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宝贝重生了》作者:野茫   世人皆知,许拙命好,小城市里刚爬出来,还没受苦,就被邢家大少养了。   邢刻少年车祸,性情阴,脾气差,却独独对许拙不同。万般疼爱,恨不得融进骨血里。哪怕弥留之际,想的也全是怎么安顿他的宝贝。   许拙很乖,怕他走得不安心,当真按他安排的规规矩矩活到了最后。   然后眼睛一闭一睁,突然就回到了他五岁那一年。   邢刻还没有出车祸,一切都还来得及。   许拙一股脑地冲到人面前,发誓这辈子无论如何都要护他周全。   “你要好好的,什么都要好好的。如果这一次还因为身体不好走得那么早,我可再也不乖乖听话啦。”   *   重回少年竹马时代,彼此扶持一点点长大,细水长流向。   *   阴郁偏执大佬攻x乐观可爱可爱受   互宠互爱1v1   内容标签: 情有独钟 青梅竹马 重生 甜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许拙、邢刻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残疾大佬死后,他的宝贝重生啦。   立意:爱使人更美好。 第1章 重生回五岁那一年   狂风怒号,伙同独属于冬季的低温疯狂拍打着人们的窗户。   室内在老旧空调的运作下,才勉强维持住一丝暖意。   不知哪里漏风。   小胡老师披了件外套,疑惑地走到窗边又检查了一遍有没有留缝,可摸来摸去也没能找着。   只能无奈地回到房内,瞧了瞧一屋子鼓起的小被窝们,逐一过去给他们捻捻被角。   小被窝里躺着的,全是阳明幼儿园大班的孩子。   这会儿正是午休时间,孩子们被层层被子保护起来,睡得脸颊红彤彤,散出了一屋子好闻的奶味。   小胡老师捻着捻着,突然被一双扑闪扑闪的大眼睛夺走了注意力。那双眼睛就藏在上铺的被褥后面,正瞪大了一眨一眨地看她。   小胡老师见状,连忙走近,悄声说:“你怎么没睡呀?是太冷了吗?”   小孩颤了一下眼睫,下意识便向下缩进了小被窝里。   一头柔软的浅色头发被枕头蹭乱,藏起的圆眼是漂亮的琥珀色。睫毛长,体型瘦小,看上去很是惹人心疼。   小胡老师知道他,这是阳明幼儿园大(1)班今天才新来的小孩。   来得匆忙,父母都没来得及准备好午休用的被褥。导致眼下整个房间各种花色的小被窝里,只有他的是最素简的,幼儿园发放的版本。   正当小胡老师琢磨着是不是这被子让孩子不舒服了时。   已经躲进被窝,只留个光洁的小脑门在外边的小孩,突然奶闷奶闷地冒了句:“不冷……”   小胡老师的心顿时软得一塌糊涂,还是将外套脱了,盖上去说:“你叫出出对不对?如果不冷的话,是不是刚来新幼儿园,一个人不敢睡呀?”   许拙听着老师温柔的哄声,从被窝里又露出了一点眼睛。似乎是不想让她失望,迟疑地点了点头。   “那老师陪你睡觉好不好?你闭上眼睛,老师就在这里。”   许拙沉默地盯了小胡老师好半天,才再次点头,终于闭上了小葡萄一般的眼。   很快,小胡老师的哼歌声便从耳边传来,伴随着轻轻的拍打和时不时的抚摸。   这都是能让孩子本能感到舒适和安心的行为。许拙眼下也是个孩子,不能例外,浓浓的睡意没多久便不受控制地席卷了他这具小小的身体。   而许拙也是在这样的感受中再一次清楚地意识到- -   这不是走马灯,他是真的重生了。   且如果没猜错的话,应该是重生回了他五岁那年。   这一年因为父亲生病,许家卖了房,带着他一起搬迁到了大伯家多出的一间小房子里。许拙也是因为这个原因转到了新幼儿园。   时间节点很特别,所以前一天夜里听大伯反复提及“新幼儿园”时,许拙便立刻回忆起来了。   只是那时他的五感还没有完全同幼年的身体重合,周围发生的一切都过于飘忽,许拙还以为只是死后的一场梦。   直到今天早上,飘忽的感官变得越来越清晰融洽,五感全部回归为同身体相符的幼态,就连时间的流速都变得同正常一般无二。   许拙才渐渐意识到,这有可能是重生。   可好端端的人怎么会重生呢?   许拙从没想过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再加上他重生在了许家父母忙着搬家,将他临时寄养在大伯家的这一天。也就是说到目前为止,许拙还没见过他生命中任何一位重要的人。   导致即便场景已经如此真实,他内心也还是有着隐隐的不安。是难以置信、落不了地的感觉。   不敢轻易在幼儿园哭闹要求打电话,给父母带去意料之外的麻烦。再三思索之下,许拙才选择今天午休不睡。   因为如果他没有记错的话,五岁这一年除了父亲生病,他转园以外,还发生了另外一件大事- -   他遇见了邢刻。   也就是上一世他上大学以后,周围人总爱暗地里说的,“许拙的金主”   上一世因为种种原因,许拙直到大学时期,过得也是非常贫苦的日子。   他的运气总是很差,分到的宿舍环境也不好,时常会受欺负。作业和成就被抢走都成了习以为常的事情,日子过得十分惨淡,遥望都见不到头。   直到邢刻出现,才改变这一切。   许家父母都得到了最好的治疗,许拙的生活环境也得到了巨大的改善,被抢走的成就接二连三地回到他手中。原先的室友愤骂许拙不要脸,金主的说法也随之流出。   后来的时代也没有那么先进,同性恋依旧会受到异样眼光,何况还是以包养的形式。   尤其是在更后来,旁人渐渐得知,所谓的邢家大少其实是位残疾人,靠轮椅为生,身体因少年车祸所留下的伤痕变得可怖至极。看许拙的眼神一时间便更像是在看怪物了。   大概也正是出于这个原因,邢刻三十九岁病逝时,才会将邢家所有资产全部留给许拙。   为他铺好往后半生的路,没让任何人有在他离开以后,伤害他宝贝的机会。   是的,不论他人如何胡说,许拙那些年都是邢刻捧在手心里的宝贝。   身体日渐衰弱之时,困扰他的也只有如何安顿好许拙。这些许拙都记在心里,以至于哪怕邢刻离开得那么早,走前还一直让他再好好找一个人一起生活,许拙也没有这么做过。   而许拙如果没记错的话,他转园的第一天,就应该是和邢刻初次相遇的日子。   他记得当时也是一个中午,自己正睡得迷迷糊糊,外面突然有一阵冷风灌进来- -   一阵冷风灌进,一道还很矮小的人影快步走进了大班寝室。   小胡老师惊讶的声音从耳边模糊传来:“邢刻?”   被窝里的许拙瑟缩了一下,倏地睁开了双眼。   “嗯。”然后,他听见一道已经完全陌生的孩童声回。   “你怎么来了呀,今天不是请假吗?哎,你这脸上怎么回事,怎么全青……”   “摔了。”   “啊?怎、怎么会摔成这个样子啊?疼不疼?你爸爸妈妈呢?”   “……”   “那你在这等等,老师去给你拿点药吧?”   ……   床下的空间渐渐变得安静,被带进来的冷风分明已经被热气吞没,邢刻也早就没了声音,可被窝里的许拙却还是抖得越来越厉害。   方才被小胡老师好不容易哄出的睡意早就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强烈的,仿佛重创之后终于见到亲人的委屈。   许拙的小手抓紧了被子,用力睁着已经晕出一泡泡水雾的眼睛,嘴巴抿得很紧,拼了命地去捕捉床下的声音,却又莫名不敢看。   就这样也不知过去了多久,才听见小胡老师又说:“好了,还有时间,上床睡会吧?你旁边今天来了一位新的小朋友,叫出出。上去的时候尽量不要吵醒他喔,他刚刚才被老师哄睡着呢。”   邢刻闷闷地没回。   脱掉衣服后,熟门熟路地找到自己的床位。   之前整间寝室里,只有许拙用的是学校发放的被子,可邢刻来了之后就不一样了。他同样是学校发放的素简被褥。   小胡老师还没来得及去看护呢,邢刻就快速爬上了床。   隔壁来了新的小朋友,可邢刻却半点不好奇。他上去后甚至连看都没有多看一眼,便快速躺进了自己冰冷的被窝,闭上眼睡觉。   然而也不知道隔壁那位小朋友怎么回事,鼻子一直一吸一吸的,声音很重,而且距离他越来越近- -   到最后几乎要贴到耳边了,邢刻这才睁开双眼,古怪地扭头望去。   随即就看见那位新来的小朋友,已经将整张脸怼在了床铺之间的竖杠围栏里。脸颊上的那一点点肉都被竖杠挤得变了形,可他却罔若未闻。   一头仿佛营养不良的浅色软发之下,漂亮的葡萄眼正专注地盯他,然后啪嗒啪嗒地往下掉着眼泪。   那眼泪就像断了线的圆珠子,越掉越凶,到最后几乎湿了半边枕头,小鼻子更是红得透彻。   被淹了的眼底好像有数不尽的情绪在争先恐后般涌出,又死憋着不敢发出声音,小手试探着想要穿过围栏朝他抓来。   邢刻:“?”   也不知是看见邢刻真的对自己的动作做出了不同于回忆的反应;还是看见了邢刻脸上青紫的伤;亦或者是这具小小的身体终于承载不住他满溢出的情绪。   总之,许拙在伸手抓住邢刻一点点被角的瞬间,情绪便彻底崩塌。   小身体强烈抽噎起来,都快要朝后翻过去。最终就这么在对面那双乌黑的眼睛注视下,张大嘴巴,“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声音响亮又清晰。   作者有话要说:   竹马故事,细水长流温馨向,彼此陪伴成长。   冬至快乐,开文撒花,每晚9点更。   *   预收文《那我想和神明恋爱》   文案:   困顿青年白御居住在全市最便宜的住宅区,在长达四十八天的差劲生活之后,他突然刷到了网上某个吹牛不打草稿的许愿博- -   “许个愿吧,总会有心软的神明听见。”   白御看见后飞速划过,完全不为这样的小学鸡式文字所动。   然而两分钟后,他还是翻回了原贴,面无表情地敲下了回复- -   “真的?那我想和神明恋爱。”   原以为只是平平无奇的网络骚话,却不想第二天睡醒,头顶光环的神明真的出现在了这个糟糕的小区。   然后,白御就在一众人的注视下,和神明谈起了鸡飞狗跳的恋爱。   不食人间烟火神明攻x只食人间烟火混沌受   *   年下预收《暗潮[娱乐圈]》感兴趣的可以收藏一发哦~   文案:   裴谙接了部新戏,搭的是新晋流量小生陶瑜名。   陶瑜名这人什么样先搁一边不谈,他那位富二代男友是真遭人烦。   回回见了他都像头护食的狼,生怕裴谙会把陶瑜名抢走,幼稚又天真。   裴谙起初懒得搭理,直到后来有一天,陶瑜名三更半夜红着脸敲开了他的房门。再见一脸凶相的陆潮之时,他心生怜意地丢了块骨头过去。   却不想就这么引狼入了室。   *   裴谙和陆潮之初见时相看两厌,后来暗潮汹涌,最终难舍难分。   遥想当年,谁也没想到最后会栽对方手上。   *   慵懒美人渣叔受(裴谙)x凶猛狼狗忠犬攻(陆潮之)年下 在一起后1v1 第2章 许拙被他看紧张了。   一声响,数声回。   大班寝室没多久就成了此起彼伏的比哭场,把老师们忙了个够呛。   而等许拙意识到这点,想要悬崖勒马时,却是怎么也控制不住自己的哭声了。   他的身体已经完全和五岁的自己同化,这个年纪的孩子是没有发育完全的。无论是大脑还是身体,都和成年人比不了。   再加上许拙脑海中塞了过多同年龄不相符的回忆,破了平衡。如果想要按照脑海中的成年意识去操控这具小身体,反而会因为身体反应不过来而弄巧成拙,总之就是麻烦。   许拙在内心哄了自己很多句“不哭不哭”快哭栽了的小身体才渐渐消停下来。   原本只剩下条缝的眼睛又重新睁开,在下睫毛坠着的泪水陪同下,一抽一抽地朝面前看过去。   就见才刚刚睡上床的邢刻已经给他哭坐起来了,正在自己的床铺上,一脸阴沉地看他。   薄薄的单眼皮再配上脸颊上青紫的伤口,简直自带阴天效果。   许拙被他看紧张了,身体于是毫无预兆地又猛抽噎了一下。   邢刻:“……”   许拙:“……”   半秒后,邢刻直接翻身下床。   动作十分利落,想远离许拙的心情写满了他的背影,一点情面没留。   许拙见状,也忙不迭地要往床下爬。   可他原本就比邢刻要小上几个月,而邢刻上下床的速度又是诡异的幼儿园之最。   不说现在重生失去平衡,身体不好控制的事,就是让当年真正五岁的许拙来下床,也不可能有邢刻那么利落。   许拙只看一眼对现在的他来说还很高的床铺,小脚便立刻头晕目眩地缩回了被窝。   而就这点犹豫的时间里,下了床的邢刻已经连衣服都自己穿好了。   小胡老师在帮小女孩们穿衣服,抬头看见许拙坐在床边反复试探的模样之后,连忙喊了他一声,让他等老师过去再下床。   独自上下铺,对这个年纪的孩子来说还是存在风险的。尤其是整个大班寝室都醒了以后,空间变得格外乱,很容易磕碰到。   许拙看了下边安静坐进角落里的邢刻一眼,回想起方才握住被窝时温热又真实的触感,知道眼下的场景应该是不会再消失了。   遂也没着急,就缩着脚眼巴巴地望着小胡老师,乖乖等待。   小胡老师被他的模样逗笑,正巧大胡老师忙完,她便连忙让大胡老师照顾许拙。   许拙看见朝他走来的大胡老师,立刻弯起眼甜甜地笑了一下。   他记得很清楚,当年进入新幼儿园以后,两位管教的老师都姓胡。   于是大家亲切地管年纪大许多,严厉又不失和蔼的男老师叫大胡老师。年纪小一些,心肠软又亲切可人的女老师叫小胡老师。   大胡老师教导许拙如何下楼梯,又替他穿衣服,随即温和地询问他刚刚为什么哭。   许拙还没来得及说话呢,旁边就突然扑过来了一个小孩,嬉嬉笑笑着说:“那还用说,肯定是被邢刻吓着了呗!”   他话才说完,旁边便又扑过来一个小朋友。古灵精怪地朝邢刻的方向使眼色,一个劲儿:“嘘!嘘!”   “干嘛呀,这有什么不可以说的!邢刻就是怪怪的呀,身上每天都很脏,也没有自己的被子和玩具- -”   “李东,不可以这么说同班小朋友。”大胡老师才忙不迭地拨开扑过来的几个小朋友,便立刻严肃下脸制止:“大家都是同学。”   “这有什么不能说的,谁跟他是同学呀……”李东瘪嘴:“反正我们就都不爱和他玩!所以新来的小朋友肯定也很讨厌他!对吧?”   李东一边说,一边看着许拙。随即像是被什么东西吸引住了一般,手指直往许拙的眼睛伸去。   许拙的眼睛又大又圆,还亮晶晶的,特别像宝石,眨起来的时候尤为漂亮。   这个年纪的孩子单纯,很容易被这样的事物吸引,又不懂得有些行为会给他人造成伤害。   许拙为了躲他,一个不小心就歪倒进了大胡老师的怀里。   大胡老师无奈地拨开李东的手:“李东,不可以这样。”   李东已经碰到许拙睫毛的手这才往回一收,还摸摸手指感受了一下触感,随即嬉笑起来:“新同学,你的眼睛真好看!”   许拙被大胡老师扶着站直身体,眨眨眼睛道:“谢谢你的夸奖,李东,我叫出出。”   许拙记得,他小时候每次都爱这么认真和人介绍自己。   就是这个小奶音他还不是很习惯,遂有些腼腆道:“不过你刚刚说错啦,我是因为想妈妈才哭的,和邢刻没有关系哦,我不讨厌他。”   “而且我、我觉得他挺好哒!”许拙亮着眼睛道。说完之后身体似乎是不太习惯这样直接的表述,羞得又自己歪回了大胡老师的怀里,根本控制不住。   大胡老师笑着再把他扶正。   而李东则一脸三观震碎道:“啊?”   *   许拙开哭的时间,其实已经有点儿接近午休结束了。   所以老师才会干脆让他们起床。   冬天起床在幼儿园是个大工程,一个班快三十个孩子一起闹可不是说着玩的。   好不容易才把像剥了皮的香蕉的小朋友变成一个个穿戴整齐的萝卜丁,让他们排排坐进教室里吃着午休过后的水果,大小胡老师都松了口气。   今天下午的课程内容是美术。   说得专业一些是美术,通俗一些就是让孩子们写写画画。由此一来培育他们的写画姿势,二来培育他们对图画、色彩的构建及阅读能力等。   这个课程是需要孩子们自备水彩笔的。   而整个大(1)班唯二没有水彩笔的,只有新来的许拙,和坐在角落里的邢刻。   许拙是个新孩子,上午刚来时大家对他或许还有陌生感,但孩子们的适应能力强,到下午的时候陌生感便褪去,只剩下新鲜感和好奇了。   小胡老师引导其他孩子和新同学分享文具时,小朋友们便立刻用各种各样的彩笔把许拙围了个水泄不通。   小胡老师见状,既欣慰又尴尬。   欣慰在许拙,尴尬在邢刻。   尤其是当一位小朋友机警地指出,新同学以后会不会像邢刻一样一直不准备自己的水彩笔,只用别人的时,小胡老师简直无措极了。   美术是大班之后才慢慢开启的课程,到现在已经有快两个月的时间了。可不论老师如何通知,邢刻的家长都始终不给他准备彩笔。   刚开始的时候,大胡老师还引导孩子去分享。   可时间长了,孩子们回家和家长说,幼儿园有个小朋友一直没有自己的彩笔,只用别人的时,不少家长便有了意见,不允许孩子们再随便将彩笔分享给邢刻。   倒也不是不能理解,这个年代的彩笔不便宜,水还很容易用完。家长们舍得自家孩子,却不一定舍得别人家的孩子。   这样一来,老师便步入了两难的境地。   尤其是看见邢刻听见这句话,便立刻搬起小凳子,一声不吭地坐在教室尾巴的门后不说话时,小胡老师的心里简直难受极了。   而同样难受的,还有被小朋友们团团簇拥起来,手里握着各种各样彩笔的许拙。   其实在上一世的幼儿园时期,许拙对邢刻是没有太多记忆的。   他只依稀记得邢刻那时候很不合群,但老师却总爱当众夸奖他独立、聪明、吃饭功课都完成得很快很好云云,但小朋友们都不以为然。其他便不记得了。   所以许拙从来不知道,原来小时候的邢刻,还有过这么难受的时光,且就发生在他身边。   看着坐在玻璃门背后沉默盯着外边的小小身影,再回想起后来不管自己身上发生什么都波澜不惊的邢刻,许拙的嘴巴立刻就瘪了。   握着手里的小彩笔,就想要往邢刻的方向走。   可就在这时,旁边却传来了一道清脆的声音:“出出,你想干什么呀?”   是彩笔的主人。   许拙“啊”了一声回头看过去,想起什么一般下意识松开了彩笔,心虚道:“没、没想干什么。”   而等他再回过头时,小胡老师已经在邢刻身边了。   小胡老师肯定是温柔的,可邢刻却越来越抗拒她的温柔,已经是什么安慰都听不进去的地步了。甚至将椅子又转了一个面,不看门外,看墙壁,任小胡老师怎么说也没用。   沉闷又封闭的模样看得人心揪。   许拙郁闷地抓了抓自己的头发。   下午的课程很快便结束,幼儿园门一开,全是接孩子的家长。   早上把许拙送来的是大伯,但许拙知道,下午来接他的一定不是大伯。   看见上一世到最后,和邢刻一样只是活在他记忆里的母亲匆忙出现在班级门口。容颜尚年轻,却已经遮掩不住疲劳的模样,许拙的眼眶立刻就热了。   适应了一天也还是没有太利落的小腿这会儿却自觉地快跑起来,张开双手直接扑进了孙芳丽的怀中。   小奶音顺着身体惯性自然而然地就喊出来了:“妈妈!”   还是拉长版的。   孙芳丽愣了一下,随即立刻笑着把儿子抱了起来,热情地贴贴他的脸颊应说:“哎!”   “给妈妈看看,宝贝出出今天第一天在新幼儿园里开不开心呀?”   孙芳丽是搬好家以后立刻赶来接儿子的,带着一身疲劳。而许拙再次见到母亲,内心也是各种复杂。   导致抱起来以后,许拙的眼眶是红的,孙芳丽的眼眶也是红的。但孙芳丽在笑,许拙于是也笑起来,张开双手挥挥道:“出出开心呀!”   正从家长潮里无声走出班级的邢刻似乎是听见了这对话,抬起眼皮,远远地看了眼幸福的母子二人。 第3章 “疼哇!”   孙芳丽接到许拙以后,没有直接回家。   而是在班上同大小胡老师说了好一会儿话,问及了孩子的情况和需求,并逐一记录在了她的小笔记本上。   她同大小胡老师说话的时候,许拙就站在班级门口,望望妈妈,又望望外边。   走廊尽头的方向,在许拙注意到以前,邢刻就已经快步离开了,看上去是要自己回家。   可他也就才五岁而已,自己一个人上下幼儿园还是有危险的。   即便知道整个幼儿园时期,邢刻都没有发生过安全问题,许拙也还是有点儿着急。   又想追出去,又不忍心打断认真和老师交流的妈妈。只能绕着门框走来走去,脸上一整个欲言又止和怎么办呀。   最终抬起头来,拉了拉小胡老师。   和孙芳丽聊得差不多,小胡老师一看空荡荡的教室,也反应过来了,追到门口说:“邢刻呢?出出,你看见邢刻了吗?”   许拙一指走廊尽头。   小胡老师立刻露出了懊恼的神情,回头拿了外套就要往外跑。   孙芳丽才同老师交流完毕,这会儿热情地询问发生了什么事。   小胡老师看了许拙一眼,到底没多说邢刻的事。道了句没什么,孙芳丽便带着许拙回家了。   *   许家新搬的住址叫杏花苑。   杏花苑距离阳明幼儿园很近,走路只需要三五分钟的时间。不仅如此,阳明幼儿园附近还有一所实业小学,是临西市的重点小学之一。   大伯之所以会劝说许家搬进杏花苑,也有这个因素在。   不过这些都还为时尚早。回到眼下,许拙被孙芳丽领走后,孙芳丽原意是想给孩子买点糖果吃,以此来弥补早上没陪他去新幼儿园的遗憾。   然而许拙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一路都心不在焉的。不想要糖果,只想要回家。   孙芳丽询问他为什么那么想回家,许拙一眨眼睛,晃晃腿道:“出出想爸爸了呀,好几天没有见到爸爸啦。”   孙芳丽的眼眶立刻又红了,笑出来的声音都带颤。   只觉得今天的心肠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好像格外容易酸软。   于是她亲了亲许拙的脸颊道:“那也得给出出买了糖果和彩笔才行。”   许拙摇头:“可是出出不想要糖果。”   他还记得,基本就是从这一年开始,家里的经济状况便变得越来越拮据。往后一年又一年,孙芳丽的衣服就没怎么新过。这会儿重生回来,自然是不舍得这些小钱的,抬头道:“出出只要爸爸妈妈。”   孙芳丽一听,直接将目光撇开了。去超市以后,坚持给他拿了糖果。   母子买完东西,又途径了一次幼儿园。   骑着老旧的二八车,往杏花苑的方向去。   杏花苑并不是后世那样管理得当的高档小区,而是一个被住宅楼和围墙围起来的小院。   小院外有着各种各样的早点摊和小卖铺,踏入院门,则是大半块平地花园。   这花园也不是后来那种很高档的类型。泥土不用来做园艺,而用来给住户种菜。围着花园的道路没有特别平,砖板一看就有些年头了,个别还是斜翘起的。   附近的住宅楼都不算高,至多六层,也就是大伯一家所住的筒子楼。   这种筒子楼不大,一层楼横排出去也就五户。   大伯租给许家的是三楼多出来的一小户,而大伯家自己则住在六楼。   杏花苑不高档,但却很热闹。   许拙被妈妈推进去的时候,小院里边已经有不少人在了。   年纪小一点的孩子围在一起玩闹,年纪稍大一些的孩子则搬了椅子出来,在院子里做作业。   说是做作业,实际却是在偷摸着和同龄的孩子分享一些玩具或者漫画书。   附近的大人或浇花或洗菜,看见了便说两声。小孩们嘴上应着,等大人一走,玩心立马就又扬起来了。   手里的功课没写两行,许拙和孙芳丽进来,便又吸引了他们的注意力。   邻居浇花老人也看他们,客气招呼说:“哎,这是302新来的小孙吧,儿子长得可真好看啊,今年几岁啦?”   孙芳丽笑说:“他五岁啦,也没有很好看。徐妈家的孩子才好看咧,还聪明,我听说才考了年级第一呢!”   徐奶奶立刻哎哟地笑出声。   大人们寒暄,许拙则坐在后座上,瞪大了眼睛到处张望。   因为绕路去买东西了,所以他们回到杏花苑的时间已经很晚。   许拙内心其实知道,他大概率是错过邢刻了。可当回到这个熟悉的小院时,却还是忍不住想找。   然而他实在是不熟悉这个年龄段的邢刻,找得毫无章法。   眼睛滴溜溜地转了一圈没找着后,便只能一边宽慰自己邢刻上一世有平安度过幼儿园,今天一个人回家也不会有事,一边收回心思,安安静静地看了会这座熟悉的小院,和眼前陌生又熟悉的邻居们了。   上一世,许拙一家在杏花苑没住几年便搬了出去。   后来辗转多处,在邢刻再度出现以前,始终没有一个稳定的家。   而对于许拙来说,那些年辗转过的那么多处房子里,也就只有杏花苑的氛围,最接近他想象中“家”的定义。   院里有一棵大大的杏花树,孩子们会在树下嬉戏捉闹,家长们则在附近乘凉看护。   高高的围墙将他们全部保护起来,是许拙很多年以后都会回忆的地方。   孙芳丽停好自行车,将许拙牵上三楼。   房门一开,就看见大伯许定平和爸爸许清朗正坐在沙发上说着什么。   一听见那沙哑的嗓音,许拙的鼻尖便立刻不受控制地酸了起来。   许清朗患的是喉癌,发现得早,做了半切手术。小时候许拙一直认为这只是一个小病,爸爸也总是不同他说太多,只说是声音变得哑了一点而已,对他根本一点多的影响都没有。   甚至出院后没多久,许清朗就重回了工作之中。每回见到许拙时,都是一副笑眯眯的样子。   年幼的许拙于是也就真的认为,爸爸只是生了一个小病。   然而后来,癌细胞扩散,半切变全切,家里的情况越来越差,许清朗都无法正常发声了,还依旧是一副没什么大不了的样子,许拙才渐渐明白过来什么。   却已经为时过晚。   许清朗在长期的情绪压抑之下,精神状态变得很糟糕。   等他再一次去医院复查,拿到癌细胞继续扩散的误诊通知书时,连确定的机会都没有给自己,就选择了了结生命。   后来的很多年,爸爸的笑容对许拙来说都不是温暖的,而是标志着他愚蠢又天真的一个噩梦。   以至于这会儿许清朗顺着声响回头看到许拙,立刻拍拍手用沙哑的嗓音喊“宝贝”时,许拙的身体又开始抽了。   心底封层多年的情绪在爸爸的味道下汹涌而出,他就那么看着朝他蹲下来的许清朗,包裹在厚厚鹅黄色棉袄里的小身体一个劲往后抽,险些要栽倒在地上。   最终一阵酸流滚上心头,许拙捂住眼睛,又“哇”地一声哭了出来,清脆的声音划破了空气。   许拙从小就比较乖,还从没有这么哭过。   以至于一屋子的大人都被他这突如其来的声音给吓住了,孙芳丽和许清朗连忙上前询问他怎么了。   许拙重生了两天。   第一天的时候感官未能重合,他飘忽得很,还没分清楚一切是梦还是现实。   而第二天的日子这么一分一秒的过下来,他重逢了邢刻和母亲,一直到现在再见到父亲以后,所有的魂魄才像是终于归了位。   许拙感觉到他们真切的存在,脑海中只剩下一个念头。   不论是梦还是现实,他都要好好将这来之不易的生活过好。   上一世父母护他,邢刻护他,把许拙养得乐天又欢愉,像一枚小太阳。然而一直到他们统统离许拙而去,许拙也没有什么回报的机会。   可这一世不一样了,只有他是带着记忆回来的。所以自然也轮到他去保护他们。   即便这会儿的许拙还只有五岁,很多事情都做不了,却也有自己的方式。   是这些人离开他很多年以后,许拙在内心将回忆翻来覆去看了那么多遍,总遗憾当年没有做过的事情。   于是等许清朗焦急地把他抱起来时,许拙便立刻泪眼婆娑地去看他的喉咙,想碰又不敢碰地小心说:“爸爸疼不疼呀?”   动作贴心得要命。   许清朗顿了一下,很快便扯着沙哑的喉咙反应过来,乐呵呵道:“不疼!爸爸可是爸爸,这有什么疼的?都是小问题!”   许拙的手用力捂住眼睛:“可是留了这么大的疤!爸爸不疼,出出疼哇- -”   孙芳丽不说话了,收回手转身便朝屋外走去。   许清朗的身体也僵硬住。就连原本坐在沙发上的大伯,都低低叹了口气。   许清朗试图缓解气氛,笑着说:“哎呀,没有的事宝贝,这个疤虽然大了点,但是不疼的呀……”   他越是这样,许拙便哇地越大声,像是要替许清朗把疾病的痛苦哭出来一样,小手都跟不上哭高的眼睛了,大喊道:“疼哇!”   这下,许清朗是彻底笑不出来了,嘴唇都开始抖。   大伯也悄悄背过了身。   人长大以后,便总不能再这样放肆得哭。   许拙记得上一世的许家,在重重打击之下,也依旧努力又乐天地活着。旁人都道他家氛围好,可许拙却总认为,他们家好像少了点什么东西。   思来想去,就是重创之后的这一场哭了。   许清朗和孙芳丽都撑着不哭,那就由他来哭。哭开了声音,坏血才会顺着伤口流出去,疼是疼了点,但只有这样才能真正的好。   而就在302一屋子小的大的花式落泪时,筒子楼403室,有人一脚猛踹翻了一张椅子,在阴暗的空间里骂道:“吵他妈的要死!”   邢刻原就坐在那张椅子上。   被人这么猝不及防地从后边一踹,腿直接弯跪在了地上,却是反应迅速地抓住一旁的破桌子站起身来。   瘦小的身体缩进阴影里,顶着脸上的青紫,戒备地看着一身酒味的男人。   “看什么看?”邢东海随手抄了个酒瓶子就往他身上砸:“成天笔笔笔,什么狗屁东西那么重要,没有能死还是怎么着?”   李书梅连忙伸手要去护着邢刻,却是被邢东海一起砸了,脸上立刻露出了怯懦的表情。   “要能死就他妈去死,否则老子弄也得弄死你!”邢东海指着邢刻的眉心,大着舌头道:“没用的东西!”   邢刻咬紧了牙关。 第4章 彩笔。   许拙一通哭,许家抱着哄着乱了很长一段时间。   直到饭点,才渐渐消停下来,加入了邻里间纷纷响起的锅碗瓢盆的声响之中。   许家掌厨的是孙芳丽,孙芳丽一直经营着自己的一家小吃摊,手艺非常好,几乎可以说是筒子楼之最。   没多久,许拙就闻见了记忆里才有的饭香,飘出房屋流入筒子楼的食香大军,在其中独占鳌头。   大伯许定平在许家坐了没一会儿,就要上楼了。   许清朗想邀请大伯一家一起吃饭。许定平却是摇摇头,表示他们搬家一整天累了,再做那么多人的饭菜太为难,还是等安居下来再找个日子,大家一起吃。   许清朗闻言,近乎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今天许家搬家,大伯之所以会过来,一方面是礼貌,这间小房屋毕竟是大伯做主租给许家的。   而另一方面则是来同许清朗说,虽然说是说出租,但租金让许清朗不要着急。知道他们刚刚急用了好几笔钱,原来的房子也还在交付之中,各方面都很困难。   总之,等什么时候手头有闲钱了,什么时候再给房租就可以。   大伯一开始甚至说的是不用给,是许清朗和孙芳丽说什么也不肯,才退一步成这样。   许清朗受了恩惠,内心自然很不好受。   许定平穿着一身熨平的黑色风衣,鼻梁上架着黑色镜框,手里还提着个公文包,拍拍他的肩膀说:“你和我客气什么?我是你哥。”   许清朗说:“但是嫂子那边……”   许定平皱眉:“妇道人家,见识短浅,不用理她。”   许清朗尴尬地笑笑:“大哥,话也不能这么说,嫂子也有嫂子的道理。”   许定平摇头:“不用管,总之你们好好住着就可以。”   说完便看向了一旁默默玩着小玩具车的许拙。   这个玩具车是许定平买的,都说长兄如父,就连许拙这个名字,当年都是许定平起的。   “出出。”许定平看向许拙时,难得笑了笑:“今天在幼儿园开不开心?”   许拙点点头道:“开心。”   “那伯伯就先走了,有什么事以后让爸爸和伯伯说,或者直接去楼上找伯伯啊?”许定平道。   许拙眼睛一亮,抱着玩具车甜甜地笑起来:“好,出出有事找伯伯!”   孙芳丽是个美人,许拙娘胎里就会挑,哪哪都像妈妈。唯有笑起来的时候才像许清朗。   许定平看见他笑,也笑了笑,随即又同许清朗说了两句,才开门离去。   毕竟是冬季,门一开,冷风便立刻灌了进来。   可家里边烧着暖炉,厨房里又在做饭,导致这一灌不仅不冷,还有点儿解闷。   许清朗送走许定平以后,便索性没关上,想透气。   随即顺手把自己之前脱下的老旧夹克衫给许拙罩上,亲亲他的脸颊,再去厨房里给孙芳丽打下手。   孙芳丽让他出去少闻油烟,许清朗戴个口罩又重新跑进去,两夫妻在厨房里闹得要命。   许拙不省心地看了他们一眼,随即默默放下了小小的玩具车,拖着爸爸的夹克衫,朝大门的方向走了过去。   许清朗在后边叮嘱许拙不可以出去,许拙便很乖地没出去。   脚站在门内,手撑住墙壁,身体一歪,抱在门框上而已。   冬风吹起了他软乎乎的浅发,而许拙则好奇地看着外边。   主要还是朝外边的楼上方向看去。   刚刚爸爸和大伯说话的时候,许拙表面上在玩小玩具车,内心却其实一直在努力梳理着这几年的回忆。   可是上一世的许拙足足活到了七十岁,这些对他来说已经是六十多年前的事了,许拙回忆得非常困难。   直到最终,也没有想起来邢刻到底住在杏花苑的哪里。只依稀记得,那几年他偶尔会撞见从楼上下来的邢刻,所以应该是住在他家楼上的。   可是四楼和五楼有足足十户人家呢,具体住在哪一户,许拙就一点头绪也没有了。   还有就是邢刻脸上的伤。中午在幼儿园时他说是摔的,可许拙内心却总隐隐觉得不是这么回事。   他意图从回忆里搜索出一些佐证,却是怎么也翻不动了。记忆实在是太模糊,邢刻也总不和他说这段时光。   不仅如此,许拙还很困扰地发现,不知是不是受限于这具幼小的身体,总之如果他想要用上一世的成年思维的话,思索速度和反应速度都会变慢,且很容易犯困犯迷糊。   就好像在用一台不成型的机子去带动什么高耗软件一样,费劲得要命。   而一旦费劲,他的身体就会排斥一般地将记忆搁浅在一边,更倾向于五岁小孩的行为模式。   就像刚刚高举起玩具车,奶声奶气说“出出有事找伯伯”一样。这是五岁的他会做的,不是后来的他会做的。   可许拙也没有办法,这具身体毕竟只有五岁,这样的行为方式才是它更适应,更放松的。   许拙担心总是强行调动那海量的回忆和思考方式,会对自己的身体有损害,也担心这样下去身体会更加排斥那些回忆,让它们消失。   所以再三思考之后,许拙决定放松自己,让自己在不重要的时刻里,朝五岁的状态靠近。   也就是说,比起死后重生于五岁的大人许拙,也许他现在会更接近于拥有大人记忆的五岁许拙。   还是节能模式的那种。   但没办法,只有护住记忆才能保护住大家。至于行为模式是大人还是小孩,对比之下反而没有那么重要啦。   况且真说起来,也只有这样的状态,才是真正意义上的重生。   “出出。”许清朗一直在厨房门口盯着儿子,见他没有走出去,才继续陪了孙芳丽一会。   这会是看时间差不多了,便走过来亲昵地蹭蹭许拙的脸:“是想伯伯了吗?一直站在这里看?”   许拙回头看了看许清朗,凑上去抱住了他的脖子,也亲昵地蹭了蹭他说:“是想爸爸啦。”   “哎哟喂。”许清朗把许拙抱起来,拢住他身上自己的外套,哑着声音道:“我的宝贝儿子,爸爸怎么这么幸运有你呀?”   许拙咯咯地笑起来,弯着眼睛摇头晃脑:“哎哟喂,我的宝贝爸爸,出出怎么这么幸运有你呀?”   孙芳丽从厨房里出来,正巧就听见爷俩你来我往地在那吹着彩虹屁。   十天暴雨之后的彩虹也没有他两这会儿吹得灿烂,遂忍俊不禁道:“过来吃饭了,两个马屁精。”   爷俩对视一眼,齐声道:“最幸运的当然还是有妈妈呀。”   孙芳丽脸上是藏不住的笑意,多少辛苦在这一刻好像都不重要了,叉着腰嗲怪道:“那还不赶紧过来吃饭?”   许家父子麻溜上了桌。   临上桌前,许清朗还顺手把大门给关上了。于是室内的暖光灯便不再往筒子楼昏暗的走廊里投递温馨的气息。   而几乎就在许清朗关门的同一时间,403室的大门被人猛地推开,一道人影直往外边跑,又被人从后边死死拽住。   跑出来的自然是邢刻了,他脸上还带着白天的青紫,甚至又多了一道碎玻璃划出来的细细血痕,就在眼下的位置。   而拉着他的则是他母亲李书梅,脸上同样有伤口,也是被碎玻璃划的,眼眶很红。   “邢刻!”李书梅像是不敢惊扰到谁,拉住邢刻以后声音都是低小的,快步走过去抱住他,颤着嘴唇说:“宝宝,你别这样,别和爸爸生气,笔妈妈再帮你想想办法……”   这话不说还好,一说邢刻便立刻剧烈挣扎起来。像是已经听了很多很多遍,再多听一遍都不愿意一般,声音沙哑又愤怒道:“你撒谎!”   李书梅直摇头:“妈妈没有撒谎,妈妈、妈妈一会就去给你买!这次一会就去买!明天早上肯定就有了!”   邢刻抿紧了唇不说话,整个身体都在抖。   两人的对话声惊扰到了屋里的人,邢东海高骂了几句,邢刻的身体下意识一颤。   李书梅立刻抱紧他呜咽了起来,一边落泪,一边低声哄说:“宝宝不怕,妈妈在,妈妈对不起你,但是妈妈这次一定会帮你买的,你相信妈妈,一定给你买……”   这声音在走廊上越来越小,因为邢东海要睡觉,所以屋内什么灯也没开。403室不同于302室,只能给走廊投递阴暗的酒气。   邢刻被李书梅紧紧抱着,难以动弹。   恍惚间,他好像嗅到了一股淡淡的饭香,这才想起自己回家后到现在都没有吃过东西。   那香味实在是太诱人了,带着一种邢刻人生里从未有过的温暖感,钻入他的身体。   让邢刻的嘴唇越抿越紧,偏过脑袋,眼角闪过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光芒。   而李书梅还在道歉。   *   次日清晨,小朋友们继续被大人手牵着手送往幼儿园。   今天上午就有美术课,所以可以看见不少小朋友怀里都抱了水彩笔盒。这门课程才开不久,又很有意思,孩子们都很喜欢,有的还带了自己回家后完成的图画作品。   邢刻就是在这样热热闹闹的上□□中,独自一个人前往幼儿园的。   他身上穿的还是同前一天一样灰扑扑的衣服,小胡老师看见他,同他打招呼,可邢刻今天却是连理都没有理了。   因为他今天也没有水彩笔。   多出来的只有脸上的伤口,和更冷沉的眼神。 第5章 “要画画啦邢刻,今天我和你一起画!”   这一天,许拙是踩着铃声进的教室。   他其实很早就出门了,但是走到半途的时候,突然想起了前一天买的糖果,便又拉着孙芳丽要回去拿。   这糖果很贵,至少对现在的许家来说很贵。昨天一晚上许拙都没舍得吃。   可今天早上一想起邢刻,许拙立马又舍得了。   他现在不会刻意去回想以前的回忆,不仅费脑还容易头疼。左右眼下也不是人生的什么关键时刻,便索性暂时搁置。   而一旦搁置在一边,上一世融入的意识就会由身体主导,以身体能接受的方式去理解。   就好像眼下许拙只有五岁,他的大脑并没有发育到能理解“爱情”的程度。所以放松状态下,他只能理解邢刻是对他而言很重要的人。   回去拿糖的时候,也只是出于这个原因。   孙芳丽最开始并不明白许拙回去拿糖果的缘由,却也还是看着时间陪他多跑了一趟,在路上急匆匆地问说:“出出是想吃了吗?”   上下楼可累了,许拙喘着气无力摇头:“不是出出想吃。”   孙芳丽疑惑道:“那出出为什么要回家拿一趟呀?”   “想带去幼儿园呀。”不理解爱情,但不影响许拙在意邢刻。提起他,脸上又露出了前一天倒在大胡老师怀里时,一模一样的腼腆笑容,低着头小声说:“出出有想要交朋友的小朋友啦,要和他分享。”   还从没有瞧过儿子这幅模样,把小脸偏移开,也不和她对视,简直就好像是害羞了一样。   孙芳丽直乐,拉着许拙的小手说:“真的呀?出出去幼儿园第一天就想结交了,那肯定是一个非常可爱的小朋友啦。”   许拙用力点头,一副再赞成不过的模样,半点不带心虚的。   回家以后,孙芳丽给许拙把糖果放好,母子两快马加鞭地再往幼儿园去,许拙这才得以踩着铃声踏进教室。   而他怎么也没有想到,他到的时候,教室里的气氛会那么僵硬。   里边有孩子在哭,也有孩子呆立看着,全因为小胡老师在生气。   小胡老师性格温柔,是很少这么发脾气的。许拙在走廊上时还笑眯眯的表情顿时就僵住了,随即下意识用眼神去寻找邢刻。   然后便看见邢刻直直地站立在小胡老师面前,脸连脖子都红透了,眼神却很冰冷。   一般情况下,小胡老师不会骂邢刻,她对邢刻几乎称得上疼惜。   可是今天,小胡老师的脾气却竟然是在同邢刻发的。且就在小胡老师的另一边,还有一个嚎啕大哭的男生,同邢刻形成截然对比。   “怎、怎么了呀……”许拙立刻松开妈妈,抱着糖果啪嗒啪嗒地跑了进去,心慌慌道。   “嘘、嘘!”前一天才认识的新同学李东凑了过来,冲他夸张地比手势:“邢刻和人打架啦!小胡老师在发火,出出你不要说话。”   许拙听话地压低了声音:“可是怎么会打架呀?和谁打架呀?”   李东“嘶”了一声,双手比划着开始八卦:“和刘北辰呀!就是早上邢刻过来,刘北辰撞了他一下,没道歉,然后还用手指这样戳邢刻脸上的那个伤,然后邢刻就打他啦!小胡老师就发火了!”   “啊?”许拙才刚来班上,小朋友们都没有认全。又看了一眼,才判断出小胡老师面前那个嚎啕大哭,身材特别高瘦的男生应该就是刘北辰了。   这男生发育得快,比邢刻高出足足一个头,平日里就耀武扬威的,性格特别皮。   许拙知道他,前一天午休睡醒之后,就属刘北辰在寝室里跑得最欢,如果是他伸手去戳邢刻,那……   许拙的小脸立刻就揪起来了,说:“那邢刻是不是很疼哇?”   李东愣了一下,好像没想过这个问题:“但是刘北辰脸上也被他打青了,应该算是扯平吧……”   “这怎么能算是扯平哇?”许拙立刻严肃下了小脸,开始和李东叨叨:“是刘北辰先撞到人不道歉的呀,还有他怎么可以去碰别的小朋友的伤口呢……”   孙芳丽还站在门口,最开始也是被小胡老师的怒意吓了一跳。   不过大人整理起信息的速度远比小孩子要快,都不需要李东八卦,孙芳丽就大概明白发生了什么。   面色逐渐冷静下来,瞥了教室里的邢刻一眼。   没说什么,只伸手摸摸在认真和同学说道的小脑袋:“出出,妈妈走了,下午来接你啊?”   许拙正说得小脸紧绷,就被人由上至下地呼噜了一脑袋,抬头“啊”了一声。   可爱极了,孙芳丽又亲了亲他。   *   虽然许拙和李东说,错在刘北辰多一些。   可邢刻把刘北辰打得脸上淤青了也是事实。   即便这块淤青的面积不大,没有邢刻脸上的大,但对这个年纪的小朋友来说,也已经是非常吓人的了。   尤其是邢刻发狠将拳头砸下去的样子,让不少小朋友心有余悸。   他以前人缘就很不好,如今无疑是雪上加霜。   就连小胡老师都破天荒地骂了邢刻,孩子们就更不会去理解他了。   上午美术课,当小胡老师让大家拿出水彩笔时,小朋友们都没有呈现出以往欢欢乐乐的氛围。   不仅如此,还几乎给邢刻孤立出来了一个圈。别说不愿意同他分享彩笔,就是同他在一张桌子上都不愿意了。   小孩的喜怒表达从来不计量后果,倔起来的时候也根本就不听老师的话。   小胡老师想要让邢刻道歉,可邢刻却根本不理她,刘北辰的嘴巴更是撅地像烧壶,一直掉眼泪,别的孩子也是各干各的。   小胡老师大概是觉得委屈,说了两句不说了,扭头跑出了教室。   而小胡老师一出去,教室里顿时就更无法无天了。   “小胡老师哭啦!”有孩子说:“邢刻和刘北辰把小胡老师气哭啦!”   坐在角落里的邢刻眼睫颤了颤,用力抓紧了自己的手指,不停地往外拔。   “关我什么事!”刘北辰心里还有气:“是他打我的!我都受伤了!小胡老师是被他气哭的!”   “就是,邢刻没彩笔还打人!”有小孩接:“他有毛病!”   “我妈妈说过,好小朋友从来不打人!”   “可是,不是刘北辰先撞邢刻的吗?”被许拙碎碎念了好半天,已经半洗脑的李东突然冷不丁地冒了一句。   教室里静了一瞬,刘北辰涨红了脸说:“那他也不能打人!谁打人谁就有错!”   “对呀!以前我们还给他分享过彩笔呢!他怎么都不知道感恩!”   小孩子你一句我一句地接起来,腔调各异的,像一个个小大人。   邢刻在这样的环境下,把自己的手指攥得发白。内心好像有一颗膨胀到了极致的气球,眼见就要爆炸开来。   也就在这时,一只小手轻轻戳了戳他的肩膀。   邢刻猛地将脑袋转过去。   就看见一个穿着鹅黄色羽绒服,头发软软的小朋友正眨巴眨巴着眼睛望他。   伸手虚指了指他眼下的伤口,表情看上去好像有点委屈:“你这里,疼不疼哇?”   眼下淤青是昨天午休就有的,但细血痕却是今天才有的。   被刘北辰戳了一下以后,血痕的中间破裂开来,向外溢出了一块血痂。   邢刻的眼神似乎愣了一下,随即迅速将头转回去,手背用力蹭了蹭自己的鼻尖。   他打架以后,小朋友远离他,骂他,就连小胡老师都凶了他。   这还是第一个询问他“疼不疼”的人,而邢刻已经很久没有听见过这样的问题了。   他盯紧自己的手指,原本冷冰冰的眼神这会儿竟渐渐染上了一抹红。   他闭紧嘴不说话,原以为旁边的小朋友也会不说话就这么走远。   却不想他并没有,而是继续用软乎乎的嗓子说:“疼的话,我可以给你吹吹哇,吹吹就不疼了。”   邢刻不理解为什么吹吹就不疼了,许拙于是抓抓头发,又从口袋里挖出了一颗太妃糖,小心翼翼地放在了邢刻面前说:“或者你吃这个,甜甜的,吃了也就不疼啦。”   对这个年代的许家而言,太妃糖是真的贵。许拙一路过来,自己也没有吃上一颗。这会儿放在邢刻面前之后,抑制不住地舔了舔自己的嘴唇,一副也很想吃的小朋友样。   “许拙!”远处突然有小朋友叫起来。   许拙“啊”了一声看过去。   “你干嘛给邢刻糖吃!”那个小朋友有点生气,像看叛徒一样看许拙:“他都不懂得感恩!”   许拙小臂落在邢刻身边的桌子上,歪着头说:“我不需要他感恩呀,我只是想让他不要那么疼。”   “那我也疼!我比他疼多了!你怎么不给我!”刘北辰突然大叫了起来。   “可是已经有很多小朋友在安慰你了呀。”许拙不理解地搓了搓手。   有小朋友说:“所以许拙你只给邢刻,就是想和邢刻当朋友!”   许拙眼睛一亮,仿佛被标记了重点一样猛点头:“对!”   “可是你干嘛和他当朋友,我们都不和他当朋友的!如果你和他当朋友,我们就也不会和你当朋友!”那个小朋友又大声道。   邢刻的手一时间攥得更紧了,之前被一颗糖果压下去的戾气仿佛又要汹涌而出。   却不想他还没发作,旁边的许拙就踩着小脚轻声说了句:“不当就不当咯。”   邢刻愣住,对面的小朋友集体哑炮,李东都看傻了。   大胡老师恰好在这个时候走进来,主持纪律,随便给他们的美术课定了一个“冬天”的主题。   他似乎很忙,定完主题就又出去了,孩子们都是临时交给(2)班的一个老师看护的。   这很反常,小朋友们没想太多,许拙倒是可以多想一点。   可昨天的记忆搜索已经耗光了他的脑能,一有多想的意识就开始头疼,一头疼他就本能不想想了。   索性丢到一边,把太妃糖继续塞进邢刻手心。   再抱着自己的小水彩笔,走到邢刻身边,吸吸鼻子说:“要画画啦邢刻,今天我和你一起画!”   五颜六色的画笔被许拙大大方方地摊开在了邢刻面前,伴随着许拙身上那股淡淡的奶香,汇聚成一种柔软又温暖的气息。   邢刻是第一次见。   作者有话要说:   圣诞快乐啊大家! 第6章 “以后是不是就算朋友了哇?”   那之后,大(1)班的同学就这么自觉分成了两拨。   一大群小朋友和许拙邢刻,远远望去,界限十分分明。   不过小孩子的定性也没有那么长,没多久一大群围聚在一起的小朋友便渐渐散开了,到处跑来跑去的。   唯有邢刻和许拙始终坐在一起。   邢刻没有吃糖,最开始也不愿意用许拙的彩笔。   这种笔就是很容易没水,当初小胡老师让他们分享的时候,就有一支笔才到邢刻手上就没了水,彩笔的主人立刻嚎啕大哭起来。   也是在那之后,整个班级再也没有小朋友愿意同他分享彩笔,所以邢刻不愿意用。   许拙哄了他好半天,邢刻都不肯。   没办法,许拙才笨着手,将一张大大的画纸折叠成两部分。   这个年纪的小孩手指没有那么好用,折不出笔直的一条线,更折不出一模一样的两半。   许拙折腾了好半天,把平整的纸张虐待成皱巴的模样。   他沉默地看了会自己的杰作,最终心宽体不胖地将稍大也稍平整的一边,放在了邢刻的面前。   并为自己的聪明办法高高兴兴道:“那我和你画一张纸,一人半边,这样就不算浪费笔啦!到时候和小胡老师说,这是我们两个人的作品。”   小孩听着是真的为自己想到的办法感到欢愉,说完之后还在旁边兴奋地小蹦了两下,一派期待的小眼神。   邢刻沉默了一会,将桌面上的纸对调,把大一些的换回给许拙。   许拙抓了抓头发,没拒绝。   邢刻才终于拿起笔来。   这是他没有的东西,所以使用起来格外小心,不必要的笔触从来不落。   黑色头发黑色眼睛,淤青和深红的血痂,还有灰扑扑的衣裳,好像早就构成了邢刻身上阴暗的色彩,导致他画画时连颜色挑得都很沉。   同许拙五彩缤纷的画完全不同。   许拙画到一半的时候,偏头看了邢刻的画一眼,都给看愣了,忍不住咬咬笔说:“这是你想画的冬天哇?”   邢刻瞥了他一眼,说:“嗯。”   然后垂睫继续将手下那一笔补完,一边补一边道:“别咬笔。”   许拙没听清:“啊?”   “我说别咬笔,会爆水。”邢刻皱眉又重复了一遍:“他们爆过。”   “喔。”许拙连忙将手里的笔放下,看着邢刻,有些欲言又止。   许拙是因为这几个月爸爸生病,妈妈实在是太忙了,所以才瘦了一点点。但底子还在那里,皮肤是白的,脸颊上的肉非要说也是有点的。   可邢刻不同,他更像是真正的营养不良。虽说比许拙大几个月,却比许拙要矮上几厘米,身体看上去特别的干柴,小小年纪脸上竟然就是看见骨头更多,再配着眼角的淤青。   许拙这么近距离观察下来,哪怕不需要成年人的思维,他也能感觉到邢刻这个阶段身处的环境很不对劲了。   更别提邢刻画的冬天,里面的房子是黑颜色的,风是黑色的,人是黑色的,就连太阳都是黑色的。   孩童的绘画可以从心理学的角度剖析出很多,但对于五岁的许拙来说,不需要那么复杂,只消知道这颜色落在他眼底,本能就能感觉到危险和压抑就可以。   “邢刻。”许拙的脑袋已经无法去翻那些过大的回忆,但他还记得一点昨天晚上才翻出来的。   幼儿园和小学时,许拙都和邢刻不亲近,许拙甚至会本能回避邢刻。一直到初中,两个人的关系才走近一些,而那时的邢刻依旧很孤僻,救过许拙一次以后便再也没有主动同他说过话。   许拙对邢刻说,他们是朋友。   邢刻也只是很冷很冷地回了许拙一句,谁跟你是朋友。   如果没有更后来和邢刻的重逢,这句话在初中的时候其实是伤害过许拙的。   不过这些现在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重生回今天,许拙已经不希望邢刻再像上一世一样那么孤零零的。也隐隐意识到,或许就是因为童年便已经构成的这幅画,才会让邢刻在上一世的后来变得那么极端乖戾。   他不希望这一世的邢刻再变得像上一世一样,所以要改变的,就不仅仅是后来的那一场车祸而已。   邢刻画好了,听见他叫,盖上笔盖看他。薄薄的单眼皮给人一种同年龄不相符的锋利感。   “我们一起画了一幅画,”小孩子的语言组织能力也没有太好,许拙只能努力表达出自己的意思,搓着笔盖小声道:“那以后是不是就算朋友了呀?”   邢刻早就知道许拙是前一天在邻床朝他哭的出出,把笔放了回去,沉默两秒:“不算。”   从没有小朋友真的喜欢同他做朋友,就算结交了,过不了多久也会“断交”   许拙脾气特别好,被拒绝了也不生气,只乖乖地看着他,问说:“为什么呀?你讨厌我吗?”   ……但也从没有小朋友会问他疼不疼。   邢刻垂睫看了看自己的手。   他的手和许拙的也不一样,有倒刺,有血痂,不白嫩。所以他内心一点也不明白,会被妈妈抱起来温柔亲亲的幸福小朋友,为什么会想要同他做朋友。   而许拙依旧在耐心等待。   他看得出来,这个时候的邢刻是没有后来那么封闭的,黑发下的黑眸还有一点光彩在。   如果把初中的邢刻看成一个完全封闭的硬壳,那么眼下的邢刻还是有柔软之处的,他这时候毕竟也只有五岁。   所以许拙总觉得,他只要再等等,也许从这一刻开始,邢刻就可以被改变,走向和上一世不同的道路。他有这个预感。   然而谁也没想到的是,邢刻沉默了好半天,就要说出口的那一句话,却被突如其来的变故给打断了。   刘北辰的家长来了。   大胡老师让邢刻和刘北辰出去。   许拙亲眼看见,刘北辰母亲的声音传来的一瞬间,邢刻方才才变柔软一些的神色,便瞬间阴沉了下去。   走的时候,甚至连头都没有抬,也没有拿走许拙给的那颗太妃糖。   *   小朋友的忘性普遍是大的,早上的那一通插曲,在写写画画下早就被抛之脑后了。   以至于大胡老师进来喊邢刻和刘北辰时,还有不少小朋友反应不过来。   就连刘北辰自己,最开始都没有反应过来。   直到看见门口急急忙忙的妈妈,刘北辰才回想起什么,人还没跑出教室,就“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刘妈妈面容姣好,心疼地抱住孩子,恶狠狠地瞪了邢刻一眼。   大胡老师带着他们去走廊上说话,大班的孩子又一次……没炸开锅,只是凝固了一下。   说过了,这个年纪的孩子记忆不算很好,也理解不了一些事的后果,便不会随之产生恐惧。   邢刻和刘北辰被带出去以后,顶多嘟囔两句“小胡老师呢”、“刘北辰又哭啦”、“那是刘北辰的妈妈吗”就没有别的了。   再被(2)班老师喊一声安静,一个个顿时又沉浸回了自己的绘画之中。   唯有许拙手脚不安地坐在原地,站起来不是,坐下去也不是。   “那位同学,画你自己的。”前排的老师说了一句。   许拙这才规规矩矩地坐回原位,扒拉一支笔,目光却还是眼巴巴地望着门外。   李东不知什么时候凑到了他身边,拨了一下许拙的笔,一副很懂的样子说:“邢刻有可能会被开除。”   许拙被吓了一跳,扭头看去:“啊?”   李东老神在在:“我爸爸以前和我说过,在幼儿园打架的小朋友,是会被开除的,就是再也不准上幼儿园啦!”   许拙的心里本能一慌,仔细思索过后,才摇摇头说:“不会的。”   “你怎么知道不会。”李东说:“刘北辰的妈妈也是老师,好像还是小学老师,比大小胡老师都厉害,肯定会开除的!”   许拙用力摇头。他已经开始翻找回忆了,可是一翻头就疼,只能反复摇着小脑袋道:“不会不会,大小胡老师也很厉害,他们会保护我们的。”   话才说完,就突然听见走廊里传来了一句尖锐的:“撞他一下他就可以打我的孩子了是吗?这点是非都分不清楚,你们两个怎么当老师的!”   大(1)班所有孩子都一缩。   李东也吓了一跳,随即朝许拙露出了一个“你看吧”的表情。   许拙头太疼了,反应能力也随之变慢。他已经想不出这个时候的自己能干什么了,只能不住地转过脑袋朝教室窗口的方向看,眼底带着期盼。   那扇窗户是正对幼儿园大门的,但距离他们有点远。 (2)班老师不让他们乱动,所以许拙只能这么坐着,看不到外面。   “你看什么呀?”李东捕捉到了许拙的动静,好奇地问。   “看邢刻的爸爸妈妈有没有来。”许拙焦急道。   小孩是无法和大人抗衡的,尤其无法和盛怒的大人抗衡。所以眼下唯一的解决方法,就是邢刻的父母也来幼儿园。   “可是我看不到……”许拙说:“刘北辰的妈妈都来了,老师不会只和一方家长说呀,他爸爸妈妈应该也会来呀?”   李东也看了看窗口:“那过去看看呗?”   “老师不让。”许拙小声。   李东转了转眼珠:“那我去找老师说话,你等一下从那个桌子下边跑过去?就那个,被柜子挡住了,不显眼的,我们经常往那边躲。”   许拙呆住了,随即眼睛一亮:“李东同学,你怎么这么好哇!”   李东叉腰:“嘿嘿!主要是出出同学你之前那句话很酷!我去啦,你抓紧时间!” 第7章 “妈咪~”   冬风呼呼地吹,在烈阳下也丝毫不收敛力度。   鹅黄色的小棉袄偷偷藏在了大(1)班教室的窗户后,露出两只圆溜溜的眼睛和浅浅的软发,期盼地朝外边看去。   九点来钟的幼儿园附近特别安静,人流量远没有清晨时的多。这种情况下,如果有家长穿过马路,进入幼儿园,应该是很显眼的。   可许拙等啊等,眼睛都等酸了,也没有等到。   窗户这一块同走廊其实会更近一些。   所以许拙蹲在这里,反倒能更清楚地听见刘北辰妈妈的声音。   “所以我儿子这样青了一块怎么办,破相留疤了怎么办!你们当老师的怎么这么偏心,一直说是辰辰先动的手,他动什么手了,不就是撞了一下吗,小孩子之间这样玩闹不是很正常?和打人能是一个性质吗!道个歉就能解决吗!他爸妈呢?我倒要好好问问他爸妈是怎么教育出这样的孩子的!”   “那没爸妈管的意思了?爸妈不管的孩子还上什么幼儿园,出了事谁负责?你们老师负责吗!”   “什么?你让我说话客气点?小姑娘你才是要搞清楚了!我当老师的时间可比你长多了!就这样的孩子,我来告诉你他以后会变成什么样- -”   大小胡老师和邢刻都在挨骂。   许拙只能隐约听见一些,就心疼得眼泪都快要掉出来了,可是邢刻的父母还是没有来。   他已经顾不上头疼的去努力翻找回忆,然而他这个时期对邢刻的印象就是很淡。往后两人无论是初中成为朋友,还是大学以后重逢,邢刻都绝口没提过他这个阶段的父母到底是什么样子。   许拙一直以为,邢刻的极端主要是来源于后来的那场车祸。但如果上一世也发生了同今天刘北辰类似的事情,那么他的极端应该也来自于这个时期的父母- -   频繁的回忆冲破了身体的极限,许拙头痛欲裂,反胃得厉害,一直到旁边传来一声迟疑的:“这位同学?”   许拙抬起头来,才意识到自己整个人都已经疼到发抖,呼吸急促,满脸泪珠,蜷缩在了窗台下。   视线望过去,甚至都无法聚焦在2班老师身上。   就那么在一阵天旋地转之后晕了过去。   “许拙晕倒了!”失去意识之前,许拙听见小朋友们在喊。   “大胡老师小胡老师,许拙晕倒了- -!”   *   许拙做了一个梦。   他梦见了上一世的大学时代,最开始的时候,邢刻只是在背后默默帮助他,并未露面。   是许拙不愿意平白接受这样过多的馈赠,反复追逐,才终于让邢刻从阴影里走出。   而认出他的一瞬间,许拙就哭了。   邢刻倒是很平静:“说过你会害怕。”   可许拙并不是害怕。   他和邢刻真正熟络起来是初中,而后到高中的某一天,邢刻突然就消失了。那时所有人都告诉他,邢刻去到了更好的城市,拥有了更好的生活。   许拙又难过又高兴,难过在有一种被遗弃的感觉,邢刻要走竟然都不同他说一声。而高兴则在于,邢刻离开以后,他的人生变得比之前更糟糕了,他很庆幸邢刻没有参与。   可谁知道,他们的分开并不是一个上天堂一个下地狱,而是两个人去了不同的地狱。   甚至比起许拙,邢刻的困难度要更高一些。   他简直难以想象对方是如何一个人走过那些年的。   而当时的许拙,只是难以想象邢刻如何走过两人分开的那些年。   重生以后,有了刘北辰事件,许拙才意识到,邢刻上一世分明是整个人生都没有好走过。   回忆的酸楚同如今邢刻脸上的伤痕一起,疯狂攻击着许拙的大脑,遭到了五岁身体的剧烈反抗。   许拙只觉得自己在一阵强烈的情绪波动之下,回忆难以克制地被大脑擦去了一些最痛苦的,难以承受的。   许拙害怕忘记回忆就会忘记对邢刻的情感,于是用力地在每一段消失的回忆上都写下了他的名字。   最终,一阵混沌感过去以后,意识无力地缩回了他幼小的身体。许拙在医院的药水味下,缓缓睁开了乏力的双眼。   “……血糖低了点,应该是早饭吃得不够,其他没有什么大事。”医生的声音从耳边传来:“开了点药,家长以后注意一下就可以。”   “医生,您确定吗?我家孩子以前从来没有这样过啊。”孙芳丽焦急道。   “确定啊。”医生平和道,随即回头看了眼病床上睁开的黑圆双眼,笑了一下:“你看,这不就已经醒了吗?小朋友,不要怕,医生伯伯给你做个检查啊?”   许拙迟疑地点了一下头,孙芳丽连忙将他抱起来。   “真乖,早上晕过去的时候什么感觉?”   “……晕晕,想吐。”许拙声音变得比平时更软了,张嘴做了个呕吐的小表情。   “头晕反胃啊,那现在好受点了吗?”   许拙眨巴了一下眼睛,点头:“嗯嗯。”   整个脑袋都轻盈多啦。   医生完成了一系列检查,在病历本上写了两笔:“放心吧,没什么问题,回去吃药休息一天,还不行再来医院看一下就是。不要怕,大人的情绪得稳定一点。”   孙芳丽连连点头。   许拙刚开始还没回过味来,兀自在妈妈怀里揉眼睛。动作都变得比之前更小孩了一些,表情看着也很困乏,大脑空空的。   直到被孙芳丽抱出门口,瞧见等待的大胡老师,才想起什么似的眼睛一亮,探头就朝他身后望去。   大胡老师同孙芳丽仔细交流一番,表情才松懈一些,矮身看向伸脖子的许拙:“出出,在看什么啊?”   许拙眨着眼睛道:“大胡老师,邢刻呢?”   大胡老师表情原本还有点疲惫,愣了愣以后,矮身正对着他笑起来:“你才刚好,就想起邢刻了呀?”   许拙吸了吸鼻子:“李东说,打架会被幼儿园开除的,但是那也不是邢刻一个人的错哇。我,我和他刚刚做了朋友,不想他开除,大胡老师,邢刻会不会被开除?”   许拙这时候的脑子也没有太清楚,他渐渐不能清晰区分大人和小孩的意识了,只能胡乱掺杂着,将自己内心的担忧说出口来。   而大胡老师沉默了片刻以后,伸手摸了摸他的脑袋,很认真道:“不会,这些老师都知道,我们会努力保护小朋友的。”   许拙眼睛一亮,觉得这话似曾相识。看着大胡老师,特别信任地弯眼笑了起来。   孙芳丽抱着许拙离开了医院,许清朗正巧到门口接下了母子二人。   他是一名出租车司机,本来说是要顺道把大胡老师也送回幼儿园的,但大胡老师拒绝了,让一家三口先回家好好安顿许拙。   许家夫妇连声谢过了老师。   *   许拙晕倒以后,这一天的课程就没再去了。   他的的确确是比之前瘦了不少,孙芳丽心里也清楚这一点。之前是太忙顾不上,如今发生了晕倒事件,内心简直又心疼又愧疚。   到最后第二天的课程也给许拙请了假,像是恨不得在家里把许拙掉的那些肉肉一次性喂回来一般。   许拙刚开始都乖乖吃了,最后是实在吃不下,才扬起小脖子晃着手,连连道“不要不要,肚肚要炸掉啦”   把孙芳丽逗笑,紧张的情绪才松懈下了一些。   两天之后就是周末,也就是说,许拙要足足四天去不了幼儿园。   这四天的时间里,大伯和大伯母都来看过他。   大伯很心疼许拙,买了不少吃的和玩具。大伯母则面色不虞地站在门口,都没太同许拙说话,偶尔几道声音传来,也明显是不太好的语气。   这是大人的事情,孙芳丽不会让许拙接触太多。   而许拙在之前回忆被删除的经历之后,也更谨慎用脑了,这种不需要他解决的事情,就直接不去想,在桌上乖乖喝着自己的小米粥。   四天时间,对幼儿园的孩子来说还是很漫长的。毕竟没有功课,他们很快就会想念教室里的小伙伴。   许拙也不例外。   那天的晕倒在他身上其实没有留下什么后遗症,当天下午就生龙活虎了。是孙芳丽不放心,才坚持又多请了一天假。   而许拙到后面,明显变得很心不在焉。一个人的时候也不玩玩具,总是默默盯着窗外发呆。   孙芳丽从外表来看是很利落冷淡的女人,但她内心却其实出乎意料的心细,很快就发现了孩子的不对劲。   有一回便问他,是不是想同幼儿园里的小伙伴玩了。   许拙对妈妈没有隐瞒之心,点点头道:“是呀。”   “是那个叫邢刻的小朋友吗?妈妈还记得,你那时候一醒就想起他了。”   提起邢刻,许拙眼睛又亮了,高高兴兴地晃起脑袋来:“对呀。”   “可是妈妈那天去幼儿园,听其他家长说,那个孩子打架了哦。”孙芳丽捏着许拙的小玩具道。   许拙沉默了一会,为难地揪了揪头发,抬起脸看向妈妈:“妈妈也觉得,打架的就是坏孩子吗?”   那天清晨的时候,孙芳丽就已经将邢刻和刘北辰之间的矛盾听了个大概。当时也猜到了家长事后会去幼儿园,上下一连贯,她内心很明白情况,也知道邢刻是谁,不需要许拙多说。   这会儿垂睫看着许拙懵懂又犹豫的圆眼,沉默了好半天,轻轻摸了摸他的脑袋,柔声道:“打架的不一定是坏孩子,但打架一定是一件坏事。不管是用来解决问题,还是用来发泄情绪,打人都是不对的。”   许拙“啊”了一声。   妈妈是对的,他反驳不了,却又不希望妈妈会由此对邢刻产生意见,于是左右为难地拽了拽小手。   孙芳丽挑开他的小手,继续道:“不过教育孩子是父母和老师的职责,和出出没有关系。出出如果觉得那个孩子有吸引你的地方,可以和他玩,妈妈相信你的眼光。只要记住,你不可以学习打架,也不可以被打架伤害,如果有人打起来,要学会求助大人,不可以自己加入进去,好不好?”   太长了,许拙脑内反应了一下这段话,随即一双小眼睛“蹭”地一下就亮了起来。   张开双手,亲昵又软乎地朝孙芳丽扑过去:“妈咪~”   孙芳丽笑着接住儿子:“小撒娇鬼,好不好呀?”   “好好好呀。”   “那咱们家的家规是什么还记不记得呀?”   “答应了就一定要遵守呀。”   “真乖。”   许拙同妈妈腻歪了好一会儿,才突然像想起什么般猛支棱起脑袋道:“啊!我的画!” 第8章 鲜艳的小花。   许拙的画孙芳丽当时没顾得上收拾,包括画笔在内,都留在了幼儿园,是小胡老师帮忙收好的。   不过那天看完医生回家以后,孙芳丽有特地让许清朗过去取一趟。   许拙一听,立刻急急忙忙地打开小书包,翻出了那张皱巴巴的黑画- -他原本还担心这画没被收进来呢,还好小胡老师细心。   孙芳丽瞧见了画纸上的黑色,奇怪询问许拙为什么画成这样。   许拙掏出画笔,乖乖说:“是邢刻画的呀。”   孙芳丽便没再说话了。   许家的经济情况依旧不是很乐观,许拙请假的头两天,是许清朗和孙芳丽轮流在家陪孩子的。   可他们的行业少一天工作便是少一分收入,容不得任性。所以等到周末,夫妻两实在腾不出空了,许拙便只能跟着妈妈一起出摊。   他很乖,长得又干净可爱,坐在孙芳丽的小摊旁就像一个年画娃娃,给孙芳丽增添了不少客源。   有很多年轻男女经过,看见许拙时都会忍俊不禁,好奇地问孙芳丽说:“老板娘,他这么盯着前边,是在想什么呀?”   孙芳丽只能无奈地笑笑:“可能是无聊了吧。”   年轻男女笑着给许拙投喂小吃的和小玩具,许拙逐一接下,举起双手咬字清晰地回答说:“谢谢呀。”   逗得年轻男女乐不可支,又在人家离开后,收回手支着脑袋默默叹口气。   他发呆并不是因为无聊,而是因为邢刻。   许拙还记得那天晕倒之前听见的话音。   即便他的晕倒肯定会中断刘北辰妈妈的怒火,可光是那之前发生的事情,也足够对邢刻造成不小的伤害了。   许拙信任大小胡老师,可是就以邢刻之前对待小胡老师的态度,发生了那样的事情之后,大小胡老师的引导对邢刻真的还有效吗?   邢刻这个时期到底是生活在一个什么样的家庭之中啊?   许拙现在的脑子不够灵光,导致每天只能像鱼一样把问题反反复复地过一遍,想不了太深思绪就会断掉,然后再反复去想,又想不明白,所以看起来才会那么忧郁。   孙芳丽不知道这些,还以为是孩子上新幼儿园上上瘾了,离开一天都不行。   因为周末生意很好,礼拜天收工的时候,孙芳丽便给许拙买了一个小汉堡吃。   许拙捧着小汉堡回家一开门,就被一脸困倦的许清朗抱了起来。   许清朗是出租车司机,这种职业时常会日夜颠倒,生活作息很不规律。   眼下许拙进门的时间,按理说也应该是许清朗的睡眠时间,可他却出乎意料地在门口迎接了母子二人,把许拙和孙芳丽手里的东西一起接了过去。   许拙高高兴兴地在爸爸脸上一亲,糊了他一脸沙拉酱,而孙芳丽则敏锐一些,问道:“怎么没睡?”   许清朗摇头:“别提了,楼上吵了一架。”   孙芳丽说:“啊?怎么吵架了?”   许清朗说:“老师找过来了,哎,你知不知道,四楼有个孩子是咱们出出的同班同学啊?”   原本下地要噔噔噔去找玩具车的许拙立刻顿住了脚步,回过头来。   孙芳丽:“来的是出出的老师啊?”   “对啊,大小胡老师都来了,然后直接吵起来了。哦不对不对,大小胡老师没有吵,是楼上那个男主人,”许清朗说到这,讲了一句方言,大意是男主人凶狠得要命:“当着大小胡老师的面就把那孩子劈头盖脸地骂了一顿,啪啪两耳光我听得都疼,两个老师一起拉都没拉住呢……”   许拙心下顿时咯噔一声。   孙芳丽还在问:“为什么骂孩子啊?”   许清朗说:“好像是因为孩子不听话打架了吧,还有什么笔的事。这做老师可真不容易啊,大周末的还得家访……”   夫妻二人之后还有对话,可许拙却是一句也听不进去了。   许清朗的声音手术之后就变得很沙哑,导致他说话的时候不得不比普通人卖力一些。   而那用出来的力道,在许拙听来简直就像是扇在邢刻脸上的巴掌一样。   大小胡老师为了邢刻都来做家访了,可是事情一点也没有好转,甚至因此变得更糟糕了,那邢刻要怎么办?   这天一晚上,许拙都没有睡好。   晕倒以后,他的大人思维淡化了许多,导致情绪无法排解时,会直接攻击他的身体。   比如他担心邢刻,但他睡前又解决不了这件事,下场就是一夜噩梦。   第二天孙芳丽看见了,还以为是孩子身体不舒服,差点又要给他请一天假。是许拙坚持要去幼儿园,孙芳丽才耐不住地送他过去。   临去之前叮嘱他,说如果有什么问题,一定要让老师联系家里。   许拙连声答应,而等他背着小书包,抱着小彩笔,拿着要给邢刻的糖果,一路噔噔噔地跑去学校时,却是直接僵在了教室门口。   *   许拙不知道那天自己晕倒之后发生了什么,总之他回到教室以后,小朋友们一下便把他围了起来。   然后在小胡老师的引导下,纷纷给许拙送上了自己准备的小礼物,庆祝他回到大(1)班。   孩子们的礼物不值钱,但都是心意。把刚回到班级的许拙围了个满满当当,热闹万分。   而对比之下,缩在比之前更偏僻角落里低着头的邢刻,看上去便是非常冷沉了。   他脸上的淤青相比之前竟然扩大化了,脸颊微微肿起来了一块,身上的衣服还是之前那一套,却变得破破烂烂的。   仔细一瞧,是一个个大小不一的洞,像是被什么东西烧出来的。   许拙远远一看,心脏便立刻揪了起来。   而小胡老师看上去也是一脸疲惫,带着小朋友们欢祝许拙回归时,都没有过去那么有气力了。   很显然,周日晚上的局面非常严峻。   这个年代,人们对于“家暴”的还没有后来那么抵触,部分家庭甚至认为父母打骂孩子才是正确的。   也就是说,邢刻的情况哪怕报警也没有用,不仅无法限制,还有可能会激怒家暴者。   大小胡老师显然也是经历了一番挣扎之后发现无果,才会变成眼下这般疲累的模样。   而老师都没有办法的事情,年仅五岁的孩子就更没有办法了。   对邢刻来说,这甚至说不定是关上了他生活中最后一扇可能获救的希望窗口。   让他的神色变得越来越没有光彩,人也变得越来越封闭冷僻。   就好像现在,孩子们热闹地围绕在许拙身边,送上五颜六色的花朵,而邢刻却一个人孤零零地坐在角落,仿佛在另一个世界里一般,从头到尾都没有抬起头。   许拙被小朋友们围了好一会儿之后,等其他人一散开,便立刻抱着自己的东西走近了邢刻。   却不想他还没来得及坐下,邢刻便搬上自己的小椅子,往更角落的地方挪了挪。   许拙愣了愣,随即想也没想,就着椅子粘屁股的姿势,跟着邢刻一起挪。   邢刻挪,他也挪,活像个小跟屁虫。   最后等邢刻终于忍耐不住,用力转过头想说点什么时,许拙正面看见他脸上狼狈的伤口,反倒比他更快地瘪了瘪嘴,委屈巴巴道。   “我们之前说好了是朋友的,我不小心生了个病,你怎么就不和我当朋友了呀?”   小孩的声音听上去难过极了,邢刻顿时收了声。   许拙还不停歇地在说:“生病本来就很痛了,还要失去朋友,那你不是要我更痛呀。”   话音落地,他还一副要哭不哭的样子用力吸了两下鼻子。   邢刻大概是之前午休的时候被他哭出了阴影,许拙一吸鼻子,他就条件反射地皱了皱眉,低声说:“你别哭。”   “那你不走了好不好?”许拙抱着小书包,小小声道。   邢刻垂头看着自己的桌子,没吭声。   邢东海这一次打得很重,正面看孩子都破了相,眼下鼓起来一块。这个年纪的孩子已经有自尊了,邢刻不愿意这副模样同人对视。   而且也不知道是不是伤口造成的,邢刻还有点低烧,脸色看上去很糟糕。   许拙钻着脑袋想同他对视,想让他明白这没什么,不用觉得羞耻,但邢刻却说什么都不愿意,还抗拒交流。   没办法,许拙只能抓抓头发道:“邢刻,我生病了,你能不能问问我生病疼不疼哇?”   邢刻沉默了很久,说:“你生病疼不疼。”   “疼。”许拙眼睛一亮:“那你脸上的伤疼不疼哇?”   邢刻:“……不疼。”   许拙眼底的光芒顿时垮了下来:“如果疼的话,说、说出来会好受一点哇。”   许拙都不明白,邢刻这个年纪的身体也只有那么小,他上哪里去憋住那么多的情绪的?   邢刻依旧没说话。片刻之后,只低头从口袋里摸出了一朵小花。   冬季的花朵格外顽强,哪怕被霜打得掉落在地,短期内花瓣看着也还是很鲜艳,带着室外的冰冷温度。   邢刻将那朵漂亮的小花放在了许拙面前:“这是给你准备的回班礼物,拿了这个礼物,你以后就不要和我当朋友了,我之前也没有答应。”   “啊?”许拙没想到浑水摸鱼能被对方抓个正着,顿时呆若木鸡:“为、为什么啊?”   邢刻垂睫看着桌面,用力蹭了蹭自己脸道:“因为我是畜生,你不要和畜生当朋友。” 第9章 “开心鬼为什么不开心。”   邢刻话音落地,大胡老师便走到了教室门口。   许拙顺着声音一抬头,就瞧见大胡老师的小臂上竟然缠了一节白色绷带,似乎是刚换完药。   许拙晕倒那天分明还没有的。而且大胡老师的视线落在邢刻身上以后,便立刻将手往教室外收了收,降下衣袖后才走进来。   许拙顿时明白了什么。   再望向邢刻时,就看见他又搬着椅子往旁边挪了挪,然后整个人趴在桌上,不听老师说话,也不认真上课了。   许拙推推他,他没有理。   不仅如此,之后的朗诵课和表达课他都没有参与,午饭一个人吃,午休的时候也一个人快步上床。   许拙发现,大小胡老师似乎也变得不大关注邢刻了。   邢刻少吃了东西他们没有说,邢刻一个人上床他们也没有说。   小朋友们本来就同邢刻关系不好,再缺乏老师的带动,邢刻的处境一时间便变得更孤单了,仿佛成了透明人。   虽说他看上去不大在意,一个人行动的时候甚至变得更加利落干脆,仿佛很适应这样一般。可许拙内心却总觉得,邢刻是在意的。   这也是常情了,人毕竟是群居动物,有哪个五岁宝宝会真心希望自己没有父母的疼爱,没有朋友的陪伴,到最后连老师的关心都失去了呢?   上床之后,许拙隔着围栏默默地看了邢刻一会。   午休的寝室太安静了,他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于是往他的枕头边塞了一颗皱巴巴的太妃糖。   还是之前许拙给的那一颗。   许拙有新的,但他就是想塞这一颗。虽然递来递去变得旧了一些,可许拙认为这意味着他从来没有改变过要和邢刻交朋友的决心。   从第一次给糖时就是如此。   邢刻拉上被子没有理他,许拙于是又将糖果往他枕头下塞了塞。   那之后大概是觉得邢刻的被窝暖和,手都不收回来了,就那么蹭着对方的被窝睡着了。   许拙前一天夜里没睡好,这一觉就在邢刻身边,于是睡得也格外沉。   眼睛一闭一睁,仿佛只过了一秒。然而小胡老师却告诉他,午休时间已经结束了。   许拙揉着眼睛抬起头来,发现邢刻已经下了床,而那颗皱巴巴的太妃糖,则又被他放回到了许拙的枕头边,连带着许拙的手一起。   许拙坐起身体困倦地看着那颗糖,越看越清醒,最后揉着眼睛,小大人一般地叹了口气。   *   这天下午是表演课,这课程原本就有,不过最近上起来却同之前不大一样,因为还有一个月就要元旦了。   大小胡老师将(1)班同学分成了两组,给他们一组安排了一个小话剧,然后再一个老师带一组,预备元旦的时候全校一起表演。   许拙同邢刻一起被分到了2组,他们要表演的是很经典的《白雪公主》   为了避免孩子们觉得不公平,所有角色将由抽签决定。   许拙抽中了小矮人中的老五开心果,而邢刻则抽中了绑架公主的猎人角色。   大小胡老师为每一个人做好了角色帽,小朋友们收到以后一个个都开心得要命,互相试着角色。   因为幼儿园时期的孩子记忆力还没有太好,也并不识字,所以指望他们一板一眼将整个话剧的台词全部背下来是不现实的,元旦晚会的目的也只是为了让孩子们开心。   所以比起先背台词,刚开始的时候大小胡老师是让他们投入角色、感受剧情、自由发挥更多。   比如拿到爱生气小矮人的同学就一直表演自己生气的模样,糊涂蛋就一直满教室疑惑,开心鬼也就一直开心啦云云。   大家都很配合,唯有邢刻拿下猎人的角色帽之后,就独自一个人坐在了一边。   许拙刚开始还在投入开心呢,看见邢刻这样后,没多久就停住了动作。   想了想,还是啪嗒啪嗒地跑到了小胡老师身边。   带《白雪公主》这一组的是小胡老师,许拙这几天还真的被孙芳丽喂胖了一点,衬得一张小脸更可爱了。   屁颠屁颠地跑过去时,小胡老师没忍住伸手捏了捏他的脸,很适应角色地搞怪道:“小开心鬼,你怎么啦?”   许拙也很配合,往小胡老师怀里一倒,说:“小胡老师,开心鬼不开心啦。”   小胡老师说:“开心鬼为什么不开心呀?”   “皇后有镜子,公主有王子,小矮人有兄弟,只有猎人哥哥什么也没有……小胡老师,开心鬼可不可以不做开心鬼呀?”   “那你想做什么?”   许拙想了想,眼睛一亮:“我想做猎人哥哥的刀!这样猎人哥哥看上去就不是一个人啦!”   小胡老师看着许拙,神色渐渐温柔下来:“出出是不想邢刻一个人吧?”   许拙亮晶晶的眼睛安静下来,随即像是被洞穿了心思一样,乖乖嗯了两声:“出出说了和他是朋友呀,朋友不可以随便丢下朋友。”   “出出真善良。”小胡老师揉了揉许拙的脑袋,说:“出出是个小朋友都知道朋友不能丢下朋友,那老师肯定也不会丢下学生的。”   小胡老师一边说,一边把许拙抱得站了起来,矮身平视他道:“所以出出还当出出的开心鬼,邢刻交给两位老师好不好?”   许拙定定地看着小胡老师,好半天以后,才乖乖地点了点头,说:“好。”   许拙只在阳明幼儿园待了一年,但也不知道为什么,上一世的时候,他对大小胡老师的印象就特别深。   以至于这一世一重生,他看见大胡老师就能甜甜地笑起来,也总是不愿意让小胡老师失望,仿佛有一种天然的信任感。   这种信任感具体来源于什么,在时间的流逝中许拙已经记不清了,或者说是被他从上一世开始就有意压住了。   唯一能确定的是,那同许拙本人应该没什么关系。因为他上一世很乖,同老师产生不了什么特别的联络。   不过当小胡老师同他说,他们不会放弃邢刻时,许拙本能感觉到,那件事应该是将近了。   这天表演课下课以后,临西市阴了许久的天终于落下了雨。   窗外全是噼里啪啦的雨声,很急促。   教室里的小朋友全部被家长接走了,只有三个留在了教室,其中就包括了许拙和邢刻。   许拙坐在窗边,看着外面阴沉沉的雨天,好像渐渐想起了什么。   天空很阴,许家才经历了爸爸重病、卖房子搬家、转园等一系列事情。   许拙一天比一天瘦,小朋友的内心也是会不安的,而在这种不安之下,他们会成长得格外快。   比如许拙懂得要在看见妈妈的时候,哪怕很不开心也要笑;比如眼下妈妈没有及时来接,许拙也不是像其他孩子一样生气,而是担心妈妈路上会不会遇见什么意外;再比如,这个时期的许拙其实是细心的,他能看见邢刻脸上的伤口,也能凭借小朋友的直觉感觉到邢刻身上低沉的气息,他知道这个小朋友和他一样,最近过得很不好。   许拙从来不靠近他,是因为担心靠近他以后,一直压在内心里的不安会被诱导出来,戳破他像泡泡一样的表面快乐。   可是当这天下雨,他的情绪再也憋不住之后,他就开始观察这个孩子同他一样过得不太好的孩子了。   发现他虽然气息低迷,看着却异常冷沉,完全没有自己心浮气躁的样子。而且过了没多久以后,竟然被大小胡老师喊出了教室。   许拙也说不清自己当时是什么心情,大概是不想让同一个深坑里的同伴离开吧,竟就那么无声地跟了上去,最后停在了走廊尽头的一间小教室。   他躲在门外,好奇地朝里边看去,就见邢刻坐在里边,而大小胡老师则一站一跪地在他面前。   半跪着的大胡老师将一盒崭新的水彩笔交给了邢刻,用一种严肃又不失温柔的语气对他说:“老师对你家的情况已经很了解了,我们知道你在这样的环境下势必会成长得很快,所以不会再用一些安慰其他小朋友的话来安慰你。这盒彩笔算是两位老师送给你的生日礼物,半年之后你们就会集体升入小学,但是老师希望这盒彩笔你能好好保存下来,如果以后遇见了像昨天一样极端的状况,希望你看见彩笔以后可以想起来,幼儿园离你家很近,随时可以过来找老师。”   大雨下的夕阳阴影将邢刻脸上的肿胀衬得比白天更明显了,许拙看见他低着头,一点声音也没有发出。   “老师的能力有限,不能给你太多,但可以保证不会让你爸爸说的那些狠话成真。所以邢刻,虽然难了一点,但还是请你好好长大。”   孩童走入幼儿园,等同于从温巢走向冰冷社会的第一步。   冰冷社会像一个无底洞,可大小胡老师却让许拙在这样的第一步里,感觉到了一种来自外界的,很可靠的温暖,沉甸甸的。   他非常喜欢,以至于再听见这段话时,连眼睛都亮了起来。   而这一刻的大小胡老师在他心里边也变得无限高大。   眼下的许拙知道妈妈这天不会有事,只是路上耽搁了来得比较晚,没了不安,等邢刻跟在大小胡老师背后走出教室时,便突然窜上去,将那颗太妃糖重新塞进了邢刻的手中。   并在他耳边,悄悄说了一句话。   小朋友说悄悄话的样子特别古灵精怪,明明还只有那么小,却仿佛在诉说着什么大秘密。   小胡老师笑着把他抱了起来,问他说了什么呀。   许拙笑嘻嘻地摇头晃脑,不答。   目光朝下望去,就见邢刻紧紧握着那颗糖,眼眶变得特别红。却还是憋着一股劲没肯哭出来,执拗地将头扭向了另一边。   大小胡老师给了邢刻师长的依靠,而小小许拙在他耳边给予的同伴温暖是:“邢刻,你不是畜生,如果你是畜生,那我也是畜生啦,我们还一起玩呀。”   *   事实证明,金灿灿的阳光是可以照破深冬的。   自从被大小胡老师谈话以后,邢刻虽说还是沉默得很,但身上的气场却明显变得不大一样了- -没有以前那么阴,只是沉而已。   他不会再完全抗拒小朋友们的接近,而是会在小朋友们都玩疯了时,在一旁理智为他们避开危险、解决问题。   偶尔参与进游戏里,也能表现出超出这个年纪孩子所能拥有的敏锐度和思维能力。   这样时间长了以后,其他小朋友不需要老师提醒,也渐渐发现了邢刻的厉害之处,变得越来越愿意同他一起玩了。   还时常会感慨说:“哇,邢刻,你怎么懂得那么多呀?”   邢刻一般都沉默着不回应,看上去冷酷极了。   而许拙则坐在一旁偷笑,眼睛弯得像两枚小月牙。   深冬的日子总是过得格外的快,一眨眼一天就没有了。   许拙这些天在孙芳丽的喂养下,变得格外能吃。整个脸颊像气球一样鼓起来,小朋友们都开玩笑地喊他“胖心鬼”   许拙也挺苦恼的,然而这具小身体却根本由不得他去控制这些,胃一旦被撑大,就无法再节制,然后自觉开始横向发展了。   才五岁而已,许拙倒是不担心外貌。让他纳闷的是,有那么一回幼儿园的午饭是鸡腿,他一边啃着自己光秃了的鸡腿骨头,一边竟然就那么对着邢刻的鸡腿发起呆来。   直到邢刻瞥他一眼,将自己的鸡腿放在了许拙的碗里,许拙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   “……我不吃。”当时就尴尬地放下了鸡腿骨头,抓起鸡腿想放回去。   邢刻却皱眉:“你手上有口水,别放回来。”   许拙啊了一声,抓住鸡腿的小肉手直接僵在了空中,看着邢刻皱眉的表情,下意识道:“你嫌弃我呀?”   随即又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说:“……还是你就想给我吃呀?”   邢刻顿了顿,低声道了句“是不干净”就丢下许拙,把餐盘交给老师了,俨然一副不吃了的模样。   而许拙则看着他不自在的背影,一边眨巴眼,一边默默将那根鸡腿塞进了嘴里。   咬一口肉,灿烂地笑了起来。   邢刻是不是把他当朋友啦?   作者有话要说:   祈祷今天的评论可以多一点!~ 第10章 “呆子。”   许拙也不是特别确定这一点。   因为邢刻待他同其他小朋友也没有太大的区别。或许会多给一片水果,多分享一块肉,但这到底是变成朋友了,还是单纯的回报,其实很难界定。   毕竟除此之外,邢刻也不会再和许拙分享其他了。偶尔身上再出现新的伤口时,依旧像从前一样缄口不言。   不过总归已经比过去好了很多,所以许拙也不会太着急。   步入深冬之后,许拙的身体能量减低,变得比过去更爱睡觉了,总是一副懒洋洋打不起精神的样子。   孙芳丽和许清朗都很急,觉得孩子的身体似乎在那一次晕倒之后变差了,还特地带许拙再去全面检查过一次。   然而检查结果依旧是无恙,所以许拙猜想,应该还是他脑海中过量记忆的问题。   许拙内心深处很害怕记忆流失,毕竟他重生回来的时间点,不是父母、邢刻任何人生命中关键的时刻,一旦他忘记了那些,事情的轨迹就很有可能会同上一世一样发展。   他不希望变成那样,所以身体想睡的时候,他一般都会放纵自己睡,就当小祖宗一样供着。总归不要让他再像上一次一样,晕倒后失去记忆就好了。   如此决定之下,许拙渐渐变得不只是在家里睡觉,有时候在学校课听着听着,也会睡着。   孙芳丽提前同大小胡老师沟通过许拙的情况,这孩子不自觉睡着之后,一旦被强行叫醒身体就会很难受,所以大小胡老师基本不太会弄醒他。   就连邢刻,也只是在一旁默默等着。   看上去似乎是不怎么在意,但有那么一天,许拙睁开眼时,却正好对上了邢刻皱眉盯着他看的样子。邢东海打过的痕迹还在脸上依稀可见。   这就有点像上一世了,邢刻自己的状况明明更糟糕,却对着只是发烧的许拙蹙紧眉头,在他身边一坐就是一夜。   那时的许拙还有点害怕邢刻,这人后来实在是太极端了,也根本不懂得表达自己的真实心意,像个刺猬,让许拙忍不住谨言慎行。   但重生回来后,许拙便没有那么容易担心了。   没心没肺地朝邢刻咧嘴一笑,哑着奶声道:“阿刻,你脸上换药没呀?”   最近许拙老喜欢这么喊邢刻,还从来没人这么喊过他,所以一直到现在邢刻也没有听习惯,皱了皱眉头道:“管好你自己。”   “管了呀,我这不是睡醒了吗?你要是没擦药,得让小胡老师帮帮你,都说了留疤不好看……”许拙一边说,一边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随即余光就这么瞥见了窗外的一抹白,哈欠顿时滞在脸上,眼底一亮:“下雪了?这、这么大的雪!”   邢刻头也没回:“半小时前就下了,他们已经去玩雪了。”   许拙:“?”   回头一看,才发现整个教室竟然都没人了,只剩下睡觉的他,和看小人书的邢刻。   “那你怎么不下去啊?”   “因为我在看书。”   “看的什么书哇,我还以为你在等我。”   “计算……怎么可能。”邢刻视线落在书本上,一板一眼道。   许拙瘪了瘪嘴,慢吞道:“这有什么不可能,如果是你在睡觉,我肯定会等你的,朋友不就是这样吗。”   邢刻想说“是么”结果一回头,就看见小孩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转了个身,抱着椅背,把椅子当木马一样坐着,一双眼睛朝外看,一副想出去又不能出去的向往样子。   临西是南方城市,很少会下这样的鹅毛大雪,许拙好奇是正常的。   至于为什么没有像其他小朋友一样,立刻兴奋地奔下去,也许就和他口中朋友的定义有关系吧。   过去许拙总说想同邢刻当朋友,邢刻其实不算特别明白怎样才算是朋友。   但是当他看见许拙靠在椅子上,一边满心向往地眨巴眼睛,一边屁股又紧紧黏在凳子上不肯走陪他的样子,突然就懂了。   原来朋友,就是要时时刻刻待在一起的意思。   家庭环境的问题,邢刻生性孤僻,不太容易信任人。换成别人他不一定能接受这样的相处方式,但如果是许拙,好像就没有什么不可以。   太妃糖很甜。   “下去吧。”邢刻合上书本道。   “你不看了啊?”许拙诧异道。   “教室里太暖了,会困,去外面看。”邢刻说。   “在外面看书?不会冷死吗?”许拙像看外星人一样看邢刻。   “你去不去?”邢刻回头。   “去去去。”许拙连忙从小凳子上爬起来,牵牵邢刻的手:“所以阿刻,你最近怎么总在看书哇?”   邢刻不习惯地收了收手,却没能收回来:“……想看就看了。”   “会不会变成书呆子啊?”   “管好你自己。”   “我……”   许拙纳闷了,然而话还没说完,外边便传来了李东的怒吼声:“你们再埋我我就要生气了!不带这么欺负人的,小心我使用秘密武器!”   原来小朋友们想玩堆雪人,但因为怎么也堆不起来,就把李东当雪人堆了。   一群小孩玩得其乐无穷,在李东的怒吼下笑嘻嘻道:“你有什么秘密武器呀李东!”   李东还没来得及说话,跑到楼下的许拙就“哈”地一声冲了出去,好像一个小炮弹,直接冲散了李东身上的雪堆。   小朋友们立刻哈哈大笑起来:“李东的秘密武器原来是出出!”   “那出出的秘密武器是- -”   邢刻倏地从雪堆里站起来,许拙刚刚是拉着他一起往李东身上冲的,邢刻可不喜欢这种突如其来的举止。   然而等低头看见许拙和李东一起,在雪堆里笑得咯咯唧唧的,眼睛都没了,还不忘接那位同学的话,高高兴兴说:“是阿刻呀。”   邢刻的心顿时就软了一点。   好半天,才转过脸冷不丁地冒了句:“……呆子。”   然后就这么拍掉雪,在距离许拙不远处看起书来。   *   大雪之后就是元旦,节假将近,无论是孙芳丽还是许清朗,都变得特别繁忙。   前段时间的清晨孙芳丽还会让许拙坐在车上,推着车送他去幼儿园,尽量同儿子多相处一会。   可最近的早晨却几乎每一天都是,许拙一上车便被风一样带走。小帽子被吹起来,脸颊也被冬季的风刀刮得一整个扭曲狰狞。   偶尔路过慢慢走路的邢刻,许拙就会把这样的表情给他看,然后再继续被风带走,模样十分滑稽。   不过就算再忙碌,许家夫妇也不想错过儿子的重要时刻。   这段时间他们之所以忙起来,本身也是为了提前多赚点钱,之后陪儿子一起过元旦。   幼儿园的元旦晚会可是要求家长和孩子都到场的,其他家长肯定都会去。许家虽说最近经济困难了一些,可卖掉房之后也回血了许多,宁愿丢掉半天生意,也不想让儿子在元旦晚会的时候看不见爸爸妈妈。   大伯也特别支持这一点,他的儿子和许拙同岁,不过是在大(2)班。所以元旦晚会的时候,大伯一家也会去。   同乖巧的许拙比起来,堂弟许行会皮闹许多。   大伯母给他穿上了新衣服,还打了一个特别精致的领结,让许行看着像一个高高在上的王子。   而同他相比,许拙一家就比较寒碜了,连一件过元旦的新衣服都没有,许拙穿得又是前些时日的那件鹅黄色棉袄,干净里泛着旧意。   许行路过他们时一脸不屑,都不想同他们走一块的。   大伯母借机同许行一起走,只留下大伯同许家一起,脸色变得特别难看。   许清朗一个劲儿地活跃气氛,而许拙则觉得自己今年才五岁,应该是看不懂这么复杂的场面的,一直乖乖趴在妈妈身上吃糖。   却不想进幼儿园的时候,许行路过并用力撞了他一下,做鬼脸偷偷说了句:“大胖子!”   这话的声音很低,周围的家长没有一个听见的,更别提许行的表情,就只有许拙的身高能看见。   冬天的衣服厚,摔一跤其实没有什么。许拙抬起头来时,就连许清朗和孙芳丽都以为他们在玩闹呢。   许拙于是拍拍雪从地上站了起来。   不管是上一世还是这一世,许拙一家都受了大伯家不少照顾,而且在许拙的记忆里,堂弟许行算不上是个品性特别恶劣的男生。   所以许拙不想和许行计较,不过他也不认为许行这个行为是正确的。   孩子的矛盾就用孩子的方法来解决,许拙举起手就要打许行,正想回一句:“你才大胖子。”   见他举手就往后退的许行便突然也被人撞了。   因为是元旦晚会,幼儿园来来往往的人特别多,许拙也是看了一会,才认出那个罩了一个大黑耳罩的是邢刻。   他也是刚进幼儿园,竟然就这么结结实实地撞到了许行身上。   许行为了配小领结,穿得是新衣服,并没有许拙那么厚实,这一下可算是疼。   嗷叫出声,邢刻也只是低下头,冷冷地看了他一眼。   许行被他看愣了,迅速爬起来大叫道:“你撞到我不道歉!”   大伯母立马跟到了许行身边,确认他没摔到以后,也皱着眉看邢刻说:“是啊,你这孩子怎么回事?”   邢刻倒是不怯场:“你撞到人,不也不道歉?”   许行说:“我哪……”   话到一半,他便住了嘴,朝一旁的许拙看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   坏消息,存稿没啦,明天开始你们会经常在作话里看见我啦,提前鞠躬~   *   感恩。 第11章 “阿刻,你怎么不看呀?”   大伯及大伯母的目光一起看了过来,许拙看眼许行,吐了吐舌头,什么话也没说地贴上了邢刻,跟他一起走。   孙芳丽和许清朗在背后“哎”了一声。   大伯母则皱着眉道:“不是,出出这孩子怎么回事,还哥哥呢,一点哥哥样都没有,外人都欺负弟弟了他什么态度啊……”   大伯:“你少说两句,小孩子撞一下怎么了,刚刚阿行不也撞了出出?”   大伯母不悦:“那到底是阿行是你儿子,还是出出是你儿子?大过节的我不想和你吵架,你这人的心根本就是歪着长的!”   大伯:“我……”   身后的争论声渐渐远去,反倒是前边高高兴兴穿了一套年节装的小胡老师变得近了起来。   许拙根本没听伯父伯母之间的交谈,只贴着邢刻道:“阿刻,你怎么突然就过来了哇,真是吓死我了!”   “死”字是许拙最近从李东那学来的,这个年纪的孩子口癖比流行病还容易传染。   邢刻说:“没有突然。”   他一直就在许家背后走着。   风太大了,许拙没听清:“啊?”   邢刻说:“没事,那也是你朋友?”   许拙摇头:“是我堂弟哇。”   邢刻蹙眉:“以后别总让他推你。”   许拙想说,也不是他让的呀。但看看邢刻不太好看的脸色,还是收回了,瘪瘪嘴道:“知道咯。”   邢刻似乎是不太满意他这样散漫的态度,停下脚步说:“我是认真说的,别总让人欺负你,这种事会……”   会上瘾。任何关系如果有一方总处于劣势方,就会形成惯性。   但后面的话邢刻也不知想到了什么,突然不想说了,只转口道:“反正,下次他推你,你要推回去,打你也要打回去,打不过的话跟我说,我帮你。”   许拙眨着眼睛看邢刻,他这个年纪还没有许拙高呢,可是说这段话时,眼底却有一股惊人的戾气,仿佛已经积蓄多时。   许拙当然知道不可以一直让人欺负,也明白邢刻的话从某个角度上来说是正确的。但却并不是唯一解。   有些事走到极端,也许真的就只剩下以暴制暴一条路可以走,但这在现实中一旦发生了,其实是无奈大于一切的事情。   而更无奈的是,脑海里因此只剩下这一种解决方式。它会让人变得局限,进而摧毁掉人生。   这是许拙潜意识里的想法,他暂时还没有办法用语言表达出来,内心只知道他不是特别赞成邢刻的说法,也不愿意戾气在他眼底这样一直堆积下去。   于是许拙伸手摸了摸邢刻的大耳罩:“阿刻,这个是不是很暖和哇?”   邢刻一愣,眉头皱起来:“还行。”   “你爸爸的吗?”许拙道。这耳罩太大了,一看就不是幼童款。   邢刻眼底闪过了一丝厌恶,片刻后,敛下眼睫:“不是,是妈妈的。”   许拙:“喔。”   邢刻张了张嘴:“你是不是觉得我管太多?”   “没有哇。”许拙摇头:“我只是在想,大小胡老师也很心疼阿刻,但是他们为什么不打阿刻的爸爸妈妈啊?”   邢刻一愣。   许拙说:“阿刻,你希望大小胡老师帮你打爸爸妈妈吗?”   邢刻立刻道:“当然不。”   “为什么呀?”许拙发出了十分好奇的声音,抬起小脑袋道:“我脑子笨,想不明白,但我觉得,大小胡老师这么做肯定有他们的道理。”   许拙一边说,一边甜滋滋地笑了起来,像说小秘密一样对邢刻道:“我最喜欢大小胡老师啦!阿刻,你喜不喜欢?”   两个小人这会儿已经走近小胡老师了。   元旦晚会的流程是,孩子们先回班上,家长们在大厅就坐,等孩子们按顺序表演完以后,才会从舞台上下来,去到他们身边。   所以小胡老师远远瞧见走过来的两个小孩,立刻朝他们热情地张开了双手:“出出,阿刻,小宝贝们在说什么呀?”   许拙立刻咧着嘴没心没肺地跑了上去,转眼就将秘密公之于众:“说喜欢小胡老师!”   反倒是邢刻慢吞吞地走在后边,好像在思索什么。   好半天,才低声应了句:“……嗯。”   *   小胡老师上报了大班寝室的空调问题,窗户缝是彻底找不着了,但老年机也越来越不热了可不能惯着。   幼儿园反应速度算快,打算直接在孩子们放假之前把这件事解决了。   于是大班同学到班上聊着天,互换贺卡的时候,空调师傅就在背后默默地修着空调机器。   偶尔会看孩子们一眼。   许拙虽然是这个班级的新生,却因为大咧又温暖的性格,收到了最多的贺卡。尤其是女生的,都快在他的小桌子上堆成山了。   因为从大班开始,就是小胡老师负责女生穿衣,大胡老师负责男生,所以阳明幼儿园的孩子还是很懂得性别差异的。   如此一来,许拙收到女生贺卡这件事就非常引小男生们的妒忌了。   李东羡慕得眼睛都快要掉下来了,一个劲儿地用手指戳许拙:“你怎么收到了这么多啊这么多,真烦人。”   许拙咧嘴直笑。   刘北辰在一旁也很看不过眼道:“人家送你的都是买的好贺卡,你送的是纸片裁的,真丢脸,你家怎么都不给你买贺卡啊?”   这是在说许拙。   许拙给班上的每一个孩子都送了贺卡,但是贺卡很贵,那种带音乐带图画的就更贵了。   许拙不想随便花钱,也送不起三十多张贺卡,于是买了五颜六色的纸张,让爸爸妈妈裁剪好,剩下的他一张一张画过去。   每一张贺卡都是想着小朋友画的,很有心意和特色,许拙十分满意。   上一世他就是这么干的,这一世同样干过来,更是坦然地晃了晃腿道:“我家没有那么多钱哇,所以要省一点。”   刘北辰皱起眉头:“好的爸爸妈妈才不会让孩子省钱呢!他们都会把最好的给孩子!”   大胡老师在一旁听见了,叹口气,正要走过来说点什么,就见许拙竖起九根手指,笑眯眯道:“对哇!所以我胖了八斤呢!”   邢刻在一旁本来很不高兴,听见许拙这句话,神色才稍稍缓和一些。   片刻后,转过头把他一只手指头掰下去:“这才是八。”   许拙:“……喔。”   刘北辰还想说点什么,谁料这时候有个女生走过来,对许拙说:“出出同学,谢谢你的贺卡,我超级喜欢!上面还画了草莓,你怎么知道我喜欢草莓呀?”   刘北辰顿时被气到了,背过身去不同他们说话。   而邢刻则也默默翻开了许拙送给他的那张贺卡。   在这方面,邢刻没有许拙那么大方。他内心别扭,不能坦然接受家境贫寒和父母不爱的事实,如果不是因为有许拙,他今天甚至有可能不会来。热闹温馨的节日感从来都同他无关。   而选择来了以后,他也做不到像许拙那样从容。   邢刻只送了一张贺卡,是给许拙的。那是小商店里最好看的贺卡,打开后不仅有音乐,还会出现城堡。   邢刻没有钱,所以买贺卡的钱是他前些时日捡瓶子换的。不过这些他没同任何人说,因为就像刘北辰说的那样,他会觉得丢脸。   也就是因为他会觉得丢脸,所以眼下许拙直面相似的困境,送出简易贺卡的坦荡模样,在他看来就仿佛会发光一般,拓宽了他的世界。   - -原来这种事,可以不用觉得丢脸。   许拙给每个孩子的贺卡都画了他们喜欢的东西,或者是他们身上的特色,连大小胡老师都有。   他很有绘画天分,画得都很传神。   但只有邢刻的那张不一样。   邢刻的那张贺卡,是他们之前绘画课时一起合作的画。   叠起来的纸张,小的一半是邢刻画的黑房屋和黑小人,大的一半,则是许拙画得鸟语花香。   还有一个变了形的小人,从鸟语花香直奔黑色房屋,紧紧牵住了黑色小人的手,把黑色小人的身体也渐渐沾上了鸟语花香的颜色。   邢刻只看了一眼,就立刻将它重新合上了。   许拙瞥见,担忧道:“阿刻,你怎么不看呀?”   邢刻张了张嘴,低声道:“……我看了。”   许拙说:“可是你很快就合上了,是不喜欢吗?”   邢刻紧紧按住纸张,说:“不是。”   可他的表情也完全不是喜欢的样子啊。   许拙皱紧眉头,正想问问邢刻是怎么回事,前边的小胡老师便突然道了句:“孩子们起来了,轮到我们班表演啦!”   教室瞬间像被炸了锅一样,许拙说什么都被淹没了,他于是只能抓了抓头发,无奈又担心地站起身来。   也差不多就是在这时候,站在他身后的邢刻伸手拉住了他。   许拙特别爱腻乎人,父母、大小胡老师、大伯、连杏花苑里的徐奶奶他现在都腻乎上了,平日里也很爱贴邢刻。   邢刻和他的性格是相反的,并没有那么爱粘人。所以两个人之间,普遍是许拙粘邢刻多一些。   所以这还是头一回,邢刻伸手抓住了许拙的手。   邢刻的衣服太薄了,坐在教室里这么久,手也依旧是凉的。   而胖了八斤的许拙就像个小暖炉一样,哪哪都是暖和的。   邢刻有些生疏地抓紧了那只小手,然后走到许拙身边,声音很轻很轻地对他说了句:“谢谢。”   “谢谢”这个词,幼儿园小班老师就会教了。但邢刻从小脾气就差,他对谁都不说谢谢,哪怕是大小胡老师,他也没有说过。   在邢刻看来,语言来得太飘忽,远没有行动有力。   可一直到这一天,他才终于意识到,有时当行动也难以表达的时候,人就是会安耐不住地选择借住言语去表达的。   语言不意味着轻,它其实意味着重。   因为人类本身,就是在行动难以表达的情景之下,费劲发明出它的。   许拙呆呆地回过头来,邢刻已经将纸张往口袋里一放,从他身边擦肩而过了。   空调师傅拎着工具箱,在背后抬起帽檐看了这群孩子们一眼。   作者有话要说:   感恩。 第12章 可不可以和朋友一起分享。   阳明幼儿园的元旦晚会举行得格外成功,到最后几乎每一个孩子都是在欢声笑语之下回家的。   其中最受到大家好评的,还属大(1)班2组带去的《白雪公主》   虽说这个故事最后在台上已经完全跑偏了,恶毒皇后急得一个劲儿向白雪公主道歉,连魔镜都不要了,最后大团圆的时候,小矮人更是把不属于落幕场景的猎人一起拉上了舞台中央,整个看上去乱糟糟的。   但是他们这一组的孩子表演起来是最开心、最投入的。虽说没有按照剧本走,却呈现出了这个年纪的孩子独有的天真烂漫,是真正的童话故事。   大伯带了相机,乐呵呵地给他们最后的场景拍了一张合照。   许行当时作为候场组,就在后台看着。台下父亲的行为给他带去了不大好的影响,导致许行在之后的表演中一个劲儿地出错,最后气得直接跑下了台。   许清朗见状连忙同大伯母一起去追许行了,孩子安抚了好一会儿才好转。   但是大伯母和许行回来的时候,许清朗却没有跟着回来。他晚了一步,且回来的时候,还领了个一直在哭的大班孩子。   这个男孩和许拙是同班的,叫王思,和朋友结伴偷摸出去玩结果落了单,然后也不知是被什么东西吓着了,一直哭,许清朗把他领回父母身边也没有停止。   “是不是小孩子怕黑啊?”那哭声闹了一片家长,孙芳丽有些担忧。   许清朗摇头,奇怪道:“不知道啊,问他也不说话,刚开始还不肯跟我走呢……”   许拙作为开心鬼,早就凑上去安慰王思了。不过小朋友们的安慰也没有用,王思是真的被吓着了。哭完就闭口不说话,最后被家长带着早退了。   这一段小插曲让大(1)班的孩子们不太好受,李东更是如此,他是当时提出偷摸去玩的“头领”结果却漏了一个“小弟”在一旁别提多愧疚了。   许拙戳了戳他,提议道:“要不,和之前我回班一样,给思思也准备一次礼物呗?”   李东眼睛一亮,一个劲儿点头。   *   那之后没多久,晚会就结束了。   往后是整整三天的元旦假期,许家父母放弃了元旦一天的工作,却不能奢侈到继续放弃后两天来陪伴儿子。   大伯当然也知道这一点,所以元旦晚会的当天晚上就同许清朗说好了,之后两夫妻没空的时候,可以把出出暂时放在他家。   大伯是一所重点高中的教师,大伯母是全职太太,两人的元旦会比许孙夫妇空闲不少。   按理说在这个年代,或者说在任何年代,繁忙的父母将小孩暂时交给亲戚都是很正常的事情,许多亲戚家的孩子也是这样一块儿长大的。   但因为大伯母的态度,孙芳丽一直就不太愿意。   她倒也没有怨大伯母,只是觉得大人的事是大人的,一旦牵连了孩子,那往后孩子寄人篱下,养成敏感的性格可怎么办才好。   于是临送去的这天早上,孙芳丽便拉着许拙的小手,担忧地看着他,一副想说点什么的样子。   许拙一眼就知道妈妈在担心什么,凑上前去在孙芳丽的脸颊上热乎乎地贴了贴:“妈妈,你不要担心啦,出出都明白。”   孙芳丽没想到会反过来被自家孩子安慰,顿时乐了,笑道:“你明白什么呀宝贝?”   “我明白不管发生什么,爸爸妈妈都爱出出,都会保护出出呀。”许拙笑嘻嘻道:“所以出出有什么不快乐,都会和妈妈说的。”   孙芳丽心下顿时一软,“哎哟”一声地抱住了自家孩子。   许拙太懂事了,去新幼儿园没有哭,晕倒没有哭,面对父母繁忙时的晚接也没有哭,还会反过来安慰爸爸妈妈。   懂事的孩子招人喜欢,但也是真的招人心疼。   如果可以,孙芳丽一点儿也不希望自家孩子这么懂事。   许清朗站在身后也是一样的心情,叹了口气,走上前来对孙芳丽道:“没事,晚点我和大哥大嫂说说,就两个白天,没什么事的。”   孙芳丽摸摸许拙的脑袋,想了想,摇头道:“我来说吧。”   于是乎,许拙就在穿好小衣服之后,蹦蹦跳跳地被许清朗和孙芳丽带上六楼了。   六楼一样是五户,但与此同时也是一户。   因为整个六楼的五户,都是大伯家的,被大伯母打通成了大平层。   这个大平层的来历很长,得追溯到许拙的爷爷奶奶。   二老过世得比较早,当年走的时候,手底下有三套房。   那套大一些,地段好一些的房子给了许清朗;小许多,地段也差许多的两套小房则给了大伯许定平,大伯母的不满就是从这个时候开始的。   而造化弄人的是,两兄弟拿了房子之后没多久,大伯的那两套房就得到了巨额的拆迁赔款,大伯母扬眉吐气地在杏花苑购置了六套房,还保留了不少赔款。   许清朗一家则先后经历了孙芳丽母亲的重病,和许清朗本人的重病,债务累积到不得不把父母留下的房子给卖了出去,搬到大伯家多出来的房子居住。   如此一来,当年的情况就算是彻底逆转了。   孙芳丽抱着许拙,轻轻敲响了大伯家的门,来开门的是大伯母。   大冬天的,许家只舍得给许拙一个人开一个小太阳,而大伯家却是全屋暖气。   同孙芳丽这几年的操劳比起来,大伯母柳杨看着就精致多了,披着个小披肩,瞥了孙芳丽一眼,随意道:“来了啊?放进来就行。”   孙芳丽却没有立刻依言放下许拙,而是伸手顺了顺孩子的脊背,然后略带恳求地看着柳杨,轻声说:“不好意思啊,这两天得辛苦嫂子了,如果出出有什么不乖的地方,嫂子你同我说,我来批评他。”   柳杨看了眼孙芳丽的表情,都是母亲,倒也没什么难理解的,轻哼一声:“出出不一向乖得很,能有什么问题,我还能同一个孩子计较不成?”   孙芳丽想听的就是这句话,顿时不好意思地笑笑,然后连声谢过柳杨,放下许拙,叮嘱他在别人家的礼仪。   许拙乖极了,妈妈说的时候一点儿不带催促的,反倒是柳杨有些不耐。   大门重新关上,孙芳丽和许清朗离开,玄关只剩下一大一小,许拙于是抬起小脑袋,朝大伯母看去。   孙芳丽切切实实的是个美人,许拙长得是真像她,一双眼睛亮晶晶得很,形状还特别好看。   柳杨被闪到了,不耐道:“看我干嘛?”   许拙嘿嘿一笑,像个小太阳一样,还有点害羞:“大伯母太好看啦。”   柳杨顿时一噎,不自在地敛了敛披肩。   “出出可以进去吗?”许拙又指了指客厅。   柳杨:“……去、去呗。”   许行这个时候才醒,在房间里大哭大闹地要喝奶。   柳杨看了眼乖巧坐在客厅里的许拙,又瞥了眼哭声源,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气哄哄地进去了。   大伯这个时候还没起来,伯母又进了许行的卧室,偌大的客厅一时间就只剩下了许拙一个人,变得特别安静。   他放下爸爸买的玩具小车,然后便坐在沙发上回想起了方才上来的场景。   自从知道邢刻就住在四楼之后,许拙便一直想上来看看。   但是他年纪太小了,晕倒之后身体又很不好,孙芳丽看他看得特别紧,平日回家之后,连到楼下去和同龄的孩子玩都不轻易允许,更别提带他来陌生的四楼了。   许拙想到四楼,就只能同孙芳丽提出要去大伯家,然后途径才行。   搬家一个多月,孙芳丽倒是带许拙上来过几次,但是几乎每一次,许拙都没有见到邢刻,也就不知道他具体住在哪一户。   可是刚刚不一样。   刚刚许拙被孙芳丽带上来的时候,好像瞧见403的门被打开了,有个高大的男人骂骂咧咧地走了出来,一大早就一身酒味。   虽然没有见到邢刻,但许拙有一种很强烈的预感,这个男人走出的就是邢刻的家。   因为男人出来的时候,嘴里骂骂咧咧说的还是:“畜生玩意为了两本书跟老子犟,真他妈活腻了……”   那男人特别凶,许清朗似乎是认出了声音,表情当时就不对劲了,这也是加重许拙判断的原因。   ……难怪以前许拙提出他家也住杏花苑,且就住在三楼的时候,邢刻愣了一下,会说什么也不肯告诉他自己家具体住在哪。   且之后的每一天,都是同许家错开出行的。   难怪邢刻会那么抗拒许拙靠近他家。   也难怪邢刻……会想看书。   许拙一想到这,内心便忍不住难过。   他很高兴邢刻真的听进去了大小胡老师说的话,选择用看书的方式去应对这样极端的境况,可与此同时又很难过。   他是重生回来的,所以他很明白,念书这条路是最能走通的,但与此同时也是最漫长的。   上一世的邢刻在初中的时候都没能坚持下去,成绩突然一落千丈,一度选择了辍学。   邢东海太高大了,许拙也打不过他,可他还是很想让邢刻这一世在这条路上,稍微走得轻松一点点。   于是许拙内心做了个小决定。   这天中午,在大伯家吃午饭。   许行一大早起床,就莫名其妙受到了妈妈的情绪对待,他怎么也想不通要杯奶为什么会被妈妈说不懂事,来来去去的,只能归因于家里突然冒出的许拙。   许定平总在家里说许拙懂事,所以许行的仇恨目标也特别好找。   而让他更仇恨的是,这天中午吃饭的时候,许定平竟然掏出了一小沓学习书。   作为高中教师,许定平在孩子的教育上,可以说是发挥了百分之两百的职业精神。   他当年同意柳杨买杏花苑那么奢侈的举动,根本原因也在这里是学区房,对孩子日后的教育有好处。   如今许拙和许行都如愿走在了学区房的行列上,许定平自然是要继续发挥他的功力了。   “出出啊,还有半年,你们就得升小学了。”许定平微笑地看着乖乖的许拙,然后瞪了许行一眼:“阿行,别咬勺子!”   许行:“……”   愤怒地放下勺子,更仇恨了。   “大伯呢,给你们准备了一点小学的书,不难的,就是一些拼音啊,图画书啊,还有简单的算术之类的,出出也不用有压力,不用都做会,就拿回去看看就可以。”面对许拙,许定平是耐心又怜惜的:“好不好啊?”   许行最烦他爸这一套,本身也不是特别爱学习,推了推碗就想说:“不要。”   却不想面前的许拙特别高兴地冒了句:“好啊伯伯。”   许行顿时哑炮了。   许定平开心地大笑起来,将学习书分成两份,一份递给许拙,摸摸他的脑袋道:“出出真乖。”   柳杨瞪了许行一眼,许行才不情不愿地接下了另一份,在原位生无可恋地支着脸。   “但是大伯。”正当他纳闷时,对面的许拙又说话了:“出出可不可以有一个请求哇?”   许定平正开心着呢,大手一挥:“你说!”   许拙珍惜地摸了摸那一沓对他来说还有点厚的书,用圆眼特别真诚地看着许定平说:“这些书,出出可不可以和朋友一起分享?”   许定平一愣。   “出出有个好朋友,特别喜欢学习,出出想和他一起学。”许拙甜滋滋道。   幼儿园开始就喜欢学习的孩子,许定平人民教师的灵魂都震动了,立马拍桌道:“当然可以,有什么不可以!出出想和他学就和他学!阿行你看见没?看见没?看看别人家的孩子- -”   许行:“……”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新年快乐!   和出出一起贴贴过新年啦~~~~   *   感恩哇! 第13章 “你刚刚去找大胡老师说什么了?”   幼儿园还有半年时间,便提前准备好小学的书籍,听上去似乎有些操之过急。   但等日子真正过起来的时候才会发现,这都是一转眼的事情。   元旦之后很快便是寒假,幼儿园的寒假时间又格外长。   等假期过完,再三四个月,孩子们的幼儿园时光便要宣告结束。   对大人来说,这简直就是一眨眼的事情。   不过小孩子要天真烂漫许多,一天一天地过,丝毫没有自己无忧无虑时光已经进入倒计时的自觉。   元旦假期结束以后,阳明幼儿园发生了一件大事,有片警来到了园内。貌似是和之前元旦晚会的时候,王思哭有点关系。   小孩子们还从来没有见过警察呢,一个个紧张得要命,缩在座位上当打颤的鹌鹑。   来的警察一老一少,脾气都还不错,同孩子们好声好气地叮嘱了一些事。   年纪轻的小警察说得要更多一些,大意就是要求孩子们最近上下课必须要家长来接,平时去卫生间必须要结伴而行,遇到奇怪的人要报告老师。总之就是小心谨慎,不能落单。   小警察翻来覆去地叮嘱,却也没有直接告诉孩子们到底发生了什么,似乎是担心引起恐慌。   不过有他那一身板正的制服在,哪怕不说清楚原因,小孩子们也仿佛领了圣旨一样,一口一个警察叔叔叫得怪甜的。   幼儿园的老师们还配合警察做了一首结伴歌,带着小朋友们一起唱,孩子兴致一旦来了,就更会严加遵守了。   老师再通知通知家长,基本就没有问题。   两位警察在幼儿园待了小半天的时间,引起了孩子们不小的好奇。   临走的时候,那位年纪大一些,姓杨的警察多看了人群中的邢刻一眼。   这个元旦,邢刻又和邢东海起了争执。   其实这段时间在大小胡老师的引导之下,邢刻已经渐渐学会了在家里躲避邢东海的锋芒。   这一次是因为邢东海用邢刻的书来垫菜喝酒,最后蹭了一书本的油和酒,邢刻忍不住抢回来,父子两才再次出现冲突。   这个年纪的父子冲突,基本是小孩单方面挨揍。所以元旦一过,邢刻的耳朵上便又出现了一块肿胀的伤口。   他现在对这样的伤口已经麻木了,连带着身体好像都抗打了很多,轻易都感觉不到疼痛。   是来到幼儿园以后,许拙捧着书一脸惊讶地看他,邢刻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原来他身上又有新的伤口了。   旧伤才好了没多久,新伤又添了上去,整个孩子看上去的气质都同其他小孩不一样。   老杨于是多问了大小胡老师两句,大小胡老师从警察来了之后,心里就一直惦记着这件事呢,这会儿老杨一问,大胡老师便立刻斟酌着语句把邢刻的事情说了说。   这种事不能往小说,容易被不当回事。但也不能往大了说,真的大张旗鼓起来,又定不了什么罪,大小胡老师特别害怕警察一走,邢东海关起门来做出什么失去理智的事情。   他反复斟酌语句,老杨却是立刻就听懂了:“酒鬼家暴?”   大胡老师一噎。   毕竟是孩子的家长,他们为人师表,即便同警官说,也没能直接喊“酒鬼”老杨倒是直接。   大胡老师讪笑道:“这孩子特别不容易,平时很懂事,我们之前也想过要不要报警,但就是很担心……”   “这种情况你肯定要报啊,不报警怎么办,就让他打么?”老杨稀罕道。   大胡老师:“我们也知道这样不对,但就是杨警官,这种情况它有它的特殊性,孩子这么小,管不了一世的对吧?”   老杨懂的,大半辈子警察了,当然知道家务事最难断,也明白警察在这种事上的局限性。   “这事确实麻烦,但多一方知道总比少一方知道来得要好。你放心吧,我心里有数,回头你来找我备个案。”老杨摆摆手,随即从口袋里抽了根烟出来,又多瞥了教室里的邢刻一眼,扯唇没什么感情道:“命可真苦。”   “……哎。”大胡老师不是特别赞成地应了一声。   老杨懒得分辨他的情绪,跛着脚走了。   大胡老师送了一小段路,转头的时候,突然发现自己身后站了个小孩。   穿着鹅黄色的小棉袄,胖乎乎的,显然就是许拙了。   大胡老师一愣,从许拙的表情判断出他应该站在这挺久了,也听见了他和老杨的对话。   整个阳明幼儿园,要说除了他们这些老师,谁最关心邢刻,那当属许拙了。   平日里的小动作老师都看在眼里,这一次元旦结束,邢刻带着伤来学校,许拙还偷偷难过了好一会儿,一整天都打不起精神的那种。   这孩子心肠特别柔软,也格外的善良体贴。大胡老师担心许拙听老杨说邢刻命苦,心里会难过,忍不住蹲下来想同他聊一聊。   却不想他才蹲下去,许拙便抿了抿唇,喃喃道:“大胡老师呀。”   他今天精神状态不是特别好,头发都是蔫吧的,眼睛看着像无辜的小狗:“刚刚警察叔叔那样说……”   大胡老师连忙道:“出出啊,你听老师说。”   许拙道:“是不是说明,这个世界上又多了一个人关心阿刻哇?”   大胡老师一愣。   “阿刻是出出的朋友,但是出出都保护不了朋友……”许拙一瘪嘴,眼泪都要掉下来了。   他今天就是因为这个难过的。   许拙刚开始重生的时候,没有那么了解邢刻现阶段的家庭情况,所以他把邢刻幼年时的困难度想低了。   第一次见到邢刻脸上的伤口时,许拙都没有立刻意识到家暴这种事发生的频率可以那么高,要知道,邢刻可只有五岁啊,如何下得去手的?   直到那天在走廊上见到邢东海,节后又看见邢刻脸上的伤,许拙才刷新了自己的认知。   他蔫吧了一天,其实就是费劲想了一天。   结果却发现他并没有什么好的方法能够解救邢刻,邢刻只有五岁,他也只有五岁,他们加起来都打不过一个邢东海。妄论家暴这种事,也不是打过了邢东海就能解决的。   也是这时候许拙才意识到,世界那么大,变数那么多,一人之力实在渺小。哪怕重生一回,想要独自拯救像邢刻这样家庭的孩子,也不是那么容易的,这根本是一件艰难又漫长的事情。   唯一幸运的是,这一次邢刻有他的陪伴,有大小胡老师的耐心引导,就在刚才,好像还获得了一位警察的关注。   那这是不是意味着,这件漫长又复杂的事情,接下来会注入更多人的力量,改变也就更值得期待?   “……没错出出。”孩子愧疚成这样,大胡老师也心疼极了,摸了摸他的脑袋道:“这个世界上,确实又多了一个人关心邢刻,以后还会有更多。”   “真好。”许拙高兴地吸了吸鼻子,然后小声道:“但是那个警察叔叔说得不对,阿刻的命不苦的大胡老师,我会给他很多很多糖。”   大胡老师的心软得一塌糊涂:“好,出出给他糖。”   “那我擦擦眼泪,这就去找阿刻啦。”许拙扬起脸笑道。   这一天,是元旦假期后的第一天。   与此同时,也是邢刻和许拙在幼儿园度过的最后一个元旦。   邢刻对自己身上的伤其实没什么感觉,耳朵那块的神经本来就不敏感。许拙不成天扯着他换药,他甚至都懒得去看。   他比较在意的是,许拙看上去明明不是个笨孩子,但为什么总是记不住字,简单的算法也容易想不明白,亦或者是想明白了不久后就会忘记?   他们说好了要一起在书本里找希望,可如今许拙的步伐却明显落后了邢刻很多。   邢刻想拉一拉他,却不想一抬起头,就看见了许拙没心没肺的笑脸:“阿刻,你吃不吃糖呀?我们一起吃糖!”   邢刻:“……你已经胖了十斤了。算术题还做不做?”   许拙顿了一下,然后一爪子把一颗糖拍进了邢刻嘴里:“阿刻吃糖!”   邢刻:“……”   他还没来得及表达自己的无语,许拙就将一张肉乎乎的脸霸占了他整个视线,一脸期待道:“甜吧?”   邢刻其实没有那么爱品甜食,于是很务实道:“一般。”   许拙一愣,立马低头就要去剥第二颗。   邢刻见状,连忙:“甜!”   许拙这才停止,然后慢慢坐在椅子上,看着邢刻耳朵上的伤口发呆。   邢刻说:“你刚刚去找大胡老师说什么了?”   许拙道:“说要尿尿。”   邢刻说:“和我说不就好了?”   许拙:“你在看书。”   邢刻:“我……”   “阿刻。”许拙突然打断了邢刻,靠在桌上看着他道:“我刚刚听大胡老师他们说,我们好像快要放寒假啦,这是我们在幼儿园的最后一个寒假。”   邢刻说:“嗯,然后?”   许拙瘪嘴道:“寒假那么长,阿刻你打算……怎么过呀?”   邢刻抬睫看了许拙一眼,愣了愣之后,才明白他在担心什么。   大小胡老师虽然也关心邢刻,但因为他们是大人,所以情感总是内敛一些,不会成天跟在邢刻屁股背后念叨。   许拙就不一样了,他本来话就多,和邢刻又是同龄人,对邢刻的一切关心也好,爱护也好,向来是不吝于表达的。   可以说,邢刻接收到最多的关心,就是从许拙这里了。   多到他有时会感到无法适从,好像从没有人在意过他那么多事情。   但邢刻很喜欢许拙的关心,很温暖,像太阳。   对于邢刻这样成长在黑暗里的人来说,在最开始的抗拒之后,只会想要将暖阳据为己有,不会再想推出去了。   于是他很难得地笑了一下,说:“别担心,我寒假不会有事。”   作者有话要说:   更新,幼儿园快结束了。 第14章 老杨。   许拙本来都做好了寒假邀请邢刻来家里的准备。   爸爸妈妈那边好说,许清朗和孙芳丽向来比较顺着许拙,多一个小朋友陪许拙过寒假,他们不会多说什么。   虽说因为许清朗和孙芳丽的工作性质问题,寒假的时候,许拙大概率是要陪妈妈去摆摊的,但就算是带着邢刻一起,也比让他和邢东海成天待在一块要安全很多。   这些许拙都提前想好了,可让他意外的是,邢刻拒绝了他的邀请。   听邢刻说,邢家寒假会安排去乡下奶奶家,一放假就去。邢刻的奶奶非常疼爱邢刻,有奶奶在,邢东海会安生不少。   而从邢刻的表情来看,以往几年寒假去奶奶家的时光,他过得应该都还挺不错。   许拙见状,顿时放心了不少。但与此同时,也有些发愁。   重生后一直到现在一个多月的时间,他几乎每一天都能和邢刻见面。撑死阔别周末两天,或者节假日三天,总之时间不会长到哪里去。   可寒假不同。一放寒假,两个人就得一个多月不见面。   再加上邢刻是去乡下,也就是说指望偶尔出入杏花苑时撞见,或者偷摸一起玩玩也不可能了。   许拙舍不得和邢刻分离,但他也知道,邢家要去乡下的安排是不可能因为他的舍不得而改变的。   更别提,邢刻看上去也是很想见奶奶的样子。   孩童和奶奶相处的时间少,许拙无意打扰,那点不舍也只是自己憋着。   他原以为邢刻不会发现,这个年纪的孩子不太懂得周全考虑,一旦想放假、想见奶奶的喜悦上头,其他就什么也想不起来了。   可邢刻却发现了。   临放寒假那天,大小胡老师在班级上宣布假期事宜,许拙听得一整个心不在焉。像掺了水的泥巴一样软在桌上,双眼水汪汪的,想对邢刻表达不舍,又担心邢刻会因此产生负担。   小心脏纠结极了,导致最后整节课都是背对着邢刻的,不敢让他看自己的表情。   直到课程结束,大小胡老师宣布放假,许拙才欲言又止地回过头来。   然后就发现,邢刻用铅笔在他的书本上画了一棵树。   邢刻的艺术天分很差,那树画出来,大概也就只有许拙能认出来是棵树,拉李东过来,李东会说这是迷了路的鸡爪印。   不过这不重要,重要的是,邢刻画完这棵树之后对许拙说的话。   “我奶奶住的地方,附近有座山,山上就有这样一棵树,特别高,小时候都说爬上去就能摘星星,所以村里的小孩也叫它星星树。”邢刻一边说,一边又往上补了两个鸡爪印……不对,是小星星。   “我这次从奶奶家回来,会给你带它的枝丫。所以你就当我去给你摘星星了,时间有点长,但我肯定不会忘记你的。”邢刻说。   许拙看着那棵树,呆了呆,随即张嘴说:“你怎么,怎么知道我在不高兴这个呀?”   邢刻收了笔,露出一个奇怪的表情说:“你粘人呗,粘不到还不得生气。”   许拙瞪大了眼睛:“你嫌弃我呀?”   “没有。”邢刻把笔塞进了书包里:“不是说朋友就要时时刻刻在一起?我答应了你当朋友,有什么可生气的。”   许拙的眼睛瞬间汪成了一滩水,克制不住地直接往邢刻身上一扑。   邢刻现在没有许拙高,也没有许拙胖,接小肉墩接得险些没坐住,抓着桌沿半天才把身体给歪回来。   正想问许拙最近到底胖了多少,就听见挂在他身上的暖呼呼小孩,突然奶声奶气地冒了句:“阿刻,我实在是太喜欢你啦。”   邢刻顿时一愣。   许拙是个白白净净还软糯的孩子,像他这样的孩子,收获喜欢是很简单的事情,表达喜欢也就同样变得简单。   可邢刻不一样,邢刻瘦,皮肤也是没营养的发黄,又是不可爱的单眼皮,再加上家境如此,性情阴沉,几乎没有人说喜欢他。   哪怕是大小胡老师,也从来没说过这样的话。   以至于喜欢对于邢刻来说,仿佛是一个很遥远的词汇。乍一听见许拙说,还有些不敢置信自己的耳朵。   待反应过来之后,便两只耳朵一起蹿红了,好像接住了什么特别沉的东西一样,让他措手不及的。   都不知道要怎么回应许拙,那两个字太重了,他说不出口。但他也不讨厌,不想让许拙收回。   于是思来想去,只能伸手在许拙软乎乎的脑袋上摸了摸,故作镇定道:“……哦。”   *   寒假就这么开始了。   邢刻答应了要给许拙带枝丫,许拙于是也神秘兮兮地递给了邢刻一张小纸条。   那是许拙家里的电话号码。许拙打听过了,邢刻奶奶家也是有电话的。   所以许拙想,如果邢刻有机会的话,搞不好能在奶奶家给他打电话,到时候两个小人聊聊天什么的。   邢刻对此也表示同意。   万事俱备之后,许拙的内心变得特别满足。睡迟了错过了邢刻出门去乡下,能在走廊上见面的时机也没有惋惜太久。   乐天地觉得等邢刻到了那边,两人再通电话就可以了。   然后高高兴兴地陪妈妈出门摆摊,心无旁骛地做一个吉祥物。   越临近假期,孙芳丽的生意就越好。   家庭境况的变差促进了孙芳丽的野心,许清朗是出院后没多久就继续日夜颠倒地跑车了。   常理来说这样对身体肯定是不好的,所以孙芳丽很想扩大自己的业务,到时候盘个店,让许清朗一起过去帮忙。别的不说,至少作息可以规律一些,两夫妻经营一家店,时间也会富裕不少。   但想开店就得有本钱,不只是经济上的,实力上的也得有。   所以孙芳丽前段时间就开始研发自己的小吃了。   许拙等的就是这个时机,借着小试吃员的身份,给孙芳丽提了不少有趣的点子。   这其实都是后世孙芳丽想出来的,许拙不过是提前告诉她罢了。   而既然本来就是孙芳丽的点子,她听说之后思维自然发散得快,新小吃一上线,立刻就获得了不少好评。   再加上许拙这个吉祥物的招揽,寒假最开始的那几天,孙芳丽的生意可谓红火。母子两一块上班下班,每天都乐呵呵的。   到第三天下午,许拙跟着妈妈回杏花苑时,意外地在门口撞上了一个熟人- -老杨。   就是之前在幼儿园,让大小胡老师去备案的那个跛脚警察。   老杨本来就是这个区域的片警,那天让大小胡老师去备案之后,他和年轻警察不仅增加了平时对阳明幼儿园的巡视,还每天晚上都会闲着没事到杏花苑来溜一圈。   时间长了,很自然地就遇见过邢东海。   他提前不知道邢东海的长相,不过酒鬼实在是太好认。   老杨也是个古怪的,他一不警告,二不恐吓,竟然三言两语同邢东海成了朋友。许拙偶尔还能听见老杨和邢东海一起大笑,那场面实在是超出他的预料。   许拙不理解,但他觉得这位警官肯定有自己的打量。   不仅他这么觉得,邢刻也是这么觉得的。那天在幼儿园时邢刻同老杨分明没说过话,可几天过去之后,他对老杨的了解,好像就已经比许拙要多了。   许拙不知道邢刻和老杨之间发生了什么,他只知道,老杨是真的如大胡老师所说,在关心邢刻的。   这是放假第三天,老杨穿得都是便衣,却还是来了趟杏花苑。看见走走蹦蹦的许拙,笑着逗了逗他,然后问:“小东西,你朋友呢?”   老杨关心邢刻,许拙就对老杨有好感,扬起小脸高兴道:“阿刻吗?他回奶奶家啦,在乡下。”   老杨同邢东海成了朋友,但应该也不是很深的那种,所以他不知道邢刻回乡下的讯息。跑了个空也不生气,随口问了句:“哦,说了什么时候回来没?”   “说是要等寒假结束。”许拙一五一十道。   “行。”老杨点了根烟,顺手丢给了许拙一颗糖:“玩去吧。”   许拙接住糖果,眨眼道:“杨叔叔,那你之后是不是不会过来杏花苑啦?”   孙芳丽在远处停车,她知道老杨是警察,所以也放心许拙和他独处,就远远看着就行。   深冬天,老杨咬着烟,含糊地应许拙说:“是啊,你有事?”   “我没事呀。”许拙摇头:“就是杨叔叔不来的话,要提前给杨叔叔拜年,说新年快乐呀。”   寒假一放,年味其实就来了。   杏花苑已经开始提前准备对联和爆竹,老杨听见许拙的话,再看一眼满杏花苑的红,恍惚了一瞬,才摆摆手道:“行,那叔叔也祝你新年快乐,健康长大啊。”   许拙应了声好,还裹着厚厚的羽绒服给老杨鞠了个九十度的大躬。   老杨乐了一声,没多留恋,一个人跛着脚转身走了。   许拙看着老杨的背影,想说点什么,但尚年幼的大脑又让他不知道该怎么说。   孙芳丽过来牵他,感慨道:“杨叔叔是个好警察啊。”   许拙抬起头看妈妈,片刻后,特别认真地点了点头。   不仅老杨是个好警察,大小胡老师也都是好老师。就连杏花苑上下的邻里,除了邢东海以外,也都挺不错的,许拙是真心喜欢这里。   上楼的时候,许拙回想起上一世他们在杏花苑只住了几年,就搬走了的事,忍不住抬头问妈妈说:“所以妈妈,我们能不能一直住在杏花苑呀?”   重生之后,许拙很少对父母提出什么要求,这还是第一次。   许拙知道这个要求不简单,简单的话,孙芳丽和许清朗上一世也不会选择搬走。   大人要考量的事情总是比小孩子要多的,饶是孙芳丽平日里再疼儿子,听见许拙这句话时,也只是轻轻叹了口气,说:“妈妈也不能确定,但是妈妈尽力,好不好?”   许拙仰着小脑袋看妈妈,即便再想要,最终也还是乖乖地点了点头。   孙芳丽叹息地亲了亲儿子。   这是许家搬进杏花苑以后的第一个年,在外婆重病过世,爸爸重病手术之后。   许拙是记得的,这个年,许家过得很不开心。   临过年的时候,大伯家大吵了一架,大伯母气得直接把许行带回了娘家,整个年都没再回来,连带着三楼的许家也不好受。   这是上一世就发生过的事情,许拙记得上一世的自己,在这时候就已经很担忧了。   而这一世要他担忧的事情,比上一世还要多了一件。   那就是邢刻去奶奶家以后,便再也没有给许拙来过电话。 第15章 “阿刻……”   许定平和柳杨吵起来只是因为生活中的一件小事- -许定平回家后未能及时将脱去的外衣收拾好,柳杨多说了两句,许定平认为柳杨不够理解自己,两人于是拌起嘴来。   拌着拌着,就说到了三楼的许清朗。   柳杨对许清朗的不满是积怨已久的,几乎从爷爷奶奶还在世时就是如此。在柳杨看来,二老实在是太偏心。   这可不仅仅是体现在许清朗和许定平分房子的事上,当年孙芳丽和柳杨是差不多时间进的许家的门,而许拙的爷爷奶奶对孙芳丽的态度却明显要好于柳杨。   许家有一套珍藏的玉镯,就那么一只,理论该给长子,可二老当年给的却是孙芳丽,柳杨是没有的。单为这件事,柳杨没少同许定平发过牢骚。   而许定平的反应基本是:“你懂什么!”   柳杨不是什么温顺脾气,家境也远比许家原本的要好,在这件事上几乎是一点就着,哪怕偶尔熄灭下去,也是怨气积累的过程。   而怨气一旦累积,那就是生活中的任何小事都能吵到当年爷爷奶奶的不公,以及如今许定平继续接济许清朗家的事上。   这就是上一世让许家夫妇决定搬离杏花苑的原因了。   许定平肯定是不愿意让他们走的,但许清朗也不愿意住在这影响兄长家的感情。两厢碰撞,最终还是许清朗搬了家,再刻意一回避,后来的日子里,两家的关系就远了。   许拙出生后没多久,爷爷奶奶就过世了。所以他对二老没什么印象,不清楚他们当年为什么偏心,爸爸也从没提过。   但许拙知道,他们一家离开杏花苑之后,辗转多处,爸爸的身体越来越差时,有那么一回上医院,撞见了和朋友出去玩的许行。   那时许清朗为了避免再让大哥担心亦或者出手照顾,一直没把自己的情况同许定平说。而许行又是一贯同许拙一家不对付的,所以当时许拙和父母都没有想到,许行回家之后会把事情都告诉了大伯。   而那之后很快,大伯和大伯母就赶到了医院,见到许清朗的情况时,两人都去走廊上掉了眼泪。   人到了一定年龄,矛盾远去,就是会愈发的珍惜亲情。   当时两家坐在一起,都惋惜了这些年被迫淡去的情谊。就连大伯母都抹着眼睛叹过,说当年要是他们没从杏花苑搬走就好了,还能彼此照应一下。   许拙并不清楚是什么引起了大伯母的转变,一直到如今再过一次年,他偷偷留在了客厅,听见大伯一边喝酒一边同爸爸抱怨,才渐渐明白过来。   “她就是不懂,不理解!”   “什么镯子,房子,这些爸妈就应该给你!”   “咱家最早的时候又没有钱,那时候要不是清朗你放弃念书的机会……”   “哎,哥,这些过去的事就不要说了。”   “我就是说得太少了!我当年念大学的书本费都是我弟给的!还有那些衣服,补习费!都是我弟辛苦给我赚来的!这我能不记着?我能不记着?我平日里看见出出我就愧疚,当年要不是那个情况,他爸爸也能找个稳定些的工作,哪至于累成现在这个样子?”   “我也不是没同她柳杨说过当年的情况,我讲了我欠我弟的,我们家就必须得对我弟家好,她就得去理解!然后她讲的什么东西?她讲人各有命,欠你的爸妈都已经还完了!啊?我两亲兄弟,这个账能是这么算的?能是这么还的?还能人各有命?我都不知道她这话怎么说得出口!”   许清朗说:“也不能说必须还,必须理解……”   许定平道:“就是必须还必须理解!她柳杨是我老婆,她怎么能不去理解这个!嫁鸡随鸡嫁狗随狗都不知道?”   许拙:“……”   再往后的发言,就被孙芳丽突然降下的温暖的手给捂住了。   “出出,该去睡觉啦。”孙芳丽不希望他听这些。   许拙抬起头来,乖乖地点了点头,说:“好。”   孙芳丽将他抱起来,许拙则靠在妈妈的怀里,小大人一样地悄声说:“妈妈,大伯是不是不应该对大伯母那么凶哇?爸爸都从来不这么对你讲话的。”   孙芳丽叹了口气,亲了亲许拙的额角,说:“你大伯就是这个脾气,但他还是你大伯哦。所以乖,先睡吧宝贝。”   许拙被塞进了柔软的被窝里,脖子周围被围得严严实实的,暖和得不得了。   时间已经很晚了,他理论应该快快闭眼睡去。   可许拙躺在被窝里时,一双小葡萄一样的眼睛却还是默默地看着外边。   “怎么了呀?”孙芳丽问。   孩童的困意是很容易从脸上看出来的,许拙的眼神和表情很明显是已经困了,却还是这么盯着客厅。   不仅是今天,这段时间都是如此,该睡不睡的。   “妈妈,我睡着的时候,家里有没有来过小朋友的电话呀?”许拙想了想,还是抬起头问了。   他之前同邢刻说过打电话的时间的,可却莫名其妙的,一整个寒假一个也没有收到。   “没有。”孙芳丽摇头:“你在等谁?是那个姓邢的孩子吗?”   许拙点了点头。   孙芳丽是成年人,对邢家的情况一看就懂。那家家风很差,但自家孩子就是爱同那家孩子玩,孙芳丽没法干涉,也不想干涉。   因为好几回上下楼她撞见邢刻时,邢刻都会乖乖给她让步,说“阿姨好”对许清朗也是这样。   那样冷酷的孩子愿意让步问好,给人的感觉是同许拙这样的乖孩子截然不同的。很难得,也说明了那孩子本心不坏。   孙芳丽于是摸了摸许拙的脑袋道:“没有呢,如果收到了,妈妈告诉你好不好?”   许拙瞬间弯起了眼睛道:“好。”   然而就像之前说的,一直到寒假过完,许拙也没有接到邢刻的电话。   甚至幼儿园最后那半个学年的一开始,邢刻都没有来上课。   他是四月份开了春才回幼儿园的,手臂上别了一块黑色的布。   *   足足三个月的时间过去,邢刻变得比之前高了一些,同许拙差不多了。而与此同时,表情也变得比之前更阴霾了一些。   刚回幼儿园的时候,把许拙吓了一跳。   因为这种阴霾比之前更吓人了。   以前的时候,邢刻脸上的阴沉多半是被打出来的。所以在阴沉之外,能看到一些孩童的稚气与可怜,亦或者是一点让人心疼的麻木。   但如今这份麻木竟然变成了货真价实的仇恨。   “阿刻……”他这么喊邢刻的时候,邢刻甚至都不应他了。   让许拙心里咯噔一声。   小孩子的情绪变化很快,放了一个假期之后,不认之前交好的朋友是很正常的事情。   但邢刻不应该是这样的。   手上的黑布说明了一些事,许拙后来也听大小胡老师说了,说邢刻的奶奶过世了。   可许拙总觉得没有那么简单,因为如果只是奶奶过世的话,邢刻可能会悲伤、会闷声不吭。但绝对不会在他试图凑近的时候,直接回了他一句“滚开”   这可是当初邢刻同许拙还不熟,许拙眼巴巴要同他玩时,都没有听过的词眼啊。   “阿刻你怎么了哇?”许拙被他凶得心慌慌的。   邢刻看见了许拙手足无措的样子,却还是只留给了他一个冷脸,坚决道:“滚开。”   同样情绪差的还有四楼的邢东海。   以前筒子楼的人只是隐隐约约知道楼里有个酒鬼,可自从邢家从乡下回来以后,整个筒子楼的人算是明确了,就是四楼有个酒鬼,上下楼时都会露出厌恶的表情。   邢东海压根不在意这些,平日里骂邢刻骂得更厉害了。   可是从邢东海的骂声中,也无法判断出寒假下乡到底发生了什么。   许拙急得要命,最后实在是没有办法,找到了大小胡老师,请求他们问一问老杨。   老杨算是许拙知道的人中,同邢东海关系最近的了。还是个警察,肯定懂得如何套问信息。   然而即便是老杨,有关邢家寒假发生的事,也是隔了好一会儿之后,才给大小胡老师打听了一部分过来。   大小胡老师觉得内容不好,一开始不愿意告诉许拙,还是许拙锲而不舍偷听到的。   原来邢家这次回乡的一开始,邢奶奶的身体还好好的,可后来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突然就生了一场大病,很快就没了。   没人知道邢奶奶到底是怎么病的,老杨只打听到了邢奶奶病前对邢刻还是百依百顺,相当疼爱的模样,可是病后,却突然特别抗拒邢刻,连见都不愿意见他,将所有的疼爱都收了回去,临到死前的最后一面都不愿意给邢刻。   于是邢家村便传闻说,是邢刻命如其名,克死了邢奶奶。   作者有话要说:   感恩! 第16章 “对!“   春季一到,院里的杏花树便开了。   人也同那抽芽的枝条一样,褪去了厚厚的外衣,开始迎接新一轮四季。   新年的时候许家因为经济困难,没能给许拙买上一套新衣。经过一寒假的辛苦之后,孙芳丽赚了不少,一咬牙就在开春时给一家三口都买了一套。   许拙的是一件奶驼色的外套,帽子上有两羊角,胸前有两毛球,穿起来特别可爱。   不过小孩儿对这套新衣却很三分钟热度,刚开始还摆出高高兴兴的样子哄了哄妈妈。往后没多久,心思就不在这上了。   孙芳丽笑话许拙“敷衍”   可许拙也不能算是敷衍。   他一向恋旧,对新鲜事物不会轻易产生兴奋感。这是性格问题,从小他也就更喜欢旧玩具。   更别提,最近他的心思都在邢刻身上呢。   以他这具身体的那点小人意识,在意了一件事之后就很难分心再去在意另一件事。   好在这些孙芳丽都知道,也并不是得不到孩子回应就会失望的母亲。   逗了许拙两句之后,就把他丢到一边,自己忙去了。   而许拙则穿着他的新衣服,开始满屋子乱跑。   邢刻回到幼儿园是四月份,六月份的时候幼儿园就要毕业了。   也就是说,邢刻回幼儿园之后的这两个月,面对的基本都是幼儿园将毕业事宜。   而在这些事宜中,有一个很重要的部分是体测。   幼儿园小朋友也是要体测的,只是数据上不会卡那么严谨,也不影响什么升学率,所以看起来会有点像玩,却是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为了提前让小朋友们冬眠过的身体醒过来,不要在之后测试的时候出什么乱子。这段时间里,大小胡老师会时不时抽一节课的时间,带他们去教室外以各种各样的形式活动身体,为之后的体测做准备。   小朋友们普遍喜欢一起玩,所以为了调动他们的兴致,这些活动也都是以分组来进行的。   李东早早就打了招呼要和许拙一组,许拙不可能让邢刻一个人,于是把他也拉了进来。   然而邢刻最近的情绪很差,不仅不爱搭理许拙,对任何事情的参与兴致都很低。   前几天老师组织的“老鹰捉小鸡”、“青蛙跳”等体育活动时,李东组织起来的小组,都因为邢刻的逃避而在大(1)班中垫底。   为此,小组里的成员生出了诸多不满,眼见就要分崩离析。而为了不要让往后的活动也重蹈覆辙,最近这段时间,许拙都在家里加强练习。   他前些时日本来就胖了不少,重生之后的身体体质也比寻常小朋友要弱。   体育活动可以说是完全打在了许拙的短板上,但为了把邢刻那一部分也填补上,他只能在家努力多练。   幼儿园的孩子身体都没有发育完全,所以对他们来说,体育项目除了考验身体以外,很大一部分还在考验心智和技巧。   就譬如说有的孩子可能会在运动的过程中出现不专心、因困难而直接放弃等现象。   所以对许拙来说,只要他能坚持把这个运动跑到最后,再稍微提一点点运动能力,他们的小组就已经可以保证不垫底了。   这些都是许拙私底下做的决定,练习也都是他私底下在完成,平日里并没有在幼儿园说过。   所以等到五一劳动节过完,他们又要进行体育活动的时候,李东还是一脸丧气的样子。   “完了完了,又要垫底了。”   旁边同组的小朋友也说:“是啊,都快烦死了,邢刻每一回都玩得不认真!”   “我都不想和邢刻一组了,喂,我能不能去他们那组啊!”   李东附近全是抱怨的声音,他不得已站起身来安慰小朋友。而许拙并没有同他们呆在一起。   这段时间,他依旧是跟在邢刻身边的。   只是没有之前那么黏糊了,不会非得要和邢刻说话,做了什么事也不会非得要邢刻回应他,就只是安静地待在对方身边而已。   就好像眼下,体育课快开了,小朋友们三三两两地在嬉闹。   换成以前,许拙可能也会拉着邢刻一块,然后叽叽歪歪地说点什么小人话。   然而如今却只是坐在邢刻身边,吹着风,安安静静地吃巧克力而已。   这巧克力是大伯给的,大伯母最近才回杏花苑,大伯一个高兴,又听说许拙要体测,就给他塞了几块巧克力吃。让他在活动之前吃一块,提高一下运动能力。   他的运动能力会不会因为巧克力而提高许拙不知道,反正吃巧克力对他来说心理很享受就对了。能排解掉不少这具身体对运动的抗拒,所以回回都吃得弯起眼睛来,然后一嘴黑。   “阿刻。”等到体育课快开,许拙才随随便男风便地开口说了句:“今天的上课内容是接力跑,我是最后一棒,你是第四棒,你到时候,要把那个棍子传到我手上哦,然后后面就交给我就好啦!”   邢刻揣着口袋没有说话,一派冷淡抗拒的样子。   但许拙知道他听见了,所以不会重复第二遍。   那边的大小胡老师开始组织孩子们正式预热身体,准备之后的接力跑。   许拙也从石板凳上张手跳下来,跟着一块儿扭屁股活动。   大小胡老师没有要求孩子们聚在一起,所以许拙也就没跑过去,而是留在邢刻身边。   至于邢刻,他还是老样子,从预热开始就不参与。   看着面前许拙吭哧吭哧、认真努力的样子,邢刻垂下黑色的眼睛,好半天,听不出情绪地说了句:“有必要吗?”   “啊?”许拙抬起头来。   “不管怎么跑,不还是最后一名?”邢刻道。   确实,五人接力跑,只要有一个小朋友不努力参与,最后成绩肯定就无缘前位。   但许拙要做的,只是让他们尽可能不再在倒一而已。   于是笑眯眯道:“不会哇,我研究过啦,秦胖胖那组特别容易放弃,只要我好好跑,肯定就不会最后啦。我可是特别和东东申请了要最后一棒的!”   邢刻看着许拙,过了好半天,皱眉道:“可是你什么时候讨厌我?”   许拙又听不懂了:“啊?”   “他们都已经讨厌我了,你什么时候讨厌我?”邢刻又重复了一遍。   许拙渐渐站直了身体,捏捏自己的手指说:“我不会讨厌你呀,我们不是朋友吗?”   “……我不信。”邢刻偏过了眼睛:“这个世界上没有人会不讨厌我,我是天生的克星,你最近不是已经不太和我说话了?”   许拙呆愣地张了张嘴。   邢奶奶的去世,对于邢刻来说,最大的悲哀或许就在这里了。   如果说死亡是被迫失去所爱之人,那么老人家在去世之前的行为,简直可以说是主动放弃了邢刻。   那可是邢刻无比信任,信任到在放假之前,能信誓旦旦对许拙说,对他很好很好的奶奶,最终却用那样的姿态离开了他。   这不仅会让邢刻感到背叛和怀疑,甚至会让他连失去奶奶的悲伤,都不知道该如何正当释放。   奶奶不爱他了,他还可不可以为奶奶的离开而难过?   如果连奶奶最后都变得不爱他,那这个世界上还有谁会永远爱他?   许拙从邢刻的表情渐渐理解到了这一层,忍不住伸手抓了抓外套上的毛绒球- -他抓头发的坏习惯最近被孙芳丽勒令改了。   后边的大小胡老师开始催促孩子们集合,而许拙则想了想,还是靠近了对邢刻说。   “我最近不和你说话,不是因为讨厌你呀。只是我在想,阿刻的奶奶没有了,阿刻你会难过,你难过就不爱说话,那我就安静一点点。”   “但我们次次最后一名,你心里会没有一点讨厌我?”邢刻纯黑色的眼看着许拙道。   “没有呀,我只会努力练跑步,要把阿刻的那份也补上来哇。”许拙捏了捏毛绒球,嘿嘿笑道:“阿刻你开心的时候我们就一起玩,你想坐在这里我就陪你坐着,你不想跑了我就帮你跑你那一份,这就是朋友呀,朋友会一直在朋友身边。”   许拙在上一世的时候就一直很可惜,邢刻因为长期的环境变动问题,周围到最后连一个知心朋友都没有留下。   这就导致了邢刻对任何感情都变得敏感而多疑,他不信任感情,又不懂得沟通,面对亲密关系时浑身是刺,像是将自己掩埋在了黑色的毒雾背后。   眼下已经初现敏感和多疑的邢刻就坐在他面前,许拙希望能够给他一份足够厚,足够柔软的感情,去冲淡一点他如今过分黑色的童年。   “不过我跑得也没有很快,所以不能帮阿刻你跑太久。”许拙一边说,一边直接坐在了地上,抬起头开朗地对邢刻笑:“但是阿刻你不要担心我丢下你,我要是跑不动了,我就在原地站着,等你过来,我们再一起跑。”   “……因为是朋友?”   “对!因为是朋友!”许拙高兴道。   作者有话要说:   更新,晚了几分钟。 第17章 “阿刻,我快不快。”   邢刻黑色的瞳仁望着阳光下笑眯眯的许拙,只觉得不可置信极了。   当年邢奶奶也是像许拙如今一样对待他的,热着哄着喊“乖孙”愿意为了邢刻同邢东海大打出手。但即使如此,奶奶也还是在一夜之间变了脸色,一直到离开都不愿意再像从前一样抱一抱邢刻。   这种骤然的改变,让邢刻对世界产生了很大的怀疑,也给他带去了强烈的不安全感,让他很难再相信任何人对他的好可以一直保持下去。   许拙现在说和他是朋友,他如果再傻乎乎的信了,以后会不会有一天,许拙又不高兴和他当朋友了?   即便一开始有为许拙的话感到心软,片刻之后,邢刻眼底的冰也还是一点点重新结上了。   转过头去,连睫毛都挂着阴霾,一字一句道:“我不信。”   小小少年的心像一颗贝,在长期的阴郁之下,张开的缝隙本来就不多。   许拙好不容易往里面投入一点光芒,那点缝隙就立刻又被汹涌的黑色海洋给冲闭紧了。   许拙看着邢刻眼下的样子,有那么一瞬间,觉得他同上一世后来的样子重叠了。   那时的邢刻也是如此,不论许拙如何去陪伴,如何去表达情感,邢刻都永远带着防备地看着他。   可邢刻也是人,他并非是不需要这些,只是不知道要如何去接纳。   对于许拙,他一方面不想放手,一方面又不敢亲密,这就是他们上一世到最后都维持的僵化又扭曲的情感了。   上一世的最开始,许拙还会因为邢刻这种反复的性格而感到瑟缩,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但等到后来,他越来越了解这个人之后,已经不再害怕他外面的尖刺了。   那些刺会去刺任何人,却唯独不会真正刺向许拙。   如果许拙往邢刻怀里扑,邢刻宁愿让它们倒刺入自己的血肉,也不会让它们伤害许拙的。   所以再回到当下,被邢刻反复强调“我不信”时,许拙内心简直一点不悦都没有。   只笑眯眯道:“那你就看着好了哇。”   邢刻黑色的眼睫颤了颤。   *   许拙说到做到。   之后接力跑按顺序开始,李东小组重聚在一起之后,其他小朋友们的怨言,许拙都逐一排解。   他本来性格就比较乐天,自带轻松氛围。一个个安慰过来,小朋友们到最后真的就一句话不说了,甚至还因为古怪的点笑成一团。   “对哦,都没有人能一直保持在第一,但我们可以保持在倒一诶!那我们是不是其实才是第一啊?”   小孩子的心思单纯,看事情的角度也不局限,经常会冒出这样很奇特的想法。   一个这么说,另一个再应一声“对哦”   要不是许拙悬崖勒马表示还是得好好跑,接下来李东小组怕不是得五个人全部消极怠工,冲着倒一去,这可不好。   而安慰好同组的小朋友之后,许拙还得面对站上比赛场时,其他组小朋友的“冷嘲热讽”   也不能说是诚心的冷嘲热讽,只能说是之前李东小组的成绩实在是太差了,导致孩子们一旦讨论起来,就会嬉嬉笑笑的表示:“没有关系!最后一名肯定是李东那组啊,他们可有邢刻呢!”   这么几天运动测试下来,大家都知道邢刻是个动不起来的。   其他孩子这么说邢刻,邢刻早就习以为常了,连表情都不会变化一下。   可许拙却不同,不管多少次,他都会同别人好好说:“阿刻怎么啦!阿刻也很厉害的,他只是最近心情不好!你们没有心情不好的时候吗?”   这是前几次体育活动时许拙说的话,等到今天,一段时间的酝酿过去,悄无声息瘦了一点的曾经胖子许拙,已经不会这么说了。   只捏着自己的小毛球道:“等会跑了你们就知道我们还是不是倒一了!”   所谓同仇敌忾,哪怕内心对邢刻的情况也很担忧,但真正等到这种时候,李东组的小朋友们也还是站在了许拙这边,一个劲儿跟着他道。   “就是就是!”   这些行为发生的时候,邢刻就一直在旁边安静地看着。   许拙说这些话,做这些事的时候,动作上没有丝毫对邢刻的不信任和不耐烦。他真的言行一致地在维护邢刻,在做着他提前答应过邢刻的事情。   这种感觉特别奇妙。   最开始邢刻听见许拙这么安慰同组人员的时候,内心还是很逆反的。   甚至想要在之后的过程中跑得更慢,以此来为难许拙。   不过这不意味着邢刻在讨厌许拙,而是他想要看见许拙哪怕在更糟糕的情况下,还会不会践行承诺。   通过伤害的方式来确定爱,这种心理很糟糕。   几乎在产生的一瞬间,邢刻内心就联想到了邢东海。   哪怕他再讨厌邢东海,也难以克制住邢东海给他带去的影响。   在面对像许拙这样好的小朋友时,会忍不住想要通过刺他的方式,来确定对方的感情。   邢刻内心知道这样不对,许拙那么柔软,不应该承受这些。   但刚开始的时候却还是无法抑制它往外涌出。   是后来许拙不厌其烦地站在他这边,不管多少小朋友在说邢刻,他都能一个一个回过去,做到超乎邢刻意料,邢刻内心的这个黑色恶魔才渐渐被填饱,最后消沉下去。   只剩下那双眼睛静静地看着远处的许拙。   如果仔细看的话,会发现里边还有恶魔刚刚吃饱的餍足痕迹。   终于轮到他们这组跑,许拙想也不想地就回过头来牵住邢刻的手说:“阿刻,轮到我们啦,你一会随便跑就好,剩下的都交给我!”   邢刻看着牵紧自己的那只暖呼呼的小手,沉默了一会才道:“嗯。”   往后五个人一同站上跑道,许拙真的拼了命地带着全组往前跑时,邢刻内心的恶魔仿佛又被塞饱了一点点。   于是等最后许拙累得倒在地上,气喘吁吁地问他说“阿刻,我快不快”时,邢刻在这年的四月之后,终于难得地对许拙的态度松懈了一些。   点点头道:“快。”   随即将自己的水壶递给了他说:“喝水。”   作者有话要说:   榜单字数问题,加更一章,写得有一点点匆忙,明天会精修一下,然后明天的更新会少一点。   晚安。   * 第18章 毕业照。   那之后没多久就是体测。   邢刻体育活动时兴致不高,最后体测的时候也没有跑出什么特别好的成绩。   等到五月下旬,临近毕业那段时间,邢刻甚至都不太来幼儿园了。   大小胡老师不得不打电话给邢刻的父母,但也得不到什么正经回应。   李书梅的话反复性强,答应老师明天会让邢刻来,第二天却往往还是见不到孩子的人影。邢东海则基本是直接挂断电话,偶尔还会重声重气地说上老师两句。   到最后,大小胡老师还是通过老杨来确定邢刻安危的。   就这样一路纠葛到六月份,幼儿园正式进入毕业倒计时。   与此同时也迎来了毕业前最有意义的一件事- -拍摄毕业照。   为了这张毕业照,大小胡老师不仅再一次拨通了邢刻父母的电话,甚至还选择在当天直接上了门。   然后才知道,这段时间邢刻之所以总是去不了幼儿园,其实是因为邢东海病了。   母亲的逝世对邢东海还是有一定打击的,尤其是之后大小胡老师也通过老杨打听到了,邢奶奶突发急病的时候,不仅邢刻在场,邢东海其实也在场。   更准确一些说,最开始是邢东海和邢奶奶呆在一起的,邢刻是后来进的屋。然后也不知道怎么回事,邢奶奶看着突然进屋的邢刻,就突然像是受了什么重大打击一般,急晕了过去。   邢东海目睹了母亲急病的整个过程,回来之后的酒瘾比之前还大。   喝着喝着,就也跟着进了医院。   但邢家没那么多钱住院,所以邢东海进医院后没多久就又蛮横地自主出了院。   李书梅还得工作,照顾邢东海的任务自然就落在了小小的邢刻身上。   这份工作不算难,邢东海病了之后身体变得很差,不能像以前一样对邢刻大打出手了,顶多就是醒的时候会骂邢刻几句,再或者是照顾他的时候会故意给邢刻找麻烦。   忍一忍也就过去了,完全没有之前那么难受。   邢刻内心是这么认为的,可殊不知,他安安静静坐在小桌子上吃着自己冷饭菜的样子,落在大小胡老师眼里,得多遭人心疼。   两位老师坐在邢刻家,同邢东海做了整整三个小时的思想工作,一个劲儿地说好话,最后才终于把邢东海说得有点儿下不来台,同意让邢刻去拍摄毕业照。   大小胡老师也不敢给邢东海反悔的机会,当时就带着邢刻离开了家。   毕业照的拍摄时间是下午两点,大小胡老师接走邢刻的时间是十二点,外边的阳光正正好。   邢刻大概是挺久没有出门了,邢东海在家又总不爱开窗帘,导致他被外边的阳光照到的时候,眼睛都被刺得眯了眯。   而大小胡老师看见入夏之后,变得比之前更瘦的邢刻时,则纷纷忍不住摸了摸他的脊背,大胡老师还叹息了一口气。   一直蹲在楼下等着的许拙闻声站起身来,抬头朝上看去,两个小孩的目光在空中交汇。   自从那次体育活动之后,邢刻对待许拙的态度就变得很奇怪。   以前的邢刻是真的拿许拙当朋友的,只是性格冷一些,表达方式含蓄一些,但他的热情还是能看见的,就比如他会同许拙说“你粘人呗,粘不到还不得不高兴”这就是一种当朋友的包容表达。   可是自从邢奶奶去世了之后,邢刻对许拙的态度就不一样了。   就像那次体育活动之后,他会给许拙递水。但是活动结束以后,许拙再找他时,他该不理还是不会理。   可要是说邢刻就这样放弃把许拙当朋友了,也不是的。   因为就在体测的那一天,许行还跑到一班来找过许拙麻烦,当时邢刻很用力地推开了许行。   而在那之后,许拙同他说谢谢时,邢刻又回到了不说话的状态中。   他太抗拒许拙了,时时刻刻摆出来的都是一副“我想一个人”的样子。   就说眼下吧,许拙是听说大小胡老师要去接邢刻,主动跟过来的,他家就在楼下,大小胡老师也没有什么不方便。   等带邢刻出来之后,大小胡老师还将邢刻往许拙的方向推了推。   然而邢刻却是一点没在许拙面前停留,就那么兀自下了楼。导致许拙也不太敢像以前一样肆无忌惮地跟上去,生怕会让邢刻的逆反心理变得更重。   于是乎,邢刻在最前,许拙在第二,大小胡老师护在后面的回园队列就这么成型了。   直到过马路大小胡老师往前一人拉住一个,许拙才终于得以和邢刻平行。   回头去,发现他还是像之前一样冷漠的样子。   许拙才不得不收回了视线。   对于很多人来说,恐怕无法想象一个五岁多的孩子可以自我封闭到这个地步,但与此同时,他们肯定也无法想象,一个五岁的孩子可以经历这样多坎坷的时光。   许拙这段时间也一直在想,他要如何才能再次打开邢刻的心扉,让他变得稍稍开阔一点,或者稍稍像从前一点。   但是很快,许拙就发现自己这个思想是错误的。   邢刻如果可以去到一个正常的环境,才需要转换心情和思想,可是邢刻不能。他只要还在邢东海身边一天,他的冷漠也好,麻木也好,其实全部都是他用来抵御这个环境的武器。   一味让他改掉,只会受更多的伤害。   在想明白这些之后,许拙就不再用从前一样的状态去对待邢刻了,他想等邢刻慢慢来。   但是毕业照不一样。   大小胡老师给他们准备了特别可爱的小黄帽班级服,每一个人手上还会拿一个布娃娃式的小铁锹,象征着他们即将要去探索下一个人生阶段。   许拙认为,至少这张往后会发给他们每一个人的毕业照上,他要给邢刻留下一个温暖一点、美好一点的回忆。   于是乎,在摄影师蹲下来说:“各位小朋友准备啦- -”   的同时,许拙也往邢刻身边凑了凑,小声说了句:“阿刻,幼儿园毕业之后,我们就要上小学啦,也不知道能不能在一个班。”   邢刻是唯一一个没有穿小黄帽服的孩子,大小胡老师其实也给他准备了,但是邢刻不愿意穿。   黑衣黑发的幼童,在整个毕业照里变得格外显眼。   “但不管是不是一个班,我们都还是朋友喔。”许拙低声道。   随即在摄影师说“看镜头,茄子”时,突然牵住邢刻的手,整个人往他身上一贴。   热乎乎的脸颊贴住了邢刻没什么肉的脸颊,在镜头下留下了一个无比灿烂的笑容。   “茄子!” 第19章 “那我带你找。”   短暂又无暇的幼儿园时光就这么定格在了这个初夏。   小朋友们最后被各自的家长连着被褥等东西一起带离幼儿园时,好像才终于有了离别之感。   邢刻是没有家长来接的,不过他原本也就没有被褥在幼儿园就是了,一个人走时看上去特别的寂寞,手里拿着大小胡老师送给他的小铁锹。   其实前段时间的上下课,许拙时常会拉着妈妈跟上邢刻的脚步,然后三个人一起走。反正是楼上下的关系,多接一个孩子也是接,孙芳丽不排斥同邢刻一起。   可是自从邢奶奶过世以后,邢刻便连这些都不愿意接受了。   偶尔许拙跟上他,邢刻也只会沉默地走开。就像之前一样,只要不是有什么重要的事,邢刻都不会再同许拙来往。   这让许拙感到担忧。   他的的确确能理解邢刻的状态,可是邢刻总这样不搭理他,给许拙的感觉就仿佛是他又要往上一世的方向成长了,变得孤僻而敏感。   这是许拙绝对不愿意看见的事情。   然而邢奶奶的去世又的确给了邢刻很大的打击,进也不是退也不是,一时间连许拙都不知道该如何是好,每天都忧心忡忡的。   住在上下楼的两个小人于是就以这样的僵化关系,迎来了他们相识之后的第一个暑假。   这个暑假也发生了特别多的事情,其中比较严重的一件事,是许清朗发烧。   自从手术之后,他的身体本来就比较弱。一出院就不管不顾继续工作果然还是迎来了恶果。   病来如山倒,在医生的勒令之下,许清朗不得不卧床休息一段时间。   而一旦他卧床,就意味着孙芳丽必须得加码工作,才能养活家里的两个人。   许拙还记得,上一世的这个时候,妈妈为了他的安全,是选择把许清朗单独留在家,她带着许拙继续去出摊的。   可是这段时间的天气很差,风里雨里,带着孩子还得担忧丈夫,孙芳丽的辛苦翻了无数倍,在家里的许清朗也特别不好受。   而这一世,为了避免让孙芳丽担心,也为了多陪一陪爸爸,让病中的爸爸不至于太愧疚,许拙选择了留在家里照顾许清朗。   “这个是插头,有电,不可以动。”为了让孙芳丽相信自己,许拙前一天乖乖地开始点家里的各种东西,小手指到处指:“厨房里的东西也要等爸爸来弄,出出只负责给爸爸换毛巾,然后陪爸爸。爸爸睡着的话,出出就自己玩小车车,不出门,不开窗。”   小孩子十分认真的样子让孙芳丽忍不住掉了眼泪。快开小学了,许拙六岁了,可他也就只有六岁而已,寻常的六岁孩子,哪里需要这么懂事的?   她忍不住对许拙抱了又抱,亲了又亲,最后再三同许拙确定之下,才咬咬牙决定将他留在家里。   当然,在这个过程中,孙芳丽也有拜托邻居和许定平夫妇替她照看一下留在家里的许拙,甚至将家里的钥匙都在邻居家留了一把。   在一切准备完毕之后,孙芳丽才一心扑向工作的。   而家里一时间就只剩下了许清朗和许拙。   许清朗不愿意距离许拙太近,要求孩子搬着小椅子坐在门口。   许拙一切照做,端端正正地在椅子上看着爸爸,手里还拿着玩具医疗车上的听诊器,一副认真工作的模样。   见状,许清朗摸了摸自己的额头,哑声对他道:“出出啊。”   许拙说:“嗯?”   许清朗笑:“爸爸是不是特别没用啊?”   正如许定平所说,许清朗很早之前就开始打工了。   这几十年下来做过的工作不计其数,有很多甚至是危险工种,由此才年纪轻轻就落下了病根。   许拙摇摇头道:“爸爸怎么会没用呢,爸爸是这个世界上最厉害的爸爸。”   许清朗哈哈地笑起来,摇摇头道:“爸爸已经不是最厉害的爸爸了,来,出出。”   许拙歪头。   “过来,爸爸摸摸你的脸。”许清朗垂着病眼道。   许拙乖乖地走上前去。   许清朗摸了摸他,隔了好一会儿,才挪开视线道:“爸爸对不起你和妈妈啊。”   许拙的眼眶唰地一下就红了。   这句话是许清朗的心结。许家的确就是从他患了喉癌开始,身体就一落千丈,而孙芳丽也因此承担了整个家庭的重担,到最后积劳成疾。   许清朗是带着浓重的愧疚走过后半生的。   许拙揉了揉眼眶,摇摇头说:“不对的爸爸,爸爸没有对不起任何人。爸爸你等一等,等出出以后考上好大学,就可以养你和妈妈了。”   上一世的许清朗,是没有等到许拙上大学的那一天的。   或者也不能说是没有等到,因为上一世的许清朗最后自杀失败,在床上以植物人的状态又度过了十几年。   回首上一世,许家是真的很倒霉。饶是许拙再乐天,到大学的时候,也渐渐被生活压得没了笑容。   许清朗听见儿子稚嫩的声音,哈哈大笑起来,很快就调整好了状态,让许拙自己出去玩玩具车,说要睡一会,快一点好起来。   可许拙出去还哪里有心情玩车,他立刻捧着书本念了起来,想要快一点学会小学的知识。   按理说,他是重生到过去的,小学的知识应该非常简单才对。   可是他的大脑早就厚此薄彼了,承载的记忆太多,处理知识的那个部分总是反应不过来。很简单的题目都要看很多遍才能理解,连带着写字也经常会写不好,给人感觉很笨拙。   许清朗这一觉直接就睡了一整个白天。   许拙摸摸爸爸的额头感觉好点了,再看着外面的天,感觉时间差不多之后,就坐在走廊上想要迎接妈妈。   隔壁的邻居听见他们家门的声音,连忙探头出来看了一眼。瞅见许拙时,立即道:“出出,你怎么出来了啊!”   “沈阿姨。”许拙很乖地转过上半身:“我出来接妈妈。”   “妈妈这个点回来吗?”   许拙点头:“对。”   沈阿姨有些犹豫地看了他一眼,大概是察觉到了小孩的情绪不高,又可怜隔壁许家的情况,于是点点头道:“那你坐在那里等吧,不可以再往下了啊,阿姨就在后面看着你。”   许拙说:“谢谢阿姨。”   然后就这么往台阶上一坐。背对着身后整整五户散发出的灯光,向着黑暗的楼梯,和楼梯外淅淅沥沥的雨。   筒子楼的建设没有后世的小区那么好,附近有各式各样的住宅楼交叠在一起,所以在楼梯往外看,是看不见什么开阔的风景的,只有一栋栋黑色的楼墙。   同这个时期人的心境很像,到处都是封锁住的。   六七点的时间正是人们的下班时间,许拙坐在台阶占据一角,短短的十几分钟内,身边已经有不少人途径了。   然而谁来也无法夺走许拙的目光,他始终眼巴巴地望着楼下,期待妈妈可以出现。   不过先等到的却不是妈妈,而是一个人上来的邢刻。   黑发少年抬起眼来,同台阶上蕴着泪水的棕色眼睛对上的一瞬间便愣了愣。   许拙则立马把头扭转开来,埋头扑在自己的腿上,不想让邢刻看见自己低落的样子。   鼻尖能嗅到雨后湿润的混凝土气息,耳边则又是这个点会响起的锅碗瓢盆的声音,越是在这样的声音里,许拙就越想一家人聚在一块。   可是妈妈还没有回来,爸爸也还在睡觉。   那双熟悉的脚步声停在面前,许拙憋了又憋,最后猛地吸了口气,抬头挂着泪水朝邢刻露出了一个大大的笑脸说:“阿刻,你怎么- -”   邢刻垂下眼睛,直接塞了一瓣橘子进许拙的嘴里,说:“你干什么坐在这哭。”   许拙讲话的力度正好把那瓣橘子咬碎了,甜甜的汁水流进嘴里,许拙的眼泪却顺着掉了下来,鼓着腮帮低头揉揉眼睛道:“我爸爸生病啦……”   “生病?”   “嗯,爸爸之前就生了很危险的病,然后现在又发烧啦,妈妈不在家,我很心疼我爸爸。”   邢刻顿了顿。   就住在上下楼,邢刻在平日出入的时候当然已经见过许拙的父母了。他一直以为那是一个温馨幸福又完美的家庭,只是许叔叔的声音有点奇怪而已,还从来不知道:“……你爸爸以前生过病?”   许拙点头。   邢刻说:“可你们平时明明很开心。”   “难过了生病也不会好,所以就要多笑笑,多开心一点啊。”许拙吸着鼻子道。   可是一想到他上一世哪怕一直笑一直开心,最后命运也没有变好,小心脏瞬间就揪了起来。   他一心慌,就会忍不住想要离邢刻近一点。   没办法,上一世的邢刻哪怕再极端,也总是能完美地为许拙处理好各种问题,是他漂泊半生之后的第一块坚硬的依靠。   以至于哪怕重生了,许拙也还是惯性难改地在难过时,下意识伸手去抓邢刻的手。   只抓了一下,许拙就立刻回想起邢刻最近对他的排斥,于是立马将小手又收了回来,想了想,抬起头对邢刻道:“阿刻,你最近还有没有在书本里找希望?”   邢刻垂睫看他。   一直以来,邢刻对许拙家庭的定义就是美满,他以为他获得的是一个幸福到溢出的孩子的爱护。   还从来没有想过,这个孩子原来也背负了这么多东西,他是在背负的同时去爱护邢刻的,而邢刻却什么也不知道。   “没有。怎么了?”邢刻放暑假之后就经常会去外面做帮工,法律规定童工不能用,可是在这个世界上,总有法律管不到的地方。   它管不了邢东海家暴,自然也就管不了邢刻出去干活。   都是些很小的活,收益也很少,绝大多数都会进那些大人的腰包,给他几块钱的甜头而已。   但对邢刻来说,这都比整天呆在家要强。形势如此,他也只能采用这样野蛮的方式去成长。   “我想去书本里找希望,然后照顾好爸爸。”许拙汪着一眼的泪水道:“可是我找不到。”   对于总是无法处理题目信息这件事,许拙确确实实是困扰的。记忆可以改变其他人的人生,可倘若只有记忆的话,他就会丧失自己的人生。   平静的时候尚且可以生出等一等看的心思,一旦遇见困难,便难掩焦虑。   邢刻看了他好半天,最终轻轻坐在了许拙身边。   两个小小的人影依靠在一起。   他们面前是封闭的楼墙,身后是狭窄的走廊,在这一瞬间邢刻不再像从前一样,认为许拙对他的好是给予,是施舍,而是涌出了一种惺惺相惜的同类认知。   仿佛这个世界上就只剩下了他们两个人,得一块儿去面对一条困难又充满荆棘的道路。   这种好像只有彼此的认知又一次填满了邢刻内心的黑色怪物。   原来他不是孤独的,原来一直在他身边的这个孩子,和他也是同一条道路上的人。   身后的走廊光将他们的影子在前方的台阶上拉成了一个整体,邢刻看着身侧的许拙,好半天,伸手很轻地摸了摸他的头说。   “那我带你找。”   作者有话要说:   更新。   *   感恩 第20章 酷暑过后,就到了入学季。   邢刻虽然性情孤僻古怪,却是一个说到做到的人。   他答应了要带许拙去找希望,往后就真的会每天早回家半小时,去许拙家陪许拙看书。   可是这个年纪的孩子也没什么严肃的题目要做,很多东西都是懂就懂不懂怎么说也说不明白。   而许拙就很不巧属于这个“怎么说也说不明白”的范畴。   如果放在后世,怕不是能录个“辅导作业气死父母”的锦集在网路上光荣传播。   也就好在辅导他的人是邢刻。   邢刻虽然表面看上去脾气不好,可在教导许拙这件事上,却诡异地有耐心。   不管错多少遍,只要许拙往他的方向投来依赖的目光,他就能平静地纠正。   就比如许拙说:“所以三只小鸟又飞来了一只,就有……六只小鸟?”   邢刻:“四只。”   沉默片刻:“三只兔子又跑来了一只兔子,就有……六只兔子?”   邢刻:“四只。”   小心翼翼:“三把勺子多放了一把勺子,就有……六把勺子?”   邢刻:“四把。”   别说许拙了,许清朗和孙芳丽听了都感动。自问绝对做不到这个地步。   许清朗甚至忧心忡忡道:“这孩子的智商到底随谁了啊?”   孙芳丽冷笑:“反正不是我,我家的账从小就归我管。”   许清朗立刻又笑起来:“那当然不能是你。不过也没事,大哥之前不是说了吗,数学这个东西和小脑里什么什么地方的发育有关系,可能出出这个地方发育得慢了一点,所以才会理解不了,等以后长大了就好了……”   可是长大那么远,谁能说得准。   许清朗就不想说准。他那天病后同许拙说那样的话,纯粹是心理和生理双重压力之下,忍不住露出的脆弱一面。   原以为童言无忌,可谁知道等自己一好,儿子竟然真的认认真真学习起来,内心难免愧疚。   才六岁,是要管学习的时候吗?明明应该是要尽情享受无暇时光的时候。   许清朗和孙芳丽都是苦日子里熬出来的人,只希望自家儿子能有他们没有过的快乐人生。   于是等许拙又一次掰着小手指,支支吾吾要吐出那个“六”字时,许清朗终于忍不住走上前,一晃悠就把许拙给抱了起来,让他坐在自己的肩膀上。   “六个就六个,儿子说六个那就是对的!”   许拙被晃得肚子直痒痒,抱着爸爸的脑袋嘻嘻嘻地笑。   还留在桌边的邢刻立时顿住,随即抬首看了眼墙面上的钟表,垂下眼睫,安静地收拾东西预备离开。   孙芳丽受不了地看了他们爷俩一眼,挑掉手里的菜,然后十分自然道:“阿刻,今天留下来吃个饭吧?阿姨做了鸡腿。”   邢刻收拾东西的手顿时一僵。   自从邢刻每天来家里陪许拙看书之后,孙芳丽就时常会邀请他留下来吃饭。   许家虽然困难,但这点大的小孩又吃得了几粒米。孙芳丽和许清朗都为人父母了,看见邢刻干瘦的身材嘴上虽然不说,内心其实都很于心不忍。   不仅仅他们,隔壁的沈阿姨也时常会骂邢东海。   早些时候许拙经常把家里的东西带给邢刻吃,孙芳丽就没说过什么,如今门都进了,自然也想留他好好吃个饭。   邢刻性格冷,最开始说什么也不愿意。   可孙芳丽是成年人,还是做生意的成年人,哪里能不知道怎么哄孩子。   好话软话多说两句,邢刻这样的孩子就很容易不好意思。   尤其是眼前还有没心没肺的父子两在到处跑来跑去,傻兮兮的。像这样温馨的环境,就更容易让人心软了。   果不其然,邢刻一次比一次犹豫得要久,这一次多停顿了好一会儿,闭闭眼正要拒绝。   孙芳丽便又适时开口道:“阿姨不小心做多了几个,今天可能会吃不完,明天放坏了可就不好了,所以阿刻能不能帮阿姨这个忙啊?”   那头的许拙坐在爸爸的肩膀上,也激动地拍手:“留下来!留下来!”   邢刻:“……”   钟表下的白色墙壁斑驳出绿色的底,邢刻最终还是留在许家吃了这样一顿饭。   这是他在许家吃的第一顿饭,就在小学即将开始前,八月份的尾巴时。   暖洋洋的灯光,香喷又暖乎的饭。   隔壁的沈阿姨探个脑袋听说邢刻留在许家吃饭了,还特地送了锅排骨汤来给他们喝。   熬了一整天的汤营养又驱散疲劳。   邢刻垂睫看着这些,好半天都没有动筷。   只不过是一楼之差,对邢刻来说却简直就像天上和地下一样,他都数不清有多久没吃过这样好吃的饭菜了,甚至隐隐有不真实之感。   饭桌上,许拙含着一口饭,嘴角还有饭粒,却都顾不上,只顾着邢刻留下来和他一起吃饭的开心,一个劲儿冲邢刻挤眉弄眼。   他古灵精怪的表情逗乐了邢刻,邢刻顺手就给他把嘴角的饭粒给摘了。   许拙开心又害羞地抱着手笑了起来。   一旁的许清朗见了,也跟着笑,凑到孙芳丽耳边小声道:“这点随我,就爱招惹些不好招惹的。”   孙芳丽白眼一翻:“贫吧你就。”   许清朗哈哈大笑。   说是这么说,可意思却绝对不是那个意思,否则孙芳丽和许清朗夫妇也不会由着许拙和邢刻玩。   孩子和孩子的性格不同,成长经历也不同,但这都没有关系,在他们夫妇二人看来,这样楼上楼下,又从小一起长大的朋友情谊是最难得的。   虽说他们也不一定能在杏花苑住太久,但总归有几年就算几年吧。   要知道,像这样的时光,往往是咻地一下就要没有的。   *   酷暑一过,就到了入学季。   杏花苑好几个孩子都板板正正地穿好了或大红或深蓝的校服,要往小学的方向去。   这些孩子的年纪大小是不一的,譬如说隔壁沈阿姨家的孩子,已经六年级了,个儿很高。再譬如之前楼下徐妈家的孩子,是小学三年级。   再再譬如许拙、邢刻和许行这三个孩子,那就是刚入学的小学一年级。   一排儿大大小小的去上学,别提多有意思了。   “哎,沈黎明,记得照顾一下新去的弟弟们啊。”沈阿姨瞧着新去的小萝卜丁,觉得有意思,遂在楼下大声提醒。   沈黎明却是头也不回地走了。   孩子年纪大了,正值叛逆期,压根不屑父母这套。   再回望一下这边还在和妈妈亲亲抱抱的许拙,沈阿姨别提多羡慕了。   可是沈阿姨看到的也只不过是表面开朗的许拙罢了,真实的许拙内心可还揣着一件事呢。   是这样的,住在杏花苑这边的居民,被分配到的都是临西市第六小学。   六小是临西市的重点小学,又恰巧在许拙入学的这一年换了一个校长。   新官上任三把火,这不,不仅提前要求孩子们定好校服,整齐着装,还要求新入学的孩子们进行测验,然后按照测验结果分班。说是要将高考指挥棒效应延长至小学,从小就绷紧孩子们的神经。   而许拙记得,他当年考试考入了三班,邢刻考的是八班。   许拙已经完全不知道当年的自己是怎么天赋异禀地考入三班的了,换成现在的自己,只觉得根本做不到。   况且就算他考进了三班,邢刻如果还像上一世一样继续进入八班,那他们整个小学时期就都得分开。   这可怎么办才好?怎样才能又考好,又刚刚好地进入一个班?   许拙内心简直苦恼极了。   作者有话要说:   更新啦。   *   感恩。 第21章 “我生气了就不和你做朋友了,你说话不算话的!”   六小和阳明幼儿园都在杏花苑附近,却是完全相反的两个方向。   一个往西,一个向东,出院门开始就是两条不同的道。   大体来说,阳明幼儿园附近的街区会更静,而六小会闹一些,更接近市中心。   却也只是接近市中心,学校位置整体来说还是偏僻静的,这方面在构建的时候应该就想好了。总之学生们跟着铃声进去后没多久,校园就安静了下来。   ……仅限于高年级的同学,刚入学的孩子们是不能一下子适应那么多规矩的。铃声打了,还手舞足蹈呢。   李东就是如此,见到许拙之后,就立刻欢欢乐乐地跑过来说:“出出!你也在这个学校!”   许拙抱着小书包,没什么气力道:“嗯嗯。”   一个片区的幼儿园同学是最容易进入一个片区的小学了,会在小学遇见李东,许拙一点也不意外的。   事实上,都不止遇见了李东。   刘北辰,王思,秦胖胖,都在六小。刚刚进学校的时候许拙看见他们了。   “你干嘛这么没力气啊?不舒服啊?”李东钻过来说。   许拙道:“我怕考试……”   已经怕了一早上了,进学校后都开始犯晕的那种。   “嘿,这有什么怕的!”李东一擦鼻子:“我爹说了,考就完事了,这都是看运气的事情,而我的运气那是顶顶的- -”   “肃静!”话没说完,前排就进来了一位戴着眼镜的老师,声音严肃道。   一屋子的小朋友们立刻就安静了下来,一双双眼睛眼巴巴地望着老师。   老师冷着脸道:“都坐好。”   小朋友们才乖乖地找位置坐下。   他们还没被这么凶过呢,小学老师相比幼儿园老师,仿佛自带威严一样。   许拙看了眼老师手里的试卷,立刻两眼一花,侧脸怼在桌面上,眼泪汪汪地看着坐在他旁侧桌子上的邢刻。   这种入学考倒也没正式到提前发准考证的地步,许拙和邢刻是差不多时间来的,自然就坐在了一起。   也不知是不是新校服效应,给人感觉彼此都长大了不少。   邢刻的眉眼在蓝色校服下看着就更硬挺利落了一些,许拙倒是还和以前一样,软乎乎的带点婴儿肥。或许是家里养得好,他的嘴唇颜色很红润也很嫩,一头棕色的头发,眼睛水汪汪地看着一旁的邢刻时,特别招人心疼。   邢刻比一般孩子懂规矩,老师态度一摆,他就知道不应该说话了。   但瞧见许拙一副害怕的表情,还是偏头给了个眼神,意思是:“怎么了?”   许拙立刻小声道:“我害怕。”   邢刻说:“你怕什么?”   许拙说:“我怕我不能和阿刻一个班。”   邢刻道:“你想和我一个班?”   台上的老师在这时突然又冷声冒了句:“我说安静!”   两个小人之间便不再说话了,许拙看着邢刻,最后可怜巴巴地点了点头。   但内心却知道,这其实很难了。   回想一下上一世,幼儿园时期大小胡老师就总在孩子们面前夸邢刻,所以邢刻的聪明并不是从这一世才开始的。   那为什么上一世邢刻去了八班,也很好理解。   许拙的重生是改变不了邢奶奶去世这个部分的,也就是说,邢奶奶在上一世也是同样的时间去世,给邢刻带去了毁灭性的打击,致使邢刻在进入小学的时候,丢掉了大小胡老师对他的激励,选择自暴自弃,进入了八班,往后再将这个态度一路延续到了中学。   可是现在不一样了,经过一暑假的陪伴和鼓励,尽管邢刻有时还会冷冷的,可许拙却觉得他不会像上一世一样那么放弃自己了。   再以邢刻这段时间的认真程度……别说许拙上一世的三班,就是去一班也不是没有可能。   至于许拙,他连三班都够呛的。   真难啊,许拙内心想。   可转念又觉得虽然是重生了一回,可事物总不会发展得那么顺心如意。一有不顺他就这样害怕,往后还怎么改变那么多人的人生?   更别提他本来就希望邢刻过得比上一世好,那么如果邢刻能去一班,岂不是更好?   至于他,等邢刻去了一班以后,再努力就是了。   许拙一边想,一边一下子镇定下来,然后挺直了腰板,就要像小太阳一样放光芒迎接考试。   差不多也就在这时,一块乌黑的橡皮擦无声地掉在了地上,邢刻弯腰去捡,同时给许拙送了句有声的话。   “那你把你会的做了就好。”   哎?   许拙眨了眨眼,朝一旁的邢刻看了过去。   而邢刻已经收到卷子,开始阅卷了。   小朋友的题目不会很难,也没有什么满满的题目量要做,都是非常非常简单的内容。   但就是这样简单的内容,在幼儿园的孩子们还没有受考试氛围熏陶的情况下,也很容易做得漏洞百出。   就像体测一样,完全有可能做一半就开始玩。   丽嘉有了之前体测的训练,许拙当然不至于半途而废,可他也是真的做不明白太多题目。   然而邢刻说了要他把会做的做掉,许拙也并不希望因为不明白而轻易放弃自己,所以收到卷子以后,还是有认认真真去看题目的。   随即就发现,虽然他的大脑还是经常会理解不了题目,看到困难的题目就犯困,可一个暑假同邢刻的反复学习,还是有一些效果的。   这个阿刻和他说过好几次,那个阿刻也同他讲过,答案是……   许拙两眼发光地把答案认认真真地写上去。而他写的同时,一旁的邢刻也了然地在写。   许拙写字是很认真的,字体圆润可爱,邢刻写起来则又快又锋利,不是那么清晰好看。   许拙不仅认真,还细心,写完一遍之后,重新检查的时候顺带把答案描了描。反看邢刻,写完就将卷笔放在了一边。   许拙有点想看邢刻的卷子。这倒不是想抄,他只是想看看邢刻做了多少,是不是比他多很多,是不是要去一班了。   可是老师就在巡逻,且仿佛在借着考试立规矩一样,哪个孩子眼神身体不老实,就会当众指出来。   许拙于是也不敢看了,然而让他做更多的题目他也做不出来。   索性趴在桌子上,无聊地看向了窗外。   六小有一棵很大的松树,这松树比杏花苑的杏花树要大多了。少了杏花树上的多色和温暖,只余厚重的青色,有一种特别沉稳的感觉,像一位老爷爷。   许拙就趴在那棵松树的树荫下,看着看着,就不自觉睡着了。树枝在他耳边轻柔地摆出声。   监考的戴眼镜老师走到了这边,先看了眼邢刻的卷子,然后再看了看许拙的卷子,脸上露出了意外的神情。   完事之后,才发现许拙竟然在睡觉。   脸色一下子就板了起来,用力清了清嗓子。   许拙没听见,睡得更香了,还砸吧砸吧嘴。   老师:“……”   一旁的邢刻:“……”   老师眉头一皱,正想开声给这位小同学立立规矩,窗外就突然传进来了一道声音。   “哎哟这哪位小同学啊,口水都睡出来了。”   教室内所有的孩子齐刷刷回头,许拙也缓缓睁开了双眼。   然后就看见教室窗户的栏杆外,有一个架着厚重眼睛,头发油润油润的中年男人。   眼镜老师礼貌地朝中年男人露出笑容,中年男人摆摆手,对许拙道:“还不起来啊?太阳晒屁股了都。”   考试太无聊了,刚从幼儿园出来的小朋友还不适应。好不容易抓到一个乐子,顿时哄堂大笑起来。   许拙刚睡醒,脑子还木着,缓缓从桌面上爬起来揉揉眼睛。   看着是不明白状况的样子,可耳朵实际却已经红透了。   中年男人看了眼大笑的小孩子们一眼,又说:“你们笑什么啊?没睡过懒觉啊?”   有胆子大的孩子说:“没在考试的时候……”   眼镜老师顿时一个眼刀杀过去,孩子们察觉到气氛不对,一个个安静下来。   中年男人满意了,叮嘱许拙一句:“别睡了啊同学,好好做题。”   才带着一众老师朝其他班去。   而许拙则留在座位上,等眼镜老师都走了,才把揉眼睛的手放下来,转过头,脖子都红了地冲邢刻噘了噘嘴。   其他同学笑话许拙的时候,只有邢刻没有笑,不仅没有笑,还有点不高兴,脸色特别冷。   直到许拙这么朝他做表情,邢刻才软化一些,收回脸不说话也不看他。   于是这点软化就像假的一样,等考试结束许拙腻乎上来时,说得还是特别不留情面的:“谁让你考试睡觉。”   许拙被训地小脑袋都低了,嘀咕了句:“上小学可真难。”   题目难,没有邢刻难,连睡觉都难。现在这个班的小朋友看见他还会特地说一句“哎,那个太阳晒屁股的同学”呢。   得亏许拙脸皮厚,这要是脸皮不厚点,小学头一天的积极性就给打击没了。   邢刻说:“你现在会讲坏话了。”   许拙瞪大眼:“这哪里叫讲坏话,这明明是实话实说。”   邢刻还想说点什么,戴眼镜的老师收好卷子之后,却是没多久又让他们立正坐正了。   卷子考完,不能立刻改出,所以今天这天不算正式上课,只能说是个学前仪式,仅半天时间。   主要内容除了考试之外,就是适应小学的铃声,然后由监考老师来给他们讲一些规矩。   比如上课要坐端正,要如何举手发言,以及之后正式分班上课的时候,要准备姓名卡,方便让老师认人云云。   许拙听完这些之后,重点还是在“分班”上。   等老师一宣布下课,就立刻眼巴巴地转头看向了邢刻。   他现在已经认清了两个人可能不在一个班的事实了,所以他开始在意另外的事情。   一个寒假过去,邢刻立刻翻脸不认他的事,许拙记得可是很清楚的。   他也相当于是重生,所以这样的变化,也会给许拙带去不安全感。   想想一个寒假邢刻就能不搭理他,真的小学分班六年,能发生的事可太多了,等到那时候,邢刻会不会连他叫什么名字都不记得的了?   一想到这里,许拙立刻正正经经道:“阿刻,就算以后我们不在一个班,你也得和我一块上下课哦。”   邢刻看了他一眼,没理。   许拙就去拽邢刻的袖子,耍赖皮道:“答应啊答应啊。”   邢刻嫌弃:“你怎么这么烦人。”   许拙嘿嘿嘿地笑起来。   经过暑假尾巴时常和许家吃饭的事件后,邢刻偶尔又能露出一点亲近的模样。虽然说出口的话比以前难听了许多,但许拙听得懂他不是这个意思的。   “你是不是答应啦?”他凑近了用圆眼睛期待地看邢刻。   邢刻偏头看了看他,很冷酷道:“没有。”   许拙一呆。   这不答应怎么行,不答应不就四舍五入等同于不要当朋友了吗。   回家的路上,许拙立刻开启了小黏糊的模式。   左边冒头说:“要一起走!”   右边又冒头说:“不一起走我生气!”   再跑到前面道:“我生气了就不和你做朋友了,你说话不算话的!”   等到这句,邢刻才终于停下来,转头看许拙说:“我什么时候说话不算话了?”   还真有,但许拙不敢说了,捂着耳朵当缩头乌龟,回家对着墙偷偷骂了好几句臭阿刻。   不过不管许拙骂的时候有多生气,等到真正开学的那天,看到分榜排名时,都气不出来了。   他的暑假用功是有效的,虽然没法像上一世一样去三班,却也努努力去了五班。   而邢刻也神奇地,紧紧地黏在了他的名字背后,同样被分到了五班。   作者有话要说:   -v-   *   感恩~ 第22章 许拙学了学他抱胸的姿势,觉得很好笑。   “阿!刻!”许拙看见后,立刻高兴地攥紧了邢刻的手,原地举高高蹦跶。   孙芳丽也笑笑说:“这下你们又能相互照顾了啊。”   小朋友没那么会看分班榜,而且一窝蜂挤起来很容易出事故,所以入学分班榜是大人陪同一起看的。   看完之后,把小孩送到班门口,才算正式开学。   旁边有家长听见他们的对话,又只瞧见了一个家长,饶有兴趣道:“哎哟,都是你家的孩子啊?被分到一个班了?”   孙芳丽笑着说:“没呢,一个是邻居家的,是被分到一个班了,幼儿园就是一个班。”   “哎,那这缘分可真是,又六年了啊- -”   父母们的对话,许拙没听,拉着邢刻就欢欢快快地往五班的方向跑。   一(5)班所在的楼层是一楼,和(1)班为左右两极,占据一边角落。且就那么巧,是许拙之前入学考试时的考场。   大松树的树荫就在窗外晃啊晃,这就是他们之后要待一整年的班级了。里边还留着上一班在这的小朋友所留下的画报,许拙看得眼睛都亮了起来。   “我们会不会坐在一起呀?”许拙好奇地问道。   “不知道。”邢刻答。   他从那天入学考结束之后心情就不怎么样,一直冷冰冰的。许拙知道两个人分班在一起之后欢天喜地,邢刻也就只是在一旁抱胸站着,不知道在想什么。   许拙感觉到了,于是凑过去说:“你干嘛呀?”   “什么干嘛。”   “你好像又不高兴啦。”许拙倒是很开门见山。   邢刻说:“我没有。”   “那你这样。”许拙学了学他抱胸的姿势,觉得很好笑,于是没心没肺地笑起来:“你每次这样就是不高兴。”   邢刻:“……”   他一下子就把手松开了,绷着脸站那。   许拙却是笑得更欢实了,把下巴往邢刻肩膀上一放,没骨头似的腻腻乎乎道:“说呀,干嘛呀?”   孙芳丽在背后看见他这粘人模样,乐得摸了许拙的脑袋一把。   邢刻也瞥了他一眼,安静了好半天,张嘴说:“我什么时候……”   话还没说完,身后就被人挤了一下,一道熟悉的声音传来。   “家长们麻烦让让啊,别在教室里待着,送到了就可以了。”   许拙一愣,和邢刻双双回过头去。   然后发现果不其然,进来的竟然也是那天在(5)班监考的眼镜老师。   眼镜老师也不知道有没有认出睡太阳屁股觉的许拙,眼神在他脸上落了一下,就进去了。   而门口的家长也闻声散开来一些。   只是一些而已,到底是孩子们第一天上学,家长内心都是不舍的。往后退几步,又开始在窗外依依不舍地探头看了。   眼镜老师年纪比较大了,挽起的头发间有白丝,脸色看着也十分严厉。   再提醒了家长们一句之后,便让小朋友们都进教室。然后二话不说地把门给关上了,顺带让小朋友们把窗帘也拉上。   干净利落的行事作风,跟幼儿园的童趣温馨简直是两个世界。让教室里的小萝卜丁们一愣一愣的,大气不敢出。   “好凶……”许拙隐隐听见耳边有声音道。   他也下意识看向邢刻,却发现邢刻什么情绪也没有。之前和许拙说一半的皱眉都淡去了,一双黑色的眼睛只看着眼镜老师,像是在观察。   “认识这几个字吗?”眼镜老师进来之后就让小朋友们随便找位置坐,然后便掏了根粉笔,在黑板上行云流水地写下三个大字。   “李,木子李!”有小朋友利落抢答。   “第三个字是……秋天的秋。”又有一道细细的声音道。   许拙坐在窗边,乖乖地张嘴说了个无声的字,像鱼吐泡泡。   “李养秋。”李老师将粉笔丢回了粉笔盒,声线冷淡道:“你们喊我李老师就可以,我任教语文,同时也会是你们之后的班主任。”   “哇!”满教室哗然。   “安静。”李老师皱眉道。   幼儿园没有班主任,但上了小学,家长肯定都会提前和孩子说什么是班主任。   那就是老师中的老师,管得最多,也最大的那个老师。   但是这个老师看着好像不太好相处……总之就和幼儿园老师不是一个调调的。   (5)班有很多许拙的幼儿园同学,比如刘北辰,比如秦胖胖,再比如王思。   他们的表情就更明显了。因为这位李老师,同大小胡老师压根就是两个世界的嘛。   孩子们刚离开幼儿园的时候,不一定懂得想念幼儿园老师。但是等换了一个老师,且是风格截然不同的老师之后,就会开始想了。   以至于李老师的自我介绍结束之后,班级里的孩子们安静了好长一段时间。   就连许拙也呆了呆,脑海里浮现出大小胡老师温柔的样子。   现在是夏末秋初,如果在幼儿园的话,大小胡老师是会领着他们出去看树叶的,可是这位李老师很显然不会了。   许拙又下意识扭头去看邢刻,却发现邢刻没有在怀念大小胡老师。   他似乎很快就接受了新老师的性格,正在安静地将书包放进抽屉里。   邢刻的书包还是幼儿园时的书包,或者说,他幼儿园时背的就是提前给小学预备好的书包。   那个时候他的各种物件看上去都是大到有点儿滑稽,等如今升入了小学,就刚刚好了。   许拙倒是有一个新书包,蔚蓝色的。也不是什么牌子货,就是许清朗有一回回家前买的。   这里边有个很滑稽的事,那就是许清朗把新书包买回来后没多久,就发现这书包破了。   然后又因为那天买时是甩卖场,再找过去的时候老板已经人去店空,只能纳闷地把这个亏吃下来。   最后是许清朗特别笨拙地在那个破洞处给许拙缝了个小太阳,才把这件事了结。   邢刻瞥见了许拙的新书包,许拙则大大方方地给他看爸爸缝的笨针脚。   “新买的,买回来就破啦,还得缝。”许拙眼睛笑成了小月牙,一点儿也不为贫困的家境感到不快。   邢刻看了他好半天,安静地把视线收了回来。   李老师在讲台上,开始组织孩子们换座。   开学伊始,那自然是按照身高去排序的。   但因为孩子们这个时候的规矩性还不强,光是按身高排个队就排了好半天。   这种时候,许拙就开始庆幸了。   邢刻以前是比他矮的,但是一个寒假过去,邢刻长高了不少,已经变得同他差不多了。往后两个小朋友就一直保持着1厘米之差的身高长着,这方面沈阿姨那天兴致来了,还特地拉着孙芳丽给他们测过呢。   也就是说,虽然邢刻瘦,远看高些,但实际上两个人是差不多的,完全可以站在一块。   许拙很懂这种座位的安排法则,只要他紧紧地和邢刻靠在一起,那就肯定会成为同桌啦。   等待是一个漫长的过程。   在这个过程里,在班外排成一长队的许拙,还抬头看了眼门口(5)班的班牌。   同他上一世不是一个班级了,许拙回头看了看(3)班的方向,又抬头看了看(5)班,然后轻轻揉了揉自己的眼睛。   他重生已经有一年的时间了,在这个过程中,对于新生的清晰感官,一直在大脑里挤压有关上一世的回忆。   如果把人脑比作一个容器,那么简单点来说,就是许拙的大脑容不下两世详细的记忆。   就近的记忆越清晰,远的那些就越很容易模糊掉。   伴随着时间的推移,他的生活重心已经彻底落在了这一世,这就导致上一世的回忆在他的脑海中,会渐渐地变成一种点状物。   也就是重点回忆存留,细节回忆褪色的状态。   就譬如说他刚刚才结束掉的幼儿园回忆。   因为又经历了一次,所以新的记忆已经完全覆盖了旧的记忆。现在让许拙去想,他是想不起来上一世的幼儿园发生了什么的。   像这样水乳交融的结合,有时候甚至会让许拙忘记自己是重生的这件事。   就譬如说眼下,大概是因为确定被分到(5)班,所以很多有关(3)班的记忆,便自动在许拙的脑海中褪色了,像是在为他减轻负担一般,不到关键时刻并不会想起来。   “来,到你了,倒数第三排靠窗的位置。”李老师的声音从耳边传来。   许拙一机灵,这才发现已经到邢刻被安排座位了。   其实刚刚站的时候,许拙是让邢刻站在他后边的。   然而等轮到他两的时候,李老师不知道是不是觉得许拙更高一些,还是许拙太胖了,愣是把邢刻拉先了一位。   但是没关系,谁先谁后无所谓,只要还能做同桌就好- -   许拙内心正这么想着,跟着往教室里边一走,心里顿时就咯噔一声。   这,这怎么是按照男女来搭配同桌的啊?   但是不要慌!(5)班的女生比男生少了不少,到邢刻前边的时候就已经开始男男同桌了,他们还是有机会的- -   然而。   “到你了,倒数第二排靠窗,s型坐过去懂吧?”李老师视线落在许拙身上。   许拙:“……”   他的肩膀瞬间就垮下来了,下意识就想去拉邢刻。   然而也不知道邢刻是不是之前的气还没消,到这种时候了也没回头看许拙一眼。   往座位上一坐,就放好东西不说话了。   而许拙的新同桌则是- -   “你、你好。”王思抱着书包,小心翼翼地坐了下来。   作者有话要说:   新学年开启,各位同学们、同学家长们好哇。   *   感恩! 第23章 “你有别的朋友了。”(含入v公告)   安排好座位后,第一节 课的下课铃正巧响了,李老师让同学们在课间的时候去熟悉自己身边的同学。   许拙的同桌是王思,而邢刻的同桌则叫陈豪。   同王思的小心翼翼比起来,陈豪的性格大咧多了,浓眉大眼的,声音也特别的粗犷。   “哈?所以你们是一个幼儿园的啊!”   他说起话来有时会让许拙想起李东。但李东是鬼点子多的小机灵,陈豪是真的豪放。一嗓子下来,这四个人里也就许拙受得了。   “嗯嗯,我叫许拙。”许拙点点头道:“一个手,一个日出的出。他叫邢刻,这个邢,这个刻。”   在本子上写完邢刻的名字之后,许拙的目光又看向了一旁不说话的王思。犹豫了片刻,试探道:“他、他叫王思。”   见王思并没有露出排斥的情绪,才继续道:“老虎头上那个王,思想的思。”   陈豪张嘴呆住:“什么啊,你这幼儿园就你会说话啊。”   许拙一愣,随即嘻嘻嘻地笑起来说:“没有呀,他们也会说的。只是不想说嘛。”   “自我介绍有什么不想说的,那么多名堂……我叫陈豪!耳东陈,英雄豪杰的豪!”陈豪一拍桌:“我可没什么不想说的,男子汉大丈夫,就要响当当地说、响当当地做!”   这一巴掌拍得整个五班都安静了一瞬,邢刻也跟着偏眸看了陈豪一眼。   “干嘛!”陈豪道。   “别拍我桌子。”邢刻冷声。   陈豪:“哦,哦……”   缩回了手,过了片刻说:“还真会说话啊。”   邢刻没搭理他,倒是许拙在后面笑得欢实:“陈豪你真搞笑。”   一旁的王思依旧是安静不吭声的样子。   眼下是九月初,虽说过了酷暑,但气温也没有一下降得太厉害。   许拙邢刻和陈豪都是上身白色蓝边短袖配深蓝色校裤,可王思不同,他在短袖里边还穿了一件长袖,将皮肤全部遮掩起来。   看着怪热的。   许拙有点想同他说话,但他和王思又不是很熟。   元旦过去之后,王思基本就不怎么去幼儿园了。只偶尔去那么个几天,还时常会早退,连大小胡老师都不是很有办法。   王思的家长也去过幼儿园几次,但每一次去的都是校长办公室,所以小朋友们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李东准备的礼物都没送出去,许拙一时间也不是很清楚要怎么和王思打交道。   只在他的橡皮擦掉在地上的时候,主动帮他捡起来,然后笑眯眯地递了过去:“给你!”   王思眼神躲闪,小心翼翼地接回去,声音小得像蚊子:“谢谢。”   便没有下文了。   这就是许拙第二世的开学伊始,相比较其他的四人角,许拙和陈豪这边因为有两个不爱说话的,所以略显安静。   最后陈豪都去找前边的四人角说话了,把许拙留下来面对两不吭声的。   许拙倒也不是很介意,正巧他的后桌拍了拍他的肩膀,许拙于是也回头同后桌说起话来。   相比邢刻和王思,许拙的两位后桌十分热情,没多久就和许拙聊上了。   这两位是五班最高的男孩子了,其中一个性格外向到夸张,说:“许拙?哈哈,这不是笨拙笨蛋的意思嘛?叔叔阿姨怎么给你起这样的名字啊?是你是许笨蛋的意思吗?”   许拙皱了皱脸:“这是我大伯起的,才不是笨蛋的意思!是……”   许拙仔细翻了翻回忆,他记得哪怕是这一世,爸爸妈妈都有和他说过他名字的意思。但也不知是不是那个意思对现在的他来说,还有点儿难以理解,导致语言系统记不住,翻了半天也没能翻出来。   许拙一时语结,那个男生却也不是个欺负同学的,伸手就捏了捏许拙的脸道:“好啦,我开个玩笑,你长得蛮可爱的,肯定不是笨蛋!聪聪明明的,对吧?”   许拙呆住了。   虽然他的上一世记忆受到身体限制,不能完全发挥出来,但到底重生了一世,所以之前在幼儿园的时候,基本是他哄别人居多。   还是第一回 有被人哄的感觉,这个叫夏方宇的男生在这方面可真是天赋异禀,要知道这个年代可多半是独生子呢。   许拙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嗯嗯了两声:“你可以喊我出出,但你不要随便捏我脸……”   夏方宇哈哈大笑起来:“好的出出同学。”   前座的邢刻从落座之后就一直在削铅笔。   他的卷笔刀是很旧的款,有一次做工结束之后,雇他的人听说他要上小学了,顺手送的。   小小一个,也不是新买,可能就是家里犄角旮旯翻出来送着好玩。但既然能用,邢刻就拿来用了。   他喜欢把笔卷得很尖很尖,因为对他这个年纪的身体来说,把笔卷尖是一件比较磨心、需要专注力的事情。   邢刻就喜欢这种绷紧自己神经的感觉,在这方面也已经很熟练了。   可是听着身后许拙和夏方宇越来越欢快的谈笑声时,邢刻手下那支快卷完的笔尖却突然毫无预兆地断掉了。   “我靠!好可惜!”他卷得太完美了,一旁的陈豪都不知道什么时候看入了迷,冷不丁被一崩,顿时大为遗憾。   邢刻没说话,垂睫用指尖轻轻碰了碰刀片。身后许拙和夏方宇的笑声在这种时候变得异常刺耳,他皱了皱眉。   “还来不同学?再卷一下啊同学?能帮我也卷个不同学?”陈豪没发现邢刻的情绪变化,还在一旁意犹未尽。   邢刻把铅笔丢回了笔盒,安静地掏出了课本。   *   第一天上学其实就是个过渡期。   排座位、发课本、发课表、认老师选班干,到下午多出来的两节课时间同学们开始对新环境犯迷糊想家,一整天基本就结束了。   看似没学什么东西,但上课铃下课铃以及老师的严肃态度中,却还是给小同学们带去了一些改变。   童趣和温馨少了不少,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渐渐训练出来的规矩感。   因为是第一天上学,所以到放学的时候,家长们来得特别齐,六小也破例允许家长在这一天进校园接孩子。   但等第二天就不行了,第二天开始会是老师组织孩子排成小长龙从校门口出去。   许拙也很久没有上过小学的课程了,一整天下来有同样的漫长感,像是被局住了一样。看见妈妈之后,才高兴一些,马上就扑进了孙芳丽的怀里。   孙芳丽也顺带接走了邢刻。   第一天放学,老师一般会要求把每一个孩子都送到自家家长手上,这样才安全。   但是孙芳丽哪里能不知道邢刻家是什么情况,幼儿园时期就没见人去接过。如果把邢刻留下来,也不知道孩子几点能回家,索性就一起接走了。   李老师刚开始还不是很信任,后来是邢刻点头确定了孙芳丽和许拙是邻居,孙芳丽又在一旁耐心等了好一会儿,李老师才松口让邢刻同他们离开。   回家的路上,孙芳丽以为许拙会为此感到高兴。   自家的孩子她清楚,许拙平日里就很喜欢粘着邢刻,两人一暑假下来的感情更是交好,能一块回家肯定会高兴得蹦蹦跶跶。   然而事实结果却很出乎孙芳丽意料,两个人在一整天的小学课程之后,回家的路上,竟然谁也不搭理谁了。   各自背着小书包,走成了两条不相交的直线。   孙芳丽一开始还东问问西问问,活跃气氛。等走到家楼下的时候,实在是纳闷,停下脚步说了一句:“你两今天怎么回事,上学第一天就吵架了?”   她不说还好,一说,许拙一整天的委屈就全涌上来了。   邢刻从早上分班开始就不怎么高兴,许拙以为他是在家里受了什么气,一直黏黏糊糊地哄着。   一开始还好,是他们之间的老模式了,可是自从两人分了座位之后,邢刻连哄都不让他哄了。   别管上课下课还是吃午饭,永远离许拙远远的。上厕所不和他一起,音乐课的时候老师都说了两两为组做游戏,邢刻还是不和他一起,许拙主动靠在他身上,居然还被邢刻推开了,问原因也不说。   许拙就是脾气再好,这样被人拒绝在千里之外一整天,也该纳闷了。   “阿刻不理我。”孙芳丽问了之后,他立刻憋不住地说了句。   邢刻捏了捏自己的书包带,一边继续往前走,一边看着脚尖低声道:“我为什么要理你。”   不理人还理直气壮,许拙彻底不高兴了,三步两步跑上去:“我们以前都说好了要当朋友要一起的,你怎么老是突然就不理我,你又骗我!”   这不说还好,一说简直像是碰了邢刻的逆鳞一样。他倏地将脑袋转过来,黑色的眼睛冷冷地看着许拙。   “我说话从来算话,最讨厌骗人的人,我怎么就又骗你了?是你有别的朋友了。”   作者有话要说:   (周三)也就是明天入v,届时会有肥章掉落,感谢大家的陪伴啦,希望可以支持正版!   出出:请支持正版哦~   阿刻:麻烦支持正版。   *   感恩大家! 第24章 “我们不一样。”(有修改)   夏风呼呼地吹, 把院里的杏花树吹得一荡一荡。   许拙好似不能接受这样的指控,瞪大了眼睛说:“我什么时候有新朋友了?”   邢刻也说:“我什么时候骗人了?”   “咱们以前说好了朋友要时时刻刻在一起的,你老是突然不理我呀。”   “当朋友要时时刻刻在一起, 那你为什么和夏方宇说那么久的话?这不就是有了新朋友?”   许拙呆住了:“你、你不讲道理!是老师让我们互相认识的, 我也和陈豪说话了呀!”   “你没有和陈豪一起去厕所。”   “我当时邀请你,不是你不肯和我去的吗?”许拙急了。   “我不和你去你就和他去?没人陪你你是不是上不了厕所了?”邢刻说。   许拙眼眶唰地一下就红了。   邢刻这人有个毛病, 一旦不高兴之后,说话就特别容易带刀子。   别看这句话没脏字,对许拙来说却是个不小的伤害。   是这样的, 白天的时候,许拙并没有察觉到邢刻因为夏方宇而生出的异样。主要是邢刻从一大早分班开始就对他爱答不理了, 持续□□答不理下去,许拙只会觉得邢刻是心情没有转好, 不会意识到出现了什么新问题。   那既然邢刻心情不好,许拙肯定是会哄的。尤其是邢刻才同他分到了一个班上, 还是粘得紧紧地在一个班。许拙虽然嘴上不说, 心里却明白邢刻肯定在其中付出了点什么。   于是就这么好脾气地哄了两课间,等到第三个课间还没哄好,索性就把脑袋往邢刻肩膀上一埋,滚来滚去撒娇说:“阿刻阿刻,你什么时候可以理出出呀。”   许拙这个娇撒得很自然, 主要是幼儿园和暑假的时候他经常这么干,没人会说他什么。   然而许拙却忘记了,有些话有些动作, 幼儿园做的确没人说, 可进入小学就不一样了, 会有人觉得幼稚。   就说陈豪吧, 他估计是没见过这么能腻歪的男孩子,不对,是女孩子都没见过。在旁边露出了一脸大为震撼的表情,随即便学着许拙的样子,把脸颊也埋在自己的前桌身上滚,连带着还掐嗓子学许拙说话。   最后和前桌笑成一团,吸引了不少其他同学的围观。   这让许拙有点儿尴尬。   他于是又拽了拽邢刻,问他要不要一块儿去上厕所。觉得有些话在新同学面前不方便说,那就两个人私底下说好了。   然而邢刻却皱着眉头拒绝了,说:“不去。”   一旁的陈豪也忍不住道:“哎,上厕所怎么还得人一起啊许拙,没人陪你你是不是上不了厕所了?咋这么腻乎呢?”   这话当时是陈豪用来说许拙的。陈豪当时这么说,许拙只觉得还好,但邢刻不能这么说。   邢刻一这么说,他就觉得很委屈。   “你怎么学陈豪说话呢?你下一句话是不是要问我怎么那么腻乎了?”当下就眼泪汪汪地直看邢刻。   邢刻似乎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抿了抿唇道:“没有。”   “那我粘着你,不是我们一直是这个样子吗?别人不知道,你不知道吗?还是你进小学之后就不想让我粘了?”   邢刻有些烦躁:“不是,你别胡说。”   “那你干嘛老是突然就不理我呀?”许拙是真的挺委屈的:“你这样老是突然不理我,我会不知道要怎么办的好不好。”   许拙以前也觉得自己可以一直包容邢刻,然而事实证明,有些情绪虽然当时压下去了,但只要积累在那里,早晚是会爆发出来的。   邢刻太忽冷忽热了,他只要冷一次,许拙内心的慌张感就会增加一分。上一回两个人直到幼儿园毕业才重修于好,那这一回要是再冷淡,得花多长时间才能哄好?又要费多少脑筋?好了之后多久又会坏?   不确定性会让人感到恐慌,而恐慌容易催生愤怒。   许拙已经连着两回同邢刻发脾气了,他自己也觉得这样很不好,但是没办法,他不可能对邢刻退步一辈子。如果是那样,他也就不是个人了。   “我和夏方宇不是朋友,你别说我有新朋友,你这么说我会觉得我很对不起你,”许拙揉了揉眼睛道:“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会觉得对不起你,但是我真的只想和你一个人交朋友,你不是说还要带我一起找希望吗?这怎么和别人一样呀?我们两个,我们两个和别人不一样呀。”   邢刻的表情彻底软下来了。   他发的所有脾气,无非就是不确定这一点。   “我们两个和别人不一样。”   他是这么想的,但他担心许拙不是,亦或者是进入小学之后,许拙的这个思想会变。   他太担心被人抛弃了,也太不能接受被人抛弃。   所以一旦他察觉到这个信号之后,邢刻一定会成为主动抛弃人的那一个。   但是许拙说他们两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邢刻垂睫道。   “我想和阿刻做一辈子的好朋友呀,小学、中学、大、大学,我都不想离开阿刻的。”许拙看着邢刻,声音软乎乎道:“所以你不要老是突然就不理我了,我会难过。”   邢刻抬头看他:“你说话算话?”   “我当然说话算话!”   “只有我们两个?”   “对呀!”   夏风又一阵一阵地吹起来,两个小人儿已经在杏花苑的筒子楼下吵了大半小时了。   孙芳丽早就上楼做饭去了,故意留他们两个人在楼下单独对簿公堂,托旁边看热闹的徐妈看着点。   小孩儿哪有不吵架的,无厘头的架更多,吵叫沟通,吵完了能学包容,这沟通包容多了,以后回想起来也就全是美好的记忆了。   不过就是吵天大的架,也不能影响吃饭的。   于是孙芳丽看着时间差不多了,便拎着锅铲走到走廊上来,低头朝下看去。   正巧看见两个小孩你看我我看你,明显是气焰都消了大眼瞪小眼的样子。他们吵得声音可大了,隔壁沈阿姨都在走廊处看了半天热闹了。   孙芳丽弯了弯眼睛,手肘抵在走廊上,喊道:“上来吃饭吧小东西们?”   邢刻犹豫了一瞬,随即朝许拙伸出了手。   许拙一看见那只手,立马一擦眼泪,没心没肺地开心牵上去。   “那你以后不随便不理我啦?”   “嗯。”邢刻抿了抿唇道。   许拙揉揉眼睛说:“你别老不理我,咱两就再也不为这个事儿吵架了。”   “……嗯。”邢刻难得放软了一点嗓音说:“那你给我说一下,你昨天为什么说我‘又’骗你?”   作者有话要说:   感恩。 第25章 “懒死你得了。”   邢刻讨厌被骗, 也讨厌骗人。   他看得出来,分班那天许拙说他“又”骗人是真心的,只是许拙当时忍住了没把后话说出来。   邢刻后来回家想了许久, 也没想起他到底哪里对许拙说话不算话过, 所以才会导致到学校的第一天心情不好,跟自己生闷气呢。   提起这个, 许拙眨了眨眼道:“没有呀,我就是觉得你明明说好了和我当朋友,老是突然不理我, 就不开心而已。”   邢刻说:“没有其他?”   许拙摇头:“没有啦。”   邢刻看着他的眼睛,也不知道信没信。好半天收回视线时, 说的是:“那我以后不这样了。”   许拙说:“真的?”   邢刻耐心有限,一句话不爱翻来覆去地说, 下意识就想回:“别总问。”   然而似乎想到了他刚刚才对许拙做出的承诺,嘴张了张, 一口气愣是憋了回去。   许拙被他这幅模样给逗笑了, 说:“你想说就说呗,我是说你别不理我,又没说你别不凶我。”   邢刻看他:“我凶你你不也会不高兴。”   许拙说:“还好吧。”   邢刻皱眉:“哪有人喜欢被凶的,你别不说实话。”   许拙说:“我说实话了呀,反正你纸老虎, 有什么好不高兴的。”   邢刻:“……”   没人说过他纸老虎。   他暑假去外边做帮工,和大人分钱算账的时候,其实总吃亏的。但邢刻却从来不纠缠, 这种不纠缠换成许拙这样的软小孩, 可能就会被人当柿子捏了。   但邢刻不一样, 他不在小事上纠结, 出去做帮工只是为了避开邢东海而已,少给就少给,不该多话从来不多,小小年纪就把情绪控制得额外好。   以至于那些大人后来总说他心里憋着狠,可能也是从邢东海那耳濡目染的吧,反正没人说过他纸老虎,就许拙说。   邢刻也不知道什么心情,接了句:“刚还有人哭了。”   许拙抬头道:“我那是因为你凶我哭吗?那不是因为你一整天不搭理我,我没办法呢。”   邢刻还没来得及回话呢,楼梯下的许拙便突然大喘一口气道:“我不行了阿刻,你快拉拉我,我走不动了。”   邢刻愣了:“这才三楼。”   许拙摇头:“走不动了走不动了,我太饿了,小学吃饭也太晚啦,书包还这么重,阿刻不拉我我都上不去啦。”   邢刻顿了顿,随即唇角以一个很轻微的弧度向上扬了扬,说:“懒死你得了。”   嘴上这么说,手里却还是朝许拙伸出了手。   许拙也是个顺杆爬的,拉着邢刻的手直接撞到了他怀里,一双眼笑得弯弯的:“美死你得了,阿刻明明就喜欢被我赖。”   邢刻的脸色立刻板正起来。   楼上302室已经开始朝外飘饭香了,抬头看去,会发现孙芳丽正倚墙同邻居沈阿姨一边说着话,一边笑眯眯地看着两小孩。   “哎哟,这多好啊。”   *   关于邢刻在许家吃饭这件事,是从暑假他教许拙学习,孙芳丽顺势邀请,就这么断断续续地延续下来了。   在这方面,就真是不得不说,都是养小孩,那各家的养法是真不一样。   要孙芳丽和许清朗来看,许拙这个年纪连脱离他们的视线都不行,孩子在干嘛他们心里必须得有数。   可楼上的邢东海和李书梅就不一样了,邢刻暑假一个人成天在外边晃悠,邢东海和李书梅那是没一点担心的。   李书梅可能还好些,每天夜里会检查邢刻有没有回去,问问他吃了什么。只要邢刻说自己吃了,李书梅就没下话了。   而邢刻为了不和邢东海在一块儿吃饭,又是每天都说自己吃了。   他在外面做帮工,雇主心情好的时候是会赏一些饭吃,但心情不好了,邢刻就得饿着肚子。   孙芳丽出去回来的路上偶尔能瞧见这些,是打心眼里心疼,才开始决定留邢刻在自己家长期吃饭。   邢刻不愿意吃白饭,孙芳丽同他说了许久,邢刻才同意用洗碗来换许家的热饭,还时常和许拙一起帮孙芳丽做小吃摊的食材。   就这样吃了一个月,有意思的是,楼上邢家到现在还没察觉呢,也没管过孩子去哪里吃。   沈阿姨时常翻白眼:“哎哟,人家家都恨不得六个大人看一个小孩,他家倒好,恨不得让一孩子看他两大人。我听说就开学登记那会儿,他爹来个电话,他妈就急哄哄地要走?这两夫妻可真有意思,这还要什么小孩,自己抱着过一辈子得了。”   孙芳丽叹气:“苦的还是孩子。”   这话不能当邢刻的面说,邢刻内心大概也不觉得他现在这样苦。每天只用在邢家睡一觉,其他时间都在外边,对邢刻来说就是最好的生活了。   而邢东海在丧母以及一场大病之后,最近也变得格外安分,同李书梅关系亲密了不少,还被老杨介绍得出去找了个安保的工作。工作一来,老杨再一吹捧,至少在邢刻小学的书本和校服费上没有苛责。   所以说,幼儿园毕业后的这段时间,邢刻的日子是好过了不少的。   再和许拙把话说开,第二天去学校的时候,表情都没有之前那么板着了。   *   邢刻不板脸,有人高兴有人难过。   高兴的自然是许拙,难过的那就是陈豪了。   这个年纪的小孩,天真的同时其实也挺坏。就拿陈豪说好了,他并不讨厌许拙,但他喜欢怼许拙时所获得的的愉悦感。   邢刻不搭理许拙的时候,他在一旁东一句西一句别提多得劲了,甚至觉得自己才是正义的,替邢刻说出了没说的话。   可邢刻一旦不冷着脸,对许拙有叫必答,他就成了那个自讨没趣的。   就说开学第二天的早上吧,许拙想喝水,孙芳丽也给他准备了水。但许拙拧不开瓶盖子,下意识就喊邢刻。   陈豪早在许拙跟瓶盖较劲的时候,目光就锁定他了,等他伸手一找邢刻,开嘴就想嘲讽找乐子。   却不想前边的邢刻直接伸手把水瓶接了过去。   “啪嗒”一声,递回去,许拙就开始咕咚咕咚了。   陈豪:“……”   邢刻瞥了他一眼。   后来又是借铅笔。   邢刻那一笔盒削到完美的笔尖,一根不肯借给陈豪,但是许拙的笔一断,邢刻就会递一根过去,然后一边看书,一边安静地给许拙把断了的笔尖削尖。   陈豪确定了,他就是眼馋了,于是等有一节课间,便忍不住对邢刻说:“哎,兄弟。”   邢刻抬睫。   “你干啥这么惯着他啊?他是你那个啥,救命恩人啊?”陈豪说话特别有江湖气,也不知道是不是武侠电视剧看多了。   邢刻皱眉:“昨天不就和你说了?”   前一天陈豪说许拙,许拙一个人去厕所的时候,邢刻其实是有说陈豪的。   当时陈豪怼完许拙,正一脸洋洋得意,结果一转脸就对上邢刻冷冰冰的表情。   他那种表情是被邢东海带出来的,普通小孩根本做不到那么冷的神情,嘴里也说不出语气那么足的:“用你管?”   陈豪那会儿被怼缩回去了,第二天却又记吃不记打地开始了。   “我这不就是不理解吗……”陈豪喃喃道。   邢刻:“你事这么多,有人理解你没?”   陈豪:“……靠,你怎么这么讲话呢!还是不是好同桌了!”   邢刻懒得再理他了。   陈豪嘀咕两句,也不敢再多说什么。   他内心其实是比较怵邢刻的。   那种把所有东西都收拾得井井有条,下了课除了陪许拙上厕所,就是在位置上看各种各样书的专注样子,特别吓人,正好打了陈豪这种大大咧咧的人的七寸。   而且邢刻的规则感很强,他要做什么不做什么,都有一个很明确的界限在那里,别人干涉不了。   所以要么同他井水不犯河水,要么就得就着他的规则去。这一旦就了几次,小孩间的人际地位就不一样了。   陈豪就属于那个就了几次,渐渐不敢对邢刻说什么的。   但有他这样就邢刻规则的,当然也会有不就的。   “喏,你们几个的书。”刘北辰是以第一名的成绩进入五班的,性格外向,母亲又正巧是这个学校的教师。第一天的时候直接争当了班长,也很顺利就将这个职位拿了下来。   又因为刘妈妈第一天也有来送小孩入学,所以刘北辰的妈妈是六小的老师这件事很快就在班级里传开了。   刘北辰自己也不带遮掩的,虽然他妈妈不任教五班,但同校教师这一点就已经很能让他骄傲了。   在这种骄傲光环之下,再看见以前和他起过冲突的邢刻,那态度自然就很不一样,像高高在上的主人一样。   “你这看什么书啊?”发新课本路过邢刻时,甚至伸手扒拉了一下他的书:“破破烂烂的。”   邢刻皱眉将书拿了回来,很用力,没给面子。   刘北辰顿了一下,随即瘪嘴耸肩:“反正再看也是三十多名,哦,忘了说了,今天轮到你们这组值日,劳委还没定,我来安排,你扫走廊哈。”   说完之后,顺手再把一本新书往许拙桌上一丢。   “砰”地一声,震醒了许拙的课间鸡腿梦。   他一脸懵地猛坐起身来,翘起的头发都没来得及捋,就见刘北辰嫌弃地看了他一眼,拍拍自己的手,官威一级大:“你擦瓷砖。”   作者有话要说:   感恩! 第26章 “你不笨。”(二更)   许拙睡得正香, 突然给砸醒,有点懵,好半天才应了声:“哦……”   然后揉揉眼睛, 迷茫地看了看周围的教室。   其实上小学这件事, 许拙没有邢刻适应得好。   这倒也不是说他上不了课,或者上课的时候总闹腾什么的, 只是他没有办法做到像邢刻一样上得那么认真,那么投入。   许拙上课的时候经常会开小差。   而且他如今也算是确定了,李老师绝对是记得他当初考试的时候, 睡了太阳屁股觉的事的。   基本每一回许拙开小差的时候都会被发现,不仅如此, 李老师还会严厉地补上一句说:“考试睡觉,上课的时候也梦游?”   让许拙又一次在五班出了名, 这就很尴尬了。   许拙也有尝试过上课尽可能认真一些,但他做不到, 他的专注度就是比寻常孩子要差。   窗外落个树叶, 飞个小鸟就随时可能夺走他的注意。许拙也不想的,但他克制不住,这是大脑的问题。   当大脑认为某一样东西很难理解的时候,就是会排斥工作,引导人的注意力走向其他。同一些数学天分不强的人, 听高数课就打哈欠一个道理。   许拙没办法专心学习。   所以他的课和作业,只能靠每天课间,以及放学回家吃饭的那点时间, 邢刻去给他补。   也就好在小学一年级的知识点真说起来也没多难, 以及邢家是真的很无所谓邢刻, 小孩儿晚上七八点回去也不会说什么了。   邢刻耐心教, 许拙一点点听,在这种情况下,才能勉强把知识点消化掉。   许清朗有时候会心疼许拙,不舍得他这么用功。在许清朗看来,低年级的孩子可以不用那么努力,这种知识点以后长大了,很轻松就能理解了,许拙只是现在还没长开而已。   许拙哪里敢,许清朗的想法对他来说就像是让他先欠债晚点还一样。可许拙连现在都看不明白,他怎么去保证他的大脑以后能越长越清醒。   许家的情况也不比邢家好太多,许拙想要好好念书以后让父母轻松一些。   但是吧,对这个年纪的他来说,能专注一两个小时就已经很累了。   有时候许拙自己都对自己的吸收能力无语,忍不住把脸颊怼在桌上,说丧气话:“阿刻,我是不是太笨了啊?”   邢刻说:“没有。”   “可我总听不懂,要你说好多遍才听得懂。”   邢刻说:“这不挺好?”   许拙:“……”   他觉得,邢刻的耐心很多时候简直是个谜。   如果是陈豪和刘北辰,他绝对多说一句都不愿意- -陈豪也是问过邢刻题目的,邢刻基本是写个答案过去,再多讲解就没有了。   只有面对许拙的时候,邢刻会展现出超乎寻常的耐心,一遍一遍地给他讲。   邢刻的确是惯着许拙没错,但许拙还是会间接性对自己的情况感到忧心:“我觉得我还是太笨了。”   像这样的对话,从暑假时就有,上小学后的学习氛围加重了一些,许拙说得也多了。   邢刻每一次听见,都会用笔背戳一下许拙的脸颊,对他说:“看书去。”   邢刻好像一点也不慌许拙看不进书这件事,回回都很淡定。   许清朗和孙芳丽也不慌,整个许家就许拙慌。   上课慌,下课慌,到上学的三四天之后,甚至连睡个午觉起来,都会责怪自己没有好好上课,小脸蛋一看就没有幼儿园时期那么快乐了。   五班的值日轮换是小组制,周期为一周,从靠窗的这边来。   许拙这天上课的时候又被李老师批评了,等到放学,拎着抹布出去擦瓷砖的时候,脸上的表情都是不高兴的。   因为劳委还没有定下来,所以检查卫生这件事是班长刘北辰替代进行的。   只有刘北辰说扫干净了,他们才能离开。   而相比较教室内,教室外的卫生打扫起来会麻烦一些,尤其是五班这边的教室外还要负责一个楼梯的区块。   楼梯角落里的东西可太多了,而且刚刚才拖好,就可能会被人再踩一遍。   打扫起来特别烦人。   邢刻做的就是这块最累的。而许拙也好不到哪里去,瓷砖可不好擦,检查的时候有一点点污渍,刘北辰都不会让他们通过。   再加上有以前的旧仇在,这审核方面吧,刘北辰就时常会摆架子。   “这里有,还得擦!”   “这个地方,那么大的灰尘你看不见啊?这不扫干净别想回去了。”   “不行不行不行,不通过!”   对别人都还好,就对邢刻和许拙这幅态度。   许拙本来白天被老师说了之后就蔫吧,下午放学还得经历这样的一轮折磨,小脸蛋一时间更没劲了。   邢刻看出了他的不高兴,视线于是朝一旁的刘北辰看过去。   刘北辰这个时候已经放教室内的一些值日人员回家了,却迟迟不愿意让邢刻和许拙离开。还特地走到门口瞥了苦哈哈擦瓷砖的许拙一眼,挑挑唇,挺嘚瑟地往回走。   邢刻眼色暗了暗,在原地不动声色地停顿片刻,捏紧拖把正想说点什么,就见擦瓷砖的许拙突然蹲在地上不动了。   邢刻一愣,还以为他是被李老师骂之后又被刘北辰为难,难过得一个人缩起来了呢,连忙走过去。   那头的许拙听见了他的脚步声,也猛地转过头来:“阿刻你别动!你就站在那里!”   邢刻:“?”   “然后你看这个!”许拙整个人侧过身往墙上贴,给邢刻空出能看见的位置。   随即伸手指着白色瓷砖的下摆:“这是刚刚他们拖把经过扫到的痕迹诶!你看,像不像一张笑脸呀?”   邢刻:“……”   这会儿的时间已经挺晚了,值日打扫就是很磨耐心的事。   小孩儿放学都想早回家,这样反复被拖着很容易产生不快。邢刻有时候刚拖完,上边突然再有人下来时,他内心都会烦躁一小会。   但仔细回想一下,会发现许拙负责的瓷砖不比他好受多少,学校里的拖把又不是真的干净的,大家也经常拧不干,每回都带着黑水。   往瓷砖上一溅,许拙就会吭哧吭哧地跑去擦。   邢刻这会儿仔细回想了一下,发现许拙好像从来没有为这件事不快过。   何止没有不快,他甚至有心情去关注污水溅射出来的痕迹。   “然后这个样子,就像奥特曼!”许拙用布稍微擦了一点儿,还真擦出了一点奥特曼的尖角。   接近傍晚的暖阳像是在配合许拙一般,照耀在洁白的瓷砖上,顺带将光泽也染向污点,让黑色的污点在这个角度来看,真的像一幅画了。   邢刻方才还因为刘北辰而不快的心情,瞬间就被这样的画面给抚平了。   隔了好半天,才在许拙仰起头期待地问他:“像不像?”   时,回说:“像。”   许拙笑得眼睛弯弯。   邢刻看得心软了一下,随即杵着拖把道:“所以说你不笨。”   “啊?”许拙一愣,没想到话题怎么会拐到这上边去。   邢刻说:“我看不出来这些,你看得出来,所以不笨。”   许拙呆了一下,这才回想起今天一整天他都因为上课状态不佳而苦着脸,于是便顺势以为邢刻这是在笨拙地安慰他。   顿时哭笑不得道:“这和笨不笨有什么关系呀……阿刻你想安慰我,你也找一个好一点的理由嘛。”   邢刻摇头:“我没有安慰你。”   许拙歪头。   刘北辰这时候似乎是听见了他们在外边的说话声,探头走了出来:“喂,你两还干不干活啦!怎么一直在这说话,不想回去了是吧!”   他说这话时气势十足。   其实刚入学的卫生要求根本就没有那么高,是因为正巧是刘北辰来监管,许拙和邢刻去扫,所以才导致两个人回回都晚归。   现在已经不让家长们进来接了,所以孙芳丽每天都是等在门口的。   邢刻和许拙倒也想早点出去,然而五班的班主任在眼下这个阶段,十分注重孩子们的规矩培养。   她并不会纵容孩子不完成自己应该做的事物,也不会因为家长的等待而对小孩心软,行事作风就像她此前表现出来的一样,一板一眼的。   所以在这种情况下,干活的许拙和邢刻对上监管的刘北辰,是绝对的弱势群体。   前几天两个人都在刘北辰的百般为难之下忍耐过来了。而等到今天,邢刻似乎已经不想忍了。   他听见刘北辰的声音,回头看了他一眼,眸色有些阴,拎着拖把就要过去,却被许拙拉了拉衣服的下摆。   许拙摇头,邢刻脸上的戾气勉强压了压。   刘北辰最开始注意到邢刻冷脸的时候,内心其实是有点儿害怕的。   他幼儿园时期就被邢刻打过了,那一拳下去是刘北辰从未遇过的劫难,导致他对邢刻有一种天然的畏惧。要不是进了他万分熟悉的六小,还有一个班长的衣服,他哪里敢这样同邢刻说话。   见邢刻被许拙拉住,安全感才重新回归,扬起下巴,抱胸不屑地说了句:“干嘛,干不完活还想走?不擦干净想回家没门!”   说完之后,刘北辰便扭头又牛气哄哄地回了教室。   而外边的许拙则拉下邢刻,悄无声息地在他耳边说了句什么。   一双圆润可爱的小眼睛,竟然笑出了点贼兮兮的味道。   两个小人在外边吭哧吭哧地努力了好半天。   等里边的刘北辰听见巨响,察觉到不对劲跑出去时,发现许拙和邢刻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竟然把走道上的大污水桶给打翻了。   整个走廊瞬间水漫金山,一路往操场蔓延。许拙吓得小脚都不知道往哪里放了,惊慌失措地看向刘北辰说:“班长、怎、怎么办啊!这么多水!”   刘北辰也呆了:“怎、怎么办,当然是擦啊!”   “好,我和阿刻现在就擦!”许拙立刻塞给了邢刻一把拖把,两个人毫无章法地瞎擦起来。   值日不完成,班长也是不可以离开的。   以前回回刘北辰都是把两个人拖到自己想走的时候才放人,可如今这水一漫,什么时候能走就也不是刘北辰能说了算的了,水说了算。   他也终于体会到了想回家不能回的滋味。   一开始还在许拙和邢刻身后手足无措地干着急:“哎,你们这么拖怎么来得及!这怎么能干啊,不是,不能这样!”   后边气得直接自己扛了个拖把上了。   而等到发现时间比他平日里留人的时间,还要多走了二十多分钟,而值日依旧没有完成时,眼见连看动画片的时间都要错过时。   刘北辰抡起拖把在走廊上发出了一声咆哮:“我恨你们!”   作者有话要说:   二更了。明天看看能不能再双更一下,尽量补足之前欠的万更。因为后天就是夹子了,所以明天可能会写完就发吧,不会准时,15号开始恢复晚上9点准时更新哈。   晚安啦。   *   感恩。 第27章 “走了,回家。”   走廊水灾这事儿后果有三。   第一, 当天晚上邢刻和许拙头一回七点多才回家;第二,擦水擦得湿漉漉的,把许拙给弄感冒了;第三则是同刘北辰的仇, 算是彻底结下。   次日白天李老师一视同仁, 干活的和监管的一块儿在班上做检讨。   刘北辰身为班长,可能没想过自己竟然也需要在大庭广众之下做检讨, 脖子一路红到了耳根,觉得特没面子,回座位的时候还狠狠刮了邢刻和许拙一眼。   邢刻不理他, 许拙则吸着鼻子难受得很。   邢刻听许拙吸了一早读的鼻子,觉得心烦, 课间的时候,扭头塞了一瓶热水到他怀里:“喝水。”   许拙感冒, 身体正发凉着,被丢了这么一热乎的, 抱在怀里眼睛都舒服地眯了起来, 像猫儿似的。   随即说:“这不是我妈塞我包里的吗?”   邢刻:“你背得动?”   许拙眨眨眼睛:“所以你拿走了啊。”   邢刻:“嗯。”   许拙自从幼儿园晕倒过一次之后,身体就不太行。一点小感冒在他身上都弄得特大阵仗,这回也是如此,一早起来就头重脚轻的。   孙芳丽本来说要给许拙请假,但许拙不肯, 孙芳丽就准备了一大瓶保温热水。邢刻担心许拙背着累,才在孙芳丽递的时候顺手塞自己包里了,连带着还有许拙要吃的药。   许拙病了之后太迷糊了, 这些事都没发现。   “我这书包加了这瓶水, 也不一定有你书包重, 你干嘛帮我背。”许拙揉着水瓶, 想到了什么:“所以你那包里都是些啥呀,背得不费劲呀?”   邢刻瞥了他一眼说:“喝你的水。”   许拙倒了一杯出来,咕咚得很欢。   他虽然病了,但也不是完全不想事的。抱着水瓶坐了大半节课间之后,便恍然大悟地抬起头来:“阿刻,你一下课就给我水,是不是我早读的时候吵到你了呀?”   早读整个班级安静下来的时候,那吸鼻子的声音的确是挺吵的。   邢刻头也没回,说:“没有,别瞎想。”   他那会在看一本课外教材书,是他暑假去外边做帮工的时候偶然拿到的。封面很糊,多页缺损,不是一年级的,也不知道是几年级的,反正他看得挺有劲,一入迷就不爱理人。   所以许拙同他说话的时候,他都没怎么细思。   直到漫长的第一节 语文课过去,邢刻突然发现好像少了点什么。   他疑惑地想了半天,才想起来是许拙吸鼻子的声音少了。   连忙回过头去,就见许拙坐在后座,仰头张嘴无神地看着黑板。他生病之后唇色会淡一些,脸颊的皮肤更白了,鼻孔里塞两长长的纸巾条,跟牛角似的。   同邢刻的视线对上后,许拙古灵精怪地嘿笑起来,浅粉色的眼皮下好像一瞬间有了光。   邢刻愣了一下,很快就皱起眉头:“你干什么?”   “嘘。”许拙可不想让大家一起看他这造型,连连摇头,像讲什么秘密一样贴近邢刻的脊背,小声说:“这样不打扰阿刻上课呀。”   话还没说完,一牛角就从鼻孔里飞出去了。   “哎呀妈呀。”许拙连忙要伸手去拿,结果一个着急,纸还没捡回来,就从空了的鼻孔里吹出了个晶莹剔透的鼻涕泡。   这情景把许拙自己都给搞懵了,瞪大眼睛愣在原地好半天:“我也太脏了!阿刻你别看我了。”   邢刻被他这一出整得有点哭笑不得:“你知道不好看还在外面弄这些?别塞了,脏,赶紧擦擦。”   一旁的王思正好递过来了一张纸,许拙一边说着谢谢,一边赶紧擦了擦自己脏兮兮的脸。   他脸皮很嫩,纸张一擦就得红。邢刻在前边看了半天,眼神有点冷,垂睫说:“昨天就不该按你说的做。”   把水桶搞翻是许拙的主意,刘北辰对他们的卫生结果太挑剔了,所谓不破不立,许拙就想干脆搞个大的。   本来不搭理刘北辰的挑剔劲也是一个方法,不搭理久了,也许他就不会再自讨没趣,何况也不是一直他们这组值日。但昨天许拙被刘北辰凶完之后,正巧瞅见了那放在走廊的一桶水,脑子突然就热了一下,无可抑制的小孩调皮心理紧跟作祟,走廊水灾于是就来了。   许拙还挺满意之后的结果的,主要是也很久没这么畅快地玩过水了,像开启了新大门,不过他很好奇:“不按我说的做,那要怎么做呀?”   邢刻不吭声。   “你不会是又想和他打架吧。”许拙不妙道。   邢刻还是不吭声。   许拙立刻严肃起来:“这可不行,这个问题我们以前不是讨论过了吗?小朋友不可以打架的。”   元旦晚会邢刻让许拙打许行的时候,许拙就已经同邢刻聊过这个问题了,他认为打架不好,也说过,如果大小胡老师来,会不会用这个方法解决问题。   当时的邢刻沉默片刻后,其实是认同了许拙的说法的,而那时的邢刻脸颊看上去还很稚态。   如今的邢刻沉默片刻后,却只是抬头看了许拙一眼,说:“那你继续喝水吧。”   这啥意思?继续喝水?   许拙看看水瓶,心里不是很有底,正想戳戳邢刻再同他念叨念叨,上课铃就响了。   是邢刻最喜欢的数学课,许拙只能安静作罢。   而往后的课间,邢刻像是知道他会找事,故意躲着他一样,一下课就掏出本书来看,叫什么都不理。   把许拙纳闷的,心惊胆战了好几天刘北辰会不会挨打。   *   不得不说,许拙的那个办法还是有点用的。   因为走廊漫水这个事儿弄得不少过路老师都瞧见了,所以第二天下午,李老师亲自监督了他们这组同学的卫生值日。   写了检讨还有老师在,刘北辰的气焰消了不少,不敢再随意造次。再过个几天就是周末,他们这组值日的事也就过去了,刘北辰短期内找不着什么机会来对付他们,小学生活于是也往后顺遂地展开。   虽然刚入学那会儿很不习惯,但孩子们的适应力是惊人的。入学都不到一个月,幼儿园的生活仿佛就已经远去了。   比起幼儿园的宝宝身份,进入小学之后的学生身份其实给了他们更大的自由空间。   就拿许拙说好了,刚入学那半个月,孙芳丽还是每天来接送的。但等到快一个月,许拙又长高了一点点,孙芳丽的事业也变得更忙碌,于是一咬牙就教许拙自己回家了。   六小到杏花苑不远,有邢刻陪伴,还没有大马路,孙芳丽才放心的。   而这种举措让孙芳丽放松的同时,自然也就给了许拙和邢刻更大的自由空间。   小学门口能玩的东西可多了,两个孩子经常东看看西看看,回到家的时间一下就比之前晚了不少。   邻居沈阿姨是知道的,还特地同孙芳丽打过招呼,孙芳丽由此也警告过邢刻和许拙。   “不该玩的东西不能玩,放学后尽快回家,不许和校外人士走在一起,啊。”孙芳丽在饭桌上说:“尤其是那些混混,你两可不能和他们一块玩。”   许拙咬着自己的勺子,抓抓脑袋含糊地应了一声:“哦。”   许拙其实没有特别贪玩了,他除了上课容易走神以外,其他地方还是很乖巧的,属于特别省心的那种小孩。   所以对小学门口那些玩意儿流连忘返的不是他,是邢刻。   但许拙观察过了,邢刻貌似也不是喜欢玩,因为他主要驻留的项目,全都是那些同钱相关的。   比如弹珠机,比如套娃娃,还有门口便利店老板花费个一毛两毛当奖品,组织起来的卡牌游戏。   “阿刻。”又一天放学,邢刻又停在了一个弹珠机游戏面前,许拙贴上去说:“你想玩这个?”   邢刻认真看东西的时候很容易屏蔽掉外界的声音,垂着眼睛好半天没说话。   许拙也不介意,伸手到口袋里掏钱,一边吸鼻子,一边自顾自道:“那你玩玩呗,我这有钱。”   这会儿快十一了,已经渐渐入秋,许拙也收到了秋季校服。因为他体质不好,开学那场水病一路反反复复地感了一个月的冒,最近才有好转的迹象。   孙芳丽不敢怠慢,早早给他穿上了秋季校服,势必要把自家小孩裹成最严实的粽子。   深蓝色的校服,分明该严肃,却被许拙穿得怪圆润的。   他在口袋里掏了半天,掏出了个五角钱来。   许家虽然穷,却也够心疼孩子,自打孙芳丽不接许拙之后,就会每天给他身上放那么点钱,留着应急。   这点钱也不知道能应什么急,或许只是母亲的补偿心理吧。   许拙节俭,一般不用,这样每天孙芳丽摸到他身上还有钱,就不会放新的。不过今天他提前已经想好了,这会儿想也不想地就把钱给了邢刻。   邢刻好似这会儿才听见许拙的声音,回头瞥了眼,又看了看他通红的鼻尖,摇头道:“不用。”   “试试呗,五角能中十块诶。”许拙说。   许拙内心其实隐隐知道这种游戏是假的,但他觉得小孩儿的成长路径也犯不着事事都要走最精明的那条,一点错都不能犯。   就说这种弹珠游戏,玩玩能获得快乐就是他们这个年纪的收获。哪怕被骗了,长大了回想起来也挺有意思的,糊涂也是人生嘛。   何况也糊涂不了多少钱。   但邢刻却摇头说:“假的,走了。”   许拙一愣,追上去说:“假的你看那么起劲!”   邢刻说:“就看它怎么假。”   许拙呆了:“看它怎么假?这有什么好看的?”   邢刻把手伸给许拙:“走了,回家。”   作者有话要说:   更新。看九点更的就知道没二更了,明天见T T   *   感谢! 第28章 小孩儿不该有的味道。   许拙也不是很懂邢刻具体在想什么。   这个年纪的小孩正是大脑飞速成长的时候, 对外界极具好奇心,一天能变一万个想法。   防患于未然是行不通的,防了一马上就有二, 亲妈也不一定能弄明白。   不过有一点可以确定的是, 邢刻关注这些肯定是因为钱。   他缺钱,也想要钱。   小孩都想要钱, 但那是因为钱在他们心里,和好吃的以及好玩的挂了钩。邢刻不一样,他暑假出去给人做帮工其实赚了一些, 却也从没大张旗鼓地花过,连个包书皮都不买, 文具和铅笔用的也是最便宜的款。   要不是明确知道他暑假在外边待过,恐怕都不敢置信他有赚到钱。   邢刻对金钱的渴望, 不是那种短暂的。   他因为邢家的环境,似乎在这么小的时候就已经观察明白了, 到底什么是人行走在社会上的硬资本。   而金钱又的确是个迷人的东西, 有那么几回,许拙甚至感觉邢刻对金钱的渴望超过了知识。   如果不是每天下课都得牵着个许拙,得把许拙送回家。他严重怀疑邢刻会一直在那些小摊贩身边蹲下去,把作业什么的抛之脑后,搞不好还会想去给人打打下手, 当个托儿什么的。   回回都是听见一旁许拙的动静,才清醒过来,然后领着他回杏花苑。   这幅样子一度让许拙感到担忧。   他倒不是担忧邢刻对钱感兴趣了, 对钱感兴趣没什么不好的。   他担忧的是, 距离他们可以合法获取收入还有好多好多年。   笋得探出地面才能迎接春天, 而现在他和邢刻都还蛰伏在地底下呢。   这蛰伏的日子不仅漫长, 还能直接影响他们之后迎接春天的姿态。让人煎熬的同时,又逼着人不得不去面对。   六小到杏花苑没有大马路,全是错综复杂的羊肠小道。   但这样的小道也会有车经过,邢刻担心许拙的迷糊劲走在路上会被车撞,每天回家都得牵着他。   许拙也没有那么笨了,不过邢刻愿意牵着他,他也就给牵,乐呵呵地被带着走,有时还会故意在邢刻面前扮傻子,逗他玩。   想给这些漫长等待的岁月里,装点出一些让人开心的色彩。   邢刻偶尔也会笑。   两人就这样手拉着手走了很多天。   有时候会撞见提早回家的孙芳丽,或者轮班回家的许清朗,甚至是许定平柳杨和沈阿姨徐妈。   这时间一长,整个杏花苑都知道今年上学的两萝卜丁关系好了,得手拉着手才能上学呢。   坐在大院门口嗑瓜子的老头老太太,还时常会通过他们其中一个去问另一个的信息,拿他们要好的关系打趣。   有小朋友想找小交际花许拙玩又找不见时,也会犹豫地叫住邢刻,试图同他搭个话,问问许拙的下落。   就这样,时光飞一般地过。   等他们以小学的身份头一回迎来国庆小长假时,许拙不仅收到了重生以来的第一份长假作业,还收到了另一个通知。   那就是五班要交班费了,每个人都得出五十块钱,国庆后就收。   这个数额在这个年代不算少,但交出去之后也的确是用得上的。   李老师提出的时候特地说过,班费会全部放在班长那里,所有的明细都会记录清楚。取之于学生也用之于学生,所以家长可以放心。   她说这些话的时候,许拙认认真真地把要交五十块钱记录在了作业本上,还画了一个特别大的零。   等这个零画到最后时,许拙的铅笔又突然一顿。想起什么一般,抬头朝他的前座看过去。   邢刻就坐在那里,低头写着作业,交班费的事儿仿佛没给他造成任何情绪波动。   等最后下课铃响,也是干净利落地收拾好了书包,回头对许拙道。   “走了,回家。”   *   这天下午放学,因为之后就是国庆,所以学生们变得格外闹腾,聚集在校门口的也很多,老板们更是拿出了各种活动和新奇的节日物品。   有的小吃摊还打起了折。   邢刻像往常一样,一个一个地看过去。   他不买,许拙也不买,所以这转悠的二人组其实挺讨小摊贩老板的嫌的。只是对于别人的脸色,邢刻好像早就无所谓了。   他无所谓,许拙就更无所谓,白白胖胖,脸皮超厚。   今天的邢刻和往常一样,遇见感兴趣的小玩意摊就留一留,然后看他们玩。等到时间差不多了,再拍拍许拙,牵着他回杏花苑。   看这些人玩,对许拙来说不算无聊。   他的大脑也是小孩,也会被小孩的游戏吸引,有时甚至比邢刻看得还有劲。   只是这天放学,许拙心里就像堆了什么事一样,看什么老板精心准备的游戏都看不进去。   但他也不催促邢刻,邢刻停在一个摊位边时,他还会学自己平日里入迷的样子,蹲下去看。   这样既表现自己不着急,又不至于被邢刻发现。   然而等到两个人离开这些小摊贩,往杏花苑的方向走时,许拙还是一个没忍住,快步追上了邢刻。   不知是不是秋天到了,傍晚天红得比夏季要早很多。   霞光与黄云在天边争辉,羊肠小道上全是各式各样食物散出去的人烟味儿,还有角落里的烂木头香。   许拙踩着那些凹凸不平水泥地上的木屑,往邢刻身边一靠,然后顺势叫了句:“阿刻呀。”   邢刻皱眉瞥了眼许拙踩过来的路,不快道:“别乱跑,这边有钉子。”   “我知道,我看路了,没有才跑。”许拙很靠谱道。   邢刻看了看他,这才说:“干嘛。”   许拙试探地开启了话题:“今天李老师说要交班费哎。”   邢刻说:“嗯。”   “五十块,是不是有点多?”许拙道。   邢刻说:“还好。”   脚边有根小木棍,许拙心里太纠结了,顺势就把那木棍踢到了木堆里去。   然后想了想,还是决定小卖一波爸爸,一脸小大人样道:“我觉得还挺多的,我爸爸现在跑车的时间都没有以前长啦,我怀疑他一天说不定也就赚这点呢。”   邢刻说:“叔叔那是身体不好,在养。”   许拙说:“我知道呀,我就是觉得上学好贵哦,之前那么多书本费和校服,现在还有班费,太贵啦太贵啦,阿刻你觉不觉得?”   许拙一边说,揣在秋季校服里的手一边可劲儿把一张纸巾都给搓圆了。   他平日里面对邢刻的时候,话是很多没错。但是像邢刻这样敏感又孤僻的孩子能愿意和许拙交朋友,一定有一个大前提是,许拙话多,但不乱说。   像邢东海、李书梅,这都是许拙平日里绝对不会提到的人物。   不仅他,就连孙芳丽和许清朗夫妇都不会提。   然而这个年纪的孩子所获得的金钱,又几乎全部来自于父母。   也就是说许拙想问问这个班费对邢刻来说困不困难,就无可避免地需要提到这两个人。   许拙不想提。   邢东海和李书梅都不是他乐意想乐意说的人,邢刻也一样不会愿意听。所以在这样的前提之下,许拙就只能采用这样迂回的方式去问了。   而邢刻的答案是:“一般。”   正常来说,像这样慎之又慎的问法,提问者在问完之后,都会对答案有一个大概的预设,如果再加上对回答者的性格了解,这个预设到最后基本就会大差不差。   许拙提前就猜到了邢刻会这么说,这种两不沾的回答简直是他的最爱。   当下眼睛就亮了起来,可语气听上去却很丧气:“我还是觉得很贵,我妈妈前两天好像换了个车,还进了一些吃的,国庆之后也不知道能不能交得出来。”   邢刻最近经常在许家吃饭,关于许家的情况,他也是知道的。   的确就是如许拙所说的很困难,一时间没能说上话。   许拙于是趁热打铁道:“阿刻你……能不能交哇?”   他说到这句重中之重的时候,紧张地一下子捏扁了口袋里的纸巾球,然而嗓音还是尽量故作轻松,仿佛只是随口一问一般。   邢刻的脚步立刻就顿住了,扭头朝许拙的方向看去。   许拙仿佛不察一般,还在兀自喃喃:“一个人不交好像有点尴尬,但如果我两都不交,是不是就好点啦?”   这种漏洞百出的话,也就许拙说得出口了。   他并不是想占谁的便宜,只是想做最坏的打算,给两人兜个底而已。   而邢刻在沉默了片刻之后,说得也是:“我能交。”   然后紧跟着道:“你也能,别瞎想了,叔叔阿姨不会连这个都不给你的。”   那邢东海和李书梅会不会给你?   许拙不知道,他也不敢问。   漫长时间的无奈之一,就在于他在金钱方面,也没有太多可以帮到邢刻的地方。   他重生的是人生,不是穿越进了小说,岁月的甜和苦都得尝。   许拙看着邢刻好半天,忍不住小心翼翼地问了句:“真的吗?”   邢刻性子比较冷,从来就不爱这种反复的提问,然而这一回,他收到许拙的目光之后,竟然还是耐着性子平和地回了句:“嗯。”   不仅这样回答了许拙,往后的国庆假期,像是为了不让许拙担心一样,还每一天都会来许家吃饭。   顺带教一教许拙那万分困难的长假作业。   这一切看着都和平日里上学差不多,仿佛班费真的只是一个很小的问题。   然而有那么一天,邢刻来许家来得比较晚,许拙扑上去的时候,还是在他身上嗅到了一股很轻的鱼腥味。   是小孩儿不该有的味道。   作者有话要说:   更啦!   *   感恩。 第29章 “吃糖不?”   大院这种地方对居民来说, 就是用来种菜聊天的。   东边坐坐西边坐坐,瓜子一嗑,天南海北什么都聊。   已经到国庆的末期了, 许拙困难的长假作业终于完成, 下午的时间便跑下楼去同人踢球。   踢着踢着,便不小心听见了角落里婆婆们的聊天。   “真的是冤孽哟, 我儿子昨天还亲眼看见了咧!那么小一个人,那么大一箱鱼!跟在背后帮人搬,多懂事的小孩!这姓邢的可真是造孽!”   “那可不?死酒鬼也不怕遭报应!我瞅着这段时间都是那三楼许家留着人吃饭的呢, 要不然那小孩连口热饭都吃不上!”   “怎么会有这么狠心的爹妈,简直就跟不是自己亲生的一样……”   “嘘!嘘!”   许拙是跑过来捡球的, 转瞬间就听了这么几耳朵。   他还以为婆婆这个反应是邢刻回来了,眼睛一亮, 连忙抱着球站起身来。   然而转过头后才发现,回来的不是邢刻, 而是李书梅。   李书梅是干前台的, 长得不赖,每天出门都会化个妆,穿得也挺文雅。走起路来没有孙芳丽那么干练,是雅静派的。   见到几个一起停口的婆婆时,李书梅仿佛知道她们在说什么一般。嘴唇一抿, 加快脚步就要低着头往筒子楼里走。   却不想这群阿婆里有个性子最急的,忍不住叫了句:“哎,邢家妈妈啊。”   “啊?”李书梅顿住脚步, 回头看向阿婆的时候, 很快便换上了讨好的笑脸, 弯腰道:“怎么了阿姨?”   之前那个说“嘘嘘”的小心阿婆见状, 连忙推推性子冲的阿婆,示意她不要乱讲。   性子冲的阿婆咬着瓜子,把那个阿婆推开,一边使眼色说:“我晓得我晓得。”   一边对李书梅笑道:“我听他们讲六小新生要交班费咯,你家儿子这成天在外面……玩儿,估计都没同你说哦?”   李书梅一愣,看着是真不知道,犹豫道:“对呀,这孩子没同我说。”   阿婆伸了个手掌出来:“五十块咧,他们那些学生要用,我们家孩子上学都得交的,都这个数。”   李书梅“哎”了两声,似乎迟疑了一下,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过了一会,才捋捋头发又挂上笑脸道:“我知道了,谢谢阿姨啊。”   “不客气。”阿婆摆摆手说。   李书梅挎着包上了楼。   阿婆等她上楼,才压低声音说了句:“五十块,几瓶酒几包烟啊,犹豫成这个样,什么东西……哎,小东西,你听够了没有?”   许拙抱着球一顿,连忙把放大的耳朵收回来,然后转头冲阿婆们嘻嘻一笑,还吐了吐舌头。   “人小鬼大!敢听阿婆说话!”阿婆顿时板起脸道。   然而这些阿婆都很亲许拙的,所以许拙一点儿也没有受到威胁的样子,还敢耍赖皮,把脑袋摇成拨浪鼓:“没听没听。”   阿婆伸手在他的屁股上拍了一下,随即想了想道:“阿婆说的话可不能和邢刻说啊,你懂不懂的?”   许拙认真点头。   另一个阿婆见状,又塞过来了几块大白兔奶糖:“来,回头你两分着吃。”   许拙甜滋滋地说:“谢谢阿婆。”   然后就抱着球走了。   他又在楼下玩了十几分钟,天都快黑了,还是没等到邢刻回家。   倒是楼上准备出去值班的许清朗出来了,让许拙上去换汗巾。   许拙体质不好,孙芳丽害怕他在外边玩出汗后风一吹就病了。   所以会剪一些旧布来给他隔在衣服里边,一天能换好几块,还不容易生病。就是汗巾了。   许拙屁颠屁颠地跑上去,结果还没进门,就听见楼上又传来了吵架声。   准确讲,是邢东海一个人的怒吼声。   自从老杨给他介绍了那份安保工作之后,许拙已经好久没听见邢东海这么大发脾气了。   还依稀能听见点内容:“什么破学校钱钱钱- -”   许清朗不想他多听这些,很快就把许拙拉回了家。   但等许清朗给他换好汗巾,出去轮班的时候,许拙还是偷偷摸摸地站在了门口。   离门越近,就越能听见楼上的吵架声。   李书梅是从来不同邢东海吵的。邢家发生的动静,可能和邢东海和邢刻有关,但基本和李书梅没什么关系。   她就如同她无声走路的方式一样,像邢家的透明人,但又并非是完全的无足轻重。   许拙对这个拘谨又沉默的女人没有太多了解,他之所以会站在门口,也完全不是因为对邢东海的破口大骂感兴趣。   他只是想- -   外边的天已经彻底黑了,连路边灯都开始工作,从筒子楼的走廊向外看去,能瞧见住宅楼细缝向外,马路上来来往往的车流。   等熟悉的脚步声拖沓着从外边僻静的楼道上响起时,许拙噔噔噔地在原地踩出跑步声,假装是刚刚才到门口。   然后抢在四楼充满怨气的吵闹声前,先打开一条门缝,往阴暗的走廊上投去了温暖的室内光。   门缝笔直,向外投射,直接隔绝了邢刻继续往上走的道路。   他上来的路上应该是已经听见四楼的声音了,黑色的眼睛像墨一样,又深又沉地抬头看了一眼,几乎要和黑发连成一条线。   随即才望向门缝里的许拙。   外面下雨了,邢刻的头发还有点湿。   许拙在暖光灯下望着他笑,神秘兮兮道:“阿刻,我看见你上来啦!”   然后说悄悄话一般:“吃糖不?楼下阿婆给的,甜哒。”   *   邢刻这天在许拙家待得很沉默。   饭没有吃特别多,身上的鱼腥味还比之前更重了,看着也很疲惫。   他很排斥被许拙闻到这些,所以吃晚饭的时候,一直拘谨地坐在距离许拙比较远的地方,也尽量避免自己碰到太多东西。   许清朗这天跑的是夜班,恰巧空出来了那么个位置可以供他这么坐。   许拙很理解邢刻眼下状态的心情,所以难得没有主动去贴邢刻,只是会用小勺子往他的碗里添菜夹肉。   就这样到深夜,不得不目送邢刻回家时,就连孙芳丽都在关起房门之后,轻轻叹了口气。   这样的家庭,这样的孩子,谁看了都不高兴,但也谁都没有办法。   老天的确是很不公平,他让有些人在这么小的时候就遭受了很多人一生也没有受过的挫折。   也许有人会说早吃苦早成才,但邢刻上辈子吃了那么多苦,到最后也就只落得了一个那样的下场。   所以不公平就是不公平。   以至于孙芳丽叹气说:“也许他爸爸妈妈想通了,这次会给的。”   时,许拙连话都没回,只扒拉了一下自己的眼睛,然后盯着桌面上的糖衣发呆。   邢刻不爱吃甜,用大白兔引诱他进来不过是许拙随便想的一个小伎俩,他只是不想让邢刻在那个时候回家而已,进去之后许拙其实就没再给邢刻递。   但大概是不想让许拙担心,亦或者是回应许拙的心意,所以邢刻坐在许家的时候,还是安安静静地吃了一颗。   而从那个时候开始,许拙就格外地期待开学了。   *   时间转瞬即逝,在这方面倒总能轻易满足人的愿望。   杏花苑里只随便再飘两天午饭香,国庆假就结束了。   开学的那天,许拙特地起了一个大早,然后跑到家门口去等邢刻,要和邢刻一块儿去上学。   大院口的徐妈家今天蒸了好多包子,过路的小孩儿一人发了两,味道特别好吃。   通往六小的羊肠小道两个人已经走了很多遍,滚瓜烂熟了。   没有邢刻许拙自己其实也能去,但他还是比较想和邢刻一起。   瞧见邢刻的状态同之前相比没什么很大的差异,脸上也没出现什么新伤时,许拙便放下了一点心,和他用包子干杯。   许拙没问邢东海最后有没有给邢刻钱,觉得没有必要,毕竟问不问也不会改变结果。他只希望辛苦的国庆伴随着交班费这个节点快快过去,然后他再和邢刻回归到正常的小学生活之中。   到学校,早读的时候刘北辰就开始收钱了。   五班一共有五十一名学生,一人五十元,加起来是很大的数额。所以刘北辰特地找了个小帮手,一个一个收过来。   又要记名字又要点钱的,这收班费就不是个快活。   一个早读下来,刘北辰似乎是累到了,见还没有收完,就让最后一个小组的同学轮流去他座位上交款。   许拙快快上前,很快就将钱交好了,而等到他回头看见邢刻从口袋里拿出来的钱时,却是猛地一愣。   那个被刘北辰请来当帮手的同学也忍不住说了句:“……怎么这么多零钱啊。”   周围的人太多了,这句话出来后,邢刻还没反应呢,许拙就先僵了僵。   又恰巧在这时,许拙听见刘北辰跟了句:“谁啊?”   值日时听多了他为难人的声音,导致许拙觉得他的声音变得格外刺耳。咬咬牙,将邢刻手里的钱一把拿下来塞进那个同学的手里,然后转身就要把人拉走。   可是没走两步,就听见身后刘北辰扬高了声音的一句:“哎,这谁的钱啊?怎么还有一股鱼味啊!咦!”   随即看热闹一样从人群里探了个脑袋出来:“邢刻!你爸妈卖鱼的啊?”   那一圈小孩瞬间哄堂大笑。   许拙攥住邢刻的手也顿时捏紧了,在原地停下脚步。   他不知道上一世在八班的时候,邢刻有没有经历过类似的事情。   但他猜想,大概率是有的。因为这一世有老杨和许家的帮助,邢刻的生活才变得比上一世好了许多,也就是说没有老杨和许家的上一世,邢刻只会过得更难。   可是凭什么啊?   这么困难的情况,邢刻也努力去解决了,一整个国庆这么忙碌下来,好不容易完成数额,凭什么还要面对这样的事情?   许拙身体里有一股堆积了许久的愤怒和委屈瞬间冲到了头顶,这里边有对邢东海和李书梅的,有对命运的,但更多的还是对刘北辰的。   所以他猛地转过头来,狠狠把刘北辰推到了地上。   铁质椅子在地板上摩擦出尖锐的声响。许拙也在漫天飘舞的钞票下,和刘北辰紧紧扭打在了一起。   许拙的嘴抿得很紧,疯狂去推刘北辰的嘴巴,自己不说话,也不再让刘北辰说话。   周围全是同学们的尖叫声。   作者有话要说:   更了,想多更点但渣作者的手速太拉了呜呜呜。   苦口婆心出:阿刻不要打架阿刻不要打架阿刻不要打架……   愤怒至极出:我来打!   *   感恩,鞠躬了。 第30章 是对方唯一的好朋友,也会是永远都不离开的好朋友。   国庆后的第一节 正式课堂, 五班就空了两座位。   这第一节 是数学课,教他们的是一位年轻教师。因为刘北辰平日里要喊“上课”和“起立”所以他不在班上的话, 就变得很显眼。   “刘北辰呢?”老师好奇问道。   附近的学生说:“去李老师办公室啦。”   “哦, 想起来了,你们最近要交班费是吧?”   “不是, 是打架。”   “什么打架?刘北辰打架?”   “……”   老师和同学们对早读课间发生的情况议论纷纷,刘北辰的名字被提及得特别多,只偶尔能听见“许拙”两个字。   唯有邢刻一直感受着背后空了的座位, 低头看着书本,一声不吭。   老师只是了解一下情况, 很快就叫停了同学们的讨论。   邢刻是最喜欢数学课的,而这是他自开学以来, 头一回上数学课不认真。   大概上到一半的时候,邢刻余光瞥见窗边掠过了一道熟悉的身影。   他的视线连忙追过去, 随即就发现那是急急忙忙的许清朗。   许清朗应该是才跑完车了, 在清晨的阳光下看着匆忙又疲惫。不断地打理自己的头发和外套,试图看上去体面一些。   邢刻偏眸的时候正巧看见了这样的许清朗- -叔叔变得比暑假要更瘦了一些,满脸因许拙而起的担忧神情。他像触电一样下意识便将目光收了回来,然后很用力地抿了抿唇,黑色的睫毛完全遮住了他的眼睛。   台上的数学老师在这时说:“邢刻, 你今天上课不是很认真嘛?这节课可是新的知识点啊,那来,你上黑板来, 来算一下这道题?”   邢刻低着头不说话, 过了一会, 才放下铅笔, 在一众学生无声的目光下,安静地走上了讲台。   同一时间,二楼年级组办公室。   小孩打起架来根本不懂得收力,都是越打越狠。许拙和刘北辰两个人打得衣服全变形敞开了,身上也有好多道伤痕。   这里边属许拙身上的最明显,他皮肤太白了,一点点小伤口看着都特严重。   但刘北辰身上的伤口也不少,两人被李老师罚站在办公室门口的时候,还侧面身体对着侧面身体,暗戳戳地较劲想把对方挤走,脸都给挤红了。   “还没打够是吧!”李老师出来看见后,厉声道。   两人才徒然分开,后脑勺冲着后脑勺。   先过来的是刘北辰的妈妈,她现在带的是六小六年级的英语。听说刘北辰被打了之后,气急败坏地就跑了过来,那会儿第一节 课才刚上呢。   一来便心疼地抱着刘北辰亲了好几口,随即笑着对李老师说:“哎呀,这孩子回回都这样,幼儿园也经常被小朋友欺负,就是心地太善良了,都怪我和他爸爸这方面没有好好教育他……”   李老师不语着陪她等了十几分钟,许清朗才姗姗来迟。   看见许清朗之后,刘北辰妈妈立马翻了个白眼,把刘北辰往自己怀里护。   不过这个白眼还没翻完,就听见许清朗小心翼翼道:“李老师,不好意思啊,工作来迟了,我接到我爱人电话已经最快速度赶过来,但还是晚了一点,真是不好意思。”   古怪的声音听得刘北辰妈妈和李老师双双停顿了一下。   李老师很快调整好,推了推眼镜说:“没事,你是许拙爸爸是吧?”   “对。”许清朗点头。   这会儿才朝一旁低着头的许拙看过去,然后一眼就瞧见了小孩儿身上的伤。   许拙已经站在老师办公室很久了,他一点不后悔打了刘北辰,所以从刚刚开始就没低头过。是因为心疼这样说话的爸爸,才渐渐把小脑袋低下去的,愧疚地踩了踩自己的脚。   李老师开始给家长讲述早读期间发生的事情了。   许拙和李老师也没有很对付,这位老师每天上课最爱点走神的他来批评,她的课许拙罚站比谁都多,挨的批评也比谁都多。   再加上刘北辰的妈妈就是六小的老师,所以许拙最开始对李老师的评价是很不抱希望的。   却不想她最终出口的定性是:“许拙同学平时就和邢刻同学的关系比较好,我认为他应该是出于爱护同学的心理才这么做的。这个出发点我可以理解,但是这个举动有很大问题。虽然小男孩到了这个年纪之后,是很容易出现好斗、打架等现象,我们老师也有心理准备,但是归根结底打架这种事,我们还是很不支持的……”   李老师的声音不温柔,一直刻板又有条理,说出来的话到最后也越来越官方,跟背出来的条例一样。   但是“出于爱护同学的心理”和“我可以理解”两句话一出来,就直接缓解了许拙和许清朗身上一大半的压力。   刘北辰的妈妈脸色一下就难看了起来,她听见了邢刻的名字,张嘴说:“那钱上的确有鱼味,也不能因为我们家北辰说了一句,就直接打人吧?现在的小孩这么蛮横,你也觉得可以理解吗李老师?”   李老师继续:“所以我对许拙的处理方案是,叫家长引起你们家长的重视,回家之后记得好好教育,之后班会的时候我也会让他在全班面前做检讨,引以为戒……”   “李老师?”刘北辰妈妈眯起眼睛道,她怀里的刘北辰已经开始哭了。   李养秋这个时候才回头看向他们,很平静道:“至于刘北辰和刘北辰妈妈,刘北辰是我们五班的班长,班长在掌握能够管理寻常孩子的权利时,也需要肩负起相应的责任。同班同学不是班长能借职挤兑的对象,相反应该是你应该保护的对象,所以在这件事上,老师对你很失望……”   李老师说话太平了,有点像念经。老实说许拙以前很不爱听她的语文课,可这一次训话的内容,他却听得比任何一堂课都要认真。   到最后,连之前打架时的暴躁心绪都渐渐沉静了下来。   抬头认认真真地看着李老师。   李老师这段官方训话持续了二十多分钟,中间被刘北辰妈妈打断了好几回。   可她实在是太平了,刘北辰妈妈说什么也激不起李老师的情绪,也打断不了她滚瓜烂熟的话术。   到最后就真的像念经一样,让在场的所有人都沉默了下来。   “叮铃铃”的第一节 课下课铃响起时,李老师才戛然而止,然后直接宣布:“好了,这件事就这样,希望两位同学和两位同学的家长回去之后都可以好好反思一下。”   便转身回办公室了。   留着四个人在外边大眼瞪小眼。   刘北辰妈妈在原地气急败坏地跺了跺脚,忍不住低叫了一句:“怎么这么办事的啊!”   许清朗看出了刘北辰妈妈不好惹,得了便宜不敢卖乖,一脸痛定思痛的表情把许拙给牵走了。   *   最后,先回教室的是许拙。   作为上小学之后,第一个被老师请家长的学生,回到教室之后的许拙受到了同学们不一般的注目礼。   不少同学蜂拥而上,询问他情况怎么样,是不是被李老师凶了,甚至还有人问他有没有挨打。   这件事的影响程度,已经远远超过了早读邢刻的鱼味钞票。   许拙看了眼黑板,才注意到今天数学课似乎又上新的内容了。   除却老师熟悉的板书以外,下边还有一排非常整齐的答题方案。   小学一年级的数学对成年人来说或许很简单,但数学老师还是会讲得很细,并因为那段答题的规范程度而高兴地保留在了黑板上,给同学们当了一节课的参照。   许拙觉得那字迹有点眼熟,不过没等他看清,板书就被值日的同学擦掉了。   回到座位上,陈豪也立马凑了过来:“哎,怎么样啊?李老师咋骂你的?”   他挺幸灾乐祸。相比之下,王思就是安静又担忧的眼神了。   许拙吸了吸鼻子说:“没怎么骂。”   “真的假的?”陈豪说:“你别嫌丢脸不敢说啊。”   其他同学也道:“就是就是。”   许拙还是摇头。   这群人看热闹不嫌事大,只有王思是小心翼翼地递来纸巾的。夏方宇也在热心地询问,唯独邢刻背对着他,没有把头回过来。   许拙低着头,揉揉眼睛,什么也没说。   *   早上的闹剧似乎在无形之中加快了时间的流动速度。   因为缺了一节课,所以给人感觉很快就到中午了。 第一节 课被老师批评完以后,许清朗就在李老师的提醒下,带着许拙去校医处那,给伤口上了药。   这药水中午的时候是要换的,许拙下了课本来打算一个人去。结果走出教室的时候,也不知道为什么邢刻会等在那里。   许拙一开始以为邢刻只是等他回家,然而邢刻等到他之后,却是笔直地往校医室的方向去。   许拙:“?”   两个小孩一上午都没说话,许拙没和邢刻说要换药的事,许清朗就更没有了,许拙都不知道邢刻是怎么知道的。   直到去到了校医处,校医笑着对他说:“你这孩子怎么回事啊,我早上才叮嘱你中午要换药,你才上了一节课就不记得了,课间的时候还让同学跑来问呢?”   许拙才“啊”了一声。   回头看去,就见邢刻站在他背后,侧过了头,没和他对视,耳尖有轻微的发红。   许拙于是安静地就这么把这个“罪”给认下来了。   伤口上药还挺疼的,尤其是有些伤在皮特别薄的地方,就更疼。不过许拙都忍耐下来了。   等上完药之后,就和邢刻一前一后地往杏花苑的方向走。   学校中午可以提供饭菜,但是那个饭菜的价格,相比较自家做的肯定会贵一些。绝大多数都是给住地比较远的孩子提供帮助用的,许拙和邢刻就住在杏花苑,便没有必要了。   孙芳丽和许清朗每天都会在家里提前留一下第二天的午饭,这样两孩子回去热一热就好,隔壁的沈阿姨也时常会送点儿新炖的汤过来。   干净节俭还营养。   两孩子一前一后地走在羊肠小道上,最开始很安静。直到快走了一半时,邢刻才突然低声说了句:“你没必要因为我打架。”   许拙慢吞吞地跟在他背后,说:“哦。”   “我是说真的,我之前去外边做帮工的时候,这样说的人很多,我很早就不在意这些了。”邢刻说。   许拙说:“哦。”   “……你别哦,听一下我在说什么,我的意思是,他们说我都不在乎,刘北辰说我也不在乎,所以你不用和他打。”   许拙说:“那我哦的意思是,不管你在不在意,我下回还会打的。”   邢刻顿住脚步,皱着眉头回头道:“谁之前说不能随便打架?”   许拙舔舔唇。   在这一瞬间他脑子里想了很多大道理,都是以前劝说邢刻不要打架的时候囤的存货。   然而这会儿想说出口的时候,却觉得怎么说都不够劲。   最后想了想,咧开嘴以十足的小学生思维笑道:“那我那时候不知道打架那么爽嘛。”   邢刻:“……”   他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白白净净……哦不对,是多了很多道伤口,看着有些许狼狈的孩子好半天,严肃下眼神道:“但你打架会很疼。”   “那你假期出去搬东西不疼啊?”许拙反问。   羊肠小道不难走,但是许拙一大早打架委实耗费了不少精力,这会儿没劲了,便稍微往前走一些,把下巴直接搁在了邢刻的肩膀上。   这姿势看着有点儿扭曲,但小孩儿为了表达亲近的时候,就是什么扭曲的姿势都做得出来的。   “我打架你会难过,你放假出去搬东西我也难过呗,那我要是不打刘北辰,我不就更难过啦?”许拙的睫毛像一把小扇子,颜色不深,但卷翘又好看,红润的嘴唇轻声说:“我两本来就是一起的,阿刻你不要和我计较那么多。”   邢刻愣住了。这句话似乎一下就将他拉回了那个雨夜,许拙哭着对他说找不到希望,而他说他要带他去找的时候。   从那个时候开始,两个人其实就已经被紧紧绑在一起了。   但那是第一回 ,谁也没有立刻习惯,所以往后会反复,会吵架又和好。一直到这一刻,许拙贴在他的身上这么说时,邢刻才再一次清晰又明确地意识到,眼前这个同他差不多大的孩子,和他是紧紧绑在一起,几乎可以不分你我的同类。   这种稳定又踏实的归宿感没有任何人可以给邢刻,除了许拙。   他们隶属于彼此,能踏进彼此的地盘,是对方唯一的好朋友,也会是永远都不离开的好朋友。   有对方在,再荆棘的道路也会变得简单一些。   邢刻沉默了好半天,才在狭窄又脏乱的小道上,有些许生涩道:“我上午没和你说话,不是在生你气。”   许拙:“啊?”   邢刻说:“我是怕我回头了,会控制不住我自己。”   许拙身上的那些伤口,从刚刚在校医室上药,到现在两个人一起回家,邢刻都没有正眼看过。   以前邢刻身上经常有伤,他被打麻木了,总是不以为然,是许拙每天监督他去换药,催促他保持伤口干燥云云。   那时候邢刻还不理解,他都不觉得疼,而许拙的反应就好像这伤口就在他身上一样,有点太夸张了。   直到许拙也受了伤,邢刻才渐渐明白了过来。   有些伤口在自己身上的时候是会被渐渐淡忘的,但它存在于在乎的人眼中,却永远不可能褪色。   许拙一直是被许家干干净净,好好养着的白团子。身上第一次出现伤口,竟然是因为他。就连许叔叔都得为此在辛苦之后,特地跑一趟学校。   邢刻上午是因为难以抵御这个认知下的自责,所以会迟迟不回头,他担心会绷不住自己。   许拙眨了眨眼睛,很欢快地笑起来说:“我知道的呀,我也没觉得阿刻你是在生气。”   这么长时间的了解,还是很能派上用场的。   “但是阿刻你现在会解释了哦。”许拙笑眯眯道。   到这就已经是邢刻的极限了,根本没法就着这个话题继续和许拙讨论下去。   很快便扭过了头,往杏花苑的方向走。   看上去很冷酷,但只有许拙知道,他一边走,一边又手掌朝后地朝许拙的方向伸过来,一招一招的。   这当然是立刻就能把许拙招过去啦。   “今天中午阿姨做的是鸡腿,我的鸡腿都给你,你多吃一点。”   “真的哇?”   “嗯,饭也给你。”   “好哇。”   这都是邢刻用来弥补的方式,接受了他心里才会好过一些。   “然后还有数学课咧。”许拙甚至还主动提出了一条:“我落了一整节课啦哦老天,作业又要看不明白了,阿刻你快帮帮我吧。”   邢刻当然是想也不想地就应下来说:“好。”   隔了一会又皱眉说了句:“不过你以后还是不要再和刘北辰打了。”   许拙:“?”   他还没来得及说反驳的话,邢刻又道:“他打架的技术那么差,你怎么会被他伤成这个样子……下次我来。”   远远的已经闻到了杏花苑的食物香味了,徐妈又在门口发切好了的腊肠。   邢刻这句话听上去隐约有点恶狠狠的味道,很不真善美。   可许拙却弯起眼睛来,晃晃邢刻的手说:“要不一起打。”   邢刻:“好。”   作者有话要说:   刘北辰:   今天有粗长一点!更了五千哦~   *   感恩! 第31章 “我的梦想”   一二年级虽然也是小学, 但相较后来的高年级,各方面的压力其实都很轻了,尚且可以归类为天真无邪的阶段。   打架事件过后, 刘北辰消停了不少。许拙和邢刻于是也得以平安地度过了这两年的小学时光。   - -当然, 这只是学业上的。   家庭方面还是鸡毛蒜皮的小事和冲突不断。   许家主要是孙芳丽这边。   许清朗自从许拙幼升小时的那场病之后,就在孙芳丽的劝说下一直处于半休养的状态。许拙和邢刻回到家里时, 能见到许清朗的频率越来越高。   这虽然让两个小孩儿倍感温馨和安全,但与此同时,整个许家的压力也都落到了孙芳丽的身上。   她的小吃摊这两年经营得不错, 在压力之下,咬牙直接选择在市中心附近的小街上盘了个店出来。   创业之初不仅变得更忙碌, 也让整个许家变得更拮据。   夫妻两想放手一搏,所以许清朗也在这一年放弃了跑车, 直接加入了孙芳丽的创业大计。   这和上一世的轨迹是不一样的,这一世是因为许拙“无意识”给孙芳丽提供了很多点子, 在短时间内增加了孙芳丽的营业额, 才让开店的计划往前提了好几年。   上一世,孙芳丽可是等到许拙初中时才下的这个决定。   重生的齿轮已经渐渐滚动,带着命运缓慢地朝不同的方向走去。至于最后到底会走到哪里,变成什么样,许拙这会儿还不知道。   他只知道对现在的他家来说, 鸡腿都算是奢侈品了。   不过许家有氛围在,一家人系在一根弦上,穷也穷得开心。   相比之下, 邢家就比较糟糕了。   邢东海在邢奶奶过世的时候, 就因为酗酒进了一次医院。当时因为没钱, 邢东海都没住院, 选择强行出院让邢刻照顾的。   而在出院后没多久,又重回了他酒鬼的老本行。在邢刻小学二年级的时候,再横进了一次医院。   那之后,邢东海的身体就变糟糕了许多。   他尝试过戒酒,然而酒精这玩意上起瘾来却委实不太好戒,邢东海没那个心智和本事。最终不仅没戒掉,脾气还变得更差了。   这件事在邢家是一个分水岭。   因为邢东海的身体在变差,而邢刻在长大。   暑假的帮工和许家的饱饭让邢刻这两年长得很好,以至于邢东海在某一次暴怒之后突然意识到- -他已经打不动邢刻了。   这件事让邢东海变得更加愤怒,好像失去了什么强有力的东西。致使他在家中对邢刻的谩骂越来越多。   同邢东海态度截然相反的是李书梅。眼睁睁看见儿子长大,尤其是能反抗邢东海之后,她就微妙起来,对邢刻变得越来越上心。   其中最直观的一件事就是,邢刻在二年级下学期夜里回家之后,能吃上一口热饭了。   这个现象无疑是在邢东海伤口上撒盐,邢家因此爆发了不止一轮争吵。但伴随着邢刻的年龄增长,这些所谓的争吵已经渐渐无法影响他了。   他时常将邢家的混乱关在大门之内,然后自己面无表情地离开家。去外面做什么都好,有时候甚至能一整夜不回去。   没人知道他去了哪,小小年纪仿佛就已经有了无数秘密。   当然,大多时候是去许家,同许拙睡在一张床上。   许拙特别喜欢和邢刻一起睡觉,因为自从孙芳丽和许清朗创业之后,两人忙起来时就会彻夜不归。而许拙又不喜欢一个人孤零零地待在家里,所以邢刻来家里陪他睡觉,对许拙来说,是非常安心的事情。   两个小少年的关系变得越来越好,周围邻居看到了都特别高兴。这倒也不只是为他两高兴,是到这个年纪的人,都喜欢看点这样美好的东西。   这两年的变化那么多,唯一没有变的,应该就是许拙的成绩了。   他依旧是在比较后排的位置游荡,也时常在李老师的课上罚站。不过许拙已经不反感李老师了,内心里甚至还很喜欢这位老师。   以至于在小学二年级的时候,他的语文成绩不知不觉成为了所有科目里最好的。   邢刻由此夸他:“进步很大。”   许拙笑眯眯。   一二年级的时候,一个班的同学成绩差还不会拉得很大。   这个时候每个班上能有好十几个一百分,九十分以下的反而是稀缺物种,绝大多数时候听见的批评都更接近“粗心大意”还涉及不到什么解题能力的强弱。   成绩差于是也不会造成很大的压力,更不会强烈地区分什么好生差生。   不过等到进入三年级,情况就渐渐不一样了。   三年级是高年级的入门,孩子们开始猛长个,题目也开始变得复杂。与此同时还加入了一项很特别的题目,将一直持续到高考,那就是语文作文。   在三年级以前学生们也会写作,但那基本是一句话的小作文,或者撑死一小段话。   等到三年级,六小才开始让学生们独立写长篇作文,三百字的那种。   同时,还开设了英语这门课。   而三(5)班的英语老师是- -   “我姓魏,你们喊我魏老师就好。”对许拙和邢刻来说,很熟悉的英语老师面孔。   而对刘北辰而言,那就更熟悉了。   *   刘北辰的妈妈魏岚成为了五班的英语老师,这件事刚出来的时候在五班引起了不小的轰动。   对大家来说,可能就是没体会过那种上课是妈下课还是妈的感觉,导致所有同学下课后都围着刘北辰好奇地东问西问。   而魏岚虽然在之前针对过许拙和邢刻不少次,可真正在五班任教的时候,看着还是比较正常的,仿佛曾经的冲突已经在她那里淡去了。   许拙这个人性格比较乐天,伴随着年龄的增长,这方面体现得更明显。他更愿意把事情往好的方向去想,也不会总是为了没有发生的事情而担忧苦恼。   譬如说魏岚,她没有什么特别的表现,许拙也就每天乐呵呵的,当之前的事情没发生过。   不过魏岚在五班却并没有很受欢迎。   李养秋是理性的传统派教师,规则感很强,各方面的要求也很接地气。五班虽然最开始不适应,可时间长了以后,却渐渐能体会到李养秋的贴心和细心之处,堪称润物细无声,也就习惯了。   班主任很多时候是可以决定一个班级的班风的,其他老师也会多多配合。   但是魏岚不一样,她行事作风偏浮夸一些。   穿的衣服精致,背的包看着也价值不菲。因为教的是英文,所以时常会在课堂上讲起她过去在其他国家的游学经历,并进行夸赞和与国内对比。   这种行为,和李养秋的风格简直南辕北辙,导致五班的反应很差。   而魏岚对此也非常的不高兴,她的英文课从来被学生和学生家长夸赞活泼生动,不落俗套,还是头一回栽这样的跟斗。   她有的时候会在五班发脾气,但过了一节课又会回来道歉。   然后提起自己经商的老公对自己的开导,说的时候看上去很甜蜜幸福的模样,爱强调老公对自己的宠爱,但五班的反应依旧很平淡,堪称油盐不进。   这些是魏岚的烦恼,也是魏岚和李养秋需要磨合的地方,暂时还牵扯不到其他人。   就更牵扯不到长大之后变得越来越干净利落的邢刻了。   他连邢东海的谩骂都不在乎,哪里会在乎魏岚的抱怨。   当然,邢刻肯定还记得当初魏岚同自己的冲突,这毋庸置疑。因为他记仇,且这种记仇已经渐渐成为了他行事准则的一部分,只是不再能轻易影响他的情绪。   小学三年级的邢刻,在同学们眼中还并没有很突出。   大家都认为他家是卖鱼的,邢刻也懒得辩解。他时常是班级里交费最慢的那一个,可却从很早开始就不会为此感到自卑。   他穿着最便宜的鞋子、背着最破旧的书包,是大家视线中很不起眼的那一批同学,连身高都很芸芸大众。   可他却能解决掉很多困难的题目,看的数学书也越来越复杂。许拙前段时间还从大伯家给他借了一本奥数书来,邢刻看得津津有味。   他现在看上去还很其貌不扬,但许拙知道,他早晚是要发光的,只是还得再等一等罢了。   每当想到这一点时,许拙都会开心地笑眯眯,注视着邢刻的背影仿佛在期待什么自己等待了许久的花开花一般。   只不过,在许拙心里全能的邢刻,也是有自己不擅长的地方的。   这件事说来很好笑,因为在许拙后世的记忆里,邢刻是一个学习能力很强,天赋也很高的人,堪称学神级别,任何题目在他面前都像玩儿一样。   还是重生了一次,许拙才知道,邢刻他原来不擅长写作文。   他能很快理清逻辑上的东西,却完全不擅长表达自己的情感。   三年级国庆假期的时候,李老师给他们布置了他们人生中的第一篇作文作业,叫“我的梦想”   五班兴奋讨论的时候,到处是什么宇航员科学家研究学者。   而等到一整个假期都快过完了,许拙探头向邢刻的作文时,才发现他的作文本上还是一片空白。   让他百思不得其解到无法动笔的问题是:“我为什么要把我的梦想写出来?”   许拙看着他愣了好半天,最后在家里哈哈大笑。   惹得隔壁沈阿姨都跑过来看热闹。   而邢刻则皱起眉头伸手说:“别笑,我看看你的。”   作者有话要说:   小学过去太久了我已经忘记作文是几年级开始写的了……三年级是百度百科给我的答案,如有出入概不负责QAQ   本章是过渡章,崽崽们三年级啦~   *   感恩哦! 第32章 “怪恶心的。”   许拙笑得一抽一抽的。   这孩子打小就好看又乖巧, 没有什么七八岁狗都嫌的阶段。一直是大院人家都特别喜欢的乖孩子,听话嘴还甜。   皮肤越长大越白,五官也出落地愈发精致。   因为许拙爱笑, 所以他的五官看上去就是很甜的样貌, 讨喜。再配合白净的皮肤和偏浅的发色,很像那种好看的瓷娃娃。   瓷娃娃已经快笑栽了, 一边捂着泛疼的肚子,一边伸手去按自己的作文本:“你别。”   然而就他这幅摇摇欲坠的样子,哪里拦得住邢刻, 作文本一下就被拿走了。   许拙的梦想是:“我想成为一个可以照顾爸爸妈妈和阿刻的人。”   笔迹稚嫩,却很认真:“他们是我生命中的星火, 我想要他们永远ran烧。”   “你干嘛啊。”邢刻才刚粗略扫完,许拙就探身一把抢了回来:“多害羞啊, 看我梦想。”   随即咯吱咯吱地笑起来:“你都不好意思把你的梦想写出来,你还看我的。”   邢刻:“……”   眼睛都成两死鱼了。   他捏了捏笔, 可最终还是没能落下去。   许拙就爱招他, 这时候凑上去,侧脸靠在他扶本子的手臂上说:“写呗写呗,阿刻,你的梦想是什么呀?宇航员?科学家?”   邢刻说:“……不是,我当这些干什么。”   “啊!我知道了!”许拙恍然大悟:“你喜欢数学!所以你以后会不会……咦, 你好像也喜欢物理哎。”   小学三年级的孩子是接触不到物理的,但邢刻不一样。   他这两年暑假都有在做帮工,工种杂七杂八, 接触到的人也很杂。有一回突然就知道了物理这个东西, 还得到了一本很旧的物理著作, 邢刻看完之后, 如今对物理的兴趣那是一点儿不比对数学低了。   邢刻晃晃笔杆说:“和这些也没关系。”   许拙好奇了,脸颊贴回邢刻的手臂上,一脸懵懂道:“那你的梦想是什么呀?”   邢刻垂睫看他。   孩童的梦想很多时候更像幻想,来自于偶尔见过的电视画面、街角贴报、亦或者是长辈们的交谈之中。如若引发了他们对世界的向往,那基本就可以成为他们的小小梦想。   邢刻很少看电视,也没有什么长辈的交谈。   街角贴报他倒是很熟悉,但那些所谓的宇航员和科学家,在邢刻看来,虽然能接触到更宽广的世界,却似乎太飘忽,太无忧无虑了。   只有童年好好成长、有得到过满足的孩子,才能勇于幻想那样宽广的世界。   像邢刻这样从童年开始就没有依靠的人,他更需要一份最基础的安全感,去源源不断地填补他幼年期那个无穷的恐惧黑洞。   邢刻想了很久,说:“钱。”   许拙一愣。   “很多很多的钱。”邢刻的瞳孔黑深道。   许拙呆住了:“阿刻你的梦想,好、好直接啊。”   “你的不也很无聊。”邢刻瞥了许拙盖起来的本子一眼:“梦想怎么都是别人。”   许拙很理直气壮:“怎么不可以啦?你们都是对我来说很重要的人哇,那当然是你们开心我就开心了!”   邢刻思考了一会,摇头说:“怪。”   许拙做鬼脸说:“你才怪。”   “幼稚鬼。”   “反弹!”   两个小孩儿拌起嘴来。   而就这样磨到国庆假期的最后一天,邢刻才把这篇作文写完。   他的字很利落,也很大,时常会超出框框,这点经常被李老师批评。   然而批评了很久之后邢刻依旧没有改。   他也没有直接将自己真正的梦想写在本子上。   经历的越多,邢刻似乎就变得越内敛。就像他不会去争辩自己的父母到底是做什么的一样,从很小开始,邢刻就已经学会如何隐藏真心了。   他写自己想当宇航员。   内容是看完作文书上的几篇范文之后胡诌的。   *   三年级的酷暑持续了比过去更长的时间,全球变暖这个议题在这时候闹得沸沸扬扬。   不过国庆过后,天一下子就冷了起来。   伴随着年纪的增长,许拙的体质变得好了许多,不会随便生病,生病之后也不会莫名严重。   他知道这和他的记忆承载有关系。伴随着他长大,他的大脑在变得更成熟,能接纳的记忆更多,与此同时一些重合的上一世记忆也会被这一世所覆盖。   这当然是一件好事了。   但有时许拙也会惆怅。   上一世即便不快乐,也是他走过的人生。倘若那段人生按照当下的趋势,到最后全部于他脑海中消失,那么他重生后的人生会剩下什么,又会变成什么样子?   他会怎样去理解自己基于上一世的记忆,而做出的一些奇怪行为?等到那时,他的人生会不会像残缺了一样?   这个问题在短期内没有答案。   所以只能穿上秋季校服和孙芳丽准备的秋裤,继续开始国庆后的学习。   哦对了,长大虽然体质变好了,但有一件事不好。   那就是许拙不能再像之前一样随意地牵邢刻的手了。这件事是循序渐进的,但是集中爆发,还得从三年级国庆后的一个早读开始说起。   *   其实从入学,被陈豪说跟屁虫之后,许拙在同学们面前就有减少那些过于亲密的行为。   一般在学校里他会靠着邢刻,但不会去牵邢刻的手。   两个人只有上下课时的羊肠小道上会牵手,就这样维持了三年。   邢刻和许拙内心都不觉得这个行为有什么问题,他们本来就是同类,也是彼此最要的朋友。做习惯了这样一个动作,能感觉到安心和依赖,那他们就这样做。   只是很可惜大部分同学好像都没办法理解这一点。   平日里同学们都是瞧不见的,也没什么。   然而国庆之后的某一天早读,因为许拙假期作息没维持住,不小心起晚了,两个小孩儿不得不跑步去六小。   许拙的身体素质又委实不太好,一直到三年级还胖乎乎的,跑起来很慢,邢刻为了不迟到,于是就拉着他跑。   跑步,越到后面越乏力,不牵着别说停下,甚至有可能趴下。   这就导致两个人一路到了班上,还没有松开手来。   而这天正巧是英语早读,魏岚在班上,李养秋也在。   许拙和邢刻没有迟到,是踩着铃声到班门口的。走廊上这时的学生很少,也很寂静,老师们一眼就看见了他们。   自然也看见了邢刻和许拙牵住彼此的手。   李养秋还没来得及说话,魏岚便直接竖起眉头来,用半开玩笑的语气说了句:“哎呀,都小学三年级了,两个男生怎么还手牵着手啊?你两不觉得恶心吗?”   她的声音比较尖锐,也向来不会压低声音讲话。   而教室里又正巧是早读即将开始的那个时间缝隙,大家虽然安静着,却谁的心思也没真的在早读身上。   于是乎,等这话无比清晰地传入了五班后,几乎唰地一下,四十多双眼睛便全落向了教室外边。   许拙脸颊跑得发白,再一听魏岚这句话,差点没喘过气来。   魏岚则嫌弃地摇摇头,率先进教室了。   *   小学的孩子就已经会议论人了,他们会给同学们起各种各样的外号。   像“胖胖”、“哑巴”、“黑皮”这样的称呼在班级里十分常见。   很多时候孩子们不给某一个同学起外号,并非是因为不想起,而是因为没有那个契机点。也就是能引起他们共同认知,并且坐实外号的一件事。   邢刻和许拙就属于这个范畴。   邢刻就不用说了,他孤僻得要命,从来不参加集体任务。   班上很多同学到了三年级,恐怕还不知道邢刻的邢是哪个邢。又因为他性格里有很强势的一面,大家不敢随便给他安外号。   许拙倒还算有交际能力,但是他小学时期的起点比较差。   一开始就被李老师盯着说走神然后罚站,之后再和刘北辰打架,还正巧是同邢刻这样的同学交好的。成绩比较差,又没有什么凸显自己的机会。   孩子们会自主选择朋友,像许拙这样的情况,很难获得同学们的大范围认可,顶多是自己的小圈子不错罢了。   这就导致大众同学,对许拙和邢刻都有些刻板印象。   比如“不说话的那个”和“粘着不说话的那个”   同学们早就这样想了,如今再被魏岚一说,简直就像是往柴里丢了把火。   当时就哄堂大笑不说,等到下课的时候,还有很多同学一脸幸灾乐祸地跑过来。   “哎,邢刻和许拙你们都这个年纪了还牵手啊!”   “多羞啊,连魏老师都说你们‘恶心’!”   哪怕有些同学不过来当面说,也有像陈豪这样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大嘴巴,代为传达的。   “你两知道不,现在他们都在说你们呢,说你两干脆一个叫腻腻,一个叫歪歪得了,哈哈哈,让你们平时老黏在一块!”   许拙脾气好些,最开始还会解释:“我们是起晚了快迟到了,跑上来的时候我跑不动,阿刻拉一下我,这有什么奇怪的!你们平时不帮助同学的吗?”   “阿刻,阿刻!”陈豪立马怪着嗓子学:“这叫得可真腻歪!”   旁边的同学们也跟着笑,一起学。   许拙于是有些生气:“我们从小一起长大,就是这么叫的啊!”   可是小孩儿想笑人的时候哪里会客观去判断事物的是非,那种居高临下的感觉会让他们感觉很爽,陈豪当即继续掐着嗓子道:“阿刻!阿刻!”   周围的同学也一个劲儿地起哄。   许拙在座位上捏紧了小拳头。   邢刻现在是数学课代表,他下课的时候上去给老师送作业了。   回来的时候才发现陈豪他们围着许拙在笑话他,当即抬起脚来,往陈豪的椅子上猛踢了一脚。   木凳在地板上摩擦出声响,陈豪整个人险些栽到地上去。   陈豪顿时暴怒地回头:“谁他妈踢我- -”   邢刻冷冷地看着他。   陈豪平日里同邢刻有点井水不犯河水的味道。或者说,陈豪平日里其实是有让着邢刻的。   因为以他的性格,做他的同桌肯定要成为他的小弟。但是他没有对邢刻这么做,这对陈豪来说就是让步了。   然而他都这样让步,平日里邢刻也不怎么搭理他,如今还直接当众踹他的凳子。   陈豪回过头之后,被那么多双眼睛看着,一瞬间就不想忍了,拍桌而起道:“你他妈踢我干嘛!有病是不是!”   邢刻冷声说:“没你有病,嘴那么贱。”   陈豪说:“是我一个人这么说吗?整个班不都这么说!”   邢刻说:“我听见你说就找你,一会再听见谁说继续找谁,有什么问题?”   陈豪脸颊顿时涨得通红:“那魏老师也说了,你要这么狂有本事去找魏老师啊!”   邢刻掀起眼皮,直勾勾地看着他。   他的眼睛很黑,这么看人的时候特别阴冷,带着一种这个年龄的小孩不该有的狠劲。   这么同陈豪对视,不夸张地说,陈豪会在一瞬间觉得他和邢刻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当时便消了声,周围的同学们一时间也安静了下来。   而就在这个时候,魏岚从外边走了进来。   第二节 正巧是她的课,她进来时应该是听见了陈豪的话,把包往讲桌上重重一放,高声说了句:“找我怎么啦?”   周围的同学心里顿时咯噔一声。   小孩虽然不懂事,但却很懂得观察大人的脸色。比如说魏岚今天一进教室,就很明显心情不太好,事实上她从早读开始就有在班上若有若无地释放心情不佳的信号了。   同学们看得出来,所以很快便悄无声息地回了各自的座位,铃声都是在他们回座位之后才慢悠悠响起的。   刘北辰低着嗓音道:“上课。”   其他人都三三两两地坐好,唯有邢刻没有回到自己的座位。   而是转过头来,看向讲台上的魏岚。   魏岚可不像陈豪,直接接下了邢刻的视线,目光里像是带了什么堆积许久的厌恶:“上课了没听见,在那看着老师干什么?”   陈豪眼皮突然跳了跳。   他总觉得以他对邢刻的了解,邢刻搞不好真把他刚刚那句话给听进去了。   心里顿时很慌。   他虽然气势大又凶,却并没有真的很讨厌邢刻,甚至对他有点小欣赏的。   和邢刻吵起来只是被赶鸭子上架不得不发火了。内心知道魏岚不好惹,不希望邢刻真的同她对上。   于是推了邢刻一把,压低声音说:“喂,上课了,进去啊。”   邢刻又在原地站了一会,才低下头来,安静地往座位的方向走。   第二节 英语课就此启动,上课的氛围很快就在五班升起,先从英文朗读开始。   其他同学都配合得很好,可许拙张了张嘴之后,却怎么也没办法跟上。仿佛被什么东西卡住了喉咙,心里难受得要命。   许拙也不全认为魏岚说的话没有道理。   毕竟世俗来说,孩子长大之后,社会就会希望他们独立一些,不要那么依赖和亲近别人,这也是人成熟的标志。   不是人人都能理解他和邢刻之间的感情,这没有问题。   可是不理解归不理解,许拙觉得魏岚不应该那样讲话,哪怕她是个老师,甚至正因为她是个老师,所以更不应该。如果是大小胡老师和李老师,就肯定不会这样说。他不明白魏岚为什么能那么直接地将“恶心”两个字吐出。   而正当许拙内心无比难受时。   讲台上的魏岚讲到一篇阅读,突然见缝插针地说了句:“哦,虽然图片上的两个男生关系很好,但是我们在现实中,尤其是某些同学,最好还是不要这样,比如牵手啊什么的,真的是不要做,看的人怪恶心的。”   作者有话要说:   更新。   不要觉得小魏老师夸张,人物无原型,但是这个事迹是有取材的。   *   感恩! 第33章 “你两是不是吵架啦?”   这话一出, 许拙内心顿时咯噔一声。   其他同学倒是心领神会地笑了起来,声音夸张又刺耳。   魏岚也笑了,说:“真的啊。你们不要觉得老师用词过分, 老师也是在教你们做人。而且像这种情况, 等你们以后长大了,出了社会, 会有人说得更过分,我这也是为了你们好。”   她一边说,一边伸手在鼻前扇扇, 露出了一个特别嫌弃的笑容:“总之啊,就真的不要这样。”   同学们一时间笑得更厉害了, 还有人去效仿魏岚的表情,然后一个个朝后座的邢刻和许拙看过去, 像在看什么另类。   魏岚调整了一下麦克风,悠闲道:“好了, 点到即止, 我们接着上课吧。请同学们朗诵一下这一段课文……”   学生们大声的朗读声响彻了五班。   唯有许拙所在的这一块角落静得要命,像将碎不碎的水珠。   许拙耳尖发红,邢刻一双眼则死死地盯着讲台上的魏岚,目光看上去特别阴冷。   一旁的陈豪看见都吓了一跳,偷偷伸手推了推他, 说:“哎,算了呗。”   邢刻没动,讲台上的魏岚也没有动。   她显然有注意到邢刻的目光, 但却并没有在这种时候继续同邢刻起争执。   而是轻飘飘地将邢刻的愤怒冷搁置在一边, 连眼神都不给他一个, 继续笑眯眯地上课。   邢刻抿紧了唇。   *   这件事就是一个开端。   在三年级这样的年龄里, 老师说的话很多时候就好像圣旨。当老师去公开说一个同学“恶心”的时候,那么在其他同学的心理,这位同学的地位就会下降成随便可以欺负的对象。   即便不是所有人都这么想,但只要大多数人这么想,那就等同于是所有人。   再加上许拙和邢刻都是男孩子,男孩子之间的排挤行为会更加直接。伴随着这个年纪愈发成长起来的攻击性,很轻易就能演变成打架。   邢刻就经常和其他同学打起来。   这个年龄的小孩根本就沟通不了,他们的同理心和包容心都比较匮乏,做某件事时自己的感官一定大于别人的感官。譬如说他们会肆无忌惮地嘲讽贫穷的同学、肥胖的同学,根本不会在意这样的嘲讽和孤立会给同学带去怎样的后果。   “恶心”的同学也是一样。   到最后,就连好脾气的许拙都开始打架了。   然而打架却委实是一个很糟糕的处理方式。   不打不相识那是至少能明一点事理以后的事情,这个年纪是不存在的,只会越打境况越糟糕。到最后私仇结下了以后,就连李养秋插手都无法改变什么。   坏心眼的男孩子甚至会起哄说他们是“告状精”   然后明里暗里地给他们使绊子。   所以三年级的国庆假期之后,有那么一段时间,邢刻和许拙的日子都过得不是很好。   同学们的眼神和想法像针一样时时刻刻刺着他们,两个人都不愿意低头,又难以面对这些事所带来的负面情感。   而最糟糕的是,在这样的情况愈演愈烈,两人打完架都挂了彩之后,再走向羊肠小道时,都不会再去牵彼此的手了。   就一前一后地走着,很沉默。   孙芳丽和许清朗依旧忙着创业,都没发现孩子们的变化。   先发现两小孩变化的,是楼下的那些阿婆,和邻居沈阿姨。   他们好奇地问过许拙和邢刻好几回:“你两是不是吵架啦?”   许拙和邢刻都没有回答。   这话后来传到了孙芳丽和许清朗耳朵里,夫妇两再问。   许拙和邢刻还是没有回答。   他们依旧一起上下课,却是不再手牵着手了。   大院里的长辈们便以为,两个孩子是长大了,知道彼此之间要留间隙了。一边欣慰的同时,一边又有点儿可惜。   就这样,时光一路走向了年底。   *   到年底的时候,作业和考试会变得比较多。   男人风   邢刻是数学课代表,于是也经常被老师留下来改卷子。   绝大多数时候,许拙都会在班上等他。   下午的时候班上的门都关了,许拙就会在班级外靠着墙等。   三五班已经不是一五班那个位于一楼的教室了,班级之外是走廊而不是操场。   许拙这样靠在班边上等,如果有同班同学经过,基本都会知道他在等谁。   过去那么长时间,大多同学其实已经放下之前魏岚的那件事了。   只是后来魏岚还是会时不时说起许拙和邢刻,点一点他们,导致邢刻和许拙的关系已经快成了他两在五班的名片了。   有个别爱逗人的同学再路过许拙时,会开玩笑般说一句:“又等邢刻啊,歪歪。”   这件事发酵了这么久,到今天的时候也许这位同学再说的时候,已经没有最初的恶意了,甚至有在借此表达亲切。   然而说者无意听者有心,许拙没有吭声,只垂下眼睫,用手轻轻擦了擦鞋子上的水珠。   刚刚他出去的时候,被其他班值日的同学不小心用拖把带到了鞋子,一片乌漆嘛黑的。那位同学不停道歉,许拙很好脾气地摆摆手说没事。   这会儿也没纸擦,擦两下就不擦了,抬起头来想今天晚上回家要做的作业。   也就在这个时候,旁边递过来了一张纸。很软,也很白。   许拙回头望去,发现竟然是王思。   步入小学之后,许拙和王思就一直是同桌。但是王思的存在感很低,他平时不和许拙说话,也不和班上的其他同学说话,老师点名他起来回答问题,王思也依旧是不吭声的。   冬天穿得厚,夏天裹着袖子上课,特别怪。   后来王思的家长特地来了一次学校,不知道和李养秋沟通了什么,反正从那之后,王思上课就不太会被点名了。   这于是加重了他透明人的身份。   魏岚那件事后,邢刻和许拙的地位在班上已经算很低了,而真正来说,王思的身份比他们还要低。   同学们连话都不会和他说,这样的日子王思过了三年。   在整个六小五班中,只有许拙还算是同他有些许交集的。   “哦,谢谢。”许拙接下纸巾说:“你还没回家吗?”   王思看了他一眼,眼神很快就躲闪开,抿了抿唇,小声道:“……太黑了,我等妈妈来接。”   “啊?”许拙朝外边看过去,然后发现今天的天确实是比平时要黑一些,好像是快下雨了:“好吧。”   两个人就这样干拔地站了一会。   许拙虽然在魏岚事件之后,变得沉默了一些,但他依旧是比较擅长和人聊天的。   这会儿之所以不同王思说话,不是因为他不愿意说,而是他同王思做了三年同桌之后,积累下来的经验。   说得越多王思越紧张,同他相处在一起,话越少他反而越自在,到最后说不定还能说出点儿自己想说的话。   果不其然,许拙就这样等了一段时间之后,王思才用蚊子一样的声音说了句:“你别听他们说……你和邢刻没有那么糟糕,我,我们是幼儿园一起过来的,我知道。”   “你听见他们刚刚说话了?”许拙说。   王思点头。   许拙笑了一下,踢踢腿道:“没事,我和邢刻都不在乎的。”   王思说:“……你、你以前都喊阿刻。”   “啊。”许拙顿了一下,然后偏头道:“好像是哎。”   王思没说话。   许拙垂下了眼睫。   他在国庆假期之后,性格确实有变得沉默一些。   这当然和五班的同学们以及魏岚脱不开干系,人是环境动物,处在这样的环境之下很难不被影响心情。   许拙也是人,不能例外。   但更多的还是因为邢刻。   自从这件事闹成现在这个样子之后,两人回家的路上就不再牵手了。   这种不牵手的行为,当然不意味着他和邢刻从此之后就不是好朋友了。两小孩认识这么多年,这点默契和对彼此的信任度还是有的。   甚至许拙知道,他和邢刻双双选择不再牵手的原因,更多的是希望不要再让这种行为给彼此造成伤害。   如果被看见牵手就要被攻击的话,那么在找到解决方式之前,为了不被攻击,就只能选择不牵手。   这是一个为对方着想的决定,可是许拙却总觉得,他和邢刻在下了这个决定之后,彼此之间还是出现了一条小小的裂缝。   许拙只能感知到这条裂缝,暂时还不知道它是什么。   “我就是感觉你最近不开心,所以想和你说,也、也不要太在意他们,他们不懂的,这种,这种感情好宝贵。”王思摇摇头,然后用力拉了拉自己的袖子。   他身上有一个小灵通,王思是整个五班最早配备小灵通的孩子。   这会儿王思的妈妈打了个电话过来,于是王思说完这句话后,便犹豫地同许拙告别了。   临走前,王思挪着小碎步说:“我妈妈经常跟我说,只要我开心就好,这句话,我,我也送给你。”   许拙没有吭声,低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而等邢刻从数学老师办公室跑下来时,看见的就是这样表情的许拙。   邢刻脸颊上有创口贴,站在台阶上低头问他:“怎么了?”   许拙说:“没怎么,刚刚王思和我说了会话。”   “王思?”邢刻愣了一下,很意外的样子,皱眉说:“他和你说什么?”   “我鞋脏了,他给我递纸。”许拙踢了踢腿。   邢刻瞥了他一眼,很快就回过了神,敛下眼眸对许拙说:“知道了,走吧,回家了。”   然后依旧没有再像以前一样朝许拙伸手。   两个小孩儿一前一后地下楼,邢刻不说话,许拙也没再像之前一样贴上去,两双老旧的鞋子之间,保持着客气的距离。   走到一楼的时候,正巧听见一旁的保洁阿姨说,入冬了,教室里的空调有点问题,得找师傅来修一下。   作者有话要说:   T T渣作者立下了明天开始多更的!宏伟目标!   *   感恩! 第34章 “是不是你!”   冬季多雨, 一下就阴好几天,然后气温急剧降低。   可能是因为太冷了,所以后来的一段时间, 五班都很安生, 没谁再主动挑事。   魏岚老公心疼她上班冷,给她买了辆车, 还价格不菲,让魏岚十分高兴。   学生们受到了馈赠的福泽,日子好过了不少。就连许拙和邢刻她看得都比以往顺眼了。还顺势在班上夸过他们一回, 说是懂事了,现在知道不能牵手了。   同学们笑, 好像成了老师的宽恕,而许拙对此已经麻木。   但古怪的是, 他发现邢刻的心情竟然变好了。   - -面对由魏岚而起的一系列排挤时,许拙和邢刻的反应是不一样的。   许拙是无可奈何的低落, 邢刻是防御机制全起的冰冷。   那段时间邢刻不管上什么课, 不管面对谁,态度都十分阴冷,李养秋和数学老师轮流找他谈话也没用。   黑色头发黑色眼睛之下的低气压蔓延出来,只要是个人就能感觉到。仿佛回到了邢奶奶过世的那段时间的邢刻,还是加强版的。   可是最近, 许拙却明显感觉邢刻的心情似乎变好了不少。   那种冰冷到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气息消失了,不仅如此,还开始给许拙投喂奶片。   就是那个年代校门口, 像药一样包装的圆圆奶片。   许拙爱吃, 但因为价格比较贵, 自从孙芳丽和许清朗创业之后, 许拙就很久没有吃到了。   邢刻应该是用自己的小金库来给许拙买的。   他一直到三年级也不怎么花钱,书包没有换过,却总愿意给许拙买些这样的小东西。   “给我吃吗?”许拙看见奶片后愣了愣:“你买了两板这么多啊。”   邢刻很平静:“嗯,也别多吃,蛀牙。”   这段对话是在班上发生的。   陈豪当时都愣住了,看了看邢刻又看了看许拙。   自从魏岚说过他两之后,这两在学校里明显对彼此冷淡了不少,没有一年级话那么多了。   反正像这样的对话,陈豪已经挺久没听见了。   他也不知道是觉得高兴还是怎么着,凑上去欠兮兮地说了句:“这么豪气啊兄弟,我有份不?”   邢刻说:“滚。”   陈豪也不怒,嬉皮笑脸的。   魏岚的事情之后,邢刻和陈豪的关系表面上依旧没有增进,暗地里却似乎变好了一些。   陈豪的心地就没有那么坏,他只是皮而已。   瞧见邢刻和许拙真的在班上不怎么说话了之后,他是第一个闭嘴不再拿那些事开玩笑的。   而许拙也在短暂的愣怔之后,眼睛弯弯地把奶片拿了起来说:“行。”   他两不再牵手,本身就是因为害怕继续牵手下去,给彼此造成负担,感情是没有断的。   所以只要一方这样主动起来,另一方立马就会跟上。   这节课上课的时候,许拙就在后座把冰冰凉凉的双手塞到邢刻的帽子下边去了,暖和得不行。   这个寒冬在那样一系列风波之后,似乎也因为这个转变,而变得比过去两年更让人温暖。   只是好景不长,一周之后,学校里发生了一件大事。   魏岚的新车被人爆了胎,她气急败坏地要求学校彻查。   因为价格昂贵,且车是在校内坏的,所以学校也选择了配合,很快就调出了监控。   然而六小这个时期的监控却并没有覆盖整个校园,有些甚至还是坏的。   导致监控一个个看过去之后,一无所获,仿佛是车子自己爆了胎。   但这显然不可能,因为爆胎痕迹经判定就是人为。   这一个轮胎可太贵了,而且是新车出来没多久就被人弄成了这样,显然是报复性行为。   魏岚的老公为此在家里指责过她不止一回,说她行事作风有问题,不然人不能害到她头上,还是刚新车就害。魏岚咽不下这口气,最后直接选择报了警,想着无论如何都得把人抓出来。   然而监控没有,指纹取不到,警察也爱莫能助。只能询问魏岚,最近有没有得罪过什么人。   这一问,直接把魏岚给问愣住了。   再开口的时候,絮絮叨叨出了一堆。   在六小的教师群里,魏岚的家庭条件算是非常好的。她平日里也眼高于顶,车子爆胎之前她刚刚参加过一场同学聚会,去的时候穿得是皮草,很是炫耀了一番。   再加上平日里积累的,一时间可以怀疑的对象那实在是太多了。   但是这怀疑对象,不是同学,就是平时的同事。   魏岚只敢和警察说说,没有确凿证据之前,她哪里敢真的当着人面去问。   警察听那一票怀疑对象听得头都大了,很遗憾说:“如果是这样一个情况,那这件事就很难办了。不过如果魏女士你不介意的话,之后我们可以用你提供的名单上门逐个排查一下……”   魏岚听得连连摇头,这么得罪人的事,她哪里敢做。   而就在她犹豫再三,准备把这件事打碎了牙往肚子里吞时,却突然听见一名反复看监控的警察喃喃道:“这人身型应该是不大的,我对比过了,你看你们车停得挺挤的,要爆这个轮胎这条路是必经的,然后这两个监控又正好控到了一个夹角,按理说不可能完全躲掉,但他完全躲掉了,那就是身型比较小……魏女士,你有没有什么想法?”   魏岚愣了一下,随即心中一瞬间就指向了一个人。   *   以上这些事件发生的时候,还没给五班带去多大影响。   顶多是大家听个八卦,魏老师之前高高兴兴的新车被人搞坏了。谁做的?不知道。讨论讨论就各忙各的去了,没谁会觉得和自己有关系。   可是就这样乱七八糟调查了一周之后,学生们都把这个事儿忘在脑后了,魏岚却突然同李养秋吵了起来。   这个争吵最开始是在年级办公室发生的。   一办公室的老师都不知道起因是什么,只知道魏岚走进来的时候表情很差,两人低语片刻之后,声音就越来越大了。   李养秋说:“魏老师,你没有确凿证据不可以这么说的,你知不知道你指控的是一个多大的罪名?”   魏岚说:“我怎么没有确凿证据?警察都说了,那个夹角很小,我也朋友去对过了,我这样的身型要反复十几次才能做到监控看不见!比我还矮小的,那不是学生是什么?”   李养秋说:“魏老师,你身高也有一米六五,比你矮小不一定就是学生,我就比你矮。所以这个结论来得实在是很没有道理,警方支持你这个观点吗?”   魏岚不吭声。   李养秋说:“不支持吧?三年级的孩子怎么去爆一辆车的轮胎,还一点痕迹没留下来,你这根本说不过去。你知不知道随便给一个孩子定这样的罪会给他带去多大影响?”   魏岚说:“影响?你能这样说是因为你不知道那是个什么样家庭的孩子!我都说了,我儿子从小就和他一个幼儿园的!我知道他家情况!他幼儿园就会打人了!他爸是酒鬼!他奶奶都是被他害死的!这样家庭长出来的孩子我早就说了肯定不是……”   到最后吵得越来越厉害,而让整个五班都有直接感受的是,魏岚最后直接从年级办公室冲下来,冲到了教室里。   那时邢刻正好在班上做奥数题。   许拙在他背后画连环漫画,小本儿一张张画然后拨动成动画的那种,自己把自己给逗得开开心心。   魏岚冲进来之后,又气又委屈到眼眶都红了,一摆桌子,指着邢刻说:“是不是你?”   邢刻回过头来,皱着眉头看魏岚说:“什么?”   他表情实在是太自然了,魏岚的眼泪瞬间就掉了下来,厉声说:“我问是不是你!还有你!”   再指向了后边的许拙。   李养秋年纪比魏岚大很多,这个时候才带着其他老师冲进来,一起把魏岚给拉了出去。   临走前,魏岚还一直喊着要把这件事给讲个明白。   而座位上的邢刻和许拙则均是一脸疑惑。   许拙是疑惑和懵逼会更明显一点,邢刻的表情是做不出这么明显的疑惑的,他只是皱着眉看着魏岚离去的方向好半天。   旁边的同学则全部呆住,纷纷道:“怎么回事啊?”   另一波说:“不知道啊。”   再过了一会,外边跑进来了个消息通说:“我靠,我听他们说,魏老师怀疑她车是邢刻搞坏的啊!”   “啊?”   所有同学都露出了震惊的表情。   邢刻眉头一时间皱得更紧了,脸上什么多余的表情都没有,仿佛又回到了之前那种冷冰冰的状态,最后无比清楚地说了一句:“有病。”   五班的同学觉得邢刻的这个表情很真实,一时间都说应该不是他做的,然后又开始议论那会是谁做的。   唯有许拙,摸着自己手里的连环画本,呆呆地看向了前座的邢刻。   邢刻背对着他,没有回头。   *   虽然当时五班的同学都说,应该不是邢刻做的。   但这其实是一种自我保护心理,邢刻同他们的距离实在是太近了,认为这件事不是邢刻做的,对他们来说会感到安全一些。   而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轻易就很难抹消。   后来,魏岚接连好几天没来五班上课,有关魏岚发现的那些证据,也悄无声息地在五班流传开来。   刘北辰这段时间饱受家庭纷争的折磨,来到学校之后,整个人都不对劲了,眼下乌黑。   其他同学们好奇地去问时,刘北辰心里简直气愤极了,将这段时间的痛苦全爆发了出来:“当然是他,不是他还能是谁!你们不知道他家庭条件好差啊!”   旁边的同学一时间都静了下来。   其实这两年,刘北辰是有一点改变的。   魏岚和李养秋是截然相反的性格。魏岚会促使刘北辰情绪起伏,李养秋反而会让刘北辰比较平静。   所以比起魏岚,他会更喜欢李养秋多一点。   当时和许拙的纷争之后,也是在李养秋不认可他的一瞬间,刘北辰哭出来的。   后来李养秋对他进行了思想教育之后,刘北辰就变好了许多。   然而在母亲再度高压之下,刘北辰还是选择回到了原本的线路上。   这是他的心理转变,可落到其他同学的眼中,就不一样了。   其他同学只会认为,刘北辰这几年已经不像以前一样对邢刻和许拙那么针对了,有时还会主动对他们伸出援手。   如今却这样讲话,那这件事就真了个十之八九。   那段时间,有关邢刻的家庭环境讨论,在班上也特别的多。   有的讲说是卖鱼的孩子,也有的讲说是酒鬼家的孩子,这样人家出来的孩子,心思肯定都坏到根上了。   陈豪有一次听见了,实在是忍不住说:“这他妈跟他家干嘛的有什么关系,你们家不卖鱼,你数学有他好不?什么年代了啊都还搞这套呢!”   然而像他一样想的只是少数人,绝大多数人还是站在魏岚的那一边的。   毕竟魏岚那边真的捋清楚的话,会发现动机很充足。   幼儿园一次,小学一次,之前还不断地对邢刻提出了批评,在这种前提之下,学生产生报复心理,做了这样一件事,逻辑上很通顺。   而这种事可比牵手严峻多了,魏岚希望校长能开除邢刻这样的学生,以正校风,六小现在的这位校长从上任开始又正巧是个严厉的,魏岚找去校长办公室之后,情况一时间就变得更麻烦了。   导致最后李养秋迫于各方压力之下,也不得不找邢刻来办公室谈了一次话。   那时,邢刻已经是整个六小的名人了。   走进办公室的时候,所有老师都在看他。小小的身体,鞋子很旧,眼神很冷,看着还真是魏岚讲的那么一回事。   可是不管李养秋怎么问,邢刻都说不是他。   李养秋从一开始就不想逼问,众目睽睽之下问了几句就放邢刻走了,看得出来很于心不忍。   而等邢刻出办公室时,就见许拙在门口等他。   在这件事发酵之前,许拙同他又变成了以前的好朋友状态。两人回家的羊肠小道上时,还会偷偷摸摸地牵一会小手。   牵手是他两从小保持的习惯,那种有对方的安全感会让许拙开心得一下子就弯眼笑起来。   也会让邢刻一贯冷漠的表情变得缓和一些。   可是就自从这件事发酵之后,许拙却突然不说话了。   和其他所有人都不一样的是,许拙从来不问这件事是不是邢刻做的。   哪怕邢刻被李养秋叫去了办公室,许拙也只是在门口安安静静地等他。然后等邢刻出来的时候,将他的包递过去说:“给你。”   邢刻接过背包,没有说话。   两人往下走的时候,不仅受到了五班同学的注目礼,就连其他班,其他年级听说了风声的孩子,都会朝他们的方向看过来。   说:“那就是邢刻和许拙啊?”   李东不是五班的,都为此跑了一趟五班,询问许拙怎么回事。   连平日里不爱同许拙说话的许行,也好奇地问过他。   许拙每每面对这些疑问的时候,都会用很轻的声音说:“……不是阿刻做的。”   但是真正和邢刻走在一起的时候,许拙却从来不这样讲,仿佛心里早在一开始就有了答案。   两人就这样在冬季昏暗的小道上往杏花苑的方向去。   那样熟悉的路,许拙如今却走得格外艰难。之前两个月因为魏岚的缘故,回家的路本来就已经很黑了,最近好不容易才有起色一些,却不想又黑了下去。   许拙没想怀疑邢刻,他也很希望不是邢刻做的。   但是以他对邢刻的了解,从魏岚冲进教室的一瞬间,他心里就已经有了答案了。   他之前一直不明白被排挤之后,横在他和邢刻之间的裂缝是什么。   如今倒是懂了,那就是他们从来没有好好沟通过,在这样的情况下要怎么办。   许拙没有选择沟通,是因为他没有想出办法。   而邢刻没有选择沟通,大概是因为他早就想到了办法。   这就从来就不是一个会任人欺负的,从幼儿园的时候,他就会对许拙说:“他打你了,你就得打回去。”   入了小学之后,邢东海总是打他,不愿意给他钱,他就出去自己赚。别人家的孩子还在哭的时候,他就已经开始自己寻求生路了。   所以如何能想象像这样倔强的邢刻,会忍耐魏岚那么长时间?   这件事无论从哪个角度上来说,邢刻都一定是做错了。   可是许拙就这样走在邢刻身后,从后面看着他无比挺拔的脊背和身形,想起他一直都是一个人这么过来的,又很难去讲他做错了。   他做错了一件事,但又很难说他真的做错了这件事。   而这件事发酵到了现在这个地步,实在是让许拙很难知道应该去怎么处理,他甚至连应该如何同邢刻说都不知道。   等最后孙芳丽和许清朗也听说了情况过来问的时候,许拙都险些绷不住自己的情绪了。   而邢刻也不知是从没有想过要骗许拙,还是从一开始就知道骗不了他,总之也一直没有开口同许拙辩解过什么。   等到第二天早上再上课时,他甚至破天荒头一回的,没有等许拙。   他一个人去的教室,一个人面对的老师和同学们古怪的眼神。   而等许拙去教室的时候,这些眼神便瞬间减淡了许多。   前一天因为心情差,许拙没有把作业做好,所以等去教室的时候,王思就偷偷把自己的作业给许拙看。   他今天穿得比之前更多了,脖子和手全用布料围了起来。   许拙和他同桌三年,经常间接性就看他穿很多,之前几乎每一次王思穿很多的时候,神经就会很紧绷,许拙不好同他说任何话。   如今正巧他又这样穿,还给自己提供了帮助,许拙便揉揉眼睛,压下心里的难过,顺势说了句:“你今天怎么穿这么多啊?”   王思很小声道:“没、没事,你先把作业补好。”   许拙说:“我补得完的,就一页没来得及写……你还好吗?”   这句话似乎问得王思愣了一下。   最近班上因为魏岚的车的事情闹得沸沸扬扬的,几乎所有同学和老师的注意力都在这上边,不管上课还是下课。   几乎没有人意识到他好不好,当然了,他平时也的确足够透明人就是了。   王思正想摇头说没事,就见一旁的许拙似乎想了想。   说:“你昨天上课是不是也就很心不在焉啊,我昨天在想别的事,就没来得及问你,你身体不舒服吗?病了?”   王思连忙摇头,手用力地在桌上摩擦了好几下,最后相互捏紧了说:“没,我没事。”   说完这句话之后,他好像脊背发凉一样,突然往教室后门看了一眼。   前边的小组长在大声喊:“哎,许拙,你别一直问他了他不一向这样怪里怪气的,有什么不舒服,你赶紧把作业补了,我得收!”   作者有话要说:   如约多更啦!也是想到最近内容比较压,所以想多更一点这样大家观感可能会好受一点QWQ   虽然比较压,但是是必备情节,都需要成长,啵啵。   *   感恩。 第35章 “能不能有人、拉、拉着我的手?”   许拙急急忙忙补完了作业。   最后把作业本交上去的时候, 他想了想,还是多问了王思一句:“你真的没事吗?”   王思依旧是摇头,小声道:“没、没事。”   许拙揉了揉自己疲惫的眼睛, 没多问了。   前段时间临西市多雨, 取消了好几节体育课。   这几天天气渐渐转阴,再轮到体育课的时候, 五班的同学们胆战心惊,最后终于等来了能上体育课的喜讯,是下午第二节 。   孩子们聚集到操场上去, 跑完圈之后,就被体育老师分成六人小组, 准备做跳绳游戏。   是那种长绳,拉开了两个同学牵着, 中间四个同学一起跳。   体育老师说,先这么练着, 等人慢慢多了之后, 要继续编排成十几个人的大队,去迎接之后的体育比赛。   - -是和同年级不同班级的人比。   刚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学生们还挺沮丧。   毕竟体育课的精华就是老师喊“解散”之后,可是照着体育老师的意思,今天这节课很有可能再也解散不了了, 自然很烦躁。   不过在体育老师的调动下,大家也很快就接受了现实,最后乖乖被分好组, 预备开始练习跳绳。   可是在这个分组的过程中, 却出现了点风波。   为了把长绳跳好, 身高排序必不可少。也就是说分组不是自由分组, 而是按照身高来分。   邢刻、许拙、陈豪、王思理所当然地被分在了同一组,而除开他们四个以外,还有两个同他们不怎么熟的同学。   男生叫刘金然,女生叫李斐。李斐的性格比较文静,被分到了一个男生多的组时起初很犹豫,却也默默地过来了。   但是刘金然就不一样了,刘金然和刘北辰的关系特别好,自然也就对邢刻和许拙很敌视。对他来说,自己简直像是被分到了敌人组。   当时就说:“老师,我不要在这组!”   体育老师:“干嘛?”   刘金然涨红了脸说:“反正我就不要在这组,他、他们这组的人都有问题!”   这体育老师还挺年轻的,长得孔武有力,回过头说:“哪里有问题呢,不都好好的吗?”   刘金然的家庭条件没有刘北辰好,但平日里却一样穿得很干净严谨,身为男孩子,头发却从没有乱过,可见家教森严。同许拙他们四个人一看画风就不一致。   “他,他之前弄坏过我们英语老师的轮胎,都快被开除了!”刘金然看了其他三个人好半天,没说出什么中心思想,索性将矛头全部对准了邢刻,大声说道。   体育老师愣了一下,这件事闹得挺大,学校里的老师都有听说。   但他停顿了片刻以后,却说:“谁告诉你的?我一个老师都没听说过,你就知道了?学校要开除谁先和你说了是吧?”   随即指了指许拙小组,对刘金然说:“过去。”   刘金然精致的小脸上顿时露出了屈辱的表情,其他同学好奇地看向他们。   陈豪一脚踢在他们组的跳绳上,低低地骂了句:“晦气。”   邢刻瞥了刘金然一眼,没说什么。   而许拙则看着邢刻。   当两个人同时受到排挤,如果其中有一方做了更坏的事情,就会间接性地解救另一方。后者会因为“原来你也没有前者那么坏嘛”的心理,被群体重新接受。   许拙眼下就处于这个状态。   原本压在他们两身上足足两个月的压力,眼下都变成了邢刻一个人的。   而邢刻独自去承受压力时的状态,反而比同许拙一起承受压力时的状态要轻松一些,好像他生来就擅长抗压。   最近有关到底是不是他弄破魏老师的轮胎,以及他会不会开除的事情闹得人尽皆知,十分严峻。   就连李书梅都来了学校一次。   然而李书梅实在是太怯懦了,要不是孙芳丽监督她连来都不敢来,等来了之后,也不会争辩自己的孩子不会做这样的事,她只会不断同魏岚道歉。   而这无疑是对邢刻的处境雪上加霜。   李养秋沟通了一段时间之后,直接对李书梅绝望。李书梅又苦苦哀求她不要请来邢东海,说了很多邢东海的情况,让李养秋一个头两个大,基本宣布邢刻这边失去家长的支持。   失去家长的支持,那这个学生在老师面前就更弱势了。   就因为这么一件事,李养秋甚至长出了好几根白头发。   她不愿意为此就开除学生,再加上那车胎真补起来也没有花太多钱,所以她就想等魏岚消气了之后,再去同她做做思想工作,只要魏岚这边解决了,这件事其实就可以大事化小。   但大事化小指的是开除和指责,事态发展到现在,真正钝刀割肉的是流言蜚语。   偏偏邢刻还从来不擅长用委屈和示弱来博取同情。   他在这件事中,态度一直表现得很强硬,不管面对谁的批评,脊柱都挺得很直,眼睛里也很坚定。像是在接受这些批评,也像是在拒绝这些批评。   而这样的态度,只会让情况变得更糟。   流言蜚语本身就是锋利的武器,它的目的是使人屈服,当人不屈服,它就变得更锋利。   处境总归就是十分糟糕。   许拙这些天下来,急得嘴都起了泡。   重生赋予人重来一次的机会,却因蝴蝶效应,根本不会让人无往不利。面对这样四面压迫的处境,他一方面抗衡不了有势有钱的魏岚,另一方面也不具备调转流言蜚语的能力。   即便他再坚持邢刻没有做这件事,也没人会信任他。   更何况许拙知道,这就是邢刻做的。   那么选择用报复行为来对待魏岚,本身其实也是在邢刻的心里划下了刀口。这个刀口,是最让许拙痛苦的。   回到体育课上。   因为各怀心思,所以许拙小组的跳绳情况是最差劲的。   到最后其他人都完成了指标,只有他们小组还在一直跳,而这其中,属刘金然和陈豪犯错最多。   最后,体育老师让其他人都下来,独留那两个人跳,绳子由其他组休息了一会儿的同学帮忙转。   这样安排之后,邢刻一个人走到了一个角落,李斐身为女孩子,也独自占据了一个角落。   王思就和许拙站在了一起。   天太阴了,加剧了人心中的烦躁。   刘金然和陈豪因为默契度太差,跳着跳着直接吵了起来。   刘金然大骂着说他们这组有问题。   陈豪暴怒说你他妈才有问题。   体育老师更大声地训斥他们,把周围同学看得鸦雀无声。   许拙是不关注刘金然的,他一直在看一边坐着的邢刻。   发现他在玩地上的一颗石子,才蓦地想起来自己最近因为心情焦躁,都没注意到邢刻好像不怎么看书了。   这个认知刺痛了许拙,他内心到现在还没有想好要怎么和邢刻交流最近发生的事情。却在这一刻因为害怕邢刻会从此放弃他们共同约定的道路,而克制不住地想要朝他走去。   然而也就在许拙迈开腿的前一秒,却突然察觉到了身边不对劲。   王思好像……在发抖。   前边的同学们都围着看体育老师训学生,声音吵吵闹闹的,唯有许拙和王思这一块一直很安静。   要不是王思抖得太厉害,许拙恐怕都发现不了。   他的目光朝一旁看过去,然后发现王思的表情真的很不对劲,嘴唇都白了,连忙问道:“王思?你怎么了?”   王思没有吭声,依旧抖得很厉害。   许拙连忙大声喊了老师,然而体育老师正在训斥暴怒的陈豪,根本没听见这边的声音。   许拙就想跑过去喊,可是他还没有走,王思就一把抓住了他。   “你、你到底怎么了啊?”看见王思的表情,许拙也特别着急。   王思不住地摇头,被许拙问了好多好多句,问到天比之前变得更阴了时,王思才颤着声音说了句:“许拙,你,你有没有感觉,有人在看我?”   最后几个字王思几乎是用气音吐出来的,许拙直接愣住了。   随即一股冷意自他的脊柱猛向上钻,浑身起皮疙瘩都起来了。   许拙连忙朝王思身后的教学楼看去,然而这会儿是上课时间,学生们都在班上。走道上的不是在忙自己的事,就是在好奇地看楼下暴怒的体育老师,没人在看他们啊?   许拙于是说:“没人啊王思,你,你别怕啊,我看了你后边,没人啊。”   他也没遇见过这样的情况,一时间也不懂得要怎样安慰王思。只能尽力把王思的背后描述出来,驱除他的恐惧:“真的没人,你后面的教学楼,一楼有两个老师在说话呢,二楼有一个同学在罚站,三楼……”   许拙费劲描述,然而就在这时,他们这边的状况被之前听见许拙喊老师的同学给捕捉到了,替他喊了一下体育老师。   体育老师回头瞧了眼,也觉得两个学生状态不太对劲,于是往这边走过来。   伴随着体育老师的靠近,王思像是受到压迫一般,突然整个尖叫地跳起来:“就在那就在那就在那!啊!”   然后手脚并用地去挥打什么。他这个动作做得特别滑稽,像见了鬼,于是五班那边的学生便此起彼伏地笑了起来:“王思干嘛啊?”   刘北辰也在笑,刘金然更是大声说:“我就说了他们这组的人有毛病吧!”   邢刻偏头朝许拙的方向看过来,他看见了手忙脚乱安慰王思还不小心被打了好几下的许拙,也看见了尖叫的王思。   正皱眉呢,却突然察觉到了什么,敏锐地朝教学楼更隐蔽的角落里看过去。   那里有一个一闪而过的黑影。   *   五班同学听了体育老师一整节课的训话,等到后来终于出了点乐子,自然是笑得不亦乐乎。   而王思也不知道是听见了同学们的笑声,还是沉浸在自己的恐惧之中,等体育老师过去之后,他突然就不说话了,像是交流系统被割断了一样。   许拙艰难地把他引回了教室中。   回到熟悉的环境,王思身体似乎放松了一些,但还是不说话,就一个人坐在桌子面前发呆。   他这个样子让一些调皮的学生觉得有意思,一个劲儿地在旁边学。   座位是轮换制的,这周正巧是许拙靠墙,他想了想,让王思坐在了靠墙的位置,自己坐在了外边。   就这样等了一节课,忙碌的李养秋才身心俱疲地赶来教室了解情况。   可是王思不说话,其他任何人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李养秋只能拨打王思父母的电话,但不巧的是,父亲的电话停了机,母亲的电话打不通。   这可把李养秋给难住了,于是把许拙叫过去,悄悄地询问他,王思幼儿园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许拙愣了一下。   同李养秋的交流过程中,许拙才知道。原来王思的父母并没有告诉李养秋王思在幼儿园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他的父母只是对李养秋说,孩子在幼儿园的时候受过一些重创,所以导致心理有问题,并且出示了心理医生的部分证明,恳请老师多多照顾。   也就是说,李养秋并不知道王思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那问许拙,许拙也不知道啊。   他只能把元旦夜的情况同李养秋描述了一下。   “就这些?”李养秋问:“他是一个人被落下之后吓着了吗?”   许拙说:“我不知道老师,我就知道那么多。”   李养秋思忖片刻,说:“好吧,那老师拜托你一件事。我继续去联系王思的父母,第四节 课上课的时候你帮老师陪一下王思,下课的时候等老师来了,你再回去行吗?老师会多叫几个班干一起,但王思可能会更信任你一点。”   许拙毫不犹豫道:“好。”   李养秋对他疲惫地笑了笑,然后对他说:“之前体育课的时候还有课间你已经处理得很好了,老师替王思谢谢你,很棒,回去上课吧。”   许拙的心情顿时雀跃了一下。   外边的天还是很阴,可是李老师的这句话却很温柔。以至于在这样的阴天里给许拙送了一点光芒。   他往回走了两步,还是忍不住,又跑回来,摸着手无措道:“那老师,阿刻他……”   李养秋轻轻摇了摇头,又指了指教室说:“去吧。”   许拙这才沮丧地回到了教室。   *   第四节 课很快就过去了,下课铃响起的时候,李老师并没有立刻回到教室。   这也不算意外,如果李养秋能保证第四节 课下课之前回来,就肯定不会多此一举让许拙留下来。   李养秋最近太忙了,邢刻的父母不做事,导致她就不得不把那件事中邢刻父母该做的部分也做了。再加上还有她的本职工作,如今再加个突如其来的王思,不用想都知道李养秋会忙成什么样。   许拙是知道的,也不介意多等一会,反正杏花苑近。   而除了他以外,李养秋的确还留了很多班干下来。   这里面包括班长刘北辰,副班长刘金然,还有劳动委员和学习委员。   最开始的时候,大家都还挺无所谓的。这毕竟是班主任的任务,和圣旨下派没有区别,聚集在一起甚至觉得很光荣。   可等了一段时间,连值日的同学都回家了,整个教学楼昏暗下来,外边阴了许久的天又开始下暴雨时,学生们就有点耐不住了。   “要等多久呀?”学习委员是个女孩子,不满地嘟起了嘴。   “不知道啊,不能先回去吗?我看王思也没什么事吧。”劳委纳闷道:“再晚点回去我动画片都赶不上啦!”   “我没带伞。”刘金然在意的是这个,一体育课下来,向来纹丝不动的头发都乱了,他暴躁道:“真的烦死了,每次遇到他们事都那么多!其他人刚刚走的时候都在笑我们接了个麻烦差!”   刘北辰在写作业,烦得纸都戳破了,却还是不愿意回头。   因为背后呆着的是他最烦的三个人。   导致他现在回不了家的王思,和他有恩怨的许拙,以及他烦透了顶的……邢刻。   许拙一直陪在王思身边,发现不管他怎么说话怎么陪,王思都没反应之后,就给他罩了自己的秋季校服,然后想了想,往站在后门的邢刻走去。   一边看王思一边对邢刻说:“……老师也喊你留下来了吗?”   自从那件事发生之后,许拙和邢刻之间的话就变得很少,譬如说今天吧,这就是他们今天的第一句话了。   邢刻没看他,低低地应了声:“嗯。”   邢刻的脸上有之前和同学打架出来的伤口,用OK绷贴住了,棕色的一块。   许拙抿了抿唇说:“那你要不要跟我们坐过去?我们、我们可以……聊一聊。”   邢刻将头扭转开来,说:“不要。你去王思身边吧,他害怕。”   许拙一下子为难了,不确定邢刻是真这个意思,还是不愿意表露心迹的别扭。   而邢刻很快就补了一句说:“我认真说的。”   顿时打消了许拙的疑惑。   他想了想,觉得这会儿同学们都不在,也没谁能再伤害邢刻。且这件事发生了这么长时间,已经不差这么几十分钟了,就眼下,还是王思的情况更重要一些。   于是他回到了王思身边,等坐下去后没多久,许拙突然又发现王思不太对劲了。   他虽然还是之前那副发呆的样子,但是却整个人都在抖。   但又和之前体育课时密集的颤抖不一样,是隔三差五抽一下。   许拙:“……”   他仔细观察了一下王思的状态,最后猛地反应过来说:“王思,你是不是想上厕所?”   王思不说话,脸依旧是木的。但是眼珠子却好像动了一下,眼眶开始泛红。   许拙仔细想了想,觉得他应该是想上厕所的。   体育课已经是下午第二节 了,当时他们因为跳绳消耗了不少体力,每个人结束之后,都往肚子里灌了一大杯水。   小组其他人都去过厕所,唯有王思一直呆着不动,他肯定是想上厕所了,只是憋着不说。   许拙连忙把这个情况告诉了其他人,其他人一见有情况,立马就聚了过来。   结果发现王思只是上厕所,而且许拙百般劝说之后,他依旧不愿意动的情况下,新的一轮不耐烦顿时在班干中爆发了。   学委是女生,她是第一个退出这个讨论的。   劳委也说:“不是吧,上个厕所都这么麻烦,有没有必要啊?”   刘金然更是快爆炸了:“我真的受不了了。”   他一边说,一边冲回自己的座位开始收拾东西:“我不要等了,我今天很累,我等到现在已经够称职了!都下课半小时了!我要回家!”   刘金然只是副班长,刘北辰是班长,他的责任更大,也更不愿意让李养秋不高兴。   所以他倒是没提出要回家,而是在原地指着王思凶巴巴对他道:“已经劝了你很多次了,你到底上不上厕所,非想尿裤子,然后让所有人都笑话你是吧!三年级还尿裤子!”   王思的眼泪瞬间掉了出来,许拙也一下子炸了毛,一把将刘北辰推开,然后难得爆了粗口说:“你是不是有病!你就这样当班长?你不耐烦说你就别说,不要你管!”   “什么不要我管,那他尿了裤子或者要去厕所,你一个人陪一个人收拾啊!”   “我一个人就我一个人!反正不要你,你走开!”许拙又用力推了刘北辰一把。   这一下让刘北辰磕到了课桌,他顿时气急败坏地回了自己的座位,临走前还恶狠狠在喊:“你们这些人就都有病!”   而许拙还在劝说王思。   这真的很棘手,小孩子的自制力没那么强。反正许拙知道自己的身体是肯定憋不住这么长时间的,那可是一大罐水。   王思能憋这么久,已经是忍耐力超强了,再不去厕所,真的有可能会尿身上,到时候刘北辰他们又不知道要说些什么。   而在许拙不断的轻哄以及保证自己会一直陪着他,绝对不离开的话音之下,王思呆了两节多课的眼睛才终于动了动。   最后,朝许拙点了点头。   许拙于是连忙拉着他往外走。   可王思实在是太害怕了,他一边抖一边小声说:“能不能有人、拉、拉着我的手?”   许拙想都没想,就把手伸给了他。   而两个人往厕所去的时候,邢刻也跟在了后面。   “你也去吗?”许拙回头看到他时说。   邢刻瞥了王思和许拙握在一起的手半天,才收回视线,偏眸低声道:“嗯。”   班里的刘北辰冷哼一声,叫住犹豫的学委和劳委,大声说:“他们厉害,让他们自己去呗!”   作者有话要说:   来了,今天比昨天更粗啦~   *   感恩! 第36章 砸下。   外面雷声震天, 磅礴大雨倾斜地击打向走廊地面,积出一片片的水洼。   学校里的灯光一向是比较足的,但眼下也被阴黑的天带得昏暗起来。   许拙在走廊上的时候, 忍不住看了眼外边的大雨, 觉得当真像是天在泼水一般。一时间更不确定李养秋到底什么时候能回来了,还有点担心孙芳丽和许清朗。   三楼尽头才是卫生间, 味道不是很好闻,里边外边都放着阿姨刚刚清扫过的拖把,有些乱。   厕所的灯光就没有走廊亮, 而且莫名有点一闪一闪的。   许拙抬头看了会,扭头对王思说:“王思, 我陪你一起进去吧?”   这个时候低年级的学生都放课了,这一层的厕所里是空的, 走廊也很空。   许拙记得王思当初是被许清朗在厕所里找到的,当时附近一片漆黑。所以猜想他应该不会愿意一个人在这种情形下进去。   果不其然, 王思很快就点了点头, 嘴唇抿得很紧。   许拙于是陪他进去。   虽然这一层的学生已经走光了,但是楼上高年级的学生还在上课。所以许拙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安全的。   为了驱散王思的恐惧,他踏进去的时候身体看上去很放松,还给王思指了指灯说:“你看,灯亮着的呢。”   王思沉默了一下, 没有吭声。   钻进去找了个第二接近门口的位置,然后拘谨又犹豫地看向一旁的许拙。   许拙立马会意地捂住眼睛,在原地一个打转背对他, 用很逗笑的语气说:“我不看我不看。”   王思被他这语气一说, 脸色才终于松懈了一些。   邢刻看了他们两个一眼, 选择站在了门口的位置。   许拙蒙着眼问他:“阿刻你不上吗?”   邢刻冷道:“不上。”   自从魏岚的事情出了之后, 他就是这样比较冷淡的状态。   可许拙也明白他为什么会跟过来,于是笑笑道:“好吧,那你就在那等,里边味道不好闻的。”   邢刻没吭声。   他不是因为味道不好闻站在这个位置的,而是一种自我保护的本能,占据出口会让他更有安全感。   男生上厕所理论很快,邢刻站在门口的时候还卡住了大门,本来觉得不会有什么事,也许是自己多疑了。   然而他就站在那,却突然感觉门后面好像有什么东西晃了晃,就在门和墙壁的黑色夹缝之中。   邢刻愣了一下,下意识要往门缝里瞧,就见他面前的门突然“砰!”地一声,被人用一股猛力,猝不及防地从里面给关上了,撞出震天响,邢刻的脚都被那重力给弄得一崴。   而下一秒,就是王思在里边被吞没的尖叫声。   *   许拙的心脏还从来没有跳得这么快过,只觉得仿佛整个要从嗓子眼里蹿出来了。   王思当时在上厕所,他出于保护隐私的想法,是背对着王思的,这也更能给人安全感。   男生卫生间里有很多乱七八糟的图画,都是这个年纪的男孩子调皮画上去的,什么到此一游啦,连环画啦,都有。   许拙向来对这些感兴趣,正看新加上的几张看的起劲呢,耳边便突然猛地传来一阵巨响。   光线在一瞬间全消失了。紧接着下一秒,他就感觉身边冲过来了一个庞然大物,还伴随着一股特别难闻的味道,一只大手死死捂住了他的嘴巴。   许拙意识到,王思的嘴巴应该也被捂住了,因为他只能听见对方的呜咽声。   以及一个男人急促的呼吸声。   那是一种黏糊到恶心的声音,仿佛是从地狱里发出的一样。许拙第一时间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直到察觉到王思剧烈的挣扎之后,才猛地会意过来。   许拙于是拼命想要挣扎,手脚并用地去攻击对方。   然而这个男人对待许拙和对待王思是截然不同的,他的身体会更多往王思的方向靠一点,对许拙,则是不断收缩自己捂住他嘴的手,仿佛要将他的整个面骨都掐断一样,带着十足的愤怒和攻击性。   许拙在那样强大的体力悬殊之下,几乎快要窒息。   对方的身体实在是太高大了,比许拙重生以后见过的任何人都要高大,肌肉也非常有力。   而许拙在他身上嗅到了一股很熟悉的味道,似乎在哪里闻见过。   只是他现在来不及多想,因为眼下最重要的根本不是意识到这男人是谁,而是想办法挣脱男人的束缚。   邢刻就在外面,他肯定会去求救- -   许拙还没来得及继续往下想,就听见门口传来了“咚”的一声重响,像是有人在用什么东西砸门。   那门似乎也没有完全关上,留有一条细微的缝隙,得以让许拙看见一点厕所里的情况。   砸门的声响实在是太重了,可许拙却感觉到身后的男人仿佛听不见一般。   他身上的味道恶心,动作和说的话也恶心,黏黏糊糊地像厕所里堆积了几十年的泥泞,并不断朝王思的方向靠近。   许拙被他捏得整个头骨都在泛疼,脑穴那块一抽一抽的,嘴唇被迫张开。   眼见所有的呼吸都要窒住时,他猛地用尽了全身的力量,头骨阵痛地忤逆男人捏他面颊的手,猛地朝对方手心咬过去。   这一下没咬到太多肉,只咬到了一点,却反而让男人的身体猛地一抽,哑声道:“啊!”   许拙抓住机会,随便抄了根厕所的拖把就往对方的身上捅过去。   光线太黑了,能戳中就很不错,许拙完全不知道中了哪里,只知道男人这一次没有发出痛苦的声音,而是一把将他的拖把给抽走了。   许拙不敢犹豫,借机就把王思拉到了自己这边。   而王思已经完全失去理智,到许拙身边之后疯狂地尖叫起来。   就是尖叫声以及门口的砸门声,还有明显朝他们逼近的男人,让许拙的整颗心脏都开始狂跳起来。   他拉着王思不住后退,然后发现在这样狭小的空间里,他面对这样高大的男人,似乎只能有方才那一次进攻机会。   男人很快就调整好了自己,像一个能从黑暗中汲取力量的怪物。   厕所已经没有灯了,可许拙却仿佛能看见他眼底的红光,他用力把王思按在身后,这种时候,把一个人按在自己的身后,许拙反而会有一种有底气的感觉,像是要保护谁一样。   但与此同时,他也发现自己的身体同样在颤抖,有滚烫的泪珠从他的眼睛里翻出,许拙的脑子又开始疼了。   “砰!”地一声,外面依旧在砸门,砸得比之前更响了,一点不亚于雷雨。   许拙大声喊叫起来说:“阿刻!你去找老师!”   随即拿起角落里碰到的水桶,整个往男人的身上砸过去。   “砰”地一声,还没到他身上呢,就被男人反手推开。   他继续逼近,许拙内心知道,他不能被对方逼到死角之中,那只会让他的处境更糟。   所以等感受到身后王思又一轮尖叫之后,他咬咬牙,直接像一个小炮弹一样冲了出去,用脑门狠狠撞在了男人的肚子上。   这一下许拙几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他根本没有跑到终点就收力的念头。而是一整个把自己当做武器,甩了出去。   然而厕所的地面很滑,许拙这样的下场就是冲完之后根本就站不稳,狠狠摔在了瓷砖地上。   相比之下,对方在这样的环境里简直就像是如鱼得水一般。既不会因为地面而滑到,也貌似没有因为许拙拼尽全力的动作而受太多的伤害。   他当真就好像一个泥潭,甚至握紧拳头,朝许拙的方向靠了过来。   身侧的王思尖叫的更厉害了,冲过来就要学着许拙一起撞开那个男人。然而许拙好歹还有点肉,王思就真的像竹竿一样,那点力度只能让对方反手把他抓到身边,然后继续朝许拙的方向靠近。   也就在许拙感觉到自己眼前的那一点点光芒,几乎都要被男人的身体盖全时。   厕所门口突然光芒大震,一个黑色的硬物劈头盖脸地从男人身后砸下。   作者有话要说:   不好意思,今天三次出了点变故,延迟了,还只有这么多,十分抱歉。   大家不用太担心,不会有事的,静看他们成长就好了。   *   感恩。 第37章 “我有话想说。”   五楼教室。   六年级的老师站在讲台上, 皱眉看了眼窗外的倾盆大雨说:“你们刚有没有听见什么声音?”   雨天使人犯困。下面的学生一个个呆滞道:“什么?”   “咚咚咚的,没听见吗?”老师说。   “打雷吧老师。”学生打着哈欠道。   “是吗?”老师迟疑了一会,掏起课本来看了眼, 正想伸手继续讲课, 又放下手道:“我怎么感觉不是打雷呢……”   他一边说,一边朝门口的方向走去。   而与此同时, 楼下的厕所。   生了锈的门栓掉落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邢刻手里举的是金属制的簸箕,借着走廊的灯光, 狠狠砸在了那个男人的后脑上。整套动作里没有任何犹豫,仿佛已经在心里想象过了成千上万次。   坚硬的金属直接让热腾腾的血自男人的后脑上流下。   对方缓缓地转过身来, 而邢刻看见了一张极其丑陋的脸。   这人高大又魁梧,足有一米八五以上, 同邢东海差不多。头发很乱,胡茬也很乱, 皮肤肮脏, 仿佛许久没有洗过一般,黏腻不堪。   那双眼更是违背常理地瞪得极大,满是红血丝,死死瞪着邢刻。   寻常的三年级小孩,在面对这样高大的男人时, 是一定会害怕的。   可是邢刻却一瞬间冷静了下来,随即举起手里的簸箕,猛地就要再朝男人的眼珠砸去。   他在做这个动作之前, 甚至将砸过去的簸箕转换成了尖角的那一面。   邢刻的大脑没有被恐惧支配, 但是就这么几秒钟的时间, 他也没有太多的逻辑和理智。   就仿佛是在看见这同邢东海相仿身型的一瞬间, 他心里就已经知道要怎么攻击了。   如同之前所说,仿佛在心里想象了成千上万次。   然而这第二次攻击并没有那么顺利,男人一把就伸手将那簸箕给夺了过去。   邢刻也似乎是预料到了他这个举动一般,在对方伸手的一瞬间,突然又把簸箕往下狠狠一收。   尖锐的金属直接刺在了对方伸出的手上,几乎要穿过皮肉。   邢刻立马朝许拙喊了一声说:“跑啊!”   从看见厕所门开的一瞬间,许拙就想跑。但是他之前用脑门去撞对方的时候,把自己撞得想吐。   在原地头晕目眩了好半天,才勉强终于站起来,拉着王思就要往外边冲。   可是他还没有往前跑几步,身后的王思就摔倒了。   许拙之前撞那男人将自己撞得头晕目眩,而王思则是将自己身体里最后那点气力都撞没了,再次滑到在地上的时候,甚至将许拙也拖回了地上。   这一下摔得可疼,许拙却始终没有放开王思的手。   一切就发生在转瞬之间,许拙牵着王思,知道他怎么回事,所以再次摔倒在地上时,下意识就要扭头去看那个男人在哪。   他头实在是太晕了,从方才开始甚至一直没有看清楚对方到底是什么样子,穿得是什么衣服。   转过头眼见就要瞧清楚时,又一道红光闪过。   邢刻直接把许拙之前砸向男人的水桶再举起来,然后狠狠扣在了对方的头上,随即一把牵起了地上许拙的手,连着用了两次力,将他和王思都拉了起来。   “跑!”   身后的男人像发了怒的困兽一般,疯狂地撕扯那个水桶,并发出粗犷的吼声。   而邢刻则拉着许拙和王思,头也不回地往厕所外冲。   外面的雨很大,雷声也很大。三个小少年的手紧紧地牵在一起,许拙一脸被那人捏出来的鼻涕眼泪,其实很痛,不然眼泪也不会控制不住地流出来,可是直到看见邢刻的背影,感觉到他牵着自己的手时,许拙因为疼痛而蔓延上来的委屈感,才终于从心里倾泻而出。   身后的厕所门被人撞出了巨大的声响,三个人就这样一直跑一直跑,没有人回头。   终于,跑回熟悉的五班走廊,预备要从那边下楼时,他们撞见了一个陌生的老师。   最开始的时候许拙和王思都吓了一跳,一抽一抽地就要往回跑。   直到那个老师诧异地看着他们说:“同学,你们在干嘛?”   与此同时邢刻也定定地拉住了许拙的手时,许拙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   阵痛的大脑让他哇地一声哭了出来,而与此同时,他也听见楼下的走道上传来了一道焦急的声音。   “思思?思思?”是王思的妈妈。   *   许拙已经不记得后来他是怎么回到家的了,他那一下撞得实在是太疼了,孙芳丽和许清朗不在,当晚是许定平陪他去的医院,连带着还有邢刻、王思一家人,以及李养秋还有警察。   三个人之中,受伤最重的是邢刻。   因为在那个男人关门的一瞬间,邢刻不要命一样,下意识地伸手去隔门,四指关节被夹得全部肿胀了起来。   也就好在那扇厕所门已经很老旧了,关起来的时候没那么严丝合缝,才不至于夹断少年这时还比较脆弱的手指。但即是如此,离夹断也没有太远,邢刻的手看上去特别吓人。   李养秋先垫付了所有的医药费,学校那边有学校的负责人和警察接洽。   王思受的伤是最轻的,但他精神上的压迫感太重了,走廊尽头许拙停下脚步的时候,王思就已经晕了过去。   而受伤第二重的自然是许拙。   那些跌倒啦、不小心擦碰的小伤都不说,他主要是那一下大脑撞出去特别的疼,眼泪到了医院也一个劲地掉,被医生推进去拍了个片,还挂了点滴。   警察很有耐心,等三个小孩儿都处理好了伤口,才开始做笔录,主要询问的是许拙和邢刻。   他们赶到现场的时候,或者说,那位老师根据邢刻的说法赶到厕所的时候,里边就已经空无一人了。老师过去的路上甚至都没瞧见过任何可疑人员,跑到走廊眺望操场,也没看见有谁匆匆离去。   是三个小孩身上的伤太惨烈,加之王思妈妈的剧烈反应,那名老师才在第一时间报了警。   六小和阳明幼儿园虽然近,但却并不属于一个片区,之前说过,六小会更偏繁华街道一些。   新来的警察很快就展开了调查,但是厕所太湿润了,能留下的痕迹很少,对方又是个惯犯,懂得如何躲避监控,所以线索还只能从王思妈妈以及三个小孩那获得。   而这个线索的提供过程,就十分漫长了。   王思妈妈和邢刻是主要陈述人,许拙拍完片之后被医生宣布要静养,所以只能在病房里看着外面的邢刻。   两人之间隔了一扇墙,许拙听不见邢刻的声音,脑海里反复的,只有之前在厕所以及走廊上,邢刻紧紧拽着他的手的力度。   许定平严肃地在外面听了好半天,直到瞧见许拙的目光时,才重新走回房间里。   而在门一开一关的时候,许拙依稀听见外面传来了警察和王思妈妈的声音。   “所以是二次犯了?”   “对对,思思之前老是说有人在看他,我们一直很警惕,后来两年了没发生什么,心理医生也说有可能是思思的应激反应,我们才松懈了,都怪我们,都怪我们……”   “出出啊。”许定平关上门,进来摸了摸许拙的脑袋说:“想喝水吗?大伯帮你拿?或者想吃什么?”   许定平并不擅长照顾孩子,至少没有许清朗擅长,这问法和抚摸的姿势都是生疏的。   许拙轻轻摇了摇头,声音很脆弱道:“不想。”   他想吐,什么也不想吃。   “那你就睡一觉。”许定平犹豫了一下,生涩地学着许清朗的样子开始哄孩子说:“睡一觉,把刚刚的事情都忘掉,就好了,大伯在这……陪你好吧,一会爸爸妈妈就过来了。”   许拙看着外面的邢刻,王思躺在另一个病房,他看不到王思,但他还记得之前在黑暗的厕所里,王思的各种反应。   忍不住抿了抿唇说:“能忘记吗,大伯。”   小孩这声音都有点发颤了:“我是说,王思能忘记吗,阿刻能忘记吗?”   许定平顿住了。   回头看向了门外的邢刻,邢刻的手已经被包扎过了,他身上没有其他的伤口。但许定平也是杏花苑的住户,他知道有些伤口,藏在看不见的地方。   就譬如说邢刻这会儿似有所感地回过头来,黑色的眼睛简直像墨一样深,同病房里的许定平对上之后,不过两秒,就落向了床上的许拙。   回头看向了门外的邢刻,邢刻的手已经被包扎过了,他身上没有其他的伤口。但许定平也是杏花苑的住户,他知道有些伤口,藏在看不见的地方。   就譬如说邢刻这会儿似有所感地回过头来,黑色的眼睛简直像墨一样深,没有小孩有这样深的瞳色,里面全是积累下的疤痕。   同病房里的许定平对上之后,不过两秒,就落向了床上的许拙。   许拙也同他对视,一双眼睛疼得难得没有了平日里的光彩,对许定平说:“大伯,明天可不可以出院?”   许定平还在想许拙刚刚那个问题呢,顿了一下才如实回复说:“应该可以,出出没有伤到哪里,医生叔叔说了,你现在反应这么大,是头疼和情绪应激加在一起导致的,想出院的话,今晚就可以出,怎么了吗?”   “我想去找个人。”许拙用力吸了吸鼻子,看着邢刻,扎着针的手不自觉收了收,仿佛在回忆两个人之前紧握时的感觉:“我有话想说。”   作者有话要说:   昨天那章写得比较匆忙,今天修了一下,顺便把变态的性格也改了一下,就是沉默一点的变态,这样的话恶心感会少一点。大家就不用重看了,知道他性格这章变沉默不是bug就行,明天开始会继续恢复多更,这两天有点事,抱歉啦。   *   感恩。 第38章 “老师,有的有的!”   次日是周二, 连着三天,许拙、邢刻以及王思三人都没有去学校。   关于那天晚上的事情,起初也没有在六小闹出特别大的动静。   当时三年级已经放课了, 只有五班留人, 且都是李养秋安排的班委。   然而就在邢刻和许拙他们去厕所之后,剩下的四个班委就坐在教室里聊天, 外面的雷雨声太大,他们嫌冷把门关得紧了,根本没听见声响。   直到老师报了警推门走进来, 四个班委才一脸懵懂地站起身,见到邢刻许拙他们的样子时, 均是一脸错愕。   李养秋严肃着面孔让他们先回家,四个小同学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但在看见同学的惨状时,内心肯定还是会存有不安。   只是一直到第二天、第三天, 他们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是一点风声都没传出来。   这方面是王思妈妈言辞恳切地拜托给校方的。   就好像从幼儿园开始,王思妈妈就不希望王思被陌生男人猥亵的事情在幼儿园传开一样,在小学,她依旧不希望如此。   “李老师,我和王思爸爸真的拜托您了, 这种事不能说的,这和打架什么的不一样。要是同学们知道了,他们会用很奇怪的眼神去看王思, 这眼神会跟他一辈子的, 不能说的……”   李养秋点点头说:“王思妈妈, 我知道。”   其实不用王思妈妈说, 李养秋也知道这种事不能告诉所有孩子。同情和怜悯很多时候也是一种伤害。   她说:“现在就希望能尽快把人给抓住,孩子们就能放松了。”   王思妈妈的眼泪一下就掉了下来,看上去十分疲惫:“都不知道能不能抓住,当时在幼儿园就没抓住,这次在小学又跑掉了,这种对小孩下手的畜生就该死!怎么会有这样的冤孽啊,魔鬼,简直就是魔鬼!”   李养秋晃了晃神,目光朝走廊上的邢刻看过去。   他的手已经包扎好了,但还是需要挂消炎点滴。护士本来是把他安排在其他病房的,因为他始终想留在许拙的附近,所以那边护士正在给他安排转病房,而邢刻就一个人坐在走廊上等着。   杏花苑距离六小那么近,许家父母这会儿都已经赶过来了,可邢家的父母到现在还没到。李养秋之前给两人打电话,手机都是不通。   再一回想之前见到的李书梅,以及只要提起来,连成年女人李书梅都一脸惊恐的邢东海。   李养秋叹了口气。   活在幸福中的孩子有很多,但活在不幸中的孩子也有。   很多时候人生中只要有这样一个惨遇,从此他们就得花费百倍的力气才能获得正常孩子所拥有的人生,甚至花费了百倍也没有办法获得。   教书育人是李养秋做了一辈子的事情,许拙他们即将是李养秋带的最后一届学生。   饶是经验如此丰富,李养秋也没有自信她能抚平一个孩子心中这样大的创口。   甚至正是因为经验如此丰富,见过了太多学生的后生,让她看着走廊上孤零零的邢刻,更想叹息。   *   孙芳丽和许清朗是丢下工作直奔医院的。   医生当晚同意出院,小两口愣是不愿意,让许拙在医院里多住了一天。   夫妇两很愧疚,觉得都是因为他们创业的忙碌才会导致孩子这样。   否则的话,就许清朗前段时间的清闲程度,这么大雨一定会去接两孩子,然后陪他们一起等王思的家长。   如果是这样,还有那畜生什么事?   尤其是许清朗,他知道完整情况之后,尤其愤恨自己竟然错过了那畜生两回。   为了安抚爸爸妈妈,许拙只要睡醒了就会给他们一个甜滋滋的笑容。   看得小两口心里是又暖又心疼。   好在许拙的情况是真不严重,正如医生所说,他当时一方面的确是撞到头了,另一方面是情绪应激导致的。   而那嫌疑犯的身体又不是什么钢筋铁骨,所以头伤更轻,只要等这情绪缓下来,就可以出院了。   许拙出院的时候,王思妈妈特地推着王思出来送了他,王思爸爸还给许拙做了一面小锦旗。   李养秋则在医院外准备接他们。   王思爸爸将锦旗递过去的时候,顺势握住了许拙的手,特别珍重,像面对一个大人一样,十分正式且真诚地说:“谢谢许拙同学。”   许拙重生回来以后……或者说长这么大,虽然许家人很宠他,但还真没像这样把他当大人一样对待过。   那种尊重感一下就让一种温暖的情绪塞满了许拙的心。   他笑得特别开心,眉眼弯弯地抱着锦旗说:“不客气的叔叔!我和王思是同学呀,同学之间本来就应该互相帮助!”   这样敞亮又温暖的笑容,让王思的父母都眼泛泪花。   喃喃道:“怎么会有这么好的孩子。”   王思也是如此,当时许拙用力冲向那个男人的样子,打破了幼童时期套在他身上的枷锁,给予了他力量,让他也跟着向前冲。   虽然最终效果微乎其微,但在心理上却给了他很强的力量。   他抬头看了眼妈妈,妈妈将他推上前。王思在椅子上伸出双手,用力抱了抱许拙,也亲自对他说了一声:“谢谢你。”   许拙对王思要比对王思爸爸温柔一些,特别要好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说:“不客气,你要快点好起来呀,我们回头还得跳绳比赛呢,少人了可不行。”   王思眼泪汪汪地点头。   许拙有锦旗。邢刻也有。   只是邢刻昨晚就回家了,而这锦旗是王思爸爸的朋友今天早上才送过来的,所以暂时只有许拙得到了锦旗。   至于邢刻的那一份,王思爸爸说了,他想要亲自给邢刻,这样才更有诚意。   也就是要等邢刻上学之后了。   李养秋听见这件事的时候,还挺高兴的。   因为这张锦旗和王思父母的态度,会给之前邢刻和魏岚之间的事情,一个特别大的缓冲。   在爆胎和救了一个孩子之间,那肯定是前者事小,何况爆胎这事也没有什么实质性的证据。   魏岚在这样的情况之下,肯定很难再对邢刻做什么了。   - -虽说王思妈妈不愿意让李养秋把王思被猥亵的事情告诉班上的同学,但李养秋不打算一字不提。   她预备把这件事换一个说法,这样就能既不伤害王思,也不把邢刻和许拙应该得到的功劳抢走。   主要也是能按停魏岚之前的行为,并帮助许拙和邢刻重新从班级的孤立中走出来。   这个想法出来之后,李养秋已经同王思父母商量过,并获得了认同。   如今从医院回家的车上,她同许拙再说了一次,想看看孩子的角度是如何看待她接下来的安排的。   许拙的答复是:“特别好,老师真厉害!”   ……可实际心里却不是这么想的。   爆胎的事情,和救王思的事情,从根本上来说就是两码事。   不能因为前者事小就忽视,也不能因为后者事重就过分看重,并且盖过前者,这其实都是不平衡的。   尤其是和李养秋的不确定不一样。   许拙很确定,车辆的爆胎就是邢刻的报复行为。   又同李养秋说了几句之后,许拙便坐在爸爸妈妈的怀里,目光朝车窗外看去。   医院距离杏花苑也不远,车辆在李养秋的讲述中,已经驶向了许拙非常熟悉的路段。   而他看着那一草一木,忍不住地回想起邢刻自从和魏岚起冲突之后的一切。   魏岚的行为无疑很有问题,许拙太能理解邢刻的愤怒了。   且这种愤怒,搞不好不仅仅是针对魏岚,还有他从小到现在所经历的一切。   扎胎是一种报复行为,它能在一瞬间释放掉邢刻心中的愤怒,所以邢刻才会在之后给许拙买奶糖吃。   但是释放掉这一部分愤怒之后,邢刻真的就高兴了吗?   许拙回想起魏岚将事情闹大之后,邢刻便瞬间冷淡下来的性情。   那段时间他的脊背总是挺得很直,像松柏一样,看似是不畏惧批评,很无所谓的样子,但真的是如此吗?   报复行为,有没有也给邢刻本人带去伤害呢?   他在被五班其他同学排挤的时候,尚且还愿意同许拙一起上下课。可是自从这件事情发生之后,他连同许拙一起上下课都不愿意了。   这其中没有一点点逃避吗?   报复可以轻易释放怒火,但与此同时,它也对一个孩子有着致命的摧毁性。至少在扎破论坛的一瞬间,邢刻心中的恶魔占据了上风。   恶魔只要有一次占据上风,往后就有可能完全控制这个人,到最后甚至让邢刻觉得,他自己就是恶魔。   “可阿刻是个好孩子。”许拙小声喃喃道。   正巧十字路口呢,前边有辆公交发出了巨大的鸣笛声。   李养秋回头说:“什么?”   孙芳丽夫妇也问。   许拙抬起头来,看向李养秋说:“我说,阿刻他是一个好孩子,从来都是的老师。”   答应要带着许拙往前走也好;拼命伸手拦门也好;努力把两个同学拽出来也好,这些时候的邢刻内心,善意一定大于一切,这才是真正滋养人心的东西。   李养秋愣了一下,随即毫不犹豫道:“当然。”   那之后她似乎是想到了什么,手不自觉搓了搓自己的包,随即不好意思地看向了孙芳丽夫妇:“对了,有件事不知道能不能拜托您二位?”   这一段时间虽然忙碌,但也时常从各方得知邢刻的消息。   一路看过来的孙芳丽夫妇正为许拙和李养秋的对话感慨呢,便突然听见老师在叫自己。   许清朗当时就回过了头说:“您说。”   “是这样的。”李养秋推了推镜片说:“王思的爸爸呢,不是打算给邢刻一面锦旗吗?他爸爸的意思是非常感谢邢刻同学,所以到时候要一家三口一起送,以示诚意。我个人是觉得在这种时候,邢刻这边如果只有他在的话,情况可能会……不是很好。”   李养秋说着,露出了尴尬的表情。   但是孙芳丽夫妇想一想就明白了。   邢刻那个性格,面对除了许拙以外的人是能不说话就不说话,冷淡得要命。   尤其是他是不习惯被夸赞的。邢刻时常会帮助孙芳丽夫妇做一些小摊贩上的东西,孙芳丽奖励他夸奖他,邢刻都会接受得很别扭。   那面对陌生人王爸爸,邢刻只会更别扭,场面自然就会往难堪的方向走。   难堪都是其次了,王思一家那样诚挚的谢意流不到邢刻禁闭的心里去才是重点。   更何况,还有一点李养秋没说。   昨晚送邢刻回家的时候,李养秋就同李书梅夫妇提过这样一件事。但是李书梅夫妇的态度并不是很好,这主要是邢东海,大骂道:“什么锦旗!”   然后疯狂询问李养秋邢刻这个手弄成这样,有没有赔偿金。   李养秋也算是见识到了那个毫无温度的家庭,她以为,邢刻接到锦旗,抬头看见那样温暖的王思爸爸妈妈时,内心真不一定能像许拙那样坦荡接受下来。   “所以我是想着,您二位到时候能不能也去一趟学校,也不需要专程为邢刻去,咱们到时候就搞个小表彰会什么的,您二位也正好在,然后这个邢刻同学吧……”   许清朗恍然大悟:“就正好顺着说说话,不冷场是吧,没问题的老师!我懂!”   李养秋被许清朗的激动给吓着了,孙芳丽连忙拍了许清朗一巴掌。   许清朗怪不好意思道:“没办法啊老师,阿刻这孩子我们也是从小看过来的,这孩子长大实在是,实在是有很多不容易的。”   李养秋点头说:“其实最好的还是父母在场了,作为一个见证人。做了这样的好事,有了这样的成长,孩子其实很在乎父母是如何看待自己的,这个年纪的父母是孩子的尺度啊,但就是很可惜……”   邢刻早就不尊敬他的父母了,他的父母在场,只会让局面变得更糟。   李养秋叹息道:“要是能有其他让他尊重的人替代在场也好,这件事可真的是难办……”   许拙眼睛一亮,连忙举起手说:“老师,有的有的!”   看他那副样子,仿佛已经在心里计划很久了。   眼睛亮腾腾的,一点儿不像前一天倒在病床上的模样。   “我正想去找呢!”   作者有话要说:   更新,今天是准时的,然后四千啦,明天继续加油~   * 第39章 “以你为荣。”   王思父母和学校一起, 赔偿给了邢刻一些补偿金。   这个钱,是由李养秋去转交的。转交的时候,李养秋想了想, 留了个心眼, 她把学校的数额全部给了邢东海,然后把王思父母的那点心意, 偷偷给了邢刻- -在王思父母的同意之下。   而如此一来,给到邢东海的钱就不算特别多了。   邢东海舔着手指点钱的时候,难得骂了一句:“把小孩搞这么疼就赔这点钱, 破学校!就他妈该找人去闹他们!”   之后还挺有良心地问邢刻说:“哎,疼不疼啊?”   邢刻当时正在角落里给自己换药, 李书梅已经是越来越疼他了,还会主动帮他换。   听见邢东海的话音, 邢刻连头都没有抬,伸手熟练地紧了紧绷带。   邢东海盯了他一会, 自讨没趣地“嘁”了一声。嘴上说着要去闹事, 实际也没有真去闹。他不怎么想把和邢刻有关的事情真的搞大,差不多就得了,拎着那笔钱要去买酒。   “老、老公。”临出门前,李书梅突然小声叫住了他。   “干嘛?”邢东海偏过眼神。   “之前那个李老师说的,之后要给阿刻举办的表彰会需要家长过去……”   “还有钱拿?”   “……没、没有。”   “那你说个屁。”邢东海一边说, 一边满不在乎地开门往外走。   门都快重新关上了,邢东海想了想,又开了条缝, 眯起眼对里边的李书梅说:“你也别想去。”   李书梅张了张嘴。   “听见了?”邢东海硬声道。   李书梅不敢说话。   等门重新关上许久以后, 李书梅才放下了手里的药罐子, 试探地对邢刻说:“阿刻啊, 妈妈其实可以偷偷的……”   邢刻起身,表情冰冷道:“不用。”   随即便顺手把地面上换下来的脏物丢进了红色垃圾桶,转身进了房间。   门框老旧,被撞得轻晃。独留下客厅里李书梅无措的一张脸。   *   同许拙不一样,邢刻伤的手是右手。都被纱布包成粽子了,按理说可以比许拙多休息一段时间。   但是对邢刻来说,家里远没有学校舒服,所以等到第三天,也就是周五的时候,他就带着纱布去上学了。   这个时候,班上正为前段时间三个同学突然就齐齐不来上课的事情而各种猜测呢。   尤其是那四个班委,对发生了什么就更好奇了。不仅好奇,还有一份不安在心中- -毕竟那天,陪伴王思的任务李养秋也发给了他们,可最终这四个班委都没尽什么力。   李养秋在那天之后,对待那四位班委明显冷淡了许多。虽说迟迟没有表态,但就是这种悬在头上的刀才最让人不安。   于是乎,等邢刻一来到学校,班上同学们的视线便立刻看了过去。   瞧见他手上那个巨大的白色粽子时,整个班都安静了下来。   尤其是刘北辰的表情,当时就惊呆了。   那天五年级老师下来推门之后,他是看见了许拙三人的。但在当时,看上去状态最糟糕的是晕倒的王思,最好的就是邢刻,他在阴暗的光照下根本没瞧见邢刻伤了的手。   自然也就没有想到,三天后回到学校,王思和许拙看着都还可以,最糟糕的竟然成了邢刻。   当即和刘金然相互不可置信地看了起来。   事实证明,同学们之间的各种流言蜚语一天可以传八个版本,但教师之间确定要保守的消息,那学生们就真的是一点儿也知道不了的。   “邢刻这是怎么了?”   “怎么受了这么重的伤?”   “哇,这,这是断了吗?”   “怎么回事啊?”   “刘北辰你们不是讲没什么事的嘛!”   大概是还记得前段时间他们对邢刻的排挤和隔阂,导致这种时候没有一个人敢真的走上去询问他,都只是惊讶又远远地观望着。   甚至有那么一两个不懂眼色的俏皮学生说:“不会又去搞什么破坏了吧?”   “之前不是还讲要开除……”   “嘘!这都伤成这样了,不会开除了吧?”   邢刻什么话也没说,只是神色冷冷地往教室里走。   许拙昨天下午就来上了半天课了,今天来得比较晚,这会儿还没到教室呢。   陈豪看见邢刻过来,简直一把鼻涕一把泪。   前段时间他们这四人角一下就空了三,搞得跟抛弃他一起私奔去了一样,让他那个课上得空虚寂寞又寒冷。   “刻啊,你终于回来了!”陈豪夸张又亲昵地喊:“这两天你们都不在,我别提多显眼了,被提问都回答不上你说说- -”   邢刻将书包放在了桌上,陈豪看见了他手不方便,立刻要帮忙,邢刻拒绝了。   等落座之后,周围还全是叽叽喳喳的讨论声。   前座同学距离邢刻近,倒是鼓起勇气回头问了问他发生了什么事,邢刻没答。没一会儿,李养秋到了班上。   这两天李老师心情不好,学生们很懂脸色,都不触她霉头。老师一来,一个个就全安静了下来,只留眼神时不时往邢刻的方向瞟。   而李养秋到达班上时的第一件事,就是瞥了眼后座的邢刻,随即和颜悦色地问了他一句:“来了?”   亲昵的态度让整个教室的学生都瞪大了眼睛,邢刻也愣了一下。   随即在察觉到大家的目光……其实主要是回想起了之前李老师将王思父母的赔偿金偷偷塞给他时,温和的样子和话语,最终垂睫轻轻应了一声:“嗯。”   “来了就好,有什么不方便的让同学帮忙啊,陈豪?”李养秋说。   “在!得令!”陈豪立马敬了个大礼。   许拙在这个时候才背着书包屁颠屁颠地冲向学校,他的时间其实晚了,迟了好几分钟呢,小脸都跑红了。   但向来严格的李养秋却没有要怪罪他的意思,点了点教室里边,就让他进去了。   许拙匆匆忙忙跑进去时,只多看了邢刻一眼,便往他桌上丢了块太妃糖,然后卷着寒风落座。   邢刻顿了顿后伸手接住了,与此同时,讲台上的李养秋也放下了手中的课本,看着一教室的眼睛,很温和地说:“这周一下午呢,我们班上发生了一件事,有三位同学受了伤并且在之后没有来学校,这个想必大家都已经知道了。”   班上的同学们齐齐道:“知道- -”   然后目光也一致朝后座的邢刻以及许拙看过去。   那颗糖邢刻接完之后,没有收下,就那么顺着书本的倾斜角度滚在了他的左手上。   他知道太妃糖很甜,却并没有直接拆开吃,而是任由坚硬的糖纸边缘化轻刺着他的左手。就好像他明知道李养秋接下来大致要说什么,也知道同学们一定会为此而改变看他的眼神,甚至是从此认可他,可邢刻的内心却并没有为此感到高兴和期待。   只是低着头,静静地听而已。   “之前一直没有告诉大家是什么情况,是因为这件事还没有明朗,邢刻他们呢还没有来学校,警方也还在调查。但是目前,警察那边已经有了大概的方向,而邢刻他们几位同学呢也回到了学校,所以我觉得关于这件事,应该给大家一个交代,不仅要给你们,之后下周一的晨会上,学校还会给全校同学一个交代,并给予邢刻和许拙两位同学表彰,我们五班作为本班,算是先行一步知道消息。”   李老师一边说,一边直接将一张打印照片贴在了教室黑板上。   许拙和邢刻抬头看过去,一眼就认出了那就是那天傍晚他们在厕所遇见的男人。   头发和胡须杂乱,看着阴冷又邋遢。一看到这张照片,那天晚上的雨水味仿佛都要蔓回他们的心里。   不仅他们,哪怕是班上没见过男人的其他同学,看见照片时,也本能地升起了不安感。   “这是一名在逃重犯,身上之前背下了很多桩拐卖儿童的大罪,让很多家庭受到了重创,是非常坏的伤害孩子的罪犯。此前他看我们三年级的同学都离开了,试图迷晕拐走王思同学,辗转向下一座城市,最后是邢刻同学和许拙同学及时发现,并且将王思同学救下。”   整个教室哗然。   李养秋继续道:“把这件事告诉大家呢,一方面是想要表扬这两位同学在关键时刻的救助行为,他们战胜了这么可怕的罪犯,让自己的同学幸免于难,是非常厉害的。而另一方面呢,也是希望告诉我们同学,这个罪犯暂时还没有被捉拿归案,尽管我们学校接下来会加强安保,也希望大家在放学之后仔细留意这张脸,做到互相保护,不要掉以轻心……”   “这不就是人贩子吗?”   “王思他们碰上人贩子啦?”   “邢刻和许拙救了王思?”   “喂,刘北辰你不是说他们只是上厕所滑倒了吗!”   “那邢刻和许拙他们,救、救人了哎……”   “但是之前不是讲他们恶心,邢刻还报复魏老师了吗?那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呀,还恶不恶心呀……”   “所以他们两也不坏嘛……”   四面八方传来了各种各样的声音,陈豪也瞪大了眼睛说:“牛逼啊哥!”   邢刻看了那太妃糖半天,最终还是把它揣回了口袋。   下课之后,同学们好奇地围过来。   邢刻还是之前那副冷冰冰的表情,同学们自讨没趣了半天,就不再问他了,转而去问许拙。   许拙倒是大大方方地答应了下来,十分开朗地回答同学们的问题。   这其中他着重讲的全都是邢刻是如何打开门,然后带着他和王思两个人逃离现场的,惊心动魄的讲述让同学们一时间连话都不知道要怎么说了。   而与此同时,许拙完全敞开的态度,也和之前他们对待许拙的行为形成了鲜明的反比。   同学们一时间都不好意思起来,再上课离开时有的沉默,有的眼神里充满了对之前行为的愧疚。   但不管他们什么样,许拙都笑着同他们挥手。   等快到中午放学的时候,许拙凑到了邢刻身边,提醒说:“阿刻啊,等下下了第四节 课,王思爸爸会来哎,说是要当面谢谢你的,搞个小表彰会什么的,还要给你带吃的呢。”   因为右手受伤了,邢刻今天上课的时候都在琢磨着用左手写字。   听见了许拙的话音之后,邢刻沉默了一下。   之前魏岚的事情过后,两个人都安静了一段时间。起初是因为魏岚的言语,让他们对牵手这个行为产生了不确定性,同时也担心继续牵手会给彼此带去更多的偏见,是在互相保护彼此。   而爆胎事件之后两人的继续疏远,则是邢刻难以面对许拙。   他不想骗许拙,也知道自己骗不了。   在发泄愤怒的一瞬间他积郁多时的心情的确是好受了许多,却不敢想象这样的行径,在一直阳光的许拙面前会是什么样的。   会不会有那么一瞬间,觉得他像邢东海?   至少做了这件事之后的邢刻有那么一段时间,是这么想的。他不认为许家夫妇的孩子能做出这样的事情,只有邢家的孩子才能这样做。   越是在意,就越难以深想。   即便那之后许拙依旧一直跟在他身边,邢刻也是直到救了王思之后,才能像以前一样同许拙说话,仿佛身上的污点被掩盖掉了一些。   他低声说:“这有什么好感谢的。”   许拙像以前一样,将下巴亲昵地放在了邢刻的肩膀上:“一点心意嘛,叔叔阿姨之前也谢了我的。”   邢刻垂睫说:“我不需要这些,没有意义。”   就好像早些时候课间改观的同学们,他们态度的确有变好没错,可对邢刻来说,同学们之前已经用了那样的目光看待过他和许拙,所以眼下无论怎么改变,都没有意义了。   他们改变就想要邢刻也改变,变得心怀感激,这是不可能的。   而即便王思父母和同学们不一样,对邢刻来说,其实也差不多。王思父母感谢了他,然后呢,他要做什么去回应?他什么也不想做。   许拙偏眸看他,仿佛透过他微蹙的眉心看懂了他在想什么。   好半天之后,伸出一根手指,轻轻戳了戳他的脸颊:“阿刻你就是把自己关得太紧啦。一会中午的时候,我要带你出去晒晒太阳。”   邢刻瞥了许拙一眼,没再说话了。   他觉得哪怕晒再多的太阳,他的想法也不会变,他就是不需要感谢那么缥缈的东西的。   但与此同时,他的内心仿佛还有另一个声音在说,他需要。   前段时间邢刻虽然在努力屏蔽外界的声音,但是那一桩桩事件还是给他带去了一定影响。他今年也就才八岁而已,接连不断的事件让他的内心变得十分疲劳,像迷路在沙漠中的旅人,需要一片可以休养的绿洲。   可王思父母的感谢就能成为这片绿洲吗?   邢刻不这么觉得,他觉得只要像以前一样,让他自己消化掉就好了。   所以中午许拙拉着他往校外走的时候,邢刻依旧是一脸冷冰冰的样子,好像被送到太阳面前都不会融化的大冰块。   然而当他顺着许拙的指引,抬起头来,看见阳光下两张熟悉又有一点陌生的面孔时,人却一下子就愣住了。   那是大小胡老师。   他们今天穿了特别正式的衣服,小胡老师化了妆,大胡老师在领口系了领结,就站在六小门口的一棵大树下。   树荫间隙着各种图案在他们脸上晃。   远远笑着看向邢刻和许拙的时候,仿佛一下就让他们回到了幼儿园时期,大小胡老师温柔地为他们换衣服,牵引他们玩的样子。   邢刻的脚步一下就顿住了。   “小邢同学。”小胡老师看着有点紧张,还在不断地整理着衣物,大胡老师倒是很快就走了过来,看上去从容许多,三年时光没有在他们的脸上留下太多的痕迹。   大胡老师说:“我听许拙说,你最近做了特别了不起的事情。”   邢刻的喉咙轻轻动了动。   就见大胡老师一边说,一边从口袋里掏出了一支彩笔。   正是当初大胡老师送给邢刻的那一盒。   邢家因为邢东海乱得不成样子,没一处是安全的,所以在很早以前,邢东海差点为这笔盒大发雷霆的时候,邢刻就将它们安放在了许拙家。   而那是大小胡老师曾经说过,愿意为邢刻提供一切力所能及帮助的笔。   当时的邢刻还很小,如今的他已经快要长到大胡老师的胸膛了。   “所以你的确有按照当初答应老师的在好好成长,老师非常以你为荣。”大胡老师一边说,一边伸出手,轻轻摸了摸邢刻的脑袋。   随即像以前一样蹲下来,柔了神色说:“也很高兴你能这么坚强。”   作者有话要说:   来了!   *   感恩。 第40章 “老杨叔叔在那哎!”(精修)   雨过天晴。前些时日的大雨越粗暴, 眼下的暖阳便越耀眼。   像寒了许久后的第一抹热温,一下便灌入人的心底。   邢刻被大胡老师揉脑袋的一瞬间,头就低下去了, 长长的睫毛遮挡住了眼睛, 仿佛回到了当年被大胡老师赠送彩笔时的模样,连身体都绷紧了。   他身侧的许拙则在这时伸出手来, 坚定地握住了他。   小胡老师终于排解了陌生感,看着许拙笑说:“你两关系还是这么好啊。”   邢刻没说话。许拙则大大方方道:“对呀。”   随即伸手勾了勾邢刻的手。   邢刻慢了半秒后,也轻轻握了握他, 许拙于是笑得更灿烂了。   “还在一个班上呢,真好。这一次你两都很棒哦。”小胡老师一边说, 一边上前给许拙整了整校服衣领。   以前在幼儿园的时候,孩子们玩闹, 弄乱了衣服,大小胡老师就会像现在这样替他们整一整。这简直是再熟悉不过的动作了。   所以时隔三年, 如果说方才刚见面的时候还有那么一点陌生的话, 那么眼下熟悉又亲昵的动作简直一下就将三个人拉回了当初阳明幼儿园的氛围,叫人心底暖洋洋的。   许拙说:“小胡老师也好。”   小胡老师:“还是你们更棒。”   就这样过了没多久,第四个加入他们的是李养秋。   李养秋对大小胡老师可以说是在许拙这久仰大名了,三位老师熟络地打招呼交流两个孩子的情况,彼此的好感度都很高, 聊得也很顺畅。   毕竟是六小的地盘,所以大小胡老师看着相对拘谨一些,李养秋则一直带领着他们放松。   然后再过来的是许清朗夫妇、以及王思一家人。   王思前一天下午是和许拙差不多时间来的学校, 不过今天早上的时候, 他被警察喊过去补了个笔录, 一上午就没来学校。   眼下过来的时候, 穿的当然还是校服。   住院的这两天王思变得又瘦了一些,不过眼神却看着比之前要有神了。   听王思妈妈说,这都是因为嫌犯的身份信息已被确认,正是帮阳明幼儿园以及六小都进行过空调维修的一名技师。   这个片区孩子多,他便时常游走在这一块,作案地点竟然不仅仅是校园。   而身份一旦确定,抓捕的可能性就会大大提高。   等他被抓捕之后,很长一段时间王思都不用受到之前那种无形的骚扰了,所以王思看上去才会这么开心的。   “邢刻同学,许拙同学,这一次真的得好好谢谢你们。”和王思的瘦条不一样,王思的爸爸又壮又胖,说起话来憨厚有力。   “之前许拙同学已经拿到了我给的锦旗了,这一份是邢刻同学的。”王思爸爸一边说,一边认认真真将那副锦旗交给了邢刻手中:“真的是非常感谢。”   在其他大人的目光下,邢刻抬手接下。   那正红色的锦旗十分柔软,边角有金色的流苏,在阳光下甚至能反照光芒到他贴了创口贴的脸上。   邢刻粗糙的手轻轻碰了碰那个流苏条,声音很低地说了句:“没事。”   稍微远点儿的大人都听不见的那种。   要是这会儿只有王思的父母和邢刻在,铁定就要冷场了。好在许拙早有准备,喊来了这么多人呢。   大小胡老师十分熟络地接话说:“王思爸爸也不用那么客气,邢刻从小就会保护同学了,那会儿幼儿园冬天,小孩子们不懂事,贴在水管面前玩,都是他去提醒危险的。对吧许拙?你当时也玩了是不是?”   许拙回想了一下,舔舔唇笑起来,不好意思道:“对,阿刻当时就是去喊我的。”   “哦,所以你两幼儿园关系就很好啦?”王思父母诧异道。   “嗯嗯。”许拙点点头:“我们幼儿园关系就好啦。”   王思也说:“他们幼儿园关系就好。”   “那感情保持这么久真的很不容易啊,真好,现在好多孩子上了小学都不一定记得幼儿园同学的名儿呢。”   “是啊是啊- -”   李养秋笑:“大家也别一直在外边站着了,孩子们都还没吃饭呢,学校里有饭菜,如果各位不嫌弃的话可以一起吃。”   许清朗说:“哎呀李老师,哪里会嫌弃,我之前还想说,如果你们不嫌弃的话去我家吃呢,杏花苑离六小和幼儿园都不远……”   大人们搭着孩子,你一言我一语地说起来。   大家都是带着善意来到这里的,说话相互间都很照顾。场面热闹且温馨,附近路过的同学都好奇地看他们。   邢刻拿着那一卷柔软的红色锦旗,同许拙还有王思一起走在前边一点的位置。   许拙让邢刻打开锦旗看一看,邢刻刚开始不愿意,后来耐不住他磨,还真打开来看了看。   当瞧见“感谢临西市第六小学三五班同学- -邢刻同学……”的金黄色字样,再听着身后大小胡老师的声音时,邢刻顿了顿,仿佛感觉到了一股暖意流进自己的心底。   是前所未有的感觉,让他这段时间时常阴郁的眉宇都舒展开了一些。   父母之所以是孩童的尺度,是因为年幼的孩子对世界的未知与困惑实在太多。   他们不懂的怎样做是正确的,怎样做又是错误的,对错将会走向什么样的未来。所以在这种时候,父母的引导、认可才会变得格外的重要。   邢东海和李书梅是不能指望的。   所以对邢刻来说,从年幼时期就陪伴他的大小胡老师,方才那一句“以你为荣”和“很高兴你能这么坚强”就是在认可他的行为,告诉他他的小小船只没有偏离航道。   人不因为困难而迷茫,因为看不见前路才迷茫。   以至于这样两句话,能瞬间将邢刻积攒下来的疲劳一扫而光。   再让阳光照进其中。   中午吃饭的时候,王思爸爸还真的带来了他亲手做的一些小吃。红烧带鱼、狮子头、娃娃菜等。   王思爸爸的职业是厨师,即便只是家常小菜,味道也十分可人,心意尽在其中。   李老师特地找了个地方给他们一群人围坐下来开小灶。   王思父母渐渐也知道了邢刻的性格,接下来的时间都没有再强行要他说话,而是同其他家长聊得开心。   与此同时又很体贴,聊得都是孩子们能听懂的话题。   什么小汽车啦,动画片啦,幼儿频道啦。   听着像是他们自己在聊,实际却根本是在逗小孩,夸张地学动画片里的台词,把两个孩子逗得合不拢嘴,就连不太看少儿频道的邢刻有时都会弯弯唇。   在学校里吃上这样一顿饭,大概也是人生少有了。   快乐的时光总是过得很快,时间不知不觉就到了下午两点。   快结束的时候,李养秋突然提了一句,说,眼下只是他们几个家长围起来给邢刻和许拙开的小型表彰会,等到下周一的时候,学校还会给他两举行一个大的,正式的。   而等到那时候,可能会安排王思去致辞。   毕竟在对外的说法里,王思是被拐的那个嘛。   李养秋提这句话,本意其实是询问王思的意见。她也知道王思的性格,担心这孩子在全校面前没法开口说那么多话,所以才多问的。如果王思不愿意,她就另作安排。   她说这件事的时候,许拙正在一旁剥最后的虾。   这虾最开始主要是他自己吃,后来发现邢刻手不方便,许拙就给邢刻剥上了。   自己一个邢刻一个,跟小蜜蜂似的,别提多忙活了,还不让一旁的家长帮忙。   邢刻受不了他这样,顺手就把许拙给自己的一个虾塞了回去。   许拙剥了半天就想看他吃,这么一塞当即板起了小脸。   邢刻沉默了一下之后,又把虾给拿回去吃了。   “好吃吗?”许拙当即追在他后面问。   邢刻说:“……嗯。”   “那我也吃一个。”许拙一边说,一边自己吃了个,然后笑眼弯弯说:“好吃。”   邢刻瞥了他一眼,给他塞了一张纸:“油。”   李养秋还在说:“所以学校的意思是,如果能由王思同学你来亲自表达对另外两位同学的感谢肯定是最好的,但如果你实在接受不了的话……”   王思在一旁看着邢刻和许拙之间许久没有过的亲近举动,再看看他们脸上因为自己而多出来的伤口。也不知想到了什么,紧了紧手道:“没事的,老师,我去。”   李养秋一愣,面露担忧,正想说点什么。   对面的王思父母连连冲她摇头。   几乎是同一时间,隔壁许拙也听见了。   一下就回过了头,想也不想就道:“真的啊王思,你一定可以!”   王思说刚刚那句话时本来还有点犹豫呢,被许拙这样一看,勇气瞬间充满了内心。那种仿佛找到了目标的神情,是这三年来从未有过的。   揉了揉眼睛,认真握拳道:“嗯!”   李养秋的神色于是松弛下来。   再抬头去看其他大人,彼此都是一副欣慰的模样。   *   那之后,王思就真的准备致辞去了。   致辞是要在全校人面前讲,王思还从来没有接过这样的大任务。从答应的第二秒就开始紧张,整个下午课都上得哆哆嗦嗦,活像个被丢进冰河里的鹌鹑。   许拙安慰了他一个下午,等到王思妈妈来接,工作才终于告了一段落。   抬起头来,就见前方的邢刻正在慢吞吞地收拾东西。   今天这顿午饭吃得很开心,虽然环境普通,不是正式饭店,但大家围坐在一起的那个氛围很好。   许拙看得出来,邢刻内心也是开心的,只是这份开心没有维持太长时间。   这一点在大小胡老师走的时候最为明显,邢刻盯着那一高一矮的身影看了许久。   久到小胡老师主动询问他:“邢刻,有什么事吗?”   邢刻沉默了一会后,轻轻摇了摇头。   当时其他大人还以为邢刻是舍不得大小胡老师呢。大胡老师也说,如果邢刻想他们的话,随时可以再去阳明幼儿园找他们。   想念不是邢刻的风格,至少不是他能表露在外人面前的风格。   导致邢刻当时耳尖有点红,憋了半天说了句:“……不是。”   旁人说:“那是什么?”   邢刻没再说话,看上去似乎是平复了。   可等到下午上课的时候,他那种迟疑的状态又出现了。   事情是这样的,自从魏岚同邢刻的事情闹开了之后,魏岚就请了病假。   往后好几天都没来五班上过课,她的课程是由另外一名老师代替进行的。   而下午正好就有一节代课英语老师的课程。   因为不是本班教师,所以这位英语老师讲得不算特别卖力。课程差不多了之后就让同学们做卷子自习去了,班上闹哄哄的也没怎么管。   像这样的情境存在,仿佛就是在提醒邢刻之前发生过的事情一样。   以至于他想将锦旗放进书包里时,手都不自觉顿了顿。   他才接了一面锦旗,可他心里却还有一份不为人知的秘密。   这份秘密的内容是邢刻在被攻击之下,选择了以不可告人的方式反击。   这样的报复在最初的确快感很强,但是越往后,就越成为了他心上的一份负担,日日啃食他的心脏,让邢刻连许拙都难以面对。   他一方面觉得那样做没错,除了那样的方法,他找不到其他方法让魏岚意识到自己的错误。   可是另一方面又觉得,他那样做太像邢东海了。   事实上,就连选择用这样的方式去报复,都是有一回邢刻听见邢东海醉酒后得意洋洋地忆当年,然后学来的。   否则汽车车胎那样结实,像邢刻这样连车都没怎么碰过的孩子,如何懂得要怎么下黑手。   还不仅仅是车胎的事,就连后来在放学后救下王思,邢刻用力举起东西砸向那个男人时,有那么一瞬间,他也感觉自己的力量和狠意像极了邢东海。   有些事就是这样,一旦发现了一点,记忆顺着往回摸索,就会发现相像处越来越多。   努力逃离的家庭阴影,却能在这样的时候追笼罩上来,让邢刻难以接受。   放学后,许拙到校门外买糖葫芦吃。   锦旗太大了,无法放进书包,邢刻于是自己拿着。而越拿,他心里那份别扭就越难以克制。   正当他渐渐觉得这锦旗都烫手的时候,身后得到糖葫芦的许拙咬下一口,随即眼睛一下就亮了起来。   邢刻:“?”   许拙指了指他身后:“老杨叔叔在那哎!”   作者有话要说:   来了,昨天生理期没更上,抱歉,今天恢复更新了。   以及,小学篇倒计时了。希望大家不要嫌弃慢哇,这文就是细水长流的调调,让他们慢慢成长~   *   感恩。 第41章 “我一会给阿婆捶肩。”(重写)   老杨, 就是幼儿园元旦晚会,王思出事后过来的跛脚警官。   他当时注意到了邢刻,同大小胡老师沟通过一番后, 便时不时就往杏花苑跑一趟, 哪怕是下班时间。   就这样一个习惯,老杨坚持了三年。一直到如今邢刻上了三年级, 邢东海安生了一些,老杨来的频率才降低了一些。   以至于这会儿邢刻和许拙抬头看过去,都觉得老杨变陌生了。   但仔细看看又觉得没有。夕阳光下, 还是那副胡子拉碴的不靠谱模样,袜子配拖鞋。   不过老杨来这儿似乎是有正事的, 或者说他早就该来了。   因为那个技师第一次犯案,是在阳明幼儿园, 也就是老杨的片区。如今转到六小这个片区,要侦办起来, 是肯定会咨询当时的接案警察的。   只是之前老杨有事请假了, 不在临西市。许拙亲耳听见阳明幼儿园那边的警官说过,老杨一年就请那么一次假,得等人回来再说。   然后这一等,就等到了今天。   警察怕嫌疑人报复,人没落网, 每天放学都会安排人来六小守着,老杨过来就是同他们交接的。   其实该说的内容,当时和他一起的那个年轻警察都说了, 老杨就是来补充一下的。   这会儿应该是差不多了, 只见老杨咬着根烟, 眯眼朝邢刻和许拙的方向看过来, 含糊不清地说了句:“哎哟,这不是我们两小英雄吗。”   邢刻抿了抿唇,许拙欢脱地跑上去:“杨叔叔!”   这三年下来,许拙同老杨可亲了,他本来就自来熟,老杨也很爱逗他。   伸手从口袋里摸出了颗茶糖,递给许拙说:“来,今天警察叔叔护送小英雄回家,啊。”   这茶糖年年老杨都会带给许拙他们吃,貌似是他老家那边的手艺人亲自做的,味道很醇厚。   许拙看看糖葫芦再看看茶糖,怪为难地看了老杨一眼。   老杨笑骂:“哎,对,就不该给你啊,小没良心。”   许拙嘻嘻笑。   和许拙老杨的氛围不一样,邢刻和老杨之间的氛围要严肃许多。   这个事许拙也不清楚为什么,老杨回回对他都比较放松,可对邢刻就会变得很冷酷。   这种冷酷,不能抹去老杨对邢刻的好,事实上老杨对邢刻的关注一定比对许拙多。只能说他就是爱以这种方式来和邢刻相处,每次两个人走在一块,就跟两老头儿似的。   邢刻也很搞笑,会学老杨的冷酷来面对老杨。   于是乎,在接下来的羊肠小道上,许拙就听见了这样的对话声。   “这次应该是差不多了,背景、人际网、痕迹图都很清楚,抓到是早晚的事。只是这孙子太会藏,但我估摸着也就这两天的事儿了,他犯下的案子不止临西这边一桩,往前还有好几起,跨市联合犯案,抓到了有他判的。”   邢刻说:“能判多久?”   “这我哪知道,综合量刑你得问律师。”   邢刻说:“他怎么做这么恶心的事。”   老杨笑了笑:“天底下恶心的罪犯多了去了,像这种□□,追溯起来无非就是发育不全、经历糟糕、心智歪曲呗。他们刚想给我看那人背景,我都懒得看,拿脚趾都能想出来。”   这事儿老杨没吹牛,许拙可以作证。   虽然一直到现在,老杨在许多人眼里,都只是个坡脚民警。   但许拙猜测,老杨以前应该不仅仅是民警。   回回捏他的时候,许拙都能感觉到老杨手心里厚厚的茧子。位置很特别,不像是民警的手,像是拿过枪的手。   前段时间许拙听六小这个片区的警察说起老杨的时候,态度也是比较恭敬的,更作证了许拙的猜测。只是老杨从来不提这些。   许拙走在前边,故意给他们留了一些空间,高高兴兴地吃着自己的冰糖葫芦。   然后就听见邢刻说:“……经历糟糕?”   “对啊。世界上的罪犯追溯起来童年多少都有点问题,像你爹那样的人,你爷爷也是个酒鬼不是?他这种也是一样的,幼年多少都有点问题。还有一些杀人犯,往前追溯能追到幼年尿床、少年偷窃、虐杀动物等等经历,这些东西多得能被写成书咯。”   一个心智健康的成年人不是一天造成的,一个心智不健康的成年人,也不是一天造成的。   “哎哟哟。”老杨的烟灰掉手上了,皱着眉弹烟灰。   而前方的邢刻则顿住了脚步,回头朝老杨望过去。   这会儿的天变得更暗了,天边的残阳像血一样,而杏花苑的院门就在前方。   许拙仿佛听不见身后两个人的话音一样,高高兴兴地就举着冰糖葫芦冲了进去。   像杏花苑这样的大院里也很特别,譬如说许拙邢刻升小学之后,没多久,又会多出一些幼儿园的小萝卜丁。   如今是轮到三年级的许拙被人追在后边喊哥哥了。   他这么转弯一进去,外边顿时就只剩下了老杨和邢刻。   老杨瞥了溜进去的许拙一眼,眼底不留痕迹地笑了笑,随即视线落在了邢刻身上说:“干啥,有话想说?”   邢刻一下子就捏紧了手里的锦旗。   柔软的缎面质感,让他回想起了今天白天时吃的那顿温馨的饭。   也让他回想起了那天放学,刻意掐着时间,找好轨迹,宣泄完愤怒的自己。   老杨在杏花苑都快不算外人了,熟络地往院门口一辆摩托车上一坐,点了点烟道:“看来话不少嘛,来说说看?”   大院里的许拙已经把手里的冰糖葫芦分完了,正被一楼的徐妈喊去吃包子呢。   走到徐妈家门口时,许拙一边应,一边回头朝大院门口的方向看了一眼。   老杨之所以会特地跑到六小来和这边片区的警察交接,其实还是因为许拙。   这是许拙前一天下午,就偷偷找时间去同老杨约好了的。   他对老杨说,邢刻像是有什么心事,能不能拜托老杨问一问,也大概说了说他们最近的遭遇,然后拜托老杨不要声张。   老杨从许拙的讲述中,就大概明白发生了什么,进而也懂得了许拙的用意- -这孩子就是鬼精。   许拙是邢刻的朋友,而有些事,朋友是讲不了的,尤其是这个年纪的孩子。   引路人的工作,得由一个能担得起引路人身份的大人来做才可以,说出的话也更能让孩子信服。   而在那件事上,老杨才是最合适的人选,是全方位的合适。   许拙要做的只有等邢刻处理完那件事之后,像以前一样陪在他身边就好啦。   “阿婆,这个包子你可不可以多给我几个呀?”外面一大一小在谈心,里边的许拙在勤勤恳恳地给他们谋福利,同徐妈撒娇:“老杨叔叔和邢刻都在咧,一人一个好不好呀?”   徐妈被他这声音哄得眼睛缝都快没了:“好好好- -”   许拙说:“我一会给阿婆捶肩。”   而外面的谈话还在继续。   作者有话要说:   突然意识到,徐妈当时第一次出场是按照孙芳丽的年龄写的徐妈,其实以许拙的角度她应该是徐阿婆……   不知道大家会不会错乱,愣住。   *   感恩! 第42章 是他不再看魏岚了。   那天下午, 邢刻和老杨聊了很久。   久到太阳下了山,漫天红变成黑中剩那么一点红。许拙手里的两包子都凉透了,两人才聊完。   而等到聊完之后, 邢刻明显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包子冷啦, 得热热吃。”许拙当时这么对邢刻说,也是叮嘱老杨。   然而老杨那种随性的人, 哪里会热乎吃,直接咬着个冷包子就走了。   临走前,还含糊地提醒了一句:“没抓到人之前, 进出还是小心点啊,结伴走。”   许拙只来得及哦一声, 人就一个转身没影了。   许拙眨巴眼看看来去如风的老杨,然后缩到邢刻身边说:“杨叔叔和你说什么啦?”   邢刻把包子揣进了兜里。   许拙皱眉:“脏, 别这么放。”   邢刻:“……”于是又拿出来。   往筒子楼里走的时候说:“没说什么。”   “聊那么久呢,怎么会没说什么。”许拙舔舔唇, 这个时候才开始吃老杨给的茶糖。   大院里的小孩儿盯着他手里的茶糖, 蠢蠢欲动要张嘴,许拙吐吐舌头道:“我就一颗,叫哥哥也没用啦。”   那小孩愣了愣,于是也学许拙吐舌头。但因为年纪小,动作迟缓, 看着滑稽。   “不教人好。”邢刻说。   “不就做个鬼脸吗,有什么不教人好。”许拙一边说,一边快步追上上楼的邢刻。   他们现在长大啦, 大院门口到筒子楼的这几步, 走起来都比以前快多了。来去如风的, 再也不用像小时候一样, 让人担心会摔跤。   “你还没说呢,老杨跟你说什么啦?”许拙抬起头说。   许拙其实也不是非得问个答案。主要是他的的确确在旁边等了邢刻那么久,以他的性子,不问那才奇怪呢,邢刻一秒就能想通他和老杨串通了。   就得这样追问,才比较符合他什么也不知道时的样子。   上边的邢刻停下脚步,垂睫看许拙。   许拙一脸无辜地抬脸看他。   “老杨说,有些大人长到那么大了也不一定如小孩。让我想想我是想做那样的大人,还是想做其他样的。”   许拙装不懂:“说谁呢?”   邢刻也就顺着往下偏:“邢东海呗。”   “怎么又提起邢东海啦?”许拙继续装。   邢刻说:“就是提起来了。”   是偏不是骗,因为老杨方才和邢刻的的确确提起了邢东海。   老杨说,不用把大人想得特别神圣,邢东海也好,魏岚也好,那个嫌犯也好,都是失败的大人。像这样的大人就是会让人气愤,而邢刻要决定的是- -要学习他们,还是要成为和他们不一样的人。   邢刻当时还挺意外的,他以为他把他做的事情都告诉老杨之后,一定会得到老杨的批评。   可老杨看上去却出乎意料的平静,对邢刻会做出这样的事,似乎一点也不意外。   老杨说:“像咱们这样的人,成长过程和许拙就不会一样,这种错事你昨天没做,明天和未来也有可能会做,这规避不了,也没什么意外。况且人成长也不可能不犯错。重要的是你得从这件事里学到什么。批评甚至道歉都不是最重要的,我批评你,我让你道歉,你就服气,你就甘心吗?不能够吧。”   “你要是问我,我就觉得你得好好想想,你到底想成为什么样的人,你想怎么去看待这个事情。”   “我之前跟你讲,那些嫌犯深挖过去,幼年经历一般都不怎么好。但是幼年经历不怎么好的不一定就会成为嫌犯,可能会成为普通人,也可能会成为我这样的人,还有可能会成为更勇敢的人。”   “就问你自己,想成为怎样的人。”老杨说:“如果想成为他们那样的人,那你可以继续我行我素,胡作非为。如果不想,那你就得花费更多的努力,去成为一个正常人。”   三年级的孩子不太会去想日后要成为怎样的人,哪怕想,也是作文里的梦想。   梦想是漫无边际、甚至不切实际的。而他们这个年纪正是被纵容做梦的年纪。没有哪个大人会像老杨这样,如此正式地去和一个孩子说这些,且内容还那么沉重。   但老杨就是会,因为他知道,以邢刻的经历,他必然比别的孩子早熟,也必然能听懂这些话。   老杨不说邢刻错,他也不说魏岚对,他不滋生邢刻心中的评价观,只是让邢刻借着这件事去看一看,认清楚对方是什么样的人,也认清楚自己是什么样的人,然后决定自己日后的方向。   “想清楚就可以了。”老杨说。   *   一整个周末过去,等到礼拜一的时候。   因为提前知道了自己这一天要受到表彰,所以许拙和邢刻首先是早早到了学校,其次是穿上了整齐的校服,佩戴了红领巾。   这个表彰学校特别重视,彩排的时候校长都过来亲自指导,对邢刻和许拙一派和蔼可亲的模样。   而相对应的,流程那也就很复杂了,对了一早上的许拙和邢刻差点没累死。   只觉得这天的课还没开,他们的气力就已经快用完了。   同他们不一样的是王思,王思那不是累死,那是已经被自己吓死了。   才刚站到主席台上看一眼下面的大好风光,王思就差点要晕过去。   一个周末过去,王思父母给他配了一副眼镜,这原本是为了应对上课看不清黑板的情况的,却不想事到如今却加剧了他的恐惧。   连地面上的砖缝都能看见,王思急需人工呼吸。   大概是因为提前知道了他们的事情,也有可能是因为他们是表彰对象。总之,负责流程的老师和学长学姐对三个人都特别耐心,一直指导他们的行为,也不断地安抚王思,错多少次都好声引导。   就这样,学校里的人变得越来越多,学生和老师都来到了校园,晨会也快开始了。   许拙同邢刻坐在一起,正准备在真正的表彰会来临之前先休息片刻时,便突然瞥见了一抹靓丽的身影。   学校的主席台背后就是总控室,总控室则在一个多功能教学楼里。   这个教学楼不用来上课,普遍是教师来往、开会还有学生会的活动。   而邢刻和许拙看见的,则是许久不见的魏岚。   在足足一周的休假之后,魏岚终于重新来到了学校。她穿得还是像以前一样张扬,来到多功能教学楼这边,笑吟吟地同一名管理老师说着话,也许是聊休假的事情吧。   脸色看上去很好,连妆容都很艳丽,这个假想必是休足了,也不知道她有没有听说过邢刻和许拙的事情。   总之等魏岚过来的时候,许拙下意识便看了邢刻一眼。   邢刻今天穿得虽然也很正式,但也还是很有他的风味。   就连校服和红领巾的颜色,看上去都会比寻常孩子要暗淡一些,脚上的鞋子更是简陋。   但即便如此,邢刻的脊背也从来像松柏,一举一动从不扭捏弯曲。   他脸颊上贴了个创口贴,在原地思考了两秒,便朝魏岚的方向走了过去。   许拙看见,连忙跟上。   魏岚当时倚在墙角和另一名教师说着话,余光显然是瞧见了过来的两小孩。然而等邢刻张嘴即将把“老”字说出来前,魏岚却突然对着那位老师翻了个白眼。   “哎呀,其他就不说啦,以后再讲,我这边还有事哈,刚刚休完假,真的不想听那些恶心的事哦。”魏岚连看都没有看他们,一边说,一边用手扇了扇风,还是另外一位老师奇怪地看了看两个小孩。   邢刻的嘴巴一下子就闭紧了,盯着魏岚。   而魏岚就像没看见这两学生一样,周身带风地从他两身边走了出去,从头至尾都没有多给邢刻和许拙一个眼神。   仿佛多看他们一眼就会被什么鬼魅招惹上一样,带着不下于邢东海的压迫感。   邢刻在原地定了定后,也收回了视线,转头走向了和魏岚相反的方向。   许拙立马跟在了邢刻身后,他下意识想去牵邢刻的手,但一想他们现在在人来人往的多功能楼呢,便换成了拉邢刻的衣角。   “等一下我们一起上去。”许拙没有问邢刻为什么去了又回来了,只小声地说。   前方的王思刚刚从晕倒中回神,正一脸无助地推着眼镜。   许拙于是又走上前,也拉住了他的衣角说:“王思,你也和我们一起。”   *   晨会如期举行,这场晨会非常重要。   就因为邢刻和许拙做的事情,校方不仅请来了警察代表,还请来了摄影师和媒体,势必想要把这个表彰会弄好,表扬学生的同时,也宣传一下学校的风气,整个晨会是前所未有的面貌。   同大大的主席台、以及其他所有熟练的学长学姐、老师们比起来,三个顺着流程走上主席台的小孩看上去拘谨极了。   尤其是王思,两条腿都在打摆。   升国旗之后,表彰会开启,先由教师代表和警方代表诉说了一下事情的原委,然后就是王思的致辞。   万众瞩目之下,话筒摆在王思面前。可王思就像窒息了一样,别说发声,连呼吸都快要做不到了,全校都看出了他的紧张。   旁边老师小声给他加油,王思依旧张了张嘴,说不出话来。   许拙看了他一眼,索性伸手把他的眼镜摘掉了,随即在校服下边,轻轻握了握王思的手腕。   王思才一个机灵,猛地反应过来。   他一双手紧紧地贴在双腿侧,竟是连稿件都忘记拿起来了,喉咙发紧地兀自开始自我介绍说:“大家好,我、我是三年级五班的王思,我身边的是我的同班同学许拙和邢刻- -”   有些事在做了个开头之后,后面就会变得没那么难,尤其是王思的手一直被许拙紧紧地握住。   导致那篇名为《我们是手牵着手一起逃出来的》、在王思心里过了无数次的致辞,在后面变得越来越顺畅,声音也越来越清晰。   王思清楚地陈述了那天发生在放学后的事情,紧迫的过程让台下的学生们听得前所未有的认真。   谁也没有像以前的晨会一样随便开小差,而是无比投入的看着讲台上,就连老师们都在认真听。   这种关注度是有力量的。   三个小孩在主席台上紧紧地连成一排,王思颤得快哭出来了:“我们魏老师以前对我们说,邢刻同学牵着许拙同学跑上学的样子很恶心,让我们都不要学。我之前也很相信老师的话,但是许拙同学牵着我往外跑的时候,真的很温暖,我们是手牵着手一起逃出来的,我再也不会觉得这个动作恶心了- -”   突如其来的话语让台上的许拙和邢刻双双愣住,而台下的魏岚也在照射灯下,脸唰地一下白了。   王思越说越投入,几乎回到了之前的情境,这一次是真的哭出来了:“非常感谢我的两位同学,也真诚地希望这个世界上像这样邪恶的大人可以再少一点点,希望,希望世界和平!”   前边的投入演讲还让台下的学生们万分共情,最后突然蹦出来的四个字却像戳中了大家的笑点一样,整个晨会都笑起来。   随即又响起了无比热烈的掌声,大家都在为三个人的勇气而鼓掌。   也有人在问:“谁是魏老师啊?”   “对啊,那句话什么意思,直接在班上讲学生恶心了吗?”   “哦哦我知道,就是魏岚,她以前也这样!”   “草我不关心这个,我就觉得他们真的好厉害啊,跟英雄一样- -”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着,而台上的许拙则握紧了邢刻和王思的手。邢刻在最初的愣怔之后回过神来,随即同样握紧了许拙,将目光平静地投向了他处。   而这一次,是他不再看魏岚了。   作者有话要说:   来了,迟到了半小时,上一章重写了,上上章精修了一下。   之后晚上还是九点更QAQ之前修文花时间太多了,大家晚安!   *   感恩。 第43章 “饿啦。”   三年级那次晨会之后, 邢刻、许拙以及王思三个人在短时间内成了六小的名人。   走到哪里都有人朝他们行注目礼,却不是之前那种孤立和嘲讽了。   同学对待他们渐渐热情起来,甚至有其他班其他年级的同学, 都来由衷地对他们表示敬佩。   “哎之前在晨会上就是你们三- -”   这样的声音那段时间几乎每天都可以听见。   如此境况一下就打开了三个人的人际关系网, 让他们的处境不再像之前一样低落。   而与之相反的则是魏岚。   王思在主席台上的那番话可以说是突如其来、在他的稿件上完全没有的。让在场的所有老师和同学都为之一愣。   等下台的时候,负责的老师跑过来尴尬地询问他说:“王思同学啊, 你怎么,你怎么突然加上这么一句话了啊?”   王思说:“什么?”   老师说:“就是有关你们魏老师的……”   王思当时才哭完,一派小心翼翼道:“不可以吗?我就是突然想到了。因为当时魏老师把这件事说得很严重, 我们班的同学都说这样恶心,但是我经过那件事之后, 发现原来不是这样的,所以想分享给大家……致辞不就是要我把, 把我内心想的事情说出来吗?”   那老师还没说话,校长便从身后走了过来, 拍拍王思的背说:“没错, 致辞就是这样讲的,你做得很好。”   那位老师也只能尴尬地打哈哈,都不好意思提醒校长,这次可是连媒体都请到了。   也就好在那个年代的网络还没有很发达,这样的事情学校和媒体稍微沟通一下就能把魏岚的部分盖掉。   但这也只是不想校丑外扬而已, 校长还是当年新官上任三把火的校长。关起门来后,当天早上年级主任就开了个紧急会议。   这种一级压一级,压到最下面时的力量最重。   魏岚当天穿得那么艳丽, 也掩盖不了她被批评之后的灰头土脸。最终甚至在强压之下, 主动在班上和许拙以及邢刻道了歉, 言说自己不应该那样去讲学生。   魏岚那时应该是真的被批评得很重, 来到班上的时候眼角都带点泪光。   许拙向来是比较心软的,见魏岚那么可怜的表情看过来,还是捧场一般地和同学们一起轻轻鼓了鼓掌,算是放下了当初的事情。   而邢刻依旧是什么话也不说,不买账的样子。   对邢刻来说,这件事早就在那天多功能教学楼,魏岚拒绝他和许拙接近时就已经画下句点了,往后再多的改变都没有意义。   伤害已经造成,许拙在内心选择了放下,而邢刻则选择了将其永远刻在那里。   两人性格不一,但无论如何,时间也还在往前推进,后来的那一年,魏岚都没有再找过邢刻和许拙的任何事。   等到他们升四年级的时候,魏岚甚至调离了五班,重新去教三年级了。   李老师说是正常的人事变动,学生们心里有信有不信。   刘北辰变得低调了许多,却像之前一样同许拙和邢刻保持距离。而在这个保持距离的过程中,许拙和邢刻的地位上升,可以说是给刘北辰带去了极大的影响。   让他的性格也变得内向了一些,在管理班级的时候渐渐不再耀武扬威,而是学会了妥协和为大家思考。   就这样,时光飞逝。   这群当年入学时还在门口懵懂地排排站,等老师安排座位的小孩,一下就升到了小学六年级。   个子越长越高,思想性格越来越复杂,桌面上的书本也越来越多。   李养秋还带五班,六年时光过去,老花镜的使用频率高了不少,发丝间的白色也越来越多。再站在讲桌上往下看时,一晃回忆起六年前,几乎都要认不出这群孩子了。   许拙这些年的婴儿肥蜕掉了很多,这和他越来越爱户外运动有关。虽然还不是很高,但白白的皮肤和圆圆的眼睛在同学间特别受欢迎,不管男生还是女生都很喜欢他,有些小孩还会笑说他长得像混血儿。   虽然成绩依旧不太好,但美术和音乐,甚至是球类运动都是班级里的好手。时常会管班上的板报,能把很多活动都安排得让同学们心服口服,是个小交际草。   那个罪犯在三年级往后的那个元旦落了网,被判处有期徒刑七年。同当年王思第一次遭遇那样的事是正好过了四年,王思父母喜极而泣。   在那之后,王思也变开朗了许多。虽说长期的影响在他身上留下了不可磨灭的痕迹,他依旧小心敏感,但至少现在愿意和同学们一块玩了,在许拙的带动下,也越来越能融入集体。   最后就是邢刻了。   两年多的时光下来,这孩子变得更锋利了,无论是五官还是眼神。他有时候会和校外的一些杂七杂八的人混在一起,李养秋撞见过几次,也警告过邢刻。   但不管用,邢刻从小就不听父母的,似乎已经养成了自己的人生自己判断的观念,自我主见性极强。只要他想做,没有什么能拦住他。   因为成绩依旧是年级里的前位,所以时间长了,李养秋也选择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让邢刻不要影响学习就好。   这三个孩子是往三个方向发展的,外向开朗、小心谨慎、冷漠孤僻。倘若在性格形成之后再相遇,恐怕得费一番功夫才能成为朋友,甚至可能成为不了。   但就因为三年级的那件事,却早早将他们捆在了一起- -不是事事都得在一起那样的朋友,而是哪怕不在一起,也不影响感情,能在事后好好沟通的真朋友。   几乎可以用发小来形容,就那个别人融不进去的氛围吧,让陈豪羡慕得要命。被发到其他班去的李东有一回遇见他们,也渐渐跟不上趟了。   还酸不溜丢地说过,当年幼儿园的时候,还是他和许拙关系更好呢。   但成长就这么回事,有人会走,有人会来。   李东身上也发生了很多许拙他们没有参与的事情,也有了和许拙他们不相干的好朋友,总之都在长大就可以。   寒假一过,就是许拙他们在六小的最后一个学期了。   成年之后的一两年,有时会让人感慨日子怎么过得那样快,那样的一成不变。但成长期是不可能有一成不变的两年的,相比较成年后的岁月,几乎可以用巨变来形容,孩子们的成长就是如此。   在六小六年、杏花苑七年这么下来,可以说是让许拙和邢刻对杏花苑附近的每一块砖都熟透了。   且因为他们的渐渐长大,对城市的地图开发得也越厉害,会被允许单独出去玩了。见过的风景那样多,每一寸都在他们的身上留下了痕迹。   接近六年级尾巴的某一天中午,许拙抱着篮球像一阵风一样冲进了教室。然后面朝椅背方向,跨开坐在了一把椅子上。   他穿得还是校服,但是脚上的鞋子却换成了nike。   这自然意味着这两年孙芳丽和许清朗夫妇的创业第一阶段成功。是的,许家的经济状况在六年级变好了许多,孙芳丽夫妇的操劳有了一个好的结果,像是为了弥补前些年的许拙一样,给他的零花钱也越来越多。   但许拙是真的不乱花钱,重生在他身上留下最大的印记就是在物质方面需求寡淡。就脚上这双nike,还是他过生日的时候,孙芳丽非得买的呢。   “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阿刻你要先听哪一个?”许拙坐下后,立马把篮球往旁边一丢,趴在邢刻面前说。   许拙这方面很特别,其他人打完球之后身上普遍会很难闻,但也不知道是不是他太爱干净,还是天生体味不重,总之这样一身汗的时候,让人嗅到的也更多的是衣服上的淡香味,十分特别。   而他也不像其他男生一样,到了年纪就给发小起各种各样的怪外号。臭皮烂鱼头的瞎叫,他小时候叫阿刻,长大了还喊阿刻。   上一世的记忆同许拙交融得越厉害,因为这一世的细节增多,所以上一世的细节记忆也在衰退,渐渐的只剩下了一些节点记忆清晰,以及深刻记得,邢刻对他来说是很重要的人这件事。   听见许拙的声音,邢刻抬睫看了他一眼。   越长大,这人的瞳色就越黑,鼻梁也越挺拔,只从鼻梁条件来看,许拙是远不如邢刻的。   这点时常让许拙发出羡慕的声音。   邢刻沉默了一会说:“都行。”   许拙:“?”   他愣了一下,随即古怪地歪了歪头,那脑袋都快贴桌上去了:“阿刻你声音怎么回事?生病了?”   说完就伸手去贴邢刻的脑门,再贴贴自己的。   邢刻皱起了眉头,瞥了他黑乎乎的爪子一眼。   “也没有啊。”许拙心大地完全没发现,在那奇怪道:“那声音怎么这么哑,吃坏东西啦?”   邢刻今天一早就发现这个情况了,压根就不想讲话,是许拙非得说,他才回。   这会儿被他闹得不行,才多说了一句:“我没事。你说不说?”   许拙哦了一声,说:“好消息就是之后附中要安排考试啦!”   临西附中初中部,临西市的重点初中,它的尖子班基本是对接临西市的高中尖子班,而高中尖子班又是临西市常年出状元的地方。   按理说初中也属于义务教育,是不用安排这样的考试的,按照学区划分就可以。但临西市比较好的几所初中却都安排了这样的额外考试,意图早一些选中有潜力的学生。   不止附中,七中、外国语,都安排了。   许拙之所以主要提附中,是因为:“我听他们讲七中的考试会直接下放到各小学进行并筛选,但是附中和外国语的都得去他们学校考,阿刻你记不记得,之前李老师不是老让你一定要去考附中试试嘛?”   邢刻的笔尖在作业本上画了个答案出来,看着波澜不惊的样子,头也没抬道:“坏消息是?”   他这声音真的和以前不一样了,好像重度感冒一样,而且听上去有些滑稽。   许拙第一遍时还担忧,到第二遍就能品出其中搞笑的地方了。   笑弯了眼睛,趴在椅背上,犹豫了一下说:“坏消息就是……我打球打饿啦,阿刻你能不能陪我去吃点东西?”   邢刻终于抬眼了:“想吃烤肠?”   许拙竖起手指:“两根。”   邢刻起身将手揣进兜里:“走。”   许拙咧唇,立马跳起来跟上去。   作者有话要说:   恢复更新啦!晚点有二更!   *   感恩! 第44章 “我不丢。”   这会儿是午休刚过渡到大课间的时间, 教室里特别的安静。   许拙是真的打累了,跳起来之后没骨头似的从后边赖在了邢刻身上,让邢刻拖着他走。   班上同学见怪不怪。   主要是六年级的孩子同三年级的比起来, 那可成熟太多了。也渐渐懂得了语言的力量, 不再会像以前一样肆意批判。   更何况许拙这些年也不会和邢刻再随便手牵手,只是靠一靠的话, 倒是没谁会随便说闲话。   邢刻对这些变化的态度都比较沉默,好像不管许拙怎样都可以。   两人略过操场,走到门外卖烤肠的小卖铺。   许拙静静地等老板串签, 问邢刻说:“阿刻你吃不吃?”   邢刻摇头。   许拙又问:“你嗓子真的没事啊?回去要不要吃点药?”   邢刻还是摇头。   许拙犹豫了一下,说:“那好吧, 你心里有数就好。”   邢刻本就主意大,且向来不喜欢一句话反复说, 会烦。   更何况许拙认识邢刻这么长时间,可以确定的是邢刻的身体素质很好。也不知道是不是小时候遭受过的灾难太多, 总归许拙就没见他生病过, 所以说了两句差不多也就行了。   当然,许拙听见嗓子哑就下意识想生病,没往其他方向想。这也是因为许拙最近心里一直挂着其他事情。   就是之前说的,七中、外国语和附中都会安排考试。其中七中理科强,外国语重英文, 而附中则是综合实力强。   这三所学校里自然是附中最好,可许拙却在听见李养秋推荐邢刻去考附中的时候,心里便直接咯噔一声。   重生了这么长时间, 重心在这一世后, 上一世的记忆就退得厉害。很多事情得触碰到那个点时, 才会想起。除此之外都是和普通人一样的生活。   而许拙当时听见李养秋推荐邢刻去附中的时候, 被唤醒的记忆则是- -他上一世和邢刻,就是初中一起去了附中后,关系变好的。   上一世许拙和邢刻去的都是附中。命运的轨迹虽然在许拙重生之后产生了变化,但像这种邢刻被推荐去附中的重要事件,却不会变。   许拙当时被唤醒记忆之后,努力思索了一下他和邢刻去到附中之后的记忆,然后很快就生出了退却之心。   按照之前的介绍,附中的初中部应该是一所非常不错的学校,可是在许拙的记忆里,他整个初中却都是一滩污水。   上一世幼儿园和小学的许拙还很开朗,热爱帮助同学,但是到初中的时候,因为家里境况变糟糕,所以性格也渐渐低落下来。   进入初中后,朋友变得很少。同邢刻结识,也是因为邢刻救过他一回。   两个倒霉的少年在初中成为了朋友,却并不意味着他们的生活在变好。   许拙上一世倒霉糟糕也就算了,邢刻进入初中之后,也发生了很多怪事,曾经一度辍学。   许拙也不知道为什么,邢刻上一世可是以第一名的好成绩考入附中的,入学后没多久却莫名被周围的同学刁难,放学之后也时常会被附近的不良少年找事- -别看附中升学率强,临西到底是座小城,附中的普通班也有很多混混少年的。   除此之外就连邢刻的很多升学机会,甚至是考试机会都会莫名被取消掉,总之就是哪哪都不顺利。   如果说许拙上一世的初中是因为家里的情况,而自己为难自己,那么邢刻上一世在初中就真的是什么都努力做好了,可偏偏就是什么都在和他作对。   许拙记忆最深刻的就是,当时在附中带他们两的班主任,有一回因为这些事找邢刻出去谈话。那样负责任的老师,最后对着邢刻也只是唉声叹气,什么也说不了的样子,让许拙内心焦虑极了,也从而导致了他对附中的印象糟糕。   更别提附中初中之后就直升附中高中,而邢刻在高中时期直接遭遇了车祸,从此消失在临西市。   对许拙来说,上一世的这条路线简直就是一个噩梦。仿佛只要走进去,就等于走入了一个强有力的手掌心里,怎么也挣脱不了。   如果要他选,那么他和邢刻这一世最好是直接远离附中,去哪个中学都好。   以邢刻的成绩,去七中和外国语未来也一样能考得很好,至少能有一个成绩,而不是像上一世一样,高中念到一半就直接销声匿迹了,连高考都没有参加。   但许拙不知道要怎么去和邢刻说,他上一世和邢刻之间有太多的谜团没有解开,他们虽然一直生活在一起,但心灵却有很多隔阂,并没有做到亲密无间。许拙只能苦思冥想出细节,然后去努力判断。   然而以他记得住的细节,还是不明白为什么邢刻进入附中后会遭遇那样的待遇,更不明白这一世一切会不会像上一世一样。   许拙一脸苦大仇深地咬完了一根烤肠。   旁边的邢刻盯着他,好半天后,伸手捏了捏许拙的耳朵。   他没说话,但许拙知道他在问:“想什么呢?”   “想……你是不是要去考附中?”许拙咬着签子抬头道。   邢刻看了他一眼,摇头。   “不去吗?可是附中升学率最高哎,而且最近叔叔是不是要出门?他不在家你正好清净,肯定能考得很好……咦。”许拙突然想起来,上一世他小学和邢刻不亲近,所以并不知道小学阶段邢东海的动向。   而这一世有了老杨的存在,邢东海还那么隔三差五的闹事,上一世没有老杨的存在,邢东海肯定更烦人。   就算这样邢刻也考了第一,是不是说明上一世的这个阶段,邢东海也不在家?   “他要去哪啊?”许拙突然机警起来。   邢刻压根不想提邢东海,一点说话的欲望没有,将视线直接偏移开来。   许拙追问了好几声,邢刻才说:“北城。”   就是首都。   许拙有种不妙的预感:“他去北城干嘛?”   “不知道。”邢刻的脸色变得厌恶:“说起我要毕业他就突然发神经想去北城,谁知道他干什么,你什么事?”   “我……”许拙回想起了邢东海这些年日益变差的身体,抿了抿唇:“我就是在想,阿刻你之后会不会考附中?”   四周的枝叶被风吹得唰唰响。   邢刻的视线落在他身上,黑色的眼睛盯着他看了好半天,仿佛在回忆许拙方才那一系列动作。   最后道:“你担心我会丢下你?”   许拙:“?”   不是,他最近都在焦头烂额上一世的记忆,还真的没怎么考虑过这一世上初中后,他有可能会和邢刻分开这件事。   “不会。”邢刻却真当他是因为这个,收回了视线,垂睫说:“你去哪我去哪,不然没人给你讲题。”   作者有话要说:   二更来啦,晚安!   * 第45章 是否将这辉煌的大门看做过希望。   关注升学这件事的不仅仅是许拙和邢刻。陈豪以及王思还有夏方宇他们也是关注的。   按理说初中也属于九年制义务教育, 也就是还在国家管控的天真范围内。大家可以顺遂无忧地升学,像幼升小一样。   可是三所学校另外安排的考试却一下子就将这种气氛给撕裂了。   小学时还很无忧无虑的同学在老师和家长们的监督下,一个两个都紧张起来。恍惚间有了高考的架势, 好像这次三所学校的考试没有考上, 就会在人生中失去什么很重要的东西,从此比别人要矮上一节一样。   总归就是氛围十分紧张。   而这种紧张在七中下放到重点小学的考试结束, 即将迎来附中和外国语的报名考试时,攀升到了极点。   李养秋几乎是督促着班上所有她觉得有希望的好学生,都去报名都去试。   尤其是邢刻, 这是李养秋点名要求的。   然而邢刻到交报名表的时候却一直很拖拉,始终没给李养秋一个肯定的答复。如此一来不止李养秋, 就连其他同学都好奇起来。   于是乎,在某节课下课, 终于忍耐不住问了个结果的陈豪大惊道:“啊?邢刻你不准备去考附中啊!为什么啊?我都准备去试试哎?”   邢刻这些天的嗓子越来越低哑了,能不说话基本就不说。   听见陈豪这么大嗓门, 忍不住皱了皱眉头, 是嫌弃的样子。   “我小声我小声,”陈豪立刻会意,但眼睛还是瞪得像铜铃一样大:“但是为什么啊?”   附中和外国语的竞争意识可不仅仅体现在特殊准备升学考上,这两所学校甚至把考试时间安排在了同一天的同一时间,等同于让同一届的新生提前在两所学校之间做选择。   这样强烈的竞争感让许多平时成绩不怎么样的同学都想去试试了, 就譬如说陈豪。   可邢刻却说他不打算去。   陈豪这么一喊,班上的其他同学都围了过来,就连刘北辰也回头看向了他们。   三年级以下的时候成绩差距还不大, 但是三年级往后, 成绩差就出来了。邢刻是五班, 甚至是全年级当之无愧的前列, 这样的同学按照李养秋的说法,那就是附中的预备生,可邢刻现在却说不去考?   真的假的啊?   邢刻被看烦了,终于准备张嘴说点什么时,语文课代表在这时突然从门口走了进来。   说:“邢刻,李老师让你去一下她办公室。”   教室里一静。   陈豪同王思互相看了眼,都知道李养秋大概是为了方才邢刻拒绝报名附中的事情找他的。   邢刻什么话也没说,放下笔就同课代表走了。   而等他们走了以后,陈豪和王思就将目光落向了许拙。   许拙坐在座位上,用舌尖顶了顶腮帮。   一边回忆上一世去了附中以后,他和邢刻的惨状,一边又为大家的目光而犯难。   现在和他们三年级那会可不一样了,大家都长大了,懂事了,不会再去那样随便的伤害同学,也学会了传播善意。   所以同学们看他的时候,是真的为邢刻的情况感到担忧的。   邢刻可是五班乃至整个年级的尖子生,在正常人的视角来看,只有附中配得上他的成绩和他这些年的努力。   不去,多暴殄天物?可是去了,后面那一连串让人无可奈何的糟糕事件,又要怎么办呢?   这一天,李养秋同邢刻谈了整整一节课。   都不用去听,光是看看这个时长,就足以见李养秋的苦口婆心。她一直都不是那种太追着学生的教师,因为经验过多,所以对学生其实在大范围是放养的。   从来不会做出因为什么事让学生少上一节课的事情,尤其是成绩好的学生。   如今拉着邢刻却一拉就是一节课。   不仅仅是李养秋,等到放学,许拙和邢刻一起回到家的时候,就连孙芳丽和许清朗听说以后,都严词反对了起来。   “怎么能连考都不去考呢?”孙芳丽说:“考不上是一回事,不考是另外一回事啊。”   许清朗说:“对啊。”   下班后就直奔回家,先落了许家一会的许定平也在门口仓促说:“必须得去考啊!”   许定平就是附中高中部的教师,所以附中初中部设立考试这件事,许家可以说是先六小一步知道的。   从知道开始,许定平就一直在催促许拙去报考。   那时候孙芳丽和许清朗还比较平常心。毕竟这么多年下来,他们也看到了许拙的成绩。   不是他们对许拙不抱希望,而是杏花苑在六小念书的孩子太多了。   楼下徐妈家有一对龙凤胎,隔壁沈阿姨家有一个沈黎明,前几年都考了,都是活生生的例子。而连沈黎明的成绩都没进附中,也就徐妈家的龙凤胎给力一些考进去了。   可许拙的成绩哪里比得上龙凤胎。孙芳丽夫妇不想给孩子那么大的压力,所以从来不催促许拙,让他想去就去,不想去就算。   可是邢刻不一样,邢刻的成绩比龙凤胎还强,考附中那是板上钉钉的事情,怎么能连去都不去呢?   许定平最近事太多了,急忙赶着要回家,多叮嘱了好几句两孩子都必须得去考,就跑上楼了。   而等关起门来后,孙芳丽悄悄询问邢刻说:“阿刻啊,是不是你家里不让你去啊?就……你爸爸?”   邢刻拿着筷子轻轻摇头说:“不是,我自己不想去。”   “为什么不想去呢?”   邢刻沉默了一会:“考试那天,我有份工要做。”   “哎呀!”许清朗急得拍桌子:“这么重要的考试,什么工作比得上呀?人家给你多少,叔叔给你发双倍!你别多想,就当你毕业礼物好不好?”   孙芳丽说:“对啊对啊。”   邢刻定了好半天,最终还是摇了摇头:“不用,谢谢叔叔阿姨。”   孙芳丽和许清朗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的,到最后,齐齐朝许拙的方向看过去。   那眼神很明显:“你也说两句。”   许拙被看得张了张嘴,然而好半天,都没能说出话来。   他平时话很多,到这个节骨眼上突然沉默,可不是因为许拙不想说,而是因为他要想的实在太多,比邢刻周围的任何一个人都多。   他上一世记忆里的附中就是阴暗的,而且因为他最开始和邢刻不在一个班- -邢刻刚去附中初中部时是在尖子班,许拙是平行班,邢刻屡次打架,最后降级到和许拙同班。   因为最开始不在一个班,所以有关邢刻的事情很多许拙都是不知道的。   他只知道邢刻在尖子班收到了很多为难和欺负,甚至受到了学校的处分,让邢刻的戾气越来越重。   他们后来一个班时的班主任,倒是很疼邢刻和许拙,班主任很不开心邢刻这样就背了处分,为他的事跑了很多趟,最后也只能无奈地对邢刻摇头。   那时许拙也是在等邢刻,然后偶然看见昏暗的光线下,班主任无奈的脸色和邢刻抿紧的唇,以及晕成墨的眼。   这样沉重的画面,还有邢刻后来的被迫辍学事件,让许拙觉得整个附中根本就从来没欢迎过邢刻。   甚至让许拙觉得,整个附中就是一个大掌,他和邢刻只要进去了,就会被某种力量困在其中。   后面的这份觉得,并非是许拙夸大其词。   他上一世有一些记忆连贯起来,是真的让他觉得附中不对劲,只是伴随着重生的推移,以及许拙之前晕倒进医院时被删减的记忆,导致他想不起来他觉得附中不对劲的具体事件。   但他的感觉不会有错,他本能的想避开附中,就是想要避开危险。   可另一方面又觉得,周围人的惋惜并非毫无道理。   如果邢刻不去考附中,就是等于顺着六小的学区安排,被分去四中。   四中虽然也是临西市的重点院校,但是同附中比起来,教育资源还是差了很多的,也比不上七中和外国语。   杏花苑这些年都是看着邢刻苦过来的,大人们都希望他日后能好好的。   就连徐妈那么大年纪了,之前都特地爬上楼来送鸡汤,顺带问了问邢刻报名没,有需要的话,可以让她家龙凤胎补个课什么的。   所以真的要因为上一世的遭遇,而就此离开附中吗?   因为许拙没说话,孙芳丽和许清朗也不知道要怎么继续规劝,导致这顿饭到最后吃得很安静。   等最后收拾碗筷的时候,许拙摸了摸自己圆鼓鼓的肚皮,想了想,还是对邢刻说:“阿刻,要不要出去散步?”   邢刻看了他一眼。   许拙说:“我吃太撑了,骑车兜个风呗?反正明天没课,你着急回家不?”   邢刻当然不着急回家。   他点了点头,许拙于是回头同孙芳丽打招呼。   孙芳丽这些年的生意虽然进步了,可大概是之前穷怕了,赚的钱全存了起来。   于是许家的车,还是那辆老式二八车。   小的时候许拙可骑不来,如今长大了,倒是能骑了。   旁边还有一辆许家进货用的摩托车,不过那车孙芳丽不给开。   两人看似只有一辆二八车,实际却不然。   大院有大院的好,院子里喊一声,门口的车就能随便推一辆出去。   知道是许拙和邢刻要用,徐妈是第一个同意的,还跑到门口笑盈盈道:“阿刻啊,你嗓子好点了不?”   也是后来许拙才通过大人的反应意识到,邢刻的嗓子变得低哑,其实不是生病了,而是变声了。   变声这个事儿一出来,原本还对邢刻的怪声各种好笑的陈豪立刻流露出了羡慕的眼神,王思更是。   许拙要迟钝一些,他觉得变声和生病没什么不一样。反正都是邢刻的嗓子哑了,目前还没想到那么多,满脑子都是去不去附中。   总归邢刻变声也不用他操心,徐妈和沈阿姨都会炖鸡汤。   邢刻对徐妈说:“好点了阿婆。”   “好点了就好,骑车小心啊。”徐妈笑道。   邢刻又应了一声,然后和许拙一踩车轮,两少年就顺着大院门口的小道,往大马路上去了。   徐妈在后边叮嘱:“别走太远啊!”   许拙应:“哎!”   逆着风骑了没多久,到马路边的红绿灯上,车停了下来。   徐妈家经济情况其实比许家还差,她家的二八车锈得要命,骑一会车链就有掉下来的迹象。   邢刻跳下车,蹲下去耐心地整了整。   他做工太多了,对这些都很有经验,稍微拨一拨,就把车给弄好了,但也不是能坚持很久的样子。   起身的时候问许拙:“去哪?”   许拙靠在自家车的车头上说:“不知道哎,随便走走?今天风很舒服。”   邢刻低头看了眼徐妈家破旧的老车,说:“那去找个修车的吧,阿婆的车链太松了,给她紧一下。”   许拙顿了顿说:“可以啊,但我没带钱,你带钱没?”   邢刻直接上了车:“走。”   前方的红绿灯正好变绿,市中心繁华又老旧的马路上顿时川流不息。   许拙骑车小心地跟在了邢刻背后,一边喊说:“去哪修啊!”   邢刻报了个地名。   距离杏花苑没有特别远,许拙于是问:“这个点人家还开门吗!”   邢刻说:“嗯。”   两辆车于是就这么朝目的地直奔而去了。   没有多余的讨论,因为也没什么可说的,许拙很信任邢刻。   邢刻对小物件的维修和各种各样细枝末节的事了解得很清楚,他说出店名位置的时候,搞不好连性价比这些都考虑到了。   许拙那会儿也就是想多和邢刻说句话,否则连人开不开门这个问题都没必要问。邢刻不做没把握的事。   而事实也证明了确实如此。   等两人抵达那个修车点的时候,果然瞅见大晚上的人还亮着一盏微弱的灯。   这还是春天呢,那修车师傅就开始穿白背心了,一手车油地瞥了他们一眼。   看见是邢刻时,挑了挑眉。   这师傅姓曹,话不多,走过来后看了眼车,就和邢刻干净利落地交流起来。   按照曹师傅的说法,徐妈家这车是真的旧到不行了,很多得换的东西。   邢刻让曹师傅报价,曹师傅报了个八十。   不算贵,按照曹师傅的说法,是折扣中的折扣,手艺费一点没收。   邢刻从小就穷,但他却从来不小气。来曹师傅这就是信任人家,一口价下来后连讲都不带多讲一句,就从口袋里掏钱。   曹师傅说:“哎,不急,修完给也行。”   邢刻拿出来了懒得放回去,当着曹师傅的面点清楚,找了个盒子压着。   “死倔。”曹师傅把车链子噼里啪啦的敲下来,然后看了眼一旁的许拙:“你是他朋友啊?”   许拙说:“对,叔叔你好。”   曹师傅愣了一下,可能是邢刻没这么喊过他,乐呵道:“哎哟,这么有礼貌的孩子能和他当朋友呢,不容易啊。”   许拙要是和曹师傅客气,这时候就得夸邢刻两句,或者损自己两句。   但他从刚刚邢刻和曹师傅的互动中看出来了,曹师傅和邢刻关系应该是真的挺好的。   和邢刻关系好,那就是自己人。许拙于是褪去客气,靠在车头上,一脸没正形道:“是啊,这可是相当不容易。”   瞬间拉近了两人的距离。曹师傅挑眉,随即哈哈大笑起来。   邢刻无语地瞥了跟曹师傅一起笑嘻嘻的许拙一眼,去隔壁小卖铺买了两瓶水,曹师傅和许拙一人一瓶。   “你不喝啊?”许拙说。   “你都这么不容易了,我喝什么?”邢刻没好气回。   曹师傅继续哈哈大笑:“你两挺有意思还,这不会就是老杨经常讲的,命特别好的那小子吧?我可看见那鞋了啊,老贵了。”   听见熟悉的名字,许拙眼睛顿时一亮:“叔叔你也认识杨警官啊?”   随即也看了看自己的鞋说:“没有很好,这都是我爸妈辛苦赚来的,我不喜欢这些。”   曹师傅不信他:“不喜欢你穿呢?”   许拙无奈说:“穿了他们高兴,就穿啊。”   曹师傅赞许地点了点头,熟练地把车盘拆了:“确实,父母赚钱就是为了这点东西,你能懂是挺不容易的。没错,我和这小子是老杨介绍认识的,去年暑假在我这做了一个月的零件买卖,后来嫌弃利润不够,自己开了条新道,你别说,这小子有点本事,旧物回收那套唬得人一愣一愣的,哎,老杨不跟我讲,你跟我讲讲,他家是不是做生意的?不然反应不能那么快啊。”   邢刻家做什么生意啊,邢东海到现在都没个正经工作呢。   老杨之前给他找的那个保安的工作,在邢东海身体日益变差之后,早就不做了。   但许拙也不能越俎代庖去讲这些,于是道:“阿刻和你说做什么就是什么呗。”   “这么神秘?脑子这么好使,不做生意做什么的?”   谁知道邢东海想做什么啊。   说起这个,许拙内心还郁闷呢。   邢东海因为酗酒,本来情绪就不稳定。而身体变差之后,情绪就更不稳定了,这天他能和邢刻这么顺利的出来,还得托邢东海昨天就去了北城的福。   说到邢东海去北城,那就真的是神神叨叨。   他竟然是挑半夜的时间走的,整个就跟做贼一样。   许拙是提前从邢刻那得知了邢东海哪天出发,然后生生在家里等了一整天,才等到邢东海出发的动静。   然后立刻打开了门,阻拦了邢东海。   - -自从从邢刻那知道邢东海要去北城之后,许拙就隐隐觉得不大对劲。   虽然他的这部分记忆是缺失的,想不明白具体不对劲在哪,但他知道他不太希望邢东海去北城。   甚至有一种,是因为邢东海去了北城,才导致邢刻后来的初中生活那么糟糕的思路闪过。   许拙那天在走廊上对邢东海真是用尽了力气阻拦,正巧孙芳丽夫妇那天不在家,许拙假装家里的水池坏了,出门倒水,然后直接把一整盆热水泼在了邢东海的身上。   让邢东海暴跳如雷,险些对许拙动手。   然而两人纠缠了半天,把沈阿姨都吵出来了。   邢东海回过神来后,却还是要去北城,雷打不动地拖着行李箱走了。   那可是一盆滚烫的水,就连这都阻挡不了邢东海的步伐,足以见去意坚决。   邢刻事后得知情况后,还狐疑地看过许拙一眼,问他是不是有什么事。   但许拙能有什么事,他拦不住邢东海北上的决心,眼下也不知道到底应不应该让邢刻去附中。   他脑子里百转千回,那头的曹师傅也在兀自说:“- -说真的,这么好的脑子真的应该好好念书,少出来做些什么工,你瞧着你把那些车子零件认得再清楚,有什么用?以后跟我一样,出来修车啊?没出息的小邢。”   邢刻没说话。   曹师傅说:“我认真讲啊,我听人说你下周五还约了人呢,真的假的?下周五不是附中考试的时间吗?”   许拙愣了一下说:“叔叔你也知道附中什么时候考试啊?”   曹师傅说:“瞧你说的,我这店铺后边不就是附中?靠这么近我能不知道这些?”   许拙愣住了。   临西市是老城,道路十分错综复杂。许拙认路,但是只对杏花苑那块熟,到这一块还真的不是他熟悉的范围。   被曹师傅这么一点,才意识到,曹师傅的店铺所在的街道,背后那条街,还真的就是附中的街。   许拙立刻朝邢刻的方向看过去。   邢刻皱眉说:“你修个车话那么多干什么。”   “哎,我才听出来,你这是变声了啊?”曹师傅饶有兴趣地从车底下伸出了个脑袋。   邢刻没理他,走到一边去了。   许拙试探地伸过头去问:“阿刻你选这家店难道是因为……”   邢刻有些烦躁,说:“是因为他店就在这。”   许拙于是默默地收回脑袋。   他能从邢刻的表情判断出来,对方并没有在说谎。   来附中附近修车,真的就只是因为曹老板的车在附中附近,且正好邢刻能保证曹老板靠谱,没有任何修车以外的心思。   可是来这里没有修车以外的心思,就意味着邢刻真的对附中一点想法没有吗?   修好车后,告别了曹老板,许拙骑车同邢刻往家的方向走。   来去是两条路,回去的时候,许拙看见了附中宽大又稳重的校门。   作为临西市最好的中学,附中的门面比六小高了可不止是一点点,看着十分宏伟,能让万物静籁。   许拙骑车一路都忍不住回头看,可是邢刻却从来没有回头看过一眼,任由风将附中的校门带走。   他态度这般坚决,几乎都要让许拙忘记了,上一世落去六小八班的邢刻,曾经那样努力地以第一名的成绩考入过附中。   而那时比现在还困难的邢刻,是否将这辉煌的大门看做过希望,又是否将自己的野心和梦想埋藏在这里。   作者有话要说:   更啦!粗长第二天!   *   感恩! 第46章 偏好。(.重写)   少年人的梦想不应该被风带走。   那天夜里两人骑车回到杏花苑时, 时间已经很晚了。但大院里还有三三两两的灯在亮着等人。   羊肠小道太窄,许拙落在了邢刻背后,看着他的脊背, 一下就回想起了这些年的邢刻是如何努力地在生活和学习。   附中的校门那样宏伟, 迈入之后的确就是一番新的天地。   而许拙要选择的,是他要利用他的先知带邢刻一直逃避, 还是要利用他的先知带邢刻去有计划的规避。   一字之差,差之千里。   “阿刻阿刻。”停车的时候,许拙突然叫道。   邢刻正锁车:“嗯?”   许拙从上边探了个脑袋下去, 松软的头发坠下:“咱们要不还是试着考考附中吧?”   邢刻皱眉,抬眼, 没说话,只是不理解地看着许拙。   “我的意思就是, 试试呗,你成绩那么好, 完全不试太可惜了哇。”   邢刻把车锁扣上, 重重的金属掉落在地面,他站起身说:“你别一天一个想法。”   “我没有一天一个想法,这是我思考了很久的结果。”见他往筒子楼的方向走,许拙也急急忙忙地扣上锁链跟上去。   邢刻回过头来说:“你也想我去附中?”   筒子楼每楼都有一个感应灯,这还是许清朗特地装的, 就怕夜里上下楼不小心出事。   一个感应灯不要多贵,当然也没有多好,发出来的光线很暗淡, 照耀在邢刻黑色的头发上。   他看着不大高兴, 比任何人劝说他去附中的时候都不高兴。   因为这一次劝他的是许拙。而以许拙的成绩, 连他都去劝邢刻的话, 几乎就是要同他在初中分道扬镳的意思了。   这让邢刻感到很不愉快。   却不料站在后边的许拙接下他锋利甚至略带责怪的目光后,却是弯着眼睛脾气很好的笑起来说:“不是呀。”   许拙说:“我想和你一起去附中。”   “我还想和你一个班呢,就是如果要和我一个班的话,你可不能考那么好啦。”   这是许拙回来思考了一路的结果。   他想过了,临西市毕竟是座小城,小城本身在高考时拥有的名额就很有限,政策随之倾斜,附中所拥有的的教育资源和环境就变成绝无仅有。   与其让邢刻和他一起去四中待着,还不如和他一起先进入附中,然后让邢刻陪着他在中学六年时间里,一点点往前考。   如此一来,既不会错过附中这样好的学校,也不会让邢刻在一开始进入重点班,遇见后来那样多的事情。   如果不是逃避而是规避的话,那么就先从不让邢刻升学考一鸣惊人开始。   至于其他,还得见招拆招。倘若邢刻去了其他中学,到时联合考试也次次一骑绝尘,没人能保证那所中学不会变成上一世的附中。   许拙的很多记忆都太模糊了,他始终觉得有些事的关键还在邢东海身上,只是他想不起来。   那就只能暂时先这么做。   这可是他苦思冥想了一路的,甚至打算回去把上一世进入附中发生的事情逐一列下来,可谓辛苦和重视。   却不想邢刻在听完许拙这句话后,表情是变柔和了一些没错,可说出来的却是一句轻飘飘的:“你考得上吗?”   许拙:“?”   好心当成驴肝肺,他有些炸毛:“我这次期中语文考试是班上第三!比你高的!”   邢刻说:“哦,其他呢?”   许拙没声了。   梦想是美好的,现实是骨感的。   许拙虽然想出了一条可行之路,但摆在他面前还有成绩这座大山。   许拙这些年的语文成绩确实在节节攀升,但是除此之外的所有科目都不是特别行。   眼下距离考试只剩下一周时间,即便李养秋肯定很愿意给他们行个方便,在周末也替他们交一下附中考试的报名表,但能不能去附中,还得看他们自己。   ……是还得看许拙。   邢刻在这方面简直一点压力都没有,他听出来许拙在初中还想和他在一个班之后,就一脸从容地上了楼。   独留许拙一人在楼下磨牙。   *   次日清晨,许拙洗漱结束,就噔噔噔地跑下了楼。   这会儿连天都没亮全呢,空气里全是清晨的露水味,许清朗夫妇也只是刚刚出门。   许拙到楼下时才意识到时间过早,于是跑出去吃了个早点。   等回来的时候,天稍亮了一些。许拙看见徐妈正蹲在大院门口,对着自行车,自言自语说着什么。   许拙眼睛一亮,立刻跑上去叫道:“阿婆早!”   徐妈回头:“哎出出啊!早!”   “阿婆你看什么呢?”许拙跑上去问。   徐妈说:“看这个车啊,出出,这车昨天你两是不是给它做什么啦?我看它今天早上变得可好骑了哎!”   “哦,对。”许拙想起来了:“阿刻给您的车修链条啦,老掉不安全。”   徐妈一愣:“……哎,这小子,还给我把车修了啊?”   随即摸摸裤腿,不好意思道:“这得花了不少钱吧?多少啊?”   “没多少。”许拙摇头:“阿刻和人家认识,很便宜的。”   “你可别骗阿婆。”徐妈不信:“这车我之前也问过,人家讲要百来块呢,你们两小孩去,不被骗都够好了,还能便宜到哪里去?”   许拙笑起来:“真便宜啊,阿刻认识那个师傅,只收了零件费,阿婆你就放心好了。”   徐妈却是一脸为难:“阿婆这怎么放心,你两也就才这么半点大,这车……”   许拙哄她:“骑起来变舒服了就好啦,阿婆你要是觉得阿刻做得好,就多给他做几个包子就成啦,他很爱吃。”   徐妈眼睛一亮:“真的?”   许拙点头:“真的,他不好意思说,都私底下跟我讲的。”   “好好好。”徐妈一下子笑起来:“我这就去给他做!还有昨天那个鸡汤,那个鸡汤没喝完,还能喝呢,这孩子不是变声期吗?吃这个鸡汤好的,我家梦林当初也吃!”   “好咧,阿婆辛苦。”许拙应她。   徐妈笑得眼睛缝都没了,摆摆手说:“不辛苦,不辛苦。”   然后许拙就跟着徐妈一起往家里走。   徐妈家住一楼,且是家里大门直对大院开的一楼,房屋格局和筒子楼不一样,整体形状古怪一些,价格相对应的也便宜。   徐妈是一家五口人住一套房子,内里的东西非常多。徐妈年纪大了不好干活,就时常会出去捡一些废物来卖,塑料瓶纸盒,全堆在角落里。   导致人进房间以后,第一感觉是拥挤,第二感觉是老旧。   “怎么啦出出,你有事啊?”是做包子,不是变包子,没那么快好。徐妈进门发现许拙也跟进来,立刻反应过来。   “对。”许拙倒是很直接,说:“我想找一下梦吟姐姐,她在吗?”   徐妈一愣:“找梦吟?”   徐妈家龙凤胎,女孩叫徐梦吟,男孩叫徐梦林。   两孩子当时是一起考上的附中,其中徐梦吟的成绩比徐梦林更好。经过三年的努力,已经从平行班冲刺到了重点班,眼下也算是同届里拔尖的学生了。   许拙昨晚思来想去,觉得如果他想临时抱佛脚的话,还是得找徐梦吟。   许拙上一世毕竟是附中的学生,所以他很清楚,其实这种在小升初特别设立出来的考试,是没有高考那么公平的。   这个不公平说的是学科分配,和重点挑选。每所学校会有自己的偏好。   就好像外国语的考试一般都重英文,而七中已经考完的题目也坐实了重数学,甚至偏奥数。   附中也有自己的偏好,只是这个偏好许拙离开校园太久,只记得一个很空泛的概念,如果要落实下来,还得找一个正在附中上学,甚至经历过考试的人。   大院里的家长通常都很乐得看自家孩子一块玩,所以徐妈一听说许拙要找徐梦吟,一点没犹豫地就钻进了拥挤的里间,让许拙在外边等等。   时间虽然早,但徐梦吟早就醒了,徐妈进去喊人的时候,还能听见桌椅碰撞的声音。   许拙只等了一会会,里边便出来了一个人影。   似乎是刚放下笔,手指尖还有墨水的印记。   同胞弟徐梦林外向的性格不一样,姐姐徐梦吟不好相处这件事在大院里是出了名的。   只见她穿着一件洗褪色的衣服,鼻梁上架着一个黑色镜框,似乎是不高兴被许拙打扰了,皱紧眉头问许拙说:“什么事?”   听许拙说明了来意之后,徐梦吟的眉头一时间皱得更紧。   “上附中?疯了?你不如做梦来得快。”   徐妈在里面喊:“梦吟!你好好和弟弟说话!”   徐梦吟紧紧地抿了抿唇,随即上下看了许拙一眼说:“反正不可能,你放弃吧。”   作者有话要说:   感恩。 第47章 敲门。(后半段修改)   许拙吃了个闭门羹。   可这个结局却不算在意料之外。   首先他这一世的成绩的确是距离附中有差距, 其次是徐梦吟本身也就不是好相与的性格,且她时间还很少。   像附中这样的学校,很多学生从初一就要开始上补习班了。   但是徐家的经济情况有限, 两个孩子只能负担得起一个孩子的补习班费用, 他们选择给了徐梦林。而为了补上和弟弟以及其他同学的这一部分空差,徐梦吟就得耗费巨大的努力。   反正不管是上一世还是这一世, 许拙对徐梦吟的记忆就只有学习。   在家学,路上学,去哪儿都学。   除此之外就是脾气差到每天和弟弟吵架打架, 同家里人关系也不好,和大院其他人更是生疏隔阂, 大院里的小孩都不爱和她玩的。   让这样的徐梦吟空出时间来给许拙画重点,那的确是难于登青天。   被拒绝之后, 许拙也没丧气,只挠挠头道:“好吧, 那我再想想办法, 不打扰你了。”   看他这样,徐梦吟反而犹豫起来:“你干嘛不找你大伯,他是高中部老师吧。”   许拙讪笑:“他不方便。”   最近大伯家又吵起来了,这主要也是因为附中升学考在即,而堂弟许行的成绩和许拙差不了多少, 都距离附中有差距。   可柳杨却非常希望许行最后能去附中。   甚至动了让许定平想别的办法的心思。   许定平不愿意,两夫妻吵起来,这一下子又吵到了三楼的许家身上。   柳杨惊天动地地说了句:“阿行你不愿意!出出你肯定就愿意了是吧!也不知道到底谁是你儿子!”   ……在这种情况下, 许拙实在是很难再为了升学考的事情去找许定平。   徐梦吟抿了抿唇, 说了句:“反正没可能, 你放弃吧, 四中也挺好。”   许拙哦了一声,傻笑起来:“也不能放弃,我再想想别的办法吧,总之谢谢姐姐了。”   徐梦吟握着门把手,在后面盯了许拙一会。   被拒绝了,许拙也没多逗留,很快便回到了家。   然后掏出课本,自主复习起来。   六年级下学期是春天,筒子楼的人家时常会把家门大打开来,尤其是许家,最爱这样通风。   而且这样也方便,隔壁沈阿姨和邢刻想串门的时候都能直接进来。   白天的时候筒子楼里的人该上班上班该上学上学,倒是挺安静的。   许拙在家里复习了半天,等到中午的时候,邢刻来了。   站在门口一眼难尽地看着许拙。   许拙刚开始还沉浸在题目之中,都没反应过来门口站了个人。歪着脑袋想了好半天,目光才锁定在门口的阴影上,然后哈哈大笑起来。   “什么啊- -”   邢刻面无表情:“不是你跟阿婆说我爱吃包子?”   许拙:“哈哈哈- -”   邢刻白天的时候出去做工了,他现在经常会去小集市上倒卖一些东西,一大早就走,刚刚才回来。   而才走到楼下的时候,徐妈就拦住他,给他塞了一碗鸡汤,和足足十五个包子。   那包子个头又大馅又足,十五个塞过来都快把邢刻给压没了。但徐妈说这还没完,明天还有。   只要邢刻喜欢,以后天天都有。   许拙被这夸张的包子笑得眼泪都出来了,说:“你拎得动吗?”   邢刻臭着脸把包子往桌上一放说:“中午别想吃别的了,就吃这个。”   这有点报复性质,可许拙哪里怕这个,当即就拿了个过来说:“吃就吃。”   随即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往邢刻身上一靠说:“哎,阿刻,你嗓子是不是快变好啦?现在有点好听嘛。”   邢刻不理他。   过了会,瞥眼许拙桌上的课本说:“为了附中临时抱佛脚?”   许拙说:“对啊。”   邢刻说:“不如放弃。”   “放弃附中?那去哪里?外国语啊?”   邢刻的表情一下子闭塞起来。   受魏岚的影响,如果要说邢刻不喜欢哪个科目,那就真的得是英语了。成绩保持现状靠得都是死记硬背。   而外国语那边的英语课是全英文授课的,老师都很绘声绘色。一听说这点,邢刻的鸡皮疙瘩就起来了,仿佛看见了一教室的魏岚,对外国语是一点欲望没有。   “七中已经考完啦,我觉得我没戏,那肯定只剩附中。”许拙仰头道。   邢刻说:“还有四中。”   许拙的表情一下子纠结起来,仰着的脑袋一个颠簸就偏向了邢刻说:“去四中,阿刻你甘心啊?”   学校之间的攀比说起来很不应该,每个学校都各有优缺,每个学校也都有可爱或不可爱的学生。   但不得不承认的一点是,高考就是一条竞赛的跑道。   可以在入学之后坦荡接受任何学校,平等对待任何学校,然后继续努力。但是在入学之前,该争取的也应该争取。   “总归就试试呗,反正我已经找李老师帮我两报名啦。”许拙说着,咬着包子又去看题,含糊道:“报名了就得好好考。”   “而且等到那时候,整个临西厉害的同学都会过去,李老师之前也说,那是我们的第一个大战场,阿刻你不想去?”   邢刻沉默了一下,没有说话。   但许拙已经知道答案了。   他想去,不仅想去,在上一世的时候,还有别于刚入学六小的态度,曾经一点锋芒没遮掩过。   于是许拙在心里打定了主意:“我努力看看题,然后回头再看看能不能问问梦林哥。”   *   上一世的时候,附中毕竟是许拙的母校。   虽然对具体的题目已经记忆不清,但许拙还记得,七中重奥数,外国语重英文,附中重的是基础。   这个偏向当年曾经被考生们津津乐道,都说附中出的题目是真的细。   而按照基础来说,许拙其实是不差的,他不擅长做奇形怪状的变式题,但基础这些年却被邢刻抓得很牢。就连老师都说,他差的就是灵活一点的思维。   这么看他同附中貌似是匹配的,但都是附中了,所谓的考基础,肯定也不仅仅是单纯的考基础这么简单。   作为有经验的许拙,他觉得如果他能弄到几套附中的题库,说不定就能找回当年的感觉了。   只是附中升学考题库向来封锁,许定平不会愿意做这种违背公平的事,而徐梦吟又拒绝了他。   如此一来,剩下的就只有徐梦林和隔壁也参加了考试的沈黎明。   去问徐梦林之前,许拙先问了沈黎明。   因为沈阿姨和许家交好,所以沈黎明和许拙关系也不错。过去两三年了,他对考试题目记不太清,只记得两道很有意思的数学题,他在做完之后回味了很久,于是写给了许拙。   许拙拿到之后就丢给邢刻先看了,然后去楼下找的徐梦林。   徐梦林比姐姐徐梦吟的态度要好很多,笑眯眯地和许拙聊了好一会儿。不过问到题目的时候,他犹豫了一会,说是不记得了。   然后让许拙和邢刻他们随便复习就好。   许拙只能再溃败回家。   徐梦吟当时也听见了他们的谈话声,那会儿正在屋外的水池子里接水。见许拙垮着肩膀回去的时候,顿了一下,目光看向了他们。   许拙当时并没有注意到徐梦吟的眼神,倒是等在筒子楼下的邢刻注意到了,同徐梦吟的目光对上。   而徐梦吟则很快就将视线偏移开来。   许拙到了筒子楼楼下,对邢刻说:“阿刻,你看什么?”   邢刻收回视线说:“没什么,放弃了?”   许拙的斗志一下被激起来说:“没!”   邢刻扬了扬眉,拎着许拙上了楼,同他一起研究沈黎明给的那道题目。   沈黎明有印象的是一道数学填空,和一道数学大题。   而这两道题全部都吻合了许拙对附中上一世考题的记忆,就是重基础,然后在基础里不断深挖的体型。   许拙盯着那道大题看了好半天之后,突然就回想起了什么东西,然后翻开课本在上面做了一个大标记。   附中的题目有一个特性,就是能出得大家都看明白,但未必能解出来,看到答案之后容易有种恍然大悟的感觉。   许拙上一世也有一道和沈黎明一样记忆深刻的题目,在沈黎明的提醒下,瞬间想了起来。   一旁的邢刻问他:“你圈的是什么?”   许拙目光亮晶晶的:“直觉,感觉这两题很像,搞不好会考。”   - -但其实就是心里很确定,一定会考。   邢刻顿了一下,显然是不太能理解,这两道题之间有什么关联。   而许拙在兴奋完了一道题之后,很快又垮了下来。   只是一道题目,是不足以考入附中的。   除了这么几道题目以外,其他还得靠他自己去复习,可是距离考试却只剩下一周都不到的时间了。   仅靠着沈黎明提供的两道题,即便是邢刻也只能抓出一部分相似的概念。   而邢刻又没有参加过附中的考试,所以他的抓也只是随便抓抓。   正当许拙预备焦虑地度过这个星期六的夜晚时,快睡觉之前,徐梦吟敲响了他家的门。   作者有话要说:   感恩。 第48章 考试。   春天的夜晚气温还是很低。   徐梦吟只穿了一件衣服, 单薄的身体站在走廊上,黑色的大镜框压着脸颊,吓了许清朗一跳。   开门之后都没敢打招呼, 无措地回头看里间的孙芳丽。   被孙芳丽重重地拍了一下, 然后同徐梦吟交流,再喊来的许拙。   “给你。”徐梦吟推推眼镜, 说。   许拙接过了两张纸,愣了一下说:“什么?”   徐梦吟不耐烦道:“你不是想要我那年的题目?”   许拙展开卷子,随即发现两张空白的纸, 竟然密密麻麻的把所有题目全都写上了,连格式都是和试卷一模一样的, 纯手写。   徐梦吟的手上有学生最常见的茧子和洗不净的墨水。   “我记得你语文成绩不差,附中的语文一般也不难, 把作文写好就好了。”徐梦吟说。   许拙看着两张卷子都呆住了:“梦吟姐,你全记得?”   “你考完试不复盘的?”徐梦吟的表情很生硬:“我入学考考得很差, 记住题目不是很正常?”   许拙说:“可你之前不是不……”   “之前是之前, 现在是现在,卷子给你了你就好好看,问那么多干什么。”徐梦吟一通回怼。   不仅把许拙给怼愣住了,就连背后的许清朗和孙芳丽都顿住了。   徐梦吟这时候才意识到自己的态度似乎有点太冲了,抿了抿唇, 推推眼镜道:“就当谢谢你们之前给我奶奶修车。”   徐家的经济情况不好,徐妈的身体这些年越来越差,但没有足够的经济条件住院, 一直是保守地吃药治疗。   她的车坏了很久了, 家里一直很想修, 徐梦吟也同家里吵过好几回, 可最终却是邢刻他们给修的。   前一天早上的时候,徐梦吟还不知道自家车被修了的事,等她硬邦邦的拒绝了许拙之后回到家里,徐妈才拉着她焦急地说这些。   而徐梦吟当时虽然嘴上说奶奶唠叨,可下午的时候就把这两张卷子给写出来了。   “听说是邢刻出钱的,但你两一直喜欢在一块,给你卷子和给他一样的。”徐梦吟低声道:“真想试附中就试吧。”   许拙拿着那两张纸,好半天,咧出了一个大大的笑容:“谢谢梦吟姐,梦吟姐你真好,以后你要有什么想要的,也和我说!”   徐梦吟皱了皱眉头:“我可没什么想要的,而且……”   许拙说:“什么?”   徐梦吟抿了抿唇:“没事,反正卷子给你了,下面还有一些我当年问到的例题。你自己看不懂就让邢刻给你看,他看了就知道附中是怎么出题的了,我走了。”   徐梦吟的语速越来越快,像机关枪一样,看着很赶时间,且说完就往下走。   只留许拙在家里呆愣道:“哦,哦……”   徐梦吟没回头。   其实她对许拙的心软,从早上许拙被她拒绝之后依旧笑眯眯地不丧气就已经开始了。   徐妈的话只是在最后推波助澜了一下而已。   而徐梦吟之所以会对许拙心软,还得从三年级的那一场表彰大会开始说起。   许拙一年级,龙凤胎三年级;而许拙三年级时,龙凤胎正好六年级。   那时许拙和邢刻得到了全校的关注,就连徐梦吟的同学都会来问她说:“哎,梦吟,这不是和你住在一个大院里的小孩吗?”   徐梦吟回回都硬邦邦说:“不知道,不熟。”   这说的是实话。   但同学说的也是实话。   许拙和邢刻的确是和她住在一个大院里的,哪怕平日里不交流,彼此也是看着对方一点点长大,很多细节都藏在岁月里了。   徐梦吟从小就和胞弟徐梦林关系不对付,在小学阶段还时常会打架。父母总是拉偏架,更心疼徐梦林,奶奶要是不在家,徐梦吟就只有忍气吞声的待遇。   就连大院里的人也经常会觉得是徐梦吟不对,作为姐姐没有让着弟弟。   可是在很小的时候,徐梦吟被气得大哭的时候,曾经有一个小团子,远远盯着她看了好半天,然后走上前,学着父母的样子,悄悄在她的背上顺了顺。   徐梦吟是不会说谢谢的。   但她记得那是许拙。   所以在最开始的惯性坏脾气之后,很快就心软了,甚至认认真真地把那些题目全都手抄了下来。   这花费了她一个下午的时间。   *   邢东海不在家,许拙半夜直接把邢刻从楼上拖了下来。   然后两个人紧急研究了这些题目两天。   真的就像徐梦吟说的,邢刻能发现题目之中的规律,和出题老师的动机。   他很快就找到了一些附中喜爱的重点,然后翻了各种辅导书给许拙圈圈画画。   往后的一周时间,他们基本都在加急做这样一件事。   那阵仗弄得像提前高考了一样,孙芳丽和许清朗平日里在家大气不敢出的。   隔壁的沈黎明有时候也会好奇地进来探探脑袋,然后说一句“至于么”   许拙也不知道至不至于,他只知道他想做一次努力。最重要的是,眼下他再和邢刻去研究这些试卷的时候,已经不会有像小时候一样,好半天都记不住题目了。   这种能沉浸在题海里不断吸收的感觉让他很喜欢,好像大脑终于在慢慢正常了一样。   一周之后,真的等到考试的那一天,整个人简直焕然一新。   附中的考试时间是周五下午,这和学校的课程时间撞了。   但老师显然不会在这种事上为难大家,所有要考试的同学下午假条全部批准。   许拙中午吃完了饭,就和邢刻直奔考场。   临去之前,还冲进徐妈家给徐梦吟塞了一整大盒的德芙巧克力。   以杏花苑的生活水准,这样的一大盒德芙巧克力可是很奢侈的。   徐梦吟正做题呢,被吓了一跳:“你买这么多!”   自从那天徐梦吟送完卷子之后,许拙就会时不时往徐妈家投递点东西。   之前都是一两块饼干,一两颗糖这样,徐梦吟都接受了。如今一整盒从来没有收到过的昂贵巧克力递过来,着实让徐梦吟感到无措。   “今天考试,拜学神啊姐姐。”许拙双手合十,万分诚恳。   徐梦吟:“?”   许拙跑出徐妈家的时候,还听见徐梦吟在背后喊:“许拙你疯了是不是!”   许拙朝邢刻一吐舌头,两孩子就骑上车一路往附中去了。   附中之所以会定在周五考试,和临西市的教育部有关系,教育部不允许他们将时间定在周末。   于是乎,小学的同学得到了考试机会,在校的学生便得到了半天假期。   这天这个时间汇聚在附中的,全部都是预备考试的学生。   而等许拙和邢刻抵达的时候,整个校园门口已经挤满了人。   小摊小贩和塞小广告的不说,各校的学生分不同的区块站着,倒真的有点儿像李养秋说的“学生的战场”   而不同的学生群,散发出来的气息是完全不一样的。   有一部分学生参加考试那完全就是为了变相地也要半天假期,站在一起的时候就明显很放松,也很随便,甚至钻到小卖铺里去开始玩游戏机了。   而另一部真的要考试的学生,看着则很认真,还有些很紧张的。   - -这都是小学六年级的孩子,没有那么会伪装,这种事倒真的能一目了然。   许拙亲眼看见有个架着眼镜框的男孩子,一边紧张到腿打抖,一边继续背着课文。   “不是吧。”陈豪很快就找到了六小三五班的队伍,一看门口这么多学生,大惊道:“这么多人啊?”   王思推推眼镜说:“听说所有空间都用上了,我的考场都被排在多媒体教室了。”   “牛逼。”陈豪道:“哎,那个是不是刘北辰?他们也来考啊?”   被他指着的刘北辰真的就站在角落里,看着那个紧张到发抖还要背课文的男孩子,正蠢蠢欲动地也想从书包里掏课本。   “成绩好来不是很正常吗?”王思说。   “不是啊,我以为他会更想去外国语呢。”陈豪道:“夏方宇都去考外国语了不是?”   许拙点点头,然后回头看去,发现李东也来参加考试了。   在这样的全市考试下,还真的很容易看见那些许久不见的面孔。   比如李东,比如许行,大家都站在附中辉煌的校门下,看着附中门口的铁门和保安。   一方面为这陌生的地方感到不安和拘谨,另一方面,又带着对新阶段的好奇。   仿佛只要那铁门一打开- -   门口的保安哨声响起,学生们便瞬间顺着铁门中间开出来的缝隙往里边涌去,莽撞的脚步里充满了属于他们这个年纪才有的冲劲,好像一窝蜂。   这一次考试之后没多久,他们就要从小学毕业了。   然后踏入人生的新阶段。   等到那个时候,他们会变得更高,也会变得更成熟,对世界的理解会加深,周围的一切也会更换,很多曾经的同班同学都会走向完全不同的人生赛道。   可许拙却在人流之中,紧紧地拽住了邢刻的手。   吵闹声过后,铃声响起。   全校寂静,只剩下卷子发放的唰唰声。   作者有话要说:   考试啦。 第49章 “很好听哎。”   外国语一批, 附中一批。   这天六小六年级的各大班级基本是空了。   而这就好像一个分离的信号。从这之后,连平日里最严格的老师再面对学生时,都变得温和了许多。   同学们也渐渐察觉到了自己即将要离开校园, 往后的时间里, 无论是对待同学还是对待学校,都变得有耐心了许多。   有些脾气暴躁的同学下意识起脾气的时候会顿一下, 然后平静下来;也有一些孤僻的同学,会主动同大家交流;更有本身就擅长人际交往的同学频繁组局,记录同学的电话号码。   同学录在这时也到处都是。   许拙后来在班上的人际关系还是不错的, 导致他到六年级的尾巴时,一天得写好几张, 手都快断了。   陈豪对此非常不屑,觉得这都是小孩儿的玩具, 太婆妈,大男人要勇于面对离别, 一张也不肯写。   然后在某天下课的时候, 神秘兮兮地叫住许拙说:“哎,许拙,写一张呗?”   塞来的还是奥特曼款,而且是两张。   他讨好地笑:“嘿嘿,让邢刻也写张。”   许拙一言难尽道:“你自己给他不就好了。”   邢刻和陈豪也不是一直是同桌, 中间有换开过,不过后来总是能阴差阳错地坐回来。   这和许拙王思不一样,这两是李养秋钦定允许的六年同桌, 从没变过。   “我给他他能写吗?”陈豪一脸纳闷道:“也不是没人给他塞过, 他不是全拒绝了?这哥冷血你又不是不知道。”   许拙抓了抓脑袋说:“也不是冷血……行吧, 我帮你给他。”   “好。”陈豪喜笑颜开。   邢刻这天下午都不在班上, 因为之前七中的考试结果下来了,邢刻考得很好,引人注目的好。七中老师非常喜欢邢刻的数学解题能力,还特地来了一趟六小,让李养秋把邢刻叫过去,邢刻就去了。   不过许拙估计他不会答应,李养秋也不会答应,毕竟附中的考试结果还没出来呢。   然而人老师都特地来了,肯定要游说一阵,没那么快放人。   许拙放学之后也没像以前一样在教室等,而是一个人背着包跑出了校园。   五年级的时候,许拙就有小灵通了,邢刻更早,四年级。   不过和许拙不同的是,邢刻的那个比较破,市面上收的二手机,也不是邢东海买的,是他自己为了倒卖东西特地弄的,除了工作以外基本不拿出来。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邢东海夫妇都不知道自家孩子有了个手机,连许拙也是自己有小灵通之后,有一回邢刻问他要号码,许拙才知道邢刻有的,简直深藏不露。   许拙当时还挺兴奋地和邢刻交换了电话号码,然后闲着没事就发发短信什么的,对这种新的沟通方式很有新鲜感。   不过很快,许拙的新鲜感就没了。   主要是和邢刻发短信说话特没劲,这人回消息速度奇慢,而且一点情趣没有。有时许拙一条兴奋的小消息过去,企图开启一场浪漫热聊,然后邢刻一句话也不回,没多久直接来敲他家门。   说:“什么事?”   他就喜欢当面讲,一点遮掩不爱有,让许拙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   还有一点是,邢刻懒得通过邢东海去弄号,所以他的号不规范,隔三差五就得换。   有时候许拙给号码1发消息说:“今天来我家吃饭吗?”   隔了会号码2回他:“来。”   这都算好的,至少收到了。没收到的时候,不知道沉了许拙多少想发短信的小心思。   后来许拙也渐渐看开了。眼下离开学校后,面无表情地给邢刻有可能在用的五个号码发了条:“我在校门口等你。”   然后就把陈豪给的同学录塞进口袋里,自己走进了小卖铺。   这种同学录一到毕业季就特别火热,小卖铺老板会把它们摆在最显眼的地方。   许拙走进去之后,眼神一扫,老板就立刻会意过来:“来买同学录啊?”   许拙说:“看看。”   “看看啥,你这身高一看要毕业了吧?毕业生不都买吗,你这都买晚了。”老板说:“你要买就看这边,男孩子都买这些,什么奥特曼啊,机器人啊,黑客帝国啊,都有。”   许拙说:“行,我自己看,谢谢老板。”   随即就站在这一箩筐的同学录面前,犹豫起来。   这个同学录,在七中考试之后就有人开始在班上发了,然后或许是大家都觉得有意义,没多久就流行起来。   一个班五十多个人,个个都买,写起来是真挺要命。   不过许拙没有买。   这有点奇怪,因为在上一世的时候,许拙记得自己是买了的,而且是班上很热衷于写同学录的那一批。   不过重生之后,他或多或少还是变了一些。   就说恋旧好了,以前的玩具车许拙能一直保留到长大,书本、糖纸也是一样。   可是重生过一次以后,好像把他这种恋旧的脾性给磨去了一些。   这一世,他更在意家人和邢刻,只要能让他们开开心心的,其他对许拙来说都是顺带的,不重要,他不再热衷于吃,也不再热衷于玩。   也就是说毕业之后,只要邢刻还在他身边,多加一点是能联系到王思和陈豪他们,许拙就觉得够了。   这个想法乍一看上去也没有错,毕竟从更久远的人生经验来看,毕业之后能联络的同学真的就那么几个,其他哪怕写好几本同学录也没有用。   可许拙还是觉得有那么点不一样。   或许就是在大家兴奋购买并且填同学录的青春模样里吧,觉得自己和同龄的同学不同,少了点什么东西。   “买不买啊同学?”老板在里边催促。   许拙犹豫了一下,还是说:“不买了吧。”   老板说:“真的不买?这款式比之前已经不齐了很多,你等以后买,那就更不齐了,可别怪我没提醒你啊。”   许拙嗯了一声:“没事。”   差不多也就在这时候,邢刻从学校里边走出来。   看着是被七中的老师念了挺久,一脸被摧残过的模样,瞥了许拙一眼,说:“买什么?”   许拙跑过去,同他一起往杏花苑的方向走:“没买什么。”   邢刻看了一眼他刚刚站的地方:“同学录?”   许拙说:“看了一下。”   “怎么不买。”   “感觉没必要,以后也不一定会联系,你不也没买吗?”   邢刻看了他一眼说:“你和我又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许拙说:“我觉得我两能联系上就好了。”   邢刻盯着许拙,好半天,皱了皱眉头。   他有时候觉得许拙挺怪的。   他不爱买这种东西,理由是相当成立的。他的遭遇、他的性格、他对五班的看法,都很顺理成章能推算出这个结果,他对那些同学是真的没有留恋。   但许拙不一样。   如果要往前想的话,从一开始,许家那样的家庭养出的小孩儿,就只专注在他一个人身上这点,就已经很奇怪了。   邢刻很早以前就这么觉得,但他一般不会去多想。   对邢刻来说,许拙很像一份上天给他的小礼物,邢刻一点不想去推测上天的意图。总觉得有些事想明白了,可能就会失去。   而他不想这些,也不代表他不了解许拙。   邢刻总觉得,以许拙的性格,他应该高高兴兴张罗同学录,然后捧着满满的同学录本同他炫耀,哪怕这里边的同学以后一个也不联系。   没什么幼不幼稚,多不多余,而是许拙这个性格,他这个年纪就该做这种事。   “喏,陈豪让你写的同学录。”许拙已经打定主意不买了,顺手就把那张奥特曼拿出来,然后看着邢刻说:“还有,陈豪之后打算组个局,一起吃饭看电影玩玩什么的,你去不去啊?哦,他们还说想唱k。”   这种局临毕业到处都是了,邢刻之前一直都不去的,觉得浪费时间。   但这个是陈豪组的,而且。   “都是熟人,就我们四。”许拙一看就挺想去的:“去去呗?也没几次了,还有一个月就要毕业了,你的事也不赶这些天吧?”   其实后来的时候,邢刻就没有那么缺钱了。主要是他越长越大之后,李书梅会开始愿意给他花钱,甚至能做到把邢东海的酒钱扣下来偷偷给邢刻。   所以按理说,邢刻已经可以不用做那些事情了。   可邢刻却从来没有断过,对他来说,李书梅的给予和变化并不能给他带来安全感,只有掌握在自己手里的事情才可以。   “嗯。”许拙都这么说了,邢刻答应了下来:“可以。”   “不过你都做些什么,也从来不带我去。”许拙瘪瘪嘴道。   他后来那么多时间打球画连环画,可不就是因为邢刻经常会丢下他自己去工作,许拙也说过要一起,但邢刻从来不答应。   “你去看这些干什么,和你都不是一个世界。”邢刻把那张同学录塞进了书包里。   “但你和我是一个世界啊。”许拙睁大了眼睛说:“你怎么现在还有这种想法。”   邢刻偏眸看了他一眼:“你和我是,但那些和你不是。”   他身上绝大多数都是那些乌黑的东西,仅有少部分艳阳来自于许拙,这两抹色彩不应该被混合在一起。   邢刻不想在这个话题上多留,说:“陈豪的局什么时候?”   “下周日。”   “附中的分是不是- -”   “下周五出。”   “哦,别太紧张。”邢刻舌尖顶了顶腮帮道。   他今天和七中的老师聊的时候,对七中没有心动,却对七中老师提出的一个条件心动了。   七中的老师从李养秋那得知他和班上一个小同学是关系很好的发小之后,言说如果这个小同学底子可以,他能做主让他两一块儿去七中,在一个班。   这个条件开得可以说是很厚道了,而七中比起附中来说,其实也不算特别差。   于是邢刻当时就没留下定口,如果附中那边不行,他就带许拙去七中,如此一来,附中考的压力也就不大了。   许拙不知道这些谈话,还以为邢刻只是在安慰他。   盯着邢刻半天,眨了眨眼说:“阿刻,你变声期是不是结束了?”   邢刻顿了一下:“啊。”   “很好听哎。”许拙像是发现了什么新大陆一样,眼睛亮了起来,凑近道。   邢刻说:“……你好好走路。”   作者有话要说:   来啦。   *   感恩! 第50章 “第二个毕业快乐。”   后来好几天, 许拙都沉浸在对这种变化的好奇之中。   他前段时间实在是太操心升学考的事了,感觉时间过得像火箭一样快,对周围的事物也不怎么关注。   却不想才从升学考的麻烦中脱身出来, 就惊喜地发现, 邢刻的变声期就已经告了一段落。   - -其实这个时候还没有完全完成,只是褪去此前奇怪的公鸭嗓, 稍稍显露出了一点变化而已。   但只是这,就已经让许拙很喜欢了。   他的变声期一直没有来,在这方面的心智也还是很小孩。   往后经常好奇地拉着邢刻说:“阿刻你说句话。”   “阿刻你叫一下出出。”   然后拍着手道:“哇!好听好听!”   邢刻:“。”   他以前刚变声, 声音最难听那会,习惯以后都不至于不爱说话。可眼下变声期真的快结束了, 得到了许拙这样的态度,反而恨不得从此封心锁喉。   尤其是许拙好奇地凑上前来说:“喉结也长出来了哎。”   时, 邢刻直接按住许拙的脑袋,把他压到一边去。   从小就做过重力活的邢刻手劲是真的大, 许拙的脑袋被他像篮球一样压着。   后者觉得姿势搞笑, 忍不住笑了起来,一边挣扎说:“我就看看,你怎么那么小气。”   邢刻一点情面也不留说:“这不能随便看。”   许拙不以为然,嘻嘻笑道:“这有什么不能随便看,我两小时候还牵手呢。”   邢刻瞥了他一眼。   那会儿那么大的困难, 如今却渐渐能被许拙以一种玩笑话的方式说出来。   他就这么挣扎了好半天,挣不动累了放弃了,索性缩起脖子往邢刻腿上一趟, 伸出手来道:“现在还牵不?”   许拙小时候就像个软包子, 皮肤特别白, 长大之后竟也没有长歪, 皮肤一样的白,眼睫还是一样的漂亮,像一块琥珀色的透玉,五官精致又漂亮。   邢刻只看了一眼,就把目光挪开说:“不牵。”   “干嘛不牵。”许拙不高兴道。   “你还三年级?长没长大。”邢刻一边说,一边捞过来了一本书。   “长大就不能牵手?谁定的规矩。”许拙皱着眉道。   他在这方面的心智是真的很小孩,平时除了画画就是打球,要么就是漫无边际地发呆,同学们吵起来他也是好脾气地劝架,从来不会说任何人的不是,仿佛没有被世俗沾染过的璞玉,任何人同他相处的时候都会忍不住软三分。   邢刻黑色的眼睛垂睫看了他好半天,最后“啪”地一声,把手里那本书翻开了盖在许拙的脸上。   许拙眼前一黑,然后:“啊!你压到我鼻子啦!”   跳起来就要把书推开。   可邢刻却盖得很死,不让他动,声音淡淡道:“我定的。”   许拙说:“我鼻子!”   *   也不知道是为鼻梁这事儿还是为牵手的事,总之那之后许拙同邢刻冷战了足足三天。   这过程里邢刻也不主动找他,就自己忙活自己的。   等到周四的时候,两人之间的关系才有点缓解的意思。   这主要是因为附中考的成绩快下来了。   附中和外国语也是有意思,同一天考试,同一天公布成绩。   以至于从周四开始,六五班就变得很安静了。真的到周五的时候,一大早过来大家都明显魂不守舍的。   期中期末排名考他们经历了许多,但这种会决定日后去向的考试,他们还是头一回经历。尤其是这种考试下所隐隐携带的分别感,更是加重了他们的情绪。   就连陈豪到周五的这天,都开始对着邢刻焦虑道:“刻哥啊,我问你个事呗,挺重要的。”   许拙前一天晚上失眠了,第二天早上神志不清,一来教室就趴着睡觉。   迷迷糊糊感觉到前边的邢刻偏了偏头。   于是接下来,陈豪的声音就小了些:“你到底是喜欢迪迦,还是喜欢赛文啊?”   邢刻:“?”   许拙忍不住笑出声来,睁眼拍了陈豪一下。   陈豪犹豫道:“不是啊,这个问题我今天早上想一早上了,我是觉得古哥很帅,但是赛文是我的初恋……”   “闭嘴。”邢刻十分冷酷道。   陈豪说:“怎么能闭嘴呢,你看许拙都担心到睡不好了,我这成绩比许拙还磕碜呢,哎,你说我都这样了,我是不是从一开始就不应该愁这个事啊?”   邢刻还没说话,路过的一个男生就调皮地接了句:“对。”   陈豪一下子怒目起来。   但是他的担忧也并非是毫无道理的,初中怎么说也还是处于义务教育范围内。也就是说附中即便安排了这样大型的考试,其中的主要学生来源也还是以地区划分。   这就导致了它的名额是非常少的。   一个学校能去那么几个就已经很了不起了,多的实在是不能指望。   就算六小是临西市的重点小学,数额也不会比高出太多。   如此一想,下放到每个班级,概率那就更小了。   快上课了,许拙这时候爬起来喝了口水醒醒神,然后对陈豪说:“我记得你以前不是说,初中想去四中的吗?”   就是学区分配的那所中学,四中所在的地理位置附近有很多小吃,后边还有一条小吃街,五年级的时候大家一起去玩,陈豪直说那就是他的梦想中学。   “所以我不是说了吗,我的初恋是赛文,但是古哥他真的很帅啊。”陈豪一脸为难道:“王思,你的初恋是谁啊?”   王思是不太习惯他这个用词的,摸着笔尖犹豫了一下说:“我其实都可以,但如果能和大家一起就最好了。”   即便从阴影里走出来了一些,王思也依旧没有那么擅长交朋友。   他对许拙的依恋感尤其强烈,李养秋到六年级的时候其实想过要将两个孩子分开来坐一段时间,却遭到了王思很激烈的反抗。   是介于他身上发生过的状况,李养秋才心软让他们这样同桌到毕业的。   “但哪怕是能考到一所学校,也不一定能到一个班级啊。”陈豪这些年也算是了解王思了,提前给他打预防针说:“我觉得你还是要做好自己新交朋友的准备。”   王思抿了抿唇,不安地推了推镜框:“再、再说吧。”   许拙笑了一下:“你不是有我电话号码,不想交朋友就不交,qq上喊一声,我们就都到了。”   王思看了许拙好半天,终于浅浅地笑了起来。   此时距离毕业只剩下最后半个月的时间,大家的小学课程基本上完了,课程内容变得越来越松,毕业感也就越来越重。   他们虽然因为外国语和附中考试即将发放成绩而紧张,但其实绝大多数人内心都清楚,这两所学校和自己是没有什么关系的。   只是结果发放以后,就距离他们毕业要更近了一天而已。   他们很快就要离开这所长着大大松树的校园。以前在学校里的时候,不太会去注意学校的一砖一瓦。那大树在那立了六个秋冬,也没有哪个学生会认认真真地看它一眼,多数只是在它身下嬉笑而过。   直到将毕业之际,他们才开始好好端详这所大树,并端详门口六小的校牌。   有些班级的毕业感不算强,是因为班主任偏平静地去处理将毕业这件事。   但是六五班不一样,之前说过了,这会是李养秋带的最后一届同学,她就要退休了。   将退休教师在面对最后一届学生的最后一个月时,显得比任何一位老师都要更尽心、也要更留恋一些。   最后这一个月,李养秋时不时就会给班上的同学买糖果和小零食吃,一买就是一整个班。   据说还打算空掉上学的最后一天,给六五班办一个单独的毕业会。   其他任课教师都很愿意配合李养秋,校方考虑到老教师将退休的情况,也给她开了这个特赦。到最后,甚至福泽到了整个年级,是给六年级同学的欢送会,也是给李老师的送别会。   这件事早早地就告知给了六年级的同学,而回到附中发成绩的这一天。   班上同学屏息凝神地等了一个上午都没等到结果,险些以为附中要跳票。到下午第四节 课时,李养秋才出现在班上,喊出去了几个同学。   连带着外国语的名单在内,一共就六位。喊名字的时候,全班寂静。   五十多名孩子,两所院校,只走了六位,足以见比例之低。更别提按照李养秋的说法,五班已经是六小里人数相当多的一个班了。   结果一发,就算是小学阶段的尘埃落定,往后的半个月成为真正的倒计时,再也没有任何期待可言。   这一场结果的发送,在短时间内,将学生们浅浅地分成了两派。能去附中和外国语的像是得到了小学阶段的胜利一样欢快,而不能去的同学们,则因无法与他们共喜而落差。   但是这些情绪,在这个阶段还都很淡。孩子们的梦想和不一样的人生道路还没有完全长出来,很多情绪自然也不会太深。   导致等快到送别会的前几天,大家组织起来的时候,这种淡淡的差别就烟消云散了。   欢送会的那一天,李养秋送给了大家一份很特别的礼物。   是她和她的老伴做了整整半年才完成的。   那是班上五十多名同学从三年级一直到六年级重点作文的剪贴报,每一份都剪得非常平整且细心,几张薄薄的纸,就一下将孩子们的记忆全部连了起来。   就连字迹都是从稚嫩到成熟的。孩子们长大,李养秋鬓角的白发也变得更重。   发放下去以后,听见同学们的欢呼,她笑着拍了拍手,模样看着已经没有之前那么严厉了,变得端庄优雅起来。   或者说,李养秋本身就是个端庄又优雅的人,只是她站在教师岗上,有时不得不以严厉示人。   “这份剪切报呢,中间选择的是大家的重点作文。有些遗失作文很遗憾没有剪进去,但是大家在小学写的第一篇作文,老师却一直都有保存,我那时给大家的作文题,是让大家写梦想。”   “来到现在这个阶段,大家即将要去不一样的中学,可能有的同学在之前的考试中会觉得自己考得好与不好,但希望大家能记住,这都没有关系,因为它只是一个阶段。人生很长,就像你们在小学过程中的成绩起伏一样,只要初心没有变,中间的偶尔高低都不算什么,心之所向,变化随时发生。”   “最后,谢谢大家从我的班级里毕业,给了老师最后这六年非常高兴的职业生涯。”   掌声如雷霆般响起时,许拙坐在椅子上,抱着自己的剪切报,仰头看了台上的李养秋好半天。   心里有热流淌过,为之感慨,为之驻足,以至于是后知后觉才鼓的掌。   再垂睫看向自己的剪切报时,忍不住露出了一点笑容。   他三年级写的梦想是想要父母和邢刻永远都安好,李养秋当时给他的评语是善良的孩子。   邢刻三年级写的梦想是随便抄来的宇航员,但他还是在过程中土里土气地多提了一嘴宇航员的薪资。李养秋特地标出来了,却没有批评,而是评价他加油,老师看好你。   时间过去了三年,他和邢刻的确都在自己真正的梦想上努力往前走。他有努力把父母和邢刻看好,邢刻的小金库也有变得越来越鼓胀。   如此看来,他两这一阶段走得都还挺不错的。   许拙很高兴,于是深呼吸一口气,看向身旁的邢刻,笑起来说:“阿刻,第二个毕业快乐。”   邢刻也收起了自己的报纸,难得配合地同他碰了碰拳:“毕业快乐。”   作者有话要说:   来啦   * 第51章 “你谁。”   临西市的九月初, 艳阳高照。   许拙跳下出租车,在坚硬的石板道上一路狂奔,险些崴了脚。最后才终于赶在铃声之前, 冲到了南林西路。   - -也就是附中所在的街道。   金色的牌匾在校门口熠熠生辉, 许拙只多看了一眼,就重新踏入了这所熟悉的校园。   校外车慢也没有鸣笛声, 反倒是校内像炸开了的油锅,吵闹万分。   许拙喘着粗气,还没来得及看清楚是什么情况, 就听见一旁举着喇叭的保安大叔突然怒吼一句:“吵他妈什么吵!不知道自己是哪所学校的学生是吧?这里是附中!头脑清醒一点!看完名字跟着回班就可以了,再不闭嘴别上学了!现在就给我出去!”   人群一寂, 声音还真的小了点。   紧接着,保安大叔又说:“我只给你们最后十分钟啊, 十分钟之后还不走的,我一会亲自给你们拎老师那里去!看看哪个连看个分班表都看不明白!”   人群一下子又重新闹腾起来。   而排在他们面前的原来是足足六块大黑板。   许拙低头看了眼手表, 有些纳闷, 就十分钟,这么多表格在,除非眼前拥挤的所有同学全部消失,否则他哪里看得完。   但是保安大叔的表情看着一点儿也不像开玩笑的。许拙也记得这位大叔,那是真的能找班主任去闹的类型。是附中很有名的阎王爷, 老师都会给三分薄面的那种。   许拙可不想开学就被他逮住,然后在大庭广众下出糗。   抿了抿唇,扣紧书包, 就想拼一把往人堆里钻的时候, 身后突然传来了一道熟悉的声音。   “许、许拙?”   许拙回过头去, 然后双方眼睛都是一亮。   许拙说:“王思!”   王思也惊喜道:“真的是你啊!”   九月初的临西温度也还算高, 王思现在已经不会再像小时候一样,以那么扎眼的方式多穿一层袖子了。   不过他体质还是比寻常人敏感,很容易提早把长袖穿上。眼下就是他米色长袖,许拙黑色短袖。   “你怎么才来啊?这黑板都放了快半小时了,我一直在找你,你也没有回消息。”王思攥紧了书包带,不可置信地上上下下看他说。   许拙跑到他身边,灰头土脸地吐了吐舌:“别提了,我刚刚才下火车,手机没电了。”   王思说:“不是昨晚到吗?”   “本来是昨晚,但我爸把东西落酒店了,又回去拿了一趟,就没赶上那一班。”回想起这一晚上的费劲,许拙忍不住拍了拍胸膛说:“还好今天早上赶到了,下火车直奔学校,我还从来没这么刺激过- -”   王思看了他好半天,忍笑道:“玩得开心就好了。”   许拙有些无奈:“开心的确是挺开心的。本来都做好了这个暑假不能出去旅游的情况,没想到我爸妈突然就有时间了- -”   许拙话还没说完,旁边就又冒出来了一道声音:“哎,同学,你刚把分班表发我没有啊?”   只和许拙呆在一起的时候,王思看着还挺放松的。一有别人加入,他便立刻紧绷起来,肩膀都是缩着的。   许拙的目光朝一边看过去,发现那是一个女孩子。   长得其实挺漂亮,可是王思一看见她,就立刻往许拙身边缩了缩,一派小鸟依人的模样。   随即像是意识到了这动作不大方,又站出来一些说:“发,发了。”   “你干嘛啊,搞得好像我能吃了你一样。”那女生忍不住笑了一下,然后视线落在许拙身上,一时间笑得更厉害了,捂嘴道:“这是你朋友呀?”   王思点点头:“对,是我朋友,我两小学是一个班的,关系很、很好。”   女生仔细打量他两,笑笑说:“你两气场还挺合的。”   这话王思不知道怎么回,嗫嚅了句:“嗯。”   女生的手机在这时候响了一下,她低头看了眼说:“行,我接到分班表了,谢谢你咯。”   说完便扬长而去,而许拙则瞪大了眼睛道:“分班表?”   王思推推眼镜道:“对,我来得早,放表的时候没人,我就都给拍下来了。刚刚看的时候她看见我拍了,就问我要,我也发给你qq了,不过……”   不过许拙手机没电了。   但现在哪里是在意这些的时候,许拙眼睛亮晶晶的,拉着王思疯狂说:“救星救星!快给我看看!”   看他这副模样,王思一时间又忍不住笑起来。   随即连忙拿出手机,快手快脚地就翻到了他名字在的那一页- -王思等了半小时,这半小时的时间里,早就把表格翻来覆去看了个遍,可以说几乎所有熟悉的名字,他都看得清清楚楚了。   “我在十一班!”许拙看了眼后,立刻惊喜道。   “对,排名看着你靠后了点,但是上面写了不是按照成绩的,是按照首字母的,你考得肯定没有那么后。”王思安慰他说。   “无所谓,进去就可以,你呢你呢,你在几班?”十一班已经是附中这一届最后一个班了,许拙还真的不在意前后。   最重要的是,十一班本身就是许拙上一世的班级,等于回了老家,这就更不在乎了。   王思安慰时许拙还挺起劲,一提起自己在几班,他脸色看着就瞬间垮了下去说:“我在六班……”   许拙的眼睛一下子亮起来说:“好啊!你考得这么好!”   十一个班级,前四个是重点班,后面七个说是说平行班,但本质其实还是有先后顺序的。   也就是说王思在平行班里的第二个班级,以他过去在五班的成绩,可以说是超常发挥了。   然而王思却一点不以此为荣耀,一副苦了吧唧的模样。显然是不愿意脱离旧朋友去到新的环境。   “别这样,这是好事啊。回头到了班上,你就跟刚刚一样自我介绍就行,要是有人欺负你,你就和我说,我去找他麻烦。”许拙一边说,一边拿着王思的手机继续往下翻。   王思一看他模样,又笑起来:“你找邢刻呢吧?”   “对。”许拙点头。   “就知道你得找他,他也在十一班,你两好啦,又能去一个班啦。”王思一边说,一边迅速地给他找到了邢刻的位置。   许拙一看,眼睛瞬间就亮了起来,随即轻轻一弯,一副卸下重担的小猫样。   随即说:“其他人呢,你都找到了吗?”   王思继续一个个给他翻。   那天老师叫出去了总共六个人,其中只有夏方宇一个人考中了外国语,其他五个全部是附中的名额。   有王思、邢刻、许拙、刘北辰,还有一个女生。   这五个人里刘北辰和那个女生许拙其实都不算关系很好,但也许是去到了新的环境,有更陌生的同学在。   这一时之间哪怕关系不好,也是曾经六年的小学同学,到分班这样的大事上,还是会忍不住好奇对方去向的。   王思说:“刘北辰也在六班,学委在四班。”   “哇,重点班啊。”许拙震惊道:“厉害。”   但五个人只有一个去重点班,还是重点班中的最后一个班级,足以见附中的竞争压力之大。   “是啊。”王思收了手机说:“邢刻呢,他没和你……哦,你是刚从外边旅游回来。”   “对啊,不知道他。我手机没电了,但昨天提醒了他今天报道,他记得的。”许拙一边说,一边从包里掏出了几袋鱼皮花生给王思说:“吃吗,我带的特产。”   王思一看许拙掏特产的手,又开始憋笑。   许拙把鱼皮花生往他手里一塞,无奈道:“你想笑就笑吧,别憋了,我知道你在笑什么。”   王思唇缝里蹦出了一丝声音,十分滑稽。   许拙又说:“等你笑完了记得去班上好好做自我介绍,别怂啊我的同桌。”   他这话不说还好,一说王思的笑意顿时就没了。   差不多也就在这时候,一旁的保安大叔猛地吹了一下口哨。   许拙一看表,发现大叔是真的说话算话,正巧距离之前十分钟。   “我得走了。”去十一班,许拙倒是不再需要指路了,只朝王思挥挥手说:“拜拜,下课见。”   王思捏紧了书包带,深呼吸了好几口气,才举手僵硬地朝许拙挥了挥说:“下课见。”   许拙对王思还是有担心的。   整整六年的同桌,还曾经经历过那样的事情,彼此间的感情不是一点点。   但就好像自从那人被抓获之后,王思父母就不再来接王思,渐渐学会放手一样,许拙身为朋友,也得学会放手。   因为不好的遭遇,王思学会独立进入人群的时间本就比其他孩子要晚一些,已经不能再等了。   至于其他,总归还在一所学校,有什么需要还是能照应到的。   许拙这么想着,便放开了心,一路朝熟悉的十一班跑去。   这一路上,他瞧见了不少其他同学分开,也有其他同学欢庆被分到了同一个班级的兴奋模样。   六年之后又三年,那可见高兴。   许拙一看到这样的场景,就忍不住想到邢刻。   这个暑假的前半段他们都在一起,最后是正好孙芳丽和许清朗的店面休业,才带他下南海玩了玩。   本来孙芳丽的意思是也可以带邢刻出去玩,但最后还是没能成功。   倒不是金钱方面的问题,而是李书梅和邢东海那边不允许。   邢东海只是纯粹的不想花钱罢了。李书梅有点奇怪,等邢刻越来越大之后,她似乎开始介意邢刻总往许家跑的事情,好像有人抢走了她的儿子一样。孙芳丽提出那个提议之后,李书梅表面笑着,实际却拒绝得很彻底。   到底还是未成年,不可能在看护人的拒绝下把人带走,于是才是许家单独出行。   这一趟南海很好玩,许拙每天吹着海风,捡着海螺,各种给邢刻发消息。   邢刻原本不怎么用qq,到现在头像还是原始企鹅,却也跟着陪许拙上线了好几天,有时候会半夜问他有没有睡觉。   许拙玩乐呵起来的时候,会忘记回,邢刻通常也不说什么。   昨天快回来的时候,许拙一边提醒邢刻说第二天要报道,一边对他说:“我给你带了个惊喜,回头到学校的时候你别惊讶。”   邢刻回得很快:“什么?”   许拙手机没电,就没再回了。   等到今天,像一阵小旋风一样跑进了十一班,然后一眼就在班级里找到了那个一周没见的人时,许拙瞬间就笑了起来。   这个笑容有点特别,眉毛是竖着的,有点像鬼脸,特别的淘气。   邢刻当时正靠在最角落的位置,表情看上去很冷酷,生人勿近,熟人却知道是在发呆,对什么都没兴致的模样。   直到目光落在许拙身上之后,那双黑色的眼睛才出现变化,随即扬了扬眉。   附近的人也随着他的目光,一起意外地朝许拙看过去。   许拙那是一点偶像包袱没有,当时就遛到了邢刻身边,叫道:“阿刻阿刻。”   邢刻垂睫看着出去一趟就从小白团子过成小黑团子,还笑得特别欢的脸颊,忍不住笑了:“你谁啊?”   作者有话要说:   更新。   *   感恩 第52章 “老师,我也想当。”   还能是谁, 哪怕黑了八百度也是跟了邢刻七年的小跟屁虫。   主要许拙是从小白过来的,有恃无恐惯了。怎么也没想到去一趟南方被海风一吹,整个人就能换个色号。   知道的知道他是从南海回来, 不知道的说他是南非回来的也没有问题。   毕业之后, 这群小孩儿就在qq上建了个私群,里边就王思、陈豪、许拙和邢刻四个人。   这个群七月份的时候热火朝天, 八月份有所淡化。等到九月开学,又重新热闹起来。   那几天,陈豪几乎每天都要在里边说一遍:“啊!又是被一个人丢在四中的一天!”   莂谜戀鎶:“你们到底为什么这么绝情!”   ^^sisi:“hehe”   莂谜戀鎶:“不过四中的美食是你们想吃都吃不到的, 我发现了,我还是更爱四中一点!”   ^^sisi:“hehe”   莂谜戀鎶:“你只会这一句吗兄弟?”   莂谜戀鎶:“许拙@邢刻的小跟屁虫, 你快出来,看看我的qq秀, 我搞了个白头发,还叼着根烟, 帅毙了!”   许拙当时刚从校外买了根冰棍, 正一边吃一边将手机藏起来偷偷看。   瞥了一眼就忍不住发了个翻白眼的小黄脸表情说:“谁把我备注改了。”   陈豪顿时哈哈哈了一整页:“我改的,被你发现了!”   许拙说:“你好无聊,你怎么不去改阿刻的。”   陈豪又哈哈哈了一页。   随即说:“话说你们老师不是不让你们带手机嘛,你们这么带没事吗?”   许拙看见这句话,做贼心虚似的把手机往回收了收。   他现在分到的十一班班主任姓周, 同时也是上一世他的班主任。   周老师是个非常严厉的老师,附中在手机管制这方面本来就偏严格。周老师更是在开学第一天就确定了,十一班任何一位同学都不允许带手机, 看到他会直接没收。   但都是十多岁的小孩儿了, 哪里会有那么容易听话, 尤其是周老师是刚毕业就职的新老师, 看着青涩白净。   初中生和小学生可不一样,坐在这的都是和老师斗智斗勇六年的老油条了,不容易被周老师震慑道。   许拙上一世倒是乖乖把手机放在了家里,这一世却选择了偷偷带上,而班上偷偷带手机的也不止他一个人。   他停顿的这半天,王思已经在群里说了句:“我们老师还没那么要求。”   许拙接了一句:“没事。”   然后点开资料就想把陈豪给自己弄的备注给改了。   可是手指按动按键,调整到可以改正的位置时,却又突然给顿住了。   看着屏幕上跳动的竖条和前边的“邢刻的小跟屁虫”许拙犹豫了起来。   又切出去看向了群里的邢刻。还是那个原始企鹅表情包,id就叫邢刻,是许拙前阵子让他加上去的,否则邢刻连个名字都不打算起。   而许拙之所以顿住,是因为他在想伸手改的时候,突然觉得这个昵称还挺好的。   他最终还是和邢刻一起来到了附中,在上一世的时候他和邢刻在附中的回忆不算完满,而这一世为了尽可能圆满一些,许拙已经把上一世所有的记忆,都在暑假整理好,列在本子上了。   这耗费了他很多精力,与此同时因为用脑过度,也有一部分记忆在被写下后渐渐衰退消失。   这种消失会让重生的感觉变弱,于是也就仿佛是将许拙置身于悬崖之上。对其他人来说,来了附中或许只是一个新的开始,但对于许拙来说,他身上还背着连邢刻自己都不清楚的命运。   他像是为邢刻而举起刀剑的小斗士。   不至于好意思将整个qq名称都改成这样露.骨的内容,但如果只是在私人小群里,每天都可以看见的地方,保持这样的名字,一旦看见之后,就仿佛是给自己打气一样。   许拙手指又在上面晃悠了一会儿,然后完了弯唇,还是轻轻把改动键给退出去了,顺带关掉了流量。   这个年代的流量可贵了,不能时时刻刻开。   这一系列动作许拙做的很小心,简直就好像是悄悄将邢刻安置在了自己心底的一个最隐秘的小角落一样。   做完这一切之后,还下意识朝远处瞥了眼邢刻。   - -很遗憾,新的学年开始以后,他和邢刻既不是同桌也不是前后桌,甚至不是邻组。   总共四组,两人之间往左往右都隔了一组,可以说是一个班级里能坐的最远的距离了。   而许拙抬起脸的时候,看见邢刻正支着脑袋在看书,应该是在为下节课预习。   他于是也将手机收了起来,正想同样看看时,却不想这个动作还是晚了。   “哎,你也带手机了啊。”一道声音从耳边传来。   许拙抬眼望去,发现是之前开学第一天,询问王思要分班表的那个女生。   这个女生最后是和许拙在一个班级的,名字叫白灵。但她上一世同许拙却并非是在一个班级,许拙也是这一世才新认识的她。   只能说重生一次,轨迹到底还是改变了不少。不只是白灵,这一世十一班有十几个同学是许拙不认识的。   都是同学,大家都带了,许拙也没什么好遮掩的,点点头说:“嗯。”   “哦。”白灵说:“那你把这个表格填写一下吧,周老师要。”   白灵目前是班上的代理班长,新班主任周老师全名周立,说是打算等熟悉同学之后,再选择正式班长。   而白灵之所以先成为代理班长,一个自然是人家主动争取了,另一个则是她在同学们那呼声很高。   许拙也是后来才知道,原来附中这边是有一个新生群的,上一世和这一世的他都没有加。   于是也就错过了,据说之前在大家之前为看不见分班表而百般焦急的时候,白灵直接将一份拍摄下来的分班表发在了群里,帮助整个新生群快速找到了班级。   来到班上之后,就有不少同学主动谢谢她。周立也是看见了这一点,再加上白灵的争取,选择她为班长的。   当然,这份分班表不是白灵拍的,是王思拍摄的。   而白灵在发送的过程中并没有提及这一点,王思后来去了自己的班级也从同学之间得知了他拍摄的照片受到了传播,不过王思没太介意,反而比较责怪自己没有想到第一时间分享给同学。   当事人都没有觉得有问题,许拙也不会越俎代庖,除了这件事以外,白灵看上去还是挺好相处的。   “你叫许拙呀。”白灵看他写完之后,笑起来说:“怎么叫拙这样的名字呀。”   许拙笑了笑。   伴随着时间的增长,他已经不像小时候一样容易记不住事了,也渐渐想起了自己名字的意思。   这名字当年是许定平起的,因为孙芳丽的生产很困难,当时许清朗终于得知母子平安之后,表示只希望孩子以后能快乐成长就好,甚至打算起名叫许乐。   但是许定平是个念了书的,他对许清朗有亏欠,就忍不住倾注在孩子身上,于是给孩子起名为许拙,取大巧若拙的拙。   既吻合了许清朗的心思,又表达了一点小小的期待,还不至于太压孩子。   如今许拙也会介绍了,笑起来就说:“大巧若拙的意思。”   这时候轮到这个年纪的白灵没听明白了,愣了愣说:“什么?”   许拙没来得及说话,前方就有女生在叫白灵。白灵应了一声,也没再想许拙,礼貌地笑笑,就走了。   而许拙则在后面深呼吸一口气,转起了笔。   前段时间邢东海从北城回来了,他看着好像还挺高兴的,甚至额外给邢刻带了两份北城特产,非得他吃,弄得邢刻很烦躁。   除此之外,来到附中的他和邢刻暂时还没有遭遇什么意外。   既没有突如其来的针对,也没有什么校外混混的围剿,一切还比较顺利。   但这并不意味着一切就安全了。   许拙暑期的时候仔细回想了一下上一世,大概是有家乡情结作祟,他思索后总觉得附中应该也不至于是一所差劲到那种地步的学校,暗箱操作去坑害一个孩子。   尤其是周立老师上一世对邢刻遗憾的表情,许拙一直到现在都记忆犹新。还有就是,邢刻上一世在初三辍学了一段时间,而周立将他劝回之后,学校很快就又接纳了他。   这里可是附中,不是学生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学校。   倘若附中真的要针对邢刻,那上一世的邢刻大概就直接没有回来的机会了。   所以许拙总觉得,针对邢刻的是其他东西。   只是他的记忆损失地越来越厉害,上一世同邢刻也完全没有达到互通心思的地步,所以对什么都一知半解的。   他唯一知道的是,哪怕做到现在这个地步,邢刻也未必能完全避免上一世的遭遇。   如果想要完全避免,恐怕还得他去做点什么。   许拙在暑假想到的关键,就是老师周立了。   根据他上一世对周立的了解,周立首先是一位很好的老师。其次,他后来能那样对邢刻露出无可奈何的表情,至少说明他是知道什么的。   所以许拙觉得,如果他这一世想抢占先机,至少得先和周立熟络起来。   普通学生是很难和班主任有过多的交集的,所以许拙一进入十一班之后,就变得异常的活跃,远超过他在六小的时期。   再加上他这次出去旅游给晒黑了,同同学打交道来,这一身黑白相间的皮肤就是最好的话题口,随便逗乐一下,大家就都能眼熟他,很快就成为了班上的小话题中心。   而等到上学半个月后的一次班会,周立提出要选择班长时,许拙和白灵一起,毫不犹豫地举起了手。   眼底的眼神坚定又坦荡,声音清晰道:“老师,我也想当。”   坐得远远的邢刻听见这熟悉的声音,疑惑地转过头看向了他。   作者有话要说:   0v0进击的崽崽   * 第53章 “我不喜欢这样。”   不止邢刻, 当许拙提出这一点的时候,班上所有的同学都看向了他。   其中也包括老师周立。   和将退休的李养秋不同,周立是青年教师, 许拙这一届是他带的第一届。   周立虽然长相秀气, 但治班却十分严厉,刚开学的时候就提出了各种条例, 还要求班长按照这些条例,给每一个学生打分。每周班会总结,然后学期末会通报家长云云。   这些之前都是白灵在做, 所以按理说,白灵在班长这个职位上会更具备优势。   可许拙这段时间一直在努力和其他同学混熟, 再加上,他比班上的其他同学, 都更了解周立。   他的竞选发言,都是这段时间深思熟虑过了的:“老师, 我认为班长不是班级的中心, 每一位同学都是班级的中心。所以如果成为班长,我会去团结并照顾到班上的每一位同学,并以身作则完成班级规定。”   周立并不喜欢权威型班长,他喜欢的是能够照顾到多人感受、带领大家完成合作的班长,这点和他自己内心想做的是一脉相承的。   但是周立表现得却很严肃, 所以从这个方面来说,他更需要一个和蔼可亲一些的班长去综合他的风格。   上一世十一班后来的班长就是这样一个人物,周立也是换了很多次之后才确定他的。   果不其然, 许拙话音下去之后, 讲台上的周立便停顿了片刻。   坐在前排的白灵顿时抿紧了唇, 回头盯着许拙看。   往后还有一些其他同学申请成为班长, 然后便是唱票环节。   因为前段时间许拙已经和班上的同学混得很熟悉了,所以到唱票环节的时候,他竟然出乎意料地甩掉其他人,和开学就备受同学欢迎的白灵打成了平手。   而周立身为班主任,手里的那一票自然也就成为了至关重要的一票。   他在片刻的思索之后,看了许拙一眼,选择把那一票给了白灵。   在那一瞬间,班上不少支持许拙的男生都发出了遗憾的声音。   但这还没有完,周立推推眼镜宣布说:“往后,白灵会成为我们十一班的正班长,而许拙会成为十一班的副班长,班长有男女两个,搭配工作,相比也能给我们班带来更好的氛围。”   许拙在听见周立把票投给白灵的时候,很坦荡地表露出了对战败的遗憾,听见这句话之后,又毫无间隙地笑起来。   一副没什么心眼的样子:“好的,谢谢老师,也谢谢同学。”   讲台上的周立安静地看了他一会儿,最后拍拍桌,下了课。   放学之后,白灵附近的气氛很安静,反倒是许拙这边有不少男生跑过来拍他肩膀说:“可以啊兄弟!”   “以后一起打球!”   “一起打拳!”   “一起看片!”   初中的男生相比较小学的时候要放得开许多,做的动作和声音都会比小时候更夸张,而且会故意制造一些引人注目的动静。   眼下围绕在许拙身边,就有这样的男生。他和许拙倒不是很熟,之所以给许拙庆祝,只是因为许拙赢了白灵,而白灵是个女孩子。   手上力道不知收,嘴上也没个把门:“兄弟行啊,差点干掉了个娘们!”   许拙顺手就把他的手臂挪开,然后看似很好脾气,声音却不容拒绝道:“好好讲话,别这么说同学。”   那男生愣了一下,有点不服气,说:“我这么说怎么- -”   然而话还没说完,一道声音就插.了进来:“回家。”   四周顿时一静。   班会才会选班干,而班会又是周五的最后一节课,下课就等同于放学。   而来这边喊许拙的,自然是邢刻了。   眼下是附中刚开学的阶段,他们的校服暂时还没有发放下来,所以大家穿得还都是便衣。   邢刻就是一件普通的深灰色短袖和一条黑色牛仔裤,但也许是他身上的气场使然,导致开学这么长时间,班上的同学都挺怵他的。   他也的确是越长越高了,以前在小学的时候还不太显眼,如今进入初中,竟已经是班上比较拔高的那一部分。   虽然还不至于高到引人注目,但对许拙来说,他永远引人注目。   当时就笑弯了眼睛道:“好。”   见他至少在面对自己的时候,没有因为当上班长而产生分别。   邢刻低垂眼睫下原本的情绪,才悄悄散去了一些。   两人背了书包往外走,路过白灵的时候,许拙偏头同白灵打了声招呼:“同学,明天合作愉快。”   白灵原本在面无表情和其他同学说话,闻声抬头冲许拙笑了一下,然后笑意一秒就消失。   *   “怎么突然想去当班长。” 南林西路的附中距离杏花苑就没有以前六小和幼儿园那么近了。   可以坐公交也可以骑车,两人选择骑车。   许拙的车,那是他升入附中高中部之后,许定平特地给他买的。   而邢刻的车,则是之前托老杨找人买的二手。   本来是图个便宜好用,可谁知道老杨这人比较厚道,闷声不吭地就给邢刻弄了辆山地车过来。   不仅不是二手,还特别的拉风,拍着车座说这是他自己年少的梦想,现在就交给邢刻了,不收钱。   原本许拙崭新的车在大院里还算得上是独占鳌头,如今这山地车一出来,许拙的车顿时被比了下去。   要说不羡慕那肯定是假的,这个年纪的男孩子谁能抵抗住山地自行车的拉风造型啊。   但羡慕归羡慕,这些年孙芳丽和许清朗的工作那是越来越繁忙了,许拙很心疼父母,并不会提出非得要一辆这样的车的要求。   他自己的小白车骑起来也挺舒服的,还是大伯的心意。   “想当就当了呗,我一直想当。”对于邢刻的问题,许拙倒是早有准备。   “一直想当?”邢刻说。   “对啊,小学的时候就想了。”许拙说:“我那时候就觉得吧,如果我一年级的时候就申请当班长了,哪还有刘北辰后来那些事呢。”   附中出去后没多久就是个红绿灯口,邢刻每一次同许拙骑车的时候,都会习惯性地将他挡在偏人行道的那一边,然后自己和车流相接。   停下车的时候尤其如此,许拙能明显感觉到,各种大车被邢刻隔离开了。与此同时也意识到,同之前六年级两人一起骑车来修车时相比,邢刻看着好像又高了一些。   他属于肩很宽,骨架看着很好的类型,身上虽然没什么肉,但完全不会给人以羸弱感。所有的力量都藏在黑发下那双黑色的眼睛里了。   不过他在听见许拙的话时,没有立刻回答,似乎是沉默了一下。   许拙还以为他不赞成,问了句:“难道不是吗?”   绿灯亮起,刘北辰骑着一条小电驴,突然地从许拙身侧穿过,看着是加了速的。   许拙:“……”   “你不跟我说。”他牙痒痒地踹了准备起步的邢刻一脚。   “刚从前面后视镜里看见。”邢刻说,然后道:“我觉得你说得都对。”   前边的刘北辰还没走远呢,就正好在要拐弯的位置,邢刻这句话一出来,他咔叽一声,险些同旁边的车撞上。   许拙在背后笑得像个小坏蛋,随即拍了拍邢刻,声音故意加大了一些,也不知道是不是说给前面的刘北辰听:“但是都翻篇了,我就是觉得接下来不能重蹈覆辙。”   邢刻直接起步了,前方的刘北辰也不知道有没有听见,默默地驶入了另一边车道。   一般情况下,两人回家的路上,都会说很多话。   虽然基本是许拙在说,但邢刻普遍也会回应,这样的时间持续得太长,许拙已经能从邢刻短暂的回应之中,判断出他的心情。   就譬如说今天好了,许拙能很敏锐地察觉到,对方今天的兴致似乎并不怎么高,回应得都很平淡。   于是许拙直接提出了这一点:“阿刻,你今天不高兴吗?”   附中通往杏花苑的道路有很多,而许拙和邢刻选择的并不是最直线的一条,而是另外一条要绕绕路,但是有沿江道的。   这条道上的车流不多,风景却很美,有很多绿荫。   邢刻现在已经不会像小时候一样,有心事直接藏起来了。   至少对待许拙,他变得开阔了很多,虽然简短,但他会直接承认:“嗯。”   “为啥啊?”沿江路人少,许拙也就骑得比较随意,敢直接在车上把脑袋往邢刻那探。   邢刻立刻皱起了眉头说:“好好骑车。”   许拙才笑着收回去,舔舔唇然后继续道:“为啥啊?”   邢刻皱了皱眉:“你没和我说。”   许拙:“什么?”   “想当班长的事,你没有提前和我说。”邢刻说:“你的发言不是临场的。”   后半句话不是疑问句,而是肯定句。   邢刻对许拙太了解了,很知道哪些东西是他临时想出来的,哪些不是。   “这是你之前就有的想法,但你没有和我交流。”邢刻抿了抿唇,回想起许拙站起身来发言时,给他的那一瞬间的陌生感。   沉眸道:“我不喜欢这样。”   作者有话要说:   更新啦。   *   感恩 第54章 “对阿刻来说,我最重要是吧?”   话音落地之后, 林荫道上许久都没再传出声音,只有风过。   邢刻的车原就在前边一些,见状停顿了两秒, 回头朝后方看去, 车头朝一边偏出个角度。   就见身后的许拙朝他露出了一个大大的笑容,牙齿洁白而整齐, 看着没心没肺的,说:“好呀。”   即便皮肤变黑了许多,这个笑容在邢刻的内心也依旧是耀眼的, 自带暖流。   情绪一下子舒展开来。   回家锁车的时候,许拙站起身脑袋不小心被座椅磕了一下, 邢刻还给他揉了揉脑袋。   今天孙芳丽夫妇正巧回来得早,在楼上看见时, 轻轻弯了弯唇,同许清朗说:“关系还这么好呢。”   许清朗说:“对啊, 多好。”   孙芳丽手里拎着个大袋子, 却有些许担忧道:“就是会不会太好了些?”   许清朗乐呵呵的:“哪里会,他两不是从小就这么一块长过来的么,我也有兄弟,都这样,咳咳。”   孙芳丽的注意力立刻就被吸引了过去:“怎么了?喉咙不舒服?一会进去之后你别进厨房了……”   就这样, 许拙和邢刻回到家的时候,瞧见的就是在客厅里收拾东西的许清朗,和忙碌在厨房里的孙芳丽了。   孙芳丽和许清朗的店面现在在市中心做得越来越好, 虽然还没有到能开分店的地步, 但已经能顾人手帮忙了。   刨去开始最忙碌, 离不开的那两年, 现在甚至能提早回家给儿子炖个鸡汤吃。   这份鸡汤是开学就欠许拙的,当时孙芳丽夫妇就说好了要让儿子吃顿好的。只是那时候正好碰上营业检查,忙起来没顾得上,于是就挪到了今天。   没成想,还正好碰到了许拙当上副班长,孙芳丽和许清朗听说了,免不了又是一顿高兴。   不过这最高兴的主要还是隔壁沈阿姨。   沈阿姨其实是个寡妇,丈夫很多年前就因公殉职了。而沈黎明因为是男生,长大以后,也变得同妈妈不太亲近,沈阿姨不愿意束缚沈黎明,所以才注重隔壁家两小孩儿去了,看着他们成长,就像再养了一遍沈黎明。   “我就说出出厉害的嘛,小学的时候你两还说没有要求,平安长大就好,那现在不仅考上附中,还当了班长啊!”沈阿姨高兴道:“我家黎明都没能考上去的。”   “黎明那是没发挥好,现在在高中成绩不也一样名列前茅?比出出可好多了。”孙芳丽宽慰说。   视线落在桌面上两孩子身上时,又流露出了一丝担忧。   今天不仅有鸡汤,还有鲍鱼,许家可以说是开大宴了。桌上的许拙和邢刻吃得都挺开心。   其中当然还是许拙吃得最多。邢刻不爱吃鲍鱼,比较爱吃米饭。但这都是表象,哪个发育期的男孩子不爱吃肉的,只是米饭便宜罢了。   所以许拙得吃许多块鲍鱼,才能让邢刻多吃那么一两块。   他深谙此道,一个劲儿地夹。   邢刻才动了筷子。   都是从小看到大的,孙芳丽哪里能不知道自家小孩的用心,又哪里能不知道邢刻的脾气。   等这顿饭吃到一半,她算着时间差不多,让许清朗上楼送了份鲍鱼给许定平家。   许清朗一走,家里的气氛就顿时安静了一半。   孙芳丽捋捋围裙,坐回饭桌上,在安静的氛围下,犹豫了一下说:“阿刻啊,前段时间阿姨一直忙,都没空问你。”   即便被许家夫妇照顾了七年的时间,邢刻同他们也并没有很亲近。   他似乎不太懂得如何同长辈相处,听见孙芳丽说话,立刻放下筷子,比较端正地回应“您说”就是邢刻能做到的全部了。   许拙好奇地看向妈妈。   孙芳丽说:“那阿姨呢也是看着你长大的,以你的成绩李老师之前说过,去重点一班都没有问题,但是你这个考到了十一班……”   饭桌上顿时安静了。   就连吃着饭的沈阿姨,都偏眸小心翼翼地打量着气氛。   “是怎么回事啊?”孙芳丽说:“不会是因为出出吧?”   许拙一下子闭紧嘴巴。   孙芳丽立马又懂了一层说:“出出要求你的?”   许拙捏了捏筷子说:“妈……”   “你别说话。”孙芳丽皱眉打断他。   邢刻偏眸看了许拙一眼,然后对孙芳丽摇摇头说:“不是,阿姨。是我没考好。”   孙芳丽顿时不说话了。   怎样的没考好,能让人从一班到十一班差距这么大?   李养秋之前得知消息的时候,都特地给她打了个电话。   邢刻不是孙芳丽的孩子,但这个孩子却是她看着长大的。从很小的时候,邢刻来许家还会紧张、闷声不吭,连阿姨叔叔都不懂得叫,到后来渐渐同许拙一起回家,很自然地给他们帮忙。   再到如今,坐在同桌,几乎长得像一个大人一样高,眼色越来越黑,五官也变得越来越立体。即便对他不可能有许拙一般看待,孙芳丽也同样是心疼邢刻的。   她转了转筷子,说:“如果你真的是没考好,那阿姨也不说什么,但如果是因为出出,阿姨有些话还是要说的,成绩和未来都比出出重要,等你有了一个好的前途,像出出这样的朋友还可以有很多- -”   “妈妈……”许拙不爱听这种话,当时就忍不住打断了。   孙芳丽打住他:“你是个很有前景的孩子,不要局限在小时候的感情里面。当然如果你以后有了自己的生活,还愿意和出出成为朋友,阿姨很高兴,但如果你因为出出放弃那些,阿姨会觉得……很遗憾。”   桌面上静得针落可闻,许拙和邢刻一时间都没有说话。孙芳丽和许清朗对待他们一贯是宠溺的,还从来没有讲过这样正式的话,哪怕是当初邢刻不愿意去附中考试,孙芳丽也没有说过。   沈阿姨见两孩子都沉默了,心软出来打岔:“哎呀,这阿刻讲了是不小心就是不小心嘛,这个年纪的孩子哪有那么厉害咯,小升初就能控制自己考多少分啊?芳丽我看你就是想太多啦!”   许清朗在这时候从外面进来:“什么太多啦?鲍鱼吗?嘿嘿,我今天可是花了大价钱- -”   桌上的鲍鱼已经剩不下几块了。   孙芳丽又看了许拙和邢刻一会儿,随即才在脱线的许清朗的带领下,把这严肃的氛围给过过去。   *   饭后,两小孩儿下楼消食。   平日里他们消食都会骑车出去溜达一圈,现在邢刻有了老杨给的山地车,两人能去到更远的地方。   但今天也不知道是不是吃饭时的小插曲,两人都没了骑车的兴致。   就在楼下陪弟弟妹妹玩。   像杏花苑这样的大院有意思的地方就是,院里永远也不会缺孩子。   许拙他们这一批孩子长大以后,很快大院里又会出现新的“小许拙”、“小邢刻”而许拙和邢刻则变成了当年不愿意陪小孩玩,自己跑出去的沈黎明。   当然,更像当年沈黎明的还是邢刻。许拙对弟弟妹妹是很友善的。   他陪人玩了会球,等到小孩儿都被喊回家的时候,就撑在石墩子上问邢刻说:“阿刻,我妈妈刚刚的话,你怎么想啊?”   邢刻顺手从地上抓了一把小石子丢着玩。这两年楼下大院被人改造出了一个小鱼塘,鹅卵石搭着,能放个五六条鱼,邢刻就是把石子往这里面丢。   “别把人菜丢了。”许拙皱眉提醒他。   “不会。”邢刻说。   两人之间气氛沉默了一会,许拙又道:“……怎么想哇?”   长大之后,许拙已经不太说“哇”、“呀”这样的词汇了,也没什么人和他说,就自己慢慢没有的。   可是每每到他心虚的时候,他又会忍不住把这个习惯加上去,仿佛回到了小时候一样。   邢刻看了他一眼,丢了块石头出去说:“我不怎么想,陪你在这就是怕你多想。”   许拙:“啊?”   邢刻今晚本来是约了曹师傅要去进一批货的。   曹师傅觉得修自行车这一行做起来还是太没前途,邢刻也觉得只是倒卖太不稳定。两人最近于是开始研究改装车,这一行的出路瞬间就开阔多了,能接触的人也更广。   拖老杨的福,邢刻甚至有了自己的私人户头,虽然挂的是老杨的名,但老杨不管也不动。   “阿姨说那些话是担心我。”邢刻淡声道:“但也是不了解我。”   许拙啊了一声。   随即想起来,这六年的时间,邢刻打交道的人形形色色。要说他封闭在许拙身边,没有见过更广阔的世界,那肯定是不准确的。   “她不了解我没事。”邢刻说着,偏眸看向坐在低位置一点的许拙,伸手在他的额头上弹了一下:“你别这样就行。我没那些想法。”   许拙摸摸额头,抬睫看着上边一点的邢刻。   他长得的确是越来越成熟了,而且不知道是不是同曹师傅在玩改装车的缘故,手腕上甚至戴了个黑色的护腕,看着整个人更稳重了不少。   也越来越接近许拙上一世记忆里的邢刻。但戾气看着又比上一世要少许多。   至少,他不会将这些封锁在心里,什么也不同许拙说了。   这样的变化在许拙内心激起波澜,他也分辨不清楚是什么样的情绪涌上心头。   只知道他听见邢刻这句同他亲近万分的话后,忍不住地凑上前去,脑袋凑得距离垂睫看他的邢刻就那么一点儿距离。   月光照耀在两人中间,往眼底洒落银河。   许拙的表情看上去很天真,声音也还带着十足的稚气:“对阿刻来说,我最重要是吧?”   邢刻手里转着的石子停顿了一下,随即看着许拙近在咫尺的长睫,很难得地弯了弯唇说:“嗯。”   许拙一下子笑开来。   两人之间氛围极佳。   而筒子楼四楼,李书梅则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出来,正站在走廊处低头看着二人。   看见邢刻伸手轻轻捏了捏许拙的脸颊,许拙喊疼。   作者有话要说:   更新~ 第55章 他不知道这种欲望应该被称作什么。   把许拙哄好, 陪他上楼之后,邢刻走到三楼半,还是重新下楼, 出去了一趟。   曹师傅为了干改装车新盘了一家店, 店面虽小,但五脏俱全, 且装修得很有风格,吸引来了不少富二代。   因为临西是座小城,所以改装车这行来说, 基本谁配件齐全谁生意好。   而搜罗配件这种事向来是邢刻更擅长,五花八门的配件能很迅速在他脑海中形成一个表, 用途时间价格货比都清清楚楚,做起事来也有条不紊。   邢刻来店面, 本来是想把之前答应曹师傅的货物过来交接一下。然而来了之后才发现不巧,曹师傅因为他之前的推约, 接了个新客人, 这会儿没时间同他做那些了。   邢刻不介意,也不着急回家。索性就留在了曹师傅店里,顺手给客人倒了杯果汁:“慢用。”   那客人是个阔绰少爷,原本正在玩手机,余光瞥见邢刻的时候, 突然“哎哟”了一声。   邢刻抬睫:“?”   他的目光黑沉,额头的碎发也比普通小孩长一些,连着眉毛, 看着有种浑然一体的沉着气。   那富二代愣了愣说:“你怎么长得……”   邢刻:“什么?”   那富二代露出了一种很复杂的表情, 随即摸摸大腿道:“没事没事。”   又摸摸下巴说:“小孩, 你在哪念书?今年多岁啊?”   邢刻皱了皱眉头, 看了那富二代一眼:“跟你没关。”   说完就转身走了。   利落得富二代有些傻眼:“这哪儿来的炮仗……”   曹师傅在这时候才注意到这边的动静,挥挥手接了句说:“这小孩儿是我们这帮工,脾气就这样,邱少别介意啊。”   邱少宁摆摆手说:“我不介意啊,我就是觉得他长得- -”   “老曹,走了,过两天来。”邢刻人已经到门口,拍拍卷门帘回头道了声。   老曹才应他,他的身影就瞬间消失在了夜色里。   夏季已经过去了,正是秋高气爽的时候。到了夜里,气温难免有些低,吹打在人的皮肤上。   邱少宁的话没在邢刻内心激起什么波澜,他一路骑车回家,时间已经快十二点。   才回到筒子楼,邢刻便皱起了眉头。   因为他瞧见403室的客厅窗户处亮了一盏小灯,这说明家里有人还没睡。   邢东海是不会点这么含蓄的灯的,那就只有可能是李书梅。   这些时日李书梅总是这样,因为她小时候管邢刻太少了,到如今想要插手邢刻的生活已经做不到。这孩子根本不给管,管厉害了就索性几天不回家,李书梅算是怕了,然后就这样日日等到半夜,以此来表达关心。   但也只是她认为的关心,回回邢刻回家看见等待李书梅,亦或者是看见这样一盏灯时,可感受不到那些文人描述的内心暖流,只觉得烦躁不堪。   他捏紧钥匙打开家门,果不其然瞧见李书梅惊喜地从沙发上站起身来,说:“儿子,你回来了啊。”   大屋内的邢东海鼾声如雷,衬得李书梅这句话小心翼翼,还带了几分讨好的味道。   邢刻看了她一眼就收起钥匙,要往房间里去。   同许家干净的洗衣粉味不同,邢家全是酒味。   李书梅在这样的味道里抓紧了原本盖在身上的薄毯说:“儿子你、你等一下吧,妈妈有话和你说。”   今天晚上谁都有话和他说。   孙芳丽有,许拙有,素未谋面的客人也有。   但独独面对李书梅的时候,邢刻是一点耐心都没有。他顺手把家里一个开着的柜子给关上了,在屋内发出闷响,甚至中断了邢东海的鼾声。   可这却并没有打断李书梅,她看着邢刻,小心摸着手背说:“那个柜子是妈妈不小心打开的,妈妈这段时间身体不是很好,得吃药……”   “有事说事。”邢刻烦躁道。   他自己也说不清楚为什么,这些年伤害他更多的分明是邢东海。而伴随着时间的流逝,他已经能对邢东海的暴躁免疫,如今的邢东海再发脾气根本无法在他心中激起波澜。   可面对从来软弱不堪,不敢高声说一句话的李书梅时,邢刻的内心却还是会感到愤怒。   按理说,这愤怒来得不应该。在邢东海那样的压迫之下,像李书梅这样一没力量二没胆识的女人能做得了什么,邢刻并不是恨其不争的人。   可他就是没来由的,对李书梅比邢东海还抵触。   “哦哦,好。”李书梅温顺道:“就是妈妈之前看到你和楼下那个小朋友玩了,就是许什么……”   “然后?”邢刻的手已经放在扶手上了,仿佛李书梅一说完,他就要进去。   李书梅显然也看见了,讪笑道:“妈妈就是觉得,你年纪也这么大了,总是和一个小男生在一块,是不是不太合适呀?”   扶手上的手顿时收紧了。   邢刻仿佛被刺中了什么一样,回头阴冷地看着李书梅。   李书梅将头发捋至脑后,继续道:“妈妈知道是妈妈小时候陪你的时间不够多,你难过,他经常陪你,你们关系就这么好。但时间也过去这么长了,还这个样子,是不是就不太合适了?”   李书梅的意思是,是因为她小时候陪伴邢刻不够多,所以邢刻将许拙看成了母亲,由此才同他关系这么好这么离不开他,而这不正常。   邢刻领悟到了这层意思,眼神一下变得更加冰冷了起来,仿佛一头随时能吃人的怪物。   李书梅顿时闭紧了嘴,看着很无措的模样。   邢刻说:“你少恶心我。”   李书梅摸摸手背:“那,那……”   那头的邢刻已经把门推开,然后一脚踏进了房内,房门在403室发出巨响。   大屋里的鼾声早在邢刻关柜子的时候就已经停止了,等到这时,竟发出了一声嗤笑。   也不知道是在笑话李书梅还是在笑话邢刻。   *   一直到下周上学,邢刻的状态看着都不是很好。   骑车到路上的时候,甚至要许拙提醒他:“红灯了阿刻!”   邢刻的车头才堪堪停住。   “你怎么了啊?”许拙的小白车追上来,担忧道。   “没怎么。”邢刻说。   突然的刹车让他的手腕有点疼,忍不住收回转了转。   “可你一大早就心不在焉,周末的时候也不见人影,是曹师傅那边出什么事了吗?”   “没。”   “那是老杨?”   “……没。”   说起老杨,前阵子曹师傅搬店的时候还经常能见,最近却好像消失了一样。   邢刻皱了皱眉头。   “那是没睡好嘛?”许拙歪着脖子一条条推。   邢刻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   “一会到学校要不要买点咖啡。”许拙说:“红牛?他们都说这个厉害。”   邢刻看了许拙一眼,大概是不忍心他这么一直猜,应了一声:“咖啡。我和你一起去。”   许拙立刻就答应了下来。   却不想等到了学校以后,却被迫爽了约。   这主要是因为许拙的新职业- -副班的事情真的不少。   尤其是白灵什么也不和许拙交接,有事也不会提前说,都是当场把事情给砸下来的。   比如许拙到教室以后,突然说自己忙,要许拙跑去老师办公室做一件事,又不告诉许拙对方办公室在哪里。   再比如说等上课的时候老师喊上课,没人喊起立,老师问起的时候,白灵突然说这节课轮到许拙喊。   再再比如说,交代许拙做某件事之后,又突然大声指责他没有做好。   这样一系列连着折腾了许拙半天之后,就连同桌都看出来了:“白灵不会是在针对你吧!”   许拙不傻,但也不愿意这样在背后说人家,便摸摸头含糊地应了一声,假装自己已经被累傻了。   同桌说:“可不是她是正班长,你是副的吗,级别都比你高,她有什么好针对的?”   这个许拙也不明白,副班总归是要有的,不是他也是别人,白灵何必呢?   同桌想了想说:“难道是唱票环节,你和她的票数持平了?”   许拙啊了一声:“这很重要吗?”   转念一想,这当然很重要。白灵是会在开学把王思发给他的分班表发到大群里,然后获得大家赞赏的人。   对于白灵来说,正副班长都不一定重要,他人的支持和拥护最重要。唱票环节她应该是做好了能一骑绝尘的准备,根本没想过会突然冒出个许拙。   想明白之后,许拙用舌尖顶了顶腮帮说:“已经中午了,下午她还这样,我再试着和她说说吧。”   “嗯?”这一世许拙的同桌叫刘良,是个大眼仔,闻声好奇地看向许拙说:“那你现在干嘛去?”   “买咖啡!”许拙道。   他上午的时候就答应了要陪邢刻去买咖啡,后来白灵劈头盖脸地丢一堆事情下来,许拙就没能去。而他不去,邢刻也就不去了。   一上午的时间许拙看邢刻都不是很精神,而因为附中距离杏花苑比较远,所以到现在,他们中午已经不回家吃饭了,没法好好休息。   许拙就想,还是去买瓶咖啡,回头让邢刻下午喝。   他走的时候原本想喊邢刻一起。但当注意到邢刻正在皱着眉头背书的时候,便放弃打扰他,自己一个人去了。   半小时后跑回来,手里拎着一瓶咖啡,和一份饭。   往邢刻前边的椅子上一坐,把饭放在自己面前,然后把咖啡往邢刻面前一推:“喏,给你。”   邢刻看咖啡一眼,皱皱眉头道:“我以为你去找打印老师了。”   这也是白灵交代下来的任务,但她又没有讲打印室在哪里。   好在许拙还有一点上一世对于校园的记忆,摇摇头说:“打印室中午不开门,下午再找时间去,你已经吃过饭了?”   邢刻:“嗯。”   “那咖啡拿着,下午喝。”许拙说。   邢刻看了那瓶咖啡一眼,沉默了一会说:“也不用这么照顾我。”   许拙刚掰开筷子,瞪大了眼睛道:“这就叫照顾啊?你这样说我都不敢相信小卖铺距离食堂才五步路。”   邢刻:“……”   “拿了呗,祖宗。”许拙突然想起前段时间刘良看的小说,里边的男主角就是这么和女主角说话的。笑眯眯地喊着玩:“就算是照顾,你也接嘛。”   他说完之后,就往嘴里塞了一块红烧肉。   大大的肉块让他的脸颊鼓鼓囊囊的,许拙黑得快,但白得也快。   孙芳丽不忍心儿子晒得那么奇怪,回临西之后就一个劲儿让他抹防晒。可能小孩儿身体素质也好,一下就又有要白回来的趋势了。   邢刻看了许拙一眼,很快就回想起了那天李书梅说的话。   李书梅说,是因为许拙在邢刻最需要的时候一直陪着他,所以邢刻才会离不开他,等同于是依赖上了许拙。   邢刻并不喜欢这种说法。他既不喜欢李书梅将许拙比作替代母亲,也不喜欢李书梅所说的话里,隐约透露出的“他很软弱,需要依赖人才能活”的意思。   但仔细想想,又觉得李书梅说得不无道理。   他对许拙的情感就是很怪,也的确是很不愿意离开许拙。虽然表面看是他为了许拙而来到十一班,但邢刻内心知道,如果没有许拙的话,他哪所中学都不想去。   这的确是……挺病态的。   面前的许拙没意识到邢刻脑海里闪过了这么多想法,正嘀嘀咕咕地说起了今天的糗事。大概就是白灵让他按照周立的说法给全班做个表格,而许拙做出来了之后,又被白灵说做得一无是处,得重做。   “其实她讲的疏漏挺对的,是我做差了,没这方面的经验。我现在才知道阿刻你平时和曹师傅做那些表有多不容易了。”许拙想起那些表格就一个头两个大,含着泪咬肉道。   邢刻抬头看了看他说:“拿给我,我给你做不就好了。”   许拙:“?”   眼睛一下子睁大道:“真的啊!”   邢刻说:“嗯。”   “但那岂不是会占用阿刻你很多时间?”   邢刻耐心:“那就我教你,你自己做。”   许拙一下子就露出了那种感激到所有视线都落在邢刻身上的表情。   而邢刻在这样的表情之中,竟然一下就感觉到自己的心情好了不少。   许拙不是第一次用这种眼神看他。   在很小的时候,邢刻教他做题目,说要带他一起去书本里找未来,甚至包括前几天晚上邢刻承认是他最重要时,许拙都露出过这种表情。   而每一次许拙露出这种表情的时候,邢刻就会觉得他的心脏在无限制的放大,似乎很享受这样的专注视线。   邢刻认知中的任何一种感情,都解释不了他对许拙这种视线的偏好。   他不知道这种欲望应该被称作什么。只知道此前因为李书梅的话而产生的烦躁感在这一刻都不重要了。   内心里有一道声音在说:许拙愿意一直用这样的眼神看着他,才是最重要的。   邢刻遮掩掉贪婪的眼神。   而面前的许拙毫无察觉,正仰头看着邢刻,嘿嘿地咧开唇笑说:“那就谢谢阿刻啦。”   作者有话要说:   昨天有事没更新,今天来啦。   *   感恩! 第56章 绯闻。   下午, 许拙在邢刻的建议下,终于搞定了一份完美的表格。   放在白灵让他打印的文件上边交给她,给白灵看得哑口无言。   “班长, 请过目。”一早上的为难, 到下午的时候,许拙竟然也没有首先发脾气。而是先如平常地看向白灵, 动作很礼貌:“我的工作算是完成了吗?”   白灵看看表格:“……”   开学那会的黑皮让许拙看上去像个搞笑人物。尤其是他爱和邢刻走在一块,而邢刻又是个冰块,就会让人理所应当地觉得许拙是两人交往中的那个从属地位。   位于从属地位的人总让人觉得没有光环, 没人想到许拙离开邢刻之后也能这么耀眼。   清楚感觉到对方的包容,再回想起自己之前的刁难, 白灵的脸颊瞬间就红了起来。   哪怕有心想要为难,尖酸的话也出不了口了。   她同桌的女生偷笑着用手肘撞了撞她。   白灵才连忙说:“做、做得挺好的。”   “那我可以回座位了?”许拙道。   白灵偷偷看了他一眼, 然后捏紧了表格说:“……嗯,可以。”   开学三个月, 班上的同学渐渐熟络了起来。   小学生活仿佛已经是上辈子的事情了, 大家穿上附中的校服,便真正成为了一个初中生。   初中比小学多了几分自由,比高中又少了几分压力。   且正是身体飞速发展的时间,每一个人对外界的事物都充满了好奇。也渐渐开始给自己贴标签,下定义。   同学们会以兴趣为中心, 变成一个个小团体。   有些人擅长运动,有些人好文艺作品,还有一部分人喜欢网络。   这个年代, 网络就已经开始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人们身边了。   起初因为网费价格贵, 能用移动端去上网的人还比较少, 大家上网普遍都是家用电脑亦或者是网吧。   但到后来, 互联网大肆推行,渐渐的,移动端用网的人就多了。   前段时间周立才没收了几个手机,让同学们变得战战兢兢,就连许拙也不太将手机拿出来了。   不过人群中,总有那么几个胆大无畏、不怕老师的。   就比如说许拙的同桌刘良,上个英语课正课,竟然还敢在桌子底下偷偷玩手机。   他们班的英语老师可是个灭绝师太,许拙都不知道该说刘良胆子大,还是根本没有心。   作为副班长,几次三番提醒无果之后,下课便索性加入其中,问说:“你在看什么啊?”   “新闻啊。”刘良说:“哎你知不知道,咱们附中这一届的入学考第一,上了本地新闻啊?”   许拙说:“知道啊。”   上一世就是这样了。   不知该说是临西市关心学子,还是该说它实在太小。反正年年都会弄个学子金镑提名。小初高都有,其中入学考占板块小,但也是有的,家长们都爱看。   而在上一世,这个入学考第一的名字,是邢刻的。   许拙上一世并没有看这些,他对邢刻的名字出现在报纸上的记忆,是来自于大伯许定平。   许定平特别关心这个,有回吃早饭,就张着报纸念叨了一句。许拙觉得这名字耳熟,也就记下了。   回忆结束,许拙随口说道:“怎么,羡慕啊?”   “羡慕个鬼啊。”刘良推推镜框道:“也就那么小一个地,你得看北城那边的新闻才叫热闹呢。”   许拙说:“什么?”   “这个啊。”刘良把手机递给许拙看:“估计是北城那边的什么富家子弟吧,和咱们一个年级,什么马术、国际象棋、射箭,全会!而且马上就要去国外念书了,这才叫人生赢家呢……”   许拙瞥了一眼,刚开始还没怎么在意:“羡慕人家干什么,各有各的人……”   然而“生”字还没说完,就听见刘良最后一句话说:“而且也姓邢,这姓氏还挺少见的啊,哎,许拙你说,姓邢的是不是都聪明点啊?”   刘良一边说,一边忍不住看了眼前边的邢刻。   如果说刚开学的时候,大家还不清楚彼此的实力。   那么三个月的共同学习下来,老师上课提问,课堂后的作业,卷子等,就已经能渐渐帮助大家了解彼此的能力了。   邢刻学业方面的能力毋庸置疑,班主任周立就是十一班的数学老师,但同时他还兼任重点班的任课教师。   有回瞧见邢刻解出了重点班同学都没解出的题目,还曾经很讶异过:“你数学这么好的啊?怎么入学考没看出来呢?”   邢刻当时没回答,但这不重要。重要的是这句话在其他同学心中留下了深深的印象,从此都知道邢刻成绩好。   “姓邢?”许拙愣了一下,对刘良说:“你拿来我看看?”   “啊?”刘良犹豫了一会,才将手机交给许拙。   报道上的人就是北城少年,这个年代的图片加载可是很贵的,报道一般也不会随便放图。然而在网络报道上,却有对方一张清楚的照片。   全名叫邢秉文,长得很好,笑得克制又内敛,十分符合精英教育下富家子弟成长的模样,刘良猜得应该是没错的。   按理说这同许拙也没什么关系,可他看着邢秉文这个名字,大脑却突然觉得有些刺痛,仿佛被唤醒了什么记忆,可一时半会又想不起来。   “你、你看完没啊?”头批网瘾少年刘良对手机有依赖症。根本接受不了手机离开自己太久。没半分钟呢,就默默催促道。   正巧上课铃响了,许拙连声道:“看好了,还给你。”   刘良收回手机时,还在默默嘀咕:“我爸说不同城市不公平,我以前不觉得,现在看是真的。前阵子周老师不总说邢刻成绩好,解题思路强,能去重点班,就是没发挥好吗?我寻思着哪怕邢刻去了重点班,考了第一,那这个报纸上的版面也不如这个邢秉文吧,人一大首页,我们这一小夹角,明明五百年前是一家,可现在这对比,啧啧啧。”   许拙笑着宽慰了几句,却没有真的把刘良的话听进心里,一直记挂着刚刚那条新闻。   等到这节课也下课之后,他便连忙拿出了自己许久不拿的手机,连上互联网,花费了一番功夫,找到了方才刘良看的那条新闻。   其实内容很短了,无非就是记者的一些夸赞,言说天才少年什么的。刚才在刘良的手机上,该看的早就看完了。   可许拙却总觉得不对劲。   邢秉文这个名字和他的照片,总让许拙有一种压在内心深处,可他又怎么也想不起来的感觉。   许拙重生以后的记忆,从一开始的晕倒到后来的融合,本身就被删减掉了许多。但即便被删减了,许拙内心也有个模糊的定义,比如他知道某些被删掉的记忆是他和邢刻的相处,或者是他和邢刻的分离。   然而直到这个时候,许拙才发现,有些记忆恐怕从一开始他就没有携带到这一世来。   他内心觉得他应该是知道邢秉文这个人的,可他却想不起来。   仿佛有谁不断地在对他说,不希望让他想起这些。   然而邢秉文这个名字分明就很重要,重要到许拙有一刹那觉得,恐怕能和邢刻上一世附中的遭遇联系起来,他怎么能记不住呢?   头痛感上涌,许拙渐渐有些看不清报道里少年的脸了,捏着手机的手都是冰凉的。   也就在这个时候,身边传来了一声清脆的咳嗽声:“咳咳,许拙,我让你做的表格你给我没?”   许拙愣了一下,抬起头来,才发现刘良不知什么时候出去了,不在座位。白灵站在那里,给他把外面的空间挡住了。   许拙一开始还有点狐疑,什么表格,表格他中午不就给白灵了吗?   然而注意到白灵的眼神,往她身后看去,许拙才发现周立竟然不知什么时候来了班上,应该是突击检查。   要不是白灵挡着,许拙这个手机可就难逃上缴命运了。   “啊。”刚才的情绪实在是太难受了,许拙开嗓的时候有点哑:“那个表格……”   白灵眨眨眼说:“哦,我想起来了,你中午给我了是吧?”   许拙勉强露出了一个笑容:“嗯。”   白灵俏皮地笑笑说:“那我走啦。”   她这一走,周立的视线果然就扫看了过来,而许拙早就在对话间将手机收起来了。   身后有个男生激动地推推他说:“兄弟!可以啊!你这是把她给拿下了?白灵居然主动提醒你让你别玩手- -”   大嘴巴,让他说下去全前功尽弃了。   许拙反手就用本书把他嘴给堵上。   前边的邢刻不知是不是听见了声音,回头朝这边看了一眼。   许拙朝他摇摇头,意思是没事。   邢刻皱了皱眉。   然而怎么可能没事呢。   这个年纪的同学正是对感情朦胧好奇的时候,各色言情小说流传在女生群里,男生群里的武侠动漫情感线也很足。   他们变声的变声,初潮的初潮,对异性都充满了好奇。   像白灵这样在开学就引人注目的女生,和许拙这样脾气好又能忍耐的男生,简直就是言情小说里的天然cp。   再加上白灵之前骄傲地百般为难许拙,而许拙又见招拆招获得了对方的认可。   这样的互动不管是在男生群还是在女生群,都吃香极了,简直就是小说里的剧情嘛。   于是乎,正副班长的竞争结束之后没多久,绯闻就紧接而上了。而比起竞争,显然绯闻更让这个年纪的孩子好奇,也传播得更快。   作者有话要说:   更新。最近有一些读者朋友反应说节奏慢,虽然这篇文最开始的定位就是细水长流慢慢写,偏日常向的,但我反思了一下觉得有可能是部分情节推进得不合理或者不够有趣,进入平淡期了吧。近期会做出调整,但我的大纲不会变,该走的剧情和该写的篇幅和内核都在那里,啵啵。   *   感恩。 第57章 怎么可能!(精修了一下,加了五百字)   初冬的第一笼包子在校外散发出烟雾。   许拙睡眼惺忪地一边咬, 一边感慨这包子没有徐妈做的好吃。   阿婆年纪越来越大了,入冬之后身体不好,杏花苑孩子们的免费早餐也就没有了。   许拙前几天做表格做得太累, 手痒得要命, 内心琢磨着要找个时间去打球。   进校门时遇见了同班球友,许拙眼睛一亮, 喊住人,正想约时间呢,对方就冲他挤眉弄眼说:“可以啊, 许拙。”   许拙:“?什么?”   那人贱笑一声:“牛还是我们副班牛。”   就跑了。   留下许拙一脸问号。   “啥啊?”他莫名其妙地看向一旁的邢刻。   邢刻手里拿着张打印纸,上面印着最新的一些车配件。他正看得专注, 眼睛都没抬道:“不知道。”   许拙一脸疑问。   他原本以为这是班上男生随便扯皮的玩笑话,过了也就过了。可等到了班上之后, 才发现不是这样。   因为等到班上,就连一些性格外向的女生都用那种奇怪的表情对他说:“哎, 许拙, 真的假的啊?”   许拙呆住了:“?什么真的假的?”   “啊?你真不知道假不知道啊?”回到座位上以后,还是好同桌刘良给他解答了疑惑:“他们现在都在说,你和白灵偷偷在一起了哎!”   许拙:“啊?偷偷干什么?”   在一起?   刘良之前的表情还很夸张,一看许拙比他还震惊的表情,顿时大笑起来:“哈哈哈- -我就知道!”   许拙感觉自己一大早承受的信息量太大了, 见刘良一下又变了个口风的模样,神色复杂道:“你又知道什么了啊?”   “我就知道你两没啥,都他们乱传的呗。”刘良一脸尽在掌握道:“他们还来问过我呢, 我当时就说了, 许拙还没变声呢, 这不可能。”   许拙:“。”   虽然他确实和白灵什么也没有, 但也大可不必拿变声来说事。   以前在小学的时候,邢刻是班上最早变声的,也就是独一人。那时候许拙对这个还没什么感觉,只觉得好奇,同时为邢刻感到高兴。毕竟在按照大人的话来说,变声就意味着男孩的长大。   可等到初中,发现周围变声的男生越来越多之后,还没变声的感觉就不一样了。仿佛跑步落在了人家后面一样,有种别人都长大了,就自己还是个小男生的感觉。   见许拙一脸冷漠,刘良哈哈大笑起来:“我说的对吧?而且你成天和邢刻走在一块,哪有空和白灵弄这些啊,他们就是胡闹。”   许拙痛并快乐道:“嗯。还好你是个明白人。”   然而刘良哪里是明白人,他根本是个大迷糊:“你两没啥是肯定的。但是你有没有单方面暗恋白灵,这我可就不知道了。当初白灵那么对你,我都受不了,你脾气还那-么-好呢,我觉得多少有点儿吧?也是,白灵那么好看!”   许拙:“……不是!我对谁都……”   他想说他对谁都这样。只要不为难对他来说重要的人,他就没有脾气。   可刘良却说:“我懂,我懂,我都懂!你不用说了!”   许拙:“……”   这样的对话不仅仅发生在许拙和刘良之间,许拙对别的同学也做过同样解释。   然而他们根本不在乎许拙说了什么,就只是喜欢起哄而已,几乎把这件事当成了某种特别的课后兴趣。   让许拙无奈极了。   男生群比女生群更容易开彼此的玩笑,所以最开始的时候,这个起哄还主要是针对许拙。   等到后期,渐渐辐射向白灵的时候,就几乎是整个班的同学都知道了。   而这所谓“整个班的同学”自然也包括了邢刻。   他最近比较忙,这主要是因为之前那个富二代邱少宁。   他自从上回之后,对老曹的店面就跟上瘾了一样。直说他和这家店投缘,然后让老曹各种改车,还给他介绍客源。   邱少宁的人际网强,能覆盖整个大江南北,瞬间就让老曹的这家小新店成为了圈内的小红店,老曹每天收钱收到手软。   然而做小红店不容易啊,客人变多,要求也就变多。   为了与时俱进,邢刻和老曹最近都在恶补改装车方面的知识,平日里的心思基本都挂在上边了。   再加上邢刻本来就不爱听那些乱七八糟的传闻,哪怕听见了也不会往心里去。   - -直到他偶然听说,这一次的传闻男主是许拙。   那会儿邢刻还是刚从卫生间回来,许拙当上副班以后,课间的事情就比较多了,两人不能再像小时候一样成天一块儿去上厕所。   当时邢刻洗好手出来的时候,正巧听见旁边有个同班的男生在和另一个男生说着什么。   模模糊糊听出来是传闻的话题,邢刻本不感兴趣,可对方却突然叫住了他。   “哎邢刻。”那男生在抽烟的,眯起眼睛看邢刻说:“你知道的不?许拙和白灵的事。”   他说第一个问题的时候,邢刻的表情还很平淡,只是在镜子里抬了抬眼睛,一派不感兴趣的样子。   直到对方后半句话丢出来,邢刻才愣了愣说:“什么?”   “我靠,连你也不知道啊?那许拙瞒得可真够深的。”抽烟的高个儿男生说。   他对面还有个刚抽完的矮个子男生:“就许拙和白灵在一起了好像。没在一起许拙也铁定喜欢白灵,之前听他们说白灵各种为难他,他都受着了,这能不是喜欢?他居然连你都不说,可真不够兄弟啊。”   邢刻当时在水池边愣怔了好半天,简直就好像一瞬间听不懂中文了一样,任由水哗啦啦地流。   直到上课铃响起,邢刻关掉水龙头,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 -刚刚那人是在说许拙和白灵?   他第一反应是怎么可能?   他和许拙认识的时间太长,如果许拙喜欢什么人,不可能能绕过他这里。况且许拙最近也没有什么异动- -   邢刻想到这的时候,迟疑了。   他最近都在忙邱少宁的事情,哪怕上下课的时候也在看配件信息。真说起来,他最近和许拙走得并不算近,至少没有到对许拙每件事都了如指掌的地步。   更何况,许拙真的没有和他提白灵吗?   邢刻回想起那天中午,许拙坐在他面前,同他抱怨报表难做时的样子,走进班里的脚步都是迟缓的。   他是从后门进的十一班,而许拙也正巧从前门进来。   是同白灵一起回来的,他搬了一些要发的新书,而白灵则搬了一沓纸,应该是什么传单手册之类的东西。   许拙搬那一沓书大概是太累了,站在前面发的时候一直在低低地喘着气。白灵可能是看不过眼,就回头对值日擦黑板的男生说:“哎,你来帮我发一下这个宣传册吧。”   说完就将手里的宣传册递给男生。   然而对方也不知道是心情不好,还是刻意而为之,看了那一沓宣传册一眼后,直接说了句:“你让许拙陪你发啊,我陪你他不生气啊。”   这前半段本来没什么,后半句话一加,整个气氛顿时就不对劲了。   下面在铃声之后刚坐得整整齐齐的同学们,也一下子哄笑起来,声音特别的刺耳。   邢刻看见白灵在这样的笑声之下,耳尖一点点红了起来,低叫了一句:“让你发你就发,在这说什么呢!”   那男生说了句:“我就不发。”   最后是原本在一边发作业本的许拙听见了动静,皱着眉走过去分开两人,帮白灵发了手册。   十一班顿时闹得更厉害了。   邢刻安静地坐回了自己的位置上,而许拙正巧就负责了他们这一组的手册发放。   到邢刻这里时,也不知许拙怎么回事,竟连一个眼神都没有多给邢刻。将手册交到他手里,好像邢刻和其他同学没有分别一样,转眼就皱着眉朝下一个人去了。   邢刻垂睫,将手册平平整整地放在了自己的书上。   *   这天下午放学,风突然变得特别大。   配着天边如血的残阳,吹得像妖风一样,能把路边好好的牌匾都吹飞起来。   这种天气之下,邢刻的山地车都够呛能应付,许拙的小白车就更不行了。   两人出校门之后艰难行走了一小段路,最后还是在狂风之中默默把车推回了学校。决定今天坐公交回家,安全一些。   附中到杏花苑是有公交能直达的,而且距离非常之近。公交站几乎就在杏花苑的街道外,走起路来五分钟的事。   但因为是高峰期的公交,所以车辆里非常拥挤。许拙和邢刻平时都不爱坐。来附中这么久,也就搭乘过那么两三回。   平日里就够拥挤了,如今风大,像他们一样想法的人多,车上于是就更加拥挤。   里边各种各样的味道混杂在一起,还有人在外放音乐。   座肯定是没有的。   邢刻和许拙找了个后门的位置站好,就是快上台阶的那个位置。这地方相对来说会比较空旷,也不用和坐着的人争位置。   两人站定之后,就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起话来。   “之前那个比赛,你去不去来着?”许拙皱着眉头说- -他正在被身后一个背着腰包的阿姨用力挤,可难受了。   “什么比赛。”邢刻靠在笔直的竖杆上说。   “就刚发的那个宣传手册啊。”许拙皱眉说:“咱们市的奥数比赛,说什么比好了能参加全国大赛的那个,以后考试搞不好还能加分,周老师不是还特地来讲了嘛,你参加不?”   “不。”   “为啥?”   “初试下周末,约了老曹。”   “约老曹怎么- -哎阿姨!能不能不挤了这边真没位置了!”许拙是真的受不了了,忍不住回头说了一声。   那阿姨也是个不甘示弱的:“是我想挤你?空间就这么大,车又在开,你来凶我,我有什么办法!小小年纪火气那么大哦!”   许拙:“……”   他承认,他火气确实是有点大了。今天又是搬书本又是被全班揶揄,还得配合解释,等到放学的时候,一整天的好脾气早就给用光了,再在这样的环境被挤两下,情绪直接炸开了。   “那您稍微控制一下好不好啦,我们这边是真的很挤。”许拙倒是挺能知错就改的,一下子就温和了嗓子说。   那阿姨看了他一眼,没说话,接下来却是真的不太挤了。   许拙于是说:“谢谢您啊。”   那阿姨偏头不说话。   像这样的善意是可以传播的。   比如说方才许拙他们上车的时候,一公交的人还因为风大挤得心烦。这会儿这一段清晰的对话传播出去之后,大家的心情都好了不少。   许拙深呼吸了一口气,再转过脸时,就发现邢刻在看他。   他眼色本来就深,在这样天气的公交下,那就更深了。许拙被看得有点儿纳闷,摸了摸自己的脸颊说:“我脸上有东西?”   邢刻说:“没。”   “那你看我。”   “看你是不是对全世界脾气都这么好。”   他这话不说还好,一说许拙顿时就有些委屈了。   苦笑道:“阿刻你别逗我了,我最近被他们说得还不够惨么?”   “说什么?”外面风大车鸣声也大,邢刻低了低头,示意许拙凑近说。   “就说我和白灵的事啊,你没听说?”许拙说。   邢刻看着他。也不知道在那一瞬间是什么心理作祟,下意识撒了个谎,垂睫说:“没有。你和白灵怎么了?”   许拙瞪大了眼睛,用一种不可置信的话说:“他们说我和白灵在一起了啊!要不就是讲我喜欢白灵,阿刻你自己说,这听上去是不是很异想天开?”   邢刻看他。   公交车太挤了,两个人之间的距离本来就近,车辆再晃一晃,脸颊都快要撞到一起去。   邢刻的耳朵就轻轻碰到了许拙的眉心,但他却仿佛没有感觉到一样,沉默了片刻后轻声说。   “哦,那你有没有?”   许拙一整个呆住:“当然没有啊!怎么可能有!阿刻你怎么会有这种疑问!你要和我讨论这个,还不如讨论之后的奥数比赛呢!”   作者有话要说:   昨天忘记啦,情人节快乐,元宵节快乐宝贝们~~~~   *   感恩。 第58章 “别跟陌生人说话。”   许拙之所以这么在意这个奥数比赛, 是有原因的。   邢刻上一世就参加了它。最开始一路顺风顺水,名次极佳。最后还进入了市队,要代表临西市去参加全国大赛。   这是个大荣耀, 上一世学校曾经张榜表扬过, 夸得沸沸扬扬。都说附中这一届出了个数学天才。   然而就在学校张榜之后,这件事却无疾而终了- -邢刻去了北城比赛没错, 却并没有捧回任何名次,只带来了一些不好的传闻。那之后成绩一落千丈,险些辍学。   往后好长一段时间, 临西市的家长群都为这件事所津津乐道。   说这就是用力过猛,著力则差了。   这些许拙都记着, 所以他才会下意识觉得,邢刻这一世也会想要参加这场比赛。   然而邢刻却说不想, 且将注意力更专注在了曹师傅那边。   这就让许拙有点儿困惑了。   然而仔细想想,又觉得并非是说不通的。   上一世的邢刻遭遇比这一世更糟糕, 在初中一鸣惊人后立刻参加奥数赛, 显然是想要跳出曾经的生活圈。   而这一世的邢刻生活变得好受了许多,为了许拙去了十一班,相比之下,他对奥数比赛的欲望肯定就没有上一世那么强烈了。对他来说,这一世的生活恐怕也没有上一世那么糟糕了。   “所以你确定不去?”   邢刻说:“嗯。”   许拙沉默了一下:“但那个高考加分是真的哎。”   如果最后足够耀人的话, 还有可能会被某些高校的系院特别录取。   邢刻说:“我不需要。”   许拙刚刚还在为邢刻惋惜呢,这会儿被他三个字直接炫住了,皱皱鼻子道:“了不起哦。”   随即想了想说:“对了, 正好我最近也没什么事, 你要再去老曹那的时候, 带我一个呗。他之前在□□上说店里加了不少好装备, 还有会发光的呢,我想看看。”   邢刻回头看了他一眼说:“行。”   老曹那个店面刚开出来的时候,许拙也是常去的,还给老曹当过免费清洁工呢。   后来是因为店面慢慢起来了,邢刻去的时候回回都很专注地和老曹说这个说那个的。许拙被晾在一边实在无聊,他对改装车也就是图个热闹,没什么真去学如何改装的兴致,渐渐的也就不去了。   再加上上一世邢刻是没有接触改装车这些的,所以在许拙看来,他和老曹的相处不会引发任何问题,于是也就理所当然地放宽了心。   这天提出要去老曹的店里,还真的是因为老曹前阵子给他发了个很酷炫的,会发光的改装零件,一下就把许拙给勾起来了。   老曹不仅给他发,还给他画饼:“喜欢不,回头给你车上也安个?”   这谁能受得了!   许拙和邢刻一路跑过大风,上楼的时候,许拙就给邢刻讲老曹的承诺。   老曹这个人其实有点小抠门的。所以许拙的意思是,这次不管老曹是不是真的想给他安,邢刻最后都得给他安上,哪怕许拙自己花钱都成。想想夜里出去的时候骑个会发光的车,那是真的酷炫。   邢刻答应了。   然后两人说着说着,许拙就又想起了之前车上的话题,苦着脸说:“老曹都知道我喜欢什么,咱两认识这么多年,你居然还会觉得我喜欢白灵,我是真没想过这种事我还用和你澄清。”   邢刻听见许拙这么说,沉默了一下。   黑色的眼睛在大风和昏暗的楼道下,显得十分暗沉,他偏了许拙一眼,随即恢复了直视,踏上楼梯道:“早晚的事。”   *   就为这样四个字,许拙那天晚上一晚上没理邢刻。   第二天白天去学校的时候,两人的交流也很少。   邢刻一直如此,所以很显然,这一次是许拙不高兴了。   主要是他这阵子实在是太累了,他得和同学解释,得和听到了风声的周立解释,最后还要应付白灵时不时的别扭,以及白灵别扭以后,班上跟风出现的状况。   就说之前白灵和擦黑板男生闹出来的矛盾好了,许拙就在身边,没办法不去帮忙,让人一个人承担整个班级的视线。而一旦帮忙了,下场就是让大家的传闻来得更猛烈,然后他得去应付更多的事情,简直就是怎么做怎么不讨好。   许拙也会累,按照他的想法,他应该是能在累完之后,敞开了和邢刻说这些的,吐槽抱怨,都好。可谁知道他到了邢刻这,还得再解释一回。   解释就解释。然而解释完以后得到一句“早晚的事”这就相当于宣誓他解释无效。   许拙:“……”   他这一天的心情都不太好,正巧下午放学的时候是体育课,和同学一个劲的打球。   和平时在班上的好脾气不同,许拙打球本身就会利落一些。这天心里有情绪,球风就更凶了,简直就好像要将那些情绪全撒出来一样。经他手的篮球重得好像炮仗。   惊得球场上的男生大叫:“我靠!许拙你疯了吧!”   许拙不吭声。   冬天到了,许拙的皮肤白了不少。   他打球的时候会穿短袖,而且会把袖子撸到肩膀上边,当无袖穿。根本没被晒过的半截白白肌肤露在外边,同脸上臭臭的表情对比十分鲜明。   又一个暴扣之后,篮球“砰!”地一声砸在地上。   许拙的手都震得发麻,耳边全是围观同学的惊叹。而那球落在地上之后,也是再度直线弹起- -最后被人伸手高高地拦下。   衣服乱飞的许拙站在球场上,愣了一下。   就看见邢刻站在那里。   伴随着年纪增长,两个人的性格造就了很明显的形象不一。许拙的衣服和书包总是会乱一些,东西也时常丢三落四。而邢刻的着装则永远整齐。   他的校服能平整到褶皱都看不见,不知该说是他家洗衣有方,还是邢刻的身板实在是太笔挺。   他就站在那里,洗旧的球鞋和球场上肆意又洒脱的青春少年截然不同。   却一点儿也不比他们逊色,黑色的头发同样扎眼。   将篮球一拍,直接丢回操场上以后,邢刻就后退了半步,看着许拙说:“走了。”   许拙最开始还有点儿犟,抿抿唇不肯动。这么多年下来,他还真没怎么跟邢刻犟过。很显然之前邢刻说“早晚的事”里透露出的不信任感,是真的让许拙不高兴了。   邢刻似乎也知道许拙不会轻易跟他走,所以说完那句话以后,直接走上前,把许拙的书包从球场上挑了出来,然后二话不说,拎着往校外去。   背后的许拙这才愣了愣,随即擦了把汗,拿起自己的衣服后知后觉地跑过去。   声音最开始还有点硬:“干嘛啊。”   邢刻的刺才是真的刺。对比之下,许拙的刺就像小猫儿的倒刺一样,根本一点不扎人。   邢刻说一句:“带你去改车。”   许拙臭了一天的脸,就立马亮起来了:“真的?给我弄个什么色?”   “想什么色给你什么色。不用你钱。”邢刻说。   小孩儿是真的好哄。   答应送个配件,去曹师傅店里的路上邢刻再给他买个汉堡,许拙就什么烦恼都忘记了。   等到了曹师傅的店里,就已经能大咧咧地躺在沙发上和曹师傅聊。   “为啥就我吃汉堡?阿刻赔的呗,他之前气到我啦。”许拙坐在沙发上说。   曹师傅很爱和许拙聊天。   这也是对比出来的。邢刻这人和别人单独在一起的时候,三棍子蹦不出一个屁,只要不聊工作,就一路沉默。   对比下来,许拙简直就像天使一样,话多还不烦人。   曹师傅一看他就乐呵。   “气你,怎么气你了?”曹师傅一边折腾配件一边道。   “我们班上同学找我事,他不站我这边。”许拙说。   “哦,那确实该赔,还该骂。小邢你怎么这样呢,还是不是朋友了。”   邢刻在折腾一大堆纸箱子,闻言放下手里的东西抬起头顿了顿,像是想说点什么,最后又没说,继续沉默地埋箱子去了。   许拙见状,不好意思地吐吐舌:“那也不至于那么严重。”   “找你事不帮你还不严重?”   “嗯……也不是很严重的事。”许拙含糊道。   “那什么事?”曹师傅刨根问底。   许拙说:“哎呀,就那个呗!我是我们班副班,班长是个女生,然后他们就觉得我两不一样!”   曹师傅顿时放下手里的东西,暧昧地看向许拙,长长地“哦”了一声,“这样啊。长大了嘛出出。”   “什么啊,您别逗我啦,是真什么都没有,他们乱说的。”   “但这和小邢站不站你有啥关系?”   “他就不信我不喜欢人家呗!我澄清了,还说是早晚的事!”许拙气呼呼道。   说了半天,原来就是这样一件小事。   曹师傅哈哈大笑起来。   他这段时间开新店,忙客户,忙资金流转,每天面对的全是严峻的问题。许拙的烦恼在他这就像个小蓝色的泡泡一样,梦幻又可爱,叫人心情忍不住变好。   “那确实是早晚的事咯。”只听曹师傅慢悠悠说,“哪怕不是这个女孩子,不也一样能是别的女孩子,小邢这话没讲错,你们也的确到年纪了嘛。”   他一边说一边笑,笑得很畅快,沙发上的许拙却是呆住了。   所以原来邢刻是这个意思,不是说他早晚会喜欢白灵,而是他早晚会有喜欢的人?   那这就不是不信任他,而是在陈述一件事实了。   ……可如果是这样的事实,邢刻当时的表情看上去又为什么那么奇怪?至少许拙在看见他说那句话的表情时,有那么一瞬间觉得,邢刻说的“早晚的事”里,带着几分疏离的味道。   仿佛说的不是“你早晚会有喜欢的人”而是“我们早晚会分开”许拙是因为这个才闷闷不乐的。   “要什么色?”邢刻在这时准备好了东西,起身往许拙的方向走过来,递给了他一张色表。   他前一天看上去也没有休息好,略显疲惫,递给许拙东西的时候,还用手背用力蹭了蹭眼睛。   许拙看着他的眼睛,鬼使神差地就说了句:“黑、黑色。”   邢刻:“?”   “红色!红色!”许拙忙不迭改了。   邢刻皱眉:“这个色没有,订的话得等下个月。”   “那绿色!”许拙随便瞥了眼表,说。   “确定?”   “确定。”许拙点点头道。   “行。”邢刻说。   说完就往许拙车的方向走。   许拙看见他略显消瘦的背影,下意识就想叫住邢刻,想同他说点什么。让他以后不要再说那样令人丧气的话了,他们早就说好要当永远的朋友,流露出分开的意思,谁都会不高兴。   然而看见邢刻回去认认真真给他挑了东西,然后咬着工具反手给他拆车的模样,一时间又有些说不出话来。   - -到底是令人丧气的话,还是邢刻自己就为此而丧气过?   也就在许拙剩最后一口汉堡,被这个事卡得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时,身后突然冒出来了一个声音。   “哎,小同学。”   许拙顿了一下:“啊?”   邱少宁那张玩世不恭的脸从背后冒出来。   他一直就坐在后面的客人沙发上,是许拙进来太专注曹师傅了,所以没看见他。   “你和那个叫小邢的,关系很好嘛。”邱少宁笑眯眯道。   许拙愣了一下,随即下意识捏了捏汉堡说:“……是啊。”   他一边说,一边偷偷瞥了眼邱少宁的穿着。   一般来曹师傅店里的客人,都不是缺钱的主。有不少爱把大logo挂在脸上的。但是邱少宁不一样,他身上没什么大logo,贵气却根本遮不住。   是许拙在曹师傅店里,见过最有档次的客人了,让人不自觉拘谨。   “哦,所以你两是在附中上学是吧?现在什么年纪啊。”邱少宁问。   许拙下意识就想说“初一”却不料话还没出来,车间里的邢刻就喊了声:“出出。”   许拙“啊”了一声。   邢刻好像还从来没怎么喊过他这个名字,让许拙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小小刺了一下一样。   而邢刻紧接着的一句:“别跟陌生人说话。”   更是让许拙直接把嘴巴闭得紧紧的,大大的眼睛和圆润的脸庞,活像个小包子。   作者有话要说:   更啦。   *   感恩、 第59章 “我以后要是有喜欢的人了,咱两关系就会疏远啊?”   邱少宁看着眼前瞬间闭紧嘴巴的乖小孩, 有些哭笑不得道:“哎,不是,我就想知道一下你两几岁。初中不就三个年级, 这都不告诉我啊?”   许拙睁着圆碌碌的葡萄眼, 用力摇头,连这最后一口汉堡都不吃了。   邱少宁同他打商量:“这样, 你告诉我,我再请你吃十个汉堡怎么样?”   许拙认真盯了邱少宁一会。   邱少宁以为这小包子心动了,一脸即将得逞的表情耐心等待。   却不想等来的是许拙捏着汉堡, 一个劲儿地挪屁股往后,距离他远远的。   邱少宁:“?”   谁用吃那么多汉堡- -不是, 是无功不受贿!   许拙本来觉得问年级只是人在店里无聊,随口一问, 没什么好不答的。可是这人居然要加价到十个汉堡,那就顿时很不对劲了嘛。   眼见许拙退开之后一个劲用怀疑的余光瞥他, 邱少宁受不了了, 站起身道:“我不行了老曹,你快帮我解释解释。怎么回事这,这两孩子都把我当坏人呢是吧。”   曹师傅笑说:“那没办法邱少,小邢他打小性格就这样,内敛点。出出又一向听他的话, 您问我,我也没办法啊。”   他还学着邢刻喊许拙出出,摆明了帮亲不帮客。   “嘿, 你说这。”邱少宁插着腰一一看了两小孩一眼。   沙发上的许拙坐得脊背挺直, 防备范儿十足, 像起了戒心的小边牧, 只有眼珠子在转。表面看着小心思已经不少了,背地里更是惊涛骇浪。   最开始邱少宁和许拙对话的时候,因为说得比较认真,一字一句的,许拙还没听出来。   然而等邱少宁恢复正常和老曹说话的时候,许拙就听出来了- -邱少宁是明晃晃的北城口音。   没有地道北城人那么重,但字里行间都带那个味儿。   这小小的发现让许拙的心情一下子紧张起来。   他以前以为,只需要防范上一世的遭遇就可以了。上一世邢刻没有和老曹一起折腾改装车,这块就不用担心。却从来没有想过,在蝴蝶效应的影响下,哪怕和上一世无关的发展,最终也有可能会导向上一世的结局。   也许这一世邢刻不会再去参加奥数比赛,但他在老曹的店里,却依旧能遇见来自北城的客人。   这种命运感一瞬间让许拙如临大敌。   往后不管邱少宁和他说什么,许拙都不再回应了,连那个剩一口的汉堡都没吃完,小脑袋瓜里思绪万千。   车间里的邢刻动作很快,三下五除二就给许拙装好了。   配件是汽车的,装到自行车上肯定不能当功能使用。所以邢刻去掉了功能部分,就留下了发光的部分,给许拙弄了上去。   这些光主要是在侧面的,横杠,座椅下方,车轮,一条流水线下去的间断光芒,从侧面看倒确实是挺酷的,骑到黑夜里还会很有科技感。   而且它不是那种廉价感十足的绿色,而是那种很酷炫的暗绿,把小白车弄得像跑车一样的格调,别提多好看了。   许拙还想在车尾上再弄个小灯泡,夜里骑出去就是整条街上最靓的崽。   然而这个愿望还没开口就给他打消了。   因为当老曹看见改装结果后,立刻就吹了声口哨道:“这手艺可以啊。”   紧接着又补了句:“灯好看,钱包也大方哈。”   许拙愣了愣,看回去,这才注意到,邢刻为了给他把整个流水线装满,拆了不止一个配件。   过程中肯定有失败没装好的,毕竟不是相配的车辆,许多细微之处需要调整。然而没装好邢刻就给他重装,这一套装下来,价格属实不太便宜。   老曹说:“我送他也成啊。真不要我给?”   邢刻把工具丢进工具箱里:“不用,我送。”   许拙见他这样,想要小尾灯的心愿一下就给熄灭了。心软得一塌糊涂,之前的臭球劲也全烟消云散。   邢刻把车扶正以后,他便立马乖乖地跟了上去,还自己背书包。   邢刻给他把车推到了外边,在夜色下端详片刻道:“喜不喜欢?”   许拙瘪了瘪嘴,这会儿开始心疼了:“早知道装你车上了。”   他就是个普通休闲自行车,这样酷劲儿十足的灯,还是和邢刻那辆山地车更配一些。   “没什么早知道,我不喜欢,你喜欢就给你装。”邢刻一边说,一边把车给他,然后转过身去扶自己的车。   许拙刚刚结账的时候看了眼这些配件多少钱,哪怕老曹用进货价给他们,也不便宜。   许拙是真心疼,捏着车把手在原地想了想,随即偏移开视线,耳尖有点微红道:“你刚喊我出出。”   邢刻正蹲在地上拆车锁,闻言顿了顿,意义不明地啊了一声。   邢刻很少喊许拙出出。   绝大多数时候他甚至都不会喊许拙。   只要站在那开口,许拙就知道他是在和自己说话,周围人也知道他是在和许拙说话,仿佛他一开口就没有别人。   这时间一长,自然就喊得越来越少。   所以这么突然被喊一句的时候,许拙感觉自己心肝儿都颤了。   也不是没人喊过,但被邢刻喊,就是怪让人不好意思的。   他在这边把车灯和名字两件事连在一块想,琢磨着自己之前对邢刻发脾气是不是太过分时,那头的邢刻却是一脸平静地站起了身。   仿佛许拙在说一件什么小事一样,回了一句:“只是不想在他面前喊你名字。”   “他?谁。”许拙愣了愣,回头道:“那个邱少啊?”   邢刻:“嗯。”   “对,我之前就想问,这人……认识你很长时间了吗?”   “嗯。”   “他哪人啊,听起来不像临西这边的。”   邢刻说:“不知道,到处跑的,最常落的应该是北城那边。”   果然。   许拙皱起了眉头,脸色顿时正色起来:“所以他干嘛对你那么好奇。”   一边说,还一边回过头去看。   老曹为了省钱,没有把店面开在大马路上。需要拐一点儿道,进到深处才是他的店,周围相对也比较破。   但是爱这圈的人好像就吃这么个破烂又特别的氛围,来老曹店里的没一个不说好。   许拙和邢刻站在门口,能被外边大片斑驳的墙壁和一些配件遮挡住身形。看着店面里凑在一块儿的老曹和邱少宁,正坐在暖气附近喝茶说话。   小孩都走了以后,邱少宁就开始抽烟了。似乎是注意到了他两的目光,咬着烟头抬头朝他们扬了扬下巴。   “不知道。”邢刻在这时回答许拙说:“他一直就这样。”   “然后总来你们店里?”许拙内心的怀疑越来越深了。   “嗯。”邢刻说。   “那你没让他知道你的事对吧?所以刚也不让我说?”许拙道。   邢刻垂眸瞥了他一眼,在他脑门上推了一下:“有新车不看,问这么多这些干什么?”   许拙顿时捂住了脑门说:“我就是觉得他奇怪嘛- -”   “奇怪也不关你事,以后见到他走远一些就好。”   许拙吐舌做了个鬼脸。   却还是不放心,临走前,又看了邱少宁一遍说:“老曹不会把你的情况告诉他吧。”   邢刻说:“不会。”他很早就跟老曹打过招呼了。   老曹当时还嫌邢刻神秘,觉得一个年级,一个名字,有什么可不告诉的。   可邢刻就是没来由的不愿意说,总觉得邱少宁看他的眼神奇怪。   不过话说回来,这邱少宁出手一看就非富即贵。按理说,查邢刻这么个小孩儿应该是动动手指的事儿。   可也不知道该说这人心思正,还是耐心足,反正什么歪路子都不走,也不跟其他人打听什么,就正正经经地来问。   于是就这样吃了快一个月的闭门羹。   瞧他这兴致,搞不好还能继续吃下去,是真闲得发慌。   越是如此,邢刻就越觉得他怪。   将外衣扣好,伸手给许拙把帽子戴上,然后推了他后座一把,说:“去吧,试试新车。”   *   新装备按上,一路长风破浪。   连路仿佛都变得比以前好开了许多,车灯在街道上闪亮着,一点儿不输仰头那夜幕星河。   路上时不时就会有人朝许拙他们的车投以目光,别说,还真满足了这个年纪小少年的一点儿虚荣心。   许拙在道路上险些张开腿脚任由车轮带着他走,被身后的邢刻一顿严厉批评。   那段下坡路过去以后,进入了一段平缓一点儿的道路。   许拙把车灯稍微调暗了一些,同邢刻平行走,随即偏眸看他:“阿刻。”   风特别大,邢刻说话的声音一般都不大,但却总能稳稳地让许拙听见。   “嗯?”   不是“嗯”是“嗯?”   有时候许拙也觉得自己挺变态的。他和邢刻认识的时间太长了,竟然能从对方这么一个小小的语调变化里,听出他心情不错,还为此而暗戳戳高兴。   毕竟这个世界上,也许只有他一个人能这样了解邢刻了。   对其他人来说,邢刻都是迷,只有他能看懂一部分。   风大唇干,许拙伸出舌尖舔了舔,随即说:“你之前讲早晚的事,是不是觉得,我以后要是有喜欢的人了,咱两关系就会疏远啊?”   他还是决定点破这件事。两人认识时间长了,有哪儿不舒服就该直接说出来,否则憋出疙瘩造出隔阂,那多不好。   就为了别留下这些东西,许拙方才还当真无比生涩地幻想了一下。   虽说他以前还从没想过这个问题,突然去想一时半会还很不适应,也觉得很遥远。但到底到了这个年纪,电视剧、动漫、小说,总会耳濡目染一些。   这个年代,好兄弟为女主大打出手的电视戏码实在是太多了。   许拙稍微想想就懂了邢刻的担忧。   邢刻没说话。   前方车道车流密集,许拙也就没敢冒着危险回头看他,就当他是认可的。随即十分自信道:“你别担心这个,咱两的关系不可能因为任何事情疏远,这些离我们都还远着呢。而且,就算我喜欢别人,我跟你也不会断,也……天下第一好。”   许拙起初不知道该怎么说他和邢刻的关系最符合他的心情,到一半的时候,才想起小时候那个承诺。   那会儿两个人年纪都小,说“天下第一好”的声音天真又烂漫。   他故意学那时说话,是想把那种氛围,带到现在来。   那本该是甜蜜、亲近、相互信任的。   可身后的邢刻听见之后,却一点儿没感觉到。   相反,舌尖上还卷起了一点不知道从哪里来的苦味。   他又“嗯”了一声。   这一次,许拙险些没听清。   作者有话要说:   来啦。   *   感恩! 第60章 “你不想看看吗?”   刚回杏花苑的时候, 邢刻看着还和平日里一般无二。   可等把许拙送回家以后,门一关,他的表情就立刻冷淡了下来。   今天因为带着许拙, 所以他回家的时间远比平时要早。   开门进去的时候, 厨房里立刻传来了乒乒乓乓的声响。   邢刻往里面看,就见李书梅急急忙忙地跑出来, 手往背后藏。   “儿、儿子,你回来了啊。”   她姿态别扭,显然不对劲。可邢刻瞥了她一眼后, 却懒得问。   许拙的话让他连初冬的晚风都不愿意再去感知,更不想搭理李书梅的反常。   脱了鞋就往房间里走。   厨房门口的李书梅张了张嘴, 似乎想说点什么。可话语却悉数被邢刻“砰”地一声,挡在了门外。   他回房后便倒向自己坚硬的木板床。窗外的碎光洒落在他暗色的衣物上。   邢刻回想起此前和许拙的对话, 只觉得内心一阵烦躁。   他说的是对的,许拙就是早晚会有喜欢的人。   许拙说得也许也是对的, 这种时光距离他们还很远。   但不知道为什么, 不论多远,邢刻只要想到未来有可能会有人进入他们中间,内心就觉得一阵暴戾。   许拙从小就围着他转,上学后也是如此,几乎是他的所有物了。然后有一天会不跟, 不属于他?   他无法接受,可这似乎才是现实。   父母从未与他同在,自小疼爱他的奶奶也离开他了, 许拙走这样的老路才是正常的。   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关系能把两个人永远绑在一起。   可邢刻却想要许拙不离开他。   窗外的碎光越来越暗淡, 今夜的月亮不愿意照人。   邢刻看着头顶斑驳又破旧的天花板, 内心的烦躁难以忍耐。不知过了多久, 偏头在床上睡去。   他做了一个很奇怪的梦,梦里有一阵水波纹,一路带他沉浸下去。   深水没有味道,直到将触底的时候,邢刻才突然嗅到了一阵很缥缈很淡的,来自许拙身上味道。   回回打完球以后坐在他身边笑的阳光少年,身上那股独有的味道。不难闻,还很特别,连带着声音和肌肤的触感一起传过来。   邢刻在被子里醒过来时,眼睛一下就睁大了,随即不可思议地坐起身来。   那张向来寡淡的脸颊,难得露出了狼狈的表情。   片刻后,偷偷打开了房门。   *   “三。”   “二。”   “一。”   “哎嘿!你果然下来啦!”   许拙将花坛里辛勤工作的蚂蚁挑翻三只,然后将手里的小木棍往蚂蚁回巢的必经之路上一立,再转过头,果不其然瞧见了才下楼的邢刻。   “再晚一分钟,咱两就得迟到了。不过我知道阿刻你从来不会随便迟到,所以这会肯定会下来。”   许拙坐在自行车上,支着脑袋笑眯眯地看邢刻。   然而邢刻却没有看他,从许拙身边径直走了过去。   许拙的笑脸愣了愣,说:“怎么了?”   邢刻开始解锁。   许拙屁股还在座椅上坐着,上半截身体歪下去看他。   头发松软地往下落,脸都因为倒过去通红,眼睛却还是一眨一眨的:“你没睡好啊?”   邢刻看着和平日里其实没有太大差别。   依旧是那样整齐的校服和整洁的黑发。他的外表到不了一丝不苟的地步,也不是太严谨的模样。只是单纯的有条理,且是程度刚刚好的有条理,让人看得很舒服。   相比之下,许拙的衣领就是瞎翻的了。   他确定了邢刻应该是没有睡好,才直起身子来打了个哈欠:“那咱两真是同病相怜了,我昨晚也没睡好。”   许拙注意到,他说完这句话以后,刚拆好锁的邢刻顿了顿,站起身来偏眸看他。   他没说话,但许拙直觉邢刻是想问他为什么没有睡好。   那表情看着都比平时多了几分疑问,仿佛许拙昨晚没睡好的缘由格外重要一样。   眼神直接就把许拙给看愣住了,他眨了眨眼说:“因为我爸半夜起来吃宵夜……”   邢刻跨上车,直接走了。   “哎!你等等我!”许拙第二个哈欠都不敢打了,连忙一踩脚踏板,追了上去,两辆车又一前一后地出了杏花苑。   许拙看着是在追邢刻,可在出院门之前,却忍不住回头瞥了眼身后的大院门。   - -他撒谎了。   昨晚没睡,并非是因为许清朗半夜起来吃宵夜,而是因为许拙回家以后,家里突然开了一个紧急会议。   自从孙芳丽自主创业以后,许家这些年的经济就好了许多,同上一世许拙初中的时候已经大不一样了。   想当初许拙上初中那会儿,是紧张到连校服费都交不出来的,属于贫困学生那一栏。很多文具也都是捡着便宜的买,就好像上小学那会,许清朗给他买的那个破书包一样一样的。   到如今,虽说不至于大富大贵,但逢年过节许家给他买双名牌鞋是没什么问题的,也无需心疼。   于是乎,某些搁置已久的议题也就被提上了日程。   孙芳丽的意思是,既然附中和杏花苑也有一定距离,他们店面同杏花苑一样不近,那么是否要考虑换一个住所。   当然,杏花苑距离这两地方也不算特别远,所以孙芳丽提出这一点,主要还有不想再寄人篱下的因素在。   这一世因为许家有钱,所以已经大大减少了和大伯一家的矛盾,但饶是如此,矛盾也还是存在。   以前是没有办法不得不忍耐,如今有了条件,自然便想图个清静。   虽说许拙现在才初一,但许家也很尊重他的意见,所以昨晚才会拉着他一起聊。   而许拙聊完之后还一个人在床上瞎想了半天,于是也就没有睡好。   许拙躺在床上的时候,一直在看天花板,想楼上的邢刻。原以为邢刻难得早回家能睡个好觉,可谁知道他同样没有睡好。   也不知道这算不算心有灵犀。   怀抱着这样的想法,到附中停车的时候,许拙闲着没事就会对邢刻笑一下,好像对“心有灵犀”这个状态十分满意。   邢刻被他笑得发毛,眉头皱起,忍不住想开口说点什么。   可话都到嘴边了,也不知他想起了什么,愣是把那句话给憋回去了,然后不再看许拙,就这样上了楼。   “对了阿刻。”许拙上楼的时候想起一件事,开口说:“回头放学以后你要还约了老曹,继续带我去呗?”   昨晚瞎想内容之一,自然包括那个突然出现在老曹店里的邱少宁。   虽说邢刻看上去防备心已经很足了,足足一个月也没告诉邱少宁自己的信息,但许拙还是担心。   他不只是担心邱少宁会知道邢刻的消息,还着实很好奇邱少宁的身份。   这人为什么对阿刻那么好奇?   这一世邢刻没有在附中考试中一鸣惊人,但不代表事情的走向不会就此同上一世截然不同,邱少宁会不会是命运的新推手?   这些,许拙总觉得得自己去确认才行。   然而他这个要求提出之后,却并没有得到邢刻的答复,而是听见了另一道声音。   “什么老曹,放学不回家,你两去外面干什么?”早读铃声刚刚响,周立已经站在了门口,推推鼻梁上的镜框,低头看他们。   *   “我一直在等你的申请表,就这个比赛,你为什么不去?”许拙被周立放进了班,邢刻却被周立留在了外边。   然后说起了奥数比赛的事情。   和班主任没法说老曹。   所以邢刻答:“我没有意向。”   “没有意向?”周立皱起眉头:“是老师说得不够清楚吗?这个考试对初升高有帮助,如果进入市队打出了好成绩,以后还有可能高考加分。条件丰厚,你不缺实力,怎么会没有意向?”   邢刻手揣在口袋里没说话,那些能让其他学生及学生家长追逐的条件,在他这仿佛什么也不是。   他的眸色太沉了。   周立认真看了一会,仔细思考道:“是害怕?不敢参加吗?不对啊,你不是这样的同学。”   “是家里……不让你去吗?”   和在六小的时候不一样了,这些年临西市的教育方式也在升级。到初中的时候,父母的工作等都需要详细上报,开学也再不可能出现学生不到的情况,特殊的学生在教师网里一问就能问出情况。   周立很关注邢刻。   成绩当然是头等原因,所以他也大概知道邢刻家里的情况。   “你别介意,我和你们小学的李老师是认识的,知道你来我班上之后,她特地问过我,也和我说过一些……但是这些仅限于我知道。”见邢刻一下便抬头看向了自己,周立轻轻咳嗽一声,澄清道。   “所以如果你家有什么困难的话,你大胆和老师说,我也不能说很有经验,但我比李老师年轻,咱两一块处理处理,应该能说动你父亲的。”   周立到底是年轻,还隐约做了个两肱二头肌的动作,然后冲邢刻讪笑起来,很小心的模样。   邢刻的眼睛终于动了动,仿佛从一早上的死沉中醒过来了一样,轻叹口气说:“都不是,老师,是我不想去。”   “为什么呢?”   “我不需要那些。”邢刻道。   初升高也好,高考加分也好,这些对邢刻来说都是无足轻重的事情。对他来说,学习远比生活要轻松,他不愿意多花费精力去参加这些乱七八糟的考试,他甚至连补习班都不愿意上。   “不需要那些,是不想要分的意思吗?”周立问。   邢刻说:“嗯。”   “老师能理解你这个想法,但是邢刻同学,你不要忘记了,参加这个考试能走出校门,能走出市门,和全国数学拔尖的同学竞赛,甚至有可能越级升组……这不仅仅是一点考试的分数,还是一个更大的世界。”   403、杏花苑、附中、甚至临西之外的更大世界。   “你不想看看吗?”周立问。   作者有话要说:   更新。   * 第61章 他本不信。   身后传来整齐的朗读声, 邢刻望着面前苦口婆心的班主任,黑沉的眼底一丝波澜也没有。   答案几乎要从他的表情里呼之欲出了- -   他不想看。   不是没有心动过。   在大小胡老师启迪他;在许拙说要和他一起从书本里找希望;在第一次参加附中升学考的时候,也许都有那么一瞬间, 邢刻想过前程似锦的未来。   但然后呢?然后他要干什么?   这个年纪绝大多数的孩子想要考高分, 进名校,都是因为有家长在不断对他们熏陶并予以期许。   而邢刻没有这些。   他是一个人长大的。□□工的时候风餐露宿过, 被人欺负过,也被人算计过。   无忧无虑的生活和伟大的梦想距离他都太远,他对这些已经不感兴趣了。   他只想要很多很多的钱, 以及永远不会离开他的许拙。   离开杏花苑和临西市之外的世界再大,也没有他想要落锚的地方。   除非有一天许拙离开他, 否则邢刻哪里也不想去。   ……当然,距离许拙会离开他的那一天已经不遥远了。   但至少不是现在。   周立劝说失败。   邢刻回班的时候, 许拙正在班上巡逻- -今天轮到副班来协同课代表主持早读。   虽然到晚了,但许拙看着还是挺人模人样的。拿着本书一板一眼地走在班级的过道上, 很有班干那股子威严的味。   邢刻进来他也没有抬眸, 仿佛没看见。却故意经过对方,在邢刻身上撞了一下,然后用特别低的声音说了句。   “老周跟你说啥了?”   邢刻书包还没放下,给他撞歪了。邢刻于是顺势让重重的书包落了下来,然后伸手接住, 就这么“无意识”碰到了许拙的手。   皮肤细腻顺滑,触感同想象中的一样。却已经有点儿陌生了,因为很久没有碰过。   邢刻垂了垂睫。   人人都有家, 都依恋家。家理论应该是不会变, 永远都在那的地方。   但邢刻有的, 依恋的这个“家”, 却是有可能会变,有可能会属于别人、消失不见的。   也许就是这种意识之下生出的不安,让邢刻忍不住想要将他抓得更紧。   才会在昨天晚上生出那样不为常理所容的梦境。   曾经魏岚说他这样的孩子往后不可能会往正常的方向成长,邢刻从来不以为然。   但今天早上醒来之后,他却信了,他的确不是什么正常人。   邢刻沉默了半秒,答非所问说:“你手怎么这么凉。”   许拙:“啊?”   *   许拙发现,从这天早读之后,邢刻就变得不大对劲了。   刚离开杏花苑那会儿,邢刻虽然不说话,但那不算不对劲,那还算正常。   毕竟和寻常人有喜怒哀乐之下延伸的无数种行为模式不同,邢刻只有两种,一种愿意说话,一种不愿意说话。   早上不过是不愿意说话而已,原因搞不好只是今天的朝阳不够红。所以许拙都没往心里去。   可自从那天早读结束以后,邢刻就进入了一种很诡异的状态。   仿佛是在和自己较劲一样,做什么都不放过自己。   解的题目比平日更难,去和老曹谈事情的时候也比平时更较真,许拙甚至亲眼看见,他削铅笔的时候因为笔尖角度一点点的缺损,而重新来过,最后导致就这么浪费了半支铅笔。   - -许拙已经开始用自动铅笔了,但邢刻没有,削铅笔这个行为能帮助他聚精会神,他讨厌自动铅笔。   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还是邢刻的变化。   许拙想来想去,觉得还只能是那天早上周立同他的对话。   然而邢刻不愿意说,许拙也不能直接去问周立。   哪个老师会告诉学生他和另一个同学的谈话内容?这不可能。   而正当许拙犯难的时候,周立倒是主动找到了他。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只有这么多……最近产量低是因为作者一觉醒来手上长了四个冻疮,严重怀疑自己晚上梦游把手插.进了雪地= =痛苦中   *   感恩 第62章 “不去。”   那会儿正巧是许拙把班上的回执收好, 送进办公室的时间。   周立站在阳台上打电话,抬头瞧见是他,连忙招了招手, 然后匆忙将另一只手上的电话挂断。   “许拙, 来。”   许拙愣了愣,随即放下了手里的回执, 往周立的方向去。   周立先是关心了一下许拙,问了问他最近的学习感受。随即话锋一转道:“对了,我记得你和邢刻关系不错, 对吧?”   附中的教师办公室有个很宽敞的阳台,直面操场, 站在这就能看见满学校活力满满的学生。有喧闹的操场做隔音,阳台的对话也轻易不容易被听见。   “对。”许拙点头。   “说是你两小学就关系很好了, 家里住得还很近?”   “嗯。”   “那你知道邢刻拒绝参加这一次的奥数比赛了吗?就是前阵子发的那个宣传手册。”   许拙“啊”了一声。   随即很快反应过来,周立之前早读找邢刻说的, 大概率就是这个了。   冬天到了, 气温变得越来越低。   周立作为青年教师,仿佛不知道冷一样,身上永远是一件黑色的夹克衫。看着就单薄,人也的确在不断咳嗽。   他捂嘴说了声“抱歉”随即重新转向许拙时道:“这个比赛不是强制性的, 老师也不是说非得要邢刻参加。但是以老师的角度来看,觉得他参加的好处过多,不去的话实在是有点可惜。不瞒你说, 你们小学班主任李老师和我沟通的时候, 也和我说过, 邢刻的理科天赋不错, 初中有合适的比赛、考试的话,可以让他多接触接触。”   “……我提起这件事就是想表达,这个比赛对他的益处不仅仅是我一己之见。所以希望你能帮老师一个忙,身为一个好朋友和好班干,和老师一起做一做邢刻同学的思想工作,你看如何呢?”   许拙沉默了。   如果换做是其他事情,他也许能很快就答应周立。能帮到老师,而且是对邢刻有利,何乐而不为。   可偏偏奥数比赛这件事,它未必就对邢刻有利。   上一世的邢刻参加奥数比赛后,在临西市内还是一骑绝尘,离开临西市以后,考试不仅节节败退,最后还落下了作弊名声,带着处分回到了临西,往后人生一落千丈。   如果说附中的一鸣惊人是踏入深渊的第一步,那奥数比赛就是第二步,这让许拙怎么答应。   周立觉察到了许拙的停顿,问他:“是有什么困惑吗?”   “没有。”这些许拙没法告诉周立,于是道:“我尽量想想办法吧老师,但我不能保证,阿刻他也不会全听我的。”   周立盯了许拙几秒,随即叹了口气:“目前也只能这样了,尽力试试吧。”   话赶话既然都说到这个份上了,许拙便决定要趁热打一下铁。   打从他当初申请成为副班的时候,就是为了和周立拉近关系,然后好多询问一些事情的,而眼下显然是一个好时机。   “对了老师,请问外校的人,可以打听到我们本校学生的信息吗?”许拙说。   周立皱起眉头来:“什么?当然不行,学生信息怎么会流出学校呢?你为什么这么问?”   许拙毫不留情地就把邱少宁给卖了:“我和阿刻最近出去的时候经常碰到一个很怪的哥哥。他总想知道我两在学校的哪个班,哪个年纪,经常追问,所以我有些担心……”   “怎么还有这么奇怪的人?是附近的混混吗?他伤害你们了吗?”   “没有。”   “真是无聊,你放心好了,这种事不可能的。你们是我班上的学生,没人能越过我拿你们的信息,以后你们再遇见这样的人,绕路走就可以。”周立严肃道。   “但是。”许拙故作害怕道:“那个哥哥看上去很……很有钱,他说要拿钱、丢、砸、砸到我们说为止。”   说到后半句话的时候,许拙都愧疚到脚趾抓地了。   邱少宁没说过要拿钱砸他们,只是说要请十个汉堡而已。   但许拙很怀疑邢刻上一世的遭遇是一些非富即贵的人带来的,那就只能借用邱少宁先在周立这打一针预防针了。   许拙知道,周立不仅是青年教师,还是寒窗苦读出来的青年教师。最烦那些背地里的权贵交易。   果不其然,他听完许拙的说法后,立刻竖眉道:“老师说错了,你下次见了他不要绕道,告诉我,或者直接报警!什么人啊这是,说的都是什么话?有钱了不起吗?你不要怕,我告诉你,没人能从我这弄到我学生……”   周立怒发冲冠,许拙满意离开。   走到教室门口,见邢刻等在那里,无声地看向他,却明显是在问“怎么了”的模样。   许拙立刻熟门熟路地靠上去说:“阿刻。”   这会儿附近没人,没人的时候,许拙这么叫邢刻,会悄悄拖一点音,很有小时候撒娇的味道,还会靠一靠他。   而每一次听见许拙这样叫他,邢刻的心情哪怕再糟糕,也会晴朗一阵。   “嗯。”他应,然后说:“老师找你什么事?”   许拙看了会邢刻那张平静的脸,瘪瘪嘴道:“就奥数比赛呗,你猜到了,明知故问。”   邢刻扬了扬眉。   “所以你去不去?”虽然内心因为上一世的原因,对这次奥数比赛已经非常提防,但许拙还是下意识问了一句。   不论结果如何,他还是很想知道邢刻的内心想法的。   然而就在许拙问完这句话的时候,身后突然传来了一道声音。   白灵说:“许拙!你回执给老师送过去没!”   她声音太尖了,突然响起把许拙吓了一跳,连忙往班里探了个身体道:“送了!”   “真的?这次你没忘呀?”   “没有啊。”许拙没明白:“怎么这么说。”   “你总忘不是吗。”白灵在里面冲他眨眼。   许拙想说他就忘过一次,还算不上是真的忘,而是当时手头有更重要的事情导致他没来得及。   然而解释的话还没出口,附近听见前段对话的同学便又是一阵诡异的“哦”声。   许拙尴尬地让他们适可而止,耳尖都有点红了。   好不容易制止他们,等再回过头的时候,就见邢刻靠在门口看他。   “我两刚说什么来着?”许拙走回去,眨了眨眼道。   邢刻沉默着没有说话。   许拙反应过来道:“哦,对,那个比赛,你想不想去?”   前后不过是几分钟的差距,也就只是和别人多说了几句话而已。   可许拙却感觉邢刻的表情变了,身上的气场也变了。   起初是不悦,等许拙回头看他的时候,就变成了无可奈何。   最终垂睫思索了片刻,才叹口气道:“不去。”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这章就当和昨天合起来一更吧,对不起大家明天肯定好好更新,之后会尽量多更好好写QAQ这几天太痒了我,最严重的那只手指被撑的米有褶子了都……宛若猪蹄,已经上药了,谢谢大家的关心T T   *   感恩,鞠躬了! 第63章 “怕的话和我说,我去接你。”(精修)   奥数比赛的初试只是普通考试, 一旦加入了市队之后,就要参加很多学校之外的训练。   等到那时候,行程就会和附中学生完全不一样了, 很有可能会有封闭式训练, 完全和普通同学隔开来。   有关封闭式训练这件事,王思还特别和许拙讨论过一回。   王思进入五班之后, 最开始的交友并不是很顺利,所以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他都十分依赖□□上和老朋友之间的联系。   是等到开学差不多两月之后, 王思大概感觉到了群里的大家都开始了新生活,而自己停滞不前的样子有些糟糕, 才渐渐脱离开老朋友,有好一段时间里他都是刻意不回应群里的信息的。   而对于王思来说, 交友这个新过程显然没有很顺利。   因为王思听说奥数比赛之后,下意识询问许拙邢刻会不会参加时, 说的是:“我听说有封闭式训练的时候就想说, 如果邢刻去的话,你怎么办呢?”   许拙说:“我?我当然正常上学啊。”   “但是你两不是从小就没怎么分开过吗?我都想象不到你两分开的样子。”王思看着许拙,手拘谨地揣在兜里说。   “嗯……确实没有很长时间的分开过,但是船到桥头自然直嘛,大不了我去爬他们集训营的墙呗, 让阿刻到墙下见我。”许拙当时在吃薯片,笑眯眯地答复道。   他说这种话是很自信的,仿佛他一个人就能决定他和邢刻两个人的行为。   还很确定邢刻会配合。   王思认真看了他一会儿, 也不知想到了什么, 垂眸推推眼镜道:“你两这样可真好啊, 很羡慕你们的关系了, 比兄弟好多了。”   王思一边说,一边小心翼翼地朝空气做出了一个碰拳的动作。   这个动作许拙在球场上经常做,但王思却不太熟练,做得特别生涩。   许拙听出了他的言外之意,立刻正色道:“怎么了,怎么开始说‘兄弟’这样的词汇了?有新朋友了?”   王思别扭地笑了笑说:“……算是吧。”   “但是他们说男人之间的相处要像兄弟,就是要,这样,这样!才行,这才是男人之间的交往。”王思一边说,一边又是伸手去搭许拙的肩膀,一边又要和他胸碰胸。   然而这都不是王思的风格,做起来全都怪里怪气的。   把许拙逗得有点想乐,与此同时又有点担心,猜测王思应该是遇见了男生群里不太好的一些交往行为。   王思似乎看出了他欲言又止行为下的心情,冲他摇了摇头。   说:“没事,我能行。我爸妈之前还和我说过,一个人去新班级之后,要尽可能不依赖以前的朋友……我知道你们关心我,但我、我总得自己试试的。”   王思的声音虽然还是很细小紧绷,但拒绝的态度却很坚决。   许拙张了张嘴,好半天后,终归还是没有强人所难。   等王思朝他挥手离开时,许拙内心蔓起了些许不舍。感觉那个从小学开始就和他一直坐在一起的小同桌,仿佛真的要走向自己的新生活了。   - -虽然王思和许拙同龄,甚至比许拙还要大上一个月,但许拙却总觉得他比自己小。   陈豪去了四中之后,在群里说话次数就越来越少。偶尔几次想念大家联络,说的也是漫无边际的话题,让人难以继续聊下去。   距离变远以后,关系就很难像以前一样融洽。先是陈豪,然后是王思,许拙总觉得到最后,原地或许就剩下他和邢刻两个人了。   导致那天放学回家的时候,整个人都是腻乎在邢刻身上的。   而邢刻最终还是没有去参加那场奥数比赛。   深冬往后就是过年。   邱少宁那段时间不再出现在临西市,老曹的店面也要休假关门。   临关门的最后一天,邢刻跑过去和老曹算了一下总账。   他两在里边熟练地点账本,许拙就耷拉在沙发上,吃着一个热腾腾的卷饼。   改装车作为新型行业,这个年代的利润还是很高的。再加上邱少宁的大力推行,这小几个月下来老曹就赚了不少。   他虽然抠门,但该给邢刻的却一点没少给。末了似乎是因为邱少宁的缘故,还给邢刻包了一个特别大的红包。   “明年十四了,没几年就要成年了。”老曹说:“挺期待哈。”   邢刻将收据叠好,应了一声:“嗯,新年快乐。”   老曹挑眉:“就这一句话?”   邢刻已经往许拙的方向走了。   许拙探头探脑地往他手里的存折看,一副没见识的小模样,邢刻索性直接把存折本给了他:“去买吃的。”   “这么多!”许拙翻开来一看,惊愕道。   他这模样才是正常小孩瞧见这金额数量的模样嘛,老曹看见后顿时觉得舒心多了:“多吧?都快够你两人念大学的费用了,可他现在才多大。”   这是夸邢刻呢,许拙忙不迭地认同了,随即喊已经走远了的邢刻:“哎,你这存折不拿走,就搁我这啦?”   “嗯。先放着。”邢刻是去取车了。   “不是,可你这次存了这么多,不得跟我庆祝庆祝?”许拙告别老曹,拿好存折本跟了上去。   “不是说了,去买吃的?”   “不是这个。”许拙就是个兴赚不兴花的小抠门鬼,连连摇头道:“是那个。”   他一边说,一边想起那天王思同他说兄弟之间应该怎么做的模样,搞怪一般地主动用胸口去撞邢刻的胸口。   许拙在球场上没少和球友即兴做这样的动作,却还从来没有同邢刻做过。一时间觉得怪好笑的,结束之后就兀自笑起来。   而邢刻别说做没做这种动作了,他就是连见都少见。   莫名其妙地看着用胸口顶了一下自己的人,古怪道:“你哪里学来的?”   “王思和我说的啊,说兄弟都这么做。”   邢刻看着许拙好半天,显然有些欲言又止。直到最后扶着车走出深巷的时候,才说了一句:“以后别做了,怪傻的。”   许拙皱起鼻子说他:“你没兄弟细胞。”   邢刻没搭理。   这会儿还没有到过年的时候,但是周围街道上的年味却已经很重了。   尤其是等学生放假以后,这个味儿便变得更明显。到处都是挑高的红灯笼,以及遍地的烟花爆竹。   小孩儿们换上红红火火的衣服,也就邢刻还是一身黑色。   被他带着,许拙现在穿衣服的颜色也偏爱深色了,刘良总嘲他说这是近墨者黑。   “哎,等一下阿刻,你现在就和老曹对完账了,那你晚上是不是就没别的事了?”许拙在回家的路上,突然想起了什么。   邢刻说:“嗯。”   自从老曹开店定下以后,邢刻就没有再接其他的私活了,绝大多数都是和老曹一起。一个是稳定,另一个也是节省时间。   改装车这行虽然利润高,但实际却还是个小众圈子,很难发展为大众所需,它的上限也就在那里了,邢刻在慢慢从这片中走出来,观摩其他的可能。   目前他就在抽离的过程中,所以老曹一关店,他确实就没什么事了。   按理说,这应该是许拙期待的。可他却“啊”了一声,看上去有点儿郁闷。   “怎么?”邢刻问他。   许拙皱了皱眉:“我突然想起来,我今晚约了去刘良家来着。”   刘良就是许拙的同桌,也就是那个手机瘾爱好者。   上了初中以后,许拙就交了不少朋友。都说初中比小学自由,于是等这第一个大寒假一放,同学们就开始行驶这个自由权利,到处约着出去玩。   别看许拙平日里在学校很放得开,也很能交朋友,但实际上除却学校场合,他私底下并不喜欢参加聚会。   他宁愿多陪陪父母,然后再陪陪邢刻。顶多也就是和同学出去打球。电影和ktv那都不是他的兴致。   也就是刘良同他是同桌,平日里关系确实好,放假后又百般邀约,许拙才破格同意的。   本来他想的是,最近这段时间邢刻都在老曹店里忙,他把邢刻送来之后,在老曹店里待一会儿,再去刘良家,整个路线都是通的。   可谁知道邢刻今天来老曹店里是和人结账的,不仅提早回家,之后还再不用去呢?   这时间就卡住了。   其实别的也没什么,主要就是:“那你今晚可能就得自己吃饭了。”   放假以后绝大多数时候,他两可都是一起吃的。   哪怕邢刻在老曹店里,许拙也会跑过来找他一起吃。许拙知道他不在的时候邢刻对待自己会很随意,所以能陪他的时间有别的约会,内心还是有些过意不去的。   “哦。”没成想,邢刻好像不太介意这些,只随口问了一句说:“去干什么?”   许拙打了个哈欠:“好像说要看什么电影吧,我不知道,我不感兴趣,是他说我不在他不敢一个人看,我才答应去陪他的。”   “恐怖片?”   “不知道啊,有可能吧。”许拙回想了一下刘良当时和他说这些时,那个又怕又兴奋的劲儿,歪了歪头道:“你别说,还真有可能是。他怎么那么无聊,看个恐怖片还那么神秘。”   邢刻不关心刘良,只问了句:“你不怕?”   “我怕啥呀。”红绿灯到了,许拙停下车转了转脖子,随即眯起眼睛道:“鬼哪有人可怕。”   见识过邢东海那样的人,哪里还会怕鬼。   邢刻没有通过许拙这句话立刻联想到邢东海,只在考虑许拙有可能的需要:“怕的话和我说,我去接你。”   他和刘良不熟,不打算参合进这样的娱乐活动中。   许拙是不可能怕的,但他对邢刻要接他这件事却很感兴趣。放假以后,多的是他来老曹店里找邢刻给邢刻送吃的等等腻在一块的行为,有机会让邢刻去接他,这哪能错过?   当即就把刘良家庭住址报给了邢刻,然后说:“我不怕,但你来接接呗,我想和你一块骑车回家。”   邢刻答应他说:“好。”   作者有话要说:   休养中,来晚了,跪拜   *   感恩。 第64章 “小情侣”   四个小时后, 邢刻接到许拙的信息:“你别来了。”   邢刻:“?”   许拙和刘良约好看电影的时间是晚上五点半到十点- -这过程中还包括在刘良家吃个晚饭的时间,是刘良父母邀请的。   所以原本定的是邢刻十点二十到刘良家楼下接。   邢刻算着时间洗了个澡,刚从浴室里出来换好衣服, 就收到了许拙这条消息。抬眸看眼时间, 这才九点半。   他顿了一下,回了条信息过去说:“怎么了?看完了?”   那边的许拙安静了足足有五分钟, 才说:“看完了,刘良说想去外边吃个夜宵,我和他一起去四中那边一趟。那边离家就很近了, 然后我直接回去就行,不用你多跑一趟。”   邢刻沉默片刻说:“不是看的恐怖片?”   许拙说:“对啊, 怎么了?”   随即恍然大悟道:“哦哦,我不怕这个的。”   邢刻的手指在按键上悬了片刻。想说他想说的是, 看的不是刘良害怕的恐怖片?他那么害怕,看完这么晚怎么还敢和许拙一起出去吃夜宵。   况且就算一起吃夜宵, 在四中他也可以去接。   然而邢刻看了屏幕半晌, 渐渐意识到了吃不吃夜宵不是重点,重点是许拙不希望他去接。   于是沉下眼眸,慢吞吞地回了句:“知道了,早点回。”   便将手机塞回了口袋。   不用去接许拙,按理说可以留在家里看看书, 或者直接睡觉。   然而邢刻却并没有这些心思,把手机丢进口袋里,安静地在昏暗房间里立了片刻后, 还是穿上衣服出了门。   打开陈旧的卧室门, 客厅里刺耳又嘈杂的电视声便立刻灌入耳膜, 是邢东海在看晚间新闻。   这老旧的电视机画质音质都不行, 邢东海闲着没事就敲敲打打,却也没有真的打好。平日里在家就吵得要命,不过邢刻已经习惯了。   哪怕邢东海在外面声音再大,他也能心无旁骛。   目不斜视地走过敲电视机的邢东海,却反被后者叫住:“哟,又出去?”   邢刻没说话。   他和邢东海现在的模式就是这样。   邢刻的个子窜得太快了,再加上常年出去干重活,力气也很大。邢东海病过两回后,渐渐已经没办法像小时候一样压制他。   邢东海虽然脾气差又酗酒,但是在某些关键时刻,却很有自己的小聪明。   自从意识到邢刻不再能完全受他控制以后,邢东海就收敛了许多。顶多有时借着酒劲撒酒疯,骂上邢刻两句,多的出格的便不再做了。   他这样的行为侧面让李书梅变得比以前更看重邢刻,不仅是体贴,现在已经开始讨好献媚了,仿佛想要攀附第二个邢东海。   一听见邢东海这么不客气的说话,就立刻从厨房里跑了出来,紧张兮兮地看着父子两。   若不是知道他们家的情况,就眼下这场景,恐怕会以为邢刻才是什么一家之主,还是被惯大的那种,父母都怕他。   邢东海虽然渐渐不同邢刻硬碰硬,对李书梅却还是从前的态度,不屑地看了李书梅一眼,低骂了一句:“臭老娘们。”   就把手里的遥控器放到电视机上,随即撑着电视机说:“我听人讲你这些年出去工作赚了不少钱嘛。”   邢刻低头穿鞋,慢条斯理的。   “一家人赚的钱那也是一家人的,不拿出来给爸爸买个电视机,买瓶酒- -”   “砰”地一声,邢刻直接开门走了出去。   背后的邢东海看着那扇被紧闭的大门,脸上的皮褶子都抖了起来。   片刻后骂了句:“操!”   然后就往李书梅的方向看去。   邢刻走了,李书梅不想惹事,本想就这样退回厨房。   却不想邢东海一边用舌头剔牙,一边就这样把目光从李书梅身上,又转移到了邢刻紧闭的房门上。   李书梅的瞳孔骤然收紧:“不要,不要!”   邢东海“呸”了一声就往邢刻房间走,最后留下的声音是:“关你屁事,滚!”   这些离开家的邢刻都不知道。   他只觉得外面的新鲜空气比家里的要好闻多了,却也没有特别好闻。年老的筒子楼里总会有股怪味。且不仅仅他家有问题,筒子楼的其他家庭也有自己的问题。   隔壁的母亲在絮叨着批评孩子的考试作业,楼上的许定平一家又吵起来了。   柳杨愤怒地甩门而去,下楼时正好撞见出门的邢刻。   柳杨头也不回地跑了。   这些年正好是国内经济飞速发展的时刻,社会上处处有摩擦,筒子楼也是社会的缩影,自然也是处处有摩擦。   邢刻因为自小成长的缘故,对这些摩擦的感触会比一般人更加敏锐。   他敏锐却不敏感,并不会由此而多愁善感。   但却不可否认当他继续往下走,走到302室附近,看见窗户里透出温暖的光芒时,心脏会在一瞬间放松。   这样多的人家,只有许拙家能让他在一瞬间感到舒心。   许清朗那会儿正躲在窗户外边偷偷咳嗽,瞧见邢刻下来后,一愣:“阿刻啊。”   邢刻说:“叔叔好,身体还好吗?”   许清朗这段时间总咳嗽。   他摆摆手道:“好,好得很,别担心,你呢,大晚上还出去呢?”   邢刻说:“嗯。”   “哎,今天出出也不在家呀,他不是和你一起出去玩的?”   “不是。”   许清朗长长地哦了一声,似乎有些意外,然后不知道该怎么往下接了。   这会儿倒是邢刻比他先反应过来,轻轻笑了笑道:“但我现在准备去接他。”   许清朗一愣。   这一愣第一是他很少见邢刻笑,这种场面对许拙来说都是稀有卡,对许清朗来说那大概就是梦幻卡,想都不敢想的那种。   而少年人笑起来不算春风拂面,但冰雪消融的样子也很让人心软了。   第二则是,许清朗没有想到,邢刻竟然还会特地去接许拙。   这个事儿吧……就算是以朋友来理解,好像也怪怪的。   邢刻下楼了,许清朗还趴在窗户那,过了片刻后,对走过来的孙芳丽说:“老婆,你说咱两是不是得反省一下啊,这把出出给养太娇气了?这大晚上还得人接呢……”   孙芳丽站在他身边,深深地皱起了眉头。   *   邢刻当时在手机里同意许拙的说法时,是真的不打算去接的。   这并非是出于邢刻对许拙的尊重,相反,是出于邢刻的别扭心理。   他觉得许拙在撒谎,没有和他说实话。他们两之间太久没有秘密,所以邢刻对这件事的第一反应是不快。   邢刻并不擅长处理情绪,他唯一知道的是他一旦任由情绪爆发,后果一定会很可怕,他有这个预感。   所以邢刻每回都会选择压,也就会下意识选择了不伤害两人的表面同意。   然而表面同意之所以前面有表面两个字,就在于当事人做完同意这个决定之后,事后往往会伴随着后悔和反复,以及更强烈的情绪。而行为就会在情绪的驱使之下,让人走向承诺的另一面。   邢刻越来越想不明白许拙为什么撒谎,也不知道他到底隐瞒了什么。   这给他带来了强烈的不安全感,所以他决定要自己去看一看。   杏花苑距离四中是很近的、许拙骑车从刘良家去四中的时间,和邢刻走路去四中的时间差不多。   陈豪当年能痴迷到想去四中念书,那么四中的小吃街也一定名不虚传。   邢刻才走到附近,就已经闻见了小吃街的香味,以及附近热闹的声音。   门口的垃圾桶上到处是各种各样的条棍,可能是因为快接近过年,小吃街在进行最后的营业,到处都弄得红红火火的。   邢刻来过小吃街,所有商业性强的地方他都去过,他天然就对金钱的运营方式感兴趣,所以他对小吃街的地图也非常熟悉。   揣着口袋默不作声地一路走过去,大概是嫌弃太吵,邢刻还顺带把黑色的连衣帽给戴上了。   就这样走了一路,都没找见许拙。   邢刻沉默了下来,重新回忆了一下小吃街的地图,找到了许拙可能会喜欢吃的东西的区块,正决定再找一遍时,一转头,就在附近的糖葫芦串摊外看见了许拙。   不知道为什么,许拙看上去特别的匆忙和别扭,脸颊和耳朵尖全红了。要不是手里拿着好几袋好吃的,光看他这个表情,仿佛不是出来买东西吃的,而是出来做贼的一样,不自然极了。   而他口中和他一起看电影的刘良却不在他身边,取而代之的是……白灵。   可能是从没见过许拙这么慌张的样子吧,白灵捂着嘴咯咯笑个不停,小姑娘冬天还在穿短裙,看着漂亮极了。   而她越笑,许拙看上去就越别扭,眼珠子都不知道要往哪放了,仿佛随时能找个地洞钻进去一样,一个劲儿地挠耳朵。   远远看着,特别像一对小小年纪就开始浅尝爱情滋味的小情侣。   “小情侣”说了好一会儿,才道别分开。临走的时候,白灵还轻轻掐了许拙一下。   这一掐,顿时让许拙走得就更别扭了。   他拎着好几袋东西,逃难一样冲到了停车场,正忙不迭地解车锁呢,就感觉到他身后突然停了一个人。   作者有话要说:   出出哇的一声哭出来:你家小情侣分开像逃难!你家!   今天是准时又准字数!明天继续加油~~   * 第65章 “好闻。”   身后就是一整条小吃街氤氲出来的气味, 勾得人食指大动。   手上炸串的热气甚至还没有消散掉,然而眼下的许拙却属实没什么胃口。   他手里这些炸串可不是他想吃所以买的,是因为那么同邢刻说了, 不真的来买一些总觉得交代不过去。   这种油腻的东西, 想吃的时候是诱人,不想吃的时候就叫人反胃。   许拙现在就很反胃。正心烦地拆车锁呢, 谁知道会在这个时候闻到一股熟悉的薄荷香。   让他一下就从地上蹿了起来。   “阿、阿刻!”   这个味道许拙太熟悉了,邢刻从小就用这样的香皂洗澡,是市面上常见的薄荷香味。   但也不知道为什么, 虽然是常见的薄荷香,可在邢刻身上就是比其他人用起来要好闻。   别问许拙为什么知道, 这是因为他觉得好闻之后自己也去买过同款。可出浴之后却完全没有邢刻那个刚刚好的气味,甚至在自己身上时, 还觉得有些腻人。   可以说是非常神奇了。   许拙扭过头来,看见穿着黑色羽绒服的邢刻, 用力眨了眨眼:“你、你怎么在这啊?”   邢刻在这方面同周立有些像, 也不知道该不该说这些人身体好。   大冬天的外面一件羽绒服,里面是一件普通的长袖单衣,冬风能从空着的脖子处一路往里边灌。   许拙回回见了都觉得冷,恨不得立马变出个围巾给邢刻围上。   不过他今天的注意力却不在这件事上,目光落向邢刻领口处裸.露出来的小小一截锁.骨时, 眼神一下子就不自在地挪开了。   邢刻也不知将许拙这个表情理解成了什么,在原地驻足片刻后,一言不发地转身走了, 身上的薄荷味在冬风下变得更加清冷。   “哎?哎!”许拙下意识想追, 又想起来自己还有车得取, 再急急忙忙地把车给弄出来。   在这样的小吃街上, 道路一般是很拥挤的,推着辆车走起来还真没单独一个人快。   许拙在后面乱七八糟地跟了好一会儿,搞了大大小小的“车祸”才终于追上了邢刻:“你干嘛呢,和你说话为什么不理我?是来接我的吗?可我不是说了不用来接吗?”   这简直是哪壶不开提哪壶。邢刻继续往前走,身上的气压很低,嘴唇也抿得很紧。   那双愈发深邃的眼眸在夜色下像是一滩深不见底的墨。   许拙看着看着,原本还咋呼的性子顿时就冷静了下来。   他看得出来,邢刻是真的不高兴了。   因为什么?许拙不知道。   但他很慌,毕竟今晚是他第一次对邢刻撒谎,心虚又害怕。   回想起刘良刚刚并不在自己身边,许拙咬咬下唇急忙补充道:“那个,刘良已经回去了。你饿不饿,你要是饿的话,我还能再陪你吃点儿。”   邢刻停住了脚步。   道路狭窄,他一直走在许拙斜前方的位置,还戴了帽子。许拙既没有空间追上去,也瞧不见他的表情。   只是在看见邢刻驻足时,感觉到了一股很强烈的情绪,于是一下子也跟着慌张停住了。   就这么点位置,他两一停,背后的人顿时就全给挤住了。   有爷爷在后面用方言喊话说:“干嘛呢!急着回家办年货呢,别不走啊!”   顺着这话音放眼望去,才想起再过个四天就是除夕夜了,街道上的每个人都是副辞旧迎新的高兴样。   邢刻闭了闭眼,深呼吸一口气,对许拙说:“你先回去。”   “啊?”   “我说你先回去。”邢刻一边说,一边重新迈开脚步往前走。   “但是你……”   “我现在不想说话,你先回去,等我回去再说。”邢刻道。   他的声音到后面是越来越低的。   不是没有底气的低,而是生气到仿佛每一个字都是用了极大的克制力才说出口的低。   身后的许拙一下子就沉默了下来。   小吃街往外走没多久,就是一条通向四方的十字大马路。   到那个骤然大打开的路口上时,很多车辆便顿时像归海的鱼儿一样涌了出去。   大马路的车灯闪耀,邢刻在那一瞬间也没看清楚是哪些车走了。   是感知到身后空了一大块,才回头瞥了眼,然后发现身后已经没有车了。   许拙也走了。   邢刻轻轻吸了口气。   他现在的情绪的确是很糟糕。   当初许拙竞选班长的时候,邢刻就跟他说过,他不喜欢许拙有事不告诉他。   所以在短信上意识到许拙撒谎的时候,邢刻的心情便已经很糟糕了。   而等真正来到小吃街,看见白灵无异于雪上加霜。   在那一瞬间,邢刻仿佛看见了自己和许拙之间被时间所隔开的无形距离,甚至看见他和白灵站在一起时,邢刻感到了陌生。   他是实在克制不住,才会在许拙解车锁的时候走上前的。   那不是想吓他,也不是想发脾气。   是那一瞬间的距离感让邢刻有些无措,所以他想走上前去,确定一下那还是不是从小就爱粘着他的小家伙。   最开始的时候的确还是,然而在许拙突然开始解释刘良的时候,邢刻便又觉得他陌生了。   深知自己的情绪已经很糟糕,所以才让许拙先走。   然而等许拙真的走掉以后,邢刻的情绪也根本没有好。   杏花苑这一带还是很旧的,附近有不少小混混聚在一起点烟抽。   邢刻不抽烟,这还是因为有回许拙瞧见他和其他混混走在一块,对他说的不喜欢烟味。   可真的到这种情绪在体内乱撞,还没有宣泄口的时候,邢刻的目光却还是不自觉落在了香烟上。   新年便利店里的香烟货量最足,走进店里刚刚付款买完,却突然接到老杨警官的信息。说是从曹师傅那听说了他今年“收获”不少,问他打算怎么过年,有没有个光能沾。   老杨前两年还有个警官叔叔的样儿,这两年和两小孩混熟以后,就越来越像个老顽童,什么便宜都沾。   邢刻回想起老杨那一身警服,和他给自己开的户头里的钱,手里的香烟捏了片刻,最终还是没抽,塞回口袋,朝杏花苑的方向走。   也就在他将将要踏进杏花苑大门的一瞬间,突然听见身后传来了一声响鼻。   最开始声音还不大,到后边是越来越大。   邢刻愣了一下,回头看去,才发现许拙不知什么时候竟然推着车在他身后。   戴起的帽子阻挡了一路的声音和视线,以至于他现在才发现。   可是之前走到交叉口的时候他回头,明明没瞧见许拙啊?   许拙推着车,手里的那些零食早就冷掉了。他的眼眶有点儿红,见邢刻终于看见自己,忍不住发了小脾气:“你生气就生气,怎么还买烟。”   邢刻方才的心情是真的差。   他本身对杏花苑是没什么感情的,因为邢东海的缘故,甚至很厌恶这里。   是因为许拙,才勉强对这里产生了家的感觉。   和许拙产生不快,让他连跨入院门时都是抗拒的。可却在回头瞧见眼眶发红的许拙时,所有的不快在一瞬间灰飞烟灭。   甚至产生了一丝心虚,揣在口袋里的手不自觉捏了捏烟,仿佛想把它塞进另一个时空。   但表面却还是很快就镇定了下来,说:“你哭了?”   “我没哭。”许拙囫囵地擦了两下眼睛,那劲儿是真一点不珍惜自己,方才有点红的眼眶被他擦了一下,简直跟被揍了一样。   邢刻一动不动地看着他。   “我就是烦呢,今天怎么哪里都不顺。我在刘良家看电影不高兴,回来买个东西遇见白灵也不高兴,好不容易见到你高兴了点,你怎么还跟我发脾气。”许拙捏紧了车头。   他方才不是真的听了邢刻的话骑车先走了,他根本是听完邢刻那句话之后就直接愣在了原地,不敢相信邢刻会用那样凶的语气同他说话。   “……你是买东西的时候遇见白灵的?”邢刻狐疑道。   “对啊,她和彭婷婷她们约着出来玩啊,我就一个人。”可能是手上不太干净,许拙揉了一下之后反而把眼睛给揉不舒服了,又多蹭了好几下。   面前的邢刻轻轻舔了舔唇,随即从口袋里拿出了包纸来,递给许拙说:“擦一下。”   许拙要停车,邢刻又走上去接住他的车头说:“我来。”   许拙眼睛是真不舒服了,哪管三七二十一,真的一股脑把手里的东西都塞给了邢刻。   这动作太不仔细,小吃袋上的油渍不小心沾在了邢刻身上,邢刻也没有丝毫不悦。   就低头无声无息地把它们抹掉。   随即说:“你一个人。”   许拙擦着眼睛不理他。   “不是说和刘良?”   “你都知道我不是和刘良了,你还问。”许拙简直没脾气地回。   “你知道我知道?”   “那不然你能生什么气啊。”   “是你自己先说和刘良一起吃的。”   这事儿还真是许拙不对,可说起这个许拙只会更委屈,耳尖发红道:“那我还不能有点自己的私人空间了吗?我今天就是心情不好啊。”   邢刻回头看着他。   换做平时,只听见许拙前半句话,他肯定会不高兴。   然而许拙刚刚才澄清了和白灵只是偶遇,以至于这会儿邢刻竟然一点负面情绪也生不出来。   只是想有私人空间。   不是偷偷出来和白灵见面。   邢刻把车靠墙停好了,随即走到许拙身边道:“眼睛擦好了没?”   他这会儿语调比之前正常多了,可许拙的脾气却上来了,明明擦好了,还得说:“没。”   邢刻就跟看不出他在闹别扭一样,伸手拿了张新纸说:“我来。”   和许拙抽张纸就可劲儿揉的风格完全不一样,邢刻会将纸张叠平,用最柔软的那一面去碰许拙的眼睛,动作特别轻柔。   许拙的眼睛其实早就擦好了,按理说不需要邢刻继续擦。   可大概是邢刻的动作太过温柔,同方才一路的冷风形成截然对比,以至于许拙一时间没舍得出口喊停。   “所以,你看个电影,不高兴什么?”邢刻一边擦,一边耐心问道。   许拙的睫毛特别长,长到像个混血,还特别细密,抬眼看人的时候显得单纯又干净。   这个问题不问还好,一问,许拙就立刻瘪了瘪嘴,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一样,直接往前一倾,靠近了邢刻怀里。   毛绒绒的头发蹭在邢刻的颈窝处,让邢刻微微一愣。   他的帽子都被这个不注意细节的家伙给顶下去了,寒风一下子灌进来,可邢刻却一点儿要推开许拙的意思都没有。   “……害怕?”   许拙轻轻哼出了个声音,是不是的意思。   “不好看?”   许拙又轻哼了个音,这回也听不出是赞同还是反对了。   但邢刻能感觉到许拙似乎并不抗拒对他说,只是需要时间而已。于是便让他靠着,并且耐心地等起来。   一直等到许拙放下戒心,闷闷地低声对他说:“刘良骗人,他带我看的都不是恐怖片。”   “那是什……”邢刻只说了三个字,就迅速反应了过来。   身后是大院内咋咋呼呼的人家,外边是因为过年而过分寂静的小道。   许拙倒在邢刻怀里,脸颊都热了,好半天,才把他一晚上的耻辱告诉了邢刻,说:“我没反应。”   “我不仅没变声,我还没反应。”刘良比许拙矮小,但许拙在这方面竟然完全不如刘良,被刘良笑了一晚上。   许拙最后是气急败坏地跑出去的,而在这种情况下,他一点儿也不想邢刻去接他。   刘良已经变声了,可邢刻变声时间比刘良还早,那邢刻看那种片反应肯定也比刘良大。   一对比,他还是最不行的那个。   小小男生对这个词汇可太敏感了,许拙从刘良家回来的一路上都在胡思乱想。   遇见白灵的时候,那更是从头凉到了脚,仿佛又被无形重复了一遍他没反应这件事一样。   直到看见邢刻的那一瞬间,许拙才安心下来。   并且进而冷静地反应过来,没反应也不是什么大事,他年纪还小,发育比别人慢了一些,没有也就没有了。   这事儿给他造成的打击,竟然还没有邢刻买烟来得大。   许拙想起这件事,正想和邢刻强调一下,可他这会儿已经飘飘然了。   好半天,才从邢刻身上抬起了一点眼睛,然后一脸迷糊道:“阿刻,你身上这个味道真的好好闻啊。”   作者有话要说:   来了,晚了十分钟,但是今天粗长一点啦。   另外报告,手手好点了!但是莫名起了荨麻疹……我最近真的水逆到家呜呜呜   *   感恩 第66章 “新年快乐!’   许拙看着邢刻干净的颈窝眨眨眼, 像是发现了什么新大陆,鼻尖靠上前,想再多闻一闻。   也就在这时, 一道削骨般的寒风突然吹进了两个少年人之间。   薄荷味瞬间从好闻变成无情杀手, 许拙打了个颤,后退半步开始猛搓手臂:“好冷好冷!”   随即瞪大了眼睛问邢刻说:“阿刻你不冷吗?”   这会儿已经十点多了。临近过年, 夜里外面的人很少,天也很黑,小道的照明灯不常维护, 就只有那么点昏暗的光芒支撑人的视线。   是很暗,但方才的心跳加快却仿佛为这场景渡上了一层特别的光芒。   邢刻轻轻拢了拢衣领, 像是想保暖,也像是想留住许拙方才落下的温度, 应了声:“嗯。”   随即便伸手去推车,说:“回家吧。”   冷就回家, 这没问题。   但邢刻还没来得及走, 那头的许拙就突然朝他伸出了手。小时候还肉嘟嘟的手掌,这会儿已经长得越来越修长,指甲修剪得也很整齐,在灯光下看着有些耀眼。   邢刻:“?”   “烟给我。”许拙眯起眼睛说。刚刚嗅味道时还像只小猫,现在却像只狐狸。   邢刻张了张嘴。   许拙说:“不给我自己拿了。”   说完连回复的时间都没给, 就直接把手伸进邢刻的口袋里。   这种入侵邢刻领地的动作许拙做得十分自如,仿佛他和邢刻之间没有间隙一般。而邢刻对此竟然也毫不抗拒。   许拙直接伸手来拿的时候,他连一丁点躲避的意识都没有。   在灯光下模糊看了看香烟的牌子, 许拙眯起眼睛说:“是不是第一次?”   邢刻:“……嗯。”   “什么脾气, 不高兴就去买烟。”许拙皱了皱眉头。   邢刻将目光偏移开来。   他那不是单纯的不高兴。和许拙有关的事, 对他来说都不是情绪两个字可以概括的, 那时候他以为他要失去许拙了。   “以后不许买了。”许拙一边说,一边毫不留情地把那盒完整的香烟丢进了一边的垃圾桶。   邢刻就在旁边推车,看见后一点反应都没有,不心疼也没有不高兴。   还是许拙反应过来后凑到垃圾桶边,一副想捡回来的样子说:“等一下,全新的,那这个是不是还能卖来着?”   “别了。”邢刻拉他后领:“过年别翻垃圾桶,那烟不贵。”   许拙“啧”了一声,收回手抱头往家的方向走:“不管贵不贵,你以后都别买了,我也不喜欢烟味,你要抽烟我肯定离你远远的。”   邢刻安静推着车,手里还拿着许拙那份凉了的油炸。   他好半天没回复,许拙于是偏过脸道:“行不行啊?”   前边就是停车的地方,邢刻低头将车的站脚打下,站在许拙身边说:“你管着我么?”   他这话说得特别安静,询问得也很轻巧,像是怕戳破什么。   而内容几乎都有点儿不像邢刻会说的了。   他从来都阴冷执拗,只按照自己所想的生活,不将自己生活的准绳交给任何人,也不信任任何人。   却问许拙管不管他。   仿佛是在无形之中想把什么东西交给许拙,想和他达成更深的连接一样。   ……用一种,不太邢刻的方式。   许拙只愣了一下,就反应了过来,爽快道:“可以啊,我管着你。”   话音刚落,许拙余光就瞥见前方出现了一小片白点。   他连忙抬起头来,才发现竟然下雪了。   临西是南方城市,很少见雪。所谓瑞雪兆丰年,初雪总能给人带去极佳的心情。   许拙的眼睛在一瞬间被白茫茫的细雪点亮,兴奋说:“下雪了哎阿刻!”   筒子楼楼上有人听见他的声音,掀开窗户也探出脑袋说:“雪?”   细雪飘飘,越来越多的人探出脑袋来看,连孙芳丽和许清朗也加入其中。   唯有邢刻一直安静地在看许拙。   因为拥有的爱过分难得,所以面对危机时只能将自己的真心实意掩藏下去。   不敢肆意,遂给黑沉的眼眸戴上平和又温柔的面具,甚至将双手交给对方,以此来继续向对方索取。像最坏的恶魔。   有片雪花滚过邢刻的脸颊,落在了他的唇上,冰冰凉凉。   他用手背轻轻擦拭了一下,随即也跟着抬起头来,说:“嗯,下雪了。”   楼上的孙芳丽和许清朗轻轻朝他们挥手,让他们快些回家。   而李书梅则刚从杏花苑外走进来。   *   这个新年许家过得同前几年一般无二,又好像有一些不同。   其中相同在于,还是这个家,还是那一套流程,也还是那熟悉的孙芳丽的手艺。   而不同则在于,第一,邢刻今年年饭不是在许拙家吃的。   其实从前两年开始,李书梅就着手邢家的年夜饭了。   然而最开始的时候邢刻一直不给面子,做了也不吃。   往后一直到今年,才在李书梅的百般请求之下,留在了邢家。   如此一来,许家的年夜饭就少了一口人,略显冷清。   但总归是上下楼,也不至于冷到哪去,所以这不是关键。   关键在于第二,也就是楼上许定平家最近发生的事情。   柳杨又带着许行回了娘家。   许定平却没有像往年一样,柳杨回娘家就来许拙家吃饭,而是一个人在楼上过的年。   这一次的纠葛简单说起来,还是和之前的升学考有关系。   许行不笨,但却贪玩,成绩一直比许拙差。   升学考的时候没考中附中,柳杨心里不服气,就对许定平软磨硬泡,最后走后门让许行进了附中。   附中是进了没错,但这件事许定平心里却一直有疙瘩。   他太清高,一方面不悦自己的低头,另一方面也不高兴自己的儿子竟然需要用这样的方式进附中。   虽说他忍耐着没有发脾气,但这种心态却渗入了生活的方方面面。柳杨感觉到了,两人于是一而再再而三的吵架。   最后连许行都难得地同自己父亲发了火,言说许定平因为许拙看不起自己。   和妻子的吵架在许定平那已经习以为常到不以为然,可儿子的控诉却实打实刺穿了他。   在这个过程中,无可避免提及许定平对许拙的偏爱时。   许行甚至直接说出了:“你欠叔叔的,和我有什么关系,我凭什么就要处处和人家比!比不赢就不是你的儿子了是吗!”   让许定平在柳杨和许行离开后的好几天,连门都没太出。   许清朗和孙芳丽给他送年夜饭上去,他也只是摆摆手而已。   这样的情况许清朗和孙芳丽都看在眼里。   虽说这件事真的说起来,同他们没有太深的关系。但所谓殃及池鱼,闹成这样,许清朗和孙芳丽夫妇也很难真的当与自己无关。   到了这个年纪,其实该懂的道理都懂,许定平不缺人开导。   孙芳丽于是就认为,也许搬家,让两家之间有点儿距离,才是最好的方式。   许清朗对此也表示认可。   但要怎么跟许拙说呢?   许拙一直以来都同杏花苑里的邻居关系极佳,许清朗和孙芳丽忙着创业的那段时光,许拙几乎是周围邻居一人搭一把手带大的。   还有楼上的邢刻,那更是从小就呆在一块的好朋友。   在这样的情况下,要如何告诉孩子他们想要搬家这件事?   许清朗和孙芳丽从年前就开始犹豫,一直犹豫到了年夜饭桌上,还是没忍心说。   最后是许拙先开的口,说:“爸,妈,你们是不是有什么话想说。”   夫妇两才对视一眼,孙芳丽说:“出出啊,爸爸妈妈想过了,就可能这段时间呢,咱们家得搬家了。”   许拙的睫毛颤了颤。   命运的轨迹真的很神奇,上一世的时候他们家在杏花苑没住多久就搬走了。这一世住的时间比上一世更长,但却不曾想到最后还是没有逃离开得搬家的命运。   孙芳丽继续:“爸爸妈妈也想过了,新的房子就打算先租在你们附中附近。那里距离你上学近,距离咱家的店铺也近,这样我们都方便,出出,你觉得呢?”   许拙抿了抿唇。   孙芳丽说:“其实这种事情按理说不应该过年这会儿说的,怪让人伤心。但是出出,爸爸妈妈也是没有办法,时间紧迫,咱家年后店面就得开门,等到那时候,就没时间管搬家这些事儿了,所以最好的话是在年假结束之前就搬。”   许拙还是没有说话。   孙芳丽于是柔声问道:“出出,你是不是舍不得?”   许拙揉揉眼睛,点点头,随即又摇了摇头说:“没有。”   他的确是舍不得,但是父母有父母的为难之处,杏花苑再好,那也不是真正属于他们的家,这点许拙内心一直是知道的。   只见许拙心不在焉地用筷子拨了两下鸡腿,随即抬起头来说:“今年年假结束之前……就必须得搬吗?”   那双圆乎乎的眼睛都有点发红了。   孙芳丽和许清朗夫妇见状,对视一眼,双方心里在这一瞬间都很难受。   许拙太乖了。   从小到大,除了和刘北辰打架那一次,这孩子几乎没有给他们惹过任何麻烦。   不惹事,不找事,也没有普通孩子会有的叛逆期,更不会虚荣想花钱,平日里除了和邢刻出去玩,回家就是好好陪父母。   嘴上甜,手上也是真的从不让爸妈操心。两夫妻工作最累的时候只要想到许拙,干起活来就倍有精神。   也正是深知孩子的懂事很大程度是自己的失职,所以他们才不忍心苛责许拙对邢刻的依赖。   如今许拙露出这样的表情,两夫妻一时间便更舍不得了。   许清朗结结巴巴道:“也,也不用那么着急搬吧,这大嫂一走我们就搬家,平白给人压力不是,年后搬也不是不行。”   孙芳丽也思考了一下,随即说:“那这样吧,五月份搬。五月份咱们家店面得装个修,到时候爸妈忙一点,一起搬。顺便这些日子也和大哥大嫂好好说一说。”   “然后呢,这个时间,出出你也可以好好和小朋友们道个别。”   许拙吸了吸鼻尖,轻轻点了点头。   孙芳丽越过桌子来摸了摸儿子的脑袋。   她还记得小时候许拙请求过她,说想要一直住在杏花苑呢。   虽然忙,但儿子的每句话孙芳丽都记得,愧疚道:“对不起啊出出,妈妈没能完成你这个心愿。”   许拙一个劲儿地摇头,他太知道父母的辛苦了,正想抬头说点什么时,家里的大门就突然被人给敲响了。   许拙现在的心情很难受,一方面不舍杏花苑和邢刻,另一方面又为父母担忧他的样子而心疼,眼泪都快要冒出来了。   初中生可不能那么随便掉眼泪,所以听见敲门声后,许拙连忙站起了身说:“我去开门。”   门一打开,竟然是李书梅端着一碟菜站在那里。   孙芳丽见状连忙起身,与此同时,许拙则直接看向了李书梅身后的邢刻。   他眼睛太红了,让原本漫不经心的邢刻愣住。进而立刻皱起了眉头,像是无声地在问:“怎么了?”   许拙感受到了他的担心,连忙露出了一个高兴的笑容说:“阿刻!……李阿姨。”   “新年快乐啊,万事顺遂,健康平安。”   作者有话要说:   来了来了,今天也晚了一点。   *   感恩。 第67章 堆满了纸箱。   妈妈们社交, 许拙从李书梅的身侧一缩脖子,就到了邢刻身边。   李书梅低头睐了许拙一眼,随即又满脸堆笑地和孙芳丽说起话来。   而两个小孩儿则走到了楼道远一些的地方。   邢刻问许拙说:“怎么了?”   许拙犹豫片刻, 还是说了实话:“我妈刚刚跟我说, 我们家可能要搬家。”   邢刻瞳孔有一瞬间的放大。   不过在这件事上,他的反应比许拙要快, 接受度似乎也比许拙要高。   很快就平静了下来,说:“什么时候?”   “可能五月。”   “搬去哪里?”   “附中附近。”   “那不是很好,你早上能多睡二十分钟。”   “……我本来挺难过的, 你这么一说气氛全没有了,我有那么贪睡吗?”   邢刻没回答这个问题, 只是说:“这有什么好难过的。”   如此轻描淡写的话语在一时间弱化了许拙心里的很多情绪,仿佛这真的只是一件很小的事情。但回过神来, 还是瘪嘴道:“舍不得这里呗。”   从幼儿园到现在,都快十年时光了, 虽然说是说这套房子不是他们的, 但在许拙心里,杏花苑就是他的家,他忘不掉门口的杏花树和高高的围墙。   “而且……”许拙想到什么,嘴巴瘪得更厉害了,小小声说:“还有你呢。”   不说搬家之后的日常交流减少的问题, 就说他早早帮助家里提升了经济状况,到最后却还是无法避免搬家结局这件事,再度让许拙感觉到了命运的不可控性。   邢刻眼下是既没有一鸣惊人也没有参加奥数比赛的, 但会不会最后也像他们家搬家这件事一样, 结局无法改变?   仔细想想, 重生的记忆根本没有给他带来太多。   很多时候循着上一世的记忆, 看见李书梅和邢东海,以及神出鬼没的邱少宁时,许拙只觉得他像一只困兽一样,困在了名为上一世的模糊记忆之中,哪怕他做再多,也无法逃脱命运的手掌。   邢刻不知道许拙想了这么多,只以为他是不舍得自己,遂说:“距离附中近,不就是距离我近?”   他也在附中上学,住到附中附近去,邢刻每天照样能去许拙家。   而且因为附中距离杏花苑有些距离,不会被李书梅看见,所以邢刻还能免于每天回家遭受李书梅各种欲言又止的表情,可以说是非常好了。   “那也只是距离上学近,要是我们搬走了。”许拙一边说,一边偏眸看了眼还在和孙芳丽说话的李书梅,然后往邢刻身上凑了凑。   忧心忡忡道:“以后他们要是对你不好,你能躲去哪里哇?”   邢刻平日里从不同许拙抱怨家里的情况,但因为住得近,所以发生了什么根本瞒不过许拙。   他知道,即便邢刻长大之后,邢东海待他也没有很好。   而邢刻自己也是知道的。   回想起他前几天回家以后,发现自己的房间被人翻动过,留在床头柜的几张钞票直接被人拿走的事情,唇角忍不住勾出了一抹冷笑。   许拙在看李书梅,没瞧见,等他再看邢刻的时候,邢刻的表情就收回去了。   继续安慰许拙道:“我认识附中的路,躲去你房间,记得给我开门就行。”   “要是晚上吵的呢,也来啊?”   “嗯。”   “那你不就跟电影里的采花大盗似的。”许拙为自己脱线的想象力笑起来。   邢刻瞥他一眼说:“你是花吗?”   许拙不服气说:“我怎么不能是花……”   李书梅在这个时候走过来,遮掉了许家散发向走廊的温暖光线。   只见她皮笑肉不笑地看了许拙一眼,随即对邢刻绽开笑容道:“阿刻,该回家了吧?”   一句话,让两个小孩儿之间好不容易轻松下来的氛围瞬间僵化。   许拙能感觉到李书梅从来不喜欢他,笑容也瞬间收了回来。   就要往家的方向走,也就在这时,邢刻往他口袋里塞了样东西。   许拙愣了一下。   邢刻同他擦肩而过,并在他耳边说了句:“新年快乐。”   然后便同李书梅上了楼。   等两人消失在视野中,许拙才悄悄把邢刻塞进来的东西给拿了出来。借着走廊的昏暗光线一看,发现那竟然是一封红包。   打开来以后,里面有足足五张红色钞票,以及一张白色的便条。   上书:“新年快乐,管理费,请多指教。”   是熟悉的,带有笔锋的锐利字样,出自邢刻的手。许拙只看一眼,就回想起了他们之前开的那个玩笑,顿时绽开了一个无比高兴的笑容。   弯成小月牙的眼睛里充满了甜蜜。   然而也就在这时,一直在家门口看着这边的孙芳丽冷不丁地冒了一句:“出出,该回家了吧?”   许拙连忙收起红包,应了一声就往家走。   却不想回到家里后,很迅速地得知了一个噩耗。   那就是孙芳丽改变主意了,她决定还是在年假结束之前搬家。   对此,孙芳丽给出的理由是想了一下,觉得五月同时装修和搬家还是太累了,分开行动更给家庭减负。   她的这个理由肯定很说得过去,说不过去的是她突然改变举止的行动。   孙芳丽并不是那种反复性很强的父母,她答应了的事情很少反悔。当许拙回到家里以后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就连许清朗都是一脸诧异的表情。   两父子对视一眼,许清朗还朝许拙迷茫地摇了摇头。   没人知道孙芳丽为什么突然改了主意,只知道她下完这个决定之后,就开始收拾碗筷结束年夜饭,预备搬家事宜去了。   让空留在客厅内的许拙一愣一愣的,完全不明白妈妈到底为什么会仓促改变主意。   *   与此同时,楼上的403室。   “阿刻呀。”那一头,李书梅回到家之后,立刻又堆起笑容开始对邢刻献殷情。   邢刻古怪地看了她一眼。   李书梅以前从来喊他“儿子”也不知道为什么,最近突然改喊“阿刻”   “你吃饱了没有?家里这些菜热热还能吃呢,都是你喜欢的……”   “不用。”邢刻拒绝她,脱了鞋后直接就往房间里走。   用一扇门将李书梅的热情全隔在了门外。   餐桌上喝酒的邢东海冷笑一声,剔着牙嘲讽李书梅道:“瞧你那点女人心思,费不费劲呐?讨好完了我去讨好他?烂泥攀墙!”   李书梅放下手里的碗筷,不说话。   “跟你说了多少回,对他好没用。”邢东海呸地将牙缝肉吐在了桌上,老神在在道:“再好都早晚白费,你偏不信。还不如想想办法,跟我一块儿把这兔崽子的钱拿出来呢,早跟你说他身上油水不少……”   李书梅还是不说话。   邢东海怒了:“怎么着,他不吃你就不热了?赶紧去热,老子他妈还没吃完呢!”   邢东海这样说,李书梅肯定会去热。只是换做以前,她多少会有点怨怼的表情,可今天的时候,她看上去却似乎很高兴。   哪怕前被邢刻拒绝,后被邢东海使唤,也难掩李书梅那张脸下掩藏起的高兴。   像是终于打败了什么东西一样,洗碗的时候唇角都是不自觉勾起的。   *   “妈,之前不是说好了五月份的吗,怎么突然又是年前啊?”攥紧邢刻给的红包,许拙左思右想,还是跑到厨房里的孙芳丽身边去。   “和你解释过了,因为五月份的时候店面可能会忙不开。”孙芳丽低头道。   “可是,可是……”许拙想说,可是之前孙芳丽都答应可以五月搬家了,说明五月份肯定是能把时间挤出来的,怎么就突然变卦?   然而一想这样说话似乎太任性,不够体恤人。于是咬咬牙道:“那我来,住到五月再搬,如果你两忙不过来,我来搬好不好?”   他现在长大了,搬家这种事儿也可以出把力了。   孙芳丽将洗干净的碗筷放在一边,磕碰出声响,抬头严肃地瞥了许拙一眼:“五月你要上课,你怎么来?”   “下课啊,还有周末!”   “那得搬多久?不行。”   “妈……”许拙急了。   这事儿说来奇怪。   刚开始孙芳丽说可能年假之前就要搬走的时候,许拙都做好心理准备了。虽然内心感觉太快,却也不是完全不能接受。   可一旦孙芳丽答应可以五月搬,又变卦说还是要年假前搬,就让许拙感到很难以接受。   一股浓郁的情绪堵在胸口,许拙一点儿也不知道妈妈为什么会突然改变主意。   正想开嗓问,就见孙芳丽突然看着他,柔了神色。   不是温柔的柔,而是带了点难过的柔,说:“出出,你听妈妈的,咱们这次真的得早点搬家,其他的事情咱们都不管、不问了,就先走,行不行?宝贝?”   许拙张了张嘴,想说是不是还是因为大伯一家。   然而下一秒,客厅里的许清朗就清了清嗓子道:“出出,你先回房间,我和妈妈沟通。”   许拙无措地回头看了爸爸一眼:“可我……”   “先回房间吧。”许清朗摇了摇头,好像隐隐知道了什么一样。   许拙在这样的气氛之中,可以说是非常不安地回到了房间。   他们家从来没有出现过这种氛围,好像一下连整个家都陌生了一样。   搬家不是不可以,但眼下的搬家却变得和之前的搬家不大一样了。   许拙看看明显不愿意说的孙芳丽,然后近乎是哀求地看了眼老爸,才惴惴不安地回到卧室。   这天晚上他拿着手机摆弄了一夜没睡,又想联系邢刻,又不知道要怎么和邢刻说。   他担心这样的反复也会让邢刻和自己一样担忧,万一到时再变卦,就是平白给人增添烦恼。   于是许拙便想等许清朗和孙芳丽沟通结束了之后再说。   却不想夫妇两这一沟通,等待邢刻的,就是在两天后,直接看见许家门口堆满了纸箱。   作者有话要说:   更新,今天准时~   *   感恩! 第68章 场景。   “小许家要搬家了?”因为三楼和六楼都姓许, 所以邻里间管许拙家叫“小许家”   “这怎么回事,好端端的突然搬家?住得不舒服吗?”   “是不是和他哥家闹了矛盾哦,他们那房子不是他哥的?”   “不是不是, 小孙之前才说了, 是为了儿子上学距离近点,他们小两口老照应不到, 心疼孩子。”   “就是就是,咋会是矛盾,人家大许老师现在还在他们家门口呢- -”   的确如此, 大年夜还自闭一个人的许定平一大早就闻声来到了许家,看着还挺生气, 脖子都红了。和许清朗一个劲儿地说,就是不让人走的意思。   他伸手抓许清朗两肩膀, 许清朗也伸手抓他两肩膀,两人跟相扑运动员一样在门口左右摇摆。   最后花了好大功夫, 许清朗才让许定平冷静下来。   “哥, 你真不要多想,我和芳丽就是想让孩子上下学轻松一点儿,这搬家仓促也是因为店面,不然不能够这样,让你心里不舒服了- -”   “因为什么我心里都不舒服啊!住得好好的突然走, 那我给你们管孩子不行啊- -”许定平急道。   隔壁沈阿姨见状,即便不舍也在一旁规劝。   大人们忙碌,小孩儿在这种时候倒是略显清闲。   也不知道哪户人家在庭院里放了张躺椅, 许拙就抱着头坐在上边看天。   旁边左来一个小孩右来一个小孩, 问他出出哥哥是不是真的要搬家, 许拙都纳闷地从鼻子里哼出个音节答应, 就算完事。   院里的小孩儿只知道许拙脾气好,还是头一回见他这样,一时间都不太敢再招惹他。   最后这项工作,就落在了从图书馆回家的徐梦吟身上。   她也是回来之后,才听阿婆说许家的事情的。   阿婆让她送点儿米糕给许拙吃,说这孩子在院里坐了一天没吃东西了。   徐梦吟瘪瘪嘴,走过去,手扣着提手,把那塑料袋包上的米糕“啪”地一下就往许拙脸上丢,一弹一弹的。   徐妈远远看见,急忙“哎”了一声。   徐梦吟把米糕收好,朝阿婆狡黠地笑笑,阿婆指责地看她一眼。   而许拙则嗷一声收下米糕,眨眼道:“给我的?”   “不然?”徐梦吟抬头看了眼:“不去帮你爸妈搬东西?”   “不。”许拙重生回来这么长时间,还是头一回跟爸妈犟劲。他还是不能接受,到底为什么突然变卦还不告诉他原因。   这要换院里的其他小孩,徐梦吟铁定得说不懂事。但换成许拙,徐梦吟说的就成了:“难得不懂事。”   许拙掀开米糕,咬了口,随即一下就转过了身,在躺椅上背对徐梦吟。   “好吃吧?我阿婆的手艺。”徐梦吟很骄傲道:“阿婆说以后你搬家了,在附中想吃什么就讲,我给你顺过去。不过我也就在附中最后半年了,所以也就半年时间。”   许拙没吭声,好半天,轻轻吸了吸鼻子。   徐梦吟听见了,探脑过去说:“不是吧?你哭了?多大点事啊,搬个家就哭鼻子。”   “站着说话不腰疼,”许拙擦擦眼睛,不高兴了:“你来搬个试试。”   他上一世离开杏花苑就难过,哪怕长大以后回到临西市,也时不时要往杏花苑走走。   许拙一直是个恋旧的人,他连旧玩具都舍不得丢,何况是倾注了他那么多时光的旧家?   “我倒是想搬呢,我到现在还和徐梦林那呆子住一间房。你以为我想住这?杏花苑对你来说可能不错,对我来说跟噩梦一样,你不知道我有多羡慕你。”徐梦吟说:“叔叔阿姨赚了钱,能给你买好吃的,好穿的,能换房子。我要也赚了那么多钱,也能换,能带我阿婆去治病。”   许拙沉默了一下:“阿婆的身体还好吗?”   他这问题一出,轮到徐梦吟沉默了,片刻后摇头道:“不说我家,说你吧,邢刻呢?你家搬家,他不陪你?”   “他这两天不在临西。”   “什么啊,这么关键的时候不在,你没告诉他?”   许拙摇头:“我自己都不知道我家今天搬家,早上起来才知道。”   “啊?你家不是一向很民主的吗,这回怎么这样?”   这就是许拙为什么不高兴了,从上一世到这一世,他们家倒霉归倒霉,自家人的感情却一直很好,几乎从没出现过什么不顾家人反对一意孤行的桥段。   许拙不知道别人家,但他家一直是绑在一根绳上的,所以上一世许清朗的自杀才给他打击那么重。   这回突如其来的改变主意,他也不明白为什么。   徐梦吟说:“那邢刻那边你得花点功夫了,要是他知道他不在临西的时候,你偷偷搬了个家,回来肯定得和你发脾气。”   似乎是想象到了那个场景,徐梦吟忍不住幸灾乐祸地笑起来。   许拙无奈地瞥了她一眼说:“梦吟姐,你有没有良心,我都这么惨了,你还笑我。”   “你惨什么?”徐梦吟敛了笑意,支棱起来道:“住得离学校近不好?你知道多少学生梦寐以求冬天晚起二十分钟吗?这跟恩赐有什么两样?而且我听说你们新搬过去的小区环境还特别不错,是那种现代化小区哎,你惨啥?”   “可是阿刻……”   “邢刻那就更不惨了。”徐梦吟支着下巴说:“出出啊,我是真的羡慕你。你和邢刻从小到大比亲兄弟还好,我比你大两岁,也从没见过这样好的关系。他就算和你生气,你哄两句多半也就好了,我刚那么说也就是说着玩。”   “说实话,我有时候都很好奇,到底什么样的事情能让你两反目?反正我是想不出来,我和徐梦林都从没好成这样过。当然,我也不希望跟他好。”徐梦吟翻了个白眼。   “你别往这方向想了,还反目。”前半段还成,后半段让许拙忍不住回怼道。   徐梦吟长长地“哦”了一声。   两人之间安静了一会,许拙说:“对了梦吟姐,我能不能拜托你个事。”   “说。”   “你也知道阿刻家的情况,等我搬家了之后,如果他家有什么事儿,他肯定不愿意说。那你看见了,能不能和我说一声?”许拙抬起了眼睛,请求道。   徐梦吟眯了眯眼说:“这话你是不是也和沈黎明说了?他家离邢刻家更近。”   许拙“啊”了一声。   “真烦,你两怎么就能好成这样。”徐梦吟踩了两脚地上的树叶子,说:“我嫉妒了,不陪你了。”   “那你答应没- -”许拙探个脑袋说。   徐梦吟懒懒地朝他比了个“ok”的手势。   楼上的大件家具进进出出,很快,夜又深了。   邢刻是在许家搬家的第三个夜里,才回到杏花苑的。   他没回来的那两天,最开始的时候,许拙还只是白天在杏花苑坐坐。等到距离离开的日子越来越近时,许拙连晚上都坐在了外边。   看看杏花树,看看那让他倍喜欢的围墙。   要不是眼下还是冬天,太冷,许拙怕是能直接睡在外边。   不过临走前的这最后一晚,基本也等同于要睡在外边了。   徐妈出来喊了他好几回,许拙不肯走,徐妈就让徐梦吟给他接了个小太阳出来。   所以等邢刻回到杏花苑时,看见的就是这样的场景。   夜深,灯暗。杏花苑冬天的夜里,一向黑布隆冬,从没有过那么亮的灯光,还是从地上发出的,自带暖意。   让邢刻一愣。   而许拙却已经在这样的温度下睡着了。小太阳的灯光照在他的脸上,背上的被褥一层层厚得要命,全是邻居送的温暖,几乎要将他这个人埋掉。   邢刻迟疑了一下,没懂许拙为什么睡在这。他翻了一下手机,里面没有未读信息。   左右看了看,发现外边竟然停了一辆搬家公司的车,面色这才蓦地严肃起来。   老人家夜里浅眠,徐妈这个时候又推门看了许拙一眼。   瞧见邢刻,正要张嘴打招呼,邢刻朝她摇头。   徐妈担忧地做了个嘴型:“你管管他。”   邢刻点头,徐妈又立了一会儿,才回去。   当下是答应了,却还是在门口站了好一会儿,又多看了会门外的搬家车,这才朝许拙的方向走过去。   许拙已经睡着了。小太阳的灯光照耀在他的脸上,将他的皮肤照得白皙又细腻,甚至能看见眼皮下青色的血管。   邢刻的动作很轻,他没有叫醒许拙,而是就这样立在许拙身边,默默给他挡住了风口。少年人的身型已经可以将夜风挡个大半。   风没了,还有小太阳照耀着,许拙一时间睡得更舒服了,忍不住在被窝里蹭了蹭。   可眉头却是紧皱的,谁也不知道在苦恼什么。   邢刻第三次回头,看了眼窗外停搬家车的方向,沉默了许久,伸手轻轻将许拙的眉头给抚开了。   他的手掌是很粗糙的,完全没有这个年纪的孩子该有的细嫩。   按理说会让人很不舒服,可许拙却竟然相当适应地把脑袋往他手里放了放,眉头也听话地一下子舒展开来。   在睡梦中,轻声嘟囔了一句:“阿刻。”   邢刻垂睫,任由他把脑袋的重量放在自己的手掌心内,稳稳当当地接住他。   听见这声音之后,过了许久,才很轻地应了一声:“嗯。”   随即跟了句:“别怕。”   许拙是因为害怕,才会这样一直坐在杏花苑内,仿佛一直坐在这里就能驱散掉将离开的不适与恐惧。   人究其一生追求归属感,所以离开家的时候一定会害怕,离开亲近的人也会。   虽然前几天不在,但邢刻却很能理解许拙。   如果说许拙是搬家,那对邢刻来说,就是家搬走了。   他们的感受是完全一致的。   但这个问题却并非没有解。   只见邢刻的手指在许拙的脸颊上隐晦地摸了摸,然后声音很轻道:“我和你一起。”   就好。   只要他永远和他一起就好。   不管是搬家还是别的什么,只要他两不分开,那就没有什么能难住他们。   邢刻克服掉意识到许拙要搬家的不适时,内心就是这么想的。   而与此同时,筒子楼的三楼,孙芳丽和李书梅开了个小角,瞧见了院落里的场景。   作者有话要说:   推荐一下作者新冒出的脑洞《那我想和神明恋爱》小短文,不会太长,感兴趣可以收藏一下~   文案:   网上有个吹牛不打草稿的许愿贴:许个愿吧,总会有心软的神明听见。   白御看见后面无表情:真的?那我想和神明恋爱。   原以为只是平平无奇的网络骚话,却不想第二天睡醒,神明真的出现。   然后,白御便和神明谈起了恋爱。 第69章 “你和阿刻的关系,是不是特别好?”   当天晚上, 在所有人都看不见的地方,孙芳丽和许清朗吵了一架。   气势是前所未有的凶悍,甚至模糊惊醒了隔壁的沈阿姨。   却只持续了一夜。等到第二天早上时, 许家便又恢复了一贯的和平宁静。   邢刻拉把椅子陪了许拙一晚上, 第二天醒来时,同他说了会话, 再把他牵回家,到门口时松开手,问孙芳丽说:“阿姨, 有没有什么需要帮忙?”   许拙跟在他背后低着眉毛不吭声,像个受尽了委屈的小媳妇。   孙芳丽看见这个场景, 饶是内心千言万语,终归也没舍得说出来。   低叹了口气说:“没有, 该收拾的都收拾完了,今早是最后一点儿, 不用帮忙。桌上有早点, 热乎的,你带出出去吃了吧。”   邢刻说:“好。”   然后便把许拙带了进去。   桌面上果然放着热腾腾的馄饨,两碗。   前几天邢刻不在临西,是去隔壁市了。老曹带他去收了点配件,顺带给邢刻弄了台电脑。   互联网的高速发展让他最近对这个很感兴趣。   老曹这半年赚的钱比前几年加起来的总和都多。挥挥手就大度地允许邢刻把这台电脑装在自己店里, 还答应给他个独立空间- -都知道邢刻家是不可能允许他完好地放台电脑的。所以很多东西,邢刻都是分散开地放在了不同的地方,电脑面积大, 自然也就只有同样面积大的地方才行。   老曹原以为这个举动应该是雪中送炭, 却不想这一次邢刻却拒绝了他。   受到许家搬家的启发, 邢刻打起了自己租房的主意。   他未成年, 办不下来合同。所以他问老曹能不能给他租间,就在店面附近就行,不用太好。   这事儿只是起了个头,还没下定论,所以邢刻早上安慰许拙的时候,就没和他说。   一直等到中午,老曹才就这个事儿回电话给邢刻,邢刻于是放下许拙找了个僻静的地方接电话去了。   这个时候,正如孙芳丽所说,许家的东西是真的搬得七.七.八.八了。   床不带走,床铺一卷,整个家都空了。同他们刚搬来时大差不差。   邢刻走了,孙芳丽下去叫车,许拙一个人坐在空旷的客厅里发呆。   许清朗在这个时候坐过来,清清嗓子道:“出出啊。”   许拙啊了一声,叫:“爸。”   他注意到了,许清朗的眼下也有黑眼圈。但许拙没有想太多,他以为只是最近搬家太累人了。   于是小大人似的拍拍许清朗的手背说:“回头搬好了晚上多睡会。”   许清朗抿了抿唇,露出了个难看的笑容:“行,爸爸记住了。阿刻呢?”   “接电话去了。”   “他朋友给他的吗?”   “应该是。”   “哦。”   客厅安静了下来。   等到这个时候,许拙才察觉到了一丝古怪。他疑惑地看向问完奇怪问题就坐在他身边不说话的许清朗:“爸,你是有什么话想说吗?”   许清朗搓了搓腿。   这个时候孙芳丽还在楼下和师傅商量,倒是隔壁沈阿姨进来探了个头,好奇他家搬成什么样了。许清朗和人打完招呼,这搓腿的动作还没断,足以见紧张程度。   许拙:“……”   大概过了一个世纪那么久,许清朗才扯着他那破锣嗓子说:“爸爸就是想问问,你和阿刻的关系,是不是特别好?”   许清朗发现了,回回只要提起邢刻,许拙的表情就会变得好看一些。尤其是在搬家这么让他抗拒的事情面前,那就更明显了。   而事实也的确如此,当许清朗再度提起邢刻的时候,许拙刚刚还很狐疑的脸色一下就阳光了起来,毫不犹豫地笑眯眯道:“对啊。”   昨天夜里许拙在大院里睡着的时候,心情还是很沉重的。可今天早上一起来,看见和他一样睡在大院里的邢刻时,心情就像小鸟一样,顿时放飞了。   有些问题在共同面对的时候根本不需要太多语言,坚定的陪伴足矣。   在睁开眼看见邢刻的一瞬间,许拙就懂了邢刻不会和他分开的决心。   而这种懂得消弭了他许多对于搬家的不快。   只要他两还在一起,就没有什么不能面对,许拙当时也是这样想的。   而面对儿子如此单纯无邪的笑容,许清朗仿佛被什么噎住了一样说:“只是,朋友的关系好吗?”   “对。”许拙强调:“最重要的那种朋友。”   是哪怕他上一世记忆日渐消散,也依旧无法忘却的人。   许清朗看着儿子坦荡的小表情,一言难尽极了。   孙芳丽在这个时候叫好车走进来,她似乎也听见了父子两的最后一小节对话,同许清朗交换了一个眼神,皱起眉头来让他不要再问了。   随即便说:“走了出出。”   许拙还在生妈妈变卦的气,不第一时间起身,装听不见。   孙芳丽在这件事上倒是不逞多让,见他不肯起身,立刻换了语气,严肃道:“走了许拙。”   许拙这才像被抓住后颈的猫一样站起身来。   *   同样是筒子楼,十几分钟前,邢刻走出去接老曹电话。   他没有走太远,就在许拙这一层最里面的住户门口。这户人家的作息规律,白天家里从来没人。   邢刻接起电话之后同老曹说了两句。   老曹办事利落,直接把他附近的房价报了出来,且都是邢刻能接受的范围。邢刻也是个动作快的,三言两语,两人就确定了要一起出去看房子的时间。   本来电话到这就该挂断了,但邢刻抿抿唇,似乎还是放不下什么,于是背过身去,询问老曹说,附中附近的房子多少钱。   这一问可让老曹吓了一跳。   附中附近虽然有一些老房区,但那地儿临近学区,还是附中这样的学校。   所谓近朱者赤,租起来价格是一个比一个吓人。   邢刻现在是有些存款了,倒也不是说租不起,只是这才赚一点就这么花,多少让人感到担心。   “你可想好了啊,你真想租附中附近?不过如果是为了上下学方便,倒也不是不行。”老曹说。   “不,不是这个。”邢刻很快就否认了:“我就是问问,你告诉我多少钱就行。”   那边的老曹安静了一会,似乎是同人沟通去了。片刻之后,给了邢刻一个报价。   电话挂断,邢刻在原地站了一会。   内心比较了一下他的存款和租房的价格,沉吟片刻。   他这些年攒下的钱不少,听上去数目挺吓人。但如果正常户型的话,也就够他在附中附近租两年时间而已。   老曹担心的入不敷出邢刻不担心,他在这一瞬间的对比中,更在意的是另一件事。   那就是如果他想要一直呆在许拙身边,他的钱似乎还是不够多。   许拙现在是搬家,过几年上大学,再过几年工作,得要多少钱才能保证两人永远畅通无阻的见面?   对这个年纪的小孩来说,这几乎是一个天文数字。   可邢刻的眼神里却充满了坚决。   他想赚更多的钱,因为钱能解决他所能想象到的一切问题。   正当他恢复平常,预备去找许拙的时候,一个转身,却瞧见了李书梅。   也不知道她在那站多久了,脸上带着十足的错愕。   邢刻皱起眉头来:“你怎么在这?”   “妈妈、妈妈过来看看孙阿姨家有没有什么需要帮忙的,然后就看见你在这……是和朋友打电话吗?”   邢刻觉得李书梅从头到脚都透着古怪,而且是一天比一天怪。不想回答她的问题,将手机放回口袋,继续往许拙家的方向走。   李书梅赶紧给他让了个位置出来。   而邢刻走到她身边时,才突然意识到方才那股奇怪来自哪里。   他停下脚步,问李书梅说:“你什么时候和他们家那么熟了?”   李书梅一下便攥紧了手。   *   搬家公司的最后一辆大车已经走了。   许家难得奢侈一把,打车去新房,出租车已经在楼下等着了。   这种大院一旦搬起家来就特别热闹,所有人都会出来送行。   许定平是肯定会来的,徐妈徐梦吟他们也排成了一列,还有隔壁沈阿姨。大家都出来送,手里还都捧了点各家的点心和小礼物。   饶是这两天心情乌云密布的孙芳丽,在看见这样的场景时,表情都不自觉软下来。   “哎呀,别送啦,弄得多不好意思,我都没能给大家准备礼物。”   “你搬家那么辛苦准备什么礼物。”沈阿姨说:“以后要记得多回来看看啊,出出,也得记得多回来看看,听见没?”   许拙是她看着长大的,这会儿连连点头。   离别的气氛实在是太丧了,人群中有人故意挑气氛说:“就出出这孩子的心思,搞不好一天回来三次,你们也别太难过哟。”   大家都知道他昨晚在大院里睡觉,心里都道这孩子心肠软。   许拙被这么调侃也不生气,笑得特别高兴,对方才那人说:“来了去你家吃饭,不吃饱不走。”   那人:“哎!”   出租车司机在背后按喇叭催促。   孙芳丽拍了拍许拙,示意他该走了。   而等到这个时候,邢刻才匆匆忙忙地从筒子楼里边跑出来。   许拙方才一直慢吞吞的,就是在等邢刻呢。还以为他一个电话要打到自己走了才结束,没成想还是赶上了。   也许是之前被许清朗用古怪的态度问了好几遍,导致许拙这会儿总觉得他的回答是不是有什么问题,对邢刻也不敢像以前一样坦荡大方了。   车和父母就在背后,许拙像个小偷一样,悄悄地给了远处邢刻一个眼神。   随即对他做口型道:“走啦,学校见。”   身后的孙芳丽似乎捕捉到了一点许拙的动静,不由分说地直接把他往车里按,导致许拙最后三个字的嘴型都变了。   坐进车里正要抱怨妈妈暴力呢,手机便响了一下。   是邢刻回的。   “好,学校见。”   作者有话要说:   来了来了-v-   * 第70章 高处。   附中是老城区, 配套的小区已经很成熟了。最高档的许家住不起,住的是中不溜的那种,但也比杏花苑要规范许多。   绿化是物业提前划好的范围, 不能自行种菜;邻里之间也不是筒子楼一排五户那样, 而是对门两户;电梯利民,同时也隔开了人与人之间的距离。   新房面积比杏花苑的更宽敞, 照阳范围也比之前广。   客观一些评价,算是哪哪都比杏花苑舒服。尤其是寄人篱下感没有了,孙芳丽和许清朗看上去都轻松了不少, 脸上露出了久违的笑容。   唯有许拙坐在自己的新房间里发呆。   孙芳丽给了他极大的自由,让他随意安排新房间。然而许拙却一直提不起劲, 随便糊弄两下就算完事。以这种行为来表达对杏花苑卧室的忠贞。   他还是觉得这家搬得有点儿太早了,眼下寒假还有半个月才过完, 之前竟然就那样和邢刻约好学校见,实在失策。   杏花苑的邻居还是很了解许拙的。果不其然, 才到新家的当天下午, 许拙就洗了个热水澡,收拾收拾准备出门了。   孙芳丽拦住他:“去哪儿?”   “出去玩。”   孙芳丽皱眉看了会许拙:“约好了吗?没约好别去了吧,这两天家里店面重新开业,你去帮忙打扫一下卫生,收拾收拾, 也接触一下社会。”   许拙意外道:“啊?我去?以前不都说不让我去吗?”   的确,过去若非必要,孙芳丽很少带许拙去店里。   用孙芳丽的话来说就是她和许清朗活得太苦太累了, 不希望孩子以后像他们一样, 所以索性从一开始就不想他沾染他们的工作, 苦到自己这就行。   “那以前是以前, 以前你小,现在你还小吗?不得是个男子汉了?”孙芳丽竖眉说:“我们店隔壁老板的女儿早就去帮忙了,人和你差不多大呢,我是不是太惯着你了?”   孙芳丽这几天就不对,她以前从来不拿许拙和任何人比较,也从来不说这样埋怨的话。   许拙看得出来,妈妈心里是积压了不满的,只是她不说。   “行吧。”许拙思索片刻之后,还是决定母上为大,把胸包放回了沙发上:“我去店里帮忙。但是老妈,你答应我个事呗。”   “说。”   “你要是对我有什么不高兴的地方,你直接和我说行不行。”许拙认真看着妈妈道:“你不说我也不知道,这感觉怪怪的,让人不高兴,我们是母子不是吗?”   如此亲近的关系都要隔着肚皮说话,那这个世界上便再没有能让人放松安心的地方了。   孙芳丽没吭声。   许拙的表情很真诚,他说这些的时候,心里也真的没有其他的小九九,只是不希望不适感在家里蔓延而已。   虽说不再在杏花苑了,但爸爸妈妈都在的这个家本身,以及能和父母相处的时光,才是许拙最想珍惜的。   “现在不想说就先不说,反正你想好了记得说就行。儿子先陪你去干活好吧,来,给你拎包。”许拙一边说,一边伸手一揽,就搭着孙芳丽要往外走。   这些年的操劳压弯了孙芳丽的脊背,也在她的脸上留下了岁月的痕迹,再不复年轻般貌美。   与此同时,小时候还奶声奶气的肉团子,这会儿竟然已经成长到可以轻易罩下妈妈了,甚至懂得了哄人。   孙芳丽微低着头轻轻按了按眼睛。   许清朗恰到好处地在背后一清嗓子:“臭小子,想抢我位置是吧?”   作势就要打,许拙拎着包直接从楼道跑了。   *   虽然这一世没怎么来店里帮忙,但上一世的时候许拙可没少帮。   刚开始生疏了一下,很快就上了手。   大半个冬天彻底捂白了许拙的皮肤,在艳阳下仿佛能发光。   他刚来店里的时候,隔壁大叔还惊讶着问孙芳丽带来的是哪家的少爷,一看就是不知柴米油盐贵的样子。   然而只消二十分钟,许拙就已经是个和面揉面甩面样样精通的合格打工人了,把隔壁家大叔惊得下巴都没了。   合格打工人好用归好用,但也有缺点,就是闷不住。许拙干的活儿按理说应该归后厨,可他却老想到前门来和客人聊天。   没别的,就是后厨太闷了。油烟闷,人少也闷,不想呆那。   孙芳丽不是死板的人,孩子这么努力做事她已经很心软了。当下就辟了个门口的地方围起来,给许拙一边和面一边和人聊天。   他长得好看,像白玉似的,性格又热络,做起事来也干净。就这样竟然还吸引来了不少喜欢他的客人。   有些客人为了和许拙说话,甚至干脆端着东西站门口吃,可以说是非常叫人意外了。他们还亲切地喊许拙“小许”   小许会聊天,小许会揉面,但小许也会累。   每天下午三四点的时候店里一清净,许拙就像个癞皮狗一样瘫在椅子上玩手机。   “许老板,今天还能光顾你家店面偷饼子吃不?我想吃奥特曼形的。”刘良的信息已经在qq里静置许久了。   陈豪也说:“许!拙!我今天也要吃你做的面!”   这两都是许家店铺的老霸王餐了,甚至因为吃霸王餐而结识了彼此,许拙一人回了个滚过去。   然后便安静地打开了邢刻的对话框。   从杏花苑搬走之后,他两的联络就减少了。   这很让人不适应,却也很合乎情理。   距离的产生一定会让人和人之间的关系变得疏远,如果不想疏远,就需要语言的表达。   然而邢刻那样的人,他言语表达情感的能力几乎为零。平日里让他在手机里多发几条消息比登天还难。   许拙也不能成天磨着人家发信息,只能以自身做表率,一天给邢刻发上个好几条。   比如揉了多少面啦,卖了多少面啦,和什么样的客人聊了什么天啦。   邢刻虽然发消息不积极,但他回消息很积极,至少刚开始的时候是这样。   许拙回回的分享都能得到他的答复,即便字数不多,但也看得出来是认真看了的。   直到最近几天,邢刻突然就回得很少了。   时不时会漏掉一两条不记得回。   许拙不知道他是不是忙着,问了人也不答,问旁人说不知道,只能抓抓头发继续分享。   “我今天……”   许拙才点完这三个字,就看到个水灵灵的小孩站在他的面柜前,睁着大眼睛看他。   “干嘛?”许拙收了手机问。   小孩盯了许拙一会,笑眯眯地回:“吃面,哥哥揉的。”   许拙记得她,前些天这小女孩来店里,因为刚打完针一直在哭,许拙顺手就捏了几个小爱心的面条片给她,把小姑娘给哄好了。   从那之后,小姑娘就记住他了,隔三差五要来吃面。   “行。”虽然很累了,但许拙还是认命地放下手机,说:“哥哥来。”   指尖不小心划过了按键,把那条没编辑完的消息就那么发了出去。   许拙没发现。哄小孩揉面的时候抬头看了眼天,再看了看自己身上的穿着,才发现不知不觉中春天到了,寒假也已经进入了倒计时。   大概是同样考虑到了这一点,这天孙芳丽难得早放了许拙回家,五点就让他走了,允许他出去玩,但要求他八点钟回家。   这意思就是只给三小时的假了。   听上去很严格,但许拙最近是真的给关坏了,三小时的休假都如获至宝。   介于他努力工作的十五天,孙芳丽在他临走前还给他发了两千块钱的零花钱。把许拙乐得,直接登上了一辆出租车。   上去后疯狂给邢刻发消息:“阿刻你在哪你在哪你在哪!”   邢刻没回,许拙就赶紧给老曹发消息,问他邢刻在不在他那。   老曹说不在。   许拙顿时急了,就三小时,简直争分夺秒,这个时候联系不上人可太要命了!   他又给沈黎明和徐梦吟发消息,问他们有没有在大院里看见邢刻。   都说没有,正当许拙急成热锅上的蚂蚁时,邢刻终于回了他信息。   三字:“怎么了?”   “见面见面见面,我想见你!”十五天没见了,哪怕是小升初那会出去旅游,他和邢刻也没分开过这么长时间,可快把许拙想坏了:“定个地方!”   “去老曹那。”   “老曹刚还说你不在!”   “出去有事,一会就在了。”   邢刻这句消息刚到没多久,老曹也给许拙来了消息,说他刚说错了,邢刻在他那,让他过去。   两消息一块来的,许拙没多想,直接给出租车师傅报了地址。   车轮滚滚,装了许拙满心的期待。   虽然近春,实际却还是冬天,夜晚天依旧阴得快。五点高峰,许拙掐着表看外面的街道,最终还是在天落黑之后才到的目的地附近。   那块街道更堵,许拙等不及了,直接推开车门准备跑过这最后的路段。   因为太仓促,下车的时候还险些摔在地上。许拙以一个极帅气的姿势稳住了平衡,然后背着胸包一路在人行道上狂奔起来,整个姿态看着都是雀跃的。   直到最后一个拐道快到老曹店面时,却突然被什么东西由高至低地拎了一下后领口。   许拙被勒得差点窒息,回过头来,发现竟然是邢刻,在高处垂睫看他。   作者有话要说:   更新~   * 第71章 电话。   这人入春速度可比许拙快多了, 外面穿得已经只剩一件黑色的连帽衫,勾勒出他消瘦的身型。   十五天没见,不长不短, 可却好像过去了很久。再见时, 甚至能感觉到对方变得陌生。   许拙在好一阵反应之后,才张开双手朝邢刻的方向猛扑了过去:“阿刻!”   之前说过, 老曹的店面是在一条旧巷子里边的,构造比较奇特。而容得下改装车店附近的居民楼显然也是奇特的,很多楼梯建得都非常规。有的是钢筋楼梯直接从路边上往上走, 远处看着好像个施工地一样,但实际里边却是住宅。   而邢刻这会儿就站在这样一条楼梯上。   这楼梯得从另一面才能上去, 许拙这面是墙。也就是说,许拙方才扑过去, 扑的也是墙。   但就算是墙他也扑,足以见对邢刻的想念程度了, 像一只看见美食的小狗。   “脏不脏。”邢刻一边说, 一边直接从楼梯摸到墙上,然后找了个空地跳下来。   许拙立马两眼发光地继续往他身上扑,伸手勾住他的脖子:“不脏不脏!”   邢刻一愣,随即手僵着没动道:“阿姨放你出来了?”   “对!我妈说假期快结束了,放我出来野, 之后两天可能也不用去店里。”   “恭喜。”   “喜啥呀,可能要补寒假作业的。”说起这个许拙就头疼,他之前核实寒假作业以为做完了, 才发现还有漏网之鱼:“不说这些啦, 我今天给你带了礼物哎!”   邢刻:“嗯?”   许拙神秘兮兮地把他拉到人烟更稀少的小巷里。左右看看确定附近没有人之后, 才迅速地从口袋里拿出了一沓钱, 塞进邢刻的口袋里。   “喏,刚拿到的,还热乎着。”成功把礼物交到对方手上,许拙像是卸下了什么重任一样,用手背蹭了蹭鼻尖,还有点小骄傲。   邢刻一摸就知道那是什么,不仅知道是什么,还知道大概有多少。当即皱起了眉头:“你哪来这么多钱?”   “揉面十五天,还配聊天,没工费啊?我嘴皮子都破了。”许拙顿时哀怨道。   “阿姨给的?”   “对。”   “你自己拿着。”   “我拿着干嘛,这么多,我又没存折。”   “买喜欢的东西。”   “我没啥喜欢的东西啊,”许拙无所谓地耸耸肩,随即想了想道:“喜欢给你算不?你有什么喜欢的再拿去买。”   邢刻眉头皱得很紧:“我喜欢什么不用你……”   “知道知道。”许拙太了解他了,好不容易重新见上一面,不想花时间纠结在钱上:“那就先放你那,你帮我存着,或者我两一块儿存,以后想干嘛就从里边取,这行了不?”   邢刻看他。   许拙吐舌:“你存的那些,我需要我也取,好吧。”   听到这里,邢刻的神色才渐渐缓了下来。   他看了许拙一会,片刻后,才把钱收好了,安静地应了一声:“嗯。”   接下来的片刻,小巷里都没人说话。   但也只是没人说话,不代表没有情感在流动。   毕竟许拙从刚刚那句话之后,就一直在盯着邢刻看。   那双明亮的眼睛像月色下的画笔一样,从邢刻的侧脸,看到他的眼睛,再到他的耳廓。   和许拙有肉乎乎的耳垂不一样,邢刻的耳朵比较薄,也没有圆润的耳垂。   许拙前两天和人唠嗑唠多了,其中有个客人貌似是个神棍,一直说许拙这个肉乎乎耳垂是有福气的象征。许拙当时就是想到了邢刻,问那人说要耳垂小呢,那人说那就是没福气咯。   气得许拙险些给他那碗偷工减料。   这会儿见到邢刻的耳朵,许拙忍不住就伸手上去捏了一下。   没别的想法,就想捏大点儿。   然而邢刻在许拙碰他这方面格外敏感。方才的抱已经很超出限制了,这会儿许拙才刚伸手,邢刻就立刻一偏头躲掉:“干什么?”   许拙眨起眼睛来,嘴唇一瘪,赖在他身上:“想你呗。我难得被我妈抓着走不掉,你也不抽空去看看我,陈豪刘良和王思都去过好几回了,就你没去,你怎么不去?我搬走了就不把我当朋友了是吧?”   许拙还是像以前一样话多,因为太久没见邢刻,甚至有话变得更多的趋势。   而他这副模样看上去,简直心无芥蒂极了。和以前一般无二,显然是没有受到任何事件的影响,也没有被任何人另眼待过。   邢刻沉默地盯着他看了一会。   他的眼睛颜色一向很沉,越夜越沉。里面总是有很多许拙看不懂的情绪。   上一世的时候许拙会怕,这一世的他已经不怕了。   可饶是如此,也不得不承认,十五天的时间过去,邢刻眼里的复杂度似乎又增加了,变得让许拙感到陌生。   越是感到陌生,他便越忍不住靠得离邢刻近一些,像是想要用身体上的距离缩短心理上的距离。   而他这样做后,很快就发现,邢刻身上有一股淡淡的怪味。   不是汗味也不是臭味,而是一股很奇怪的味道。   像是……药味?   许拙正闻得起劲,邢刻却顺手将他推开了。   推开许拙的时候,邢刻的眉头都是紧皱的。这片的地面凹凸不平,许拙因此被绊了一小下,邢刻的脸色又变黑了。   随即很快就收回了视线,将目光转向另一边道:“忙。”   说完之后,他低头似乎想从口袋里摸出什么东西。意识到许拙的目光追他动作而去时,又忍住了。   许拙说:“忙什么啊?”   邢刻说:“忙着赚钱。”   许拙一愣。   问邢刻“忙什么”其实是一句废话。   因为邢刻除了学习以外,几乎所有时间都在忙着赚钱,而许拙是知道这一点的。   正是因为许拙知道这一点,邢刻也知道他知道这一点,所以“忙着赚钱”这样的回答从来不会出现在许拙和邢刻之间。   这样的回复,在他们两面前,笼统到有点儿敷衍了。   而且……还带着一点儿自暴自弃的味道。   许拙不知道怎么去形容,他和邢刻这么多年过来,虽然算不上走得很好,却也没有走得太差。有了小时候的悲惨做对比,整体来讲甚至是向上的。   这导致“忙着赚钱”这种有点儿市侩的说法,不会出现在他和邢刻之间。   他们都用“工作”来解释邢刻一直以来的忙碌。   所以这样的回复,很显然降低了层级。   这一下就打消了许拙忙完之后飞奔来见邢刻的喜悦,让他变得疑惑且不安起来。   也是这个时候,许拙才发现,邢刻额前的刘海很长,似乎已经很久没有剪过了。   他不由开始怀疑,他离开杏花苑的这十五天,邢刻家里会不会发生了什么事?   邢刻又和邢东海起冲突了?可是邢东海一旦发脾气,动静不可能瞒得过楼下的沈黎明,许拙也就不可能不知道。   所以这是怎么了?   许拙无措地摸了摸身边墙壁的凹槽,轻声问说:“阿刻,你怎么了吗?”   “没怎么。”邢刻随手捡了块石头在掌心把玩。   许拙当即皱起鼻子道:“你不要撒谎,你不高兴我感觉的到,咱们之间能不能没秘密。”   “哪有人能没有秘密。”   “我不管,反正我两之间不能有。”说起这件事,许拙内心就有点烦躁:“我妈前段时间心情不好,也不知道瞒了我什么,就不肯说,然后两个人都不好受,我不喜欢那种感觉,所以你和我不能有。”   他和妈妈之间已经有隔阂了,不能接受和邢刻之间再有。   邢刻听见这段话,安静地抬头看了他一会儿。   有的时候,许拙会觉得,邢刻的眼睛也是很亮的。只是他不是那种人群中最耀眼,最吸睛的亮,而是沉淀下去的,需要人去细细分辨的亮。   这种亮它的独特之处就在于,一旦你看懂了,视线也就挪不开了。   “行不行?”许拙问他。   邢刻看他,又看了会地面,好半天之后,站直了身体道:“那你告诉我,我两之间是什么关系?”   许拙傻了:“……”   最近怎么有这么多人问他这个问题啊。   爸爸问、妈妈问,现在连邢刻自己的都问了。   许拙呆道:“我刚不还说了吗,朋友啊……最好的朋友。”   邢刻定定地看了许拙一会,垂眸把手里那块石头丢出去,说:“那我就没什么不高兴的了,只要你能继续保持就可以。”   许拙眨了眨眼睛,确定邢刻的表情不作假,也跟着如释重负道:“什么呀,你还担心我不把你当朋友吗?是不是我最近太忙了没回杏花苑看你你不高兴?哎呀我跟你说,你是不知道我妈最近看我看得有多紧……”   邢刻拢了拢衣领,一边安静地听许拙说话,一边陪他往老曹店面的方向走。   这条甬道又长又黑,只有尽头处老曹的店面向外散发出清晰的光芒。   邢刻的手机在口袋里疯狂震动起来,是李书梅在打他的电话,一个又一个。   作者有话要说:   二更-v-这个月渣作者想试试日六,别报太大希望,没成功过。   成功了撒花,没成功这些二更就当是之前不稳定更新的补偿吧   *   感恩。 第72章 故地重游。   后来仔细回想, 其实从这之后- -或者说更早一点,从许拙搬家开始,邢刻就在有意疏远他了。   只是这人做事细, 放许拙走的这个过程, 像小儿学步一样慢慢来,以至于最开始都没能让许拙发现。   两人见面的时候, 邢刻还是会应许拙的话,在学校里也会陪着许拙,听他聊各种各样的事, 像以前一样。   至于校外的减少联络,正正好能归给搬家后产生的距离。   所以在很长一段时间里, 哪怕许拙内心觉得别扭,也会自行去化解。   安慰自己这是正常的, 邢刻平日里话本来就少。他们以前的亲近也多数是以沉默陪伴的形式积累的,倘若不住在一起还想要维持原来的亲密状态, 对邢刻来说实在是有些强人所难。   而至于许拙后来是怎样发现邢刻的确在疏远他的, 那还得从初一期末考之前那段时间开始说起。   那时候,许拙已经感觉到了邢刻的疏远。   但他一直在说服自己那不是疏远,认为是孙芳丽给他周末安排了太多事情- -譬如补习、去店里帮忙等等,让他和邢刻之间的距离被迫从搬家之外更多了一层,所导致的。   所以那段时间, 许拙一直处于一种自我安慰的状态。   而也就在这个时候,他撞见了有女生对邢刻表示亲近- -到这都还算正常。   进入初中以后,同学们在这方面本来就慢慢开窍了。打趣许拙和白灵算是一个起点, 那之后, 大家在这方面了解得越来越多, 渐渐也开始选评出班上一些招人喜欢的男生女生。   十一班女生以白灵为首, 长得漂亮家世还好。而男生则是郭毅和邢刻。   郭毅是十一班的体委,也是许拙的球友,初一身高就快一米八,长得开朗外向,发育也早,是耀眼的类型。   而至于邢刻,那是十一班女生后来加上去的。   最开始的时候邢刻在班上并不起眼,他平时不说话,也不参与同学之间的活动。要不是正巧和副班许拙关系好,很多女生恐怕到学期末也不定知道他姓名中的两个字怎么写。   而后来之所以能逆袭到这个地步,还是因为邢刻的成绩。   虽然他重大考试的时候总是不在状态,但日常学习中的解题思路却非常耀眼。再加上仔细看的话会发现他长得比郭毅还要精致,以及举手投足间的神秘感,可以说是完美戳中了这个年纪女孩子的心。   幽默而好脾气的许拙反倒是因为处处让着邢刻而变得没有那么受欢迎。   对此,许拙的态度还比较平常。   他自己对桃花多少没有很大的执着,至于邢刻的那些桃花,他也没有太多想法。毕竟邢刻本人对于桃花一事是很淡漠的,许拙在他身边,就更不当回事了。   所以再回到方才,许拙在学期末的时候撞见有女生向邢刻表示亲近,给他送小饼干吃,说是要缓解考试前的压力。   许拙那时刚从球场上下来,去后面长池里洗干净了脸。正一身水,就瞧见了角落里的这个场面。   临近期末考试的体育课十分难得,总会被老师以各种理由霸占。   难得有一节正常的,还是临着放学。大家都很珍惜,老师也很配合,早早让他们自由活动。   许拙珍惜这个打球时间,但他也珍惜中午能和邢刻独处的时间。搬家之后,这样的时光已经变得非常稀少了。   所以他这个时候提前一点儿下去冲脸,就是为了回班上找邢刻的。却不想邢刻已经出来了,还被他撞见了这一幕。   许拙礼貌,没去打扰,也没有偷听,而是抹干净水,跑到旁边一个角落里仰头站了会。   等到听见那个女生转头啪嗒啪嗒跑掉的声音,才从角落建筑里走出来。一边甩甩湿掉的头-发,一边瞥了那个女生离开的方向一眼。   邢刻没有接饼干,他一贯如此。   许拙舔舔唇,正弯弯眼睛想跑去找邢刻,却发现那头的邢刻竟然也不在原来的位置了。   他顺着附中的后门,直接往外走。   下课铃在这时恰到好处的响起,守着后门的阿姨给邢刻开了门。   许拙当时愣了愣,也不知道当时内心是怎么想的。   也许是因为他在附中上了一年的学,还从来没走过后门,而邢刻竟然往后门的方向走- -熟悉的人走陌生的道路,也给了他一丝陌生的感觉。   以至于许拙忍不住就这样悄无声息地跟了上去。   这还是他第一回 跟踪人,一路小心翼翼的。为了不被发现,过程中留了很大的空隙,险些跟丢。   而好不容易顺着附中窄小的后门,一路到处摸索,找到另外一个小巷时,许拙才走过去一点,就立刻撤回了身体。猛地睁大了双眼,胸腔剧烈起伏。   那之后再慢慢往外看时,就看到了让他感觉极为震惊,且不可置信的一幕。   邢刻在抽烟。   他能在十一班获得那么多女生的喜欢,可见成长早就让他的体型变得耀眼。   就连校服在他身上都比寻常学生要挺拔有型。就那么靠在墙壁上抽烟,指节根根分明,黑色碎发下的眼睛让许拙感到陌生。   而更让他陌生的是,邢刻在和另外一个男生说话。   那人看上去个子小小的,头发染成了灿烂的金色,就蹲在邢刻面前。远远的许拙听不见他说什么,只知道那人特别闹腾,说起话来还带手舞足蹈,一点规矩没有。   可邢刻居然很安静在听,偶尔还会回应一点动作。在那样一个狭窄到几乎可以称之为密闭的空间里,只有两个人。   许拙和他都已经很久没有这样过了。   这一幕像一把小刀,划开了许拙内心的自我安慰,给他看到了血淋淋的现实。   不是搬家导致的疏远。   是邢刻真的有了很多他不知道的,和他没有关系的领地。   且邢刻没有像小时候一样把这些事告诉他。   他们是真的不如以前一样亲近了。   *   最开始,躲在那面窄小的墙壁之外时,许拙还一直安慰自己。   成长嘛,就是会这样有近有远的啊。家都搬了,不能指望一切都不变,也不能指望邢刻只有他一个朋友,朋友多多反而是好事。   然而以上这些想法在许拙内心转了那么多遍,也没有让他的唇角勾起来,反倒是让他的眉眼越来越委屈。   最后一瘪嘴,便转身跑了。   那天,许拙破天荒的没有在中午的时候和邢刻一起吃饭。   邢刻后来给他发消息,说自己刚刚去了趟厕所,现在来找许拙,许拙也没有回,直接在午饭的时候放了邢刻鸽子。   当天下午回到教室,邢刻又问了一次。   许拙还是不回,邢刻看了他一会后,就不再问了。   而他的如此做法,自然是引起了许拙更强烈的反应。   平日里许拙虽然成绩不好,但所有作业都会乖乖完成。属于老师眼里认真学习但总差那么一点上不去的可惜学生。   而从这天之后,许拙上课开始发呆;副班的任务做得也有问题,白灵经常要给他查漏补缺;甚至连同学喊他,他都得过一会儿才听见。   对于周末的补习班和孙芳丽的店面帮忙,许拙也产生了超强的抗拒性,仿佛叛逆期到这个时候终于来到了他身上一样。   然而他翘掉课程和店面帮忙之后,也不会像以前一样去找邢刻。而是把自己关在家里,不和任何人接触。   孙芳丽和许清朗都担心他是不是生病了,紧张了很长一段时间。   只有许拙知道自己没有生病。他把自己关在屋子里的每一天,都记得把手机带进去。   而就这样在足足两周的时间之后,许拙算是确定了- -只要他不找邢刻,邢刻是真的不会主动给他发任何消息。   在意识到这一点之后,许拙觉得很难过。   其实他知道,如果理智一点的话,在看见那一幕之后,他更多应该在意的不是自己的心情,而是邢刻。   譬如邢刻为什么会抽烟?这不健康。以及金色头发显然是不良少年,邢刻和这样的人走在一起,是不是说明他又要回到上一世和不良少年厮混的结局?这是不好的预兆。   以上种种,才是他应该去做,应该去想的。   身为一个重生了一世的人,他应该更理智一点去看待问题,让所有事情都往好的方向发展,哪怕遇见糟糕的情况也要迅速调整过来,这是他的使命。   然而感情却在清晰认知到邢刻的远离之后,决堤一般地朝许拙涌来。   以至于他根本没办法冷静。   邢刻会和别人呆在一个密闭空间,安静地听别人手舞足蹈地说话。   这比女生们送多少袋小饼干,对许拙的打击都要更重。   他觉得自己的位置好像要被人抢走了。   而重生八年时光,他做的一切似乎都只是为了在邢刻身边有这样一个位置。   那两周许拙瘦了,成天闷在被窝里。   许清朗有回见了他,忍不住担忧问道:“出出啊,是不是附中的期末考试快到了,你压力大啊?”   许拙沉默片刻,含糊应下。   然后许清朗就说了许多安慰许拙的话。   这些话许拙没有真的听进去,可他坐在许清朗身边,却有在借住爸爸无比真实的声音以及安稳的情绪,去调整自己。   许拙回想起了上一世爸爸离开他,以及邢刻离开他的种种画面。然后用这些画面,重新抓起了他想要拉邢刻一把的强烈欲望,又让自己恢复成了那个动力满满的许拙。   并且在期末考试结束的那一天,整顿心情,深呼吸一口气,拎着自己的小胸包去了杏花苑。   这个时候,距离许拙没有回杏花苑已经很长时间了。   他的确足够想念杏花苑,可人一旦搬离,被各种各样事物驱使着,就算再想念也会没时间回来。   许拙就处于这样一个状态。   时隔半年再回到杏花苑,陌生又熟悉。   同楼下的徐妈打完招呼,再和其他邻居寒暄一会,许拙便上了楼。   他来之前和邢刻说了,他来杏花苑找他。邢刻起初不让他去,但许拙却执意要在杏花苑找他,邢刻沉默了一会之后,便给他说了一个杏花苑外,两人小时经常玩儿的一个小巷,让他在那等。   许拙答应了。   大院里熟人多,也确实不太好说话。   其实按照以前,邢刻说自己不在杏花苑,许拙可能就直接问他在哪儿,然后过去找了。   而这一次许拙之所以会这么执拗,其实有点儿想借住两人在里面共住的七年时光,给予自己底气的意思在。   听上去也许很夸张。   但发现事实与自己所想背道而驰时的挫败感,是真的会打击到人,让人对一些判断失去自信的,越珍贵越是如此。   许拙眼下就处于这个状态。   因为邢刻还得有一阵才能到杏花苑,所以许拙也没在小巷里干等,而是自己上了一趟楼。   目的是故地重游。   302这套房子在许家搬走之后足足两个月,许定平才同意柳杨出租出去。   租给了谁许拙他们家没问,只知道现在这是别人的房子了。许拙再过去的时候,门窗都是禁闭的。   以前许清朗爱在窗户处养点儿小花小草,现在也全部被清理掉了。   整个302室都透着一股封闭又陌生的感觉。   许拙没想打扰新住的人家,在门口转悠了两圈,到处摸摸看看,便打算下楼,去他和邢刻真正约定的地方等。   然而也就在这时,他看见了李书梅。   披头散发地从楼上走下来,正巧和他四目相对。   作者有话要说:   来了,有点晚。   昨天没更的原因是之前那个皮肤问题更严重了,扩展到了全身,很难受也很痒,医院开的药不知道为啥有很强的致困效果,每天跟昏迷一样,总之最近身体不太好,见谅了,也希望大家换季注意身体。   *   感恩。 第73章 “我打算离开这里,许拙。”   许拙被吓了一大跳。   他记忆中的李书梅是文静内敛的。   虽说表情里时刻透着拘谨和提防, 看起来不让人舒服,但勉强也还算过得去。尤其是在邢东海的威压下,会让李书梅看上去很像个可怜人, 不那么遭人恨。   可短短半年时间过去, 眼下的李书梅却仿佛变了一个人。   她的头发变得乱糟糟,原本拘谨又小心的眼睛变得神经质。抬眸看人的时候眼睛睁得特别大, 直勾勾的那种,仿佛随时准备攻击,给人观感很糟。   许拙愣了一秒之后, 才迟疑叫人:“阿、阿姨好。”   李书梅继续瞪着他看。   片刻之后,眯起眼睛开嗓道:“许拙?”   许拙“啊”了一声, 手不自觉摸了摸胸包的包带。   杏花苑里的邻居都喊他“出出”李书梅当初跟着大家时, 也是生涩地这么喊的。   这会儿连名带姓字字清晰地叫许拙大名,让许拙有点儿不安。   李书梅的嗓子变得比以前粗哑, 说话语气也更重:“你来这干什么, 我儿子和你在一块?”   “阿刻?他没有。”许拙不知道为什么,下意识就在这样的李书梅面前把邢刻隔开了,指指302的房门说:“我、我回来看看老房子的。”   李书梅显然没信,盯紧许拙道:“他平时没和你一起?”   “没啊,就上课在一块。”许拙强行镇定道:“我妈现在给我报了很多补习班, 我都没什么空玩儿了。”   李书梅冷冷地看着他,一动不动,好像石雕。却又在片刻之后张大嘴厉声道:“你撒谎!他怎么可能不跟你在一块, 你这么会勾人, 勾得我儿子从小就喜欢你, 他怎么会- -”   李书梅的声音像暴风雨一样袭来。许拙长这么大, 还从来没听过怯懦的李书梅用这样的音调说话,直接被说僵在了原地。   沈阿姨今天不在家,但三楼更里边的邻居听见动静,开始开铁门了。   与此同时,楼下传来了一阵剧烈的奔跑上楼声。   “许拙!”一道比李书梅更有力的声音出现在许拙耳边,将他从李书梅的暴风雨中拉出。   他茫然地看过去,就见邢刻出现在了楼道,脸上难得带了一抹焦急。   期末考结束就是临近酷暑,邢刻应该是一路狂奔过来的。额头上冒出了许多细密的汗珠,顺着皮肤往下流,连黑色的发丝都被粘连起来。   而就在他声音出现的一瞬间,楼上的李书梅也安静了,低声叫了句:“儿、儿子?”   邢刻没看她,就上下看了眼许拙,然后三步并两步走上楼,炽热的手掌握住许拙因为紧张而发凉的手腕,直接往下跑。   “儿子?儿子!”   李书梅慌了,在背后一路追。   邢刻没理她,只拉着许拙狂奔不止。   这场景惊出了大院里不少人,就连许行都走出来瞧见邢刻拽着许拙,一路带他跑出大院的模样。   少年人腿长又有力,像乘了风。李书梅根本追不上。堪堪停在筒子楼楼下,急得跺脚大骂起来。   “撒谎!骗人!勾人精!”   *   大院外不能待了,但杏花苑附近本质就是许拙和邢刻的地盘。   邢刻很快就找到了一条新的隐蔽小道。松开许拙的手后,甚至没顾上他急促的呼吸,劈头盖脸道:“我让你在外边等。”   许拙还没从李书梅刚才的阵仗中回过神来,他刚跑的时候心脏跳得特别快。这会儿腿软发虚地靠在了墙边的石柱上,想坐坐,缓缓神。   邢刻厉声道:“坐什么?站起来。”   许拙说:“我……”   邢刻直接把他拎了起来,动作粗暴,并重复道:“我让你在外边等,你进去干什么?”   许拙眨了眨眼。   不知是跑得太累了,还是被邢刻眼下凶狠的样子吓到,亦或者是这段时间的情绪积累。   许拙的鼻尖突然有点酸,声音委屈道:“我、我想家了,想回家看看啊。”   邢刻的动作一僵,嘴唇随即便抿成了一条薄薄的直线。   也是这时候,许拙才注意到,邢刻的身上有喷漆味。他应该是刚从老曹的店里过来的。   “你去给老曹帮忙了吗?”两人之间已经很久没有这样单独说过话了。话匣子好不容易打开,即便开得不那么温馨理想,许拙也忍不住接下去。   邢刻没说话,转身直接靠在了墙壁上,低头把粘连上额头的头发抹开,散落下的头发遮住了眉眼。   他这样许拙就当他默认,后问:“之前不是说年后就不去帮忙了吗?要弄电脑来着?改变主意了?”   他分明已经足够小心地在询问,可邢刻却还是烦躁道:“别说这些有的没的。”   许拙眼睛闪了一下,低下头道:“……那我说什么?”   “你非得找我来什么事?”   “想知道你最近在干什么。”   “就这点事非得在大院说?”   “……不在大院说在哪说?”许拙的声音已经开始打飘了。   邢刻在气头上,根本没发现:“哪里不能说?其他地方你讲不了话了?”   小巷一寂。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许拙的头已经很低了。   额前的软发遮住了他的眼睛,也遮住了他一撇再撇的唇角。   他努力压下情绪,让表情恢复原样,可试了好久才成功。   轻声说:“我讲的了,但你讲的了吗?我又不是第一次问你在忙什么。”   的确,这半年时间,孙芳丽给许拙报了那么多补习班,许拙虽然都乖乖上了,但肯定也会背地里向人抱怨。   最开始,接受他最多抱怨的就是前老师邢刻。   一会儿任性说补习班的老师没邢刻懂他,一会儿撒娇说补习班老师没邢刻有意思。然后问他上补习班,邢刻干嘛呢。   这种问题许拙问过,但邢刻很少回答,即便回答了,也都是些不着要领的答案。   否则许拙也不可能会不知道他抽烟,不知道他私底下和其他人混在一起。   邢刻不说话了。   “我感觉只有在大院里,我才能找到点儿我两还是朋友的感觉。在其他地方,你好像已经不把我当成以前那样好的朋友了。”许拙吸了吸鼻子,轻声道:“所以我才想约在大院见面,我觉得这样你或许愿意多和我说一些。我是这么想的,我有说明白吗?”   邢刻觉得心脏酸得厉害,忍不住用力拉扯了一下衣领。   在这个过程中,他都不再看许拙了。   他不知道为什么许拙能做到这个地步。他就像一颗软糖,哪怕邢刻用方才那样暴力的方式去对待他,去刺他,也依旧能柔软地接下来。就像小时候很多次一样。   邢刻觉得自己很糟,他越来越觉得自己糟。   方才那样对许拙他不是故意的,是克制不住脾气使然,而这有点儿像邢东海。他也是在长大之后才发现,哪怕他那么讨厌邢东海,也依旧无可避免地受到他的耳濡目染。   而许拙那样软乎地去包容他,哪怕被刺了也不生气,或者说努力克制住不生气。   让邢刻觉得自己更糟。   邢刻不说话,这场子许拙只能自己接下去。   他回想了一下刚才的叙述,觉得没有问题,邢刻应该是听懂了。   如果听懂了还不高兴,那也没有什么办法,事已至此,追究过去也改变不了什么。   许拙于是离邢刻近了一些,默默把话题往下发展:“那你现在能不能告诉我,你最近在忙什么,还有就是……阿姨怎么变成那个样子了?”   李书梅的状态给了许拙很多的不安。   他隐隐意识到,有些事可能也不是像他之前想的一样。邢刻或许不是单纯地想要远离他,在他离开杏花苑之后,邢家可能还发生了很多事情。   这也是方才许拙能忍耐下邢刻刺他语言的深层原因。   李书梅确实吓人,但她对待许拙的态度,以及邢刻在她的话音里冲上楼,拉住许拙就不管不顾向外疯跑的样子,让许拙回想起了他们小时候。   那时候许拙因为爸爸生病而害怕,邢刻说要带他去找希望。   这和眼下其实没有差别,邢刻又一次带着受到惊吓的他向外狂奔,去到安全地带。   于是许拙也逐渐回忆起来- -人心都是肉做的。   他陪在邢刻身边那么多年,他们有那么多回忆。邢刻那么多狼狈和高兴的时光都有他在,从第一道算术题到第一篇作文。   阿刻对他的依赖肯定也很强,就好像他自己一样,他们之间应该是相互的。   所以这样离开许拙,去单独做自己的事情。对邢刻来说,肯定也是一种痛苦。   不应该有什么能把他们分开才对,这里面一定有什么原因。   许拙想知道。   也许是因为许拙说这些话的时候语调实在是太温柔,太示弱了。   邢刻忍不住偏眸看了他一眼。   而两个人对视的一刹那,就好像濒死的鱼类被激荡的浪花重新卷回黑海里一样。   邢刻瞬间因为许拙那双干净的眼睛而扭转开了视线,许拙则看见了邢刻掩藏在眼底的一刹那波动。   随即很顺畅地像小时候一样,靠向了他身边,把脸颊靠在了他肩膀上。   许拙这个时候的身高已经比邢刻要矮一点儿了,他这样靠上去,很像是累了要休息的模样。   但是那双浅棕色的眼睛又睁得特别大,里边的光彩澄澈又干净。仿佛真的只是累了想靠在家里休息,亦或者是太久违地想要接触一下邢刻的身体,听一听他的心跳。   心无旁骛,坦荡又直接,连阳光都照不出一丝阴影。   让邢刻更是扭转过了头。   隔了很久很久,他才回复许拙说:“我之后不会再留在临西了,我会参加下一年的比赛。”   许拙:“?”   邢刻的心跳渐渐平稳下来,紧接着,也将头转了回来。这个动作让他的下巴很轻地碰到了许拙的额头,轻微的接触,轻微的依偎,在狭窄的小巷里。   “我打算离开这里,许拙。这对你来说或许是件好事。”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准点,谢谢陪伴。   不知道你闷会不会觉得虐,我觉得还挺甜的,互相依偎的竹马就是最dior的-c-   *   感恩~~~ 第74章 “我找到你啦!”   邢刻的声音近在眼前, 从滚动的喉结里发出。   这条逼仄的小巷其实可以通往另一边的大道。但内里却早就被附近的住户用各种各样的废物填满,仅有一丝阳光能从其中照进。   它正巧打在许拙纤长的眼睫上。   往下是他充满困惑的眼,往上则是邢刻垂首后轻轻靠住他的下巴。   许拙不能理解这为什么会是好事。   他甚至不能理解, 事情怎么会突然往这个方向发展。   他今天来到这里是想和邢刻聊聊的, 主要针对的是这半年他们渐行渐远的境况,他想要和邢刻和好如初。   可邢刻却告诉他, 他之后可能会离开临西市,他和许拙变得更远。还说这对许拙来说或许是一件好事。   这他妈能是什么好事?   许拙眼睛瞪得像铜铃一样大。   球场上被人撞得五脏六腑移位他都没有爆过粗口,可在面对邢刻这样一句话后, 许拙却忍不住在内心爆了个粗口。   他迅速站直了身体,让邢刻和他讲清楚。到底出了什么事, 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打算。   邢刻没有回答。   那双眼睛看着比以前要黑冷了许多。气候分明是在变热,可许拙看着着装单薄的邢刻却只觉得冷。   也是这个时候, 许拙注意到,邢刻的耳朵下方脖颈处, 有几道细小的伤口。深红色, 已经结痂。   这不是帮老曹改车弄出来的,老曹那地儿没那么不规范,要真出事,也不可能是这种小打小闹的伤。   这像是被人抓挠出来的,亦或者是打架打出来的。   许拙深呼吸一口气, 定定地问邢刻说:“你真的什么也不打算告诉我吗?”   邢刻沉默。   许拙又说:“所以我两不算朋友了是吧?”   邢刻还是沉默。   许拙濒临爆发,是真的生气了,连胃袋都开始一抽一抽地泛疼。   他心里有很多想说的话, 然而却一句比一句难听。他让那些话卡在喉咙里, 深呼吸了好几口气, 才矮身撑住了膝盖, 低低道了句:“阿刻,你可真行。”   邢刻闭了闭眼。   “今天就这样吧,我不想和你说话了,再说下去我可能要揍你,但我不想那样。”许拙咬住了自己的衣领。矮身的动作让他的额头开始变红。   邢刻在原地又站了许久,直到许拙耐不住对他说:“走啊!”   才沉默地起身要往巷子外的方向走。   他越长越高了。以前因为不起眼和不好接近,班上男生没谁想过要拉邢刻打球。但到下学期,因为拔高的身型,已经有不少人私底下让许拙拉他一块儿玩了。   邢刻不再是以前营养不良,比许拙还矮上一截的小难民样。   他成长了许多,然后踏进了许拙完全不熟悉的领域,看见了和许拙不一样的世界。   “我原本以为,”邢刻踏上离开巷子的台阶,在临走之前,回头看向许拙道:“你意识到这件事应该会比现在更晚一些。”   他的声音太冷太硬了,简直像是机器一样。许拙扭头对上他的眼,也没从里边看出丝毫裂缝。   许拙的脑袋充血得厉害,说:“为什么?你觉得我傻?”   邢刻低头看他,几乎过了有一个世纪那么长,才仿佛没听见许拙说话一样,继续往下接。   “但既然已经意识到了,就还是提醒你一下,以后没事别回大院了。”邢刻一边说,一边在巷口的位置,偏眸朝杏花苑的方向看了一眼。   风将他的薄衣和黑发吹起,成波澜状:“我妈病了,神志不清。我和她关系不好,她总怪罪在你身上,别听这种胡话。”   许拙回想起了方才李书梅的模样,也回想起了方才邢刻是如何带着他跑的。   在这种回忆中,他仿佛摸到了一点两个人曾经情感的温度。   于是放平了呼吸,试探地轻声问道:“知道了,还有呢?”   许拙还是觉得邢刻不能那么绝情,他一定有原因,即便藏得再好,许拙也觉得自己能从细微之处把它给捞出来。   然而邢刻听见这句话,回过头看向许拙的目光里却没有一丁点裂缝。那双眼像一堵墙,严防死守。   随即一字一句,无比冰冷道:“没了。”   许拙已经记不清楚那天邢刻是怎么走的了,他后来不管怎么去回忆,都觉得那天发生的一切像做梦一样。   他是鼓起勇气,带着和好的决心去找邢刻的。想要和他一起克服困难,但得到的却是两人变得更远的答案。   这个结果来得猝不及防,完全在许拙的意料之外。   让他在一瞬间觉得自己重生后想要掌控命运的想法可笑。连他人的想法和意图都不能为他所完全洞悉和控制,他实在是太渺小了。   而就在两人分离的那天之后,又数天,附中返校的时候,许拙终于知道了邢刻口中“我原本以为,你意识到这件事应该会比现在更晚一些”是什么意思。   邢刻在初一下册的期末考试时,以一鸣惊人的成绩考了年级第一,惊呆了所有老师和同学的下巴。   不仅十一班,全年级的学生视线都落在了邢刻的身上。   他彻底成为了附中的明星人物,而不再是许拙一个人的阿刻。   *   酷暑。   许拙瘫在刘良家。   刘良父母双职工,家庭条件还不错。许拙这个暑假不帮孙芳丽打工的时候,就会跑到刘良家来蹭空调。   当然,他自己家也有空调。但许拙不愿意自己一个人在家,心里烦得慌。   “所以说,邢刻到底是怎么考出年级第一的啊?我知道他牛,没想到他这么牛啊。”放假后足足半月时间,刘良还没从这个震惊中回过神来:“咱市报纸竟然没报道这个事,都不像咱市报纸了。”   “不报道才好。”许拙在空调下摊着白肚皮,有气无力道。   刘良:“哈?为啥不报道好?报道才好啊,那咱班出名人了!”   不报道省事啊,给他点清净的时间。许拙砸吧了一下嘴,没说。   “哎,对了,你知道不,我听老周说,邢刻考这个成绩之后,学校去查了监控呢。真他妈晦气,就觉得咱十一班不配考出个比重点班还好的分数呗!第一反应竟然是查监控!”   “啊。”   “你别‘啊’啊,你猜然后怎么着?”   “然后怎么着?”   “当然是什么也没查出来啊。然后年纪主任那边就开始动心思了,想把邢刻转到重点班去。他妈的,更晦气了!”   邢刻同班上同学的联络并不强,几乎没有什么上课之外的联系。   然而即便如此,想将这样一个人从十一班挖走,也会激起同学们的反抗心。   刘良就是如此。   虽说关系不近,但那也是他们十一班长出来的小苗苗,怎么就能让其他班坐享其成呢?不行!   他这句愤怒的话音说完之后,家里安静了好一阵。   刘良偷偷看向许拙,然后抱着肚子嘿嘿嘿地笑起来:“我两刚怎么跟说相声似的。”   许拙原本也皱起了眉头,听他这么一说,破功笑道:“我本来不想搭理你,你非得我回你。”   刘良开始傻乐。   这个年纪,这种事儿就够他们乐呵好一会儿了。   而等终于笑够之后,刘良用手肘顶了顶许拙说:“所以咧,邢刻会不会去重点班啊?”   许拙说:“我怎么知道。”   “我觉得咱学校这个事儿虽然做得晦气了点,但应该也不会罔顾学生意见直接转班。也就是说,只要邢刻不同意,他肯定就还在咱班。”刘良老神在在道:“如果要是这样,那你咋可能不知道,邢刻没和你说?”   “他有没有和我说先不提,但我记得我和你说过了,我搬家了。”许拙强调。   “搬家就搬家呗,那你两一直关系好,难道搬个家关系就不好啦?”刘良起初还没当回事。   直到他这句话音结束,许拙半天没吭声。   刘良才渐渐正色起来:“不是吧?我以为你两铁哥们啊,搬个家关系就出问题了?这这这、这岂不是比我和你之间的感情还脆弱?”   “我是不这么想,”许拙瘪瘪嘴,然后冷哼一声:“但有些人可能就是这么想的。”   刘良哽住:“你这样讲让我一时间不知道我是应该骂你还是应该安慰你。”   “安慰我一会吧小刘子,我都快憋死了。”许拙发燥地往沙发上一瘫,肚皮掀得更开了。   刘良笑起来:“行行行,看你这样估计是你被邢刻甩,那我当然得安慰安慰你。”   “甩你个头,你能不能有点正经的?”许拙平时虽然不关心这些事,但也知道“甩”是什么意思。   刘良说:“甩怎么就不正经了,这个字又不是只能用在谈恋爱上。再说了,知道的知道你两铁哥们,不知道的说你两谈恋爱也没有问题啊,成天腻乎在一块的。”   “你才恋爱,你全家都恋爱!”许拙一个转身从沙发上坐起身,瞪着刘良说:“你干嘛拿恋爱这种事来形容我和他啊。”   刘良还真跟他杠上了:“不是,我干嘛就不能拿这种词来形容啊?你别搞得好像恋爱玷污了你两似的,你知道多少人重色轻友不?你知道重色轻友什么意思不?就那种谈了恋爱就把朋友丢一边的!你就知道邢刻不是个重色轻友的人?万一他是,谈个恋爱就把你丢了,那我说你两跟恋爱似的,还是给你两贴金了你懂不懂。”   许拙朝他伸出了一只手。   刘良下意识往后一缩:“干、干嘛?想打我?”   “不是,我是想跟你讲道理。”许拙那只手摆得板正正道:“恋爱有可能会分手,而我和阿刻的关系是要走一辈子的,永远不可能分开,所以别拿恋爱来形容,懂吗?”   刘良看着许拙,傻了。   隔了半年才喊道:“你他妈这是个屁道理啊,以后哪个姑娘和你两谈恋爱哪个姑娘倒霉的道理- -”   许拙压根就没听,抱着胸躺回沙发上。   虽然刘良觉得他说了个屁道理,可许拙却觉得自己说的话很关键。   他自行认真检索了一番,随即很快就找到了重点。   对啊,他是要和邢刻走一辈子的。   重生之前这就是他的夙愿,只是很可惜没有达成,邢刻三十多岁就走了。   好不容易重来一世,即便没办法保证邢刻所有的想法都在他的规划线上,他也应该珍惜这个来之不易的相处时间。   就算中间有分离,有问题,那和死亡比起来,也什么都不算。   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   活着就是在问题里乘风破浪!   邢刻上一世那样护着他,为他计划周全,为他退让。   这一世本就该轮到他来追着他跑的,他不可以再这样丧气下去了。   *   想通了之后,许拙就再也不去刘良家蹭空调了。   两人约好暑假一起看完的《海贼王》他只陪了一半,就让刘良自行解决。气得刘良在□□空间里骂了他好几条重色轻友。   不知道的同学还以为许拙恋爱了。   唯有知情人刘良知道,这人分明是去追邢刻去了。   邢刻最开始也不知道许拙是来追他了。   他最近去老曹那都去得越来越少,开始钻研电脑,一整个暑假都闷在他租的房子里看各种各样的书。   公式和书本挤满了他那间简陋的房间。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用眼过度,邢刻有点儿近视。   他本来不当回事,但老杨知道后要死要活地非得拉他去配眼镜。老杨最近很忙,坡脚糙汉警官到快四十终于迎来了一次春天,有了个潜力交往对象。邢刻不乐意耽误人家的姻缘,老杨叫他两次他就去配了。   左眼五十度右眼一百度,黑色镜框。老杨很满意,邢刻戴上后却一脸木然。   老杨说这眼镜防蓝光,让邢刻用电脑的时候戴着,邢刻一般也就戴着。   而这一天,他做一个程序,正好做到乏力的时候,摘了眼镜摸手机,看到的刘良的□□空间。   邢刻□□里的人少,同学更少,总共就三。一个许拙,一个刘良,还有一个许拙的球友,加他的老师都比同学要多。   邢刻看见刘良发空间的提示,本来只是随手一点,可谁知道一刷出来竟然是足足五条。   “许拙大笨蛋!重色轻友的大笨蛋!竟然敢抛弃我!”   内容一样,一条比一条感叹号多。   下面全在问- -   “什么?许拙谈恋爱了?”   “好哇,我要去跟周老师举报副班恋爱!”   “许拙恋爱了?抛弃你去干嘛?去约会了吗?那他和我的孩子怎么办?他不要我娘两了吗呜呜呜。”   后边都是许拙一些球友在搞怪,说得一条比一条离谱,还为彼此哈哈大笑。   邢刻看了会就不看了,指尖滑回刘良发的原内容上。   刘良说许拙重色轻友抛弃了他,那显然就是说许拙去做别的事了。   邢刻不知道许拙去做什么了,他和许拙的对话界面停留在了上回许拙约他去大院的那几条内容上。   往后就一条新增也没有。   话痨如许拙,能憋近一个月不跟他说一句话,可见气得有多厉害。   邢刻也是等到许拙彻底不搭理他的时候,才渐渐更新了他之前对许拙的伤害程度。   此前他主动疏远许拙的时候,心里虽然有不舍,有纠葛,但却没有特别强烈的痛苦。   因为他知道许拙每天在干什么,都不用他问,许拙就会乖乖地全倒给他。   而这种对对方生活了如指掌的感觉,是不会让人觉得失去了对方的。   真正的失去,是从根本不知道对方每天在做什么开始的。   邢刻是那一天,而许拙则是更早。   邢刻盯着屏幕看了会。他想知道刘良说的这些话是什么意思,想知道许拙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发生了什么,想问问许拙重的是什么色。   然而手指在那个掏口袋的哆啦A梦头像上悬停了片刻之后,却是指尖一用力,直接把屏幕给关了。   黑屏之后,邢刻透过玻璃看了眼自己面无表情的脸。   然后干净利落地将自己方才蔓延出去的情绪砍断,麻木地转头捞了一个冰冷的三明治过来吃。   他最近胃有点疼。   胃疼这个毛病邢刻从小就有。李书梅和邢东海那时候压根不管他有没有吃饱,饥一顿饱一顿是邢刻小时候的常态,胃疼的毛病也就落下了。   邢刻还记得自己有回疼在路上走不动路,浑浑噩噩就找了个角落团进去,昏睡了片刻,等醒了之后,才又满身冷汗地回了家。   这都是很早以前的事情了,早到邢刻都快忘了。   许家的热饭养得他忘记了这些,也忘记了胃不好的事。   他几乎是被许清朗和孙芳丽夫妇养大的,可他却对许拙有那样龌龊的心思。   农夫与蛇,他大概就是那条蛇了。   李书梅的电话打不进来,每天给他发好几十条短信。邢刻设置了防骚扰功能,前阵子安静了一段时间,今儿个竟然换了个号码继续给他发。   李书梅不让他换号码,说他如果换号码,她就去报警,闹到邢刻学校去,闹得全世界都知道他和许拙的事。   前脚还如此强势,后脚的短信又哀求他回去,说妈妈错了,求他回去看一看妈妈。   邢刻一直觉得,他是见过人性至暗时刻的。不管世界变成什么样,他都不会惊讶。   可即便如此,他也不得不承认,邢家最近这段时间的走向给他的压迫感太强了,强到让他感到窒息。   李书梅不再捧着邢东海,她开始用母亲的身份捧成长起来的邢刻。而邢东海对此行为十分反感,每天变着花样咒骂李书梅,甚至会动手打她。   他越是如此,李书梅就对邢刻的需求越强,她恨不得邢刻立马成为一个超人,挡在他面前和邢东海作对,并保护她。而邢刻的不搭理,可以说是重重刺伤了李书梅的心。   她已经回不到邢东海身边了,她只有抓住刑刻才能活。   邢刻对谁好,保护谁,那么谁就抢了她所能占取的位置。所以她恨透了许拙,哪怕许清朗和孙芳丽,也是她憎恨的目标,她并不愿意让那一家人好过。   邢刻洞悉李书梅的一切想法,这让他感到恶心。   看到李书梅的短信,不仅手里冰冷的三明治难以下咽,连带着临西市的空气都变得难以呼吸。   他是真的很强烈地想过要离开临西市,离开这个鬼地方,走得越远越好。   以前,他想的是要带许拙一起。   许拙得跟他一块儿。   作为需求方,他会很努力地赚到两个人需要的金钱。他会让许拙过得很舒服,让他一直保持小时候的样子,也让他们一直亲密无间,许拙会一直是他的。   但是那天,许拙搬走的那天,他在走道上打电话的时候,李书梅突然出现在他身后。   她似乎是听见了邢刻询问附中附近房租的价格,用一种很神经质的表情问他说:“你就那么喜欢那个小男孩吗?”   “喜欢”和“小男孩”这两个字眼刺中了邢刻。   他当时很阴冷地让李书梅别找事。然而李书梅仿佛看异类一样的眼神,和事后微微挑起的唇角,却已经隐隐让邢刻意识到了什么。   在那之后,许拙彻底搬家,被孙芳丽喊去帮忙。   邢刻当天下午就已经在想许拙了,明明是连夜从邻市回来,还在院里陪了许拙一晚上,那么劳累。可该补觉的时候,一想到楼下空了,就愣是睡不着。   于是,当天下午,等听完许拙的抱怨以后,邢刻说是说补觉去了。实际却默默从床上爬起来,去了孙芳丽的店铺。   然后,他就看见了许拙一家其乐融融的样子。   虽然忙碌,但却真的是很欢乐很温馨的场面,给人以力量。   邢刻当时在外面等了很久,一直到午饭高峰过去,许家店面变得不忙的时候,才往店面的方向去。   许拙那会儿揉面太久了,一溜烟跑到后边上厕所去了,于是等待邢刻的就只有孙芳丽和许清朗。   邢刻实在是太敏感了,他都不需要和许孙夫妇对话,只消和他们对视一眼,就能从两人的表情上意识到- -有些事,不对了。   那天下午,孙芳丽沉默了很久很久,才垂着眼睫,低声道:“阿刻,有些话阿姨和你直说,你别觉得重啊。”   “有些事阿姨听说了,阿姨不想评判,也不觉得是什么很严重的问题。只是可能你们呆在一起的时间太长了,年纪小,所以才分不清,你说是不是?”   “那既然如此,是不是保持一点距离,对大家都好?”   邢刻不清楚这样的对话换一个人来面对会变成什么样。   他只知道,这段话对他来说,几乎是指向了他内心最不堪,最肮脏,也最不想让人发现的地带。   且指出来的人,偏偏还是孙芳丽。   小时候喂他汤喝,给他做好吃的,困难的时候自己少吃几口饭,匀饱他的孙芳丽。   李书梅那样多不堪入目的话,只是让邢刻觉得恶心。可孙芳丽这样谨慎用词的几句话,却能让邢刻感到伤心。   许清朗当时无措地在一旁坐着,想打趣又不知道该说点什么。而邢刻则一动不动。   他知道孙芳丽是什么意思,他知道孙芳丽“听说的”大概是什么,他也知道孙芳丽作为母亲,比李书梅要好一万倍的母亲,她绝不可能会害自己的孩子。   她是真的在为许拙考量,甚至有可能也在为邢刻考量。   这两个孩子走得太近太近了,邢刻能为了许拙放弃去更好的班级,许拙也腻乎在邢刻身边仿佛永远也长不大。   这对家长来说的确是不正常的。   而邢刻内心想要将许拙永远圈在自己身边的想法,连邢刻自己都知道不正常。他太贪婪,内心的想法也太变态,不为世俗所允许。   所以早一点放开,早一点划清界限,对谁都好。这一点,孙芳丽说得没错。   但是。   把吃不完的三明治丢进垃圾桶,却不小心被里面废弃的图钉给划了一道,手上出现长长的口子,向外爆出一颗颗小血珠。   邢刻脸色都没有变一下,没表情地收回手,然后用另一只手往外边挤血。   随即回想起方才刘良的空间,在简陋的小屋内,忍不住想。   许拙重的是什么色?他丢下刘良之后,到底和谁出去了?   *   许拙那天下午快忙死了。   他做好乘风破浪的打算之后,就直接抛弃了刘良,然后打定主意要去找邢刻。   找邢刻最快的方式,就是直接在手机上问他在哪里。   许拙本来是打算这么做的。可是一打开□□,看见他两上一回的消息还停在约见大院的那天,就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尤其是顺着这些消息,回想起了那天在大院,邢刻对待他的态度,许拙更是灰心。   那天那样对待他之后,邢刻也没有再主动和他说过一句话。考了第一之后,更没想过要和他交代什么。往后的暑假也是一路悄无声息。   顺着这样冰冷的态度一路往下想,只会觉得邢刻根本就不需要许拙,许拙所谓的乘风破浪,根本是自作多情嘛。   然而这想法实在是太消极,许拙连忙拍拍自己的脸颊,要求自己放下。   并在内心确定,不管邢刻需不需要他,首先他需要邢刻是真的,其次他得确定邢刻的安危,为邢刻保驾护航,这也是真的。   只是如此一来,他就不能再直接问邢刻在哪儿了。   如果问邢刻在哪儿,见到的肯定又会是那个冷冰冰的,做好了一切防备的邢刻。   撬开这样的邢刻无异于和石头犟劲,他得来个出其不意才行。   许拙先是跑回了一趟杏花苑,向沈黎明和徐梦吟询问信息。   他可不怕李书梅,比起失去邢刻,李书梅对许拙来说不算什么。上回只是第一次见被震惊到了而已,有了经验,他有一万种嬉皮笑脸的方法能应对李书梅。   然而很遗憾的是,这回他去杏花苑没遇上李书梅。从沈黎明和徐梦吟那也没得到太多的信息。   听他两说,邢家最近闹出大动静,基本都是邢东海在打李书梅,吓得邻居甚至报了回警。   至于邢刻?他们只偶尔见回那么一两次,还都是三更半夜。   许拙怪道:“哥哥姐姐,阿刻都不太回大院了,你们怎么不和我说啊。”   徐梦吟神奇道:“他以前不也这样吗?有啥区别?”   也就许拙能敏锐地感知到邢刻在家和不在家的时间,对于大院的其他人来说,邢刻一直神出鬼没。   “算了不说这个。”如果邢东海确实每天都在和李书梅闹不愉快,那邢刻不在大院反而是好事。也许阿刻是提前预感到了,然后远离他们了呢?   可如果是这样的话:“那阿刻不住在杏花苑,他住在哪啊?”   这就超出徐梦吟和沈黎明的知识范围了。   他两一齐耸肩。   许拙在原地苦思冥想片刻,告别哥哥姐姐,还顺手把给徐妈买的痛风膏以及一大堆好吃的塞给了徐梦吟,这都是许拙拿自己的零花钱买的。   塞完了也不管徐梦吟反应,许拙就直接急急忙忙往外跑,结果不小心撞见了个人。   定睛一看,竟然是许行。   两人是堂兄弟,小时候还经常一块儿玩。而这些年下来,许拙被养得越来越肆意阳光,许行也不知道怎的,变得阴郁内敛起来。   即便还是不缺钱的小少爷模样,看着也依旧不如许拙宽松。   只见他看见许拙之后,也不知是不是听见了他之前的对话,张了张嘴,似乎想说点什么。   片刻之后又紧抿住唇,不说了,将目光转向一边。   许拙多注意了他一会,见他是不打算说话的模样,便也没有多作停留。而是快速跨出大院,一路往老曹的店里跑去。   *   在去老曹店面的路上,许拙还顺带给老杨警官打了个电话。   然而老杨警官正好在约会,许拙和老杨并没有那么亲近,他都不知道老杨最近交女朋友了。确定老杨不知道邢刻的去向后,便连忙挂了电话,不敢打扰别人。   然后坐在去老曹店面的路上,满心紧张。   跨越障碍去寻找一个人,是一件很浪漫很刺激,很让人心跳加速的事情。   如果能找到,见面的一瞬间,心跳速度会比约好的要更猛烈。   但也有可能会找不到。   以许拙对邢刻的了解,老曹那就是最后的线索了。   如果连老曹都不知道,那么许拙就很有可能只能流浪去街上碰运气。与此同时,这也说明,邢刻真的彻底离开了许拙的认知范围。   窗外夕阳西下。   许拙看着街边落日,忍不住回想起邢刻的样子。   阿刻从来那么安静沉默,他一个人离开杏花苑,会住去哪里?   其实下课的时候,他们还是会像以前一样一起走出学校。有的时候,邢刻还会把他送到家里小区外,然后再转身离去。   而这么长时间下来,许拙从未想过,邢刻已经自己另外找了一个地方住。   他没告诉许拙,也没邀请许拙去过,那他在新的地方,有没有照顾好自己?   “- -什么,老曹,你也不知道阿刻在哪里?”气喘吁吁抵达老曹的店面,天边已经是残阳一片。   许拙一身汗,站在空调房里瞪大了眼睛道。   “我不知道啊。”老曹抓抓脑袋:“我哪能知道他在哪里,他今天都没来我店里呢。”   “我听说他现在好像不住在大院了,你知道他住在哪不?”   “不、不知道啊。”老曹揉了揉鼻子。   许拙眯起眼睛说:“真的?”   “真的!我骗你干啥!”老曹有些急:“那邢刻这小子主意正你又不是不知道,他要干点什么,哪会跟我打报告啊,跟你说还差不多。如果你都不知道,那我就更不知道了。”   许拙看了老曹好一会儿,垮下了肩膀说:“那好吧。”   小孩看上去很失落,老曹忍不住摸了摸桌面上的账本,再扣扣脸,紧张道:“哎对了出出啊。”   “嗯?”   “你那个车呢,今天咋没骑过来?骑过来了我再给你装点好玩的呗,你肯定喜欢,嘿嘿嘿。”   老曹这一年下来发福了,现在是个顶着大肚子的胖老板了。怀的是可乐炸鸡的崽,月份看着是要临盆。   许拙回头瞧了他一会,叹气说:“大热天的谁骑车啊,这地跟被火烤了一样。”   老曹恍然大悟地“哦”了一声,还没来得及说“也是”就听那头的许拙继续道:“老曹你要是觉得骗了我不好意思,也不用用这种方式补偿我。”   老曹:“?”   他的喉咙仿佛被卡住了一样,震惊地盯着许拙看。   而许拙则从外边飘回来,直接趴在了他面前的柜台上,仰头看老曹,舔舔唇,目光狡黠道:“是阿刻不让你说的对吧?那你偷偷给我点提示呗?我自己找。”   老曹傻了。   在他的记忆里,许拙一直是个跟在邢刻背后,吃汉堡饼干棉花糖奶片的简单小孩儿,成天无脑乐。   和邢刻那种心眼长全身的小孩儿相比,这种一点心眼没有的别提多讨人喜欢了。   自从许拙和邢刻吵架,不来他店里之后,老曹还有点想念许拙呢。   隔三差五就怂恿邢刻去把许拙哄回来。“啥事值得你这么和个好玩的小白团子闹这么久啊,可真舍得,真牛啊”这是老曹的原话。   然后也就是这句话,给邢刻气得往后一周没来老曹店里。   心眼多还小,说的就是邢刻这种人。   但老曹嘴上说归嘴上说,心里也没真的想妨碍人家的事。所以许拙在邢刻生气之后来到老曹店里,老曹也没想过要越俎代庖。   他本能顺着之前答应邢刻的替他隐瞒,可谁知道小白团子却突然成了小狐狸!   “租房要身份证,阿刻的租不了,不是老杨就是你了。”许拙仔细想了想。邢刻买了电脑,电脑不在老曹这,只能在他租的地方。   能放电脑的房子得是正经租来的,而租房这事儿对邢刻来说还是太私密了一点,他肯定会拜托给一个他信任的成年人去租。   邢刻和许拙的别扭也就才闹了半年而已,这半年时间里哪怕邢刻认识的成年人再多,也不可能像老曹和老杨一样受邢刻信任,并且愿意帮邢刻去干这么件事。   所以许拙没跑错。   看着小孩儿快要克制不住的笑意,和那双明亮到不带一丝杂质的澄澈双眼,再回想一下邢刻这段时间低沉的状态。   老曹深呼吸一口气,然后悄无声息地,用眼神往一个方向瞟了瞟。   许拙:“?”   他顺着老曹瞟的方向,走出了老曹的店面,看到的就是一条长长的小道。   这条小道许拙熟,他来老曹店里几乎每一回都要经过。   而老曹往这个方向瞟的意思是- -   电光石火的一刹那,许拙回想起来了。   那天,是寒假,他揣着刚捂热的两千块钱,半途下车,一路狂奔到老曹店里的时候,邢刻曾经站在那个地方,高高地拉住了他的衣领!   许拙一路狂奔,跑到了自己半年前曾经扑过的斑驳墙壁面前,随即往上一蹦,就看见了钢筋搭建出来的楼梯。   之前就说过,这里是个居民区,因为能容下老曹这样的车店,所以这附近的居民区本来就比较简陋,且便宜。   连带着楼梯都是如此素简的模样。   许拙不知道里边是什么样的,他站在外面就开始心疼了。   在附近跑了一圈,也没能找到墙内楼梯真正面向的地方,这结构实在是太复杂了。   许拙等不及,索性退开到道路尽头,然后弯下腰,一路朝墙壁的方向飞奔而去- -   另一头,老曹悄悄泄密之后,倍感良心不安。   为了给腹中的可乐崽炸鸡崽积德,还是给邢刻发了条短信,告诉他许拙来过了,好像发现了邢刻住在哪。   邢刻当时正在整个电脑屏幕的复杂代码里皱眉,连房间都受到他的影响而变得阴冷。   老曹的短信过来的时候,他以为是李书梅又换了个号码,几乎是用要杀人的眼神瞟过去。但只看一眼,他身下的椅子就立刻摩擦地面,发出了“咔嚓”的声响。   邢刻连眼镜都没来得及摘,抓了手机就往外边跑。   看电脑时间太长,骤然脱离屏幕时会有些头晕目眩。   可这些,都不敌他跑到楼梯尽头时的心跳来得猛烈。   窗外的夕阳正是最红的时候,给大地上的所有建筑洒下温柔的光辉。   而许拙则在一阵助力跑之后,向上一跃,气喘吁吁地扒住了墙壁上方。他的额头全是汗,顺着鼻梁和眼睫往下流,头发乱糟糟的,扒得十分狼狈。   然而在看见楼梯上方出现的一脸错愕的邢刻之后,却还是缓慢地,高高地扬起了唇角。   双眼弯成最漂亮的月,少年声音清脆又干净。   “哎,我找到你啦!”   作者有话要说:   一言不合的爆更最适合我0v0~   希望大家今天吃饱~   * 第75章 “你昨晚睡我怀里的时候怎么不卖关子。”   邢刻的心脏从未像那时一样剧烈跳动过。   酷暑, 在接到短信的一刹那,血液就全部离开了他的身体,仅留下冰冷的体温。   而在看见许拙的瞬间, 五脏六腑又全部归位。狂跳的心脏为他输送源源不断的热血。   他当时反应慢了一拍, 僵站在钢筋搭建的楼梯上,仿佛是在为眼前热烈的画面不知所措。   而与此同时, 面前的许拙也支撑不住地……开始往下滑。   “哎!哎!”   漂亮的眼睛消失不见,只剩下一只爪子执拗地在空中晃了最后一下。   *   十分钟后,许拙被带到了邢刻的住所。   他好奇地打量这附近的居住环境。   很糟。   但又似乎没有那么糟。   能容得下改车店的居民宅本身就比较破旧, 而邢刻住的这一栋,比正经居民宅要更破。   墙壁斑驳、水管外露、崎岖的走道上是黑的, 让人严重怀疑这是不是座施工中的建筑。   到处都是废弃的积水,以致进去以后不像是进入了什么楼栋, 更像是进入了潮湿阴暗的地下室。   许拙刚开始很不适,眉头皱得仿佛能夹死苍蝇。   可当邢刻打开自己的房间门, 将他带进去之后, 他又一瞬间好了。   这里邢刻的痕迹太重了。   薄荷味扑面而来,里面放满了他的书本和用品,围堆起来。墙壁上还贴了一些复杂的公式,电脑桌靠墙摆放。   布局虽然不如正经民宅工整,但面积却意外地大。让许拙觉得这里不像危房了, 而像是什么秘密基地。   他晃悠了一圈,坐在邢刻的床上。脚并拢,膝盖却大喇喇分开, 手撑在中间, 仰头打量着周围, 汗笑道:“你这地方还不错嘛。”   邢刻瞥了他一眼。   这房子很简陋, 就一把椅子,摆在电脑桌面前。许拙坐在了床上,邢刻于是把电脑桌前的椅子拉过来,顺手从床边翻了点东西出来。   然后说:“把衣服拉起来。”   许拙以一个很别扭的姿势往回收了收,抗拒道:“干嘛。”   邢刻直接伸手拉住他前方衣服下摆,许拙立刻“嘶”了一声。邢刻抬眼,不容置喙道:“拉起来。”   “拉、拉就拉……”许拙这时候也看清了邢刻手上拿着的东西,那是一些清洁棉球和外用膏药。   坐在床上,深蓝色单衣的前片被高高拉起。   邢刻让许拙自己拽着上边,然后低头将清洁棉球取出。冰凉的棉球在许拙的肚子上一下一下地轻落着。   许拙受伤了。   这冒失鬼竟然直接去翻墙,那墙压根没那么好翻。不仅高,墙表还特别斑驳。上去的时候就已经蹭花了肚皮,滑下去那一下更是不得了。   白皙的肚皮,连带着胸膛上都留下了痕迹。   最严重的地方青紫着在向外渗血,难怪这小子刚刚过来的一路上脸色都发白,还强忍着假装什么也没发生地左顾右盼。   邢刻从小到大见过的伤口算多了,可面对许拙的伤处时,上药的手却竟然还是有点僵。   连呼吸都不如平时平稳,像是有什么东西堵在了胸口,让他不痛快。   他握紧镊子,碰了两下,忍不住说:“那墙那么高,你是不是没长脑子?”   许拙颤着嗓子呜咽了两声。   “找我为什么不发信息?我会连见都不见你?”   “呜呜……疼。”许拙是真疼,那表情皱巴的,一只眼都快闭上了,眼角有眼泪。   邢刻手顿了顿,棉球在空中虚晃了一下。   他抿了抿唇,压低了嗓音道:“别发出那种奇怪的声音。”   这怎么是奇怪的声音,这是疼痛之下人的正常反应。   许拙不是特别耐痛的人,球友经常说他矜贵,受点伤就喊疼。许拙也从来不抑制自己的反应,那有人耐疼有人不耐,他体质就这样他有什么办法?憋着不喊反而更难受。   邢刻又压着给许拙上了会,发现不管自己怎么调整力度,许拙都哼哼唧唧地喊疼。   邢刻的耳尖都热了。他盯着许拙的伤处看了片刻,最终把棉球往垃圾桶里一丢,放弃治疗。   “去医院吧。”   许拙立马一眨眼睛:“我感觉好点了。”   邢刻:“?”   他气笑了:“你跟我演戏呢?”   “没啊,我是觉得这点伤本来就不用上药,越上越疼。”许拙伸长脖子自己看看自己的肚皮,心大道:“就让它自然好就成。”   “淤血破皮的伤,自然好?”邢刻问他。   许拙神经大条地“啊”了一声:“对啊,然后再多喝点热水呗。”   邢刻看了会他,深吸一口气,转过身去,把镊子擦干净放下。在原地站了会,还是把膏药拿过来了。   取了根棉棒,继续给许拙上药。   许拙有点怕,伸手推他:“你别,差不多得了,我是真怕疼。”   因为是真怕疼,所以许拙这一推用了点力量,是当真在抗拒,想把邢刻推走。   而邢刻到这种时候,反而变得很温柔。顺着被许拙推了推,然后力量适中地轻轻将他的手拂开。   手背顶回掌心,白色的膏药轻轻点在许拙的伤处。邢刻专注地落手,看上去很可靠的模样,轻声说:“这个不疼。”   许拙愣了一下,随即体会到了:“好像还真不疼。”   邢刻说:“嗯,所以你别乱叫了。”   许拙看着邢刻,憋了会,最后还是破功地一扭身体:“但这个凉凉的,好痒啊。”   邢刻:“……”   他上一会,许拙痒得笑一会。小肚子动来动去,明明是人,却左扭右扭跟条毛毛虫似的。邢刻怕力道不对再给许拙戳伤了,一个不疼的膏药上得竟然比酒精还费劲,甚至出了汗。   到最后,邢刻握紧棉棒咬牙说:“许拙,我上辈子是不是欠你的了?”   这话说到要害,让床上的许拙一愣。   随即乖乖安静下来,在简陋的房间里,认真看着面前抿唇的邢刻,垂睫轻声说:“没呢,是我欠你的了。”   邢刻上药的手微微一停,黑色睫毛都轻轻颤了颤。   从这往后,药就能平稳地上了。   结束之后,邢刻没让许拙立马放下衣服,让他开着晾会。许拙说手拽着衣服累,邢刻就让他躺床上。   “我这衣服在外边跑一天了,脏得要命,你不嫌弃啊?”许拙说。   这就是故意找存在感,邢刻看都不看他:“那你别躺,继续拽着。”   “哈哈哈,我不。”许拙嬉皮笑脸地就躺上去了。   邢刻出去丢东西,房间变得安静。许拙也借着这个时间镇定下了思绪。   等邢刻回来时,就见他躺在自己的床上,把枕头扒拉到了床边边。一边晒肚皮,一边仰头看着他说。   “你怎么都戴眼镜了啊,我还没见过。”   邢刻顿了顿,皱眉把眼镜摘了下来,放桌上:“老杨非得配。”   “多少度啊。”   “五十,一百。”   “那不深。”   “嗯。”   “不过还是得多注意,不然回头越来越深了也不好。”   “嗯。”   隔壁突然传来男女吵架的声音,阵仗一点不比邢家弱。   房间里安静了一瞬。   许拙躺在床上,简陋室内的白炽灯照在他玻璃一样的眼睛里。   他就真那么直盯着发呆,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而邢刻则坐靠在椅子上。摘掉镜框后,眉眼还是像以前一样深邃,里边带着些许疲惫,他伸手把电脑关了。   过了片刻后,提醒许拙说:“你别一直盯着……”   许拙在差不多时间同时张口道:“所以你这段时间都住这呢?住多久了?这里……还安全不?”   三个问题,邢刻沉默片刻,只回答了最后一个:“还行。”   许拙瘪了瘪嘴,然后直接在床上一翻身,把脑袋闷进了枕头里,嗅到满鼻薄荷味,不高兴道:“干嘛就一个人跑出来住,也不和我说一声。吵架归吵架,还真不把我当朋友了。你这人怎么这样啊,烦不烦的。”   邢刻无奈:“你别翻身,药没干,都送床了。”   许拙抬了点肚子,赌气把衣服胡乱地给盖上了,然后继续闷。   “为啥住这啊?这便宜吗?多少钱?”   邢刻说:“五百不到。”   “什么?”许拙抬起头道:“我记得你账上- -!”   邢刻打断他:“你声再大点,今晚我这就进人了。”   “……户都给银行销了!”许拙更正,然后压低了声音道:“我记得你账上有钱呀,怎、怎么住这么便宜的地方啊?”   以邢刻的存款,月租三千他其实都扛得住,而这在临西市已经能租到不错的房子了。   当然,邢刻还在上学,花钱也不能那么大手大脚。但哪怕是一两千呢,这都够住点像样的地方了,要知道杏花苑302一个月也就才两千二呢。   邢刻垂睫看了会地板,说:“离老曹近,方便。”   “你住学校附近,还离我近,更方便呢。”许拙瘪嘴道。   邢刻抬眸盯了他一会,似笑非笑道:“我离老曹近方便做事,离你近方便干什么?”   “一块儿上下课啊!”许拙支棱起来道:“就和以前一样,然后你还能来我家吃饭……”   邢刻看他天真的模样,笑了一下。睫毛垂下来,在脸颊上打下大片阴影。   算是确定了,李书梅和孙芳丽说的那些胡话,有关她儿子可能是个变态这件事,孙芳丽并没有同许拙说。   这对邢刻来讲,也说不清是好是坏。   理论上说,孙芳丽没告诉许拙是最好的。这样许拙就能永远保持无忧无虑的样子,不必为他那些肮脏的想法所困惑。   可是从另一个角度来说,邢刻有时又破罐子破摔的觉得,如果许拙什么都知道了,反而更好。因为如果这样的话,他就不用装了。   装很累。   尤其是在许拙面前装更累。   他们之间太亲密无间了,邢刻的家是会移动的许拙,没人喜欢在家里也端着。   哪怕是那些阴冷的,不能见人的东西,回到家以后,也最好能全部舒展、放开来。   而如果不装,他会变成什么样子?   他会直接问许拙今天去了哪里,刘良的空间是什么意思。如果许拙不愿意告诉他,他甚至有可能会用许拙伤口的疼痛来逼迫他就范,把他捆在身边,哪怕他哭也没有用。   这个想法很恐怖。   那是许拙,从小就用软乎乎的笑脸陪他的许拙,可邢刻却会在生气的时候想要弄疼他。   这是邢东海的暴力血脉在作祟吗?   他这样想,和恶魔有什么区别?孙芳丽让他离许拙远一点是对的,继续这样发酵下去,谁知道他会变成什么样。   头顶廉价的白炽灯忽明忽灭。注意到自己的掌心不小心蹭到了酒精,邢刻伸手去抹,拇指力度大到整片肌肤剧烈地疼痛起来。   正好同他眼底翻滚的泥泞呼应。   他太脏了。   这厢邢刻的脑海中思绪万千,而床上的许拙还什么都不知道呢。   邢刻这间房子是没有空调的,但因为构造阴冷,所以开个电扇竟然也勉强够用。   许拙经历了方才那波透心凉心扉凉的上药,不仅够用,眼下身体还有点发凉,忍不住伸手拉了拉邢刻的被子,盖在自己的身上。   整个人蜷缩在邢刻的味道里。   椅子上的邢刻看过去的时候,正巧看见许拙下意识在他的枕头上蹭了蹭,像没规矩的小兽。   邢刻黑色的眼睛更沉了。   “所以,你这样住出来,他们……为难你没?”   邢刻收回视线,沉默许久,才似反应过来,低声道:“谁。”   “你说呢。”许拙在提起邢东海和李书梅的时候,从不说“你爸妈”这样的字眼。而伴随着对两人认知的加深,渐渐的连“叔叔阿姨”都不想说了。   许拙自己思考了一下,说:“应该有的吧,不然她状态也不会那么差。我听大院里的人说,他们最近经常吵架,是不是因为你的事?”   邢刻意识到什么,皱眉道:“你又回去了?”   许拙顿了一下,啊了一声:“对啊,我买到好的痛风膏,去送给阿婆,然后听说了。你别担心,我没碰见他们。”   邢刻却还是像被触碰到了什么高警戒地带,不肯放过,眉头皱得很紧:“如果碰见了呢?”   “如果碰见了,那,那我就好好和她说呗,说不通我就跑。”许拙眨眼道:“我成天打球的人,她还能跑得过我不成?反正我也不住那了。”   邢刻深呼吸一口气:“这不是跑不跑得过- -你以后别回杏花苑了。”   许拙顿了一下,开始嬉皮笑脸:“干嘛呀,你这属于妨碍人身自由。”   他一嬉皮笑脸,就说明这事儿他不打算答应。   邢刻定定地看着他说:“你根本不知道我家现在是什么情况,让你别回就别回,听话不行?”   许拙本来还倒在床上,是仰头看邢刻的,头发散着,额头露出来。听见这话后,囫囵一下从铁床上爬了起来,胡乱拽了拽头发,然后岔开腿坐在床边。   邢刻穿的是长裤,许拙穿的是短裤。   白皙的膝盖碰到邢刻被长裤包裹的腿,许拙一点边界没有,直接搭上去,舔舔唇,套近乎道:“行。但我要听话了,你也给我说说,你家最近情况什么样,你干嘛这么反常行不行?”   邢刻看他。   许拙上半身前倾,把额头直接往邢刻的胸膛上顶,软声道:“咱两认识这么多年,你也不能真说不理我就不理我吧。我之前……看见你在学校后门外跟人抽烟了,那人谁啊?我都不认识,你怎么跟他靠那么近抽烟呢?还有这次期末考试,我也不是说非得你压着分数一直跟我一样,我知道这也挺委屈的,但你想考好了,你也和我说一声吧,搁以前你肯定会说,你最近干嘛呢到底。”   许拙撒娇的时候声音特别像赖皮小狗,在这方面他好像从来都没有长大。甜得要命,和这套冰冷的房子格格不入。   他永远能对邢刻敞开肚皮。   殊不知对面的人皮下藏着多阴暗的想法。   邢刻低头看着那柔软的棕发片刻,微微将身体后撤了一些,说:“也许最近这样才是正常的。”   他后撤,许拙的脑袋就顶不到了。   被迫抬起脸来,连腿都被人推回。   许拙迷茫了片刻,随即耐心问道:“什么意思?”   “也许最近这样才是正常我会有的样子。许拙,我成长在那样的家庭,有那样的父母,你本来就不该指望我永远和你一样。”邢刻说。   “……我没有指望你永远和我一样,我只是希望我两能一直不分开。如果你告诉我你想干什么,在干什么,我就可以去找你,然后我两就能不分开了。”   许拙这话说得太认真,一点夸大其词的成分都看不出来。   邢刻定定地看了他一会儿,鬼使神差地冒出了句:“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是我?”   许拙一愣。   “就因为你转园的时候我睡在你身边?你看到我受伤了,同情心泛滥,想要延续一辈子?我哪里值得你这样三番五次地低头?还是不管是谁,只要成为了你的朋友,你都能这样?”   许拙:“……”   这一次,他沉默了很久很久,才先挑了个重要的回答:“不是,只有你我才会这样。”   “理由。”   “没有理由,人都说天无绝人之路。你也说了你家是那个情况,老天给你关了扇窗再给你开了我这扇窗不行吗?我就喜欢你想对你好呗,而且怎么就是同情心泛滥了,那你在院子里陪我一晚上的时候是不是也是同情心泛滥?我两一直是互相的呀,你干嘛突然这么说,好像你,你……”   你觉得你自己配不上一样。   “为什么是我”它本身就是一句询问自己存在意义的话。说出来就意味着发问者对自己的存在产生了质疑。   邢刻不是想远离他。   邢刻是在怀疑自己。   许拙低头想了想,伸手拉住了邢刻椅子的把手,这椅子下边是有滚轮的,他拉住之后,直接把邢刻给拽了过来。   才拽到一半,邢刻就踩住了凳腿,不让他拽了。   但这个距离已经足够,许拙又把自己的腿规规整整地放到了邢刻腿上。   邢刻:“……非得这样?”   许拙说:“嗯,靠着你安心,你再坐过来点。”   邢刻垂眸看着许拙,他已经猜到这人脑子里想的是什么了。   理智上来说,他应该拒绝许拙,最好借机嘲讽他一下。   能在某个方面一直没有成长,说明没在这方面受到过打击。只要他嘲讽许拙一次,真的在这方面把许拙弄哭一次,许拙以后就不敢再这样了。说不定再见到他时,还会露出畏缩的眼神。   ……但邢刻哪里舍得。   小时候他不走,许拙就算再想和其他小朋友做游戏,也会在他身边守着。   这小团子不靠谱,他守人完全不能给人物理上的安全感。   但却能在人心上照一片暖阳。   “阿刻阿刻阿刻。”每次急了,就偷偷叫他:“你好没?我想去玩一会会,再不去他们都要结束啦。”   邢刻如果烦,就会回他:“想去就去,我两连体婴吗?你非得在这。”   许拙听他那么冲的语气,愣了一下,却也能捂着嘴嘿嘿笑起来说:“对呀,我两连体婴。”   再回到当下,邢刻看见许拙略显沉默的眼神,在原地顿了片刻之后,还是顺着他的话,往他那边移了一点点。   而他一过去,许拙就想都没想,直接往他身上抱,额头埋进邢刻的颈窝。   拥抱能给人以力量,两个人抱在一起的时候,仿佛真的就和对方连在了一起,连能量都能共享。   “我家也没比你家强到哪里去,那时候我外婆刚走,我爸爸也刚做完手术,我妈忙得三头倒,连外婆都没来得及多悼念。我就是喜欢呆在你身边,和你家什么样没关系,你不也喜欢和我呆在一块吗,咱两经历过那么多事,你变成什么样我都不会走的,你是什么样我也都接受。对我来说,你跟我爸妈一样重要,所以你别成天想把我甩一边,我两在一块的时间比不在一块的时间多多了,你非得这么干,是嫌我吃多了想割我肉吗?”   “我平时高兴那是因为很多事不高兴也解决不了,不如高高兴兴面对。但这不代表我不抗事,你有什么想法你跟我说呗,我们两什么事没见过啊?小学就打过通缉犯,到现在了我能怕李书梅?你怎么想的。”许拙勉强笑起来。   差不多也就在这时,邢刻之前上药的时候丢在床上的黑屏手机,突然亮了起来。   一个没有储存过的号码开始疯狂发信息。   “阿刻,你在哪里?你不要妈妈了是不是?你认别人的父母当父母,你被别人勾走了是不是?”   “妈妈生你那么不容易,你信不信我报警!你别以为邢东海不让我报警我就真的不敢报警!”   “阿刻,阿刻,你回来,妈妈错了,你别跟别人走……”   来第一条的时候,许拙只是瞥了眼。出于对隐私的尊重,他没有看内容。   但这短信来得太高频了,屏幕就没暗下去过,一直震动。到最后,隐约捕捉到几个字眼的许拙意识到了是谁发的,直接将脑袋探过去,把手机摸过来看。   邢刻没有拦他,从许拙把自己埋进他怀里开始,他就没动静了。   而那手机落到许拙手上以后,还在继续发送新消息,震得许拙手发麻。与此同时,也因为那满屏的文字感到压迫和窒息。   “……这是李书梅?”片刻后,许拙不可置信地抬头看邢刻:“她有病吧,疯了?”   李书梅短信一来,邢刻胃又开始疼。   他都不用看内容,他听见声音就觉得恶心。   许拙因为看手机退后,不再抱他。流动在一起的能量中断,这种时候反而是邢刻受不了。   他从椅子上倾下身体,将额头重重地靠在了许拙的肩膀上,黑色的直发一缕缕落下。   “你们搬走的那天晚上,她觉得我也会跟你们走,半夜开我房门,想守我,想和我睡一张床。”   许拙:“?”   “我觉得恶心,很恶心。她恶心,邢东海也恶心。我不想留在临西了,我想离开这里。”   “我没和你在一块的时候没走很远,我只是……需要很多钱,出出。”   邢刻的手机二十四小时不关机。以前是因为得收老曹的货运消息,后来是因为得收许拙的废话。   这天晚上,许拙直接就没回去。   他把邢刻的手机关了,然后和邢刻睡在了一张床上。   这个住所简陋,床也跟着没有多大。   两个少年面对面地睡在一块,像狭窄床上的两个括弧,许拙睡的位置要更高一些。   那天晚上,邢刻断断续续和他说了很多。   李书梅是怎样换号骚扰的,又是怎样威胁他不许换号否则报警的。   邢刻算了一笔账。   如果他真的参加奥数比赛离开临西,那么以国赛制度,往后他一定没有时间再出去打工了。   所以他最好是能在去参加奥数比赛之前,准确的说,是在第三轮比赛,进入省队之前,攒到足够他上大学的钱。   许拙当时宽慰邢刻说,如果真的能进省队,那么从高中到大学一路都会有奖学金保驾护航,不用太紧张钱的事。   但邢刻并不接受这一点。   他对金钱的执拗太强了。他不相信父母,所以也不相信任何人。学校、市政府、省政府,他都不信。   他没办法把自己的未来寄托在第三方身上,这会让他觉得没有安全感。   只有源源不断的金钱,属于他自己的金钱,才能撑住他往下走。   哪怕比赛也只是手段而已,邢刻只是想要通过比赛离开临西。   如果比赛出了什么问题,如果李书梅闹到他连这些都做不下去,他得有后手。   许拙听到这里,不说话了。   他回想起了上一世的邢刻是怎样在初中入学的时候就开始一鸣惊人,然后又是怎样努力参加比赛,最后在万众期待之下,背了个作弊的名声回到附中,险些辍学。   有了李书梅现在的参照,当年邢刻为什么会那么想离开临西市已经不用多想了。   许拙要思考的是,重生一次,推迟一年,邢刻还是在李书梅的逼迫下走上了这一条路。既然如此,他要怎么做?   邢刻只要去了比赛,回来险些辍学不成之后,就会遭遇车祸。   是另寻他路,还是为这条路排清障碍?   许拙思绪万千。   反倒是邢刻在把内心的话都说出来之后,貌似放松了很多,直接倚着许拙睡过去了。   睡着的时候,额头不自觉靠在了许拙的锁.骨上,耳尖发热。   许拙并没有意识到这点,他一夜未眠,脑子里转的全是之后的打算。   而天一亮,他就接到了孙芳丽的电话。   *   暑假,许拙家的店面是很忙的。   孙芳丽夫妇忙了一夜回家,也没想过一向乖巧的儿子竟然会破天荒外出过夜,第二天一早推门才发现。   吓得孙芳丽立刻打电话。   好在,许拙也立马接了,他说自己在刘良家看动漫,看晚了就没有回。   孙芳丽表示狐疑,许拙撒了两下娇,和刘良对个口供,这事儿也就给含糊过去了。   许拙之所以没有透露他和邢刻呆在一块,还是因为前一天晚上,许拙发现李书梅令人窒息的行径之后,第一反应就是想要求助自己父母。   而他告诉邢刻之后,邢刻的反应却很奇怪。   他沉默了很久之后,对许拙说:“最好不要。”   许拙问他原因。   邢刻说:“叔叔阿姨现在不太喜欢我两走近。”   许拙说:“啥?为啥啊?”   邢刻沉默了,看了眼手机。   “……李书梅跟我妈说事了?”许拙蓦地回想起年夜的时候,以及孙芳丽后来突然变化的态度,一切瞬间就通了。   至于李书梅跟孙芳丽说什么了,无非就是手机上那些,邢刻被许拙勾走了,许拙是勾人精。   站在许拙的角度,他觉得没什么,能这样讲话,只能说明李书梅有病。但站在孙芳丽的角度,事情可能就不一样了,一个是她没见过李书梅那么有病的样子,另一个是哪怕见过,她想的和许拙可能也不一样。   许拙能理解,他现在不想让孙芳丽那边复杂化,想着能瞒一会是一会,反正他也不会天天在邢刻这住。   而孙芳丽的电话挂了,许拙回到屋子里之后,发现房间里的邢刻竟然醒了。   他走的时候,邢刻明明睡得还很熟。   等他回去时,就见邢刻已经起来了,正皱紧眉头在房间里找着什么。   看见门口的许拙之后,眉头才一下子舒展开,而后,又似乎想到了什么,将目光偏移开,不看许拙了,开始掩耳盗铃。   脸皮薄得许拙直乐,别扭怪么这不是。   “你确定你想参加奥数比赛啊?”许拙把手机收回去,问邢刻道。   邢刻:“嗯。”   “但就算参加奥数比赛,进省队肯定也得监护人签字,你怎么办?”   “不知道,到时候再说。”邢刻说。   对他而言,奥数比赛是手段,不是目的。   手段是可以千变万化的,他的目的只是离开临西,去到李书梅不可能骚扰到的地方。他最差的打算,是直接跳车省队来去路途,隐入临市,去谁也找不到的地方,等到他成年。   许拙没理解到这一层,还在想考试的事:“可惜,我没法跟你一块去参加,顶多报名初试,然后给你陪跑一场,第二场我就进不去了。”   “你不用参加。”邢刻说。   “可你要是进了省队,咱两至少三年见不了面。”   省队是要集中训练的,如果最后真的足够拔尖,说不定会一直留在首都,整个高中都不在临西,那可真有的许拙受的。   “不会。”但邢刻却很坚定地否认了:“我会想办法回来见你。”   “说得容易。”许拙皱了皱鼻梁:“我虽然没去过,但省队一听就不是什么省油的地方,搞不好24小时做习题压死你们。”   “那就退出。”邢刻说。   “……你怎么说得省队像你家,想去就去想走就走,严不严不说吧,那得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地方,你正经点儿。”许拙说。   邢刻沉默了片刻,像是有什么话想说,但又没说。   把许拙推出去,安静洗漱完了。   而等他出门的时候,就见许拙在门口等他。   说:“我想好了。”   邢刻:“?”   “我也跟你一块儿攒钱,如果你真的去了省队,我去看你,这就方便很多了。”许拙眼下分明发乌,但还是笑眯眯的。   就在刚才,他已经决定了,他要选帮邢刻扫清障碍这一条路。   这本就是从进入附中开始他就做好了的打算,再加上邢刻这么想参加奥数考试,是否说明:“所以说,你对学业还是很有想法的嘛。”   许拙说这话的时候,邢刻正在调整电脑桌上的代码书。   物理书都被他压在很下面了,邢刻顿了顿,回眸看了许拙一眼。   他想说他对学业没有什么想法,省队和比赛也都不是他梦寐以求的地方。   其实如果可以,他完全可以现在就丢下一切,去一个李书梅和邢东海都找不到的地方。   之所以还选了省队这条路,是因为他还记得小时候答应过许拙的话。   他答应过了要带许拙去找希望。   虽然对邢刻来说,书本里早就没有了他想要的希望。   但许拙有,所以他还得留在这条路上。   “所以我两现在,是不是算和好啦?”换好衣服,准备去吃早饭的时候,许拙走到一半突然不走了,执拗地问了邢刻一句。   邢刻沉默了片刻后说:“我没想和你和好,是你非得招我的。”   许拙:“?这有啥区别?”   “……以后你就知道了。”   许拙眯起眼睛来:“你怎么开始卖关子,你昨天晚上睡我怀里的时候你怎么不卖关子,你是不是觉得就我离不开你……”   邢刻嘴唇一抿,不看许拙,却反手按住了他的脖颈,压着他走了出去。   *   两个少年的关系就这样悄无声息地愈合了,在除了刘良以外,谁都不知道的时候。   初一的这个暑假,许拙拼命给孙芳丽打工,乖得孙芳丽忍不住在暑假结束之后,给他包了一个特大红包。   他把钱全都给邢刻了,邢刻把存折换成了银行卡,把密码和卡都放在许拙那,他那个住所现在也确实不方便放银行卡。   没人知道两个小人的关系偷偷修复了,而等到开学之后,许拙就开始心情复杂地等待奥数比赛的通知。   然而让人意想不到的是,临西市在许拙初二的这一年,竟然没有办奥数比赛。   据说是之前连着几年,临西市的市内比赛结果都很差。初一那年的比赛已经是市内经办方非常心灰意冷的一届了,取得了比之前更差劲的结果之后,选择直接摆烂不办了。   周立也是突然收到通知的,这结果来得太突然,即便他之后为邢刻去跑动,也没来得及把这个窗口在初二的时候撬开。   许拙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心情可以说是既失落又高兴。   失落在于,邢刻想离开的法子推迟了,高兴也在于这一点,他们可以更晚分离。   但如果更晚分离的代价是让邢刻痛苦,许拙还是选择不要。   他在得知这个消息之后,很小心地询问了邢刻的心情。   邢刻倒是比较平静,自从许拙回到他身边之后,他就仿佛也回到了之前的状态。   邢家从来都是烂的,他已经习惯了。   问题多他可以解决,他不习惯的是许拙不在。   而往后的初二时光,邢刻一边躲着李书梅和邢东海,一边用代码赚钱,这个年代的代码非常值钱,交易渠道不广,但也不规范。   有时候坐在家研究出一个小程序,就能给邢刻带来老曹好几个月的利润。   邢刻又找到了新的生财之道。   至于许拙,他则在这平平无奇的初二一年中,发现了三件事。   第一,是他之前觉得很麻烦的李书梅,除了烦人以外,并做不出什么出格的事情。邢刻最后换了手机号,李书梅也没有真的成功报警。因为邢东海不让,邢东海的底线就是绝对不能报警,而李书梅拗不过邢东海。   第二,是邢刻虽然渐渐接近了上一世的交际圈,开始会和一些不良少年交往,但只要没有参加奥数比赛,就不会有人害他,哪怕他考了年纪第一,没上报纸就没事。   而这第三,则是之前入学的时候他在新闻上看到过的那个刑秉承,也不知道为什么,他的新闻变得越来越多,大有打造明星少年的优势。这在这个年代是很稀奇的,而更稀奇的是,许拙听徐梦吟说,连邢东海都在追刑秉承的新闻,还看得一脸满足和骄傲。   作者有话要说:   肥更又来啦,明天就没这么多了哦~明天作者养肾去啦,嘿咻嘿咻   *   感恩~ 第76章 “我洗澡,你过来。”   许多当下觉得跨不过去的糟糕事, 过了一段时间回头去看会觉得好像也没什么大不了。   邢刻才十五岁的时候,就已经很深刻地认识到了这一点。   年幼还对父母怀揣希望时,被邢东海打, 被李书梅背信, 他也曾觉得痛苦。但后来被许家的热饭养着,不知不觉就把那些忘在了脑后, 再想起来都仿佛是上辈子的事。   后来刚上初中那会许拙搬家,他被孙芳丽拒之门外,曾经更加痛苦过。得到又失去的感觉几乎让他堕入深渊, 他以为拥有能容下他的家这辈子都注定是一场空梦。然而倚靠着许拙执拗的体温,却也还是顺利地把那段难捱的时光过过去了。   往后发现, 邢东海没什么大不了,李书梅更没什么大不了。   天高海阔, 人却总做自己的困兽。   整个初二,邢刻见到邢东海和李书梅的次数不超过三回。   而这第三回 , 还是一场偶遇。   那是初二那年的热夏。   邢刻当时和一伙人在临西市高桥附近的建筑里。高桥是临西市的标志性建筑, 这里往下直通闹市区,可以俯瞰到附近很多地方。   这伙人是老曹店面附近的小混混,里边的人几乎都比邢刻年纪要大。刚结识那会也曾吃过点苦头,但后来不知不觉就在其中占领了一席之地。   许拙并不喜欢邢刻和这群人走在一起。事实上,邢刻自己也没有特别喜欢。   不是他主动找他们的, 是他们主动找他。   就在邢刻搬家进老曹店附近后没多久,“这里的住户搞来了个大东西”的传闻就流了出去。   他们偷,邢刻抓。所谓不打不相识, 几次三番下来彼此就熟了。   熟了之后对邢刻来说也算是省事。老曹不必再为他的安全担忧, 每天上个工都不安心;邢刻住在那种地方也不必再担心走贼。临西市就那么点大, 熟了一波人基本就等同于熟了全部。   而对这群小混混来说, 他们认邢刻的理由太简单了。   跟着他有钱赚,这小子路子太多了,连警察都认识。   大家各取所需,称不上真心朋友,但利益在,也不会轻易背信。   邢刻那天在高桥上就是准备拜托这些人一点事。老曹做的是改装车,进来的客人一个比一个年轻气盛,所以做这行是不可能永远风平浪静的,老曹最近就遇到了点麻烦。   正面战被警察挡了之后,那些人就开始背地里搞事。每天深夜往老曹店里摸,老曹的监控早给他们弄坏了,新的还没跟上。   他不可能二十四小时守店,雇人人也不干这危险事儿。这不,就需要点特殊人手了。   邢刻站在建筑里边,和这些人刚说完没多久,一回头,就看见了邢东海和李书梅。   他两虽然是邢刻的父母,但别说,邢刻还真没怎么在杏花苑之外的地方看见他们。尤其是两人一块儿出现在外边,更是稀奇。   应该是刚从医院里出来的,手里拎了药袋。这么远看不出药是谁的,但能猜得出是邢东海。如果是李书梅,根本出不了两人一起去医院的场面。   邢刻当时坐在建筑二楼的阳台处抽烟,而邢东海和李书梅正好不觉察地从他下边走过去。   李书梅在邢东海面前还是那么怯懦。   她曾经起来过一阵子,但自从发现邢刻完全不为她所控之后,她就又软回了邢东海身边。   这不容易,邢东海也不蠢,走了又回来的根本看不上。对李书梅比过去还糟,她满脸都透着憔悴和怨毒。   “儿子儿子儿子,你那狗屁儿子有用?他老子病成这样,他给老子交费吗!你前阵子去医院,他给不给你交费啊!就你们女人那点妇人心思,怎么,以为儿子起来了你就能在老子头上作威作福?想他妈当太后是吧?我呸!”   邢东海的手指一个劲儿地戳李书梅的脑袋:“李书梅我告你!你他妈这辈子的好日子好事儿都是老子给你的!不是老子牛逼你早他妈在泥潭里烂透了!你指望别人?你指望个屁!眼瞎的玩意指望都能指望错,懂吗!”   两人渐行渐远,邢刻在烟雾里定了片刻。   身后有人喊他说:“刻哥,刻哥?”   邢刻目光看过去,那是最近刚跟着他们这波人混的新人,才初一。老爹是个蹲号子的,从小人人喊打,进了这里后才仿佛找到了家,把他当神一样看。   “看嘛呢。”那瘦条小孩儿凑过来说:“哎哟,这死老头干成这样,看着都没两天日子了,还这么精神骂自家婆娘呢,也不怕回头管都给人拔了。难怪儿子也不在,可真是报应。”   邢刻低头点了点烟灰。   他和邢东海长得不像,和李书梅长得也不像。   不把姓氏丢出来,扔街上绝对不会有人猜他们是亲子关系。   徐妈的身体越来越弱了,他前段时间回大院去看望的时候,徐妈还难得精神地盯着他说。   长得不像好,说明那两人的人生他一条都不会照着走。不像好,他得走自己的路。   “有点麻烦,但不亏待你们。一晚上三百,定金一百,守完再来拿两百。小心别受重伤,小伤往大了闹,进医院他们赔多少医药费,我们跟赔。”邢刻一边说,一边咬着烟从口袋里摸出了一沓钞票,面前总共八个人,一人给了一百。   这活儿可太好了,守一晚上就能有三百!虽然有点风险,但这一个个都是道上混过的,打群架的时候可从来没有老大给他们发过钱。   一个个答应得极快:“哥出手就是大方,你放心,那波人我们知道,老相识了,谁怕谁!来了咱就进医院,不扒层皮下来我特么都不姓- -”   一根烟见底,这事差不多也就结束了。   他们结伴而去,邢刻落在了最后,他习惯最后一个走。   不过今天,好像有人有话要对他说。   之前说过,这些人基本都比邢刻年纪大,因为邢刻老给钱,他们才混不吝地喊哥。   而在这群人之中,有一个年纪最大的,已经成年了。   这人以前是地头,心境复杂,不是能单纯拿钱干活的人,想要的更多。邢刻本来没喊他,他是自己跟来的,跟来了之后邢刻也不好赶走,就想着平常对待。   其他人都走,这人留下来,邢刻本来还以为他是不平衡,想说两句有的没的消气。   却不想那人盯着他看了半天之后,却是摸了摸手上的百元大钞,笑道:“都说你邢刻有钱,今儿看确实是有两把刷子,一口气八百。”   邢刻低头看了眼手机,说:“钱都是曹老板出的,我只负责跑腿。”   “你只负责跑腿?当真?”   邢刻把手机掐了放回兜里:“有话直说。”   “守夜的跑腿的都是为了赚钱,他们那群人年纪小没见过事,我见过。六年前,寻水路,鱼摊,是你邢刻吧?”   邢刻看他。   那人大笑:“我都差点认不出来了,当年搬鱼小子现在成地头咯!看着牛逼,实际底子在那,还是在为钱给人当差使,对吧?”   “你别误会,我今天说这些,不是想拆穿你,哥们没那么扫兴,谁还没点过去了?我今天来这,是想邀请你做生意的。准确讲,是有更上面的人看中你了。你小子不错,这点年纪就这么活络。”   手里的烟就最后一口了,邢刻刚开始抽烟是因为心情烦闷,见不到许拙。   后来继续保持抽烟的习惯,是因为烟在有些场合是个入场券,地位不够就得遵守。   许拙不喜欢烟味,见一次瞪他一次。   邢刻对烟味倒是平常心,他觉得不是什么大事。   可是今天,被这前地头这么看着,同道中人一样地想同他碰烟,邢刻却感到反胃。   他面上不显,笑说:“什么生意值得王哥亲自来跑一趟?”   姓王的咧出黄牙一笑,伸手在这建筑墙壁上抹了一把白灰。指尖一搓,状似陶醉地再一吸。   “这个,一回。比你给曹老板跑一万次腿还赚。多几回,以你小子的本事,那在临西也能混出点名堂了,往后人不喊哥,人得喊爷,一辈子让你吃穿不愁。我听说你成绩还不错,还是个好学生,但是小邢,你念十年书能有干一回这个来钱快?咱既然想要钱,脑子就得活络点不是?干他妈的一年,潇洒娘的一辈子!”   那最后一口邢刻就没吸,一直在他指尖缠雾。   他盯着王哥看了会,随即偏眸笑道:“你知道我那么多事,不知道我除了给曹老板跑腿,还成天被个警察管着?”   “杨树嘛,知道呀,那又怎样?他老倒霉催了,你知道他脚怎么跛的不?他以前干的可不是民警,是刑警,还抓过我老大,得了个啥?腿坏了老婆跑了。我老大现在吃香喝辣,要女人有女人,要票子有票子,他又是个什么光景?”姓王的笑得黄牙反光。   “就因为你跟杨树近,我才更觉得你有戏。你看他那衰样不气呢?他遵纪守法,但遵纪守法有屁用?童工违法有人管你没?你那么小上童工有人管你爹妈没?哦,我听说你爹是个酒鬼,那他把你按地上打的时候,有人管你没?小邢,咱这世界根本不认法,认钱!你看重钱算你早开窍,但你要认杨树,你路就走窄了!你看那初一小子为啥那么捧你?因为咱才是一个世界的!”   “一时接受不了没关系,王哥等你。但这可不是无限期的,肥差多得是人抢,过了这村可就没这店了,邢刻,改道要乘早- -”   烟灭了,姓王的不见了。   手机震了很久,走出建筑后好一会儿,邢刻才接起来。   “阿刻,你刚在忙吗?怎么把我电话挂啦?”许拙雀跃的声音出现在那头,同方才姓王的熟稔的动作几乎在两个世界。一头乌云密布,一头阳光灿烂。   邢刻站在中间,被一冷一热夹得目眩,低低应了一句:“嗯。”   “那你忙完没,你这声音不是又抽烟了吧?哇,那我不去见你啦!你抽了烟就臭了,我不喜欢!就电话里和你说一声啊,好消息!周老师这个暑假给你跑了几趟经办方,再三担保,他们终于决定今年继续和主办方联系,然后开比赛通道啦,就是因为觉得出不了成绩还有点不情不愿的。阿刻你是没看见,周老师之前点头哈腰的差点累死了,你去了考好点儿,咱老师腰杆一下就能挺直了- -”   邢刻随便找了路上个椅子坐着,没说话。   那头许拙一个人叽里呱啦说了快三分钟,才发现邢刻没动静,在那头叫道:“阿刻,阿刻?”   邢刻像被招魂了一样,眼神一晃,伸手遮住了脸。   低哑道:“我洗澡,你过来。”   作者有话要说:   小过渡章,来了。   *   感恩, 第77章 “我不同意!”   此前临西市的奥数比赛, 报名阶段都是悄无声息的。   哪怕是在附中,也不会引起特别大的动静,更别提其他学校。   不过到许拙第二世的初三这一年, 就很不一样了。   因为这一次的比赛通道是周立努力跑来的, 所以为了让经办方那边显得好看一些,周立在班上、年级里, 都做了动员。   而这在无形之中,也让邢刻的名字变得更加耀眼。   因为随口一问“周老师今年为什么对奥数比赛这么执着- -是要送他们班那个年级第一进去呢!”大家就都知道了。   也因为这个说法渐渐流传出去, 所以十一班在初三奥数比赛预报名期成了年级上的明星班。   班上的所有同学都与有荣焉。   而这其实从很早之前就开始了,邢刻当年考了年级第一之后, 主任找他谈话,他没有选择去重点班, 这几乎让十一班每个人脸上都神采奕奕的。   不管邢刻是因为什么留下的,总之只要留下了, 对他们来说就是荣耀。   那之后, 也不知是不是受到了邢刻的影响,导致十一班同学在初二那一年,整体成绩上升了好几个层级,已经可以和五班- -也就是入学考时第一的平行班做斗争了。   年级里的老师常说,十一班现在都快成风气最好的班级了。   外人都这么说, 十一班内部同学对这点感触更是深。   所以导致了即便邢刻之后还是不怎么和他们来往,他们在心里暗地里也会默默维护邢刻。   有时候邢刻在外边和不良少年走在一块,被十一班的同学撞见了, 人都能一脸亮晶晶和邢刻打招呼。   好像他没在和不良少年厮混, 在给不良少年讲题, 那光芒万丈的。   许拙作为十一班的一员, 对这些的感触更是深。   不管男生还是女生,私底下都会询问他邢刻的情况。邢刻要是有什么需求,男生们还会组团问他要不要提供什么帮助。   最开始,邢刻不做他一个人的邢刻,突然成为学校里的闪光人物时,许拙还觉得很别扭,仿佛失去了什么。   然而初二一年下来,他不仅慢慢接受了这一点,还觉得很愉快。   他喜欢邢刻被大家接纳的样子。   在对人的影响上,每一个人给予一点力量,一定强过一个人用尽全力。   许拙小学的时候就用尽了全力,但他能感觉到,邢刻进入初中以后才变得更加自在,人总归是环境动物。   更何况,现在的邢刻虽然是大家的邢刻,但也是他一个人的邢刻。   “报名表填了没照片贴了没要记得准时交给老师!”现在下课之后,许拙还是会像以前一样粘着邢刻。   他两关系差那会,全班都感觉得到。后来破冰,大家也都露出了心领神会的笑容。   “知道了,许阿婆。”邢刻说。   许拙瞪大眼睛,仿佛看见了全世界最无耻的负心汉。   他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听白灵在身后叫他:“许拙。”   许拙回头。   两年多的时光下来,白灵变了一些。   从最开始的为了吸睛而故作姿态,到和许拙传绯闻之后的别扭,再到后来许拙明显的抗拒,白灵整个初二都沉寂了下去,班上男生都说她没有以前耀眼了。   许拙看了邢刻一眼,邢刻收了视线低头整理书本,许拙于是才朝白灵的方向走过去。   白灵低头看了眼地板,然后说:“周老师说这次考试很重要,要给班上同学安排一个助援队。”   “啊,我知道。”许拙说。   这还是他给周立提的建议,利用了周立对邢刻的重视,和这次撬开比赛通道的不容易。建议周立启动一个跟随助援的小队,反正考试时间会和上课时间错开。   “周老师让我安排,但我觉得还是你来吧?你和邢刻关系好。”白灵笑笑。   “啊……”许拙眨眨眼,挠头看了会天花板道:“可是考试队也不是只有邢刻一个人,我觉得还是你来吧?你是正班长,你带着大家会更有气势,你比我擅长这个。”   “你又说好听话了,大家明明都更喜欢和你相处。”白灵苦笑地看了看自己的脚尖。   许拙认真看了她一会,说:“那是因为我喜欢混在大家中间,你喜欢拔尖吧?中庸的不给人压力,还能逗大家乐,所以可能确实会招人喜欢一点,但没有拔尖的带着大家走,人人都闷在原地踏步,这很危险,会连快乐的资本都没有。我和你是不一样的人,十一班需要我这样的,也需要你这样的,所以你自信做你喜欢的角色就好了。”   白灵一愣,看向许拙,眼神闪烁起来,张了张嘴似乎想说点什么。   就见那头的邢刻已经收拾好了东西,从后边走了过来,正巧挡在了许拙和白灵中间。   把许拙的书包往许拙怀里一塞,冷冰冰道:“走了。”   “哦哦。”许拙应了一声,抱紧书包朝白灵竖了个大拇指,说:“加油啦,班长。”   *   一切事物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许拙发现,在比赛预报名期间,邢刻都不太和之前那些不良少年出去玩了。   这让他很高兴,闲着没事就往邢刻住所- -与此同时也是他们现在的秘密基地跑。   他这样隔三差五出去,和初一那会乖巧的模样又不一样了。   孙芳丽抓过几次,许拙次次和刘良对口供,渐渐的,孙芳丽也就不抓了。   许拙内心对妈妈有愧疚的。这毕竟是他的第二世人生,如果可以的话,他还是更希望能和父母好好沟通,过没有间隙的家庭生活。   但没有间隙的家庭生活,还是得排在邢刻的安危背后。   许拙让周立弄助援队,就是为了方便自己之后有借口在比赛期间一直跟着邢刻。   不仅仅是临西市的考试,许拙已经决定了,按照上一世的轨迹,邢刻肯定能入全国大赛,到时候去北城,他也要跟过去。   这一步有点麻烦,许拙还没有想好具体怎么做。唯一能确定的是,不能那么早告诉孙芳丽他和邢刻和好了。   如果早早和好,时常一起出去玩,到时候还为了邢刻旷课去北城,在李书梅的影响下,孙芳丽的反应肯定会很糟。   可北城对邢刻来说几乎是他年少时人生的一个转折点了,许拙不能不跟,就想先把自己和邢刻的关系压一压。   一切都在按照许拙预想的前进。   在临西市这边的市级比赛中,白灵组织了一个助援小队。小队人员平时就对邢刻额外关照,去考场的时候几乎成了志愿者,给考试的同校同学都准备了很丰厚的后援补给,等入场之后就在外面蹲守,气氛其乐融融。   邢刻那次考试结果非常耀眼,附中重点班也有两同学考得不错,年级主任知道以后不仅夸奖考试同学,也夸奖了陪考同学。   助援队的同学兴奋极了,邢刻年后得去邻市参加省考,他们都兴致勃勃地商量着要跟过去。   还说这回得把范围扩大,不仅给附中的同学鼓劲,还得给整个市级选手都加油,都开始策划要不要拉横幅了。   然而也就在小队同学聚集商量的时候,情况却突变。   邢刻取得市级考试第一的成绩登上了闲出屁的临西市报。   邢东海瞧见了这份张榜表扬,起初还不屑一顾,后来听人说这比赛会通往北城,正巧北城最近名声大噪的那个明星少年也会参加,这将是他离开国内前往海外求学参加的最后一场比赛。   杏花苑甚至连邢东海的酒友都开始津津乐道,琢磨着邢刻市考势头这么猛,会不会和邢秉承撞上。   还戏称如果撞上了,那可就有好戏看了,得是双邢斗啊!   哪怕平时不认识邢刻,但小城里的人肯定都对家乡选手有好感。   酒友们兴致勃勃地讨论时,敲着桌子直说要是邢刻这小子有出息,赢了邢秉承,那不就是临西赢了北城吗?邢东海你有这样的儿子,可他妈夜里笑去吧。   邢东海没夜里笑,他那天晚上气得酒没喝,一夜没睡。想到邢刻在这样环境下都能成绩冒尖,再难得想想邢刻这些年的走势,只觉得背后一阵寒凉,甚至恼羞成怒。   破天荒地允许李书梅出去找邢刻,然而李书梅这一年被他骂得浑浑噩噩,出去连街道都快要认不得,又能上哪里去找邢刻?   邢东海让她直接去附中,李书梅不敢。   她知道去了就是得罪邢刻,她不敢这么做。   邢东海气得把李书梅打得满面是泪,直骂她当妈的关键时刻掉链子,废物一个,帮不上儿子,最后自己气喘吁吁地跑去了附中。   这些年邢东海的身体是越来越差了,酒精早就腐蚀了他的身体,他的衣服比寻常人烂的更快,再新的给他,穿一两小时也得报废。身上又油又臭,像没出过阴沟的老鼠。   跑去附中的时候,一路引人注目。   那会儿正是下课铃,邢东海心里吊着一口气,眼睛怒目直视,一路问初三老师办公室在哪里,学生们都好奇地看他。   邢东海根本不管不顾,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气势汹汹地跑到周立面前,问他是不是邢刻班主任,然后一抹脸一拍桌道:“我不同意!”   “我是邢刻家长,我不同意他参加考试!”   作者有话要说:   *   感恩哇! 第78章 对峙。   大课间的班主任办公室从来忙碌, 学生和老师来来往往,处处是私语的声音。   突然闯入的邢东海吓了所有人一跳,目光都往他的方向看。   周立原本是抱着茶壶在喝热水的, 看见邢东海进来后愣了一下, 也没想到对方会冲着自己来。   再一听邢东海的发言内容,花了大概两秒钟的时间才让自己冷静下来。   然后把茶壶一放, 笑着拉了把椅子说:“哦,是邢刻爸爸是吧?没想到您会来,来来来, 您坐。”   邢东海警惕地拍桌道:“你别给我整些有的没的,对我没用!你给我把邢刻的那什么考试给他退了!我不让他参加!”   邢刻这两年已经是附中的名人了, 附近的老师同学最开始可能还没听清邢东海在说谁,但一两次之后, 总会有耳朵好使的,顿时面面相觑起来。   周立是青年教师, 他也没见过这种家长。但好在邢刻入学的时候, 李养秋就给他打过招呼了,说过邢刻的家庭条件,所以不至于让他感到手足无措。   他一边在脑海中思考对策,一边继续对暴怒的邢东海笑说:“哎呀,邢刻爸爸您先坐, 咱不生气,咱坐下来说话啊- -”   上课铃还没响,其他老师和同学都往邢东海身上瞧, 然后窃窃私语地交流起来。   基本是在讶异邢刻爸爸竟然是这个样子的。   而正巧在班主任办公室里交作业的王思则瞪大了双眼一路后退, 然后一溜烟地跑向了十一班。   他没找见邢刻, 本来也就不是找邢刻的。   在班门口喊出来了刚睡醒的许拙, 结结巴巴地抓着他说:“邢、邢刻的爸爸来学校了!”   “……啥?”许拙还睡眼惺忪着呢,这话就像一道雷,把他给劈醒了:“谁来学校了?邢东海?”   王思疯狂点头:“他说不让邢刻参加奥数比赛!正和你们周老师闹呢!”   王思快马加鞭将这个消息先告诉了许拙。   而很快,此前办公室里的其他人也陆陆续续将消息传了出来。   等到上课铃响起时,几乎整个十一班的人都知道邢刻爸爸来了学校。长着副非常不好惹的样子,在班主任办公室里仿佛都要和周立打起来了。   班上同学最近正巧都很关注邢刻比赛的事情,因为邢刻的比赛成绩很好,所以正是大家兴致勃勃期待的时候,谁也没想到事情会突然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气氛一时间都凝固了。   而邢东海接下来在班主任办公室的河东狮吼则加剧了每一个人心里的不安。   “我说不让就不让,你跟我说什么都没用!我家长不让,他就不能去!”   声音大到甚至传到了楼下的十一班教室。   同学们当时在上语文课,一个个都抬起了脑袋,然后彼此惊讶地望着对方,就连语文老师讲课的进程都僵住了。   这还没完,邢东海后来还跑到了十一班门口。   要不是他一下子没在班门口把邢刻的位置给认出来,周立也眼疾手快地找来几个老师帮忙将他拖住,邢东海几乎就要冲进教室把邢刻给当场带走了。   “他平时连家都不回,他妈他爸进医院他也不管,他眼里还有我这个老子吗!我是他监护人,我说他不能去他就不能去- -”   怒吼之下,几乎整个学校都感到了窒息。   *   邢东海闹成那样,斯斯文文的老师根本拦不住他,最后是被保安大叔给撵走的。   当年许拙入学时吼过他们的阎王爷还在附中当保安,这是个荣誉退伍兵,脾气也暴,险些和邢东海打起来。   邢东海说他是邢刻的家长,要把邢刻带走。保安大叔说他是学校的保安,绝对不允许他在学校里乱动学生。   两人以附中大门为三八线,一个在里推一个在外要进,闹得附近的路人都驻足观看。   “你说你是学生家长要领人,我就知道你是学生家长?你报警!你让警察来给你证明身份,不然少在我这撒野!”   保安的气势到最后直接压住了邢东海,邢东海因为闹了半天体力不支,倒没有僵持着闹下去。   可这并没有完。   邢刻现在是市级选手,要去参加省赛,省赛一过就是去北城比赛。邢东海是打定了主意不想让邢刻去北城,保安不让他进去之后,他也没真的报警,而是在学校门口蹲守了起来。   那阴毒的眼神和浑身上下冒油花的身体,看着不像是在等儿子,而像是在等什么仇敌。   邢东海不蠢,他没在大门口等,他找了个僻静的角落蹲,怕人把他赶走。   然而保安大叔也不是吃素的,论学校附近的熟悉度没人能超过他。带着心眼巡个逻,就发现了守株待兔的邢东海。   保安大叔迅速将这个消息告诉了周立。   而周立也在放学后,要求邢刻留在了班上。   邢东海这一闹实在是太惊人了,所以周立让邢刻留下来的时候,班上的同学们都知道是为什么事。   虽然刚刚才打了那平日里让他们兴奋万分的放学铃,但这一天谁都没有提前走,在班上收得慢慢吞吞的,暗地里伸长了耳朵听周立讲话。   周立根本没经历过这种事,学校里的老教师倒是想给他支招。但是老师们坐在一块一寻思,谁也不明白这家长到底会出于什么原因不让孩子出去考试。   周立结合了一下邢刻独立自主的性格,还是决定把情况先如实告诉他:“你爸爸在学校门口等你。”   初中的同学不像小学,大家都知道邢东海来了不是什么好事,没人嘴欠去邢刻面前说这个。哪怕有人表露出来,也会被旁人打断。   但即便是如此,人人心里都揣着好奇,这也会形成独特的氛围。   而在这样的氛围下,邢刻反倒是成为了十一班最镇定的那一个。   就连周立看上去都有点儿惴惴不安,邢刻却是很冷静地点了点头说:“嗯。”   继续有条不紊地收拾书包。   “在学校内部老师能护着你,可一旦出学校,老师们就没办法那么周密地保护你了。邢刻,你能猜到你父亲为什么这样吗,他是不是不想出路费?这个老师和年级里商量过了,我们可以一人出一点儿给你承担,不要他出钱,这样能解决他吗?”   邢东海那压根就不是钱的事,邢刻在他那就是个便宜儿子,早八百年前就不用他养了。两年前邢东海甚至还从邢刻那偷摸拿走了几百块钱去买酒。   邢刻冷笑一声:“解决不了。”   “不是钱,那他是出于什么原因这个反应呢?”周立懵了:“只有找出原因才能解决掉啊……许拙,你知道吗?”   邢刻有心情收拾书包,许拙可没有。   放学铃一打,他就把东西囫囵地全塞进去,然后跑到了邢刻身边,这会儿正岔开腿坐在他邻组的桌子上呢,一脸严肃。   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听邢刻道:“老师你别问他,我家的事和他没关系。”   许拙在桌下踢了邢刻一脚。   周立没空在意他们那么多小动作:“好好好,那你自己知道是什么原因吗?”   “我不知道。”邢刻把最后一本书放进去后,将拉链一拉,冷冰冰地背在了背后。   他从来都不知道邢东海想干什么,也从来没有试图去理解过。   因为想要亲近所以才会选择理解,而邢东海不配这样的待遇。   “这,这……”周立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接下文了。   反倒是坐在桌上的许拙见邢刻背上书包要走,立刻跳下了桌子,跟在了他的身后,语气坚定道:“我跟你一块儿。”   邢刻没说他要去干嘛,周立最开始乍一听许拙这句话都没听明白。   直到后来才反应过来。   邢东海就在门口等着,邢刻虽然平日里不爱主动和人打交道,却也从来不是个怕事的性格。   他是要去见邢东海。   ……见邢东海?   回想起邢东海当时在办公室的蛮力,快焦头烂额的周立连忙追上了已经走掉的邢刻和许拙。   附中出去就是保安室,保安大叔就背着手在门口等着,看上去十分严肃。   这个时候的校门口已经没有什么人了。   许拙抿了抿唇,他没想到邢东海会闹成这样,这在上一世是没有的,上一世的邢东海没有来过学校。   也有可能有,只是那时的邢刻还住在邢家,所以在许拙不知道的地方邢刻解决掉了?   不管怎么说,这一世他和邢刻都还有三年才成年,未成年的情况下监护人对孩子的控权太大了,连老师都得掂量着插手。   而邢刻那么小的时候被邢东海打成那样,都没有法律能真正制止这样的家暴,如今邢刻十五岁,更不可能有什么人能帮助他和邢东海断绝关系。   临西在这一块的制度太弱后了。   “你真要和他谈?”   “嗯。”   “那我和你一起,咱两一块儿,他再怎么发疯肯定也伤不了你。”   许拙看着很认真,邢刻却是瞥了他一眼说:“本来也就伤不了。”   “靠,你这讲话也太伤人心了。”许拙顿时垮了下去。   差不多也就这时,一直站在门口的保安大叔回过了头。   他奇迹般地一秒就在校园里认出了许拙和邢刻,然后冲他们扬了扬下巴。下巴所指的方向就是邢东海窝藏的地点。   许拙和邢刻对学校附近也是熟悉的,这个信息倒是接收得很清晰。   不过:“他咋一下就知道是我两呢?”许拙狐疑道。   “因为人太多了。”邢刻说。   “什么人多,不就两个……”许拙下意识道,随即意识到了什么,突然一个猛回头,才发现十一班的学生们不知什么时候竟然跟在了他两身后。   以之前那些助援队的同学为首,带了不少人,排成一长列,看着气势汹汹地好像要去打群架。   可仔细一瞧,又能明显瞧出他们动作下的紧张,显然是没做过这样的事。许拙回头时,齐齐朝他露出了打群架必输的心虚笑容。   而等邢刻和许拙走到校门口,站在那的保安大叔也不着痕迹地拉住他们,低声道:“你们走慢点,让他过来。在靠学校这边的街道我们好管,过了这街道我们就不好管了,晓得不?”   他说这话时还配眨眼表情,仿佛传授的是武林秘诀。   而邢刻才踏出校门,那边等了半天已经耐心消耗到极致的邢东海,果然就怒目圆瞪地冲了过来。   作者有话要说:   更新。   *   感恩。 第79章 “那你蹭蹭。”   这是一场结果从一开始就已经被揭晓的战争。   邢东海不知是不是在门口蹲太久, 大脑给蹲麻了。他看见一群学生从学校里边走出来的时候,根本没想过他们是和邢刻一起的。   他怒火中烧地朝邢刻冲过来,等走到邢刻眼前时, 才意识到这一点。   并进而发觉, 他已经被包围了。   邢刻后边是足足二三十个同学,左边是许拙, 右边是保安大叔,周立在这个时候也赶了过来。   人多到根本不可能让邢东海胡作非为。   而邢刻站在这些人的中间,和邢东海记忆里的样子已经完全不一样了。   他长高了, 眉眼变得更锋利,更冷沉。浑身上下根本找不到一丝一毫和邢东海相像的地方。   就连那独来独往, 遭人冷眼的待遇,似乎都已经在悄无声息中被改变。   命运笼罩的阴暗在逐渐退却, 这样的陌生仿佛刺中了什么,邢东海的怒意一下就冲上了脑门。他伸手一把揪住了邢刻的衣领, 满眼红血丝道:“老子不同意你去考试!不同意他妈听见没!你现在就跟我回家!”   周立第一反应是护学生, 将邢东海挡开:“邢刻家长有什么你好好说,孩子成绩好能去参加比赛是好事,咱们做家长应该理解支持- -”   “理解支持?我呸你妈的!我把他拉扯到这么大,他理解我没,他支持我没!这小子现在成天到晚在外边潇洒自在, 他老子住院了他连个人影都没有!你是他老师,我倒想问问你,你们学校就培养这种不懂孝顺、伤风败俗的小孩?”   “哎哎, 你有话好好讲, 别污蔑我们学校啊!”保安大叔插嘴道。   “就是, 还说我们学校, 你把身上的臭酒味先洗洗再说话吧!我隔这么远都闻得到!”一个十一班的同学忍不住也道。   邢东海怒目圆睁。   他显然是气极了,低头看了眼自己的衣服之后,竟然后退两步,从附近垃圾桶里捡出了个没喝完的饮料瓶,然后一个猛朝那个说话的同学丢过去:“你他妈再给老子瞎说一句试试看!”   人群中发出了一声惊叫,说话的同学脸霎时白了。   而邢东海还在喊:“敢跟老子横,老子当年横的时候你还没出生- -”   那是没喝完的饮料瓶,被邢东海丢出去力道极重,破空声听着都让人心脏骤停。   附近的同学连忙散开,唯有许拙眼疾手快地后退两步跳起来去接。饮料瓶在他手上砸得比篮球还重,发出嗡鸣,手骨麻痹。   他落地后连忙去安慰被扔的同学,告诉他没事。同时耳朵听见周立在前侧喊道:“邢刻家长- -”   许拙还以为周立是去拦那口无遮拦的邢东海了,才刚放下一点心,却不想下一秒又听见周立接了句:“邢刻!”   伴随着“砰”地一声重响。   那完全是拳到肉的声音,吓得许拙心肝一颤。直接将饮料瓶丢到一边,然后朝邢刻的方向看过去。   就见原本在他身边的邢刻已经不在了,也不知什么时候冲上了前,用比保安大叔和周立还要更快的速度到了邢东海面前,然后对准他的脸,毫不留情地直接一拳砸了下去!   这一拳的力道没有丝毫收敛,邢东海的脑子瞬间就木了,方才还在说的“是我儿子就归我管”被强行打断。   而一旁的保安大叔也震惊地瞪大了双眼,不可置信地朝邢刻看过去。   就见邢刻的眼睛和表情全都是黑冷的。   他拳头砸下去的时候,好像一个没有情绪的机器人。而他打的仿佛也不是一个人,而是什么死物。   眉眼里泛滥出来的阴狠让人心惊。   邢刻没有丝毫要停手的意思,一拳砸下去之后很快就跟上了第二拳。少年人的力量已经很充足了,拳拳生风,半跪在地上,仿佛要就这样将邢东海打死。   “可以了,可以了!”周立在这样的拳风下都没法近邢刻的身,还是保安大叔冲上前去拿身体挡住邢刻,大叫道。   与此同时许拙也冲了上去,用刚刚被饮料瓶砸到麻痹的双手用力抱住了邢刻挥拳的手:“阿刻!”   周立见机拉下邢东海,将他往反方向拖。而邢东海则在一阵剧烈的深呼吸之后,脑袋一偏,朝地上吐出了一滩血,里边还混杂着足足三颗牙。   全场都静了。   身后的同学们震惊地瞪大了双眼,没见过这样激烈的场面,也没想过场面会变成这样。   而周立则在确定邢东海还有呼吸后,连忙就要从口袋掏手机叫救护车。   号码还没拨出去,被他拉扯的邢东海便伸手一巴掌将手机打在了地上。   “少、少看不起人,想用救护车来接老子?你做梦!”邢东海击落手机之后,颤颤巍巍地从地上站了起来。   周立担心他站不住,在一旁小心谨慎地看护着。   可邢东海却只看向对面的邢刻,邢刻也一直盯着他。   这两人就像野兽一样。一个阴冷地将所有的情绪内收进去,谁也不知道里面积攒了多少令人心惊的想法。而另一个则不管不顾地将一切表露在脸上,张狂和愤懑都是一目了然的。   邢东海又吐了一口血沫出来,然后伸手指着邢刻道:“打老子?”   他说这话的时候竟然还笑了。   许拙抱住邢刻的双手的动作忍不住变成握住他的手腕和手背,掌心轻轻在邢刻的手背上一下一下地顺着。   “有种。但这事没完。”邢东海咧开血嘴指着邢刻道:“我告诉你邢刻,我邢东海说不让你走你就别想走,你是我养大的,是我儿子!你就得他妈给我留在临西,留在我身边守一辈子!我听人说了,那比赛走了之后就是一直走,要考上了就能留在北城是吧?你他娘别想!老子不走,你他妈哪里也别想去,死都得给我死在临西!听见了?”   邢东海的表情越说越狰狞,到最后整个眼睛都开始充血,恶狠狠地对邢刻说了最后一句:“这事没完。”   “不是,邢刻家长……”   “滚!”   邢东海用力甩开还试图言语沟通的周立,摇摇晃晃地转身走掉。   几乎同一时间,身后被许拙拉住的邢刻也抽掉了自己的手,矮身下去拿起了书包,背在背上,然后对许拙说:“走了。”   “邢刻?”周立站在中间,看看好像随时会倒在地上的邢东海,又看看朝反方向走的邢刻,彻底露出了迷茫的眼神。   而许拙则乖乖和老师同学们告别,然后转身追上邢刻说:“不是只是见见吗,怎么先动起手了?”   邢刻冰冷的声音在附中校门口留下余音:“和他讲不明白。”   “所以就动手?这- -”   一条街,两个方向走。   只剩下同学们和老师还有保安站在原地。   同学和老师都是一脸无措的表情,唯有那保安大叔神情复杂地看了眼邢刻走掉的方向。   回想了一下他方才在瞬间决定下手的那个狠样。   这保安大叔是个伤退兵,见过最无情最残忍的人。这种人和普通人的思维、底线、看世界的角度是完全不一样的。他们遇见问题的反应方式受到经历的影响,通常也极端、野性、爆发力极强,不受社会规定制约。且一旦阈值打开,基本不可能回到普通人的生活模式。   保安大叔喜欢在学校上班,是因为学校作为文明的构建者,在输送一批批按照文明准则去生活的学生。这让他觉得有安全感,能距离回忆里疯狂的战场远一点。   可方才邢刻下去的那一拳,却又唤醒了他久违的记忆。即便成绩再好,刚刚那小子也绝对不在能让保安大叔感到安全的范围内。那是个在社会准则边缘徘徊的苗子,一个不留神可能就会掉到外面去。   届时所有的优秀都会变成武器。   “周老师啊。”保安大叔深呼吸一口气,看向周立:“你这学生得看住喽,要看不住,以后得是个大麻烦啊。”   *   有些伤口一开始显现不出来,回到秘密基地就显现出来了。   许拙细心地上了膏药又上纱布,蹲在邢刻面前,担忧地捧着他的手说:“疼不?”   邢刻垂眸看他:“不疼。”   “不疼个屁。”许拙竖眉道:“都破皮了!邢东海的脸可真硬,吃什么长的。”   这心是真偏,邢东海脸都快被打烂了,可许拙却只看得见邢刻的手。   邢刻没动。   见许拙索性坐在他面前,像小狗一样担忧可怜地看他手的表情。竟也渐渐觉得那只手疼起来,心念微动地舔唇道:“你觉得疼?”   “什么?伤口?”许拙说:“那当然啊,再深点我都觉得能看见你骨头了!”   “可没伤在你身上。”   “那伤在你身上我不能疼啊?你又不知道疼,我就替你疼呗。”许拙瘪嘴道。   邢刻看着他,双眼变得特别黑。   他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打邢东海的时候他内心分明没有太多激荡的情绪,只是觉得处理邢东海最好的方式就是动手。这个过程里他没有愤怒,也没有报复的快感。   可脑内的某些区域却还是兴奋起来,让他后来额外地想碰许拙。   而许拙竟就那么乖地在他手面前呢,像只蹲在狼面前的小羊。   邢刻看了他一会,扯了扯唇道:“想它不疼么?”   “肯定啊。”许拙不假思索道。   “那你蹭蹭。”邢刻低声道。   许拙一愣:“……啥?”   “用脸。”邢刻提出了他脑海中某个诡异的念头。   这想法太奇怪了。   但却在他活跃的脑区疯狂乱撞,邢刻说出来后就有点后悔。   他平时不是这样不能克制自己的人,但对邢东海出手好像确实刺激了他,连这样古怪的要求都能提出。   许拙显然也意识到了这点:“脸?蹭?阿刻你这要求是不是有点怪?”   邢刻收回视线,抿了抿唇,正要说:“那算- -”   就见坐在他面前的许拙看了他片刻后,竟然还真的偏过了头,将柔软的脸颊靠在他的手背上,然后很轻很轻地,避开伤处蹭了蹭。   邢刻的瞳孔瞬间微缩。   许拙觉得奇怪。但只要是邢刻提出来的,即便奇怪也愿意去做,毕竟也只是那样一件小事而已。   而神奇的是,即便许拙没有这方面的想法,在他配合邢刻做出这个动作的时候,也能将邢刻拼图上缺失的那一块,严丝合缝地填补上去。   好像天然就是他的另一半,天然就能接纳他一切诡异的欲望。   一个坐在椅子上,一个坐在地上。   阳光透过窗户照落在邢刻的背上,打下大片阴影,同许拙的连为一体,将两人都囊括在其中。这场景好像一幅画,没有一笔色彩是跳脱的,吻合得那么刚好。翘起的头发反射阳光,为画面添上点睛之笔。   许拙就这样靠在邢刻的手上,大部分重量都落在邢刻的大腿。   他觉得这样的姿势听上去古怪,做起来却怪舒服的,竟然就这样靠着不起了。   随即想起了什么,略有些担忧道:“虽然打了就打了,但是阿刻,邢东海走的时候的样子,我怎么总感觉哪里不对呢……他以后不会还会来找你吧?”   邢刻没吭声。   许拙说:“阿刻?”   才听见邢刻低哑地应了他一声:“嗯。”   随即就着这个姿势,很不着痕迹地抬起没有被纱布包裹住的手指,在许拙的脸颊处,小心翼翼地摩挲起来。   心不在焉道:“让他找。”   作者有话要说:   更了。   *   感恩。 第80章 人好像也就是他的了。   邢刻对邢东海不在意, 许拙却无法和他一样。   他觉得邢东海就是个疯子,他那样反对邢刻去做一件事,几乎是许拙认知以来的头一回, 连邢刻不回杏花苑邢东海都没管过。   即是如此, 他肯定不会轻易放弃。   许拙觉得很不安。   于是在接下来的那段时间里,他对邢刻严加看护。平日里上课的时候不允许他单独出去, 再忙也得跟上;放学后更是如此,不仅要送邢刻到家,晚上还经常会赖在邢刻那里, 生怕他出什么事。   这简直是捧在手心的待遇了。   邢刻对许拙的做法偶尔会表现出觉得他操心过度的嫌弃。但如果仔细看的话,就会发现许拙每一次黏上来, 邢刻的眉眼都是舒展的。   那是一点儿被酒鬼老爸缠着的不悦都瞧不见。   有时还会故意一个人先走,看许拙慌里慌张追上来的模样。   那模样里透出的满溢的在乎, 让邢刻上瘾。   许拙要这样密切地关注邢刻,回家的时间难免就会一而再再而三地减少。   他总和孙芳丽说是去刘良家了, 刘良倒是在配合许拙对口供。   可谎言却不可能一直凑效, 孙芳丽最近就起了疑心。   她似乎是听说了什么,许拙再要出去的时候,坚决不让,险些要同许拙吵起来。   许拙也是难得地不肯对妈妈示弱,等外边的天都黑了还依旧犟着。   最后是许清朗在中间周旋, 许拙才得以披星戴月地跑出家门,朝邢刻的秘密基地一路狂奔而去。   这天的天很黑,月很亮。   空气极其清新。   许拙跑得整个人的心都快要飞起。   说起来, 他这段时间其实总和邢刻呆在一起。虽然时间上来说没有以前在杏花苑时的那么长、那么密切。但因为如今他们相聚在一起的地点大多是邢刻租的那套小房间, 私密感很强, 没有任何人能看见。   这种属于自己的小空间感是和从前不同的, 许拙特别喜欢。   分明昨天才去过,可今天稍微晚一点,心里就已经想得不得了了。   那条巷子里的街道还是又窄又黑,只有月亮照在积水上的粼粼光芒。   许拙一路闯进秘密基地的时候,邢刻正好才洗完澡,从浴室里走出来。   天气是越来越热了,他洗澡出来只穿了一件很薄的短袖。被没干的水沾得一块松一块贴在身上,惊讶地看着进门的许拙。   这房间的钥匙许拙是有的,邢刻在这种地方倒是对他没有秘密。   短暂的惊讶之后,邢刻恢复了神色说:“我以为你今晚不来了。”   许拙喘着气:“我也以为,但我爸帮我了。许清朗同志关键时刻果然不会掉链子。”   “怎么不电话说一声?”   “手机没电啦。”   邢刻身上很凉,是初春洗了澡后的体温。可一路跑过来的许拙身上却很热。   邢刻看了他一会儿,让他把门关上。随即走进房间,给许拙开了风扇,让他过来。   许拙是个燥热的,这个年纪的少年没谁不燥热。嫌风扇不够劲,道:“开个空调呗。我跑太热了。”   “三月开空调,想进医院?”   “不开我感觉我都快中暑了,那不还得进医院。”许拙热得脸都皱起来了。   邢刻站在电扇旁偏眸看他,说:“不会,过来,一会就好。”   许拙试探地朝他走了两步,却还是皱起了鼻子,说:“不行,太热了太热了,发燥。你这还有水不?要不我洗个澡。”   邢刻还没来得及说话,许拙就脱了鞋一个转弯进了浴室。   “没水也成,我洗冷的正好。太热啦,我真是从家里一路跑过来的,脏死了。”   说完之后就“砰”地一声把浴室门给关上了,站进了满是邢刻味道的小间。   外边的邢刻见状张了张嘴,却没说出话来。直到听见里边淋浴的声音,才很缓慢地将视线挪回来,看向了衣柜。   水是有。但许拙那一身汗洗完,穿什么?   *   许拙洗澡很快,十分钟不到就结束。   洗完之后果然清爽多了。   出来的时候,邢刻给他拿了套自己的衣裳。   他虽然比许拙高一些,但两人还没有什么剧烈的体型差。衣服在许拙身上是能穿的,就是宽松一点儿,一个不留神领口就会往外滑。   许拙不在意这些。   宽松对现在的他来说是正好的,洗完澡就在电扇前放风,让那冷风直接往领口里灌,舒坦到不行。   邢刻怕他吹病,说只能开十分钟。   许拙嫌弃地皱了皱鼻子,骂他小气,邢刻不理,到点直接拔电源。气得许拙在床上摊了个八字,说夜里不让他睡床上。   然而这对邢刻能有什么威胁。   见他一点反应没有,好半天之后,无聊的许拙还是溜溜地跑去了他身边。   这房间本来是只有一把椅子的。   但自从许拙经常来之后,就多出来了一把。新的是从老曹店里拿的,是把软凳,特别舒服,拿走的那天老曹肉疼了一晚上。   许拙就坐上边,然后探脑袋问邢刻说:“你干嘛呢,看书?”   邢刻架着镜框:“嗯。”   “看比赛的书?”   “嗯。”   “行吧,确实得看看,下周周末就得比了,票买没?”   “买了。”   “我的呢?”   邢刻沉默。   未成年没法独立购票,但二代身份证这时候已经有了。邢刻是把身份证给老曹,让老曹去买的。许拙听说了之后,就把自己的身份证也塞给老曹,让老曹买。   但到要拿票的时候邢刻却没吭声。   “你没买?”许拙顿时竖眉道。   “你可以不去。”邢刻答非所问。   许拙不理解:“之前不是说好我陪你去考试吗?怎么就突然不用我去了呢?”   “阿姨会不高兴。”孙芳丽已经不高兴了:“其实你最近也可以不用来,考试没几天了,没事的。”   “你说什么呢,就因为考试没几天了,所以才更应该来啊,谁知道邢东海什么时候突然冒出来?”许拙有些急了。   他内心对这件事是很害怕的。   邢东海那天出现在附中太突然了,在许拙看来根本一点征兆也没有。   他产生了阴影,总觉得邢东海还会那样再出现在其他地方。   上一世的记忆在这种时候毫无用处。   本来越长大,上一世的记忆就越消散。而走近北城这一块,对许拙来说又一直是最模糊的记忆。   许拙隐隐意识到北城里有什么很重要的东西,尤其是那个刑秉承,可真的让他想又想不起来。   似是有人不愿意让他记起。   而事实上,也确实是如此。   许拙前几天怕邢东海怕得厉害,自己在家睡觉都不安稳,生怕邢刻会出什么事,甚至恨不得索性让邢刻立刻去北城的时候。有天夜里,许拙做了一个梦。   那个梦很长很长,里边有道低沉的声音轻轻对他说:“不,不是什么好事。如果有可能,我宁愿永远不到这里来。”   后面似乎还有一些很重要的话,但许拙听不清了。   事实上,这个梦本身就模糊。   它连实景都没有,有的只是一片灰蒙蒙的,让人感到窒息、死寂的色彩。那声音说的那样平静的一句话,可在许拙听来,却好像心被揪起来一样疼,连空气都是痛的。   次日早上起来,甚至落了一枕头的眼泪。   这让他更加心慌,好像失去了方向,仿佛往哪里走都不对。   而有这个梦在前,他怎么敢让邢刻一个人去考试?   “你别急。”见许拙就要生气,邢刻反而耐心下来,对他说:“老曹买了你的票,我只是觉得,你可以不去。”   “老曹买了我的票?”许拙一下就跟消了气的小皮球一样:“那就行了啊。没什么可以不去的,我必须得去,你赶不跑的。”   邢刻失笑看他:“谁敢赶你啊?”   “这话说的,你要真能永远不赶就好了。”许拙瘪嘴起了身,回到了床边。   他是不想打扰邢刻看书,所以回去玩手机。   可他方才那句话说得那样委屈,邢刻哪里放得下。   效率低下地刷了会题目,等小冒失鬼打第一个哈欠的时候,书桌上的邢刻就把灯给关了,去到床边。   “你不看了?”许拙困倦地看他。   邢刻应了一声:“嗯。”   许拙于是无比顺畅地爬到床铺的里边,拍拍另一边道:“那来睡觉。”   邢刻看了他一会,当真坐上了床。   同许拙的大喇喇比起来,房间的主人邢刻睡觉的时候反而很克制,只占据了床铺的小小一边。   哪像许拙,说得好好的还得脚往上一伸,架在邢刻身上,连邢刻那边都不放过,然后就开始没心没肺地睡大头觉。   邢刻的窗帘没有关严实,月光洒落进来,照在许拙的皮肤和嘴唇上。   他的皮肤是真的细腻,男孩子里少见的连青春痘都没有的类型。连白灵有时候都会朝他露出妒忌的眼神。   嘴唇的形状更是饱满。   两年时光过去,两个人都长高了一些,同时睡在床上的时候,比过去要拥挤多了。   邢刻只要伸手,就能碰到许拙的身体。   对方的气味也近在眼前。   他手无意识地在许拙的手背上轻轻碰了碰,随即低垂下眼睫道:“如果不赶你,我去哪你都跟着么?”   许拙原本是正面朝上睡得,那架在邢刻身上的脚纯粹是霸道占地盘。   都快要睡着了,听见邢刻这句话,还在床上一翻身。   原本的右脚收下去,换左脚往邢刻身上搭,侧身后叠在一起的双手直接把邢刻的手给握住了。   上边还有浅浅一层绷带。   “当然。”许拙一边说,一边往邢刻那边凑了凑,咕哝道:“咱两得永远在一块的。”   这声在房间内特别小,好像将破不破的气泡。   而许拙就睡在邢刻近在咫尺的地方,他是真的舍不得离开邢刻,连自己的枕头都不睡,非得要在邢刻那边占一个小角。   两人的鼻尖都几乎要贴在一块儿了。   这姿势不舒服的,许拙睡没多久就失去支点要往后边倒。   还是邢刻伸手拉住了他的手臂,很轻很轻地顺着往自己身边拨了一点点。   人往他这边倒,好像也就是他的了,连呼吸都乖得要命。   邢刻的心脏剧烈跳动着,把许拙拨到怀里来以后,甚至都不敢多碰他。   好像他抱着的不是一个人,而是那个说永远不离开他的将破不破小气泡。   他几乎一夜无眠,却似乎又从来没有这样满足过。   许拙的气息在他胸膛轻扫了一夜,像梦一样不真实。   等到天亮,邢东海就来砸老曹的店了。   作者有话要说:   0v0我来了,我走了   *   感恩。 第81章 “考虑考虑?”(结尾加了一小段)   考试时间是3月30日, 地点在省会。   邢东海开始大面积闹事是3月24。不知他是吸取了之前去附中闹事的教训,还是后来从谁那得来了馊主意。   总之,再找到老曹那的时候, 邢东海不像之前一样强势了。   他开始赖。   病恹恹地往老曹店门口一躺, 非得要老曹交出邢刻。言说自己病了,没儿子在身边不行。还说老曹抢了他儿子, 不让他儿子回来看老子,闹得老曹店面不得安宁。   老曹对邢东海那是久仰大名但从没见过,没想过第一次打照面会是这个样子。   当即慌慌张张地给邢刻去了电话, 让他这段时间先别来店里了。平时出入也得小心,最好是先找别的地方住, 别住这边,以免撞上, 彻底没完。   “操他妈的这死酒鬼是真能说,我客户差点以为你真是我拐卖来当童工的了!”老曹忍不住在电话里骂道。   他让邢刻躲, 邢刻哪可能真的躲。   当时就起床穿衣服说:“我现在过去。”   “别别别, 你别过来啊,你来干啥。”老曹拦他:“你这酒鬼老爹百闻不如一见,那身子骨估计是真给酒灌烂了,他在我这翻不出什么风浪的。我这些客户虽然嘴欠了点,但个顶个的不守规矩, 你爹这种人叫再大声在他们那都跟笑话一样,伤不到什么。多坐会还给我招揽客源呢,没人在意他。你别过来, 你过来那才真的是麻烦了。”   “……就让他赖这, 没事, 啊。实在要过来, 你也得想清楚怎么解决再来。”   电话嘟的一声被老曹挂断。邢刻看了眼手机屏幕,心情烦躁地靠在窗边。   想清楚怎么解决邢东海?   他从抽屉里摸了包烟出来。   床上的许拙在这时候发出动响,抬头睡眼惺忪地看他:“……阿刻?”   邢刻一愣,叼在嘴边的烟瞬间就给挡下去了。   可许拙还是瞧见了,立马坐起身:“你怎么一大早起来抽烟?”   邢刻没说话。   许拙于是踢着拖鞋跑到了他身边。   一夜过去,宽敞的领口变得更宽敞,露出大片肌肤。   可主人却没有丝毫要遮挡的意思,仿佛在邢刻这里不需要注意这些。   只目露担忧道:“发生什么事了吗?”   邢刻这里离老曹店面近,邢东海闹事的声音断断续续传进来。许拙听见了一些,好奇地就要往窗户外探脑袋。   却被邢刻按住肩膀给拉了下来。   碰到许拙肩膀处的皮肤时,邢刻的手就像触电一样,快速收了回来,然后垂下眼睫。   邢东海就在外边,瞒也瞒不住。邢刻思考片刻,还是把情况简单告诉了许拙。   许拙惊讶道:“什么?他都找到老曹这来了?”   “嗯。”邢刻看向窗外:“他打听到是老曹之前给我到处跑的房子。”   “这都能给他打听到?”   “嗯。”临西就这么大点地方。   “那现在怎么办啊,老曹那边能报警吗?”   “能,但没用。这点事,关不了多久就会放出来。”治标不治本的。而且邢东海在阻拦邢刻去考试这件事上是真上心,竟然还知道学习进步。明白动手会让自己不利,开始玩赖了。   如果老曹报警把他抓进去,等邢东海再出来,谁知道他又会怎么升级。   老曹说的是对的,如果不能解决邢东海,出去没用,只是徒增烦恼。   “也不用太久,想办法关到你去考试的时候呢?就一周了,关一周就行。那是省级考试,外面肯定有安保,进了考场他没办法的。以后的事以后再说?”许拙说。   邢刻用手里没燃的烟头点了点窗沿,看了许拙一会,没接话。   *   临西是真小,邢东海在老曹这闹了没两小时,私底下就传遍了。   杨树- -也就是之前那个跛脚杨警官也得知了消息。人最近有个不错的姻缘,四十多了难得再春风得意一回,却还是一听消息就放下女友赶了过来。   老杨跛脚归跛脚,职业到底是警察。溜进邢刻那之前,还有空在外面找地方观摩会邢东海的大闹剧。   随即进门道:“可以啊,这谁给他出的馊主意,还知道不进店里,赖在店外。”   许拙这会儿已经换好了外边的衣服,问老杨说:“能关吗?”   “关啥啊,一没伤人二没进私人领域,顶多思想教育个几小时就得放走,他现在倒是聪明。”老杨听不出是真夸还是嘲讽,反手把房门给关上了,然后进来说:“他为啥事闹成这样的?”   许拙试探地看了邢刻一眼,随即道:“他不想让阿刻参加比赛。”   “什么比赛?”   “一奥数比赛,阿刻之前在市内考得不错,接下来是省赛,邢东海听说了非不让他走。”   老杨震惊道:“啥?这小子都要去参加省赛了?那市赛得考得很好吧,可以啊,这你不和我说?”   他一边说一边就要去伸手拍邢刻的肩膀。邢刻躲掉,不耐道:“你靠点谱,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   “哎,那可是省赛哎!这么好的事儿不比死酒鬼说起来有意思?早说嘛,早说叔给你庆祝庆祝啊。”不让拍,老杨就笑眯眯地拿肩膀撞他。   老杨不是真的不靠谱,他太靠谱了。知道邢东海闹成这样,会给邢刻带去很大的心理负担,人在这种心理负担下容易看低自己,他想强调点儿正向的东西。   这份心思不知道在邢刻那起没起作用,反正在许拙那起了。只见他心情放松了一些,说:“下周末就是省赛了,邢东海应该也是打听到了这个,所以现在来闹曹老板的。”   “就想在比赛之前闹得小邢不能走是吧。”   “是啊。”   “那不行,那不能让他如意。”老杨想抽烟,一寻思觉得在孩子面前这样不好,烟拿出来又放回去:“不过,小邢考试,跟他有屁关系啊?怎么就把他刺激成这样了?”   *   同一时间,老曹的店。   邢东海大闹老曹店的事在他客户圈里传遍了。改装车这个圈子本来就小,你一句我一句就是人尽皆知。等到下午的时候,就连其他省市的人路过都闲着把车开进来,看热闹。   这其中自然也包括邱少宁。   老曹店面能有今天这个红火度,邱少宁得占一半功劳。他周围的狐朋狗友都知道邱少宁前两年的时候爱来临西逗一个小孩儿,就在老曹店里。   因为花费的心思有点多,弄得有些朋友会错了意,还以为邢刻是邱少宁的私生子。   这倒没什么,朋友之间的玩笑而已。   可后来这事情慢慢传出去,给邱少宁家里人知道了。以防万一,有很长一段时间邱少宁就没再来临西。   左右邢刻那小子藏名字藏得厉害,家里人问过来有老曹挡一挡。大人物们也没真放心上,毕竟邱少宁的年龄可生不出邢刻那么大儿子,不走心地打听一耳朵这事儿也就过去了。   那之后邱少宁家里出了点事。说来也巧,前段时间好不容易安生了之后,邱少宁本来就计划着要来临西一趟。   结果正巧听朋友说,老曹店里出了事,是那个不讲话小孩的爹来了,竟然姓邢。给邱少宁激动的,一打方向盘就过来了。   到老曹店里时,就见邢东海赖在地上。旁人见了他要打招呼,邱少宁摆手。   邢东海喊:“我不管,你这黑心老板就是想把我儿子偷走!我现在病成这样,都快死了!孩子他妈也病得爬不起来,你倒好,拿我儿子开了个这么大的店,你赔钱!”   老曹刚开始看见邢东海是真慌,但这么被他赖几小时也就习惯了。   还有心情回应他:“你可拉倒吧,我把你儿子偷走,那真是你儿子吗?多大年纪你怕是都不知道吧?”   邢东海大叫:“你放屁!我能不知道!他十五!”   邱少宁眉头一跳。   老曹装:“啥?我咋记得都十七八了呢?”   “放你妈狗屁,十七八?我儿子十五!十一月冬天里生的,我他娘能不记得?我是他爹!”邢东海怒极了。   “行行行,十五十五十五,记得自家儿子年纪真牛逼。”在那端详邢东海半天的邱少宁突然鼓起掌来,“哎,叔,听说你在我们曹老板这赖了一天了,这搞得人车也修不了,多不好啊。咱好好说说呗,你到底想干嘛?”   “我想干嘛?”邢东海上下打量了邱少宁一眼。   这新来的跟其他人不一样,身上没什么浮夸的大logo,但气质却相当不凡。他一来,其他人都明显矮了一截。   但邢东海不怕,哪怕面对邱少宁,他也倨傲地抬起了下巴。仿佛他身上有什么倚仗,让他什么人都不放眼里。   “我要我儿子!我要他现在过来!否则别怪老子不客气!”   *   邢东海这一闹,就从白天直接闹到了晚上。   他不报警,这事儿老曹那边其实也不是很方便报警。邢东海就是知道这一点,故意的。   双方在巷子里干耗着,等到傍晚才被巡逻的警察察觉。   主动上门,将邢东海领走。   邢东海嚎叫着被带走的时候,声音直破窗户,传进了邢刻的住所。内容是让老曹通知邢刻赶紧滚出来,否则还是那句话,别怪他不客气。   老杨听见,“啧”地抬眸看了眼外边。   他早说了要转移阵地,把许拙和邢刻带到他那里去。   邢刻住的这地方距离老曹店面实在太近了,邢东海嗓子一扯,仿佛随时就能跳进来抓他们一样,多让人闹心啊。   可邢刻不同意,他说什么也不愿意走。   老杨了解这孩子的性格。能一路硬撑着自己长大的小孩,没有哪个不是倔脾气。这种时候往其他地方去,哪怕邢东海看不见,邢刻自己也会在心里觉得自己短了一截。   他不想怕邢东海,也没怕过邢东海,所以他不走。   老杨不愿意为难邢刻,也不想在这种时候教导邢刻什么。   真说起来,这事儿还得是他、他们那些同事对不起邢刻。   邢刻和邢东海的事十几年前就开始了,那时候他才半点大,拿邢东海一点办法没有的时候,他们这群人做了什么?   什么也没做。   临西的法律管不了这档子事。爹妈都护着,取证难度就已经很大了,再加上后续流程的缺陷,先不说罪能不能定,就在那冗长的定罪结果来临之前,小孩搞不好就已经被打得半死了。   在这样的环境下,很多警察也就缺了那么点精神气。没办法,背后没制度可依啊。   “别那么绝望。”见屋子里半天没声,老杨担起了大人的责任,宽慰道,“明天你两就得上学了,回头也就听不见他闹了。他要还想闹,估计就得去你们学校门口闹,到时候我有办法。”   “你有什么办法?”许拙发愁说。   老杨摆手道:“别问,反正能让小邢顺顺畅畅去考试就行。”   邢刻盯着他:“你让他打你?”   老杨一愣。   老杨和邢东海是有交情的,在邢刻很小的时候还给邢东海介绍过工作。那时候邢刻太小了,抢不走监护权的话,让酒鬼有点钱就已经是力所能及中最好的策略。   而这在无形之中也让老杨和邢东海有了一定熟识度。他要激怒邢东海,让邢东海动个手是很简单的。之后袭警罪名一扣,有邢东海好受的。   老杨确实是这么想的,但面对邢刻的目光,却捏着烟,莫名笑得不自然道:“不是,怎么可能,我怎么可能用这样的办法!”   邢刻说:“那他人之前在老曹店里那么久,你怎么不去?今天没穿警服是吧?”   老杨失笑:“瞧你这说的,哪有那么严重……”   可邢刻却已经认定了,抿唇道:“不用,我自己来。”   “你自己来?你怎么来?”许拙一听这话就开始头晕。   他最近经常头晕,邢东海这人的存在仿佛就是为了让人血压升高的。   邢刻说:“我去找他。”   “你别。”许拙和老杨同时道,最后是许拙说:“就算去找他,也改变不了什么,上回打得还不够重?没用。”   “啥,上回还打起来了?”老杨顾着谈恋爱,不知道这事。   许拙简单给他讲了讲。   老杨怪道:“不是吧,都打这么狠了,还不放弃呢?哎我就纳闷了,这就是出去比个赛,他干嘛这么紧张?”   “谁知道他。”许拙皱眉道:“他好像不想让阿刻去北城。”   “去北城那不也是比赛吗,他怎么搞的好像北城有人抢他爹位一样?非得小邢在他身边?到底干嘛啊?”老杨是一点想不明白。   邢刻看向窗外,月色低压进水洼。   他也不明白邢东海在想什么。   甚至可以这么说- -得知邢东海闹事之后,所有听说的人都想过邢东海的动机,只有邢刻没有。   不想邢东海的动机,是邢刻从小养成的习惯。   否则没人能和孩子讲清楚为什么父亲闲着没事就爱打他,没人能解释为什么别人的爸爸是温柔的,他的是残暴的。   这种明显的不公就是不能多想,想多了就进了深渊,能自己把自己绕死,再走不出来了。   所以邢刻早就学会了不想。   他学会了不想,他也学会了屏蔽邢东海。   然后在一些其他人的帮助下,渐渐走出了那个破烂家,也闻到了外面的新鲜空气。   这样的日子过久了,以至于他都快要忘记,他的家本就是喜怒无常的,他的父亲是邢东海。   邢东海要弄他,不需要理由。   而邢东海只要弄了,就能在顷刻之间将邢刻这些年好不容易构建出来的东西摧毁。   不管邢刻跑到哪里,邢东海都能追上来。   他是狗皮膏药,也是邢刻身上最大的负担。   只要他存在,邢刻这辈子就都别想逃脱。   想往外走也许是错的。   有邢东海这样的父亲,就注定会烂在他身边。   邢刻低头,把手里的烟丢在了一边。   烟失去支撑,摇摇晃晃地在窗边滚。   许拙的声音从旁边传来:“……阿刻?”   邢刻眸色乌沉,偏过看他:“嗯?”   “我和老杨在商量着呢,之后老杨会联系周老师,让周老师帮忙配合一下,周一到周五争取不让邢东海闹你,然后我们周五下午就直接出发走,他查不到铁路信息,不可能拦住我们的。”许拙说:“这是我们商量的内容……你呢,你在想什么?”   “在想这没用。”邢刻坐在窗边,看上去已经没有之前对老杨时的不快了,变得平静:“以后回来,还会变成老样子。”   许拙和老杨对视了一眼:“至少先把比赛这一关过掉吧。”   其实这一关也不是很好过,因为这个计划等同于是让周立帮忙把邢刻弄出去。而邢东海一旦把他的监护人权亮出来,周立的行为风险就很大了,连带着老曹和老杨也难辞其咎。   没人能把邢东海的监护权抢走。   虽说临西在这方面是相对的,他们当年管不了太多邢东海打小孩,现在也不可能力度足够地帮邢东海捍卫监护权。但只要这东西还在邢东海手上,它就是风险,就有可能被他拿来恶心人。   “也可以不过。”邢刻低头说:“有些话,他说的其实也没错。”   许拙瞪大了双眼:“什么?你说什么呢,他说得哪里没错了,他说得明明句句都是错的!”   那烟本来就失去支撑力地在窗边滚了,邢刻还伸手又拨弄了一下,让烟直接落下了万丈深渊。   邢刻抬眸看许拙,他的眼神太平静了,平静到里面什么也没有,甚至显现出空洞,说:“说我应该烂在临西也是错的?”   “这当然是错的啊!”许拙蹭地一下就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这话怎么能不是错的?谁要烂在临西,在临西那也不是烂,烂的只有他邢东海,他去哪都烂,跟你没关!”   邢刻仰头看他。   老杨看他们一眼,从房间里退出去了,去打调班电话。   邢刻的眼眸太空了,许拙看着这样的他,忍不住朝前走了一点儿。   上一世,邢刻没有那么多人帮,遇见困难时肯定比这还绝望,但他都没有放弃。   邢刻是可以坚持的。而这一世许拙就在他身边,他想让邢刻坚持得容易一些,想让邢刻也感觉到支撑。   于是,许拙忍不住张开双手,轻轻抱住了邢刻。   邢刻坐在窗边,而许拙站在窗边。前者保持仰头的姿势,下巴就这样抵在许拙的胸膛上,被许拙的臂膀环绕。   窗外的月色洒在两人身上。   光芒微耀。   “有点难。”许拙抱着他,声音很轻道。   “我知道现在有点难,但阿刻,咱们再努努力。之前九年我们都扛过来了,没道理在最后三年放弃。没人会一辈子倒霉的,咱们把这一关扛过去,就什么都好了。你别听邢东海瞎说,你不会烂在他身边,等咱两把这些事过过去,毕业了,我们就走,出去念书,出去旅行,都好。你存那么多钱,不介意带我一块儿吧?之后的人生肯定会和之前不一样的。”   “阿刻,你别放弃。你答应过带我找希望,你走了我就没有希望了,你不能说话不算话。”   邢刻的眼睛轻轻闪烁了一下。   那之后过了一段时间,老杨打完电话回到房间,两个小孩儿已经恢复正常了,邢刻看着情绪也平静了很多。   老杨不意外,他知道许拙肯定能安慰好邢刻。   小孩儿陷入情绪的时候,大人就得干点实事。   “放心吧,都安排好了。回头你学校那边肯定严加防守,老杨我这点用还是有的,你们周老师也愿意帮忙。”老杨承诺说:“所以你放心大胆考试去就行,少年人奔未来,老酒鬼交给咱们,啊。”   许拙听见,挺高兴地握住了邢刻的手,还轻轻晃了晃。   可谁知道,邢东海的脑子在拦邢刻出去考试这件事上是真的削尖了。   他那天在老曹那被警察抓进去思想教育结束,没得到邢刻的联络之后,就莫名消停了好几天。   那几天老杨和同事在附中附近严加看守,都没能等来邢东海的影子。   还奇怪不会是他们思想教育太给力,真把邢东海给劝服了吧?   许拙管不了那么多,邢东海不来,他就和邢刻偷摸地过一天是一天。   然后揣着周五的火车票,就等着上车,和邢东海暂别。   去到隔壁市之后,他们人生地不熟,邢东海也是如此,不可能能找到他们。   可就在周五一天天逼近,许拙以为他们的计划就要这样意料之外地轻松成功了时,在他和邢刻踏进车站的一瞬间,许拙接到了短信。   竟然是许行发过来的。   他说孙芳丽的店被人闹了,闹事的是邢东海。   连摊子都掀了,现在整个店铺一片狼藉。许清朗和邢东海打起来,受了伤,连警察都惊动了,之后可能会有大麻烦。   许拙看完之后,脸唰地一下就白了。邢刻的脸色也立刻沉了下去,转身就要往火车站外跑。   却被许拙一把拉住,颤声道:“不行!”   邢刻似乎猜到了许拙要说什么,连话都不回了,直接猛地一用力要将自己的手抽走。   他的力度太大了,许拙死抓着不放,整个人都往前重跑了好几步,才堪堪停住。   周围人都朝他们投来了目光。   “不行!他,他是故意的,他就卡这天去的我家店里。”爸爸竟然和邢东海打起来了,那可是邢东海啊,许拙的心都被揪起来了,鼻尖发酸,强行镇定道:“他知道老曹那边要是闹不动你,我家肯定就能闹动,你要是回去,那就是上了他的当了!”   邢刻不说话,死盯着许拙,继续用力地想把手往回抽。   他牙关咬得很紧,眼眶都红了。   孙芳丽和许清朗都是普通人,他们怎么可能拼得过邢东海那样的无赖?要不是因为他,他们又何必要面对邢东海?   他简直是全世界的累赘。   “不行不行不行!”邢刻拽得越用力,许拙就也拼命抓得越用力。他脑海里就只剩下了不能放邢刻回去一个念头,思绪竟是越来越清晰起来:“你得去比赛,阿刻,你得去比赛!我回去,你回去没用,我爸妈是大人,得、得相信大人,如果他们都解决不了,你就更得去比赛!我、我以前也没有很想让你去比赛,但是邢东海越是这样,阿刻你就越得去,你去了,这些事才没有白发生,我们先把这一步走好!”   虽说上一世比赛引发了很多不良后果,但是再不良,也没有邢东海现在这样不良。   邢刻的命运那样崎岖,好像总是往哪走都不对,许拙想把他拽出来,就得狠下心。他这一世参加比赛的年纪已经比上一世晚了两年,肯定会有变化的,至少比现在回去和邢东海纠缠好。   “你得去比赛,我,我看完我爸妈就来找你,酒店和火车票你都记好了,注意安全,好好比赛!”许拙最后坚持把邢刻送上了车,直到转身往火车站外跑的时候,担心的眼泪才掉下来。   他在火车站门口拦了辆出租,用力一吸鼻子,然后就飞快地朝许行报的地址去。   *   孙芳丽和许清朗以前在杏花苑的时候就曾经想过- -邢刻那样经常到他们家来玩儿,邢东海和李书梅有一天会不会闹上门。   他们想过的。只是他们没想到,真正被闹上门的时候,竟然会是他们已经离开杏花苑的时间。   和面对老曹的时候不一样,邢东海面对孙芳丽和许清朗是动真格的。   因为邢东海对老曹没有恨,但他对这对夫妇却是当真恨透了。   如果没有他们,邢刻根本不可能长成这样,这对夫妇在他眼皮子底下把邢刻给养出来了。   还有他们那个儿子,成天跟在邢刻背后,阿刻长阿刻短,给了他那么多东西,邢东海早就看不顺眼了。   没有许拙一家,邢刻压根就不可能长成现在这样。   之前不来找孙芳丽,那是因为邢东海知道孙芳丽和杏花苑的人关系都好。一旦闹了这里,以后恐怕就连杏花苑都回不了,邻里一人一口唾沫一点小动作还是能砸死人的。   但既然他们给过邢刻一次机会,邢刻没有回去,那就不能怪他邢东海无情。   他直接掀翻了孙芳丽的油锅。   要不是那会儿锅内的油才刚上去,还没升温,这一下孙芳丽就得掉半层皮。   后厨的许清朗见状,连忙冲到前边来。   邢东海没和他说两句,两人就扭打了起来。邢东海身子骨不好,许清朗也没好到哪里去,竟是打了个不分上下。   然后就是常规的报警、抓人环节。   孙芳丽的小吃店在这附近开了这么长时间了,生意一直都很红火。还从来没有出过这样的事,附近的人听邢东海说抢儿子抢儿子的,都津津乐道。孙芳丽小吃店难得在白天关了门。   而先得到这个消息的是邻居沈阿姨。   孙芳丽不想麻烦许定平,但她在临西也没有什么娘家人,就只能通知沈阿姨这个半闺蜜。   沈阿姨匆匆跑出去的路上被柳杨撞见了,这一个个传过来,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唯有许拙不知道。   孙芳丽没告诉许拙,她一直就没打许拙电话。所有她联络的人,她都叮嘱了不能告诉许拙,包括沈黎明在内。   如果没有许行这个只是从柳杨那听说,还扛不住事的,许拙可能已经和邢刻上火车了。   然而就算他没上火车,也赶不上什么。   许清朗和邢东海的待遇那肯定不能一样,这事儿是邢东海先挑起的,他还有之前闹老曹店面的前科。   进警局后,直接被警察关了起来。   而许清朗只要做个笔录,很快就被放出来了。老杨得知消息后急匆匆地来到了这附近,给孙芳丽和许清朗忙前忙后的,又是热水包扎,又是披肩暖手的。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二位受惊了。”老杨一个劲儿赔礼道歉。   他知道这对夫妇是那个小家伙的父母之后,头都大了。万万没有想到,他们准备半天之后,邢东海竟然会往这个方向闹。   主要也是没从邢东海之前那雷声大雨点小的动静里意识到,邢东海还有这样豁出去的意识在。   他去附中那找邢刻,在老曹那只是赖着。那都是进不了局子的行为,可对上孙芳丽和许清朗能一样吗?   成年人必有冲突,冲突了就一定会被关进去。   老杨记得邢东海是很避讳警察的,都不懂邢东海为什么会为了个比赛做到这一步。他只知道邢东海被关进去还一副得逞的表情,那表情他一看眼皮就直跳。   人在孙芳丽身边,心在许拙和邢刻那,只觉得哪哪都不好了。   孙芳丽是认识这跛脚警察的,小的时候接送许拙的时候,她还给许拙夸过杨叔叔呢。   这会儿从刚刚那场纷乱中回过神来,拢拢披肩,摇头道:“没事,一会车到了我们就走了。”   她一边说,一边拉了拉许清朗。   许清朗被打到了脑袋,额头上肿起个大包。人看着有点疲,却还是有空安慰老婆,拍拍她的手背。   “去医院拍片是吧?我跟你们一块。”老杨说。   孙芳丽吸了吸鼻子,坚持地摇头道:“不用,杨警官。”   她看着够倔,之前邢东海闹事的时候也一路冷静对待。但有些人就是当时把事处理好了,那个后怕的劲儿之后才上来,而且止都止不住。孙芳丽就是这种人。   要不是她心里知道,她还得带许清朗去检查,人都快绷不住了。   老杨做这么多年警察当然看得出来,愁得头发都快抓秃了,不忍道:“那总得让我为你们干点什么吧,孙姐我说真的,这事儿我本来都答应过人了,闹成现在这样我是真过意不去。是我的疏忽,没想到他能到你们那去- -”   时间已经挺晚了,警局外的街道很静。   许定平的怒吼声从警局里传出。   “他扬个下巴给谁看呢?给谁看呢?啊?你给我告!告!他凭什么打我弟?我要你们律所最好的律师告他妈的!滋事闹事!故意伤害!杀人未遂- -!”   这愤怒到难得喷脏的声音同三月末的倒春寒倒是搭配极了。   外边的孙芳丽深吸了口气:“杨警官,一码归一码,这件事我都没打算告诉我家出出。我就是怕他知道之后,跟你有一样的想法,总觉得谁得为我和清朗今天发生的事担个责。”   老杨啊了一声。   “但没谁用担责,用担责的已经在里边了。我们家现在不住杏花苑了,和很多事都远了。但以前在杏花苑里做过的事,我和清朗没后悔过。”   “我不是市里人,我农村的,还是个女孩儿,见过比这更糟的,清朗也是一样,我两都是熬出来的。好不容易长大了,能搭把手就搭把手,能扛点事儿就扛点事儿,大人活着不能让小孩扛。所以就这事儿,你别愧疚,你答应了谁谁也别愧疚,你们要愧疚了,我家出出就得愧疚,但我家出出不能愧疚,我们是他爸妈。当初那事儿是我们全家都同意了的,出了问题爸妈先担。”   老杨张了张嘴。   “但我们也是普通人,担不了太多次。所以就这人,就这种人,真要解决,还得麻烦杨警官你们专业人士来。”孙芳丽说:“医院我们能自己去,更麻烦的不在医院,在里边,先说声辛苦。”   出租车来了,沈阿姨忙前忙后地又得看许定平别给人把警局砸了,又得回应杏花苑里其他人的担心,还得注意孙芳丽。   这都快昏了头了,见到出租车来,才一个机灵想起来这会儿上医院是最重要的。   路边的孙芳丽这时候已经将许清朗扶进了车,她知道沈阿姨会跟过来,本来想给沈阿姨一个示意。   可却不想回头看沈阿姨的时候,发现沈阿姨在看另外的方向。   孙芳丽朝那个方向一看,就瞧见了两眼红得像兔子一样的许拙。   他背后还背了一堆明显要出去过夜的装备。   这个周末,许拙也和孙芳丽请假了。   他说周末要去刘良家玩,要和刘良一起做实验,而孙芳丽这一次连确认都没确认。   两母子就这样摇摇望着。   只消一个眼神,许拙就知道了原来他做什么妈妈一直都知道。在最初的阻拦之后,也开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而孙芳丽也知道,孩子没蒙心,孩子知道轻重。她没养出分不清先后缓急的小孩,许拙只是长大了,长大了的孩子应该有选择权。   夜风吹过,孙芳丽轻轻咳了一声,指指出租车道:“还不过来扶着你爸?”   许拙手背用力蹭了一下眼睛,飞地就跑了过来。   而同一时间,另外一条街道的夜色下,邢刻站在那里。   许拙为了确保他走,焦急地等到车快开的时候塞他进去,才下车跑掉。   然而许拙还是太急了,他走的时候,虽然乘务员已经开始清人,但距离发车却还有一分钟的时间。   邢刻没走,他不可能走。   他出来后也叫了辆车,因为对道路的熟悉,到的甚至比许拙还要早。   很快就找到了一个合适的位置,看见了方才发生的全部。   孙芳丽被吓着了,许清朗被打伤了。   一切都是因为邢东海这个疯子。   ……也因为他。   “我看看,这回只是伤着头了嘛,你说下回你那酒鬼老爹出来之后,要再闹起来,得成什么样?”   临西小,邢东海闹事不仅老曹的客户知道,小混混们也知道。   上回在老曹店里王哥就得知了消息,这回听说邢东海把事儿闹得更大,立马跑来了警局。   等的就是邢刻。   王哥不知道这次受伤的人和邢刻有什么关系,但他相信邢东海挑人肯定不会挑错。   果不其然,最后还真给他把邢刻等着了。   “警察没用,你们拼死抵抗也没用。”王哥咬着根烟,不屑地吹了吹灰:“我告诉你怎样有用,你跟我走,就你酒鬼老爹这种人,办他,我们可比警察有经验多了,保证给你搞定。绑了给你泄愤都行。”   “怎么着,你考虑考虑?”   两人停在暮色中看许清朗和孙芳丽离开。   而远处的一辆suv车上,邱少宁也正从座位上滑下来,看他们。   上回邢东海闹完事后,他就回北城了,特地捞了个人过来。这人捞得不容易,邱少宁只是个太子爷,虽然钱随便花,但家里真正办事的人他很难喊动。   这回也是求爷爷告奶奶保证了半天,才把人拉来临西。   正巧就听说了这么回事。   他停在这本来只是想看看有没有什么地方要帮忙的,他知道里边的夫妇是许拙的父母,这小孩和邢刻关系好,他愿意关照。   却不想等到了意外之喜。   邱少宁也很久没见到邢刻了,再见到他时,激动地立刻伸手狂拍身边人的臂膀说:“看看看,看!像不像我哥?像不像?像不像?越长越他妈像了!”   那人本来还一脸不耐烦,目光看过去后,竟是愣住了。   作者有话要说:   改了一下结尾。 第82章 带走了邢东海。(结尾删了两行)   李书梅接到电话后, 捏着保证金一路哆哆嗦嗦地来到了警察局。   邢东海看不过去她这做事磨叽的样子,忍不住把手从栏杆中间伸出来,直戳李书梅的脑门。   附近的警察看见后呵斥他:“干什么呢你!”   邢东海手收回去, 却还是不忘靠近栏杆, 凶神恶煞地羞辱李书梅:“你有什么用?要是没我,你这种女人有什么用?能把儿子养那么好?能让儿子过好日子?我呸!”   李书梅灰头土脸, 被说得整个身体都颤了。   最终用力攥紧了手里的钱袋。   这些天,邢东海虽然没出现在邢刻的视野范围内,却也没闲着。   他在家把李书梅好好修理了一番。   邢东海知道自己这回去找孙芳丽夫妇得是个麻烦的大事, 他进去没关系,他有数, 关不了多久。但前提是得有人去给他交保证金,交罚款, 总之后勤不能落下。   最开始让李书梅去做这件事,李书梅还不愿意。她哭着说邢刻去考试也不是真的不回来了, 连她也不理解邢东海为什么要这样做。   邢东海当时看李书梅那模样看得心头火气, 忍不住揪住人,把事情的原委告诉了她,   当年邢东海和李书梅正年轻,相识没多久就有了孩子。两人家境都不怎么样,个人能力也是有目共睹, 孩子对他两而言绝对是个负担。   邢东海不想要,李书梅却坚持要生。   邢东海千不好万不好,只强势这一点就是李书梅眼里的光。她坚持要为邢东海生下那个孩子, 要和邢东海过一辈子。   邢东海当时年轻, 也为李书梅的哀求心软过, 允许她把小孩生下来。   然而孕期那么长, 足够邢东海这样的人在心里推翻一个承诺一万遍。   李书梅好不容易保下那个孩子,精疲力尽地生出来,产房外的邢东海和她的心境却一点儿不一样。   他不想要这个小孩,不想担责,也不想养。   而也就在这个时候,邢东海注意到和李书梅差不多时间被推进去的一个产妇。   那产妇他知道,之前就和李书梅住一个病房。看着气质不凡,果然过不了多长时间就被外边来人推进了vip病房。   医生管她叫邢太太,吃多少好东西也胖不起来,漂亮得和李书梅压根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而她男人,显然和邢东海也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但凭什么呢?   他们明明都姓邢,五百年前那就是一家。凭什么他们现在看着金枝玉叶,而他邢东海口袋里却连一毛酒钱都掏不出来?   嫉妒和愤怒冲昏了邢东海的头脑,他做了一件极为大胆的事情。   那边是金窝,他邢东海享受不了,就让他邢东海的儿子去享受。这边的狗窝,那两人遭受不了,就让他们的儿子来遭。   世道本来就应该公平一点。   而也不知算不算天公作美,邢东海这一出换孩子的计谋,到最后还真的得逞了。   因为那个女人起初貌似不怎么受男人家重视,从她跑到临西这个小城偷偷生孩子就能看得出来。   虽说最后孩子的父亲赶来了临西,状似很照顾女方,但整个生产过程那叫一个乱。不仅要迎接新生命,还得应对暴怒的家族。   在这种混乱之下,邢东海还真的成功了。   他的儿子跟那北城来的贵人走了,而贵人的儿子则留下来,当他邢东海的便宜小子。   便宜小子好养,给口饭,活得下去就行。   邢东海本就不想负责,邢刻的身世算是给了他充分的理由。本来就不是他的种,长成什么样又跟他有什么关系?   那天,邢东海把事情告诉李书梅之后,都快把她脑门给戳烂了:“你想倚仗的根本不是你儿子!你计划个屁,念叨个屁!你真正的亲儿子学马术,念英文学校,吃大鱼大肉,过得好的要命,这是你给的吗?是你给的吗?你这个蠢女人!不是我邢东海,你这辈子想养出那样的儿子?做梦去吧你!”   邢东海的这些话就像晴天霹雳一样,劈开了李书梅的半生。   她不知道自己养的连自己的儿子都不是,她也不知道她亲生的儿子她其实只抱过一回。   李书梅不清楚她应不应该为儿子如今的境遇感到高兴,她只知道,她这一辈子,丈夫没指望上,儿子也成了别人的。   活得好像一个笑话。   *   这厢李书梅送来了保证金,但在许定平的死咬不放下,整个流程走得并不顺利。   哪怕赔款都缴清,邢东海也没能当即释放。   许定平就守在警察局,气势汹汹的,让李书梅毫无办法。李书梅这样的女人就怕男人,邢东那样强势的怕,许定平这样有文化又强势的那就更怕。   柳杨后来过来了一趟,看着许定平这样,也没拦着。   孙芳丽和许清朗夫妇搬走之后,柳杨心里是有愧疚的。   因为她和许定平之间的问题其实压根就不在孙芳丽夫妇身上。柳杨自己也知道,那房子给谁住都是住,孙芳丽家也不是不给租金。就真只是借题发挥,真正有问题的是他们夫妻的沟通方式。   柳杨心里愧疚,就也不拦许定平。   而许定平心里更愧疚,弟弟小时候养过他,他做哥哥的却连个支撑都没给到。   这一家人在警局和邢东海对峙,而许清朗则在医院里办了入院手续。   邢东海这次打得许清朗轻微脑震荡,本来不至于,人头骨坚硬,但许清朗身子骨确实是不太好。   整个检查过程孙芳丽都心惊胆战,尤其是听医生说许清朗身体过分疲劳之后,心疼得差点想当场回去就把店面给关了。   像许清朗这样免疫力偏弱的人,不出事则以,一出点什么问题,面色就憔悴得厉害。   许拙看着床上躺着的爸爸,总觉得一夜过去许清朗好像就老了好几岁。   顿时心疼的要命。   但或许算因祸得福,这一次孙芳丽特地要求医生给许清朗做了个全身检查,其中自然也包括喉部。   平日里许清朗都很抗拒这些,这次乏力地躺在床上,倒是再无法拒绝。而医生的检查结果是喉部状态良好,癌细胞没有任何扩散现象。   许拙当时接到这个报告简直高兴极了。按照上一世的时间,过不了多久许清朗就会接到误诊报告。因为生活的一路走低,所以许清朗选择了消极应对。   而这一世他们家的生活不仅越来越好,如今还先得到了这样一份报告。那么之后许清朗再接到误诊报告时,肯定会多怀疑怀疑。   许拙本来都做好了到时候陪爸爸一起去检查、然后好好劝说他的准备。   如今有了这份报告,他的劝说工作会更容易,许清朗到时肯定愿意跟他一起多跑几家医院。   这件事到这,物理角度上算是结束了。许清朗受了点伤,但不重。孙芳丽的小吃店关了一天门,对营业额的影响也不算大。   姑且算是有惊无险。   但从心理角度上来说,却还没完。   如果考虑到邢东海被放出来的时间,这件事就更没完。   “秀兰说,”这是隔壁沈阿姨的名:“回头你身体好了,咱店面要是重开了,她找几个朋友去咱店里帮忙,人多了,邢东海就闹不了什么事了。”   “这多麻烦大家啊。”床上的许清朗乏力地眼睛都快睁不开了。   “我也这么觉得,但人是好意,这方法也确实可行。所以我寻思回头人朋友要是来了,我们就一个人给点儿红包。”   “可以,这样好。”   “是啊,所以我把这事儿告诉你,就是让你别担心,好好休养就行,外边都安排好了。”孙芳丽一边说,一边替许清朗捻了捻被角。   许清朗“哎”了一声。   孙芳丽转身要往外走,许清朗却又喊住她,孙芳丽回头。   “好好说。”许清朗头上给绑了绷带,也没力气把脑袋抬起来,眼睛就一个劲儿往下瞟:“和出出好好说。咱以前的目标是孩子高兴就行,还记得不?”   孙芳丽顿了顿,低头叹了口气说。   “知道了,你别操心这个了。”   孙芳丽退出病房的时候,许拙正好从外边跑回来。   他刚刚给爸爸打水去了。这家医院有点老,打水得去水房,还得排队,很多病人家属都在那,夜里更是高峰。   许拙不想妈妈挤,就自告奋勇过去了。   好不容易打了满满三桶水回来,就正好瞧见孙芳丽关房门出来,表情看着还挺深沉的样子。   “怎么了?”许拙愣了一下,随即立刻朝玻璃窗里的许清朗看去:“爸爸他……”   就见病床上的许清朗给他比了个大拇指,还冲他俏皮地眨了眨眼呢。   “你爸没事,水放下吧。”孙芳丽看他,然后指了指病房外的一排长椅:“你也坐下,我两聊聊。”   *   许拙很久没和妈妈像这样一块儿坐在一起聊天了。   刚重生那会儿,他还是很粘孙芳丽的。但后来因为成长,也因为孙芳丽事业的忙碌,母子之间渐渐的就拉开了距离。   上一世父母离世后,许拙曾经很想念和他们相处的时光。而如今得到了这样的机会,却竟然还是不经意间叫时光溜走了。   细细一算,竟已过去了九年。   倘若家庭关系良好,许拙或许不会太惋惜。孩子本就不可能永远和父母在一块。   但家庭关系出现问题的话,许拙就会内疚了- -他已经错过了一世,这一世怎么还不抓住每一个机会。   孙芳丽倒是没有许拙那样沉重的心思。   她坐在椅子上盯着许拙看了会,说:“从刘良那过来的?”   许拙:“。”   “……没。”他摸了摸头,终于决定实话实说:“我、我,从阿刻那过来的。”   “我听说他现在不住杏花苑了,所以他去外边住,你也跟他一块儿了是吧?”   许拙沉默,算是无声地认同。   “出息了你!”孙芳丽忍不住举起手道。   而许拙却连躲都没躲。   他脑子里没有躲避的想法,是因为孙芳丽打他他也愿意受着。而他身体上没有躲避的本能,是因为孙芳丽从没打过他。   瞧见孩子这样,孙芳丽心顿时就软了。   她收回手掩了掩鼻子,调整了好一会儿情绪才说:“所以他们家现在是怎么回事?你给我说说。”   许拙简单概括了一下。   “也就是说,你今天晚上本来是要陪他去考试的是吧?”孙芳丽道。   许拙点头:“嗯。”   “不是,妈妈真的不明白,怎么就那么黏呢,连考试也非得陪他一块去吗?你担心妈妈理解,但送到火车站也就差不多了。你说过,邢东海对那边人生地不熟,那既然如此,你跟不跟过去有什么区别?他该找不到人不还是找不到人吗?他又不是没你陪比不了赛。”孙芳丽道。   许拙愣了愣。   孙芳丽这么一说,好像确实如此。只要邢刻上了火车,他去不去没差,邢刻也不会在省赛出事,要出事也得是后面的事情。   可他就是不想和邢刻分开,离危险越近,他就越想抓牢。   但这没法和孙芳丽说呀。所以许拙抓抓脑袋,笑道:“可能我两关系好吧。”   孙芳丽看着他说:“黏成这样,只是关系好吗?”   许拙看妈妈,不理解道:“啊,对啊。”   孙芳丽深吸一口气,连眼睛都闭上了。   她看着想说点什么,但最终还是忍了下来。   “那所以呢,他上火车没?”   “上了,我把他送上去才来的。当时距离发车正好就十分钟,阿刻听说爸爸受伤了不愿意走,我不把他押上去的话他就罢考了。”许拙看着孙芳丽,觉得她有点儿不对劲,忍不住说:“妈妈,你是在生阿刻的气吗?连他的名字都不愿意喊了。”   其实从很早以前,孙芳丽就隐隐展现出了想让许拙和邢刻拉开距离的想法。   按理说,那时候许拙就应该找妈妈谈一谈。   但一方面是许拙找了,孙芳丽不愿意说,另一方面也是许拙后来一直紧张邢刻,没再找着机会。慢慢的,这事儿就耽搁了。   而许拙觉得现在是个好机会。   有些事情就是这样,发生问题的当时不必要那样着急的解决,越着急越适得其反。让时间走一走,有时机会自然就来了。   孙芳丽听许拙说邢刻的反应,果然沉默了片刻,最后叹口气道:“没有,妈妈没有生他……阿刻的气。我知道那孩子不容易,这比赛来得更不容易,这件事不怪他的。那样的爹妈,也不是他选的。”   “那你是在不高兴什么呢?”许拙问:“其实上初中之后,我和阿刻之间的来往已经少了很多了,我和他一直是好朋友,也不能说不当朋友就不当了啊。”   “我不是不让你交朋友,我是……”孙芳丽看了许拙好半天,深呼吸一口气,再看了眼病房里的许清朗。   今天来医院之后,许拙一直是忙前忙后的。交费挂号找医生,都是他去,这种时候,许拙也的确比受了惊吓的孙芳丽头脑清醒。   小孩儿没有说太多话,但却身体力行地分掉了孙芳丽身上的担子,这才能让她更快地平静下来。   医生都直夸他们家孩子养得好。是啊,许拙那么乖,从小就会为人着想,从小就懂事。而小孩儿那么懂事,本来也就是做父母的没有周道。   当妈容易心软,孙芳丽在原地定了半天,最后舒出那口气道:“不说这个了,没事了,妈妈以后尽量改正。说阿刻吧。”   许拙“啊”了一声。   “他这段时间……过得还好吗?”   孙芳丽话才刚落地,许拙口袋里的手机就突然震了一下。   他拿出来,发现是邢刻给他发的。   “到边北了。”   边北就是省会。   许拙看见这条,心里的大石头终于又卸下了一块。身体彻底松了,忍不住呼出口气,强提起精神敲手机道:“你到了?找到酒店没?路上小心点啊,钱得放好了……”   他噼里啪啦地发了一堆过去,要不是孙芳丽就在一边,许拙怕不是能再唠叨个两三页。   但这不是因为他情绪高,恰恰相反,正是因为他情绪低,累。任由手指按动,才会无意识地发出这么多。甚至没精神认真衡量哪些是需要说哪些是不需要的,就一股脑往外倒。   而那头的邢刻停顿了许久之后,才回消息说。   “嗯,知道了。”   “叔叔身体怎么样?”   *   昏暗的小巷,邢刻坐在一块黑色的石头上。   这条小巷无光,连月亮都照不进来。唯一的光芒就是邢刻的手机屏幕。   照进他的眼睛,余撒在他身上。   那边的许拙似乎安静了一会,过了好一会儿,才开始回复给他许清朗的情况。   说的是皮外伤,轻伤,没什么的,已经在回家的路上了,让邢刻放心去考试。   邢刻看了屏幕许久,比许拙之前离开的时间还要久,才又回了一句。   “知道了。”   收起手机,抬眸朝面前的医院看去。   他是看着许拙一家进去的,一直到现在,隔壁沈阿姨出来了,但许拙一家没有。   他们没从医院里出来,许清朗受的不是轻伤。   邢刻坐在石头上,隔了好一会儿,伸手用力蹭过了自己的脸颊。   之前许拙才陪他一起收拾好的书包就在一旁的石墩上放着,到火车站时还鼓鼓囊囊,如今却蔫吧下去。   开往边北的火车票被邢刻揉烂在掌心。   王哥说,他有办法治邢东海。办法多到能给邢刻挑,说这样的酒鬼,要弄起来太简单了,想绑可以,想让他死也可以。   “二十几年的老酒鬼了,那喝了酒走桥上不小心掉水下去,挣扎不起来,不也是很正常的事儿吗?”王哥当时拍拍邢刻的胸脯说:“你不管,不让你妈管,那还有谁在意,谁管啊?这么简单的事儿,也就警察傻,条条框框那么多,反而把事情弄复杂。”   他不怕给邢刻支招,因为这种招只要用了,邢刻就早晚会去他们身边。   甚至不要用这种招,王哥都确信,邢刻早晚会去他们身边。   邢刻恨不恨邢东海?他恨。   邢刻想不想邢东海死?他想。   这就够了。   当天晚上,许拙一家在医院耗到了很晚。   下半夜的时候,许清朗的情况趋于稳定。许定平也确定邢东海一时半会放不出来,便让其他人盯着,自己赶往了医院。   大人们都在了,就没想让小孩儿守着。   半夜的时候,孙芳丽打发许拙回家。   许拙那时候已经很困了。   到路边打车的时候都开始犯迷糊,一边揉眼睛,一边拦车。看着好像都不想回家,想直接在医院地板上睡觉,摇摇晃晃的。   见状,巷子里的邢刻下意识站起了身。   然后发现许拙还没困到这个地步,他能自己上车回家。   不仅能自己上车回家,还能在上车之后,给他发条消息。   “我到家了,你比赛加油。我这两天看着我爸,过几天我看抽个时间去边北接你,好好比赛,别想太多。”   发完消息的许拙在出租车上重重地叹了口气。   前边的司机师傅好奇问他小孩儿哪来这么重的气叹。   许拙重着眼皮皮笑肉不笑地答应两声,目光朝车外的昏暗景象看去。   半夜的风凉,吹得人心更凉。   他那条消息,直到凌晨才等来邢刻的回复。   言简意赅三个字,说:“别来了。”   *   那段时间,许拙的心情特别复杂。   邢刻在半夜三点多的时候跟他说别来了,然后在六点多的时候补了一句,说叔叔受伤了,他就好好留在临西陪叔叔。   这个安排倒没有问题。   就像孙芳丽说的,邢刻去邻市比赛能自己照顾好自己。如今邢东海被关在了警局,更是完全不用操心他会出去闹事,邢刻的比赛自然会顺利进行。   这种时候许拙的确应该留在许清朗身边,好好陪陪爸爸。   可这件事真的只是许拙去陪谁这么简单吗?   发生了这样的事情,每一个人心里会怎么想?   这才是更麻烦的后患。   孙芳丽和许清朗倒是说他们不介意,过去了。但阿刻呢,杏花苑的邻居呢?   甚至许拙自己心里都没把这关过过去。他爸因为他受伤了。   而最麻烦的是,邢东海还能出来。   他出来之后,事情会变成什么样,还是不知道。   孙芳丽的确请了沈阿姨帮忙叫人看店,许拙也看见了。   但对于邢东海那样的人,这样的防范真的有效吗?   他知道去附中没用,就去老曹那,知道老曹那没用,再去的孙芳丽那。一次比一次行动得更利落,还懂得升级。   那这一次被关了,他下一次还会用同样的方法吗?   万一他偷偷对孙芳丽或者许清朗中间哪一个单独下手,怎么办?   连许拙都料想到了这么多可能,邢刻只会想到更多。   而有那样多设想摆在面前,邢刻对这件事的负担只会更重。等同于到处都是麻烦。   许拙重生这么多年,头一回犯难到将脑袋一个猛栽进了抱枕里,发出呻.吟。   他开始痛恨邢东海。   事实上,从很早以前,他就痛恨邢东海。   邢东海几乎威胁到了他所有重视的人,想不通、最愤怒的时候许拙也恨不得他马上去死。   但每一次这样极端的想法出现的时候,许拙都会生生将它勒住。   他不能这样想。因为邢刻一定会这样想。   如果两个人都一起往这个方向想,那许拙就彻底没可能让邢刻看见另外的世界了。   他是来救人的,不是来恨人的。   他还得像以前一样,把这个事儿好好解决了。   *   省考是30号,历时三天,内容包括实验。   按照星期算,就分别是周日、周一和周二。因为邢刻提前两天就走了,所以往后算是有足足五天的时间,许拙没见到邢刻。   两人再见时,本应该是周三。   但邢刻周三却没来上课,许拙问他他也没回信息。   这顿时让许拙内心咯噔一声。他担心邢刻会出什么事,就给老曹打电话。然而老曹电话一直打不通,许拙于是只能先找周立。   周立确定不了邢刻的铁路信息,许拙就问能不能联络到考试方。本想着是至少确定一下最后一场考试邢刻还在,确定这一段的安危就行。   可谁料却得知了一个不好的消息。   比赛方很抱歉地表示,参赛者到场表格这次正好遗失了一部分。这个时候还没有完全信息化,是纸质化表格。老师一个不小心弄丢了纸张,查不到到考信息,三天都查不到。   许拙一听,内心顿时直线下沉。   他本来只担心邢刻会不会回程路上出了什么事,然而这件事一出,他忽地担心邢刻会不会压根就没去参加考试。   有些事是经不起回想的,一回想就分外刺眼- -   当时许拙离开车站的时间确实是早了,他虽然把邢刻送上了车,但却因为内心焦虑许清朗的情况,没有看着车辆开走,乘务员一提醒他就跑了。也就是说,邢刻到底有没有去边北,还是个未知数。   再回想一下那之后邢刻在短信里的各种反应。   许拙是越想越觉得不对劲。   他等了邢刻一天,到下午的最后两节课时实在是等不下去。   连周立都开始打电话找人,而许拙也在他的允许之下,提前背着书包直奔老曹的店面。   票是老曹买的,乘坐者是未成年。那老曹就是唯一能确定邢刻有没有走的人。   抵达老曹店面的时候,许拙发现老曹正好在进货。他们这一进货就又忙又吵,难怪电话一直打不通。   听见许拙的询问之后,老曹当即一噎。   许拙见他这幅表情,心也顿时直往下沉。还没来得及继续追问,身后就突然传来了一道声音。   有人踢了踢沙发,许拙当即回过头去。   一脸惊讶道:“阿、阿刻!”   五天不见了,邢刻看上去好像没怎么变,穿得还是惯有的素简。   手里拎着个盒子,朝许拙晃了晃,然后对他说:“过来。”   许拙多看了老曹一眼,又看了看他闹得乱七八糟的店。   一抿唇,先跟邢刻走了。   两人回到了邢刻的住所。   进门之后,许拙立刻仔细观察,企图看出主人到底有没有离开五天。   然而也不知该说是秘密基地够空旷,还是五天的时间够短。   总之,许拙没能看出来。   他的目光于是落向就在他面前的邢刻。邢刻爱穿简单的衣服,但这不影响他的耀眼程度。有些人是衣服穿人,而邢刻是标准的人穿衣服。什么衣服都盖不住他这个人。   许拙忍不住伸手捏了捏书包带,问邢刻说:“你手上拿的什么东西?”   “炖锅。”邢刻一边说,一边将东西放在了桌上,连带着钥匙一起。然后指挥许拙把门关上。   “炖锅?”许拙关门:“你买炖锅干什么?”   “给叔叔熬汤。你这么早来这,课没上完?”   “我发消息你没回,担心你所以早退了,周老师批了假的。”   许拙有点儿迷茫。   老实说,他之前预想了很多和邢刻再见面时的场景。可却没有一个和现在是相似的,甚至可以说集体大相径庭。   发生了那样的事、五天不见,然后,邢刻……买、买了个炖锅?   “不回你是手机没电,以后别随便旷课。”邢刻一边说,一边掏出黑屏的手机给许拙看了看,然后当着他的面充电。   手机确实是充电后才应声开机的,上边也确实是没电。   但许拙还是觉得不安。   他用力抓了抓脑袋,朝邢刻的方向走近。   随即很快就发现,乖乖,邢刻是来真的。   原本许拙放眼一看以为是练题本的桌上,如今放的竟然都是汤谱。他买的那个炖锅也是个大牌货,再加上满桌子的新鲜调味料,邢刻是真的要炖汤了。   也、也不是不能理解吧。但就是总觉得事情不能够这么发展。   许拙甚至忍不住把手伸到背后,用力掐了一下自己的腰,来确定自己有没有做梦。   邢刻注意到了他的动作,还很浅地勾了一下唇角:“做梦没?”   许拙瘪嘴道:“……没。”   “那坐会。”邢刻说。   许拙应了一声。   接下来的时间,邢刻翻开汤谱,认真查看,把汤谱当奥数题一样勾勾画画。   而许拙则端坐在他面前观察他。   然后心里仍旧是……不可置信。   邢刻怎么能做到这么镇定?在许拙的预想中,他都已经做好了再见到邢刻时,安抚他情绪的准备,可邢刻看上去却好像完全不需要。   许拙用力搓了搓自己的腿,忍不住问道:“你去比赛没啊?”   “去了。”邢刻头也不抬说。   “真的?可你要是去了比赛,不就应该今早就到了临西吗?怎么没去上课?”   “太累了。”邢刻说。   “比赛累?”   “嗯,路上也累。”   “……行吧。”   倒也不是说不过去。   去外地五天,有三天在考试,来来去去确实会累得不想上课。对邢刻来说上不上课也不重要。   但就是感觉哪里不对劲啊。   许拙盯了他好半天,突然忍不住往前一靠,按住了邢刻的膝盖,将脸凑到他面前去。   邢刻被这突如其来的动作打了个措手不及,下意识往后退了退身子。却也没退太多,就稳住了身形,垂睫和许拙对视。   “阿刻,你没骗我,你说的是真的吧?”许拙说:“真的去考试了,真的是太累才没去学校?”   邢刻的手轻轻捏住了菜谱,声音很低地应了一句:“……嗯。”   “那你现在买炖锅……”   “叔叔因为我受伤了,我想弥补。”邢刻说。   “真的?可哪用得着这些啊,”许拙失笑:“你跟我去趟我家就行了呗。我爸妈前两天还问起你了,知道你是去比赛,一直让我问你比赛情况,但我不敢,我怕给你压力……所以,你考得怎么样?”   邢刻垂下眼睫:“还行。”   “那就好。我说真的阿刻,不用做这些的。”许拙家是开小吃店的,真不差吃这方面的东西。   可邢刻看上去却很执拗,平缓地摇了摇头说:“用。”   许拙见他坚持,也就不继续拦了。   邢刻愿意给许清朗炖汤,这是个补偿行为。   发生了这样的事,不能让邢刻连补偿都做不了,这反而会让他无所适从。这样表达一下反而好。   只是许拙总觉得,有那样的事在先,邢刻的反应只是炖汤,给人的感觉还是略平静了一些。   也就好在,在之后的时间里,邢刻像是猜到了他怎么想一样,逐一地开始询问许拙问题了。   从事情是怎么发生的,许清朗受了多重的伤,再到孙芳丽亏了多少生意。这些,邢刻都一一问过了。   他问,许拙也逐一解答,并且在最后把孙芳丽的话转达给了邢刻。   说:“我妈妈说过了,这事儿你千万别自责,是邢东海的问题,不该你来背。沈阿姨他们也说了,回头等邢东海出来,他们会找人去我爸爸妈妈店里帮忙,人多势众,他翻不出什么风浪。哦,还有我大伯,他要告邢东海,律师都请了,你放心吧,这回他肯定吃不了兜着走。”   邢刻的手指控制着笔尖,在汤谱上一个劲儿地打转,过了很久之后,才低声道:“替我谢谢他们。”   “你不是要送汤吗?你自己说啊。”许拙抬起头,倒是不失贴心道:“我想了一下,虽然我妈每天都会炖汤,但你炖的汤和我妈炖的,对我爸来说意义肯定不一样。如果你不好意思说,这个汤送过去,我爸肯定也能意识到。男人之间,也不用讲那么明白,都懂。”   许拙说到最后那句话时,还故意压低了声音,一副少年老成的样子。   邢刻看他,沉默良久,摇头道:“不,我会说的。”   “什么?”许拙一愣。   邢刻垂睫:“我说我会说的。”   *   往后几天时间,邢刻回到了学校。   很多人都给了他慰问,从同学到老师,还包括杏花苑里的邻居。   而和大家想的不一样的是,邢刻的反应很平和。比之前要平静,也比之前要更有人情味,不太像经历了那样事的人。   他那几天,上课好好上课,下课好好熬汤。虽然因为理解不了“适量”而失败了很多次,但功夫不负有心人,等到周五的时候,还真给他弄出了一壶成功的。   可邢刻却没有去见许清朗。   他把那汤壶放在保温袋里,把保温袋密封好,然后交给了许拙。让许拙去给许清朗,自己改天再去。   对此,邢刻给许拙的理由是他身体不太舒服,不想去传染给许清朗。   那段时间边北也确实有个流行感冒,再加上邢刻回到临西的那几天,许拙是真看着邢刻的脸色一天天差下去的。   所以他将鸡汤收下了,叮嘱邢刻好好照顾身体。   然而两人分别之后,许拙却还是觉得邢刻的样子不太对劲。   他倒不是计较邢刻答应了要给许清朗道谢,如今却没有实现这个诺言的事儿了。这不重要,也不急于这一时。   他就是直觉邢刻不对劲。事实上,从考试结束之后,邢刻就没对劲过。   但邢刻不对劲,他能是想干嘛呢?   邢东海还在警局没出来呢,虽然许清朗的伤不重,但许定平加紧马力,连着之前那些事儿一起,愣是给了邢东海十天拘留时间。   十天,到今天才过去七天,距离邢东海被放出来还早。   也就是说,邢刻这会儿就算不对劲,也没有发泄对象。   那也许他真的是身体不太舒服想休息……   逻辑上推论是可能的,但许拙眼皮却还是一个劲儿地跳。   他拿出手机,给老杨发短信,约他明天一起去邢刻那,商量一下邢东海之后出来要怎么办。   这事儿许拙前几天私底下其实就和老杨聊过了,和邢刻其实也聊过,就邢刻买锅的那天。   可这事儿聊起来确实麻烦。像邢东海这样的亡命徒,能拿什么解决他?解决不了。   和邢刻的聊天只能不了了之。最后约好了下回叫上老杨,三个人一起想。   老杨得上班,两人得上学,时间总约不到一块儿去。   一拖再拖,但眼下就三天了,确实是事不宜迟。   许拙回到家里的时候,还在和老杨发短信。   他们这段时间的联系密度简直爆表。   把鸡汤交给爸爸的时候,许拙才放下手机,仔细说明了一下鸡汤的来源。   许清朗听说之后,立刻瞪大了双眼:“什么?阿刻给我的?”   许清朗受伤之后憔悴得有点儿像一个小老头,但因为养得好,现在是精神的小老头了,瞪大双眼的样子别提多滑稽。   沙发上看报纸的孙芳丽也偏过了视线。   “阿刻,阿刻给我熬汤了?”许清朗一脸受宠若惊道:“我这辈子还没喝过小孩儿熬的汤呢,这第一碗,是阿刻的?”   许拙笑着说对,返老还童汤。然后就进厨房给爸爸拿碗。   客厅里的孙芳丽和许清朗对视一眼。   邢刻本就是他两看着长大的,甚至可以说是照顾着长大的。当年两人穷,匀饭给邢刻吃,虽说没有血缘,但哪里能说没有一点舐犊之情。   孩子自己没敢来,送了锅汤来,怎么叫做大人的不心软。   再回想起之前他们做的一些事,孙芳丽低了低眼睛。   “出出啊,”许拙再出来的时候,许清朗故意打趣他:“阿刻都给爸爸熬汤了,你打算什么时候也给爸爸熬个?”   许拙在这方面脸皮可厚了,张嘴就开始不要脸:“爸听你说的,阿刻熬的不就是我熬的,有差吗?”   许清朗大笑:“你这孩子- -”   许拙则小心地拆开了保温袋。   这保温袋是双层的,里边还有一个夹层。许拙起初瞧见的时候,内心还觉得邢刻用心,估计是怕汤撒了。   可后来才发现,夹层里放着的,是一本存折,和一封信。   从看见那熟悉的深红色存折的一瞬间,许拙的笑脸就没了。   几乎想也没想,转身就往门外跑。   存折和信件因为他骤然的动作而掉落在地,然后在孙芳丽和许清朗不明所以的叫声中,徐徐展开。   许拙一路狂奔。   作者有话要说:   上一章改了个bug,闹事的只有邢东海,没有李书梅。   这个事情马上就结束了,啵啵。   *   感恩! 第83章 太阳亮得不愿意下山。(重写)   有些事, 在当时看来很严重。好像就是绝境,永远也过不去了。但过段时间再回想起来,会发现也没什么大不了。   这个道理, 邢刻十五岁的时候就明白了。   但就算明白了, 有时也还是会忘记。   在得知邢东海打许清朗的一瞬间,邢刻就忘记了。   那五天的时间邢刻过得很痛苦, 从来没有那样痛苦过。   像被逼入深渊的兽类,死亡都变成唯一的出路。   他见邢东海,就会被迫变得像邢东海一样。他不见邢东海, 邢东海就逐一伤害他身边的人,摧毁他的朋友, 逼迫他出来见。   根本没有第三条路给他选。因为没人能真正解决邢东海。   王哥倒是说他可以。   他不仅能解决邢东海、能让邢东海消失,还可以把邢东海绑了交给邢刻, 让邢刻“玩玩”   十几年的愤怒涌上心头时,邢刻也曾想邢东海死。他恨不得把邢东海一拳一拳打残废。打到他只剩一口气, 然后让他苟延残喘, 让他求死不能。   他想要邢东海接受这个世界最恐怖的酷刑,为了实现这一点他愿意承担一切,愿意答应王哥。   但然后呢。   然后许拙怎么办?   在邢家十几年的时光,邢刻恨透了邢东海。但与此同时他也不得不承认,自己有受到邢东海的影响。   他下手比任何人都狠, 他性格也比任何人薄情。有时甚至会难以理解一些普通人。   就比如说那些年邢刻在外面赚钱,他接触了很多形形色色的人。   其中邢刻最喜欢和那些心狠的,精明的打交道, 以刀会刀以枪会枪的感觉让邢刻觉得痛快。反而是面对一些普通人时, 邢刻会觉得难以理解。   有些小摊贩的老板, 明明受了委屈, 被人占了便宜,却也不敢维护自己的利益,不敢跟人硬着来。   可邢刻敢,他从小就敢。他曾经一度认为这是他从邢东海身上学到的最有用的东西。   直到这一天,他面对邢东海,却成了自己曾经看不上的小摊贩,有愤怒又不敢发泄时,邢刻才明白。   因为没有顾虑,所以才会像邢东海。而他现在有顾虑了。   或许他还是比寻常人狠绝薄情,但他却也会在想要做出冲动事情的一刹那,忍不住思考,他做了那些事以后,许拙会怎样,孙芳丽夫妇会怎样,老杨会怎样,大小胡老师又会怎样。   很多事都是坏的比好的有力量。邢刻这么一想,才意识到原来有那样多人帮助过他,在他的生命里留下了重笔,可摧毁这些人的痕迹却只用一个邢东海。   王哥跟邢刻说,想要解决邢东海很简单。   等他满时间被放出来,姑且让他在外边自由一小段时间。那段时间里,邢刻该上学上学,该和朋友玩和朋友玩。   和同学在一块的时间越多越好,这些交集和证词以后都用得上。   等大家差不多把注意力转移开了,亦或者是等邢东海又闹出了什么事儿- -总之,就是等一个契机,等那个契机到了,邢东海就可以消失了。   不用担心这个契机不来。   酒鬼的契机不可能不来。   王哥说得熟门熟路,然后语重心长地拍拍邢刻的肩膀让他考虑。   说还是那句话,过了这村就没这店了。   要问邢刻有没有心动过,他当然有。   对付邢东海这样的人,正道太慢也太难走,王哥那条办法简直又快又好,分分钟就能将问题从根本上解决。   虽说往后就这样踏上了亡命徒的人生,再没办法回到阳光之下。   但他这样的人,就像王哥说的,天生就应该是他们那道上的,刀尖上搏命本就是他的背景色。   人各有命,他该是这样的命。   “老杨老杨老杨。”老杨上班呢,许拙在出租车上,打了好几个电话才打通,焦急道:“你快帮我问问,邢东海还关着呢不?”   “啥啊?关着呢吧?没到时间啊,怎么了?”那头的老杨刚协调完一个婚礼纠纷,那七大姑八大姨吵得,他现在还没从灵堂回现实。   “阿刻把他的存折给我爸了!”   老杨大为震惊:“怎么着,他也提亲呢?”   “什么?”出租车上信号不好,许拙没听清,急了:“他把那个存折,就你给他开的那个,他存了好久的存折,放在给我爸熬的鸡汤里了!他所有家当都在里边,电话还一直打不通,我怕他想不开!你看一下邢东海有没有被关着呢还!”   因为李书梅罚款保证金交得都很及时,再加上许清朗的判定是轻伤,所以按理说邢东海只用被拘留七天。   是许定平死咬着不放,联合了老曹和律师,邢东海才被关了十天。   但这多余的三天其实是有可操作空间的。   邢刻这样把存折交给许拙,许拙简直什么坏想法都往脑袋里钻。   那头的老杨也迅速明白了过来,连连道:“好我打电话确定,但你别着急,我之前特地叮嘱过的,放他的话那边的同僚会给我电话,没电话应该就是还没放,你别着急。”   这话倒是给了许拙一点儿安慰,让他在电话挂断之后不至于那么如坐针毡。   但如果邢东海还被关着,那邢刻把存折给到他们家,是什么意思呢?   回想起邢刻这段时间的表现,许拙的心简直直往下落。   他不觉得这是个寻常事件,把家当偷偷塞在鸡汤里的行为怎么可能寻常。   老杨的电话再打过来的时候,许拙也已经到了警局。   他直接往里边跑,然后接通老杨电话的同时,也看见了牢笼里的邢东海。   邢东海愣了一下,然后马上瞪他。   许拙气喘吁吁地往外退,接起老杨的电话,老杨跟他说:“没放- -”   许拙说:“我知道,我看见了。”   随即提着手机往外走:“不是邢东海这边,那阿刻为什么要这么做?”   “我现在在……”老杨报了个酒店的名字:“这边处理工作,刚结束,马上赶过去,你别着急,可能他就是想赔个礼道个歉,但业务不娴熟,阵仗就搞大了点- -”   电话挂了,许拙没信,知道是老杨故意逗他,不想让他太紧张。   可许拙怎么可能不紧张。   从邢东海闹附中开始,邢刻的气压就很低。后来邢东海闹老曹、再闹许清朗,一而再再而三地逼迫邢刻,连许拙在一边都感觉快要疯掉,可邢刻再回到临西的时候,态度竟然那么平静。不仅熬汤,还和同学们关系变得比之前好了。   这压根就不符合邢刻的行为习惯,里面肯定有什么问题。   许拙站在警局门口扶额迷茫了片刻,便决定要打车去老曹那再看看。   临走前,他再提醒了一下警察叔叔,说如果邢东海走了,能不能给老杨打个电话。   这警察认识老杨,当即就同意了。   许拙于是一边给爸妈打电话,一边往路口的方向走,预备打车。   他给许清朗和孙芳丽打电话是因为他还记得,当时被放在保温袋里的不止一本存折,还有一封信。   如果邢刻不接电话,邢东海这也找不见人的话,那也许那封信里会有什么线索。   而就在电话接通,许拙开始交代情况并询问父母时,他的余光突然瞥见他走过的对街有个人。   阳光洒落在那个人的身上,反射出光芒。让许拙一愣。   “什么?阿刻找不到了?”电话那头的孙芳丽声音本来就有点哽咽,一听也急了:“你要看信?这怎么给你看呀,拍吗?怎么拍啊,妈妈不会。”   背景音里的许清朗说了点什么。   孙芳丽说:“……念?那我念给你?”   许拙自从出门之后,只要不在车上,走哪都是用跑的。   而等离开警局之后,许拙那心急火燎地根本等不来出租,是在街上一边往老曹店面方向跑,一边拦出租的。所以他所谓的“走过的街道”距离现在的他已经很远了,但距离警局却很近。   许拙看着那个人一路往警察局的方向走,瞳孔忍不住一放,然后迅速折返狂奔起来。   电话里的孙芳丽说:“叔、叔叔阿姨,见信好。我不爱说话,不懂写信- -”   邢刻在这煎熬的七天时间里,无数次想过要放弃。   - -正道太慢也太难走。   但如果他跟着王哥给的道路走,那他就真正成为了邢东海。真正让邢东海对他的影响延续他的一生。   那天在火车站,许拙得知消息之后,明明急得浑身都在发抖,却还是坚持地将他送上了去比赛的火车。   邢刻当时其实很不理解。   他一点不觉得那场比赛重要,和许清朗受伤比起来什么都不是。他不理解许拙为什么宁愿在火车站干耗十分钟,宁愿晚去见爸爸十分钟,也要把他送上火车。   直到后来他才想明白,那场比赛或许真的没那么重要,但它通往的是和邢东海截然不同的人生。   正道又慢又难走,但如果他不走在这条路上,才真的会失去他所珍视的一切。   想明白了,就得行动了,所以邢刻来到了这里。   在邢东海的眼皮子地下踏进警局,然后目光冰冷地同邢东海对视,与此同时,对迎接他的警察说。   “你好,我来报案。”   “- -我不爱说话,不懂写信,不擅长说谢谢,但我可以做很多事。对于这一次的遭遇和很早以前的照顾,我没有想到什么更好的回报方式,我目前只有这些,就先给这些,我比你们年轻二十三岁,所以以后- -”   “还会有很多很多。”   许拙跑回到警局门口,孙芳丽正好念到这里。   因为跑得太快,手机早就拿不住了,这声音在风里跟飘似的,一句听见一句没听见。   但邢刻的话,许拙却听得很清楚。   他说他来报案,他把邢东海做的所有事情都向警察备了案,当着邢东海的面。   也许这在目前来看只是杯水车薪,邢刻的身上没有伤口,并不能立刻给邢东海再加什么罪罚。   但这种事,只要第一步坚定地走出去,方向定了,往后就一切都会好的。   门口的许拙听着邢刻平静又精准的叙述,渐渐放下了手机,舔了舔唇,走到了他的身边,在桌子下面,轻轻握住了邢刻的手。   邢刻好像知道是谁,连头都没有回,就将那只手反握住。   外边傍晚时分,太阳依旧亮得不愿意下山。   作者有话要说:   重写了,之前的不太满意,总觉得有些地方还是抛快了,改后自我感觉好多了。   小孩明显长大了,那么本卷自然也就完了,下卷见~   *   感恩! 第84章 “那你脱了。”   比赛结果是在初三的尾巴出来的。   - -邢刻最后还是去参加考试了。   他当时其实很不愿意, 连上车检票时的动作都是机械的。   他当时还没有想明白,而支撑他在还没想明白的时候,依旧踏上考试道路的, 是许拙那天送他上车的眼神。   哪怕心急得要命, 恨不得马上冲去爸爸身边,许拙最后也多看了他一眼。那眼神里含了泪, 还包裹了很多东西,总结成一句话就是- -他希望邢刻能过得好一点儿。   邢刻当时不知道怎样走是好过一点儿,但他忘不掉许拙的那个眼神。所以他去了。   成绩自然是引人注目的好, 省赛第一。可让临西市那闲出屁的报纸高兴疯了,连着给了一周板块。   但至于邢刻到底是因为什么, 才在那样的高压之下依旧选择参考这件事,他没有告诉任何人。   连事情过去, 许拙好奇问他,他也没说。   他是直到很多年很多年以后才告诉的许拙, 缠绵在枕边的诉说。   没办法, 这人就是这么内敛。   别管他选了哪条路,伴随着成长,他的性格就是越来越内收。除了许拙,没人能看懂他情绪的起伏。   许清朗夫妇当时因为那封信感动得不得了,当天晚上就让许拙把邢刻带回家。急忙下班的老杨也沾了光。   吃饭的时候两夫妇提起信件, 都忍不住掉了眼泪。老杨谈女朋友之后越来越心软,也跟着掉。反而是写信的邢刻本人一脸面无表情。   那画面别提多滑稽了。   也就好在大家都了解他的性格。   存折邢刻没拿走,他给出去的东西就不收回, 孙芳丽夫妇说什么也没用。   最后没办法, 只能算是代为保管, 寄存在孙芳丽夫妇这里。邢刻以后自由存取。   老杨后来说邢刻舍得, 那么多钱搁人家家眼都不眨一下。   邢刻也确实舍得。一方面那不是人家家,另一方面存折在孙芳丽和许清朗那,会给他一种风筝的感觉。   他是风筝,线在许家。   他有人牵,有人管,有地方可去了。   高兴没过几天,邢东海就出来了。   他出来之后,果然像所有人预想的那样不安生。   尤其是在他看见临西市报纸那七天公告之后,简直像疯了一样,每天怒目圆瞪地出去找人。   然后邢刻就开始报警。   那几年,邢刻几乎是报警专业户,他见到邢东海就报警。   而邢东海之前被抓一次,邢刻报案一次,虽说在当时不能立刻将邢东海限制起来,但在后面也不能说是完全没有作用。   整个临西市的警察都认识邢东海了,他惹一次事就刷一次脸。以至于最后走到街上什么事没犯,路过的警察都得把他抓来盘问一会。   邢东海脾气大,向来唯吾独尊,哪里受得了这种待遇。那七天更是如此,直接和警察打了起来。   成为警局的熟人不是什么好事,一个人的力量很多时候也真的斗不过群体。   邢东海第一次闹事的时候,大家还很害怕,觉得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亡命徒真的不好惹。   但后来他被抓多了,被问多了,真的成为了道德法律双重过街老鼠之后,就没人再像以前一样怕他了。   光脚的怕不怕穿鞋的,那得看哪边的人多。人们一旦把一条战线站死了,那以前的亡命徒就是后来的纸老虎,谁都敢对他翻个白眼。   邢刻和许拙顺利升入了高中。   好消息是,许拙在上一世记忆的不断衰退,以及后来心渐渐定下的不断努力学习中,顺利直升了附中高中部,还考取了一个不错的班级。   但坏消息是,邢刻没办法再一次在升学考里朝许拙靠近了。   他连升学考都没有参加,是附中校长点名的新一届一班人选,附中历史上从未有过,堪称风云人物。   升学考那天,许拙去考了,邢刻靠着车在门口等他。   出来的时候,他那惯性冷漠的表情被同学们瞧见,还以为是优哉游哉的炫耀,一阵倒喝彩闹他。   所有人挤来挤去,初中就这样画下了落点。   同小学毕业照比起来,许拙和邢刻在再一次毕业定格中,眉眼明显都变得更成熟。一个明艳,一个深邃。   在许拙的强烈要求和暗地里猛烈掐腰下,邢刻在初中毕业照上,留下了一个很浅很浅,旁人几乎察觉不到的笑容。   但许拙看得见。   他把这张毕业照摆得可高了,就准备用来应对往后三年时间里,和邢刻不在一块的时光。   当然,也不一定有三年那么长。   因为许拙已经决定了,他接下来三年的时间会努力朝邢刻所在的班级前进。   成功比成省一的邢刻理所当然地进入了省队,但因为临西附中也是省内相当有实力的高中,升学率高得吓人。所以省队给了邢刻选择,他可以留在学校继续上课,只要寒暑假去边北那边集训就可以了。   这样的荣誉待遇,不仅许拙高兴,周立也高兴。   这是他带的第一届学生,而邢刻给他开了一个太好的头。虽说努力开通比赛通道的时候,周立有过狼狈,但最终的结果却好到超乎所有人的想象。   毕业的时候,周立在私底下对邢刻说。他往后还有至少三十年的教学生涯,而邢刻作为大师兄,他永远都会是学弟学妹的榜样。   周立没说让邢刻一直成为,他只说邢刻永远都会是。   这就是肯定了至少初中以前邢刻的表现。为往后得以支撑他的人生回忆添砖加瓦。   这话说得其实很暖,是老师的一片心意。但邢刻已经越来越闷了,只是简单地“嗯”了一声。   也就好在许拙在他身边,听完后能替他两眼发光。   学校是家庭的延伸。邢刻出生在那样糟糕的家庭,却一路都在遇见好的老师。   这让许拙忍不住觉得,邢刻在脱离邢东海以后的未来,肯定也会变得很好。   初中彻底告一段落后,在临近高中之前,还发生了一件事。   许拙他,终于变声了。   他这一世不知为什么,所有的身体发育都很迟缓,和上一世的轨迹完全不一样。孙芳丽险些要带他去看医生了。   就在许拙含泪怀疑拥有上一世的记忆,是不是要用他的发育成熟来换的时候,他终于赶在男生发育期的最后那条小尾巴上,显露出了长大的特征。   长大可好玩了。   许拙那个暑假闲着没事就给邢刻发短信,分享自己的物理成长情况- -在邢刻在边北集训的时候。等回来之后,还缠着邢刻复述,好像短信发的和嘴里说的有什么不一样似的。   内容那叫一个事无巨细。   要不是邢刻拒绝,许拙简直要掀开给他看了。   “阿刻,你和我有隔阂了。”被拒绝的那天,许拙很伤心,坐在邢刻的床上,哀怨地看他:“你是不是在边北认识了什么朋友?只闻新人笑,不闻旧人哭了是吧?”   邢刻当时在做题,沉默了一会后,抬起头来盯着他看,说:“那你现在把裤子脱了。”   许拙:“?”   “我不要!”   他一边说,一边一转身就钻进了邢刻的被子里。   他主动给邢刻看,就是想看他拒绝想看他躲,觉得瞎说话闹他好玩。可现在变成邢刻发起进攻,那味道就完全不对了!   前者许拙会觉得好笑,他就爱跟邢刻皮。后者许拙会觉得……身上怪热乎的。   也许因为正值热夏吧。   让他忍不住喊邢刻:“阿刻,空调温度再低一点儿!”   桌前的邢刻瞥他。   附中初中部和高中部的距离有点远,不在一个地方。   因为高中比初中更重要,所以孙芳丽在琢磨着搬家。而与此同时,邢刻也在琢磨着搬家。他那个地方太阴湿了,住起来还是不太舒服。   不过这个事邢刻不着急,许拙也不着急。   两人上学之后先熟悉了一下附中高中部的环境。其中邢刻在一班,许拙在四班。   他们如今都长高了,也变得越来越耀眼。每次进入学校的时候,都有女生看他们。   高中的学生比初中的更大胆,有些学姐还会主动调戏学弟。   其中,在这方面业务发展比较好的是许拙。   没办法,谁让他看上去比邢刻好接近那么多。平日里爱打球,会画画,还脾气好呢?不知不觉就成了女生眼中的阳光少年。   许拙对每一个人都很好,但和他一起进出的永远只有邢刻。   这个养眼组合很快就风靡了附中,时间过去没多久,就几乎全校的同学都认识他们了,   邢刻对这点是没感觉的。认识他的人再多,敢来和他打招呼的人也没有几个。   反倒是许拙忙碌得不行,每天从附近街道就开始和熟人打招呼,一路打到教室,不带停的。   要有时候碰见了成群的球友,或者和他关系好的学姐,动作就更慢了。   许拙有时会觉得这样耽误了邢刻的时间,感到不好意思。但因为邢刻回回都会一言不发地等他,脸上没有丝毫不耐,手里该看单词本看单词本,该看书看书。   渐渐的,许拙也就自如多了。   不过他还是会尽快结束这一大早的社交,然后早早陪邢刻上楼。   正常情况下,他们的早晨都是这样的。   然而进入高中以后没几个月,有一天早上,当许拙和朋友说完话,下意识要拉邢刻走的时候,却发现邢刻并没有在像以前一样背单词。   而是回过头来,朝校外看去。   他视线的尽头停着一辆黑色的车。车型在整条附中街上都算显眼,一看就价值不菲,最近好像经常停在那里。   许拙说:“怎么了?”   邢刻缓慢地收回视线:“没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来啦,新的一卷开始啦。   亲生爹妈对阿刻的态度未知,但至少都是文化人。阿刻也长大了,还有出出一直在,相信他们能解决。   *   感恩,鞠躬了,谢谢大家愿意陪我。 第85章 这酸爽感。   “再来半场!”球场上是青春少年活力满满的声音。   “我不来了!”许拙皱眉喊了声。   “啥?许拙你不来?”球友震惊道:“咋回事啊, 你平时不是比谁都积极吗?今天有事?”   “没,我脚不太舒服,你们打。”许拙一瘸一拐走到场边, 坐在长椅上, 然后面目狰狞地揉了揉脚脖子。   打球本来就出了不少汗,这一转, 一疼,额头顿时冒出了更多,顺着发丝和脸颊往下流。   简直疼爆了。这酸爽感。   许拙长舒口气, 往长椅背后一靠,累得仰起头来。   这是他这短短几个月下来第五次崴着脚了。篮球运动本身就有风险, 再加上许拙最近在蹿个儿,更是变得额外容易中招。   孙芳丽已经麻木了, 不说家里,书包里都给他塞了药, 许拙现在就是个小药罐儿。   “你没事吧, 要我送你去医务室不?”同样退场的有个男生走到许拙这边来,问。   “不用,没事,我歇会就好。”许拙维持刚刚的状态,声音有气无力地摆了摆手。   男生没声儿了。   许拙以为他走了。结果过了没几分钟, 这人的声音又在耳边响起:“哎,我算是知道为啥那么多女生喜欢你了。”   “啥?”许拙还在平复呼吸呢,没反应过来。   “你也太白了吧, 这他妈都在发光了, ”男生一边说, 一边把自己的手递到许拙旁边去:“比起来, 我两简直跟奥利奥似的,明明一块儿打球的啊,你真晒不黑?”   许拙的手肘撑在椅背上,瞥了眼对比,乐了一声:“晒得黑,我刚入初中那会去南海玩,回来之后黑得像个非洲人。”   “那你还能白回这样也是牛逼,换我我肯定就白不回来了。”男生感慨:“真不要我送你去医务室?”   “啊。”许拙应了声:“真不要。”   “行,那我回班了。”男生说完,这次是真的走了。   眼下是许拙所在的班级,也就是高一四班的体育课。还没打下课铃呢,虽说腿不太舒服,但许拙也不怎么想回班。   用孙芳丽的话来说,他就跟是在野外长大的一样,能在室外就打死不回室内,好像室内有炸弹一样。   可许拙的确就觉得室外比室内舒服啊,在室内多待一会儿他都觉得闷,而室外的空气他仿佛能就这样干坐不动呼吸一下午。   更别提,他这会儿在室外还有事要办呢。   下课铃响,同学们回班的回班,出班的出班。操场一瞬间就变得热闹起来。   附中不愧是临西市的头牌中学,连操场都是那样的广阔。   许拙起初坐在长椅上仰着头闭着眼,和自然打交道,用意念治愈腿。   然而认识他的人多,隔一会就跟他打个招呼,许拙渐渐闭不了眼了,在长椅上岔开腿挥手,那范儿起的。   大概过了快三分钟吧,一道身影才出现在他身后,熟悉的薄荷香传来。   许拙立刻心领神会地一仰头,让后脑上靠在邢刻的小腹上。   他抬头,邢刻低头。一个发色浅得和阳光相融,一个深得能将阳光遮盖。   “又扭着了?”邢刻黑睫下的眼底似乎带着几分无奈。   “嗯。”许拙应。   这声和之前球友说话的声可不一样。许拙现在变声了,说话也像个男人,正经的时候还能特别帅气,特别man,迷得同年级女生直叫。   但他跟邢刻说话就会不自觉软嗓,偶尔再拖个音,怎么听怎么像撒娇。   虽然他够腻乎,但邢刻却从来不指出这一点。   他看着许拙那双浅色的玻璃眸,听见他不自觉拖了拖音说:“疼。”   伸手扶向他倒在自己身上的后脑,把人脖子给扶正了,随即绕到许拙身边说:“我看看?”   这附近要没人,许拙还真能给邢刻看看。   但人这么多,他也是会不好意思的。揉揉鼻尖说:“别了,不严重,你扶我去班上就行,等着你呢。”   邢刻看了他一会,把人扶去了医务室。   许拙还挺抗拒去医务室的。主要是这医务室老师在他崴到第三次的时候,就严肃叮嘱了他最近几个月最好别打球。   但许拙手痒啊,经不住诱惑就想打。然后就这样多崴了两次,导致现在他每次去医务室面对老师都压力山大。   肯定免不了一顿臭骂的- -许拙在进去之前就做好心理准备了。   然后果不其然被老师骂得体无完肤,痛苦之时,他抽空看了眼旁边的邢刻,随即发现邢刻是那样的平静。许拙当时愣了一下,紧接着,脑海中冒出了一个不可思议的想法。   再回班的路上时,许拙忍不住道:“哎,我都说了不用去医务室没那么严重,你非带我来……不会是就想让黄老师骂我呢吧?”   邢刻斜眼看他。   这人越长越高,已经破一米八了,且长手长腿。   篮球队一直想拉他入伙,私底下都不知道做了多少回工作,甚至不惜拿许拙当诱饵,然而邢刻始终拒绝。   从小在外面跑活的人体力不差的,甚至可以说相当好,邢刻只是单纯的不喜欢打球而已。   他喜欢做题,从小就喜欢做题。小学和初中的时候有那么一段时间,因为赚钱,因为邢东海,他曾对题目短暂失去了兴趣。   但步入高中以后,邢刻的做题欲望登入了顶峰。   其中最能体现这点的是,当校长提出让邢刻进入一班的时候,邢刻没有太强烈的拒绝。   他不像小时候一样,什么都要围着许拙转了。进入一班会遇见更难的题目和更高强度的教学,他在追求这个。   这样的邢刻有时也会让许拙感慨,但还是高兴多一些。人和人本就不可能永远在一块,邢刻愿意进入一班,愿意集训,愿意更高强度的做题,说明他心里肯定有了新的目标。   这很好,而许拙只需要一直跟着他就可以了。   这愿望很粘人,所以有的时候,也会叫人生出逆反心理。   比如眼下,当邢刻说“还好,没崴到脑子”时。   许拙顿时就炸了毛:“……你要不要这么阴险啊!”   邢刻面不改色地学他语气:“你能不能放弃贪球啊?”   许拙说:“但想玩那不是人类的天性吗!”   “不清楚,”邢刻想了一下答:“我可能没有天性。”   许拙:“……”   他顿在原地不走了,气了好半天,从唇缝里憋出来一句:“要不是在学校,我铁定跳你身上,让你背着走。”   见他表情认真,邢刻忍不住皱眉提醒:“你已经一百二十斤了。”   “我知道我知道,我就是想压死你!”许拙很生气,他在这一秒决定以后不要一直跟着邢刻了。管他未来遭遇什么,总之就让他自生自灭去。   邢刻是不知道许拙脑海里的想法的,他只听见了许拙说出来的话,忍不住扬了扬眉。   他想说,在很早很早以前,许拙还是个小胖墩的时候,就爱往他背上蹿。那会儿许拙的体重比他重十几斤,也没能把他压垮过。   如今他的体重变得比邢刻轻了,再做这样的梦是不是有点儿不切实际。   但因为多少察觉到了许拙在生气的边缘了,所以邢刻没说。   许拙发起脾气来不难哄,但地点如果是在学校就不一样了。有些动作在学校还是不太方便的。   于是乎,等放学回到秘密基地的时候,邢刻将车停好,随即转身背靠许拙。   许拙警惕道:“干嘛?”   “你不是想跳我身上?”邢刻回头:“上来。”   许拙眨了两下眼睛,情绪渐渐抬头,想也不想地就直接跳了上去。   进秘密基地有段楼梯,许拙确实是不好走。   他们也可以不来秘密基地,直接回许拙家,但孙芳丽和许清朗最近实在是太忙了,许拙不乐意一个人回到没人的家。   不过,许拙在邢刻的背上想起了什么,说:“明天周六,我妈说要做大餐,你来我家吃饭呗?”   “嗯。”邢刻应他。   “这回海鲜猪牛羊齐全,我妈还请了店里的阿姨姐姐一块儿。”许拙美滋滋道。   小吃店的业绩年年攀升,现在的孙芳丽也请了员工了。一个打扫卫生的阿姨,一个前台收银的小妹。   邢刻知道,应他:“嗯。”   许拙舔舔唇。   他知道自己虽然不算特别重,但也绝对不轻了。邢刻背着他上楼呢,他不应该一个劲儿讲话,给人增负。   但许拙也没办法,每回和邢刻呆在一块的时候,他总是特别想讲话。   倒不是说话的欲望,许拙虽然话多,但也不是没节制的那种。   他只是觉得,他说话的时候,邢刻应他一次,好像就是和他亲近一分。邢刻愿意回回都应他,那就是非常亲近了。   许拙忍了一会儿,还是没忍住要和阿刻非常亲近的欲望,等楼梯爬完,就挣扎着自己跳了下来。   用扶的,再讲话,总不增负了吧?   “你找到租哪没?”许拙一瘸一拐道。   “还没有。”高中部附近的租金那可比初中部附近还恐怖,家长一个个都跟打了鸡血一样。   “我是觉得,不如就住校。之前老师不是说了?高二分班之后就可以开始住校了,跟外边比起来,肯定还是住校划算……哎,说起高二,高二就要分文理了,阿刻你打算选什么?理科吗?”   “嗯。”   “哇……”许拙顿时有点儿头疼:“果然是理科。”   他个人其实更倾向于学文的,但如果他学文的话,高中三年就是彻底不可能和邢刻在一个班了。   “怎么了?”邢刻察觉到了他的情绪,偏头问道。   “没怎么。”许拙蔫嗒嗒说:“你有什么想考的学校,或者想考的系吗?”   邢刻沉默了片刻,回答说:“还不清楚。”   许拙长呼一口气说:“那你可快快确定了。”   一旦邢刻确定了一所学校和一个系,许拙也一定会将它定为自己的目标。考不考得上另说,目标先定上。   至于原因,也没有什么原因。许拙重生这么长时间,眼里最重要的只有父母和邢刻。   他这一世的习惯就是奔着这三人去,而在学习这方面,没有父母,自然是向着邢刻。   他没有太多的想法,总之阿刻在哪里他就在哪里就好啦。   许拙一瘸一拐走得认真,邢刻看了他一会儿,直到许拙一不小心又拐到了伤的那只脚,整个人往他身上倾。   邢刻下意识伸手想要护住他,可伸出去的手却又在空中一个回转,拿钥匙,将门打开。   而同一时间,此前经常停在附中街道上的黑车,则又一次停在了秘密基地的对街。   作者有话要说:   更新~新卷开始,先让两小孩腻一会~~   *   感恩~~~~~ 第86章 “不、不高兴的时候不都容易这样吗?”   邢刻最近时常能注意到那辆车。   准确说是两辆。最开始是相当奢昂的车牌, 开到学校门口会被家长和学生齐齐回望的程度。后来车主似乎有所察觉,更换成了低调内敛款。   不过不管是哪款,车膜的隐私性都非常好。   也就是说, 从外面按理说是看不见车内的人的。自然也就无从确定两辆车的车主是同一位。   但邢刻就是能确定。   其一是直觉, 提防了邢东海一年多时间,那种被人盯着就能立刻反应过来的直觉;其二是规律。   附中高一七点二十上学, 下午六点半放课。一周五天,周五下午少一节课。   这辆车每隔三天来一次,每一次早晚各停留二十分钟。没有左右, 仿佛盯着秒表计数。且每一次停靠的位置也都是一样的。   有那么一回- -就是上次陪许拙上学那回- -邢刻故意回头,直接看向驾驶座。   他可以确定, 以当时校门口的人流量,以及他回过头的短暂性, 如果车主不是在看他的话,绝无可能对上。   然而车主不仅对上了, 当天下午再过来时, 还换了个位置,简直不打自招。   这车就是盯着他的。   但不是邢东海,邢东海那样杂乱无章的人干不出这种规律的事情。   也不是王哥的人,邢刻虽然和他们不欢而散过,但终归没有真正动到利益上去。再加上邢刻现在渐渐回归校园, 撑死相看两厌,到不了这个程度,这车已经断断续续来了好几个月了。   至于其他人……   人名一个个被邢刻从脑海中划掉, 最后只剩下一个邱少宁。   以邢刻对邱少宁的了解, 邱少宁也不是这种细致谨慎的人。而之所以邢刻最后会怀疑到他身上, 是因为那辆车的气息和临西市不符。   邱少宁和这里已经够有分别了, 那车比邱少宁更甚,仿佛一丝属于临西的气息都没有。   邢刻给老曹去了个消息,问他邱少宁最近还有没有来店里。   快年底了,老曹忙。邢刻猜到这消息他一时半会回不了。发完之后就把手机塞进书包,预备下楼去找许拙。   - -是的,已经放学了。   一班难得准时放课,邢刻更是从来不在教室里拖沓。   只是他这次才刚刚踏出班级,就被人撞了一下。   是刘北辰。   附中高中部,熟面孔还是很多。   白灵、王思、刘北辰,都在这里。与此同时,刘北辰还考入了邢刻所在的高一一班。   只不过小学时期成绩还很耀眼的刘北辰,在后来的学习中也不知怎么的,变得越来越吃力。到了高中,几乎是拼尽所有才考到了附中一班,且是最后一名的成绩。   也许对其他班级来说,他们现在还只是高一,不着急。但对于附中一班来说,高三从入学的那一刻就已经开始了。   刘北辰在这样的班级里当吊车尾,简直一天比一天透不过气。   鼻梁上架着很重的镜框,人也变得胖颓,不仔细看的话,几乎都要认不出来了。   而对比之下,邢刻同小学时期也早就云泥之别。   两人之间哪里还看得见当年耀武扬威的班长,和狼狈卖鱼小子的影子。   或许就是因为当初的那场经历,两人同班数月,到现在都还一句话没说过。   座位不在一个区域,现在的刘北辰也不热衷于做班长了。   他这次撞到邢刻不是诚心的,就是回班的路上还在看习题,一个不小心就撞到了。   他下意识说了句“对”但抬头看见是邢刻时,又一下子给憋住了。整张脸都涨得通红,好像被谁施了定身咒一样。   邢刻没搭理他变来变去的表情,拉回被撞歪的书包带直接下了楼。   等了一会儿,四班也就放课了,许拙垂头丧气地从里边走了出来。   升入高中- -准确说是变声之后,许拙突然开始在意自己的形象了。   这就好像迟到的青春期。说好吧,也好,毕竟以前的许拙实在是太乖了,随和得像个老头,叫人怪心疼的。但说坏吧,也的确有点坏,在高中这个年纪进青春期,那可真是临考前学蹦迪。   好在,同人家家孩子大闹天宫级的青春期比起来,许拙这青春期来得也比较像小泡泡- -特别小打小闹。   他所谓的在意形象不是改校服,只是买了个很拉风的、会反光的单肩包罢了。更任性一点儿,那就是非得邢刻跟他一块儿买了个一模一样的。   这两都是限量款,拉风是真拉风。导致他们一块儿上学的时候吸引了不少男男女女的目光。   然而邢刻并不喜欢这种花里胡哨的东西。要不是为了陪许拙,他绝对不会背。   许拙内心显然也知道这点,但他就是要邢刻背。说直白一些,就是闹邢刻。   这是许拙伴随着成长,性格里越来越特别、且明显的一个部分- -爱闹。   这种闹不是嘴上开开玩笑,而是真的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闹。   非得要形容的话就是有点像小孩,那种想引人注目的小孩。明知道父母会生气,却还是故意去做一些恶作剧。其目的是引起父母的注意,父母注意了,小孩就高兴了。   当然,许拙不是小孩,他也不只是为了博取邢刻的注意力。他博取的还有一种叫包容的东西。   他故意这么闹,然后邢刻愿意包容他,许拙就会满足,就会高兴。尤其是在最开始邢刻表露出不乐意,但最终还是妥协时,许拙的眼睛会弯得更厉害。   这样的小心思,恐怕连许拙自己都没有意识到。他至今还觉得他只是喜欢逗邢刻而已。   反倒是邢刻注意到了。   这种行为真的深究起来还挺有意思的。   第一是,包容在邢刻身上是罕见品质。也就是说,许拙追求的是一种特殊待遇。而第二则是,许拙从来没小孩子过。   也是在意识到许拙这种行为背后的目的之后,邢刻再一回想,才发现从小到大,许拙可爱过,腻人过,但他没有小孩过,没有任性过。   反倒是接近成年的现在,开始出现这种行为了,好像已经压抑了许久,却只对邢刻一个人这样。   邢刻愿意纵容。   然而,许拙的青春期却显然没有因为他的一次纵容而停止。这天两人放学之后,邢刻就明显感觉到许拙的状态不对劲。   以往骑车回家叨叨个不停的人,今天不说话了。   车辆等红灯停下来的时候,也不会一个劲把眼神往邢刻身上丢,而是兀自站在那看指示灯,然后手插口袋装深沉。   表面看着挺酷,眼里全是忧愁。   “被老师骂了?”几次下来,邢刻问道。   许拙瞥他一眼,迅速收回视线:“没。”   邢刻扬眉:“那表情那么痛苦。”   “马上期中,压力有点大。”许拙忍不住摸了摸嘴唇。   “别摸。”邢刻皱起眉头:“脏不脏。”   许拙顿了一下,然后把手垂下了,专心等红灯。   邢刻也隔了一会,才接着问道:“为什么这么紧张?最近进度没跟上?”   红灯快结束了,许拙在风里说着说着又开始犯愁了,有些许纳闷道:“也不是进度没跟上,就,就是快考试了,紧张啊。”   邢刻沉默片刻。   他想说一个期中考试,不涉及分班,许家在这方面对他的要求从来不严格,许拙也并非完全没有实力,所以他不理解为什么许拙会这么紧张。   但这话没法问,伴随着两人相处时间越长,准确说是邢刻越长大,能意识到的事越多,他就越觉得,许拙内心其实也是有很多秘密没有同他分享的。   比如当初为什么在幼儿园一下就选中了他,往后还那样锲而不舍,邢刻就一直到现在都没想明白。   很快,两人回到了秘密基地。   他们最近在秘密基地的时间比较多,许拙甚至会睡在这边。   这是因为孙芳丽和许清朗已经租好了高中部附近的房子,在准备搬家了。   过程中没有关店,夫妇两是两头跑,顾不上许拙。每天忙回家看个眼巴巴的圆眼娃觉得心烦,孙芳丽就索性伸脚一踹,把他踹到了邢刻那里。   许拙高高兴兴地背起书包就走,后边的孙芳丽还叹了口气。   无奈地和许清朗说了句:“儿大不中留。”   不过这欢脱的气氛已经是一周以前了,完全无法带动现在的许拙。   他不仅放学回家的兴致不高,回到秘密基地以后,兴致还是如此低迷。   开门后洗了个澡,连功课都不看,就直接给上床睡觉。   次日周末,这样换换心情也没什么问题。   然而身后的邢刻却回头看了侧躺在床上的许拙一眼,随即收回视线,在桌边干站了一会儿。   邢刻想问题的时候没有小动作,就只是干站着而已,不知道的会以为他是在发呆。知道的才能从他之后的动作里判断出来,他之前应该是在脑海中思考很久了。   只见邢刻在桌边站了十五分钟后,转身也上了床。   他的动作很小心,因为许拙已经在床上闷声不吭地躺了有一会儿了,邢刻不想打扰他。   然而这张床初中的时候容纳他两就已经很费劲了,如今高一,更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即便邢刻动作再小心,抵达许拙身边,然后侧躺下来的过程中,手也不小心碰到了点不该碰到的地方。   不该碰到也就算了。   问题是这地方状态不是很对劲。   邢刻一愣。   随即低头看了眼,确定自己没想错,才重新抬起头来,头顶上缓缓发出了一个问号。   许拙一动不动,好像已经死了。   但耳尖却违背主人的意志,一点点向上蹿红起来。   邢刻眯起眼睛,又掀起被子看了第三次。   对面的许拙忍无可忍,抬手“啪”地一下就把被子给压住了,那双原本闭紧的圆眼不知什么时候睁开了,恶狠狠地瞪着邢刻说:“看什么看,没见过啊?不都容易这样吗?我又没碰,你干嘛这表情?”   作者有话要说:   我哭了……这章我九点前就写完了,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今天和昨天的定时都是失败的……勤勤恳恳写一个月,全勤没了QAQ……   *   感恩 第87章 “阿刻你想的是什么啊?”   致命三连问。   整个房间都安静了。   被三连暴击的邢刻不尴尬, 乌黑的眼睛沉沉静静,好像就没有尴尬这种情绪。反倒是发出暴击的许拙狐假虎威地瞪了对方半天以后,整张脸都红透了。   转身将脸埋在枕头里, 顺便把被子压得紧紧的。   “我、我不是故意的。”声音嗡嗡道:“反正最近就, 就特别容易这样。可、可能是因为心情不好,或者压力大。什么也没想都容易……起来, 还压不下去。你、你别生气,我也不是故意在你床上……的,别生气。”   那两字虚到听不见了都。   一边说, 还一边扭动身体朝下,像是恨不得掘地三尺把丢人的反应藏进去一样。   邢刻看着他, 黑色眼睛是和许拙慌乱状态截然相反的沉,整个房间里宛若就只有许拙一个人在兀自升温。   片刻后, 邢刻垂下眼睫,语出惊人道:“去弄出来?”   许拙大惊失色地回头:“什么?”   “我说去弄出来。”   “别别别, 我听见了听见了, 你别重复!”许拙刚刚好不容易降温一点的脸又重新热了起来,捂住耳朵道:“不是,你、你这也太直接了!你怎么这么直接啊?别人遇到这种事都不是这样的!”   邢刻看他:“你知道别人是什么样的?”   “他、他们在班上不都是这样吗?反正抓住了也就笑,多笑笑也就下去了,哪有你这么直接讲的, 多尴尬啊!”许拙都快升天了。   邢刻却还是面不改色:“这有什么尴尬的,你没弄过?”   老天爷啊!   许拙的脸已经开始烧了:“我、我当然……不是,我都没问过你这种问题, 你别直接问我!你问完这种问题, 不, 不会想……不会发散思维吗!”   就是不会想入非非吗!   那厢许拙心脏都快紧张得跳出来了, 这厢邢刻还像没事人一样继续抓问题重心:“所以你弄不弄出去?”   许拙:“……”   这事儿简直没完了。   他强压下情绪,红扑扑着脸颊瞪邢刻,近乎咬牙切齿道:“不弄!”   那头的邢刻倒也爽快,许拙说完之后他便直接把被子掀起来了,说:“行,那下来做题。”   许拙:“?”   “又不想弄出去,憋着又难受,那就下来做题转移注意力。”不给许拙拒绝的机会,邢刻已经将一切安排得明明白白。   随即坐到桌边看他:“不是考试压力大?顺便给你画一下重点。”   许拙:“……”   他在床上咬了半分钟的牙,最后还是姿势扭曲地下了床,坐在了邢刻身边。   “画就画,反正也差不多给你气好了……”   邢刻垂睫整理书桌:“你最近的错题本和卷子,随便给我一个?”   许拙心里还有尴尬的余韵,压根没多想,张嘴就问:“哪科啊?”   邢刻说:“哪科压力大给哪科。”   许拙埋身进书包里把数理化卷子全拿了出来,邢刻接过去认真看。   这间简陋的小屋还是像之前一样破旧,邢刻并没有因为赚了足够的钱,就把这里装饰一番。   桌面上的灯甚至还是老杨送的呢,几年用下来都有点儿不亮了。   轻轻地照在邢刻黑色的睫毛上。   他的表情看上去太镇定了,连带着周身的气息也是如此。   同许拙砰砰乱跳的心脏和刚刚快要疯掉的情绪截然不同。看着这样的人,自己的心情也会随之变得镇定下来。   许拙于是深呼吸了一口气。而与此同时,对面的邢刻也大致了解了许拙的情况了。   把卷子往他面前一递,就认真讲起了课来。   邢刻讲课有一种魔力。   任何题目在他手里都会变成游戏,还是最简单的那款。他直接站在通关口等你。   在这个过程里,邢刻不生气也不催促,问题再多也不会不耐烦。   他往那一坐,就好像一根定海神针一样。因为对他来说这些题目都简单,所以被他赋予耐心的人,仿佛也被他抬到了同一阶层,不再会觉得题目困难。   而心理障碍消失之后,题目就真的会变得简单。   打消考试焦虑最好的办法就是做题。不过几道题下来,许拙就已经神清气爽了,拉着邢刻想继续。   他愿意,邢刻当然奉陪,每道题都给他讲得清楚明白。   而等一场学习任务完成得差不多,两个长身体的青少年胃里也空得差不多了。   正巧老曹在这个时候打电话过来,问他们用不用吃东西。   老曹那边经营的是改车店,入冬后最喜欢干得事儿就是烧烤。老曹说他们要就给他们也点点儿,回头让店里的店员送过来,左右也就在一条街上。   两人同意了。   等待的过程中,许拙因为超额完成了任务,一身轻松地开始伸懒腰。   而邢刻则将许拙的课本搁置在了一边,开始了自己的功课。   因为老曹马上就要送东西过来,所以邢刻做的也不是什么很难的题目。都是学校周末一大堆作业的扫尾。   他做得很快,字迹龙飞凤舞。   选择题才刚看完,答案就唰唰上去了。   许拙看了一会,没忍住凑上去道:“不是,你题目才刚看完呢吧,答案就算出来了吗?”   “嗯。”   “这么快?”   “做过。”   “哦……但你这样答题,你们班老师不抓你卷面分啊?”   高考有卷面分,附中老师入学就开始抓他们作业字迹。   力求不掉一分不该掉的分数。   邢刻头也不抬说:“我考试不这样。”   “……行吧。”人老师也带他那么长时间了,可能这就是优等生和教师之间的默契吧。也不是什么用他担心的问题。   许拙仰了仰头。   随即在邢刻唰唰的笔声中,朝外边看了眼。烧烤还没来。   烧烤还没来,秘密基地就还是邢刻的主场。   或许是因为他一直以来都太平静了,导致许拙跟着他平静一会,做一会儿题,再回想起之前的那段小插曲,也渐渐觉得那不是什么大问题了。   他两一块儿长大的,那肩并肩尿尿的日子多了去了,谁没见过谁啊?这被看一下有什么的?   东西还是那个东西,只不过状态不一样了呗。   许拙越平静回想,越觉得自己当时那反应不应该。想当初刚发育那会儿他还想给邢刻看呢,这怎么再变个形态他就不好意思起来了?   是无意识起来的,又不是对着邢刻起来的。这种情况明明可以进行一下技术交流嘛。   技术交流!   在这想法的驱使下,好奇心开始在许拙脑内大胆发芽。   他往邢刻那边一凑,两眼冒光道:“阿刻,所以你,你经常那个吗?”   邢刻的笔尖一顿,抬头道:“哪个?”   许拙见他好像是真的迷茫,于是目光往下瞥了一眼,说:“就那个啊。你会吗?很会吗?”   邢刻静静地看了他一会儿。   许拙在邢刻这真的属于三天不打上房揭瓦的野孩子,还拍拍胸脯保证:“你放心,我肯定不告诉别人!”   仿佛之前害羞的和他已经不是同一个人了。   邢刻看了他好半天,把鼻梁上的镜框摘掉了。   说:“你想知道?”   “对啊。”说起这个,许拙还挺纳闷的:“就以前上初中那会就经常听他们说这个好玩,我之前试了一下,但我不觉得有多好玩呀。”   “你怎么试的?”眼镜上有点灰尘,邢刻摸过了一张眼镜布,轻轻擦拭。   “就这样,那样啊。”许拙含糊地描述了一下。   “出来了?”邢刻问。   许拙一下就咬住了下嘴唇,“你、你别用这种词啊。”   很奇怪,邢刻不说话的时候,许拙就能皮,能野。但邢刻一说话,场子被无形抢过去之后,许拙就又开始不自在了。   但他又很喜欢在邢刻的场子里皮,于是故作镇定道:“对,出、出来了。”   还学了邢刻的词呢。   “那为什么会不好玩?”邢刻终于抬头看他,把眼镜重新带回去,好像在研究什么学术题目:“你弄的时候想的什么?”   许拙呆了一下:“我什么也没想啊。”   就小火车吭哧吭哧变火箭,自然而然就发射了。   过程里什么也没想,事后好像也没有很强烈的愉悦满足感,只觉得空虚。   “什么也没想?”邢刻扬眉。   “对啊。”许拙点点头。   他从小到大,在这方面的阅片量就都很少。   还记得第一回 是刘良刘师傅带他入门的,然而当时许拙一点反应没有,还被刘良笑了好半天,导致许拙直接有了阴影。   别说当时那影片的画面没刺激到他,往后类似的画面也都刺激不到他了。   后来同学再邀请他看片,许拙第一个想到的就是第一次阅片的尴尬场景。通通拒绝,就这样离颜色世界越来越远。   再加上许拙平时喜欢打篮球。少年的精力在这方面消耗掉了,还真不太会去想其他。   许拙的干净是真的干净。   “我上网搜过了,他们说如果不看片的话,就是想想自己喜欢的人。说什么这个年纪想一下喜欢的人就有反应。但我也没喜欢的人哇。”许拙困扰道。   许拙的情窦开得很慢,负责情.欲这一块的脑区一直就都是安静的。   小时候以为是被复杂的上一世记忆压的,然而伴随着长大,上一世的记忆越来越消散后,许拙这一块脑区还是没活跃起来。   他今年十六岁,却没喜欢过任何人。   许拙百度到这个答案的时候,还试图翻回忆思考过。他上一世可是活到老了,得有七十多岁呢,肯定喜欢过什么人吧?   可许拙想不起来了。他活了两世,好像从没喜欢过任何人,连喜欢人的感觉都不记得了,只记得父母和邢刻是最重要的。   爱情这种东西好像被人从他的脑区里挖掉了一样,空落落的。   许拙倒不觉得可惜,他潜意识里也不觉得爱情是什么好东西。总感觉想起爱情是什么了就会特别痛,还是没有爱情最好。   但如果没有爱情,也不喜欢小黄片,难道这辈子就注定享受不到快乐了吗?   许拙细细一想,大惊失色。   随即目光朝邢刻看过去,好奇道:“不是,那阿刻,阿刻你想的是什么啊?”   是有好看的片,还是有喜欢的人?   邢刻一顿,随即定定地看了他一会,说:“不告诉你。”   作者有话要说:   更。   *   感恩。 第88章 【二更】遵纪守法小公民。   后来的烧烤时间, 许拙活像一只打地鼠游戏里的小地鼠。   东边冒头一句:“想的什么?”西边冒头一句:“什么什么?”头顶再冒一句:“为什么不告诉我?”, 简直让人不甚其扰。   可邢刻不是人。   不管许拙怎么东问西问, 他也一点反应没有。   到最后,许拙有点不高兴了。   主要也是咽不下这口气- -他把他的情况都告诉邢刻了, 但邢刻却竟然什么也不同他说。   遂赌气了一句:“不说就不说,我也不想知道。我遵纪守法好公民,才不搞这些淫.秽.色.情的东西。”   狠话放完, 过两秒,许拙又觉得不放心。小心抬眼地多追问了一句:“等一下, 是片吧?不是有喜欢的人了吧?”   邢刻沉默两秒。   许拙顿时急了:“啊啊?”   邢刻低头看了眼卷子,把笔搁置在一边, 没看许拙道:“嗯,不是。”   随即不等许拙回答, 就起身丢下了他和书桌:“我去洗个澡, 你继续吃。”   许拙眨了眨眼:“你刚回来的时候不是洗了澡吗?”   许拙洗完他就去洗了,等洗完之后瞧见许拙还在床上躺着,才放弃功课上床的。这洗过了,怎么又洗啊?   “有味。”邢刻说。   许拙看了眼满桌香喷喷的烧烤,不理解道:“这不是人世间最美好的味道?至于吗?那你洗了我是不是也要洗- -”   回答他的是卫生间门关上的声音。   邢刻之所以进卫生间, 是因为心情太复杂了。   从许拙在床上无意识起反应开始,他的心情就很复杂。他当时想了很多,最终决定平常心对待, 也就是像正常朋友一样应对这件事, 以不变应万变。   往后的行动基本都是本着这一原则。   但许拙是个坏孩子。   他竟然告诉邢刻他自己弄的时候什么也没想。   从小到大, 邢刻就最喜欢许拙这种空空白白, 里面什么也没有的模样。他太复杂,而许拙太简单。所以每次看见这样的许拙,他都想让自己的颜色沾染上去,最好是能全部填满。   邢刻花费了很大功夫,才将这种欲.望压下。   他担心体内压抑很久的困兽冲出会伤害到许拙,他也担心……他这两年和许拙的关系太好了,而冒进会伤害到这种状态。   不想重回几年前搬家时的状态。   邢刻故意开水走了点声音,实际上没打算洗澡。然而花洒松动,一不小心就转面冲了在一旁的他一脸。   这突如其来的冲击瞬间激活了邢刻浑身上下的每一个细胞,让他一下就回想起了许拙之前起反应的时候,在床上不好意思的样子,身上的每一个细胞都膨胀起来。   邢刻抿了抿唇,没动花洒,就让那水直接重重地击打在脸上。   随即垂下黑色的眼睫,一动不动地将衣服掀开。   水珠顺着愈发成熟的肌肉肌理一路向下,流向茂密地带。   他的身体像他的眼神一样深藏不露,不将外衣掀开,根本想象不到内里的身体成熟到了什么地步。   邢刻低垂着脑袋,黑色的头发从脸上落下。   知道许拙在外边等,邢刻时间控制得很好,十五分钟就洗完了。   没出来,玩了一会就压回去了。   在这方面邢刻和许拙没差多少,许拙是头脑空空没能食髓知味,邢刻是压根在自虐。   他撒谎骗了许拙。他不看片,他有喜欢的人,他会想喜欢的人的画面。   然而喜欢的人就在身边。   倘若一而再再而三如此,只会模糊幻想和现实的界限,变得越来越不满足,也越来越得寸进尺。   不想这样,也是为了惩罚自己。邢刻经常到一半压回去,次数真的算起来也不多。   不适感他来受,因为肮脏心思也是他生的。   邢刻之前想过,像这样想许拙一次,就憋到痛一次会不会打消他那些诡异的心思。   实际却不会。疼痛只让他更想占有许拙,有时甚至会让他脑内的想法变得更粗暴。   以至于一直到现在,邢刻也没有想好他到底要拿许拙怎么办。   也许对许拙来说,最难的是考试和题目。但对邢刻来说,最难的一直是许拙。   洗完澡,出门关灯睡觉。   才刚躺上床,还惦记着之前那事的野孩子就开始上房揭瓦。直接从床上一翻身坐在了邢刻的腰上,身体先压制,然后语言开始威胁。   “你真不和我说啊?”   邢刻的呼吸都窒住了。   “没喜欢的人,看什么片也不能告诉我吗?”那厢许拙听上去竟然还有点委屈:“就自己一个人快乐吗?”   邢刻在黑暗里安静了足足五分钟,才好不容易压下汹涌而出的欲.望,像是生生将胀开的血管压住。   在黑暗里闭上眼睛,伸手把许拙的大.腿拖起来,将人往旁边一放。   说:“是,遵纪守法小公民不需要这些。”   许拙:“……”   *   这话是许拙自己说的,说出去的话那就是泼出去的水,没法收回。   但许拙内心还是计较上了。   人人都说这个事儿好玩,许拙不觉得好玩,这没问题。   但邢刻觉得这事好玩,许拙如果还是不觉得好玩,这就有问题了。   尤其是许拙内心并不是真的觉得这件事不好玩,他只是不知道要怎么玩罢了。   而邢刻明明知道,却不带他一块!   这和打游戏掌握通关攻略却不分享有什么区别!   简直恶劣至极!   于是乎,接下来整整一周的时间,许拙都隔三差五就各种磨邢刻给他看片。   让他藏了什么宝贝通通交出来。   白天磨晚上磨,遵纪守法小公民的flag碎得邢刻想报警。然后再反手给他插一个“小色.鬼”的标签贴脑门上。   最终,邢刻也确实这样做了- -说的是报警。   他打电话给孙芳丽,麻烦阿姨把色.情儿子领回去。   也就正巧孙芳丽那段时间把家收拾好了,夫妇两本来也就是想赶在儿子考试前收拾好,给儿子省点事的。   这不,妈妈一召唤,许拙只能一脸怨恨地背着书包离开。   “你有片不给我看。”   “你有片不给我看!”   临走前这计较回旋的话音,让邢刻捏了足足三分钟的眉心,才长叹一口气开始备考。   许拙虽然皮、爱惹事、欠揍,但他也不是完全没有分寸的。   别管被妈妈召唤回去之前,他怎么缠的邢刻。总归被妈妈召唤回去以后,也就是考前那两周时间,许拙再没有缠过邢刻一次。   见面不要片了,只是给邢刻一个冷笑。   充分说明了他要把这个问题留到考后处理的贴心与决心。   两人就在这样隐形的斗争下,迎来了高一的第一场大型考试。   邢刻一如既往稳居年级第一。成绩出来的一瞬间,用班上同学的说法那就是迷弟迷妹瞬间增长了一倍,能从高中部一路排到初中部。   然而许拙就没有这个实力了,他这次期中考得很差。   许拙的主三科在邢刻高中以前的紧抓之下,其实已经非常稳定了。政史地倒也没有什么大问题,出问题的还是理科三科。   哪怕有邢刻在考前给他划重点,讲错题,许拙这一次期中考试的理科成绩却依旧不怎么样,甚至可以说是跌破眼镜的差。   实话说,许拙这段时间花费在理科这的心思远比文科要多。   被邢刻补课之后,许拙对考试结果甚至还有了一点隐隐的期待。然而这样的结果,无疑让他的自信心大为受挫。   许清朗和孙芳丽对考试结果倒是很满意,家里不满意的只有许拙一个人。   夫妇两都不太能理解许拙为什么不满意。在他们看来,许拙高二只要选文科,这个成绩就绝对没有问题了。   说起来,他们满意的理由,和许拙不满意的理由倒也是相似的。   许拙高二想选理科,所以才会对这个结果不满意。   听说许拙想选理科之后,夫妇两对看一眼,倒也没有立刻表露出不理解,而是问道:“为什么想选理科呢,出出你想当医生吗?”   医生就是小时候许拙经常爱玩的那个玩具车,那是个救护车,许拙小时候总爱玩。   孙芳丽夫妇在许拙后来的成长中实在是太忙碌了,以至于到现在回想起来,竟然还只是从儿子幼时爱玩的玩具来推断的。   这话出口的一瞬间,孙芳丽就意识到了这点,随即立刻低了低眼皮,看上去似乎有些愧疚。   而许拙则不明所以道:“啊?不是。”   他没想当医生。   “那你是想当什么才想选理科呢?”夫妇两好奇地看向许拙。   许拙眨了眨眼说:“我……”   他不知道。   他选理科是想离邢刻近一点,他这辈子的目标只有孙芳丽夫妇和邢刻,再没有第四条了。   小的时候,学业是一条长龙。只要顺着往下走,其他什么也不用多想。   然而转眼高一,再一转眼大学入社会,长龙竟然在不知不觉走到了尽头。   可许拙却从没想过他这一世到底要干什么。   他想说他想和邢刻去一个系,但转念一想,邢刻也到现在都没有告诉过他自己想做什么呢。   如果邢刻不告诉他自己想做什么,许拙对于未来的设想好像就空掉了。   见他答不上来,孙芳丽夫妇让许拙再好好想一想,有什么再和爸爸妈妈商量。如果实在觉得对考试结果压力大,那就出去走一走。   许拙现在十六岁了,也可以单独出去玩儿了。   主要也是如果高一不抓紧时间散心,以附中的魔鬼程度,往后两年大概也就不会有时间了。   为此,孙芳丽还特地给许拙包了一个大红包。   除了压岁,还有旅行费,支持他去任何地方,多退少补都成。   “你一个人要是不敢,就拉上邢刻一块,两个男生做做伴,他靠谱,妈妈也放心。”伴随着时间下来,孙芳丽已经越来越不排斥邢刻了。   到如今,进厨房洗个碗出来,竟还让主动建议许拙和邢刻一块儿出去旅行。   这事儿来得突然,其实孙芳丽让许拙去旅行的时候,许拙脑子都是懵的,他脑子里根本没有这些计划,内心甚至隐隐想拒绝。   可孙芳丽一说可以和邢刻一起,许拙顿时就高兴了起来,连眼睛都亮了。   孙芳丽看着儿子的小月牙眼睛,无奈地叹了口气说:“去吧,不知道选什么也可以和阿刻商量商量,总归他已经比妈妈更了解你了。”   许拙当时拿了钱就去穿鞋,以至于没听出孙芳丽这句话下边一点淡淡的失落感。   “啊”了一声,抬起头来。   就见桌面上听出来了的许清朗冲他摆手,意思是让他赶紧去,妈妈交给他。   许拙立刻就像放风了一样往外奔。   临西的年味从来重,满街红彤彤,路面上还有人舞狮。   之前去边北考试的时候,许拙因为家里的事情没能跟上。这会儿正想着要不索性和邢刻来一场小旅行,补上当年的遗憾- -就大年这段时间,省队可不会丧心病狂到要求邢刻去集训。   但,等跑到邢刻那的时候,许拙却突然得知了一件事。   老杨要结婚了,就这段时间。   得同时去老杨老家和老杨媳妇老家两个地方办酒。   老杨没什么家人,朋友也就那么几个,这些年联络最密切的竟然是邢刻。   于是他问两个小家伙,有没有兴趣参加他的婚礼。正好大过年的也出去走走,放放一身的书卷味。   作者有话要说:   二更。   * 第89章 【三更】薄荷味实在是太香啦。   邢刻不假思索答应了。   许拙听说之后也一个劲儿点头。   于是乎, 火车就定在了大年三十的晚上- -老杨的婚礼是大年初一,小两口早就过去准备了。   邢刻和许拙本来也说要过去帮忙,但老杨说不用。他两年纪也到了, 办婚礼只是村里请一桌酒, 有个象征意义就好,也不用闹得特别大。   而村里请酒重要的是人头熟, 许拙和邢刻过去也帮不上什么忙。   老杨让他们在临西把年过了,再安安生生过去。   在这个过程里,许拙没见过老杨媳妇。   还是等去程的火车上, 才听邢刻说。老杨媳妇也是个不容易的。   她年轻的时候被男人哄到临西来结了婚,结果因为生不出小孩, 男人转身就出轨了。   而等外边的女人大着肚子上门,老杨媳妇直接被赶出了家门。   她是农村里出来的, 她们那边观念很落后。知道离了婚回村要被人戳脊梁骨,也知道她这样生不出孩子的女人多半是不会有男人要了, 回村只会更辛苦。   就一咬牙, 一个人在临西努力活了下来。   辛苦五年,遇见了老杨。   老杨虽然跛脚,但年轻的时候那可是正经刑警队精英人物。他的脚还是因公受伤,队里赔款福利都很足。   老杨年纪大了,什么苦没吃过, 对小孩的心思也没那么足。就想找个喜欢的,知冷热的好好过。   这回第一场酒不是在老杨老家,是在老杨媳妇老家。   也没什么, 按照老杨的说法, 就是想给媳妇撑个面。   五年没回家, 爸妈都老了, 看见了老人家心里能好受些。往后老人百年,老杨媳妇也不会太内疚。   “老杨以前还真的是刑警队的啊。”许拙听完后道。   他不惊讶于老杨的体贴,主要是老杨一直就是这么个人。邢刻家里条件不好,老杨直接去接触邢东海;邢刻想做生意,老杨给他介绍老曹;邢刻想存钱,老杨给他开户;邢刻近视,也是老杨给配的镜。   老杨一向是细心靠谱的,只是他和老曹不一样的是,老杨行动派,做了事不爱说,有时就显得不怎么有存在感。   真说起来,这方面邢刻还有点像老杨。   老杨以前意识到邢刻这一点的时候,还打趣他,说这玩意叫“大男子主义”少学。他前未婚妻就可烦他这套,小心以后找不着老婆。   邢刻那嘴硬的,找不找得到老婆搁一边:“谁跟你像。”   老杨哈哈大笑。   这事儿一转眼竟然也过了好几年。   “嗯。你猜过?”火车上,孙芳丽给他们带了很多好吃的,还给他们包好了要给老杨的红包。   邢刻一边给许拙拨开心果,一边说道。   开心果可好吃了,许拙说话都含糊:“嗯,小时候牵他手,手里有茧子。”   “有茧子就是刑警队?”   “福尔摩斯柯南里不都这么讲,这几个位置长茧子,那就是拿枪的的。叫什么职业病。民警不拿枪啊,不就是刑警,要不就是缉毒警?但你刚刚说了,是刑警。”许拙掰了掰手给邢刻看,然后笑起来道。   邢刻瞥了他一眼,难得笑道:“行。”   许拙算是发现了,邢刻自从得知老杨结婚之后,心情就挺不错。   许拙没见过老杨媳妇,那是许拙和老杨没那么近。   可邢刻就不一样了,邢刻绝对见过。老杨几乎把他当半个儿子看了。   而邢刻见了之后能这样的心情,说明对方多半和老杨很登对。   如此一来,许拙自然也很为老杨感到高兴。   不出意外,漂泊到四十的老杨是真的能有个家,安顿下来啦。   再也不用跨年夜一个人孤零零去杏花苑了。   “那老杨是因为什么事儿受伤的啊?他平日里神神秘秘的也不说。”许拙好奇道:“你方便说吗?不方便说就不说,咱也不越俎代庖,就是好奇问问。”   “没什么不方便说。”邢刻见许拙咬累了,又给他剥水果吃,补充水分:“老杨不是神秘,他这人就这样。过去了懒得提,用他的话来说就是旧社会男人风范,做就完事了,做完了别总叽歪,没劲。”   “那所以是什么事啊?”   邢刻顿了顿。   “以前查案的时候,顺藤摸瓜摸到了一个贩毒团伙。来不及通知临队,想抢在交货之前把人拿下。对方有枪,发生枪战,老杨腿中了一枪,就这样了。”   许拙眨了眨眼。   他原以为会是个很漫长的故事,然而任何故事经邢刻嘴那就不可能漫长。   再加上,许拙也意识到了。   这个故事肯定是漫长又惊心动魄的,邢刻大概是不想吓着他,所以故意省略了很多。   隔以前许拙可能内心暖暖这事儿就过去了。   但他现在可太能皮了,眨眨眼,竟然还明知故问:“就这些?”   邢刻看他一眼,一眼洞穿了他那双眼睛里小雀跃的心思,却也愿意纵容:“就这些。”   “不能多讲点?”   “多讲点你晚上噩梦。”   许拙心里的小人儿一下就得意起来了。瞧阿刻把他宠的。   “那这些人最后都抓着了吗?”许拙于是好奇问道。   “跨市联合,抓到了。”   “这应该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吧?”许拙道:“虽然很遗憾受了伤,但至少最后一次任务算是圆满完成?”   “嗯。”   “但老杨后来为什么……看上去还总挺颓废的?是没法接受受伤这件事?”   邢刻顿了顿说:“算是,但也不全是。”   “那‘全是’是什么?”许拙下意识问。   邢刻沉默了。   对有些人来说,职业就只是职业。倘若用这样的心理去看待,许拙的想法没有问题。离职之前工作完满,虽说受了伤,但以当时那样惊险的状况,能捡回一条命也是万幸,既来之则安之,余生只需要好好活下去就好。   但对另外一些人来说,也就是对老杨这样的人来说,不是这样的。警察这个职业曾经是老杨的信仰。   他之所以从小就对邢刻多多关照,是因为他拥有和邢刻类似的经历。   老杨小时候被酒鬼老爹暴打的时候,内心所能想象到最光辉的形象就是警察。于是他立志要当一名警察,把这样的人通通都关到牢里去,保护那些无辜的受害者。   然而老杨才当了不超过五年,这个梦想就陨落了。   更别提在那五年的刑警生涯中,也让老杨接触了很多现实。让他渐渐意识到,有些事儿不是一个小小警察就能办到的。   邢刻和邢东海就是最好的例子了。   然而在邢刻之前,老杨还尝试过去帮助一些弱势群体,结果却都不是很好。   在刑警的位置上未能圆梦,成为民警后更是发现了这一行的局限性。   老杨有回醉酒和邢刻说起小时候请邢东海吃饭,他说那他妈憋屈的,家暴犯抓不动,竟然要用这样迂回的方式来保护一个幼儿园的孩子,他有个屁用。   “阿刻?”   见邢刻久未回复,许拙伸手推了推他。   邢刻应了一声。   因为是临时买的车票,再加上孙芳丽夫妇有意要让许拙出去舒服地散心,所以给他两买的是软卧。   又正巧年三十晚上的人不多,通往老杨媳妇村里的车那就更少了。该回乡的早就回乡了。   所以这间软卧车间里就只有他们两,还挺安静。   “算了。”许拙叫完邢刻之后,竟然又不想问了。   因为他仔细一思考,发现他问的是老杨在不开心什么。这大过年人家还快新婚,干嘛要知道人家在不开心什么?就让老杨在他这永远保持威武英勇的形象就好了。   于是乎,许拙换了一个问题,是前不久他才和孙芳丽夫妇讨论过的。   “我之前就问过你,你大学想考什么,你想好了不?”   这个问题简直和邢刻方才的思绪不谋而合。   他微垂眼睫。   这些年和邢东海的斗争,也让邢刻想了很多。   真正想要制裁邢东海这样的人,让他没有翻身之地,只是警察在当下是远远不够的。法律不够健全,制度不够完善,得去到更高、更远的位置才行。   邢刻心里隐隐有一个目标,但他还没有完全确定。   就听一旁的许拙说:“金融吗?你小时候不是喜欢钱呢?”   邢刻愣住了。   他还不确定自己要不要往那个方向去,但他可以确定:“不,不学金融。”   “不学金融?”对面的许拙瞪大了眼睛:“哇,你不爱钱啦?”   邢刻:“。”   这话到许拙嘴里怎么就变得怪怪的。   “我从来不爱钱,我只是需……”   邢刻话还没说完,就听那头的许拙又舔舔唇,故意掐着嗓音道:“哦哦,差点忘啦,你现在爱片。”   邢刻:“……”   他说许拙冷笑半个月,考试后又自闭地把自己封起来,这事儿在哪等他呢,原来在这。   邢刻挑起眉毛,正想偏头好好同许拙聊一下这个问题,把上房揭瓦的小孩拽下来。   却不想他还没来得及动作,许拙就直接靠在了他身上。   柔软的头发蹭进他的颈窝,连带着呼吸一起。软卧的房间门已经被关上了,只余火车外的夜景。   那夜景飞速倒退,连带着火车的嗡鸣声一齐在耳边响起。   邢刻感觉到许拙不仅靠向他,还索性将手臂环住了他。   这是一个搂抱的姿势,与此同时,也是一个亲昵的姿势,对方仿佛在一瞬间变得非常渴望肌肤接触。   嘴里的声音也变得暧昧起来。   “你要么快点想想你之后想选什么,要么……就带我看看呗。”   许拙一边说,一边垂着眸光轻轻蹭了蹭邢刻。   他算是发现了,他不是无缘无故起反应,他是靠在阿刻身边容易起反应。   薄荷味实在是太香啦。   作者有话要说:   三更,啵啵。   * 第90章 “那跟别人呢?”   虽是腊月深冬, 但火车上的热气却总是开得很足。   早在刚上车那会儿,两人就把厚重的外衣给脱了,身上穿的都是简单的短袖。   饶是如此, 也依旧因为车上通风不好而感到闭塞。   也就是比寻常更热。   许拙是不爱坐火车的, 尤其是这种绿皮火车。   味道不好闻还特别闷,以前和孙芳丽他们出去旅游坐得别提多难受了。   但和邢刻在一块不一样。   邢刻身上的薄荷味浓, 让人在这样的环境下也感到舒适。就是有点成瘾性,让人特别想距离他再近一点儿,再嗅多点儿。   许拙上车后没多久发现这一点, 就开始粘着邢刻不放了。往后越凑越近,忍不住了之后, 几乎整个人都快要挂到邢刻身上去。   而邢刻则始终坐在原本的位置,一动不动地看着身上的人。   房门窗帘在进来的时候就被他们给拉上了, 外边瞧不见里边。   就算能瞧见,许拙这会儿也没心思管了。   因为就在刚才, 他好像打开了一扇新的大门。   - -虽然脑海里没片, 也没喜欢的人。但只要蹭蹭邢刻,就会很舒服。   远比自己一个人的时候舒服。   许拙发现这片新大陆之后,就立刻食髓知味地往邢刻身上贴。好像一只小猫,各种调整姿势想要和他距离更近。   渴望超过了理智,抬起来的眼睛都是朦胧的。   因为这毕竟是外边, 不是什么熟悉的地方。许拙刚开始翻身坐到邢刻身上去的时候,还险些因为碰到了一边的楼梯,要栽到地上去。   这一下失重感可把陷进去的许拙给吓了一跳, 眼底顿时清醒起来。   然而没等他伸手去抓一旁的楼梯, 邢刻就已经伸手护住他的腰了, 给了一个强有力的支撑。   许拙惊讶抬眸, 就对上一双深不见底的目光。   像森林里的黑狼,在狩猎时意图将杀戮的气息隐藏,却根本藏不住。侵略感倾泻而出,挤压许拙的每一个细胞,让他浑身一个机灵。   如果许拙也是狼,他会排斥这样的目光,会同对方激斗。   然而许拙不是,他在邢刻这样的目光下,身体竟然直接毫无防备地软了下来。甚至想再蹭蹭他,再求求他。   然而也就在这时,房间门被敲响了。   “查票!”列车员的声音在门口响起。   顺便带来了一堆方才被屏蔽在外的嘈杂声音。   “瓜子、饮料、咖啡要不要- -”   镜花水月破裂,许拙被吓了一个机灵。一下就从邢刻身上爬下来,然后用被子挡住,在床上装死。   片刻之后,他又意识到刚刚邢刻的状态好像也不太对劲。   等一下,他两如果都这样,那谁去应付列车员- -   许拙连忙抬起头来,就正巧听见外边的列车员在不耐烦:“听见没,查票,准备好身份证和车票,赶紧- -”   话还没说完,门就被拉开了。   列车员一愣。   就见一个黑发少年出现在车门内。   他的发色沉,眸色更沉。连带着一身黑色的衣服和牛仔裤,气场沉得甚至能将列车员心中的不耐压得一滴不剩。   “两位。”邢刻将车票和身份证递给对方。   腕骨的骨节分明又有力。   列车员顿了一下,朝里边看了一眼:“就两个,一起的?”   邢刻说:“嗯。”   “你两才十六?”列车员看了眼身份证,多问了几句:“单独出来,没大人一起?”   “嗯。”   “什么关系?”   邢刻眼睛垂了一下,视线落在了许拙的身份证照片上,片刻后道:“他我弟。”   “……行吧。”列车员也没追究两人的姓氏问题,赶时间道:“你们这间今晚不会再上来人了,晚上睡觉记得把门锁上,注意安全,有事叫。”   邢刻说:“谢谢。”   列车员走了,邢刻转身。   床上又偷听又偷窥的许拙见状连忙把脑袋塞了回去。   随即还嫌不够一样,用被子把脑袋又蒙了一层。   才敢再回想方才邢刻在门口面对列车员时的模样。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之前看见了阿刻不一样的一面,导致邢刻分明是像平时一样的冷静理智去应对,可在许拙心里就是很不一样。   前一秒眼里的残暴险些要冲出来吞没他,后一秒就平静有序地和列车员交流,这,这是真实存在的吗?   怎么感觉怪让人心跳加速的。   这厢许拙蒙着被子胡思乱想,那厢的邢刻也锁门回过了头。   他看了缩进被子里的许拙一眼,以为对方是如梦初醒,终于知道方才那样的动作不应该了。   垂下黑睫看了眼地板,“啪”地一声伸手将包间的灯关掉。   邢刻什么也没说,上了另外一张床。   *   火车第二天早上五点多到的。   老杨在村里忙,老杨媳妇亲自来接的邢刻和许拙。   她认识邢刻,一眼就将人认了出来,然后骑车载上两人往村里赶。   老杨媳妇是个热络的人,不仅热络,人还特别贴心。   知道他们村这边早上的天冻人,一大早给许拙和邢刻一人带了一杯热奶来。   自家产的,味道别提多好了。   邢刻不爱喝,许拙一人喝两。然后和老杨媳妇畅谈了一路。   许拙之前听说了一点老杨媳妇的事,他还以为有那样经历的女人,多少会有点怯懦,要么就有点内敛。反正他第一回 听说这件事的时候,给老杨媳妇勾画的是一个和李书梅相似的外在形象。   然而老杨媳妇不是,老杨媳妇可能逗乐了。   一路上许拙随便和她说两句都能被逗得哈哈大笑,天边的云地上的鸡,再普通的事情,一过老杨媳妇的嘴都能变得有趣。   就是简单,大喇。   许拙算是知道老杨为什么喜欢她了。   老杨表面做了不爱说,看着潇洒,但其实心底里郁结的事还是很多的。有这么个笑口常开的简单人在身边,的确能为老杨解不少闷。   虽然许拙不清楚老杨媳妇的前夫是个什么样的人,但他从邢刻嘴里听那么点,觉得老杨媳妇那些年肯定也是不好受的。   恐怕不亚于当年李书梅在邢东海那受的压迫。   但人和人有时是真的不一样。   原野的风一吹,老杨媳妇的三轮电动车再一拉,伴随着她和许拙的笑声,三人就这么进了刘家村。   老杨媳妇姓刘。   邢刻和许拙刚一进去,就瞧见了忙碌中的老杨。   老曹早就到了,见两小孩来了,跟异地见老乡似的,连忙要去拉他们。老曹还嗓门特别大地拽着邢刻给人介绍道:“这我们临西小天才,物理比赛全省第一!综合成绩附中年级第一!得算杨树半个儿子- -”   哇啦啦的一堆名号出来,顿时把乡亲们给震住了。一个接一个的“哦哟”“全什么,全省第一?那么厉害?”   老曹骄傲说:“对啊!”   乡亲们连着夸好几声,随即目光往许拙的方向看去。   许拙都不用老曹介绍,自己找个板凳坐下,在深冬里脸颊白嫩得像个小少爷:“我跟他同校,成绩一般,但全校属我最帅,杨叔叔我偶像。”   许拙一边说,一边冲远处的杨树眨了眨眼。   老杨来给媳妇撑面,他和邢刻来给老杨撑面。   邢刻的名号是厉害,但许拙长得也讨喜。白白嫩嫩这款最得老人家喜欢了。   更别提他最后那句话说的,是真给面。   有人故意逗许拙说:“哎,杨叔叔怎么就是你偶像啦?”   那开玩笑,许拙那么能扯的人,这问题能不给人回答上?椅子一拉就开始掰扯。   远处的杨树听了一耳朵,颇有些啼笑皆非,也不想打扰许拙。   就远远冲他们吆喝一声:“我忙,你们两小孩自便啊- -”   许拙远远应他一声,就继续吹牛去了。   身后的邢刻站了会,自己也搬了个椅子,就坐在许拙背后,然后给他倒了杯热水。   等温度差不多了再塞给他,那小嘴巴巴的,逗得周围人所有人高兴,却正缺这个解渴。   *   老杨之前就说过了,他这次婚礼会弄得比较简单。   年纪大,而且婚纱照在临西那边都拍过了,回乡也就没想弄得很复杂。一套红色的中式礼服,请一顿村酒,从早吃到晚就算完事。   这种村宴其实很有意思,新郎新娘正式敬酒之前,那就是个大型自助餐厅,还是免费的那种。   肚子什么时候饿什么时候来吃,肚子要没饿,就去附近田野里转转。   许拙出生在临西,也在临西长大,还真的没怎么来过田野。   这里的一切对他来说都是新鲜的。   饭后,许拙看邢刻还没吃完,就先跟上了两个本村的小子,跑去田野里疯。   那两小孩一个八岁,一个十岁。小的那个还没许拙一半岁数,却是田野里的行家。   什么花花草草都认得,什么路也都认得,知识量可比许拙丰富多了。   “你连这个都不知道啊!这麦子啊!”小孩一脸瞧不起地捡起麦子戳戳许拙的脸颊。   “虽然我没认出来是有点笨,没你聪明,但你也不能拿东西戳哥哥的脸吧,万一戳到眼睛怎么办?”许拙佯装生气道。   小孩一愣,背过双手,不好意思地抿抿唇,随即道:“你,你脸白,我就戳一下。”   然后就一个转身,大笑着跟哥哥疯跑向另一片田野。   “喂!”身后的许拙顿时哭笑不得地从田野里站起身来。   这两小孩精力是真的足,转身就跑到了几百米开外。   许拙看看他们,再看看村落,觉得距离还不算远,就想自己再走走看。   主要也是这里后边有一片山。当年许拙被爸妈带到南海那边去时就同他们说过,他不太喜欢海,他喜欢山。   至于为什么喜欢山,许拙也不知道。   临西没山没海,但许拙从小就莫名对山更向往一些。   登山之前,许拙给邢刻发了条信息。告诉他自己去登山了,让他没什么事的话可以找过来,顺便还给了个附近的标志。做完这一切后,才往山上跑。   大山就好像一座通天塔,虽然通不了天,但攀登的过程中却总让人觉得离天更近了一些。   许拙这一路到处看花看草看动物,遇见不认识的就都拍下来,准备回头问问邢刻,好好储备一点儿新知识。   在喜欢的事物上流连忘返时,时间总是过得很快的。   天不知不觉就黑了下来,可邢刻竟然还没有过来。   许拙在山上一看手机,发现已经下午五点了,顿时有点儿纳闷。   翻开消息一看,确定之前给邢刻的消息成功发送。   那邢刻为什么没来?   在这陌生的村里他和许拙一样没什么认识的人。老杨和老曹忙着不可能一直招呼他,按理说吃完饭就应该追上来了,可为什么五点了还没过来?   许拙下意识发消息问老曹看见邢刻没,随即又皱眉半天,起了坏心思。   - -故意给邢刻发消息说他在山上迷路了,没人接下不来。   然后就随便找了个靠树的石块往地上一坐,开始欣赏他一下午的攀登成果。   冬季的天黑得快,天边的太阳已经有要下山的趋势了。在高山之上,能睥睨远处人烟,还能瞧见天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继续阴沉下去。   附近一个人没有,那叫一个独世清净。   许拙眯眼享受了一会,就接到了老曹的信息,说邢刻吃完饭没多久就走了,还说是来找他了呢,怎么着,你们没碰见吗?   许拙看见后弯了弯唇,回了句碰见了,就把手机塞回口袋里,继续仰头呼吸起新鲜空气来。   他突然想起来了,为什么分明临西市没山没海,许拙两个都没见过,但他从小就更喜欢山。   因为在很小很小的时候,他和邢刻认识的第一个新年,邢刻去了乡下邢奶奶家。   那是邢刻和许拙第一次分开。许拙万分不舍,邢刻为了哄许拙,告诉他邢奶奶家后山顶上有一棵很高很高的树,因为快到天顶了,所以村里的小孩都管那棵树叫许愿树。   邢刻说他那回去乡下回来,会给许拙带一枝许愿树的枝丫,让枝丫视线许拙一个愿望。   许拙等啊等,等了一个暑假,没等来邢刻的电话,最后也没等来邢刻的枝丫。不仅如此,开学之后,邢刻还不搭理他了。   许拙心里一直记得这事儿,升小学的时候就提过邢刻以前骗过他。   当时邢刻想不明白,不懂自己哪里骗过许拙,许拙抿抿唇,没把这个事说出来。   因为他知道邢刻不是故意不实现的,没打电话也好,没带枝丫也好,都是因为当时的情况使然。   这事儿在许拙肚子里憋了那么多年,最后簇生了他对大山的喜欢。   就因为那个寒假,他总是会幻想,邢刻会怎样爬到高山上去给他摘树枝。   “唰唰”的声音从耳边传来,许拙仰起头朝自己靠着的这棵树上看去。   眼里好像坠了星星:“你早就来了,就这样一直跟着我不吭声,无不无聊?”   高高树枝上的邢刻低头看他,黑色的眼睛也不知在想什么。   片刻之后,从高处丢了一根树枝下去。   就落在许拙的身边。   许拙愣了一下,随即眼睛一下子弯弯地笑起来。   他两刚刚居然想到一块去了。   “送我的?”   邢刻从树上跳下来:“嗯。”   “迟了多少年了才想起来,还不是同一棵。”许拙捡回来,状似嫌弃道。   “那婚礼结束,再带你去那边一趟。”邢刻拍拍身上的灰,在许拙的身边坐下来。   许拙转转手里的树枝,弯眼道:“那不用,这一个就可以了。”   就算邢刻当时真的摘了许愿树的树枝给许拙许愿,许拙许的愿望也一定是希望邢刻能开开心心,健健康康。   而邢刻如今能回想起当初那个约定,还能这样直接将当初没有送出的礼物给许拙补上,就说明邢奶奶过世那件事在邢刻那,是真的过去了。   很多事在邢刻那都是真的过去了。   他两年纪越来越大了。过了这个年那就是十七岁,得是个小大人了,以后就算遇见再多的事,也能抵挡住。   既然如此,愿望就算视线,哪里还真的需要许愿树的树枝。   但是,关于曾经的回忆却勾起了许拙心里一点儿亲近的情绪。   他把玩了一会手里的树枝,大概是一下午走累了,下意识就想往邢刻身上靠。   随即发现,邢刻也不知道怎么着,这回坐下来竟同他保持了一点儿距离。   不是两人以前那种互相靠着的坐法了。   许拙见状,愣了一下,随即想也不想地就把身体挪过去,将这个空隙给补上,再无比自如地往邢刻身上一躺。   夜色顿时在他眼底铺了一副画。   邢刻垂睫看他,就听许拙竟然还能无比单细胞地问他:“你干嘛离我这么远?”   邢刻穿着件黑色羽绒服,手插在口袋里,低头看他:“你是不是失忆了?”   许拙眨眼:“什么失忆?”   “昨天晚上的事。”邢刻道。   许拙回想了一下,然后身体一下就热了起来。   原因无他,小许同学见过的世面太少了,还没有昨晚那么刺激的时候。   虽然也没怎么样,但就是那个氛围,那个调调,特别的刺激。   “哦,我记得。”他像吃了点肉沫的小猫一样眯了眯眼,然后舔唇道:“很舒服。”   邢刻:“……”   这怎么和他想象中的不一样。   邢刻的眸色暗沉下去。   “所以呢?你是因为这个今天一天都不理我的吗?因为当时你给我蹭了,我没给你蹭?”许拙眨眼道:“你也想舒服一下?”   邢刻:“……”   “那我可以给你蹭啊。”许拙一边说一边就要从地上坐起身来:“就是这里有点儿脏。”   他没能起来,邢刻将他按下去了。   刚开始是按住许拙的胸膛,随即拇指和食指上移,控制住他两边的下颚。   许拙顿时就没法说话了,瞪圆了眼睛看邢刻。   邢刻也垂眸看他,安静了很长一段时间,指腹才轻轻在许拙的脸侧碰了碰,随即说:“很舒服吗?”   太阳已经完全下山了,黑色的眼睛这次是真的藏在了月色里,比昨晚更像一匹狼。   许拙眨眨眼,然后点头,含糊道:“对啊。”   随即不等邢刻说话,又弯起眼睛,露出个特别腻歪的笑容:“跟你可比我自己舒服多啦,不用看片都舒服。”   邢刻看了他很久很久,足有一个世纪那么长,也不知脑海里在想什么,最后低声道:“那跟别人呢?”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无意识加重了手里的力道,而许拙也紧跟着皱起眉头来。随即想也不想道:“什么别人,我不要,我就跟你啊。”   作者有话要说:   -v-谁家无师自通的小色魔~~   *   感恩!~~! 第91章 【二更】好闻。   天边的红霞完全下去以后, 刘家村就开始举办婚礼了。   有人奏乐,有人跳舞,绝大多数人都在捧着碗筷吃。   邢刻和许拙准时回到了刘家村, 没错过婚礼的庆典。   老曹在他们那桌招呼他们过来, 然后给他们安排菜吃。也不知是不是老曹的错觉,他总觉得这两个小家伙的气氛好像和之前不太一样了。   回来的路上一前一后, 都没怎么说话。   许拙落座之后,还立刻到一旁去找小孩玩去了,没和邢刻说话。   老曹于是偷偷问了邢刻一嘴:“怎么, 你和出出吵架了?”   邢刻顿了一下,说:“没。”   “那你两刚回来的时候怎么都不说话?”   邢刻说:“在山上说得够多了。”   老曹一愣。   随即就纳了闷了, 这两小孩十几年下来好得跟蜜糖似的,他干嘛就多余担心这些个事?   不失酸意地说了句:“真好, 说真的,你们这样的朋友, 那是真的少, 也真的好。”   邢刻没接话。   老曹夹了块粉蒸肉吃,随即说:“哦,对了,你之前不是问我邱少宁的事儿呢?”   邢刻停顿了一秒。   方才回答老曹“在山上说够多了”之后,邢刻是真的回忆了一下他和许拙后来又在山上说了什么。   直到老曹提起邱少宁, 他才回神说:“嗯。”   邢刻问老曹邱少宁的事是期中考试之前,就和许拙吃烧烤那回,邢刻就发消息问老曹了。   而这起因则是经常停在附中门口的那辆黑车, 邢刻直觉对方是冲着自己来的。   他当时排除所有人选, 脑海里只剩下一个邱少宁, 于是就问了问老曹。   然而老曹当时的回复是不知道, 邱少宁已经很久没来他们店了,问他是不是有什么事。   邢刻说没什么事,但麻烦老曹帮他打听一下。   老曹于是就去帮邢刻打听。   这打听不容易。   邱少宁并不是临西人,他是北城人,家世还挺显赫。老曹也没什么人脉在北城,他自己都是受邱少宁照拂的人,想向上打听邱少宁的事,哪有那么简单。   辗转许久,最后还是邱少宁自己给老曹递的消息。   说他被家里关起来了,这段时间都没法去临西。   “关起来了?”邢刻有些意外。   “对啊。哎,他们那种贵公子,有家底的,家里管得都严。”老曹一边吃一边道:“邱少宁年纪也不小了,还成天五湖四海的玩,吃家里的用家里的,那可不就得被管得多一点。”   邢刻哦了一声。   如果邱少宁真的是被关起来了,那那辆车肯定就不是邱少宁的了。至于邱少宁为什么被关起来,邢刻没兴趣,于是也没继续问下去。   却不想他没问,反倒是老曹兀自絮叨了起来:“不过邱少没给我消息之前,我还是有帮你打听到他的一些事儿的。他以前不老打听你吗?这你想知道我也就给你打听打听他。虽然没打听到他本人的事,但我知道了点他家里的。”   旁边的锣鼓声大起,吵得人头疼。邢刻皱眉。   老曹于是凑到他耳边说:“我跟你说你肯定想不到,这个世界太他妈小了。你记不记得前段时间你参加那个物理比赛,然后成绩不错,报纸上经常报道你来着?然后咱们这就老有人说,说不定有一天你会和北城那个刑秉承对上,就那个成天在新闻里出现的,搞得像明星一样的那个!”   “然后你知道吧,那个刑秉承,竟然是邱少宁的侄子!邱少宁的母家,和他们邢家是姻亲,你说说,这世界他妈的小的!”   “姻亲?”邢刻没听明白这关系。   “对啊,就是邱少宁他亲妈的亲姐姐!是刑秉承的奶奶!亲奶奶!我靠,邱少宁从小和刑秉承他爹一块儿长大的,虽然听说岁数差有点大,但这世界他妈的小的。”老曹是真的惊呆了,一口一个感叹词不够,还要喝点酒压压惊。   邢刻倒还挺淡定,瞥了他一眼说:“你文明点。”   “不是。”老曹说:“你不觉得很吃惊吗?咱临西和北城隔得十万八千里。以前还觉得那新闻里的刑秉承也离我们远得要命,结果才发现人离我们原来那么近!近到边边上了都!”   老曹的声音越来越大,连周围人都好奇地看了过来。   邢刻于是提醒他,声小点。   老曹没声小,老曹直接不说话了,开始喝闷酒。   等到这时候邢刻才发现,老曹这个反应,那不只是觉得近,感到惊讶,还有点别的东西。   果不其然,又两杯酒下去,老曹开始掏心窝了:“我他妈倒也不是觉得有什么,这近不近,谁跟谁,关我屁事。以前距离远的时候我都没把他当回事,我就觉得咱这的人就是最好的,但这距离一近吧,心里多少就有点不舒服。”   邢刻明白了,老曹这是在替邢刻介怀邢东海的事情。   邢东海闹事以后,周围的大人能挡就挡,基本不太和邢刻提,见了邢刻都说高兴的事儿。   但邢东海那确实是个客观存在的人物,不是大家不提了就能消失的。   老曹和邢刻关系也好,内心多少会有些心疼他。   一旦心疼邢刻,听说了邱少宁背后那样庞然大物的邢家,心里自然会不甘心。   这个不甘心主要针对的不是刑秉承,也不是邢家,是邢东海。   “怎么有些人命就那么好呢。我听他们讲,那个刑秉承在邢家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妈妈宠得不得了,吃穿用度,我靠,我不说多好吧,我就是觉得……”   就是觉得邢刻怎么能那么差呢,摊上邢东海这样一个爹。那是连刑秉承一个指甲盖的待遇都比不上,上辈子得欠了邢东海多少钱啊?   老曹心疼,邢刻反倒是挺淡然的。   到最后,还是他去宽慰老曹:“既然是自己的命,觉得不好争就是了。你四年前不还是个修破自行车的?转眼也是个叫得上名号的老板了。”   老曹一愣。   恰巧这时,新娘新郎在锣鼓声中来敬酒。   老杨媳妇化了妆,老杨自己也是个满面桃花的样。   两新人看着特别喜庆,好像今天一整天笑容就没从脸上下去过。   连带着客人也一个个由衷地高兴起来,这婚礼氛围是真的好。   附近有人见状就要给他们拍照,还有小孩儿在那闹腾说他两夜里得进洞房。   周围大人一听这没羞没躁的童言,顿时哄堂大笑。弄得新婚夫妇一脸不好意思。   而邢刻则在这欢笑声中,偏眸看向了身边的许拙。   许拙从回来开始,就一直在和之前那两小子说话。就之前嘲他麦子都不认识的小孩,许拙逮住他们了,然后把自己从邢刻那新学的一点知识全倒了回去。   那显摆的,那小孩子气的。   直到新郎新娘敬酒,许拙才直起腰回桌,然后也正巧听见了那些孩子的玩笑话。   满桌人都在笑,唯有许拙不知想到了什么,舔了舔唇。随即目光下意识往邢刻的方向看了一眼。   只一眼,就立刻收了回来,然后耳尖冒热。   坐在原位的邢刻弯了弯唇,继续对老曹道:“况且,我也不觉得我的很差。”   他有许拙,这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命运给予他最好的礼物了。   只要这个礼物一直在身边,什么样的烂牌他都能打好。   *   酒席入夜,宾客散场。   因为老杨这次邀请来的客人多,也不可能全住村里,没那么多地方,所以有部分人就住在镇上的小旅馆里。   邢刻和许拙就在这其中。   两小孩住一间就行。老杨结婚,老曹高兴,他能有今天,也是老曹帮扶过来的。所以旅馆这边的钱都是老曹出的,尤其是两小孩儿,老曹也跟半个儿子似的看待,特地送到了房间门口。   然后就那么不凑巧地发现,这竟然是间大床房。   老曹当时就要给他们换。然而楼下已经没房间可换了,同来的宾客里,大家也没有熟到能睡一张床的。   老曹最后没办法,只能对邢刻和许拙说:“委屈你两一晚上了?大后天就能走了。”   这酒宴得连吃三天。   邢刻应声说:“没事。”   许拙早就进房间了。   老曹也没往心里去。   这两小孩关系好,平时在秘密基地也是睡一块的。旅馆里的床看着比秘密基地的还大点儿,邢刻说没事,他就真没当回事,关门走了。   而门关上以后,邢刻瞥了坐在沙发上的许拙一眼。   就见小家伙在那两眼呆滞,放空看天呢。   他扬了扬眉说:“我先……”   “别别别,我先!我先!”从门关上开始,许拙就开始紧张了,连忙自告奋勇地溜进了卫生间:“我先洗!”   两人都去山上溜达了一圈,都脏,这澡肯定是要洗的。   邢刻见他赶成这样,弯了弯唇角,倒也没完全笑出来,说:“行,你先,我去给你拿衣服。”   许拙“嗯嗯”两声,立马冲进去把卫生间的门给关上了。   邢刻翻翻他的行李箱,然后给他把衣服找了出来。   许拙平时洗澡快,但今天洗得却比往常要慢一些。   开门的时候邢刻给他递衣服,许拙也不知道怎么想的,竟然特地多说了一句:“太脏了,我就洗久了点。”   邢刻没想到他还会这样解释一句,跟掩耳盗铃似的。   在心里乐了一下,面上不显:“嗯。”   许拙满脸通红地把门重新关上。   片刻之后,他出来,换邢刻洗。   房间里的空调早就开了起来,但既然是小旅馆,自然也不用指望这空调有多大功效。   许拙出来以后,竟然还冷得想套衣服。   他看了眼床上的被子,发现邢刻已经铺好了,立马眼睛一亮,钻进了被窝。   虽然外边冷,但许拙的体质属于偏热的,有被窝的加持,很快就暖了起来。   然后,他也很快就……后悔了。   他应该后洗的,这先洗虽然避免了最初的尴尬,但却完美接受了临开始前的焦虑啊!   许拙都呆住了,恨不得现在把山上答应好的事情忘掉。   但与此同时,回想起前一天在火车上的经历,内心又多少有点儿蠢蠢欲动。越蠢蠢欲动越回想- -   于是乎,等邢刻洗好澡出来以后,看见的就是床上盖了被子,一动不动的许拙。   他似乎是觉得这如临大敌的小山包好玩,故意多看了两眼,随即才说:“我关灯了。”   然后不等许拙吭声,就伸手“啪”地一下,将灯熄灭。   室内顿时暗了下来,只余卫生间的一点余光,还将门盖了大半。   这里的肥皂和家里的就不是同一款了,邢刻身上不再是薄荷味。   但也不知道为什么,哪怕邢刻不是薄荷味的了,感觉到他朝自己靠近时,许拙心脏也跳得厉害,仿佛强行从其中嗅到了薄荷味一样。   抬眼看邢刻的时候,眼底都有涟漪。   因为有卫生间的光在,所以不至于是全黑的。邢刻看见了许拙的表情。   他先是愣了愣,随即立刻就意识到了这泛光的眼神带了哀求。是在向他求救。   邢刻想到了什么,却明知故问道:“怎么了?”   一边问,一边躺进去,将被子盖好。   许拙不说话,直接往他身上贴。   眼下不再是会被列车员打扰的车厢,而是没有别人会进来的房间。   许拙贴得比之前还紧,邢刻意识到他身上的布料穿得也远比之前在火车上要少。   问说:“没穿?”   “什么?”许拙贴得神志发散,声音都软了,片刻后才反应过来:“嗯嗯,不然麻烦。”   邢刻没接话了。   房间里顿时安静了下来,只剩下许拙在一个劲儿地往邢刻身上钻。   他就像只小猫儿,一会露肚皮,一会用脑袋蹭,但怎么蹭怎么不着要领,到最后实在忍不住了,伸出两只爪子,想要主人的手。   “你、你之前在山上答应我了……”许拙蹭到邢刻耳边呢喃。   邢刻看看已经完全钻到自己怀里的人,低声问他说:“答应你什么?”   许拙有些茫然,不懂邢刻的记忆是下降了还是怎么着,说:“答应了我可以再试试啊。”   当时许拙说:“什么别人,我不要,我就跟你啊。”   那之后没多久,他又跟邢刻强调了一遍舒服,然后说:“所以能不能再试试?”   邢刻答应他了,答应让他再舒服一次。   所以晚上吃饭的时候,两个人之间的气氛才会那么别扭。   - -准确说那不是别扭,那应该是期待和刺激的融合。导致两个人都不敢在对方身上倾注太多的注意力,担心没法好好吃饭。   然而许拙是坏孩子,邢刻是坏人。许拙这么难受,他竟然还特意强调道:“现在不是让你试了?”   他刚刚可是贴了好一会儿的。   许拙刚开始还没听明白,过一会儿才知道邢刻是说就到这为止的意思。顿时有些急了,往邢刻颈窝钻说:“不行不行,我想更……”   那两字许拙现在都不敢说出来了,他贴在邢刻身上,只觉得自己这下热得真的像小太阳了,昏头昏脑地软声求道:“阿刻,你帮帮我吧,教教我吧。这样不够,但,但我自己不会。”   许拙的声音像小羽毛一样往邢刻身体里钻,闹得他的身体也同样升温。   邢刻花了很大功夫才强行压住自己。   却不料怀里的许拙动得厉害,竟然让耳尖不小心蹭过了邢刻的唇瓣。   这一下接触邢刻自己都没反应过来,反倒是许拙浑身一个机灵。   然后一时间,声音变得更软了,叫他说:“阿刻……”   随即还下意识抬头想用嘴巴去碰邢刻的喉结。   许拙也不知道他为什么想这么做,他就觉得邢刻身上的味道好闻,这里肯定是味道最浓郁的地方,然后就想碰碰。   却不料被邢刻偏头躲开了。   竟然没碰到,许拙顿时整个人都难受坏了,迷迷糊糊地去拉邢刻的手,挨着他贴着他说:“你帮帮我……”   作者有话要说:   阿刻太难了。   *   感恩! 第92章 “过来。”   许拙度过了一个特别奇妙的夜晚。   他哀求了很长时间, 邢刻才猝不及防地将手给他。   温度传达的一瞬间,许拙便浑身哆嗦了一下,然后拥有了他自己一个人时从未有过的体验。   许拙当时感觉身上的皮肤都快热裂开了, 一个劲儿往邢刻怀里蹭, 好像多接触他一点儿能更舒适一样。   他知道这样的动作其实很妨碍邢刻,容易把握不住力道和方位, 然而他忍不住。   好在邢刻十分沉稳,从身体到情绪。无论许拙怎么闹,他都躺在一样的位置, 伸手将许拙轻轻环住,像控了只乱扭身体的小猫。   如此稳当只会让许拙越来越放纵自己。一直到最后, 许拙才在乱七八糟的房间里抬眸看了邢刻一眼,然后发现他刚刚乱动的时候, 阿刻竟然一直在看着他。   那双眼睛那么黑那么沉,看着他像方才一样胡闹的时候内里竟然流露出了一丝纵容和宠溺。   许拙像是得到了最想要的宝物, 瞳孔顿时伸缩了一下。   ……   等许拙低声平息了好一会儿, 邢刻才掀开被子往外走,顺带把他重新给裹上。   许拙刚开始还没反应过来,后来才抬起头道:“等、等一下,我帮你。”   这不说话还好,一说话把许拙吓了一跳。   之前声音都太软了, 一时半会没回到正常状态,卡在中间听上去不伦不类的。   许拙顿时窘迫地收了收脚趾。   而邢刻也听出来了,他很浅地弯了弯唇, 穿上拖鞋, 回眸看了许拙一眼说:“不用, 你自己收拾一下。”   然后就进卫生间了。   外边的许拙头脑放空了半天, 才明白“收拾一下”是什么意思。随即连忙从床上蹭得一下爬起来,拿了一堆纸巾开始收拾。   少年人精力那是真的好,跟没事人一样能翻来覆去耐心地擦干净。还知道不能闷着,要穿衣服坐旁边掀开了晾晾。   这晾的过程中,许拙又开始两脑放空地往天花板了。   他思考了一下刚刚快被他乱动成狗窝的床铺,又回忆了一下之前的触感,在沙发上愣了足足半小时之后,蓦地回想起来。   邢刻进去的时候,手上是有东西的。过了一会儿里边才传出淋浴声。   他,他该不会- -   许拙的耳朵顿时红了个透彻,随即也开始愧疚起来。   都怪他见过的世面太少了,当下脑子空空地没想起来。这事儿原来是互相弄才好玩,可阿刻帮了他,他却没帮阿刻。   这也太不公平了。   许拙在外边又愧疚了好一会儿,直到眼皮打架快要睡着,邢刻才从里边走出来,许拙又进去冲了冲。   婚礼本来就够累了,两人还爬了一下午的山,等许拙再出来之后,没多久就睡着了。   然而这小孩儿是真食髓知味了,夜里睡觉的时候都贴着邢刻不放,险些要直接睡到他身上去。   连梦里都在迷迷糊糊地叫阿刻。   听得邢刻几乎一夜未眠。   *   这事虽然不是最亲密,但也算很亲密了。   结束之后,两人之间的气氛顿时就变得不太一样。   邢刻还在努力维持平常。所以这个不一样,主要体现在许拙身上。   他变得比以前更喜欢碰邢刻了。哪怕在外边吃个早点,说个话,许拙手都要往邢刻身上去,仿佛上了瘾。   那腻乎劲儿,直让老曹说:“这他妈不知道的还以为昨晚洞房的是你两呢。”   最后是被邢刻警告了,许拙才委委屈屈地在人前收敛了一点。   然而这还没完。   他之后又神奇地开始,不让邢刻干活了。   前一天乘坐火车来这边的时候,邢刻还在给许拙剥开心果剥水果,顺带给他端茶倒水的。   然而只这一晚上过去,两人之间的分工就大变样了。   早饭有水果,许拙一边和老曹说话,一边全给邢刻剥好了。   到地儿有奶酒,许拙也给邢刻倒,怕烫还给他控温。那些个细枝末节的事就更不用说了,反正全是许拙做的。   他这个照顾邢刻的劲儿让邢刻看得有点眼熟。   回忆了好半天,才终于想起来,这不就是许清朗平日里对孙芳丽的方式吗?含嘴里怕化了捧手心怕摔了,成天忙前忙后还得负责逗孙芳丽笑,简直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刚认出来的时候邢刻觉得有点好笑,许拙再给他把东西送过来的时候,他就那么似笑非笑地看许拙。   而许拙是真的把许清朗学了个透彻,邢刻这么笑着看他,许拙就也笑,干干净净的,跟察觉不到邢刻眼底的其他意思一样。   两人这样一来一去,老曹又忍不住了。   吃午饭的时候问邢刻说:“你两是真洞房了吧?”   许拙都开始给邢刻打饭了。虽说从小到大是许拙陪伴邢刻多,但物理上的照顾其实还是邢刻多一些,他还真没怎么见过许拙这样生疏照顾人的样子。   一边觉得可爱的看他打饭,一边回老曹说:“靠点谱。”   老曹说:“不是,那以前出出不是这样的啊,以前这些事儿不都是你干的吗?这今天怎么就全变样了呢。”   有汤上来了,邢刻顺手给许拙打了碗汤说:“我两昨天打赌,他输了。”   老曹恍然大悟:“哦,所以他才把你当祖宗一样供着是吧?”   许拙打好饭了,把满溢出来的,他平时才吃得下的饭量塞到了邢刻面前。   邢刻漫不经心地应了老曹一声,接过饭碗,随即目光往许拙那一看。   就见那小家伙也不知又神游天外想到了什么,竟然舔了舔唇,目光看得可不是满桌佳肴,而是邢刻接饭碗的手。   抬起眼睛对上邢刻,没羞没躁地又弯眼一笑。   “吃吧,不够我再给你加。”   邢刻没说话,反倒是一边的老曹看看那膨胀的大号饭碗:“……”   过了片刻后道:“小邢,我怎么觉得这赌约最后亏得还是你。”   邢刻吃了口米饭,情绪还挺好道:“怎么会。”   只要许拙还在他身边,怎么样亏的都不会是他。   *   婚礼的第二天没有第一天那么热闹,但也有一些村里准备的特别节目可以看。   因为正巧是过年,所以很多节目都和过年的节目融合在一块儿了。一家老小都来看,其乐融融。   反正就图个大喜大庆。   等节目搞得差不多了之后,老曹他们就开始商量后天乘车去老杨老家的事了。   老杨他爹是酒鬼,他妈走得早,老家其实没什么人了。   回他那也不打算办婚礼,就到老家里走一圈,让他妈认个人,让朋友们暖个屋,有个交代,这一趟基本就结束了。   大家把流程商量完了之后,这第二天回酒店的时间也挺晚。   许拙一进门,人就顿时跟解除封印了一样往邢刻身上贴。   邢刻当时门还没关上,差点没能接住许拙。   好半天之后,才环住许拙低头道:“又想要?”   许拙那双眼睛又开始泛水光了,点点头道:“嗯嗯。”   随即抬头就想去追邢刻的喉结。   小猫昨天没吃到,惦记快一天了。   邢刻又给他躲了,随即说:“先去洗澡?”   许拙有些不高兴地瘪瘪嘴道:“一起呗,洗了弄,弄了还得洗,麻烦。”   邢刻一顿,像是没想到许拙会提出这么大胆的建议。   伸手把人推开了,捏了捏他的下巴,随即又松开,无奈道:“你是真不把我当人是吧?”   许拙疑惑道:“什么?”   这为什么就是不把阿刻当人了?   他片刻之后才反应过来,随即眼睛一亮,说:“没有哇,我、我今天也帮你,咱两一起啊。”   房间里很安静,邢刻看着他不说话了。   那双眼睛黑黑沉沉的,让许拙心里有点没底,他把右手伸出来,然后又用左手摸了摸,有些心虚道:“你是听我之前说我自己来不舒服,然后觉得我,我不会吗?这个不用担心,我可以学你,就你昨天那样,我已经学会- -”   许拙话还没说完,就突然感觉到邢刻用力把他往自己怀里一扯。   他两这段时间贴了太多次了,邢刻已经能完美掌握住两人之间的角度。   这样一拉之后,只要再近一点点,两人的嘴唇就能碰到。   那一刹那的冲击感配合邢刻坚硬的五官,给人的侵略感实在是太强。许拙感觉自己整个人仿佛都被阿刻的味道包裹住了,呼吸和心跳一起窒住。   然后就发现邢刻的眼睛没有在看他的眼睛,而是在……看他的嘴唇。   那眼睛太深沉了,仿佛要将它吞进去一样,让许拙浑身都酥.麻了起来。   他愣了一下,还没来得及反应,邢刻就将他松开了。与此同时,目光也挪开。   从许拙身边擦肩而过,哑声留下一句:“乖,去洗澡。”   许拙的脊背神经全麻了,眼神也是涣散的。   他感觉刚刚那一瞬间竟然比前两天让他心跳跳得更快,好像真的上瘾了一样。   隔了好半天,才低低地应了一句:“……好。”   囫囵地洗了个两分钟的澡出来之后,就见邢刻在沙发上看着手机等他。   许拙眨了眨眼说:“你、你不洗吗?”   邢刻放下手机:“过来。”   许拙的目光顿时就软了。   作者有话要说:   别人婚礼,他两也挺快乐的。   *   感恩。 第93章 “你们什么事?”   许拙在那间小小旅馆里, 度过了非常快乐的三天。   其实他平时没有那么容易动念,但也不知是不是考试结果给到的压力太大,亦或者是邢刻身上的气息太特别。总之他到后来, 一看见邢刻那双黑色的眼睛低下来看他, 心就会发软。   以至于那三天他总是想要距离邢刻更近一些。   邢刻从来不会不耐烦,也从不会嫌弃许拙的反应和身体, 属于他的任何都不。   他像这个世界最温柔的医生,在照顾自己唯一的小病人。   有的时候,两个人躺在同一张床上, 共用一个枕头的时候。邢刻垂眸一动不动地看许拙,而许拙也深深地回望他时, 他会突然很想要亲吻邢刻。   这个反应很奇怪,许拙以前是没有的。   直到那天进门, 邢刻拉他拉到一半,突然停止。从那以后, 许拙就学会了。   他有的时候会突然蹿起来想把那个动作续上- -也就是亲吻邢刻。   但不知是邢刻看他看得太仔细, 还是那双黑眸会读心。总之每一次,邢刻都能提前捕捉到许拙的企图,然后恰到好处地躲开他。   有时是后撤身体让他撞到自己怀里,却不让他触碰,有时是伸手挡住许拙的唇。   - -自从有那么一次, 邢刻拦住许拙的唇时,指尖不小心伸.入了一些,而许拙下意识用舌.尖舔了一下之后, 邢刻就酷爱用第二种方式拦他了。   最开始的时候, 许拙还有点不高兴。   因为在他的意识里, 他想亲邢刻是因为邢刻先想亲他的。他们贴在一块的时候邢刻很少表露出自己欲求, 亦或者是出现了也不让许拙去碰,导致许拙不懂得如何投其所好,而那是他捕捉到的唯一一种方式,他也想让对方高兴。   可邢刻却总是拒绝他,这哪能不让人苦恼。   直到后来,许拙很隐秘地发现,邢刻就是故意拒绝他,并且好像能从中获得愉悦之后,才渐渐回过味来。   然后飞速进入角色,开始了他们之间的游戏。   邢刻总是会帮许拙,看他在自己面前动情,看他哀求自己,哪怕被拒绝也贴在自己的身上。他像一个掌控者,喜欢看到许拙越来越迷恋他,哪怕被拒绝眼神里也依旧能倾泻出依恋,继续诉说渴望,好像离不开他。   这很不公平。   从头到尾都是许拙表露情感更多,邢刻却一直高高在上,操控许拙的喜怒哀乐,甚至会为他的仰视而愉悦,通过拒绝来获得满足,仿佛是什么卑劣的人。   但实际却不是这样的。   只有许拙能读懂邢刻在这种行为下深深的不安。   不是恶意地想要支配他,也不是恶意地想要俯视他。是只有得到许拙足够多的情感与表达,得到足够的偏爱与安全感之后,才敢放出自己粗暴且不堪入目的欲求。   这个小小的游戏在旅馆里让两人在彼此眼中彻底没了遮掩,也由此变得更加亲密。目光里的接纳与温度让他们紧紧相依。   这个小游戏在旅馆里进行到最终时,邢刻第一次将脑袋埋在了后者的颈窝处,用力地在他的脖颈处咬了一下。留下了很深的印记,深邃的眼神仿佛是要将许拙吞进去,将他的脑袋用力地按在自己的肩膀上。   强迫他并龙。   *   次日清晨,乘车去老杨老家。   许拙艰难地走到座椅边落座,才长舒一口气地看着自己的大腿,怀疑人生般小声说了句:“……我靠。”   邢刻顿了一下,飞快地看了他一眼,然后不动声色地将一块蛋糕放在了许拙面前。   还有一杯温水,以及一碗水果。   许拙还没来得及说话,一旁的老曹就先凑了个脑袋过来说:“咋地,昨晚轮到你输了?”   邢刻:“……”   许拙:“?”   老曹可不管他这迷茫的小眼神,直接开始瞎扯,还拉着老杨一起,控诉邢刻说:“前天跟我讲你两打赌的时候我差点忘了说,怎么回事呢你两,是不是不把我杨哥放在眼里?在警察的婚礼上赌博,嗯?回头把你两抓起来信不信!”   许拙隐隐明白了什么,看向邢刻。   就见邢刻不面对他时还是挺自如的,回眸瞥老曹一眼说:“你是不是嫉妒。”   老曹:“啥?啥?我嫉妒?嫉妒啥?嫉妒你两?”   “嫉妒老杨能结婚,你不能,然后在这找小孩的事。”邢刻道。   他这声音不小,周围的老杨和老杨同事都听见了,顿时哈哈大笑起来。   老曹一下没面子了,连忙伸手推了邢刻一下:“哎哎哎,有这么说你曹叔叔的吗!你两不也没结婚!再说,我跟你讲,出出不好说,但就你这臭脾气邢刻,我就说你呢,你以后找老婆速度肯定比我慢!你等着瞧吧!”   老杨同事笑说:“曹老板急眼了这是。”   车厢里一时间又哈哈大笑起来,许拙也跟着笑。   而这一通乐的下场是,老曹决定一时半会不搭理他两了,许拙面前那杯温水也凉了。   他抿了一口后直接推回给了邢刻,皱眉让邢刻重新给他弄杯。   邢刻没多说,开水壶就给他重新倒。   附近有大人注意到了他两的动作,也没谁多想。主要是都知道他两关系好,再加上许拙那细皮嫩肉的,一看就是好好养大的小孩,娇贵点不是很正常,邢刻自己都没不乐意,自然也没人去多管闲事。   这车票买得太早了,发动的时候天才刚刚亮。于是过没多久,大家就在自己的位置上开始昏昏欲睡。   许拙本来想调整一下位置也去睡,结果这一动,又忍不住低头看了眼自己的腿,然后再小小声说了句:“我靠。”   邢刻:“……”   他耳尖有点红,不确定是被风吹的还是怎么着。   张了张嘴,还没能把话说出来,就听许拙又接着碎碎念了一句,把他第一遍“我靠”后边被老曹打断的话给说完了。   “我不该穿牛仔裤的。”   邢刻:“……”   他还分辨了一会,才意识到许拙话语里没有任何责怪他的意思。   “应该穿运动裤,就不会这么磨得慌了。”许拙小小声反省道。   其实孙芳丽之前给他准备了运动裤来着,但是孙芳丽的目的是让他在运动裤里穿秋裤,把松垮的运动裤撑成直筒,变成婚礼上最土的崽。   许拙当时一个受不了,就全给拒绝了。   现在才开始后悔。宁愿当最土的崽也不想当最痛的崽啊。   重点是,孙芳丽又不会真的来监督他怎么穿,应该至少把运动裤留下来才是。   许拙在这边进行了深刻的自我反省。   而他身侧真正的始作俑者邢刻,则感觉自己整个人好像都被包裹起来了。   明明是他造成的,可许拙竟然不怪他。   他粗暴的动作和阴暗的行事方式都在许拙那得到了接纳与包容。   这很温暖,但当邢刻将控好温度的水放到许拙面前的时候,声音还是很轻很轻地对他说了一句:“是我的问题。”   是真的轻,要不是两人坐得够近,这声音恐怕早就被外面的铁轨声给遮住了。   “嗯?”许拙也是勉强才听清,下意识把耳朵往邢刻那凑了凑,随即摇摇头说:“没有。”   邢刻垂睫:“我太用力了。”   “嗯嗯……”在外边许拙听到这种话还是会有点不好意思,接过水杯喝了一口,然后舔舔唇说:“我知道,但是挺好的。”   邢刻看他,许拙也看回去。很明确地给到了肯定的目光:“你喜欢的话,就挺好的。”   - -是疯了点,凶了点,吓人了点,方式和许拙的完全不一样。   但……挺好的。   许拙愿意承接邢刻的这些东西,哪怕更可怕也没有关系,因为那是邢刻的。   一想到那凶猛动作里藏着的依恋和渴望,许拙就会忍不住想要给到他更多。   还记得那天邢刻结束之后,就那样抱了他很久很久。   当时两个人都没有说话,但邢刻的拥抱方式却让许拙感觉到,好像阿刻的整个世界都只剩下他了。那是真正的亲密,与无声的袒露。   许拙既心疼又喜欢。从小到大邢刻惯他,许拙也是惯邢刻的。   邢刻那么多坏脾气他都惯过来了,到这种地方只会想要给予对方更多的耐心。   哪怕会弄疼他他也喜欢,许拙说不出原因,反正只要是阿刻,他就什么都可以。   阿刻在他这里就是这样的存在。   开往老杨老家的是先火车,后转巴士。   火车的最后一点路途时,慢吞吞的车辆驶过隧道,看见了青山与白云。   许拙睡了个好觉,起来之后直接侧靠在了邢刻的身上,拿他当躺椅,然后悠闲自在地看这最美的自然风景。   有小鸟成双成对的飞过他指给邢刻看,有山在天边画出神奇的弧度,他也指给邢刻看。   真就是没见过世面的城里人。   而不管他说什么,邢刻都会耐心听。   他身上一部分很坚硬的东西,在得到许拙那样的包容之后,好像溶解了一些。   虽然他对待其他人时还是挺冷淡,但在对待许拙的时候,邢刻似乎将最后一部分柔软都敞开了,无声地将许拙装入。   有的时候,在别人都看不到的时候,他两会偷偷牵一会手。   刚开始只是不小心碰到,然后也不知道谁故意一直放着不动,莫名就这么牵了起来。   这一牵仿佛又回到了他两小时候。还是那个熟悉的人,还是那双熟悉的手,从未分开过。但同小时候似乎又有点儿不一样了,加入了一点将成人的气息。   牵住时心头荡漾的程度竟完全不亚于夜晚的游戏。   让两个人的心里满满当当,让他们明确意识到属于彼此。   等这段路程快到终点,许拙突然想起什么,又重新问了邢刻一次:“哎对,阿刻,你之前说大学不想选金融,那你想选什么,有想法了吗?”   是已经从老杨家回来的终点,到临西了。   车票问题,买到的是临西的老火车站。出了火车站以后要乘车的话,得下一段地底阶梯,而那段阶梯不是特别平,附近又正好在修缮,台阶断断续续的。   于是下楼梯的时候,邢刻就伸手回去给了许拙一个支撑,然后看他一眼说:“怎么总问这个?”   “就好奇啊。”许拙随口道:“你给我说说?”   邢刻说:“我不确定。”   又是和上一次一样的答案,但这一次,似乎是因为和许拙够亲近了,让邢刻不再对他留有保留,连脑海中思索的内容都讲了出来:“但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应该是法……”   邢刻话没说完就停住了。   因为许拙没继续往下走,也停住了。   目光看向邢刻的身后,表情僵住。   邢刻顺着他的目光同样回头,随即就在自己身后车站的出口处,看见了邱少宁,和一个身材比邱少宁更高大的男人。   以及……邢东海。   邢刻已经有一段时间没见过邢东海了,自从邢东海上次袭警之后,他就被迫消停了一段时间。   关押期间,邢刻一次没去看过。   还是听老杨说的,邢东海瘦了,疯了,李书梅也病了,不知是受了什么打击,直接一病不起。   邢东海经常会在警所里囔囔着要人抓邢刻去看李书梅,再来看自己。   邢刻还是一次没去过。   如非必要,他一次邢东海都不想再见。   高中只剩下最后两年半的时间,他原本以为也不会有太多机会了。   却不想会以这样诡异的方式,同邢东海再见一面。   还是同邱少宁站在一起?   站在这两个男人身边的邢东海倒是格外乖巧,他像是被打了七寸一样,连在警察面前都没有这么安静过。   老杨感觉到前边的不对劲,跑过来说:“怎么了?”   听见老杨的声音,邢东海也不知想到了什么,顿时变得更瑟缩了。   老杨的目光在对方三个人身上一过,尤其是看见目光冷疲的邢厉时,立刻顿在了原地,一个不可置信的想法闪过了老杨的脑海。   他不可置信地看看邢厉,又觉眼熟地回头看了看邢刻。与此同时,许拙伸出手来,将邢刻拉到了自己身后。   “你们什么事?”许拙看了眼三人中个最高的那个,视线最终落在邱少宁身上,皱眉问道。   作者有话要说:   来啦。   *   感恩。 第94章 “第一件事。”   过年前后, 正是火车站人流的高峰时刻。   临西旧站修缮,能走的路少,行人之间的间距自然也就窄。   邱少宁他们已经算是找了一处较为偏僻的地方等待, 然而饶是如此, 也有些阻碍他人。   路人频频回头,此地也不宜久留。邱少宁的表情十分为难。   他们三虽然乍一看来势汹汹, 但表情却并不一致。内部纠葛是显而易见的,仿佛是被迫出现在这里的一般。   邢东海是三个里边最没有底气的一个,连眼神都不知道该放在哪里, 像泄了气的皮球。高大的男人在看邢刻,眉眼深邃□□, 却难掩疲惫。而邱少宁则在担忧地看他。   许拙见状,皱紧眉头将邢刻又往自己身后拉了拉。   场面诡异地僵持着, 直到老曹从后边急急忙忙走上前来:“怎么回事怎么回事,我怎么听说邱少也来……邢东海?”   一语惊魂, 划破了所有人心中的疑惑- -邱少宁怎么会和邢东海在一块儿?   邱少宁深吸一口气, 明白事已至此,不说不行。遂挠头转身对许拙和邢刻道:“那什么,突然出现在这里有些冒昧,你们是刚刚度假结束吗?”   是一贯的,属于邱少宁的, 不着调的说话方式。   却让他身侧身材高大的男人皱起了眉头。   只一瞬间,邱少宁就快速把后半句话给接上了:“不管是不是刚结束,我们这边都有事想要和邢刻商量, 所以小邢, 能不能借一步说话?”   邢刻的目光看着他们, 还未来得及回应, 就感觉抓住自己手腕的力量收紧了。   是许拙。许拙把他握得更紧了,即便从后边的角度看不见许拙的表情,邢刻也知道,许拙在紧张,他不想让他就这么出去。   “什么借一步说话,有什么事不能在这边说?”这次说话的是老杨:“这两小孩是我带出来的,邱少是吧?就算你和曹老板认识,也不能随便从我这把小孩带走,出了问题我怎么和他们家长交代?”   邱少宁看了眼邢东海,有些犹豫地想说邢刻的家长不是在这了么,但这话到一半给他噎下去了。   一方面是想起了邢东海这些年干过的好事,另一方面则是他这个动作下的话语即便没说出来,也被对面的人敏感会意。一时间老杨、老曹、许拙,看他的目光都是冷的。   “我保证不会让他出任何问题。”邱少宁只能道,随即报了个地址:“我们谈话的地点是这里,如果你们不放心的话,可以在楼下等,我们只需要……一个小时,就一个小时,行吗?”   “不是,什么事儿啊。”老曹有点摸不着这个状况了:“还得聊一个小时那么久?邱少你什么情况?这人又是谁?”   邱少宁抬头看看邢厉:“他是……”然后突然就不吭声了,像是不知道该怎么说。   眼见附近朝他们看的人越来越多,而场面很显然在僵持不下,此前被许拙拉到身后的邢刻突然又朝前迈了一步。   第一个察觉到他这个动作的就是许拙。   他领会邢刻的意思比谁都快。他知道邢刻只要往前走了,那他就是要答应这场谈话的。邢刻从不后退,更别提邢东海现在就站在他对面。   许拙内心咯噔一声,随即突然又一次用力攥紧了邢刻的手腕,抢在他开口同意之前,先道:“你们是想和阿刻单独聊吗?”   邱少宁眼睛一亮,立刻:“没错。”   “不行。”许拙拒绝:“阿刻至少得从我们这再多带一个人,谁都可以。你们带着邢东海,而邢东海太危险。我不可能让他单独和你们谈话。”   邢东海怒目圆睁,可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被邱少宁从背后推了一把。   看得出来,邱少宁已经有点烦躁了,忍不住轻声道:“小许拙……”   和其他两个人不同,邱少宁始终是半侧身的方式站着的。仿佛不止面前的邢刻需要他操心,连带着身后看不见的地方也有谁需要他操心一般。   邢刻看了许拙一眼,没吭声。   这就是默认许拙要求的意思了。   他这番动作落到了邢厉眼底。   他深深地看了这个藏在人后的怯懦少年一眼,眼底在一刹那闪过了许许多多的情绪,有失望,也有疲惫。最终,他闭了闭眼,后退半步,打破僵局道:“如果你认为你的任何事他都可以听,那就一起吧。”   是对邢刻说的,话里却点明了许拙。   很显然,邢厉明白许拙的建议里从一开始就不存在第二选择。只要同意了,和邢刻一起前往的就只能是许拙。   他知道他两的关系。   而许拙也渐渐的,想起了眼前这人到底是谁。   *   旧站附近没有什么太好的餐饮店,所以邱少宁定的地址是距离旧站有一些路程的酒楼。   整家酒楼今天像是被包场了一般,他们一行人抵达的时候,立刻便有迎宾亲切地为他们开门。内里没有其他客人,就连经理也讨好地笑站在门内。   老杨的同事被老杨打发走了,跟过来的只有老杨夫妇以及老曹。   这阵仗叫人吃惊,老曹当时就跟被施了定身咒一般无措地看着酒楼内空旷的场景,而老杨的目光则若有所思地扫过前方。   邢刻和许拙被邱少宁领着一路往里走,可邢厉却停在了门口。   正当所有人疑惑时,外边又来了一部黑色宾利,就停在酒楼外。   经理见状,谄媚地就要上前去给后座开车门,却被邢厉挡开。   他亲自从后车上接下来了一个人。   浅发落肩,肤若凝脂,着装得体,眼眶却是红的。是个女人。   邢厉在外边接等的时候,她还在车内多坐了好一会儿,似乎是在低声安慰着谁。以许拙所站的位置,能听见里边隐隐约约的哭声。   女人安慰了足足五分钟,才在邢厉一声“阿烟”中,从车上下来。   在车门关闭的一刹那,车厢内爆出了响亮的哭喊声,似乎有人在里面撕心裂肺地叫。   林生烟的眼眶一瞬间就红了,几乎想立刻回到车内。是在邢厉半扶半强制下,才慢慢走入酒店的。   而比林生烟反应更大的竟然是邢东海,目光当时就焦急地朝车内看了过去。   可他这一看,只会让车内反应变得更大。一时间整辆车仿佛都要被人从内部摧毁。   老杨见状,眉头皱得比之前更紧了。深深地看了邢东海一眼。   *   一张圆桌,却被坐成了梯形。   短边坐的是许拙和邢刻,长边坐的是邱少宁、邢厉、和林生烟。   场面非常僵硬。坐下去之后,谁也没有先开口说话。这般场面只能再次印证了一点,很显然,邱少宁方也并非是准备万全而后来到这里的。   只见邱少宁用舌尖顶了顶牙,正欲先开口说点什么,先把僵局打破时。一侧的林生烟失魂落魄地看了邢刻半天之后,竟然率先冒出了一句。   “你怎么是这个样子的。”   这话一出,邱少宁僵住,邢厉抿唇,许拙皱眉。   唯有邢刻面无表情地抬眸看向林生烟。   同剪裁得体,即便不佩戴奢昂的珠宝,财富的痕迹也依旧遍布了浑身上下每一个角落的林生烟三人相比,邢刻的穿着几乎称得上贫困了。   他的外衣甚至都不是叫得上名号的牌子,露出的双手也非常粗糙。竟然远不如林生烟的细腻丝滑,保养得当。   更别提他浑身上下透露出的气质,和临西市太符合,也和林生烟理想中的孩子太远- -   很显然,邢刻不会马术,也说不出一口流利的英文,更不会懂得那些考究的贵族礼仪。   这似乎刺穿了林生烟,让她忍不住又喃喃了一句:“怎么是这个样子的。”   “我的孩子,怎么可能会长成这个样子。”   邱少宁抿了抿唇,目光不忍地朝邢刻看去。   就见邢刻依旧是面无表情的模样,就连林生烟这样的话语都没有在他眼底激起太大的波澜,似乎也没有太好奇林生烟对他奇怪的称谓。   “阿烟。”邢厉第二次叫了林生烟的名字。   然而这并没有什么用,林生烟处于强烈的打击之中。盯着邢刻眼泪一个劲地往下掉,一双眼睛都是空洞的。   而邢东海则被留在了这间房间的屏风外,由人看守着。   邢厉的原意是不想再听邢东海把他当年的动机重申一遍,然而等到这个心情复杂的时机,他却突然觉得由邢东海来解释也不错。   至少能将他解放一二- -邢厉活了四十多年,难得生出点逃避的心思。   很显然,林生烟是邢厉的太太,而邢厉是邢家的独子。年轻的时候,林生烟并不具备被邢家高门看中的资质,是邢厉看中了她,然后同家族反抗,强行让林生烟做了邢家新一代的女主人。   这听上去是一个令人唏嘘的爱情故事,并迎来了喜闻乐见的结局,但实际却不然。   爱情太脆弱了,现实里有太多东西能将其击垮。   邢厉很确定在最初的时候他和林生烟之间是有感情的,然而在他强行迎娶林生烟,且林生烟深知邢家对她的不待见之后,夫妻之间的相互折磨就开始了。   林生烟处处都想要做到最好,她把自己从头包裹到脚,把孩子也是如此。她越来越不在意邢厉的目光,而去在意邢家以及其他家族的眼神,他人的评价是林生烟的命门。   邢厉倒是遵循着他当年迎娶林生烟时的承诺,十年如一日地顺从她。他原以为这样也能过一辈子,总归都是生活,不快时少回家就可以。然而一个突如其来的消息却打碎了林生烟的梦。   她细心培养了十几年的贵族孩子,不是她的孩子。她真正的孩子流落在乡野间,幼时竟然去卖过鱼,连一丁点高门贵族的气息都没有。   邢厉很确信这个消息一定会击垮林生烟,会把她这些年的心血全部挖出。所以他一而再、再而三的犹豫。   最终是消息在无形之中传入邢家,引来邢母重怒。   林生烟才在她这一辈子都无法取悦之人的威压下,哆哆嗦嗦地赶来了临西,带着她喂养了十六年的孩子- -刑秉承一起。   “没人希望发生这种事,但事实就是这样。”邢厉像宣布什么公文一般望着邢刻,一字一句道:“你在十六年前的时候被人居心叵测地进行了更换,你现在所拥有的父母并非是你的亲生父母,你现在所拥有的的人生也不是你本该拥有的人生。我和阿烟来到这里,这是我们要告诉你的第一件事。”   作者有话要说:   更。   *   感恩! 第95章 “没兴趣。”   圆桌附近针落可闻, 一桌五人,怀揣的心思各不相同。   唯有许拙的拳头越攥越紧。   从想起来邢厉是谁的那一刻起,一些曾经被模糊掉的记忆就开始在许拙的脑海中现行。   内容不算多。   因为上一世邢刻从不同许拙讲其他。所以, 邢东海和李书梅原来并不是邢刻的亲生母亲, 邢厉和林生烟才是。这就是上一世许拙所知的全部信息,也是他如今想起来的一切了。   许拙最开始还没有什么强烈的情绪。这虽然是一个崭新且惊人的认知, 但许拙却发自心底的无法为其感到高兴,甚至隐约有些排斥。   他起初不理解原因,直到他现在坐在这三人面前, 听见林生烟的第一句话,以及邢厉后来冰冷的语言时, 许拙才逐渐意识到,他的反应为什么是这个样子的, 并且紧接着感觉到,他的心脏都快要碎掉了。   林生烟竟然说:“你怎么会是这个样子的。”   但此时此刻, 坐在她面前的至少还是一个全须全尾的阿刻啊。   按照许拙的记忆, 邢刻上一世是先出车祸,然后被人带离临西。   那么,林生烟在见到上一世车祸后狼狈不堪的邢刻时,她怎么说话的……也这么说……   许拙的呼吸都被堵住了,那一瞬间头脑里涌上了无数情绪, 几乎冲破了他的神经线。心脏和大脑同时抽痛,眼眶和鼻尖在一瞬间酸透了,竟是比桌上任何一个人反应都要大。   难怪, 难怪在回忆中, 阿刻曾经会声音很轻地对他说:“如果可以, 我宁愿从来没有来过这里。”   难怪他重生以后, 这一部分关于邢刻的信息总是回想不起来。   他曾经觉得是有人故意不让他去想,但那只是一个形容。许拙怎么也没想到事实上真的存在这样一个人,且那个人就是邢刻自己。   邢刻不希望许拙想起来,他甚至在上一世的时候,在这句话的后面,难得地对许拙告白过一次:“和你在临西的那几年时光,对我来说是最简单快乐的,像做梦。”   他们上一世的初中走得那么糟糕,邢刻被那么多人针对过,但他后来竟然还对许拙说,那段时光是最美好的。   那他到邢家以后到底经历了些什么?   许拙还想起来,上一世的时候邢刻最终虽然接管了邢家,但人人都惧怕他。   说那样的高门,在他回来之后竟然所有人都陨落了,只剩下他一个人苟活。这是怎样的天煞孤星。   但这真的都是邢刻导致的吗?   许拙曾经也以为是邢刻能力通天,但如今他头一回和邢厉及林生烟坐在一桌,却突然强烈地意识到。   邢刻的能力就是再通天,他上一世在最开始也只是一个失去半身能力的少年而已。   所以他有能力归他有能力,邢家的陨落必然只能是因为它本就行将末途,只是两者恰巧撞在了一起而已。听听林生烟和邢厉说的都是些什么话?   许拙激烈的反应没有落入空洞的林生烟眼底,却落进了邢厉眼中。   但他并不在意。他目标明确,做事也干净利落,许拙的反应从来不在邢厉的考量范围之内。   “而我们要告诉你的第二件事是,”邢厉轻轻闭了闭眼,表情里流露出了一丝疲惫:“虽然邢东海和刑秉承的亲子鉴定在今天早上已经做完了,确定是父子关系,但你和我的还没有。所以为了确保万无一失,我们接下来会带你也去做一个亲子鉴定,确认我们双方的关系,不让错误再出现一次。”   “一旦鉴定结果出来,确认符合,我们会立刻带你回北城。你在外面生活的时间太长了,你的习性和你的意识并不符合我们最早所期待的那样,这一切都需要改变,我们会尽快将你这些年所欠缺的东西补上。”   邢厉话音落地,林生烟掩面抽泣。   而邱少宁的牙齿则都开始泛酸了。   他忍不住在桌下戳了他哥一下,想让他温柔一点,然而邢厉却一动不动。   邱少宁内心深感无奈,目光再看向表情愈来愈抽离冷漠的邢刻时,忍不住有些愧疚。   他认识这两个小孩很多年了,早在第一次见面时,邱少宁就意外过邢刻和邢厉的相像程度。   他自小同邢厉一同长大,自然知道邢厉幼时的模样。   而这些年之所以不动用家里的关系,选择慢吞吞地去问。   一方面是最早真没想过那么荒谬的事情会成真,也是误打误撞过来的,以为只是自己多想;而另一方面,现在也已经摊开在桌面上了。   邢家的关系太复杂了。   这件事一旦鲁莽地闯进邢家,必然会地动山摇。邱少宁甚至觉得邢家一直都在地动山摇,如果把邢刻丢进去,很可能会在顷刻之间毁灭,所以他才犹豫。   而事情也的确就是这么极端。   邢母是邱少宁的亲姨妈。邢家和邱家最早的时候实力相当,邢父邢母自小一起长大,可以说是秦晋之好,长大后自然结婚,虽然算联姻,但已经不属于没有感情的那类联姻了。   只是很可惜,后来邱家势弱,邢家势起,这个平衡被打破。邢父渐渐开始流连在外,邢母在母家的弱势之下,婚姻多次走到破碎的边缘。   她是凭借超凡的控制力和忍耐力,不动声色地掌管了邢家的大部分事业与人脉,才将这个家强行稳住,让邢父不敢再轻易动她。   算计不过女人的邢父破罐子破摔,彻底不愿意回家。而邢母也认清真相,选择了为仅剩的利益维持住婚姻。   他们的生命和婚姻已然定格,算是彼此决定互不干扰。然而自幼在他们身边长大邢厉却时时刻刻在被他们干扰。   他强行娶回门不当户不对的林生烟,宣布会一辈子对她负责,并且在日后的岁月里从不和林生烟起矛盾,哪怕深知林生烟有问题也不。   这些在邱少宁看来,到最后都说不清到底是真的爱林生烟多一点,还是对父亲的报复心多一点。   小的时候,邱少宁以为是前者。那时在他心里邢厉的形象无限接近无所不能的天神,竟然为心爱的女人同庞大的家族作对,多酷。   然而伴随着时间的流逝,尤其是眼下这件事发生以后邢厉的反应,邱少宁已经越来越倾向于后者。   生而为人所接触的第一段亲密关系便是与亲生父母的相处,而往后人们长大再择第二段时,里面总是会隐隐透出第一段对其的影响。   或相近,或截然相反。   邱少宁以前总是不懂林生烟,他不懂林生烟得到了那么多,为什么还要将自己和刑秉承逼得那么死。母子二人时时刻刻都像一盆绷紧了刺的仙人掌,敏感又多疑,别人随便一句话就能引起他们的剧烈反应,必须得成为人群中最优秀最完美的那一个才行。   邱少宁觉得这太过了。也知道很多人都在私底下笑话林生烟,有那样好的丈夫却一把好牌打得稀烂。   可直到这两天,邱少宁才蓦地意识到。   其实最懂邢厉的人从来都不是他,是林生烟。   倘若邢厉真的因为受到父母婚姻的影响,选择背其道而行之,娶回了和母亲性格截然不同的林生烟,并决定用和父亲不一样的行为照顾她一生,再孕育出一个完美的孩子来宣告他婚姻的完满。   那林生烟所做的一切,只不过是遵循他道,配合他出演罢了。   只是他们两人怎么也没有想到,他们做了那样多的事情,到最终还是夫妻感情不佳,连孩子都是错误的。   而这一切错误的根源,是只想过背“其”道,却从未想过自己的道具体在哪里。   其道何其窄,背其道所指向的方向又何其宽广且陌生。   邱少宁身为局外人,最近已经越来越意识到这一点。但身为局内人的邢厉还没有,他还在试图将一切扭转回他预想中的样子。他甚至没有意识到,主宰他人生的依旧是父母失败的婚姻。   “我知道这一切会比较困难,会给你造成很大的情绪波动。但介于往后我们会提供给你你难以想象的丰厚条件,所以希望你能尽快处理好自己的情绪,并直面真相。这是作为邢家的孩子,所需要学习的第一堂功课。”邢厉似乎是回想起了此前在火车站时,邢刻躲在许拙身后的模样,眼底闪过了一丝不悦:“你已经落后很多,希望你能从现在就开始学习。”   邱少宁听得忍不住把椅子给转过去了。   而邢刻依旧在看邢厉。他的眼神很冷,冷到比冬日里结冰的石块还要冻人,像是凝结的冰锥。   邢厉显然捕捉到了,他原本要说的第四件事,是关于邢东海这些年所做之事他预备给到的惩罚。然而在注意到邢刻的目光之后,邢厉思考了一下,还是决定先给邢刻一个说话机会。   “你有什么需求可以说,但我希望最好不要超过三点,我们没有太多时间浪费在这里。”   “等一下,”许拙终于忍不住了,他握紧拳头抢在邢厉之前道:“你刚刚一股脑说了这么多,但全部都是以你们为中心的,你有没有想过阿刻在临西这些年- -”   邢厉锐利的目光直接落在了许拙身上,属于成年人的无形威压倾碾过来,他似乎有些不悦许拙话语里透出的软弱性,无情地打断了他的声音:“他能坐在这里就已经是第一点,我希望你的另外两点可以提得至少比这更有价值一些。”   说完便看向邢刻,而邢刻也在抬眼看他。   方才在火车站的时候,同许拙站在一起时,邢刻的眼睛是沉的,看不出什么攻击性。尤其是躲在许拙身后的时候,竟让邢厉看出了几分怯懦。   但如今他坐在这张圆桌上,目光倒是越来越冷,锋利和像黑墙一样的隔离感重新浮上眼。   等到这一刻,他身上才终于流露出了一些让邢厉感兴趣的东西。   但邢刻的冷漠却未曾停止。   如果说邢厉的目光是倾压势的,那邢刻的就是尖锐的。   他仿佛是这个世界上最锋利的矛,透过邢厉冗长繁杂的话语,已经穿透了他这个人。   这种不适感让邢厉皱眉。   “我同意跟你们过来的时候,也以为你们能说一点有价值的东西。”邢刻开口时,语气里不乏讥讽道。   他本可以好好说话,但他听懂了邢厉话语里对许拙的贬低。   声音于是愈发淡漠:“我从很早以前就已经不需要父母了,你说的这些对我没有任何意义。我不会跟你去做你想要的鉴定。”   作者有话要说:   来了来了,晚了几分钟。   ps,这两天都木有加更哦,周末两天来日万~~   *   感恩~ 第96章 “什么朋友是能亲的。”   邢刻的声音是沉的, 音调是稳的。   他表达自己想法的时候,用词干净利落,脸上连一丝多余的表情都没有。突如其来的“父母”和所谓尘封了十六年的故事, 似乎并没有在他心底掀起太大波澜。   邢厉忍不住眯起了眼睛, 不可置信道:“你说什么?”   “没听懂吗?”邢刻以为他表达得已经很清晰了,忍不住蹙眉道:“是你们缺了一个孩子, 不是我缺了一对父母。我不会配合你们的需求。”   邢厉张了张嘴,还没来得及说话。一旁双目空洞的林生烟便突然像看怪物一样看向了邢刻说:“你说什么呢?这个世界上哪有人是不需要父母的?承承和你一样大,你知道他听说这个消息以后有多难过, 多舍不得他的爸爸妈妈……”   那是因为邢家有邢秉承需要的东西。不论邢厉夫妇如何,同邢东海和李书梅比起来, 那都是天堂。   没人愿意从天堂去地狱。同理,也没人不愿意从地狱进天堂。   也许邢厉就是这么认为, 才会那么想当然地以为邢刻会和他去做亲子鉴定,认为他们的出现对邢刻而言必然是一种馈赠。   然而事实上, 邢厉夫妇所有的那个天堂, 仅仅是对邢秉承而言的,对邢刻来说不是如此。   早在邢厉夫妇出现以前,他便已经找到了自己的天堂。   他还未成年,账户上就已经有了六位数的存款。   也许这同邢厉夫妇比起来不算什么,但它意味着对邢刻来说, 金钱不再是困难,更多的金钱也不再是奢望。他已经懂得了如何独立获取这个世界的硬通货。   而有意思的是,当邢刻懂得如何获取金钱之后, 他对金钱的欲望反而没有那么强烈了。   货币是被铸造的自由, 拥有足够多的货币, 本就是为了换取世间足够多的自由。   这是一条正道, 而邢刻也已经学会了如何置换。只要两年半结束,他就能自由选择前进的方向。届时是选择其他道路,还是选择继续赚取更多的金钱,那都将由邢刻来做决定。   他已经能够主宰自己的人生,怎么可能再将这种控权转移给他人?   邢厉夫妇用所谓的丰厚条件,想要换取邢刻的听话,同邢东海的控制从某种角度上来说也并无差别。邢刻不可能屈服,他甚至也不在乎邢厉夫妇到底是不是他的父母,以及他们口中那个十六年的故事是真是假。   毕竟无论真假,该经历的他都已经经历过了。   从放弃同邢东海沉沦的那一刻开始,邢刻就已经认下了他的过往,也承认了那些伤疤,所以他绝无可能再为此彷徨。   不过倘若邢厉所说的,邢东海和刑秉承的鉴定结果是真实的,这对邢刻来说倒确实是一个好消息。   只要他再取得一份他和邢东海的亲子鉴定报告,不具备血缘关系的亲子想要解除关系,在国内就要容易多了。   “也就是说你还打算留在这座城市?”邢厉不可置信道。   事实上,邢刻前一年对许拙说的是他打算离开临西的。   只是邢刻没打算向邢厉解释。   他不说话,邢厉便以为他确实是这么想的。冷笑道:“你之所以会这么选择,是因为你还没有见过这个世界到底有多大,没有见识过这个世界的无限可能,所以才会因为一些感情被这样一座小城绊住步伐,无法割舍,这样的选择简直懦弱又- -”   邢刻皱了皱眉,直接从椅子上站了起来。随即矮身再牵起欲言又止的许拙,不动声色地在他的手背上安抚地摸了一下。   邢厉在怒意之下并未注意到,他没想过邢刻竟然会在他话都没说完的时候就直接转身离去,这简直无礼极了。   忍不住从椅子上站起来,连声音都比以前要更响亮了一些,带着愤怒:“我已经说过了会提供给你无限制的条件,你这个年纪根本就意识不到这种‘无限制’的可贵之处,那是多少人奋斗一生都没有办法获取的财富、人脉和视野- -”   邢刻站在电梯里,电梯门在他面前“砰”地一声轻轻关闭。   直至最后一刻,它分割了邢厉不可置信又隐约带一丝慌张的脸色,以及邢刻冷沉又坚定的黑色眼眸。   无极限的财富的确为许多人所梦寐以求。但邢刻走过了遍地荆棘路,所练就的能力与狠心,不是为了让他有朝一日去向所谓的亲生父母低头的,向任何人都不是。   他靠着怎样强的自尊心和拼搏心才从那样的泥潭里爬出来,如果有一天他真的想要什么了,他会去自己拿。   更何况,命运的任何选择背后都早就标记好了得失。   他绝无可能跟邢厉走向那条陌路,因为只要看一眼就知道,那条路距离许拙太远了。   他和许拙共享了十几年的人生,这些年他们看着彼此在风浪中走过。往后的人生只会更复杂多彩,而邢刻一天也不愿意错过。   “吓到你了吗?”电梯下降到一半的时候,邢刻此前对邢厉话语的不悦稍微收起来了一些。于是他偏眸看向一旁情绪激动,却始终没被允许说太多话的许拙。   “……没有。”许拙揉揉眼睛。他是真的难过极了,倒不是为了自己没办法说话而难过,那本身就是邢厉和邢刻的主话场,他作为和邱少宁一样的第三方,总不能想着比主人的话还多,只是:“我只是觉得,他们作为……如果他们真的是你的亲生父母,稍微调查了一下邢东海的情况,怎么会连心疼一下你都不知道啊,还反过来想你去体贴他们时间少,配合他们做鉴定,这,这真的是父母吗?和我爸妈根本一点也不像……”   邢刻一愣,他脑子里压根就没想过这些。   想来这也是为什么邢厉和林生烟的态度无法伤害到他了,因为他打从一开始,就真的没有对所谓的父母怀抱任何期待,就像他对邢厉说的那样。   但许拙会心疼他。   许拙会无条件的心疼他,无条件的站在他这边。   他亦可以毫无保留、毫不惧怕地把心放在许拙这里,这其实也足够了,根本不需要再多一个人。   在电梯门打开,看见老曹他们之前,邢刻又很轻地摸了摸许拙的手背,带着一丝依恋道:“你别哭,我不难过。”   许拙听完,嘴巴一时间却瘪得更厉害了。   都不往外边看,侧身扭头往电梯里边看。   门口等待多时的老杨他们愣愣地看着下来的邢刻和许拙,一时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张张嘴也说不出话来。   直到邢刻走出去,才竟然用口型问了句:“怎么回事啊?”   都不敢出声的,这场面太好笑了。   分明事件的主角是邢刻,可他竟然是从头到尾情绪最稳当的那一个。   而和事件毫无关系的许拙、老杨他们,却从头到尾紧张得要命。仿佛是知道他不会有太大的情绪波动,然后替他波动一样。   虽说到最后还得邢刻来反过来安慰他们。   但这其实很暖,因为这些人本来可以做到事不关己的。   邢刻冲他们摇头,说了句:“回去说。”   老杨他们就立刻去打车了。虽然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看之前邢厉他们的模样,就有种此地不宜久留的预感。   临离开酒楼的时候,邢刻他们又遇见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那竟然是李书梅。   不知道从哪儿得到消息以后跑过来,黑发散乱,穿着素朴的衣服,站在路灯下边,痴痴地往这边看。   她并没有邢东海那么大胆,直接走到那辆宾利面前去,只是那样呆呆地看着。像是有期待,又像是不敢有期待。   分明也是四十多岁的成年人,但在路灯下却像个迷了路的孩子。   直到看见邢刻从酒楼里走出来时,李书梅才眼睛一亮,想往邢刻这边走,复又想起什么,怯懦地继续站在了原地。   邢刻只看了她一眼,就上了老杨打来的车,丢下身后一片混沌的酒楼。   李书梅大概到现在都不懂自己的人生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车内的刑秉承也许在迷茫自己的人生以后是什么样子的;邢东海在害怕;邢厉和林生烟则在无措为难。   酒楼里的每个人心情都错综复杂,好像被丢进了这个世界上最困难的迷宫。   到最后,反倒是本该最彷徨最迷茫的邢刻坐上了前路明确的出租车。   在最好的年纪,一路前行。   *   当天晚上,邢刻他们在老曹店里聚餐。   此前老曹去参加婚礼,又正好过年,店里都是歇业状态。这会儿急急忙忙赶回来,他也没着急开业,给大家腾了个地方吃上个暖身的火锅,然后便就邢刻之前的事情讨论了起来。   知道事情的真相以后,老杨和老曹一时间都懵了。   “还能有这种事?这他妈不都是电视剧里才有的吗?”老曹听得肉都不想吃了,在碗里蘸酱蘸了半天,呆道。   老杨相比之下算是反应快的,立刻拿手机查拐卖儿童能判多少年:“妈的,最高才十年,阿刻都十六岁了!”   五年以上十年以下有期徒刑的罪犯,追诉期只有十年。   而邢刻已经十六岁了,邢东海过了追诉期了。   “什么狗屁,拐小孩毁人一生的事,就判这点年头?”老曹怒道:“给他妈把这傻逼的家暴罪也加上去呢?能判个二十年不?”   “我是警察,又他妈不是律师。”老杨皱紧了眉头:“但估计不行,虽然我不是律师,但家暴这事儿我熟,得要司法鉴定。流程复杂不说,阿刻身上现在又没伤。而且就算鉴定了,轻伤也就是个一两年,快的话几个月就出来了,重伤多点,但他妈那得残疾了才行啊。”   “我靠,残疾才行?”老曹愣住了:“这都什么事儿啊,那意思是就这样让这孙子跑了?”   老杨面色也不虞。   虽说眼下邢东海已经不是最大的麻烦了,这酒鬼故意换了人家的孩子,还把人家的孩子往死里打。不用管邢厉和林生烟怎么看他,邢家都绝对不可能放过他。酒鬼的倒霉日子在后边等着。   老杨知道这个道理,但他不想说。   明明他是警察,可最后能解决掉邢东海这样人的,竟然还得靠高门贵族。   这就意味着邢刻面对邢厉夫妇这样的父母,竟然也算赶上了时候。倘若没有赶上时候,邢东海这样的人完全可以作恶一辈子。   这让老杨觉得特别窝囊。   老曹敏感地嗅到了老杨的心情,一时间也不敢就这个话题继续下去。   四个人相对无言地涮了会火锅。   老曹想起什么,又问道:“哎对,小邢,所以你是真的决定不跟他们走啊?”   邢刻抬眸瞥了他一眼。   他今晚没吃什么东西,都给许拙剥虾去了。因为他知道这事发生以后,许拙的心情比他还差,为了让许拙多吃点儿,所以才这样一个劲儿给他剥的。   许拙早就不想吃了,给邢刻喂得嘴巴停不下来,只能眼巴巴地看着老曹。   “我不是说干涉你啊,虽然我觉得那谁说得有一定道理,就那个今天找你的,但我熟悉你嘛,我知道你有主意,也知道你定了主意就不会改了。”   “我就是觉得,邱少家确实是有钱的,我听说他们家在北城买四合院都是随随便便,邢家比他们家还富。那这样的家庭要是想你走……能是你说不走就不走的吗?”   老曹面色担忧。   而对面的许拙听见这句话,也彻底闭紧了嘴巴,任由邢刻怎么塞也不肯张嘴。   一双眼睛瞪得更大看向邢刻。   让邢刻忍不住不满地多瞥了老曹一眼。   那眼神里分明写的是- -给我找事。   老曹给那一眼看得,一时间什么话也不敢说了。   东边怕得罪西边怕得罪,说来说去,还是这事出得太突然太邪门了。   *   当天晚上,许拙跟在邢刻身后回到了秘密基地。   邢刻嫌弃老曹那边的洗手液不好用,回到自己这的时候,重新把手洗了一遍。   而出来的时候,就见许拙浑身没劲地躺在了床上,整个人好像丢了魂一样。   虽然他们这一次也就只是走了四天三夜,不算太久,但邢刻还是觉得被子没有那么干净。   他于是把枕头拿起来拍灰,许拙就把脑袋挪开。   他拍床铺的灰尘,许拙就滚到另一边,而他拍被子的时候,许拙就彻底像死尸一样一动不动。   配合,但就是没劲。   邢刻扬了扬眉,最后在月光下,脱了外衣躺到了许拙对面,问他。   “心情不好?”   许拙看他,片刻后,点点头。   “担心我?”   许拙继续点点头。   “怕我被他们带走?”   许拙头点得更厉害了。   邢刻其实不是多有耐心的人了,陪聊和开导人那都不是他擅长的领域。   但许拙实在是太乖了,问他什么他都如实回答,再配合那双圆碌碌的乖眼,像是向人敞开了肚皮的猫一样,就是会让人忍不住心软,想伸手在他身上一摸再摸。   邢刻看了他的眼睛好半天,才忍住凑上前去亲吻的欲望。   只是在他手背上摸了摸,轻声许诺道:“不会。”   许拙睁眼看他,明显是这两个字不够的意思。   邢刻头一回失笑,随即耐心解释道:“我十六了,如果他们说得是真的,那处理邢东海他们父子就已经需要花很长时间了,熬一熬,两年半就过去了。”   许拙瘪嘴了,显然是觉得“熬”这个字眼太苦了。   邢刻于是继续哄他:“就算真的被带走了,我会想办法和他们谈判,我们这边不是一点砝码都没有,相信我好不好?”   许拙瘪着嘴眨了眨眼,眼眶都红了,他看了邢刻好半天,小小声说了一句:“你让我亲一下。”   “……什么?”邢刻一愣。   “我总感觉你离我比以前远了点,我害怕。你让我亲一下,确定一下。”许拙揉着眼睛道:“确定一下你还在我这行不行。”   邢刻顿住了。   他看了许拙好半天以后,才迟缓地点了点头。   就见原本在偷偷掉眼泪的许拙直接伸手揪住了他的衣领,把他往自己那边拽。   冰冷的软唇在月光下凑上来,力度大到连床铺都弄乱了。   邢刻是在关键时刻伸手撑了一下,脸才不至于撞到许拙脸上去。   然而就是这样,许拙还嫌不够。   他不仅想亲邢刻,还像是想把自己的身体都塞到邢刻的身体里去一样,直接环上了邢刻的脖.颈,舌.尖探入,想要汲取邢刻身上更多的气味。   邢刻被他这样亲到闷哼了一声,等意识到许拙的舌.尖已经开始小心翼翼地搜索他的舌.头时,才眸光一按,直接将许拙揽进了怀里。   许拙扑得太用力了,腰.部的衣服向上掀起,露出了细腻的皮肤。被邢刻伸手遮住,不让月光偷碰。   “如果你真的被带走了,你不要跟他们谈。”好半天之后,许拙才松开了邢刻,把脸颊凑到邢刻颈窝处,在那一蹭一蹭地嗅味道:“你就在那住下好了,以你的能力,你肯定能解决那些事情的。”   许拙这不是痴心妄想,这是上一世的实际情况。   邢刻半身不遂最后尚且能掌管邢家,如今就更不用提了。   最重要的是,上一世,邢刻是先被车祸,再被邢家领走。如今车祸还没发生,邢家就先找上了门。   如果往后能呆在邢家,车祸说不定就一直不会发生了,许拙觉得这样也挺好的,健康是一切的基础。   “然后我大学的时候考到北城去。”许拙开始安排了:“到时候你偷偷见我,也就两年半我两就能重新在一块了。哦,我之前看那个新闻,邢秉承好像是要被安排到国外去的,如果到时候换成你去了,那你等着,我肯定也考过去。”   “反正你别和他们争了,好累啊阿刻,我看你好累。警察帮不上忙,法律也帮不上忙,就你一个人在一直跑,”许拙不是在埋怨老杨,他只是在心疼邢刻:“你别跑了,换我跑吧,我两换着来,你就能休息会了,你放心,就算你去了我肯定也不觉得你丢下我了,我不会生气的。只要以后见面的时候,你还得记得这样亲亲我,让我确定一下就行,我就什么都不怕了。”   许拙的鼻息很轻,在邢刻的颈窝处说出了一小片热浪。   勾得他嗓音发哑,心疼道:“那你不会做题怎么办?”   “我想办法。”许拙咬咬唇:“以前都是你在后边给我垫着,我还有心情打球呢。你要真被带走了,那我肯定就不打了,我也没那么笨,反正现在没那么笨了,我努努力肯定能考的,你别担心,你就告诉我你想去什么学校就行。”   邢刻不想去什么学校,他现在也不想和邢厉谈了,要是他真被带走了,爬也得从北城爬回来。   他看着怀里这个他已经看了十几年,往后还想再多看很多很多年的小家伙,忍不住摸摸他的眼睛,轻声说:“我两什么关系啊,用你这么努力?”   这不明知故问吗?许拙瞪他:“朋友啊。”   邢刻垂眸看他,这种垂眸不是居高临下,是带了几分纵容笑意的那种:“你确认朋友在不在的方式是亲一下?还得挂到身上去亲的那种?”   许拙的脸颊蹭地一下就红透了,虽然他知道不是,但邢刻这话听上去还是很像在笑话他的行为:“关、关系最好的朋友呗。”   许拙于是倔强道。   邢刻看了他好半天,勾了勾唇,然后拍拍他的肩膀坐起身道:“这点都区分不明白,你别想自己做题了。”   许拙:“啊?”   “下来,我给你讲讲什么朋友是能亲的,什么朋友是不能亲的。”   作者有话要说:   货币是被铸造的自由。- -陀思妥耶夫斯基   *   感恩! 第97章 【二更】宣告。   那天夜里, 邢刻还真的半夜三更从床上爬起来,亮了桌面上的小夜灯,给许拙上了一课。   他让许拙坐在自己的腿上, 姿态是前所未有的散漫, 随即点开面前的电脑,然后一条条给许拙搜, 让他分辨清楚,什么朋友是能亲的,什么朋友是不能亲的。   其实刚搜索出第一条的时候, 许拙就知道他是什么意思了。   又不是没上过学,也不是没听过同学的八卦, 哪能真的不知道男朋友是什么意思。   虽说大家讲的通常是男女朋友,但稍微置换一下男男朋友, 也是能懂的。   然而懂归懂,一提到男朋友这个词的时候, 许拙就像哑巴了一样。闭紧嘴巴, 睁着一双圆乎乎的眼睛,怎么也不肯承认。   “占便宜不给名分的意思是吗?”邢刻仔细观察许拙的反应,随即半开玩笑了一句道。   这个时候,邢刻心里还是有那么一小点紧绷的。   亲他是一回事,只能说明许拙喜欢触碰他。   但承认他是男朋友, 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他们毕竟生活在一个异性恋更多的世界,眼下的时代又不算开放,同性恋依旧是很不受大家接受的人群。   也就是说, 喜欢亲他归喜欢亲他, 这不代表许拙就能顺畅地接受同性恋这个身份。   邢刻想带许拙更进一步, 但由此导致许拙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退回十万八千里外,也不是没有可能。   不过,许拙没能让邢刻紧绷多久。   本来一开始邢刻让他坐自己大腿上时,许拙还挺不愿意的,他觉得太沉了,怕压着邢刻。   然而如今被邢刻这样一问,他竟是无比自然地直接环上了邢刻的脖颈,然后蹭到他怀里,小小声说:“不是。”   语气太软,也太依赖了。   只听一耳朵,邢刻就知道,他的担心不可能。许拙舍不得他,也比他想象的更依恋他。   都让他一个人去北城,然后自己百米加速跑狂奔向他了。这样的心意与坚决也的确是不用怀疑太多。   “那是什么?”邢刻一旦没有担忧,对许拙的语气就总是会温柔下来。   都说人会学习父母对待自己的样子去对待恋人,因为第一堂亲密关系的课程是父母给上的,得到爱少的孩子不懂爱人,得到爱多的孩子才更懂得如何爱人。   邢刻小的时候的的确确是前者,他对许拙别扭过,冷淡过,也刺伤过许拙。   但是后来,软乎乎又对他无限耐心的许拙给邢刻上了新的一课,已经完完全全地盖过了邢东海。   邢刻的性格已经养成了,他可能这辈子都做不到对所有人温柔,但至少对许拙,他学会了要怎样去表示珍惜。   “不是得喜欢,才能变成男朋友吗?”许拙抬起头,看着邢刻的眼睛道。   “嗯。”邢刻说:“你不喜欢?”   “我怎么不喜欢,我最喜欢阿刻了。”许拙皱眉道。   “嗯?那是为什么?”邢刻听见许拙这样说,声音竟然比刚刚更温柔了,简直到了不像话的地步,耐心地看着许拙的眼睛,听他说。   而许拙则开始皱鼻子。   其实到现在,许拙有关上一世的记忆已经越来越少了。他跑在现在的人生道路上,已经确定了眼下是真实的。他越来越像一个第一次闯荡人生的少年,而上一世则变得好像一场预知梦一样,没法给他再造成那么强烈的影响。   但唯有一件事,许拙是一直记得的。   “得是朋友的喜欢,会比较轻松,如果是男朋友的喜欢,那就是爱情了,爱情的喜欢很痛的。”许拙说出了自己脑海中模模糊糊的概念。   而这一次,换邢刻听不懂了。   他皱眉看着许拙,说:“为什么会这么想?你也没经历过,书上说的?”   “我不知道。”许拙蹭在邢刻身上,顺着他的话音想了想,但一想,心脏就会变得特别特别的疼。   得立刻把自己埋在邢刻身上,嗅他的味道才能缓解。   他已经想不起来他为什么会觉得爱情痛了。而事实上,许拙想不起来才最好。   上一世的时候,邢刻变成后来那副样子,性格乖张又狠戾,他根本不相信任何人,连许拙也不。   他对许拙的不信任倒不是害怕许拙会背叛他,他是不相信许拙能发自内心地接受那样残缺的他。   所以他们花费了很长一段时间,许拙才解决邢刻的心结- -不是指邢刻能坦诚地把一切告诉他的意思,邢刻到死也没有告诉许拙有关自己的一切,否则许拙这一世也不会知道的那么少。所谓解决心结,只是让邢刻愿意从自己的壳里踏出来一点,然后和他在一起了而已。   然而在一起之后,邢刻也还是时常会后悔。   车祸导致内脏受损,他寿命太短暂是板上钉钉。邢刻总是害怕会让许拙太过留恋他,所以一直不愿意和许拙有太亲密的接触。   往后又花了好几年时间,邢刻才被许拙溶解,愿意用残缺的生命亲吻他。   但等到那时,时间是真的不多了。   往后没超过十年,邢刻就过世了。   他没活过四十,而许拙一个人活到七十多才走的。医生说许拙本可以活得更长,但他实在是太想太想邢刻了。   他一个人孤零零地想了邢刻三十几年,哪怕知道邢刻的的确确是爱他,将自己仅剩的全部给了他,对后来的许拙来说,爱情也真的很苦。   外人只道情比金坚甜蜜,哪里懂得思念到底有多痛。   以至于许拙现在压根没想起来那些回忆,他就是痛了一下,就下意识得贴在邢刻身上才行,还得是那种很紧很紧的。   能闻到邢刻身上的味道,能感觉到他的脉搏,然后才能闭紧眼睛。   “出出?”邢刻等了会,发现身上没动静了,忍不住低头问道。   许拙没说话。   等到现在,邢刻可不怀疑许拙故意不给他名分了。   因为方才许拙眼底的困扰和声音里的痛苦都是真的,不是装出来的,他知道。只是和他生活在一块十几年的邢刻竟然会不懂得这些东西来自于哪里。   邢刻只觉得,许拙在那一瞬间好像做了一个梦,或者看见了什么幻境一样,而那个幻境让许拙感到痛苦。   许拙看见什么了?他为什么会一点头绪也没有?   邢刻又喊了他一会儿,见许拙怎么也不答应,以为许拙是就这样睡着了。   于是轻手轻脚地将他放到床上去。   然而才刚刚放上床铺,给他盖好被子,原本眼睛闭得紧紧的许拙就又重新睁开了。   他像是睡醒了一样,方才的疼痛感全睡没了,一双眼睛只盯着邢刻看,干干净净的,顿了顿后说:“我没有故意不给你名分,我给的,你能再让我亲一下吗?”   邢刻顿住。   眼下的许拙,和刚刚那个说“我不知道”的痛苦许拙,是真的判若两人。   要不是他始终没有离开自己的身体,邢刻简直要以为有人把他的许拙给换了。   但不是,这人一直就在他怀里,也是被他亲自放下来的,这就是许拙没错。   只是他有点不太对劲。   邢刻伸手轻轻碰了碰许拙的眉眼,耐心道:“刚刚不还觉得男朋友会痛?”   “我想了一下。”许拙很认真道。那个梦的痕迹已经越来越淡了,所以他是真的用正常逻辑去想了一下:“虽然爱情有可能会痛,但阿刻肯定不会让我痛的,所以我给你,你多让我亲亲呗。”   邢刻看了许拙好半天。   许拙的额头都渗出汗了,他刚刚一定是有哪里不对劲。但他现在的样子也的确不像在演戏,好像真的只是一闪而过的什么状态一样。   然而即便刚刚已经这么痛苦了,这会儿竟然也能亮晶晶着眼睛看他,然后毫无保留地把刚刚痛过的地方交给他。   “……宝贝。”邢刻还是想不明白原因,但许拙眼下这个像小孩一样全盘托出的样子,让他觉得很心疼,他把许拙往自己这边揽了揽,发现许拙立刻像离不开他一样贴过来蹭他,心里一下子软得更厉害,忍不住叫出了他所能想到最亲近的称呼,从心底里不自觉发出的那种。   他本来想说,如果许拙觉得很痛的话,可以不用先答应,他们可以慢慢来,等到许拙能信任他为止。   但眼下他却不想这样了。   许拙看着太疼了,让他等到能信任为止,就是让许拙自己去排解掉那个痛苦为止。   邢刻不要这样,既然许拙已经亲近他亲近到了这个地步,那他更想让许拙意识到,如果许拙真的痛了,他也有责任。   为任何事痛他都有责任,这样许拙就能难受找他,不自己承担了。   这才是真正的成为一体。   “你知道你要是答应给了,我绝对不可能再放你离开我吧?”邢刻抱住凑上来蹭他的许拙,轻声道。   “嗯嗯。”许拙在他颈窝处软乎乎地应:“本来也就不离开,咱两得一直在一块啊。”   邢刻的眸色暗了暗:“那你知道你要是答应给了,以后有什么问题都要和我说吧?”   “我一直和你说,是你老不和我说。”许拙又蹭了蹭。   然而蹭蹭已经不能满足他了,他抬眸看向邢刻,睁圆了眼睛看他说:“你现在能让我亲会了吗?”   邢刻:“……”   他知道在很多方面他做得一直都不如许拙好,但是在这样的重要关头,许拙表现得实在是太轻易,会让他对以后不那么有信心。   “出出。”邢刻拉住了想过来亲吻他的许拙,强迫他留在原来的位置,而许拙这一下又急得开始皱眉了。   他今晚自从痛了那一下之后,就变得格外渴望邢刻。而且不是有意识的渴望,是无意识的,只要不被满足,理智就容易下线。   “我和你的性别是一样的,同性恋这条路不好走,叔叔阿姨以前就不赞成过,如果你答应给我的话,我不会放你走的意思是,哪怕叔叔阿姨不允许,我也不会让你离开我,就算绑也会强行把你绑在我身边,这样你也可以吗?”邢刻按住了许拙的手,一字一句和他说清楚。   邢刻可以不要邢东海和李书梅,也可以不要邢厉和林生烟。他可以对他们没有任何期待,连情绪波澜也没有。   但这不是因为邢刻是一个没有感情的人,仅仅是因为他有许拙了而已。   许拙是他对这个世界的最后一次信任,邢刻多少次摔落到泥潭里,都是许拙陪他走出来的,所以对邢刻来说,只有许拙是绝对不能塌的。   许拙可以不接受他这样的人,不和他在一起,那是许拙的选择,没关系。   但如果许拙选择了和他在一起,邢刻一定会连背叛的机会都不给他。   许拙盯了邢刻好半天,最开始好像没理解过来邢刻在说什么。   片刻之后,才反应过来,弯弯眼笑道:“那你把我绑在身边的时候,能不能多亲亲我?”   邢刻抓紧了许拙的手腕:“……你清醒吗?”   “我清醒的,”许拙点头:“你刚刚喊我宝贝了,那以后我的作业都归你管,你还得负责带我看片儿,多让我舒服- -”   邢刻直接将许拙拉了起来,然后很用力地吻向了他的唇,再扶住许拙的后脑,将他一点点地放回枕头上。   许拙食髓知味一般地伸手环住了他的脖子。   许拙是真的清醒的。   在回想起爱情为什么痛的时候,有那么一小段时间,他的的确确是不太清醒。   但等他回过神来之后,他就开始格外地想要和邢刻触碰。   于是许拙把它理解为,虽然爱情很痛,但只要能多碰碰阿刻,就不会痛了。   也许有点天真,但许拙就是想要这样去理解。   他和邢刻是从小一块儿长大的,经历了那样多的事情,本身就密不可分,他也从来没想过要和邢刻分开。   而倘若成为男朋友就能加深他们的关系,能让他们变得更形影不离,能让他们都更依赖彼此的话,许拙是非常愿意的。   当然,他们现在还没有到真的明白爱是什么的年纪,因为从小就一直待在一块,也好像没有什么事情能让他们将爱意脱口而出。   对现阶段的他们来说,关系更像是一种能更亲密的许可证。   与此同时,也像是他们想要一起对抗外界的决心。   他们在一起了,所以不能有任何东西将他们分开。   邢厉和林生烟不行,其他任何人也都不行,整个世界都不行。   邢刻亲吻到许拙微微喘气时才分开,两人的眼睛都被月光点缀出了色彩,胸膛起伏,看着对方的嘴唇,想要同彼此靠得更近。   宣告他们本就是一体。   *   过年那段插曲结束后没多久,邢刻就得去边北集训了。   许拙特别的忐忑,生怕邢刻这一去边北,就直接给人捞去了北城,而他在临西这边还什么都不知道。   所以每天晚上定点必须要和邢刻打一个电话。   边北那边集训的规定其实很严格,但邢刻成绩够好。且自从许拙同意和他在一块了之后,邢刻对他已经没有下限了,要什么都纵容。不管当天发生了什么,都必须雷打不动给许拙一个电话。   导致集训老师很纳闷,看着感觉自己对自己老婆都不够好了。   但老师对邢刻也确确实实是够放纵的,因为过年后没多久,省队就要去参加国赛了,而作为省一选手邢刻,很显然会是他们这边的中流砥柱。   他平时的集训结果够好,老师才那样承诺他一天能打一个电话。   而老师们的苦心很显然是没有白费的,这一次参加全国比赛的时候,邢刻毫无悬念地又拿了一次第一。   全国赛分了很多轮次,等到高一下册五月份的时候才路陆陆续续比完。   许拙虽然没有陪着去集训,但全国赛却是场场都陪了的。   一次全国赛下来,邢刻直接成为了风云人物。   这次可不仅仅是临西市那个闲出屁的报纸要登了,全国报纸都有他的版面。   而等许拙有一回陪邢刻走出赛场的时候,见不少参赛选手和他打招呼的同时,也遥遥看见远处有一辆风格熟悉的车停着。   邢厉和林生烟远远地看着这边的邢刻和许拙,因为距离太远,以至于许拙和邢刻都看不清他们的表情了,只能从行为上判断出,是不敢轻易靠近的样子。   作者有话要说:   实力是筹码,不会苦的,明天修一下这一章。   *   感恩! 第98章 “准备期末考试。”   全国大赛的进行场地是北城。   所以, 早在出发以前,许拙就猜到,这一次的考试之旅, 最终大概率是要和邢厉夫妇碰上一面的。   春节那一次会面之后, 邢家人就出人意料的安静了下去。   其中竟然还包括了邢东海。   就邢厉来的那天之后,竟然没有任何人再去找过邢刻和许拙。   邢刻在边北集训的时候也没有, 一切安静得好像邢厉夫妇从未出现过一样,简直让人又不安又好奇。   按理说,这种时候他们应该要回杏花苑看看。然而无论是邢刻还是许拙, 都不想回。   于是他们只能委托还住在杏花苑的徐梦吟和沈黎明帮他们看了一下邢东海的情况,而最终得到的回馈是, 那段时间邢东海简直就像被打了七寸一样,连酒都不喝了, 每天夹着尾巴做人。   403室一天天的那叫一个安静,偶尔传出的声音, 竟然都不是邢东海的叫囔声, 而是李书梅的哭声,有时撕心裂肺,有时辗转一夜。   这简直一反常态,楼上楼下的邻居都好奇极了。   徐梦吟问许拙发生了什么事,许拙没说。   随即继续让徐梦吟帮他看看, 杏花苑最近有没有去什么生人。准确说,是邢东海家最近有没有进什么生人。   最开始的时候,也就是开学以前, 徐梦吟的答复都是没有。   许拙当时还以为邢厉是认可了邢刻的决定, 当真要井水不犯河水, 当之前那件事没发生过了。   然而事实证明, 哪怕养育了十六年,在意识到真的不是自己的孩子,且中间还夹了一层欺骗以后,都会变味的。   尤其是邢厉。   他同邢秉承的关系本就不算亲近,伴随着和林生烟婚姻后期矛盾增多之后,他经常睡办公室,和邢秉承就更不近了。   也许对于林生烟来说,她和邢秉承还有点儿舐犊情深。但对邢厉来说却不是如此。他将邢家的事业看得很重,而他是邢家的独子,他和林生烟也只有一个孩子。   被一个酒鬼骗了以后,继续让那个酒鬼的孩子继承邢家的家业?这听上去也太蠢了,绝无可能,甚至到了让人想想就觉得忍无可忍的地步。   更别提,从邢厉的角度来看,邢秉承其实从来都不是一个太聪明的孩子。   他娇生惯养,趾高气扬,向来以自我为中心。是林生烟总护着他,说那怎么说也是他们的孩子,邢厉才一忍再忍。   性格不合意也就算了,最让邢厉在意的是,邢秉承的学业并不优秀。   几年前,邢秉承在学校里偶然取得了一次不错的考试结果之后,当时被几位其他太太一吹捧,林生烟就高高兴兴地让邢秉承登了报。   天知道那报纸上的水分有多大。   然而林生烟和邢秉承就像是感觉不到一样,在登报得到更多人的吹捧之后,便一而再再而三地上瘾了起来。   他们喜欢成为舞台的中心。   邢厉当时没管,一方面是已经不知道怎么管,另一方面也是觉得邢家能罩得住。   然而邢厉怎么也没想到,他这番纵容,竟然会影响到他之后给邢秉承安排的出国计划。   按照邢厉的计划,邢秉承一年前本来就已经要走了。   邢厉是打算让他在国外念高中,然后直接考大学的。这一条路线下去,学校、住所、钱款,什么都安排好了。   然而邢秉承却因为被报纸吹得飘飘然,真的将别人的夸赞当做自己真实所有,然后把面试搞砸了。   邢厉花费了好一番金钱和精力,才将对面学校安抚下来。   然而这还没完,邢秉承之前也参加了和邢刻一样的数学比赛。他当时并不知道邢厉已经为自己摆平了一切,自作聪明地想取得一个好名次,把之前的面试圆回来。   可谁知道却被主办方当场抓住作弊,又让邢厉花费了好一番功夫。   这一切,在邢厉以为他们是亲生父子的前提下,姑且还能忍耐,毕竟儿子就这一个。   然而当邢厉意识到他们并非是亲生父子以后,那就是往事劣迹斑斑,一刻也不想忍耐。   年后那段时间,不仅邢东海在夹着尾巴做人,邢秉承其实也在。   然而可惜的是,也许林生烟是一个心软的母亲,邢厉却绝对不是一个心软的父亲。   年后那一个月的时间不是给邢秉承的,是邢厉给林生烟的。他的态度很明确,也许他们的孩子还没有找到,但邢厉却绝对不可能再帮别人多养一秒钟的小孩,还是和他和林生烟都没有关系的小孩。   时间一到,邢秉承就直接被送回了临西杏花苑。   他这一出现,几乎整个杏花苑都炸了。   当天邢厉没去,他建议林生烟也不要去。然而林生烟舍不得,到底还是去了。   当她看见车下被酒精侵蚀到几乎没了人样的邢东海,以及憔悴到像梅超风的李书梅时,内心简直疼得要命。   险些就要把在车下哭得像杀猪一样的邢秉承再带回来。   而也就在林生烟要开车门的千钧一发之际,忍耐多时的邢东海却突然在围观下发难,狠狠抽了邢秉承一耳光:“哭哭哭,哭什么哭!我他妈是你老子,以为自己吃了几年金饭就能不认爹了?”   邢秉承当时愣了一下。   他这辈子还没有挨过谁的耳光,反应过来后哭得几乎是撕心裂肺,要当场晕过去。   邢东海爱邢秉承吗?他不。   他当初之所以选择换孩子,只是因为他嫉妒邢厉夫妇同他不在一个世界,以及他不想对这个孩子负责。   这些年下来,孩子长得越来越好,亲生父亲与有荣焉,同时还有计谋得逞的快感,所以有的时候的确会想念一下。邢秉承头一回被带到临西来时,邢东海也的确会好奇。   但这一切的前提,是邢秉承身上得有让邢东海受用的甜头。   一旦他没有了,还让邢东海烦躁了这么长时间。简直是在宣告他小聪明失败的同时又扇了他一巴掌,邢东海如何能忍耐下去。   李书梅倒像是突然醒悟了一样,在邢东海抽打邢秉承的时候,头一回跑上去护孩子,疯了一样和邢东海对骂。   然而邢秉承也并不认李书梅这个妈,李书梅扑过来护他,他却还是拳打脚踢地把李书梅推开,然后要去开林生烟的车门。   因为从未见过这样的场面,近乎崩溃一般手无足措地对着车内喊“妈”   随行的管家残忍地将车门锁上,林生烟就这样呆看着外面的一片狼藉。   交头接耳的杏花苑居民,混乱的场面,暴怒的邢东海,和被打的邢秉承。这见所未见的一切简直就好像地狱一样,在林生烟的心底狠狠地刺了一下。   她看着十六岁的邢秉承都那么恐惧邢东海的样子,再朝杏花苑看时,好像终于意识到了,这不仅仅是她养育的孩子往后可能要面对的人生,还是她亲生的孩子已经过了十六年的人生。   林生烟内心的某个地方终于迟到地疼了一下。   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一滴滴地往下落。   她忍不住给邢厉打了个电话。   她知道邢厉是无论如何都不可能留下邢秉承了,但林生烟毕竟养了邢秉承十六年,感情摆在那里,她希望邢厉至少能把邢东海处理掉。   “不、不管是为了谁。厉哥,我们别这样。我知道你是不喜欢承承太傲气的样子,想挫他锐气,”发生了这样的事情,邢东海这边是乱的,邢家那边又何尝不是。   邢厉顶了太多的压力了,林生烟是了解他的,一个劲地哭道:“但是这太恐怖了,这太恐怖了,承承会被打死的,不打死也会疯掉的。那件事也不全是他的错,我们留一线好不好,他高中了,就在这边给他找个高中,能寄宿的那种,三年后他成年我就不管了,我保证不管了,但现在他还没成年呢,至少不能在这样的家庭……”   那头的邢厉沉默了。   宾利缓缓驶离杏花苑,按照徐梦吟后来的转述,那就是那天发生在杏花苑的事,简直就像是在拍电视剧一样。   起初没人敢信是真的,但意识到当事人是邢东海,第二当事人是邢刻时,又有种荒谬的真实感- -邢东海还真的像能做出这种事的人,邢刻也确实是聪明得不太像话。   到最后,徐梦吟和沈黎明,甚至沈阿姨和孙芳丽夫妇都开始追问许拙,邢刻真的决定不跟北城的邢家走了吗?   这是邢刻的事,许拙倒是没有越俎代庖替他回答的打算。   只是从这一天开始,许拙就意识到了,往后邢刻去北城比赛的话,很有可能会逃不过邢厉夫妇的见面。   而许拙对这个会面,最大的预感就是不安。   因为很显然,邢厉够狠心。其次,邢厉也够有手腕。   林生烟当时的请求电话结束以后,邢厉并没有立刻去处理掉邢东海,给邢秉承以希望。   而是等了足足半个月的时间,直到邢秉承近乎绝望的时候,才伸出援手,施舍一般地将邢秉承送去了临西四中。   这样对人心的拿捏,也许算不上什么难得一见。   但当对象是曾经养过十六年的孩子,这种心狠就非常难得一见了。   也就好在,邢厉最终是送邢秉承去的临西四中,而不是和邢刻一样的附中。   不论邢厉做这番行为的时候是出于什么样的原因和目的,但最终他的结果似乎也是不想让邢秉承再骚扰到邢刻。这大概就是对许拙而言唯一庆幸的地方了- -还好,阿刻在应付完两对父母之后,不用再应付这样一个同他没有任何关系,又对他有浓重情绪的同龄人。   哦,还有一点很重要的是邢东海。   在再次见到邢厉夫妇以前,许拙只从徐梦吟那里得知邢东海不见了,具体去了哪里不知道。   许拙内心一直好奇着,直到在北城和邢厉夫妇的再次会面,谜底才见分晓。   金钱在这个世界上的确是能买到很多自由。   老杨说了,邢东海已经过了追诉期了。   但对邢家来说,这都不是什么问题。   他们不仅能让邢东海为他做过的事情负责,还能联络监狱,用上一点小手段,改变邢东海在监狱里的罪名。   名号一换,那就不是拐卖儿童和诈骗罪了,而是和之前欺负过王思的人一样的罪名。等进去以后,任由邢东海怎么赤红了眼喊也不会有人还他清白。   而他面对的也不再是他发发酒疯就能欺负的小孩和女人了,而是一整个男子监狱。   - -再见到邢厉夫妇的时候,这两人看着比之前都要消瘦了一些。   尤其是林生烟,瘦得更厉害。   而这时距离他们将邢秉承送还,已经有三个多月了。   许拙和邢刻都快要升高二了。   两人站在对他们而言还很陌生的北城街道上,看见邢厉的车最终还是开向了他们。   下车以后,林生烟怀里拿着什么东西,拘谨地看着许拙和邢刻,而邢厉则十分公事公办地把以上那些信息和邢刻说了一遍。   说完之后,邢厉就不吭声了。   他的姿态依旧是倨傲的,但却并没有像上一次一样,那样强人所难地开出一二三个条件。   邢刻之前的说法没有错,是邢厉和林生烟缺了一个孩子,并非是邢刻缺了一对父母。   谁需求大,谁就势弱。   所以等邢厉这样严肃地说完信息以后,这一次,轮到林生烟开口了。   “我们是来恭喜你的。”这半年时间的变故,也削掉了林生烟身上的锐气,她看着低调了很多,在邢刻面前小心谨慎道:“恭喜你拿到这么好的名次,我和你……厉哥之前商量过了,你在临西念书也能拿到全国第一这样的名次,所以我们不会再勉强你来北城了,关于这次比赛结果,这是我们给你准备的一点小礼物……”   许拙垂眸看了一眼,看到了一个顶级名牌的边角。   而邢刻却是连看都没有看,在周围人的目光下,直接拉了拉许拙说:“走了。”   夏天快到了,许拙拎着刚给邢刻买的冰棍,一路追上他。   一边跑一边回头,就见邢厉夫妇还站在原来的位置,林生烟看看邢刻走的方向,又看看手里的礼物,像是在纠结是不是礼物准备错了。   而许拙则凑到邢刻耳边说:“阿刻,你说他们说的是真的吗?”   “什么?”北城这边的车特别多,到了高峰期,鸣笛声能吵得人听不见说话,邢刻朝许拙的方向靠了靠。   “我说!他们说不打扰你了是真的吗?”许拙大声说道:“如果是真的,那咱们是不是能安心准备期末考试啦?”   作者有话要说:   更~   *   感恩! 第99章 【二更】“好好想想,别太累了。”   没有“咱们”, 只有许拙。   自打邢刻拿下全国赛第一之后,他就成了附中,乃至整个临西的掌上明草。   从实力上来说, 他不需要操心期末考试。从其他方面来说, 他也不需要担心高二的分班问题,附中早就给他安排好了。   也就是说, 全国大赛结束以后,马不停蹄地赶回临西之时,期末考试的压力只给到了许拙这边。   高中的时候班主任可不再是初中的周立了, 换了个新的。   新班主任没那么理解许拙和邢刻之间的感情,对许拙临考试前请假跑出去陪考这件事, 那是相当介意的,平时在班上没少刺他。   而许拙为了能考出个好成绩, 那段时间直接连球都不打了。   每天上课看书、下课跟邢刻回秘密基地补课。就连午休的时候,都是邢刻来他班上给他补习的。   陪考结束以后, 许拙就像给自己上了发条一样。   前段时间跌宕起伏的事儿早就被他抛之脑外了, 他现在满脑子都是题目。   哪怕整个大脑都变成浆糊,拿到物理题就发自内心的抵触,许拙却也还是压抑着好好做。   这番认真之情,不仅让新班主任嘴下留情,也让周围的同学肃然起敬。   那段时间的每天中午, 他们就看着许拙在班上奋斗进度。   然后看着如今的风流人物邢刻在班上陪他。   “选c?”   “不对。”   “选d?”   “再猜猜。”   “b!”   “聪明。”   许拙的脸直接埋到书里去,痛苦道:“阿刻你别夸了别夸了……”   再夸他简直要找个地缝钻进去了。   邢刻戴着眼镜,支着脑袋看他, 竟然还挺有兴致道:“为什么不夸?”   “总共就四个选项, 都选了个遍才中这有什么聪明的。”许拙忍不住压低了声音道。   “但你做题已经做得很烦了, 还在为考试坚持, 只凭这一点,不值得夸一下吗?”邢刻淡道。   许拙愣了一下,还没来得及回复,就听见周围的同学们齐齐深吸了一口气。   许拙:“……”   完蛋。   是这样的,自从邢刻给他补课之后,许拙就收集了高一四班无数同学的羡慕目光。   能让全国赛第一的邢刻亲自教他也就算了,偏偏对待许拙的时候,邢刻竟然还能做到那-么-温-柔-   这个年纪,谁都给同学讲过两道题目。   很多成绩好的同学讲两遍再听不懂就不讲了,耐心没那么多。就算要继续讲,有时候也要小小崩溃一下,为什么就说不明白。   唯有邢刻不一样,邢刻给许拙讲课的时候,那简直就是一个大型偶像剧现场。   其一,在于不用多说的颜值。   其二,在于不用多说的能力。   而这其三则在于,不管许拙的解题思路歪到西班牙的哪条街道上去,哪怕许拙写崩溃开始胡言乱语,邢刻都能像是背过剧本一样,完美又流畅地兜住他。   其温柔程度、耐心程度、和偏爱程度,简直羡煞旁人。   也就是许拙是个男孩子,但凡许拙是个女孩子,他两的绯闻这会儿估计都已经传到校长的办公桌上了。   但就算许拙是个男孩子,班上的气氛也渐渐不对味了起来。   甚至开始有男生朝许拙报以嫉妒的目光。   “……不行。”当天下课,许拙照例跟着邢刻来到秘密基地,在门口停车的时候,他想了又想,直起腰来,深呼吸一口气道:“以后中午不能再让你给我补课了。”   邢刻继续锁车,没什么波澜地站起身道:“你确定?”   “没错。”许拙忍痛割爱地点点头:“不然再这样下去,我感觉我都快成我们班公敌了,这也太可怕了。”   “那放学后还来我这吗?”   “当然啊。”许拙道。   邢刻没问题了:“好。那你中午把作业做了就行。”   “……行。”许拙弄弄好书包,跟在邢刻屁股后面进了秘密基地,一边跑一边道:“不过话说回来,阿刻你是怎么办到的?”   “什么?”   “讲题啊,那么耐心。”许拙说:“我以前是没对比,前段时间你们班不是老拖堂吗,我闲着也是闲着,就找我们班学霸问了问题目,我发现他们觉得你给我讲题特别不是没原因的诶,别人讲题……和你讲题是真的不一样。”   那能一样吗?邢刻在许拙御用讲师这个职业上已经待了第十个年头了,这搁在学校里多少也能评个资深教师了,连周立的教学年头都没邢刻长。   那头的许拙自己似乎也意识到了这一点:“难道是你给我讲太多了?”   “不是。”进门了,邢刻脱了鞋:“是我想对你耐心一点。”   许拙愣了愣说:“啊?为什么?”   秘密基地刚开始的时候还是很空旷的,然而自从年初发生那件事之后,许拙闲着没事,就会忘秘密基地里放点装饰品。   一会儿是墙纸,一会儿是画报,一会儿又是地毯,再或者弄个花瓶什么的。他的目的是让邢刻看到这些后心情能好点儿。   而邢刻本身是爱干净的,许拙一放,他就会好好收拾。   两个少年更小的时候不懂得生活,如今快要搬离这秘密基地的时候,反而是懂了,让这间空旷的房屋也隐隐透出了点家的味道。   连进门都需要脱鞋了,从某种角度来说,确实是让人心情不错。   “因为我做题做得看上去很累,你不忍心?”许拙回想起了之前中午时邢刻的说法,靠在秘密基地多出来的沙发椅上,无奈道:“其实不用来着,阿刻我跟你说,我之前看我们班学委给我朋友讲课,本来一直不懂,然后我们班学委突然吼了一声,我朋友就立刻懂了,特别神奇。”   “就是,你懂吧?有的时候咱也得用用这种偏方,也许你一吼,我也立刻就懂了,这就不用你讲三四五遍了,多累啊。”   不仅累,很多时候许拙自己其实也挺愧疚的,他怎么就是在物理这块转不过弯呢?   邢刻瞥了他一眼,从桌上倒了杯水给他,然后自己坐在了另一张椅子上说:“不是因为这个。”   “什么?”   “不是因为你看上去做得很累。根源不是这个。”   “那是因为什么?”许拙懵了。   “因为。”邢刻是反坐的椅子,下巴磕在椅背上,看了许拙好半天,平平无奇地说了句:“你是因为我才这样学的吧?”   “……啥?”许拙喉咙一绷。   邢刻道:“物理和理科,你都是因为我才选的吧?”   许拙一愣,握着手里的水杯,不说话了。   他的的确确是为了邢刻才选择的理科,因为从重生的那一刻起,许拙就定好了他的人生目标,他要好好守护父母和邢刻。   而在学业这方面,前方没有父母,只有阿刻。   所以阿刻在哪里,许拙就会选择哪里。   邢刻也意识到了这一点。   许拙是因为他,才闯向这条路,闯到他所不擅长的理科上的。既然如此,他对待许拙的时候,怎么可能会不耐心,又怎么可能会舍得凶他。   如果不是因为邢刻,许拙根本就不用这么辛苦。   他这会儿完全可以高高兴兴地在外边打球,在球场上穿梭跳跃,自由得像鸟一样。   他背着不属于他的东西,所以在学习上才总是那么累。   在他感兴趣的球场和绘画上,许拙可从来不是这样的。   就前几个月的时候,许拙在球场上打球,当时一班的课代表抱着一班的作业经过操场,不小心撒了一地。   许拙帮她捡起来以后,正巧看见了邢刻的作业本。   里面的题目量特别大,解题内容也很繁杂,老师的红勾打得像流水线一样,闷闷沉沉的一如一班当时的上课氛围。   许拙大概是从这厚厚的作业本里感觉到了一丝压力,顺手就问一班课代表要了支铅笔,在邢刻的作业本上画了幅画。   把邢刻的名字用方块框起来,像窗户一样。   然后在“邢”旁边画了个篮球,再画了两个“砸中”的动态弧,然后往下是操场,和一个吊儿郎当的小人,以及后边的蓝天白云。   许拙画画不谨慎,他的线条跟他人一样大喇喇的,速度也很快,好像在瞎话一样,让人一看就担心他会把画画毁。但他心中有画,所以成果永远出乎人意料,空间感和氛围感的表达都特别好。   一班课代表是知道他和邢刻的关系,再加上许拙帮了自己,才让他画那样一幅画的。   而等画完之后,把课本送到班上发给邢刻时,课代表还特别害羞地多说了一句:“邢刻,你这个朋友画画特别帅,他是四班的吗?”   邢刻当时翻开作业本一看,就瞧见了这样一幅画。   目光再往下看去,就见许拙穿着短袖,坐在操场附近的长椅上笑眯眯地冲他打招呼。   再抬头指指天,让他别学懵了。   在这之前,邢刻就已经隐隐怀疑许拙是因为他才想选理科。   而在那一瞬间,邢刻更是意识到了,许拙在自己真正喜欢的领域,是那么夺目的。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许拙总爱跟在他屁股后边,导致从初中开始,周围的同学就不那么太能看见许拙的光芒。   对此,邢刻觉得还挺遗憾。   “可以不用这样。”见许拙不吭声以后,邢刻也是沉默了很久,才低声说了一句。   “不用怎样?”   “不用非得因为我选理科。”邢刻说:“你之前是想和我进一个班,对吧?但现在我们证实了,哪怕不在一个班也不会影响到我们的关系。”   这个世界上也许有人能一直陪着另一个人走下去,但绝对没有谁是能和谁永远黏在一块的。   许拙和邢刻从小就一路一个班过来,确实是黏得很紧。   然而他们却不可能永远这样。   未必能考一个大学,未必能在一个系,未必能进一家公司,进了之后的部门和晋升速度也未必相同。   早晚是会被迫分开一些的,那还不如从一开始就不用黏那么紧。   他们各自去追逐自己喜欢的东西,然后向对方分享,这样其实才最好了。   许拙歪了歪头,有些困惑地看向了邢刻。   他刚刚反问邢刻“不用怎样”的时候,没有生气,邢刻告诉他不用非得在一个班的时候,许拙也并不觉得羞恼。   他和邢刻的关系太近了,彼此也太信任了,所以他并不会因为邢刻否定了他当下的行为,就去认为邢刻把他整个人给否定掉了。   他知道邢刻这么说肯定有他的原因,甚至理智听来,阿刻说的话也是有道理的。   许拙以前之所以想要保护父母和邢刻,是因为在上一世,这三个人守护了他,最终的结局还都不好,而许拙只能无能为力地看着。   往后重活一世,如今孙芳丽的小吃店分店都开出来了。   他妈现在是个事业小成的老板娘,他爹是个舒舒服服的老板夫,年年体检亮绿灯,父母那边已经没有什么需要他担心的了。   至于邢刻这边,邢东海被关进去了,邢秉承被丢到了临西四中。   也许邢厉夫妇往后还是会和邢刻接触,但不论如何,邢厉夫妇是绝对不可能再制造车祸来对邢刻的,上一世车祸的时间也已经过了。   危机似乎全部解除,那在这种情况下,他还有必要每天跟在邢刻的身后,非得和他走同一条道路吗?   “出出。”邢刻见许拙低着头久久不说话,忍不住叫了句,还是和之前讲题一样的耐心口吻:“生气了?”   “没啊。”许拙立刻抬起眼给他看自己的表情,然后摇摇头道:“我就是被你给说懵了。”   “为什么?”   “我确实是一直想跟着你走来着,”尤其是小的时候,那时候许拙的大脑被上一世的回忆和情绪占据太多了,他压根没有什么关于自己的思考。要跟在邢刻身后这个目标一定,他就没再想过了,以至于邢刻现在突然打断:“你突然这么说,我听了觉得也不是没有道理,只是我一时半会,好像也不知道我不跟着你能干什么了。”   许拙有些不好意思地抓了抓脑袋。   说来惭愧,他虽然从小是和邢刻一块儿长大的,但大概是没有受过那样极端的压迫,论目标性和专注度,他远不如邢刻。   他不像阿刻一样早早就能规划好一切,然后目空一切地去做。亦没有什么太大的人生目标,身上多少还是有点父母娇养出来的小少爷的惰性。   如果把邢刻从他眼前摘掉,那许拙面前就直接变成了茫茫原野,他一点儿不知道要往哪边走。   上一世的工作也没法给他什么参考。许拙当初为了给孙芳丽减负,选择了时下最热门的it业,最后进大厂当了个螺丝钉。如果没有邢刻,他就是被996压榨秃头的命了,这样的人生,许拙可不想再来一回。   那除了这些,他还能干什么呢?   “当个医生?”许拙绞尽脑汁地想了一个出来。   邢刻从善如流接:“眼鼻喉科?”   “哎对!”许拙眼睛一亮:“你怎么知道?”   “不跟我跑跟叔叔跑,可以的。”邢刻半笑不笑道。   “哎?”许拙这才反应过来,然后和邢刻对视了好半天,才不好意思地往沙发椅背上一躺。   这种沙发椅很像摇篮构造,被许拙躺得椅背险些要整个贴到地上去,晃得人脑晕。   他才晃一下,邢刻就伸手给他按住了,然后看着上边的许拙抬头看天花板,又无奈又好笑道:“完蛋了呀阿刻。”   “嗯?”邢刻应他。   “我好像没什么梦想诶,这是不是也太不青春了一点?”许拙抱胸道。   “才高一,可以慢慢想。”邢刻见椅子稳住了,伸手在他的脑袋上揉了一把。   “你是不是已经有了?说来听听?”许拙好奇地偏头看他说:“你之前是不是一直没告诉我来着。”   告诉了。   只是邢厉突如其来,打断了邢刻而已。   不过那一下打断也好,又多给了邢刻几个月的思考时间。   如今他已经没有什么犹豫了,很肯定地回答许拙道:“法律。”   许拙眼睛一亮:“你想当律师啊?”   “不是。”邢刻摇头:“我是想知道,怎样才能真正处理掉邢东海这样的人。”   邢刻往前十六年人生中,遇到的困难很多。而要说他最终也没解决掉的,只有一个,那就是邢东海。   邢刻当时曾经差点就走到偏道上去,是许拙不让他走,也是他自己内心隐隐不想走。   既然决定了要回到充满阳光的这条路上,他就想知道,在这条路上要怎样才能处理掉邢东海那样的人。   邢厉的处理不算数,他动用的东西,最终也还是邢刻所不具备,也是这个世界上绝大多数人都不具备的。   邢刻想知道的是,怎样能轻轻松松地就把邢东海那样的人关起来。必须得轻松到,只要指控属实,任何人都能让邢东海这样的人付出惨重的代价才行。   这是他对邢东海最大的报复心了。   想要做到这一点,只是律师是不够的。   邢刻选择的是一条很难很复杂,同时又充满了意义的道路。   眼下的邢刻还不知道这些,他只是不理解为什么他可以取得全国赛第一,却无法轻易处理掉邢东海而已。   然而这落到许拙眼里,可是完全不一样的。   只见他瞪大了眼睛,毫不犹豫道:“你这也太酷了吧。”   邢刻:“?”   “别……”   “真的!这也太酷了。”许拙甚至直接从沙发椅上站起来,扑到了邢刻的怀里:“这么酷必须得让我抱会才行。”   邢刻:“……”   两个少年的重量,椅子都差点倒了,还是邢刻强行稳住,才不至于摔下去。   这头的邢刻经历了那样的艰险,那头的许拙还活在酷梦里:“真的,阿刻你这么酷,如果我到时候考大学的时候随便填,岂不是显得我很逊?”   “……还远。我只是想说,你不是非得选理科不可。”就算是法律,文科也一样是能考的。   “学都学到这了,这个期末考我先拿下再说,至于后面选什么。”许拙不扑邢刻了,转而坐在地上,背靠邢刻的腿,抬头把后脑放在他的膝盖上,笑眯眯道:“你亲我一下呗,给我也传点儿人生梦想什么的。”   邢刻挑眉:“今天在后操场的时候你已经骗过一个了。”   “什么?”许拙竖眉:“那怎么是骗,那明明是你们拖堂一上午,我太想你- -”   许拙话还没说完,邢刻就垂首在他的嘴唇上轻轻碰了一下。   夏天快到了,两个人的体温都很高,但嘴唇却是冰冰凉凉的,没什么温度,舒适正好。   “好好想想,别太累了。”邢刻亲完以后,在许拙的脸颊上很轻地摸了摸。   作者有话要说:   -v-来了~~   *   感恩 第100章 老朋友。   六月考试月, 整个附中都被紧张的气息所笼罩。   直至又一年高考结束以后,这种气氛才终于松散了一些- -学校里空了一个年级。   有一些毕业生会在考后几天回学校打球,怀念一下曾经的校园生活。   操场上是彻底放松的毕业生, 而楼道间, 则是还在为迎接期末考试而紧绷的在校生。   下午第二节 课结束,邢刻准备去一趟卫生间。才刚刚起身, 就收到了一条银行来的短信。   最近几年储蓄卡大面积普及,银行倒是没有直接取缔存折,但卡会越来越方便是板上钉钉的事情。所以今年年初, 老杨结婚之前,他就把自己的存折换成了银行卡, 顺便让邢刻也给换了。   换卡本是为了方便自己,谁也没想到最后会先方便别人。   邢厉夫妇不知从哪里得到了邢刻的银行卡号, 往后每个月都会定期往邢刻的卡里打钱。   邢刻收到以后,次次退回, 中途还换过一次卡。   然而就那次换卡, 让林生烟直接从北城来了一趟临西,导致许拙特别紧张,生怕邢刻会被带走。从那以后,邢刻就没有再换卡了。   邢家没有取得邢刻的亲子鉴定报告。邢刻从小到大的医疗记录特别混乱,也没谁保存他的血液样本。所以邢刻不同意, 邢家就拿他没有办法。   然而也不知是通过邢东海之口,还是通过邢刻越长大和邢厉越像的那张脸,让邢家在拿不到亲子鉴定报告的同时, 也愿意去这样做。   不仅仅是打钱, 每个月林生烟还会定期寄一些礼物到邢刻的居所。还有附中、边北集训地、国家队, 邢刻都能感觉到邢家无孔不入的渗透。   他们没有做得太过分, 只是默默观察着,邢刻也就当不知道- -他并不打算用邢家的钱,每一笔在他那都有记录,成年之后是要一并返还的。   所以邢刻只是看了短信一眼,就把手机塞回了口袋。   上完厕所路过四班的时候,下意识朝里边看去,就见四班原来也已经下课了。   往常这个时候,许拙不是去一班找他,就是混迹在球场亦或者是小卖铺里。   但如今他不一样了,竟然一动不动地坐在座位上对着题目苦思冥想,嘴里的笔看上去都快要被他咬断。   邢刻见状,扬了扬眉,原本冷淡的眼底难得闪过了一丝细微的温柔。   许拙最近的理科成绩变好了。   就自从他们之前谈过那一次之后,许拙的理科成绩就开始转好。   这听上去好像是奇迹发生,但实际却不然。   从高一,或者说从初中开始,许拙就在理科上边花费了很多时间。   他所花费的那些时间,绝对不比任何一个理科成绩优异的人少,许拙只是总不开窍而已。   进入高中之后,这个现象更加严重。   追其本源,其实是因为许拙内心在隐隐排斥理科。   他并非是真的喜欢这个方向的学业,却被迫在这条路上走,人潜意识里排斥这个东西,做起题目来就越来越困难,有时题目还没看完,心里就先有了抗拒和负担,成绩自然总是好不起来。   而自从前段时间,邢刻和他把那件事说开之后,许拙就变了。   心理的负担消失,这些年的努力取而代之,成果自然渐渐好了起来。   到期末考试这段时间里,学校里没什么其他小考能证明许拙的进步,但邢刻看得出来。   上课铃响,座位上的小家伙终于研究出了那题目要怎么写,下笔如飞,得意洋洋。   写到一半的时候,余光才瞥见窗户那里站了许久的人,眼睛一亮,顿时放下笔高高扬起手来。   邢刻在学校里很克制,他甚至连同样的挥手动作都没回给许拙,只是眼神里软了一下而已,便转身往自己的班上走了。   也就许拙能从他那点动作里看出来,阿刻也想他了,然后撑着手在座位上笑得像个小太阳。   *   邢东海被邢家送进去以后,邢刻的生活是真的平静了许多。   虽说李书梅还在外面,但李书梅并不会打扰邢刻。她现在每天的精力都花在临西四中的邢秉承身上,一有时间就去临西四中守着,又是给送饭,又是给送衣服的。   邢秉承不想认她,宁愿每天被关在学校里,也不愿意出来见李书梅一面。   这对十六年后才见面的母子之间的故事很快就在杏花苑里传开了,毕竟四中距离杏花苑近,邻居们进出的时候都能看见。   而以上内容都是由高考结束以后,闲出屁的徐梦吟观察到,并告诉许拙的。   许拙也跟邢刻讲了,但邢刻对邢秉承和李书梅都不感兴趣。   自从邢东海被关进去以后,邢刻和李书梅之间就像两条平行线,再也没有相交了。   至于邢秉承,那本来就是和邢刻一点关系也没有的人,他连多看一眼都不会。   只有极偶尔的时候,邢刻会在杏花苑附近的地方停一停。   他不是想邢东海和李书梅,也不是想403了,他是想小时候和许拙一块儿生活过的302室了。   他不说,只是偶尔会往那个方向看一眼。   好在许拙能察觉到。   这不,正好今年徐梦吟高中毕业。   早在她高考结束之后,就邀请许拙和邢刻回去了,是因为两小孩在赶期末考,才一直没能约上。   等邢刻和许拙的期末考结束以后,徐梦吟就又邀请了他们一次。   这次还有徐妈呢,徐妈刚刚做完了一场手术,身体好不容易好了点儿,许拙一听,当即就要拉着邢刻去。   邢刻原本还有些迟疑,但最终还是在许拙的担保,以及邢东海消失的前提之下,答应了回杏花苑一趟。   事不宜迟,期末考结束的当天晚上,许拙就把邢刻给拉过去了。   主要也是前段时间,许拙复习得太紧绷啦。一考完就想放飞自我,连家都不想回。   知道他考完是去杏花苑和徐梦吟以及徐妈吃饭,孙芳丽也没有阻拦,还一大早就给许拙包里塞了点补品,都是给徐妈的。   许拙本来还挺高兴,却不想才刚回到杏花苑,就被吓了一跳。   徐妈老了。   许拙也就才搬走两三年的时间,时间都没来得及在他身上刻下太多成长的痕迹,就已经先把徐妈给推老了。   年纪越来越大的老人是不用说话的,只是站在那,就能让年轻人心底里一酸。   许拙愣了一下,还是被邢刻在背后拍了拍,才反应过来,立刻换上笑脸,乖乖地去陪徐妈。   徐妈好像没看见许拙的表情,又好像看见了当没看见,坐在大院的躺椅里,笑眯眯地和许拙说着话,问他成绩好不好,在附中待得怎么样。   “阿婆,你怎么就问我,都不问阿刻的。”许拙被问多了感到了压力,忍不住道。   “哈哈哈,阿刻我还用问吗?”徐妈扇着扇子道:“全临西都知道他成绩好啦。”   说完还给邢刻竖了个大拇指:“阿婆为你感到骄傲。”   许拙笑起来,仰头看向邢刻。   邢东海家的事出了以后,杏花苑一直都沸沸扬扬的。   小院就这么大,大家住了几十年下来,也有点无聊。难得出了这样的事,可不得探讨探讨。   然而这个探讨,只是探讨邢东海和李书梅的,让他两进出杏花苑的时候分外难受。   面对邢刻,杏花苑里的人就不这样了。好像这事没发生过一样,是真的把邢刻当自己人看待的,顶多也就问问他全国大赛的情况,要他给杏花苑里新一批的小孩子立榜样。   许拙喜欢杏花苑,以前刚搬进来的时候喜欢。   一直到现在,他也还是喜欢杏花苑。   他们就在徐妈家吃的晚饭,晚饭结束以后,四个小孩就坐在大院里乘晚风。   - -还包括回来的沈黎明。   许拙他们念小学一年级的时候,沈黎明就六年级了,大他们正好六岁。   如今都快大学毕业了。   当年对许拙邢刻爱答不理的叛逆哥哥,如今却成了一名医学生,看上去特别的温柔,和小时候可以说是两级反转了。   因为徐梦吟已经高考结束,即将要填志愿,所以四个人的话题顺理成章地落到了报考上。   然而这个话题他们却没进行多久,因为徐梦吟不愧是从小绷成一根弦的徐梦吟,话题一抛出,她就有了答案:“我也想学医。”   许拙说:“啊?梦吟姐你也想吗?”   “对啊。”徐梦吟耸耸肩道:“我奶奶这个心脏病都好多年了,我跟她跑了太多趟医院了,医生每次都说治不好……所以我也打算学医,跟黎明哥一样。”   沈黎明沉吟片刻:“以你的成绩应该没什么问题。”   徐梦吟一个大白眼翻出来:“那不废话呢么?”   沈黎明笑了一下:“我和你的原因差不多。”   许拙小时候的隔壁沈阿姨,是个寡妇,沈黎明的爸爸在他很小的时候就因公殉职了。   沈黎明当初是看着爸爸走的,最终也选择了当医生。   “那我们院里得有两个医生了。”徐梦吟考试成绩还没出来呢,许拙就煞有介事道。   “你呢?”徐梦吟想起了什么,好奇地看向许拙。   其实许拙家的情况和他们差不多的。   不如说人其实都绕不开生老病死这些事儿,谁家几十年下来,不和疾病沾点边的?如果真的按照沈黎明和徐梦吟的逻辑走,许拙其实也可以从医。   但他不想。   关于未来要选什么,这些天许拙脑海中其实已经隐隐有了一些想法了,只是他暂时还没有明确而已。   遂摇摇头道:“我还不知道。”   “慢慢想,还有两年。”沈黎明宽慰他。   那头的徐妈做了一大盆小龙虾,笑眯眯地探了个脑袋出来喊孩子们去吃。   许拙可太喜欢这种感觉了,当即应了一声,拉着邢刻去吃。   这天夜里,许拙大快朵颐到手指都被辣疼了。   而也就在他吃完饭,告别徐妈和徐梦吟他们,和邢刻一起离开大院时,却遇见了一个意想不到的“老朋友”   作者有话要说:   更。   *   感恩。 第101章 治愈。   那时天色已经很晚了, 是夜里快八点。   许拙和邢刻骑着车,本打算去附近消食兜风。可谁知道才一出巷口,车头就一不小心撞到了另外一辆自行车的车头。   说撞其实严重了。   因为这一带是行人减速带, 许拙出去的时候速度本就很慢, 几乎是半滑行的。在瞧见另一辆骑行车的一瞬间,就捏了刹车, 所以最后只是两辆车的前轮互相碰到了一块而已。   而对方是一辆小孩儿的四轮自行车。   稚嫩的童音“哎呀”一声抬起头的同时,一道紧随小孩身边,控住车头的身影也抬起了头。   “大、大胡老师!”许拙顿时瞪大了双眼。   大胡老师一愣, 随即才在昏暗的环境中认他们,略显惊喜道:“出出, 邢刻?”   “大胡老师!”邢刻还没反应过来,车上的许拙就已经站直了一倾身, 给了大胡老师一个巨大的拥抱:“我和阿刻说要来幼儿园这边转一圈,没想到居然碰到你啦!”   大胡老师被抱得怔了怔, 随即才温和地弯眼笑起来, 接住了许拙,在他背后拍了拍。   人的行为受环境和对象的影响,有时会模糊掉年龄的界限。   就好像很多成年人回乡下看望爷爷奶奶,哪怕长大了也立刻会显出孩童的一面一样,许拙也是如此。   在他年幼的时候, 他对大小胡老师的依赖特别深,总是会这样张开双臂跑向他们。小学三年级重逢时是如此,往后六七年过去到高一, 再见的时候还是如此。   这样的反应模糊了时间的流逝, 好像他从来没有长大过, 是对老师浓浓的信任。   “是啊, 没想到会遇见你们,真好。”大胡老师笑着在许拙背上顺了顺,温声道:“是回来看朋友的吗?”   大胡老师是知道许拙和邢刻从杏花苑搬走了的。   “嗯!”许拙抱完老师之后还是特别兴奋的模样:“回来和朋友吃饭。”   随即目光落向那辆四轮车上,正伸长了脖子看是谁抢走了自己爸爸的小孩,说:“这个小朋友是谁呀,是大胡老师你的……”   “嗯。”大胡老师笑笑,低头摸了摸小孩的脑袋:“叫橙橙。橙橙,和两个哥哥打招呼。”   扎着羊角辫的小姑娘歪头好半天,才咧开嘴,脆生生地叫了句“哥哥好”   许拙立刻就下车摸小孩脑袋,又是给她道歉刚刚自己骑车太不小心,又是从口袋里翻糖果的。   而他这般兴奋的时候,大胡老师的目光也看向了一旁的邢刻,仔细确认一番,最终笑道:“邢刻,你也好久不见。”   邢刻:“……”   他远没有许拙那样外向,几乎从认出大胡老师的一瞬间,他就别扭地将目光挪向了一边。   但这很显然不是对大胡老师的排斥了。像邢东海和邢厉那样的人,邢刻都能直接面对,让他感到无措的,反倒是那些曾经对他好的人。   大胡老师内心也很明白这一点。他理解邢刻的性格,也知道当年那个浑身是伤的小孩能成长成今天这样,已经非常了不起了。   作为老师,他是欣慰又高兴的。   于是他半开玩笑地调节气氛道:“一致一点,我们两也抱一个?”   蹲在橙橙身边的许拙抬起头时,就见大胡老师已经主动张开双臂抱了抱邢刻。   他们的拥抱是很浅的,远没有许拙那样大方和热情。   且是大胡老师倾身,而邢刻保持直立的上半身,看着特别僵化,却也没有拒绝,而是将目光转向了一边。   这是一个一点也不完美的拥抱。   却在一瞬间让许拙仿佛看见了小的时候。   那个时候,邢刻也是不会抱人的。小小一只揣着口袋,绷紧后背地站在队列里,等大小胡老师去抱他,还得别扭地偏过头,好像很嫌弃很排斥的样子。   整个幼儿园里,大概也就只有许拙和大小胡老师知道,他内心也是有期待的。   而两人分开的时候,许拙很明显地看见阿刻低垂下的眼眸里轻轻闪了一下。   心里顿时软得一塌糊涂,抬眸笑眯眯地看他们。   “听说你两现在都在附中,邢刻的几次竞赛成绩还都那么好。”大胡老师站开了,脸上带着欣慰的笑容:“真不错,两个人都很棒,有在长成厉害的大人。”   “嘿嘿,因为我们的老师也是厉害的大人啊。”许拙笑道。橙橙是个好奇的小女孩,喜欢哥哥们的高车,已经爬到许拙的车上了。许拙一边维持平衡,一边又问:“对了大胡老师,小胡老师呢?”   大胡老师看了橙橙一眼,淡笑道:“她妈妈啊?和朋友聚会去了,前段时间还把邢刻的的竞赛成绩剪下来了呢。”   “什么?”许拙瞪大眼睛,看向怀里的奇迹宝贝:“你爸爸是大胡老师,妈妈居然还是小胡老师!你怎么这么幸福啊!”   大胡老师比了个“嘘”的手势。   临西有些园区不允许同一所幼儿园的幼师恋爱,但阳明幼儿园在这方面比较平和。大小胡老师又都是很优秀的幼师,能做到不影响工作,园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过去了,不过还是不宜声张的。   两个老师现在已经不带一个班了,所以橙橙还是第一回 听见大小胡老师的叫法。   抬起头来甜滋滋地一口一个“大胡”、又一口一个“小胡”被大胡老师捏了捏鼻子。   橙橙对许拙那辆小白车玩一会会就不好奇了,然后果不其然地看向了邢刻那辆更拉风的山地车。瞅瞅一脸面无表情的邢刻,就开始初生牛犊不怕虎地往前车横杠上爬。   “所以你们是刚结束期末考试?”大胡老师伸手在乱爬的橙橙附近护着。   “对啊。压力可大了。”许拙皱着鼻子和大胡老师抱怨:“根本没有幼儿园好玩。”   “真的?幼儿园可没有詹姆斯。”大胡老师细心地看见了许拙脚上的球鞋,似笑非笑道。   “哎呀!”许拙顿时像被洞穿了一样笑起来。   “是吧?所以长大有好也有坏,好好享受就好了。”大胡老师微笑道,声音听上去特别的平和。   从很小的时候,大胡老师就是这样的人。   那时候小胡老师有时面对孩子还会着急一下,但大胡老师的情绪永远都是稳定的,天大的事情在他手里都能被轻松解决,孩子们都特别喜欢围在他身边。   爬车的橙橙终于踩空了脚,大胡老师因为位置原因,险些没抓住,眉头立刻就皱了起来。   而坐在座椅上的邢刻则伸手一把捞住了羊角辫小姑娘。   小孩抬头看他,继续伸脚往干干净净的车上踩。   邢刻也垂眸看她,面无表情加一声不吭,仔细看的话会发现还有隐约的崩坏。   大胡老师笑了笑。   道路外人来人往,许拙舍不得就这样和大胡老师分开。又聊了两句后,忍不住道:“老师,我和阿刻已经吃完饭了,也是出来消食的。你要是不着急回家,我们再一块走走呗?我想你啦。”   许拙还是像小时候一样腻乎人,一张嘴好像抹了蜜一样。想和喜欢都敢直接说出来,说的时候眼睛还认真看人,让人心底暖洋洋的。   当然,如今也懂得体贴了:“如果橙橙要睡觉的话,那我和阿刻就送你回家,反正多待一会呗?”   老师治愈孩子,孩子也能治愈老师。   大胡老师含笑道:“不着急,我陪你们走走。”   *   大胡老师没有车,所以这一路许拙也没怎么骑车了,就扶着走。   他倒是轻松,邢刻却因为橙橙特别喜欢他那辆车,坐上横杠之后就不肯下来了,导致邢刻跟她大眼对小眼,滑滑停停的。   两个少年已经越长越高,曾经高大到要他们仰视的老师,如今已经可以平视了。   然而即便可以平视,在许拙眼里,大胡老师也依旧没有变得矮小。   他一直记得大小胡老师。   上一世哪怕活到七十多重生,再睁眼时也能立刻想起这两位当年只教了自己一年的幼师,本就是因为他们在许拙内心留下了深重的痕迹。   大小胡老师上一世在雨夜里对邢刻的安慰,曾经一度让邢刻在初中和高中努力学习过。   虽然很遗憾命运不济,但靠他们的力量,阿刻曾经是撑过一段时间的。   许拙上一世总是感到难过,他没有在小学和初中甚至高中的时候,将这段力量延续下去,未能改变邢刻的命运。   于是便更敬仰曾经给过阿刻支撑的老师。   邢刻虽然不说,但从大小胡老师到李养秋,再到周立,这些老师肯定都在他心里有一份位置的。   阿刻能走到今天,和他们也不完全没有关系。   这天晚上,大胡老师陪两个小孩逛到了九点多才回家,许拙和邢刻把大胡老师送到了家楼下。   分开的时候,橙橙特别舍不得他们。小姑娘嘴巴一撇,直接就要在家楼下嚎啕大哭。   是许拙顺手从考完试的书包里翻出了纸和笔,然后给她画了一幅画。就今天晚上四个人外加一个聚会中的小胡老师,还有邢刻那辆巨拉风的山地车,全是橙橙喜欢的元素。   许拙唰唰两下就成了型,构图栩栩如生且温暖,让橙橙瞬间止住了哭意,紧紧地抓住那张画稿,乖乖地趴在了爸爸身上。   大胡老师回收女儿时笑了一下,同许拙对视一眼。   大概也是想起来了,在很小的时候,他也是这么哄许拙的。而如今许拙也开始学会了哄比自己更小的孩子,竟一代一代这样的传了下去。   “阿刻。”父女两上了楼,许拙把胸包拉好,撑在自行车上用舌尖顶了顶腮帮,最后笑起来,往邢刻身上一靠,用弯起的眼睛分享小秘密:“我好像想到我以后要干什么啦。”   作者有话要说:   更!昨天请假了,今天来了来了~~   出出的迷茫期,大小胡老师怎么会没有姓名~~   *   感恩~~ 第102章 “经常。”   蓝球飞入篮筐, 操场上的许拙像鸟一样高高跃起。   汗渍顺着他的额头往下滑。   楼上的邢刻收好试卷,在老师的放课声中走出了一班大门。   暑假正式来临。   才刚到一楼,操场上的少年就狂奔而至。一双漂亮的眼睛里好像含了星星, 亮晶晶的就要往邢刻身上凑, 一副求表扬的小模样。   邢刻见状,伸手抵住他凑太近的额头, 失笑道:“听说了。”   许拙眼睛顿时弯得厉害:“嘿嘿嘿嘿嘿。”   “四班物理进步得特别厉害的许拙同学,恭喜,要成为年级的榜样了。”邢刻顺手揉乱了他的头发。   许拙就顶着一头乱发继续骄傲, 挺直腰背道:“那必须,我有‘老师’呢。”   风吹起少年人的校服。邢刻顺手为他拂去了肩膀上的一片落叶。   身后又陆陆续续下来了一波返校的同学。   这次附中高一的期末考挺难的, 尤其是理科,很多排位高的同学都失足下落, 于是就显得许拙的提升变得更加耀眼。   一班很多男生都认识他,主要是因为许拙和邢刻关系好, 而邢刻性格又实在是太冷了。   其他同学想同邢刻走到一块, 就难免会和许拙打上交道。许拙又是个脾气好擅长交际的,一个不留神,朋友圈就在一班遍地开了花。   他们下来后一个个打趣许拙,许拙一只手搭着邢刻的肩膀,然后身体再趴在他身上, 就这么笑眯眯地应着。   两人从来都是这么粘着的,很多人都已经习惯了。但也有那么一两个嗅觉敏锐的,渐渐开始露出不一样的眼神。   邢刻虽冷, 对周围环境的观察却向来细致。   不着痕迹就将八爪鱼从自己身上扒了下来, 八爪鱼还一副不高兴的模样。   “所以, 这次理科考得这么好, 高二还是打算学文?”两人向校外走的路上,邢刻问。   “对。”许拙这次的年级综合排名都进前五十了,是四班第一,文科和理科都掌握得很好,却揉揉脑袋道:“赢一次归赢一次,一旦选了就得次次赢。也不是不行,但对我来说还是太累了。既然已经决定了以后要做什么,就不用绕这样的路啦。”   就在昨天,送大胡老师和橙橙回家以后,许拙便靠在邢刻身上,像分享小秘密一样,把他刚刚下的决定告诉邢刻。   许拙决定要选文,然后考师范院校。   这个世界上像他和阿刻过去一样需要帮助的小朋友还有很多,许拙拥有过大小胡老师,于是也想成为他们人生中的大小胡老师。   理科同样可以考取师范,但许拙的理科姑且还是靠邢刻拉上来的,就不学来误人子弟了。   他已经妥善完成了他该完成的阶段性工作,接下来便要对理科告别,向自己的人生理想前进啦。   “好。”邢刻应他,随即说:“要去再打会球吗?我可以去自习室待会。”   一旦放了暑假,同学们旅行的旅行回乡的回乡,一场球就会变得特别难约。   以前初中的时候只要一放假,许拙就会变成一具死尸,只有球友的电话才能让他活过来。   邢刻是看透他这个行为模式了,所以想让他在彻底放假之前,就乘着这最后一天,再多打一会儿。   然而许拙却看一眼球场就拒绝了,摇摇头说:“不要。”   随即眼珠转转,舔唇对邢刻笑说:“我想跟你回去。”   他说这话的时候头是微微偏的,挡掉了其他人的目光。所以可以把他这个动作理解为是隐蔽的,隐约有些害羞的需求,眼睛里闪烁的光芒更是如此。   也就是还在学校,如果不是在学校,就许拙这幅眼泛桃花的模样,简直像是立刻要粘到邢刻身上去了。   邢刻意识到什么,扬了扬眉说:“但我得去买点东西。”   “买什么?”   “搬家用品。”   暑假到了,邢刻预备搬家。   其实换做以前,他的东西少到行李箱随便一装也就能走了。然而自从许拙在他那住上瘾之后,邢刻的东西就变得愈来愈多。   原本只是个空旷的厂房,如今竟被改得有点像一个家了。   邢刻自己的东西倒是无所谓,但他不太舍得丢掉许拙的。像那些躺椅和玩偶,许拙平日里就爱靠着。上边沾满了他的气味,邢刻想要带走。   “啊?”可许拙这会儿却没空理解他这点心思,失落道:“不能明天买吗?明天买呗,反正也没什么事,到时候我也和你一块啊。”   邢刻盯着他难耐的模样看了会,突然起了坏心思。故意挪开视线,推车向校园外走,轻飘飘回了句:“不能。”   身后的许拙脸色果然就垮下去了。   前段时间为了绷紧考试那根弦,足足一个半月的时间,邢刻说什么也不让许拙做别的。摸摸碰碰都不行,顶多浅尝即止地亲一口。   两人之间生疏得好像没经历过暑假那些事一样。   许拙好不容易熟悉下来,也坚持到了考试结束,又因为焦虑考试成绩,一时半会没想起那些事。   直到眼下一切尘埃落定,他脑海里那根许久没亮起的神经线才终于亮了起来。   这不,连球都不打了就跑来邢刻这讨食吃。   他以为邢刻会和他一样想要,可邢刻竟然还是要坚持先去买别的东西,把那件事往后推。   这哪能让许拙不苦恼。   于是乎,接下来去大型超市的一路,许拙都在生闷气。   邢刻问他要不要喝饮料,他说不吃,邢刻问他吃不吃奶片,他也说不吃。邢刻买好了塞到他面前,他就拿着继续不吃,全程好像被套了绳索却不愿意去遛弯的小狗。   任凭邢刻在货架前挑选,他就远远趴在小推车上,噘着嘴挂油瓶。   闷到极端的时候,理所应当脑子里就冒出了一个想法- -他觉得阿刻肯定是没那么喜欢和他做那种事,不然为什么他们在这方面的历史痕迹里,几乎每次阿刻都在抗拒他?   许拙仔细想想,他觉得在他这,这个世界上任何东西都是没有阿刻重要的。   可在阿刻那,连搬家都比他重要!   如此一想,不免失衡。   靠着小推车就要去浪迹天涯,把邢刻丢掉了。   然而还没走出一平方米的距离,就被听见动静的邢刻一个回手,扣住了书包带,把人拽回来。   “牙刷,你想要什么颜色的?”还不等许拙发小脾气,邢刻就回手递了个东西到他眼前。   “车要跑了。”许拙在这事上可没那么容易消气,答非所问地闷闷道。   “随它,你不跑就行。”邢刻道:“要什么色?”   许拙的耳尖热了一下,伸脚把车勾回来,随即站直了,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你问我的牙刷?”   “嗯。”邢刻答。   “你给我买?”   “嗯,什么色?”   “蓝、蓝色,但是为什么给我买?我家有啊。”   “你不是总想在我那住么。”邢刻挑了把蓝色的塞进许拙拉回的车上,随即收手的时候,指腹很轻地擦过了许拙扣车的手背。   这个滞留时间远超过一不小心的擦过,略显暧昧,而因为两人靠得太近,周围没有任何人看见。   许拙愣了一下,抬眼看去,就见邢刻黑色的眼睛也垂下来,很沉地看了他一眼。   就这一个眼神,便瞬间叫许拙回想起了邢刻在他面前表现出的所有带有欲望的模样。   连胸膛都热了起来。   “毛巾要什么色的?”邢刻还是坏,撩拨完了许拙便继续去挑东西了,独留许拙一个人在原地,小心脏扑通扑通的。   “都行……”再开口的时候,许拙的声音有点哑了:“你是因为考虑到我,所以才不住校吗?”   邢刻高二不会住校,他在学校附近租了套房子。如今的他除了存款以外,还有国赛第一的奖金,临西市和附中也跟着发了一些。   所以两年的时间邢刻完全租得起。   “不然?”邢刻道:“文理很难住到一起。”   就算能住在一起,邢刻也不想睡附中的六人寝。许拙见了他总爱腻在他身上,一旦住了六人寝,这样的习惯很容易被人撞破。邢刻既不想被撞破,也不想许拙憋着。   他继续挑东西,身后的许拙则眨了眨眼睛。   方才的那点不高兴和担忧早在邢刻伸手轻轻蹭他的时候,就烟消云灭了。   邢刻的安慰来得那么及时,仿佛能洞悉他一样。   而许拙也在神志清醒之后,渐渐意识到了什么。   邢刻不是不喜欢碰他,每次兴起的时候,明明是邢刻眼底藏的东西更深,仿佛要将许拙吞进去才能泄.欲一样的浓烈,反倒是许拙时常招架不住。   而也正是因为邢刻每一次都不够尽兴,所以他总是会引导许拙表露出更强的情感来满足他。   想要了就直接的情感是不强烈的。   想要了压一会,撩拨着玩一玩,直到许拙安耐不住求饶,那样对邢刻来说才强烈一些。   邢刻不是拒绝,他是想要更多。   意识到这点的许拙在下一个拐角,走向超市隐蔽处的时候,终于主动往邢刻身上靠了靠。   他的嗓子还哑着,想明白之后甚至更哑了。   但许拙不清,他故意保留这种声音,来让邢刻明白他有多想要:“那如果我住在你那了,你能经常摸摸我吗?”   对上邢刻目光的眼睛都是水的,舔唇声音更哑道:“求求啦,阿刻,我想被你摸。”   作者有话要说:   -v-   *   感恩 第103章 瞳孔。   昏暗的建筑和潮湿的走道下, 邢刻变得特别凶。   他黑色的眼眸像是雪夜里的一匹狼,叼住许拙便将他按倒在雪地上。   狼群撕咬起来时,被咬住的狼总是呜呜咽咽地叫着, 翻来覆去地想从地上站起, 再反扑回去。   然而邢刻却不给许拙这样的机会。   他的力量大一些,骨架宽一些, 就连獠牙都比许拙锋利一些。   到最后,逼得小狼从喉咙里咕哝出幼犬的叫声,才轻轻地垂首在他喉结处轻吮。   许拙是彻底被凶懵了, 从进门的那一刻开始,整个身体仿佛就不再属于自己。任何反应都是邢刻叫他反应而反应, 根本不受自己所控。   以至于海浪滚滚,潮水接连涌来两次, 许拙都没反应过来。   这种身体由对方完全掌控的经历,即便带来了剧烈快.感, 最开始时也并不好受。   人本身也是动物, 情.事结束以后的爱.抚与陪伴之所以重要,就是因为欲满和饱食一样,会让动物陷入疲懒和脆弱期,本能需要被守护。   而这都尚且需要守护了,完全把自己交出去的失控感自然更令人难受。   以至于许拙反应过来的时候, 人都是失神的,呆呆地低头看了看自己。   他大脑一片空白,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就那么眼睛一眨一眨地看着, 人仿佛都静止了。   直至邢刻略带慌张的一句:“……宝宝?”   许拙才蓦地回过神来。   他眼角已经完全红了, 从里面掉出眼泪来。邢刻已经很久没见过他哭了, 哪怕两人当初闹矛盾的时候,许拙也会好好讲话,从不轻易落泪。   这是许拙长大以后头一回哭。   邢刻是真的被吓到了,下意识便将他往自己怀里带,此前的情.欲一下便停住:“别哭,我弄疼你了?”   许拙的眼泪是不自觉掉的,原本自己也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反倒是被邢刻这样揽入怀中,骄纵出来的委屈一下便爆发了。   他也不说话,就一个劲儿地往邢刻颈窝里钻,在里边蹭,然后鼻尖一吸一吸的。   邢刻哪里受得住他这样,是真以为自己把他弄疼了,一时间愧疚到无以复加:“对不起,我的错,我没顾忌到你,你很难受吗?我带你去医院?”   许拙窝着继续掉眼泪。   邢刻不等了,一只手环着他,另一只手撑起,直接把人抱起来,随即再去拿衣服给许拙穿:“我带你去医院。”   瞥见衣服过来了,许拙终于开口了,小小声说:“我不去。不去医院。”   “那去哪里?”邢刻眉头皱得特别紧,垂眸查看着。   前.端本来就很脆弱,他头一回见许拙哭成这样,浑身上下都红了,好像坏掉了一样脆弱,他心里没有底。   “哪里都不去。”许拙说。   “那就让你这么哭着吗?”邢刻说。   “不……”许拙伸手揉了揉眼睛,好像终于从那铺天盖地的委屈里回过神了,睁眼看向他面前邢刻愈发好看的侧脸,软声道:“你再叫我一声宝宝,我就不哭了。”   邢刻:“?”   他侧脸看趴在他怀里红彤彤的许拙,发现他状态已经比之前好一些了,目光里甚至透出了一丝狡黠。   这才意识到,没坏,也没那么脆弱,只是刚刚劲上来了,一时没反应过来而已,眼下不仅反应过来了,还知道要借着这个机会跟他撒娇。   眉目顿时舒展开来,狂跳的心脏也渐渐收敛。   邢刻看着许拙那副舔唇、机灵着眼神等他说的模样,无奈地亲亲他的额头,真给他重复了一遍:“宝宝。”   许拙咻得一下,就把侧着看邢刻的脸调转回正面朝下,声音听着竟然还有点害羞了:“哎,你第一回 这么叫我。”   方才实在是太紧张,以至于终于放松下来的邢刻嗓音听上去有几分懒慢:“不是,我叫过你宝贝。”   “那不一样,你刚刚的声音听上去特别,特别。”许拙还想了会形容词:“特别的喜欢我。”   “那你听错了。”邢刻后脑靠上墙,手臂不轻不重地环着许拙:“不止是喜欢。”   “是吗?”许拙从邢刻怀里支棱出来,盯着他的眼睛看了会:“那是什么?”   他问这句话的时候唇角都是带着笑的,显然是明知故问。而邢刻刚刚那下是真被他吓得够呛,惯了会不乐意惯了,反问道:“你说是什么?”   许拙嘿嘿嘿地笑起来,活像一只小狐狸。   有的时候,他和邢刻之间,会讨论喜欢和爱这样的字眼,但次数却很少。   尤其是第一次讨论起来的时候,是在邢厉夫妇找来,两人确定关系之后。   当时他两为男朋友这个身份,很认真地讨论过了一次,然而没超过五分钟就放弃了。   倒不是他们不喜欢彼此,而是讨论起来觉得很没劲。   互为男朋友需要做的事情,需要给的情感支撑,以及互相理解和陪伴等等,他们已经做了十几年了。   这样一个身份,并不能为他们之间的关系加冕什么。   甚至反过来说,他们的关系是高过于男朋友这样的身份的,发生那么多事也没有将他们分开。   而喜欢和爱就更不一样了,这两个词汇,硬生生去讨论是没有意思的。发音是那个发音,字也就是那么个字,谁都能说。   必须得发自内心,从情而出的时候,才最是动听。   所以从那以后,两个人就谁也没有提起。   但邢刻和许拙之间的奇妙之处就在于,他们节奏相当,对彼此的信任感也强烈。   即便当下谁也没说,甚至中断了讨论,他们也并不会在内心怀疑对方不喜欢自己。哪怕短暂怀疑,也很快就会被对方的行动打消。   往后互相生活着,互相等时间慢慢过着。等到情意流淌进心底,动听的话便跟随而来了。   没人催促,他们是共同走到这一天的。   当然,这其中,许拙的心会大一些,邢刻想得会多一些。   他会更担心许拙能不能分清楚欲与爱,会不会能接手前者而不接受后者。   但在无数个瞬间,譬如许拙最开始还不懂得,后面在某个夕阳西下,跑向他亮晶晶的眼神瞬间,以及拿着一些同爱有关的事物,下意识看向他的瞬间,还有方才,那明显直击主题的瞬间。   在这无数个瞬间里,邢刻也渐渐放下了心。   许拙不是只接受欲不接受爱,他只是明白的比一般人要慢一些,接受得要慢一些。   但一旦等他意识到他的自己的心意,他是比谁都直接,也比谁都能去勇敢面对的。   邢刻也勇敢,但他和许拙的勇敢还不太一样。倘若说邢刻勇敢到最后,有时会像闷声不吭的老牛的话,许拙那就真的是决定面对就面对,哪怕输了也能开怀大笑的洒脱小狗了。   从某个角度来说,邢刻的勇敢可以逼迫自己去到更深,更狠,常人所不可达的炼狱。   许拙到不了那里。但他却能扩展这条道路,叫人在拼搏里见阳光。   所以即便对他们之间的感情有重重现实担忧,在许拙坦荡又直接地冲他说“我要”的一次次过程里,邢刻也渐渐安逸下来。   “可我没有叫你宝宝。”笑完之后的许拙反应过来,有些许懊恼道。   “嗯?”邢刻一愣,他脱口而出的时候没想太多,觉得许拙的确就是他的宝宝。反过来听见许拙纠结这个问题,竟觉得有些鸡皮疙瘩,立刻拒绝道:“不用,我不需要。”   他还真从来没听见过有人把这个称呼和他对等,听上去怪奇怪的。   “你怎么会不需要?不是讲这个都是互相的吗?”许拙竖眉道。   “不,这个不用……”邢刻说到一半,好像反应过来许拙指的是什么了。   他说的不是这个称呼,是邢刻在说这个称呼的时候所流露出来的感情。   “你想表达那个?”邢刻说。   “对啊。”许拙点头:“我第一次听,听起来真的很让人高兴,很舒服很温暖……你让我酝酿一下。”   他受到爱意的称呼感到高兴以后,第一反应是想让邢刻也体会。   邢刻看着皱眉苦思,甚至开始清嗓的许拙,眼神变得越来越温柔。   欲是汹涌的,猛烈的。   爱是绵长的,滋润的。   两者一同被感知到,根本就不需要语言的多余弥补了。   “不着急。”邢刻亲了亲许拙的眉角:“慢慢来,我可以等,等你想说的时候,自然说就好了。”   说完之后,邢刻顿了顿,补了一句:“不用非得叫这个称呼。”   看来他是真的不太能接受。   对面的许拙歪头道:“但那样会不会很慢?”   就像许拙舒服了以后便立刻想要邢刻舒服一样,这种被疼爱的感觉他也总是不愿意一个人独享。   不过对邢刻来说,能感知到他这份心意便已经很好了,嗓音轻和说:“不慢,我有很多时间。”   “要都花在我身上吗?”许拙问。   “嗯。”邢刻想也不想便应了他。   就见对面的许拙缓缓的,露出了一个特别高兴的笑容。被纵容的幸福感简直要从他身上冒出泡泡了。   没等邢刻伸手摸摸他的脸,许拙便突然凑上来亲了亲他。   浅尝即止,随即说:“但我还是想让你现在就体会到,不能总是你晚一点,我想和你一起的。”   邢刻:“什……”   他话还没有说完,对面的许拙便已经低下了身,由下往上看地好奇问他:“你会喜欢这样吗?”   邢刻的瞳孔骤然缩紧。   作者有话要说:   晚了一点,来了。   *   感恩。 第104章 “嘿,我跟你说!”   许拙和邢刻在那间秘密基地里度过了最后三天, 堪称无与伦比的疯狂时光。   等他们搬走时,秘密基地那一带的楼房也正式面临拆迁。   迟到了几年,终于是定下来了。   两个少年人穿好夏日的衣服, 站在对街。亲眼看见他们离开以后, 其他住户也陆陆续续将最后的物品清出,整栋楼房正式被工程队接管。   其实最开始的时候, 许拙对这个秘密基地没什么情感。   这里的环境实在是太差了,处处积水不说,外边的味道还很难闻。有时来的时间晚了, 一不小心会撞见住在楼道里的醉汉。许拙长得嫩,那醉汉有一回还想吃他豆腐, 许拙直接同他打了起来,引来了警察。   就是这样的一处糟糕地方。条件远不如杏花苑, 更别提许拙家后来搬的房子。   可离开的时候,内心却还是有些许不舍。   这是在他和邢刻那回不去的少年时光之中, 相当重要的一个坐标点。   以这个秘密基地为轴心, 他们遇见了许许多多的事情,也滋生出了许许多多的情感。   虽说外边糟糕,但里边却也有他和邢刻不自觉布置出来的一个小家。虽说冬冷夏热,却也同样带有他和邢刻取暖驱寒的回忆。   更别提醉汉,那次事件之后, 不论许拙多晚到,邢刻都会等在门口。有时他连镜框都来不及摘,明显是题目研读到一半, 却也会立刻出来等在街道上。   许拙看见他便跑向他, 晚风吹动两人的衣服, 每一分每一秒都是值得珍惜的画面。   而如今坐标点坍塌, 人心自然彷徨。   因为它象征着昨日不复,叫人只能朝未知的前方去。   向前是一条勇敢者的道路,没人能永远勇敢。但好在这条路上他们始终都有彼此相伴于左右,痛苦便会比寻常人少去一大半。   在对街稍稍站了一会后,两人就上了出租车。   “其实你不用提前租房。”上车后,许拙想起了什么道:“这两个月你得去北城集训,房子租了也是空在那里,白交房租。我妈不是说了吗,你可以先把东西放在我家的。”   “嗯。”邢刻靠在后座椅上,一边看手机,一边应了一声:“我知道。”   “你知道你干嘛不放啊。”   “因为是去北城集训。”邢刻说:“得把房间收拾好,收拾好了,你就能安心等了。”   许拙一愣。   全国大赛结束以后,邢刻的假期集训地点就彻底更改为了北城。   他这段时间很风光,校内校外都是如此。有的时候人群嘈杂起来,许拙都到不了他身边。   在这样的情形下,寻常人难免会觉得疏远亦或者是境遇改变。   不过,许拙内心是不这么觉得的。邢刻有了今天这样的成就,他很为他感到高兴。   人群多,他就自己去打球好了,总归人群早晚会散,而邢刻也一定会去找他。   同理,邢刻去北城集训也是这样。   虽说去的地方北城是,邢厉夫妇肯定会再度接触他,但对许拙来说,他已经不担心邢刻会不回到他身边了。   如此想来,邢刻现在的举动似乎有些多余。   但换个角度看,也正是因为邢刻平日里做的这般看似多余的举动过多,才能让许拙越来越有安全感。   国赛第一会得到很多优待,不仅临西,北城那边也有院校愿意对邢刻敞开大门。   如今有邢厉夫妇在那边,邢刻去北城上学几乎是眼皮一眨就能改变的事情。   而邢刻是在以这样的方式告诉许拙,他不会去。   他可以万众瞩目,他可以有璀璨的未来,他是风筝,而他的线永远都在许拙这里。   连家他都准备好,许拙只用安心等就行了,他一定会回来。   许拙意识到了,于是笑着回应他说:“好。”   出租车司机在前边开车,而两个少年的手则在一众行李之中,偷偷地交握在了一起。   “你刚来信息了吗?”许拙问。   “嗯。老曹和老杨说要去我那吃饭,在我走之前。”   “这事儿之前不是已经定了的吗?怎么又提了一次?”   “杨婶也想来。”邢刻说到这,顿了顿:“但她怀孕了,老杨就说得提前来踩点,在我那搭个电梯,不让杨婶走楼梯。”   许拙听见杨婶怀孕的时候先是一愣,惊喜还没来得及溢出来,就被邢刻后边越来越魔幻的话给噎住了。   最后大笑起来:“他跟你嘚瑟吧。”   “谁知道呢。”邢刻面无表情道:“老曹那他也要装,整个临西他都要装。还有防滑垫,已经买好了。老杨说搬家之后我的东西先别放,把他防滑垫弄进去再说。”   许拙笑得肚子都疼了。车辆载着他们一路前行,而他们在这小小的空间里诉说着共同朋友的喜事,平静接受时光的流逝,那感觉别提多好了。   “真好啊。”许拙最后笑眯眯道。   *   又四天后,邢刻便离开了临西,前往北城参与集训。   这次他们的集训任务有些特别,据说到八月份的时候要去国外参加一个国际数学比赛。   这事邢刻没告知,许拙提前也不知道,他是后来从新闻里看见的。   而那条新闻实时播报出来的时候,许拙正站在邻省省会的一处画廊里。   这个长假,许拙还是像以往一样,没有邢刻陪,也约不到满队的球友。   但他却没有像之前一样在孙芳丽的店里帮忙,而是也跟着离开临西,自己跑出去旅行了。   说是旅行,但其实主要目的是看展。   许拙对各种绘画、摄影作品非常感兴趣,这一次也正巧是国外有个大师把展开在了隔壁省会,他才慕名跑过去的。   孙芳丽的店面越来越大,许家是彻底不缺钱了。连许清朗都清闲了下来,夫妇两对许拙的梦想和兴趣自然是给了十足的支持。   她起初以为许拙对画画那么感兴趣,还特地跑去看展,是想当个画家呢。后来才知道,许拙竟然是想像他大伯一样,当一名老师。   这在寻常人的概念里,或许是毫不相干的两件事,甚至可能会有点浪费许拙的兴趣和天赋。   而如此感到遗憾的,起初还不只是孙芳丽一个人。   许拙当时去看展,会展不允许拍照。   而许拙一幅幅看完以后,大概是很喜欢那个会展的内容和氛围。出来之后走两步就不走了,直接找了个干净地方坐下,咬开笔就画。   画艺术里的广阔世界与海洋。   美术馆门口总是空旷的,少年人就那么往偏僻的角落里一坐。偌大的前场那样干净,好几个人偏头注意到他。   但许拙却旁若无人,就那么奋笔疾书,笔下的线条干净又潇洒,组成一幅幅令人瞩目的新画。   就这样过去了也不知道多久,旁边突然传来了一道声音:“wow。”   许拙一愣,抬起头来,随即被吓了一跳。   那竟然是个绿眸棕发的外国人,穿得特别随意,胡子拉碴的。   许拙认识他,他是这次画展的主人,方才在前厅的时候,许拙已经看过他好几张照片了。   那么厉害的画展主人,就这么站在他面前,说的还是外语,许拙顿时变得很紧张,手里的笔都差点没拿住,慌里慌张地就要站起来。   “Relax,”那人伸出双手示意许拙别慌,随即伸手指了指身后正看着这边的保安:“I heard there’s a kid here, so I came……is this your painting? ”   对方锋利的眼神一直注视着许拙,像是为了让他明白自己是好意的,还兼带各种手势,动作很大,看上去也显得很滑稽。   许拙最开始还很紧张,但后面在对视中感觉到了对方的善意,于是渐渐放松地坐回地上,也就听明白了对方问他的最后一个问题。   这是你的画吗?   “Yes。”回过神后的许拙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   他经常画画,所以这个笑不是因为被人看见了画,是没这么用英文和人交流过,少年人最开始看上去还挺拘谨。   “ It’s fascinating!I mean the coloring and the position……”对方似乎也意识到这点,一直在用大拇指以及比较简单的英文告诉许拙他的夸赞。   许拙听懂了,也很高兴地回夸会展的主人,告诉他他很喜欢会展主人的画。   与此同时还将自己之前的一些潦草画拿出来,让会展的主人知道,那是受到他的启发而来的。   真诚的笑容和相互的兴趣及欣赏,能使人跨越语种去交流。   会展的主人很显然是个热情的画家,到最后竟然同许拙一块儿坐在地上,一边询问许拙的年纪,一边继续问道:“only 16? So have you ever considered being a painter?”   等到这个时候,许拙已经完全放松下来了。他盘腿坐在地上,摇摇头道:“No,i want to be a teacher.”   “Really?”对方拿着许拙的画本,似乎有些惊讶和可惜:“But you are really good at it. ”   许拙看会展主人一眼,随即高兴地笑起来说:“Yep,so I will be a cool teacher.”   他拥有绘画这项技能,所以他会成为一个很酷的老师。   这两者并不互相排斥,反倒相辅相成。   他既能授予学生以知识,也能教他们欣赏万事万物的美妙之处,教他们看课本以外的世界。   倘若以后他再遇见像邢刻当年一样的孩子,他一定能画出更美好的画。陪他看蓝天白云和鸟语花香,一如他当年对邢刻做的一样。   而倘若他有幸不再遇上邢刻当年一样的孩子,那他就能让他的学生入画,让他的爱人入画,让他所见的每一处风光入画,赋美好以永恒。   许拙的小船在高一的这个暑假正式起航。   而邢刻也终将踏上研究法律的征途。   远处的电器商城里正巧播到邢刻出国比赛的镜头,许拙愣了一下,随即便高兴地告诉会展主人那是他的朋友,挚友。   他们在外面各自耀眼,寻找自己人生的意义,再在天黑后相互依赖,分享对方的世界。   “嘿,我跟你说!”当天晚上回到旅馆以后,许拙便立刻掏出手机来,笑眯眯地把他今天发生的事告诉了邢刻:“我今天……”   而那头的邢刻也在航班落地后,第一时间点开了语音条。   不论相隔多远,他们都始终停留在彼此身边,从未改变。   作者有话要说:   高中篇结束啦。   出出和阿刻的高二高三其实就是紧张的学习,真要写也能写,但因为到这里,他们两个之间已经没什么矛盾了,也就是好像没什么东西能把他们分开了,怎么写都略水,所以高中篇就到此结束啦,下一章开头会略写一下,然后就是时间大法了,彻底长大后的出出和阿刻哇。   啵啵!   *   感恩! 第105章 “买新衣服了?”   “小许老师。”一道声音从身后传来:“下节课你替一下我好吧?我女儿生病了。”   工位上的许拙连忙回过头来, 不假思索道:“好,没问题。”   “真是不好意思啊。”那是个女老师,姓刘:“她这阵子老反复, 总麻烦你调课。”   “没事的刘老师, 我不忙,下午一直在这边。”许拙摇摇头道。   一旁的其他老师听见后打趣说:“哎呀, 小许的脾气就是好。我都好久没见过脾气这么好的男孩子了。”   许拙还没来得及回复,刘老师就笑着拍拍他的肩膀道:“明天上午你那第一节 课我来,你睡会懒觉。”   许拙应了一声是, 等刘老师走后,就回到工位继续批改卷子了。   他成为了北城一所高校的语文老师。   这个科目怎么说呢……入门前还挺美好, 作文一改就想自闭。   也就是传说中的梦想很美好现实很骨感的典型。   但好在学生们都很可爱,入校后的其他老师也很照顾他, 再加上许拙惯来擅长与人打交道,所以这份工作做起来倒不难。   眼下距离秘密基地被拆已经过去了整整八年。   许拙在北城师范念了四年大学后, 又升了两年研究生, 然后才入的职。   他自己对研究生的兴趣不怎么大,是当时他的老师特别推荐他的性格去挑战一下令人烦闷的高中,所以许拙才又多学了两年。   往后入职至今一年,整体生活情况还挺不错。   教师这个职业相较迅猛的996还是要清闲一些,再加上许拙不缺钱, 等他习惯工作节奏以后,便彻底如鱼得水了。   改完卷子,一边快快乐乐写教案, 一边回想起他过去八年的生活来。   北城师范的分数很高, 许拙能考上, 高二高三自然是下了相当的苦力。   最辛苦的那段时间, 他有快一个月没和邢刻见面说话,每天都在皱眉研究作业,连带着竟然也开始近视了。   而等到这个时候,就凸显出邢刻在课业方面的轻松了。   还是等到入大学以后,许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 -如果不是因为想陪他一块儿走过那段压力最大也最珍贵的高校时光,邢刻是完全可以跳级的。   他当时跟一班的进度都跟得很轻松。   以至于高中最苦的那段时间,连许拙都快把邢刻忘在脑后了,反倒是邢刻会默默地跑去看许拙,就那么盯着他在一片安静的学生海中苦思冥想。   两人后来回忆的时候,许拙乐道:“我这辈子没那么愁过,当时表情肯定很丑。”   邢刻却摇头说:“不会。”   高中就是那么回事了,压力大,辛苦,还累。   但与此同时,也十分让人激动。因为这个阶段宣告着他们即将成年,奔向真正属于自己的前程和自由人生。   毕业之后,许拙足足一个月的时间都在到处和朋友吃饭。   他朋友太多啦,连幼儿园的李东碰上之后都能絮叨两句,更别提其他人了。   有的时候许拙会喝醉,他一喝醉就不回家,就往邢刻那跑。   到后边都快让人分不清他是喝醉了才往邢刻那跑,还是为了往邢刻那跑所以喝醉。   那两个月的变化是很大的,有一回遇见刘北辰的时候,刘北辰还和许拙喝了两杯饮料。   聊到最后的时候,别别扭扭地问他能不能给邢刻带一句道歉。   许拙带了,但邢刻有没有原谅,他不知道,也没问。   总归在这个能量迸发的人生口,是真的什么事都能发生。大家好像放下了许多,又好像扛起了新的东西。   往后的大学,他同普通人没差。   上学,作业,考试。画画,看展,旅行。   邢刻就不大一样了。他也在北城,但自从和许拙去了不一样的院校以后,他便彻底放飞自我了。   大学拿的是双学位,三年硕士两年就结束了,导师像放佛一样把他放去的社会。   入社会以后,邢刻就变得很忙。   许拙的职业入职后压力也大,但同邢刻比起来,还是小巫见大巫。   最开始的那三个月许拙都没怎么和他吃上饭,连微信消息都少。   许拙一直觉得自己挺能理解邢刻的,但直到有一次他一个人跑去电影院看了场电影,出来的时候看大街上人来人往,大家都在和亲近的人度过工作后的生活时光,委屈感一下便袭了上来。   工作是做不完的,但和亲近的人相处的时间却是会消耗完的。   许拙当天晚上把自己那天看的电影发给了邢刻,正巧是个悲剧爱情片,认识久了,许拙也学会了邢刻的坏心眼,故意发主人公分手的那一段。   发完他就回去睡觉了。   因为按照他对邢刻那段时间的工作理解,不到半夜这人肯定看不见。   可谁知道他才到家,刚洗好澡出来,家里的门就被人急急忙忙打开了。   邢刻站在门口的样子,是许拙这辈子没见过的慌张。   许拙也是个没出息的,当时就心疼坏了,竟然反过来安慰邢刻,说就是开个玩笑,他别当真。   可邢刻似乎是厌恶极了这种玩笑,根本受不了,当天晚上把许拙按在床上要了一次又一次,那是他们第一次不戴.套.做。   邢刻竟然得通过这种方式来感觉到许拙的存在。   事后腰酸背痛在所难免,但邢刻从此也的确在改进。   不管他多忙,都一定会抽点时间给许拙拍照报备。   有时候是工作的随便一个档案,有的时候是路上的随便一棵树。   忙起来的时候邢刻可能都没空解释他拍这些的时候,到底是在干嘛。但对许拙来说那都不重要。   因为这些照片统一想要表达的意思都只有一个:“我爱你。”   到高中毕业时,他两便认识了十三年。   到研究生毕业时,那就是整整十九年,再到如今是二十年整。   他们的人生一大半都有彼此的陪同,放在其他情侣那是妥妥的老夫老妻。走到这个地步,哪里还舍得过度为难对方。   彼此信任了解,差不多也就算了。   许拙是能理解邢刻的抱负的,他从那样的家庭长大,对邢东海的恨意已经成为了他的组成部分之一,这是任何人都无法消减的。   少年时的无能为力感倘若想要克服,就需要通过走这样一条路才行。   虽然很困难,但邢刻已经走上来了,许拙便也别无他求。   更别提到如今工作一年多,两个人已经掌握了非常规律的相处时间。   上班的时候各自上班,偶尔报备。   下班以后最迟九点,邢刻一定到家。许拙周末双休,邢刻一定会挑一整天的时间在家陪他。   这对许拙来说,差不多也就够了。   不过,这生活在今天,出了一点小插曲。   是这样的,刘老师让许拙代课,时间是当天下午最后一节课。   许拙不像其他老师一样有家庭,代了也就代了。然而放学的时候,之前在办公室里笑称许拙脾气好的夏老师却跑了过来,一脸神秘地对他说:“小许啊?”   许拙愣了一下:“啊?”   当时就在校门口,天已经黑了,外边万家灯火的。   “你是不是单身啊,姐给你介绍个女朋友呗?”   许拙:“……”   “长得好看,家世好,还是本地人,和你年纪差不多的!她就喜欢你这种性格,之前……”   职场必经之一- -前辈给介绍对象。   许拙并没有在工作上出柜,自然难逃这一劫。   他同夏老师说了很久,夏老师才犹疑地放过他。   而还没等许拙去地铁站呢,一辆车就突然停在了许拙身后。   车窗还没降下,夏老师先一愣。   她以为许拙是外地人,在北城没车没房没亲戚,没想到竟然会有这么好的车来接他,正想问问。   却发现对面的许拙自己也同样被吓了一跳。   他们都入职一年了,这还是邢刻头一回来学校接他。   不等车窗降下,许拙就急急忙忙地同夏老师告别,然后飞奔上了车。   邢刻今年二十五,五官成长得越来越深邃的同时,目光也变得越来越低沉内敛。   有的时候,连许拙都快要看不懂他的表情,只能依照习惯去猜测。   当然,邢刻为了减少两人之间的隔阂,也渐渐学会了不让许拙那么费劲地去猜。   绝大多数时候,他都会通过实际行动来告诉许拙自己在想什么。   冬天到了,北城的风变得格外的冷。   直至进入楼道,才能感觉到一丝暖意,而踏进家门以后,邢刻连时间都没给许拙,直接便将他按在了门上。   “别别别- -”有的时候,许拙其实也挺不理解的。   按理说,邢刻工作那么忙,在这方面的兴趣应该减少不少才对。可奇怪的是,他面对许拙的时候,却好像总有花费不完的精力。   两人最开始的时候激烈,是因为对这种事的好奇。   可入社会以后,该玩的花招都玩过了,邢刻竟然还是对许拙的身体充满了兴致。   越是疲惫,他就越是喜欢汲取许拙身上的味道。   有时不高兴起来,他又不愿意直接去讲,便通过一些奇奇怪怪的玩法宣泄。   他压制触碰许拙,由此来换取许拙的包容。   再通过反复的触碰和压制,来感知他的家一直都在。   “你干嘛呀。”天太冷了,邢刻的手是完全冰的。   他平时并不会用这样的手去碰许拙,怕许拙着凉。但有的时候,也会恶作剧地把这样的手往许拙身上肉最厚的地方放,冰得许拙浑身打颤。   “不是,邢刻你幼不幼稚,这种醋你都- -”许拙话还没说完,他的声音就被堵住了。   邢刻低垂下头吻得特别剧烈,像狂风暴雨一般将许拙压在了门内的角落。   凶悍的吻法几乎叫许拙失神,让他根本不理解这种事怎么会值得邢刻起这样强的掠夺情绪。   直到他整个人被吻懵,从喉咙里发出一点细碎的呜咽声。   对面的邢刻才忽地松了桎梏,亲亲他的脸颊,低笑起来说:“没吃醋。”   “……嗯?”家里的地暖在这时候终于传入了许拙的身体,他热得不像话,疑惑地看向面前突然换了风格的邢刻。   “我说没吃。”邢刻黑色的眼睛垂下看许拙,那双眼睛很冷,所以对许拙笑起来时也就显得格外的温柔:“是觉得你今天穿得太好看,买新衣服了?”   许拙:“……”   作者有话要说:   迟了一点,来啦。   快完结啦=v=   *   感恩。 第106章 那到底是什么样的梦?   邢刻亲眼看见, 墙角的许拙在他这句话话音落地以后,便迅速沉默了下去。   - -许拙没有买新衣服,这套衣服他已经穿了很久了, 邢刻是见过的。许拙也知道他见过, 所以自然也就知道,他方才说的是违心话。   言不由衷是邢刻的一种糟糕习惯。   他从小就这样, 是因为出生在令人不安的环境,导致他不具备充分的安全感,来将心里话全盘托出。   往后即便在许拙身边不断被软化, 学会了如何表述自我。然而在面对外界时,他还是会下意识树立起这样的保护层。   这种方式应对外界倒也没什么问题, 然而一旦保留下来,有的时候还是会让邢刻在不经意间, 采取同样的方式面对许拙。   一次两次可以是情趣,但时间长了, 便容易积累出矛盾。   同样的话恋人在高兴时听, 和不那么高兴时听,是截然相反的两种味道。   而眼下很显然,许拙看上去并没有那么高兴。   他是刚结束工作,然后被突然出现的邢刻一声不吭地接回家,到家之后便强行要触碰他。   哪怕是动物也有抗拒交.配的时候, 更何况是人。   没谁时时刻刻都准备好了做这种事,妄论邢刻方才也并不是奔着让许拙舒服的手法去的。   邢刻在看清许拙的表情之后,心下便立刻咯噔了一声。   步入大学, 往后再步入社会, 这是两道坎。人成长之后要面对的人和事越来越多, 要面对的世界越来越宽广, 新的事物和旧的事物挤压,很容易让曾经的恋情被动破产。   许拙和邢刻没有,但不代表他们的感情没有受到这种变化的影响,不代表他们之间没有积累下来的矛盾。   上大学时还好,步入社会以后,伴随着邢刻的忙碌,这种问题就变得分外的尖锐。   一边是想要征服的事业高山,一边是陪伴在身边过久的恋人。   人都有趋利避害的天性,精力的天秤总会不自觉倾向还不确定的前者,忽视稳定的后者。   心里总想着做完这件事就去陪他,做完就去。然而事情越来越多,人却一直没有陪到。   许拙已经算是比较平和地去看待这件事了,邢刻长时间不在他身边他也不会过多的不悦。   他一如既往地包容邢刻。   听上去很暖心,实际却会给人以恐慌感。   因为包容的本质是在后退。它会让伴侣害怕- -会不会有一天,这个人退着退着,就直接从自己的世界完全退出去了?   邢刻不知道别人是怎么想的,但至少他在面对许拙的包容时,时时刻刻都有这样的担忧。   他主攻刑法,平时也接刑事诉讼更多。但导师让他为前途着想,偶尔也得接一接法援,接触一些民事诉讼。   他今天刚处理完一档夫妻离婚案。双方也是从校园时期起的情侣,一路向后打拼,然而起高楼后没多久,楼便又塌了,夫妻也离了心,最终因为仅剩的财产分割问题,闹上法庭,吵得不可开交。   两人都极其能说会道,在办公室里辩论着这些年谁付出更多,谁付出又更少,硬生生凭二人之力创造了个菜市场。   民事诉讼是邢刻的弱点,就在于他根本不耐烦处理这样的鸡毛蒜皮。这对夫妻仅剩的财产加起来都不超过六万块,然而邢刻却给了他们前所未有的耐心。   出去的时候,有同事笑他,说头一回见他给这种小案子那么多的耐心。   邢刻可是这两年律政界冉冉升起的新星,再加上入行便遇上了很好的导师,他的路从一开始就和其他律师不一样,野心也极强。这种案子拿来就是为了让履历好看点,理论只需要公事公办地完成,根本不用给当事人太多时间。   邢刻当时在昏暗的楼道口点了根烟。   他的耐心不是给这对夫妇的,他一遍遍陪他们确定,看他们提供的资料,听他们对话,脑海里想的全是许拙。   人世间有很多不确定。   这对夫妇当年下海经商,选的是时下最热门的产业。理论应该前景无限好,他们也同样野心勃勃。   然而拼搏三十年,手头仅剩六万块,连并肩这么多年的婚姻都要宣告结束。   回头看看,人生简直是一场空。   邢刻想要改变一个国家的法律,他选择的道路远比这对夫妻要更难,落空的概率也远比他们要高。   倘若他走到三十年后,也面临这样一个光景,还拖累了许拙的人生,那他得是怎样的罪孽深重?   法援早早结束,他于是也破天荒去到了许拙的学校,想要接他。   而他坐在学校门口等时,看见的便是和他那匆忙、紧张的律所,风格截然不同的悠然院校。   有人想给许拙介绍对象。   邢刻内心的的确确是有醋意,但倒不是对那位还不知道姓名的女士,而是对许拙的生活,是一种惶恐。   许拙理论可以拥有更悠闲的人生,爱人时刻相伴在左右,根本不用陪他走这样的征途。   他应该有一个每天都来接他下班,陪他度过工作后时光的伴侣,而不是邢刻这样忙于工作,总是将他向后推的人。   邢刻年幼时在邢东海身上已经浪费了足够多的情绪和经历,倘若还因为想要改变这一点,而错过和许拙相处的往后时光。   那即便他改变了法律,他自己的人生又有什么意义?竖在他人生中间的,就只剩下邢东海了。   邢刻回来的一路,都迷茫在这个选择口。   他迫切地想要证明许拙在自己身边,所以最终既没有顾忌到让他舒服,也又一次下意识地说了违心话,致使许拙沉默。   邢刻一愣,最终整个墙角都沉默了下来。   他急急忙忙地想要退出,然而就在这个时候,许拙却突然咬紧他不放。   邢刻抬眸望去,就见许拙轻轻叹了口气。   然后抬手勾抱住他,低声道:“你别怕。”   他真的是邢刻的支柱,竟然在方才那样的分分秒秒间,也读懂了邢刻内敛的情绪,和不声张的表情,意识到了他在担心些什么。   就好像小时候一样,一次次张开自己的柔软,去包裹住邢刻,给他铸造这个世界上最温暖的港湾。   邢刻从来没有哭过。   他在很小的时候就觉得眼泪是这个世界上最没有用的东西。   然而许拙在这样没被周全到的情况下,竟然还是支棱起不适的身体,想要给他依靠。   让邢刻第一次感觉到喉头酸涩。   “你小时候为什么想和我当朋友?”   床头柜的小夜灯晕出大片橙光,洒向旁处。   男人的欲望总是容易起来一些,最初的不适感过去以后,许拙就在邢刻的照顾下,飞速地进入了状态。   如今已是结束后完全瘫软了,就懒洋洋地趴在枕头上,手臂至肩头的线条流畅又有力。   邢刻在他身后,亲吻他的脖颈。   “……嗯?”许拙是有点困了,过了好半天才反应过来:“因为你睡我旁边?”   “睡你旁边所以就想和我当朋友?”邢刻垂首在他的手背上轻吻:“最开始不是明明在哭?”   第一次见许拙的画面,一直都印在邢刻的脑海中,许拙见他的第一眼,眼底就有无比浓重的情绪。   邢刻自小就对情绪敏感,他不会看错。   后来的很多年邢刻其实都想不太明白,许拙当时那么丰厚的情绪到底是从哪里来的,包括许拙后来提到爱情时感到的恐惧,又是从哪里来的。   许拙在床上翻了个身,顺着邢刻的话音回想起了两人重生以后的第一面。   盯着邢刻,脸上露出了一个怀念的笑容;“对,哭完还想和你当朋友。”   “为什么?”邢刻问。   许拙不说话了。   其实这些年,他脑海里有关上一世的记忆变得越来越少,有的时候甚至会忘记自己是重生过的,不提基本是想不起来了。   这是好事,因为那些有关上一世的悲惨回忆悉数淡去以后,许拙才能真正面对这一世轻松快乐的人生,获得新的开始,不再负重前行。   恋人的确是有点忙,但每天晚上都能摸到,父母也都健在,对许拙来说就已经很好了。   他本不欲回答邢刻这个问题,然而大抵是邢刻的目光太专注了,以至于他想了想,还是小小解释了一句:“我小时候做过一个梦。”   “什么梦?”邢刻认真道。   “就梦到,我得和你当最好的朋友,不当不行。”许拙说。   “……不当不行?”   “对,不当肯定会后悔。”许拙已经困到不行,眼睛都闭上了,含含糊糊道:“所以我就把你拐走了,事实证明,嘿,我们确实要在一块一辈子了。”   邢刻缓缓地将自己从床上撑起,支着脑袋垂眸看困倦的许拙:“有这样的梦?”   “对啊。”许拙熟练地在邢刻的这个姿势下,找到了个角度钻进他怀里,预备进入梦乡:“哦对了,你最近加加班吧,马上过年了,我妈说谁不回去吃饭家法伺候,我可惹不起她,你懂吧?”   邢刻说:“……嗯。”   许拙彻底闭眼睡觉。   然而还没过两秒钟,又睁开那双澄澈的眼睛,看向邢刻说:“我也爱你,我是在理解你的人生,理解你的理想,不是单纯容忍和包容。你不在的时候我工作和画画都很高兴,我也在进行自己的人生,别担心这个……我刚才也和你说清楚了吧?”   “……嗯。”邢刻又应了一声。   这一次,还忍不住低头亲了亲许拙。   许拙直接抬手把他的脖子勾下来,嘟囔道:“那就一块睡,一天没抱了,让我抱会儿……”   床头柜的灯熄灭下去,邢刻在短暂的迟疑之后,还是顺着许拙的话音躺了下来。   任由他搂着自己,与此同时也伸手护住许拙。   两人同居的时间太长了,往前可以追溯到初中。   许拙渐渐已经不习惯睡觉的时候没有邢刻了,他睡着后只要邢刻离开时间超过十五分钟,许拙就一定会醒。   所以为了让他能好好睡觉,邢刻每天晚上都会搂着他,陪他,和他一块儿睡。   但今天却不一样。   邢刻伸手护着许拙梦乡,自己却未能陷入同样的梦乡,脑海里依旧在苦思不解。   那到底是什么样的梦?   作者有话要说:   给阿刻开个挂,让他事业从此畅通无阻,节省下来的时间好好陪出出-v-   补昨天的更新来了。   *   感恩! 第107章 正文完。   人的意念有时确实会带来一些东西。   有关“许拙的梦境”到底是怎么回事这个疑问, 在邢刻脑海中困扰他太多时间以后,从某一天夜里开始,邢刻便也会断断续续地做一些梦。   这些梦很奇怪。   在梦里, 邢刻能感觉到强烈的情绪存在- -痛苦、窒息、麻木、彷徨。做这样梦的时日放在普通人身上, 可以被称之为“一个好觉都没有睡过”然而邢刻每一次醒来以后, 精神却丝毫不觉被沉重的梦境所打扰。   那就像是一条平行线,一条和他当下生活永不相交、永不干扰,却又仿佛息息相关的平行线。   邢刻在那条线上, 看到了许多熟悉的人,也看见了一些陌生人。   他看见了更暴戾的邢东海和更怯懦的李书梅。   看见了残废的自己。   与此同时, 也看见了同他如今生活截然不同的许拙和孙芳丽夫妇。   他们被命运的无情压着碾着,虽未像他一样落得残疾的半身, 被命运折腾的精神颓然却与他无异。   在梦里,邢刻也记得许拙。   他花了很长一段时间, 才让那个在中学时代逞强阳光, 最终彻底被命运玩弄到失去一切精神的许拙重新抬起头来。   那个时候邢刻已经时日无多了,他的想法很简单。   身体的绝境已经无法改变,但许拙的精神和心灵却是可以改变的。所有他给了许拙几乎一切,想要弥补他这一部分的空缺,想要把自己仅剩的东西, 填进许拙缺乏的那一块之中,成为他人生的一半,支撑他活下去。   这本是一场单向牺牲, 奉献自己所有, 目的是为了让另一个灵魂完整。   他当然成功了, 但与此同时, 眼睛重新亮起的许拙,也将视线落注在了他的身上。   他竟然企图去亲吻那样一个残废的自己,企图接纳他,替他溶解掉废物身体所带来的不适。   在那一刻,邢刻感觉到了强烈的害怕、羞耻、以及无法用言语表达的爱意。   他在牢笼之中,救起了笼外受伤的小鸟。他本想让小鸟去迎接更广阔的世界,却不料伤好以后的小鸟,只对牢笼里的他歌唱。   即便他已经死在牢笼之中,小鸟也依旧在隔窗望他,想他,持续了往后数十年的时光。   邢刻能在梦里看见,往后数十年时光中,小鸟看着他消失的地方的模样。就好像小鸟企图再见他一次的那些时光里,他都在某个地方,切实地看着小鸟,不舍得离去一样。   一直到小鸟也死亡。   在那漫长到让人失语的时光之中,邢刻感觉到了强烈的情绪冲击。他有时会在半夜突然惊醒,然后被巨大的悲怆压到窒息,仿佛再难见天日。   唯有抱住一旁睡得浑身放松的许拙,才能借着他的体温稍稍缓解一些,确定眼下才是现实,而梦不过是一场梦。   然而,这梦很显然不仅仅只是一场梦。   因为在那断续梦境的最终结尾里,邢刻看见小鸟死亡以后,在阳光下留下了一根羽毛。   那羽毛极其轻柔。被吹着,卷着,飘过时间的长河,最终回到了他们的新生。   在小鸟刚刚破壳,而他也还没有被关进牢笼里的时光。   这一次,邢刻看见他的小鸟在睡醒后,眼睛几乎是立刻亮了起来,都不顾还没长齐的羽毛,就扑棱着小翅膀跌跌撞撞地朝他跑来,身后带着耀眼的阳光,和新生的无限希望。   而他也最终拥抱了小鸟。   暗夜流光,天再亮起时,邢刻便再也没有做过这些梦了。   *   许拙隐秘地发现,邢刻最近有了一些变化。   就在他之前说,让邢刻挪挪工作,过年跟他回去陪陪孙芳丽夫妇之后。邢刻不仅处理掉了过年期间的事物,就连平时的事物好像都在一瞬间被压缩了。   他回家的时间越来越早,和许拙呆在一块的时间也越来越多。   当然,有时他还是会因为工作而晚归,但那种感觉,却和过去不大一样了。   这就好像,人的精力只有十分。   在面对想要克服但却未知的困难时,人会被迫拿出更多的精力,倾注在它的身上,以至于忽略生活中的其他,连时间的流逝都忘却。   一直到攻克完毕,对一切都了如指掌的时候,人才重新变得游刃有余,节奏也紧跟着慢下来。   而等到游刃有余的时候,即便做的还是以前那些工作,面对的还是以前那些人,可心态却不一样了。   变得更从容,也更平静。   精力于是回流,得以望向陪伴在身边的人。   哪怕依旧有需要忙碌的时候,但状态却已经截然不同,有了全新的爱人节奏,得以不被高难度的工作所完全吞噬。   这当然很好啦,谁不想和喜欢的人多相处一段时间呢?只不过有的时候,许拙也会有一点甜蜜的负担。   怎么说,他也是一个成年人,而且是一名教师了。   可按照眼下这个情况发展下去,他感觉自己都快要被邢刻惯坏了。   邢刻对他本来就没什么底线,在这段时间的变化,精力的回流之后,堪称更没有底线。   就是让许拙坐在他头顶上撒野,他貌似也没什么问题。   两人过年回家的那段时间,邢刻每天早上起来晨跑,回到家再给许拙做早点,等他睡醒以后吃。内容之营养精致,把孙芳丽都看得咂舌。   让许拙忍不住辩解:“我平时不是这样的妈,他晨跑还是跟我学的呢,我就是回家之后懒了一点- -”   “只是回家之后懒了一点?”孙芳丽不信:“阿刻前两天还想买飞机,不是因为你这次回临西赶上春节高峰和他抱怨?”   许拙张了张嘴:“太冤枉了吧,我没抱怨,我就是在火车上夸了句飞机快,过两年通航就不这么麻烦了……”   孙芳丽推推老花镜,一脸高深莫测道:“我懂,我懂。”   和孙芳丽的反应不一样的是,许清朗觉得许拙这样让邢刻照顾着不太好,有点丢他当爹的脸了。   一般在家,那都是许清朗伺候孙芳丽的,从按摩到面膜搅拌都归许清朗来,再看看许拙,同样是自家媳妇,他根本什么也没做嘛,一点都没有得到亲生父亲的真传。   有时候,许清朗给孙芳丽切了个漂漂亮亮的果盘之后,还会一脸骄傲又鄙视地看许拙一眼,脸上摆明了的一排打字:“瞅瞅我,再瞅瞅你,那没用的- -”   气得许拙第二天也开始切果盘。   他切完邢刻切,一家人互相卷。年夜饭外边排了一圈五花八门的果盘,亲戚来他们家走访时,都惊叹许家是不是要改业卖水果了。   是的,孙芳丽和许清朗已经知道了两孩子之间的事,时间是在大学。   那时候许拙的室友们经常被妈妈催着找女朋友,回回打电话都一定会问。孙芳丽没问过,但许拙觉得问肯定也是早晚的事情。   那时的许拙离开家乡,去到北城念大学,已经深感和父母相处的时间少了。   他明白入社会之后只会更少,于是他挑了个假期,精力和时间最充沛的时候,和孙芳丽夫妇摊了牌。   许拙是个行动派,他做事的时候通常不会考虑太多,决定要做立刻就去做了。   就连当时课业繁忙的邢刻都是后知后觉的,等他意识到从北城立刻跑回临西的时候,许家已经一片和谐了。   邢刻后来问许拙,是怎么对父母说的。   许拙虽然是行动派,但他当时压力也很大。提前做了很多功课,准备了很多稿件,就预备到时候好好同孙芳丽说一说。   许拙直觉,在这件事上更难说服的是孙芳丽而不是许清朗。   却不想等事情真正发生的时候,他的脱稿演讲好不容易激情背完,孙芳丽只给了他一句淡淡的:“就这事啊?”   许拙当时懵了一下说:“对啊。”   “你两什么时候在一起的?”   “高、高中吧。”许拙回忆了一下。   “哦。那我和你爸发现得早一些,初中的时候就觉得你两苗头不对了。”   “初、初中?”许拙愣了一下说:“你怎么都没和我说过- -”   孙芳丽当时顿了顿说:“只是没和你说过,但阿刻……”   她是和邢刻说过的,甚至说过一些在当时的孩子听上去,会很锋利的话。   邢刻不像许拙,他不懂得开导人,也不懂得说服人,尤其是感情方面。而他对孙芳丽的感激和包容,大概就体现在他当时受过孙芳丽的伤害,但往后的人生中,他既没有报复过孙芳丽,也没有告诉过许拙。   他把那段伤害就那样吞掉了。   其实很多时候,孙芳丽回想起邢刻的这个行为,都会觉得感慨万千。   年幼的时候,孙芳丽可以不管邢刻,但是她管了,在食物方面几乎视如己出,这不是不相干的大人会对孩子做的事。   而长大之后,邢刻也可以不包容孙芳丽,但他包容了,并且自行消解了那些伤害,这同样不是不相干的孩子会对大人做的事。   她和许清朗有一个亲生的孩子许拙,与此同时,邢刻在很早以前,也其实就等同于他们家的第二个孩子了。   如亲人般相处了那样多年,等到老了,于是也不愿意折腾了。   孩子喜欢,邢刻也是他们看大的。   孙芳丽创业那些年见过那么多乱七八糟的事,对她来说,已经没什么比安安稳稳快快乐乐地过一生,更重要的事情了。   许清朗的病情也就卡在了那个声音沙哑的范畴,没有继续恶化下去,对孙芳丽来说,一切就已经够了。   于是乎,邢刻赶到的时候,才会看见许拙一家喝茶的和谐画面。   不过,那画面在之后也少有了。   因为自从许拙毕业之后,给父母的时间越来越少,渐渐的他和邢刻回家的时候,孙芳丽会故意逗他玩,以此来表达想念。   就譬如说,大过年的差两孩子跨越半座临西市,去买一只烧鸡。   这烧鸡不仅限时还要排队,可把许拙和邢刻折腾了个够呛。   好不容易买好,许拙连忙抱着鸡上了车。   没办法,外边太冷啦,许拙人都快被冻晃神了。   可直到关上驾驶门的时候,许拙才发现邢刻竟然还没上车,就站在路边,也不知道在看什么。   他见状,在车内顿了一下。   本来是想开窗问一问邢刻,问他在干什么的。可瞧见外边街道上飞舞的雪花之后,许拙却还是决定下车来。   如果邢刻真的为什么东西而驻足的话,他可不想在远处问他那东西到底是什么。   他想在邢刻身边,和他感受同样的环境和温度,然后和他一起看。   “这是……”   那是一朵被撞在玻璃瓶内的小小百花,看着纯真又无暇。   许拙知道这种花,花名叫雪片莲,花语是新生。   这样的白色花朵在过年的临西并不畅销,但却是卖花的小姑娘很认真栽培出来的。   她大概是第一次出来卖花,脸色看上去紧张得不得了,脸颊都被冻僵了。   于是许拙几乎想也没想,就买下了她桌面上所有的雪片莲。   一共两朵。   “怎么突然想买这种花了?”好不容易牵着爱人抱着花上车以后,许拙一边系安全带,一边好奇地问道。   一旁的邢刻盯着怀里的两朵雪片莲,表情看上去特别认真,好像在见什么新奇的宝物,隔了一会儿,才在许拙的提醒之下,系好安全带。   “我最近总在想一些事。”系好安全带后,邢刻护着雪片莲,垂睫道。   黑色的短发和眼睫,以及同样暗色调的衣服连成一片,同怀里洁白的花朵迥然不同。   “嗯?”许拙回:“什么事啊?”   车辆启动,向前前进,邢刻的目光也重新转投向窗外。   他前段时间总是做那样的梦境,因为太过逼真,清醒过来以后,邢刻有时也还是会为上一世所困。   那时的许拙那么痛苦,而他们之间又有那么多的遗憾。   情绪涌起以后,他便会忍不住一而再再而三地对许拙好。这虽然不是什么坏事,却也是他被上一世的痛苦所捕获的象征。   而那并不是现实。   哪怕它曾经是事实,却也不是现实。   现实是他和许拙坐在车上,他们的人生历程已经被完全改写,而他们接下来,也还有数十年的时光可以让他们相伴彼此,去开拓整个世界。   这才是现实。   “在想你小时候,为什么一眼就挑中我了?”邢刻一边说,一边收回视线,在许拙落在腿上的手背上轻轻摸了摸。   许拙愣了一下,诧异地看了邢刻一眼。   - -这段时间,邢刻对这个问题的执着度,似乎比以往要高了不少。   他没再像过去一样敷衍,而是在安静之后,半开玩笑半认真地回了句:“可能是命运作怪?也许我两上一世就被绑一块了,所以这一世从一开始就分不开。”   他一边说,一边翻转过手背,改为和邢刻十指相握。   唇角的那抹笑容里带着几分不羁。   他试图用这样的态度,去冲淡这句话背后所涵盖的大量内容。   假设邢刻没听懂,那它就是一句随口不提的玩笑话。   然而邢刻听懂了。   只见他抬起两人交握的手,在许拙的手背上眷恋地吻了吻,最终低声道:“所以我买了。”   那些回忆哪怕是以梦境的形式出现,都让邢刻辗转反侧。   而倘若小鸟真的是带着羽毛新生,他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得承载了多少情绪和压力。   难怪在小的时候,许拙总是不仰望未来,而只盯着他看。   但现在不一样了,一切已经走到了完全不同的人生道路上。   往前的承载和担忧通通都可以丢掉,从这一刻开始,从这两束花开始,他们便要迎接一段全新的生活。   眼下才是现实。   而现实是,他们在大雪的临西市内交握着双手,共同穿过车外热闹的人间。   这些在上一世他们单独看过很多很多遍的场景,到如今,到往后,他们都会一起去看。   -正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完!阿刻和出出的故事就到这啦。历时三个半月的连载时间,感谢大家的陪伴~~想表达的在故事里基本已经表达完啦,接下来就祝大家生活开心-v-有什么想看的番外可以评论留言~番外会写几个~~   下本书开暗潮或者是神明,具体哪本就看我哪边灵感多一些。都是我喜欢的故事,大家可以凭喜好收藏,也可以提建议~那我们就有缘再见啦!   以下是预收文案:   《暗潮[娱乐圈]》   文案:   裴谙接了部新戏,搭的是新晋流量小生陶瑜名。   陶瑜名这人什么样先搁一边不谈,他那位富二代男友是真遭人烦。   回回见了他都像头护食的狼,生怕裴谙会把陶瑜名抢走,幼稚又天真。   裴谙起初懒得搭理,直到后来有一天,陶瑜名三更半夜红着脸敲开了他的房门。再见一脸凶相的陆潮之时,他心生怜意地丢了块骨头过去。   却不想就这么引狼入了室。   *   裴谙和陆潮之初见时相看两厌,后来暗潮汹涌,最终难舍难分。   遥想当年,谁也没想到最后会栽对方手上。   *   慵懒美人渣叔受(裴谙)x凶猛狼狗忠犬攻(陆潮之)年下 在一起后1v1   预收文《那我想和神明恋爱》   文案:   困顿青年白御居住在全市最便宜的住宅区,在长达四十八天的差劲生活之后,他突然刷到了网上某个吹牛不打草稿的许愿博- -   “许个愿吧,总会有心软的神明听见。”   白御看见后飞速划过,完全不为这样的小学鸡式文字所动。   然而两分钟后,他还是翻回了原贴,面无表情地敲下了回复- -   “真的?那我想和神明恋爱。”   原以为只是平平无奇的网络骚话,却不想第二天睡醒,头顶光环的神明真的出现在了这个糟糕的小区。   然后,白御便和神明谈起了鸡飞狗跳的恋爱。 第108章 番外一   细雨连绵, 破春寒。   刘妈为邢刻取来了一件大衣,盖在他的肩膀上。   面前的金边玻璃桌上摆着一碟小小的餐盘,里面分别放着早餐和药。   邢刻没有吃, 他的脸色阴郁得仿佛能滴出水来。就那么一声不吭地看着桌面。   “少爷……”刘妈看着邢刻的样子, 不忍道。   邢刻伸手取过那一把药丸。也就在这时, 福叔跑了进来:“少爷, 太太来了, 说是想见见您,和您说一说二少的事- -”   “老福!”刘妈低声道。   福叔紧张地看了看她,又看了看邢刻,咽了口唾沫还是道:“人、人已经到府邸了, 就在前厅。邢老太太很快也会过来, 您、您- -”   邢刻手指间突然一个用力,将药丸碾得粉碎。   粉末从他的指尖簌簌而下, 病瘦的脸上好像凝了一滩泥沼。他一遍一遍,近乎神经质地将那些药丸全部摧毁,双眸阴鸷地仿佛在杀人。   过了很久,才哑声道:“不见。”   “但、但是- -”   “跟他们说我死了。”   “……少爷!”   “马上就死。”   福叔惊愕地朝邢刻望去, 就见人已经推着轮椅回房间了。   刘妈看了一桌的粉末一眼,低叹了口气, 朝福叔摇了摇头。   福叔讶异地给了刘妈一个眼神, 像是在说:“前段时间心情不是还好好的吗?”   刘妈摇头,无声道:“别问。”   随即便随邢刻而去。   到房间以后,见邢刻一声不吭地躺在硕大的落地窗前。   这里是邢家庄园,硕大的庄园本被打理得漂亮耀眼, 叫人从房间往外看一眼便浑身舒畅。   然而自从邢刻搬进来以后, 卧室外的那片土地便被种了密密麻麻的林木。   林木高大, 排得叫人喘不过气,连阳光都无法破入。   医生说这样不利于邢刻休养,但邢刻哪里在乎。   他在这庄园里住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是在等死。   就好像眼下,行将就木的身体落在轮椅里,呼吸轻浅到好像一具尸体。   外人常道这邢家大少便是阎罗了。阴戾狠辣,回门以后便将退位的二弟邢秉承折腾得生不如死,同他一般苟且,叫邢厉夫妇一夜白了发。   往后又不择手段盗取邢家核心机密,在短时间内用自创的公司吞没了邢家大业。   他什么都干,没有他不做的。   那双手脏地像是从地狱里爬出来的一样,搅弄得邢家高门里的所有人都不得安生。   而就在他完成了那样的宏图伟业,往后所有人都紧盯他下一步棋要怎么走时,邢刻又突然不动了。   他就这样瘫在邢家庄园里,架势摆得清楚明白- -他这辈子活得不痛快,邢家所有人都别想痛快。他要是死了,整个邢家就都跟他陪葬。   好好一个家,没有丝毫情分可言。   不过,就在前两年,所有人都听说邢刻的心情好像突然好了起来。   他开始重盘邢家的经济。眼看着这架怠工已久的大型机械又开始嗡嗡地活动起来,咬下市场上的大片蛋糕,同行纷纷痛心不已,可邢家人却是一下子活了过来。   他们以为邢刻是转变想法了,愿意同外界沟通了,也愿意为邢家的未来着想了。   邢刻的确是转变想法了,却不是为了他们。   “阴雨天潮气重。”刘妈在门口站了片刻,叹息一声,还是拿着薄毯走了进来:“不吃药,回头又该疼了。”   邢刻看着窗外,一双黑色的眼眸里了无生机,蔓着死气:“疼死不是正好?”   “少爷。”刘妈无奈道:“不是我说,您要是不舍得,何必又要放小少爷走呢。”   邢家一共两个孩子,回门的大少爷邢刻,和当年抱错的二少邢秉承。邢刻的车祸便是当年提前得知消息的二少邢秉承所害,而邢刻回来以后,邢厉夫妇为了以防万一,却还是留下了邢秉承,想当未来邢家的接班人。   由此可见,邢刻和邢秉承之间并不对付。   所以,这“小少爷”指的自然也不是他,而是只出入庄园,和邢家人一点关系没有,也不被外人所知的另外一个孩子。   “不让他走,让他留在这里。”邢刻靠在躺椅上,不失嘲讽道:“和我一起死么?”   “您别成天把这个字挂在嘴边呀……”刘妈心疼道:“医生不是说了吗,只要您好好配合,是可以想办法的。”   邢刻车祸伤了内脏。可邢家那么有钱,区区内脏又有什么不能换的。   是邢刻一直拒绝接受这样的医疗- -再怎么换,也无法摆脱他残疾的事实。邢刻的尊严已经在那场车祸以及漫长的黑色童年中被悉数毁尽,他是真的不想要命。   “出去吧。”邢刻疲惫地闭上双眼,不愿再同刘妈多说。   刘妈愣了一下,最终还是叹口气,将室内温度调好,才退出房外:“您有事喊我。”   邢刻没有回复。   偌大的房间在刘妈闭门离开后,彻底不剩下光芒。外边分明是清晨,可林木却不放白昼入内。   邢刻在窗边躺了好一会儿,才伸出病瘦的五指,从轮椅边拿出了手机。   微信里置顶的,是他和许拙的聊天框。   许拙是在很小的时候,邢刻还在临西时,认识的和他同岁的孩子。   这孩子从小就长得白嫩,性格温软爱笑,特别讨人喜欢。可邢刻却讨厌他,因为许拙脸上洋溢出来的幸福感,很显然,是邢刻这辈子都没办法拥有的,那是一个来自幸福家庭的孩子。   直到有一天,邢刻放学回到杏花苑,发现三楼的许叔叔被人拉进了医院,而放学回家才得知的许拙正在角落里哭。   邢刻当时如果走过去,就一定会打扰他,而如果不走,就只能在一旁站着。   他选择了后者,他阴暗地想看别人也被生活摧毁的模样。   然而等孙芳丽噔噔噔的脚步声从楼下响起时,角落里的许拙却突然快速擦了擦眼泪,用力揉变形了自己的脸,然后顶着那张邢刻最讨厌的天真笑脸,跑向了孙芳丽,热情到有点傻道:“妈妈!”   邢刻这辈子都没有忘记当时的画面。   往后那些困难的岁月里,他总能想起来许拙一个人窝在最阴暗的角落里哭,小小一团。却一转身,就能朝母亲露出笑脸的模样。   邢刻无法形容他那些年的情绪,只知道遇见糟糕事情的时候,他总要从这个画面里汲取力量。   渐渐的,那几乎成为了他的支撑。   后来听说许清朗的病情加重,孙芳丽也积劳成疾。他的支柱竟然同样被生活压垮了时,邢刻没有忍住。   他已经废了,他得让许拙站起来。也算是还他那么多年撑着自己的情分。   他暗地里帮助许拙,却不想很快就被他发现。   邢刻被迫从黑暗中走出来,而许拙竟然丝毫没有嫌弃过他。   那是个白痴,和小时候一样傻。   他竟然想拥抱这样一个将死的残废,一旦感情培养出来了,往后他死了,许拙是不是又要偷偷哭?   于是邢刻给许拙安排了一个甜蜜的陷阱。   他替许家还清了他们那些年欠下的巨额债务,与此同时还给孙芳丽请了最好的护工,将人送回临西老家。   老人家总是想要落叶归根的,孙芳丽在临西的精神头一天比一天好,许拙也担心妈妈所剩时光不多,不能陪伴太久,一同跟了过去。与此同时手里还拿着邢刻给他准备的国外大学录取通知书。   许拙走的那天,邢刻很难得地对他笑了笑。   他始终拒绝许拙展露出来的任何多余情绪,让许拙觉得一切都是自己自作多情,而他帮助许拙不过是因为他们是朋友。   至于那一面,也将会成为他们最后一次会面。   所有的计划邢刻都想得清楚明白,然而许拙才刚走,他的脸色就阴沉了下来。   回到庄园以后,他不想吃药,也不想晒太阳了。   他的身体每况愈下,他让自己变得不像一个人。   而这一切,却其实不是因为求死。   是因为他太想许拙了。   思念有瘾,在体内造出巨大黑洞。它吞噬了邢刻本就不剩多少的一切,疯狂向外蚕食,叫嚣着他想要这个人。   这具身体什么都不剩了,他想把许拙揉进怀里,同他合为一体,他要许拙,每一天都想要。   理智和欲望在大脑里对垒,邢刻只看一眼和许拙的对话框,就用手疯狂地按压着另一只手。   他几乎要将自己的手骨都碾碎了。   他想让自己再进一次医院。   理智说,这样他就离死更进了一步,往后便再也不用耽误那个人了。   而欲望说,这样他就能告诉许拙他疼,然后让许拙来见他,来抱抱他。一如他每次听说父母出事时,一样的重视表情。   谁也不知道最终这两种欲望哪一种占了上风,总之最后的结局是,邢刻确实进了医院。   而许拙也的确在得知消息的当天,就立刻赶了过来。   邢刻知道后,在病床上冷脸看自作主张的刘妈。   可心里的恶魔,却在隐秘的地方,高兴地弯起了触角,一晃一晃的。   作者有话要说:   更-v-,番外应该是五章~大家提的内容大部分都会写到~啵啵。   *   感恩! 第109章 番外二   仪器冰冷庞大, 完全遮盖住床上虚瘦的病体,仿佛它们才是这个空间的主人。   邢刻静躺在其中,面色淡漠地看向窗外。   而与此同时, 许拙正从临西赶回北城。   跑向北城特级疗养院的过程中, 一路都有人为他开绿灯, 为他遮蔽, 不让旁人见到。   疗养院那么大, 那些人一段一段地接。   身着黑衣,宛若恶魔的触角,遮着盖着,将心爱的小甜点引向恶魔身边。   可爱的小甜点浑然不觉, 直撞入阴暗的房内, 将脑袋埋进了复杂的仪器间,凑到邢刻脸前, 担忧道:“邢刻,你怎么住院啦!”   两年前,许拙还在父亲的死讯和母亲的病重中,被生活压弯了腰。但也许是他天性乐观, 自打邢刻出现在他身边以后,那般大的创伤, 也很快就被他自己收拾好了。   邢刻为他安顿好了孙芳丽。   与此同时还给许拙准备了去国外念书的通知书- -it并非是许拙所好, 只是他迫于当时需求的选择。   如今一切负担清空,生活本该随着他轻快的心情向前走。   可他却又来到了邢刻身边。   “……小事。”邢刻轻轻抬了抬手,将许拙推开。   这看似是不愿同他靠太近,实则是邢刻不愿意让他过于清晰地看见自己残病下的脸。   “怎么会是小事呢?小事你肯定不会来这里, 让刘妈喊家庭医生就好了。”许拙不信, 伸长了脖子:“还有这么多仪器……”   邢刻打断他:“和你无关。”   许拙原在研究那些仪器, 听见这句话,目光才低垂下来,重新落在了邢刻的脸上。   而邢刻没有看他,他的目光依旧在看窗外。   这里没有高大的林木了,被玻璃格挡的阳光恰到好处地落在他的脸上,无法逃避地照出他那张病弱的脸。   疾病会蚕食人的身体,而像邢刻这样的人,被吞噬起来的速度尤其快。一趟医院,就能让他和从前判若两人- -虽说从前的邢刻看上去也没有太健康。   许拙伫立在原地,盯着邢刻看了好半天,伸手揉了揉自己的脑袋,然后颇为无奈地叹了口气说:“你还在生气吗?”   邢刻依旧看向窗外。   “因为我之前亲你了,所以你现在连看都不想看我?”   邢刻的睫毛颤了颤。   “我知道是我有问题,我也道歉了,以后不会了。但你帮了我那么多,我不能连你生病都不来,你可以理解吧?”许拙笔直地看向邢刻说:“你好好养好身体,我也保证这次出院以后,不来打扰你了行不行?”   邢刻没说话。   他嘴唇动了动,但却什么话也没有说。   一旁的许拙盯着他看了会,见他没什么异样,便跑出去问刘妈邢刻用不用吃什么东西。   刘妈准备了果盘,许拙端进来放在桌上,邢刻没吃。   许拙也没有喂他,似乎是担心遭到邢刻更强烈的反感。最终竟然退出了房间,把这些交给了刘妈来处理。   房间一下便安静了下来,陷入死一般的沉默。   许拙在北城住了下来。   他大学就在北城,对北城算熟悉,所以是自己租的房子。   他住下来以后,也没有把陪邢刻当成主要任务。   事实上,他绝大多数时候都在自己生活。每天只固定下午去邢刻那陪两小时,日落就走,从不多待。   他不和邢刻一起进食,也不陪邢刻做检查。   来了以后就给邢刻念书读报,除此之外什么也没有,仿佛两个人真的只是最简单的朋友关系。仿佛许拙被送离北城以前,那一个吻不存在一样。   他连碰都不碰邢刻一下。   这般回避,让邢刻内心那堵防御墙变得愈来愈低矮,到最后甚至全线崩塌。   邢刻很确定他的心理是有问题的,许拙每天会来陪他两个小时,这比邢刻遇见的任何人都要好,但他内心竟然还是觉得不够。   他开始嫉妒在这两小时以外,许拙交给外面世界的足足二十二个小时。   他甚至想要把许拙绑在这个昏暗的病房,让他和自己一起在泥沼里扎根。   ……他想远离许拙的初衷是对的,和他这样的人走到一起,根本一点好处都没有。   邢刻住院了一整个月,他的身体早就好了,但他卑劣地没有走。   在这一个月的时光里,大概有十次邢刻想在许拙干净利落转身就走的时候叫住他,跟他说他没有排斥那个吻,他只是怕许拙会排斥他,会排斥他的触碰,排斥他的反应,排斥他内心所有阴暗的想法。   他辗转十次,依旧未能出口,而许拙却消失了。   是的,这天许拙竟然没有在疗养院里出现。他给邢刻的解释只有一句“朋友回北城了,一起吃饭”和同天的一条被拉去酒吧的合照照片。   照片里的许拙明显被灌了酒,脸颊红扑扑的。   他上学的时候从来不去这种地方,所以姿态看上去明显很生疏。不仅生疏,还分明是被朋友摆弄了的模样,好脾气地贴着一脸的白条儿对着镜头笑。   邢刻只看了一眼,就关掉了手机。   嫉妒心跟随黑夜蔓延进人的心,它吃掉人的心脏,将疯狂的执念放入其中,叫人一夜不眠。   第二天,邢刻近乎执拗地坐在病床上等了一个下午。   许拙昨天没有来,他欠他两个小时。二十四个小时,他只给两个,还欠了一天。邢刻觉得许拙会补上的,许拙也必须得补上。   然而许拙第二天依旧没有来。   邢刻的身体其实不太适合长时间的久坐。然而他却一直执念地坐到了深夜,到眼眶都被疼痛刺成血红,到收到许拙一条客客气气的微信说:“不好意思,宿醉,刚刚才醒。”   以及一张朋友一块睡得乱七八糟的照片做作证。   邢刻的手指收得很紧,细到手骨过分分明的手拼命刺入掌心的皮肤。都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才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喉咙里咕哝出近乎痛苦的震鸣声。   再像窗外看去,觉得玻璃上的自己好像一只鬼。   明明什么也不剩了,却因为一点残念而执留人间的恶鬼。浑身上下都裹满了吃人的欲望。   第三日下午,许拙终于又来了。   *   “刘妈说你得多吃些水果。”许拙念了两页书后,就将果盘放在了邢刻面前。   邢刻却是看也不看,转身将腿移下床。黑色的头发有些长了,扫过他消瘦的颧骨,落地以后,邢刻让护工来接。   许拙见状疑惑:“怎么了,要出去?你今天的检测没有做完吗?”   邢刻坐在轮椅上,低垂着眼睫道:“嗯。”   随即示意护工将他推向外边:“还有几项测试,时间很久,回去吧,不用等了。”   许拙愣了愣说:“怎么回事?病情加重了?”   “不。”邢刻说:“是快出院了。”   他话音落地,房间里顿时陷入了沉寂。   许拙不说话了,邢刻也不说话。两人像是房间里无声对峙的猛兽,却不看向彼此。唯有护工在遵循工作本分,将邢刻往外推。   路过许拙的时候,一直默不作声的许拙突然一伸脚,踩住了邢刻的轮椅。   那护工大概是从没见过有人敢踩邢刻的轮椅,险些没把持住力道,椅身颠簸,他诧异地看向许拙。   与此同时,许拙也抬眸看他:“您出去等等吧,我有话跟他说。”   护工:“这……”   “说完我就走了,晚上就买票回临西,可以吗?”许拙看似是在同护工对话,实际却不然,目光一直紧盯着面前的邢刻。   邢刻能感觉到,他喉结上下滚动。意识在“今晚就走”这个信息上划过了无数遍,才终于几不可闻地点了点头。   护工离开房间,房门轻磕,房内只剩下许拙和邢刻两个人。   许拙没主动开口说话,邢刻于是替他开了:“以后,不要踩我的轮椅。”   他说这话的时候手掌是握紧了扶手的,看上去明显有什么情绪在胸腔里撞动,连喉结都有不自然的滑动姿态,似乎在隐忍着什么。   许拙愣了愣,其实换做他两刚重逢那会,许拙是不敢的。   然而两年时间过去了:“……如果你掉下来的话,我会扶住你的。”   “我不需要。”邢刻厌恶道:“别做没意义的事。”   “扶你是没意义的事吗?”许拙纳闷道:“亲你和喜欢你是不是也是没意义的事?”   “……当然。”邢刻一字一句道。   “为什么呢?”许拙百思不得其解道。   邢刻扯了扯唇,用那双阴霾的眼看向许拙道:“因为没人会喜欢我这样的人,没有人会对我这样的人产生欲望……”   “我会啊。”   “……你脑子不清楚。”   “我脑子没有不清楚。”许拙皱了皱眉:“你不是医生,别随便给我下诊断。”   邢刻捏紧了扶手看着许拙,就见许拙直迎他的视线说:“我很确定我喜欢你,哪怕你的身体是这样我也是喜欢的,我要做到什么地步你才能相信呢?给你口.交可以吗?”   邢刻像是从没想过会从许拙嘴南里听见那样污秽的字眼,一双眼骤然瞪大,近乎厉声道:“你疯了?”   “我没有疯。”许拙再次用那种“你不是医生”的眼神看向邢刻:“是你总不诚实。去年我生病梦魇的时风候,夜里陪我一晚上哄我的不是你吗?”   邢刻抿紧了唇说:“我没有。”   “那我被人欺负了,我自己都不在意,拐着弯非得替我出气的不是你吗?”   “我没有。”   “你让我在学校里都没有朋友了,大家都怕我,这样我就能陪你了,这不是你吗?”   邢刻的瞳孔骤然伸缩,他坚决反对道:“我没有。”   许拙却仿佛在自说自话:“既然这些都是你,那身体明明好了不出院,偏偏在我有事不来两天后和我赌气出院的,也是你吧?”   “许拙- -”邢刻愤怒且狼狈道。   “你别凶我,”许拙的眼眶不知什么时候有点红了:“他们怕你,我也怕你的,我想了很久才决定要和你摊开了说,你再凶我就绷不住了。你不知道这几个月我多难受,你之前说你不喜欢男人,你厌恶这种感情,你- -”   邢刻盯紧了许拙。   “你根本就不讨厌,你就是不诚实。但我花了很久才想明白。”许拙有些烦躁地抓了抓头发:“你别看我表面看上去很轻松,但来你这我提前得做好一天的思想准备才能保证情绪稳定。我喜欢你的,你也喜欢我的,我亲你的时候你起反应了,我都看见了,你就是不诚实,不相信我。”   许拙说到后面,声音都有些哽咽。   他其实远没有表面看上去那么坚强,但因为从小就不想把情绪负担给到父母,所以早早学会了掩盖。   他的技巧娴熟,能让邢刻都看不出来。   但他也会有绷不住的时候。   “……别说了。”邢刻收回视线,看向别处,艰难地启齿道。   “怎样才能相信我呢,如果语言不行的话,用身体可不可以?”许拙说:“我可以每天亲你很多次,我保证你让我碰的话肯定能看见我的喜欢,如果你觉得这样没有安全感,那你碰我,我也保证我会很喜欢,这样行不行?”   许拙一边说,一边伸手去拉邢刻的手。   然而还不等他碰到,邢刻就倏地将手收回,皱紧了眉头望向许拙:“你为什么要- -”   许拙不让他说了。   刚刚那番话已经耗尽了许拙所有的腹稿和勇气。就好像他远比他看上去的要不快乐一样,他也远比他看上去的要不勇敢。   许拙从小就懂得去模仿那些自信快乐的人,但戏剧的帷幕是会落下的,他也是会有装不下去的时候的。   再让邢刻多说一句话,他就会崩溃了。   于是他用力亲吻邢刻的嘴唇,因为青涩,甚至磕到了他的牙齿。   邢刻要伸手将他推开,许拙却不愿意。   他甚至不管邢刻会不会腿疼,就那么欺压上去,将自己表皮下的焦虑和恐慌全部用行动宣泄出来。   与其说他在付出,不如说他在索取。   许拙远没有看上去那么坚强,在邢刻重新出现以前,他简直倒霉透了。   他的主心骨早就被生活抽断,是邢刻出现,成为了他新的中心,给了他支撑。   邢刻不能不给,如果不给,他的宝贝就要垮了。   大概是渐渐从许拙的吻中意识到了这一点,邢刻逐渐的,不挣扎了,任由许拙来汲取他身上的温度和味道。   病人的身体根本不好闻,没人知道许拙为什么能对这样的身体陷入意乱情迷的状态。   分离时,甚至同邢刻连出了一条浅红色的,暧昧难明的细丝- -是方才邢刻不愿意吃,而许拙却尝了一颗的樱桃残留。   “你一定是疯了。”邢刻闭上双眼,略有些疲惫道。   “我没有。”许拙凑上去,又小嘬了邢刻一口,将细丝收回,也用柔软的唇瓣再轻轻地碰了碰邢刻的唇:“我很清醒。”   “我活不过十年。”   “那是你不努力,你努力的话,医生说过不止这个数字。”   “至多二十。”   “够了呀。”许拙后撤了一些,仰头看向邢刻,他的眼神里有迷恋的光彩,望进邢刻眼底,让神经惊心动魄地跳动起来:“我这样倒霉的命,能和你相伴二十年,还奢求什么呢?”   许拙趴在了邢刻的腿上,爱恋地蹭了蹭他:“你不在的时候我会很害怕,我家的情况你知道的,没人……没人能给我那么强烈的支撑,我已经被你养坏了。”   “可我的身体是坏的。”邢刻喉咙干哑道。   许拙抬了抬首,将邢刻垂下的手捡起来,放在自己的脑袋上,然后继续趴在他腿上:“有什么关系呢,我成为你的一半,你就可以玩.弄我的身体,把对自己身体的失控感转移到我身上,我也能依靠你生存,这不是很好吗?”   “这是病态的。”邢刻垂在许拙脑袋上的手变得僵硬。   正常人的爱情应该是两个独立的人行走,他和许拙这样的感情是病态的。这不是因为许拙有病,而是因为许拙爱上了的是残疾的他。   “这不公平。”邢刻抿紧了唇道。   “嘘。”许拙轻声道,随即伸手从床铺上的果盘里拿过了一颗樱桃,半含在唇间,抬眸看向邢刻。   他的眼角有泪,是为他们坎坷的感情,也是为他们畸形的命运。   然而在含住樱桃以前,他却还是用尽温柔地问邢刻:“吃吗?我喂你。”   语气里带着邢刻这辈子没有见过的真挚爱恋,在注定无法善终的道路上,勇敢地拥抱他。   作者有话要说:   前世番外结束,再往后写就很悲了,呜呜呜,我好爱写这种病态的迷恋。   下个番外就是这辈子了-v0,啵啵   *   感恩! 第110章 番外三   前些年邢厉夫妇去临西的事, 对外没能瞒住。   这也是自然,邢秉承那样高调的一个人说消失就从邢家消失了,怎能不让人注意。   那段时间北城各式各样的传闻很多, 然而都被邢家压得死死的。   直到几年后才传出定论- -嚯, 竟然是孩子抱错了这么魔幻的事件, 不知道的还以为邢家在拍电视剧。   那真正的孩子在哪呢?   从临西那样的小地方长大, 同圈内的其他孩子必然会落下一大截的差距, 也不知道林生烟那样骄傲的人如何受得了。   大家憋着、猜着、等着看热闹,就这样又翘首以盼了几年。   直至听闻北城政法界冉冉升起的新星名号,才蓦地发现,原来那就是邢家流落在外边的孩子。   从泥潭里爬出来, 却到了新生代们可望却不可及的位置。   按照他那般发展下去, 势必会将邢家推向一个全新的高度- -然而,邢刻却并没有回到邢家。   很诡异的是, 这孩子从来没有认过邢家,始终在做自己的事情。   反倒是邢家在背地里用资源为邢刻铺路。   邢家祖上从政,后来下海经商,始终没有能力返航。   如今看着在这条路上走得顺利流畅的邢刻, 简直恨不得将所有的人脉都倾注在他身上,让他重新光耀门楣。   然而也就到此为止了。   无论他们做的有多少, 邢刻都没有心软回头的意思。他的心肠比天底下的任何人都要硬, 对邢家来说,简直就是一块难咽的宝藏。才能令邢厉夫妇感到甜蜜,决绝又让他们如鲠在喉,只能这样先走一步看一步。   那几年的北城, 邢刻忙着自己的事情, 而邢家在背后跟着托着的样子, 简直成了圈里一道著名的风景线。   邢家不敢太高调,毕竟姿态丢人。所以等到近十年后,邢刻搬离律所的时候,周围的同事们才渐渐知晓。   “所以……真的有这么回事啊?”律所里没有太多邢刻的朋友,却有很多跟他共事时间长的律师,在邢刻搬离的那天,好奇地问了他。   邢刻当时在昏暗的廊道上抽烟。   他的事业步入了新途,往后便不再能接诉讼案,也就从律所里搬了出来,这是他在供职十年的律所里的最后一天。   邢刻对律所没有太多感情,他的事业计划早在他在校时就已经被自己安排好了。律所只是路途上的一块踏板。   不过人到底有留恋性。即便是他,在这最后一天也会忍不住要抽上一根烟。   问的人是一位女律师,抹着红唇鲜艳丽人的样子,手里也拿着一根烟。   邢刻没看她,也没有回答。板正的西装穿在身上,前襟的扣子微开。安静地看着昏暗的窗外,手里的烟头一明一灭。   女律师等了一段时间没等到答复,有些无语:“像你这样的人,到底是怎么找到对象的啊?”   直到这句话出来,邢刻才终于偏眸瞥了她一眼。   “那个老师,脾气很好的那个,说是你朋友,但其实是你对象吧?”女律师伸手打比划:“你两在车上接吻,被同事看见了哦。”   邢刻点了点烟灰,答道:“哪次?”   女律师:“这种事还能是哪次- -去年三月!就算感情再好,也不会选择在公司面前接吻吧,你也不像是那么不注意的人- -”   邢刻想了想。   去年三月,他因为公务好几天都宿在了办公室。终于结束的那天许拙开车来接他,他才刚上车,许拙便攀上来想嗅他身上的味道。   邢刻身上已经没有小时候那样浓烈的薄荷味了,可许拙却总像是闻不够一样,永远爱这样黏他,小猫习性。   是许拙主动这样,但邢刻却没有说。他不太耐烦女律隐隐将责任推给许拙的说话方式,冷淡道:“你很了解我?”   他的语调太不客气了,谁也没法在这种时候继续厚脸皮。女律师讪讪道:“行吧,确实不了解。我连你是同性恋都不清楚,藏得可真深啊。”   律所里永远不乏心高气傲的人,他们是在法庭上争胜负的角色。没人愿意落他人下风,女律师这话说到最后,不免有几分讥嘲,想把之前丢掉的面子找补回来,也宽慰内心的某些心思。   但生活不是法庭,生活的交流方式同法庭也根本不同。   邢刻已经在许拙身上很深刻地习得了这一点。   他并不同女律师继续争辩,连看都没有再看她。兀自将手里那根烟抽完,便转身推门朝外去。   楼道昏暗冷寂,但律所内却充斥着暖气和热闹声。只要门一打开,就能立刻将来人包裹进去。   许拙正站在那里,笑眯眯地给律所里的律师分发好吃的。   邢刻在这间律所十年时间,从新人律师一路向上走,后边也不自觉多出了许多后辈。   这些后辈极度仰慕邢刻,他的行事作风和胜率已经是律师界的传奇。   然而邢律并不好接近,有不少后辈都在他那吃了闭门羹,就近的学生和助理尤其如此。许拙会多替他在人情上照顾一下,时间长了,大家也就同他熟悉了。   今天是邢刻离开律所的日子,许拙自然要来接他,连带着,也带了一些给律所里其他人的小礼物。   他来了就有人说要去喊邢律,但许拙没让。他在这,邢刻早晚会过来,既然是最后一天了,他还是想替邢刻多照拂一下前同事。   “都是自己做的吗?”   “哇!许老师的手艺也太好啦- -”   “不不不,我做饭一般。”许拙摇头说:“这些都是我妈做的。”   孙芳丽得知邢刻要换工作了,特地从临西过来了一趟,和许清朗一块儿,这些吃的都是孙芳丽做的。   “真的一般吗许老师?我不信,要一般的话,邢律怎么总是回去吃饭啊。”有个小新人睁着眼睛一脸好奇道。   许拙失笑道:“你们看我身材保持得还不错吧,都这个年纪了。”   “咦- -自夸!”小新人笑他。   “不,我是想说,这个年纪还能保持这样的身材,做饭就肯定不怎么好吃- -”   “哈哈哈哈- -”   许拙摸着鼻子自嘲,直到听见满律所的哄堂大笑,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   他们刚刚说什么,邢律为什么一直回家吃饭?   他两的关系在律所是没有公开的,早期是担心这样的传闻会影响一些当事人对律师的看法,引起多余的矛盾。后来则是觉得没必要。   既然如此,这些人怎么会认为邢刻吃饭是和他有关系- -   许拙还没有想完,律所里就突然一寂,紧接着传来一阵新的呼声。   他抬眸看去,发现邢刻正从外边走进来,漆黑的视线略过所有人,独落在他身上。   原本站在许拙身边的一位姐姐,那也是位高级律师,见状抱着吃的跑到一边去了。许拙还没来得及反应这些人是什么情况,就见邢刻到了他身边,微微低头问道:“分完了?”   “啊,哦,嗯嗯……”许拙飘飘忽忽地应了一声。   其实他来到律所,却不找邢刻,而是同其他律师呆在一块,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是,邢刻在律所的气场和在家是不一样的。   他在家时,是许拙无比熟悉的邢刻,同他稳定相爱。而他在律所的时候,身上则总有一种别样迷人、且略微新鲜的气息。再加上会同许拙保持适当的距离感,让人很有亲近征服欲,心脏扑通扑通直跳。   以至于有的时候邢刻回家,许拙会故意不让他换衣服去做一些事。   像这样的把戏,许拙十几年都没玩厌,再见时还会心脏直跳,天知道是怎么回事。   “发完了就走了。”邢刻低声说。   “啊?你的东西?”   “在车上了。”   “那- -”许拙看着满屋子瞪大眼睛的大小律师,总觉得就这样走是不是有点突兀。   然而这里是邢刻的场合,结束自然也按照他的风格来。   他身上的人情味从来都少,留恋、告别、那都不是邢刻风格会做的事。   但他也并非没有给律所的后辈留下东西。   厚厚的卷宗和各色分析档案都入了库,邢刻还有解析一部分法学史和人文社科论述。这是属于邢刻的注点,亦是不可估价的财富,其他多的话便不必要说了。   年长的律师基本都懂得邢刻的风格和存在的意义,但年轻的律师多少还有些情感上的期待。   他们眼巴巴地看着两个人踏出律所,邢刻头也不回,许拙一步三回头地跟他们挥手。   等到两人要踏出律所的那一瞬间,邢刻的手向下滑,顺畅又娴熟地扣住了许拙的手,同他十指相交。   他依旧没有回头,却让许拙一愣,紧接着,身后的律所也大叫起来:“哦- -!”   “祝邢律和许老师一帆风顺- -”   “永结同心- -”‘   “早生- -”   “哎!”   “哈哈哈- -”   作者有话要说:   =v=邢家发展、阿刻的事业发展、出柜,啵啵!   *   感恩 第111章 番外四   许拙和邢刻相爱那么多年, 几乎没吵过架。堪称模范情侣,羡煞旁人。   然而就在前段时间,两人之间却出现了一段小插曲, 险些打破这个记录。   当时的情况是这样的, 邢刻接触了一个新的案子, 而这个案子进行得显然不大顺利。   他向来擅长压抑情绪, 唯有那一次的不顺多到了连许拙都能感知到的地步, 且直指工作方向。   回家的时间越来越晚不说,好几回许拙喊他,邢刻都没有应声。   有时候许拙叫好了外卖,邢刻也不吃, 问话更是不答。   诸如此类的情况发生多了, 情绪的气压蔓延过来,难免会叫人心烦意乱。   许拙本来是想和邢刻好好聊聊的, 于是特地自己做了点他爱吃的。而当邢刻又一次拒绝他的晚饭邀请时,许拙一口气已经提到了嘴边。   是在原地沉吟许久后,才无声地冷静了下来。   是这样的,人和人之间的交往绝无可能永远令人满意。即便修养再好的人类, 在某些时候也会暴露出一些劣根性。   例如在烦闷的时候只能顾得上自己,无法顾忌他人, 哪怕是面对伴侣也一样。这是身而为人的局限性, 邢刻和许拙也很难逃脱。   许多情侣之所以走到后期难以继续,便是因为一方无法接受这样的落差,而另一方不愿意改过。   倘若许拙在这种时候直接向邢刻发脾气,无非是在他的负担之上又多加了一层压力。   许拙能保证邢刻不会忽视这层压力, 但这之于他们二人的情感却没有什么好处。   想聊聊是许拙的心愿, 不是邢刻的。   邢刻目前还在工作的影响中没能稳住自己的状态, 他做不到和许拙同频。而没有建设好自我的沟通也从来都是负向沟通。   这种时候最需要的,还是理解和包容。   许拙在短暂的暴躁之后,很快就收拾好了自己,开了个pad刷球赛,把邢刻的拒绝丢到九霄云外,在桌上自己吃得不亦乐乎。   他做饭是真的不好吃。   真奇怪,明明是孙芳丽的亲儿子,却一点儿也没遗传到她。揉面做面团倒是可以,但一到佐料那步许拙就开始死机。   这一顿饭他吃了四十分钟,主要原因竟是难以下咽。   以至于最后邢刻从房间里走出来,低头亲亲他的额侧时,许拙还是一脸怀疑人生的呆滞表情。   “抱歉,刚刚心情不好。还有饭吗?我现在吃。”邢刻低声道。   “……你别吃了,这也太难吃了。”许拙露出痛苦的表情:“明明我爸妈做饭都好吃,难道厨艺这东西也是隐性遗传吗?”   邢刻看了许拙半天,失笑道:“没事。”   等他拿着饭碗走出来的时候,许拙像看壮士一样看他:“你真吃啊?”   “嗯。”邢刻应声。   “那你吃吧,我劝过了,难吃别怪我。”许拙抱胸好整以暇地看他。   邢刻乐了乐:“好。”   随即在坐下来之前,又先低头吻了一下许拙的唇瓣,在上面很轻柔地咬了咬。   然后他真的就那么吃起了饭。   许拙觉得难以下咽的东西,他吃起来却好像没事人一样,让许拙看得不由钦佩:“光盘行动大使必须颁给你,其他谁我都不服。”   邢刻浅笑了一下,伸手揉了揉许拙的脑袋。   他知道许拙在故意逗他,在给他调节气氛,他是受用的。   Pad里的球赛还在播送。   邢刻想了一下说:“赢了吗?”   许拙:“没戏啦,三比零,回老家。”   “所以你现在心情没有很好?”   “这得取决于我要面对什么事。”   “帮我个忙?”   “乐意效劳。”许拙笑出了洁白的牙齿。   *   次日早晨,许拙被邢刻带上了车。   两个人虽然生活在一起很久,但工作上却是完全区分开的。   这和他们的工作性质有关系,尤其和邢刻的工作性质有关。   他是律师,效力于法庭,却并非每一次都站在正义的那一边。   有的时候,邢刻就是作为“该死的律师”、“道德沦丧的律师”出场的,和电视剧里的反派没有差。   所以为了避免正义感爆棚的许拙看电视剧入戏,也将他当反派看待,两人从一开始就设立好了界限。工作是工作,家是家,避免不必要的冲突。   这是界限头一回被突破,也是许拙第一次被邢刻带去工作场合。   许拙还挺稀罕,开玩笑说是不是要配邢刻也穿一套板正的西装,以示重视。   邢刻拒绝了他,让他怎么舒服怎么好。   许拙于是穿了一套休闲服,而邢刻带他前往的目的地,竟然是邻市的一家孤儿院。   邢刻最近接到的案子,就是有关这家孤儿院的,属于法援范围。   有一个孩子在被领养出去以后,过得异常糟糕。院长接到举报,希望领养人可以送还孩子。   然而这其中的手续十分复杂,再加上院长发现的时间晚了,该领养人父母也很会隐藏,就不得不通过法律手段来解决。   邢刻受到院长邀请成为原告律师。而出于“该领养夫妇违背领养准则,且给予的生活环境远不如孤儿院”的起诉目的,邢刻需要同一孤儿院的其他小朋友出庭作证。   他们过去是生活在一起的,他们的状态在法庭上也会是强有力的说辞和证据。   而面对这样的孩子,在出庭之前,律师做一定的引导,预习,讲述流程等等,是很正常的事情。只是对邢刻来说,麻烦就麻烦在,这群小朋友根本不配合。   他们不仅不配合邢刻,也不配合院长。   眼见开庭日期越来越近,这样下去这桩十拿九稳的案子可能会输,邢刻才不得不将许拙带来。   “他是……”年迈的院长女士瞧见许拙时,露出了狐疑的眼神。   “我爱人。”许拙才刚到孤儿院,就被小朋友们孤立了,怎么打招呼都没人理他。邢刻看了一眼,无奈道:“他姓许,是老师,我想让他试试。”   院长女士愣了一下,片刻后欣慰地点点头道:“老师啊,好,好。”   随即便蹒跚着脚步去喊小朋友们:“好啦孩子们,今天我们这来了两位客人呢。是邢律师和许老师,我们要像以前一样,好好配合- -”   “吁!”前厅的孩子们回头一个个做起了鬼脸,然后像鸟兽一般四散而逃。   “臭小子们!”院长气道。   *   最终,小朋友们还是在孤儿院其他工作人员的帮助下,被抓回了房间。   这一个礼拜,邢刻准备这场官司的一个礼拜,已经有连续三天的时间,会花费一下午来这里和孩子们对证词和流程。   然而整整三天的时间,工作都没有丝毫进展。   这对于邢刻这样计划感极强的人来说,是很难以接受的。   倘若面对是成年人,他强势的一套早就拿出来了。可他面对的是一群孩子。   邢刻也试图过加班,然而不论他如何做,最终都是徒劳。   因为只要进到房间,场景就会变成眼下的这个样子- -   “我不看我不看我不看。”   “我不说我不说我不说。”   “电视剧里的律师都是坏人!”   “你长得比电视剧里的律师还吓人!”   “略略略不说不说就不说- -”   为首的是写七八岁的大孩子,跟风的是五六岁的小孩子,话都还没说明白的是三四岁的小朋友,胸前还挂着小口水巾呢。   一个牵着一个,好像菜市场一样。   这压根就不是邢刻的战场。   邢刻也试图过请相关的专业人士来面对这些孩子,然而遗憾的是,受害人刘松的领养人是北城一对有能力有人脉的夫妇,邢刻无法保证临时请来专业人员的立场性。   于是他只能把许拙带过来。   然而这群孩子们也没给许拙什么好脸色,拿小玩具锤佯装要锤走他的有,扣许拙休闲裤上的银色扣子的,想把他崩走的也有。   邢刻见状,难免有些愧疚道:“……抱歉。”   “没事,成长环境不一样,理解理解。”许拙宽慰他,然而话音才落地,就被那个四岁的小朋友,啪地一下将一颗星星贴纸贴在了脑门中央。   “你是美少女战士!”   “我是保护小朋友的战士。”许拙好脾气地回应她。   “你才不是!”一个七岁的孩子大叫一声,其他孩子们便立刻如鸟兽散去,又回到没人搭理许拙的状态了。   “我小时候没有这样过。”见状,邢刻一边伸手去替许拙撕贴纸,一边认真且严肃地纠正。   “别,就这样。”许拙冲他摇头,随即朝那个为首的七岁孩子喊了一声:“你们是和刘松关系不好吗?”   刘松就是那个被领养走的小孩的名字。   房间里的小朋友听见这个声音,安静了一瞬,然而片刻后,又开始旁若无人地玩起来。   许拙见状,和邢刻对视了一眼。   *   因为时间紧急,再加上家里两个人都到了孤儿院。   所以这天晚上,许拙和邢刻决定不离开孤儿院,就宿在这里。   小朋友们睡在通铺上的时候,邢刻就在一旁看着卷宗。   只剩下两天了,他需要做好孩子们彻底不配合的准备,用其他方式来打赢这场官司。   他看得条理很多,眉头也紧皱。而许拙则靠在另一边的沙发床上,看着外边的星星,手里灵巧地折出了一只纸螳螂。   从绘画到折纸,任何手艺活许拙都很擅长。他的五指就是灵巧的,在月光下就好像精灵一样,唰唰唰地就造出了一个栩栩如生的小动物。   翻转的过程中,许拙有的时候会垂眸看会儿手里的纸。   浅色的眉眼里也不知道在想什么,也许是今天一整天的失利吧?   就这样,等他在沙发上折出一只七星瓢虫时,一个还喷着奶香的身体,便不知何时蹭到了许拙身边。   许拙并不显出惊讶,很是平常地问了一句:“你没睡?”   旁侧的邢刻闻声偏眸看了他们这边一眼。   站在许拙身边的小身体便立刻紧张了起来。邢刻见状,收回视线,继续看卷宗。   那个小身体才如释重负道:“我去上厕所啦。”   这是个才五岁的小女孩,扎着双马尾,看着特别可爱,手里经常会抱着一个洋娃娃。   无论是顺滑的头发,还是干净的娃娃,都彰显出她在这里过得很好。   “噢,那怎么不去睡觉,来我这里啦?”许拙模拟童声道。   小女孩有些不好意思地抿了抿唇,拿起那只纸螳螂说:“好看。”   许拙偏眸看向她不好意思的黑色眼睛:“你喜欢这个?”   “喜欢。”小女孩点头:“七星瓢虫也,喜欢。”   “哦。”许拙侧身给小女孩罩了件外套说:“看来你是个小昆虫爱好者。”   小女孩甜甜地笑起来。   许拙将桌面上的纸螳螂往她面前推了推,面对女孩不解的视线,他笑笑说送她当礼物。   女孩儿接过那个纸螳螂,犹豫了两秒钟。   长长的睫毛低垂着看着螳螂,似乎在进行什么挣扎,许拙就那么等着。   等到最后,小女孩终于吸了口气说:“其实他们也不是,真的觉得你们坏。”   “嗯。”许拙低低地应了一声,很从容,给人以安全感。   女孩儿于是顿时有了勇气往下说:“他们就是,不想刘松回来。”   “夏夏!”原本睡成一片的床铺里,之前那个七岁的孩子又跳了起来,生气道:“你不要说!”   夏夏被凶得嘴巴一撅。但大概是她这些天也被言不由衷给折腾得委屈坏了,最后还是忍不住道:“刘松自己也不想回来的。”   “夏夏!”   远处看卷宗的邢刻放下了笔。   夏夏捏着那个纸螳螂,眼眶里含了一泡泪:“我们院里就剩下八个孩子了,我们之前约好了,今年一定要都出去。这里的人基本都有领养人啦,刘松只是走得早,我们出去了就不要再回来了,发生什么都不许回来。”   许拙用纸巾替她擦去眼泪,耐心道:“为什么呢?”   夏夏哭道:“因为院长奶奶老啦。”   “这个地方好贵的,有好多人要把更大的建筑,更漂亮的建筑,搬过来。院长奶奶维持不住啦,她很累,所以我们今年都得走,要么被领养,要么转院。但如果只是转院的话,院长奶奶还是不能休息的,她还得担心我们,她老爱操心,所以我们之前约好啦,今年出去了就都不准回来……”   “夏夏!”那个七岁的孩子已经噔噔噔地跑到了夏夏身边,怒目圆瞪地注视他。   许拙想将夏夏保护起来,但他发现夏夏根本就不怕那个大一些的孩子,叫到她耳边都不带缩一下脖子的。   许拙于是想了想,将那个七岁的小孩拉到了自己的身边,轻声问他说:“是这样吗?”   小孩儿不肯说话了。许拙又问了好几句,小孩才生气道:“如果没有院长奶奶,我们过得比现在差多了,附近孤儿院里,我们的条件是最好的!只是被打两下,饿两顿,有什么不能忍的!刘松自己都说能忍!偏偏你们要多管闲事!”   许拙抬头望去,发现床铺上的孩子们不知什么时候都坐起来了。   他们同仇敌忾,还当真统一了战线,一副愤怒的样子看许拙和邢刻。   许拙和邢刻见状对视一眼,内心没有丝毫不悦。只觉得- -多可爱啊。   他们也是从这个阶段过来的。那时他们迫于环境,什么也做不了,走的就是忍耐的路。   但如今轮到他们成为有能力的大人,这件事便不能再重蹈覆辙了。   *   数月后,邢刻带许拙出门。   目的地还是邻市的郊区,却换了一个地方。   数月前,在邢刻的保证和孩子们的配合下,刘松的抚养权被孤儿院重新争了回来。   院长女士知道事情的原委之后,心疼得眼泪唰唰直落。   而邢刻也没有闲着。   律师不是他想走的最终道路,为了进入他想进入的圈层,他本来就需要一些政.绩傍身。   他负责组织计划,并承担支出的大头。然后拉拢了一些其他零散的慈善家,在一个新的地方建立起了新的孤儿院。   新孤儿院从内部管理到外部事宜,全部是邢刻和几个相关方面的专家研制出来的。   倘若运行妥善,往后很多想达成的目标就算是有本参照,就连邢家都在背地里跟着动人脉支持。   他们所为和邢刻所为虽初衷不同,但结果却是一致的,得以燃起小小的火苗。   不过这些都是后话了,还有很漫长的路要走。   回到当下,邢刻在一切准备完全的时候,便立刻开车带许拙去了一趟。   然而等到地方的时候,邢刻却不愿意下车,只让许拙自己进去。   “……怎么了?”许拙不明所以道:“里边有你不方便见的人- -”   许拙话还没说完,院内就传来了一声巨大的叫喊:“许!老!师!”   许拙:“……”   他还以为地震了。   还没等他回过神,背后就噔噔噔地跑来了一堆孩子。   有的跳到许拙身上,有的攀着他没来得及关的车门往里边去看邢刻。   七八个孩子吊在两个大人身上,如此艰难困苦,孤儿院的工作人员们竟然完全没有阻拦的意思。   这到底是道德的沦丧还是人性的扭曲- -   许拙呆滞地看向驾驶座上一脸“我就知道”的邢刻,大概是从他的表情里想象到他之前受了多少类似的折磨,许拙愣了一下之后,竟是哈哈大笑起来。   孩子们在许拙的脸上热情地亲了一下,该动作被邢刻严厉禁止,几乎像避什么洪水猛兽一样把小孩脸捏着丢出了车,难得显出一丝狼狈。   许拙一时间笑得更是上气不接下气。   直到夏夏趴在他耳边说:“哥哥,我以后也要成为你这样的人~”   许拙才在阳光下,渐渐觉出今日的天暖。   作者有话要说:   想着把带崽和事业结合一下然后就……变成了介个样子。   其实之前也是,可以稍微写轻快一点,但我在写的过程中,总会忍不住思考,轻快很难真正解决问题,然后就变成这样啦哈哈哈哈,虽然现实会更难,那就试着在小说里解决一下趴~飞走飞走,以后多多注意,还有一章番外~~~   * 第112章 番外五   许拙是第二次来欧洲了。   这第二次来, 和第一次来多少就有点儿不一样。   一方面是道路更熟悉,更能融入环境。而第二方面则是带了点小名气。   还记得他第一次来欧洲的时候,顺手画了副风景画。那画受到许拙年幼时遇见的那位画展主人的推荐, 被送入了欧洲当地的一处画廊。   因为画本身故意施加了东方视角特色, 是很独特的构造, 当下就引起了一小波浪潮。   再传入国内, 立时让许拙小火了一把。   许拙的画很有灵性, 而他又并不以贩画为生,无需压榨灵感。常年随心而画,画的构造和天马行空的用色便一直保持了下来。   再加上许拙本职是教师,所以他的画通常又具有很强烈的人文主义色彩, 摆放出去的时候总是很特别。   这不, 第二次一到欧洲,许拙便立刻找了处桥梁, 坐下静画了起来。   许拙喜欢欧洲,其中有一部分就在于,这样的行为在这里从来不算特别。   他画他的画,街头音乐家们继续他们的表演。   这样连带起来所构成的氛围, 就好像艺术的天国一样。   有老太太询问许拙需不需要水,许拙要了一杯, 正欲付钱的时候, 老太太便笑着摆了摆手,回身说:“是那边那位先生为您点的。”   许拙回头望去,眼睛顿时弯了起来。   邢刻正在街道内侧的凉亭里喝咖啡看报。   两次欧洲行,都是邢刻陪他一块来的。基本每一次许拙在进行创作的时候, 邢刻都不会打扰他, 不是看报, 就是搜罗这边道路上的一些小古董店、隐秘的书店等等。   就好像两人上学那会儿,许拙打球画画,邢刻自己去找地方自习一样。   一晃十几年过去,这个调调竟是一点儿也没有变。   傍晚最美的夕阳过去,许拙才终于收起画板。   他在这桥梁这坐了快一天了,腰背疼得要命。   站起来后,花了很长一段时间才直起身体,过程中龇牙咧嘴的。   邢刻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到了他身边,颇有兴致地看着他艰难的模样,到最后才将手交给他:“走了?”   许拙报复心起,重重地将手搭了上去:“嗯对!”   他以为他这力度说什么也能让邢刻吃点苦头,例如踉跄一下,亦或者是干脆摔倒。   却不想一手下去,邢刻什么反应也没有,还好好地站在那。   双眸如墨,仿佛早就洞悉了许拙的想法,还带着一抹轻浅的笑意。   “……有没有人和你说过你很没劲啊?”许拙哼哼地扭开头道。   “没有。”邢刻说:“我没等过别人。”   “乱说。”许拙劲上来了开始胡扯:“之前不是还跟学弟出去约会了?”   他说得煞有介事的模样,还继续哼哼了两声:“谁知道我和学弟你更喜欢谁。”   邢刻听见,眯了眯眼。   他的确和学弟一块出去吃过饭,回程时乘得还是地铁。因为学弟说很久没有坐过公共交通了,最后在高峰的拥挤地铁上一个劲儿地往他身上贴- -   没错,就是前两年,许拙不知道什么时候迷上了角色扮演。   他在家里买了一堆演出服,从警.察到医生再到小猫咪,应有尽有。   若不是邢刻严令禁止,许拙连法袍都要往身上穿- -   不过邢刻的禁止至少在许拙身上向来没什么用就是,在邢刻搬离律所后没多久,许拙的这个愿望就实现了。   邢刻看着是无可奈何,实际却乐在其中。   他和许拙就是这样的情侣,关于许拙撅.起屁.股来找他这件事,邢刻几乎到了上瘾的程度。于是他的发展方向也越来越正人君子,一派禁欲的模样。   当然,也不能总是这样。   就譬如说几年前,邢刻就因为这种习性吃了苦头。   那时许拙偷摸生了邢刻的气,说什么也不肯主动贴他,不仅如此,还对邢刻难得的主动百般回避。   让邢刻栽了一个巨大的跟斗,往后不仅收获了一次酣畅淋漓,还让邢刻偶尔也会表露出这方面的倾向了。   “学弟吧。”邢刻似笑非笑道:“他紧张一点。”   向来只有许拙乱说话的份,邢刻几乎不会说这样的荤话,这话一出,顿时把许拙给吓了一跳,瞪大眼睛看他。   随即耳朵迅速蹿红了起来:“你说什么呢- -”   明明是当时回去晚了,邢刻被他蹭不耐烦,偏要将他拉去公厕。   那可是公共场所!谁能不紧张啊。   邢刻低头亲了亲他:“那个点不会有人。”   “你胡说!过程中明明进来了两次人!”   “我给你捂住耳朵了。”   “捂住耳朵就能改变事实吗- -”   “不能。”邢刻从善如流道:“那叫声哥听听?”   许拙:“……”   是,这个把戏他们也很羞耻地玩过。   日落后的欧洲像童话中的小镇,邢刻弯腰向许拙的姿态里充满了迁就和维护。   远处有过路的行人朝他们吹口哨。   好像还有人认出许拙来了。   许拙脸皮终于薄地偏开了头说:“你、你别在这种地方。”   “嗯,大画家怕丢脸。”邢刻直起腰道:“你穿法袍的时候怎么不觉得丢脸?还有律师服- -”   “那是在家里- -”   “还挺可爱的。”邢刻轻轻地摩挲了一下许拙的手背。   许拙的身体已经热到不行了。   他第一次玩角色扮演的时候,有件事邢刻就同他说过。   如果用法袍那次举例的话,大概就是:“我对上法官没有兴趣。”   但他却还是每次状态都很好,甚至会比往常要更兴奋一些。   许拙有一次笑他口嫌体直,却不料邢刻说,是真的对法官不感兴趣,包括学弟、和争锋相对的律师。   是因为是许拙,因为是小许法官,所以才觉得可爱。   毕竟许拙演技其实没有那么好,有的时候露出的一点小破绽,会让邢刻额外地想要怜惜他。   因为很显然,许拙做这些的目的,是为了带他探索这方面的新方向的。   不论结果如何,光是这份心意,就够邢刻将他捧在手心了。   天边的夕阳已经彻底落下,路灯接连亮起。   许拙平复了好一会儿心情,才伸手从口袋里摸出了一张纸来。   “喏,给你。”   “什么?”邢刻接过道。   “画。”许拙一边说,一边偏眸看向外街的风景:“昨天晚上,你不是说那个日落好看,可惜没有拍到?……我给你画出来了。”   邢刻展开画纸后愣了愣,许拙跟着伸长脖子来看,不失骄傲道:“我保证和昨晚的一模一样。”   许拙当时也在邢刻身边看见了,只是很不巧,他们的摄影设备那会儿都没电了而已。   夕阳西下,不仅有阳光,还有两个人。   仿佛不是一幅画,而是一副摄影作品,被巧妙地修饰后,就这么成为了永恒。   邢刻的指尖抚过画纸上的色彩凸起,随即在许拙期待的:“好看吗?”   中,转身将他按在了新的一座桥边,欺身向下- -   “这是外面- -!”许拙连忙提醒。   邢刻温声道:“他们这里的人都这么接吻。许老师,入乡随俗吧。”   许拙浑身绷紧,他上一世大概做梦也没有想过,有一天他能和邢刻在欧洲的街头热吻。   但紧紧拥住他,仿佛要同他融为一体的方式,倒是熟悉至极。   又有人冲他们吹口哨了。   作者有话要说:   旅行+画画-v-!五章番外结束。   阿刻和出出的故事就到这里啦,全文完~~呜呜呜呜!他们要在那边开心快乐地生活下去啦~~   这篇文也学到了很多,谢谢大家的陪伴,啵啵=3=~我们有缘再见哦,喜欢的话可以关注一下神明或者暗潮。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