!!为什么!!!]   [姐姐!啊啊啊姐姐不要停下来啊!]   像是和观众的声音相呼应,男爵夫人双拳不自觉地攥紧,她看着杭杨,眼神从未像这一瞬这样复杂——像一簇从绝望的泥淖里开出的希望之花。   “那如果我说,”她轻声说,“我知道N公爵是谁,*…&¥。”   谁知最关键的名字被节目组简单粗暴地做了消音,看得观众诧异到暴躁,弹幕迎来大面积爆发:   [我靠这么东西!可以这样的吗!节目组你踏马!]   [啊啊啊到底是谁啊!什么是我尊贵的VIP听不得的!你你你给我出来!]   [完了,今晚又得失眠,阶梯你个不孝子(微笑.jpg)]   ……   男爵夫人抬起头,她已然下了背水一战的决定,双目璀璨如同繁星:“现在我的筹码够吗?”   不大的房间里出现了今晚的第二次的沉默,气氛冷到几乎冰冻。   杭杨没有在第一时间杀人,他甚至没有愤怒,相反,他看着面前的女人,像是第一次把面前人当做与自己对等的存在说话。   “你很聪明,也很勇敢,恫吓和威胁对你没有作用。”杭杨用的是肯定句。   女人正视他的眼睛:“嗯。”   杭杨继续问:“你赌我仍不会杀你,对吗?”   她身体开始控制不住地颤抖,但还是坚定点头:“嗯。”   “这次是真正的赌博,”杭杨轻轻叹了一声,他看着面前人,露出了第一个带着点温度的微笑,“那么我恭喜您,夫人,您再次赌赢了。”   “让我听听您的愿望吧。”   男爵夫人听到这句话瞬间一个踉跄,像是卸去了一直死撑着她的一口气,她一手撑在桌面上,另一只手疲惫地擦拭脸上脖子上的冷汗。   弹幕敲锣打鼓,比她本人还高兴:   [啊啊啊啊啊!我现在只想啊啊啊啊啊啊!]   [我真的热泪盈眶呜呜呜呜呜]   [姐姐我爱你!]   “我有两个愿望,”她盯着杭杨的眼睛,“只有两个。第一,允许我在这里住一夜,并在明天作证我彻夜未离开;第二……”   男爵夫人的声音轻下来,她咬了咬自己姣好的下唇,继续说,只是语速放缓了一些,像是每一个字都重若千钧:“如果明天,我们交换杀人的计划败露,你要配合我把所有罪责都甩到我身上,保下她。”   “她?”杭杨问。   大概是回忆起令她甘愿赴死的美好,男爵夫人微微笑起来,她眼中有泪花在隐隐闪动,动人得不可思议:“她,我的女孩。如若我们注定不能一起离开,至少,我要她摆脱她那不忠的、废物的、残忍的丈夫,干干净净堂堂正正走出那扇门,带着大笔财富重获新生。”   像是被她孤注一掷的爱所打动,杭杨眼中似乎有什么情绪一闪而过,他在女人恳切热烈的视线中点下了头。   “好,我允诺您。”   作者有话要说: 第108章   房间里烛光摇曳, 两人谁都没上床,只坐在书桌旁的皮椅上闭目养神。   “睡不着?”杭杨轻声问。   男爵夫人嘴唇还苍白着,身体还在难以自控地抖, 很难想象她刚刚从哪里拿出那样令人惊骇的勇气。   “毕竟我杀了人, 并且很可能明天就得去死了。”她轻声说,   杭杨淡淡笑了一下:“你憎恶你的丈夫?”   “他也想要我的命,”男爵夫人怏怏地睁开眼睛,一抹厉色在双眸中闪过, “只是没本事没胆子而已。”   她停顿了片刻,可能是预料到自己短暂生命的结束,对着杭杨这个沉默的听众“滔滔不绝”起来:“他唯利是图, 胆小怕事但又贪财好色, 不忠、不思进取,把小聪明当成不得了的智慧……这些都是次要的。”   她声音低下来:“更重要的是,他不肯认可我作为‘人’的价值,无论我多么优秀、尽多大努力,在他眼中我——永远是他这个废物的附庸,我的成果要全部无条件上供给他挥霍。他极度傲慢又极度自卑,他一方面掠夺我的财富,一方面又觉得精干的妻子在践踏他可笑的男性尊严, 于是他要通过最野蛮可耻的方式——辱骂和殴打——把‘尊严’讨回来。”   说到这里, 她冷冷笑了一声:“废物。”   杭杨不说话, 就听她慢慢地讲。   突然, 男爵夫人神色缓和下来:“我和她,我们都是被婚姻束缚的可悲者。”   “商人的妻子?”杭杨淡淡问了一句。   “是。”男爵夫人仰起头, 眼中染上朦胧的温情, 都说人死的时候爱缅怀自己这一生的“最可悲”和“最珍重”, 看来所言不虚。   “我们第一次见面是在一次酒宴上,只要一眼我就能看出来,”她轻声说,“面前这个光鲜妍丽的女人和我一样,华贵的裙摆下包裹着伤痕累累的身体。”   随着“啪”一声轻响,烛火微微抖了一下,房间陷入一片沉默。   杭杨问出了最后一个问题:“你怎么知道谁是N公风爵。”   男爵夫人看向他:“我悄悄怀着不容于世的感情过了这么多年,对于那些微妙的、隐秘的、不得不深埋于地下的感情……”   她露出一个艳丽又决绝的笑,轻声说:“因为熟悉,所以敏感。”   “您的眼神可算不上青白。”最后,她用含着笑意的声音轻轻抛出了这句话。   杭杨的瞳孔微微放大,但他没申辩、没反驳,甚至没说话,只一言不发地阖上双眼。   弹幕闻着味道兴奋起来,观众的热情被一句“不算清白”瞬间点燃,一把炸上了最高峰:   [???!!!姐姐展开说说!我不差这点流量!]   [如果我推测是真的!这是不是?!!啊这!啊这!]   [不清白!!不清白!!]   [啊啊啊啊啊是不是辣个蓝人!]   [我堵上一年份的辣条压这必然是辣个男人!!]   [md我抱着手机当场哭出来啊啊啊啊啊]   镜头一转,时间飞快流逝,清晨的光破开一片茫茫的黑夜——已经到了第二天早上。   杭杨看向眼下一片青黑的男爵夫人:“没休息好?”   她敷衍地笑了一下:“没回答。”   “我会履行我对你的全部承诺。”杭杨又变回那个冰冷、妥帖,甚至于无懈可击的管家。   男爵夫人点点头,轻声说:“谢谢。”   但在两人走出房门之前,杭杨最后对她说了一句多余的话:“祝愿你顺利活下去。”   男爵夫人讶然瞪大眼睛,条件反射抬头看向他,但杭杨已经转身推开房门。   如她所期待的,杭杨率先走向富商的房间,他彬彬有礼地敲门:“有人吗?”   自然无人回应。   两人用逼真的演技在走廊上演完了一整套。   随后,杭杨暴力破开男爵的房间。   男爵夫人看向他,即便她刻意压制,还是能从紧攥的双手中看出她的紧张。   杭杨淡淡开口:“我看到的两个房间里,除了死者空无一人,待会儿也会按照我亲眼所见‘如实’作证。”   “夫人,请节哀。”杭杨冲她微微颔首,“我去喊其他人过来,请您珍重自己。”   说完,他转身离开。   男爵夫人盯着杭杨离去的背影,神色复杂,她深呼吸两次,在其他人醒来之前匆匆打开房间的衣柜,把在里面蹲了一夜的女人“放”了出来。   她温柔地拨了拨商人妻子前额上散落的碎发,摆摆她的背:“别怕,我们会赢的。”   “我们……会赢的。”商人妻子小心翼翼握住她的手,用颤抖的声音重复了一遍。   “是。”男爵夫人——啊不,应该是遗孀了——用最笃定的语气重重点下头。   外面已经传出杭杨和其他人的谈话声。   男爵夫人神色一凛,她捧住女人的艳丽的脸,飞速说了最后的嘱咐:“快,收拾好自己,回到你死掉的丈夫身边。”   “你记住,我们要体面地走出那扇门,重新开始。”   但很遗憾,她们失败了。   进入城堡的第二天,第一位“凶手”男爵夫人,被杭杨带到三楼天台处刑。   窗外是暴雪,天地一色,白得刺目。   她下意识用手臂挡住自己的双眼,杭杨没有催促,而是等她慢慢适应。   “我要、从这里跳下去吗?”男爵夫人僵硬地笑了笑。   杭杨点头,从他蔚蓝色的漂亮眼睛中看不出半点情绪:“夫人,这是我能想到最体面的送葬方式。”   “我……”她欲言又止。   杭杨眼神冷淡:“我很遗憾,但主人定下的规则是绝——对的。”   他罕见地强调了“绝对”两个字。   男爵夫人恍惚着转过头,她最后惨然一笑:“谢谢你,再见。”   说完,她提起黑色的长裙,迎着刺骨的暴风雪跳了下去。   弹幕本来还存着一点幻想,期待杭杨可能留她一名,直到男爵夫人真的跳了下去:   [啊啊啊啊啊姐姐!我的美人姐姐!]   [怎么会这样!我心态炸了!]   [聪明勇敢美丽,她是我理想中的样子]   [怎么会!怎么会现在就下线了!!!]   一群观众心碎无法自拔,一个比一个入戏更深:   [之前以追凶视角播放的时候,我拼命希望杭老师和顾愿加把劲;现在看凶手视角我真的心痛难当,呜呜呜呜呜]   [啊啊啊啊啊你们就不能笨一点吗!]   [我想看两个pljj携手走出这里啊呜呜呜]   [杭老师死忠,现在想给他脑门敲一锤,你说你这么聪明干嘛!(微笑.jpg)]   [我不能接受(微笑/微笑/微笑)《阶梯》你欠我和美女姐姐的拿什么还!]   ……   而杭杨看不到弹幕上的争执,他静静看着那个黑色的身影在空中逐渐变小,随着“咚”一声闷响,黑、白和鲜红缓缓交融在一起,形成无比凄艳的一幅画。   世界瞬间安静——万籁俱寂的那种安静。   他慢慢合上窗户,把暴风雪和死亡统统隔绝在一墙之外。   空无一人的三楼空旷、安静,只有自己的脚步声回荡。   杭杨回到一楼,看着魂不守舍的众人,冷淡而优雅一如往常,像一块化不开的寒冰:“晚餐很快备好,大家稍待。”   *   时间过得飞快,进入城堡的第二夜降临。   杭杨坐在自己的房间里,今夜很安静,无人来打扰,只是细听的话,总有些细碎的动静:像是窗外裹着雪的风声,又像是谁低低的呜咽在,在城堡中四处盘桓。   第二天早上,他像一团幽灵飘出了门,敲开每一户的房门——唯有一间例外。   顾愿伸了个懒腰,这小子看起来心大得可以,似乎经过一晚已经适应得差不多,悠然走过来:“诶?这房间好像没住人吧,你敲它干什么?”   杭杨:“前天没住人,昨天住了人。”   他顿了顿,眼中似乎只有一片漠然,但又似乎有些别的什么东西:“但明晚,大概就不会有活人住在这儿了。”   顾愿被他说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倒抽一口冷气退了半步。   只见杭杨轻轻扭开房门——   这间屋子昨晚睡着商人的妻子,她安安静静躺在洁白的大床上,已然没了呼吸。   作者有话要说: 第109章   “夫人?”顾愿小心翼翼走进去, “夫人?”   但仍旧无人回应,美艳的女子静静躺在床上,面容平淡, 甚至可以用安详来形容, 但就是没有半点动静。   顾愿轻轻探了一下鼻息,即便已经面对过几次死亡,他还是不免触动:“没、没呼吸了……”   他攥住厚重的被子一把掀开——谁知道浓郁的血腥气扑面冲上来,熏得顾愿往后踉跄了两步, 差点摔倒。   “这,”他看着面前的尸体,“这个出血量!”   从女人身着的衣服到下面的床单, 已经被血浸透了, 大片大片凝结在一起,入眼全是一团团的红,看着触目惊心。   别说亲眼在现场见证的人,观众心态也崩了:   [卧槽美女姐姐成对下线???]   [啊啊啊这可是子萱姐姐拼了命保下来的爱人!怎么可以!怎么可以!]   [为什么啊!我还等着姐姐为爱黑化,杀翻全场的剧情啊!!!]   [我心态炸了!呜呜呜我的美人姐姐们啊!]   [谁对美女动的手啊啊啊我跟你拼了!(张牙舞爪.jpg)]   ……   杭杨却漠然地看着眼前的尸体,随即淡淡转身:“我去请其他贵客。”   不出两分钟,所有人已经在小小的房间里聚齐。一堆人沉默看着面前的尸体,个个表情变化莫测, 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又死了一个, ”顾愿喃喃道, “这也太快了。”   荀勖跟在他身后, 目光落在女人身上大片大片暗红色:“是啊,我本来以为还能再安静两天。”   邮差很焦躁地在屋子里团团转, 他也不敢指着杭杨骂, 就低着头嘀嘀咕咕:“疯子、神经病……这是带进来了多少杀人魔?本来以为处理了一位我们就能安生了……这都图什么啊?!好吃好喝好睡的不行吗?有什么不满意啊!”   邮差这个接地气的观念一下子引发广泛共鸣, 弹幕一片片的“哈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您就是吾辈楷模!]   [诶嘿嘿嘿,这不就是我等废物的心里话吗?]   [说得对!我就是要当只会吃喝拉撒的废物(理直气壮.jpg)]   [我看邮差的眼神一下子就亲切了哈哈哈哈哈]   几人上前简单翻看了尸体。   “我们去客厅说话吧,”邮差脸色有点难看,他紧皱着眉,“血腥气太重,我闻着难受。”   杭杨一个人事不关己一样呆在门边,他终于开了口:“各位不去餐厅吗?现在是早饭时间。”   邮差对着天花板翻了个白眼,依旧不看杭杨,反驳的时候也只敢看墙角:“一大清早先领我们在凶案现场逛了一圈,您觉得我们还有胃口吗?”   [哈哈哈哈哈李老师你真的好怂啊]   [完全不敢跟杨崽对视哈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真的!这都把“从心”写脸上了]   [李老师!出来以后去看杨杨的作品跟采访!我们崽崽是夹心的软糖!]   [看到我们小杨由O变A就心情复杂]   [前面的!你懂什么!这是从软萌O变成清冷禁欲O,难道你不想把他狠狠压在身下,狠狠剥开他冷冰冰的伪装,迫使他露出柔软的内在……]   [1L:狠狠抹一把鼻血,摩多摩多!]   [2L:我当场嘶哈嘶哈!]   [3L:热血沸腾了家人们!一天之内我要看到完整同人文蟹蟹!]   [4L:泻药,看到这条评论的时候人在图书馆,因笑声猥琐差点被管理员扫地出门,当众社死名场面+1]   ……   杭杨表情平淡,看不出被拒绝的不爽,他优雅点点头:“那么我会为准备水果,大家请去客厅议事。”   他一走,邮差就赶紧出了房门,站在房间门口捏着鼻子说话:“捏们不走?”   “再看会儿。”顾愿盯着尸体上的伤,“你先去吧,我们随后就到。”   邮差一跺脚,小声骂了一句,先溜了。   *   镜头转回客厅。   “我觉得有个问题很重要,”顾愿在客厅来回踱步,“是这样,我们要讨论犯罪动机的话,有个绕不过的问题:这次杀人,杀的是凶手本就想杀的人,还是说,这是他为了从这个杀人游戏游戏中胜出而进行的无差别杀人?”   杭修途在旁边点点头,这位神父似乎在惋惜又一条生命的逝去,面露哀色:“您说得对。”   “第一案的话,”顾愿点点自己的下巴,“跑长途没人会一上来就冲刺,凶手再狂也不太可能一上来就想杀光其他所有人,这样作案次数多、暴露风险高——所以我们从蓄谋已久的角度考虑理所当然。但到现在吧,剩下的人说多不多、说少不少,似乎不管哪种情况都有可能。”   现场陷入片刻的沉默。   数分钟后,出乎所有人所料,一向看起来脑子不太好使的邮差犹犹豫豫开了口:“那什么,我觉得凶手应该是跟这个女人有仇。你们想啊,如果是为了赢,他干嘛一上来先处理天生力气小不占优势的女人呢?应该先把棘手的男人干掉,比、比如……”   他没说完,一双眼睛瞥了眼顾愿。   顾愿顿了一下,随后开心地笑起来,同整个大厅沉郁的气氛一下子割裂开:“说得对啊!哈哈哈!邮差先生思路清晰、逻辑透彻,非常有道理!”   弹幕乐了:   [都这时候了,被人夸奖一句还能这么开心,不愧是你啊顾愿]   [这是什么聪明的二傻子???]   [脑子灵光的二哈谁不爱呢?哈哈哈哈哈]   [我突然就理解了顾愿粉丝的快乐哈哈哈哈哈]   “那从宿仇角度考虑,”顾愿按住下巴,再此陷入沉思,“宿仇、宿仇……”   他苦想了半天,把商人妻子这两天跟别人说过的话、做过的事,拆开来细细想了一遍,还是没有半点思路:“这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谁知邮差又瞥了顾愿一眼、再欲言又止地低下头,又小心翼翼抬头看他,如此反复,直到顾愿都觉得被他看得后背生寒:“有什么话说就是了。”   邮差咬咬牙:“可能别人确实跟她没仇怨,但她跟别人有仇怨啊。”   他此言一出,城堡大厅突然安静下来,顾愿顿住脚步、回过头似笑非笑看着他:“接着说?”   “这、这也不是我胡说八道,”邮差声音大了点,“我们都看得出来这姑娘跟男爵夫人的关系不清不白,她爱人死了,虽说死在N公爵和管家手里,但追根溯源的话,她们俩本来能瞒天过海……”   “结果我把男爵夫人送上了断头台,”顾愿点点头,“哦对,差点把她也送了上去。”   顾愿点点自己的下巴:“你的逻辑是,我惧怕她的报复,所以先杀为敬?”   邮差不吱声。   “‘未雨绸缪’,”顾愿又溜达了两步,“虽说有点鬼扯,但在现在的状况下,确实能加重我的嫌疑。”   “但是吧,”他想了下,“在下不才,推出凶手的两个关键信息点全靠神父点拨,那照这么说,神父也有嫌疑?”   随着顾愿的指控,众人的目光齐齐落在杭修途身上。   神父勾起浅浅笑意,很随意道:“您说笑了,未雨绸缪本就是‘欲加之罪’般的指控,再者,前面还有您这块挡箭牌,我何必呢?”   顾愿嗤笑了一声:“倘若‘担心’‘喜恶’之类情绪都能成为指控的理由,那神父先生,怕是您的嫌疑还得再扩大一点。”   “哦?”杭修途一挑眉。   顾愿继续不紧不慢地说:“我们这位下嫁的贵族小姐曾经多次在私下直接表达对您的厌恶,说您作为神职者,出现在这里就是对身份最大的亵渎,还总一副惺惺作态的样子。”   “想来在她心中您就是彻头彻尾心机深沉的伪善者——”   “所以呢?”杭修途脸上的微笑彻底淡下来,他“温和”地打断顾愿,“那又怎样?”   “我是说,”顾愿毫不畏缩,“只要那位夫人不蠢,您在她心中的威胁程度怕是并不亚于我。”   空气瞬间安静,两人隔空对峙,气氛前所未有的剑拔弩张。   最后还是荀勖出言缓和:“好了好了,我们说点有用的。你们两个手里没有半点实证,互泼脏水除了浪费时间还有什么意义?”   顾愿眉尖一挑,先收回视线:“抱歉,确实是我情绪化了。”   杭修途也展现了作为影帝“瞬间变脸”的天赋,再抬头时,他眼底的寒意瞬间消退,又是一副极具迷惑力的老好人样子:“怎么会,我也该道歉。”   “谈谈伤口和凶器吧。”顾愿“啪”打了个响指。   荀勖开口道“她的伤口在心脏正上方,撕裂痕迹不大,伤口短而且窄,像是被什么利器捅穿。”   “她面容安详,再加上血迹、身体上的痕迹,不难看出死者从中刀到死亡并移动位置,甚至没有过反抗。”   “也对,”顾愿点点头,“我睡她隔壁,半夜什么都没听到。”   他拍拍手:“那基本可以下判断,是睡梦中被利器贯穿心脏,一刀毙命。”   “那么有个问题,”顾愿想了想,“咱们能随手拿到的餐刀不可能这么利落地捅穿人的**呀?”   他快步走向餐厅,拿了一把餐刀出来,在手指上比划了两下:“确实不行,就这个锋利度,除了现在正在厨房备餐的那个美人疯子,谁能拿这玩意一刀毙命?”   荀勖问:“那……我们去厨房看看?”   顾愿“嘶”倒吸了一口气,还是不情不愿地点点头:“啧啧啧,不去不行啊。”   四个人一起走进了厨房,杭杨围着围裙,正在里面处理食材。   大概是远远听到几人的脚步声,他们走进厨房的时候,杭杨已经放下刀具,双手置于身前,冲几人颔首:“诸位有什么事?”   弹幕又是一阵兴奋,“围裙杨杨”和“**杨杨”刷的满屏都是。   顾愿上前一步:“管家,你这里有没有丢失什么东西?”   令所有人意外的是,这次线索的获得极其干脆,杭杨直接点了头:“丢失了一把水果刀。”   顾愿一下兴奋了:“多长多宽?”   杭杨简单比划了一下,众人一听:“对的,就是这把刀!”   凶器倒是找到了,然后呢?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案的铺垫,可能有点枯燥   明儿加更,争取把这小波高潮写完! 第110章   “那我们先去找找吧, ”顾愿说得很随意,“看看凶器到底被扔在哪儿了。”   反正现在线索也不多,从凶器入手也算常规思路。众人点点头, 也不多言, 四下去寻找,很快就在卫生间角落里放杂物的隔间里找到了一把小刀——不大不小,拿过去一比对正好和女人身上的伤口契合。   “上面还有点残余血渍没洗干净,”顾愿拿着刀端详, 他瞥了眼杭修途,“上次勒人用的凶器不得已落在了现场,暴露了一些关键的马脚, 这次凶手就长了记性, 知道把凶器藏一藏了。”   “不过也没多大用,”顾愿随便晃了晃手里的利刃,“建议下个凶手动手的时候花点功夫破坏伤口。”   “好了,”荀勖轻轻皱眉,上前把顾愿手里的小刀“抢”了下来,语气仍旧客气拘谨,“先生,可能有损于自己的事别做。”   顾愿完全没想到自己居然被人“管教”了, 眉毛抖了抖, 没多说话, 只是多瞥了荀勖一眼, 顺从地交出了小刀。   弹幕愣住了:   [卧槽?下一对是他俩???]   [老规矩,镜头给到哪对磕哪对]   [磕他丫的!姐妹们别客气!]   [傲娇炸毛高智商受和沉默寡言控制欲强腹黑攻, 我可以我可以]   [前面的姐妹一看就是老磕学家了]   一直蹲大小杭感情线的姐妹们脚都蹲麻了, 不禁有些按捺不住:   [为什么simple还没感情线!]   [我不信!那俩人绝壁有猫腻!]   [也太隐晦了吧!再磕不到双杭我就要饿死了呜呜呜]   [我和你们不一样, 我就喜欢磕“无法宣之于口的隐秘爱情”,诶嘿嘿嘿(擦口水.jpg)]   “凶器找着了,”顾愿想了想,“咱们再去找管家一趟吧。”   邮差不解的目光投过来:“?”   “凶器能追溯到的信息量很大,”顾愿一边走一边慢慢地说,其他人没办法,只能跟着他走,“比如说这把刀,看似平平无奇,综合尸体的死亡状态我们还能得到别的信息。”   “第一,和昨天两具尸体颈部杂乱交错的勒痕不一样,这次是一把小刀、直插心脏、一击毙命,”顾愿停顿了一下,“足以看出凶手动作冷静、有明确的行凶计划和足够的行动力,对人体的生理知识也有一定了解。”   旁边杭修途明知道这人意有所指,但只是淡淡笑了一下,没有说话。   “第二,”顾愿见杭修途仍旧一副高高在上悲悯世人的“嘴脸”,“啧”了一声,继续说,“这把刀是从大家都能进出的公共场所里拿出来,最后也扔到了公共场所,看起来人人都有可能性接触到。即便如此,仍有信息可以挖掘。”   “挖掘?”邮差茫然地重复了一遍。   正说着,几人已经回到了厨房,邮差赶紧倒退一步退回荀勖身后——这人似乎是现场几个人里面最正常的。   “管家先生,您遗失的东西。”顾愿把荀勖手里的刀拿过来,朝杭杨一甩。   眼见着小刀在半空反射出带着冷意的森森寒光,邮差在荀勖后背倒抽了一口冷气,但杭杨头都没抬,手一扬稳当当接住了。   他把玩了两下手里的刀具,慢慢转身,冲顾愿颔首:“多谢。”   “还有别的事想麻烦您,”顾愿跟没事人一样笑眯眯凑上去,“收拾好晚餐的餐具,您就会把厨房门锁上,直到第二天清早准备早餐时再打开,对吗?”   杭杨点头:“是。”   “那白天您大部分时间都在厨房忙碌,”顾愿继续问,“您见过有谁来这里拿东西吗?”   杭杨神色冷淡,看起来对案子毫不关心,但回答得果决干脆:“没有。”   邮差捏紧的手骤然松开,整个人一下子泄了气:“诶呦喂,本来以为有希望的……”   顾愿却眯起眼睛:“那您能告诉我们,您昨天白天什么时候离开了厨房吗?”   邮差活生生一个逗哏:“诶对,反推啊!老师您真聪明!不愧是当老师的!”   杭杨漂亮到跟假的似的眼睛轻轻眨了眨:“当然。”   “我的工作时间很规律,”他声音很好听,尤其是娓娓道来的时候,跟清泉一样,“上午9点左右洗完餐具,回房休息,10点回厨房;下午3点半到4点半回房休息。”   “非常规律?”顾愿又问了一遍。   杭杨却微微勾起嘴角,露出一个没有温度的微笑:“您差不多得了,何必再问呢?我的固定行踪应该是这里所有人都心知肚明的‘秘密’吧。”   顾愿:“……”   弹幕:   [哈哈哈哈哈!顾愿:我就象征性问问,你拆我台干嘛!]   [哈哈哈哈哈杨崽居然开怼了]   [看这几天装优雅把孩子憋得(狗头.jpg)]   顾愿很刻意地咳了两声:“那什么,多谢管家,我们先走一步。”   几人回到客厅坐下。   “上午9点到10点……”顾愿眯起眼睛,“那时候第一个双杀案才发生,当时,哦对了,管家‘24小时不破案就杀人’的限令刚刚下达。”   荀勖点点头:“确实,如果说这个时间就开始准备杀人,不太合理。”   “不管心再大,那个时候应该满脑子都是保自己命,而不是琢磨着杀其他人吧?”顾愿手指再桌面上敲了敲。   “至于下午三点半到四点,”顾愿微笑起来,“巧了,那个时候第一个案子刚破,在下春风得意,跟刚结交的荀勖先生在客厅下棋。”   荀勖点头:“我可以为他作证。”   虽然众人的语速和神态都没有明显变化,但能明显感觉到,城堡的气氛似乎陷入一种古怪的紧张。   顾愿转头瞥向杭修途,阴阳怪气:“神父先生,您,似乎是说自己神思倦怠,回房间休息了吧?”   “神思倦怠啊,”他又重复了一遍,意味深长,“谁知道——”   他话说了一半,突然觉得后背生寒,抬头正对上杭修途的眼睛,一瞬间吓得把刚要脱口而出的话吞了回去。   ——杭修途居高临下看着顾愿,他脸上还带着那种面具一样“悲天悯人”的微笑,但一双眼睛里半点笑意都没有,上半张脸和下半张脸的情绪几乎割裂,整个人“一半神性一半魔性”,看得人毛骨悚然。   弹幕也给吓了一跳:   [卧槽!杭老师nb!什么叫无妆黑化!!!]   [这个演技,我的老天爷,什么叫已臻化境!]   [吓得我手一哆嗦]   [两位杭老师真的不考虑进军恐怖片吗?!!振兴国产恐怖电影两位义不容辞!]   [妈耶,这就是boss级别的压迫力吗?杭老师要不是N公爵我直接跟制作组打一架!]   杭修途大步走到顾愿对面的沙发,优雅坐下来:“从案发开始,您似乎就一直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觉得一切都受您主导……”   他扬手,食指随便在半空画了个半圆:“在这位作家先生一唱一和的配合下,从查证、到追踪线索,到所谓洗白自己身上的疑点——这一切的一切,多么顺利。”   顾愿开口:“因为这都是事实——”   “闭嘴。”杭修途掀起眼皮,笑着瞥过去。   全场跟按了静音键一样,瞬间鸦雀无声,连呼吸声都小了很多。   “但您似乎弄错了一些事,一些很重要的事,”杭修途继续不紧不慢地开口,他十指交叉,轻轻托住下巴,只露出一双压迫感惊人的眼睛,“这不是查案,这场游戏的规则一开始就再清楚不过,这是一场‘说服管家’的游戏。明白吗?给他讲一个算得上有理有据——最重要的是——足够有趣的故事,那就足够了。”   “至于真相如何,”杭修途笑出声,“重要吗?”   不只是顾愿,连观众都被杭修途对规则的解读震撼了:   [这才是真正的高玩吗?!!!!]   [我他妈震惊!!!]   [沃日,杭老师你boss气质爆棚了!]   [震撼我800年,我的天!]   [关键我被他说服了,我嘞个去!]   顾愿节奏被完全打乱,脑子一下子搅得乱七八糟。指着杭修途的手在半空抖了半天,硬是什么都说不出来,最后只憋出一句嘶哑的控诉:“你、你终于忍不住了是吧,装什么慈悲、伪善,还真理的信奉者……我呸!”   “……”杭修途没想到顾愿憋了半天,最后说出的竟是孩子一样的气话,一时没忍住,低低笑出了声。   “你!”顾愿感觉受到了侮辱,一气之下瞪着眼睛站起来。   “我要请您务必明白一件事实。”杭修途再此满不在乎打断他,“慈祥”地看着面前人,嘴角甚至还带着温文尔雅的笑。   “只要我愿意,我即真理。”   大厅里一片寂静,因为四周没有门窗,所以连流动的风声都听不到,静得令人发疯。   “对了,”杭修途转向邮差,漫不经心地问,“教师先生刚刚指控我昨天下午3点半到4点半之间独处,所以有作案嫌疑,听他们两位的意思,您似乎也……”   “我、我我也回房间了。”邮差紧张得话都说不清。   “那巧了,”杭修途点点头,看向顾愿,轻描淡写地说,“昨天下午我和邮差先生在一起,你们两位能为彼此作证,巧了,我和邮差先生也可以。”   顾愿被他当面胡说八道的样子再此震撼:“你!你!他刚刚还说自己一个人在自己卧室呆着。”   “是吗?”杭修途看向邮差,“教师先生听错了吧?邮差先生,要不您再告诉他一遍?”   从顾愿谈到昨天下午的不在场证明开始,邮差就坐立不安,他先愣了一秒,随后秒懂杭修途的意思,立马接过神父递来的橄榄枝,当场胡编瞎话:“对对对!我昨天下午在神父大人房间告解!”   杭修途看着他,目光慈和:“你虔诚痛悔,罪责已得赦免。”   这下,不只是目瞪口呆的顾愿,弹幕也刷了屏,放眼望去简直是一片茫茫草原:   [草]   [草]   [草]   [草]   ……   杭修途视线从邮差挪回顾愿身上:“既然这样,目前我们四人暂时平局,不如大家继续寻找线索,再做计较。不用着急,离24小时还远着呢。”   说完,他带着新收的狗腿子——邮差,悠然起身离开。   弹幕已经快被一片“md绝了”淹没:   [卧槽这就是杭老师的综艺首秀吗!]   [卧槽啊卧槽!我真的是啊啊啊啊啊]   [太帅了吧杭老师!]   [给我立刻!马上!现在!去演反派!(带着杨崽]   [啊啊啊啊这个男人为什么总这么戳我xp!!!]   [在下已经兴奋了,擦擦鼻血继续看嘿嘿嘿(升鸡勃勃.jpg)]   ……   *   这回,凶手留下的现场证据并不多,一个推理破案游戏被杭修途和顾愿活生生玩成了“双人博弈”,两人每次碰面必有一场信息量极大的高密度交锋,看得观众“目不暇接”,耳朵眼睛还有大脑处理信息的速度根本跟不上这俩人的嘴。   弹幕上除了密密麻麻的“卧槽”,别的基本什么都看不见了。   如今仅存的四个玩家两两结成“一党”相互抗衡,“战况”越来越焦灼。   一个下午很快过去,眼看已经快到傍晚,距离杭杨“24小时”的时间限制越来越近。现如今城堡里除了杭杨只剩下四个人,如果明天早上不能给他一个满意的解释,杭杨随即杀一个人……这四分之一的概率,就算是凶手怕是也忐忑得很。   几个人都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越发急躁,时钟上的指针一圈圈转动,眼看时间已经入夜——   突然,商人妻子的房门被推开,杭修途微喘着气走进来,脸上罕见地出现了焦躁情绪。   邮差正在这个房间着急着来回踱步,一看他的表情,心里一“咯噔”:“神父大人!大人!您这是怎么了?!”   杭修途勉强控制住表情,但眉心还紧锁着:“他们又玩了新花样。”   邮差心脏狂跳:“怎、怎么?!”   “你还记不记得之前他们两个提过,”杭修途揉着太阳穴,“说是半夜的时候曾经看到长廊处有一个红色的东西一闪而过。”   邮差急切道:“那不是胡说八道吗?!我记得您已经充分反驳了!”   “我们剩下四人的房间里都没有鲜红色的服饰!”邮差声音越来越大,“只有那两个死去的女人房间里有。”   谁知杭修途轻叹口气:“是我大意了,我聪明反被聪明误,点醒了他们。”   他一手按上墙壁,看得出想尽力平静自己的心绪,但是发白的指骨还是暴露了他的心绪:“既然可以虚构,自然也可以栽赃。”   邮差大惊:“你说什么!”   杭修途声音沉痛:“他们把两位夫人的红围巾和红手套放在了我们两个的房间,大概是想把我们一网打尽……”   “怎么能这样卑鄙!”邮差跳起来,“我们赶紧去——”   “来不及了。”杭修途打断他,“他们已经把管家请了过去,现在正在讲他们编造好的故事。”   “我听了开头,”杭修途轻叹口气,“很完美,时间都精确得很,说是昨晚11点50的时候看到红色……”   “你说什么!”邮差一愣,脸上的暴躁慢慢转为难以置信的惊喜,他大喜过望,“不不不!神父大人!他们输了!”   邮差一天内反复经历大悲大喜,可能是突然看到胜利的曙光,整个人兴奋到无以复加:“昨晚管家比平时提早了13分钟熄灭客厅的烛火,11点50的时候全场黑咕隆咚,他们看见个鬼——”   “哦?”一瞬间,杭修途脸上所有的表情全部消失,刚刚惟妙惟肖的“懊恼”“恐惧”“疲惫”还有“惊讶”无影无踪。   他看着邮差,仿佛这一天“同甘共苦的革命友谊”从未存在过:“你一再跟我们强调,你昨晚10点之后就再没出门,你怎么知道管家什么时候熄灯?还知道得这么详细,嗯?”   弹幕被突如其来的二度反转惊呆了,弹幕无比壮观:   [卧槽]   [卧槽]   [卧槽]   ……   仿佛一道晴天霹雳当头落下,邮差一瞬间懵了。   他手足无措地看着杭修途,表情完全凝滞,看起来活像个傻子。   “进来吧。”杭修途“啪”拍了下手,门外人鱼贯而入——顾愿、荀勖还有最关键的:管家杭杨。   “你、你、你们……”邮差手指着眼前的几个人,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是这样,”顾愿微笑着走到邮差面前,“昨天下午3点半到4点半,聚在客厅的不是我和作家先生两个人,而是我、作家和神父三个人。”   “但是吧,单单凭借这个小线索压根不足以给你断罪,”顾愿遗憾地摆摆手,“你很了解杀人、手法也相当老辣,一刀干脆毙命,其实手法越简单越直接,也就越难查。”   “如果那两个姑娘有你这样的技术和心态就好了,”顾愿“啧”了一声,有点遗憾,“她们那么聪明,可惜了。”   邮差脸上仿佛挨了一拳,他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几人:“所、所以从你撒谎只有两个人在客厅开始,你们就在骗我!”   “不不不,”顾愿笑盈盈地走了两步,“更早,从我第一次跟神父先生吵架开始。”   “怎么可能!”邮差大声喊,“不可能不可能!这不可能!你们怎么会发现!”   顾愿慢慢露出一个莫测的微笑:“我们锁定您自有我们的道理,这就不劳您费心了。”   邮差瞪眼看着他,跟看鬼一样。   顾愿双手背在身后,慢慢踱了几步:“我们的目标就是把神父‘逼’到你的阵营,要你全新全新地信赖他、仰仗他,让你死心塌地地相信你们是紧密结合的利益整体……”   “所以说别遗憾,”顾愿蹲在邮差面前,“只要我们蓄意引导,就算你这次没露馅,下次也会的。”   “你、你们!”邮差整个人剧烈哆嗦着,他转向杭修途,两只眼睛愤怒得几乎喷火,“我那么信任你!”   杭修途淡淡点头,是个人都能看出他的回答多么不走心:“谢谢。”   一直在后面沉默注视一切的杭杨走到众人面前,居高临下看着瘫坐在地上的邮差,用不由分说的力度把面前这个高出自己半头的人一把拎起来:“邮差先生,请吧。”   邮差嘴唇哆嗦着,眼神活像淬了毒的刀,在众人身上剜:“你们这些!肮脏的、龌龊的!贵族的狗!”   “哦~”顾愿尾调拖长了一拍,“原来著名的‘贵族猎手’竟也在我们当中,失敬失敬,您拿邮差作为身份伪装,实在是恰当啊!既能理所应当地出入贵族的居所,也不会被人记住,毕竟只是个不起眼的下等人……”   “滚!”邮差恶狠狠瞪他一眼,嘴里继续不住地谩骂。   杭杨却懒得看他死到临头的发挥,面无表情盯着他,用没有起伏的语气重复了一遍:“先生,请吧。”   谁知道,就在他话音落下的瞬间,邮差突然咆哮了一声“我最恨背叛”,然后像疯了一样伸手扑向杭修途——   “噗呲!”   众人再缓过神来的时候,邮差正捂着脖子上的动脉,大量鲜红滚烫的血从里面喷射而出,染得床单地板一片猩红。   邮差瞪着眼睛踉跄了两步,然后“咚”一声倒在地板上,再没了声息。   剩下三人惊魂未定看向杭杨,只见他慢慢走向大床,捻起一片还没被血染脏的白色布料,不紧不慢擦拭着手里的小刀——跟邮差昨晚杀人的那把极其像似。   “抱歉,处刑手段激烈了点。”他话说得很随意,然后转身看向其他人,微微笑了笑,“大家请回吧,祝诸位晚安。”   弹幕表示今天算是体验到了什么叫心脏过山车,整个人被吊着疯狂甩,全程心跳没下过90   [激烈了“亿点点”???]   [刚刚发生了甚么事???]   [雾草!]   [我的小心脏啊啊啊]   [杨杨帅啊!!!]   [我、我是不是可以小磕一下?]   ……   *   逐渐黑下来的屏幕上慢慢弹出三个字——第三夜。   《阶梯》第三夜即将来临,偌大的城堡安静得可怕,面无表情的美丽管家已经在三楼的天台处理了四具尸体和一个活人,如今,这座富丽堂皇的舒适居所只剩下三位住客,死亡的压抑感越发沉重。   *   入夜,荀勖突然听到外面有人敲门,他犹豫了一瞬,还是走过去轻声问:“谁?”   “我。”顾愿的声音从外面传来。   谁知下一瞬,在这个杀机四伏的地方,荀勖毫不犹豫打开门,先把人扯了进来,然后探头出去左右探看,确定没人后才把房门小心翼翼关上。   “你疯了!”荀勖声音竭尽可能地压低,“我住在神父隔壁!”   “我知道。”顾愿盯着他的眼睛,毫无畏惧。   他走到床边,往下一仰:“事到如今还需要虚与委蛇吗?”   顾愿眨眨眼:“N公爵就在隔壁,要杀了他吗?我们一起。”   *   不算大的房间里烛火摇曳,映照着杭修途俊逸的脸和他手中翻动的书。   这里很安静,安静到能听得清手指搓动书页的沙沙声、还有烛火燃烧的轻微响动。   突然,杭修途捻住一页轻轻翻过,他头也不回地出了声:“你不该在这儿。”   镜头这才缓缓拉高,投向角落里的杭杨。   杭杨并没有立刻答话,他先走到杭修途身边,随后慢慢单膝跪地,低下头:“对不起,主人。我今天杀人的举动太过鲁莽,可能会导致您的身份提前暴露……”   “不是你的错,”杭修途慢条斯理地说,“也算不上‘提前’,倘若到这个地步他们还猜不出来,那就是蠢得无可救药。”   “既然这样,”杭杨语气居然急切起来,这是《阶梯》从开播以来破天荒的首回,“请您允许我去杀了他们!”   “不行。”杭修途打断他,“回你的房间。”   杭杨不回答,就沉默地在地上单膝跪在。   数秒的停顿后,杭修途轻叹一口气,把目光投向杭杨,整个人都在无声中温和下来。   他拍拍杭杨的头:“好了,留下便留下吧。别跪着了,上床睡吧。”   杭杨站起来,眼睛里终于有了光,像是画好的龙点了睛,整个人好似一颗打破好的水钻,美丽得无以复加。   他看着杭修途,声音肃穆郑重,像在拿生命宣誓:“我会保护好您,一定。”   弹幕: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西皮vs西皮!西皮对决我可以!]   还有大批量的:   [simple终于登场了!啊啊啊啊啊我老泪纵横!]   [我就知道这俩人肯定有一腿!]   [啊啊啊他看他的眼神不干净!!!你俩都不干净!!!]   以及整齐划一的:   [simple就是坠吊的!!!]   [simple就是坠吊的!!!]   [simple就是坠吊的!!!]   [simple就是坠吊的!!!]   ……   作者有话要说:   顾愿和荀勖怎么锁定邮差我说下,真的真的很简单,他们就欺负邮差这个250看不懂局势:   1、最后可以看出来,顾愿和荀勖早就交底了   2、二杭是公爵其实不难猜,他是组局的也是看戏的,不会自己拆自己的戏台子 第111章   卧房中一片安静, 杭修途合上书,看向床上的杭杨,忍不住轻笑出声。   他放下书走到床边坐下, 轻轻抚摸杭杨的发顶:“睡不着?”   杭杨还紧闭着眼, 整个人板板正正躺在床上,他闭眼的时候那么美丽无害,像个柔软的洋娃娃。杭杨硬邦邦地回答:“睡得着。”   杭修途低低笑起来:“睡不着就起来吧。”   跟外人面前那个残忍冷漠的冰雕美人完全不同,杭杨皱起眉, 认真的样子看起来说不出的好笑:“我可以的!主人让我睡着我就一定睡得着。”   镜头无声地给到杭修途的眼睛——他淡棕色的眼里全是笑意,温柔浓重得几乎化不开。   弹幕化身土拨鼠疯狂尖叫:   [啊啊啊啊啊杭老师的眼神就是美化版的我!]   [谁不想有个这样的管家崽崽!!!呜呜呜呜呜!]   [请尽早实现一户一杨,谢谢!]   [逮住一只软绵绵的杨崽狂吸!嘶哈嘶哈!]   [杭老师, 咱有话直说!我馋你老婆!]   “睁眼, 起床,”杭修途声音稍肃然了一点,“我说的。”   杭杨这才睁开眼,一双蔚蓝色的大眼睛有点无措地眨了眨,小心翼翼坐起来,还往杭修途身边凑了凑:“您会嫌我烦吗?我可以睡着的!”   弹幕二度爆发,像极了耍猴现场:   [啊啊啊啊啊救命!他要我的命!(吸氧.jpg)]   [啊啊啊啊啊啊你知道自己有多可爱吗?!!]   [鼻血完全止不住啊wc!]   [这真的不是美人管家一不留神把杨杨宝贝放出来了吗?!]   ……   “不会。”杭修途拍拍他的头,微笑起来, “我们出去走走。”   “但是!”杭杨轻轻握住杭修途按在自己头顶的手, 郑重拿到面前, 眼神突然变冷, 带着寒意瞥了眼隔壁房间,“但是、他们想要您的命。”   杭修途反握住杭杨, 把他纤细的手放在掌心轻轻拍了拍:“你会保护我, 对吗?”   “嗯!”杭杨使劲点头。   像是被杭修途这一句话哄得心都化开了, 杭杨露出了节目开播以来第一个发自内心的灿烂笑,是个人都看得出——他满心满眼都是眼前人。   “那好,”杭修途微微一笑,“我们走。”   *   隔壁房间,顾愿躺在床上,抬头望着天花板:“你为什么来这儿?挺明显一陷阱。”   荀勖看着他轻叹口气:“那你呢?为什么来这儿?”   顾愿笑了一声:“其实吧,控制人的手段说复杂也复杂、说简单也简单,说来也就‘威逼利诱’四个字。”   “你知道的,我老师是日心说的狂热捍卫者,我好不容易把他改名换姓送出国,但是N公爵拿到了他的确切位置、甚至于、其他更隐秘更确切的信息,”顾愿疲惫地叹口气,“然后又告诉我,在这儿,我可以彻底摆脱这个要命的把柄。我没办法,明知是陷阱也只能踩进来。”   荀勖又叹气:“我就知道。”   “那你呢?”顾愿坐起来,“你有什么——”   “一样,他寄给我的东西和你差不多,还附了你登上火车的照片,”荀勖低声说,“我知道你一定会过来。那么我也没有选择,我得跟你一起。”   听到“我得跟你一起”的瞬间,顾愿从容的面具像是被人一锤砸裂了,他低低“哦”了一声,又躺下去,把脸埋进洁白的被子里。   弹幕看傻了:   [????原来这俩真的有感情线啊!我嘞个大草!]   [我我我!一直觉得他俩很配!从先导片就开始磕!啊啊啊啊啊你们懂**变官配的心情吗!]   [md磕学家今天爽死了!]   [我又可以了!!!]   评论区也是一个比一个兴奋:   [今天这两对都是那种生死相随的知己伴侣,我真的好磕这种暧昧感!!!啊啊啊啊啊!]   [1L:对对对!就是这个感觉!]   [2L:暧昧感yyds!!!]   [3L:关键我咋闻出来一种强烈的be氛围呢?本人纵横磕学界多年,从来没见过“生死至交”还有“知己”这种cp能he的……]   [4L:楼上闭嘴!本人正上头,别逼我动手啊!]   [5L:把三楼打出去!实话就能乱说吗!!!]   ……   半晌的沉默后,顾愿略显生硬地转移了话题:“你觉不觉得这个城堡很奇怪?”   荀勖看向他:“嗯?”   “城堡本就是贵族固守领土的最后防线。但这座城堡,背靠悬崖,向左是人迹罕至的密林,向右一片茫茫无际,是人烟都看不到一缕的荒地。一旦遇上大雪、或者别的什么事故,压根出不去,主人自己也得困死在这里。你说,他图什么呢?”   荀勖也陷入沉思:“确实,这城堡还没有门窗,虽然精致华美,但我总觉得这儿像……像一个坟墓。”   “我有一个猜想,”顾愿突然从床上跳下来,他看向荀勖,“我们出去走走吧?”   荀勖被他想一出是一出的性情弄得头疼,按着太阳穴揉了揉:“我们隔壁——”   “哎呀!我们隔壁是N公爵,我知道!”顾愿瞪了他一眼,“你怎么这么啰嗦!放心吧,我话放这儿,他不会杀我们的。”   荀勖眉毛皱起:“现在的状况,生死只是对方一念之间的事,你这等于把自己的咽喉放在别人手里——”   “真死了又怎样?就算我们殉情,不好吗?”顾愿笑着从桌子上拿起华美的烛台,往荀勖手里随手一塞,“走,前面开路。”   弹幕又变成了“?”和“!”的重灾区:   [?????刚刚发生了甚么事?!]   [?????是我听错了吗?]   [这是什么直球攻击!]   [!!!!!我当场一个好家伙!]   [报!许愿cp超话已经连夜建好!]   还有一群cp党中的妈妈粉把小杭跟二杭揪出来数落:   [杨杨!杭老师!赶紧出来学习!别让老母亲为你们的婚事操心了!]   [你们要是有这个速度,估计二胎都抱上了!我恨铁不成钢!]   [快把镜头给这两个不成器的孽子!老娘要看他俩赶紧谈恋爱!]   随着“吱呀”一声开门响,顾愿探头在外面看了看,然后伸手扯了扯荀勖的袖子:“没人。”   一片漆黑的城堡里,荀勖举着烛台走在前面,后面紧跟着一个尾巴。   整个大厅静悄悄的,只有两个人极轻的脚步声。   “你到底出来看什么?”荀勖压低声音问顾愿。   顾愿维持高深莫测的谜语人人设,又含糊了过去:“不论输赢,估计这都是我们在这座城堡的最后一晚了,看看呗。”   荀勖不再问,任由顾愿牵着自己袖子慢慢走。   “马萨乔的《出乐园》,”荀勖看着墙上的一副画低声说,他又向前几步,“很奇怪、实在是奇怪。众所周知,这位N公爵明明是宗教绝对权力的捍卫者,但是他偏爱的这些画作……”   荀勖把烛台举高了些:“色彩基调热情饱满,侧重写实。这幅《草地上的圣母》,我也很喜欢,你真应该在白天的自然光线下仔细看看。”   荀勖声音轻下来,顾愿从他的眼中看到了沉浸式的笑意:“色彩非常、非常丰富,不可思议的炫目但又不可思议的柔和舒缓,拉斐尔真的是天才,他巧妙融合进去那么多‘圆’的元素,用笔触把你所见的颜色都变成了光。”   他盯着这幅画看了好一会儿才恋恋不舍收回目光,扫了一眼大厅:“这座城堡的主人的品位实在不错,但从挂画来看——那边、乔托的经典透视作品,还有文艺复兴三杰的画比比皆是。热爱自然、人性,充分尊重人‘之所以为人’的自身价值,这不该是N公爵的价值取向呀?”   荀勖轻叹了一声:“实在是违和。这样的城堡、这样的主人,他家的布置不该是中世纪风格浓重的刻板宗教故事吗?怎么?教廷的狗居然是这些艺术大家的崇拜者?”   顾愿没有接话,而是背手围着荀勖走了小半圈,最后停在他面前:“我在神父的房间中看到过《论两种新科学》。”   “这本书?”荀勖慢慢眯起眼睛,“听着耳熟。”   顾愿笑着说:“伽利略的大作,但因为他老人家被宗教审判,这本书不被允许在意大利出版,伽利略去世前四年才得以在荷兰出版。”   荀勖微微瞪大眼睛:“这!实在是太矛盾了,我想不通。”   “是啊,这位N公爵——不知道杀了多少平民跟宗教改革激进者,”顾愿按住自己的下巴,低头陷入沉思,“多少有点叛逆啊?”   *   镜头一转,回到这位“叛逆”的N公爵起居的客房——   暖融融的烛光下,杭修途正坐在床边和杭杨面对面说话,突然,杭杨像一只受了惊的贵族猫,纤长的食指按上杭修途的唇:“等等。”   杭修途几乎能看到杭杨脑袋上竖起的两只猫耳,也不说话,就任由他按住自己的嘴。   “主人,”杭杨跪坐在杭修途面前,几乎把自己整个上身压进他怀里,贴在杭修途耳边轻声说,“他们出门了。”   弹幕当场狂喜:   [卧槽对不起!妈妈错了!不需要直球表白!钓系yyds!]   [钓而不自知yyds!]   [狠狠擦鼻血,杨杨你好会!]   [啊啊啊!你俩给我滚去谈恋爱!我来替你们打架!]   杭修途却笑着拍拍杭杨的背:“没事。”   这边两位前后脚出了房门。   “他们朝哪走的?”杭修途看向杭杨。   杭杨一手拿着烛台,慢慢闭上眼睛小声说:“向右,出了长廊,他们现在是在……一楼的大厅里,应该是在交谈。”   “那我们去三楼吧,”杭修途伸手揉了揉杭杨的头发,“别惊动他们。”   杭杨皱起眉,握住烛台的手不自觉地加了力道,但杭修途的手随即轻轻覆了上去,不由分说把杭杨手里的烛台“抢救”了出来。   “好端端的东西,”杭修途在杭杨眉心轻轻点了点,“这么用力做什么?”   “主人……”杭杨捂住眉心,表情没什么大幅度的变化,但大眼睛里明明白白挂着两个字——委屈。   不只是观众,杭修途也顶不住这样的眼神,牵起杭杨的手走向楼梯口:“走吧。”   两人一路沉默地走上三楼,杭修途把烛台放在小天台的窗框上,一撩自己的长袍,在窗边坐下。   他看向窗外,在自己身边拍了拍:“来。”   杭杨乖巧地走到他旁边坐下,胳膊圈住自己并拢的双腿,整个人习惯性地缩起来,他看向杭修途的眼神沉默、温柔,柔软到把一群观众萌得心肝直颤。   “暴风雪还没停。”杭修途看着窗外,月光洒在半空中细密而磅礴的雪花上,反射出点点银光,美不胜收。   “总会停下来的。”杭杨蔚蓝色的眼睛眨了眨,和窗外的风雪交相辉映。   “是,”杭修途笑着看向他,“总会停下来的。”   “但有件事我还没告诉你,”杭修途问,“你知道这里的每个人是怎么选进来的吗?”   “‘今日在这间别墅里相聚的诸位,每个人都有想杀的目标,而你们的目标也恰巧汇于此’,”杭杨跟背书一样把那封来自N公爵的信里的内容照着原样一丝不苟背了一遍,“您写得很清楚。”   杭修途摇摇头:“不,不止如此。”   杭杨的眼神却慢慢冷了下来,他把头低下来一点,整个人呈明显的拒绝姿态:“您没必要告诉我。”   杭修途却轻轻捏住杭杨的下巴,迫使他把头抬起来听自己说话:“聚集在这里的每一个人,除了他们之间那些私怨,还有个更重要的条件……”   *   就在这种关键时刻,镜头恰到好处卡到了另一边,弹幕上“惊起骂声一片”。   顾愿走到客厅的沙发处坐下,质地上好的皮质沙发发出“吱呀”一声轻响,不大,但是在安静的夜间显得格外清晰。   “之前每天都有人紧锣密鼓地闹事,一点多余的思考空间都没有,”顾愿轻声说,“以至于一些很明显的问题都被我们忽略了。已经死去的那些人确实彼此之间有私怨,但你我应该一样,和这里的贵族、平民都没有半点关系,我的目标从始至终都是——N公爵本人。”   顾愿继续说:“那封信,最后提出的那个令我心动的诱惑,他说,‘永远摆脱掣肘你的把柄,向迫害你的阶级权力者复仇——你将获得杀死N本人的机会,也是唯一的机会。’”   “我是为此而来的,”他抬头看向荀勖,“我要杀了N,让他为多年来蔑视生命的行为付出代价。”   荀勖静静看着他:“我知道。”   顾愿却突然激动起来:“但我的计划可能——”   荀勖却打断他,他的眼神安静得像一片无风的湖泊:“我知道。”   他想想又补充了一句:“我们是一样的。”   安静的黑夜中,这两人一起贴墙走,一丝不苟把城堡的一楼到三楼沿着墙壁挨着每块砖仔仔细细巡查了一遍,最终确定这座城堡除了三楼的小天台一道缝都没有——连蚊子都飞不出去。   “没有门、没有窗,”顾愿敲了敲手边的砖,“真的跟棺材一样。”   “那我们就如他所愿,让这儿成为N公爵的坟墓吧。”   *   画面切回三楼天台,杭修途专注地看着杭杨:“聚集在这里的每一个人,除了他们之间那些私怨,还有个更重要的条件。”   “这里的贵族,憎恨我专横独断,剥夺了他们的部分利益;这里的平民,每个人都有至亲至爱死在我手里,”杭修途把语速放慢,“这里的每个人都和N公爵有仇。”   他淡淡朝楼梯那里瞥了一眼:“现在像苍蝇一样在城堡里乱飞的两个,即使没有‘继承财富’的允诺,他们也会想要我死,恨不得扒开我的皮肉喝我的血……”   “想要您命的人太多了,”一瞬间,杭杨丝滑地切换回白天那个冰冷可怕的管家,“但‘想’是最没有意义的事。”   杭修途却摇了摇头:“把你手里的刀塞回去。”   他按住杭杨的肩膀,跟哄孩子一样:“你有想过重新开始吗?摆脱N身边K的身份,过去的一切都不复存在,没有人知道你曾经是谁,N公爵最信任的K和他一起死在了这座城堡里,从这里离开的只是一张白纸。”   杭杨慢慢瞪大眼睛,满眼都是难以置信。   “‘从踏出城堡的瞬间开始,即等于重获新生,过往再无人追究’,”杭修途把那封信的结尾轻声重复了一遍,他看向杭杨的眼神复杂,很难想象两个杀人如麻的刽子手会这样凝视着彼此露出这样的眼神,“跟那些人都无关,这是我要送给你的礼物。”   他抚上杭杨的侧脸:“明天、明天雪就会停。听我的话,离开这里,重新开始。”   杭杨的目光沉下来,他盯着杭修途:“那你呢?”   “我?”杭修途笑起来,“我将永远摆脱罪孽、信仰、阶级、家庭、身份还有立场的束缚,彻底走向自由。”   他拍拍杭杨的脸:“为我高兴,好吗?”   杭杨静静凝视着杭修途,他从未流露出这样虔诚的眼神:“不可能。”   杭修途眼神黯淡下来,他别过脸:“和我死在一起,就怕恶魔抓人的时候会顺手拉你一把。”   杭杨却一言不发从窗框上轻盈跳下来,他整理了一下衣服,在杭修途面前单膝跪下:“那就下地狱吧,我们一起。”   “我不相信神,但如果你希望我相信,那我就相信;我不喜欢杀人,如果你希望我杀人,那我会做的比任何人都好。你的愿望就是我的愿望。”   “我没有信仰,你就是我的信仰”   cp党原地爆炸,兴奋到几乎丧失了语言功能,弹幕上除了“啊啊啊啊啊”还是“啊啊啊啊啊”,铺了一层又一层,遮得看不清人脸。   [啊啊啊啊啊你是我的信仰!]   [新款情话get!!!]   [我错了!我又错了!钓系算什么?!直球yyds!]   [啊啊啊你俩是我的信仰!!!淦!快给老娘滚出来谈恋爱!]   杭修途慢慢瞪大眼睛,又稍低下头,似乎在思索什么,最后千言万语浓缩在一个微笑中,他只拍拍杭杨的头:“起来,我们回去。”   谁能想到,《阶梯》的最后一夜确实唯一的“平安夜”。   小憩的杭修途从床上睡醒时,发现杭杨已经穿戴整齐侍立在自己床头,像平时一样,妥帖、严肃、冰冷。   “早上好,主人。”杭杨单手放在胸前,微微躬身。   “他们还活着吧?”杭修途问。   杭杨声音冷淡:“如您所愿,那两只老鼠在城堡乱窜到半夜,非常精神。”   “好。”杭修途点点头。   他起身走向房门,但握住门把手的瞬间,被另一只手按住了。   “松开。”杭修途看着杭杨蓝宝石一样的眼睛,语气本不重。   但见杭杨迟迟不松手,他又加重了些:“松——开。”   杭杨白色手套里的手以肉眼不可见的幅度轻轻抖了一下,还是松开了。   杭修途打开门,谁知这一瞬,一股呛人的“白烟”扑鼻而来!   “……面粉?”杭杨下意识捂住鼻子,他先困惑了两秒,随即眼睛蓦然瞪大,“粉尘爆炸!”   即便明白N公爵是为了寻死来到这里,明白这座城堡是他为自己打造的“最后的乐园”,但仿佛是出于保护的本能,杭杨还是朝楼梯冲了过去。   “没用的,”顾愿手搭在扶手上慢慢往下走,他看着杭杨微笑,“即便你现在去打开天台的窗户也没用了,浓度已经达到临界值,只需要一颗火星,这里就会瞬间爆炸。”   “老鼠,”杭杨盯着他,如果目光有实质,怕是顾愿已经被凌迟了,“阴沟里的老鼠。”   顾愿只笑了笑,没有回答他,目光却落在杭杨背后的杭修途身上。   “表情为什么那么难看呢,公爵大人?”顾愿有些不解地偏过头,“这里不正是您为自己准备的坟墓吗?”   顾愿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荀勖挥了挥手里的火柴盒从楼梯走下来,两人站在一起,眼神平静而疯狂。   荀勖慢慢拉开手里的火柴盒:“永别了。”   就在这一瞬,杭修途突然拉住杭杨的手腕,一脚踢开最近的房间门冲了进去。   ——小小的杂物室角落,杭修途把杭杨紧紧抱在怀里,轻轻吻了吻他的额角:“活下去,我……”   话还没说完,一切的一切都淹没进火光和热浪   ——这座城堡,爆炸了。   弹幕也随之爆炸:   [!!!这这这!]   [怎么会这样!也太狠了!]   [好家伙顾愿直接一波送走所有人???!!!]   [我特么裂开!]   [!!!不行!我不信!杭老师最后肯定护住了杨杨对不对!!!]   [杨杨呢!啊啊啊!演职人员表不要弹出来!!求求了!]   [杨杨!杨杨啊!]   一切结束了,但一切还没结束。   漆黑一片的屏幕又慢慢亮起来,镜头终于从城堡内转移到城堡外——即便只是一片残砖断瓦。   废墟之上,突然有什么微微动了一下,一块巨大的石板“砰!”一声巨响被扔在旁边的砖块瓦砾上,又是一团灰尘弥漫开。   在所有人翘首以盼中,杭杨拖着什么东西从废墟底下爬出来,他身上的衣服几乎被血渍浸透,大片大片的赤红和黑色的脏污交织在一起,唯有一张脸苍白到近乎可怕——像活着似的、又像死去一样。   他又一言不发地掘开旁边一块比他身体还大的石板,把杭修途焦黑了一半的“尸体”从里面拖了出来。   杭杨把人抱在怀里,抬头看天。   正如杭修途昨晚所言——暴风雪已经停了,天边甚至已经可以看到一缕阳光。   他却抱着尸体,拖着一路蜿蜒的血迹,一步步逆着初晨的阳光向别墅后面走。   这座城堡,背靠悬崖,向左是密林,向右是荒地。   杭杨走到悬崖边,朝下面的万丈深渊看了一眼。他微微笑了笑,半点犹豫都没有,抱着杭修途的身体纵身跳下。   屏幕慢慢黑了下去,一个大字弹在正中央   ——完——   作者有话要说: 第112章   “心跳正常。”   “体温正常。”   “生理数值完全没问题……”   杭杨意识还朦胧着, 却隐约感觉到周围很吵,有人围着自己身边来来往往说着什么,但就是听不到自己期待的那个声音。   他皱着眉慢慢睁开眼, 一手撑着床慢慢坐起来。   但一股强烈的眩晕感随即袭来, 杭杨“唔”一声,按住自己额头,眼前一片重影,连面前站着几个人都看不清。   “小杭老师, 您先躺一下千载难逢适应适应一会儿。”   “您的身体状况没问题,就是刚从舱室里出来,休息半天就好了。”   “哦对, 系统虽然能屏蔽痛觉, 但您和别人不一样,‘死亡’前有一段漫长,强烈失重感会导致眩晕是正常的,您不用担心。”   谁知杭杨却按着床头柜硬撑着要下床,周围的工作人员一下子急了:“小杭老师?!您急什么呀!”   “杭、修途……”杭杨数日未使用的嗓子,一开口就沙哑得难受,但他还是坚持一遍遍地问,“杭、杭修途在哪……”   “杭老师就在隔壁休息室!听说也是刚刚醒, 您别着急, 稍微休息一——”   这位工作人员的话还没说完, 门突然“砰”一声打开了。   一个高大挺拔的人影立在门口, 他一手扶着门框上,看得出身体还相当疲惫, 但在目光落到杭杨身上的瞬间——他英朗的眉目间藏不住的焦灼像是被风拂去了, 瞬间无影无踪。   “哥!”杭杨踉跄着超前冲了几步, 一头扎进杭修途怀里,眼眶瞬间就红了。   杭修途的眼睛像是被怀中人黏住了,他轻轻拍打杭杨的背,带着点喑哑的嗓音一开口却满是化不开的温柔:“小杨不怕,我在,我在。”   他不抬头地对房间里几位工作人员说:“我们两个在这里休息会儿,不用麻烦几位了。”   好不容易等到其他人都被杭修途委婉的逐客令赶走,就在房门合上的瞬间,杭杨维持数日的“冰山疯批美人”人设一瞬间就崩了。   他在杭修途怀里蹭了蹭,扬起半张脸,一双大眼睛水汪汪的:“每天半夜在城堡熄蜡烛的时候,真的好黑!”   杭修途笑着摸摸杭杨的头,扶着人慢慢走到床边,把他圈进自己怀里:“嗯嗯。”   “每天做饭好累好累!”   杭修途还是轻轻揉他的头,眼里全是水一样温柔的笑意:“嗯嗯。”   杭杨感觉自己一辈子都没今天这么像撒娇,整个人黏在杭修途身上不想下来。   “每次看到尸体都好难受!”   “每次恫吓别人的时候其实我好怕的!”   “子萱姐好可惜,她‘死’的时候我好想哭,还得憋着。”   ……   唠叨了一阵,谁知话痨的撒娇小嗲精突然安静下来,他脸有点微微的红,抱住杭修途的脖子把大半张脸埋在他肩窝里,倒像是害羞了。   “小杨?”杭修途搂着他。   杭杨一咬牙,撑着杭修途的肩膀直起身,墨色的眼睛里盈着一汪水。   “我好想你,”杭杨的眼睛美得令人忘了呼吸,“想跟你说话。”   杭修途的心“砰砰”跳起来,像是有什么预感,他觉得自己一辈子都没这么紧张过。   “还有、还有……”杭杨嚅嗫了一下,随即凑近杭修途的耳根,却方向一转,突然在他脸上轻啄了一下,局促着小声扔下一句——   “我爱你。”   本来只是羞涩地偷偷亲一口,杭杨跟做贼一样,   却被杭修途扣住后脑勺不由分说地“拖”回来,两个人四目相对——那漫长时间里欲语还休的隐秘愿望,连带着隐忍克制但刻骨的爱意,全在这个小小的空间中爆发,澎湃在他的双眸间。   杭修途脑子一阵阵地发懵,但还循环着之前杭杨的三个字。   再开口时,他声音居然有点止不住地抖:“我爱你”   “我爱你,”杭修途突然嫌恶起自己语言的贫瘠,于是只好像宣誓一样一遍遍重复这三个字,“我爱你,我爱你……”   他吻上杭杨的唇。   爱伴随着起伏的气息,铺天盖地把杭杨包裹住、托起来,他的魂魄几乎融化在这个绵长到极致的亲吻中。杭杨脑子被亲得一片空白,只剩下胸腔里那颗疯狂跳动的心脏,还在昭示着存在感   ——噗通噗通!噗通噗通噗通!   在即将窒息的前一瞬,杭修途终于大发慈悲松开他饱经|蹂|躏的嘴唇,把虚软无力的美人搂进怀里,纤长的食指按住杭杨潋滟的唇,眉眼里全是笑意:“不行,木呆呆的。”   杭杨使劲瞪他,但眼睛里全是水汽,嗔怪便也跟撒娇没什么两样:“你才不行!”   杭修途轻轻一挑眉,眸色微妙地暗了暗,他拇指揉上杭杨樱桃一样饱满鲜红的唇|肉,又俯身压下去:“不行,所以得多练。”   于是小小的房间里,再次响起极轻的水|声,还有令人面红耳赤的轻微|喘|息——大概是某种倾诉爱意的无声语言。   *   随着《阶梯》轰轰烈烈的播出,全网的视线几乎都汇聚到着一个综艺上,每一个提前退出的嘉宾都在第一时间接受采访。   饰演男爵和商人的两位老师最先出局,作为“five二人组”一起接受采访,面对着记者长吁短叹:   “我们也有厚厚一本的人物设定!人设很饱满的!还没来得及展开就被踢出局了!”   记者惊讶:“也就是说,这个综艺没有炮灰,全看谁能苟到最后?”   饰演男爵的邵申老师狂拍大腿,欲哭无泪:“谁能想到她们两个行动力这么强?我真的以为大家前期会先观望观望,第一个晚上肯定是平安夜呀!对不对!”   饰演商人的易斌老师也悔恨不已:“对啊!我这还有一堆忍辱负重的背景故事没讲呢!唉,我丰富的人物形象!”   弹幕上笑声此起彼伏:   [哈哈哈哈哈!编剧老师说:不是我对不起你们,是你俩的智商对不起你们自己]   [两位老师对不起!但看你俩难过我真的好想笑!]   [哈哈哈哈哈哈!]   [我还能说什么呢?子萱老师和蔡可老师干得漂亮(狗头.jpg)]   [(滑稽.jpg)我咋突然觉得败犬二人组也可以磕呢?!我错了!(顶锅盖)]   ……   随后,两位美女老师也一起做了采访:   她俩一出场,弹幕上就是一大片   [故乡的百合花开了]   [给我在一起!]   [呜呜呜呜呜看你俩活着坐在一起的感觉真好!]   [啊啊啊!美女姐姐们贴贴!]   记者表示:“我相信在座的观众都很好奇一个问题,两位的感情线是编剧给的还是……”   俞子萱和蔡可立马会意,她俩相视一笑:“你猜。”   记者差点把手里的话筒摔了:“老师!不能这样!”   蔡可笑着说:“开玩笑开玩笑,编剧给的背景故事和人设没有直接写‘她和他是爱情’,但可以从字里行间捕捉到爱意。”   “对,”俞子萱点点头,宠溺地看向蔡可,“我的剧本里还有一封留给她的绝笔信,我在进‘阶梯’之前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真的是反复泪目,我还自己誊抄了一份。”   这位记者真的是cp粉代表,立马代替尖叫的弹幕脱口而出:“我们尊贵的VIP能看吗?!”   俞子萱却带着微笑干脆拒绝:“不行,这是我们两个的秘密。”   记者一边“好遗憾”一边“磕到了”,心情复杂到不行,只好用颤抖的声音继续问:“那子萱老师最后舍弃自己保护爱人,这个是剧本的安排还是……”   俞子萱当场打断:“肯定不是呀!剧本有非常非常详细的人设和背景世界观,但也只有这些,我第一次拿到的时候以为自己在看传记,必须背得滚瓜烂熟才能进‘阶梯’。”   蔡可在旁边补充:“还有建议作案手法。”   俞子萱:“对,还有这个。但我们的全部情绪和选择都出于我们自己。”   记者:“那就是说——”   蔡可笑起来:“你们磕的cp是真的。”   俞子萱此刻的表情跟《阶梯》里无比神似,有一种蒲草一样柔弱但坚韧的美:“男爵夫人此生挚爱那位明艳骄傲的贵族小姐,爱到愿意为她去死。”   弹幕:   [OHHHHHHHHH]   [啊啊啊啊啊啊!]   [嗷嗷嗷嗷嗷嗷!]   随着《阶梯》继续播出,观众的热情越发高涨,一款综艺的热度以无与伦比的架势倍杀同期所有电视剧和综艺,在信息茧房日益严重的当下,俨然掀起了一波互联网狂欢。   下一位接受采访的就是被杭杨亲手了结的邮差先生——李希老师。   记者一上来先表达了人道主义关怀:“李老师,我看您精神不太好。是没休息好吗?”   李希捂着嘴打了个哈欠:“那确实,在《阶梯》里面就没睡踏实过,出来以后还得把握这波热度使劲工作。”   记者笑起来:“您真幽默。那咱们开始?”   “开始!”李希立马振作,对着镜头露出营业期的精神微笑。   记者:“请问你们在《阶梯》里面这么激烈的博弈故事,是不是有剧本呢?”   李希一撇嘴:“这种问题?!难道没有问过之前出来的那四个?还用来问我?我只回答一遍啊,只有人设和背景故事!”   他甚至有点义愤填膺地反问:“这个问题还需要问吗?本来这个VR技术就是突破机位限制给观众更灵活的视角享受,成片我也看了几眼,镜头都是完全连贯的,你想想就知道,没有NG,谁能背下来这么长的剧本连续演三四天?!”   记者被他怼得哑口无言,战术性咳嗽:“那、那行凶环节真的是演员动手吗?”   李希摇头:“当然不是。”   “怎么可能让我们真正动手杀人呢?就算是虚拟的也不行呀!这是为了保护演员的身心健康,”李希笑起来,“所谓的‘杀人’环节是由系统辅助完成,演员只需要做出‘选择’,发动‘指令’。我当时眼前全是马赛克,再睁眼的时候,蔡可老师人已经没了。”   他双手合十,面向镜头肃然道:“虽然一出来我就给蔡可老师发微信道歉了,但还是当着全国人民面再说一次:蔡可老师对不起!”   记者兴致勃勃继续问:“不知道蔡可老师怎么回复的,这个可以告诉我们吗?”   李希大方地拿出手机:“没问题,我给大家念念啊!”   “咳咳,”他清清嗓子,“‘滚蛋!我本来已经决心要走给子萱姐复仇的黑化路线,被你一刀断送了!’”   画面外传来记者和工作人员的爽朗笑声,弹幕里也是一片   [磕到了!]   [呜呜呜呜呜我又磕到了!]   [美女姐姐们给我冲!]   “相信蔡可老师一定能感受到我们李希老师的诚意,”记者憋住笑,“那接下来我们聊聊剧情方面的?”   李希伸手示意记者继续:“您说。”   “被淘汰以后,对《阶梯》里剩下的几位玩家分别是什么印象?”   李希脸上的笑意一下子黯淡了,甚至揉着太阳穴倒吸了一口冷气:“里面那几个,脑子都不是人长的。”   话痨李老师伸出手指头,拉着记者推心置腹地掰扯:“里面那几个真的是我此生的心理阴影。可怕,真的可怕!顾愿,对吧,脑子灵光,大家有目共睹的!还有荀勖老师,平时少言寡语的、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根本猜不透人家有什么底牌;杭杨,不用我说了,这么年轻一演员,演技那是真的出神入化,《阶梯》里面的人有不怕他的吗?!还有杭修途!我一定得说他!”   李希忍不住抹眼泪:“把我骗得那个惨啊!我现在一看他‘慈眉善目’的神父装扮我就哆嗦……”   他正在沉浸式倾诉,听到低低的笑声,慢慢抬起头,气急败坏指着镜头:“笑?诶你笑什么?你进去!你去跟杭修途面对面坐着!你看你怂不怂?”   李希越说越上头:“我输了能怨我吗?!这是我的问题吗?!明明就是里面那几个太妖孽!”   弹幕被他可爱到了,一堆“哈哈哈哈哈”里面还夹杂着:   [李老师说得对!]   [哈哈哈哈哈不怨你不怨你!]   [哈哈哈哈哈哈谢谢李老师带着我的嘴上采访!]   [你也太逗了woc]   ……   节目如火如荼地播出,大结局前,一群人翘首以盼到底谁能走出城堡大门   ——谁知道别说门了,城堡都没了。   在杭杨抱着杭修途的“尸体”跳下万丈悬崖的瞬间,全网直接被引爆!   目之所及寸草不生,基本陷入双杭党狂欢的海洋:   [双死就是he!不接受反驳!!!]   [啊啊啊!他说他是他的信仰!信仰!]   [啊啊啊啊啊!没有你的世界一秒都不值得留恋!啊啊啊啊啊!]   [我抱着电视嚎啕大哭把我妈吓坏了!]   [姐妹们你们吵到我的眼睛了(声嘶力竭)!!!]   [啊啊啊啊啊我好爱他们的绝美爱情!]   ……   在所有人的翘首以盼中,杭修途和杭杨的双人采访如期播出。   作者有话要说: 第113章   这场采访, 也不知道是刻意安排还是这俩人不约而同,杭修途和杭杨同时穿了件白衬衫,谁料采访背景正好是一面暗红色的墙。   两人一左一右端端正正坐好, 连记者都傻了:   这是什么结婚证拍摄现场!   弹幕滚过一串串的大红色“囍囍囍囍囍”, 喜庆到不行:   [领证现场合影留念!]   [民政局终于自觉赶过来了吗!哈哈哈哈哈!]   [能亲眼见证二位新人的领证现场是我的荣幸(流口水.jpg)]   [tmd!拿着我的钱和祝福滚蛋!]   [谁能告诉我怎么给他俩随份子钱!]   [啊啊啊啊啊啊杀了我给二位新人助助兴吧!]   ……   记者努力压抑住自己激动的心和颤抖的手:“首先,祝贺《阶梯》圆满收官!”   杭修途和杭杨同时:“谢谢。”   整齐划一,浑然天成。   记者感觉自己一上来就被扑面而来的狗粮暴击了一把,清了清嗓子, 把自己拼命上翘的嘴角压下来:“请、请两位评价一下自己和对方在《阶梯》中的角色吧?”   杭修途看着杭杨,声音里带着笑意:“非常、非常棒。我一开始也没有想到,他小小的身体会有这么强的爆发力, 我在现场比观众朋友的感受更加直观, 压迫力太足了。小杨真的带给我太多的惊喜。”   杭杨冲镜头眨眨眼:“其实我胆小的,不太敢看尸体,还怕黑的。”   记者整个人变成“震惊.jpg”:“怎么可能!小杭老师你知不知道你的管家是多少人的心理阴影?!”   杭杨笑着摆摆手,他面皮薄,每次被人当面夸就爱脸红:“没有没有,其实我每次镇场的时候自己心里都慌得不行,然后……”   他无意识地伸手揪住杭修途的袖角,有点不好意思地低下头:“然后我就偷偷地看他, 看到他我就不慌了。”   弹幕上粉红色的泡泡几乎泛滥:   [杨杨宝贝!!!啊啊啊我的崽崽]   [这个反差萌!啊啊啊啊啊(赶紧拿纸擦鼻血)]   [姐妹们磕起来!]   [双杭批感觉自己富甲天下!!!]   记者煞有介事轻咳一声:“那、那两位如何看待角色之间的关系呢?”   杭修途沉吟了片刻, 轻声说:“‘共犯’吧。”   共犯, 这是杭杨第二次听到杭修途提到这个词, 他一愣,瞪着一双大眼睛直勾勾盯着杭修途, 眼里像盛着光。   “共——犯?”记者颇感意外, “能不能请杭老师再说详细点。”   杭修途目光沉静如水:“这种关系带着一种微妙的亲昵感。我们知道, 冷酷的现实或者是血淋淋的真相——这往往是拆散一对亲密关系的利刃,但对公爵和管家来说,他们两个杀人无数,互相清楚彼此最肮脏的部分,却又因此无比紧密地联系在一起。”   “他们共同保有同样的秘密,全天下再不会有人像对方一样了解彼此。”杭修途声音叙事感很强,极其轻易地就把人带进他的情绪里,三言两语就能带给人极大的震撼感。   杭修途看向杭杨,不愧是影帝的一双眼睛——满是令人怦然心动的故事感。   杭杨双手握紧,点点头,只轻声说了一个字:“对。”   记者秉承极强的职业素养,堪称“平静”地继续问:“那我们看到,小杭老师在公爵死去后,没有一点犹豫,当场就跳了崖,请问当时是怎样的一个心路历程?”   杭杨没有犹豫:“没有心路历程。”   记者被他过于干脆的六个字给说懵了:“那、那是怎么决定要——”   “还需要决定吗?”杭杨很少打断别人问话,但此时此刻,他一脸困惑看着记者,似乎面前人在问什么费解的问题,“在他心跳停止的那一瞬间,我的生命就已经终止了。”   “不存在心路历程、没有犹豫、也没有选择,”杭杨用最温和的声音说最坚定的话,三连否定后,他一锤定音,“既然他死了,那么我不可能有死亡以外的第二种结局。”   记者跟着弹幕一起震撼了:   [这是最令我信服的殉情,没有之一]   [震撼我%&*,他俩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怎么会有这么含蓄浪漫的生死相随啊啊啊啊啊]   [沃日磕疯了!!!]   [‘没有你的世界,我一秒都待不下去’]   [啊啊啊啊啊他好爱他!他也好爱他!!!]   [这是什么绝美爱情啊啊啊啊啊!都他妈给我磕!不磕不是人!!!]   [我什么场面没见过(划掉)这场面我真没见过(点烟.jpg)]   ……   记者最后几乎是恍惚着提出最后一个问题:“请问你们彼此中的对方?”   杭修途微笑,眼睛还落在杭杨身上:“我灵魂的另一半。”   杭杨继续眨巴眨巴眼睛:“我在《阶梯》里面已经说得很清楚了啊?‘我没有信仰,你就是我的信仰’。”   记者:“……”   “不录了,先暂停一下,我需要冷静谢谢!”   大结局后,《阶梯》凭借众多饱满的人物形象和一对比一对好磕的西皮,成了众多同人大佬的宠儿。   《阶梯》正片更是成了simple素材库,一群人拿着显微镜一帧一帧地扒,发现这两个人真的在不为人知的隐秘处有过无数次对视。   有大佬花大精力剪辑双杭全部对视,一个只有bgm的“无声”视频,靠着两双眼睛在网上掀起血雨腥风,当天就上了热门。   评论区和弹幕集体震撼:   [原来看小说里面写人的眼睛会说话,我嗤之以鼻,现在噗通跪下来]   [这两双眼睛摆在一起就是80集的史诗级连续剧!!!]   [杨杨啊!怪不得这么早就被子萱姐姐发现你眼神不对劲,你俩可真不冤啊!!!]   [快!拿朕的胰岛素过来!!!]   [双杭——剧和综艺里一路be,现实里一路he(虐文爱好者狠狠爽到)]   [除了百年好合我什么都不想说了]   [你俩给劳资悠着点!再磕下去真得精神衰弱了!]   ……   互联网上一片敲锣打鼓喜气洋洋——感觉全世界都在为simple办婚礼。   就在这时,华语电视剧最高奖项金世奖颁奖典礼即将开幕,杭修途毫无悬念被提名视帝,杭杨也凭借《执华盖》中的叶璋成了最佳男配角的大热人选。   眼看着杭杨一手托着代表作,一手捧着角色,大步流星走在康庄星途上,谁料到现在了,居然还有些黑子酸溜溜地哔哔什么“不就是有个好哥哥嘛”“把奖给他就是有黑幕”……。   这回,大批量的粉丝和路好毫不留情,以山呼海啸的架势骂回去:   [出来装路人骂人之前先把自己主页删删干净好吧?]   [看看你们giegie那德行(微笑/微笑/微笑)有些人连酸的资格都没有,望周知]   [md!昨天还看到有哪个“顶流”粉丝酸杨杨,我话放这儿,您配jb配!]   [我奉劝诸位一句,不是和杨杨年纪差不多就有资格当我们对家!也太会给自家抬咖了吧?!(您谁啊.jpg)]   [热知识:登月碰瓷也要讲究基本法]   [对!废物和废物的粉丝在这个词条下面没有言论自由!(别看别人,劳资骂的就是你)]   [没有品味不是你的错,没有品味还出来瞎几把扯淡就是你的错]   [脑子是重要配件,建议发言前检查一下自己有没有忘了带]   ……   很快,杭杨和杭修途的红毯照就以雷霆之势杀上热搜。   这俩人“不约而同”走的禁欲风,分别穿着一黑一白两套西装,大方磊落地同时走上红毯——无论是身高、容貌,还是服饰暗戳戳呼应的细微处设计……不管是谁都得下意识喊一句:太特么般配了!   这两张牛逼至极的脸交相辉映,直播人数在数分钟内直线飙升,直播间热闹到卡成了PPT——   [把般配打在公屏!]   [simple给劳资冲!]   [啊啊啊啊啊这真的不是情侣装吗?!!!]   [颁奖还没开始呢!我已经在满屋子蹦了!!!啊啊啊这两个磨人的小妖精!]   ……   终于,经过照例的寒暄和主持人打趣环节,越来越重要的奖项结果逐一公布,眼看下一项就是最佳男配角。   杭杨的心“砰砰”跳起来,说是不紧张也不在意,但若是当真置身于这么盛大的典礼现场,没有演员会不期待自己能站在那座领奖台的正中央,他双手慢慢握紧。   下一瞬,一只温热的大手把他交握的十指放在手心,轻轻拍了拍。   “别紧张,”邻座,杭修途淡棕色的眼睛看过来,“你可以的,没有人比你更优秀。”   杭杨的心奇妙地漏了一拍,他看着杭修途:“你总是,你总是……”   你总是带给我不可思议的安定感,每次看到你的眼睛,总觉得所有难题都不再是难题、所有坎坷都不再是坎坷,看不见方向和目的地的前路也变得可爱起来。   因为在你身边,所以生命的每一分每一秒都值得享受。   在台上著名女演员念出“最佳男配角——杭杨!”的同时,杭杨在杭修途耳边极小声地扔了句“我爱你”,随后起身,带着笑走上了领奖台。   杭杨一步步向上走。   这一瞬,杭先生和杭夫人大概在看,大哥也必然在看,杭杨的粉丝们、合作过的搭档们……爱他的、讨厌他的,视线统统落在杭杨身上,看着他向新的人生高度迈进。   澎湃的音乐和热烈的掌声中,杭杨的心却静得出奇。   他和颁奖的前辈演员握手、接过沉甸甸的奖杯,看向座无虚席的巨大礼堂,突然有种奇妙的感觉——似乎全世界都在看着自己说话。   那么……   嘴先于大脑开了口:“我想请杭修途老师上来一下。”   往常鲜有这样的例子,更别说杭修途——在圈子里几乎活成了不着地气的仙人——此刻却毫不犹豫地站起来,带着笑走上台。   杭杨仰头看着面前人,心几乎跳成了交响乐。   周围似乎嘈杂、又似乎鸦雀无声,但那都不重要,杭杨清清嗓子:“我独一无二的杭修途老师,谢谢你。”   杭修途开口前,旁边主持人打趣:“杭老师,感言可得悠着点,视帝还没公布呢!”   杭修途视线却没有从杭杨身上移开半寸,他轻描淡写开口:“没关系,杭杨是最重要的。”   他也懒得去管周围人的反应,眼中全是笑意,似乎比他自己拿影帝视帝还开心百倍:“小杨,这句话我说过很多次,但今天,我还要再说一遍——你是我此生最大的骄傲。”   杭杨脑子里“轰隆”一声,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扑上去紧紧抱住了杭修途。   台下掌声雷动、众人欢呼,在这场专属于杭杨万众瞩目的热闹中,杭修途在他耳边轻声留下短促的三个字   ——我爱你   杭杨觉得自己一生都忘不了这一瞬,他把自己两世一次的心动和满腔的爱意都给了面前这个人,和他在这场极致喧嚣的盛宴中,倾诉专属于两人的爱意。   两人下台后,屁股还没坐热,最佳男主角奖公布——杭修途以无与伦比的统治力将视帝再此纳入囊中。   杭修途起身,攥住杭杨的手腕,拉着他一起上了台。   “我独一无二的杭杨老师,”视帝先生看着杭杨,眼底的温柔比佳酿醉人,“谢谢你。”   这天的风有点微凉,带着昨天雨后的点点湿意,阳光温和但不刺目,连沿途的每一株花都芬芳得刚刚好。   一切都刚刚好,恰如你爱我,以及我爱你。   ——全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完结,之后就开始更新番外啦!   所有没来得及交代的,还有小两口的甜蜜日常,都会放在番外!   一切都会圆圆满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