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虫族之模范雄虫》作者:牧粮人 文案: 陆昔一朝穿越到两千年前。 这时的雄虫还普遍孱弱、瘦小,陆昔这种高大又强悍的雄虫就显得很…… 很像一只馋雄虫馋到发疯,最后终于把自己当成了雄虫的——雌虫。 陆昔百般解释,万般抗拒,还是被带去了军雌学校。 万万没想到,他却遇到了千年后被写进教科书,要求熟读背诵生平一百遍的传奇元帅,夏白渊。 更加没想到的是,课本上俊美无俦帅到没有朋友的元帅,如今只是一只气质阴郁身材瘦小的普通雌虫。 陆昔作为小粉丝,永远记得偶像的生平。 胃病、腿疾、听力损失,视力近乎残缺…… 不、不可。 他下定决心,一定要把偶像养得白白胖胖,最好…… 陆昔看着夏白渊帅气却阴郁的脸蛋,眼泪不争气地从嘴角流了下来。 要是能多笑笑就好了qaq 夏白渊很苦恼。 一只雌虫莫名其妙地闯入他的生活,蛮不讲理地对他好,凶巴巴地要求他照顾好自己。 他到底图自己啥? 这样的困惑持续了三年,直到夏白渊某天回到宿舍,那个奇怪的雌虫抱着自己的衣服不断地扭动: “啊啊啊白渊我的白渊——” 两虫四目相对:“……” 夏白渊垂下眸,脸色微红:“假如……假如是你的话,也不是不可以。” 陆昔:??? 狂喜乱舞.jpg 直到结婚后,夏白渊呆呆地看着自己的肚子:“咦……” 雌虫和雌虫也能生崽吗? 医学奇迹? 内容标签: 强强 情有独钟 甜文 爽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找呀找呀找雌君 立意:爱能治愈伤痕 第1章 “名字?” “陆昔。” “年龄?” “负三千二百岁。” 医生带着口罩,口罩上的眼睛弯了弯:“您真幽默。” 陆昔耸了耸肩:“我说的都是真的。” 医生清清嗓子:“好的,那么来校对一下,陆昔先生,负三千二百岁——肉眼可见您到死之前都是一位可爱的未成年小虫族。” 医生:“啊——虫族至死都是少年呢。” 陆昔:“……” 陆昔:“一百七十五岁。” 医生:“籍贯?” 陆昔不敢再犯诨,老老实实道:“我不知道,但我醒来的时候,就在垃圾星上。” 医生如实记录了星籍。 医生:“性别?” 陆昔:“雄虫。” 医生:“好的,雌虫。” 陆昔眼疾手快,一把托住了医生的手腕。 “嘿,医生。”他笑了笑,“我是雄虫。” 黑发的虫族穿着带兜帽的卫衣,外面罩一件十分宽大的迷彩冲锋衣,也是带帽的。这阵儿流行,雌虫们都穿这个。 医生直视着陆昔的眼睛,灯光下那双眼让人想起番石榴籽,又亮又透。 医生:“你不觉得,作为雄虫你的体型有些过于强壮了吗?” 陆昔面无表情地看着医生:“您真幽默。” 医生叹了一口气,十分苦恼:“我每天都要接见你这样的雌虫……很多的,有些是想要骗钱,毕竟雄虫每个月都能领到很多的生活保证金。有些呢,是想要获得一些特权,来豁免他犯下的罪行。还有些……就是单纯的想雄虫想疯了,得癔症了以为自己就是雄虫,我们一般称这种雌虫为水仙症。” 医生摊手:“来吧,选一个理由。” 陆昔目瞪口呆:“不是,我真的是雄虫。” 医生露出一个很微妙的眼神,责备地看着陆昔,仿佛在说:所以呢? “好吧,假如你执迷不悟,那有一个很好的辨认方法。” 医生弯下腰,从柜台里拿出一个黑色的球型装置,这装置非常沉重,放到桌面上时甚至发出了“砰”的一声。但医生看起来却十分轻松。 陆昔认得这个装置,在历史书上看过,是第一代测试精神力的装置。 笨重、操作繁琐,容量还低,十分不好用。 但很贵。 “来吧,测测你的精神力。”医生定定地看着陆昔,“假如你是雄虫,那么你一定有精神力。” 陆昔:“……” 哼哼,不敢了吧。 医生的眼里充满了得意。 但让他错愕的是,黑发的虫族抬起眼,脸上带着隐隐的忧虑道:“假如……我把它弄坏了,那我需要赔偿吗?” 哈?弄坏? 你又不对它做什么,只是把精神力灌输进去而已,唯一能弄坏它的理由只有一个: 精神力太强,容器无法记录,过载后烧毁了。 医生忍不住笑出声,这仪器通用于A级以下的雄虫(包括A级)的精神力测试,要是能弄坏那可是天大的好事了。 他大方道:“要是你能弄坏它,不仅不需要任何赔偿,你还会得到首都中心的房子、这辈子生活优渥的保障、虫族全民的尊敬和爱戴,你喜欢哪只虫族第二天他就会被送到你身边——” “这些都是最基础的东西,”医生用手点了点仪器,“S级雄虫的待遇,可以穷尽你的想象。” 黑发红眸的虫族一愣,喃喃道:“我记得……他就是在这个时代……” 医生没听清:“你说什么?” “没什么。” 陆昔站起来,他向检测仪伸出手,修劲有力的手上,食指带着的黑色指环在灯光下熠熠生辉。 他生得极高,站起来就挡住了头顶的灯,拉长的阴影笼罩了医生。 “过载有爆炸的危险,建议你退得远一些。” 医生下意识咽了咽口水。 尽管理智告诉他这不可能,但看着陆昔那镇定自若的态度,他的心理又偷偷翻涌起希望来—— 万一……万一呢? 他忍不住按照陆昔说的那样,站得远了一些。 红眸的虫族闭上了眼睛。 陆昔弄坏过无数的检测仪,来一个炸一个,直到他穿越前都没能测出他的精神力极限值。 他略一凝神,像往常一样放出了他的精神力—— 诊所里鸦雀无声,几乎能听见空气流动的声音。 陆昔缓缓睁开眼,看向了手里的检测仪。 黑色的检测仪没有任何的反应。 陆昔挑了挑眉,困惑地歪着脑袋:“……诶?” 他抬起头看向医生,医生镇定地坐回了椅子上,在表上填了三个字。 【妄想症】 “诶诶诶等等等等,医生你等等!!” 陆昔一瞬间脸色爆红,他挥舞着手臂,手忙脚乱地从桌子上抽走了纸:“医生你听我解释!!” 不要拿这种看中二病的眼神看我啊救命!! …… 三分钟后。 黑发的虫族恹头耷脑地坐在椅子上:“我真是雄虫,不管你信不信,这是真的。” 医生看着陆昔,怜爱地说:“你有没有想过,你可能是一个心理跨性别患者?” 陆昔:“……” 陆昔:“哈?” 陆昔结结巴巴:“可、可我喜欢雌虫!” 医生从善如流:“这不就对了吗?” 陆昔迷茫眼:“对什么了?” 医生一拍巴掌:“虽然你是雌虫,但你自认为是雄虫——喜欢雌虫不是很正常吗?” “恭喜你,虽然你是同性恋,但你同时又是异性恋。”医生感动地鼓掌道:“你很正常,你通过了!” 啪的一声,医生在检测表上盖了一个章。 穿越者陆昔,在距离他的年代有三千年的虫族蒙昧时代,被检测成为正常雌虫,可以出院了。 陆昔:“……哦。” 脑子麻了。 “一个诚恳的建议,”医生将表递给陆昔,“我并不是很建议你放弃那所军校,毕竟军功几乎是平民雌虫唯一能出头的机会了……” 陆昔笑了笑:“谢谢您,但我还是要退出。” 医生轻微地叹一口气,但他阅人无数,一眼就看出来眼前这只虫族的性格。 虽然他长了一张十分俊俏的脸,和那些刚成年的小虫崽一样活力十足,乍一看很是好糊弄——但只要仔细看看那双眼睛,就能明白他拥有非常成熟独立的性格。 最后,他只能说:“好吧,祝你好运。” 陆昔弯起眼睛:“谢谢医生。” 当他离开办公室后,医生无聊地拿起了他的资料,又看了一遍。 陆昔,在三天前来到了S星,此前一直居住在垃圾星。 和其他的雌虫没有任何区别,想要在垃圾星上活下来异常艰难,更别说他居然攒到了离开垃圾星的舰票,和一笔足以进入高等军校的钱。 由此可见,这只雌虫要么脑子灵活,要么实力出众——反正总有特殊之处,不出意料的话,将来或许会在战场上一展身手。 展露头角之后,便会迅速地积累军功,才好嫁给一只优秀些的雄虫。 这是一眼就可以看到顶的虫生,医生见多识广,早已习惯了。 ——假如他没有出那场意外。 他在一次跟船出行打渔的途中(这项工作是垃圾星上难得的好差事),不慎被一个巨浪掀下了船,被船工打捞上来以后,那颗脑袋瓜子兴许进了水,又兴许被浪头拍成了浆糊…… 总之,他现在坚定地认为自己是一只雄虫,还附加了许许多多的奇怪设定。 医生没听明白,他当然听不明白,否则他一准也是得精神病了。 下一位患者敲响了门,医生放下资料,扬声道:“请进。” 工作繁忙的医生,自然不会记得这只名为陆昔的雄虫。 最多会因为这张足以令虫惊艳的脸,而稍微留下一点模糊的印象。 …… 站在车水马龙的医院门口,陆昔抬起头,白晃晃的日光照得他睁不开眼。 他用手背遮了下阳光,右手的小指上有一道不明显的伤痕。 就是这道伤痕,让他在穿越之后,确信自己并非魂穿,而是连带着整个壳子一起穿过来了。 除非原先那名也叫【陆昔】的雌虫,也曾经在分化的时候,因为精神力过强,导致引导装置过载最终导致了爆炸。 这道伤口就是那时被碎片划伤的,许是精神力的影响,经年都无法褪去。 但……真的就这么巧吗? 和他长得一模一样,甚至名字也叫陆昔…… 在不同的时空,某个时间点,一只名为陆昔的雌虫落入了海里,另一只名为陆昔的雄虫在营养舱里冬眠。 他们就这样奇妙地穿越了。 好吧,这真是笔划算的买卖,陆昔幸灾乐祸地想。 你看,他现在拥有了一笔不大不小的钱——虽然对于原主来说,想要在这个年代嫁给雄虫,这点钱是远远不够的。 但他又不需要雄虫,他自己就是【哼】。 这笔钱足够他下半生过得舒舒服服,要是再找些工作,他甚至还有余裕到处度假什么的。 陆昔这样想着,嘴角的笑容就越发明显了起来。 但麻烦的是,这笔钱被原主安排做了他用。 原主在之前聘请了一位雌虫,这似乎是这年头的通常做法。 刚进入军校的新生,总是很难适应,这时候就需要一位随行的雌虫来照顾。 ——以上是委婉些的说法。 实际上,军校的阵亡率不低,这个年代不是那么和平的,大部分军雌在学生时代就需要上战场。 而这位随行雌虫的任务,就是保证雇主的安全,他们去踩雷,他们去探路,他们承担最大的风险。 所以,他们很贵。 能让陆昔舒舒服服过完下半辈子的钱,也不过雇佣这位雌虫先生三年。 陆昔扬到一半的嘴角,垮了下来。 那怎么行? 必须辞掉。 他在一家书店前停下脚步,门前有供路人休憩的铁质桌椅,对方似乎还没来。 陆昔随手拿出一个橘子。 他仔细地拨开橘子皮,这个品种的橘子皮很薄,紧紧地贴在肉上,撕下果皮时稍微不注意,就会连带着撕破果肉外那一层薄薄的膜。 陆昔低着头,极有耐心地将一缕一缕的白色丝络揪下来。 他的手指很是修长,指甲修剪整齐,不会轻易划伤果肉。 那橘子果肉在他手里转了一圈,没有一丝瑕疵,简直就像是用什么宝石雕刻出来的一样,橙黄的果肉在日光下显得晶莹剔透。 陆昔满意地挑了挑眉,就在这时,一个黑色的身影在他面前坐下。 是赴约的虫来了。 陆昔抬起头,脸上带着惯常的微笑:“你好……” 对方开门见山:“特意找我,有什么事吗?” 这就把陆昔给噎住了。 他也穿着宽大的迷彩外套,但带上了帽兜,阴影遮住了他的脸,很是冷淡的模样。 一看就是陆昔最不擅长打交道的那类虫。 他们有自己的一套行为准则,往往很难用言语说服,除非你能切中他的利害。 简称顺毛。 可……可现在,陆昔是逆着毛捋的。 陆昔下意识清了清嗓子,他上身微微前倾,直视着对方的眼睛,这让他看起来非常地真诚。 且愧疚感十足。 “是这样的,”陆昔委婉地说,“先前我聘请了您成为我的伴读,因为您的能力实在是非常出众。” 先礼后兵,寒暄和吹捧是必要的。 对方静静地看着陆昔,一言不发。 陆昔感觉嘴唇有些干涩,下意识转着手里的那颗橘子。他缓缓道:“但是我的经济实力不允许我雇佣你。” “所以,你是觉得价格太高了?” 这声音微微带着沙哑,语调平淡,陆昔听不出他是否不悦了,更看不见他的表情,这就让他很是被动。 “是的。”陆昔道:“哪怕拿出全部身家,我也只能雇佣你三年,我恐怕支撑不起。” 兜帽动了动,似乎对方轻微地歪了歪脑袋:“我不理解。你在军校待上三年,只要能赚到一些功绩就足以抵消了。” 陆昔苦笑道:“还是,太贵了。您这样好的身手,应该不缺雇主,所以……” “……” 陆昔有些忐忑,半晌后才听到对方道:“我可以降低一些价格。” 陆昔咬牙道:“我实在是无法拿出这么多钱。” 兜帽虫族:“我可以分期收钱。” 话说到这份上,基本很少有人能拒绝了,除非和陆昔一样,存心就是为了推辞的。 对方说话时干脆利落,语气始终平淡冷静,很明显是一只性格沉稳富有耐心的雌虫,但不知为何,陆昔却不由得心软了起来,简直就要答应下来—— 不,快想想你的度假小岛!! 陆昔深吸一口气,手里的橘子被他握得温热,终于说了出来:“抱歉,我想退掉这个单子。” 对方身体后仰,环抱着双臂,陆昔看到他的手指修长,很是悦目。 “实际上,我也要去南盛军校,所以这单的价格我可以收得很低,这是例外。” 陆昔:QAQ 他终于忍不住收回了视线,低头快速道:“抱歉,我不打算去南盛军校了。” 一声短促的叹息声响起,陆昔大气都不敢出。 “看来没有商量的余地了。”兜帽虫族即使到现在也没有表露出任何的不快,公事公办道:“规定的违约金还请你付一下。” 陆昔脸上有点火辣辣的:“非常抱歉。” 对方将手递了过来,捋起的袖子下露出一小截修劲有力的小臂,上面带着一个转账用的通讯仪。 像这种重大的合约,违约金也不少,陆昔的积蓄一下子就扣掉许多,他的眉毛都颤抖了一下。 “那么,告辞了。” 对方朝陆昔点点头,站起来就要离开——短短的几分钟内,陆昔已经了解道,这是一只相当雷厉风行的雌虫。 他甚至已经开始在通讯仪上寻找下一个雇主了。 假如自己没有打算退学的话,这只雌虫的确是最合适不过的选择。 无事一身轻,陆昔伸出双手,在日光下伸了一个肆无忌惮的懒腰。 一股微风拂过,带着日光的暖意,这风不大不小,恰好将那只虫族的兜帽掀落了。 陆昔眯起的眼睛瞬间瞪大了,瞳孔在一瞬间缩成了针尖大小。 夏—— 夏—— 第2章 =口= 是夏白渊啊!! 意识到这一点时,陆昔听到自己的牙关上下一擦,发出咯吱的声音,牙根酸得不得了。 他下意识捂住了嘴:“唔——” 在一百七十五年的岁月中,陆昔一直是那样地镇定。 当他成年时,亲爱的雄父拿着他的巨型破壳照,喜气洋洋地坐在花车上游城一天——从那一刻起陆昔就觉得自己再也不会失态了。 在他醒来后发现自己穿到了过去,还被当成了一只雌虫而自己百口莫辩时,他是如此地镇定。 甚至还有心思和医生开玩笑。 他就是这样一只沉稳冷静的雄虫。 可他现在陷入了深深的迷茫。 他是谁他在哪他在干什么。 陆昔的眼睛却追随着夏白渊的侧脸,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了另一件事,这让他越发透露出不可思议的神色来。 他没想到,夏白渊会是这样地……这样地…… 年轻。 夏白渊是当之无愧的战神。 他于战争年代出生,在颠沛流离中成长,然后一手终结了虫族的混乱征伐。 在他之前,“虫族”的概念并不存在,在他之后,虫族才凝聚在一起。 ——后世令所有种族畏惧的虫族,在他死后初显端倪。 他的功劳不啻于任何一位虫族,尽管他直到病逝,都不曾离开过虫族母星所在的星系。 年代久远,这位战神只留下了一张残破的照片,流传在各教科书上。 书上的他,总是微微仰着头,神情平静地仰望着远方。 他的左脸被烧灼过,留下了连雌虫都无法自愈的伤痕。银色的头发凌乱地别在耳后,穿着一身破旧的军装。 但只要他站在那里,就没有谁能把目光从他脸上移开。 那是他在病逝前的一个月留下的最后影像,虫族的所有幼崽都习惯看夏白渊这样的照片,以至于当他们主动去了解夏白渊的生平时,会被惊掉下巴。 夏白渊第一次踏上战场时,也才不过一百余岁。 虫族生命漫长,百余岁的虫族在三千年后甚至只能算刚刚成年。 而现在,站在陆昔面前的,是比那更年轻的夏白渊。 和书上的“战神”完全不同,陆昔近乎凝望着他的背影,努力在脑海里回忆那张照片,和眼前的身影作对比。 枯槁的白发原来是被病情影响,夏白渊有着一头柔顺蓬松的银色短发,掩映着一双青蓝色的双眸,让陆昔想起雪山上明净的天空。 和这个时代的大多数雌虫不同,他的长相并不张扬,而是透着一股内敛的清隽,精致端正的五官显露出他沉静的性格。 但陆昔知道,这样完美的容貌,会在日后被烧毁。 可以说,他和陆昔想象中的“战神”不同,和所有人想象得都不同—— 他甚至算不上强壮,顶多称得上一句高挑。 但在最初的震惊过去之后,陆昔却迅速地进入了粉丝状态。 夏白渊,是完美的! 哪怕他从前无数次地看着书上的夏白渊,称赞他枯槁的头发是如此富有魅力,他烧毁的面容是战士的勋章,他锐利的双眼是如此地直抵心灵。 但只需要不到一秒钟,陆昔就叛变了。 年轻的夏白渊迅速替换了他脑海中的残破影像,陆昔适应良好。 ——所以说这世上没有什么是脑残粉做不到的。 除了雇佣他最心心念念的夏白渊先生。 一想到自己三分钟前亲口拒绝了夏白渊,陆昔几乎要忍不住他悔恨的眼泪。 早知道……早知道…… 千金难买早知道。 一般人遇到这样的事,或许会社死到立马遁走。 但陆昔不是一般人。 夏白渊的粉丝无所畏惧!! 车水马龙的街头到处熙熙攘攘,到处都是穿着迷彩冲锋衣的雌虫,三三两两结伴走着。 夏白渊将兜帽一拉,即使是陆昔这种脑残粉,都无法将他和其他雌虫分辨开来。 虫族世界这样大,一旦分开,何年何月才能见到? 陆昔当即跳起来,向夏白渊奔去。 QVQ等等我呀夏先生!!! —————— 夏白渊的腿长,看着走得不急不缓,实际上走得很快。 此时风还未息,他一手拉着兜帽,低头快步走过一条条街。 水果摊边,一只强壮的雌虫拿着袋子,另一手摩挲着水果,装出挑拣的模样。 当夏白渊从他身边走过后,雌虫放下袋子,看向了街对面。 街对面是一个小小的公园,公园边的躺椅上,一只雌虫放下了手中的报纸,也回了一个眼神。 【没错,就是他。】 【走,跟上。】 遛狗的行人将狗绳一扔,焦躁的白色狗崽头也不回地跑走;坐在大排档里吃饭的顾客将筷子一扔,随手扔下一张钱就起身。 从城市的角落里,各种寻常的场景里,前前后后涌出几十个雌虫,他们虽然打扮各不相同,目标却极其一致。 仿佛一张大网,逐渐包围住了猎物…… 敏锐的猎物察觉到了危险的气息,想要逃离。 但三面都围上了大网,猎物只能向唯一的生路逃窜,这正是狩猎者的意图,他们要将猎物驱赶向狩猎场。 最后避无可避的夏白渊,被堵在了一个狭小的巷子里。 高高的墙根下,穿着冲锋衣的雌虫拉下兜帽,露出了他冷白的脸。 在他的面前,是数十只身强体壮的雌虫,堵住了唯一的去处。 夏白渊皱了皱眉:“你们是谁派来的?” 为首的雌虫狞笑道:“你得罪了谁心里有数。” 夏白渊略一思索,快速道:“黄三的那只雄虫不是我放跑的,他自己不想要黄三了,又烦黄三死缠烂打,我连任务都没接……嗯?看你们的样子,大概不是黄三。” “那是吴连?他的货船我截了,但那是欠账,应付未付款你们不懂——看来也不是他。” “秦松喝酒喝到雌虫床上去了也怪我么?” “……” 随着他的薄唇开合,听众们的脸色逐渐变得五彩斑斓起来,连手都在颤抖。 “够了!!我们不想知道这些!!”领头的雌虫脸色绿汪汪:“你到底干了多少好事!” 夏白渊静静地看着他们。 所有人都理解了他的意思。 【真想不起来了。】 “艹……跟他废话这么多干什么,上头吩咐打到残废就行了——上啊!!” 夏白渊眯了眯眼,青蓝色的双眸快速梭巡,朝他扑来的雌虫尽收眼底。 他将手伸入风衣的内衬里,紧紧抿着下唇—— “嘿,不许动。” 一道不轻不重的声音响起,没有人会听他的,但接下来这句话就不同了。 “否则我就开枪了。” 拉枪栓的声音如此清脆,令人齿冷。众人惊惧地抬起头,只见在高高的墙上,一个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了他们。 一只黑发红眸的虫族趴在墙头,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们。 “……” 陆昔眨了眨眼,觉得这些雌虫看他的脸色不太对劲,不太像是畏惧。 ——倒有点像是皮笑肉不笑。 在一片寂静中,陆昔听到一声短叹,清浅沙哑。 “你保险还没开。” 陆昔:“……” 陆昔://// 他惊叫道:“大意——大意!!” 但已经没人听他的了,狭小的巷子里,人多势众的一方又发起了冲锋。 陆昔花了三秒钟研究,利落地打开了保险。 枪口稳稳地对准了冲在最前面的雌虫:“抱歉……会尽量不让你死掉的。” “哒哒哒——” 一个漂亮到令人咋舌的短点射,子弹扫在雌虫的腿上,对方登时发出一声哀哀的叫声,倒了下去。 他这一下不要紧,巷子本就狭窄,前面的雌虫一倒下,连带着绊倒了后面的一群乌合之众。 一时间惊叫声痛呼声咒骂声糅成一团,陆昔从墙头上站起来,对着天空连开了三枪。 全场鸦雀无声,只见热烈的日头下,黑发虫族冷酷的面容骇人至极。 他喊道:“还不快走!” 下一刻,一个矫健的身影一个助跑,顺着三米高的垂直墙面就登了上来。 陆昔的眼睛微微睁大。 卧槽!我以为你会飞上来! 夏白渊跳上墙,右手揽过陆昔的脖子,没有任何停顿,行云流水带着他跳下了墙头。 宽大的兜帽在空中翻飞,陆昔仰望着天空,身体向下落去。 在这一刻,时间仿佛停止了。 他清晰地看到夏白渊那一头银色的发丝在风中划出繁复的轨迹。 视线往下,他看到夏白渊一直以来平直的嘴角,微微扬起了一点弧度。 哦…… 这大概就是惊吓产生的幻觉吧。 小粉丝陆昔觉得此时此刻,自己已经死而无憾。 QVQ。 —————— “所以说你也不知道是谁在报复你。” 从售货机里拿出一罐可乐,陆昔递给夏白渊,顺便在他身边蹲下,道:“你未免也太瞧不起他们了。” 日头西下,两只身材高大的虫族蹲在公园边的台阶上,看广场里的虫族们来来往往。 踩着滑板的雌虫凌空而起,在空中划过一道凌厉的弧度。 那弧度让陆昔又想起夏白渊那个几乎可以忽略的笑。 夏白渊打开可乐,发出“嗤”的一声。他仰着脖子喝了一口:“谁说的。” 陆昔歪着脑袋:“嗯?” 夏白渊呼了一口气,一团白雾笼着他的脸,道:“林跃、齐三、九钩。” 陆昔一脸茫然:“……什么?” “刚刚被你打伤的雌虫。”夏白渊转过头,青蓝色的眼睛直视着陆昔:“分别隶属于唐老狗、王世通和柴金华。” 陆昔看着看着,逐渐睁大了眼:“你这不是记得很清楚吗?” 夏白渊低了低头,柔软的银发在风中飘舞:“否则怎么拖时间。” 陆昔:“……” 陆昔无话可说,他只能打开他的甜牛奶,吨吨吨吨吨。 “对了,今天的事……”夏白渊犹豫了一下,道:“多谢。” 陆昔差点没被呛到,结结巴巴道:“没——唔——没事——” 夏白渊低吟道:“还有一件事要麻烦你。” 假如夏白渊此时抬起头,就能看见黑发的虫族虽然还是脸色淡然,但那双红色的眼眸映着夕阳的光,简直就像两把小火炬一样热烈。 陆昔:“你、你说。” “今天的事还请不要宣扬出去。”夏白渊道:“毕竟你知道,假如知道我是个仇家这么多的家伙,大概不会有人再聘请我来保护他们了吧。” “……” 久久没有回应。 夏白渊一转头,那张俊美而又张扬的脸近在咫尺。 “那你,要不要跟我签订合约?” 第3章 【微修】 陆昔承认自己有点过于激动了。 他原本想要矜持一点,冷静一点。在偶像陷入困境时,他看似无意的一句话,贴心又周到地解决了对方的麻烦。 ——而不是像条哈士奇一样扑上去!! 需要帮忙吗嘿帅哥需要解围吗? 在?帅哥看看我? 帅哥不要害羞嘛小生的怀抱常打开~ 像什么话。 夏白渊:“啊……” 那双青蓝色的眼睛微微睁大,夏白渊怔怔地看着陆昔。 这似乎是他在陆昔面前,除了浅笑以外露出的第二个表情。 同样很微小。 小粉丝陆昔决定铭记终生。 他往后坐直,拉开距离后道:“怎么样?” 红色的铁质牛奶罐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稳稳地落入了垃圾桶中,发出“叮当”一声。 微凉的风吹乱了陆昔的头发,他扬起脸,夕阳下他的喉结微动,然后道:“和我签订合同的话,你就不用担心雇主知道了。” 我一点都不会介意的! 夏白渊“嗯?”了一声:“你的意思是,你还想雇佣我?” 陆昔:/// 陆昔小幅度地点了点头。 夏白渊:“我很贵的。” 陆昔看着他:“只要上了战场,军功能快就能抵消。” 夏白渊:“你不是有急用?” 陆昔:“你不是能分期?” 两人对视,夏白渊:“你付了违约金……” 陆昔沉痛道:“真是多此一举。” 白亏那么多钱,结果那钱还不是给夏白渊的,最后进了平台口袋里。 夏白渊不说话了,他抱着手臂,单手抵着下巴,眯起眼睛似乎在思考。 陆昔有点忐忑,手揣在兜里把那颗橘子盘来盘去。 后来想起时,夏白渊只考虑了短短不到十秒的时间——他是一只非常干脆又理智的雌虫,哪怕刚刚才被退单,但他并不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但对于陆昔来说,他当时太过于紧张,以至于这段时间漫长得像处刑一般。 每过一秒钟,他心里的预测都会向着失败的结局推进一分。 “好啊。”夏白渊说。 陆昔没有反应。 夏白渊试探地说:“那么,现在签订合同?” 陆昔僵硬地转过脸,对他道:“啊?” 夏白渊误解了他的意思,解释道:“你付过违约金之后,还是能去寻找订单的,但我一天内不能发布单子了。” 意思是麻烦你邀请一下我。 陆昔茫然地拿出通讯仪,低头点点点。 他心里其实并没有太激动,反而有种不真切的感觉。 十分钟后,他向夏白渊发出了邀请。 夏白渊抬起手,用自己的通讯仪碰了碰陆昔的,“滴”的一声,合约成立。 “合作愉快。” 夏白渊朝陆昔伸出手:“接下来的一年时间里,我的一切都属于你。” 轰———————— 在这一刻,陆昔的灵魂脱离了他的身体,飘飘荡荡来到了半空中。 他觉得自己大概是原地飞升了,甚至奇怪自己的壳子怎么还没倒下,自己居然还能动。 他在半空中俯视着自己,看到自己面无表情的脸。 陆昔朝夏白渊伸出手—— 将兜里那个完美无瑕的橘子放进了夏白渊的手心。 “合作愉快。” 幸好陆昔是个从小就不显脸色的,哪怕他内心活动再激烈,表面上看来依然岿然不动。 只有微微发抖的指尖,暴露了他内心的激动。 夏白渊看了看冷着一张俊脸的陆昔,又看了看手心里微温的橘子,嘴角又掠过一丝笑意。 “等等,为什么是一年?” 陆昔终于还是抓住了重点:“就算减去之前的违约金,也不至于变成一年吧?” “南盛军校的学费可不便宜。”夏白渊解释道:“以及备用的日常支出,你现在可能还不清楚,但上战场时,学校统一分配的物资是不足以保护自己的。” 在这之前,他的话一向简短,但这次却解释得很详细。 “假如你想续约的话,我可以安排后面的行程。”夏白渊放下袖子道:“合适的雇主很难得,我也不想把时间浪费在寻找雇主上。” 陆昔肠子都快悔青了,丝丝地抽着气。 “好吧,那就暂时一年吧——我们什么时候出发?” 夏白渊略一思索:“下一班开往军校的车是在三天后,早上七点出发,我们得尽快了。” 陆昔:“好。” 交换了联系方式之后,陆昔独自回到了旅馆。 原主本就没打算在这里呆多久,行李非常少,随身的物品里只有一个日记本。 陆昔翻看了一番,里面记录的大多数是原主的攒钱日常,很少有提及其他的东西。 有一个名字引起了他的注意。 【齐思寒】 这个名字在日记本里出现的频率很高,似乎是一只成功离开垃圾星的雌虫,曾经也是原主的同伴。 原主也是在齐思寒的影响下,才生出了离开垃圾星的想法。 甚至约定了等他去往南盛军校以后,就要去找齐思寒。 “吧嗒。” 陆昔合上笔记本,陷入了沉思。 说不定他应该给自己立个失忆的设定? 否则他怎么解释,日记里的陆昔爱吃香菜而他讨厌香菜的事?这种事一碰到那只名为齐思寒的雌虫就会露馅吧? 除非他能硬着头皮吃下三大碗香菜。 ……还是算了吧。 这个问题困扰了陆昔整整三天,想赚钱和不想吃香菜这两个念头在他脑袋里打架,成功让他在三天后拥有了一对熊猫眼。 夏白渊看着他的脸色,挑了挑眉,倒是没说什么。 陆昔打着呵欠,和夏白渊排队进入了星舰,脑袋一点一点。 这颗星球并不大,只能算是中转站,连接着许多个“垃圾星”和“建设星”,承担着重要的枢纽功能。 因此,星港倒是建设得很不错。 南盛军校位于一颗名为“水燕三号”的星球上,那是一颗“待建设星”,正适合南盛这种占地辽阔的军校。 和后世比起来,如今再漂亮的星舰也显得简陋,起飞时甚至需要乘客保持一段时间的清醒。 陆昔坐在宽大的椅子上,疲惫地揉着脑袋。 夏白渊都无法让他清醒了。 一杯水从旁边递来,伴随着轻声的问候:“很紧张吗?” 陆昔接过水,水里泡了薄荷,喝下去之后精神了许多,他转头看向夏白渊,这才发现夏白渊的脸上居然也带了一分倦意。 “你——” 陆昔的话音还未落地,舱门处突然传来一阵骚动,引得他转头望去。 只见一队穿着西装革履的高大雌虫列队进入舱内,迅速排列成两行。一条红地毯穿过他们,在地上向前延伸,铺向了前面的头等舱。 霍!这排场! 陆昔咋舌,低声问夏白渊:“这是什么明星?阵仗真大。” 夏白渊低声道:“明星?应该算吧。” 陆昔没听懂,但很快就不需要他听懂了,周围窃窃的议论声已经告诉了他答案。 “卧槽不是吧!!!我怎么没听说?雄虫不都有专机接送的吗?” “听说等级不高,好像是个C级雄虫吧。” “C级雄虫……那确实没有专机。但也不用这么大阵仗吧,我还以为是B级的,白高兴了。” “这可是那个雄虫啊……” “嘶……原来如此。” 似乎是只雄虫。 紧接着,一个纤细的身影就出现在了舱门处。 随着这道身影的出现,舱内的议论声瞬间平息,变得鸦雀无声。所有人的视线都热烈地追随着那道身影,直到那只雄虫进入一等舱,舱门关闭后,这里才热闹起来。 “卧槽!!我的虫神啊——我以前还觉得网上视频里那些雌虫的反应夸张,不就是一只C级雄虫吗?现在我才知道我当年太年轻~” “我刚刚都看傻了……嘤嘤嘤我又想嫁雄虫了。” “……” 夏白渊发出了一声短暂的嗤笑。 陆昔想起历史课上老师说过的话。 雌虫对雄虫的渴望是天生的。当科技还很落后的时候,人们以为那是雌虫对繁衍的渴望,否则无法解释雌虫对雄虫那近乎狂热的追求。 这个疑惑困扰了虫族近千年。 直到两千年前,这个疑团才解开。 在进化途中,虫族逐渐拥有了【精神力】,但雌虫却因为缺少信息素,无法疏导精神力,久而久之便会造成精神海的堵塞,久而久之精神海就会严重受损。 雄虫身上散发的信息素能适当缓解雌虫的精神海恶化状态。 ——雌虫并不是为了繁衍,而是为了生存,这种求生的本能,让他们无法摆脱对雄虫的渴望。 再过一段岁月,雄虫就能逐渐掌握精神力,那时候雄虫才学会主动为雌虫疏导。 而现在的雄虫,只能算是人形的行走信息素而已。 陆昔垂下眸,看着自己的手。 …… …… 所以说我真的是雄虫,只是信息素有点闭塞! 闭塞到雌虫甚至都感应不出他是只雄虫。 唉,虫生艰难。 舱门合上,星舰逐渐起飞,度过了刚开始的不稳定期后,正式进入了太空。 终于可以睡觉了。 陆昔打了个呵欠,将喝完的杯子放进垃圾桶里。 旅程会持续一天,周围的乘客也都困了,舱内逐渐陷入了安静,偶尔能听到窸窸窣窣的声音。 陆昔正要睡着,昏昏沉沉中却听到了一声闷哼。 低沉、短促,似乎十分痛苦。 这声音有些熟悉,陆昔想,是谁呢…… 他猛地从睡梦中惊醒,转头一看,映入眼帘的一幕让他睁大了眼睛。 夏白渊闭着眼,苍白的脸颊上满是汗水,他的眉头紧紧皱在一起,看起来痛苦极了。 陆昔什么睡意都没有了,他连忙伸手去推:“夏白渊?!” 可他怎么也推不醒,心里不由得着急起来:“医生!有医生吗!这里有病人!” 周围的雌虫纷纷睁开眼,看着夏白渊的脸色,一丝阴霾爬上了他们的脸庞。 “没用了。” 陆昔一愣:“什么意思?医生来也没用?” “不是那个意思。”一只年长的雌虫看着他,眼神里满是怜悯:“这只雌虫没用了,他精神海撑不住了。” 陆昔张了张嘴,大脑一阵纷乱:“那、那怎么办?” “这……” 那只雌虫为难地看了一眼头等舱,却欲言又止。 陆昔福至心灵,瞬间理解了对方的意思。他“噌”的一下站起来:“我去找他。” 那位年长的雌虫慌乱地挥了挥手臂:“别……雄虫会不高兴的。” “哈?!!”陆昔气急反笑:“他不高兴?他不高兴的事还多了去呢!他不高兴我还不乐意呢!他知道这是多大的荣耀吗?哈?!” 这可是夏白渊!未来的元帅! 多少虫族考试前都要拜拜的战神!那只雄虫一生都不会有比现在更有用的时候了,祖坟冒青烟了才有这个机会好吧! “我这就把他喊出来。”陆昔解开安全带,不顾周围雌虫无奈的眼神,三步并作两步往头等舱奔去。 但他还没来到门前,就被拦住了去路。 身强体壮的保镖冷冷地盯着陆昔:“回去。” 陆昔的脸色比他们还冷:“让他出来。” 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似的,保镖轻蔑地看了一眼陆昔:“总有些想要接近雄虫大人的,你也配?” 陆昔深吸了一口气:“我的同伴现在需要雄虫。” “啧。”保镖不耐烦地推了陆昔一把:“这里——所有的雌虫,哪个不需要雄虫的?想被艹的话就去乖乖赚钱,别做梦了。” 陆昔的脸色微微发红,又惊又怒地盯着保镖:“你说什么?” 他的声音低沉嘶哑,如同一头发怒的狮子。 但对方却以为他害羞了,瞟了一眼笑道:“雌虫找雄虫,不就是那档子事吗?别装了。” 陆昔差一点,就差一点点,就忍不住要动手了。 但是不行,这里还有一舰的乘客。 不靠精神力的攻击,他独自无法突破这里的警备。 而短短的几分钟内,他也意识到了,他无法说服这群保镖。 夏白渊……夏白渊…… 陆昔冷笑一声:“就凭一只C级雄虫,也想碰他一根指头,别做梦了。” 做你的春秋大梦。 保镖从来没见过这么狂妄的雌虫,脸色沉了下来:“那就让他等死去吧!” 陆昔怒气冲冲地回到了座位上。 夏白渊还在艰难地挣扎,他的呼吸声如同破旧的风箱,每一下都如此艰难。 陆昔看着这样的夏白渊,右手插入头发,用力地揪紧了。 精神力的疏导,需要以信息素为媒介。 可他没有。 他只有精神力,他只会破坏,他不会建设。 历史上夏白渊的结局,就是病逝。 或许,在这个时候就落下了病根,以至于英年早逝,在其他雌虫还能自由活动的时候就已经支撑不下去。 不行。 陆昔恨恨地扯了一下头发。 他不能让历史重演。 他来到此时,来到此地,假如只能眼睁睁看着历史重演—— 那他往后余生,都会因为今天而痛苦。 “啪”的一声,陆昔解开了夏白渊的安全带,他将手小心地环绕过夏白渊的肩膀,托着他往卫生间走去。 在那里,他的精神力不会影响到这艘星舰的安全。 他一定,会改变历史。 第4章 “外面怎么那么吵。” 一等舱的舱门里,身材纤细的雄虫窝在宽大柔软的沙发里。和外面拥挤的布置不同,他独自就占有了一间房。 墙边的复古金属扬声器悠悠播放着舒缓的音乐,空气里浮散着静谧的香气。 雄虫的膝盖上摊着一本厚厚的书,手边的小桌子上摆放着精致的糕点,咖啡热气袅袅。 他抬起头,琥珀般的眼眸静静地注视着强壮的保镖:“发生什么事了?” 和保镖比起来,他是如此地脆弱,但保镖的脸上却“刷”的一下淌出汗水来。 “抱歉,让您烦心了。”保镖欠身行了一个礼,“只是一只狂妄的雌虫罢了,您知道的,那些痴心妄想的雌虫就像赶不走的蜜蜂,一门心思地想要引起您的注意。” 雄虫垂下眸:“也不是很麻烦,真出事的话让他们进来就好。” “这怎么可以?!” 保镖震惊地抬起了头:“您是如此珍贵的雄虫——怎么能让那些贱虫接近您?!” “珍贵的雄虫……” 这几个字被低声重复了一遍,雄虫的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笑:“C级的雄虫,也能算珍贵?” 保镖正要表忠心,雄虫却皱起眉头,不耐烦地打断了他:“算了,我听腻了,刚才——真的没有出什么事吧?” 那双琥珀色的眼眸忽然变得凌厉起来,刺得保镖背脊一凉。但他还是尽职尽责地低下头:“没有,还是那些钻营的雌虫而已,我们已经将他赶走了。” “那就好。” 雄虫复又低下头,纤细的手执起咖啡的柄,小口小口地啜饮。 膝盖上那本书的扉页,写着三个漂亮的字。 【齐思寒】 在他低下头的一瞬间,房门上的玻璃映出一只黑发红眸的虫族。他寒着一张俊脸,半扶半托着另一只银发的虫族,脚步匆匆地经过。 银发虫族脸颊苍白,靠在黑发虫族的肩膀上,发丝凌乱地垂下。 保镖一惊,连忙挪动步子,挡住了玻璃。 ———— 陆昔推开卫生间的门,里面空无一人,弥漫着一股子廉价香精的刺鼻味道。 四下看了看,陆昔小心地将夏白渊放在洗手台上,然后关上了门。 他从背包里拿出一卷胶带,这种胶带里含有特殊的放射性物质,能隔绝雄虫的精神力。涂抹后能防御来自雄虫的攻击,在后世是非常珍贵的东西。 ——但现在还没有人意识到,只把这种东西当成漂亮的荧光剂。 陆昔将缝隙处贴得结结实实,脑子不停地转动着。 信息素。 信息素。 他大概猜到了一件事。 在这个时代,虫族还没有发明检测到精神力的仪器。那个笨重的仪器,大概检测的就是信息素的浓度。 不得不说古代的智慧很是神奇,这是一个准确率近乎百分百的办法——除了陆昔这种倒霉到家的雄虫。 咬下最后一截胶带,陆昔将剩余的胶带扔回背包,走向了几近昏迷的夏白渊。 信息素也是精神海疏导时必备的东西,陆昔作为一只信息素闭锁的雄虫,是做不了疏导的。 但是在这种危急的时刻,哪怕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性,他都要去试试。 小粉丝陆昔下意识在心里拜了拜战神。 【夏神保佑我这次一定能成功啊啊啊啊啊!】 坐在洗手台上的夏白渊费力地喘了一口气。 陆昔:“……” 夏元帅,求人不如求己,你快保佑保佑自己吧。 精神力的疏导会带来高热,严重时会引起窒息。严格遵照安全手册,雌虫需要脱下上衣。 陆昔伸手就去解夏白渊的衣领。 尽管陆昔曾经为了夏白渊,阅读过很多古时的书籍,但随着战争和岁月的流逝,有关于这个时代的史实总是残缺的,还充满了虚构的知识。 因此,他并不知道在这个年代,虫族的穿着都比较保守。 他脸上充满了圣洁的救死扶伤光辉。 但他的手却因为紧张而不停地发抖,过了好一会儿解开了一颗纽扣。 他松了一口气,正要去解第二颗,手腕却突然被死死地攥住了。 陆昔怔怔地抬起头,对上了那双青蓝色的眸子。 混混沌沌,就像湖面上笼罩着一层浓浓的烟霭,什么也看不清。 夏白渊还在意识不清中,他并没有认出陆昔。 陆昔放轻了声音:“夏白渊,我在帮你。” 夏白渊却只是安静地“看”着他,陆昔的视线仿佛被烫到了一般,迅速地退了回来。 那种眼神,他只看到过一次。 在很小的时候,陆昔曾跟随着雌父去异族玩,恰逢异族刚结束一场战争。 异族的军人将陆昔带到军舰的甲板上,指着某一处对他说:“看,那是敌人的将军,被我们活捉了。” 陆昔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看到一片乌泱泱的士兵,他们都穿着笔挺崭新的水手服,围聚在一起,脸上都带着快意的笑。 而在士兵的中间,一个浑身赤、裸的男人半蹲在地上。 在那个男人的面前放着简陋的打扫工具,他勉强用水桶遮掩着自己。 “他得给我们洗甲板。” 就在这时,那个赤、裸的男人仓皇地抬起头,似乎是下意识地看了一圈。 陆昔看到了他的眼神。 不知怎地,他后来一直也没能忘掉那个男人的眼神。 而在这一刻,夏白渊看他的眼神,和记忆中那个男人的眼神重叠在了一起。 陆昔触电般缩回了手,胸膛起伏:“我、我——” 夏白渊握着他的手,指尖都发白了,但那力度却很小。陆昔逼迫自己直视着那双眼睛,轻声道:“你不想被看到,是吗?” “我不会看你的。” 陆昔轻轻抽回手——这没有费一点力气,他从背包里拿出一条领带系上,然后道:“你看,我什么都看不见了。” 病人总是很好哄骗的。 即使遮挡住了视力,雄虫的精神力也能让他们“看”得清清楚楚。 夏白渊不会知道,陆昔还能看到他。 但是…… 陆昔咬着牙,屏蔽掉了自己的精神力视觉。 他从出生之后,第一次进入了真真正正,完全的黑暗中。 这感觉非常、非常、非常不好。 就好像凭空残缺了一块,随之而来的是前所未有的慌乱。 陆昔按照记忆,向夏白渊伸出手:“夏白渊——唔!!” 他的肚腹撞上了洗手台的角,不知轻重的力道,让他的脸因为疼痛皱成了一团,伏在台上缓了好一会儿。 过了一会儿他才意识到,自己的脸靠在了夏白渊的臂弯里。 应该说,是夏白渊及时托住了他,否则他的脸会磕得很惨。 夏白渊接纳了自己。 陆昔不确定地抬起头:“你醒了?” 夏白渊没有回答他,陆昔察觉到他缓慢湿重的呼吸声。 过了一阵子,窸窸窣窣的衣料摩擦声响起,陆昔听到夏白渊干哑低沉的声音。 “好了。” 这是圣洁光辉的救助行为—— 但不知是屏蔽了视觉,还是因为被打断了,陆昔反而感到了一丝的动摇。 救命。 救命!! 他不知道自己有没有脸红,但脸上却逐渐地发热起来。 圣洁。 光辉。 啊啊啊啊!! 陆昔在心里拼命把不该有的念头按下去以后(他毕竟是一只身心健康的雄虫)终于回到了正常的小粉丝心态。 他的手在空中摇晃,然后被一只手抓住,牵引着按在了一块温热的皮肤上。 夏白渊低声问道:“是这里吗?” 陆昔微微点了点头,他不知道夏白渊是什么样的神情,这让他放松了一点。 他说:“能接触到就行了。接下来可能会有点痛,承受不住的话要说出来。” 他心里相当没底。 夏白渊的微凉的指尖在他手心点了点,表示知道了。 陆昔深吸一口气,终于放开了精神力。 对于精神海的疏导,有这样一个很有趣的比喻。 雌虫的精神海是一个充满迷雾的深海,雄虫的精神力是一条巨轮,在这场航行中信息素就是海上的灯塔。 假如失去了灯塔的指引,这艘巨轮就会彻底迷失在深海里。 ——当然雄虫也可以选择毁灭这片海域。 一旦迷失,结局基本都是一死一伤。 陆昔小心翼翼地在海面上行驶。 夏白渊的状况比他想象得要好一些,但也没好到哪去。很难想象他这个年纪的雌虫,精神海就恶化到了这种程度。 几乎可以和月球表面媲美,一个坑套着一个坑。 陆昔谨慎地梳理着每一个凝结的精神团块,每梳理完一个,都要调整一下自己的精神力,免得彻底迷失。 他做的每一个动作,都比专业的精神疏导师多消耗数倍的精神力。 汗水一滴滴地从他颊边留下,顺着脖颈打湿了衣领。 但即使如此,他的动作还是比正常情况粗暴得多,好几次他看见精神团块仿佛一只脆弱的气球,他的精神力轻轻一拨就在他面前炸开。 每到这个时候,夏白渊握着他的手,都会轻微地颤抖一下。 总体来说,进行得还算顺利,但陆昔心里却始终惴惴不安。这并非来自经验,而是他的直觉在提醒他,在不远的前方或许潜藏着危机。 就到此为止吧……已经可以了,至少短时间内不会复发了…… 但他却贪心地想要再消除一些,再消除一些。 直到———— 陆昔打散一个凝块,正要向下一个区域前进,一个发现却让他震惊地张开了嘴。 他以为不远处的黑暗是夏白渊的精神海边缘,于是小心翼翼沿着界限清除凝块。 但是他在黑暗中,发现了一小块闪耀着光芒的区域,在他的面前被黑暗慢慢蚕食。 如此庞大的黑暗……竟然全是精神力的凝结区。 陆昔从未见过如此恐怖的景象。 夏白渊他,究竟是怎么活到现在的? 假如不解决这片凝结区,夏白渊终究无法摆脱精神力阻塞而死的结局。 必须…… 必须疏通掉。 陆昔刚在心里下了决断,却听到来自夏白渊的一声叹息。 “已经够了。” 下一刻,陆昔就清晰地感觉到,夏白渊的精神海拒绝了他。 他焦急地抓住了夏白渊:“等等,好不容易到达了这里——” 夏白渊却反手握住了他的手腕,声音比他冷静得多:“我知道,但你没必要为我冒险。” 陆昔张了张口,声音就卡在了喉咙里。 这个时代的虫族还没有发现,雌虫那怪异的表现是因为他们也同样拥有一个精神海,只是无法使用。 这个时代的雄虫也没有进化到可以自主掌握精神力,为雌虫疏通精神海的地步。 夏白渊是不知道陆昔在做什么的。 但敏锐如夏白渊已经察觉到了危险。 于是他阻止了陆昔,他是对的。 至少从表面上来看,他们认识也不过三天,最亲密的关系也只是主顾,陆昔实在没有道理为夏白渊冒险。 更何况夏白渊才是受雇——为陆昔承担风险的那一方。 太冷静了,冷静得……完全不像是生命垂危的人一般。 陆昔只好顺着原路,抽回了自己的精神力,有些恹恹的。 一只湿冷的手掀开了陆昔脸上的领带,久违的光明让陆昔不适地眨了眨眼。 夏白渊身着衬衫,披了一件外套,坐在洗手台上,向来苍白的精致脸庞上终于有了血色。他半睁着眼睛,显露出一种近乎慵懒的神情。 那是忍受了太久的折磨,终于得到一刻安宁后流露出的惬意。 陆昔:“……” 陆昔:/// 陆昔原地复活!!! 嗷嗷嗷嗷!!夏白渊夏元帅夏神好帅!!! 夏白渊看着他,青蓝色的双眸难得的浮现出了一丝探究:“你……是雄虫?” 是啊我当然是!!! 还没等陆昔回答,夏白渊摇了摇头:“不,只有这个不可能。” “你没有雄虫的味道。” 夏白渊歪了歪脑袋,凑近了陆昔。 眼看着那双青蓝色的双眸越来越近,陆昔的大脑逐渐宕机。 夏白渊:“异能?” 陆昔:“……” 呵呵,愚蠢的古代虫族。 你甚至宁愿相信异能存在,都不愿相信我是只雄虫。 凸。 “陆昔。” 陆昔没好气地抬起头:“怎么了?” 灯光下,银发的雌虫第一次对他露出了堪称温和的笑:“多谢。” 陆昔怔怔地看着他。 呜呜呜。 夏元帅,我一定会治好你的QVQ。 穿越到古代虫族后,陆昔在计划书上又增添了新的目标。 可喜可贺。 第5章 星际航行向来是一件苦差事,若是你很有钱买到一张住房票也就算了,可若是普通的座舱票,那就有的受了。 陆昔刚一上舰时,还是感觉很新奇的。 习惯了后世能通过空间锚点,快速跳跃到达目的地的星舰,这样慢悠悠的旅途实在是很有趣。 更别说能通过窗户,看见宇宙中的景象。 他看见宇宙中有恒星正在坍缩成黑洞,这无声而又庞大的毁灭性景象,让亲眼看到的人浑身战栗。 周围的虫族时不时拿出纸质的书,在这里实在连接不到星网,只能靠这些打发时间。 还有舱内那稍显浑浊的空气,感觉虽然很不好—— 但这一切的一切,都能让陆昔深刻地体会到,他正在旅途中,朝着目的地前进。 餐点的时候,工作员推着一辆小餐车经过他们中间。他们的年纪不小,身材有些走形,将深蓝色的制服撑得鼓鼓囊囊。 “汽水——坚果——盒饭——” “瓜子——面包——冰淇淋——” 陆昔在吃了三天的盒饭之后,终于吃得精神呆滞大脑空白,并且为自己之前的想法打了个小小的补丁。 【旅途虽然有趣,但乏味的饮食实在是一种折磨】 哪怕肚子空空,他也不想再去吃那糊糊一样的盒饭了。 夏白渊正在看书。 宇宙内没有正常的日升月落,为了维持乘客们正常的作息,舱内会用灯光模拟不同时段的光线。 现在大概是【刚入夜】的时段,光线已经很暗了。 夏白渊打开了座舱边的小灯,白色的灯光打在他身上,他低着头也在看书。 在这三天里,陆昔注意到他从来没有吃任何盒饭,而是在吃一种棍状的棕色长条食品。 这是一种压缩饼干,仅仅是为了补充必要的热量,绝对不会好吃到哪去。 但陆昔在经过了三天的摧折后,终于也无法避免地对它产生了兴趣。 陆昔:“好吃吗?” 夏白渊转过头:“什么?” 陆昔指了指他咬在嘴里的饼干,含蓄道:“这个,我没吃过。” 像夏白渊这样敏锐的雌虫,一定能懂他的意思。 【我想吃】 果不其然,夏白渊看了他一眼,下一秒就干脆地从嘴里拿出饼干,塞进了陆昔的嘴里。 陆昔:“……” 诶? 他愣愣地看着夏白渊,嘴里逐渐尝到了淀粉的味道。 瞳孔地震。 发、发生了什么?! “喜欢吗?” 陆昔看到夏白渊的薄唇开合,但他此时却什么都听不到,什么也无法思考。 整只虫就呈现一种风化成灰的状态。 夏白渊静静地看了他三秒钟,终于没能绷住扭过了头,肩膀微微颤抖。 “抱——抱歉。” 他终于松开手,露出了饼干的另一端,上面有被咬过的痕迹。 他给陆昔吃的是干净的一头。 陆昔默默地咬断了饼干,饼干顶着他的腮帮子一动一动。 和夏白渊熟悉了一些之后就会发现,在这人冷淡的外表之下,隐藏着一些戏谑的性格。 刚开始他还比较矜持,但自从那天自己帮过他一次之后,他逐渐放肆了起来。 ……但他还是觉得夏神好完美啊怎么办! 夏白渊见好就收,陆昔见他还要继续吃,连忙从他手里夺走了那块饼干。 饼干从中间被掰成两半,他把夏白渊吃过的那一头还给了他,自己则闷头解决剩下的一半。 夏白渊拿着饼干道:“我不介意。” 陆昔瞟了他一眼:“你不懂。” 我特么又不是雌虫。 气死了。 舱内的灯光暗了又亮,星舰终于到达了目的地。 在这三天里,不时有周围的雌虫过来和陆昔他们套近乎。 他们以为陆昔成功说服了那只雄虫,这才挽救了夏白渊的性命,陆昔只能含糊其辞地推拒过去,引得他们满脸遗憾。 陆昔注意到不少雌虫的脸色都不太好,他们年纪应该很大,若是再不疏通精神海,怕是时日无多。 他犹豫一番,还是压下了为他们疏通的念头。 夏白渊还很年轻,他能承受住陆昔那过于粗暴的动作,但这些雌虫不行,动作稍微大一些可能就当场殒命。 更何况他没有信息素的引导,本来就是勉强,万一迷失在雌虫的精神海里,那就麻烦了。 最后他只是语焉不详地说:“你们可以尝试冥想,对身体有好处。” 雌虫们无奈地笑笑,并没有多做纠缠。 他们似乎已经习惯了。 离舰前,陆昔下意识扭头看向那个一直紧闭的舱门。 在这个时代,到底要多少钱,才能得到一次信息素的抚慰呢? …… 南盛军校是一所很著名的军校。 著名就著名在,这是一所有雄虫常驻的军校!! 众所周知的是,只要待在雄虫的身边,雌虫的痛苦就能有所缓解。多少雌虫在战场上拼尽全力,攒了那么多战功,就是为了能够嫁给一只优秀的雄虫。 但是,现在只要进入军校,就有机会接近雄虫! 白嫖,无论在哪个时代,都是最具有诱惑力的。 想要进入这所学校,不仅需要大量的金钱,还需要顶级的资质,或许你拥有优越的出身——看在你家族的份上,学校也就捏着鼻子收下你了。 假如以上的条件你都不具备,那就需要一些特长了。 陆昔看过自己的入学报告,上面所有的资质都平平。 平平到——就连自己这只雄虫,都能够着这位前·陆昔的水平。 倒是不怕露馅了,陆昔也只能苦中作乐。 这位原主到底是花了多少钱才进的学校,陆昔想都不敢想。 军校的画风是肉眼可见的富裕,陆昔和夏白渊坐上校车,开了半个多小时才到达目的地。 一路上的建筑是这个年代最华贵的风格,尖顶的风格和神殿十分相似,但和脆弱的神殿不同,这些都是用上好的材料建造。 “可以抗下一场大地震!保证连一块砖都不会掉!”引导他们的老师这样自豪地说道,然后他自己先乐起来:“虽然这里面没有一块砖。” 陆昔:“因为这里也不会有地震。” 老师笑得牙龈都露出来了,用力拍着陆昔的肩膀:“你比其他学生好多了,听得懂我说话!” 陆昔被拍得头发都在震颤,扭头朝夏白渊露出一个微妙的表情。 夏·听不懂老师说话·白渊看见他的模样,嘴角轻微地扬了扬。 老师对夏白渊没有任何表示,他已经习惯了——大部分雌虫都是这幅冰冷的模样。 死板、僵硬,像块臭石头,遇上陆昔这么一个活泼的属实难得,他们就这样呱唧呱唧说了一路。 陆昔口水都干了。 校车在一栋漂亮的小房子前停下,老师道:“你们上三层,校长在那里等你们。” 陆昔:“谢谢老师。” 校车离开后,陆昔走了几步,忽然感觉到不对劲:“校长在等我们?” 夏白渊:“准确来说,是在等你。” 陆昔:“哈?” 夏白渊站在林荫下,日光透过枝叶的缝隙,在他脸上落下斑斑点点的金光。他淡淡道:“你不是特长生吗?” 陆昔:“……” 谢谢,我现在才知道。 我有啥特长啊? 我顶多身高特长啊。 对比了一下自己和夏白渊的身高,陆昔又默默把这个优点划掉了。 自己凭借着略微蜷曲的头发,比夏白渊高了那么一咪咪。 他强忍着从包里掏出报道证重新看一遍的冲动,貌似无意地问道:“哦……我还以为我挺普通的,居然是因为那个才让我进了学校吗?” 他希望能套出话来。 夏白渊看着他,缓缓道:“不要妄自菲薄,你是最棒的。” 饶是悲催如陆昔,也忍不住笑了出来。 夏神是从哪里学来的这种话,一点都不像他! 夏白渊指了指楼:“我和你一起进去?” 陆昔点头:“一起去吧。” 套不出话啊! 他真的好紧张啊。 原主不会真的有异能吧! 怀着忐忑不安的心,陆昔敲响了校长办公室的门。 “请进。” 门一打开,映入眼帘的是一张和蔼可亲的脸庞。 校长是一只年纪很大的雌虫,岁月让他的头发变得花白,但脸庞却还是一样的年轻。 陆昔:“校长,我是今天来报道的学生,陆昔。” 夏白渊倒是没进来。 校长的眼睛亮了一下:“是你啊!” 陆昔嘴角彻底垮了:“……是啊。” 校长甚至直接从座位上站了起来,踱步到陆昔的面前,隆重到陆昔的内心简直痛哭流涕。 到底是什么异能啊! “虽然第一天不应该跟你说这个,”校长慈爱地看着他,“但我有必要让你知道,你上次送来的样品我们都试过了,品质非常优秀!” 陆昔谨慎地点了点头:“那就好,都用完了吗?” 校长脸上浮现出一丝尴尬之意:“我们分配给了各位老师,你知道南盛军校很大,老师也很多……” “所以我想问,那东西你还有吗?” 陆昔和校长对视,两人的眼里是一模一样的紧张心虚。 首先,这是一个能制造出来的实物; 其次,既然这里是军校,那么很可能跟武器有关。 假如能让他拿到实物,逆向研究一下制造的工艺……毕竟他比这个年代的人多了数千年的知识储备,说不定能对付过去。 打定主意,他沉声道:“校长,能让我看看我寄来的样品吗,里面可能有些参差……我确认一下你们需要的品质。” 校长从兜里掏出了一张叠好的手帕,东西就在里面。 很难想象这么小的地方能藏什么东西。 他一层层地打开手帕,直到揭开最后一层,一个银色的小东西赫然出现在两人面前。 那是一颗非常、非常普通的子弹。 和市面上的子弹没有任何区别,但它却被如此珍惜地存放着。 负责招生的老师第一次看到那些子弹的时候,也以为那是一个恶作剧。毕竟想要进南盛军校的雌虫如过江之鲫,每天收到的东西不知凡几。 他甚至想破口大骂:送这个算什么意思?恐吓?老子怕你? 骂骂咧咧放进了库房,一放就是三个月。 直到有位老师来领物资,看到这么一小袋子弹,觉得数量差不多合适,终于带走了它。 没有人想到,一颗小小的手枪子弹,居然能打出榴弹的炸裂效果。 老师扣下扳机的那一刻就意识到了不对劲,这一枪是如此地丝滑,如此地沉重。 “砰——” 教学用的加固版靶子,被炸了个粉身碎骨。 学生傻了:这就是南盛军校吗?! 万籁俱寂中,老师退出子弹,捏在手里看了看。 这、这究竟是什么邪门玩意儿! —— 那些子弹被反复地拆解,但无论怎么研究,都只能得到一个结论。 它的的确确就是一颗普普通通的子弹而已。 可它一旦被击发,就能造成数倍的杀伤力。 查来查去,查到了陆昔头上。 校长忐忑地看着黑发红眸的虫族,心里打鼓。 据他本人所说,这些子弹是他无意中得到的,也就是说——可能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这子弹是怎么造出来的。 想要研究的话,仅仅靠那么一点样本是不够的,至少需要上千……不,上万颗! 假如他能提供的话,别说让他入学了,让他住在雄虫的房间里都可以! 校长:“这个品质的可以吗?” 黑发红眸的虫族看着那颗小小的子弹,伸手将它拈起来,紧接着又闭上眼,似乎在感受着什么似的。 校长的脸上不由得渗出了汗,顺手就拿手帕擦去汗水。 数秒钟后,面前这只年轻的虫族终于睁开眼,将子弹还给了校长。 “可以啊。” 他抬起头,嘴角略微扬起:“比这个更好,你要么?” 第6章 【修】 校长并没有怀疑陆昔的话,或者说,他信了一部分。 就这么一颗子弹,他们学校倾尽所有研究能力,怎么也无法解析出它的奥秘所在。 如今这个年代,单枪匹马是不能研究出成果的——各个领域的研究,都已经到达了一定的深度,接下来再想要突破,就需要各个领域的综合交错。 哪怕虫族的生命漫长,也无法在有限的生命里掌握足够多的基础知识。 想要有所成就,必须集合一个庞大的顶尖团队,围聚在一个强有力的领导者之下,在这样的基础上,还需要投入大量的财力,才能有所建树。 他们尝试了所有能尝试的方向,但无论如何,那道窥探的大门始终对他们紧紧关闭。 这绝不是眼前这位名叫陆昔的雌虫,独自就能研究出来的东西。 在陆昔的身后,或许有更大的组织,而他们能看见的只不过是冰山一角。 校长是一只阅历极高的雌虫,他曾上过战场,也曾治理过一方疆域,他本人更是高等学府毕业的学生,在收到关于这颗子弹的报告之后,他独自在办公室里坐了很久很久。 他将子弹放在手帕上,细细地观察。 但他心里想的并不是那些——荣耀、名誉,或者金钱权势之类的。 校长想起了他的好友,数百年前就战死沙场的虫族战士,沙尔。 那时他还是一个很年轻的雌虫士兵,怀着满腔的热血进了军队,成了一个大头兵,沙尔就是带他的班长。 和他想象的不一样,战场并不浪漫,也不壮烈,只有疲惫和劳累。他们每天要做的就是挖防御工事,一天挖十几个小时,草草吃完那乏味枯燥的压缩饼干就一头栽下去睡着,醒来继续挖。 在那段逐渐模糊的记忆中,一切都是昏黄色的,只有沙尔的眼神永远明亮。 校长曾问过沙尔:“班长,我们不是有了星际迁跃的能力吗?我学过——星兽扑过来,我们往别的星球迁移不就好了么?” 沙尔笑出声,打了他的脑袋一下:“迟早要打的,哪能永远逃下去?” “我可不想让我的虫崽一辈子都住在星舰上。” ——要是,那个时候能有这种子弹就好了。 当时没有人预料到,星兽潮来得这么快,这么凶猛,他们费劲心力挖出来的工事,在星兽面前如同一张脆弱的薄纸,轻轻一碰就碎了。 一整个班,最后也只有校长活了下来。 因为他年纪最小,沙尔把传递情报的任务交给了他。但后来校长才知道,情报已经不重要了。 沙尔只是希望他还能活下去。 校长的眼角溢出眼泪来,独自在办公室里哭得哽咽。 他想,他必须要得到这种子弹,只要有了这种子弹,虫族的士兵至少能减少三分之一的伤亡。 他这么多年的研究,不就是为了这个吗? “比这个更好,你要么?” 当陆昔这样问他的时候,校长心里何止是欣喜,简直是狂喜。 但他很快压住了过于激动的心情,大脑飞速地转动起来。 他们已经调查过陆昔的身份了,纯粹是垃圾星上的原住民,没有一点身份背景。过去他也从未有过任何惊人的举动,什么【无意中得到了子弹】之类的,大约只是表面的说辞。 他真正的身份,应该是某个科研组织的使者,出于某些目前还不清楚的考量,选择了南盛军校。 南盛军校并不是一所普通的学校,这里出来的学生在毕业后都会直输到战场之上,是一所和军方息息相关的学校。 他死死盯着陆昔,这绝对是一次试探性的接触。 校长定了定神,语焉不详地问道:“你们……我是说,你的这些东西很好……但不知道产能如何?” 想要吃透这种技术,还为时过早。 技术转让?他倒是想要,但现在还不是说这个的时候。 陆昔谨慎地问道:“你知道,我也是意外所得,产能不太稳定,目前能提供的数量还很少。” 校长脸上那种和蔼的表情已经彻底退散,他沉默了一会儿,道:“学校日常的训练所需,外出实战的物资需求——我们需要的应该不会太多。” 陆昔大致估算了一下,给校长报了个数字。 校长的脸色稍霁:“足够了。那么价格方面,你们有定价吗?” 陆昔陷入了沉思。 看到这颗子弹时,陆昔先是感到了不可思议. 这是一颗附着了微弱精神力的子弹。 经过数千年的发展,精神力的用法都被玩出花了,给子弹附着精神力实在是很常见的操作。 说个简单通俗的比喻,玩过游戏的人经常会得到一些咒语似的东西,将这咒语施加到武器上,武器的威力就会得到长足的改善,这称之为【附魔】。 精神力附着也是类似的道理。 听起来复杂,但说难也不难,任何成年的雄虫都能做到这一点,甚至许多未成年的雄虫崽也能做到,但他们控制不好精神力,经常搞砸。 因此在日常生活中,那些雄虫虫崽需要得到更多的看护,否则你就会在下班之后回到家,打开门就看到你的小雄虫拿着一把小勺子,像挖布丁一样挖着你赖以生存的墙,桌子,或者其他东西。 相比起来,雌虫崽就好养多了,他们通常不会毁灭财产,只会仗着皮糙肉厚而作死。 ——但这样的子弹,出现在这个时间这个地点,那简直就是石破天惊了。 要知道,这个时代甚至才刚刚有了精神力的概念,检测的依据也是那该死的信息素,这颗子弹到底是谁制造的呢?原主又是从哪里得到的呢? 一切都不得而知,但无论如何,这可以说帮了陆昔大忙。 他正要报价,忽然想到了什么,改口对校长道:“我听说……这里有一种叫代理证的东西?” —————— 夏白渊站在走廊里,他背靠着墙,双手松松地交叉在胸前。 校长办公室建造时用了特殊的材料,一旦关上,就连雌虫那敏锐至极的听觉都无法听到一点动静。 他就这样等待着,如同静默的雕塑一般。 他的眼睫和头发是同一个颜色,乍一看好像积了雪。 在他的面前是一个敞开的窗户,陆昔进去之后已经过了半个小时,校园里响起了下课的铃声。 军校虽然有些特殊,但毕竟也是学校,和普通的学校也没有多大的区别。 规律的作息,繁重的学习任务,还有规定的体能训练量。 ——当然,学的东西可能也有稍许的不同。 在别的学校,你可以学到优美的文学知识,在这里老师只会教你如何生吞活剥一条毒蛇。 你可能会意外学到一些【毒蛇全身都是宝】的冷门知识,但建议你不要学得过于深入。 否则你好不容易攒了足够的钱,却在得到相亲机会后和小雄虫侃侃而谈了半天你的英勇事迹—— 那就很注孤生了。 这一次的铃声,是上午的最后一门课程,夏白渊很清楚。 从精美的教学楼中,蜂拥而出无数的学生,他们穿着黑金两色的军校制服,疯狂地跑向食堂。 在经过了一早上的体力和脑力锻炼后,这群精力旺盛的雌虫,和饿鬼也没有什么区别了。 他看着蜂拥的学生涌过楼底,其中有一只雌虫显得格外明显。 那只雌虫有一头格外漂亮的红发,远远望去如同一把热烈的火,他一手提着外套,一手去解领带,露出强健的胸膛,小麦色的脸上满是不耐烦。 学校的万年老二,狄宴。 在他的身边围绕着数只雌虫,同他说着话。 “老大,你要吃什么?我给你去排队!” “老大老大,早上我又睡着了,你笔记借我抄抄呗。” “……” 狄宴臭着脸,一句话也没说。 旁边的小弟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对他道:“老大,我早上好像看到夏白渊那家伙了,他和另一只黑头发的雌虫在一起——又瘦又高,那张脸一看就是雄虫会喜欢的类型。” 说到后半句,他的语气已经带上了酸溜溜的味道。 狄宴突然停住了脚步。 在一众向前奔袭的人潮中,他这么一停,就好像一颗石头顽固的停在了河中央,引起了小小的波折。 他的脸更臭了,几乎可以用火山爆发前夕来形容,吓得一边的小弟收敛了脸色,讷讷道:“估计又是他的客户吧,不是我说,他要是再这么搞下去,老大迟早会超过他拿下第一的!” 狄宴的嘴唇动了动,低声骂了一句什么,又迈开了步子。 周围的小弟连忙跟上,但再也不敢提起一句跟夏白渊有关的事。 夏白渊伸出食指,一戳。 窗户悠悠合上,世界瞬间清静。 一边办公室的门终于开了,陆昔和校长走了出来。 校长很少离开办公室,他年事已高,又孤身到现在,早已把学校当成了第二个家。 看到夏白渊在旁边等着,校长一眼就认出了这只沉默寡言的银发雌虫:“正好,夏同学你也跟我们一起来吧。” 夏白渊点头,跟上了他们。 他们走在一条比较僻静的路上,目测是前往靶场的路。 校长是个健谈的,一路走一路给陆昔介绍,这边的教学楼是哪位校友捐赠的,那边的古树又是哪位名人手植的,林林总总如数家珍。 夏白渊用胳膊肘杵了杵陆昔。 陆昔转过头:“嗯?” 夏白渊:“你和校长说了什么?” 陆昔悻悻道:“达成了一笔小小的交易。” 夏白渊挑了挑眉,陆昔欲言又止,低声道:“说起来有点复杂,你待会儿就知道了。” 靶场是露天的,占地面积极大的一块场地,二十米外竖起了几个靶子。 他们在线外站定,校长递给夏白渊一把最常见的T-33式手枪:“你试试。” 夏白渊掂了掂重量,里面上满了子弹。 他将袖子捋起一部分,带上耳机,双手托起枪对准了靶子。 青蓝色的双眸眯起,在这一刻他身上那股轻微的疏离感突然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摄人心魄的专注力。 陆昔不由得看呆了。 夏、夏元帅! “砰——” 扣下扳机的一瞬间,讶异的情绪从夏白渊的双眸中掠过,紧接着不远处的靶子应声而碎! 几乎是炸裂一般地碎裂了,他放下枪,盯着那残余的硝烟看了许久。 他在四个月前就离开了学校,还不知道前段时间发生的事。 他皱起眉看了看手枪,又看了看靶子,最后看向陆昔。 平静的眼神里表露了他的意思。 【你干的】 陆昔此时已经打开了背包,半跪在地上掏掏摸摸。 他看起来仿佛是在寻找什么东西,实际上却是假借着寻东西的动作,将一颗子弹握在了手心。 一缕无法察觉的精神力缠绕上了那颗小小的子弹。 覆盖。 渗透。 固化。 成型。 校长问道:“找到了吗?” 陆昔站起来,装出一脸庆幸:“放在最里面了,颠簸时掉进夹层,我还以为找不到了。” 他摊开手,一颗银色的子弹躺在他的手心。 校长微微探着头,有些困惑:“这……看起来似乎没有区别。” “试一下吧。”陆昔从桌上拿起另一把枪,T-56式手枪和这颗子弹适配,他将手里这颗子弹上了膛。 夏白渊适时在旁边提醒道:“记得下保险。” 陆昔:“……” 他幽幽地看了夏白渊一眼,夏白渊别过头,咳嗽了一声。 QAQ记这么清楚干什么啊! 那次明明只是失误!失误! 陆昔举起枪,眯起眼对准了靶子。 靶子很远,露天的场合又有风,实际上很难瞄准。 夏白渊低着头在一边咔咔拆零件,拆成一桌后又随手拼了起来,机括声很是清脆。 他将最后一个零件装了回去,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陆昔的手。不知为何,他的脸上的表情有些不安。 就像是……马上会有什么坏事发生一样。 “哒”的一声,他轻轻将组装完毕的枪放回了桌上。 这声音让陆昔终于沉下了心。 食指扣上扳机,微微用力—— 夏白渊脸上的不安终于到达了顶峰:“陆昔!!” 扳机压了下来。 在这一瞬间,陆昔心里划过一丝毛骨悚然的感觉。 在那么几微秒的时间里,他察觉到子弹没有被击发。 而他也终于想起了一件被他忽略的事。 这把枪,能承受住这种威力的子弹吗? 千钧一发之际,一只手握住他的手腕,滚烫的掌心几乎要把他灼伤。 夏白渊的脸出现在他视野中,陆昔看见他的腮帮子因为用力而鼓起,银色的睫毛在他视网膜上留下一道残影。 夏白渊从他手里夺过枪,猛地扔向了半空中。 “轰————” 伴随着空爆的声音,陆昔感到一阵天旋地转,背后传来一阵疼痛。 他躺在地上,眼里只剩下了蔚蓝的天空。 差、差点一命呜呼了。 夏白渊翻身从他身上爬起来,他的胸膛微微起伏,一滴冷汗从他颊边流了下来。 他坐在地上抽了抽嘴角,一手撑着额头,低声道: “再这样下去,我要加价了。” 第7章 夏白渊从地上站起来,他的衣服上沾满了尘土,宽大的袖子处撕开了一条口子,露出里面白色的衬衫。 乍一看还有那么点时尚先锋的意思。 陆昔很想笑,但他扯了扯嘴角,发现自己实在是笑不出来。 他的背估计是扭到了,指不定现在满是淤青,疼得他嘴角一抽一抽。 夏白渊低头看着他,嘴唇那平直的线就颤抖了一下。 陆昔叹了一口气:“想笑就笑。” 夏白渊一脸正直:“这是劫后余生的喜悦。” 陆昔:“……” 陆昔:“拉我起来。” 夏白渊朝他伸出手,陆昔这才看到他的手心发红,大约是被枪管烫的。 握住的时候,还能感受到那残留的余温,掌心的薄茧带来些微粗糙的触感。 陆昔站起来之后,神情显得有些懊恼。 “哎呀!” 校长这才从惊愕死机中反应过来,他这重启速度大概可以打败全虫族百分之一的公民。 他赶忙上来扶住陆昔的另一只胳膊,招呼道:“夏同学,我们快送他去医务室!” 夏白渊上下打量着陆昔:“还能走吗?” 陆昔心说自己又不是玻璃做的,为了显示自己强健的体魄甚至朝前走了一大步。 ——背后传来锥心的痛,差点没当场昏过去。 他脸色一白,就要往旁边倒去,结果靠上了一个温热的身躯。 刚刚成年的雌虫,体格不太健壮,骨头支棱在薄薄的皮肉下。 不知怎地,陆昔想到了以前养过的一只小猫,就像是摸着它的背一样,甚至能感受到骨头的走向。 夏白渊总是穿着宽松的外套,陆昔没发现他是这么瘦削的一把。 “走了。” 陆昔:“……哦。” 陆昔又转过头对校长道:“校长,证件就拜托你了。” 校长一拍脑袋:“现在什么时候了……糟了我得快点去审批——夏同学,麻烦你带他去处理一下伤口,我先走了。” 校长说完就走,按理说这种时候应当和陆昔再客套一下,说些关心的话,但他那一辈的研究员身上有种实干的气质,性子比常人要直些。 陆昔看着他快活的背影,把“你不仔细验货了吗”这句话吞了下去。 =v=刚好等他研究了再说吧! —————— 医务室里空空如也,不知道老师去哪了。军校里受伤是常事,需要老师出门的话应该是比较紧急的伤了。 像陆昔这种小伤,自己拿点药抹抹就行。 夏白渊熟门熟路地打开柜子,从里面拿出一瓶药油打开,空气里顿时充满了刺鼻的味道。 雌虫的嗅觉要比雄虫灵敏很多,但夏白渊连眉头都没皱。 他在陆昔身边坐下,对陆昔道:“脱。” 陆昔:???? 这不好吧?!!怪羞涩的嘿嘿嘿。 他扭扭捏捏道:“我自己来吧。” 夏白渊定定地看着他:“你伤的是背吧。” 一脸【我倒要看看你怎么自己来】的表情。 “我手长啊能够到的,”陆昔伸出手在夏白渊面前晃了晃,左手中指上黑色的指环熠熠生辉,衬得他手更加修长好看,“再说了,本来就只是小伤而已,哪怕不管它都会自己好。” 夏白渊眯起眼睛,把药油重重地往桌上一顿:“你不会也是……” 后面的声音小了下去,陆昔没听清:“什么?” 他为了听清,下意识往夏白渊的方向倾去—— 夏白渊却突然抬起头,两人的鼻尖几乎是擦过去的。 陆昔:……诶? 那双青蓝色的双眸近在咫尺,而且正在逐渐放大。 夏白渊双手环胸,靠近了陆昔,陆昔被逼的一点点往后仰去:“夏——” 唔,太近了,陆昔闭紧了嘴。 “你不会是……” 陆昔的椅子往后靠,和地面逐渐形成了一个极危险的夹角,晃晃悠悠。 就在这时,医务室的大门被重重推开,木质的门板拍在墙上,又重重地弹了回来。与此同时,一声蕴含着暴怒的骂声如平地惊雷一般炸响! “我艹他祖宗!!!” 陆昔一个激灵,椅子终于没能支撑住,砰的一声摔在了地上! 进来的是一个穿着白大褂身材高大的雌虫,他体格健壮,有一张坚毅的方形脸庞。他看起来像战士,又像屠夫,加上他白大褂上面那斑斑点点的陈年血渍,说他是刽子手也不为过。 什么都像,就是不像医生。 他身上还背着一个学生,浑身都散发着血腥味,就在这当口,还有鲜血从他身上流到医生身上。 医生目瞪口呆地看着陆昔。 翻倒的椅子本就老旧,现在彻底散架了。陆昔堪堪被夏白渊抓住衣服,这才没跟着倒下去。 他站在碎屑中,一脸生无可恋地看着医生。 在这个时候,陆昔想起雄父对他的评价。 “走哪哪要塌,看哪哪遭殃,你不是故意的,但我宁愿你是故意的——好歹还有救。” 脾气火爆的医生看看椅子残骸,居然没发火,只是冷硬地丢下一句:“伤药自己拿,我现在没空管你们。” 说完,他就背着身上的学生进了内间。 陆昔委屈地看着夏白渊。 但饶是如此,他的脸上也依旧是如此地冷淡,只是那双红色的眸子会让人平白无故地想起什么大型的动物来。 夏白渊却没看他,他的眼神一直追随着医生——确切来说是那个受伤的学生,他的脸上隐隐约约浮现阴霾,似乎想到了什么不好的事。 “夏白渊?” 夏白渊这才回过神,他摸了摸鼻子,眼睫垂下:“抱歉。” 陆昔在心里又是嗷嗷叫了一会儿。 他清了清嗓子:“不用这么客气,毕竟我们是——” 琢磨了一下,陆昔想到了定义:“是亲密无间的甲乙方关系。” 好家伙,那可真是情比金坚,恨不得同归于尽的关系了。 夏白渊微微提起嘴角,笑得勉强。 内间里不时传来稀碎的哽咽声,又哀又细,听起来像是痛苦到了极点发出的,让陆昔忍不住搓了搓耳朵,浑身鸡皮疙瘩直冒,问道:“这是什么训练?能惨烈到这种程度?” 雌虫都这样了,换成他那不当场扑街? 陆昔可不像其他雄虫那样坚强不屈,誓要和雌君并肩而立。他相当务实:能用精神力偷袭就绝不正面上……他不讲武德怎么了!这是充分发挥自己的优势! 听着雌虫的惨叫,陆昔打了个牙花。 倒倒倒倒不是想退缩……至至至少给他打个预防针吧! 夏白渊声音有些冷:“那不是训练。” 陆昔不明所以地“嗯?”了一声,“那是什么?” 银发雌虫微侧着头,脸色晦暗不明。 南盛军校之所以吸引雌虫,不仅因为这里有雄虫常驻,更因为这里的雄虫接受了校方的协议。 和外面的雄虫不同,这里的雄虫不会无缘无故地伤害雌虫,雌虫见到他们也无需跪下。 他们在这里是那样地无害,这是所有雌虫都梦寐以求的雄虫。 虽然不知道校方做了什么,但现在看来……也不过如此。 那些伤口根本不是训练导致的,那是鞭痕、刀痕,还有烟头的烫伤痕迹……手腕脚腕上都留有捆绑的痕迹。 甚至在刚才的惊鸿一瞥中,夏白渊清楚地看到了在那只雌虫的背后,羽翅不自然地耷拉下来,上面有着严重的撕裂伤。 雌虫最不能受伤的就是羽翅,和其他地方不同,那里难以痊愈,痊愈后也会留下后遗症。 假如羽翅受了伤,雌虫的战斗力就会大大降低。 这里可是军校。 向校方投诉?不,这样校方能做的也只有解除协议,其他什么也做不了。 这就是操蛋的现实,雄虫就是如此地恶心。 浓重的厌恶在他眼里逐渐堆积,夏白渊用力地闭了闭眼,睁开眼时黑发虫族困惑的脸映入他的眼中。 这是一张不曾受过伤害的脸。 他一定被谁保护得很好,甚至在看到那样的雌虫后,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夏白渊有些焦躁起来,眉头紧紧拧在了一起。 这样是不行的。 这样单纯的雌虫,会对所有的雄虫毫无戒备之心,会信赖每一个靠近他的雄虫。 但雄虫带来的只有灾难和苦痛,若是不小心防备,最后只会被毁灭。 “他到底怎么了?”陆昔再一次问道。 “……” 夏白渊看着陆昔,那双番石榴籽一般的红眸晶莹剔透,里面没有一丝混沌。 不。 现在还不需要。 夏白渊想,自己只是陆昔雇佣的打手而已,他无权干涉雇主的生活。 但是,在心底深处,却有一个隐隐的声音在告诉他。 不是的,不是这样的。 面对那样一双眼睛,夏白渊无法把那些令人作呕的事实告诉他,让陆昔感到害怕和恐慌。 越是经历得多,越是明白陆昔能保持这样的性格,到底有多不容易。 在不安和犹豫中,夏白渊安慰自己,没关系。 即使有危险,自己也能解决——至少在这一年里。 假如有必要,他会护住陆昔的。 “没什么。”夏白渊移开视线,淡淡道:“只不过是一些小游戏罢了。” “……” 陆昔当时整个人就裂开了。 小小小小游戏???? 你们雌虫玩这么大的吗? 游戏虽好,但伤身啊!!! 夏白渊朝他伸出手:“药油给我,你还想熬到什么时候?” 陆昔:“也、也行” 陆昔脱掉上衣,趴在了一边的折叠床上。 夏白渊看着他青紫交织的后背,呼吸不由得一窒。 陆昔埋着头等了半天,也没见夏白渊有所动作,不禁有些纳闷:“怎么了?” “你……羽翅呢?” 陆昔的背上,并没有用来收纳羽翅的缝隙。 一只没有羽翅的雌虫? 夏白渊紧紧抿着唇,眼神越发沉了下去,仿佛一潭幽幽的古泉。 陆昔却没有看到,他激动地一抬头:“对啊!” 黑发虫族的红眸熠熠生辉,完全没有想象中的痛苦,反而充满了雀跃。 夏白渊怔怔地看着他。 怎么会有这种雌虫……他当真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陆昔简直超兴奋:“我从小就没有羽翅,我当然不可能有~” “因为,”他坚定地看着夏白渊,一字一句道:“我是一只雄虫啊!” 夏白渊定定地看着他:=-= 然后伸手按在了他的背上,用力一推—— “轻点!轻点!痛死我了夏白渊!你手轻点!” “我又不是来给你挠痒痒的。” 陆昔:QAQ 陆昔,卒。 第8章 【微修】 将药油推完,陆昔觉得这背都不是自己的了。 有一说一,听着内间那学生的惨痛呻、吟,陆昔甚至不好意思哼出声,咬着牙硬是忍了下来。 离开医务室的时候,他把一张钱放在了桌子上。 夏白渊拿起那张钱,用食指和中指夹着,顺手又塞回了陆昔胸前的口袋,完了还拍了拍他的口袋:“不用这个。” 陆昔有些讶异:“诶?” 夏白渊收回手:“药油免费。”他指了指远处的一瓶白色喷雾:“那个才要钱。” 药油便宜又廉价,只是使用起来既不方便又疼痛,不像快速喷雾那样无痛方便。 陆昔瞪着夏白渊,张口结舌。 夏白渊双手插在外套的兜里,左手的袖子还裂着,耷拉下来一截,露出#看我多贴心#的表情。 陆昔:“……” 夏白渊,你是个坏东西。 他幽幽地看着夏白渊,虽然面色不显,但无语凝噎的意思很是明显。 “等等。” 夏白渊的视线落在陆昔鼓鼓囊囊的腰间,之前一直挡在外套之下没看见。他脸上露出了一点不可思议的神情:“你不会……一直把枪带在身边吧?” 陆昔往腰间一摸,确实摸出一把枪。 那是原主的枪,似乎是好几年前费尽心思拿到的。在垃圾星上那个地方,能拥有一把强有力的武器是非常重要的。 当时还救了夏白渊一次呢。 陆昔想起他很久以前看过的一部电影,里面有一句台词他非常喜欢。 “当别人说你藏匿危险武器的时候,你最好真的有。” 那部电影有名到——但凡有人说出上一句,一定会有人接下一句,人们通常用这种方式来把气氛炒热,陆昔在手里转了个枪花,静待着夏白渊说出下一句。 “毕竟真理只存在于射程之中。我的好兄弟!” 黑发红眸的虫族昂着下巴,眼神里含着些许诙谐,他语气轻快,说出的话却是异常地沉重。 夏白渊的眼眸越发深了起来。 ——到底是经历了什么,才会说出这样的话? 陆昔曾被欺侮过吗?曾被冤枉过吗? 又要怎样,才能谈笑风生般地将这样的话轻描淡写说出来?他才刚刚成年而已。 那里……毕竟是垃圾星。 “……” 陆昔左等右等,等不来夏白渊的回应,忍不住挠了挠腮帮子。 氛围好像有些凝重? 好吧,好吧,毕竟你只是个坏东西,愚蠢的古代虫族,指望不了你什么。 唉,虫生真是寂寞如斯。 他正想说些别的俏皮话,把话题带过去,却听得夏白渊浅浅地叹了一口气。 “可你连保险都会忘记开。” 陆昔:“……” 后世的枪没有保险!!!我们不用那个玩意儿!!!! 但是他能说吗? 他不能!! 愚蠢的古代虫族!!就算你是夏白渊也一样!!! 他横了一眼夏白渊,正要将枪放回去,却被夏白渊叫住了:“你等等,我给你试一下……” 陆昔好奇地看着夏白渊,只见他转过身在各个抽屉里翻找着什么东西。 “刚刚就想说了,你真的很熟悉这里。”陆昔讷讷道:“怎么什么都知道?” “是啊。”夏白渊漫不经心地回道:“我在这里做过义工。” 他用眼神示意内间,悄声道:“这个医生以前是刽子手,他能在罪犯身上片下几千块肉。死刑说是几片就几片,一点都不会错。在他行刑完之前,罪犯哪怕内脏都露出来了也不会死——我从他身上学到了很多。” 陆昔脸色顿时变得很僵硬。 =口=这种没有虫权的刑罚在这个年代还流行的吗!!而且你要学来干什么???? “你听他瞎扯。” 一身血腥的医生没好气地打开门,脸上有些倦色。他一屁股坐在了椅子上,他随手从桌子下面的箱子里拿出一瓶葡萄糖拧开就喝了起来,边喝边嗤笑道:“他确实经常来,只不过都是半死不活来的,被群殴很丢人吗夏白渊?你甚至都不敢直说。” 陆昔眨巴眨巴眼。 夏白渊不咸不淡地看了他一眼:“是我一个人包围了他们。” 医生露出了一个温和的笑容:“那您可真是胸襟宽广。” 夏白渊不跟他废话:“老于,废瓶子在哪?” “你要那些做什么?”被称为老于的医生用脚踢了踢某个角落:“诺,在那里。你又要拿来做什么?” “你看着就知道了。” 夏白渊要陆昔做持枪姿势,陆昔模仿着从前看到过的电影,像模像样地举起了枪。 枪口不能对准别人,陆昔对准了一边的墙壁,问道:“这样可以了吗?” 下一刻,夏白渊站在了陆昔的身后,陆昔闻到他身上有股轻微的橘子香气,不由得动了动脖子。 “别动。” 这声音很轻,几乎是靠着他的耳边说出来的。 夏白渊伸出手,握住了陆昔的手,就像是老师带着幼崽学写字一样。 这样的姿势,很像是拥抱。 手背传来温热的触感,五指被松松地包裹住。陆昔的手比夏白渊的要长一些,但夏白渊的手型很好看,让人会想起音乐家,画家,或者其他什么文静优雅的职业来。 但那些职业可不会有夏白渊手心里的这些茧子。 一根根指头被移到应有的位置,夏白渊询问道:“这样是不是握得更稳了?” 好一会儿,他才听到陆昔的回答,声音有些别扭。 “嗯。” QVQ这辈子还没有和除了雌父以外的雌虫这么近过呢!!! 夏白渊不疑有他,松开手道:“保持这样的姿势不要动,待会儿我会往上面放点东西,你不要让它们掉下来。” 陆昔:“……好。” 紧接着他听到一阵清脆的叮当声,似乎是玻璃碰撞发出的声音,夏白渊拿着一堆小小的透明瓶子坐在了陆昔的身边。 老于好整以暇地看着他们:“你觉得他有这个天赋?” 夏白渊“嗯”了一声:“我之前看他手挺稳的。体能很差的话,只能从别的地方找补一些。” 老于笑了一声。 陆昔只觉得很扎心,原主的体能报告被判断为“B级雌虫”,但他不得不承认,自己的确也就是这种程度。 平时或许够用,但在A级雌虫遍地走的军校,就显得很…… 那些玻璃瓶子大约只有小指粗,指甲盖那么高,曾经是用来储存净水片的,很轻。 夏白渊拿出一个瓶子,轻轻放在了枪管上。 那里只有一小块平面,而瓶底也不完全是平整的,加上枪的重量近一千克,平举时想要稳定非常地困难。 第一个瓶子稳住了。 夏白渊马上拿出第二个瓶子,压在了第一个瓶子的瓶口上。 这一次当他松开手的时候,瓶子极轻微地颤抖了一下,吓得陆昔眼睛微微睁大。 还没等他放心,第三个又放了上来。 老于在旁边看得可开心了:“加油啊新生!” 陆昔只想说你可闭嘴吧。 但他现在大气都不敢出。 第三个也稳住了。 夏白渊露出了一点笑容:“不错。” 手里的动作却是一点都不慢,第四个、第五个、第六七八九个很快也放了上来。 到现在为止,全部的瓶子叠起来,已经接近手掌那么高,细细的一根小柱子,看起来很是危险,仿佛随时都会崩塌一般。 这还没完,夏白渊又拿出了一个瓶子。 原本散漫坐着的老于看着看着,不由自主坐直了身体,专注地盯着夏白渊手里的那个瓶子。 就像是卫星对接一样,两个瓶口缓缓靠近,接触,柱子发出一阵轻微的震颤。 这一次,夏白渊的手稳了好一会儿才松开。 第十个,也立住了 老于大出了一口气:“吓死我了——” 夏白渊冷冷地看了他一眼,老于用手在嘴巴上一划,比了个“拉拉链”的意思。 第十一个。 第十二个。 第十三个。 …… 第十七个。 第十八个。 每一个瓶子,都明显要比之前放得要更加慎重。 老于的眼睛越瞪越大,当夏白渊拿起第十九个瓶子时,已经瞪得像个铜铃。他喃喃念道:“不会吧?还来?” 陆昔此时什么都听不见了,他全部的心力都投入在了这个细细长长的柱子上。 日光透过窗棂,浅浅地打在玻璃上,折射出流光溢彩的光芒。 他能感受到从这柱子上传来的重心手感,看起来脆弱的柱子,实际上非常稳固。 “还要继续吗?” 陆昔没有回答。 但这就是最好的回答。 夏白渊又放了一个瓶子上去,这是第二十三个,柱子已经快有手肘到手指的长度。 老于张开口:“哈哈,假的吧?” 一个没有接受过系统训练,只靠自己摸索的野路子,第一次就能立住二十三个瓶子——手稳到这种程度,说出去谁信啊! ——假如老于知道陆昔在穿越之前,从来没拿过枪,那恐怕就要惊掉下巴了。 但二十三还不是上限。 第二十四个,花了三分钟立住。 第二十五个,花了五分钟。 第二十六个,花了七分钟。 到底为止,陆昔已经举着近一千克的枪坚持了接近半个小时。 这项训练需要调动全身的肌肉,半小时已经是B级雌虫的体能极限。 当第二十七个瓶子放上去以后,陆昔的嘴角绷紧着,手腕颤抖了一下。 就这么极轻微的一下,整个玻璃瓶堆成的柱子缓慢地摇晃,然后整个倾倒—— 跌落到地上,碎裂成晶莹的碎片。 陆昔睁大了眼睛,这些碎片在日光下如同无数的泡沫,五光十色。 “二十七个。”夏白渊道:“很不错了,军校里也很少有这个成绩。” 假如不是因为体能到了极限,应该还能再多些。 老于张着嘴巴,缓缓靠在了椅背上:“你可真几把会说话。” 什么叫很少有? 基本没有好吗?! 他记得那个叫狄宴的雌虫,最高的记录就是十九个。 ——不过狄宴更擅长近身格斗,不太擅长这个。 陆昔闭上了眼睛,心里浮现出酣畅淋漓的感觉。 他从来没有体会过这样的感觉。 每一次都觉得可能是极限了,但只要那瓶子一放上去,他就知道还没有到极限。 一次次地攀登,一次次地超越。想要知道自己到底能做到怎么样的程度,想要触摸到更高的天空。 “怎么样,是不是很舒畅?”夏白渊看着他微微渗出汗水的脸,笑道:“我就知道你会喜欢这个。” 陆昔深吸一口气,睁开了眼,那双红色的眼眸盛满了金色的日光,如同有酒液在流转。 他说:“下一次再试试吧。” 他的心脏还在狂跳,脸上热辣辣的,亢奋到不行。 直到刚才为止,他都对军校没有任何感觉,甚至有点惶恐。 但是现在他觉得来这里真是太好了。 夏白渊看着他,黑发的虫族虽然性格温和,却是难得的冷静,几乎很少看到他失态的模样。 这样连眼睛都在闪闪发亮的时候似乎还是第二次见到。 唔……第一次似乎是他们刚见面的时候,那时候发生了什么好事吗? 下次可以问问陆昔。 “当然,当然可以!”老于皮笑肉不笑地看着他们:“但是下次别在我这试了——麻烦你们打扫一下地板。” 夏白渊:“……” 陆昔:“……” 陆昔摸了摸鼻子,默默地去角落拿起了扫帚。 夏白渊去拿了拖把。 开学第一天,两人被抓着把老于的医务室打扫了一遍。 当晚,陆昔在原主的日记本上加了这样一条。 十月二十七号,天气晴  很冷 夏白渊今天很奇怪,总是动不动用很奇怪的眼神看着我。 尤其是我问他为什么不飞起来擦天花板的时候,他就欲言又止止言又欲!! 他到底想说什么??! 第9章 清扫的时候。 陆昔知道夏白渊有话想说。在夏白渊第三十一次来到他身边,用抹布擦着同一块地方后,陆昔终于无法再装傻了。 他转过头,挑起眉毛道:“我说,这块玻璃是有什么特别吗?” 四块玻璃,你老可着同一块玻璃擦,雨露均沾不好吗? 夏白渊从善如流地将抹布在另外三块脏玻璃上擦了擦,又掉过头来,第三十二次擦那块干净的玻璃。 陆昔简直要叹息了:“你这顶多叫抹匀——放着我来吧。” 夏白渊心不在焉地将抹布一扔,扔进盛满水的桶里,发出啪的一声巨响,水花洒了一地。 陆昔:“……” 老于不满地叫嚷起来:“喂!喂!小夏同学,你就算有情绪大可在旁边翘着腿喝着茶看我们工作,而不是来给我们本就辛苦的工作再增添负担!” 他阴阳怪气向来很有一手,不知是职业影响还是天性如此。老于责备地看着夏白渊:“这世道真是世风日下呀——我过去总是兢兢业业为你们治伤,心想虽然不至于要你们感恩戴德,但在你们弄得我这一团乱时,好歹能负起责任把我这恢复原状呀……” 夏白渊木着脸走过去,默默从角落拿起拖布将溅出的水拖干净。 陆昔用力压住了嘴角,年轻的战神也有吃瘪的时候。 他又听老于指挥道:“天花板也要扫一下,唉我这把老骨头哦,飞都不好飞了。” 夏白渊飞快地瞥了陆昔一眼,应道:“好。” 那种感觉更明显了,夏白渊确实有话要说。 他拿着拖把,一点点划着圈,不留痕迹地朝陆昔这边蹭过来。要是平时的陆昔,一定不会察觉到他的掩饰。 可一旦察觉了,就会发现夏白渊做得真是相当刻意。 直到整个地板都干净了,夏白渊才蹭到陆昔的身边,皱着眉头沉默了半天。 陆昔也是等了半天,银发虫族终于开口问道:“陆昔,垃圾星是个什么样的地方?” 一只没有翅膀的雌虫,在垃圾星上到底是怎么活下去的呢? 陆昔动作一停,顿时有些紧张起来。 什么意思?难道是已经看出来他的问题了?这句话是在试探自己? 短短几天相处,就被发现不对劲了? 夏白渊,竟恐怖如斯!! 小粉丝陆昔的心情十分复杂。 一边觉得不愧是战神嗷嗷嗷好厉害,一边又觉得太可怕了救命自己会不会被抓起来去切片研究—— 他僵硬地移开视线,轻声道:“都是过去的事了,不提也罢。” 求别问了,我知道得也不比你多多少啊嘤嘤嘤!! 夏白渊的眼神软了下来。 他向来是个吃软不吃硬的,陆昔这种性格他最是没有办法,明明遭遇了那么多的事,可他却总是一副很坚强的模样。 但他若是真的不在乎,又怎么会妄想自己是一只雄虫? 从今以后,这种事就不要再问了。 夏白渊想,既然陆昔不想说,那他何必打着关心的名头去揭他的伤疤。 这样想着,夏白渊露出一个浅淡的微笑,用手心贴了贴陆昔的耳朵:“我明白了。” 陆昔:“……” 你、你明白什么了? 把话说清楚啊喂! 两人目光一碰,意味悠长,看得老于在旁边挠了挠腮帮子。 总觉得这两人好像特务接头,狗狗祟祟。 ———— 【校长办公室里】 校长看着眼前这只俊秀的雄虫,犹豫地说:“您真的考虑好了吗?军校并不适合雄虫。” 军校里确实有雄虫常驻不错,每个班都会分配一只雄虫,通过日常接触就能潜移默化地改善学生们的体质问题。 为了吸引雄虫,学校开出了很丰厚的条件,让D级雄虫也能享受到C级雄虫的待遇。 可…… 眼前这只雄虫有着淡金色的长发,琥珀色的双眸,这是罗家的特征。 听说这位罗诏阁下,在幼年时期被拐走,不知怎地流落到了荒星上,直到最近才被接回来。 能在垃圾星那种无法之地安全存活那么久,一直等到被解救,可以说简直是一个奇迹。 要是再晚一些,等他成年了散发出信息素,那后果可就不堪设想了,那些疯狂的野蛮居民会把他撕碎的。 雄虫垂下眸,淡淡道:“我只是不想呆在罗家而已,刚好这个学校里有我的老朋友,于是就来了。” 校长一愣,哪怕是D级的雄虫,也是全虫族供养出来的,怎么会和一直待在垃圾星上的罗诏有关系呢? “不是雄虫,是一只雌虫。” 罗诏脸上露出了一点落寞的情绪,脑海里又浮现出了那张黑发红眸的俊美脸庞。 从垃圾星上离开后,他没有一天不在想念陆昔。 那只温柔的、善良的雌虫,他是那么地弱小,总是抢不到食物。 可是他却将所有的食物都分给了自己,当时年幼的自己因为流落垃圾星而感到极度惊恐,想也不想地将食物扔在地上用力践踏着。 发泄完了以后才开始后怕,他虽然年幼,却也知道自己决不能在这种地方暴露自己是雄虫的身份,他很害怕陆昔会教训他。 可那只雌虫却只是弯下腰,从地上捡起了脏污的面包,大口大口吃了起来。 罗诏不可思议地看着他:“你居然吃得下去?!它已经脏掉了!” “可是食物是不应该被浪费掉的。”雌虫看着他道:“里面还放了黄油。” 陆昔养了罗诏很多年,他们岁数差不多,但陆昔却像是罗诏的长辈。 从他这里,罗诏第一次感受到了温柔和爱,和这些比起来,从前的那些宠爱和阿谀奉承一般虚假。 假如没有来到垃圾星,假如没有遇到陆昔,罗诏会在罗家长大,他会被娇惯得无法无天,和其他雄虫一样自大又狠厉。 可是…… 可是他擅自离开了垃圾星。 罗诏心里是明白的,他从前的那个家,假如知道了陆昔的存在,是绝对不会让他活下去的——被垃圾星上的雌虫养大的雄虫?这会让罗家蒙羞。 他甚至没来得及告诉陆昔一声,直到离开前,陆昔都以为他是一只雌虫。 甚至不知道他的真实姓名,叫了他那么多年的【齐思寒】。 陆昔会怎么想他呢? 那一天,他一上星舰就看到了陆昔,当时喜悦差点冲昏了他的头。 他差一点就不管不顾冲上去了,可陆昔看他的眼神却像是在看一个陌生人。这眼神如同一盆冰冷的水,浇醒了他。 是他先丢下陆昔的,不是吗? 现在的他,甚至没有能力保护陆昔。 “哦!哦!原来如此!”校长干巴巴地惊叹了一下,又问道:“那请问您是想进哪个班级呢?” 罗诏放在桌下的手松了又紧,手心有些潮湿。 “那位名叫陆昔的学生,现在是在哪里?” —————— 陆昔打了个喷嚏。 这喷嚏毫无预兆,他还在试校服,手一个哆嗦差点把纽扣给崩出去,幸亏校服质量不错,这才没毁在他手里。 他两手空空来到这里,一切东西都要订购。 从制服到书籍,还有各种教学用具,林林总总一大堆。 本来第一件事就是干这个,但一系列事绊住了他,等打扫完老于的医务室都已经下午了。 眼看着已经快放学了,他还来得及去班级报个道。 夏白渊提着他的东西:“我把你东西先放好?” 陆昔看了看时间,现在全力加速跑还来得及:“好,我待会儿就去。” 跑了几分钟他才反应过来,他宿舍在哪啊!他不知道哇! 算了算了。 反正到时候问问夏白渊就好,陆昔挠了挠头,决定暂时不管这些事了。 一年级一共有五十个班,每个班都有一百多个学生,就这样都算规模较小的军校。这让后世一个班也就二十来个人的陆昔感到十分不适应。 嘛嘛嘛……时代不同嘛…… 他被分配到了十六班,这个时候十六班正在上自习课。 陆昔跑到班级门口时已经有些气喘吁吁——南盛军校也忒大了一些,等校车又来不及。 他缓了缓呼吸,轻轻地推开了门。 “那个……” “砰————” 随着一声爆裂声,无数的彩带纷纷扬扬落下,金粉和荧光纸落了陆昔一身,把他的视野都遮住了。 教室里发出了震天的欢呼声。 “哦!!!!雄虫!!!!” “欢迎欢迎!!!!” 还有人浑水摸鱼的:“宝贝儿快眼熟我我叫顾青!!” 顿时有人怒骂道:“顾青你好不要脸!” “就是!打他!!” 陆昔愣了一会儿,顿时被感动到了。 终于,终于有人知道自己是雄虫了! QVQ 虽然叫自己宝贝儿很奇怪,但现在感动至极的陆昔不打算追究。 他伸手拂去身上的东西,只见教室里整整一百来号学生,手里都挥舞着彩旗和荧光棒。 “雄虫!雄虫!雄虫!” “耶耶耶!!” 气氛那叫一个火热,那叫一个沸腾。 “那个……” 坐在讲台后面的老师看着陆昔,脸上露出一个尴尬的笑容:“你们认错人了,今天有两个转校生,另一个才是雄虫。” “这位名叫陆昔。” 老师的声音不大,却震撼人心,方才还一片火热的教室,瞬间气氛就冷凝成冰。 “切。” “好像确实不是雄虫。” “就是嘛,雄虫都那么纤细美丽,他看起来比我还高呢。” “啧,但他是雄虫会喜欢的类型。” “草草草。” 陆昔:“……” 陆昔:=口= 你们他妈的…… 硬了。 拳头硬了。 众学生纷纷收起东西,看起来都失望极了。 老师指了一个空位,陆昔个子太高,给安排到后排靠窗去了。 陆昔把书包放在桌子上,一边的雌虫忧郁地叹了一口气。 “雄虫……雄虫……雄虫……哦我的雄虫,我的□□~” 陆昔:“……” 算了,也挺好的。 他独来独往习惯了,却也没发现他周围的学生对他都不冷不热的,甚至没有一个人来跟他客套。 毕竟插班生想要融入集体,总还是需要一点时间。 说是自习室,但一点都不安静,所有学生的面前都放着一把基础的枪,咔咔咔地拆成零件,又快速地装回去。 陆昔看了一会儿,想起之前在打靶的时候夏白渊随手拆过的枪,就是这种样式。 他好奇地问道:“这是在干什么?” 同桌是个小麦色皮肤的雌虫,这句话也许是废话,因为这里几乎所有的学生都是这样健康的肤色。 但同桌格外健康。 他头也不抬地说:“熟悉枪是最基础的事,你连这个都不懂?” 陆昔“哦”了一声。 他总觉得好像顺序有点不对,夏白渊不是这么组的。 等到同桌把枪全部组合起来,陆昔在心里估算了一下,至少比夏白渊慢了二十秒。 撇去动作熟练度,哪怕他和夏白渊是一样的顺畅,也要慢个十几秒。 陆昔犹豫了一下,还是没说出来。 说不定是自己记错了呢?毕竟他不仅对这个时代一知半解,更是个完全的军事小白。 万一说错了可就丢人了。 一边的书上写着同桌的名字:顾青。 原来同桌叫顾青,陆昔这样想着,撑着下巴发起了呆。 他的枪还没来得及分配,现在也无事可做。 ———— 顾青刚组装完,立刻按下了旁边的计时器。 看着计时器上的数字,他懊恼地搓了搓头发。 ——还是太慢了。 这样怎么比得过别的班啊!要是排垫底的话,十二班直到下次全年级大比都抬不起头了! 他深吸了一口气,继续拆起了枪。 第10章 陆昔闲得无聊,就把通讯仪拿了出来。 虽然是自习课,而他也没有什么可做的,但公然在老师眼皮子底下玩手机总归是不好。 他将通讯仪放在课桌筒里偷偷地打开,点开了夏白渊的聊天框。 之前他们第一天见面时就交换了联系方式,他的头像是自己的自拍照,原主的头像是默认头像,他来了之后才换的。 而夏白渊的头像,是一朵白色的蒲公英。 陆昔将夏白渊的备注改成了【夏神】,他想发点消息,但打着打着他发现了另一个东西。 这个年代流行一种名为颜文字的东西,和他那个时代主流的表情包不同,颜文字似乎要更……萌一些。 打出某些特定词以后,就会自动出现颜文字,比如_(:з」∠)_,又比如^_^,陆昔仿佛发现了新大陆,玩得不亦乐乎。 等到他回过神来,已经快下课了。 他连忙给夏白渊发了消息。 【陆昔:我快下课了。】 屏幕的左上角显示:对方正在输入中……很快夏白渊就回了消息。 【夏神:我在你楼下。】 诶? 陆昔一愣,连忙放下手机,他坐在窗边——眼看着没人注意他,他伸手将窗户推开一条小缝,往下一看。 夏白渊真的就站在楼下,刚好抬起头。 深秋傍晚时分,夕阳的余辉将整个世界都浸染成暖红色,金黄色的树叶落了一地。 银发的雌虫穿着黑金两色的制服,修身的衣料勾勒出他挺拔的身材。 他就这么站在这金红的世界里,身披斜阳,静静抬起头看着陆昔。 晚风吹起他的银发,陆昔看到他微微眯起了眼。 陆昔只恨自己当年不学好,现在只会在心里疯狂卧槽。 夏白渊也看到陆昔了,他低下头,在通讯仪上打了几个字,然后陆昔手里的通讯仪就微震了一下。 他低头去看。 【夏神:你喜欢吃什么?】 【陆昔:都可以……我不喜欢吃蔬菜,不过也会吃XD】 夏白渊看着那个“XD”,动作几不可见地停顿了一下,又继续打字。 【夏白渊:那会喝酒吗?】 【老板二十三号:会(^-^),我可以喝很多】 【老板二十三号:(*^▽^*)】 【夏白渊:今晚我请客,洗尘宴。】 【老板二十三号:好。】 【老板二十三号:】 夏白渊把通讯仪放回兜里,想了想又拿出来,将陆昔的备注改了一下。 改成了【陆XD】 过了没几分钟,下课铃响起,学生们从教学楼里涌出来。 陆昔随着人潮下了楼,黑发红眸的虫族个子高挑,面容俊美,但这不足以解释为什么很多学生在用余光看他。 他身上有一种很特殊的气质,将他和其他虫族区分开来。 尽管他表情很少,大多数时候总是一副面无表情的样子,但他却不会显得冷淡、疏远。 他……像一颗生长茂盛的植物,向光生长,热热烈烈。 尽管他身体残缺—— 却比其他雌虫来得更加健全。 黑发的虫族转过头,视线对上了夏白渊。 夏白渊清晰地看到方才还面无表情的陆昔,漂亮的双眸微微弯起——他的眼睛并非是狭长的类型,反而挺大的,只是眼型精致叫人没意识到这一点。 他的笑容幅度虽然很小,但背后却好像出现小花花在旋转的背景。 唔…… 他想起了之前老于的评价。 “这孩子一定很招雄虫稀罕。” 夏白渊真心实意地认同,陆昔确实生得很好。 陆昔快步走来:“我们去哪里吃?” 夏白渊将那些小花花的错觉挥散:“我常去的一家小店,最近正是吃肉的季节。” —— 陆昔很好奇这个时代吃的是什么,星舰上的糊糊实在是难以看出原材料,味道也难以入口。加上之前他一直在努力适应这个时代,都没怎么好好吃过饭。 真要说起来,这还是他头一次正儿八经地吃饭。 夏白渊说“小店”,那着实是一家小店。 苍蝇馆也不过如此,甚至没有一个招牌,小房间里只能容下两张桌子。 陆昔心里充满了敬意,他说:“这就是那种——每个城市里都有的,只有顶级老饕才知道的美食圣地吗?” 老板端来一盘菜放下,笑容和蔼充满了生意人的智慧:“是因为我们家主打外卖服务。” 陆昔:“……” 夏白渊不动声色地别过了头。 陆昔拿出一边的一次性筷子掰开——所幸这玩意儿从古至今都一样,叫他不至于不会用。 他拿起一边的酒瓶,用筷子头顶在瓶盖上,以手指关节为支点,轻轻一撬,瓶盖就轻松地打开了。 澄黄色的酒液汩汩地从酒瓶中流出,倒满了薄软的塑料杯。 香味不是很浓,陆昔低头闻了闻,几乎闻不到什么酒味。 他突然想起来一件事,说道:“啊,我有个事要问你。” 夏白渊正将一块青色的蔬菜送进嘴里,这种蔬菜很难嚼,嚼完以后全是不能吞下的渣,吃的就是那点特殊的甜味。 他抬起头,用眼神示意陆昔:你问。 “就是……” 陆昔仰起头,一口干掉了整杯的酒。 夏白渊:“……你真的没事吗?” 陆昔豪迈地一挥手:“我都——说了,我很能喝!” 哼哼,我当年可是号称千杯不醉,打遍雄虫无敌手! 黄的白的红色绿的,混在一起喝也是完全没问题XD。 像这种连酒味儿都没有的东西,他岂不是喝酒如喝水? 陆昔放下杯子,眨了眨眼。 夏白渊伸出手到他面前:“几根手指?” 陆昔嗤笑了一声,为了证明自己真的没事,他自信地下了判断。 “这是手指。” 夏白渊停止了咀嚼。 在他的注视下,陆昔朝他露出一个恍惚的笑容,“咚”的一声倒了下去,给他磕了个结结实实的响头。 夏白渊:“……” 很能喝? 啊……雌虫们那些无聊的攀比心啊…… 啧。 老板听到声音跑出来,看到这幅场景脸都绿了,还以为自己的东西吃出问题了。 夏白渊无奈地耸了耸肩:“老板,打包一下,我朋友他喝醉了。” 老板的视线缓缓移到少了大概一小杯酒的瓶子上,眼里透露出明确的讯息。 【就这?】 陆昔着实是没想到,三千年前的酒和后世的酒相比,差异竟是如此明显。 —————— 提着一堆外卖,还要拖着一个醉鬼,着实是不太方便。 夏白渊好容易才背着陆昔回到宿舍。 他勉强用手打开灯,陆昔的脑袋埋在他的肩颈处,声音像棉花做的。 “夏……夏白渊……” “嗯。” “夏白渊!” “……嗯?” “夏白渊……嘻嘻嘻……夏、夏白渊……嘿嘿嘿……” “……” “呜呜呜……夏白渊你不要死啊!!” 陆昔突然嚎啕起来,在夏白渊背上用力地挣扎着。他的体格和夏白渊差不了多少,醉酒后又不知轻重,夏白渊没防备一个踉跄,被迫往前跑了几步,膝盖被什么东西一绊,两个人狼狈地倒在了床上。 好险夏白渊先把外卖给放在了柜子上—— 陆昔的脸埋在被褥里,整个人一抽一抽:“夏白渊,你知不知道……你知不知道……” 夏白渊怕他被憋死了,连忙把他拨了个圈,露出陆昔的脸。 倒是没有哭。 飞扬入鬓的眉毛紧紧拧着,嘴角垮下去,他看起来悲伤得不能自已。 QAQ 夏白渊—— 夏白渊他笑了出来。 笑得那叫一个春暖花开,要是陆昔看到了,一定又要在脑子里疯狂码字写上一千字小论文。 《论我的偶像他为什么那么帅气》 可惜他看不见,他现在只是一只神志不清的醉虫虫。 夏白渊给他脱下靴子和外套,将陆昔塞进被子里,将他裹成了一个球,确保他不会有什么意外之后,这才进了浴室。 黑金两色的制服外套被脱下,白色的衬衫被冷水打湿,浴室的镜子上清晰地映出银发雌虫的脸。 浸了水的衬衫贴在身上,隐隐地显露出了一些花纹来。 夏白渊面无表情地看着镜子里的自己。 笑意如同退潮一般,从他脸上迅速地消逝,甚至看不出一点痕迹。 取而代之的,是从那双青蓝色双眸里翻涌出来的一些暗暗沉沉的情绪。 厌恶、讽刺、痛苦……这些晦暗的东西挟裹在一起,让他的脸在灯光下也显得风雨欲来。 夏白渊解开衬衫,他闭着眼不去看镜子。 白皙的胸膛上,赫然缠绕着一片红色的花纹——乍一看如同一朵开到糜烂的花。 这是亚雌的特征。 亚雌,是一个很特殊的种类。 他们像雄虫一样孱弱,却又和雌虫一样没有精神力,同时他们的生育能力还极其低下,可以说他们是虫族在进化路上分出的一支失败品。 但这样的失败品却没有灭亡,因为他们进化出了另一个特殊的功能。 他们是雄虫最好的玩具。 比起雌虫,他们的身体里多了一条腔道,某些没品的雄虫戏称为“通往极乐的天堂之路”。 和硬邦邦的雌虫比起来,亚雌是那样地柔软,轻轻一碰就会全身颤抖,流着眼泪哭哭哀求雄虫。 孱弱的雄虫在他们身上得到了前所未有的掌控欲。 最妙的是,亚雌一旦接受过某一只雄虫,就再也不能被别的雄虫染指。 “简直就是天生的玩物。” “怎么?你也有?” “不对,你有羽翅,你——你既不是雌虫,也不是亚雌,你究竟是什么?” “你是个怪物!” “怪物怎么了?怪物也能玩,小东西快张开让我看看你有没有那条道儿~我艹他咬我!打死他!” “他跑了!!快追!” 往事如潮水翻涌,夏白渊脸色铁青。 不能被发现。 这是,绝对不能被发现的。 他握住洗手台边缘的手收紧,手背青筋直跳。 那些往事如同挥之不散的噩梦,随时都会将他拖入海底。 但就在这时,出现了和从前不同的东西。 夏白渊的脑海里突然浮现出了一张脸。黑发的虫族用领带遮住眼睛,轻声对他说:“你看,我什么都看不见了。” 他跌跌撞撞地往前走了一步,发出一声闷哼,似乎是撞到了哪里。 夏白渊已经不记得当时自己在想什么了,他只记得自己伸出手,抱住了陆昔。 “哈……哈……” 夏白渊低头撑着台子,汗水汇聚到他的鼻尖上,缓缓坠了下去。 他现在……尤其庆幸没有被陆昔看到。 被看到了会很麻烦,但假如被陆昔看到了,夏白渊……会很遗憾。 一想到陆昔那张脸上可能会出现的惊讶、厌恶甚至鄙夷,夏白渊就不愿再继续想象下去了。 他很向往陆昔的热烈,那是他不曾拥有的东西。 夏白渊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他是如此地专注,甚至没有听到浴室外面传来的轻微脚步声。 “夏白渊——你在哪儿——” 夏白渊一惊,当他察觉到这声音的来源时,脸色不由得一白。 浴室的门被猛地拉开,黑发红眸的年轻虫族就站在门口,定定地看着他。 这一刻,夏白渊浑身如坠冰窖。 被——看见了。 他甚至没力气抬起手,去遮掩一下。 只能狼狈地拧过头,不想看到陆昔的眼神。 好像只要这样,就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 “夏白渊……” 夏白渊咬紧了牙关,猜测着陆昔会说的话。 那些他从前听过很多次的话。 怪物。 恶心。 快去死。 有那么一刻,他想要捂住耳朵。 但他只是僵硬地站在原地,一动也不能动。 “好漂亮……” “……” “……” 似乎过了一整个世纪,夏白渊才听懂了陆昔的话。 他的眼眶微微睁大,抬头死死地盯着陆昔的脸。 那双红眸在灯光下如同流光溢彩的玛瑙,没有一丝阴霾。 没有夏白渊所熟知的那些——一丝也没有。 陆昔更像是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东西一样,他扶着墙一步步走进浴室,来到了夏白渊的面前。 “好漂亮啊,夏白渊。” 陆昔弯起眼睛,像是梦呓一般轻声道:“这是什么?我从来没见过。” 夏白渊怔怔地看着他,眼眶涌起一股酸涩。 陆昔看着他,有些慌乱:“诶?我说了什么吗?你不要——” 他伸出手,似乎想要碰一碰夏白渊的眼角。 但是伸到一半,陆昔“唔”了一声就闭上眼,倒了下去。 夏白渊抱着他,两人的胸膛隔着一层单薄的衬衫相贴,他分不清那激烈的心跳到底是谁的。 陆昔还是醉着的。 夏白渊抱着陆昔,两人坐在潮湿的地板上,他凝视着陆昔沉睡的脸,混混沌沌的大脑终于渐渐安静下来。 他明天……还会记得吗? 而他自己,到底是希望陆昔记得呢?还是不记得呢? 想了很久,夏白渊也摸不准了,他只能茫茫然地收紧了手臂,靠在陆昔肩膀上浅浅闭上了眼睛。 第11章 “唔……” 陆昔的眼睛还没睁开,脑袋先痛了起来,伴随着一阵阵的恶心,眩晕,他从未有过这样难受的感觉。 他勉强睁开眼,恍惚中以为自己身在船上,正随着海浪起伏。 入目是雪白的天花板,陆昔面无表情地看着天花板,大脑如同一架生锈的机器缓缓开动,转动时生锈的齿轮相互摩擦,刮擦声回荡在陆昔的颅内。 我是谁我在哪我在干什么? 嘶…… 他伸手按住太阳穴,缓缓翻了一个身。 这是一间很是朴素的房间,墙壁上没有太多的装饰,只零碎地贴了一些便签。 床头有一个小小的桌子,上面摆着很多书。 书页翻卷,边缘起了毛,书脊上有很多磕磕碰碰的痕迹。 不远处贴着墙的地方,造了一个小小的衣橱,看起来并不能放很多衣服。 床的另一边放着一个小铁框,里面放着一堆陆昔之前见过夏白渊吃的那种压缩饼干。 垃圾桶里空无一物,应当是早上刚拿走的垃圾。 很明显,这里并不是什么旅馆酒店之类供人暂住的地方,而是某个人常住的房间。 ……是谁的呢? 陆昔费力地回忆着昨天发生的一切。 渐渐地,脸上就烫了起来。 呀……这…… 不会吧……怎么会这样呢…… 啊啊啊啊!! 夏白渊推门进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幕。 黑发红眸的虫族面无表情地靠坐在床上,甚至面色有微微凝重。 夏白渊的脚步一顿。 这停顿只是很短暂的一瞬,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他若无其事地地走进房间,木制的地板发出轻微的“咔哒”一声,可陆昔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什么也没察觉。 只是右手按在太阳穴上,眉头微皱,看起来很是难受的样子。 夏白渊在床边的椅子上坐下,将手里的杯子递了过去:“喝点蜂蜜水会好点。” 黑发虫族很明显打了个激灵,他发丝颤了颤,微微睁大眼睛看着夏白渊。 ——就好像他真的被什么突然出现的东西吓到了一样。 夏白渊挑了挑眉,用眼神示意手里还冒着热气的蜂蜜水。 陆昔如大梦初醒:“哦……哦!谢谢。” 他结果蜂蜜水,低下头一点点啜饮起来。 一副铁了心要就这么喝到天荒地老一样,他甚至不愿意抬头和夏白渊对视。 夏白渊轻声道:“昨天的事……” 陆昔却直接打断了他的话:“饶了我吧,那件事不要再提了。” 夏白渊脸上温和的笑容渐渐淡了下来,陆昔并不愿意和他谈昨天的事。 在进门之前,夏白渊想过很多假设,但他始终拿捏不定,自己究竟想要得到陆昔怎样的回应。 他希望…… 他希望—— 在很久很久之前,夏白渊年纪还很小的时候,曾经有过很天真的想法。 世界这么大,虫族有那么多的数量,总会有一只虫族,会接纳他的。 哪怕他也觉得自己很古怪,但至少不会逃避,不会厌恶,也不会嘲笑他。 那确实是很天真的想法。 天真到他曾经鼓起勇气,将自己的秘密吐露给曾经信任的雌虫。 而现实教会了他天真的代价。 夏白渊并不想去回忆那段往事。 但是从此以后,他再也不会对被人说出那个秘密,假如可以,他希望陆昔永远也不会知道。 但现实就是如此离奇,越是不想发生的事,就越有可能发生。 假如说在开门之前,他心里还抱有很大的期望。随着陆昔的迟疑和抗拒,这个期望正在快速地消解。 至少……陆昔并没有表现出厌恶,不是吗? 夏白渊扬起嘴角,但笑意却并未到达眼里。 “是吗?你不想提吗?”他轻声道:“好,那就不提了。” 就这样吧。 陆昔一愣。 他将几乎快埋进杯子里的脸抬起来,只见夏白渊对他温和地笑道:“你好好休息,我去给你的老师发个消息。” 客气,周到。 ——冷淡,疏离。 就仿佛过去几天里,他们原本变得熟稔起来的关系,突然之间隔上了一层厚厚的,看不见的隔阂。 陆昔讷讷道:“夏白渊……” 他有些不知所措。 “没事的话,我就先离开了。” 陆昔怔怔地看着夏白渊的背影,心里突然涌上了一阵不好的预感。 假如他在这个时候让夏白渊离开,一定会发生什么不好的事。 这个预感是如此强烈,让他喊道:“等等!” 夏白渊站起来,原本已经走到了门口,听见他这细若蚊吟的声音,倒也停下了脚步,只是没转过身。 “你说。” 他似乎,还在期待一件不可能发生的事。 身后传来陆昔翻身下床的声音,他急匆匆地跑过来,一手抓住了夏白渊的小臂。 “你非要我说吗?!” 陆昔的声音微微上扬,抓着夏白渊的手还在颤抖,那是宿醉的后遗症。 夏白渊梗着脖子,始终没有转头看陆昔一眼。 但抿紧的嘴唇和快速颤动的睫毛却暴露了他的紧张。 “好吧!好吧!假如你、你非要听的话,我也只能告诉你。” 夏白渊听到了陆昔深吸一口气的声音,他的心脏不由自主漏跳了一拍,无名指因为心脏的抽搐一跳一跳。 手上传来的力度再次加紧,夏白渊听到陆昔在他耳边大声说话: “我之前说的我很能喝酒都是骗你的!在这之前我从来没有喝过真正的酒!!我根本不会喝酒!!” 陆昔几乎是闭着眼睛喊出来的。 QVQ夏白渊真是太过分了!!! 这种事情明明只要意会就好了啊!怎么——怎么还非要让他自己说出来,不说他还要生气! 怎么会有这种人??? 小肚鸡肠。 一肚子坏水。 夏神啊,你在教课书上英勇无畏、仁爱博大、运筹帷幄的形象,全崩掉了哇! 唉,自己被欺骗了。 陆昔闷闷地看了夏白渊一眼:“早知道你是这种虫……” 口亨。 掩映在黑发之下的耳朵微微发红,夏白渊的视线全被那一小块肌肤吸引,忍不住伸手碰了碰,引得陆昔往后一仰脖子,警觉地看着他:“你又想干什么?” 夏白渊:“……你不记得了?” 陆昔:“……” 他试探地看着夏白渊:“我……应该记得什么吗?” 还发生了什么……吗? 夏白渊没说话。 陆昔心里当时就一个咯噔。 ……救命。 三千年后的虫族,人们早已穷极无聊到去发明酒味的饮料,既好喝又健康,真正的酒反而成了稀有物。陆昔甚至渐渐忘记了自己并不会喝酒这件事。 所以他实际上也不知道,自己喝醉了以后会是什么样。 听说有的虫族喝醉了会抱着别人狂吻。 听说有的虫族喝醉了会抓着别人絮絮叨叨说着自己的小秘密。 听说有的虫族喝醉了还会把自己的银行卡密码发给每一个亲朋好友并哭着说我从此要征战星辰大海不再回来。 听说有的虫族…… 陆昔感觉一阵窒息。 他惶恐极了,眼巴巴地看着夏白渊,语气虚弱:“我、我做了什么……不可见人的事吗……” 夏白渊怔怔地看着他。 “你……” 在这一刻,似乎那刚刚筑起的高墙又如冰雪般融化,发出冰川在太阳照射下破裂的声音。 夏白渊浑身竖起的尖刺,又渐渐软化了下来。 陆昔并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他困惑地看着夏白渊。 在他的注视下,夏白渊扬起了嘴角。 “不,你什么也没做。” 陆昔:“……” =口= 不是,你一副隐藏了什么天大的秘密不打算跟我分享的样子!!! 你很得意啊明明!! 夏白渊抬脚就往外走,陆昔连忙追了上去,嚷嚷道:“有的吧?有的吧!一定发生了什么吧?” “没有。” “你在骗我,我要生气了哦?” “哦。” 陆昔发出不敢置信的声音:“你就这么糊弄我?” 夏白渊:“嗯。” 他甚至不屑于伪装?! 陆昔整个人傻掉,眼里写满了纠结,心里十分惶恐。 他——他到底做了什么—— 夏白渊的声音传来:“你不是想练枪吗?” 陆昔耿耿于怀地看着他:“你在转移话题。” 夏白渊大方地承认了:“是的呢。” 陆昔:QAQ 然后他看见在空旷的客厅里,摆放着一个巨大的——类似于游戏舱的半开放装置。 夏白渊对他道:“进去吧。” 陆昔有些奇怪:“但不是练枪吗?” “嗯。” 夏白渊弯下腰,从里面拿出了把模型枪,枪柄的一端连着一条数据线,数据线另一头连在了游戏舱上。 “至少先练练准度。”夏白渊弯起了眼睛:“我有种预感,你会是一个很好的枪手。” 他青蓝色的眼睛如同天空,又像是清澈的湖面,倒映出陆昔的影子。 他很认真地注视着陆昔,眼神充满了期待。 陆昔一愣。 在这样的注视下,他的内心油然升起了一股激昂的情绪。他握紧枪:“好。” 没有人能拒绝他人对自己的期待。 这样的期待总是能给人以无穷的力量,朝着目标进发。 陆昔也一样。 第12章 事实证明,唯心主义并不可取。 并不是说,你的精神那样高亢,你的气势那样充足,突然你就能虎躯一震创造奇迹了。 虫被逼急了什么都能做得出来,除了数学题。 和数学题并列的,还有游戏。 打不过就是打不过,越急越打不过。 陆昔操纵着小人躲在掩体后面,远处的高地上一把狙击枪反射着冷冷的光。 这是夏白渊开的一个1V1小房间,两人对狙,陆昔死了不知道多少次。 但凡他敢露头,上来就是一记冷枪。 不知为何,明明是同样的枪,陆昔就是觉得夏白渊开枪快得离谱。 ——这是一把需要蓄力的充能狙击枪,蓄力越久伤害越高,爆头伤害加倍。 蓄力拉满后爆头伤害是三百,而一个脆皮角色的血量只有两百。 也就是说,只要蓄力到百分之七十就可以秒人了。 在对狙中,比的就是谁更快更准。 陆昔感觉自己的反应慢得像乌龟。 这个年代的游戏已经能实现的自由度,陆昔把头上戴着的帽子取下来,用枪管撑着往掩体外面移去—— “砰”的一声,帽子被打成了粉末,陆昔目瞪口呆,低声短促地喊了一声:“我艹。” 夏白渊从对面的屏幕后面探出脑袋:“我听得见。” 就在这一瞬间,陆昔猛地从掩体后面爬了起来,瞄准镜打开,十字准心对准了高处夏白渊的脑袋。 两边枪声同时响起。 陆昔的人物发出“啊”的一声,再次倒了下去。 远处的夏白渊换了下子弹,陆昔的子弹擦着他的脑袋掠过去,并没有击中他。 真可惜。 陆昔“啊”了一声:“就差一点。” 对面传来夏白渊憋着笑的声音:“你偷袭我。” 陆昔沉默了一下。 然后小声说:“那不是没成功吗?” 说话的时间,陆昔的手指没按稳,他的人物站了起来,又被“砰”的一下打中,屏幕缓缓变成了黑暗。 陆昔愤怒地探出脑袋,对夏白渊喊道:“喂!!我还没找好掩体!” 夏白渊慢悠悠换了个子弹:“是吗,我以为你想站起来活动一下肌肉。” 神特么活动肌肉! 夏白渊这种人,大概就像是一场战争中能决定战局走向的大杀器。 当他是自己的队友时,你会感到无比的安心。 但当他是敌人时,你只会无能狂怒。 屏幕上播放着死亡记录,陆昔看着夏白渊的视角,看着看着不由得惊叹道:“哇——好准——” “你太慌了,所以手不稳。”夏白渊操纵着游戏大厅设置,把刚刚的对战回放拉了出来。 屏幕左边是他的,右边是是陆昔的。 两个放在一起对比,差别就很明显了。 “你还没瞄准就打出去了。”夏白渊指出这一点,“越慌越打不准。” 陆昔麻了。 陆昔叹了一口气,嘟囔道:“可我连瞄准的时间都没有,更别说练枪了,这一早上的时间岂不是白费了?” “不,很有收获。” “嗯?”陆昔惊喜地睁大眼睛,“什么收获。” 夏白渊从善如流:“锻炼了你的抗压能力。” 陆昔:“……” 你这话好像不是在夸人。 似乎终于感受到了陆昔的颓唐,夏白渊终于想起来了弥补。 他的声音中带着一丝不确定:“或许是有进步的?你看你刚刚有一发差点就打到我了……” 陆昔幽幽道:“那可真是巨大的进步呢。” 夏白渊:“……” 他干巴巴地咳了一声,语焉不详地说:“毕竟你是个新手,多练练就好了。” 你刚刚还说对我期待很大呢!陆昔愤愤不平地想,这转眼就改口了。 雌虫的嘴,骗虫的鬼! 他不满地道:“再来!” “不行。”夏白渊关掉了游戏,站起来道:“你下午不是有课吗?” 哦——好像是有这么回事—— 陆昔匆匆忙忙离开,走了两步又推门回来:“你还没告诉我,我宿舍在哪,我下课了直接回宿舍。” 夏白渊正拿着一根压缩饼干,口齿不清地说:“别的宿舍已经满了,因为你是今年额外编入的学员,只能暂时在我这里住着。” 陆昔呆呆地看着夏白渊。 夏白渊转头看他:“怎么了?” 陆昔连忙摇头:“没——没什么——我先去上课了!!” 夏白渊看着被猛地关上的门,三秒后耸了耸肩,将嘴里的饼干咽了下去。 他有时搞不清,陆昔到底在想什么,无时无刻不在发呆的样子。 这样的性格,在战场上很是危险啊…… —— 但陆昔并没有去上课。 他的课程表虽然和十六班其他人的课程表一样,但那都是掩人耳目的。 他的目的地是处于学校非常偏僻的一角,在那里有着一栋废弃已久的实验室。 陆昔答应校长的要求,每个月为学校提供一定数量的武器,但附带的要求中有一个就是:为他提供一个足够的场合,让他在那里安静地工作。 同时出于技术保密的要求,不得有任何人旁观。 这个要求很合理,校长没有思考多久,就答应了,将这座实验室重新打扫了一番,从此这里称为陆昔专用的实验室。 ——否则陆昔真的无法向校长解释,为什么他只将子弹捏在手里,子弹的改造就完成了。 而工作的时间,就选在一些不重要的课程上,这样他看起来就只是一个普通的,热衷于逃课的不正经学生罢了。 并且这个不正经学生还很聪明,重要的课程绝不会落下,老师也拿他没有办法。 陆昔站在铁锈斑斑的大门前,这里是一道围墙,原本大门使用了智能锁,但那锁早坏掉了,此时用铁链锁着。 他拿出钥匙打开锁链,用力推开了大门,一条青石砖铺成的小路通往里面唯一的大楼,四周都是草地。 这里很是安静,吱呀呀的开门声显得格外刺耳。 地上的小路有了岁月,青石砖上面满是青苔,即使已经清理过也有些滑,陆昔小心地在上面走着。 这里的植被比其他地方茂盛得多,不知是否因为这个原因,空气也有些凉丝丝的,能闻到浓郁的植物清香。 若是盛夏的时候,应当会有许多漂亮的花开放,但现在这里只有凋零一地的落叶。 实验室的大楼并不高,一共只有三层,但对于陆昔来说,只要一间屋子就够用了。 照样打开门之后,里面和所有的实验室没有任何区别,装饰简单,墙上挂着先贤的照片,还有一些残破的标语。 大厅里的角落里摆放着成堆的箱子,陆昔将箱子打开以后,露出了满满当当的银色子弹。 粗略估计每一箱都有数千颗子弹。 地上很干净,陆昔索性盘腿坐在了地上。 他从箱子里摸了一颗子弹,皱起眉头思忖。 后世的雄虫也会用这种办法来锻炼精神力的操纵。 想要将精神力缠绕在子弹上面其实并不难,但难的是控制力度。 那些身经百战的士兵,对于子弹击发的手感敏锐度,几乎已经达到了细致入微的程度。假如他们每打出一发子弹,都能感受到截然不同的手感回馈,那么他们很快就会陷入混乱。 所以每一颗子弹,都要精准地控制在同一个水平上。 校长曾给他看过那一袋子弹中的几颗子弹,果然不出陆昔所料,这些子弹上所附着的精神力差异极大。 这样的子弹是不能作为合格品使用的。 子弹在陆昔手上缓缓转动,略一思忖,他就决定好了。 控制在这个时代的枪能承受的最大程度,虽然那样会大大缩短枪的寿命,但在紧急关头能有效击退敌人。 至于用精神力强化枪本身……陆昔暂时没有这个打算。 光是一个子弹已经惊世骇俗,若是再延伸,他不保证会不会有人盯上自己。 起初合格品很少,陆昔的精神力控制极差——他从前没有受到过类似的训练,因此格外艰难。 几乎可以和【在一颗米粒上雕出一篇文章】的难度媲美。 前十颗子弹里,有三颗精神力固化过强,有一颗没有固化成功,还有四颗在他手里扭曲成了奇怪的形状。 只成功了两颗。 陆昔仔细感受了一下两颗子弹,还是有一些细微的差异。于是他将那些废弃品扔进了一个箱子,这两颗子弹又分别放入了两个箱子。 他马不停蹄地又抓了一把子弹出来,不顾额头上渗出的汗水,继续精神力的附着。 这一次甚至只成功了一颗。 陆昔珍惜地将它放进了【次等品】的箱子里,和这伶仃的数量比起来,那个装着废弃品的箱子里简直是数量巨大。 随着时间的流逝,三个箱子里的子弹数量不断地增加着。 【废弃品】的箱子里,子弹逐渐装满了箱子,又慢慢地隆起了一座小山。 【次等品】的箱子里,子弹逐渐堆积,装了三分之一个箱子。 【上等品】的箱子里,子弹终于铺满了箱子的底部。 …… 陆昔抹了一把汗,看了看地板上摆着的十颗子弹。 三颗上等品,两颗次等品,还有五颗废弃品。 ……比他想象得要好些。 在不断的尝试中,他的熟练度不断增长,如今至少已经没有再出现变形扭曲的子弹了,废弃也只是因为精神力固化得参差不齐。 估算了剩余的体力,他谨慎地拿起了一颗子弹。 他有了一个想法,甚至可以说是突发奇想。 假如说之前的程序是从外到内一层层渗透到内部,那么这一次就相当于从一个点钻进去,钻到内部后逐渐向外扩张,直到填充满整个子弹。 实际上的操作可能要复杂很多,但道理是这么个道理。 集束。 钻探。 填充。 固化。 成型。 陆昔的脸颊上,逐渐浮现出一丝红晕,那是因为长久的屏息凝神而出现的涨红。 他足足憋了一分多钟,在他的脸色马上就要转青时终于睁开了眼,大口大口地喘息着,领口的衣服都被汗水打湿了。 “哈……哈……” 他低下头,看着掌心里的子弹。 它呈现出一种漂亮的暗金色,但除此以外,陆昔感觉不出它和其他的子弹有什么区别。 但……也没有失败,甚至可以说很成功。 陆昔犹豫了一下,还是将它放进了【上等品】的箱子里。 嗯,校长要是问起来就说这是VIP特供版。 —————— 陆昔旷课没来,但今天已经没有人注意到他了。 整个班级都陷入了狂热。 有着金色头发的纤细身影站在讲台上,他琥珀色的眼眸淡淡地看着整个班级。 “雄虫!” “雄虫!” “雄虫!” 雄虫收回视线,指着某一处对一边的老师问道:“请问,我能坐那儿吗?” 老师一愣。 雄虫一般都会单独坐在一处,他们身上散发出的信息素能安抚雌虫们。 极少会有雄虫愿意和雌虫们坐一块儿。 “可以吗?”雄虫再次问道。 老师回过神,连忙点头道:“可以!当然可以!” “多谢老师。” 雄虫背着书包,穿过通道,在后排靠窗的位子坐了下来。 坐在他周围的雌虫们都激动得脸庞通红,跃跃欲试想要和这只珍贵的雄虫搭话,但又不敢开口。 倒是雄虫先开了口,他看着同桌书上的名字问道:“你叫顾青?” 顾青呆呆地看着他,脸庞通红。 天哪,世界上怎么会有这样有礼貌的雄虫! 要知道,没有雄虫愿意靠近他们这些强壮、粗糙的雌虫——甚至连处在同一个房间里都会厌恶得直皱眉头! 而现在这只雄虫居然会问自己的名字而不是叫自己“喂”! 顾青激动得连连点头:“是——是!!我是叫顾青!” 在这一刻,他感到全班的视线都凝固在了他的身上,仿佛要把他的背扎穿。 但是—— 但是,他不在乎。 “哦……”雄虫点了点头,又轻声问道:“那之前坐在这里的是谁?” 他指的是更靠近窗户的那个位子。 这一下顾青可卡了壳。 新同学坐下来之后似乎朝他又做了一次自我介绍,当时似乎还尝试着跟他搭了几次话,顾青依稀还记得新同学的笑容。 ——完全想不到,那张俊美的脸笑起来居然还挺亲切的。 但当时顾青忙着练习组装枪,完全不记得新同学叫什么了,也没搭理他的话。 他又尝试和其他人说话,但没有一个人理睬他。 大家都不理解,为什么看起来这样弱鸡的一只雌虫能进入学校。 ——大概又是哪个家族硬塞进来的吧! 对于这样的雌虫,大家向来都很冷漠。 顾青挠了挠脑袋,说不出来:“这……这……” 前桌忍不住了,回头大声道:“罗诏阁下,他叫陆昔!” 雄虫那双琥珀色的眼睛亮了起来,对他点头:“谢谢。” 前桌高兴极了,几乎眉飞色舞起来:“不客气!能帮到罗诏阁下是我的荣幸!” 顾青狠狠地瞪了一眼他,转眼又高兴起来。 这样好的雄虫居然主动坐在他身边诶! 世界上一定不会有比他更好、更温柔的雄虫了! 第13章 操纵精神力时,时间总是流逝得飞快。 将一切都拾掇好以后,眼看着已经到了晚上七点多。 陆昔站在门口,深秋的夜风激得他打了个寒噤。 他缩了缩脖子,头顶的灯照亮了这一小块区域,也照亮了他如同驯鹿鼻子一般发红的鼻尖。 上一次他是神志不清被带回了宿舍,但这次他可是清醒的。 要——要怎么做—— 要和偶像夏白渊朝夕相处的激动,虽然姗姗来迟,但终于还是席卷上了陆昔的心头。 这一次,和星舰上不一样,和之前的借住也不一样,这是真正的室友关系了! 小粉丝陆昔光是想想,就忍不住想要在内心滚来滚去,发出土拨鼠的尖叫。 啊!夏白渊!! 他闭上眼深呼吸了三次,终于给自己做好了心理建设,从兜里掏出了钥匙。 激动的心,颤抖的手。 钥匙试了好几次,尖锐的金属在锁的表面打滑,发出“咔咔咔”的声音。 诶…… 陆昔弯下腰,门把手在灯光下投射出深重的黑影,遮住了锁眼。他的视线与锁平行,然后眯起眼睛,将钥匙伸了过去—— 下一刻,那个门把手在陆昔面前被压了下来。 “咔哒”一声,门开了,出现在门后面的是一个高挑的身影。 陆昔的脑袋差点拱进人怀里,他呆呆地抬起头,就看见夏白渊那张内敛清隽的脸。 夏白渊歪了歪脑袋:“我还以为有人在撬门。” 他似乎刚洗完澡,身上散发着沐浴露的浅淡香味。 在这一刻,陆昔的脑子里又是一行大字刷过。 他!为什么!这种死亡视角!都这么好看! 一层极浅淡的粉红爬上了黑发虫族的脸,他连忙直起身,讷讷道:“太黑了,看不清……” 啊!!!激动!!! 陆昔激动到感觉不到寒冷了,他现在是如此地! 热!血!沸!腾! 夏白渊却以为他是被自己说窘了,有些意外地挑了挑眉毛。 他侧开身子:“进来吧。” 陆昔同手同脚地走进了房门。 夏白渊倚着门,看着陆昔僵硬的背影,然后伸手推上了门。 陆昔整个人就小幅度地惊跳了一下。 他的头发蜷曲柔软,看起来就像一头绵羊蹦跶了一下。 夏白渊动作一顿,然后缓缓收回了手。 走廊通道深而长,灯光被墙壁切割,明暗交界线恰巧谢谢地打在他的下颚处,薄唇勾起一丝戏谑的笑意。 “那边是你的房间,我稍微收拾了一下,”夏白渊打开另一扇门,对陆昔道:“你的东西都在里面——包括分配给你的教材,你待会儿对着清单整理一下,假如有遗漏的还要去补。” 房间的布局和夏白渊的房间没有区别,一张大小合适的床,墙边一个小小的衣橱,里面还有一张学习用的桌子。 陆昔点头道:“挺好的。” 他正要进门,夏白渊却突然伸手压住了他的肩膀,附在他耳边轻声道:“房租也要平摊。” 陆昔:“……” 他触了电似的甩开夏白渊的手,一边用力搓着自己的耳朵,一边面容扭曲地说:“我知道了,我会付给你的。” 夏白渊像是发现了什么好玩的东西:“你很怕这个?” “……” 陆昔放下手,一脸平静:“没有的事。” 夏白渊的粉丝无所畏惧! 即使你就是夏白渊本人,我也不会承认的。 夏白渊的视线在陆昔微微发红的左耳上打了个转。 “啊,对了。”陆昔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对夏白渊道:“你这里有烤箱吗?” 夏白渊:“怎么?” 陆昔取下书包,打开给夏白渊看:“看。” 书包里是一堆刚买来的零食袋子,似乎正是时下流行的饼干半成品。 只需要拿出来在烤箱里按照规定的火力烘烤,味道和店面里出售的那些饼干完全一致。 夏白渊看着这堆零食,眉头微蹙。 陆昔下午没有去教室,他是知道的。 这所学校的风气就是这样。能进入军校的平民都拥有顶级的能力,强悍程度远超普通雌虫。但对于贵族们来说,标准是可以稍微放宽一些的。因此这里出现了平民们能力优秀出众,贵族们的资质却良莠不齐的现象。 久而久之,平民雌虫们便逐渐对贵族们不屑一顾起来。 陆昔大概是被当成了贵族,那些无形的排挤、孤立,冷眼和恶语,绝对不会让人舒服。 他想做饼干去分给同学吗? 这或许是一个有效的办法。 先不论这一切他是怎么知道的——夏白渊有他自己的渠道。 作为一个受雇的员工,合同上并没有要求夏白渊做到这一点,但他选择性无视了。 “我想烤一些饼干,”陆昔犹豫道:“但我忘记买烤箱了。” 夏白渊敛去心思,对陆昔点头道:“有的。” 陆昔松了一口气:“那真是太好了。” “上火150度,下火90度……” 按照包装袋上的说明书,陆昔启动了烤箱。 烤箱里温暖的橙黄色灯光打在他的侧脸上,陆昔专注地看着饼干在烤箱里膨胀的过程。 夏白渊一手环着胸,另一手托着脸颊,看着陆昔的侧脸。 这个点不是睡觉的时候,可他竟然感到了一丝困意。 伴随着从烤箱里溢散出来的柔软香气,夏白渊感到发胀的太阳穴渐渐安静了下来。 仿佛一直堵在他大脑中的什么东西——那些无时无刻不在压迫着他的血管的东西,现在也软化了一些下来。 这让他感觉很舒适。 陆昔的脸在视线里逐渐模糊,夏白渊无意识地盯着他那鲜红的眸子,只觉得那很像一颗点缀在蛋糕上的樱桃。 蛋糕…… 饼干…… 陆昔…… “叮!” 时间到了,烤箱发出清脆响亮的声音,提示人们快来取走里面的东西。 陆昔连忙带上厚厚的手套,从烤箱里拿出滚烫的烤盘,将上面烤熟的饼干用铲子铲进了盘子里。 饼干散发出香甜的气息,他端起盘子对一边的夏白渊道:“你尝尝?” 银发的雌虫原本半阖着的眼睛睁开,像是不知身在何地似的打量四周,而后涣散的眼神才慢慢凝聚起来。 陆昔不确定地看着他:“你刚刚……站着睡着了?” 夏白渊冷静地伸出手,朝着盘子伸出手,手指却和盘子擦肩而过,他在空气中摸索了一下,这才拿起饼干,整个塞进嘴里。 他含糊不清地说:“没,我在思考。” 陆昔恨不得现在立刻马上就拿出通讯仪把这珍贵的一幕拍下来。 假如可以!!他希望以后的教科书上一定要用上他这张照片! 名字就叫《夏白渊在吃饼干》。 绝世神作!应当流芳百世! 全世界的虫族都应该来看看夏白渊到底有多好看! 他期待地看着夏白渊:“好吃吗?” 那双眼睛里仿佛有小花在转。 夏白渊“唔”了一声,诚恳地说:“和店里的味道一样好。” 天下加工食品都一个味,就像一个人总是很难将方便面做得难吃一样,倒不如说那样也算是一种天赋。 夏白渊这句话,和夸奖陆昔烧的白开水很好喝——本质上没有太大的区别。 但这并不妨碍陆昔感到很开心。 OVO耶耶耶! 夏白渊指出另一点:“你有准备包装袋吗?假如要全班每人送一袋,那数量上也很可观,你今晚会很忙。” 但当他转过头时,看见的却是黑发虫族略显迷茫的眼神。 夏白渊不解道:“怎么了?” 难不成他还没有准备好盒子? 但对方说的话却出乎了他的意料。 陆昔有些结结巴巴地说:“我、我应该给全班同学送吗?” 夏白渊:“……诶?” 不是吗? “等等,这是什么传统吗?”陆昔震惊地看着夏白渊:“新生要给全班同学送礼物……之类的吗?” 到了这个时候,夏白渊才发现自己误会了。 或许这只是出于陆昔个人的一点小爱好,很常见不是吗?再加上陆昔是一个烘焙的新手,那从半加工食品着手也是很正常的事。 至于自己的那些想法…… 夏白渊摇了摇头,以陆昔的性格,他即使真的要送给同学,也绝不会是【为了打好关系】这种无聊的理由。 “没什么,”夏白渊揉了揉太阳穴,忍俊不禁道:“没有这回事。” 陆昔松了一口气:“那就好。” 他绝对不会让别人知道自己还会私底下烤饼干的!! 要知道他当年嘲讽了多少次雄父,尽管雄父一直坚称这并不丢人,但陆昔认为自己永远不会做出这种丢人的事来。 烤饼干? 超猛雄虫和这三个字是绝缘体!! 他将装满了饼干的盘子往夏白渊手里一塞,激动地说:“你、你喜欢就好,以后我会尝试更多口味的饼干的。” 夏白渊怔怔地看着陆昔。 陆昔摘下手套,语重心长:“不过,即使你再喜欢吃饼干,也不能天天吃,对身体不好。” 他没有忘记,早上醒来的时候,夏白渊床边的那一筐压缩饼干。 星舰上也是,中午离开的时候也是,除了昨晚那一餐,夏白渊除了饼干就没有吃过别的东西。 ——这得是多喜欢压缩饼干??? 难怪会得胃病啊!! 小粉丝陆昔痛心疾首。 他一直很奇怪,以夏白渊那样强大的身体素质,到底要怎样才会得胃病? 原因找到了—— 他竟然对压缩饼干有病态一样的痴迷。 不行。 不可。 怎么能因为这种可笑的理由而摧折身体? 陆昔不允许这样的事发生! 夏白渊很喜欢这个口味的饼干,这让陆昔轻松了不少。 潜移默化,他一定能慢慢改变夏白渊的坏习惯OVO。 “我先去收拾房间了。” “嗯。” 看着陆昔明显轻快起来的脚步,夏白渊又低下头看了看自己手中装满饼干的盘子。 热气袅袅,香气扑鼻。 他迟疑着又拿起一块饼干,放进了口中。 其实味道和压缩饼干差不多,这种批量生产的饼干,只能拿来充饥。 但它是热的。 热气腾腾的食物,能填满的并不仅仅是空虚的胃。 甚至能满足饥饿的灵魂。 第14章 【尊敬的夏白渊先生:您好,您的账号余额已不足XXXX元,请及时于15号之前汇入XXXX元,以充作医疗费用。】 漆黑的客厅里,厚厚的窗帘拉紧,只从中间的小缝里透出一丝光。 这光是暗蓝色的,如同一条细细的丝带,落在窗边。 窗边坐着一个身影,这条细丝带就蜿蜿蜒蜒地缠在了他身上。 夏白渊低着头,他手里的通讯仪也亮着暗蓝色的光,除此以外,整个房间里没有一点别的光。 他两条腿支起,背抵着冰冷的墙,背脊微弯,整个人的姿势呈现出一种“蜷缩”的紧张状态。 他手指下滑,退出了信息界面,转而打开了另一个软件。 软件上是一排鲜红的转账记录。 【3月21日16:27,-15000元】 【3月22日3:16,-23000元】 【3月25日12:02,-60000元】 …… 【6月12日17:39,-120000元】 …… 【9月27日8:12,-290000元】 …… 夏白渊在通讯仪上点了几下,一条新的记录出现在了界面上。 【10月25日4:25.-500000元】 紧接着,一条消息弹了出来。 【尊敬的夏白渊先生:您好,您已于10月25日4:25成功向A星联合医院转账五十万元整】 墙上的钟表滴答滴答,这往日里几乎听不见的声音,在这寂静的深夜里却显得是如此清晰。 通讯仪因为太久无人操作而熄灭,它从夏白渊的手中滑落,跌在地板上,发出“啪嗒”一声。 夏白渊将脑袋埋进膝盖里。银色的短发散乱地铺开,露出他削瘦的下颚弧度。 唇线紧绷,在这黑夜中他露出了一丝疲态。 “雌父……” 他轻声呢喃着,声音中略带茫然。 那是很浅很浅的一声,几乎连他自己也听不见。 —————— 陆昔兴奋了一个晚上。 这还是他第一次亲手布置自己的房间。听起来这似乎是一件很稀松平常的事,但光是想到可以随心所欲地按照自己的喜好来随意摆放物品,他就觉得非常快乐。 ——他从前就很想将夏白渊的照片贴满整个房间。 奈何雌父觉得这样他会一直处于亢奋状态,最后无情地驳回了他的要求。 嗯,当然,他现在也不能把夏白渊的照片贴满墙,虽然他现在有了更多的照片。 但那样他会被当成死变态。 在亲手铺好的床上滚了整整五个小时后,陆昔才堪堪睡着。 他起床后人还有些神志不清,想必已经挂了黑眼圈。 夏白渊似乎还没起床,陆昔打着呵欠洗漱完,端着刚烤好的小饼干来到夏白渊的门前。 牛奶也是他昨天刚买的,房间里的冰箱他看过,根本没有任何东西,甚至于根本就没插电。 还是陆昔昨天收拾厨房时给弄好的。 除此以外,还有浴室里的洗衣机,似乎很久没有用过。 陆昔全都给洗了一遍,赤着脚站在浴室里时,踩上毛巾差点没摔个狗吃屎。幸好他一把抓住了挂毛巾的横杠,但横杠也因此阵亡了。 所以说他雄父骂陆昔走哪哪塌方是很有道理的。 ——希望夏白渊不要挖苦他,看在他真的很努力的份上。 以及这些小饼干的份上。 他伸手敲了敲夏白渊的门:“起床了吗?” 门里没有动静,陆昔又等了一会儿,喊道:“夏白渊?” 这一次,门里传来了很轻微的声音:“唔……陆昔?” 即使隔着门板,陆昔都听出了夏白渊声音的沙哑。 他靠近了一些,又问道:“你没事吧?我听你好像不太对劲啊。” 陆昔忧心极了。 尽管夏白渊是虫族著名的战神,但隔着三千多年的时光,根本不可能把他的每一件事都事无巨细地记录下来。 他的功绩人尽皆知,但谁也说不好,他身上的那些病究竟是什么时候留下来的。 或许是战场上,或许是在入伍时,甚至可能在更早之前。 一想到有那种可能,陆昔就全身紧绷,忍不住贴在门上道:“夏白渊!夏白渊?你没事吧!” 夏白渊咳嗽了一声:“我没事,只是着凉了而已。” 陆昔双眼放空。 着凉=肺炎=肺痨=咳血=死亡 他空空如也的脑海中顿时有一阵送终的钟声响起,他眼前甚至已经出现了幻视—— 穿着黑衣的陆昔自己抱着夏白渊的黑白照片,跪在地上哭得涕泪横流不能自已,他朝着夏白渊的坟伸出手哭嚎着但虫族的战神他永远也不可能再回来了! 而这一切的一切,都是因为他忽略了今天这个小小的信号! 不行。 不可。 陆昔拍着门,声音紧绷:“夏白渊,你让我进来看看!” 而此时的房间里。 夏白渊有些无奈地睁开眼,他的视线因为高热而有些模糊不清。 大概是疲劳过度了,在这四个月里他一直在到处奔波,在陆昔之前他至少已经有近两个多月没有睡足过,每天的睡眠时间平均不到三小时。 到了夏白渊这个阶段,学校便不太规定学生的行动。有的学生会选择去军队预备役提前体验,有的学生则有自己的想法。 ——他这样的强度,哪怕对于雌虫来说也有些勉强了。 只是没想到,会在彻底休息几天之后才爆发出来。 不,也不对。 夏白渊混混沌沌的脑海中,浮现出在星舰上发生的一切。 似乎在那时候就爆发过一次,只是被陆昔用奇怪的法子压了下来…… 门外的陆昔见他没有反应,声音更急切了:“夏白渊,我进来了!” 你自己不还得去上学……哦今天不用,今天是周日,夏白渊昏昏沉沉地想,这个雇主属实是有些热情过头了。 …… 门没有反锁,真是太好了——否则陆昔就得考虑强行破门而入了。 他打开门,映入眼帘的就是床上一个微微隆起的小包。夏白渊用被子将自己整个盖住,只露出边缘一点银色的短发。 陆昔把盘子放在一边的桌子上,伸手将被子扒拉开一点小缝:“你要不要先喝点牛奶?” 一股热意就从被子的缝隙里透出来,露出夏白渊的脸。 他本来生得极白,脸上向来没有什么血色,陆昔时常觉得他像冰雕一样。 但现在他整张脸都被熏得通红,汗水打湿了他的头发,沾在脸颊边。 陆昔摸了摸他的额头,被烫得一缩手——这哪里是着凉啊,简直是要被烧死了。 他惊愕道:“你烧了多久了?” 夏白渊“唔”了一声,声音缥缈地道:“三个小时了?我——我也记不得了。” 陆昔整个人懵掉。 三——三个小时? 夏白渊就这么生生熬了三个小时?为什么不叫自己? 他连忙问道:“你这里有药吗?我去给你拿。” 夏白渊呆呆地看着他,那把陆昔给急得啊,比手画脚地问道:“药——你这里有退烧药吗?” 夏白渊缓慢地眨了眨眼睛,像是才反应过来似的,后知后觉地说:“在厨房上面的柜子里。” 陆昔扭头就走,冲到厨房里翻箱倒柜地找起来,一阵叮叮当当。 他手忙脚乱,穿的居家外套又宽大,一不小心就会翻倒些什么东西,扶起这个又弄倒那个,忍不住就低声咒骂着不太好听的话。 夏白渊维持着原来的姿势,半睁着眼睛看陆昔忙碌的背影。 青蓝色的双眸一瞬不瞬,又似乎只是在盯着某一处发呆。 过了好一会儿,他又拢了拢身上的被子,像是很怕冷似的盖了回去。 陆昔带着热水和药折回了房间,夏白渊虽然迷迷糊糊但还有点意识在,伸手就要接,却被陆昔让开了。 “你想烫死自己吗?”他没好气地说。 夏白渊眨巴眨巴眼睛,干巴巴地说:“哦。” 陆昔用两个杯子来回倒着热水,透明的杯壁上可以看见他被烫得微微发红的指尖。 夏白渊说:“我是雌虫。” “哈哈,可不是吗?”陆昔笑得阴阳怪气,“你要是雄虫你早烧死了。” 他被气得有点厉害,从来没见过哪个人能这么干的——哪怕要被烧死了,也宁折不弯,不肯纡尊降贵开金口呼唤一下就在隔壁睡着的室友。 夏白渊闭上了嘴。 ——没有人会这么照顾雌虫。 他突然想起,在雌父发烧的时候,雌父说他渴。 于是夏白渊将刚烧开的开水递了过去,雌父就这么喝了下去。 并非夏白渊不够耐心,也不是他不够细心,而是他从未见过有人会担心雌虫觉得烫。 没有见过的事,他要从何学起呢? 雌父向来是个严厉的长辈,更不会做这些矫情的事来。 直到数分钟后,陆昔将终于凉下来的杯子递给了夏白渊,冷着一张脸说:“喝。” 夏白渊就着微烫的水喝下了药,陆昔见他神情还是有些呆滞,好歹忍住了质问的话,扶着夏白渊躺了下来,只轻声道:“你好好休息。” 夏白渊声音朦胧地说:“明明我才是雇佣的……结果倒要你照顾我了……” 陆昔:“……” 什么?你就是因为这种狗屎理由,才不肯叫我的吗? 谢谢,一想到虫族战神差点死于这种理由,他就很想哭。 他叹了一口气,道:“那我好歹花了钱,总不能让你半途死了,那钱就打水漂了。” 夏白渊无声地笑了笑。 陆昔左右看了看,又挪着一张椅子过来。 这是一张可以折叠的椅子,张开就是一把躺椅,陆昔给自己盖了一张小毯子,堪堪盖住身体。 又觉得脚冷,往下拉了拉被子盖住脚。 不一会儿又觉得肚子冷,拉了上来盖住肚子,脚又漏风。 陆昔没脾气了。 他向来自诩没有什么风度,不会像他的那些雄虫朋友一样绅士风度。 他不仅会用精神力偷袭雌虫,还敢不要脸的跟雌虫待在一个屋檐下,甚至还敢抢一个病虫的被子—— 于是他从夏白渊的身上,拉过了另一床毯子,盖在了自己的肚子上。 谁让他的房间里现在只有一床厚被子呢:) 陆昔本来也没睡好,不知不觉就迷糊了。 在半梦半醒中,他听见夏白渊的声音: “陆昔……你上次……” 陆昔勉强应了一声:“怎么了?” 又是过了半晌,夏白渊才道:“不,没什么。” 他不确定陆昔用那种奇怪的能力帮助自己,是否付出了什么代价。 这种情况下,他就不能再拜托陆昔去救自己的雌父了。 陆昔彻底昏厥一般地睡过去了。 他这种照顾人的方式,要让他雄父知道了,指定又要冷嘲热讽一番:“噢哟,你是照顾人家去了,还是补觉去了啊?” 夏白渊看着陆昔安静的侧脸,感到自己浑身那像是火烧火燎一般的热意,渐渐退了下去。 他藏在被子里的手忍不住摸了摸心脏。 他没有叫陆昔,最大的原因是…… 所有的雌虫,无一例外都会忍下去。 若是连这么点小病都忍不了,那要如何上战场? 他们要抵御星兽,要守护这片星域。 雌虫可以流血,但不可以流泪。 软弱是留给雄虫和亚雌的。 他应该叫醒陆昔,让他去做自己的事,而不是留在这里,仿佛他是个什么需要小心照顾的病人一样。 可—— 夏白渊青蓝色的双眸凝视着陆昔眼底下的青黑,又改变了主意。 因为陆昔看起来很累了。 所以不应该叫醒他。 夏白渊闭上眼睛,却无法忽略从心里油然而生起的一丝安宁。 他们只是恰好在一个房间里休息,仅此而已。 所以没什么关系。 第15章 周末虽然快乐,但终究会过去。 转眼就到了周一,陆昔和夏白渊一大早就要起床去上课。 早上夏白渊醒来的时候,病还没有完全好,整个人有点懵的样子。 陆昔不放心,给他套了四件毛衣,外面披了一件一件又一件的外套。这样还不够,陆昔又给他围了一条厚厚的红色围巾,外加一个毛线帽。 夏白渊浑身上下只露出了两只眼睛,眼睛周围的皮肤被蒸得发红。 他俩走在路边,陆昔的余光就忍不住去瞄夏白渊。 ……他一直以为夏白渊会是走高冷路线的,甚至做好了苦口婆心劝他的准备。比如“虽然这样看起来很蠢但你真的很需要保暖”,“形象是什么能吃吗?”,之类之类的话。 但没想到夏白渊适应非常良好,甚至还能完全无视路人盯着他毛线帽上的兔子吊坠时,脸上露出的诡异笑容。 他实在是个非常理智的务实派,当陆昔问他为什么会有这种帽子的时候,夏白渊毫不犹豫地说: “店家卖不掉,所以全送给我了。” 陆昔:“……” 陆昔当时就差点满地打滚了。 时间还很早,路上都是早起晨练的学生,军校对体能有一定的要求,平时的锻炼自然不能落下。 耳边能听到他们稍显急促的喘息声,因此,当陆昔听到那个声音的时候,刚开始还没反应过来。 那是一种十分粗重的喘息,累极痛极,隐隐带着呜咽声,听起来痛苦极了。 若不是这一处十分安静,陆昔甚至不会察觉到这压抑的声音,若不是他习惯常年释放精神力来辅助五感,恐怕就要不知情地离开了。 他脚步一顿,拧起眉毛问道:“你……有没有听见什么声音?” 夏白渊不置可否地看着他。 陆昔闭上眼,仔细地捕捉着风中传来的细微声音。 “求你……不要……” “饶了我吧……” 随之而来的还有鞭子发出的破空声,抽打时会引得一阵闷哼声。 当陆昔终于反应过来时,整个人都有些茫然,紧接而来的是极度的震惊。 他鲜红的眸子颤抖着,仿佛不敢置信一般,愕然地和夏白渊对视:“这、这、这……” 夏白渊垂下眼眸。 他其实早就听见了,在听见那呜咽声的一瞬间,他就知道发生了什么。 没想到这些雄虫现在已经变本加厉到这种程度,虽然这里是暂时搁置的教学楼,但在这种地方…… 本想将陆昔送走再回来解决,但已经晚了。 下一刻,他的手腕被陆昔猛地拽住,黑发的虫族拉着他就往教学楼跑去,一边跑一边低声骂道:“光天化日朗朗乾坤!” 夏白渊被他拉着跑了几步,问道:“你要去做什么?” 这还用问? 陆昔头也不回地说:“当然是去阻止了!” 夏白渊反手拽住他,陆昔一个没防备差点原地滑倒,挥舞了两下手臂才稳住:“怎么了?” 夏白渊无奈地看着他:“你就这样去?” 陆昔愣了三秒,恍然大悟:“确实!” 他反手从腰间摸出他的枪,谨慎地做出了专业的准备姿势。 不愧是夏白渊,属实是心细如发! 夏白渊看着猫着腰的陆昔:“……” 重要的是这个吗??? 陆昔到底在想什么? 他叹息着解下了自己的围巾,给陆昔带上:“你好歹谨慎一点。” 陆昔呆呆地看着他。 夏白渊又伸手拉上外套的拉链,高高的领口一直拉到了鼻子上,将他的脸挡了个严严实实。 陆昔还在看着他,夏白渊不解道:“还有什么事吗?” 陆昔连忙摇头:“没、没什么。” 围巾上还残留着夏白渊的气息,那是一种很寻常的肥皂香味,但细闻起来似乎又有些不一样,仿佛也沾染了夏白渊本人的清冷气息,清冽得很。 陆昔摸了摸围巾,跟上夏白渊的脚步,他帽子上的兔子吊坠跟着在摇晃。 随着他们往上跑,哀嚎的声音也越来越清晰,他们在五楼停了下来。 陆昔和夏白渊互相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放轻了脚步,贴着墙快速而无声地前进。 来到窗户边,夏白渊伸出手,将单向不透明的玻璃推开了一条小缝。 一黑一白两个脑袋凑在那条小缝边,往里面看去。 …… 室内满是血腥味。 一只雌虫跪在在讲台上——对于强壮的雌虫来说,这讲台实在有些逼仄。他无力地垂着头,四肢被黑色的金属镣铐牢牢地捆绑着。 他身上还穿着校服,但已经被鞭子抽烂了,破碎的布条混合着鲜血,浸泡在伤口里。 在他的旁边,一只雄虫拿着教鞭,但那教鞭很明显是特指的,否则早就断掉了。 银色的教鞭上血迹斑斑,他拿着教鞭,对着空无一人的教室娓娓道:“同学们,今天我们要来惩罚这只雌虫,为什么呢?” “因为他不听话!不听话的学生当然要被惩罚,同学们可千万不能学他哦!” 他每说一句话,雌虫都要轻微地颤抖一下。 很明显,精神上受到的折磨比肉体上的疼痛要让他更难以忍受。 雌虫听着那冰冷的话语,仿佛又回到了他的课堂上,他跪在讲台上,下面坐着他的同学,所有人都衣着齐整,看着狼狈不堪的他。 不……不要…… 他忍不住瑟缩了一下,但随之而来的就是一记猛烈的抽打! “躲什么躲?给我挺直了!” 空气中的血腥味又浓了一些,雌虫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英挺隐忍的面容上,已经出现了崩溃的迹象。 雄虫看着这样的他,脸上忽然有一丝恶意掠过。 “求求您,求求您了。”雌虫精疲力尽地乞求道:“不要在这里了,求您了。” 雄虫定定地看了他一眼,忽然笑起来:“好啊。” “是、是吗?”雌虫的眼中有光芒亮起,感激地说:“谢谢您,您真是宽宏大量。” “——去,你坐到窗台上。” 雌虫猛地睁大了眼,满是不可置信,可是雄虫的眼里却是不容置疑的冷酷。 他猛喝一声:“还不快去!!” 雌虫眼中那点微弱的光芒终于渐渐地熄灭了。 他艰难地从讲台上挪下来,一步一步走向凌空的窗户。 那看起来,就像是通往虫神怀抱的光明之路。 雌虫攀上窗户,凛冽的寒风刮过他的脸颊,却带走了浓重的血腥气,让他感觉舒服了很多。 他深吸一口气,最后看了一眼天上明亮的太阳,缓缓闭上了眼睛。 这名不知名的雌虫,生命原本就要在这一刻终止。 按照原本的时间线,夏白渊因为生病而一直躺在宿舍里,他会错过今天的这一切。 而这个偏僻的地方,原本也不会有多少学生路过。 他会从这里掉下去,像一只折翼的鸟,落在深渊里,开出一朵美丽的血花。 他没有什么出众的天赋,也没有什么值得大书特书的本领,只是一只普普通通的雌虫而已,对虫族的未来也不会有任何影响。 但因缘际会,他的生命出现了一个小小的转折。 “哗啦”一声,雌虫惊愕地睁大了眼睛,从他的身后传来窗户被猛烈推开的声音,一个高挑敏捷的虫族翻身跳入教室,几乎只是一瞬间就将雄虫压在了地上:“不准动!!” 雌虫转过头,只见方才还不可一世的雄虫,此时正趴在地上,他的双手被反剪在背后,一个黑发的学生用膝盖跪压着他的背脊,声音低沉极了:“你敢动一下,我就折断你的手。” 没有人会怀疑他说的话,他那不像是警告,更像是对他自己的一种限制。 ——他已经很想这么干了。 雄虫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雌虫看着眼前这一幕,一动不动,他完全不理解发生了什么事。 为什么,雄虫会被压在地上? 为什么有人敢这么干? 他——他疯了吗? “你先下来。”一个稍显沙哑的声音响起,雌虫茫然地穿过头,只见一个全身都裹得严严实实的人向他伸出手:“你待在那里做什么?会感冒的。” 雌虫握住他的手,黑色的镣铐晃动,发出轻微的声音。 “啧。” 这个人转过头,对压着雄虫的那人问道:“给我根铁丝。” “——我哪来的铁丝啊!” 陆昔无奈地道,“牙签你要吗?牙签我倒是有。” “也成。” 夏白渊拿着根牙签,低头在锁眼里鼓捣了一下,不知他干了什么,那沉重的锁链应声而开,落在了地上。 看着还是懵懵懂懂的雌虫,夏白渊的唇线抿成了一条直线。 假如他没猜错的话,这只雌虫刚才差一点就要跳下去了。 只差一点点…… 陆昔捉着雄虫的手,将他从地上提起来,顺手就用铁链把他的手反困在了椅子后面。 雄虫阴毒地看着他,嘶声道:“你们是谁?你们知不知道你们做了什么?” “哦?” 陆昔冷笑了一声:“想吓唬我?” 雄虫双腿分开,陆昔一脚踩在他双腿之间的椅子边缘,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 “在学校里居然有人校园霸凌……” “你要问我是谁,吾乃假面的使者,正义的化身!” “……” “……” 夏白渊低下头,猛烈地咳嗽起来。 校园——校园霸凌? 陆昔警觉地回头:“你怎么了?你是不是又——” 说到一半,他闭上了嘴巴,现在他们还是假面使者呢,不能暴露任何信息! 夏白渊摆摆手:“没什么。” 什么啊,陆昔他完全没懂啊。 他眼神复杂地看着陆昔,最后还是叹了一口气,对陆昔说:“你过来。” 陆昔:“哦哦。” 他原本是担心陆昔会因为知道了黑暗的一面而受到打击,但现在看来…… 陆昔到底还是陆昔。 或许,他可以试着让陆昔认识到一些真相,免得他下次又这样莽撞。 夏白渊勾着陆昔的脖子,两人低声说了一阵,陆昔的脸色越来越黑,直到夏白渊放开他的脖子:“现在,你明白了吗?” “明白,当然明白。” 陆昔眯着眼,视线在那只受伤雌虫的身上转了转,然后缓缓地挪到雄虫身上。 他这眼神很淡,但不知为何,那只雄虫却突然齐齐地打了一个寒噤,后颈上密密麻麻地爬满了鸡皮疙瘩。 仿佛面前站着的不是一只雌虫,而是一个无法用言语来形容的庞然怪物一般…… “你、你要干什么?” 眼看着陆昔缓步逼近自己,雄虫往后仰去,背脊死死抵在了椅背上,脸色刷的一下变得苍白:“我、我警告你,我可是雄虫!你不能伤害我!” 这个高挑的虫族在他面前闭了闭眼。 在这一刻,气氛变得十分紧绷,仿佛有什么东西一触即发。 然后,这个虫族缓缓睁开了眼睛。 鲜红的眼眸如同打开的地狱之门,炙热的熔岩从地缝中涌出,无声地吞没了一切。 雄虫见到了这辈子都未曾见过——连想象也不曾有过的恐怖灾难,这恐怖超过了人能承受的极限,可他却无法拒绝,直接击穿了他的精神和理智。 他的瞳孔放大,表情逐渐变得呆滞了起来。 最后,他的头颅缓缓垂下,双眼涣散地看着地面,不再说话也不再动。 他疯掉了。 陆昔收回了精神力,他确实不会疏通精神海,他向来不擅长建设。 但相应的,他的精神力比其他雄虫要狂暴一些,能在一瞬间破坏掉别人的理智。 以后,这只雄虫大概再也不能伤害其他人了。 夏白渊靠在窗边,微侧着头看陆昔。 黑发的虫族有着俊美的面容,侧脸的线条冷冽,他光是站在那里就足以吸引所有人的视线。 陆昔一定做了什么,或许又是他那奇怪的能力…… 这是一只古怪的,充满疑团的虫族。 他不由得轻声道:“你……” 听见他的声音,陆昔转过头:“怎么啦?” 陆昔:OVO 夏白渊:“……” 不,还是算了。 只是一只蠢虫族罢了。 夏白渊:“我们要迟到了。” 陆昔顿时惊慌失措地抓起书包,冲了出去:“那快走啊!” 他真的不能再旷课了!!! 第16章 红色的围巾在陆昔脑后摇曳,他的身影消失在门后,走廊里传来他蹬蹬蹬下楼的声音。 夏白渊却没走,他来到那只雄虫的身边蹲下,伸出手捏着雄虫的下巴,轻轻抬了起来。 这只雄虫等级并不高,大概勉强摸到了C级的边缘,但严格来说只能算是D级雄虫。 雄虫等级越高,容貌也就越优异。 这只雄虫的五官很是寡淡,若是不去仔细瞧,甚至转头就会忘记他到底长什么样。 但方才他鞭笞雌虫时,脸上露出的那种恶毒狰狞神情,却是如此地强烈。 夏白渊快速地检查着。 体表没有受伤——当然,陆昔当时甚至没有碰到过他。 也不会是下毒,在今天之前,他们根本没接触过这只雄虫。 他眯起青蓝色的双眸,低声问道:“阿德莱,告诉我,你是什么?” 名为阿德莱的雄虫没有任何反应,他的眼神失去了神采,如同一尊再也不会动的木偶。 雄虫虽然还活着,但阿德莱已经死了。 夏白渊放开手,将手套摘下揉成一团,顺便塞进了口袋里。 这只雄虫已经无法说出任何有用的信息,那就没必要冒风险杀了他。但还有另一个隐患…… 在场四个人,还有一只雌虫目睹了全程。 夏白渊有些头疼。 有这样一则小故事,马戏团驯养小象的时候,会用一条铁链锁住小象的腿。刚开始小象会挣扎,那条坚固的锁链会陷入它的腿中,折磨得小象鲜血淋漓,却无论如何都无法挣脱。 这样的小象只要折腾过几次就会变乖,不再想着逃跑。 而当它长大以后,那条铁链早已无法困住大象,只要轻轻一条腿就能挣脱。 但大象永远都不会去挣扎,这条铁链困住的,远远不止它的身体。 还有一颗向往自由的心。 雌虫亦是如此。尽管他们拥有远比雄虫强大的身体,他们可以轻易捏碎一只雄虫的头颅。 哪怕是最顶级的雄虫,也不会好到哪去。 可尽管如此,只要雄虫一发怒,他们就只能乖乖地跪在地上,向雄虫垂下头颅。 ——他们将之歌颂为“爱”,唯有真善美的雌虫,才能拥有这样伟大的爱。 雌虫爱着雄虫,愿意为他们付出一切。 …… 尽管这只是一只D级雄虫,但他无缘无故突然发疯,一定会引来调查,这可不是什么小事。 假如这只雌虫向调查人员和盘托出,那就很麻烦了。 夏白渊背靠在墙上,双手环胸,高高的衣领竖起,遮住了他的下半张脸,只露出一双青蓝色的双眸。 这双眸目光冷冽锋利,让人想起用冰雪擦过的军刀。 他看着雌虫,问道:“连铮?” 雌虫下意识应了一声,然后抬起头看着夏白渊:“您——您认识我?” 夏白渊继续道:“五年前进入军校,成绩一直保持在七班的前十,假如我没有记错,你的志向是成为一名光荣的虫族战士,而不是……” 他的声音埋在高高的领口后,有些模糊不清。 连铮呆呆地看着他。 虽然对方遮住了脸,但他很确定,自己并不认识一个这样的雌虫。 当差距太大时,不用交手就能感受到强烈的压制,可他却这样了解自己。 连铮沉默了三秒,终于露出一个苦笑:“是啊……我的志向是成为一名战士……” 他看向了木偶一般的雄虫,自己也摸不清自己的思绪。 他永远无法忘记,当他看见那只黑发的雌虫冲进来,将阿德莱跪压在地上时,他的心里到底遭受了多大的震撼。 这是哪怕在梦里,他都不敢去想象会发生的事。 就好像一只蚂蚁,它的前进方向只有前后左右,蚂蚁的世界只有二维。 而他的震撼,不啻于在茫茫的蚁群之中看到了一只抬起头,将视线望向天空的同伴。 这一刻,蚂蚁的世界从二维,跳到了三维。 连铮看到了一片前所未见的广阔天空。 雌虫向来不擅长隐藏情绪,虽然他们平时看起来很是冷淡,但那只不过是他们乏善可陈的生命中,并没有值得他们为之拨动情绪的事。 一但他们有了情绪,就会变得极生动。 一股酸意爬上了连铮的鼻根,滚烫的液体从他的眼中落下,跌在他伤痕累累的身上。 雌虫低下头,用那双满是厚茧的手捂住了脸,透明的液体从他指缝中溢出。 他宽阔的背脊弯曲,肌肉群如同连绵的大山。 安静的房间里,一阵金属拉链滑动的声音响起。 夏白渊脱下外套,盖住了连铮伤痕累累的身体。他靠在窗边,单手撑着下巴,耐心地等待着。 直到很久之后,连铮才逐渐恢复了平静。 夏白渊问道:“现在感觉如何?” 连铮披着外套,脸上表情有些茫然,但他诚实地说出了自己内心的想法:“很轻松——我还从来没有这么轻松过。” “是吗?” 银色的发丝从毛线帽的边缘漏出一小撮,帽子上的兔子吊坠和发丝一起摇晃,夏白渊的嘴角露出一丝极淡的笑意:“那就好。” 现在他知道,这只名叫连铮的雌虫,不会把今天的事泄露出分毫了。 哪怕再精明的侦探过来,也查不出任何蛛丝马迹,哪怕真的查到了他们的头上,也无法定罪名。 他双手揣着兜,朝门口走去:“那就这样吧,我还有事先行离开——啊,至于那只雄虫……” 夏白渊想了想,毫不在意地说:“总会有人找到这里来的,不用担心。” 他的声音带着笑意,引得连铮脸上的肌肉抽动了一下,勉强露出个算是微笑的表情。 他又想起了什么,连忙追问道:“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这个从三年前打破了军校记录以后,再也无人可以超过他记录的军校风云人物,除了必要的时候,几乎很少在军校里出现。 关于他的传闻有很多,或荒谬或合理,或可笑或滑稽,但这一切都让他显得是那样神秘。 这样的夏白渊,居然知道自己。 不仅知道自己,还把自己的事记得这么清楚,这实在是很不可思议。 “只是凑巧看过了新生的志愿单而已,”夏白渊已经走出了教室,声音被风吹散。 “好记性偶尔会派上用场,就比如现在。” 他一边走着,一边用手抓了抓头发。 假如是自己的话,一定会选择更稳妥些的方式。 他从来没有出过错,有无数办法可以从阿德莱的手里救下连铮,还不会招惹麻烦。 可是…… 陆昔能做到的事,却比他多得多。 夏白渊或许能救下连铮一次、两次、三次,无数次,但他永远无法像陆昔那样—— 将大象从那条无形的锁链里放出来。 夏白渊抬起头,天上有候鸟飞过,它们来温暖的南方过冬了。 ———— 【十六班】 “顾青!!顾青!!” 早自习还没开始,但教室里已经坐满了人,穿着制服的学生们有的坐在自己的桌面上高谈阔论,闹成一团;有的则是安静地做着自己的事,毕竟他们将来是要正经上战场的,准备越充分越好。 有几个学生扒着窗,探头进来叫嚷着顾青的名字。 顾青都不用回头,就知道这个破锣嗓子的主人是谁。 学校并不禁止学生之间的切磋,但必须以安全为第一准则。自从上次九班来挑衅反而输给了十六班之后,这个九班的梁黄川每隔几天就要挑衅一次。 到目前为止,十六班九战九胜,未尝一败。 顾青都不知道梁黄川哪来的勇气,让他敢来挑战第十次的。 他都不想理这个煞笔。 “顾青!!顾青!!” 顾青背对着玻璃,装作看着罗诏的样子。 啊,雄虫,雄虫好啊,雄虫妙啊,真是个可以无视傻逼的好借口啊。 梁黄川这能忍?他深吸一口气,扯着他那破锣嗓子吼起来:“顾青!顾青!你上周追雄虫被甩啦!你这周又换新的啦!” 顾青狠狠地呛了一口口水,疯狂地咳嗽起来,巧克力色的脸庞都透出了一点红。 他咳得那叫一个惊天动地,仿佛要把肺都要咳出来了,引得罗诏转头看着他:“你没事吧?” 顾青连忙挥舞着手:“没事——没事!” 下一秒,他霍地站起来,攀着桌子一个蹬腿腾跃,越过两排桌子,来到了窗户前。 他人高马大,黑着一张脸瞪梁黄川:“瞎吵吵什么?” 梁黄川嬉皮笑脸,从兜里掏出一张皱皱巴巴的纸,啪的一下按在他胸膛上:“来给你们班下战书呢。” 顾青看都没看,“不接,滚。” 梁黄川:“你又不是班长,你拒绝有个屁用。” 顾青咧了咧牙:“班长说你太烦了,让我把你打发走。” “啧,真是群孬种。”梁黄川呲着牙,用眼角瞥着顾青,“你们十六班不会是怕了吧?不会吧?就这么怕输回来?” 顾青似笑非笑地看着他:“说完了?说完了就快滚回去,别在这扰人清净,你那破锣嗓子听得我耳朵疼。” 梁黄川目瞪口呆:“你……” 顾青挥手作驱赶状:“快滚快滚。” “不是吧!”梁黄川顿时苦了脸,拉着顾青的衣服不松手,凑过来小声道:“哎呀,顾哥,兄弟这……没法交代啊,这输了这么多次,总得赢回来一次吧?” 顾青看着他挑了挑眉:“这次输了还有下次,下次输了还有下下次,你就跟我们班杠上了对吧?” 梁黄川:“那切磋切磋也是好事嘛……” 顾青:“你知道为什么下棋不能跟臭棋篓子下吗?” 梁黄川:“……” 顾青:“因为自己也会变成臭棋篓子。” 边上十六班的学生顿时哄堂大笑起来,一个劲地喊臭棋篓子。 梁黄川整一个就震惊脸:“……你也忒损了些。” 顾青:“快滚,快滚。” “最后一次!!”梁黄川隔着窗户抱住了顾青,讨饶道:“真的,这是最后一次了!” 顾青狐疑地看着他:“真的?” 梁黄川诚恳地看着他:“绝对是真的。” 顾青深吸一口气:“好吧,那就最后一次。” 梁黄川高兴得用力猛拍顾青的肩膀:“不愧是顾哥!!大气!!豪爽!!” “得了吧。”顾青哼了一声:“这次是什么规则?” 梁黄川清了清嗓子,有些扭捏地说:“既然是最后一次了……顾哥你就让让我们,让我们来挑你们班里的人出来比赛,怎么样?” 顾青思考了三秒钟不到,就答应了。 学校分班时,是按照地区不同来排的,十六班来自一个非常艰难落后的星区,为了抵抗恶劣的自然环境,他们的身体要强健许多。 而九班却恰恰是来自最富足舒适的星区,虽然天资也不错,但磨炼程度却比十六班差多了。 他没有拒绝的理由。 “好耶!!”梁黄川蹦跶了起来,几乎是喜形于色。 他那一脸得逞的笑容,让顾青心里咯噔了一下,还没等他说话,梁黄川抢先道:“顾哥,你可是答应了的啊!!” 顾青这才想起一件事来。 班里随便一个人?那岂不是连雄虫也算进来了?开什么玩笑?雄虫怎么可能打得过雌虫? 万一他真的选罗诏,那不是输定了? 他一把按住梁黄川的肩膀,没好气地道:“你小子给我下套呢?你选雄虫是吧?” 梁黄川:“……” 顾青人麻了:“……要点脸吧,雌虫。” 梁黄川小声道:“真的不行吗?” 顾青:“除了雄虫,谁都行。” 梁黄川眨巴眨巴眼:“真的?这次不会再反悔了?” 顾青老神在在地点头:“当然。” “好呀。” 梁黄川的脸上露出一丝狡诈阴险的奸笑,伸手一指:“那就他吧!” 顾青顺着他的手看去,只见一个高挑的身影出现在走廊尽头。 黑发,红眸,俊美无俦的脸庞,以及…… 一看就很弱鸡的体格。 顾青当时就有点懵。 他把这茬给忘了!! 陆昔急匆匆地推开教室门,就感觉自己站在了舞台正中央,无数双眼睛齐刷刷地盯着他,仿佛无数盏聚光灯,功率超强。 陆昔:? 发生什么事了? 卧槽他做的事这么快就败露了?不能啊! 他谨慎地退后一步,缓缓地合上门—— “陆昔!!陆昔!!” 随着这一声叫嚷,陆昔面前的门被猛地拉回去,黑皮肤的爽朗型雌虫恳切地握住了他的手。 “我们全班的希望,都在你身上了。” 陆昔缓缓地打出了一个问号。 怎么……怎么回事! 第17章 十六班和九班又要打起来啦! 这消息飞也似的,迅速传遍了整个年级。一排排的教学楼走廊上,涌出无数的学生,挨挨挤挤地倚靠着栏杆,向下望去—— 两个班级的学生浩浩荡荡地走向操练场,拥护着他们各自的代表。 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是哪个道上的兄弟,要去争夺地盘了。 学生们看得津津有味,在乏味而辛苦的训练和学习中,这种比赛是难得的消遣。 “九班带头的是谁,还是梁黄川?” “梁黄川也不咋地啊,他们班本来就垫底,还来打十六班——十六班全员猛虫可不是吹的,赢过一次没有?” “他之前不是说这次一定赢吗?结果还是他啊,谁给他的勇气?” 无论如何,他们也想不到梁黄川的信心,到底来自于哪里。 直到他们看清了十六班领头的黑发虫族,众人不由得倒抽了一口冷气。 “谁啊?” “……不认识啊。” “这小身板???他怎么进的十六班啊!” “班级又不是按排名分的,按地区分的你忘了?” 终于有人想了起来,惊呼道:“之前十六班不是听说转来了一个新生吗!就是他吧!” 众人迷茫脸:“啥?十六班来的不是一只雄虫吗?” “还有一只啊,比那个雄虫来得早一些,不过听说入学成绩就很差,大概又是哪个贵族家的废物雌虫吧,硬塞进来的。” “切。” 无论是哪个班级,雌虫们的态度都很一致,不论你来自哪里,不论你出身如何,在这里实力才决定一切。 那个赫赫有名的狄宴,不也是贵族出身么? 但狄宴除了夏白渊之外,还没有输给过谁,自然没有雌虫会鄙夷他。 “完了完了,看来十六班要输喽!” “梁黄川,好特么卑鄙啊!” 学生们笑成一团。 “这次没看头啊,不想去看,还不如老老实实在教室里早自习。” “好歹是十六班要输啊,去见证一下历史啊!” “你去吧,我看看转播就好。” 南盛军校向来有个不成文的规定,在操练场里进行的一切练习,都可以通过摄像头进行备份,这也是为了能让大家都进行观摩学习,更好地提高自己的能力。 于是所有人都看到了顾青生无可恋的脸色。 占了整整一个屏幕。 他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唉,没救。 陆昔并不会因为顾青在内心向虫神祈祷,然后就能在一瞬间变身爆种,打不过就是打不过。 不仅纸面数据被梁黄川完爆,更可怕的是陆昔还是一个完全没有任何素养的新人。 他本来想紧急了解一下陆昔的优劣势,好订制战胜九班的战术,结果呢? 顾青:“你擅长什么?” 黑发红眸的虫族蹙眉:“美术、马术、音乐、 雕塑——” 顾青倒抽了一口凉气,打断了他的话:“你是艺术特长生?” 陆昔犹豫地点了点头:“确实算是特长生进来的” 你应该去扬名立万,而不是在南盛军校里被暴打。 顾青绝望地看着他:“枪准吗?” 陆昔想起自己被夏白渊狙得头都不敢露的场景:“倒是和别人练过……” 顾青仿佛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结果怎么样?” 陆昔:“0:29。” 顾青:“……” 陆昔干笑了一声:“我是那个0。” 体能?体能都不用问了。 顶级战术大师能把一手烂牌玩出花来,但前提是他得有牌。 眼下这情况是欢乐豆连个入场门票都不够了。 算了,爱咋咋地吧。 球型的小摄像头漂浮在顾青的脸侧,和他面面相觑。 顾青一把按在摄像头的脑袋上,转了个方向:“看我干嘛?又不是我在比,看下面。” 操练场的一切被摄像头记录在内。 切磋的比赛规则很简单,双方被随机投放入一个随机的地形中,地图会提示双方装备存放的地点,获取装备后以地形为依托,进行对战。 子弹击中躯干三发后判定死亡,击中头部一发即死。 南盛军校的操练场采用了最先进的科技,可以最快地构筑出近乎真实的场景。 一瞬间,一个熟悉的场景出现在观众面前,那是一栋破旧的大楼,设定上是废弃的酒店。 限定条件:你是一个受伤的士兵,羽翅受伤无法飞行。 顾青很快做出了判断。 这个场景环境非常狭小,视野不清,最适合短兵相接的战斗,假如能分配到适合近距离作战的枪——譬如手枪,不仅组装的时间短暂,在战斗中也占据了很大的优势。 只要不是狙,都行,都可以操作。 一阵轻微的机括运转声后,梁黄川和陆昔被装入运载箱中,被随机地运送到了地图上的点。 三、二、一。 运载箱开启,战斗开始。 陆昔跳下运载箱,看着地图上标记的红点,在那里属于他的装备包。 里面包括了一个防护甲、头盔,一把待组装的武器,还有一些随机出现的小道具。 小道具可能是眩晕弹,毒气弹,迷雾弹,都看运气。 其中,眩晕弹最适合如今这个场景,短兵相交时吃一个眩晕会出现0.5秒的僵直,吃到就约等于死亡了。 陆昔飞快地穿过走廊,一脚踩上了楼梯的扶手。 向下看去,这是一个典型的螺旋形楼梯,而在正中心,有一根贯穿全楼的金属柱子。 那么最快的方式只有一个。 跳下去。 他深吸了一口气,站在扶手上,向虚空跨出了一步。 如同一只坠落的飞鸟,他飞快地向下落去,风声吹得他耳膜作响,发丝抽打着他的脸。 陆昔迎着风,向空中伸出手—— 他抓住了柱子。 手套和柱子摩擦时发出令人牙根发冷的尖锐声音,陆昔抓着柱子足足滑下有十几米,才终于停了下来。 刚好停在了他需要前往的六楼。 陆昔深吸了一口气,双腿曲起,足尖抵在铁柱上。 假如把铁柱看作地面,他现在就蹲在铁柱上,用左手牢牢抓着柱子。 下一秒,他松开了左手。 与此同时,他的双腿用力一个蹬越,整个身体张开如同一张拉满的弓,向着栏杆扑了过去。 他飞跃过高高的栏杆,顺利地落在了六楼走廊上,一个漂亮的落地卸去了大部分的力量,借着最后的力道一脚踢开门翻了进去。 看到这一幕,饶是顾青也不由得低声喊了一句:“漂亮!!” 他不禁对陆昔有点改观,以那样的体能做出这样的动作,实实在在是扣在了自己的极限上,但凡有一点失误都会坠落。 那样他就不得不伸出翅膀,以设定来看是不允许飞行的,一旦违规就会自动出局,十六班就输了。 属实是艺高人胆大。 接下来就得看看到底拿到的是什么武器了…… 而随着陆昔打开装备包的那一刻,顾青彻底无语了。 好死不死,还真是一把狙,从零件上来看,还是非常老式的那一种,组装极其繁琐,顾青试过,他至少要2分27秒才能组完。 小道具,是一个抓钩,用来进行位移的工具,在广阔的地形中很有用,在这个地图里等于废物。 天时地利人和,一样没占。 虫神都要十六班输。 他颓唐地垂下脑袋,再一看梁黄川这边,心里更是拔凉拔凉。 梁黄川拿到了一个眩晕弹,一个组装快速且威力巨大的速射手枪,这配置,中短距离无敌。 梁黄川嘴巴差点笑歪到了天上,他无敌。 方才系统提示陆昔比他早十秒拿到装备包时,他都有点傻了,不知道陆昔是怎么办到的。 但速射手枪、眩晕弹,配上这个地图,是几十把都不会出现一次的天胡开局。 他不信陆昔也能拿到这么好的优势。 梁黄川快速穿上防弹衣和头盔,他的能力在九班里也是数一数二,这个动作花了他十五秒。 然后将枪的零件快速摊开,迅速组装了起来。 南盛军校的历史记录中,组装手枪最快的是1分20秒67,第二名就是1分24秒整——这是狄宴创造的,第三名就瞬间到了1分56秒后。 而梁黄川最快的记录是2分22秒,这是他的拿手好戏。 不知是不是因为激动,他觉得自己的动作比平时还要流畅许多,有如神助。 他拿起最后的子弹,估计自己这一次绝对不会超过2分10秒。 但就在这时,系统音响起。 【玩家陆昔组装完毕】 梁黄川一愣,子弹在手背上擦了一下,不敢置信。 难道陆昔也拿到了速射手枪??? 不会吧?两边都是天胡开局? 但是来不及思考了,现在时间且算打平了! 梁黄川上好膛,做出标准的准备姿势,用枪将门推开一条小缝,向外窥视。 走廊上空空如也,陆昔比他先出门,现在一定是躲在了哪个角落里。 梁黄川猫着腰,没有发出一点脚步声,静默前进。 手里的眩晕弹已经准备好,见到陆昔的第一眼就是给他吃一发僵直,然后给他突突了。 就在这时,仿佛是神使鬼差,梁黄川看了一眼栏杆。 栏杆是金属的,圆柱形的扭曲镜面上,映照出他的身后不远处,有一个漆黑的枪口缓缓抬起,对准了他。 【自己已经死了。】 伴随这个念头出现的一瞬间,一声巨响轰然响起,系统冰冷的提示音也出现。 【玩家梁黄川的头盔已被击中,产生破甲效果,解除头盔防护。】 这意味着只要再打中他的脑袋一次,陆昔就赢了。 但是陆昔已经没有机会了! 只有狙的枪声,才会这样巨大,他的换弹时间绝对来不及。 梁黄川一个翻滚,在地上滑行了数米,枪口对准了陆昔的位置。 “哒哒哒哒哒哒!!” 一阵短点射,将那块遮掩的门板打得稀烂,一半的门板晃了晃,掉了下来,可是—— 梁黄川抓着眩晕弹,瞪大了眼睛,门板后面空无一人。陆昔去哪了? 他猛地回过头,对上了一双鲜红如同宝石的眼睛。 陆昔从房间的另一个门绕了出来,手上的子弹还没来得及装进去。 梁黄川怎么会给他这个机会?陆昔已经输定了。 他想绕后偷袭,但被发现了以后,整个走廊上没有任何遮蔽物,变成了梁黄川的靶子。 而直到现在,梁黄川才明白为什么陆昔拿到的是狙,组装的速度却他还快了。 他居然连头盔和防弹衣都没穿,省去了那十五秒的时间,极限比他早几秒钟找好了掩体。 但抱歉了,虽然你已经做到最好,你还是会输。 这样想着,梁黄川将枪对准了陆昔,按下扳机—— 但他却看见,陆昔对他露出了一个浅淡的笑。 他在笑什么? 下一刻,陆昔一个闪身,跳出了栏杆外,子弹尽数打在了地板上。 梁黄川人都傻了。 宁死不屈? 这么高洁傲岸的吗? 他连忙攀着栏杆往外一看,却看到了让他浑身血液都冰凉下来的一幕。 黑发的虫族在向下坠落,他不但没有张开翅膀,反而在不紧不慢地填充子弹。 “咔哒。” 上膛。 梁黄川惊叫出声:“你快飞起来啊!!” 但陆昔却伸出手,做了一个梁黄川十分眼熟的手势。 一根抓钩从他的袖口中弹出,尖锐的金属抓钩,牢牢地抓住了上方的栏杆。 “咻咻”一声,陆昔整个人离地面只有不到五公分的距离,抓钩已经拉到了极限,将陆昔高高地抛了起来!! 梁黄川呆滞地抬起头,眼睛里映出陆昔在高空中的身影。 沉重的狙架在他的肩头,他微微歪着头,鲜红的眼眸隔着瞄准镜,锁定了梁黄川。 “砰————” 一声巨响。 【玩家梁黄川头部受到致命伤,判定死亡,出局。】 胜负已分。 …… “卧槽——————” “是飞天狙啊!!” “老天啊我刚刚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好准!!” “恭喜九班十连败啊哈哈哈哈哈哈!” 观赛席上已经是沸反盈天,到处都是一片欢乐的气氛。 梁黄川扯了扯嘴角,无奈地摇头。 装备、地形,他都拿到了约等于制霸的东西,而陆昔甚至连防护用具都没穿。 技不如人,他输得心服口服。 陆昔靠着抓钩挂在楼上,微微摇晃。 梁黄川对他耸了耸肩:“扮猪吃老虎啊兄弟。” 陆昔:“……” 他要吓死了。 差点没勾到栏杆,他原本是想瞄准另外一层的!! 结果钩过了!!! 当时他脑子里就四个字。 吾命休矣。 他都不知道自己怎么活下来的。 一定是因为他当时在心里拼命喊着夏神的原因——是夏神保佑了他!!! 夏神英魂永存!! 虽然夏白渊现在还活着,但这并不影响陆昔在心里给他的英魂磕头。 【游戏结束。】 陆昔心里还没回味过来,伴随着系统的提示,眼前的一切都渐渐淡去。 高楼消失了。 陆昔:“……诶?” 手里的抓钩失去了支撑的点,陆昔连惊叫都没发出来,就落了下去! 梁黄川伸出翅膀,向天上飞去。 陆昔呆呆地看着天上的日光,感受着猎猎长风从耳边刮过。 就这么摔到地上,他百分百会死。 哪怕是雌虫都会去掉半条命,更何况他只是一只雄虫。 时间仿佛拉长了。 陆昔转头,清晰地看见同学们的表情从惊喜震撼,逐渐变成了困惑,像是在说:“他怎么还不飞?” 然后慢慢地变成了惊慌和恐惧。 一如他从前见过的那些眼神。 恐惧、害怕。 但似乎这一次,多了一些担忧。 他们在担忧自己会死,才会感到恐惧吗? 那……可真是不错呢。 陆昔缓缓闭上了眼。 但在闭上眼之前,他看到一个凌厉的身影冲出了观赛席。 夏白渊仰着脸,青蓝色的双眸死死盯着陆昔。 他在地上狂奔了一段路,一双羽翼从他身后猛地张开,冲向了他。 陆昔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夏白渊的银发在空中飞舞,陆昔看到他优美的下颚线,如同一弯纤细的明月。 陆昔的心脏,不由得重重地跳了一下。 “陆昔……”夏白渊的声音颤抖。 陆昔:“嗯?” “我刚刚才到。”夏白渊看着他,“再晚一点,你就没了。” 他带着陆昔,缓缓降落到地面:“下一次,至少知道自己要去做什么。” 陆昔的视线从他的下颚移开,却又移到到夏白渊的薄唇上。 像花瓣一样,他想。 夏白渊的薄唇开合:“听见了吗?” 陆昔扭过头:“知道了。” 夏白渊:“……” 全场欢呼声骤然响起!!! 欢呼的声浪一波接着一波,连绵起伏不断,所有人都被震撼到了。 这可真是一场精彩的比赛,就连赛后的突发情况,都那么刺激! “哇!!你刚刚看到了吗?那个速度卧槽,我就看到一道残影啊!” “夏白渊啊是!我的偶像哦哦哦!!” “但是从今以后,我的偶像还要加上一个陆昔!他好弱但是他好强!” “……你要不要听听看你自己在说什么东西?” “噢噢噢噢!!不管!!陆昔!夏白渊!好强!” …… 顾青坐在座位上,终于松了一口气。 他这才发现他快把自己憋死了。 “还愣着干什么?!”他站起来大手一挥:“冲啊!!” 十六班的雌虫们站起来,乌泱泱地一片冲下了观众席,陆昔被他们这阵仗吓得往后退了一步—— 虽然他面无表情的脸上看不出任何惊吓。 “陆昔!” “陆昔!” “耶!” 陆昔被抬起来,一下一下地抛向了天空。 呀…… 感觉真不错呢! 夏白渊在一边抱着手臂,视线落在陆昔的嘴角。 黑发红眸的虫族脸上出现了一点淡淡的笑意,难得的显出了一分幼稚。 怎么说呢…… 有点可爱。 ———— 当天晚上。 陆昔信心十足地打开了游戏:“夏白渊,我们再来比一场。” 这一次,必定雪耻。 夏白渊当然不会拒绝,他咬碎陆昔烤的小饼干,坐进了游戏舱内。 陆昔躲在掩体后面,看准了头上的某一处,然后伸出手。 抓钩发射,将他整个人都扯得高高飞了起来。 陆昔在空中打开瞄准镜,蓄力—— “砰!!!” 巨大的回音在地图里回荡,夏白渊冷静地换了个子弹。 陆昔的尸体从空中掉了下来。 “啪叽。” 看着灰掉的屏幕,陆昔悲从中来。 飞天狙。 飞天被狙。 淦。 第18章 “阿德莱疯了。” “哈?阿德莱是谁?” “……” 这是一间装潢得极精致的房间,哪怕是不懂行的人进入这里,都会被震惊到。 墙上挂着一些风景油画,都是广泛流行的作品。但仔细一看就会发现,那并不是印刷的复制品,而是真品。 柔软的床上一层层地放着手工编织的毛褥,想必只要躺上去,就会陷进去再也出不来了。 这是提供给雄虫休憩的房间。 柔软的沙发上,一个雄虫懒洋洋地打了个呵欠,他有着可爱的娃娃脸,一双桃花眼波光潋滟,这样的组合让他看起来天真又多情。他怪叫了一声:“不是吧?!大家好歹都是雄虫,你怎么连他的名字都不记得?成宴,你好无情!” 坐在另一个沙发上的雄虫相貌平平,神情有些阴郁,和娃娃脸雄虫完全是两个极端。 成宴嗤笑了一声:“你记性好,每个和你做过的雌虫,你都记得——怎么?阿德莱你也做过?真是看不出来啊,我们南盛军校的小可爱洛秋星阁下,竟然还有这种癖好。” 娃娃脸雄虫的脸瞬间皱成了一团,原地打了个颤:“我要吐了,麻烦你下次要开这么恶心的玩笑之前,给我打个预防针。” “再说了,你对我到底有什么不满?每次都要拿这种事挤兑我。”洛秋星拍打着沙发,一脸不满:“雌虫那么好那么可爱,我只是爱着每一个雌虫而已,你这种禁欲狂怎么会懂啦!” 成宴脸上划过一丝郁色,但很快又消失了。他皱起眉头:“所以阿德莱究竟是谁?” 说到这件事洛秋星就来气:“就是我之前跟你说过好多次的啊!那个总是把雌虫骗走,然后……然后……做了很多过分的事的玩意儿!” 他气得站在沙发上手舞足蹈:“我最喜欢的小雌虫!都被他弄坏了翅膀!他还说再也不会见我了呜呜呜……我好难过啊成宴,为什么不肯见我啊?”他嘟囔道:“明明是最需要我的时候嘛,我广阔的臂弯一直向所有雌虫敞开呀!” 成宴不耐烦地打断了他的话:“所以阿德莱是怎么疯的?” 洛秋星哼了一声:“谁知道,他疯掉关我什么事?这样我可爱的雌虫们不会有危险了,好事哩。” 成宴闭上眼,揉了揉太阳穴:“那你跟我说这件事,到底是干什么?” “嘿嘿。” 洛秋星笑了一声,打开通讯仪后点了一个视频,然后拿给成宴看:“听说阿德莱本来下一个目标就是这只雌虫,幸好他疯了,否则这么漂亮的雌虫又要遭殃了!” 他全身软趴趴地靠在成宴身上,桃花眼亮晶晶的:“快看。” 屏幕上,黑发的虫族长身玉立,矫健的身躯在空中舒张,红色的眼眸里寒光凛凛,如同无机质的纯净宝石。 他穿一身修身的制服,勾勒出漂亮的身材曲线,一把重狙架在肩上,瞄准镜后的眼睛微微眯起。 整个人如同一只蓄势待发的黑豹,危险又迷人。 “啊啊啊啊啊!!!” 洛秋星拼命锤着沙发:“他好漂亮!!!我!好!爱!!” 众所周知,南盛军校的洛秋星是最好说话的雄虫,刚入学时的一番言论就震惊了所有人。 “我要和天下所有的雌虫谈恋爱——我来到这里,就是为了向美丽的雌虫们献上我最诚恳的爱!” 成宴冷着一张脸,将视频看完。 当他看到陆昔从空中掉下来,却被突然冲出来的夏白渊接住时,突然轻轻地动了动嘴角。 他向来阴郁,相貌也平平,但突然笑起来时,整张平淡的脸就变得分外迷人。 把洛秋星都看傻了。 “卧槽,不是吧成宴!”洛秋星夸张地叫道:“你刚刚笑了?笑了!卧槽你这不是超帅的吗?” 但他马上反应过来,一脸纠结和心痛道:“你笑是因为……你也看上他了?嘶……这……这……这次我就让给你吧!” 成宴脸上的笑意瞬间消散,他眯起眼危险地看着洛秋星,看得洛秋星浑身发毛。 然后,他伸手按在了洛秋星的脸上,把他按了下去:“省省心,你搞不到他的。” 只有傻逼才看不出来,夏白渊看着陆昔的眼神到底代表了什么。 可惜,洛秋星就是个傻逼。 成宴举起通讯仪,轻笑了一声:“夏白渊,你比我幸运多了。” 视频上,黑发雌虫怔怔地看着银发雌虫,眼中仿佛有星星划过。 “呸!呸!”洛秋星不服输地坐起来,道:“你是觉得他是亚雌吗?亚雌怎么了?亚雌也可爱呀。我一定要和陆昔做!” 雌虫才有羽翅,亚雌和雄虫都是没有的。 陆昔能以亚雌的身份进入军校,真是不容易呀。 抱着通讯仪,洛秋星笑弯了眼睛。 啊,听说亚雌和雌虫不一样,他们有发情期哩。 他会让陆昔很舒服的,嘿嘿。 ———— 陆昔打了个喷嚏。 夏白渊看向他:“你被我传染了?” 陆昔揉了揉鼻子:“没有,好像是谁在念我,一定是他们催我去宴会了。” 好像自从他赢了九班的梁黄川以后,班里的同学就对他热情得不像话。 左一口“猛虫”,右一口“牛逼”,把他吹得飘飘欲仙。 陆昔表面上一本正经:“啊,没有啦,是超常发挥,你们过誉了。” 实际上内心:【多来点,我爱听,嘻嘻。】 于是,他理所当然地答应了同学们的邀请,晚上同学们要给陆昔开一场正儿八经的欢迎会。 陆昔看了看时间,该出发了。 他批好外套,坐在玄关处穿靴子。 军校的靴子也是配套的,这双靴子由上好的皮制成,鞋带一路绑到最顶,保暖效果极好,就是穿的时候有些不方便。 他和鞋带耐心地搏斗了十分钟,才终于弄好。 正想离开,他一转头却看见夏白渊趴在桌子边,整张脸都埋进了臂弯里。 陆昔心里一紧,顾不得脱靴子就跑了回去,在地上留下一串脚印。 他关切地看着夏白渊:“你感冒又严重了吗?” 夏白渊没有动。 陆昔整个人都方了。 感冒加重=高烧=脑膜炎=死亡。 警钟大鸣! “夏白渊?夏白渊?” 他着急地将手伸入夏白渊的臂弯中,托着他的脸,轻轻地抬了起来。 夏白渊白皙的脸上已经满是粉霞,在陆昔的动作下勉强睁开了眼。 眼中一片水光。 温热的呼吸扑打在陆昔的手心上,陆昔整个人都僵住了。 不知为什么,他觉得脸上也有点发热起来。 夏白渊艰难地吸了一口气,双手紧紧攥成拳,尽量保持着清醒:“怎么了?” 可他却不知道的是,他的声音黏糊又朦胧,带着一点鼻音。 ——简直就像在撒娇一样。 陆昔的视线停留在他的唇瓣上,它们已经变成了略深的颜色,开合间露出一点粉红的舌尖。 陆昔猛地抽回手,又察觉到自己的失态,有些僵硬地说:“你……呃,你的感冒加重了,你今天吃药了吗?” 夏白渊点头道:“吃了。” “那你快回房休息吧。”陆昔催促道:“要不然我送你去医务室?” 夏白渊轻轻地摇了摇头。 他面上不显,指甲却已经快把掌心刺出血来。 无论如何,都要撑到陆昔离开。 明明不应该是今天,应该还有三天左右的……怎么这么快就来了? 难道说疲惫已经影响到了他的身体吗? 夏白渊垂下眼眸,透明的玻璃桌面上映出他的青蓝色眼眸,里面盛满了自我厌弃。 好恶心。 好恶心。 他明明是雌虫,他为什么会和亚雌一样…… “你不是要去宴会吗?”夏白渊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绷着力气道:“我想我睡一觉就好了,你先走吧。” “那怎么行!”黑发雄虫抬高了声音,这声音似乎把他自己都吓了一跳,然后又放轻了:“夏白渊,你看起来很糟糕,我不去也没关系,他们都是很好的同学,不会怪我的。” 夏白渊难耐地闭了闭眼。 他要吐了。 但他无论如何,也不想在陆昔面前露出那副丑态。 光是想想那样的场景,他就要吐了。 “陆昔,你在我旁边带着,我会睡不着的。”他微微勾起嘴角,“会愧疚得没法休息,你还要和同学相处很多年,好不容易他们才接纳了你,你说是吧。” 陆昔:“……” 夏白渊:“我真的没法休息,你先走吧。” 求你了,走吧。 陆昔定定地看着他。 夏白渊的眼神,又变得像那天在星舰上的时候一样了。 他不想让自己留下来。 他有种预感,假如现在自己强行留下来,夏白渊一定会崩溃的。 如同彻底破碎的杯子,再也不会好了。 “好——好吧。” 陆昔放开手,轻声道:“我会去的。但是,我什么时候回来呢?” 他征求地看着夏白渊。 夏白渊凝望着陆昔的那双眼睛。 一股安心的感觉逐渐灌满了他的心脏,好奇怪,他第一次在这种时候感到安心。 陆昔甚至没有问为什么,从相识到现在,陆昔从来没有问过他为什么。 即使他什么也不知道,但他却没有触犯过自己一丝一毫的禁忌。 陆昔和所有人都是不一样的。 夏白渊伸出手,轻轻地点了点陆昔的手:“你会在九点以后回来的,是吗?” 陆昔深深地看着他:“好,我会在九点以后回来。” “去吧。” 直到关门声响起,陆昔又将门上了锁,夏白渊终于失去了所有的力气,他从椅子上滑坐下来,直到脸颊贴在冰凉的地板上才好了一点。 太好了。 他缓缓松开手,一柄小巧的枪滑落到地上。 陆昔没有发现,夏白渊的枪已经下了保险,直到他撑不住的那一瞬间,子弹就会穿过夏白渊的胸膛。 三个小时。 假如陆昔真的在三小时后回来,那就将一切都告诉他吧。 夏白渊轻轻勾起了一抹微笑。 陆昔一定会做到的。 第19章 浴室里,热水从水龙头里汩汩流出,浴缸里的水位不断上升,蒸腾的热气往上飘。 夏白渊趴在浴缸的边上,左手浸没在热水中。 每到这个时候,他都会独自待在浴室里,只有这里是他唯一安全的地方。 “呼……” 他深深吐出一口气,右手中有什么东西,泛着寒光。 那是一把锋利的小刀,夏白渊微微侧着头,面无表情地看着那柄小刀。 说是看,但他的眼神涣散,瞳孔放大,仿佛只是在发呆。 直到浴缸里的水终于满了,随着哗啦啦的一声,溢出的热水泼到了他的身上,他才像是刚回过神,眼神重新聚焦起来。 刀锋在手腕上嵌入,轻轻一划,一缕鲜红的血液在热水中溢散,很快就染红了一缸水。 这应当是很尖锐的痛楚,但夏白渊的脸上却没有任何表情变化,他仿佛只是用笔在手上画了一个记号似的。 呼吸间是淡淡的血腥味,夏白渊淡漠地重新拿起小刀,在小臂处又划了一次。 白皙的手臂上,两道伤痕交错,看起来如同一张光滑的白纸,被狠狠地划破,边缘破碎不堪,丑陋至极。 夏白渊愣了一下,他抬起手臂,在灯光下细细地观察着这两道伤痕。 和那时候的一模一样。 那时候,夏白渊还没有成年,他的个头还只到雌父的腰处。 站在镜子前,雌父用梳子给他梳理银色的长发。 镜子里的幼崽还未张开,但精致的五官已经初具雏形。 他左右摇晃着脑袋,呲牙咧嘴:“雌父,太紧了,梳太紧了。” 雌父“哦”了一声,稍微放松了一点手劲,但那根本就是杯水车薪,夏白渊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干脆剪了算了。” “那怎么行?”雌父干脆地否决了他的提议:“你雄父最喜欢长头发,不能剪。” 夏白渊抿了抿唇,不说话了。 他们早就被雄父赶出来了。 因为他是个怪物,雄父觉得他很恶心,看见他的脸恶心,看见他的头发恶心,连带着看见雌父也恶心了。 但他不能无缘无故赶他们出来,这样大家就都知道他有个怪物幼崽,所以他只能忍着。 直到那天,他像往常一样坐在花园里的人工湖旁边,用面包屑喂湖里的鱼。 水面很干净,那天也没有风,所以他很轻易地从镜子一样的水面上看到了自己的雄虫哥哥,蹑手蹑脚地接近了自己的背后—— 他下意识地一个闪身,雄虫的反应却极慢,他收不住手径直冲进了水里。 夏白渊没有去救他,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去救他。 他不躲的话,掉进去的就是他了,那哥哥肯定也不会救自己的。 娇弱的雄虫在冬天的湖里泡了十分钟,才被大呼小叫的仆人捞了上来,差点命都没了。 雄父和他的雌君,气得几乎要昏过去,指着他的鼻子骂: “怪物就是怪物!没有一点心!” “雄主,他把您最珍贵的雄虫幼崽推进湖,他就是存心想谋杀啊!” 夏白渊反驳道:“是他要推我。” “你还敢颠倒黑白!!” 他们就这样被赶出来了,雌父在他们的门前不吃不喝跪了七天,这才保住了夏白渊的命。 雌父给夏白渊梳了一个高马尾,前面的刘海梳理整齐后,他看起来就像一个瓷娃娃。 雌父满意地拍了拍他的脑袋:“你是雄父所有幼崽里最好看的一个。” 夏白渊撇了撇嘴,但看到雌父不太正常的站姿以后,终究还是闭上了嘴。 雌父为了保住他,膝盖跪坏了,他们又没有钱去治,最后就成了这样。 “雌父去赚钱了,你自己在家呆着。” 夏白渊点点头,坐在高高的凳子上看书。他识字不多,一行字里有好几个看不懂的,只能连蒙带猜,磕磕绊绊地看完一整个故事。 饿了就吃压缩饼干,太硬了,他只能用牙齿磨下来吃。 直到日落西山,玄关处传来门把手拧转的声音。 夏白渊跳下凳子,刚跑了两步突然愣住了。 雌父的脚步声很特别,不会这样重。而且他有钥匙,不会一直在撞门。 他缓缓抬起手,捂住了嘴巴,将声音全部吞下,然后一点点往后挪去。 他家很简陋,能藏的地方只有浴室。 夏白渊藏在了浴缸和墙壁的夹角中,蜷缩在那里,睁大眼睛捂着嘴看外面。 他听见门被撞坏的声音,有人闯了进来。 他穿着一双沉重的鹿皮靴,靴底很厚,是很昂贵的靴子。 除此以外,什么也看不见了。 他在家里翻箱倒柜,但穿着这么昂贵靴子的人,绝对不会闯进这么简陋的屋子里,只为了钱财。 就在这时,他听见一个油腻声音,低声道:“小东西……藏哪儿去了?” 尽管有了一些不同,但夏白渊还是认了出来。 ——想把他推进湖里的那只雄虫。 在这几年里,他经历了蜕变期,已经成为了一只成虫。 他要来干嘛? 夏白渊的牙齿打了个颤,一股难以言喻的恐惧笼罩了他,让他几乎无法呼吸。 他把自己缩得更小了一些。 拜托,快走吧。 找不到我。 不要找到我。 当那双靴子穿过客厅,走遍每一个角落,终于走向浴室时,夏白渊听见自己的心脏重如擂鼓。 他很担心心跳声会被发现,于是更加用力地按住了自己的口鼻。 “啊……无论哪里都找不到呢。” “真是狡猾的小东西呀。” 他的声音如毒蛇嘶声:“让我猜猜,你在不在这里呢?” 夏白渊怕得闭上了眼睛,在心里祈祷虫神,让雌父快些回来。 不知过了多久,雄虫泄气地叹了一声:“找不到啊,看来是出去了,真是白来一趟。” 厚重的脚步声离开浴室,消失不见了。 夏白渊僵硬地蜷缩在角落里,直到心脏终于慢慢平复下来,才终于睁开了眼睛。 一张巨大的脸近在咫尺,他的嘴角高高吊起,颧骨突起狰狞,一双眼睛弯起。 “原来你躲在这里啊,小东西。” 夏白渊惊叫了一声,长长的头发被拽住,整个被拉出了角落,他被拉着头发,一下一下地撞在浴缸上。 “要不是你这头发,我还差点看漏了呢!你可真是让我好找啊!” 只撞了几下,夏白渊的声音就轻了下去,雄虫这才松开手。 虽然只是个幼崽,但毕竟是雌虫,一个不留神就可能被偷袭。 幼崽趴在地上一动不动,鲜红的血从他身下泅散开,只有微微起伏的呼吸代表他还活着。 “几年前我可是差点为你丢了命,你这小怪物。”雄虫狠笑了一声,“只怪我那时候还不太明白,为什么雄父叫你怪物,现在想想,让你就这么死了可真是暴殄天物。” 他抓住夏白渊的头发,将他提了起来。 因为挣扎,衣服已经松开了一些,露出了白皙的胸膛,上面有着红色的花纹。 雄虫的眼睛里亮起了亢奋的光芒:“居然是真的……还真有这样的虫啊……” 热气喷涂在夏白渊的脖颈处,耳边是啧啧的水声,夏白渊浅浅吸着气,朝角落里伸出手。 一柄锋利的小刀掉在地上,那是雌父用来给他打理头发的。 “你身上好香啊……” 夏白渊拿到了小刀。 “让我看看你是不是和雌虫一样,真有那个东西。” 纽扣解开的声音响起,雄虫兴奋得全身都在抖,发出桀桀的怪笑。但笑声还没结束,一阵凉意刺穿了他的肚腹。 他慢慢低下头,只见幼崽的手握着刀柄,刀锋尽数没入了他的血肉。 “你——你!!” 痛楚让雄虫扭曲了脸庞,却没让他死亡,他赤红着双眼,双手抓着夏白渊的头发,就要把他掼死。 但肚腹上传来的剧痛让他的动作停滞了一瞬。 就是这一瞬,夏白渊用力抽出刀,反手削掉了自己的头发。 银色的长发尽数散开,雄虫睁大了眼:“你……” 幼崽精致的脸上沾满了血,但他却没有一丝表情。 没有愤怒,没有害怕,也没有眼泪,一如修罗。 他不知哪来的力气,用力扑上来,跪坐在雄虫的身上,高高地举起手中小刀,用力地刺了下去。 夕阳透过窗棂,将他们的影子拉长,黑色的剪影落在墙上。 幼崽仿佛不止息一般,挥舞着手中的小刀,直到鲜血将整个房间都染红。 雌父回来时,整个家都是凌乱的,伴随着浓重的血腥味。 他心里突突了一下,扔下手里的面包,托着不方便的腿跑了进去。 他在浴室里找到了他的幼崽。 夏白渊站在一地狼藉中,手里握着他的小刀。 看见脸色苍白的雌父,眼泪终于从他的眼眶里落了下来。 但他却是笑着的。 “雌父,我把头发剪掉了。” …… 夏白渊猛地吸了一口气,如同大梦初醒。 镜子里映出他苍白的脸,这是一张成虫的脸。 那天之后,雌父草草掩埋了雄虫,带着他四处流浪。他本以为那已经过去了,直到他成年后,他才知道那并没有结束。 一旦发情期来临,他就完全无法控制自己,必须要把自己关进浴室里,在身上制造出无数的伤口,这样才能勉强维持住,不至于崩溃。 他试过强行克制,但很快他就失去了清醒。 醒来以后,他独自一人躺在房间里,到处都是他留下的痕迹。 原来,这才是真正的噩梦。 夏白渊扬起脖颈,双目涣散地看着天花板。 他原来还一直躲在那个浴室里。 可他却觉得如此安心。 这到底是囚笼,还是他的庇护所? 夏白渊分不清了。 ———————— 而这个时候的陆昔,还在懵逼中。 陆昔没想到,还是高估了自己。 他万万没想到,自己不是一杯倒,自己是一口醉。 他真的只喝了一口——一口啊! 都怪气氛太火热,都怪同学太热情,还要怪——还要怪—— 怪他自己鬼迷心窍。 他满脑子都是夏白渊那泛着水光的眼睛,总觉得自己马上就要误入歧途—— 他绝对不是什么颜控。 当年他看着夏白渊毁容的脸,心中的仰慕之意都排山倒海涌来滔滔不绝,他对夏白渊的心意日月可鉴!!! 怎么可能因为夏白渊变帅气了而变质呢? 不可能的事! 他,陆昔,永远会是夏白渊的粉丝。 为他痴,为他狂,为他哐哐撞大墙! 但人之所以会下决心,就是因为他已经预感到某些摇摇欲坠的未来了。 陆昔内心的愁苦不断涌出来。 他的身后仿佛有暗紫色的触手在幽怨地摇晃,逼退了前来为他庆祝的同学。 但十六班是一个热情似火的班级。 陆昔让他们心服口服,那他们自然不会被这点小小的困难逼退。 必须要让陆昔感受到春天般的温暖! “顾青,上!” 顾青张口结舌目瞪口呆:“我?你们确定?” 班长给与了他极其信任的眼神:“这件事非你不可,你是我们班里最不要脸的——最温暖的雌虫,你一定能解开他心中的困惑。” 顾青犹豫道:“……万一我把他说自闭了呢?” 班长神情严肃地拧过顾青的脑袋,将他的视线对准了陆昔:“他还能比现在更自闭吗?” “上吧,顾青,他可是十六班的英雄,我们怎能让英雄被冷落!” 班长的声音慷慨激昂,顾青振奋不已,昂首挺胸就朝陆昔走了过去。 他朝陆昔露出了春天般的笑容:“我亲爱的陆昔同学,你现在是遇到了什么麻烦吗?” 陆昔看着顾青的脸,顿时觉得压力一轻,但他还是有些犹豫:“我说不出口。” 顾青握住了他的手,鼓励道:“勇敢军雌,不怕困难。” 可我又不是雌虫。 陆昔摇摇头,叹了一口气:“你不懂。” 我的偶像正在病重,而我无法克制住雄虫的本能。 尽管我自诩是一只毫无道德品质败坏的雄虫——但这还是超越了我的底线,以至于我现在有一种玷污了神明的感觉。 非常地自我厌弃,我是一只低俗的雄虫,大概就是这样。 但我说不出口,你也不像小说里那样拥有读心功能。 唉。 顾青挠了挠头:“要不,你喝瓶酒?” 陆昔更丧了:“我一杯倒。” 顾青郑重其事地拿起杯子,倒得只剩下一点,拿给陆昔:“这样呢?” 陆昔斟酌了一下,拿起杯子的脸色,凝重得就好像他在考虑什么关于性命的事。 ——可不是么! 这可关乎他的尊严,关乎他的廉耻,关乎他明天醒来以后会不会想要直接打包行李离开这个星球。 顾青恳切地看着他:“来!” 陆昔豪爽地一仰头:“干了!!” 等到陆昔放下杯子,顾青殷切地看着他,道:“怎么样。” 俊美的黑发虫族朝他露出一个尴尬的笑容:“失败了。” 下一秒,他整个身体前倾,脑门结结实实地磕在桌子上,发出了“咚”的一声。 顾青:“嘶……” 同学们:“嘶……” 陆昔,实乃神人也。 还得送他回去。 让谁送他回去呢? 就在顾青苦恼的时候,一个温和的声音传来:“我送他回去吧。” 顾青一愣,金发的雄虫已经弯下腰,将陆昔的手搭在他的肩膀上,轻松地扶着陆昔站了起来。 “我知道他住哪,你们继续玩。” 说完,他就带着陆昔穿过鸦雀无声的众人,从后门离开了。 顾青呆呆地坐下,伸手给自己倒了一杯酒,仰头“咕咚”灌下。 早知道。 早知道。 早知道有这种福利,他一早就装醉了啊!! 呜呜呜雄虫,呜呜呜呜!! ———— 外面已经下雪了。鹅毛般的大雪飘飘扬扬落下,落在两人的肩头。 陆昔呼吸时有团团的白雾涌出,在睫毛上凝结成白霜。 这让他看起来有了一丝非人般的俊美。 罗诏低着头,靴子踩在积雪上,踏出一个个脚印,看着陆昔留下的凌乱脚印,他不禁有些哂笑起来。 他没想到,近乡情更怯,竟然能用在这种地方。 明明陆昔就和他待在同一个地方,而他竟然连视线都不敢看向陆昔。 只有当陆昔醉了,他才敢靠近陆昔。 方才顾青看他的眼神,罗诏知道他误会了。 陆昔是他非常、非常、非常重要的家人,但那并非爱情,也非友情,更非亲情。 只要陆昔能幸福,他什么都愿意做。 因为,陆昔是他生命中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假如陆昔不允许他靠近,那他就站得远远的,只要能注视到他,那就足够了。 他们终于回到宿舍门前,罗诏低声问道:“陆昔,你钥匙呢?” “唔——” 陆昔总算是还没彻底醉死过去,他把胳膊从罗诏身上拿下来,结果失去平衡,一脑袋砸在门上。 门、地面,和他形成了一个直角三角形。 “钥匙……钥匙……钥匙在兜里。” 他摸了摸口袋,好容易才掏出钥匙。罗诏正要拿走,他却突然缩回手,问道:“你要做什么?” 罗诏:“帮你开门,你得回房睡觉。” 陆昔眨巴眨巴眼,却问了一个奇怪的问题:“现在几点了?” 罗诏看着表,耐心道:“快八点了。” 陆昔皱起眉头,顺着门滑坐下来,嘟囔着什么话。 罗诏跟着蹲下来,好容易才听懂了他的话。 “九点才能开门,在那之前我不能回去。” 罗诏挑了挑眉,陆昔实在是醉得不清。 和醉鬼是不能讲道理的,必须得顺着他的逻辑来。 他低头将表播快了一个小时,然后故作惊讶道:“我刚刚看错了,其实已经九点了。” 陆昔眯着眼,看了表盘好一阵,才懵懵懂懂地点头:“你说得对,确实九点了,我可以回去了。” 罗诏给他打开门,陆昔踉跄着走进去,罗诏正想跟进去,门板就在他面前拍上了,差点把他鼻子夹到。 罗诏摸了摸鼻子,看着还在手里的钥匙,无奈地耸了耸肩,然后将钥匙塞进了门口的地毯下面。 然后踩着一路的积雪回去了。 月光下,他的金发如同最纯净的金丝,经过一棵树时,他跳起来摸了摸树梢。 差点没滑到,他攀着树枝狼狈地撑在地上,忍不住笑出声来。 —————— 陆昔关上门,眯着眼去拽鞋带,但试了几次都失败。 他泄气地一甩手,干脆不解了。 反正地上还留着之前被踩出来的脚印呢。 他胡乱扒掉外套,一边走一边喊:“夏白渊,我回来啦!” 他口齿还不太清楚,声音拖长了,黏黏糊糊的。 他闻到了一股很特殊的味道。 腥甜中带着一丝香味,他混沌的大脑无法思考,径直循着气味走去。 厚厚的靴子敲在地上,发出沉重的声音。 一道门阻隔了他的路,陆昔站在门前思考了一阵,终于想起怎么开门的了。 他压下门把手,随着门缝敞开,那股味道更浓了。 “夏白渊?” 他站在浴室中,入目都是鲜红的颜色,但他却找不到那一抹熟悉的银色。 “夏白渊,你去哪了呀?” 你还在生病呢,怎么能乱跑? 万一死了——啊啊啊啊啊啊住脑! 即使是醉酒的陆昔,也绝不允许这种想法的出现! 他很激动,跨了一大步,脚底不慎打滑,瞬间跌倒在地。 他趴在地上,一动不动了。 从浴室和墙壁的夹角里,露出了一双腿。 夏白渊捂着嘴,就坐在那里。 他已经不是过去的幼崽了,那点缝隙并不能完全遮挡住他。 他的眼里尽是惊惶,如同一头受惊的小鹿。 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慢慢地从角落里爬出来,无声地接近了陆昔。 寒光在他手里闪烁,他的眼神涣散,却高高地举起了那柄锋利的小刀。 “唔……” 陆昔低吟一声,缓缓睁开了眼。 他朦胧的视线中,出现了一抹熟悉的银色。 “夏白渊……” 夏白渊的动作猛地一顿,刀尖在陆昔的后背处堪堪停下。 当他意识到发生了什么时,脸色瞬间变得煞白。 “陆昔?” 叮当一声,小刀从他手中滑落,掉在了地上。 陆昔朦胧地转头四顾,终于发现这是什么地方了。 他缓缓拧起眉毛:“你不是生病了吗?为什么还在这里带着?” 夏白渊敏锐地发现了什么:“你醉了?” 陆昔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因为我想跟顾青说,我想亲你,所以我喝了酒,但是还没来得及说出来呢。” 夏白渊睁大眼:“诶?” 陆昔懊恼地揉了揉脑袋:“你长得太好看了,所以不能怪我……我是个可耻的颜控嘛。” 夏白渊抿了抿唇。 陆昔嘴上没门,心里倒是牢牢记着一件事。 夏白渊还在病着,他怎么能在浴室里待着? 万一生病加重了…… =口=不行!! 不可!!! 他一咕噜爬起来,抓着夏白渊的手:“你得回房间里去休息。” 夏白渊一时没防备,被抓着走了两步,他如同被毒蛇咬了一样收回手,颤声道:“不……我不出去。” 他必须要在这里待满三小时。 他不能出去。 陆昔不解地看着他:“为什么——呀——” 他看着浴室外,他进来时忘记开灯了,抹黑来的浴室。 难道,夏白渊是怕黑吗? 陆昔恍然大悟。 “没事的,不用怕。” 温柔有力的声音响起,夏白渊抬起头,陆昔站在光明和黑暗的交接线中,朝他伸出手。 “不用怕呀,夏白渊。” “我会带你走的,外面没有怪物。” “因为,怪物都怕我。” 那双鲜红的眼眸望着他,里面是浓稠到化不开的情绪。 陆昔张开嘴,一字一句道:“夏白渊,我会保护你的。” 如同狂风过境,又如同大坝土崩瓦解,海啸铺天盖地而来。 那股彻骨的寒意终于缓缓褪去,那伴随他从幼年时期到如今的寒意,忽然消失不见了。 夏白渊试探地性地朝陆昔伸出手,双手交握的一瞬间,陆昔脸上出现了一个狡黠的笑。 他猛地一拽,夏白渊整个人扑倒了他身上:“什——” 黑暗中,一个温暖的怀抱覆盖住了他的全身,陆昔的身边在他耳边响起。 “看,我说过了吧,没什么好怕的。” 怀里的躯体微微地颤抖起来,陆昔下意识拍打着他的背。 他小时候哭泣的时候,雌父总是这样将他抱在怀里,轻轻地拍打着他的背。 有滚烫的液体落在他的脖颈上,尖锐的牙齿微微嵌入了陆昔的肩膀上。 陆昔疼得一缩脖子,但还是放松了肌肉。 “别哭啊,别哭啊。” 啊,假如是没喝醉的自己,一定会更谨慎点吧。 但是他喝醉了,没办法嘛。 夏白渊蜷缩在他怀里,声音朦胧。 “陆昔,我好看吗?” “好看。” “我……很香吗?” “额……嗯。” “那你,要不要和我试试?” “啊?” 夏白渊闭上眼,在黑暗中找到了陆昔温热的唇。 反正,陆昔明天什么都记不住的。 既然记不住,那都是雌虫……也没什么关系。 第20章 陆昔做了一个梦。 在他的小花园里,有一朵很漂亮的花,红色的花骨朵鲜嫩欲滴,它羞涩地垂着头,叶片蜷缩在一起。 陆昔蹲下来,用手碰了碰花瓣,花瓣柔软脆弱,仿佛轻轻一划就会划伤。 尽管还未开放,但它却散发着一股奇异的甜香。 空气温暖潮湿,应当是春天——明明是开花的季节了。 “你不打开吗?”陆昔托着腮,耐心地说:“我想看。” 一阵风吹来,它的叶片蜷缩得更紧了。 陆昔伸出手,拇指摩挲着它的叶片,让它舒展开来。 叶片的脉络清晰,在他手里微微颤抖。 陆昔低声笑了笑,转而将花骨朵捧在手里心——完全被他的手包住。 他修长的指尖拨弄着花瓣,但要小心一些,力度要轻一些,否则会伤到这么漂亮的花。 但他不知为何,大脑有些混混沌沌,手上也有些不知轻重,一不留神抖了抖手,竟生生撇开了花瓣,碰到了深藏在里面的花蕊。 啊—— 伤到它了! 这一下,不止连叶片,整个花骨朵都收紧,试图保护脆弱的花蕊,连带着连陆昔的手指也裹住。 空气里的香味更浓了。 陆昔僵在原地,左右为难,但看着簌簌发抖的花骨朵,他心里不由得升起了一丝愧疚。 “抱歉,抱歉,我……” 陆昔低下头,吻了吻花朵:“我只是有些喝醉了。” 啊,是的,他喝醉了。 他原本是要做什么来着? 陆昔茫然地看着花,足足想了十几秒,脑海中灵光一现。 夏白渊! 夏白渊病了,他还一个人呆在浴室里,病人怎么能折腾自己呢? 难怪他那样顶尖的雌虫,居然会英年早逝,照他这个折腾的法子,小病也整成大病了。 没有人照顾他的话,他一定会死掉的。 他连忙抽出手指,带着整个花骨朵摇晃了一瞬,陆昔仿佛听到了一声闷哼。 “对不起对不起!” 他站起来,着急地在小花园里翻找着。 夏白渊究竟在哪里? 他掀开灌木丛,爬进灌木丛,甚至攀到树顶,可是怎么也找不到夏白渊的身影,急得他团团转。 最后他没有办法了,伤心地回到那朵花骨朵边,颓唐地说:“夏白渊……” 花骨朵静静地依偎着他。 陆昔很难过:“我找不到夏白渊了,他去哪儿了?你——你知道他去哪儿了吗?” 花骨朵转了个方向,陆昔产生了一种错觉,仿佛这朵花能听懂他说话似的。 “夏白渊、夏白渊对我来说很重要。”陆昔认真地对它说:“他是世界上最好的、最英勇的、最美丽的虫族。” 虫族的战神。 世不二出的天才。 英年早逝的传奇。 这样的虫族,他要立于亿万生命之上,即使战死也要高高昂着头颅。 而不是落得那样的下场。 疾病缠身,在不知名的角落里逝去。 陆昔一想到那样的结局,就难过得心脏都要抽痛起来了。 他闭着眼,低下头依靠着那朵最漂亮的花,喃喃道:“夏白渊,你到底在哪里呀,为什么我找不到你?” 一声浅浅的叹息声在耳边响起,紧随而来的是略微有些模糊的声音。 “不要……到一半就开始自顾自地说话啊……” 陆昔睁开眼,映入眼帘的一幕让他整个人都惊呆了。 那紧闭的花骨朵,在温暖的日光下,一点点地打开。 如同绸缎铺散,如同帷幕展开,他看到了最盛大的场景。 夏白渊微低着头,耳尖发红,低声道:“看……看够了吗?” 陆昔站了起来! 他就是颜控!! …… 陆昔猛地坐直了身体。 窗外泛着鱼肚白,清晨已经有鸟鸣声。 他缓缓举起手,捂住了张大的嘴巴。 他—— 他—— 他在梦里,对夏白渊这样那样这样那样—— 而夏白渊竟然完全配合他这样那样这样那样—— 救…… 不,没救了。 陆昔将脸深深地埋进手心,他终于还是无药可救地变质了。 他维持着双手捂脸的姿势,直挺挺地歪倒在了床上。 最可怕的是,他的脑海里还时不时闪过梦里的夏白渊。 而梦里的夏白渊竟然还有着亚雌的花纹……陆昔你一天天的都在想什么啊! 你这样还怎么自称夏白渊的粉丝?你是个万恶的泥塑粉。 小粉丝陆昔,陷入了完全的自我厌弃中。 如果可以,他想就这样沉入地底,穿过地幔,掉入熔火地狱里,让那无尽的岩浆来洗涤他这一身的罪恶。 可是不行,因为他还得起来照顾夏白渊。 陆昔深深叹了一口气,生无可恋地起床。 二十分钟后,他端着药和早餐敲了敲夏白渊的门。 里面传来一声模糊的回应:“进来。” 陆昔深呼吸了一下,将自己调整到了平时的状态,神圣高洁的敬仰之情重新又压过了他那罪恶的一面——可喜可贺,天使战胜了恶魔。 打开门,厚厚的被子将夏白渊盖了个严严实实,将脑袋也盖住了。 幼崽在发烧的时候,常有雌父用被子闷着他们,认为出一身汗就好了,但其实这样的办法是错的。越是捂得紧,体温就越高,反而不利于散热。 夏白渊果然一点都不会照顾自己,唉。 陆昔将托盘放在一边,伸手要去扒夏白渊的被子—— 没扒下来。 夏白渊在里面紧紧抓住了被子,陆昔尝试了几下,夏白渊却越裹越紧。 陆昔:??? 我今天一定要治好你。 他耐心道:“我去拿湿毛巾。” 说罢,他在原地走了几步,脚步从重到轻,仿佛是离开了。 几秒钟后,在陆昔的注视下,从被窝里渐渐地探出一个银发的脑袋。 陆昔咧开嘴:“哟。” 夏白渊睁大了眼睛,条件反射就要缩回去,那陆昔哪能给他这个机会?他一把抓住被子的边缘,死死按住了夏白渊:“你别捂着!” 夏白渊的脸色涨得通红,眼中既惊愕又意外,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情绪,说不准是什么。 两人搏斗了一番,陆昔…… 陆昔到底还是抢不过夏白渊。 他抱着胳膊,面无表情地盯着夏白渊看了一会儿,夏白渊的被子盖到下巴处,闭着眼睛装死。 陆昔:“……” 他还能咋办? 算了算了,肯把脑袋露出来就行了,不要和病人讲道理,讲不通的。 他在一边的椅子上坐下,拿起药又放下,这药不能空腹吃,得先吃早饭。 看看装死的夏白渊,陆昔无奈地端起碗,勺子和碗碰撞,搅动时散发出淡淡的香味。 陆昔舀起一勺粥,等它凉了放到夏白渊的嘴边:“别装了,吃饭。” 夏白渊:“……” 他慢吞吞地睁开眼,看了看陆昔,又看了看勺子里的粥。 不知是不是错觉,感觉夏白渊的脸又涨红了一些。 陆昔简直是忧心忡忡:“吃吧。” 夏白渊移开视线,终于还是张开嘴,喝下了粥。 陆昔松了一口气,解释道:“我知道你喜欢吃饼干,但是你现在的状况不能吃饼干——” 病人的消化能力不好,得吃些流食。 没想到他还没说完,夏白渊就猛烈地咳嗽了起来。 陆昔:=口= 夭寿啊。 他连忙用纸巾去擦夏白渊的脸,但没想到他居然硬是把粥吞下去才咳嗽的。 过了好一会儿,夏白渊才结束了咳嗽,他扭过头道:“我不喜欢吃饼干。” 他的声音沙哑中还带着一丝慵懒,尾音缭绕。陆昔在听到的一瞬间就愣住了。 梦中的夏白渊瞬间从脑海深处翻涌出来,占据了他全部的心神。 啊啊啊啊———— 他猛地捏了捏鼻子:“哦……哦……诶?” 陆昔不可思议地看着他:“那你怎么一直在吃饼干?” “只是因为比较方便。”夏白渊皱起眉头:“而且饼干最便宜,存放时间也久,储藏条件好的话七十年之后也能吃。” 陆昔有点懵:“哈?” “……没什么。” 夏白渊拧起眉头,露出了懊恼的样子,像是说错了话。 陆昔同情地看着他:啊,这就是传说中的冷场星人吧。 但是没关系!你在我这里永远是最闪亮的夏神! 好容易才喂完了药,陆昔将托盘整理了一下,端着就要出门。 身后却传来夏白渊的声音:“对了,你昨天……” 陆昔的手颤抖了一下,碗底和托盘相碰发出“咔哒”一声。 他差点又站起来了。 陆昔咬住舌尖,努力维持着声音的平稳:“昨天?啊昨天我又喝了点酒,没做出什么失态的事吧?啊我也不知道我居然只喝了一口也能醉成那样——我下次一定会注意的!” “……” “……” 陆昔颤颤巍巍地转过头,惶恐又胆怯地看着夏白渊,可怜巴巴地说:“难道……我真的把银行密码说出来了吗?” 夏白渊怜悯地看着他:“还逼着我替你捐给了希望工程,你说你要做一个高尚而理想的虫。” 陆昔:“……” 他感觉自己的脑袋沉重了起来。 好吧,好吧,总比他雄父喝醉了就喜欢和雌父这样那样的好。 当年陆昔年纪还小的时候,哭着从房间里跑出来抱着雄父的腿求他不要吃掉雌父。 长大以后他才明白雌父当年绿汪汪的脸色是为什么。 陆昔无精打采地叹息:“我去上课了。” “好。” “陆昔。” “嗯?” 陆昔困惑地转过头,清晨的太阳终于升起,金色的光芒透过窗棂,斜斜地打在了床上在,正好笼罩住夏白渊。 青蓝色的双眸里盛满碎金,他深深地看着陆昔,嘴角轻轻勾起。 “今天天气很好。” 陆昔看了眼窗外,万里无云的天空澄澈如洗,没有一丝阴霾。 他困惑地应了一声:“确实挺好。” 夏白渊的眼睛弯了起来,漂亮得有些近乎虚幻:“谢谢。” 陆昔张了张口:“……哦。” ………… 直到玄关处传来关门声,夏白渊才松了一口气。 空气中还残留着不易察觉的淡淡香气,只有嗅觉极为敏锐的顶级雌虫才能闻到。 亚雌发情期的时候,会散发出独特的香味,但那样只会让他们更加尴尬,因此大多会用香水遮掩。 他揉着胀痛的太阳穴坐起来,随着他的动作,厚厚的被子终于滑下。 干净的窗户上映出他的模样,即使扣子扣到了最高处,但依然能看到他的脖子上残留着明显的暗红痕迹。 “啊……还是没能说出口啊。” 夏白渊叹息了一声,揉乱了一头银发。 本来决定向陆昔坦白秘密的,但不知为何,当听到陆昔的敲门声后,他下意识地躲进了被子里。 心跳快得不行,脑子像浆糊一样,什么也说不出来了。 唔…… 夏白渊托着腮,看着窗外的天空,嘴角不自觉地露出了一个笑容。 “夏白渊、夏白渊对我来说很重要。”陆昔这样对他说。 你对我也很重要,陆昔。 你是我—— 想到这里,夏白渊却卡了壳。 好友? 伙伴? 家人? 都不对,好像都不止。 他苦思冥想了半天,突然灵光一现,找到了最合适的词汇。 陆昔对夏白渊来说也很重要,他是夏白渊此生的知音。 第21章 陆昔把书包塞进课桌里,低头看了看今天的课程表。 天文学,唉。 这是门让陆昔很头疼的课程。倒不是说他天文学得不好,恰恰相反,他就是学得太好了。 “贵族们就是喜欢卖弄一些冷门的知识,以显示他们的知识渊博,他们总是侃侃而谈着雪茄有十八种卷法,然后再郑重其事地将最繁琐的那一种卷法推上【正确礼仪】的宝座,好像这样才显得他们才是真正的高贵。” 雄父一边说着,一边拿出一张纸,将烟丝放在纸上后,他灵活的双手快速交叠,最后竟叠出了一个细细长长的纸烟枪。 他在折纸方面颇有些天赋,对此很是满意:“看,我可没有用剪刀,假如最麻烦最昂贵的生产方式就是所谓的正统,那我宣布我这种卷法就是最正统的,没有之一。” 小陆昔拿起纸,叠了颗星星出来。 “噢哟,这倒是不错。”雄父叼着细细的纸烟枪,烟雾熏得他眯起眼睛,含糊不清地说:“他们保准不知道飞琴座到底在哪个方向,也不知道C—洛伽星系离我们有几光年,要是有人追着我们讨论雪茄的那点破事,你就和他聊天文学,这样他一准得跑——我实在是受够了。” 雄父越想越觉得这是个好主意,索性给他请了个天文学老师。 他倒是从雪茄里解放了,陆昔学得头疼,偏偏老师严厉,几年下来那些个数据像刻在了他脑海里一样。 但这事坏就坏在,三千年前的星空和三千年后的星空,产生了一丝微妙的偏差。 其他的同学哀嚎着数据浩渺如海,陆昔还多了一道工序。他得先把自己脑子里那些东西全忘掉,才不会在关键时刻开始困惑:那颗指明星到底在27光年外,还是在27.12光年外。 总之就是很头疼。 眼看着早自习将近,教室里逐渐坐满了人。 “轰”的一声,教室门被大力地拍在墙上,顾青甩着书包跨过两排课桌,以一个漂亮的姿势跳进了自己的座位。 他把书包胡乱塞进课桌,探头问陆昔:“第一节 什么课?” “天文。” 陆昔的桌上放了一个纸包,里面是刚烤好的饼干,香气四溢。顾青伸手拿了一个饼干放进嘴里,一边咬一边用胳膊肘捅了捅陆昔。 陆昔抬起头:? “昨天不是罗诏送你回去的吗?”顾青挑了挑眉,用眼神示意陆昔那边的空座位,然后压低声音神神秘秘道:“你们……做了?” 陆昔:“……” 好不容易忘掉的梦立马又浮现上来,陆昔整个人僵硬了一瞬。 顾青吹了个口哨,看着他的眼神充满了羡慕:“啊,真好啊,我也想和罗诏做。” 陆昔收回视线:“我对雄虫没有兴趣。” 顾青“哼”了一声,鄙夷道:“我吃饱的时候也很挑食,你这叫拉仇恨——下次让给我好了,我跟你说,罗诏一看就是那种最好吃的雄虫。” 陆昔默默地看着顾青。 确切来说,是顾青的身后。 最好吃的雄虫站在两排课桌的通道上。 “劳烦让一下。” 顾青:“……” 他僵硬地站起来,巧克力色的皮肤上居然透出了点红色,罗诏在经过他身边时,他结结巴巴地说:“罗、罗诏——” 罗诏用眼神询问他,顾青摸了摸鼻子:“你今天看起来很不错,呃,我的意思是你一直都挺不错的,只是今天特别精神的样子……” 啊,我在说什么东西?顾青一瞬间想死的心都有了。 但没想到,罗诏突然弯起嘴角,朝他露出一个笑容:“谢谢,最近确实有件好事。” 顾青张大嘴巴,以一种前所未有的傻样,在原地风化成灰。 啊他笑了他笑了他笑了,雄虫对我笑了对我笑了对我笑了—— 陆昔托着下巴,惊奇地看着顾青难得一见的傻样。 罗诏在他另一边落座,随手拿起课本,看起来似乎在很认真地看书。但仔细观察就会发现,他的眼神并没有落在书上,手指也在轻轻摩挲着书页,似乎在犹豫着什么。 好一会儿,他才像是终于下定了决心一样放下书:“陆昔。” 陆昔看着书,头也没抬:“嗯?” 罗诏张了张口,空气中饼干的香味吸引了他的注意力,他指了指那袋饼干问道:“我能吃一点吗?” “嗯?哦——你随意。”陆昔随口道,“我已经吃过了,这是早上做多的份。” 其实本来是做给夏白渊的,但做完以后他才想起夏白渊身为一个病人,并不适合吃这种东西,只好带了过来。 “谢谢。” 罗诏小声地道了谢,从袋子里挑了一块完整的饼干放进了嘴里。 看着他们之间极其自然的互动,顾青瞪大了眼睛。 不止顾青,同学们都震惊了。 ——为什么你一点都不紧张啊!那可是雄虫!雄虫啊! 你主动一点点啊! 只可惜陆昔完全不知道同学们的心声,在一众遗憾的视线中我行我素。 早自习没有固定的学习内容,他们早已经过了需要老师硬逼着的年纪,大家都做着自己需要的练习。 陆昔看书看得头疼,忽然听得顾青一声惊异的“卧槽”,然后就把自己的通讯仪放在了陆昔的面前:“陆昔,你看!” 陆昔看去,通讯仪上播放着一个时长只有几分钟的视频。 【震惊!那个雌虫他又回来了——格斗爆杀流重见天日!】 陆昔看了一会儿,大概明白这是这个时代非常流行的一种比赛,和正规的格斗比赛不同。这种比赛不讲究点到为止,也没有太多禁忌——要的就是一个刺激、好看,能最大限度地挑起观众的情绪。 虽然在这种比赛里受伤致残是常事,甚至还有些当场死亡的,但因为比赛有着相当丰厚的奖金,参赛者还是如同过江之鲫。 赢了有奖金,残了有赔偿,死了还有抚恤金,怎么都不亏。 视频有些昏暗。 一点开进度条就是沸反盈天的欢呼声,在数千观众的狂热欢呼声中,一个高挑瘦削的身影跳上了台。 他穿着贴身的黑色作战服,这种作战服不会带来一丝阻碍,能最大限度地发挥选手的实力。衣料勾勒出他挺直的背脊,瘦窄的腰线,一双修长的腿看起来爆发力十足。 但他脸上却戴着一个防毒面具,把整张脸都遮得严严实实,只能看见他拥有一头棕色的短发。 而他的对手则是一只体格分外健壮的雌虫,他干脆赤裸着上身,一张凶悍的脸上满是杀气,一条狰狞的伤疤贯穿了全脸。 一上台就举起双手,带着蛮横的气势绕着台子,向观众展示他强悍的体魄。 欢呼声顿时抬高了一个阶梯。 不愧是【爆杀流】,气势非同寻常,标题一点也没夸张。 陆昔的眼神却停留在那个带着防毒面具的雌虫身上。 他安安静静地站在角落里,没有什么动作,陆昔却莫名感到一阵熟悉,总觉得这样瘦削的体格似乎在哪遇见过。 来不及多想,裁判机器人一声令下,战斗一触即发! 体格格外强壮的那只雌虫微微沉下肩,他的背部隆起,如同一只蓄势待发的野兽,任何人站在他面前都会感到胆怯。 陆昔转移视线,那只瘦削的雌虫却还是维持着原本的姿势,像一片随时都会从枝头飘落的树叶。 陆昔不由得感到了一丝担忧。 真奇怪,他在为一只素未谋面的雌虫而担忧。 就在这时,那只安静的雌虫突然转过头,冰冷的防毒面具对着镜头,陆昔的手抖了一下。 他们好像隔着屏幕对视了一般。 这不是直播,仅仅是一个视频,他们的对视只是因为巧合而产生的一种错觉。 但这种巧合却带来了非常奇妙的感觉。 现在,陆昔真心希望他能赢了。 伤疤脸雌虫深吸一口气,发出一声怒吼,冲向了对手!难以置信他这样庞大的体格居然有这样的速度,简直像一辆迅猛的装甲战车。这样的战车,无论什么东西挡在他面前,都会被他以摧枯拉朽的气势碾压成齑粉,更何况那只如同树叶一样飘摇的瘦削雌虫? 陆昔的手犹豫地停留在暂停键上。 【只要我手快点了暂停,他就不会受伤。】 他几乎已经能想象出这只雌虫被战车碾死的下场,很多雌虫会在种比赛上丧命,这不奇怪。 陆昔不由得开始思考,假如自己遇上了这样战车一般的雌虫会怎么做。 ……他会用精神力偷袭,哈哈。 怎么想都是打不过的呢。 但他终于还是没有按下暂停键。 视频有一种奇怪的氛围,明明胜负看起来如此明显,但那只强健雌虫却显得更加焦躁一些,他的怒吼声过分高昂,反而有种强撑着的感觉。 擂台并不大,几乎只是一眨眼,那辆“战车”就冲到了对手的面前! 眼看着两人就要相撞,但就就在这一瞬间,那只瘦削的雌虫却神奇地从原地消失了。 “战车”茫然地站在原地,嘴里发出焦躁而愤怒的高呼,一双精悍的眼睛四下寻找对手的身影。 可哪里都没有,他到底去哪儿了? 他看不见,观众席却看得清清楚楚。 全场寂静。 这突如其来的寂静让“战车”越发紧张,他紧紧倚靠着擂台的一角,好保护自己的背后不被突然偷袭。 “他——在头上啊!” 观众席响起一声尖叫,“战车”的脸色骤然一变,猛地抬起了头! 棕发的雌虫在空中最高点如同游鱼般翻转身躯,轻轻抬起了右腿。他的动作看起来优雅又轻灵,观赏性十足,但对于敌人来说,这是最危险的姿势。 “战车”目呲欲裂,他身经百战,马上做出了反应,用胳膊交叉挡在头上,整个人呈现防御姿态。 下一刻,棕发雌虫如同流星一般坠下地面,他的发丝在空中猎猎飞舞—— 全部的重力势能都压在他的右腿,脚后跟狠狠地掼在“战车”的手臂上,发出令人齿冷的一声“卡啦”声,那强悍的手臂竟如同脆弱的泡沫一般折断了! 剩余的冲力径直掼在他的肩颈处,压得他整个身躯都跪在了地上。 此时此刻,棕发雌虫才收回右腿,他又恢复了那种毫无防备的姿势,静静地站在“战车”面前。 一秒。 两秒。 三秒。 “呃——” 战车庞大的身躯轰然倒地,失去了意识。 ………… 陆昔的手心里满是汗水。 “怎么样怎么样?!”顾青兴奋地凑过来:“看见了吗?” 陆昔深吸一口气:“我还以为……” 原来标题里说的【爆杀流】,指的是这只雌虫啊。 屏幕上,棕发的雌虫被带到一边,机器人裁判在他眼前手舞足蹈,不知在说些什么,而他只是安静地听着,偶尔点点头。 一点也看不出他方才那样恐怖的一面。 顾青气愤地一锤桌子:“啊,秀恩爱也不用这么秀吧?” 陆昔:“……” 他满腹的话都堵在了嗓子里,惊诧地看着顾青:“什么?” 我们看的是同一个视频吗? “你看啊!”顾青点了暂停键,然后放大了画面。 视频恰好停在雌虫点头的时候,露出了短发下的后颈。 直到现在安静下来才会发现,那棕发看起来也有些古怪,似乎是…… 假发? 后颈上有着成片的暗红痕迹。 痕迹看起来很是新鲜,绝对是刚印上去的,在白皙的皮肤上格外明显。 这痕迹一直向下延伸,隐没入黑色战服中。 顾青又随便拉了几个片段,战斗时他的动作更大,可以看到暗红的咬痕甚至蔓延到了锁骨之下。 “啧啧啧。”顾青羡慕嫉妒恨地看着画面:“这得多激烈啊。” 一定是个超好吃的雄虫,呜呜呜。 他感慨了好一会儿,却没听到陆昔的附和声,转头一看,却见黑发红眸的虫族脸上浮起了淡淡的红霞,眼神闪烁。 顾青:“……” 还说昨晚没什么!!! 一副明明很有什么的样子!! 你在回忆吧?你绝对是在回忆吧??? 啊啊啊啊! 顾青一把夺回通讯仪,没好气地说:“滚滚滚。” 气死个虫了。 —————— 一整个白天,什么也没听进去。 时不时就走神。 陆昔的脑海里总是想着那只雌虫的脖颈,白得发光,还有格外细窄的腰线,他心里隐隐有种奇怪的焦躁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总是想着这些。 陆昔莫得办法,他还不想挂科,只好晚上提着望远镜上楼顶。 冬天冷得要死,他披着一身毛毯,缩在望远镜前,眯着眼睛看星空。 从肉眼看来,三千年前的星空,和三千年后的差别其实并不是很大。 站在漫天的星光下,陆昔连思绪都放松了。 他放任自己的大脑,在记忆碎片中漫游。 从前在哪里碰到过的呢?那样瘦削的体型,隐藏在宽大的外套之下……他低垂着脑袋,无力地靠在自己身上,露出一截白皙的脖颈,上面渗着汗。 防毒面具紧紧扣在脑后,凌乱的棕色假发看起来毛茸茸的。 陆昔的手在扣子上轻轻拨弄了一下,只听得“咔哒”一声,金属的扣子应声而开,防毒面具掉在了地上。 雌虫缓缓抬起头,逐渐露出了全貌。 飞扬入鬓的眉毛,一双青蓝色的眼眸如同雪山上的澄澈天空,挺直的鼻梁下是如花瓣般的双唇。 雌虫微侧着头,棕色的假发掉下来,露出一头月光般的银发。 他脸颊晕红,波光潋滟的双眼始终不敢和自己对视,只是微微分开一双修长的腿,轻声道: “看……看够了没有……” …… 陆昔捂住脸,全身都散发着生无可恋的哀怨气息。 原来他一直,一直都还沉浸在那个梦里啊! 他甚至把夏白渊的脸放在了那只雌虫的身上啊啊啊啊! 救命啊! 救命啊! 真的是没救了啊QAQ。 他还在生无可恋自怨自艾的时候,一阵脚步声从身后传来。 “陆昔?” 说到就到。 陆昔背脊僵硬,夏白渊走到他身边,看着望远镜道:“你在看星星?” 陆昔点点头,凌乱的头发在夜风中摇晃。 入夜后气温更低,夏白渊只在制服外面披了一件薄薄的风衣,脖子上的围巾堆到下巴处,这让他的声音有些闷。 夏白渊打了个寒噤。 陆昔:“你怎么就这么上来了。” 夏白渊抓着围巾缩了缩脖子,瓮声瓮气:“我以为我可以。” 陆昔:“……” 历史书上写您寒冬腊月穿着薄外套依旧神采奕奕——让无数虫族硬梗着脖子也要风度不要温度,原来是这么回事。 误导性实在是太强了! 陆昔在心里比比叨叨,行动上倒是毫不含糊。 他解开披在身上的薄毯子,想要披在夏白渊的身上,但他刚张开手,一个带着寒意的身躯就钻进了毛毯。 陆昔:“……” 夏白渊看了定格住的陆昔一眼,伸手抓住陆昔的手腕扣了回来。 两人缩在毛毯里一起瑟瑟发抖。 陆昔是真冻得,他一只雄虫,完完全全就是一只弱鸡,这天气他带个随身暖炉都觉得冷,牙关哆哆嗦嗦。更别说现在毛毯里还有一只新鲜出炉的冰冻雌虫。 再加上他心里属实有鬼,别别扭扭地不敢靠近夏白渊,中间有了空隙,冷风就一个劲地往里面钻。 夏白渊身上的淡淡香味环绕着他,陆昔冻得要死,却不太想离开。 望远镜里的星星飞来飞去,就像是他雄父给他雌父做的星星糖,让陆昔无端觉得很好吃的滋味。 好吧,他是来学习的,所以他没有下去的理由,但夏白渊是来做什么的呢? 冻够了就会回去的吧。 麻烦你麻溜地给我从毯子里滚出去,谢谢。 夏白渊:“你有没有觉得漏风?” 陆昔面无表情地盯着望远镜,道:“你别说话,我现在感觉我整个人都是漏的,你的话从我左耳穿过去,从右耳漏出来。” “……” 夜风又呼呼地刮了一会儿。 然后陆昔感到毯子的另一边慢慢地靠过来一个身躯,轻轻挨在他的肩膀处。 仅仅是贴着而已,但那一小侧的皮肤却像是被沸水烫了一般,存在感变得格外强烈。 连带着整个身躯都暖起来了。 “现在没有风了吧?” 陆昔慢吞吞地点头:“确实。” 所以你到底是来干什么的? 夏白渊的围巾也蹭在陆昔耳后的一小块皮肤上,有点扎。 陆昔歪了歪头:“你这围巾戴着不扎脖子吗?” “可它是白送的。”夏白渊的声音冷静又理智:“白送的为什么要强求那么多。” 那确实很有道理,陆昔无法反驳。 夏白渊抬起头,璀璨的星空仿佛近在咫尺。 “那是新启星。” 夏白渊知道新启星,他虽然门门理论课都是低空飞过,但基础的东西还是懂的,他转过头:“怎么了?” 黑发红眸的虫族不再看着望远镜,星光洒在他的脸上,倒映在他鲜红的眼眸里。 “它离这里正好是三千三百七十五光年。” 夏白渊皱起眉头:“正好?” 陆昔的嘴角微微扬起。 正正好。 他们在此时此刻注视着的星星,它的光芒会穿越茫茫宇宙。在三千三百三十五年后来到这里。 夏白渊投以星空的目光,复又投射在了他的身上。 在他那些……不太好的岁月里,一直照耀着他。 ———— 顺便一提,两人最后都发烧了。 医务室里,老于皮笑肉不笑地看着他们:“大半夜不睡觉跑去看星星?挺有情调啊。” “……” “……” “撩雄虫是半天放不出一个屁,和兄弟调情倒是一套一套的。” “……” “……” 老于把体温计递给他们:“夹稳三分钟,看看几度了?” 陆昔解开领口,乖乖地夹好。 老于看着无动于衷的夏白渊就头疼:“您老行行好,测个体温你这嘴儿撅到天上去,你要干啥啊你。” 夏白渊面无表情地看着老于,当着两人的面把体温计夹在了腋下。 ——但隔着衣服。 老于暴躁地一推抽屉:“还能不能好了,还能不能好了!!” 陆昔困惑地看着夏白渊:“放外面测不准吧?” 夏白渊哼了一声:“太冰了。” 老于究极嘲讽脸:“哦当时在楼顶上时怎么不觉得冰呢?我看你挺抗冻啊?” 夏白渊斜着眼,看了他几秒,然后躺在椅子上转了个身,背对着他们解开衣领。衣料摩擦时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 老于:“……” 嘶…… 你居然是这么矫情的虫吗? 想了想,老于终究还是没说话,他看到夏白渊就头疼,现在不是很想跟他交流除了病情以外的事。 三分钟后,他看着陆昔的体温计,倒抽了一口气:“三十九度。” 陆昔迟疑地“哦”了一声:“我感觉还挺好的,轻飘飘的挺舒服。” 老于无慈悲地看着他:“那你听到虫神召唤你的声音了吗?” 陆昔尬笑了一声。 他真觉得挺好玩的。 夏白渊比陆昔好些,原本他也不会生病,但他之前就一直在亏空身体,这才着凉了。 “这段时间不能剧烈运动,”老于低着头写医嘱:“你这段时间消耗很大吧?找我要了好几次绷带和药,干嘛去了你?” 夏白渊含糊地说:“去和别人切磋去了,你知道的,狄宴总是来找我麻烦。” 老于冷冷地瞥了他一眼:“至少休息一个星期,小心猝死——你,你是他的室友,你看着点。” 陆昔的心脏抖了抖,连忙附和道:“当然会的。” 夏白渊转过头,百无聊赖地看着窗外,什么也没说。 手指却地抠了抠掌心。 他—— 他必须得去。 无论如何,他都要保住雌父的命,他的病情不能再加重了。 他侧躺在椅子上,看见玻璃窗上映出自己的脸。 焦躁、不安、阴沉。 另一张椅子上,黑发虫族呆呆地看着自己,他或许以为自己背对着所以看不见,眼底是满满的担忧。 刚认识陆昔的人,或许会被他冷淡的外表所欺骗,以为他不好接近。 但熟悉了才会发现,陆昔只是从来不把心意表露出来而已。 只有在醉酒的时候,或者这样不经意的巧合中,才能发现他泄露出的柔软。 他着实是一只很温柔的虫族。 夏白渊这样想着,视线从窗户上陆昔的脸上移开,在看到自己的脸色时不由得愣了一下。 自己居然在笑。 明明刚刚还很紧绷阴沉的脸色,居然缓和了很多。 唔…… 夏白渊不知为何,感到了一丝紧张。他悄悄看了一眼陆昔,在确认陆昔完全没有察觉到窗户的异样后,才松了一口气。 总觉得,要是被陆昔发现的话,就会—— 就会很奇怪的样子。 他轻轻伸出手,按住了心脏。 心脏跳得有点快,脸上也有点发烫。 第22章 陆昔从光怪陆离的噩梦中惊醒,他大睁着眼睛,黑暗中还残留着梦中的影像。 好一会儿,他才慢慢反应过来,那些只不过是梦而已。 生病的人会做噩梦,这是很正常的事。 他慢慢闭上眼,拢了拢身上的被子。 被子很厚,床单更是加了绒,哪怕在最寒冷的季节也够用。但现在陆昔却感到前所未有的寒冷,他甚至打起了寒颤。 喉咙干哑,头痛欲裂,他只要稍微动一动,就会天旋地转,四肢都像棉花做的一样,软绵绵的。 太阳穴鼓鼓涨涨,那种疼痛就好像一把电钻在往里面捣。 “雄父——雄父——” 陆昔下意识喊了两声,这才突然意识到,雄父并不在这里。 他在三千年前的历史里,举目望去,没有任何事情和他有联系。他凭空出现在这里,好似水上浮萍。 真奇怪,在穿越来这里之后,他似乎从未想过这一点。 或许是他太过忙碌,或许是他没心没肺,又或许是…… 他下意识地不愿去想。 因为光是想一想,就能感到巨大的绝望。他和双亲隔着永远不可能逾越的时间长河,虫族的生命虽然漫长,但长寿者也不过数百岁,他这一生恐怕都见不到他们了。 他的雄父俊美又傲慢,有着墨绿的眼眸,虽然一副狂妄无比的模样,但性格却极是柔软。 陆昔并不是他亲生的虫崽,在他模糊而遥远的记忆中,他被圈养在一座地下的堡垒里,不见天日。 那些穿着白大褂的成年虫在他的蛋壳外面贴了一个标签,他们称呼陆昔为【编号500】。 他每天都被浸泡在各种各样的液体中,那些液体让他很疼痛。但他只是一颗蛋,用尽全力也只能在液体里微微摇晃。 时不时就会有一些衣着华丽的人被带入城堡,他们一边看着编号500,一边和那些穿着白大褂的人说笑着。 “你是说,这颗蛋以后会成为最具有破坏力的武器?” “是的,先生,他是我们最新的实验体,目前收集到的一切数据都表明,他会是你们需要的东西。” “哦?能让我看看你们的实验吗?” “当然可以,今天的注射还没做呢。” 一股紫色的液体被缓缓注入容器中,编号500痛得打滚,他感觉自己快要从蛋壳里漏出去了。 但能那样的话就好了,随便漏到哪里去,就再也不用经受这样的疼痛了。 “哦我的虫神啊!它现在只是一颗蛋,它居然在攻击我的精神海吗?” “抱歉抱歉,这是我们的疏忽,它已经迈入下一个阶段了,三天前它还没有这个能力。” “不!不!没事!”那声音带着异样的惊喜,“太好了,太好了,拥有它的话,我们会得到更多的东西!” …… 编号500不知自己被关了多久,他渐渐地习惯了那些疼痛,那些【白色虫子】担心他精神力过于狂暴,给他注射了抑制信息素合成的药剂。 不过编号500不在乎,他光是忍受疼痛就已经够辛苦的了。 见到雄父的那一天,似乎只是一个很寻常的日子。 黑发绿眸的雄虫隔着玻璃窗,弯腰盯着他。 不知为何,编号500感到了一丝羞涩。 他尽量把写着500的那一面转到另一边去,好让雄虫看到他漂亮些的另一面。 “凌,我觉得它好像挺喜欢我的。”雄虫戳了戳容器,小声道:“它是不是想要我抱它?” 他身边站着一只银发红眸的雌虫,闻言露出一个狡黠的笑:“当然,当然是它想要靠近您——而您只是想要满足一个小虫蛋的心愿而已。” “您说得有道理,我的雌君。”雄虫矜持地颔首,“毕竟我可不会那么不识大体,任性地想要抱一只脏兮兮的虫蛋。” 凌悄无声息地从腰间抽出一柄长刀—— 那坚固无比的容器就这样轻易地破碎了,伴随着尖叫声和仪器爆炸声,编号500落入了一个坚固的臂弯。 黑发绿眸的雄虫低头看着他,另一手从兜里掏出一只油性笔。 他身后的仪器一个个翻倒,险象环生,但他却好整以暇地一边跑一边问道:“凌,你觉得【陆昔】这个名字怎么样?” 凌脱下外套罩住他们:“这很好,陆墨,但我们现在要逃命了。” 他和雄父一起被雌父抱着,逃出了这座似乎永不见天日的堡垒。 直到身后传来巨大的轰鸣声,外套被掀开,陆昔躺在雄父的怀抱里,暖洋洋的日光照耀着他—— ——但那是三千年后,是他再也回不去的时代。 陆昔艰难地闭上眼,用力揪紧了衣服,不敢再喊他们。 “夏白渊……夏白渊……” “夏——夏白渊——” 这个名字,伴随着他度过了整个童年。 他是编号500,是需要被严加看管的危险武器,本应被就地销毁。 虽然有雄父担保,虽然他从来不曾接受过精神力的训练,甚至被禁锢了绝大部分的精神力,但没有人敢靠近他。 从那个实验室里出来的实验体,毁灭了联盟七分之一的军队,而他是唯一没有被放出来的编号500。 【应该杀了他!虫皇究竟在干什么?就算是陆墨阁下也不无法保证安全!】 【他会带来灾难!】 小小的雄虫虫崽躺在床上,他发了高烧,迷迷糊糊地把脑袋埋进雌父的怀里。 “他们不喜欢我,他们都讨厌我。” “他们说我是要被夏白渊杀掉的坏蛋,他一定会为了虫族杀掉我的。” “唔——” 凌认真地思考了一会儿,冷静地指出了幼崽的错误:“但夏白渊在你出生之前就死了。” 陆墨目瞪口呆地看着他的雌君:“凌,重点是这个吗?” “诶?” 陆墨头疼地放下书,将幼崽抱进了自己的怀里,他轻声道: “陆昔,假如夏白渊还活着的话,他一定不会害怕你。” “他是虫族的战神,哪怕所有人都害怕你,他也会保护你。” 记忆如同溃堤的大坝,一旦触碰就再也关不上。 陆昔艰难地张开嘴,低声呼唤:“夏白渊……” 那些噩梦似乎又席卷而来,紫色的液体,白色的虫子,它们在房间里飘飘荡荡,拽着陆昔沉下去——沉下去——似乎要一直沉到地底下去。 但在混混沌沌的知觉中,远远地传来了一声呼喊。 “陆昔?” “陆昔?” 是……是谁在喊他?声音很是熟悉。但陆昔想不起来那是谁了,他用力地睁开眼,只看到扭曲变形的天花板上,一盏白色的灯摇来晃去。 淅沥沥的水声响起,紧接着额头上传来了一阵凉意,陆昔想要避开,却被按住了:“湿毛巾,你别动。” 陆昔打了个寒噤:“冷……” “……” 他冷得全身都在打摆子,牙关哆哆嗦嗦,拼命想往被子里缩去,但被子里无论如何也暖不起来,难受得他直皱眉头。 “夏白渊。” “嗯?” “夏白渊……” “嗯?” “夏、夏白渊……” 好几次之后,那个声音似乎才明白,陆昔并没有任何意思,只是单纯地在喊着这三个字而已。 他浅浅地叹了一口气:“我拿你怎么办。” 语气带上了一点认命的意思。 被子被掀开,带进的冷风吹得陆昔一机灵,但紧接着一个暖呼呼的身体就贴了过来。 陆昔感受到热意,迫不及待地将他抱进了怀里。 很温暖,很柔软,还——带着一股淡淡的香味。 陆昔迷迷糊糊地睁开眼,一双青蓝色的眼眸近在咫尺。 ——像极了他躺在雄父的怀里时,第一眼见到的天空。 他不由得看得出了神。 “陆昔?你——” 陆昔弯起眼睛,凑近那双漂亮的眼眸,轻轻地吻了一下他的眼角。 怀里的身体似乎更暖和了一些,他捉着自己的衣服,一副想要说些什么的样子。陆昔无辜地看着他,拉长了声音:“很——漂亮。” “……” 对方突然泄了气,肩膀垮下:“睡觉吧。” 陆昔乖巧地点头:“嗯。” 灯光熄灭,陆昔紧紧抱着怀里的热源,陷入了沉沉的睡眠中。 这一次,他睡得很安稳,没有噩梦来打扰他了。 —————— 第二天放学后。 陆昔生病了,他昨天请了早上的假,但他一整天都没来上学,不免让人有些担心。 那么热情洋溢的十六班,自然要去探望陆昔。奈何最近学业繁忙,一众理论课搞得十六班鸡飞狗跳。陆昔之前都有把作业拿给他们抄——不,绝对不是因为这个所以这么关心陆昔,绝对没有这么功利! 于是探望陆昔这个光荣的任务自然就落到了顾青的肩上。 “自然在哪里啊!”顾青揪住了班长的衣领怒吼:“你才是班长吧!” 班长推了推不存在的眼镜,严肃道:“因为你肯定会挂科——因为你是我们班最温暖的雌虫,所以让你去探望陆昔是最好不过的。” 顾青:“……” 下次可以不要这么无所顾忌吗?好歹掩饰一下你的意图。 他叹息着收拾好书包,还在心里琢磨着要给病人带点什么慰问品时,罗诏也站了起来:“我和你一起去。” 此话一出,顿时所有的雌虫都支棱了起来:“我也去!我也去!” “还有我还有我!” 班长推了推不存在的眼镜:“关心同学是我身为一个班长的责任,我也要去。” 罗诏皱起眉头:“我和顾青去就可以了,你们不是要复习吗?” “……” 教室里的氛围顿时萎靡下来,顾青却扬起了胜利的嘴角。 和雄虫一起!好耶!! 他们提着一篮水果来到了宿舍前,敲了许久的门也没有动静。 两人对视了一眼——陆昔不会是病到失去意识了吧?夏白渊不在吗? 顾青扭头就走:“我去问舍管要钥匙。” 罗诏却阻止了他:“等等,这里可能有——” 他掀开地毯,地面上一把钥匙闪闪发亮:“上次我放在这里的,陆昔忘记拿回去了。” 顾青讷讷道:“哦……哦。” 打开门之后,里面十分安静,两人拖下靴子走进去。 里面的构造很简单,和所有的宿舍的布局一样,客厅连接着厨房,一侧有浴室,剩余的两道门后是两个卧室,不知哪个才是陆昔的卧室。 顾青试探性地站在其中一个门前喊道:“陆昔?陆昔!” 罗诏在另一个门前等。 许久都没有回应,就在他们慌起来想要破门而入的时候,其中一个房间里传来模糊的一道声音。 “谁?” 声音似乎和陆昔有些不一样,十分沙哑,但也有可能是病情导致的。 顾青靠在门上喊道:“是我——卧槽!!” 门原来是虚掩着的,顾青这一靠没有防备,整个人往里面一拱,扑进了房间里! 幸亏雌虫反应极快,顾青险险稳住了身体,感慨道:“你这睡觉怎么也不关……门……” 他愣愣地看着床上。 陆昔侧身躺在床上,沉沉地睡着,额头上的毛巾掉在了一边。被子敞开一些,他的怀里还躺着一只银发的雌虫,乖巧地任陆昔抱着。 陆昔与他贴得极近,两个人的脸几乎贴在了一起。 不得不说,极为养眼,就是有点诡异。 顾青也和发小一起挤过一张床,好兄弟之间这不是常有的事? 但……怎么他俩看起来就这么奇怪呢……嘶。 夏白渊睁开一只眼,竖起一根手指“嘘”了一声,顾青见势捂住了嘴巴,无声地退出了房间。 他站在门口,看着夏白渊轻巧地从陆昔怀里钻出来。就在快要离开时,睡梦中的陆昔却下意识伸出手,抓住了夏白渊的衣服。 夏白渊挑了挑眉,干脆撕掉了那一小块衣角。 看得顾青抽了抽脸皮。 换成他自己,肯定会一巴掌打在发小的脸上,好好欣赏一下他鬼哭狼嚎的模样。 他怔怔地转过头,却看见罗诏静静地看着房间内的一切。假如他没看错的话,罗诏那双眼睛里浮现出来的,是淡淡的不满…… 顾青轻声问道:“你不觉得有什么不对劲吗?” 罗诏幽幽地看着他:“当然很不对劲。” 顾青松了一口气:“所以吧,哪有雌虫这么黏糊——” 罗诏斩钉截铁打断了他的话:“你没看到陆昔需要一个抱枕吗?他为什么要起来?” 顾青:“……” 他顿时就有点怀疑人生了。 现在的好兄弟,需要做到这种程度吗?难道是自己太无情了? 夏白渊走出房间,轻轻地带上房门:“怎么了?” 顾青“……”了一下,指着客厅桌上放着水果的篮子:“陆昔一直没来上课,我们有些担心他,所以来看看。” “谢谢,他现在烧已经退了,没有大碍。” 夏白渊的目光掠过篮子,却没能移开。 他咽了咽口水,篮子里放了一些青色的橘子,这种橘子很酸很酸,但是形状很好看,通常是用来装饰礼盒的,很少有人会去吃。 但夏白渊却忽然觉得,那橘子一定很好吃。 “那……那我们就不打扰了,你看起来也很需要休息。”顾青小心翼翼地说:“陆昔没事的话就好。” 罗诏朝夏白渊微微鞠了一躬:“多谢照顾。” 声音里是不易察觉的感激,虽然很淡,但让顾青惊讶了一下。 印象里这只雄虫虽然很温和,但极少有情绪显露出来。 “不客气,应该的,”夏白渊揉了揉眉心,“之前他也照顾我很多次。” 他全部的心神却放在了那颗青色的橘子上,下颚都在发酸。 奇怪,他怎么突然这么想吃橘子,明明他有定时定量补充各种必要微量元素的。 似乎是看出了夏白渊的心不在焉,罗诏直起腰:“我们先走了。” 夏白渊点头:“慢走。” 走出几步以后,顾青突然想起了什么,回头道:“明天有和雄虫的联谊会,你让陆昔好好准备一下。” 对于雌虫来说,这可是非常重要的联谊,若是和那只雄虫看上眼了,就能得到一次私人的、充足的抚慰,对病情有非常好的延缓作用。 哪怕没有匹配上,联谊会上那么多雄虫,光是待在那里就能舒缓精神了。 若是错过了,那就得再等上好久了! 夏白渊一愣,随后又马上收敛了心神:“好,我会转告他的。” 罗诏张了张口。 其实……只要是陆昔的话,他随时都可以待在陆昔身边,但陆昔却不一定愿意。 最终他还是闭上了嘴。 当他们离开的时候,罗诏下意识转头看了一眼,缓缓合上的门缝里,他似乎看见夏白渊拿起了那个青色的小橘子。 “啪嗒。” 顾青看着发呆的罗诏:“怎么了?” “……” 罗诏犹豫地问道:“夏白渊的口味,这么重的吗?” 顾青没听懂:“什么?” “没什么。”罗诏摇头道:“不是什么大事。” 第23章 掐指一算,陆昔一觉睡了十六个小时,睡得他人事不省精神恍惚。 睡前窗外是一片夜色,睡醒后窗外还是黑漆漆的。他在床上坐了一会儿,黑色的刘海搭在额前有些汗涔涔的,他慢慢地伸出手,将五指深深地插入头发,向后捋去,露出光洁的额头。 保持着这样的姿势,他微侧着头,鲜红的双眸目光涣散地看着某一处。 从穿越之后,他从未睡得这样舒服过,深沉而又安稳。 酣眠中一股淡淡的香味始终萦绕着他,让他感到如同在蛋壳里一般的舒适。 ——这样说也不对,他还在蛋壳里的时候,并不像其他的虫蛋一样有雄父的精神力抚慰,也没有雌父的怀抱。 但陆昔就是这么觉得。 浑身都像泡在热水里一样暖洋洋的,骨头都睡酥了,他是一块躺在蒸笼里的馒头。 松软、舒张、湿润、温暖。 他慢慢地放下手,深吸一口气。 明明是寒冷又干燥的冬夜,但他却觉得这一刻他如同身处深秋的清晨雾气中,空气冷冽清醒,让他的大脑都为之一轻。 那股香味……很是熟悉。 似乎一直隐隐伴随在他身边,若有似无,但仔细去想的时候,却无论如何都想不起来。 陆昔掀开被子,赤、裸着脚走到窗前,伸手拉开了窗帘。 他完全没想到会看到眼前这一幕的场景,就如同一只猝不及防的鸟儿,一头撞进了五彩缤纷的肥皂泡堆里,简直要不知所措了。 入夜后的南盛军校,向来是漆黑的、静谧的,如同一头蛰伏的巨兽,和陆昔在这个时代的所见所闻没有任何不同。 这个年代有着一种……奇怪的氛围。 虫族的生育率始终是一柄悬在头顶上的剑,一个种族的立身之本就是种群数量。 原始时代,只需要数千人就足以维持一个部落的运转,让他们保持绝对领先于周围部落的优势。到了封建时代,则需要上百万的人口数量,才能保证一个国家的运转。 一旦跨入工业时代,整个社会的产业全面爆发,但一个产业之所以能存在,是因为有足够的人口需要它,更需要足够的人手来保证这条产业得以运转,需要的人口数量是成几何倍数地增长。 ——唯有种群数量越过亿级的文明,才能在工业时代崛起。 到了信息时代,亿级的数量已经不够看了,崛起注定属于一个种群数量更加庞大的文明。 而现在已经进入了星际时代,虫族雌雄的比例却达到了惊人的100比1。 在这柄剑的威胁下,整个虫族就如同一辆发动起来的机器,一切手段都是为了提高雄虫的数量—— 关乎每一只雌虫的性命,关乎整个虫族的未来。 在另一个星系,还有另一个虫族在虎视眈眈。 他们会互相吞噬,征战数百年,这混乱的年代被史书称为“双日时期”。 而后夏白渊将会横空出世,他是这个时代最耀眼的流星骤然划过天空,他传奇般的战役将会载入史册—— 然后在虫族即将统一的前夕,因病溘然长逝。 他本会带来更多的疆域,更加稳固虫族的地位,之后近千年的隐患都会消失。 在他之后,虫族才奠定了基本的疆域。 但是在那之前,冰冷、残酷、有条不紊,才是这个时代的印记。 在这样的时代里,眼前的这一幕就显得尤为特别。 陆昔站在窗前,无数的灯火比天上的繁星还要多,它们密密麻麻地挂在树梢头,连接着每一根灯柱,盘绕着高高的教学楼向上——目之所及,所有能装点的边边角角,都挂上了五彩的灯。 它们织成了银河,连绵不绝,一路蜿蜒直到天边。 陆昔站在窗户前,怔怔地看着这一切。 这样的热闹,让他恍惚间又想起了三千年后的虫族世界,仿佛他只要一低头,就能看见家人们的身影。 雄父每过一年,都会带一家人回他的故乡,他说那个节日被称为春节,是一家人都要在一起的日子。 当夜幕降临,雄父会提着一串鞭炮站在门口,一边听着鞭炮噼里啪啦的声音一边满脸嫌弃地道:“这鞭炮也算过年?我还想让你们看看烟花的,不让放。” 雌父看着电视上,夜幕上盛开的烟花,露出了恍然大悟的眼神:“我明白了。” 陆墨:? 凌慢条斯理地——不知从哪里掏出一把枪,在众目睽睽之下朝天空放了一枪。 那一晚,虫族第三军团长的副官,简宿光阁下特制的超强力超持久超巨大照明弹,照亮了一整个城市的夜空。 陆墨干巴巴地张开口:“……哇哦。” 而陆昔就会和三个哥哥蹲在一边,静静等待着警察叔叔找上门来。 …… 夏白渊进来时,看到的就是这一幕。 黑发的虫族斜身倚靠在窗前,夜风吹起他微微蜷曲的头发,宽松柔软的布料被吹起蓬松的弧度。他鲜红的双眸中映出五彩斑斓的世界,一时竟仿佛出现了温柔的缅怀神色。 或许不是错觉,陆昔的嘴角微微勾起,那是他从未表现出来的一面。 夏白渊的脚步微顿。 陆昔收回视线,他看向夏白渊:“这是要做什么?” 来到窗前,夏白渊双手一撑就轻巧地坐在了窗台上,他背对着窗外,低头看着陆昔:“我还没来得及跟你说,你同学让我转告你,明天是学校里和雄虫的联欢会。” 陆昔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哦。” 夏白渊低头看着地上的影子发呆。 窗台的位子很狭窄,他们的剪影落在地板上,如同他们依靠在一起。 陆昔又道:“昨天多谢了。” “……” 夏白渊的心脏漏跳了一拍。 他的手撑在膝盖上,拇指摩挲着那块厚实的布料。昨晚陆昔一直在喊冷,他实在是没有办法,只好抱着陆昔睡了一晚。 这方法很管用,他和雌父到处流浪时,时常会沦落到桥洞下、地下水道里、荒野外,他只能和雌父一起抱着取暖,于是这一次,他也本能性地选择了这一方式。 但抱着陆昔的感觉,又和雌父有些许不同。 夏白渊说不上来,只是低着头:“没什么,你毕竟是我的老板。” 灯光照在他的耳朵上,带来灼热的感觉——这灯的功率也太强了,夏白渊想。 “不……你不知道……”陆昔看着夏白渊的侧脸,喃喃低语。 夏白渊永远不会知道,在那个时候他到底有多绝望。 意识昏昏沉沉,情绪低到极点,世界变得晦暗又狭窄,将他压在里面,这让他感到很困。 又困又累,他仿佛一叶随波逐流的小舟,眼看着就要倾倒。 在他意识散漫的时候,夏白渊的声音突然出现在他的世界里。 他抓住了陆昔的手。 那一刻,陆昔突然觉得找到了支撑。 一如雄父说过的那样: “假如是夏白渊的话,他一定会保护你的。” 他的世界慢慢亮了起来,那些压着他的黑暗在逐渐散去,他从绝望的海底被拉了出来。 陆昔定定地看着夏白渊,嘴角微勾。 夏白渊是他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锚点了。 ———— 夏白渊像是想起什么似的说:“对了,这个给你。” 陆昔将思绪都收住,好奇道:“什么?” 夏白渊摊开手,在他手上是一朵小小的红色纸花,折成了玫瑰的样式,根部系着一根浅色的丝带。 他解释道:“这个,是联谊会上要用到的东西,假如你喜欢哪只雄虫,就可以把这个花送给他,他收下就代表接受你了。” “当然,”他又补充道:“假如有雄虫喜欢你的话,他就会来向你主动索要花。” 陆昔看着花:“这是你折的?” 夏白渊点头:“我想你应该不会折。” 陆昔从善如流接过了花,露齿一笑:“谢谢。” 神特么送给雄虫!这是夏白渊送给他的东西,他哪怕到了坟墓里也要别在胸前的口袋里和他一起长眠地下!永远! 谁都休想觊觎这朵花!! 第24章 “好了——没有——” 顾青坐在更衣室门口,拖长了声音喊着。他反坐在椅子上,抱着椅背,脑袋枕在手臂上。 “陆昔你好慢啊!” 更衣室里面传来陆昔的声音:“马上就好,扣子为什么要放在后面,这个设计真的没问题吗?” 顾青颓唐地垂下头:“快点啊。”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自己的肩上就扛起了【照顾陆昔】这件事,明明他们只是普普通通的同桌。眼看着联欢会要开始了,他心急如焚恨不得马上奔到雄虫面前,却在这里等陆昔换衣服。 啊啊啊啊!! 谁让他第一天自告奋勇去安慰了陆昔呢?很多事就是这样,在责任还没分配好时,一旦你去做了,那么以后它就都归你负责了。 顾青愤怒地抓了一下脑壳:“真不行我帮你弄,再磨叽我们都要迟到了!” “马上就好。” 有过了十几秒,顾青终于等来了更衣室开门的声音,他不耐烦地抬起头:“你在里面孵蛋……呢……” 当他看清陆昔的模样时,声音仿佛被夹断了一般,消失在喉咙里。 黑发红眸的虫族穿着一身复古的修身礼服,这礼服是沿袭自数千年前的制式,那个时代的礼服相当繁复华丽,领口和袖口的蕾丝层层堆叠,却只显得轻盈飘逸。礼服上点缀着无数熠熠生光的名贵宝石,仿佛星星都落在上面。 尽管好看,但极少有虫族会选择穿这样的礼服。这种礼服非常需要端正的仪态,哪怕稍微有一点驼背榻肩,甚至只是手臂摆放的角度不对,这细小的瑕疵都会被无限放大,看起来怪模怪样的。 顾青咽了咽口水,看得出了神。 陆昔黑色的头发向后梳去,露出光洁的额头,略长的卷发在脑后梳理整齐。 他穿得……非常好看。 老实说,这件礼服是租借来的,本身也不是特别高档的东西,经不起细看。但它被陆昔穿在身上,就显出了一种非常迷人的效果。 陆昔微低着头,垂眸整理他的袖口。大约是嫌麻烦,他微微抿起了唇,眼中闪烁着一种冷淡的光芒。 身姿挺拔,气质凛然,顾青在一瞬间甚至产生了一种错觉。 仿佛从更衣室里走出来的,是一只俊美又强大的雄虫。 不不不…… 顾青猛地摇头,这才从幻想中清醒过来:想什么呢!这可是那个一枪崩了梁黄川的陆昔啊! 陆昔终于弄好了袖子,他抬起胳膊,五指插入脑后的发尾中,将它们捋出了衣领。 看见疯狂摇头的顾青,他动作一顿:“……很不合适?” “不,没有,完全不会。”顾青干巴巴地说:“很好看,你就是全场最亮的星星!” 他打量着陆昔,方才那荒谬的想法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调侃般的想法。 要是陆昔真的是雄虫,那可就真了不得了。 这是走到哪都会引起轰动的长相吧? 顾青低头拿出通讯仪,点开了他的珍藏相册,里面是一大片雄虫的照片——这都是他辛苦多年,从星网上保存下来的各个雄虫的高清照片。 多年以来,被网友评选出来的年度十大美貌雄虫照片,他这里都有。 顾青看了眼陆昔,又看了眼通讯仪,原本在他眼里貌若天仙的各个雄虫,突然就失去了光彩。 嘶…… 陆昔看着顾青整个尬住的脸色,挑了挑眉。 陆昔:“你一副夸我吧觉得昧良心,贬我吧又不忍心的样子。” 他怀疑地看了看身上的衣服:真的有这么奇怪吗? 顾青收起通讯仪,推着陆昔往出口走,满面春风:“哪里哪里,今晚的你简直是艳光四射令人目眩神迷晕头转向,一颦一笑都动人不已相信你能俘虏全场雄虫的心——不要大意地上把!我们的目标是拿下雄虫的心!!” 陆昔:“……” 谢谢,但还是算了,太折寿。 …… 【联谊会现场】 顾青一进场就四下梭巡,很快就找到了目标人物:夏白渊。 他实在是太好找了,一头银发在灯下简直像在发光,加上他容貌是雌虫里罕见的清隽精致,几乎是一眼就找到了。 好了,好了,该把雏鸟还给它的看护鸟了。 但不需要顾青说,陆昔已经看到了夏白渊。顾青敢对虫神发誓——陆昔的眼睛在一瞬间亮得跟个什么似的! “玩得开心啊~” 陆昔朝顾青挥挥手,就走向了夏白渊。 联谊会刚刚开始,雄虫还没到场,雌虫已经来得七七八八。 偌大的会场里,铺着洁白餐布的长桌上,摆满了美味佳肴。点燃的烛台和美酒相互映衬,显得那样美丽。 只可惜吃的人没有多少,白白辜负了这琳琅的美食。 陆昔看到夏白渊动作敏捷地从桌上拿起一小串浆果放入口中,手上的白色手套没有沾到一点痕迹。 他看起来优雅,但实际上吃的速度却很快,陆昔走到他身边低头一看,桌上的盘里果皮骨头已经半满。 陆昔忍不住歪了歪嘴角。 没有人能指责夏白渊的失礼,他的吃相赏心悦目,他的仪表一丝不苟,甚至看起来还有那么点悠闲和漫不经心。 夏白渊将浆果的梗扔进盘子里,看着陆昔的打扮慢慢停止了咀嚼。 他逐渐眯起眼,一语不发。 陆昔被看得发毛:“怎么了?” 夏白渊又看了几秒,这才慢条斯理地将浆果咽下去,别开眼道:“没怎——么。” 这总共也才三个字的一句话,被他说得回环往复,意味悠长。 三分凉薄两分不屑四分不羁还有一分轻笑,陆昔顿时脑子就飘过了一个饼状图。 陆昔虽然性格跳脱,但在雄父的影响下,向来对外表很是看重。 应该说,除了雌父几十年来一如既往的散漫不羁,一家人都很注意礼仪,哪怕是每天都在说着【愚蠢的凡人啊,吾乃深渊领主】的千山哥哥,也会仔细地给十指涂上黑色指甲油。 当时他就有点不太好了。 “真的吗?”陆昔皱起眉,下意识地理了理领口,“我本来不想挑这件的,但除了这件也没有其他更好的选择了,时间又仓促……所以……” 他整理领口的时候,用别针别在胸前的红色纸花就随之抖动。 夏白渊的视线从纸花上掠过,垂下眸喝了一口酒。 陆昔当然是好看的。 倒不如说是过分好看了。他没想到陆昔换上这身衣服以后,将他身上那份若有似无的矜贵气质衬托得这么淋漓尽致。 完全看不出来他居然是从垃圾星出来的。 这个学校里的雄虫,大多是徘徊在D级的普通雄虫,这样的陆昔是他们最喜欢的类型。 夏白渊又喝了一口酒。 说不定,一开始就会有雄虫来主动搭讪,然后来要陆昔的花。 陆昔……陆昔当然不会拒绝,他为什么要拒绝?没有理由的。 “你没事吧?” 陆昔的声音把夏白渊从沉思中拉回来,他摇摇头:“你刚刚说到哪了?” 那张俊美的脸上露出一点淡淡的担忧,陆昔伸出手,微凉的指尖点了点夏白渊的眉间,道:“你一直在皱眉。” 夏白渊:“……诶?” 陆昔惴惴不安:“真的,真的有那么失礼吗我?” 夏白渊这才察觉到自己心里悄然升起的烦躁,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这样,可能是这里太热了,也可能是他喝得有点多。 他将酒杯往桌上一放,按下心里的烦闷,露出一个浅浅的笑:“骗你的。” 陆昔微微睁大了眼,这让他凭空显得有些无辜。 夏白渊彻底笑了出来,他扶着陆昔的肩膀笑道:“这里不会有比你更好看的雌虫了,今晚的雄虫你想要哪个就哪个——你喜欢什么类型的,我可以帮你看看。” 看着夏白渊一脸认真想要帮他参谋的样子,陆昔张了张嘴,闭上,又张开,像只滑稽的金鱼。 夏白渊兴致勃勃:“嗯?” 陆昔憋屈地说:“我……我自己就是雄虫。” 夏白渊后退一步,朝陆昔行了一个古典的礼仪:“好的我的雄虫陆昔先生,请问你喜欢哪个类型的雄虫呢?” 陆昔:“……” 他拿夏白渊一点办法都没有。 陆昔在心里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有生以来第一次考虑起自己喜欢的类型。 他还从来没有喜欢过哪只雌虫,应该说,除了家人以外,也没有哪只雌虫敢接近他,陆昔并不清楚自己的爱好。 就在这时,他想起了雄父义正言辞的话。 “银发是必选项。”陆墨坐在暖炉边,双臂环胸,昂着下巴得意道:“没有人能拒绝银发——凌是世界上最好看的雌虫。” “咔哒”一声,陆花明按下了录音完成键:“雌父的生日礼物有了。” 陆墨震惊到整个人坐了起来:“什么?不准把这个给凌——我是说这么廉价的礼物怎么能送得出手?我可不记得我把你们教得这么吝啬!” 兵荒马乱中,陆昔回忆着雌父的银发,赞同地点了点头。 第二个条件,当然是不会害怕自己的,温柔的雌虫。 第三个条件:最好要强一点,否则他这种身娇体弱的雄虫没有雌虫的保护,可怎么在这个可怕的世界活下去呢? “我喜欢的类型,当然是——” 夏白渊:“嗯?” 看着一脸认真的银发雌虫,陆昔的浅笑僵在了脸上。 银发。 不会害怕自己。 温柔的雌虫。 强大的雌虫。 啊啊啊啊这说出来简直就像在告白一样!一定会被夏白渊误会的。 “怎么了?” 一股热意迅速攀上了陆昔的脸,他不由自主侧过脸,结结巴巴道:“没、没什么,咳咳——” 他清了清嗓子,开始胡诌。 “红头发的吧,最好和火一样红,我喜欢嚣张一点的性格,最好暴躁一点,”他小心翼翼地说,“身材强壮的、黑一点的,不服输的……” 夏白渊起初还在点头,听到最后脸上露出了一点微妙的表情。 就在这时,从侧面横插来一只小麦色皮肤的手臂,一个高大的身躯靠在了陆昔的身边。 陆昔抬起眼,看见了一头如同火焰燃烧般的红发。 英挺不羁的脸上一双碧眼生机勃勃,他看着陆昔露出一个玩味的笑容:“要不是知道你们在讨论雄虫,我还以为你暗恋我呢。” 陆昔:“……” 陆昔僵硬地转过脖子,对着夏白渊无声地张开嘴:【他谁啊?】 “自我介绍一下,”红发雌虫收回手,拿起桌上摆放的酒杯喝了一口:“我叫狄宴,和夏白渊是同学。” 还没等陆昔反应过来,狄宴眯起眼靠了过来:“既然你和夏白渊认识,那就是我狄宴的朋友了,来亲一个?” 陆昔:???? 不是,你这话前后逻辑在哪?! 下一秒,一只白皙的手搭上了狄宴的肩膀,低沉的声音传来:“狄宴,你想死吗?” 狄宴的动作一顿,讪笑着直起了腰,扭头亲热地搭着夏白渊的肩膀:“干嘛?我可不记得你这么护崽的——你跟我打架的时候可冷酷了呢。” “猜拳输了就老老实实受罚,”夏白渊黑着脸,“别打我老板的主意。” 狄宴双手一摊:“可我的惩罚就是亲他一口。” 夏白渊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好——好吧。”狄宴耸了耸肩,“你欠我一个人情,回去以后再陪我打一架。” “行。” “唉……”狄宴难过得叹了一口气,那装模作样的意味连陆昔都看出来了。他往回走了两步,又突然转回头对陆昔道:“真不让我亲一口?” 陆昔木着脸:“不。” “啧。” 身材高大的雌虫又跑回他的那一堆人里,很快就爆发出一阵嘘声。 陆昔好奇地看过去,下一幕让他原地呛咳起来。 他们一边猜拳,一边笑闹着,输了不服气的雌虫就坏笑着跑过去,要给胜者一个恶心至极的么么哒。 一堆雌虫互相抱在一起,坐在同学的大腿上,嘴里乱叫着雌君雄主。 随着时间的流逝,气氛都热起来了。 这里到底不是贵族们之间的宴会,学生们紧张了一会儿,也就放开了。 雄虫又没来,大家都闹在了一起。 夏白渊拍了拍他的背:“雌虫之间常有的事,你以前没见过吗?” 陆昔抽了抽嘴角:“没有。” 确实没见过,他没怎么去过学校。 他摸着颤抖的心脏,缓缓找了个椅子坐下,视线又忍不住往那边瞥去。 噫,好怪。 再看一眼。 噫,好怪。 …… 夏白渊靠在桌边,一边喝酒一边眯着眼看狄宴。 低下头,他看见陆昔单手撑着下巴,眼神好奇,修长的手指白皙,食指上带着一个黑色的戒指。 “你以前也这么跟他们闹的?” 夏白渊喝了一口酒。 他?他没空。 但他只是说:“嗯,我跟关系好的雌虫都这样。” 陆昔发出一声低叹:“原来如此——” OVO雌虫之间的友谊,还真是神奇呢! “我跟你关系也挺好的。” 陆昔眼睛一亮,抬起头来:“真的吗?” 夏白渊转了转杯子:“嗯。” 下一刻,一个温热的身躯落入了陆昔的怀里。 夏白渊侧坐在陆昔的腿上,漫不经心道:“就像这样,唔——我喝了酒,所以不能亲你了,你太容易醉。” “……” “……” “……” “……陆昔?” 陆昔,一百七十五岁,单身。 在穿越后,心脏第一次在一分钟内跳过四百。 他隐隐约约听到了来自虫神的呼唤。 第25章 狄宴的笑声在礼堂里回荡,他长发似烈火,面容张扬,性格又鲜活。无论走到哪里,他都是非常吸引注意力的类型。 夏白渊虽然一直占据着南盛军校第一名的位子,但受欢迎程度却远不如狄宴。比起他的冷淡和疏离,狄宴要热情得多——他是属于相当狂热的武斗派。 据说他从来不吝惜将自己的经验教授给其他雌虫,甚至会手把手地去教,敌人越强,他就越亢奋。 而另一个比较有趣的传闻是,狄宴意外地非常吸引雌虫。 ——在特殊意义上的喜欢。 夏白渊靠在陆昔的怀里,托着下巴看狄宴。 狄宴是一只非常、非常传统意义上的俊美雌虫,体型优美,肌肉健硕却不夸张,配上他明亮的眼睛和肆意的笑容,给人的感觉像是一只大型的犬只。 夏白渊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 他的外套袖子捋到胳膊处,露出里面单薄的衬衣,衬衣是贴身的,隐约能看出他的骨架偏纤细,上面附着一层薄薄的肌肉。 他试着张了张手,灯光下他的五指细长,完全没有雌虫应有的力量感。 宴会的大厅里,到处都摆放着全身镜,那是为了方便会客们时刻检查仪容的。 镜子上映出夏白渊的模样。 银发的虫族坐在黑发雌虫的腿上——他的体型比陆昔还要小一圈,五官单薄,脖颈细瘦,冷淡的面容透露出一股疏离的意味。 假如说狄宴是热情的大型犬,那他简直就像是一只不讨人喜欢的瘦猫。 夏白渊对自己向来很有自知之明,从前也并未在意过这一点,但在这一刻他却发现在自己的心里,突如其来地涌出一丝奇怪的情绪。 假如不是因为自己和他有雇佣的关系,那陆昔应该也会和狄宴更亲近吧? ——更何况,狄宴和他喜欢的类型完全一致。 “你在看什么?” 背后传来陆昔的声音,夏白渊的背部能感受到陆昔胸膛传来的震颤。 他收回视线,不留痕迹地放下手,状似无意地说:“陆昔,我们来打个赌吧?” 陆昔僵硬地挺直背脊,双手不知该放在哪里,最后只能尴尬地放在扶手的两边,尽量拉远了和夏白渊的距离。 但夏白渊一转头,他们之间的距离就又缩小,陆昔几乎能感觉到夏白渊的呼吸,扑打在他的脸颊上。 他的脑子里就只剩下那双青蓝色的双眸,几乎不知道夏白渊在说什么。 他只能呆呆地重复道:“什么赌?” 夏白渊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容:“我赌——今晚一定会有人来要走你的花。” 花? 陆昔捕捉到关键词,涣散的心神渐渐收拢。 他下意识捂住胸膛上别着的花,不要问他为什么戴上了,他只是很想炫耀一下。 这可是夏白渊送给他的花! 你们有吗?不,你们没有。 “那看来你输定了。”陆昔笑得踌躇满志,“我不会接受任何人的邀请,这朵花我绝不会送出去。” “是吗?” 夏白渊嘴角的笑容加深了一些,他轻巧地从陆昔怀里站起来:“雄虫们要到了,你看——” 陆昔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出现在门口的,是一只有着娃娃脸的雄虫,一双桃花眼里满是情意,波光潋滟。每一个对上这双眼睛的雌虫,都会沦陷在他的柔情蜜意中。 “洛秋星来了!” “洛少爷!我排了好久的队了,今天该轮到我了吧!” “哟——洛少爷今天也很好看呢~” 洛秋星笑容满意地招手:“哎呀,这不是小罗丹吗?抱歉呀,今天我没有空呢。” 他顺手拉过一只雌虫,在他的额头上亲了亲,低声道:“明天来找我呀。” 雌虫大笑着放开了他的手:“您可一定要记得哦。” “那是当然。” 在他身后,却出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身影。 高挑的个子,平平无奇的面容,他穿着一身黑衣,短发修剪得利落干净,正是洛秋星的室友,成彦。 和讨雌虫喜欢的洛秋星不同,成彦从来不和雌虫有任何私交,学校规定雄虫要和雌虫们近距离相处,来减轻雌虫们的病情负担,他就真真只做到了【近距离接触】。 甚至从来没和任何一只雌虫握手过,性格古板到了极点,大概也只有洛秋星这样的雄虫,才能和他友好相处了吧。 也不知他今天为什么会来。 洛秋星一眼就看到了人群中的陆昔,以及站在他身边的夏白渊。 他当即就捂住了眼睛,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一步。 好、好耀眼—— 世界上为什么会有这么漂亮的雌虫呜呜呜。 还是两只!!! 他们只是随意地呆在那里,就仿佛自带聚光灯一样引人瞩目,比杂志上的模特还要好看。 洛秋星激动地拉着成彦的袖子,结结巴巴道:“成、成成成彦,我要上了!!” 成彦慢条斯理从一边的桌子上端起一杯酒:“你要我祝福你吗?” 洛秋星:“当然!!” 他的眼睛亮得泛光,成彦下意识露出了一个皱眉嫌弃的表情:“哇……” 洛秋星:“作为我的好兄弟,这时候不要给我拉后腿好吗?” 成彦嗤笑了一声:“我向来不说废话,鼓励你去追求不可能的事,到头来你不是更伤心?” 洛秋星“……”了一下,捋起袖子大步走向了陆昔,只留下愤愤的一句话:“我今天就要让你看看!” 成彦凉薄地举起杯子:“祝你不会哭太久。” 洛秋星的步子顿了顿,马上变得更重了。 全场鸦雀无声,所有的视线都汇聚在洛秋星的身上,看着他一步步穿过人群。 每经过一个雌虫的身边,都会带来一阵遗憾的叹息声。 在前方的尽头,黑发的虫族坐在椅子上,一双长腿交叠,优雅又放松。 逐渐有悠扬的音乐响起。 洛秋星在陆昔面前站定,伴随着空气中的淡淡馨香,他微微躬身向陆昔伸出手:“不知我是否有这个荣幸,请您和我共舞一曲呢?” 他的手停在半空中,无人回应。 洛秋星的心渐渐沉了下去。 周围的议论声渐渐响起。 “卧槽,他不会真的拒绝吧?” “啊啊啊那就来邀请我——” “不愧是陆昔呢~” “……” 啊,是吗,自己被拒绝了呢。 但——但是,一只好雄虫绝不会对雌虫死缠烂打!洛秋星的虫生宗旨之一就是你情我愿,他是为了爱护每一只雌虫才来到这个军校的! 洛秋星直起身:“既然如此……” 下一刻,他的手被握住了,洛秋星瞪大眼:“诶?” 黑发红眸的虫族站起来,脸上露出笑意:“当然可以。” 突如其来的惊喜让洛秋星昏了脑,完全没有注意到陆昔的笑容里,蕴藏着一丝昂扬的情绪,非同寻常。 伴随着周围雌虫的起哄声,两人滑入了舞池。 “这么一看,他们也挺配的。” 成彦踱步来到夏白渊的身边,低声道:“洛秋星这么高兴的样子,确实很少见,陆昔又是亚雌……这一次洛秋星说不定会真的标记他,迈入婚姻的。” 他仔细观察着夏白渊的神色,但从那张冷淡的脸上,什么也看不出来。 “哦,是吗?”夏白渊靠着桌子,双手抱胸:“那不也挺好?” “……” 成彦看了他一会儿,道:“我之前对你们有个小小的猜测,看来是我猜错了。” 夏白渊转过头:“什么猜测?” 他的额发在灯光下拉出浓重的阴影,遮住了双眸,晦暗中看不出情绪。 成彦耸了耸肩:“既然错了,那也没有说的必要了。” 还以为这两人会是一对呢,居然看走眼了吗? 夏白渊:“故弄玄虚。” 成彦尝了一口清冽的酒液,复又将视线投向了舞池中的两人。 音乐声逐渐轻快起来,这是进入了起舞的前奏。雄虫陆陆续续都来了,选中了各自的舞伴,但雄虫的数量可太少了,等待的雌虫才是大多数。有爱玩的雌虫两两结成伴,大家纷纷滑入舞池中。 互相行礼,摆好姿势。 但当他看清两人的姿势后,成彦忍不住低下了头。 “噗。” 还未咽下的酒呛咳着喷出,成彦一边用手帕捂住嘴,一边发出沉闷的笑声。 再一看夏白渊,嘴角勾起了一个浅浅的弧度。 ………… 洛秋星笑眯眯地行礼,按照礼节将手伸向陆昔的腰—— 可他的腰上却传来了陌生的触感,他低头一看,陆昔的手正搭在他的腰间。 洛秋星:“……” 洛秋星:“诶?” 不不不你弄错了,你摆的是雄虫的姿势。 洛秋星纳闷地抬头,正要纠正陆昔的错误,却对上了陆昔那双坚定的红眸。 大、大概是不懂吧?! 洛秋星呆滞了一下,然后就看见陆昔嘴角上扬,露出了非常——非常——美丽的笑容。 啊其实其实也没关系啦~ 洛秋星心神荡漾,完全没有反抗就跟着陆昔的步子,在舞池中旋转起来。 假如他知道陆昔此时心中所想,估计会哭出来。 在三千年后,因为雄虫之间的斗争过于不可控,稍有不慎就会导致精神海出现问题,所以严禁雄虫之间的精神力比拼。 那么雄虫之间的斗争,就悄然转移到了其他的方向。 譬如在舞会上,两个敌对的雄虫会互相邀约,然后在舞步中抢占雄虫的舞步。 这种比拼涉及到体力、气势,还要兼顾舞步的流畅,可以说难度相当之高。但一旦在这种比拼中获胜,那么胜利者将会彻底凌驾于失败者的头上! 陆昔还是第一次在这种比拼中获胜,喜悦和骄傲充斥了他的心头。 虽然不知道洛秋星为什么突然邀请他参加这种比赛,但陆昔却感到非常快乐。 他转过头,望向了场边的夏白渊。 快看我!快看我! 我赢啦! 夏白渊向着他,举了举手中的杯子,薄唇开合。 【跳得不错】 斑斓的灯光照在陆昔的身上,给他的周身笼上了一层光晕,红色的眸子里满是欣喜。 ——就像是幼崽得到了新奇的玩具一般。 直到一曲完毕。 陆昔放开洛秋星的手,定定地看着这只娃娃脸的雄虫道:“谢谢。” 这还是他第一次接受挑战。怎么说呢…… 他从前待在家里时,不止一次地想过。假如他是一只普通的雄虫,大概会和其他雄虫一样去上学,拥有知心的朋友,也有看不顺眼的虫族。 到时候,他会接受对方的挑衅,然后堂堂正正地打败他。 当时的向往,没想到在今天实现了。 真是太好了。 看着陆昔的笑容,洛秋星愣了愣:“不、不用谢。” “那么,我就先下去了。” “好。” 洛秋星呆呆地也下了场,成彦递给他一杯酒,他捧着酒杯一语不发。 “怎么了?”成彦看着他,“你怎么连花都没要?这可不像你。” “唔……” 洛秋星皱起眉头,脑海中陆昔的双眸又浮现上来:“总觉得,好像气氛不是很适合。” 更确切来说,他在那一刻模模糊糊地意识到了一件事——陆昔,并不会和他交往。 他看着自己的眼神,没有一丝杂念,甚至让洛秋星觉得,生出那样念头的自己,很不应该。 “我今天不是很想和雌虫在一起了。”洛秋星叹了一口气,神情有些淡淡的惆怅。 “好吧,好吧,”成彦放下杯子,眸色渐深:“看你这么可怜,不如和我跳一曲?” “诶?” “不行吗?”成彦微笑着看他,“我好不容易来了一次,一直干站着也太无聊了。” 哇!那种一秒变得超帅气的笑容又出现了! 洛秋星颓唐地垂下脑袋:“来吧来吧。” 成彦拉着洛秋星的手滑入舞池,余光看向了舞池边缘。 陆昔和夏白渊站在角落里,阴影遮住了他们的上半身。 …… “我说了,你输定了。”陆昔昂着下巴,得意地炫耀着他胸前的花。 他这幅难得神气活现的模样,让夏白渊忍不住弯下腰去,笑得肩膀微颤。 陆昔困惑地看着夏白渊。 笑什么? 他讷讷道:“嘿……就算接下来别人邀请我,我也不会把花给出去的。不,我们干脆回去好了,反正我也已经吃饱了。” 他犹豫了一下,弯腰附在夏白渊的耳边轻声道:“我偷偷打包了一些东西,藏起来了,回去还可以吃。” 陆昔抿了抿唇,这让他感到一丝羞窘,但——但谁让夏白渊看起来真的很喜欢这些食物的样子呢? 他一个没忍住就…… 夏白渊笑的幅度更大了。 陆昔手足无措地看着他:“你总得告诉我,你到底在笑什么吧。” 陆昔怎么可以这么……这么…… 夏白渊喘息着直起腰,看着陆昔困惑至极的脸,他还在碎碎念:“你这样我真的好害怕,我到底做了什么事吗?” “假如你非要笑话我,我也不会介意的。” “而且、而且我知道那种挑衅可能确实有点幼稚,要是雄父的话才不会做,但、但我也是第一次做。” “我们回去吧,我吃饱了就犯困——唔——” 陆昔睁大了眼睛。 脖子被一股力道带着,整个人往前倾,唇上传来了一股温热的触感。 夏白渊闭着眼,银色的浓密睫毛微微颤抖,如同一只翩飞的蝴蝶。 那股冷香的味道变浓了。 诶? 什么…… 陆昔的大脑迟钝地运转着,紧接着,夏白渊温热的舌尖撬开他的牙关,他不由得放松了力道。 一股极淡的酒味在他唇齿间泛开。 怀里的虫族有着极瘦的腰肢,陆昔抱着他温热的躯体,夏白渊的双手搂着他的脖颈,他们之间如同契合的齿轮,严丝合缝。 “唔……” 不知过了多久,夏白渊才往后仰头,半睁着双眸。 之前他的双眸让陆昔想起雪山上的青空,那么现在,这双眸就像波光粼粼的湖水,水光涟涟。 陆昔的头脑一片空白。 “你……” 夏白渊揪紧了陆昔的衣领,脸颊微红,低声道:“太里面了。” 陆昔低下头,越过夏白渊的肩膀,看见了自己的手。 确切来说,是一半的手,另一半手隐没在夏白渊的衣服里。 掌心传来柔韧光滑的触感,那似乎、好像、或许是夏白渊的腰。 陆昔:!!! 他猛地放开手,结结巴巴地道歉:“对、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瞳孔地震.jpg 他他他他到底为什么会做出这种动作,完全是无意识的动作啊! 夏白渊放下衣服:“没事,雌虫之间常有的事。” 陆昔感觉自己完全没有被安慰到,苦着脸说:“你怎么突然就……” “我输了,不是吗?” 夏白渊露出一个狡黠的笑:“你的花确实没有送出去。” 陆昔低头看着纸花,后知后觉地想起宴会前的那一幕。 雌虫们热火朝天地猜拳,输了的雌虫就会跑去紧紧抱住胜利者,然后腆着脸要给对方一个么么哒,誓要将对方恶心到脸色青绿才罢休。 虫神啊…… 陆昔伸手捂住了脸。 这都是什么跟什么啊…… 他捂着脸遮住了视线,没有看见夏白渊偷偷别过头,用指尖磨蹭了一下舌尖。 第26章 联谊会的气氛越推越热烈,到处都是相拥在一起的雌雌雄雄,这场面在三千年后看来极其放浪形骸,但放在现在却是如此地令人欣慰。 随着时代的变迁,道德与否的评判也是大相径庭。 陆昔对此表示理解,毕竟这你情我愿的事,他除了提醒一句“注意安全”以外,也没啥好说的了。 但现在他已经完全陷入了死机状态,双目放空神情呆滞,看起来像个十足的智障儿童。 多亏了现在联谊会上火热的气氛,没有人有功夫去注意他的失态。 洛秋星跳得满脸通红,他的体力不足以支撑他在舞池里旋转上一年半载,气喘吁吁道:“成彦,你不累吗?” 成彦看着他,耸了耸肩。 此时无声胜有声。 洛秋星垮着一张脸投降:“好好好,我知道你想要说什么了,请不要说出来了。” 成彦挑了挑眉:“哦?你知道我要说什么?” 洛秋星握拳放在手边,用力清了清嗓子,然后摆出一张臭扑克脸,昂着下巴,视线从自己的鼻尖滑下,不屑地说:“你这样的体力,怎么好意思说自己在床上英姿勃发的?” 成彦:“噗。” 洛秋星抹了把脸,肩膀垮了下来:“你能别这么理直气壮吗?” 成彦好整以暇:“我就是这样的性格。” “……” 洛秋星无力地摆摆手:“我跟你没什么好说的。” 他滑出舞池,视线又落在了角落里的陆昔身上。此时洛秋星心里已经完全没有了绮念,他向来不勉强雌虫。 但这并不影响他对陆昔的欣赏,洛秋星从未见过这样、这样—— 这样耀眼的雌虫。 他想,他好歹得把陆昔的联系方式要到手,哪怕是躺列,那也是很开心的事。 他掏出通讯仪就快乐地跑了过去。 “陆昔,你加一下我好友嘛。” “你号码多少?” “我加你了,你通过一下。” “……” 表面上看来,陆昔很是正常,最多只能说他反应略显迟钝,没有表情的脸上有着淡淡的红晕。很容易就被误以为是喝了点酒。 但实际上,陆昔已经进入了一种近似【正在和人通话中】的状态。 在这种状态下,他几乎是来者不拒,哪怕这时候别人递给他一根引信已经被点燃的炮仗,他也能若无其事地塞进口袋里。 假如洛秋星在这时候向陆昔讨要纸花,恐怕陆昔也会给出去了。 但谢天谢地,洛秋星没有。 “好了。”洛秋星满意地看着自己的好友列表,【陆昔】两个字明晃晃地躺在其中。 他心满意足地合上通讯仪,兴高采烈。 周围有喝醉的雌虫将两根手指放入口中,向他吹出嘹亮的口哨。 “洛少爷,在那光坐着有什么意思啊,不如来和我们一起喝啊!” “就是就是。” “别只看着一个人啊。” 洛秋星拿起一杯酒,从座位上跳了下来,面带微笑:“这不是来了嘛!” …… “比起洛秋星,还不如选成彦。” “……” 陆昔缓缓转过头,呆呆地看着夏白渊:“啊?” “很显而易见的选择,不是吗?”夏白渊伸腿一勾,勾来一张高脚凳。凳子上有一个垫脚用的横杠,但夏白渊却不用垫脚,直接坐了上去。 他脚尖点了点地,凳子就缓缓转了一个圈,带着鬓角的发丝划出一个弧度:“洛秋星注定不能把大部分的时间和精力都花在一只雌虫身上,和他结婚是亏本生意,比起来……”夏白渊用下巴点了点不远处的成彦,“成彦和他是两个极端,这只雄虫除了必要,几乎从不出门,更没有亲近的雌虫。” 陆昔想了好一会儿,才明白夏白渊的意思。 他“……”了一下,移开了视线:“你想得也太多了。”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他移开了视线,因此没有发现夏白渊的异样。 夏白渊微低着头,他的额发比起前一段时间长了不少,细密的发丝垂下,在灯光下拉出阴影,遮住了上半张脸。 而在他显露出来的下半张脸上,薄薄的唇线似乎在微微上扬,但丝毫看不出笑意。 更像是用力抿紧嘴角,努力做出一个浅淡的微笑,但做到一半又因为心情实在欠佳,最后变成了一个僵硬的弧度。 陆昔在灯光下的影子拉长,蔓延到他的袖边。 夏白渊转了转手腕,看陆昔的影子落在他的掌心中——然后又握紧,但影子顺其自然地又逃出了他的五指。 当洛秋星来搭讪陆昔的时候,他一直在旁观。 并清楚地意识到,自己的心中正在翻涌着异样的情绪。这情绪叫嚣着,让他几乎要忍不住推开洛秋星。 【你怎么能——】 他以为自己在愤怒。 那是很自然的吧?夏白渊静静地看着两人攀谈的样子,怎么看陆昔都比洛秋星好太多,洛秋星怎么配得上他?他作为陆昔的朋友,自然无法容忍这种事发生。 最低限度,也得是成彦。 这是为陆昔好。 但是当他捋清自己的思绪,说出上面那一番话之后,心里又翻涌起了别的情绪。 失落、不甘、后悔,还有一丝惶恐。 假如陆昔真的听了他的意见,假如陆昔真的和成彦在一起了,那…… 那自己该怎么办呢? “下次不要再说这种话了。”陆昔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满脸无奈地嘟囔道:“反正是不可能的。” “……哦。” 陆昔低下头,用目光在一堆浆果里梭巡,最后终于挑了一颗最大,最饱满,色泽最浓郁的。他掐断细软的枝,将带着一点叶的浆果扔进了一边的气泡水中,这样就显得很像一杯鸡尾酒。陆昔露出了满意的神色。 夏白渊终于抬起头,额发向一边滑去,露出他的左眸。青蓝色的眸子盛着金黄色的灯光,如同酒液流转。 他身侧的双手终于缓缓松开,手套上残留着褶皱的痕迹。 ———— 挂在墙壁上的钟表,分针绕了两圈,时针也走了两格。 有的人吃撑了,有的人喝醉了,还有一些人又撑又醉,还没来得及去卫生间就抱着同伴“哇”的一声吐了出来。 被抱着的人脸上就露出了那么一丝生无可恋的模样。 陆昔这一次相当谨慎地没有喝醉,只是一直在吃东西,桌上被他吃剩下的果皮碎骨堆了一大堆。 眼看着大家都纷纷要离开,陆昔也站起身来,就在他转身要离开的时候,桌上某一处发出了一声通讯仪的嗡鸣。 一点亮光从垃圾堆里泄露出来。 陆昔:“咦?” 他拨开垃圾,躺在下面的是一部看起来非常高档的通讯仪。 陆昔用两根指尖拈着通讯仪,困惑地平举到眼前:“这是谁的?” 夏白渊想起来:“大概是洛秋星刚刚忘在这里的了。” 陆昔尴尬地拿起一边的纸巾给它擦拭,但黏糊糊的果汁和油腻是擦不干净的。夏白渊干脆抽了几张给它整个包起来:“我送回去,他们应该还没走太远,你先回宿舍吧。” “好。” 洛秋星和成彦是留到最后才走的。在这种宴会上,洛秋星向来很热衷,他非要和在场的所有雌虫都打完招呼,再联络一下感情,最后约一下时间(就是众所周知的那个时间),这样才肯罢休。 但雄虫的体力有限,洛秋星又是个不怎么锻炼的标准雄虫,往往到最后精疲力尽,昏昏欲睡,这一次在微黄的灯光照射下,更是直接在椅子上睡了过去。 大约是看在室友的情分上,成彦也陪他等到了最后,背着洛秋星离开了宴会。 夏白渊问了一下他们离开的方向就追了上去。 去往雄虫宿舍的路上,要经过一片茂密的小树林,一条小径弯弯穿过,道路两边是雅致的灯笼型小灯,在黑夜里像萤火虫一般。 夏白渊的靴子踏在小径上,靴跟发出“哒哒”的声音。 突然,“哒哒”声停了下来。 在不远的前方,一盏小灯笼的照耀下,有两个人影亲密地靠在树干上。 灯光清晰地照出了那一小块的区域。 黑发的雄虫有着一张平平无奇的脸,原本扣得整齐的衣领被扯得松开,他背靠在树上低下头看着怀里的人。 于是灯光沿着他的鼻骨和锋锐的唇线,将他的脸切成了两半,一半隐没在夜里,一半光亮如月。 是成彦。 在他的怀里,娃娃脸的青年闭眼酣眠,即使睡着了,他的嘴唇也微微扬起。 他的面部线条柔和温润,仰头的角度让他整张脸都暴露在光中。这只到处勾搭的雄虫,在这时居然显出了十足的纯洁气质。 成彦慢慢地低下头,他们之间的距离逐渐缩小…… 夏白渊的眼睛一瞬不瞬地望着他们。 他在等待着,等待着成彦亲吻上洛秋星的那一刻。 他听到自己的心跳逐渐激烈,有什么东西呼之欲出,就好像他在等待着的那一刻,可比肩陨石撞击母星、万年火山大爆发、超大飓风登录陆地这样的惊天巨变。 甚至连呼吸都停止了。 近了,更近了。 成彦闭上了眼睛。 在夏白渊的注视下,他们柔软的双唇碰在了一起。 夏白渊猛地后退了一步,背后抵上了一颗树,隔着衣料传来粗糙的质感。 不知是怎么了,他头上的灯泡闪烁了两下,彻底熄灭,黑暗随之侵吞了夏白渊,再也看不到他的神情。 足足过了三分钟,成彦才抬起头,洛秋星在他怀里迷迷糊糊地晃了晃脑袋。他将洛秋星小心放在一边的座椅上,看向了那片黑暗:“看够了吗?” 一个白色的身影从黑暗中走出来,夏白渊冷淡地看着成彦,道:“我倒是不知道,雄虫什么时候也热衷起了雌虫之间的小把戏?” “小把戏?” 成彦重复这三个字,脸上露出了一丝神秘的微笑,他那张脸瞬间就生动了起来,“夏白渊,你觉得这是什么?” “你跟洛秋星关系很好。”夏白渊轻轻侧头,“但我不记得你是这么无聊的雄虫。” 成彦定定地看着夏白渊,在看清夏白渊眼里千真万确的困惑后,脸上逐渐浮现出一丝错愕,喃喃道:“你……不是吧?” 夏白渊皱起眉头:“你有话直说就是。” 成彦咧了咧嘴:“我可从来没有把洛秋星当成朋友过,我以为别人看不懂,至少你应该能看得懂。” 夏白渊:“我不懂你在说什么。” 成彦笑了一声,声音低哑:“朋友?你以为朋友之间会做这种事吗?朋友之间会亲吻?” 他伸出手,修长的中指指尖在虚空中,描摹着洛秋星的脸。 然后他蹲下来,低头吻了吻洛秋星的眼睑,娃娃脸的雄虫轻微地摇了摇头。 “当然会,”夏白渊理所当然地点了点头,“朋友不就是这样的吗?” 一起分食同一块饼干,喝同一杯水,睡一张床,也可以亲吻,拥抱,必要时也可以互相抚慰。 “……” 成彦蹲在地上,目瞪口呆地看着夏白渊的脸。 好几秒后,他才艰难地吐出一句话:“这就是雌虫吗?” 夏白渊:“……” 成彦:“……” 成彦把脸埋进手掌心,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自言自语道:“全是傻逼。” “那陆昔呢?”他不抱希望地问道:“陆昔也这么以为?” 夏白渊默默点了点头。 成彦:“……” 虫族的教育,可能哪里出了点问题。 他深吸一口气站了起来,对夏白渊道:“好吧,或许朋友之间真的会亲吻,会拥抱,但有一点是绝对不会有的。” 夏白渊被他眼中的神色吸引,不由得往前走了一步:“是什么?” 成彦露出了似笑非笑的神情。 —————— 陆昔坐在客厅里,抱着柔软的抱枕看电视。 他真的吃得太多了,多到他躺下来肚子就难受,只好等消食了再去睡。 足足半小时后,他才感觉肚子舒服了一点。 门外传来轻微的脚步声,陆昔已经很熟悉,一听就知道是夏白渊的脚步声。 开门后,夏白渊低头拆鞋带,陆昔随口道:“手机还回去了吗?” “嗯。” 陆昔:“雄虫宿舍很难进去吧,花了这么长的时间。” “没进去。” “诶?” 夏白渊穿好棉拖鞋,将鞋子塞回了鞋柜:“只是和成彦聊了会而已。” “哦哦。”陆昔干巴巴地说,“那你们还挺健谈的。” 不,完全无法想象,你哪怕换成洛秋星都没那么惊悚。 “没事的话我就回房了。” 还没等陆昔反应过来,夏白渊关门关鞋柜穿过走廊跑回房间一气呵成,简直像一道小旋风,看得陆昔愣住了。 ……夏白渊今天怎么这么急? 他从沙发上坐直身体,盯着夏白渊的房间门。 “咔哒”一声,房门落了锁。 陆昔:=口= 发、发生了什么?!! 夏白渊以前睡觉从来不锁门的啊!! 他不由得担心了起来,放下抱枕轻手轻脚来到门前,敲了敲:“夏白渊?” “嗯?” 陆昔:“今天……没有发生什么事吧?” “没有。” “有事的话一定要叫我,我就在你隔壁啊。” “好。” 陆昔收回手,眉头隆起个小山包,他是真的很担心。但夏白渊摆明了是不想沟通的模样,这就很难办了。 最后他也只能轻轻叹了一口气,回自己的房间了。 而此时的夏白渊。 听见陆昔渐渐离去的脚步声后,他终于从被子里钻了出来。 房间里开着等,一边的镜子上清楚地映出他的脸。白皙的脸上是淡淡的粉红,而在银发掩映下的耳廓却呈现出鲜红欲滴的颜色。 夏白渊用手背贴着脸,企图降温。 假如被陆昔看到的话,就糟糕了。 但他看着雪白的墙壁,眼神不由得漂浮起来,又想起了方才的一幕。 黑发的雄虫双手插兜,眼神玩味地看着他,清晰地说:“如果是朋友的话,绝对不会想和对方有x关系上的接触。” 当时的自己是怎样的? 不记得了,只记得一股热意迅速爬了上来,成彦的笑意更深了。 “假如你有,那你对他,绝对不单纯是朋友的意思。” “那、那是什么意思?” “啊,谁知道呢?”成彦低下头,嗤笑了一声,“总不会是爱慕之意吧?你说呢?” 夏白渊是落荒而逃的。 此时此刻,他坐在床上,双手捏紧了被单。 他有。 他想靠近陆昔,想亲近陆昔。陆昔身上的味道让他感到很舒适——明明两人最近用的都是一样的洗衣液,但他就是莫名觉得陆昔身上的要好闻许多。 他不想陆昔和其他虫族接近,原以为那是朋友之间的占有欲。 但是,他想要和陆昔有更进一步的接触。 ……和成彦说得一模一样,他对陆昔根本不是那么单纯的心思。 夏白渊闭上眼,用力地锤了一下床。 “轰————” 这轰鸣声震得陆昔当场从床上爬起来:“地震了?” 他冲出房间就去拍夏白渊的房门:“夏白渊!!地震了!快跑啊!!” “夏白渊!!” “夏白渊!!” 房门被打开,陆昔对上了一张精致无匹的脸,但他眼下无暇欣赏,抓着夏白渊就要往外跑。 ——没抓动。 陆昔纳闷地回过头,之听夏白渊淡淡道:“不是地震。只是我床塌了。” “……” “……” “哦。”陆昔松开手,讪讪道:“是我听错了,不是地震就好。” 他抹去额头的汗,回到自己的房间,正要关门,却看见夏白渊跟着站在他的门口。 陆昔不明所以地眨眼:“还有什么事吗?” 夏白渊的脸上也有一些水迹,但不像是汗,大概开门前正在洗脸。他冷静地看着陆昔:“我床坏了。” 陆昔:“……” ———— 于是,在一片兵荒马乱之后,两人终于睡到了一张床上。 在陆昔的底线之上,他们盖了两床被子。 随着灯熄灭,房间内陷入了一片漆黑寂静,静到可以听见墙上时钟的滴答声。 当然也能听见房间里除了自己之外的另一个呼吸声。 陆昔闭上眼睛,强迫自己不要去在意左手边那过强的存在感。 他虽然没有道德,但他是一只有底线的雄虫。 ——至少不会做出睡了虫族战神这种丧尽天良的事!! 假如他做了,那么他从今以后都无法自称是陆墨和凌的孩子。 陆昔,加油!你可以的!! 带着雄赳赳气昂昂的气势和勇敢,在陆昔的内心中,本我超我自我打得不可开交,最后终于带着一地狼藉昏昏沉沉地睡着了。 在睡着前,他迷迷糊糊地道:“晚安,夏白渊。” “晚安。” 时钟滴滴答答走了一个小时,直到陆昔的呼吸声变得悠长而深沉,夏白渊睁开了眼睛。 他无声地转过身,雌虫良好的视力让他在黑暗中也能看见陆昔优越的侧脸,连最精湛的能工巧匠也无法雕刻出这样的线条。 夏白渊伸出手,指尖在虚空中沿着陆昔的面容描摹,缓慢而细致。 他对陆昔…… 果然不怀好意。 夏白渊掀开被子,钻了进去。 在感受到熟悉的温暖后,他内心一直隐隐存在的那种不安和烦躁,终于消退了。 但是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深沉的愧疚,越是满足就越是愧疚,但他却无法抗拒这种前所未有的满足感。 夏白渊浅浅地叹一口气,闭上了眼睛。 挣扎也是一天,沉迷也是一天,在最终的结局到来之前,他总归是能偷偷采得一片光阴。 第27章 养成一个习惯只需要七天。规律的学校生活培养出了陆昔规律的作息习惯,即使他昨晚因为种种事情而不能及时入睡,但第二天还是按时醒来了。 今年的秋天似乎过得格外快,仿佛才刚穿上薄外套,凛冬就已经来临。不过这种事在这颗星球上很是常见,这里又不是什么宜居的旅游行星,严酷的天气还可以培养学生们坚韧的意志力。 到了冬天,早晨的日光就变得格外耀眼——和夏天那种因为过分灼烧而显露出苍白色调的太阳不同,冬天的日光是金黄的,比最纯正的黄金还要辉煌。当太阳升起时,大地如同披上了一层一望无际的金箔。 这金箔让未冻结的湖面波光粼粼,装点着绿意盎然的常青树,它哪怕寻着一点机会,也要透过窗棂倾斜入人们的房间里。 陆昔就是被这日光叫醒的,他朦朦胧胧地睁开眼,太阳照得他视野一片模糊,他复又闭上眼,那种耀眼的金色还残留在视网膜上。 身体好重。 好像有什么东西压在他身上,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来,这种情况雄父似乎曾经提起过,他称之为【鬼压床】。 当然了,这不过是一种常见的睡眠现……象…… 不,确实有什么压在他身上。 “……” 陆昔睁开眼,看着自己身上高高隆起的被子,沉默了十几秒。 然后他缓缓伸出手,掀开了一点被子。 当他在看见一抹银色的瞬间,迅速地又压下了被子,动作之快是陆昔生平罕有的。 他一手按着被子,面无表情地看着天花板。 咦? 诶? 发生了什么事? 假的吧,哈哈。 一觉醒来发现夏白渊就趴在自己身上什么的,也太惊悚了。 …… 陆昔用另一只手捂住了自己控制不住张大的嘴,他害怕自己随时会尖叫出声。 他怀里温热的躯体不是假的,直到现在他还觉得胸口被压得呼吸困难,惊鸿一瞥的那一抹银色也不是假的,夏白渊确实和他在一起。 陆昔捂着嘴沉思了数秒,终于还是稳住了。他小心翼翼地掀开被子,眼睫微垂,凝视着夏白渊。 没有被子的遮挡,金色的日光径直倾斜在他身上。他放松地依偎在陆昔的胸膛上,柔软的银发凌乱地铺散着,在日光下根根发丝都泛着透明般的光泽。 从陆昔的角度看去,可以看到他一小块脸颊,在酣眠中被热气烘得微红,随着呼吸一起一伏。 这样的姿势,像极了猫咪蜷缩在狭窄箱子里的安稳模样。 灰尘在光柱中飞舞,夏白渊皱起眉头:“唔……” 他的声音中还带着浓重的鼻音,只有经过极长的深度睡眠后,才会发出这样的声音。 甚至当他睁开眼时,那双向来清冷的双眸,都泛着迷雾一样的水光,看来是真的睡深了。 陆昔僵硬着身子,看着夏白渊先是皱起眉头,仿佛是被日光惊扰了好梦,又将脸埋进身下温暖宽阔的胸膛里,下意识地蹭了蹭脸,从喉咙里发出模糊的呓语。 他大气都不敢出,但这时他意识到了另一件更加微妙的事。 小陆昔,它站起来了。 不不不这并不是他因为贪图夏白渊,这是非常正常的情况——好吧可能确实有那么千分之一的小心思在,但主要还在于他确实是一只从身到心都非常健康的成年雄虫! 不要慌!! 陆昔缓缓抽了一口气,冬天微凉的空气让他的头脑冷静了下来。 他伸出手搭在夏白渊的肩膀上,轻轻用力,希望能让他顺着力道下去。但令他绝望的是,夏白渊反而伸出手,更紧地抱住了他。 小陆昔隔着单薄的两层布料也感觉到,自己贴上了柔软而炙热的肌肤—— 陆昔睁大眼睛,头皮发麻,他不敢动。 他只能在内心疯狂向虫神祈祷:【夏白渊可千万别醒,至少、至少等他恢复平静了再醒!球球了!!】 只可惜,虫神向来不遂他的愿,就仿佛虫神就喜欢看他倒霉似的—— 夏白渊用手撑着陆昔的胸口,先是支起上半身,但他的脑袋还低垂着,这样的动作让他的后背很明显地支起了骨骼的形状。然后他才曲起双腿,跪坐起来。 但他还闭着眼睛,脑袋有规律有节奏地一点一点。 陆昔:“……” 夏白渊一只手捂着嘴打了个呵欠,这让他只能睁开右眼,迷茫地看着陆昔打了个招呼:“早……” 陆昔干巴巴地道:“早。” 夏白渊眨眨眼,迷蒙的眼睛迅速恢复清明,他像是终于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似的,轻微地“嘶”了一声:“抱歉,我睡相不是很好,你——你昨晚——” 两人四目相对,陆昔眼里的疲惫非常明显,一看就是没睡好。 夏白渊:“……抱歉。” 陆昔扯了扯嘴角:“没事,今天周六,还能再睡会儿。” 但你再不走我就紧张到睡不着了。 夏白渊露出些懊恼的样子,他利索地从床上爬起来:“那你再睡会儿。” 他的动作实在是太利索了,以至于陆昔都没反应过来,盖在他们身上的被子被连带着掀起,露出了骄傲的小陆昔。 陆昔:!!! 当时陆昔脑子里就是“嗡”的一声,在夏白渊的凝视下,他抬起手臂挡住了脸。 请假装我不存在于这个世界上,谢谢。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只是短短的几秒钟,但陆昔的感觉却仿佛过了一个世纪,他听到了夏白渊犹豫的声音。 “你、你这样睡得着吗?” 大概是不能的,陆昔生无可恋地想。 夏白渊的声音小了一点:“要不要我帮你?” 哈哈,帮我打包一下行李吧,我想连夜离开这个星球了。 下一刻,陆昔却感到一只手伸入布料下,轻轻地握住了小陆昔。 陆昔:“……” 诶? 诶?!!! ———— 夏白渊的手指很长,常年的训练让他的手心有薄薄的茧,作为学校各项军事技能的记录保持者,他的手指灵活到不可思议。 陆昔惊愕地瞪着他:“你——” 尾音拐了九曲十八弯。 夏白渊低着头,银发落下来挡住了脸,声音冷静:“关系好的朋友之间,难免会有这种事,你不是想要睡觉吗?” 陆昔张着嘴:“可、可、可是……” 他双手紧紧抓着被子,脸颊微红,大脑已经是一片混乱。 空气中蔓延着冷香,缭绕在他的呼吸间,似乎渐渐变得灼热了起来。陆昔半睁着眼,依稀看见夏白渊的动作间发丝微晃,露出了一点耳廓,透着粉色。 …… 陆昔长出一口气,顺着床头枕滑着躺了下来。 还没等他用被子埋葬自己,只听夏白渊更加微弱的声音传来:“我、我呢?” 陆昔下意识望去:“啊?” 夏白渊别过脸,眼神漂浮。 看到小小夏以后,陆昔脸都快要裂了。 他其实还没有睡醒吧?这应该是梦吧!! 夏白渊的脸上没有多余的神情,但假如陆昔此时还清醒就会发现,与其说是镇定,倒不如说夏白渊是因为紧张而做不出任何表情了。 但他现在并不清醒。 陆昔结结巴巴地说:“我、我、你、你——” 夏白渊垂下眼睫,似乎连发丝也跟着垂下了:“我以为我们是最好的朋友。” 他看起来是如此地沮丧和失望,小粉丝陆昔一瞬间就被击垮了防线,连忙安慰道:“怎么、怎么会呢!我们是最好的朋友——绝对是。” 夏白渊更沮丧了:“可你不愿意帮我。” 陆昔张了张嘴,活像一条离水的鱼。 救命啊。 谁来救救他。 “我知道了。”夏白渊低下头:“毕竟我们实际上,只是雇佣关系不是吗?” 在陆昔看不到的角度,他的嘴角轻微地扯了一下,露出一个像是自嘲的笑容:“是我自作多情罢了。” 陆昔对他,其实并没有那个意思。 哪有那么巧的事呢? 但他还是很喜欢陆昔,这可怎么办? 陆昔的心都要碎了,比起石膏像掉在地上碎裂一地,他的心要碎得更加彻底,简直可以用齑粉来形容了。 “你好好睡觉吧,我不打扰你了。” 陆昔垂头丧气地“嗯”了一声。 夏白渊又道:“昨晚是我不对,太过任性了。” 假如说陆昔刚才的心碎成了齑粉,那么这一句就将他的心铸成了铅块,直直掉进了胃里,沉重无比。 眼看着夏白渊转身要走,陆昔感觉心里空落落的。 他小时候总是去看别人的脸色,揣测别人的心情——害怕让别人生气,但眼下却和那种害怕的心情不一样,他希望夏白渊能高兴。 看见夏白渊难过,他也会很难过,比自己难过还要难过。 等反应过来时,他已经抓住了夏白渊的衣摆。 “我事先说好,我真的是雄虫,不管你信不信。” 当听到陆昔这句话时,夏白渊愣了愣。 方才的沮丧和难过不翼而飞,好像从来没有出现过一样,取而代之的是从心里源源不断涌出的欢欣雀跃——很难想象,这只是一句话而已。 夏白渊用力压住自己的嘴角,看着窗户上的自己,确认自己没有太过夸张后,这才矜持地转过身。 只是窗户到底只是窗户,夏白渊没有发现自己的双眼亮晶晶的,盛满了日光。 陆昔用双手盖着脸,用力抹了一把,视死如归。 他今天,就要做一件违背祖宗的事了! 他死后一定会下地狱的。 夏白渊跪坐在陆昔的两侧,双手虚虚地扶着陆昔的肩膀,陆昔一只手按在夏白渊的背上。 入手是丝绸般的质感,陆昔呆呆地看着夏白渊微微皱眉的脸,一滴汗从夏白渊的额角滑落到下颚,最后滴在领口上。 夏白渊深吸一口气,声音微微颤抖:“你别盯着我。” 陆昔:“啊?哦!” 夏白渊将脸埋进陆昔的肩膀,两人的胸膛贴在一起,分不出那过快的心跳,到底是谁的。 或许,两个人都是。 第28章 比起夏白渊来,陆昔的动作要笨拙得多。 他实在是太紧张了,耳膜隆隆作响,好似有连绵不断的滚雷此起彼伏,他猜那是他的心跳声。 炽热的呼吸扑打在他的颈侧,夏白渊细软的发丝在陆昔的下巴处拂过,带来些微的痒。 陆昔下意识偏了偏头。 无数的思绪在他脑海中闪过,纷纷扰扰交缠杂乱,陆昔捋不清那些是什么。 夏白渊攀着他的肩膀,宽松的衬衣本就被睡得有些凌乱,此时被夏白渊攥住,拽出了深深的褶皱。 偶尔他会发出一声极轻极轻的哼声,闷在喉咙里,像是咕噜声一般。 但陆昔什么也听不见,维持清明已经花费了他全部的心神。 在间隙中,夏白渊挣扎着抬起头,陆昔的侧脸落入眼中。 陆昔低垂着眼,晨曦逆着他浓长的眼睫,拉出一道深重的阴影,但在这阴影中,那双番石榴籽般的鲜红眼眸却隐隐有光芒闪烁。 只是惊鸿一瞥,这幅光景却深深地烙入了他的心里。 夏白渊的心脏猛地空了一拍,下一刻他皱起眉头,用力抓住了陆昔的衣服。 “唔——” “……” “……” 汗水打湿了两人的鬓角,室内只留下深深浅浅的呼吸声。 陆昔怔怔地看着窗外,一只圆滚滚的白色小胖鸟单脚站在窗沿上,似乎是为了在呼啸的寒风中歇歇脚,它黑色的小眼睛和陆昔对视,歪了歪脑袋。 “陆昔?” 夏白渊的声音拉回了陆昔的思绪,他用视线询问夏白渊:【怎么了?】 夏白渊低着头,立直的衣领抵在鼻尖处,笼住了下半张脸,将声音捂得模糊不清:“手……” 手中温热的触感异常鲜明。 陆昔:!!! 他几乎是惊跳了一下,连忙抽回手,身体下意识往后仰去,但他本就坐在床头,后背直接抵上了床头枕。 “抱、抱歉。” 他结结巴巴地道歉,惊慌失措的意味居然溢满了脸。 他的眼睛本就不是狭长型的,这让他即使面无表情也不显得阴骛,而当他因为惊慌而睁大眼睛时,就显得十分—— 无辜又可怜。 夏白渊愣愣地看着他,陆昔在他的注视下越发紧张,嘴唇开合了几下,最后索性闭上了眼。 好像要英勇就义似的。 陆昔或许没有意识到,他这样的反应才是双亲格外喜欢逗他的原因——他对两位成年虫族的幼稚表示过深切的不屑,但丝毫不减他们二位的恶趣味。 过了半晌,夏白渊没有丝毫动静,陆昔忍不住微微睁开了一条缝。 夏白渊的脸近在咫尺。 陆昔一惊:“夏——” 下一刻,他的声音就被迫消失了。 …… 陆昔用力推开夏白渊,涨红着脸咳嗽,他简直要喘不过气了。 好容易停住咳嗽,他看着夏白渊困惑地说:“朋友之间,要经常做这种事的吗?” 夏白渊静静地看着他。 两人对视了十几秒,夏白渊的嘴角抽了抽,一丝笑意在他眼底浮上来。 陆昔:“……” 这种狡黠的,戏谑的,期待的笑意他曾无数次地在双亲脸上看到过! 他瞬间恍然大悟:“你在玩!!” 夏白渊终于绷不住了,他笑得一手捂着肚子,一手撑在床上——这样才能让他不要整个人都倒在床上。 “你——你怎么——不喘气的——” 陆昔一咕噜爬起来,恼羞成怒地去捂夏白渊的嘴:“别笑了,别笑了!” 真的有那么好笑吗?? 陆昔破罐子破摔地将被子一拉,盖住了脑袋:“我睡觉了。” 夏白渊终于止住笑声:“好。” ……不这样做的话,陆昔就要发现他眼里那遮掩不住的心思了。 哪怕夏白渊能在五秒钟内计算出在5级风速下,T-67式重型狙到底要偏转多少度才能击中五百米外的目标;哪怕他能在三秒钟内辨认出围攻他的敌人分别隶属于哪个帮派,又是为了什么目的而来;但他却无法判断,假如在这个时候陆昔看出了他心里那绵长而深重的觊觎,他会作何反应。 夏白渊甚至不敢去猜测陆昔可能会有的反应,如同眼睁睁看着卡车朝自己撞来,他连动都动不了。 深吸一口气,夏白渊敛去眼里的神色,对陆昔道:“我出门了。” 被子动弹了一下:“好。” 每到周末,夏白渊都会出门,回来后总是一脸疲惫。 虽然陆昔很好奇连夏白渊都会感到疲惫的训练到底是什么魔鬼程度,但夏白渊从来不同他仔细说,只是模模糊糊地带过去了。 工作。 训练。 语焉不详,陆昔也无从猜测。 房门咔哒一声合上,空气里却还残留着气息。 陆昔掀开被子,伸手摸了摸脸,入手还是有些温度。 假如是因为咳嗽,早就应该恢复平时的温度了才对,怎么这么久还在发烫? 陆昔反手将手背贴上额头,感受到那略高的温度,不由得皱了皱眉。 奇怪,自己难道是生病了吗? 可是既没有头晕,也没有手软,不仅没有丝毫异样,甚至可以说精神十足——用亢奋来形容也不为过。 陆昔生平第一次有这样的感受,浑身都轻飘飘的,暖洋洋的,仿佛浑身都浸泡在蜂蜜里似的,又像住在云中宫殿一样。 光是想到夏白渊,他的嘴角都会忍不住上翘。 陆昔在被子里翻了个身,这里似乎还残存着夏白渊的气息,他下意识靠近了一些,鼻尖触碰到柔软的被子…… 等等,自己在干什么? 陆昔动作一僵,迅速将被子一压,做贼心虚般抬起头——尽管房间里空无一人,夏白渊也早已出门——确认没有被发现后,他才摸了摸鼻子。 咳咳,只是自己有点累了而已,毕竟昨晚一直没睡好,下意识搂紧被子,下意识找个舒服的姿势而已。 再说了,夏白渊可是战神啊——他的味道能带给每一个虫族成员莫大的安心感,这可是非常有助于睡眠的。 所以,绝对不是自己因为太过于崇拜夏白渊而终于变质成了变态。 ……绝对不是!!! 来自三千年后的雄虫绝不认输QAQ。 就在他心烦意乱的时候,通讯仪滴滴了一声,陆昔拿出来一看,是顾青发来的消息。 【顾青:我搞到了竞技场观赛的门票,你要不要去?】 陆昔挑了挑眉,直接拒绝了。 【陆昔:我现在要睡觉,昨晚没睡好。】 【顾青:那正好,你还可以赶上最后一场,你还记得上次我给你推荐的视频吗?压轴场就是他的!】 【陆昔:……】 那边敲敲打打,终于又发来了一条信息。 【顾青:我跟罗诏说你也来。】 【陆昔:??那你们去啊。】 顾青捏着通讯仪,额头爆出青筋。 怎么会有这么迟钝的傻逼? 大傻逼!! 顾青虽然看起来没心没肺,但全班就数他最敏锐,在其他同学都以为罗诏喜欢陆昔的时候,只有他觉得事实不是这样。 罗诏看着陆昔的眼神很宁静,与其说喜欢,更像是一种家人般的关心。 ——虽然这个关心的程度之深,已经堪称扭曲了。 叹了一口气,他还是耐下心来打字。 【顾青:这学校我熟,你想要哪只雄虫的信息我都能扒给你!】 【陆昔:……】 【陆昔:雌虫呢?】 顾青的爪子麻了一下,脸庞抽搐。 【顾青:雌虫也行,要谁的?】 【陆昔:夏白渊。】 顾青:“……” 陆昔,你不对劲。 你很不对劲。 第29章 “好!!好!!” “不愧是闪电37号!!好强!” “啊,真想知道他到底长什么样子啊……可他从来不摘面具,唉。” “人家是毁容了才戴着的,体谅一下吧。” “啊?你怎么知道他毁容的?” “都这样说。” 竞技场比赛是虫族最火热的活动之一,丰厚的奖金吸引了无数的顶尖虫族,他们贡献了一场场激烈刺激的比赛,吸引了无数观众。 而观众里不乏有名门望族的探子,看到合适的雌虫就纳入家族中。 比赛既有奖金,运气好还能进入一个家族——从此以后再也不用为了得到雄虫的抚慰到处奔波,实在是再好不过的事。 偌大的竞技场观众休息区里,到处都是成群结伴的虫族。比赛还未开始,他们在各种店铺中游逛。 这里看起来就像是一个繁华的商业区,但唯一不同的是,墙壁上安置了许许多多的屏幕,播放着最近精彩的比赛。不少虫族围聚在屏幕下津津乐道。 陆昔倚靠在某一个拐角处,百无聊赖地打了个呵欠。 顾青一个劲地催自己早点出门早点出门,说是竞技场离军校可远了千万不能迟到,结果现在自己来了他还没来。 亏他连觉都没睡。 他拿出通讯仪在群里发了一条信息。 群里就他和顾青罗诏三个人。 【陆昔:你们什么时候到?】 【罗诏:堵车了。】 【陆昔:?】 他打开交通路况实时图看了一眼,整个城市畅通无阻,哪来的堵车? 通讯仪又嗡鸣了一声,罗诏给他发了一张图,陆昔打开一看,顿时“……”了一下。 在一片沼地边,顾青蹲在一边的小路上,看着沼泽里缓缓陷下去的车。 北风吹拂他的头发,他的背影看起来是那样的萧瑟。 【陆昔:真有你的,顾青。】 【顾青:哈哈。】 没救了,还不如坐公交车来。 陆昔揉了揉头发,将通讯仪揣进怀里。 顾青已经提前取走了票,他现在手上没入场票,根本进不了竞技场的观众席,只能在外面闲逛。 他决定找个地方睡觉,等他们来了再说。 刚打算好,他低着头就往外走。当他走出来时,迎面来了一只小雌虫。 小雌虫只到他的大腿那么高,手里抱着一堆吃的东西,遮住了他的视线,走得磕磕绊绊。 陆昔退到一边,看着小雌虫就有点担心:这样是肯定会摔的。 当他的脑海里刚浮现出这个想法时,小雌虫就不知绊到了什么,整个身体往前跌去—— 说时迟那时快,陆昔快走了两步,双手一伸抓住了小雌虫的肩膀,好险没让小虫崽的脸在地上拍平。 “啪!咣当!” 汽水杯翻倒,四处倾斜的气水把陆昔浇了个彻彻底底。 虫崽怯生生地看着陆昔,手指紧张地捏着衣角:“对、对不起,我把你弄湿了。” 陆昔:“没事。” 隆冬腊月,商场的暖气开得再足也还是有点冷,陆昔当即就打起了摆子。 他将虫崽交给路过的工作人员,又问道:“哪里有洗澡间吗?” 汽水残留下来的黏稠感实在是非常难受。 工作人员给他指路:“那边是选手们赛前赛后清理的地方,你进去用吧。” 陆昔:“多谢了。” 随手从商场里买了件衣服,陆昔提着衣服走过去。 原本这里是不允许游客进来的,但陆昔情况特殊,工作人员见他一身糖水打着摆子的惨样,也就放行了。 这里一共有三个整理间,一个整理间上挂着【待维修】的牌子,还有两个是运行的。 工作人员,闲聊道:“那边刚刚有两只雌虫打起来了,现在房间里地板都是碎的。” 那可真是激烈。 “好了,进去吧。”工作人员在陆昔面前拉开了门。 陆昔:“OVO谢谢。” 此时他还没有意识到将会发生什么。 门甫一打开,氤氲的雾气涌出来,模糊了视线,隐隐约约有几个赤裸的身影变得逐渐清晰…… 工作人员:“里面有热水——” “轰”的一声,门板在工作人员的面前猛地合上,差点夹到工作人员的手指。 他呆呆地看着黑发红眸的虫族:“您怎么了?” 陆昔铁青着脸,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谢谢,我比较害羞,不习惯和别人一起洗。那个房间里的热水还能用吗?” 工作人员讷讷道:“能……” 陆昔:“我能用那个房间吗?” “可以是可以……不过……” “谢谢,我就用那个房间了!” 陆昔蹿过去打开房间,临关门前又僵硬着一张脸,在门缝里向工作人员点了点头表示感谢。 “那,我能在里面睡会儿吗?” “也行。” “谢谢。” 然后门就幽幽地合上了。 工作人员:“……” 好看是真好看,但似乎也是真的有毛病。 陆昔靠在门上,终于松了一口气。 这个房间里还残留着搏斗的痕迹,墙上还残留着新鲜的血迹,地板残缺不堪,四个淋浴头坏了三个,滴滴答答往外滴水,有些吵闹,但幸好还有一个能用。 右边还有个带门的小隔间,为了美观做得很隐蔽,里面是放各种毛巾和洗漱用具的。 他快速地冲了一个澡换上衣服,将换下的脏衣服随手放进空的衣筐里。其他的几个衣筐里还留着几件衣服,似乎还没来得及清理走,上面也残留着血迹。 一边吹头发他一边拿出通讯仪。 【陆昔:我先睡一会儿,你们到了叫我。】 【罗诏:好。】 万事大吉。 陆昔将通讯仪合上,钻进了那个隐蔽的小隔间。 一个大柜子里装着叠得满满的毛巾,柜子自带一个小台子,刚好够他躺上去。 陆昔将毛巾拉出来几条垫好,然后躺了上去。 说实话这并不是什么舒服的地方,但陆昔真的很困,刚躺上去不到几秒钟就睡着了。 ———— “证件麻烦给一下。” 工作人员视线盯着屏幕头也没抬,手指飞舞——他实在是太忙了。 一只手将证件推了过来,上面写着【37】,照片是一只相貌普普通通的雌虫,没有一点出众的地方。 那只手上有斑斑的伤口,还在不断地渗血。 工作人员看了一眼,这名字显然不是真名,但竞技场里这种事很常见。他下意识抬头看了一眼,入目是一只全副武装的雌虫。 毛线帽盖住眉毛,围巾遮到鼻梁,墨镜还遮住了眼睛,真是一点不剩。 这就是传闻中被毁容了的37号啊…… 工作人员动作利索地确认了一下证件就还了回去:“进去吧。” 37收回证件,沉默地向里面走去。 真是只奇怪的雌虫,这种打扮下谁知道还是不是37。 不过没关系,反正竞技场主办方也不在乎到底是谁,只要打得好看就行了。 工作人员复又收回了视线,忙碌起来。 37毫不犹豫地经过三个整理间,走出数步后又维持着原来的姿势,倒退着回到了其中一间。 【待维修】 他看了两秒,伸手推开了房门,里面四个洗浴头坏了三个,水声吵闹,但还有一个是好的。 根据迹象判断,似乎是刚进行过一场搏斗。 37号回头看了眼工作人员,对方并没有注意他,于是他走了进去。 关上门以后,37反手落了锁,将手里的包扔到一边,露出防毒面具的一角。 他一件件脱下帽子、墨镜、围巾—— 银色的柔软短发,青蓝色的双眸,清隽精致的面容,这无疑正是说要出门训练的夏白渊。 夏白渊利索地脱下衣服,给手上的伤口抹了药之后,就从包里拿出绷带,一圈圈缠好手。 他俯下身从包里拿起防毒面具和一顶棕色的假发,但就在这时,房间的某一处突然传来“刷”的一声,某个门被打开了。 陆昔按下通话键打开门:“你们到了吗?我都睡一觉睡醒了,你们再不来这比赛都要结束了吧?” 跨过脚下的门槛,陆昔抬起头,只见一个棕发雌虫站在房间里,他脸上还有一个防毒面具,但带子还没来得及绑好,只能用手按着。 再细化一点,赤、身、裸、体。 鲜红的花纹缠绕着苍白的皮肤,在整理间的灯光下显露出一种诡丽的美感。 “……” “……” 陆昔的脸色涨得通红,通讯仪从手里滑出去,但他根本没在意这个通讯仪了! “对不起!对不起!” 他拼命鞠躬:“我不知道来人了!我这就离开!” 慌不择路之下,他转身就跑,但这个门却设计好的只要一松手就会自动关上,他猛地一头撞在门上,发出了巨大的声音。 “……” “啊……” 眼前的白光散去,陆昔沿着门缓缓蹲下,抱住了脑袋。 有那么一瞬间,他觉得自己的脑袋和门板,肯定有一个是碎了。 地上的通讯仪还没阵亡,传来顾青的声音:“陆昔?陆昔?!” 陆昔面朝着墙壁,声音细如蚊呐:“你、你穿好了吗?” 对方没有回答,只有一阵衣料摩擦发出的窸窣声。 陆昔的脑海里又回忆起方才看到的那一幕。那是亚雌才会拥有的花纹,所以这是一只亚雌么? 但他从来没见过这么漂亮的花纹。 那样纯正的鲜红色,好似月季爬满了胸膛,简直像是从血肉里生长出来的花…… 大多数亚雌的花纹,都是没什么形状的,像一块胎记,颜色也以青黑为主,乍一看会以为是伤痕。 小说里很喜欢描述亚雌的花纹,但无论辞藻多华丽,只要联系现实,就不会觉得有多好看。 原来那些烂俗的电视剧里拍出来的俗套设定,真的存在于这个世界上。 衣料的摩擦声停下了,陆昔又等了一会儿才道:“好了吗?” 身后传来模糊的声音:“嗯。” 不知为何,陆昔觉得这声音有点耳熟,但他并没有细究。拿起通讯仪,他低着脑袋往前走,在碰到门之前,一只手抓住了他的手。 陆昔下意识回头看去,这只亚雌穿着黑色的紧身战斗服,手上缠满了白色的绷带。 他的体格其实比普通的亚雌高大一些,但绝对没有雌虫那么强壮。但陆昔记得在那个视频中,就是这具偏向瘦弱的身躯,爆发出了那样强大的力量。 “有什么事吗?” 对方没有说话,裹着绷带的手指在他手心缓缓移动,似乎在写字。 【不要说出去】 绷带的触感粗糙,还散发出一股药味,味道有些刺鼻。 陆昔点头,双眸隔着防毒面具看着对方:“我不会说出去的,我保证。” 那指尖又移动着写字:【谢谢。】 “不,不用道谢。”陆昔低声道:“是我的问题,对不起。” 他听到了一声极轻的笑,这让他脸上出现了一瞬间的迷茫。 这笑声也熟悉得很,但就是想不起来。 手中的通讯仪震动了一下,陆昔低头一看,是顾青和罗诏发来的信息。 【顾青:你怎么了!你不会是被抢劫了吧!!】 【罗诏:我很担心。】 【陆昔:没什么,我马上就出来。】 【罗诏:我们在竞技场入口等你。】 【陆昔:好】 他收好通讯仪:“那我先走了。” 对方点了点头。 陆昔努力平稳着脚步出门,门刚关上就吧嗒一下捂住了脸,深深弯下腰。 他现在只想变成一只鼻涕虫。 【门内】 直到陆昔的脚步声渐行渐远,夏白渊解开防毒面具,露出了滚烫的脸颊。 这一次的陆昔是清醒的。 他是怎么想的? …… 早知道问一下了,可惜。 身后的水还在滴落,若不是这水声,他一定会察觉到那里还有人的。 夏白渊倚靠在墙上,嘴角微微勾起。 第30章 “陆昔!这里这里,快点!” 罗诏和顾青等在竞技场入口,此时已临近终场,入场的观众寥寥无几,哪怕是隔着紧闭的门也能听到里面传来的巨大声音。 向门口的保安出示了入场券后,保安打开了门。 在开门的一瞬间,沸反盈天的声浪席卷而来,震得脑子一嗡。 喝彩声、尖叫声、口哨声,如同狂风吹过茂盛的稻田,一浪接着一浪地袭来。 顾青站在罗诏背后,用手捂着罗诏的耳朵,隔着金发雄虫他大声对陆昔喊道:“你要吃的吗!!!” 陆昔同样捂着自己的耳朵:“你说!什么!听不见!!” 顾青:“我问你饿了吗!” 陆昔:“啊?!” 顾青:“我艹您祖宗的饿不饿!!” 陆昔恍然大悟:“谢谢关心,我的家人他们很好!!” 顾青:“……” 罗诏低头打了几个字,将通讯仪平举到了两人面前。 【其实你们可以打字的】 陆昔:“……” 顾青:“……” 一行人艰难地前进,观众席上的雌虫们都像疯了一样亢奋,飞舞的双手将过道占得满满当当。 所幸罗诏是只雄虫,在看到他之后雌虫们总算是恢复了平静,纷纷让出了一条道,他们这才得以入座。 三人并排坐在一起,中间是罗诏,两边是陆昔和顾青。尽管距离这么近,却不得不用通讯仪对话。 【顾青:我带了盒饭,你们要吃吗?】 【顾青:口味我看看是什么。】 【顾青:艹!!我拿了藤椒味的!太急了没看!】 通讯仪滴滴哒哒,顾青的打字速度堪比机关枪,可全都是废话。 刚进来时会因为不习惯这样大的声浪而感到耳膜胀痛,需要一点点适应。 陆昔低头打了一行字。 【陆昔:谢谢,但是我不饿。】 他刚打完,罗诏就紧跟着发了一条消息。 【罗诏:那你要吃零食吗?我带了肉干和奶块。】 陆昔转过头,只见罗诏打开背包,露出里面满满当当五颜六色的零食袋子。 ……不知为何,他觉得罗诏此时看起来像极了一只给幼崽塞零食的老虫族。 那是相当地和蔼慈祥。 陆昔无法拒绝,伸手从里面随手拿了一块糖剥开,糖块在嘴里化出清爽酸甜的味道,让陆昔因为吵闹和污浊空气而沉闷的大脑为之一轻。 【陆昔:谢谢。】 【罗诏:不客气。】 罗诏捏着通讯仪,嘴角露出了满足的小小笑容。 顾青看着这一幕和谐友爱的画面,再低头看看自己怀里三盒藤椒味的盒饭,不由得叹了一口气。 现在想来,超市货架上只剩下这一种颜色的盒饭是有原因的。他觉得自己就像这盒饭一样,尽管存在感非常强烈,但没有人理睬。 委屈巴巴。 就在这是,罗诏的手伸过来,陆昔下意识张开手——在他无比健康的小麦色皮肤对比下,罗诏的手显得那样白皙柔软。 两颗糖被放进了他的手心,那是由透明塑料纸包裹起来的奶糖。 雌虫不吃奶糖。 顾青默默剥开其中一颗糖的包装,将糖扔进了嘴里,嚼巴嚼巴,眼睛突然亮了起来。 醇厚的奶位在唇齿间溢散开,和雌虫们惯常喝的汽水酒类带来的刺激口感完全不同,温润柔和的奶味让顾青嚼巴的动作慢了下来。 还……挺好吃的。 场上又结束了一场战斗。 陆昔他们进来时,这场战斗就进行到一半了,全靠顾青在通讯仪里介绍两只雌虫的资料。 面目青肿紫涨倒在地上的雌虫是来挑战擂主的选手。 他有着发达的肌肉和结实的骨骼,一看就经过了极其严苛的训练——或者搏斗。 绝非等闲之辈。 这里可是特级竞技场,在这里举办的比赛无一不是最大型的各种联赛,丰厚的奖金引得无数高手如过江之鲫,纷涌而来。 但这样的雌虫却迅速地战败了,因为他的对手是更加顶级的雌虫。 假如说挑战者已经将体格锻炼到了极致,那么现在那个正高举着双手,向全场观众嘶吼着展示他强健体魄的守擂擂主,他的体格就不仅仅是一句训练就能概括的了。 异常发达的肌肉,比正常雌虫还要高出两个头的身高,他看起来就像是一辆绞肉机,将一切敢挑战他的对手都搅碎。 天资加上努力,造就了一只为对抗而生的雌虫。 更可怕的是,从刚才的对决中可以看出,这只雌虫还拥有极其柔韧的关节和高速,他小心地保护着自己的身体,以最小的损伤换取胜利。 天资、努力、聪慧,这样他才能在今晚赢下几十场比赛。 只要再赢下一场比赛,他就能再次卫冕他的擂主宝座,成为前所未有的三连冠!!! 【顾青:大家都乐意和青钢打。】 青钢?这名字倒是有点朴素,陆昔原以为会叫“帝国的绝凶虎”什么的。 【陆昔:为什么?】 【顾青:这种联赛是很血腥的……一场比赛下来缺胳膊断腿是常事,即使是顶级雌虫,这种程度的伤势也需要很久才能长好。一两个月没有收入的话会崩溃的。】 【顾青:但是和他打的话,就会很安全,他基本不会弄伤人。】 陆昔:“……” 他看了眼被抬下去的挑战者,浑身伤痕累累看起来就像是随时要去见虫神的模样。 怎么,那些伤难道是特效化妆吗? 不是很懂你们雌虫啊。 就在这时,场内爆发了一阵欢呼声,哪怕是终于适应声浪的陆昔,也不由得打了个哆嗦。 他想知道发生了什么,但一边的顾青已经扔下通讯仪,和跟着一起进入了狂热状态。 起初是某处发起的口号,在欢呼声中不太明显,但很快就扩散到了全场,大家整齐划一地喊了起来: 【三十七!三十七!三十七!】 陆昔眯起眼,紧紧盯着那块擂台。 挑战者的一边,出口打开。 一个穿着黑色紧身战斗服,带着防毒面具的削瘦身影出现在他的视线中。 陆昔:!!! 37不紧不慢地走上擂台,他抬起头扫视了观众席一圈,这个动作看起来十分随意,甚至带着点漫不经心的味道。 但在他转向陆昔这一边的时候,陆昔却觉得他的视线在自己身上停留了一瞬。 陆昔的背僵硬了一瞬。 不、不会吧?这里可是能容纳下数万人的竞技场观赛席,在这么多人里一眼找到自己,根本不可能的吧。 一定是错觉。 但他还是悄悄拉起了兜帽,用手拉着帽檐往下压了压。 【罗诏:怎么了?】 【陆昔:没什么,感觉有点太亮了。】 …… 一声鸣响,比赛正式开始。 陆昔忍不住坐直了身体,紧张地看着下方的战斗。 和之前的挑战者们比起来,37显得是那样瘦削,弱不禁风,让人简直要担心他这样的小身板,能不能借助青钢哪怕一拳。 怕不是刚擦到就要头破血流哦。 但只要看过37之前的战斗,就不会有这样的念头。 他就像一个超脱常理的存在,任何判断在他面前都失效了。 那样瘦削的身躯,到底怎么才能爆发出那样巨大的力量? 甚至有人怀疑他用了作弊的手段,比如兴奋剂什么的……但老实说,哪怕是兴奋剂也办不到。 若不是大赛官方出来澄清,恐怕早就有人怀疑他是“改造虫”、“机械虫”之类的了。 两人站在擂台的两边,对峙了足足七分钟。 这种场面在比赛中几乎不会出现,观众席上激昂的欢呼声渐渐弱了下来,取而代之的是窃窃私语。 “怎么回事?他们两个在干嘛?” “我也不知道啊……” “在深情对望?” 而后又过了三分钟,观众们的交头接耳声越来越嘈杂,逐渐有了骂声。 “搞什么啊!!要我们等到什么时候啊!” “无聊,我们花钱可不是来看雕塑展的!” 嘘声和喝倒彩声此起彼伏,让人烦躁不已。 但假如观众们眼力好一点,或者说耐心一点,就会发现青钢的脸上满是冷汗。 向来冷静自若的青钢,从来不曾这样惊慌过。 他死死地盯着那个防毒面具,仿佛要透过这个冰冷的器具看穿它背后的人,如今到底是怎样的表情。 又怎么看得透呢? 在观众还在谩骂的时候,战斗已经开始了。漫长的对峙是双方精神和意志的比拼。 犹如在黑暗的森林中,一头猛虎从沉睡中苏醒,它盯视着黑暗中隐藏着的敌人。 喧嚣声都逐渐远去,这场对峙需要绷紧全身的肌肉,青钢浑身的寒毛倒数。 他竟然在对峙中落了下风! 在精神上出现动摇的一瞬间,他猛地嘶吼了一声,终于打破了僵局。 这是被逼到墙角的愤怒嘶吼,但观众却以为这是厮杀的号角吹响。 “好!好!青钢!撕碎他!杀死他!” 尽管大家都知道青钢的作风,但这种气氛下不由得十分激情澎湃。 “咬碎他!吃掉他!” 伴随着观众的欢呼声,青钢完全放弃了防御姿势,猛地朝37冲了过去! 沉重的脚步发出隆隆的声音,听起来像地震,他硕大的身躯冲锋起来速度快得惊人,几乎一眨眼就冲到了37面前! “哦哦哦!!!” 尖锐的趾爪在指尖弹出,带着凛冽的杀意,几乎贴上了37的脖颈! 这还是青钢第一次在比赛中使用这样狠厉的招数。 但这完全是被逼的,青钢知道这场比赛绝不会是拉锯战,胜负只在几毫秒间。 他必须得拿出十二分的实力,才有可能—— 时间好像拉长了。 极度的惊恐激发了青钢身体里的激素,让他的精神高度紧张,眼前的一切都变得十分缓慢。 青钢看到自己的指尖缓缓靠近了37的脖颈。 他看到不远处的观众逐渐张大的嘴巴,脸上的肌肉柔软地起伏。 但在这样缓慢的世界中,唯有一人的动作是正常的。 37微微偏过头,右手在青钢的注视中抓住了他的手臂,那手指带给青钢铁一般的触感。 青钢瞪大了眼睛,他看得清37的动作,却无论如何也追赶不上。 “卡啦——” 一阵细密的骨节错位声传来,青钢甚至能清楚地感受到自己的肚腹受伤的全过程。 “你……” “抱歉,下手可能有点重,你需要躺一天才能下地走路。” 在黑白的世界中,唯有这句话格外清晰。 青钢缓缓地倒向地板,如同一只避免不了碎裂结局的玻璃瓶。 当他彻底倒下时,时间又恢复了正常。 全场寂静了三秒,仿佛无法理解眼前发生了什么。 但也仅仅是三秒而已,爆发的欢呼声骤起,几乎要掀翻天花板!!! “三十七!!三十七!!” 顾青激动得跳起来,他嗓子都要喊劈叉了,双手挥舞着摘下自己的手套向擂台扔去。 大家都在这么做,一时间帽子与围巾齐飞,手套和眼镜共舞。 陆昔呆呆地看着场内的37,37还维持着低头的姿势。 他听到了自己强烈的心跳声。 冥冥中仿佛预感到了什么,他的视线凝聚在37的防毒面具——那系在脑后的绳子上。 上一秒看起来还很坚固的绳子,突然断裂,防毒面具猝不及防地掉了下来! 这是一个谁也预料不到的变故,甚至有人还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陆昔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有一个蠢蠢欲动的念头在他脑海中涌动,他不清楚那是什么念头,但这个念头让他整个人都躁动不安。 想大喊,想原地跳起来,想现在就冲去训练场里跑三千米。 可还没等他看清,37眼疾手快地伸出手,接住面具重新又按回了脸上。 安静、美好。 陆昔:!!!! 他瞪大了眼睛,从喉咙里发出一声由衷遗憾的咕噜声。 一边顾青激动地拍他大腿:“你刚刚有没有看清?有没有!!” 陆昔面无表情地低头,按了下通讯仪,将屏幕平举起来。 【陆昔:我听不见。】 【陆昔:别打我了,腿要断了。】 简直是日了大狗。 所有观众都发出了操蛋的声音。 要说不好奇是假的,37出没这么多年,从来没有露脸过,加上他那爆炸强的实力,大众的好奇心早就高得不能再高了。 明明已经掉了啊!! 啊啊啊啊!!! 去你的!!! 观众们由衷恨起了37那过于敏捷的行动力。 顾青终于放弃折磨陆昔可怜的骨头,瘫靠在椅背上道:“我就不信了,这么多摄像机没有一个拍到的。回去以后我一定要一帧一帧截图!” 显然大家的想法都差不多,就连一直波澜不起的罗诏都默默地拿出通讯仪,在网上翻找起了刚刚那一段的直播录像。 在全员翻找视频时,陆昔却将通讯仪收回了口袋。 医护人员上了擂台,要将青钢抬上担架。37站在一边,他太高了,在和医护人员说话时不得不低着头。 陆昔单手托着下巴,视线虚虚地落在了37的身上。 这么强的虫族,应该不会寂寂无名吧? 陆昔在脑海里回忆着教科书上的人物。 可是一张张照片从他脑海里掠过,都和眼前这个瘦削的身材对不上号。 咦……难道是后来才健壮起来的吗? 很有可能——可那样就根本想不到对应的人物了。 啊呀…… 陆昔苦恼地抓了抓脑袋,除了夏白渊以外,他还没见过别的历史传奇人物呢,有机会真想见一面啊。 想看看后世津津乐道的,英雄们还未展露头角的时期。 这样想着,他脸上不由得露出了一抹淡淡的微笑。 37号恰好转过头,看向了他。 【顾青:我觉得他好像在看我们这边!】 【罗诏:好像确实shauidgaiup】 异变突生。 那张防毒面具毫无预兆地从中间裂开,齐齐的裂缝将面具分成了左右两半。 37右手帮助医护人员抬起了青钢的脚来做临时包扎,左手掂着面具。 半张面具在众目睽睽之下掉了下来。 依次露出飞扬入鬓的眉毛,因为惊愕而微微睁大的眼睛,漂亮的青蓝色右眼在灯光的照耀下散发出金色般的光芒。 挺直的鼻梁,薄薄的嘴唇张开,可以看见尖利的虎牙。 陆昔瞪着眼前的一切,嘴巴越张越大。 夏—— 夏—— 顾青跳了起来,疯狂叫道:“居然!居然是!!” 这一次,连陆昔都听见他在叫什么了。 “居然是夏白渊啊!!” —————————— 夏白渊拉紧了兜帽,跟挨挨挤挤的观众一起往外走。 周围净是兴奋的讨论声。 “没想到居然能亲眼看到37的真容,这次真的赚大发了卧槽!” “是啊是啊,等等,之前不是都说他毁容了吗?明明长得很好看啊!” “——该不会是因为太好看了所以要遮起来吧?” “好像很有道理的样子!!” 夏白渊没管这些,用力拨开人群往前挤去。 视线穿过挨挨挤挤的人群,他找到了目标。 顾青犹豫地看着陆昔,问道:“我们不等夏白渊一起回去了吗?” 陆昔的声音很低沉:“你们等吧,我要回去了。” 罗诏拉了拉他的袖子:“那我也回去。” “啊?啊?这不好吧?”顾青茫然地抓了抓脑袋上的短毛:“虽然他是37,但这又不是什么坏事……陆昔你怎么了,看起来脸色很不好的样子。” 说不好都是委婉的了,陆昔根本是脸色铁青。 他捂住嘴,干呕了一声,在顾青惊慌失措地眼神中闭了闭眼,然后道:“我只是……” “我只是有点犯恶心罢了。” 罗诏担心地仰头看着他:“我包里有带药。” ——你越来越像个老虫族了啊! 顾青抽了抽嘴角,拍了拍陆昔的肩膀:“先吃药吧,回去还要好久的时间,你总不能一直熬着。” 陆昔又干呕了一声,径直往前挤去,只留下一句话给他们:“你们等夏白渊,我一个人回去。” “陆昔?” “别跟过来!” 顾青实在是摸不着头脑,他低下头和罗诏对视了一眼:“陆昔这是怎么了?突发恶疾?” 罗诏拧起眉头,琥珀色的双眸里满是担忧。 这一段对话落入了不远处的夏白渊耳中。 兜帽下,他的脸色失去了血色,变得前所未有的苍白。 恶心? ……是在说他吗? 陆昔是觉得……他恶心? 夏白渊脚步一顿,但人流却并不会停歇,推着他又往前踉跄了一步,险些摔倒。 但他却浑然未觉,苍白的脸上两只眼睛如同黑夜里幽幽的鬼火,一瞬不瞬地盯着前方离开的黑发虫族背影。 他本以为,除了雌父以外,这世上假如还有人不会觉得他恶心,不会觉得他是怪物,那一定是陆昔。 陆昔是那样好的虫族。 陆昔……陆昔…… 陆昔明明说过,他觉得那样的花纹很漂亮。 只是醉话吗? 可他已经当真了。 过往的一切又缓缓浮现出来。 病床边上,陆昔的指尖被烫得通红,但还是在来回倒着开水,他说直接喝下去会烫到。 每天早晨,他都伴随着饼干的温暖香气醒来。 星空下,他和陆昔一起抬头,星河烂漫永恒。 他们亲吻,他们拥抱,他们靠近彼此。 …… 夏白渊的脸色越发苍白,眼睛却逐渐地明亮起来,愤怒的火焰在他眼中燃烧,将悲伤和痛苦都烧得一干二净。 他已经是怒火中烧了。 这愤怒的火焰腾腾上涨,将他的理智烧得一干二净,烧毁了一切。 “咔哒。” 夏白渊的下颚合上,发出一声刺耳的磨牙声,眼中只剩下了陆昔的背影。 他用力拨开人群,不顾人们愤怒的叫嚷,冲了上去。 他一把抓住陆昔的手臂,此时夏白渊才发现自己的手心凉极了——但这无关紧要。 陆昔的手发出细微的颤抖,夏白渊强行拽住他的手,逼得他不得不转过头来。 陆昔的脸色惨绿惨绿,一双鲜红的眼眸失去了往日的光泽,浑浊迷蒙,仿佛蒙了一层厚厚的雾。 在看清是夏白渊的时候,陆昔的脸色很明显又惨了一点,他勉强勾起嘴角:“夏白渊?你怎么……” 夏白渊的嘴角抽搐,露出一个仿佛是笑的表情。 “陆昔,你跑什么?” “……” 陆昔别过脑袋,不与他对视。 但这更激怒了夏白渊,他握紧了陆昔的手腕,低声冷笑道:“恶心?还有更恶心的事呢。” —————— 木制的门被打开,然后又狠狠地关上,发出巨大的响声。门框上挂着的【待维修】牌子猛烈地摇晃,但最终没有掉下去。 “砰”的一声,黑发红眸的虫族被推到墙上,发出一声闷哼。 水龙头还在漏水,水滴落在他的肩膀,很快就打湿了半个身子,这让他看起来十分糟糕。 夏白渊站在他面前,伸手摘下了兜帽。 陆昔狼狈地别开脑袋,不愿看他的脸。 “看着我。” “……” 夏白渊强硬地伸手托起陆昔的下巴,他的手上还缠绕着绷带,但在方才的打斗中松掉了,松松垮垮地缠绕在他的双手上。 “为什么不看我?” 他低语的声音混杂着水声,恍惚间有了种暧昧的错觉,仿佛情人的低语。 但一看他的脸色就知道,完全不是那么回事。 可陆昔依然一句不发,嘴唇越发苍白。 夏白渊耐心地等了五秒,但五秒后他的耐心就宣布告罄了,他现在能忍住这五秒已经是奇迹。 “啧。” 他一脸烦躁,仰起头露出一截细腻光洁的脖颈,右手按在了衣领的开口处。 陆昔:“别!!” “——嗤拉。” 夏白渊的手用力一拽,战斗服上隐蔽的扣子就噼里啪啦地掉了一地,露出一片胸膛来。 松垮的衣服堆积在他的腰间,红色的花纹缠绕着整个身体,陆昔干脆闭上了眼睛。 夏白渊差点气疯了。 他用力抓着陆昔的肩膀:“你看着我!” 陆昔死死闭着眼,一脸宁死不屈。 一副“你杀了我吧就算杀了我也不会如你愿的”死猪模样。 夏白渊盯着他的脸,气得反而冷笑了出来:“行。” 他捏着陆昔的下巴,用目光描摹着这张脸。 俊美、善良、真诚又动人。 却又冰凉、疏远、冷淡且顽固。 夏白渊凑过去,用力地吻住了那冰凉的唇瓣。 陆昔奋力挣扎,却被残酷镇压。 陆昔拼命推拒,却被无情按住。 陆昔——陆昔—— 陆昔忍无可忍,无需再忍。 夏白渊猝不及防感觉自己的大脑被一根针戳了一下似的,痛得他浑身一抖,终于让陆昔逃了出来。 “我说了,很恶心啊!!” 夏白渊捂着额头,身上还在颤抖,目光却不离开陆昔分毫。 黑发红眸的虫族崩溃了似的,捡起地上的衣服用力按在夏白渊的身上,遮住了花纹。 夏白渊的脸色更白了,这几乎是死人才会有的脸色。 但陆昔也比他好不到哪去,他瞪着夏白渊,眼眶微红:“夏白渊,你知不知道到底有多恶心啊!” 夏白渊死死地盯着他,声音颤抖:“不要……不要说了。” 陆昔却抬高了声音:“你闭嘴!我受不了了,我一定要说!你知道我忍了多久了吗?” 忍了多久…… 意思是从一开始就觉得恶心了? 夏白渊如遭重击:“你……” “你不准说话!”陆昔伸手紧紧捂住了夏白渊的嘴,他绝不能让夏白渊打断他。 不一口气说完的话,他就说不出来了。 捂着夏白渊的嘴,陆昔惨淡一笑:“夏白渊,你什么都不知道。” “很早很早之前,在梦里的时候,我就幻想过和你干那档子事了。” “我在梦里把你弄得一团糟,我没有廉耻,我没有道德,我在那时候就应该早点远离你——但是我没有!我甚至还在窃喜,因为我是你的老板,你不得不和我住在一起,我和别的雄虫根本没有什么区别。” 陆昔面无表情地看着夏白渊,冷冷道:“我也不过是一只恶心的、虚伪的、下流的雄虫而已。” “你吻我的时候,我高兴得不得了,我假借朋友的名义,欺侮你哄骗你——哈,世界上怎么会有我这么不要脸的雄虫。” 夏白渊微微睁大了眼。 陆昔深吸一口气,垂下眼眸,语气讥讽至极:“你知道刚刚,你面具掉下来的时候,我脑子里在想什么吗?” “我在想……” “哈,美梦居然成真了。” 伴随而来的是巨大的作呕感,陆昔难以置信,自己发现了夏白渊的秘密——那个让夏白渊如此害怕,在星舰上哪怕是接近昏迷都害怕被发现的秘密——可自己却还想着那荒唐的梦。 属实是渣滓了。 将一切都坦白完以后,陆昔反而感觉一直以来压在心头上的大石卸下,整个人都变得轻松无比。 他看着惊讶至极的夏白渊,苦笑了一声:“抱歉,我会自己离开的,那笔雇佣金也不用还给我,你、你就当是一场噩梦吧。但是……” 陆昔慢慢松开手,看着夏白渊的薄唇,“在离开之前,我能最后吻你一次吗?” 夏白渊呆呆地看着他,一副被吓傻了的模样。 陆昔结结巴巴地说:“我、我就当你同意了。” 他小心翼翼地凑过去,慢慢地贴住了夏白渊。 过去的亲吻都是夏白渊主导,陆昔并不是很擅长。 夏白渊的唇干燥而温暖,陆昔的心跳快极了,很久以后才颤巍巍地用舌尖,轻轻地碰了碰夏白渊的唇。 陆昔差点没被自己的心跳震死。 他飞快地分开,故作轻松道:“啊还有,你弄丢的作业本和笔是我拿走的,我就是、就是想收藏一下。” “大头照少了一张也是我、我偷走的。” “那、那我就走了。” 陆昔自觉已经坦白了一切,又仔细搜索了一遍,确定没什么隐瞒的了之后,他正要起身离开,却听见夏白渊冷冷的声音。 “那个不是梦。” “哦哦,好的。” 陆昔迈着沉重的脚步走向门,一边走一边想:啊,原来不是梦啊…… …… …… “什么?!!” 他吓得脚一滑,后背紧紧靠着门才没坐下去,说话结结巴巴差点咬到自己:“尼尼尼什什什什什什什么意意意思?” 夏白渊微微侧过脸:“字面意思。” 虽然他还是面无表情,但耳尖却红了一块。 陆昔简直是连滚带爬跑回来的,他眼泪都快吓出来了:“我我我我真的干了了?” 夏白渊幽幽地点了点头:“你喝醉了,所以……” 陆昔:“……” 陆昔:=口= 虽然他确实是雄父的崽但他们之间没有血缘关系啊!! 怎么酒后就会乱x的设定也学过来了啊! 透明的灵魂从他的嘴里缓缓飘出来并且双手合十:虫——神——我——父—— “……” “……” 夏白渊戳了戳陆昔的脸颊:“陆昔?” 陆昔就维持着那样的姿势,向后倒了过去。 我是谁我在哪我从哪里来又要到哪里去? 他呻吟道:“为什么不阻止我?” 明明你只要给我来一下子,我马上就嗝屁了吧。 夏白渊蹲在陆昔身边,小声道:“假如是你的话,也不是不可以。” “所以……” 陆昔:“……” 陆昔流下了眼泪。 对不起雄父雌父,我做了好几件违背祖宗的事。 我是虫族的罪虫。 我穿过来的时候,就应该淹死在垃圾星的海里,而不是在这里厚颜无耻地继续呼吸空气。 呜呜呜……虫生真的好艰难。 陆昔悲伤地抱住了自己。 第31章 陆昔的心中,兵荒马乱,所有的心理建设都摧枯拉朽。 夏白渊抱着膝盖蹲在他身边,一双眼睛幽幽的。 陆昔呆呆地看着他,一动不动。 那不是梦。 也就是说,在梦里做的一切,都不是他幻想出来的,而是真真切切发生过的。 当意识到这一点时,那些被他强行压在记忆深处,连回忆都不敢的片段,终于一股脑全飘了上来。 有道是,弹簧被压制得越久,反弹的势头就越是汹涌。 陆昔压了那么久,几乎是用尽了全身心的努力才压制下去的片段,疯狂地在他脑海里来回播放。 原来……原来不是他道德败坏。 是真真切切发生的啊…… “夏白渊。”陆昔的声音飘忽,仿佛梦呓。他定定地看着夏白渊,露出了一个平静的微笑,“原来是这样,我明白了。” 夏白渊将脸往膝盖深处埋了埋,眼神闪烁:“你明白什么了?” 陆昔深深地吐出一口气,释然之后感觉浑身都轻了:“你知道吗?我曾经很厌恶自己。” 那一直以来锁在他内心上的沉重枷锁,在今天之前,几乎压得他喘不过气来。每一天每一天,他都沉浸在深深的自我厌弃中。 夏白渊怎么可能做出那样的事呢? 他温柔又可爱,漂亮又强大,他是世界上最好的雌虫!! 做着那样的梦的自己,是不可饶恕的,应该被塞进蛋壳里回炉重造—— 但现在,那副枷锁不见了。 随着夏白渊的声音,它就像玻璃一样轻易地被摔碎了。 那并不是他的妄想。 感谢虫神。 陆昔温柔地握住了夏白渊的手,道:“现在我不再厌恶自己了,我和自己达成了和解,我坦然地接受了自己。” 虽然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但看陆昔的样子,似乎并不是坏事。 夏白渊松了一口气,他这口气还没完全吐出来,只见陆昔的笑意渐深——那是恍若神佛一般通达而又悲悯的笑容。 陆昔看着夏白渊,柔声道:“我已经彻底接受了。” “我不是妄想,我并没有去想着那样龌龊的事。” 陆昔心平气和地说:“原来,我是真的敢做。” 夏白渊:“……” 还挣扎什么?死后注定要去往地狱,不如好好珍惜一下在人间的日子。 当人发现自己的下限超出了自己的想象后,反而会进入一种前所未有的平静,不再挣扎,不再彷徨。 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微笑面对现实,安详迎接人生。 一般来说,我们称之为“摆烂”。 陆昔松开手,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灰尘,朝夏白渊伸出手:“走吧。” 但夏白渊却维持着原先的姿势,一动不动。 陆昔有些困惑:“怎么了?顾青和罗诏可能还在等我们呢。” “陆昔。” “嗯?” “我说,假如是你的话,也不是不可以。” “……抱歉,是我趁人之危。” 夏白渊扭过头,喃喃道:“所以,我同意了。” 陆昔点头:“嗯……” 夏白渊:“……” 陆昔:“还有什么事吗?” 夏白渊的背起伏了一下,仿佛在压抑着什么剧烈的情绪一般,陆昔摆烂的心里没有一丝波澜:“没有什么事的话——” 夏白渊猛地站了起来,吓得陆昔一哆嗦:“怎、怎么了?” 他们之间的距离尽在咫尺,连呼吸都几乎要交融在一起,夏白渊推了陆昔一把:“你以为谁来我都会同意吗?” 陆昔被推得往后退了一步:“我、我没有这个意思。” 夏白渊却跟着往前进了一步,又推了他一把:“你以为我是同性恋吗?” 陆昔有点懵了:“没这么觉得啊!” 他一步步后退,夏白渊却步步紧逼,眉毛都快飞起来了。 “为什么不记得!为什么不说话!为什么要跑!” “我让你抱,我让你亲,我让你睡,你以为我吃饱了撑的吗?” 陆昔的背抵上了墙壁,已经退无可退,他紧紧贴着墙咽了咽口水:“那、那个……” 夏白渊抓住他的领子,声音低沉:“只有你才行,懂吗?因为是你,所以才可以。” 陆昔睁大了眼。 夏白渊眯起眼,盯着他:“说,是为什么?” 或许是因为身体的缘故,夏白渊的长相比起其他雌虫要柔和很多,若不是一直冷着张脸,甚至会让人觉得乖巧精致。 可当他眯起眼睛,浓密的眼尾上扬,这张脸就显出了凌厉的气势。 陆昔的心跳又急又重,一个不可思议的想法在他脑海里逐渐浮了上来。 他讷讷道:“你……你……” “你是不是,喜欢我?” “……” 当这句话从陆昔嘴里说出来时,两个人的心跳都重重地跳了一下,脸颊迅速被蒸得通红。 夏白渊的眼睛里迅速地蒙上了一层潋滟的波光,紧皱的眉头松开,露出明显的慌乱神色。 “错!” 陆昔张开嘴:“哦。” 夏白渊咬了咬牙:“是因为陆昔喜欢夏白渊。” 陆昔缓慢地眨了眨眼:“陆昔喜欢夏白渊。” 夏白渊:“……” 他的脸一下子红透了,抓着陆昔领子的手失去力道,脑袋也低了下去。 “再说一次。” “陆昔喜欢夏白渊。” “再说一次。” “陆昔喜欢夏白渊。” “再说一次。” “我喜欢你。” 夏白渊的手指颤抖了一下,肩膀的肌肉起伏一瞬,又缓缓放松下来,轻声道:“我也喜欢你。” 他坦诚的时候,往往没有什么好下场。 吐露出来的秘密,最后都会变成刺向自己的利刃。 但这一次,不是他先坦诚的了。 夏白渊低着头,双手轻轻搭在他的衣领上,银发柔软地搭在脸颊边。 不知为什么,陆昔觉得他好像在等待着。 于是他顺从自己内心的想法,伸手抱住了夏白渊。 “夏白渊,我喜欢你,从很久很久之前开始,就很喜欢你了。” “第一次见面的时候?” 陆昔没有说话。 陆昔闭上眼,感受着怀里温暖的身体,在心里道: 我认识你的时候,你还不知道我。 这是我的秘密。 ………… “等等,还有一件事。” 陆昔推开夏白渊:“你刚刚说,你不是同性恋。” 夏白渊挑眉:“现在是了。” “不是!”陆昔几乎要抓狂了:“我不是!雌虫!” 夏白渊一愣,然后温柔地说:“没关系的,两只雌虫在一起是很正常的事,毕竟现在雄虫那么少……你别怕,不会有人说什么的。” 陆昔深吸一口气:“我、是、雄、虫。” 夏白渊:“啊,我知道你有妄想症。” 陆昔:“……那不是妄想。” 夏白渊笑而不语。 陆昔抹了一把脸:“这件事很重要,我必须要说清楚,你不是最讨厌雄虫了吗?” 因为一个误会,他被错当成了雌虫,但他却并没有多积极地去澄清自己,这其中有着连他自己都不敢正视的原因。 假如一开始就知道他是雄虫,恐怕夏白渊不会允许他接近。 陆昔对于察言观色是很敏锐的。 每次提起雄虫时,夏白渊的眼里总会闪过轻蔑和厌恶的情绪,浓郁得像化不开的墨汁。 陆昔会刻意避免这些话题,因为他不想看到……夏白渊对雄虫的厌恶。 对他的厌恶。 但现在不得不正视了。 总有暴露的一天,陆昔不敢想象,当夏白渊发现自己跟最厌恶的雄虫在一起,那该有多么愤怒。 “这很难解释……”陆昔无所适从地摆弄着食指上的戒指,来掩饰他的紧张:“但我从来不对你撒谎,夏白渊。” 他抬起头,直视着夏白渊的眼睛:“我不会对你撒谎的。” 在那双鲜红的眼眸中,有什么东西沉沉浮浮,夏白渊无法忽视。 陆昔:“你不能什么都不知道,夏白渊。” 夏白渊静静地看着陆昔,这只黑发的虫族连手指都变得僵硬起来了。 假如陆昔是雄虫。 不,这只是陆昔的妄想,他看过陆昔的诊断书。 但……假如陆昔真的是雄虫呢? 陆昔强装镇定,脑子里两个声音打得沸反盈天。 【你喜欢夏白渊,夏白渊喜欢你,这不就够了吗!何必多此一举,真是愚蠢!】 #那是欺骗!# 【你说过你是雌虫了吗?都是他们一厢情愿而已,关你什么事?】 #迟早会暴露的……# 【那也是以后的事了,你难道舍得夏白渊吗?】 #总之就是不行!# …… 心里的天平缓缓朝恶魔的方向倒去。 陆昔闭上眼,将两个声音都赶出了脑子。 “陆昔,世界上没有你这样的雄虫。” 这个世界上确实没有,可三千年后的雄虫,几乎都是这样的。 陆昔睁开眼正想反驳,夏白渊却没有给他机会,径直道: “罗诏,洛秋星,成彦,他们是雄虫中的异类,但即使是这样,他们也有着一样的地方。” “他们施与雌虫善意,施与雌虫安宁,施与雌虫自由,但他们从来不和雌虫为伍,施与和被施与的两者,本就是不同的。” 夏白渊笑了笑:“顾青可从来不会对罗诏动手动脚,他可是只很敏锐的雌虫,你从来没有把自己隔离出去。” 陆昔张了张嘴,露出一丝困惑的神情:“我不明白,我明明很注意距离。” 夏白渊忍俊不禁:“他可能觉得你是只同性恋。” 陆昔:=口= “雌虫也好,雄虫也罢,那都和你无关,我不在乎。” 夏白渊定定地看着陆昔:“我喜欢你,和性别无关。假如你是雄虫,那我就是异性恋;你是雌虫,那我就是同性恋。” “我喜欢陆昔,而他恰好是那个性别,仅此而已。” “……” 陆昔睁大眼,整理间里的气味不好闻,灯光也很暗淡,甚至因为破损而坏了一盏。 在这朦朦胧胧的灯光下,夏白渊是唯一的焦点。 他自幼待在家里,看过无数的书。那些才华横溢的作家描写爱情时,总会让他感叹不已:世界上怎么会有这样绝妙的句子? 夏白渊说的话一点也不华丽,也不精妙,没有韵味也没有特色。 陆昔用手抚上了心口。 但就是这样普普通通的一句话,却让他心动不已。 他讷讷道:“既然这样,你可不能后悔。” “我从不后悔。” 陆昔闭上眼,眼睫颤抖。 战神也好,元帅也罢,哪怕夏白渊是天使,是恶魔,他也不得不承认,他爱夏白渊。 他前半生拥有世界上最好的家人。 他后半生将会拥有世界上最好的爱人。 陆昔一定是世界上最幸运的雄虫。 第32章 【关于另一个陆昔】 “哗——” “哗——” 全身都被液体包裹着,连肺里也充满了液体,这是怎么回事…… 陆昔睁开眼,看见了一片温柔的水光,影影绰绰。 他缓慢地眨了下眼,终于回忆起了一切。 他掉进海里了。 去深海捕鱼是垃圾星上几乎唯一称得上暴利的行业。只要在船上待一年,运气好能赚到常人一辈子都赚不到的钱。 听着不错,但这钱实际上就是买命钱,上船的船员必须签生死状,还得留下遗书。 陆昔想了很久,最后遗嘱也只有一句话。 【我死后,一切财产都留给罗诏。】 好不容易熬过了一年,陆昔终于放下了一些担忧,他甚至已经开始计划好该如何去寻找罗诏。 为此他甚至在网上提前预约了一位助手。 助手叫夏白渊,话很少的样子。陆昔和他联系了几次,对方说的话从来没有一句话超过五个字。 尽管还有些担心,但陆昔再也找不到比他更便宜的助手了。 只可惜这么费劲约上的助手,他也用不到了。 他马上就要死了。 陆昔放松地闭上眼睛,大概是他的错觉吧,这海水竟然意外地温暖,他浑身都感到十分放松。 就这样回归虫神的怀抱,也是挺不错的选择。 …… 但就算是临死前的妄想,是不是也太久了些? 陆昔甚至能感到自己虽然没有呼吸,新鲜空气却源源不断地从温暖的液体中涌入他的身体中。 又在心里默数了几秒,陆昔再一次睁开了眼。 他确实不在海里了。 环顾四周,他躺在一个透明的罐子里,罐子里装满了粘稠的液体,这液体阻碍了他的视野,让他看不清外面的模样。 勉勉强强地,他只能看清室内大致的轮廓。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陆昔突然慌乱起来——自己躺着的这个罐子,像极了从前在医院里看到的医疗舱,但和那个笨重的金属罐子比起来,这个小玻璃罐显得那样轻巧又先进。 听说那个医疗舱,躺一天就要花好几万,这个只会更贵。 自己躺了多久?赚的钱够医疗费吗? 他一惊慌,监控着他身体状况的仪器顿时发出了尖锐的鸣叫。 滴—— 滴—— 滴—— 陆昔睁大眼睛,惊恐地紧盯着门。 不多时,也就一两分钟的时间,门被霍然推开,进来一个高挑的身影,陆昔看不清。 那人按下一个按钮,随着轻微的开启声,略显浑浊的粘稠液体被排出,陆昔呛咳一声,终于看清了对方的模样。 略显蜷曲的黑发,一双苍翠的绿眸暗暗沉沉,陆昔不由得打了个寒噤。 对方是一只雄虫。 他从来没见过气势这样深沉的雄虫,如同一个黑洞般慑人。让他心里第一时间升起来的并不是喜悦,而是下意识地瑟缩。 “抱、抱歉。” 下意识地,他就要开始道歉。 雄虫挑了挑眉:“抱歉?” 陆昔紧张得不知如何是好,跪坐在医疗舱里不安地看着对方。 垃圾星上没有雄虫,但陆昔知道雄虫很危险,稍有不慎就会引起对方的憎恶,惹祸上身。 雄虫上前一步,靠近了医疗舱,高挑的个子挡住日光,他的阴影笼罩住陆昔。 然后他举起了手。 ——要被打了。 陆昔紧紧闭上了眼睛,却不敢挪开身子,等待着即将来临的疼痛。 但在他极度紧绷时,一只温暖的手却落在了他的额头。 “陆昔,你又闯了什么祸?趁你雌父还没回来,我劝你老实交代。” “……” 陆昔惊讶地睁大了眼睛,怔怔地看着陆墨。 他已经成年了,而在成年之前,他在垃圾星上就经历了过于艰难的童年。 总是一个人,总是孤单,生活从来都很困苦。 所以遇到比他更加弱小的罗诏时,陆昔的心里涌现出了一个奇怪的念头。 他想要保护罗诏。 自己曾经缺少的、渴望的、向往的,他都要给罗诏。 仿佛这样就能弥补过去的自己一样。 但过去那样渴求的东西,却在如今猝不及防地得到了。 按在额头上的手温暖宽厚,明明只是一只手,却像是一把坚固不可破的伞,将他牢牢地庇护在其中。 就好像……雄父一样。 …… 看着自己的小儿子一脸痴傻的模样,陆墨嘴角抽了抽。 “你又把系统团子弄出bug了?它这几天一直在抽风。” “还是你的精神力又暴走了?凌的训练室已经够残破的了——本来他一个人都不够祸祸的。” 陆墨深吸一口气,咧了咧嘴:“总不是你换了个人吧。” 陆昔:“……” 他战战兢兢地抬起头,轻声道:“抱歉先生,您说的话我一个字也听不懂。” 陆墨:“……” 陆墨:=口= 完了,孩子脑袋终于坏了! 他转头就喊:“凌!!!” —————— 兵荒马乱的一下午过后,陆昔终于勉强搞清了现状。 黑发绿眸的俊美雄虫名叫陆墨,是【陆昔】的雄父。 银发红眸的漂亮雌虫就是陆墨口中的凌,他是【陆昔】的雌父。 除了陆昔之外,他们还有三个孩子,只是如今都不在家,这让陆昔松了一口气。 五个人的话……实在是应付不来了。 面无表情的雄虫穿着精致的长袍,每个褶皱都显得一丝不苟,浑身都透露着贵族的矜贵和不可一世。 尽管心里还留着对“雄父”的渴望,但陆昔下意识感到了退缩。 和他比起来,凌显得温和多了,他惯常带着笑,一身军装却敞着领口,显得十分随性。 陆墨叹了一口气,伸手给他系好领口,嘟囔道:“我亲爱的雌君,说过多少次了——您的礼节也代表了陆家的脸面,总不好叫别人看笑话。” 凌耸了耸肩,坦然地扬起脖颈:“我是回家以后才解开的。” 话虽如此,但他还是任由陆墨将他的衣领摆弄地整整齐齐,顺手用红色的发带给他系好了长发。 陆昔不由得看出了神。 注意到他的视线,陆墨将手插回兜里:“怎么还是一副傻乎乎的样子?” 陆昔脱口而出:“我从未见过像你们这样相爱的虫族。” 哪怕是从前在论坛里看的小说,也不曾有过这样的描写。 “咳——咳——” 陆墨发出了堪称巨大的咳嗽声,他呛得脸都涨红了,在陆昔不知所措的视线中,陆墨眼神闪烁:“相爱?不、没有的事,你都在说什么呢?” “当然是我对您情深不寿,在我百般纠缠之下,您终于本着仁慈而宽厚的心肠,勉为其难地接受了我。”凌朝陆墨眨了眨左眼,狡黠道:“真是辛苦您了。” 陆墨的脸色又涨红了一些:“对,事实就是这样。” 陆昔:“……” 不,完全没有一点可信度。 陆墨先生,你看着你的雌君时,眼神在发光。 连陆昔自己也没意识到的是,他的情绪不知不觉中已经放松了下来。 “你刚从冬眠中苏醒,还是再躺一会儿比较好——你已经折腾一下午了。” 这是凌说的,陆昔安静地点了点头,陆墨似乎还想说什么,但还是随着凌一起离开了。 他们一离开,陆昔就下了床,来到书架前。 这个房间是有主人的,里面充满了对方留下的痕迹。 陆昔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也不知道那对虫族为什么对自己是这样的态度。 但自己显然不是被人从海里救上来的,倒不如说—— 自己来到了一个全新的世界里。 而证据就是…… 陆昔抬起头,他光着脚站在地板上,面对着整片墙。 夕阳从窗棂中斜照进来,金红色的光笼罩着一整面墙。 在这面墙上,有一个银发的虫族战士。 他静静地俯视着陆昔,如同身披彩霞而来的天使。 光是看着这幅画,陆昔都能感受到绘画者那浓烈到几乎要喷薄而出的情感。 他第一眼看到时,就被深深吸引住了。 而他没记错的话,陆墨当时开了句玩笑,说的是:“要不是战神是三千年前的虫族,否则我还真以为你爱上他了呢。” 三千年前的战神。 可陆昔分明认得这张脸。 他不久前还和这张脸的主人联系过,那只说话从来不超过五个字的雌虫。 ——夏白渊。 陆昔有了个大胆的想法。 或许,这个房间的主人,是另一个【陆昔】。 …… 陆昔靠在书架边,若有所思地看着一本展开的书。 那是一本关于美术的书,书页被翻阅得有些旧了,这本书的主人一定很喜欢画画。 否则他也画不出那样震撼人心的壁画来。 他随手翻动了一下,对三千年后的世界十分好奇。 如今的世界究竟是什么样子的呢? 但他的精神到底有些不济,刚翻动了一下就觉得眼前一花,眼前的文字出现了重影,仿佛在扭曲蠕动,在他的视网膜上留下奇怪的残影。 陆昔揉了揉眼睛,再睁开时,文字终于不再扭曲了。 但遗憾的是,他发现三千年后的字和三千年前的字有了许多的不同,他辨认得很是困难,几乎是一字一顿。 【这是一位堪称传奇的艺术大师,他以一己之力改变了整个艺术界的走向。但很少有人知道的是,他曾差点放弃自己的天赋,在那个时代,没有人能理解他的伟大……】 陆昔读到这里,好奇地看了一眼旁边的配图。 嗯,果然看不懂。 艺术啊……就是很神秘的东西吧? 陆昔抬起头,复又看了一眼房间。 高大的红木书架从地板顶到天花板,一边的墙壁上订了一排的玻璃橱窗,里面摆放了许多的奇异矿石,细看还有一些获奖的证书。 他几乎能想象出,这个房间的主人,一定也是一位优雅、知性、睿智、理性的虫族。 ———————— “你是傻子吗?” 顾青震惊地看着陆昔:“现在可是零下十度!” 这是一个普通的早晨,和每一个早晨一样,除了寒风刺骨以外没有任何毛病。 在这样的早晨,唯一的痛苦就是从温暖的被窝里爬出来。 像顾青这样的热血雌虫倒是不要紧,整个学校的雌虫大多都能穿着短袖过冬,但陆昔能一样吗?! 之前他还看见陆昔整个人颤颤巍巍地把手掌压在大腿下,他当时还以为这是什么特殊的冥想方式。结果陆昔看了他一眼,有气无力地说:“手冻僵了。” 而现在顾青看到了什么?陆昔居然也穿着短袖!他不是亚雌吗?亚雌受得了这个? 假如顾青穿着外套,那他一定会第一时间脱下来给陆昔裹好,生怕陆昔冻出个好歹来。 但顾青没有穿外套,所以他不能。 顾青:“你冻死了怎么办?” “才不会!因为——”陆昔眼神坚定,笑容闪亮:“我现在热情似火啊顾青!” 夏白渊对我表白了你懂吗!! 夏白渊!!对我!!表白了!! 陆昔感觉自己全身都在冒热气,现在把他扔到河面上,他都能原地烧灼出一个洞掉进河里然后把整条河都煮到沸腾! 一晚上没睡,精神状态十分良好。 顾青:“……” 他无言地转过头,看了一眼罗诏,意思是:【快来个人拦住这傻孩子啊。】 但更令他绝望的是,罗诏只是看着陆昔,眼睛笑得如同月牙一样弯弯的。 啊雄虫好可爱——不是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陆昔啊—— 罗诏:“夏白渊和你说了什么?” 陆昔:“你怎么知道是夏白渊?” 顾青叹了口气,全世界都能看出来好吗? 假如说,平时陆昔高兴时,嘴角弧度能上扬一度,那他说到夏白渊时,嘴角弧度就达到了惊人的五度! 以此类推,陆昔现在笑得像个正常人似的,那指定是夏白渊和他说了什么。 说不定两人是睡了,顾青漫不经心地想。 “唔……”陆昔想了想,最后还是把实话隐瞒了下来。要说的话,指不定就要带出夏白渊的秘密,他可不想因为一时的得意忘形翻车。 于是最后,他只是说:“夏白渊答应这周陪我去逛街。” “那很好啊。”罗诏眼睛一亮,“夏白渊总是很忙,他能答应你出来逛街,你对他一定很重要。” 陆昔激动地抓住他的袖子摇了摇:“对吧对吧!” “没错!” 顾青:“……” 他吧嗒一声捂住脸,一时感觉自己旁边仿佛呆了两个小孩子。 算了,还挺可爱的。 他询问道:“你什么时候去?” 陆昔苦恼地皱起眉头:“还没定好时间,我也不知道附近哪里好玩。” 军校,附近都是荒地,要去逛街肯定只能去市里,但陆昔根本没怎么出去过,他是个彻彻底底的阿宅,哪里知道该去哪儿玩? “假如是这样的话,我倒是有个地方推荐。”顾青摩挲着下巴道:“明晚市里有个画展,据说是个很有名的画家——你不是艺术特长生吗?这应该很适合你们去。” 人多,挤,陆昔和夏白渊就不得不挨着一起走。 陆昔懂得多,这样就不怕没话说显得尴尬,还能在夏白渊面前露一手。 这一来二往,感情不就升温了?? 顾青越想越对越想越觉得这主意简直是自己的灵犀一动神来之笔,恨不得给自己呱唧呱唧鼓掌。 “画展?” 陆昔想了想,觉得确实没有比这更好的主意了。 计划就这么定下了。 一整天的课,陆昔上了半天,还有半天是不重要的课,他按照惯例去那幢偏僻的废弃教学楼里制作子弹。 经过了这么长的时间,他对精神力的掌握越发纯熟,制作的速度也早就今非昔比。 当太阳从中天落到西边时,陆昔才离开。 半小时后,校内专门负责交接的两位工作人员进入了实验室。 他们看起来很是闲适,一边走一边闲聊。 “最近越来越多学生跑来跟我打听了,尤其是狄宴,上次居然把我堵在小巷子里,非要问到底这些子弹是谁做的——我也不知道啊!” “……你也被他堵了?” “也?” “……” “……” 两人面面相觑,齐声叹了一口气:“好——烦——啊——他!” “每次就他要走得最多,还耍赖想要更多,好烦啊。” “眼睛都是绿的,天天就搁那儿叫:子弹啊!求求啦!给我嘛!拜托啦!好烦啊。” “不知道这次能做出多少。” “六箱吧,上次是五箱半,但是每次都比之前多半箱。” “有道理。” 两位工作人员打开门,刚一抬头就被眼前的景象震得瞪大了眼睛。 巨大的箱子一个堆一个,堆满了整个房间,乍一看像个军、火、库似的,叫人倒抽一口凉气。 良久,这口气才被缓缓地吐了出来。 “是嗑药了吗?磕啥兴奋剂了这么猛?” “我说,就咱们两个,这得搬多少趟?” “……哈哈。” 第33章 陆昔回来得比平时要晚一些。 在夏白渊生病的时候,他曾不经意间说过,他总是吃那种饼干并不是因为喜欢,只是因为耐储存,加上价格便宜。 在听到这句话时,陆昔竟然一点都不感到惊讶,反而有种“果然如此”的感觉。 和夏白渊同住一个屋檐下,他早已对夏白渊到底有多务实这件事,有了极其深刻的理解。 在很久以前,他曾经无数次地想象过,脱离了历史书上描写的那样波澜壮阔的虫生,夏白渊私底下会是怎样的一只虫。 他是一个沉默寡言的人,生活简朴且有规律。 在战场上时运筹帷幄神机妙算,下了战场也应当是精英般一丝不苟。 在陆昔最大限度的想象里,也只能想到夏白渊穿着干净的衬衫,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后整理文件。 因此当他第一次看到夏白渊从热气腾腾的浴室里出来时,手里的咖啡一歪,整个泼到了光脑上。 辛苦写了一下午的作业宣布报废,可陆昔却不为所动,维持着原本的姿势看着夏白渊。 像一尊完美的雕像。 夏白渊一手握着浴室的门把手,看着滋滋哇哇电流乱窜的光脑,又看了看表情严肃的陆昔,迟疑地说:“或许……你现在离光脑远一些比较好。” 陆昔缓缓将空掉的咖啡杯放在桌子上,动作是肉眼可见的僵硬。 夏白渊咔哒一下带上门,冷静道:“别紧张,我会搞定这个光脑的,你不要轻举妄动。” 他看出了陆昔眼里的无措,一定是被吓到了,任谁看到一个电光乱窜的光脑离自己不到五公分,都会吓坏的。 夏白渊费劲地捋起厚实的袖子,这是他从一家清仓大甩卖的睡衣店里拿到的,慷慨的老板在他不懈的努力下,最终还是同意将这件睡衣以骨折价卖给了他。 这是他第一次感到了这件衣服的不便。 看来把睡衣做成小恐龙的模样,确实不是什么好主意。 他顺手抄起一边的塑料凳子,动作利索地杵着光脑,将它推下了桌子。 在光脑马上就要粉身碎骨的时候,他将凳子一翻,让凳子像一个网兜似的牢牢兜住了光脑。 夏白渊稳稳地将凳子放下,抬头看向陆昔。 脑袋后面的恐龙兜帽随着他的动作摇晃,陆昔的表情肉眼可见的变得更加僵硬了。 夏白渊连忙安抚道:“我没有弄坏它,稍微修一修就可以继续用了。” “哦……哦哦,没事。”陆昔这才回神,像是掩饰般地咳嗽了一声,“谢谢,我刚刚没有反应过来。” 他的视线掠过夏白渊的脸颊,原本白皙的皮肤在水汽蒸腾下显出红润的颜色。但很快他的视线不由自主地被夏白渊身上的睡衣吸引了过去。 一件卡通的,深绿色的恐龙睡衣。 陆昔:“……” 他小时候也有这样一件衣服!!! 虫神哪,在他十二岁的时候就因为那件衣服过于幼稚而拼命抗拒雄父给他套上睡衣的行为,早知道这样他一定会好好珍惜这样的机会的。 陆昔的眼神闪烁,支支吾吾问道:“你这件衣服……” 夏白渊:“二十块钱。” 好吧,原来如此。 在这一刻,陆昔竟然从夏白渊的脸上看出了一丝得意的表情。 就好像打赢了好激烈一场战斗似的。 与此同时,他也听到了清脆的玻璃碎裂声,那是他心中对【虫族战神夏元帅】长达百年的滤镜。 所以夏白渊从来只吃饼干,并不像后世的虫族想象得那样:名人总有点无法理解的怪癖。 单纯只是因为这样比较方便,仅此而已。 陆昔站在柜台前,无力地叹了一口气。 也挺好的,这样就代表夏白渊根本不是对饼干情有独钟,他需要更加健康一些的饮食。 售货员看着陆昔,露出标准的微笑:“请问您要买什么?” 陆昔稍加思索,便下了决定:“麻烦给我一块瘦肉,绞成碎肉,谢谢。” 为了采买各种食材,陆昔回来得比平时晚了半个多小时。 夏白渊穿着单薄的衣服,正坐在客厅的椅子上,嘴里叼着一根细长的压缩饼干,面前的光脑上是密密麻麻的文件。 陆昔一看就知道,夏白渊的心思根本不在吃上,他只是随意地咬着,甚至懒得去咬断饼干。 陆昔问道:“你吃饱了吗?” “唔……”夏白渊头也没抬,眼睛盯着光脑,道:“吃了一点。” “那就好,”陆昔松了一口气,“今晚我做饭。” 夏白渊终于抬起头,他看了一眼陆昔,深情有些讶异:“你会做饭?” 陆昔谨慎地说:“会一点点。” 虽然不如雌父,但总比压缩饼干好吃。 “哦……”夏白渊从椅子上站起来:“要我帮忙吗?” 陆昔想了想,最后还是委婉地拒绝了:“你会把厨房炸掉的。” 他永远也忘不了那一天,当他踏进厨房想烧点水喝时,就看见夏白渊静静地站在锅灶前,眉头紧蹙得仿佛在思考什么虫生大事。 陆昔紧张得要死,连忙问夏白渊发生了什么。 夏白渊举起手,表情困惑:“我不明白……” 陆昔看着夏白渊手上被扭曲得几乎看不出原本形状的金属块,辨认了十秒钟,终于发现这是煤气灶惨遭毒手的开关。 陆昔:“你原本是想干什么的?” 夏白渊:“烧开水。” 陆昔:“我记得我们有热水壶。” 夏白渊:“……” 陆昔歪过头,看见了被塞进微波炉里的热水壶碎片。 夏白渊,你竟然企图藏匿罪证。 夏白渊将那个扭曲的金属块硬生生又按回了煤气灶上的缺口处,小声道:“我会去买一个热水壶回来的。” 陆昔算是明白了,夏白渊从来都是直接喝生水的,没用过宿舍自带的热水壶。 可以理解,毕竟学校的水经过处理都可以直饮。 但能在短时间内,将厨房毁灭成这样,不得不说还是令人叹为观止。 …… 夏白渊皱了皱眉,重新又坐了回去,显然他也回忆起了那不堪回首的经历。 陆昔提着食材进了厨房:“我很快就搞定。” “好。” 直到陆昔关上厨房的门,从里面传来他摆弄的声音,夏白渊这才伸出手,点了光脑上的一个快捷键。那光脑上密密麻麻的文件缩小,随之弹出来的是一个网站界面。 那独特的绿色让人过目不忘,简陋至极的设计令人发指,还有时不时卡顿转半天都进不去的页面,时不时会弹出一个404的提示,这一切的一切都昭示了,这里是虫族最大同性交友恋爱网站:x江。 夏白渊点进X江的附属论坛,论坛里飘着各种诡异的帖子。 【相处了几个月,直到今天我才发现我的室友笑起来是个大帅比!!!】 这个帖子标着hot,发帖者的id是“我爱雌虫”。 这个id发了好几个帖子,个个都是hot,在首页一直掉不下去。 【室友到底有什么毛病?我带雌虫回宿舍坐一会儿而已!!】 【传说中的x冷淡患者,竟然就在我身边,完全无法理解啊】 【室友今天把我按在墙上骂我是个傻逼,求问要怎么辱骂回来比较有气势】 【于是我按照大家的说法,狠狠地吻了室友十分钟,现在向大家来汇报战斗成果了】 夏白渊:“……” 一看就是很没用的帖子,现在的虫都这么无聊了吗? 他毫不犹豫地滑掉帖子,点进了另一个帖子。 这个帖子名叫【确定关系后该如何相处,一百招带你解决所有恋爱难题!】 ———— 新鲜的肉沫调味之后,被快速翻炒得干香,加入适量的辣椒,一口下去鲜香四溢。 糖醋里脊酸甜适中,黏糊糊的勾芡缓缓流淌,在灯光下闪耀着诱人的光芒。 冬瓜排骨汤炖了很久,一开锅就香气四溢,陆昔喝了一口,温和醇厚的汤汁让他的身躯顿时暖和了起来。 实际上,陆昔跑了很多地方才买齐了这些配料,在这个时代有许多的配料还不太时兴,通常被加进药里做成奇怪的药剂。 甚至还有一味调料,只有那些痴迷于各种巫术、炼金术甚至邪恶诅咒的专家才有。 恰巧军校里就有这些奇奇怪怪的社团,顾青曾经在和他侃大山时提起过。 当穿着打扮都无比正常的陆昔提着一袋子食材,敲开这些社团的门时,他看起来像极了一个误入了魔法世界的麻瓜。 社员们看着他的眼神可想而知。 陆昔倒很是好奇,他提着食材,一个个经过那些热气腾腾的蒸锅,里面浓稠的汤汁散发着奇异到难以形容的气味,颜色嘛……简单形容一下,就是从沼泽深处挖出的泥,加入了变质过期的牛奶,往里面加入一整套水彩颜料,然后熬煮三天三夜之后,最终呈现出的无与伦比的色彩。 陆昔看着某一个工作到忘我的学生,犹豫了一下还是道:“不好意思打扰一下,你有没有想过,把鼠尾针换成甘叶球?” 他很惊奇地发现,这个学生竟然制作出了精神力稳定剂的简陋版。很多雄虫在战斗后会陷入长时间的精神波动期,这种精神力稳定剂能帮助他们快速恢复正常。 在这个时代,雄虫们甚至还不能主动使用精神力,这个药剂就相当于在摄像机还没被发明出来时,先制造出了稳定用的三脚支架。 尽管如此,陆昔还是觉得很有趣,这真是一个奇妙的巧合。 那个学生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你怎么知道我要换甘叶球的?” 这下反倒是轮到陆昔惊讶了,他说:“你在做什么?” “我不知道。”那个学生耸了耸肩,“提升雌虫魅力的东西,或者能俘获雄虫爱情的神奇药水,也有可能是让服用者陷入梦境的安眠药,我想做这些。” 陆昔仔细地打量着这张脸,可他平平无奇的脸上,没有任何特殊的地方,和他学过的历史上任何一张脸都对不起来。 这个学生没有在历史上留下任何痕迹。 精神力稳定剂至少在两千年后才被发明出来,在那之前雄虫们之间的战斗惨烈至极,很多雄虫因为精神力波动过强而衰竭。 发明稳定剂的那位学者穷尽了一生的精力,最后呕心沥血发明出来的东西,如今居然就这么被放在一个简陋的肮脏的器皿里。 甚至会因为无人懂得其中的奥秘,而被草草丢弃,在历史长河中完全消逝了。 陆昔忍不住笑了出来,心里有着十分奇妙的感觉。 就像是不小心掀开了一幅世界名画的油画层,在底下发现了作者曾经描绘过的,这幅画不为世人所知的另一种姿态。 而他因为独自窥见了这份秘密而感到亢奋。 学生冷冷地看了他一眼:“你在嘲笑我吗?” “不不不,怎么会呢?”陆昔连忙压下嘴角,道:“我只是好奇,你为什么会想要换成甘叶球?” 学生耸了耸肩,道:“直觉而已,我觉得应该这么放。”似乎是陆昔的笑冒犯到了他,他强调道:“巫术里蕴含的伟大之处,你怎么会懂?” “你是对的。”陆昔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道:“你这瓶药剂应当流传下去,它具有伟大的作用。” 学生似乎被他取悦到了,终于收起了那副不满的表情:“虽然我知道你在奉承我,但不得不说我很高兴,你要什么东西?我这里有最全的材料。” 陆昔如愿从这位学生手里买到了最后一味调料,辣椒。 这可真是一场奇妙的经历,陆昔有了一个新的想法。 夏白渊拿着汤匙,金属质的汤匙压在他白皙修长的手指上,赏心悦目。 陆昔虽然不能说出他穿越的秘密,但却忍不住想要和夏白渊分享他的快乐。 “夏白渊,你有想过以后做什么吗?” 夏白渊咽下一口汤,抬眼看他:“我会去从军。” 没有任何犹豫,也没有任何迟疑,他早就决定好了。 “你呢?” 陆昔垂下眸,他的碗里已经空了,他转了转勺子,道:“等我有空了,就走遍整个虫族,收藏一些觉得有趣的东西。” 他很好奇,假如某一天,当那些学者进入他留下的收藏室,发现这些东西出现在不应该出现的年代时,会露出怎样的表情呢? 光是想想,陆昔都觉得很有意思。 当然,更大的可能是也随着时代的变迁消失了,毕竟陆昔应该不太可能活到两千年之后。 “你觉得如何?”陆昔兴致勃勃地看着夏白渊,他红色的眼眸在灯光下熠熠生辉,看得夏白渊一愣。 随后他低下头,又吃了一口糖醋里脊,柔软的肉质被浓稠的芡汁包裹,一咬下去酸甜的滋味在口中溢散,叫人忍不住再来一碗。 陆昔做的菜很……独特,很多味道都是夏白渊第一次吃到,但他并不排斥,反而觉得很美味。 刚刚看的帖子中,里面有提起过一句。 如何确定对方是否喜欢你? 简单,看他的眼睛就知道了。 他如果喜欢你,他看你的眼神都是发光的。 夏白渊这才想起来,从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开始,陆昔看着自己的眼神就亮得好像夜晚的星子都落入其中。 他垂着眼眸,抓紧了汤匙,有些紧张地说:“收藏吗?挺好的。” 他又快速地抬起头,瞥了陆昔一眼,小心翼翼地说:“到时候我陪你一起去——毕竟虫族很多地方都很危险,我陪你一起去。” 【和对方谈论有关未来的计划,和他一起参与进去,这样能带给对方安全感。】 “真的吗!” 下一刻,夏白渊的手腕被握住了,陆昔惊喜地看着他:“我会等你的——我们一起去看啊。” 手腕传来的温度很高,夏白渊没想到陆昔的反应这么大,但愣神只是一瞬间,很快他勾起嘴角:“好。” 陆昔感动极了。 陆昔幸福极了。 他坐回椅子上,畅想未来,构思着无数的计划。 想着想着,甚至忘记了时间,直到夏白渊将所有的饭菜一扫而空,陆昔才觉得不对劲起来。 他至少做了四人份的量,这还是考虑到可能会有失败品的情况下,才做的那么多。 夏白渊居然全吃完了??? =口= 陆昔看着夏白渊道:“不用那么捧场的……吃不完就吃不完,撑了就不好了。” 夏白渊放下碗,脸上有些茫然:“不,我没有勉强。” 他抽出纸巾擦了擦嘴:“最近的饭量一直在增长,我饿得有点快。” 就好像肚子里出现了一个黑洞一样,在疯狂地吸收一切的能量。 难道自己要开始成年后的再次发育了吗? 夏白渊若有所思地想,这种情况也不是没有,自己一直比其他雌虫的体格瘦一圈,再次发育也是很正常的。 “诶?” “所以不用担心。” 夏白渊站起来,端着碗筷朝厨房走去:“我去收拾,你去休息吧。” 看着夏白渊的背影,陆昔的眉头却渐渐地锁起。 不担心?怎么可能? 要知道,上一次为夏白渊疏通精神海,还是在星舰上的时候,夏白渊那出奇糟糕的精神海一直是个隐患,什么时候爆发都有可能。 他必须得注意好任何一点细微的征兆,这样才能保护好夏白渊! 今晚,就再做一次疏导吧。 陆昔闭了闭眼睛。 啊,希望不要太疲惫,明晚可是还要去逛街的。 厨房里传来稀里哗啦的声音。 陆昔缓缓探过头:“夏白渊?” 片刻之后,夏白渊幽幽打开门,露出一条缝隙:“它自己裂开的。” 陆昔:“……” 也就是说,您徒手捏碎了一堆碗,是吗? 虽然您很努力,但下次还是不要做了,非常感谢。 第34章 陆昔将碎裂的碗装进垃圾袋,在外面贴上了【内有碎瓷片请小心】的标签。 打上结之后才想起来微波炉里装着的热水壶尸体,又拆开垃圾袋将热水壶的碎块放进去。 打扫完之后,他站在了夏白渊的门前 他心里有些紧张,没有信息素的辅助,他为雌虫疏导精神力的举动实在是非常危险的行为。但凡这个时代的雄虫有一只能自主使用精神力的,他都不想冒这么大的风险。 这些日子以来,他一直在锻炼自己对精神力的掌控力。功夫不负有心人,在长久的超量练习中,他的掌握力得到了长足的进展。 治疗夏白渊但两人一起暴毙的风险,从百分之八十,降低到了喜人的百分之六十! 千万别小看这百分之二十的概率,彩票中奖的几率是千万分之一,抽卡游戏里ssr的几率是百分之一,百分之二十的几率已经相当于死神放大假了。 给自己做足了心理准备以后,陆昔敲响了夏白渊的门:“夏白渊。” “请进。” 现在才十点,还没到睡觉的时间,夏白渊穿着校服的里层的衬衫,修身的制服外套被放在一边。 衬衫的下摆被随意束进裤子里,勒出他窄窄的腰线。夏白渊正对着光脑,他这些天似乎都在接一个单子,好几天了也没做完。 长时间对着光脑会让眼睛感到不适,夏白渊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蓝光眼镜。 那眼镜是细框的,夏白渊生得清隽,五官精致内敛,带上这种眼镜后,镜片掩饰掉了他过于锋锐的眼神,让人终于注意到他还略带稚嫩的脸庞。 看起来总算是有了他这个年纪应有的温和青涩。 夏白渊抬头看着陆昔:“怎么了?” 陆昔关上门,拖了张椅子在夏白渊身边坐下:“你最近有没有觉得哪里不舒服?” 夏白渊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这么问,但他只是回忆了一下,就道:“没有吧,一切都挺好的。” 与其说是不舒服,倒不如说一切都在神奇地好转起来。 那些困扰他的梦靥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出现,从前他一直觉得大脑好像被灌入了沉沉的水泥。那些水泥在他脑海里冷却,凝固,最后形成一块巨大的石头,压得他不得喘息。 有时候他甚至会觉得,自己的视线中隐隐透着血色,看什么都是重影的。 但现在他感觉很好。 甚至能吃三碗饭。 夏白渊半开玩笑地说:“嗜睡算吗?我简直要怀疑我掺杂了某些冬眠虫族的基因,每天都在犯困。” 陆昔咳了咳:“只是想睡觉的话,请不要把锅甩给基因问题。” 夏白渊幽幽地看着他:“倒也不用拆穿我。” 陆昔的笑容抬到一半,又凝固住了。 现在不是开玩笑的时候啊!!情况危急啊! 这种一看到夏白渊就智商下线的行为要不得啊!! 陆昔抓住夏白渊的手:“这里不方便,你躺床上吧,我检查一下你的身体。” 紧急!十万火急! 危机!绝大危机! 夏白渊像是惊吓到了一般,他看着陆昔急切的神色,往后仰了仰脖子,小声道:“今、今天吗?” 陆昔肯定地点头,态度不容置疑:“不是已经做过一次了吗?不会有事的,我保证。” 百分之六十的概率而已,无论如何,他一定会保住夏白渊的性命的。 夏白渊抿了抿唇,微微低下头,视线错开陆昔的:“那我去准备一下。” 陆昔理解地点了点头:“好,我等你。” 没有人比他更能理解夏白渊,怀揣着那样的秘密,一直活在阴影和惶恐里……哪怕已经坦白,但长年以来保持的习惯,会让他不习惯将真实的一面袒露在外面。 就像陆昔自己……假如没有必要,他很少会使用他的精神力。 那是让所有人都害怕他的根源所在。 所以,稍微做一下心理准备是很正常的,假如换成陆昔,他可不会像夏白渊这样干脆。 夏白渊进了浴室,不久里面就传来断断续续的水声。 陆昔坐在房间里,单手托着下巴,眼神虚虚地飘在浴室的门上,他在等待夏白渊出来。 食指上黑色的戒指折射着光芒,和白皙的手指相衬,黑白分明。 “嘶——” 浴室里传来夏白渊低低的声音,陆昔“噌”地一下就站了起来,冲过去拍浴室的门:“夏白渊?你怎么了?你没事吧!” 浴室里向来是事故多发地带,这样私人的空间,发生什么都得不到及时的救援。 有人踩上湿滑的地板跌倒,就这样一命呜呼。 有人因为缺氧,不知不觉昏倒在地,就这样魂归虫神。 加上夏白渊身上还有那样严重的病,让陆昔更加紧张,握在门把手道:“真的没事吗?” “没、没事……不小心踢到了台脚,小指头。” 陆昔:“……” 他的脸也扭曲了一下,感同身受地蜷起了小脚趾:“没事就好。” “嗯,我很快就出来了,你——你不要急。” “好,我不急。” 我不急,我不急。 按着紧张的胸口,陆昔僵硬地坐回了椅子上:他没有急,他只是关心则乱而已。 十分钟后,浴室的门终于开了。 陆昔也跟着抬起头,浴室里蒸腾的热气滚滚而出,夏白渊的发尾湿了一些,湿漉漉地贴在脸颊上、脖颈上,连衬衫都被打湿了一些。 “我好了。” 陆昔懵懂地点了点头:“哦哦。” 有一丝幽微的氛围冲淡了他的紧绷,但另一种奇怪的紧张却涌了上来。 像有小蚂蚁在啃噬他的心脏,让他觉得有哪里痒痒的,却又抓挠不到,十分难受。 陆昔将这奇怪的感觉抛在脑后,对夏白渊道:“躺床上吧,放松一点会比较好。” 夏白渊没说话,顺着陆昔的话躺到了床上。 陆昔看着他脸上的眼镜,问道:“你要戴着眼镜吗?” “要摘下吗?”夏白渊的眼睛透过玻璃镜片看着陆昔,像是掩饰般道:“我忘记摘下来了。” 陆昔连忙阻止夏白渊的行动:“没事的,不摘也可以的,没有影响。” 有道是眼睛是心灵的窗户,戴上眼镜确实能帮助人缓解一点尴尬。 夏白渊明显松了一口气。 陆昔却感到心里十分难过,虽然世人常说宝剑锋从磨砺出,梅花香自苦寒来,伟人往往是从苦难中成长起来的,从前他也不曾想过这一点。 那可是虫族的战神夏白渊,他永远能置死地而后生,越是困境,就越能激发他的潜力。 但现在看着夏白渊神色里小心翼翼的放松,陆昔的心脏却像是吸满了水的抹布,被人用力地拧起。 哪怕他是虫族的战神,不灭的传奇,但撇去那些光环,他其实也只是一只普通的虫族。 并不是金子打造而成,并不是钻石雕刻而出,世人只看到他破茧而出之后的美丽,却不曾想过他曾经历过多少苦难。 ——那只是必要的磨砺而已。 的确,没有磨砺,就不会成就夏白渊。 但他并不是天生坚强,他也和所有的虫族一样,会难过会痛苦会害怕会崩溃。 没有人为夏白渊感到委屈过。 他也不是,本来就应该遭受这些的。 “陆昔?” 陆昔伸出手,掌心贴着夏白渊的脸颊,入手温热柔软,一点也不冷硬。 “别怕,”陆昔深深地看着夏白渊,“我会很小心的,不用担心,一切都会好起来。” 夏白渊怔怔地看着陆昔。 陆昔很少露出这样的表情,他眼中有着勃勃的生机,就像是初升的太阳,一往无前毫无阴霾。 但这一刻,他的眼神却像是一个经历了太多世事的老者。 即使如此,夏白渊却依然从中看到了,某种永远不变的光芒。 他看着自己,如同看着最珍惜的宝物。 从前雀跃又欣喜,现在温暖又深沉。 他因为紧张而握成拳的手逐渐松开,夏白渊沉溺在陆昔的眼神里,恍惚地头:“好。” 陆昔解开夏白渊的纽扣,夏白渊乖巧地抬着头,任由白色的衬衫落下,露出白皙的胸膛。 绮丽的红色花纹暴露在空中,如同盛放的月季缠绕着他生长。 冬天的温度很凉,夏白渊微微打了个寒噤。 陆昔:“马上就会热起来了。” 夏白渊默默点头,耳根红了一些,但紧张中的陆昔却没注意到这一点。 虫神保佑,虫神保佑!! 他看着夏白渊,询问道:“那我开始了?” 夏白渊撇过头,眼镜遮住了他青蓝色的双眸:“别……别问了。” 陆昔深吸一口气,甩掉拖鞋也爬上了床,他高挑的个子挡住了头顶的灯,长长的影子笼罩住夏白渊。 陆昔朝夏白渊慢慢俯下身,手指触到了夏白渊微凉的皮肤。 他清晰地感受到了夏白渊微微颤抖了一下,但眼下已经是无论如何都不能退缩了! 陆昔闭上眼,伸出精神力,将精神力凝固成细丝,谨慎而坚定地探入了夏白渊的精神海中。 我可以,我能行!! 我超棒!! —————— 陆昔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迎接一个糟糕无比险象环生的精神海。 哪怕比海上大风暴还要猛烈,他也不会怕的。 但让他意想不到的是,夏白渊的精神海竟然出乎意料的宁静。 当然,这里的宁静并不是说夏白渊的精神海很正常,而是和陆昔预期的比起来。 不仅远没有达到危急生命的地步,甚至陆昔感觉到,比起上次疏导的结果,夏白渊精神海中的凝滞块,竟然小了不少。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样的情况,至少是经历了几次非常深入的疏导…… 陆昔的精神力困惑地拧成了一个【?】 但眼下他来不及深思,更没有走神的余裕,不管原因是什么,这毕竟是一件好事。而且也让他的疏导工作轻松了不少。 他拉直了自己的精神力,绷紧后朝着最薄弱的一点进攻了过去! 太久没有疏导过,这一下力气有点大,夏白渊发出了低低的闷哼声。陆昔连忙放轻了动作,改为轻柔地游移和安抚。 陆昔很快找到了所有容易溃散的点,用精神力一点点钻探,再不断地扩大自己的战区,这就是最常见的化整为零医治手段。 研磨。 安抚。 拨弄。 千方百计要软化这些顽固的凝滞块。 这样的手段绝不会太轻松,常常会给病人带来巨大的精神负担。 感受着夏白渊不断的震颤和压抑不住的闷哼声,陆昔心里十分愧疚,连忙加快了精神力的动作。 长痛不如短痛嘛…… 陆昔的想法是好的,但世事无常,往往事与愿违,这是颠扑不破的真理。 在他的温柔和不懈努力之下,夏白渊抖得更厉害了。 他几乎要压不住自己的声音,陆昔害怕地睁开眼,问道:“会很难受吗?” “呜……” 陆昔呆住了。 大约是太难受,夏白渊尽管在强忍,但还是微微地挣扎着,脸上的眼镜歪歪斜斜地搭在鼻梁上。 白皙柔软的脸颊被红晕笼罩着,夏白渊双唇微启,一下下吸着气。 这样冷的室内,说话都会有雾气。 团团的雾气向上飘散,在夏白渊浓长的眼睫上凝聚成细密的水珠。 夏白渊眼神涣散地看着陆昔,颤巍巍道:“开、开始了吗?” 陆昔眨了眨眼:“快结束了。” “……” “……” 夏白渊的手指插入汗湿的头发,眼神有些朦胧:“什么?” 陆昔:“啊?” 等、等等,是哪里不对吗? 尽管不明白是怎么回事,但陆昔却敏锐地感觉到了—— 夏白渊的反应,就像是猛地抬起一个沉重的花瓶时,却没想到这个花瓶是泡沫做的,然而他没收住力最后因为用力太猛而闪了腰一样。 自己应该成为一只沉重的花瓶吗…… 一时间,陆昔不知道自己这精神力是该收回,还是该继续留在夏白渊的精神海里了。 两人面面相觑,气氛显得有点僵硬,陆昔手足无措:“我、我该开始什么?” 夏白渊看着陆昔惊慌的双眸,终于意识到了什么,他脱口而出:“你不是要和我做——” 陆昔:“啊?” 夏白渊猛地打住话头:“不,没什么,这样就很好。” 他推开陆昔,伸手拉起被子将自己盖住,只露出一个毛茸茸的脑袋。 但耳朵却没有完全盖住,在银发的掩映下,红成了番茄的颜色。 室内一片寂静,心跳的声音却震耳欲聋。 陆昔坐在床沿上,他的精神力妥当地收回来,这次的疏导进行得很完美。 他一会儿看看床上鼓起的小山包,一会儿看看夏白渊的耳朵,又转头看看浴室——热气已经消散殆尽。 夏白渊那奇怪的嘶声又浮现在他脑海中。 在这一刻,灵感的神明终于眷顾了陆昔那有时候会迟钝到令人咋舌的大脑,电光石火间,陆昔理解了一切。 他猛然睁大了眼睛,缓缓用手捂住了嘴巴。 明明天气那样寒冷,但陆昔却感到全身滚烫。 他伸出另一只手,拨了拨夏白渊因为拉扯被子而露在外面的手指:“夏白渊,你刚刚……以为我要做什么……” 夏白渊不说话。 但陆昔却不绕过他,反而倾过身去,勾勾夏白渊的手指,顺着缝隙伸去,挠了挠夏白渊带着薄茧的手心。 “你在浴室里做什么?” “你想要我做什么?” 夏白渊的手像是触电般的,飞快地缩回了被子里,陆昔耐心地等待着。良久才从被窝里传来了一声微弱的抱怨声。 “你、你别问了。” 假如此时在陆昔面前放一面镜子,那他就能看见,自己的脸上露出了几乎可以称之为傻笑的表情。 笑得见牙不见眼。 一种轻盈的快乐充满了他的心扉,让他飘飘然不知身在何处,和喝醉了的感觉很像,但现在要更加明亮一些。 他恨不得现在就跑出去,直接跑到山顶上,响着世界张开手,宣布陆昔从此是世界之王! 陆昔伸手去拽夏白渊的被子。 没拽动。 夏白渊的声音已经近乎恼羞成怒:“出去,我要睡觉了。” 这还是他第一次用这样的语气说话,像一片小羽毛,挠得陆昔心里痒痒的。 他俯下身,贴着夏白渊的耳朵轻声道:“那,你要不要继续?” “你把我赶出去,我只能走啦。” 陆昔委委屈屈地拽着夏白渊的被子:“我错啦。” “……” “……” 被子微微动了动,打开了一个小小的缝隙,看起来勉强极了。 陆昔的嘴角上扬,迅速地钻了进去。 夏白渊低声道:“就、就这样吧。” “好。” 黑暗剥夺了视觉,却放大了其他的感官。 陆昔抱着夏白渊,银发雌虫恰好被他抱了个满怀,他们是如此地契合—— 就像是一个可乐罐子被放进了高脚杯中,最巧妙的是,没有一丝缝隙,甚至连高度都完全一致。 这似乎是他们第一次在清醒的情况下拥抱。 夏白渊全程都压着声音,他性格本就如此: 他会小心翼翼地藏好自己,害怕一切可能到来的危险,过于艰难的生活早已让谨慎小心的习惯烙进了他的血肉中。 但陆昔却像是一块异常甜蜜的糖,引诱着他伸出试探的触角。 随着时间的流逝,夏白渊无力地抓紧了陆昔的衣服,将头埋进了陆昔的脖颈。 像一只初生的雏鸟。 陆昔的手触摸着他微突的脊骨,尽管他知道夏白渊拥有近乎恐怖的实力,但他却莫名觉得这脊骨很是脆弱。 “陆昔……陆昔……” 陆昔低下头,吻住了夏白渊。 能够为夏白渊遮蔽风雨,这让陆昔感到了头晕目眩般的幸福。 为此他愿意一天三十次地感谢虫神,感谢奇妙的命运。 第35章 美术展会,是真的挤。 尤其当展览者是一只雄虫时,那简直挤到没边儿了。 陆昔按着帽子,在巨大的人潮洪流冲击下,顽固地焊在原地,洪水从他身边分开。 没有人能动摇一只热恋期雄虫的心。 陆昔手里拿着夏白渊的外套,等待着他那可爱的爱人,从厕所里回来。 这一块区域的绘画风格偏向雄壮,展厅适时地播放着激昂热烈的音乐,陆昔顿时有了一种士兵坚守祖国边疆的悲壮感。 等夏白渊出来时,陆昔已经泪光闪闪,也不知脑补了什么。 夏白渊分开人群,接过外套,小心地托了陆昔的胳膊一把:“钱被偷了吗?” 陆昔:“……” 他一摸裤兜,脸色垮了下去:“我的卡被偷了。” 夏白渊咧了咧嘴,从自己的制服口袋里摸出一张银色的卡:“在这。” 陆昔把夏白渊的制服抱在怀里看得倒是紧,小偷根本无从下手,最后偷的也只是留在他自己身上的一个空卡套。 陆昔看着夏白渊手里的卡:“你什么时候拿走的?” 陆昔冷白的脸颊微红:这就显得他很那什么…… 夏白渊耸了耸肩:“随手。” 好一个随手。 陆昔一把将卡塞回口袋,清了清嗓子道:“走吧,我们去看展。” 夏白渊也适时地打住了话头,虽然他也很想看看陆昔窘迫的样子,但这次就放过他吧。 他们在拥挤的走廊里徘徊,周围熙熙攘攘全是溢美之词,陆昔和夏白渊两个在人群里就好像两颗基因突变的玉米,凭空高出半个头来。 拜身高所赐,让他们得以在高空中呼吸略微清爽些的空气。 但有道是,上帝给你开了一扇窗,那指定要给你把牢门焊死。 没有了遮蔽物,陆昔的视线结结实实地撞上了墙上的展品。 天马行空的走线,突发奇想的手印,大胆无比的用色—— 这位先生的艺术思维如何,陆昔一个区区的无名小卒不敢妄下论断,但他的眼睛是真的有被辣到。 他下意识撇开了脑袋,用夏白渊的美色洗眼睛。 那叫一个如听仙乐耳暂明。 夏白渊的眉头皱得死紧,一副磕开了瓜子却无法在碎壳里找到瓜子肉的纠结模样。 而他最终也没找到那颗瓜子肉,求助般看向陆昔:“这些画,能卖多少钱?” 这话一出,引得旁边几个雌虫纷纷投来鄙夷的目光。 用金钱来评价艺术品,简直是亵渎。 陆昔沉浸在他的美色里,下意识开口道:“卖给收废品的都嫌上面的颜料重,要白亏钱。” 话一出口,从四面八方刺来的眼神,几乎要将两人扎个对穿,鲜血横流。 陆昔缓慢地眨眨眼,尬笑了一声:“我开玩笑的,我哪里懂画画,这幅画怎么也得值一辆车吧!” 陆昔俗不可耐的人设顿时深入人心,换来几声嗤笑,没人再纡尊降贵给他眼色了。 夏白渊定定地看着他,脸上没什么表情,陆昔被看得有些不自在起来:“怎么了?” 夏白渊拉住陆昔的袖子,朝陆昔倾身过来,温热的呼吸打在陆昔的耳边。 “真的能换一辆车啊?” 陆昔一愣,忍了忍,又忍了忍,终于还是没绷住笑了出来。 能让陆昔这么破功的,属实罕见。 在夏白渊惊奇的眼神中,陆昔笑得上气不接下气。 好容易止住笑声,陆昔伸出食指对夏白渊勾了勾,勾来夏白渊的左耳。 陆昔:“换个几把。” 这就是意有所指了。 在浓烈的家庭氛围污染下,陆昔在阴阳怪气上也是一把好手。 这个时代有名的画家他如数家珍,但在这里画廊里,张牙舞爪地盘踞在每一幅画上占据半壁江山的签名,陆昔是压根没听说过。 不过,总比某些在别人的作品上留自己签名的“大收藏家”好。 再看下去也没有意思,还挤得陆昔要缺氧,他拽着夏白渊逆着人潮,终于在鞋面上留下八个脚印后成功脱离了展览会。 在展览会的外面,一整条街上随处可见支着画板,靠给游客画肖像为生的穷酸画家。 这些大多是基因等级低下的雌虫,没法像军雌那样赚得大把的钱,只能靠一些小活计来糊口。听闻这里来了有名的艺术家开画展,于是也来沾点光。 拥挤的展会里,换气扇功率开到最大也只是杯水车薪,一出门新鲜的空气让陆昔全身为止一轻。 夏白渊若有所思地看着周围的画家,问道:“他们画得和里面有什么不同?” 陆昔摊手:“至少这是我们买得起的。” 他对一个闲着的画摊摊主问道:“双人画多少钱?” 摊主打量了陆昔和夏白渊一眼,眼睛里划过一丝惊艳:“半身一千,加手另加三百。” 画手的难度要提高一层,麻烦又费事,价格要另算。 但即使是如此,也只能算是成本价了,赚个辛苦钱。 陆昔对此没有任何意见,把夏白渊摆弄成漂漂亮亮的姿势花了他十五分钟,摊主好脾气地等着他折腾。 陆昔退后三步,表情严肃地上下扫视着夏白渊。 眼泪几乎要从他嘴角淌出来。 救命,好帅!!! 这已经是杀人放火的帅了! 夏白渊:“这样可以了吗?” 陆昔冷静地点了点头,靠着夏白渊摆了个低头的姿势:“就这样吧。” 摊主讶异地看了陆昔一眼。 这两位顾客居然误打误撞地摆出了黄金比例的姿势,直接放到画布上就是一副完美的画作了。 陆昔:“有问题吗?” 摊主:“不,没有,完全没有。” 一切准备妥当,摊主提笔正要开始画,一阵刺耳的哨声从远处响起。 说时迟那时快,瘦小的摊主像是触电一般原地弹起来,啪啪啪两下就将东西收拾妥当,动作利索得让人怀疑他是不是专门训练过。 “保安来了!!” “快跑啊!!来抓人了!!” “卧槽半小时前不是刚抓过吗!” “草草草我才画到一半!” 短短几十秒,所有摊主作鸟兽散,只留下一地的游客面面相觑。 “抱歉,抱歉!我得先跑了!” 摊主一叠声向陆昔道歉,他扛起家伙事儿,沉重的支架压着他的背,压成了一个扁扁的问号,一溜烟往前跑去。 “站住!!站住!!” 膀大腰圆的保安一阵风似的刮过陆昔面前,追着摊主而去。 陆昔:“……” 夏白渊:“……” 他俩眼睁睁地看着摊主以7m/S的速度在前面跑,保安在后面以12m/s的速度在后面追,在惊心动魄的五秒钟之后,保安一把将摊主扑倒在了地上。 乒乒乓乓,丁零当啷,东西摔了一地,看得陆昔眼角一抽。 啊,大白……大白掉了…… “可算逮住你了!警告你们几次了,不要来影响这次画展,你们再这样下去我也要保不住饭碗!” 摊主的东西都丢了,但他却来不及难过,从地上爬起来后,揪着衣袖赔笑:“您受累了,您受累了,就绕过我这一次吧。” 保安叹了一口气,眉头抽搐:“我才要说,你饶了我吧,真是……” 保安嘟嘟囔囔,弯腰扛起画架:“没收了,你可别怪我,谁让你们惹怒雄虫阁下了呢……” 摊主的脸颊抽了一下,让他脸上的笑看起来像是被揉乱的画布,一塌糊涂。 “你的东西被没收了吗?” 直到保安走远,一个声音出现在耳边,摊主抬起头,抬眼对上一双鲜红的眸子,他发了一下呆,然后又低下头去,低声道:“我没法给你们画画了,我的画架被没收了……” 陆昔:“那就去重新买一个吧,这附近不是很多卖美术用品的吗?” 摊主窘迫地搓着手:“我买不起了,我还欠着很多钱。” 陆昔看着他:“也就是说,你接下来一整天都无所事事了?” 摊主抽了抽鼻子,在寒风中瑟瑟发抖,满地都是他的颜料。 陆昔伸手从口袋里拿出银色的卡,递到摊主面前:“我和……” 他飞快地看了夏白渊一眼,又强行坦然道:“我和我的雌君想要雇佣你一天的时间,我们想要在这附近逛逛,你负责画下我们的肖像。” 雌雌雌雌、雌雌雌雌雌君! 夏白渊:“半身一千,加手三百,计件算。” 陆昔偷偷看了一眼夏白渊,夏白渊的耳尖微微发红,看得他说话都要咬到舌头了:“这是预付的定金,你可以去买下你需要的东西。” 摊主愣愣地看着陆昔,像一个习惯了倒霉之后,突然被命运眷顾的非酋,好久才反应过来。 他忙接过陆昔的卡,一叠声道:“谢谢、谢谢您了!您真是慷慨大方的先生,您和您的雌君一定会幸福美满的!” 对于陆昔完全没有信息素这件事,摊主认为那算个屁。 —— 他们一整天都没有停下来过,摊主的体力跟不上,长久的营养不良摧垮了他的身体,连陆昔都比他要好得多。 最后夏白渊从摊主身上拿走了所有的东西,让可怜的摊主又是好一顿诚惶诚恐的感谢。 陆昔看着夏白渊,不由得挑了挑眉。 银发的清隽雌虫捋起袖子,露出一截白皙修劲的小臂,他随意地背着画架走在路边的林荫小道上。 无论夏白渊在做什么,似乎都没有违和感,好像他生来就是干这一行似的。 “夏白渊。” 夏白渊闻声转头,看向了陆昔。 他们站在一个广场上,伴随着突如其来的音乐声,陆昔身后的喷泉冲天而起—— 陆昔的声音被掩盖在了音乐声中。 直到音乐声停下,夏白渊问道:“你刚刚说了什么?” “等等!!!” 摊主激动的声音打断了他们,他冲过来,黑而沉的双眼一直都恹恹的,但现在却亮得惊人:“你们别动,我要把这一幕画下来!!” 陆昔和夏白渊对视一眼,达成了一致意见。 支好画架,绷好画布,摊主排出一列画笔。 瘦削的雌虫好似排兵布阵的将军,日光下他的影子英伟极了。 创作的热情在他眼中燃动,他深吸一口气,将笔按在了画布上。 ———— “完成了!” 摊主收回笔,看着自己的画作,他神情十分满足。 陆昔和夏白渊雀跃地跑过去,并排站在摊主的背后,好奇地去看最后的成果。 那是一副……很奇怪的画。 算不上肖像,没有线条,甚至看不出画的是谁。 充其量只能算是一些模模糊糊的色块,近视的人眯起眼睛,或许能想象出模特的样子来。 但夏白渊却觉得挺喜欢的。 看着这幅画,他会想起雨后清晨的日光,傍晚时分的温柔微风,以及陆昔看向他时温柔又缱绻的眼神。 “怎、怎么样?” 摊主如今才忐忑起来。 没有人会这样画肖像的,连画的是谁都不知道,雇主不生气才怪…… 不该这样画的,不该这样画的,这两位好心的雇主这样帮助自己,但这样的画充其量只能算是糊弄。 “我、我再拿回去润色一下!” 但一直看着画布的黑发虫族却按住了摊主的手。 他直起腰,眼神没有离开过画布,喃喃道:“这不是挺好的吗?” 摊主一愣:“诶?” 陆昔取下画,沉默地看着它。 历史上没有这幅画的记录,没有这样的流派。 但他很喜欢,非常非常喜欢。 在看到的一瞬间,他仿佛全身都在过电,酥酥麻麻的。 夏白渊:“我觉得它挺好的。” 陆昔抬起头,微笑道:“我也觉得,这幅画真好看。” “……” “摊主,你能多画一些——啊你怎么哭了!” “陆昔,我们说了什么话吗?” “我保证没有。” “可他哭得鼻涕都出来了……” …… …… 在两人惊慌失措的安慰下,摊主结结巴巴断断续续的说着话,终于让两人明白他不是伤心。 是感动过头哭成了狗。 “从、从来没有人这么肯定过我呜呜呜——他们都说我画的是狗屎……” 陆昔和夏白渊整一个手足无措。 两个人都不是吸引弱小的类型,流浪的小动物见了他们三十米外就尖叫着逃远了。 狗嫌猫厌的。 乍一下遇到摊主这种类型的,就很…… 陆昔抽出一张纸巾递给摊主,摊主呜呜咽咽地终于止住了哭声。 狠狠地擦了一下鼻涕,这才不好意思道:“见笑了。” “不要紧。”陆昔指着画布的右下角道:“能给我在这里签个名吗?” 摊主又是狠狠地感动了一把子,他连钱都想拒绝了。 夏白渊:“你应该还有欠款吧?” 摊主:“……” 回归现实好痛苦哦。 他讪讪地收下了钱,一边在画布上留下签名,一边小声道:“以后你们找我画画可以打个八折。” “多谢。” 陆昔看了眼签名,摊主名叫“莫良”。 这名字确实没听过,莫良并没有在历史上留下任何痕迹。 这让陆昔感觉有些可惜。但他并没有多做感伤,毕竟艺术这东西,谁能说个准呢? “走吧。” “嗯。” 他们带着一堆画,在漫天的火烧云下悠悠往回走着。 夏白渊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问道:“你刚刚想说什么?” “……” “陆昔?” “啊……那个啊……” 陆昔伸手挠了挠腮帮子,脸颊被夕阳镀上一层红霞,他眼神闪烁,吞吞吐吐了好几秒。 夏白渊耐心地等待着。 “我想说,虽然我们现在还是学生,但已经成年了……” 夏白渊的心脏跳了一下,有一种预感逐渐涌上来。 他呼吸都停滞了。 “这种话真的很需要看气氛啊!” 陆昔用力抓了抓头发,终于一狠心说了出来:“夏白渊,你、你和我结婚吧!” 哗———— 所有的声音都在远去,如同退潮的海水。 天地间只剩下了陆昔,他披着彩霞,朝自己伸出手。 “成为我的雌君吧!” 夏白渊如同被抛到最高点,轻飘飘地落下,终于踩到了实地上。 他不确定自己有没有笑,但嘴角似乎在上扬。 “好。” 他握住了陆昔的手:“我答应你。” —————————— 三千年前的夕阳,似乎和三千年后没有什么区别。 但在某个瞬间,日光下的世界,发生了一些小小的变化。 雌虫陆昔从梦中惊醒,他擦去一脸的汗,这才发现自己居然就这么趴在书桌边睡着了。 他呆坐在椅子上,好半晌才低下头,继续看起了书。 【这是一位堪称传奇的艺术大师,他以一己之力改变了整个艺术界的走向。但很少有人知道的是,他曾差点放弃自己的天赋,在那个时代,没有人能理解他的伟大……】 【但就在他生涯最艰难困苦的时候,他遇到了改变他一生的机遇。】 【至今为止我们仍未知晓的是,究竟是谁买下了这位大师的画,但他们留下的鼓励却贯穿了大师的一生,成为了他的精神支柱之一。】 【这位大师,名叫莫良。】 左边的配图上,隐隐约约能看到两个人互相对视。 只是看不出这到底是谁。 在最下面有一行小字:【莫良后期凭印象画出的复制品,初版已佚失】 陆昔皱了皱眉。 在睡前,似乎看到这段话扭曲了一下,原本并不是这样的…… 想了很久,他还是拍了拍额头,放弃地翻开了下一页。 大概是错觉。 他看得很专心,并没有听见门口轻微的脚步声。 走廊里留下陆墨的一声轻笑。 第36章 狄宴推开训练场的门,看到了意想不到的人。 他向来起得很早,这时候训练场里空得很,他一眼就看到了夏白渊。 夏白渊穿着宽松的外套,领口的拉链一拉到底,立起来遮住了下半张脸。 他坐在角落的塑料椅上,脚边放着他的包,地上散落着几个喝完的空水瓶。在这寒冷的冬天里,夏白渊在微微地冒着热气,大约是刚练完。 他看起来就像一碗热气腾腾的白豆腐。 狄宴当然不会放过夏白渊,他走过去将自己的包扔到地上,朝夏白渊斜斜地歪了歪嘴角:“来练练?” 夏白渊看了他一眼,但狄宴知道他不会答应自己。 那双淡漠的眼里从来没有出现过任何人的影子,尽管他总是一副安静的样子,但狄宴却莫名觉得夏白渊身上有一股子躁气。 就像是身后有什么鬼东西在追着他,让他永远都无法停下脚步。 对于感觉特别敏锐的一些雌虫来说,夏白渊完全不像其他人说的那样——哪怕出现在盛夏骄阳下,都冻得人打哆嗦。 恰恰相反,他更像是一个过度运转的蒸汽机芯,拖着老旧不堪的火车向前不知疲倦地狂奔。 “来。” 你看,拒绝得如此干脆利落——等等。 狄宴正要迈开的脚步一顿,但他正要离开的倾倒姿势却没有及时调整过来,左脚绊右脚差点摔了个狗吃屎。 幸亏他反应极快,一个原地小跳跌跌撞撞,滑稽地爬行了几步,堪堪止住了去势。 狄宴吊着眼皮看夏白渊,纳闷道:“你是谁?” 夏白渊靠在椅背上,两条腿在椅子下向后勾起:“是你亲爱的可爱的同学。” 狄宴的脸色堪称惊悚。 这真的是那个夏白渊吗?? 他在跟自己开玩笑?没听错吧! 狄宴面色凝重地站起来,伸手去试夏白渊的额头,又摸了摸自己的,一语不发。 夏白渊歪歪头,从他手下躲开,懒洋洋道:“干什么?” 狄宴:“虫之将死,其言也善,你像是回光返照一样和蔼可亲。” 夏白渊沉默了一下,语重心长:“善有善报,恶有恶报。” 狄宴:“这就是你洗心革面重新做虫的理由?” “不。”夏白渊怜悯地看着狄宴,“你没有虫可以抱。” 狄宴:“……” 说得好像你就有一样,撒比啊。 本就冷飕飕的室内,气温再次骤降。 在夏白渊转性的第一天,狄宴已经开始怀念那个淡漠又清冷的冷艳银发雌虫了。 夏白渊拉下拉链,从下往上仰视着狄宴:“还打不打。” 尽管是俯视,但狄宴却莫名觉得他在俯视自己。他咬了咬牙:“打!” 不管夏白渊是受了什么刺激,但能和他切磋的机会狄宴是不会轻易放过的。 条件有限,两人最后选定了最方便的近身格斗技。 狄宴看着夏白渊,对方那双青蓝色的眼眸里充满了不知从何而来的优越感—— 到底在得意什么东西??? 狄宴无法理解,但他的心里头一次升起了把这张漂亮脸蛋按在地上摩擦的心。 你给我等着。 ——两小时后—— 狄宴躺在地上,气喘吁吁地看着天花板。 夏白渊盘腿坐在他身边,银发的末梢有些汗湿,他静静地看着狄宴,忽然道:“你还挺厉害的。” 狄宴翻了个白眼,心说你才知道啊。 而且他一点都没有被夸奖的高兴。任谁被打得毫无还手之力之后,再听到这样的话,都只会觉得被嘲讽了。 “你有罗迦虫的基因,”夏白渊若有所思道:“难怪……” 狄宴最烦别人拿他的血脉说事,就好像他什么都不用做,只用靠罗迦虫的血脉就可以躺赢了一样。 他嗤笑了一声:“你今天屁话怎么这么多?” 尽管他们打了那么多次,但每一次夏白渊都是匆匆离开,别说像今天这样,根本是连一个眼神都欠奉。 狄宴瞟了他一眼,半开玩笑道:“怎么,找到雄主了?” 夏白渊下意识又拉起了领子,眼神闪烁。 狄宴:“……” 艹,原来是这样。 狄宴只觉得自己就像一条狗,在路上走得好好的,突然被人踹了一脚。 本来就累得要死,这一下给气得脑壳发涨,头晕目眩。 半晌后,夏白渊含糊地说了一句:“也不算是雄主……” 狄宴却误会了。 他的眼神沉了下去,过了好一会儿才道:“夏白渊,看在你和我多少有点交情的份上,我劝你一句。” 夏白渊:“嗯?” 狄宴:“在没有正式登记结婚前,千万别把身家都交出去了——虽然我觉得你没有傻到那种程度。” 军雌之所以受欢迎,第一个原因是他们的繁衍能力强,第二个原因则是军雌大多自带丰厚的身家。 所以哪怕雄虫们不怎么喜欢军雌的长相,但大多会选择娶军雌。 但假如被哄骗着把财产交了出去,那雄虫事后翻脸不认也是常有的事。 夏白渊这才明白狄宴在想什么。 他半张脸藏在衣领口,但眼睛弯起,狄宴看得出他是在笑。 “他把银行卡都给我了。” 在夏白渊答应陆昔的求婚之后,陆昔简直有些激动过头了。 黑发红眸的俊美虫族涨红了脸,将银行卡强硬地塞进夏白渊的手里,结结巴巴道:“我、我雄父说过,合格的雄虫就要给予雌君安全感,所以我跟你保证,我只会娶你一个的。” 虽然他还勉强保持着镇定,但任谁都看得出来陆昔眼里的小星星。 比夜幕初临时天际的启明星还要亮。 狄宴过于愕然,以至于他一轱辘坐了起来:“你说什么?” 夏白渊又重复了一遍,狄宴只觉得自己又挨了一脚。 他不免有些好奇:“是谁啊?” 夏白渊却打住了话头:“暂时不能说。” 狄宴:“……” 你明明很想说,你眼里想要炫耀的欲望已经呼之欲出了好吗? “行吧行吧。”狄宴气哼哼地重新躺下去,“不说就算了,我稀罕么?” 夏白渊轻笑了一声,拍拍衣袖站起来。 他用脚尖勾起地上的包,轻轻一踢,那包就服帖地落在了他肩上:“我走了。” 狄宴躺在地上,朝空中伸出手,向夏白渊摇晃:“快滚吧,臭不要脸的雌虫。” “酸。” “呵呵哒。” 那张银行卡,现在就躺在夏白渊的包里。 夏白渊不知陆昔从哪里赚到的那么多钱,他明明没怎么离开过学校,陆昔却只是对他眨了眨眼睛:“我是艺术生啊,卖了点艺术品给学校。” 想到展会上那“独特”的油画,还有那贵到离谱的卖价——就这样还听说所有的展品在一天之内售卖一空,夏白渊心有戚戚地点了点头。 他果然还是无法理解艺术。 但夏白渊暂时并不打算挪用那笔钱,而且,他还有没向陆昔坦白的事。 他应该先考虑一下,不要那么快地答应陆昔。至少要让陆昔知道他雌父的事…… 但夕阳太过美好,陆昔的眼神过于明亮,等夏白渊回过神时,他已经答应了。 糟糕。 他想,这可真是糟糕。 错过了最佳的时机,这可怎么再和陆昔坦白。 他辗转反侧了一晚上,夏白渊心绪如潮水,波澜起伏不停。 在遇到陆昔之前,夏白渊从未考虑过自己的人生。 病重的雌父,巨额的医疗费,畸形的身体,这一切的一切都压得他喘不过气,别人看夏白渊冷傲又清高,觉得他恃才傲物目中无人。 但恰恰相反的是,在夏白渊的内心深处根植着牢固的自卑。 前半夜,他一直处于深深的烦恼中。 但后半夜,他却不由自主地开始想着陆昔。 陆昔的脸,陆昔的笑,还有陆昔亮晶晶的眼睛。 他就像是一个不小心找到了财宝的人,又想炫耀却又害怕别人发现陆昔的好,生怕别人要同他抢。 夏白渊相信陆昔,但他不太相信自己。 他几乎是有点卑劣地想,要不然,先把陆昔骗到手再说? 这样的想法在他脑海里愈演愈烈,甚至已经说服了他自己。 以至于夏白渊一大早就爬了起来,跑去训练场,闷头将所有的烦恼都发泄了出去。 直到回到宿舍前,夏白渊也不知道自己该如何下决定,他踌躇地打开了门。 陆昔坐在客厅里,表情严肃,十指飞舞出残影,打字声噼里啪啦好像在下冰雹。 他越打越激动越打越激动,最后索性啪的一下点了视频。 “雌虫和雌虫不能结婚,好这个我已经理解了——百分百的理解了,我现在跟你说的是这件事吗?不是!” “我说过我是雄虫,我只是信息素闭塞!虫神啊我忘记你连信息素是什么都不知道了。” “我不需要什么补贴什么特权,我!不!需!要!我就是想跟夏白渊结婚——和雌虫结婚也算特权?” 陆昔气得挂掉了视频:“冥顽不灵!顽固不化!” 一抬头就看见夏白渊,陆昔在看到他的一瞬间怒火就消掉了大半,只剩下了满心的委屈。 夏白渊穿着一身黑,衬得他露出来的脸更加白皙,陆昔趴在夏白渊的身上,恹恹道:“破规矩。” 他原本还计划了一堆。 关于婚礼,关于虫蛋【】,关于他的身份,他计划得非常翔实。 没想到卡在了第一步,他和夏白渊甚至不能登记结婚! 怎会如此QAQ。 陆昔的下巴枕在夏白渊的肩膀上,一句一句地抱怨。 “盖个戳而已,有那么难吗?” “这破时代。” “还问我户口,我拿出户口本吓死他们。” “……” 唠唠叨叨,黏黏糊糊,又像抱怨又像撒娇,陆昔的体格比夏白渊打了一圈,看起来就像一只抱着他不肯撒手的大金毛。 夏白渊被他推得一个踉跄,向后双双倒在了沙发上。 陆昔的脸埋在他的颈窝里,小声比比叨比比叨,热气喷吐。 夏白渊的心也跟着软了下来。 陆昔却突然安静了下来,夏白渊微微侧过头问道:“怎么了?” 陆昔抬起头,困惑地看着夏白渊:“你换了沐浴露吗?” 夏白渊身上的气息好像变了。 从前是一种轻微的冷香,清冽又飘忽,不仔细闻就很容易忽略。但如今却变得像是一种——果实熟透后散发出的,带着轻微酒味的甜香。 陆昔对酒味很是敏感,光是闻着都觉得有些微醺。 “没有啊。” 夏白渊疑惑地低下头,闻了闻衣袖,但什么也没闻到。 陆昔并没有多想,抱着夏白渊打了个滚,烦恼极了:“到底要怎样才可以登记啊……” 他愁得眉毛都垮下去了。 夏白渊呆呆地看着陆昔。 见到陆昔之后,他的心跳越发快了起来,原本想好的计划统统都抛之脑后,夏白渊只想将一切都告诉陆昔。 这个冲动是如此突然,从升起的一瞬间,然后达到顶峰,只是一眨眼的时间。 但这个冲动又是如此强烈,让他的心突突跳着,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跳出去。 “陆昔……” 夏白渊听到了自己有些突兀的声音。 “嗯?” 夏白渊笑了笑,连他自己都知道这笑是多么地僵硬,趁着那突生的勇气还未消失,他道:“在登记之前……你要不要去见我的雌父?” 陆昔:“……” 陆昔傻了。 见、见、见见见家长的意思吗??? 啊,是啊,都要结婚了,当当当当然要要要见家长啦! 这是必须的嘛,自己也有列入计划啦。 他一把抓住夏白渊的肩膀,严肃道:“什么时候?” 夏白渊的脸更严肃:“择日不如撞日,现在就动身吧。” 陆昔:“……” 救命,他无法呼吸了! 第37章 【夏白渊:雌父,这周末我来看你。】 【夏野:你不是说最近很忙的吗?不要勉强。】 【夏白渊:半天时间,没事的。】 【夏野:真的不要紧吗?】 【夏白渊:嗯。】 夏白渊持续输入中…… 但打了几分钟,也不见他发来消息。 【夏野:啊渊,有什么难处吗?】 坐在病床上的银发雌虫形容清瘦,夏白渊和他的雌父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夏野从前是出了名的漂亮,否则也不会以平民低等级的雌虫身份,被雄虫娶为雌侍,夏白渊完整地继承了他的优点。 只可惜长年累月的流浪和病痛折磨,让他比夏白渊更加清瘦一些,脸上有着遮掩不住的枯槁。 【夏白渊:我最近交了个朋友。】 夏野一怔,但很快就高兴起来。 他从未听夏白渊说过有朋友,他实在太辛苦了。夏野知道自己的病到底有多花钱,但夏白渊执拗地不肯放弃治疗。 他说:“假如雌父死了的话,那我也不知道活着该做什么了。” 雌虫并不善于表达感情,到了这种时候,夏白渊也只会说生硬的话。 他能交到朋友,夏野真的很高兴。 【夏野:是谁?】 【夏白渊:你不认识的,他叫陆昔,是我的一个同学,今天下午我和他一起过来看你。】 他一口气全说完了。 假如现在夏野能看到夏白渊,就会发现自己向来沉默冷静的雌子脸上,表情异常紧绷,肉眼可见的忐忑不安。 但他看不到,自然没有任何怀疑。 【夏野:没问题。】 放下通讯仪,夏野不好意思地对陪护的雌虫笑了笑,道:“麻烦你帮我化个妆。” 对方看着夏野越发枯槁的脸色——他看起来简直像一株即将枯萎的月季,忍不住道:“医生说的话,您不打算告诉您的雌子吗?” 夏野反而很轻松的样子:“说了就会好起来吗?艾利,你别多嘴。” 艾利沉默了。 他陪护这么久,对夏野的身体情况再熟悉不过。能坚持到现在,可以说完全是靠近乎天价的医疗费撑着。难以想象那只小雌虫到底是怎么弄到这么多钱的,但更加奇怪的是,既然能弄到这么多钱,为什么不早点送来看病呢? 但凡早几个月,都能救回来,但病情进入最后阶段以后,所做的一切努力都只能算是勉强续着,再也不会好了。 “快点帮我弄一下,时间快不够了。” “好。” —————— 夏白渊放下手机,一抬眼在镜子里看到了自己凝重的脸色。 这可不行,陆昔已经够紧张了。 他坐在客厅里,陆昔的房间里传来翻箱倒柜的声音,不知他在做什么。 夏白渊将脸埋进双手,用力揉散表情,就听见陆昔打开门朝他喊道:“你雌父喜欢什么颜色?” 夏白渊:“……” 陆昔这一身,穿上就可以直接去接受军团长的授勋仪式了。 剪裁合身的长袍勾勒出他优雅的身姿,衬得他原本就帅气的脸蛋简直像在发光。陆昔拿着三根颜色的领结踌躇不已:“黑色端庄一点,但是红色比较配我,绿色更典雅一点。” 他无助地看向夏白渊,结结巴巴道:“怎、怎么办?” 夏白渊:“三根都打上去?” 陆昔的脸上出现了一瞬间的空白。 夏白渊捂住眼:“不,我开玩笑的。” 但很明显,他并没有做到安抚陆昔,反而让陆昔更紧张了。 他一边纠结,一边嘟嘟囔囔:“三根?我怎么没听过这种打法?真的可以吗?啊毕竟我不太懂现在流行什么……” 他看着镜子,拿着三根领结在修长的脖子上比划,试图想象出效果来。 但很明显,哪怕他拥有天鹅那么长的脖子,打上三根领结也显得有点拥挤。 夏白渊的嘴角忍不住翘了翘,他拿过陆昔手里的丝带,只留下一根:“我们只是去见雌父,没必要穿得这么——” 陆昔低头看了看自己,迷茫地问:“我穿得有什么问题?” 夏白渊拉下他的外套,陆昔顺着他的力道转了一个身,就将华丽的外袍脱了下来。 里面是一件崭新的衬衣,虽然质地上好,但很适合日常出门。 陆昔有些忐忑:“就这样吗?” 他感觉自己好像上战场前却被卸下盔甲的士兵,身上空荡荡的很没有安全感。 “唔……” 夏白渊站在陆昔的身前,他歪着头打量了一下。然后从陆昔手里抽走红色的领结,绕着他的脖颈系了上去。 他对这事不太熟练,手指在陆昔的后颈处摩挲了一会儿,才终于整理好了领结。 “可以了。” 夏白渊退后一步,对自己的成果很是满意:“外面这么冷,外套穿校服就行,我雌父对这些不介意。” 当他转过身,去找陆昔的外套时,身后的黑发虫族那高挑的身形微微晃动,肌肉缓缓松弛。 就好像一个胀鼓鼓的气球,倏地放了一些气,变得柔软许多。 陆昔捂着嘴,脸色微红,眼睛闪烁不定。 夏白渊,居然就这样给他打领结。 这、这这看起来不就像他的雌父平时对待雄父的一样!! 【】 “啊,外套在这。” 在夏白渊回过头的一瞬间,陆昔立马放开手站得笔直,眼神凛冽,看不出一丝异样。 夏白渊:“穿上这个走吧。” 陆昔一动不动。 夏白渊用眼神询问陆昔,陆昔轻声咳了咳,抬起手来。 想、想要夏白渊给自己穿衣服,就像雌父平时做的那样。 两人僵持了一会儿,在陆昔越来越游移的眼神里,夏白渊恍然大悟。 他抓住陆昔的手道:“我跟雌父说,我们是朋友……我们慢慢来。” 陆昔的一切表现,在夏白渊看来,就像是因为过于恐惧,害怕被世俗的眼光歧视,害怕被爱人的雌父指责,最后紧张到不愿出门一样。 同性相恋是一件惊世骇俗的事,但对于夏白渊来说,和他身上那骇人的秘密相比,这些根本算不了什么。 当陆昔向他求婚时,夏白渊就已经决定好了。 无论世俗如何,无论他人如何,他要和陆昔在一起。 站在这尘世之间,只要有陆昔,他就不会再感到迷茫。 然而内心明明是这样浓烈,如同地心熔岩般滚烫翻涌,夏白渊却一如平常。 “陆昔,不用怕。” 陆昔张了张口,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就在这时,他才逐渐认识到了这个事实。 ——不管他如何强调,在别人的眼里,他就是一只妄想症的雌虫。 从前的一切都浮上心头。 “我喜欢你,和你的性别没有关系。” “我喜欢的是陆昔。” …… “好,我们结婚吧。” …… 他沉浸在自己的无奈里,却没有注意到这样一件事。 在这个时代,夏白渊到底是怀着怎样的心情,才会那样平淡地说出来呢? 陆昔望进那双青蓝色的双眸里。从前他觉得夏白渊的眼眸,好像雪山上的青空,清透又辽远,但现在他却觉得,那更像是深海的颜色。 深沉,广阔。 暗流汹涌,表面却风平浪静。 夏白渊又走近一步,关切地看着他:“怎么了,你还是觉得唔——” 陆昔突然握住夏白渊的肩膀,低头吻住了他。 灼热的温度中,带着陆昔的气息,但和从前那温柔又羞涩的力度不同,陆昔用力地抱紧夏白渊,呼吸间都是满溢的急切。 夏白渊有点懵,但还是伸手环住了陆昔的肩膀,乖顺地仰着脖子。 直到数分钟后两人才分开,夏白渊深吸一口气:“你怎么了……” 然后就被陆昔亮晶晶的眼睛盯上了,陆昔拉着他的手,放松地将下巴枕进了他的颈窝里。 夏白渊听到他喟叹般的声音:“怎么办,夏白渊,我越来越喜欢你了。” 每一天都以为我不能更加喜欢你了,可是每一天都会发现,我比前一天要更深地喜欢你一分。 夏白渊:“……” 他已经发现了,陆昔说起这些话,好像从来没有任何顾忌的。 直白得不像一只雌虫。 陆昔抱着他,抱了一会儿没得到回应,有些不安分起来:“你呢?” 夏白渊:“……” 要命。 他含糊地说:“我?我也是。” 但这样的回应显然满足不了陆昔,他抬起头,尽管脸上表情起伏微小,但夏白渊却看出了他的期待。 陆昔:“上次你说的那个,能再说一次吗?” 夏白渊知道陆昔指的是哪个。 但现在他恨不得自己失忆了。 他移开视线:“上次?哪次?我不记得了。” 但陆昔却不依不饶:“就是上次在那个竞技场的整理间里,你说的。” 夏白渊知道自己的耳朵红了,他狼狈地想要逃走,但陆昔却不知为何在这件事上特别固执。他能打得狄宴骂骂咧咧,能在竞技场上立于不败之地,但他偏偏拿陆昔没有办法。 最后,他被陆昔按在沙发上,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那天说的话。 陆昔裹着毯子,盘腿坐在沙发上,眼睛亮亮地盯着他。 好吧,也不算太糟,夏白渊无奈地想。 —————— 因为陆昔的胡闹,两人比预定时间迟了半小时才到达。 “我雌父在二十五楼的特护室。” 夏白渊按上电梯的五楼,银白色的金属门在他们面前缓缓关系,随着一阵超重感,两人向上爬升。 电梯里除了他们没有别人,这一块是价格极其高昂的特殊区,很少有人往来。 陆昔一愣:“特护室?” 他记得,特护室这种地方,里面住着的大多是一些没救的…… 夏白渊垂下眸:“嗯。” 难怪。 难怪历史书上,几乎没有留下夏白渊双亲的记录,从崭露头角开始,夏白渊仿佛就是孑然一身。 与此同时,陆昔也想到了一件事。 夏白渊的案例被后人翻来覆去地研究,几乎已经烂熟于心,在惊叹于他的天才之时,学者们心里有一个疑惑始终挥之不去。 夏白渊的打发,激进得恐怖。他常常会孤身犯险,曾经有一个案例就是他独自潜入到敌方的地道中,进入核心后斩下敌方指挥官的首级,敌方硬是么有发现,直到天亮后才得知。 那可真是一场漂亮至极的战术执行,个中险象环生的刺激场面简直像是小说一样传奇。 但—— 无论怎么推演,夏白渊很多时候明明没到绝境,他大可以选择更加安全稳妥些的方式,而不是这样冒险。 虽然效果很好,时常节省下大量的时间,为最后的大胜利奠定基础,可在当时看来,这是非常没必要的。 世人感慨夏白渊不愧是战神,料事如神,恐怕世界上再也不会有这样恐怖的天才了。但也有一些人认为,夏白渊的性格里,有一些未知的因素,在催促着他走向灭亡。 就像是……厌倦了这个世界,又没有让他牵挂的东西。 否则,他那样顶尖的身体素质,为何在那样年轻的年纪,就早早患病死去了呢?明明以他的声望,会有无数顶级雄虫为他纾解病情。 除非他自己拒绝了。 没人能解释这个问题,只能暂且搁置。 不知为何,陆昔在这一刻,回忆起了那个困扰虫族多年的谜题。 是因为他的身份吗……不,不是的。 陆昔望着夏白渊的侧脸,他从未流露出任何颓气,就像一株盛放在悬崖上,绚烂至极的花,虽然孤绝,但努力生长。 所以,到底是—— 电梯门打开,两人向前走去。 错落的脚步声在空旷的走廊里回荡,显得有些寂寥。 直到走廊尽头,夏白渊在房门前站定:“就在这里。” 陆昔点头:“好。” 吱呀一声,房间门缓缓打开。 陆昔抬起眼,望进了一双和夏白渊如出一辙的青蓝色双眸里。 “你好。” 雌虫对他点点头:“你就是阿渊说的陆昔吗?” 成熟的五官,清瘦的面容,眼里挥之不去的忧郁,夕阳下病床上的雌虫,简直像极了历史书上那即将油尽灯枯的夏白渊。 陆昔的心口紧紧抽搐了一下,让他忍不住闭了闭眼。 夏白渊的雌父,病情严重到他只是站在这里,就能感受到那几近崩溃的精神海了。 “雌父。” 夏白渊快步走进房,脚步轻快。 陆昔站在门口看着他的背影。夏白渊没有察觉到他雌父的情况吗? 他那样敏锐的雌虫,这可能吗?还是说,只是他不愿去想呢? 见他一动不动,夏野奇怪道:“怎么了?不进来坐坐吗?” “……” 门口黑发的虫族从日光的阴影中走出来,红色的双眸在夕阳下仿佛有醇酒在里面流动。 他在床边站定,轻声道:“您好,我叫陆昔,是夏白渊的朋友。” 看着夏野,陆昔的心脏砰砰直跳。 自己仿佛站在漆黑的夜里,远处传来隐隐约约的火车嗡鸣,他看见逐渐靠近的白色车灯,它在朝自己驶来。 而面前正是一条岔路口,他手里握着轨道开关。 他将决定这辆列车,将要开往何处。 第38章 “您好,我叫陆昔,是夏白渊的朋友。” 夏野招呼道:“快坐着吧,那里有椅子。” 夏野仔细地看着陆昔。 他时日无多,唯一担心的只有夏白渊。 这只名为陆昔的黑发雌虫生得着实好看,身上更有一种矜贵的气度,以夏野这么多年的阅历来看,这一定是一只出身不凡的雌虫。 但更加难得的是,这样一只优秀的虫族,却毫无距离感,既没有派头也没有架子,就像一湾柔和的湖水。 从前他还未被赶出家门时,见过很多名门的虫族,雌虫和雄虫都有。 他们有的长得明艳,有的长得冷清,容貌都是顶尖。在不同的家庭氛围下,性格也都大相径庭,但他们都有一个同样的特点。这些名门自己往往无法察觉,但夏野这种贫民出身的雌虫,却一眼就看出来了。 傲慢,任性,冷酷,是他们性格的底色。 但夏野并未多在意,这样的出身,这样的家世,他们当然有资本傲慢。他只是小心再小心,这样才能护住夏白渊。 因此,当他看到陆昔时,不由得有点讶异。 阿渊的朋友,居然会是这种类型的。 他本以为能接近阿渊的,可能会是一些……更加弱小些的雌虫。 阿渊,天生就是保护者的性格。 夏白渊从袋子里拿出一个苹果,冲洗后递给夏野。 陆昔拧着眉头,欲言又止。 但他终究没忍住:“不削皮吗?” 夏白渊挑了挑眉:“苹果皮也能吃。” 务实的夏白渊,认为花上好几分钟仅仅是为了削掉一层可以吃下的苹果皮,这实在是很无聊的一件事。 陆昔若有所思地摸着下巴:“怎么说呢,看病时削苹果皮,应该算是……” 他想了几秒,终于找到了词语:“就像是一种必须进行的仪式!” 虽然这件事确实毫无乱用,但至少能让病人很快乐。 看看平时大大咧咧的人手忙脚乱,削下的皮上有一大半的果肉,然后骂他:“你特么让我吃核?” 然后人就会骂骂咧咧:“爱吃不吃,滚。” 千山哥经常干这种事,天天被花明哥吐槽。 陆昔从来是吃苹果的那一个,君好哥就坐在他身边,淡定地将那厚厚的果皮吃完。 当他看见陆昔两口啃完苹果之后,顺手拿着啃剩一半的果皮递给陆昔:“要吃吗?” 陆昔:“……不了吧。” 陆君好:“我吃撑了。” “……” “……” 现在,终于到了陆昔看望别人的时候!! 他眼睛一亮,从夏白渊手里拿走苹果,兴致勃勃:“我来我来。” 夏白渊托着腮,看着陆昔手里的水果刀一圈一圈绕着苹果,薄薄的果皮盘旋着落在托盘里,他动作有些生疏,明显并不常做这事。 陆昔的眉眼因为专注而压低,双唇微微抿起。 夏白渊坐在一边,安静地看着他。 病房里只剩下沙沙的声音。 陆昔长出一口气,将小刀放下,碰到托盘时发出轻微的碰撞声。 手里的苹果被削得圆润干净,水盈盈的看着可口极了。 他得意地看着夏白渊,用手指拈起果皮:“没有断。” 夏白渊嘴角歪歪,想笑又绷住了。 夏野从陆昔手里接过那个苹果,在手里转着,但并没有吃,仿佛那是个什么稀罕东西。 “我——” 话说到一半,一阵剧痛突如其来,夏野僵在原地,脑海里只剩下一个念头。 怎么偏偏在这个时候发作了…… 不行,不能让阿渊看到。 他张了张口,想要努力维持住平静的样子,但精神海的崩溃根本不是意志力能抵抗的。 夏野看着夏白渊,甚至看到了他脸上最细微的表情变化。 笑意还停在他的脸上,眼里涌起一丝困惑,仿佛在问:“雌父,你怎么了?” 苹果从夏野的手里滑落,跌在地上,摔得汁水四溅。 在倒下之前,夏野的视线划到陆昔身上。 太好了,陆昔也在,夏野不禁感到一阵宽慰。否则,要让阿渊独自面对自己的离开,那未免也太过残忍了。 阿渊的生命中只有自己,他无法想象,以后阿渊要怎么办。 他一直隐瞒着自己日渐恶化的病情,至少在他还活着的时候,阿渊不会难过。 但这一天总归是会到来的,虫神没有听到他的祈祷,让阿渊直面了他的死亡。 这实在是,太残酷了。 夏白渊僵硬地站在原地。 他并没有崩溃,甚至也没有感到悲伤,连最少最少的惊讶都没有。 他只是感到很困惑,无法理解到底发生了什么。 雌父到底是怎么了? “夏白渊。” 一只手抓着他的肩膀,将他转了过去,他看见陆昔的脸。 夏白渊甚至还笑了一声,道:“不好意思,你的苹果弄掉了。” 陆昔脸上没有一丝笑意,表情是前所未有的凝重,夏白渊不明所以地伸出手,碰了碰他的眉心:“怎么了?” “夏白渊,你听我说。” 陆昔咽着唾沫,喉结滚动一下,夏白渊的眼睛缓慢地眨了眨:“好。” 但陆昔却感到语塞。 他也没想到事态会陡然变化,原本他是打算先找个由头把夏白渊拉出去,跟他慢慢说清楚的。 但现在却由不得他慢慢来了。 手心汗湿,陆昔紧紧地盯着夏白渊的眼睛,郑重道:“你雌父,可能要撑不过去了。” 夏白渊安静地看着他。 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就像是没听到一样,但陆昔却觉得他就像是一个在桌子边缘摇摇欲坠的花瓶,不知道自己哪一句话就会将他推下去,摔得粉碎。 陆昔深吸气,声音有些不稳:“我能救他,夏白渊,你记得吗?我曾经做过的。” 夏白渊的眼珠迟滞地动了动:“啊?” 看着这样的夏白渊,陆昔眼泪都要掉下来了,他受不了。 “我能救他的,夏白渊,你信我。”他拉起夏白渊的手,抵在心口,“你去门口守着,不要让其他人进来。” 夏白渊乖顺地点头:“好。” 他似乎无法理解陆昔到底在说什么,只是在本能性地听从最浅显的指示。 陆昔看着他离开房间,带上门后,这个房间里就只剩下了他和生死未卜的夏野。 他在衣服上擦了一下手,手心满是冷汗。 他下意识地轻声道:“夏神保佑。” 情况这么严重的雌虫,即使是经验最丰富的疏导师,成功率也不会超过百分之十。 而放在陆昔身上,成功率不会超过千分之三。 但是他必须要做,必须要成功。 唯一的办法,就是消耗比别人多数倍的精神力,强行压制崩坏节奏,全盘接管精神海。 但这只是理论上的办法,就连提出这个方案的学者都认为这不可能,因为需要消耗的精神力实在是太大了,几乎没有哪只雄虫能做到这一点。 陆昔咬紧牙关,放出了第一缕精神力。 —————— 十二月二十三日的下午四点左右,鼎鼎有名的洛达医院发生了一件怪事。 几乎所有人都在同一时间,感受到了一股异样的压力。 浑身都很不舒服,就像下潜到了深海中,被海水挤压得无法呼吸。 但奇怪的是,越是崩坏严重的雌虫,反而感到的压力越轻,越是健康的雌虫反而越难受。 而在这所医院中,恰好有几只雄虫在,在第一时间,他们就直接陷入了昏迷状态中,吓得所有医生都过去诊断,但无济于事。 “仪器失灵了!” “虫神啊,这个表是怎么回事,指针在来回跳动!” “别管那些了,快把药剂拿来!” 这种状态持续了足足数个小时,逐渐有人发现,越是靠近高处的特护室,那压力就越严重。 谁也不知道那里发生了什么,但至少知道了这个特点,院方连忙将轻症的雌虫和那几只雄虫送出了院,而那些病情严重的雌虫拒绝离开。 “我感觉很好,我要留在这里。” “我的头不疼了——虫神啊我已经痛了半年。” 院方想看看二十五层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但他们上到二十层就受不了了,又不能让病人去看。 他们只能打开监控,而令他们失望的是,走廊上只有一只银发的雌虫,其他什么都没有。 “他是怎么待在那里的?”有人不可思议地说,“他受得了吗?” “……” 众人陷入了沉默,无法理解的事实在是太多了。 而监控镜头下的夏白渊并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事,他站在这里,已经三个小时没有改变过姿势。 他的脑海中,翻来覆去回荡着陆昔的话。 “你雌父,可能要撑不过去了。” “我能救他的,夏白渊,你信我。” 陆昔的意思是,雌父要死了吗? 可是尽管这么说了,夏白渊却感觉不到真实,就像坐在车后座上的乘客,尽管知道车祸是多么地惨烈,却觉得这些离自己很远,有一种绝对不会发生在自己身上的莫名自信。 但这样的自信,随着时间渐渐消逝了。 夏白渊低垂的眼睫眨了眨,这样一个细微的动作,就像是一个不起眼的开关,打开了夏白渊的情绪开关。 他伸手扯着领口,呼吸渐渐困难。 恐惧的潮水一拥而上,堵住他的口鼻,淹没他的头顶,夏白渊的手在不受控制地发抖。 一分钟里他要看十几次表,时间竟然过得这样漫长,一分钟比之前的三个小时还要漫长,但时间又过得很快,他甚至希望时间永远停在这一刻,这样他就不用去面对可能到来的结局。 他像极了一个等待死刑的囚犯。 但宣判最后还是下来了。 房内传来陆昔的声音:“夏白渊——” 声音很轻,像是累极了的样子,虚弱又缥缈。 夏白渊浑身剧烈地颤抖了一下,手抖得几乎打不开门。但他最终还是止住颤抖,打开门。 雌父躺在床上,像是睡着了。夏白渊不确定他到底是怎么样,他呆呆地看了三秒,然后跌跌撞撞地走过去,俯身将耳朵贴在他的胸膛上。 他太害怕了,以至于听不见夏野的心跳声,还以为陆昔失败了。这样的想法让他浑身如坠冰窖,睁大眼看着即将熄灭的夕阳,像极了他逐渐熄灭的希望。 …… 就在他极度绝望的时候,微弱的震动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是……心跳声? 不,也许是听错了。 夏白渊强行压住情绪,仔仔细细地辨认着那震动。 “咚咚。” “咚咚。” “咚咚。” 确实是真真切切的心跳声,他的雌父活下来了。 一个高挑的身影来到他身边,陆昔背着手,露齿一笑:“咳咳,这位家属,恭喜你。” “手术很成功。” “……” “……嘿,家属?” “……” “我说的是成功哦。” “……” 完了,傻掉了。 陆昔无奈地伸手,捏了捏夏白渊的脸颊:“你别压着了,你雌父现在还很虚弱。” 话音未落,眼前一道影子掠过。下一刻,陆昔就被结结实实抱了个满怀,力道太大推得他踉踉跄跄往后退了几步,后背抵上柜子,发出哐当一声。 柜子没有关紧,里面的药罐翻倒,又哗啦啦掉出来,一地狼藉。 陆昔:“夏——唔——” 他的声音消失在了唇齿间。 这个吻没有丝毫技巧,陆昔甚至觉得这像极了一只小猫在舔舐他,没有一点章法,纯靠本能。 好吧好吧,谁让他出门前也这样干过呢。 啊,原来是这种感觉吗?真丢人。 原本陆昔觉得这没什么,高兴嘛,亲亲抱抱没事,再说了这可是夏白渊的亲亲抱抱! 陆昔都快飘飘欲仙了。 就很得意。 但很快事情就不对劲了。 “等等!夏白渊!这里是病房!” “啊啊啊别扯!” “不行,你别过来你走开!” 噼里啪啦,这是纽扣掉落的声音。 刺啦刺啦,这是布料破碎的声音。 陆昔被攻城略地,毫无反抗之力。现在他才知道,之前夏白渊被他按在沙发上,被他逼着重复那些话,完全是夏白渊没有反抗。 陆昔捂住脸,最后挣扎道:“你雌父在这……” 夏白渊的动作一顿,他好像终于清醒了。 但不幸的是,身后的床上传来了细微的声音,夏白渊僵硬地转过头,只见夏野半依靠在床上,朝他暧昧地一笑。 “朋友?” 夏白渊的脸色涨红,连带着露出的肩颈都染上了粉霞。 陆昔拉好衣服,默默退开三米远:“我说了不要的。” 幸好他们还在脖子以上停住了!!万幸!! 夏野又看向陆昔:“朋友?” “嗯。”这个不要脸的雄虫理直气壮:“确实是朋友。” 夏野恍然大悟:“哦,原来是朋友。” 夏白渊的头越来越低,蹲在地上将脸埋进了膝盖,但他露出来的地方全都是淡粉色的。 像一朵粉红色的绣球花。 第39章 医院里的异象来得突然,消失得更加突然。 几乎只是一个呼吸间,那潮水般的压力就倏然消失,仪器恢复正常,找不到一丝痕迹。唯一能证明的就是,医院里的重症病人,病情都减轻了不少。 而更加令院方感到震惊的是,住在二十五层特护室的病虫——按照医生的判断,他余下的寿命不会超过一个月,哪怕是把虫族最顶级的雄虫全部召集来,夏野也绝无生还可能。但就是这样的一只雌虫,他的病情竟然大大好转了。 不,不止是好转,应该说是完全好了。 连年的病痛让他的身体还有些虚弱,但除此以外,他竟然完完全全是个健康的雌虫了。 这个检测结果出来后,整个诊断室鸦雀无声,所有医生面面相觑,不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 但他们都认为,这和那个神秘的力量有关系。 夏野久病成医,自然也看得懂那些检测数据,都代表了什么。他礼貌地问道:“既然如此,那我现在就可以出院了吧。” 这种特护室,住进去就是大把大把地烧钱。 “不!” 院长下意识地叫出声来,接受到三道视线后,又讪讪地笑着对夏白渊道:“为了保险起见,还是多住几天观察病情比较好,这样比较稳妥。” 夏白渊挑了挑眉:“我们没钱了。” “好说好说。”院长紧张地给夏白渊顺毛,这种简直堪称医学奇迹的病人,怎么能轻易放走呢?哪怕是多观察几天也好,说不定他们就能发现解决这个病症的治疗方法! 假如能在别的雌虫身上复制这样的奇迹…… 院长的眼眶发红,镜片起了一些水雾。 从医之后,必须要学会的一件事,就是克制。 不是每一个病人都能救回来的,哪怕再如何尽力,总有无法挽救的情况。 假如沉溺在那些悲伤里,又要怎么去救下一个病人? 他们习惯了死亡,面对痛哭流涕的家属,也只是微微鞠躬,说出那句已经说了千万遍的话。 “我们尽力了。” 但习惯死亡,却不代表他们真正接受了死亡。全力抢救后病人依然死亡的巨大无力感;家属们发出的嚎哭声;甚至是明明有救,却因为经济上的缘故只能放弃抢救——这一切的一切,都只是被他们强行压抑在内心的深处,从不去回忆罢了。 院长推了推眼镜,殷切地看向夏白渊,脸上露出圆滑的笑容,一如他平时小心翼翼地讨好奉承那些尊贵的雄虫,卑微地恳求他们来医院里施舍善意,帮助那些还有救的雌虫。 “这个住院费我们当然是全免的,不收你们的钱,这点你们大可以放心。” 医生护士们才反应过来,忍着激动搭话:“是啊是啊,我们拥有最高条件的疗养条件,现在入住还有最新的水疗法!” 就差把“走过路过不要错过”写在脸上了。 夏野摸着下巴思索了一番,夏白渊和陆昔站在一起,明显是随他自己考虑的样子。 他只考虑了五秒不到,就爽快地答应了:“行。” 众人难掩激动之色,院长当即就开始安排,房间里洋溢着一片喜气洋洋的气氛,所有人都恨不得给自己找点大事做,哪怕是提个水果,也仿佛是在为伟大的医学添砖加瓦。 夏白渊和陆昔被挤到一边,两人“……”了一下,悄然退出了房间。 陆昔:“你不多陪陪你雌父?” 夏白渊瞥了他一眼,淡淡道:“他已经好了。” 陆昔嘴角抽了抽,夏白渊到底有多看重他的雌父他是知道的,但这个表现就…… 嘶,就很雌虫。 陆昔顿时就有些头大。 他不是很确定……夏白渊会怎么看待他的那些计划。 在陆昔心里,婚礼是必不可少的东西,而且对于重视仪式感的陆家雄虫来说,当然是越正式越盛大越好。 为了一场盛大的婚礼,付出再多的辛劳,奔波再多的路程都不为过。 但假如是夏白渊,估计还会觉得这是多此一举吧…… 陆昔偷眼看着夏白渊的侧脸。 那股一直紧绷着的情绪悄然消失了,眼角眉梢都放松下来,乍一看有些慵懒的样子。陆昔印象里决绝又孤冷的战神,和眼前的夏白渊简直不像是同一个人。 “怎么了?” 注意到他的凝视,夏白渊歪着头看他,脸上浮着浅淡的笑。 陆昔心口跳得不行,他避开夏白渊的视线,含糊道:“没什么,我们回去吧。” 夏白渊:“好。” ———— 陆昔越发坚定了自己的信念。 陆家的雄虫绝不认输,他一定要给夏白渊办一场盛大的婚礼。 他抱着光脑偷偷摸摸跑到阳台打字。 【陆昔:问你个事。】 对面秒答。 【罗诏:怎么了?】 【陆昔:哪里能买到便宜的星球?】 这话从他嘴里说出来,平淡地好像在问“哪里买菜便宜”,换谁听到都要晕一晕。 但幸亏罗诏也不是个正常的,指定哪里有点大病的罗诏瞬间进入了思考阶段。 【罗诏:你有什么要求吗?一般来说便宜的星球都在星域边缘,资源还少,环境也恶劣。】 【陆昔:这些都没关系,我只是想在上面办个婚礼。】 仪式感!仪式感足足的! 【罗诏:好,我去找找。】 陆昔感动不已。 罗诏,好兄弟!! 别看罗诏一副沉默寡言的样子,但他向来乐于助人,陆昔觉得找他准没错。 啊——他的眼光真不错呢,陆昔得意极了。 不久,也就是短短的五分钟后,罗诏发来了一个链接。 【罗诏:这是专门售卖星球的会所,你找个时间和夏白渊一起去。】 诶? 陆昔一愣,随后打字。 【陆昔:……你知道是夏白渊?】 【罗诏:大家都知道。】 诶?!! 陆昔抱着光脑,啪叽一下倒在地上,脸上热度飙升。 他坐在阳台上,寒风也吹不散他脸上烧灼的热意。透过落地窗,他看了看紧闭的浴室门,咬着有些干燥的嘴皮继续打字。 【陆昔:有那么明显吗?】 【罗诏:嗯。】 【罗诏:你知道班上有同学设了赌局,赌你们什么时候在一起吗?】 【陆昔:……】 【罗诏:我押了十万星币赌这个月。】 【陆昔:……】 【罗诏:一夜暴富真的很简单。】 陆昔:=口= 他“啪”的一下合上光脑,捏着耳朵蹲在地上想了半天。 两个当事虫都是最近才想通的,你们哪来的自信?? 他没什么底气地想: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不多时他又打开光脑。 【陆昔:但是我暂时不打算让夏白渊知道……我想给他一个惊喜。】 虽然更可能偏向惊吓。 【陆昔:能麻烦你带我去一趟吗?】 【罗诏:可以,就明天吗?正好周末。】 【陆昔:好。】 —————— 第二天的天气不是很好,铅灰色的云大块大块地堆积在天边,沉沉地压下来,偏偏又不下雪。哪儿都显得灰蒙蒙的。 陆昔穿上外套,对夏白渊说:“我出门一趟,班里有点事。” 夏白渊坐在餐桌边,脸上还有睡觉压出的红印子,眼神呆滞地盯着杯子。 确实是进入冬眠状态了吧! 他缓慢地抬起头:“好。” 陆昔强忍住去捏他脸颊的冲动,顺手拿起帽子出了门。 在校门口,罗诏穿着一身厚实的风衣在等他。 他微低着头,淡金色的头发向后梳去,露出精致俊秀的五官,看上去像是皇子一般。 路过的雌虫都纷纷驻足,跃跃欲试想要上前搭讪,但都被罗诏一一拒绝。 陆昔加快步子走去:“罗诏。” 罗诏:“走吧,挑选星球是很麻烦的事,我们今天有的忙了。” 走过拐角,在不远处的街道边,停靠着一辆很是奢华的轿车。那是罗诏身为雄虫所专属的车辆。 陆昔:“那是你家的?” 罗诏:“嗯。” 他的视线快速从陆昔脸上掠过,并没有发现异样,这让他松了一口气。 罗诏很担心,这会让陆昔想起他当初瞒下事实的行径。原本他只想和陆昔坐公交车去,但照顾他的管家坚决不允许。 “少爷可是尊贵的雄虫!平时在学校里和那些低贱的雌虫待在一起也就算了,出门可得小心点。”管家絮絮叨叨,“您要是出了哪怕一点擦破皮的伤,我一定会被解雇的。” 罗诏听得头疼,只好答应了管家。 “我们坐后面吧。”一边说,罗诏为陆昔打开了后座的门,但后座上却坐着个他不认识的雌虫。 这只雌虫十分高大强壮,穿着普通的礼服,看不出什么身份。 罗诏看向驾驶位上的管家:“这位是……” “哦,他啊。”管家连忙解释道:“这是为了保护少爷的安全配备的保镖。” 罗诏:“……” 不知为何,他总觉得管家看起来,像是有点……紧张? “少爷,后面挤,你坐前面来。” 罗诏犹豫着,陆昔无所谓地点头:“就这样吧。” 他俯下身,这种车很是宽敞,坐起来会非常舒适。饶是如此,这样的车顶对他来说还是逼仄。坐下后一双长腿显得非常拥挤。 陆昔友好地朝这位同行的猛雌打了个招呼,得到的却是冷冰冰的审视。 好吧,好吧,他习惯了。陆昔摸了摸鼻子,还是倔强地将礼仪做全套。 他伸出手:“我叫陆昔。” “我知道你叫陆昔。” 陆昔不明所以地抽了抽嘴角:“我这么有名?” 下一刻,只听得“咔哒”一声,陆昔伸出的手腕一沉,一个冰冷的玫瑰色手铐紧紧地铐在了他的手上。 雌虫:“快走!!” 什么也没说,管家一踩油门,车子快速发动,罗诏还未来得及上车就眼睁睁地看着车子离开。 他紧着跑了几步,厉声道:“林达!你干什么!” “停下!你给我停下!” 但罗诏只跑了几步,手臂就被捉住了,任他如何挣扎都无济于事。 他顾不得手上的疼痛用力挣扎,心急如焚,直到车子在视野里消失,罗诏终于渐渐停下了动作,深深地垂下头去。 “少爷,那只叫陆昔的雌虫很危险。” “他会威胁到您的生命。” “……” 金发雄虫的喘息声渐渐归为平静,他站直身体,轻声道:“放开。” 拉住他的保镖们为难地互相对视一眼,不敢松手。 “我又追不上去,他已经被带走了,放手。”罗诏的声音十分冷静,好像确实不再打算追上去了,“我只是想回学校。” 这样的说法没有拒绝的理由,保镖们缓缓松开手。罗诏依旧低着头,金发垂下遮掩住了他的眼睛:“你们不准跟过来。” 保镖们:“这……” “否则我就解雇你们。” 看着罗诏走进学校的背影,保镖们局促地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没事吧?” “管家很快就会回来,这么点时间不会有危险的。” “好吧,那我们就在这里等着。” 保镖们停在原地,因此没有看见,罗诏在缓步走过拐角后,脚步越发快起来。 先是快步,然后是小跑,最后是狂奔,他踩着昨夜还未完全融化的雪,径直往一个方向跑去。 跑得太急,他几次差点摔倒,险险抱住了路边的树。 直到来到一个偏僻的宿舍楼下,罗诏喘了一口气,用力拍着门。 “夏白渊!” “夏白渊!” 他看见了,那副手铐是警局的标配,陆昔遇到麻烦了。 罗家帮助警察,他无法求助于罗家,报警更是没用,唯一能想到的只有夏白渊。 “夏白渊,陆昔出事了!” 厚重的门在他面前打开,罗诏的视线落入了一双青蓝色的眸子里。 比鹰眼还要锐利,如同用雪擦过的刀锋,泠泠闪着寒芒,叫人看到都会打个寒噤。 “出什么事了?” —————————— 【而此时的车内】 陆昔挑起左边的眉毛:“什么意思?我什么也没干吧。” “你说呢?” 眼前这位强悍的雌虫一手拿着手铐,一手伸入外套中,拿出一个警官证件,一字一句道: “一个月前,雄虫阿德莱精神失常,经过我们长时间的审查,我们认为你身上有最大的嫌疑,因此将你抓捕归案。” 陆昔:“……” 黑发的虫族拧起眉头,那副云淡风轻的表情散去,终于显露出些凝重来。 警官看似放松,实际上全身的肌肉都紧绷着,随时防范陆昔的暴起反抗,这是常有的事。 陆昔看着他的证件,“黄警官,我有个问题不知当不当问。” 黄警官压下脾气:“你问。” 但接下来这只黑发虫族的问题却是他完全意想不到的。 陆昔的眼神真诚:“阿德莱,是谁啊?” 黄警官:“……” 他身经百战,一眼看出这双红眸里没有任何伪装,他是真的在困惑,真的不知道阿德莱是谁。 黄警官一时间有点拿不准陆昔的意思,不动声色地说:“阿德莱被锁链困在一个空置的教室里,发现时已经精神错乱,虽然他只是一只低级雄虫,但此事影响恶劣,虫族给予了最顶级的治疗,希望他能恢复清醒,说出事情的原委。” 黄警官:“虽然他最后也没恢复正常,但却说出了你的名字,陆昔。” 陆昔:“啧。” 你表现得是不是太明显了? 黄警官敲了敲坐垫:“想起来了?” “啊,是啊。”陆昔的嫌弃溢于言表:“那个臭名昭著的雄虫,当然想得起来。” 黄警官:“那你认罪了?” 陆昔:“怎么可能,我真没干——你确定他叫我的名字不是因为他看上了我?” 陆昔指了指自己的脸蛋:“你看,我毕竟是这么好看的一只雌虫。” 黄警官:“……” 他坚定的眼神出现了动摇,以他对阿德莱过往经历的研究,不得不承认陆昔说得很对。 但他只是一个来抓捕陆昔的小警官,他的看法不重要。 将陆昔的另一只手也铐上后,黄警官耸了耸肩:“你知道这次的事件影响有多恶劣吗?” 一只雄虫,竟然无缘无故受到了这样大的伤害,还是在公共场所内。他们甚至不敢将这件事披露出来,否则一定会引起巨大的恐慌,在这样大的压力下,他们是宁可错杀一千,也不放过一个。 “除了你之外,还抓了十几个雌虫,甚至有一只雄虫也受到了审讯。” 那只雄虫是叫洛秋星……因为他平日里就和阿德莱有诸多龃龉,总是扬言要打阿德莱一顿,因此也被列为了嫌疑虫。 一想到那个活蹦乱跳怒气冲冲的小雄虫,黄警官就头疼。 他那个叫成彦的室友也怪麻烦的,没想到那么一个不显山不露水的雄虫,居然是成家的唯二继承虫……成彦和洛秋星关系好,他们更得小心伺候着洛秋星。 和那只难伺候的雄虫比起来,眼前这只黑发的俊美雌虫显得那样乖巧,让黄警官居然生出了一丝怜爱。 黄警官低声道:“别担心,以我的经验来看,没有确凿的证据最多把你毒打一顿,咱们雌虫皮糙肉厚的嘛,忍忍就过去了。” 陆昔幽幽地看了他一眼:“啊,是啊,我们雌虫不怕苦不怕累,流血流汗不流泪。” 这话怎么听怎么阴阳怪气,黄警官一甩手:“审讯所里有个变态雌虫,你这种脸蛋,偏偏还是这种性格,会很讨他喜欢的。” 陆昔觉得他话里有话,谨慎道:“什么意思?” 黄警官幽幽道:“他的虫生信条之一就是:打是亲骂是爱。” 陆昔张大了嘴:“……” 传说中的抖S? 车内一时无言,只有温暖的暖气呼呼地吹。 陆昔悲伤地低下头,沧桑地笑出了一串气泡音。 呵呵呵呵呵。 第40章 当晚深夜十二点。 审讯所内。 值班的雌虫们围坐在小桌边,手里捏着一副破旧的牌,桌上散乱地放着一些筹码,几个塑料杯子里剩下一些透明的酒液,旁边一碟花生吃得七七八八。 雌虫可以熬夜很久,但不代表他们一点感觉都没有。为了提神还是得做点事情来刺激一下疲惫麻木的精神。 虽然今天有那只雌虫在,完全不需要他们警惕。 但样子总也得做做的嘛。 所谓的【那只雌虫】,实际上跟他们是同事关系,只是没有哪只雌虫乐意靠近他。 离精神病远一点,否则会不幸,这是放在哪里都通用的道理。 在看守们的左手边,有一个独特的牢房。 这个牢房很是原始,用几根铁栏杆隔离出一个空间,可以直观地看见犯人在做什么。 比起其他采用监控的牢房,这里显得如此简陋落后。但简陋并不是坏事,比起有可能被侵入,有可能被干扰,甚至可能会断电的监控系统,这样简单粗暴的牢房反而更值得信赖。 如今在这牢房里的是一只黑发的虫族。 说他是雄虫,他闻起来就不是,说他是雌虫,可他又显得太过于瘦削,说他是亚雌,可哪有这么高的亚雌? 不过这事无关紧要,他们只要保证这虫老老实实呆在这里就好了。 “吃。” “过。” “你他雌的是不是又耍赖?!” “滚你丫的,你哪只眼睛看到我出千的?” 他们打牌打着打着就有点上头,火气冒上来就开始互相推搡,吵得不可开交。 “可你确实耍赖了。” 一个突兀的声音插入他们的推搡中,众人纷纷转头,看见了—— 揣着手倚着栏杆表情无辜的陆昔。 陆昔指了指其中某个雌虫的手:“他在袖子里藏了牌,用的时候就换一张,我看到了。” 于是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在了那只雌虫的袖子上,那雌虫无语了:“他的话你们也信?” “信。” “信。” “把他的袖子给我翻开来!!” “艹!!真藏了啊你!” 一阵丁零当啷,好半天骚乱才结束,众人又骂骂咧咧围聚在桌边打牌。有人顺手拿起一包花生扔给陆昔:“吃。” 陆昔接过来,找了个干净地方坐下打开。 室内的光线很是昏暗,这灯大概得有几年没换了,跟蜡烛灯似的,看啥都模糊不清。 为出千创造了良好的作案环境。 高处有个窗户,也用铁栏杆焊死了,但今晚有很大的月亮,月光反而显得亮些。 陆昔望着那被铁栏杆分隔的月光,无意识地转动着食指上的戒指。 这是他一直以来的习惯,这戒指是雄父送他的第一份礼物,每当他犹豫不决时,都习惯性地去转动。 不多时,他的花生就吃完了。 在最后一颗花生送进嘴里时,外面传来了嘎吱嘎吱的开门声,冰凉的风倾斜而入,冻得所有人都抖了抖。 包括陆昔,本就稀缺的热气儿被彻底吹散,牙齿抖得跟打印机似的,哒哒哒哒哒。 陆昔顺着声音望去,在模糊的灯光照射下,一个穿着黑色狱警制服的人站在门口。 他披着一件厚重的风衣,只是随意地搭在肩上,风衣下的制服勾勒出瘦窄的腰线。 他一只手搭在门上,上面沾了血水,沿着修劲的指节滴落下来。 当他开门的时候,其他雌虫连打牌的动作都停了下来,直愣愣地看着他。陆昔看着他们的脸色,探究地抬了抬眉毛。 “是、是洛可啊!” “你今天比平时来得晚了一些呢。” “哈哈哈……” 那人并没有说话,只是沉默地往前迈了一步,灯光终于照亮了他的脸,但令人失望的是,还是什么都看不见。 细密的绷带缠满了他的脸,只露出一双晦暗不明的眼眸,在本就模糊的灯光里更是看不分明。 随着他的步伐,风衣飘动露出他别在腰间的长鞭,闪烁着暗色的光泽,浓重的血腥味逐渐弥漫在室内。 雌虫本就五感敏锐,这一下忍不住都皱了皱眉。 他在栏杆前站定了。 陆昔坐在地上,隔着栏杆与他对视,心想这大概就是黄警官嘴里的变态了。 那双陆昔觉得格外漂亮的手从腰间取下钥匙,慢条斯理地打开了牢门。他就这么径直走进来,在陆昔面前停下。而旁边的雌虫们连询问的意思都没有,只是同情地看着陆昔。 脸上写着满满的“不忍直视”。 陆昔的脖子都懒得转一下,从下往上看这只名为洛可的雌虫,不发一言。 留点力气待会儿叫唤呗,还能咋地。 洛可俯下身,从腰间取下那柄骇人的还浸着血的鞭子,抵在了陆昔的下巴上。 然后,推着陆昔抬起头,绷带下的声音低哑不清:“看着我。” 陆昔的视线略过他的眼睛。 然后又拉了回来,瞳孔地震。 …… 洛可背对着栏杆,挡住了大部分,但那几个看守还是看见了陆昔的表情。 啧啧,可怜的娃,都吓傻了。 听说洛可那张脸,被腐蚀性极强的液体泼过,整张脸破烂不堪,只好用绷带裹住。 招致这灾难的就是他那过于变态的性格,但他受伤以后非但没有收敛,反而变本加厉了。 可怜的娃,现在就吓傻了,待会儿可怎么撑下去哦。 但让他们更加瞠目结舌的一幕出现了。 “吻我。”这是洛可说的,简短的两个字模糊不清,他今天似乎格外沉默寡言,不像平时那样口吐毒液。 陆昔伸出手,手指搭在洛可的绷带上,缓慢地摩挲。 然后沿着绷带的缝隙,伸入了洛可的唇间。 ……不知为什么,四个观众觉得脸上有点发烫。 见鬼!! 这是要干什么!洛可今天这是转性了?! 但是谁也不想再继续待下去了,他们宁愿去外面待上一夜,被冻成冰雕也行,都可以!总之不想看到洛可绷带下的脸,更不想看他们干什么事! “艹!” “走了走了。” 最后一个离开的看守,骂骂咧咧地甩上门,似乎还不够泄愤,用钥匙狠狠锁了三次门,最后用力踢了门一脚才算满意。 陆昔一把扯掉“洛可”的帽子,露出藏在帽子下的一头银发:“……夏白渊。” 夏白渊的眼睛弯了弯:“嗯。” 陆昔不敢置信地看着他:“你怎么办到的?” 夏白渊指了指某个方向:“我潜伏进来的时候,他刚抽完某个囚犯出来,我觉得他很适合,就打晕他潜进来了。” 他用力一甩鞭子,发出响亮的破空声:“叫一下。” 陆昔配合地发出了一声惨叫,免得外面的雌虫生疑。 夏白渊脱下外套,陆昔这才知道他为什么只是披着,在外套里面密密麻麻的全是各种古怪的东西。 夏白渊拿起一个锯条般的小物件,抬头看向窗户上的栏杆:“我来救你啊。” 绷带缠得不是很紧,他动作间就散开了。仰起脖子时,月光落在他身上,照出他一湾雪白的下颚,配上狱警的制服—— 有一种格外禁欲的气质。 陆昔打散自己的心思,努力将心思拉回来:“救我?我们这么跑了的话,会变成通缉犯吧?” “嗯。” 夏白渊淡淡道:“我很有经验,不用怕。” 第41章 “我很有经验,不用怕。” 夏白渊直起腰,黑色的布料吸尽月色,眼神浅淡。 比起牢房,甜品店要更适合他们。夏白渊就像站在货柜前,思考着哪块甜品更符合他的口味。 陆昔坐在地上,半托着腮,撩着眼皮看他。 夏白渊:“有什么问题吗?” 陆昔看着他,夏白渊一手插在口袋里,另一手握着长鞭,鞭尾在地上游曳,绕着圈圈。 这种话被夏白渊说出口,确实很有可信度。 但是夏白渊怎么可以成为通缉犯呢? 陆昔恨不得把世界上最好的东西都给他——通缉犯?哟,开什么玩笑? 他放下撑着脸颊的手,脸上折叠的痕迹快速淡去,陆昔咧了咧嘴角:“想什么呢?” 他伸手去拉夏白渊的手。 夏白渊抬着下巴,居高临下地看着陆昔,只几眼就看出了陆昔的心不在焉——他一点也没有考虑自己的方案。 于是夏白渊拒绝了陆昔的亲近,他必不可能在这时候中糖衣炮弹。 他一挥手,鞭子在空中甩出嘹亮的破空声,半真半假地说:“给我老实点!” 陆昔张开嘴,发出了一声懒洋洋的惨叫:“啊,啊啊啊。” 那种叛逆,那种嚣张,简直都快溢出来了。 夏白渊给气笑了。 他还从来没见过陆昔这幅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心里不解得很。 这是最好的方案,陆昔不会死,他们会一直在一起,在虫族的各个角落里顽强地活下去。 他无法理解,陆昔为什么不肯配合自己。 夏白渊扔掉鞭子,咵嚓一下半蹲在陆昔面前,两人视线齐平,银发雌虫表情冰冷。 他伸出双手,捏住陆昔的脸,用力往两边拉开。 陆昔的脸看着棱角分明,一拉却显出了惊人的弹性。 夏白渊:“快说,你答应了。” 陆昔顽强抵抗,沉默应对。 夏白渊眯起眼,手又用了一点劲:“陆昔,你倔什么?” 陆昔的眼眶里积蓄了完全无法控制的生理性泪水,梗着脖子不肯服软。 你怎么可以是通缉犯? 你应当站在虫族的巅峰,你理应扬名立万,叫所有虫族都知晓你的名字。 科教书一改再改,但永远不会删减属于你的时代。 陆昔就这么直直地盯着夏白渊的眼睛,夏白渊受不了他这样看自己,最终还是败下阵来。 他“……”了一下,最后还是松开手。 只是事关紧急,夏白渊冷硬地说:“你明明不是胡闹的性格。” 陆昔白皙的脸颊上有很明显的红痕,可见夏白渊用的劲不小。 他默默地搓了搓脸颊,这红痕非但没有消失,反而像水墨画似的晕开了。 陆昔知道自己理亏,怂了吧唧的腔都不敢开,只是用那双亮晶晶的眼睛看一看夏白渊,再看一看。 乍一下,他那面无表情的脸,加上还有些红的眼眶,居然露出了一丝委屈的气息。 这幅光景,让夏白渊不由得想起以前自己和雌父流浪到某个城市时,遇见的一只流浪狗。 黄色的长毛,耳朵残缺了一个角,总是趴在某个垃圾堆上,一遇到人就会呜呜咽咽地叫,可怜极了——于是路过的人都会给他分点东西。 谁能想到,这样的一只狗,竟然会是街霸呢? 夏白渊冷冷地看着陆昔,咬着后槽牙道:“那怎么办?” 语气里是不易察觉的妥协。 没办法,懂得理论和实践操作永远不是一回事。 夏白渊自己也没少给那只流浪狗分过面包,能怎么办? 都怪陆昔长得过分好看。 陆昔当然敏锐地察觉到了夏白渊的动摇,伸手摸了摸夏白渊微微发汗的手心:“抓我的那个警官,他叫黄警官。” 夏白渊哼了一声,打断他的话:“一看就不是什么好虫。” 陆昔没忍住笑,缓了缓才道:“他跟我聊了一会儿,你猜他说什么?” 夏白渊:“什么?” 陆昔清了清嗓子,模仿着黄警官的语气说:“别担心,以我的经验来看,没有确凿的证据最多把你毒打一顿,咱们雌虫皮糙肉厚的嘛,忍忍就过去了。” 他学得像极了,连那股子圆滑的老油条气质都拿捏得到位。 夏白渊幽幽地看着他:“哦?这时候你又是雌虫了?你病好了?” 陆昔:“……” 得,埋了这么久的包袱,在这种节骨眼上抖了,没天理了这是。 陆昔抱住夏白渊,他的腰劲瘦柔韧,抱在怀里实实在在的,和陆昔很是贴合。 陆昔将下巴压在银发雌虫的肩窝里,顿时生出了一种恰恰好的满足感。 他眯起眼睛,喟叹一声:“别担心,会有办法的……” 夏白渊僵硬的肌肉终于一点点软化了下来。 他伸出手抱住了陆昔的肩,语气微凉:“这种话有用的话,我雌父早就好了。” 陆昔不服气:“可我说了,他就好了。” 夏白渊沉默了。 陆昔说的是事实,他无法反驳。 举个……单薄点的例子,他数十年的生命在某一个节点,干脆利落地截成了两半。 前一部分占据了他生命的绝大多数时间,阴暗、潮湿、扭曲,被涂上了浓重的紫黑色,雌父是唯一支撑他走下去的存在。 后一部分对比起来是那样地短暂,甚至只是几个月的时间。但这短短的一小截生命,却如同一首轻快活泼而又甜美的协奏曲,在演奏厅金色的空气里掀起汹涌的浪潮。 而这个节点,就是陆昔。 夏白渊闭上眼,鼻息间充斥着陆昔的味道。 他们用的是同样的沐浴露,夏白渊喜欢冷一些的气味,这会让他头脑清醒。但陆昔闻起来却是暖的,有种雪中火炉的味道,很难才能不沉溺。 当一件事发生的概率无限接近于零时,人们会称呼其为臆想。 当这概率近乎为零的事终于发生时,人们称之为奇迹。 奇迹不会一次又一次地发生。 “还需要一点时间,”陆昔的声音贴着夏白渊的耳朵,“很快就会没事的。” 夏白渊的耳尖微微动了动。 假如奇迹一次又一次地发生,那其中一定有着不可知的力量。 “好,”夏白渊轻声道:“我等你。” 或许虫神终于眷顾他,夏白渊愿意相信陆昔——相信他说的每一句话都会成真。 …… 陆昔:“啊……” 夏白渊:“怎么了?” 陆昔:“我惨叫得这么好,待会儿那四个人回来一看我这囫囵整个都好好的,是不是有点奇怪?” 夏白渊:“啊,我会那个——看起来很严重,但是实际上不痛的伤痕。” 陆昔:“……好东西。” 夏白渊:“我经验很多的,不用担心。” 面上不显,但听口气是很得意的样子。 ———— 精彩纷呈的一夜过去,至今我们无法得知那四位守在屋外可亲可敬的雌虫是什么心情,但从他们第二天好心给陆昔带了药膏和早饭来看,这四位雌虫还是有些柔软心肠的。 “多吃点,待会儿有力气抗揍。” “多谢。” 陆昔双手手腕上都铐着黑色的电子镣铐,这种镣铐可以发出高压电流,据说最顶级的雌虫也禁不上一下,当场就能昏迷。 当然,像陆昔这样“低级”的雌虫,是不会给他戴那种高规格的镣铐,他这带的是监狱里的基础款。 简陋、平平无奇,看上去就像是个毫无用处的铁箍,不像电视剧里看到的那样酷炫。 也不沉,陆昔收下药膏,但那盒饭他却没吃。总不能叫一个“挨了一夜毒打”的虫第二天还能精神饱满干掉一大碗饭吧?那也太崩人设了。 黑发红眸的虫族虚弱地靠坐在墙上,他身上尽是伤口,嘴角青紫,鲜红的眸子朦朦胧胧,氤氲着忧郁的雾气。 但他还是勉强抬起头,对站在栏杆外的警官尽力扬起一抹微笑:“我感觉好多了。” 天哪! 警官吧嗒一下捂住了心口:这只雌虫还那么小,还是刚成年的!你看他那瘦弱的小身板,怎么受得住洛可那种变态的鞭笞?你看他那精致的小脸蛋,要多狠心才能下得去手啊! 这么乖巧的小雌虫,怎么可能会是罪犯呢?一定是弄错了! 警官看了一眼陆昔,又看了看自己发达的肱二头肌,觉得陆昔简直像一块脆弱的玻璃。 他心里不由得升起一丝对洛可的埋怨,本来陆昔就得挨一顿打,但判决还没下来,这顿打可不能算作惩罚。 新伤加旧伤,这可怎么熬得住? 警官转过头,不留痕迹地瞥了一眼洛可。 披着风衣的绷带雌虫独自站在那里,安安静静的,完全看不出他会是做出那等行径的低劣雌虫。 呸! 警官低声对陆昔道:“多少吃一点,你之后还有得受哩……” 黑发虫族一愣,似乎是明白了什么,拿起地上的盒饭艰难地吃了起来,不时因为牵拉到伤口而倒抽一口气。 警官无奈地叹了一口气,造孽哦。 朝阳一点点爬上中天,日光逐渐热烈,终于驱散了一些寒意。 九点是出发的时候,所有和阿德莱一案有关的嫌疑者都会被统一集中在候审厅中,等待着最终的判决。 一般来说没那么快,阿德莱毕竟只是一只低级雄虫,还有许多案子排队等着判决。 但这次的案件影响太大了,不得不提前做出判决。 不久前,一个视频在网上流传开来,犹如炸弹似的点爆了民众们的愤慨之情。 视频里的雄虫躺在床上,安静的睡颜看起来是那样纯净美好,雌虫们一边嗷嗷叫着一边疯狂截图。 从旁边伸出一只粗糙的手,那是他雌父的手,伴随着呼唤声:“阿德莱,醒醒,该起床啦。” 雄虫皱起眉头,困倦地翻了个身,那懵懂的神态不知融化了多少雌虫的心。 不知多少雌虫当场就发誓以后一定要守护这只雄虫。 可当这只名为阿德莱睁开眼睛后,观众们期待的可可爱爱日常并没有到来。 雄虫眼里的朦胧渐渐褪去,当他终于清醒时,庞大的恐惧将他的脸扭曲成一团,他一边尖叫着一边疯狂往角落里钻去。 任谁都听得出那叫声的凄厉惨烈,无法想象这种雄虫到底遭受了多么恐怖的对待,才会变成这样疯狂的样子。 守护着阿德莱的雌虫抓住阿德莱的手,努力安抚:“阿德莱,你看看我,我是你的雌父啊!” “有雌父在这里,谁也不能再伤害你——” 但阿德莱却挣扎得越发激烈,恐惧渐渐变成了绝望,眼神越发空洞,最后他惨笑一声,用力将头撞向墙壁,在雌父的震惊中昏了过去。 整个房间只剩下雌父带着泣音的声音。 “我的阿德莱,他是那样地乖巧,善良。他善良到甚至主动去了南盛军校,他说过军雌保护了虫族,所以他要保护军雌。” “我虽然担心,但他坚持不肯放弃,我又想着那可是南盛军校,我的雄子一定不会有问题,这才放了手。可谁知——” “我的雄子,竟然在学校里被吓疯了!” 镜头一转,对准了阿德莱雌父的脸。 他眼眶通红,显然为他的雄子悲痛不已,但镜头前却仍表现得坚强:“请大家帮帮我,一定要让凶手受到应有的制裁!” 一石激起千层浪。 哪只雄虫不是虫族的瑰宝?更何况还是这样一只可爱的雄虫? 而在其中,数军雌尤为愤慨。 “军雌保护了虫族,所以我要保护军雌。” 这句话让军雌们热泪盈眶,尽管军雌的地位很高,但几乎没有雄虫喜欢他们。 他们过于强壮,过于笨拙,雄虫娶他们绝大多数是为了他们的财产,以及他们更强的繁衍能力。 而这只雄虫,他说他要保护军雌。 多么善良的雄虫!他们愿意把一切都献给他! ——可已经晚了。 在他们还不知道的时候,这只雄虫就被毁灭了! 到底是什么样的虫,才会做出这样丧心病狂的事? —— 这个视频持续发酵了几天,最后形成了一股无法抵挡的浪潮,所有人的压力都很大。 但阿德莱实在疯得太过彻底,花费了天量的人力物力之后,也没有任何进展。从阿德莱口中听到“陆昔”这个名字已经是极限,但谁都知道,这怎么能算证据? 看着陆昔,警官无奈地摇了摇头。 和不明所以的民众们不一样,他们多多少少是知道一些内情的。 时常能听到同事们在抱怨:“神特么最善良的雄虫,我去学校门口随便一问,没有人说过他一句好话,一听我是给他查案的,还不给我好脸色看,艹!” “我也是啊,我还被赶出来了,那变脸变得……啧。” “我……我遇到的那个,差点和我打起来了,问就是他哥哥被阿德莱弄残废了,一副我要查案就要和我拼命的样子——你有这功夫你不早点来报案?” 抱怨归抱怨,但他们也知道,雌虫是不会因为这种事情来报案的。 没用,警官甚至没有抓捕阿德莱的权力。 九点钟的报时声响起,将警官拉出了沉思,到时间了。 接下来他将不再负责陆昔,由洛可带领他转移到候审厅中。 洛可跟个幽灵似的飘过来,警官下意识往旁边退了一步,这儿没人想惹洛可。 他从腰间取出一根铁链,这铁链是“丫”字型的,两端连到陆昔双手的手铐上,最后一头连到洛可右手手腕上的特质手环上。 洛可垂下手,披风遮掩了他的手,只能看出一条铁链连接在两人之间。 陆昔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声音虚弱:“长官,我走不动了。” 洛可的身形一僵。 一边的警官面露不忍,昨晚的鞭笞声一声大过一声,他从来没听洛可下过这么狠的手,陆昔现在还没昏过去他实在很是敬佩。 以往的囚犯,基本第二天就没有意识清醒的。 陆昔又叹了一声:“身上痛得很,走也走不动,怕是中途会坚持不住,晕倒在地。” 洛可:“……所以?” 陆昔清了清嗓子:“这样就可以啦。” 他伸出右手,探入夏白渊的披风下,抓住了夏白渊的手腕。 夏白渊使劲瞪他,陆昔无辜地看着他:“长官,您不走吗?” ……手腕上传来陆昔手心的温度,这温度沿着皮肤一路攀进心里,夏白渊能够清晰地感知到陆昔手指的模样。 他含糊不清地说:“走。” 绷带遮掩了所有的表情,这是唯一幸运的地方了。 一边的警官人都快要看傻了。 两人一前一后从他身边经过,洛可低头径直向前,陆昔的眼睛微弯,注视着洛可,就好像能从那绷带的缝隙中看见什么似的。 警官抽了抽鼻子。 他好像闻到一股酸臭味。 不由得打了个哆嗦,警官龇牙咧嘴:噫,好恶心! ———— 路程不过半小时,拐了几个弯以后就到了。 无论走到哪,警官、囚犯远远地看见他们两人就避开了。 有冒失些的迎面撞上他们,就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呀,洛可啊,今儿个这么守规矩呢?” 话音未落就意识到自己说漏嘴了,年轻的警官手足无措地僵在原地,笑容简直像在给他自己哭丧,皱了吧唧的。 夏白渊不能说太多话,事出匆忙他根本没时间了解洛可的说话习惯,只淡淡地道:“嗯。” 然后毫不犹豫地经过年轻警官的身边。 小警官惊讶极了,他从来没见过洛可这样温和的时候,心情很好吗? 恰巧在这时候,洛可身后的黑发嫌疑者回过头,看了他一眼。 鲜红的眼眸里隐隐有笑意浮动,他们对视的时候,嫌疑者挑了挑眉。 小警官呆在原地。 好半天后,他挠了挠腮帮子,在心里想—— 呀,这嫌疑犯,长得怪好看的。 …… 一踏进候审厅,扑面而来的声浪就淹没了陆昔。 只见巨大的光屏上,正在播放着那个引起一切舆论的视频。 视频中的雄虫面容扭曲,惊恐到极点,任何事物都会引起他的战栗,彻底是疯了。 耳边回荡着阿德莱雌父悲痛而又义正言辞的声明。 “我的雄子受到了伤害,我虽然悲痛,但除了悲痛之外,我感到害怕。” “雄虫是虫族的一切,但一只雄虫竟然在最安全的学校里受到了伤害,我们的社会里到底隐藏着多少这样的凶手?” “假如这一次没有抓到他,多少雄虫会因此感到害怕,寒心?因此,无论如何都要抓到这个凶手,不要让悲剧再发生一次!” 陆昔挠了挠耳朵,噢哟,还是立体环绕声的,听得他脑瓜子嗡嗡的。 两人看了一会儿,视频循环播放着阿德莱惊恐的表情。 陆昔起初还能维持冷静,渐渐地就没法控制他的情绪了,握着夏白渊的手微微发颤,幅度越发大了起来。 夏白渊当然感受到了他的颤抖,他的心底有一团幽暗的火苗,正在愈烧愈烈。 为什么这只雌虫敢这么颠倒黑白呢? 阿德莱在南盛军校里做了什么,他难道不知道吗? 他的心中第一次生出了这样明确的怒火。 夏白渊极少生气,他并不在乎其他人对他的看法。 说他高傲也好,冷漠也罢,也有人说他心机深沉,矫揉造作。但一来这些言论实际上对他并没有多大影响,二来他更没有精力去妥当处理别人对他的善意,与其让别人失落,还不如就维持现状。 狄宴曾经问过他:“你明明不是那样的,为什么不去澄清呢?” 夏白渊记得自己当时的回答是:“谁给你的错觉?让你觉得我是一只好虫了?” 狄宴被他的态度气得眼睛冒火,哼哼嗤嗤了半天也只说出一句:“傻逼。” 名门之后的雌虫,连脏话都不会说。 等到他在心里第三十八次演练,该如何把屏幕里这只雌虫拉出来,用他那些见不得人的手段一点点折磨到失去意识时,夏白渊才意识到。 ——原来他已经愤怒到快失去理智了。 夏白渊闭上眼,缓缓吐出一口郁气。 陆昔是对的,他们确实不该就这么逃跑。 陆昔怎么可以是通缉犯? 他是世界上最好的虫族,他是自己最珍视的爱人。 夏白渊想要为他摘得世界上最美丽的花,为他献上最珍贵的宝石,他值得一切最好的东西,没有什么能配得上他。 他无法忍受陆昔被这样对待,以前的冷静和淡然此时此刻都已经荡然无存。 夏白渊全身的血液都在鼓噪,下意识地用手按了按脸颊。哪怕是隔着绷带,他都摸到了自己因为愤怒而发热的脸颊。 身体里仿佛有一头巨兽在鼓噪着,催促着,要他做些什么,心跳声如同擂鼓。 手腕上传来的触感越发真实,夏白渊反手握住陆昔,他从未安慰过其他人,说出的话异常笨拙:“陆昔,我知道的,你不是——” 陆昔发出了梦幻般的声音:“哇哦,这真是我干的吗?” 夏白渊一愣:“什么?” “你看啊!”陆昔抬起头,满面红光,简直跟过年挂的那大红灯笼似的,突出的就是一个喜气洋洋。他对着屏幕指指点点,用只有他们两个人才能听见的气音说道:“我干得这件事,简直称得上艺术了。” 有哪只雄虫能做到像他这样的?! 没有留下一丝伤痕,整个精神海被细细密密地撕碎,恐怖的烙印被他打入每一寸精神领域——不是他吹,连雄父也做不到这么彻底呢! 身体上没有一丝疼痛,精神上却找不到比这更加惨烈的了。 所谓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大概就是这样了。 放在三千年后,一定会有人怒斥他没有人性,是个彻彻底底的杀戮机器。 但这可是三千年前。 陆昔不以为耻反以为荣,得意得很。 他看向夏白渊,下巴骄傲地抬起,这姿态就有些像他的雄父了:“要说这世界上最可惜的事,就是当你完成了一副举世无双的画作,这幅画却被永久地封存了,再也无法欣赏。我今天能来这里真是太好了,这样才能好好地欣赏我这杰作。” 他的眼神都近乎迷醉了,这大概就是恶人自有恶人磨的快乐吧。 夏白渊:“……” 被这么一打岔,他那股剧烈的愤怒轻飘飘找不到地方,如同失去燃料的火只能渐渐熄灭。他那一度被愤怒湮灭的理智终于占据了上风。 夏白渊深深地看了一眼屏幕,将这只雌虫的脸刻进了脑海里,青蓝色的双眸越发显得晦暗。 比起直白不遮掩的愤怒,由理智引导方向的怒火,将会缓慢地烧毁一切敌人。 候审厅里一共有十几位雌虫,和活蹦乱跳的陆昔比起来,他们个个都显得十分颓唐。 有的坐在椅子上,将脸深深地埋进手心里。 有的靠在墙上,低头盯着鞋尖,不发一言。 姿势各不相同,但很明显他们都已经被压垮了。 他们被迫观看网络上对这件事的声讨,承受着铺天盖地的谩骂,尽管他们什么都没做,但警方迫于压力不得不公开了他们的信息。 当视频放完后,屏幕上出现了一行红色的大字。 【这些无辜的雌虫因为你的缘故,才会受到这么多诘难,假如你仇视雄虫,那么你的目的已经达到了。但这些雌虫是无辜的,假如你还有一点善良,就主动站出来吧,不要成为懦夫!】 陆昔眯起眼睛,扫视了一圈周围的雌虫。 痛苦的压抑气氛弥漫在周围,下一秒夏白渊伸出手,掩住了他的眼睛。 “陆昔,这不关你的事。” “……” 夏白渊的手心温暖,声音安稳。 陆昔歪了歪头,从一侧露出一只眼睛,紧张道:“人设崩了人设崩了人设崩了……” 所幸周围的人没有注意到这边动静的,否则这“洛可”就要露馅了。 他看起来完全没有被影响到,夏白渊一怔。 陆昔往后一靠,想要双手插兜做出个流氓样子,但手上的镣铐却限制了他的发挥,他“啧”了一声,勉为其难地双手环胸,理直气壮道:“他们不会觉得,这样能吓唬我吧?” 信息是他公开的? 是他骂的人? 一只祸害了那么多雌虫的雄虫,陆昔已经本着人道主义精神,下手轻了一些。 假如这也要怪他的话,那他就只能学着千山哥哥那样,来一句—— 陆昔清了清嗓子,笃定道:“错的不是我,而是这个世界。” 夏白渊定定地看着陆昔,三秒后扭过头去,绷带隐约勾勒出他嘴角的一抹笑意。 他终于明白,陆昔身上那股独特的昂扬生机到底是从何而来了。 他有着自己的原则——和虫族格格不入的原则。他忠诚于原则,因而获得了完全的自由。 陆昔:“你笑什么?” 夏白渊迅速拉直嘴角:“没什么。” 陆昔抬了抬下巴:“你一定在心里更加喜欢我了。” 夏白渊:“……” 他强行压住自己伸手想摸脸颊的冲动,在心里哀叹道: 或许,陆昔是自由过头了。 虫神啊,他到底是怎么做到的?为什么能轻易地说出这种话呢? 关键时刻,大门再次被打开的声音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陆昔转头望去,只见一个高高胖胖的雌虫穿着笔挺的制服进入候审厅。 雌虫很少可以用胖来形容,但这只雌虫有着奶油般的白皮肤,脸上没有一根胡须,两颊透着非常健康的红晕。 小眼睛,小鼻子,小嘴巴,一切都小小的,均匀地分布在他那圆润的脸上。 这位长官伸出手,他的手指也十分圆润,他用这保养得极好的手做了个【拉出去】的手势,道:“全都押到法庭上去。” 所有雌虫(除了陆昔)的脸色在听到这句话后,瞬间又变得更加暗淡了一些。 被押到法庭上已经是最后一步,他们要被定罪了。 从今以后,他们再也无法为自己辩驳,那些遮天盖地的谩骂将会伴随他们一生。 …… 第42章 法官莫耶·兰多一夜未眠。 他年纪不小了,和年轻雌虫没法比,熬了一晚上之后脸色差得吓人。他雇佣的贴身仆从为他带来可口的早餐。 那是莫耶最爱吃的肉肠煎蛋三明治,肉肠选用上等的金星级火腿,滋味醇厚咸香。煎蛋火候刚好,微微有些溏心,润泽口齿。连最普通的吐司片,也要选用特等的面粉,从揉制面团开始一步步都是仆从精心完成的。 可面对这样香气扑鼻的早餐,莫耶·兰多却没有一丝胃口。 他知道自己很饿,今天还有一场很重大的审判,他必须储备充足的体力。 于是他强迫自己咬了一口三明治,什么滋味都没尝到,卡在喉咙处怎么也咽不下去,最后脸色一变,还是吐了出来。 甚至因为尝试太久而咳嗽不已,脸色涨红。 他的仆从非常忠诚,还以为是自己哪里做得不够好,连忙送上一条汗巾,擦去了莫耶嘴角的残余。 莫耶叹了一口气,呆坐在床上,良久默然不语。 就在昨天,他的老师应邀来访,他们促膝长谈了一晚上。 老师是一位非常有名的法官,所有法学生都必须知道的几个经典案例,就是出自他手。莫耶非常尊敬他,一旦遇到什么棘手的问题,他就会来寻求老师的帮助。 而现在他又遇到了难题。 他将自己的困惑说给了老师:“老师,我明天就要审判阿德莱的案子了,可现在还远远不到能审判的时候,就凭那点证据完全无法证明究竟谁才是凶手,连凶手都不知道是谁,我该怎么给他们定罪?” 老师虽然退休多年,但一眼就看出了问题所在:“是那边顶不住压力了吗?” “可不是吗?”莫耶苦笑一声,“各方面的压力都太大了,几乎是一天也拖不得的状态,民众们的愤怒是指数型增长,才几天时间就发酵成现在这种局面。再拖下去,他们就要失去理智了。” 不需要莫耶再多说什么,老师已经明白了一切:“假如不给民众一个满意的交代,你将会成为众矢之的。” 什么才是让民众满意的交代? 必须要判罪,而且是重大罪责,顶格罪责。 那些被关进来的雌虫,全都得死,民众无法忍受一个模糊不清的结局。 莫耶无言,老师握着他的手,这给予了莫耶一点支撑的力量。在他还是学生的时候,他就从老师这里汲取了无数的勇气。 “莫耶,你要记得我跟你说过的。”老师意味深长地看着他,“这还是三百年来,第一次发生雄虫在公共场合被袭击的事,你的判断将会成为日后所有类似案件的参照。” “你更要记得,你要维护的东西究竟是什么。” “我们所学的一切,都是为了维护我们需要的东西。虫族的未来,民众的需求……” 老师只说了这几句话,到了莫耶这个年纪,几乎没有什么可以教授的知识了。老师最后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膀,抱住同样已经年近暮年的学生脑袋,慈爱道:“莫耶,你一直是只有些胆怯的雌虫,但这一次你决不能再软弱。” 然后他便离开了,莫耶却是一晚没睡。 他尝试了许多次,始终没法咽下一口三明治,可怜的仆从吓坏了,忙不迭地道歉。莫耶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等他听见仆从的道歉时,这个仆从几乎已经失去了对职业生涯的所有信心,看样子已经开始打算辞职滚蛋了。 莫耶连忙安抚他,好容易才让他明白,他依旧是个优秀的仆从。 莫耶看见他皱巴巴的脸上露出释然的笑容,沉甸甸的心终于轻快了一些,让他得以吃掉了剩下的三分之一个三明治。 老实说,并没有感觉好多少。假如刚刚是饥肠辘辘,现在他感觉就像是吞了一块石头。 莫耶叹息一声,脚步沉重地上了车。 天边压着沉沉的云,铅灰色的,这片云已经持续了好几天,不下雪也不曾离开,像极了莫耶这几天的心。 “走吧,我们出发。” “是。” —————— 这种心情最后也没有缓解,反而随着时间的流逝越发沉重,终于在看见那十几个雌虫被押上被告席后,压得莫耶气都快喘不上来了。 这些雌虫都是从军校里出来的,比寻常雌虫要凶悍很多,面容冷硬一看就不好惹。 莫耶所就职的法院规格极高,观众席自然也非常充裕,但今天却坐得满满当当。随处可见各个电视台的工作人员架着专业的摄像机,可见这个案件的影响到底有多深远。 莫耶一瞬间感觉自己脚下不是地面,是被地狱火焰炙烤的火山口。 观众席上有窃窃私语声。 “看着就不好惹,绝对就是他们干的事,我一个朋友看脸就能判断对方的品行如何,你知道他怎么评价这些雌虫的吗?” “说说?” “没有犯下重罪的雌虫,不可能拥有那种眼神,他绝对有问题。” “卧槽,好厉害,我看也觉得他们眼神不对劲,我上次还搜到了他雌父的照片,眼神一样可怕。” “果然,坏基因是会遗传的。” 被议论的雌虫愤怒地转过头,对着观众席发出一声嚎叫。 从四面八方不断地有闪光灯亮起,摄影师疯狂抓拍着这爆炸性的一幕,这更加坐实了民众的猜测,引得愤怒更加升级。 也有一些直播的视频,此时已经被弹幕刷满了。 莫耶苦笑了一声。 ……这都算什么,看脸就能判断的话,那世界上绝大多数罪犯都要逍遥法外了。 不少穷凶极恶的罪犯,和大部分人的想象不同,很少有罪犯像小说里写得那样,满脸横肉一身煞气,凶恶之气隔着三条街都能闻见。 恰恰相反,绝大多数罪犯看起来都很普通。他们看起来就像是……你每天回家都会打招呼的邻居,一起上班的同事,过马路时盯着红绿灯蠢蠢欲动的行人。 眼看着声音越来越响,莫耶拿起法槌一敲:“肃静!” 全场肃静,所有的目光都投向了莫耶。他放下法槌,手指是止不住的颤抖。 他将要在这场法庭上,做出一个最重大的决定。 或许,他将会一生背负这个决定,直到死亡。 ———— 陆昔站在被告席上,比起其他雌虫或愤怒,或害怕,或颓唐的样子,他看起来安安静静的,背脊挺直不摇不晃。哪怕他手上戴着镣铐,哪怕他身上还留着被鞭笞的痕迹,但他气定神闲,仿佛他如今是站在国旗台上演讲,而不是什么囚犯。 在原告席上站着一个面容憔悴的雌虫,眼里是无法淡去的血丝,满脸悲戚,视频是不久前流出的,但他看起来却像是凭空老了许多。哪怕是最铁石心肠的虫族,看到他这样都会为之动容。 夏白渊的眼神在他脸上快速掠过。 这些小把戏,用来博取同情心时倒是很好用,这只雌虫非常擅长这些东西,那个视频每一下都直击雌虫内心最容易被触动的地方,或许正是因为雌虫最懂雌虫想要什么? 他挟裹了一股巨大的声势,要借着这股声势彻底要了陆昔的命。 当夏白渊站到这个地方时,感受着空气中近乎狂热的气息——这股狂热几乎可以将一切都燃烧殆尽,一切敢挡在它面前的统统都会被摧毁。 他皱起了眉头,开始下意识地打量周围,开始在心里计算成功概率最高的逃亡路线。 一只温热的手覆上了他的手背。 夏白渊从思绪中惊醒,低头看去。陆昔借着桌面和他宽大披风的掩饰,偷偷握住了他的手。但他却始终维持着看向法官的姿势。 从那只手心传来的温度安抚着夏白渊,仿佛在说:“冷静点。” “……” 夏白渊微微松开捏紧的拳头,反手握住了陆昔。 没有人发现他们的小动作。 法庭的流程冗长,观众们等得焦灼不已,若不是考虑到这是严肃的法庭,几乎都要站起来叫喊了。 直到半小时后才终于到了最重要的阶段。 当那只面容苍白悲戚的雌虫站起来时,所有人都来了精神,翘首以待。 …… 这绝对是加德纳这一生最受瞩目的时候。 在这个法庭上,所有人都在看他。 在这个时候,整个虫族都在注视着他。 他下意识想去理手套,但马上制止了自己的动作。他需要一个更加吸引同情的造型。 狼狈却不失坚毅,勇敢却依旧难掩脆弱。 加德纳深吸一口气,因为兴奋而脸颊攀上热意,但在观众看来他却有另一种理由。 “今天我站在这里,不是为了别的,而是为了我的雄子阿德莱。” 从电视到网络,在这一刻,每一个地方都在播放加德纳。 雌虫目光坚毅,脸庞因为愤怒而显得通红,他尽可能维持了自己的礼仪,他穿了剪裁上等的衣服,配饰一应俱全。 但谁都能看得出他的悲痛。 他的手套带反了,里面的线头一清二楚地出现在镜头里,这原本是一个滑稽的镜头。但人们面对这样一个值得尊敬的雌父,无论如何也笑不出来。 “阿德莱是一只真正善良的雌虫,我把他教养得很好,他非常高兴自己生而为雄虫,因为……” 加德纳顿了顿,才道:“因为他说,这样他就能去拯救雌虫了,他多么庆幸自己有那个能力!” 整个观众席安静了三秒,所有雌虫都在努力消化着。 然后一股震颤般的热流从他们心底涌起,一瞬间流遍了四肢百骸。明明法庭内的温度调控到合适的温度,但他们却不停地打着哆嗦。 他们无法承受过于强烈的情感而开始流泪。 “然而——” 加德纳话音一转,看向被告席的眼睛像是着了火:“我不明白我的阿德莱到底做错了什么,你们为什么要这样对他?!他最盼望的事就是为雌虫们治病,你们若真是恨他,你们大可以打断他的腿,折断他的手臂,但你们为什么要把他作践到那种程度?!” 所有坐在被告席上的雌虫都一脸铁青。 阿德莱是什么德行,别人不知道,他们一个学校的还能不知道吗? 那个让所有雌虫都恐惧的恶魔雄虫,居然能被颠倒黑白成这样,他们听着都想吐。 终于有雌虫忍不住了,他径直打断了加德纳的话:“你他雌的放什么狗屁?就你们家那个狗屎东西,他死了才是好事!你要看看我弟弟现在是什么样子吗?他连翅膀都被阿德莱弄废了!” 一石激起千层浪。 加德纳脸色苍白,目呲欲裂,虽然还站在那里,但已经摇摇欲坠。 莫耶反应极快,一敲法槌:“肃静!” 现在还没有到被告辩述的时候。 但已经晚了,已经有水瓶从观众席砸下来,紧接着杯子、帽子、笔、鞋子,甚至还有通讯仪,伴随着谩骂声如同雨点一般砸向场内。 也有砸不准的。 陆昔歪过头躲过一个飞向他的水杯,结果在脑后听到了“邦”的一声,尽在咫尺。 夏白渊从陆昔的脑后收回来,陆昔看到他手上比脑袋还大的光脑时,整个人都要裂开了。 这绝对是蓄意的。 夏白渊想了想,又把光脑递给陆昔。 陆昔不明所以:“带回去用?” 夏白渊:“……” 他拉着陆昔的手,将光脑撑在了头上。 陆昔:“……” 他不由得露出了一点羞涩的神情。 这场闹剧持续了足足半小时,并非是控制住了观众们的情绪,而是他们再也没有可以扔的东西了。 加德纳看向法官:“无论法官判什么,我都可以接受,我相信您会给我一个公正合理的判决。” 莫耶环视着法庭,所有人的眼里都冒着火光,让他不由得想起年轻时前往雪原,在那里他遭遇了一群野兽。 直到多年后,他也依然记得那群野兽的眼睛,时常从噩梦中惊醒。 而现在,他再一次遇到了那群野兽。 没有办法了。 事态朝着无可挽回的方向滑去,他已经无力抗衡。 然而到了被告的辩护时间,这几位雌虫请的辩护律师并不高明,在可怕的狂热情绪威胁之下,他们说的话结结巴巴,明明对他们有利的话,却来来回回只会说车咕噜话,颠三倒四说不明白。 “我、我结束发言了。” 莫耶第一次开口道:“没有了吗?” 甚至带了希冀。 辩护律师胆怯地看着他,无声地点了点头。 莫耶定定地站在原地,那轻巧的法槌此刻却重如千钧,他的手颤抖得无法遮掩。 …… 陆昔听到了夏白渊骤然变轻的呼吸声。 如同一只蓄势待发的猎豹。 他的手拨弄着食指上的戒指,鲜红的双眸一瞬不瞬地顶着法官苍白的脸。 全场寂静。 法官花白的头发微微颤抖,他用力按着桌面,以此来掩饰他不能停止颤抖的手,免得所有人都看出他的恐惧。 “本案提供的证据无法证明陆昔、罗桥、齐立峰……方且等共十二人有犯罪事实,因此他们伤害雄虫的罪名不成立,判定无罪,但保留观察期三年。” …… …… 夏白渊捏碎了桌子的一角。 陆昔的左手打滑,在桌子上拉出刺耳的一声。 加德纳的脸扭曲了。 没有人敢相信自己听到的话,互相对视着来确认方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但他们逐渐认识到,那确实是事实。 这个法官,判决了这些罪犯无罪,即使他们伤害了一只世界上最最无辜的雄虫! 有什么东西在暗暗积蓄,很快将会冲破平静的表象。 莫耶支撑不住,苍老的身躯往后跌去,勉强靠在了墙上。他大口大口地喘气,工作了多年的肺部发出浑浊的声音,像即将报废的老风琴。 但他的头脑却从未有过如此清新的时候。 他看见愤怒的观众们从座位上站起来,有的甚至张开了羽翼,他们如同一股无法被阻挡的潮水,冲击着警官们组成的防线。 当防线被冲破,莫耶明白自己将会被这股潮水淹没。 “你更要记得,你要维护的东西究竟是什么。” 莫耶一生都在维护这件事。 即使要为之付出生命,他也在所不辞。 他更明白自己这样改变不了什么,但有些事必须要做,哪怕毫无用处。 不,也不算毫无用处。 莫耶睁开眼,看向被告席上那十二只雌虫。 他多多少少还是挽回了一些东西。 莫耶的眼神从这些雌虫的脸上一个个掠过,最后他的目光长久地停在了陆昔的脸上。 然后,黑发的虫族对他弯起了眼睛。 尽管现场是如此地嘈杂,到处都充满了暴力,混乱不已。但在这一刻,所有虫族都听到了一句话。 “法官,我认罪。” “我承认,阿德莱是我弄疯的。” 陆昔抬起手,那沉重的锁链绷直,紧接着仿佛有一道看不见的利刃,将铁链从中间削断,断口利落平整。 铁链掉落在地上的声音清脆,在法庭里久久回荡。 观众们还维持着和警官们扭打的姿势,甚至还没来得及分开,但什么声音都没有了。 他们静静地看着陆昔,感觉有什么事将要发生。 陆昔捏住食指上的戒指,低声道:“我本想挑个好时间同你说的。” 这话是对夏白渊说的。 “但计划总是赶不上变化,我更担心我没法在死前成功搞定,幸亏这件事没出岔子。” 明亮到几乎可以说刺眼的灯光下,黑发红眸的虫族缓缓摘下了戒指,黑曜石的戒指在桌面上滚了几圈。 以他为中心,一股明显的信息素味迅速地扩散开,瞬间就席卷了整个法庭。 并不浓重,却很清晰,无论如何都无法忽略的一股微微香气。 “噗通。” “噗通。” “噗通。” 一排排的雌虫倒在地上,他们一个个都失去了力气,泪流满面。 世界,安宁了。 那些困扰着他们,哪怕是在最深最沉的梦里都挥之不去的噪音,以及无法忽略的疼痛——他们甚至不知道疼在哪里,这疼痛好像不属于他们身上的任何一部分,但他们又觉得全身都在疼痛。 现在全部都消失了。 他们仿佛回到了还在虫蛋里的时候,那样平静,那样温柔。 陆昔坐在桌面上,伸手拉下夏白渊的帽子,直视着他青蓝色的双眸。 夏白渊的绷带一层层掉下,逐渐显露出他清隽精致的脸。 他露出了一个笑容,半是惊诧半是恍然大悟。 “原来你真是雄虫。” 陆昔拿起戒指塞进他的手里:“这是我雄父留给我的戒指。” ———— 在他很小很小的时候,他刚被陆墨捡回去,彼时他还懵懵懂懂,无法自主地控制精神力。 房间总是破破烂烂,再坚固的墙壁也会被卷成一捆废料。 雄父不以为然,觉得他只是有些活泼,并因此很是得意。 直到他某一天又没控制住自己,这一次却在一阵距离的头痛之后,陷入了昏迷。 醒来之后,雄父将这个戒指送给了他,让他从此不要再轻易摘下。 “我知道,那是你的本能。” “你想要成长,你想要成熟,但是不行。”陆墨蹲在他的床前,墨绿的眼眸暗暗沉沉,“突破精神力限制,你有千分之一的几率成功,而假如失败了,你就会……死。” “永远也不要去尝试,阿昔,你这样就很好了。” …… 夏白渊将戒指顶在指尖,摇摇晃晃却始终没有掉下来。 他问道:“你是什么时候……” 话还没说完,夏白渊像是想到了什么,径直问道:“是在医院里的时候?” 啊,夏白渊好聪明哦!! 不愧是战神呢OVO 陆昔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腮帮子,道:“当时没估计好,我还以为我可以的控制住……结果差点炸了。” 夏白渊:“……” 陆昔:“但是结果是好的!!!” 夏白渊幽幽道:“也就是说,在我不知道的时候,你差点就去见虫神了。” 陆昔纠正道:“不,是我带着你和你雌父一起去见虫神。” 即使他努力控制,可一旦爆炸,夏白渊离他那么近是绝对活不成的。 天知道他当时差点哭出来了。 夏白渊叹了一口气,将脑袋压上了陆昔的肩膀。 “干得好。” “诶嘿!” “下次别这么干了。” “……” 陆昔心虚极了。夏白渊懒洋洋地靠在陆昔身上,不咸不淡地哼了一声。 他累极了。 从昨天开始,他的神经就没有松懈过,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会让他紧张不已。 他是清楚的,陆昔是真的弄疯了阿德莱。 哪怕只是万分之一的可能,他害怕阿德莱突然好转。 他甚至想过索性直接去杀了阿德莱,这样就再也没有后患。但时间实在是太紧了,他从未感到如此无力。 但现在一切都结束了。 …… 一整个大厅的虫族终于回过神来,他们看着陆昔,泪流满面。 无需多言,他们知道如今站在这里的,究竟是怎样的一只雄虫。 但一声尖笑却打破了这宁静的气氛。 众人循着声音望去,只见加德纳指着陆昔,朝法官喊道:“法官,他承认了!他承认了!快判他死刑!是他对我的阿德莱下了毒手!” 陆昔挑了挑眉:“什么下毒手,我和他闹着玩呢。” “谁知道他那么脆弱,我只是稍微用了一点力气而已……”陆昔用食指和拇指比出一个“一丢丢”的手势,“结果他就睡着了,我怕他坐椅子上睡着睡着摔下去,于是好心给他用锁链捆得结结实实。” 陆昔委委屈屈:“我受了那么多的惊吓,还是为你的阿德莱着想,你不感谢我,反而还要杀我,你什么意思?” 夏白渊静静地看他信口雌黄。 陆昔在那茶完了,一扭头对夏白渊道:“哇,真的很爽啊,难怪我刚刚看他嘚啵嘚啵那么起劲,绝了。” 夏白渊体贴道:“声音最好小一点。” 陆昔尴尬地闭上了嘴巴。 但加德纳已经听到了,他悲戚地看着莫耶,泪如雨下:“我知道,我的阿德莱只是一个低等级的雄虫,但他不应该受到这样残暴的虐待,他是那样好的一只雄虫。法官大人,您公正明理我已经知道了,可您不能放过凶手吧?” 还没等莫耶说话,夏白渊冷冷地瞥了加德纳一眼。 加德纳好像挨了一刀似的,下意识瑟缩了一下,他从未见过这样的眼神。 夏白渊大部分时间不怎么记仇,但偶尔会格外记仇。 “好雄虫?”夏白渊在嘴里把这三个字咬了咬,露出一个嘲讽的笑:“好在哪里?” 加德纳瞪着眼睛:“他——” “好到割下他们的皮肉?” “好到斩断雌虫的羽翅?” “还是好到逼雌虫跳楼?” 夏白渊冷笑一声:“这样的好雄虫,应该送去地狱里感化众生,而不是在人间拯救雌虫。” 加德纳这才惊觉——他演戏演得过于投入,把自己都骗过去了,他的雄子是什么样的,他还不明白吗? 他梗着脖子说:“你、你有证据吗?就这样污蔑一只受尽折磨的雄虫?你不怕被虫神抛弃吗?” “证据?” 仿佛听见了一个天大的笑话,夏白渊轻笑了一声,“这不巧了吗,刚好有个证据。” “你。”他对站在被告席中的某只雌虫抬了抬下巴,“你刚刚说,你的哥哥被阿德莱怎么了?” 那只雌虫双目赤红地看着加德纳,其中满是仇恨:“他被阿德莱用药迷晕后割断了跟腱,但阿德莱认为哥哥迟早会长回来,于是他切掉了哥哥的羽翅。” “你想看看他吗?” “你要看看他吗?” 他隐忍多年,一朝爆发恨意铺天盖地,吓得加德纳往后退了一步:“谁、谁要去见一只低等雌虫?” 雌虫的脸颊抽了抽,像是在笑:“可我们想见你很久了。” 他步步逼近,加德纳变了脸色:“谁知道你说的是不是真的,我要回去了!” 看着加德纳落荒而逃的背影,陆昔对那只雌虫道:“就这么让他跑了?” 雌虫猛地退了一大步。 陆昔:“……我们刚刚站在一起时你还跟我讨纸笔要写遗书。” 你退一步的动作认真的?你让陆昔好受伤。 “不……没什么。”雌虫挠了挠脸颊,“我看到阿德莱的样子,心里已经满足了,至于他的雌父……” 不用他说话,陆昔已经明白了一切。 他转头环视,所有在场的观众都是一脸晦气。 被当枪使的感受可不好,当时越激动,现在的感觉就越吃shi。 更别说加德纳这一次直接耍了整个虫族,如他所愿,现在他是全虫族知名度最高的明星了。 经过这一次,恐怕所有的虫族都会牢牢记得,在事情还未明朗的时候,绝对不会再站队了…… 他的雄主没有打算杀了他都是仁至义尽。 “那么——” 莫耶举起法槌,重重敲了一下,朗声道:“原告不再追究被告的刑事责任,被告陆昔无罪释放!” 在这个法庭里,第一次出现了如此热闹的景象。 所有人都在欢呼雀跃,就连年迈稳重的法官,也脱下长袍跳起了年轻时学到的舞步。 直到现在,他才终于理解老师的意思。 你要坚守你的坚守。 不要犹豫,不要胆怯。 老师知道他会选择这样的路,但他的身份不允许他说得太多。 “莫耶,你或许永远不会成为名垂青史的法官,但你是我见过最有趣的虫。” 这是他毕业时,老师留给他的话。 在欢呼声中,陆昔拉住了夏白渊的手。 “我们现在,可以去登记结婚了。” 夏白渊看着他,露出了一个浅淡的笑。 他似乎没有太大的感受,当他确认陆昔是雄虫时,甚至没有多余的喜悦。 无论陆昔是雄虫,还是雌虫—— 夏白渊都爱他。 第43章 随着一声惊雷,冬天终于过去了。 冰封的河面上厚厚的冰层还未融化,但这时已经不能再踩上去了,那冰已经开始变脆。常有不懂事的雌虫幼崽贪图好玩,最后掉进水里疯狂扑腾。 等雌父扯着衣领把他从冰里提溜出来,幼崽只能露出一个讨好的怯笑。 然后就是一顿胖揍。 陆昔悻悻地收回了脚。 他带着口罩和围巾,仗着谁也不认识他,身为成年虫族的矜持早就灰飞烟灭,差点就跟着那几个幼崽上冰去了。 看见幼崽掉下去,他赶紧叫来了不远处的雌虫,这才没让幼崽淹死。 河岸边湿润的土地上,零星地长出了一些嫩绿的草,茎的末端染着点点的白雪。但仔细一看就会发现那并非是雪,而是新生的花苞。 花苞随着微风摇曳,提溜着幼崽的雌虫朝他走来,黑着的脸色稍霁:“还不快跟哥哥说谢谢。” 他有一头漂亮的浅金色头发,闪闪发亮。 幼崽含着一包眼泪:“谢、谢谢哥哥。” 陆昔摆手:“下次小心点。” 雌虫想了想,又从兜里掏出一个通讯仪,陆昔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连忙摆手道:“不用不用,我不缺钱。” “不是钱。”这只雌虫长相清秀,但只要一看他的眼神,就会明白这是一只相当执拗的雌虫,“是积分。” 陆昔:“……啊?” 他要积分做什么? 雌虫笑了笑:“我已经结婚了,这积分对我来说也没用,我的雄主对我很好——你应当是没有结婚的吧?” 在这个时代,积分是比钱更重要的东西。积分通常需要雌虫对虫族做出一定的贡献才能获得,多少伴随着一定的危险性。有了积分,雌虫才能申请到和雄虫相亲的机会。 虽然陆昔确实没有结婚吧…… 雌虫幼崽裹着雌父的厚外套,从缝隙里露出一双圆溜溜的眼睛,好奇地看着陆昔。 陆昔只是略微一犹豫,那雌虫自然以为他默认了,道:“好雄虫可不多,你得多申请几次才行。” 陆昔哭笑不得:“不是……我真不需要……” 他隐藏了自己的信息素。 放在一天前,陆昔怎么也想不到时移世易,自己居然有一天会窘迫到隐藏自己好不容易激发出来的信息素。 ——实在是迫不得已,他低估了这个时代虫族对雄虫的渴望。 一想起这些日子来的遭遇,陆昔就抽了抽嘴角。 ———————— 【昨天晚上】 陆昔坐在窗边,一手托着清茶,一边看着楼下乌泱乌泱的人群,冷静地啜饮了一口。 墙上的钟表显示正在半夜三点,狗都睡了鸡还没起的时候。明明是隆冬腊月,陆昔却感觉下面仿佛是沸腾的地心熔岩,蒸腾的热情让他汗流浃背。 “陆昔!!!陆昔!!!我要当你的狗!!!啊!!!!” “我不能没有你啊陆昔!!!” “陆昔——————啊啊啊啊——————” 陆昔:“……” 不行,他好害怕。 这个时代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放下杯子,面无表情地探出一点脑袋,往下看了看。眼尖如他,一下子就在人群中看到了几个分外眼熟的身影,那是和他同窗苦读的同学,从前和陆昔关系也算不错。 眼下这几个同学正在奋力推开这些拥挤的人潮,脸色因为用力而微微涨红。 陆昔一下子就有点感动了。 不愧是他的好同学,在这种危急的时刻来为他分担困扰了!就算他们的努力可能只是杯水车薪无济于事,但陆昔依旧深深地感受到了春天般的温暖。 但这样拥挤的人潮很容易发生踩踏事件,陆昔分出了一些精神力来探查下面的状况…… “滚啊!!陆昔是我们的同学,要吃也是我们先吃!都给我滚!!” “要不要脸啊你们,你们是这的学生吗你们就来抢雄虫啦?” 陆昔:“……” 和他想象的有点不一样呢。 说好的同学爱呢? 他一探出头,就被下面翘首以盼的雌虫发现了,霎时间尖叫声震耳欲聋,声浪一波接着一波,排山倒海般席卷而来。 这山呼海啸般的场景,陆昔上辈子只在雄父的祖国那里听过,听说那次是他们的国足拿到了世界杯冠军。 小小的宿舍楼何德何能,经受这种狂热到放出去能消灭一片敌人的冲击,要不是外面有大量的警力在勉强维持秩序,恐怕早就被冲垮了。 一时间,陆昔觉得自己好像一个平白无故浪费公共资源的煞笔,心里充满了愧疚。 他啪的一声关上门,转过头对上夏白渊的眼睛。 夏白渊朝他挑了挑眉毛,青蓝色的双眸里充满了戏谑和调侃:“陆昔果然很受欢迎呢。” 陆昔:“……” 他甚至不再用【你】,而是用了第三人称的名字。 救…… 夏白渊凑近窗户,看着下面的人群,嘴角微微勾起:“顶级雄虫横空出世,一夜之间整个虫族都炸了,从前看不起他的虫族后悔至极。” 陆昔:=口= 不不不,什么顶级雄虫?快住嘴! ——而且也没有人看不起他啊!你平时都在看什么奇怪的东西啊?? 夏白渊轻笑了一声:“他站在人群之巅,这时虫族才发现,他竟是那只从未被重视过的——” 陆昔:!! 他头皮发麻,赶忙伸手捂住了夏白渊的嘴。 他已经羞耻到快要昏厥了。 微碎的刘海下,夏白渊双眸微微眯起,倒映出陆昔略带红晕的脸。 陆昔抿着唇,眼神闪烁地别过脑袋。 “咳……搬家吧。” ———————— 陆昔还是按捺住了摘下口罩的心,插在兜里的手指拨弄着一个小小的硬盒子。 那里面放着他要送给夏白渊的戒指。 搬家是假,把夏白渊支开才是真,陆昔想要给他一个惊喜。 但现在到底要怎么拒绝这位雌虫的好意呢?陆昔头疼。 雌虫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幼崽,头发湿哒哒地往下滴水,但显然幼崽并不感觉寒冷。 虫族的雌虫从小到大都皮实得很,否则这位雌父也不会如此放心让幼崽到处瞎跑。 他道:“更何况,你知道陆昔吗?” 陆昔僵硬地张开嘴:“……啊?” Σ(⊙▽⊙"我、我怎么了吗? 他下意识地将口罩戴得更紧了。 “你不想试试接近陆昔吗?”雌虫笑眯眯道:“多少年没见过这么好的雄虫了——要不是我已经有了雄主,我怎么也要去试试的。” 被他提在手里的幼崽一脸震惊:“雌、雌父……” 雌虫低头:“啊,不要告诉你雄父。” 他开始不停地向陆昔安利陆昔,陆昔的心仿佛被放在油锅上煎,手指局促地捏着兜里的戒指盒。 当雌虫说到“听说陆昔的XX有xx厘米”时,陆昔终于绷不住了,他涨红着脸道:“抱歉,我喜欢雌虫。” “……”雌虫终于打住话头,干巴巴道:“啊,喜欢雌虫啊。” “也、也不错呢。” 陆昔干笑了一声。 他正要说些什么应付这只过分热情的雌虫,不远处却传来一阵喧嚣,这同时吸引了他们的注意力。 陆昔眯着眼看去,一只雄虫站在河岸边,目光中充满了仇恨。 他的精神力波动微弱,体格也不算强健,面容是一种古怪的蜡黄色。 基因贫乏的雄虫无法像高等雄虫一样,维持长久的强盛期,当他们步入中年,从外形上就能显现出他们的衰败。 这只雄虫,正仇恨地看着他面前的雌虫。 和他不同,这只雌虫皮肤光滑,有着棕色的蓬松头发。虽然五官普通,但能看出他旺盛的生命力,如同勃勃的树木。 隐隐约约还能看出这两只虫族相似的一些地方——他们应当是兄弟。 “过去。”雄虫指着河面,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来。 雌虫抬起眼,看了一眼他,又看了一眼河面,沉默地站在原地,像是生了根。 那河面连幼崽都支撑不住,更何况体格强健的雌虫? 周围议论声纷纷。 “听说他逃婚了……又被抓回来。” “他们两家关系密切,这下闹僵了,这雌虫怕是昏了头。” “那么多雌虫连雌奴都愿意当,他可是雌君。唉,谁知道他在想什么。” “真是可惜。” 地上还结着霜冻,那雌虫就这样赤着脚站在地上,脚背通红。 雄虫伸手推了他一把,纹丝不动。他的脸色越发难看:“都这个样子了,你还要别人动手吗?你要把我们家的脸丢光了!” 他这么一推,雌虫脸上的肌肉抽搐了一下,有粘稠的血液沿着他的手腕,从袖管中淌了出来。 明明天气还很寒冷,他的脸上却渗出了冷汗,终究没能站稳,踉跄着半跪在了地上。 覆在地上的雪早已被踩得泥泞,混杂着雌虫的血,变得越发脏污起来。 “真是恶心……” 站在陆昔身边的雌虫将自己的幼崽往衣服里又压了压,遮住他好奇的视线,声音带了点怒其不争的愤懑:“既然跑了就小心点啊,这么多星球但凡小心点,谁能抓得到你啊?你说是吧——你在干什么?” 陆昔转过头,拿着通讯仪:“报警啊,不然呢?” 雌虫:“……” 陆昔:“……” 他默默收回了通讯仪:“啊,我开玩笑的。” 金发雌虫顿时露出了一副【好想骂啊但是看在他救了自己崽的份上还是忍住了】的表情,好半天憋出一句:“那你可真是幽默。” 他看向那只已经倒地的雌虫,地上积起了一层厚厚的血洼,脸上的愤怒逐渐消失。 揉了揉自己的头发,他露出一个无力的笑来:“这可真是操蛋。” 陆昔抿了抿唇:“要不然把这只雄虫踢进河里,淹死算了。” 雌虫呼吸一窒,顿时感觉血压拉满:“你说得简单,有本事你去。” “好。” 金发雌虫气得脑子嗡嗡响,正要反驳时,抬头却看见风恰好吹起了这只虫族的刘海,露出了一直隐藏在下面的双眸。 鲜红如同宝石。 “你……” 所有人都盯着那对兄弟,没有人注意到陆昔拨开人群,逐渐靠近了人群中心。 “我让你跑,跑啊!” 他终于踢累了,可即使他喘息着,眼神还是恶狠狠地盯着他的弟弟,目光仿佛淬了毒。 雌虫的嘴角溢出了一点淡淡的血,恐怕来之前就受了内伤。 雄虫蹲下来,毫不犹豫地掏出一把战术匕首,刀锋在日光下闪着寒芒,轻易地割开了弟弟后背的衣服,露出了一条隐蔽的痕迹。 ——那正是雌虫平时收着羽翅的褶皱。 原本已经气息微弱的弟弟睁大了眼,疯狂地挣扎起来,十指没入血洼,抓出一道道痕迹。 但他受了重伤,雄虫轻易地就用膝盖压住了他,畅快道:“急什么,割了羽翅还有手脚,沉得快点也少受点苦。” 周围的雌虫都不忍地别开了眼睛。 没有哪只雌虫可以忍受羽翅受损,那是和他们的尊严一样重要的东西。 但对于一些雄虫来说,折掉雌虫的羽翼,总能带来无上的畅快。 雄虫高高举起了刀,脸上露出了扭曲的笑容:“别怪哥哥,哥哥也是为了你好。” 弟弟呆呆地看着哥哥的脸,突然不再挣扎了。 他也曾上过高山之巅,他也曾翱翔于天风,他也曾看过日月星辰,但没有谁在乎一只普通雌虫内心曾掀起过的狂风暴雨。 他闭上眼睛,等待着他的结局。 但预想中的疼痛并未到来,反而听到了哥哥惊怒的声音。 “谁!你干什么!” 弟弟睁开眼,接下来的一幕让他浑身的血液都逆流了。 “虽然我不是学法的,我也不知道你这种渣滓应该被送到哪个监狱里去,但我保证——你本来要受的惩罚,绝对不止如此。” 高挑的虫族逆着光,冬日的阳光为他拉出一个长长的轮廓,他站在自己面前,一脚踩断了哥哥的手腕。 “咔哒。” 哥哥发出尖声嘶叫,拼命用手推拒着那只脚,但完全推不动分毫。 “放开我!救命!救命!!” 陆昔移开脚,一脸惊讶:“什么,我踩到您了吗?真是不好意思,我这就为您处理。” 雄虫抱着自己的手,脸上涕泪横流:“你完了!你死定了,我要弄死你!” 陆昔倒抽一口凉气:“天哪,请千万不要这么做,您很疼吗——” 他提起脚,踹在了雄虫的腰腹处,径直将他踢上了冰面,脆弱的冰面几乎是在接触的一瞬间就裂开了一个口子,冰冷的河水淹没了他。 陆昔收回脚,彬彬有礼:“受伤了就该即使冷敷。” 啊,舒服了。 第44章 全场哗然。 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所有围观的群众都张口瞪眼,茫然地看着陆昔。 一只雌虫,竟然踢飞了雄虫? 甚至将他踢进了河里? 这样的画面对于他们来说,无疑是颠覆性的冲击,连最胆大的雌虫,在梦里也想不到这样的事情发生。 唯有那只刚从水里被捞出来的幼崽,他一直在雌父的怀里奋力挣扎,此时此刻终于探出了他的脑袋,好奇地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 此时他还不清楚自己看到的是什么。 但在很久很久之后,当他度过幼崽期、成年期,哪怕是记忆逐渐淡化远去的暮年期,这一幕在他的脑海中始终是鲜明的。 雌父抱着他站在人群中。 在场所有的虫族围绕着狭窄的河岸,他们有的衣着高档手里拿着贵重的礼物;有的衣衫破旧连脚上的棉鞋都破了洞。 还有看起来年纪颇大的雌虫,脸色因为愤怒而涨红,简直像是看到了什么伤风败俗的荒谬之事。 这只老雌虫的目光径直打向全场唯一的焦点。 黑发的虫族独自站在原地,将手重新插回了口袋,他背对着所有雌虫,高挑的身影逆着光。 一阵微风吹来,吹动他的发丝翻飞。 在河面上,破损的洞口处鼓涌出最后一串气泡,而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始作俑者却只是低下头,看向仍旧倒在地上失血的雌虫。 “我觉得……你大概需要一个急救电话?” 他这一个动作,终于打破了全场的死寂,群众们终于反应过来,一个个甩掉厚重的棉服,从河岸上跳入冰河里。 “快救雄虫!!” ———————— 陆昔总觉得,这时候他应该帅气地从兜里掏出一根烟点上,打火机最好还是金属的,能在指尖旋转发出清脆的咔哒声。 ——如果有机会的话,他真的很想让别人见识一下雌父送给他的打火机,火焰能窜三米高! 奈何他现在没有打火机。 他也不会抽烟,因为雌父是个双标,他自己可以抽,其他人不行。 没有收场的烟,就好像一个牛仔在对决胜利后,没有吹一口枪管上袅袅的火药硝烟。 仪式感全无。 陆昔遗憾地用脚尖搓了搓雪地,蹲下身平视着雌虫,不敢动他:“你还清醒着吗?” 本来就受重伤了,再挪动一下碰了哪里直接挂掉,那可真是再滑稽不过的死法了。 雌虫艰难地喘了一口气,终于抬起眼:“快逃。” 陆昔一愣。 雌虫强撑着,声音低微:“你……你敢对雄虫动手,会被判处死刑的,快逃吧。” 陆昔皱起眉头:“我只是把他踹进河里,他最多只是重感冒——我力气又不大,最多留下一点淤青,我向虫神发誓。” 哪里有死刑那么严重哦…… 听着他信誓旦旦的语气,雌虫深吸了一口气,却不小心被血沫呛到,咳得翻了白眼。 他伸出手抓住了陆昔的衣角,脸色极差:“你、你到底懂不懂……你怎么敢……” 陆昔:0-0 雌虫:“……” 他绝望地看向抱着幼崽的金发雌虫,方才和陆昔站在一起的,于是他便将这金发雌虫看作了陆昔的同伴,恳求道:“快、快带他走吧。” “逃、逃得远远的,离开这个星球……离开这个星系,逃到虫族不能追到的地方……” “怎、怎怎么办……”金发雌虫急得六神无主手足无措,“我应该可以找我的雄主,就说你救了我们的幼崽——他能帮你弄到一个假的身份证,我们得快点!” 他冲过来单手就拎起了陆昔,个子虽然不算很高,力气倒是和所有成年雌虫一样大。 陆昔被拽得踉踉跄跄,努力挣扎道:“我不能跑啊……我还要结婚……” 他甚至已经预定好星球了!那个星球可是他精挑细选的! 金发雌虫头也不回:“结个屁哦,命都要没了!” 但是已经晚了,远处尖利的哨声响起,正在快速地接近这里。 随着长长的刹车声,淡绿皮的卡车径直停在了两人眼前拦住去路。车门打开,两只穿着白色制服的雌虫跳下来,大声喊道:“罪犯在哪里?!” 车身上用涂漆写着【雄虫保护协会】。 “就是他们!!” 金发雌虫的脸色瞬间黑了。 方才那只年老的雌虫使劲拨开人群走过来,一边走一边愤愤地说道:“我从来没见过这么嚣张,这么恶劣的行径!” 他的声音都因为愤怒而微微发抖,指着陆昔道:“街巡大人,千万别让他跑了!” “跟我们走。” 这两只街巡看了一眼刚被救出来还惊魂未定的雄虫,径直从腰间掏出了镣铐:“你完了。” 在镣铐即将铐上的时候,那双手腕却微微一退,避开了镣铐。 街巡瞪大了眼睛:!!! 陆昔不甘示弱地回瞪。 “好哇好哇,你居然敢拒捕!”街巡气急反笑,“本来还可以给你痛快点死刑的,这下罪加一等了!” 从前也遇到过雌虫伤害雄虫的情况,但基本上都是雌虫在近乎昏迷失去意识的情况下,因为本能反抗而造成了雄虫的受伤。 在清醒过后,巨大的愧疚感会直接击穿这些雌虫的心理防线。 这种蓄意残害雄虫,事后还毫无愧疚,甚至胆敢反抗的雌虫,还是头一回见。 陆昔抽回手,试图讨价还价:“街巡大人,我真没用力,我会赔偿医药费的,没必要抓我的吧。” 陆昔忧心忡忡,生怕耽搁了他的日期。 所以说冲动是魔鬼啊,人不能图一时爽啊。 街巡脸上的肌肉跳动了一下:“什么东西,你当这里是菜市场呢?” 不由分说地,他提起脚就往陆昔的肚子踹去。 他没有留力气,这一下要是踢在雌虫身上也能让对方好歹断一两根骨头。 但是——这一脚又踢空了!他径直踢在了陆昔一边的树上,树木发出长长的吱呀声。 随后是连绵不断的纤维断裂声,一棵一人围抱的树就这样应声而倒。 假如这一脚踢在陆昔身上,怕是当场毙命。 陆昔冷了脸。 他原本就不是面目和善的长相,哪怕被口罩遮住了大部分脸,双目眯起时光影闪烁,带来无言的压迫感。 就连跋扈的街巡都被吓得倒退了一步:“你、你想做什么……” 在这一刻,街巡本能性地感受到了一丝危险,这种感觉让他浑身发僵,口舌发紧,如同猎物在自己的天敌面前一样。 但这不应该,眼前的雌虫看起来没有丝毫危险,甚至比普通雌虫要瘦弱得多。 “那只雌虫快要死了。”陆昔冷冷道:“他需要治疗。” 而不是在这里为了一只连轻伤都算不上的雄虫,给我找麻烦。 “谁管雌虫的死活!”街巡破口大骂,“谁让他得罪雄虫的,这不是他的问题吗?活该!” 一丝惊愕从陆昔的眼中划过。 看着地上濒死的雌虫,血液混杂着雪水和污泥,让他显得肮脏无比。而远处的雄虫在无数雌虫的围绕下,毫发无损。 他一直知道这个时代和他那时不同,但始终没有太清晰的认知。从前他在星舰里救过夏白渊,他以为雄虫们的束手旁观只是如今没有救雌虫的义务。 在学校里从那只雄虫手里救下奄奄一息的雌虫时,他以为那只是个例,那只雄虫性格扭曲。 然而现在,现实无比清晰地让他意识到,这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世界。 …… “和他废话做什么!” 就在这时,雄虫终于悠悠转醒,第一件事就是寻找将自己踢下水的虫。 他一眼就看到了陆昔,愤怒地推开了围绕在自己身边的雌虫,走向陆昔:“杀了他——杀了他!” 街巡连忙对雄虫露出笑容:“一定一定,您站远些,免得这只罪大恶极的雄虫伤害了您。” 这只雄虫完全没有理会街巡的阻拦,他手里紧紧捏着那把战术匕首,径直走向陆昔:“你敢打我?贱虫!” 他想也不想地举起刀,向陆昔的脸捅了过去。 然而黑发的虫族只是微微偏了偏头,那刀就从他脸颊掠过,连皮都没擦破。反而是雄虫被抓住了手腕,动弹不得。 雄虫几乎要气疯了。 陆昔垂眸看他。 那双红色的眼眸如同无机质的玻璃,泛着冷光。 “我已经懂了。” “假如是这样的话,那你理当给我赔礼道歉。” “说对不起吧。”陆昔的声音里带着笑意,但更像是嗤笑,“因为不小心撞到了我的脚,你冒犯到了我。” “什——啊啊啊啊————” 陆昔手指微微用力,伴随着雄虫的尖叫声,他不紧不慢道:“罪加一等,不小心碰到了我的手,我现在感到非常不高兴。” 他摘下口罩,新鲜的冷空气从鼻腔一直沁进了胸腔,陆昔缓缓道道:“要说为什么?” “因为你们从来都是遵从这个规则的。” 空气中一股淡淡的甜味弥漫开,在闻到这味道的一瞬间,所有虫族都瞪大了眼睛,狂热逐渐涨满了他们的眼眶。 金发雌虫抱着幼崽,神情呆滞地看着黑发红眸的雄虫。 “……陆昔?” 第45章 “陆昔?” 不知从哪掀起一阵寒风,黑发红眸的雄虫双手插在兜中,风衣的下摆猎猎作响,他面无表情地盯着街巡,精致的面容在冬日的太阳下,泛着一种冷瓷的光。 他看起来如同一尊冷酷的雕像,又像蓄势待发的弓,箭头瞄准了街巡。 剑拔弩张。 在他的注视下,街巡呆呆地睁大了眼睛,一抹红晕逐渐在他脸颊上扩散:“陆、陆昔。” 街巡下意识在衣角上擦了擦手心,然后将领口扯正——这太糟糕了,他跑得太急以至于连领口都因此变得歪歪扭扭。 陆昔看着他的动作,微微拧起了眉头。 ……这和他预想的不一样。 虽然他的大脑因为愤怒而沸腾,但他并未因此失去理智,恰恰相反,在某个方面上他感觉到了自己的冷静与克制。 在揭下口罩前,他就想到了可能会出现的情况。 街巡或许会因为被自己当面羞辱,而恼羞成怒。很多人常常会因为自己过高的自尊而无法接受别人的驳斥,宁可逻辑混乱前后矛盾,也要坚持自己的观点,他或许会不管不顾一切,依旧要给自己定罪。 亦或许街巡会畏惧自己,却依旧不肯放过那只濒死的雌虫……假如不能让那只雌虫活下来,那他做的一切都失去意义了。 …… ——陆昔还想了很多,唯独没想到街巡是这种反应。 陆昔沉默了三秒,看向了地上的雌虫:“他——” 对于雌虫埃里克来说,他的生命本会在今天画上句号。 在数天前,他在一颗旅游星被抓到的那一刻,他并未感到恐惧,仅仅是有一些惊讶,他原以为那是个较为安全的星球。他去过检查更加严格危险更高的星球,从小到大家族里严格的训练让他游刃有余。 在惊讶之余,内心还生出了一种“终于来了”的念头。 他从未想过,自己能够真正地逃脱。 一只雌虫,一只身份普通的平凡雌虫,他的一生从出生那一刻起就已经一眼望到了头。 在他很小的时候,二哥就结婚了。 二哥是城里有名的漂亮雌虫,天知道他那相貌平凡的雌父雄父是如何生出这样一只雌虫的,以至于他刚刚成年,就有许多雄虫向家族内发来了邀请,想要娶二哥。 在婚礼的那一天,埃里克趴在二哥的膝盖上,笑嘻嘻说:“二哥,你运气真好。” 二哥抱着他,歪着脑袋笑道:“你小小年纪,懂得些什么?” 埃里克捧着脸:“当然啦!他们都跟我说了,别的雌虫一大把年纪了都找不到雄虫哩!”他缩了缩脖子,补充道:“好多为了攒积分,在打仗的时候弄丢了手,弄丢了脚,还有的弄坏了翅膀,结果还是没有雄虫要。” “二哥什么都不用做,就有这么多雄虫抢着娶你,运气还不好吗?” 或许是他摇头晃脑装大人的样子太好笑,二哥笑得前仰后合。 他长相纤细柔美,如亚雌一般惹人怜爱,但大笑的时候却有一种放肆又风流的潇洒气质,这两种气质在他身上完美地糅合,让埃里克看得移不开眼。 那时他还不太明白什么叫好看,但他非常喜欢二哥。 二哥笑够了,擦去眼角的眼泪,微微扬了扬嘴角,浅笑道:“你说得对,连我自己也没想过,我会是这样地幸运呢……” 埃里克懵懵懂懂地看着他,伸手摸了摸二哥的脸颊。 入手微凉,满是泪水。 从那以后,他再也没有见过二哥。 听说他的雄主宠他爱他得不行,不允许他出门一步,免得叫他受苦受累,害怕他被别的雄虫欺侮。雌父总是将二哥挂在嘴上,说他是自己一生的骄傲。 埃里克却始终记得那一天二哥的眼泪,那迷一般的眼泪始终萦绕在他脑海中,挥之不去。 除了这件事以外,他的人生依旧按部就班地进行着。 按照家族的期望,埃里克上了军校,毕业后又去了战场。他比其他雌虫要灵活得多,总是能将伤势控制在一定范围内,没有伤势的负担就能完成更多的任务,拿到更多的积分。 他兢兢业业地为了嫁给雄虫而努力,优秀而又谦逊,是一只模范标准的好雌虫。 ——假如他没有走入那个房间,他或许会就此嫁给一只雄虫,像所有的雌虫那样。 攒够积分后他从战场退役,在大哥的辛苦奔忙下,终于搭上了一只不错的雄虫,甚至定下了雌君的身份。 虽然埃里克性格沉稳,但也不禁为此暗暗欢呼雀跃。 雌父慈爱地看着他:“你是个好孩子……你和你的二哥一样,都没有让我失望。” 埃里克颔首:“都是大哥的功劳。” 雌父对他感恩的态度很满意,转了个话头道:“你二哥马上就要生下第六个蛋了,你这次回来不如去登门拜访一下他,让他教你一些法子——虽然你是雌君,但也不能忘记该做的事。” 埃里克认真地点头:“好。” 当晚他兴奋地睡不着觉,短短几十年的时光在他脑中流转,走马灯似的光怪陆离。 埃里克忍不住下了床,在家里随处走动。 随着时间的流逝,那些光鲜的、明丽的画面都渐渐沉淀,最终出现在他脑海里的,还是那一天二哥无声哭泣的脸。 埃里克停下脚步,却发现自己正好来到了二哥的房间。 即使他离开了,但雌父依旧保留了这个房间。 埃里克笑了笑,打开了房间。 房间里还是几十年前的布置,简单的家具被白色的布罩套着,上面落满了灰尘。 埃里克有点不太习惯,那些在他印象里掂着脚也够不着的桌子和椅子,原来并不是很高。 他一个个掀开布罩,然后坐在了椅子上。 桌上还摆着一个残缺的玩具,那是埃里克小时候摔坏的。但是对于幼崽来说,这个损坏的玩具也是珍贵的,于是他送给了二哥。 二哥结婚了不能带走,但妥帖地放好了。 埃里克拨弄了一下玩具,它咔嚓一下就裂出了一条缝。 埃里克:“……” 他不敢再动,视线在房间里转了一下,最后停留在一本厚厚的书上。 这本书一看就是手工装订的,书页有些泛黄,已经很脆弱了。 这是一本手写的诗集,从未出版过。 或许本应该出版,因为他的扉页写上了“献给我的幼弟埃里克,他总是能消除我的苦闷。” 埃里克小心翼翼地翻开了第一页。 命运在这一刻,发生了奇妙的转变,它途径一颗小小的石块,却因此径直改变了方向,向所有人都预料不到的方向怒吼着奔涌而去。 埃里克从未有过这样的感受,曾有生锈的铁剑刺穿过他的皮肉,曾有子弹带着火药的硝烟洞穿过他的肚腹,曾有蓝色的射线将他的小臂钉穿,可那些都比不上这些文字。 它们仿佛化成了无线的粒子流,从组成他的粒子空隙中穿过,他整个身体整个大脑都被击穿了。 他全身都在颤抖,几乎不能控制自己的肌肉,温热的眼泪簌簌而下。 美妙、幸福、向往,这些感受齐齐地涌上来,充满了他的灵魂,饱胀的快乐无处可去,让他几乎歇斯底里。 翻完最后一张,埃里克的手摸了个空,一切戛然而止,埃里克迷茫地抬起头。 桌上有着一面镜子,里面倒映出埃里克的面容,他看到了一只满头大汗的雌虫,眼神如同一把燃烧的火炬。 他终于明白,为什么二哥那样柔弱的外表,却有着那样狂放的气质了。 埃里克转头看向窗外,第一次发现天空原来是那样地明亮广阔。 —————— 他去拜访二哥的时候,特意带上了那本诗集。 二哥的雄主是一只高等雄虫——他们总是很忙,忙着参加各种宴会,埃里克由他的雌侍带领着来到了二哥的房前。 埃里克:“多谢。” 雌虫点了点头,不发一言地离开了。 埃里克敲了敲门,里面传来模糊的声音。 “请进。” 埃里克打开门,房间内的景象映入眼帘。 一只五官秀致的陌生雌虫坐在椅子上,闻声望向他。 埃里克一愣,下意识往外退——他不认得这只雌虫。 退了半步才反应过来,埃里克看着对方,试探般地喊道:“二哥?” 雌虫闻言微微弯起唇瓣:“埃里克,我差点没认出你来。” 仔细一看,这确实是他的二哥,只是更加清瘦了一些,面色苍白,唇瓣也失去了颜色,其实并没有太多的变化。 但埃里克却无法忽视那种陌生感。 二哥……变得有些不一样了。 二哥热情地招呼他坐下,两人聊了一会儿。 关于雄虫,关于未来的打算,一些有的没的。 埃里克觉得身上仿佛有蚂蚁在爬,怎么都不舒服。 二哥:“雌君守则都背熟了么?” 埃里克:“都背熟了。” 二哥:“可千万别记错了,我当时就因为记错了,被雄主好一顿打。” 埃里克:“我记住了。” 二哥:“还有,你知道你的雄主——” “二哥。”埃里克终于忍不住打断了二哥。 “嗯?”二哥眨了眨眼,“什么?” “我……我找到了这本书。” 埃里克从包里拿出了那本手写的书,视线没有离开二哥的脸。 当二哥看到那本书时,一丝迷茫出现在他脸上。但很快他就认出了这是什么,微微睁大了眼睛:“这是——” 一抹久违的光彩出现在他脸上,这抹光彩如同陶瓷上的那一层釉,又如同翠鸟在日光下斑斓的尾羽,让他整张脸都熠熠生辉。 是埃里克记忆中的光彩。 “是你的书。”埃里克接着道:“我看了它……你写得真好。” 他词汇贫瘠得可怜,尽管他心中有着巨大的感动,可他却无法讲述出一二,只能结结巴巴道:“写得真的很好,我看得浑身都是汗,我不知道怎么说,但是它真的很好。” 二哥看着他,突然笑了出来:“谢谢。” “我当时想要投稿的。”他低下头,伸手轻抚着封面,手背清瘦,“可是时间太紧了,出版社还要走流程,我等不了那么久,我马上就要结婚了。” 雌虫一旦成婚,一切行为都要经过雄主的允许。 显然,二哥的雄主并没有同意这件事……雄主会同意才奇怪呢。 “能有人喜欢,真是太好了。”二哥声音满足,“而且还是埃里克,没有比这更好的事了。” 埃里克心中感动,伸手覆上了二哥的手背。 “没有关系的,二哥写的所有书,我都会看的,以后都寄给我看吧。” “……” 但是二哥却不说话了。 埃里克有些奇怪,他怀疑自己说了唐突的不礼貌的话,正想道歉时,一滴温热的水却滴在了他的手上。 埃里克慌了,忙不迭地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我说错话了,是我不对。” “不是。” 二哥摇了摇头,声音哽咽,“不是这个原因。” 埃里克无措地说:“什么?” “埃里克,我已经写不出来了。” 二哥抬起头,微微扬起嘴角,眼泪却流了满面,“埃里克,我再也写不出这样的了。” “我已经很久很久没有碰笔了,久到我连字都忘了怎么写。” “你明白吗?” 埃里克呆呆地看着二哥,脑中又浮现出几十年前二哥穿着精致的礼服,在他面前哭泣的模样。 那时二哥还有着夺目的光芒,未曾想那原来是落日的余辉。 埃里克几乎是落荒而逃。 接下来的日子里,他成天浑浑噩噩,脑子里的念头奇形怪状,有时候他都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 雌父以为他是紧张,训斥了他几句。 埃里克简单答应了几声,依然心不在焉。 原本期待的婚礼,变得索然无味,随着时间的临近,埃里克甚至感到了一种绝不应该存在的情绪。 恐惧。 他得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体验,在那一晚的快乐面前,他前面几十年的生命都显得那样苍白暗淡而又短暂,那一晚却被无限地放大、拉长,深深地镌刻在他灵魂中,仿佛那一晚上才是他唯一真正活过的证明。 假如不能那样活着,他往后再活几十年,几百年,甚至上千年,那样也能算活着吗? 可是没有人在意。 所有人都关注着雄虫们的一举一动,他们随手涂抹的画都将成为传世之作。但没有人去关注一只平凡雌虫也拥有的波澜壮阔的内心。 在自我的极端拉扯下,埃里克终于还是逃走了。 他无法背叛自己的内心。 他感到前所未有的舒畅,连风都为他欢愉,它们穿过招展的旗帜,发出温柔的问候声。 ———— 凡事都有代价。 被抓到的时候,大哥怒发冲冠地问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埃里克答不上来,他很愧疚,很自责,但假如让他再选一次,他还是会选择离开。 因着内心的愧疚和自责,他甚至没有绷起肌肉,来抵抗来自大哥的惩处。 那样会让他受到不可逆转的伤,但那都是他应得的,他怎么还有脸逃避? 最后大哥让他跳进河里。 今天将会是他的死期,埃里克是这样以为的。 没想到最后竟然会发生这样的事…… 埃里克勉强抬起眼,视线对上了雄虫那双鲜红色的眼眸。 陆昔:“他——” “他是埃里克。”街巡连忙道,“这是个不知好歹的坏东西,他竟然在结婚前逃走了!雄虫给出了雌君的允诺,我真不明白他还想要什么。” “他是我家的雌虫!”那只雄虫叫嚷着,“他犯了错事!” 他红着眼睛,满脸都是被强行按捺下去的怒火,“他让家族蒙羞,还让雄虫对我们家族厌恶至极……怎么能放过他呢?没有这个道理的!” 陆昔伸手就要打急救通讯。 本来就事态紧急,结果街巡在他耳边喋喋不休,雄虫朝他挥舞着拳头,大声嚷嚷着什么。 通讯仪那头:“抱歉……先生?我这边听不太清晰。” 陆昔:“……” 啊,好烦=-= 他深吸一口气,伸手抓住了雄虫的衣领——他比这只雄虫高了整整一个头还多,简直跟抓小鸡仔似的。 “我先告诉你,在我这边没有什么家里事家外事,故意伤害就是故意伤害,”陆昔磨着牙,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现在、立刻、马上,给我闭嘴。” “敢发出一点声音,我马上把你丢进河里。” 他知道自己面相不善,发怒时更是吓人得很,果不其然,这一下雄虫噤若寒蝉,连带着周围都安静了不少。 总算是沟通完成,救护车很快就到,陆昔气顺了。 他低头看着重伤的雌虫,轻声道:“你再坚持一下。” 陆昔并不是很精通医学,仅仅学过一些疏通精神海的原理,他只能依靠着脑子里依稀的印象,用精神力堵住了埃里克那些大出血的血管,并不敢随便动。 埃里克觉得自己仿佛好了一些,他勉强撑着眼皮:“多谢……您。” 紧接着他又挣扎着将手伸进怀里,陆昔一惊:“你最好别动。” 就算你是雌虫,也是有承受上限的。 埃里克慢慢地从怀里掏出了一个什么东西,被大片的血迹沾染,陆昔伸手接过:“你给我?” 这是一本很古旧的手工装订书,纸张质量其实不算太好,现在已经很脆弱。被血迹浸透之后更是变得十分狼狈。 陆昔小心地翻了几页,所幸虽然沾了血,但是字迹还能依稀地辨认。 “嗯。” 埃里克闭上眼睛,缓缓道:“请收下吧。” 这就是他生命的全部了。 陆昔脱下风衣,将带着血迹的书用柔软的布料包好,包成一个小包裹的样子,这样这本脆弱的书就不会因为磕碰而损坏。 埃里克注视着他,脸色苍白到几乎透明。 陆昔安静地坐在街边的椅子上,雄虫还在嘀嘀咕咕地埋怨,街巡一脸犹豫。 周围的人群大多拿着通讯仪在对着他拍摄,一脸兴奋地低声私语。 金发的雌虫抱着幼崽,若有所思地看着他。 陆昔只是仰起头,看着头上枯干的枝丫。 微风吹来,枝丫轻轻摇晃,上面有一片执着的叶子,始终不肯落下。 “埃里克。” 陆昔像是自言自语般道:“你自由了。” 不管你因为什么而逃婚,但从今以后你可以自由地选择你的前程。 埃里克微微扬起嘴角,温热的眼泪从眼角簌簌而下。 他的表情像极了二哥,却又似乎……完全不一样。 —————— 夏白渊终于搞定了搬家的事宜。 其实他们的东西并不是很多,他的东西比陆昔要更少一些。 陆昔主要是衣服多。他有些奇怪的执着——譬如出门时一定要穿得整整齐齐,从颜色的搭配到各种配饰的齐全和谐,出门倒个垃圾都要向夏白渊再三确认。 “这个袖扣可以吗?” “头发乱了吗?” “啊我袜子找不到另一只了。” 夏白渊从洗衣筐里找到被遗忘的另一只:“显然它还没干。” 陆昔穿着一只袜子,叹息:“总有哪里会漏一点。” 但陆昔又不会像其他雄虫那样,喜欢用化妆品来遮掩脸上的瑕疵。 他并没有完美的面容,近看时其实可以看见他的左颊上散乱地分布着几颗淡痣。 眼窝处有一道浅浅的伤痕,这对于雄虫来说是不可忍受的,因为这样就代表着他们没有得到足够的重视,以至于竟然保护不到位受了伤,受伤以后甚至没有被完全治好以至于留下了伤疤。 只有低等雄虫才会有伤疤。 ——他都不会遮掉。 类似的怪癖有很多。 比如他刚开始练习厨艺时,做得很不好,经常吃着吃着就开始生气,显然糟糕的食物让他心情很不好。 但是他在受邀去同学聚餐时,吃到差点食物中毒也不曾说过难吃。 ——然后回来上吐下泻,夏白渊差点给他送急救去了。 …… 他又开始发呆了。 夏白渊抬起头看了一眼时间,他靠着门发呆了足足有半个小时,最近经常这样。 算算时间陆昔也差不多该回来了。 说是出门和罗诏请教雄虫的日常基本—— 合着从前一直说自己是雄虫,就压根没了解过这方面的事。 他站在窗口等了一会儿,过了不多时,遥遥地就看见陆昔从远处走回来。 带着帽子口罩,身上的风衣居然脱下来了——这很不符合他坚持的礼仪。 再一看手里提着的东西,不正是他用风衣做成的小包裹? 在这时陆昔突然抬起头,看向了这边。 然后蹦跶了一下。 夏白渊:“……” 那个小小的跳跃幅度,虽然不太明显,但确实可以称得上蹦跶。 怎么,因为遮住了脸,所以肆无忌惮了吗? 夏白渊放任自己嘴角的弧度,然后俯身朝陆昔招了招手。 陆昔肉眼可见地加快了脚步。 ………… 在看到夏白渊的一瞬间,陆昔才猛然惊觉,自己原来一直在想着夏白渊。 他从前只觉得夏白渊好。 现在他却觉得夏白渊好得让他有些难以理解了。 他这几日,问过夏白渊对雄虫的看法。 “看法?”夏白渊从书上抬起头,眼里带着一点困惑:“什么看法?” “就是说……” 陆昔比划着说:“我现在有点不太明白,雌虫对雄虫的看法了。” 他被狂热的雌虫们吓到了。 “能有什么看法。”夏白渊无奈地叹气,“你忽然这么问,我也不清楚啊。” 陆昔坚持道:“你仔细想想——很重要啊这件事。” “……行。” 陆昔紧张地看着夏白渊。 过了半分钟,夏白渊合上书:“想到了。” 陆昔:“如何?” “要说雄虫的话,大概是这样的……”夏白渊往后一靠,双手交叉放在小腹前,他仰起下巴,对着陆昔冷笑了一声。 “崽种,直视我。” 陆昔:“……” 陆昔:=口= 夏白渊拿起书复又看了起来。 陆昔在原地风化成灰。 他把自己捡起来,搬着椅子凑近了夏白渊,小心翼翼:“emmm,你还是更喜欢雌虫一点吗……” 夏白渊微微抬起眼,青蓝色的双眸映出陆昔略显僵硬的脸。 然后他轻轻侧过头,在陆昔嘴角掠过。 “你是陆昔。” 陆昔: 过了一会儿,陆昔又小声加了一句。 陆昔:“那罗诏也挺好的。” 夏白渊:“……” 陆昔:“还有那个……洛秋星,和他室友成彦。” 夏白渊:“……啊。” 夏白渊:“我都不记得了,这谁?” 没事——都不重要—— 从前陆昔并没有意识到夏白渊的这种性格,放在这个时代里实在是一朵奇葩。 他诞生于一个蒙昧的时代,生长于混沌的潮流中,最后于漆黑的长夜中燃烧。 与莲比起来,他更像是一朵沙漠玫瑰。 遇到不适宜生长的地方,他便将自己蜷缩起来,随着长风在世间飘飘荡荡。 可一旦找到了水源,他就会再次舒展,绽放得一如既往。 孤独却又坚韧,他注定活得寂寥。 陆昔无法克制自己对夏白渊的向往,他想要尽快来到夏白渊的身边。 ——拥抱他。 …… “你身上一股血味儿。”夏白渊打开门,被扑面而来的血味儿呛了一鼻子。 陆昔抬起手里的东西:“别人的。” 别人送的礼物,也是别人的血。 陆昔得意洋洋:“我今天救了一个人。” “哦——”夏白渊打开门,“我不介意细听,或许你可以和我一边喝咖啡一边说。” 陆昔欣然收下了夏白渊不留痕迹的夸赞。 “我会好好同你说的。” 热气腾腾的咖啡缭绕着醇厚的香气,陆昔解开风衣,将染血的书一页页摊开,他害怕这书再不处理就要坏了。 夏白渊手里拿着笔,坐在陆昔的身边,陆昔翻一页他就抄一页。 “你的字真好看。”陆昔感慨道,“我雌父最恨写字了。” 夏白渊:“我会模仿笔迹。”他顿了顿,补充道,“这个笔迹是我从某个下水道里的残疾雌虫那里学来的。” 然后陆昔继续说他的事。 夏白渊一边听一边写,时不时点头。 但他的眉头却越皱越紧。 咖啡在一边悄悄冷却,谁也没有喝。 “好了。” “这页这么快?”陆昔咋舌,“太快了吧。” 夏白渊放下笔,凝望着他:“好了,你别说了。” 陆昔一愣:“听烦了?” 夏白渊望着自己的眼神,仿佛望进了他的心底,他说:“你在难受什么?” “你想说的不是这些吧?你想说什么?” 陆昔“……”了一下,勾起嘴角:“没呀,你不觉得我很厉害吗?” 夏白渊静静地看着他。 陆昔勾了勾他的手心:“这不是挺好的吗,皆大欢喜了。” 夏白渊站起身往厨房走去,扔下一句:“你在这等着,别乱跑。” 陆昔眨巴眨巴眼睛,只听厨房里传来乒乒乓乓的声音。 一分钟后,夏白渊折返回来。 陆昔抬起头,夏白渊微凉的手指勾住了他的下巴,俯身吻了下来。 陆昔惊讶地睁大了眼睛。 温热的酒液渡了进来,陆昔想要推拒,夏白渊的指节却在他喉咙处扣了扣,他下意识吞了下去。 “咳咳咳……” 夏白渊在椅子上坐下,好整以暇:“现在可以说了么?” “……” 陆昔沉痛地看着他,打了个泛酒气的嗝。 想不到,你是这样的夏白渊。 是我大意了啊!! 第46章 陆昔闭上眼,用手按了按额头。 俊美的雄虫侧着头,光线在他脸上投射出浓重的阴影,长眉飞扬入鬓。 他看起来并不像是醉酒的模样,只是微拧着眉。 再睁开眼时,一丝疲惫浸没他的双眸。 “晕。” 夏白渊用手背碰了碰他的脸颊,触感温热。 陆昔下意识用鼻尖顺着夏白渊的指缝蹭了蹭,语气含糊道:“其实我没有很高兴。” “嗯。” “不对,我刚开始是很高兴的。”陆昔试图说得更精确一点,“我救了那只雌虫,我真是一只好虫,我是这么想的。” 夏白渊赞同道:“这的确是事实。” 假如连这点得意都要感到愧疚,那么对自己的要求已经严苛到近乎无理了。 夏白渊并不认为这就是陆昔的想法。 夏白渊:“然后呢?” 陆昔顿了顿,浅笑一声:“然后你知道发生了什么吗?” 夏白渊注视着他:“什么?” “我被闻讯而来的记者包围住了,他们说从未见过像我这样高尚又伟大的雄虫,说我有着金子一样的品格,是虫神留给虫族最后的仁慈。” 陆昔深深地注视着夏白渊:“他好像在阴阳我。” 夏白渊终究没能忍住,默默地背过身,咧了咧嘴。 陆昔幽幽地看着他:“你笑了。” 夏白渊:“是善意的理解的微笑。” “……” “……” “好吧,”陆昔勉强收起不满,“感谢虫神,至少你没有附和那位记者先生说的话。” 夏白渊微微歪着脑袋:“但也不至于为了这件事,生气到现在。” “因为我马上就意识到,他并不是在阴阳我,他是真心的这么认为的。” 黑发的虫族缓慢地闭了闭眼,酒精让他的思维变得很缓慢,双眸失去了往日的明亮。 他整个人都被阴影笼罩,却因此显得不可捉摸。 “我只是做了一件很普通的事而已。” “我能救下他,不是因为我付出了多么大的努力,也没有付出多么大的牺牲,仅仅因为我恰好是一只雄虫,又恰好是一只高等雄虫而已。”陆昔垂着眸,声音低沉地可怕,“于我而言,这件事并没有什么值得夸赞的地方。” “就好比一个富豪恰好经过一个乞丐的身边,给了他一餐饭免得他饿死街头罢了,就这样也配得上这样的夸赞?” 夏白渊微微有些动容:“可这并不改变你救了一只雌虫的事实,至少对那只雌虫来说,你很重要。” “问题就在这里。” 陆昔抬起头,那双红眸里燃烧着猎猎的火光:“凭什么他落得这样下场,连性命都不能保障,而我一句话就能决定他的生死?” 他攥着手,恼怒地说:“街巡问我是不是可怜他——我可怜他?我哪来的资格可怜他?” 夏白渊睁大了眼睛。 有些时候,同情是一种令人厌恶的高傲。 他知晓的,那些雄虫——他们会披上和善的外衣,他们怜悯雌虫,同情雌虫,施舍给雌虫一些好处。 但就连这些都只是彰显他们自身的一些手段。 他们最喜欢听雌虫们感激涕零地诉说着悲惨的经历,以此来满足他们那高高在上的优越感。 猎奇罢了。 看啊,这些雌虫多么惨,和他们对比起来,雄虫真是幸福。 所以他们不会真正改变雌虫的待遇,他们会给予食物、药品、宗教,还会给予拥抱和倾听。 唯独不会教雌虫如何远离雄虫,尽管一只雌虫一生中百分之八十的痛苦,都来源于雄虫。 他们并不希望雌虫真正独立。而是永远成为他们彰显自己善良,满足自我感动的工具。 夏白渊曾在一个雄虫家庭里当过护卫,那家的雄主是远近闻名的好雄虫。慷慨大方,乐善好施,雌虫们在那里当值,不仅很少受到责罚,还能经常得到施舍。 更加美好的是,那位雄虫会耐心地听你讲述内心,这个工作雌虫们几乎是挤破了头。 和夏白渊一起当值的一共有四只雌虫,另外三只雌虫格外受惠,时常会从雄虫的手里获得许多额外的赠礼。唯独只有夏白渊,雄虫对他总是非常冷漠,雌君骂他忘恩负义,骂他薄情寡义,还污蔑他手脚不干净。 明明表面上还挺和善的。 比如—— “你这样瘦,一定吃了不少苦吧。”雄虫忧郁地看着他,“可怜的夏白渊,你过去都经历了什么啊。” 夏白渊感觉十分温暖,但他有必要说清楚:“谢谢,但主要是种族的问题,天生就是这样的体格,其实是肌肉比率高。” 他像是想到什么,调侃了一句:“这种族特征还挺好是吧,您因为不是这个种族所以不了解吧。” 一直发愁减不了肥的雄虫当场黑了脸。 他还曾给夏白渊加过工资。 但夏白渊礼貌地拒绝了:“谢谢您,但是老实说我是来朋友帮工的,他腿断了需要休养一个月,但他不想把这份工作让给别人,所以让我先来占着名额。” “啊,”他恍然大悟,“您不用担心您的工资给得太少,差价他已经补给我了。” 说完,他露出了一个标准的营业笑容。 …… 他一直很困惑,直到某一天他看到了同事的表现。 同事解开袖子,向雄虫展示着自己手臂上深深的伤疤。疤痕已经很旧了,但依然能看出它的可怖。 大约从来没有人听过他的过去,雌虫打开了话匣子,说起当年的痛苦时,仍能看出他的悲苦。 “可怜的虫……”雄虫温柔地看着他,面容悲悯:“已经过去了,在这里不会有雄虫再来伤害你,真是可怜的虫。” 雄虫眼中的靥足一闪而过,让夏白渊想起那些……在尸体边饱食了一顿的秃鹫。 他恍然大悟,自己从未对这个人表现得感激涕零,也从不觉得有必要示弱哭诉。恰恰因为如此,雄虫无法从他身上赚取到那些优越感,与身为大善人的成就感。 不过是伪善罢了。 —————— 夏白渊怔怔地看着陆昔。 陆昔抬起眼,深深地望进夏白渊的眼睛:“我并不是在生气,我只是很愧疚。那是……” 他的声音低了下去。 “一个幸运者对另一个不幸者的愧怍而已。” “……” 陆昔的脑袋低垂下去——低垂下去—— 他身形高挑,向来仪态端正,此刻却弓腰榻肩,整个人依靠着椅背,露出一种无力而又彷徨的神态。 这样的姿势并不好看,软弱又沮丧,但夏白渊看着他,眼神越发明亮。 他并不能全部理解陆昔说的话,这些对他来说都过于陌生。 但是有什么重要的东西在若隐若现,如同隐藏在雾气里的宝石,即使现在他找寻不到,但他知道那一定是极其美丽的宝物。 夏白渊的喉结上下动了动。 他感觉自己的心脏重重地跳了一下。 他伸出手,微微汗湿的手心触碰到了陆昔的手腕,然后紧紧攥住。 陆昔下意识抬起头,眼里有一丝迷茫滑过。 “你为什么会觉得自己很幸运呢?” 陆昔下意识道:“我是雄虫。” “你从未被当成雄虫对待,”夏白渊指出这一点,“在那之前,你一直被当成残疾的雌虫。” 陆昔张了张嘴:“可是,现在是了。” 夏白渊弯起嘴角:“你是说被雌虫们逼到不得不搬家,今天还被阴阳怪气的幸运吗?” 陆昔:“……” “所以不要愧疚,无需愧疚。”夏白渊的声音坚若磐石,“你过去不曾利用过这个身份满足私欲,现在也不会,将来也不会,不是吗?” 陆昔张了张嘴,反手抓住了夏白渊的袖子。 像是保证,又像是承诺,更像是他对自己的一次警告,陆昔道:“我不会的。” 他改变不了这个世界。 他只想不被这个世界改变。 至少他还有夏白渊。 …… 夏白渊定定地注视着他,良久才低声笑出来:“若是说幸运,那确实有一件事称得上幸运。” 陆昔困惑地看着他:“什么?” 夏白渊俯下身,亲吻了一下他的耳朵:“最幸运的是,在你变回雄虫之前,我们相遇了。” 假如当初陆昔是雄虫,那么夏白渊会直接拒绝他的邀请。 他生性不爱麻烦,而伴随雄虫而来的,往往是巨大纠缠的麻烦。 命运给陆昔开了一个玩笑,却将他推向了夏白渊。 陆昔眨巴眨巴眼,他好像突然恢复了精神,又变回了往常的样子。 他挣扎着想要坐起来:“等等,这个姿势不太雅观。” 夏白渊“……”了一下。 “不,就在这里。” 陆昔:“啊?什——” “等等!!这里是椅子上!!” “然后呢?” “” “安静点,现在还是白天。” 陆昔挣扎道:“你也知道是白天——” 夏白渊笑眯眯地将他拉回来:“所以要安静一点。” 陆昔:“你不知道我醉了吗?” 夏白渊一脸惊奇:“那你还能站起来呢。” 陆昔:“……” 春回大地,又到了万物复苏的季节。 窗户微微敞开了一条缝,远风送来微带暖意的风。 桌上的书页被翻得哗哗作响,风衣被随手搭在椅背上。 随着衣角的拂动,一朵白色的花从褶皱间弹出了头,带着清幽的花香。 那是陆昔不慎裹挟的野花,只有五片小小的花瓣,如今也盛放了。 —————————— 【三千年后。】 雌虫陆昔来到这个世界也有一段时间了。 他渐渐能上手一些这个世界的事,陆墨和凌会让他做一些杂事。 陆昔会去收每日送达的报纸。 难以置信这个年代还有报纸的存在。 但是……怎么说呢,这更像是一种王国的公共基础,哪怕现在订阅报纸的越发稀少,报社入不敷出总是赤字,但他永远都不会消失。 凌订了每日新闻,他说这东西拿来卷烟真的很好用。 陆墨:“……我以为你是要做出军团长的表率。” “哦,”凌耸了耸肩膀,“那种东西我从来就没有过。” 陆墨抖了抖报纸:“我以后会适当降低对你的期待的。” 凌笑眯眯地凑过去,扒拉下陆墨手里的报纸:“看我,看我。” 陆昔捂住了眼睛,红着脸拿起另一份报纸走了。 他得抢在凌用掉之前看完。 今日的新闻似乎很重大,似乎在一个偏远的星球上发现了一个神奇的遗迹。 里面发现的东西让专家都震惊了,据说每一个拿出来都是能震惊全虫族的东西。 陆昔不是很了解这方面的,对此没有太大的波澜,只是粗略看了看发掘出来的东西。 “《落鹰》可以说是虫族历史上影响最深远的诗集之一,无论是从他记录的史实,还是从他的文学价值来看,这都可以称得上冠绝古今的诗集。但遗憾的是,我们至今无法考察到《落鹰》的作者,而更为遗憾的是,这本诗集经过三千年的流浪,目前保存下来的十不存一。” “而在这个遗迹里,我们竟然发现了完整的《落鹰》诗集,诗集十分完整,上面每一个字都清晰可见。” “最最令人振奋的是,《落鹰》的作者究竟是谁,这个文学史上争论不休的问题,终于有了答案。并不是我们一直认为的伦萨,也并非是野史中提起最多的洛斯虔,而是一位我们从未听说过的作者——兰斯。” “但这部诗集还有很多令人惊奇的地方,比如撰抄它的字迹像极了昙花一现的大师菲桑,这位大师晚年落魄不见踪迹,谁也不知道他的去向,竟然会和《落鹰》有关系。” “不管如何,这个遗迹里还有许许多多的惊喜等待着我们的发现,譬如著名画家莫良已经失传已久的画作,相信发掘完毕后,一定会为虫族的历史填补上一大部分的空白。” 报纸奢侈地用了一整个版面来报道这件事,上面还附了许多的照片。在这些照片中,有一张照片格外显眼。 那是《洛鹰》的扉页,上面写着一行漂亮的字。 “献给我的幼弟埃里克,他总是能消除我的苦闷。” 陆昔合上书,摸了摸下巴。 他也没听说过这部诗,或许离他的时代还有一些时间的差距吧。 但他有点想看了。 第47章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陆昔的生活突遭变故,以至于这些天来他一直焦头烂额,而暂时没能顾得上他的老朋友们。 但顾青作为陆昔的知心好伙伴,自然不会忘记关注陆昔。 “这也太几把酷炫了。” 顾青对着屏幕吹了声口哨。 他手里的通讯仪正在播放一个视频,标题起得可谓是天花乱坠。 什么史上最强最温柔的雄虫啦,什么震惊全世界,顶级雄虫横空出世啦,之类之类的,反正虫族每个月都有十几个史上最强雄虫,五千年一遇的雄主。 顾青习惯了。 但介于陆昔是他的好友,他还是点进来了。 屏幕上黑发红眸的虫族坐在路边的椅子上,仰着脖子看着树枝。 周围的虫族吵吵嚷嚷,但他却安静极了,仿佛并不是身处于漩涡中心,只是单纯地在发呆而已。 从顾青身边探出一个小脑袋,看着他的通讯仪。 这是顾青的幼弟,他不明所以地看着通讯仪,纳闷道:“他怎么自己待着,大家都围着他,他自己在那里生闷气。” 顾青“呿”了一声:“他没有生气,只是在发呆而已,有啥事能让他生气的啊。” 明明就有,顾白嘟囔了一声,倔强道:“他要是不生气的话,怎么会不理其他虫呢?” 顾青下意识道:“他可是雄虫,当然会不——” 话说到一半,顾青又打住了话头。 顾白眼巴巴地看着他:“啊?” 顾青闭上了嘴,惊愕地看着顾白。 他为什么会觉得陆昔这样很正常呢? 陆昔会是那样的虫吗? 顾青自认自己的感觉很是敏锐,陆昔的性格也很好猜。 那只俊美的虫族,虽然话并不多,表情也很微小,看起来一副高冷的模样,但性格很是和善。 和善到会让刚认识的虫受宠若惊。 很少有虫会关心其他虫的身体,他们已经习惯了伤痛,并将这些伤痛看成必要的打磨。 就像常年处于极端洁净环境下的虫,反而会更不耐受病菌一样。 但陆昔总是常年随身携带各种绷带药物,起初大家暗自哂笑他不仅残疾,还娇贵得受不了磕磕绊绊。后来才发现他极少受伤,那些伤药大多是用在了同学的身上。 这样的陆昔,会自矜自傲到不愿和雌虫接近吗?他甚至才刚刚救下一只雌虫。 顾白看着哥哥在发呆,叉着腰道:“你怪怪的。” 顾青的嘴巴开了又合,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对陆昔的陌生感是从何而来。 在他心里,屏幕中的是【那只顶级雄虫】,而非【陆昔】。 顾青一手按在顾白肩上,郑重道:“谢谢你。” 顾白:“……?” 顾白:“你这样好怪,我好害怕。” 顾青顺从地收回手:“好的,滚边儿玩去。” 顾白这才放下心来:“不愧是你。” 顾青恼羞成怒将顾白打发走,注意力又转回视频。 他有点后怕,要是自己就带着这样的状态去找陆昔,估计陆昔会直接跟自己不相往来吧…… 庆幸,庆幸。 他往下拉到评论区,评论里充满了鸡兔同笼尖叫的欢乐气息。 刷得飞起,他游走在各个论坛视频评论区,颇有一种【我朋友牛逼所以我也跟着牛逼】的膨胀心态。 但当他看到某个帖子时,手指一顿,眉头也跟着皱起来了。 “夏白渊……怎么回事?” —————— 陆昔对网上的消息一概不知,他不看都知道大概是些什么东西。 他的脚趾头日夜建造豪华别墅已经太累,给它们兄弟十个放个假吧。 今天不是周末,陆昔原本还想尽一个学生应有的责任去上课,但在夏白渊诚恳的凝视中,陆昔最终还是放弃了。 好吧,他也知道现在的他不太可能做到这件事,万一被发现了又要麻烦警察先生们维持秩序。 还是不要随便添乱了。 他只能让夏白渊出门上课,然后在家里无所事事。 “这就是雄虫的日常生活,你趁现在适应一下也行。”夏白渊临走前朝他眨了眨左眼,“别抱怨了我的雄虫先生。” 陆昔莫名地被他最后一句话讨好到了,躺在床上得意地抖脚。 好景不长,通讯仪传来叮咚一声。 然后又是不停歇的叮咚声。 陆昔现在已经把所有陌生的消息全部屏蔽,能给他发消息的无非只有那几个。 他摸来手机一看,是顾青给他发的消息。 【顾青:!!!】 【顾青:大哥!大佬!快看这个!】 【顾青:星网链接】 【顾青:夏白渊到底是怎么回事?】 陆昔:? 他点进那个链接,在看到标题的一瞬间就眯起了眼。 【守护我们最好的陆昔,不要让他继续被无耻雌虫骗下去!】 这是一篇颠倒是非的小作文。 谎言想要信服力就必须七分真三分假,这篇报道说的大部分都是真的。 对方不知从哪里得知了夏白渊的身体状况,关于他身上的花纹,说的都是对的。 这也不奇怪,夏白渊并非生来就是什么特殊身份,他只是一只普普通通的雌虫,尽管他的雌父很努力地保护他,但总不可能将他留下的所有痕迹消除。 这小作文里扭曲的是另一个事情。 它将夏白渊描述成了一个利用身体残疾来博取陆昔同情的雌虫,称夏白渊就是一个到处投机的分子,四处笼络人心,而陆昔正好是他网里的一条无辜小鱼。 没想到陆昔竟然一跃成为了顶级雄虫,夏白渊就正好捡了漏。 在文章结尾,这佚名的作者还义正言辞地称只是不想再看陆昔受骗,让看客瞬间热血沸腾。 一时间,网上对夏白渊的声讨排山倒海而来。 ——不得不说,一旦涉及到有关雄虫的事,整个虫族就会瞬间失去理智,就这种水平的报道都能让这么多虫族上头。 陆昔愤愤地扯了一下领口。 还没来得及思考怎么做,通讯仪又叮咚了一声。 【顾青:他们疯了。】 【顾青:他们去找夏白渊了!】 【顾青:直播窗口;链接。】 陆昔顿时气血翻涌,咕噜一下就从床上跳下来,随手拿起风衣,抓起口罩和帽子带上就跑了出去。 风衣上还残留着埃里克的血迹。 —————— 【学校内】 夏白渊感觉到了不对劲。 从出门以来,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在了他身上。 这似乎并没有什么问题,和陆昔亲近的就那么几个,关注他是正常的事。 但他很快就听到奇怪的窃窃私语。 “就是他就是他。” “长得这么好看冷淡,结果心机这么深沉,真是看不出来。” “你看不出来的多了去了。” “走,我们跟上去看看。” “要是被陆昔知道了怎么办?” “那你就忍心看陆昔一直被骗下去?” 夏白渊拧起眉头。 但他还是进入了训练室。 当他打开门的那一刻,整个训练室都安静了一瞬。 在拉伸的,在拆枪的,在打靶的……所有虫都停下了手中的动作,直直地盯视着夏白渊。 恼恨的、嫉妒的、冷漠的、厌恶的,都有。 夏白渊还未动作,一个红发的身影突然出现在他身边,拽着他的手就往隔间里走。 是狄宴。 “你怎么不接通话?!” 狄宴啪的一下甩上门,眉毛都要飞到头发里去,“你知道我找你多久?” 要不是现在禁止雌虫靠近陆昔的房子,他早就冲过去找夏白渊了。 夏白渊拿出通讯仪看了看:“忘充电了。” 狄宴瞬间就想吸氧了。 他气得一句话也说不出,从兜里掏出自己的通讯仪砸进夏白渊怀里,没好气说:“自己看。” 夏白渊看了他一眼,低头拿起通讯仪滑起来。 银色的碎发落在他脸侧,屏幕的白光照得他的脸越发清凌,精致的五官有一种脆弱的错觉。 过了一会儿,夏白渊放下手机:“就这些?” 狄宴:“……” 他冷笑了一声:“怎么,你还期待宇宙毁灭是吧?” 夏白渊将通讯仪扔回给狄宴:“无聊,有时间编这些东西不如去多攒点积分。” 狄宴被他淡定的态度一镇,过热的脑子也逐渐冷静了下来。摇头道:“也是,这些东西根本没有杀伤力。” 夏白渊拉了拉书包的带子,伸手就要打开隔间的门。 狄宴没好气的声音从后面传来:“这谁编出的东西,也太离谱了些——亚雌和雌虫的混合怪物?真是亏他们想得出来。” 夏白渊的手在空中不易察觉地停顿了一瞬,终究还是搭上了把手。 “哼,谁知道呢。” 当门打开的一瞬间,一个黑影突然蹿出来,朝夏白渊扑来! 夏白渊的脚步一滞,低垂的眼眸抬起,青蓝色的眼瞳中划过一丝暗芒。 在这电光石火间,他轻轻侧过身子,那黑影完全没料到他能反应过来,径直从他身边掠过。 “什……” 黑影惊愕地转头,却只能看见夏白渊面无表情的脸庞。 ——和夏白渊抬起的左手。 巨大的力量架住了黑影的肩膀,一个天旋地转,黑影就以背着地的姿势,被夏白渊狠狠地掼在了地板上! !!! “说,想做什么。” 夏白渊抬脚,厚实的军靴底牢牢地踩住了对方的肩膀,让他连翻身都做不到。 来者他认得,是一只性格直率的雌虫,成绩很好,就是因为过于直率,总是分不清状况。 也很容易被利用。 “哼……是我不如你,我认了!” 雌虫愤怒地呲牙,声音从喉咙里挤出来:“输给你这种雌虫……真是耻辱!!” “我?” 夏白渊用脚碾了碾对方的肩膀,雌虫的脸直接扭曲了。 “程方,我很早以前就给过你建议了。” “有勇无谋,做事不周,永远比别人慢一步,永远被一眼看穿,永远找不到正确的方向。”夏白渊松开脚,从地上捡起他方才甩出去的包,拍了拍尘土后背上,“让你三思而后行,你怎么就是不懂。” 程方躺在地上,四肢朝天,张口瞪眼,滑稽得如同一只田鸡。 “你……你……” “啊对,我是你们三年级时的网课虚拟对战助教。” 程方:“……” 艹哦。 夏白渊不再理他,朝出口走去。 但他仅仅走了几步,又停下了脚步。 看着不断涌入训练室,将出口堵得满满当当的雌虫们,夏白渊闭了闭眼。 运气好差。 第48章 陆昔跑得很急,路上的雪化了,和着泥土被踩成一片泥泞,他的靴子不防水,被渗得冰凉。 在候车处等了三分钟,却迟迟等不到校车来,他只好跑着去训练室。 “呼——” “嗬——” 他听见自己急促的呼吸声,全身都在微微发颤,并非寒冷,而是因为恐惧。 陆昔很少能感受到恐惧。 他经常孤独,总是不安,但从未感到过恐惧。他明确地知道,占据他生命最重要的一席的那些人——陆墨、凌……他们坚固如磐石。 但夏白渊不一样。 陆昔弯下腰,紧紧抓住了腹部的衣料,寒风灌入喉咙,他有些喘不上气来。 他的心脏仿佛坠入了一个深渊,这个深渊下是无尽的空虚,而他的心脏在无尽地坠落。 他不是什么战神,他是一颗鲁伯特之泪。 看似能抵抗一切祸乱,但若是被抓住那纤细的尾巴,微微用力,他就会瞬间爆裂四溅、彻底粉碎。 历史上从未记载过夏白渊那特殊的体质,人都说是那些困境挫折才造就了史上唯一的战神,但那些都不是夏白渊真正的危机。 真正的危机,仅仅是一次微不足道的直播。 在一个看似普通的日子,在一个尚算和平的时代,在一切危机都并未显露头角的时刻。 ——他要去救夏白渊。 假如你是剑士,我便做你的护手。 假如你是玫瑰,我便成为你的刺。 假如你是羔羊,我不要做你的牧羊人。 我是你的平原。 陆昔松开手,融入了汹涌的人群,正如一滴水融入河流,浩浩荡荡朝训练室涌去。 【直播镜头下】 训练室的灯光很是刺眼,银发的雌虫抬起手,手背遮住白光。 这灯光照得他脸色苍白,几近透明。 “你是不是骗了陆昔!” “你这种雌虫,连虫神看见你都恶心!” “我要是你,我早就以死谢罪了!” “……” 人群激愤,但假如他们能稍稍冷静一点,仔细看一下,就会发现在夏白渊的手背之下,薄唇轻轻勾起,露出了一抹微笑。 并非讥讽,也无恼恨。 或许连夏白渊自己也没意识到自己在笑。 他想起了很久很久以前的一件事。 在他还没来得及成年的时候,发生的一件事。 —————— 阴暗潮湿的厕所里,伴随着难闻的臭味,传出一声声的踢打声。 三只体格高大的雌虫穿着肥大的校服,恶狠狠地踢打着地上的一只瘦弱雌虫。 “敢阴我!敢阴我!” “打死你!” 地上的雌虫发出低低的悲鸣声,泪水从他青紫肿胀的脸上滚落,灰色的头发比角落里的拖把还要脏。 他不断的告饶声非但没有引起施暴者的悲悯,反而让他们下手更重了。 假如继续打下去,这只本就瘦弱的雌虫一定会受到不可挽回的暗伤,但就在这关键时刻,厕所的门被打开,一个高挑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你们在干什么?” 这声音不大,也很平淡,但就是这么平淡的声音,却出乎意料的阻止了那三只雌虫的暴行。 为首的黄发雌虫抬起头,看着站在门口的银发雌虫,脸上的肌肉跳动了一下:“夏白渊,少管闲事。” 夏白渊放下书包,青蓝色的双眸一一掠过他们的脸:“出去,我要上厕所。” 黄发雌虫胸膛起伏:“这里有这么多位子。” 夏白渊面无表情:“我都要用。” “……” 黄毛雌虫被噎住,眼看着就要发作,硬生生还是憋了回去:“行,你有种。” “我们走。” 临走前,他又用力踢了一下地上的灰发雌虫,三人这才离开。 灰发雌虫瑟缩了一下,惶恐地看着夏白渊。 但夏白渊却只是平静地拉开了旁边的隔间。 水声过后,他拉开门,看到还在地上的灰发雌虫,脸色有些讶异:“你还在这?” 这只雌虫有点傻的,他想。 “我、我叫惠特。” 夏白渊:“哦。” 他拿起地上的书包就要走,惠特却跟了上来:“我知道你,你叫夏白渊,听说你刚转学过来,就一个人就干翻了十几只高年级的雌虫!” 夏白渊脚步微顿:“……” 惠特咧开嘴:“你真的好厉害——你能不能教教我,怎么样才能像你那么厉害?” “……” “啊你不喜欢说话吗?没事,我很能说的。” “……” “对了,你喜不喜欢吃巧克力,我带了很多……啊,被弄脏了。” 夏白渊停下脚步,朝他伸出手。 惠特:“啊?” 夏白渊拨开碎裂的巧克力,从最底下拿走了唯一完好的巧克力,“谢谢。” 劣质巧克力,有着过分甜腻的口感。夏白渊眯起眼睛,晚风吹拂他的额发,远处传来悠远的钟声。 在他杀了哥哥之后,雌父带着他逃亡来到了这个陌生的星球,他的运气似乎一点点好起来了。 他向来不善言辞,也缺乏表情,加上奇怪的发色,过于锐利的长相,注定没有多少朋友。 惠特是一只怯懦的雌虫,夏白渊提醒他:“你这样畏缩,别人不会放过你,反而会更加欺负你。” 惠特沮丧地低下头,连眼角都垂下了:“可……可我很弱的。” 夏白渊沉默了一下,还是道:“算了,你别离我太远。” 惠特猛地抬起头:“夏白渊,你真好呀!” 夏白渊不是很习惯这样直白的夸赞,下意识地扭过头,含糊道:“是你太夸张。” 当时的他,第一次生出了一个奇异的念头。 ——假如把自己的秘密告诉惠特,会怎么样呢? 这样的念头在夏白渊的心里翻涌,越发火热。他如同一只活在虫族社会里的狗,给自己带上了锁链,这锁链死死禁锢着他,却也是他生存的保障。 只有这样,他在别人眼里才是“正常”的。 惠特见他神色有异,不禁问道:“怎么了?” 夏白渊注视着他,青蓝色的双眸深深沉沉。 良久,他拧过头,道:“只是在想一些无聊的事而已。” 惠特挠了挠腮帮子:“古古怪怪。” 夏白渊轻笑了一声。 他终究是没能说出来。 ——在以后的无数个日日夜夜里,他都会梦到这一天,在梦里他将一切和盘托出,然后一身冷汗地惊醒。 幸好没有说出来,这样他还能告诉自己。 不是惠特出卖的他。 惠特只是不能接受而已。 他站在教室的日光灯下,脸色苍白,属于他的课桌上被泼满了墨水,黑板上用粉笔写着巨大的字。 【怪物】 【雌虫和亚雌生下来的怪物!】 【滚出去!】 他留在教室里的书都被撕碎了,纸屑撒了一地。 “哗啦——” 冰凉的水泼了他一身,夏白渊竟然没能躲开。夏季的校服一沾水就透,布料下隐约显露出了红色的刺眼花纹。 “哇……居然是真的!” “他真是怪物,好恶心啊。” “……” 夏白渊下意识抬起头,对上了一双熟悉的眼睛。 但那双眼睛里却没有他熟悉的憧憬和热情。 灰发的雌虫站在人群中,一脸惊惧,讷讷道:“怎么会这样?” 一只手揽住了他,黄发雌虫咧着嘴:“谁能想到呢?夏白渊——居然是这么个怪东西,惠特你也是被骗得不清啊!” 惠特一愣,这只曾经殴打过他的黄发雌虫,如今却对他这样亲昵。 就好像他突然被接纳了一般。 他几乎是受宠若惊,下意识接话道:“是啊!我也不知道啊!他居然是这样的怪物呢,瞒我这么久……” 黄发雌虫拍着他的肩膀,大笑出声。 只剩下夏白渊低着头站在教室里,冰凉的水从他脸颊上落下,乍一看很像泪水。 从那一天开始,他给自己戴上了更加牢固的锁链,从此不再妄想打开。 他注定是一条狗了。 ———— 想要正常地进入训练室是不可能的了,连窗户上都扒满了雌虫,更何况他一个不会飞的弱比雄虫。 陆昔深吸一口气,他的脚边放着一堆巨大的鞭炮。他用打火机点燃了引信,然后拔腿就往门口冲去! 噼里啪啦的鞭炮声猝不及防响起,在这里的大多数都是军雌,良好的战斗素养让他们的身体先于脑子做出了反应—— “卧倒!卧倒!!” “艹!有人开火了!” 当下齐刷刷就趴到一大片,陆昔捂着耳朵就冲了进去。 直到他穿越了人群,趴下的雌虫们才反应过来,骂骂咧咧。 “呼……呼……” 陆昔拨开一层层的人群,终于挤了出来。 苍白刺眼的灯光下,他站在高处,往下看去。 夏白渊独自一人,站在所有镜头之下。 他背对着陆昔,修长的脖颈雪白。 陆昔的牙关打了个哆嗦,他再也顾不上其他,往前倾身喊道—— “夏白渊!!!” 陆昔的声音撕裂干哑,几乎听不出这是他,更是淹没在吵吵嚷嚷的声音中。 他也不指望夏白渊能听见,要如何救夏白渊,一开始他就想好了。 篡改所有虫族的认知,给他们制造幻想,让他们认为夏白渊毫无异常。 这种近乎邪恶的做法,一旦做出来,他从此就要背负着这巨大的罪恶度过余生。 陆昔勾起嘴角,手指微微发抖。 难怪整个虫族都想要自己死。 他咬住舌尖,精神力蓄势待发。 但就在这时,夏白渊却像是听到了他的声音,转身看向了陆昔的方向。 尽管隔着极远极远的距离,陆昔却清清楚楚地看见了夏白渊的双眸。 仿佛一团在风中摇晃的余烬,眼看着将要熄灭,却倏然燃烧了起来! 阴霾一点点散去,那双眼里的光芒逐渐强烈起来,一点点照亮了夏白渊的脸庞。 【陆昔】 他朝陆昔露出一个笑容,这笑容烙印进陆昔的心底,他确信自己一生都不会忘记这个笑。 夏白渊注视着陆昔,伸手解开了衣服。 风衣之下是制服,制服之下是中衣,中衣之下是衬衫,它们一件件地落在地上,终于露出了那一身艳丽的红色花纹。 如同盛开的花朵,缠绕在夏白渊的身上。 全场死寂。 “看见了吗?” 夏白渊的声音不大,但沉稳有力。 “你们说我是怪物,”他说,“你们想要我跪下,想要我祈求你们的原谅吗?” “可我什么也没做,你们为什么恨我?” “这样会让你们觉得万众一心吗?” 夏白渊的眼睛一一掠过雌虫们的脸,轻声道:“可我现在不怕你们了。我不应该被这样对待,不是吗?” “我没有错。” “我也不是什么怪物。” 他抬起下巴,眼睛明亮如同星子:“我从出生开始到现在,一直都弄错了一件事。” “你们才是怪物。” 这个时代,是怪物的时代。 他也不是狗。 他—— 他应当活得堂堂正正。 …… 陆昔捂住了心脏,这颗心脏不在往下坠了,相反地,它在不停地膨胀,轻飘飘的,不断往天上飘去。 他看着夏白渊,只觉得此时的他耀眼夺目,如同冉冉升起的朝阳。 “夏白渊!!” 陆昔一脚踩上椅背,往下一跃而去。 他从高高的空中坠落,围巾和帽子松开,他朝夏白渊张开手:“接住我!接住我!” 夏白渊睁大眼睛。 羽翅从他背后伸出,身影在空中拉出一条银线,在半空中接住了陆昔。 “你在干什么!”夏白渊惊魂未定,陆昔却搭着他的肩膀,指着一边的窗户:“快跑!” “是陆昔!” “陆昔!” “啊啊啊啊啊啊——陆昔——” 没有人能追上夏白渊,只有还在运行的摄像机,勤勤恳恳地记录下了这一幕。 黑发红眸的雄虫趴在夏白渊的背上,银发雌虫大笑出声,羽翅轻振着在空中划过一道优美的弧线,轻巧地飞出了窗户。 如同飞出了囚笼。 —————— 日光越发暖起来了。 夏白渊在一座钟塔上落下。 陆昔坐在塔顶,目光追随者夏白渊的侧脸。 夏白渊:“你怎么还在看我?” 陆昔往后一躺,他没有回答夏白渊的问题,反而说道:“夏白渊,我好像做错了一件事。” 夏白渊:“什么事?” “我从看到你的第一眼开始就决定了,我要保护你。”陆昔朝日光伸出手,“但是我错了,你不需要我的保护。” 他自顾自地认为,夏白渊是弱者。 自顾自地想要安排好夏白渊的一生。 从未想过,夏白渊比他所能想象的要更加耀眼。 陆昔叹了一口气:“我是不是……有点自以为是。” 心里有点后怕,还有些庆幸。 “怎么会。” “有那么一瞬间,我在崩溃的边缘。”夏白渊轻笑道,“我从来不觉得自己很强,我比大多数虫族都要胆怯,我很害怕被发现身份,害怕得几乎要疯掉。” “我狼狈不堪,我是过街老鼠,我不应该出现,我应该死得悄无生息。” 陆昔原地就要蹦跶起来:“谁这么说!!” 看着他怒气冲冲的样子,夏白渊忍不住往前俯身:“你看。” 陆昔:“啊?” “因为你爱我,因为你想保护我,”夏白渊贴在陆昔的身上,两人一齐倒在了塔顶,“我才发现,我是值得的。” 夏白渊终于学会爱自己。 他听到了陆昔的声音,当他看到陆昔的时候,陆昔的眼里只有他,夏白渊。 他原来并不是什么丑陋的怪物。 他是陆昔所爱的。 …… 陆昔呆呆地看着夏白渊。 很多人说,没有经历过磨难的夏白渊,只是一只普通的雌虫。 假如保护过度,只会埋没了他? 不。 苦难不会让一个人完整,但爱可以。 陆昔紧紧抱住了夏白渊,闭上眼睛。 哪怕全虫族都害怕陆昔,夏白渊一定不会。 第49章 谁也没料到这件事就这么风平浪静地过去了,仿佛一息之间风向就转了个标,夏白渊从万人唾弃的骗子瞬间变成了虫族社会的雌虫表率。 实际上这样的发展也不是无迹可寻。当人们稍微冷静下来之后,再回首最初引起波澜的那篇小作文,这才发现整篇文章里充斥着暧昧的“听说”“我朋友爆料”之类的词,唯一能确切说明的只有夏白渊“亚雌与雌性共存”的身体特征,而关于“他欺骗陆昔”这件事,则完全是春秋笔法——甚至算不上高明的手段。 虫族社会感到被欺骗。 同时充满了对夏白渊的愧疚。 在这样的心理驱使下,社交网络上充斥着对夏白渊的夸赞、 尽管在那天离开训练室后,夏白渊依然什么也没说,但他在人们的口中变得完美无缺,温柔儒雅又善良,笑容如春风一般温暖…… 上边还配了图,夏白渊一脸血地穿梭在原始荒原里,追杀着可怜的变异野兽。 ——没有人关心那只野兽的心灵,究竟遭受了多大的伤害。 但这些已经和两位主角无关了。一个是从不上网,另一个倒是挺喜欢网上冲浪,只可惜最近这位雄虫先生一上网就被消息糊满屏幕,遗憾地失去了这项乐趣。 陆昔照常起床,照常洗漱,镜子里照出他神采奕奕的脸庞。 低头喝水的时候有一股奇怪的铁锈味,陆昔还以为是自己不慎咬破了哪里,结果还没来得及吐出水,手里突然一轻,盛满水的金属杯子突然从手柄处断裂,掉在地上丁零当啷的。 陆昔:“……” 这是他在十元三样小市场里淘来的!!! 虽然不是很贵但是它特别可爱——陆昔这辈子都找不到这么丑萌的杯子了。 他痛心疾首地将杯子捡起来放好,里面不知是什么时候生了锈,那股铁锈味就来源于此。 “陆昔,你有没有闻到奇怪的味道?” 陆昔微微睁大了眼睛,“我——咳,我——” 他昨晚试验新菜品的时候,把锅烧穿了,但他明明换了新衣服,夏白渊这都能闻出来? 陆昔羞涩又含蓄地叙述了一下,夏白渊顿了顿,谨慎道:“其实我闻到的是香味。” 陆昔:“……” 什么叫不打自招,这就是。 看着夏白渊亮晶晶的眼神,陆昔干笑了一声,“那究竟是什么味道?” 雌虫的嗅觉比雄虫发达太多,至少在五倍以上。 夏白渊微阖上眼,像是在追寻空中那若有似无的香味,尝试着描述道:“浅浅的清香,让我想起田野的气味,混着一点青草的土腥味。” 他的嗓音低沉,如同落在湖底光滑静谧的月,陆昔随着他的声音闭上眼,细细地嗅闻,渐渐地也闻到了一缕隐约的明香。 “还真有。”陆昔惊喜地睁开眼,夏白渊侧对着他站在窗口,陆昔的视线掠过夏白渊微微潮湿的发尾。 他从前总是将头发剪得很利落,发丝看起来一簇一簇的。如今却养长了一些,已经可以铺散在肩膀上,柔软蓬松的发丝在日光下泛着朦胧的光,看上去很是慵懒。 “你看——” 夏白渊看向陆昔,眼睛因为讶异而微微睁大,然后他伸手推开了窗。 那隐约的香味突然变得浓烈了,原来是花香。 但这种怒放到极致的浓烈花香只会在盛夏出现。 夏白渊侧了侧身,给陆昔让出一个位子。陆昔靠在窗边,俯下身看去。 硕大的白色花朵盛放在绿色的藤蔓上,它们蜿蜿蜒蜒地顺着墙根爬上来,绕着窗棂结成了一束巨大的花篮,将他们兜在里面。 满园都是随风摇曳的花朵,姹紫嫣红,在初春的寒风中微微摇晃。 这种场景假如不是出现在梦里,那就只能在童话中去找了。 陆昔有点懵,转过头结结巴巴道:“怎、怎么回事?” 夏白渊用手肘撑着窗沿,脸上带了点笑意:“我也不知道,不过这里还有个奇怪的东西……” 他朝窗外弯下腰,修长的手指拈住一根藤蔓,轻轻拨开。 一个白色的团子赫然出现在陆昔的视线里。 白团子只有巴掌大,趴在一片略大的叶子上,摊成一张扁平的薯饼。仔细看还能发现它在微微地起伏,呼吸。 陆昔:“……” 系统,阿团。 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夏白渊兴致勃勃地看着阿团,用指尖拨弄了一下它的下巴(虽然很不明显,但它真的有下巴)。 阿团顺着夏白渊的手指动了动脑袋,发出嘤唔的一声。 “没见过这种东西。”夏白渊道,“白色的。” 陆昔的头皮发麻,脑中一片混乱。 不应该啊,系统是他雄父的宠物,从陆昔出生开始就一直跟在雄父身边了,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呢? 尽管阿团总是跟他们吹嘘它是多么伟大又崇高的英明领导,但在陆昔看来……只是一个巴掌大的团子罢了。 在这几秒间,夏白渊已经将阿团从叶子上扶了起来,小心翼翼地托在手心上。阿团顺着他的手心翻了个身。 他像是碰到了什么脆弱的小东西似的,脸上露出一点腼腆的笑:“暖的。” 雌虫大概从没碰到过这么小这么软的东西,他手指微微合拢,略有些迷茫地看着陆昔:“怎么办?” 陆昔略一沉吟:“之前有个吃完了的饼干盒子……” 夏白渊秒懂。 他将团子递给陆昔,离开了房间:“我去找找。” 陆昔乖巧微笑:“应该就在楼上的房间里,幸好还没扔。” 夏白渊不疑有他,等他的身影一从拐角处消失,陆昔的笑容瞬间消失,用力摇晃着阿团。阿团柔软圆润的身子被摇晃出一道一道的水波,一个激灵终于睁开了它那小小的黑豆似的眼睛。 “西、西西?” 嘴角甚至还挂着可疑的口水。 陆昔伸手抹抹阿团的嘴角,低声道:“你来找我了?” 阿团的眼睛里逐渐氤氲出浓浓的水汽,“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死死地贴着陆昔的手臂,嘤嘤呜呜道:“我终于找到你了呜呜呜……吓死我了,你知道我在时空乱流里飘了多久吗呜呜呜——我差点就被冲进时空黑洞里去了呜呜呜——” 它脸上白色的毛毛被泪水打湿,留下两道宽阔的泪痕,看得陆昔忍不住想笑。 真是又惨又好笑。 一边揉搓着系统,陆昔抱着它坐在沙发上:“雌父和雄父呢?” 系统:“……” 陆昔从小和系统一起长大,这团子翘翘尾巴他都知道到底是要拉屎还是放屁。他慈爱地摸了摸团子:“你瞒着他们过来的。” “谁、谁让陆墨总是说我没用!”系统一蹦三尺高,“我要悄悄地把你带回去,然后惊艳所有人!!” 不愧是你,蠢系统。 “走吧走吧,”系统在陆昔的怀里拱啊拱,“我们现在就回去吧,我待在这里要消耗能量,好累好累的。” 它拱到一半,柔软的身体突然僵在半空,连毛都炸开了,下一秒它猛地抬起头,不敢置信道:“西西?你怎么会有信息素的?” 陆昔摸了摸下巴,深沉道:“因为我长大了。” 系统张大了嘴巴,良久才发出一声细细的尖叫声:“天哪!!” “天哪天哪天哪!我的主神啊!”它激动得在陆昔怀里乱抓乱爬,活像个摸了电门的小毛团,根本停不下来,激动到破音:“你居然成功渡过了!我的主神呐!” 一想到它带回一只健康活泼的陆昔,陆墨和凌要如何敬仰它、尊敬它、崇拜它,那种膨胀,那种自信,那种嚣张,系统简直要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了! 它高兴地蹭了蹭陆昔的手:“事不宜迟,我们这就回家!” 陆昔:“……” 他闭了闭眼。 回家。 说不想念家是假的,尽管他来到这个世界才短短数月,可他知道家对他来说有多重要。 或许在潜意识里,他并没有认为自己和过去断了联系,以至于他从未惊慌,也不曾感到孤独,或许他一直在等待着一个……回去的契机。 可如今这个契机来临了,他第一次如此真实地面对了这个抉择。 是要回到三千年后,回到他的过去。 还是要待在三千年前,和夏白渊度过他的未来。 …… “陆昔,是这个吗?” 陆昔睁开眼,夏白渊拎着一个盒子站在门前,他还不知发生了什么,脸色平静,青蓝色的双眸中倒映出陆昔的模样。 初见时他一脸镇定,可平静只是他的表象,看向陆昔的眼神里是无法松懈的防备。 而如今他一手提着盒子靠在门边,虽然没有笑,却浑身都透着平和的慵懒。 陆昔低下头,用指腹轻轻托着系统的下巴,低声问道:“你还能在这里待多久?” 系统呆呆地看着夏白渊,豆豆大的眼睛瞪得奇大。 “夏——夏——夏——” 夏白渊挑了挑眉。 陆昔戳它的脸颊:“夏白渊,我的……咳,雌君。” 夏白渊:“它能听得懂?” 陆昔扯了扯嘴角,含笑道:“是最近出产的智能机器虫,不知道电量能用多久。” 系统缓缓收住嘴巴,用电子音一板一眼道:“系统的电量可使用一个月。” “好。” 陆昔点了点它的脑袋,低声道:“这一个月,你就待在我身边吧。” 然后告诉雄父和雌父,他过得很好。 请不要担心。 第50章 系统大约以前是隶属于某点体系的,对事业的渴望如同永不熄灭的火炬。陆墨让它操碎了心,奈何新世纪的人类实在咸得能腌鱼,它在成为幼崽们的保姆之后,渐渐也歇了这份心。 而如今穿越来三千年前,看着长大成人(甚至自强不息地觉醒了信息素)一跃成为顶级雄虫的陆昔,这许久未曾出现的事业心又开始蠢蠢欲动…… 夏白渊将装着系统的饼干盒放在膝盖上,食指拈着一枚饼干,抵在系统嘴边。 陆昔忍了忍,最后没忍住,道:“你再喂下去,它可能会撑死。” 因为以前没有实体,所以在拥有身体之后,阿团也很难分清它到底饱了没有,只要没有撑死,就往死里吃。 夏白渊这才“哦”了一声,微微移开了手。 仔细一看,他的耳廓微微发红,整个人透着一点手足无措——陆昔看出来了,他对阿团这种又软又无害的生物毫无抵抗力。 沉默了一下,夏白渊站起来:“我去体检了。” 夏白渊在学校里的最后一个学年也已经结束,毕业生都会去集体做一个最后的检测,身体合格的雌虫就能上战场建功立业。 饼干盒里的系统下意识抽了抽爪子,小绿豆眼凝视着夏白渊的背影。 夏白渊原本是不会毕业的,在最后一个学年他突然从学校里消失,具体的原因并没有确切记载,有研究指向他的雌父在这段时间内逝世了,也有研究者认为他杀了一只高等雄虫后潜逃,总之他就这样消失了。 而当他再次出现时,已经是数年之后。 戾气横生,半张脸已经毁容,脚踏残阳如血色,站在堆积如山的尸骸之上。 作为一个旁观者,祛除掉一切滤镜的系统,深刻地知道这样的夏白渊与其说是战神,倒不如说是煞神。 睁眼看到夏白渊的那一刻,它全身的毛都在抖抖索索,恨不得当场把陆昔打包塞进安全的袋子里带回家去。 ——他比凌危险多了,凌至少能维持表面的平和。 夏白渊,是彻彻底底的厌雄,有着把所有东西都拉入毁灭深渊的性格。 …… 但和这件事比起来,更让系统震惊的是,夏白渊的性格竟然变得这么平和。 它的震惊程度,不亚于勇者历经千辛万苦终于打进魔王堡结果看到魔王是一个软萌漂亮的小可爱。 ——然后小可爱魔王掰下了他的角说那是装饰品。 想想都觉得滑稽。 系统嘴巴开开合合,最后望着陆昔道:“你都干了什么?” 陆昔:真挚地看着系统:“我在这个危险的世界里,在面对他人的不理解时勇敢地坚持自我,排除万难来到了夏白渊的身边,成为他事业和情感上最坚实的后盾。” 微笑。 系统:“……” 系统:“就是混吃等死了三个月的意思。” 陆昔:OVO 系统悲从中来:“你明明能在这个时代掀翻舆论的浪潮,你可以带领雌虫们提前三千年占领广阔的星域,你可以利用精神力成为战场上的皇帝,再不济你也能成为万人敬仰的传说。” “可你却在咸鱼。” 陆昔不赞同它这点,他据理力争:“那我改变历史了之后万一雌父和雄父遇不到彼此了呢?” 系统幽幽道:“但我看你很热衷于改变夏白渊的经历。” 陆昔耸了耸肩:“这个又不影响他成为战神。” 系统吧嗒一下捂住脸:“我和这种感情流的小说作者合不来。” 好不容易燃起的事业心又变成了死灰。 陆昔看着系统颓唐的样子,忍无可忍地笑了出来,前仰后合。 就在这时,他的门铃响了。 陆昔从盒子里抱起系统,低声道:“今天有个采访。” 系统秒懂。陆昔向来是个不太擅长和其他人交流的性格,它身为保姆,必要时当然要为陆昔解围! “简单!”它朝陆昔比了个小小的ok——不就是采访吗?陆墨当年可是在它的栽培之下,虫族冷酷无情渣虫的人设深入人心得不得了呢!哼哼哼! 陆昔打开门,迎面而来一张温柔的笑脸。 “你好,我是这次采访的主持虫,颜僮。” 微弱的信息素彰显了来者低等雄虫的身份,有着一头黑发的雄虫看起来很是眼熟,陆昔思索了三秒。 哦——这不是最近风头很火的某综艺明星颜僮吗? 连从来不看综艺的土狗陆昔都觉得眼熟,那属实是很火了。 系统:…… 系统不认识颜僮,资料库里搜索了半天查无此虫。 这严重破坏了它的职业心,当即就暴力破解了这个时代的星网,一头扎进了茫茫的信息海洋。 ——— 为了这个采访的机会,颜僮已经用上了所有的资源。 和一般的雄虫不同,他是一只相当清醒的雄虫,在成年前就早早明白了自己的定位。 雄虫的地位决定于他的繁殖能力,只有娶更多的雌侍雌奴,生下多多的雄子,自己才能在这个社会上站稳脚跟。 但这样的举措是有上限的,一只雄虫,哪怕是高等雄虫,一生的精力终究有限,多的诞下数百子嗣,少的几十。而在这子嗣中等待雄子诞生的概率又实在低得可怜。 高等雄虫尚且如此,更别说他一只低等雄虫了。他绝不能仅仅依靠这样的方式向上爬。 他尝试过无数种办法,但无论是引诱大家族的雌虫,还是另辟蹊径寻找匹配度高的雌虫来提高雄子的出现率,效果都收效甚微,颜僮等不了那么久。 直到他想通了一件事,反正他只是想要更多的供养。那么为什么他不能把目光投向那些低等级的雌虫呢? 一百万只雌虫供养他,岂不是比一个大家族的资源更多? 于是,他决定出道成为偶像。 凭借着关心雌虫,爱护雌虫,为雌虫发声的雄虫人设,他一跃成为了全虫族最炙手可热的雄虫,甚至超过了某些高等雄虫的受欢迎程度,这是连颜僮自己也没预料到的。 而今天来采访陆昔,则是出于他敏锐的嗅觉。 想一想吧。如今虫族全都在关注陆昔,有关他的视频必定被无数虫族反复观看,而采访他的颜僮,也会受到莫大的关注。 假如……他能和陆昔形成对比呢?一只传统的傲慢冷漠高等雄虫,被一只低等雄虫不卑不亢地斥责,毫不畏惧地为雌虫们发声,那该是多么吸粉的一幕啊? 一想到那样的光景,颜僮几乎要按捺不住自己的激动了。 他清了清嗓子,对陆昔道:“这一次是直播采访,您介意吗?” 在陆昔看不见的直播间,弹幕早就刷了满屏。 【卧槽,是陆昔!!颜僮!!一次能享受双倍的快乐,这是真实存在的吗?】 【啊!!!好帅!!】 【救救我,我要不能呼吸了qaq】 —————— 陆昔拘谨地点了点头:“请便。” 不,一点也不便qaq。 但是陆家的雄虫不能露怯!! 陆昔双手规规矩矩地放在膝盖上,看得系统发愁极了。这谁家孩子啊这么乖的,要是墨墨在这,早就抬起下巴用鼻孔看人了。 颜僮笑了笑,抛出第一次问题:“听说您以前被当成雌虫,受了很多的欺负,能跟我们讲讲那段时间的经历吗?” 这个问题从表面看,一点问题都没有,甚至可以说完美符合颜僮那性格细腻的人设,还能顺便让陆昔卖一波惨吸引眼球。 但…… 颜僮眸色渐深,一只曾经被当成弱鸡雌虫的雄虫,绝对会被以强者为尊的雌虫们欺凌,那么他对雌虫的印象绝不会好。陆昔提起那段经历时,一定会泄露出对雌虫的不满,而他一定要抓住这一点进行放大。 他紧紧盯着陆昔,黑发的雄虫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眉毛渐渐皱起,冰冷的目光让颜僮下意识躲开了视线。 不知为何,他有种自己被看穿了的窘迫。 不多时,他听到了陆昔低沉的嗓音。 “很烦的。”陆昔痛心疾首,“他们每次上厕所都要拉我一起去,我又不能真的去。然后他们就说我古古怪怪。” 陆昔缓缓道:“最后他们觉得我是同性恋,否则怎么会这么扭捏。” 颜僮:“……” 不是,我想听的不是这个。 弹幕上瞬间刷过一排排的【……】 伴随着无数的哈哈哈。 而系统简直要崩溃了,它觉得陆家的脸都要丢光了,可陆昔还在滔滔不绝。 “其实我解释了很多次我不是同性恋,好不容易解释清楚了吧……” 颜僮:“嗯?” 陆昔干巴巴地说:“然后我和夏白渊在一起了,他们骂我是大骗子,再也不会信我了。” 当时顾青给他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是是是,你不是同性恋,只是你喜欢的那只虫恰好和你一个性别而已。” 手腕上传来轻微的疼痛,陆昔低头一看,只见系统轻轻地咬住了他的手腕,陆昔这才惊觉不对。他无助地看向颜僮:“这是可以说的吗?” 颜僮觉得事态好像出现了一丝偏差,他得赶紧拉回来。 于是他暗示道:“看来您和雌虫们关系很好?” 他才不信,这根本是不可能出现的。 可让他没想到的是,陆昔却露出了一副警惕的模样。 难道自己露出了什么破绽?不能啊……可颜僮的心里到底还是紧张了一瞬,他问道:“怎么了?” “我和同学们的关系的确不错,但那真的都是同学情,绝对没有超出一丝界限。”陆昔严肃认真地说:“虽然我给他们带我亲自做的小饼干,虽然我帮他们做写不完的作业,虽然我会陪他们去训练室练一下午教他们夏白渊的技巧……” 声音越来越轻越来越没底气越来越微弱。 系统深沉道:“但他们都只是你的好同学,你对夏白渊的心意天地可鉴。” 陆昔的眼泪都快喷出来了。他结结巴巴地对颜僮解释道:“真的,我只喜欢夏白渊的,话说这真是直播吗?能剪掉刚刚那个吗?” 陆昔慌得一比。 颜僮:“……” 颜僮脸上一片空白,他呆呆地看着陆昔,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您是不是阅读理解一直考零分的。 【操……我他雌的……没见过这种雄虫。】 【我一直以为他很高冷,呜呜呜他真的好好,我已经快哭出来了。】 【我会嫉妒夏白渊一辈子的。】 陆昔颓唐地抹了一把脸:“下一个问题吧。” “好的。”颜僮收起了复杂的脸色,他预感今天遇到了对手,这比装得也太好了,关键是这样自然!!一时间,他的好胜心被勾了起来! “听说您已经将雌君的位子给了夏白渊?”颜僮笑眯眯道:“听说他是平民,您对他的爱实在是太令我感动了。” 这又是一个陷阱。别看雄虫们高高在上,但他们天生瘦弱的体型,会让他们对雌虫产生畏惧。为了缓解这种畏惧,他们会使用很多手段,轻的比如贬低雌虫的言语,重的就会痴迷于用武力来折辱雌虫。 他在引导陆昔,让他展现出对夏白渊的贬低——这样才会抬高他自己的身价。 生怕陆昔不能理解,颜僮又暗示道:“身份不平等的婚姻,想必您一定是很爱他,才会不顾这等差距,坚持和他订婚吧。” 听到这话,陆昔脸色微微发白了。 他下意识别开脑袋,不敢和颜僮对视,这让颜僮更加兴奋,他觉得这其中一定有难言之隐,于是他追问道:“怎么了?难道是他胁迫了您?” 陆昔微微张口,轻轻地说了一句话。 【什么什么??完全听不见啊!!】 【啊啊啊啊!!抓耳挠腮!】 颜僮尴尬地咳嗽了一声:“您能再重复一遍吗?我实在是听不见。” “……” 明亮的日光下,黑发红眸的雄虫慢慢转过头,唇线僵硬地说:“您说得对。” “虽然我只是一只普普通通的雄虫,但我一定会努力进步的,坚决不会拖夏白渊的后腿。” 他没有雄父那样富有的财产,也没有崇高的社会地位,甚至还曾经是被通缉的对象(甚至是刚刚才觉醒了信息素),穿越过来凭借着信息差捞走了还在低谷中的夏白渊,这种事说出去一定会被大家喷到死的——但是他真的会努力的。 嘤嘤嘤。 他举起手,郑重其事道:“我发誓,我一定会带给他幸福的。” “……” 颜僮麻了。 他打不过这只雄虫,这种演技他平生第一次见。 但他不愿就此认输,此时此刻,什么粉丝,什么地位,在他心里统统都是浮云了,他要使出最后一招了。 能说出这样的话,要么他演技突破天际,要么他…… 颜僮的目光扫向陆昔的双腿,要么他……根本就无法生育。 哈,顶级雄虫又如何,假如不能繁衍后代,那他的存在几乎和雌虫没有区别了。或许他能帮许多雌虫缓解病情,但那又如何?终究是被看不起的。 颜僮决定孤注一掷,哪怕会让他的形象出现一点崩塌。 他缓缓开口道:“听说您和夏白渊在一起很久了,可到现在也没有子嗣,难道……他有什么问题吗?” 实际上,关于这件事,一直有一个传闻。 有雌虫曾经接近过陆昔,那是一个极高等级的雌虫。 雌虫给陆昔下了药,想要生米煮成熟饭,结果陆昔平静地和他聊了一晚上的哲学,关于雌虫的地位,关于社会的思考,和对未来的畅想。 最后陆昔握住了他的手,雌虫还以为大的要来了,结果陆昔面无表情地夸他真是个好同志。 那药可是能让植物虫一跃而起找雌虫进行生命大河蟹的。 而这样的传闻绝不止一个,弹幕马上就联想到了。 【恐怕不是夏白渊有问题】 【艹,不会是真的吧???】 【别吧,这可是千年难得一见的顶级雄虫啊!】 【但是,听说那种药,至今只在陆昔这里折戟沉沙了。】 陆昔被这话题惊得呛咳了一下,脸色微红。 系统发出了不可思议的惊叹声:“西西,你比你雄父出息了。” 你都知道乱来了,陆墨可是结婚了之后才开始生命大河蟹的。 陆昔眼神闪烁:“那什么……酒后乱那什么……” 系统秒懂:“是【雄虫们最常用的借口排行榜】第一的借口。” 陆昔:“……” 是真的啊你信我啊qaq。 就在这时,陆昔的口袋动了动,通讯仪嗡鸣着。为了缓解尴尬,陆昔按下了接通键。 又因为过于紧张,不小心按下了扬声键。 “陆昔。” 通讯仪里传来了夏白渊的声音,不知是不是陆昔的错觉,他感觉夏白渊的声音好像有点奇怪。 仿佛酝酿着什么,有些局促,有些紧张,还有些犹豫。 陆昔:“怎么了?” 下一刻,陆昔和颜僮,包括来采访的跟随场务,直播间里所有虫,都听到了夏白渊的话。 “我有了个蛋。” 第51章 完结啦 陆昔“霍”地一下站了起来,他对颜僮道:“抱歉,但我得先离开了。” 颜僮还能说什么呢?他只能无奈地耸了耸肩,示意道:“这可是大喜事,没有什么事比这还重要了,您请便吧。” 黑发红眸的雄虫朝他露出一个感谢的眼神,随后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门被带上,颜僮坐在椅子上,也没去管已经炸了的直播间。他抱着手臂,环顾着房间。 这个房间里处处都充斥着细微的不和谐,从他进门开始就感觉到了,只是那时候他还不太清楚这是什么,但随着观察,这股异样的感觉逐渐清晰起来。 雄虫们的房间虽然风格迥异,但有一点却是大同小异。 ——在他们的房间里,很少能发现雌虫生活的痕迹。能睡两个人的床上却只有一个枕头,宽大的衣柜里却不见雌虫的衣服,就连地上的拖鞋,都只有一双。 只有打开床头柜的机关,从里面拽出一根坚固的铁链,上面斑驳的血迹才能证明这个家里有着雌虫。 颜僮站起来,在床头上敲了敲,传来沉闷敦实的声音。 这里没有机关。 脚下是一双陆昔匆忙间落下的拖鞋,另一双拖鞋好好地摆在地毯边。 一张黄色的便签纸贴在柜子上,颜僮凑过去一看,上面写着俊秀飘逸的一句话: 【老板,你弄坏的锅我找到了,下次请不要把坏掉的东西塞进床底,我可以教你怎么毁尸灭迹的XD——夏】 颜僮:“……” 他有些新奇地摆弄着这张纸条,脑海里突然浮现出一种古怪的想法:雌虫居然是会开玩笑的吗? 为什么他从未见过呢? —————— 陆昔坐上车,踩着限速线一路狂奔。 直到现在他都有些懵。 一颗属于他的蛋?他从未想过这件事。不是不想,而是不敢。 他身上有太多的桎梏,而他又在这桎梏下束缚了太久,以至于一朝解放时,他理智上明白已经得到了自由,但仍旧维持着从前的许多习惯。 譬如他仍旧下意识收束着自己的精神力,他太害怕它会暴走。 譬如他仍旧不爱靠近人潮。 又譬如他从未想过,如今他也可以拥有属于他自己的一颗蛋了。 酸涩涌上他的眼角,陆昔咬着牙,平静的面容出现了一丝裂缝。从那裂缝里泄露出来的东西,仿佛岩浆冲破冰封多年的雪地,喷薄而出的热意。 他迫不及待想要见到夏白渊。 他是如此地热切,完全没有发现趴在他肩膀上的系统,罕见地不发一言,那张安静的小脸上凝结着霜一般的忧虑。 直到他终于到达医院体检口之前,陆昔解开安全带就要出门,系统低低的声音喊住了他。 “西西……你是不是,不打算回去了?” “……” 它仰着头,注视着它从小看到大的雄虫——正如同陆昔了解它那样,它也完全地知晓陆昔的心思。 “……抱歉。” 黑发的雄虫慢慢呼出一口气,僵硬的脊背随之放松下来。他微低下头,黑色的短发拂过他白皙的脸颊,红眸泛着微微的涟漪,让人想起被春风摇晃的湖面。 “我不能回去。”陆昔伸出手,摸了摸系统的脑袋,“我要留在夏白渊身边。” “雄父和雌父……他们知道的,”陆昔的眼神明亮,恍若水光,“我已经找到了我安稳的归处。” 系统被他的手指一按,豆豆大的眼睛里滚落下硕大的眼泪来。 陆昔是认真的,他在认真地请求自己,让他留在这里——夏白渊是他从年少起就憧憬的梦。 可…… “拜托了,阿团”陆昔垂下眼眸,“我会很小心的,不会在历史上留下一点痕迹。” 系统终于忍不住,呜呜咽咽地哭了出来。 它用小小的爪子捧住陆昔的袖子,捂在脸上,不一会儿就濡湿了衣角。 陆昔捧着柔软的一小团,心底无限地柔软下去:“我写了很多的信,麻烦你带回去……”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系统却抽噎着打断了他的话:“不行啊,西西,你不能留在这里。” 假如可以的话,它真的很想瞒下那件事,反正西西一辈子都不会知道的,但它不能隐瞒。 陆昔一愣,心脏突然漏跳了一拍,落不到实处。 系统从衣袖里抬起头,白色的毛被弄得乱七八糟,道:“西西,你还记得在这个时代,原本也有一个陆昔吗?那个原本的陆昔……” “他承受不了时空的扭曲,原本在穿越的一瞬间就会湮灭的,”系统道,“墨墨用精神力保护了他,但他不可能永远在那里呆下去。” 陆昔的喉咙发紧,无名指上血管跳动得很明显,他张开口,听到自己嘶哑的声音:“会如何呢?” 系统绝望地看着陆昔:“他的存在会湮灭,连灵魂都会被抹除。” 他们交换的契机就缘于系统的一次死机,在两个时空内互为标记,想要将雌虫陆昔送回来,也只能是互相交换回去。 失去主神空间权限的系统,连来到这个时代都拼尽了全力,做不到再将陆昔单独传送过来。 “……” 陆昔的脸色肉眼可见地苍白下去,几近透明。他浅浅低下头,靠在了方向盘上,仿佛失去了所有的力气。 系统靠在他的腿边,安静极了。 过了很久,它才听到陆昔潮湿的呼吸声,微凉的手心落在他的脑袋上:“我知道了。” 系统抬起头看见陆昔的脸,他看起来好像并没有什么变化,只是眼眶红了一点。 “西西,对不起,”系统浑身的毛都是湿的,“是我把你送来了这里……” 陆昔轻笑了一声:“怎么会呢?有什么好道歉的,已经很好了。” 他连做梦,都不会梦到这样美好的事。 只是梦终究有醒的时候。 “走吧,我还得去向夏白渊告别。” —————— 夏白渊睡着了,他最近越来越嗜睡。 医生给他用了营养剂,皮笑肉不笑地看着陆昔:“你知道为什么体检还要检查有没有蛋吗?” 陆昔虚心求教:“为什么呢?” 医生:“因为有的雌虫根本不知道,飞着飞着就生了,还以为自己空中拉稀。” 陆昔:“……” 陆昔:=口= 医生看着他的脸色,也“……”了一下,“你居然信了。” 陆昔面无表情:“好像很有道理的样子。” 医生摸了摸鼻子,挥手道:“进去吧进去吧。” “多谢。” 陆昔送走了医生,轻轻地带上门,无声坐在了夏白渊的床边。夏白渊睡得很熟,几乎可以说是酣眠。他的脸颊红润,鼻尖都沁出了一点油汗。 陆昔戳了戳系统:“我可能没法说出口,我一定会哭得很丢脸的。” 最后的印象,不能那么难看吧。 系统犹豫了一下:“要不然,我们先演习一遍?” “好主意。”陆昔表示了赞同,“这就搞。” 他闭了闭眼,再睁开眼时,红眸里只剩下了夏白渊的身影,仿佛要将他永远镌刻在心里。 三个月来,夏白渊的模样从他脑袋里纷纷掠过—— “阿渊,有一件事我从来没有跟你说过,我不是这个时代的人,我出生的时代,距离今天还有三千年。” “在我们的时代,你是所有虫族都崇拜和敬仰的存在,我们称你为‘战神’,我接近你的目的本来就不纯,”陆昔轻笑了一声,“我别有用心。” “我从很小很小的时候就憧憬你了,一直梦想着和你见面,没想到这个虚幻的梦想居然成真了。” “我没有办法控制自己,我无可救药地爱上了你……没有办法,真不是因为崇拜,我还没那么傻。我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当我反应过来时,我已经沉溺很久了。” “假如可以,我想要和你永远在一起,一起生下许许多多的幼崽。” 陆昔用力吸了一口气,他的胸膛抽着疼,但语调轻快:“但是不行,我必须得回去了,这本来就是我不该得的。” 能遇到夏白渊,已经是用尽了他一生的运气,不可以再贪心了。 “再见——”陆昔用手拨了拨夏白渊的头发,语气缱绻“我会用我的余生,一直注视着你。” “而你,会忘记我的存在。” 好了,演习完毕。 陆昔收起表情,问系统:“怎么——” 他惊愕地睁大了眼睛,缓缓回过头。一只手死死扣住他的手腕,低沉的声音传来: “陆昔,你要去哪?” 那双青蓝色的眼眸,黯黯沉沉地盯着他,其中仿佛有滔天风浪。 陆昔傻了:“你、你不是睡着了吗?” 夏白渊用指腹摩梭着他的手背:“那医生很啰嗦,我装的。” 陆昔:“……” 他无可奈何地低下头,含糊道:“好吧,就是你听到的那么回事,我、我得走了。” “你猜我信不信。” 夏白渊拧着眉,显得有些焦躁:“时空穿越?太荒谬了。” 陆昔无措地抽了抽手,被捏得更紧了,他无奈道:“可这是事实。” 夏白渊撇过头去,不再看陆昔,他嗤笑一声:“你又开始妄想了。” 可是他的手臂却在微微地颤抖。陆昔哑然,夏白渊第一次在他面前露出了如此任性的模样。不讲道理,拒绝交流,甚至不肯看他。 他已经信了,只是不肯接受。 于是,陆昔将另一个陆昔的故事告诉了夏白渊。 夏白渊脸上的血色一点点褪去。 他死死盯着陆昔,苍白的唇线裂开一条缝:“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没有了。” 夏白渊闭上眼,病房里陷入了长久的死寂。 日光从窗帘的缝隙透进病房里,光束打在夏白渊颤抖的眼睫上,然后渐渐向下移去,落在他们交握的手上。 “你说我会忘了你,是什么意思。” 陆昔的喉结滚动了一下:“假如大家都记得我,那位陆昔回来之后,就无法在这个世界上活下去了。” 他必须被遗忘。 夏白渊低垂着眼眸,“那你呢,你会记得我吗?” “会的。”陆昔深深注视着他:“我会用余生怀念你的。” “那可真无聊。”夏白渊用手指勾勾陆昔的下巴,露出一个笑来:“陆昔,我放你走了,但是在那之前——” “你得标记我。” 陆昔睁大了眼睛。 他连连摇头:“不行!” “你还有很长很长的生命,你还能活上千年,在这上千年的时间里,你足以走遍虫族的疆域,你会遇到很多很多优秀的雄虫。” “你得选择一个足以和你并肩的雄虫,你会爱他,他也会爱你。” “而不是带着一个不明所以的印记……经受一千年的孤寂。” 夏白渊轻笑了一声:“不会有了。” 陆昔急了:“怎么——怎么会呢?” 他挣扎着想要说话,却被夏白渊轻易地压制了。 夏白渊深吸一口气,道: “我已经张目凝视过恒星,从此以后无论星光还是月光,都再也看不见了。” “哪怕我忘记了你,我也不会再爱上其他雄虫了。” “陆昔,标记我吧。” “我会活一千年的,你别那么残忍……至少别让我太难捱。” 陆昔的内心土崩瓦解,就像潮水冲散沙土堆的城堡那样,连一点抵抗都没有了。 他颤抖着张开口,咬住了夏白渊的后颈。 他标记了夏白渊。 愿虫神原谅他。 小小的病房里,昏暗的光线中,他们互相依存。 …… 【第二天清晨】 陆昔一醒来就看见了系统呆滞的眼神。 “哦、哦!哦!”系统坐在地板上,嘴巴越张越大。 “抱歉,忘记你了。”陆昔低下头,“忘记你会被关小黑屋了,现在带你出去还来得及吗?” “不是!不是!” 系统拼命挣扎着,在空中挥舞着四肢,着急得很,可他越是着急就越是啊吧啊吧说不出话来。 眼看着要被扔出去,系统死死抱住陆昔的手指,尖叫道:“为什么!为什么夏白渊可以被标记啊!!” 陆昔轻声道:“他有亚雌的特质,嘘……别吵醒他。” 系统彻底傻了。 陆昔放下它,拿起了一边的衣服穿上。 就算再如何不舍,也到了该分别的时候了。 “走吧,阿团。” 系统又尖叫了一声:“西西!!西西!!西西啊啊啊啊啊啊!!!” 陆昔:=口= 他伸手想要捂住系统的嘴,但系统的动作却异常灵活,它沿着陆昔的手臂飞快地蹿了上来,扑在了陆昔的脸上。 “西西!!你可以回来了!!!” “你为什么不早说啊啊啊啊!主神保佑!!主神保佑!!” 系统尖叫了很久,陆昔却没什么反应,僵硬地站在原地、 他的脑海嗡嗡作响,直到系统用力咬了他一口,他才朦朦胧胧回过神来,一寸寸转过眼珠,张口结舌:“你、你说什么?” “标记啊!标记!!”系统手舞足蹈:“你不会相信昨晚到底发生了什么的!” 亚雌的标记实际上是一种雄虫的精神力烙印,但世界上没有亚雌能接受得了陆昔的烙印——那太恐怖了,亚雌柔弱的体质会瞬间崩溃。而雌虫不会被标记,他们在长久的进化中,逐渐丢失了这一特征。 只有一只体质远远超脱所有雌虫的亚雌,才能被陆昔标记。 这世上不存在这样的亚雌。 偏偏出现了一个夏白渊。 这样的标记同时作用于他们双方,系统就能在混乱的时空中确立链接,将夏白渊送去三千年后的世界。 系统一通解释,陆昔的眼睛越睁越大。心跳如擂鼓。 恰巧一阵清风送来,轻轻吹拂窗帘,撩动陆昔的发丝。 在金色的朝阳下,银发的雌虫慢慢睁开了眼,眼中一片清明。 夏白渊并没有睡着,只是陆昔不愿再次告别,他便不睁开眼,在黑暗中惶惶等待着陆昔的消失。 “或许我的存在,就是为了与你相遇。” 他望入陆昔的双眸,轻声道:“很幸运的是,我们的确相遇了。” 陆昔眨了眨眼,眼泪从他的眼角落下,飞快地沁入了衣服中。 系统快乐地转了一个圈:“还得是我!!!” 金色的光粒从空中飘飘扬扬落下,落在陆昔的发丝上、眼睫上,遍布全身。然后他的身影便渐渐虚幻了。 陆昔忍俊不禁,伸手将夏白渊拉了起来。 他为夏白渊整理好衣服,低头吻住了他修长的无名指。 “夏白渊,我在三千年后等着你。” 陆昔的身影如同流沙一般消散,夏白渊抬起头,从他身边经过。 “我很快就来。” 陆昔的视野逐渐变得模糊,他只看见夏白渊踩着金色如酒液的朝阳,迈向了他的前程。 他的征途,从此出发。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完结啦!!!番外还会掉落一些!!么么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