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炮灰大师兄重生后》作者:春水如刀   简介:   他并不知晓自己是修仙界的白月光   叶微一朝穿书,成了修仙小说中的炮灰大师兄。   他尽职尽责履行大师兄的义务,把男女主角二师弟、小师妹拉扯大,然后成功地按剧本英年早逝、死在了反派魔修手里。   结果死时叶微才惊觉,他小师妹tm居然是个男的,这是本耽美文。   后来又发现,二师弟和小师妹居然并不相爱,他们都爱他爱得深沉。   不止如此,本该早忘了他的修仙界众人,居然也从未将他遗忘,当年他的陨落,成了修仙界难以愈合的伤。   #他并不知晓,自己是整个修仙界永不褪色的白月光#   *   重华派大师兄叶微,张扬桀骜、放肆懒散,好骏马红衣、美酒美人。   死后重生到长平派弃徒身上的叶微,性情温和、隐忍退让,年寿不永、重伤在身。   回首往事,如大梦一场。   再见故人,叶微竟不敢相认,直到被他一把抱在怀里:   “大师兄……”已是修仙界至强的沧溟仙尊声音沙哑,似癫狂又似疯魔,   “大师兄,求你别走,求你活着……”   “这一次,我一定会好好保护你。”   万人迷不自知大师兄受x偏执疯批师弟攻   古早狗血酸爽文,双向暗恋,第一人称   攻是原著男主楚昭临   修仙等级:练气,筑基,金丹,元婴,化神,合体,小乘,大乘,渡劫   内容标签: 情有独钟 仙侠修真 重生 穿书   搜索关键字:主角:叶微,楚昭临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他并不知晓自己是修仙界的白月光   立意:自强不息,永不放弃,终会迎来光明 第1章 穿书   换做以前,如果有人跟我说穿书这事儿是真的,我大概会直接请他去医院看脑子。   直到我真的穿书了。一次车祸,我眼前一黑,就这样从苦逼大学生穿成了某修仙小说中的炮灰大师兄。   穿过去时剧情还没开始,我八岁,男主二师弟六岁,女主小师妹五岁。初次见面,三个萝卜头个子都没剑高,就被家里人送来学剑修仙。   小师妹贵女出身尤其娇气,见家人真就那么走了,抱着布娃娃原地愣了一会儿,慢慢就开始抽泣,大大的眼睛泪光闪闪,头上的小花步摇晃啊晃,很像那种漫画里的q版小人儿。   小师弟则全然没有家人这种东西,他是被师父二两银子从拐子手里买下来的。拐子拿了钱走得喜气洋洋,小师弟就缩在角落里抱膝坐着,神色冷漠地望着下山的路。   听到小师妹哭得伤心,他也没有转头去看一眼。只有我旁观着心想,萌妹酷哥果然是绝配,这门亲事我同意了!遂上去一人给了一颗糖。   “师妹不哭,大师兄给你买糖吃……师弟?别看了过来吃糖……喂喂喂,赶紧的!”   我把饴糖放小师妹手心,顺带撸了把她软绵绵的头发,转头想对师弟如法炮制时,他抿着嘴角后退了一步,万分戒备地看着我。   别说,他的眼睛还挺漂亮,是一双深邃精致的桃花眼。从眼睛往下,鼻梁高挺唇色淡薄,黑色的长发乱糟糟披在肩上,瘦骨嶙峋,仔细看的话右耳还有残破的耳洞,拿小段木枝穿着,血迹干涸。   乍一看简直是个漂亮女孩子,但那双眼睛又黑又冷,仿佛淬了毒的尖刺。见我看得呆了,又带出一点若有若无的嘲讽来。   这倒霉孩子!果然是个讨嫌的男孩,和香香软软的小姑娘八竿子打不着!   这样子真能以后福泽天下吗?真不会半路就嘲讽值拉满,被群起攻之?   我深感怀疑。于是偶尔教育师弟礼貌宽和,顺带指点小师妹远离外面那些渣男。   一切完美。直到十年后他二人下山,我才感觉有些不对劲。   师弟他确实礼貌宽和了,但仅限于决斗之后——砍瓜切菜一样打败别人,然后再彬彬有礼一欠身,这不是更加嘲讽吗!   这也就算了。更离谱的是小师妹,她被我传授了太多恋爱宝典,竟然直接猎物变猎人,鱼塘遍仙界了!甚至别人因爱生恨找上门来决斗,她会无辜地一扶步摇:“你确定要跟我打?想好哦,要是伤到我一点,我大师兄会直接要你的命的。”   我威名太盛,来人再愤怒也只得含恨退走。当然也有了解我的,知道我平时并不守在师弟师妹身边;别说守在他俩身边,甚至很多时候都不在师门,连师父都找不着我人在哪。   这种时候就是复仇的好时机,被师妹渣了的,被师弟斩于马下的,看不惯我的,眼红我们师门的,暗搓搓联合起来要搞事。   结果一般都是被师妹的鱼鱼通风报信,然后师妹往洞府一钻清点符箓法宝揣身上,师弟则去我仿佛战后废墟的洞府勘察一番,艰难地推测出我去了哪里。   我印象里闹得最大的那次,其余三门六派的受害者联合起来,其中不乏元婴化神的年轻强者。而我浑然不知,借着被师父派去帝都传信的机会,和帝都纨绔们厮混在一起,嬉笑怒骂打马过街,玩得不知昼夜。   后来师弟终于找到我时,已是次日黄昏时分。我躺在花楼姑娘们绯红色洒金的丝帛绸缎里,长发铺开衣襟松散,那柄威名赫赫的“挽春剑”随便丢在一边,一排空酒坛子歪歪倒倒滚在边上,酒香馥郁满室。   师弟提着灯走进来,也不急着叫醒我,只挽起袖子,拿温热的布巾给我擦干净头脸和佩剑。我朦胧中醒过来,他才低低地唤我一声:“大师兄,出事了。”   “噢?噢……”我酒还没醒,半靠着案几,微微蹙眉看他。   师弟很贴心地递来醒酒汤,又伸手轻轻替我揉按太阳穴。   外面传来姑娘们婉转的歌声,绚烂流转的灯火泼洒进来,勾勒出师弟挺拔而沉稳的身影。我被他扶起来,居然要艰难抬起头,才能看清他高挺的眉骨和凌厉的下颌,还有半藏在阴影里的淡漠眼神。   那一刻我才骤然发觉,他已经完全长大了。   我仔细端详他,在我的脑海中,当年那个阴鸷小美人终于渐行渐远,取而代之的是,他和原著里那个强大如斯、力挽狂澜、喜怒不形于色的沧溟仙尊一点点重合。   我内心欣慰之余,又不免想起,既然他这个主角已经长成,那么我这个炮灰也快下线了吧?   果不其然,回去打退三门六派的联盟后,没过多久,就传来魔尊重现世间的消息。我作为名门大派重华派的大师兄,为保护各派后生,在魔修袭击中自然是挺身而出,最后被阴险狡诈的魔修一爪穿心。   毕竟是死过一次的人,第二次死亡时我感觉良好,比起胸前的血窟窿,更令我惊悚的反而是我小师妹——她看到我身死,目眦欲裂瞬间爆种,灵力激荡中半身衣服裂成碎片,露出了白皙且平坦的胸膛。   ——他妈的,我呵护了这么多年的小师妹居然是个男的!   我深深感到被剧情玩弄了——后来过了很多年我才反应过来,不是剧情玩弄我,是我当年看书太不仔细——那小说封面上明晃晃写着“耽美”两个大字,可我偏偏没有注意!   但当年我还没想明白,所以完全可以说,我那时是万分郁闷含恨而死的。   也许是我怨念太深,很荣幸,我又一次地没死成,而是重生在了一个路人小弟子身上。   是真的路人——他是某名不见经传的偏远小门派“长平派”的弟子,灵脉驳杂,二十多了都还没筑基。此外他之前出任务受了重伤,伤及根骨成了个病秧子,于是被彻底放弃发配藏书阁,成了守门人。   总结一下就是,我从金光闪闪的修仙界第一大派重华派大弟子、化神境强者,变成了籍籍无名的长平派看门的、练气期病弱菜鸡。   身份变了,容貌也变了,唯一没变的就是名字。我还叫叶微,但此时离重华派叶微陨落已经过去了整整百年,百年间沧海桑田世道大乱,抵抗魔修入侵已经花费了修仙界全部的精力,叶微这人早没几个人记得了,所以也不必避讳。   现在大家记得的,只有重华派沧溟仙尊楚昭临,还有重华派烜烨仙尊南宫玉。   也就是我二师弟和小师弟。   万幸他们没被我的死打击到,如今两个人过得很好。尤其是楚昭临,作为目前修仙界当之无愧的第一战力,所有人都在期待着他未来拯救世界。   至于我,我期待的要更多,我不仅想看到楚昭临力挽狂澜拯救世界,还想看到他和南宫玉喜结连理,两个人幸福结局。   前提是我能活到大结局那天。而鉴于长平派那个医修老头子断言说我目前情况活不了一年,所以重生之后为了续命,我真是使出了吃奶的力气。   比如我苦心配药调理根骨,而我记得,那时楚昭临正好突破小乘境;   我努力赚灵石修复灵脉,那时楚昭临突破了大乘境;   我终于不再动不动咳血勉强像个人样了,出关时听说楚昭临参悟了重华派镇派心法《九玄通幽》,成为了唯一一个能从狗比魔尊手底下生还的修士。   再后来我突破筑基境,披衣起身坐在窗前,信手用木簪挽起长发。   彼时正值今岁第一场雪落下,目光所及之处,全是纷纷扬扬的雪色。   路过的医修老头见鬼一样打量我,好半晌才说:“你小子可真会挑时间。今儿正是重华派大典,沧溟仙尊当了这么多年大弟子,终于被正式确立为下任重华掌门了,真是可喜可贺——可惜就是掌门他们都去重华贺喜去了,这会儿没人能给你入道碟。”   我抚了抚桌面棋盘上的灰,落下一子:“没事。”   “你倒是看得开。”老头磕着瓜子凑过来,“不过你这种短命鬼嘛,确实应该看开一点。”   “借你吉言,”我语气客气且温柔,“我会长命百岁的。”   老头表示质疑,并有些纳闷:   “你居然这么温柔?不骂我乌鸦嘴,也不要我滚?——嘶,叶微,这不像你啊,你中邪了?”   我:……   我至此才发现这老头是欠骂体质,但我还是不准备骂他,只叹了口气,颇为沧桑道:   “我原本以为突破筑基就可以治好旧伤,但现在看来希望渺茫……既然如此,就只好修身养性,争取活得久一点了。”   我被迫做出了改变,从此不问世事,只日日坐在窗前打谱下棋,偶尔提着灯巡查藏书阁上下,提醒弟子们按时还书。   长平派许多弟子都很喜欢我,因为我不骂人,甚至不大声说话,看起来超好相处。   他们尤其喜欢我的眼睛,喜欢我的眼神与神情,说我一看就性情温柔。然而他们却丝毫不知道,我全身上下长得最像前世的就是这双眼睛,而那时我也曾一个眼神一个冷笑把无数人吓退过。   他们却说我温柔。甚至我自己也几乎相信了我就是这样温柔平和的人,只有偶尔午夜梦回,才依稀想起那个灯红酒绿处,放肆桀骜的大师兄叶微。   然而那已经是上辈子的事了。   前尘尽散,如梦幻泡影。   黄粱一梦,醒来尽是惘然。   岁月如流水,眨眼十年过去。长平派的弟子们一茬接一茬,终于把藏书阁的门槛给踩破。长老年岁大了不方便行动,便派我下山去找木匠,顺带采买点灯油之类的东西回来。   我自然应诺,收起棋盘,起身与弟子们擦肩而过时,弟子们都向我问好。   我回以微笑:“今天怎么都这么高兴?”   “叶师兄你居然还不知道吗!”弟子们闻言看我,兴奋笑道,“就明天!沧溟仙尊就要来我们长平派巡查了!” 第2章 沧溟仙尊   啊……   沧溟仙尊,真是个陌生的名字。   我一时顿住,隔着百年的迷雾,努力回望他的面容。   却在这时,当头那弟子笑道:“叶师兄贵人多忘事,不会连沧溟仙尊是谁都不记得了吧?”   这是调侃无疑,但那弟子——他乃本代二弟子,名叫季恒安——季恒安看看我神色,还是笑着向我隆重介绍了沧溟仙尊的生平,又顺带告诉我沧溟来长平派的始末:   “几年前魔修大举进犯长安,失败后那魔头突袭重华山,被沧溟仙尊和众前辈合力所伤,就此退避不出,只有三大魔将时不时出世作乱。此三人实力虽不如那魔头,但狡诈更甚,往往一击即走,弄得我们很是被动。”   “但还好烜烨仙尊及时出关,借妖族龙骨凤髓炼制了法器‘照河山’,可探查出潜伏着的强大魔息。于是‘照河山’一分为七十二,天下七十二郡每郡一份。咱们长风郡荒无人烟,‘照河山’只好送到长平派来。又因为路途凶险,所以竟是沧溟仙尊亲自来送——”   “这可真是天降机缘!”弟子们激动地接过话头,纷纷道,“仙尊随口指点一二,抵得上百年苦修,怎能不叫人兴奋?”   原来是这样。我见大家都喜气洋洋,笑着准备附和,谁知季恒安又来了一句:   “如此大事,掌门已经下令要大家好生迎接,还为仙尊办了个接风宴——叶师兄,我看那名册上,师兄正好被派去侍奉仙尊左右呐。”   “咳——”我一下子被风呛到了,“侍、侍奉左右?”   大家齐齐点头,显然都知道这事儿,并对我投来艳羡目光。   “多好啊,离仙尊那么近,运气好还可以和仙尊说上话。”   “再运气好一点,说不准还会被仙尊看上收为弟子——仙尊同辈的几位都子弟满堂了,就沧溟烜烨二位仙尊膝下寂寞。”   膝、膝下寂寞……   我本想纠正一下这个用词,转眼想到楚昭临南宫玉都是一百多岁的人了,可不是膝下寂寞吗?   我于是闭嘴,只笑道:“既是这样好的机会,我这样的年纪资质,占了不是可惜?还是让给别人吧,我——”   “诶不行!”季恒安却摇头,“这可是大师兄特意安排的!叶师兄可不能辜负大师兄一片心意啊!”   本代大弟子洛风,也就是季恒安口中的大师兄。这位为人端肃寡言,除了对季恒安偏心一点,对别人素来一视同仁,怎么会突然对我上心?   我诧异望着季恒安:“这……洛风师兄为何……”   季恒安笑吟吟:“别问我,我什么都不知道。”   我看了他一会儿,虽然觉得他必然知道内情,但算了,还是直接去问洛风本人稳妥。   看看天色已是黄昏,我得加紧下山采买东西,然后去找洛风把我换了。   谁知欲速则不达,我心里压着事,今日又天寒地冻,一个不小心,居然旧伤复发。   那会儿我正付了钱叫老板把宣纸包好,忽然右眼到右手那一整条经脉炸裂般刺痛,紧接着刺痛蔓延到左眼,叫我眼前骤然一片漆黑。   ——当年叶微受伤,就是伤的右眼到右手这一条大经脉。伤及右手便无法提剑,这对修士而言是毁灭性的打击,相比而言眼盲都只是小事了。   全长平派都对我的右手指指点点,唯一关心我眼睛的大概只有那医修老头。他跟我说:“你这右眼再不治,左眼也要遭殃。”   多亏他热心,最后帮我把眼睛治好了大半,平时能正常视物,唯有发病时会变回成原来那个瞎子。   而右手的经脉,治起来要的东西太多,就不是他一个小小的金丹期医修能解决的了。   当然,我已经非常知足。   不能提剑就不提呗,能握笔、翻书、握棋子就可以。   就我这样的,打打杀杀早已与我无关,正好修身养性多活几年。   我这样想着,几乎是轻车熟路地,脸上微笑未变,甚至听声辨位接过了老板递来的宣纸包。   老板对我说“多谢惠顾”,然后眼睁睁看着我把纸包放进储物袋,并从储物袋拿出备着的拐杖,拄着慢慢走出去。   我步伐很稳,也没撞到人,唯一就是背后的冷汗没法去擦,衣衫黏在背上,看起来大概不是特别雅观。   除此之外,我猜老板的神色大概很诧异,也许他还问了我需不需要搀扶,但我什么都没听见——就在那刹那,门外一声铜锣声响,舞龙舞狮队开始了表演。   今日竟是上元节……我后知后觉地想起来,干脆找了个角落站着,也不往外走了。   外面必然人山人海。我这样子肯定回不去,还是等人散些再说。   我靠着墙安静站着,衣袍下的右手一直在颤抖,头疼欲裂汗湿重衣,但一直维持着神色的平静。   这种程度的忍耐对我来说根本不算什么。这些年下来我都习惯了。   只是被人群挤来挤去的感受不算太好,我被推到最里面,一个没站稳撞到墙上——却恰巧听到了一些东西。   一墙之隔,那边是一家酒楼。而酒楼中的几位客人,不巧正在谈论我。   一个说:“二师兄,你怎能如此不讲义气!我早说了想去沧溟仙尊身边,你怎么不和大师兄说说,倒让那叶微占了便宜!”   另一个说:“你懂什么?大师兄二师兄这是为你好。”   那个问:“哦?怎么说?”   另一个道:“你不知道么?沧溟仙尊不喜欢别人靠近他,侍奉左右必讨不得好——你要这差事总是为好处,不是为了讨骂的吧?”   “这是自然……但,但也不一定会挨骂啊,万一……”   “万一没被骂留下来了?那也待不了一会儿。仙尊辟谷多少年了,对这些虚头巴脑的东西不感兴趣。掌门办接风宴只是为了面上妥帖,大家一起略坐一坐,就要去正殿议事了。”   那人这才遗憾地哦了一声。另外一人满意地笑一下:“可怜叶微日夜修行,还指望洛长老能回心转意,让他重回门下。可长老哪会要个废人,就是他在藏书阁勤勤恳恳不出来现眼,长老都觉得膈应。正好趁这事找他的差错,把他彻底逐出门派。”   那人惊了一下:“那万一叶微没犯错呢?”   “到底犯没犯错,还不是掌门和长老一句话的事,按也按得他低头。”另一人冷冷道,“不过叶微那性子,我想不必按……他自己就低头了。”   那人想了想,笑了:“也是。想当年叶微受伤被扔在柴房自生自灭,也没见他硬气点自己走了,大师兄奉命把他转去藏书阁躺着,他还跟大师兄道谢来着。这人就是任人搓圆搓扁的,没脾气。”   两人都笑起来,而季恒安则一直没说话。   至于我,在墙这边一阵头晕目眩,抬手揉了揉太阳穴,心想原来他们打得是这个主意。   这计划说实话,确实有够了解我的。如果我不知情,大概真就被赶出去了;如果我知情,区别却也不大。毕竟重生以来我是素来不爱作死的,我一不能以一敌百掀翻整个长平派,二不想豁出性命同归于尽,那无论人家怎么磋磨都只能忍着了。   我一路就忍了这么多年。当年根骨全废,被关在逼仄柴房里动弹不能时,我没发作;没灵药去采草药,一路吃尽苦头缓慢筑基时,我没发作;如今没伤我分毫,不过是要我下山自生自灭,我更加不会发作了。   我终究学会了低头。   我耻于承认这点,尤其耻于在楚昭临面前展现这样的叶微。这样卑微求全、艰难活着的我,站在万人仰望的沧溟仙尊面前,一定会感到窒息。还好他不知道眼前人就是他当年的大师兄,否则的话,他会用怎样的眼神看我?怜悯、震惊、不可置信、鄙夷?我只要稍微想一想,就会感到心神俱碎。   不如相忘于江湖。   我平静地站着,等着外面人流散去,才拄着拐杖往外走。我一路回到长平派,去求见了洛风,果然他不同意换掉我,只说这是掌门和长老的安排。我心下了然无法强求,回到藏书阁略略收拾了点东西,等眼睛好了,又翻出地图来点灯细看,直到天蒙蒙亮才困倦睡去。   然而第二日醒来,我却发现塌前站了个人。   我吓了一跳,定睛看去,却是藏书阁的徐长老。   无人知道徐长老究竟多少岁。只是他干瘦驼背,须发皆白,双眼浑浊,颧骨深深地凹陷下去,这样子一看就年寿不永。   不过说起来奇怪,十年前我刚来长平派时,觉得他没几年好活;结果十年后他还在好端端地喘着气,甚至能悄无声息跑到床前吓我……   我胆战心惊地坐起来,生怕他一个喘不上来,死在我这儿。   同时我心里开始飞速思考——他来找我做什么?是昨夜我忘了清点书册?还是没收拾好底下弟子们扔的垃圾?   我事无巨细地把藏书阁事务过了一遍,觉得属实没毛病,便有些困惑地抬头看他。   结果就见徐长老拿那双浑浊的眼睛盯着我,许久,才缓缓问:“你要走了?”   作者有话要说:   实不相瞒这章我写了快一个星期   以及,我下一章要是写那种巨巨巨古早的剧情,你们会不会骂我()   我蠢蠢欲动() 第3章 接风宴   我万没料到他会问我这个,愣了一下才笑着回答:“徐长老何出此言?”   徐长老则道:“是季恒安那小子?”   “什么?不,没有的事。”我说,“恒安师弟挺好的。”   一番牛头不对马嘴的对话之后,我们都沉默下来。   我赶着去听掌门给弟子们的训话,心里琢磨该怎么请他走,却不料他反而几步走上前来。   我神情很是诧异。要知道,这位徐长老在长平派一直都缺乏存在感,我来这十年,拢共没见到他几面,从弟子们的闲聊中,也听不出来这位长老平日都在做些什么。   总之就是个面目模糊的路人甲,连全名都没有的那种。   我想象不到他要做什么,只礼节性地伸手扶他,谁知握住长老手臂,那枯瘦手臂竟然沉稳如铁,分毫难以撼动。   我愕然抬头,听到他问:“你会下棋?”   我谨慎回答:“是的。”   他微微颔首,陈述道:“从十年前到现在,下了十年棋,破了三百二十一局棋圣残局。”   “是……”我想要回答,却骤然觉得不对。   “棋圣残局?”我挑起眉头,神色微微变了。   我抬头看他,徐长老一直平板着的面容微微露出个笑:“是啊,你不知道?”   “……我不知道。”我终于反应过来,原来平时那些晦涩的棋局是出自棋圣之手?!   心念电转之间,我冷静地搪塞过去:“只是下着玩的,叫长老见笑了。”   “下着玩。”徐长老却低声重复,“我修仙界的棋圣可与凡间不同,棋盘纵横十九道遍布神识,每一道都是生死攸关,每一子都是幽幽神机……若下着玩就能破棋圣之局,你早不会是坐在这里,而是位封仙尊了。”   我噎了一下,不知该如何回答。   徐长老则瞥我一眼,终于说明了来意:“你既有心于此,为何不入棋修呢?反正你手已废了,继续执着,洛长老也不会再让你回他门下,何苦来哉?”   “你只需点一点头,我即刻便修书一封,送你去堪梧书院。至于能否拜入棋圣座下,就全靠你自己……”   “不,”我想也不想打断,“我不去,多谢您的好意。”   徐长老静了一静,露出显然的愕然神色:   “为什么?”   “棋修不看根骨,甚至也不太看重经脉,只重神识而已。以你神识,金丹元婴甚至是化神都大有可为,到时候别的不提,光寿元都多好几十年……”   “可我要那么多年寿元做什么呢?”我却笑道。   “你修仙不是求长生么?”长老反问。   “不是。”我想了一想,“我修道,只是……为了能活着听到一个消息。”   长老凝视着我:“然后去死吗?”   我笑道:“怎么可能?”   长老闻言冷哼,过了会儿,却又盯着我看:“什么消息?”   他垂垂老矣却目光灼灼,我避不开,只好含糊地道:“故人的消息。”   我清晰地听到自己的语气,既平和,又克制,并没有一丝一毫的异样。   长老却还是露出了了然神色。   “情之一字,贪嗔痴怨。”他冷冷地道,“你沉溺于此,就是废了。”   没想到他竟能一眼看破,我仿佛被人当胸打了一拳,好半晌才缓过来。   然后我心想:情之一字,是么?   ……我心甘情愿就这样废掉。   只要让我再看他一眼。   徐长老最终拂袖而去。剩下我靠在逼仄的窗边,看朝阳升起照彻苍天大地,伸手拢了拢又乱又破旧的衣裳,内心前所未有的自我厌弃。   当然,若是知道后面即将发生的事,我就会发现,这句话还是说太早了。   总之,我匆匆赶到前殿。掌门训话已近尾声,我悄悄凑在队尾,掌门和这身体曾经的师尊洛长老也未看我一眼,只有侍立一侧的大师兄洛风瞥了瞥我,合上了手上的册子。   “好了,都散了吧。”掌门训话完毕,匆匆出殿御剑而行。同去迎接的弟子们跟着御剑而去,值守本殿的男女弟子则款款离开。大家有条不紊,我虽没听到安排,想了一想,还是朝后面白鹗殿走去。   白鹗殿就是一会儿接风宴的地方,我既然侍奉,去那总没错吧?   谁知季恒安叫住了我。“叶师兄,”他笑着走过来,在我面前挽了个剑花,笑道,“好看吗?我新学的剑招。”   我心平气和地笑:“好看。”   “是吗?”季恒安忽然凑近我,“那师兄羡慕吗?”   我嗯了一声:“羡慕什么?”   “当然是羡慕我有一只完好的右手,一双不瞎的眼睛,羡慕我是个正儿八经的剑修,而不像叶师兄现在这样,是个蝼蚁一般的残废呀。”   季恒安笑吟吟的,依旧凑在我耳边道,“不过叶师兄也不是没有机会……今日伺候好沧溟,说不准就可以咸鱼翻身了。”   “当然,他身边的位置可不是好坐的,”季恒安亲昵地拍拍我肩膀,“师兄可要坐稳喽。”   “恒安。”远处洛风冷着脸,唤他过去。我却忽然从季恒安的话里醒悟:“你们难道做了什么手脚?”   “就那么想看我出丑么?季恒安,到时候惹怒仙尊,整个长平派都会……”   我试图讲道理,然而季恒安很干脆地收剑入鞘,跑了。   留下我站在原地深深吸气,心想有洛风把持着,季恒安到底是不会那么不顾大局的。   谁知我想错了,这一次,竟然是洛风陪着季恒安一起疯。   辰时三刻,山脚下长平派大门的巨大古钟被轰然敲响,往上一共一百三十八座鸣钟亭,平日里只用来警示魔修出没的,如今都肃穆地一同响起。   整座山都笼罩在恢弘环绕的钟声里,整座山的弟子也都齐齐下跪。   “恭迎沧溟仙尊——”   “恭迎沧溟仙尊!”   白鹗殿中,我与众人一样跪下俯首,却在膝盖触碰到坐席的那一刻,感受到一股锥心刺骨的、针扎似的冰寒。   ……寒玉,这东西在长平派可算是个稀罕物件,可固守心神,修炼时事半功倍。可惜我这样脆弱的身体消受不起,这东西于我,不啻于是残酷的刑罚。   膝盖很快就冻僵了,冰寒刺穿皮肤扎入双膝,偏偏我全身重量都压在膝盖上,动弹不得。   仙尊身边的位置果然不是好坐的。我冷汗津津地想,慢慢抬起头来,又觉得眼前发黑。   我快要瞎了。右手的经脉又开始胀痛,让人恨不得撕开皮肤活生生把自己抽筋剥骨……又或者直接抽出剑来把右手给砍了?   我开始胡思乱想,有一刻我心想,不如现在直接倒下?也好过等会儿在他面前狼狈。   然而看到洛长老他们都在盯着我,我知道他们不会让我如愿。最终我拔出储物袋里的小匕首,不动声色地扎进大腿里。霎时间我骤然清醒,全身微微发颤,就在这时,却听到一声钟声炸响在耳边。   “沧溟仙尊!”   随着一声问安,我清晰地看到洛长老两眼放出极其激动的光,洛风和季恒安也都看向门口。   我心中一空,见众侍膳弟子叩首,茫茫然也跟着俯首下去。   “见过沧溟仙尊!”   满殿人尽皆低头,一时万籁俱寂,掉根针都听得见。   而我心里雷电轰鸣。   不知道是因为伤病,还是因为那把匕首,我两耳的嗡鸣愈演愈烈,整个世界天旋地转,翻江倒海,鼓噪的心跳像夏夜的暴雨般不止不休,我垂头望着自己双手许久,才发现我右手在颤抖。   而楚昭临和掌门寒暄完毕,众人分次落座共饮一杯。一盘盘佳肴流水一般呈上来,一幅秃头中年人模样的掌门笑容可掬,请仙尊稍尝一尝这长风郡的特产美食,楚昭临便把酒杯放下,用布巾擦了擦手,拿起了筷子。   饭前净手,这还是我当年教给他的。   我跪坐在他身边,有一搭没一搭地想着,看别处侍奉弟子都在布菜,便也净了手慢慢跪坐起来,为他夹了一块烧鱼。   楚昭临冷着脸吃了。   我又给他夹了两筷子豆腐,用调羹舀一碗汤。   他都吃了。很好。——若是不吃,我纵使打不过他,心里也要骂死他。   事实上我心里已经在骂了,不仅骂他也骂我自己。尤其是在我眼前彻底漆黑一片的时候。   我颤了一下,筷子夹的蘑菇掉在了桌上——听声音,还是掉在了楚昭临面前那碗汤里。   周围一下子便安静下来,无数目光钉在我身上。这场景虽然令人难堪,但我毕竟早有预料,一下子跪伏在地,镇定道:“弟子死罪。”   看也看了,快让我滚吧。从此找个地方隐居续命,等你二人成亲的时候再出来——   “劣徒尔敢!”我从未觉得掌门的声音这么动听过,“竟在仙尊面前失仪!”   “仙尊见谅,山野小儿没见过世面,竟出这等差错。”掌门顿了顿,侧头蹙眉小声吩咐,“如此惫懒,告诉徐长老,直接把叶微逐出山门,让他自生自灭去吧。”   兵荒马乱之中,我被缚住双手带下去。左右两位弟子下手颇重,好在我乐得倚靠在他们身上。插进大腿的匕首被藏在层叠衣衫之下,腿冻得僵死,血也流不出来,一切都是那么完美。   直到楚昭临忽然出声:“等等。”   掌门生怕他追究:“仙尊?您……”   长久的沉默。继而是楚昭临一字一句:“你刚才说,他叫什么名字?”   作者有话要说:   我保证后面会甜的,超级甜(弱弱发誓)   感谢在2022-01-10 21:31:27~2022-01-14 23:27:1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春山山山山 10瓶;杨yang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章 大师兄   名字?   掌门愣了一下:“劣徒名讳不堪入耳,仙尊——”   “叶微。是吗?”楚昭临置若罔闻,“叶落木摇之叶,微,是哪个微?”   话音落下,我感觉到大家齐刷刷看向我。   然而我沉默着,只把自己当做角落里的影子。   我并不想让他看到我,更不想得到他这样的关注。   我还记得这双眼睛或许会叫楚昭临认出我,于是一直低垂双眼。   然而我还是感觉到他的视线落了过来,定在我身上许久——之后蓦地站了起来。   掌门见状一惊,大概以为他是发怒,忙不迭替我回答:“是微风之微。——仙尊要亲自惩戒他么?那便不逐出门派,直接交给仙尊了,您——”   “腿怎么了?”   楚昭临冷不丁出声,掌门话音便戛然而止。   我能感觉到楚昭临的目光。那么强烈、专注而有压迫感,想不注意到都难。   但我依旧以沉默无声地拒绝。   直到楚昭临放慢了声音,一字一句的:“我在问你,叶微,你的腿怎么了?”   他语气带上了怒意,甚至尾音有些颤抖。   我这才确信,今日必然是躲不过了。   于是整理衣袖,面朝他艰难跪下,叩首恭敬道:“回仙尊,不过是染了点风寒,多谢仙尊垂询。”   我的礼仪言语都挑不出错处,楚昭临却瞬间安静下来。   他安静了很久很久,久到掌门都忐忑出声,才沙哑着声音再次开口:   “眼睛又是怎么了。”   我伏在地上回答:“旧伤复发,叫仙尊见笑了。”   “旧伤?”   楚昭临喃喃如自语。我则口齿清晰地把十年前受伤始末说了一遍。前因后果尽皆完备,任谁也不会觉得我是一个借壳重生的外来者。   更不要说掌门也趁机插话:“是了,你是那回受的伤。我不是叫你静养么?是谁做的这样的安排,叫你出来劳顿——洛风!你怎么办的事!”   底下洛风出列,掌门劈头盖脸把他骂了一通,说到要把他逐出门派时,楚昭临终于再次开口。   “来,过来。让我看看你的伤。”   掌门再次被打断,也许要憋出内伤。我心里想着,不动声色地拒绝:“弟子惶恐……仙尊千金贵体,不值得为微渺之躯费神。”   “不费神,你过来就是。”   “弟子卑贱之躯,寥寥残年,怎敢受仙尊如此大恩大德?求仙尊不要折煞了弟子,来世弟子必结草衔环为报。”   “不要你结草衔环。”楚昭临声音一点点转冷,最后冰的要掉冰渣,“过来——叶微,不要让本尊再说第三遍。”   他真的生气了,威压扑面而来,叫我喘不过气。   身后弟子也低声警示我:“叶微,你快去啊,仙尊伸着手接你呢。”   我只好艰难起身,这场面也不好拿拐杖出来,于是只能往前伸着双手,一点点摸索上前。   楚昭临浑身气压低得可怕,整座白鹗殿内无人敢出声,一时落针可闻。   太过安静,我弄出来的那些声响就格外明显。在踢倒第三个香炉,它霹雳啪啪滚了一大圈之后,我难堪地停下脚步,拢了拢散落的鬓发,自嘲地笑了一下。   “仙尊……”我想要说些什么,却忽然被人握住了手。   我吃惊地睁大双眼——他不知何时走了下来,正好站在我面前,伸手把我抱进了怀里。   他抱得太紧,几乎要把我揉进他骨血。我满头满脸都是他的气息,连呼吸都是他的味道。   我听到他剧烈而有力的心跳。他沉默地抱了我很久,才低低地唤道:“大师兄。”   那一刻,我心底酸胀难忍,面上却笑道:“仙尊,你认错人了。”   “我姓叶名微,长风郡南柯县叶家村人士,灵慧三十年生,灵慧四十五年被洛长老挑中拜入长平派。我从出生起就没出过长风郡,更加不会是仙尊的什么……大师兄了。”   “何况仙尊的大师兄,算年纪得有一百多岁了吧?弟子今年不过二十三四而已。”   “或者仙尊的大师兄长得和我很像?还是只是名字一样呢?”   “……不论如何,仙尊这样都是折煞了我,请仙尊……放开手吧。”   楚昭临久久沉默着,不放手也不说话。最后我不得不用力推开他,后退一步躬身侍立。   “仙尊,”我再一次重复,“您认错人了。”   我拒绝的姿态如此明显。   而楚昭临也终于开口:“你知道,他对我的意义吗?”   “——他对我的意义,就是家。”   楚昭临言语缓慢,好像说出这句话用尽了他全身力气。   “因为大师兄,所以曾经重华山是世界上最温暖的地方。”   “大师兄死后,重华山流离失所,再无所依。”   “师父失去了心爱的大弟子。师弟失去了没有底线永远护着他的哥哥,修仙界失去了年轻的魁首。”   “而我,失去了全部。”   “大师兄,”他声音低沉沙哑,“……如果你还活着,如果你站在我的面前,”   “我求求你,再看我一眼。”   “再看我们一眼……”   他的声音越发靠近,而我则不断后退。终于退无可退时,我转身欲跑,却被楚昭临眼疾手快抓住了手腕。   下一刻,狂暴的灵力冲天而起。   “别跑,也别害怕,”楚昭临低声笑着说,“看看我……看看我!大师兄!”   话音落下,神识世界骤然开启。我“睁眼”看去,只见铺天盖地的灵力化作粘稠黏腻的黑色触手,从楚昭临身上疯狂涌出。触手之上挂满了一个个的小肿瘤,肿瘤破裂流出腥臭的水,又蒸发成黑色的雾气。   楚昭临就站在浓郁的黑色雾气之中,整张脸被雾气遮掩,周身触手缠绕,像某种邪恶而狰狞的魔物。   我震惊地站在原地,惊骇得说不出话来。   楚昭临却依旧抓着我,黑色的触手凑上来,死死缠住我手腕,又从手腕延伸进经脉深处。   “好看吗?”他轻轻问我,勾起的嘴角是邪气的弧度。   冰冷黏腻的触感叫人不住发抖,我忍不住蹙起眉头,虚弱道:“仙尊的灵力怎么会是这样?”   楚昭临反问:“不然是哪样?”   我语气平稳:“我不知道。但传言里说,沧溟仙尊水法无双,灵力是绚烂的冰蓝色。”   “那是从前。”楚昭临笑了下,“现在早不是这样了。”   “……发生了什么?”   “我以为全修仙界的人都知道这事。”楚昭临亲昵地用触手碰了碰我右肩伤处,放轻了声音,“放松,让我看看这里。”   我迟疑了下,依言放松,紧接着触手就快准狠地捅了进来,疼得我眼前一黑。   “快好了……别动……乖。”楚昭临死死按住我,呼吸粗重。   我满头冷汗,心里知道他想用灵力直接疏通伤处,而这只不过是白费力气。   右手经脉已然完全断了。断掉的经脉常年萎缩已经废掉,要治只有一种办法,那就是重新换一副经脉进我的身体里。重换经脉这种事,不仅需要天材地宝,需要机缘,还需要人日日夜夜的温养陪护。   如今魔修大敌当前,哪有空这么细细地治?   所以楚昭临迟迟不言语,我便催他出来。他即使不甘也只能罢休,只是退出来的时候,还记得抚慰似的捏了捏我手心——这是我当年哄他们的动作。   我故作不知,没有回应。楚昭临也没说什么,只道:“睁眼吧。”   我睁开眼睛。视线已经恢复正常,腿也不再僵冷,只是腿上的匕首不知道被楚昭临弄去了哪里,消失得无影无踪。   殿内众人从震撼中回过神来,连声恭维仙尊法力高明,妙手回春。   楚昭临听他们夸完了,才嗤笑道:“很遗憾,我治不好他。但相逢一场都是缘分,我要带他走,回重华去疗伤。”   听到没治好,刚天花乱坠吹捧完的掌门噎了一下,还没回过神来,就被后半句话惊呆:“……您要带他回重华?!”   掌门态度颇为排斥,主要是见不得我好。但我的态度比掌门还排斥,楚昭临略一松开力道,我就挣开他躲到了一边。   “仙尊,”我垂首站着,捂着自己被治疗后发热滚烫的肩膀,“多谢仙尊美意,但我不愿去重华。”   这样天上掉馅饼的事居然拒绝,掌门显然觉得无法理解,整个人困惑地安静下来。   楚昭临则盯着我看,半晌冷漠道:   “当然,一切以你的意愿为主。但本尊福泽天下,既然遇见了,总不至于眼睁睁看着你病死。”   “多少来陪我几日。”他的柔软一闪即收,重新用冷硬的语调承诺我,“既不想去重华,那本尊回重华那日便放你走。”   话已至此,再无转圜余地。我无话可说,掌门倒是眉开眼笑:“叶微啊,替我们长平派好好侍奉仙尊,多谢仙尊不远万里护得我派周全。”   我敛眉不语。掌门还要说什么,楚昭临却不太耐烦,直接拉着我离开。   殿内外众人尽皆低头,唯有季恒安双手抱胸看着我,见我看过去,便微微眯起眼睛,那眼神分明是忌惮和愤恨。   我只看了他这么一眼,便被楚昭临拉走。殿外阳光灿烂晃眼,我抬手去遮,楚昭临却直接替我撑起伞来。   我沉默了下,道谢接过。楚昭临却自嘲:“换了是南宫玉来这求你,你必不会拒绝,更不会道谢。”   我只当没听见罢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章 有写受的眼睛和前世很像,且受虽然重生但攻还记得他的一些神态(听起来很玄学orz但就是太熟悉了所以只要是你我一眼就能认出来),嗯,于是就认出来了   有读者提问所以这里解释一下   我在!努力!写了!   什么时候才能日更起来qaq   评论是我最大的动力!啾咪!   感谢在2022-01-14 23:27:11~2022-01-18 23:11:5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春山山山山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18921332 10瓶;杨yang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章 禁锢   我装聋作哑,楚昭临也没有步步紧逼。他笑着回过头去,带着一众人走出白鹗殿、走过试剑台,在正殿处施法放好那盏名为照河山的灵灯。   这一路上,他都沉默地抓着我手腕,任我怎么提醒,都置若罔闻不放开。   最终我放弃了,任他拉着走了一圈,接受了几乎全门派弟子的惊诧注目,然后被拖着走进他下榻的乌鹭殿里。   本来在乌鹭殿内外侍奉的弟子都被撤掉了,把门一关,殿内就只剩了我们两人。   他这才松开手,我趁机退后几步,微微躬身:“仙尊自重。”   楚昭临道:“若我不自重呢?”   我二话不说弯下膝盖跪下去,楚昭临勃然变色,飞快伸手托住我。   他死死掐着我的腰,胸膛剧烈起伏,而后急促笑道:“大师兄,求你行行好。”   “一定要这么折磨我吗?”   我则强笑着回答:“我不是什么大师兄,仙尊真的认错人了!”   两个人僵持了会儿,我被逼到绝处,右手指尖都在痉挛颤抖。   楚昭临一眼看到,身体蓦地一僵。我则把右手藏到身后,也不看他,只侧头看窗户。   我们隔得这么近,几乎肌肤相贴呼吸交融——然而却从头到尾都没有对视过。   一种彻骨的冰寒终于冲散了楚昭临一厢情愿的热情。他放开我,踉跄着坐到了一边,抖着手给自己倒了杯茶——结果茶水是冷的。   那一瞬间我疑心他要把杯子砸在地上。   然而他没有,他只是僵硬地坐在那里,端着玉盏的手指节用力到发白。   还是我过去掀开茶壶看了一眼,端走重新沏水,再回来给他倒上茶。   我驾轻就熟地做着这一切,楚昭临默默看着,视线盯着我右手不放。   最后他终于开口:“疼吗。”   我没听清:“仙尊?”   “我问你右手疼吗。”他说着,直接朝我伸出了手。   我条件反射,忙不迭往后退了一步。   楚昭临的手僵在空中,脸上表情混杂了痛苦、难堪和愤怒,一闪即逝。   “你右手手指还在抖!”他回过神来,几乎是在吼我,“你自己感觉不到?”   “你是傻子吗?”   “拖这么久,拖到治不好,你——”   ——你不想修剑了?   我们都知道这句话是什么,但楚昭临悬崖勒马,终究把这句话咽了回去。   他的确是很聪明的,知道这句话说出来,我们真连朋友都没得做了。   虽然我并不想和他做朋友,但他大概还是想的。   毕竟我们的关系曾是那么亲近,我们曾是一个“家”——年少无畏的我张开羽翼,把两只雏鸟护在身下。现在雏鸟们长大了,他们互相深爱,时常一起怀念过去的青涩岁月,这时候他们就发现,曾经的家长不在身边。   这是多么大的遗憾!所以他们这么努力地想找到我,看到我如此落魄,又这么急切地想帮助我。   可我——我却并不想要他们的回报啊。   这个家也并不是非我不可的。楚昭临早已长出了更强大的羽翼,足以护佑他的爱人,护佑重华山,护佑整个修仙界。   而我,我宁愿此刻我是真的死了,而不是还苟延残喘地活着,被他找到,被他关怀,被他怜悯。   我不在乎世上所有人的冷眼,唯独无法接受来自楚昭临的怜悯。   谁知他偏偏把我绑在他身边,偏偏要我们每日相见……   我垂下视线,脸上平静地微笑着,藏在袖中的手却不受控制地颤抖。   那颤抖几乎无法遮掩,楚昭临一眼望见,眉眼间阴翳积聚,好像下一刻就要把我撕碎。   他二话不说来拉我的手,触手蓦然伸展,把我压在塌上疗伤。   挣扎中我第一次和他对上视线。   我望着他斜飞的眉毛,深邃的眼窝,那一双桃花眼仿佛很好亲近,叫我很容易便回忆起他小时候对我毫不设防的眼神——然而嘴角抿着的弧度,却又明晃晃昭显出主人如今的偏执和不近人情。   我望一眼便侧开头,然后被楚昭临强硬地捏着下巴扳回来。我被迫和他对视,眼中因为疗伤的疼痛而聚积起水雾,楚昭临却笑了,他伸手来触碰我的眼睛,一面俯下身低笑:   “大师兄现在肯定在想,为什么找到你的不是南宫玉,而偏偏是我,偏偏是我楚昭临。”   “是我来长平派,是我发现你。”他认真地点头,“这就叫做缘法。大师兄,是天意如此。”   “天意如此,即使是你也无法抗拒!”   他神色几乎癫狂,嘴角含着笑道:“这么一想,我倒喜欢上长平派了,起码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人,没有南宫玉,也没有其他的谁,只有你我。”   “只有你和我……只有楚昭临和叶微。”他声音放轻,仿佛呓语,“叶微……叶微,你大概不知道,这些年我究竟有多少话想讲给你听。”   “在你死前,在你死后,从我们初见至今,一共一百六十四年,我究竟有多少话想讲给你听!”   他手下骤然用力,我闷哼一声,抖着手死死抓着衣角,却被他一点点掰开,触手缠绕而上,没入我掌中的经脉。   那种疼痛让人失去理智。随着触手不断游走深入,我疯狂瑟缩冷汗津津,却被楚昭临一把抓住。   我感觉到一道冰凉柔软的丝绸覆在左手腕上,努力睁开眼,发觉那是一条长长的、丝绢状的灵器。   丝绢如雪一般洁白,手腕这一端缀着细密的小铃当,当楚昭临把另一端紧紧缠在手心,轻轻一拉,铃当便骤然响动,浅白色的灵力倾泻而出,把我们紧紧绑在一起,再不能分开。   “这样就不会再弄丢了。”   他呢喃自语,还算满意。我却不知道手脚再往哪放,只觉自己像一只被豢养的宠物,狼狈地侧过头去。   楚昭临丝毫不以为意,只为我疗伤,一声声笑道:   “大师兄之前说死就死,一句话没留,就这样一走了之。”   “我不会再允许这种情况发生。所以大师兄可千万要活下去,活着,把我们之间的一切,一笔一笔地清算明白……”   他语气逐渐癫狂,手指在我腕上留下深深的红痕。我不适地蹙眉,疼得颤抖,楚昭临见状却笑了。   作者有话要说:   真的日更了!   明晚也更新! 第6章 蛊惑   疼痛的虚妄中,我想起一百六十年前。   一百六十年前,我们刚拜入重华派。我还记得,那时楚昭临对所有人都很警惕。甚至在重华山一个多月了,都不怎么吃东西。   我当然知道原因——无论是原著还是师父,都清清楚楚地告诉我,楚昭临原先是钟鸣鼎食的大少爷,全家被扣了谋逆叛国的罪抄斩流放,母亲又在眼前被一碗粥毒死后,这大少爷就开始厌食。   但他还没辟谷,不能不吃饭。所以师父的意思是,我是大师兄,长兄如父,派我去开导他,合情合理。   我心想这不太对,师父师父,你才是他真正的爹,怎么就轮到我去?   但师父老不要脸,说不过我就暴力镇压,一个大乘强者,把我个八岁的练气弟子揍了一顿,没有利诱只有威逼,强行“劝”我应下了这差事。   重华掌门,恐怖如斯。   炮灰大师兄一点办法都没有!   好汉不吃眼前亏。我暂且认了,骂骂咧咧地去做了一圈准备,最后提着忍痛买的烧鸡到楚昭临房前要敲门时,却听到里面南宫玉的声音。   “你怎么不吃东西呀?”她声音脆生生的,“我把我家带的小点心给你吃好不好?”   “很好吃的,我尝给你看,没毒……喏!”   小姑娘穿着漂亮的粉色小裙子,头上的红色珠花闪闪亮亮。   我从门缝中看见,愣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溜了。   ——楚昭临他是有cp的啊!   师父不知道也就算了,我怎么也忘了呢。   我后知后觉痛心疾首,当晚就着山下新酿的米酒,美滋滋把烧鸡全吃完了。   ——但我没想到,第二天起来,楚昭临还是不吃东西。   他饿得整个人奄奄一息,一双眼睛黑沉沉了无生息,南宫玉在一边快哭了,而师父只知道谴责地望着我。   关我甚事?我被师父吩咐,带着师弟师妹下山散心的路上,心里都还莫名其妙。   然后我就忘了,原著里,山腰树林深处是有只封印的妖兽的。   南宫玉看桃花林好看,拖着我的手往林子里面走,然后触动阵法,三个人都困了进去。   危难之际我把他俩一手一个摁在身下,任身后妖兽疯狂咆哮,只一字一句:   “我在这边挡着,你能带着师妹逃出去吗?”   楚昭临南宫玉都是练气菜鸡,但是楚昭临身上有楚家护身至宝昆仑玉,所以托他保护南宫玉,合情合理。   唯一就是楚昭临当时身体虚弱,闻言没缓过神来似的,脸色苍白地看着我。   “说话!”危急时刻我管不了那么多,直接搭着他疯狂摇晃,“是个男人就告诉我你能不能!”   楚昭临被晃得七荤八素,只能勉强对我点头。   “好,”我这才放开他,为求稳妥,又扔给他我的剑,“快走。”   楚昭临沉默地握紧剑柄,南宫玉则眼含泪花:“大师兄,剑给我们了,那你呢?”   “我不需要那个。”我随口说着,挺笨拙地捏起剑谱上看到的灵剑诀,山洞里落叶倏然扬起,如一柄柄小剑般射向了妖兽!   ……这事儿后来,当然是谁都没出事。   师父及时赶到救下了我,简单给我包扎之后,戳着我额头骂:   “乱搞、乱搞!”   也不知道是说我带他们乱跑,还是说我乱学些奇奇怪怪的剑法。   但总归我有伤在身,师父也不好罚我。   就这样好吃好喝地躺了半个月,下地时我人都胖了一斤。   而且还有意外惊喜——我出门时迎面撞见楚昭临,他端着自己吃干净的食盘路过,侧开身对我垂头行礼。   “大师兄。”   这是他第一次这样叫我,我内心五味杂陈,垂眼看他一眼,点头走过。   擦肩而过时,楚昭临忽然又道:“大师兄可知,天下千千万万的人都要我死。”   毕竟叛国者人人得而诛之。我很理解,安慰他:“无妨,重华派会要你活着。”   “大家都罩着你呢……”我随手折下廊外花枝,挽了个潇洒的剑花,“不会让你出事的,啊。”   后来的几十年,我认为自己勉强算是履行了承诺。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最后还是沦落得这幅境地。   乌鹭殿长廊上,我从回忆中回神,生起火炉泡茶。   等水开的间隙里,又站起来修剪斜逸的花枝。   随着动作,手腕上系着的铃当清凌作响,声音穿过安静的庭院,一路能响到楚昭临耳边。   我就这样在乌鹭殿住了下来。楚昭临虽然时时发疯,但沧溟仙尊日理万机,终究不能把我时刻绑在身边。   恰逢这日他忙于传讯,我便出来泡茶透气,长长的雪白丝绢从左手腕一直垂到脚尖,碍手碍脚十分醒目,时刻提醒我如今被圈禁的事实。   我偷偷试了下,取不下来,于是只好眼不见为净,全神贯注地盯着花枝。不一会儿满院繁花都惨遭毒手,绯红鹅黄绛紫的花瓣落了满地。而我这才想起来乌鹭殿侍从都被赶走,等会儿满地狼藉还是得我自己收拾,终于悻然罢手,提了红泥水炉起身回屋。   铃当声响了一路,等我走到门前,楚昭临正好推门而出。他眉眼冷峻犹在沉思,看到我时却愣了一下:“大师兄干什么去了?”   我对他的称呼很有意见,只不回答。   楚昭临却凝视我良久,神色难得柔和,最后笑着摇了摇头,挑起丝绢把我拉进屋。   “大师兄每日真就不修炼了?若是经脉不适,也该念几遍心法吧?”他抬手拈下卡在我发簪上的几片花瓣,微微笑着问我。   我则低头道:“仙尊教训的是。”   “再怎么教训的是,也没见大师兄改过。”   “因为这里并没有仙尊的大师兄,”我客气回答,“这话弟子实在是说过很多遍了。”   楚昭临闻言沉默了下:“那我叫你……叶微?”   “叶微,过来疗伤吧。”他把丝绢在手上慢慢缠了很多圈,我被迫靠得越来越近,忍无可忍要伸手推开他时,楚昭临忽然抓住我手腕。   我瞬间僵硬:“仙尊答应过不再碰我。”   “嗯,”楚昭临漫不经心,“但疗伤总得除外吧?”   “事急从权,叶微可听过这个道理?”   ……怎么都是他有理。我无话可说,被迫被按在塌上,任他黑色的触手在我身体里肆虐穿行。   没有合适的天材地宝,即使是楚昭临也治不好我。每日这样,不过缓解伤势罢了。   我只觉这是白费力气,楚昭临却乐在其中。   甚至看我疼得狠了,他会笑着安慰:   “大师兄且再忍忍,等回了重华山——”   他还想着带我回重华?我勃然变色,等他再要碰我时,只坚决拒绝了。   “仙尊金口玉言,答应过只让我陪这几日,回重华派时便放我走。”我忍不住咬牙,“如此言而无信,您——”   他一只触手冷不丁缠上我手腕,我声音瞬间变调,抛了尊敬怒道:   “——沧溟仙尊,您是脸都不要了!”   楚昭临闻言一静,一把扯过那触手塞回身后,笑道:   “一百多年没听到大师兄训我了。”   没脸没皮,气得我全身发抖。楚昭临却还凑上来,低声笑道:   “大师兄说得极是,我不仅脸不要了,命也不想要了。”   “大师兄怎么办呢?要罚我吗?可重华派的刑堂在重华山上啊,大师兄要回去罚我吗?”   “跟我回去吧,大师兄,”他拉着我的手按在他心口上,低声蛊惑,“到时候师弟任你处置——”   我猝然甩开他的手,楚昭临话语戛然而止。   他望着我,而我冷硬道:   “仙尊何必如此,人皆有缘尽时!”   “把我一介废人强行带回重华,除了羞辱我,有何用处?”   “此时分别,还留有体面。到时撕破脸,便连往日的情谊都不剩了——仙尊请选吧!”   我言语狠厉不留余地,楚昭临果然变色,一字一句问我:   “大师兄宁愿死,也不愿跟我走是吗?”   是,我宁愿死,也不愿终日像个废物一般攀附你,仰仗你的怜悯度日。   我侧过头去不看他,咬牙道:“是。” 第7章 藏书阁   相见争如不见,日日如此,不过消磨本就不多的情分罢了。   我听见楚昭临拂袖而去,漫不经心地想着,最终昏沉沉睡去。   睡梦中梦到往事——当年我承诺罩着楚昭临,此后偶然看到重华殿边枇杷长得甚好,于是爬上屋顶摘枇杷。   我一兜,楚昭临一兜,南宫玉一兜。三兜下来枇杷树被我薅了个半秃,我吭哧吭哧爬下去走人,却不小心听到殿内师父和什么人说话。   ——挪开砖瓦往里面看,居然是那日桃花林中的妖兽!   我眼睁睁看着它变为高大的红发男子,穿一身华丽长袍,倚在榻上拨弄古琴。   那是我第一次见到妖族。而巧的是,这只妖族正在谈论我。   他仿佛往屋顶上瞥了一眼,金色的瞳仁细细长长:   “……所以,为什么笃定是叶微留下来拦住我呢?”   “你可是说过,大弟子冷心冷情,不堪造就——”   “胡!扯!”师父一口茶喷在妖兽脸上,“我只是说他每次吃烧鸡都留鸡屁股给我!!”   “……是吗,”妖兽抹了把脸,懒洋洋笑笑,“所以你就恨上了叶微,把他留给我果腹?”   “就你还果腹,”师父不知为何一直没发现我,只嫌弃地对妖兽抖着眉毛,“一条被封印老几百年的破蛇,也就虚张声势吓吓七八岁小孩——还没吓到,嘿,被我徒弟反杀了!”   “……”妖兽嘶地吐了下信子,蛇尾猛地一甩,却被师父头也不抬地轻松抓住。   “你想知道为什么一定是叶微?”师父拽着蛇尾巴得意洋洋,“因为他是剑修。我们剑修呢,就是这样舍己为人、天塌下来我们顶着的性子。诶,是不是风流倜傥、帅气无双?”   妖兽奋力把自己的尾巴救出来,冷笑道;“舍己为人、风流倜傥?呵。”   “你们剑修,自古以来战死的不知凡几,世人却只当那是身为利刃的宿命,一笑了之的多,放在心上惦念的又有几个?”   “一群自甘牺牲的傻子罢了!”   ——宿命……一笑了之……放在心上惦念的又有几个?   ——自甘牺牲的傻子罢了。   这话不知怎的就被我记住,后来看楚昭临不要命给南宫玉疗伤时,响起在我脑海;为救众人被魔修一爪穿心时,响起在我脑海;如今和楚昭临相见不如不见,又叫我蓦地想了起来。   我头疼欲裂地从梦中惊醒,捂着额头愣在原地。   动作带着铃当响动,楚昭临听到了却没有来,而是被掌门一路迎出去。   他没来理会我,掌门等人也乐得当我是空气。我倒是习惯了,淡定地坐在地上,等他们走许久,才出去试探着打开乌鹭殿的大门。   门居然打开了,没给我下禁制——这意思是我可以出去吗?   在楚昭临身边待了几日,竟习惯了看他脸色。我心里想着,脚下倒是不停。   一路要走到山门,手上丝绢忽然缠紧刺痛,我几乎能从传来的灵力中感受到楚昭临的不悦,于是从善如流倒退几步。   虽然没一句言语,但哪里他让我去、哪里他不让我去,楚昭临告诉得我明明白白。   我一番折腾后乖乖顺从,只去藏书阁溜达了几圈。   几日不见如隔三秋,藏书阁的弟子们看到我都很感动。   “叶师兄,你终于回来啦?”这是颇怀念我的,拉着我说太好了太好了,“季恒……二师兄他被掌门罚了鞭子,虽然是大师兄代为受罚,但总归他得了教训,下次必不会再对叶师兄怎么样了。”   “话说回来,二师兄到底为什么针对叶师兄呢?”一位弟子提问,其余弟子则挠挠头:“这谁知道?二师兄性子是越来越古怪了。”   “叶师兄,你怎么回来啦?”这是颇着急的,对我看上看下直皱眉头,“沧溟仙尊对你不好吗?师兄脸色好差……”   “而且还瘦了。”一位弟子笃定地点头,“沧溟仙尊那等人物,必不好伺候,师兄实在是辛苦。”   “要不然还是回来住吧?”一位弟子说罢,大家看到我手腕上缚着的丝绢,一时相顾无言,都露出难过神色。   我哑然失笑,待解释几句,忽然身后阁楼门开了。弟子们听到声音便慌忙作鸟兽散,剩下我独自和门后走出来的徐长老对视。   我对他笑了一下,徐长老却沉着脸冷哼:“你还回来做什么?跟着楚昭临吃香喝辣去吧!”   居然直呼楚昭临名字,看来是气坏了。我虽不知他为何如此生气,但总归是为我好,便笑着赔不是。   徐长老看我态度真诚,脸色缓和下来,递给我一封信。   “算你运气好。”徐长老道,“这是陈平送来的信,问你愿不愿意过去,他也许有办法替你治伤。”   陈平就是一开始总陪着我那个医修老头,他本不是长平派弟子,只是过来游历修行。半年前他那垂垂老矣的师父寿终正寝,陈平回去办丧,不想居然还记着我。   但陈平的水平我是知道的,所以我并没报希望,只是觉得,离开楚昭临有地方去,还有个老朋友陪着,也是不错的选择。   于是我答应下来。徐长老见我没有糊里糊涂地舍不得楚昭临这棵大树,神色终于有了些许满意。   “其实我本该为你高兴才是,”他甚至对我一点一点解释,“但那等大人物,实在不是你我高攀得起的。”   “不说重华派千年来都一呼百应,就说云阳宗、须弥派、宝昙门……但凡是个人,你见着都得低头伺候,这日子可怎么过?”   “更不要说沧溟仙尊身边还有位烜烨仙尊,传言他心悦沧溟许久,又是沧溟的亲师弟,人家整治你不和碾死蚂蚁一样简单?”   “所以还是算了吧,”徐长老长长叹口气,“沧溟又不会真的为你费心,玩玩而已,你何必把自己真的赔进去——是不是?”   我为他沏茶,闻言抬头笑笑:“是。”   徐长老满意:“这就对了。个中分寸,你自己把握……”   他絮絮地教我处世保身之道,又和我闲聊。一直说到天色将晚下起了雨,我出去为徐长老换茶,打开门时,却忽然怔住。   楚昭临沉着脸站在外面,半边衣衫已经湿透,也不知道是来了多久。   再看他身后,并无随从,竟是独自一人。   晚间的寒雨随风扑面而来,我忍不住后退一步,楚昭临便趁势走上前。   “聊完了?”他平静无波,“聊完了,便回去吧?”   他扯着丝绢便拉我走。身后徐长老看到了,气极怒喝:“沧溟!你怎敢!”   这话不说还好,一说出来,楚昭临眼神便蓦地傲慢起来。   “我怎敢?”他回身笑道,“小小元婴境,也在我面前放肆……”   他闪电般出手,隔空一掌拍得徐长老倒在地上,一字一句:   “我才要问,尔等蝼蚁……”   “怎敢阻我的路,拦我的人?”   楚昭临出手便控制不住,一击之下徐长老倒在地上生死不知。而楚昭临犹然怒不可遏,尤其看向徐长老的神情,几乎是恨意横生。   寒意随着威压弥漫,我张了张口,竟然发不出声音。   无论平时如何客气,一旦出事,我到底是只在他掌中,甚至若他不允,连开口求饶都不能。   我深深地沉默下来,半晌,楚昭临转过身看到我的样子,竟然愣了一下。   “我不是对大师兄生气,”他全身气势骤然松懈,低声道,“大师兄被吓到了吗?”   我只摇头,客气道:“仙尊说笑了。”   楚昭临顿了顿:“我并没有说笑。无论以前如何,自大师兄出事后,我就发誓再也不惹你生气。”   “本来以为这个誓言无用武之地,谁知……”   他神色柔和,伸手想把我鬓发别到耳后,却见我后退一步。   他瞬间一僵。   而我慢慢弯下腰来,跪伏在地,闭上眼睛。   “仙尊……长老只是无心之失,”我求情道,“求您放过他,饶他一命吧!”   楚昭临气息既恨且冷。我能感觉到他死死盯着我,怒极反笑:“叶微……你真是……”   “你真是好样的!”   “你为一个外人!这样对我!!”   他身上灵力纠缠集结,触手直接缠着我脖颈,把我从地上拖了起来。   “我不许你跪,不许你低头,你明白么?”他的笑容几乎有些疯癫,“为了自己低头不行,为了外人低头更不行!!”   “受伤难愈又如何,不回重华又如何?有我在,谁都别想伤你分毫!”   “大师兄,你信我……”他剧烈地喘息着,咬牙重复,“你信我,我能保护你,再不让你受一点委屈。”   他语气激烈,含带了太多我听不懂的情绪。   而我的呼吸颤抖着,只低头不看他。   触手满天飞舞,发出哽咽一般的声音,一点点缠紧我的脖子。   最终楚昭临极短促地笑一下,凑近过来,声音略微颤抖着问我:   “大师兄,你还认我这个师弟吗。”   “我求求你,再叫我一声师弟好不好?”   触手一路提着我踮起脚尖。我艰难道:“叫了,仙尊便放过徐长老吗?”   楚昭临静了静,沙哑笑道:“是啊。”   于是我闭上眼睛,虚弱地张口:   “……师弟。”   阔别了一百多年的两个字被唤出来,楚昭临安静了许久,然后猛地松开触手,亲手把我摁在了墙上。   我疼得眼冒金星,楚昭临却抓着我的手交叠在头顶,整个人逼得极近。   “再叫我一次,”他急促而低声地说着,眼底跳动着令人震颤的笑意,“再叫我一次……再叫我一次,大师兄……大师兄!”   他如此急切,甚至欢欣,我却难堪地闭上眼睛,半晌苦笑一声,嘴角流下一丝血来。 第8章 妖族   我也不知为何,平时总不见血,这下却流得无休无尽。   简直要把全身的血流干了,叫我立时横死在这里。   只几个呼吸的时间,半幅旧衣染红,淡红的朦胧中,我看不清楚昭临神色,只感觉到他有些慌张地伸手为我擦着口唇。   “大师兄,大师兄!你不要吓我!”   “大师兄,你理一理我,师弟这就给你疗伤……大师兄!”   浑噩中我想,这是谁在说话?   师弟,楚昭临……我尽力睁开眼,看到的却是一张熟悉又陌生的脸。   好像在梦里出现过千百回,又好像分毫不认识他。   “沧溟仙尊?”我蓦地清醒。   楚昭临骤然握紧我的手,脸颊抽搐了下,才强笑道:“大师兄,你——”   大师兄?我听得这个称呼,右手骤然疼痛起来。   我拼死推开他,动作间大口大口地吐出鲜血,楚昭临要伸手来扶,我只摇头,不断踉跄着后退。   楚昭临神色终于绝望起来:“你——叶微,你不要再动了!本尊命令你,不要再动了!”   “我不动他,不动他总可以了吧?”楚昭临随手给地上昏迷的徐长老治好伤,然后伸开双臂示意自己什么都不会再做。   他就这样伸着双臂朝我走过来,嘴里仿佛在胡言乱语:   “你看,我本来也没准备把他怎么样的,只是想敲打他一下。你既不喜欢,那就算了,算了好不好?”   “你过来,让我看看你的伤……我不伤害你,也不生气,我轻轻的。”   他往前走着,我一步步后退,终于退到墙边,侧头便看到大开的窗户。   “别跳!”楚昭临歇斯底里地吼着,又立刻缓和了语气,“别跳,求你,叶微,我们什么都可以商量。”   “你想和那个陈平走?可以,都可以,我放你走。”楚昭临僵硬地笑起来,“不回重华派,天下之大,你想去哪里都行。你想和那个陈平厮守终老么?找到隐居的地方了么?要不要我送你过去?”   “——好,我不送,我不送!你别生气,”楚昭临见我又吐了口血,立刻改口,“你自己过去就是,随便你们,怎么都行。你不想见我,过了这几日,我就再也不出现在你面前……”   他深深吸了口气,整个人颤抖地笑起来:“这次是真的,我发誓。”   我一手按在窗棂上,和楚昭临默默对望,鲜血一滴滴染红窗框,滴到楼下地面,终于叫底下的弟子们察觉到异常。   一众人簇拥在藏书阁门口抬头望我,担忧、震惊……议论纷纷。   楚昭临脸色和死人没什么两样,一双黑沉沉的眼睛平静无光。   我摇摇欲坠,强撑着笑着问他:“这一回,仙尊的承诺可算数?”   楚昭临以指尖血立誓:“如有违背,此生死无葬身之地。”   一道灵光闪过,这次是真的誓言联结了。   我这才彻底松懈下来,被楚昭临上前一步拦腰抱住后,彻底昏迷了过去。   再次醒来时,已是第二日傍晚时分。徐长老早已清醒离开,剩下楚昭临抱着我坐在床上,衣角皱巴巴地揉着,鬓发散落几缕,呆呆地望着窗外。   黑色的灵雾笼罩了整座藏书阁,阁楼内尤为黑雾浓郁,隐隐的咆哮声从雾气深处传来,而楚昭临的黑色触手只是萎靡着缩在身后。   见我低头看去,那触手似有所觉,慢吞吞地探出来一点,警惕地四下看看,而后蓦地卷上我指尖。   我强忍着不适没有甩开它,楚昭临却醒觉过来,砰地一声,一切灵力幻象都消失了。   狭小的房间内又只剩下我们两个人。我默默地退开,躬身行礼:“多谢仙尊。”   楚昭临笑笑,鬓发松散着,只是了然无趣。   我看他这样子,疑心他消耗太大,恨自己无能拖累,一时心中萧索。   两人相对无言,最后还是楚昭临轻轻问:“这是你的房间么?”   我垂着眼睫:“是。”   楚昭临便四下打量:“挺好。”   “天下之大,能有这样一个小小的容身之处,入定,修行,思念爱人……”   “已经很好。”   “不过你怕是不会再回来住了,这些时日在乌鹭殿,而后就去陈平那里,是不是?”   “那么,收拾一下东西吧。”他说着起身,“一刻钟时间,我在外面等你。”   他走了出去——低矮的阁楼里,楚昭临甚至要微微弯腰才能前行——但他什么都没说,就那样倚着门框看我。   他的眼神有些黯淡,我却无法赶走他,只好在他的旁观下,打开衣柜翻出一床被褥、两套旧衣,又把药篮子里染血的纱布、几瓶粗糙的草药丸子尽数收起,最后犹豫了下,把厚厚一本棋圣残谱也放进了储物袋。   自从知道它的来历,我便再没翻看。本来打算烧掉或者留给徐长老,但当着楚昭临的面,还是算了。   谁知楚昭临眼尖,还是问我:“那是什么?”   我欲敷衍过去,楚昭临作势抬手,我立刻坦白:“是棋谱。”   楚昭临这才放下手:“怎么喜欢上了下棋?”顿了顿又道,“陈平喜欢?”   “不,”我顿了顿,“只是我自己喜欢。”   楚昭临也不知道信没信,只转头走了。带着我回到乌鹭殿,却忽然搬出棋盘道:“来,我们手谈一局。”   那棋盘是乌鹭殿备着的,一同备着的还有什么伏羲古琴、徽墨宣笔,甚至还有蛐蛐笼子和骰子盅,但楚昭临一直没碰过,这些时日又无侍从伺候,便落了薄薄一层灰。   但楚昭临只屈指一弹,棋盘便焕然一新。我见状放下手中布巾,又为他沏了壶茶,才过去落座。   楚昭临沉默地呆坐着,不知在想什么,抬手落下第一子,竟然正在天元。   这真是少见的下法。我心中想着,见楚昭临并未下错,这才跟着落了一子在星位。   我神识全开时,大略是元婴巅峰境界。平时刻意收敛,也就筑基巅峰境。   但即使是如此,楚昭临居然还落了下风。   要知道他可是大乘境,纵使不常弈棋,也不至于是这个样子。   所以他的神识……   我一边落子,一边忍不住偷觑了楚昭临一眼。   他并未觉察异常,只一面随手落子,一面低声道:“大师兄,从认识起,我们就没有这样坐着好好聊过。”   “小时候我性情讨厌,长大了,你又只拉着师弟说悄悄话,把我撇在一边。”   “其实我有很多话想跟大师兄说。”   “大师兄可知我今日去做了什么?”   我心里还在思索他的神识,随口答道:“莫非是找出了魔修?”   “错了,不过也差不多。”楚昭临微微笑着,“照河山之下,居然查出了长平派后山有一处残破的妖族结界,里面有大量魔气残留。可见确有魔修来过,而且大略境界还不低。”   “大师兄大概不知道,”他落黑提子,缓缓说着,“人、妖、魔三界,本是人族占据绝对的优势,但魔修出世后,你……猝然陨落,修仙界大为震乱,师父为了联合妖族抗敌,把镇压了八百年的妖族首领青墨河放了回去,从此三足鼎立,再不是人族说了算了。”   其实这些,我虽不知道详细,但毕竟看过原著,所以大略还是清楚。   于是我缓声答道:“有仙尊在,必能力克妖魔二族,重振人族荣光的。”   “是吗?”楚昭临却笑笑,“那如果妖族叛变,和魔修联手了呢?”   妖族叛变?这可不是原著的内容!   我差点脱手落歪,面上却镇定道:“竟有此事么?是弟子孤陋寡闻了。”   “猜测罢了。”楚昭临凝视着我,“毕竟青墨河当年,对大师兄的死可是很有意见。为此走前还和师父大吵了一架,差点放火烧了整个重华山。”   我目露愕然,楚昭临见我神色,笑得倒是真诚了些:   “青墨河,大师兄不记得他了么?就是小时候我们在桃花林遇到的那个蟒蛇妖。”   “说起来,他生而为妖族之首,却因滥杀百姓被师父击败镇压八百年。本是极其渴望自由的人,走前却仿佛依依不舍似的。师父赶他走,他还说……”   “‘叶微尸骨未寒,你个老废物就要赶我走吗?’”楚昭临倾身向前,笑着向我复述青墨河的话,笑容未达眼底,显得莫名冰冷。   “‘你既不在乎他,那就老子去找魔道的复仇。快,把他的尸首给我,从此叶微生是我妖族的人,死是我妖族的鬼,与你重华派再无半点干系!’”   “……师父当然没有答应,所以他们打起来了。”楚昭临恢复了语气,神色自若,“但此后青墨河回去,妖族在他的带领下,对重华越发阳奉阴违。找他们要龙骨凤髓炼制照河山,废了无数力气;近年来更是屡屡发现魔气出没于妖族结界附近,有了联手的迹象。”   我闻言哑然:“可,他不是说要找魔修复仇?”   “谁知道呢,”楚昭临冷冷道,“妖族最是反复无常,青墨河尤甚。”   “告诉大师兄这些,是提醒师兄,青墨河最是装模作样反复无常,万一他从那结界里过来了,大师兄一定要第一时间告诉我,万不可信他任何一句话。”   “毕竟,只有我才能保证你和陈平平安喜乐,”楚昭临轻轻笑道,“青墨河却只会让你的陈平——粉身碎骨,渣都不剩。”   作者有话要说:   评论评论评论我要评论!评论是作者第一生产力!么么哒! 第9章 南宫玉   我的陈平,平安喜乐?   我哑然:“仙尊属实是误会了。”   “是吗?”楚昭临顿了顿,却自嘲笑道,“我不明白,为什么我和大师兄之间,总是误会,总是错过,总是不解——南宫玉,甚至青墨河,甚至云阳宗须弥派那些人,都比我看得清大师兄的心,都比我离大师兄更近?”   他微微笑着,啪地一下重重落子,震起棋盘上一阵神光。   我就坐在他对面,面对他的怒火,只默默想:你看不清,错过,不解,都很正常——因为本就是我刻意推开你,刻意叫你看不清的啊。   本以为一点小伎俩,有如风吹浮萍不会留下痕迹,没想到楚昭临竟一直记到现在。   我不过一个无关紧要的小人物罢了,死都死了这么多年,哪里值得?   说不清内心是惶恐荣幸更多,还是无名忧惧更多,我装聋作哑没有回答,只装着对楚昭临这一手认真长考,名正言顺地不去抬头看他。   最终我在棋盘落子应对,楚昭临看了一眼,直接投子。   “我输了。”他面无表情道,“下棋自然要点彩头,大师兄想要什么,我都可以答应你。”   而我还在低头看这局棋。楚昭临全程跟做梦一样,大部分时候错漏百出,偶尔神光一现绵密精妙,却已无力回天。看起来像是在让我,但风格虚浮不定,又不太像。   我心中深深蹙眉,思索这是怎么回事,顺口答复:“只是下来一乐而已,仙尊不必如此重诺。”   楚昭临冷冷道:“我乐意。”   “可是仙尊并未尽全力,这样让着我有什么意思。”   这话其实是试探。楚昭临也不知发没发觉,只吐出三个字:“我没让。”   “我的神识本就有问题。”他平淡地说着令人震愕的消息,“只能到筑基水平,几如初学稚子;再往上便有识海破裂的危险。换言之,会变成傻子。”   这真是我万万没有想到的,楚昭临居然有这么大一个致命弱点在身上!   我忍不住问:“怎么会这样?”   楚昭临沉默了下:“大师兄问神识吗?”   “这全是青墨河做的好事。”   “大师兄出事后,他不仅和师父打了一架,还和我大打出手。大概是平时就恨我入骨吧,直接把手上的神器凶煞符打入我体内,从此我神识受损,灵力也变成了这个样子。”   他冷漠地笑了下,身后灵力触手一闪。那触手分明讨好地碰他的脸,却被他嫌恶地躲开。   我默默看着,不知如何出言安慰。最终只好问:“神识只到筑基,那对上三大魔将,对上魔尊,或者对上青墨河的时候,仙尊可怎么办?”   楚昭临看我一眼,那眼神分明是不想说,最后却还是告诉了我。   “昆仑玉能保我一时无虞。这点时间杀败魔将青墨河已然足够。至于遇上魔尊,那也没什么可说的,以死相搏罢了。”   他翻转手心,青色柔光的青铜玉环飘浮在他掌中。见到我,那玉环光芒骤然一亮,然后开始红橙黄绿青蓝紫疯狂闪烁,疯了一样和我打着招呼。   它玩得高兴,楚昭临却立刻若无其事收起昆仑玉:“这东西用了这么多年,也快支撑不住。师父的意思,是再帮我找一件法宝顶上。”   神级法宝哪那么好找。楚家祖上出过飞升的大能,所以祖传一件昆仑玉;重华有一把重华剑;妖族有一件龙骨凤髓,青墨河手上另外还有一道凶煞符;海外遗族手上一把碧海流音琴。   这五样里,昆仑玉、凶煞符已在楚昭临身上;重华剑镇守重华山大阵不得离开;龙骨凤髓是妖族的心肝宝贝,轻易不得出借;剩下一把碧海流音琴,倒是有点护身效果,可海外遗族茫茫,哪里去找呢?   我心思飘远。楚昭临却把我拉回来,提醒我:“大师兄想要什么,还没告诉我。”   我出神道:“什么都可以?”   楚昭临望着我:“什么都可以。大师兄要什么,上天入地我都为你寻来。”   我这才回神看他:“那我想要你好好的,不要受伤,……活着,为修仙界计长远。”   楚昭临听到前面,眼神微动;听到最后一句,却又略微黯淡下来,笑笑:“这是自然。无论如何,我自会为天下人竭尽全力。”   为天下人竭尽全力吗?   为天下人流血,位列仙尊殊死相搏……其实这些本该是他做的,我却第一次想,楚昭临心里究竟喜不喜欢这样的生活呢?   喜欢的吧?不然也不会坚持百年。   只是,人终究还是要为自己考虑一下。   于是我微微笑道:“我还有一个请求。仙尊,请你和烜烨仙尊好好的,能早日喜结连理办道侣大典,就最好不过了。”   话音落下,楚昭临却骤然安静,死死盯着我。   “和谁?”他半晌才沙哑着声音说。   我小心翼翼:“自然是和烜烨仙尊南宫玉。”   原著里他们恩爱非常。我们当年,楚昭临和南宫玉也总是待在一块儿玩。我经常喝醉了和朋友们信誓旦旦,要去他俩婚礼上闹洞房。大家闻言虽然嘲笑我一杯倒,却都对楚昭临南宫玉会成婚这件事,没有提出异议。   我们都默认了这桩婚事,甚至莫名其妙的,市面上还卖着有他俩的话本,《重华仙子倒追冷酷师兄》,《冷面道士梦中初尝云雨情》,乱七八糟,也不知道是哪个促狭鬼写的。   我原以为百年之后他俩孩子都要有了,没想到居然一点消息都不闻。   更有甚者,楚昭临听我提起南宫玉,居然露出极度嫌恶的神色来。   “大师兄若是想要我保南宫玉平安,直说便是;万万不要再把我和他牵扯在一起了。”   他克制着没有说出更严重的话来。我大感诧异,看他样子,却顾忌着不敢再问。   还是楚昭临自己顿了顿,转而轻笑道:“好吧,知道大师兄关心他,我告诉大师兄就是了。”   “师兄应当知道他是鲛人吧?”楚昭临漫不经心的,“鲛人可以自己选择性别。他原本以女孩面目示人,但师兄出事后他直接分化成了男子,回鲛人族去了。”   南宫玉是鲛人,这个……我应当是知道吧,毕竟我当年看过他的尾巴,还给他买过海藻味儿的鱼皮零食。但他没确切告诉过我他是鲛人,我短暂震惊后接受了“小师妹不是人”这个设定,也没再多问,怕问来问去好像把他当异类看,伤他的心。   此时我才第一次确切知道南宫玉的种族。楚昭临则继续说着:“他继任鲛人族族长,回重华只是偶尔,倒是和青墨河的妖族勾勾搭搭不知道在搞什么勾当。我提醒过他一次,结果被他当场断绝师兄弟关系。此后要不是师父开口说要‘照河山’,他怕是一辈子不准备再回来。”   “哦对了,他前两年还出海联合了遗族。不知道使了什么法子,遗族把碧海流音琴都给了他,”楚昭临笑笑,“师父要他带回重华,这一次他终于没再听了,直接把琴给了青墨河,把师父气个半死。”   师父当年也是很喜欢南宫玉的,大概是仅次于喜欢楚昭临的那种喜欢。如今师徒间这个样子,师父一定很伤心。   而南宫玉,怕是确实对重华没几分情谊了,否则也不会在重华山与妖族关系如此微妙的时候,明晃晃倒戈去妖族一边。   怪不得楚昭临说要我再别把南宫玉和他相提并论。我默然良久,理解楚昭临的心情,只是不明白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一着不慎,满盘皆输。我很是难受。楚昭临和南宫玉喜结连理,这是十年来支撑我活着的动力,甚至也是百年前我做大师兄时心中总念叨的事。   结果突然之间,这事儿完全落空了。我的茫然失落,更甚于当年看到楚昭临和南宫玉依偎在一起。   楚昭临还在,而且很有可能大敌当前。我尽力掩饰自己的怅然若失,却还是一日日萎靡下去。   终于楚昭临看不过去,强拉着我疗伤。   光天化日之下,就在乌鹭殿的庭院里,他把我按倒在花丛,触手缠上我四肢,游走我全身。   双手被缚在头顶,我动弹不得,只能任他凶猛地催动灵力,而我疼得全身颤抖,眼眶微红。   楚昭临看我良久却不松手,反而逼近下来,轻笑道:   “南宫玉果然是大师兄放在心尖上的人,如今回来,听到他做的这么多荒唐事,忤逆师长、叛出宗门、背叛修仙界……居然也不置一词。”   我于难忍的痛苦中认真回他:“他并没有你重要。你不愿提及南宫玉,所以我并不多说他的事罢了。”   “我是……为了你考量。”   “为了我!”楚昭临一下子笑起来,摇头道,“大师兄,事到如今,你竟也说——为了我!”   “南宫玉青墨河一个个都走了,唯一留下的只剩我,所以我才能听到这些从来只给他们的漂亮话,是不是?”   “大师兄,你可曾扪心自问,这些年你待我,究竟几分假意,又有几分真心!”   作者有话要说:   这是昨天的更新(指)   今天的更新在写了(再指)   一天十章!冲!   感谢在2022-01-24 23:21:13~2022-01-26 13:19:5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春山山山山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磕学家、白雪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凉江有祀 20瓶;不姜、绯馆的绯二 10瓶;春山山山山 9瓶;阿白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0章 怨怼   楚昭临的话问的我哑口无言,尽管实际上,这世上他最不该怀疑的,便是我的真心。   除了他刚来的那些日子里,我较为散漫敷衍,后来那么多年中,我待他没一刻不是真心。   归根结底,我是一个重承诺又重感情的人。既然说了罩着,那就真的罩着;既然喊我一句大师兄,那么这一辈子就都是大师兄,谁想动他二人,就得先问我同不同意。——当然,如今已经是下辈子,那就另当别论了。   但我依旧哑口无言。因为正是这一份真心,叫我对他心怀愧怍。   犹记得桃花林一事后,青墨河盯上了我,时不时就来找我麻烦。虽然彼时他还被封印着,论实力也就堪堪筑基,但楚昭临依旧很警惕,不声不吭地抱着木剑,在长廊里一站就是一下午,见着青墨河踪迹就砍。   他对青墨河的敌视简直就写在脸上了。我当时只以为是青墨河曾经差点吞了我们三个的缘故,但后来才发现不是。   楚昭临的敌视并不是针对某一个人,他纯粹是敌视世上所有人罢了。   我、南宫玉、师父是仅有的例外。我们被他划进了名为“家人”的小圈子,分享了他仅有的信任和温柔。   每每想到这里,我都觉得我栽的不冤枉。试想一下,一个漂亮的、阴鸷的小美人,冷冰冰地注视着世界,唯独对你投来信赖的目光,靠着你,追着你,一声声叫你大师兄……   别人受不受得了我不知道,反正我是受不了。   青墨河人虽然蠢,但这句话还真就说对了——我们剑修,真的就是粉身碎骨浑不怕,不做英雄不成活。   所以我栽了,栽得明明白白。即使我一直喜欢漂亮可爱的小师妹,对楚昭临的关注也依旧与日俱增。   并且我想到他日后是要成大器的,现在这个培养救世主的重任被楚昭临无意中交给了我,我便倍感压力山大。   为了排解这个压力,为了让他不那么依赖我,也因为我本就热情过剩——总之,我长大些之后,就开始频繁往山下跑,走南闯北斗鸡惹狗,认识了一堆狐朋狗友。   这里面就包括各大门派的各大弟子。因为有重华派自带的“天下第一”buff在身上,他们大多数打不过我,次数多了见到我就鬼哭狼嚎“重华叶微又来啦”,活像鬼子进村。   极少数能和我打个来回的,就成了我的好哥们儿,我们一起晃荡,于是鬼哭狼嚎变成了“重华叶微他们!带着那条蛇!又来啦!”   是的,青墨河也用一整片神蟒皮贿赂我,和我一起混下了山。   山下的日子,用青墨河的话来说,那是“贼他娘的快活”,直到我们人厌狗嫌小分队终于翻车,误闯上古大能的秘境,差点没命回来。   不过当时除了看过原著的我,没人知道那是上古大能的秘境。我也是进去之后才反应过来,然而为时已晚。   同行的云阳宗大弟子性格最虎,无数封求援信已经发出去了。我们各门的师弟师妹们接到信,本着一腔热血都来支援,楚昭临南宫玉也不例外。   我在秘境里看到一张张年轻兴奋的面容的时候,脸色变得很难看;尤其看到楚昭临和南宫玉也在其中,更是差点背过气去。   素来心大的我第一次焦虑起来,心想完了,修仙界的未来们要全砸我手里了,这下直接遗臭万年!   以云阳宗大弟子为首的朋友们还大咧咧安慰我,被我一眼瞪回去。   “乱搞、乱搞啊!”我痛心疾首,终于体会到了师父的心情。   “我们都搞不定,你叫一群小孩来有什么用,送死吗!”我疯狂摇晃朋友的肩膀,企图把他脑子里的水都摇出来。   “现在就祈祷这秘境主人心善不杀生了,否则死上几十几百个的,你我也没脸回去了,直接自杀谢罪吧!”   我素来吊儿郎当,一朝严肃起来威力加倍,朋友们也终于慌张起来,面面相觑问我怎么办。   我怎么知道怎么办!最后还是宝昙门那位嫡传女弟子懂奇门八卦,挑了几个方向,笃定说生门必在其中。   于是留下她看护小孩,我们几个前去探路。九死一生找到生门,回来时我腿上身上都是伤,整个人鲜血淋漓。   不过都这样了,我反而不慌张,冷峻着一张脸让师弟师妹们整队,我们几个环护四周,缓缓前行。   南宫玉偷偷挤到我身边,用学的小法术给我治伤。楚昭临也想照做,我却严厉阻止了他。   “你好好待着,拿好你的东西。”我指了指他怀里的昆仑玉,“万一出了意外,你是最可能活着回去的人……你也一定要活着回去。”   我也是有私心的。能都活着最好,但如果只能活下来一个,我希望这个人是我们重华派的人。   我身为大师兄,又是始作俑者,要我独活自然不可能。而南宫玉和楚昭临选一个的话……   那还是楚昭临吧。   我做出了选择,把楚昭临留在人群最中心,转身爱怜地摸了摸南宫玉头发,接过了她递过来的伤药。   再看看其他护卫四周的大弟子们,也都有勇敢而亲近的师弟师妹舍生忘死,冲出重围过来照顾。   我不知道楚昭临看着这一切是何心情,但我并不认为自己做错了什么。   直到所有人逃出生天之后,我大松口气,转身瞥见楚昭临。   他表情平静无波,手上的药瓶被死死地捏碎了,鲜血淋漓滴了他半身。   看到我在看他,也只是对我冷冷一瞥,好像不再认识我了。   自那以后,楚昭临一夜长大,性情越发淡漠,唯独南宫玉可以和他说上两句话。   我甚少去主动找他,倒也不是不敢——   好吧,确实是不敢。   毕竟从秘境中出来后,那一个对视里,我看清了楚昭临眼里的怨怼,也看清了自己心中的愧怍。   但这不是因为我对他没有真心。   恰恰相反,是因为我太在乎他,不愿让他受到一点点伤害。   ……   我从回忆中回过神来,看着眼前冷漠疯癫的楚昭临,一时竟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恰逢掌门诚惶诚恐派人来请他议事,楚昭临便冷着脸离去。回来时已是深夜,他却还来敲我的门。   我正点灯自己和自己下棋,推门出去,竟见到楚昭临对我笑笑。   “陈平当年竟治好了大师兄的眼睛吗?”他微微笑道,“不知究竟师承何人,真该去登门拜谢才是。”   看样子是去顺手查了陈平生平。我心下了然:“是,他一直对我挺好,我们算是忘年交。不过他究竟只是一个平庸的修士罢了,仙尊大可不必忌惮。”   忘年交这三个字显然让楚昭临心情更好,他跨步进来,悠然坐下喝了口茶:“我何时忌惮了?自然是感谢还来不及。”   这从容自若死活不认账的样子,和小时候比真是大有长进,甚至有点我当年的神韵了。   我叹为观止,嘴上却道:“仙尊说的是。”   楚昭临仿佛有点喝醉了,言笑晏晏望着我:“我还当是怎样一个举世无双的人物。结果只是如此尊容的一个老头,又只是金丹境。”   “弟子也不过筑基罢了,举世无双的人物,又怎会看上弟子。”我低眉顺目端正行礼,“何况知交只论心而已,与那些都不相干,还望仙尊体谅罢。”   这话一出,楚昭临静了静,整个人也慢慢清醒了。   如此一来,我确信他喝了酒,心想大乘境大能,怎还会不胜酒力,一边转身去重新给他泡醒酒的浓茶。   楚昭临却拉住我:“不用那些。你过来,我们疗伤就好。”   又来!我挣不过他,被他拉着丝绢拖过去,忍不住苦笑求饶:“仙尊饶了我吧。”   “我饶了你,谁又来饶过我?”楚昭临一下子笑起来,只是笑意未入眼底。   “大师兄,你当年屡屡放弃我的时候,也没有饶过我啊。”   “百年前更是直接一死了之,走的干脆利落!”   “那时候大师兄可想到我?可饶过我?”   他半醉着,仿佛是发怒了,面上却还是好整以暇的笑。我见状深吸口气,告诉自己别和醉鬼计较,然而见他粗暴异常地直直拿触手缠住我,一时还是气得笑起来。   楚昭临见状更笑:“又生气了。大师兄,我怎么总惹你生气?我也不明白。”   他呢喃着凑上来,“其实大师兄不知道。修仙界许多大能都要帮我治疗神识,但我都拒绝了。”   “我绝不允许任何人踏入我的领地。唯有大师兄你可以……”   “不要生我的气了,好吗?”他伸手拽过一只触手,强塞进我手里,笑道,“大师兄,帮帮我吧。”   作者有话要说:   来了来了!正常时间是0点更新,周三除外,有事会请假,啾咪 第11章 增援   楚昭临醉得整个人倒在我身上,触手几乎要把我环抱。   然而神识和经脉一样,都是修士最为私密的地方。楚昭临每天强按着进我的经脉也就罢了,居然还想我去碰他的神识,那是万万不可能的。   就算他相信我不会乱来,我也不敢保证以自己的微末修为,会不会手抖弄出事。   最终我被烫到一般把触手丢开,侧过脸道:“仙尊喝醉了。”   他身后那一堆触手看起来很哀怨,虬结着仿佛抱头痛哭,底下的瘤子接连爆裂,粘稠腥气的灵力水滴落了我满身。   这场景本该令人嫌恶,但我盯了触手们一会儿,只觉得初见时心里那种嫌恶抗拒已经很淡了。   甚至觉得,和它们相处比和楚昭临相处还轻松一些。   至少望着它们时,我可以不用面对自己的内心,不用去想那些爱而不得,也不用品尝那些骄傲或卑惭、愧怍及爱恨。   我眼神走了神。楚昭临大概是发现了,笑着问我:“在看哪里?”   我轻轻摇头。楚昭临也不追问,只勾起嘴角看我,半晌自嘲道:“看哪里都好过看着我,是不是?”   “大师兄,”他不待我回答,突然俯身抱紧我,把下巴搁在我肩上,呢喃道,“大师兄……”   这是真的醉了。   我无奈想推开他,楚昭临却固执地把触手挤进我经脉,一边看我满头冷汗痛不欲生,一边笑着对我指:   “青墨河当年与我抢大师兄的尸首,不惜把凶煞符打进我神识里。”   “大师兄你听,那个声音就是凶煞符那狗东西。”   黑雾深处,凶兽的咆哮声再次传来。楚昭临比了个嘘声的手势,侧耳安静听着,待咆哮声远了,才轻声说:   “都说这玩意是上界之物,世间无人能敌。但我一直在等,大师兄剑法无双,只要能等到大师兄回来,一定能除尽天下魑魅魍魉。”   “大师兄,”他低头看我,我疼得神志不清,却还是从他瞳孔倒影里,看到自己的模样。   真狼狈啊,那样急促微弱的呼吸,平静暗淡的眼神,那双曾经执剑的手,如今几乎可以用苍白纤细来形容,脆弱得随时都会折断。   我看着自己的手笑。楚昭临却只是盯着我的脸,半晌叹气:“……算了。”   那一夜最后是如何过去的,我已经记不清。依稀能想起来的,是楚昭临像抱小孩一样把我抱在怀里,却被我挣开。然后他低下头,勾起我下巴朝我倾身,也被我慌忙躲掉了。   总之第二日醒来,房间里一片狼藉。明明楚昭临勾勾手指就能弄整洁,他偏偏不做,只穿戴整齐地从我窗前走过,漫不经心地瞥进来一眼。   我长发散乱地坐在凌乱的床上,被这一眼看得有些僵硬。有心想解释一句,楚昭临却已然收回眼神,自顾在众人簇拥下出去了。   我顿时哑然,心想莫非是我着相了,什么神识、凶煞符,既然是醉后胡话,便不该放在心上才是。   比如像楚昭临这样,第二日醒来当什么都没发生过,就挺好。   我坐了一会儿想明白了,慢吞吞起身收拾房间,又趁楚昭临不在,再次出去散步。   没别的地方可去,最后还是去的藏书阁。   徐长老已无大碍,坐在书柜边圈椅上小憩。已被我连累了一次,我本不想惊动他,谁知徐长老叹了口气,主动叫我:“不请我上去喝杯茶?”   于是还是请他上楼。徐长老顺手带了只小桌子上去,搁在窗户底下,两人煮茶对坐。   他上来便道:“你看着比上回更瘦了些。”   有吗,这我还真没察觉。   我歉意地冲他笑:“叫长老费心了。”顿了顿又小心地道,“上次的事,还没向长老道歉。”   提起这事,徐长老果然很不高兴。   “分明是楚昭临做错,你为什么道歉?”他黑着脸哼了一声,“不瞒你说,他虽然如此修为,但我半个身子入土的人了,倒也不怕他。敢再来一次,大不了我拼了命不要,也要挣个说法!”   我立时汗颜,徐长老又道:“你也是,被欺负了就告诉我,不必退让!我还不信了,偌大修仙界没个是非黑白,真就他沧溟一手遮天了不成!”   他说到气处一拍桌子,我忙安抚倒茶。一杯茶下肚,徐长老面色稍霁,却掏出几页纸给我:“看看。”   我愕然接过,还没翻开,就见徐长老捧着茶,悠然道:“我去查过了,楚昭临为什么待你如此不同。”   “原来百余年前,重华派曾有过一位剑修弟子,论起来楚昭临还得叫他一声大师兄。此人年少便甄至化神,使一柄挽春剑,锋芒毕露……可惜后来仓促死在魔修手下,也算是天妒英才。”   “那弟子名叫叶微,正好和你同名。”徐长老眼神复杂地望着我,“我没寻到他的画像,但大略你们长得也有些相似,所以楚昭临把你错认成他了。”   “不,也不能说是错认,”徐长老斟酌着,“是刻意找个相像的在身边养着。你懂我意思?总归一切都是事出有因,而且并不是真的看重你这个人。”   我噎了许久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只拎着那几张纸,神色难以形容。   徐长老体谅地望着我:“看看吧,就这两三张纸,就是能找到的重华叶微的全部了——看看他是什么人,也好让你再清醒一点。”   我很清醒,我哭笑不得地想着,然而看着手上这薄薄几张纸,忽然又感到唏嘘。   这居然就是我上一辈子的全部了吗?   就这么轻轻薄薄的三言两语……   我漫不经心地翻着,终于忍不住问:“既然沧溟仙尊曾有一位师兄,为什么百年来竟无人提及?”   虽然我问了这个问题,但其实我心里知道答案。   答案很多,挑着说的话就是:   首先因为,我当年不过顶着重华buff才能横行无忌,强得莫名其妙很没有道理,实际上换个门派早被人干死了;   再因为,我性格恶劣,自己闯祸也就罢了还带着人倒霉,众人敢怒不敢言,见我死了不拍手称快就是好的,更不会再提及;   再再因为,师父一直就更喜欢楚昭临,准确的说修仙界就没人不欣赏楚昭临,宝昙门掌门甚至当我的面感叹过,为什么楚昭临不是重华下任掌门;   我印象里,除了青墨河没嫌弃过我,其他人多多少少白过我几句——哦不对,即使青墨河也骂过我是傻子。   ……这样想来我上辈子过的怪失败的,不过炮灰嘛,倒也不用很成功。   我很快调整过来,笑着听徐长老回答我:   “唔,具体我也不清楚原因,毕竟那时候我还在深山里修行。但总之,修仙界一直都很有默契地不提这事,这确实是事实。”   我心中了然。   徐长老又忧虑道:“也不知这其中可有秘辛,比如那位前辈背叛了仙门之类?否则怎会不提呢?”   “你一定要小心,万万不可卷入进去,做了替死鬼。”徐长老蹙眉嘱咐,“其实要我看,你不如这两天便走,毕竟烜烨仙尊等一众人马上就要来了,到时候……”   “——谁?”我愕然打断。   “重华派烜烨仙尊南宫玉,”徐长老白了我一眼,“还有云阳宗、须弥派、宝昙门的一众仙尊。沧……楚昭临查到长平山后魔息异常,说不得是某位魔将,也许还有妖族牵扯其中。兹事体大,于是召了众修士来支援。”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2-01-26 23:29:34~2022-01-27 21:22:5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养猫少女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誓要入刀山 3瓶;蘅渔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2章 棋风剑意   南宫玉要来了!   我霎时顿住。   而徐长老道,“不止。像云阳宗大弟子贺天南贺仙尊,还会带自己的徒弟过来。那位首徒姓云名蓼,年方十八已然是元婴巅峰,未来不可估量。”   “宝昙门最年轻的长老落月雪落仙尊,尤擅奇门八卦,虽是女子却颇具领袖风范,这一代大能里除了重华楚昭临,也就是这一位最有分量了。”   “说起来,听说楚昭临当年并不算什么……当年的头一份,其实是重华叶微、云阳贺天南、宝昙落月雪,外加须弥派如今这位刚继任的年轻掌门。”   “不过时过境迁,哼,倒叫楚昭临捡了个便宜!”   徐长老絮絮地对楚昭临冷嘲热讽,我却怔愣许久才回过神来,笑道:“这下长平派要热闹了。”   徐长老觉得我重点错:“对别人来说是热闹,对你可不一定。你和重华叶微同名,长得也像,一旦被错认,后果可是难说。”   不知是被楚昭临弄得满心火气,还是对这桩修仙界旧事充满好奇的缘故,徐长老竟比我还上心,沉思道:   “说白了,究竟重华叶微犯了什么大错,以至于修仙界百年来只字不提,视若秘辛?”   “若是走火入魔、淫/秽悖乱之类尚好,若真是叛门,恐怕你也会受牵连,到时别说走不走得,怕是性命都难保。”   无论出于何种原因,徐长老的关怀都是真的。尤其想起十年间他对我有意无意照顾良多,我差点没忍住把真相告诉他,直接跟他说,“其实我就是重华叶微。”   但想想我还是闭上了嘴。这事儿长老不信还好,万一信了,云阳须弥等派又认出我,到时候找我泄愤也好报复也罢,我认了无妨,只是徐长老必不会坐视不理,平白把他牵扯进来受罪,我实在良心不安。   于是到底是没说,只是看长老实在如临大敌,我解释了一句:“长老不必过于忧心,我和那位叶大师兄无论长相性格,半点都不相似,烜烨仙尊诸位实无理由错认我。”   徐长老狐疑:“你怎知道?”   我面不改色:“沧溟仙尊亲口说的。”   徐长老这才信了,却又纳罕:“所以楚昭临为什么非把你养在身边?真就只凭一个名字?”   好问题,其实我也奇怪他为什么认定是我,但又不好问他——按理我是不知道重华叶微长什么样、性情如何的,这一问不就不打自招了么。   于是我含糊道:“不知道,但想来仙尊自有主意。”   徐长老可不这么想,他直接骂道:“就是个仗势欺人的疯子!”   我没接口,心里却想,他如今确实是有些疯癫不定,但想到他所经受的那些事——青墨河叛门,南宫玉叛门,妖族背叛,魔修大盛,而他不仅需要疯狂修炼支撑修仙界,还被青墨河打入的凶煞符折磨,每一战都是九死一生……这一切换成是我,如今的模样大概也不会好到哪去。   同时我也有点理解了,为什么他这么执着要我回去。   ——大概是一个人撑着实在太累了吧,有个人陪着,哪怕随便来个人呢,也好过独自一人。   但是这条路就是这么寂寞的,早在一开始我就知道,我们这些人,除了南宫玉作为道侣和他并肩而立,其余人要么陨落,要么分道扬镳,要么境界相差太大再无话题可谈……总归都要离他而去,最后只剩他一个人。   天下无不散之宴席,这是凡人都懂的道理,楚昭临怎会看不穿?   所以只是一时的执念罢了。这一点楚昭临迟早会明白,他也必须要明白。   等楚昭临想明白了,从一时的迷障中脱身,就会发现摘掉过往那些交情后,我其实早没了陪伴他的资格,他也不会再有带我回去的兴趣。   更何况,就我自己而言,我也并不想回去。   我拈起一枚白子落下,任少年师弟师妹、师父、各派掌门、各位旧友的容貌从我眼前飞速闪过,心里想起当年我抱剑纵马于长安道上,看到的场景。   我看到凡俗人家老人被子女欺负,不给吃不给喝推到大街上。我拔剑相助后,老人泪光闪闪对我感恩戴德——这场景我至今记忆深刻。   当时我面上客气,心里却想,这么苟活有什么意思?   若哪天我伤了残了、或者老得不能自理狼狈不堪了,必干脆自尽了事,省得受这种闲气。   我可受不得这种气!   我当时信誓旦旦,还和朋友们说笑。少女南宫玉抱着布娃娃靠着我睡得昏天暗地,少年楚昭临冷着脸站在栏杆边看万家灯火。   那时我万万想不到,这会是一个天大的flag。   那时我万万想不到,到头来哆哆嗦嗦卑微求生的竟会是我。   关于为什么会做出这个选择,我已不愿多言。我只能说我不后悔,无论是重华叶微还是长平叶微,选择了就不会回头。   但如果把这样落魄的我拉到旧友们身边,我会感到受伤。   他们会怎么说我?虚伪、胆怯、软骨头——我一句话都不会反驳,因为这是事实,但这样说出事实,会让我羞愧得无地自容。   虽然在他们心里我只如流星,一闪即逝不值一提,但我还是把他们当朋友——单方面的。   朋友的蔑视,师父的失望,再加上楚昭临的怜悯。我若回重华,等待我的便是这些。我想,任何一个有自知之明的人,都知道不要去自取其辱,都知道该如何选择。   哦,唯一一个视我如常的大概是南宫玉。但我一个念头毁了南宫玉的龙凤姻缘,我怎么对得起他。   更不要说我这个念头,居然是和我最疼爱的小师弟爱上了同一个男人。   我没脸见他。我实在不是一个合格的大师兄,所以一己私欲,竟毁了师弟们一生。   小雨淅沥。藏书阁撑起了防护罩,以防书籍被水汽浸染。然而没一会儿雨又停了,艳阳高照,眼瞅着上元节已过去七八日,雨水一过,早春渐渐来了。   我在这场雨中持续地沉默着,徐长老却全不在意,只拉着我一局一局地下棋,问他为何如此执着,长老便吹胡子瞪眼:   “你给我争点气!别真死在那帮大人物手上!”   “难得看上一颗苗子,你怎么也得给我好好地去堪梧,最起码得好好活着走出长平派。”   “听着,你这经脉是指望不上了,但神识大可努力冲上化神境。化神境后神识外放,不仅有一招‘神光扫庭’勉强当攻击技,还可短暂震慑敌人,然后趁机逃生……”   听听,都化神境了,还“趁机逃生”——棋修真是手无缚鸡之力,尤其在我这个前化神境剑修看来。   我心里虽然这样想,但长老盛情难却,我不好拂他的意,便暂且抛却杂念,打起精神和他对弈。   说起来,虽然棋风一如剑意,但我的棋风和我当年剑意截然不同。   这很好理解,毕竟我和当年年纪、境况、修为、心境,全都不一样。   我当年剑意以锋锐诡变著称。“诡变”是好听的说法,不好听的说法就是无赖,打不过就骗,骗不过就赌。   而与这样的剑意恰恰相反,我的棋风极为绵密冷静,甚至极其有耐心,陪着一点点做劫消劫再做劫,一盘棋苦战到收官,仍旧能心如止水。   这些是漫长岁月中静思退忍留下的痕迹,这不属于重华叶微,而属于长平派的我。   这样的棋风说是岁月厚重都不为过,而这具身体才二十岁。显然这很矛盾,所以我平时下棋都会遮掩收敛。   但这次对上徐长老,也许是他的关切打动了我,也许是回忆旧友让我意兴阑珊……总归我没再收敛,而徐长老果然也起了怀疑。   他大概是怎么想怎么觉得不对,忍无可忍扔了棋子问:“你真是二十岁?!”   “你绝无可能是二十岁”,我从他的眼神明明白白看出这句话。   但我还是笑得面不改色:“我的生卒年月,弟子名册上再清楚不过。棋风如此,不过多年磨折,有所了悟罢了。”   这倒也勉强解释得通。徐长老闻言纠结良久,堪堪信了。   “好罢。”他选择信任我,不再谈论这个话题,而是道,“无论如何,如果你真正实力竟是这样,那么恭喜你,离化神不远了。”   “但是最后这一步之遥,也许十年,也许一天,”长老道,“为了在烜烨仙尊等人来之前,你有更强的实力自保,我想我们可以来一点特训。”   特训?我茫然望着长老,而徐长老指指棋盘:“你棋风绵长,长于防守而不擅进攻。而化神棋修最显著的特征便是进攻。所以,我们来——”长老摸了摸胡须笑道,“特训进攻吧。”   “长于防守而不擅进攻”,我哭笑不得想,万万没想到有朝一日,我也会得到这样的评价。   但无论如何,徐长老已经摆开架势,我便只好奉陪到底。   可我心中已无战意。事到如今,我失去了拔剑的能力,也失去了拔剑的理由。几盘棋下来惨不忍睹,徐长老唉声叹气,到底暂且罢休。   我不由自主地松口气。   走出藏书阁,外面阳光明媚天气甚好,而我精疲力尽,只觉厌倦至极。   这种情况下,我没想到还会遇到人。   手上铃当一步一响,我袖着手慢吞吞往前,转过檐角,却见绿藤萝下居然有人站着。   一开始我以为是楚昭临,结果定睛一看,居然是——   “季恒安?”   我认出他来,诧异地道,“你……怎么在这?”   灿烂阳光里,他双手抱胸站在藤萝下出神,闻言漫不经心朝我一瞥。   “等你啊。”他慢条斯理说着,“被沧溟这么拴着,找你可真难啊。”   师弟们说季恒安已被罚过,谁想还是这么盛气凌人。   我默默后退一步,礼貌道:“二师兄找我何事?”   季恒安却不回答,只望着我,忽然笑了一下。   “最后一子,为什么不落下?”   他这样问我。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2-01-27 21:22:58~2022-01-28 12:24: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青叶浅语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3章 蒙眼   我霎时震惊。季恒安看看我神色,却笑吟吟道:“倒也不必如此惊讶。我方才已去拜访过徐安长老,被赶出来的时候,不巧看到了你们的棋盘。”   他顿了顿补充,“只看到一半——不,一小半。剩下的被他拿棋布遮着了。”   果真如此?   我半信半疑,想去找徐长老核实,季恒安却懒洋洋的:“不必去啦,他真的生气了,谁也不见。”   我才离开藏书阁一小会儿。就这么一会儿,谁惹他这样生气?   “我啊,”季恒安说,“我不是说了么,我去见他,然后没谈拢被赶出来了。”   是吗?我沉吟:“二师兄和徐长老谈了什么?”   “也没什么,就是找他借一瓶冰凝丹而已。”季恒安道,“你知道的,之前因为整蛊你,掌门罚下鞭子,不过被大师兄代受了。沧溟的意思是不许上药,掌门他们求过情,但没有用。”   “现在大师兄状况很不好。”季恒安比了个手势,“所以我出来找药……但那把匕首还在照河山边上正正插着,日日都有人看见,所以没谁敢给。”   “整蛊”,行吧,就当是整蛊。可匕首又是哪把匕首呢?   季恒安做了个利刃插进大腿的姿势,我才想起来,原来是接风宴上我插在腿上、治好后又被楚昭临没收了的那把。   照河山何等金贵的法宝,楚昭临把一把普普通通的匕首放照河山边上做什么?倒把掌门一众人吓得胆战心惊的。   我一时心情莫名。季恒安望着我,却笑道:“唔,本来想着徐安不问世事,应当不会在乎楚昭临。谁知刚一开口,跟点了炮/仗似的,直接把我轰出来了。”   他顿了顿,真心诚意问:“徐安长老很仰慕沧溟么?不然怎么这么听他的话?”   ……不,也许徐长老赶你出来并不是因为听从吩咐,而只是单纯厌恶听到楚昭临这个名字而已。   当然,也可能是为我出头,所以乐得看你们俩倒霉。   无论哪个理由,我都不会解释给季恒安听的,所以只沉默冷淡以对。   但季恒安竟还不走,甚至问我:“叶师兄手上有药么?给我来一点?”   ……看来洛风情况确实很紧急了,否则季恒安这样倨傲的脾气,不会如此追着求人。   当然,我看了一眼他笑着的神情,心想他必然是把账都记在了心里,准备来日一个个报复回去。   头一个报复的就是我,我很清楚这点,于是只看在他二人没要我命的份上,从储物袋里拿出一只粗糙小瓶。   “我的境况二师兄也知道,并没有什么灵丹妙药。”我客气而疏远地对他说,“只有这个是当年我自制的,一点草药,聊胜于无罢了。”   季恒安做好了被拒绝的准备,没想到我真给了,于是讶然接过:“草药?叶师兄自己做的?真稀奇。”   他拎着粗糙的瓷瓶,打量一下,忽然笑了:   “不会是毒/药吧?”   当然不是毒/药,但也没什么效力,只能说是吃不死人。至于治不治得好,那要看命。   我不动声色地想,而季恒安把玩着粗糙的小瓶,打开来闻了闻,又望了望我,神色闪过一瞬间的复杂。   我还以为他是嫌弃了,谁知季恒安只轻轻道:“叶师兄当年就用这种药啊?”   “你能活下来,”他对我笑着说,“可真是个奇迹。”   带着这两句感叹,他收起药瓶消失在我眼前。   我则匆匆赶回乌鹭殿,定了定神,伸手推开殿门。   结果下一秒,就被人一把拽了进去。   楚昭临拽着我摁在门上,语气阴沉沉的:   “去见谁了?”   这仿佛捉/奸一样的语气。我不适地偏过头,保持着被按住的姿势,平缓回答:“没去见谁,只是去藏书阁逛逛罢了。”   “所以是去见了徐安?”楚昭临蹙了蹙眉,“不对。除了徐安,还有别人。”   他俯下身凑近我,在我耳边轻轻嗅探,脸色微变。   “这个味道,我很不喜欢。”   我被闻得头皮发麻,又被他低沉气息吹在耳畔,一时不住挣扎。谁知不仅没挣开,反而激怒了楚昭临。   他冷硬地盯着我。而我无奈抗议:“仙尊说好不碰我的。”   楚昭临闻言眼神微动:“大师兄不要撒娇,我不会心软。”   “不碰你,但疗伤除外,审讯也除外。”   “现在是在审讯。”楚昭临说得理所当然,攥紧我手腕问,“大师兄说吧,这次除了徐安,还见谁了?”   他语气有些压抑。可我实在不喜欢被逼问,于是蹙眉不语。   楚昭临却凶狠地望着我,活像护食的狼崽。   “见谁了?”他语气不善,尾音却又带点颤抖,半晌终于忍无可忍,脱口而出道:   “是不是去见青墨河了?!”   青墨河?   我霎时愕然。楚昭临紧紧盯着我神色,自然没有放过这点变化,脸色这才回缓过来。   “不是青墨河就好。”   话虽如此,他还是在我耳边再嗅了会儿。我被嗅得浑身颤抖,楚昭临却只是拿丝绢绑住我双手,把我整个摁死在门上,任我的颤抖带动铃当细细地响动。   我耳廓整个都红了,终于受不住,如实交代:“是季恒安。”   楚昭临显然对这个名字感到陌生。但我略去那盘棋,把前因后果都讲清楚了之后,楚昭临的神色却变得若有所思。   “是他。”楚昭临低声道,“那个一直欺负你的,是不是?”   是的。不过在我心中,他别的欺负都不算什么,唯独把我弄到楚昭临身边“整蛊”我这点,实在让我耿耿于怀。   楚昭临看出我的耿耿于怀——虽然他并不知道我究竟是为了哪一件事——但还是柔和了神色,微微笑道:“大师兄放心,我不会放过他的。”   我倒是不在意你放不放过他,我只需要你放过我就好了。   然而楚昭临偏偏不。他虽然解开我,但还是拉着丝绢带着我往前走,一路走入殿内坐下,我一扫视,居然满桌案都是瓜果珍馐。   “越养越瘦了,我该拿你怎么办?大师兄?”楚昭临笑着示意我吃,低声说着,“以后每日都用膳吧?这是最简单的办法了,不过也不是没有别的法子可想,大师兄不要逼我。”   我还能说什么?苦笑着提起筷子罢了。   我吃的时候,楚昭临就坐在一边看我。这幅情景让我觉得自己像是一只年猪,就等着吃饱了被吞吃入腹。   事实上也确实是这样。楚昭临看我吃得差不多了,这才漫不经心说了句:“南宫玉他们要来了。大师兄,你想见他吗?”   “你若是想见他,我便送你过去。”他捻起着桌上一颗葡萄,慢慢说道。   原来是为这个。我放下筷子,缓慢却坚决:“仙尊,我谁也不想见。”   楚昭临头也不抬:“南宫玉也不想见?”   我摇头,只重复着:“仙尊,我谁也不想见。”   “那么我呢,想见吗?”   我骤然收声。楚昭临见状笑笑,不以为意:“我就知道,我不该自取其辱。”   他说着,拿出一条细长的银色布带,替我遮住眼睛。   我尚未反应过来,楚昭临已然笑道:   “大师兄不愿见南宫玉,但他倒是很想见大师兄……非常想见,想见得都要疯了。”   “为了他不来抢人,大师兄只好委屈一下,遮一下这双眼睛吧。”   我迟疑按住布巾:“……这是为何?”   楚昭临从身后按住我肩膀,轻轻笑了下。   “看来大师兄至今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哪里露了痕迹。”   “不是名字,更不是相貌。”   “其实是这双眼睛啊。”   “大师兄这双眼睛和眼神,就算化成灰,变成鬼,万劫不复或者飞升上天,”楚昭临急促笑道,“我都能一眼认得。”   “而南宫玉,我想也是如此。”   作者有话要说:   新年快乐!!!给大家拜年啦!!!   感谢在2022-01-28 12:24:00~2022-01-31 23:58:0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蘅渔 3瓶;青叶浅语、小恶魔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4章 鸿雁   “我早已将师兄身上任何一点点细节都记在心里,所以认真看你的第一眼,我就认定是你了。”   “大师兄,”他微微笑着说,“你怎么否认都没有用的。”   我顷刻间沉默下来,不知如何反驳,只好转身欲走。   然而楚昭临手疾眼快,一把拉住我,低声笑道:“大师兄不必心有负担。就算我知道是你,这个消息我也不会告诉任何人。无论是南宫玉,还是云阳宗宝昙门,甚至是师父,只要大师兄不想,那么谁都不会知道大师兄的消息。”   “只有我知道,”他固执地强调着,“只有我知道。这是独属于我们两个人的秘密。好不好,大师兄?”   我依旧不理会他。毕竟若不点破,我还能戴着薄薄的面具与他相处,如今面具被骤然摘下,我全然裸/裎地对着楚昭临,只觉自己呼吸之间都在颤抖。   我在害怕。我不得不承认这一点——如今,我也会害怕了。   我害怕面对楚昭临。   我尽力掩饰自己的反应,可楚昭临还是发觉了,他望着我很轻很轻地叹气:   “大师兄这些年吃了多少苦,才会变成……这个样子。”   他拉过我的手握在掌中。我抽回手来仓促转身,却被楚昭临一把扯住丝绢。铃当声杂乱地响成一片,措手不及之下我差点摔倒,一阵晕头转向后,干脆被楚昭临绑着双手按在了墙上。   “我真喜欢这个姿势。”他甚至这样笑着说,“大师兄就这样被困在我怀里,动弹不得,逃脱不掉。”   他倒也知道我是想逃,知道我不愿面对他!   我胸膛一阵起伏,半晌咬牙道:“放开我。”   楚昭临笑问:“大师兄承认这是我们两个的秘密了?”   “什么秘密?不知道,不清楚。”我冷冷回答,“我只知道堂堂沧溟仙尊放着大敌当前不管,倒去欺压名不见经传的筑基弟子,还很自得其乐。”   楚昭临却道:“不说是筑基,哪怕大师兄变成了一介凡人,也并不是名不见经传。”   “恰恰相反,光叶微这个名字,就足以颠覆整个修仙界。”   他深深地望着我,笑道:“何况我也并没有放着大敌不管。看好大师兄别乱跑,特别是别和青墨河乱跑,我已经是克敌制胜了。”   “是吗?”我努力平复气息,冷淡道,“那么魔修呢?”   “我会竭尽全力对付他们的。”楚昭临认真回答,“不过说实话,比起外敌,还是内奸更叫人担忧些。——对,我说的就是南宫玉。”   “以往他总是不和我同去一个地方的,更何况这次我并没有叫他来。突然这么热心,必然是有阴谋。不过不必担心,我早有准备。”   楚昭临的声音冷淡无情,下一刻却忽然凑近我。   我猝然后退走出房间,想取下眼前布条。谁知这个东西和手上丝绢一样,也是一件法器——天知道楚昭临怎么会有这么多奇怪的法器!我取不下来,又不愿再去找他,干脆取出储物袋里许久没用的拐杖,自己摸索着回到房间睡下。   第二天天色既明,醒来时我只觉眼前发烫,能够清晰地感知到楚昭临的位置。   我感觉到他在庭院里浇花,见我出走出房间,他才笑道:   “此带名为鸿雁。鸿雁虽不能传书,却能互相感知位置。上至九天下至黄泉,都是如此。”   “好叫大师兄知道,我永远在你身边。”   楚昭临声音颇温柔。我却道:“我并不需要谁在我身边。”   我声音略微冷硬,楚昭临却不回答   他只拉着我出门。我穿上昨晚的宽袍青衫,风一起,蒙着眼的长长布带、手腕上系着的雪白丝绢便随着衣角飞扬起来。   然而我本人却飞不走,楚昭临于是很高兴,把我抱着坐在树上,伸手把布带打个结,又伸手去拨弄丝绢上的小铃当,特别高兴时,还轻轻哼起了歌。   这场景大概是被路过的弟子看到了,不到第二日谣言就传遍长平。我好容易被放过取下蒙眼布带,去藏书阁找徐长老时,一众弟子瞬间噤声,齐刷刷看着我。   我有点疲惫:“怎么了?”   弟子们回过神来:“天哪太好了,叶师兄眼睛没事!”   “我们还以为那个,那个谁,他把师兄眼睛给挖了呢!”   “没事就好啊!”   大家欢欣雀跃,个别人还喜极而泣。大家大逆不道地小声嘀咕楚昭临,不再叫他“沧溟仙尊”,而是跟称呼魔尊似的,叫他“那个谁”。一会儿说那个谁虽然庇佑修仙界但也不能欺凌弱小,一会儿说那个谁怕不是个变态色/魔,重华派怎么会教出这种徒弟!   “不会被魔修附身了吧?”   “要不用黑驴蹄子作法试试?”   众人慷慨激昂,角落里翻看医书的季恒安则似笑非笑瞥过来一眼,正和我对上眼神。   他眼中分明带着揶揄。我一向对他敬而远之,于是不待他开口便移开目光,只默默对弟子们说:“谢谢。”   “呜呜呜叶师兄!”   弟子们哗一下炸开锅,纷纷递给我防身符箓、丹药、武器……我好容易谢过他们的热情,艰难上楼走进阁楼里,徐长老已经在窗前坐着等我了。   这次他额头敷着膏药状的丹药,手里捧着颜色奇怪的水,根本不正眼看我,只盯着棋盘:   “过来,我非要给你推上化神境不可,楚昭临这厮欺人太甚……”   我坐下拈起棋子,告诉长老我只有半天时间,顺便小心翼翼问:“长老怎么敷起了药?这喝得又是什么?”   徐长老闭着眼睛久久不言语,半晌才蹦出几个字:“清火的灵药。”   “别让我看见你的脸,也别让我再听见楚昭临这三个字。”长老盯着棋盘,“老夫气得多年修为都快毁于一旦……”   我这才自觉闭嘴,遮着脸和他下了一下午的棋。   傍晚回去时,楚昭临果然又在殿门边等我。掌门微微弯着腰和他在说些什么,楚昭临只眼中含笑望着远方,神色飞扬。   见我走近,正在说话的掌门一下子卡壳,露出奇怪且纠结的神色。   楚昭临倒是不在意,伸手把我拉过来打量,又毫不顾忌地当着掌门的面轻轻嗅闻。   “这次没有奇怪的味道了。”楚昭临微微笑着说,丝毫不在意一边掌门眼睛都要掉下来了,自顾拿出布巾重新给我系上。   “大师兄好乖。”楚昭临凑近我低声说,“作为奖励,不如给大师兄改个名字吧?”   改名字也算奖励么?   我暗暗想着,楚昭临却已然笑着开口,这次是对掌门。   “本尊给他改名楚微。不知掌门觉得怎样?”   掌门不觉得怎么样,掌门只是瞠目结舌:“好……好,这名字极妙!”   “我也这么觉得。”楚昭临十分理所应当地笑道,“只有这样的名字才清清楚楚,不会叫不相干的人怀疑觊觎。是不是,大师兄?”   他侧过头来问我。而我既然知道他改名是为了避开“叶微”这个引人注意的名字,又还能说些什么?   “是,仙尊。”我只好这样回答,接受了这个新名字。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章一堆新人物要出场了ww   感谢在2022-01-31 23:58:01~2022-02-01 23:28:4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诸葛建国 3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5章 落月雪   时间一天天逼近。即使待在乌鹭殿,我也能听到支援的各路大能的消息。   头一个南宫玉就不说了。我又美又骄纵的小师弟,直到我陨落都一直以女子面目示人。然而,虽然本性骄纵,小时候的南宫玉却太过爱哭,师父又不管事,所以总是我哄他,给他买糖葫芦和漂亮簪子,催他起床然后笨手笨脚给他扎头发。   后来他长到十五岁,洗澡时猝不及防长出鲛人尾巴。我把他拿被子裹着抱在怀里,就这样陪他坐了一夜。   我陨落那天他分化成了男子。然后又回鲛人族夺权成了族长。如今小乘境的南宫玉,身负五大神器之一的碧海流音琴,同时也是世上最强的炼器师。   当然,性格也有了变化,也许已经是我不认识的样子了。   剩下的,云阳宗大弟子贺天南,人称贺仙尊,小乘境。三界最强刀修没有之一。当年在大能秘境里傻愣愣把师弟师妹都召来帮忙的就是他。出来后他被云阳掌门骂得妈都不认识了,但转头还是没事人似的,扛着刀找我来喝酒。   这样大大咧咧的性格,这些年居然收了许多徒弟,其中最小那个居然还含着奶嘴。真是无法想象他带孩子的样子。   哦对了,这次贺天南还带着徒弟来了。他的首徒云蓼,如今十八岁刚突破元婴,听说是个很乖很有分寸的孩子,并且还听说,是比照着楚昭临培养的,预备做下一代的接班人。   我对此持保留意见。毕竟虽然修仙界看来楚昭临自小“极有分寸”,但很显然实际上恰恰相反。   何况把一个人硬生生按进另一个人的模子,实在是非常残忍且不明智的行为。   ——这一点别人看不出来也就罢了,为什么落月雪也看不出来呢?   宝昙门最年轻的长老落月雪,人称落长老、落仙尊,元婴巅峰。当年就是靠她的奇门八卦,我们才得以从大能秘境逃脱。   人厌狗嫌小分队的三位常驻队员里,我和贺天南大部分时候都不靠谱,没被打死全靠落月雪一手一个,提着续命。她的机敏、缜密、优雅大方,深受我、贺天南、乃至整个修仙界的认可。如今她以女子之身,成为修仙界实际上的智囊首脑,连修为最高的楚昭临都得尊重她的意见,我想也不奇怪了。   他们到来之日,长平派热闹得有如过年。我不过在人群中站了一会儿,就听了满耳朵的八卦,甚至连去岁贺天南调戏年轻女弟子的事都知道了。   凭良心讲我不相信这个传闻。但贺天南确实见到美色就走不动道。犹记得他因为大能秘境一事受罚出关之后,兴冲冲扛着刀来找我,结果撞见南宫玉,整个人当时就呆掉了。   当时我正在教导南宫玉远离渣男,转头看见这一幕,二话不说就拔剑出手。贺天南回过神来,一边拔刀一边骂/娘,两个人如狂风过境打了一下午,整个山头被刀光剑气削得光秃秃一根草都不剩。南宫玉看的兴起给我加油,师父又不在,最后还是楚昭临赶回来厉声喝止,才制止了自相残杀的惨案。   那是从秘境出来后楚昭临第一次和我说话。我停下手,然而身上已经挂了彩,尤其握剑的右胳膊被刮出一条大口子。贺天南比我更惨,因为我打人专打脸,几拳下来他已经肿成了猪头。   没用剑气把他脸刮花,我觉得自己还是很有分寸的。但楚昭临还是极为生气,我凑上去找他缓和气氛,被他当面啪一下关上门,差点拍扁我的鼻子。   南宫玉就在边上咯咯笑,也不说话。导致我很长时间都没搞明白楚昭临为什么生气。   还是两年后在秘境里——对,我们终于获准再次进入秘境,这次是正经正规几无性命危险的——我在秘境战斗中突破金丹,成为同辈里最早结丹之人。酣畅淋漓的战斗后我很高兴,敞着胸膛和贺天南偷偷庆祝喝酒。   这年我十七岁,第一次喝酒有点不胜酒力,晕乎乎的时候,转头看见楚昭临。   他站在角落里,眼中阴影汇聚,一张小脸面无表情。   我疑心自己是看错了,却见楚昭临走上前来。   “大师兄,”他对我说,“你为什么背着我喝酒?”   这话说的,贺天南当即嘲笑:“你是他师弟啊还是他爹啊,怎么喝酒还要你允许吗!”   楚昭临冷冷看了他一眼,手握上剑柄。落月雪见势不妙立刻踩住贺天南的脚,把疼得面色扭曲的贺天南拖走了。   剩下我和楚昭临两个人。我挺尴尬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便试探着把酒递给他,大家一起分享。   楚昭临却拒绝了。他只盯着我赤/裸的胸膛,一字一句:“这些伤,都是什么时候的?”   我低头看去,看到自己胸前露出来的、新旧叠加的剑伤,蓦地感觉不妙。   然而来不及遮掩,楚昭临已经爆发了。   “这些年,大师兄怎么总在受伤?!”   “为什么总为南宫玉打架?他没那么容易被欺负!”   “谁的挑战你都要接吗?重华山的威名就这么重要?”   “一个小小的秘境之宝又算得什么?贺天南一叫你就巴巴地去了,和守宝的妖兽打成那样子,还打斗中结丹……”   “你命不要了!!”   我被吼得发懵,望着楚昭临,后知后觉地好像明白了,那天在重华山上,他究竟是为什么而生气。   我试图安抚他,但楚昭临什么都不听。他要我和贺天南绝交,并且趁我受伤且喝醉,把我强按着上药。   他冰凉的手指蘸着药膏,划过我的胸膛。那种感觉好奇怪,我想推开他,却被他一把抓住手臂。   “你是剑修,右手是你的命。”楚昭临抓着手臂给我上药,力气相当之大,口吻也很严厉,“你怎么能放任右手受伤?!”   振聋发聩,无法反驳。我唯唯诺诺应下,楚昭临又夺走我的酒壶。   “不许喝了,疼就疗伤吃药,光喝酒有什么用!”   我想说我不是因为疼才喝酒麻醉自己,但看了看楚昭临的脸色,我还是选择了闭嘴。   楚昭临的脸色这才好看些。我们相对坐着,他拨弄篝火,我按着受伤的胳膊。那一瞬间我忽然意识到,我们很久没有这么相处过了。   气氛安逸平和。直到我看着不远处的众人——南宫玉,贺天南,落月雪,还有无数年长的、同辈的、更小一辈的年轻人,小声开口:   “师弟,人活于世,总要担起自己应负的责任。为责任而战,我觉得,”我歪头想想,“我觉得没有什么。”   “何况剑修哪有不受伤的,”我挑眉笑道,“这都是勋章啊。”   楚昭临眼中跳跃着火光,脸色不善张口欲言,我却抢着道:“终有一日你会接过这个担子,到那时你就明白我的心情了。”   楚昭临脸色骤变:“大师兄什么意思?”   我恍然自觉失言,干咳了一声笑道:“没什么意思——我是说,咳,你们终有一日是会长大的嘛。”   “长大后和大师兄并肩而立吗?”楚昭临问。   这话我可没法接,我望着远处嬉笑的南宫玉心想。   这个秘境名为“鲲鹏”。鲲鹏者,抟扶摇而上九万里也。从这个秘境出去之后,楚昭临修为进益神速,和我的关系也终于缓和。   我乐滋滋地提着酒去和贺天南、落月雪炫耀:“我搞定我小师弟了。”   前世我以为南宫玉是女的,一直叫他小师妹,叫楚昭临小师弟。   贺天南即将结丹,抱着新打的刀敷衍地说恭喜。落月雪则放下手中的八卦星盘,挺直背脊,优雅地望着我。   “那可不一定。”她笑着和我说。   从回忆中回过神,人群已然寥落散去。   贺天南、落月雪带着人直接御剑进了大殿,没给人群围观的机会;而南宫玉又迟迟不来。   大家都挺失望,互相交谈着看到的那一丁点大能的背影。而我拄着拐杖,慢慢地往大殿走去。   眼前的鸿雁一直温暖地发着热,告诉我楚昭临的方位。不知道是不是南宫玉做手脚的缘故,偏偏今日,后山的妖族结界有所松动,楚昭临必须赶去看护。   我能清晰地感知他的位置和状态,而他平稳的气息也默默安抚着我。   我觉得这种相处模式比见面反而更好。毕竟无论前世还是今生,我们一旦见面便总是闹得不愉快。   这到底算什么呢?   我默默出神想。   身边被特意派来保护我的弟子亦步亦趋,见状还安慰我:“叶师兄,仙尊给你安排了个暖阁,绝对安全舒适,你只需要进去坐着等仙尊来就好了。哦对了仙尊还说别回乌鹭殿,怕烜烨仙尊偷袭。”   最后这句话弟子说得很郁闷,显然不理解为什么烜烨仙尊会偷袭,以及烜烨怎么会是这种人。   但他还是一字不差地传达给我了,而我笑笑,和他一道跨入大殿,往暖阁方向走。   谁知不巧,在长廊上撞到了人。   我踉跄着倒在地上,拐杖摔在一边。弟子诚惶诚恐地替我向落仙尊道歉,又把我小心扶起。   在我看不到的地方,落月雪只是看着,且笑道:“这就是被沧溟仙尊看上,养在身边的那个人?”   弟子吞吞吐吐说是,我则把拐杖拿在手里,微微躬身,然后下一刻,感到手上一沉。   我谨慎地摸了一下,是厚厚一叠书笺,还能闻到新鲜的墨香味。   而落月雪笑道:“喏,你主子要的东西,且帮他拿着。”   作者有话要说:   昨天家里有事,然后也有点卡文   你们想象不到我现在是在哪码字(捂脸)   这一更算是昨天的,晚上还有一更是今天的,但是会比较晚,也许凌晨也许白天   以后还是0点日更,卡文或者有事会请假,请假第二天补双更 第16章 烜烨   她微微笑着,说着最平静不过的话语,见我不答,还主动攀谈:   “听说他是在接风宴上一眼相中你的?长平掌门修为平平,送礼倒是会送。”   “你多少岁?手似乎伤得颇重。可会弹琴?或者下棋?来日送去给堪梧书院调/教,混个金丹出来,方不算辱没了沧溟。”   她一路走着,随意而谈。只是步伐偏快,我将纸笺抱了满怀,被弟子搀扶托着,才勉强跟上她的脚步。   就这样转入正殿,一道强横得无法收敛的气息正坐中央。见我们来了,他忙不迭问:   “你没欺负他吧?”   是贺天南。落月雪听贺天南这样问,不由奇道:“我欺负他做什么?”   “那你干嘛让他拿这么重的东西?人家眼睛不好,天可怜见,手也废了,”贺天南连声让我坐下,“这可是楚昭临的宝贝心肝,你也不怕他等会儿找你麻烦。”   落月雪闻言冷笑一下,不知道是嘲笑我只是被蒙着眼,还是嘲笑“宝贝心肝”,亦或是嘲笑贺天南一介小乘刀修,居然怕楚昭临找麻烦。   总归,这笑声中充满了赤/裸裸的嘲讽。尤其落月雪笑完,还闲闲道:“再怎么宝贝心肝,还能带上重华山不成?就算重华尊者不管事不在乎,修仙界也不能接受一个筑基境的残废,竟登堂入室成了重华副主。”   “楚昭临破罐子破摔,我们可丢不起这个脸。”   “所以最多就是养在外面了。——你说是不是?”   落月雪最后转来问我。而我实在不知如何作答,只好应一声:“是,仙尊。”   落月雪便又笑了下,这次是满意我识时务。之后她便不再管我,只和贺天南絮絮地讨论正事。   “传来的魔纹我看了,那结界之中的魔息残留,确是魔将风息无误。都说魔尊带着两大魔将去北荒了,剩下风息下落不明,谁知竟躲在这里。”   “我带了宝昙神镜来,到时直接封山。你和风息打,我注意结界那边——青墨河贼心不死,必会出来捣乱,试图把风息救走。”   贺天南闻言沉默了下:“青墨河真和魔修一伙了?”   落月雪笃定而利落:“是。”   贺天南便不做声了,半晌问:“我们俩都有事,那楚昭临呢?”   “他?”落月雪漫不经心地笑,“他当然是陪他的心肝美人。”   贺天南噎了一下,转头来看我。   我只微微垂头。   后来半个钟头,落月雪一直嘴上不停,不是讨论长平地图,就是布置人手。她的奇门八卦已臻至化境,我不仅提不出建议,甚至听都听不懂。而落月雪间或还要回一下各派传信,实在忙得脚不沾地,只有贺天南时不时抬头看我。   我能感觉到他的视线。他期期艾艾欲言又止,我却无心去听。所以最终我退了出去,抱着纸笺犹豫了下,想回暖阁。   却在这时,风云骤起。   天色一下子暗了,狂风呼啸而来,风中裹挟着两股熟悉而又浩瀚的灵力,互相厮杀着接近。   眼前鸿雁骤然炽热。是楚昭临,他和南宫玉,不知怎的打起来了。   整个长平派在灵力狂风中摇摇欲坠。风中楚昭临的言语却还是那么清晰。   “师弟去乌鹭殿做什么?”我听到他淡淡道,“倒叫师兄在山门好等。”   而南宫玉笑道:“我去看看师兄的美人。也没把他怎么样呀,师兄不会生气了吧?”   比起小时候百灵鸟一般的美好嗓音,如今南宫玉的声线更加低沉磁性,带着独属于雄性鲛人的蛊惑魅力。   我却依旧听出来是他。   正这样想着,楚昭临一道灵力护住我,不咸不淡地回应:“你确实没把他怎么样,你只是把乌鹭殿弄塌了。”   “至于人,你找不到,我也不会叫你找到。”   一句话激怒了南宫玉,澎湃的海洋之力骤然狂暴起来,风中的潮湿腥气浓郁而血腥。   “是呀,没找到,所以更加好奇啊。”南宫玉笑道,“听说只有二十岁?师兄好艳福,真是恭喜了。”   “只是,为什么要给他蒙着眼睛呢?”他一字一句道,“楚昭临啊楚昭临,你到底在自欺欺人些什么?”   “毕竟你也知道——”风浪骤然咆哮怒吼,凶狠无情地扑出去。两人顷刻间互换无数身位,动作间南宫玉怒声道,   “——你倒也知道,这个赝品也叫叶微!”   “你放弃了?还是忘记了?还是说百年间,你心中那浅薄的深情和耐心已经耗尽,所以干脆找个赝品聊以自/慰?!”   “我真恨你这幅面无表情冠冕堂皇的样子!”南宫玉微微笑道,“小师兄,你真让我……感到恶心!”   话音落下,楚昭临静了静,浑身触手疯狂生长,粘稠的黑雾弥漫四方。   “你被惯坏了。”他简单地道。   而南宫玉听闻,只是大笑。   长平弟子们在两股威压下瑟瑟发抖,保护我的弟子眼疾手快,也把我拉到了人群中。   贺天南和落月雪赶了出来,其中落月雪推了贺天南一把:   “快去劝架!”   贺天南苦逼地上前,还没开口,南宫玉已然调转了炮口,喘息着笑道:   “落月雪,枉我大师兄生前那么推崇你,原来你和楚昭临不过一丘之貉!”   “你躲什么?你不会以为我忘了吧?不,我永远不会忘记——是你亲手拆了大师兄的尸体,把他碎尸万段,叫他九泉之下尸骨无存,死都死得不安宁!”   “还有你贺天南,平时和我大师兄称兄道弟,到最后是你眼睁睁看着他死!”   “你就这样看着他死在你面前……”   “你的刀呢?贺天南?你不是天下第一刀修吗?不是除了大师兄世上再无敌手吗?”   “你这个废物!你怎么敢还活着,你怎么对得起自己——你怎么对得起他!”   南宫玉说罢又大笑起来,四下里一时鸦雀无声,我张了张口,却说不出话来。   我这才发现自己微微发着抖,于是努力拢紧了袍子。   而南宫玉还在继续。他轻轻道:   “你们有谁还记得,今天是他的忌日。”   “修仙界无人再记得了。”他深吸口气,悠悠地叹,“毕竟就连师父……他最后还是把九玄通幽传给了你,大弟子之位给了你,就连碧海流音琴,他也要给你。”   “你们人族,果然都是些无情无义之辈。父子师徒犹然如此,其余还有什么好说?”   “既然如此,我也已经想通。长平此战后,我们就此别过,从此各不相干吧。”   南宫玉冷漠说着,奋力割下自己袍角,随风扔在楚昭临脚下,嗤笑一下,自顾走了。   他走过人群,弟子们都不由自主为他让路。最后他走过我身边,停了一停。   我感觉到他侧头看我,并且听到他说:   “噢……原来是你。”   “一个筑基的残废,以为蒙上眼睛,就能假扮我大师兄。”   “你也配?”他微微笑着,“你比得上重华叶微万分之一么?”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2-02-03 22:18:21~2022-02-04 23:24:5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诸葛建国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7章 真相是假   “一个筑基的残废,以为蒙上眼睛,就能假扮我大师兄。”   “你也配?”他微微笑着,“你比得上重华叶微万分之一么?”   他话音落下,原本静默的楚昭临忽然又动了。万千触手翕张咆哮,混着冷冽的罡风冲向我面前的南宫玉,这一下,居然是动了真格。   大乘境恐怖的杀意笼罩下来,霎时日月晦暗,飞沙走石。落月雪见状,当即立断推贺天南去劝架。而贺天南也二话不说拔刀出鞘,闯入楚昭临的杀意之中。   三人混战在一起,大地微微颤抖,四下黯淡如夜。掌门颤巍巍向唯一没动手的落月雪求助,落月雪立刻语气冷静地加以安抚,然而那些话细究起来却都是话术——显然她也对事态没有把握。   直到最后楚昭临终于收手,场面已经是一派混乱。一片狼藉中,南宫玉拂袖而去,楚昭临则大步走入正殿,坐在主座上一言不发,神色阴沉如冰雪。   贺天南疲惫地收刀入鞘,大马金刀坐在侧座上狼吞虎咽饮茶。而落月雪熟练地安抚掌门、善后收拾,很快掌门重新笑了起来,带着人进进出出,和落月雪的人一起,将长平恢复原样。   嘈杂的人声和繁复的人影中,我靠在窗边,偷偷取下眼前法器——楚昭临到底给了我这一点自由。而我默默地回头望了大殿众人一眼,便从窗户远望,看到半边山都被点上了苍白惨淡的祭灯,南宫玉坐在祭灯中缄默,半晌才身形一闪,进了自己的随身洞府,消失无踪。   我一时出了神,没注意楚昭临已经走到身边。等我转头对上他压抑着怒气的眼睛,一切已经晚了。   我手忙脚乱戴上法器,楚昭临却还是一言不发把我拖了出去。   “沧溟仙尊!”我咬着牙低声唤他,半是警告半是拒绝。   楚昭临闻言自然是一顿。然而我没想到的是,他随后竟然弯下腰,直接把我拦腰抱了起来。   整个大殿中的人都齐刷刷投来目光,其中也包括落月雪和贺天南。我双手搭在楚昭临肩膀上,一时指尖颤抖,不知道是该大庭广众之下挣扎推拒,还是任他抱走了事。   楚昭临却只是漠然,身形一闪消失在原地,到了正殿暖阁之中。   他一把把我摔在塌上,直直掐住我的脖颈。   他用了极大的力气。几息之后我便要不行了,却在这时,楚昭临又放开了我,掐着腰把我死死抵在墙上。   “大师兄,”他低低沉沉地开口,“我知道你喜欢看南宫玉。没人不喜欢看南宫玉,他一直都是人群的焦点,这样天真可爱、率性而为……”   “但你有没有想过我?大师兄?”   “我一直都在努力追随你的脚步!”他几乎是在咆哮,“他能率性而为,我不能!我一直都记得你说的话——责任!天下!我一直等着和大师兄并肩而立——结果都是假的!你连看都不看我一眼!就这么走了!”   “你骗我!”楚昭临抬手把我掐得无法呼吸,愤怒地笑起来,“大师兄,你就这样骗了我一辈子!”   那一刹那,他是真的想掐死我。   我艰难地呼吸,闭上眼睛等死,却还是平静道:“我从未答应过你什么。”   没答应和他并肩而立,更加没承诺他一辈子。   给不起的东西,我从来不给。   虽然时常犯浑,但我从未在这一点上犯过错。   我心知楚昭临听到这话必然更加愤怒,但还是得解释清楚。   而果然楚昭临听闻此言,直接发疯了。   他身周触手窸窸窣窣地冒出来,把我缠死钉在塌上。触手游走全身,而楚昭临一遍一遍地用力摩挲我脸颊,却是道:   “叶微,我恨你。”   时隔一百年,我终究还是听到了这句话。   浓郁的黑雾弥漫,雾中淅沥下起了雨。灵力汇聚的雨水浇了我满身,楚昭临一把把鸿雁扯了下来,看我发丝散乱的狼狈模样,一点点笑了起来。   “大师兄,”他边笑边道,“我知道你也恨我。你恨我,恨修仙界。我们让你送了命,所以你死也不愿再回去。”   他亲昵地伸手理好我鬓发,我侧头望向一边,却是低声道:“我不恨你,更不恨修仙界。”   楚昭临顿住,而后缓缓道:“……但你也不再爱了。”   楚昭临面色苍白如纸。我却想,其实爱才是不应当的吧?我本应做一个过路人,我也本是一个过路人啊。   而我真的不再爱了吗?我若不爱,为什么这样苟延残喘活着,又为什么如此痛苦,却还要再看你一眼?   我微微笑了起来。楚昭临怒声道:“不许这样笑!”他伸手来遮住我的脸,气息紊乱,而我终于敛了笑看向窗外。   如此又是不欢而散。楚昭临连着几日都没来找我,只和南宫玉见面就打。南宫玉穿一身暗沉沉的孝衣,楚昭临脸色阴沉更甚,两人没再像之前那样气场全开,然而方寸之间,杀意却更加明显。   落月雪天天安抚掌门,脸上笑得都有些僵硬了。这一日她前脚笃定和掌门说“只是切磋”,后脚楚昭临就下重手把南宫玉打伤。   南宫玉闷哼一声捂着胸口,全身鳞片都冒了出来。   鲛人寿命漫长,以南宫玉百岁年纪,不过刚刚成年。所以他如今竟比当年高不了多少,只不过到底已经分化为雄性,那一把低沉磁性的嗓音、还有五官略微的成长,终于不再会让人错认为女子了。   如今他是一个美丽又张扬的少年。他黑色的眼珠、略微蜷曲的黑色长发一如人族,但手腕、脖颈等处都覆满深蓝色的鳞片。鲛人的鳞片闪亮而耀眼,容貌也美丽大方,但这一切只是衬得他脸色更加阴鸷可怕而已。   我站在角落里看了一眼,低头系上鸿雁。楚昭临分毫也没有理我。南宫玉扬长而去养伤之后,他便坐在原地,任全身灵力乱窜,扰得那边干活的落月雪不得安宁。   楚昭临和南宫玉的打斗并没有影响到落月雪。而贺天南总抱着刀坐在她身边,偶尔会去武力规劝,大部分时候则视若无睹,自顾修行。   两人对那日南宫玉的话没有一点反应。没有愤怒,更没有辩驳。几日下来我明白了,南宫玉说得竟都是真的。   我死时贺天南真的在场,但他没有出手救我。我死后落月雪真的亲手把我分尸,依照她的习惯,也许还镇了符咒。   ——担心我变成厉鬼回来报复他们吗?   这真是多虑了。   我依稀回忆得起来,我的死相确实是比较凄惨的。但那主要是魔修下手狠毒,和别的并无关系。实在要说的话,也只能怪我自己学艺不精吧。   平日里懒懒散散,以为横行修仙界,结果遇到真正的劲敌,瞬间溃败千里。   怪得一朝重生,要我拿不起剑。我确实是不配了。   至于贺天南,救我是情分,不救我也是应当。   我漫不经心地想着,那边落月雪却再也忍不了楚昭临的低气压,把法器重重往桌上一搁,笑道:“谁惹沧溟仙尊如此震怒了?摆脸色撒气给谁看呢?”   “楚微,”她伸手指我,“你在那杵着做什么?还不快去哄你家主子高兴!”   她语带命令。楚昭临闻言冷冷开口:“落月雪,谁许你这样跟他说话?”   落月雪静了静,笑道:“怎么,也想和我打一架?”   气氛一时剑拔弩张。贺天南深吸口气,连忙劝架,又来亲自推我:“快去快去,去哄哄你家沧溟仙尊。把他哄高兴了,长平这趟才能顺顺利利的——到时候我给你请功,啊,就算重华还是不要你,你来我们云阳宗,我保你吃香喝辣!”   他一个穷刀修,也就比我稍稍有钱一点,哪来的吃香喝辣?   我这样想着,转念却又想到那是从前。如今贺天南可不再是个穷弟子,而是云阳宗金贵的小乘境仙尊,自然是被锦衣玉食、奇珍灵器地供着,舒服得很。   而贺天南虽然语气亲热,手上力道却是不轻,基本上是强推着我到楚昭临身边,没给我任何拒绝的余地。   我无法,顺着力道跪坐下来,对着楚昭临沉默半晌,干巴巴道:“仙尊,别生气了。”   楚昭临气场更冷。而且隔得太近,我感觉到他呼吸之间略微有些颤抖,像是努力在压抑什么。   可重华首徒,堂堂大乘境仙尊,又不是我这等筑基小弟子……谁能给他气受呢?   “别生气了,仙尊若实在忍不了烜烨仙尊,出手罚他便是,”我终于忍不住低声劝道,“何必这样生闷气,让自己不痛快,也牵连二位仙尊。”   我跪直了身体,摸索着给他倒茶,又递到他手上:“仙尊行行好,求您息怒罢。”   我递了茶到他手上,楚昭临伸手接过,终于有了动作。   他反手握住我手腕,死死握着不放开,沙哑道:“这些话……本该是我跟你说。”   “你不生气吗?你——”他一下子抱紧我,把我抱到远处窗棂上坐着,凑在我耳边问,“大师兄,你就一点都不生气吗?”   我愣了一下,因为坐在窗台上而被迫揽着他肩膀,笑道:“我为什么要生气?”   “你……”楚昭临声音压得极低,“贺天南,落月雪,我,还有这整个修仙界——我们这样负你,你就真的不生气吗?!”   “你不愤怒吗,不怨怼,不后悔?”楚昭临颤抖着笑起来,“大师兄,我求你,求求你跟我说实话。你说你恨我,好不好?说你恨我!恨毒了我!也好过如今你分毫不在乎!”   作者有话要说:   哈哈哈哈我这萌点也是绝了   全员误会哈哈哈哈或或或   以及我还记得欠了个二更,我没忘qaq这两天一定补上,骄傲挺胸   推基友新文《我欲修仙,日更三千》by薇我无酒   文案:   诗千改穿进了一个古代修仙世界,这里的修仙方式很神奇。   只有文字可以沟通天地、吸引灵气,因此每一个高阶修士都是文学名家。   而她穿成了一个家徒四壁、冻饿而死的三流话本子修士,桌上摆着大作:《仙宫艳〇史》。   前·网文写手·诗千改:“……”   写不来,容我换一个思路.jpg   于是一周后,月黑风高夜,一篇章回体小说悄悄发表,在一众雅名中异军突起——   《假千金被退婚后飞升成功了》。   修士们大为震撼:   “哗众取宠,俗不可耐!”   “我就是陨落,就是从这里跳下去,也不会看这种小说一眼!”   *   诗千改一战成名,踏上仙途。只是随着修为渐高,她遇到越来越多奇怪的读者。   名家之后的天才修士看了她的修仙小说,向她请教修炼的秘诀;   第一门派的年迈掌门看了她的侦探小说,询问她能否帮忙破案;   合欢仙宗的圣女首席看了她的言情小说,找她咨询恋爱的窍门……   诗千改:不想十项全能的作者不是好修士,钱给够就接!   *   后来,抵制诗千改的修士:   “其实,这个诗千改的小说也不是没有可取之处……”   ”咳咳,阁下所言也有道理。一日三千,我是做不到。“   ”我昨晚一时不慎,竟看得熬了夜……可恶,真是香!”   诗千改:?你们等着,我明日就断更。   #我在修真界做文豪#   #我欲修仙,码字三千#   #不咕读者,法力无边#   #我,网文作者,C位飞升#   ①大女主升级流,主线写文+做任务+日常,男主是迷弟,出场较晚;   ②女主不是文抄公,但思路源于网文;   ②奇奇怪怪修真界,我流世界观。   感谢在2022-02-04 23:24:55~2022-02-05 23:40:3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青叶浅语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8章 不放手   楚昭临死死掐着我,呼吸粗重而紊乱。   而我平静道:“我不恨你。”   我早知这样的命运,并且为此甘赴黄泉。   对贺天南落月雪也是一样,是我甘愿赴死,因此不恨他们冷漠以待。   求仁得仁,并无懊悔。   我心中这样想,楚昭临却颤抖着笑了。他语无伦次般紧紧地抱住我,到最后竟然像小时那样,把头埋在我肩膀上,深深地呼吸。   有一瞬间我疑心他哭了。然而迟疑了下,我终究没有抬手抚慰他。   我只顺从地任他抱着,转头看向窗外。   虽然蒙着眼睛,但我知道窗外正是长平后山。后山上有诡秘莫测的妖族结界,而结界之后的遥远地方是重华。   我曾经日思夜想的……重华。   如今重华派不再需要我了,我也不必再回去,就这样远远地看一眼,断了所有的念想,就挺好。   “等长平此事结束,我便跟陈平走了。仙尊自己珍重。”   我这样和楚昭临说着,而楚昭临抱着我,一字一句艰难道:“大师兄,我不放手。我不愿放手——”   他嗓音都变了,沙哑又扭曲,一边的贺天南落月雪旁观全程,哑然无声。   半晌,贺天南蓦地站了起来,动作间甚至带翻桌椅,落月雪连声阻止,他只置若罔闻。   他大步往这边走来,仿佛是对我说:“你——叶微——”   只说出个名字,楚昭临便倏然抬头,拦腰抱着我,冷漠地撞开贺天南而去。   他步伐飞快,周身都是升腾的恨意。就这样一路回到暖阁,楚昭临把我推在塌上,死死盯着我不放。   他一把扯下鸿雁。银白色光芒流转的布巾散落在一边,我发丝散乱地躺在塌上,只不睁眼。   曾经我说只想远远看他一眼。如今他来长平,我又何止是看了他百眼千眼?   够了,真的够了——我从来都不贪心的。   可楚昭临却很贪心。他什么都想要,简直是歇斯底里。他嘴里呢喃地唤我,见我不看他,就拿雪白的丝绢和黑色的触手缠遍我全身。   一开始他的动作还很轻柔,只是我略一挣扎,他便发疯似的粗暴起来。   手指、手臂、腰、腿……我颤抖着躲开,却被一把拉回去死死按住,最后只好紧闭着眼睛任他动作。   铃当声凌乱而急促地响起,黑色的粘稠水声也响在耳畔。楚昭临疯了似的把我系紧,又拿大氅把我整个盖住。他满意地以手指拂过我全身,直到摩挲着把玩我手掌时,才发现上面满是被缚出的青紫红痕。   楚昭临的脸色一下子就变了。他霎时放开我,又抓紧我衣襟,怒道:   “——大师兄既然疼,为什么不说?!”   我忍耐得全身冷汗津津,闻言沉默一下,慢慢道:   “这样如果能让仙尊好受一些,弟子又有什么话可说。”   楚昭临瞬间僵住,脸色铁青。而我等了一会儿见他不再动作,终于抖着手推开他,自己踉跄着走了。   楚昭临没有来追。他沉默如雕像,此后几日消失得无影无踪。我没有问他去了哪里,只独自待在暖阁,大部分时间发呆,少数时候下棋。   然而我最后还是从路过交谈的弟子们口中,知道了楚昭临的消息。他在主持最后的封山大阵,并且频繁地去见南宫玉。   我不知他去见南宫玉做什么,只知道日复一日,外面走动的弟子越来越多,步伐也越来越急促。终于有一天我走出门往外望了一眼,那环绕长平山的淡金色大阵已然成型,这庞大繁杂的阵法出自落月雪之手,精微神妙之处堪称修仙界之极,落成之后别说是魔修,就是一只苍蝇也飞不出去。   一切可以说是万全,哪怕有一个定时炸/弹似的南宫玉,以及很可能会出现的妖族青墨河,也都有应对之策。   一切即将结束了,我这样想着,转头回了暖阁。   我不再出门,只有一次匆匆低头走过正殿时,撞见落月雪。   她本在飞速地与人说话,看见我却骤然一静,从繁杂的工作里抬起头,沉默地打量我。   贺天南更是直接走过来,无措而紧张地伸手来托我,试探道:“叶微,好久不见——”   我深深地垂下头,行礼如仪:“仙尊说笑了,弟子惶恐。”   贺天南霎时顿住,落月雪则终于开口:“我早说过他不会是。”   “你可去查过楚微生平?”她有点倦怠地说着,“那人多么骄傲的性子,怎会忍受过这种日子。”   “何况你我都对他做了什么,你心知肚明。贺天南,又何必自欺欺人。”   一番话说得贺天南彻底哑火。他不再看我一眼,只走回殿内坐着,不吭声了。   只剩下落月雪时,她再转头来看我,打量我神色,半晌笑了起来。   “又吵架了?沧溟这个人真是不懂怜香惜玉。”她笑着道,“怎么才这么几天就腻了,把你一个人撇在这里。”   我微微躬身不语。   而落月雪又问:“你们怎么回事?他发火也就算了,你怎么也不捧着他?别是忘了自己的身份,不知轻重地跟他使性子。”   “怎么不说话?别是被我猜中了吧?”   我这才只好开口:“弟子从未忘记自己的身份,侍奉仙尊也从未逾矩。”   只是楚昭临要的并不是我守规矩罢了,但这也不足为外人说起。   而落月雪闻言却是不信。她笑着说了一句“狡辩”,而后道:“不是你做错,难道还是沧溟做错了不成?”   我无言以对,落月雪见状更加冷淡下来,漫不经心道:“本来我都和堪梧书院说好了,但既然沧溟并没有长久的意思,那就算了吧。”   “你还是留在长平派。当然,跟了沧溟一场,重华也不会亏待你,自去库里挑几样法宝丹药吧。”   她说着给了我一个玉牌,我接过却没有去,因为刚出正殿,掌门就听到消息找上了我。   “你……你就这样被仙尊踹开了?这才几天?”掌门很是恼火,“到底怎么回事,不是让你好好侍奉仙尊的吗?怎么反而把他惹恼了?”   “这可怎么办?本来还想着和重华派结一段姻亲,消息我都放出去了!唉……”   姻亲,我没忍住笑了笑。掌门见状更加恼火,终于不客气道:“既然仙尊已经不待见你,那你给我赶紧搬走吧,别在这招人烦!唉真不争气,我再送一个人来……”   他琢琢磨磨地离开,我站了一会儿回到暖阁,却发现掌门干脆利落,就这么一会儿工夫,就派人把我的东西扔的扔、搬走的搬走了,只剩一地狼藉。   我懒得和他争论什么,干脆就回藏书阁。那小阁楼久不住人满是灰尘,我摘下鸿雁挽起袖子,开始动手打扫清除。   做得差不多了,却有底下新的守门弟子抱了一大摞书册来,嬉皮笑脸地道:“被赶出来就被赶出来呗,叶师兄不必丧气!喏,这就叫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狗窝,都是命!”   “师兄回来得正是时候,来来来,藏书阁堆了好多事儿啦!人手都被调走了,藏书阁这边真忙不过来,没办法。还好叶师兄是熟悉这些事的,呐,赶紧来帮把手!”   他把整摞册子都摔在我桌上,我望了望书册又望了望他,重复道:“‘帮把手’?”   “帮把手都做了呗。”弟子无所谓地说着,随手拍下一颗灵石,“也不要师兄白做。听说你要离开长平去找陈平去了?陈平穷得叮当响,这一路又穷山恶水的,这点灵石给师兄添做路费,怎么样,够义气吧?”   我面无表情地望着他,弟子见状嘶了一下:“哦对了,差点忘了师兄是跟过沧溟仙尊的人。重华仙尊想来出手大方,哪看得上这点小钱……罢了罢了。”   他伸手要拿回东西,我却慢慢道:“三块。”   “三块灵石,我就给你做。”   弟子诧异回过头来,望了我半晌,渐渐咧开嘴,了然地笑了。   当晚,藏书阁众弟子出去聚众玩乐,我独自点灯在阁楼里奋笔疾书。右手腕上被楚昭临捏出的伤痕还没消散,我写了会儿疼得钻心,放下笔随手揉了揉,便又继续。   听得消息匆匆出关的徐长老见状痛心疾首,指着我唉声叹气:   “叶微,叶微!你让我说你什么好!”   “还说你是去攀高枝呢,结果把自己弄成这样!”   “要钱钱没有,伤也没治好,真是白给人糟蹋了!”   我闻言忍不住笑了:“长老说得是,我明日就去举旗子抗议,要沧溟和落长老补给我报酬。”   “补个屁报酬!”长老气得爆粗,停了停却道,“你真这么缺钱?”   我望着他,认真道:“是啊。”   长老久久盯着我,终于长叹口气,扔给我一只储物袋。   “送你当盘缠,就当我们相逢一场。——别推拒,也不多!”   我这才停下手,低声道:“多谢长老。”   徐长老懒得说话,只闭眼摆手。而我这日这日写到天色将明才睡下,加上积蓄堪堪凑够八十块灵石。哦,还有长平弟子的月例。   我去领月例时许多人都望着我,不住地窃窃私语。我懒得去听他们在说什么,可架不住有胆大的直接上来试探,笑道:“叶师兄,你还需要领月例啊?仙尊随便赏一点,不比这强太多!”   我只笑笑不语。那弟子于是明白了,回去道:“嘿,听说叶微触怒了沧溟仙尊,看来是真的!”   “仙尊真没给他一分好处么?”、   “那可不是?直接被扫地出门的。”   “嘶——会不会影响到我们?”   议论声更大了些,我只置若罔闻,反是与我关系好的弟子们听不下去,把人骂骂咧咧地赶走。一群人起了冲突,推推搡搡地竟然打了起来。   打斗间我被撞倒,刚领的灵石散落一地。那群出言不逊的弟子见状果断停了打斗,报复似的都来疯抢。地上一下子就只剩下个包袱皮,而他们早大笑着逃走了。   我见状呆了一会儿,想了半晌能怎么追回来,最后怎么想怎么得闹到掌门那去,也就无可如何,撑着地勉强站起来。   结果一转身,却看到楚昭临就站在我身后。   不知何时,他居然回来了。   他沉默地看着我,也看着我身后众人,眼神渐渐积聚起风暴。   “叫长平真人来见我。”楚昭临最终冷冷道。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2-02-05 23:40:35~2022-02-07 12:52:3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春山山山山 1个;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烟扬 2个;27596702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烟扬 7个;53993443、一串佛珠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千阅、天天宝贝 10瓶;青叶浅语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9章 季恒安   长平掌门闻言慌忙赶了过来,路上大概是已然听得弟子禀报前因后果,一到这就赔着笑把那帮闹事弟子收拾了。   他亲手把我的月例还给我,又满脸笑容地请我回暖阁,忙前忙后地嘘寒问暖一番,闹得整个长平上下皆知。最后连落月雪都被惊动,纡尊降贵地过来与我说对不起。   我微微躬身低头,恭敬与她客气一番。最后落月雪看了看楚昭临脸色,才笑着拉过我的手,亲昵热切地拍了拍,匆匆走了。   剩下一地金银珠宝,还有我和楚昭临。   我不说话,就那样站着。而楚昭临望我半晌,气得微微发抖,一把把我拉了出去,用力抱在怀里。   “什么时候搬出来的?”他咬着牙问。   而我反问:“仙尊难道不知?”   “我当然不知!”楚昭临却怒了,“我被南宫玉纠缠了这些时日!他一见我就出手,我们连好好坐下来谈话都不能!”   “他从来都只会添乱,”楚昭临冷笑一声,“果然我一回来,大师兄就人影都不见了!一问才知道,是长平掌门和落月雪自作聪明,竟敢擅自动我的人!”   楚昭临勃然大怒,气息起伏间有些滞涩,仿佛还受了点伤。   我却只是不答,楚昭临见状来捏住我的下巴,强行要我和他对视。   他凝视着我,半晌喃喃道:“瘦了。”   “又被欺负,是不是?”   “我就走了这么两天,你又被欺负,是不是?!”   楚昭临愤怒笑着,忽然凑近捧着我的脸抬起,低下头贴上我的额头。   这是一个太过亲密和抚慰的姿势,我不自在地要退开,楚昭临却颤抖着笑道:   “我不放手,不放手……我就是不放手!”   “我一放手你就要死了!大师兄!你已经不再是当年的大能剑修——你需要被照顾!”   “……不需要你提醒我,我已不是当年。”我声音也微微颤抖着,微笑道,“但你未免太小看我,没有你我也能活着。”   我说着便要走,楚昭临却死死拉着我。握终于忍不住发火,笑道:“仙尊,大阵只剩几天就要开启,一切严阵以待只为魔将风息……您却还有闲心与我在这拉拉扯扯么?”   楚昭临执着不语,半晌道:“大师兄是不是忘了?我早说过,保护好你不被青墨河弄走,就已经是大为胜利。”   “仙尊不要开玩笑了,青墨河堂堂妖主,真就为我这么上心?”我随口说着,见楚昭临还是神色冷然,只好发誓道,“我发誓不会去见青墨河,更不会乱走,就待在藏书阁阁楼里。如此仙尊放心了?请回吧。”   “请回吧!”我冷淡地说着,楚昭临见我神色,却怒道:   “大师兄,你就这么折磨自己?折磨我?”   “无论怎样我都是不会放手的,你死了这条心吧!”   他怒声说着,见我微微一颤,又一下子软了声音。   “跟我回去,跟我回去,”他絮絮低语地哄着我,“大师兄,你跟我回去,我求你。”   最终我也没有回去,但是楚昭临却住了过来。   藏书阁为此忙得翻天覆地,最后给他连夜收拾了整个二层三层,才诚惶诚恐地请他住下。   落月雪对此不予置评。底下弟子们倒是乐于八卦,但是局势一点点紧迫,倒也不再有时间玩乐。   所以最后徐长老再来时,看到的就是这幅情形。   整个藏书阁都被霸占了,除了进出忙碌的弟子,并无一个来看书的人。我的阁楼更是完全变了模样,地上被铺了柔软的地毯,冬暖夏凉,破旧的家具都被重新加固上漆,尖锐的四角被软牛皮包裹圆润。   柜子里的粗糙草药被整齐摆在一边,中间放了许多白玉翡翠的瓷瓶。随处可见温养经脉的法器,甚至窗台边还放了一大筐上品灵石,楚昭临告诉我我若是不拿,第二日他就全部毁掉,并且罚侍奉弟子五十鞭子。   我与他争辩无效,只好每日拿走几颗。侍奉弟子因此满怀感激地送我许多小玩意,如此一来我更加不好罔顾他的性命。   楚昭临的小把戏属实磨人。更不要说他本人虽然忙于大阵很少回来,藏书阁却被他布满了阵法,无关人等谁也别想进来;而我一旦踏出藏书阁,楚昭临又必然通过鸿雁察觉,立时飞速赶来我身边。   我像一个娇贵的囚犯,被他牢牢看守着。尤其他一旦回来必来见我,一直敲门到我开为止,然后把我按在墙上,一直唤我的名字。   我在他怀里瑟缩地颤抖,却咬着牙毫无声息。   最后徐长老都无奈了,趁楚昭临不在,搬着椅子坐在我身边,陪我在藏书阁门边晒太阳。   而一步之遥的藏书阁外,季恒安双手撑着下巴蹲在那里,嘴里嚼着一根狗尾巴草,望着我,神色略为讶异。   “沧溟这么大动干戈,我还以为你们感情很好。结果这算怎么回事?你这脸色也太难看了。”   季恒安这段日子也算历经辛苦,整个人比之前平和多了。再想起他之前拿寒玉整蛊我,笑着嘲讽激怒我的神情,简直就是判若两人。   我因此待他也没那么冷硬,见他好心问起,便客气应付几句。   季恒安不以为意,换了个姿势盘腿坐下来,继续单手撑着下巴望我。   “又是冲冠一怒又是金屋藏娇——都是话本子上的故事,好生精彩叫人羡慕,但个中滋味,却又不足为外人知。”   季恒安感叹地说着,“你们这些人……可真麻烦啊,唉。”   我依旧不去理他,只出神看着藏书阁外那新发的桃枝。   春日的灿烂阳光下,桃花开得正好,一朵一朵盛放,直至漫山遍野。   季恒安发觉了,伸手去摘了那花过来,拿在手里把玩了会儿,递给我。   “喂,叶微。”   “楚昭临真的对你不好吗?”   季恒安随口说着,“那你要不,跟我们走?”   “我和洛风也要走了。”他指了指山外,“长平事结束,我们便往北方去。中原就算了,漠北和西域你喜欢哪个?随你挑。”   我只愕然望着他,不知道他抽什么疯。   我来长平十年,虽然从没主动去惹过季恒安,但架不住他就是喜欢针对我。大概对于这种傲慢大少爷来说,欺负我这种闷声不吭伏低做小的人格外有成就感,所以十年下来竟也不腻,弄得我如今一看到他,就下意识全身紧绷。   所以这又是什么整蛊的把戏?我不无警惕地看着他,季恒安见状一愣,而后耸肩笑道:   “不答应就不答应呗,何必这个表情。”他转过身拍拍身上落下的花瓣,懒散道,“走了。”   他就这么离去。而我望着他,忽然四周一震,淡金色的封山大阵已成了。   此后几天楚昭临肉眼可见地越发忙碌,四周气氛也骤然紧张。终于有一天,我在藏书阁坐着,却有人小跑着过来喊道:   “楚师兄!我来做弟子登记!”   我从声音听出是贺天南那位徒弟云蓼,传说中按照楚昭临培养、预备做下一任接班人的人物。   我认出他来,客气和他打招呼。云蓼还没来得及回答,手上法器就亮了起来,里面传来落月雪的声音:   “云蓼,都排查登记好了吗?”   “小姑姑!”云蓼闻言唤她,“我和另外三个小师兄一起,已经把大半个长平派的弟子都排查过了,这边还差十来位弟子,马上就来!”   “好,”落月雪笑道,“一路小心。”   “是!小姑姑!”   云蓼清脆地应着,我闻言不由得心想,这可是除了贺天南外,唯一一个不以“长老”“仙尊”尊称落月雪的人。哪怕楚昭临,也总是疏离而冷漠地叫她落长老,发怒时叫她的全名。   更不要说云蓼竟然叫得是姑姑。少年清新又带点软糯的声音响在耳边,亲昵热切,叫人一阵恍惚。   法器那边的落月雪就这样蓦地一静。云蓼无知无觉,一叠声问这问那,最后没见回答,才小心翼翼地道:“小姑姑,……我是不是又说错话了?”   落月雪这才笑说没有,冷不丁问:“听说这几日你和长平弟子相处甚好,他们都叫你——云大师兄?”   “没、没有的事!”云蓼瞬间羞涩又慌张,“只是照顾了他们一二,几个小弟子就这样叫我。其实我哪是他们大师兄呀,他们大师兄明明是那个洛风……”   他着急解释,生怕落月雪生气。然而落月雪在那边只静了静,而后轻声笑道:“就叫你大师兄吧,没有关系。”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2-02-07 12:52:36~2022-02-07 23:52:2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刘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7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0章 云蓼   虽然落月雪首肯了,云蓼却还是有点期期艾艾,直到许久后才恢复过来。   然后他就开始一边问我信息,一边与我聊天。   他认真地解释:“所谓魔修者,都是魔从心生,他们并不需要修仙者的法宝,只需要人心中一点成魔的恶念,就可发动法术。而人之恶念无穷无尽,于是魔修也神出鬼没,防不胜防。何况魔将风息是三大魔将里修为最高的一个,有小乘境巅峰,神出鬼没,更是个中翘楚。”   “所以小姑姑要我来排查登记在册,就怕那魔修混入弟子之中,给他藏过去了。”   云蓼絮絮地说着,整个人气息和他的性格一般乖顺清浅。只是到底还是年轻,只正经了一会儿就恢复本性,见问得差不多了,忍不住就岔开了话题。   “楚师兄,我可以叫你楚师兄吗?”   他小声说着,而我恭敬客气地道:“小仙尊叫我楚微就好。”   “楚微?不不不,”云蓼却连忙拒绝,“被沧溟仙尊听到,他会打死我的,我还是叫你楚师兄吧。”   “楚师兄,你为什么要蒙着眼睛呀?这是你们的……情/趣吗?”   “楚师兄,你和沧溟仙尊感情真好,仙尊除了忙于正事,其余时间都和你待在一起。”   “我在云阳宗十多年,还没听过沧溟仙尊对谁动心呢。”   “是师兄先爱上仙尊的吗?还是反过来呢?”   “仙尊对师兄好吗?师兄爱他吗?有多爱呢?”   “师兄会和仙尊喜结连理吗?回重华山上,办一个盛大的道侣大典,邀请全修仙界的人都来参加……”   “楚师兄?你们会吗?”   年轻人带着对朦胧爱情的憧憬,又好奇又小心地问个不停,我却微微垂头,实在无力再回答了。   风吹响我手腕上的铃当。我拄着拐杖,静默半晌,终于笑道:“抱歉小仙尊,这些问题,我恐怕都不能回答你。”   “小仙尊若是想知道,便去问落长老……或者沧溟仙尊吧。”我微微笑着,“不过我想,小仙尊其实谁都不用问。来日亲自走一遭,一切便都明了了。”   我说着转头看他。而云蓼望着我,骤然安静下来。   “师兄?我——”他失落地喃喃道,“对不起,我不是故意惹你伤心的。”   而我只摇头道:   “没关系,小仙尊是未来的希望,天生就值得无数的宽容还有无数的爱。”我深吸口气,想到来日不会再见到他,如今很可能是最后一面,便忍不住多说了两句。   “不要把自己活在别人的影子里。”我嘱咐他道,“纵使全天下的人都这样想,但是小仙尊自己要知道,你是独一无二的云蓼,任何人都不可代替。”   云蓼闻言骤然安静。过了许久,才茫然地道:   “我是……独一无二的云蓼?”   他不安地呼吸着:“可是——楚师兄,我不是。我——”   “嘘。”我对他做了个嘘声的手势,低声道,“你是。”   “你得相信自己。尤其全天下人都不相信你的时候,更要相信自己啊。”   云蓼又安静了下来。这一次比方才更加久,而他再开口时,居然带出一点泣音:   “楚师兄……从没有人对我这么说过……”   “师父总说,要我做一个出类拔萃、天下第一的剑修。可怎样是天下第一的剑修呢?我不知道……”   “我除了修炼什么都不知道。师父什么都不说,他每天不是闭关就是酗酒。我鼓起勇气问他,他就发疯似的生气练刀。”   “小姑姑也不知道。小姑姑每天都好忙,她从来不休息,连轴转地满世界奔波,好像要把自己累死在任上一样。”   “沧溟仙尊、沧溟仙尊也不知道。我都不敢跟他说话。我们见面不算很少,但是他连一个眼神都没给过我。”   “都说我是沧溟仙尊的接班人,我本来以为他是我另一个师父,但是……但是他从来都不正眼看我!”   “我甚至觉得他恨我。那一次我听到小姑姑说,要把我送去重华教养,沧溟仙尊听了,就骂他们混账。”   “我、我进了三大秘境,我每次都是第一,但是代表第一的绯霞金珠,掌门们从来不给我。”   “呜呜呜……楚师兄……我怎么办呀……我是不是特别让人失望?”   “我怎么办呀——!”   万人歆羡、文静乖巧的云阳小仙尊居然就这样哽咽起来。而我没料到几句话勾得他这样伤心欲绝,一时手足无措地僵在原地。   好半晌我才想到该怎么安慰他。我说:“小仙尊实无必要在意绯霞金珠,这东西并不只是代表第一而已……何况它百年前就不再给出去了,拿不到不是小仙尊的错。”   云蓼已经哭成了泪人,闻言哽咽道:“是、是吗?”   “不是我的错,那是谁的错呢?”   ……是我的错。   我恍惚地想着,听得云蓼此言,终于回想起这一段记忆。   当年三大秘境鲲鹏、凭风、九州五岳,我也都去过,也都拿了第一,但是三颗绯霞金珠也都没有给我。而且因为我的缘故,这事吵得很凶,后面一直到我陨落,金珠都没再给出来了。   当年几位掌门给出的理由是:我暂时还没有这个资格。   不是说我没有资格拿秘境第一,而是我暂时没有资格成为本代弟子魁首。   不错,绯霞金珠其实是这个意思。鲲鹏、凭风、九州五岳,三者依次间隔三年开放,三大为一组,一组三十年一开。虽然纸面规则是谁夺得秘境之宝拿下第一,便可获得氤氲天下神光灵气而生的绯霞金珠一颗,但是实际上,因为三大秘境影响力太广,修仙界三门六派无一不参加,所以绯霞金珠更深层次的含义是:本代弟子中的魁首。   当年我师父重华尊者就连拿三颗绯霞金珠,我师父的师父也是如此,我师父的师父的师父……他只拿了两颗,但他飞升了。   可见重华派,尤其是重华剑修对绯霞金珠的垄断。   出发前师父跟我车轱辘似的缅怀过往,话里话外要我维持重华荣光不倒。我在秘境中战斗结丹,未必不是因为这一层压力在。   不过话说回来,提着长剑走向敌人的感觉确实令我热血沸腾,所以这事本质上还是我自己乐意。   但是,放纵一时爽、养伤火葬场。我在秘境里还笑楚昭临小题大做,自己一出秘境被风一吹,全身伤口刀扎似的疼,分分钟就笑不出来了。   可无数门派的弟子都在看着我,于是我强撑着以剑撑地站了起来。只是后面面见诸位掌门献宝之事,到底还是去不了,于是把秘境之宝随手扔给楚昭临,自己抽着气去养伤休息。   我看着楚昭临带着南宫玉走上步天梯,回身去旅馆昏睡过去。醒来后换衣服匆匆赶去献宝后的晚宴,一路上刚睡醒姿态散漫,发冠都没束整齐,遇到的弟子们却还是纷纷给我让路,看着我的脸惊叹:   “重华叶微!是你!”   我含笑对他们点头,慢慢吞吞地挪去宴会,却在外面听见了只言片语。   这真不怪我偷听,主要是他们声音太大了。   最激烈的那个是宝昙掌门。她冷笑着道:“我绝不会同意把这一代绯霞金珠交给一个逞强好胜、不顾全大局的混混!”   混混,指的是我身为名门大派的大弟子,仗着剑修战力比其他修士更强,又有贺天南和落月雪助纣为虐,于是横行无忌,三门六派年轻修士无一不屈服在我的淫/威之下,一时声名赫赫的事情。   而逞强好胜、不顾全大局,指的自然是之前我非要进大能秘境、且鲲鹏秘境中又战斗结丹的事。   宝昙掌门就这两点有感而发,把我骂了个狗血淋头。师父在底下挣扎着想辩解几句,被这女掌门一股脑喷了回去: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打的主意!我告诉你,叶微不是这块料!你执着于此,最后必然没有什么好结局!”   打的什么主意,她没有说,但是师父全然理亏似的,半晌长叹道:“好吧,那就依你。”   因而这一届绯霞金珠究竟没有发。宝昙掌门亲自来跟我说:“叶微,你暂时还没有这个资格。”   后来的凭风、九州五岳,她也这样跟我说:“叶微,你暂时还没有资格。”   我从没问过她我什么时候才有资格——毕竟其实我对做魁首并不关心,进鲲鹏的时候我想着怎么和楚昭临和好,进凭风的时候我想着怎么把楚昭临南宫玉凑一对儿,进九州五岳的时候我想着我居然爱上了我师弟。   但是我还是有过一次,从门缝偷瞄了绯霞金珠一眼。我望着那金灿灿的小珠子,心里想的不是什么称霸天下,而是想着:   我让掌门们失望了吗?我很不受欢迎?不然为什么明明可以给,却不给我呢?   ——就和现在的云蓼一模一样。   唯一不同的是,我当年声名赫赫,坊间有无数崇拜我的散修、游侠鸣不平,而云蓼什么都没有。   即使如此当年我也难过过。我抱着剑躲在房梁上喝闷酒,逆反心理逛花楼流连俗世,但如今我早已明白了。   几位掌门确实一直都不喜欢我,而且我也确实不应当是本代第一。本代第一本是楚昭临,可遗憾的是,打起来的时候他总让着我,所以总是我赢。   他是好意——反正主角也不需要绯霞金珠证明什么。   但这份好意让我做了几十年无冕之王,最终我沉溺其中,为了这不该我负的责任,死在了邙山之下。   我深深吸了口气,听着眼前云蓼的啜泣,简直觉得这是一个万分微妙的轮回。   楚昭临的继承人,怎么仿佛走上了我的老路?   我不免愕然,终于跟他说:“别哭啦,绯霞金珠这事真不是你想的那样。”   “沧溟仙尊也不是讨厌你。他怎么可能讨厌自己的继承人呢?”   “不信你去问他。”   云蓼闻言哽咽了一下,却问我:“那可以……把沧溟仙尊和师兄道侣大典的事,一起问了吗?”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2-02-07 23:52:21~2022-02-08 20:10:2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18921332 5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烟扬 23瓶;青川 10瓶;青叶浅语 5瓶;Answer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1章 道侣   这真是让人措手不及的回旋镖——我一心一意想着帮他拿到绯霞金珠、解开心结,结果云蓼被带着绕了一大圈,到头来心里还挂念着根本不存在的道侣大典。   偏偏他眼巴巴地啜泣,我又是这样的身份,实在不好说些什么。   最后我只好委婉道:“我和仙尊并不是您想的那样。我们不会有道侣大典,甚至我们根本不是那种关系。”   “仙尊很忙,此等小事就不要去叨扰他了,小仙尊一心解决自己的问题就好。”   云蓼闻言很吃惊,半晌才失魂落魄地噢了一声。   然而他并不走,而是扭捏了下开口:“那以后,还可以来找楚师兄玩吗?”   “——我难得遇到一个同样年纪的修士!小姑姑他们都不太让我见外人……”   云蓼忐忑不安地解释,我无可奈何,只好道一句“小仙尊随意”,自顾走了。   此番开口不过是因为一点于心不忍,我即将离去,也并无和云蓼深交的打算。只是我未能料到,简单几句话就让云蓼有了这么大的反应,也并未料到因为这几句话,此后他就实实在在地黏上了我。   他在忙碌地安顿长平弟子的间隙里,哒哒哒地跑来藏书阁。我很少回应,但云蓼自己一个人都能说好久。   他最常说的还是落月雪、贺天南和楚昭临对他的忽视,以及自己拿到第一,落月雪他们却仿佛并不特别欣喜的反应。   “比起欣喜,他们每日都在吵架,尤其我小时候,简直是无时无刻不在吵架。”   “不是说小姑姑和师父从小就是最佳搭档吗?为什么会闹成这样?”   “不过好在,每次只要我开口劝说,他们就会瞬间安静下来,看着我。”   “我很高兴,但又很伤心。我总觉得,他们仿佛透过我在看另一个人!”   “那样的眼神,我——”   “可我查过了,云阳此代并没有剑修,师父以往也没收过徒弟。再往上一代去找,六派里那几位剑修前辈,都没有和我相像的;至于三门,就更奇怪了,上一代的重华云阳宝昙三门,居然没有一个剑修!”   “怎么会这样!剑修不是流派大宗吗?何况师父那辈人才辈出,道修有沧溟仙尊,刀修有师父,阵法有小姑姑,炼器师有烜烨仙尊。那是公认的群星一代,可偏偏没有从不缺席的剑修!”   “楚师兄,你——你知道缘由吗?”   他探过头来问我,言语中竟然有些紧张。   而我站在窗后泡茶,闻言应一声:“抱歉小仙尊,我不知道。”   云蓼顿了好久才失落地噢一声。他沉默下来,却小声道:“但是我听说过一点内情,一点师父他们当年的秘辛。”   “楚师兄……那是重华派——”   我放下茶壶,瓷器在桌面嗑得清脆一声,打断了云蓼的话。   他忙问我怎么了,我便委婉笑道:“小仙尊,我累了。”   云蓼很懂礼貌地离去,走前欲言又止,而我漫不经心关上窗户。   此后几天他都没来找我,反倒是楚昭临突然又回来。   他走到我面前,身上带着淡淡的血气。那也许是因为在大阵处受伤,又也许是因为才跟南宫玉交过手。   不论如何我只作不闻,起身向他行礼。   而楚昭临却一字一句道:“昨日云蓼来找我,说你同他说了一些话。”   我静了静:“都是胡言乱语,仙尊不要放在心上。”   “不。”楚昭临却道,“都是金玉良言。若非大师兄这席话,我还不知道他才十八岁,就有这么多心思。”   “毕竟我们几个人里,没有谁真正懂得怎么爱人。何况成日修行忙碌,也没有谁想到去和他推心置腹地谈什么。”   楚昭临话里自嘲一闪而逝,低声道:“大师兄,你能和他这样说说话,我真的很高兴。”   是吗?我却听不出他很高兴。反而是他说云蓼的这些话,叫我忍不住笑笑:“仙尊,这种事情哪有什么懂不懂得、想不想得到?无非是用不用心罢了。”   楚昭临静了一下:“大师兄说得对,我们确实不够用心。我们正在学,但也许,并不能来得及……”   “所以大师兄,你愿意留下来,替我们照顾云蓼吗?”   我愕然望着他,而楚昭临垂下目光看我:   “大师兄,就当可怜可怜他,你留下来照顾他好不好?你若不愿在重华,那就在云阳;你若不愿在云阳,那就在外面建个别院——”   他越说越荒唐,我气笑了摇了摇头,楚昭临见状蓦地激动起来,终于说出来要说的话:   “我这样请求,是因为云蓼本就是大师兄的徒弟!”   我瞬间怔住。而楚昭临促然地、飞快地说着:   “他就是培养来继承大师兄衣钵的。贺天南名义上是他师父,可从未叫过他一声徒弟,也从没受过他的拜师礼。”   “云蓼的拜师礼是在大师兄灵前完成的。只是他自己不知道罢了!”   “他是拼图,是弥补——我们看着他,就好像大师兄还在我们身边!”   “大师兄不信吗?这可由不得大师兄不信——不然师兄可以自己去看看,看云蓼舞起剑来,究竟像谁!”   他拿出一枚留影灵石,啪一下放在桌上。灵石自动运起,投射出云蓼提剑而战洋洋洒洒的模样,而哪怕时隔百年,我也一眼就认出来那剑法是什么。   ——九玄通幽剑法。   我哪怕已不能提剑,那剑法的灵魂也依旧残留在我心底深处。   半晌我才从震惊中回神,却是想:他们怎么能这么对待云蓼?   把他作为我的影子来培养,这也太可笑了。   于是我真的笑了起来,我望着楚昭临笑问:“云蓼知道这一切吗?”   楚昭临沉默地与我对视,却是道:“云蓼还跟我说,楚师兄想要一场道侣大典。”   我瞬间噎了一下。而楚昭临神色不变,只望着我:   “大师兄想要什么我不会给?何况一场道侣大典。只是我要问一句,”   他猝然欺身上前,低头逼近我问:“——是与我结为道侣吗?还是与……南宫玉?”   我听到这两个名字就闭上了眼睛:“不要开玩笑了,仙尊。”   楚昭临闻言笑笑:“我知道云蓼八成是瞎说,但是万一不是呢?”   “万一不是,那么若是我,大师兄提什么要求我都满足。要在重华办,在长安办,还是在别的哪里;要花还是要酒,要怎样的法器,要请哪些人……”   他凑得极近地一点点说着,而我因为羞惭而耳垂发烧。最终楚昭临看我神色,沉默一瞬,转而轻笑道:“……若是大师兄想要南宫玉,”   “也可以。”   “我这就带大师兄去见他。你们结为道侣,留下来——”   “只要你留下来我什么都可以退让,”楚昭临咬着牙笑道,“我什么都可以退让!甚至我愿意就这么放手,成全你们两个!”   “荒唐!”我心中仿佛触电一般,终于忍不住出言怒斥,颤抖着道:   “楚昭临……你真是……荒唐透顶!”   楚昭临喘息着望着我,神色冷绝。而我闭上眼睛道:“你何必这么折辱我!”   楚昭临这才忽然一静:“折辱?”   我颤抖着笑道:“难道不是折辱?几次三番要我留下来也就罢了,竟还想出这种说辞!”   “我与你、或者与南宫玉结为道侣?你疯了吗楚昭临,你真要我就这样的姿态,这样被困在你们身边?”   我抬起手给他看手腕上的丝绢,还有取下来的鸿雁。   “你把我当什么?娈宠?”我轻声问,“你到底还知不知道,我是你们的大师兄——曾经!”   “你答应过让我走的,你还立了誓。”我望着他一字一句,“你怎么能……怎么能反过来对我提出这种要求!”   我因为深深的羞辱和卑惭而全身发抖。楚昭临却露出不可思议的神色:“大师兄,我们怎么会把你当娈宠?我们是结为道侣!”   “位封仙尊的师弟,与已是个残废的师兄,结为道侣。”我几乎是惨淡地笑了笑,“楚昭临,你大可不必这么可怜我。”   “我知道我的样子有多难看。你非要我跟你走,无非是笃定我这样,自己一个人定然活不下去。”   “多谢你的好意,但我没有那么脆弱。锦衣玉食我过得,餐风露宿我也能活。你是不是忘了我曾是个剑修?那些年我征战在荒山野地时,你还——”   “——你还在重华念经呢!”   我的呼吸粗重起来,笑道:“你想不出别的法子,竟然连道侣的路子都要试一试吗?”   “放手吧楚昭临,这样也太可笑了。你堂堂沧溟仙尊,何必把自己活成一个笑话!”   我拂袖转身背对着他,暖阁内一时寂寂无声,叫我格外能听清自己的心跳声。   我还是把这些话说出来了,我心想。我一直强撑着不想在他面前示弱,谁知最终我还是亲口承认,我面对他时的卑怯,我面对整个修仙界时的卑怯。   若说前世我还是因为骄傲而不愿低头,如今我连骄傲都显得可笑。我是怯懦的、卑微的,我不敢面对故人们的冷眼,因此宁愿苟延残喘,也不要回去摇尾乞食。   就让楚昭临看到这样的我吧,也并无所谓了。就让他看清真正的叶微,这样一无所有的叶微,和他以为的那个大师兄大相径庭。   我颤抖着呼吸着,背对着他不再转身,艰难地等待着他的震惊和奚落。   然而楚昭临只是哽咽着道:“大师兄。”   “你怎么……这么傻!”   “你怎么就不知道……”他颤抖着,一字一句、又痛彻心扉地道,   “——你怎么就不知道我们有多爱你!”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2-02-08 20:10:23~2022-02-09 14:43:2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青川 3个;温吞、饿饿饿呜呜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46302701 10瓶;zbbyy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2章 往事真相   爱我?   那些年的那些事情——绯霞金珠、见死不救、镇压神魂、乃至百年后再无叶微姓名,这也是爱吗?   师父从来都器重楚昭临,把大弟子之位、九玄通幽心法都给了他,这也是爱吗?   我沉默地望着楚昭临。楚昭临却摇头笑了:   “大师兄,那些话你也信。”   “师父对你是怎样,你真不知道吗?”   “你不知道也无妨,许多事也是你死后我们才知晓。”   “就让我来讲给你听。”   “……从来世人皆知,历代习得九玄通幽心法的人,就是重华大弟子,也是下任重华掌门。”   “但师父说,很少有人知道九玄通幽除了心法,还有一套剑法。二者合称九玄心经,习得九玄心经的人,才算得了重华全部神髓,也才是重华真正的掌门人。”   “可惜九玄通幽剑法太难驾驭,所以千百年来都不再有这样的人了——直到大师兄你的出现,师父才决定把全套九玄心经传给你。”   楚昭临言语平淡,我却瞬间愣住,半晌才道:   “——传给我?”   我因为惊讶而语调怪异,楚昭临却十分平静,只微微笑道:   “大师兄还记得刚拜入门派时吗?你在藏书阁乱翻,学到一点剑招,然后就在对敌青墨河时用了出来。”   “师父说,那其实是九玄通幽剑法的残篇。这残篇与其说是大师兄找到的,不如说是你们有缘。”   “大师兄,你与千百年来一直沉寂着的九玄通幽剑有缘,甚至两相合作,以练气境战胜了妖族首领青墨河。虽然青墨河彼时被封印着只有筑基境,但他另外还有妖族秘法。大师兄居然能战胜他,师父说,他当时乐得合不拢嘴,连夜就写玉简把这事炫耀给了各大掌门。”   “云阳宗掌门当时就嫉妒说要把你拎回云阳去,还是宝昙掌门毫不客气地说他配不上教你,别把你耽误了。其余各大掌门也出言庆贺,甚至连一向闲云野鹤的堪梧棋圣,都送来贺礼。”   “那是一场盛事,只是从没让弟子们发觉罢了。”   楚昭临慢慢说着,低头喝茶,我坐在对面,不由一阵恍惚。   “配不上教我”,原来一直讨厌我的宝昙掌门,竟然这样保护过我吗?   师父为我乐得合不拢嘴?我怎么一点不记得。我印象里,他总是抱着南宫玉逗弄,或者指点楚昭临心法,除了一起吃烧鸡时,就很少与我谈起修炼之事。   我一直以为是他不在乎我,可是若楚昭临说的是真的,那——   “那只是因为大师兄被九玄通幽剑法自己指引着,没遇到什么瓶颈,也不需要师父指点罢了。”   楚昭临仿佛知道我在想什么,笑道:“大师兄你知道吗,有时候连我都忍不住要嫉妒你。”   “不过师父却为此后悔,说太少与你交流,以至于后来阴阳永隔,都没能告诉你这一切。”   “……而你竟也真的从未发觉。”楚昭临几乎是恍惚的、轻轻地说着,“大师兄,你怎么能这么傻?”   “你怎么就这样毫不顾忌地去爱、去付出、去牺牲,而从不看自己一眼?”   “你总为别人豁出性命,可你怎么就没想过,其实你才是最珍贵的那一个?”   楚昭临说到最后,几乎笑了起来。尤其见到我神色,更是笑着摇头:   “大师兄,这么多年来,你怎么就不知道?怎么就看不明白!”   “师父器重我,宠爱南宫玉,但你才是他最满意的继承人!”   “你才是他全部的心血!”   “他就这样看着你长大,直到魔修压境大敌当前,你带着人冲在最前面——他却不能开口让你回来!”   “后来你死了,修仙界在魔修入侵之下濒临崩溃。各门各派的掌门长老都劝师父放弃,把留给你的九玄通幽心法改传给我。”   “但是师父拒绝了。他说他此生只有一个大弟子,重华的衣钵,他也只交给一个人。”   “交出去了,就不会再收回来。”   “师父从未放弃过你,大师兄。”楚昭临低声道,“恰恰相反,他最在乎的就是你。九玄通幽宁愿放着落灰也要留给你,大弟子之位空悬也要留给你。你的灵牌他时时都去看,甚至为你破例收下云蓼。”   “他和你的灵位站在一起,看着云蓼隔着帘子对你拜师,然后亲手在名谱上写下云蓼的名字——就在你名字下面。”   “关于你,关于九玄剑法,这一切本想等云蓼二十岁时再告诉给他,没想到他才十八,就这样……满腹心事。”   “是我们没照顾好他,竟让他因为一颗绯霞金珠,自我怀疑至此。”楚昭临自嘲一笑,又道,“大师兄,果然是师徒缘分吗?你初次与他见面,一句话就救了他。”   我深深地沉默着,半晌才道:“不客气。”   楚昭临也不在意,只凝视着我道:   “大师兄不相信吗?我们一开始也不相信,毕竟那么多年,几位掌门一点口风都没露。”   “直到师父说,不与你说这些,也不让众位掌门与你说这些,是因为其中自有一段曲折。”   “刚拜入门派的时候,师父考虑的继承人其实是我。整个修仙界知道楚家后人被昆仑玉认主,也关注的是我。”   “直到大师兄被九玄通幽剑法选中,师父才第一次考虑了你。后来大师兄一次次地为重华搏杀,一次次地保护了大家,一点点地在整个修仙界积累下巨大的声望,师父才坚决地做出了选择。”   “而其余几位掌门虽然为我可惜,但都并不反对。师父很高兴,准备在你拿到鲲鹏秘境的绯霞金珠之时,公布这个消息——谁知遭到了宝昙掌门坚决的反对。”   “颇为奇妙的是,宝昙掌门其实是最开始在你我二人中做出选择的——就在我们从大能秘境中回来不久,宝昙仙子就说你是这代毫无争议的大师兄。”   “只是后来,师父做出了抉择,她却蓦地改变了自己的观点。她对你大加驳斥,不给你绯霞金珠,并且试图说服师父,改立我为大弟子。”   “而她这样做,无非是发现随着我们长大,所有人都越来越认可你,下意识依赖你,把所有担子都交给你。”   “而你……你好傻,你竟然从来都不懂得拒绝。”   “所以宝昙仙子害怕了,她害怕你背负的东西越来越重,身上的伤越来越多,终有一天,你不能再活着回来。”   “所以她当年坚决不把绯霞金珠给你。她说只要她在一天,师父就别想把你推上这个位置。这是她的坚持。她坚持只要你还是这么不懂拒绝,她就一天不给你绯霞金珠,不让你名正言顺地当这个魁首。”   “比起大师兄来,她确实更认可我来坐这个位置。因为她害怕大师兄这种自我牺牲的架势,她担心真把金珠给了你,钉死了你魁首的身份,你会更加不在意自己的性命,就这样为了大家——粉身碎骨。”   “不仅如此,”楚昭临深深吸气,勉强笑道,“师父还说,宝昙仙子后来越发激烈地反对,是因为她一口咬定你有心事,说你虽然还在笑,但仿佛已经心灰意冷了。”   “你的牺牲在她眼中,越来越像是故意求死。”   “师父说,那时他们都不相信,直到最后,你——”   “——你死在邙山之下。”楚昭临声音微微颤抖着,却直直地望着我,半晌问道:   “大师兄,你当年真的是被魔修所杀吗?你当时合体境的修为,真的会被魔修一爪穿心吗?!”   “大师兄!”他蓦地站起,一把拉过我的衣襟,颤抖着问道,“——我求求你,你告诉我实话!”   作者有话要说:   下章入v,继续揭露当年真相+掉马   12号零点(今晚零点)发v章,感谢支持!   顺便求作收呀,比心   感谢在2022-02-09 14:43:24~2022-02-09 23:55:2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寻柒.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ε╰沫尛柒 30瓶;。。。。。 10瓶;千阅 9瓶;寻柒.、蘅渔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3章 繁花似锦   楚昭临逼得太近, 他眼中灼灼热意扑面而来,带着他的气息、他不慎散溢出的威压和越发浓郁的血腥味,呼啸着把我吞没。   他死死盯着我不放, 狭小的空间里, 粗重的鼻息声格外清晰。   而我细细地颤抖着, 只不回答。   我极缓极慢地摇头, 吐不出一句话。   “怎么死的, 重要吗?”终于我开口回答他的问题,而后轻轻道, “何况我不信。你的话我一个字都不信。”   “你全在骗我。”   我自言自语地说着, 而楚昭临望着我笑, 苦涩道:“大师兄,我就知道你不信。”   “所以大师兄, 这里有样东西要还给你。”   他伸出手, 储物空间一闪, 一只檀色的精致盒子出现在掌中。楚昭临伸手把盒子递给我,对我道:   “绯霞金珠, 大师兄应得三颗。当年没有给你,宝昙仙子后悔至今。你死后绯霞再未给出过, 后来三个三十年间一共九颗绯霞,”   “全部供在了你灵前。”   “一共十二颗绯霞金珠, 都在这盒中, 都刻着你的名字。大师兄,你要收好。”   “这是我们对你的思念。这么多年来, 我们都很想你……”   他伸手打开木盒,霎时间神光乍泄灿烂满室,甚至连我手上雪白的丝绢, 都被映上金红的美丽颜色,光辉绚烂地无声流转着。   这样盛大而美丽、热烈又温暖,上面甚至还沾染着檀香的气味,和我魂魄遥相呼应。   我沐浴在辉光之中,一时只觉自己已经融化了。我闭上眼睛,无数凌乱的、或鲜活或死寂的回忆疯狂涌现在眼前,我后知后觉地想到,那些曾经在我看来苍白无力的画面,那些孤单和凄冷,其实有着全新的注解;那些漫不经心向我投来的惊鸿一瞥、那些从未给过我的一颦一笑,原来背地里也爱我良多。   灰黑色的人生翻转过来,居然是灿烂的繁花似锦。   而我以前从未想过。   我整个人轻飘飘的,只觉恍如梦中。又甜,又觉得万分酸涩而柔软。就这样在美丽的梦里神游良久,忽然回过神来,看到四周的景物。   我狭□□仄的阁楼,放在床头的破损药瓶,灰褐色小小的灵石储物袋。本来在我眼中已然是寻常的东西,忽然变得触目惊心。我后知后觉恍如隔世,终于感觉到了一阵阵难忍的痛苦。   我疼得瑟缩起来,蜷缩着打了个寒颤,蓦地觉察到骨头里沁出来的寒冷。   我本可以忍受严寒,如果我从未被温暖照耀。   我本已然僵冷,所有伤口被深深地冰冻,并不感觉到疼。   直到坚硬而冰封的墙忽然被融化出一个小小的缺口——   刹那间,麻木的知觉被唤醒,无数被封存的情绪倾泻而出,就那样呼啸、沸腾,世界的色彩变得清晰,喜怒哀乐变得鲜活——我忽然就醒了。   我如此清醒地回到现实,我从未如此清醒过。我冷得轻轻哆嗦,而楚昭临见状有些慌张,迟疑问道:“大师兄,你觉得冷么?”   他伸手要来给我披衣,我却猝然后退,手上还不忘抱着那盒绯霞金珠。   我沉默而又略带敌意地望着他,抱紧手上盒子。   而楚昭临定在原地,半晌才嘴角微微颤抖,勉强笑道:“……大师兄,我不是来抢你的东西。”   “那是你的,谁也不会来抢,谁也抢不走,你放心。”   然而我还是紧绷地站着,全身都冻僵了似的,头脑一片空白。   直到绯霞金珠感受到了我的情绪,轻盈地飞出木盒,环绕着我浮动飞行。   十二颗金红色的珠子环绕着我,连成一片热烈的光,终于勉强驱散了我身周寒意。   我好像在发光。而楚昭临站在光外望着我出神,最后深吸口气笑道:   “大师兄,我们还欠你许多样东西。每一样我们都好好地珍藏着,准备若有一天,可以一样一样地交还到你手上。”   他低声道:“你不知道……我等这一天究竟等了多久。”   他这样说着,我却只伸手触摸最近的那颗绯霞金珠,侧头略微茫然地看了他一眼。   我不再跟他说话,我好像暂时失去了言语的能力,只能深自沉默着。   楚昭临也没有强求,我们就这样沉默地对坐,他看着我,我看着绯霞金珠,气氛安然。我伸出手指去轻轻触碰,那珠子就滴溜溜地在空中旋转跳跃,路上几颗珠子碰撞,发出极为幽深悦耳的声音。   直到外面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沧溟仙尊!出事了!”   云蓼的声音远远传来,继而着急忙慌一下子推开门。   “好漂亮的珠子……”他望着这满室辉光,下意识赞叹,继而却又觉得不对,笑容骤然凝固。   “……绯霞金珠?!”他震惊失声,整个人骤然呆住。   云蓼惊得微微张着嘴愣在原地,茫然地看看楚昭临,又茫然地看看我。   绯霞感受到视线,一下子聚拢,蹿到我背后躲起来。此情此景,云蓼看得眼睛都直了,半晌才转开视线望着我的脸,直要把我盯出朵花来。   还好楚昭临及时打断。他身上威压一振,就要习惯性地冷冷开口,临了又硬生生带出点温和,因此语气听起来格外怪异。   “发生什么事了?竟连基本的礼仪都不顾。”   语气并不重,可云蓼大概是真的怕他,一下子就回过神来,小心地道:   “中原那边传来消息了,几位掌门说若能活捉囚禁最好,若不能,就废掉经脉……或者直接杀了。”   “沧溟仙尊,小姑姑说此事紧急,得在对战魔修前赶紧处理掉,所以请您一定赶紧——”   他见楚昭临脸色不甚好看,声音戛然而止。而楚昭临神色阴晴不定半晌,忽然转过头来对我微微地笑:   “大师兄想见南宫玉吗?就现在。”   我还沉浸在绯霞金珠的辉光里,对此殊无反应。楚昭临只好自说自话般继续道:   “我先前就同大师兄说过,南宫玉与青墨河联手,仿佛要背叛修仙界。如今我们已经得到证据,确定他们已经魔修勾结。如此一来,放任南宫玉继续乱来自然不可能,又是这样一个节骨眼,所以几位掌门的意思,就是方才云蓼说的那样——要么活捉囚禁,要么废掉经脉或者直接格杀。”   “我虽讨厌他,但并不想同门相残。所以这些日子一直试图劝他悔改,谁知南宫玉好说歹说听不进去,反把我弄出一点伤。”   楚昭临嗤笑道:“真是……不识好人心。”   他这么一说我才回忆起来,楚昭临刚进来时,衣角确实有一片血迹。不过他大乘境修为,这么会儿工夫已然自愈了。   我往他衣角瞥了一眼。而楚昭临丝毫不放过我任何一个动作,耐心地看着我:   “所以大师兄,你看,你愿意去见他一面,救救他吗?”   我们短暂地对视,一边云蓼则已经彻底呆若木鸡。他听到楚昭临反反复复地叫我大师兄,个中口吻全不是他以为的“情/趣”,而是那么自然而认真,整个人都已经慢慢地崩掉,僵硬地转头看着我。   我没有去看他的眼神,只微微低着头,想着楚昭临说的这些话,想着南宫玉。   半晌我才终于开口,轻而沙哑地问:   “你们就真的让他死?认真的?”   楚昭临一错不错地望着我,笑了笑不以为意:   “你都能死,他为什么不能死?”   云蓼听到这话又是一阵无措,而楚昭临道:“不过我还是为他说句公道话,他是为了大师兄才如此。他和青墨河倒向魔修,无非就是看中了魔尊手里的阴司禁术,想借那禁术让大师兄死而复生。”   “虽然此举几乎不可能,且就这样被魔修吊着狮子大开口,也非常非常地愚蠢。”楚昭临淡淡道,“但总归他是为了大师兄才做此绝望之举。”   “所以大师兄愿意去救他吗?”楚昭临凝视着我,“救他一命,然后留下来,一切还像从前那样……”   他语带诱惑,我却想起前世往事,手指蓦地抓紧,慢慢地道:   “可我……不想再过从前的生活。”   楚昭临骤然不语,半晌才说:“对不起大师兄,是我失言。”   我摇了摇头,抬头看他,视线扫过云蓼。   我和云蓼对视,年轻的修士眼神惶惑,见我看去,却又仿佛发亮放出光来。   “楚……楚师兄……?”   他软软地试探着叫我,叫我想起南宫玉小时候的声音。   “我去见他。”我这才终于道。   连楚昭临都不愿看着南宫玉出事,何况是我。   更不要说,我本就欠南宫玉一声对不起。   我们走出藏书阁,楚昭临身形一闪拉着我来到主殿,云蓼从后面赶上来,亦步亦趋地紧跟着我不放。   这是我第一次走在主殿而未戴鸿雁。风吹起我的衣摆,十二颗绯霞金珠放弱了光亮,像十二点小小的烛光一样环绕着我,随着步伐轻轻摇摆。   而我们远远地就听到了落月雪的声音:   “鲛人族的眼线传了证据,南宫玉、青墨河确实和魔修交易了复苏禁术,只是个中缘由还不清楚——”   “这有什么不清楚的,”贺天南道,“他俩和魔尊交易,肯定是为了——”   “总之,”落月雪沉静地打断他,继续说道,“这两人不能再留。如今局势不足以再和妖族开战,青墨河敲打敲打足矣,但南宫玉一定不能放过。”   “若锁不住他,就废了他。若生擒不得,就直接杀了。”落月雪轻描淡写地说着几位掌门刚传达的决定,贺天南闻言不可置信地开口:“……你要杀南宫玉?”   “不是我,或者说不只是我。”落月雪道,“这是几位掌门的意思。”   “……这个‘几位掌门’,也包括重华尊者?!”   “是。”   贺天南倒抽口气:“这不可能。怎么能杀了南宫玉?再怎么样,那也是重华派嫡亲的弟子,几位掌门可是看着他长大的!何况大家又不是不知道,他到底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正因为知道为什么,才更加不能留!”落月雪语气一下子严厉起来。   贺天南还想说什么,落月雪却骤然冷声道:   “——所以他死得,南宫玉就死不得?!莫说是南宫玉,就是你、我、楚昭临,我们这一辈里,除了刚继承掌门之位的方情实在不能死,又有谁是死不得?!”   “谁的命有贵贱之分?若真要说贵贱,又有谁的命……能贵过他去?!”   “他都死了,你还跟我争这些。”落月雪颤抖着笑了一下,又立刻若无其事地恢复了平静。   虽则如此,任谁也能听出她平静语气下没有平复的暗潮。   贺天南明明也听得出,却并不安慰,只怒道:   “你不用这样,你这样看着我做什么?我告诉你我没忘!——落月雪你差不多得了!”   从前只会好脾气安抚人的贺天南居然发火了,他一拍桌子,拍了还不够,怒气横生地把桌上东西哗啦啦全扫到地上,杯盏法器叮叮当当摔了一地,留下满室散乱和死寂。   之前云蓼说他们总是吵架,我还不甚相信;如今亲耳所听,才知所言不虚。   可曾经他们从未吵过架,落月雪知分寸懂进退,贺天南又心比海宽什么都不计较——如今却全都变了。   ——为什么?   是因为……我的死吗?   我的朋友们,我以为对我冷漠以待的朋友们,实际上却因我的离去而大受打击,从此分崩离析郁郁度日吗?   情深义重这四个字,真是和薄情寡义一线之隔,叫人难以分辨得清。   我默默站在外面想着,并不准备进去。楚昭临见我如此只好作罢,独自走进大殿。   而云蓼站在边上陪我,他一路都固执地望着我,见我视而不见也没有放弃。   他就这么倔强,等我再抬眼望他的时候,他眼眶都已然红了。   而我听到殿内楚昭临说:“不必争执,我这就去劝南宫玉。”   贺天南声音恹恹:“这些天你已经劝过无数次了,有用?”   “这一次一定有用。”楚昭临不确定我想不想被说出身份,谨慎地斟酌着解释。   可没有我的名字,怎么解释都很牵强。里面渐渐大声争论起来,而云蓼站在我面前,也开始轻轻啜泣。   最终里面争执告一段落,只剩下云蓼哭泣的声音。他几乎泣不成声,最后终于忍不住,带着哭腔唤我一句:   “——大师伯!”   殿内瞬间死一般寂静。半晌,传来尖锐到刺耳的声音。   贺天南一把推开了椅子,走到窗前颤抖着问:“……谁在外面?”   我背对着窗棂不语,只有十二点金灿的微光闪烁照耀。大概是透过窗纸看到了剪影,贺天南蓦地上前道:“……叶微?”   “……叶微!”   “是不是你!!叶微!!”   他大声吼了起来,大步上前,却被楚昭临一把拦住。我微微转身,隔着窗户一瞥,看见贺天南想也不想给了楚昭临一拳。   那之后他冲了出来,我却已然转身走了。   我匆匆走过长廊,云蓼一边哭一边跟紧我,直到楚昭临解决了贺天南从后面闪过来,一把握住我手腕。   “回去。”他侧头对云蓼说。   而云蓼只哭着:“我……我不!”   “我早就知道一切,知道师父其实不是我师父……我知道我的师父另有其人!”   “我拜入的是重华,我学的是九玄通幽剑法,而百年来练过这剑法的人只有一个,那就是大师伯!”   “我知道有个大师伯!怎么可能没有!重华派以剑修开宗立派,一代弟子里怎么可能没有剑修!”   “大师伯!”他这样喊着,而后蓦地重重跪下来,抽泣着道,“——师父!”   我骤然一震,轻轻转过头去看他。   而云蓼抬着头看我,哽咽半晌,被楚昭临拉了起来。   “好了。”楚昭临低声喝斥,却又放缓了语气,“你起来,有什么事过会儿再说,你师父和我现在有要事在身,不能耽误。”   云蓼被拉了起来,犹自眼巴巴地看我。我沉默地注视着他,半晌伸手取下三颗绯霞,塞进他手中,跟楚昭临走了。   楚昭临带着我一路飞掠。许是怕我冷,他给我穿上了一件大氅,把我紧紧地裹在怀里。然而我还是在微微地打着寒颤,最后楚昭临停了停,干脆直接把我横抱在怀中。   我状态不佳也懒得挣扎,由着他这样把我带到了南宫玉的殿前。   说是殿,其实是南宫玉的随身洞府。那洞府一副精致华美的小楼模样,尤其栏杆砖瓦以贝壳珊瑚装饰,在月下美得如梦似幻。   唯一就是门前柱子挂着雪白的祭幡,于美轮美奂中平添一分凄凉和阴森。   楚昭临远远望见,一下子放慢了速度,只抱着我一步步前行。我为保平衡抱着他脖子,两相沉默之间,忽然叮的一声响,一枚青色玉环骤然没入我胸前。   我骤然一惊,而楚昭临眼也不眨地观察那小楼,慢慢解释:“昆仑玉。”   “……我知道是昆仑玉。”我却道,“你把它给我做什么?”   “当然是保护你,大师兄。”楚昭临说得理所当然,“如今的南宫玉实在不能让我放心,何况长平山上还有个不知道在哪的魔将风息。”   “若说天下护身之宝,昆仑玉排第二便没有什么能排第一。大师兄戴着它,我才能真的安心。”   他的声音轻微而带着笑意。我闻言不置可否,只试着把昆仑玉取出来,然而到底只能看着它嚣张地在我丹田处红黑黄绿地变换颜色。   我只得放弃,问楚昭临:“那你呢?你神识这个样子,没了昆仑玉真的可以?”   楚昭临只简单道:“我撑得住。”   我凝视着他,楚昭临也低头来看我,笑了笑。   “大师兄是在担心我吗?”他轻轻说着,“是不是在担心我?”   而我慢慢地道:“我不担心你,又能担心谁。”   楚昭临瞬间手一松,差点把我摔在地上。我趁机下来站稳,楚昭临则望着我笑道:“大师兄,你真是要我的命。”   我只不答,跟着他走入小楼。南宫玉的小楼也不知多少天没有整理过了,全是打斗后碎裂的残渣碎屑。楼里尤其暗淡无光,简直伸手不见五指,全靠楚昭临召出的照明法宝才得以前行。   绯霞金珠则一进小楼就飞快缩小暗淡,疯狂降低自己的存在感,最后甚至抱团发抖,飞进我袖口躲了起来。   楚昭临侧眼看到,笑道:“都说绯霞金珠汇天地灵气而生,自有其神奇的效用,也许这探查危险就是其中一项,大师兄觉得呢?”   “探查危险”,听起来不错,但如果指的是察觉到危险就自己先躲起来,那要这样的法宝何用?   绯霞金珠与主人心意相通,而它分明能察觉到我此刻那一点点嫌弃,却依旧安静如鸡。   我见状懒得再指望,只跟着楚昭临慢慢往前走。   楚昭临也不再说笑了,只过来拉住我的手,专注地一步步向前。他高声叫南宫玉的名字,却无人应答,最后我们走过拐角时,南宫玉却忽然闪了出来,一掌拍向楚昭临。   “你还敢来找我么!”南宫玉怒声说着,下手毫不留情。而楚昭临猝然推开我,飞快和他过了几招,最后一把扣住他命门,却是蹙眉:“你今日格外虚弱。”   南宫玉冷笑不语。楚昭临望着他半晌,深深蹙眉却又松开,最后道:“罢了,我今日也不是来找你打架的。”   “我是来带你见一个人。”   我在一边站稳,听得南宫玉冷漠道:“我说过了,谁也不见。楚昭临,你不用再白费心机。”   楚昭临也不生气,只道:“是你想见的人,也是我想见的人。”   “你知道我说的是谁。”   南宫玉闻言有一瞬间的沉默,却立刻嘲笑道:“你不会说的是你身边那个吧?你以为我和你一样傻吗楚昭临?你自己找个假的在身边,还要逼着我承认是他吗?”   “我真是受够了。你自己去沉溺其中吧!你看我,贺天南落月雪,我们有谁会真的信你吗!”   “毕竟我们都亲眼看着落月雪把他那般,又亲眼看着重华把他下葬。”   “他身上那伤里还带着魔修的印记,为了防止魔修对他做手脚,落月雪甚至亲手取出他一魂一魄加以镇压——就这样他还能活?他怎么可能活!他连转世都不能!这一点所有人都心知肚明,所以从不抱幻想!”   “当年,你们为了一个很可能并不成立的猜想,就断了他永远的生路。”南宫玉轻轻地、仇恨地说着,“你们亲手让他永世不得超生,如今又来跟我说,来带他见我?你自己不觉得可笑吗,楚昭临?”   我在角落里屏息听着,急促地呼吸,却安静不发出声响。   谁知楚昭临却蓦地笑了:   “我当然能带他来见你,而且我确信是他。”   “因为当年就是我潜入宝昙门,毁了那个封着他一魂一魄的瓶子,放他自由。”   “不是只有你想他活着的。”   楚昭临低声说道。   而角落里的我已然怔住了,楚昭临对面的南宫玉也全然不可置信。   “你——不可能——”他语无伦次地说着,“那几个毒妇老头子不是总说着天下为重?怎么可能任你做这种事情!”   “那自然是付出了代价。”楚昭临面无表情说罢,忽然转头来看我。   他什么都没说,只是深深地注视着我。而南宫玉感受到他视线,骤然僵住。尤其是仿佛从楚昭临眼神中看出些什么,他更是万分地不可置信。   他僵在原地,而我站在他斜后方,默默的望着他。   “南宫玉。”   我终于开口,轻声唤道。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2-02-09 23:55:27~2022-02-11 23:58:5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春山山山山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18921332 4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烟扬 30瓶;jisoo姬苏.、起日沉阁 10瓶;(???`?)σ??? 8瓶;陌澜、寻柒.、39802409 5瓶;49674633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4章 大战   南宫玉整个人霎时一震, 却不回头。   我见状笑道:“你不回头来看看我吗,小师弟?”   南宫玉陷入死一般的寂静,半晌才深深呼吸着, 转过身来看我。   我沉默与他对视, 而南宫玉望见我的模样, 神色瞬间空白。   “你——”他不可置信地睁大双眼, 失声道, “你是——”   “楚微——你——”   他张了张口,“大师兄”三个字就在嘴边, 却颤抖着没有说出来。   而我见状也不介意, 只低头想了想道:   “那些年……我总给你买红珊瑚珠的簪子, 三颗并做一簇,因为你喜欢红色。”   “未筑基时没有辟谷, 师父图方便总找猎户买山货, 你却不吃。无论鸡鸭野兔都觉得腥, 娇气得一口都不沾,后来我才知道那是因为你是海上妖族的缘故。”   “你没告诉我你是鲛人, 我也没问。只是那之后我总给你带各种新鲜鱼,拿姜丝给你细细地蒸了, 就这样你还是嫌弃味道不行。”   “我是个修士,却为你学了做菜。后来直到金丹, 你都贪恋口腹之欲, 死活不要辟谷。”   “说出去谁信?我在外面提着剑满手都是血,回来却洗手做羹汤。”   “小师弟, ”我回忆往事,不免感慨叹道,“你实在是……磨人至极。”   我笑着看向南宫玉, 他站在那里,浑身打斗的可怕煞气还没散去,眼眶却已然红了。   “所以你嫌弃我吗?”他哽咽问道。   我闻言沉默,半晌缓缓笑道:“……你要听实话吗?”   南宫玉身形微微一晃,却还是咬着牙道:“要!”   话音落下,他望着我,忽然开始抽泣。   “大师兄,你到底知不知道?——我懂你,我比任何人都懂你,楚昭临和我比就是个傻子糊涂蛋。”   他强撑着站稳,急促地笑道,“所以哪怕全天下人都说你喜欢我,我却知道不是这样。可即使如此,我也还是想努力。”   “我不争你的宠爱,只求努力让你开心。”   “……我只求你开心,什么天下责任都是虚的,我们鲛人从来都不在乎那些。”他抽了抽鼻子,伸手抚平耳边乱发,仿佛满不在乎地道,“当然,你在乎,那也无所谓。”   “无所谓,我陪你就是了。”   “就像你和贺天南落月雪那样,我也想和你一起。我们做战友,做朋友,”他望着我道,“做朋友就好了,真的——你不知道我来重华之前,从来都没有朋友。即使短暂有过,也很快因为忍不了我的性子而走了。”   “我问族长为什么,他只说‘以真心来换真心’。但我真的不懂,我真的不懂得……直到遇到你。”   他颤抖着笑道:“我喜欢你,感激你,我也把真心给你。”   “——但你就那样死了!!”   他猝然崩溃,大哭起来:“但你就那样死了!!大师兄!!”   “你在我面前死了!!你只在乎楚昭临,究竟在没在乎过我的感受!!”   “那天我到底为什么要去邙山!!有你和贺天南在了,我为什么还是觉得人手不够!!我算来算去!邙山北边就是缺一个人!”   他腿一软跪在地上,捂着脸哭得泣不成声。   而我头脑一片空白,半晌才颤抖着笑道:“你真是太聪明了,南宫玉。你聪明得让我感到害怕,无论是当年还是现在,我都是无处遁形……”   “那就不要躲!”他哭着看我,“你到底在怕什么!”   我静了静,终于说:“我觉得对不起你。”   “你没有对不起我。”南宫玉却泪光闪闪地笑了,“也许你觉得我和他……事实上……我们族长也确实是为了这个送我去重华。”   “但最终,你送了我更大的礼物。”   “连我们族长走前都说,你是我们鲛人族永远的恩人。”   “终于,我们不用再靠联姻活着。”他深吸口气道,“我是几百年来鲛人族唯一的小乘境大能。”   “我做到了,大师兄。”   他哽咽问我:“你会为我高兴吗?还是……不再在乎?”   我们久久对视,终于,我低了低头笑道:   “你知道,以前我总是不愿意委屈自己的。”   “如果真的嫌弃你,早在你缠着非要吃这吃那的时候,我就一剑把你挑飞了。”   “甚至你二十二岁突破金丹了,我都还推了所有事情去陪你……”我怔然出神,轻轻笑着叹气,“那天我身上还有伤……唉。”   而南宫玉听得这样的回答,却哭得更狠了。   “所以你在乎我,你是为了我才不开心,才两难,才学会了委屈自己,最后……落得那样结局。”   “大师兄……”他颤抖着道,“我果然没猜错……我真的欠你一条命……”   我蓦然看他,而大地骤然震动起来,即使在这里,都能听见封山大阵被撞击而产生的尖锐嗡鸣。   楚昭临瞬间闪身而出,触手疯狂延展,澎湃无尽的灵力注入阵中,远处的落月雪等人一下子少了许多压力。   但还是阻挡不了外面的入侵。紫黑色的妖气疯狂弥漫,妖族独有的夺命锣急促敲响,发出尖笑一般的声音。   妖族结界开启,浩浩荡荡几百个妖修身影浮现,其中大多数修为都是合体境,却有足足五个小乘。   ——妖族千年来实力衰弱,别说五个小乘,就连妖族之主青墨河当年,也连小乘的门槛都没勘破。   所以这是怎么可能?   我抬头去看楚昭临,他已然全力以赴,闭着眼睛神色冷肃,周身恐怖的灵力不断增长,注入到大阵之中。   再低头看南宫玉,他脸色一下子苍白,张了张口才道:   “……我把碧海流音琴给了青墨河,他拿去换了魔修功法……速成了五个小乘。”   “……我们孤注一掷要站在魔修那一边,先救人,再损毁我当年为修仙界做的所有照河山。作为交换,魔尊同我们缔结了魔契,答应以禁术复活大师兄。”   他越说越小声,最后脸色已经苍白如纸。   他不敢看我,我则伸手摸了下他的头,问道:“还可以补救吗?”   南宫玉脸色更加苍白,他抬起头来,眼神惊恐得可怕,连身体都微微颤抖。   这反应已经告诉了我一切——我以为。   直到我安慰他:“没事,五个根基不稳的小乘境而已,再加上风息,加上碧海流音琴,也不是楚昭临贺天南和落月雪的对手。”   可是话音落下,却有笑声从耳边传来。   那人的声音极近,几乎就响在我耳畔:   “——那再加上我呢?”   他轻轻地笑着,声音熟悉而又陌生。   我瞬间愣住,而楚昭临蓦地睁眼闪过来,怒喝道:   “——魔尊夜缺!”   两人瞬息之间对了一掌,我被南宫玉仓促推开,却还是受到了冲击。   小楼顷刻间就坍塌了,无数碎石横梁轰然落下,废墟之中南宫玉虽然已经努力地护住我,但他今日确实格外虚弱。   而就在他只能眼睁睁看着我受伤的时候,青色的微光一闪,膨胀成了青色的护罩,把我全然保护着,一丝灰尘都没落到身上。   然而即使这样,我们却还是没能出去。   大地在魔息之中嗡鸣着陷落,天地一片触目惊心的末日之景——   淡金色的大阵外,紫黑色的妖雾浓郁遮蔽天日,一个墨青色的身影捧着一把光华流转的琴,神色傲慢地踞于王座之上;   楚昭临被魔尊牵制,大阵肉眼可见地开始有了裂痕,阵内贺天南浮空而立,慢慢地拔刀在手;   楚昭临和魔尊打斗着,大概因为之前突袭重华被修士们联手所伤的缘故,魔尊实力并未完全恢复,两人一时竟难解难分;   而我身边,南宫玉越来越虚弱,终于脸色煞白地倒在地上,不动了。   我猝然一惊,伸手抱起他,南宫玉却疯狂地伸手要把我推开。   “大师兄,我,我——”   “你怎么了?!”   我用力抱紧他,可南宫玉气若游丝说不出话,还是那边的魔尊笑着接上一句:   “他已然把力量献祭于我,就在突袭重华之后,我们缔结了契约——不然你以为我怎么会恢复得这么快呢?嗯?”   他大笑起来,那声音越听,越有着惊人的熟悉。   我头脑一片空白,僵硬转头看去,却只能看见不断闪动的黑色魔影。   “加上我,你还应付得过来吗,沧溟?”他笑着道,“我这可都是从你师弟那里汲取的力量,下手可要小心哦——万一把他打死了,你大师兄可怎么办?”   他啧地一声笑起来,楚昭临蓦地一顿,却是道:   “……魔尊,你真是越来越话多了。”   “活得久了都这样。”魔尊懒洋洋地应着,“沧溟,你以后就——”   楚昭临手上灵力爆发,抓住他破绽一掌拍了过去。魔尊后半句话没能说出来,直接重重地砸到了废墟之中。   而随着他砸下,南宫玉彻底昏迷了过去,长平后山加速下坠分解。楚昭临想来救我们,却眼见封山大阵彻底碎裂。   两难之中,我对他轻轻摇头,比了个手势道:   “相信我。”   作者有话要说:   抱歉我真的好卡!晚饭没吃把二更赶出来了,没写到拔剑,晚上零点再拔剑吧!   感谢在2022-02-11 23:58:50~2022-02-12 18:45:3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春山山山山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青川、蛤蜊家的废柴首领、云冬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千阅 20瓶;青叶浅语、54964840 5瓶;曦颖、墨竹 2瓶;鲜衣怒马、我永远爱师徒年下、遇轲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5章 魔尊夜缺   我跟楚昭临说, 相信我。但是实际上,却并没有太大把握——   我的伤势,我的手, 我筑基境的修为, 我甚至连一把剑都没有。   但是昆仑玉和接近化神境的神识又给了我一丝机会, 去战胜, 或者说最少是拖住眼前这个受伤的魔尊。   何况绯霞金珠还在我袖子里, 南宫玉还在昏迷,而楚昭临……   他在等我。   曾经因为南宫玉而不敢面对心中的感情, 如今南宫玉竟然全然明白、全然懂得, 而且甚至几句话就仿佛将我开解说服。   我真的没有毁掉他吗?我真的给了他更好的一切……   我真的被他原谅。   坠落中似乎身体都变得轻盈了, 我抬眼望去,只见连绵无际的群山从中间凹陷一大块, 碎石滚滚落下, 夹杂着陈旧的长平派法阵, 灵力爆炸间发出刺啦刺啦的声响。   满山的示警钟全响了,天地是无尽的轰鸣。爆/炸般的嘈杂声里简直不知今夕何夕。我努力催动昆仑玉, 把南宫玉也保护在内,两人就这样撞在倾斜的山崖上, 再和碎石一道往下翻滚,接着深深撞进另外的峭壁之中。   最后终于重重落地时, 昆仑玉圆润的青色护罩都被撞得暗淡无光, 十分凄惨的模样。   而我深深地喘息着,终于回过神来时, 却觉眼前一片漆黑,右手也剧烈疼痛。   ——旧伤居然在这时复发。   这不是个好消息,但此时每分每秒都很紧迫, 我必须咬牙起身,一边起身一边唤道:“南宫玉,你还好吗?”   四周安安静静,没有回音。   我深吸口气,左手撑地爬了起来,伸出颤抖的右手四处摸索。   ——却摸到了另一个人的手。   那触感万分冰凉,像万年不化的寒冰,一股阴冷之气顺着他手指就钻进我肌肤。   ——魔息。   ——魔尊夜缺。   我瞬间扔开他,而他顿了顿才缓过劲来似的,微微笑道:   “叶师兄,好巧。”   “我们都落在了这里。”   我闻言沉默,半晌才道:“季恒安,我属实没有想到——”   “根据修仙界的消息,你不是该在漠北?南边应当只有风息一人。”   “唔,本来确实如此,”他漫不经心回答,“但我挂念这边,便又赶过来了。”   我没问他挂念什么,只从他的语气中听出了遮掩不住的虚弱。于是心想,前被一众修士联手所伤,后在照河山下不知用了什么办法躲躲藏藏,再挨了楚昭临毫不留情的一掌,如今夜缺的境况也许并不比我好太多。   两个虚弱至极的人,怎么看怎么都打不起来。我们也确实没有见面就动手,但这不代表握手言和。   恰恰相反,我很清楚夜缺在打算着什么——既然他能够从南宫玉身上汲取一次力量,那么也可以汲取第二次。南宫玉被我抱着一同落下,如今必然落在我身周不远的地方,夜缺没有第一时间对他动手,不过是他力竭动不了罢了。   但他绝对没有放弃这个心思。我感受着眼前疯狂运转的魔息,暗自心想。   于是我也开始咬牙修炼昆仑玉,飞快地暂时修复着自己的经脉。   我周身迸发的灵力如此明显,夜缺不可能没察觉,但是我们谁也没有挑明。   就在这种心知肚明的氛围下,我兀自沉默,夜缺则有一搭没一搭和我聊天。   他道:“上次师兄给的药,我还没有道谢。多亏了师兄的好意,风息才能捡条命回来。”   “不过也许师兄不知道,当年把你一爪穿心那个小魔修就是如今的风息。”   “不愧是重华大弟子,亲手救活自己的敌人,如此胸襟,实在叫人佩服。”   他揶揄地笑着,我却恍若未闻,只一边运转灵力,一边轻轻问道:   “风息就是洛风么?你们什么时候混进来的?”   夜缺嘲讽不成也不在意,甚至还真的回答我:   “我们过来得很早,唔,得有十年了吧。”   十年?那正好是……   “正好是师兄夺舍重生的时候。”夜缺不知想到什么,居然笑了起来,“所以就叫无巧不成书。十年前我偶然路过长平,居然感应到了师兄体内残留的魔息。于是上山来看了一眼,发现长平山风光甚好,后山有妖族结界,弟子里还有一个你……妙极。此后就住了下来,”   “一住就是十年呢。”   他言笑晏晏,而这幅做派我已经非常习惯——十年间季恒安每每想“整蛊”我的时候,都会这样兴致盎然又笑吟吟地与我说话。   而他想看到我怎样的反应?震惊?无措?还是像之前无数次那样,低声下气地求饶退让?   实际上我什么反应都没有,只睁着因为失明而略为茫然的眼睛望着地面,慢慢道:   “真的是偶然路过么?我的重生到底和你,和魔修,有没有关系?”   “有关系。”夜缺想也不想笑道,“师兄信么?”   我当然不信。魔修的转生禁术格外凶险,南宫玉青墨河拿整个妖族去换,才换得夜缺答应开展。而没有那些报酬,夜缺怎么会突然滥好心地帮我呢?   甚至夜缺知不知道我这个人都不一定。前世我实在和他毫无交集,唯一的牵连,便是我死在夜缺的下属风息手上。   夜缺会对属下的手下败将感兴趣么?甚至为他专程启动夺舍之术?   我想这是不可能的。   我这样想着,而夜缺大概是看到了我的神色,便笑道:“师兄果然不信么?”   “——不信就对了。这事确实和我一点关系都没有。”   “事实上,十年前看到师兄的时候,我也很惊讶呢。”   “都说重华叶微骄傲肆意,可我第一次亲眼见到你,你却是那么的……”   “脆弱,甚至卑微。那样低声下气,只求长平给你一处容身之地。”他若有所思地说着,“可长平又算得什么呢?蝼蚁而已。”   “我实在是惊讶极了,惊讶之余又觉得愤怒。”   “叶微,你没死在我的手上,已然叫我感到可惜。谁知转过头看到你如此行径,仿佛谁都可以来作践你……”   “我的对手,竟然沦落成这个样子么?我们甚至还没有真正交过手呢。”   “一心认定的对手猝然陨落,命中注定的宿敌提前退场。”夜缺微微笑道,“你知道那种感受么?我是多么落寞,多么怅然若失,再次看到你,又是多么……”   “……觉得庆幸啊。”   他语气和缓不似作假,我却骤然怔住了。   我睁着慢慢恢复着视力的眼睛,颇古怪地望了他一眼。   “你的宿敌,不该是楚昭临么?”   我这样问着,夜缺却骤然笑了。   “他是,你更是啊。”   “楚昭临虽有九玄通幽心法,可你却才是重华真正的九玄心经继承人。何况你还是重华大弟子,本代魁首,第一剑修……”   “至于没有绯霞金珠,那算不得什么。也许修仙界很在乎这个吧,但在我眼中,你的地位毋庸置疑无可撼动,有没有那颗破珠子根本无关紧要。”   “这种情况下,我怎么会不关注你呢?”   “这样的你,怎么会不是我的宿敌?”   “至于你和楚昭临谁才是我最在意的——楚昭临一直都活着,我随时可以去找他过手。可是你,却是早早地死了,让我留下了永远的遗憾,永远地念念不忘。”   他眼带笑意望着我:“感动吗叶微?我一直都在关注你呢。”   而我看着他——比起平时的季恒安,他容貌已全然变了,黑色魔息化作的长袍下是苍白的肤色,五官俊美而微带笑意。只是那笑容未入眼底,便只是叫人觉得难以捉摸且难以亲近罢了。   唯有他望向我的时候,神色一动,不怀好意地笑意盈盈,仿佛还是曾经那季二师兄的样子。   我神色复杂地望着他,听得他解释,终于恍然。   只是我却不明白,既然夜缺清楚地知道我是什么人,又为什么在认出我之后,既不杀我也不招揽我,而是就那样态度模糊地看了我十年?   最后甚至还是他把我送去楚昭临的接风宴——他是觉得楚昭临一定会认出我?然后他就可以看一场好戏?   “为什么?”我百般不解,终于一字一句问。   与此同时,我看着他身周越来越浓郁的魔息,和脸上越来越从容的神色,暗自里也握紧了拳。   我的双手已然恢复,但是右手也许还承受不起打斗。   怎么才能战胜他呢?我飞速地思考。   而夜缺则从容许多。他坐了起来,望着我笑道:“什么为什么?”   我暗自运着灵力,问他:“为什么在长平待十年?”   “你以为我想待十年么?”夜缺却道,“我倒是想立刻叫你拔剑和我战一场,谁知次次来挑衅你,你都逆来顺受。”   “我本是……这样的人。”我顿了顿道,“我已经习惯了。你若还惦记着曾经的重华叶微,怕是要让你失望。”   “是吗?那要试试看才知道。”夜缺不以为意。   我便又问:“十年后为什么把我送去见楚昭临?”   “因为我实在没办法了。”夜缺略微无奈地笑着,“我试过了所有办法,你都不理睬。正好楚昭临过来……我便干脆试试,你对他,是否真的与对别人不同。”   “——而他又能否认出你呢?”   “毕竟,”他望着我,慢慢嘲笑道,“你们可是一对——”   “同门怨侣——”   他说着,身形忽然就动了,带着黑雾腾空而去,一爪朝我袭来!   他黑色的袖口里忽然伸出两道短刃,而我猝然滚开,催动神识反击。   ——神光扫庭!   我终于想到了办法,顷刻间突破了化神境。神光扫庭之下,金色的神识微光如片片利刃朝夜缺扫射而去。神识打在夜缺短刃之上,震得我头脑剧痛,而夜缺翻身后退,显然也不太好受。   “你这神识,比你的剑更加不可思议。”   “——还是说你的剑,其实比我想象中的,还要更加锋锐许多?”   夜缺反身袭来,一面笑道:“——我还能见识到吗,叶微?”   我没有回答——因为我无暇回答。即使是受伤,魔尊也依旧是魔尊,并不是我这等筑基境修士可以抗衡的。一时我几乎是狼狈地应对,夜缺见状笑了一下,忽然晃身越过我,朝我身后的南宫玉而去!   我想也不想一道神光横切爆裂,挡住夜缺的去路。昆仑玉疯狂催动,我身形一闪便追了过去,却被夜缺两道短刃一下子卡住脖颈。   “我不伤你,叶微。”他手一动就可以直接杀了我,却并不动作,只认真凝视着,微微笑道,“只是你现在还太虚弱了。若想来找我,怎么也得小乘境以后。”   “我等着你。”   他说着便要收回手。我不动声色,见状直直朝他短刃撞了上去!   夜缺脸色这才变了。他仓促后退,而我趁机凝出一道细长的神识,直接握在左手中,反手横挑!   低微的修为靠化神境的神识之剑弥补,稍有威力。而更有威力的是剑法本身,哪怕在我筑基境的手中,那起手一式也是雷霆万钧。   “……九玄通幽剑法,”夜缺狼狈闪躲了下,撑地站起身来,却是望着我笑。   “……叶微,”   “你不知道我等这一刻,究竟等了多久。”   他眼神发亮地说着,我却没有说话。   我全部的力量都用来提这把剑,而我的手微微颤抖。   我十年间几乎没有碰过剑,至于九玄通幽,更是想都没再想过。   何况我的右手伤重难愈,如今我提着剑的,其实是左手。   左手剑,对敌魔尊夜缺。   我分毫也没有把握。   只是我从来不是没有把握便不去迎战的。真要算起来,绝大多数时候,其实我都是打的没有把握的战斗。   曾经,我迎战一个个不可战胜的敌人,赴一条必死的末路。   如今,我看到生机——而我还有决一死战的勇气吗?   我深深地调息,忽然迎身而上。金银的剑影在空中划出炫目的光辉,而那是死亡的颜色。   夜缺挥刃抵挡,算不上吃力,但也并不从容。他望着我想说什么,却见我一时不闪躲,而他的短刃已然要插入我胸膛。   夜缺立刻抽身后退,我趁机再次抓住他破绽,一剑挑飞他一把短刃!   夜缺踉跄了下,这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笑道;“是了,你有昆仑玉,怪道你不闪躲、不怕死!”   “你才想到?”我反问他,再次悍不畏死冲了上去。这次夜缺没再收手,而短刃划过昆仑玉,荡起一阵青色光辉。   如今的夜缺根本无法击破昆仑玉的防线。如此一来我再无后顾之忧。   这是我们都非常明白的道理。夜缺直接气笑了:“叶微,我把你当值得尊敬的对手,你怎能如此无耻!”   “我从来都无耻。魔尊夜缺,你会这样问,说明你还不够了解我。”   我这样说着,而夜缺顿了顿,却笑道:“是吗?我还不够了解你吗?”   他仿佛自言自语,我只恍若未闻,最终一剑递出,夜缺在剑势下落了下风,才大笑道:“罢了!”   他骤然化作一阵黑烟,我剑光划过,烟雾分散而又聚拢,竟是分毫无损。   “下次再找你比过。”他的声音逐渐远去,大笑道,“希望那时……我们都站在群山之巅!”   作者有话要说:   命中注定的宿敌提前退场,这句不是我原创是我网上看到的,哪里看到的我忘了(。)   特此说明一下   感谢在2022-02-12 18:45:34~2022-02-12 23:59:0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云冬、一尜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青叶浅语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6章 我乐意   话音落下, 他已然散成黑烟远去。   我起身欲追,却见淡金色的大阵闪闪烁烁,最后轰鸣一声, 重新一点点建立起来。   四位小乘妖修早已败走, 剩下一个青墨河抱着碧海流音琴苦苦支撑。他身边还有一道淡薄的黑影来回闪动, 每一次出手都能正好卡住贺天南的刀锋。终于有一次他停了下来, 苍白着脸色面无表情, 是洛风——或者说魔将风息。   夜缺如烟雾般飘去,风息立刻闪身去迎。然而楚昭临一道灵法落下, 风息闷哼一声倒在地上, 夜缺则当即立断, 直接反身逃走。   他化作一道浓重的黑烟,泼墨一般划过天际。青墨河有样学样, 却没能得逞, 反倒是手上碧海流音琴蓦地脱手, 闪烁翻转着坠下,被逃走的夜缺一把接住, 而后大笑着在封山大阵彻底封闭的前一刻,从缝隙中逃了出去。   青墨河脸色灰败, 魔将风息束手就擒。一场大乱就此被阻止,付出的代价是满地荒凉的长平山。   我借助残存的长平山传送灵阵, 带着南宫玉勉强爬出废墟, 来到山顶之上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幕幕景象。   整个长平地界全都是楚昭临强大的威压, 风中则传来夜缺残留着的恐怖魔息。天地浩荡磅礴,仿佛能容纳万千人群,却又似乎只有那两人巍然屹立。   我坐在山崖边想着, 怀里抱着南宫玉。他慢慢地醒了,茫然地望我叫了一句“大师兄”,而后又昏昏沉沉地睡去了。   他依赖而充满安全感地把头埋在我怀里。我抱着他,却沉默着,远远地和回过头找我的楚昭临对视。   我们对视一眼,隔着山海般的人群,楚昭临就要闪身来我身前。   然而有人比他动作更快。贺天南从风息伏诛起就盯着楚昭临看,而后果然顺着他目光看到我,顿时直直朝我冲了过来。   落月雪下意识拦他,伸手却只按住他手上的刀。而贺天南干脆把刀扔了,头也不回就掠过一个山头。落月雪见状也懒得再拦,抖着手故作平静地抿了抿自己鬓发,而后霍得起身,也朝我冲过来。   他们望着我,一错不错地望着我……我却猝然偏过头去。   楚昭临见状猛地回头,给了贺天南落月雪一人一掌,把他们推了出去。他下手有分寸,那力道是柔的,然而落月雪本该退几步站稳的,却踉跄了下,直接放弃似的跌坐在地上。贺天南则没被推动,他对楚昭临破口大骂,两人就这么打了起来。   他们打斗间,落月雪一直死死盯着我。我感觉到了却没回头看他,只把南宫玉交给小跑来的云蓼,自顾转身走了。   走前云蓼问我:“师父你要去哪里?!”   我只摇头说:“别跟着我。”   云蓼带着哭腔道:“可是师父,我想跟你一起走。九玄通幽我还没学全,师父给我的绯霞金珠也还不听我话呢。”   “你教教我呀,你教教我呀!求你了师父!”   他直接就要哭起来了,我这才诧异转头,看了他一眼。   “长平派的房屋都被毁掉了吗?”我终于开口问他。   而云蓼顿了下,含着泪茫然地望了我一眼。   “没、没有,”他茫然地回道,“除了偏殿和藏书阁被毁了,其他都还在呢,都好好的。”   “哦。”我便道,“那有地方睡吗?”   云蓼更茫然地看我,半晌说不出话来。我只好更加直接明白地问他:   “——沧溟仙尊的寝殿是哪一间?”   云蓼直到看着我推门走进去都没回过神来,我却疲倦得实在无力再顾及他,三两下穿过长廊,走进主殿的左偏殿,直接倒头就睡了过去。   然而睡到一半却被人抱起来,我蹙着眉头挣扎了下,那人却抱得更紧。   我这才只好开口:“放手——”   “——不放!”   楚昭临咬牙笑起来,把我一把按下去,两手撑在两侧,居高临下地审视我。   “怎么忽然想到过来睡?”他一字一句问着。   而我反问:“藏书阁被毁掉了,我又还能去哪里?”   “真是这样?”他却问,“不是特意回来找我?”   我不回答,只侧开了头:“打扰到你了吗?我这就走。”   我准备起身,却被一把按住肩膀:“不打扰。”   “大师兄随时都可以来这里,”他俯下身问着,“只是,师兄是不是还有话没说?”   我闭眼低声道:“魔尊……”   “——我不是问他。”楚昭临却猝然打断,“我是问南宫玉那些话。”   我闭眼假寐不语,楚昭临便强硬地来扳起我下巴,他下手颇重,一下子在我下颚印上红痕。   我微微蹙眉,楚昭临却沉沉道:   “为什么他说欠大师兄一条命?”   “大师兄又为什么觉得对不起他?”   我想逃而不成,立刻道:“楚昭临,我手疼。”   “……大师兄不要转移话题。”楚昭临闻言看了一眼我的手,而后颇严厉地道,“我的话还没有问完。”   “前世,大师兄到底是为什么而死?”   “什么都不告诉我?嗯?全天下人都可以知道,唯独只不告诉我一个人,是吗?”   “不过也没关系。方才把南宫玉弄醒,他全部都跟我说了……”   他低声笑了起来,拇指摩挲着我的喉结。我忍不住吞咽,继而被他五指张开,整个把脆弱的喉咙握入掌中。   我一下子屏住呼吸,整个人头皮发麻。   而楚昭临这样望了我一会儿,又忍不住轻轻松开。   他转而来抱我:“大师兄,我不逼你。但你告诉我吧,你亲口告诉我……”   他反反复复地喃喃自语,而我被他抱着,只是微微笑道:   “楚昭临,我真的手疼。”   楚昭临一时顿住,而我和他对视,这一次我看着他眼睛,慢慢地道:   “楚昭临,……我疼。”   他蓦地全身僵硬,整个人表情一瞬间空白,而后疯了一样紧紧抱住我,颤抖着来吻我脸颊和下颚。   他好像要把我揉进他骨血。又在我发间轻嗅,像狼犬一样用牙齿轻轻叼着耳垂研磨。   我瞬间耳廓通红,为掩盖自己全身骤然的无力,而掩饰地把脸埋在他肩上。   楚昭临餍足地微微眯起眼睛,安静了会儿却道:“落月雪在我们去见南宫玉之前,就把大师兄还活着的消息传回了重华。现在各大宗门都知道了这事,大师兄,你看……”   “我们对不起大师兄,从来没告诉过大师兄我们有多爱你。但是现在……大家都已经幡然悔悟。”   “师兄愿意回去见大家吗?”   “去见各大掌门,见贺天南落月雪,见师父……我们都在等你。”   他低缓轻柔地说着,我却只是笑道:“百年过去,物是人非,也许怎么都等不到了。”   “没有关系。”楚昭临却道,“我已经等到了。”   我笑了笑,回忆闪过眼前,却是失神失语。   而楚昭临望见我神色,笑道:“罢了,不回去就不回去。”   “……但是大师兄得跟我走,毕竟昆仑玉还在师兄身上呢,你走了我怎么办?”   他漫不经心说着,我见状就要把昆仑玉掏出来还给他。楚昭临笑着一把按住我的手,反手扣住我五指。   他手上握得紧,神色和语气却是自若:   “此次我们生擒风息,成功阻止青墨河南宫玉,已然是满载而归。虽然魔尊出乎意料地在长平山,还拿走了碧海流音琴,但是无伤大雅。”   “碧海流音琴和魔修相克,他用此琴养伤不过事倍功半而已。而我们准备乘胜追击,直接去妖族寻找魔将火赤练。”   我默默听着,随口问:“我们?”   “是啊,我和大师兄。”楚昭临微微笑了,“妖族生死存亡之机,终于答应开放禁地中龙骨凤髓池。此池素来是妖族大能传承、重塑妖骨所用,对人族经脉也算有些功效。”   “大师兄,带你去泡温泉。”   他调侃地说着,我却问道:“妖族生死存亡之机?”   “嗯。”楚昭临不欲多言,只笑着,“无论如何,此去是要冒险了,大师兄喜不喜欢?”   喜不喜欢呢?若是前世肯定是喜欢的,可是现在,我却不知道。   我沉默地笑着,忽然随口问他:“若我的手好不了了呢?”   “那我就把我的手给你。”楚昭临立刻道,“没关系,道修不在乎这个。”   “何况我乐意。”   我侧头看他,只是摇头:“何必如此。”   “就要如此。”楚昭临却执着地一字一句说着,“大师兄若是不忍心,就多疼疼我。”   我立时反问:“我还要怎么疼你?”   楚昭临霎时一静,又来抓我的手。   最后就这样胡闹了好久,直到夕阳西下晚霞漫天,窗外桃花纷纷洒洒,从满目疮痍的长平山,一路掠过千山万水而去。   而我被亲得双手微微颤抖,好半晌坐不起来,倒在层叠的被子里,深深地吸了口气。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上夹子,更新不是0点,是晚上23点,鞠躬   (顺便预告,下章大师兄就会恢复一点前世的feel了)   求作收!!!!   求预收!!!!   预收一:《天下第一死后发现自己竟是万人迷[全息]》   沈白,武当第一剑客,霸榜天下高手榜第一多年,却终被朋友背叛而死,等级武功顷刻清零。   自此江湖震动,风云突起,而引起这一切的沈白本人,柔弱可怜地站在新手村,看看满身【怕冷】【怕黑】【夜间失明】【体弱多病】的debuff,安详地选择做一名咸鱼奶妈。   结果他就听到了各种江湖传言:   “听说高手榜前十有八个都暗恋沈前辈。”   “听说武当十大都是沈前辈一手奶大的!”   “听说沈前辈和xx恩爱情深,xxx爱而不得才出手刺杀!”   “不管你们说的是不是真的,反正我是沈前辈和洛前辈的cp粉,两任天下第一相爱相杀kswl!”   沈白:???   虽然听不太懂但我努力融入江湖.jpg   *   沈白本以为一切只是谣言,直到他真的被洛千觞找到了。   洛千觞看着他浑身伤病,长久沉默后道:“我会保护你一辈子。”   沈白看着自己路遇奇遇学到的绝世剑法:“倒也不必如此……?”   再后来,沈白身份公之于众,无数人找上门来挑战,沈白拒绝了挡在他面前的洛千觞,一剑挑动天下。   大概是个天下第一重回巅峰,路上惊恐发现整个江湖都暗恋自己的故事orz   所有人都以为受拿的狗血酸爽剧本,觉得当年对受不够好悔不当初,唯独受觉得自己拿的(事实上也确实是)爽文剧本   洒脱肆意万人迷x高冷深情大宗师,年下,下克上   两任天下第一相爱相杀   预收二:《不辞[古早狗血火葬场]》   阮辞家穷,父亲抛妻弃子跑路,母亲又得花柳病,本人也不是什么太正经人,靠脸考上电影学院后,勾搭了富家少爷楚衍,从此逢场作戏,日子过得潇洒。   偏偏楚衍车祸死了,阮辞礼貌去吊唁,在葬礼上被楚衍表弟、楚家年轻的家主楚匪川远远看了一眼。   ——从此就糊里糊涂地登堂入室,成了楚家家主的枕边人。   后来有人告诉他:“你和楚总初恋那位乔小公子长得有八分像。”   阮辞这才恍然:“——哦!”   *   第一次伺候楚匪川,阮辞乖乖跪在他脚下,心想这房子真他妈大啊,一边仰脸对他笑:“楚先生。”   楚匪川冷淡看着窗外,不发一言。   后来乔小公子回国,阮辞告别离开,被楚家的对手一刀捅倒在暗巷里。   救护车和警车响了一夜。   那日正是乔宁和楚匪川婚礼。   阮辞躺在救护车里,疑心自己已经死了,死后出现了幻觉。   不然为什么会看见本该结婚的楚匪川坐在他身边,抱着他叫他的名字,痛哭失声。   阮辞x楚匪川   1.受先动心,渣攻悔不当初,替身火葬场文学   2.受和楚衍微弱双箭头,强取豪夺灵堂play文学   3.1v1双洁he   感谢在2022-02-12 23:59:07~2022-02-14 01:50:2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染染 10瓶;琉征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7章 带我走   与妖族领地毗邻的黑风城, 向来是修仙界的繁华之地。   这里没有著名的秘境或者门派,没有绝好的山水风光,但是遍布城内外的妖晶灵石、奇珍异宝, 已经足够让修士们千百年来趋之若鹜。   前世凭风秘境后, 人厌狗嫌三人组来这里观光。恰逢妖族放出消息, 要将龙骨凤髓赠与有缘之人, 一时之间黑风城热闹得难以想象。   而我扶着斗笠低头穿过熙攘人群, 直奔最贵的修士客栈,把一袋灵石往柜上一扔:   “来六间上房。”   “六六——六间?!”掌柜的目瞪口呆伸脑袋往我身后看, “这位道友, 你一个人要六间啊?”   “当然不是一个人……哪那么多废话?”我半靠着柜台, 不太耐烦地应着,眼睛从斗笠下瞥一眼四周, 右手搭上剑柄。   暗中窥视的人顿时散去不少。我松了口气转身, 却有缺心眼的陌生修士一下子迎上来。   “这位道友, 出门在外结个善缘,你看能不能让一间洞府给我?在下必有重谢……”   他絮絮叨叨地自报家门, 是什么海外大族的嫡长子,话里话外说承我的情, 笑容骄矜而从容。   直到周围人蠢蠢欲动,我不得已微微拔剑, 没好气地笑道:   “——你让谁承你的情?”   我略抬起头, 从斗笠下露出脸,手上挽春剑经过这么些年多次淬炼, 出鞘即是一声满带威压的低吟。   那人瞬间震惊,僵在那里半晌,才不可置信地颤声道:   “……重华……叶微?”   我听出他语气中的畏惧, 一时无声地笑了一下。   后来住入洞府,随口和落月雪提起此事,落月雪不甚赞同地白我一眼:   “你在凭风秘境里杀太狠了,传出去别人自然畏惧……其实大可不必如此。”   贺天南左手一根麻辣烤兽尾,右手一根酸辣烤兽尾,正在犹豫先吃哪个,闻言便插嘴道:“别人畏惧还不好吗?要不是这点畏惧,跟着的那帮人早出手了。”   “……说起这个我更有意见了。”落月雪把手上罗盘一扔,严肃道,“叶微,你太纵容南宫玉。为了她和全修仙界结仇,又算什么意思。”   “有什么关系呢?”我却说,伸手拂过挽春剑,“让他们来就是了。”   落月雪深吸口气,要说什么。贺天南见势不对赶紧打断,把两根烤兽尾一手一个塞我俩嘴里,顿时一股怪异的辛辣味在嘴里弥漫开来,我和落月雪表情都变得万分痛苦。   反手把贺天南揍了一顿,我起身去看住在另外四个洞府的师弟师妹们。落月雪快步跟上来,同我一道走过长长的悬空走廊:   “何必为南宫玉得罪所有人?你本该和他们打成一片。闹成这样……你是没想过以后吗?”   “没有。”   “……你真是!”落月雪无奈笑笑,欲言又止,最后却只叹道,“挽春剑是不是还差几颗上品妖晶石才能最终淬炼?”   “是,怎么?”   “好兄弟,这次一定给你搞来。”   “别生气啊……无论是为了南宫玉的事,还是为了绯霞金珠,都不值得。”   “我没有生气啊。”我顿了顿笑道。   “是吗……”落月雪闻言却骤然停下脚步,转到我身前打量我,神情变得有些微妙。   我忍不住后退一步:“忽然看我做什么?”   而落月雪道:“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不知不觉,我家有人初长成……”   她揶揄笑着看我,而我愕然侧头看长廊边的镜子。   镜子里的人熟悉又陌生。他比起四年前鲲鹏秘境时长高了许多,年岁增长锋锐内敛,显得颓废又随意。   他从镜中,略微沉默地、微微笑着看着我。   而我看了一眼就转过头来,困惑对落月雪挑眉。   她见我茫然,出言提醒:“你觉不觉得自己有什么变化?”   我想了想问:“长高了变强了?”   “不是,”落月雪叹气摇头,“你变忧郁了,话变少了。”   “长安就这么腐蚀人?去了几趟花楼就变这样。”   “还是说年纪到了思/春呢?啧啧,叶微你可不要不好意思。看上谁了?说,我和贺天南绑也把人绑过来。”   我心跳都漏了一拍,带出几分恼怒道:“闭嘴吧落月雪!”   而落月雪在后面道:“害羞什么呀?我们都知道你喜欢男人——”   声音略大,惹得长廊上无数人看过来。   我蹙着眉头,咬牙切齿又无可奈何,手搭在剑柄上,匆匆走了。   直到入夜我才回来,手上提着买到的酒,站在高处一边喝,一边居高临下而又沉默地看着下方。   我和贺天南住一个洞府,落月雪住一个,剩下四个都给了跟过来历练的师弟师妹们。   我一眼看到其中的楚昭临南宫玉。十八岁的楚昭临和十七岁的南宫玉,都是最好的年纪,他们凑在一起说着什么,楚昭临平静的神情中透着万分的专注。   可惜被外面嘈杂声打断了。住洞府的有钱修士晚上找乐子,聚在外面兴奋地呼喝:   “五魁首啊六六六——开!赢了赢了!你喝!”   一群人玩得兴奋至极满脸通红,师弟师妹都好奇看过去。偏偏贺天南无知无觉,乐呵呵地跟着探头探脑。   我这才终于忍不了,下去一巴掌拍开他狗头,小心而紧密地把那四个洞府门关上了。   倏忽百年时光过去,我从回忆中回神,看向窗外。   窗外的长平派从废墟中复苏过来。不仅长平弟子,三门六派也来了很多人,下至筑基金丹,上至元婴化神,有长老也有年轻修士,有我认识的也有我不认识的……全都从天南海北聚在长平山上。   他们所求为何,我心中清楚,却终究没有开口答应去见他们。   云蓼殊为不解,坐在我面前小心翼翼问:   “大家千里迢迢,都是专程来看师父的,中原的掌门们也都注视着这里。”   “……师父真的不见吗?”   他困惑又带点慌张地望着我。而我实在是冷极了,披着毛裘抱着手炉都缓不过来,许久才问:“云蓼,你恨吗?”   云蓼年轻的脸上霎时一片空白。片刻之间我也不知他想起些什么,然而他回过神来后,颤抖着开口:   “……我不恨。我能从云家旁支走到现在,是小姑姑拉了我一把。”   “小姑姑对我真的很好。她从祖宅接我走的那日,一把火把我曾住的那座草屋烧了个干净,亲自教我法术,教我做人的道理。后来她实在忙,把我送去重华半日,而我就这样和九玄通幽有了微妙的感应……”   “后来才有拜师一事。”   “贺、贺仙尊也对我很好,他虽然不爱和我说话,但也从不许别人怠慢我。都说刀修剑修是天生死对头,然而我一个剑修在满地刀修的云阳宗长大,照样被保护得好好的。”   “人总是要知足的呀,师父。虽然有时我也委屈,但我偶然发觉了你的秘密,我看到了……你的灵位和画像。那一刻我什么都明白了。”   他蓦地低下了头,“师父,我到处打听你的消息。我知道了上一代其实是有剑修的,我一路追索,再看小姑姑贺仙尊还有沧溟仙尊,慢慢就懂了他们为何这样。”   “他们是想你。他们想你所以寄托在我身上。我……我不恨的,因为我也想你啊。”   “我知道,虽然大家都喜欢我,但你,”他抽了抽鼻子抬起头来,对我说,“但你一定才是最爱我的那一个。”   “九玄通幽把我们联结在一起,叫我们成了世上至亲之人。”   “我愿意陪着小姑姑、贺仙尊、沧溟仙尊他们等。因为我自己也在等。”   “我不恨的,师父。”他哽咽道,“我很想你。而我终于等到了。”   他呜呜咽咽地哭起来,我看了无奈,想叫他过来,却开始剧烈地咳嗽,脸色一下子苍白。   云蓼见状慌张:“师父,师父你不要吓我呀!你回去好不好?回去一定可以治好你的伤……”   我却摇头,半晌平复下来,笑道:“回去也治不好的。倒是你们沧溟仙尊说,要带我去龙骨凤髓池。”   “那我陪师父一起去。”云蓼立刻道。   “带了我一个拖油瓶,再带你一个吗?沧溟仙尊再怎样也只有两只手,还是别为难他了。”我笑着说着,到底拒绝了云蓼。而他闷闷地不高兴,轻轻地跪下来,把头埋在我膝盖上不出声。   我摸了下他的头,只觉得他的头发好软,比当年楚昭临南宫玉的头发都要软。   我这样想着,抬起头却看到楚昭临倚着房门,双手抱胸看着我。   我们对视了一眼,我示意云蓼起来。他先不知何故,磨磨蹭蹭不想动,后来看到楚昭临,才霎时了然。   仗着有我在,云蓼胆大包天地幽怨望了楚昭临一眼,这才出去了。   而楚昭临面不改色视若无睹,只走进来道:“大师兄和云蓼师徒感情真好。”   我一下子笑了:“不要发酸。”   “没有,我认真的。”楚昭临撑了一会儿,自己也笑了,坐下来漫不经心道,“之前我见到云蓼,他只是噤若寒蝉。原来不是他不爱说话,只是缘分没到。”   “早知道我也跟他说几个字。‘你自有你的路,不是任何人的影子’。这样他是不是就不会再怕我了?”   “你早该这样跟他说。”我轻声问道,“为什么不早说呢?”   “……因为我想不开。”楚昭临转过头来凝视我,“同样是九玄通幽的有缘人,我看到他就会想起大师兄。我真心祝福云蓼青云直上,却又忍不住想起大师兄独在黄泉。”   “纵使不在黄泉,一个人也不知道是在哪受苦。”楚昭临别开眼睛,轻声道,“大师兄不恨,但我恨,我恨得要发疯,实在做不到心平气和和云蓼聊天。”   我忍不住摇头,却又不知从何说起,最后从桌上伸手,扣住了楚昭临手心。   他反手拉紧我,半晌,自己忍不住笑了:“别看我了,我知道错了,大师兄。我会补偿他的,我,还有落月雪贺天南,我们其实都……很抱歉。”   他敛了笑低头,而我笑道:“亡羊补牢,为时未晚。”   “嗯。”楚昭临应了,眼神游移一会儿,忽然又抬起头问我。   “大师兄是什么时候爱上我的?”他冷不丁道。   真是猝不及防的一记直球,我一下子有点慌张,眼神略微闪烁:“什么?”   “装傻?嗯?”楚昭临微微眯起眼睛凑过来,“我都说了,南宫玉已经把一切如实相告。”   “……那你去问南宫玉。”我躲闪着笑道。   “他哪能知道的这么详细?他只知道大师兄对我有情——真是枉费我耗尽灵力把他救醒。”楚昭临有些索然地直起身体,却问我,“大师兄既不想说这个,那么——大师兄最后为什么死的?”   “……是什么耗尽了你最后的精神。”他声音低低地问我,“如今又要怎样让你振作?”   “大师兄?你行行好,告诉我。”   我眼前闪过太多太多回忆,半晌疯狂咳了起来,抱着暖手炉,只觉厌倦而已。   楚昭临立刻走过来试探我的伤,把我抱在怀里。   和夜缺一战到底太过勉强,再加这些天心神动摇,简直是把我身体一点底子都掏空了。   “我们马上就去黑风城,然后进龙骨凤髓池。”楚昭临不再追问前世,只这样说着。   而我道:“好啊,不过走前,我还要最后去见一个人。”   在长平的最后一天,我去见了徐长老。   两人相对而坐,面前摆着棋盘。徐长老看了我好久都没说话,最后才摇头叹气道:“——想不到!”   “……怪道我说你天分了不得,原来是百年前那重华叶微本人在此。”   我与他道歉,徐长老却道:   “为何要道歉?金鳞岂是池中物,一遇风云变化龙。回你该回的地方去吧,来日记得找我喝酒。”   “以及,”他顿了顿道,“神光扫庭不是这么用的。这样对神识损耗极大,想必你已经感觉到自己日渐虚弱,所以还是需要一把剑才是。”   “你原本的剑呢?叶微?”   我脑海中瞬间想起身死时挽春剑从手中脱落,一路掉下万丈悬崖的场景。   天下茫茫如何去寻?我心里想着却没说出口,只送徐长老出门。外面阳光正好桃花盛开,而楚昭临站在桃花树下等我。   我远远望见他,心中阴郁略微散去,忍不住上前凑在他耳边,笑道:   “——你是谁?在等我吗?”   楚昭临侧眼看过来,神色隐约温柔。   我又笑道,“带我走吗?楚师弟?”   作者有话要说:   欢迎新来的小伙伴们!   感谢小天使们的评论、订阅、雷和长评!   今天有点兴奋,略卡orz,晚上零点没更新啦,明天我会粗长,爱你们   (预告,下章离开长平,开始甜和轻松啦)   (再预告,这文不长,20万字左右,很快就连载完的,球球啦别养肥呀)   感谢在2022-02-14 01:50:26~2022-02-15 23:09:4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春山山山山 1个;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春山山山山、一只小黎明鸭、池白野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小小草、岱染、明月青玑、养猫少女、德云女孩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魚中之魚 30瓶;艾龄 26瓶;仓曙 18瓶;剑舞落花、Eleant、岱染、sacbi、青川、树懒、向日葵、小小草、明月青玑 10瓶;不系舟 9瓶;夏愿鱼 7瓶;青苑 6瓶;木偶、huayua、陌上如玉公子无双、冰冰 5瓶;次元未知 4瓶;一个不知名的哈哈哈、青叶浅语、Alberta 3瓶;出落、本堂町、阳光下的星 2瓶;云消雨霁、吆吆、知颜~、秋逢晚、墨祤、雲、出走的喵先森、晨寥、小心眼的薄荷精、如风过耳、裤裤掉了、失控的胖仔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8章 黑风城   黑风城, 前往妖族领地的唯一入口,要想进入龙骨凤髓池,必去此处。   从长平山到黑风城, 距离何止千里, 但对大能而言不过瞬息之间。   百年前的黑风城。   龙骨凤髓果然是一场阴谋, 我们受神级法宝诱惑, 一路深入探查到真相时, 却也走不掉了。   所谓阴谋者,主要是由于妖族内部并非铁板一块。妖族首领青墨河, 性格浪荡随心不务正业, 重华派名义上加以镇压, 实则并未限制他自由,但即使如此, 八百年间青墨河也甚少回妖族。   而这期间妖族实际的掌控者, 便是妖族长老紫朱目。   最近青墨河因为我和修仙界闹得不甚愉快, 传言他终于待不下去,要回妖族做他的山大王了。紫朱目因此策划龙骨凤髓一事, 就是料想我们几个必然凑热闹会来,正好她浑水摸鱼开展刺杀。   谁知青墨河闹脾气, 这次居然没来。紫朱目转而对我们几个下手,一众妖修倾巢出动, 几天之内黑风城就一片混乱。   我且战且退, 时不时还被跃跃欲试的年轻修士挑战一下,对所谓龙骨凤髓已然全然失去兴趣。反倒是落月雪努力破解出口之余, 还惦记着我淬炼挽春剑用的妖晶灵石。   而贺天南总抱着刀碎碎念,说青墨河不讲义气。   “本来是冲着他来的,现在倒好, 变成我们几个倒霉。”   “他不会提前就知道消息吧?故意坑人?……应该不可能,所以他为什么突然不理人了?就因为绯霞金珠吗?他一个妖族真的知道那是什么玩意吗?”   落月雪研究着星盘,白了他一眼:“知道你还问。”   “……可我真的不明白啊?叶微自己都不在意,他在那生气什么劲啊?”   贺天南傻傻地说着,而落月雪无语地放下星盘和他对视。   贺天南惊恐摸头:“怎么了吗?我说的哪里不对?”   落月雪忍无可忍要揍他,我终于开口:“……你就别为难他了。”   “改日给他来点补脑子的丹药就好。至于现在,”我提着剑四处看,总觉得危机暗藏,微微蹙眉道,“现在先出去再说。”   落月雪这才深吸口气,继续破解星盘。我提着剑防备,贺天南无所事事,就抱着刀继续叭叭:   “青墨河才是真的脑子不好使吧?我可比他好多了。你看我就不生气,因为我会算数啊——三大秘境三年一开,我们活个几百年,去垄断个几百次的,掌门不给也得给——哈哈哈哈是吧叶微!”   他伸手来搭我的肩膀,我却骤然拔剑,紧紧盯着前方。   “不对劲……”我喃喃说着,“落月雪,你找到生门了吗?”   落月雪手上星盘飞速旋转,半晌点头:“嗯,在西边。”   于是我提剑往西边走,顺便把消息传给所有修士。   黑风城中,大家都十分狼狈,甚至伤势惨重。但即使如此,许多人还是为之前南宫玉的事对我耿耿于怀。   “不去,死也不去!”他们愤怒说,“谁知你是不是给人下套!”   “叶微!早些年我还对你……可如今你怎么变成了这样!是非不分!暴虐残忍!你你你——你早日回头吧!”   我置若罔闻。一帮人又道:“那就别怪我们不客气,从此同道殊途,来日必斩你于剑下!”   齐刷刷的拔剑声,一群人肃容望着我,而我看一眼他们愤怒的眉眼,只笑了笑:   “——随你。”   百年后再来黑风城,一切景物似乎如旧,但我还没来得及仔细看一眼,就被楚昭临塞进了洞府客栈里。   而后他出去晃了一圈,再回来时,眼神有些微妙。   “大师兄,”他说,“驻扎在黑风城的各派弟子隐约听说了你回来的消息,都说想要见你……你看,要不要答应?”   “……嗯?”我有点意外,“哪位弟子?”   “许多,”楚昭临道,“说是当年在黑风城出言不逊,后来却被你救下的。”   ……那确实是许多。   我有点恍惚地想着,一下子咳起来,到底还是道:“不见。”   徐长老说得没错,神光扫庭不是这么用的,虽然表面上没什么,但实际上我的身体一日日虚弱下来。   从长平山到黑风城,虽然是瞬息千里,我却也感觉到疲倦,并没有精力再去见什么人。   楚昭临察觉到这一点,否认了所有消息,强硬地把我按在软塌上。   我眼睛半闭不闭,只觉遍体生寒,怎么都睡不着。   楚昭临见状,伸手传来灵力暖身,一边温声与我聊天。   “三门六派的人也要离开长平山了,只是有个问题。师兄说暂时不想见大家,几位掌门也都理解,但吩咐把师兄平日的住处、衣食、朋友等等,事无巨细地汇报回去。这其中涉及师兄的隐私,大师兄你看……”   他征询地望着我,而我闻言瞬间尴尬。   前世我从来都被放养,像现在这样兴师动众又细致入微地被关心,还是全然头一回。   “……太尴尬了,”我顿了顿笑道,“这样真的让我很不好意思啊。”   我半开玩笑,楚昭临却略微笑道:“有什么可尴尬的?大家爱你,想关心你的一切,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大师兄要慢慢习惯。”   ……正常吗?   我迟疑地心想,我却是从没有经历过。   而要习惯……   我想到这里,不无掩饰地干咳了一声,转身要离开。   却被楚昭临一把拉住。他拉住我也不说话,只看了我好半晌,反手拉上帘子,把我轻轻按在墙上。   再出来已是一炷香时间过去。我整着衣衫鬓发,摸了下通红的耳垂,镇定地坐下喝水。而楚昭临坐在我面前,拿出一枚血红玉佩推给我。   “大师兄当年的随身洞府。”他说着,“我已经收拾好了,师兄看喜不喜欢?”   “外面睡不惯,就还是回来睡吧。”楚昭临装似漫不经心地说着,把我拉进洞府。   里面依稀还是当年模样,只是修炼用的寒玉石床换做了凡间的拔步床,半旧的青色被褥看起来蓬松暖和,屋里四处摆了暖玉,窗外栽了各色花束,窗下摆上棋盘,红泥火炉上小火烧着茶。   一切岁月静好,我看了忍不住笑出来:“难为你把我鸡窝似的地方弄成这样。花了不少工夫吧?”   “那当然,”楚昭临略笑道,“这也是我的家啊。”   “我可没答应让你住进来。”我挑眉说着,净手脱下外衣,在床上坐下。   而楚昭临一错不错地盯着我:   “那些年大师兄总在外面,你的洞府都是我在收拾。这么些年下来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真不让我住进来吗?”   “不让。”   我笑着说着,楚昭临这才失落道:“是了,反正再怎么收拾,你也总不回来。”   “不仅不回来,大师兄还一次比一次冷淡。我总不知是哪里得罪了你,也不敢开口……”   我含笑望着他,楚昭临声音越来越低,终于轻声问道:   “——大师兄当时在想什么?为什么这样对我?”   我微微笑着,并不回答,只慢慢在温暖的床榻上睡过去。   再醒来已是入夜,洞府里星月高悬,走出洞府,黑风城更是华灯初上。   短暂的温热散去,全身又是一片冰凉。我小心地在黑暗中走着,一串绯霞金珠突然蹿出来,游龙一般在空中飘浮游曳。   在它们的指引下,我看到了楚昭临。他坐在洞府的窗台上,微微蹙着眉头,一面处理繁杂的玉简,一面注视着下面的万家灯火。   我走过去与他并肩,而楚昭临瞥我一眼,放出全身的触手去追着绯霞金珠玩,而他本人则倾身过来,一下子吻住我。   玉简哗啦啦全掉在了地上。我坐不稳差点也掉下去,被楚昭临一把按住,全身触手骤然收紧,把我紧紧纠缠。   那丝绢上的铃当被他取下来直接戴在我手上,黑夜里一动便是清凌凌的声音。   而楚昭临笑道:“大师兄嘴上总不说话,什么都不告诉我,那就听听师兄身体发出的声音,也挺不错。”   “楚昭临——”我有点愠怒,却被他一下子又吻住,扣着双手抱在怀里,从窗台吻到桌边,最后倒在里面的床上。   铃当疯狂响了一路,我好容易得了空想说话,楚昭临却一下子把触手塞进我嘴里。   我脑海一片空白,全身更加颤抖,半晌才溢出一声呜咽。   而楚昭临摸了摸我的手,却低声笑道:“师兄身上终于暖和了。”   “一定要这样才暖和吗?那我可就不放手了。”   我颤抖着含着一截触手,嘴唇根本不敢合上,楚昭临见状肆意妄为,一截触手肆意掠夺我唇舌。   最后终于是把我弄得泪眼朦胧,我颤抖着手推开他,踉跄一下,忽然晕过去。   “——师兄!”楚昭临扑过来给我疗伤,按住我手上经脉,脸上笑意已然消失无踪,半晌才冷冷道:“……我一定早日打开龙骨凤髓池。”   我急促呼吸着,眼前一阵阵发黑,却按住他手,慢慢问道:“……你们究竟准备做什么?你们对妖族的计划……”   “总不过一些打打杀杀的事情,师兄现在这个身体,还操心那么多做什么?”楚昭临把我抱起来放在软塌上,又来给我喂水。   我终于缓过来了,懒怠着又要睡着,而楚昭临捡起那一地的玉简,一边揽着我,一边又开始处理正事。   我看他一眼,到底也振作起精神,拿出通讯玉简,开始一封一封写信。   ——妖族的事,从楚昭临这里问不出来,只好去问别人了。   我先给徐长老写,再给云蓼写,最后给南宫玉写。   徐长老被来自各门各派的、打听我事情的修士长老们烦得不行,最终把门一摔,也出去云游了。他第一站就去了堪梧书院,说那里清风明月更胜往昔,可惜就是棋圣不在,看不到最新的棋圣棋局。   顺便他还说,他告诉了陈平我的真实身份,陈平吓得大惊失色,直接连夜跑路,如今他也不知道陈平在哪里。   而妖族?妖族的事他不知道,只知道这次应当是来了许多人,就连闲云野鹤的堪梧书院都走得半空了。   徐长老不知道,我再去问云蓼。云蓼虽然因为不带他一起而有些低落,但我走前给了他传讯玉简,他便重新高兴起来。   只是不知道他在忙什么,居然没回,倒不是前些日子日日守在玉简前的时候了。   最后剩下一个南宫玉,我想着他重伤初愈,本不想打扰,谁知南宫玉主动传了信来。   他先是对云蓼酸了几句,说我对他也太好,而后话锋一转,要我一定在黑风城多加小心,尤其小心紫朱目和青墨河。   “这次妖族事事关重大,我也只是听到零星几句。总归好在,闹再大大家也不想把大师兄牵扯其中,所以他们并没有告诉青墨河师兄已经回来的事情。这个消息对外一直死死瞒着,除了三门六派内部隐约有点风声,其余谁也不知道。”   “但也难说……青墨河是真蠢,可紫朱目不蠢。这妖族长老天生擅长蛊惑和预言,一点蛛丝马迹,她也能抓住机会,正中软肋。”   “师兄就是我们的软肋。虽然有楚昭临在身边,但师兄还是一定一定要小心。”   “知道了,我又不是没和紫朱目交过手。”我笑了笑若有所思,“我不会离开楚昭临半步,只是,你们到底准备怎么处置青墨河?”   以我所知,青墨河魔化程度非常高,就算知道我回来了,他还能回头吗?   “都是他自己选的路,大局当前生死不论,这不一直是师兄的信条吗?”南宫玉很冷漠地回答,“当然,妖族不会看着他死。长平山一战彻底惊动妖族,几个常年装死的老怪物都出来了,不会看着他出事的,师兄大可放心。”   南宫玉在信上说,“话虽如此,青墨河也是真的蠢,蠢透了。那么大动静,各门各派来那么多人,不是为了大师兄还能是为谁?别人不说他自己就没察觉到哪里不对?”   “但他又很疯。妖修性子记仇而暴烈,疯起来六亲不认。我不想再看到大师兄在黑风城出事,所以师兄你一定要小心。”   这个“再”字……我眼前闪过一点片段,顿了顿,却又回过神来。   我低头看着南宫玉的字——“记仇暴烈,六亲不认”。   一时若有所思,想起当年那个总骂骂咧咧救我的青墨河,忽然想起来一件事:   “……南宫玉,我有没有给你说过,我曾经把睡着的青墨河整条塞进酒坛子里?”   南宫玉的玉简许久都没再亮起来,我都站起身了,他才回一封信:   “……没有。”   我望着这两个字好半晌,忽然扶额笑起来。再无奈坐下拿起另外一枚玉简,摩挲半晌,却什么都没说。   而这枚给贺天南落月雪的玉简也一直都没亮起来。   我等着等着,终于还是睡着了。再醒来时楚昭临把我抱在怀里,轻声问:“师兄手又疼了吗?”   “……没有啊。”我勉强拿过一边的暖手炉抱着,暖着自己僵硬的手,对他笑笑。   楚昭临对我的嘴硬不置可否:“没疼就去吃点东西吧?师兄这一趟什么都不必想,就吃吃喝喝睡睡,有空了亲亲我。”   “哦对了,还有挽春剑。”楚昭临一下子想起来,“我曾去邙山下找到了挽春剑,可惜回去时遇上了青墨河。他发动凶煞符强行抢走,但是如今看来,挽春似乎也不在他手上,也不知去了哪里。”   “要我想,也许是挽春剑见主人身死不再愿意出来,又也许是被谁再次抢走了也不一定。”   不愿出来?我一下子笑了,正摇头时,楚昭临却提醒我:“大师兄忘了?你给挽春剑淬炼过许多次,尤其最后一次,用上了神品妖晶灵石。”   “那石头邪得很,再加上大师兄日日把挽春带在身边,若有神智,也不是什么太稀奇事。”   我无法反驳,又陷入沉思,楚昭临却提醒我:“别想了,明日再想,现在大师兄应该去吃点东西。”   “……不,我不吃。”我想起妖族的代表性食品——贺天南喜欢的烤兽尾,坚决摇头。   楚昭临却置若罔闻,强行把我带下去,各种灵菜摆了满桌。   也亏得他神通广大,居然能在黑风城点到正常的菜色,我啧啧称奇,这才动了筷子,却是越吃越冷。   最终我无奈放下碗筷,幽幽盯着楚昭临,沉默不语。   “大师兄?”楚昭临手上还在给我剥栗子,一时困惑。   而我笑道:“有点冷,楚师弟,你还是再抱抱我吧。”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2-02-15 23:09:40~2022-02-16 23:58:1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痛失网名的某佳仔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老端 3个;小鸽鸽、十一不在乎、小丑鱼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空辞 100瓶;维生素林静恒 30瓶;有木在南方、翮菸 20瓶;风居 19瓶;远山客 15瓶;炸奶皮 12瓶;句、菱稚、诸葛建国、重度尴尬症患者 10瓶;兔子的尾巴长 8瓶;浅墨轩 4瓶;淞 2瓶;雲、闲鱼and咸鱼、晴天、凉 APTX-4869、阳光下的星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9章 紫朱目   我霎时愕然, 而楚昭临见我仿佛呆住了,也不等我同意,便按着我试探着吻下来。   我没有拒绝。   底下是嘈杂的黑风城, 无数修士和妖修穿梭其中, 异域的音乐飘扬婉转, 暗紫色和金红色的灯火如繁星般飘扬, 像一场热烈的大火。   火中两人相拥, 半晌,我却猛地按住楚昭临的手, 推开他, 笑了。   楚昭临神色一动:“怎么?”   我只是不说话, 望着他,一点点陷入回忆。   百年前的黑风城。   虽然找到了生门, 但我并没来得及脱身。   就在南宫玉要跨过生门的一刻, 几个合体境的妖修忽然大喝袭来, 被我一剑挡住。   我以一敌三掩护大家撤退,霎时间陷入苦斗。身后生门缓缓关闭, 贺天南收回已经跨出去的一条腿,反身回来拔刀相助;而落月雪则飞快继续破解阵法, 对我道:“西南边,新的生门!”   我二话不说荡开几人往西南掠去。几个妖修咬牙跟来却被我反身一掌拍开, 最后我触摸到角落里那个小小的生门传送阵时, 却被人一下子握住手腕。   那是一个女妖修。她像一道紫色的闪电,神不知鬼不觉地闪到我眼前, 紫色的瞳孔注视着我,蛊惑的法术给声音带上无穷的魔力:   “……重华叶微,”她轻灵而妖异地笑道, “……爱而不得的感觉如何?”   我头脑霎时空白,却冷静问她:“你是谁?”   “妖族长老,紫朱目。”女妖修微微笑道,“你又是谁?”   我瞬息之间与她过了几招,反问:“你不是知道?”   “我不知道。”她却笑了,“你不像重华剑修,倒像个可怜人。让我看看你的命运……唔……一道高高的山崖,你从上面坠下,无人给你收尸。”   “没有人爱你,没有人会在乎你。”紫朱目轻轻笑道,“多么可悲的命运啊,而你已经窥见了其中一角,不是吗?”   我脑海中霎时闪过楚昭临的背影,闪过我在长安看到的那些他与南宫玉的话本。   长安的夜色里,我第一次感到心痛。我终于后知后觉,发现自己生出了计划之外的想法。   可是,这一切怎会被人知道?   我冷冷注视着她,看到她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神色,继而笑道:“与其那样死,不如死在我手上……如何?”   她笑着一爪袭来,我拿挽春和她死死对上,她却笑道:“你的剑慢了,叶微。害怕吗?恨吗?不如离开修仙界吧?你若愿意投诚,我代表妖族欢迎你——”   “——滚!”我咬牙怒喝,逐渐双眼血红,杀红了眼。   挽春剑剑气四射,周围瞬间变得狼藉。剑气斩断火台,火势飞快蔓延,最终黑风城陷入了一片大火。   紫朱目眼看倾注心血的黑风城变成这样,一时勃然大怒,发动全身术法和我相斗。我理智回笼却不能再回头,只好迎难而上,和她缠斗在一起。   我并不记得我们打了多久,只记得最后紫朱目步步后退闷哼一声,化为一只紫色的蝴蝶,被手下拢在宝盒里,一下子逃跑了。   她化形前深深看了我一眼,神色有些复杂。我没有在意,只面如冰霜横剑胸前,右手微微地颤抖。   四周景物变幻,荒芜的黑风城中无天无地,无星无月,只有一望无际的大火。所有没来得及逃出的人都陷入骚乱之中,举目望去满目疮痍,到底有谁看我一眼呢?   我有一瞬间的茫然。却在这时,贺天南和落月雪终于赶到,一左一右把我保护在中间。   “你没事吧?”贺天南提着刀问。   “妖族长老紫朱目,最擅蛊惑人心,你别信她。”落月雪转着星盘道。   我沉默不语,落月雪察觉到异样,转头来看我,拍了张符箓在我额头上。   “真被蛊惑到了?那来张黄纸驱邪?”   她无辜地说着,而我与她对视,取下黄纸一看,上面画了只猪。   “……”我默然把纸揉成一团,再抬头时,看到楚昭临。   最后关头,楚昭临和南宫玉也没有离开。此时楚昭临一身白衣染血,走过来道:“大师兄,你还好吗?”   我难得听到他呼吸急促仓皇。那一刻我心里升起一点希望,然而却又有弟子跑过来说:“大师兄不好了!南宫玉她受伤了!”   楚昭临闻言转头看去,而我静了静,终于还是笑道:“你去看看她吧。”   我转身离去,在角落里看着楚昭临拼尽全力治好南宫玉,忍不住起身,脑海中却又回想着紫朱目的预言。   “没有人爱你,没有人在乎你。你将从山崖上坠下……”   我微微蹙起眉头,踌躇了下,到底还是按着自己腰上新添的剑伤,咬牙坐了回去。   百年后的今日,黑风城又起了大火。外面不知谁和谁在火拼,燃起的火光照彻了暗紫色的夜空。   我披着厚厚的披风坐在洞府客栈的大堂角落,大家都出去看热闹了,周围并无一人,而楚昭临就这样给我戴上斗篷,伸手捧着我的脸细细地亲吻。   半晌他才放开,我微微笑着望着他,而楚昭临抓着我的手低声问:“还疼吗?”   “我看大师兄睡一觉醒来脸色并不好。是又疼了吗?”   我略微地喘息,并不回答。楚昭临又道:“大师兄如果疼,一定要告诉我。”   他说着拿起我的手,细细地按摩。而我闭眼享受了会儿,看向窗外。   “外面在做什么?”我略为好奇地看着外面各色光芒闪过,又闻到一点血腥味飘进来。   “无非就是比斗。”楚昭临头也不抬回答,在我身边坐下来,端过一碟妖族果实,开始细致地剥出果肉。   这果子是妖族无数黑暗料理中唯一一个还算能吃的,酸甜可口,晶莹多汁。楚昭临剥完一个就直接塞我嘴里,我一边吃一边看窗外,忍不住又道:   “其实,还是百年前的黑风城更加漂亮一点。”   “青墨河怎么想的呢?居然放任妖族现在变成这样……”   楚昭临剥着果子,闻言抬头来看我一眼,露出显然的不赞同的神色:“大师兄能不能专心一点。”   “专心什么?”   “吃,睡,还有努力恢复健康。”   “……这恐怕不行,我又不是猪。”我略微一顿,而后转头去看他,“那些人一直追杀你,青墨河是不是早就知道你来了?”   “嗯。”楚昭临淡淡道,“他知道又如何?总归是垂死挣扎。”   我这才一顿:“什么意思?”   楚昭临道:“魔修和妖族合作后,妖族长老紫朱目和魔将赤练结下契约,两人融为一体。长平山一战失败后,赤练大概猜得我们会盯上她,干脆放弃独活,为了替魔尊汲取力量,冒险吞噬紫朱目,如今正在妖族僵持着。”   我听他语气,慢慢听出不对。   “你仿佛要围剿妖族。这可不是你一个人能完成的事情。”   “谁说只有我一个人呢?”楚昭临却道,“我只是最先过来罢了。后面跟着的人……还有许多呢。”   许多?   我愣了一下,而楚昭临道:“这都与大师兄没关系。我会直接带着师兄进龙骨凤髓池,外面的一切,战火、纷争,都与师兄无关。”   “我答应保护你。”他在我额头一吻。   我却一下子笑了:“楚昭临,这种感觉真的很奇怪。”   “被保护的感觉,很陌生,但是似乎也……不那么坏。”   楚昭临略微笑着望着我,直到我道:   “虽然如此,我也还是不想显得这么无能……你看我这样,别的做不了,但是是不是可以去策反青墨河?”   我简直是指天发誓,然而楚昭临看了我许久,却狐疑道:   “大师兄不想接受掌门们的爱,但是对青墨河却非常热心。”   “你怎么就对他这么特殊?”   他一串话说出来,我神色微动,笑道:“又在酸了?嗯?”   楚昭临不说话。而我道:“我没有对青墨河特殊。我发誓。”   楚昭临便又狐疑地望着我,半晌不悦道:   “最爱你的只有我。凭什么去找青墨河?为什么单单选他。”   “不要小孩子气,”我闻言哭笑不得,提醒楚昭临,“你已经一百多岁了——”   然而楚昭临置若罔闻,他咬了一颗果子在嘴里,过来把我按在椅子里深深地亲吻。果肉被咬破汁水四溢,是酸涩的甜味。   半晌我才喘过气来,喘息着无奈问:“我不明白。你为什么单单在意他?我之前与贺天南关系那么铁,也没见你在意贺天南。”   “这问题不该问大师兄?你为什么单单对青墨河那么好?”楚昭临却反问,“前世的时候,最后那段时间你总不理我们,唯独总和他喝酒说话……”   “你们在说什么?嗯?让我也听听?”   我笑道:“不,你不能听。”   楚昭临脸色便不太好看。我端详着他,忍不住伸手捏了下他的脸,又道,“我还是那句话,虽然他修了魔修功法,但万一他神智混乱之余,还记得自己修魔功一开始是为了我……然后就忽然清醒,直接倒戈回来了呢?”   “大师兄想得挺好。”楚昭临意兴阑珊,“我就没听说过,有人修了魔功还可以保持清醒。”   “可我也没听说过,有人可以念念不忘亡者百年,百年后再次看见,就能笃定地一眼认出。”   此话一出,楚昭临霎时沉默,又闷闷道:“不要拿我和他比。”   我只不语,在外面骤然炸开的爆/炸声中,伸手按住了楚昭临肩膀,笑着道:“不要多想,我只是很珍惜这样的友情——如果他还承认这份友情的话。”   “不过你这样说,是觉得青墨河对我是——”   “——我什么都没觉得,我讨厌妖修。”楚昭临飞快打断,把我抱回洞府里,我们并肩坐在那小阁楼的窗前,他伸出全身的触手,来一点点试探我手心。   最后我就那样睡着了。第二日醒来,楚昭临说:“大师兄准备好了吗?我带你去见他。只是,师兄可千万不要冒进,也……千万不要后悔。”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2-02-16 23:58:18~2022-02-18 00:03:2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酸菜鱼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养猫少女 3个;花桥灯舟、冉冉、春山山山山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苍苍出尘姿 10瓶;狮子旗 9瓶;流光 2瓶;49241932、虾毛不粘锅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0章 青墨河   楚昭临带着我出门, 而我被他严密保护着,忍不住想起上一次在妖族地界见到青墨河的情景。   那时紫朱目三言两语勾起了我最深的隐秘,甚至叫我失去了理智。等反应过来时, 我才发觉身上都是深深的伤口。   紫朱目不过合体巅峰, 但蛊惑人心是她所长, 我初入化神, 赢她居然赢得异常艰难。   落月雪等人先未察觉, 等青墨河听闻匆匆赶到,他们才从青墨河口中, 知道了紫朱目究竟是什么样的实力。   于是几人气势汹汹地找上了门。   彼时我正躲在屋子里, 努力调息然而依旧无法止血, 无奈动用了凡间的办法,叼着纱布一角笨拙地给自己缠好伤口。   缠好后已是冷汗津津, 我把沾了血的纱布随手扔地上, 拿起酒坛子就灌了一大口。   然后刚放下, 便看到眼前落月雪面无表情的脸。   她的神色看起来极为难看,我立刻望向她身后的青墨河, 而青墨河当即立断抢上前,脱下自己华丽的外袍搭在我身上, 顺势想把落月雪推出去。   但落月雪就是不走。她冷笑了一声,上前一步问我:“——喜欢逞强?”   我立刻摆手:“没有没有——”   落月雪却道:“少废话!你又不是第一次这么做了, 我还能不知道!”   “我告诉你叶微, 在修仙界也就罢了,大家不会下死手, 可这里是妖族。”落月雪直接伸手抓住我领子,“这里是妖族,你懂吗?是真的会死人的!”   青墨河略不满地蹙眉, 瞥了一眼落月雪,才勉强道:“别人不说,紫朱目是肯定下死手的。这老妖婆素来心狠手辣,早晚我要她项上人头——”   “你闭嘴,”落月雪咬牙道,“你还敢说?要不是你摆脸子缺席,会遇到这些事?”   青墨河一时哑然,落月雪又对他道:“我知道你为什么生气。但你也要知道,我们几个只要同心同力,那就什么都不是事。反之谁缺席一次,其他人背后无人看顾,就会立时陷入危险。”   她伸手重重点我的额头,“要是谁不小心死了永远缺席,我们就永远地陷入危险……永远地散掉无法聚合!青墨河你明不明白?叶微你明不明白!”   她一下下用力地戳我额头,我捂着额头连连闪躲,却笑:“不要说得这么严重,大家好聚好散不行吗?”   “谁要跟你好聚好散?!”落月雪闻言大怒,“你知不知道我一把屎一把尿拉扯你们三个长大有多辛苦?!嗯?贺天南青墨河两个纯白痴散也就散了,反正我天天都想掐死他俩。但是你!叶微!”   “我唯一既有脑子又有武力的朋友!唯一的正常人!”落月雪深情道,“我给你讲,你要死了我也不活了——只有白痴环绕的日子不过也罢。”   我受宠若惊:“别别别,千万别这么说,我会当真的。”   “只有你体谅我。”落月雪沉默了下笑道,“跟那两个比起来,嗯,有脑子、有武力、性情又好——我给你讲,你要死了我也不活了。”   我受宠若惊:“别这样——千万别这样说,我会当真的。”   “你最好当真。”落月雪慢慢地恢复了镇定,从容道,“也许我不会真的陪你去死,但我肯定是会发疯的吧?我会一直守着你的东西,直到你回来为止。”   “……谁也别想从我手里,把你的东西抢走。”她若有所思地说着,而我思考一番,一把拉住她,诚恳地商量:   “——我二师弟除外,可以吗?”   当时我想,除了楚昭临,应该也没谁会抢走“我的东西”了。   至于百年后长平山上重逢的误会,那谁也不能预料得到。   当时落月雪也没有预料到,并且她也没有答应。她继续对我一个伤患冷淡以对,贺天南路过听到,倒是跟着来一句:“喂喂喂,叶微你要是出事了,我就要成天以泪洗面、借酒浇愁了啊!”   “而我会带着整个妖族为你报仇的。”青墨河深沉地跟了一句,被落月雪怒斥头脑简单、感情用事。   他们说得好认真。我在一边听着,差点就要相信了。   只是他们最终出门离去后,我才反应过来——   我有那么好?真值得他们这样?   “骗我罢了。”我笑着喃喃道。   我至今记得自己当年微笑看着他们的神情。而事到如今我竟不知道该怪谁。怪我吗?还是怪落月雪青墨河?我唯一知道的是,我们本是一起嬉笑怒骂蔑视人间,只是爱情骤然降临,叫我无知无觉之中,最终孤身一人走上歧路。   如果能多信任他们一点就好了。如果他们能再认真一点,多说几次“叶微我们爱你”就好了。   只是当年大家都太年轻。我对所谓的命运不过看到一点模糊的轮廓,而落月雪、贺天南和青墨河,他们眼中丝毫没有阴暗的厄运的影子,只有与我一道的,未来的光辉之路。   我从回忆中回神,一下子笑着咳起来,脚下一软差点没站稳。楚昭临于是干脆弯腰抱起我,带着我走出了洞府客栈,而外面已经是一片战火。   在我成日待在洞府里写信的时候,竟然没人告诉我外面已经变成了这样。无数修士大能缀在青墨河后面来到妖族,一声令下便齐齐出手,将魔化的妖修全数镇压,还顺着线索,逐渐找到了妖族长老紫朱目的住处,而驻扎妖族的魔将赤练便寄身在她的身上。   黑风城战火重燃。我远远看到了许多来自三门六派的精锐修士,以及被长平山一战惊动、出山委托修仙界援手的、常年驻守妖族禁地的老怪物们。   但是楚昭临并没有过去。他只问了青墨河的下落,便避开人群离开黑风城,带着我闯入妖族领地之中。   被他询问的那修士跟着他一路过来,一双眼睛却看着我:“是叶大师兄回来了吗?沧溟仙尊,这消息是真的吗?”   “——别跟着我!”楚昭临只这样说着,便闪身甩开了他。   而那修士在后面远远地喊:“——是他回来了吗!”   楚昭临没有回答,我也没有说话,不过我远远地回头看了他一眼,也不知他有没有看到。   妖族领地坐落在枯朽龙骨的怀中,到处都是枯藤巢穴。而青墨河逃窜的方向,便是龙首含着的那洞穴之中。   ——我远远看到他时,竟然都没认出他来。青墨河的外形彻底地魔化了,他的面容是和夜缺如出一辙的苍白,下半身化为黑色的魔气,唯有那一双眼睛暴戾而躁动,长长的墨绿色蛇尾若有若无地从魔气中显现,叫人不会错认他的身份。   青墨河被仅剩的几个心腹围着,一看到楚昭临便警惕地站起来。心腹们把青墨河围在中间,对楚昭临露出爪牙时,却又忍不住瑟缩。   唯有青墨河神情并不瑟缩。他甚至对楚昭临呲了呲牙,一下子就扑了上来!   “你奶奶的——”他掐着楚昭临脖子不放手,怒道,“——不如同归于尽!”   楚昭临早早就推开了我,而青墨河的心腹受阻于我身上的昆仑玉,倒也不能把我怎么样。最终他们咬了咬牙,围着楚昭临杀了过去,却见楚昭临反手也掐住青墨河的脖子。   “——你还在发疯!”楚昭临怒道,“能不能清醒一点!”   青墨河并不清醒,他甚至没能听清楚昭临说的话。他原本金色的竖长瞳孔变为了纯黑的颜色,一头红发也彻底化为了黑色的魔气。   他掐着楚昭临就要出手。楚昭临只守不攻,间隙中说道:“我带大师兄来见你……”   青墨河无知无觉,只凭借兽类的本能疯狂进攻。楚昭临猝不及防之下被他绊倒在地,两人纠缠着一路往里翻滚,从龙首处一路滑落,跌入里面深谷。   整个山洞一下子就塌了。青墨河的几个心腹以及我都陷了进去。他们各自发出哀嚎或者闷哼的声音,唯有我仗着有昆仑玉护身,堪堪站稳就开始往下深入。   而这具庞大如山的龙骨是妖族祖先的尸骸所化,越往下越有巨大的威压,即使是楚昭临也会受到限制。我立时心下一沉,却又隐约听到青墨河的声音。   “你们这群狼心狗肺的东西,”打斗声中,他蓦地沙哑着声音冷笑,“还敢在我面前提他?”   “——原来你听到了?”楚昭临顿了顿道,“我还以为你真的神智全无,什么都无法唤醒。”   “不醒只是因为我不想醒,毕竟与你们还有什么好谈的呢?”   青墨河漠然说着,楚昭临闻言则终于冷下语气:“——你真这样想?你还记不记得师兄是死在什么人手下?真要与他的仇敌为伍吗?”   “你觉得我们狼心狗肺?重华名为镇压实则从未限制你的自由,好吃好喝地招待你那么多年,结果你转身就背叛所有人——到底是谁狼心狗肺?”   青墨河闻言阴冷道:“我背叛?明明是你们先背叛了叶微……”   “谁背叛他?”楚昭临一字一句道,“尤其是我——我怎么背叛他?嗯?”   “你像个疯子,对着谁都一通乱咬,青墨河……”   青墨河闻言却笑了起来:“楚昭临,踩中了你的痛脚吗?你没背叛他,怎么不去给他报仇?怎么就眼睁睁看着他被镇压,看着他魂魄永不超生?”   “——你又知道我没给他报仇!你又知道我是眼睁睁!”楚昭临怒而发笑,忽然压低声音轻笑道,“我杀得风息无处容身时,你还在对夜缺跪地求饶呢,嗯?青墨河?这就是你的给他报仇?”   “我顶着筑基境的神识不眠不休修行的时候,你在哪里?我连闯宝昙门四十九道阵法砸碎锁魂瓶,第二天又当着所有人的面认罪的时候,你又在哪里?”   “我狼心狗肺?你又懂了?”楚昭临冷笑,“——你怎懂我对他的心!”   一连串话响在空旷的洞穴里,我微微沉默一瞬,却又听到青墨河冷厉地说着:   “全是巧言令色!楚昭临,何必假正经!”   “楚昭临,你讨厌我吗?很巧,我也厌恶你很久了。事到如今我也懒得再活,倒是天助我也,叫你也下来给我陪葬……”   他说着疯癫大笑起来,洞中龙息仿佛被牵引,威压霎时加重。威压之下龙洞再次坍塌下来,巨响声中青墨河大喝道:“凶煞符!”   一股隐约的咆哮声响起,楚昭临闷哼一声再没发出声音。而我终于咬着牙抵达最下方,踉跄了下怒喝道:   “——青墨河!”   青墨河霎时一静,半晌喃喃道:“——谁在叫我?”   我咬牙道:“是他妈——我在叫你!”   大概很多年没人敢对他骂脏话了,青墨河又是一惊。灰尘弥漫中他直直朝我望过来,而我呛咳着从灰尘中走出,二话不说先取下昆仑玉,交还到楚昭临手上。   他脸色苍白也不推拒,先将昆仑玉融入体内,这才堪堪镇压住苏醒的凶煞符。但与此同时他也没忘了我,浑身触手攀附过来,把我整个抱在怀里,分毫也不让我和青墨河相处。   青墨河在一边都呆住了,尤其我的头发散落下来,遮住了半张脸,叫他不能看清我的面容。他忍不住往前走了一步,整个人心绪翻涌,魔气又骤然浓郁起来。   而我终于直起身看他,叹了口气道:“是我,我是叶微。”   青墨河仿佛化为了雕像。过了许久他才蹙起眉头,狐疑道:“你……叶微?”   “不对……”他慢慢地摇头,“你怎么可能还活着?”   我看着他不说话。青墨河和我对视一眼,呼吸才蓦地急促起来。   “你真是叶微?”他瞳孔一下子收缩,上下打量我道,“你……你真的回来了……”   “……那么,长平山的谣言是真的?”他恍惚着说道,“你真的在长平山十年,还……”   我默默望着他全身涌动的魔息,望着他每往前走一步,那魔息便不受控制地腐蚀着地面。而青墨河也望着我,神色几变,最后才深吸口气,一下子用力捧起我的脸。   “你他妈的,叶微——”他愤怒地摇晃我,“你怎么就这么傻?!”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2-02-18 00:03:26~2022-02-18 23:31:3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蘅渔 10瓶;dk鸭 4瓶;47376693 2瓶;出走的喵先森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1章 龙骨凤髓池   百年前, 从黑风城返程后不久,我去了长安。没过几天青墨河追了过来,告诉我说:“南宫玉回海上行成年礼, 楚昭临陪她去了。”   我说:“好啊。”   青墨河却说:“本来小玉是要你陪着去的, 但你在黑风城受伤太重了。”   我端起酒杯啜饮, 微笑不语。   青墨河便叹气了, 他侧躺下来望着我, 幻化出青色的蛇尾,勾着酒坛子一抖一抖。   “你要一直过这样的日子吗?”他注视着我, 郁闷地问。   而我道:“不然呢?”   我悠然吹灭眼前半根红烛, 看一点细细的灯灰飘扬到窗外, 混入长安的繁华里。   春心莫共花争发,一寸相思一寸灰。   “——叶微你他妈是不是傻!!”   百年后青墨河捧着我的脸怒斥着问我, 因为太过用力, 几乎要把我的下颚捏碎。   “你是不是傻?啊?有什么话不能告诉我?有什么话不可以跟我说?”   “我们不是兄弟吗?最好的兄弟!”   他垂下眼来, 忽然在我额头用力一吻。楚昭临便要起身上前,青墨河却转头道一声“滚”, 而后来死死地盯着我。   “离外面那些狗男人远一点,兄弟才是你真正的家。”青墨河把我抵在墙上, 又来用力地拥抱我,“你知道的, 世上只有我不会让你受委屈, 也只有我会不计一切代价对你好!”   他凑在我耳边说着,声音隐约温柔, 手上却用力地拍我的肩膀。   我差点被他拍吐血,那点感动终于化为哭笑不得,无奈道:“……好的好的, 你先放开我。”   青墨河依言而行,却上下打量我,忍不住又道:“叶微你就是个傻子。”   他嘴里飚出一串脏话,而那些话都是我教给他的。   初见时的青墨河虽然八百岁,但要么在妖族被小心供着,要么待在重华桃花林。是我慢慢和他相熟,然后一把把他拽进凡尘。   我带着他一起下山闯秘境,一起去长安喝酒,然后就把曾经高傲无尘的妖族首领,带歪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他对此毫不介意。而我感动之下,加上知道他迟早要回妖族,所以很多话不跟贺天南落月雪讲,却会和他说。   青墨河实在是个大闲人,落月雪楚昭临他们忙碌的时候,他就溜溜达达地来陪我。   有时候我真羡慕他天生寿命漫长,既不用忙碌修行,又活得心无挂碍。   谁知最后竟拍案而起,为我做到这样。   我既感动又愧疚。就这样沉默着,被楚昭临用触手仔细遮盖。   青墨河看起来真的很烦楚昭临,却又拿他没什么办法。咬牙之时,龙首洞穴轰然坍塌,连带着后面的龙身龙尾也在震动,轰隆隆的声响响彻妖族领地。   楚昭临立刻带着我闪出去,青墨河紧随其后。他抬目望见这满目疮痍,望见遍布妖族领地的魔息,仿佛才后知后觉自己闯祸了似的,脸色变得肃穆起来。   恰逢身后洞穴里,他的几个心腹艰难爬出来。其中一个惊恐道:“大人!他要完全魔化了!怎么办?”   我们齐刷刷望过去,如今妖族领地里一群大能修士,可惜要么学刀学剑,要么学阵法道法,竟然没一个会医修之术。   “能怎么办?”青墨河于是冷漠地说,“直接杀了——”   然而话音刚落下,一道淡青色的身影便如微风拂过,骤然来到眼前。   “天地一江轻。”   他慢条斯理地说着,一道神识打进那妖修体内,瞬间压制住他身上的魔息。   几道暗色身影跟着前来,接连露出本相。而在这一圈蛇妖龟妖之中,那身着青衣的中年人身姿越显清俊。   “棋圣大人。”楚昭临最先认出他来,而青墨河勉强对其余妖修行礼:“……各位前辈好。”   几个常年驻守妖族禁地的老妖怪只不理睬,半晌才缓慢开口:   “我妖族素来心狠无情,怎么就出了你青墨河。”   青墨河一脸冷漠并不想回答,而另一个老妖修则随口道:“大概是被重华养废了吧。”   “妖族两个继承人,青墨河紫朱目,选谁都必有一番劫难,如今这样,倒也无可如何,怪不着谁。”   “只是可惜我妖族万年基业。”   “无妨,东山再起便是……”   几人催动妖法笼罩整个妖族领地,把青墨河赶去阵眼处打坐,絮絮地聊天起来。   而棋圣旁观全程,却一言不发,只一直端详着我,半晌才感慨笑道:“长这么大了。”   “第一次见你才几岁?”棋圣回忆着,“如今一百六十多年过去……三门六派的掌门里,我是见你最少的吧?谁知最后你是学了我的棋法,这也是一番缘分。”   他说着,征询地望着几位老妖修,几位妖修伸手指路,棋圣才缓步上前,并对我道:“走吧,去龙骨凤髓池。”   他摆手示意我跟上,楚昭临寸步不离走在我身旁。青墨河眼见我要走,也直接跟了过来。   楚昭临和青墨河但凡待在一起,两个人就都不说话。于是一时只有棋圣与我并排而行,缓缓道:“你们这一代,楚昭临神识受损,南宫玉与魔尊结契,青墨河修魔,贺天南刀法大变,落月雪死而后已,而你身死陨落。外加下一代的云蓼,最后竟然是所有人都伤痕累累。”   “是谁的错呢?总不能是孩子的错,那只能是……我们的错了。”   “几位掌门都极为懊悔,你不想见他们,他们也不敢来贸然见你。但龙骨凤髓事关重大,又不舍得看你一个人进去,所以挑了我来陪你走这一程。”   “你不介意由我陪着吧?叶微?”   棋圣转头对我笑笑,而我只摇头:“怎会。”   我想起徐长老信中说的,棋圣不在堪梧书院,却没想到他是为我来了这里。   我们沉默走在荒芜的妖族领地里,一路走进幽深的山谷。走过结界,眼中出现一片连绵无际的山林,还有巨大的淡红色湖泊。一轮妖异的圆月挂在天边,映照出平静的湖泊和湖边的小石屋。那石屋看起来还算结实,只是年久失修无人居住,显得颇为荒凉。   连青墨河都是第一次来这里,见状吃了一惊,问老妖修道:“你们真要让叶微在这种地方疗伤?”   “那不然呢?”老妖修没好气道,“要不是你们不争气,还轮得到他一个人族进来享这等福?”   “这也算享福?”青墨河冷笑一声,还要说什么,却到底闭上了嘴。   他转过来小声对我道:“没事,有我在,到时候一定给你安排得舒舒服服的。”   “你要带酒菜骰子来吗?”我也小声笑道,“那还是算了,我怕遭雷劈。”   “怕个屁怕”,青墨河笑着说一句,一拳就要落下,在楚昭临冷冷的注视下,到底中途停下了。   楚昭临这才罢休。而棋圣对此只视若无睹,自顾打量这鬼蜮一般的地方,捋着胡子笑道:“有山有水,无风无浪。若烹一壶茶,摆一桌棋,便堪称世外桃源了。”   他看起来十分满意,并且转身对我笑道:“叶微,与我在这里小住一年,你可愿意?”   一年?我略微一愣,而楚昭临脸色微变:“要那么久吗?”   棋圣笑道:“一百年都等了,觉得一年久吗?”   楚昭临静了静,又道:“我不能留在这吗?”   “倒也不是不可以,”棋圣笑道,“只是你若留在这,那魔尊要把魔宫建上重华山了。”   楚昭临这才沉默,而棋圣见状略略叹气,欲言又止,最终又只是道:“没关系,你们自己选吧。”   他转身离开,与老妖修们一道,负手沿着龙骨凤髓池闲逛。青墨河被强行拉着同行,只剩下我和楚昭临站在湖边,对视一眼。   他脸色沉凝,我却笑了。   我走上去拉住他的手,笑道:“别这样,又不是生离死别。”   “能不能不要再提这四个字了,大师兄。”楚昭临有点郁闷地说着。   我便不再提,只留给他一枚传讯玉简:“这个应该可以用吧?……”   我从储物袋里掏出来好多东西,全是用来传讯的。楚昭临默默看着,终于一把抱住我。   “真的只是一年吗?”他低声道,“一年之后,我们就再不分开吗?”   “即使这样我也舍不得。我好不容易才找到你……”   “但没有龙骨凤髓池,大师兄这样的身体活不了几年,更何况我知道你还想提起剑。”楚昭临道,“你喜欢的,我都想给你。你想要做的,我都想帮你去做到。”   我默默听着。直到楚昭临忽然想起来:“会疼吗?会冷吗?”   “这里看起来好冷。能用随身洞府吗?不能的话,我给你重新建一座房子好不好?”   我略略摇头,却阻止不了他的决心。只是老妖修连声制止了,楚昭临这才只好给我留下大量保暖护身的法器,然后过来想要吻我。   老妖修和棋圣都揶揄看过来,青墨河紧紧蹙眉。而我虽然没有拒绝,却是笑道:“再见面,你可不能这样放肆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2-02-18 23:31:38~2022-02-19 23:59:0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冉冉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小心眼的薄荷精 10瓶;我是个好人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2章 棋圣   百年前重华山, 南宫玉突破金丹境,拉着我给她下厨。我扔了剑去给她做饭,看着她吃得香, 却道:“小师妹啊, 你也该辟谷了。”   南宫玉答应得心不在焉, 我也没多说, 只看着她吃完打坐, 掩上门退了出去。   门外重华山景色如旧,枝繁叶茂风光正好。这是我住了快二十年的地方, 我却想, 既然做了决定, 那么以后或许不会再常来了。   我把常用的东西都放进储物袋,留下凌乱的洞府。缓步而出时, 却遇到楚昭临。   “大师兄。”他的目光一直追随我, 而我神色平静笑道:“我去外面长住, 以后很少会回来,你和师妹要好好的, 不要辜负师兄的期望。”   楚昭临不答应,只连声问我:“师兄为什么要走?为什么?”   我不回答, 而他一路送我到山下。   我没有回头。   我做决断之后,不喜欢黏黏糊糊的, 所以离别之时从不回头。只是楚昭临不是这样, 百年前他依依不舍地送我,百年后他还是徜徉许久, 不愿意离开。   我陪着棋圣整理房间,从窗口都能感受到他灼灼的视线,终于无奈叹了口气。   而棋圣只悠哉道:“真不想看, 何必总待在窗户边上。”   “窗下那桌子就这么脏,要你擦这百十百遍?”   我被一语道破,哑然之下倒也面不改色,只起身深吸口气,转头大步出门。   楚昭临远远看到我过去,眼神微微一亮。而我不待他说话,就冲过去给了他一个深吻。   冲撞之下,楚昭临差点没站稳。等他站稳了,我却已经吻完了。   楚昭临略带遗憾地望着我,而我神色略微严肃:“行了,亲也亲了,还要怎样?快走吧。”   “——快走。”我一把把他推了出去,终于眼不见心为静。   暗紫色的天空,淡红色的湖泊。青山连绵,明月脉脉。   妖族禁地一下子就安静下来。   我慢慢往回走,棋圣则缓步走了出来,负手打量我许久,笑道:“这么一会儿工夫,就打发走了?”   我颔首,棋圣又笑道:“不再亲一会儿?”   这话我没法回了,略窘迫地望着他。   棋圣这才笑着罢休,招手让我陪他一道,沿着龙骨凤髓池闲逛。   我一直不语,有点心不在焉。而他闲适打量周遭景色,忽然指着边上笑道:   “叶微你可知,所谓妖族禁地,其实是历代妖族首领的魂冢。你所看到一花一木,一星一月,都是千万年来一众大妖魂魄化成。”   “而巧得是,其中大部分妖修,都是成双成对,尤其妖族祖先那一龙一凤,更是名传万年的爱侣。”   我顿时惊讶,而棋圣揶揄笑着:“妖族素来以无情自居,都犹然如此,更何况人族?所以你和楚昭临这样,大家乐见其成。当然,你们都历经大难,但那却不是你们的错了。”   他唏嘘说着,半晌才继续开口:“多的我也就不提了。你当我们愧疚补偿也好,真心爱你也罢,都可以,不必郁结。此后无论你还走不走修道之路,是做修士还是做普通人,也都可以。只是记得,有情不是你之过,反是你之幸,大家都会为你自豪的。”   “话说完了,来与我下盘棋吧。你入池疗伤之前,还有些地方要指点你——”   他这样说着,往小屋走去,我却问道:“所以,我没有让几位掌门失望吗?”   棋圣霎时愕然,继而笑道:“没有——当然没有!”   “你这孩子……”他愕然许久才回神,忍不住上前来抱住我,“你都在想些什么?嗯?”   “这么好的孩子,就被重华宝昙弄成这样。”棋圣沉默了下,笑道,“你要是从小长在我堪梧书院就好了——不过也不晚,治好后就来玩吧,你师母给你做绿豆糕。”   我想了好久才想明白,这个“师母”指的是棋圣的夫人——可我还没答应拜棋圣为师啊?   我疑惑地望过去,棋圣却不再看我,只一心摆弄棋盘了。   “来手谈一局?”   他笑容自若,我无言一会儿,到底也没有再多问,只走过去拈起棋子。   神识在棋盘上交错纵横,棋圣随手指出我的疏漏,忽然一子强硬打入我的腹地。   我顿时闷哼一声,他却颇严厉道:“静心,收神!抱元归一,气凝神府——”   无数满溢出来的强大神识包裹着我,世界骤然变成金色神识的海洋。   我肃容打坐其中,棋圣则缓缓道:“所谓龙骨凤髓池,乃妖族始祖龙凤魂魄所化,百年孕育一枚龙骨凤髓,为妖族全族至宝。”   “龙骨凤髓曾对外赠与,但龙骨凤髓池却从未对外开放,若非此次妖族危在旦夕,必得求援于外,也不会有此机遇。”   “但你到底是外族,入池修行必得固守心神,谨防始祖龙凤待你敌意。你神识虽至化神却不稳,先得凝练修行一番,方可万无一失。”   “收心,运行周天!”   一股强大的神识环绕着我,一点点浸透我全身,而棋圣悠然道:“堪梧书院的规矩,除了弟子不得对外传功,我也是没办法——总之,你从此便是我的弟子了。叶微,弟子规矩你记好,一为勤俭守礼……”   他慢条斯理地一一道来,我却愣住了,想开口询问,却发现传功时自己根本说不了话。   这也行?   我无言以对,只好安静听着,慢慢地吸纳周身神识。如此七天之后,才终于被允许入池。   此时我孱弱的身体承载着强大而稳固的神识,整个人头脑都要炸了,自然也没空再去问什么弟子的事。棋圣也不再那么悠然,而是语速飞快地念着妖族的心法口诀。   这心法专用于吸纳龙骨凤髓,自然是很不错的。但我一边学却忍不住一边心想,自己又师从重华,又师从堪梧,现在又学妖族心法口诀,这算什么意思?   我感觉有些不妥,但看棋圣一脸淡然,似乎又没什么问题。再者如今情况特殊,我学来只是为了保命……应当没什么问题吧?   于是到底入池。死皮赖脸陪着老妖修来送心法的青墨河蹲在池边眼巴巴看着,忽然被老妖修冷不丁在屁股上一踹,整个人咚地一下掉进来,大惊失色地扑腾。   “诶诶诶……”一边举着留影石的棋圣无奈道,“干什么?能不能体面一点,我这还要给人看的呢。”   “再者说我这徒弟已经许了人了,池□□浴我也是不会把他另嫁的……”   “多谢,没兴趣。”老妖修道,“只是龙骨凤髓池族内得小乘才能用,如今借个便利,给我们这族长开个小灶。”   “棋圣不介意吧?”   “当然不介意。”棋圣微笑道,“我这就传给楚昭临看就是了。”   ……我不知道楚昭临看到之后是什么反应,因为彼时我已经彻底沉入池中。巨大的龙骨凤髓池,像海一样壮阔而寂静,我正感到光芒暗淡伸手不见五指,忽然金光亮起,九枚绯霞金珠显现在我眼前,得意地微微闪烁。   我伸手摸了摸它们,继续下潜。光芒之中我终于能够看见,池水里游曳着无数淡红色、几近透明的魂魄小鱼,它们穿过我身体时,我能听见来自上古的声音。   就这样不断地下沉,最后终于不知今夕何夕。恍惚间看到池底有龙一般的身影,我以为是青墨河,然而并不是。   ——那是始祖龙的魂魄。   最终我浮上来时,心情实在不知道怎么形容。   我微微喘息着坐在岸边,依言调息,然后睁眼望着老妖修和棋圣,斟酌了下,到底是没说。   老妖修打量我,见我无碍,这才松了口气,紧张望着青墨河道:   “你可看见什么了?”   青墨河一入池便化为了原形,此时尾巴一甩一甩,慢慢点头道:“始祖说与我投缘赐我龙身,只是要修行百年,才得化形。”   老妖修顿时狂喜,满意地提着他走了。   ——所以说本族就是快,不像我外族来疗伤,慢慢吞吞需要待够一年。   我略艳羡地望着他,而棋圣小声且淡定地道:“不必羡慕。我听说妖族始祖每回都以有缘为由赐予龙身,只是从来没人真的化形。妖族总觉得是后人天分不够的缘故,但我看……八成这始祖就爱骗人吧。”   “……”我无言以对,在池边打坐一晚,第二日继续入池。   棋圣怕我打坐冷,干脆在池边建了个小草屋,里面摆了许多暖玉灵器,其中不少十分眼熟——是曾摆在重华、宝昙等派宝库里的。   我认出来了,不由得笑笑,继续打坐。而棋圣在一旁忙碌下厨,做储物袋里带来的灵兽灵植,义正词严说补气。我没理由拒绝,只好慢慢进食,而棋圣就在一边挽起袖子,举着留影石对着我,通讯玉简里传来几位掌门的惊叹。   ……每逢这种时候,我就感觉自己像被豢养的宠物,或者说……被围观的小孩子。   一时说不出是尴尬更多,还是暖心更多。   而楚昭临从未发出过声音,只每次传来一份厚厚的信。我细细地看了,但从来不回,甚至会放到烛火上烧掉。   好像烧掉了信,就烧掉了我刻骨的思念。   就这样日复一日,大半年过去,棋圣却叫住我,打量我半晌,笑道:“对了徒弟,还有样东西没有给你。”   他递过来一本心法,上书:《九玄心经》。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章见面   感谢在2022-02-19 23:59:03~2022-02-21 00:04:1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不系舟 2个;忘羡最高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尧烨 23瓶;eclipse 20瓶;远山客 10瓶;出走的喵先森、55031676、墨祤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3章 九玄心经   《九玄心经》, 重华派真正的不传之秘。棋圣把这本心法推给我,却又道:“你可以自己选择,究竟是学还是不学。”   “如今虽然魔修肆虐, 但有楚昭临、贺天南在, 外加和妖族重修旧好, 魔修称霸天下的计划已然破碎, 被打回魔渊也不过是时间问题。虽然这个时间可能是十年、百年……但那并不重要, 你只做自己想做的就好。”   棋圣说着,掏出一本棋谱放在桌上:“我堪梧书院的心法, 棋修战力不足, 但悠闲自乐, 绰绰有余。”   又掏出一枚镀金的令牌:“凭此牌可在钱庄领三千万灵石,足够最豪奢的人安度一生。”   “叶微, 你自己选吧。”棋圣袖手对我笑道。   而我沉思良久:“……可以都选吗?”   “当然可以!”棋圣大笑起来, 把三样东西都塞给我, 顿了顿,又实在笑得乐不可支, 忍不住拿出玉简和几位掌门分享。   我一听里面传来声音,面不改色转头就跑。龙骨凤髓池温养之下, 棋圣也没能叫住我,只能任我一阵风似的不见了。   就这样在外面溜溜达达转了一圈, 我慢吞吞转回来, 又见棋圣探出头来,招手让我回去。   我依言回去坐下, 而棋圣心满意足笑道:“好啦好啦,他们都走了,我们继续说正事吧。”   “嗯, 说你的选择。棋剑双修也挺好……我就很喜欢,可惜当年剑道天分太差,重华没要我。你呢,当然不会有这个问题。”棋圣云淡风轻笑道,“学吧,九玄通幽剑法是你老本行,就不提了;至于九玄心法,唔,你和楚昭临双修过否?”   他云淡风气地问出这话,我差点呛到,咳了下才道:“还没有。”   “‘还’没有。”棋圣意味深长地重复,颔首道,“那也好,你大可自己领悟,出去后再和他徐徐交流。”   我实在不想去想“徐徐交流”是个什么意思,只抬手扶额,半晌问道:“我们都修九玄心法,会有什么问题吗?比如……互相冲克之类的?”   “啊?冲克?”棋圣笑道,“没关系,就算有点冲克,你们交流交流,互补一下就好了。”   “好、好。”我随口胡乱答应,终于闭口不再提这个问题,拎着两本秘籍一枚令牌,转身就要去打坐。   “诶等等!”棋圣却又叫住了我,这次沉吟了片刻,才慢慢开口:“还有个事情没告诉你,那就是你重生之事。”   “你并非转世,也并非夺舍。究其原因,大概是因为你虽然被风息所杀,但以你实力,他其实无法真正捣毁你的神府。所以楚昭临放走一魂一魄之后,你便是以一个完整生魂的状态,四处漂泊,直到找到合适的宿主。”   “长平山上原本的叶微,就是这个完美的宿主。他亦是剑修出身,八字之类,也与你贴合。恰逢他身受重伤,实在不治殒命,才有你的苏醒。而你苏醒后未能恢复实力,想来也是因为此伤过重的缘故。”   他缓缓说着,而我心中一动,已经隐约明白了他的意思。   我低头看着自己双手——这本属于另一个人的双手。   “先生是说,”我恍惚地、斟酌着道,“我其实是带着前世的一切重生,记忆、神识、修为,没有展现出前世的实力,不过是因为这具身体受伤太重?”   棋圣点点头:“上天有好生之德,却也喜欢与人开玩笑。生死祸福,究竟谁人可知?”   “等你痊愈之日,便是重回合体境之时。”   他悠然说着,伸手略拂过棋盘时,却又道:“叶微,你发现了吗?在龙骨凤髓池待了许久,你伤势日渐恢复,已经与前世越发相像了。”   “我是说,”他抬头笑着望着我,指了指自己的脸道,“——长相。”   而我沉默一瞬,抬手摸了下自己的脸,却没有去照镜子。   我只抱着几本秘籍到外面溜溜达达,找了个地方烧了点纸钱。   妖族禁地里的纸钱可以烧到人族转生之处吗?我不知道,只叹了口气。   我袖中,那从始祖龙处带出来的东西动了动,被我不动声色地按住。   之后,我伸手翻开了九玄心经。   只做自己想做的——而我究竟想不想做剑修呢?   答案是显然的,我当然想站在巅峰,既是和楚昭临并肩而立站上巅峰,更是……想拥有掌控自己命运的决心和力量。   我伸手捡起边上枯枝,于池边挽了个剑花。   寒来暑往,剑出如虹。   数月后,终于再下龙骨凤髓池。   池中暗淡,然而越靠近池底始祖魂魄,周遭便越发明亮。   终于浮空立在一片淡红色的光幕中,眼前看过无数遍的始祖龙的魂魄微微游动。   “人族。”它第一次对我开口,低沉道,“你怎会在这里?”   我回答得很客气:“得妖族首领及长老首肯,来此疗伤,不想叨扰了前辈。”   “你也知是叨扰么?”始祖龙缓慢道,“人族,还是这么讨厌……”   它哼了一下,伴随着凤凰的轻笑,忽然二话不说对我出手。   我猝然横剑抵挡,然而那剑不过是禁地中随手捡的、大妖魂魄化作的树枝。   “竖子尔敢!”始祖龙忍不住出言谩骂,我尴尬地解释原委,告诉它我丢了自己的本命剑,却无法阻止始祖龙的暴怒。   最后整片湖泊湖水疯狂倒旋,剑意于深湖之中激荡震颤,搅动一阵龙吟。   天地日月霎时倒悬,威严玄奥的妖法与雷霆千钧的剑势交相辉映。不知交手多少回合,等我再回过神时,却发现自己拄着树枝单膝跪地,于池边深重急促地喘息。   我缓缓提剑起身,回头看去,只见龙骨凤髓池浪高千尺,携着咆哮声在我身后恐吓袭来。   我镇定自若,迎着千尺水浪飒然而立,最终……被水浪泼了个满头满身。   “……呸!”我吐出嘴里的水,看始祖龙被凤凰劝着收手,只愤愤泼了我一脸了事;再低头看自己全身湿透还沾着杂草,忍不住哑然失笑,提剑往回走。   棋圣坐在屋内喝茶,见状对我微笑:“合体境了,恭喜。”   “嗯?”我努力拧着衣袖上的水,闻言略茫然地抬眼望去。   而棋圣并不再重复,只举着三四个留影石对着我。   “孩子的特殊日子,得好好纪念。”   他自言自语般说着,我则倒抽口冷气,笑道:“别别别,我真是怕了。”   我转身就跑,棋圣却一反常态上来追我,眨眼工夫在门口过了数十招,最后我被棋圣一把按住手上命门,举手投降。   他却笑道:“刚和妖族始祖过完招,还有余力来让着我?嗯?叶微?”   话音落下,棋圣松手再对我出手,我只得应对,三招过后一掌拍向他肩膀,却在最后一刻软了力气,疯狂咳起来。   这次真不是我故意留手了,我咳得惊天动地,最后颤抖着坐下来。   棋圣拿过一边的暖手炉塞给我,叹道:“这算是心病吗?怎么会总觉得冷呢?”   我不说话,只鹌鹑似的把暖手炉抱在怀里,微微阖眼,想念着那个怀抱温暖的人。   半晌,我感觉到袖中动了动,才勉强站了起来。   “先生,”自从被强行收入门下之后,我就按照堪梧的规矩,这样称呼棋圣。   我问他:“我死之后,绯霞金珠真的没再发出了吗?”   “是啊,”棋圣缓缓喝了口茶,“你出事之后,修仙界暂废魁首,也不再有什么第一人的说法,自然也就不发金珠。”   “百年来唯一的例外是云蓼,不过云蓼的话,你不是已经把三颗绯霞给他了?”   “怎么,你想知道什么?”他询问地望着我,而我笑问:“当然。我想问问先生,绯霞金珠究竟有什么功效?”   “这个可多了去了,美容养颜、陪玩逗乐、陪玩逗乐……”棋圣说着咳了一声,“……主要是陪玩逗乐。谁让它可爱又长得好看呢?”   也就是说就是个花瓶。我心里吐槽着,又仿佛随意般问:“那么,它与妖族会不会有什么关系?”   “哦?你遇到什么了吗?”棋圣万分敏锐地笑起来,“当然,这是很有可能的。毕竟绯霞金珠乃天地灵气所化,和禀天地灵运而生的妖族,也算是同根同源。”   他微微向前倾身,充分表达了自己的乐于倾听。我却后退了一步,略尴尬地道:“等我先收服它……再带它出来见人罢。”   我转身溜走,三两步踏上树梢,而后盘腿坐下,偷偷摸摸地摸出袖中的东西。   它一出来便开始挣扎乱叫,我毫无章法地拎着它后脖颈甩了甩,才勉强叫它安静下来。   “安静。”我严肃说着,“我知道你听得懂,所以告诉我,你为什么要跟着我?”   手上拎着的小金龙蔫头巴脑,半晌才头一歪:“吱?”   月光下它的外形十分清晰,小小的胖胖的,头上两只迷你小角,身后一条尾巴乱甩,并且嘴一张,就吐出一颗小小的绯霞金珠。   它一边吐着绯霞金珠玩,一边抱着我的手不放开,慢慢向我传达:它是龙骨凤髓池孕育而生,是池底那些淡红色魂魄小鱼中的一只,因为感受到绯霞金珠浓郁的灵气,且想出去看看外面的世界,所以跟过来了。   你愿意带我出去玩吗?它歪着脑袋无声问我。   而我……我其实没有理由拒绝。无论修仙界还是妖族,都看重因果缘法。我借用龙骨凤髓池欠了妖族因果,而青墨河借机入池,便还了妖族缘法;我吸纳了池中能量欠了龙骨凤髓池因果,再带池中小鱼出去历练,也算是还了缘法。   我对此是没什么意见,问题是楚昭临。   一年不见,然后我带着一只龙宝宝去见他?   我感到有点莫名地慌张,总觉得这事怕是解释不清楚了。   作者有话要说:   没写到见面(抱头乱窜)   以及……离完全体师兄还有一点点距离,冲!   感谢在2022-02-21 00:04:19~2022-02-21 23:36:1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fctsa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4章 冤家路窄   楚昭临最后一次去长安找我, 回来后没多久,就出现了魔修的踪迹。照理说毫无疑问是我去迎战,然而几位掌门争执不定, 底下弟子们也纷纷抗议。等了许久没等到调令, 而前方情势紧急, 我最终是直接出发了。   那日我慢慢喝完杯中酒, 从后门翻墙出去。刚落地时, 却听到前面房里的声音。   “……我来找大师兄,我有话跟他说。”楚昭临急促说着, 声音沙哑低沉, 带着一股醉意。   房中小弟子见状大为诧异, 却是道:“叶师兄已去邙山了。”   庭院中鸟雀啁啾、花枝摇落,而楚昭临久久没再言语。   九颗绯霞金珠环绕, 小金龙在金珠之中游曳。百年后我从龙骨凤髓池里起身, 却只琢磨着, 楚昭临那年到底是要跟我说什么。   想了一会儿想不出来,倒是听得棋圣道:“叶微, 你伤已大好,与其继续留在这里, 不如出去罢。”   “嗯……嗯?”我回过神来望着棋圣,他则慢条斯理解释:“重华尊者说, 剑修不是养出来的, 而是历练出来的。我总归不懂,只是几位剑修大能都如此说, 不妨姑且听他一回。”   “剑。”他把一柄新削好的桃木剑递给我,“不是挽春,凑合用吧——不过宝昙替你算过, 挽春剑就在不远处,想来很快就能找到。”   哦?这倒是个好消息。我这样想着,接过木剑挂在腰间,棋圣又递给我一个储物袋:“钱,包括银票和灵石。俗话说,有钱能使磨推鬼,有这袋子钱,够你兵不血刃,舒舒服服地回重华了。”   我于是又接过钱袋,却笑道:“先生要我回重华?”   “你想回吗?”棋圣漫不经心道,“想回便回,不想回便不回。”   “随你在外面怎么玩,玩多久,只是偶尔也记得回家看看。”棋圣嘱咐着,顿了顿补充,“我说的是堪梧书院。”   我一时失笑,点头应是,最后看了一眼妖族禁地,转身走了。   从禁地出来,我才明白为什么棋圣说禁地是世外桃源——赤练虽死,妖族中的魔修却除不尽,许多妖修贪恋魔功也并不想回头。外面一片肃杀忙碌,连几位老妖修和青墨河都不得空闲,空气中弥漫着血腥味,四处都是颓圮的房屋和烧焦的火堆。   不过这种忙碌倒也便利了我,遍地都是陌生的、帮忙的修士,也没人关注我这突然多出来的一个人。我悄无声息地摸出妖族领地,在黑风城洞府客栈买了顶斗笠戴上,扔下灵石在柜子上,随手压了压帽沿。   就是这样一个简单的动作,那老板却愣了一下,觉察出一丝熟悉。   “最近小道消息传得沸沸扬扬,说重华派那位前辈回来了。我本来还不信,但……”他若有所思地说着,对我抱一抱拳,“敢问阁下可是……”   他紧紧盯着我露出的下半张脸,而我微微勾了下嘴角,却只道:“来壶酒吧。”   我声音轻轻的,嗓音清浅,一如当年。掌柜的闻言沉默许久,转身沽酒回来时,差点把酒洒了。   还好我眼疾手快接过,而掌柜的如梦初醒:“一百年了,叶微。实在是没想到,还能有幸再会……”   我略略抬头,凝视着眼前这年老的龟妖,半晌对他笑笑,接过酒走了。   黑风城人山人海,我提着酒走在人群里,无人发觉异样。唯有小金龙对一切都很好奇,悄悄从袖口拱出来四下张望,然后被我一把塞回袖子里。   一边塞回他,我一边在玉简上飞快写我的信。   小金龙见状又探出个脑袋,十分兴奋地咕咕,我听出他意思,没好气道:“想什么呢?给魔尊下战书?你看我像打得过他的样子吗?合体境去找渡劫境的麻烦,我又不是疯了。”   “至于这信,分明是写给——”   小金龙纯洁地眨着眼睛望着我。我话语戛然而止,继而一把把他塞怀里,找了个无人的角落才放出来,拎着他后脖颈认真问:“除了和我交流,你还可以和别人说话吗?”   咕?他四只爪子抱着我手臂,茫然眨眼。   而我和他大眼对小眼看了半晌,终于无奈长叹口气。   “看来是无法和别人交流了,但即使如此,你也一定要努力,争取好好跟他解释清楚啊……”   我不无担忧地絮絮嘱咐,然后才终于是写完这封信,发给了楚昭临。   我以为他会立刻回复,然而并没有。就这样等了好一会儿都没有回音,小金龙抱着我手臂,看看玉简又看看我。而我心中感到一阵空落和惆怅,却没表现出来,只不动声色地走出去,随便找了个去往中原的队伍,坐下了。   我百无聊赖地抿一口酒,四处看了看。来妖族领地帮忙的修士甚多,从领地回中原的修士更是数不胜数。局势略乱,大家便随性结队,热情地互报家门寒暄。而他们寒暄之时,我便坐在一边喝酒,顺手把代表堪梧的弟子令牌放在桌上。   众人看看那最普通不过的弟子令牌,又看我并无说话的意思,便都识相地没再来打扰我,唯有一个小弟子孤身一人,大着胆子对我笑笑。   “叨扰道友了,我是云阳宗外门弟子,孤身一人前来,可以和道友一路吗?”他笑着说着,望了望我的令牌,“道友是棋修吗?我虽只是筑基境,但刀法还不错,也许可以保护道友……我的意思是,互帮互助。”   我目光带上一点笑意,他便有点窘迫。直到我点头答应,他才骤然松口气,笑着坐下来。   “道友放心,我一定会保护你回到堪梧书院的。”他信誓旦旦,又忍不住道,“不过话说回来,堪梧的弟子居然孤身上路吗?万一遇到麻烦可怎么办?……噢,道友随身佩剑,所以是棋剑双修吗?只是居然是一把木剑……嗯,我这里有一把灵剑,道友不嫌弃的话,可以暂时用一用。”   他好心地从储物袋拿出一把灵剑给我,我想了想还是接过,给了他几颗灵石作为报酬。   小弟子看到那几颗极品灵石,直接结巴了:“不、不用这么客气!”他忙不迭想直接推还给我,却又一顿,飞快把灵石藏在袖子里,偷偷摸摸地在桌下递过来。   “道友随身带这么多钱干什么?”他警惕地四下望望,压低声音,“匹夫无罪怀璧其罪,道友一个棋修还不低调一点,以为自己是沧溟仙尊或者贺仙尊吗?……唉呀!”   他看起来十分痛心疾首,而大概是我的木剑实在很不靠谱的缘故,他竟一点没想过我或许是一个大能剑修。   我忍不住笑了笑,想到他大概不认识什么叶微,便没告诉他我是谁。而这弟子继承了云阳宗一贯的古道热肠,一路都对我十分照顾,有什么事都是他拔刀在前,我的桃木剑一时倒真成了摆设了。   直到离开黑风城,走在外面的群山之中,前不着店后不着村之时,队伍中忽然传来一阵骚动。   “是……妖族紫朱目!她不是被妖族关押着吗,怎么混进来的!”   众人声音惊恐,小弟子神色紧张地拔刀守在我身前,而紫朱目现出身形,言笑晏晏想说什么,却在看到我时凝固了笑容。   她骤然不动了,众人都觉得有些奇怪,顺着她目光看过来时,我却已然动手。   提着灵剑,我顷刻间闪身过去,紫朱目仓促应对,一掌震碎灵剑后,我转而木剑在手,拔剑出鞘!   棋圣亲手所制桃木剑,自然不同凡响。紫朱目闷哼一声脸色煞白,望着我,一字一句、很是不甘地道:   “怎么是你?”   “这话该我问吧?怎么是你,怎么老是你?紫朱目?”我云淡风轻说着,“这么多年了,你竟还活着?活着也就罢了,不好好待在妖族,怎么还出来祸害小年轻?”   我前方,一群小年轻已经傻掉了,目瞪口呆地回头望着我们。而我神色不变,只和紫朱目缠斗在一起。   她比百年前强了许多,可惜遇上了我。   龙骨凤髓池淬炼出几乎完美的经脉,棋圣调/教下是小乘境巅峰的神识。外加九玄通幽心法,如今的我,只会比当年更强。   于是剑势之下,紫朱目节节败退,绝境之中她咬牙笑道:“叶微,你知道吗?关于你的未来,还有新的东西——”   “——多谢,不用了,我并不想听。”我猝然打断她,一剑横架在她脖颈,微微笑道,“这一次,我便是回来——斩断所谓的命运!”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大家的关心!猫猫已经好啦,明天补双更给大家   顺便,本周就完结了噢,鞠躬   感谢在2022-02-21 23:36:10~2022-02-24 23:28:4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出走的喵先森 2瓶;fctsa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5章 落日谷   一剑封喉, 紫朱目哑然失语,喘息着紧紧盯着我。   而我望着她,忽然问:“当年为什么骗我?”   紫朱目眼神流转, 却反问:“为什么不骗你?”   “哪来的规矩要我一定说真话?”她微微冷笑, “与其问我为什么骗你, 不如问问自己, 为什么会信?”   这下换我哑然失语了, 失语半晌后我直接笑了起来,低声道:“你说得对。”   我收剑而立, 一时沉默。紫朱目见势想跑, 被我一掌封住经脉。之后我一边往回走, 一边传信给妖族让他们来抓人,没再回头去看她了。   荒山野地之中, 那群结队的小弟子聚在一起, 见我过去全站了起来, 齐刷刷看着我。   这么会儿工夫,已经够他们向宗门传信询问了, 但他们的宗门知道紫朱目,却未必能从弟子的三言两语里认出来我是谁。   于是被一群人看着, 我想了想,终于是笑道:“我叫叶微, 师承重华派和堪梧书院, 是沧溟、烜烨的大师兄。名不见经传,是以此前没有表明身份, 并非有意为之,几位小道友,还望海涵才是。”   松风吹拂, 青山绵延。我对他们抱了抱拳,然而一群人并无回应,只瞪圆了眼睛,微微张大嘴看着我。   我露出询问的神情,几人终于反应了过来,震惊问:“前辈就是那位传说中的重华派大师兄?”   “传说中”?   我还在想这个词,然而众人神情已经从震惊变为激动,一边拿出各种留影石,一边凑过来叽叽喳喳告诉我,那些暗中流传已久的轶事传说。   嗯,都是关于我的。   百年来我消失在正史之中,却在地下话本故事里活跃绵长。一开始只是曾经那一代弟子坚信我没死,口口相传之后开始跑偏,变成了各种离谱传闻。我听了一耳朵便大为震撼敬谢不敏,果断准备撤离。   一路保护我那个云阳宗小弟子一直在看着我,见状想说什么,却最终闭嘴,有些失落地低下头去。   我看到了,一手扔过去一颗极品灵石,一手戴上斗笠,笑着对他比了个手势,无声道:“有缘再会。”   他抱着灵石,呆呆地望着我。而我眼见妖族的人已到,转身准备走人——却正好看到了一个从修士们当中猥琐跑路的身影。   ——陈平?   合体境后我视力好了太多,一眼认出他来。而后我也没想太多,过去就一手揪出他,搭着他的肩膀,颇热情地笑了笑。   我想起妖族禁地时棋圣顺口说的,我伤得非常重,能活下来多亏那个老医修竭尽全力救我。这老医修自然就是陈平,棋圣这样说之后,我便一直惦记着和陈平道谢。   然而如今见到了,陈平的表情却活像见了鬼,甚至转身就要跑。   我这才觉得不太对,一把把人捞回来,眯着眼睛打量他:“你……做了什么对不起我的事?”   十多年前我和陈平初见时他快五十岁,如今他已经六十多。然而到底是金丹修士,头发花白,精神却有如毛头小子,闻言呵呵一笑,口齿利落地狡辩:“哈哈怎么会呢,我怎么会对不起你……哈哈,你说是吧叶微……”   我一个剑花抵住他咽喉,陈平立刻话音一转,飞快交代道:“——是我师父对不起你啊!”   哦?   我略微挑眉,陈平这才一摊手:“虽然你大概记不得他这个人了……我师父他老人家名叫陈顺元,当年黑风城跟踪你的人里有他,后来三门六派结盟挑战你的人里有他,最后邙山上看着你死的人里也有他。不过他其实不是三门六派的人,你死后不久他就回了宗门,守着我们小破宗门败落,然后去山里隐居,收了我为徒。”   陈平停了停,看看我脸色,叹气道:“嗐,看样子你是肯定不记得他了,说不准从头到尾都不知道他名字。但师父总和我说起你嘞,说你偏袒烜烨令人发指,但无论如何,他——他们,他们所有人,从来没想过要你死,也从来没想过你竟然会死。”   “你未死时,所有人自命不凡意气风发;你死后,大家才发觉撑着天下的人不在了,自己不过是小人物。”陈平不无唏嘘地道,“英雄陨落,山陵崩塌,世道大乱,而他们什么都做不了,只能躲进山林收一两个弟子,一边翻书一边讲过去的故事。”   “不过对我来说,山里可真是幸福的日子啊!如果不用帮忙照顾挽春剑就更好了!”   陈平是一点没继承他师父那种悲伤感慨的,虽然一脸唏嘘,但就差拿把瓜子嗑了。   而我望着他,只重复道:“照顾挽春剑?”   “是啊,传说中重华叶微的佩剑,机缘巧合被我师父捡到,”陈平随手往储物袋一掏,什么都没掏出来,一时蓦然回神,“完了,落谷里忘带了。”   我:“……”   我默默望着他,桃木剑往前一递,陈平立刻缩了缩脖子:“诶别别别,我这就带你去拿!年轻人火气这么大干嘛!”   我出言提醒:“理论上来说,我比你大一百岁。”   而陈平一脸淡定:“那只是理论上,实际上……”   我忍不住掏出储物袋里的菜刀,开始噌噌磨刀。陈平毫不畏惧,我磨刀磨了一路,他就嗑瓜子嗑了一路,顺带还给徐长老传信,让他来落日谷做客。   “你不找我们师徒麻烦可是太好了,自从知道你真实身份,我可是日夜都睡不着,就怕你回来复仇……”   陈平松了口气,而我失笑:“复仇?究竟有何仇怨?”   他细细一想,也觉当年因着南宫玉那些事,那些小打小闹,在魔修乱世的背景下不值一提。   “但为什么还是心虚呢?也许是愧疚吧?又或者是怀念?”陈平摇了摇头,“不管如何,过去的都过去啦。”   他碎碎念说着,一路带着我往落日谷而去,路上路过小镇,割了肉沽了酒,也不放进储物袋,而是买了匹马驮着。   “乡下地方,见修士见得少,怕吓着人家。”陈平一面向我解释,一面吭哧吭哧爬上马背。   而我笑笑,也买了匹马,一跃而上吹了个呼哨,它便撒开四蹄飞奔起来。   两骑一前一后,就这样跑出小镇,绕过蜿蜿蜒蜒的山路,最后豁然开朗,竟是一片雪白的梨花林。   林子尽头便是所谓落日谷,这里是陈平隐居之地,也是他师父陈顺元羽化埋骨之地。如果不是楚昭临突然前来,我大概会默默离开长平派,来到这里老死一生。   我策马走入林中,却又想,有陈平看着,陈顺元看着,徐长老看着,甚至还有魔尊夜缺暗中看着……哪怕我真的按计划来了这里,怕是也不会“苟延残喘至死”吧。   这样想着,我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入谷处一树梨花压了满枝,摇摇欲坠、落英纷飞,仿佛有人刚从那里离开,然而细细一看,却又找不到踪迹。   可我知道他们来过。只是英魂归天,再不复相见罢了。   我沉默看了许久,才回头策马向前。就这样一路到了梨花林深处,陈平推开木屋的门,迎面而来便是一张长木桌,桌上剑架架着挽春剑,满室剑气光华。   他们居然把挽春剑放在堂屋正中处——我简直不敢想象,如果楚昭临没来,而我真从长平派跋涉而来,推门就看到挽春剑的情景。   那画面真是……   我忍不住扶额,陈平倒是丝毫不解风情,给陈顺元牌位上了香,就火急火燎做饭去了。   我亦拈起三炷香,慢慢插上了,反手拿起挽春剑,邙山最后一夜的记忆瞬间涌入脑海。   记忆里,确实有许多年轻修士自告奋勇跟过来,但我怕伤亡过重,只把他们赶去大阵里打杂。   贺天南为此难得笑话我婆妈:“叶微,你真活像护崽的老母鸡!”   我没理他,只在通讯玉简里嘱咐他保护好后方。   那时我以为他在云阳宗,谁知几位掌门在我走后,又把贺天南加急派了过来,甚至南宫玉还不放心,也赶了过来。   这些我当时都并不知晓。我只和几位战力卓绝且稳重细致的前辈长老一道,在邙山大阵里激烈地讨论。   准确的说,是长老们讨论,我坐在一边默默喝酒,自顾出神。   我的玉简一直在响,贺天南和南宫玉对我轮番轰炸。   贺天南说:“你怎么就走了啊喂?这帮所谓的魔修看似气势汹汹,实则都是些无名之辈,也值得你出手?我看你不如回来,换我去……”   我闻言笑笑:“想抢我风头?等我死了再说吧。”   “……啧,这种时候说这话,忒不吉利。”贺天南嫌弃,又道,“其实我也觉得没问题,谁上都一样。但落月雪星盘转的都快冒烟了,连楚昭临这个闷葫芦都跑来找我,真是让人开了眼了……喏,看在他们这么担心你的份上,你回来吧,啊,换我来。”   我转头看窗外夜黑风高、鬼影幢幢,笑了笑:“不了。”   “诶你这人!”贺天南嗔怪,“倔的跟头牛似的,平时也没见你这样啊?”   我不说话,贺天南又道:“行吧行吧,你高兴就好。悠着点打啊,要活的。”   我还是不回答,只问他:“你化神巅峰了?”   “是啊,”贺天南笑道,“马上突破合体境,到时候把你按在地上揍!”   “楚昭临呢?”   “他?也是化神巅峰,快合体了。”贺天南随口诶了一声,“你这师弟怎么回事?这么猛,我第二人的名头还保不保了。”   我没理他,只想着,两个合体境,外加合体境的宝昙掌门、半步小乘境的师父,对付魔尊足够了。   当时魔尊的实力大概也就小乘境,而小乘往上的难度,远远不是小乘以下可以比拟的。   我放下心来,忽然觉得全身轻如羽毛。   而我的手都略微颤抖,一切只因我做下的这个决定……   我深吸口气,听着贺天南懒洋洋的声音,放下了玉简。   南宫玉一直传信过来,我终于还是一眼都没看,只抱着剑坐在窗边,独自度过了最后一个夜晚。   ……   我将挽春握在手中,听着它的嗡鸣低语。   这把剑自邙山坠落之后,被楚昭临找到,又被青墨河抢走,在妖族领地里经过赤练到夜缺手里转了一圈,最后不堪忍受魔息,自己逃亡四方,落到了陈顺元手里。   如此颠沛流离,又可曾想过,它的主人就在落日谷不远处的长平山?   我暗自想着,骤然拔剑出鞘。   名剑出鞘,气冲斗牛。小金龙感受到浓郁剑气,好奇地飞出来看,意乱神迷之间,忽然整个飞进了剑身中去!   绯霞金珠略微一闪,继而挽春剑发出剧烈的低吟。我心知这是新一轮的淬炼,想也不想提剑入林,一套九玄通幽剑法飒然施展开。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2-02-24 23:28:42~2022-02-27 22:19:2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凌沫玖 10瓶;博肖平安喜乐 2瓶;fctsa、47376693、那个谁、小鸽鸽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6章 复生   邙山, 天色昏暗,残漏将尽。   我终于起身,而南宫玉和贺天南最后一次传消息来。   南宫玉说:“大师兄!我们来救你了, 你别乱来!”   贺天南说:“两位师弟盛情相邀, 我准备来欣赏你老人家的英姿了……等我!”   我没理他们, 反手摘下玉简, 扔在了桌上。   时辰已至, 外面魔息渐浓。我提剑而出,足尖一点跃空斩下, 剑势破空如裂金碎玉, 无数魔修顿时色变, 望风而逃。   阵中一众小弟子忍不住欢呼,几位长老却不住提醒我:“叶微!穷寇莫追!当心魔尊埋伏!”   我置若罔闻, 一路冲锋向前, 直到终于有一灰衣魔修挺身而出, 暴喝一声挡住我剑锋。   他显出身形,年轻的脸上神情沉稳端肃, 语气肃杀:“重华派首徒叶微?”   我不答,他又道:“小小剑修也敢放肆, 今日便拿你去给尊上下酒!”   我这才打量他,盯着他脸上代表低劣出身的丑陋疤痕, 问道:“你就是风息?”   他神色一顿, 显然意外我竟知他的名号,却不多问, 只低声怒喝,骤然爆发出化神巅峰的修为,与我缠斗在一起。   剑光流转, 魔息如雷。剑气魔息之下高山夷为平地,河流为之干涸,而我只道:“你们魔修也讲出身么?你这等胆色,这等修为,你们尊上怎么不给你个魔将当当?”   “尊上之意,岂容尔等揣测!”他神色不变,猛然袭来。而我一剑横挡,蓦地大笑。   笑声中风息神色越发沉凝,显然厌恶我如此“大逆不道”。我并不放在心上,只自顾笑着,直到悠然的声音从重重魔息中传来:   “风息?好一个忠臣良将,本座记住你了。”他笑吟吟道,“封赏退下罢,让我——”   他话音戛然而止,周围风声蓦然停了,无数掠阵的魔修和修士都震惊失语,甚至风息都惊愕地望着我,忍不住睁大眼睛。   而我则终于敛了笑,低头看看被风息一爪穿心的伤口,微微喘息着移开目光,去看底下万里山河。   万里山河繁花似锦,只是这繁华,从头到尾与我无关。   我扯了下嘴角,那鲜血便从嘴角不断涌出,混着致命的魔息,几息之间夺去了我全部的生机。   我踉跄一下,神色渐渐空白,最后终于如释重负地从空中跌落。   挽春剑剧烈而悲伤地嗡鸣,闪着微微的白光,落入幽深的邙山悬崖。   而悬崖边,匆匆赶到的南宫玉发出一声凄厉呐喊,瞬间分化冲了过来。   这是我前世看到的最后一个场景,却不是挽春剑看到的最后一幕。   它插在幽深峭壁之中,见证了后面的所有乱象。   南宫玉冲上来想接住我,却被回过神来的风息猝然拦住。我就此落入悬崖再无踪迹,南宫玉则瞬间发疯,冲上去要和风息同归于尽。   可惜的是他几招之后便不敌摔落,抬头正好看到不远处的贺天南。   贺天南盘腿坐在峭壁岩石上,那是个隐蔽的、绝佳的观战位置。而他手边烧鸡和酒散乱一地,整个人都呆住了,完全回不过神来似的。直到南宫玉愤然怒道:“你为什么不救他?!”   贺天南张了张嘴,完全说不出话来,只沉默地抖着手拔刀,南宫玉却已然不看他了。   南宫玉再次冲了上去,这一次甚至摸到风息的衣角。重重魔息之中魔尊夜缺现出身形,苍白俊美的脸上笑容淡去,只面无表情地睥睨着下方众人。   他维持着这个表情不变,一众魔修却并未察觉,只狂热地欢呼着他和风息的名字。欢呼声中唯有风息自己觉得不对,忐忑地单膝跪在他脚下。   “尊上。”他低声解释着,“我……叶微……”   夜缺微微抬手,制止他继续说下去,而后静默一会儿,才露出一个淡淡的笑。   “你做的很好,加封魔将,从此随我征战罢。”   一众魔修更加欢呼,欢呼声中夜缺亲手抹去了风息脸上的疤痕,露出他原本的、端肃俊朗的面容。   而后夜缺不再看他,只望着下方,轻轻道:“杀。”   无数魔修振奋进攻,贺天南、南宫玉以及一众长老拼死御敌,却只能压制一众魔修,而奈何不了夜缺。   夜缺黑袍扬起,就此轻松地闪过人群,往悬崖之下望了一眼,却什么都没看到。   挽春剑清晰地记得彼时他复杂又冷漠的神情。而那之后,他伸展双臂长啸一声,整个人恶念汇集,修为以一个恐怖的速度提升,一举突破了大乘境。   魔息以他为中心,飞速向整个天下扩散,一切直到楚昭临奔赴而来,拼死一掌打断了他。   夜缺打量着他,微微眯起眼睛,笑道:“你是叶微的师弟?”   楚昭临神色平静毫无波澜,闻言眉头都没动一下,只不过脸色苍白如死。   而师父怒喝一声拔剑向前,和夜缺缠斗在一起。   此一战最终打退夜缺,师父却身受重伤,加深了这场乱局。   最后也不知是怎样收尾,挽春剑只看到战局之后一片混乱,南宫玉疯了似的怒骂贺天南,而贺天南成了个哑巴,白天被他骂,晚上就和楚昭临一道,下到悬崖深处找人。   楚昭临不和他说话,两人谁都没说话。就这样过了三天,楚昭临找到了挽春剑,并且在更下方杂乱斜逸的树丛中找到了我。   我猜想自己的死相很凄惨,不然楚昭临不会露出这种神情。   他直接一下子跪了下来,深深地喘息着,冷静镇定的脸上眼泪流得止不住。   贺天南神色都不正常了,那种似恍惚、又似狂喜、又转悲伤的神情,让我甚至怀疑他是否走火入魔。   总之,楚昭临把挽春剑挂在腰间,雕像似的跪了许久,才沉默无声地来收拾我。   他徒劳无功地把灵力不断注入我残破的身体里,然后把我拢在怀中。血和眼泪糊了他满脸,而他神色竟然满是茫然和无助。   我真是从未见过他如此狼狈,一时简直想伸手去抚摸他的脸。   尤其是他低声说:“大师兄,你怎么不等等我。”   “我终于化神巅峰,终于要追上你的脚步。我想问问你,愿不愿意和我在一起,如今的我,有没有照顾你一辈子的资格?”   ……   月色清浅如霜,剑气通幽而带龙吟,剑光之中,雪白的梨花飞落一地。   挽春剑结束如泣如诉的无言诉说,我横剑轻弹抚慰它,剑气扫过满地落花,而身上修为节节攀升,月色之中,终至小乘境。   陈平蒸好了饭,从窗口探头看我,啧啧称奇地鼓掌。而我并不理他,只对着树林中一刺,笑道:“出来!”   楚昭临衣角一闪而过,而我不待他穿林而出,便提剑闪身上前。九玄心经第一次施展开,居然是对着同门师弟。这是我没想到的事,不过楚昭临反应倒快,闪转腾挪,直接与我缠斗在一起。   两人身影在月下林中翻飞,各自收了五分力道,竟然是谁也奈何不了谁。我最终玩腻了,忽然一剑刺向他咽喉,而楚昭临不闪不避,只站在那里,任我挑飞他肩上花枝。   我不识风月,毫不客气地把梨花绞成碎末,楚昭临被洒了满头满脸,终于忍不住躲了躲,无奈笑道:“大师兄……”   “诶。”我收剑应了一声,转身想去找陈平干饭。而楚昭临静了静,忽然从后面一把拦腰抱住我,却是深吸口气,笑道:   “大师兄,你回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还剩几章,1号一定一定完结,不完结我直播倒立吃键盘(恶狠狠)   感谢在2022-02-27 22:19:22~2022-03-01 00:18:2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百米飞猫王殷殷 2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忍听羌笛 14瓶;KumaQi、飞飞飞飞飞 10瓶;一尜 9瓶;不毛 2瓶;一枚学生狗、21315694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7章 重华派   他抱着我不撒手, 我却没回答,只道:“走吧,陈平都等急了。”   楚昭临还是不撒手, 只把我翻过来按在树上亲吻, 到最后连触手都控制不住伸进我衣摆。   我诶了一声躲开:“神识不是用来做这种事情的, 沧溟仙尊, 你矜持一点啊!”   楚昭临略微无辜地看着我, 想说什么,徐长老却微微喘着气, 匆匆踏月而来。   这下是真做不成坏事了, 楚昭临放开我, 三人往木屋走去。陈平端出酒菜,四人对饮一夜。   待到天明时分, 我喝得半醉, 楚昭临一把把我抱到房间里, 却是道:“大批修士都去妖族帮忙了,三门六派现在人手紧张, 师兄你看,我们在这里逗留几日, 然后……便回重华吧?”   我迷迷糊糊话都说不清楚了,只囫囵点头, 楚昭临便低低地笑了一下, 又凑过来吻我。一时只能听见两人急促的呼吸声,直到小金龙嘭地一下, 正正从挽春剑里摔到我们两人之间。   楚昭临一错不错地盯着它,气氛瞬间凝固。   而我一下子酒醒了,看了一眼甩着尾巴往我衣襟里钻的小金龙, 尴尬地咳了一下:“这个,你听我解释……”   我按照自己精心思考过的说辞一一交代,楚昭临听了却跟没听似的,伸手拎起小金龙,若有所思道:“青墨河也下了龙骨凤髓池吧?师兄与他共浴一日,然后就有了这玩意——”   “噗,咳!”我连连摆手让他别乱说,楚昭临面不改色,又继续道:“……无论如何,妖族始祖把龙身传承给了他,然后把龙魂给了师兄?那老妖怪什么意思?”   从语气中,我听出来楚昭临大概是有些不太美妙的联想,开口解释:“不,龙魂不是始祖给的,是这小朋友自己——”   “老妖怪不默许,小朋友真能自己跑出来么?”楚昭临垂目望一眼手中装死的小金龙,“必是妖族阴谋,要我看还是扔了——”   “诶不行!它已经淬炼了挽春剑,扔了它,我的剑怎么办?”   我反手抱住小金龙,义正言辞,而它啾地一声,把头靠在我胸前,眨巴眼睛望着楚昭临。   楚昭临面无表情和它对视,半晌忍无可忍:“那我就要一直忍受它的存在么?”   他劈手就把小金龙拎起来,我看得胆战心惊,总怕他直接把龙魂掐死了,于是伸手争抢。   两人就此滚在一起,小金龙见势不妙嘭地一下消失,钻进了挽春剑。而楚昭临借题发挥,直接把手伸进了我的衣摆。   最终他还是心满意足了,慢条斯理地伸出手来,笑着把手上的东西涂在我唇瓣上。   我无力地喘息着,一把把他推开。楚昭临被推开了也不恼,只轻声笑道:“还觉得冷吗?师兄全身发烫呢。”   我懒得理他,楚昭临又道:“大师兄稍等一等,我迟早能找到更好地淬炼材料,让这小朋友滚……让这小朋友自由。”   “然后便只有我们两个人了。”   他差点说出心声,好在及时补救,然后便凑近再来吻我。我啧了一声想推开他,最后却只糊里糊涂地疲倦睡了过去。   第二日醒来,我眼睛还没睁开,便敏锐地听到楚昭临在林中与陈平、徐长老交谈。   楚昭临说:“师兄都小乘境了,怎么仿佛还是精神不济。”   而陈平道:“他这小乘境才几天?他受伤可是十年。伤了底子,慢慢缓着吧。”   “别劳累,别受伤,别没日没夜修行。”陈平嘱咐,“每天小憩一会儿,喝点小酒吃点小菜,哎呀,有着修士的寿命又过着凡人的日子,真是神仙生活!”   楚昭临不置可否。过了会儿他推门进来,笑道:“师兄醒了?”   我懒洋洋嗯了一声,披衣起身。此后几日,楚昭临忙于翻找各种淬炼资料,而我白天和陈平徐长老嗑瓜子下棋,傍晚和楚昭临练剑,入夜后便沉溺于各种拥抱亲吻,然后沉沉睡去。   只要不涉及原则,这些事情我一向愿意迁就。只是楚昭临一再变本加厉,终于有一日连触手都用上,粘稠黑水滴了我满身。   我顿时捂着嘴呛咳起身,弯腰咳了半晌才缓过神来,而后一把拉住楚昭临衣襟,哼笑道:“我看你是欠收拾……来,楚昭临,师兄给你好好治一下神识。”   他身后庞大乱舞的触手瞬间一僵,而后缩成一团。楚昭临本人则望着我,微微笑了下道:“好啊。”   我抬手捏了下他脸颊,就此闯入他的神识世界。   凶煞符里的凶兽是一只异化了的上古龟妖,这龟妖以宿主的神识为食,威压遍布整个神识世界。平时不惹它,它便是懒怠的龟妖本性;但一旦主动招惹,立刻凶性毕露,随口一吼便是强横妖力。   这也就罢了,身为神级法宝之一,龟妖皮糙肉厚,一剑上去几乎是在挠痒痒。要想给它造成有效伤害,必须是锐意无匹的剑术才行。   这激起了我的好胜心,尤其楚昭临担心我受伤,又把昆仑玉给了我。   这下再无后顾之忧,堂堂凶煞符,竟成了绝佳的练剑对象。我逐渐痴迷于此,剑势日渐锋锐强横,给龟妖留下了不少伤口,而楚昭临看起来也有所好转。   只是就在这时,楚昭临却拦住我,无奈道:“师兄,我们得回重华了,师父他们都等着呢。”   好吧,我这才从疯狂的练剑日程中略微清醒过来,告别陈平和徐长老,一路北上。   这一路上小金龙都不想待在剑里,而是出来看风景。楚昭临见不得它黏着我,就一把拎过去坐在他肩膀上。   认得楚昭临的人远比认得我的人多,一路大能修士都对他行礼,然后好奇盯着那小龙,“沧溟仙尊新收了个妖族小跟宠”的消息飞快传开,而远在妖族领地的青墨河愤然否认,严正声明那是给我的。   叶微这两个字就此第一次正式出现在公函上,随之而来的是接连不断的浪潮。不断有人过来见我,我接连数日都万分忙碌脚不沾地,直到终于有一日莫名晕倒。   楚昭临吓了一跳,再不敢放我忙碌应酬了。我也回过神来,每日最多只见一个人,其余空闲时间,我们便一道伪装成凡人出去走走,或者依偎着靠在随身洞府的床上。楚昭临把全身触手张牙舞爪地铺开,而我手上凝着神识,一根一根地把触手揪过来清洗。   这时候楚昭临的神色总是非常隐忍。我起先以为他是疼,然而他却断然否认,只神色微妙地望着我。   我与他对视,似乎略微大概懂了是怎么回事,咳了一下,立刻把触手甩开了。   楚昭临感到遗憾,却没黏着要求继续。我去逗他,他只望着我,笑着摇头:“还是别继续了……师兄身体不好……”   我听懂了他的意思,略微挑眉,之后没再提这事,只是私底下翻了不少专业小说,其花样繁多,真是让人啧啧称奇。   就这样一路走来,等到重华时,全天下都知道我回来了。我远远就看到山脚小镇熙熙攘攘,忍不住哇了一声:“好多人啊。”   “是啊,”楚昭临走上前来,“这么多人,师兄要从正门走吗?”   当然不了。我看他一眼,拉着他就绕到后山,从后山村子里翻墙而入,顺着山间小路悄悄到了重华后山门,然后再翻过围墙,便神不知鬼不觉地踏入了重华地界。   四下悄然无声,没人发现,不愧是我钻研多年研究出来的路线。我忍不住笑了笑,拉着楚昭临绕过拐角,却看到师父搬着个木摇椅,大马金刀堵在路中间,拿蒲扇遮脸晒着太阳。   虽然已是百年过去,虽然已是小乘境,但那一瞬间,我还是立刻找回了当年偷溜下山、结果回来时被当场抓获的惊悚心情。   我顷刻间安静如鸡,转头示意楚昭临,他却后退了一步,且反手把我推向前。   我一时没有防备,踉跄一下就扑到师父身前。他摘下蒲扇看着我,而我张了张嘴,终于是蹭过去道:“师父,……我回来了。”   “诶。”师父神色淡定,随口应着,又对我笑笑。仿佛我真的只是下山偷玩了一天,仿佛院子里还有我练了一半扔下的木剑,有楚昭临的小板凳,和南宫玉踢坏的小绣球。   各种情绪涌上心头,我望着师父不说话,撩起衣袍要跪下来,却被他一把扶起。   “别这样。”他叹口气,只字不提这些年的一切,只问,“九玄心经学了?”   我说:“学了。”   师父便道:“行,好!”他一连说了好几个好字,才道,“等我去下厨,我们今日得好好庆祝一下。”   我想起师父的厨艺,一时心梗,忙道:“还是我来吧。”   我说完便拉着楚昭临直奔厨房,沧溟仙尊被指挥着,笨拙却认真地洗各种灵菜,我就叼着一根草,坐在窗前慢慢地嚼。   过了会儿楚昭临探头问我:“师兄?这个要切块吗?”   我不回答,只若有所思望着不远处的东北角落:“有魔息……你们把风息关在那里么?”   “是啊,”楚昭临随口回答,又问,“大师兄,切块还是切丝?”   “随便。”我说着从窗台跳下来,朝着东北角几步闪过去,轻轻推开了门。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2-03-01 00:18:29~2022-03-01 15:44:5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绯馆的绯二 20瓶;霖霖霖凛 10瓶;fctsa、小恶魔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8章 团聚   一推开门, 无数阵法瞬间亮了起来。   据说东北角的院落专用来羁押敌人,而什么是敌人,比如历代进犯的魔修大能, 比如叛教入魔的修士, 甚至包括当年桀骜不驯的青墨河, 都曾短暂在这里待过。   给风息的当然是最高的规格。黑暗幽深的房间里, 他坐在无数阵法中央, 手脚都被铐上了铁链。贺天南坐在他对面,正在例行抽取他身上的魔息, 而贺天南那把刀则斜插在地面, 流转着暗沉嗜血的光泽。   繁复的阵法横亘于前, 我无法再前进一步,只站在门边看了一会儿, 直到贺天南抽取完毕, 收起那个小瓶子。   风息颤抖着往后松懈下来, 头扬起时看到我,神色有一瞬间的凝固。   他眼神暗沉沉的, 头发散乱,气息微弱。不过除了这些, 其余倒是都好,既没缺手缺脚, 也没挖眼断舌。   我就那样看着他, 半晌笑道:“好久不见,洛风师兄。”   风息冷冷望着我, 沙哑道:“早知如此,当年就该直接杀了你。”   而我反问:“哪个当年?是邙山时,还是长平山时?”   “前者你动手倒是干脆利落, 可是长平山十年,反而从未对我露出杀意。”我笑着注视他,问道,“为什么?”   我伸手掐住他咽喉,风息气息更弱,却是面无表情回答:“因为尊上不想看你死,而我从不做违背他的事。”   “挺好。”我听了这样的回答,微微笑着掐断他脖子,却在下一刻,黑雾重新聚集,风息完好如初。   贺天南在一边解释:“魔将的力量来源于魔尊,魔尊不除,魔将便无法被赶尽杀绝——是以他们才如此忠诚悍不畏死。”   不仅如此,魔尊死后魂归魔渊,待千百年后,下一代魔尊又会东山再起。人心恶念不尽,魔修便无休无止,修仙界和魔修的战争也永不会停息。   这场战争中,修仙界并不总是占据上风,我们也曾有过被逼至地下不见天日的时候。而我们能做的,便是在有生之年里,不让那一幕再现。   我若有所思地想着,最后看了风息一眼,转身出门。   贺天南踌躇一下,也走了出来。只是他站的离我挺远,大概是觉得我不会想看到他。   我却在储物袋里掏了掏,掏出来一壶酒,隔老远扔给了他。   贺天南吓了一跳,有点懵逼地看着我。   而我见状过去拍了拍他肩膀,和他酒壶碰了碰,想了想道:“对不起,当年吓到你了。”   其实真想过来了也很好理解。若贺天南真的在场目睹一切,那么要么是故意不救我,要么就是完全没料到我会输。   带着烧鸡和酒去看我,大概是完全没想到我会输吧,结果正好看到我身死的一幕……想想就十分令人难以接受。   我看着贺天南,而他瞬息之间反应很大,只是尽力在克制着,深吸口气道:“没事,是我……”   我没让他把话说完,就拉着他往厨房走,迎面碰见楚昭临,他左手灵鱼右手灵鸡,面无表情地看着我们。   “师兄说好一起的呢?怎么就跑不见影了?”   他微微蹙着眉头,语气幽幽,显然是被折磨得不轻。   我倒是面不改色,把贺天南往他那一推:“我去找帮手了!”   贺天南拎着酒壶,还是一脸懵逼。楚昭临看了看他,思考一瞬,然后便不由分说把鸡塞进他手里,又把鱼往水池里一扔,施了个清洁法术,整个人悠然平和下来。   受苦的变成了贺天南,他使着刀法收拾好食材,而我拈起那薄如蝉翼的鱼片,对云阳宗的精妙刀法表示了无上的肯定,并三下五除二做好了几盘菜。   三人端出去的时候,正堂里已经围坐了一圈人。三门六派掌门都到齐了,落月雪南宫玉云蓼等更不必说。师父亲自开了酒,让我在他身边坐了下来。而我另一边的空位,楚昭临南宫玉和云蓼都来抢,只不过南宫玉身体虚弱,楚昭临又自持身份,看着云蓼泪光闪闪像漫画小人儿似的,自然不好意思和他争。   于是云蓼美滋滋坐好,重华三代一个萝卜一个坑,一顺坐了一排。楚昭临和南宫玉分坐下首,我看了一下,各自表情都还算平和,这才安心给云蓼夹菜。   云蓼捧着碗,看着碗里的食物,还觉得挺新鲜。他金丹境都不知多久没碰吃食了,更不要说其他掌门大能。大家纯粹图个热闹,比起进食,反倒是喝酒更多些。   云阳宗掌门和贺天南师徒俩发挥了刀修豪放的精神,二话不说就给自己灌了一坛。边上宝昙仙子抿了口酒,大概是觉得难以下咽,眉头微微一皱。   我正好走过,顺手便给她们换了果酒。宝昙仙子抬头来看我一眼,微微笑道:“还是你细心。”   “没有的事,只是记得落月雪似乎说过,仙子爱喝这个。”我嘴里应着,落月雪闻言笑着对我比个大拇指,一口气干了一整杯。   不过看向落月雪的时候,我眼神瞥到后面自斟自饮的棋圣,而仙子顺着我目光望去,忍不住啧了一声:“个老东西,平时闲云野鹤,抢活的时候比谁都利索。”   我回过神来,疑惑问:“抢活?”   “是啊,就是陪你进妖族禁地这事。”仙子优雅地抿了口酒,“你师父受伤后腿脚不太利索,就说委托我去。谁知我还没出发呢,这下棋的老头子就溜得飞快,一眨眼跑去黑风城了,听说路上还和云阳掌门打了一架?”   “谁说刀修战力卓绝,而棋修不擅争斗?——要真不擅,他是怎么胜过云阳老头的?真是匪夷所思。”   仙子摇了摇头,而我愣了一下:“棋圣先生之前同我说……是师父和几位掌门委托他去。”   “他说的话你也信!”仙子闻言唾弃,“糟老头子,撒谎不眨眼,满嘴胡言乱语!”   她随口抱怨几句,那边棋圣听见了,笑着对我举杯,端的是仙气缥缈。   ……但我算是看清了,这位先生外表恬淡自持,切开来却全是黑的。   一众掌门都对此表示谴责,棋圣总归好处已经吃到嘴里了,只左耳进右耳出,听完了便忘在脑后,转头和蔼问我:“什么时候回堪梧去看看?房子都给你准备好啦,一定是你喜欢的。”   当着师父的面就撬我走,您可真行。我擦汗想着,转头果然看到师父脸色一黑,此后全程就盯着棋圣不放,非把他灌醉才罢休。   而化神合体的大能,到底要喝多少才会醉?想也知道不是个小数目。一众掌门都兴致勃勃地围观,想看棋圣出一回丑。我倒是没什么兴趣,劝架无效后,便干脆悄悄溜出去了。   我顺着长廊一路溜回自己的房间,伸手一推,里面还是当年的模样,分毫未变。再推开窗户,窗外重华山的景色依旧,我看了会儿,趴在床上渐渐入眠,却又被窸窸窣窣的声音吵醒。   我想着大概是楚昭临,便没睁眼,只伸手去摸他的脸颊。结果摸到才觉得不对,睁眼一看,哭笑不得道:“……南宫玉?”   南宫玉困得眼睛都要睁不开了,含糊喊道:“师兄。”然后便直接爬了上来,抱住我的腰酣然入睡。   他修为还在恢复之中,喝了几杯就醉了。而且以他目前的身体状况,也许是全场除我以外,唯一一个还需要睡眠的人。   我这样想着,就没推开他,只拉过被子,两人一起裹上。   结果刚裹上,云蓼又找过来了,站在窗外对我眨眼,小声道:“师父!你怎么在这里!”   我示意他小声,做了个入睡的手势。云蓼这才恍然,想了想,居然仔细地把窗户关好,小心地推门进来,然后搬着小板凳,坐在了床边。   “我打坐,守着师父和小师叔。”他说得义正言辞一脸认真,而我困得不行,随便点点头由他去了。   最后楚昭临过来时,看到的就是这幅场景。   南宫玉抱着我,睡得鱼尾巴都露出来了。云蓼安静地守在一边,看似入定实则警惕性很高,楚昭临进来的那一刻,他差点就握上剑柄。   这个排外的动作彻底刺激了楚昭临。他想把云蓼轰走,但云蓼死活不走。争执中我醒过来了,下意识抱紧南宫玉,茫然道:“……楚昭临?别吵……”   楚昭临幽幽注视着我,我感觉不太对,伸手一摸,耳边竟然软乎乎的,原来是小金龙抱着自己的尾巴,靠着我睡得正香。   挽春剑无辜地被搁在一边,而楚昭临看着这一切,仿佛血压都要上来了。   “走开,走开,你也走开……”他把小金龙扔一边,把南宫玉推开,让云蓼坐远一些,然后一把抱住我,深吸口气道,“师兄是我的。”   他照着我脸颊亲了一口,而我痒得忍不住发笑。边上南宫玉睡死了,对此无知无觉,只翻了个身,尾巴啪一下甩在楚昭临腿上。   楚昭临一忍再忍,多亏了心底残存的那点师兄弟情谊,才没有一把把南宫玉扔出窗外。而我略笑了下,眼睛又闭上了,翻身在楚昭临怀里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彻底入眠。   这一觉睡得倒是很沉很香,只是醒过来时,我看到一张床上睡了我、楚昭临、南宫玉,甚至外加不知什么时候蹭过来的云蓼,整个人都是懵的。   我半天没回过神来,而楚昭临看了看这一堆人,头疼地叹了口气。   “这日子怎么过?”他揉着太阳穴,一叹再叹,“不行,我们得想个办法。”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2-03-01 15:44:56~2022-03-01 22:12:2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尖尖叉芋圆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尖尖叉芋圆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BX95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9章 正文完结   楚昭临最后想出的办法, 就是另外寻了个地方,悄悄建了个别庄。   这事他谁都没告诉,我们在重华待了些时日, 师父指点了下我的剑法, 拉着我到处闲逛, 然后才依依不舍地放我去堪梧书院小住。   从堪梧回来的路上, 楚昭临带我去看了他精挑细选的别庄。   这里离重华山不远, 风景秀美灵气充裕,尤其后山的峡谷, 竟然还有温泉。   我当然是很惊喜, 并且干脆拿出棋圣给的钱, 直接把整片山头都买了下来。   开发荒山倒是真的十分有趣,我修炼之余便到处走走逛逛, 结果一不小心, 就发现后山处有个荒废已久的妖族结界。   青墨河从那边跨过来找我喝酒的时候, 楚昭临神情堪称自闭。而眼看着他又要重新找地方,我赶紧制止, 见他犹自闷闷不乐的,便笑道:“楚昭临, 我们双修吧。”   楚昭临垂眼看我,瞬间安静下来。   这事让他一扫不快, 再看到青墨河或者南宫玉云蓼等, 心情也平稳许多。   反倒是南宫玉心情不爽,不过他现在打不过楚昭临, 便只对他微微翻个白眼,然后就低头吃疗伤丹药。   我实在很担心他恢复实力的那日,重华山又要鸡犬不宁。外加外面还有个魔将不知所踪, 魔尊神出鬼没,我只好更加加紧修炼——却在一日泡温泉时检视神府,骤然愣住。   楚昭临紧紧抱着我,赤/裸的臂膀上满是蒸腾的汗珠。即使如此他也并不餍足,低下头来一点点索吻,身后触手在水中隐约起伏。   他滚烫的气息靠近,我却神色复杂微妙,一把扣住他双手,斟酌问道:“楚昭临?你有没有感觉……我的修为……”   万万没料到我声音沙哑得可怕,正常的询问瞬间变味儿。   我登时闭嘴,楚昭临倒是神色自若,伸手取了果酒来给我喝,低声笑道:“感觉到了,师兄修为提升很快。双修么,这很正常。”   猜测被证实,我表情一下子裂开了。   我陷入深深的自闭之中,心想我堂堂重华剑修,修习的还是九玄心经,结果难道要靠双修突破大乘境吗?   一世英名都毁于一旦了!   我神色惨不忍睹,到底是推开了他:“不行,你让开,让我自己来。”   我穿上衣服就回了重华,和师父讨论了一宿的剑法。再后来,便去了妖族黑风城,又去了北荒、东海和长安。   去到东海时,我突破了大乘境。而到得长安,我于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感觉到了一丝微渺的气息。   魔息……我这样想着,传信给楚昭临,然后一路顺着魔息来到花楼。   那妈妈言笑晏晏地招待我,我只抬了抬手让她退下,而后右手虚搭在挽春剑上,不紧不慢拾阶而上。   一脚踹开最深处的包厢房门,房内灯火昏暗,红烛摇曳。   夜缺盘坐在地上,身周一圈酒坛,四下酒香四溢。   他看到我,抬起眼睛笑了笑:“叶微?”   而我站在门边,低声道:“魔尊夜缺。”   他嗯了一声,修长手指拈起银酒杯,四下魔息弥漫,杀意凶险,而他只笑吟吟道:“叶微?你迟到了一百多年。”   多厉害啊,一百多年,一般人还真等不起。   但也不知是幸运还是不幸,我的爱人、敌人、朋友,全都守候在原地。   年少绮梦,终得回音。   也许这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事情吧?   我这样想着,慢慢拔剑,感受着手上挽春龙吟震颤不断,而窗外楚昭临踏风掠阵而来……于是笑道:“无论如何,我终究还是来了。”   百年之约,无人缺席。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完   (没有砍大纲,原定结局就是这样,停在打架这一刻)   开个抽奖庆祝一下   求作收~求预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