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面神医俏县爷   作者:阿踢仔   文案   张闻一穿过去在古代游方行医,造福一方;   穿回来重归平静生活——是不可能的,   谁让他把朝廷钦命的县爷给带回来了呢?   传言附二院的“一把刀”张大夫自驾高原秘境失踪了。   传言附二院的“一把刀”张大夫突然回来了还带着个透胸重伤的……古装片演员?!   传言附二院的“一把刀”张大夫家的小周同学要上大学了、小周同学要为人民服务了、小周同学过司考了……   小周同学表示维护核心价值观的合格公民他是做定了   谁也别想让他走!   周家出了一位妖妃、一位奸相、一位杀将以及一位两袖清风小县爷,把边塞小县治理得井井有条。   凉武名产一个互市、一眼甘泉、一间医馆以及一位冷脸子牲口大夫,从伤寒痨病到接生无一不精。   周小县爷:游方行医多累啊,留在凉武,本县照拂你。   牲口大夫:喝药多苦啊,给你袋梨膏糖,切记先喝药再吃糖……   周小县爷:我当零嘴儿吃完了,再来一袋。   牲口大夫:多要糖加五十文,小本生意,概不赊欠。   冷脸名医攻x乐天县爷受   内容标签: 天作之合 古穿今 甜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张闻一,周隽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县爷这是手机您了解一下?   立意:人生多坎坷不惧重头来 第1章 第一回   螺旋桨划破夜空的声音低沉暗哑,机身上闪烁的红灯越来越近。   “来了……”不知道是谁说了一声,所有人都看向即将降落的直升飞机。   “真的是张主任回来了?”   “从大金武警驻地直接联系我们医院的,你说是不是张主任?”   “天哪,这个月他都哪儿去了?受这么重的伤……”   “不是张主任受伤……”   “嘘……别说了,那个人来了……”   刷着武警字样的黑色直升机开始降落,螺旋桨带起来的热风扑面而来,让这些刚从凉爽室内出来的医护人员感到不适。   哗啦一声,机舱门被推开,第一个跳下来的是穿着迷彩服的武警战士,紧跟着担架露了出来。   “走!”刚才提醒他们闭嘴的女人喊了一声,三个人推着转送车床往直升机那边冲去。   #   冷晨两点的手术室空无一人,静谧冷清,突然被推开的通道门打破了这一切。   这里是张闻一最熟悉的工作场地,就算闭着眼睛也不会走错。   刷卡开门,目不斜视地伸手拿了一套绿色洗手服,打开自己的鞋柜,深蓝色的专用拖鞋依旧放得规矩。另一头,桌子上口罩和帽子依旧堆得像一座小山,一样拿了一个,顺着地面上巨大的红色箭头张闻一走向更衣室。   刚刚脱下身上的衣物,更衣室的门被轻轻敲了几下,张闻一手上动作顿了顿,寡淡地声音问:“什么事?”   “我是陈巍。师兄,这个手术我来做吧,你休息一下。”   “不用。”捞起洗手服往身上套,再穿上裤子,看了看尺寸是XXL,大到没边儿。这时候也只有这个码子了。一切穿好,把换下来的衣服装进自己的衣帽柜。张闻一戴上口罩,打开了更衣室的门。   外边站着的男医生听见了门开的声音,望向张闻一,“师兄,你眼睛充血……”   “老张,人过来了……”里面通道传出了催张闻一的声音。   张闻一听见这番动静,无心再跟陈巍说话,看了一眼陈巍,径直道:“我的人,我自己做。”   说完走向封闭门,推开之前,回头冷冷看了一眼陈巍说:“你休息去吧,别多想,我服从院方安排。”   说完这话,张闻一推开门走了进去,只留下背影和门上几个大红字——“请保持此门关闭”——给站在更衣室门口的陈巍。   拳头捏得死紧,狠狠往墙壁上砸下去,陈巍咬着牙低声道:“回来得真好!”   #   因为病人的到来,手术室里稍稍热闹了些。   “云姐,这人长得真好看吖,你快来看!”于萌萌蹲在病人前头,为了不妨碍麻醉医生老李工作,蹲得有点远,“云姐,你快点,老李要给人家戴罩子了……”   “看什么看,做完手术你天天看,过来跟我一起点器械。”云姐板着脸说话了,“片子过来没?”没人回她,后方手术室的门被打开,抱着片子的小伙子眼睛里的兴奋都快喷出来了。   “云姐,我师父呢?”徐靖安一边把片子挂起来,一边问话,语速快得不行。   老李已经给病人带上了口罩,听见这一句笑着说:“你师傅待会儿进来了,最好把你对他的思念之情忍耐一下,先把这个人救了。”说着起身在麻醉机那边忙活。   “真好看……”于萌萌手里数着器械还不忘感叹一下。   “废话,我师父附院一朵花当然好看,你这个新来的还没见过吧,待会儿让你开开眼!”徐靖安办完手上的事情就接嘴,完全不管人家于萌萌说的是什么,说完这句之后还没有打算停下来的意思,继续说:“虽然我师父这儿莫名其妙失踪了这么久,可是还是毫发无伤的回来了啊,回来坐着武警直升机不说,还带了一个病人,这种自己都没有安顿好还不忘记救死扶伤的精神真是太让人感动了……”   “徐医生你闭嘴吧,谁跟你讨论张主任了。我说这人长得好看!”于萌萌甩给徐靖安一个白眼,“我还想说这姑娘不会是张主任的这个吧?”   于萌萌同志萌萌地掐着自己的小手指对大家说。   一时间手术室又安静了。   师父有对象了让徐靖安很受刺激,有点儿不适应,宕机中没了声音。   老李闷笑了两声,看一眼付云,而后继续工作。   云姐扯开朱红色的time out布盖盖上各种器械,然后深深地看了一眼手术台上的人,往手术床尾走去。十分不经意地撩起那人腰部的洞巾,飞快地往里看了一眼,然后举着双手若无其事地走回刚才的位置。   依旧保留着笑容的老李和付云对视一眼,付云抿着嘴点了点头。   两只老狐狸通过眼神交流已然知道了自己想了解的事情,就是不说破。   那两个小的互相对视,一脸茫然。   老李控制不住嘴角上扬说:“小徐啊就你一个助手?”   “没有,还有欣姐,她马上过来了。”徐靖安终于回了魂,还没有忘记刚才的刺激,“真是我是师父的对象?”说完凑过来要认真看看的样子。   老李假装皱着眉头赶人,“做准备工作去……”   正说着,手术室的门打开了。   #   双手举在胸前的张闻一伸脚踏上开关,手术室的门向旁边滑动。苟锐欣医生从他身后小跑着过来了。   “哪儿去了?搜索队说你生还的可能性超低。”苟锐欣三十出头,短发利落,一说话就是知道是雷风厉行的性格。   “以后慢慢说。这么晚把你弄起来不好意思。”张闻一知道苟锐欣是从值班室给挖起来的,她上一台手术,十一点才完成。   “咱俩之间不说这些客套话啊,看到你好胳膊好腿儿的我很高兴。”苟医生说完先一步进了手术室,“我看了片子,够咱们弄一会儿了。”   张闻一跟在她后面,他们二人一到,人便齐全了。   #   “师父……”徐靖安眼里有了雾气,就差扑向张闻一了。   对于这声热切的呼唤张闻一点点头就算应了,转而看向麻醉医生老李。老李和他搭档多年,自然知道他要问什么,“他目前的状态必须四个钟头以内完成手术。”   张闻一点点头。   按照惯例,张闻一主刀的手术只要他点头,就开始了,付云说:“现在来核对信息。患者周隽,性别男……”   “嗯?!”于萌萌和徐靖安不约而同发出了声音。   “咳!”付云咳嗽的很明显,“年龄……没写。住院号没有,床位号没有,拟进行……这是弓箭那个箭矢的一部分吗?好吧,不管了,先救人。”   瞄一眼墙上的计时系统,张闻一伸手,说:“刀。”   #   线剪将多余的缝合线剪掉,张闻一抬头,计时系统显示的时长是三小时四十五分三十六秒,而后看向老李,老李比划了一个OK,最后看向监护仪,所有指标在安全的位置。   张闻一深深地松了一口气,往后跌了一下身子,左右边上的徐靖安和苟锐欣同时把他扶住。   “我没事……不用管我,你们处理。”张闻一又重新站直了,退到放各种敷贴的壁柜边上靠着,目光落在病人身上。   看到他面上的口罩一起一伏,老李把旁边的高凳拖过来,掰着他的肩膀让他坐下,“缓过来了咱们就出去。”   点点头,张闻一闭上了眼睛,心里默默道:“县爷,有我拽着,奈何桥你上不了……”   #   “姓名周隽,性别男,年龄23岁,住院号21919107,床位号3001。”   看着电脑里面的资料一点一点被填充起来,张闻一仿佛能摸到护士长那已经快要具化成形的高兴了。   “给您添麻烦了……”张闻一说这话的时候,半鞠了躬。   护士长敲完最后一个字,站起身来,没见到半分领情的模样,笑说:“老张,你要是把人从我们这儿转走,更不会给我添麻烦。你瞧,数据正常得很,我觉得吧,你家山里来的弟弟他就是没睡够……在ICU睡觉多贵啊,都睡三天了,张医生,弄走吧……”   “最后一晚。”张闻一现在能感受到护士长快要具化成形的着急了。   得到肯定答复的护士长忽然变了表情,笑着抬手拍拍张闻一的肩,十分感慨道:“老张啊,也不知道你都经历了什么危险,总之欢迎平安回来。”   #   沾了水的棉签轻轻涂在干皱的唇上,张闻一再一次把床边的各种监护仪器看一边,所有数据都是正常。   低头看着周隽憔悴的面容,张闻一轻轻喊了一声:“周隽……”   这一声喊过,大的动静没有,眼皮倒是动了动,张闻一便抬高了声音,又叫了一声…   这一次,周隽轻轻地咳了起来。   有谁在叫自己……   周隽听见了,真的听见了,但他觉得浑身很沉,沉得仿佛这已经不是他的身子了。睁开眼睛也不能做到,好像眼皮上有个九重门压着,还觉得胸口里烧灼着万般难受却又只能受着……   “周隽。”   又是清清淡淡的一声传进周隽耳朵里,这声音一如雨后树叶上滴落的清凉,将周隽胸中的烧灼奔涌消散了去……   一个凉凉的触觉出现在了眼皮上,九重门压住的感觉随着这冰凉的触感也开始消散,周隽努力睁开眼睛,第一次只睁开了一个缝,只看见了满眼淡蓝色的帷幔,第二次,睁开的更多一些,看见了身边有个白色的身影……   周隽歇了歇,再次努力,终于睁开了眼睛。   自己么,死肯定是死了,万箭齐来,哪里躲得过?   张闻一那犟死人的牲口大夫不肯走,大抵也是和自己一块死了。   自己一生善事做得少,定是到了地狱。   张大夫救人无数,断是不会和自己在一起。   唉,终究是分开了……   只是,这地狱里头怎么白得晃眼睛?   “醒了吗?”那个白影又问了一声。   周隽转了转眼珠子,好不容易把那白影人的脸看清楚了,声音嘶哑着说:“张闻一,你背着我做了什么孽,竟跟我一处地方了?”   作者有话要说:   最后求收藏(づ ̄3 ̄)づ╭吻~   ps:涉及正经医疗部分全凭年轻时看的医疗剧和瞎编,实在看不下去的专业妹子请更正我,私信和回帖皆可^_^ 第2章 第二回   残破的城楼已经塌了一角,那是天黑之前最后一轮进攻时,被对方抛来的石头砸中的后果。   这堆火是城楼上唯一的光,借着火堆往上映照出的微弱光亮,周隽和另一名将士用长长的杆子将那些悬而未掉的瓦片残料捅下来,免得成为隐患。   “县爷,都已准备妥当。”   来报的军士脸上沾着血污,离得又远,周隽一时没认出他是谁。捅了捅裸露的木檩没有什么碎渣再掉下来,杵着杆子,周隽对那人说:“前一轮进攻他们吃了亏,今夜里应该是不会再有动作。大家伙趁这空档修整一番,到明日天光起来,拜托各位了……”   周隽心里明白,这个各位加上他自己已经不足二十人。不过,没什么不好。凉武城里应该走的都已经走了,他们守在这城楼上的人,原本就没有打算走。   听见周隽说话,不少人手里的事情都停了下来。县爷照旧还是那个县爷,说话轻飘飘的,面上惯是谁见了都喜欢的讨喜笑容。   “按说好的,明日一战之后,便各自退走。若有幸再相见,本县请酒,玉泉酿管够。若……”周隽说不出来,便直接略过,道:“便黄泉路上结伴同行也不孤单。到底咱们护住了全县百姓的周全。”周隽说完双手高举过头,相叠之后缓缓敬向大家。   也同周隽一般,所有人都双手高举,相叠着敬了个大礼,而后破败城楼上响起了众人爽快地笑声……   “咚咚……哗啦……”   已经塌得快踩不上脚的城楼楼梯上传来几声石块跌落的声音,靠着近的人警觉,周隽也警觉,赶紧寻着声音过去。   有人递上来小小的火把,火光中映照出的竟然是张大夫的冷脸子。这冷脸子经年不化,是凉武名人,上到八十岁老翁,下到八岁小儿,都识得安平堂的张大夫,都知道张大夫是敢跟阎王爷抢人的狠角色。   周隽一探头看见了是张闻一,胸中一股烧灼感奔涌而来,脸色一下子就变了,甚至想抬手推他一把,“你回来做什么?!”   张闻一张大夫并不说话,见没人给他搭手,干脆手脚并用往上爬,上了城楼,将绕在腰上的衣衫前摆扯下来,掸掸身上的灰尘后将药箱子从背上取下来放到地上,指着周隽身后高大的汉子说:“坐下,脚伸出来。”   往自己身后一看,周隽见那人是同自己一起拿杆子除去残砖烂瓦的。他听了张大夫的话,原地坐下,伸出脚来,小腿肚上长长一条伤口触目惊心。   虽未说话,张大夫回来干什么的这就明摆着了。   周隽急了,上前弯腰拽住已经半跪在地上清洗伤口的张大夫,咬着牙说:”张闻一,你这混蛋!”   “混蛋”二字几乎贴着张闻一耳根说出来的,声音极低。   充耳不闻的张闻一抬手推开周隽,手上动作利索,并未多看他一眼。   没想到他要推开自己,周隽踉跄了几步,”豁嘴儿呢?你偷着跑回来的?别弄了,现在立刻原路回去……咳咳咳……咳咳……”   这话说得急了,周隽捂住嘴咳嗽了起来。   张闻一没瞧他一眼,眉头一皱从药箱子里拿出一个旧的不能再旧的麻布小口袋,递到周隽跟前。   这糖袋子的系绳是周隽自己换的,再熟悉不过。一把捏过,甚是熟练的掏出一粒梨膏糖塞进嘴里。   淡淡而清凉的糖味在口中化开,嗓子也松缓许多。   “豁嘴儿说你没打算在石门和我汇合。”张闻一终于开了金口。   “谁说不会?今夜里你们星夜兼程到了石门,我撑到明日天光,不就来和你们汇合了?”周隽一面说着一面嚼着嘴里的梨膏糖,心里埋怨豁嘴儿话多,还埋怨豁嘴儿在最不该聪明的时候自作聪明了一回。   张闻一是凉武城中最早撤离的百姓,周隽好说歹说叫他护送着这一批病弱先走的。豁嘴儿带路却是把人给自己又说回来了,之后空了,县爷定要跟豁嘴儿老哥哥算一算这些年走私货物的罪名……   之后……   周隽自己想到这儿却也是笑了,应当是没有之后了。   瞧见周隽面上一时散了神,张闻一凉着声音道:“县爷说的话,您自己信么?”   “生气了,真生气了……”张闻一那凉凉地声音一出来周隽心里就不合时宜的响起这句了作死的话。   张大夫跟旁人不一样。   旁人生气极了,多是气急败、坏破口大骂兼着跳脚撒泼。张大夫生气极了却是越发冰凉。平常时候是古井无波,生气的时候是冷若冰霜,生气极了的时候是寒气逼人,说每一个字都要冷死人的那种……   现在就是了。   骗他是真骗了,再骗他自己没骗他,这种时候周隽演不出来,演不出来又不知道怎么回话,不回话又没了气势,好歹县爷是这守城的破烂队伍的头子……于是,周隽假装又咳嗽起来,想蒙混着过关。   “咳咳咳……”刚刚蹦出几声,就被张闻一瞪住了,县爷没敢再咳下去。   张闻一则回头在汉子小腿伤口上均匀撒上药粉,认真包扎起来,再不看一眼周隽。处理好手上这一位,张闻一说:“有伤的都过来……”   这一阵之后,张大夫倒是比县爷更像这破烂队伍的头子了。   #   一阵蛮鼓声急促传来,小憩中的周隽睁开眼睛并未瞧见天色有亮开的迹象。   斯文俊秀的县爷骂了娘,连滚带爬起身来冲到火堆对面,双手捏住了正在整理药箱的张闻一的襟口,“张闻一,现在走!”   张闻一不答话,抬手推开周隽。   这一回周隽没让他得逞,双手死死得拽着他,急得原本就发红的眼睛快要迸出泪水来,“求你了,快走……”   “你若不走,我便陪着你……”   尖利的呼啸声划破微凉的空气传来,带着迫人的气势,“举盾!举盾!!躲好……”周隽一边吼着一边拽过张闻一扑到城墙下,眼泪已经混着面上的泥血流了下来,“张闻一,我想你活……”   #   “县爷说要我活,我便活着了。”但见着周隽动了动身子,扯落了原本搭在病床床头上线圈,张闻一伸手将那长线抖落开,依旧搭在床头上,整理好不让长线绷直了给周隽平添不舒服   这话周隽自然是记得,这时候听见回话周隽虚弱道:“牵连你了……”   “的确是县爷作孽甚多,牵连我的。”   心中欢喜的张闻一惯是显不出来,说的话也是不动听,反转手背轻轻碰上周隽的额头。   这动作周隽熟,一动不动也不说话,鼓着一双大眼睛把张闻一死死地看着,仿佛看不够似的。   满意收回手,张闻一便想起了转病房的事情,走到门外去交代了几句,再回来终于踏踏实实地和周隽对上了目光。   张闻一笑了,是周隽见惯了的嘴角稍稍一撇的笑,旁人见了一多半不会看成笑容的那种笑。   周隽也笑了,是张闻一见惯了的眼角眉梢都带着戏的笑,着实惹人怜爱至极却一点儿也打动不了张大夫的那种笑。   #   就是笑得再好看,也不足以把牵连张大夫的“罪过”洗清,周隽此刻心中最是清明,便想抬手拉住站在床边的张闻一的衣裳角,没成想被各种藤条线管给缠着,抬到一半手上的感觉倒把自己吓了一跳。   “张闻一……”周隽目光从自己的手上收回来,终于想起四下里把身处的地方细细打量。   帘子遮了窗,仍有亮光从缝隙间透进来,屋顶上并排着的方形东西发着光,把这屋里照得透亮……下一秒眼睛被人遮住了,周隽看不见了。   “屋顶的灯不要看。”张闻一那寡淡的声音立马就来了,“稍等一下就去普通病房了。”   “那是个什么地方?”周隽眨眨眼睛,感觉自己的睫毛在张闻一的手心里蹭了蹭不说,还感觉到了他手心里的热乎气儿……嗯,若是下地狱了,张大夫可不能这么冒热气儿,张大夫没有诓人,如是说来,是没死成。   “比这里稍微闹腾点的地方。”张闻一说话间松开了遮住周隽眼睛的手,从脖子上取下一个银白架子,又拿起那架子下边垂着的圆块往周隽胸口靠上来。   “这是什么?”周隽尽量低下头看。   “轻轻咳两声。”张闻一发话了。   周隽这倒不怕,张大夫看诊历来怪怪的,只要听他的就好,第一声咳了之后胸口痛,痛得拧了眉头。   “轻、轻、咳。”张闻一一听他的动静,忍不住把这三个字再念了一遍,“箭伤在这儿,凡说话、动作都要轻轻地。”   “嗯……”已经痛了的周隽哼哼了一声算是回话。   “这是听诊器。”这时候张闻一想起给周隽解惑答疑了。   还没等周隽回话,一个穿着白衣白裤还带着一顶奇怪白帽子的女子进来了,递了个什么文书给张闻一,递了之后便笑盈盈地望着周隽。   周隽鼓着大眼睛和人家对看着,张闻一丝毫没有一点儿察觉,认真翻看文书上的东西。   “张大夫,这位姐姐是……”周隽惯是知道张闻一靠不住,嗓子干还是开了口。   “哎呀,这声姐姐真好听,小嘴儿真甜。护士长笑着往前两步,看着周隽说:“可比你哥哥懂事儿,教他才会叫姐姐的呢……”   张闻一目光在体温记录上,等到护士长说了这句之后,便看向他们俩。   “哥哥啊……”周隽把这句想了想,偏头目光和张闻一的对上,一字一句道:“人是木讷些,待我却是极好……”   为了验证周隽这话似的,伸手从床边的椅子上拿起一瓶矿泉水,张闻一拧开递到周隽嘴边,“喝水。”   推开张闻一的手,护士长说:“张家哥哥你真是够了啊,他躺着怎么喝?你们外科的果然都是只管杀不管埋的,这样他一用力又扯着伤口了怎么办?”说完立刻回头看着周隽,心疼地说:“忍忍,等姐姐给你拿个吸管。”   “烦劳姐姐。”   周隽倒是嘴乖,加上憔悴的笑容,更是惹人怜爱。   倒是张闻一见怪不怪,把手上的矿泉水举到嘴边,故意似的喝了一口,然后满意地看见周隽动了动喉结。   以为县爷要骂人了,县爷却说:“吸管能让我躺着喝水?”觉得这地方没见过的东西实在太多,县爷的脸面要挂不住了,不能再问。   张大夫顶着那张万年不变的冷脸子点了点头。   闭上了眼睛,周隽觉得这地方古怪是古怪了些,但是张闻一在便是没所谓了。能让县爷以后都在张大夫鞍前马后伺候,换张大夫冰融春来便好……刚才强撑着说了些话,现在觉得没了气力,周隽要缓缓。   “少说话、少睁眼、多睡觉。”张闻一退一步椅子上坐下,看见周小县爷终于闭了眼睛和嘴巴,很是欣慰。   “你也是,别守着我了。”周隽再没睁开眼睛的,轻悄悄说了这话。   张闻一向来耳朵灵,每一个字都听进了心里。低头看了看身下椅子上搭着的小凉被,又摸了摸自家下巴上的胡子茬,轻轻地笑了。   县爷还是县爷,虽然往死里走过了一遭,却还是目明耳聪、心思玲珑。 第3章 第三回   “死前”……不,不能这么说,毕竟没有死。那就应该是周隽在凉武眼里最后看见的人是张闻一。   对于这个结果周隽很满意,真的很满意。   知道不能和他有过深的牵绊,不停退避与躲闪的结果却是知道他就是自己心里的那个人。不能说、不能让他知道,于是又没良心的伤了他一回又一回……   张大夫说过要自己跟他走的,游方行医踏遍山河,不知道现在他还记得吗?还……愿意吗?   周隽听到有些响动,想要睁开眼睛,却是没什么力气,也不争气了,就闭着。身子不争气,脑子里的想法却是争气的——好好听张大夫的话,好好养好身子,好好把张大夫拽到自己的手心里来……   #   被抬到一张新病床上的周隽,是张闻一见过的最安静的周隽。   伸手整理好周隽的液体管道,张闻一说:“有什么想问的?”   “你找的这家医馆真大,机关真多。”周隽看着头顶上又有那种灯,还有一条弧形的轨道,面无表情说道。   医馆大应该是被推着走了许久,机关多应该是说进了电梯。原本是想要给县爷解释一下的,但是时间有点儿来不及了。   “等我回来细细给你说。”张闻一这话说完便是转身要走。   周隽手上已经没有了那些藤条线管,这一回是拉住张闻一的手,“你要走?!”说这话时不由得捏紧了手。   “我有台手术……”张闻一说了一半又换了种说法,“我有另外一个病人,大概要花六个钟头……嗯,县爷你看那个……”指了指墙面上的圆形挂钟,张闻一从兜里掏出笔来,在周隽拽着自己的那只手的手心上画了一个下午三点钟的图,“它变成这样我就回来。”   周隽看着手上的图说:“你找了个比安平堂更大的新医馆,病人多,你要去看诊。墙上这个是计时的机关。我的伤已无大碍。”   “对。”张闻一对县爷的总结给了一个字的肯定。   “好。”周隽挥了挥手,对比着墙上的计时机关看看手上的,“张闻一,那根最细最长的你没画出来。”   “秒针。很少用,用它太繁琐了。”张闻一伸手拿过床头呼叫器,指着红色按钮说:“难受或者有事按下去。”   “会来人吗?”周隽接过呼叫器,光滑的触感让他忍不住动手指摩挲了一下。   “管床护士会来。”   “和刚才的姐姐一样的人……”   “对。”   “不能是刚才那位姐姐吗?”   “她不负责这里。”   “你去吧……”周隽微微闭了眼睛,张大夫那儿救人的事情比天大,然后突然睁开眼睛说:“少说少看多睡。”   说话的调子极力模仿张闻一的,不得不说,还挺像。正要说这话的张闻一只好闭上了嘴。临出病房前,再回头把周隽深深地看了一眼。   周小县爷大约是感觉到了他这深深的一眼,偏头望向他,给留了一个安心的笑容。   #   一开始周隽是老实的,病房里没有其他人,他只好看着那个计时的机关研究。不多时周隽发现了那个计时机关的规律。最细长的转一圈,第二细长的转一小格,最粗短的没有动。周隽按照那两根细长的推断,恐怕是要第二细长的转一圈,粗短的才会动一动。   看着计时机关,加上病房里又清净,周隽慢慢地合上了眼睛,合上眼睛之前还在琢磨,墙面上挂的那个薄薄的大黑匣子是个什么东西……   “你不走,我便陪着你……”说这话的人落尽周隽眼里的只有唇和半张脸,不用怀疑,光是那薄薄的唇形就能知道说话的人是张闻一。   他这话一说出来便是活生生得要县爷后悔。在后悔生出来之前的一点点空隙里,这话是让周隽喜欢的,只是说话的时候不大合适。   后悔吗?   后悔得紧。   不单单是经营三年的凉武城没了让县爷后悔得紧,有些人也让县爷后悔,有些人破坏了县爷的安排回来了更叫县爷后悔……   等等……   “我便陪着你”这句之后他还说了什么?   对对对,说了的,有话……只是那时候蛮子的箭阵落下来了,这话被打断了……再后来自己想着今日里两人都完了,再再后来胸口中了一箭便什么都不知晓了……   他说了什么?   周隽猛地睁开眼睛。   周围“啊”得几声尖叫,吓得周隽踢蹬了腿。   #   “走走走……”   “走什么呀,被看见了……”   “我说取了针头就走的嘛你们偏不……”   几声埋怨之后,个子最高的那个拉了拉刚才被撞歪了的小车,往周隽面前走两步,“你是周隽对吧?那个今天的液体挂完了,给你取针。”   眨巴眨巴眼睛,说实在的这句话大半周隽没有听懂,但是见着这个几个穿着桃粉色衣裤的……嗯,管床护士,觉得应该不是什么坏人,而且她们应该像那边的姐姐一样是帮助照顾病人的人。那边的姐姐给了自己吸管喝水,她们应该也会照顾自己,只是一下子来了三位,这人真是太多了。   高个护士抬起了周隽的手,轻轻揭开上面的医用胶带。另一个圆脸护士把棉签递过来,接过之后高个护士扯下棉花头压在周隽手背上……   这时候周隽才看见自己的手背上插着一根绣花针一般的东西,认识张闻一这么久,这回给自己治病是最怪了。   “啊?!”   周隽轻轻叫唤了一声,眼见着那高个护士飞快的把绣花针从自己手背上扯走,手背上被她反而拇指狠狠一压。   “来,你自己压好。”高个护士说。   周隽听不懂,只看见那团棉花迅速变成了红色,大抵是自己的血染红的吧……   #   “甜甜姐、婷婷姐、菲菲姐……”左手紧紧压着针眼处的棉花团,周隽一一看过眼前三位粉粉的姐姐,软软的声音依次叫了出来。   他声音小是身子虚,那三位却说声音都萌萌哒,周隽听不懂,觉得应该是夸奖人的话,听着不坏。   试着松开手背上的棉花团,高个子的菲菲姐拿过来一张圆形的贴布,拿过周隽的手给他贴上,说:“凝血功能真的糟,怪不得张主任说你底子差。”   还是听不懂,周隽便微微笑着任他们归置自己。   瞄一眼墙壁上的计时机关,周隽发现那根短粗的针终于动了两格,而且动的是两大格。   “周隽中午你想吃什么呀?张主任拜托我们给你一起包办了……”圆脸的甜甜姐笑眯眯的问他。   在这儿他认识的人只有张闻一一个,那么这样说来,那个“张主任”指的就是张闻一了。   她们问吃午饭的事情,也就是说现在的时间……又看了看墙壁上的计时机关,心中捋了捋,周隽大喜,大概知道这玩意儿是怎么运作的了。   现在再来回想一下菲菲姐刚才说的那句话,意思就是张闻一拜托他们照顾自己,说自己底子差的自然也是张闻一了。   周隽看着热情的三位姐姐说:“还没有太饿。”   “按时吃,现在是恢复期,不吃拿什么恢复呀?”甜甜姐是最关心吃的人了,这一串话说的周隽一愣一愣的,最后认认真真的点下了头。   “你这个吃货,别给人家乱洗脑,他现在还不能吃太油腻的东西。”婷婷姐是这三个人里最漂亮的,说这句骂人话的时候,也别有风情。   “那你说给他吃什么?把他饿着了,怎么跟张主任交代?我可害怕张主任了,看我一眼我都哆嗦。”甜甜姐说完觉得不对,在人家弟弟面前说哥哥可怕,有点不礼貌哈,挠挠头笑着对周隽说:“求保密。”   这回周隽懂了,点点头。   “今天轮到我去买饭,交给我吧!”婷婷姐说完就往外面走。   菲菲姐看了看周隽的手,看到没有再流血了,便跟他说不要乱动休息一会儿。   周隽看这架势,知道他们三个都要走,赶紧问她们说:“那个……”手指头指着墙上那薄薄的黑匣子。   “噢,可以,但是声音不要太大哟。我给你拿遥控器。”甜甜姐径直去了隔壁病房,捏着遥控器回来递给周隽。   墙壁上的黑匣子没有弄明白是怎么回事,现在手上又多了一个更小的黑匣子,周隽捏着这个小黑匣子,把甜甜姐看着说:“我……”   “有没有电?那破玩意儿你就递给他了,拿来我试试。”菲菲姐捏过遥控器开始操作。   漫长的开机之后,电视屏幕上出现了人影。   周隽的确是被吓了一跳,吓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小小的人儿在匣子里蹦来蹦去,还能发出声音。   “你使点劲儿,按这个频道键它才会换,这消遣的,你不能看太久哦!”菲菲姐交代清楚了,才把遥控器递还到周隽手里。   硬着脖子点点头,周隽接过了菲菲姐余温尚在的遥控器,心里琢磨着“消遣”两个字,稍微平静了下来。   “那我们先去忙别的,待会儿给你送吃的过来。”甜甜姐说这话的时候,把周隽身上的被子给他整了整,让他好好的盖着,“有事儿你就按这个。”   又一次给介绍了紧急呼叫器,周隽点点头。   病房门口没有了人,周隽回头望着黑匣子上载歌载舞的小小人儿,“消遣吗?这消遣倒是挺省事儿……”   那小小人儿肯定不是真人,也不是真在黑匣子里演,应该是某种法子能让原本的歌舞留在这里,一次次的重新展现……   找到菲菲姐交代的按键,怀着忐忑的心摁了下去。   周隽从醒过来那一刻起就知道,张闻一既然已经在这大医馆挂牌行医,无论这里有多奇怪,都要赶紧跟上张大夫的脚步。   #   张闻一是最后一个进手术室的,以前从来不这样,以前张主任都是最早到的。这两天这样想必是躺着还没醒的那个小弟弟给张主任绊住了工作的心。   云姐笑着说:“你家小弟弟醒了吗?要是没醒这台手术咱们换人……”   “他小弟弟醒了也没法呀 ……这还有谁能让他用不成?”麻醉医生老李说完这一句之后四下里都安静了。   徐靖安哈哈一笑说:“李老师,你车开翻了。”   “阿弥陀佛,呸呸呸……刚上台,你说什么不吉利的话……”老李瞪一眼徐靖安,“快说呸呸呸”。   “李老师你果然是最封建的一个麻醉医生……”于萌萌根据张闻一的指示,将病人身体抬高。   “这叫有信仰,信仰知道吗?”老李说完,抬手指了指贴在敷贴柜子柜门上的观音菩萨像,   “拿出恭敬之心……”刚刚恭敬了5秒钟,马上回头瞪着徐靖安,“快点儿给我说呸呸呸,这么不吉利……”   徐靖安作为小辈儿,只好在老李的淫威下扁着嘴呸了三声。   他们这边说这几句之后,张闻一那边已经切开了病人的胸膛。   终于听不见他们说话了,张闻一才回答云姐的问话,说:“迷迷糊糊几天,今天终于清醒了。”   “他身体素质不行,伤这么重又动个手术,当然要糊涂几天。盗猎的这么落后的工具,还能把人伤成这样?我可真是小看冷兵器了。”   云姐和张闻一的配合最是默契,还没等张闻一说话,递过一把凯莉钳,恰好是张闻一要用的那一个。   张闻一后知后觉发现自己应该有个问话没有回,嗯了一声算是回答。这个回应把云姐,徐靖安,老李,于萌萌他们都逗笑了。   “老张,你嗯这一声,还不如不理我呢……”云姐服了他了,“今天就这一台,完事了,我也去看看他。”   “不用,云姐,你能帮我找个阿姨吗?”张闻一眼睛也没眨一下的看着病人的胸膛里的情况,说完这句之后,伸手接过了云姐递过来的刀。   “照顾你家小弟弟?也对,你这边忙成这样儿,把人家丢在病房里自生自灭也不是办法,这事儿交给我了。”   “寻个细心些的。”张闻一还嘱咐了一句。   云姐就乐了,“你都过得粗枝大叶的,还记得给他寻个细心的。”   “他衣来伸手饭来张口惯了,本来到这儿他也生疏。人好就行,价格随意,没关系。”张闻一还是坚持。   “行。”云姐听了这话又是一笑,“既然来了锦城,之后就住你家了?”   云姐这么一说,张闻一稍微有点愣。   回来后还没着过家,而且,因为贪图清静家离医院很远,之后周隽要上医院复查或者是生活好像还挺不方便,干脆……   “云姐,你有认识卖房子的吗?”   “我就不该张这口……”话虽是不中听的,云姐还是给张闻一点了头。   云姐比张闻一大一轮,从张闻一进附院开始就和他一起开手术,大多数时候,云姐更像是张闻一的生活“导师”。 第4章 第四回   现买个房子,只要近就好,别的就不那么挑剔了。   住这件事情,县爷是不会挑的。   凉武县衙的后院比想象中还要破旧。张闻一第一次去的时候正在下愁人的秋雨。那天县爷眼鼻通红,在湿冷的房子里显得格外可怜。   县爷是当今周相爷家的幺子,论起来贵妃娘娘是他的长姐,防外驻军的统领将军是他大哥,身世如此显赫,那破旧的县衙怎么住下的,张闻一许久都没有想明白。   到来年柳绿向县爷讨梨膏糖钱,张闻一算是明白了,县爷修后院的工钱、料钱还未存够。当时见县爷一脸要割他肉的痛心模样,张闻一一时心软没有收他那层层叠叠包裹着的碎银两,现在想来颇有些后悔。   那日把脉,县爷是伤寒,头天夜里伏案公办有了兴致,忘记给自己添上衣物,觉得冷时已经糟了。流泪喷嚏还鼻息不通,最艰难的是明明已经快要撑不住了,县爷还要在张大夫面前摆出县爷应有的架子……   看得张大夫都替他觉得艰难时,县爷对张大夫一手“惨不忍睹”的毛笔字露出了颇有微词的模样,张大夫心眼小,觉得被冒犯了,随手就往方子里加了苦味浓的药材。   回安平堂的路上,张大夫想起县爷上任来对凉武百姓多是体惜的,对自己的小心眼很是后悔,便给了县爷药后吃的梨膏糖,算是补偿。   想到梨膏糖,张闻一今日收到快递了,拜托抄方学生取了扔到住院部办公室去,待会儿看他之前去拆了带过去,也不知道买来的还是不是那个味道。若是找不到那个味道的,等安顿下来自己再给他熬制好了。   #   窗外的天是真的蓝,云看着也是柔柔的。   周隽在甜甜姐的帮助下稍微坐了起来。在没有人的时候,他试着动动身体,找出了他的动作范围,只要就这些动作幅度的范围,就不会扯着伤口痛。   虽然不知道墙壁上那个薄薄的黑匣子是什么玩意儿,但是这真是个好玩意儿。   现在周隽已经会使用手上的这个小黑匣子了,这个小黑匣子是控制那个大黑匣子。按照甜甜姐教的按那个凸起。大黑匣子上就会有各种各样的人出现。   有的人是唱歌跳舞的,有的人是想要你买他的东西的,有的是唱戏的……最有意思的是一个叫做新闻频道的,每隔半个小时就会更新,今天发生了哪些事情。   周隽默默的在心里回想一下今天发生了哪些事情?   第一件,阿富汗□□9日称已攻占萨曼干省首府艾巴克市。   第二件,伊朗9日敦促美国放弃美前总统普特朗执政时期的对伊施压政策。   第三件,黑龙江省防汛IV级应急响应8月9日18:00提升至III级应急响应。   第四件,美国国防部:美军在条件允许时将继续支持阿富汗政府军。   从这些事情周隽大概想了一下。   首先自己和张闻一在的地方应该不叫美国,阿富汗,伊朗,萨曼干这样的……因为黑匣子上面出现的小人人脸颜色、穿着打扮和说的话跟这里看到的不一样。   然后那个叫阿富汗的国家应该在打仗,一边叫做□□,另一边叫政府军,看起来政府军这边是王师,另外一个美国支持他。然而那个叫伊朗的,与美国不和。还有一些奇奇怪怪的其他国家的名字,再加上自己和张闻一在的这个国家,也就是说天下分崩离析久矣。还有地方在发洪水,这个叫做黑龙江的地方应该是这个国家的一个行属……   最最最重要的一点是配合着这个叫新闻频道的东西,周隽发现文字变得简化了。   简化之后的字写起来、认起来都更方便了,周隽一下子激动起来,天底下识字写字的人多了,那……   “咔啦”一声响,有人推开了门。   周隽偏头看过去,张闻一穿着一件白褂子正从门外进来。不偏不倚直接走到周隽病床前,看着他说:“对不起,我回来迟了一点。”   周隽望一眼墙壁上的计时机关,说:“不迟,只迟到了三分钟。”   “三分钟”这个词语从周隽嘴里蹦出来的时候,张闻一甚至偏头看了看挂钟钟面,数了数分针之前的小格子不多不少恰是三格。   “已经知道怎么认钟表了?”张闻一拖过他的专座椅子,放置到周隽右边和周隽挨得极近,“是县爷不耻下问还是寻了什么妙方?”   “那个大黑匣子上面会报时间,会说话,每次都同那个计时机关同步……”周隽这时候精神挺好,可能跟中午吃的很好有关系。   “大黑匣子的叫电视 ……”张闻一觉得周隽应该全是靠电视自学了。   “那这个呢?”周隽把手上的小黑匣子拿起来。   “遥控器。”张闻一一字一字的说。   “遥遥隔着控制的物器。”周隽自己琢磨了一下,说出了这一句。   张闻一给他比划了一个大拇指。   抬手把床头柜上插着吸管的杯子端在手里,周隽慢悠悠喝了一口,说:“你这样熟悉,便是从这里来的?”   #   自己身上的伤还是会痛得,也就是说到这里的时日不长。这里的这一切都是这样的自成一体,即便是张闻一游方行医见多识广,没过几日就如此这般如鱼得水显得着实夸张了些……   想着在凉武时张大夫的平日种种,与周遭人物多有格格不入之感,现在一联系,周隽觉得只会是这个结果。   就周隽对张闻一的了解,即使说中了,他多半点点头就算答应了,可这一次他没有。   他一开始只是那样看着自己,和平常的冷脸子没什么差别。只是这一回瞧了自己两眼后,垂下了目光,周隽忙着寻他的目光,就没看见他那笑是从那儿生出来的。   只见他再抬头的时候,眉梢眼角都笑意,且含笑着又有些郑重地说:“是的,我从这里去到了你那里。”   张闻一此时面上的那个微笑是周隽最喜欢的。周隽以前常常想,若是张闻一每每脸上都露出这样的笑容,那旁人对他也是喜欢的,再不会敬畏他的冷脸子。   “张大夫,恭喜你回家了。”仿佛忘记了自己身上的伤,周隽忽然伸出了手,但仅仅伸出了一半就被胸口的疼痛提醒了。   张闻一脸上周隽最喜欢的笑变成了小小的嘲笑,仿佛料到周隽会有这样的动作,张闻一这个看客真是坏透了。   周隽龇牙咧嘴收回自己的手,小心翼翼地放好双手,然后抬眼瞄了一下张闻一,把他脸上的嘲笑,深深的记在心里。   “我是诚心恭喜你,你却看我的笑话,张大夫你一点儿都不君子。”   “你随意动,痛是痛一点,伤口绝不会裂开,我缝得好着呢……”周隽的话是半点没有听进耳朵里的张闻一继续落井下石。   “那我能回去吗?”周隽往背后靠了靠找了个舒服的位置,“你既然能去我那里,又带着我到了你这里,你应该有办法把我送回我那里吧?”   “不行了。”张闻一脸上的笑说没有就没有了,依旧是老样子,甩着一个冷脸子,说话一板一眼无比正经。   “不行……了。”周隽把这个勒字咬得很重,心中思量一下后说:“你试过了?”   “你不用回去。”张闻一的冷脸子好像有一点更冷了,这话一说完,让周隽都有点怕他。   “你怎么知道我不用回去,我回去以后指不定能混成个封疆大吏呢?”怕是有点怕,嘴上确实不求饶。   “胡话。”张闻一两个字打发了周隽,想到了手术完成后再看那枚箭簇的画面……   周隽却嘿嘿笑了起来。   这时候张闻一站起身来,高大的身影笼住周隽,“尽是无情之人、无情之事,回去做什么?我不准。”   原本傻笑的周隽听了这话笑不出来了。   张闻一也不说话。   一个坐着,脸上神色凄然;一个站着,脸上神色冷硬。   伸出手来,张闻一抬到一半觉得自己有些唐突,硬把手收了回去。   周隽眼里看着他的手抬起来又收回去,自己的手在被子下紧紧的捏着,忽然就笑了,说:“你说的在理。既然我在你这里呆着,便吃你、住你、用你,还请张、主、任照拂。莫生气……”   周隽这话分成两段,上一段是认错讨好,最后那三个字是下一段,在张闻一听来是求饶。   “我试过了,再去不了你那里。”张闻一瞧不见周隽的神色,便蹲下身子来,仰头望着他,把这话一字一字说给他听。   周隽点点头,安静乖巧。   “我原本以为是回不来的。那晚反应过来你骗了我,回去找你,没有想过能活,反而回来了……”   “你的意思是没有求死之心是去不了的?”   “我是这样理解的。”   “嗯。”周隽把自己的手拿了出来,刚要放到张闻一的手背上,门咔啦一声儿又被推开了,这回进来的是周隽没有见过的一位青年。   周隽的手收了回去,那青年慌慌忙忙地说:“师父,53床病人抽搐晕厥……”   眼睁睁看着周隽的手收回去的张闻一说:“打电话给陈医生。”   “打不通……”青年哭丧个脸。   张闻一转身往门口去,青年看到他动步了,飞快的先跑了出去。   快走到门口的时候,张闻一突然转身,大步流星跨到周隽身边,伸手捧着他的脸颊说:“吃我、住我、用我,你尽兴就好。”   说完这话的张闻一大步流星走向病房门口。   张闻一留在脸上的触觉还在,周隽抬手背碰了碰,仿佛碰到了张闻一温热的指尖。   #   “且无水云身,空有烟霞志……张大夫,喝!”周隽眼里已有醉意,粗陶小酒碗底子浅薄,在递到张闻一面前时,已经洒了一大半了……   捏住周隽的手腕,张闻一将那小酒碗中剩下的酒轻抿了一口,眼波回转落到周隽脸上,寒月荧光衬得他言语更加清淡,“不若与我游方行医踏遍山河?”   他话音袅袅却是震得周隽心儿意儿都天翻地覆了一般,目光冻住一瞬立刻嬉笑起来,高举的酒杯倾覆落下,酒滴落在了眉心间……   指尖从眉心轻轻划下,追赶滑落的酒滴,每往下一点,便引起炽热的触觉,等到那指尖划过鼻尖,落在周隽唇上,玉泉酿的绵柔沾上舌尖……周隽一把捏住那根修长手指,张口便要咬上去,想着张闻一要是躲开了,自己就趴到榻上直接睡过去。   没成想张闻一不但不躲,甚至另一只手温柔的搂住了周隽的肩头。   既然装了醉鬼,即使张闻一再出人意料,周隽也只能装下去。一口咬上之后,不由得下了力气,周隽一面心疼着他,一面痛恨自己……   “呜呜呜……不许抢我的肉……不许……张闻一不许你……抢……”周隽双手把张闻一的手指从嘴里扯下来,手指着张闻一,说得那叫一个认真……眼泪都淌了下来……   被咬的张闻一皱了眉头,抬起被咬的手,将周隽抱了起来,轻轻放在榻上。   “我的肉……”周隽继续咕咙。   “是,县爷的肉……”拿了枕头塞进周隽怀里,张闻一彻底放弃了,顺着他的糊涂话往下说后,给周隽盖上了被子……   闭上了眼睛的周隽哼哼一声抱着枕头裹进被子里,头几乎快要贴到自己的胸膛上。不敢去看一眼现在张闻一的模样,也不敢去揣度此时此刻张闻一心中在想些什么,只在心里一遍一遍地想是自己辜负了他。   是自己辜负了他……   #   那夜里张闻一温热的指尖是周隽心里最深的后悔……现在的后悔是刚才没趁他抚自己脸颊时摸摸他的手。   周隽往后靠去,整个身子陷进柔软的枕头里,望着一片雪白的普通病房房顶,周隽想:同他一道活着真好…… 第5章 第五回   手忙脚乱的好几个人看见张闻一出现在门口,顿时冷静了起来。   徐靖安先跑回来把这个病人的治疗记录拿了过来,张闻一一面观察病人,一面问问题。   徐靖安对答如流。   另外的医生对刚才的情况也进行了简要的汇报。   “继续给陈巍打电话。”张闻一说。   “我们一直在打,一次也没有打通过。”护士小声说,还把自己的手机递到张文英面前,上面是正在接通中的模式。   “师父,我觉得可能要……”徐靖安走上前来,嗓门盖过这屋里所有的人。   张闻一目光一凛把徐靖安瞪得闭上了嘴。   徐靖安看到师父的目光,识趣的闭上了嘴。   “重新手术。”张闻一这才看着所有人下达了命令。如今自己刚回来工作上还没有理清,科室里的工作依旧是陈巍在主持。   陈巍是张闻一的学弟,能力是有的,却是名利心思太重。这几日张闻一已经耳闻了陈代主任的某些事迹。现在徐靖安一个未满五年的住院医师要说这种重新做手术的话,打了陈代主任的脸,穿小鞋的时候就多了。   这种推翻主治诊断的话,还是由张闻一来说比较好,这肿瘤科的主任毕竟还挂着“张闻一”的名字。   徐靖安赶紧说:“我去看手术室还有哪间空着?”   听到张闻一的指示,所有人都动了起来。   张闻一对那个护士说:“一直联系他,直到打通为止。”   护士姑娘抱着手机点点头,门外又进来几位,推着病人的床往专用电梯去。   #   床左右两边的护栏被立起来,然后脚下的挡板被抽出来,放到两边护栏上,成了一个小桌子。   甜甜姐这一系列流利的操作,让周隽再次开了眼。之前还有床尾的按钮,就让床头升高了。哎呀呀,把病人睡的床造成这样的人真是能工巧匠啊……   “来,这是瘦肉粥,这是包子,你吃几个?”甜甜姐把东西放到桌子上,自己则坐在床边看着周隽。   那包子比拳头还要大上一大圈,周隽想说半个,可看着甜甜姐买了四个回来,觉得自己有义务消耗掉至少一个,便说一个。   “我们医院食堂的特色肉包子,馅儿超好吃。”甜甜姐立刻拿了一个放到他手里,“能送到嘴里吗?要是喂不到就我喂你。”   周隽连忙摆手,“不用不用。”心里想的是:这样不好,甜甜姐一看就是未出阁的姑娘。   “那你慢点吃。”甜甜姐说完自己吃起来,那动作风卷残云,气势迫人。   周隽看着他便想起了张闻一,张大夫吃饭也是一样的,又快又多,且从不挑食。   那年中秋,修好县衙的后院又得了玉泉酿两坛,想着这房子能修得不漏雨了也多亏张大夫免了自己好几百文的梨膏糖钱,周隽便高高兴兴差人请了张大夫来喝酒。   正想着敬两杯酒,闻闻后院的桂花芳香,再洒两朵桂花到玉泉酿里和张大夫聊聊乡愁,却见张大夫已经菜肴入口,面目端庄吃得十分认真了。   周隽硬生生憋着,别说乡愁了,连“今夜月亮好圆啊”都未能同张大夫说出口。整个中秋小晚宴从开始到结束,半炷香的功夫都没用到。紧接着安平堂的小厮来找张大夫出急诊,人就走了……   心中记的账是张闻一欠自己一顿风雅的中秋晚宴,这会儿见着连甜甜姐都这样的吃法,这账也不敢记了,只感叹说:“甜甜姐,你们这医……馆……医院真不是个能好好吃饭的地方……”   这句感叹得到了姜甜甜的认同。   周隽笑着轻轻地咬一口肉包子,满口飘香,吃得出来馅里还有蘑菇。这薄皮大馅儿的肉包子,果真像甜甜姐说的那样好吃,这回换成周隽感叹了,“真好吃。”   “没骗你吧?跟着姐姐吃你就享福了……”   俩人正说着房间里又进来了别的人,看清楚了来的人,甜甜姐嘴巴比人甜,“云姐,你怎么来了?来来来,食堂的肉包子。”   “哎哟,我们甜甜把人照顾的挺细致嘛,有吃有喝有电视看的……”云姐说话泼辣爽利,招人喜欢。   周隽咬着包子对着她笑。   “周隽隽,吃得香不?”   嘴里还有肉包子呢,周隽不好意思的点点头。   “吃得香,就说明你好多了。”云姐上前来,把周隽上下打量了一番说:“嗯,看起来是有精神多了,你多吃点,别让你哥操心。”   “张主任不用操心,隽隽在我们的关怀下茁壮康复。”甜甜姐这话属于邀功的范围了。   “算了,把他甩给你们,可得把你们累死,待会儿就给你放假了,张主任托我找一个护工阿姨来,我呀把涂嬢嬢给你们带过来了……”云姐说完对着门外喊了一声:“涂嬢。”   周隽听这话明白这位涂嬢应该是大家的老熟人了。   “哎,来了。”这声音比人先到,里面三个人都望向门口,一个穿着红色背心的阿姨笑着走了进来,手上拿着好些东西,有盆子、水壶、水杯、牙膏、牙刷、毛巾等等。   “喏,这就是我们那个病人。”云姐给涂孃介绍了一下。   “哎哟,多标致的……”涂娘娘看着周隽的长头发愣了一下。   “小伙子。”云姐笑着说:“过两天能下地走了咱就去把头发剪了,看着呀,也精神。”   “嗯?!”周隽不由得抬手捏住自己的头发,他突然一下想起来,之前见到张闻一和另外一个青年,他们的头发都特别的短。   “是了是了,这样披散着一点精神头都没有,洗也麻烦。”涂孃说着走上前来,“现在吃饭有点碍事儿,我给你扎起来。”   说罢涂孃伸手,轻轻的捋起周隽俊的头发,这边甜甜姐从自己兜里掏出来一个发绳递给涂孃。涂孃手巧,三两下给周隽扎了一个丸子头,再加上那个有小草莓装饰的发绳,怎么看都觉得周隽像个俏姑娘。碍着这是雇主,没有把这话说出来,看着周隽的眼神儿,满是喜欢。   云姐才不管这些,拍拍周隽头上的丸子说:“这下可就变成张主任的小小妹妹啦,呵呵呵呵……”   三位姐姐都是欢喜的模样,周隽实在不敢造次。   甜甜姐更是放下手里的瘦肉粥,拿出手机对着周隽拍了一张。没等周隽明白他在做什么,凑上前来把拍好的照片给周隽看,“怎么样?可爱吧?”   云姐凑上去也看了一下,嫌弃地说:“你这美颜开的太离谱啦,比不上人家隽隽原本好看……”   “是吗?”甜甜姐看了看照片,嗯是有点怪,眼睛大得离谱了,“那我重新照一张。”   这一顿操作之后,周隽明白了,甜甜姐手上的小匣子可以快速的给人画像。还能够自动把人画的漂亮,也可以原本长什么样子就画成什么样。真是有趣的东西。   “唉,张主任还没有下手术?”云姐这回没有跟台,但是也听说张闻一做什么去了。想着自己出去找了好几家护工机构,这时候才过来,张闻一肯定也在。结果这热火朝天说了半天,张闻一不在。   “就是呀,替某人打补丁,我还听他们说某人到现在都还没出现呢……”甜甜姐一脸八卦,咬着稀饭勺子说开了。   云姐也没辜负她,“人家驸马爷,晚上指不定见什么上面的人去了,让你们找着,岂不是太没有本事了?”   “他要有本事怎么还让张主任去打补丁?肯定是他手术没做好,病人才抽搐晕厥的。”甜甜姐说的真真的。   “驸马爷是谁?”这段周隽听懂了,这段里还有张闻一。   “陈医生吧?”涂孃也门清的,“我听说他就要当肿瘤科的主任了……”   “他有什么资格呀?老张还在这立着呢!”云姐一听来气了拍了拍周隽的病床。   “就是……”还是甜甜姐机灵,说了一半拉拉云姐的手,“这这这……”   “这什么呀?直说了,这个驸马爷不是什么好东西,处心积虑的想要夺你哥哥主任的位子呢 ……”云姐说得可是认真。   “那主任这个位子比驸马爷的位子更高?”周隽回得也很认真。   “那是当然了,驸马爷算个什么呀?靠脸往上爬的小白脸儿!”甜甜姐也没了好话。   涂孃笑,云姐也笑。   周隽明白了,怪不得张闻一说吃他住他用他都随意呢,原来张主任这么厉害。再咬一口肉包子,周隽说:“这倒是没曾听我哥哥说过,姐姐们给我细说说可好?”   #   十七号手术室门口,终于打通从陈医生电话的女护士有点慌,电话里陈医生说他马上过来,她叫了旁边和他一起等待的另一个医生,“钟医生,陈医生说他马上就过来……”说话的女护士声音更小了,“他的意思是他要进手术室吗?”   一旁被称为钟医生的小伙子愣了一下,说:“他进去不就刚好和张主任撞在一起了吗?还不如不来。”   “不可能不来的,毕竟是他的病人,他做的手术……”女护士收起手机,看向手术室门口,“就算是收个尾也比不闻不问好吧……”   #   “小徐,你来缝合。”张闻一退了一步让旁边的一助徐靖安走上来操作,他自己举着血淋淋的双手往手术室门口去。   “好的,师父。”   踏开门,张闻一和急匆匆赶来的陈巍面对面碰上了。两个人都是手术服、口罩、帽子戴得齐齐整整,唯一的不同是张闻一的双手有血,而陈巍的一双手干干净净是刚刚套上无菌手套。   看到陈巍明显起伏的胸膛,张闻一淡淡的说道:“已经完成了。”   说完这话张闻一往左走一步,跨过陈巍,走到医疗垃圾收集箱边上脱下无菌手套和口罩,看着陈巍说:“做了吻合,坏死的部分已经处理了。”   “大师兄,其实你没必要做这台手术,我可以赶回来。”陈巍的气息渐渐平静,他侧头看着张闻一说道。   张闻一也是回头看了陈巍一眼。两人都没再说话。张闻一往出口走,而陈巍再次踏开手术室的门,往里面走去。   眼看着手术室的门关上,在外面等候了好久的钟医生跟上张闻一的脚步,“张主任,打开后里面是什么情况?”   张闻一停下来,冷冷的目光盯着他说:“这台手术你是陈医生的第一助手?”   钟医生被张闻一的目光吓到,但是依然点了点头。   “刚才不进去是为了避嫌,但又确实担心病人,所以在这问我,是这样的吗?”张闻一一点也不关心钟医生眼里的那些情绪,直接把这话问了出来。   他这样的问话怎么能得到回答呢,直接把钟医生给问得紧紧地闭上了嘴。   没有回答也没关系,张闻一更往前一步,钟医生连退两步几乎快要贴到墙了,张闻一才张口淡淡地说:“你是来做医生救病治人的,不是来站队搞小团体的,既然是你的病人出了问题,第一时间就应该跟着我们冲进去,而不是害怕某些人责问你或者把责任甩给你。”   “知道了。”小钟医生弱弱地回了一句,整个人都垮了下去。   “想知道具体情况,待会问小徐。”张闻一的语气依旧是一成不变的,但这说话的内容却已经放过了钟医生。   旁边的护士小姑娘看到张闻一走过来赶紧靠边,张闻一看着她一眼说:“谢谢你联系到陈巍。”   “这是我应该做。”不知道为什么护士小姑娘说这话时竟然立正了起来。 第6章 第六回   原本说细讲的付云被电话叫走了去工作,姜甜甜只说了句“张大夫看着坏其实好”还没来得及细说也去工作了,周隽望着涂嬢。   涂嬢怪不好意思说:“我就在这医院里做护工而已,知道的少……”   目光闪烁,转身拉上了窗帘,弄好了回过头来笑看着周隽转了话题说:“我还是把你头上那个给拆了吧,挂着个小草莓,待会儿别人笑话你。”   “哦。”周隽点点头,心想着看涂嬢的刚才的神色才不是什么知道的少,只是这一时候只有自己在她跟前,还未相熟,不好意思说罢了。周隽也不为难人,任她拾掇自己的头发。   “明天咱们问问医生,小心着点能不能洗个澡,这天气一天比一天热了,你再这样捂下去就得馊了……”涂嬢突然就把声音放低了,“其实今天闻着头发都有味儿了。”   周隽不好意思的笑了,顺便皱着鼻子努力的闻一闻自己,本来是不觉得的,被涂嬢这样一说仿佛真的有味儿了。   “你的医生是哪个?”涂嬢关上了窗帘,坐到周隽旁边来,付云护士长找着他们机构就说要找个细心的护工,人要的急,晚上就要去做工,自己跟着来了是个什么情况都没有问。来了之后呢又跟着他们在那儿插科打混一阵,具体的情况还是不太知道。现在付云护士长走了,护士姑娘们也忙去了,就留下她和周隽了这才有空问一问,也免得直接开始嚼人家医生们的舌根。   “我的医生应该是张闻一吧……”周隽细细琢磨了一下,张大夫和自己情谊不浅,不至于叫别的医生来治自己。   “哎哟,那你可是找了个顶好、顶好的医生……”一听到张闻一的大名,涂嬢比划上了大拇指。   “真的?”周隽淡淡的笑了,顺口又问道:“张大夫是有多好?”   涂嬢睁大了眼睛,说:“人家把病都给你治好了,你还不知道人家有多有名啊?我这样跟你说吧,那肿瘤科一多半的病人都是冲着张闻一张大夫的名声来的,附院一把刀,他说能治就一定给你治好,他说不能治神仙也没奈何。”   听着涂嬢说的这话,周隽觉得从自己那边到张闻一这边大家夸奖医生好像都是一个路子。   “旁人听着像吹牛,可是我们这些天天在这医院里来来去去的人见的是真多了。从别的医院转过来得病人,人家医生说最多还有六个月,张大夫给做的手术,年年复查这都第四年上了。当初也是我给做的看护,两月前还遇见他呢,红光满面,那身子骨看着比牛还壮。”涂嬢说的可动情了,仿佛张闻一就是他家大侄子似的。   “你是哪里长了肿瘤?”涂嬢说完了看周隽好像不相信的样子,立马换了一个角度。   “肿瘤?”周隽眨巴眨巴眼睛想:这个词儿今天听了几次了,什么意思还真不知道,就现在这个情况感觉起来好像就是身体上长了个坏的东西,然后张闻一可以用刀把它切掉,切掉后人就好了……   看着周隽一脸茫然,涂嬢立刻反应过来了,“瞧我胡说些什么,隽隽你脸色挺好的,应该不是什么大病。”   瞧着涂嬢变出来的笑脸,周隽大约有些明白她的意思,便顺着她的意思往下说:“我应该是没有得什么肿瘤,就是受了点儿生伤,动了筋骨,哥哥说放他眼皮子底下安心才住进这里的。”   “哦……”涂嬢立刻就明白这还真是张主任家的弟弟了,怪不得刚才说那些事儿如此关切。   抿了抿嘴唇,周隽觉得这时候问也许是个好时机,“涂嬢,今天你们说那个驸马爷,他想要张闻一的主任位子,他为什么还没有到手呢?”   “这个事情呀,是这样的,我也是听旁人说的,你听听就是了,别到你哥哥跟前说去。“涂嬢再瞧一眼周隽,见着孩子老好的笑着,便没有了心防。   “说是张医生去藏区里给一个什么活佛做手术,做完了吧就顺便去玩了一圈,那藏区里面好多地方都是没开发的,张医生开的远了就失踪了。搜救的都说生还的希望很渺茫,大家都叹气说好端端的人就没了,还救了这么多人积了这么高的阴德……张主任一失踪这个主任的位子不就空着了吗?那个驸马爷呀不知道怎么的就变成了代主任,虽说是代主任,但是都知道张大夫回不来了,转正那就是早晚的事情……”涂嬢一边说着一边把周隽的病床给放平,叫他躺好睡觉。   “这么说那个驸马爷就只剩一步之遥了?”周隽躺下了,说话的时候还不忘把脖子稍微的立起来,显得挺急切。   涂嬢从旁边的空床位上拿了一个枕头给他垫到脖子下,凑在他跟前说:“才不是一步呢,是只差半步了。肿瘤科好些医生都被他从背后运作调走了,那些被调走的呀要么是张医生的徒弟,要么是张医生的朋友,你别看现在诺大个肿瘤科,都快被驸马爷运作成自己的地盘、自己的人了,你说这是差一步呢还是差半步呀?没成想这个节骨眼上,张主任回来了。”   “我懂了,那就是说如今的肿瘤科里张大夫是独木难支。”有了枕头周隽说话时看涂嬢的脸就更容易了,“驸马爷能被任命为代主任,他的医术应该也不错吧?”   “是不错,可跟张大夫比起来那就远了。”涂嬢又给周隽打了一杯水,说这后半句的时候故意压低了声音。   “张大夫是神医呢……”周隽说完笑了起来,凉武县的人都这样叫他,还有耆老给自己这个县爷上文书说要给张神医立生祠。   两人正说笑着,有人推开了病房的门,周隽抬眼便看见了张主任,小嘴儿可甜,“张大夫,你回来啦……”   张闻一被他这热情地一问候,脚步停了下来,站在门口远远望着他,还有旁边也是愣了一下的涂嬢。   “哟这可真是说不得,说曹操曹操就到了。”涂嬢看见张闻一看着周隽,第一反应是头上箍着的小草莓,刚才说要给他拆了,结果聊着天儿就给忘了,眼见着张闻一看见了,涂嬢赶紧上手。   大概是有些慌,扯着了周隽的头发。周隽小小的叫了一声,这边张闻一就快步走了过来,跟涂嬢说:“我来弄吧。”   “咦?!”涂嬢更愣了,这是张大夫呀,肯定没有认错人。   周隽看出了涂嬢有点拿不清楚状况,小嘴儿更甜了,“闻一哥哥,轻点儿。”   喊成这样了涂嬢怎么可能不明白,恍然大悟哦一声后说:“那行,张医生你来,我去打点水,给他擦擦身子。”   “有劳。”张闻一淡淡的回了一声,目光不移,尽心地给周隽拆头发。   “姜甜甜给你扎的是不是?”看着手上的小草莓发绳,张闻一直接问到了点子上。   “张神医洞若观火。”周隽轻轻的把贴在脸上的头发拨开,笑着问张闻一,“那你有没有发现我都快馊了?”   张闻一挑了挑眉毛,默了一下说:“七八天了。”   “本县要沐浴。”一听见这时间长度,周隽就别无所求了。   “不行。”张神医直接否决,“明天看过伤口再说。”   “那你现在看一看行不行?”周隽有心把自己的衣襟扯开给他看一看,刚一动手就被张闻一给按住了,“动作小点儿。”   “待会儿给你仔细擦擦。”   “……”周隽眉毛眼睛鼻子快要皱到一块儿了。   #   原本白净的胸膛上如今右边大半都是纱布包裹的伤口。   瞧见张闻一伸了手,周隽小声地问他:“你要拆开看吗?”   “不用拆开,掀开一角就可以了。”张闻一说着轻轻地撕起了一角的胶带,露出伤口的一部分……   周隽收紧下巴想要往自己胸口上看,却又怕痛,模样是十分的滑稽。张闻一看不下去了,抬手摁住他的额头叫他好好平躺着。   “看一眼……”周隽不消停,“本县的冰肌玉肤算是没了……”   “又不是脸上,没什么大碍。”张闻一看伤口恢复的挺好,淡淡的回复周隽一句,“你身上伤痕不少,多这一条不算什么……”   “脱下衣服就吓人了呀,张大夫你看本县青春年华尚未娶妻,身上就有如此狰狞的伤口,以后会被姑娘嫌弃的……不过……”原本老实望着天花板的周隽,这时候像想到了什么,忽然嘻嘻笑了一声。   他就这样笑着不说话了,旁边张闻一还等着他的下文,听不见他说话,便开尊口催问:“不过什么?”   周隽脸上的笑容越发灿烂,美滋滋道:“不过这也说明本县军功卓著,这道伤疤平添几分英勇气概,哈哈哈哈……啊!!”   故意伸手压了压人家伤口的张闻一淡定地说:“不好意思手有点重。”   毫无英勇气概的周隽眼角挂了泪,“那我能不能沐浴?”   “不能。”张闻一依旧淡定,“只能擦一擦,反正这里不热,再呆十天半个月你也馊不了……”   “对了,张大夫我正想问你呢,那个地方有风进来……”说着周隽指了指天花板上的小栅栏,栅栏上边一条小红绳有气无力的飘荡着,“这屋里保持凉爽是因为那个地方进风来吗?那是什么?”   “中央空调的出风口。”张闻一也看着那个地方,轻声细语跟他解释:“在另一个地方有机器……机关制造冷气,通过管道输送过来,每一个房间都会有这样一个出风口,整栋房子就能保持舒适的温度。”   “若是外边天冷了可以变成暖的吗?”周隽偏头看着张闻一,眼神光彩熠熠。   “可以。”张闻一低头把周隽伤口上的纱布重新粘好,再给他把病号服扣上。   “张大夫你这地方可真是太好了……”   这话说得是十分羡慕了,等到张闻一把最上边的一颗扣子扣好,寻着周隽的目光,淡淡道:“今后也是县爷的地方了。”   这话让周隽想了想,想明白了县爷就笑了,笑过之后突然说道:“我要你给我擦身子,涂嬢嬢人虽然好可我与她不相熟……”   张闻一收到周隽的目光,从他面上神色中品出些虽然不大愿意但也没办法的意味来,便想他大约也是记得的。   点点头,张闻一答应了。   涂嬢端回来的水就放在床边的椅子上,现下她人已经到外面去了。张闻一跟她说这个情况的时候,涂嬢笑着说周隽小小的人儿病成这样还挺多讲究,总之这话听着涂嬢是把周隽当成了大小孩儿。让涂嬢这样想也是不错。   看着盆子里正一圈一圈荡漾开的涟漪,张闻一垂下了眼眸。 第7章 第七回   垂着眼眸的张闻一看着手中的毛巾,心中思忖道:之前县爷也有过给自己擦身子的……   “尔等几人,私去防外,该当何罪?”   张闻一跟着豁嘴儿从矮树丛里一钻出来,看见了来接应的马车,正想说这马车有些面熟,便听见里面传了这一声呵斥。   豁嘴儿反应快,推一把张闻一说:“张大夫跟我跑!”   张闻一却是一点儿不慌,拽住了豁嘴儿,紧盯着那马车的帘子说:“县爷这是过河拆桥了?”   帘子被撩起来,穿着厚氅的周县爷坐在里头满脸是笑意,“豁嘴儿哥哥你可不如张大夫胆子大……”   “哎呀我的青天县老爷,你让我替你办事儿,还在这儿给我下套,这不是那小人的命寻开心么?”豁嘴儿说着爬上马车去,一个劲儿往里头去,坐好了斜眼看着县爷不舒心的模样。   周隽没搭理他,起身伸手给张闻一,“张大夫快上来。”   张闻一自是没搭上周隽的手,扶着门框上去了。刚坐稳,周隽靠上来,笑着把袖笼子里的汤婆子拿出来放到张闻一手上,“来,暖暖手。”   张闻一接手时碰到了周隽的手,比他这个刚刚还在雪地里走了一遭的人还要冷,反转手腕捏住了周隽的手,将汤婆子还给了他。   “争取开春前别来找我看病,有功夫把自己捂热些,别来担心我。”张闻一将药箱子放在自己和周隽中间,没再看他一眼。   豁嘴儿却是喜欢这段儿,趁着张闻一的话挤兑周隽说:“对对对,县爷就是爱瞎操心。连我们这些走私贩子走什么路都关心,这碍着您什么了?”   “只叫你领着张大夫走一回,别的也没叫你担心,瞧把你厉害的,我是找你办事儿吗?我找的是张大夫。你是张大夫顾着带他去防外出诊的,又不是我顾的。”周隽嘴巴也利,明明他才是出主意的那个人,现在撇得干净。   说到这儿,张闻一伸手摊开在药箱子上,“绘图的银子,十五两。”   “这么贵?!”周隽觉得自己刚才就应该把身上的虎皮里子大氅解下来给张闻一披上,后悔了,递什么汤婆子。   “呵,张大夫您才是高人啊!”豁嘴儿一听对着张闻一拱了拱手,“私出防外看诊得了三颗宝石,回来还要县爷十五两银子,合着给我十两,您还有剩……”   张闻一瞟一眼豁嘴儿,直接让他闭了嘴。   周隽再不提说钱的事情,将自己的手搭在张闻一的手上,“本县为你们接风……还有,热汤早已备好,先泡一泡去这一身的雪腥。”   县爷贴心,就得当心。   当张闻一听见有人脚步迟滞地走进来,想着应该是周隽的长随乐有提水进来了,便也没有睁开眼睛……热水是倒进了县爷新定制的水梨木浴桶里,却有人伸手进了浴桶里,张闻一一把抓住那人的手,“不用”二字还没说出口,周县爷笑脸如花道:“我给你擦擦。”   “半分银子也不会少。”张闻一一点儿没松手。   周隽另一手原本是扶着浴桶边沿的,瞧着张闻一这一口价的可恨模样直接伸进水里捧了水给张闻一泼到脸上去了,泼了水不解恨,嘴里还笑骂张闻一掉钱眼儿里了……   真是一点儿没看走眼,县爷这般殷勤讨好就是为了省银子,这般没脸没皮也是让张闻一开眼界了,也抬手泼县爷的水。   一个躲开,另一个拽着人往身前来,一拉一扯,力气小的周隽跌进浴桶里去……   几番挣扎着稳住了,张开眼睛却是和张闻一面对着面,周隽眨眨眼,水珠子从自己的发梢滴到张闻一的鼻尖……   从未这么近见过张闻一的眼睛,周隽愣住了。   望着湿淋淋的周隽,张闻一一时丢了魂,没守住,手扣住周隽的手,微微往前递了唇……   一手飞快撑在张闻一的肩膀上,推开他的同时也借力往后退了身子,周隽低头急促呼吸了几回,笑着说:“张大夫,亲了你就得收我做小,先纳男妾的可娶不到亲,你要思量好了……”   “你还是给我银子吧……”张闻一自己拿了巾子擦脸,心中的懊恼涌了上来。   #   懊恼的倒不是想要亲亲周隽的这冲动,往后的事情一并想了,张闻一最懊恼的是没能得逞,若是那时候把话说开了,就不至于今日这样受一场伤。   周隽见张闻一低垂着目光,伸手要自己去拿盆子里的毛巾,被张闻一啪一声打在手背上,“不要你动手。”   就这一下,周隽老实了,捏着自己的手把张闻一看着,心里明镜儿似的。早前在凉武的时候,想伺候他擦擦身子好赖掉他的工钱银子,没成想招惹了他,到最后是没成的,今日角色颠倒,周隽想:若今儿张大夫还要,自己一动也不动的……   毛巾拧得不算太干,将毛巾对折摊开在手上,靠近病床上的周隽,直不楞登地给他敷在面上,贴上不到半秒钟,周隽偏头扁嘴,嘴里像个结巴似的说:“烫烫烫……”   就这样的温度和手法,张大夫没那心思了,唉……   听到周隽叫唤才觉得有些烫,张闻一赶紧收回来,再看周隽的脸蛋儿,被这一下给烫的有些发红了。明明摸着水还行的,要不就是他脸皮薄……   “张大夫,手下留情。”周隽微微仰身,声音细软,模样最是委屈。   抖落开毛巾,做了孽的张闻一看着热气在空气中迅速蒸腾,低声说:“对不起。”   “是我难为你了,非要你做侍候人的事儿……可……”周隽扬着红红的脸笑着说:“可我现在不成嘛……”   “嗯。”张闻一应了他,觉得手上的毛巾热气散得差不多了,再上手,有了刚才的经验,这一次稍微温柔了些,轻轻的靠上去不说,还问他:“合适了么?”   周隽点点头,笑得乖巧。   得到了肯定的回答,张闻一才敢下一步的动作。   #   一开始嫌弃了帕子烫,如果这时候再嫌弃张大夫手法重,会不会被丢在这儿不管了……   因为有这样的想法,周隽虽然觉得自己的脸皮都快被张闻一给擦破了,还是抿着嘴儿不说话。面上的表情也是绷着,触感就越清晰……   呜呜呜……张闻一这牲口大夫果然不知轻重,脸好痛!   “太重了?”   听到这句问话,周隽感激地快要掉下眼泪来,忙不迭的点头,“张大夫,我脸上是不是特别脏?”作为求人办事的那一个,周隽深知要给办事儿的人留下脸面。   那边张闻一听着这句话后,手上明显一顿。   “没事儿,你擦干净就好。”周隽继续善解人意。   收回手上的帕子,张闻一转身去透水。   周隽松了一口气,目光落在张闻一的手上,思忖着张大夫这手能救人也能杀人,说不定还能轻巧弄死他不喜欢了的人……   轻飘飘善解人意之后的周隽果然得到了好下场,张闻一再度回来手上轻柔了许多,帕子也不再烫人,叫自己坐起来擦后背也是动作温柔、言语轻声,周隽不由得在心中感叹:知张大夫者,周县爷也……   正得意却突然发现张闻一带着帕子往下去了,帕子擦了后背后已经变得有些凉了,这时候在腰上显得更凉。   感觉到这个的周隽身体一僵,嘴上结结巴巴说道:“舒、舒、舒服多了,谢谢张大夫……”   张闻一再不搭理他,扶着他的肩头让他轻轻躺下,再去给帕子透水。   突然觉得这事情有点棘手,周隽心里惶惶,十分担心的问题只有一个:张闻一不会还要把自己下半截也擦一遍吧?不,这个问题是自己欠考虑了……所以刚才的嫌弃,并不是想再亲一下,是直接……   一开始只想着身上不舒服,即使不能洗也要擦一擦,自己动不了手只能劳烦别人,劳烦别人只有张闻一最熟,什么都没多想就把张闻一算计了进来,大不了让张大夫亲一口,现在细细一思量……   这事情真的不能往“下”想……   #   对于周隽的结巴,张闻一立刻明白。   给毛巾透水的时候,张闻一把这件事情在心里过了一遍,按照县爷的德行,一开始的时候重点只在自己快要馊了,现在馊是不会馊了,县爷恐怕开始担心自己的名节了……甚好。   一把拧干毛巾,张闻一面无表情走向周隽。   “张大夫辛苦了……”   说这话的周隽眼睛鼓得圆圆的,眼神飘忽左看右看上看下看就是不往张闻一那看。   张闻一充耳不闻继续靠近他。   “不用了,张大夫,我、我……”周隽又开始结巴,虽然知道他要说什么,但是张闻一也没有打断他,不管他说什么径直走进他。   结巴的话在张闻一撩开了被子之后彻底销声匿迹。   松松垮垮的病号服轻轻一扒拉就褪了下去,张闻一目不斜视,将毛巾敷了上去。   周隽的脸刷的一下红透了,比刚才被帕子的烫着还要红。   他想着这时候要不要闭上眼睛装晕倒,可这些伎俩在在张大夫面前被戳破只是抬抬手指的功夫;他又想着要不要没心没肺说一句“再擦擦舒服”,可刚才已经说过了,再说就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他还想着要不要抬腿踹一脚张闻一,可万一扯着伤口那不是得不偿失……   他想啊想,什么法子都想过了,还不知道要怎样应对,这时候张闻一抬手把帕子扔进了盆里,微微倾身望着他。   周隽脑子里什么也想不出来了。   “擦好了,我把病号服给你穿上,稍微撑着点儿身子。”张闻一的话一如既往平淡无波。   周隽硬着脖子点点头。   “这里是医院,把你脑袋里那些东西扔出去吧……医生、看谁、都一样。”   这慢吞吞说出来的最后一句,带着张闻一寡淡的表情,一起冲进周隽脑子里,转了一圈又飘了好远,周县爷终于回魂,“医生……果然见多识广……”   思量清楚了,全都是自己的一厢情愿,周隽红着脸、硬着脖子说:“烦请张大夫把腰带系紧一些,白日里总觉得要掉。”   #   看见张闻一从病房里出来,涂嬢上前来接过他手里的盆儿,自觉地就去清洗。   张闻一叫住她说:“晚上我守夜,白天辛苦您。”   涂嬢想着签写的合同不是这样的,便说:“他一个毛小孩儿,我照顾他两天就好了,再不会别扭的,都生病了不讲就这些。您不要把毛小孩儿的话放心上。”   “不,我也觉得这样不好。”张闻一一句话就说死了,难得面善的补上一句,“其他的您不用担心,都照合同上的办。”   话说成这样了,涂嬢也就没有什么担心的了,将手边烫好的盒装牛奶递到张闻一手里,“喏,不知道你那边什么时候弄完,烫得有点儿狠,晾一晾再喝,盒子烫软了些,小心着拿。还有,我明天早上六点半带着早餐过来,您也好有收拾的时间。”   听了涂嬢这一番话,张闻一感觉这位嬢嬢做事果然是滴水不漏的,看人识人还是云姐高出一筹。 第8章 第八回   “我觉得有股怪怪的味道……好端端的怎么都学起蛮子的做派了?”周隽的脸终于不红了,喝了两口牛奶又来了精神,举着四四方方地牛奶盒子仔细看了看,嘴巴里有问不完的问题。   “这个小银圆点要软一些,适合这个管子插进去是这个道理吧?”   “这个管子挺怪,为什么下边要粗这许多?   “这个盒子也软软的,会不会容易破?”   “啊呀,这个盒子上的小姑娘倒是蛮漂亮的,是哪家花魁娘子吗?哦,还有这么多字儿,对了张大夫,我那里的字儿和这边的字儿多是相通的,有没有什么法子让我看看你们这里的字儿是怎么个设置法的?”   “咦,张大夫,你怎么不说话了?”   张闻一举起一根手指,道:“第一,喝奶对身体好,所以就学了起来。”   举起第二根手指,“第二,道理没错,县爷聪慧。”   “第三,管子下边粗一来宽大装得下上半截整体变短好放置,二来下边大些喝的时候防呛奶。第四,盒子上的不是花魁娘子,是……算是戏班子里的名角儿。第五,明儿我给你找找简化字方案……”   一个问题都没有漏掉,张闻一说到这儿却突然加了一句,“第六,周隽你该睡觉了。”   周隽被张闻一一板一眼的回答逗笑,微笑着闭上了眼睛。   夜里十点整,病房统一关灯。   #   听不到张闻一的动静之后,周隽睁开了眼睛,不敢动身子,只是偏头看向睡在对面病床的张闻一。刚才不觉得,现在却觉得这两张病床之间隔得太远了。   其实就看不清楚周隽也是知道的,张闻一睡觉从来是端方严正,仰面并手双腿笔直,像根木头。   在梁武的时候,和张大夫在同一匹马上骑过,同一间房里睡过,同一个碗里吃过,可那些亲近与此时不同。那时候张大夫是知己,这时候张大夫是周隽想要放进心里的人。   只是自己早前作了孽,不知道张大夫还容不容得下自己?   #   照常理,周隽已经可以出院了,然而张闻一最近很忙,并没有时间给周隽办理出院。还有一个最重要的原因,出院之后,如果回张闻一现在的家,单边车程接近一小时,家里除了他一个人,最多能够再找一个阿姨,张闻一觉得阿姨应该不能“控制”住县爷。   自从伤口大好之后,周隽对于这个世界燃烧起了热情,什么都想要尝试一下,最糟糕的一点是,县爷对于一些危险并不会有普通人那样的从小训练起来的认知。   县爷已经用筷子捅过插头孔还断了一截在里面,为此维修部的大叔白眼翻上了天;还往住院部大楼下花园里的射灯灯头浇水,引来园丁大爷的投诉,问他他交代说只想知道能不能把灯光浇灭;又及发现了走廊的灯是声控之后乐此不疲在那儿玩了半个钟头,吓得姜甜甜给自己打电话说周隽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   如果就这样把周隽放在“遥远”的家中,那么下班回家看到房子变成一片焦土张闻一都毫不意外。   张闻一希望拖一拖,拖到能在附近找个房子,不管是买还是租。为此,张闻一主持了一下周隽的病情讨论,表示周隽目前还不宜出院。   不宜出院的周县爷在七楼病房已经成了名人。   前几天和3041床下围棋,一路血洗之后,把文联老干部邓大爷弄得立刻吸上了氧,毫无尊老敬老之心。   上前天和前来推销“神药”的阿姨开开心心聊了一个多小时,等到阿姨问他来几个疗程的“神药”之后,摊开双手表示自己没有银子,气得阿姨不顾暴露身份的危险骂他浪费自己时间,还教育他说浪费时间等于谋财害命。他还挺喜欢这句话,在嘴里叨念了好一会儿。   前天认识了小病友胖豆,昨天下午就和胖豆偷跑玩去了,找他俩找了个人仰马翻,结果他俩在天台上看着夕阳吟诗作对。   找到他们的时候,他念“长歌送落日,玉笛引婵娟”,胖豆喊“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一对诗友在天台上吃了一地零食口袋,随晚风在天台上飘荡回旋。   回来怕死跟张闻一交代,胖豆请他喝了一瓶酒,蓝瓶的,喝得差不多了瞧见酒名——百事可乐,问张闻一病时饮酒会不会影响身子恢复?   张闻一问他这酒怎么样?他说初入口时辛辣刺激,后有回味甘甜,虽然口味上比梁武的玉泉酿清淡好喝,但也有不好的地方,这酒涨肚,涨得他好难受……另外县爷觉得这酒名字取得讨巧,应该买卖做得极好。   张神医正正经经地给县爷摸了一把脉,说:“请你再喝一瓶红色的,酒名可口可乐,待会儿喝得够多了,你打个嗝就好……”   听着那句“喝得够多”,又看着张闻一皮笑肉不笑的表情,周隽自觉是糟了,拒不再喝。   如是种种,张闻一头痛之余又觉得自己低估了县爷的适应能力,只能想尽办法把他盯紧一些,奈何自己工作太忙,一天之中大部分时间都只能任他荼毒七楼无辜的大家……每每看到张闻一上来七楼,护士站所有人都能大大地松一口气,还故意要让张主任看见。   #   一早起来,十万个为什么的周县爷又用提问开启了新的一天。   “甜甜姐说今天拆线。拆线是什么意思?”周隽轻轻捂着胸口,缓缓坐起来,看着在另一张病床边上整理床铺的张闻一。   “你的伤口是用线缝起来的,现在伤口自己长好了,这条加固用的线就要被拆掉。”   “就是又扯开伤口,不会太痛对吧?”周隽把自己的胸口越发捂得紧了。   张闻一撇头看了他一眼,没说话,眼神有点儿玩味。   “看来是痛的。”说完这句周隽叹了口气,幽幽的对着张闻一说:“可以不拆吗?”   “拆一定要拆,痛不痛就要看是什么地方了……你这么紧张听别人说了什么?”张闻一昨天晚上回来的时候,周隽不在病房里,找了一圈,在斜对面的病房里和3055床小朋友说地挺开心。   “胖豆跟我说他手上拆线可疼了,我这胸口上不得疼死?我的伤口好像比他手上的长……”周隽越说越细声,越说越绝望。   县爷怕苦、怕痛一如既往,张闻一叠好了被子回头来看着他说:“你那地方应该不会太痛。”   “要是痛呢?”周隽不信,   “你就哭一哭。”张闻一说的可没良心。   “……”周隽无语,只看着他,眼睛就快要泪盈盈起来。   县爷作戏,张大夫历来不买账,走两步过去拍拍他的肩膀,“拆了线就可以舒舒服服的沐浴,还可以出去走一走,走走的时候还可以顺便吃一吃……”   周隽泪盈盈的眼睛立刻就恢复了光彩,“你能陪我吗?”   “不能。”张闻一的回话压根就没有跟前一句周隽的话之间留空隙。   “无情。”周隽也没停顿立刻给张闻一回了回去,顺手抄起柜子上的牙刷。   “我会拜托最温柔的医生给你拆。”为了证明自己有情有意,张闻一告诉了周隽一个好消息,“刷牙的事情需要指导吗?”   “早晚两次,每次三分钟,黄豆大小的牙膏。要不要为君吟唱一曲刷牙歌?”周隽向张闻一展示了自己新学的技能,得意之情溢于言表。   “一颗黄豆大小的牙膏是小朋友的量,你的话大概要四颗黄豆大小。还有……”张闻一伸手拿起周隽手上小青蛙造型把手的牙刷和草莓味的儿童牙膏,“这些……”   “牙刷我乐意,牙膏只有这个上面写着可以吞食,万一我不下心吃进去了呢?”周隽死死拽着自己的牙膏和牙刷,一副捍卫到底的表情。   “胖豆会做加减法和拼音吗?能不能再多教你一点……”张闻一觉得给县爷指明方向还是很重要的,不然学会的东西永远都在幼儿阶段。   “加减法和拼音……听起来很有意思,好,我知道了。”周隽成功拿回自己的牙刷和牙膏,看了一眼张闻一叠好的被子,方正得像块豆腐,再回头看看自己的“一坨”,发出了一声感叹。   #   “果然在这儿!”病房门被推开,探进半个头来的徐靖安笑着招呼张闻一,“师父,你的快递我给你取上来了。小周弟弟你好呀!”   周隽摆摆牙刷算是同徐靖安打了招呼,然后去盥洗间刷牙。   张闻一接过快递直接开拆。   徐靖安站在旁边问他,“你待会儿要去院办谈话?”   哼了一声算是回答,张闻一已经把快递打开了,厚厚的泡泡膜包裹着一本书,拆开之后,张闻一对盥洗间的周隽说:“繁简字对照字典到了,给你放在这儿。”   “唔唔唔……”虽然不知道周隽说的是什么,听语调是高兴的。   “小周弟弟的买这个干什么?练书法吗?”徐靖安以为是师父买的医学书籍,还准备跟随师父的脚步自己也来一本,没想到这是个。   “他不需要练书法,他字写得极好。”张闻一的正经是时时刻刻的。   “哇,看不出来,小周弟弟你真棒!”徐靖安后一句拍马屁的话说得相当大声。   “过誉了,哪天送你一副。”被夸的某人笑着从盥洗室出来,嘴角还有没有洗干净的牙膏泡泡。   张闻一走上前抬手指给他擦掉,“不要乱跑,别让涂嬢着急。”涂嬢已经给张闻一告过状了,除了吃饭其他的都不省心。   “嗯。今天我几点可以看见你?”周隽抬手背又把嘴角擦一遍,望着张闻一,那表情说不出来是期待还是在算计什么。   “手术顺利下午五点,不顺利就不知道了。”张闻一想了想今天这台手术,有点艰难。   “是胖豆想看落日我们才上顶楼的……上面的护栏好高,还写着珍爱生命的牌子,挂了好长一串,为什么?”周隽自动带入昨天的事情,承认是自己和胖豆对不住大家了,“哦,后来婷婷姐把我们两个都骂哭了。”自然,胖豆是真被吓着了,自己是为了早点脱身,这点不能让张闻一知道。   徐靖安忍不住笑,出了声音后被张闻一和周隽双双盯住,只好咳咳一声来掩饰。   看着到手的繁简字对照字典,周隽决定提个要求。   “手……手机,我可不可以要一台?”周隽老早发现大家都有一个这种东西,自己和胖豆没有,胖豆的婆婆说小孩子要什么手机,周隽觉得自己不是小孩子呀,应该能够要到手机。   “有了手机,你就可以随时随地找到我,就像涂嬢和甜甜姐他们找你一样。”周隽觉得这个理由极其充分了。   一脸怜悯的徐靖安看着周隽,顿时觉得自家师父管的真是太严格了,小周弟弟这么大了连个手机都不给人家……   “拆线不哭给你。”张闻一眼都没眨就答应了。   徐靖安回味了一下这个话,等等……拆线不哭不应该换一颗糖吗?怎么变成换手机了,是不是有点儿不对等,不不不,就这个约定他有点不对劲儿啊……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周隽生怕张闻一变主意了,赶紧拉上徐靖安说:“这是证人。”   “可以,还附送证人教你使用手机。”张闻一说着就把徒弟给卖了,顺手把徒弟朝周隽那边推了推。   周隽笑眯眯伸手拽住徐靖安的双肩背包的背带,“先生受我一拜。”   张闻一接住他拜徐靖安的手,把人同徐靖安拉开些说:“等你拆线没哭再拜不迟。”   被他俩拉来拉去的徐靖安表示:“要吃早饭吗?食堂,我请客。”   得到肯定答复之后,徐靖安觉得他是不是走进了什么套路? 第9章 第九回   端着不用给钱的早饭正吃得欢的周隽,看见徐靖安端着另一盘早餐过来了,有点心猿意马。   “小周弟弟,这个小油条你尝尝,我们食堂的名产。”徐靖安很大方,连油条带盘子全都推到了周隽面前。   周隽瞄一眼正和旁的医生说话的张闻一,笑拿了一根小油条,又看着他盘子里还有三碗白生生的汤水,根据数量,很自然的拿了一碗过去。   见小周弟弟很喜欢,徐靖安就拿油条沾着豆浆吃起来了。   周隽点点头,原来这样吃的,亦是有样学样吃起来。   学样子吃了两口,周隽看着吃得认真地徐靖安突然问他,“你刚才说我闻一哥哥要去哪儿谈话?”   “院办。”   “那是什么地方?”周隽问的很自然。   “院长办公室。”徐靖安给简单的解释了一下。   周隽把自己在院务公开栏上看出来的信息结合这简单的解释想了想,说:“院长办公室形同中书台,弥勒佛副院长把持。驸马爷是尚书台副院长的驸马爷,医务科在手中……徐医生,我闻一哥哥几时去中书……哦不,是院办,几时去?”   #   “这半根我吃不下了,给你。”周隽见张闻一来了,不想让他知道刚才自己打听了他的工作安排,把半截小油条伸到张闻一的面前,成功岔开了话题。   刚刚过来的张闻一表情淡定地咬上那半截油条,坐在了周隽的旁边。   他们两人这番操作看得对面的徐靖安愣了眼,“你们真的是久、别、重、逢的表兄弟?”   “本县这么斯文俊秀怎么可能……”周隽说了一半收到了张闻一警告的眼神,立刻改了话锋,“怎么可能不是丰神俊朗的张主任的兄弟呢?”说完之后,周隽看着张闻一笑,此刻他心中很想知道张闻一是怎样跟人家讲的。   “不是。”张闻一却不搭理周隽,径直冷冰冰的说了个答案。   面对剩下的最后半碗豆浆,徐靖安拿不定主意,是喝呢,还是不喝呢?   “嗯?!”周隽把张闻一的豆浆端到他面前,“这样说不好吧?”   “他没有社保,如果是我的亲属,本院收费要便宜点。”张闻一字字句句说的清晰,说得徐靖安顿时茅塞顿开,点着头说原来这样,还无不可惜的对周隽说社保还是要买的。   这话显然周隽不明白,看着张闻一,不知道要怎么说了。   “他也没有户口,没有学历,没有工作,买不了社保。”   张闻一继续说,周隽继续听不懂只能面带微笑任他说,笑着笑着觉得有点不对劲儿了。因为对面徐靖安的表情越来越惊讶,小子的嘴巴都快闭不上了。   “爹妈山上游牧生的,从来没有下过山,也没有上户口,生了病没办法,先带下山来医,所以什么都不懂,只会放羊、放牛。”   周隽觉得以前都小看张大夫了,原来说起谎来是可以这般流利的。   一直以来不都只说实话吗?皮毛庄的刘老板让他把脉,他给人家说医不了,拦都拦不住的实话往外冒,不出半个月刘老板活生生让他给吓死了,这会儿却说起谎来……   “也就是说是九年义务教育的漏网之鱼……”徐靖安又把周隽打量了一番,点着头说这句话,对他师父的话毫无怀疑。   正想着其实自己不会放羊放牛的周隽,听到徐靖安这句漏网之鱼完全不明白是什么意思,但估计不是什么好话,微微皱眉瞪着张闻一。   “小徐,如果我忙,多照顾点,还有,这些话就别让人家知道了,格德佛爷待我们医疗队一直不错。”张闻一端起豆浆优雅的喝了一口。   “啊,佛爷啊,我知道了。师父,你放心。”听到这里徐靖安太懂了,就差拍着胸脯跟张闻一保证了。   “忙去吧……”目的达到张闻一立刻撵人。   “好叻。”徐靖安一口喝干碗里的豆浆,完事儿抹抹嘴对周隽说:“你要是有手机了,不会用找我,包教会。”小伙儿说完这话端着自己的碗盘快活的离开了。   “最后的那些话是不是说本县胸无点墨?”周隽琢磨了这一会儿回过味来。   张闻一不说话,继续喝豆浆。   “张闻一,你一手鸡爪子般写出来的字,何德何能在别人面前说本县胸无点墨,本县胸中锦绣文章万千……”   “嗯,还有一颗愚忠之心。”轻轻放下豆浆碗,张闻一淡淡说道。   “那个……那个刚才说的户口、学历、社保都是些什么东西?”周隽立刻转了话题。   “有点复杂我说慢一点……”对于县爷的鸣锣收兵张闻一一点儿也不意外,一边剥水煮蛋,一边慢慢说起来,并且抬下巴指了指自己端过来的一大杯牛奶……   最近天天被灌牛奶的周隽瞬间懂事,捏过那一大杯仰脖子咕嘟嘟喝了下去,完事儿咬牙说:“明天给本县多放点糖。”   #   盘腿坐在病床上,周隽一手翻着对照字典,一手悬腕捏着一块钱一支的签字笔在小本本上写着什么,桌子上还放着一本红皮的第十一版现代汉语词典,已经翻看了近三分之一。   苟锐欣被姜甜甜带着进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幅光景。那晚上给他做手术其实没有看清楚他的模样,严格说起来,今天才算是第一次见面。   “隽隽,拆线啦!”姜甜甜和周隽最熟了,上次送了他小草莓的头绳后发现他拒不剪头发,每天顶着个丸子头四处溜达,干脆又送了他几根素净的头绳,还有丸子头卷发带。至少丸子弄得好看些,不损害自家病区的精神面貌。   周隽听见了甜甜姐的声音,立刻放下笔,笑着看过去,虽然有看过苟锐欣的照片,见真人还是第一次。   “苟医生好,甜甜姐好。”周隽招呼着开始收拾东西。   打开水去的涂嬢这时候也回来了,看见苟锐欣来了,赶紧上来帮着周隽收,一边手还一边跟苟医生说:“没想到是苟医生您过来拆线。”   周隽是知道苟锐欣的原因是护士站八卦大会时他在边上蹭瓜子儿,说苟医生现在在急诊,就是因为公开呛声驸马爷后被暗算的。   护士们说那个病人的治疗方案是张主任定下的,张主任之后失踪,驸马爷接下了那位病人,要跟张主任泾渭分明,改换治疗方案,苟医生不赞同,两人在医生办公室吵了起来。过了两周,苟医生就被轮转到急症了。   因为苟锐欣是自己人,周隽瞧着她自然就有三分亲近。   “你倒是跟张闻一一样,一本一本的都不嫌弃厚。”苟锐欣说着把周隽上下打量一番,最后目光落在他头上丸子那儿,“你怎么就不愿意剪头发呢?这么长,洗起来麻烦,生活起来不方便……”   “不方便便是苟医生剪短头发的原因吗?”周隽看着苟锐欣利落地短发,笑着反问过去。   “算是吧。”苟锐欣将头发往耳朵后别一下,顺手接过姜甜甜递过来的消毒手套,撕开外包装袋后笑看着周隽说:“那你不剪头发的原因呢?”   “嗯……从没剪过,我在……山上,嗯,没有这个习惯……”剪头发可是大忌讳,冒犯先祖的,反正都是二十年从未下过山的化外之民了,周隽就顺着张闻一给他定的调子往下唱。   周隽看着她戴上了手套,心里莫名有点儿紧张起来。旁边涂嬢让他躺下,周隽傻乎乎的看着涂嬢。   “傻孩子,你不躺下,苟医生怎么给你拆线?”涂嬢压着他的肩膀往下,瞧他一点儿不配合,差点儿笑出来。   苟锐欣扬扬手里的小夹子说:“再来一个枕头也行。”   涂嬢便把两个枕头重叠起来给他垫在背后,周隽终于僵硬这身子躺了下去。   “不哭就有新手机。”苟锐欣抿嘴笑着说:“我会动手非常轻、非常轻的,尽量帮你拿到新手机,呵呵呵……”刚和蔼可亲的说完这句,就拿了一把最小号的刀捏在手上。   苟医生右手拿着小夹子,右手拿着小刀子,顿时就不那么和蔼可亲了。   周隽心想着这才约定多久啊,怎么旁的人都知道了,一回到家乡张大夫的嘴都不牢靠了,唉……   “您是要把那些小疙瘩解开,然后再从我的肉里抽出来吗?”之前没有问过张闻一,是自己草率了,这时候赶紧的问清楚。   “解开是不可能的,那都是死结,真要解开今天搞你一个时间就没有了……别想这些,想想你的新手机。来吧……”   涂嬢解开了他的病号服扣子,姜甜甜上来把他的胸口上的纱布和胶带揭开,“待会儿姐姐给你推荐最豪华、最新款的手机,反正不花自己的钱,可着最贵的买。”   “不行,张大夫惯是没什么钱在身上的,买最贵的都用完的话,就只能喝西北风了,合适就好……”周隽心里还清醒,说完这句,看见苟锐欣拿了三两只棉签沾着消毒液往自己胸口上涂,“苟医生,你为什么知道?”   “他们都知道……”苟锐欣一面说一面工作,“徐靖安啊特别想帮你挣个新手机,拜托我们呢,声音有点大,在场的人就都听见了……”   “这么个好哥哥我们都想要……”姜甜甜凑到周隽跟前对着他眨眼睛,“张大夫给你买个最贵的手机应该是不会喝西北风的,放心。”   鉴于最近自己作孽甚多,周隽决定忽略姜甜甜的话,不能信。张闻一在梁武的时候就穷,叫他多给几块梨膏糖跟割他身上的肉似的,再加上许他挣大钱的人都是自己,赖账水准最高的也是自己,张大夫真是没几个钱。甜甜姐这话听着太甜了,不能信、不能信……   涂嬢看一眼苟医生,苟医生给她使个眼色,她便马上接着说:“隽隽啊,刚才我碰见于先生爱人了,你交代我的话都给她说了。”   “哦,她怎么说?”这是周隽正经关心的事儿。   “她立刻就给自己家的律师打电话了,还谢谢咱们呢……”   律师是个啥?周隽没明白,不过没关系,不重要,只要于夫人要去就好。   “啊!”周隽终于感觉到疼了,叫了一声。   姜甜甜一听他叫了,便说“手机。”   周隽转而被他们逗笑了…… 第10章 第十回   院办门口的绿植换过了,现在这颗比之前的那颗小,显得院办大气了些。   张闻一到的时候,李副院长已经在了,正给人事科的袁科长展示自家闺女给他新买的恒温煮茶机。见到张闻一来,立刻接了一杯笑容满面递过来。   “闻一,你来的正好,来来来,尝一尝,这机器煮茶不错……”李副院长这人天生笑面,不说话看这模样也喜庆,这时候他又十分笑意放在面上,看起来更是喜庆了。   接过茶杯,张闻一喝了一口,说:“好茶。”   人事科的袁科长说:“那是,今年的竹叶青……”   张闻一把目光放到袁科长那儿,定定地看着他,却又不说话。袁科长顿时不自在了,努力维持住脸上的笑容。   把他的不自在看进了眼里,张闻一收回了目光,轻轻地又喝了一口茶。   这时候,李副院长走到煮茶机器边上说:“机器好、茶好,更重要的是水也要好……这样才能煮出一壶好茶来,缺一样啊,他都不行……你们说是吧?”   “是呢,一个科室那么多人总要都到位才能运转,才能更好的为病人服务……”   袁科长说这话的时候,偷偷瞥了张闻一,不料张闻一面色淡然的迎上了他的目光,后边的话还没有说出来,张闻一帮他说了,“不在岗的事情,请按照规定处理,我无异议。人事安排如何,我也无异议。”   兴师动众叫来谈话无非就是想听自己这两句表态,张闻一不想浪费时间,今天的手术在上午十点开始。   还没人说话,门口传来的李副院长秘书小陈的声音,“您别这样……这是院办,不是调解,我带您去调解……别别别……”   话没说完,院办的门被推开了,一行三人,一位身材高挑的女士在两位男士的护卫下走了进来。   一见到李副院长,女士笑颜如花道:“李副院长贵人事儿多,今儿可是终于见着您了……”   #   胸口上的伤疤细看起来是十字形,上下长,左右短。这应该是周隽第一次仔细端详自己的伤口,脑子里想的是:为什么伤口不是一个洞?   苟锐欣见他下巴都快顶到锁骨上了,模样很是别扭,一面脱手套一面说:“隽隽,你要不要去盥洗室里的镜子前面照照,你这模样看着累得慌。”   “不用了……我看明白了,可总觉着张大夫口子给我开太长了……”后半句就是小小的抱怨了。   “长好了就成,管他长不长。”姜甜甜收拾好小推车,叮嘱他,“别以为拆了线就可以乱来哈,动作幅度更小些。恭喜你,可以跟你闻一哥哥要手机了。”   “给他打电话,知会一声。”说到这个周隽可就开心了,主动开始扣自家衣裳,“我也要给我胖豆师父说一声。”   “师父?你跟人家学什么了?”苟锐欣瞧着周隽越看越喜欢。   “拼音,查字典、词典,还有那个算式、竖式……都是好学问。”指指被涂嬢收到床头柜上的汉语词典,“编修词典的人也了不起。”   “我也开眼了……”苟锐欣刚才去护士站听了一耳朵周隽乱七八糟的身世猜测,现在看看觉得周隽确实挺神奇的,“隽隽,你闻一哥哥哪儿捡回来的你?”   “山上。”这难不倒周隽了,张闻一早些时候已经演示过了,“没有下过山、没有户口、没有社保、没有学历,只会放羊放牛……嗯,其实放的也不怎么好……”周隽决定给自己留点后路,万一以后需要展示放羊放牛的本事实在是不行的……   这顺口溜一样的回答把其他三人都给打懵了。周隽不以为意,对她们三人笑得越发乖巧。   “好,就……哈哈哈,一看就是你闻一哥哥一句一句教的。”苟锐欣发表完感叹。   “这都能看出来?这其中缘由是什么,姐姐教我。”周隽礼貌端方。   “没有、不要、我拒绝,闭嘴、走开、滚远些。”苟锐欣绷着脸把这句话慢慢说出来。   她一说完,最先反映过来的是姜甜甜,毫无娴雅的笑了出来。涂嬢和周隽对望一下,作为唯一两个不知情的,感觉不好。   “老张的杀敌六决,干净利落,从追求者到医闹都可以对付。”苟锐欣说完似乎想起了什么,微微低头又笑了一笑。   啊……总结的真好,不愧是张大夫的家乡人。   周隽从心里佩服总结出来的人,简直完美诠释了张大夫做人做事准则,干净利落绝不拖泥带水。   “医闹是什么意思?”心内感叹完毕,也不管人家还在哪儿,周隽径直换了话题。   这个东西姜甜甜感触最深,当仁不让给周隽解释。觉得姜甜甜给山上来的周隽解释的非常生动到位,等她说完之后苟锐欣笑着就要走。周隽哪里舍得她走,连叫了两声瑞欣姐姐。   苟锐欣看着周隽。   周隽小心翼翼从病床上下来,甜笑着说:“有些话想问您。   听见周隽这样说,苟锐欣觉得挺有意思,回头把周隽看着。周隽把苟锐欣笑望着,目光澄净,笑容甘甜,招人喜欢的模样实在是没有办法拒绝他。   “你说。”取下挂着的听诊器,苟锐欣讲听诊器卷起来捏在手上,挺意外还有这样的对话。张闻一只是拜托自己下班之前顺手给他拆个线,现在还跟这个山上下来的小弟弟聊起来了。   “我不太明白您和陈大夫起争执的由头,都说那位病人按照陈大夫的治法很快就出院了,您却非要坚持我哥定下的方案,他们都说不明白,我想明白。再请姐姐教我。”   “呵呵呵……”苟锐欣想这么有趣的小弟弟,下班晚一点也是可以的。   谢婷婷推开门盯着姜甜甜道:“就知道你在这儿磨洋工,拆线能费多长时间,事情多着呢,一天到晚就想着跟周隽玩儿是不是?再不过来,护士长就来揪你了!”   一心一意想听八卦的姜甜甜没办法只好灰溜溜的开走。涂嬢精明人,笑着说去共享厨房给周隽炖个鱼汤,也走了。   苟锐欣目送着那两个人出了病房,回过头来看着周隽,笑着说:“干吗不找你哥哥教?”   “他从没有跟我提起过这个陈大夫的事情,我又何必跟哥哥找不自在。”周隽依旧笑眯眯的。   “你倒是懂事。”苟锐欣撑着周隽病床的床尾,沉吟了一下说:“一个病人的治疗方案是许多的,考虑用怎样的方案不是一个简单的事情。老张定下的那个病人的治疗方案有一个缺点,时间比较长。因为老张在山上丢了,这个病人就到了陈大夫手里……”   “陈大夫要建功立业,自然要把我哥的方案推翻,最好是撇得干干净净没有一丝关联。”周隽接着说,说的时候看见苟锐欣笑了笑,便讨巧的说:“姐姐您明白还要跟他对上,这是为什么?”   “刚才说了制定方案要考虑的地方很多。这个病人家庭经济不宽裕,快的法子医疗费用相对慢的法子来说太贵,你哥哥定下的方案,慢是慢一些,费用就少得多了……这样不至于叫人家家里生个病就元气大伤还要举债。”苟锐欣说完,看一眼周隽,“我去对上,最重要的原因便是这个。另外,看那个陈医生不顺眼也是有的,呵呵呵……”   “我见医师介绍栏里陈医生的照片甚是光彩照人,美男子三个字是当得上的。”周隽还想起那介绍栏上张大夫的照片就比人家逊色了,头发都是乱的,活像刚被人从榻上拉起来去拍的,不过这样也好,宝贝还是放在自家里不见人才安全。   “嗯,虽然这样,还是不顺眼。”苟锐欣爽快得很。   “为医者必当先具佛心,先医己心,而后医人。陈大夫面若天仙,身无佛心。嗯,我看他也不顺眼了。”   “哈哈哈哈……”苟锐欣笑完了,走两步到周隽跟前,揉揉他头上的丸子,对着他做了一个闭嘴的动作,又说:“这些话少说了,免得给你哥哥惹麻烦。”   周隽自然是乖巧的点点头。   “好啦,我下班了,之后再来看你。”   “谢姐姐教我。”   #   对于目前肿瘤科人员配置的问题张闻一准备直接跟他们讲清的,结果半路上进来了这位于夫人。   张闻一不太知道这位“于夫人”是何方神圣,不过就李副院长和袁科长的模样,这位于夫人必定大有来头,毕竟直接不鸟纠纷调解科的人都是纠纷调解科之上的人自己招来的。   拿出格子手绢擦汗的李副院长现在也没有心情跟自己谈什么肿瘤科的人员配置问题,这话说不成了,张闻一也没有别的话想要跟他们讲,这场戏张闻一也不想看。起身就走。   刚走到门口,袁科长突然拔高了声音道:“闻一你别走啊!”   张闻一对于袁科长这一句亲切的叫法皱了皱眉头,回过头去望着他,没说话。   袁科长叫了张闻一却没跟张闻一说话,转而看着李副院长。他两人眼神里的电光火石张闻一不想看。结果,李副院长立刻把自己的格子手绢放进口袋里,又恢复了往日弥勒佛似的笑容。   “于夫人,这事情是误会,没有什么医疗事故,我们院都出医疗事故,那还怎么得了。”   于夫人叠起腿,依旧笑容可掬。这笑容假得和李副院长的一模一样。   “我家老于啊最是配合的。你们推荐说哪位医生好就哪位,你们说陈医生好就是陈医生了。没有人跟我们说陈医生要开两次手术啊?要是早说开两次,我们好寻求别的治疗方案。这么虚弱个身子,这么紧急个情况,还开了第二次,你们啊真是艺高人胆大,就不怕把我家老于给丢在台子上了?李副院长,我只能说听听你们怎么说了。”   于夫人的话里里外外是不相信开第二次是常规治疗方案,没有吵起来,还是有涵养的。   张闻一看看他身边的那两名男子,其中一位和自己一样,压根没有对这两位“大人物”的说话听进耳朵里,只是从自己的包里拿出一份份文件。张闻一觉得这人应该是律师。又因为,袁科长把自己叫住了,张闻一开始回想这家病人跟自己有没有什么关系。   律师先生放开了一个文件夹,张闻一瞥见了“于福南”这个名字。脑中检索一番,想起了自己重新打开切除坏死部分的那位陈巍的病人。   那么,袁科长的主意要打到自己头上了?! 第11章 第十一回   张闻一抬头瞄了一眼袁科长。   那边袁科长正准备“好好解释”一番的,却突然被张闻一这么一看,闭上了嘴。   张闻一可没有打算就这么放过他,目不转睛看着他,想听听他怎么发挥。   被几方人都盯着的袁科长肯定是不会继续拖下去,磕磕巴巴开口道:“陈医生那边应该跟你解释过了,当时第一次完成之后是非常完美的,但是病情是变化的,来得太快,要……要一劳永逸解决于先生的问题只有第一时间再动一次手术……所以才会有第二次打开……是随着病情的变化才进行的。”袁科长说到这儿,怯生生看了一眼张闻一,“这位张闻一医生,第二次手术时他也在的,具体的情况他可以和你们一并解释……”   袁科长怯生生的目光在张闻一的目光迎上来之后立刻转头看向李副院长,好像不把副院长拉出来,就没胆子和张闻一打交道似的。   张闻一依旧冷淡的目光把李副院长和袁科长都看了一遍,面上没有任何波澜,心里把他们的目光的意思想明白了也是没有任何波澜。   于女士的目光因为袁科长的话自然就落到了张闻一的身上。   “切除肿瘤之后剩下的器官部分要重新连接,重新连接的地方出问题了,如果不处理整个手术前功尽弃。”张闻一简单的讲了下。   “那么我们理解为第一次手术失败没有问题吧?”那位律师终于开了口,说完这句之后看了看于女士,表示剩下的事情由他来解决。于女士微微点了点头,那位律师看向张闻一,“如果手术成功,连接处不会坏死。”   张闻一摇摇头,“你这样说不准确。”   他此话一出,那边李副院长和袁科长肉眼可见的松了一口气。   “手术是成功的,肿瘤以及被浸润的部分切除的很干净,在第二次打开之后这些地方依旧情况良好。因为这个原因,你不能说手术失败。”   张闻一刚一说完,那边袁科长就附和上来,“是的嘛,陈医生做的手术一向漂亮,不然怎么推荐给于先生呢?”   那位律师并不想搭理袁科长,依旧盯着张闻一,“你的意思也是病人自身体质造成的了?”   “没有。”张闻一的声音淡定无波,“第一次手术后的吻合没有做好,造成了术后恢复出问题。”   袁科长不淡定了,大喊了一声:“张主、任!”尤其主任二字,声音高得快要掀开屋顶了。   #   张闻一替李副院长和袁科长累得慌。   明明他们二人把自己叫来谈话的终极目的是为了试探一下自己对于主任位子的态度的,结果半路上出了患者家属来兴师问罪,转眼把希望寄托在自己身上,主任位子成了要价的筹码。   今日事成,主任还是张主任,陈巍那边也好交代。张主任为你遮掩过去的,你就不要再争。这样一来,陈巍岳母王副院长那边也好交代。   今日事败,人家小陈临危受命又做得井井有条,你这边经历这么大个惊吓多休养才是正经。   原本简单的事情,硬是被他们搞出了花儿了……不过,这些事情张闻一概不关心。主任这活儿原本也挺麻烦,这下子带了周隽回来要挪些时间出来陪着他才好,有机会不做了再好不过。   “我拒绝。”张闻一再不说废话的,甩给袁主任这句话之后,看着那律师道:“于先生现在恢复得很好。”   那律师笑笑,说:“我们会和陈医生好好谈的,谢谢您张主任。第二次动手术的人是您对吧?”   “是。我还是那句话,陈医生的手术是成功的,只是吻合出了问题,他也是无心之失,还请你们多谅解。”张闻一看看手表,进手术室的时间快到了,不想跟他们瞎耽搁时间,张闻一起身拉开院办的门,顶着一贯的冷脸子走了出去。   关门的时候,听见那位于夫人说:“陈医生可没有跟我们说重新手术的是这位张主任……”   听见便是听见了,张闻一带上门,有时候个人的选择真的会把简单的事情复杂化。   #   张闻一拜托了云姐找房子的事情,围绕着医院三公里做半径的范围内已经帮他挑了一圈了。打民国的时候起,附院周围就是寸土寸金的城中心,如今新房是没有土地在起的,全都是二手房,有三套云姐能打上眼,叫他抽空去看看。   张闻一对这事儿还挺着急,居然问云姐待会儿下台了行不行?   云姐笑着说:“完了就联系中介看房子,成不成不保证。”   “没事儿。明天也成,下午我轮休。”张闻一手上的单极电刀用得平稳,嘴上也没耽搁。   “头回见你还很积极,能不能把这份积极用到把主任的位子弄回来啊……”   “不要。”张闻一简单两个字把这问话给回了。   “你知不知道好些人都是因为这个位子才被寻了不是给调出肿瘤科的?”云姐换了个方向,她突然想起来当上主任好像也不是张闻一争取的,就任公告贴出来那天他都垮着个脸。对于主任位子张闻一是一点儿主观能动性都没有的。   “能被寻出不是说明也该走了……”   张闻一这话一说完付云被他气笑了,“我都不知道是陈巍想搞一言堂可怕还是你的无情更可怕……”   “师父,我被一直盯得死死的都没有露出破绽是不是说明我很厉害了?”徐靖安终于搭上话了。   “是。回来就觉得你长进了。”张闻一一板一眼回答徐靖安。   “啊师父你夸奖我了,我好高兴……”徐靖安不行了,简直感动好吗?师父夸自己了啊……   “闭嘴,请把钳子捏紧,再动一下你就给我走开。”张闻一立刻出声威胁人。   “好的。”徐靖安一秒正经起来。   “还是你比较可怕,至少归顺陈主任还可以吃香喝辣。”云姐笑着总结了出来。   “呵呵呵呵……”老李在手术床前头笑着说:“可他们又说跟着张主任干净。”   “哎呀呀……张主任现在没心思顾他们了。”云姐对着老李眨眨眼睛。   老李又是一阵笑,笑完了说:“你家小弟弟要出院了吧?”   “嗯。”张闻一的回答越发简单。   “着急看房子也是因为他没地方住?”换成付云笑着问。   “嗯。”张闻一还是一个字儿。   “这个小弟弟比儿科兰学弟更秀气。”老李这回没笑,说得正正经经的。   张闻一没说话,手上动作也没停,这一段做过了之后,说:“也比他脑子好用。”   “哈哈哈哈哈……兰医生知道该伤心了。”   徐靖安越发听不懂了,可是……“兰医生还脑子不好用?”   张闻一、付云和老李都把徐靖安看着,徐靖安点点头认真说:“那就不好用吧……你们神仙组的思路我跟不上。”   绿衣魔头张闻一、坑死无常李怀臣、快手判官付云,都是云端上的神仙人物,惹不起,惹不起,你们说什么就是什么吧……   #   一碗鱼汤一口气见底。   周隽把空碗递给涂嬢后就说去斜对面找胖豆。   想着他在病房里不挂液体也难受,涂嬢就同意了,跟他说:“不许乱跑。”   周隽双手交叠举过头顶,严肃保证,“小生绝不重蹈覆辙,涂嬢嬢安心。”   “你手伸那么高干什么,扯着伤口了,快放下来,放下来!”   等涂嬢说完话,周隽已经出了病房门口了。刚一跨出去就和迎面走来的陈巍陈医生打了个照面。   周隽收慢了脚步,笑吟吟周上前去,主动打招呼,“陈医生好。”   陈巍点点头也回了他一声。   然后他们二人同时向着胖豆那间病房走去,没法子,这天还得聊下去。   “你是大师兄家的表弟?”陈巍轻声问,并让周隽先进病房。   “关系还要远一些……”周隽含糊回了话笑着问陈巍:“你叫张闻一大师兄,那你们是同一个师父了?”   “在学校时是同一个老师。”陈巍跟着周隽走进病房,“看你这么精神,快要出院了吧?”   “应该是吧……”周隽说完对着陈巍挥挥手,径直往胖豆病床前去。陈巍来找的是这间病房的另一个病人,那家家属见到自家医生来了,赶紧起身。   陈医生抬抬手,请他们到外面说话去了。   “你怎么才过来?”胖豆瞧见周隽很不满意他的时间观念,“我奶奶都走了好一会儿了。”   “我也得吃药喝汤,妥帖才能来呀。”周隽熟练立起护栏,抽出底板搭出桌板。   “这个作文我头痛,你念我写?”胖豆急不可待的拿出绿格子小本本。   “呵呵呵……让我看看?”周隽瞄了一眼题目《我最爱的季节》,“行。但是你先听我背整体认读音节……”   “不用了,你能干着呢,有哪一回背出错了?”胖豆压住周隽的手,“你这水准到我们班一准儿是班长的料。”   “班长是什么?”周隽脱了鞋上胖豆的病床,盘腿坐着,肩背挺直。   “就是小老师啊,打小报告帮老师管我们的人……凶得很。”胖豆解释完了,把自己的数学、科学书递给周隽,“喏,这是我这学期的书……隽隽啊,我就学了这些,也只能教你这些了,以后的路,你要自己走了……”   翻开第八册 数学书七十八页,周隽认真道:“胖豆先生的话学生铭记于心,绝不敢忘。”   “你先帮我写作文……”胖豆先生确实头痛,一上午了就写了一个题目。   “夫秋,其意萧条,山川寂寥……”周隽立刻就念了个开头,不要比胖豆厉害太多。   “说人话 ……”胖豆兴奋提笔,听了三两句立刻郁闷,“你这样写凑不够字数,不能写古文,古文太简练了,凑不够四百字……上回写了二百字不够,你还说多一字少一字都坏了文章,可他就是不够四百字,不够我就教不了差啊,写人话,人话!”   “哦……重来!”周隽想起上回的事儿的,可惜了自己的好文章,“嗯……虽然人们总说秋天给人萧条的感觉,山川河流景色也是寂寥……”   “这回好……”胖豆给周隽比划了一个大拇指。 第12章 第十二回   “给您添麻烦了……”张闻一给胖豆奶奶鞠了个躬。   “哪里、哪里……我还要谢谢你们家隽隽呢,有他在胖豆作业才写得又快又好,没他呀这作业不知道丢到什么时候去了。您别客气。”胖豆奶奶连连挥手,“你要把他叫醒吗?”   “我抱他回去。”张闻一看着一张病床上两个蜷着睡着的人,其中周隽睡得最是香甜。   “行,病人就是要睡好。”胖豆奶奶把自家带的凉被撩开,好让张闻一抱周隽。   张闻一一手伸到周隽背后,一手伸到腿弯,稍微用力便把人横抱了起来,抱稳那一下多有震动,周隽哼哼了一声便是回应。   再次向胖豆奶奶点头致谢,胖豆奶奶轻声叫他快回去,别把人凉着了。   张闻一走起来,周隽醒了,头一回睁眼睛没有睁开,第二回 了才睁开,看见是张闻一的脸,轻轻笑了一声说:“张大夫,你今天谈话怎么样?”说完,脑袋往他的胸膛上惬意一靠,望着张闻一的脸等着他回话。   “谈、话?”张闻一把这个词念了一遍,并未着急回答他,用脚打开病房门,抱着他退进病房,三两步过去把他放到床上,居高临下把周隽看着,淡淡地语气问他:“几时认识于福南先生一家的?”   “你先告诉我谈话怎么样?”周隽是有点儿冷,伸脚把自家的杯子捞起来,努力伸手拽着往自己身上盖。   见他那模样太过艰难,张闻一动手把被子给他盖好,“成功的把主任位子搞砸了。”   周隽蜷着身子把自己裹紧,他睡觉惯是这样的,挺浪费床,只占用小小一块而已,对张闻一的笃定话并不在意,只对着他笑。   “别笑,该你说了。”张闻一坐到了床沿,侧着身子依旧望着他,瞧见他脸上笑意溶溶,张闻一心里也是高兴地。只是张大夫冷脸子惯了,显露不出来罢了。   “就散步的时候。涂嬢和那边的护工叔叔是认识的,多说几句就熟悉了。”周隽说得倒是一点儿不特别。   “你跟谁打听的于先生?”   “不需要打听。陈医生自己做事儿不得人心,自然就传出来了。”别说,周隽还真是在护士站偷吃零嘴儿的时候听见的。   “那我去谈话,于夫人出现是县爷算计好的?”张闻一想这也太巧了。   “是。你徒弟问你要去谈话嘛……我就给于夫人带了个话,这时候弥勒佛院长在。”周隽大大方方承认了。   “没想到我能搞砸吧?”张闻一对于自己的表现还是很满意的。   “哦,那就没想到吧……”周隽想笑张大夫在这些事情上果然不够清楚,又觉得还是不要笑了,毕竟有点儿违背他本人的意思,瞧他说搞砸的时候那份惬意就知道了,转而伸手拆自己的头发。   张闻一轻轻拍掉他的手,动手给他拆起来,“听说你今天表现很好,疼也没哭。”   周隽嘿嘿一笑,“本县如此出人意料,是不是应该有额外的奖励?”   “比如?”如墨一般的长发披散开,张闻一将它们整理顺贴,抬眼望着周隽等他吩咐。   “几身衣裳……”   周隽一说完,张闻一就笑了,倒是把这茬给忘记了。出了这医院,交回病号服,县爷只能是赤条条的县爷了。   “那个,你常穿的那种绿色的就算了。”   “好。”   “张闻一其实你穿也不好看……”   “那是洗手衣,做手术才穿……”   “怪不得本县看着不自在,原来是你切人的时候穿的……”   “切人……”张闻一觉得县爷这用词配得上私下里他们给自己取得绰号“绿衣魔头”了。   #   闹钟响起第一声就被摁了下去,同一时间张闻一睁开了眼。没有丝毫的迟疑,撩开身上的薄被子,缓着起身,偏头看向另一张床的周隽。   昨天晚上他睡熟了之后还是蜷作一团,张闻一职业病觉得对呼吸不好、对心肺也不好,轻手轻脚把他身子摆正,这才自己去睡了。   这一觉醒来,又是这样蜷着了。   张闻一看着蜷成一团的周隽,脑子里冒出的想法是:这模样抱着他睡倒是很合适……   悄无声息的走到周隽身边,借着走廊灯投射进来的光源,看见他睡得香甜,张闻一伸出手指背着在他的脸颊上轻轻拂过,温暖细致的触觉让人心里生出许多欢喜。   “从今往后你只开心度日便好,再不要为旁的人、旁的事呕心沥血,什么家事、国事统统都与你无关,只做个没心没肺的周小爷就是了……卿许烟霞志,我赠水云身。”   张闻一细细念完,温热的掌心在周隽肩头轻压一下,起身去盥洗间洗漱。快一点弄完去查房,时间宽裕些去可以和病人多了解些情况。   #   叠起胖豆给自己写好的单子,周隽挥手跟他再见。   “我等你的好消息。”胖豆手上挂着点滴,不方便跟周隽记账,可那神情全是充满信心的期待。   “嗯……”周隽笑着伸出手,从中指开始依次和拇指相碰触,终于试到了食指,觉得这个手势对了,确定好了手势才说:“奥克!”   “是o、k啦,嘴巴嘟圆一点,喔!”胖豆老师很心碎。   “知道了、知道了……”周隽面上笑着心里想:想不到我周子秀也有让老师头痛的时候。   跟胖豆说着话,出病房时没有看来人,同人家撞在了一起。自己倒是没有什么事儿,把人家的口袋撞破了,几叠方方正正的粉红色纸掉了下来……   “哦……钱!好生厉害,都是崭新的一百面额……”周隽赶紧蹲下帮人家捡起来,放到人家手里了看见是隔壁那床病人的家属,“不好意思。”   “没事、没事。”家属赶紧把钱放进破口袋里裹起来,对周隽点点头便进去了。   周隽在门口愣了一下,远远看见张闻一从护士站那头的门进来了,垫着脚对他挥手,生怕他看不见自己似的。   #   脱下来的病号服从盥洗间门内扔出来,周隽扔出一件,张闻一接住一件。   “张大夫,手和腿都露出来了,稍显不雅,没有别的了吗?”周隽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来。   “女生也这样穿的,无妨。”张闻一开始折病号服。   “怪怪的……”周隽从门后伸出半个脑袋,“我见到女子也这样穿,毕竟她们都是这边的女子,啊……哎,跟你身上的穿得一模一样……”说着看见了张闻一身上也是这一模一样的穿着,周隽就忘了“不雅”的事情了,还从盥洗间钻出来,围着张闻一转了两圈。   “是你的衣裳吗?”周隽扯着自己身上宽大的藏蓝色短袖问张闻一。   “是。”   “你为什么有一样的衣裳?”说着周隽又摸了摸张闻一的,手感都一样。   “不想挑,合适的就多买几件。”张闻一回答了之后,问他:“你所有的,都穿上了?”   “穿上了。内裤也穿上了,觉得有点儿紧……”周隽绝不败坏自己冰雪聪敏的名声,“你是不是想问这个?嘿嘿嘿,我有在胖豆的生活书上看见啦,书上说要勤换内裤,保证生殖器官的卫生。这里的书院教得真多……”   “待会儿可以重新买合适的。”张闻一点点头,“走吧……”   “先买手机,再买衣裳。”周隽把胖豆教的都记住了。   胖豆先生说:大人都是变卦高手,先给你提条件,你辛辛苦苦达到条件他们又会跟你说那个东西对身体不好换成别的,所以,绝对不能松口。特别是手机这种东西,他们最喜欢变卦了,我妈都变卦七八回了……   “嗯。”张闻一完全不知道周隽的小学生心思,先一步开门,两人一前一后往病房外面走。   刚路过护士站门口,就碰见了穿着便服挎着包的谢婷婷,她手上还有一个牛皮纸口袋。   一看到他们俩,谢婷婷双手抄在胸前,偏头看一眼跟在张闻一身后的周隽,果断的闭上了眼,嘴里嫌弃道:“真的没眼看。就知道一定是老头汗衫加大短裤,还有手术室拖鞋。你自己这样儿就够了,不要拖隽隽下水……还有一身都是藏蓝色你们是部队士兵不用训练出来逛街吗?”   “咦?!”周隽被婷婷姐的话弄得有点儿不好意思了,拉住短裤的裤脚说:“是嫌弃我们丑吗?”   “是嫌弃你丑,张主任一直都这么丑……”谢婷婷身后围上来了好几位护士姐姐,笑着说:“我们已经习惯了。”   “不要理她们。”张闻一拽着周隽的手往前走。   “所以,隽隽,为了你不要步上张主任的后尘,我给你买了新衣服。”谢婷婷把牛皮纸口袋用两根手指挑着递向周隽。   已经跟着张闻一走了两步的周隽听到有新衣服,摇摇张闻一的手说:“有新衣服!”不等张闻一说话,就挣脱他的手投奔到姐姐们的怀抱里去了。   眼见着周隽被小丫头片子们弄进了护士站休息间,张闻一盯着显然留下来防御他的谢婷婷。   “你浪费脸,我认了。隽隽的脸绝不能浪费。”谢婷婷说完笑着堵在入口。   “我们来算算费用,模特的。”张闻一绷着个脸同谢婷婷说。   “衣服都免费送了……”谢婷婷就演不下去了,“张主任、张哥哥,隽隽这气质太适合了,给我用一下啦……你拒绝了我还不让隽隽来?”   “会被你穿得很奇怪。”张闻一不松口。   “哪里奇怪了?汉元素而已。”谢婷婷觉得又要开始和张主任讨论穿着了,真的,张主任这个人除了长得好看、医术高就没有优点了,衣品尤其差,浪费脸……   “当当……”不知道是谁夸张地喊了一声,休息间的门打开了,周隽笑嘻嘻的第一个从门里走出来,笑着对张闻一说:“这个衣裳好,没有露手和脚。”   贴身白体恤外面套了个改良对襟阔袖外套,外套肩上绣着云纹,下边是系带的竖条纹哈伦裤,还有白色帆布鞋……很俊了。   张闻一看了看,没说话,现在看这些衣服不奇怪了,大概……大概是周隽顶着发髻吧……   “都不说话了哈哈哈哈……”   “说明好看哈哈哈”   “……”   “谢谢婷婷姐送我新衣服!”周隽也是嘴乖,立刻走到谢婷婷面前道谢。   “不用了,作为感谢能帮我拍一组照片吗?”谢婷婷觉得哥哥路线走不通的,算了。   “啊……”周隽有一半没有听懂,看向张闻一。   张闻一看着谢婷婷说:“帮婷婷姐做工,给你开两倍工钱。”   “哦,那好呀,可以可以。”两倍工钱周隽是听懂了的。   “……”谢婷婷认为张主任不但浪费脸还心黑。 第13章 第十三回   “明白了。就是说婷婷姐额外还做了一个衣服的工作室,需要有人穿她们的衣服做展示,她请了我,两倍工钱。”走在去停车场的路上,周隽听懂张闻一的解释了,“就是被她拍照片对吧?”   “嗯。”张闻一站在停车场的入口,指着里面的一排排车,刚要说话被周隽打断。   “汽车,一种交通工具,用内燃机做发动机,主要在公路上火马路上行驶,通常有四个或四个以上的轮子。”周隽说着往前跑几步,伸手摸了摸人家的车盖,“引擎盖!”又戳了戳人家的轮胎,“橡胶轮胎、车毂……哎,张闻一,我可以不可以看看你车的发动机?”   张闻一觉得县爷好养活的,真的好养活,“这又是哪儿学的?”   “最先是词典上看见,不明白,问了胖豆,胖豆给看了一本图画书,叫做《DK汽车大百科》,说是他的宝贝,就让我看了一遍,太小气了……你能给我买吗?还有飞机的……”周隽说着已经摸到了人家车屁股上,“还有那个超级长的车,在两条线上跑的那种……”   “火车。”张闻一过去拽着他往自己车那边走,与其让他把别人车身上的灰尘抹干净,不如抹自己的。   “对,就是这个。张闻一,就刚才说的,我都可以坐一下吗?”周隽被拽着走,不忘给自己谋福利。   “可以。”张闻一答应地干脆。   说话间来到了张闻一车的面前,白色的普拉多高大结实。周隽不负期望地蹦出了“越野车”三个字,张闻一忍不住给他比划了一个大拇指。   眼见着他伸手去摸左边的后视镜了,却突然停了手,嫌弃地说:“张闻一,你车好脏……”   “……”   #   对于手机店里小二居然有女子这件事情周隽很快就接受了。小二姑娘知道他需要一部手机之后,准备为他推荐。   张闻一对此完全没有打算,打的主意是周隽随意。结果周隽认认真真拿出一张纸来,展开后递给小二姑娘,“我要上面写的,任何一个都可以。”   张闻一和小二姑娘低头看着那张纸上像虫爬的字。张闻一想:看来是胖豆给的推荐,几大手机品牌的顶级豪华机型无异。   小二姑娘看着那些手机型号笑着说:“这个和这个不是我们家的,这个是,请到这边试一试,我给你详细介绍。”   “这个是什么?”周隽指着放在中间柜台上的一块平板。   “平板电脑。”张闻一有种会很破财的感觉,“比手机大一些的手、机。”   “那这个呢?”周隽又指着超级纤薄的笔记本电脑,“笔记本电脑,比手机功能更强大的手、机。”   “都有什么用?”周隽把这三样东西想了想,按照张闻一的说法那不就都是手机吗?   好难解释……张闻一一瞬间做出了决定,“每种你都买一个喜欢的吧……用过了你自己就知道了。”   “哦……那好吧!”周隽开心了,小二姑娘更开心了。   #   抱着三种豪华配置的电子产品回医院的路上,张闻一突然想起一件事情来。   “周隽,你在你姐姐们面换的衣服?”   “啊,本来我也觉得有些不妥,但是你不是说医生看谁都一样吗?就无所谓了……”   “……”   张闻一觉得房子的事情今天下午要一并落实,医院是不能再待下去了。   #   车顶的灯和车门上的灯打开又关上,开关一档一档的被使用。   “张闻一,这个档位这个时候不会亮是为什么?”周隽基本上是跪在后排上的,仰脖子看着顶灯问。   “跪着危险,坐好。”张闻一从后视镜上瞄一眼他现在的状态,有点头痛,“那一档是开车门自动亮灯。”   “哇,打开车门它会知道?”周隽双手背着撑在座椅上,看着顶灯说:“真聪明。你不要担心,这么平的路,不会有危险的……整座城都是这样的路吗?有左右车道、有红绿灯、下穿隧道、高架桥、斑马线、人行道、非机动车道……很聪明的做法,特别是下穿和高架……”   说罢周隽整张脸都贴到车窗上,然而人依旧是跪着的,对于张闻一的提醒一句都没有听进去。   张闻一觉得用说的可能县爷是不会听话坐好的,趁着红灯,重重踩了刹车。   “啊啊啊……”周隽身子一歪,幸亏拉住了椅子背,不然就摔下椅子了。   回过头来看周隽的张闻一自然是没有什么表情,周隽被他这么看了一眼,立刻坐好,伸手拉过安全带,笨拙地戳进了插销接口里,警惕地看着张闻一。   张闻一很满意,回过头去。   “你下次再这样整我,我就生气了。”   “不要心急,不是一下子全都能了解的,慢慢来。”张闻一答非所问,说完之后绿灯亮起,车子平缓启动。   周隽扭头看着车窗外往后移动的一切,闭紧嘴巴,才不要跟张闻一这个黑心眼子说话了。   #   车子停在树荫下的白色格子里,周隽看见了便顺着这些白色格子一路看下去。每一个格子里都有一辆汽车,都像张闻一这样靠边停着,车头都朝着一个方向……   关上车门的张闻一看见周隽抬头望着一直往路尽头延伸的银杏树,便停下动作,等他看清楚了再走。   “若是秋天,这条街一定很漂亮……碎叶摇金霜风里,不教暮秋添寂寥……”周隽回过头来,望着张闻一身后也是这样延伸下去的银杏树,然后看见了路边蓝底白字的路牌,上面写着“银杏巷”,县爷扁扁嘴,说:“好端端的风月被名儿给毁了……”   张闻一拉住周隽的手,几步跨过街面,往风月的县爷心眼儿里插刀,“原本叫打铜巷,都是铁匠、铜匠铺。”   料想县爷要抽手,张闻一捏得死紧,没想到县爷却是不嫌弃,动也没动任自己牵着。张闻一感觉着手心里周隽手指的形状,松了一些力道也改了捏住的方式,只轻轻勾着他手指前半,忽然感觉到他也曲起了手指。   两相惬意轻搭着手儿踏上对面的人行道,张大夫心情很好。   张大夫不知道,跟在后边的县爷心情也很好。   #   云姐联系好的中介姑娘已经在单元门口等他们了。三套房都在银杏巷,原因无他,这巷子背面就是医院侧门,可以说是非常近了。   被打铜巷插了刀的县爷看了第一套房子撇着嘴儿,不说话脸上也写着嫌弃。   看第二套房子要爬五楼,走到三楼县爷就要断气了,挂在张大夫身上喘着气说:“本县大病初愈……于……于心何忍?”   看第三套房子,从电梯里出来时县爷面色欢愉。   中介姑娘说:“这套是复式,原本的房东是做室内设计的,夫妻俩生了孩子就不够地方了,要买更大的房子就拿出来卖。优点呢就是设计得真不错,还有个露台,缺点就是真的有点小……”   房门推开,引入眼帘的是全落地窗,这时候太阳正下山,夕阳斜着照进来,那些装饰的物件儿在墙壁上拉着长长的影子。   “这边是厨房,确实是小,但是格局还不错,通风什么的都好。”中介姑娘推开了左边的门。   张闻一看了之后退出来,周隽已经走到落地窗边看夕阳了。   “盥洗室在这儿,是隐形门,先压一下……”中介姑娘说完回头,发现自己是浪费表情了。两位都走到窗边去了。   远山连绵成列,洁白雪顶这时候被夕阳浸染,一片金红。   “此处有多高?”周隽问张闻一。   “离地二十丈是有的……”这是顶楼,张闻一初略算了算。   “我从未住过这么高的地方……”周隽回头望着张闻一笑,“会不会被风刮走?”   打开侧边墙上推拉门,张闻一在周隽腰上轻轻推一把,“出去试试就知道了……”   “露台上做了个半封闭的阳光房,那边是小花台,都是抬高了做的,排水、防水都做得很好,不会给楼下有负担,你们也不用担心因此有麻烦……”姑娘的介绍很仔细了,“邀请朋友来BBQ是很不错的……他这个风格很南洋,你们不喜欢也可以改一改不费神……”   周隽听懂的不如看懂的多,也不管了,捞起袖子试试风……   “张闻一,风不大……”周隽咯咯笑着说:“刮不走我。”   张闻一瞧他那样子也是开心的,姑娘请他们进屋内上去看看房间。周隽已经蹲着在研究小花台里的花儿有哪些了,动也不动。张闻一便跟着姑娘进去。   靠墙楼梯转了一次弯,统共十八级阶梯,上去之后的空间分了两边,靠里的是卧室,占了大部分空间,靠外的是个小小工作间,用线帘子隔着。   “它比起之前的两套就是比较小,卧室只有一间。”说着这句之后,中介姑娘站到边上又看了一露台上玩得正开心的周隽,想了想说:“他挺喜欢这里。”   张闻一也跟着看了看,已经在研究露台上的水管了,恐怕是看见那小花台里的植物有些干,动了菩萨心。   又回头看了看仅有的一间卧室,张闻一脑子里就有了付云姐爽朗的笑声,不由得想真是让姐姐费心了。   “就这套,资料都请你准备好,附院找我。”张闻一交代了两句率先下楼。   “好的、好的。”中介姑娘笑容灿烂着,“云姐说了您这儿急,我全都给您加急办。”   “费心了。”张闻一回头对中介姑娘点点头。   #   抱着豪华电子产品回到病房的周隽,犹如得胜归来的大将军。   张闻一还没上七楼,被叫去参加什么会诊了,周隽一个人拎着东西走过医生办公室,看见了今夜值班的徐靖安。   抱着方便面吸溜的徐靖安看见他抱了这些回来,赶紧叫他进办公室来,当人家先生的热情火焰燃了十丈高。   插上小针轻轻一戳,手机旁边出现一个小盘子,看的周隽啧啧称奇。   把手伸向周隽,徐靖安说:“手机卡给我。”   “什么?”周隽没听懂。   “你要用手机不得装个手机卡,不然怎么给你打电话怎么找你?”徐靖安给周隽解释了之后,干脆把自己的手机拿出来,也像刚才那样操作一下,露出了小小的手机卡。   “我没有这个……”周隽摇了摇头。   徐靖安一拍脑袋,“你是个黑户啊……这怎么办?”   黑户周隽笑了,“你要不问问张闻一。” 第14章 第十四回   张闻一捏着快递文件袋上了七楼,走进医生办公室把愁云惨淡的黑户氛围给搅散了。   “户口本。”张闻一是忙忘记了,早两日便收到了,一直忘了拿给周隽。   徐靖安手比周隽的快,拆开来里面果然是这两样东西。看了看户口地址,是格德佛爷的寺院,给师傅比划了一个大拇指。   周隽从徐靖安手里拿过小的那个朱红色的小本子,翻开仔细看了看,上面详细列着自己的信息,还有红色的圆形印章。   “我有户口了?”   “对,明天去派出所办个异地补领身份证的业务,等身份证到手,一切齐活儿。”徐靖安刚才已经给周隽介绍了一下没有户口和身份证的不便,说得周隽眉头紧锁。   “那么我可以办手机卡、乘飞机、坐火车、住宾馆、去游历都可以了?”周隽显然增长了关于身份证的知识。   “补领之后。”张闻一给他补充道。   “好。”周隽摇摇手里的户口本站起身来,凑到张闻一身边说:“这个消息真好,但是还有一个坏消息,张大夫你要听吗?”   “说。”坏消息三个字并没有吓到张闻一。   “我病房里来了新病人,你今儿晚上没地方睡了,哈哈哈哈……”   #   医生办公室大门敞开着,里面有好几个人,这个快要睡觉的点儿,还有这么多人,实属难得。   “你这个属于偷跑出院,要是出了什么问题,我们概不负责的哟,隽隽你要想清楚。”菲菲姐再次跟周隽说明了情况。   “我想清楚了的。”周隽抱着小包袱点头点得异常认真。   “噗嗤……”值班医生徐靖安非常不配合现在的严肃气氛,笑了出来。   菲菲姐给他丢了一个愤恨的眼神,可惜徐靖安只顾着笑,并没有看见,不但如此他还不怕死的指着坐在小会议桌对面的的张闻一说:“他是要跟着我师父走,会有什么情况哈哈哈……”   张闻一起身走到徐靖安身边,抽起他身后办公桌上的文件袋,“啪”一声打在他的头上,“好好值班。”   周隽抱着自己的小包袱跟上张闻一,对菲菲姐笑着说谢谢,说完了扯上张闻一的白大褂,笑着出了医生办公室。   “张主任说什么了,五迷三道的非要跟他走?”菲菲姐郁闷,明目张胆的偷跑。   “隽隽笑话师父今晚没地方蹭睡,师父就说正好他去住宾馆好好泡个澡休息一下,结果隽隽就不干了,非要跟他走……”徐靖安一想到周隽收拾包袱的积极劲儿又想笑了。   #   车门是张闻一拉开的,周隽欢欢喜喜地爬上去,虽然动作难看了一点,但是很快也坐好了。十分认真的拉过安全带系上,后请张闻一关门。   绕过车头,从驾驶位上车的张闻一,做好后问周隽,“确定是要去那家?”   “确定。”周隽点点头,“我还躺在病床上的时候就能看见那栋大楼的招牌,还会变成各种图案。那么高大的一栋楼居然是客栈,照这边的规律,那家客栈得有多少花样啊,我要见识见识。”   张闻一被周隽诚恳的眼神望着,自然是点点头。   车子启动,周隽更高兴了。   #   曼斯柏黎大酒店的大堂出了名的富丽堂皇,中央那盏水晶灯据说算得上灯王,年终清洗检修都能上新闻的那种豪华法。地面上的拼花地砖图案也是繁复得让人眼睛花。   光是这一上一下的装饰,就让周隽仰脖子许久后又低头许久。   张闻一办理好入住之后回头却没有看见周隽的人影儿,四处张望了一番,看见他对大堂里的那组复古沙发有了兴趣。这时候正慢慢地坐上一张单人沙发,一手抱着他的小包袱,一手摸着沙发的雕花涂金扶手,还轻轻动了动身子,然后就笑了起来。   “很软?”张闻一走过去靠在那高高的沙发椅背上,轻声问他。   “嗯,这是皮革的感觉,甚是柔软。”周隽回了这句话看着张闻一问:“这间客栈是防外样式,我从未见过的,今日开眼界了。”   “是防外还要往西、往西、再往西的样式。”张闻一认真地说完,拍拍他的肩膀叫他走。   旁边的服务生已经等他们二人很久了。   抱着小包袱起身,周隽把张闻一的话想了想,然后说:“你这样说不对,地球是圆的,往西、往西、再往西,那就又回到这个地方了……你说吧是哪块大陆哪个州?”   伸手拿过周隽的小包袱后,张闻一又拖过他的手,在服务生邀请他们进电梯之后,才看着他说:“亚欧大陆板块、欧洲、法国,洛可可风格或者巴洛克风格……”   从他一开始说话,周隽就拿出了手机。   周隽一拿出手机,张闻一就开始蹦词语。   瞧着周隽认真的按下拼音,准确找出正确的词,张闻一觉得徐靖安说得对,教周隽比教那群实习生省心。   “可以不用搜这么多词语,直接搜洛可可风格……”   “可是徐医生说词语越多越准确。”周隽反驳张闻一。   “找不到再加词语不是更省事吗?”张闻一看见他的手机上已经出现关于洛可可风格的介绍文字和图片了,便点了点手机。   周隽低头复又抬头,笑着看着张闻一说:“你说的对,更省事。”   张闻一拉着周隽的胳膊带着他往跟前走,服务生打开了房间门,并打开了灯与电源,轻轻退出房间去带上了门。   “好了,不用看手机了,这儿也一样。”松开周隽之后,张闻一一抬手把周隽的小包袱扔到了窗边的单人沙发上。   周隽抬头,看看手机上,又看看房间里,果然是同样的风格,捏住手机往房间里走去。   蹲在床尾,摸摸那弯曲的床腿,还有描金的护脚花纹,感叹道:“真的好看得劳民伤财啊……”   这句评价就很县爷了,张闻一往窗边的单人沙发上坐下,看着又开始研究地毯的周隽说:“这间豪华套房也很伤我的财……”   笑嘻嘻抬起头来,周隽朝张闻一走来,“谢谢张大夫。”嘴乖是自然是的,说完这句往里面走去,也就只有嘴乖而已。   张闻一没坐一会儿跟着周隽往里走,却瞧见他已经打开了双开门的盥洗室,然后发出了一声感叹,“哇,这么大的沐浴池子……”   紧跟上去,张大夫看见了超大的室内空间和超豪华的圆形按摩浴缸,浴缸周围摆着大半圈各种浴盐,甚至又造型别致的香氛蜡烛和一篮子花瓣……   “是这个吗?”嘴上虽然在问,但是周隽已经打开了入水,又摁下了控制面板上的开关。   张闻一觉得周隽开心就好。   #   “放好没有?”   交代他去换浴袍之后,张闻一便当了贴身仆人守着浴缸放水、放浴盐,这时候听见他的声音又进来了,回头看了他一眼。   穿着雪白的浴袍,头发已经散开,脚指头在拖鞋里蹦跶,欢天喜地的模样把自己望着。   端起那一小篮子花瓣,张闻一问他:“要吗?”   “要。我来。”周隽说完小跑过来,接过篮子,抬手一扬把花瓣全都洒进浴缸里。   指指顺着浴缸旋转下水去的阶梯,张闻一说:“每一步都踩稳当些。”   “嗯。”周隽回应的很是随意,他的目光还在控制面板上。   张闻一起身往外走,手被拉住。   “你换了浴袍赶紧进来,这些是什么意思我都不明白,教我。”周隽说这话的时候戳了其中一个,浴缸里的水翻腾起来,吓了他一跳,抱住了张闻一的手臂,“咱们一起泡。”   张闻一把周隽认真看一眼,万年不变冷脸子问他:“你确定?”   周隽看了一眼巨大的浴池,点点头,并说:“这么大一个地方只一个人是不是太宽敞了?”   “好。”张闻一摁下波浪按键,浴缸恢复了平静。   浴缸平静了,周隽的心有点儿不平静了,“一点高兴都没有,一点点意外也没有……嗯,果然是让张大夫心思灭了,再不待见自己了。”   #   “所以……这就是周隽为什么热情邀请自己与他一起泡的原因。”   看一眼裹着浴衣泡在浴缸里的周隽,张闻一笑不出来,立刻半跪在浴缸旁边,伸手往周隽的腰间去。   浴袍的系带在水里解开有些费力,再加上周隽阻拦,三两下还真是解不开。   “张、张闻一你干嘛?”周隽捏着身上的浴袍系带,往浴缸另一边躲去。一边躲开一边想:“就算自己也居心不良,可不应该如此……如此粗暴吧?”   “脱了。”张闻一跟他说的时候摸了一把肩头领后,浴衣早就湿透变冷,冰凉的贴在他身上。   “脱?!”周隽鼓着眼睛看着张闻一,刚才心中酝酿的香肩半露不用施展了?!   “这样舒服吗?” 张闻一见不到周隽动作,加了一句。   “啊?!哦,是不舒服,但不是浴衣吗?”周隽反问。浴衣就是沐浴穿的衣服,刚才周隽还在想:这料子要是薄一点儿会更舒服……   张闻一觉得说是说不通的。站起身来,解开自腰间浴衣的系带,把浴衣扔到一边……   周隽有点想抬手捂住眼睛的,但是他很快发现张闻一腰间裹了白色的巾子,抬了一半的手又放回水里。   看着张闻一,周隽想:嗯,张大夫脱了衣服比穿着衣服更高大……还没想完,张闻一从另一边入水了……   “这、样、泡。”张闻一坐在周隽对面一字一顿对他讲。   把湿的头发往胸前捋过来,周隽犹豫道:“可我里面是光光的,没有你那样的的巾子裹着……你我共处,不雅、不雅……”也无有犹抱琵琶半遮面的意趣了……后半句周隽咽下肚子里去。   “看得见吗?”张闻一抬手捧起泡泡。   周隽低头看了看,也捧了一捧泡泡,笑着说:“原来如此……好好好……”说完了便七手八脚把湿透地浴衣脱掉,扔了出去。往后一靠,长长的舒了一口气说:“果然舒服的多了……”   “哗啦”一声,张闻一扯下了腰间的浴巾,拉出水面,扔了出去。   目光随着浴巾落地,反应过来和张闻一只隔着水的周隽,表情有点绷不住了,进展同县爷刚才想的完全不同,那怎么办?   “过来……”张闻一向周隽伸出手。   不不不,这进展比县爷设计的快多了,这句说来有点像悬崖勒马缰绳却“嗖”一声断掉了的情形。 第15章 第十五回   “啊,疼!”周隽皱了眉头。   “不如剪一些……”手中小巧的莲蓬头淋在手中周隽的长发上,张闻一就没打算为扯疼他了道歉。   “你轻些…扯秃了。”周隽现在变成哭丧脸了。   “那你坐得离我近些。”张闻一面不改色。   叫他过来洗头发,硬着身子离自己八丈远。   “我不好意思再麻烦你了……”周隽试着把自己的头发从张闻一的手里拿出来。   张闻一并不打算松手,而是把捏着头发的手往后一扬,“你最好不要把手举起来。”   确实有点得意忘形的某人动作僵了一下,“就这样上举不行?”   张闻一说:“我不在乎再缝一次。”   “你洗吧……”周隽妥协了,“我不想剪头发……”   “嗯。”张闻一哼了一声便将头发在手上绾起来,手法甚是熟练地在头上挽了个髻,将小草莓头绳往上套,暂且固定住。   “张大夫手法蛮好,比洗头发的手法好了一万倍不止……”周隽刚这么想完,自家的腿便碰上了张闻一的。   像是被烫到了一般,周隽赶紧收回自己的腿,连带着整个人都往旁边躲去。这都乱了套了,千万不可轻举妄动得好。   张闻一没再让他躲开,捏住了周隽的手腕子。   两人就这样相望着,谁也没动。   周隽红了耳根子,原先是想跟张闻一“亲近”些的,结果进了这浴池里每一件事都不是自己想的那样在发展,周隽是真的慌了。   张闻一并未看出周隽心里的事儿来,目光淡然道:“我清楚的,所以不会发生什么事。”   你不清楚!   周隽几乎把这句说出来了,可他身子石头一样不会动了,就连舌头也不会说了,张了张没能说出话,再张了张才磕磕巴巴喊了一声:“张闻、闻一……”   “不是嫌弃自己都馊了吗?你动作莫要大了,我帮你洗干净。”张闻一话一出口就让周隽闭了嘴。   他口气淡淡、目光纯粹,是真的只想把周隽洗刷干净。   心里长长地叹了口气,面上什么也没有露出来,周隽往张闻一那边靠了靠,将两人之间紧绷的力道卸下来。感觉到周隽不躲开之后,张闻一松开了捏着他的手。   “不必勉强,不论怎样都可以依赖我。”看了看收回的手,张闻一觉得他受了一场伤,这手腕子比以前捏着感觉更瘦了,“就像在凉武县我依赖你那样……”   周隽没说话,只往水里缩了身子,整个肩头都浸没到水里了。那些泡泡推挤到周隽眼前来,他一口气将它们吹散开去,扬起笑脸看着张闻一,点了点头说:“我听你的。”   这回应大体上张大夫是没想到的,似笑非笑道:“县爷,你还是逞强比较好,说这话,我怪怕的。”   周隽比刚才笑得更浓,“我醒了之后动弹不得的那几日便想明白了,要好好接着活,你莫怕。”周隽撇过脸,望着浴室描金大门处,说:“死过一次便算两全了忠孝,算一算,我此时还活着就是占了便宜……”   “蠢话。”明明见到周隽已经躲开自己撇过头去,张闻一还是骂了他,还想骂他蠢人的,刚才把他瞧了瞧,身前身后都是伤不说,还瘦得快要脱形了,有了许多舍不得,便是把话忍住了。   “以后不说了……”周隽抬起手来摆了摆,还往张闻一这边挪了挪,将一块四四方方的膏子递到张闻一跟前,“这个怎么用?”   “这叫香皂,涂上之后再冲洗,可以除污也会留香。”手工香皂被张闻一接手,抬手拉过周隽的右肩,让他背对着自己,轻轻把香皂靠了上去……   乖顺背对张闻一坐着,周隽心中安定,“我在你眼里是有些着急了?”   “是非常着急……”张闻一是把他一天的安排看在眼里才这么说的。   上午基本是为了把文字、词汇弄通独自在努力,用的方法彪悍直接。繁简字对照词典从头到尾来一遍,简化字基本都写三五遍。现代汉语词典通读、识记,已经过了三分之二,当日凡有不懂的,一定想办法弄懂,一般会问到自己面前。   张闻一知道,虽然自己给他潦草安排了一个山里来的身世,他却清楚不能太露,凡事都是收着的,只回笼到自己面前,约莫是担心会有麻烦。   “我只是想知道这里怎么是这样的……”周隽拈起一片花瓣,看了看说:“急是急了一点,可我不觉着累……”   “慢慢来。”张闻一更急着把他身体调理好,以前是凉武县要他周全,累心累身,自然是成不了,现在是天下最轻松的无事人,对于把他养得好起来张闻一是有信心的。   “好,慢一点……”周隽答应了之后立刻说,“我想要五六七□□年级的书,那个叫教科书,胖豆还没学过的,他说是个人就要把这些学完,叫九年什么来着?”   “九年义务教育。”张闻一叹口气给他回了话,心里想的是拦不住。   “对……网上可以买到吧?”周隽转脸和张闻一对视上了,还没有等张闻一回话,周隽皱皱鼻子扯到另一说去了,“张闻一,你身上好香啊!还跟这个香皂味道不一样……”   #   “你是一棵树,在山峰之巅,任云卷云舒、风急雨骤,你自淡然相待……”这句不知道何时见过的矫情话忽然就出现在张闻一的脑子里。   “和这个泡泡的味道一样……”周隽凑水面闻过去,确定了之后兴奋地说:“我身上是不是也有这味道,你闻闻?”手臂横着送到张闻一面前,“我自己闻不出来……你是不是也闻不见自己?那这个香皂的味道会不会就混起来变难闻了?”   张闻一瞄见他半个身子出了水,抬手压着他的肩膀往水下去,“别凉着。”   “哦。”周隽往下沉了沉身子,还是没有忘记味道的事情,“我是不是也一样香?”   张闻一是磨不过去了,捏起周隽的手往自己跟前随意凑了凑,随意做做闻一闻的样子。周隽却不信他这一套,刚才躲得远,现在却浑然不管了,仰着脖子往张闻一跟前凑,“你闻这里……”   “县爷,自重。”张闻一的手指戳到周隽下巴上,还稍微用力把他推开了些。   被嫌弃的周隽,笑着撇头问张闻一:“香吗?”   “香,像被腌制过一样香。”张闻一说完抬手捞起自己的浴袍,趁着周隽自己在手臂上闻味道的空档,往身上一裹同时起身,一转眼已经出了浴缸。   “张闻一,你走了?”   “不走怎么样?再闻闻县爷香不香?”张闻一回头看一眼周隽,凉着脸拴上自己的浴袍系带,再不说话往盥洗室外走去……   看着门被张闻一带上之后,周隽又把他说的那句话在心中默一边,笑着想:要是跟他说再闻闻也不是不行会怎么样?却又猛地想起个事情来……   “张闻一,我……我怎么出来啊?”   浴衣湿了,手边也没有趁手的巾子,周隽傻眼了……   #   在床上摆大字的周隽抬脚踏了踏床板,“我带了的,是个小瓶儿,甜甜姐给我的小喷雾瓶子……”   在周隽收拾好的小包袱角落里,张闻一找到了生肌液,上面贴着挺可爱的贴纸,贴纸上还有姜甜甜那胖胖的字迹,捏到手里张闻一走到床边,居高临下看着周隽说:“你收了不少姜甜甜的东西,也要想想回报人家,姜甜甜家里负担挺重的。”   “我知道呀……我有帮甜甜姐填写病历,也有整理护士站,前两次检查能过关都是我的功劳……”周隽撩起睡衣,露出胸口上的伤口,睡衣胸口上的贴布卡通熊皱了起来,他顺便伸手摸了摸小熊头上立体的绒绒耳朵。   晃一晃小药瓶儿,张闻一边给他伤口上喷药,一边是说:“以后不许随便收别人的东西。”   “甜甜姐的也不行了?”周隽觉得快要流下来了,招手叫张闻一给他一张抽纸。   “特别是她不行……”张闻一用抽纸在伤口远远的地方等着生肌液流下来。   “我知道了……”周隽抬手当扇子那样在自己的胸口上轻轻扇着,想药水快点儿干,扇了几下被张闻一逮住手,周隽笑着点点头,说:“知道了、知道了,不要乱动,你不介意再缝一次……”   把周隽的手放好,张闻一走到床的另一边,撩开被子,拉过枕头垫在腰上,坐上床。   “张闻一,你从来不收人家的东西吗?”   周隽撩着自己的睡衣往张闻一这边靠,药水没干也不好把睡衣放下来,可他这样子太丑,张闻一完全没兴趣多看他一眼,拿过放在床头柜子上的电脑,打开屏幕之后,接着刚才的工作开始打字。   “有我不喜欢的原因的都不收。”这句话说完了之后,他的电脑屏幕上也多了一排字。   张闻一写下的字周隽都认识,可是好像都是医疗专业用语,他一点儿也不明白是什么意思。   “你写的是什么?”周隽自己开了头,又自己歪了楼。   “之前做了一台很罕见的病例手术,在手术过程中使用了一些新的方案,写成论文记录下来,如果能够发表,就会有更多的人会看见……”   “然后大家可以通过这个案例知道这样的情况可以怎样做?”周隽给做了总结。说这句的时候人已经蹭到张闻一的身边了,脑袋几乎能靠到张闻一的肩膀上。   “对。”张闻一并未搭理他靠过来的事情,手指飞快依旧在打字。   “共同进步,这是件好事……咦,你不是用拼音打字的?”周隽发现张闻一打字使用的输入法完全不是徐靖安介绍的那种。   “五笔。”张闻一终于停了下来,抬眼看一眼动作“不雅”的周隽,眼见着药水差不多干了,从他手里拽出睡衣盖住胸口。   “不用拼音?”周隽来了精神,几乎就是跪在张闻一的身边。   “不用,基本原理是拆字,把字拆成常用的部件,想打字那个字的时候按照每个按键代表的部件拼接起来……”张闻一对待周隽是有问必答的。   “也就是说这种打字的方法是每个按键都分配了汉字的部件……那不是要多记忆一个分布?”   “是的,所以用的人越来越少了。拼音的基础大家都有,用拼音打字更流行。”张闻一说着撩开被子,示意周隽进去睡觉了。   周隽摆摆手,依旧跪在张闻一身边,“那这个五笔法也有它的长处你才会一直用它吧?”   “几乎不用选字。”张闻一很快给了他答案。   “原来如此。”周隽点点头,“但是我不要学了,我才刚刚把拼音弄清楚,转头这个法子就不能训练拼音了,不常用那就得忘记了。”   “还有什么要问的?”张闻一态度奇好。   “没有了……嗯,能不能敲个我的名字,用五笔法。”心口不一的周隽终究还是没有忍住。   电脑屏幕上光标闪烁的地方,在张闻一的敲击之下,又快又准的出现了周隽的名字。   看着那两个字,周隽微微笑着。   张闻一抬手继续敲——周子秀。   周隽更开心了,伸手摸了摸屏幕……   “好了,睡觉。”张闻一瞄见墙边桌面上的豪华座钟已经快要夜里十点了,轻声招呼周隽。   “好的。”周隽应了,拉过自己那边的枕头,丢在张闻一身边,倒上去睡下。张闻一拉起被子给他盖上。   他侧身双手放在脸颊下,鼓着眼睛看向张闻一的手,“你敲字吧……我觉得那声音很好听,说不定能让我很快入睡……”   张闻一伸手将他的眼睛抹下闭上,说:“这样能更快入睡……”   周隽嘴角含着笑,蜷起了身子。   重新开始打字的张闻一,突然听见周隽说:“你收病人家属给你的钱吗?一叠一叠的那种?”   撇头看着已经闭上了眼睛的周隽,张闻一手上打字没停,说:“这是不行的。”   周隽笑了笑,反转身子,背着张闻一睡去了。   #   最后一个句号敲下,检查的工作准备放到之后。张闻一关上电脑放回床头柜子。回头看一样睡成小小一团的周隽。   轻轻靠过去,瞧见了他低的头。白皙的脖子露着,睡衣有些大,肩头也露着。   伸手把睡衣给他拉起来,就这轻轻的动作似乎把人给惊动了,微微松开了蜷着的身子。脑袋一偏,向着张闻一这边露出了比刚才还低着的脸。   张闻一俯身,点水温柔的吻就快要落在周隽唇上,电话响了起来…… 第16章 第十六回   把写下的文字再看一眼,确定没有什么问题了,张闻一发给了周隽,并且把周隽的手机拿来看了看,确定收到了才轻轻离开。   进医院大门之前,张闻一给徐靖安打了电话。小子正在值班室睡觉,被师父一个电话叫了起来,住院医师的第三年,一晚上被叫醒七八次的待遇已经遇到过不知道多少次了,起来之后毫无怨言:“师父,怎么了?”   “学术楼顶楼小会议室,外院来会诊。”张闻一带徒弟是一心一意的,不管什么时候都把徒弟带上,十分像袋鼠妈妈带孩子了,随时随地揣在怀里。   “好咧。”徐靖安也是一流人才,师父一说,立刻来劲儿,“哪个医院?”   “西康战区金盾医院。”   “嚯,这不是咱们的头号对手吗?”   “所以叫你来,大厅等你。”张闻一脚步没停,挂了电话。左转绕过灯火通明的急诊,从僻静小路往学术楼去。   回想起上一次和金盾医院联手,应该是创了一个全国第一例的高难度手术,这回又是什么病人,能让他们老对手联手呢?兴趣爱好只有“切人”的张闻一不免有点期待。   #   王副院长虽然是短头发,但是向来染烫精致,这让她看起来比实际年龄小了许多。当她看见张闻一和徐靖安一同向着这边走过来之后,抬了抬眼镜,镜架上的细金链子挂绳也随着动了动。   “闻一,小徐就不用进去了。”王副院长没等他们说话,直接伸手拦住了徐靖安。   “为什么?”张闻一只想知道理由是什么。   “没有为什么,就是只邀请了你。”王副院长说着话给张闻一,然后像是知道难搞定的人就是张闻一,目光看向徐靖安。   徐靖安比张闻一好搞定,挠挠头说:“师父,我还值夜班,先回去了。”   张闻一拉住徐靖安的胳膊,对王副院长说:“他是我带到第三年的徒弟。”   “这是要签保密协议的病人。”王副院长抬手看看自己的手表,时间不等人,“兹事体大。”   徐靖安把张闻一的手推开说:“没事儿。”   张闻一听见保密协议几个字松了手。   “王副院长,师父,我先走了。”徐靖安也是听出来了,乖巧地退了。   王副院长推开门,张闻一对着徐靖安挥挥手,进了小会议室。里面坐着的几位医生,白大褂里面大都是军绿色的军装,比起穿着藏蓝色棉布体恤的张闻一,人家仪容整齐的不止一分半点。   “闻一,别来无恙?”坐中年纪最大的那位笑眯眯望着张闻一说道,抬头的时候动了一头银发,童颜鹤发,招人喜欢。   “黎院士您好。”张闻一不但乖乖问了好,还认真鞠了躬。这是肝胆肿瘤方面的泰山北斗,为数不多让张闻一佩服得五体投地的先生之一。   “瞧他客气的,你是今天第一次见我吗?”黎院士拍拍身边的椅子,笑着说:“过来坐。你给我说句老实话,什么失踪都是假的,你小子自己关了手机给自己放了个长假是不是?”   走到黎老身边的张闻一淡淡地笑了笑,“下次想放长假,就像您说的办。”   “哈哈哈哈哈……这个主意是我出的,记我一份功劳。”黎老说完拍拍张闻一的肩膀,“不开玩笑了,来看看这个病人吧……”   黎老说完一抬手,另一个中年军医,起身在超大屏幕上点开了病人的片子。   王副院长递过来保密协议和签字笔,在看大屏幕之前,张闻一迅速地在保密协议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   翻了个身,身后没有人。周隽脑子一下就清醒了,整个房间就只有一间床,张闻一不在床上难道掉下去了?!自认睡觉没有这么霸道呀?周隽赶紧爬起来,两边床底下看看……并没有人。   到床上躺好了想:难道是被叫回医院救人了?前几回都有人把张大夫叫走的,周隽问过他,说是病人晚上出问题了去出诊。   摸到手机之后,想起了是可以联系的,却看见了张闻一给发过来的信息。   “有病人过来会诊,回医院一趟,安心睡觉,不必寻我。”   果然是这样。   确定了张闻一的去处之后,周隽眼睛又想合上了。手臂抬到眼睛上遮住,忽然觉得不能这样看看就算了,这是张闻一发给自己的第一条信息,一定要好好回复一句。   爬起来弄开灯,跪在床上无比认真地开始打字。   “我知道了。你几时回来……”这些字敲好了之后,周隽嘴巴里念叨着“问号”,手忙脚乱找了半天,终于找出来添上去后,咧嘴笑着将信息发送了出去。   把手机放在枕头边上,周隽躺下后便目不转睛地望着手机,他知道如果有信息过来会有提示音,也会有灯光闪烁,越看着,心里就越期待着回信来。   #   果然是没有患者照片的,张闻一一看资料,写着姓名张三,男性,五十二岁……嗯,对于这个假得不能再假得名字,张闻一觉得金盾医院的各位真是太随意了,算了,反正人是真的有就好。   病情公布之后,片子全都拿了出来。关于肝脏的部分,张闻一觉得要保留百分之二十达到保肝的效果,有点难。   “年纪不大,身体素质怎么样?”张闻一抬头问面前另一位带着眼镜的医生,从刚才介绍时他说的部分推测,他应该是主治。   “比较糟糕。”那位说了四个字就让张闻一心中的第一计划打了水漂。   如果身体素质较好,在切除肝脏的这些肿瘤之后,能够保留到至少百分之十五的肝脏,就能够让肝脏再生。比起百分之二十来说比较险,但是不是没有先例。   现在整体身体素质是不行的,这个法子就没有可行性了。   “闻一,先等等。”黎老拍拍他的手背,“病情是很简单的。”   “?!”黎老这么一说,张闻一觉得也是,这个病人的病情远远没有达到需要两家医院联手才能搞定的地步,为什么就还要签保密协议了呢?这样说来,应该是张三先生的身份比较特殊了。   “原来您不是技术顾问……”张闻一回头看着黎老,“是……”   “说客。”黎老头上茂盛的银发被他抬手往后一抹,配合着脸上狡黠的笑容,努力想要营造出一副世故精明的模样,结果由于年岁大了脸上肌肉不够紧绷,只能是个搞笑的小老头。   “为什么贵院不能接受?”张闻一扯扯嘴角算是配合小老头了,直接问了原因。   “我们那儿太森严,不好接受……手术室都算军事管理区的。”小老头也不演什么说客纵横家了,直接老老实实地说原因,“这个张三啊,他目前的情况最好还是在比较温暖和谐又亲民的医院里医治比较好……”   “您确定这句话没有任何别的意思?”张闻一怎么听着都不得劲儿,他们医院已经连续三年当选锦城消费水平最高的地方了,怎么亲民?   “你这孩子,我还没有说完,这个只是次要原因。”黎老扁扁嘴,“知道你不喜欢拐弯抹角,人家正准备老实交代呢?不要打断我。”   “您说了算。”张闻一说了这话之后,看了一眼王副院长,她四平八稳地端坐着,让这件事情显得更加扑朔起来。   “这人是锦州监狱医院给我们转过来的,跟着的还有这个人身上案子的……一堆人。”黎老说完指了指会议桌最边上的一个人,那人穿着便服,从坐姿上看来也是军方出身无疑,“他是代表。”   张闻一想:只是切人就很简单,现在明显是切人简单,但是被切的那个人不简单……   “张三放在我们那儿,不容易发挥他的积极作用,放在你们这儿可以……”黎老的话快要说清楚了,“而且转到你们这儿,也不容易让人怀疑是故意下圈套,毕竟我们院和你们院水平旗鼓相当,虽然不想承认,近两年是你们院的排名要高一些……”   “所以就是放在我们这儿,好给人家下圈套?”张闻一直接给总结了,然后看向“代表”,   “金盾医院甩包袱的意思我明白了,病人要交到我手里我晓得了,保密协议我也签了,请您直接说明情况吧……”   “呵呵呵……”黎老被张闻一这直白的说辞给整笑了,“谁说我们甩包袱了,说定了之后,这几个给你用,都是我的‘心腹’学生,随便用。”   “代表”站起身来,朝张闻一处走来,笑眯眯伸手给他说:“我叫袁锵,是这次‘景阳冈’行动的负责人。张医生您好。”   “您好。”张闻一听了之后觉得,这个行动的名字取得比张三稍微好一点。   “我也不绕圈子。病人是我们秘密抓获的西伊独高阶成员,他已经愿意和我们合作了。”   袁锵把合作二字念得很重,张闻一立刻明白张三这个恐怖组织成员在医院的使命除了被“医好”,还有别的……   “我们将通过他在此医疗期间,让他和其他的西伊独成员接触,这个接触能够产生在贵院更容易实现一些……”   这句话背后的意思就是对广大民众开放的公立大医院保全系统漏如网筛,能让别人有机可趁。   当然,这些都是他们和院长们商量的事情,张闻一不用对这些细节关心,他要关心的只有这个病人怎样动手术,才能得到最大程度的康复。他的康复比他的死亡对这边更有利。   张闻一把目光放到王副院长身上,“我的工作安排是?”   王副院长目光清淡道:“同金盾医院的各位合作,为张三先生进行手术。”   这是来自张闻一的顶头上司的安排,对于这个安排张闻一很满意。   #   苟锐欣的电话打过来的时候,徐靖安刚刚走出学术楼。   “你师父今儿没有揣手机吗?”苟医生的嗓门有够大,明明话筒模式,听着跟公放效果似的。   “哦,他应该是进会议室的时候关了……那边那样要求了吧?”徐靖安也不大能够肯定是不是这样,既然是要签保密协议的,这方面应该也会要求吧……   “现在回去,不管用什么方法都把他叫出来,跟他说绝对不要答应。”苟锐欣郁闷,他怎么就回来的这么快……没有家室的男人就不能在下班之后找点乐子吗?单位打个电话说会诊,半个小时不到就能到位,简直太够了……   “姐,你这个没头没脑的,恐怕师父出来了也会骂我一顿的。”徐靖安嘴巴上这样说着,还是回头往学术楼大厅边上的电梯去。   “我不管他什么鬼活儿,之后有一个国家级的医学会议会由我们院来做一个公开示范手术,你觉得什么样的活儿能和这个公开示范手术的名额更重要?不管是什么任务都拒绝了。”苟锐欣语速飞快,说完之后在电话那头吼了一句“家属叫他不要动了,针水打上,小鲁上心监……”这些说完了,对这头的徐靖安说:“你掂量清楚没有?”   “我是掂量得很清楚的,就是不知道我师父他会不会像我这样掂量……”徐靖安想的是,公开手术不如那边保密协议手术那么得劲儿,十有八九师父是不会像他和苟医生这样的来掂量的。   话都没说完,苟医生那边就挂了,徐靖安也没什么想不通的,一听就是来了不明原因胸痛的,够他们忙活一阵子了。   电梯门打开,徐靖安往上。下了电梯之后,被会议室门口两位同志给亲切的盘问了一遍,就算徐靖安说他找师父拿办公室钥匙也被直接赶走了。   在下楼的电梯里,徐靖安想还有谁能够帮忙? 第17章 第十七回   等来等去没有信息回来,周隽兴致便歇了。裹着被子在床上滚了两个来回,心中不悦,咬着牙磨出一句“牲口大夫没良心……”不知道第几次把手机打开,还是一条信息没有。   没有就没有了吧……叹气完毕就趴在床上睡了。   睡梦中,周隽仿佛走进了什么酒宴之中,笙歌艳曲,人声笑语,仿佛脚下踩着浮云,周隽没有一步走得踏实,好不容易以为靠着一根柱子了,身子一歪却是跌下去的感觉……没成想半道上被人给扶住了……   啊……这情节熟悉……   周隽头一偏,笑着说:“谢了,献之兄……”话没说完,眼里看见的人却不是裴献之,扶着自己的人一张万年冷脸子,看自己现在的样子也是嫌弃……   “嘻嘻嘻……张闻一……”   这句周隽笑出了声音之外,还抬手往他那边捞了捞……自然是捞了个空,就这一个动作,周隽突然醒了。   他睁开眼睛,看见了屋顶富丽堂皇的壁画,脑子里的亭台楼榭、觥筹交错一瞬间便如抽丝般远去……   眨眨眼,周隽想:怎么就变成了张闻一呢?明明是……所以是应该把上半辈子的事情都忘掉才对吧……自己这儿半点犹豫起来,连梦都要做主给自己改了……   下一秒,手机终于响了起来,丁零当啷的铃声在这夜里头特别清脆。   周隽摸起电话打开,看见是徐靖安请求的语音通话,向绿色那边滑开接起来,“徐医生有什么事儿吗?”   “隽隽,下楼,我马上到酒店大堂了……”徐靖安的声音听起来有一点着急。   “啊?!”周隽捏着胸口上小布熊的立体耳朵,“你要来接我?”   “对,我到了啊,你快下来。”徐靖安自顾自说完挂了电话。   周隽彻底清醒了。   #   将头发随意挽了挽,周隽脚步轻飘的爬上了徐靖安的车。   “你车真小……”县爷坐好之后觉得前座已经要靠到自己脸上了,不由的感叹了一句。   徐靖安顿时受伤,“跟师父的车比是小了点……不过比他的省油多了,也好停车。”   “嗯……你带我去哪儿?”周隽觉得自己也是没什么戒心了,都上车了才问人家去哪儿,若是绑票,都已经成功了。   “医院,把师父弄出来。”徐靖安觉得就自己吧是没法子把师父弄出来的,但是隽隽就不一样了,师父的小心肝弟弟呢,门口嚎一声都能把师父弄出来的。   “他被抓了?没有啊,他说是会诊……”周隽打了个哈欠。   “是会诊,但是目前情况是这样的……”徐靖安听了周隽的话,知道是自己没说清楚,把事情一来二去给讲了一遍,“所以,一是来了这样高要求的活儿,二是又有公开手术的机会,隽隽你替你哥哥掂量一下?”   周隽听得蛮仔细,等他说完了,问:“公开示范手术对于张大夫名声和前程都是巨大的助益?”   “对。全国的会议,你想想……”徐靖安太喜欢和周隽说话了,一点就透。   全国二字一说,周隽脑子出现了大雄鸡版图,那么大……“你还说,同时他去了一个感觉很严密的……密会?”周隽不太懂保密协议是什么意思,总的来说就是徒弟都跟不进去,肯定很严密了,陪同他一起进入这个密会的人是王副院长……   “是。”徐靖安觉得周隽已经明白了。   “要是张闻一答应了密会的任务,他就没法兼顾公开示范手术。”周隽想了想说:“那就是两亏。”   “对,所以待会儿你一定要把师父弄出来。不然这事儿又要便宜某些‘权贵’了。”徐靖安觉得师父被除开之后,凭资历公开示范手术的人选就只有一个了——陈巍。这可是一点儿都让人高兴不起来的事情,“等等……两亏,就亏了公开手术啊?还有什么亏?”   “主任的位子也回不来了。”周隽看着街道两边依旧透亮的路灯,给徐靖安开了窍。   “啊,对啊……既然是秘密的活儿,自然要专心一些……”徐靖安顿时觉得隽隽才是真通透的人儿,自己找他果然找对了。   #   整个说明已经到了末尾,不过是领导们说一些套话。张闻一已经在思考张三的术式,忽然眼前一暗,有人靠过来轻声说:“张医生,我想我们最好能够方便联系对方。”袁锵捏着手机站到张闻一面前。   没有拒绝的张闻一迅速打开自己的手机,叫袁锵报他自己的电话号码。袁锵流利的说完之后,张闻一已经敲出了电话号码,当着袁锵的面拨通。两人没有过多的寒暄便完成了电话的交接   “那么后天转运病人过来的时候再见。”袁锵存好了张闻一的电话,笑容满面道。   张闻一点点头,转身对身旁坐着的黎老说:“术式方案讨论定到什么时候比较合适?”   黎老很是配合地说:“你什么时候有空,我们都配合。”   “那就等人过来之后,我想看看他目前的情况。我直接对接哪一位?”张闻一望着那位主治医生说:“对接您可以吗?”   那人却是望向黎老,黎老笑着说:“张医生都点你的名了,你还等我发话呀?”   那位医生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说:“可以的,张医生。我叫柳源,我想我们也应该留下通讯方式。”   两方面都联系好,张闻一就没什么留恋了,比谁都先离开会议室。   黎老同王副院长说了两句回过头来,已经找不到人了,“走得这么快?怎么张闻一这小子有对象了?”   王副院长挺认真的说:“对象的事情没有听说过。不过他亲戚弟弟在我们院住着,最近一段他一有空都去看护的,两头跑确实挺忙的。”   “这样哦……还说跟他聊聊……家里有病人那就算了。”黎老说完这个,回头笑柳源,“今儿看到真人怎么不激动了?平时抱着人家的论文都说好的。”   “维护我院尊严。”柳源低头笑着说:“张医生说话做事跟他写的文章一样,干净利落绝不拖泥带水。”   “呵呵呵呵……那就好好合作、多多联系,以后你比他能干了,他就没有你说的这么香了……”   柳源低下头,忽然看见自己手上一袋片子还捏着,“张医生……老师我把片子给他。”   #   为什么着急走,因为看见了周隽回复的信息。第一条都是好好的问自己什么时候回去,再来第二条就是我在楼下等你了。   楼下这么大,在哪儿等呢?   又是怎么知道自己在哪儿了的?   三更半夜不睡觉跑来找自己干什么?   还有,怎么过来的?   走路?   从曼斯柏黎大酒店过来还是有一段儿距离的,还是夜里走……   张闻一脑子里一下子蹦出一串问题,想要想不出答案,最好是先把人拎出来。   刚想完,语音便响了。一看来电人,他还自己送上门了。   “张大夫,你在哪儿?”刚一接通某人就热情地说上了。   “要不要告诉我一下,你在哪儿?”   “我啊,让我看看……我在‘广博慈爱’上面,这字写得好……”   听了周隽这神奇的地理位置提示,张闻一还真就第一时间反应了过来,原地向左转,果然看见某人坐在学术楼门口大草地上的文化石上。虽然是背对着自己的,也看得见他抬脚顺着人家大字的笔画摹写。   “你在哪儿啊?”   “小徐告诉你我在哪儿啊?”张闻一说话轻声,一面说着一面朝周隽走去。   “小徐说你在学术楼……我就在学术楼附近啊,黑黢黢的也没见找你。”周隽说着站起身来伸了个懒腰。   “为什么不睡了?”张闻一看一眼县爷站的方向,估计县爷是没有找到大门在哪儿。学术楼一楼全落地设计,四个方向四个入口,从哪儿看过去都一样。   “小徐托我给您带个话儿……”周隽说着说着自己笑了起来,“说师父华佗在世、英明神武,一定知道……啊?!”   忽然被人从文石上扯了下去,周隽的话就说不下去了,八爪鱼一般抱住拽他的人,都不用睁眼睛看,光闻那味儿就知道是张闻一了……   周隽终于站稳了,松开手笑着看张闻一,说这话时还在他胸口闻了闻,又偏头闻闻自己身上,“嗯,真好闻,一样的味道。”   周隽松了手,张闻一却没有,自然而然的拉住他的手,把人往大草坪外边路上带,“为什么找过来?”   “这活儿有意思吗?”周隽没料到张闻一这么快就动步,撵了两步才追上他问。   张闻一一踩上小石子铺的花园路面又突然停了下来,周隽同样没料到,又撞到了他身上。   “张闻一……以后咱俩走路你喊个号子可好?”揉揉自家鼻子,周隽伤心了。   “小徐没跟你说这活儿是保密的?”张闻一觉出点儿意思来了。   “说了呀,所以我都没问你切什么人,就问你有意思吗?”周隽推一把张闻一,“走走走,你们医院的蚊子都比外面的凶狠……”   这话张闻一很是认同的,带着周隽往学术楼前的大路走。   “蛮有意思的。”张闻一想了想,就算除开张三的身份还有袁锵他们的行动,能让张三保住肝也是一个很有意思的挑战。   “哦,那就好。”周隽在外面等了这么些时候,猜也是这个结果了。要是张大夫不感兴趣,压根就不会在里面跟他们商谈这么些时辰。   “小、徐、医、生托你给我带的什么话儿?”刚才这话被自己给打断了,张闻一现在把它又捡起来,只是“小徐医生”这几个字节奏怪怪的,跟其他的话搭不上。   周隽何其聪明,卖乖一笑说:“你徒弟徐靖安说他年纪一大把了,平日里除了打游戏就是动手术,也该是精进一下的时候了。早前师父你不在,他也没少受人家的排挤,端端正正的在肿瘤科里待着,凭得也是本事。现如今,师父你回来了,主任位子也是稳当的,为徒弟筹谋筹谋不也应该?”   对于徐靖安能说这样的话张闻一不信,但是周隽把小徐医生换成徐靖安了,张闻一很受用。   “然后呢?”   “之后有个国家级的学术会议,有公开示范手术……”这句词儿周隽说地很慢,都是硬记的,终于说完了,又靠近张闻一半步,“徐靖安想做。”   “我知道了。”张闻一瞧着周隽认认真真的模样,给了他一句肯定的回答。   “哎?!”周隽自己倒是沉不住气了,“你怎么不说徐靖安不会说这样的话?”   “你说他说了,他便说了。”   正道上的路灯比刚才的花园小径亮堂许多,张闻一这时候看得清周隽的模样,觉得他这样忍着笑的模样,比刚才认认真真的时候好。   “或者,我这样说打乱了县爷的计划,那我就把话撤回,把你想我说的再说一遍?”   忍不住的周隽终于笑出了声,“张闻一,天下第一恼人的就是你。”说完抬起手在张闻一的胸口锤了一下,“那你知道了吗?”   张闻一还没有回话,有人大声地招呼他。 第18章 第十八回   周隽比张闻一先回头看过去。   来者自然是穿着白大褂的,只是这人里面穿的衣裳不多见,他里面那衣裳像宣传栏里宣传八一节的图片上的人那样的……   张闻一见到来人手里提着一口袋片子,知道是自己走得匆忙了,迎上去道:“给您添麻烦了,柳医生。”说完接过了片子。   “没有,我也忘记了。”柳源对张闻一摆摆手,笑说:“还以为追不上您了。”   张闻一倒没有那么客气,打开口袋,依次查了查自己需要的片子,都很齐全,便同柳源说:“收得很仔细,谢谢。”   “对手术,我有一些想法,可以跟你聊聊吗?”柳源说这话的时候,和也走上来的周隽视线对上了,他说这话的时候,也微笑着对周隽点了点头。   周隽一点儿不避讳,直勾勾的把人家上下打量。   这人自带着一股和普通人不一样的精气神,刚才小跑上来,此时站立着,都比平日见到的人更有气质。周隽瞧见他腰背挺拔,又比自己高半头,不由得也学着他扩肩挺胸的站着,生怕被他比了下来。   还有,他瞧张闻一的眼神和看自己的眼神是不一样的。看张闻一时的眼神比看自己的时候柔和了十分,特别是刚才张闻一说“收得很仔细”时,他嘴角那抹含着半分腼腆的笑让周隽也喜欢的。   “所以……唉……”周隽在心底里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前不珍惜,后有强敌……”   抱住张闻一的手臂,周隽声音放的小小,刻意添了撒娇的意味,道:“闻一哥哥,我肚子饿了……”   张闻一觉得他也应该饿了,这夜里折腾出多少事儿了,便对柳源说:“明天上午十点,我联系您。”张闻一一手提着片子,一手拽过周隽,“今晚先告辞了。”   柳源点点头,抬手对着他们俩挥了挥。   走了几步,周隽回过头来,笑着对还在原地的柳源挥挥手,余光里瞧见张闻一要回头了,周隽把抱着的张闻一的手往怀里拽了拽,着急问他:“我刚才有连到医院的网络,为什么半夜就可以,白天不行?”   “大概白天人多。”张闻一自然没有回头,而是给周隽解释起了原因,然后又安慰他说明天把手机卡业务办理了,以后便可以用自己的网络了……   “嗯嗯嗯……“周隽虽然每一句都回了话,却是罕有的一句都没有听进去,心里光想着那个柳医生了。   #   灯火灿烂的学院路上没有一点儿深夜十二点过的样子。   因为周隽说肚子饿,张闻一就直接带着他到了这儿,后半夜都还能卖吃的卖的这么火热,也就只有三个大学相交处的学院街了。   “这是什么?”手里捧着一碗红糖糍粑的周隽指着一个超大的龙头铜壶问张闻一,数清楚了五爪之后,顺手指着龙头说:“这是僭越。”   “你也可以买一个体验一下僭越而没人管的感觉,十分舒畅。”张闻一其实也不知道壶里是什么,便问了老板。   “红枣银耳羹,美容养颜,八元一杯。”老板热情地连价格一并报了。   “来一个。”周隽大气得紧,僭越铜壶里的小食,得来一份,又指着龙脖子上挂着的二维码对张闻一说:“闻一哥哥,给钱。”   倒是从善如流的很,前一刻还正儿八经的说僭越,下一刻就愉快地买上了。张闻一认命给刷码,“周隽,大晚上的这样吃下去,会变成胖子的。”   “没受伤的时候,你变着方儿的喂我,可有成效?本县可有多长一两肉给你?”周隽看见老板把装满了银耳羹的长高杯子放到了一个带圈的机关下方,拉旁便的把手往下用力一压,那杯银耳羹就有了盖子。   “甚好。”周隽感叹了一声。   老板活生生给听岔了,说:“生蚝?烤生蚝在那头儿,再走个五十米,典记烤蚝,这条街上生意最好的了……”说罢,老板把银耳羹和大吸管一并递到周隽面前。   周隽笑着看张闻一,“这是什么?我没有吃过……”   张闻一转身先朝老板指路的地方去,周隽笑眯眯跟上去。   “张闻一,我现在正是恢复期……”   “吃。”周隽的讨巧话还没有说完,张闻一已经给他做了结语。   #   醒过来之后第一件事儿是打了一个嗝。   周隽闭上眼睛深深悲痛于自身的“不雅”。好在张闻一早上查房,走了许久,不然周隽会更对自己绝望。   昨天晚上吃太多,现在都还不舒服……张闻一那牲口大夫看着自己吃,也不会劝两句,他一定知道会是这样的结果,还故意整自己,心太黑了……   想起今日还有事情,周隽赶紧爬了起来。整理完毕,周隽背上自己的小包袱出得门来,按照张闻一的交代,把门上的牌子翻到“请打扫”那一面。张闻一还说了,在搬进新房子之前,他们都住这儿了。   #   附院食堂门口,周隽看见苟锐欣过来了,单手举得高高地挥动着。让那边的苟锐欣受宠若惊,顿时觉得周隽这孩子这么招人喜欢,张闻一捧在手心里也是正常了。   “这是小小心意,感谢锐欣姐姐这一段时间的照顾。”周隽把包装精美的小礼盒双手奉上,弯腰弯得可厉害了。   苟锐欣也不客气,直接拿了小礼物,“看起来真不错。隽隽真有心,谢谢了。”   “谢谢姐姐的救命之恩。”周隽伸出左手,戴在手上的住院信息环晃了晃,“托你们的福,现在是健健康康的周隽,离出院的日子不远了!”   嘴巧的周隽苟锐欣早就见识过了,一直想:如果真是张闻一的亲戚,那他们家的基因分裂得可真彻底,能分化出完全不同的两个种类来。   “所以,借这个午饭聊表心意。”周隽依然挽着苟锐欣的手臂了,“咱们快些走,待会儿徐靖安忍不住,先偷吃了。”   “哈哈哈……这倒是像他能干出来的事情。”苟锐欣一点儿不珍惜徐靖安的形象。   今日这顿中午饭来的人挺齐全,都是参加了周隽手术的人。昨儿夜里周隽提议要谢谢大家的救命之恩,今天张闻一就约了大家。有付云、李怀臣、徐靖安,还有萌萌姐,这时候那几个先到的早已经开始吃了,不是偷吃,是明晃晃的开始吃,压根没有想过客人还没有到齐的事情。   看见周隽陪着苟锐欣进来,付云咬一口手上的超糯卤鸡爪后说:“我还说他跑这么快是去领他闻一哥哥了,结果是锐欣姐姐呀……”   “我闻一哥哥不用领,来不了了,在手术室吃外卖呢……”周隽笑着请苟锐欣入座,对于他闻一哥哥不能来这件事儿没有半点惋惜,仿佛还高兴得很。   “不是师父给发的邀请吗?好可惜,他却不能来……”徐靖安不愧是中华小饭桶,已经吃了大半碗饭了。   “他是给我搭台的呀,台子搭好了,我自己来唱戏,他功成身退也好,免得破坏气氛……”没有真人在身边挂个冷脸子,周隽觉得嘴上的门把手可以不要了。   “哈哈哈……对的,师父吃饭都很严肃的,食不言贯彻的比谁都彻底。而且,只要跟他一起吃饭,就会不知不觉变成‘看谁吃得快’的竞赛现场……”徐靖安一边说着一边吃,对师父的吐槽毫不手软,来的直接又凌厉。   坐在他对面的萌萌觉得自己的眼睛都快眨抽筋了,徐靖安还是没有看出来有什么问题,话说完了之后,还端着饭碗问萌萌,“你眼睛怎么了?”   萌萌捂住脸指指他身后……   徐靖安回头,看见了端着外卖盒子的张闻一,然后埋头使劲吃饭。   周隽和徐靖安坐在同一个方向,这时候也是闭了嘴,起身往圆桌旁边的空座位挪了一格……   见到周隽贴心空出来的座位,张闻一很满意,端着外卖饭盒坐下。   “这是赶着把手术做完过来的?”见张闻一身上还穿着洗手衣,李怀臣给总结了一下目前的情况,“都想你,才聊起来的。”   张闻一不说话,夹了一个附院食堂名产卤鸡爪放进自己的外卖盒子里。又看了一眼桌面上的情况,再夹了一个给云姐……其他人秒懂,伸手夹走了自己的那一份,徐靖安动作慢了,筷子在空空的盘子上悬浮着特别悲惨……   张闻一慢条斯理吃了一口饭,看着徐靖安说:“申请写好,下午交到院办去。”   “啊?!”徐靖安没有听出个所以然。   周隽起身,越过张闻一,把自己碗里的鸡爪放到徐靖安碗里,“师父的意思是公开示范手术你能行!”   徐靖安看着周隽。   周隽对他眨眨眼。   徐靖安觉得周隽真是神人。   周隽觉得徐靖安这小子反应真慢。   张闻一用筷子在他们二人之间晃了晃,打断了他们的视线交流,淡淡地说:“不乐意就算了。”   “乐意。”徐靖安咬了一口周隽给的鸡爪后,立刻就通透了。   师父不能够做公开手术是一亏,手术若是让不是师父这边的人做了是二亏,如今已然亏了一着,公开手术即使师父不能做,也要师父的人来做,这样才能站回主动。周隽那晚上只说不用去“闯宫”,让自己先走,转回来便已经安排的这样细致了。   还是隽隽厉害,一眼就能想这么远……不,最厉害的是把师父说通,都给院办那边做了工作了。   佩服!   “十年磨一剑,今日把示君……”这件事作为大徒弟徐靖安决定风雨一肩挑了,豪情瞬间上身。   “你先申请,谁去之后再定,剑已经亮出来,少不得一番较量……尽力就可。”张闻一无情打断徐靖安的万丈豪情,说完这话,把自己碗里的鸡爪放到了周隽碗里。   对面坐的付云、老李和苟锐欣极其做作的鼓起掌来。   周隽看着他们的模样,又看看一脸冷淡的张闻一,笑着把鸡爪放进嘴里,想着:张闻一的朋友们真是太乐于见到他‘上进’了……嗯,鸡爪真好吃! 第19章 第十九回   注定饭是吃不长久的,最先撤退的就是苟锐欣,打着包回了急诊。然后是萌萌和徐靖安,到最后,桌面上就剩下手术已经做完的张闻一和手术还没开始的付云和李怀臣。   付云逮住最后的机会,端起汤悠闲得喝了一口,瞄一眼张闻一说:“也就是说你俩还得等手续办完才搬进去?”   张闻一点了点头。   “搬进去请客吃饭不?”老李还就惦记吃,这一顿还没有吃完呢,已经惦记下一顿了。   “得请两顿。”美美一口汤喝下去,付云心里舒畅,“一顿吃乔迁之喜,一顿吃喜结良……”   张闻一听到一半就抬了眼,瞪着云姐的表情多少有点儿紧张的意味。   付云瞧见了立刻转弯说:“喜结良医,隽隽身体康健……”   老李乐得没端稳汤碗,洒了一手,正自己拿纸巾擦。   张闻一盯着付云大口吃饭。   周隽捧着饭碗把他们三人一个一个的看了一遍,才乐呵呵说:“可以在家里烧烤,露台就用起来了。”   付云放下自己的汤碗,回瞪一眼张闻一,憋着笑说:“小心重蹈覆辙。”   伸手给自己舀了一勺汤,周隽在心里把付云姐的话念了念,觉得字字都是惊喜。   重、蹈、覆、辙……   前辙是谁呢?   喝一口汤,又看了一眼张闻一,他已经不搭理这桌面上的所有人了,独自吃得专心,周隽把目光还就放到了付云姐身上。   “前车覆,后车诫。云姐姐的教诲我替闻一哥哥记下了。”举了举手里的汤碗,周隽目光落到张闻一面上,见他磐石不动安如山的模样,轻笑了笑,目光一流转望向付云,说:“再不叫有些人觊觎闻一哥哥的位子。”   好好的话儿在他们的嘴里一出一个意思,到这儿最后让周隽更是搞成了某种宣言。   老李继续笑,完全没有麻醉医生的沉稳。   将自己的汤碗与周隽的碰一碰,那清脆的白瓷碰撞声快活又轻巧,付云说:“对,这样才有劲儿。”   张闻一将筷子端端正正放到碗上,像一条标准的过圆直径,将碗分成一模一样的两半。付云和周隽碰碗的声音,直接响在他的心头上。   #   曼斯柏黎大酒店住了两天,周隽被甜甜姐逮住了警告他:虽然是跟着张主任走的,但是也请要有身为病人的自觉,没有出院天天偷跑成什么样体统。   周隽左右想了想,问甜甜姐:“怎么才能出院?”   甜甜姐给了他一个白眼,然后指明了路线:“去找你的医生。”   “张闻一?”   “不然呢?”   “懂了。”说完这句之后周隽甚至有点儿觉得自己没能出院是张闻一给忘记了,“这个糕点很好吃,送给你们的。”   差点忘记了最重要的拍马工作,周隽把挂在肩头上的小包袱取下来,一层层打开,露出包装细致的纸盒子。   姜甜甜是头一回看见这么装东西的,本想问问周隽这是今年的新流行吗?但是看见了曼斯柏黎大酒店烘焙坊那优雅的天鹅logo……吃货本能就觉醒了。   “是准备的小糕点,谢谢各位姐姐对我的关照。”周隽双手捧着递到姜甜甜面前,“十分可口,我昨日试过。今日特地带来的。请分与我婷婷姐和菲菲姐……虽然是客栈里的食物,但也美味,万望姐姐不弃。”   捏着糕点盒子的提手,姜甜甜说:“你这两晚上都是住的这儿?”   点点头,周隽说:“就是……那个!”伸手指指窗外不远处曼斯柏黎大酒店的大楼。   “太奢侈了……”姜甜甜捏着糕点盒子走人,这种山里来的不知艰辛的小屁孩太让人嫉妒了。当然,好姐姐必须教他做人,“隽隽,你知不知道你在那个酒店住两晚,姐姐一个月的薪水都要用尽了,张大夫花的钱也是辛苦钱。你嫌弃医院不好住,咱们这医院外边各种样的酒店旅馆多了去了,怎么就非要去住那五星级的消金窟呢?好好替你哥想想……小没良心的。”   #   病人张三的转运确定在上午十点半。   张闻一和王副院长等知情人在地下停车场等候。由于张三先生的情况特殊,他身边的医护依然沿用金盾医院的人员,只是这部分人员需要便衣。   袁锵那边的安排也向这边通了气,他们外围三层人员已经安排妥当,不会影响医院工作。张闻一今天到医院之后,并没有发现什么不同,好奇心到这里便克制了,各司其职而已。   柳源自然是一辆车过来的。车子停下之后,柳源先下来,同其他两位男护士合力将病人推了下来。   这边往既定的清净通道去往住院部,柳源便自然和张闻一走到一处来。   “张医生您好。”柳源的话虽然是客套,面上的笑容却是熟络。   张闻一没有搭理他的客套,由于昨天晚上就已经和他在手机上聊了很久,这种面上的礼仪张闻一很自然的就抛掉了,从心里觉得柳源人不错。   “我还没有见到袁锵,只通了话,电话里不好问时间的事情。”张闻一直接将话题切到了他和柳源都关心的手术上来。   “安顿好之后应该能见到袁队。”柳源比张闻一清楚些,毕竟他和袁锵打交道的时间更长。   “我是怕这个方案时间过长会给他们造成负担,所以才会有反对。”张闻一同柳源解释说,“昨晚上我又想了一下怎么缩短时间,有了一个想法,你有兴趣听一下吗?”   “当然。”柳源跟着前面的人进入了手术专用大电梯,人数比较多,张闻一抬手让柳源往里面走。   “待会儿看着片子说。”电梯运行起来之后,张闻一说道,说完眼角扬了扬,淡淡的得意神色没有藏住。   柳源瞧见了,点下头笑,觉得那些说张闻一的传言果然是不能全信的。   #   “录音得到音频,录像得到视频……这样是录视频,准备好了,胖豆开始背吧!”周隽举着自己的手机对准床尾斜靠着的十分不乐意学习的胖豆,一个个单词十分艰难的从胖豆嘴里蹦出来……   周隽却不介意,微微笑着录得很开心。   他们俩的互助学习一般从九点开始,由于胖豆的十分不上进通常都要拖到十一点半左右才能完成……   由于周隽拥有了平板、电脑和手机,这个学习时长又增加了,变成了胖豆奶奶干脆和涂嬢一起准备四人份的午饭。周隽更是直接扎在胖豆的病房里了。   比起自己那边的两人间,周隽更喜欢这个六人间。来来往往的人多,更长见识。这个病房里的病人分数两三位医生,最多的还是陈巍医生的病人。跟人家聊起来周隽更是觉得有意思了。   “我觉得你找徐医生下载游戏比较好……”终于背完单词的胖豆趁着奶奶去打开水,立刻同周隽讨论起娱乐大业,“我上次看见他等级好高,他是最好说话的医生了,你去问你哥百分之百被骂死,说你不务正业。”   “好吧,等他来上班就问问他。”周隽刚才看了,徐靖安不在,婷婷姐倒是跟自己说待会儿张闻一要过来。   “手机上就不装了,免得被你哥发现。平板和电脑都装上,你用一个,我用一个,带你上分!”胖豆这时候精神,眼睛都能发光。   对面病人家属感恩戴德地送陈巍医生出去,周隽瞄了一眼,低头把手机上刚才录制的胖豆背诵视频又看了看……嗯,画面清晰,声音也不错,用胖豆的话说不愧是顶级配置。   背诵完之后就是阅读时间。周隽的《现代汉语词典》已经快要见底,胖豆的《草房子》还停留在第五页。   “周隽隽,你闻一哥哥来了,不去见见?”谢婷婷捏着一瓶液体从门外进来,她是来给最里边的婆婆换液体的,见着周隽没忍住多嘴。   “是吗?”周隽可有精神了,立刻关上词典蹦下了床。   这边谢婷婷的液体还没换好,周隽已经出门去了。   #   虽然那天夜里路灯下看得不真切,但是柳源的样子周隽是不会认错的。   今天柳源没有穿那种淡绿色的衣服,和张闻一他们这儿的医生没什么两样,仔细看看又觉得还是不一样。就跟他身边的张闻一来对比说,张闻一白大褂里面就穿了个藏蓝色的衫子,婷婷姐最嗤之以鼻的那种。人家柳源里面穿的衣服有小巧的领子,领子下还带着一条颜色鲜艳的精致带子,白大褂扣得齐整,整个看起来都很有精神。   自然的,柳医生比谁都更扎眼。   “新来的医生吗?好帅……”甜甜姐说完还把手搭在了周隽的肩头上,“待会儿问问你哥,那个医生是哪个科的,姐姐的心动了……”   “还是死心比较好。”周隽推开甜甜姐的手,“那位医生是过客。”   “啊……听起来隽隽你知道的蛮多的。”眼见着张闻一和新来的医生进了办公室,姜甜甜往护士站里头走,“你不找他了?”   “要啊……”周隽心里是觉得他们刚刚从病房那边过来一定有事情说,但是脚步是管不住的,还是往医生办公室走去。   办公室的门半掩着,周隽走到门口正好从门缝中看见张闻一和柳源在说话。两个站在小白板前边,张闻一在画什么图,说话没稳住手画错了,刚顿笔柳源就捏着那半块烂擦子给张闻一擦干净了,指了指请张闻一重画……他俩在一起确实融洽。   拇指掐住食指尖,周隽心里大不自在起来……这不自在是什么,周隽明白。可又不能说些什么,他自己也曾给过张闻一这不自在。   #   “一定要去?”张闻一的面色比窗外的天色更难看。   轻轻咳了一声之后,周隽掏出帕子捂住口,比刚才那声更激烈的咳嗽连着好几声涌出来。   “晌午就回……”周隽的面色苍白,整个人瑟缩在大氅里,随着咳嗽,整个身子仿佛都在颤抖。   张闻一的手背轻轻贴上了周隽的额头,滚烫温度让他脸色更难看了,“外面还下着雨,你这模样出去再回来,病会更重。”   “让乐有用心些打伞,不会淋着雨的……”周隽的手搭上张闻一的,想要把他的手从自己额上拿下来,却是使不上一点儿力气。   “让那人来见你。”张闻一收回了自己的手,话语里退了一步。   周隽笑了一下,这笑在张闻一看来比哭还难看,“见了就回,一点儿不耽搁……真的,张闻一我……咳咳咳……”   “告诉我他是谁?你要是因为见他这一回病死了,我也好找他要说法。”   “旧时同窗……”   “名字。”   “我不会病死,张神医你会把我医好的,咳咳咳……”周隽这回是真的笑了,目光盈盈把张闻一看着,抬手在他手上压了压,说:“乐有,撑伞。”   乐有扶着县爷往门外去,刚开半扇门,便有雨丝夹着冷风灌进来,周隽抬手挡风,一撇头瞧见了张闻一铁青的脸……   若说张闻一面上的表情全是对周隽不听话的生气是不对的,周隽明明看见他眼神里别的意思了,那意思周隽明白,却是不能说出来……   说出来就是捅破了这层窗户纸,张闻一的情谊周隽没法子承受起来。 第20章 第二十回   那意思是嫉妒。   周隽这一时候心里的大不自在就是嫉妒,嫉妒那个在张闻一身边与他融洽自在人却不是自己……   “吖,您也是找医生的?您找哪位医生啊?”   肩上被拍了一下,周隽回头看着身边问他话的人,是个笑得和蔼的大哥,手上拎着一袋片子,“我也找医生,要进去吗?”   摆摆手,周隽退了一步,“我找的徐医生不在。”   “哦,你找徐医生啊?是不是那个矮矮胖胖的?”大哥很是擅言。   “不是,徐医生挺高的……是个精神小伙儿。”周隽还就跟他说上了,“你弄错了。”   “哦,是我弄错了。那你还要进去吗?”大哥指指医生办公室的门。   周隽看一眼里面,张闻一和柳源依旧讨论热烈,摆了摆头,周隽往护士站走去。走了两步回头,却看见那个和蔼大哥也没有进去,而是拎着片子往电梯间那头去了,周君觉得怪怪的,他不是要找医生吗?   #   医生办公室里的解说在张闻一用红蓝笔画出了静脉和动脉之后告一段落。   “切掉左边的肿瘤之后,之前觉得门脉栓塞术做了就可以,但是等这边萎缩的时间长了点……刚才袁锵说了时间还是要压到两周以内,所以我就是这样想的,时间上应该来得及,你觉得呢?”张闻一将红蓝笔帽套上,指着肝脏上的动脉和静脉问柳源。   “留下它们,把肝脏切成两个部分,肝脏离断的发炎反应能更加刺激再生进行,左边再生效率被迫提高……”柳源顺着张闻一的思路往下说:“两周内左肝再生到百分之二十的大小……”   “再把右肝肿瘤切除,肝也保住了。”张闻一做了总结,看向柳源。   “激进版的两期肝切除术……”柳源不但认同了,还给张闻一竖起了一个大拇指。   “你这边的人够吗?”张闻一想起这个术式徐靖安没有遇到过,算了算柳源他们今天过来的人,有心把徒弟拖进来。   “我和你应该可以,如果你不放心,可以再增添一名医生……您的学生是吗?那天在门外那位。”柳源十分善解人意。   张闻一的心思被看透了,便十分坦然地说:“我希望他来。”   “我会跟袁队说明的,您的学生那边需要您来做工作。”从袁队和他们讨论完后过来不过十多分钟的时间,柳源十分佩服张闻一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重新构思手术。   “谢谢。”张闻一面上没有表情,言语间是有高兴的。   “那么,一起吃午饭怎么样?我请客,你带路。”柳源看了看办公室的时钟,自然的提议道。   “我请客,我带路。”张闻一也看了看那时钟,把柳源的话改了改。   柳源笑着同意。   #   分药回来的谢婷婷发现自家抽屉里私藏的零食被周隽吃了三分之一,捡起桌面上的笔敲了他的头。   “你涂嬢嬢给你炖的鱼汤喝了那么大一碗,你还在这儿偷我的零食吃,能不能好了,臭小子!”   周隽咬着熊猫形状的棉花糖棒棒糖说:“你吃了会长胖……我是在帮你。我哥和那个医生去哪里?我看见你跟他们说话了。”   “他们食堂吃饭去了呀……”谢婷婷把周隽的手机从自己的充电线上拔下来,递给他说:“导航和订民宿的软件你会用了吗?”   “会了。”周隽收过手机,“姐姐你教得好。”马屁拍完周隽就往护士站外面冲。   “你哪儿去啊?”谢婷婷看他跑得飞快,又想起到处找他的事儿了。   “找张闻一吃饭。”周隽头也不回,越发走的快起来。   #   看着直接一屁股坐到自己旁边的周隽,张闻一很是淡定,甚至伸手给他把病号服过长的袖子挽了起来。   “柳医生你好,又见面了。”周隽收回张闻一挽好的左手,把右手递给他。   “你好。”柳源却是被吓了一跳,从头到尾都是两个人在走,刚找了一张桌子坐下来,就钻出来人,“你们兄弟俩约好的?”   张闻一觉得这个问题还是让县爷来回答比较好,偏头看着他,眼里看不出什么意思。   “是,约着一起吃午饭的。不过,我闻一哥哥很忙,不一定能陪我吃。”周隽说的很认真,“今天出现了我很高兴。”这句话是对着张闻一说的。   张闻一很是合作地点了点头,把食堂小炒的菜单递给了柳源。   “我要吃……呃……”周隽压住自己打了一个饱嗝的嘴,一双大眼惶恐地看着张闻一。   张闻一扯了扯嘴角,指指自助倒取的茶水保温桶。   周隽捂着嘴起身,说:“我去给大家倒杯水。”   他前脚走,后脚柳源笑了出来。张闻一面色如常,道:“见笑了。”   #   出医院大门的时候已经快要晚上九点,张闻一发现周隽的手机上多了一个A开头字母的软件,以及导航软件。大门口站定,周隽端起手机指着目的地说:“八百五十四米,锦宸印象。”   “你要换成住这儿?是个酒店?”张闻一听见他念了这一串,并不像什么适合吃喝玩乐的地方,倒像是医院周围曾经一晃而过的某个小区的名字。   “不不不,今天这个叫民宿,是婷婷姐教我用的。她说不止国内可以,国外也行,还给我看了托斯卡纳和巴黎两个地方的房子……这两个国家都在地图上那个很挤的左上方……叫欧、洲。”周隽抬手指了指左上方,“托斯卡纳那个国家形状像只靴子。哦,说远了,那么就用这个新方法找到了今天住的地方,张闻一,你要看一下房子什么样子吗?”   张闻一听见导航说右转,拽住周隽的包袱,指了指方向。这一拽发现周隽包袱比往日重许多,便伸手给他摘下来,自己搭在肩上了。   两人站定在斑马线上等红灯过去,正是下班的时候,身边很快就占满了其他人。有些心急的往前边侵一些,周隽便让一些,有些电瓶车也冲到前边来,周隽再让一些。一来二去与张闻一刚才保持的那一点点距离就没有了。   周隽身子往后靠了靠,便贴在了张闻一的手臂上。   抬起手臂,张闻一轻轻地揽住了周隽的后背。   感觉到后背上一点触觉的周隽,微笑着扬起脸问张闻一,“我今天跑来蹭中午饭你不高兴了?”   “没有。”张闻一没想到是这样的问题。   “你会和柳医生一起切人吗?”周隽发现吃完午饭之后他们就分开了,柳医生说明日见。   “会。”张闻一看着对面的交通灯,补充道:“只有这一台手术。他是别家医院的医生。”   “哦……”周隽没控制住自己嘴里发出的声音,瞄一眼张闻一的脸,肯定是什么也看不出来的,但是周隽觉得自己露了怯,有些后悔,一瞬间又觉得这样也好,仰着脸说:“原来是这样,我还以为他是你的新同僚了,他……”   绿灯亮起,周隽反手拉住张闻一的手随着人群往前走去,他说的话被湮没在立时起来的人车嘈杂声里。   张闻一确实没听清,护着他走过马路,走到对面宽阔的人行道上,不知不觉手上变成自己握着周隽的手了。   张闻一问他刚才说什么?   笑着摇了摇头,周隽另一只手指着前面说:“还有六百米。”   没有再问,张闻一紧紧握着周隽的手,往他指的方向去。   周隽看着张闻一把自己握得有些疼的手,觉得不问也罢。   #   东南亚风情装修,多用藤条家居。藤条编织的床就已经让周隽打开眼界了,阳台上还放置了一个藤条编织的超大蛋形吊椅。   张闻一同他说明用处之后,周隽就没有下来过,还叫张闻一推他几回。等到张闻一洗漱完毕,他已经在上面蜷成一团睡着了。   捞起藤编小沙发上的家居毯,轻轻给周隽盖上后,张闻一半跪在吊椅前,目光淡淡地望着他。   不要重蹈覆辙——付云姐的话犹在耳。   把心事藏了对自己笑着摇头——周隽的模样犹在眼前。   大多数时候,对于自己某些方面的笨嘴笨舌张闻一是不在乎的。这时候守在周隽身边却是有些慌了。   在凉武的小城楼上张闻一没有想过独活,生死一瞬的时候自己也只能说出“你不走,我便陪着你,生死一路”这样的话来,好像也不能把心意传达。   张闻一没出息的把希望寄托在周隽身上,可每到快要捅破的时候,周隽总是能把话引到十万八千里的地方去。张闻一不禁想:县爷大约是没有那份心的。   若是有那份心,凭县爷没脸没皮的性子早该叫过八百遍要“过门”了。他的那份心,应是给了叫裴呈的人,命也给了,都没有问过自己就爽爽快快的给了……   手指轻轻摩挲过周隽的眉骨,张闻一倾身,吻在周隽的额头。   亲吻过后,张闻一心绪宁静,即是带他过来了,就由他去,这心给谁都行,只要是他喜欢的便好。原先没有强求过,现在也不会强求。周隽这条命是自己拽回来的,也将由自己守下去。   轻轻推一下吊椅,舒缓的摇摆让周隽睡得更沉了。   #   “我师娘漂亮吧?可厉害了,跟师父一起切人堪称珠联璧合,那动作、那配合……隽隽你看就是那个……”   迷迷糊糊中周隽顺着那只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另一抹身影也穿着白大褂和张闻一站在一起,两件白大褂那么登对,两人回头看过来的时候,仿佛间好像看见了柳源的脸……   “徐靖安你给我闭嘴!”梦里周隽咬着牙说完这话猛地就睁开了眼睛。   夜风吹起米白色的棉麻窗帘,落地玻璃窗外一片霓虹闪烁。月光亮堂,跟着窗帘吹进了房间里,落在那矮矮藤编床上躺着的张闻一身上。   睡觉的样子规矩地像个木头人,身边还留着一半床位,应该是给自己留下的……原以为是个枯木头的,结果枯木头也有开花的时候。   之前付云姐调笑的话是喜结良缘没错,张闻一挑眉瞪眼慌了也是没错,一回转,依付云姐的泼辣性子见不得他犹犹豫豫便嘱咐他了。   这些周隽都明白,周隽更想明白的是那人是谁?   瞧着床上睡得平淡安稳的人,周隽思忖:大约张大夫不知道他自己也是招人喜欢的。   总想着他对自己的情谊重,在凉武是自己辜负了他,既然被他救了回来,从今后他张闻一便是周隽的心里宝,没成想他是犹犹豫豫半遮半掩的,更没成想就这几天里,先是那柳医生,再是这个谁,心都要累死了……   和曼斯柏黎大酒店一样,这也是一间床的民宿,周隽自己找的,原本是心里偷着乐的,现在多少有些自己打自己的脸了。   扔掉手里的家居毯,周隽爬上床,默默躺好心中却是不能舒坦,转身将手搭在张闻一的腰上……没见他有什么动静,便越发靠得近了,到最后干脆贴到他身上,还扯过来薄薄的被子非要挤在一起盖上。   被折腾的张闻一终于动了,往他那边挪了挪,又侧起身来,应该是感觉到了身边有人抢被子,息事宁人得退了一半出来,裹住了周隽,做完了这些,任周隽搂着继续睡了。 第21章 第二十一回   醒来的时候,自然张闻一已经不在身边,被窝尚热,周隽撑起身子来,听见盥洗室的有声音,揉着眼睛往那边去……靠在门边上瞧着张闻一。   见周隽半睡半醒着凑到自己面前,张闻一用簇新的白毛巾擦擦脸上的水后,伸手牵着他往床边去。   “要去查房吗?”周隽觉得说出这话的声音怪不像自己的。   张闻一没说话,将周隽摁到床上,拉了薄被子一角盖在心口后才说:“是。”   周隽闭了眼睛,伸出手去准确无误地抓住张闻一的手,“今天是要带婷婷姐去看一眼房子,量一量尺寸吗?”   “是,离她下班的时候还早,你这里不着急。”张闻一柔声回着周隽的话,怕是声音大了把他彻底弄清醒了。   “昨儿夜里我梦见凉武的时候了……”周隽睁开了眼睛,目光温柔地看着张闻一,“一年就秋凉会有一场大雨,总叫我赶上生病。现下见你救的都是穷凶极恶之症,想我生的病症清浅……着实委屈你了。”   抬手把周隽的眼睛抹下来闭上,也不把手拿开,张闻一说:“等你出院,身子养壮,抵抗力自然增强。睡吧……”   这样说了,才把手拿开,起身去门口换鞋。临出门的时候,张闻一回头看着又蜷成一团的周隽说:“凉武的事儿你不要再想,凡事往前看才是最好。”   周隽竖着耳朵把话听完,翻过身来向着门口的时候,张闻一已经关门离开了。   “嗯……张大夫的劝慰不要一点儿铺垫,也不要一点儿婉转。不过,倒是不错……”周隽捞被子把自己团团裹住,想着枯木头怎么才能为自己开新花,总觉得自己在凉武做了孽,对不住人家,这一下就好难啊……好难啊……   作为排队人员里唯一一个拿着纸币的人,周隽特别显眼。还被老板嫌弃拿了一张一百的来难找开。饶是这样被嫌弃,也没办法,周隽的身份证还差两天才能拿,谁不知道手机方便呢?   等拿到了身份证,第一时间就是去银行开卡!咬一口煎饺,香溢满口,排队和被嫌弃的事情就飞到了九霄云外。   走到医院门口,刚好吃完,拿纸巾擦干净手上的油,周隽慢悠悠踱了进去。   张闻一查房,坐门诊的就是陈巍。   陈医生的话,仗着张闻一不愿理会人事得失这类事情,老是挡在张大夫面前算计来算计去,着实不讨人喜欢。若是有人和他对立着算计,是不是就会收敛些?   #   爱喝红茶的陈医生看诊之前都会亲自来茶水间给自己沏上一大壶拿到办公室,用水特别讲究,绝对不用门诊的电烧开水,都会绕路到药房的茶水间来,这里的水是除过氯的纯净水。   陈医生前脚进来,早在茶水间等的周隽便抬手将门关上了,笑眯眯站在门口,把陈医生吓了一跳的脸全都看进了眼里。   手上的高档红茶被陈巍捏紧了,退半步警惕地看着周隽,“你还没出院?”   对于陈巍医生认识自己这件事,周隽一点儿不意外,毕竟挂在肿瘤科病房的关系户,又是千年一遇张大夫带来的,上上下下自然都好奇。   “是呢,谢谢陈医生关心。”周隽有礼,往陈巍面前走一步,“我瞧陈医生最近脸色不大好,不知道是不是官司还没有解决好?”   上次的官司陈巍这边应该是和解了,他给了赔偿,赔偿的款项大约是三十万。周隽为什么这么清楚呢?涂嬢嬢她们护工联盟的力量不可小觑啊……   “哦,应该是解决好了……”周隽见陈巍又退一步,便更近一步,“毕竟陈医生手里的每一位病人都异常懂事,该奉上的银……红包都不曾少过。”   “你在说什么我不明白。”陈巍的目光落在周隽的手机上,并没有看到有什么异常,才说:“什么意思?”   “您能想到的所有意思。”周隽笑得可甜。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陈巍瞄一眼周隽,撕开了手上的红茶。   “会明白的,陈医生是精明人。”周隽早看见他瞄了自己的手机,这时候便大大方方的把手机朝他举了起来,“听听我的小友背单词,您就明白了。”   点击圆圈里的三角形,胖豆挠着头正在背单词,当然了,胖豆作为天下第一爱中文的四年级小学生,英文单词背得十分结巴,倒是画面另一侧比较吸引人。胖豆住的这个六人间,新来的那家正在和陈医生愉快的“交流”,交流内容也十分令人愉悦,写着宫廷桃酥字样的半大口袋被递到陈医生手里。   陈巍淡定道:“收了一盒桃酥你要上纲上线吗?”   这词儿周隽听不明白,不过无妨,“万一装桃酥的整个过程我都清清楚楚的呢?”周隽笑,手指尖往左边滑动,“陈医生有兴趣看吗?我想您大约是不想看的,那么还有一些录音,陈医生想要听听吗?病房里的聊天而已……”   压根没打算给陈巍拒绝的机会,周隽直接换了界面开始播放录音。   “刘大姐,你老公动手术之前给陈医生的红包收没?”   “这个……是什么?”   “别呀,我们也是托关系进来的,关系跟我交代的,我就想问问你是个什么数?别觉得冒犯啊……”   “五。”   “没什么别的讲究吧?”   “现票……”   “懂了懂了谢谢。你看幸亏问了问你,我才准备了三万,这不就少了……”   没见到陈巍有什么动静,周隽摁下音控,声音越来越大……   陈巍上前捏周隽的手机,早料到的周隽把手一扬,笑得依旧招人喜欢,说:“这样的,我这儿多着呢……怪不得人家都说陈医生艺高人胆大。”   “你要什么?”陈巍显然知道自己遭了套了,只当这家伙傻乎乎的,这也不懂那也不懂在病房里闹出了不少笑话,哪儿知道到现在快出院了,倒是把獠牙露了出来。   “你知道我要干什么。”周隽收了手机,递到他面前,“你要就给你。”   “我不知道你要什么。”陈巍自然不会收他的手机,他不会傻到只把这些东西存到手机里,备份什么的应该早就做好了。   “你知道。”周隽眨眨眼,把话一字一字再说了一遍,“你谋的事情是什么,你自然知道。”   “我不想打哑谜,你要什么就说。”   “我喜欢猜谜,我觉得你定能猜得准。”   “主任的事情?这不是我能做主的事……”   “你说什么呀,主任原本就是你大师兄,医院上上下下谁听说把他的主任裁撤了?不对,陈医生你再猜猜。”周隽背着手握住了茶水间门把手。   “一步都不让吗?”陈巍明白了,这是“既要又要”的事情,不是一个条件能说好的,一把捏住已经拆开的红茶。   “什么让不让的,说得多生疏,只是您给了一场好算计,就兜着而已。”周隽将陈巍嫌弃的手机收了回来,心想着夜里打个电话把人叫回来会诊,完了就是多了个秘密的活儿,这事儿明着是看中,顺着往下的却都是算计。   一来公开手术没了,二来这秘密的活儿干好了也是没有功的。也就是说脏活儿累活儿张闻一干了,得名得利的活儿落在了陈巍手里。   陈巍见他说得有些明了,便要辩解:“金盾医院的病人……”   “嘘!”周隽抬手放到唇前,笑着说:“陈医生,我可什么都没有听见。你心里知道怎么做便是好。”   话说完了,周隽拉开茶水间的门,给陈巍留个笑脸。   陈巍这时候胆子倒是大,趁他没有把门拉开,欺身上来,一掌压住了茶水间的门,死盯着矮半头的周隽道:“大师兄让你来的?”   裂开嘴笑着,周隽说:“他哪有功夫干这事情?你的师兄你不了解吗?”   “我要是想买你手上的视频呢?”   周隽把手机举起来,又收回去,“我会保管好的,你别担心。往后日子顺当,送给你也无妨。说什么买不买的,师兄师弟的说这些不亲热。”   “很好……”陈巍点了点头,整张俊脸都绷着,恨不得变成利刃的目光不离周隽半分,“你可不是他的兄弟……”   “那我是什么?”周隽推开陈巍压住门板的手,对他无辜地眨巴眨巴眼睛。   “情人。”   “情人?”周隽把这个词念了念,心下里觉得这词很是细致,词典上说“情人”是相恋的人中的一个,张大夫被自己弄死心了,就剩自己一个了,可不是“情人”嘛,还可以说情丝牵挂着纠缠不休的人,自己对张闻一是这样的。觉得这词儿好,周隽笑着对陈巍说:“这词我喜欢。”   往后退了两步,陈巍面上怒气散了些,盯着周隽道:“大师兄的品味真是一成不变。”   “原先品味是谁?”这种话自然是不能问出来的,即使周隽十二万分的想知道。压根不接陈巍的话茬,周隽第二次打开了门,这一次闪身便出去了。大早上刚要上班的时候,立刻的就有人进了茶水间,就算陈巍想要追上去的想法自然没有法子施展。   #   虽说被陈巍往眼里揉了一把沙子,可眼见着他的憋屈样子,周隽心情大好。于是慢悠悠地往药房窗口走去,十二个取药窗口还没有走过一半,一声中气十足的“隽隽”把周隽给叫得停住了脚步。   一回头望见是闵爷爷,周隽忽闪着大眼睛很无辜地表示今天没有搞破坏。   闵爷爷笑着说:“今天有个业余围棋赛开始报名,我和老邵都报名了,看见你我想起来了,你要不要一起去啊,这样我们有四个人,可以报个团体了。有奖金的。”   “奖金是钱?”   “嗯。让我看看……哎呀你们年轻人就喜欢钱。“说着闵爷爷摸出手机,眯着眼睛道:”第一名十万,第二名八万……”   下棋也能得到真金白银,周隽不免动了心思。   “我参加,你说的团体赛奖金另算对不对?”所谓团体应该就是几个人并肩作战将共同的胜负拿来比试,“除了我们三还有谁?邓爷爷啊……”   “不是老邓。哎哟,瞧我,给你介绍个新棋友,下午有空吗?”   “今天不空,明天一天都空……”周隽想起了张闻一安排今天跟婷婷姐去置办东西。   “那行……”   老少两个一拍即合,说着勾肩搭背去总务处办公室报名了。   #   “你哥在手术室。”谢婷婷一回来就看见往医生办公室探头探脑的周隽,摘下护士帽又说:“说好两点半过来,怎么迟了半个钟头?”   “给电脑装软件弄迟了……”闵爷爷年纪大了以后这种事情还是不能靠他,装个对弈软件还给装出问题了,只得抱到设备科去。设备科的大哥三两下弄好了,职业病见不得自己的电脑啥都没有,热情地把常用的软件全都给装上了,又对电脑做了许多优化的设置,一边交代周隽一边弄,弄完才反应过来时间迟了。   “我给姐姐认错。”周隽狗腿的小模样。   “请姐姐喝奶茶。”谢婷婷说完去换衣服下班,临走时候给周隽下了个命令。   一把摸出兜里的钱,周隽豪气地表示:“姐姐随意。” 第22章 第二十二回   双双咬着吸管进了房子,谢婷婷看着一层不染的屋内感叹道:“这种程度的打扫花了多少钱?”说完还伸手往柜子旮旯里摸了一把,收回来看依旧是一层不染。   周隽摇摇头,眼前的房子有了焕然一新的感觉,好像比第一回 来看房子的时候亮了许多。   “张闻一办的,我不知道,我帮你问问……”周隽还真的拿出手机了。   “算了……不用问我也看出来了,不是一般保洁能干出来的水准。是不是那种五六个背着专业工具箱还穿着统一制服的身材一流的小哥哥来做的?”拉开厨房门看了一眼之后的谢婷婷就认命了,“你哥是真有钱,我知道了是哪家专业管家也不敢请啊……”   “张大夫,家里是五六个背着专业工具箱还穿着统一制服又身材一流的小哥哥来打扫整理的吗?”心中想着还有这样的生意,周隽就鹦鹉学舌一般把话问过去了。   谢婷婷抬手在他头上敲了下,“缺心眼儿啊?身材一流你也跟着念?”   “是呀,有登徒子之嫌……”周隽抬起手机看看,嘴里念着“长按出现功能单,有撤回选项……”   还没按出来,张闻一已经回话过来了。   凉冰冰一句“自己看”,然后发送了一张有三位小哥的照片,地方应该在家门口。为什么有这个照片,周隽觉得应该是给主家报备到了地方以及是哪些人员。   谢婷婷听见了那句自己看就很自觉的伸头过来了,指着中间那个小哥哥说:“小虎牙身材不错……”说完便上楼梯去了。   周隽努力看了看,这三位小哥都穿着深蓝色的宽松制服,婷婷姐是怎么看出来中间这个不错的?这眼力厉害呀,“姐姐教我……”   已然走到楼梯一半,把上层一览无遗的谢婷婷,想了想回头看着正要爬上来的周隽说:“隽隽……这房子是你住还是你、们住?”   听完问题周隽就笑了,“跟你教不教有什么关系?”   “关系可大了。”谢婷婷可比姜甜甜知道死活。闪亮小包包往身后一甩,谢婷婷靠在扶手上,把周隽上下看了看,点点头后才说:“你看,张大夫这个长相吧,基本上就是我们肿瘤科第二排面了,医术好、会挣钱,还不烦人,妥妥的好嫁风,可是这么多年来别说‘绯闻’了,都没见他能跟哪个姑娘温言细语过……你说这是不是特别有问题?”   周隽拖着扶手往上爬了几格,乐呵呵笑着问:“那你说有什么问题呢?”   “是个基佬呗!”谢婷婷撑着自家下巴看着周隽笑。   周隽听不懂,“基佬”是个什么东西?只能看着谢婷婷眨眨眼睛。   谢婷婷看着周隽一脸茫然的样子,手滑了一下,心里想:“这是猜错了?”   “那你怎么看出来小虎牙身材好的?”周隽是完全看不出来,就想知道答案。   “女人的直觉……”谢婷婷才不要跟周隽讲了,这事儿太有风险,小傻子一乐呵跟张主任说了,万一没猜错,不得被张主任弄死。   周隽却是信了,“是的是的,比起男子,女子却有许多过人之处……原来是这样。我还以为是看头身比例、肌肉形状呢……”   谢婷婷瞄一眼周隽,这不是挺懂吗?!不能问,反正不是自己教的就好。   “隽隽,来,拉尺子……”谢婷婷准备干活了,不然这事儿今天搞不完。   “来了!”周隽三两下爬上二楼,听指挥,认真干事。   #   八个小时的手术做下来,张闻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拆了一瓶儿葡萄糖往嘴里倒。面无表情吞下去了之后,往手术室休息间的沙发上靠下去。   闭眼睛休息了五分钟,睁开眼睛,给周隽打电话。不知道他和谢婷婷那边进度怎么样了。大抵上,对于谢婷婷的能力张闻一是放心的,他担心的是周隽十万个为什么把谢婷婷给弄爆发了,被扔在商场里……   电话等了许久才通,接通知后张闻一还没有说话,周隽先叫了他的名字。   “张闻一,你要来接我们……东西太多了,我们拿不走。”周隽说这话有点儿上气不接下气。   “我们自己打车回,你到你家小区地下停车场的单元门口等……”谢婷婷声音永远那么中气十足。   “他来接我们不行吗?”周隽的声音听起来快哭了。   “他刚下手术台,你知不知道做手术有多累人?二货,拎着走。”   “二货是骂人笨的话对不对?刚才要不是我细心记对了数字,都取不了货,所以不能这样说我……”   “我就骂……你个男生毯子要什么小碎花?这还不二?挂了、挂了,车来了……”   就张闻一听来,县爷今天过的不太愉快,感觉进了某个全靠自己的家居大卖场,除了晕头转向之外还有心灵冲击……   可能要把“二货”这个词溯源一下,待会儿应该会被问。   #   “人……”谢婷婷把周隽往张闻一面前一推,抬手又指指几乎堆了半个车位的东西,说:“货,都齐了,张主任你收着,我走了。小票在他那儿……”   几乎不想多看周隽一眼,谢婷婷钻进车,催着师父赶紧走。   挥挥手,张闻一回过头来看向周隽,斜系在胸口的包袱上挂着一个长猴子玩偶,双手背在身后,一脸不悦地瞪着谢婷婷车走的方向……   “……”张闻一不太知道怎么开口。   “哈!”觉着张闻一看着自己,周隽立刻想起正经事儿来,双掌立着同时冲向张闻一的门面,灿烂笑着说:“你看,手指玩偶!十个都不一样……”   张闻一被他这幼稚的“突袭”逗笑了,顺便捏着他的手腕子,把那十个手指玩偶看个仔细,有鲨鱼、小狗、熊猫……   寻着张闻一的目光,他看到哪一个小玩偶,周隽就动动套着那个玩偶的手指,兴致来了周隽学着小动物叫两声。   两个人在地下停车场把这幼稚事做完了,周隽一把抱住张闻一,仰头望着他说:“张大夫,刚才笑脸真好看,再给本县笑一个?”   掌心贴在周隽的脑门上把人推开,张闻一说:“来,把东西抬上去……”   周隽心里小小地叹口气:原先调戏还会脸红不自在的。如今是怎么调戏也调戏不出什么了……   #   “我不要,我就想找个地方躺下睡觉……”周隽抱紧了身上的大猴子,摇头拒绝张闻一的提议。   什么把东西安置好就可以住了,不可能的,天都黑了,弄完得什么时候?   “我还是病人……”周隽伸出自己的手,把病人手环递到张闻一面前,晃了晃用以提醒他自己的情况。   张闻一面无表情想:该把他撵出院了。   “其实我还没有吃晚饭……”周隽垂下了眼眸,语气失落到极点。   #   红白招牌上笑容可掬的老爷子看着从这里路过的每一个人。   周隽指着大门说:“就是这个……这间饭馆看起来不错吧?最有意思的是都不用碗盘,用纸盒子,每一样食物都会包起来,那个纸不会坏吗?”   张闻一抬头看这家肯德基店,十分肯定它应该重新装修过,都不是记忆中那个样子了。   门被从里面推开,一个小女孩儿喜笑颜开的捏着趴着三个皮卡丘的会发光的月亮八音盒走出来,她的妈妈跟在后面数落他,“要不是你考得好,我才不会同意你来吃这些垃圾食物。吃也不好好吃就想要那个玩具是吧?”   “张闻一你看,吃饭还送东西呢!”周隽的眼睛一直目送着小女孩和妈妈离开,然后默默地说:“我也想要那个会唱歌的月亮灯……”   撕开番茄酱挤到另一半纸盒子里,张闻一拿起一根薯条蘸了蘸,放进自己嘴里。   点点头,周隽扔掉擦手的湿巾,学着张闻一的样子拿了一根薯条吃。   张闻一不再继续吃,只是看着周隽。   第一根薯条可能拿得太短,没有吃出个什么味道,周隽又换了一根最长的,斜着插在薯条盒子的那种,大半根都蘸上了番茄酱,喂进嘴里之前还不小心把番茄酱弄到了脸上。   张闻一眼角微微翘,淡淡地乐了。   “笑什么笑?这也太不雅了,拿手吃……给我拿双筷子。”周隽说着摇摇头,“这味道不好,那个酱酸酸甜甜的,不喜欢。”   被吩咐的张闻一起身前同周隽说:“可以不蘸。”   周隽便又拿了一根塞进嘴里,吃完了点点头,表示这样还行……   寻了筷子回来的张闻一看见他打开了一个汉堡,眉头皱着,估摸着县爷很不喜欢这种粗犷的搭配法。   果然,汉堡被递到了自己的眼前。   “这个菜,生的那种?”   张闻一点头。   “这个焦黄焦黄的是什么?”周隽说完闻了闻。   “肉。”张闻一回话。   “那这个呢?饼子?”   “差不多,这儿叫面包。”张闻一觉得自己应该把主体都介绍完了,抬手将整个实物指了指,“这个东西叫做汉堡包。”   “一口下去,面饼子、菜叶子和肉都吃到了……这么懒,这么舍不得下功夫……”周隽感叹完了,努力张开嘴大咬了一口,吃完之后放下汉堡包,用筷子夹起中间那块鸡腿肉单吃。边吃边说:“连带着吃相不雅……唉……”   张闻一把可乐递到他面前,“别噎着。”   “什么水?”周隽觉得这家店的东西都要好好考量一下。   “可乐。”   周隽小心翼翼喝了一口,说:“这不是就是兑了水的百事可乐吗?”   张闻一觉得要给县爷的精细口感鼓掌,摊开左手,右手无声的在手掌上拍了几下。   周隽放下可乐杯子,郑重的点点头,低声说:“我懂了……”   “你懂什么了?”张闻一被他那模样快要给逗笑了。   “这家店要是再不送点儿玩意儿,这些难吃又偷工减料的东西怕是卖不出去。可见老板费尽了心思,虽然如此,下次我们还是不来了……”周隽为了说这话,半起身脑袋快要贴着张闻一的脸了。   不来了也是挺好的,张闻一点点头。   “但是,下回要是也送这么可爱的玩意儿,还是可以进来一下……”周隽说着将月亮八音盒拧了两圈,乐曲轻轻流淌出来,灯光轻柔,皮卡丘可爱……这一切让周隽着迷,还伸手戳人家皮卡丘的屁股,“张闻一,这是个什么东西?我能养一只吗?我养过猫儿、狗儿和鸟,不会亏待它的。”   张闻一摇摇头,一脸淡定地说:“这是猛兽,不要养比较好。它能招来霹雳,很是可怕,长的可爱罢了。”   好像这猛兽就在眼前似的,周隽倏地收回了戳人家屁股的手,“动物园有吗?胖豆说奇珍异兽都可以在那儿看见……”   这回张闻一是编不下去了,低头笑了起来。   听见他笑,周隽自然明白了。   “骗我……”将就手边的筷子捡起来戳张闻一的手。   张大夫手快赶紧撤了,抬头望着周隽说:“这是动画片,就是会动的话本。动画片里编撰的,世上没有。除了它还有其他精灵,我小时候这些编撰出来的生物叫宠物小精灵,每一只都有不同的技能……有游戏,你找小徐。”   周隽听到了“游戏”两个字,咧嘴笑着问:“你同意游戏商店开门了?”   张闻一觉得这是莫须有的罪名。   “哎呀,早几天就找他弄这个,他思来想去骗我说游戏商店没开门。我就琢磨这小徐啊别人的脸色都看不来,只看得来他师父的脸色,就想应该是师父让关门的。”周隽说得头头是道,边说边挤兑张闻一。   张闻一三两口吃完自己手里的汉堡,灌了一大口兑水可乐,说:“懂了。不耽搁您,但是……”   “游戏好玩,谨防沉溺。”周隽立马高高举起了“标语”。   跟他说一会儿话能被逗笑好几次,张闻一晃晃手里的可乐杯子,满意听见里面冰块碰撞的哗哗声,问他:“我不在的时候,你都见识了些什么?”   实在是见不得这粗野的食物,周隽选择闭上眼睛咬一口。   慢条斯理嚼好了,周县爷睁开眼睛笑吟吟看着张大夫说:“见识了张大夫的卓尔不群和……德高望重。” 第23章 第二十三回   “咳咳咳……”早知道周隽说话不要喝可乐的,张闻一擦擦嘴角,把他望着,“谁告诉你的?”   听这话风应该是院内术前讨论会黑脸的事儿让县爷知道了。   “咦……怎么能这样问呢?人家也是关心你。”周隽惯会和稀泥。   “是,术前讨论会没有讨论出个什么来,这事儿我特别不高兴,都不上心的走过场,可手术室大家合作才能做好的事情。我不明白怎么就变成这个气氛了……人也不对,是不是那个水准都放到这个位置上来,医生这活儿容不得半点松懈,手上过得是人命……”对上周隽,张闻一心里没芥蒂,便都说了,说着不觉脸色沉了下来,“我确实觉得陈巍这点工作没有抓好……”   伸手拿了一根薯条放进嘴里,周隽看着张闻一满脸的不高兴,笑了。   张大夫就是这地方招人喜欢,管你们怎么样,他觉得对的,就会一个劲儿的、一个劲儿的去,谁也拦不住,并且张大夫从来不甩周围的脸色,管你神仙皇帝……张闻一还有个招人喜欢的地方,除了切人之外,其他事他都不喜欢,但是逼着他做了,比谁都做得好。   “张闻一,这就要怪你搞砸主任位子了。你不做主任,这风气你就得受着,受不了就好好做主任。别人做主任把你的科室搅乱了,你又做回来,运筹回来不就好了?”周隽又拿了一根薯条吃,刚才不觉得,这时候多吃几根,这吃食还是可取的,“你以前做主任受得,那就是你的科室是如你心意的,再来一次便好。”   张闻一也伸手拿了一根薯条,嚼着说:“难缠。”   “哪里难缠了?”周隽再拿一根薯条,举在手里说:“三个副院长分别如三台,下面的各科如六部,我们把王副院长看作你的最大敌人,弥勒佛院长是中间的那个,另外一个邵副院长与你关系挺好对吧?最最重要的,你是天家的人呀 ………院长是你师父,就像你是小徐医生的师父一样,对吧?”   周隽说完这些话,笑眯眯的看着张闻一。   “你哪儿听的这些?”张闻一就好了奇了,他是怎么把他那儿的三台六部和医院这复杂的摊子搅到一起的理解的?   “我自己看的,也有听别人说的……”周隽这时候把薯条放进嘴里了,“嗯,你是医院里最年轻的大主任,这话没错吧?”   张闻一一动不动,就看着周隽。   “我……我就同别人聊天不小心听到的……”   “比如谁?”张闻一又吐出三个字。   “追着我赔花园射灯的闵大爷……”周隽开始老实交代了。   这是总务科的闵科长。因为总务那边听说是自己的人浇水弄坏了花园射灯没人敢来,张大夫恶名在外,逼着人家科长出手。之前云姐给自己说过了这事儿,还有,射灯赔了六百八……只是没想到能跟闵大爷聊熟了。   “邓爷爷给我介绍了一个棋友,我们在亭子里下棋,他说他挺喜欢你的,结果我把他杀了个片甲不留,才有别人路过叫了一声邵副院长……他没穿白大褂也没戴眼镜,我没认出来,早知道让他一让,给你再结个善缘……唉!”周隽叹了一口气,“张闻一你放心,下一回跟邵副院长下棋,我会让他赢的……”   脸上写着“并不想放心”的张闻一问他,“约着再下了吗?”   “约了,明天,闵爷爷说让我给他们凑人数参加围棋比赛,团、体那种。”新词念着有股子新鲜劲儿,不自然就顿了顿,“还有奖金。”   “加你四个人?”   周隽点点头。   “奖金就不要奢望了,当长长见识吧……”猜到了是那些人的张闻一真心建议周隽。   这话周隽自然不爱听,“当年县爷没有出仕的时候,号称‘圣京妙手’……”   “别忘记了让小徐给你下个围棋游戏。”最是无情张闻一,直接打断了周隽的话,“没事儿搜搜有这些人名字的经典围棋比赛,见识一下如今的棋力顶峰也是好的……”张闻一说完还拿出手机给周隽发了几个人名,都是词条,打字可快,发过去之后指指周隽的手机。   周隽打开自己和张闻一的对话框依次念出来:“吴清源、李世石、聂卫平、小林光一、柯洁……这些字母是什么?”   “AlphaGo是第一个击败人类职业围棋选手、第一个战胜围棋世界冠军的人工智能机器人。”   “机器人……就不是人?”圣京妙手问。   “嗯,不是人。”绿衣魔头回。   “妙啊,还能这样……”   “所以,还有谁给你长见识了?”张闻一完成了一个话题,立马扯回刚才没有完成的那个,思路清晰得让人头痛。   “你别问啦,都是聊天无心说的,没什么关系的。张闻一,不要小气,我身边的人你都认识,你身边的人我也想认识……”   周隽面上有微微的笑,看向张闻一的目光澄澈,他原本就生了个讨喜的俊俏模样,这样一说是没有谁能拒绝的,何况是张闻一。   “好。”张闻一挺正经的回了一个字。   “乖。”手已经伸出去了,又觉得不妥,半道上退了回来,退回来后捏了几根薯条,吃得津津有味。   看得出来周隽的兴致没有被自己的刨根问底给他打断,张闻一顾念着他刚才没有说完的话,把装着蛋挞和鸡块儿的纸盒子双手奉送到县爷的面前,“尝尝这个,叫蛋挞。尝完了,接着您刚才训示的话往下讲……”   “甜的还是咸的?有鸡蛋是吗?这个银闪闪的东西不能吃吧?它应该是盘子……”周隽就连串问了这些也不等张闻一回话,已经一口咬了一大半。   “嗯,这个好吃,再来点儿……”   “走的时候打包。”   “好。”县爷大喜,尝够了,终于想起要训示的话,“就是张主任你这大好的局面,真是再好破局不过了,有什么可难缠的,你莫要担心,县爷给你保驾护航……”   张闻一动了动嘴角,“我担心。当朝周相家的小公子,您把自己都赔进去了,为得还不是自己的爹……”   抓起原味鸡块儿咬了一口,周隽笑着说:“我那是为天下大义……”   “还有昔日的同窗情谊吧……”这话轻飘飘的被张闻一说出来,说完了他便直直的看着周隽。   #   窗外的凄风苦雨已经下了半天,叫乐有拿伞的周隽实在是等不到放晴了。   张闻一看着他被乐有搀扶着身影快要消失在雨幕里,把心中的妒忌强压下,三两步出门捞起自己从安平堂撑过来的伞,沉着脸跟了上去。   车夫见张大夫来了,斗笠下露出笑脸,停了马儿等他上马车。   张闻一却不收伞,往车夫身边一坐说:“走。”   马车没有几步,帘子掀开,乐有对张闻一说:“张大夫,外边雨大,请进里头来。”   张闻一并不说话,也不回头看,自然也一动不动。   里面裹在大氅里的周隽又咳嗽了几声……   这几声咳嗽开始的那两声倒是真切的,后面的几声既无痰音又平白的比前几声高亮,非要人家听见似的的。张闻一便明白了个七七八八。转身抬手把帘子扯下来,冷声对乐有道:“别让风灌进去,不动脑子做事。”   比他家少爷还伶牙俐齿的长随这回一点儿声息都没有出。   卖乖、卖笑、卖惨惯是县爷的手段,刚才那几声咳嗽,前半截是真,后半截是要张大夫心软的。张大夫今天被嫉妒冲昏了头脑,饶是县爷嗓子咳出血,也决定听不着、看不见。   帘子又被撩开,刚听见响动,张闻一就转身把帘子拉下来,帘子合上的一瞬间,瞄见着周隽惨白的脸,立刻就给他关在了里面。   压住帘子,不教冷风冷雨灌进去一点儿,张闻一垂眸看着斜飘到眼前的雨丝,心中淡然做如是观。   “咳咳咳……裴呈,我要见的人叫裴呈……”周隽的声音就在张闻一面前的帘子那一边响起,没什么生气的声音隔得近也能听清了。   “知道了。”张闻一冷言冷语道:“咳得厉害就叫乐有把汤婆子给你捂到后背背心上去。”   “裴呈,字献之,陇州道守……咳咳咳……”里面的周隽就像没有听见张闻一的话,继续咳着轻声说:“我真因见他这一面死了,张大夫怜爱要替我报仇,烦请等天下太平了再动手咳咳咳……”   这一句天下太平让张闻一没了分寸,抬手捞开帘子,看着周隽卖笑的脸,说不出一句话来。   这傻子竟然是九千岁的人,跟自己的爹爹不是一条心。   #   听见张闻一的话,吃着鸡块儿的周隽愣了愣,觉出些酸味来,立刻地喜笑颜开着说:“都算了、算了,什么同窗不同窗的,上辈子的事儿了,反正往今后谁的情意我都不欠了……张闻一,你果然小气。”   说这最后一句的时候,周隽挑着眉毛看了张闻一一眼,嘻嘻笑了起来。   张闻一不说话,想着有的人发着烧冒着雨也要去见,心里就不舒服。见了之后病更重了不说,连命都能舍了,心里更特、别、的不舒服了……   “这个肉不行,太柴了 ……”周隽不再想啃剩下的那一半了,将它扔在盒子里,拍了拍手,双手放在两腿之间撑在凳子上,转身儿正对着张闻一说:“你说这事儿多不亲热,咱们说点别的,比如家里只有一张床对吧?张大夫这点小事你就不要记了。还有,我原就说过,等你成亲了,便签下身契给你做小。” 第24章 第二十四回   “你喝醉酒说的话,不要一而再再而三的拿出来丢人。”   说完这句,冷脸子的张闻一往周隽面前微微倾身,原本一脸嬉笑的周隽立刻坐直了身子往后仰了仰,张闻一那模样可真不是要跟自己说笑。   “生病的时候就要听医嘱。”周隽不争气退了,张闻一自然是步步往前,说一句便靠周隽近些,“好好养身子,好好学习,别有旁的小心思。”最后这句仿佛就在周隽耳边说出来一般   。   “哦……我知道了。”刚刚翘起来的得意的小尾巴立刻就收了回去,周隽低着头说话的声音小声得极不情愿。张大夫的警告直接不说,还把前尘往事里的酸味给扇了个干净。   “唉……”周隽心里一声长叹之后又想起了柳源医生和“前车之辙”,面前有强敌,背后张大夫的心思又不在自己这里了……悔不当初是生出来了。   张闻一看着他头上的发髻有些乱,忍住想给他整理一番的想法,转而伸手拆开了奥尔良鸡翅,拿出来第一块递到周隽面前。   抬头望着张闻一递过来的大鸡翅,周隽小声说:“张大夫教训完了没?”   “这是他们这唯一稍微好吃点的东西,你考虑一下?”张闻一才不吃他伏低做小装可怜那一套。   张嘴先咬上鸡翅,等张闻一松手在自己捏住,一口肉进嘴里,周隽顿时就不做作了,“这个真的还行……”说完看着张闻一用纸口袋裹住鸡翅下边啃,调料一点不粘手,而自己却是伸手捏着整个鸡翅,手指上全是油腻腻……   “张大夫,你都没说撕半个口袋给我。你看,我手上怎么办?”   “自己舔干净。”张闻一一脸淡定。   张闻一这牲口大夫……最小气!   周隽眯缝着眼睛腹诽完了,认命啃鸡翅。   当周隽还在认真跟鸡骨头缠斗的时候,张闻一已经吃完了。   张闻一吃东西的速度历来就快,换做以前周隽会嘲笑他饿死鬼投生,到这边来了之后,特别是在医院又住了这么久,周隽就明白了。他们所有医生、护士吃饭都很快,一大堆病人等着你呢,紧急状况又层出不穷,吃饭稍微多花点时间活就干不完……甜甜姐跟周隽讲哦,张大夫他们做手术有时候中途还会停下来吃个饭,你不吃了快点儿那病人还在台子上呢,所以大家练就的都是速度的吃饭功夫。   拿纸优雅的擦擦嘴,张闻一把自己干净修长的手伸到周隽面前,说:“手机给我。”   “我就是随口说说,怎么?你要没收我的手机?”周隽一激动,半个鸡翅从嘴里掉了下来,在嘴角边画一条油渍。这是胖豆老妈的惯用伎俩,周隽太明白了。   拿一张新的面纸折起来用尖角擦掉他嘴边的油渍,张闻一淡淡地说:“给你看样好东西。”   语调太过于平淡,导致周隽对这样东西毫无兴趣。但是,没有关系了,只要不收手机就行……那个平板和电脑,现在周隽还没有研究过,能玩得转的只有手机。   见周隽不再说话,张文一拿起了他的手机。没有任何的锁屏措施,轻轻一拨图片就进入了手机界面。找到搜索栏,张闻一输入了关键词——婚姻法。   搜到词条后被告知应查询民法典,又转而继续查了出来,选择了界面干净的全文条目,将手机递到了周隽面前。   “什么?”试着用纸巾擦手指却擦不干净的周隽很是困扰,问得也漫不经心。   抬手指指洗手池的方向,张闻一说:“去洗。”   周隽如获大赦,蹦哒着过去了。在回来的时候满脸笑,伸手给张闻一,说:“他们这的洗手液好香啊,医院的就味道很奇怪……”   再不搭理他,张闻一把手机再往他面前推了推,“看。不认识的字问我。”   “哼,不可能有的。”捡起自家的手机,周隽低头看起来,“民法典是什么东西?”   “这里的律文。”   “第五编……婚姻家庭……这民法典是包含了这里所有的律文在里面吗?”周隽这时候终于有了兴趣。   “应该不是……我来查一查。”对法律方面的知识张闻一涉猎也不多,拿起自己的手机替周隽的这个问题找答案,“你看着我做什么?你看你的。”   瞧着周隽把自己盯着张闻一给他指了指方向。   “哦……”周隽却莫名想笑,刚才还板着个脸说自己丢人,这会儿倒是变得平常了。   周隽老早就察觉了,只要自己在看书或是研究这边的东西,张大夫历来是给好脸的,弄坏了弄烂了,张大夫都和和气气的带上自己去赔偿、去认错,从没有难为过自己……所以周隽也就想明白了,张大夫上辈子就是书院里的山长投生,凡是学业上用功的都爱得紧。   心里想过这些,眼前的字儿一个还没看,张闻一那边已经得出了结果,“不是这边所有的律文,只是包含了七八部跟普通人生活息息相关的法律,像刑法这样的大法条没有被包括在民法典里……”   “嗯。”觉得自己像上课没有认真的学生,周隽立刻乖乖的点头应声,埋头认真看民法典的第五编……   第一千零四十一条婚姻家庭受国家保护……嗯……   实行婚姻自由、一夫一妻、男女平等的婚姻制度……嗯?!   周隽伸手指着这一段,再念了一次:“实行婚姻自由、一夫一妻、男女平等的婚姻制度……张闻一……”   “嗯。”张闻一见他面上表情精彩的很,嘴角有浮起淡淡的笑。   “这条律文……当真么?”   “当真。”张闻一肯定的回答。   “好,这条好……”说这话的周隽样子有点傻,“天下都这般?”   “都这般。”张闻一再次肯定的回答他。   “无有特权之人……那定是没有了,若有特权便不可能天下都这般……不不不,肯定也有想要妻妾成群之人,只是暗底下罢了,不敢上台面,这是犯了律文……”周隽自己自问自答了好一场,终于想起自己只是看了个开头,又低下头来认真看下去。   第一千零四十二条禁止包办、买卖婚姻和其他干涉婚姻自由的行为。禁止借婚姻索取财物。禁止重婚。禁止有配偶者与他人同居。禁止家庭暴力。禁止家庭成员间的虐待和遗弃……   “如此说来……张闻一,我要是签下身契与你做小,你便犯了这条——禁止有配偶者与他人同居……”周隽乐呵呵指着那几个字说。   张闻一全不想搭理他的胡话。从前听了这酒后的胡话,张闻一就想过:相爷家的小公子太是没有出息了……那边男子可以入室却只能做妾,凡男子入室做妾的,多少要被耻笑。小公子却是把这当成一条出路,时时挂在嘴边,偶尔还要加上一句凭本县的样貌,夫君的荣宠肯定是少不了的……   每闻头痛,张闻一决定今次要从律法层面上把这事儿给他掐掉……   “第一千零四十六条结婚应当男女双方完全自愿,禁止任何一方对另一方加以强迫,禁止任何组织或者个人加以干涉……男女、男女……全是男女啊……”周隽快速把手机页面往上滑,看到的都是这个前提,不觉又叫了一声:“张闻一……”   “嗯。”张闻一应了。   “这处不管男子入室的……或是男子不可入室,又或是……”周隽笑着对张闻一眨眨眼睛,说:“男子与男子是法外之事?”   “……”张闻一想起一个成语——百密一疏。   #   “哦,我明白了,虽说是法外之事,但是男子与男子或者女子与女子之间有这想法的,亦会按照男女之间律文所规定者来约束彼此。因为毕竟生活在律文所规定的婚姻家庭状况之下,绝不会跳出去。难处是受伤害时不受律文保护……”周隽跳到张闻一的前面,停下脚步,望着张闻一把这话说完,询问他:“你刚才讲的是这个意思吧?”   张闻一点点头。   “嗯……那算不算律文的不足之处?”周隽觉得若是这样,就算自己把张闻一捏在手里了,柳源医生和“前车之辙”要来杀一次也没个庇护,还不如自己那边签下身契入室做男妾稳妥。   “我认为算。”张闻一自然不知道周隽心里的弯弯绕,只想着就事论事,轻轻推一把周隽的后背,叫他往前走,深深地把他往自己眼里看。   “可以增修呀……”周隽回头笑着说:“张大夫,律文怎样修订?”   “周县爷,你说的你看上的客栈在哪里?”张闻一觉得这趟越发走得像漫无目的的散步了。   刚刚从店里出来的时候,周隽说虽然好想住进新家里,但是今天一天真的好累啊,身为病人的自己就委屈一下继续住客栈了,好吗?   县爷还说今天要住的客栈在和婷婷姐回来的路上已经选好了,这就带张大夫去。   以为他又订了什么民宿,结果却压根没有打开手机,只是带着自己往前走。   这走呀走呀,走了长长的一路,都还没有看到正经酒店的影子,张闻一便问了他一句。   “你别着急呀,在巷子里……”周隽伸手指了指前边,“那家学院派串串你看到了吗?之前和甜甜姐去他家取过外卖,他家的猫真漂亮,一个眼睛是绿色,一个眼睛是蓝色……我一摸它,它就喵喵叫,那声音可爱得紧……”   “也有可能是被你抱得难受,你听不懂他在叫什么而已。”戳刀人张闻一知道那条巷子,那条巷子在两所大学的三个学院之间,名字取得十分高大上,就叫学院路,但是学院路上的生意最多的就是吃喝与……情侣酒店。   “才不是呢,他还跟我玩儿呢,喵喵叫着让我去追它,它就跑到一家客栈老板娘的怀里,然后又对着我喵喵叫,它的意思是:县爷,快来这里住呀……喵喵!”周隽不认,继续辩论说:“老板娘也特别的漂亮,对我说乖乖想摸小猫咪就过来呀……还给了我一张卡,上面就留了个电话,我估计是叫姑娘喝花酒的……”   周隽在他的小包袱里掏呀掏,掏出了一张浅咖啡色的卡片,说着递到张闻一面前,“你看,卡片上面的姑娘美不美?”   猜也猜到上面是什么了,张闻一都没眼看,立刻伸手拽住周隽,说:“那边的客栈都比较嘈杂,不好睡,还是回曼斯柏黎好了……”   “不要……曼斯柏黎可以喝花酒吗?”   张闻一觉得今天就不应该看《民法典》,应该看《刑法》。 第25章 第二十五回   曼斯柏黎大酒店能不能喝花酒这个问题就不用考虑了,张闻一反问周隽,“想坐之前你看见的警车吗?”   警觉地摇摇头,周隽问:“什么意思?”   张闻一捏过周隽手上的卡片,一下一下慢悠悠的撕成了八块,又慢悠悠的说:“喝花酒犯罪……”   “喝个花酒能犯罪?”周隽眉头拧上了,“不是,这管得也太宽了吧……等等……”周隽有点儿反应过来了,试探着问:“那能叫几个唱曲儿的小娘吗?”   张闻一说:“这里都自己给自己唱,有专门的地方,你要想唱我带你去……”   “唱曲儿小娘都没有了,那红倌娘子更是别想了……”周隽头脑清醒,立马转回头来跟张闻一说:“法外之事哈哈哈……张闻一可以找几个青倌人吗?”   张闻一头痛,完全不想回话。   “那……我明白了。”周隽一看见张闻一强忍住发火的样子就清醒了,“就是说……这里这一行当都是违法的……歌得自己唱,酒也得自己喝,因为男女平等,一夫一妻。”   张闻一的头不那么痛了……并且再一次对县爷的聪慧产生了佩服。   “所以,真的想要这一行的服务,就要走暗道、花大价钱……”   张闻一的头又开始痛了……并且再一次对县爷的聪慧产生了憎恶。   “算了……太麻烦。”周隽一拍手决定喝花酒就算了,但是一定有比喝花酒更有意思的事情。   “还是去曼斯柏黎……”张闻一的头终于不痛了,也不用担心周隽再扫黄打非的行动中体验一下派出所的接待水平,趁热打铁,赶紧叫人走。   “不不不……那家大客栈太破费了……张大夫你救我于水火,我不能再让您荷包受损……所以……对面有一家情……酒店也不错。走吧,走吧,来都来了……”周隽先下手为强,拽着张闻一往街对面走,“情侣酒店”这个词是今天新懂得的。   卖场里有可爱的男女亲嘴瓷娃娃,周隽想要,谢婷婷说那是情侣酒店适合,周隽就问了问什么叫情侣酒店,谢婷婷解释了,周隽恍然大悟。   一个情侣酒店、一个送玩具的粗野食店,不得不说这边的生意人真是一绝。   #   爱丽丝仙境主题酒店的前台的确是“爱丽丝”,粉色系洛丽塔裙子上系着白围裙,头顶上还有一对往两边半折下来的乖萌兔耳朵。   “店家娘子,还有客房吗?”周隽想找新鲜自然是主动的,根本不理会张闻一已经结冰了的脸色。   “当然有的呢……而且今天是周二七折日。”兔耳爱丽丝将平板电脑放到周隽面前,“今天我们还有七间不同主题的房间,客人请看这里……”   她轻轻一点,界面上出现了房间内部图片,同时为周隽介绍房间的情况。   “这间是我们主推的爱丽丝梦游仙境主题房间,粉白色系,合理的添加了各种爱丽丝梦游仙境里的元素,你看这里兔子先生的小摆件,墙壁上的装饰钟表也是兔子先生怀表的样式呢,还有浴室墙上的瓷砖图案是扑克牌士兵演化而来的,最重要的是这间房间拥有超可爱的圆形床哦……”   “张闻一……”周隽也没回头,但是伸手过来拉张闻一的胳膊。   兔耳爱丽丝心中高兴:今天主推房的业绩马上就要达成了!   “我的平板是不是也能这样用?”周隽把人家店家的平板拿在手里举了举。   前台爱丽丝:“……”   张闻一点点头。   “哦,有意思。”周隽和张闻一交流完了,回过头来对着爱丽丝说:“就这间吧!”   爱丽丝觉得其实自己刚才不用介绍的那么详细也可以,呜呜呜……   办理入住的流程周隽已经知道了,掏出自己的临时身份证,还伸手问张闻一要。张闻一准备做最后的挣扎,问他:“你确定?”   “确定啊……”周隽点点头,“粉嫩粉嫩的房间我从来没有住过,床是圆形的,圆、形!”说着周隽还把手比划出了一个圆形,“你睡过这样的床吗?”   某人眼睛里的向往已经快要溢出眼眶了,张闻一面无表情递上了自己的身份证。   “好的呢,两位稍等。”爱丽丝前台笑容甜腻得没边,手上飞快的操作电脑,期间还看了看张闻一,仿佛自己稍微慢一点儿这位冷脸子客人就会收回身份证说不住了……   “这是你们的身份证和房间的钥匙,两位拿好,这边上三楼,预祝你们入住愉快!”   周隽身形挺立,双手高举过头交叠而下,对着张闻一行了一个大礼,行完之后对着电梯口抬手,说:“张大夫,请!”   “……”   捏捏拳头,张闻一忍了,面无表情按了电梯。   #   把浴室里半透明的浴帘拉开,张闻一见着正在圆形床上蹦跶的周隽。   一开始的时候,周隽只是撅屁股爬上了床,蹦了两下觉得有意思,慢慢就站了起来。张闻一没有来得及制止他,转眼间就跳了起来,乐得咯咯笑,“张闻一,这床能把我弹起来……”   “疼吗?”张闻一指指胸口。   伸手摸上胸口,周隽很是认真地感觉了一下,摇头。   张闻一便不说话了,把他的小包袱拎到小桌子上,小桌子上还放了两个盒子,一个盒子上写着大字,一个写着小字。张闻一觉得这间主题酒店还是很用心的。   “张闻一,要不要一起跳?!”蹦起来的周隽着实开心。   被叫了名字张大夫也不想说话,决定先把自己洗干净,到那时候在床上蹦跶的人也该累了。   进来的时候就觉得这设置有点奇怪,明明有玻璃墙为什么还要浴帘围着墙体转一圈,拉开之后,张闻一明白了……但是又不明白,这都是什么鬼设计,透明浴室,是外面看里面人洗澡,还是里面人看外面人看里面人洗澡……   依旧把浴帘拉上,张闻一脱了衣服。   #   “呼……”周隽躺在圆床最中心,大口喘气,“张大夫,张大夫……要不要一起跳?”   完全没有回应,周隽扭了扭身子又喊了一声:“张大夫……”这回竖着耳朵听回音,结果听见的是哗啦啦的水声。顺着水声望过去,看见了房间角落里一间小小的隔间。   不用说,那隔间必定是浴缸泡澡的地方……   要说这边让周隽欢喜的地方,客栈洗漱贴心算是头一样。蹦跳了一番,身上出了汗,周隽动了动脚指头想:“奔着情侣酒店来见识的……张闻一现在正在浴缸里泡着……嗯,若巫山暗渡也不是什么坏处……”   想到这些,收了腿爬起来,扒了自己的衣裳,在柜子里找到浴巾,也学张闻一那样裹在腰间。大剌剌地走到浴室门口,将腰上的浴巾紧了紧,周隽双手贴上浴室门,使足了力气一把推开……   #   取下莲蓬头,张闻一偏头,莲蓬头上均匀的水流冲刷着他脖子上的泡泡,手腕一转,水流顺着肩头而下……   正当他准备往下继续冲泡泡的时候,“嘭”一声儿浴室门被推开了……   “张大夫,县爷陪你一起泡澡……哎,浴缸呢?”洪亮的声音在周隽偏头看清了状况之后瞬间哑了下去,“不雅、不雅……那个……啊……对不起……我……”   周隽一边说话一边抬手遮住自己的眼睛,回头、转身、又转身,几乎原地转了一个圈,也没有说清楚一句话……   看着周隽团团转地像热锅上的蚂蚁,张闻一淡定地拿着莲蓬头将自己身上的泡泡冲洗干净,眼不眨得往周隽跟前走去……   #   “浴缸呢?见鬼……这间客栈为什么没有浴缸!!!”周隽慌得满脑子就剩下这句话了,抬手遮住自家的眼睛背过了身子去,却又忍不住从手指缝里再次看看张闻一那边……   “天娘老子耶,真是什么都没穿……不雅、不雅……不雅死了!”   周隽靠墙越来越紧,心里一慌又觉得张闻一太……太冷脸子了,县爷犯了错腿软,你倒是动个手啊,把县爷一把推出去也好,干嘛绷着个冷脸子还慢吞吞的洗澡……   再从指缝里瞧一眼,这会儿已然腰上裹上巾子了……   “好好好……”周隽心里松了一口气,觉得自己可以活过来了,“等等……怎么还走过来了?”   手从眼睛上拿下来,周隽不晓得怎么放了,摸到自己腰间的巾子,双手一左一右紧紧抓着,眼见着张闻一越来越近,周隽顺着墙根往外边蹭,动了半步之后,动不了了,因为张闻一伸手过来了……   “张闻一,我对不住你……不许打脸!”周隽眼睛一闭,侧脸靠墙,一边脸颊已经贴上墙了。   那手却是一点儿没碰到周隽,越过他在浴室门背后的长条把手上拿到了浴衣。转眼穿好了浴衣,系好腰带。   张闻一说:“这是淋浴系统,没有浴缸,我教你用。”   “啊?!”周隽听见之后傻乎乎冒了一个句,“你不生气?”   “无心之失,我生什么气?怎么,被你看了就要给你做小?这里不这样。”张闻一拉上周隽的手,把之前周隽说的胡话还给他,带他往开关处去,指着那个开关说:“往左是热水,往右是冷水。抬起来开,压下去关。试一试……”   周隽把开关往左拧然后抬起来,温热的水从莲蓬头上落下来,像在淅淅沥沥下小雨。这洗澡的雨也落在周隽心里:哎,没见识害死人,好好的巫山暗渡的机会就让自己的没见识给毁了……   “这倒是挺好……”周隽心口不一,嘴上敷衍了一句。   “比起浴缸更节约水也更卫生。”张闻一指着脚下的防滑垫继续说:“待会儿洗澡的时候尽量站在防滑垫上,不然因为有水,地砖会很滑,我不想你摔跤……”   “好。”周隽说着还伸脚试了试,果然地砖上更滑一些,双手捉紧了张闻一的手臂,“你说得对……”   “县爷,以后要干坏事儿,得先掂量掂量自己……”张闻一顺着他捉紧自己手臂的力道将周隽往自己怀里带了带,在他耳边轻轻说这句话,不等周隽回话,又给自己的话说了评语:“我说的很对。”   #   关上了浴室门,张闻一靠在外面通道的对面墙上,这才看着浴室淡淡地笑起来。   张闻一心里是清楚的,县爷约莫想着都一起泡过了,今儿一起泡也没什么,还可以突然袭击吓唬自己一回,只是……只是没想到这里是淋浴……一进来就毫无过渡得直达“坦诚相对”,难为他了,吓得原地转了那么些圈。   #   “对对对,就你对!”周隽想着张闻一刚才说的话,越想越不服气,说完这句没注意踏到了莲蓬头正下方,水流落下迷了眼睛,手上伸出去胡乱一抓,没有抓到门上挂的浴巾,而是把浴帘一把给掀开了……   #   张闻一面上笑容未下,突然对面玻璃墙上的浴帘给拉开了,光溜溜的周隽闭着眼睛正在乱摸,艰难的样子看得张闻一紧张……   终于摸到毛巾擦干眼睛……   外面看得正着急的张闻一突然反应过来了,一个箭步往床那边奔去。刚刚坐好,就听见唰一声浴帘被拉了过去,这着急的气势从声音里就能听出来……   张闻一面上又上了笑容,“倒也公平”这句还没有想完,张闻一的电话响了。带笑拿起电话瞧见是柳源,便问了一声好。   “晚上好。”柳源的声音也是带着笑的,“恐怕要请您回来一下张大夫,事情有些变化。” 第26章 番外一   一开始的时候,雨水是一丝丝的往下落,到了后半夜,就变成一滴滴的往下落了。又许是县衙里完全清净,显得雨声更大了。   一直伏案疾书地周隽觉得笔尖发涩,抬笔到砚里润润,却发现砚台里墨汁都快干了,微皱眉头喊了一声“乐有”,没得到回应,偏头看看,他的长随乐有已经靠在桌案腿边睡着了。   周隽放下笔,将身上的大氅褪下扔在太师椅上。起身三两步走到乐有身边,一面喊了他两声,一面将他拽起身来。   “入秋落雨夜,地上凉,榻上睡。”周隽的话也不知道乐有是否听见了,没听见回应,倒是人被搀扶着爬上了榻,侧身一蜷,睡得香了。周隽看着他满意的哼哼几声,笑着把太师椅上的大氅给他披上。   安平堂的招牌入街口就能看见,自打看见了那个招牌,乐有的脚步就越发快了。腿上着急,心里更急。少爷……不不不,让改叫县爷了,县爷也是没脑子,走几步内室里拿被子不比顺手扯下大氅给自己盖上麻烦多少,却图这三五步的省事,早上一起来,眼泪鼻涕全都下来了,鼻头那个红得哟……乐有想骂人都不忍心了,毕竟少爷是这世上待自己最好的人。   一步跨进安平堂内,嘈杂的声音比刚才街面上还大。见乐有进来,柜台里正抓药的先生招呼了一句,乐有见他们忙成这样,也不将就了,向着抓药先生拱手作个揖,道:“我家县爷有恙,烦请陈大夫到县衙给瞧瞧。”   抓药先生伸手拉下悬在梁下的细草绳,动作飞快捆好三包药。一听乐有说是县爷,赶紧往后堂去。乐有这时候心里稍微不那么急了,顿时觉得这穷乡僻壤也是有好处的。若是还在圣京城里,大街上随手一抓都是郞官,少爷这样的小县爷谁会睁眼瞧啊……   “小爷,陈大夫正给急症病人施针走不开,我家张大夫同您走一遭。”抓药先生说罢抬手指了指身后正忙着把袖口放下来的年轻人。   乐有瞧见那人正低头拍着刚放下来的袖口,袖口上顺着飘落下几丝柴草,衫子下摆水迹明显,鞋尖上也是湿漉漉的,活像刚从灶台上找来的厨子,便觉着被安平堂怠慢了,正要发作,坐等在旁的一位白发婆婆对着那张大夫道谢,说是自家孙媳妇怀上了,多亏张大夫神药云云……乐有这才抬眼瞧了瞧张大夫的脸,“呵,也太年轻了吧,下巴上一根胡须都没有,冷脸子也不招人喜欢,还有,人家谢谢你倒到是说句话啊,这么托大……”   手指头轻轻碰一下鼻尖,痛得周隽吸口凉气,擤过头了。伸手撑住额头,眼睛闭上,想睡得紧又不敢躺倒在床上,那样要不了一会儿鼻子保准堵上,难受。刚迷糊上,屋门被大力推开,“少爷,我把大夫请来了!”   周隽被这声响弄得头上一下刺痛,叫唤着眉眼不展道:“小声些,被你喊得头痛。”   “谁让你不拿被子了,本来身子就弱还要给我做好事儿,你看看你那样子能做好事儿嘛?我的身体要盖那氅?不需要!”乐有见他家少爷那样子心里来气,也不管少爷是为自己才病的,顿时老妈子上身念叨开了……   周隽更头痛了,几乎是闭着眼睛伸出手去,“大夫救我……”这救我二字声音洪亮,与其说是叫大夫,不如说是让乐有闭嘴的。   “伸这么长干什么,半截手臂又露出去了,还想再着凉一次啊?”乐有老妈子拉着周隽的袖子往下扯,一把按到桌面上,回头笑着招呼道:“张大夫,请你把脉。”   “不把脉。”那冷脸子的张大夫说了这三个字,便背着药箱往周隽面前去。没有见礼,也不话闲,捏住了周隽的下巴往上抬,侧身让过天光,眯着眼睛往周隽脸上看。   “这是……问诊?!”周隽顿觉得不自在,这番拿捏可不是问诊,活像那西城开市买卖牲口得看相手段,还有……这是瞧哪儿呢?县爷我脸上有花?眼神直勾勾的也避嫌,哎呀非礼勿视,有伤风化……这这这……   “张嘴。”张大夫瞧过了鼻孔里,冷不丁地又说了两个字。   这两个字让脑子里正想着买牲口的县爷整个人都愣住了,这真是买牲口?!还看牙口好不好啊?想着这些没动作,便觉得两边腮上被捏住了,力道挺大,不由自主啊一声张开了嘴。   “说啊。”张大夫一手捏着周隽的脸,一手从自己肩膀上取下药箱,单手利落打开,从什么瓶瓶罐罐里拿出一根沾着药水宽木片。周隽因被他捏住了,也没看清楚,心里不舒服的紧却抵不过他动作飞快,压根来不及脱身。   “有点苦,忍忍。”这话说完,那宽木片便进了周隽的嘴里,狠狠压住舌根,周隽被迫着喊了一声啊,长长的一声啊啊啊啊……   乐有到这时候才觉得这张大夫不靠谱的,刚要上前去拽开他就下少爷,他却收回了木板,回头来盯着乐有说:“端杯水来让他漱口。再打盆滚水,还有帕子。”   乐有“擒贼”的心马上就没有了,赶紧照办。虽说问诊手段是稀奇古怪了些,可一切都很快,少爷也没受什么罪,乐有这般想着赶紧置办去了。   周隽越发觉得乐有是给自己请来了位看牲口的大夫,捂住嘴咳嗽几下缓解舌根上的不适,咳过之后好多了,只是舌头上苦啊,这牲口大夫说的是真话,有点苦……周隽最怕苦味,桌上的茶水早就喝光了,乐有还没回来,啊……心里苦和着嘴里苦,周县爷眼角淌下泪水来。   “还流泪?”张大夫话少却眼尖,明明收拾着药箱还瞧县爷流泪,停下手上动作,问向周隽。   周隽摇摇头,突然又像是想起了什么,赶紧点头,点得像是小鸡啄米一般认真。一面点着头,一面眼神带怯地望着张大夫,心下里思忖:名节事大,县爷怕苦怕哭了这种事情可不能传出去。   张大夫抬手撑开周隽的眼睛,看了看没说话。扔下忙不迭擦眼泪的县爷,自顾自站在桌边开起了药方。   周隽自觉隐秘地擦干净了眼泪,抬眼看看写方子的大夫,这一看不打紧,看了心中一惊:“这字……可真丑!”   “嘶……”周隽从牙缝里漏出点声响来,面皮觉得烫,可瞄见张大夫冷眉冷眼没敢说出来。忍一忍,顿时觉出好处来,鼻子通透了!撤下敷面的滚帕子,深吸一口气,清新的空气钻进胸膛,脑子也跟着清明起来。   “嗯,通了……”周隽眼角含笑像个小孩子似得叫了一声,笑着看了看乐有,目光再一转碰到了张大夫。周隽立刻收了笑,故作正经起来,轻咳一声道:“张大夫辛苦。”   那张大夫见他客气,点点头算是回应。拎起药箱背好,双手随意一搭作揖告辞。   “少爷,我随张大夫取药去。你裹好被子再休息会儿。”乐有收了铜盆帕子放置到一边,安排好周隽就要随着张大夫去。   周隽正要点头,那张大夫开了金口,“我回去差人送来,你备好炉火准备熬药。”说罢往外走了两步复又回头,看着已经把自己裹得像颗粽子一般的周隽周县爷说:“药苦。”   周隽裹在被子里的身子抖了抖,抬眼望向说话的人,只看见一个转过去的匆匆的侧面,那侧面上嘴角仿佛翘了些,嗯……那是笑吧?不不不,应该只是这牲口大夫抿了抿嘴。   张闻一从县衙后院侧门出来,一手捏着药箱背带,朝着安平堂不紧不慢地走着。昨晚上下过雨,路上坑洼不平处多有积水,张闻一小心翼翼地尽量不踩上去。   县爷到任那天县上的耆老茂族都去城门口迎接,敲锣打鼓浩浩荡荡从安平堂门口的喜安大街走过,张闻一远远瞅上了一眼。本想看一看传得貌若天仙的周贵妃家幺弟,结果只看到一辆简朴马车被拥着进了城。今天一见,淌着鼻涕的县爷虽然长得好看,也没有貌若天仙啊,传言果然信不得。不过,县爷长得什么样不重要,县爷是皇亲贵胄也不重要,县爷对边民体恤是真,张闻一觉得这最重要。   凉武县虽是北防八县中最内侧的一个县,但是这八个县中土地最多、最肥沃的一个县,防外的蛮子每年打秋风最瞧得上的也是凉武县。县爷来了之后,没有像传言的那样轰轰烈烈烧上三把火,到是悄莫声儿的进村入户看了看,把去年蛮子打秋风的死伤损耗查了个清楚明白,向圣京城里递了折子,一来一回折腾一月,圣京城里给凉武县下了免赋税的旨意。这旨意来了,县爷就不是周贵妃家来兜转一圈就回圣京城的幺弟了,也不是美若天仙了,是青天大老爷周隽周县爷了。   这事儿办了之后县爷才常常便装布衣出来街面上溜达。喜安街上的三家酒楼、后街大胡杨下边的馄饨摊、城墙根下边的羊肉汤、走街串巷崔五郎家的芝麻炊饼等等,县爷都光顾了。崔五郎被城西小寡妇琼娘家的大黄狗咬,跑得急崴了脚,来安平堂舒筋敷药,疼得歪了嘴儿还不忘跟张闻一吹虚,说县爷压根看不上酒楼那些吃的,就喜欢吃他家的芝麻炊饼,隔三天必定有县爷的长随来买。   张闻一听了后面无表情给他舒筋,崔五郎疼得嗷嗷,吓哭了诊堂外候诊的娃娃。   进了安平堂,陈大夫那边急诊的依然结束了。瞧见张闻一回来,知晓他是去给县爷看诊,便上来关切了一句。张闻一回了话。陈大夫对张闻一的出诊历来放心。之后张闻一放下药箱送去方子给抓药先生。眼瞅着抓药先生抓药,顺手包了点枇杷糖梨膏。张闻一唤来安平堂的伙计,嘱咐他将药送到县衙后院侧门上去,叫他跟县爷的人说,喝了药再吃这包。小伙计听了点头,一阵风似得跑出去了。瞧着小伙计的身影消失,张闻一突然眉头一皱,“糟了,枇杷梨膏糖是临时加的,没收钱……”   “先给我一块儿糖。”周隽盯着乐有的目光甚是犀利。   “先喝这碗药汤。”乐有对少爷的犀利目光视而不见,把装着褐色药汤的青花碗往少爷的面前推了推,药汤荡起了微微的波纹,好似周隽皱起的眉头。“少爷,我知道这药甜,可他是张大夫吩咐了要后吃的,这药吃反了万一有个什么不妥,不是又要接着吃,这苦可就吃不完了……”   乐有这一顿念,让周隽心烦,伸手端了碗,闭紧眼睛一仰脖子,全数倒进嘴里,倒得太急呛了一口。乐有赶紧上前给他拍背,周隽趁着他服侍自己,一面咳着一面老鹰扑食一般抓住了枇杷糖梨膏,往嘴里塞,等到那甜蜜蜜凉丝丝的味道再唇舌尖散开,周隽觉得自己终于活了过来。   乐有瞧见他那丢人样子,刚要张嘴说他,房门外有人敲门,听得出是县衙刘捕头的声音。周隽仿佛瞧见了救星,嘴里含着糖说话不清,手上急忙忙挥两下叫乐有开门去。   打开门,刘捕头着急上火进来,见礼一半就开始说话:“县爷,捉了几个乔装进城的蛮子……”   “哦?!”周县爷眼里有光,咔嚓咔嚓嚼烂了嘴里的糖,吞下去后就要跟着刘捕头走,乐有问他换官服不也压根没听见。   素灰色的马车帘子被撩开,周县爷从马车上灵巧地跳下来,也不要人招呼,往安平堂诊堂里去。   掌堂大夫陈大夫听闻县爷来了,赶紧着往前来见礼。一身便服的县爷却是摆摆手说不用客气,还没有半句寒暄,县爷就向陈大夫打听张闻一。陈大夫约莫一直坐堂,被这样一问还真不知道张闻一的去处,还是上回送药的小伙计说张大夫在后院铡药材。   周隽听了边对陈大夫说要到后院找张闻一。陈大夫见他火急火燎地样子,也不敢多问,忙差遣小伙计带县爷去。小伙计机灵,抬手指了方向,小跑着在前边带路。刚进后院,扯嗓子喊:“张大夫,张大夫,县爷找你!”   桂花树下坐着的张闻一,刚刚压下一刀,手腕粗细的药材被齐整整切下一层,制成了薄薄的一片,从铡刀一侧落下,像一只只木蝴蝶飘飘悠悠着落在桌子下边的细竹丝编就的扁筐里。   张闻一侧身立在桌边,穿着一身竹青的长衫,交领处松散的叠着,瞧得见月牙白的中衣。周隽远见这人身影,心中觉得张大夫甚是丰神俊朗,待到小伙计叫他回了头,身子走一步正面过来,胸口上几点血渍扎眼,便觉得张大夫带着血,杀气也是有的。周隽瞧见那血渍脚下有点软,不过已经被张大夫看见了,便硬站住了,斯文的对着张闻一见了个礼。   张闻一一转头便看见周县爷,抬手擦擦额角的汗,放下铡刀,往前走几步,对着县爷见了礼。瞧见周县爷便服轻薄,略微皱了眉头。一个肺脾肾皆虚的家伙,这种天色穿这么轻薄,怕不是想生病极了。   拍拍身上的药渣,张闻一指着周隽身后跟着的乐有说:“你,给他拿件衣服。”   “好叻。”乐有因为给少爷带衣裳迟了一步,差点没爬得上马车。带上马车的衣服还被周隽嫌弃,另外被威胁说坏了县爷的事儿要扒他三层皮。这时候听见牲口大夫这么吩咐,别提多带劲了,这一声回话亮堂干脆,仿佛张闻一才是他的主子少爷一般。   周隽被乐有这一声吓得小心肝一跳,瞧见他一阵风儿似得出后院去,才回过神来,是自己找张闻一有事儿。   “张大夫,唐突了。”周隽说着面上起了笑,想凑到张闻一跟前,又瞧见他胸口上的血渍有点发虚,要走不走的样子,让人瞧着怪难受。   张闻一发觉周县爷的视线在自己身前晃荡,不一时便明白县爷怕血。抬手将交领处整理一番,三两点血迹被遮盖了,“草民衣衫不整,叫县爷见笑了。”   “不不不……”周隽瞧不见那血渍,身形一下子硬朗,笑着朝前来,一点儿不见外的捉住了张闻一的衣袖,“张大夫帮我!”   张闻一看见抓着自家衣袖的手细白修长,撇撇嘴角道:“不敢当,县爷有事要办吩咐就是。”说完了,甚是明显得收回袖子,炯炯有神的目光看向周隽。   周隽听他干脆,也不绕圈子,“张大夫帮我随几个人去看看他们家的牲口可好,说是口吐白沫,一圈牲口尽数遭病,我寻思着这可不是一般病症,这是疫症啊要是传染起来……”   张闻一咬紧后槽牙,一字一顿道:“县爷,我只医人。”   “不对啊,你上次给本县问诊的时候,手法跟牲口大夫差不了多少啊……嗯……我、我……等等这话有点儿不对,容我理一理……”周隽虽然觉得这话顺口,总觉得有点儿不对头。   “这有什么想的,肯定不对头啊!看牲口的手法看少爷,少爷你不就是牲口吗?”乐有拿着披风进来了,这一出听了一耳朵,瞧少爷那没出息的样子,最快给他总结出来,话说完,披风已经给少爷披上了。   周隽点点头,猛地反应过来抬脚踢向乐有。乐有反应快得很,跳到一边去躲过了一劫。   张闻一把他俩的打闹看在眼里,不觉嘴角边染上了笑,想着还有一堆药要切,便开了尊口说:“西市赵羊倌他老人家看牲口。”   “我当然知道赵羊倌儿,我去请了。可是赵家婶婶说防外太危险,老头子不去,还说一定要带老头子走,她就一头碰死在本县的马车上。本县从没有见过如此彪悍的妇人,真的不知道怎么跟她商量。我就想着医者仁心,张大夫一定不会……”   “防外?”   周隽恭维张闻一的话还没有啰嗦完,被张闻一挑眉一问给打断了。   “是,防外。”周隽这几个字说得极其小心,面上的笑容甚至可以说为讨好了,“防外路险,我凉武县内的医生恐怕也就张大夫有这个力了。此事甚为重要,恳请张大夫帮我。”周隽说完双手交叠齐眉,行了个大礼。   “你是要我帮蛮子的牲口看病?”张闻一想起今天上午切到手的丁屠夫来急诊,染了自己一身血迹后终于给他止住了血,抓好了药回来教他敷,他却已经和旁人聊起天来,说刘捕头在西市捉了几个面生的商客,说话的舌头都不利索,他敢打包票,那几个人是蛮子乔装的。这时候周隽慌慌张张前来,去的也是防外,不由的联想到一处。   “嗯,算是……”周隽同意这个说法。   张闻一和周隽目光对上,只觉得这人目光澄澈,又想起他来凉武县后种种,突然间像是把这人看通透了一般,颔首点头。   “县爷可保我平安?”   “本县保你平安。”   几杯小酒下肚,赵羊倌儿话就多起来。张闻一只管给他斟酒,都不用说什么话,赵羊倌儿就全都说了。   “我们看牲口不比你们看人的复杂,就那几样草药带着,牲口嘛多往里灌些才有效果……要真是闹疫症,也没有多的法子,杀了烧埋……不是我不帮县爷,我这婆娘不让我走啊,去防外不一定要命,不听婆娘的,我老赵是铁定没命……”   张闻一把赵羊倌儿说的那几样草药在心里默了一遍,又自己算了个数量,再看看眼前桌上这丰盛地一桌酒菜,把银钱几何算了出来,待会儿到了县衙,这些银钱是要向县爷要的。   扶着赵羊倌儿从丰惠楼出来,张闻一要送他老人家回家。赵羊倌儿摆摆手说不用了,那两杯小酒耽误不了事儿,他还要去东城帮李家的母牛接生,脚步飘飘往前走了两步,突然回过头来,表情严肃地说:“张大夫,要是病母羊下羔子,你可得小心啊,晒透彻还要烧干净,那种西有邪气,要连带人的。”   张闻一双手交叠齐眉,弯腰对赵羊倌儿行了大礼,把他的话记在心里。病母羊产崽有邪气,那么就是说病菌会随着母羊产出体内的小羊、胎衣、羊水被排出来。人会被传染的话,传播途径就有得考量了,消化道、皮肤伤口等等都有可能。晒透彻烧干净,病菌不耐高温……   张闻一一路走来一路琢磨,哪一种病菌符合这些条件?   县衙后院侧门是在一条幽深的巷子尽头,平日里就是县爷家眷使用,周县爷全家两口人,平日里清静得不得了,这时候却是有人有马,有些热闹了。   周隽没到,张闻一提着医箱站在门房角落里,冷眼观察门房里的人。   坐在门口左边条凳上的是住在城东的走私贩子豁嘴儿。站在他身后的那两个汉子面生,不像是凉武县的人,看他们劲装结束,站姿挺拔,觉得是军中人士。这时候络腮胡那个抬手挠了挠眉毛,张闻一看见了他右手上几根手指内侧的老茧,确定是个惯用弓箭的人。再者是衙门的捕头老刘,是安平堂的老主顾,胃不好,总是请陈大夫开方子。然后就是自己,这个队伍怎么看都不像是千里迢迢助人为乐的阵仗。   周县爷要做什么,张闻一心中有了眉目。   “都到啦?”周隽人还没到,声音先到,声音落了之后才看见人影进来。   他一进来,大家纷纷拱手见礼,他乐呵呵的不以为然挥挥手让大家不客气。   “去防外危险,就把大家捏一□□到一起了。”周隽说完笑眯眯对豁嘴儿说:“豁爷您受累,给张大夫和刘捕头做向导。这二位是我远房亲戚,想着我在这儿做官儿,想去防外找点生意,烦请列位照应,这是大表哥和二表哥……”周隽的手随意一划,别说他们了,恐怕大表哥和二表哥也没有分清楚自己谁是谁。   张闻一从角落里走出来,将一张单子递到周隽面前,“县爷,这趟出诊已经出来了花销,我们安平堂小本生意,概不赊欠。”   周隽原本想再说两句的,被张闻一这么一打岔,一下子不知道说什么了,鼓着大眼睛把花销单子看着,愣了愣说:“这事路上说……”   张闻一眯了眯眼,“你要去?”   “不会骑马你跟来干什么?”   这句话张闻一肯定是没有说出来的,毕竟县爷是这队人里最金贵的那个。周隽那辆简朴马车一出来的时候,大表哥和二表哥相视一望便双双向着县爷拱手做歉,一左一右把周隽从马车上架下来,往侧门后去,避开所有人说话去了。   豁嘴儿和刘捕头吃惊了面面相觑,张闻一冷着脸在大表哥和二表哥带来的马中挑了一匹身形硕壮的黑马,额间一点白,看上去甚是赏心悦目。比起安平堂出诊用的老马真是让人心中愉悦多了。张闻一最是想做的事情之中有一件便是策马奔腾,学骑马也是为了这一天,今天机会终于来了。   拉着黑马刚走了两步,周隽的声音传过来,“张大夫我和你共骑。”   “不。”张闻一冷着脸直接拒绝。   “张大夫你那花销可不是本县批准的呢……”   “……”   出凉武县城后,那几个蛮子在城外的树林里等着他们。说话间,对周员外很是感激。周县爷这富家员外演得也是到位,什么为救他们出来花了不少银子,以后牲口买卖可要多照拂些、什么这位张大夫是我们凉武县最有名的牲口大夫,妙手能回魂云云,讲得张闻一都替他脸红,想把他挤下马去。可周县爷惜命得很,从后紧紧抱着自己的腰,一点儿没松手的意思。   在张闻一看来,这场让他觉得丢人的谈话中最有用的消息是有人倒下了,一直发热出汗,叫嚷着疼,这些症状让张闻一想起了著名的马耳他热。   蛮子的领头人见张闻一面色不好,觉得这事情一定是老天给他们的惩罚,急切提议快走。张闻一点点头,抖抖缰绳,跟上前面一队人的速度。周县爷这时候不干了,“张大夫,你可不敢这样跑,我摔了怎么办?”   “你不应该来。”张闻一丝毫不管越发把自己抱得紧的周隽,紧跟上之后大有要超到前边去的势头。   “我最该来。”周隽嘴里哼哼唧唧害怕被摔下去,等到回张闻一这句话时,倒是说得有气势了。   听得张闻一对周县爷的另眼相看又多了一层。“若是让他们知道你是县爷,起了歹心,怎么办?”张闻一对周县爷还是有顾惜的,毕竟他所经历的三位县爷,周县爷是最好的那一个。   “做买卖不就是看谁的歹心先落地吗?”周隽说了句和他为人殊不相同的话出来,刚让张闻一觉得周县爷有魄力,周县爷立刻就哼哼唧唧哭闹上了,“张大夫,你慢点,我屁股疼。”   张闻一被他这话弄得身子一僵,黑着脸拉紧缰绳让黑马慢了下来,凉凉道:“坐前边来。”   蛮子的营地很大,从山坡这头一直绵延到另一座山坡的脚下,那边还有一片胡杨林子。豁嘴儿说这地方有泉水,是蛮子入冬前最后的草场。   这营地里帐篷挤着帐篷,密集得让张闻一心烦。一队人到了后,领头人让旁得人去通报首领,自己就要领着张闻一去看牲口。在蛮子这儿,牲口比生意重要。   张闻一瞧见了领头人急切的表情,翻身下马,解下药箱背上就要跟他走。周隽伸手捉他没有捉住,只得干吼,“你倒是把我拉下来啊!”   张闻一冷笑一下对着周县爷说:“您好好谈生意吧!”撂下周县爷跟着领头人去羊圈。   大表哥和二表哥见周员外在马上骂那牲口大夫骂得累了,双双上前帮扶着他老人家下了马。周员外一面揉着屁股一面叹气,心说牲口大夫就是牲口大夫,一点儿良心都没有……   蛮子的人里来得是个嬷嬷,官话说得流利,笑请周员外到帐子里和首领说话。周员外顿时抖擞,客气斯文随着嬷嬷进帐子里去了。跨过厚重的门帘,周隽一抬头,胭脂部的首领端坐在上位,虽然是个十几岁的女娃娃,气势比这大帐里的所有人都要足。   叠手齐眉,周隽行了大礼。首领抬手,另外的两个嬷嬷抬来矮几和地毯,周隽一点儿不客气盘腿坐下。再向首领行了她们胭脂部的礼,右手按心,低头恭敬。首领就笑了,声音轻快道:“看来周员外是诚心想我我们做生意的,我们的礼仪都学会了。”说出口的也是官话。   “岂止是诚心,我还带了大夫来呢!”周隽笑得温和,“也不知道能不能治下这股疫症。”   “若是治下了,我定当重谢。”   “治不下的话……”   “也承周员外一个人情。”首领笑了,觉得这防内生意人果然就是锱铢必较不舍一丝丝利益的,“周员外请喝茶……”   “多谢首领……”   这边话还没有说热乎,外面有嬷嬷来报说新来的大夫要求扑杀所有病羊,首领一听是所有,没有沉住气,站了起来。周隽跟着站起来,心里哭笑不得,就觉得张大夫不是个一般人。你一个治病的大夫好好说话不行吗?来就说这人没救了,宰掉,这不是要出祸事吗?   眼瞧着首领往帐子外面去,周隽赶紧跟上。   “羊身发烫,高热导致惊厥,惊厥后就会口吐白沫。不思进食,乳首红肿,□□排出恶臭粘液,公羊□□红肿,凡是有这些症状的一律归拢到一处,集中管理。我认为最好的办法是扑杀,然后烧掉、深埋。”张闻一说这话的时候依旧是个冷脸子,看向众人簇拥着而来的女娃娃首领,话说得也没有半分柔缓。   “你总要说说这是个什么病?一来就让扑杀,羊的性命也是上天给的。”女娃娃首领指着羊圈里已经跪地不起的母羊说:“这样的母羊肚子里还有羔子,要杀掉多少性命。”   “这病人也会得。反复发热,浑身无力,关节疼痛。如果你同意我动一只羊,我可以让你们看看它身体里的器官已经病变成了什么样子,得了病的人,最终身体也会变成这样。”张闻一说罢打开了医箱,从底层拿出黑布包着的什么东西,捏在手里盯着站在一旁的周隽和刘捕头说:“取我带来的石灰铺到这儿来。”   刘捕头看周隽,周隽点点头,两个人赶紧跑向营地另一边。首领使了眼色,他们的人也跟上周隽和刘捕头去了。   “我许你动一只羊。”首领看向张闻一,慢慢说道。   张闻一从医箱里拿出油布手套戴上,又拿巾子遮覆了口鼻,嘱咐周围人退开些,不要碰任何病羊身体里流出的液体。   那边周隽、刘捕头他们抬来一包石灰,铺在草地上厚厚一层。张闻一让人把病羊抬过来放上去,又请部落的人捆好四肢打下桩子固定住病羊。首领让一位老者过来,那人抽出刀,又快又准地在羊心脏上扎了下去,一开始羊还要挣扎,不多时便不动了。这才轮到张闻一上前去。   那一包黑布打开,各种形状的刀子在日光下熠熠生辉。看得周隽腿发软、心发慌,不由得往后退了两步。   剃掉羊肚子上的毛,张闻一拿出了一把柳叶形的小刀,沿着羊肚子划出长长的一条口子……羊肚子哗哗涌出一堆内脏,恶臭也随即充盈在这一方。不少人掩鼻退后,张闻一却丝毫不动,将内脏中的病变者一一翻检查看,又声音宏亮地说与所有人听。   “哇呃……”周县爷喝一口水便吐一次,险些把胆汁儿给吐出来。倒是旁边已经清洗干净了的张闻一静静地喝着热茶,看他折腾。   “张大夫,你真是……这个……”周县爷说不出来了,晃着手给张闻一比划了一个大拇指。   张闻一再喝一口热茶,并未理会周隽的搭话,思忖着这是人畜都会传染的布鲁氏杆菌已然确定了。虽然不能化验,今天解剖的那只羊就能说明了一切。这病叫地中海弛张热、也叫马耳他热,都嫌弃绕口很多时候就叫布病。这些奇怪的名字张闻一不可能说,这病没法治张闻一也不能说。阻断传染源才是正经事。   女娃娃首领很有魄力,集中扑杀的事情在解剖完成之后就开始了。随后,首领差人叫张闻一看诊了一位老阿嬷,亦是布病无疑。从她的症状看来已经到最后了,淋巴结肿大、全身肌肉和大关节疼痛,脊柱为首的骨骼疼痛,已经无力支撑身体,更不能进食,日不多了。张闻一对首领点点头,无力感顿时充斥在四肢百骸。   “……没得救?”周隽的脸几乎就在张闻一的鼻尖前。他问出这句话后,张闻一陡然回神,被周隽的大脸吓了一跳,抬手一推又觉得不对,翻转手腕把人抓了回来,力道过大,两人撞了个满怀。   周隽的鼻子快被撞塌了,正想骂人,听见张闻一说“没得救”,张大夫这声音飘飘悠悠全不似平日里那般。平日里虽然冷淡,话里是有中气的,现在的话没了中气,像是人没了魂儿。周隽想张大夫看病的手法固然是不把人当人的,但是张大夫药到病除,医术高明,手法也就傲慢,可今天张大夫救不了人,所以张大夫没了魂儿,唉……   周隽双手轻轻围上,轻轻将张闻一拥进怀里,柔声说:“张大夫不必苛责自己,天命有数,非人力可为。”   张闻一正魂不守舍的时候,听见这一句宽慰,顿时鼻头有些酸楚。堂堂附院一把刀的张闻一张医生竟然沦落到被什么都不明白的古人宽慰了,不过……这话能让心里有些力气,这人抱着竟也挺舒服……   张闻一顺着周隽的力道也轻轻拥着他。   “张大夫,这胭脂部的人染病的多么?”周隽猛地被张闻一抱住了,方才对张闻一的宽慰之心过去了,这时候觉得有些不对头,声音细细问道,话里头添了些生硬的感觉。   “怎么,县爷有些心软了。”张闻一察觉他声音变了,便知道刚才的一瞬相知算是过去了。周隽听了这话,面上表情添了不自在,愣了一愣,苦笑着说:“张大夫洞若观火。”   “两位表哥事已办妥?”   “妥了。”   “县爷何时起身?”   “原本是今夜。”   “原本?”张闻一细细咀嚼了这二字,“几时改的主意?”   周隽双手抵住在张闻一的胸膛上,推开他,细声道:“此时。”   张闻一的冷脸子转了暖,笑起来。   周隽瞧他笑,颔首勾起了嘴角。   牛羊是性命,蛮子是性命,防内百姓也是性命,都是上天给的性命,都配活在这阳光里。杀蛮是功绩,守边是功绩,体恤百姓是功绩,以德报怨睦邻助人也是功绩,都是县爷的功绩,县爷愿意仁心仁政,即使是圣京城里的笑话,贵妃姐姐常被人戳中的痛处。   几时改的主意?此时。   此时见得张闻一为自己对疫症无能为力所伤,周隽改了主意。   病牛羊水源处留过,使得人畜皆染病。张大夫严声厉色说完勘察结果后,首领同意转场。首领下了命令,整个部族的人都开始动起来。   胭脂部之所以叫胭脂,是因为他们世代拥护女首领。实际上,胭脂部是蛮子里最为彪悍的一部。   现在的时日还未到往年转场的时候,其中最重要的原因是冬草还没有储备够,因此现在的转场就预示这在最寒冷的冬天牲畜们可能会因为缺少草料受冻还要挨饿。现在,因为布病扑杀烧埋掉了近三分之一的牲畜,冬草勉强能过,首领才同意转场。   周隽见张闻一写出来的字实在是丑,忍不住从他手中夺过笔来,“你说我来写。你这手字我怕人家认不得。”   张闻一没有推却,将笔交给了他。嘴里说出一个个药名和重量来。周隽写得飞快却字迹隽秀,字如其人,合得上他的名字。   女娃娃首领站在一旁,看着他们二人配合开出药方,笑着说:“张大夫你开出的分量,怕是要把这些药材买贵。”   张闻一摇摇头,道:“这些都是常用常备的药材,北防八县供应得上。”   “这事儿我来办。”周员外做生意上瘾了,一口大了包票,“首领你莫担心。现下要紧的是转场,越快越好,越快越好……”   张闻一原本觉得周隽嘴巴利索,纨绔子弟那一套话术很是利索。这时候见他说那句越快越好,又觉得周县爷其实不会说谎,眼神里带着焦急,让首领侧目。   “扑杀数量大,病源亦多,族人多留一日,则多染病的人数,转场离开越快越好。”张闻一面无表情同首领解释道。   “这个二位放心,一旦装车,可日行百里。”   “不能日行,夜里就走。”周隽放下笔,吹着纸上墨迹快干。   首领拍手叫来嬷嬷,嬷嬷拎着牛皮制的口袋进来。请示了首领后,将皮口袋交给了周隽。周隽接过打开,沉甸甸的一口袋黄金。   “这是药材订金,烦劳周员外了。”首领学着他们叠手齐眉行了大礼。   周隽放下订金,亦是大礼相还,罢了,伸手拉住张闻一说:“我们现在启程。”   从凉武到防外,他们走了两日。大表哥和二表哥探清楚了胭脂部的驻地便悄悄离开,据豁嘴儿说从这里往防上驻军去,骏马狂奔,只要大半日。胭脂部的驻地对于驻军来说是军机,二人定是不曾歇的往回传达。得到消息,驻军开拔,两日内必定赶到胭脂部的驻地。   相国爹爹遭弹劾,贵妃姐姐被训诫,如今是盼着大哥哥在得了自己的情报后大胜一场,扭转朝上的劣势,情报送出去,周隽自己悔了,可大哥哥那边是发出了的快箭,收不回去了。按大哥哥手里大军的手段,轻装奔袭易如反掌,若胭脂部今夜不走,是一定会被追上的,被追上就全完了……   “我不走。我带的药材还能撑上些日子,我要把染病的人也查诊出来。不能让病继续蔓延。”张闻一抽回自己的衣袖,一张冷脸子淡淡地把话说了。   周隽追着又抓住他的手,鼓眼睛瞪着他,手上力道也重。   张闻一另一手推开他说:“周员外曾说我是医者仁心,您没看错人。”   周隽说不出话来,只是伸手又要拉张闻一的手。张闻一将手背到了身后,“你走,快走,越快备足药材越好。我等你。”   周隽见张闻一下了决心,转向首领,叠手齐眉,再深深弯腰,恳切道:“首领在上,这趟来防外,我曾许诺保他平安,现下我回防内筹备药材,张大夫的安全托付给首领了。”   首领毫不推辞,“只要我胭脂部还有一人尚在,就一定保张大夫平安。”   周隽不看张闻一一眼,收好药单子,上了刘捕头的马,豁嘴儿骑着一匹马,还牵着一匹轮换的栗色大马领路在前,三人在消失在沉沉的夜色中……   北防驻守的十万大军一向是与蛮子搏杀的主力。这一任主将周朗乃是相国长子,周贵妃的大弟。到北防六年,治军有道,杀敌有功,与蛮子十六部中四部交过手,无一败绩,更是将十六部中的黑狼部杀得几乎灭族。   家里最不争气的幺弟终于上进了一次,虽说科举名次垫底,被封到了边城做县令,这回却是在关键时刻立了大功。收到胭脂部驻地之后,周朗点轻骑三千,亲率前往突袭,后有重兵一万,紧随之后做策应增援。   三千轻骑过处,烟尘蔽目。忽然有探子来报,说前路上有人拦住了先锋。拦路的自报周隽,说是将军的幺弟。   周朗领兵素来谨慎,若真是周隽定是有什么变数,不然不会亲自来拦军。认识周隽的只有周朗本人,叫人带路,扬鞭跟上。   胭脂部在启明星升起的时候收拾完毕,浩浩荡荡一族人往冬草场去。张闻一和善后的百余人将这个驻地的秋草点燃,胭脂部依傍着的那片胡杨林也在大火中化为灰烬,火光大兴的时候,朝阳在天边露出了脸。草原上的大火和初生红日的朝霞相映,天地血红连成一片,茫茫红色中百十余骑如此渺小。   一场大火烧掉了胭脂部转场的踪迹。   张闻一终于可以策马狂奔了,却总觉得身前空荡荡的,缺了什么似的。   “将军,打不得了,小少爷就剩一口气了……”周朗的副将亦是他的长随,一时半会儿改不了口,还叫周隽小少爷。将军以贻误军机为由罚了五十军棍,打到三十就听不见周隽的声响了。他在近旁看得真切,赶紧叫停,跑到周朗跟前求情。   “现在是什么时节,他不清楚吗?若是没有这个战功,爹爹那边如何回还?他报了胭脂部的驻地给我,又来说去不得,我管他什么疫病,一并杀了,一把火了事……只要是剿灭了胭脂部,我周家可保。现如今他一席胭脂部有疫症的话声若洪钟,兵士都听见了,战心不决,我还怎么打这个仗……打死他都是轻的。死就死了,不过是小妾生养下的贱种,还免得在圣京城里因为他被笑话!”   周朗一席话骂完了,对于周隽是怎么处理并没有示下。副将从帐里出来,叫人把周隽抬了下去。先是一马鞭子打在脸上,再是一顿军棍,不知道这弱不禁风的小少爷经不经得起……   初冬第一场雪落下来的时候,豁嘴儿带来了十车药材。张闻一出现在他面前的时候,豁嘴儿差点儿没认出他来。这几个月和胭脂部的人在一起,张闻一早就是一副蛮子打扮了。交代完毕,张闻一死盯住豁嘴儿,像是有话要问,却又是半天没有张开嘴。   豁嘴儿见张大夫盯着自己,方才想起县爷的交待,说:“周员外叫我问你,几时回凉武,说到防上迎你。”   张闻一的冷脸子上落下了雪花片,抬手将雪花片擦了干净。张大夫望着迷蒙天地,笑着轻声说:“柳绿就回。”   凉武县的柳绿了。   大姑娘小媳妇相携着出来踏青,护城河边远远瞧见县爷骑着匹小马走得是大呼小叫,走着走着不知怎么的惊着了小马,捕头衙役们跟着追了半天没追上,最后县爷连人带马扎进了护城河里。   开春河里是冰化的水,透骨冷,县爷那纸扎的身子,今儿回去恐怕有恙……   “陈大夫出诊去了,城南王家嫂子难产。”乐有的嗓门特别大,消息却是这样丧气。   “你不能给我请个别得大夫啊?随便拉一个也行,又不是只有他安平堂有大夫。啊啾……”不行了,周隽赶紧摸出帕子,鼻涕又要流下来了。   “是啊,我就街面上随便给你拉了个大夫来……”乐有最后几个字里着了笑,“就是个看牲口的你也将就了啊!”   周隽鼻涕还没擦干净呢,傻愣愣望向门口,把个蛮子打扮的大夫看进了眼里。   头上戴的是狐毛圈帽,遮住了大半的脸,身上的羊皮袍子领口绣着蛮子的火纹,靴子高底又厚实,挎着的药箱子……周隽立刻抬了头,恰迎着那人目光,瞧见了那人的脸,也忘了搽鼻涕,笑着迎上去,“你都不来个信儿,我说迎你的……”   张闻一瞧他脸上挂着一注鼻涕,眼里含着泪光,面上又是憨笑,憨笑的时候左边面颊上一道伤痕又显得格外狰狞,顿时觉得与其见着这模样的县爷,还不如不回来呢……   装着滚水的竹笔筒让周隽宝贝地抱着,两个鼻孔放在笔筒上方,热气浸润他早就擤红了鼻头,那叫一个舒服……清鼻涕也不再流下来了,真好。一直流鼻涕让县爷形象都不风雅了。   张闻一举着灯瞧他面颊上的就伤痕,吓得周隽推开他,“别燎着我头发。”   放下灯,张闻一从医箱拿出个白瓷瓶,也不询问给周隽涂上。周隽老实得很,让他涂了。涂了一半,觉得脸上火辣,跳脚骂人。张闻一说他脸上的疤太丑,涂药让它重新长。   “丑又怎么样?管你什么事儿啊,要你多管闲事……”骂了一半,周县爷没心气儿了,忍着火辣说:“还是谢谢你管闲事,让胭脂部往圣京城递了个感恩戴德的表。天家说我爹爹虽然罪大恶极,但养的儿女个个都好,我还得了赏……嘿嘿嘿,好东西,给你留了一半。”说罢周隽要去给张闻一拿。   张闻一拽住他的手,冷脸子道:“我又不走了,什么时候拿都可以,让我把药涂完。”   “你真不走了?”周隽想起自己医军棍伤的时候,和陈大夫闲聊,聊到张闻一,陈大夫说张闻一只是在安平堂挂牌行医,来这儿不过一年光景,以后走不走那是不一定的。   张闻一低垂着眼眸,看着被自己拉在手里的周隽细白修长的手指说:“我不走了。”   “对嘛,凉武县多好,还有本县照拂你,不比游方行医好多了……”周隽无不得意地絮絮叨叨起来。   张闻一笑着给他继续涂药,心里再说一回“不走了”,这一回说过,心心念念着要“回去”的心思,彻底消散了。 第27章 番外二   番外二新鲜   照张闻一的意思,凉武那边用的历法不完善,要改成这边的历法重新推演才能知道周隽的生辰到底是哪一天。说完了他又说也没关系的,周隽想那天过生日都行,无非就是选个日子而已。   周隽听了却觉得不是个滋味,生辰那是随便选的?之后便不再搭理张闻一,扎到电脑前研究起了历法。   一周过去,周隽终于从各个版本的历法中找出一个与凉武那边相差无几的,重新用这边的历法推算,重做了四五次后,周隽得到了准确日子,九月初三。   张闻一从周隽发来的消息上知道了这个日子,赶紧的定下了饭馆位子。   最近,周隽痴迷西式饭店,每日里刀叉不离手。照周隽的劲头,如果不是弄透彻了,这股子劲头是不会过去的。   张闻一懂他,定下了最为有名的法式餐馆,等着九月初三那天到了给他一个惊喜。   这个“惊喜”是云姐看他定了餐馆位子,套出了话,而后教他的。   云姐说:“隽隽自然是不嫌弃你的,成天里跟着你不离眼来不离手,可你也要让隽隽觉得新鲜不是?万年一张老脸,又凉冰冰没个表情。他年纪小,偏爱新鲜的,万一哪天要是看烦了……嗯,孤独和寂寞最是啃噬人心啊老张……”   初听了云姐的危言耸听,张闻一当然是不以为然的,而后回家周隽忙着开庭的工作,一晚上都没看自己这个终于着家的人一眼……张闻一还是有点儿受伤了。   今夜可以一眼不看,大抵上就是知道你终究是那个样子不会改变。若不知道你今夜面目如何、不知道你今夜会有那些手段,他自然是牵着你、挂着你的,肯定不至于这样惨淡。   躺沙发上、躺床上、坐在地毯上、坐在椅子上,从各种角度观察了工作到入定的周隽之后,张闻一觉得生活果然还是要有点不一样,死水也要有微澜。   九月初三换成公历是十月二十九日。   张闻一五点准时下班,第一个昂首阔步走出办公室。一边走一面给周隽打电话,通了没人接。继续打,还是没人接。张闻一果断的打了谢燎原的电话。   那边倒是接得快,通了就说:“六个人的饭,送上来,哪儿有时间下去吃?”这话显然不是说给张闻一听的,多半是给助理交代工作。   那边素来亲热的一声“大师兄”还没有念完,张闻一说:“那六个人里最好没有周隽。”   “嗯……可以没有。”   谢主任历来懂事儿,这一点张闻一也历来欣赏。   “我五点二十五到你们事务所楼下。”张闻一说完就挂了电话。   停好车的张闻一一抬头见到周隽从大厅里出来,显然他一出来就看见了自己的车,连蹦带跳的冲了过来。   “你怎么来了?”周隽压根没有打算上车,看见张闻一那边降下了车窗,就占到了车窗跟前。   “你没有回我电话。”张闻一觉得有点奇怪,所以从头开始。   “啊,我今天一天都很忙,手机没有电了就一直在充电,那……是有什么急事吗?”周隽说着还望入口看,像是在等什么人。   “你下来干什么的?”张闻一明白了现在的情况。谢燎原这个鬼东西,嘴上答应的好好,到头来是要张闻一自己说服周隽走……谢扒皮,太剥削人了。   “接一个当事人……说是五点二十五到,可我一下来就看见你了。”周隽看看手表上的时间,“怎么还没来?”   张闻一下车,走到周隽那边来,拉开车门后说:“是我。”   “嗯?!”周隽想的是当事人是张闻一,一下没有回过神。   等他回过神已经被张闻一塞进车里了。   “张闻一,你干什么?我还没有下班,我今晚上要加班……”   张闻一堵住车门说:“最不济吃完饭我送你过来。”   “吃饭?吃什么饭?”周隽还要往下走。   “今天九月初三。”张闻一自然不让,“你的生辰。”   “哎?!”周隽不动了。   张闻一摔上车门,一脚油门下去直接把人弄走了。   红酒、鲜花、夕阳、牛排、还有蜗牛……   周隽左右看了看,这户外小花园里就只有他和张闻一两个人,笑着端起红酒杯起身在张闻一的杯子上碰了碰,说:“Mcerci!”压根不等张闻一说话就喝了一大口,坐下后说:“吃完送我回事务所可以吗?”   “不可以。”张闻一眼都没眨,说变卦就变卦。   周隽笑了,不能提工作,张大夫要不高兴了,得照连续剧那样演才行,于是说:“然后是不是还有一个这个……”抬手做拉琴弦的样子。   张闻一看着正推着蛋糕过来的服务生和小提琴手,失笑了,县爷真的很懂。   都笑场了,周隽自然看见来人。   这时候,张闻一摘掉餐巾,站了起来。等服务生点燃了蜡烛,张闻一伸手向小提琴手说:“我来……”   这下周隽没有料到了,鼓着眼睛看着张闻一。   张闻一一眼也不看他,做好了准备,架势十分优雅……   “祝你生日快乐。”张闻一说完之后对着周隽点了点头,琴弦起……   三两个音符之后,周隽拍着手跟着唱:“一闪一闪亮晶晶,满天都是小星星……”   搂住张闻一的脖子,周隽吻了他一次后问:“就只会《小星星》这一首是吗?”   张闻一抱紧他的身子,闭上了眼睛,一副不愿说话的样子,等到周隽钻到他怀里了,才说:“嗯。” 第28章 第二十六回   看一眼正哗啦哗啦往下流淌着的热水,周隽往浴室和卧室相接的那面墙走去。浴室不大,三两步就到了边上,周隽透过那打不湿的帘子尽力往外看,看得见床边有个模模糊糊的身影。   刚才眼睛进了水,擦干了之后,周隽发现这个打不湿的帘子被自己拉开了些,透过透明的墙,看得见浴室之外的房间布置……   周隽的第一反应就是既然看得见外面,那么外面也能看得见里面……这……不雅。   一想到外面还有张闻一,周隽跳着脚把打不湿的帘子拉了过去,并且紧张的把整间浴室都看了一遍,四面墙壁都挂着这个帘子……   那么,是不是能看得见外面?   想着这个问题,周隽伸出食指,小心翼翼地挑开两块帘子的接头处,刚刚露出一丝缝隙,就看见了正在接电话的张闻一……   “刚才……他没看见吧?”周隽脑袋嗡了一声,往后退了半步,被热水一冲又冷静了下来,“就……自己的确是看了他了……从头到脚看了个遍,这样算起来,他即使看到自己也是不亏的。而且……”周隽走到刚才发现帘子是拉开的那个位置,想了想如果刚才外面有张闻一,他能看见的只是自己左侧身体,“这样一算,好像自己还赚了……”   沉浸在自己赚了一半的喜悦中的周隽突然听见张闻一在外面喊了自己一声,连忙关了莲蓬头的水,说了一声脆响的“嗯?!”   “我要回医院一趟,想交代你几句话。”张闻一衣服裤子俨然已经穿戴整齐,走到了浴室门前。   “你等等,我穿上衣服出来。”周隽伸手捞挂在墙上的浴衣。   “不用。我说你听着。”张闻一没打算浪费时间。   “哦。”周隽不自觉往门边走了两步。   “第一,不要随便开门,不管外面是什么人说什么话。打电话到前台确认后再说。”   “你回来呢?不管你吗?”周隽脑子此一时满灵光的,想到了张闻一。   “我有房卡,刚才你看着我开门的那个卡片,你一张,我一张。你不用管我。其实我也不知道能不能回来。”张闻一把自己这边的可能性都说了一遍,“如果不回来,我会给你发信息。如果回来,你也不用等我。”   “好,第二呢?”周隽又看见张闻一模模糊糊的身影了,他发现,如果没有这个帘子,也没有那个透明门,他们两个站得可真近啊。   “如果,门缝下面塞进来什么小卡片,上面的姑娘再漂亮也不许打电话、不许扫二维码。”张闻一想着有的人今天对于找姑娘喝花酒蠢蠢欲动,有些事情还是要提前交代清楚。学院路这一圈这项业务也是蛮发达。不然真的叫来了,之后的场面是张闻一万分不想看见的……毕竟如今的花酒喝起来都不吟诗作对的。   “嗯?!还可以这样?”周隽会得话显然不是张闻一想听到的那种。   “不要打电话、不要扫码,喝花酒犯法。”张闻一再次提醒他。   “知道了、知道了……”为了让张大夫放心,周隽连说了两遍。   听到他的回答了,张闻一才拉开门,安心走掉。   听见开门声与关门声,周隽依旧小心地撩开帘子,透过玻璃往外看……外面果然看得清清楚楚。   看了这番情景,周隽想:之前要是知道这机关,只要县爷拉开帘子入浴,那将是怎样的一番风月,还怕不能巫山共渡?失算了、失算了,唉,时机已过……   想着反正没有人了,越发大胆,把整个帘子都拉开了……周县爷满意的在浴室里小走了一圈,把整个房间都看了一遍,举手投足都仿佛自己身上有着轻罗幔衣一般,低声念道:“美人脱罗裙,解绣袴,颊似花围,腰如束素,情婉转以潜舒,眼低迷而下顾……   如此这般演练一番,周隽重新打开莲蓬头,按照已经很熟悉的洗澡顺序认真洗起澡来。速度搞定之后,裹着浴衣往房间里走,瘫到床上,手上拿着毛巾擦自己头发上的水珠儿,想起应该有一样叫吹风的东西,能让头发快点干。   正准备起身去找,听见门外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捏着头发一边走,一边擦,往门口看去,果然看见门缝下边塞进来几张小卡片,蹲下身子看着那几张小卡片,跟之前自己从老板娘哪里收到的差不多,上面也都是漂亮姑娘,跟老板娘给的那张上面的姑娘不一样,有电话也有二维码。   把那几张小卡片盯着,擦着头发的周隽想:“真的不能扫一扫吗?”   原本张闻一对于袁锵他们定手术时间这件事情就颇有微词。手术时间应当由医生来决定,有些病情变化很快,不是病人能够等得起的。   还好张三先生的身体素质还不错,他的手术分成两步走,第一步手术的时间袁锵那边终于通知了,却又是通知的让张闻一有点儿措手不及。   也好,此事宜早不宜迟,只有第一步动了,才知道下一步怎么时候走。   张闻一到的时候比约定的时间早,肿瘤科小会议室门口三三两两站着人。张闻一看了看那些人,都是生面孔且都是便衣,若不是被通知了时间、地点,张闻一还会以为是出医疗纠纷,病人家属来闹事儿了。   神色有些疲惫的柳源从医生办公室那边过来。接了这个任务之后,柳源就一直在附院常驻,几乎没有离开过。他们那个系统的医生怎样运作,张闻一是不太懂的,但是他们那个系统出来的医生,张闻一历来是十分佩服的。   瞧见了张闻一,柳源的疲惫之色去了一半,扬起笑脸朝他走过来。   “不好意思,今天看见你开开心心下班的。这会又给你叫回来了,没耽搁什么事儿吧?”   张闻一想了想刚才和周隽在爱丽丝酒店里磕磕绊绊的尴尬事儿,觉得自己走开也挺好,不然这时候……张闻一觉得再多看两眼自己恐怕会犯错误。   “不碍事。”张闻一没多说,指指小会议室。柳源点点头后袁锵带着两位拿着小巧仪器的人出来了。那两位走开,袁锵对着等着的众人说:“进来吧。”   又多看了那两位拿着仪器的人,张闻一猜想是来测控有没有什么其他设备的人员吧?毕竟西伊独这两年在境外得到的投资不少,苗头在境内也越烧越旺。不由得觉得袁锵队长真是胆大,又因为自己对他们怎样运作的一无所知,更是佩服起来。   翻过卡片,果然还是没有忍住对二维码的好奇。周隽跑到床上拿过手机,扫一扫都点开了,想起张闻一的交代,顿了顿手,就这时候,扫一扫自动对焦,滴一声之后出现了一个对话界面。   对方的头像是个神态迷离撩人的美女,周隽还没有看清楚怎么回事儿,对方发来了热情的一串文字——“寂寞的夜需要火热的我……”紧接着就是数张图片,就周隽看来,这些图片上的女子一个比一个穿的少,最后一张除了脸身体其他部分还是马赛克……   “喝花酒犯法。”   张闻一的话在脑子里面响起,周隽这时候觉得是了,于是准备回绝,“谢谢,不用了”几个字还没有拼出来,对方又发过来一串文字。   “快餐两小时1200,包夜1500,都是不限次数哦!也可以解锁各种其他服务:角色扮演加800……”   说实话,字都认识,但是跟喝花酒还真没联系上……   五个字终于拼出来了发过去,对方立刻回复一条语音。周隽被吓了一跳,好奇心总是能战胜所有困难,稍微镇定了一下,周隽点开了语音,甜腻魅惑的声音道:“哥哥,真的不想要人家吗?”   “哦……”周隽觉得这声音比圣京城中花事了的头牌花魁娘子还要娇软迷人。   不行,如此这般层层递进的吸引人,再看下去真要犯法了,周隽退出了这个对话界面,退出来又觉得心中有不明白,甚是不舒服,按照徐靖安教的在屏幕上轻轻叩了两下,得到了一张图片,转过来把图片给张闻一发了过去……   一字一字拼写出来,“这些是什么意思?”   弄完了这些,放下手机去找吹风,插上电之后,颇有些神圣的将热风对准了自己的头发……吹风机呜呜作响,周隽看着镜子里随着热气翻飞的发丝,觉得这东西真好。   会程很短,主要就通知了两件事情,第一明天早上七点开始进行,第二某些岗位要裁撤掉。对于张闻一这边,徐靖安加入手术的事,被袁锵直接告知不同意,全部要用“自己人”。   张闻一无异议接受,时日还长,终归会有机会的,这件麻烦事卷进来的人越少越好。收到发还的手机,张闻一准备给徐靖安说一声,却意外看见周隽发了消息过来。   一目十行看过图片上的字之后,张闻一甚至闭上了眼睛,当然,闭上眼睛之前还关上了手机屏幕,这么丢人的图片,切勿被身边人看了去。   认真的思考了一下怎么回答周隽的问题,张闻一觉得这件事情的本质不在于周隽执意要违法招漂,这件事的情本质在于周隽不太了解夜生活除了喝花酒还能干什么。   夜里还能让周隽干些什么?   张闻一觉得只要解决了这个问题,这一切“违法活动的疯狂试探”都可以结束了。   “请你吃宵夜。”柳源拍了拍张闻一的肩膀,白大褂已经脱了,挂在手臂上。   “你可以出去?”上次护士长请客吃饭在医院外面,命令张闻一把单身的柳源医生也约出来,结果柳源说他不能离开。   “外卖。”柳源说完就笑了,“现在我跟侧门的保安师父是熟人了,刘师、周师、包师都很熟。”   “正好,我们对一下手术步骤和应对。”张闻一觉得不错,“张三的情况我们也合一下。”   “好。”柳源问他:“办公室还是值班室?”   “值班室。”张闻一想念值班室的真皮沙发,不管是坐还是躺都很舒服,比手术室那边的好一万倍。   “走吧……”柳源越过张闻一整个后背拍拍他另一边的肩,整个手臂横亘在张闻一的背上,远看着两人关系十分亲密。   张闻一没有回复信息,倒是点餐群里热闹了起来。周隽将自己的长头发仔细的放到枕头的上面,捞起手机看信息。   婷婷姐今天不值班,深夜发图,还是色香味俱全的吃食图片。九宫小格子里放着各种各样的菜和肉,红汤翻滚,美不胜收……自然就引来了一片声讨。   “谢婷婷深夜投毒不厚道……”   “婷儿啊打包叫个跑腿送过来,跑腿费我出。”   “你的良心到底在哪里?”   ……   看着大家发出来的各种表情包图片,周隽傻笑起来,收藏了几个有意思的,又发出去一个写着“你是坏人”的小胖妞图片,打字不行,发图片县爷还是可以的。   结果立刻就被姜甜甜翻了牌子,“@隽隽一个人睡觉怕不怕啊?回医院来陪姐姐们值班吧,你哥都回来了……”话后边跟着发了一张图。   看了一眼这张图,周隽就精神了,图片上柳源搂着张闻一的肩头两个人朝……那边是哪儿来着……值班室,朝值班室去了,张闻一不打算回来了?   “柳医生意外和张大夫合拍呢……”   “就是就是……我看他们在一起聊天好几回了……”   “那是人家柳医生会聊天,真的,跟柳医生说话,如沐春风……”   “单身哦,已经帮你们摸过底了,上吧姐妹们……”   ……   没工夫听她们闲聊柳源医生了,周隽赶紧爬起来穿衣服,字也不打了,直接发语音表示要吃什么马上带过来。   不到十秒钟就出现的菜单,周隽也没细看,捏着手机赶紧出门。   县爷的人谁也不准来抢! 第29章 第二十七回   看着周隽手里一张二十的,三张一块的,以及一枚金色的五毛硬币,冷氏烧烤店的络腮胡子老板露出一个想砍人的微笑,耐着性子说:“一条烤黔鱼八十八元,加菜加了二十五元……这是二维码,你扫。把刚才那句话给我收回去。”说完,络腮胡子老板狠狠捏了一把手里的装辣椒面的矿泉水瓶子,卡拉卡拉的声音特别清脆。   周隽不免联想到了如果瓶子换成自己的脖子那就没救了。   刚才那句“我只有这些钱,老板你看这夜深人静的时候不如就便宜我了吧。”周隽万是没有胆子敢再说一句了。   赶紧拨电话给张闻一。   “张闻一,给我点钱。”周隽这话说的又快又急,让张闻一手里的烤羊肉串往下跌了一回。   “你人在哪儿?”张闻一忽然想起和柳源宵夜之前的事情了,这家伙不会是□□成功,这下好奇害死猫,被人索钱了吧?   周隽被张闻一冷峻的口气给吓到了,抬头看看冷氏烧烤的招牌,找到张闻一之前给他讲过的蓝色门牌号,看清楚了认真念道:“学院路一百九十九号附一号……”   张闻一听周隽说话比刚才要钱冷静许多,忍住嘴里的质问,毕竟当着柳源的面不可能问周隽招了什么人上门吧?便问:“要多少钱?”   “一百一十三……”周隽回了话。   这钱是不是太少了一点?!张闻一还没开口,听见那边一个粗犷的声音道:“零头就算了,一百一。”   “我有二十块,你给我九十就好了……”周隽赶紧的把手上的那张二十又递给到络腮胡子老板面前。   “你把老板的收款码拍过来……”九十块钱应该是招不到人的,张闻一顿时放心了。周隽身份证没取到,银行卡也是没有的,电子支付不行,只能这样了。   “哦。”周隽瞬间明白了张闻一的意思,挂了电话赶紧拍照,传过去之后不到一分钟,老板家的小音箱里传出一个女声:“微信收到九十元整。”   络腮胡子老板瞬间和颜悦色,将打包好的烤鱼递过去,“欢迎下次光临!”   周隽拎着烤鱼赶紧走人。   “哥哥你管得这么严,小心人家讨厌你。”柳源喝一口水笑话张闻一,刚才一通电话,张闻一面上表情确实精彩。两人并排坐着挨着近,周隽的话也听得清,柳源听得明白。   “不是,是他银行卡手续还没有全。”说完张闻一继续吃他的羊肉串,等两天拿到身份证,就不会教他这样窘迫了。想必是晚上出去吃东西,粗心大意没算钱,吃了发现钱不够……县爷听了自己之前的交代,并没有真的招来什么人。   “这样的啊,年纪果然很小……”柳源看周隽的样子也觉得他年纪不大,现在说手续不全,算是验证了自己的想法。   “是,有时候还爱乱来……”张闻一想了想今天的“情侣酒店”,县爷要么不知道什么是“情侣酒店”,要么就是知道了觉得有趣的“乱来”。   “哪有,读书挺用功的。”柳源见过几次周隽在病房里看什么书,坐得端正,神情淡然又专心致志,“看着跟你实在不一样,想不到还能是兄弟……”柳源说得很是漫不经心,说完了,依稀记得张闻一偏爱肉类,又拿了一串牛肉递到他手边。   “早点回去睡觉。”张闻一在微信删敲完了这句,顺手接过了柳源低过来的牛肉。再抬头的时候,短暂的闲聊就结束了,又回到了手术上。   柳源看着一丝不苟讨论手术的张闻一,不由得心中叹气,跟张大夫“闲聊”太艰难了,说断就断,毫不顾忌当前聊到了哪里聊到了什么……   冲进护士站的周隽就是大家的“英雄”,要不是把一次性筷子举了起来,恐怕会被又累又饿的甜甜姐一口亲到脸上。   这个“不雅”。   上次见到胖豆被他姑奶奶亲的圆脸变了形,就问张闻一这是什么礼数?张闻一讲吻面礼,西边来的。不过,用的多的还是女性长辈对小朋友,或者小朋友讨巧长辈,偶尔好朋友之间撒疯,最多的还是情侣之间。   “我哥呢?”周隽跑这么快过来,自然是被姜甜甜发出来的双人照片给戳到了痛脚,这时候一口鱼也顾不上吃,最想问到的就是这个。   “你哥跟李医生吃上好一会儿了……”姜甜甜把一大块烤鱼放进纸碗里,说:“给他们送去吧?记得带烤羊肉回来。我刚从那儿路过就闻见他们吃的是那家西北烤羊肉了,红柳条穿着烤的那种……多带点儿。”说完给周隽指了隔壁再隔壁的医生值班室。   周隽大步走了过去。   又是半掩着的门,对于门口两个人都是有些背对着的,周隽看过去,他俩一人手里拿着一根烧烤签子在比划着什么。就在周隽推门而入的一瞬间,柳源笑着捏住了张闻一的手……整个手掌完全裹住的那种捏法……这还不算完,张闻一一点儿不觉得这样不好就算了,还动了动自己被他握住的手。   周隽走不动了,他瞧得见的柳源的侧脸,此时见着他又笑了,比刚才还要灿烂。   这融洽的气氛自己进去也不好。   端着烤鱼的周隽立刻转身,刚走了两步一左一右被人堵了起来。   “吖?!”周隽左右看了看都是面生的大哥,愣了半秒,回头扯嗓子喊:“张闻一、张闻一……”   一把扯回自己的户口本,周隽把它放进自己那可怜的被摊放着的小包袱里,什么都被他们看光了……   “幸好手术之前说清楚了。”两位大哥中留着小胡子的那位说:“已经发现他两次你们谈话的时候在门口偷听了……”   “不是偷听……是本来要进去,结果看见他们相谈甚欢就忍住了不打搅。”周隽正要栓上小包袱,被大哥这么一说气鼓鼓地回话。   偷听这么不雅的事情,是本县能做的?!   说完瞄见柳源医生正看着自己,面上有淡淡的笑。周隽心想:被逮住就算了,把两次这事儿也抖落了出来,柳源医生那儿算是什么都明白了……   再回头瞧张闻一这木头……嗯?!正拿自己包袱里的东西……   “我的……”周隽正在气头上,拿什么都不行,说着就伸手问张闻一要。   张闻一面上看不出什么,手上的东西揉了揉,全数捏在掌心里了,谁也看不见是什么。   “趁火打劫?!”周隽逮住张闻一的手。   “废纸而已。”张闻一面无表情道。   “我装在包袱里的就没有废纸。”周隽信誓旦旦。   头一回在门外跟周隽搭过话的那位大哥果然是会说话的,上前去笑着对张大夫说:“小毛头都这样,您给他留着吧,他也不一定会去,大概就是喜欢上面的图片吧……”   周隽没反应过来是什么图片,楞了一下。   张闻一挣脱他的手,飞快将那几张小卡片撕烂了,扔进垃圾桶里。   周隽这时候想起来了……刚才从门缝里塞进来的小卡片。完了、完了,这么不雅的东西自己还跳着脚维护……   “好好说,张大夫这种事情不能打骂,您是医生肯定懂的……”熟人大哥笑笑,他总觉得这张大夫脸色不好看。当然他说这话也表明了他知道那是什么卡片。   “哥哥我错了……”周隽倒是被提醒了,一回头就是一副招人疼的可怜样子,声音细小,小脸埋着怯生生地抬眼瞧张闻一。   “这两日还是不要到这边转悠比较好……”熟人大哥说了这话,笑着拉小胡子大哥往外边走,这儿得是“家教”现场了。   柳源医生不要别人打招呼的,跟在他们二人最后边,抬手把门给带上。门将要关上的那一瞬间,柳源真切地看见了周隽垫脚吻在张闻一的唇上。   听到“咔哒”一声门关上后,周隽连忙退了半步,还抬手推了张闻一一把,仿佛偷吻的人不是自己,是张闻一似的。   张闻一唇上被碰了一下,说实话有点儿痛,不过呢,痛比不上“不知道”让人想追根究底,   “你这是……”   “认错,讨巧认错。你说的那个吻面礼……我是小辈儿。”周隽说完伸手擦擦嘴。   他说的话和做得动作让张闻一觉得县爷好像还挺嫌弃?   “亲到嘴上了……”   “没看清……”大手一挥周隽浑不认了,“就……就委屈你了。”   张闻一看他手里始终端着的纸碗里还有烤鱼,倒是明白了,又把刚才那位大哥说的“都看见他两回偷听了”想了想,伸手从县爷手里接过烤鱼,说:“叫你带羊肉串回去吗?”   周隽目光落在沙发中间的小茶几上,这两个家伙真是会吃,没留下几串了。叹口气,点点头。   点开手机,找到西北烤羊肉,张闻一飞快的下了单。递到周隽面前说:“待会儿你去取。”   “嗯。”周隽含糊了这句之后准备走人。   拽住他的手,张闻一问:“出去之后,柳源在外边你要跟人家做什么样子?”   看着张闻一修剪齐整的指甲,晓得他心里明镜儿似的,周隽心里落寞,自己早前做了孽,就是真的亲上去,估计张闻一还是这个冷脸子吧,嘴上却扬着笑说:“柳大夫不会给我做样子的机会。”说罢开门,小跑着去了。   县爷说的对,柳大夫不会给他做样子的机会,张闻一基本上快收拾完了,柳源才捏着一根垃圾袋回来,说找了好半天才找到。   张闻一把他手上的新垃圾袋接过来往垃圾桶上套好,说:“见笑了。”   拎起垃圾,柳源说:“人之常情。”   西北烤羊肉取回来往护士站一放,就引来了大家的赞叹,不需要吆喝,都动起手来。   “果然好吃,有我凉武的味道了。”周隽这想法在心里生出来,却没有说出半个字,左手伸出去又拿了一串……   半道上劫走了店主递过来的羊肉串,滋滋冒油,周隽这时候双手各拿一串,神情十分满足。   旁边背着药箱的张闻一到不觉得有什么,店主婶子却说:“你这人好生霸道,头一串、二一串都拿走了,人家吃什么?”   “他是我夫君啊,疼着我不应该吗?”周隽说这话时嘴里还有羊肉嚼着,无一分礼仪。   店主婶子把他看了看,说:“你这男妾该叫主家夫人收拾收拾了……”   张闻一看着面前的便装县爷,十分想戳破他的谎言,他那遮着半张脸的围纱宽帽随着风一摆,露出一隙,与自己这边望去,正好可以看见讨喜的笑容和沾油的嘴巴,模样可心,张闻一便不说什么了,随他信口胡诌去……   “张大夫、张大夫……”这声音是熟的,刚才跟这位胖管家分开,这时候又是追了上来。见张闻一在羊肉串店前更是高兴得冲了过来,“张大夫说得是,我家老爷这就给凉武捐修城银子去,那……三日之后……”   “准时府上复诊。”张闻一拱手。   胖管家得了张闻一的准信儿,乐颠颠告辞。   县爷乐了,一声“夫君”把张闻一给惊住了,他垫脚儿凑到张闻一跟前不知道要做什么,怕了县爷的张闻一抬手挡他,却被他一把抱住手臂连人给拉了下来,躲没躲开还就亲到嘴上了……   满嘴油。张闻一嫌弃之余也顾不得袖子了,赶紧抬手擦擦自己的嘴。   “夫君,你这可是做了一件天大的好事儿……”县爷不以为然,说得高兴。   “是该被收拾的。”店主婶子把刚考好的羊肉串油纸裹上,递给张闻一,“叫主家娘子莫要把他放出来了,不成体统,没点儿男妾的本分。”   周隽撩开围纱,笑看着店主婶子说:“真不放我出来,你这生意可少了一门好主顾。”   气得店家婶子要变脸,张闻一给了银子,拽着周隽走,周隽走了两步还要回头气人家,说:“我主家娘子心眼儿可没你的小……”   此时味道同那时味道。   刚才也亲了张大夫,那时是自己没有旁的心思只顾高兴,此时是张大夫没有旁的心思,大约只剩惊讶了,又或者他是知道自己要干嘛的,只觉得烦人了吧……   左手不受控制的抖了几下,刚到手的羊肉串被抖落了下去,周隽回头,果然是张闻一的冷脸子,他逮住了自己的手,不然羊肉串怎么能掉。   “回去睡觉了。” 第30章 第二十八回   在各个嘴乖家伙的道谢声中,周隽跟着张闻一回爱丽丝酒店。   路灯明亮,将周隽脸上的表情清晰照亮。   张闻一把他那吃大亏了的样子看在眼里,有些想不明白,他是听不懂自己刚才说的话吗?   “你说,即是不能这样夜里吃,那你要我夜里干什么?那不都是夜市吗?”周隽服了张闻一了。   “游泳。”张闻一丢了一个词,刚才同柳源聊了聊增强体质的事儿,柳源给的建议。   “听不懂。”   “洑水。”张闻一给他解释。   “剑、骑、御、猎本县一概不会……你觉得洑水能会吗?”周隽往嘴里塞一块糍粑,这块红糖浸润通透,软糯甜腻,好吃!   “学。”张闻一一点儿不退步的,“体质差的人就要运动,你这样的最好就是游泳,安全也不会受伤,晚上去学,你也不用惦记喝花酒了。”还把那些招徕嫖客的小卡片放在包袱里,张闻一就不得不防了。   “啊?!”周隽终于听明白了,还是那几张卡片闹的。   “剑、骑、御、猎一样都不会?这么些年学了些什么?”见他说得振振有词,张闻一也是服了他了,天潢贵胄出生,只用学吃喝玩乐的?   周隽被张闻一这么一问,愣了一下,楞完了之后,想起刚才自己给柳医生那儿故意做的事情,大概,这么些年学会的就是怎样察言观色、动心机、耍手段了吧……   “周隽……”见他一句话也不说,张闻一叫了他一声,“游泳的事情,没得商量。”   “你若不要我去喝花酒,明说就好,何必弄什么叫游泳的劳什子来难为我?什么安全不会受伤,万一溺死了可怎么办?我这命好不容易才捡回来的,金贵着呢……”回了神的周隽不干了,大张开了双手拦住张闻一,又动了心机,没法子嘛,自己做了孽,张大夫又是个枯木头,只有绞尽脑汁了,“除非……你也陪着我去。”周隽说完笑着挑眉,“万一出事儿你好把我的命捞回来……”   两手压上周隽的手臂,叫他老老实实双手下垂站好,拉着衣袖往爱丽丝酒店去,都走了好远了,张闻一才说:“陪你。”   “甚好。”周隽满意了,“那我几时可以出院?”   “明天吧。”张闻一还在想要拜托谁给他办出院,医院是关不住县爷了,不如放出去。   “我自己办去,哦还有,婷婷姐说要我去打短工的事情就在这……每五天轮一次的那个休沐日子叫什么?”   “周末。”   “对,这周周末。另外,我想问你个事儿……本科、专科、研究生是什么意思?”周隽原本是顺着甜甜指路到医院的公众号看张闻一,结果看到了招聘。跟甜甜姐聊了聊大概明白了意思,可这些要求好精细,再问下去就暴露什么都不明白了。   既然张大夫上辈子书院山长投生,便投他的爱好。这时候聊聊这个才不觉尴尬。   张闻一看了看周隽,说:“学历等级,证明你学习到了什么程度。”   “如果要工作,都要有学历等级?”   “是。”   “是考吗?”   “考试合格准入学习,学习考核合格发放□□。”   “我可以吗?”   “暂时不可以。”就料到周隽总有一天会问这个,毕竟县爷当年名次垫底也是进士出生。   “为什么?”   “一般来说拿到本科学历比较好,想要本科学历,就要通过高考进入大学,参加高考需要高级中等学校毕业或同等学历,你没有。”   “太长了,短点……”周隽听不明白了。   “你没有高中毕业证。”   “或同等学历,张大夫从这里入手可不可以?”   “可以。私立华光职业学校,办好了,九月入校。”张闻一决定先给县爷通个气。   “那个高考考试几年一试?”县爷很满意张大夫的安排,机智聪慧,堪比县爷。   “一年一试,七月。”   “甚好。今年的就已经过了?”   “嗯。”   “能看看三甲的文章成色吗?”   “科目比较多,不单单是作文……试卷网路上就有。”   “我现在搜……”   两个半钟头后,周隽关上电脑爬上床,推了推已经睡了许久的张闻一,扯了半床被子裹到自己身上,叹口气睡下,梦里都是忧伤。   早前是进士垫底,看了看这边的高考题目,自己应该也进不了所谓的985、211,那应该是同进士甲等一样的等级,唉……这高考考那么宽的范围干嘛?   躺下后又想了想,周隽觉得可能就是为了把不行的人刷掉,刚才看了每年参加高考的人数以百万计……   张闻一的闹钟虽然是一首曲子,却罕有能够播放出两小节调子的机会。张大夫是从来不拖沓的,听见就醒,醒了就起。起身的张闻一侧头看圆床另一边的周隽,正紧紧的贴着自己。   为什么情侣酒店总爱选择圆床呢?张闻一有了更深的认识,圆床的重心在圆心,两个人更容易贴靠到一块儿。   周隽晚睡,这时候他自然睡意正酣。   电脑在床边放着,张闻一越过他的身子,揭开屏幕,点开一看,二十多个窗口开着   ——基本上是今年的考题解析。再回头看县爷睡觉都蹙着眉头,张闻一猜度县爷底气不足之后有点生气。   虽说县爷惯是没脸没皮,可有些地方也是很要强的,只是他不愿意露出他的要强罢了。   昨夜里兴冲冲给大家提着烤鱼来,多少是不悦自己与柳源一处,如他说的相谈甚欢。上一次是横插进来一块儿吃饭,这一次大约觉得难看,忍住了在外头指不定脑子里在想什么别的招数,却不小心被袁锵的人给逮到了。大丢了人,把怨气都记到柳源身上,然后,赌气亲了自己。   亲就亲吧,县爷也不是第一回 亲到自己嘴上了,上一回也比昨天好不到哪儿去……   “修城墙的最后三千两银子,就靠咱们俩了……张大夫,不,夫君。”   县爷的手紧紧握着张闻一,且不是握着手掌,而是单握着一根手指,眼神爱慕浓厚,加上最后那一声夫君,让张闻一险些出了一身汗。   乐有把围纱宽帽给周隽带上,那围纱遮住了县爷的眼鼻面容,只留下半个下巴。张大夫见不到他那浓厚爱意的眼神,终于不出汗了。   “胡员外家的男妾最近天天到岩龙寺烧香祈福,求他家老爷快些病愈,可是呢本县打听过了,胡员外那儿不行,病是一天重过一天……”   “若我治不了呢?”张闻一顺便抽回了自己的手指,却没想到刚离虎穴又入狼窝,整个手都被县爷给拉住了。   “夫君,您要是治不好,这三千两银子就没戏了……”围纱捞开,县爷眨眨眼睛笑着说:“哪儿会有我夫君治不了的病?”说了还在张闻一手上捏一把,“您只管看岩龙寺的方丈,胡员外的男妾我去勾搭……”   “县爷,勾搭是不是说的不太好?”乐有受不了他家县爷,忍不住出生。   “反正是那个意思……”县爷终于松了张闻一的手,也放下了围纱,“我们都是男妾好说话,这门生意本县做定了!”   周隽怎么同胡府男妾“勾搭”的张闻一不太清楚,只是自己从方丈禅房出来就马不停蹄上了去胡府的马车。   病是不重的,张大夫一根筷子沾盐,将胡老爷喉头滤泡尽数点了,顿时松快。想着帮县爷挣三千两的修城银子,张闻一也开始胡诌。说这病需心宽积善,从这儿才能把病根除了。张大夫还说近日凉武县爷来玉门为修城募银子,老爷莫要错过这积善的好机会。善名是要刻在凉武城墙上存留万年的……   话说到这儿,张大夫家伺候左右的“男妾”突然头晕……娇滴滴一声“夫君”把在场所有人的骨头都酥脆了去。   张大夫便不多说,将方子递出去,带着有恙“男妾”告辞。   一上马车,“男妾”就精神了,还埋怨“夫君”说得太露,再说下去那就假了,说到一半还就闻到了烤羊肉串的味道……“夫君,看诊银子蛮多的……不若……”   张闻一自然是依他的,看诊银子还未捂热,便要让这“半日男妾”给吃了。心里却又惦念那三千两。县爷不动声色,张闻一还觉得自己演技尚好。这时候县爷点明了,张闻一到有些担心了。毕竟胡家老爷是石门有名的商人,自己这些小伎俩怕是早就被人家识破了。   “县爷,若是这一回不能拿到三千两,接下来怎么办?”张闻一见马车已经被县爷指使着靠路边停了下来,忽然反应过来,想银子想疯了的县爷应该还有下一招。   问完这话没有听见回话,倒是看见县爷等不及乐有拿下马蹬准备要跳下去了。张闻一想起这好歹是自家“男妾”,递手给他。   周隽推开他的手,搭在他的肩上从马车上跳了下来。走到店家婶子面前,豪气喊了“十串”之后,这才回过头来看着张闻一说:“夫君,要对你的医术有信心……妾见你用筷子沾精盐都吓到了,更何况是他们?还有,虽说你轻描淡写,可胡老爷对自己的病症不觉得是轻描淡写呢,安心、安心……”   既然县爷不着急,张闻一也不急了,羊肉还没烤熟,他已经开始将自家的袖子捞了起来……   张闻一着实喜欢县爷为了吃不管不顾的,退下半步,低头在他耳边说:“没人跟你抢,不用做这虎狼态势。”   “虎狼态势”让周隽会心一笑,撩起围纱对着张闻一笑说:“夫君用词最得我心……”   来往闲聊之间,羊肉串好了。果然如张闻一说的没人同县爷抢。县爷便左右开弓,吃得高兴……   许是吃的太高兴了,待到那边胡老爷家的回过味儿来知道张大夫是凉武人,立马差管家追了上来,三千两影子的事情一锤定音后,县爷一高兴,还就蹦上来要亲“夫君”了。张闻一不知道他要做什么躲来躲去,竟和他亲上了。   张闻一原想着这是误会,但见着县爷得逞的大喜模样,又心惊他原本是这样想的,那嘴上“夫君”二字都念得顺口了,恃宠而骄的俏男妾演的活灵活现,再这么下去,自己这个假“夫君”都要信了……   上一回他是高兴入了戏,这一回应该是要强争风,想来想去,县爷的亲过来,都不是相思情意浓。   着实也用不上这样那样的多想,今日是张三先生的第一次手术,自己不得空。县爷的事情还真只有他自己去办。   张闻一横竖还是有些不放心,拿了酒店的可爱便签和铅笔,把周隽今日要做的事情给他一一列出了个一个清单。 第31章 第二十九回   一睁开眼就看见枕头上放着一张小纸条,上面的字丑得清新自然,是周隽熟悉的张闻一体。详细写着办理出院的流程。各类票据也已经整理归档,放在床头。除开这些,还列着同涂嬢结算、到公安局取身份证、去银行办理银行卡、回家整理等事项,又及银行卡一张附上了密码。   周隽举着张闻一留下的字条,细细看了两次,觉得张闻一的字丑是丑了些,到底有他独有的体格,当做江湖体看也是不错。   想到这里,周隽径直笑出声音来,张闻一在自己心里已经是万般好了,无有一丝丝的缺点。   念着事情颇多,周隽不再耽搁。临出门前还翻看了导航,重新规划了事项先后,待他到医院去,已经是有银行卡的人了。   手术室里一切顺利。   张闻一和柳源的配合很默契,初一看以为是老搭档的,结果却是头一次合作。   因为这个手术本身,以及人员不熟悉的关系,没有聊天、斗嘴,张闻一居然第一次觉得做手术有点过于安静了。颇有些想念嘴快的云姐以及老李挂在墙上的观音、圣母或者华佗像……反正每次带哪张都看李医生心情。   最后的离断完成,开始缝合。   张闻一没有说话,柳源向器械护士要了线,稍微往前跨一步接替了张闻一的工作。张闻一退了一步让开,却再不走了。   柳源手上缝合开始了之后,余光里瞄见张闻一还在自己身后,笑问他,“张医生不放心吗?”   “想看看你手上的定制器械。”张闻一一点儿不遮掩自己的羡慕之情。手术一开始张闻一就发现了,柳源的器械是全定制的。   “我以为你想看下我技术是否过硬。”柳源说话目光没有离开术野。   “定制是你自己经手的吗?”张闻一也有这个想法,趁手的器械会让手术过程更顺利。   “不……别人送我的。”柳源声音顿了顿,手上没有停。   “这样就算了,本来想打听一下价格和定制流程。”张闻一拿起了柳源的手术刀,放在一堆器械中颜色就不一样,有些暗暗的金色,刀柄下部有花体的字母,横着分辨一下应该是柳源名字的字母缩写。张闻一拿着不觉得趁手,大概是因为自己和柳源手的大小不一样,毕竟定制,最配主人的手形。   柳源没再说话,只是笑了笑,张闻一的喜好永远都在意想不到的地方,就像自己怎么也没有想到弟弟不是弟弟一样。   缝合完成,他们二人的工作结束。离开手术室后的第一件事摘手套、口罩。   大口呼吸几下,柳源笑着同张闻一说:“以后不单独请你吃宵夜了。”   柳源话里有话,张闻一能听出来,并不打算接下去,而是转身往休息室去。一来明明都已经看见亲上你了怎么说都说不清楚,既然这样不如不说;二来柳源这话横竖带着些旁敲侧推,张闻一不喜欢。   “这一周是最难熬的,还是你在这边吗?”张闻一反问了柳源,直接把柳源的话题跳过。   “是。”柳源大概也感觉出了张闻一的态度,不再提说宵夜的事情,倒了一杯热水地给张闻一,再给自己倒了一杯,一口气喝干了才接着说:“送佛送到西。”   张闻一点点头,沉默地喝水,对他来说不说话并不难熬。   站在饮水机旁的柳源不知道说什么,模样显得有些紧张,可目光转向张闻一之后,目光里笑意浓重起来,“你说了两次见笑了,该我说一次不好意思了。给你、们添麻烦了。”   这回倒是直接了。   张闻一举着手中的纸杯子晃了晃,看见里面的水形成了一个小小的漩涡,对于说话方式瞬间就没有拐弯抹角很欣赏,等到杯子里面的小漩涡平静下来,张闻一言语平稳道:“没有添麻烦,不必多虑。”   “好。”柳源回答的声音干脆又利落,“我跟着去病房,回头见。”   抬一抬手里的纸杯算所回答,张闻一从无菌袋里拿出手机,想问问县爷要不要拨冗来吃个午饭,又觉得既然放出去了,就不要这么管天管地,终究是县爷自己的生活。手机也不点开了,直接放兜里去。   警察姑娘很贴心交代了怎么保管身份证;银行保安很热情告诉周隽去哪个窗口要填写哪些单子;ATM机真的能把钱吐出来,里面不知道是不是有人;县爷很有名,办出院在结算中心还被窗口姐姐夸张大夫家基因真好,弟弟长的也好看;张闻一一如既往很抠门,跟他说自己绑定银行卡了,发个红包给县爷庆祝一下都不乐意,从早上到现在没有一点儿消息……   便民窗口、身份证、取号、办理银行卡、绑定、ATM机、结算中心、基因……   周隽在便签上把今天的新词整理了一遍,喜孃乐山甜皮鸭店的排队结束,正好轮到自己。周隽还没有说话,里面带着手套和口罩的喜孃说:“小道长你又来啦?今天你护士姐姐呢?”   “她上班呢,我买好了给她们送去。要一整只甜皮鸭,打包!”周道长已经不想解释了。想想道长也不错,来去由心、无牵无挂。   给一大包甜皮鸭拍了照,发给了点餐群又发给了张闻一。点餐群里自然是马上就有欢呼声,张闻一那边确实一点儿回音都没有。算了算他手术时间应该已经结束了呀,还是说没能结束除了意外。   周隽一边想着一边回医院,等了两轮终于进电梯之后,张闻一回了信息,文字说:“我在,等你上来。”   看到回复,心情大好,被直接挤到电梯角落里靠墙角边也没关系了。   拎着一大盒甜皮鸭上七楼的周隽又成了最可爱的人,这回没有逃脱,被菲菲姐亲了个唇印在额头上,又被婷婷姐掰过脑袋仔细看了看说:“陈菲菲,这个色号不错啊……给我链接……”   趁着二位交流货号、价格,周隽嘴里咬着一个鸭腿儿,手里捏着另一个鸭腿儿逃了出来。这鸭腿儿就两个,自己得保张闻一一个。   左右看看,张闻一压根没来。大家都吃得高兴,问哥在哪里也没人搭理。想了想,周隽又出来护士站往值班室门口去,想着他做完了手术累会不会在这儿休息,又或者和柳源在一起。柳源基本上都在值班室办公,这是周隽知道的。   门口站定之后不由得浑身紧张起来,别待会儿又被人给逮住了,下意识地往四周看一看。周隽自己都觉得自己形迹可疑,不由地笑了起来。就这空档一不小心和一位皮肤黝黑扎着许多小辫子的姑娘对视上了。   这姑娘从电梯间过来,茫然四看的表情对周隽来说十分熟悉,这一天里在七楼大约要看到十多个,原因么,应该是在电梯间的楼层上没有看到一楼的按键。附院著名硬件设施——不是每个电梯都能到一楼。   周县爷历来亲和友善,对着姑娘露齿一笑,想着助人为乐。   哪知道姑娘却是视而不见,径直往病房那头去了。   环顾四周,今天人少了些的样子,往常都有家属坐在这边墙边的排凳上的。因为这里离电梯间近,是个大平台,窗户也大、通风好,病属们常把这儿当做吸烟区。医院大约也是知道的,实在没法子禁止,就直接增加了垃圾桶,装烟头的部分特别宽大。   “哎啊,你这个小姑娘怎么走路的?”一位阿姨不满的声音传过来。   周隽看过去,刚才那个小姑娘撞翻了阿姨手里纸碗装的白粥,这大中午的端着白粥应该是特意去食堂给病人打的,这时候打翻了,便是白费了功夫,还要重新再去。阿姨自然是很不高兴。   这种事情应该赔礼道歉的一方特别明显,那姑娘确实一点儿反应都没有,还回头来死盯着阿姨,连搭把手收拾的意思都没有。   这还得了。   “你是不会说对不起啊?你撞了我总要赔个不是吧?怎么着,这是我自己倒的?”阿姨一口气没有咽下去,干脆把手里端着的半碗粥也摔了,“你这样可就不好了,你不说话是哑巴啊?你家里人呢?会不会教娃娃?!”   周隽觉得这样吵吵在医院不好吧,到处都挂着要安静的告示牌,便不咬自己的鸭腿儿了,往前走去准备劝一劝。   往前走了两步,嘴里的鸭腿肉还没有咽下去,看见那姑娘从自己的腰后拿了个东西出来。只在眼前一晃,便从中拔出一把短刀来。   周隽的脚步顿住了。   “对不起也不说一声……现在的孩子真是……啊!!!”阿姨的声音陡然就提高了,她也终于看见了短刀,只是她没法像周隽一样保持冷静,一边喊着一边往电梯这边跑。“刀刀刀,她手里有刀!”   那小姑娘高高举起了刀朝着阿姨扎过来,阿姨早她一步拔腿跑,小姑娘条件反射跟了上去。   百般不舍手上的鸭腿儿,周隽把它扔进了垃圾桶,提起垃圾桶往冲过来的小姑娘身上砸去。   趁着姑娘被垃圾桶砸倒,周隽看了看左右,那些大哥呢?逮自己的大哥呢?那姑娘爬起来目标从尖叫的阿姨变成了周隽。   走廊两头都是病房,听见阿姨的叫喊,好些人从病房里探出了头。   “关门,关上门!”周隽一边退一边大喊了起来。   一开始的时候,大家好像并没有反应过来是什么事,直到那个姑娘用手上的短刀往旁边周隽面前划了一道……   旁边路过的病号大爷听见了周隽的喊叫,机警地把手上的液体支架往小姑娘面前推过去,自己扯开输液针头,拽着周隽往大电梯间跑。   这时候病房那头开门看热闹的人才开始反应过来是出了什么事,纷纷开始关门。   最先预警的阿姨往周隽和大爷这边回跑两步,扯着他们跟自己往后退。   那姑娘见周隽他们跑得快,也是慌了,抬眼望向走廊里还有好几个人,什么都不管了,嘴里叽里咕噜喊着什么朝他们冲去,一时间七楼尖叫声四起。   见此情景,周隽扯开阿姨的手说:“防火门关上报警!”然后把到电梯间的防火门推了一半过来。   阿姨和大爷懂了他的意思,推过来另外一边……回过头,周隽却没有跟着他们到安全的电梯间这边来。 第32章 第三十回   张大夫说在七楼就一定在七楼,能让周隽回头的事情只有张大夫。   这个小姑娘年纪不大,但是她对谁都动手这一点真是太奇怪了。还有她的眼神,在她叽里咕噜喊了一段之后,瞬间变得狂热暴躁起来。   这不正常,这是吃了什么控制心神的药物还是本身就有问题?   那姑娘已经划伤了一个嬢嬢,周隽认识,是胖豆病房的一位家属。那位嬢嬢此时捂住流血的胳膊躺在地上。这会儿姑娘拿着刀正追着另一位胖小伙,那家伙太胖了跑不快,眼看就要被追上了。   顾不得其他,周隽拖起刚才大爷推出去的输液架,玩命往前冲,瞄准的是疯姑娘。   输液架有轮子被心急的周隽推过去,有一次砸到了姑娘身上。胖小伙在地上翻滚了一圈,只是肩头被疯姑娘的尖刀划伤了,可翻滚过去之后,脑袋又撞上墙壁。他也顾不得疼,赶紧爬起了。   “进房子离去!”周隽看他还行,拉住输液架和姑娘对峙起来,不忘跟胖小伙指方向。   疯姑娘这会儿看清了周隽,冲上来抓住了输液架,两人之间就隔着这一根不锈钢的输液架了。   “姑娘,冷静一下!”比起小姑娘周隽还是有力气的,他逮住上头,用力把滑轮那头顶住姑娘的身体,疯姑娘怎么动他就怎么动。   疯姑娘并不答话,嘴里有事叽里咕噜一阵喊,手中的刀不停的挥舞着。   那胖小伙这时候冲了过来帮周隽,周隽看他来的方向,顶住疯姑娘往另一边,对着胖小伙说:“把她压到墙上。”   胖小伙懂了,两人一起握住输液架的滑轮往前使蛮力。   疯姑娘身子一歪,并没有按照他们预想的那样冲到墙上,而是直接被他俩冲到了门上,医院的门一半是玻璃,抗压性不够大,直接被顶碎了,连人带门儿撞进了病房里。   这真是太糟糕了!   周隽回过神来看清了这间病房,是胖豆那间。他甚至在尖叫声中分辨出了胖豆的声音。最糟糕的是这间病房的病人几乎都是老幼。   “躲开!”   周隽的话音刚落,那疯姑娘爬了起来,也不管周隽和胖小伙,径直往胖豆那儿去,放到手上还拿着他奶奶的手机,这时候纯粹已经吓傻了,动都不会动了。   哪还顾得上别的,周隽直接冲了过去,撞开那疯姑娘,去抢她手里的刀。   终究还是迟了一步,周隽扑了个空,扑到了床底下。疯姑娘的短刀已经往胖豆身上扎去,胖豆奶奶眼疾手快把胖豆都拽到了床边上,那刀没有扎中胖豆而是扎在了枕头里。   门外边传来了嘈杂的声音,有几个浑厚的男声在问人呢?也有人回四病房,很快那些嘈杂就朝着周隽和胖豆他们这间病房进来了。   疯姑娘这时候似乎清醒了,伸手去拽胖豆的裤子。胖豆哭了起来,一边哭一边往床那边爬。   终于爬起来的周隽,拎起胖豆家的不锈钢保温桶,用尽力气往疯姑娘的后脑上砸,那胖小伙儿把胖豆的被子往那姑娘身上捂,两边一来终于把那姑娘按住了。   “这儿、这儿……快点快点……”   “按住了……”   “你们快来。”   门口呼啦冲进一群人,周隽余光里看见松了口气,就在这时候,他头上的发髻被人抓住了,挣扎了两下后,肩膀上抵住了一把短刀,周俊不敢轻举妄动,只能顺着后面那人的力气往后靠……   推开被自己划成两半的被子,疯姑娘紧紧的抓住周隽,让他挡在自己的面前。   张三先生的病房里陆续出来许多人,张闻一和柳源是最先出来的两个。他们身后是口气和脸色都挺差的袁锵。   “拿衣服把人盖住。”袁锵说完了这句之后后面立刻有人把自己的外套脱下来裹在那个女子的身上,这种盖法这个女子一直到负1楼的车上也不会被人看到相貌。   张闻一比较自觉,他觉得袁队长脸上的差脸色可能有自己和柳源一份功劳。   柳源接过张闻一递过来的外套和白大褂,默不作声地穿上。   袁锵回过头来对他俩说:“你们要是在我的队里,一定立刻、马上滚蛋。”   没有人说话,袁队对于目前的气氛感到满意,对着手下人说:“把其他六个人一并带走。”   话音刚落,有人冲过来说:“七楼有两个!另外一个在四病房……”   听到“四病房“三个字,张闻一眼皮跳了一下,那是胖豆的病房,病人都是老幼,还有……县爷最喜欢往那个病房钻!   没有说话,张闻一第一个抬步往四病房冲过去。   正好扣上白大褂扣子的柳源赶紧跟了上去。   感觉到短刀移到了自己的脖子上,周隽有点慌了。   倒不是因为快死了慌,是想到自己被张闻一带过来刚刚好了出院,连自己心里是喜欢他的都没跟他讲明白就又要死了,对于这点慌了。   除了慌还有可惜,可惜张大夫没能吃到自己给他留的甜皮鸭鸭腿儿,可惜自己昨儿亲他是实心实意的喜欢没让他知道,可惜他买的大露台房子自己懒都没有进去住一晚上,可惜临死了都没见到他一眼不知道他是不是平安……   唉……   世间一切皆泡影。   “隽隽在里面……”扶着一位四病房病人出来的姜甜甜看见了张闻一,眼睛里包着眼泪跟他说,“被那个……挟持了……”   张闻一点点头,逆着从四病房里人往里走。   周隽没说话,他的冷静好像也影响了挟持他的小姑娘,也听不见她像刚才一样嘴里叽里咕噜了。   很好……这样很好……   周隽看着自己和姑娘在的这个角落只剩他们俩,病房里的其他人都已经往外撤出,又看见对面留下的是那几个熟面孔大哥,周隽心中就平静了。   刚才那几个大哥不在,说明这姑娘是踩到了空档。也就是说,这姑娘的出现对于大哥他们来说是意外情况。   还有那些大哥的来历,周隽现在似乎明白了一些,他们要么是护着什么人,要么就是在等姑娘这些人……然后,这些事情都是柳源医生来了之后才有的,而柳源医生是张大夫答应秘密任务那天晚上出现的。   也就是说,张大夫的秘密任务跟这个有关,既然是加入了其中,没道理要张大夫涉险,所以,张大夫应该不会有事儿……自己应该逃命优先的。   为什么刚才就没有想到呢?   闭上眼睛,周隽下心底里骂了自己一声蠢蛋,思忖着要不要希冀柳源医生那边的人能够把自己救下来……   再睁开眼睛,看见了熟悉的身影。   周隽望着他,笑了起来。   门已经被关上,只有相关的人在里面。张闻一、袁锵和柳源过来的时候,有人打开了半扇病房门。有人阻挡张闻一,袁锵上来解释,张闻一根本不看,径直往最前面走。他听不见别人说什么,他眼里只能看见周隽被一个小姑娘挟持着,闪着寒光的短刀就在他的脖子边上。   那里是颈动脉,如果那个小姑娘力气够大,周隽的血会在压力下喷射四到五米高,巨大的出血量会让自己没有时间抢回他……   张闻一看见周隽的第一眼他是闭着眼睛的,张闻一想着周隽现在一定是害怕的,下一秒他就睁开了眼睛。和自己对视上后,立刻笑了。   心中对县爷确实是佩服的,刀架到脖子上还能这般笑对死生。张闻一笑不出来,他紧紧捏着拳头,缓缓出声:“所……熄惹。”   张闻一说话的对象是周隽身后的姑娘,他说的话好像也只有那姑娘能听懂。   “古鲁?”小姑娘问。   “古鲁。”张闻一点头,紧接着道:“眼睛闭上,不要动。”   张闻一的声音平平无波,这后一句说得飞快,周隽听了照做,那小姑娘却是一愣,随后痛苦地闷哼一声,手里的短刀掉了下来,在安静的病房里声音清脆。   周隽脖子上沾了几点暖意,他大概知道是什么,却不敢睁开眼睛,听见有人的脚步声过来,意识到自己已经安全了,伸出双手往张闻一在的方向扑过去……   仿佛是一瞬间的事情,周隽稳稳的被抱在了怀里。他闻到张闻一的味道,碰到张闻一的身体,立刻抬手紧紧抱着张闻一的脖子,靠在他的肩头上,张大嘴巴大口的呼吸,说不出话来……   “没事了,周隽,没事了,没事了……“张闻一重复着没事了三个字,音调平常,只有他自己知道刚才心里有多慌。   袁锵收了自己手里的枪,退一步看一眼身后的柳源医生。   刚才进来之前张闻一分工好了,他去吸引注意,自己开枪,柳源急救,自己不同意,柳源还说服自己,这时候该柳源工作了,他却只顾着看人家兄弟团圆……   “柳……”袁锵刚说了一个字,柳源就应声了,大步上前进行包扎,对于旁边紧紧拥抱的两人不再多看一眼。   冰凉的感觉是沾了酒精的棉签给的,周隽偏着脖子哼哼。   “好了。”张闻一把棉签扔到黄色的医疗废弃物垃圾桶里,叫周隽放轻松些,看他那样使劲偏着脖子,张闻一也挺难受的。   “衣服上是不是也有?”周隽扯着衣领要看。   双眼马上被张闻一给捂住,“待会儿换了把衣服扔掉就好。忘了你晕血?”   “那你擦干净了吗?”周隽扬起脸问。   “擦干净了。”张闻一觉得一包棉签都用完了,还不能把那几点血擦干净,自己这个医生当的是不是有些差劲了。   抬手想要拉开张闻一捂住自己眼睛的手,刚碰上他暖暖的手背,周隽就不动了,让自己的手摸着他的,“张闻一,再抱抱我……” 第33章 第三十一回   “像刚才那样……”周隽又怯怯出声,对自己提的要求进行补充。   张闻一轻轻抽出自己捂住他眼睛的手,单膝跪下来,紧紧地把坐在椅子上的周隽楼进怀里。   “呜哇……”周隽忽然就扯开嗓子哭起来,“张闻一,我好怕……真的好怕……”一边哭一边也抱紧张闻一。   “还对着我笑的。”这会轮到张闻一笑了。   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周隽常见,如此认真地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周隽就见到了这一回。   “那不是没法子了嘛……临死还哭着,不就划不来了……”周隽一边说话,一边把眼泪鼻涕擦到张闻一的肩头上,“我以为这次真的完蛋了……”   “嗯。”张闻一听他说着,应声里也有些笑意的。   “可我还有些话没有跟你说清楚……我十分不想死。”大约是脸上的眼泪鼻涕擦得差不多了,周隽一点儿动作也没有了。只乖顺的把头搁在张闻一的肩头上,目光看着值班室的门口,没有一点儿焦距,“所以,我现在要说……你要听吗?”   张闻一点了点头,要是说不,估计县爷立刻就会把自己勒死在他怀里。   “第一个要跟你说清楚的是我其实欠了你七袋半梨膏糖的银子,你账上只记了七袋。那半袋其实是我早藏了又厚着脸皮跟你闹缺斤短两坑你的……”   “我知道。”张闻一抬手在县爷的背心上拍了拍。   “第二个要跟你说清楚的是每回缠着你出诊许下的高诊金都是我信口开河随意说的,我真没有银子给你……呜呜呜,你不要记恨我……”   “猜到了。”张闻一又在县爷的背上轻轻抚了两下。   “第三个是……是……”周隽开了头却没有一口气说下去,抱着张闻一的手又紧了些,自觉的和张闻一靠的近得不能再近了,才说:“张闻一,你说话算数吗?”   “哪一句?”张闻一想着自从回来后,跟县爷说过的话可太多了。   “跟你走,游方行医踏遍河山……”周隽说着轻轻抬头,和他脸颊贴着脸颊,一字一句一动作,都陪着恰好的节奏。那最后一个“山”字轻轻的往后拖了拖声线,待他说完,眼眸微抬,正合着张闻一低头看过来的目光……   微微咬唇,周隽目光期待中透着半分羞怯,就那样看着张闻一。   “算话。”   自然是不能从张闻一的面上看到什么表情,但是他回答地很快,让周隽忐忑的心瞬间就安定了下来。   “县爷。”   紧跟着张闻一轻轻喊了一声周隽,这一声叫起来,周隽安定了的心又悬了起来。脑子里掌教嬷嬷教的那些侍奉夫君的娇软情态顿时掉了干净,羞怯期待、红唇半咬一瞬间就松懈了,只鼓着个眼睛把张闻一看着……一分风情,不,半分风情也没有了。   “生物会讲一种印随行为,指的是很多鸟类出生后会把第一眼看见的移动物体当做自己的母亲……”张闻一对于周隽表情恢复正常很高兴,一边说着一边把手机拿出来搜索印随行为的词条,网速很好,一秒出答案,张闻一把自己的手机递给了他。   张闻一说的每一个字周隽都认真听了,但是却一个字都没有听懂,这个跟自己说的事情有什么关系?不过,听起来又很有意思……   手上既然接过了张闻一的手机,不由自主地就低头看起了起来。呈现期间的图案毛茸茸的小鸡小鹅还怪可爱……等等,不是这个……周隽强迫自己停下来,拉着张闻一的白大褂领口说:“张闻一……刚刚我跟你说的……你没有听懂?”   “听懂了。”张闻一回答得一丝不苟。   “那……”周隽举举手里的手机,面上不动声色,心下里狂喊:“那看小鸡小鸭干什么?!”   “你到这边来,只有我一人为你所熟悉。到今天也只对医院这一方人熟悉。把你到这边来比做刚出生的一个小生物也是合适的。”   张闻一说这种话没有半点难为情,周隽在他这句话之后就是个小鸡或者小鸭了。   周隽想着自己是个刚生出来的小鸡或者小鸭了,然后,最先看见的是张闻一……   “这个世界比梁武那边的世界有意思,这个世界上的人也很多。不要第一眼看见的是我,就把自己早早的绑在我身上……岁月还长,世界还宽,你用心看……”   周隽眨眨眼,看了看张闻一那万年不变的冷脸子,又看了看图片上可爱的黄团团小鸭子,脑子里一片空白。   张闻一见他没说话,便说得更直接了,“你原本心里放着的不是我,不必因为只有我在身边而委屈。”   “张医生,你在里面吗?出来一下,这边有事儿。”袁锵的声音在两下敲门声之后响起。   张闻一回了一声“好的”,回过头来看看周隽。见他没声,便拍拍他的肩膀起身……   周隽一把捉住张闻一的手,笑一下眼泪跟着就掉了下来,便这样又哭又笑着说:“张闻一,你这不是小气?”   “我为何要小气?”张闻一反问周隽。   周隽擦擦眼泪,心里想着往昔在梁武的时候,张闻一实心眼说实心话,自己每一次都装疯卖傻,这些时候张闻一不会不清楚,一次次的,不记在心里?连梨膏糖的钱都要记在账本子上的家伙……   “我用不着小气。”张闻一另一只手拍拍周隽拉住自己的手的手背,“你放在心里的人也是不如我的。”   这话说完之后,张闻一起身去开门。周隽眼里包着泪,望着张闻一出值班室去,不小心同等在门口的袁锵对视上了。觉得自己这样子丢人,周隽抬手捂着眼睛转了身子。   这时候把张闻一刚才说过的话在脑子里过一次——你放在心里的人也是不如我的——这不是小气?!   “可不管张闻一是不是小气……”周隽狠狠吸了吸鼻子,忧伤地想:“张大夫是把自己给拒绝了……”   袁锵本来是有些黑脸的,等到张闻一出来之后,瞄到里面那个小弟弟哭得梨花带雨,这边张闻一还一张冷脸。袁锵突然觉得张大夫不是凡人,自己这点儿生气放过去,张大夫也不会看进眼里,突然就不那么生气了……   “就……那个你弟弟没事儿吧?”袁锵的话头一下子变了,“我以为你已经把人安抚好了……”   “袁队长,你要说这个吗?”张闻一记得刚才说的是‘这边’有事儿。回头看了看值班室的门,张闻一明白了,袁锵应该是看见里边的周隽了。   眼睛红着、眼泪垂着……小模小样的确招人心疼,对于兴师问罪来的袁锵能说这样的话,张闻一便不觉得奇怪了。   “如果是这个,我挺想回去继续安抚下他,确实吓坏了。”已经吓得朝自己投怀送抱了,这可不是正经县爷会做的事儿。   正经的县爷做事深谋远虑、滴水不漏,一颦一笑都没有破绽,不喜欢张闻一,断是一句生息也不给的。   袁锵身后一直靠墙站着的柳源医生听到这儿笑出了声,跟着张闻一火上浇油,“我也挺想去看看张三先生怎么样了……”   “你俩跟我过来!”袁锵队长觉得对这俩还是生气比较好。   “这个草莓干好吃,你吃一个。”姜甜甜手里抱着周隽的T恤,临走之前又回头从抽屉里拿出了一袋零食。   谢婷婷笑看着穿粉色护士服的周隽,跟姜甜甜说:“你就给他洗那两点血迹,别打湿多了。打湿多了,我那小吹风也吹不干。”交代完了回过头来对周隽说:“没成想你还挺厉害啊……”   “这是夸奖吗?”周隽自然是没什么生气,拿过草莓干打开,往嘴里塞了三两个,吃得嘴都包圆了。   “是是是,当然是了。”谢婷婷说着把包里补水的乳液拿出来,一根手指挑起周隽的下巴,“哭什么啊,看看眼圈红的……给你点点。害怕呀?别怕,那就是个精神分裂,也不知道怎么就蹿到住院部了,跑了好几层楼呢?就你最勇,给你送锦旗。”   “锦旗是什么?”老老实实抬头让谢婷婷给自己眼圈周围涂乳液,周隽问。   “待会给你看,哦,对了,你家张医生的锦旗好几幅呢,搬回你们家去,别堆在我们这儿占地方。”   “我不要帮他拿。”周隽心里凉着呢。   “他担心的,只是冷脸子罢了。”收了乳液,谢婷婷笑看着周隽说:“骂你了是吧?你想想他骂你的话,都是好话。他手底下的医生,哪个没被他骂过呀?你以后不要去涉险,把自己保护好才是最重要。这种工作有人做的。”   张闻一说给自己的话的确是“好话”,世界有趣,世人无限,让自己去看、去选,都是好话,可他不知道自己说的是“真话”。   呼叫器响了,谢婷婷要过去病房里看看。临走的时候,看着周隽没神,把姜甜甜平板上的偶像剧点开,“来来来,看这个,最近火着呢……别愁眉苦脸了,被自己男人骂两句那是心疼知道不?”   周隽前半句听懂了,后半句听着怎么就那么……奇怪?大红眼睛瞪着谢婷婷。   谢婷婷在桌上随便抓了一支笔,而后对他抛了个媚眼,笑着说:“打是情、骂是爱……别哭了。”   “谁的主意谁负责任。”袁锵的话扔出来立刻得到了回应。   张闻一和柳源一起说“我”,同时把责任揽到了自己的身上。   “你们能不能分工明确一点儿?”袁锵郁闷了。   张闻一看看柳源,柳源也看看张闻一,不同的是柳源面上带着笑。   “张医生,是我出的主意。”   “是我说他禁不起折腾之后,你才这样说的。”   袁锵听着他们俩一人一句,抢个过错像抢功劳一样,受不了了,挥挥手打断他们,“行了,别在我面前演戏了,那是你们俩没事儿……要是谁有个事儿就不是这样了。”   张三的手术刚刚完成,回病房的半道上有了动静。张闻一想着有什么万一,张三便没有人了。   柳源比自己当机立断,直接让人推着张三回了手术室,自己径直去病房要往张三的床上躺下。   眼见着张闻一拦他,他便笑着说:“万一伤了可就再也救不回了,你想好没?”   被他问住,张闻一就陪他在病房里了,柳源请让他走,他不走。   柳源便说:“你不走,别人又怎么进来?” 第34章 第三十二回   和柳源说话的那半分钟里,张闻一从他眼里看到的想法跟自己的是一样的。要想保住刚下手术台的病人不受伤害,又想不破坏袁锵队长那边的安排,这偷梁换柱的法子是最快的两全其美。   一拍即合。   “你们的出发点我能认同,但是临时改变计划我认定为无组织无纪律。”袁锵敲敲桌子,“一开始交代清楚了的,你们医生做医生的分内事。刚才,柳医生躺到床上装张三,张医生知情不报……”   “不,我是同谋。”张闻一实在不忍心打断袁锵队长的训话的,可是知情不报这个词十分不准确,张闻一决定还是打断一下比较好。   柳源原本是要看顾谈话现场的气氛的,但是张闻一一说话,他就想笑。这会儿张闻一这句说出来,柳源看顾不了气氛了。估计袁队长要骂人了。   “张医生请你闭嘴,你的态度问题我们之后再说……”   “是不是还要说一说你们预料不足差点出事故呢?”张闻一想到周隽被那小姑娘挟持住的画面,嗯,比想象中还要不爽。   “没有料到是一群十六七的小姑娘吧?”张闻一和柳源也很惊讶。按照西伊独在国内干下的其他事件,二十多岁的年轻男性是他们活动的主要成员。今天来的却是一群小姑娘,的的确确是一群,张闻一的量词没有夸大。   每一层楼都有这样的持械小姑娘造成了骚乱。当然,一个小姑娘是不会掀起多大风浪的,在她们根本不可能带进什么热武器的情况下,医院本身的安保和袁锵的人轻松就搞定了。目的也很简单,打散这边的人员布置,给出核心任务的人减轻负担。   “所以这些姑娘并不是要来干什么大事。她们来的目的只有一个——将张三先生终结掉。他们清楚的知道了张三先生动手术的时间,也知道此时解决掉他不需要特别复杂的手段。”柳源说完之后笑眯眯看着袁锵队长,“幸好病床上躺着的是我对吧?”   他们二人一个进攻,一个软软兜底,袁锵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说什么了。   “你临时通知的手术时间,别人来的也很精确……”张闻一觉得袁队长与其在这里跟自己和柳源说话,不如查查自己这边怎么就走漏了时间点。毕竟说得是手术时间点不公开,降低风险,结果人家就踩着点来了。   “我们也只是猜测……”柳源依旧兜底,“我们只管治疗,人我们保住了。袁队长是不是不要凶我们了?”   “患有精神疾病的未成年在医院造成了骚乱……”袁锵觉得自己就不该这个时候跟这两个人谈话,一张嘴说不过两张,不但如此,还感觉这两人应该商量过怎么对付自己。   干脆起身的张闻一直接离开房间,柳源也跟着他出去。一并往楼下去的时候,柳源问他要不要一起吃顿饭庆祝下顺利度过第一关。   张闻一摆手表示不了,因为刚才他想起自己跟周隽约着吃午饭的,结果就成了这样。   点住时间轴往后拉,穿着粉红护士服的周隽把剧中女主妈妈的话再看一遍——你就这样凭着他嘴里的爱来爱去嫁进他们家,有你吃不完的苦。   女主角本来是嫁进去做主家娘子的,现在却被一个没给名分的姨娘给陷害了,被扫地出门,大雨滂沱中正在回想当初母亲反对的话,后悔已经来不及了。有看了看确实是第一集 ,就这段时间看的剧集来说,第一集就这么惨的还是 第一回 。   周隽刚才没有怎么懂这句话的意思,反反复复看了四五遍,品尝出一点味道了,觉得这真是有骨气的母亲。   “护士,我拿个温度计……”有人在护士台外说话。   周隽眼睛没有离开平板,伸手到盒子里拿了一根水银温度计,专业度极高的将水银柱甩到三十五度以下,递给了来人。   张闻一站在护士台外全程观看了“周护士”工作,等到人家离开之后说:“请你吃午饭。”   这声音周隽怎么会听不出来,只是听出来了心里差口气儿,抬了抬还有些发红的眼睛看一眼张闻一,脑子里能想出来的话转了好几圈,说了最没出息的那句,“我要吃甜皮鸭……”   “小道长你怎么又来了?这会儿又买什么呀?”   “吃饭。”周隽跟在外卖窗口同他打招呼的老板娘笑了笑,往旁边的饭桌去。立刻有小二姑娘上来递菜单和铅笔,周隽拿起笔首先在甜皮鸭上打了一个重重的勾,想起了那两个鸭腿儿,长长的叹了口气……又勾了两样小菜,周隽忽然想开了。   拒绝就拒绝了吧,自己不也拒绝过他很多次吗?大不了让他一一报复回来。   把勾好的菜单递给短发的小二姑娘,他回过头来笑看着张闻一说:“两个鸭腿儿都是我的……”   正在倒茶水的张闻一听了之后有了点头绪,把茶水放到周隽面前,说:“知道了。”   端起茶水的周隽,直勾勾看着张闻一说:“原本给你留了一个鸭腿儿,结果那女疯子来的时候给弄丢了,颇有些心痛……现在又有了两个,今儿我怕狠了,不想让你鸭腿儿了。”   张闻一听他张口闭口都是鸭腿儿,听完了发现说的并不是鸭腿儿。这时候他拿鸭腿儿放在重要的位子,轻飘飘的点过重要的话,张闻一觉得能让县爷这般做态,自己终于在他面前涨了本事。   不接他的话茬,迎着他的目光轻轻喝了一口茶。   甜皮鸭都是早预备好了,立刻上菜。盘子放下后,张闻一便抬筷子把两个鸭腿儿都放到周隽的碗里,放好了后,说:“你没怕。”   咬着鸭腿儿的周隽觉得味道十分好,舍不得松开,要不是这味道一定拿鸭腿儿砸张闻一的头。   好容易嚼了吞下去,周隽捏一个腿儿把张闻一看着,咬牙道:“你也没怕。”   “我怕了。”张闻一一贯的实诚。周隽有个闪失他是真的怕,周隽哭着说那些话他也怕,怕他一时糊涂自己也跟着糊涂,往后就两个人一起糊涂,便活不明白了。   跟张闻一说话周隽觉得心口闷,不能再说了,再说下去要么当场哭起来,要么得龇牙撕了他。   “我也是欢喜的。”   这话是自己听错了?!周隽抬起头来,毫不意外看见了张闻一万年不变的冷脸子。一定是自己气急了听错了……吃吃吃,唯有吃点好吃的可以安慰自己的心了。   “希望你一切安定之后,再来做决定。”   小二姑娘端来了热菜,热气蒸腾着缭绕周隽眼前,他看不清对面的张闻一了。   “心中清明,不悔不怨。”   周隽就说自己会当场哭起来,眼泪积在眼眶里,更看不清楚了。抬手,用手背揉了揉眼睛。周隽把眼泪憋回去,不说话,埋头苦吃起来。   张闻一这个混蛋,从来就没有让周隽心中顺遂过。讨厌、讨厌、真的讨厌……   委婉的拒绝以为能让他死了对自己好的心,他却从来不退,一直守在自己身边……   安排好了让他离开凉武平平安安,他却半道上回来,说什么你若不走我便陪着你……   好不容易捡回一条命想要和他好好的,求欢好的话递到嘴边了,他却说不要因为身边只有他委屈了自己……   是自己不够好伤了他的心,被拒绝也是自己活该,他却说希望你一切安定之后再做决定,要你心中清明不怨不悔……   他这么讨厌,周隽想,可自己平生所有的不幸,因为遇到张闻一,好像都变成三生有幸……   因为有他,凉武的日子都是云淡天高;因为有他,死局开了新局;因为有他,自己最烦心的事就是怎样让他知道自己此时此刻就是不怨不悔……   “喏,给你吃……不许嫌弃我咬了一口。”埋头把手上仅剩的鸭腿儿放到了张闻一碗里。   “你怎么能下这儿呢?”闵大爷气得拍桌子,“隽隽,你清醒点,就要比赛了。”   周隽看了看棋面,是下了个昏招。今日的情形,哪里适合下棋?不过是闵爷爷打电话来的时机正好,帮周隽从张闻一跟前逃了出来而已。   “我看你们下。”周隽笑笑起身到了另一张藤椅上坐下,顺手抱起了邵副院长泡好的茶,喝一口进嘴里,苦得周隽直接喷了出来。   邵副院长抬抬他的金边老花眼镜,说:“苦丁茶,除烦止渴,清咽利喉。”   周隽嗑着看玻璃杯中的大片茶叶,觉得这苦味跟自己还挺配,端起来往嘴里灌了一大口。   邵副院长看了,给周隽比划了一个大拇指。   “邵伯伯,闵爷爷,不是四个人么?老是我们三个人,不见那一位呢?”周隽被这一口苦丁茶给苦清醒了。   “已经在路上了。”闵爷爷看看手机,“刚才还发信息叫我们去奕心居等他,他就不回来了。”   “谁呀?”周隽问得乖巧。   “你哥哥的师父。”邵副院长笑着把话接上了,“你就别有期待了,金院长人菜瘾大。”   “这还是你哥哥给他评价的,嘿嘿嘿……这么戳心的徒弟也只有他才能养出来。”闵爷爷说完看看墙上的挂钟,“五点,五点一到下班时间咱们就走奕心居。”   嗯,张闻一是挺戳心的……   “隽隽,你过来看……这人怎么下在这儿,我们怎么办?”   周隽伸头过去看一眼,说:“认输吧……”   三个人挤在电脑前面和对方下,今天周隽不在状态,就输彻底了,一开始周隽还雄心壮志觉得能赚钱,组队之后就彻底看清现实了。   按年纪自己最小,按棋力自己最好。而自己的棋力在网上遇到职业棋手,也只能认输。周隽决定“圣京妙手”这几个字就让它们随风去了吧……   上回那位职业棋手下完棋后和周隽聊了几句,说周隽的定式与手法都太古老……的确是古老,周隽渐渐已经接受自己是个“古人”了。虽然总是输,却总是新鲜,黑白棋盘局局新嘛。   认输之后,周隽收拾电脑,漫不经心问道:“我哥听师父的话吗?” 第35章 第三十三回   “听不听话,那得看什么事儿……”闵爷爷双手背着看周隽收拾东西,笑着说了半句。   邵副院长一听老闵这话是要让哥哥没有哥哥样子的节奏,便说:“张闻一是拎的清的人。”   周隽心想:不是拎的清,是太拎的清了……糊涂一下多好。   他说这话是说给闵爷爷听的,闵爷爷老人精听懂了,笑着点头,还说:“所以你这是哪儿不服气你哥了?”   “哪儿都不服气……”周隽把电脑抱起来,说的真真儿的。   “这是被管多了。你们哥俩的事儿,我们不参合。”邵副院长带头往外面走。   “对对对,不招惹小张大夫,哈哈哈……”闵爷爷说话的调门跟着邵副院长走了。   周隽走在最后面,还知道关灯关门,十分优秀。   他们二位说的张闻一是周隽见识过的张闻一,关于张闻一的师父,周隽从他们的话里有点弄不清楚了。   刚才问那句话本意是旁敲侧推一下张大夫和院长之间的关系,这两位的言语之间看得出师徒之间甚是融洽,此外周隽也判断不出多的了。反正待会儿就要见人,那时候再看看。   三个人穿过门诊大楼外边的草坪,从楼角边走向门诊大楼前的医院大门。不知道什么时候,三个老少走成了一排,周隽在中间,二位在旁边。   刚出大门,周隽瞄见了一辆黑色汽车上下来的人,西装革履,神采非凡,不是陈巍医生又是谁?   三人正一起左转,与刚下车的陈医生完美错开,只留下背影。伸手左右拉住了两位“好队友”,周隽笑着问:“咱们走过去还是打个车?”   闵爷爷说他懒。   邵副院长说走锦江边绿道,七分钟一准儿到。   周隽面上做着不高兴,脚下步子却是走的飞快。   吃完迟到的午饭之后,周隽从七楼拿了他的小包袱头也不回就走了。张闻一也没问他要去哪儿,到是旁边吃着冰激淋看笑话一般的谢婷婷提醒他,“老张主任,像不像要回娘家?”   “太远,回不了。”张闻一倒是淡定。   谢婷婷摇摇头,拿出手机给周隽发了一条信息,“别走太远了,张大夫知道你回不了娘家。”   刚编辑好就被张闻一给逮住了,当着面给她删除掉。然后,自己拿出手机发了一条——打电话就来接你。   谢婷婷并不生气,笑嘻嘻看着张闻一说:“当面说多好。”   张闻一想着今天当面说了更重要的话,这句不当面也没什么关系了。   实际上,如果没有那群想要结果张三先生性命的姑娘出现,张闻一今天下午是轮休的。在他的计划中,下午是陪着周隽去恒温游泳馆报名。不单计划没有变化快,还出现了变化之外未可预料的事情。   最后一个抱枕套好,张闻一把它扔下了小沙发上。   小沙发正对落地窗,实在是看风景的好所在。   一个人把家整理好的张闻一确实有点儿累,直接坐下来,望着遥远的天际线。看着一碧如洗的天空,想着待会儿夕阳落下应该是一幅好风景。   把抱枕个放到腰后,张闻一放松身子躺了下去。刚一松懈,就回想起周隽装乖卖俏的“告白”来。   对周隽来说,他应该不知道那个叫告白。他大概会说自己是情之所至由心而发。   可先说了零碎小事来铺垫,再说这件事,怎么看都是层层递进。零碎小事让周隽显得真诚不欺,衬托着最后一问也是肺腑之言了。   说这些话的契机也是拿捏过的。   县爷什么都好,偏喜欢在人前把小心机放足,深怕有一丝丝错谬,这小心翼翼的行事,张闻一不喜欢。   张闻一不在乎他每回许的高价诊金的,只是周隽需要,张闻一都愿意随他去。他却偏要说诊金的事情,放在事上遮挡。遮挡的其实就是张闻一对周隽的一片真心。   张闻一也不在乎别人言语的,跟着县爷鞍前马后,是笼络县爷也好,找个靠山也罢,都不在乎。可县爷偏要说他与自己情投意合,说他愿意给自己收房做小,三番四次的玩笑话都听过了,应当是亲朋间的老笑话了,人人都觉得不能当真的。这这话时时说一回,是在提醒张闻一莫要想。   周隽心里没有张闻一,张闻一明白。   张闻一也明白自己心里只有他,不愿他有一丝委屈。   要说周隽说出那样的话,张闻一自然是欢喜的。可张闻一要的不是这一时的欢喜,他想要的是一世。   原先在凉武,张闻一晓得他心中没有自己,想的是一世守着他。现在回来,他松了口,却又推开他。   莫说周隽了,张闻一自己都觉得自己这种做派是真讨厌。   可得不到便护着他,能得到便求不怨不悔,张闻一不觉得有错。   讨厌,不代表有错。   时间有的是,张闻一不怕。   天边隐隐起了霞光,金红晕染,让天际线多了几分妩媚。   给周隽信息没有回,张闻一也不着急,师父和闵爷爷、邵副院长的棋窝子在奕心居,刚来医院的时候张闻一就知道。   也不多想,出门接人去。   就张闻一拎着外卖进来和老板娘点头问好的模样,和他熟门熟路在角落里找出一张桌子开始摆盘的节奏,周隽想果然是师父的好徒儿。   金院长正和邵副院长下最后一局,又一次觉得自己下的不好要毁子。邵副院长已经不想跟他废话了,把手里的黑子扔回棋篓说:“我认输好不好?”   闵爷爷一手一个肩膀搭上说:“我们是一个团队……”   金院长这才说:“我不对,老邵来来来……按刚才的走,我错了。”   “我不下了。我要吃饭去。”邵副院长还摆上了谱。   “我请客。”金院长倒是自觉,刚说完,闵爷爷说:“闻一都来了,还你请客。”   金院长这才笑着回头,看一眼打包袋上写着永宁食府,很是欣慰道:“还是我徒弟了解我。”   桌上饭菜一一摆好,张闻一听了师父的夸赞,没什么表情,从其他桌挪了凳子过来。这边几个也不客气,围坐着准备吃饭。   “小周,你坐这边。”金院长自己端上了碗,就安排起周隽来。周隽见金院长指的位子在张闻一身边,慢吞吞走过去,坐下之前,把凳子往旁边挪了挪,好离张闻一远一些。   张闻一目不侧视吃饭比谁都认真,周隽这些小动作,一点儿都没有看见。倒是周隽心虚,吃饭的时候时不时把张闻一看两眼。   咬了一口糖醋排骨,又偏头看张闻一,这回好死不死四目对上了。   张闻一淡淡然的目光望向周隽,周隽一时间又想起他今天说的话来。说不委屈是假的,既然都被逮住了视线,也不躲了,就委屈给他看……   结果张闻一这牲口大夫,果然还就是那样的目光,一点儿都没有变化。   周隽觉得没意思了,还是糖醋排骨比较香。   晚饭吃过,邵副院长家里来接人走了,闵爷爷家在附近,说要溜溜食也走了。周隽去收拾桌上的残局。金院长看着他乖巧,跟张闻一说:“比你会来事儿。”   周隽听了心里暗自得意,比其他人不行,比张闻一这枯木头还是能行的。   夸奖了这边,金院长叫了声闻一过来,师徒两个到一边说话去了。   周隽不必竖着耳朵去听,心中大概知道金院长要同张闻一说什么。拎着一包垃圾往前台去,问老板娘往哪儿放置去。   从车载空调出风口出来的风是冰凉的。周隽的手指放在出风口,指尖比别的地方冰冷。   张闻一知道他在车上从来闲不住,认定只要他不拆车子,就随他高兴。   历来周隽是话多的那个,周隽不说话,车里就显得冷清寂寞。让习惯了被问这问那的张闻一有些不习惯了。   今天运气不好,每回路口都遇到红灯。张闻一总是会在停下车后,瞄一眼周隽。这已经是第五回 了,周隽在心里掰着手指头数的。   “张大夫,莫要再看我了。”周隽把冰凉的那个手指头点到自己的脸上,看似玩心重的样子,嘴里却说:“不要内疚。咱俩情谊不是一日,本县爷不会怪罪你的。”   要说想不想躲开张闻一,自然是想的。下午躲开来下棋时也想过了可以搬走了自己找个地方坐,再不要见这根枯木头。   下完棋又觉得舍不得。   心里知道是舍不得,却还要给自己找其他理由,譬如既不要县爷那就吃他喝他住他用他回些本来,譬如就黏在身边叫他知道县爷有多委屈叫他内疚到下跪认错,譬如监视着他不再叫别的妖精有机会……   周隽自欺欺人想了好多不离开的理由,心里终究还是知道,就是舍不得。   张闻一从来不听周隽的,叫不让看,还是看着,目光淡淡地看着,说:“你怪罪我也无妨。”   叹气声大得不得了,周隽深怕张闻一听不见似的,“张大夫,咱们今夜住哪儿……”   “我今天有说清楚吗?”张闻一听见周隽要转移话题了,直接问。   周隽不要看他,看他心累,望着读秒的交通牌说:“说清楚了。听你的,本县会好好活下去,先立业再成家,睁大眼睛找也找不到好人家了,就把心里淘洗干净,再哭着喊着来找张大夫求欢好。”   话说完,指示牌变绿,周隽再不要张闻一说话气死自己,大声说:“走!”   张闻一却是不动,后边的车子摁起喇叭来,“赌气的说法是这样。”张闻一这才起步动车。   周隽觉得还是被气死了,抬手捶到张闻一肩膀上,一下不解气,第二下却没有机会了,手被张闻一逮住了。   “不用哭着喊着来。”   周隽听了这句差点又被枯木头给气笑了。   张闻一的手机亮了,上面显示来电者的名字是柳源。   周隽又笑不出来了。 第36章 第三十四回   周隽盯着那电话,第一反应是抽回自己的手比张闻一更快拿到手机。   结果张闻一抬手点击了车载的小屏幕,柳源的声音就在整个车里回荡,“这么晚打搅啦,今天的事……”   不顾司机安危,周隽没有抢到电话头脑清醒立刻把手伸过去捂住了张闻一的嘴,柳源的话说到一半,周隽便俏生生开口打断了他,“柳医生吗?我哥哥不方便接电话,他在洗澡。”   被捂住嘴的张闻一看了一眼全身上下都是戏的周隽。   “着急的话,我把手机给他递进去。闻一哥哥……”   就最后这一声哥哥,让张闻一踩油门的腿有点软。   “是隽隽呀……不着急的,那就不打搅你哥了。我给他发信息吧。”柳源听了这一出并没有怀疑,“跟你哥说一声。”   “好的。”周隽这声答应得可快,手上动作也快,直接在手机上摁断了电话。   这才收回捂住张闻一嘴的手。   周隽这一系列操作之后,张闻一以为他有话要讲,不想被打搅才回绝了柳源。却等不到周隽说话,张闻一看了周隽一眼。   周隽耍了手段,有点心虚,无时无刻不关注着张闻一。   这时候,张闻一一个眼神看过来,他自然是能察觉的。   “为什么你戳那儿也能接电话,声音还这么大?”周隽不要解释什么抢接电话了,直接说别的事情。   “电话和车通过蓝牙连接起来了,这样在开车的时候接听电话更安全。”张闻一也不着急,柳源的话头里听出来不是病人有什么事,放一放也可以。   “哦。”周隽应了一声,便不再说话,双手抱臂看着车外。   “刚才还要说什么?”   “嗯……”虽说眼睛看着车窗外,可周隽耳朵精心听着呢,还有眼睛也不是看风景,而是看着车窗上张闻一的模糊样子。这时候把他的话想了想,周隽忽然明白了,张大夫以为自己是“赌气话”还没说完才抢着断了电话,脑子一转说:“我要睡……那个叫什么?”   “什么地方?”周隽的节奏张闻一一直都能踩上。   “电视对面。”周隽的气势因为自己词穷而断掉了,等到张闻一十分合作的帮他提词,一下子气势又起来了,这四个字说得义正严词。   “沙发。”张闻一提词成功。   周隽立刻瞪着张闻一又说了一遍,“我要睡沙发。”   “你睡床,我睡沙发。”张闻一面无表情改换了一下两人睡觉的地方。   周隽:“……”   沉默的周隽觉得张闻一得逞了,刚想再说什么,又觉得不重要了,至少把自己掐掉电话的事情掩盖过去。   不过……周隽绷着脸心里却是在笑:张大夫还是一如既往的感受不到旁人对他的爱慕。   比如梁武的病西施司马小姐,梁武第一富贾家的独生女。五日一诊,不论刮风下雨,必定香车宝马安平堂前恭候张大夫。三月三的荷包差小丫鬟送到了张大夫的手里,张大夫也没懂其中的意味……   “圣京城里的三月三可没梁武的有意思。”周隽抓起一颗蜜枣递给张闻一,“曲水流觞还有行文对诗,伤脑筋的……哪里有沐洁开心。”   张闻一听他说这话原本目不斜视的,此刻偏头看向他,瞧见他斜扎着的衣衽,伸手给他拉正。   旁边和周隽一样吃得嘴歪的乐有笑着说:“县爷你是看女宾沐洁开心还是男宾沐洁开心……”   “大家一起脱衣服的时候都很开心……”从手里挑出一颗最大的蜜枣递给张闻一笑着说:“张大夫不行,他听见帷幔那边传来女宾笑闹的时候,脸都僵了。”   “可张大夫一直都是冷脸子啊,县爷您怎么看出他僵了?”乐有说得时候又看了看张闻一,确定了自己心中的想法,永远一个样子,没有什么变化啊?   “有啊……就……算了,你们肯定是看不见的,本县火眼金睛。”说罢又看了张闻一一眼,“现在有些不高兴,因为被本县揭了老底。”   乐有看过去,依然没有看出什么变化,又看县爷说得真真的模样,不像是逗自己玩儿。正纳闷的时候,张大夫伸手把县爷手里的一包蜜枣全部拿走,递到乐有手里,说:“一日十枣,你家县爷吃够了,收起来。”   “好嘞。”到这时候,乐有觉得少爷说的是了,张大夫确有些不高兴。手上倒是勤快,硬是没有给县爷多拿几个存在手上的机会。   对于自家的长随十分像张闻一家的这种结果,周隽早就接受了。这一时十分珍惜地嚼着嘴里最后的半颗蜜枣,手里把半袋梨膏糖往怀里塞了塞。张大夫的手段惯是回得寸进尺,莫要又丢了半袋糖。   “县爷万安。”这俏生生的声音倏地从旁边想起。   周隽还没有说话,乐有倒是殷勤开口,“元宝姑娘。”   元宝对着乐有笑了笑,目光落到张大夫身上,也是刚才那俏生生的声音,“张大夫也万安。”   张闻一比县爷主仆有礼节,退半步朝元宝姑娘行了个拱手礼。   元宝姑娘见了指指前方司马家的春宴游棚,“到这时日,想必各位已经累了,不若到我们游棚里歇歇。我家小姐已经备好了薄酒小餐。”   周隽看着元宝姑娘对张闻一的殷勤,想了想有病西施美名的司马小姐,便推一把张闻一说:“张大夫,不如……”   话音未落,安平堂的伙计也看见了他们,嗓门大得不招人喜欢,“张大夫、张大夫,急诊。”   挑挑眉,周隽笑了。   撇撇嘴,元宝姑娘恼了。   话也没说,张闻一没等伙计跑到自己跟前,直接迎了上去。伙计看张大夫迎了上来立刻转身,一面同张大夫说着,一面和张大夫一同走。   元宝姑娘这时候着了急,掏出一个荷包追着叫“张大夫”。周隽笑着一把拽住人家小姑娘,笑着说:“追不上了,张大夫的脚程比本县的老红马都快,姑娘可别追得急了崴了脚。”   “什么急诊不急诊,讨厌死了,小姐叫我做的事情一样没做成……”元宝姑娘跺了跺脚,双手叉腰蹙起眉头,愁死了。   乐有见不得她这么愁,看了一眼他家县爷。   周隽对着乐有笑笑,乐有推他一把,周隽这才施施然道:“小姐交代你的事情本县能否效劳?”说话时看着那绣工了得的荷包。   “喏,知道十有八九请不来张大夫,叫我把这个交到张大夫手上。可现在人没有请来,荷包也没有送出去……”   “这个多简单……”周隽伸手到元宝姑娘面前,“本县为你送荷包。”   “当真?!”元宝姑娘一下就不愁了。   “本县说话还有假?”周隽笑着说。   “那就谢谢县爷了……”元宝姑娘说着就把荷包放到了周隽儿手里,“劳您带给张大夫,这荷包可是我家小姐整整绣了一个月才绣成的……”   周隽拎起那宝蓝色绸缎打底的荷包,把上面的纹样细细端详。并蒂莲开粉嫩清香,碧绿荷叶下游着一对鸳鸯……司马小姐的心思可真是一点儿也不隐藏。   “你不是说你家小姐不善女红……啊?!”乐有被周隽踩了脚背,立刻闭嘴。   “一定送到,不负小姐厚意。”周隽说完小心翼翼把荷包揣进了怀里,拉一把乐有往张闻一他们走去的地方去。   等周隽他们到了安平堂,那送来急诊的人正摆在前堂。两张桌子拼在一起,人就放在上面,衣裳乱裹着水痕到处都是。周隽想应该是河边沐洁突然出了问题,被人随意裹了来的。   站住了听旁人嘴杂果然如此,还说张大夫真是霹雳手段,一根细竹管扎下去人就回魂了,真神了!   周隽踮脚又看那人,果然面目平和、意识清醒,听着张闻一的问询还能眨眼点头,心下里对旁人说的话也是认同了。   没一会儿,张大夫处理好了这个急诊的病人,看热闹的自然也散去。周隽吃着梨膏糖笑眯眯去找张大夫。张大夫正写方子,那里自然是丑的。周县爷不愿看,在他身旁坐下,掏出那宝蓝色荷包,直接往他怀里揣。   张闻一写字的手没有停下,只看了一眼周隽的手。等到写完了方子交给抓药先生,才伸手把那荷包拿了出来,放到眼前看。   “我不喜欢腰上挂着这些东西,妨碍干活。”说完了,张大夫把荷包扔给了周隽。   一手接住荷包,周隽拆开荷包上面的系绳,将整个荷包面绷着放到张闻一面前,“再看看……”   “荷花、鸳鸯,怎么了?”张闻一眼皮都没抬,收拾桌上的笔和砚台。   “司马小姐送的。”县爷循循善诱,“一支花开两朵这叫并蒂……”   张闻一瞄他一眼,说:“县爷收的,就是县爷的。”   “送你的,我只是个传……张大夫,您是没看明白么?瞧这鸳鸯,两个,瞧这荷花,两朵……富贵就在眼前了张、大、夫……”周隽觉得自己说得够明白了吧。   “县爷收的,与我无关。”张闻一捏着笔砚丢下这句话直接走人。   周隽噗嗤一声就笑了起来,还伸手拦住张闻一,“那人家司马小姐也没看上我啊?”   “那又是几时看上我的?县爷说个清楚?”   “我怎么知道?”   “我也不知道。莫说了……指不定是你花了两个小钱买来戏弄我的。”推开周隽,张闻一往后堂去,走了两步,还回过头来,眉目严肃道:“县爷思春爱说笑婚嫁,我不喜欢。”   “……”周隽捏着荷包傻了,“还是我的不是了?”   乐有伸手拿了荷包,道:“定不是司马小姐绣的,司马小姐算盘打得最好拿不来针线的。这应该是元宝姑娘的手艺……”   周隽看着乐有对荷包爱不释手的样子,也不想说话了,只觉得张大夫真是个枯木头。   下车的时候,周隽又往身上捆他的小包袱。张闻一从后备箱里拿出一个纸袋子,递到他面前说:“背包。”   周隽看了看,从纸袋里拿出来一个墨绿色的帆布背包。双肩带让周隽喜欢,“我之前就看见了,两个带子背着是真方便……”说完也不甩张闻一脸色的,直接把小包袱解开放到后排座上,把东西往新背包里装。   平时做事儿都是慢半拍的,自己喜欢的事情就动作麻利。周隽收拾好了东西,背包一甩潇洒地挎到肩膀上,“谢谢啦张……”   说这话的时候看见了张闻一嘴边噙着淡淡的笑,周隽硬着脖子转头就走,改了口风,“哼,小恩小惠……”   张闻一关上车门跟着周隽走,嘴角的笑意比刚才的浓。 第37章 第三十五回   裹着松软的凉被,周隽从楼上扶手栏杆的缝隙里往下看,看见张闻一在沙发上也躺得和床上一般周正。又看见他一双长腿儿比小沙发长,落在沙发之外,心里有一些觉得过意不去。   今日张大夫拒绝了自己固然可恶,但不至于让他睡也睡不安稳。   捏紧了凉被周隽站起身来,刚刚直起腰,落地窗外天空电光一闪。一道闪电九天之上垂直落下,周隽还没来得及跑下楼梯,轰隆隆的雷声到达。   不敢再走,原地蹲下,周隽裹紧凉被整个头都埋进了膝盖之间。   又是一阵轰隆隆和闪电,这阵声响之后,周隽听见了张闻一的动静,这一刻就像溺水之人捞到了浮木。赶紧扶着墙壁爬起来,三两步冲下楼梯。   “张闻一、张闻一……”周隽嘴里也不晓得喊什么了,乘着闪电看清了张闻一被雷声惊醒坐在沙发上,一个飞扑就过去了。   雷声将张闻一吵醒,醒来见到落地窗没有拉上窗帘,闪电也刺眼,张闻一斟酌了一下准备找遥控器去关上窗帘。   就在这时候,听见急促的脚步声从楼梯上传来,这声音的制造者除了周隽不做他人猜想。张闻一刚刚朝那边望过去,怀里就扑来了周隽温热的身子,嘴里还复读机似的念着自己的名字。   双手抱稳他。因为冲击力,搂着人的张闻一又倒回了沙发上。刚刚坐稳,张闻一听见周隽急促的呼吸声。   “怎么了?”张闻一摸到了他身上裹着的凉被,这时候大风大雨来临,是有点儿凉了。伸手整理好凉被把他人严严实实裹住,顺带的,自己也盖上了。   周隽并不答话,只是紧紧把张闻一抱住,偏头靠在张闻一的胸膛上。   “看起来可怕是因为在顶楼,每栋楼上都有避雷针,实际上不用担心。”张闻一将周隽头上的凉被拨弄下来,以来露出头好跟他说话,二来这样也不会闷着。   即使这样说了,周隽还是没有反应,只是把自己楼的更紧。这一会张闻一没有再说话。雷声大作,电闪不断。周隽那边身子抖了起来,张闻一感觉到之后,立刻回搂紧了他,“我开灯好吗?”   “不……不准。”因为身子发抖,周隽的声音仿佛也颤抖了起来。   听着周隽的声音觉得不对劲,张闻一将他的拒绝果断忽略。抬手将小沙发旁边的落地阅读灯打开,顺手调成了稍暗的暖黄灯光。   灯光下,周隽浑身颤抖,靠在自己怀里死命低着头。   “周隽……”张闻一的手抚摸上他披散的头发,低声叫了他的名字,“灯光一切正常,不用怕。”   “嗯……”周隽的声音低如蚊吶。   张闻一顺着他颤抖的手臂一直往下,摸到他的手,连指尖都在颤抖。张闻一温暖的手从他指缝中穿过,而后有力的握住了他的手。   怀里的周隽闭上眼睛,耳朵贴附在张闻一的胸膛上。   张闻一另一只手摸到了掉在沙发缝里的窗帘遥控器,瞄一眼操作,将窗纱、遮光层和主帘一一关上,再没有闪电那刺眼的白光能让周隽吓得身子一颤。   雷雨的电闪轰鸣都在开场的时候,大雨真正成势之后,只剩下沉闷的雨声不断击打者大地。   落地阅读灯那温暖的灯光笼罩在两人身上,暴雨统治的世界仿佛只剩下这一处温暖。   几乎蜷缩在张闻一怀里的周隽在雷声减少之后,不再颤抖。   张闻一搂着他找到了舒服的位置,身上靠着人也不觉得妨碍,毕竟深夜,一不小心睡着了过去。再次醒来已经是后半夜快三点了。   这时候的周隽软软得身子贴合在张闻一身上,闹到依旧放在胸膛上。一低头就能看见他的睡脸。   不得不说,县爷实在是睡得不安稳的。眉头皱着,嘴里时不时还发出些细小的声音,实在是听不清楚。   拍拍他的背,张闻一见他面容平静了些,抬另一只手却发现自己和他的手还紧握着,便用拍他背的手搂着他稍微坐正了身子。   从医生的直觉来说,对于雷雨有这么大的恐惧,周隽应该是经历了非常糟糕的事情。当然,也有可能是县爷今天被自己拒绝了之后蹭着这场雷雨“作个妖”。不过,张闻一比较倾向前者,怕是真的怕极了,连说话都不利索,哪里还是有心思捉弄人的县爷。   张闻一手中周隽的手突然一紧,他咬着嘴唇呜呜出声:“饶了我吧……殿下……求殿下……开恩……呜呜呜……”   能听清的大概是这些字句,别的一概听不清楚了。张闻一见他面容凄然仓惶,一时不知道叫醒他还是任他这样在梦中沉沦恐惧……   夹着雨点的风打灭殿前的高灯,为殿门内的混乱又增添了一分。宫人们进出无序,被两个太监夹着拖出殿的少年衣衫凌乱,长发逶地,面上全是惊怖,原本精致的妆容已经花了,额上的伤沁出血来,顺着额角落到面颊上,更显凄惨。   一道闪电落在殿前,雷声轰然而来,将已经吓傻了的少年惊醒。挣脱开身边宫人,往前爬了几步双膝跪地,额头触地,叩头声大的连雨声都没盖住。   “求殿下开恩……求殿下开恩……”   带他出来的宫人中年级较大的一位上前来拉住少年,另一位年轻的也赶紧上来,两人听得吩咐是把他带出去,若是任他在这儿大喊大叫,这不是是能寻到他们身上来的。   “小周公子,莫要再说了……”年长的那位在少年耳边道。   这句话音刚落,一道轰雷夹着闪电落在大殿后方,惊得少年浑身抖起来。他身上的纱衣轻薄,白皙的身态在这混乱中已经几乎全部裸露了出来。膝盖和手肘早就红艳艳一片受了伤,血色浸透了纱衣,斑斑点点,仿佛月牙白纱衣上开了红花点点……   “给本宫狠狠得抽他一顿……简直是放肆……你们南院都是废物吗?教出来的什么东西……”   听了这话,少年整个人都软了下去,面无血色。   年长的那位看了一眼年少的宫人,年少的赶忙去了偏殿。再来的时候,手上握着挽成圈的软鞭。   “小周公子,殿下的旨意您听见了,莫要怪奴才。”年长的宫人这话说完对着少年拱拱手。立刻有两位宫人上来,捆了少年的双手,拽着拖到殿前雨中。   那年长的宫人松开了软鞭,也跟着到了殿前,大雨里扬起鞭子……   雨点是砸到脸上的,若不是还有鞭子打到背上,周隽大抵上是会觉得这雨点落下来也是很疼的。   火辣的伤口在雨水的侵蚀下更疼,周隽甚至看见自己膝下积攒的雨水变成了红色,口中的求饶声也是越来越弱,到最后,是一点儿声音也发不出来了……脑子稀里糊涂的只想着好疼啊好疼啊,又想不管是谁快来救救我……   可这些都是妄想罢了,疼是会习惯的,终究也不会有谁能有这样的神通把自己救出去……果然,挨的鞭子多了,周隽觉得雨点砸到脸上还更疼些。   有是一鞭子过后,周隽抬起了头,他望向远处影影绰绰的宫阙,笑了。   “死了也是终于能出去了……”   心中想着这样的话,两眼一黑倒了下去……   “周隽、周隽……”   是谁?是谁在叫自己的名字……   周隽依旧是跪在地上的,四肢触感冰凉,他听见了有人在叫自己,这声音那么熟悉,又那么令人心安。抬起头来四下里张望,原本黑暗一片的世界突然又下起雨来,雨声哗哗,那声音听不见了……   好像是唯一得救的机会被眼见着溜走,周隽无声地哭了起来……   “周隽,不哭了……”   眼窝处被人轻轻抚过,周隽抬起头来,那手指温暖,那说话的人如斯温柔……重重雨幕之中他的模样周隽看不见,可他的手就要离开自己的了,周隽手不能动,张口咬住了他的手指……   “嘶!”   周隽这口的力道是张闻一没有想到的,不由得出了声。咬得也真是地方,正好在骨节上,更疼了。   疼则疼矣,比不上周隽闭着眼睛哭的那样真切让张闻一着急。   连叫了好几声都不能醒过来,见他哭得伤心了擦擦眼泪不曾想还被他咬了一口。   换了一只手捏住周隽的下颌,把手抽了出来。“周隽……”忍住心中的怜惜,张闻一大声再叫了一声。捏住下颌的手晃了晃,周隽眼睫毛终于眨了眨。   “张闻一!”   张闻一很欣慰了,睁开眼睛就叫出了自己的名字。   “是我。”张闻一见他脸上挂着泪珠,伸手用手背给他擦干净,动作里透着机敏,可不想再让县爷咬一口了。若是不小心让他咬破了皮,还要去打狂犬疫苗。   张闻一的手擦左边的眼泪,周隽就看着他往左边偏偏头,若是擦右边的眼泪,就往右边偏偏头。   含泪的眼睛招人怜爱,不甚清醒的模样乖顺。   “梦见什么了?”张闻一原本想说些暖心话儿来,想想还是正本清源比较好,便又问得冷冰冰了。   周隽不说话,捉住张闻一的手,自己的手掌冰凉,他的温暖柔和。把他的手往自己的脸颊上贴,周隽垂着眼眸蹭了蹭张闻一暖和的掌心,终于开口,“梦见些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哭什么?”   “哭……哭你来了又走了……”周隽说完这句眼泪又淌下来,这回不要张闻一动手了,自己抬手擦干净。   红着眼睛看向张闻一,笑着说:“我是不是咬着你了?”   张闻一将手指递到他面前,小小的牙印子几乎快要看不见了。   周隽嘟嘴给他吹一吹说:“痛痛飞……是这样说的吗?我见人家这样给小孩儿……”   话没说完,张闻一的手腕一转捏住了周隽的下巴,湿热的吻贴了上去。 第38章 第三十六回   双手撑在张闻一的肩膀上,周隽低头和他接吻。   没错,这个吻是由张闻一开的头,到现在是周隽舍不得结束。   张闻一的吻克制得过了头,他甚至都没有动过舌头。   周隽想着这个吻不过是张大夫瞧见自己可怜动了恻隐之心,不若就让自己把它坐实了,免得以后久久的肖想着空劳心神。想了便动手。原本就是跨坐在张闻一身上的,倏地支起了身子,由上而下压下去,变成了自己吻他。   舌尖越界,撬开了张闻一的唇齿,周隽觉得自己是有些莽撞的,可现在管不过来了,眼睛一闭,继续莽撞下去……   始料未及的张闻一在错愕之后接受了现实。自己的吻是不舍他如此伤心之后的冲动,而县爷的吻则是步步为营的温柔陷阱……   这样的吻再发展下去就不是张闻一原本的打算了。   手从周隽的头顶摸着头发往下,摸到脖子处张闻一手托着周隽的头往自己肩膀上压去。最后的吻落在他那覆盖在耳朵上的发丝上。   被压住不能动弹自然就是被嫌弃了,周隽明白了之后,也不纠缠,动手之时也想过成功率不高,这时候便趴在张闻一的肩头上一动不动了。他想听听张闻一说什么,可等来等去张大夫都没有说话。   周隽便一不做二不休了,冰凉的手指尖在张闻一的耳郭上划过,轻声道:“张大夫要我可好?”   “我不会走。”张闻一这回是听也没听他说什么,直接说道。   专心勾引他的周隽被这话反而给问傻了,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继续勾引下去。   “刚才梦里哭了,说我来了又走了……”张闻一逮住了周隽要到处煽风点火的手,一句一句慢慢说道:“不用担心,我不会离开你身边。”   周隽那勾引人的巨大野心被张闻一慢悠悠说的这句话给打散了,红肿着的眼睛也笑得像弯弯月牙儿。   “一点儿心思也没有么?”周隽扁扁嘴,要不是张闻一历来是根枯木头,周隽都要怀疑自己是不是已经可以归类道“人老色衰”的行列里去了。   “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是什么?”张闻一完全不想跟县爷讨论“心思”,这种东西要有很容易。它不该这个时候有。   “是因为刚才我哭得太丑了?”   “即是很久很久的事情,便是心病,心病要治,不治会成心理疾病。”   “是我吻你不够好?你喜欢什么样的吻?”   “你不愿告诉我,就带你去见心理医生。”   “是你先吻我的……”   “心理创伤可以干预……”   “张闻一,你就不能让我浑水摸鱼吗?”   “如果放任下去,会出现身体症状影响生活。”   “好吧,什么是心理创伤?”周隽失笑,挣脱开张闻一的手,撑着他的胸膛坐直,擦着眼泪问他。   “精神病学上的定义大概是经历超出一般常人经验的事件,比如战争、灾难……也不一定是这种重大的事件,也可以是日常生活中长期经历到的情绪虐待、身体虐待,等等。”张闻一确实记得不太清楚了,大概是这样,“可以给你找本书,不过要明天……”   一巴掌撑在张闻一的脸上,成功让他闭上了眼睛。周隽起身,再不要勾引他了,烂木头、枯木头……心里头刚刚骂过这两句,第三句还没有想起来骂什么,周隽腰上横亘了张闻一的手臂。被他往后一捞,又跌进了他的怀里。   周隽也没什么精气神了,跌下去就靠着张闻一的臂弯往后沉身子,一副毫无生气的模样,仰面看着他说:“本县改主意了,你现在想要也没机会了。”   “你明日要给谢婷婷打工,她叫我给你带了面膜,忘给你了。”张闻一瞧着周隽又红又肿的眼睛突然想起这个事情来。   “明日本县挣不了工钱,就算你欠我的。”周隽抬手臂遮住眼睛。   “好,补给你。”这个张闻一倒答应得畅快。   周隽浅浅的笑,两个手臂遮着脸,县爷的笑脸就不给张闻一看见了。   “工钱减半。”婷婷姐一看周隽那略微浮肿的眼眶,眼没眨地就说这句,资本家本性暴露。得亏周隽不懂这些,愣愣看了她一眼,点点头,反正张闻一补那一半。   旁边的化妆师看了看人,跟谢老板说:“不挺符合你们那企划吗?”   “眼睛肿的啊……”谢婷婷下车,手里拎着今天要拍的十几套衣服,一边说着一边往雪涛公园大门口去。   “企划不是中秋佳节小姐姐欺负小幺弟么?多贴合的模样,拍出来一点都不做作。”化妆师姐姐退着走两步,又看一回周隽,“谢婷婷跟你合作这么久,找来的小哥哥这个最乖……待会儿我问问那几家,给弟弟找点活儿。”   周隽基本听明白了,对于化妆师姐姐的提携十分感谢,肿着眼睛给姐姐道谢。   “不用啦,姐姐喜欢你。”化妆师姐姐说完从包里掏出驱蚊水来,递给周隽说:“来,乖乖,多喷点儿,雪涛公园的蚊子可不吃素。”   拿着反光板的打工仔周隽点点头,接受了化妆师姐姐的好意。   “隽隽,老实交代,你眼睛怎么肿的?”谢婷婷觉得不对头啊,他一天到晚不愁吃不愁穿的,怎么就能把眼睛搞成这个样子?熬夜挣钱不可能……哦,那就是……“老张欺负你了?”   周隽听见“老张”这个词先是愣了一下,然后点了点头。   “不要给他好脸了……”先是坏了谢老板的大事儿,再是一点儿破事骂人两回了,张闻一真是够了,果然天煞孤星的命,有人眼瞎撞上来都留不住。   谢婷婷的话周隽还认真想了想,唉,怕是行不通……   “好脸、坏脸他都不稀罕的……我没招治他。”周隽说完笑了笑,“可他一招就可以治我……”   谢婷婷被他这话给逗笑了,义正严词教育周隽,“光天化日之下不许随便开车。”   “我不会开车,你开车来的呀……”跟着谢婷婷一转弯,眼前豁然开朗,别致小湖中荷叶亭亭,雪白洞门之中看过去,粉花碧叶好一幅庭院小品。洞门上书着曲院风荷四字,虽看不出是什么典故,字写得是不错的。   再往前走,瞧见了轩榭楼台,一如回到了圣京城中哪户大家的后院,周隽脚步顿了顿,心中莫名踌躇起来。   “此开车非彼开车,隽隽你就是没出息,别给他好脸,不要怂,看谁干得过谁……唉?怎么不走了?”谢婷婷还在教周隽“驯夫”呢,怎么就没人了?   “婷婷姐,这是……这不是现在的房子呀……”   “肯定不是现在的呀,本市唯一保存完好的唐代园林,隽隽啊,你可真是被老张给欺负傻了……快点来。”   “唯一啊……”周隽笑了,明明看见了“公园”二字的,一定是昨天晚上又梦到了那一晚,连带着连这样的屋舍都不待见了……   “你听姐姐的,管他张闻一的脸子有多冷,就不给他好脸色,一天两天,看看谁有本事了,他要是不慌,你就出来花天酒地、夜不归宿,谁缺了谁不能活啊……”谢婷婷的话越说越快,周隽听了只是笑。   “姐姐说得对不对?”   “对对对,那么,是不是也没给男老板好脸色啊?”   “聪明劲儿不许用在我这儿,对付老张去。”谢婷婷垮脸。   周隽苦笑,对付老张自己真的不行,聪明劲儿使不上。   使不上的原因么?周隽也想明白了。原因就是张大夫没有打算和自己谈一场“聪明”的恋爱,他只打算按部就班的谈一场规规矩矩的恋爱。   现在第一步他要让自己看清楚他的真心,然后是把之前自己的不知好歹一回一回的给还回来……   张大夫的恋爱应该是一步也不准跳过的那种,不然昨晚上怎么就不能勾引到他多跳几个步骤呢?   手里捏着厚厚一本精神病学的张闻一,让柳源有点儿看不明白,“你这是要转科室了?”   “给周隽带回去看看……”张闻一倒是不觉得有什么问题。   “他想了解这方面的内容,不如买点轻松些的书。”柳源要被张闻一笑死,教材书送给自家小对象,张大夫太不上心了。   张闻一看看手里的厚教材,又想起周隽哭得可怜的样子,问柳源,“我不熟,你推荐一下……”   柳源笑着说:“我只是来给你道谢的,张三先生的事情把你拖下水了。原本昨天晚上想电话说的,结果你在……洗澡。”   这句说完,柳源抬手挠挠自己的鼻尖,笑意越发浓厚,“我挺奇怪的,你洗澡的时候怎么还有别的车在摁喇叭?是在马路中间洗的?”   张闻一听出这话外的弦音了,不卑不亢又道:“见笑了。”   虽然没有说什么话,但柳源一脸“我懂”的表情。   “为什么不给他讲呢?用你自己的话讲……对隽隽来说会更有趣吧。”   张闻一看着柳源的表情实在是寡淡的,但柳源知道,那算是赞同了。   “谢谢。”张闻一说出这话之后,把书放到了办公桌上,这才看着柳源说:“张三先生的事情,你不用放在心上,他也是我的病人。”   发际线让一同拍照的小姐姐摸了一遍,周隽笑着说:“头发是真的吧?”   “是真的,男孩子留这么长头发,你爸妈居然没有打死你……好羡慕……”小姐姐穿着改良高襦汉服,头上盘着的发髻娇俏可人。   “羡慕什么,洗一次头得费半瓶洗发水……”另一个吃着糕点的模特小姐姐自己还没说完就笑了起来。   刚才化妆师姐姐给她们做头发的时候,周隽就在一旁看着,里面全是垫入的发包,现在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手痒,想戳一戳。趁着和姐姐说这话,小周县爷伸出了手,那边扑流萤的小扇子又敲了过来……   他这一戳就打闹上了,两个姐姐和一个作死小幺弟,嬉笑打闹的情谊真得不能再真了……   谢婷婷吃着棒棒糖看摄影师激情工作,突然觉得今天真是太顺利了,隽隽的工钱全付。   张闻一到雪涛公园门口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九点了。远远的便瞧见周隽谢婷婷她们一群人站在约定好的公交站前等自己。一人手上拿着一盒串串之类的零食,一面吃一面说话。   张闻一闪了闪车灯,最先看过来的是周隽。   身上穿的已然不是早上出门的体恤短裤。换成了亚麻色的长裤和领口设计感十足的上衣,都是汉元素点缀的,和他头上的发髻到时相得益彰。看来谢老板娘再一次破费了。   还没有停稳车,谢婷婷和周隽一并过来,一个比一个笑得开心。张闻一猜想他们今天摄影活动应该非常顺利。   “老张主任,能不能帮我送个妹妹回家?跟你们顺路。”谢婷婷说完指着周隽说:“你看我又把人给你弄光鲜了,还没收钱。”   张闻一点点头。   周隽招手叫小文过来,打开车门请姑娘先上车,关上车门后自己从另一边上去。上车之后把手里的一盒小串串从后排递到张闻一面前,“你要吃一个吗?”   “吃过晚饭了。”张闻一摇摇头。周隽便收回去了,回头问人家文文是什么地址来着。文文说了,周隽伸手在车载导航上设定目的地,完了叫小文看对不对。他俩人熟络得很,好像是好几年的老朋友一般。   确定好了地方,那两人就不管张闻一了,一起说说笑笑,吃一个盒子里的串串,分最后一根串串上的两个小鹌鹑蛋,拿一张纸巾分两半擦嘴巴,吃完了收拾好,小文补口红,周隽笑盈盈给她举手机做镜子,含笑的目光柔软似水……   张闻一想这应该是县爷故意的了。   即使是故意的,张闻一心里还是有些介意,特别是补口红那段儿。 第39章 第三十七回   “这个妹妹我曾见过的……”周隽看着窗外热闹街景闪过,眼不眨的回话给张闻一。   张闻一一听这贾宝玉的台词,觉得不是个好兆头。有些后悔刚才多看了他几眼。   原本多看这几眼是想从他身上看看今日过得如何,结果被他笑着也看了一眼,就漏了底气。   小周县爷说:“你莫要这样看着我,我们合得来是因为这个妹妹我曾见过的……”   对于周隽能从自己脸上看出自己的心思,张闻一历来服气。这宝哥哥的台词说了,张闻一心中的一点点被看破的慌忙也就过气了,顺着他的路子问:“哪儿见过?”   抬起手机对着窗外拍了两张照,周隽头也没回道:“嗯……不想告诉你……”   目光微微下沉,放到前车的车牌号上,四周围贴了装饰,让车牌号看起来像个张着大方嘴巴的小怪兽,还有各种大大小小的车贴,张大夫觉得过于花哨了,让人见着心烦,看着眼睛累。   周隽把手机里的图片拨弄着放大,看清了那家店的名字,也看清了里头的摆设,喜欢里头顶天立地大书架上横七竖八塞满了书的样子。小文文说这是本部最大的二手书店了,里头要什么书就有什么书,用点心还能淘出宝贝来。只是小文文最近工作比较多,不能陪周隽来,让他自己去。   存好了照片,周隽回头看张闻一。   后视镜里的张闻一一如既往的冷脸子,眼睛里看着前方,目光里透出一丝丝的不耐烦。周隽想“不想告诉你”真有用。   选景布光、造型拍照,周隽大多数时候只需要站着坐着听摄影师的话。最多就是和其他两位模特姑娘聊聊天。一个十九,一个二十一,跟自己比起来,可不都是妹妹吗?可是周隽却发现妹妹们比自己“能干”太多了。   定妆之后小文文热情要求合拍照片,周隽恪守礼法站得笔直,结果被小文文一把拖过来脑袋靠着脑袋,几乎就要脸贴脸了,周隽还没有回过神,已经把大头合照配上了各种花花草草可爱小图片,转手po了出去,配上的文字是“你是今天的小确幸”。   想着不懂就问的周隽还没有把这句话是什么意思问出口,小文文那边已经接到了电话。铃声响了许久都不接,转手递给旁边的另一位模特姑娘小好。小好翻了个白眼帮她接了电话,张口就是:“她在拍片子……她说不想告诉你……她手机快没电了你就不要再打过来了……不用谢,你的话我会转告的。”   不知道为什么,周隽就是能把对方的话全盘补充完整……一个着急又带着醋意的别扭书生,不,帅哥,这里是个男的都这么叫,帅哥样子已经在周隽眼前浮现出来了。   “他说今晚十点半的动车票回来找你。”小好一边叹气一边把手机递给了小文文,“所以,除了不想告诉你,战胜漫展的一百零八招还有什么?”   “还有原本想要送你的日版赛姐手办就算了,还是买根口红吧……动车票老娘给你买好了,你上不了车,你的高达也永远站不起来了……”小团扇遮住嘴,小文文笑得可有杀气了,瞄一眼手机新收到的信息,小文文说:“动车信息发给我了哈哈哈,我要给他过生日,他却只想要看漫展上的二次元老婆,不收拾不行啊。”   “那么……我会不会有危险?”作为被利用的那个人,周隽很有些不安,上面那些乱七八糟的词儿没有能听懂的,这一点认识却很清醒。   小文文立刻把前一个景里三人撩着衣裙露腿儿散热啃冰棍的照片po了出去,配文“老冰棍就是好”。   “一场没有硝烟的战结束了。”小好给了最中肯的评价。   周隽被她们俩逗得开心之余仿佛学会了什么说不清道不明的技术手段。   车子停下来,趁着张闻一还没熄火,周隽探身到前排,把手机递给张闻一,“你要看看我今天拍的照片吗?”   第一张是那个脸贴脸的小确幸,第二张是小文文一手食指放在自己唇上,另一手食指压在周隽唇上让他别说话,第三张是竹林里手牵着手的回头相望……   张闻一低头一看,果然眉头动了动。   周隽赶紧盯着车顶忍住笑。   下面还有回复……   付云姐说:“屏蔽你哥了吗?哈哈哈……”   徐靖安说:“好看好看,求介绍姑娘。”   谢婷婷说:“快夸我,这是我制造的超级美图!!!”   姜甜甜说:“般配,请原地结婚。”   闵爷爷说:“明儿奕心居哈……照片拍的好,女朋友很漂亮。”   ……   这些照片发了朋友圈张闻一是在看完了之后才明白,抬手点点顺便把评论也看了。然后推开周隽的手,面无表情地熄火、下车。   周隽捏着手机抓背包,紧跟着下车,一边关车门一边说:“我想把照片洗印出来、装进相框、放到家里……”   碎碎念说完,刚一转身就撞到张闻一怀里。   拎起周隽的背包,张闻一顺手接了过来,“照片很好。”   “你喜欢吗?”周隽仰头问他,地下停车场的灯太暗了,张闻一又背着光,脸上的模样实在看不清楚。   “不喜欢。”张闻一这话一个字一个字说得清楚,说完就走。   “为什么?”周隽见他转身,赶紧跟上,害怕慢了跟不上,还伸手捉了他的衣裳角。   “因为是小心眼报复。”张闻一握住周隽捉自己衣裳的手。   “那我成功没有?”周隽也不藏着掖着了,快蹦两下,要跑到前边去看张闻一的表情。   “不想告诉你。”张闻一倒是学得快。   周隽抬手抱住他,笑着说:“张大夫,你不要我的事,现在扯平了。”   低头看着自己衣裳上沾了奇怪的粉,张闻一嫌弃道:“粉厚得已经掉下来了……”   “白。”周隽仰头望着他说了一个字,他这卖乖的样子硬生生把张闻一给逗笑了。这浅淡的笑落尽周隽眼里,周隽故意叹着气说:“你昨晚上笑给我看,我就不用勾引你了……”   “昨晚的事情和今天的事情不能混为一谈。”牵着周隽的手往电梯间走,张闻一又是一板一眼的张闻一了。   被他拽着走的周隽望着他又是毫无表情的侧面,小声说:“都一样,是人家想讨好你,成功和失败的区别而已。”   “非要说一样,那就都是治标不治本的法子。”张闻一摁好了电梯,回头看了看周隽。   “确定我乐不乐意听吗?”周隽被他看一眼就懂他在看什么了。   “是。”张闻一点头。   “我说不乐意你就会闭嘴吗?”周隽退开半步。   “会,不乐意就是不乐意。”张闻一答道。   “想和张大夫云雨一番是因为想逃避心理创伤,发朋友圈是想让你吃个醋却不能解决问题。”   周隽看见电梯已经到了,飞快把这话说完,电梯一打开,第一个跨了进去。   张闻一跟着他进电梯,手上没有松开,刚张嘴……   “不许说话。”周隽倒是先下手为强了,“今晚还有雨,我要你睡我旁边……”   看着打好地铺的张闻一,周隽有认真的想要不要从他身上踩过再爬上床。最终还是作罢了,默默从另一边爬上床。   周隽趴在床边看着躺的笔直的张闻一,“张大夫的意思是不要对你有任何想法了吗?”   睁开眼睛望着周隽,张闻一顿了顿说:“南院是什么地方?”   “嗯?!”周隽听了翻身,捞过被子把自己裹起来。   “我回梁武找你那天晚上,乐有说莫要嫌弃县爷南院出身,可我并不知道南院是什么地方……”   整个身子蜷起来,周隽不答话,只说:“我不乐意……”   “好。”张闻一闭上了眼睛。   “张闻一……”周隽软软出声。   “我在。”   “好梦……”又裹紧了自己一些,周隽说道,心里想着愿今夜无雨。   “好梦。”张闻一的话果断有力,没有一丝丝的不高兴,印证他了说的“不乐意就是不乐意”。   张闻一的日程里门诊结束后有人事科这一项。这件事情倒是在预料之外。从师父的层面来说,自己的职务他并不适合过多的关注。可那天奕心居接人,却被他直接要求不要拒绝主任的职务。   这两天周隽这边事情多,张闻一放在心中就忘了这一茬。刚才看见了人事科的通知,那么,今天就是通知这个的。   最后一个号的病人看完,差不多已经快一点了。张闻一正准备起升,抄方实习生问张闻一要不要加这个号,顺便递上了片子和病历本。张闻一接了过来,又看了看在门口探头的病人家属,憨厚过头的模样。   学生说:“他在外面等了一上午了,我见他一直没走问他多少号。结果他说就没有能挂到号,黄牛票买不起,在门口碰运气的……张老师,真的等了一上午……”   张闻一起身往门口去,拉开门对着那位四十来岁的大哥说:“我给你加号,病人在哪儿?”   憨厚大哥面上的忐忑一下子全无,连忙对着张闻一说谢谢,还对刚才那个学生说小医生谢谢。   正说着,另一个一直跟着张闻一的女学生扶着一位面色蜡黄的大姐过来了,看他们应该是夫妻。   张闻一看看她,又看看门里那个,有些清楚了。   看诊的过程很慢,张闻一几乎是把这位阿姨的病历本一页一页仔细看过。然后斟酌又斟酌之后,下了几个检查。单子打出来之后,还没等那位大哥说话,张闻一便说:“加起来二百三十块,不方便的话,可以……”   “方便的……”大哥一听这个价格一直点头,“我这就去……哪个张医生,检查结果出来我还是到这儿找您吗?”   “结果出来,应该是今天下午。你留我电话,先找我,到时候我在哪儿你就来哪儿。”张闻一扯了一张边条把自己的电话号码写上去,双手递给大哥,“不要担心,没你们想的那么糟。”   大哥夫妇俩拿着单子和电话号码感激着走了。张闻一关上诊室门,看着两个实习生说:“那谁给我说说怎么回事儿?”   这位病人应该是他们俩“专门”给自己留下来的。   “其实他们夫妻俩都来了两天了。隔壁的实习生先发现他们两口子的,老远乡里来的什么都不懂,手机都还是最老式的。昨天隔壁门诊,想帮他们加个号,被白了一眼,没成功……所以我们商量了一下,就给您这儿来加号了。”男实习生平时就爱说话,这时候当仁不让担了这个解说的任务。   “预约不行吗?”张闻一觉得提前两天理论上是有号的。   “我们也奇怪的,用自己的手机帮他们预约,不行。出去医院门口的黄牛那儿却有号……”有人起了头,女学生扬着手里的手机说:“原价一百二的号,黄牛那儿隔壁九百,您八百八……”   张闻一听着这价格觉得倒是个吉利数。 第40章 第三十八回   人事科的袁科长今日又是一番态度了。   上一回是有李副院长撑腰在张闻一面前做强硬的模样,今天却是笑容可亲着了,张闻一觉得应该是要走怀柔路线的。   “闻一啊,咖啡还是茶?”   “白水。”   “好的,喝白开水对身体好,你的生活习惯就是好……我就不行了,不喝点提神醒脑的的工作不下去……”袁科长端来一纸杯白水,双手护着放到张闻一面前。   “袁科长,三点半我和病人家属有个手术说明要碰头。”张闻一把这句说了才伸手接过纸杯,说:“谢谢。”   “哦……是这样的,上回在院办不是准备跟你商量商量吗?结果来了闹事儿的家属……有点久了你还记得不?”袁科长说完叹了一口气,“这事儿现在终于解决了,你说你这性子……真是眼里揉不得沙子,毕竟自家师兄弟,胳膊肘往里拐一拐的事儿是吧……有些事情也好解决了……”   “本来事情很好解决的,是你们想太多了。”张闻一听出袁科长的意思了,若是当时胳膊肘往里拐一拐,他们就有好理由跟陈巍那边交代。   “不是我们想太多,闻一啊,是你想太少了……”袁科长抬抬他的无框眼镜,面上全是焦虑,“现在,陈巍那边出了事故,行政会议上讨论的时候王副院长表态说从严处理,老哥哥这儿多难办啊……你想想……”   “陈巍做主任便好,您就不难了。”张闻一想着反正都已经浪费时间、浪费精力了,不如把话在探一探。   “我把你放下来,他那边出了事故还做主任,我们人事科不是又要被骂了?”袁科长说这话的时候也是丧气,他还有一句没有说出来——金院长回来了。   他老人家的态度应该还是有迹可循的,不然袁科长就不会再自己面前表演两难。   “人事科不挨骂还叫人事科?”张闻一十分厚道,给袁科长补刀,“行了,袁科长,我旷工月余处分下去,您拿一个带组组长给我当就好了。陈巍哪里既然已经解决了,把他抬上去便是。”   “我怎么能这样做呢?”要真这样做了,可是往院长脸上呼巴掌啊,金院长见天说着自己快退休了,这话可不能当真。袁科长就说张闻一想得少,他果然是真的想得少,连自己师父这一道都没有考量的。   “你能这样做。”张闻一面上是没有表情的,但是要周隽见了他现在的模样,一定会说张大夫挺开心的。   “闻一啊你别把我带歪了,我叫你来的意思是科主任你继续当下去……”袁科长也站起来,虽然个子没有张闻一高,声音大也算是有气势了,“陈巍的工作,我们这边再安排。”   张闻一冷淡的脸上此刻看不出什么意思来,袁科长想拿帕子擦擦汗,他最怕的就是张闻一现在冷硬到底说“不干”,那可就两边都不是人了。   “我师弟您准备怎么安排?”张闻一难得攀师弟的关系。   这个怎么好说呢?这节骨眼上……这话袁科长就当没听见了,转身拿起他办公桌上的座机电话,伸手拨号之前,看似轻松地说:“闻一,你忙去吧,明天就会通知你们科里的,你好好准备一下……”   “好。”张闻一终于说出了袁科长最想听的那个字。   这突然一下让袁科长挺诧异的,直不楞登的看着张闻一,面上吃惊的表情一时半会儿没来得及收回来。这个……还好没有跟着李院长他们走得更远啊。   张闻一离开人事科之前回味了一下袁科长的表情,觉得这很多事就是因为他们想得多才会变复杂的。   一大口碧螺春灌进嘴里,周隽感叹道:“茶水银澄碧绿,清香袭人,口味凉甜,鲜爽生津,好茶!”   闵爷爷和金院长把他红扑扑、汗涔涔的脸看了看,又对视一眼,闵爷爷笑着说:“隽隽,刚才嫌弃我们队年纪大,你这时品茶水的样子,跟我们这些老头就又是一个调门了……”   “我是说你们取个队伍名字叫知天命,显得年纪大,可没说你们年纪大……光看人,而为还是很年轻的。”周隽才不认,笑着把话推脱开。他刚刚从家里跑过来,半下午的日头也很毒辣。   过来倒水的老板娘帮着周隽说话,“他刚才说茶水好,我觉得是拍我这个老板的马屁,跟你们啊一点关系都没有……隽隽是不是我家茶好水好?”   顺着杆子往上爬的周隽立刻点头。   金院长把棋篓子递给他,半开玩笑的问,“你家哥哥这两天回家上进没?”   周隽双手捧着棋篓子,说:“非常上进了……昨天把主任办公室大扫除了,都没回来给我做饭……”   上回跟金院长见面,周隽一脸天真无邪的给师父告状,说哥哥可不上进了,天天把自己盯得死死的,连主任工作都不做。拜托金院长快把哥哥逮回去,放自己一条生路,不然连棋都没法子下了。   当时金院长乐呵呵的说着没问题,手底下的棋子被周隽杀得七零八落,场面十分不好看……   那天的棋面,金院长的半壁江上垮了下去,被周隽压得死死的,完全没有起死回生的机会。周隽并不知道金院长看着这个棋面有什么想法,但是当天张闻一被他师父叫过去说了话,而后张闻一恢复了张主任的位子。   对于这个医院“棋面”周隽还是很满意的。   那个保密工作周隽也打听过了,邵副院长的原话是“别人撑起了台子,唱戏的人叫了张闻一,这原本就是一出戏。”这话周隽琢磨了一下,心里总是不乐意了。   一来不乐意“别人”把张闻一对治病救人的热劲头当做棋子拿来利用,二来不乐意把张闻一这个人也当做棋子来利用。   金院长还有两年退休,已经到了班子交替的节点上,下一步怎么走好看,都有各自的想法。   邵副院长与金院长年纪相仿,三年便到退休年纪,现在已经乐得提前享受退休待遇了。王副院长和李副院长不同,都是年富力强的时候,必须有想法才是。   想想自己在凉武那边过了半辈子,都是人家手中的棋子,何等难受只有周隽自己心里知道。到了这边,有人想把张闻一也做“棋子”,那怎么能行?   县爷这下半辈子押宝都押在张大夫身上了,你们要把张大夫当“棋子”,想用就用,想丢就丢……   不可能。   世事如棋局局新,县爷这里棋局重开,只赢不赔。   “还有……连徒弟也没放过,叫徐医生好好努力争取上公开手术……大概就这些上进吧,院长大师父,我就汇报到这里了。等我哥有新动向再向您汇报。”周隽笑着说完,在棋盘上放下了一颗黑子。   早前白子先行,挂角座子,如今全都不用了,这棋下起来才万般变化、万般乐趣。   加号的大姐今天正式入院,张闻一提前同护士站打了招呼,这时候过来,已经安排妥当了。去病房看了看,跟大哥说了一下情况,安抚了夫妻两个之后,张闻一被谢婷婷招呼到护士岛工作台边上去。   “首先给您过目,之后再放我家店子上。”谢婷婷的意思自然是感谢张大夫放人给自己咯,小亲亲都给你用了,要懂得感恩。   张闻一瞄了两眼不感兴趣,最刺激的图那天已经让周隽发了朋友圈了,这些中规中矩的,张大夫无所谓。   “其次是什么?”张闻一直接就问了。   谢婷婷被他的着急给弄笑了,“其次是你家隽隽还能出来不?”说起来发朋友圈那件事情也算有自己一份,要不是自己,周隽还调不来什么叫刺激人的图呢。   “你的意思是继续拍照片?”张闻一问得仔细。   “是,就是有别的商家也想找隽隽……你知不知道你家隽隽长了一张汉服圈子最喜欢的男模特脸,都不用p形的那种……”   “你说的这个是好话吗?”张闻一有点儿听不明白,毕竟对于谢婷婷来说自己是“老张”。   “当然是好话,建模脸听得懂吗?”   老张摇了摇头。   谢老板娘闭上眼睛启动了词汇库存,“那天生尤物这词儿你听得懂不?”   老张点点头,说:“有点儿夸张了。”   “瞎。”谢婷婷翻白眼,但是鉴于这俩都睡一个床了,说明天生尤物小白菜已经被老张这头大猪给拱了,立刻转到重点,“你愿意让他出去接拍平面的活儿吗?”   “你问他就好了。”   “你没二话?”谢婷婷挑眉。   “别欠他工钱。”张闻一说完觉得还有必要补充一句,“不要撺掇他做些小家子气的事情……”   “……”   术前讨论会第一个到的张闻一,坐在会议桌左上角,电子白板居中。这是他的□□惯。   之前陈巍代主任的时候把这个规矩改了,人坐在中间,电子白板放在左侧。   今天是张闻一恢复工作之后的第一个术前讨论,也不知道是谁来布置的会场,直接给改了回去。   张主任从来不说废话,人到齐了按照报上来的顺序直接讨论就是,干活才是第一要义。   第一个手术是徐靖安的,难度不大,情况也很好。第二个手术是陈巍的,他人没来,说是家里有急事儿临时回去了,和他一组的赵医生做了介绍。陈巍的术式很保守,也没有什么问题。第三个是张闻一的手术,临时加号的大姐,情况其实很复杂,张闻一现在还有点儿拿不定主意。   所以准备在讨论会上听听大家的意见。跑出去之后果然引起了讨论。   “这个位置,难度就很大了……”   “不动的话,按照入院后观察的发展速度,半年……”   “病人那里肯定是不愿意这样的,毕竟才四十三岁……”   “……”   大家的讨论张闻一听了,他转了椅子正对着观片灯箱上的片子,像是距离太远了,有站起身来往前走两步,往确定肿瘤的下方看……然后走向影像医生。   鉴于影像医生不是他熟悉的大秀姐了,他说话语句多了些,“这个地方我会感觉有点不一样,能请你看看吗?”   “哦……”新来的影像医生突然被点名,赶紧站起身来看片子,看了好一会儿,对张闻一说:“大约是有点跟正常的不一样……”   “……”张闻一十分想念大秀姐,忍住了说:“做个增强CT看一看,谢谢。”   “是现在吗?”新来的影像医生忐忑的问了一句。   张闻一看的那位一眼,扯下片子出了会议室的门。   徐靖安拉拉李怀臣的袖子,“我师父脸黑了对不对?”   “有长进了……”李怀臣笑着给徐靖安比划了一个大拇指,最亲的徒弟,从来看不懂师父脸上的神情,当然也不怪徒弟,师父是个冷脸子,“你猜猜接下来你师父要干什么?”   “把咱们科被弄出去的人都弄回来。”徐靖安说话的时候想起了锐欣姐和大秀姐。   李怀臣给了徐靖安四个字的批语“孺子可教”。   徐靖安把这事情想明白了觉得他家隽隽也挺危险的,赶紧拿出手机给隽隽发了一条消息。好兄弟,共享平安生活。   通风报信刚刚完毕,张闻一发了一条信息给他,要他跟大家说怀疑这个肿瘤背后也有严重的的粘连,请大家再研判一下,他去找大秀医生来。   和徐靖安一起听完消息的老李笑着说:“要真是有粘连,这个手术的难度能够浇灭你师父的不高兴了……” 第41章 第三十九回   “师父今天心情不佳,周兄万事小心为上。”   周隽发现这条信息的时候,手上拎着各种被张闻一被批评为“垃圾食物”的小吃都已经走进电梯了。   跨出电梯那一刻,周隽觉得人还是不要太老实了,与其带回去被某人“没收”,不如先享受了吧!   家门也不入了,直接转弯,绕到电梯墙背后的应急楼梯去。   顶楼人少,但是保洁阿姨两天一次的拖地是没有少做的,楼梯阶梯锃光瓦亮,周隽一点儿不怜惜形象,直接坐了下来。这种清净的好去处,是在医院跟着甜甜姐他们学的。   没有夜班的张闻一从医院走回来只需要八分钟,一边走一边把做菜的视频又看了一遍,心中还是有点拿不稳。   不过,张闻一却安慰自己,反正县爷也不识货,只要煮熟了吃不坏肚子就成。   晃荡着口袋里的几根菜,张闻一跨出了电梯。过道上的声控灯敏锐过头,直接照亮,张闻一低头拿钥匙,看见路上水渍滴答往后面楼梯间去……   顶楼就他们一家……   张闻一也不想拿钥匙了,顺着水渍往后边去,脚步尽量轻悄,转过墙角,看见了正在咬肉夹馍的周隽。   脑子里过了谢婷婷说的建模脸、天生尤物,觉得的确是夸张了……   吃独食的某人非常不好意思的放下手里的肉夹馍,没忍住笑说:“你……你要来一口吗?”   “好吃吗?”周隽看这张闻一把最后一口肉夹馍吃进嘴里,颇有些邀功意思的问他。   张闻一点点头,把冰奶茶往嘴里灌了一大口。周隽舍不得,双手抱住奶茶杯子往自己跟前扳,“给我留点儿……”   一点儿不想搭理他的张闻一低头咬着不放。   “是我买的……”周隽也张嘴咬着杯沿不放,且囫囵着说:“张闻一,弄洒了咱们就谁也别吃了!”   张闻一松手、松嘴还给他了,拿起还封得完满的炸洋芋条。   “意思是都是因为我厨艺差,你才先买这些垫底的?”打开之后,一阵香味扑来,张闻一拿了筷子。   喝一口抢回来的冰奶茶,周隽点点头。   张闻一并未受打击,吃起周隽的炸洋芋条来,吃了好几根才说:“不如县爷露露手艺。”   给了张闻一一个灿烂的笑容,周隽说:“你几时见过本县有这门手艺,弄出来跟张大夫应该是不分伯仲的。”   “倒是会挑嘴。”张闻一给周隽找出了优点。   “这点比你强。”周隽伸手逮住张闻一手上的筷子,把炸洋芋条往自己嘴里送,吃完了笑问张文一,“你是不是吃什么都一个味道?”   对于周隽的这个问题,张闻一想了想,说:“好吃与不好吃并不妨碍身体对营养的吸收……”   “……”周隽要把自家的洋芋盒子给端过来。   张闻一笑着送了手。   “张闻一……”周隽又吃了一口,说:“你不打算做饭了?”   张闻一把周隽买的烤面筋打开了,锡箔纸包得挺齐整。   “这一堆吃完,也差不多了……”张闻一直接表示,“反正我厨艺差,将就了。”   赶紧伸手抢救烤面筋,周隽真情建议道:“不如咱们再点个外卖。”   “你不是说今晚去游泳俱乐部吗?别吃那么多。”张闻一想起周隽的安排,因为自己没有夜班,他才把游泳俱乐部事提上议程的。   “对对对,八点……”周隽打开手机看了看备忘,退出来的时候看到了徐靖安的提醒,抬屁股往和张闻一一般高的楼梯阶梯挪上去,“你今天工作顺利吗?”   “还好……”张闻一看他快要凑到跟前的脸,说:“不是太顺利。”   “怎么了?跟本县说说……”周隽想啊,他要是顺利就活见鬼了,护工联盟都知道肿瘤科被陈巍拆得七零八落。张主任现在要做的事情是赶紧地把肿瘤科恢复原状,王牌科室就要有王牌科室的样子,重新做好了,也是张主任的功绩。   “县爷,您要是知道什么事情,就不用在我面前演戏了。”张闻一拿纸给他擦擦嘴角的油渍,“谁是你的通讯员?”   “通讯员是什么?能吃吗?”周隽眨眨眼睛,无辜得紧,“辣的还是不辣的?”   “油炸的。”张闻一干脆顺着他胡说。   结果周隽先笑了,彻底露馅儿,偏头靠在张闻一肩头上,“你看,我吃你住你用你,也不知道怎么报答你……哎呀,县爷别的本事没有,宽慰人心最是拿手,就只能给张大夫做做解语花了……”说话间把张闻一手上的半串烤面筋给拿了过来,又吃了一嘴油。   “才不配位的情况是挺让我火大的,但是人要回来还需要时间……”张闻一也不是楞头年纪了,这些行政上的事物他是知道的。   “可以去找人帮忙呀?”周隽把张闻一手里刚才给自己擦嘴的纸巾拿了过来,自己擦了擦嘴,“你看,金盾医院的事情也是我们帮了忙对不对?”   张闻一这儿略微有点儿没听懂,望着周隽。   周隽笑笑,“你忘了是谁让你接金盾医院这活儿的了?为什么是你不是旁的人呢?张大夫你就没有想过吗?”   张闻一还真没有想过。被周隽这么一说,瞬间通透。   “啊,张闻一你看……那边的山好漂亮……”周隽从楼梯间的窗户往西看,看到一片金色的山头起伏连绵。   张闻一望过去,说:“其实,要是在家里露台上看,更没有遮挡。”   顺便看了看手上的手表,在这楼梯间已经消磨快一个钟头了。   满眼里白花花的“肉”,周隽有点儿不敢抬眼看了。低着头拉张闻一的手,张闻一低头听他说。   “为何是男女混合的,不雅……”周隽刚刚说完,一个穿着比基尼的姑娘手上挂着游泳圈从他们身边走过。   周隽瞄了一眼就低下了头,“这些姑娘,穿的太少了……”   这句话音还没落下,一个穿着三角贴身泳裤的小伙子,傲然示人,大摇大摆地也从他们身边走过。周隽看见人家走远了,才说:“张闻一,我要走了。”   张闻一拽着他的手,“无妨,都是这样。”   “我不要……那么小小的一条裤子,屁股都没有包完整……哎呀,大不雅!”周隽看了看前台衣架上售卖的泳裤,眼睛眉毛已经皱到一块儿了。   “有四角的……”张闻一将圆形衣架转了转,扯着一条四角的长款泳裤给周隽看。   “我……不惯□□上身。”正说着,一个大腹便便的小哥在周隽旁边跟售货员说上话了。周隽往人家的啤酒肚上看了好几眼,等到人家都有点察觉看了过来,周隽才慌忙往张闻一身边走一步。   伸手捏住一条四角泳裤,张闻一正要扯下来,周隽指着另一边衣架上的一件游泳衣说:“我要这件。”   张闻一瞄一眼他指的款式,说:“这件是女士款。”   “只有它遮得多,还有个虎皮裙儿……”周隽又看了看别的,真的就这件了。   看着那件女士的豹纹连体游泳衣,张闻一实在下不了手,问售货员,有没有连体平角裤的那种游泳衣。售货员说有童装的。   “请拿最大的,谢谢。”张闻一无法想象豹纹连体游泳衣穿在周隽身上的样子,比起来,童装更能忍受。   “分体的超人款的可以吗?”   脱下衣服,周隽下意识的双手抱住了胸,然后侧侧身子,不让张闻一看见后背。   周隽的身子张闻一看过不止一次,对于他现在的动作实在掩饰身上的伤痕毫不在意。   肩头上的伤是马鞭,胸口的伤是这回的箭伤,腰上和以下是军棍伤,这些伤口是怎么来的张闻一都知道,唯独那后背上的密密伤痕是张闻一不知道的。   周隽伸手拿起泳衣,翻转了一下不知道那边是正面,望着张闻一求解。   一句话没说的张闻一伸手摸到了周隽的肩头,与马鞭伤不远的疤痕从后背蔓延到了手臂前。   手指轻轻抹上那道伤痕,顺着它往后。   未曾预料张闻一会这样做,周隽没动。等到张闻一的手指摸到了后背上,整个手掌覆盖在背心,周隽才回过神来,扭身躲开,笑着说:“本县很有英雄气概吧?”   张闻一借力把他搂到了跟前,“也是鞭子伤的?我看形状同肩头这个差不多,应该要细许多……你从未说过是什么时候受的伤。”   “这个……是前面?”看来周隽是铁了心不要提这个事的,推开张闻一举着游泳衣指着大大的那个S字母说:“什么意思?”   未等张闻一开口,隔壁换衣间传来了一声女子的娇笑,还有一声媚气十足的“死鬼……我要走了啦,这儿是男更衣室……”   另一个男子的声音说:“宝贝,现在出去撞见别的男人你好意思呀?”   “讨厌……啊啊啊……”   “好宝贝……”   这短暂的对话之后紧跟着就是些吚吚呜呜之声,换做县爷的话说是为不雅。   周隽绷直了脚指头,往张闻一怀里靠了靠,自己提了问题也不敢再要答案了。目光上移。看见隔间的矮墙不过比张闻一高半个头,怪不得隔壁换衣间的声音传过来如此真切。   看张闻一的冷脸子也有吃惊神色,周隽看不明情况地笑了。   “啊呀啊啊啊……”   隔壁再一次传来声响,比之刚才更是香艳。   “我……我还是先穿上泳衣吧!”周隽垫脚在张闻一耳边说。   张闻一松开搂着他的手,周隽赶紧套上泳衣,平角泳裤刚才就穿上了,整理整理好,周隽把泳帽举起来套上。   “走吧……悄悄地,莫要打搅人家……”周隽还是那样轻声。   “唔唔唔啊……”   隔壁的声音拔高了些。   张闻一解开帘子的布扣,拽着周隽的手往外走。   周隽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隔壁换衣间,还没有看清楚是怎么个状况,被张闻一捂住了眼睛。   偷偷地笑着,周隽想:“就不应该跟着张大夫走,再多留会儿说不定也挺好……” 第42章 第四十回   五十米标准泳池碧波荡漾。已经是晚上,少了白天小朋友做主力的气氛,要安静许多。   “那刚那个是情不自禁?”周隽见着泳池这边,水里游泳的游泳,岸边预备的预备,还有教练正同几个学员拿着小白板讲解动作的,怎么看都和刚才换衣间里的事情不相匹配。   完全不想回答这个问题,张闻一也很是头痛,这是何等运气就碰见了这样奔放的“情不自禁”?   得不到回答,周隽眼珠子一转,说:“那就是惯常,也就是别有趣味,以后我找着心悦的人儿也可以……”   “不可以。有伤风化。”张闻一站定了,一字一字蹦给周隽听,“是不安全的性行为。”   “哦。”周隽面上老实地点点头,目光却是撇开了,笑是忍不住了,这时候又看见一个五大三粗的男子在身边泳池里动作难看地扑腾着,面色紧张狰狞而不自知。周隽一下就笑不出来了,游泳是这等可怕只事?   “张闻一……那个……叫什么来着?”周隽把目光放远些,看见了一个小姑娘,手上绑着两个东西,腰上也绑着一个,在水里轻松自在得很,比这位大哥面色欢快多了,“我想要。”   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张闻一说:“都是辅助学习游泳的器材,教练会给你使用的。”   “教练?!你不教我?”周隽说完张闻一都已经往前边走了,只得跟上。没听见张闻一说话,周隽又问了一遍,“你不教我?”这回还捉住了张闻一的手。   “我不会教。”张闻一被周隽拉住了,回头同他说。   “你也有不会的事?”   “我不会的事很多。”张闻一淡定回话。   “那你也不会游泳?”周隽想了想他从未说过他会游。   “我会。”张大夫回答肯定。   “你会为什么不教我?”县爷真是奇了怪了。   “我是被我妈推下水,突然就会了。没有中间过程,所以我不会教。”张闻一说完看着周隽,“等你学会,我会陪着你游。”   “……”县爷不知道说什么好,回过神被张闻一推到了教练面前。   周隽仰头看着教练,吓了一跳。   张闻一个子不矮,教练比他还高半个头,而且教练体格健美,尤其胸腹,一块块肌肉甚是可爱……于是,周隽看了看那些学员,果然几乎都是姑娘。   既然看了姑娘们,姑娘们自然也看了周隽,又笑着相迎的,又抬手打招呼的,也有些相熟的姑娘掩口密谈而后笑着齐齐看向周隽的……或者看的是张闻一?   周隽微微回头,瞄了一眼身旁的张闻一,目光也落在他的胸腹上,虽然不像教练那样健美,还是有些形状的,所以……周隽想起了甜甜姐的杂志书,那一期叫欧美男模专辑,重点介绍了不同文化背景下的女性喜欢什么样的男性身材。再看一眼张闻一,周隽觉得严重属于亚洲女性最喜欢的那种……   抬手推一把张闻一,“你走吧!”说完了回过头去,笑容可掬道:“教练晚上好,各位师姐好,我是周隽,请多指教。”话音一落,双手交叠齐眉深深拜了下来。   “哎呀,真是太尊师重教了……”教练笑着抬着周隽的手,让他排到队伍前头。周隽站好了看见张闻一还没走,鼓着眼睛看他。   张闻一面无表情转身往泳池另一边去,周隽看见他去的那边写着几个大大的红字——深水区。   “周隽,看这里,脚背绷直,打水,不能软……”教练把周隽叫回魂,看了一眼深水区的标准赛道,说:“不要好高骛远。一步一步来。也不要羡慕,做事情要一步一个脚印。你现在看他们游得欢畅,当初他们也是这样学习过来的,踏实学。”   听着教练教训自己的话,周隽心中反驳:不是的,有的人就是被娘推下水就回了,游得还特别好看,特别强,已经来回数次没有停过了……什么时候才起来还是说起不来了?   “教练,那边的人要是溺水了……”   教练郁闷,说了这么多要他专心给你回一句风马牛不相及的话,掰直周隽的脚背,教练指着那边岸边上坐在高高救生椅上的人说:“救生员盯着的,你不要担心。小人操心还挺多,快点儿打水,做不标准不许你休息……”   “别呀教练……我错了……”周隽已经累死了,渐渐觉得张闻一说得都是鬼话,什么游泳不伤身体,现在县爷已经觉得浑身受伤了。   手掌触墙,张闻一钻出水面,拽着扶手上岸之后,大大地喘了几口气,心下里感叹:果然在凉武废了体能,两公里游下来有些艰难了……又盘算要试着花一两个月恢复起来。   想完了这些才抬头看向周隽那边,没成想和已经坐在水边休息的周隽直接目光相对上。   周隽扁着嘴,两家微鼓,双手抱着胳膊,目光里应该是怨恨吧……   县爷历来没什么体能,素质又差,今天晚上这场应该是累惨了,想到这儿张闻一心中还挺乐。   拿起放在岸边的速干游泳浴巾,目光一点儿没挪,看着周隽慢悠悠的把自己脸上、身上的水珠子擦干净。   耳垂烫了……   当周隽发现这点的时候,第一反应就是想从岸上跑过去咬张闻一两口。   不教自己游泳就算了,还跟自己炫耀他是无师自通,这也算了,现在他人游欢欢畅了爬起来,在县爷眼前“搔首弄姿”算什么?!   县爷浑身解数都勾引不到张大夫,张大夫出水芙蓉慢腾腾擦个身子县爷都面红耳赤……唉……   闭上眼睛,周隽再不看了。   “周隽,来!”教练声音可大,说完就从水里游过来一把拽下了周隽。   周隽本能反应扣住泳池边沿,教练拍拍他的腰,把他拽了下来。   “别偷懒,好好闭住气,来,下去……”教练说完把周隽往水里压。   周隽不干,刚才闭气起来慢了,呛了一口水现在现在还没缓过来,又来可不行。双手双脚八爪鱼似的把教练抱住,不管教练说什么都不下水了。   “松开我……”教练扯住周隽的手,刚扯开,周隽又抱着他的脖子,再扯开又抱住他的胳膊,再再扯开又抱住腰……   “不要不要……教练不要啦,我嗓子难受……咕噜咕……噗……不要!!!”周隽喊得及其惨淡,把他的师姐们和周围的人全都逗笑了。   唯有对面的张大夫笑不出来,丢下浴巾,跃入水中,朝着周隽游过去。   一把抹开脸上的水珠,周隽看清托住他的人是张闻一,很是有骨气的推开他,瞬间感觉身子往下沉,赶紧抬手把张闻一的搂住,大喘着气听张闻一说:“教练,我带他到边上练练,免得拖大家后腿。”   被周隽整的一身狼狈的教练求之不得,笑着说:“胆子有点儿小。”   张闻一点点头,一手抱着周隽的腰,身子一侧,一手划水离教练他们远了七八米才停下。   怕死了的周隽把张闻一搂得死紧,“不许来硬的把我往水下压……咳咳……”   “要是真的溺水,别人救你也不要抱这么紧,施展不开两个人都没命。”张闻一觉得脖子快要被县爷箍断了。   周隽不松开,“我要上去。”   “你站起来……”   “不。”周隽说完被张闻一踩了脚,一个脚踏实地心安感觉生了起来,赶紧挺直了腰身,发现水只齐胸口之后,一把推开了张闻一。   张闻一在水里往后荡漾了两下站起来,离周隽半米远,说:“我拉着你的手,你试着往水里沉,深吸一口气,到水里千万屏住。”   “你不是不会教吗?”周隽听着这话比教练说的“你个男生还不如几个女的动作快”这句受用多了。   “我可以试试。”张闻一面上看不出什么表情,话说得淡淡。   “带我酝酿酝酿……”周隽又擦了擦脸上的水。   “别怕,我们原本就从水里来……”张闻一说,“水和人是亲近的,它会托起你,你要感受它。”   周隽握住了张闻一伸过来的手,视死如归的模样,“张闻一,我要是呛死了,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张闻一郑重地点点头说:“欢迎你不放过我。”   深吸一口气,面目严肃过头地屏住呼吸,周隽慢慢往水下去。   “我不要跟教练学了……你教我就好。”把小凳子两个放到小桌子两边,周隽还未坐稳就说了这话。   待到坐稳了抬头看张闻一,张闻一将筷子递过来给他并未说话,周隽着急了,“你不乐意吗……”说完样子就委屈了起来。   “好。”张闻一这才慢吞吞应了。   周隽的脸瞬间又高兴了,对着身后摊子上的老板娘说:“加一条烤鲫鱼。”   张闻一闭眼,今天晚上算是白游了。   “张闻一,你教得挺好。”一想到自己可以在水里平稳闭气半分钟了,周隽很是高兴,而后又挑剔道:“我不喜欢教练说的话,听着刺耳。还有,老拍我,今天脸、胳膊、腰、屁股都被拍了,他这是……嫌我不争气在打我吧?”   老板娘端着第一盘烤好的给放到桌子上来。周隽饿得不行了,也不关心问题,赶紧挑了两串肉往嘴里塞。第一口吞下肚,感叹道:“肉真好吃!”   仿佛吃了肉,有了精气神,周隽一团浆糊的脑子又开始运转。   手里两串五花肉下肚,周隽看着对面默不作声吃着的张闻一,想:“怎么又愿意教县爷了?”   把盘子里的小排骨挑出来递给周隽,张闻一看见他正目光熠熠地看着自己,一种不好的预感从心里生出来。   “我那时候是不是差点把教练勒死?”周隽接过小排骨肉串问。   “什么时候?”张闻一谨慎回问。   “你游过来的时候。”周隽说完笑看张闻一,一块肉肉的软骨排骨咬进嘴里。   “没看清。”   “哦……那你……算了……”周隽笑笑把手里的排骨递到张闻一面前,说:“你吃这个,特别好吃。”   张闻一不动,只看着他。   周隽越发笑得开心,说:“我也不稀罕抱住教练的,可不是没法子嘛,你又不教我,现在你愿意教就好了……哎,这个排骨蘸点醋更好吃!” 第43章 第四十一回   张闻一看着周隽眼里的欢喜,不动声色张口咬下了他递过来的烤排骨。从咬上排骨的那一刻起,目光就没有移动过。虽然比县爷慢了一拍子,张闻一还是反应过来了。   对的,是有些吃醋了。紧紧抱着的人只能有自己。旁的人,谁都不可以。   “吃醋很好,软化血管,帮助消化。县爷的建议很健康。”心里明白了,嘴上依旧不说软话。   周隽便只是笑,张大夫一向样子硬气。   听见闹钟响的人有两个人,动作快的一般都是张闻一。   今日不同。   今日是从床上摔下来的县爷动作最快,不但按住了闹钟,连身旁的张闻一一并按住了。   趴在张闻一的身上,周隽伸手捏住了张闻一的手机。半睁着眼睛把闹钟关了,抬手扔掉。下巴往下蹭蹭张闻一的头发,双手抱着他的脑袋说:“张大夫,可吵着我了……”   张闻一拈起他软软非手臂,往旁边放去,说:“县爷连着几日都从床上摔下来辛苦了,多睡一会。”   “呵呵呵……”周隽确实睁不开眼睛,也没力气跟张闻一贫嘴。昨天晚上“摔下来”让张大夫给坑了,人不在那儿,硬摔到垫子边沿上,直接又滚到了地上,腰背可受罪了。   所以说张闻一这牲口大夫有时候多有可恶。   早两天“摔下来”都给县爷接住了,昨儿却小心眼挪了垫子。   哼,垫子还是县爷在夜市摊子上买回来的。   “你的闹钟定好了吗?”张闻一脱掉睡衣,站着低头看周隽。又是蜷缩成一团,小小的占据着地铺的一角。   今日县爷是有工作的,要去文化产业园的摄影棚拍照片。今日且没有谢婷婷在一块儿,张闻一见他不上心的样子,略微有点替他担心。   “定好了。”周隽虽然说着话,但是并不知道自己的手机在哪里,便接着说:“你帮我找找手机……”   张闻一拎着刚脱下来的睡裤,抬眼四下里看看,周隽的手机还在床头枕头边。   张闻一躬身去捡他的手机,正要扔到周隽身边,却看到周隽正直勾勾的看着自己。   张闻一偏头看他,他双手揉揉自己的脸说:“张大夫,你腿真好看,本县可以摸摸吗?”   张闻一的大脚踢踢周隽的屁股,“县爷,非礼勿言。”   周隽笑着伸手,在张闻一的小腿上摸了一把,然后嘿嘿笑着,“能动手就不逼逼……”说完赶紧捞了被子裹住自己,只露出了半颗头。   瞧着他那散乱的头发,张闻一蹲下给他捋了捋,说:“学点正经的不好吗?”   “学点不正经的解解馋。”周隽闷声说完了露出脸来,“你今天有晚班对吗?”   “是,所以不能去接你。你回来之后跟我发个信息。”张闻一揉了揉周隽的头,一字一顿道:“我怕你丢了。”   笑着抬手撩开被子,周隽说:“我会打车、会坐公交、会乘地铁,实在不行我还懂打110求助警察叔叔。不用担心……”   张闻一还没说话,周隽把被子捞起来蒙到张闻一头上,笑问他:“你是不是有些后悔了?”   “按时起床,按时到。”张闻一扯下凉被,语调淡淡,面无波澜。   这时候周隽已经爬了起来,盘腿坐好望着张闻一,从他面上看出些高兴来。   张闻一换上衣服,往楼下去洗漱,走了一半听见周隽问:“今晚我自己去游泳吗?”   “不用了。”张闻一觉得游泳还是自己和他一起比较好。   “张大夫万岁万万岁……啊,又僭越了。”   “……”   总的来说,周隽感觉摄影棚的工作要比出外景稍微简单一些。在摄影棚里最累的是化妆和做发型。   这里面只有化妆师周隽是认识的。这场工作其实也是姐姐给介绍的。   “隽隽,待会儿老板娘也要过来。我先给你交个底,原先是和你婷婷姐一起开工作室的。但是想法不一样,就分道扬镳了。”   周隽看了旁边架子上的衣服,早感觉出来和婷婷姐那边的风格不一样。   婷婷姐那边多是改良的款式,和平日里穿着的衣服多有相似,穿起来也很是方便。   这边的应该是尽量按照行形制来制作的,这些衣服不论是缝制的做工还是衣服上的刺绣都是一流的水准。   单说绣工,婷婷姐那个她都是机器秀的,周隽觉得有意思,之前有跟着婷婷姐跑工厂。那一排机器轰鸣着,绣花咻咻的得就出来了。而这边姐姐的一律是人工绣制。   伸手摸摸衣服上绣的祥云与仙鹤花纹,这样好的衣裳周隽大概只有十三岁被送进南院那天穿过。   “然后呢,多听少说。听到的也不要放在脑子里……好闺蜜成冤家,谁也劝不住。”   化妆师姐姐絮叨完了。   周隽心领神会,笑着说:“那怎么也要用我?”   “大概……就是单纯的想比较一下谁家的衣服穿着更有气质,作为衣裳架子,要一样才显得公平。”化妆师姐姐也笑着说,“你看,连化妆师万年不变的也是我。”   “她们其实心里对方都放不下。”周隽把这句说完了,又问:“这次的衣服是哪个朝代的?”   上一次的说是唐制,这一次的又明显不一样了。   “今次是明制。”化妆师姐姐捏住周隽的下巴,叫他抬起来些,好上唇装。   上次之后周隽看了关于唐朝的书,一开始是网络上的讲座,周隽总听他们引用古籍,便查阅到了提到的古籍,之后又顺便知道了二十四史这样一个词条,手机上看着眼睛累。张闻一边给了他旁边大学图书馆的图书馆借阅证。   周隽抱了些古籍回来,把这边的历史仔细看了起来。   张大夫见他读帝王纪要嗤之以鼻,说历史是劳动人民创造的。   当时周隽对这话就惊讶了。狠狠琢磨了两天,在张闻一正乱煮一锅菜的时候,周隽正经跟他说:“张大夫,历史是劳动人民创造的这句话十分正确。”   张闻一说话不是他说的,又问他最近看什么了。   周隽老实说《资治通鉴》。   张大夫说阴间的书少看些。   周隽就被他的说法逗笑了,问他:“是不是要改看阳间的书?”   张大夫把一把小白菜拦腰拧成两段扔进锅里,说:“下次带你去找阳间的书看。”   结果,张大夫忙起来到现在都没带县爷找阳间的书。   “明朝。”周隽感觉唇上画得差不多了,才开口说话:“是不是那个乞丐皇帝朱元璋建立的王朝?”   “是啦。”化妆师姐姐说完拿着唇刷笑了,“我看你这头发,第一眼还以为你是明粉?不是吗?”   “不是。”周隽摇摇头,关于头发的事情不能再说了,这个说辞一直都没有准备好,说了徒增烦恼。   便问旁的,指着一件华彩异常的衣服道:“这衣服是什么制式,好看的紧。”   “飞鱼服。”化妆师姐姐说了便笑:“不知道隽隽你这小细胳膊能不能张弓举刀?”   周隽谦虚道:“刀法会一些稀松平常的,没什么力道,装装样子是可以的。箭法更是一般了,十有三五中而已。”   这认认真真的回答让化妆师姐姐一愣,而后大笑起来,“婷丫头还真是捡到宝了……”   第九手术室里安静异常,只能听见机器运作和器械操作的声音。   “擦汗。”张闻一轻轻一句在手术室里显得那样大声。旁边立刻有人为他擦掉额头和两鬓过的汗珠。   这样聚精会神的操作已经快一个钟头了。   柳源作为一助在张闻一对面,手术的情况他看得清楚。还有最后一点,张三先生肝脏上病灶即将切除干净。   是一场漂亮的手术呢……   柳源心中是这样感叹的,要是让自己来主刀,做不到这么干净精准。激进版的两步法肝切除术,成功。最后一刀划下,张闻一眼角上扬。说:“百分之十八。”   这个数据比肝再生的最低数据要高,张闻一说出这句之后,对面的柳源也是心中轻松。   放下刀,张闻一退下主刀位置。柳源转一圈过来,接替他站上去缝合。两人擦肩而过时,柳源道:“辛苦了。”   张闻一听见了,也说:“幸苦了。”   急诊门口来了一个双手拎着各种奶茶的人,看背影扎着丸子头还以为是哪位的女朋友。结果到了门口就笑眯眯的找苟医生。   苟医生正凶神恶煞得一边骂人一边除颤,活脱脱的女魔头做派。无人敢近身。   听见锐欣姐骂人声音的周隽立刻把奶茶放到桌面上,说:“不用管我,我等我姐。奶茶请各位笑纳。”一面说着一面把奶茶给分了下去。   “你是张主任家的……那个弟弟?”接过奶茶后的女医生终于想起了这位面善的小哥哥是谁了。   周隽灿烂笑容顿时铺满面庞,“是我呢,姐姐真是好记性。”   这一下之后奶茶就被分发完毕了。周隽自己咬着一杯,端坐在高脚独凳子上,等着苟锐欣完成手头的工作。   看时间,张闻一应该还没有从手术室出来,周隽要在老张找到锐欣姐之前先跟锐欣姐聊聊。有些张大夫想不到的事情,周隽要先铺垫好。   “所以,你家弟弟没跟你联系,你干嘛找我?”谢婷婷忙死了,一下子新进来了六床病人,自己恨不得多长三双手呢,张主任一脸死相问自己周隽那边工作完了没?   张闻一没说话,伸手帮助谢婷婷把新的被单枕巾分发到病床上。   站在床边的病人家属阿姨异常挑剔,指着抖落开的床单上的一块颜色较浅的痕迹说:“哎呀,换一张嘛,这个还有印迹,也不知道是什么东西,你们医院怎么洗东西的啊……”   谢婷婷还没说话,张闻一盯着阿姨说:“不用担心,这张应该是你们这辈子睡过的最干净的毯子,不管它什么样子,都没有细菌。”   张闻一面色冷淡,话语冷淡。顿时就没有刻薄的挑剔的病人家属了,只有好配合的病人家属。   谢婷婷顿时心情很好,把自己的手机递给张闻一,“早收工了,今天打工家的老板已经发图给我炫耀了!”   张闻一滑动图片,嘴角噙着一抹冷笑横刀的锦衣卫大人几乎要从手机里奔跃出来。 第44章 第四十二回   “联系心内了吗?”苟锐欣从抢救室出来,一边说话一边问。   有人大声回话给她说已经到了。   她面上的凝重神色才稍微轻了点。   周隽第一眼看见这样的锐欣姐,以为自己见到了小一号的张闻一。   又把这件事情琢磨了一下,张闻一和锐欣姐的关系与付云姐那里又有些不同,那边付云姐的关心是前辈对后辈的,而锐欣姐和张闻一更像惺惺相惜又相互支撑的朋友。用学的那些不正经的来解释就是他们俩更像睡上下铺的好兄弟。   “半糖,常温,桂花味。”周隽把一直单独放在旁边的奶茶推到桌面中间来,一脸狗腿模样向苟锐欣推荐。每一样都是苟锐欣的爱好点子上。   不客气地拿起奶茶使劲摇一摇,苟锐欣拆开吸管插上,喝了一口才用顶满足的表情看着周隽说:“都是我喜欢的,怎么总结出来的?”   “上回吃饭不是和云姐聊了吗?我就记下了。”周隽说着挪了挪屁股下面的滑轮椅,更靠近苟锐欣一些。   “嗯,有心啦,小周同志。”苟锐欣说完笑了,并且表扬他,“比你哥讲究多了。”   “哈哈哈……我闻一哥哥没有这种世俗的欲望……”周隽想了想张闻一最近给自己做的那些饭菜,总结了一下只有一个优点——都是煮熟了的。   苟锐欣成功被他的说辞戳中了笑点,拿奶茶的手都在抖。   张闻一确实不挑,也没这些讲究,所以当年藏区医疗援助时候,他第一个去,回来问他吃饭睡觉情况怎样?他一脸茫然说挺好的。结果轮到自己第二轮去的时候,立刻马上做得事情就是跨越千山万水购买了一箱下饭菜,运费足足贵了三十块。   “那隽隽你都是怎么活下来的?”苟锐欣太好奇了,张闻一带人家过日子得让人家多么的绝望……   “在他回家之前点外卖,或者逛学院路,我们家楼下还有半条街的夜市……吃个八分饱。”周隽掰着指头算了算他去哪些地方弄过吃的。   “怎么是八分饱?”苟锐欣疑惑。   “他要做饭,不得留点肚子吃两口?不然怎么敷衍……不,怎么对得起他老人家为你洗手作羹汤的恩情。”周隽说完喝了一口自己的奶茶,听着呼呼的声响,已经见底了。   “哈哈哈哈……”苟锐欣觉得这是今天听见最开心的事情了,张闻一洗手作羹汤哈哈哈哈……放调料的样子恐怕都像在下毒。   “所以,锐欣姐,他这几天有没有联系你?”周隽那天偷偷看了张闻一手机里的日程,王副院长那里已经去过了。按照张闻一的德性,跟王副院长的谈话应该不超过五百字。重点多半也就是您安排的工作我照做了,您帮忙弄走的人请还给我,还有这个人可能不单单指锐欣姐一个,张大夫指不定给王副院长开了一串名单。   苟锐欣想起手机里上午老张发来的信息,说他晚班来找自己,问自己是不是在?当时回复了没问题,觉得应该是讨论哪位病人的病情。现在看来,这个会面应当是说旁的事情。   “有什么重要的提示?”苟锐欣听出了端倪,直接问出口了。   周隽笑,果然他们俩这么要好的原因就是因为他们是一路人。都是一旦有明白什么,绝不藏着,叫人一眼看的明明白白的那种。所以,周隽在心里感叹道:“幸亏医术太好……”   也不藏着掖着,周隽靠近锐欣姐耳边,细声说:“两件事……”   苟锐欣咬着奶茶吸管看着他,“有必要?”   十分郑重地点点头,周隽说:“有必要。”   “那就是做戏了。”苟锐欣笑着说:“我演技不好的。”   “谁说的是做戏了,心里就没有怨?”周隽单手撑着下巴,看向锐欣姐,目光含笑道:“怨张闻一这家伙无谋无略连科室里的兄弟姐妹都护不住?怨有些人德不配位还要汲汲于名利……”   苟锐欣抬手打断周隽的话,“山上放牛放羊长大的这么能说会道是不是有点儿不对劲?”   “你且不管他对不对劲,只看这事儿对劲么?”周隽把话直接带回去了。   “对劲。”苟锐欣又被他给弄笑了,张闻一确实是个不筹谋的家伙,所以在他出事之后,肿瘤科一夜之间就被人家弄走了,的确怨过。关于陈巍的上位,也的确这样想过。   “那说好了。”周隽一看苟锐欣面上的神情就知道妥贴了,这句说完伸出自己的小手指去勾苟锐欣的,“拉钩……”   “小孩儿……”苟锐欣笑着伸手给他的手打开,这下之后再看周隽,觉得自己这句“小孩儿”是错的,这可不是个“小孩儿”,这是……张闻一带回来的军师大人。这位军师大人每说到他的“闻一哥哥”嘴上都不是好话,可眼里一丝丝一点点的都是欢喜……“隽隽不会再走了对吧?”   “对啊,我要在这边上学……”周隽伸指头算了算,“到九月一号还有三十六天,我还可以玩三十六天。”   苟锐欣笑着又问:“上完学也不走对吧?”   “对啊,我得找个工作……”周隽说了心里想:原先计划过做职业棋手,事实证明这条路不是凡人能走的。最近又了解了下平面模特,嗯,以色博位终究不是个长久之事。难死了,还得重新谋划……   “就跟你哥这儿吃吃喝喝一辈子不也挺好?”   “不行,这样张闻一一辈子都……”不会觉得自己是真心向他的……差点脱口而出的周隽果断闭了嘴巴,笑看着笑看着自己的苟锐欣。   她面上的笑容淡淡地,眼里透着一股狡黠。好了,遭了姐姐的道了。拱拱手,讨好笑着的周隽求饶。   苟锐欣喝一口奶茶,道:“突然觉得是你的话,倒挺让人放心的。”   周隽一听这话登时精神了,把笑脸往苟锐欣面前凑了凑,问:“那不让人放心的是谁?”   “嗯……问你闻一哥哥去……”苟锐欣并不上当,推开周隽凑到自家面前的大脸,正在这当口,门外面有人叫了一声“欣姐,来了个断手指的……”   跟周隽挥挥手,苟锐欣半个字也没透露,冲出去了。   外面一阵大呼小叫,周隽拿起口袋,把喝完的那些空杯子收好,一点儿不招人烦地离开急诊,从后面的通道往肿瘤科七楼住院部去,给胖豆买的漫画杂志还在包里没送过去。   两手空空到七楼的周隽没有受到大家的欢迎。   一脸哀怨的姜甜甜表示隽隽你的聪慧与善解人意呢?   周隽一脸正经的咳咳两声说:“我的聪慧和善解人意在外卖小哥的电动车轮子上,当当当……看,还有三百六十米!”   对于手机上外卖小哥的实时位置周隽真是喜欢看的。笑着把手机放到姜甜甜的眼前,“谁和我去拿上来?”   谢婷婷讪讪道:“今儿挣了多少钱?这就开始烧包了?”   周隽知道她这话说得是今天的老板娘,便走过去说:“我都没看出来意柔姐姐跟你同岁,还是你看着年年纪小。”   这话把谢婷婷说开心了,不说他烧包花钱的事儿了,笑着说:“什么意柔姐姐,本名王彩霞,你给我记住了,叫彩霞姐姐。”   “两个名字都好听。”周隽可会做人。   “啊,周隽隽,给你闻一哥哥打个电话报平安,不好意思给你打电话,问到我这儿来了呢……你们俩心里能不能多点儿灵犀?!”谢婷婷抱着药筐去发药,临走前加了一句。   周隽笑着没回话,被姜甜甜挽着手臂去电梯口。   倒是想要跟张大夫多亲近交流,可张大夫不愿意啊……   拉不下脸给自己打电话是吧?那县爷也不给你打电话,亲自来找你吧!   “就这样的。”苟锐欣说完起身,给张闻一一个苦笑,“没那份心了。”   张闻一看着苟锐欣,“你再考虑下。”一点儿没有什么委婉,这句话的意思就是你的意思我不接受。   “嘿,张闻一,想进肿瘤科的人多得是……别这样。这样容易留下任人唯亲的印象啊张主任。”苟锐欣有点想笑的,但是想到隽隽交代的第二件事情比较重要,说完之后为了不笑场,立刻起身,并且加了一句感叹,“张闻一,我的情况你比谁都了解,来来去去的也没什么意思,这儿挺好的,轮转起来也快,不要为我破坏规矩。”   张闻一没说话。   “你坐会儿,我先去忙了。”苟锐欣说完去了观察室。   手机响,张闻一拿起来看看,是周隽。   立刻接通电话,又想起这里是苟锐欣他们的办公室,自己独自一人呆在这里有些不妥当。接着电话起身从另一个通道走了出去……   通往观察室的门外,苟锐欣靠墙站着,瞄一眼里头没有人了,手上才松开一个偷听的。   “偷听什么呀?”   “您还是回去吧……多好的机会呀……张主任来斡旋一定有门。”烫着小卷头发的小伙子甩着被锐欣姐快要捏断的手腕,小声说。   “我走了,谁带你这个吊车尾?”苟锐欣才不想搭理他。   “那……张主任是你这个?”这卷毛徒弟吊车尾应该是有原因的。   苟锐欣看着他贼眉鼠眼着竖起来的小手指,笑着说:“消受不起。”   说完想起,有人非常愿意消受张闻一,今天还打听了……   公事是公事,私事是私事。苟锐欣摸出电话给张闻一发了个信息——你家隽隽大约是想了解了解兰学弟的事情,打听到我这儿来了,你处理下。   值班室的铁架子床就是张闻一今天晚上的归宿,要起来几次还说不准。   推开门之后,对于里面黑黢黢的这件事很介意,没见过他们什么时候这么节约用电啊……   正想着这句,开灯的手上有了一个温暖的触觉。   张闻一愣了愣,闻到了一股淡淡的脂粉香味,瞬间明白是谁这么“节约用电”了。   “周隽……”   “叫我贴心小棉袄。” 第45章 第四十三回   “贴心小棉袄”这种奇怪的词汇从周隽嘴里蹦出来之后,张闻一是真的被他打败了。   感觉到周隽的手往下压想要打开灯,张闻一蓦地翻转手掌,握住了周隽的手,带着他的手往他身后去。   “开灯呀……给你一个惊喜……”周隽的计划被张闻一打乱了,垫脚凑到他耳边说话。漆黑看不见,按记忆中的高度凑过去,却没碰到人,下一秒,唇被封上。   十分不合时宜地咧嘴笑了笑,周隽另一只手从张闻一手臂往上,紧紧勾住了他的脖子。   弯腰亲吻周隽的时候,张闻一只想着这么些日子来每每被他这样“调戏”都隐忍下来,此时看不清,便被他那句“小棉袄”给破防了。   柔软相碰触,原本想短暂美好就行,直到被县爷给搂住了脖子……   张闻一有点后悔了……可县爷的舌尖已经大摇大摆地过了界线,自己呢,毫无悬念地被他虏获,越陷越深……   “嗯,疼……”周隽嘤咛,双手温柔地捧上张闻一的脸,“张闻一,让我吻你……”   用力在周隽唇上亲了一下算是回答,张闻一又后悔刚才不应该胆怯没开灯,此时语态柔软的周隽应该是十分可人的,却是看不见了。双手搂住怀里的人,张闻一想:既然是要吻我,便更贴近些吧……   把周隽直接抱了起来,这样他就比自己高了,再不用垫脚难受。   果然,县爷的话只能听一半……   张闻一舔舔被他咬破皮的嘴唇,心中长长叹了一口气。   “啪嚓”一声,周隽打开灯,双颊绯红着,神情异常满足。开了灯,人奔过来,蹲到坐在沙发上的张闻一面前,双手捧着他自己的脸像一朵向阳开的花儿。   “张大夫滋味如何?虽然有个意外……”说话的周隽笑得越发灿烂,用以掩盖自己的“险恶用心”。   “意外?”张闻一又舔了舔唇上的伤口,觉得县爷的说法罔顾事实。明明是结束之后他突然使坏的,现在变成了意外。   “是呀……”周隽依旧笑得灿烂,面不改色道:“我是觉得张大夫滋味甜腻的,可你又不要我,拒绝了我,晾了我许久……我小人心思作祟,控制不住,就出了意外……好在……”周隽站起来往张闻一身边斜靠着坐下去,“好在这意外我瞧着心里欢喜。”   作孽话说完,周隽偏头靠着张闻一,然后拍拍他的手,继续笑着说:“所以……我的小人心思满足了,现在又是正人君子了。说吧,为什么轻薄本县?”   最后的声音还有些威严了。   “坦白从宽,抗拒从严。”越发威严。   张闻一听着他嘴里说出来的词儿,一点儿也不稀罕看他那张“小人得志”的脸。抬手推开他靠在自己臂膀上的脸,面无表情道:“我轻薄了县爷,县爷已经十、倍讨回去了。没什么好说的。”   “嘴硬。”周隽才不会被他随便推开,扭扭脖子躲开,见他收回手,又靠了上去,“来人,拉下去打五十棍……不,二十棍,二十棍打一个嘴硬的坏家伙足够了哈哈哈哈……”   张闻一抽回自己被他靠着的手臂,抬起来把他箍住,“好了,回家去。”   “还是打五十棍,亲完了不认账要赶本县走了……”周隽玩心起来了,不依不饶。   张闻一认输,某个层面来说,周隽说得对,自己是有些“亲完了不认账”的,没有守住开了头的的确是自己,“怎么才愿意回家?跟你交待一下恋爱史?”   “恋爱史……历史的史?”这么一问周隽的正经词汇量不够了,临时凑。   苟锐欣的信息张闻一收到了,既然自己犯错在前,就同县爷提倡的一般“坦白从宽”。   瞬间有精神了的周隽端坐起来,考虑到“史”字可以包含的内容非常多,周隽看着值班室的圆形时钟问:“半个钟头能说完吗?”   张闻一彻底被他给逗笑了,也看着那时钟说:“十秒。”   周隽立刻做一幅看不起的样子瞄一眼笑了的张闻一。   原本张闻一的笑是淡得不能再淡的,可在周隽眼里那笑就是比花开一树蜂蝶满绕还要灿烂,伸手摸摸张闻一的脸,周隽说:“计时开始。”   “大学的学弟,我暗恋没表白,他就已经有男朋友了。”张闻一说完瞄了一眼时钟秒针,淡定道:“五秒。”   这些词儿陌生,周隽得捋一捋:暗恋,暗的意思明确,表白……表……白,自白?是了,就是这个意思……   捋清楚了周隽嫌弃道:“一点文采都没有,应该说心悦君兮君不知……”   握住周隽抬起来指点江山的手,张闻一反口道:“有文采如县爷,不也一样?”   “还想不想我回家了,不许攀咬本县。”周隽不认,“即是学弟,人在哪家医院?”   “我们医院。”张闻一觉得县爷现在的样子可是好玩。   “哪个科室?”周隽汗毛立了起来,敌在身边却不识,多可怕。   “叩叩叩……”有人敲门,“张主任,0789床的血压还是没有降下来,您来看看吧,病人病属紧张的不行……”听声音是菲菲姐。   “之后讲。”张闻一顾着病人草草打发周隽。   这种节骨眼上……周隽也只能笑着忍了,闭紧了嘴巴对着菲菲姐笑。   “你俩在讲什么聊斋啊?这半天都还没打开吃。”菲菲姐看一眼桌上的外卖,全不是他俩平时的风格啊。   周隽郁闷,长吁短叹,在菲菲姐的侧目下打开了外卖。   正想劝慰他两句,却看见他已经吃得虎虎生风了,菲菲姐笑着退了出去。   吃饱喝足在沙发上四仰八叉躺着的周隽想:“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双手放在吃得有点鼓鼓的小腹上,看着挂钟上的时间一点一点指向十一点。   据可靠线报,但凡张闻一值夜班,十一点交岗的柳源医生就会晃荡过来找张闻一宵夜,且回回相谈甚欢。   今晚上,县爷也给二位神医助助兴。   “呃……”周隽有些后悔,把张闻一那份里的蒜烤小五花也吃干净了,味儿是真大。   想到这些,周隽呵呵呵的傻笑起来,幸好是先占张闻一便宜再吃的小五花,不然张闻一恐怕会铁了心的不要自己了。   拍拍小肚皮,周隽从沙发上爬起来,一把拉开了值班室的门。向着柳源医生那边的特别病房看过去,就等柳源医生出现。   “半个小时之后再看情况。”张闻一重新调整了药物,对病人家属说道,“这个方案不行还可以再调整一下。”   “谢谢张医生。”家属是女儿,柔柔弱弱的样子,一看就经不住事儿,这会儿老妈这边情况不稳,她倒是先乱了。   “你不要慌。你慌了老人家心里更拿不准,她慌起来,血压更下不来。”张闻一把女儿叫出走廊来,跟她说道。   “我知道了。”女子点点头,就说这句的时候后,眼睛又一红。   张闻一看着她这模样,想着县爷也惯用这招的,招人怜爱的小模样说来就来,可张闻一就是对他这招免疫,比起来张闻一还是喜欢他今天晚上没脸没皮的样子。   “有什么就过来找我们。”张闻一也只能说这么多,说完这话之后余光里瞄见一个熟悉的身影一步三摇着往值班室去了,张闻一快步追上去。   柳源的确是盘算着张闻一的值班日子才过来找他的。今天刚刚走出警戒区域,便看见了笑盈盈望着自己的周隽。   “这是绿茶行经败露了?”柳源心中自嘲道。   鉴于自己明知道张闻一有个小对象,还是忍不住想找他这件事,柳源的自我认识非常明确,自己就是典型的绿茶婊。最后那个字着实不雅,那就算一杯“绿茶”吧!   “隽隽今天查岗?”柳源迎着周隽走了过来。   “嗯嗯,不是,陪值班。”周隽可劲往自己脸上贴金,完全忘了刚才张闻一为了让他走,连恋爱史都自白了。   “真是贤惠呀……”柳源看周隽的眼神就知道,陪值班是假的,逮自己才是真的。   “虽然有点不好意思,可是柳医生你说的真好。我就是这样的贤惠。”   “那你哥现在在忙咯?”柳源望了望清静的走廊,没有看到一个旁的人。   “我哥今晚上都忙,所以,换我跟你宵夜。”周隽揉揉肚子,说:“不过,我今天吃得太多了,只能陪您说会儿话……”   “好。”柳源挺想知道,周隽能和自己说出什么话来。见他十分有主见的样子,便跟着他说的话来走。   “值班室?”   柳源点点头,立刻转身,领着头往值班室走。   周隽跟在后面,刚才看柳源样子,听他说话,周隽觉得这个骨头特别难啃。   柳源看见桌面上的外卖盒子还没有清理,弯腰清理起来。一边收一边问周隽:“你哥去病房了?”   周隽找了一个舒服的沙发位子窝着,柳源爱劳动就让他爱个够,反正自己不嫌弃,“是的,说是有一个病人学压总降不下来。”   “那隽隽准备跟我说什么?”柳源特别自觉。   “说说柳大夫觉得我哥这个人哪里还挺好?”周隽笑得眉眼弯弯。   不说话,柳源只是笑。   周隽也笑,不过县爷是打着精神跟柳大夫假笑。   “算了,我哥也就那样,没什么好的地方。柳大夫眼睛看的肯定不是这些,我就想问问柳大夫看中的是什么?一天天的和张闻一聊聊,难不成是找消遣?”周隽的假笑脸越发趋近于劣质模特儿。   “那就是消遣。”柳源听着这词儿,觉得周隽用得实在是妙。从见周隽第一点,他俩就不对盘,柳源是知道的。后来亲张闻一的那回,也八成是故意给自己看的。这些柳源都清楚,不但如此,柳源还知道自己在干绿茶行经呢!   只是,柳源控制不住自己。   和张闻一聊专业真的十分愉快,这种愉快是凌驾于情场欢爱之上的愉快,让人在精神层面十分的舒爽。   “是不是也消遣的太亲密了?”周隽做作地垮脸。   一看他的表情,柳源笑着问:“隽隽,你和张闻一多久没做过了?” 第46章 第四十四回(补车)   雪涛公园的亭台轩榭很美,夕阳竹影也很美,都抵不过周隽抱着膝盖坐在野餐垫上看进眼里的“开车”的文文姐和婷婷姐美……   “你做就做吧,还偏他娘的废话多,老问爽不爽?爽了老娘不会叫吗?真爽了,小伙子你都别想下床……”   “我们家做客服做魔怔了,一边做一边说不包邮不包邮就是不包邮……不过我家店的礼盒真的很豪华很重啊包邮要亏……唉……”   所以,此情此景这个“做”和姐姐们聊的“做”是一样的意思。   嗯,张闻一和自己多久没做过了?   从来就没有做过。   张闻一是枯木头啊!!!   周隽挑着眉毛斜看柳源,笑说:“让我想想……”挠挠头的样子显得十分努力,慢悠悠从沙发上爬起来,往柳源身边靠近两步,抬手遮了一半嘴儿,说:“上周在游泳馆换衣间挺好,前个儿说天热不爱在床上,买了个席面垫子铺地上也挺好……刚才……刚才要不是我把持得住咬了他一口,就没法见柳医生了呢?”   说完这话,周隽巧笑着瞄一眼柳源,又是一幅乖巧模样,“柳医生,多谢关心,你不问,我都觉不到腰酸了……”   话说完了,周隽半步没退,手也不遮小嘴了,端端看着柳源说:“容不下柳医生您来消遣。”   “是吗?”柳源多少有点儿楞,没想到周隽变了个人似的,原本以为是个娇憨小可爱的,结果就露出满口獠牙了。   “不信,您试试……”周隽瞧自己把柳源给唬住了,胆子更大了,“我要不把我闻一哥哥喂饱了,不就给人留机会了?”   “我试试。”柳源倒也恢复的快,一字一字地说给周隽听。   听得周隽心里有点儿凉……   “周隽,你在里面吗?”张闻一的声音在两声敲门之后响起。   “在呢。”柳源倒比周隽先看开口,他离门口近,退步过去打开了门,“我说找你吃个宵夜,结果隽隽在……”和张闻一照面打上,柳源笑着说。   张闻一没说话,瞄一眼值班室的灯,两步跨过柳源而后转身,整个面庞都在光源下清晰了。   柳源自然是看见了张闻一唇上新鲜的伤,这时候有些肿了,看着还挺搞笑。   “我送你回去。”张闻一拉了周隽的手。   手被他握住,周隽就跟着张闻一往外走,心里不止一点儿慌。   “柳医生,宵夜就不吃了。”张闻一说完这话看了看周隽的面色,重新说:“今后宵夜都不吃了。”   张闻一觉得自己的手被人给掐住了,没动声色,拉着人走。   路过护士岛跟菲菲姐说回趟家,有事情打电话。   周隽这时候脑子才转起来,待到两个人都进电梯了,周隽看着四壁光洁,说:“你从哪儿开听的……”   “你想我从哪儿开始听?”张闻一看的是光洁四壁里的周隽的身影。   “我想你什么都没听到。”周隽笑了。   “嗯。”张闻一点头。   “我自己回去,你去值班吧……”眼看着电梯就要到二楼,周隽松开了张闻一的手。一开始的时候是张闻一拉着着周隽的,从张闻一说“今后宵夜都不吃了”就变成周隽拉着张闻一了。   现在,周隽松开了张闻一的手,心里一点儿也不慌。   “你带钥匙了吗?”   “带了。”周隽抖抖背包,听见了钥匙碰撞的声音。   “好。”张闻一确实是不想擅离职守,“明早回家跟你说学弟的事情。”又想起刚才去病人那边打断了的话。   “好。”周隽跨出电梯转身帮他摁了回七楼的按钮,望着电梯里站得笔直的张闻一笑说:“你有荷包要还人家吗?”   张闻一摇摇头,忽然又想起了什么,说:“倒是借了他一支笔,之后还回……”话没说完电梯门已经合上了。   往前走两步,周隽头抵在已经关闭了的电梯门上,嘻嘻笑起来,并且为自己刚才有些小心慌感到丢人。张闻一就是一根枯木头啊,哪儿有什么可担心?   知道司马小姐的荷包被张闻一当面还回去的时候,周隽正在喝药汤。张大夫不知道抽什么疯,这回的药苦得县爷活不了了。   “你再说一遍?”恨不得把舌头□□洗洗的周隽扯开了他的麻布梨膏糖袋子,抓了三五个扔进嘴里,才叫乐有再说一次。   “我说县爷你不能吃这么多糖,噎着了……”乐有哪儿管他的心思,伸手要抢。   周隽往榻上一倒,躺着笑道:“元宝姑娘说的?”   “是啊。张大夫先是看诊,完毕之后将荷包奉还,说自己不是凉武人,不懂这三月三的荷包深意错收了,望小姐莫怪。”乐有把从元宝那儿听到的话再一次认真说给县爷听,“还说小姐身子需要温药固本,自己学艺不精,方子把握不了火候,今后就换做陈医生过来看诊了。”   “断得倒是干净利落……没啦?”周隽嚼着嘴里的糖,觉得满口都是甜味。   “啊,有,元宝还叫我打听呢……张大夫说心中有人,辜负小姐了,那这人是谁……我哪儿打听去?”乐有挠头,心上人给出了难题,“县爷,你给打听一下……”   “哦……”伸手往麻布小袋子里又掏出一块糖来,周隽心不在焉得敷衍了乐有一句,面上笑容比嘴里的糖还甜腻。   “叫你别吃了,这糖也是药……”乐有干脆上手抢。   周隽这回老实,把糖交了出去。从榻上爬起来使唤乐有,“你去找张大夫,说县爷我请他吃饭……”   “得了吧,刚才还骂人家心狠手辣想用药把你苦死呢……”   “去不去……”   “那你记得帮我打听他心里的人……”   “……”   夜里吃得多果然睡不好觉,几次醒了又睡着,反复交替之后天终于放光。   周隽昨晚忘了关窗帘,这时候又嫌弃房子里亮堂,抱住被子裹住头蜷缩成一团往床角里滚去……准备再睡个昏天暗地的,听见了“咔哒”声。   周隽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跳起来,往楼下奔,走了一半楼梯,和站在楼梯口的张闻一四目对上了。   脚步不动,下垂着目光望着他。   举起手上买回来的早餐,张闻一转身往餐桌那边走。豆浆油条放在餐桌上了,回头周隽还在楼梯上站着。   “不饿?”张闻一问。   “学弟的事没说……”话没过脑子周隽就说了出来,说出来之后有些后悔,抬手在楼梯栏杆是哪个不安的敲了敲。   “以前人在儿科。现在已经辞职回家开诊所了。”张闻一解开装油条的口袋,一阵酥香的味道在房子李蔓延。   “我是不是有些可恶?”周隽说完笑了笑,看着脚下的阶梯说:“一个一个都要翻开来撕扯。”   “不可恶,挺……”张闻一认真想了想,“挺……意外。”   是了,是这个样子的。   张闻一只当自己是死缠烂打在周隽身边的那个人,没成想县爷还挺在意自己的……虽然整个过程十分的奇怪。自己站在门外听见了一场关于自己的谈话,县爷说的没有一句是真话,却又觉得没有一句是假话。   这种感觉很奇妙,奇妙到张闻一认为自己是不是错过了什么细节或者环节。当然,柳源那边的事情的确是没有想到,他并不是什么大问题。大问题是县爷的“争风吃醋”是不是说明他的心里可以容得下张闻一了……   脚尖动动,周隽在楼梯上坐下,这个角度正好能看见张闻一整个人站在餐桌旁边。   双手环抱着膝盖,下巴搁在膝盖上,头发随着他的动作散落下来,遮住了半张脸,“张闻一,我是可恶的……你别过来。”   张闻一动步子,被周隽第一时间制止了。   “过去的事情你问了,我答应了告诉你,不是你可恶。柳医生的事情,是我自己反应太慢,也不是你可恶。”张闻一果真没有动步子,站在原地把事情一句一句说出来。   自己认错的地方,让他反驳了回来,周隽听着他条理清晰的话,猜度他心里此时一定想着“县爷总算心里容得下自己了”这种话……从周隽这边来看,这事儿是个进步,可周隽却没法子高兴,只能苦笑。   瞄一眼张闻一万年不变的冷脸子,想着自己拒绝张闻一的那些次数,自己帮他一回回的找补回来好了。伤了多少次张闻一的心,周隽就补多少次坦诚相对。   将额前的头发捋到后边,周隽站起来大步朝张闻一走过去,鼓着一夜没睡好的肿泡眼,语气严肃道:“我心悦你,吃醋争锋纵是难看,也是我做了。”   头发及腰地方还被发圈箍着,乱成一团,头顶上也是乱七八糟好似鸡窝一般。把这模样的周隽打量了一番,张闻一抬手给他捋起了头发。   扭身子躲开,周隽一把抓住张闻一的手,“比你心里想的要多得多……”   “雄赳赳气昂昂的样子不适合说这样的话……”张闻一取下周隽头上的发圈,看着他握住自己的手,“但是县爷你说这样的话,我很高兴。你做的事也不难看。”   周隽咬唇看着他,被他这么一说,是真要笑了。   张大夫不像自己这么弯弯绕,说什么便是什么。他说高兴,就是高兴。他高兴,周隽也高兴了。   “张闻一,我被人家明抢了一轮,我想要点好处可以吗?”   说这话时,周隽看着张闻一唇上的伤口,已经有些收紧,没有昨晚上那么吓人了。所以,吻是没有了……能换成什么呢?   “你说。”张闻一待县爷有求必应。   “坐下……”周隽逮住他给自己整理头发的手,“我被人家问的话你都听见了,不若把假话变真话……”   张闻一盯着他的目光淡定,话也淡定,“吃早饭。”   “你之前问我南院是什么地方?又问我都学了些什么,连洑水都不会……我现在告诉你……”周隽半跪下去捧起张闻一的手,仰望着他,目光柔软如丝,微微张口,舌尖与他微热的指尖相触……   (补车部分)   送走周隽后回去继续值班的张闻一被捉去参加了一场胸外的会诊,回来之后凌晨两点多,又以平均每两小时被叫醒一次的频率直到下班,想睡觉是情有可原的,脑袋发昏也是情有可原的………   所以,直到周隽跪在面前握住了他,张闻一才反应过来县爷要干什么,伸手抵在周隽的额头上,“县爷…….”   “咬你哦…………不许说话。”   周隽埋着头,张闻一看不见他的表情,昏沉沉的脑袋被他似真似假的话给吓了一跳,慢了这半拍之后,便拉不回来了…….   原本指尖上还有刚才周隽舔舐过湿湿热热的触觉,这时候整个手掌都发起烫来,沿着周隽细密的发线往后,直到整个手掌都穿过发丝覆在他的头上,随着他的动作而动作…….   高敞的房子里安静明亮,晨光洒在两人身上。   餐桌细腿的影子在周隽身上有规律的游走,让张闻一的呼吸也显得和它一个节奏了。   当阳光缓缓向着餐桌对面移动半寸,张闻一撑在桌沿的另一手指尖被全部照耀,他终于脑袋不再发昏,顿时无比的清醒起来.………   一手轻揪着周隽的头发教他偏头吐出来,一手慌乱着几乎把整个抽纸都要扯烂,一把乱得不成样子的纸递到周隽嘴边,“吐出来………”   擦擦被张闻一揪开时候眼角沾上的和贴在脸上的几根发丝………周隽瞧出了张闻一冷脸子上的小惊慌,也不知道为什么就笑了,没心没肺道:“吞了。”   话音落下就被张闻一使劲捏住脸颊,就那么一瞬间,他又松开了………   周隽便想枯木头拿自己没办法了,笑吟吟攀上他的手,周隽将自己的脸贴了上去,轻轻地摩挲之后说:“百分之九十九是液体,百分之一是有形物质,包括精子以及其他的蛋白质,一些糖、葡萄糖、果糖………是护士站里正经书上看见的,不会有事…………张大夫,还可以继续……….”   “闭嘴。”轮到张闻一嘴硬了。   周隽听见了不怕反笑,抱紧张闻一的手臂,半跪着靠在他怀里。   听见周隽作孽得逞的笑声,张闻一双手搂住人把他抱了起来,顿了顿不知道怎么安置他,他倒是直接横坐到了张闻一的腿上,身子软软贴靠到张闻一怀里,仰头用鼻尖蹭了蹭张闻一的下巴尖。   的确是听话闭上了嘴巴,却也足够使坏地撩拨乱了张闻一的心弦。   “嗯……”周隽嘴里轻哼出声,抬手搂住了张闻一的脖子,挺直了腰身,腰上的被他搂住的地方是火热的,欲拒还迎地扭了扭.……   “哎?!”周隽不动了,“不是那儿…”   “是。”张闻一发善心搭理他,手上却是认认真真一丝不苟,直到周隽难耐的微微曲腿,“嗯嗯嗯唔唔嗯嗯.…….”   低头看着自己的在他手里,周隽一下子就糊涂了,又急又不知道怎么办,茫茫然之后只好红着脸低头搂着张闻一,稀里糊涂地结束在张闻一手里。   “还可以继续’这种话不能乱说,通常代表着会有危险的性行为。”   抽纸又一次被张大夫蹂躏。先擦了周隽的,又擦了张大夫的修长手指。 第47章 第四十五回   抽纸又一次被张大夫折腾。扯下这一把之后,先擦了周隽的,又擦了张大夫的修长手指。   浑身没力气的周隽被张闻一给教育笑了,往他身上使劲儿靠靠,使性子一般道:“我用嘴,你还回来用手,这算什么?!”   “合理健康的同性性行为。”张闻一的调子还是那样子,说这话的时候顺便拍了拍周隽的背,“坐好。”   “张闻一,你不想要我了是吗?”周隽不晓得该说什么,脑子里最急什么就问出来了。   “要。跟你说的要不一样。”张闻一搂住了他,“周隽……”   “嗯。”老实回应他。   “我想要的‘要你’是爱人间没有心机与目的的、相互慰藉的、纯粹的‘要你’……现在是想给你自己做个铺垫对吧?”   “听不懂……不过……”周隽抬手抹上张闻一的脸,用头轻轻捶了捶他的胸口说:“爱人这个词我喜欢……我现在就做你的爱人好不好?就当我霸占你好不好?像地铁上老阿姨的买菜口袋也要占一个位子一样?张闻一,不许说不……你要说不,就哭给你看……”   说话的时候一点儿也不敢停顿,周隽生怕自己一停下来张闻一就说“不要”。   张闻一的话他听懂了,他不愿自己因为时局而委身于他,可周隽说不明白,说不明白原先自己就有多喜欢他,因为自己明明白白拒绝了他,哪个傻子会对拒绝了自己无数次的人突然转性感到惊喜?   何况,张闻一还是这么有板有眼的枯木头……   送上门都不多碰一下……呜呜呜……周隽忽然觉得自己是学问没学好,南院呆了也没学好……   一时间悲从中来,眼泪哗哗掉下来。   “你已经让身边所有的人默认你是我的爱人了。”张闻一看着他眼泪哗哗地掉,觉得自己要被他弄得头痛到裂开,“我也是默认的人之一,怎么突然又说这种胡话?”   周隽的眼泪挂在脸上,眼睛比刚才红了许多也也肿了许多,“你不高兴了?”   “我脸上写了吗?”张闻一真的开始头痛了。   “写了。”周隽点点头,红眼兔子胆小受惊吓的样子。   “我不高兴的是你……先斩后奏。”张闻一秒了一眼自己的衣衫不整,尽量克制用词。   “那……我原先想说让我做你‘炮pao友’的……这样你是不是会更不高兴?”胆小兔子有些作死。   张闻一想在自己被头痛死之前,先咬死周隽,最终却只龇牙在他脖子上咬了一口,还是轻得不能再轻了的那种。   “我是你的爱人……你不高兴我先斩后奏,其实我也没成功……好,不说这个了……不要走……”周隽试着张闻一要起身了,赶紧闭嘴安抚被自己坐着的某人,“最后还有你没有不高兴我跟柳医生争风吃醋断你姻缘……我就确认这三个事情。”   想揉揉头,刚一抬手,周隽的手先一步就上来揉了,轻柔舒缓地节奏。红眼睛还怯生生地看着自己,张闻一点点头。手指点到周隽的眼角轻轻往上推了推,说:“低眉顺眼不好,我喜欢你眉眼飞扬的样子……”   额头和张闻一的相抵,周隽低声说:“你可知道我身上的一根傲骨早被一寸寸敲碎了……”   这话让张闻一心疼了,轻轻吻了上周隽的唇。   圣京城中周相府上人丁最旺,有子十七,女十一。添十七少爷的是个主茶水的丫鬟,福薄难产时去了,丢下十七少爷,没人疼、没人爱地长大。若不是十一二岁长开了,现出一幅好骨相,周相爷大约是不记得还有这么个儿子的。   南院选人悄默声响,不像西宫选人那阵势。多是南院掌事嬷嬷乘一顶小轿侧门入府瞧上一瞧,水灵好骨相的、不宠不娇气的小少爷才能入眼。   早先几代南院选来的小少爷们是做皇子们的长随侍读,选着选着出了不少天家、皇子的男妾,不乏煌煌然者,俨然在圣京权贵们心里成了一处“近路”。再几代下来,南院就不是早先的南院了。选法也越发的看重样貌娇美、性子柔软。   贵人家的孩子多,只要不是嫡出的,丢一个在南院也是一着闲棋。不说指着、盼着,万一一日这着棋他就活了呢?   十七少爷让掌事嬷嬷瞧的那一日,和家生奴才家的孩子在荷塘里采了莲蓬,扛着一一朵粉艳荷花回来,脸上的泥点子都没遮住灵秀气。   生来没有靠山,大家族里看脸色长大,一股子乖巧,让嬷嬷觉得是个好料子。同掌家夫人回禀了一声定下了,择日送进南院便是。   说懂事也懂事,说不懂事也不懂事,瞧着养大自己的家生奴才乐姑姑难受,十七少爷还宽慰她,“姑姑莫哭,我这是寻着前程了呀……”   “傻少爷,那哪儿是什么前程……”乐姑姑一手搂着十七岁少爷,一手抱着自家傻小子,只顾垂泪,说不出别的来。   到送十七少爷进南院的那日,乐姑姑为十七少爷做了最喜欢吃的小糕点,一个接一个的叫他吃。为他梳头发、为他正衣摆,摸着他细瘦的手指,贴在耳边说:“掌家夫人的话你千万莫信了,什么为家里多想些,你都莫听了。顾着你自己好好的要紧,长些心眼子,熬到年纪出来才是正经事。”   十七少爷眨着眼睛点点头,同他乐姑姑说:“也不知里面有没有书读,现在觉得和乐有逃学去掏鸟窝是不对的了……你收拾我们是对的,以后我就不气你了。你别惦记我,就当我是后门外下三街李黑娃出去学走镖当徒弟那样好了。不是不回来,只是远着呢,过几年就回来……”   乐姑姑听着他的话泪水成了线。   十七少爷为她抹了泪水,也学着乐姑姑那样贴在她的耳边说:“我心眼子多着呢,不然怎么能长大呢?”   这话都是乐姑姑生气的时候说十七少爷的,这时候他倒是用这话来安慰姑姑自己了。   离开相府这天十七少爷终于有了名字。掌家夫人说既然生的俊俏,就叫周俊吧……十七少爷跪下磕头谢了掌家夫人赐名之恩。   上小轿,暮色里抬进南院,第一道事序录写名字,十七少爷伸出手,自己把名字改成了“周隽”,看着那朱红名卷上自己写下的字,浅浅地夸了自己一声:“好字。”   “……说到底就是给皇子们豢养的干净青倌人罢了。”周隽听得见张闻一的心跳,没有快,没有慢,也没有漏掉半拍。   “所以圣贤书没有学上一字,学了一肚子艳词俗曲……”张闻一看见餐边柜上一叠毛边纸,想起上面写的字句“半似含羞半推脱,不比寻常浪风月”,认读了一句便果断折起拿来垫汤锅底了。   “还学了一手风月事,你刚才试过了……无才无德只以色事君,察言观色全玲珑心思。”周隽像说着别人的事儿,语调轻快,把手举起来让阳光从指缝间落下来,落在自己故作轻松的笑容上。   阳光闪了闪,周隽的手被张闻一捧住,十指交握……   “不讲了,累了。”张闻一一手揽过周隽的腰,一手紧紧握住他的手。   力气大得让周隽一分也不能动弹。   “我听话恬静很少挨罚的,不必担心……只是运气差了些,选中了金瓶里的紫如意派去给九千岁使唤。我爹爹跟九千岁相持朝堂多年,怕是去了不好活。裴呈掀了旁人的金瓶趁乱和我换了如意,他替我去了九千岁处,我则去了东宫太子的殿中。太子嫌我无趣,一回范错罚过就撵出去了,比那些熬到年纪放出去的还早一年呢……”   张闻一脑海里映出周隽背上的伤痕,细细密密又重重叠叠,想到这些只能把周隽往自己怀里箍得更紧,低沉着声音又说:“不讲了。”   “张闻一,我只有在你面前讲一次的勇气……还要跟你有了肌肤之亲借着你这时的顾惜才能有这样的一次勇气,你让我把话说完可好?”   “不,闭嘴。”张闻一抱着周隽起身,转半圈把他放到餐桌上,吻上周隽的额头,“一个字也不准说了。”   每一个字都是把周隽心伤的创口又剥开,所以,一个字也不准说了。   “只剩下一句了……”周隽伸手搂住张闻一肩膀,“你是我唯一愿意记得的关于那边的事……我从不害怕来到这里,从不……我会认真学……好好的、好好的……好好的重新活过……”   周隽明明想笑着说这些话的,说到最后却是一脸眼泪了……还糊到了张闻一的脸上。   周隽抬手小心翼翼给他擦干净,“我再多说一句可不可以?”   并未等到张闻一做什么表态,周隽横抹了自家眼泪道:“柳医生明知道我是你的人,还要来抢,是瞧我不够他填牙缝还是觉得我不般配于你?”   张闻一又能感觉到头痛了,往周隽身上压了压,感觉到他起劲儿拖住自己之后,说:“县爷,你吃早饭,我去睡会儿……”   “我扶你上去……”周隽眨眨眼把自己手上的眼泪水全都擦到张闻一藏蓝色体恤的胸口上,趁着张闻一低头看他作孽的手,俏生生喊了一声:“夫君”。   张闻一瞧着他一脸憔悴却又兴高采烈的模样,想说的“不能这样叫”这句就吞下去了。 第48章 第四十六回   上班之前张闻一看了下手机上的日程,上面标记着今天业余围棋联赛日。这几天忙,都快把这事儿忘记了。   周隽把微波热好的牛奶端出来,一杯给张闻一,一杯自己喝,笑眯眯看着他说:“夫君今天不上晚班对不对?”   张闻一被叫好几天夫君了,完全没有办法习惯。听一次,皱眉头一次。拒绝了三五次,周隽丝毫不管的样子。张闻一觉得,大概是自己受难的样子很对县爷的胃口。   比如这时候,故作无意的又喊了一声,结果喝牛奶时朝着自己这边顾盼的眼神把他给出卖了。   张闻一眉头已经皱完了,县爷也开心了,便说:“出了门,莫要这样叫。”   “知道了,夫、君。”周隽说的时候,脸上就差刻着“我是故意的”了,“那你晚上来接我们好吗?因为金爷爷手气不好,我们抽到的排序是下午和晚上,我看了看时间,你下班过来刚刚好。”   说完听见“叮”的一声,周隽往他们家的袖珍厨房里跑,没一会儿端出来超市买的豪华早餐三明治,“冷的不好,我打热了,一人一半。”   接过手张闻一大口咬了起来,周隽见他吃了,也笑看着他大口咬起来。   收拾好办工桌,手机上收到明天上午的会议通知,内容让张闻一很意外。退出来找到苟锐欣的微信又点不下去。这个点的急诊不要太忙,晚上八点,夜场开始。   会议内容里,国家会议上的公开手术人选决定变成了三人:陈巍、徐靖安、苟锐欣。也就是说苟锐欣在拒绝了自己调回肿瘤科的提议之前,已经申报了参选公开手术。   张闻一有一瞬间没有看明白,放弃联系她之后冷静了些。先让自己准时下班,去国际会议中心的业余围棋赛接人,都是至亲至爱,不能耽搁。   地下停车场遇见了一同下班的老李,老李跟他一起往地下停车场走,在电梯里就一直在包里掏,等到电梯到负二楼了,老李终于把掏出来的皱巴巴的洗车卡递给张闻一。   “洗洗车……”老李交待了这句后,嫌弃道:“脏的都没眼睛鼻子了,就你看的下去。”   “麻醉、无菌,手术基础,车也一样,弄干净……”一个拥有洁癖的麻醉医生说教起来生硬的特别没联系。走开五米远了还回头来大方道:“不用还我钱。你嫂子网上九块九抢的,就侧门你那个新房子附近……记得去。”   看着手里还有两次的洗车卡,张闻一只好谢谢了老李,转身往自己的车走去。   老李不提醒,张闻一还没发现。对比周围其他同事的车,张闻一的车实在是太脏了。   但是……张闻一只能在心里谢谢老李的好意了,车张闻一不准备去洗。拉开车门时,张闻一瞄了一眼车身左前方的长长刮痕,将老李给的洗车票放进了置物格里。   关门启动,张闻一觉得作为一辆确确实实三一八全程过的老车,脏一点也不影响它的颜值。   “隽隽的后盘太稳了,他这局拿下我们就小组出现了……十年来的最好成绩,隽隽创造了历史!今天晚上必须给隽隽加菜。”金院长一说完,后排三位队员立刻鼓掌附议。   其中周隽最为卖力,咧嘴笑着伸过头来问金院长,“队长吃哪家?”   “右转,必须是玉垒餐。”金院长大手一回,张闻一照做,车里快活的气氛到达了顶点。   “玉垒餐,好吃吗?”周隽没有听过这家店,第一反应是这家店不在医院附近。   “川菜祖师爷里的祖师爷家祖传的饭馆子,清末开到现在……你说好吃不好吃。”闵爷爷琢磨着今天有人开车有人请客,应该是能喝两杯了,“闻一啊,你车里有酒没有?不然让你师父开瓶茅台……”   “开什么茅台?!小组出线就喝茅台,万一进决赛了呢?”金院长急了,从前排回过头来打消闵大爷的诡计。   “那是进不了的,哈哈哈,得了老金,你刚才也说了,十年来最好成绩……要是没有茅台,五粮液也行,我们不嫌弃……”邵副院长打年轻的时候就喜欢干拱火的事儿。   “车里有百事可乐和可口可乐,这两种酒也不错……我买的。”周隽做了个总结,他心想着买都买了让大家高兴一个。   “这俩不是酒,是饮料……”邵副院长给科普了一下。   “小孩儿喝的……喝不惯喝不惯。”金院长评价了一下。   “哈哈哈……张闻一你骗人家隽隽了是吧?跟他说垃圾食物不就好了,吃了没好处。不过,喝一点也没关系。”闵大爷一句戳穿了真相。   张闻一表情淡定说:“坐好,这段不堵车了,会开的有点儿快……”   周隽微微鼓着双颊从后视镜里看张闻一,一幅冷脸子没有一点儿表情看着都特别可恶,说的时候可是两大名酒……   玉垒餐的雅间已经没有了,堂厅里的四人桌在最角落里。这个座位就很合适,金院长带头往堂厅角落里区,自顾自跟他们三个打招呼说:“我坐里头。”   周隽进来看见么口挂着个“文物保护单位”的牌子,不明白是什么意思,攀着张闻一的手悄声问。   “是古老又有历史意义的建筑,可以使用,但是会有很多保护性的要求,维护什么的也会有人监管。”张闻一想起楼道上就是画成壁画的玉垒餐故事介绍,便对周隽说:“待会带你去看玉垒餐的历史沿革。”   “隽隽,吃得辣不辣?”点菜的闵爷爷回头问他,见他们两个在说话,便说:“到底是自家弟弟,跟隽隽倒是话多。”   金院长听见这话,看了一眼张闻一,一丝复杂眼神闪过,马上又因为手机上比赛组委发出的消息转移了注意力,“第二轮的安排出来了,我们轮到了后天,记一下……”   玉垒餐不亏是老字号的川菜名店,从开胃小泡菜到最后的普通素菜汤上桌,都让周隽大呼好吃。   “瞧这刚来省里大开眼界的乡下小子……闻一啊这么久你就没有带隽隽出来转转?”闵爷爷脸上全是心疼模样,“你看看都给关傻了,这都是家常菜,要是给他弄一桌特色菜,不得乐死。”   作为被关心的那个,周隽乖乖闭嘴吃饭,却又关心张闻一会说什么,瞄过去,结果张大夫四平八稳没准备说话,吃饭比自己还认真。周隽就笑着说:“今儿托你们的福可让我找着好地方了,打明儿起天天来,把这家的好吃的全都吃一遍。”   “哟,这口气可真大,我们家新老派系加起来八百多道菜色,小朋友你算算要吃多少天啊?”   一位精神矍铄的老爷子,一头白发,一身白色的厨师服,一边解围裙,一边笑着逗周隽。   “这么多……那就天天两道。”周隽可不腼腆,把老爷子上下打量一下,心里有了准儿,“老板爷爷我常来可有常客的价?”   “想得真细致,老金,你家的?”老爷子从旁桌拉了一张凳子旁边坐下,说话间就点了金院长的名儿。   “我喝一口汤,就知道是你弄得。”金院长被逮住了,“车老头,少吸油烟,你那肺没法再切了啊……”   “这个月来头一回,结果就看见你带着徒弟来了。亲自给你下的厨。怎么样?”   “不怎么样?不如你徒子徒孙做的好,汤里连颗胡椒都舍不得放……”金院长嫌弃。   “问你这孩子你家的?怎么没见过?”   “你问你的主刀医生。他们家的。”金院长把话头支到张闻一那儿去。   车老爷子料想小张医生不会说话,还就看着周隽说:“原来是张医生家的,这么会说道,难得呀……”   周隽笑笑,举着饭碗说:“好吃,我都吃三碗了。”   “小模小样招人喜欢,多大了?哪儿读书?有女朋友没?”   车老爷子一坐下就开始了,一连串问题问得周隽不敢说话了。看棋队的队友,都在笑。看张闻一,张闻一轻轻将筷子放在碗上,对上车老爷子的目光说:“车爷爷,我家的。”   “哦……嗯,是比我外孙长得好看。”车老爷子立时就叹了一口气。   轮到金院长笑了,“你现在都不要报救命之恩,再把孙子孙女卖出来了?看见一个就下手?”   “哎呀,你真是不懂他们这代人,我在他们这个年纪,老三都生了。现在我还差两个孙女婿、一个孙儿媳妇……有合适的给我介绍一下,你们医院的医生护士都行。”   “不差外孙女婿了?”金院长揶揄笑着说这话还看了一眼张闻一。   周隽一瞬间就明白了,立刻看向车老爷子。   “找到了,民警,小嘴儿也甜。”车老爷子骄傲说完,拍拍腿儿道:“你们吃,我去转转旁的桌。老六,金老头的钱不收了。”   “嘿……”金院长起身,车老爷子已经起身了,“早说你在这儿我点两个硬菜啊……”回过头来看着一桌人说:“又少占便宜了。”   “哈哈哈哈……”邵副院长最不禁逗,并提议:“明天又来。”   “睡着了?”金院长看一眼后排的周隽,已经趴下去很久了,还是问了一句张闻一。   张闻一见他蜷缩着小小一团,点点头。   “也好,免得枯等。你下来,我们师徒俩说说话。”金院长推开了车门。   金院长家在医院员工福利房小区,上个世纪九十年代的老房子,离医院近,老熟人多。张闻一把他送回来是常事,对这边也熟悉。下车之后是锦江边上,政府工程绿道修建的十分漂亮。   “明天的评选,你知道没?”金院长历来没有废话,不论带徒弟还是做工作。   “知道的。”张闻一一直没空想想苟锐欣的意思。现在也只能回答师父知道了。   “看明白了吗?”金院长看张闻一一眼,心中还是惆怅的,这个徒弟什么都好,就是太淡泊……或者说不上进。   “没明白。”张闻一的确没明白。   “那我给你说明白。”金院长说完这句看了一眼车那边,“小徐和陈巍打是没有胜算的……”   “从实力上讲……”   “闻一,这个时候没人跟你讲实力。”金院长拍拍张闻一的肩膀,接着话转到别处,“你师哥走了之后,我想通了的。没人帮我顾我就不顾了,离了我医院也能转。只是好看不好看罢了,也污不了我的名声……”   “又改主意了?”张闻一想起去年师哥连轴转三天之后猝死,师父一夜之间老了许多。   “这也不叫改主意,觉得不甘心而已。老头子也会不甘心的。”金院长叹口气,“他出事,你出事,医院里很多事情就开始变了,我看见了没心力,就让他们去变……变来变去,变成我最恨的样子了。”   师父的话张闻一听得懂,只不过以前说这话的是师哥而已。   “最近下棋下的多,有些事情我就想明白了。收官也要好看才行,我金老头断不能这么虎头蛇尾,毕竟有不收我饭钱的老病患在,这方人值得多顾些年……”金院长回头看了一眼张闻一,向他招招手。   张闻一走上前去,金院长的手抬得高高的搂了搂张闻一的肩,“在外面走官场面,都还没跟你说过欢迎回来……”   “收到了。师父。”张闻一弯腰也回搂师父。   “你收到什么呀……最不上进的。”金院长摘下眼镜,掏出手绢擦擦,抬下巴指指车里,“幸亏找了个心思玲珑的。”   张闻一看了看车,心里琢磨着县爷背着自己是不是做了很多动作? 第49章 第四十七回   “一来是看透你了,觉得就算借你手回去肿瘤科也没意思;二来自己起炉灶,成不成都不亏;三来也是有心,她就算不成也能帮徐靖安分掉陈巍那边的一部分得票……说实话,这事儿我感谢锐欣。你我师徒两个不如她一个女子。”   “她历来比我强,不过是结婚生小孩那两年耽搁时日错失了机会。”苟锐欣若是不能让张闻一服气,也不会这样的让张闻一交好。   “所以你徒弟的工作你自己做……”金院长说完这个,又补了一句,“隽隽说得对,把锐欣这样勤勤恳恳有建树的人都舍得放出去,他们是不在乎医院怎么往后走的……”   张闻一听见了周隽的名字,抬眼看着金院长。   “你那是什么鬼样子,收起来、收起来。三个老头嘴碎终究就说出来了,你家的说得又对,嘴巴也紧。宽了我不少心呢……”金院长也是一个能够在张闻一万年不变冷脸子上看出表情来的人,“不许批评他,说起来,怕你得很,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跟你……我回去了,你们也回去吧……”   金院长特别没有形象的紧紧自己的薄外套,对张闻一挥了挥手,走了两步又回头,“闻一啊,安家之后就要立业了……”   上车后就发现有的人蜷的地方跟刚才不一样,张闻一便伸手推了推他,“别装了。”   却是不动,张闻一手指尖戳了戳他,还是不动。就觉得怕是真睡着了,空调开得足,怕他冷了,关小些后下车到后排去,把抱枕打开变成的小毯子,刚给他盖上,那小毯子被该睡觉的人逮住边角蒙到了张闻一的头上……   “夫君……”周隽笑着拽张闻一上了后排,拍起来骑坐在他身上,瞧见车门打开着倾身去拉了过来。   被蒙着头的张闻一依旧让他这句叫得皱了眉头,不过这回不打算让县爷瞧了开心,也不管头蒙着的小毯子,伸手楼了周隽的腰,把人拽到自己面前来。又听见车门关上了,张闻一便使了使劲,让周隽扑倒了自己的怀里。   “县爷,听全了吗?”   周隽抬手在张闻一的头上揉了揉,听见他的声音传出来,笑着给他把小毯子扯下来,“就听见最后一句了……”   “啪嗒”一声车顶灯让周隽给摁开了,张闻一被灯光刺了眼,瞬间有总自己要被审问的错觉。   “师父今儿交待说要我好好跟你念叨念叨……成家立业的事儿……”   成家立业四个字被周隽念得弯弯绕绕,最是让人听得心痒痒的就是开头的“成家”二字,配上笑容,衬得县爷仿佛中了头等大奖一般喜庆。   张闻一知道他的小心思,也懂他的高兴,并不打搅他,让他乐去。周隽高兴了才接着说:“我原本想向你交待的,只是这几日过得高兴了又要比赛,就忘了……夫君不许生气……”   瞧见张闻一皱了眉头,周隽嘻嘻笑起来,正经事又不做了,“我今天查了,爱人之间都怎么称呼才好……查的说叫老公、老婆或者昵称……我想着叫你老公,可我查了查这词的词源,说得是宦官,觉得不雅,又想了个昵称叫阿一、一一,小一一……觉得你眉头应该皱得更厉害……就是现在这样子……我又去问了问婷婷姐她怎么叫她爱人的,她发过来的词儿更烈性,什么闷墩儿、乖乖、幺儿、亲亲、大棒子……我自己都念不出口,嗯……”   听着这些词汇一个个从周隽嘴里蹦出来,张闻一觉得县爷的词汇量增长方向可能有点偏离了。   “也有叫宝贝的,这我也叫不出口……后来我看到有可以互相取成一对儿,比如我叫小吉祥,你叫大如意,凑起来就是吉祥如意,咱们微信头像还能用情头……”   决定自救的张闻一握住周隽的手,“叫张闻一……”   “可是,都是生气的时候才叫全名……网上是这么写的。”   “生气了按你原先的路数,叫牲口大夫。”   “我原先是这个路数?”周隽不认。   “求我办事和招惹我的时候叫的是张神医,难得正经的时候叫张闻一,生气骂人都是牲口大夫……”张闻一一条一条给他分析清楚了,表情嘛是没有的,“但是我一直想问你……除了胭脂部的时候,我从未给牲口看过病,这个名字怎么来的?”   “咦?!是哦?怎么来的?”周隽被问住了,可挡住不县爷聪明伶俐,立刻想起了原由,“头一次,乐有把你从安平堂拉来给我看病,你让我张嘴,我又不知道你看的是喉咙或者扁桃体有没有红肿,就以为你那动作和买牲口的看牙口一般,就顺口起了这个名字……”   张闻一见他说的头头是道,难得笑了笑,“我来帮你捋捋……我看的是谁的牙口?”   没憋住笑,周隽要头槌张闻一,被他给抱了满怀。   “别去想那些奇奇怪怪的名儿了,张闻一这三个字就是用来叫的。你非要叫夫君,也没什么,早晚习惯了也罢……”   “叫你夫君无非是我觉得到底是找了个人家,觉得心里有底了……”   “所以,着急忙慌的还要帮我谋算谋算了……”张闻一是看见师父没了心气儿的,师哥过世后,王副院长那边就做大了一些,原本王副院长本人工作能力就强,师父没心去制衡,就越来越势大了。   出事前去格德,一是为了完成佛爷的后续手术,二是顺便把年假休了结果出事去到了凉武。出事是意料之外,被派到格德是王副院长的分化之举。   为佛爷做小手术的时候,卫生部的巡回检查到附二院,王副院长承担了这次工作。巡查工作很圆满,王副院长分管的科室全都得到了卫生部的表扬。   肿瘤科这边张闻一不在,自然是不在承担巡查任务之列,倒是陈巍那次因为巡查时在某个科室合作手术,临危不乱解决的了跟岗医生在手术中造成的过失,让巡查小组的人也是一顿表扬。   也不说县爷县爷看了这局面心急,张闻一自己也是知道的。可是……这些事情张闻一向来不愿意参与,总觉得与治病救人不是一路事情,没必要花心思。   以前师哥说,自己也没往心里去。这次回来,原本也想着一步一步退到医生岗位上就好的,结果事情却好像往另一个方向飞奔起来。   不但师父有心气儿了,自己这边还有了“狗头军师”,可军师不知道,张闻一想退下来是因为有了“军师”,更不想跟他们掰扯这些事儿了……   “张神医,说到治病救人你最是正经的人……”周隽靠到他肩膀上,“你若就这样下去,终究没法子治病救人的,多多少少你也感到了些变化对不对?把你视为敌人的人,不把你打倒,终究不会心安的。”   “县爷你知不知道……”   “我知道。最长可以五六天见不到人,回家板凳没坐热就可能再被叫回医院,抱着枕头睡觉的时间比抱着人的时间长得多……可是我不愿见你因着没法救人而沉静无生气的样子。”周隽朝着张闻一的脖子靠去,说话间亲亲吻了他的脖子,“胭脂部的时候、刘捕头伤重救不回的时候……张闻一,我都记的……我当时想不明白你为什么那样?现在我明白了,大概那些状况如果是在这边都能救回来……对不对?”   “胭脂部的不一定。刘捕头一定可以……”张闻一最是无趣,不管说什么都一板一眼。   听着他的话,周隽轻轻笑了笑,再说:“我要你无拘无束尽情去,谁也不能把你困住。”   “周隽……”   “这是我欠你的……”周隽心里把话说完,无视张闻一叫自己的事情,大声道:“师父是我劝回的,他这两天哼的歌都是‘革命人永远是年轻,好比大松树冬夏长青,他不怕风吹雨打,他不怕天寒地冻,他不摇也不动,永远挺立在山顶……’我应该没有唱错吧?”   哼唱完毕之后,周隽十分认真地问张闻一,“这歌儿跟我听过的曲子不一样,跟甜甜她们听得曲子也不一样,听着心里有一股正气,我喜欢。照你的说法,有阳间的书,那这就是阳间的歌儿……”   周隽倒是会总结。   张闻一还说一句话,周隽这家伙想一出是一出,已经使劲在张闻一的脖子上咬了起来。   “周隽……啊……嗯……还来?!喂……”   趁着自己唱歌乱了张闻一的头绪,周隽就出手了。县爷人就是县爷的人,从今儿起,就烙上县爷的标记了,哼!   对着浴室里一扇门的镜子仔细看了看,张闻一觉得自己脖子上的痕迹是没法子一两天内消除了……想到这些张闻一好像有些明白了。   上楼的时候,周隽正趴在席面垫子上载电脑上下棋。   张闻一一脚踩上他的腰,使劲蹬了蹬,周隽“啊啊”叫。   “别弄,我要赢了……”周隽不搭理他,说这话的时候落了一子,对面的也不知道是什么神人,全没间隔也跟了一子。   张闻一蹲下来看电脑屏幕,毫不在意县爷的胜负,冷言冷语道:“圣京妙手,我脖子上的痕迹是不是要招摇过市才行?”   “嗯?!”周隽翻过身来,面上没有绷住笑,“对,明天不许穿有领子的衣服……”   看着张闻一脖子上一片“小草莓”,周隽得意得笑着手上没注意动了鼠标,落下一个无敌大昏招。   对方反手极快,县爷下了一晚上好不容易鏖出来的好局面,一瞬间就被反转了……扔了鼠标去抱张闻一的腿儿,“我输了,都怪你……今晚我要睡床上……夫君,好夫君……”   自打周隽“先斩后奏”以来,为了隔离他,张闻一就没有让他上过床。 第50章 第四十八回   闹钟响起的第一声,周隽唰得睁开了眼睛,听见张闻一的动静立刻翻身爬起来,趴到床沿上,和刚张开眼睛关闹钟的张闻一对视上,精神得模样让张闻一吓了一跳。   周隽伸手摁住他的手,说:“你今日无论如何都要跟柳医生打个照面,不能叫我白咬你了……”   “……”   “我还咬你……”   张闻一认命睁开眼睛,“我知道了。”   周隽不说话撩起自家的被子盖住脸,心满意足闭上眼睛躺下继续睡。没一会被张闻一扯开脸上的被子,说:“看我的日程别偷偷摸摸……”   “本县正大光明看的,只是那时你刚好刷牙去了。”周隽可不丢面子,不认。   张闻一避嫌柳源好几天了,周隽都找不到机会。日程上写着今日张三术后回查,可把周隽高兴坏了。   话说完了,张闻一不搭理他,把被子又给他盖上,下楼洗漱。   周隽在被子下面一想到他满脖颈的吻痕,呵呵呵地傻笑起来。   张三先生的病房阳光充足,这时候已经是照入半间的朝阳了。之前因为病痛而发黑的面庞,现在能看出些红润来,他被照顾得很好,自然恢复得快。   柳源站在门边上,张闻一进门之后,他自然就落在了他的右后方。   进门之后,张闻一没瞧见柳源,偏头房间里找找,和后边笑着看过来的目光相遇。柳源这边看过去,张闻一脖子上的吻痕一览无遗。   怎么说呢?面前虽然没有周隽那笑眯眯的脸,柳源却仿佛看得很真切呢。   张闻一点了点头,柳源双手从白大褂兜子里拿出来,也点了点头。拿起小茶几上的记录表,往张闻一面前来。   工作就是工作,张主任这会儿倒是不避嫌了。   “哦呀……”张三先生对张闻一打了医生招呼。   张闻一也回了一声,对张三先生身边的工作人员说:“我只会说几句而已,还得麻烦你翻译。”   那位工作人员点点头,回头对张三先生说了。那边回话说:“感谢张医生的医治,听闻当时是您和凶徒交涉的,以为是本乡人。”   “不,只是因为医疗援助在格德待过一段时间,那儿的佛爷精通两边语言,恰好在院治疗,常见面,便学了几句。”张闻一寒暄着也没有停手,仔细检查了张三先生的术后恢复情况,按了按腹上,“这里会痛吗?”   工作人员还没说完,张三先生就摇了摇头。   张闻一点点头。   那边工作人员代转张三先生的话说:“格德的佛爷是大智慧俱身之人,不受邪魔诱诓。”   张闻一想着在病房里投影打游戏的格德佛爷,作为一个涉略太过复杂的博物家,砍翻队友也能一人完胜,不受邪魔诱诓的原因可能是他本身比邪魔可怕……想的这些不能说出来,张闻一对着张三先生点点头,把这对话结束了。   检查情况十分好,张闻一看向柳源没什么要说的,张三医生的情况他应该比自己更清楚。   柳源说:“后天我们转院,谢谢张医生这段时间的鼎力相助。”   “不客气。”张闻一回了一声,出了张三先生的病房。   柳源回过头来看看张三先生,张三先生便同翻译的工作人员讲话,说出来是:“格德佛爷向来离经叛道,不为我们所容,这边的朋友甚多,张医生只是其中之一且不以此为炫耀,我想你们是多虑了……”   柳源没说话,看一眼旁边一直戴口罩站着的超低存在感的某人,“满意了?”   那人摘下口罩,是袁锵,吊儿郎当笑着说:“职业病。”   “我猜你该来找我了。”柳源倚门看着张闻一。话说完了,把分拨给他们的专用办公室打开,自己先转身就近找了个椅子坐下。   张闻一站在门口不动,柳源抬头笑看着他,有一次看见了他脖子上的吻痕,叹口气道:“也好,那天你是全都听到了对吧?所以,要跟我说什么?”   “多谢错爱。”张闻一语调淡淡着,仿佛谈论的是天气,“上次拿你的笔,没找到原来那支,拿了一支新的来。”   “没了?”柳源笑得更厉害了。   “没了。”张闻一说。   “从听旁人说你的事,我就想这个人可真是太一板一眼了,见到你之后更是这样觉得,没想到,这种事情也一板一眼。接下来是不是连话都不打算跟我说了?”   “如无必要就不说了,我的确是这样打算的。”张闻一据实以告。   柳源自己把话给说到了尽头,却是笑得不行。   张闻一想自己的话和事都办完了,转身要走。   柳源叫住他,“一点儿别的话都没有要给我说的吗?”   “没有。”一点儿没犹豫张闻一回复了柳源。   扬一扬手中的新笔柳源说:“那能拜托你给隽隽带个话吗?”   张闻一摇摇头,“你可以自己联系他。”   面对张闻一毫不犹豫的拒绝,柳源有点儿没有预料到,笑着说:“我跟他还能见面?”   “只要你愿意。”张闻一觉得,周隽也很愿意的,毕竟县爷这个人做事圆满之外,也喜欢斩草除根,还喜欢究根问底。   那天晚上,县爷问为什么柳源知道还来明抢,这个问题张闻一不明白。张闻一觉得自己来问柳源这个问题也不应该,自己对他无意,任何多余的言语都可以算冒犯。所以,柳源有话想给周隽说,周隽也有不明白,联系一下对周隽来说可以做个复盘,指不定县爷还觉得有意思,只是这中间人不能由张闻一来做。   柳源看着张闻一,忽然觉得自己从头到尾都小看了隽隽,既小看了隽隽和张闻一之间的感情,又小看了隽隽在张闻一心中的位子。前者,柳源认为他俩之间做主唱的是张闻一,周隽天真乖巧,是妥帖听话的那种,结果,周隽同志一脸小白兔的模样占有欲和领地意识强成了肉食类。   后者,柳源以为张闻一会事无巨细、小心呵护,没成想张大夫是鹰妈妈,只管一脚踢出去,飞不飞得起来靠你自己……不、不、不,看张大夫的样子,对周隽能顺利飞起来是十拿九稳。   啊!!!   柳源真是恨死自己的草率了,或者说,真是恨死这两个里外不符的混蛋家伙了。   “好,我会联系他的。”柳源耸耸肩,说完便走,不再想多跟张闻一待一会儿。一边走一边自嘲:“果然不应该一时迷了心窍干这种绿茶行经……这就不是凡人能干的事儿……”   附二院是“大庙”,从来不缺优秀人才,大多数时候行政方面比较头痛的是“选择”。金院长以来的惯例都是各个科室主任参与会议讨论后民主投票,是以才有他同张闻一说的锐欣能分掉陈巍票数的说法。   一个公开手术对于医院来说不大也不小,而对于金院长想要“重整旗鼓”的想法来说,是开门第一件。   张闻一进会议室的时候,大多数科室主任已经到了。他从前门进来,依次同几位前辈打招呼。   张闻一对前辈一板一眼的尊敬在医院里尤其出名,前辈们取笑是要取笑的,嘴里也要说“闻一迂腐得很”,回过头来又觉得这是实心眼的好孩子了。   到他们几个年资相仿的主任位子,张闻一还没坐下来,被心内的艾主任和眼科的老裘给挤兑了。   一个说:“投了票,收款码就发给你,自己看着给我打款。”   另一个说:“徒弟这是要上天了,跟驸马爷干……”   “来送票的就不要废话。”张闻一一人看了一眼。   艾主任把椅子给张闻一拉开,说:“老张嘴硬啊,我要是把票送给我家锐欣妹妹,你不心疼徒弟?”   老裘直接坐到艾主任拉开的椅子上,“老张除了嘴硬也没地方硬了,横竖是他肿瘤科出去的人。老张说说,锐欣妹妹真的都不带搭理你了?”   “那是,他多没良心……”   这两个话痨坐在一起就没有清净,张闻一这么些年早就习惯了。   “还不给徒弟拉票?”艾主任终于也坐下了,仰着头问张闻一。   他俩定了位子,张闻一才往最右边去坐下,“锐欣很好。”   “得,这话我爱听。”艾主任拍拍张闻一的肩膀,“徒弟年轻。”   “妥了。”老裘把手机拿出来放到桌面上,顺手拿出来的还有一只不知道从哪儿摸出来的笔,忽然反应过来不对,“嘿,不是说好给妹妹拉票么?怎么变成他在吩咐了?!”   “你们废话太多,听不下去了。”张闻一也不想看他们了,低声道。   “讨厌!”艾主任越过老裘伸手给了张闻一一拳头。   张闻一被他那故意装娘的声调给弄笑了,默默地把凳子往更右边挪了挪,离他俩远点。   这边刚坐好,那边王副院长进来会议室了,她面上笑容如春风,同看见的各位同事一一打招呼。瞧见了张闻一,对张闻一招招手小声道:“闻一,你过来一下……”   张闻一还没作反应,话痨二人组先对了眼色,两个人同时看向张闻一。张闻一表情淡淡颔了颔首,起身跟着王副院长去。   会议室前门外边,张闻一背对着里面。   “之前我们谈的事情,锐欣过来提申请那天,我也跟她谈了谈……”王副院长目光热忱地看着张闻一,剩下的半截话没有说,“现在这个局面我也没想到……”   “顺其自然。”张闻一也算是回了话。   “你看,小徐的话年轻,怎么都可以上手术的……”王副院长后半句的意思有点儿明显,“主刀也好、助手也好,多一种经历而已,都一样……”   张闻一还没回话,听见会议室里金院长叫自己,“王院长啊,你跟闻一快回来,等你俩过来就点名……”   看向那不知道什么时候到位的金院长,张闻一对王院长点点头。两人一前一后回去了。   金院长见他们回来,就清净了会议室说:“手上都还有活儿,齐了咱们就长话短说。”   组织的邵副院长叫大家坐下,数了数算是把名点了,看一眼老金算是回了话。   “就是这三个娃娃……都是好娃娃,也不要我介绍,你们心里有数的。咱们老规矩了……大家就不要藏着掖着,有什么说的就直接说。”金院长开口直奔主题,“我呢先表个态,这三个无论谁推出来我都满意的,都是咱们医院的年轻人里蛮好的了。小徐踏实,陈巍呢有才气,锐欣啊这两样都有,年纪比小徐小陈大一点算姐姐,稳重的。也就不废话了,发选票。” 第51章 第四十九回   半中午周隽抱着一袋红提紧了奕心居。大串的献给老板娘,小串的自己抱在手里啃,见他不生分,老板娘直接接过红提给他洗干净放到盘子里送到棋盘边。   “中午吃黄辣丁。”老板娘放下盘子就直接给周隽讲了讲午饭的菜单,又看见他啃红提啃得难看,把盘子里的拿一颗起来,利落地撕掉皮,放到他嘴里说:“祖宗,先撕开再吃。”   周隽点点头,觉得这种葡萄的确不如昨天那种小颗发紫的好吐皮儿。吞了这颗笑说:“中午跟着您吃香喝辣。”   老板娘被他嘴巧逗笑了,“你们今天约了下午?”   “嗯,我想着反正临阵擦枪,就早点过来了,金爷爷他们午饭之后过来。”周隽将平板立在桌面上,抱了棋篓,看平板上今日对手之前的比赛,觉得这个开局平凡普通,却是被对手给下出了花儿。看清了之后,摆子试试同样的开局。   没下多久,奕心居门口出现了一脸阴沉的陈巍。   虽说在下棋,周隽约了人,自然是牵挂着门口的,当陈巍一出现,第一时间就发现了他。   高兴地站起来挥挥手,周隽生怕陈巍见不到他似的。   奕心居的茶十分一般,周隽也不挑,下棋来的何必这样讲究。   邵副院长组织监票、计票,金院长挪了自己的椅子往边上去,和王副院长、李副院长坐在一处。等也是等,大家开始细声聊天。   “今儿看到羽芊在医院,叫我一声金伯伯还没敢认,比之前结婚的时候看着红润些了。”   王副院长听了便笑着说:“没出息的很,一心想怀孩子,把工作辞了。今天是过来孕前检的。”   “说自己女儿怎么就没句好话?抱孙子可是好事儿,当然抱孙子也有一个地方不好,你我又长辈分了,被催着变老。”金院长目光看向正在快速计票的那边,意味深长说:“不过嘛,我们这行老当益壮的大有人在……”   王副院长听出话音来,抬了抬眉毛。   “你我还是有希望随这个大流的……”金院长感叹完了,转身伸手拍拍李副院长,“李院长,之后抽空我们碰头一下人家来进修的事,我这回开会可是被告状了……”   那边李副院长听了也是神色动了动。   身边的话痨二人组没打算放过张闻一。   “瞧见没?”   “瞧见了……这气氛比我们这儿差多了。老张,金总这回气色挺好啊?”   张闻一被他俩提醒了又提醒看师父那边,从头到尾也看了个全。   邵副院长那处计票结束,公布投票结果。   陈巍十九票,徐靖安六票,苟锐欣二十一票。   金院长看了这结果,笑着跟王副院长说:“我们医院女同志很厉害,都是因为有你这个标杆在……”   “我不太懂怎么操作,你来删除。”周隽把手机递给陈巍。   陈巍看着他笑眯眯的模样实在没什么好心情,也不伸手接周隽递过来的他的手机。   “陈医生,莫要怕。我做事惯来一件归一件。说是全都给,就全都给。”周隽看他不动,把自己的手机又往他面前推了推,“我山上下来不久,这操作不清楚,你自己来最是安心。唯有一点,手机要给我留着,新的呢。”   “我为什么相信你有这么好心?”陈巍觉得大师兄回来以后,他身边最让人失算的就是这个家伙。   “你来了呀。”周隽见老板娘把茶水端了过来殷勤起身,双手把茶水捧到陈巍面前,恭敬放置好了,端端看着他又说:“再者你也没有别的法子了呀。”   在这边周隽清清白白的背景,除了张闻一没有别的关系。张大夫作为一根远近有名的枯木头,基本上也是没什么破绽。不然陈巍在这件事情里怎么会这么克制一点儿都不动作的?   “当然,我也不吃亏。”周隽脸上挂着公平买卖童叟无欺的笑。   耳听着周隽说这话,陈巍哼一声说:“心里稳当了?”   “正是。”周隽也不藏着掖着,锐欣姐给自己发过信息了,投票结束,她以微弱的优势拔了头筹,“你看多好,你也少了麻烦事儿。”   陈巍看着说得真真的周隽,就是这个家伙自己说:投票这件事情谁也说不准,若是您胜出了,还烦请去推迟一下。小嫂子到医院检查身体也不是很理想,犯不着放着爱妻不搭理折腾这种名利事。你放心,只要公开手术的事儿您推辞了,所有的照片视频都还给您……把威胁人的话说得好似助人为乐一般,现在又腆着脸说你少了不少麻烦事儿……   真是个“妙人儿”啊,把自己翻来覆去的拿捏。   把手机推回给周隽,“你以为我会这么天真的相信你吗?”陈巍往椅子后边靠,“要不这样,直接说要什么才肯放过我,我们一笔清。”   “现在就一笔清。”周隽眨眨眼,事情到这个地步也没陈巍什么事儿了。   “别拿腔拿调。不管是你还是大师兄,你们的拿腔拿调我都讨厌死了。”微微抬起头,陈巍斜看着周隽,“一个装腔作势的圣人医生,一个扮猪吃老虎的山上傻小子,你们演着不累,我看着都累。说吧,要什么?”   “呵呵呵……”周隽抬手撑着下巴,叫陈巍给说笑了。笑得倒不是说自己的那句,是说张闻一的话。“装腔作势的圣人医生”,这句话要不是陈巍说出来,周隽还从没想到过。张闻一确实很“圣人”,还是很不受人待见的那种“圣人”。   你看张大夫手里从来没有什么医生那种常有的“灰色事物”,从不跟药物代理有瓜葛,从不收病人红包,从不在工作上耍手段弄心机……说偏点儿,甚至,县爷送上门都不上手……   这么一个真圣人到旁人眼里,因为太“真”了,到成为了装腔作势出来的理由。   县爷有些后悔了,原先凉武的茂族耆老说给张神医修生祠,应该允了的。   看着脸色已经沉得不能再沉得陈巍,周隽真是没良心透了,一点儿不想跟他玩心计换利益,而是继续踩住痛处往下挖,“讨厌你大师兄不是一天两天了吧?”   “……”陈巍被着突然一问给打了个措手不及,眼神闪烁起来。   “让我猜猜……”周县爷兴致来了,“原本以为自己是个天之骄子,忽一遇到张闻一这家伙,对比之下,自己什么都不如他了。平身所傲与他对比皆为下品,恨由此生。师出同门,抵足相处,无有发现破绽缺憾,恨之越深。恨不能将其踩在脚底,踏入污泥,才能抵消自己心中不如他的妒忌……怎么样?我说得准不准?”   “妒忌?!我怎么可能妒忌他?!”陈巍唇色发白,否认得可快,“他喜欢的人,最后可是跟我在一起了。我会嫉妒他?不过是我的手下败将而已。”   端起木纹盘子,周隽决定不要陈巍有机会吃这盘红提了。挑了一个最大的放进嘴里,甜得腻人,周隽轻轻笑了一声,轻飘飘的眼神瞄过陈巍,一个字儿都没有说,便把陈巍刺激得开始讲述陈年旧事。   “你可以问问你家张大夫,还记得兰驰阳是谁吗?眼巴巴围着转的师弟,最后可是看也没有看他一眼……兰驰阳是我的情人。他张闻一算什么呢?暗恋者而已,还是那种最卑微的暗恋者,暗恋对象都不知道他的存在呢……”   翘着手指头撕掉红提的薄皮儿,周隽又咬了半口,香甜,吞下后忙不迭地问:“你这个就对不起小嫂子了呀?律法上是不允许纳妾的……还是男……那个,兰驰阳……儿科的?”周隽忽然串起来了,“是不是回家开……医院,不,嗯……诊所,对是这个词儿,是不是开诊所的那个?”   忽然就转向了的话题,让陈巍有一种被耍了的感觉。表情变得十分扭曲,“你是寻我开心来了?”   “不不不……”周隽双手抱着红提盘子,头摇得像拨浪鼓,“就是确定一下……你确定……兰驰阳是你的情人?不不不,他怎么会看上你?嗯……好吧……幸好他看上了你……”   说到最后周隽更像是自己同自己说话了,高高兴兴又吃了一颗红提才有空照顾一下陈巍,“陈医生,视频和照片真的都删除,真的真的……”   “我来见你才是真傻……”陈巍算是冷静了,嗖得站起来。   捡起自己的手机,周隽赶紧说:“陈医生,那个删除一下也不亏……”   陈巍已经走了两步了,在周隽说了这句话之后,转身过来,拿起周隽的手机放到地上,顺起桌面上的大理石摆件将手机砸了个稀巴烂……   “我的手机……”周隽看着手机心疼,又觉得陈巍吓人,抱着红提盘子往后退得远远的,还不忘吃一个红提压压惊。   “姓周的,你最好别再打我的主意,不然……”   “嘘!”拿着一颗红提竖起食指打断陈巍的话,周隽微微笑着说:“可不能再说了,陈医生,威胁恐吓他人是犯法的哟,情节恶劣的五年以上十年以下并处罚金……还有,我的手机快一万元了,是贵重物品,我报警也是可以的……”具体是个什么条款周隽记不清楚了,总之,人人平等的法治社会就是好。   陈巍重重放下大理石摆件,整了整自己的衣服。   周隽吃着红提,慢悠悠走到陈巍面前,灿烂笑着说:“你最好也别再打张闻一的主意,我的人,我顾。” 第52章 第五十回   连退两步,陈巍悻悻离去。   周隽将手上的大颗提子抛起来又接住,若有所思得放进嘴里,咬下半颗后长长的叹了一口气,奔着自家的手机去,“啊,这个杀千刀的,不知道还能不能修得好……”   老板娘见他咄咄逼人的样子一秒钟变哭丧脸,好好的紧张气氛瞬间就没有了。老板娘从吧台里出来,“祖宗你这是唱哪出啊?”   “嗯……”拿起屏幕碎成块了的手机,周隽笑着说:“意外、意外……”   投票结果让一部分人意外,也让另一部分人也不意外。作为不意外的那一部分人,张闻一起身后淡定的依次将椅子推进会议桌下面,一路推到会议室的门口,变成了最后一个出会议室的人。   拿出手机,想看看县爷有没有什么信息发过来。按照县爷的习惯,每天到这个时候,已经给张闻一发了几十条了。   有时候是睡意浓重的语音,问牙膏没了新的放在哪儿,问为什么没有吃他准备好的早餐,还会问下午什么时候下班;有时候是路边随手拍的照片和小视频,画了一半妆做鬼脸的自拍照,路边上看不懂的公交线路牌,上了树下不来的别人家的猫;有时候是一句半句专门撩拨自己的文字,平白无故的发过来“张闻一……”,快中午了发一句“我不想起床”,下班时候还会收到“请问你现在距离我有多远?”   县爷也从来不纠结自己回复不回复的事情,大约是对自己能及时回复这间事情不带期望,只凭自己喜好随意发送过来。   这些信息张闻一大多数都没有及时回复,可是每一回看见张闻一心中总是喜欢,欢喜过后才是简单的回复。不得不说,回复的时候,是张闻一一天工作之中最愉快的小时刻。   张闻一有认真想过为什么县爷絮絮叨叨的这些信息能让自己如此喜欢,大约是因为它们把县爷和自己无形的又紧紧地联系在了一起,另一方面,这些一点一滴的信息汇聚成县爷在这边散淡无忧的生活,是张闻一最想他得到的生活的样子。   所以,当张闻一看见信息列表里被置顶的县爷并没有发来任何一条消息,着实感觉被当头泼了一盆冷水。   “要过来吃午饭吗?”张闻一轻轻敲了几个字发送过去,等了等,没有等到回复,关了屏幕往电梯去。   忽然有信息提示音,张闻一飞快的拿起来看见是苟锐欣问他要不要一起吃饭?张闻一回复了OK,苟锐欣立刻发送了七楼护士站的照片,豪华外卖已经抵达小小会议桌,堆了半张桌子,照片里还有正在拆外卖口袋一脸傻笑的徐靖安的半张脸。   “你一个人?”“隽隽呢?”“你弟呢?”   张闻一对于以上的问话已经不想回答了,又一次打开手机看了一眼,还是没有回复。   刚刚轮着进来吃午饭的谢婷婷飞快瞄了一眼张闻一的手机,那个小葵花头像一看就知道是周隽,特别看不上张大夫地说:“张大主任,那边角落里给打个电话不好吗?看多少次手机了,怎么,主动联系人家跌你身价了?”   “也许在睡觉。”张闻一还是关上了手机。   谢婷婷翻他白眼儿,旁边的苟锐欣笑着说:“没睡。老裘给我发了结果,我给隽隽说了,精精神神地回了句话呢……这也没多久,应该不会睡吧……”   “锐欣姐,不是这样的,张大主任就是特封建。”谢婷婷作为吃完饭就可以下班的人,此时气势正高,“从来不主动找隽隽,那种以夫为纲的尊贵劲儿你知道吗?特别端着……”   “这些都是什么词儿?”徐靖安咬着半尺长的卤排骨,一句都没有听懂。   “小傻子滚一边儿去……”谢婷婷拿勺子敲敲自家饭盒,一眼瞪闭嘴了小徐医生,回过头来继续讨伐张闻一,“端着呢一开始的时候好用,人家巴巴的,你还这样就没意思了。特别是……隽隽吧哎呀……那是把你捧在心口上啊你知不知道,半句歹话都没有,挖都挖不出来……你知道吗?”   “你是不是暴露了什么?”张闻一觉得“挖都挖不出来”这句真是很具体了,甚至能够想象出谢小姐当时张牙舞爪的表情。   “啊……不,我就是看不惯你那端着的劲儿。暴露就暴露了吧……真的,你这样特不好。赶紧地,打电话过去……问他吃饭没?要是没吃,从小徐医生手里给他抢出一顿好吃的来。”   苟锐欣听了谢婷婷的讨伐,接着说:“老张呀,我觉得婷婷说得……挺到位的。”转折来得太直接,苟锐欣自己都笑了,“你这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一口肉吞下去十分满意地徐靖安说:“就怎么都觉得你们在教直男宠老婆……”   看一眼自己的傻徒弟,张闻一起身出了护士站。   “我师父不是因为我才走得吧?”徐靖安伸手又拿了一根卤排骨。   “就是你。”谢婷婷摁住小徐医生的手,“松开。告诉你,我家隽隽也喜欢吃这个,在不能确定他过不过来之前,你没资格动了。”   “呵呵呵呵……”苟锐欣被她俩逗笑了,忍不住问谢婷婷,“这家伙真什么都不懂?”   “唉……徐医生能活到今天都是他师傅带的好。”谢婷婷看见徐靖安拿别的东西吃了,赶紧替隽隽把排骨收起来,这句话在苟锐欣耳边轻声说完了之后,还补一句,“还常常跟隽隽勾肩搭背给他师父上眼药,你说养个徒弟养成这样师父得多吐血……”   “算了……”看一眼又吃得高兴了的徐靖安,苟锐欣准备日行一善,“你别点醒他了,对孩子刺激大……今天我已经刺激过他了。”   “哈哈哈哈……也是。算了算了……我给隽隽拍一个,张主任那儿我不指望了。”谢婷婷拿出手机把卤排骨拍了给周隽发过去,语音给他:“哪儿呢?快来护士站吃好的,用命给你护着的,快!”   “您所拨打的用户已关机。”张闻一第三次拨打周隽的电话后,得到的仍然是这句话,退回到微信还是没有回复。   一些慌张从心里生了出来,捏着手机往护士站走,张闻一又宽慰自己要么是手机没电了。   推开护士站的门,里面三个人望着他。   “关机了。不用等他。”张闻一把情况说了。   谢婷婷看看自己的手机,也是没有回复,“你得罪他了?”   突然被这样问了一句,张闻一还真就想了想,自己得罪县爷什么了?   不让县爷上床睡觉,也不要县爷近身。   大约就是这件了,不过县爷每天都跟自己辩论这件事情,没看出来县爷会因为这件事情而开罪自己的样子……   摇摇头,张闻一说:“兴许昨天晚上忘记充电了。”   徐靖安把手伸向卤排骨,谢婷婷拍掉他的手,说:“我们一人一半。”   苟锐欣见这件事儿差不多了,对张闻一说:“我除了来请客吃饭,还找你有事儿。”   张闻一点点头,苟锐欣就先往外边走了。   抽出一根细支薄荷烟,苟锐欣自己点上。张闻一站得离垃圾箱近,见她点了烟往他身边走两步,抬手让她过去。   “什么时候又抽上了?”张闻一记得她怀孕之后就戒了,都三四年没抽了。   “你出事之后,跟陈代主任摊牌那天。”苟锐欣倒是记得清楚,“不要念,抽得很少,一包烟能装一周。”   “对不起。”张闻一认真觉得这件事情自己有责任。   “呵呵呵……对不起说得很好。”苟锐欣弹弹烟灰,笑着看他,“我不是找你兴师问罪的,我是想跟你坦白的。”   大约是公开手术这件事……张闻一心里还是有些谱子的。   “你肯定对不起我的,不过你家周隽挺好。”苟锐欣前半句很是嫌弃的,后半句一提到周隽便又有些高兴了。   “你家周隽”几个字钻进张闻一耳朵里,张闻一心中“谱子”就更清楚了。   “之前你来找我,我拒绝回来呢,确实有点儿言不由衷。急诊待久了都不太知道自己为什么学医了……我肯定想回来。”苟锐欣抽了一口,淡淡的烟飘出来,“不过,得靠我自己。张大主任,你靠不住……”   张闻一态度端正得接受学姐的评价,一点儿反抗都没有。   “所以,这次就没有给你留面子。”苟锐欣想起周隽问自己的话——没有怨过?——觉得只是跟学弟关系很好不好意思生出来而已,其实怨多得很。最大的怨恨是同甘共苦干起来的肿瘤科被鸠占鹊巢,张闻一回来了却是一点儿不上心,一切随缘的样子……   对苟锐欣的话,张闻一毫不意外,回来之后自己确实是让人失望的。这也没什么可以解释。一来张闻一之前没有想过要回来,二来回来之后带着周隽,张闻一只想用最快的方式让自己和周隽能够进入平静的生活……但是,张闻一忽略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那就是树欲静而风不止。   周隽说得对,把你当对手的人,不会因为你的退让而放过你,只会在他自认为把你打倒之后才会停手。   自己回来后的所作所为不但让信任自己的人失望,应该也让周隽失望了……   “我是个没有什么脑子的家伙,这次能够抢到这个机会,其实……”苟锐欣想了想,跟张闻一还是要说实话的,“是你家周隽来给我参谋的。”   抬头看向苟锐欣的表情终于有了变化,张闻一甚至苦笑了一下。   “你不知道?”苟锐欣将烟头熄灭在垃圾桶上方的烟头专门收集处。   张闻一现在知道了。   知道了这件事情之后,所有的事情就串联了起来,呈现出了一条清晰的线。   拽着这条线的人——是手机关机了县爷。 第53章 第五十一回   接受张三先生的手术是成就王副院长业绩的行为,同时也能让医院的人看清楚,金院长的人她也可以安排。   和这件事情并行的是公开手术的人选自然不需要自己的参与了,毕竟张三先生这件事情一上马,就意味着很多时候要优先考虑这边,自己也不会成为公开手术的竞争者。   当机立断让徐靖安来同自己说想上公开手术的人自然是周隽,当时就是周隽开得口。而后趁着金院长回来迅速找到了发力点,把师父拽了进来。   点化自己把锐欣姐调动回来,却又背着自己跟锐欣姐商量拒绝,这些一方面是为了给师父看如今人心散了,另一方面是让医院里的人看见还有人敢在王副院长手里争。   再下一步,锐欣姐进入到公开手术的竞争中来,不但消磨掉了小徐打不动陈巍的被动局面,还彻底挡住了王副院长的这一轮进势。   今天投票的那一场会,都看明白了。   张闻一觉得自己脑门上可以贴上“大傻子”三个字了,黑体加粗的那种。   “你不知道的话……那你到底是哪点儿让周隽看上了?”苟锐欣想着这句话的时候是觉得挺不好的,可说出来之后,心底里的愉快真是非比寻常啊,特别是看到张闻一很是认真在思索着给自己答案的模样,更是愉快上天了,这种败家子就要来磕头认错的激动心情,一个字儿——爽!   哪点儿让周隽看上了?   张闻一看着楼梯间墙壁上因为粉刷不均匀而出现的深浅颜色,说:“大概是他不忍心……”   县爷不忍心自己被他拒绝之后还咬着不放,不忍心自己回到这边一副自以为是的样子跟他说些可笑的话,也不忍心自己一步步的走到难以为继的地步,还不忍心让自己看不清楚县爷的真心……县爷已经把真心捧到自己面前很久了。   自己做了什么呢?叫他去挑去选……蠢透了!   “真是这样的话,张闻一,你很危险哦……”苟锐欣靠楼梯栏杆笑着说:“上一次喜欢人是没告白就被三振出局了,这一回都到这个地步了,小心别人嫌弃哦,你还端着一股子以夫为纲的尊贵劲儿……”苟锐欣太喜欢谢婷婷的毒舌了,这些词儿她都是怎么想出来的。   “我……是挺蠢的。”张闻一把这句话认认真真地说了出来,“我不知道我这么让人操心,我……太蠢了……他……”   “他面上嘴里都是天真的样子,心眼儿却是一点儿不少。这种精明的,适合你……”苟锐欣要做好事了,“你缺的,他都有。趁着他还不忍心,赶紧地,好好宠着惯着,也不枉费他掏心挖肺帮你这么一番计划。”   苟锐欣在说话的时候,张闻一拿出手机给周隽拨了电话,还是已关机。   “你跟他上午联系过?”张闻一话说得急了。   “有啊……”苟锐欣把自己的手机打开,跟周隽联系的界面清清楚楚。   苟锐欣说自己以微弱的票数拔了头筹。   周隽说真是太好了是最圆满的结局。   最圆满的结局之后……就关机了……   苟锐欣看了看手机上的话又看看张闻一。   张闻一仿佛也看出点什么了,说:“学姐,我……我、我还有个手术……”   “切哪儿?几点?几号手术室?”完了完了,结巴了,是真紧张。苟锐欣想起了张闻一第一次遇见撒泼的病人家属,那时候也这样。   “肾,四点,十二号……小徐清楚,我让他联系你。”张闻一说着开始迈步。   “人是你从格德带出来的,不可能是飞机场,那么高铁站或者长途汽车站就好……”苟锐欣跟上他,“家属那边说明是谁?”   “是小徐,病人是三岁小孩儿。”张闻一往自己的办公室去,“不需要……他要走,不需要去这些地方……”   半截话说完张闻一跑了起来,苟锐欣没听懂也不想关心了,能帮他的只有先把手术做了,如果病人那边不愿意重新排队的话……   奕心居三个老头儿到齐了,没有看到棋队的主力队员。下午正是生意上来的时候,老板娘换了一圈水壶刚回来,被三位老主顾盯上了。   “上午就来了,还跟我这儿吃了饭。到下午快两点的时候突然想起有事儿,火烧火燎就走了……”老板娘   闵大爷举着开着免提的手机放在耳边听,“关机。”   “那肯定啊……手机坏了。”老板娘放下手里的水壶说:“临近中午的时候,来了一个男的,长得挺不错的,跟隽隽聊事儿,聊完了呢也不知道发什么疯,拿桌上的摆件儿就给隽隽手机砸坏了……”   金院长听着这些怎么觉得很是扑所迷离啊……掏出自己的手机给张闻一挂电话,今天接电话倒是快。   “闻一啊,隽隽约了跟我们下棋,人没来,手机还关机了,怎么了?”   “我找到他给你回个话。”张闻一正掏钥匙开家门,“没事儿的,师父。你们先下……”   “什么没事儿啊,老板娘说了,说有个男的把他手机都砸了,是不是还差点儿打起来?隽隽吃亏没有啊?你怎么不报警呢?这事儿很大……我们明天比赛……不,闻一啊,人哪儿去了?你快找找……这边我们看看,谁这么坏?保持联系。”金院长一面同跟老板娘说话,一面跟张闻一讲,丝毫没有发现自己好像把事情搞得更乱了一点。   跟别人发生了冲突,手机被砸了造成关机,人身安全的还在奕心居混了饭吃,又突然离开了奕心居……把这些整理出来之后,张闻一推开了房门。   认真走了一圈,家里并没有什么奇怪的地方……   张闻一拿了车钥匙,立刻出门。进入电梯后,张闻一认认真真开始回想周隽有没有可能知道车的事情。   从格德到凉武的经过,是带着周隽回来之后张闻一才确定的。   那天牧区有牧民出意外,格德卫生院的车还没有回来。下了雨,能开到牧区里的车卫生院里只有张闻一的普拉多了。没有二话带着同事就出发,路过荒废的寨子时出了小擦刮,撞到了路边废弃碉楼基脚。张闻一和同行的人下来擦看后没有觉得有问题,便继续去牧民家。   救治了病人之后,格德卫生院的车也赶了过来,装着病人和同事往县城里走。张闻一自己开车跟在后面。卫生院的老司机在这条路上开了二十年,张闻一自然不及他熟悉,很快就落在后面。也不着急,一条路回县城而已。结果还是在荒废的寨子那边出了问题,那时候突然天突然变黑,下起了冰雹。冰雹比小指头尖大那么一点,让张闻一觉得不是什么大问题。   没有打算停车,继续赶的过程中却轮胎打滑冲出了路基。路基两旁是雨水冲垮土层造出的壕沟,就张闻一对自己车的了解,即使下去了也可以冲上来。便顺着壕沟控制速度往前走,一路开一路寻找重上大路的斜坡……   结果事情并没有张闻一想的那样简单,越往下越高的壕沟让他没有办法继续,往后退也因为坡度的问题无法达成。最后一次尝试倒车往上退失败,车子往下冲去。张闻一以为要撞上了之后,车子却像一颗石子入了水,冲进了新的世界。   没有小冰雹,听得见流水的声音。   张闻一没有敢熄火,打量灯光里的地方。   有树,格德没有树。卫生院里那颗柳树是当年红军来了种的,只活了那一棵,整个县城也只有那一棵树。   有溪水,格德的溪水只在雨季出现,今年的雨季已经过完了。   有圆石头,格德的石头是片石。   所以,不是格德。   不可能一直困在车上,张闻一也不愿意将车里的汽油就此消耗完毕。往后退是石壁山林,来路已无踪。之后的事情就像所有的小说里那样,张闻一将车隐藏进了山洞里,开始在新的世界找出路。后来他知道了那个地方是凉武和石门二县交界的界山。   拖着凉武县城老幼花了三天时间投石门县城,到的那天张闻一反应过来周隽没打算活着出来。要赶回去,走路是不行的,张闻一骑马冲进界山里开出老家伙回到凉武县城。   那天夜里所有人心里应该都是明白将是最后一夜,没有人对张大夫为什么突然能回来产生疑问。张闻一也只是把老家伙扔在南城门外原先互市里给防外商人用得临时牲口棚里……   然后是周隽受伤,按照县爷还醒着时候的吩咐,城破化整为零各自为政,张闻一带着他开车离开,是回石门县城还是进入界山博一次,张闻一选择了后者……   来时的原处张闻一已经记不清楚了,只是找到大概的方向,石壁也罢山林也罢,夜色里往前冲去。   石子入湖水。   发动机轰鸣声中出现的是片石累积的路边壕沟,一望无际的牧区草原,天色依然暗淡,天边最后的金红就要收入黑云。反光的路基标记桩让张闻一调转了车头,一往无前冲上去。   在最后的天光中,张闻一看见蓝底白字指路牌上写着:格德县城,48km。   电梯门打开,张闻一快步走进地下停车场,左转后远远看见了自己的车。跟随了自己快六年的老家伙静静的停在那里。之前倒入进去有些歪,周隽催着上楼没有挪正,先下也是那样歪着,并没有动过得样子。车身脏得没法入眼,车头的擦痕在不甚明亮的灯光下看着一团模糊。   看到它并无异常,张闻一心中安定下来。   一去一来,过去的地方、回来的地方通通都不一样,显然不是“地方”的问题。应该是“车子”的问题。   张闻一和周隽是格德佛爷交涉后坐直升机紧急送回来的,车子在稍晚的时间被托运回来。   张闻一只和佛爷讨论过这个事情,佛爷倒是通达,笑说这事情有趣,比张闻一积极,把事情一力承办下来。托运张闻一的车、为周隽办理了出生事项、派人查验了出擦刮的碉楼……   车子收到后,张闻一第一时间收到佛爷的消息,说:我们这边修车挺贵,你那车就运回去自己修了。能检测的地方,都检测了,和别的车没有区别。只是车头上卡着石头难以取出,取还是不取,看张大夫的定夺。   抬手轻轻拂过车头的擦刮处,张闻一蹲着身子验看那块石头。扁平无奇,像格德路边随意就能捡起来的那种石头一样,此时斜着卡在车头外壳中,的确如佛爷所说难以取出。   张闻一原先想的是交给县爷定夺,现在觉得还是佛爷说得对,应该是看张大夫定夺。 第54章 第五十二回   车子没有被动过,周隽不会回去凉武那边。手机是因为意外坏掉的,也不是他故意关机。   那么……那么……就剩下出意外,出什么意外了?   手机上谢婷婷也回复过来了,没有跟拍平面照那边的朋友一起,末了谢婷婷表示张大夫反省一下,真的没有欺负周隽?   已经反省过了,张闻一心里默默道:一直都在欺负周隽,从回到这边开始的每一天……   走进学院路之前,请师父问问老板娘可不可以看看店里的监控,查一查跟周隽出冲突的人是谁?   他要在周隽最喜欢的学院路找一找,也许,县爷只是出来买个什么好吃的而已……毕竟,县爷挣的钱一半都花在这条路上了。   看着那些花哨的店招,张闻一能记得周隽说的每一句话。   “罗记烤爪爪每天排队的那些人都是同一批哦,花钱顾来造势的,他家爪爪不好吃,前面巷子口红嬢烤的才好吃……”   “美乐仙豆糕是真好吃,红豆味的最好吃,张闻一我给你留了一个……”   “张闻一,这个这个照片你看我有大胡子……是韩国大头贴,有意思吧,下次我们一起去……”   “我都没有吃到,小满家的豪华冰粉……他们全都拿走了,这个是我给你留的,我可不可以吃一口……张神医我只吃一口……”   “女仆咖啡馆是什么意思?我想去……看起来不错,你不要去吗?试一下呀又不会掉块肉……”   ……   还有一件最重要的事情自己刚刚才弄清楚,县爷请你快出现,不要不给我机会……   张闻一穿行在学院路上,双眼不停地往两边看过去,终于第一次觉得县爷头上的丸子头是如此的好,可是却一直一直也看不到那个熟悉的身影。   在这嘈杂的学院街上,四周围人影攒动声音嘈杂,张闻一却什么都听不见,只能听见自己的呼吸声。   周隽……   周隽……   你在哪里?   又一次因为拿出纸币付款得到了全员关注。   “我不想要硬币……”周隽淡定地告诉服务生对于找回的钱币的要求,上一次丢了三个硬币,周隽再也不要重蹈覆辙。   “好的。”服务生收起周隽递过来的粉红色人民币往吧台去。周隽喝一口冰凉的百香果果茶,觉得还是学院路上只能打包走没座位的那家果汁店的好喝。   “你一定要这样?”穿着涂鸦风格体恤的柳源,单手撑着下巴,懒散地趴在咖啡厅的长条桌上。   从周隽这边看过去,对面的人像是另一个人,不是医院里那个一眼看过去永远最有精气神的柳医生。   把柳源又重头到尾看了一次,宽松的短裤也是一样的涂鸦风格,衣领子上还有一幅墨镜,运动鞋又是雪白刺眼得不行……   “你这样我很不习惯。”周隽才不要跟他讨论AA制付款果汁的事情,直接把话题跳过了。   “我休假了。”柳源笑起来,有点后悔今天穿这身了。压根忘记了周隽走到哪儿都是关注焦点,现在他们两个人在一起,一个顶着丸子头,刚才还优雅的拿纸币付款,自己穿得几乎就是个rapper……太扎眼了。虽然坐在角落又不临窗的卡坐,还是感受到了无数的视线。   “还是穿你的淡绿色衣服好看……现在这个样子像电视上唱歌吵架的那种卖艺的人。”   周县爷过于精准的描述让柳源忍不住笑,“隽隽,我觉得我应该撬你,而不是你家张大夫那根木头……”   “水性杨花。”周隽说完批语抱着百香果果汁喝了一口。   “对不起。”水性杨花的柳医生立刻端正坐好,向周隽道歉。   “没关系。本县……咳咳,本人向来大人不记小人过。”挥挥手周隽摆出一副不计较的样子,“不过,我警告你哦……我的人想都不要想了知不知道?”   柳源把自己的手机打开,当着周隽的面儿找出张闻一的电话号码删除掉,又找出张闻一的微信号,拉黑删除掉。   “满意了吗?”柳大夫表了心意,面上的笑容越发灿烂。   “柳医生,我就想问了,从第一次见面开始就明白的,为什么你还要继续?”周隽对他这一手有点儿意外,可也受得起,本来就应该这样。当然,就算他不主动删除,张闻一也不会搭理他一句的,枯木头还是有枯木头的优点。   “嫉妒。”柳源客客气气却一点儿没遮掩,“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你和他在学术楼前边走,我老远看见你们之前在大石头那儿说完了话过来的。旁若无人,亲密无间,招摇得很……这个人我也喜欢呀,怎么就到别人手里了……”   谢婷婷翻白眼的那个动作十分契合现在的场景,可周隽学不来婷婷姐的风韵,只能鼓着眼睛看柳源。   “还有不服气。当时你说什么来着……”柳源清了清嗓子,学周隽当时的声调:“闻一哥哥我饿了……”学完了立刻又恢复他原来的声音接着说:“活脱脱一个小作精啊……学术临床双大拿的张闻一怎么能被一个小作精捏在手里?!嗯,大概就是这样想的……”   小、作、精!   这三个字周隽确实不懂,然而听起来并不是什么好话,可惜手上没有手机,不能立刻查一查,便扁着嘴道:“不止吧,你心里是不是还想着张闻一身边应该站着你这样的一个医生,然后就是人人羡艳的杏坛双宿、神仙眷侣了?”   点点头,柳源端起自己的咖啡,小小地喝了一口,然后笑望着周隽,“十分是了……”   “你才是小作精……别人家的事情要你管,高的矮的瘦的胖的要你管!”周隽瞪住他,“你才是太久没做,心里生出病了!”   “我算算……”柳源当了真,掰着手指头按着月份数了起来,“这是第五个月了,自从我跟进这件事情的第五个月……脸上都长痘痘了……唉……还在你们医院关了这一个多月,简直不是人过的日子……”   “拿去!”周隽从自己的背包外边小口袋里掏出一个浅蓝色的避孕套,拍到柳源手上,“只要不是我们家的,你找谁都行……”   浅蓝色包装上印着讨喜字体的“happytime”,柳源仔细瞧了瞧,笑着说:“新款?”   “不知道……被做活动的派发的。”   这玩意儿已经在包里装了半周多了,原本以为是什么小零食的,接过手结果是避孕套。当时周隽并不知道这是什么玩意儿,看字面意思总觉得应该脸红,后来查到了是什么,没忍住好奇拆开了一个,整理开之后看懂了形状,一个人在家脸红了半天。   “你家张大夫是不是就是被你这张纯情小脸之下的‘热情’给拿捏死的?”柳源想起了换衣间和席面垫子,哎呀,这俩看着正正经经连姿势都不会换的样子,结果硬是比金/瓶/梅还精彩啊……   “跟你说不着。”周隽把目光放到别处去,他可不想让柳源看出什么破绽了,“你跟我道歉,我原谅了你,以后别见了。”   “你确定?”柳源是真喜欢周隽了,比小作精有意思多了。特别是知道袁锵那边的人说发现周隽也在调查某些事儿之后。事实证明,隽隽不但不是小作精而且有心眼儿有正义感。   “你是真想撬我了?”周隽笑了,柳医生真神人也。托胖豆约自己见面认错这事儿本就离谱,结果见到了之后还有更离谱的事情发生。   “呐,这个给你……”柳源拿出了一个小小的u盘,推到周隽面前,“你可真大方。我撬你男人,道歉就可以了。不要这样,起码要我赔你点儿有用的东西呗……”   目光落到u盘上,周隽抬眼看着柳源,“你能给我什么有用的东西?”   “非常有用,比你盯梢一周都有用。”柳源笑着说:“但是,我拿着没用,当做赔礼送给你了。”   “你怎么知道我有用?”周隽听着盯梢一周这件事儿,挑了挑眉毛。   “我们这边的领导有心病,看谁都不是好人,就把所有人都捋了一遍。有些人呢干瘪无趣,怎么捋都是那样儿,比如说你家张大夫和你……可有些人呢,就有意思多了,一捋就能从土里捋出一串串的好东西,比如说陈巍大夫……你看看嘴角翘起来了吧?这份赔礼你喜欢么?”   “还行吧……你要是来路不正当就算了,我不能要。”周隽才不傻,柳源他们怎么看都是“朝廷”的人吧,若是乱用了,难免有掣肘。   “跟我们的事儿没什么关系,你怎么用都无所谓。如果你不想惹麻烦,放到你们医院纪/检办公室也是可以的,但是我不建议你立刻这么做。”柳源笑眯眯地说:“时与度,隽隽比我懂怎么拿捏。不然张闻一也不会这么死心塌地对你……那天之后都不要跟我说话的,配得上贞洁烈夫四个字……”   周隽被柳源给逗笑了,拿了小小的u盘,说:“我应该请你喝咖啡的……”   “不用了,你那张一百的不够给我这杯。”柳源说完招招手,“力哥我在这儿。”   周隽顺着他的目光回头,看见了一位穿着西装的和气男子,正笑眯眯朝这边过来,“快点儿,再不走该堵起来了,他在飞机场等你。”   柳源起身把自己的行李箱推出来,交给走过来的力哥后对周隽说:“我们可以交换微信号码吗?”   周隽偏头看那位力哥,他那表情柳源秒懂,伸手在他眼前晃晃,大方说:“不是。”   “那是谁?”周隽笑。   “一个大叔而已……”柳源把手机递到他面前,“快扫一个。”   “我没手机……”周隽摊开双手耸耸肩。   “你这个是欺骗我感情了……”柳源忧伤。   周隽拿过柳源的手机,输入了自己的电话号码帮他拨打了一个,“之后再联系吧,祝你拥有‘happytime’……”   柳源拿他那狡黠的笑没办法,板着脸收回手机,跟着力哥往咖啡店外面走去。   周隽目送他走掉时瞄见了咖啡店的极简时钟,噢哦,都快六点了……金爷爷恐怕要把自己弄死了。想到这个,周隽赶紧拎着包包飞奔而出,朝最近的公交站跑去。   “对不起!”周隽双手高高举起合在头顶,“金爷爷我错了……不会耽搁明天的比赛……”   一冲进奕心居,周隽就看见他的三位队友和老板娘挤在吧台里,赶紧过去道歉。没成想他话一出口,把那边四个吓得没人说话了。明明刚才进来的时候,都还全部挤在电脑前面的。   “你去哪儿了?”还是老板娘反应最快。   “我……去见了个朋友,耽搁了……”周隽喘着粗气儿,最后这两百米一口气冲过来的。   “陈……”闵爷爷看到了监控里从奕心居出去的人。金爷爷一手按住鼠标叉掉了监控画面。邵副院长也是看清楚了人的那一个,捂住闵爷爷的嘴巴。   “给你哥打电话,到处找你呢……”金爷爷吩咐他,“吓死人了,你哥以为你丢了。”   “嗯……”周隽眨眨眼,“他不是有手术吗?四点开始,说大概晚上九点能做完。”   “打不通你电话,这边老板娘又说你走了……”邵副院长给周隽补充,“应该就没有去做手术了。”   “这样啊……”周隽趴到吧台上,笑着说:“我手机坏了,你们谁的借我?”   金爷爷已经拨出去了,把电话递过来。   周隽伸手接过去,听见那边的张闻一叫师父,便笑着说:“是我,我没丢,在奕心居呢……” 第55章 第五十三回   “我没丢……”   这一句话冲进张闻一耳朵里的时候,不啻于天籁之音,“别动,我来找你。”   张闻一不想再有任何的闪失了,他只要周隽呆在奕心居,等着他。   “你在哪儿啊?”周隽咯咯笑着问,“你怎么会觉得我丢了,不是你教我怎么查公交地铁的吗?”   “我十分钟后过来,别动,千万别动。”张闻一听见他的笑声,心里无比快活起来,恨不能胁下生双翼立刻飞过去。   “哦。”周隽听着那句千万别动更是笑了,心想着难不成张大夫怕自己飞了?“那我挂了,是金爷爷的电话。”说完周隽挂了电话,递给金爷爷。   “你哥怎么说?”   四双眼睛巴巴地看着周隽。   “他说让我不要动,他马上过来。”周隽站直了,把身上的背包带子拉了拉,把四个人从左往右看了看,又从右往左看了看,“嗯,我是因为没有手机,造成了很大的影响?”   老板娘点点头,“都逼着看我家监控了……这些人一个比一个凶。”   周隽跳着过去把吧台的小门打开,弯腰给三位爷爷做了个请出来的恭敬动作,“我错了,耽搁训练,明日一定拿出所有本领,争取我们再创佳绩!”   “小嘴最会说。”闵爷爷第一个出来。   “得,我看等闻一过来,我们就散了吧……”金爷爷第二个,看了看时间,全耽搁在这个乌龙误会上了。   “你呀最好老实交代哪儿玩儿去了,你哥这下午都在找你。”邵副院长呵呵笑着说:“把你这殷勤劲儿留给你哥吧……”   三位队友出来之后,对了对眼神,心下里有数且按耐住,把周隽带着去了他们常驻的位子。见他跑得满脸通红,先叫他喝水。   灌下一大杯水之后,周隽弄清楚今天这个误会了。   自己手机坏了谁也联系不上,又听着他在奕心居跟人家起了冲突,下午自己忽然想起了和柳源约的时间什么都没交代就跑了,造成了大家以为他出了意外的印象。   想想的确是不好意思了,乱了原本的事情不说,把大家吓了一大跳。周隽一时过意不去,站起来,双手交叠高举,对着大家行了一个大礼。   “这是什么?”闵爷爷最好奇。   被这一问,周隽猛地反应过来行了凉武的礼数,笑着解释说:“那回去给人家拍照片,学的,说是古代的大礼。”   “哈哈哈……大礼……你这大礼留给你哥……”闵爷爷说完指指门口。   周隽回头,瞧见了张闻一。   被婷婷姐称为老头审美的藏蓝色的体恤和短裤,跑进来的时候步子匆匆,抬眼瞧见了周隽这才慢了下来。   和他的目光对上,周隽感觉到十足的压迫感,于是心中想着张大夫今天是真着了慌,可又觉得张大夫小题大做,无非是手机联系不上而已……想这些的时候,张闻一越发走得近了。从他看见周隽第一眼起,就再也没有挪开过目光……   所以……是有别的事情发生和自己联系不上叠加在一起了?   张闻一跑进来的时候,心跳加快,看见周隽的那一瞬间之后,不但没有平复,比刚才还要快了。只要在看见他就好,目光一刻也不想从周隽身上离开。   要是周围没有别的人……张闻一想,他要把周隽抱进怀里。   周隽被他这样专注地看着,生出些不自在来。左右看了看,主动跳出去,抱住张闻一的手臂,回过头来跟大家说:“我跟我哥先走……”   说完拖着人往外面去。   张闻一倒是不管他说什么,只管捏住了他的手腕,对师父三人点点头。   “说两句就行了……”金院长念着明天的比赛,怕把主力队员给弄得心理失衡了,赶紧说好话。   “知道了。”回话的是张闻一。   周隽笑着给队长比划了一个剪刀手,虽说手腕子是被张闻一捉住的,还是拉着他先往外面去了。   奕心居在商业楼的二楼上,一楼上来的直梯是突出去的,有电梯便很少有人走楼梯。周隽了拉着张闻一往电梯去,已经摁下了一楼的按键。忽然被人从身后抱起,双脚离地……   还么有搞清楚怎么回事儿,已经站到了楼梯间的拐角处……   “张闻一……”周隽感受到颈窝处的湿热,抬手摸摸张闻一的头发,“怎么了?”   没有人说话,张闻一只是把周隽抱得更紧,他闻到周隽身上淡淡地汗味,还有家里洗发露那浓郁的玫瑰香味。之前周隽要买这种洗发露张闻一是嫌弃的,此时此刻闻起来却又觉得那样的安心……   “夫君……”周隽的声音里有笑,“你真以为我丢了?”   这回摸张闻一的手被捏住,整个人又被往怀里箍紧了些。周隽瞥见是在往上的楼梯旁边站着,斜着身子跨上阶梯,使劲扭着身子回转过来,轻轻吻在张闻一的鼻尖,“我不会丢的……瞧你这样子……啊!”   后腰上被搂住一拉,周隽又扑到张闻一的怀里了……   “周隽……”张闻一终于说了话,单单叫了一声名字。   扑在张闻一怀里就不想挣扎了的周隽抬下巴搁到他的肩膀上,应了一声“哎”。   “别让我找不到你……”张闻一说这些字句的时候想到了找他以来的心焦与煎熬,再开口就是软软地语调了,“拜托……”   “哦。”一字不漏,或者说一点儿尾音都没漏掉的把这些话听入心里,周隽想张大夫今日的际遇一定不简单,思量过后又高兴起来。那软软语调的“拜托”二字,真是太……太撒娇了……让人觉得好喜欢。   他平日里冷脸子惯了。说什么话都是一板一眼没半点调子,今天突然就转性了……不但脸上写着慌张焦急,嘴里说出的话也是这样的让人大吃一惊。   其实,张大夫不绷着脸,不端着高高在上的臭样子,这样软软地说着可怜语调的话,是那样的招人疼。   想到这些,周隽忍不住伸手抱住他的肩膀,又觉得这样两人不够亲近,收紧了手,搂住了他的脖子,微微张口咬住了他的耳垂。咬了那么一点点,轻巧地不能再轻巧的合上了牙关,舌尖轻轻舔过,趁着张闻一还没反应过来便松开了……   “唔?!”原本想趁着这时候亲亲张闻一的嘴儿,结果还没下手,倒是被他给堵住嘴了。   周隽原本站在了向上的阶梯上,被张闻一这样吻住,一脚又上了一格,更高了些。他从下往上吻来,力气大的几乎撞倒周隽,又抬手把人抱住。   “唔嗯……”周隽挪了挪脚步站稳,双手捧着张闻一的脸,好好的、认真的回吻他。   周隽想:枯木头逢春原来是这般让人按捺不住的……   “夫君,你快把我手腕子捏断了……”把被他捏住的手举起来,周隽拽拽张闻一的衣裳下摆,等他低下头来在他耳边小声说。   张闻一一手捏着他,一手捏着好几袋小吃,这话挺进耳朵里去了,却也只是去了,手上没有半点松开的样子。   “打包的是你们的是不是?”老板娘对着话筒问了一句,周隽伸手去窗口接,张闻一推开他的手,自己接过来了,然后偏头看着周隽说:“还想吃什么?”   看看张闻一手上的战利品,周隽觉得应该要克制一下,便摇了摇头。   “那去买手机。”张闻一已经看过他的手机了,能坏成那个样子也是不容易。周隽说去问问可不可以修,张闻一直接拒绝了。没说出来的心里话是张大夫实在不能容忍无法联系这样的情况在发生。   “真的要买新的?”周隽有点儿不好意思,手上这个也没用多久,“张闻一,那买个便宜的吧……”   “买一样的,免得你又花时间研究怎么用。手机不一样,操作方法也会有不同,不要浪费时间在这种无意义的事情上。”张闻一捏着周隽的手,不遮不掩地走在学员路上,脚上走的步伐和嘴里的话一样果断。   “嗯……好吧……”嘴里回了话,周隽的目光却全不在张闻一身上,而是看着张闻一捏着自己的手腕的手。一开始的时候,周隽是觉得张闻一力气太大了,捏得自己有点儿痛,可是怎么说都不松手,也没办法了,现在稍微习惯些了,周隽又觉得这样挺好。   张大夫再不是把自己推开,而是紧紧捉住了……想着这些周隽嘴角就翘了起来,心中虽然还是想知道今天张大夫际遇了什么,却又觉得不那么重要了。   “张闻一,手机我换个颜色好不好?”   “随你。”   “我自己还有些钱……”   “不用。你的钱自己留着。”   “那多不好意思啊……”   “反正我也没什么开销,放着也是放着,你能用最好。”   “张闻一你钱挺多的?”   “给了房子钱,应该少了一些。”   “医生很赚钱?”   “比凉武赚钱多……很多。”   “啊……那我可以躺着吃你用你的……”   “是啊,一开始不就跟你说了么?”   “我以为你是客气话……”   “我没有客气。”   “……”   周隽看着四周围的人群熙来攘往,突然觉得自己太贤惠了,拍平面照那种活儿一下子就变得好累好累好累……   新手机添加了一根短挂绳,拎在手里摇摇晃晃也不会掉下去。周隽把它一把捏在手里正准备揣进包包里。张闻一说:“今天去了哪里?手机为什么被人弄坏了……”   糟糕……   周隽愣了愣,光着急回来了,还没有想要怎么交待。见陈巍和见柳源,这两件事都不好交待啊……   一时急了,周隽四下里看看,见了一间挂着门帘的粉色小铺子,灯光迷离,门口的玻璃门上一边挂着一个闪光的小灯箱,左边的写着“退一步是寂寞”,右边的写着“进一步是快乐”。   伸手指着那间小铺子说:“那个卖什么的,我们去看看,门口对联蛮有意思……”   张闻一瞄了一眼店招,拽住他,问:“你确定?” 第56章 第五十四回(补车)   眼瞧这话题被自己引走了,周隽十分肯定道:“我确定。”   这每一个字都说得轻松又愉快,让张闻一直接确定,县爷其实并不知道这家叫爱神的无人贩售店是干什么的。   但是,只要县爷有兴趣,无所谓了。   张闻一瞧着他面上愉悦的表情,点点头,先迈出了步子。   往后退了一步的周隽,直接撞到了张闻一的身上。张闻一稳稳当当站着,一步也没有退。   周隽再看了一眼店里琳琅满目的自动售货机,后悔两个字就差陪着吐血说出来了。   “嗯……”周隽决定说点儿什么话,能让张闻一和自己自然转身,跨步出店,但是嘴已经张开了,声音也发出来了,周隽出了想骂自己一句,什么词儿都想不出来。   张闻一看着已经背心贴到自己身上的县爷,猜度县爷现在应该有些后悔了。期期艾艾说了一个字儿,再没有下文。   微微笑了的张大夫说:“有感兴趣的也可以买来看看……”   他说这话的时候,赶巧周隽真看着玩具那边,听到这个语调平平的建议,周隽心中一惊,撇头看着他说:“我不能用你吗?”   “……”张闻一眯缝一下眼睛,没有张口。   刚才那话周隽也是没过脑子,放着大活人不用,用个死物是不是太傻了一点儿?话说出口之后,周县爷顿觉目的性太强,暴露给张大夫了,以后更不好下手了……哎呀,乱了乱了!!!   为什么满大街的店子偏偏看到着这一间?!   “县爷,我想确认一下。”张闻一把县爷的傻话自动忽略掉,径直拉回整体。   “什么……”周隽退不能退,就超旁边走了半步,没有枯木头挡着,就可以带头往外退了。   “是真心想好了还是觉得……好玩儿?”   “咦?”周隽不动了,也不敢回过头去看张闻一,就他对这句话的理解来说,讨论的好像是那个事。   “做得话是真心想好了,还是觉得逗着我闹腾好玩儿?”张闻一耐心解释。   周隽心里有点儿慌……   按照张大夫说话的路数,一旦他跟你谈论什么事情,问到是还是不是的时候,绝对没有别的意思,就是字面意思,并且,张大夫绝对会因为你的回答来决定下一步行动。   如若是闹腾这好玩儿,下一步张大夫就会说床笫之私不要玩笑。   如若自己是真心想好了,下一步张大夫是不是愿意了?   “你……我是说……”周隽依然没有回头,“我是说如果……如果我想好了,你……你……愿意碰我吗?张闻一,你躲我很久了,就是上次我得手了之后……”   “你想好了?”张闻一的反问也是平平无波的声调。   才不是“想好了”,是“肖想了很久了”。   当然,县爷也是要脸的,这样的话想想就好了,说出来就不雅了。   含羞带怯点点头,周隽竖着发红发烫的耳朵听张闻一的回话。   “那么……买这个和这个吧……”张闻一手上提着东西不太方便,指向了左边放置避孕套的自动贩售机,另一只手指向中间稍微小一点的那个贩售机。   避孕套周隽研究过了,中间那个周隽第一次见到。红着耳朵往前走一步,把小卡片上的推荐标牌看了看,“植物酵素、抑菌润滑……”   每个字都认识,没有一句能懂。   管他的,枯木头都开口了……   “这个大瓶的?”指着米色大瓶子,瓶身上的绿色字体倒是简洁可爱,还有十字架标志,这个周隽懂,医院都是这个标志。   “是,达到了医用标准。”张闻一看了这一柜子里的各种骚气品牌,还是觉得这个最靠谱,凑过来和周隽一起看,确实是医用标准水溶性质,“买。”   “哦。”周隽想起上次和张闻一在医院研究怎样在自动贩售机买饮料的经历,按照那个步骤开始购买这个……这个是什么?哦,润滑剂……   这个词儿看见眼里之后,周隽瞬间明白是干嘛的了,现在,不但耳朵红得发烫,脸蛋也红了。   有了手机就是方便,扫码付款之后,咚咚一声取货口里掉下了物品。周隽双手去取,拿出来后觉得……是不是有点大瓶了?   反过来看见了背面说明第一句是“科学性爱、和谐生活”,周县爷一秒钟正经起来,嗯,这本就是正经的事情。偏头瞄一眼身旁的张闻一,已经在看避孕套了……   其实那个“happytime”派发了三只给自己,一只好奇拆了,一只扔给柳源了,自己包里还有一个……也许不用买了……   “这个牌子在促销……”张闻一指了指黄色推荐小牌,“买三赠一。”   周隽看过去,不就是“happytime”吗?看着买三赠一几个大字,周隽算了算价格,顿觉划算,没忍住直接伸了手……   抱着润滑剂和四盒避孕套的周隽,望着走在前边的张闻一,这时候才觉察出点儿不妥来。赶忙追上他,“张闻一……给你拿。”   把自己手上的东西放到张闻一怀里抱着,伸手拿了自己心心念念的小吃,周隽硬着脖子往前走。   没走两步,被张闻一拽住衣领。   “干嘛?”周隽紧张的,说这话的时候都不敢看张闻一。   指指左边方向,张闻一说:“家在那边……”   周隽看了看,的却是自己走错了方向。赶紧埋着头往左边去。被张闻一伸手拦住,“没想好……”   “想好了。只是……”周隽看了看张闻一手里的东西,“有些不雅……”   听了周隽的话,张闻一便去了旁边的水果店子,买了几样周隽喜欢的水果,问老板多要了口袋,把那两样一并装了提在手里回来周隽面前,问:“这样是不是就雅了?”   周隽被他的一板一眼逗笑,用脚尖踢踢张闻一的脚,“张大夫,你今晚上开了什么窍?”   把切好块装盒子里的西瓜放到周隽手里,接过来他手里的所有小吃,张闻一才说:“能有的窍都开了。”   又是把周隽逗笑的话,“是怎么开的?”   “被旁人敲醒了一些窍,接二连三的就全都开了?”   “那……是锐欣姐姐?”周隽想了想,照锐欣姐姐的性格和张闻一的关系,今天这个事情敲定了,她是不会对张闻一藏着掖着的。   “是。”张闻一点点头,瞧见旁边来了推着小板车运货的,用身体护着周隽往路边上走去,“然后把你的良苦用心都想明白了。”   “所以呢……”周隽想起“以身相报”这个词儿来了,笑起来。   “看起来县爷好像也就只对我身子感兴趣了……”张闻一回想了刚才县爷说得那句“我不能用你吗?”   “嘻嘻嘻嘻……”周隽终于还是笑出了声,却不死心,“就没别的了?”   低下头,下巴尖在周隽的脑袋上碰了碰,双手不空的张闻一轻声说:“县爷心里装着我。”   倏地一下,周隽刚刚平复的耳朵和脸蛋又被烧烫了。   (补车部分)   脑子晕乎乎的,只想着枯木头说自己心里装着他,周隽一路上一句话都没有说。还能说什么呢?最难的便是他心里明白,以前嘴皮子说破了他也没明白,今天他自己明白了,就大可不必说了。   电梯门打开的时候,空空的走廊只有电梯里的灯光映出的两人的影子。影子叠在一起,周隽看见了心里活泛起来。   往前跨过两步,周隽忽然转身,对着张闻一笑。   张闻一被他堵住了前路,往旁边走了走,站在他的身边,看着他,用眼神询问他怎么了。   周隽抬手摸摸他的脸,严肃认真道:“择日不如撞日。   张闻一没明白,周隽抱着他的手臂,自顾自笑着拽着人往家门去。   开门的是周隽,轻巧地输入密码之后,咔哒一声门开了。周隽先进去,张闻一跟在他身后,还有半只脚没有收进门,被周隽伸手搂住了腰。   他手上用力,两人位置交换,周隽背靠着门,顺便往后一压把门关上了。张闻一被他偷袭没站稳,单手撑在了门上。   仰头望着张闻一,周隽垫脚吻了他。   “刚才是说的这个……”张大夫终于反应了过来。   “嗯………”周隽双手搂住张闻一的脖子,哼一声之后偏头吻住他,这一回不似刚才那般只是试探,这一回周隽的小舌越过了界线,开门见山的找到了张闻一的,没有分毫的客气,肆意缠绵。   张闻一手上挂着今天买回来的所有东西,这一时刻,周隽全都给他拨下来往地上扔去。柔软的手指解放了张闻一的手,而后往张闻一的腰身上去.   指尖轻灵钻进体恤下,一路划过腰线往上,在后背肩胛处停留,就着这样的姿势,周隽垫脚把自己送进了张闻一的怀   里。张闻一感到身上一阵炙热,凡是被县爷碰过的地方,都像岩浆涌动着那样的滚烫。   他的手贴在张闻一的后背肩胛上,让张闻一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到了那个地方.周隽的手往下,张闻一的炙热感便往下;周隽的手往前,张闻一的炙热感便往前;周隽的手浅浅地在那儿打圈…张闻一的炙热感便犹如火山爆发,一发不可收拾。   退出吻来,在周隽纤细白皙的脖颈上轻轻咬了一口,张闻一压着声音说:“县爷要我怎样?”   没有回话,双手翻转,周隽撩起张闻一的衣裳下,高高往上拉起来,张闻一袒露在周隽面前。   不壮硕却也线条分明,贴上整个手掌能感觉到那些肌肉的硬度和滚烫………周隽看入眼里,嘴角勾起羞怯的笑,目光上抬,望着张闻一眼不眨地、带着虔诚与恭敬地亲吻在他胸膛上。   抱起周隽,张闻一将他压到门上,“我可以吗?”问完了却不给他说话的机会,直接封住了已经水润绯红的唇…   有些粗暴的吻让周隽吃痛,眼睛里有了雾气。   “唔嗯………嗯…夫君要我…………”周隽一面这话,一面用雾气湿润的目光看着张闻一,手指怯生生地碰到张闻一的胸膛,时不时抬眼看张闻一一眼,好像只要张大夫有个动静都会受到惊吓的样子。   张闻一得到了确定的回答,抱着人往餐桌去,把周隽放在了桌上,压下去深深地吻上了他。   收回双腿缠绕在张闻一的腰上,周隽自己撩起了衣裳角,“夫君,轻些……”说完这娇气的话,牙关紧咬了衣裳角,用越发怯生生又勾人的眼睛望着张闻一。再也忍受不住的张闻一,吻上白皙单薄的胸膛,而手指顺着腰线滑入……   身子侧着紧紧靠在张闻一怀里,浑身都是欢畅之后的痕迹,胸口上裹着薄被子瞧不见被子里是什么情状。   “啊嗯………”抬手搂住张闻一的肩膀,周隽绷紧了双腿,脚指尖在床单上来回擦过,没有忍住嘴里的细语,“夫君……夫君…呜呜呜……慢些!”   眼神早已迷离涣散,周隽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了,原本是想着张闻一一根枯木头,自己领着走的,上一回不也是这样吗?谁知道张大夫从善如流,很快就让周隽丢了气势,到最后也不知道要叫什么了,只能呜呜喊着夫君。   他不知道,每叫一回“夫君”,张闻一心里便对他多一分贪恋。   平日里叫着已然不觉得有什么了,偏偏是这个时候,这一声“夫君”像是一味别样的欲望,烧灼着张闻一的心,仿佛只有更进一步才能舒坦   周隽一声声的轻喊着最亲爱的夫君,偏偏是这声“夫君”教他一点儿不能逃出生天。   “不要…….”推开张闻一盖上来的薄被子,周隽往他怀里钻,“我热”   “那就别贴在我身上………”张闻一被迷糊着的周隽弄得哭笑不得。   “不要……”周隽说完还伸手把张闻一抱得更紧了。   “不若你盖着被子自己睡……”张闻一摸得着他额上有细细的汗。   “不要……不盖被子搂着你睡……”周隽已经睁不开眼睛了,说这话的时候更是抱紧张闻一,“我不要一个人睡………一个人睡才冷,什么被子都捂不热.   想起他之前缩成小小一团睡觉的模样,张闻一不再有旁的话了,伸手也如他一般紧紧搂住。听着他轻悄的呼吸声,张闻一也疲倦袭来。   睡着之前还是想着后半夜凉,周隽身子弱,被子是要盖上的。   瓜果散落在玄关,切块装盒的西瓜就没被打开过;各家的小吃也都学院路上响当当的牌子,也是一袋都没打开全扔在地上了……   短短的玄关过后,是客厅餐桌。此刻桌面上散着张闻一的老头体恤,往楼上去,楼梯上四散着周隽的衣物……   席面垫子折叠起来好好的放在墙边,床上浅灰色的薄被子里裹着搂在一起的两人。   周隽的脑袋枕在枕头上,头发瀑布一般从床头上迤逦而下,怀里紧紧抱着张闻一。   张闻一的头埋在周隽的怀里,手上搂着他整个身子,手上捏着薄被子往周隽背心上遮盖,周隽却是热得很,扭开了还要哼哼一声。张闻一百折不挠,周隽往哪儿躲,手上的薄被子就追到哪儿。   “我热……”揉张闻一的头,“不兴把我捂住……”   张闻一并不想跟睡觉蹬被子的人讲道理,闭着眼睛把人拖进怀里,手上的薄被子直接缠在周隽胸口背心,让他左右都蹬不掉了,这才又把人箍住继续睡。   “张闻一……讨厌……”周隽拿张闻一没办法,只能可怜兮兮念一句认命了,从昨夜后半晌到现在,周隽就没有躲开过。   短暂的平静之后……闹钟响起来。   率先伸手的自然是张闻一,刚摁停,手背搭上了另一只手,把张闻一关闹钟的手紧紧扣住……   “陪我再睡五分钟。”   并不答话,张闻一睁开了眼睛。   “啊……五分钟。”周隽感觉到有人要离开自己了,不满地叫起来,“你盖了一晚上被子我都没睡好……”   已经撑起身子来的张闻一,揉揉眼睛,看清楚了之后,把周隽的头发收起来,全数放到枕头上边,低头在他额头印上吻。还是听见他嘴里念叨,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吻上了嘴……   “唔嗯……”周隽抬起光洁修长的手臂搂住来问自己的人,话不能说了,人也不许走。   捧着周隽的脸,张闻一推出吻来,毫不拖泥带水起身,带起了被子,瞧见春光满泄,点点痕迹全是昨晚的欢愉所留……赶紧把被子抖落开给他裹上,在耳边说:“你自己睡,我有门诊。”   抬手摸摸张闻一的脸,周隽闭着眼睛点点头,另一只手捉住张闻一的,并不想松开。   张闻一自是知晓他牵着自己,抬起那只手细细地吻过指节,“比赛完了给我电话,我来接你们。”   “嗯?!”周隽猛地睁开了眼睛“哎哟……腰好软……比赛还要坐一天……啊……啊啊啊……”   已经下楼的张闻一一想到他刚才惊醒的样子,没忍住笑了出来,留下县爷一个人在哪儿后悔草率了…… 第57章 第五十五回   最后一子落下,肃杀之气从棋面升腾。白棋后盘直追的精彩,引起了现场观战人们的掌声。   艰难取胜的周隽再也撑不住端坐的坐姿,揉着腰往后靠着,佝偻了身姿。其他三位队友早早完成了比赛,此一时上来团团围住周隽。   “四战三负”完成了他们的团体赛第二场,成功被淘汰出局。作为唯一赢了第二场的队员,周隽受到了热烈的欢迎。   “玉垒餐。”金爷爷的激动溢于言表,“我跟车老头已经约好了菜……东篱下菊花鱼、开水白菜、玉垒什锦……隽隽,都是车老头压轴的手艺,你敞开肚皮吃……”   一上车金院长就开始念了。   “鱼香茄子要来一盘……”邵副院长最没有出息,心心念念的只是家常味。   “我跟你们说,刚才省队的老穆问我哪儿淘来隽隽的,说下得是有灵气的……我跟他说你要真喜欢,收去收去,嗨,结果老穆这没意思的说都二十了年纪太大…这不是气人吗?”闵爷爷说着也上车,“下回老穆再来理疗科,派实习生去给他做理疗。哼,嫌弃我家隽隽年纪大,还治不了他了……”   司机张闻一跟在后面把这些话听了一耳朵,回过头来看周隽,确是已经靠在自己背上不想动弹了。   “就是吃玉皇大帝的筵席我也没兴致了,张闻一……快想个办法让我回家睡觉……”周隽真的快要撑不住了,只想黏在张闻一背上做一块儿不用动弹的狗皮的膏药。   张闻一转身来瞄他一眼,又看看车里三个人激动着又说开了。一手搂住周隽的腰,一手摸上周隽的额头,面不改色道:“师父,我把你们送到玉垒餐吃饭。周隽叫头晕,我觉得他有点儿发烧……”   “这怎么回事儿啊?”   三个老头都紧张了。   “我今天……一直待在空调屋里,有点受不住……”周隽也是一个脸不红心不跳的,附和着张闻一的说词。   “那行……弄回医院去。你不送我们了……”金院长说着要下车。   “一个方向,你们还近些……”张闻一把副驾驶门拉开,将周隽推上去,“先送你们过去庆祝,再带他回医院。”   “我扫兴了……”周隽的声调越发没有精神了。   “说什么话呢……”金爷爷说:“你好好休息,叫你哥哥给你弄点好睡觉的药。”   “现在就睡……”邵副院长回过头来催张闻一,“别愣着了闻一,走走走。”   车门拉开,周隽一点儿动静都没有。   张闻一凑近了些,周隽忽然笑着睁开了眼睛,一把搂住张闻一,“夫君,抱……”   “不是睡着了么?”张闻一瞧着他笑眯眯的面容,觉得一点儿不真实,刚才一路过来一点儿声息都没有,还真以为他睡着了。   “刚才养神都是为了这时候撒娇嘛,这点儿都看不出来?我不是一直都这么会小算计吗?”周隽往张闻一身上蹭,“抱……真的要断了,腰要断了……张闻一,你快点儿……你也不想想,我这腰是谁做的孽……”   “我叫你躺下的,可你偏要在上边……”话没说完被周隽给捂住了嘴,张闻一看着他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张大夫,非礼勿言。”周隽捂住了张闻一的嘴,笑着在他耳边说。   把人一把打横抱起来,张闻一抬脚关上车门。周隽笑着搂住他的脖子说:“我是……我是带伤上阵亦英勇……”   “嗯。”张闻一对他的自吹自擂很认同。   “我最后的惊天逆转非常漂亮,张闻一,你是没有看见,你要看见了绝对对本县五体投地……”   “是。”张闻一对他的自吹自擂也很捧场。   “哎呀……放我下来放我下来……进电梯了呀都!”周隽推开张闻一,要跳下来。   张闻一不防他这一手,只好把人抱着,“不是要抱到家里?”   “电梯里有……监控。”周隽说完电梯打开,他直接指着角落里的监控说:“才不要让别人白瞧了。”说完搂住了张闻一的手臂,偏着脑袋靠在他肩上,“可是啊……那些小孩子都好厉害的……我真是前浪死在沙滩上了……”   听着县爷冒出些歪论,张闻一说:“职业化自然是要尽早分流开,不过,你要是喜欢就继续下……”   “不要了。”周隽摇摇头,电梯快到顶楼了。   “为什么?”   周隽看着张闻一说:“你又不会下这黑白子,我就不费这心力了……我想做能帮到你的事情。”   “你做你喜欢的事情就好。”   “能帮到你的事情我就喜欢。”   电梯门叮声后打开,周隽望着张闻一,张闻一望着周隽,直到电梯开始自动关闭,两人才笑着伸手挡住往外走。   开门的时候,周隽伸手抱住张闻一的腰,说:“夫君,我今晚愿意躺下了……”   说愿意躺下的人,的确躺下了。只不过眼睛也闭上了,睡得沉沉,连睡衣都没换完就斜倒在床上睡着了。   抬起手给放到睡衣袖子里,张闻一轻轻把他放平,仔细把衣服给他扣好,又将人摆放成了最好的睡觉姿势,然后才半跪在床边近得不能再近的瞧他。   蒲扇般的睫毛微微翕动着,仿佛这人随时会睁开眼睛来看你一般。肤色极白,把年纪显得越发得小。鼻子和嘴儿都是小巧而精致的……他一笑起来……该怎么形容呢?张闻一突然觉得自己的词库苍白,总之,他笑起来阳光都不及他灿烂。   上一回这样近的看县爷还是在凉武的时候,若不是他这样的笑着,张闻一也不至于一颗心为他沦陷。   县衙的后院经过县爷的精心布置,能活的花一支没活,该死的花也统统死得齐整,偌大个花园空荡荡好生寂寞。院墙外的柳枝吹进来瞧了瞧这院子,也赶紧随风又飘出去了。   县爷却是一点儿不在乎,两三天里都泡在这院子里,使唤着手里的人把砂石树木搬来搬去。他自己个儿也是亲自上阵,搬了两块石头之后,就被第三块石头压住了手,伤口挺大,鲜血直淌……   看了看手上的鲜血,县爷两眼一抹黑就晕过去了。   乐有着急忙慌地到安平堂请大夫,又是张闻一得空。带回去一看,说是见了鲜血才这样的,张大夫冷硬邦邦说:“无大碍。”说完就要走,乐有不干,把张大夫锁在房间里说:“你说无碍就无碍,但你不许走,你守着他醒了,我就算你这病看好了。”   张大夫还没有见过这么蛮横的,想要跟他讲道理,结果乐有直接落锁走人了。   没法子,只好坐下来等着县爷醒。   之前给县爷诊脉,心肝脾肺肾无有不虚的,张闻一怕是自己刚刚学中医,学艺不精。之后向陈大夫认真请教了许多,自认为此时还是有些精进了。既然都被乐有那莽小子给锁了,张闻一索性抬起周隽的手,重新给他把脉。   脉象文弱,半天才摸到,手腕上上下下找了无数遍……终于摁住了,他却笑盈盈醒了,睁开眼就说:“张大夫,手腕子都被你摸细了,可要娶我做小?”   这话张闻一听了好几回了。   “县爷你天天的不琢磨升官发财,尽想着签下身契做小,是不是太不入流了些……”张大夫嘴上说着话,手上有活儿,心中有数。   “照张大夫的意思,怎样才是个入流的县爷?”周隽说完见张闻一松开了自己的右手,侧头问他。   拉过周隽的左手,又仔细摸起来,号着了脉,才说:“比如好好想想怎样把互市开起来……”   互市因为去年防外蛮子的劫掠就停了,如今好些防外的药材都涨价了,有些没有替代的已经快贵得安平堂这种普通医馆用不起了。   从张闻一手里抽回手,周隽笑着从床上爬起来,跪坐着望向张闻一说:“张大夫可曾想过,要是本县就这样升官发财了,你就再也见不到本县了……”   这话来的时候,张闻一刚刚弄明白了一点儿他的心率,比平常人慢了许多,一般来说这种情况会考虑心脏本身有问题。   “见不着吗?”张闻一想着心率慢的原因有哪些,嘴里顺口就说出来了,“那真是不好了……”   低头号脉的张闻一并未瞧见周隽面上一闪而过的异样表情,这句说完了,抬起头来望着周隽说:“你是……极好的……”   “张大夫……”周隽听了这直言不讳的夸奖,虽说觉得有些没头没脑,但是也高兴得紧,“我哪里好?”   “为凉武百姓做事儿很好。”张闻一说得老老实实。   “我以为是你觉得我好……”周隽笑。   “我也觉得你好。”张闻一瞧着他的眉眼,忽然有些面红,没想到靠得这样近,不由得往后退了退,反应过来自己说漏了嘴,赶紧补充道:“还有……”   周隽却是不依不饶了,张闻一退,他就进,张闻一再退,他再进,“还有什么,张大夫……”   “县爷,不做小,随我游方行医踏遍河山怎样?”张闻一忽然心里涌出这句话来,刚才已经说漏了,现下就不管了。   周隽神思空落了那么一瞬。   原本想着张大夫真是实诚极了,说漏了心里话,逗他一番也是平常手段,没曾想这一回逗出真心话了。   不动心吗?   动心的。   除开乐姑姑和乐有之外,周隽从未遇见过这样待自己好的人,偏他待自己好,面上却终是冷脸子模样,仿佛你只要谢谢他一句就要跟你翻脸的样子……这么个枯木头,今日把话说成了这样……   能不动心吗?   可周隽知道,不能动心。   来凉武时,就已经把心交出去了,捎带手的,命也交了。   若是这时候应了张大夫,周隽便对不起天下人和谋这天下的人。来时就已经是一颗注定的“死棋”,周隽只求了无牵挂地把这盘棋走完。   “还是做小好,吃喝无虞,我才不跟你受那舟车劳顿的罪……”周隽笑着推开张闻一,“说吧,今日我的脉象你又摸出什么了?”   “先天不足、后天损耗过大,油尽灯枯的脉象。”张闻一一板一眼。   “张大夫你这脉,摸得极好!”   说完,周隽就灿烂笑了起来,如春林之盛大,如暖阳之璀璨。   见着他这笑,张闻一不后悔刚才讲出话来,也不觉得被他糊弄过去有什么心寒了。 第58章 第五十六回   闹钟响,张闻一睁眼,手还没有伸出去,闹钟已经停了。望着眼前带笑容的大头大脸,张闻一从他面上看出了饱满的精神。   “夫君……”周隽这一声喊得可是足够惊讶,“我发现了一件很严重的事情……”说罢钻回被子里捣鼓一阵,又钻出来,说:“大了……”   张闻一闭眼。   “不过,放心,交给我处理……啊啊!!张闻一,不要……裹太紧了……别动啊,说不要就好了嘛……哎呀,张闻一你这牲口大夫!哈哈哈……”   周隽的话音量由高到低,渐渐就被裹进薄被子里去了,最后就变成了最没心没肺的笑。   张闻一瞄一眼自己身子,又看一眼作孽的人,抬脚在他屁股处踩一脚也不解恨,又舍不得收拾他狠了,只好沉着脸往楼下去洗漱。   刷牙、洗脸、刮胡子……一切终于快要收拾停当。猛一抬头,周隽不知道什么时候也钻到盥洗室来了。   穿着张闻一的老头儿藏蓝色体恤,头发乱糟糟拖着,肩膀露出一半,下摆也是堪堪遮住,一条腿正在蹭另一条腿的痒痒……   “张大夫……”说这话的时候,眼睛还没有睁开,“你几点回来?”   “夜班。”张闻一觉得县爷这副模样配得上纵欲过度,想着这样下去对两个人都不好,张大夫开金口道:“晚上去游两公里然后回来早点睡觉……”   “哦。”周隽已经懒洋洋靠在门框上了,“可我一个人游多无趣啊……”   “你可以跟小朋友们比赛啊,大不了输一个冰淇淋。”张闻一心想这事儿县爷又不是没有干过,仗着自己手长腿长骗人家小朋友的冰淇淋,还吃坏了肚子。   “输了可是七个,那几个小家伙可厉害了……”周隽挠挠鼻尖,“我可以来陪你上夜班吗?”   “先去游泳。”张闻一无论如何还是在说游泳的事儿。   这节奏把周隽给整乐了,口无遮拦道:“非要累成死狗了才能来找你是不是?”   “是。”张闻一不稀罕撒谎的,最近周隽勾引自己的成功率太高了,他不想周隽龙精虎猛地来上夜班,然后自己和他就变成了夜班传说……   如果他要来,只能是来混个宵夜,然后就蹭床睡觉,别的一概没有。   “嗯……”周隽想了想值班室的铁架子床和沙发都不好睡,还不让碰,那就算了,“那我游完泳过来给你送宵夜……”   这话张闻一爱听,把手上的水珠子弹到周隽脸上,惹得他嗯嗯叫。   “周隽,有件事儿我们一直忘了接着聊……”张闻一把牙刷放进漱口杯里,看着因为擦脸上的水珠儿把头发弄得更乱了的周隽,淡淡地说:“陈巍为什么砸你的手机?”   抹干净脸上的水珠子,周隽清醒多了,笑着反问张闻一:“你又干嘛非要立刻找到我?”   张闻一走到他面前,周隽立刻垫脚亲了亲张闻一的嘴。   “晚上聊。”张闻一回吻他。   周隽嬉笑着躲开,嘴巴里骄里娇气道:“恭送夫君……”   从护士站里的声音大小就能听出今天吃得好不好。   徐靖安同志买了足彩,中了一千二百块,一高兴发了个朋友圈,被整个科室排着整齐划一的队伍在下面喊请客。最终外卖点了五百二十五块才消解了这个“仇恨”。   一面吃一面嫌弃的谢婷婷把手机上的图片发到科室群里,然后当着面说:“看看,这身怎么样?”   群里是周隽为她家的新品拍的照片。交领齐腰,魏晋风流,素手轻拿玉笛横吹……   “这个紫色是什么鬼?哪个男的会……哦,基佬紫……”小徐同志一说完就觉得自己错了,“我什么都没说过。这一组新品直男不是目标人群对不对?”   对于他的主动闭嘴,谢婷婷感到很满意,甜甜、菲菲他们也很开心继续撸隽隽的照片。   “你有没有觉得最近隽隽看着有些不一样了……”   “有点儿、有点儿,就是说不上是哪儿……”   “我是这样觉得的,感觉隽隽比之前润了许多,身上跟有一层哑光似的。”   “哈哈哈,你这什么意思,隽隽被盘过了,还出哑光了……”谢婷婷最没良心,说完了又把照片看看,然后盯住正在一声不吭吃饭的张主任。   “咳咳咳咳……”张闻一成功被她盯得不自在了,吃饭被呛住,咳了几声后才稳住了。   “我觉得隽隽身子骨还壮了点……张主任,是不是每天游两公里?”谢婷婷表扬道:“你这个是对的,隽隽稍微有点儿肉更好看了。虽然他天天都哭诉你虐待他……”   张闻一想起周隽刚学会游泳那段日子,每天都是自己托着他游完的,自己游不说还要带一个他,倒底是谁在虐待谁?   “哎,隽隽最近都没怎么来?在家干嘛?”菲菲姐因为轮班,错过了晚上周隽来送温暖,感觉很久没有见到他了。   “学习。”张闻一轻飘飘说了两个字。   打懵了所有人。   “高中物理……”   张闻一看了看昨天电脑上的网课记录,物理已经是必修二了,没怎么懂,昨天晚上做了之后跟自己掰扯双星问题,都没有扯清楚,就睡着了……   “……”   由于大家沉默了,张闻一抬头看了一眼。   “你太残暴了……”   “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何必非要跟你一样是学霸……”   “张主任,你放过隽隽吧……”   “……”   张闻一想:“自己也是这样跟他说的。职高是私立的,可以直接混到资格,接下来大学也可以私立……可县爷觉得有意思非要学……为什么就变成自己的不是了?”   面对大家的劝解,张闻一决定闭嘴。   “今天晚上回来。你们可以找他点宵夜。”张闻一跳过重点,开始让他们翻过这一篇章。   “先散点,再汇总。”不知道谁说了一声,一群人果断地安排宵夜了,此时此刻才下午一点半。   “小徐,你跟他们夫妻俩约时间没?”张闻一吃饭完毕,放下碗筷问徐靖安。那回加号进来的大姐,终于轮到手术了,这两天找时间做手术说明。   “约了,今天下午六点半。这儿医生办公室。”徐靖安回他师父的话。   “我跟你一起。”张闻一认为这个病情有点复杂,主刀医生在场一起说明比较好。   “好的,师父。”徐靖安也觉得这样好,这个手术算是“豪赌”。   张闻一怎么知道砸坏自己手机的人是陈巍这件事情不难猜,既然是在奕心居,暴露出来就是早晚的事情。也好,原本就想让金爷爷知道,现在早知道了比晚知道好。   对比起来,更难猜的是张大夫那边的事情。   说不想知道是假的,张大夫一天转性自己是很高兴啦,最近天天幸福美满更是锦上添花,可不能糊里糊涂过啊……枯木头开花固然好,但是年年开花枯木头变常青藤不是更好吗?   所以……   “然后就把手术丢给你,找我去了?”周隽就是觉得这儿怪,能把手术丢了,张大夫是想到什么危险的情况了?   苟锐欣合上自己的电脑,公开手术就在下个月初,准备工作开始了。拿起周隽带来的小蛋糕,苟锐欣咬了一口很是感动,下一秒却又担心长肉。   “隽隽,你自己问你哥就好了呀,在这儿瞎猜。”   “我哥不愿意跟我讲啊……”周隽笑笑心想:做了都不讲,那应该就是不会讲了。   “他以为你走了呀?我跟他说了别把你对他的好当理所当然的事情,你又联系不上了,不就着急了。”   “嗯。”周隽也咬一口蛋糕,“那我晚上去问问他。”   “你人都到医院了,还晚上去找他?”苟锐欣真是服了他们俩了。   “不行,我没游够两公里就没有资格见他。跟灰姑娘还要施魔法才能进城堡见王子似的……”周隽叹气,张闻一说了之后周隽能直接想到的就是这个童话故事了。而且哦,这本童话故事集跟胖豆看到的版本还不一样,胖豆的版本好像所有的亲吻都删除了,胖豆的世界好清澈……   “哈哈哈哈……”苟锐欣笑出声来,这是张闻一的作风,凡事都要按规矩来。   比起之前刚住院的时候,刘大哥夫妇要言语多一些了。毕竟在医院呆了这么久,各方面也清楚了。   来得是两个人,大姐一定要求一起到场。小徐劝不住,找张闻一,张闻一干脆不劝,就一起坐下来了。   一开始是按照常规的,小徐做了说明,各种各样的免责单子拿出来,一一地请病患和家属签字。   “这个东西是什么?”刘大哥指着几个大写的英文字母。   “ECMO辅助……这个很重要!”小徐立刻给刘大哥解释,“体外膜肺氧合可以对重症心肺功能刷街患者进行长时间心肺支持,为危重症的抢救赢得时间,宝贵的时间……”   “这个费用……”刘大哥面露难色。   “不用。”大姐先说话,把那张单子抽出来,“如果到了用这个的地步就算了……”   大姐说完这话,看着徐医生和张闻一,“我知道我这个病根出在心脏上就不是什么好事……后来你们又检查了那么久……张医生,我是感谢你的……我们家医不起……看运气吧……”   张闻一没有说话,看着刘大哥。   大姐像是知道他的意思,把凳子往前挪了挪,挡住张闻一看向自己男人的视线,“张医生,小徐医生已经为我们算过了,手术中的用药、材料、体外循环、还有机械膜瓣、输血……已经……我们家已经到极限了,再加上这个什么E……”   说到这儿,大姐整理整理自己披在病号服外边的衣服,“不如让我走了好一些……” 第59章 第五十七回   “胡说些什么话……也不怕张医生他们笑话。”刘大哥听大姐说这话,伸手把她从自己和张闻一之间轻轻推开,动作温柔深怕把生病的妻子怎么了。   “他们有什么不知道的……你要为女儿打算一下……”大姐说完这话忽然就情绪崩溃起来,低低的哭声在办公室里回荡。   张闻一和徐靖安这种场面见得多了,此时不说话大概是最好的选择。   刘大哥抱歉地对他们点点头,起身来劝慰妻子。   对徐靖安招招手,师徒两个退出医生办公室,把空间留给夫妻二人。   “师父,我觉得打开之后手术升级的可能性很高……”徐靖安出来之后刚关上门就跟张闻一说。   张闻一回头看着他,做了一个闭嘴的手势。   徐靖安跟着师傅走。两个人离医生办公室远了一些,才站定了接着说。   “超声都已经看过了?”张闻一也看过了,对于徐靖安的判断他想听一听。   “我觉得已经触及主动脉瓣以下了,很有可能管子也坏了,如果打开确认了,就要请人支援来做主动脉根部置换术……”   徒弟说的很好,张闻一很欣慰,“还有可能被侵蚀过的部分不结实,血止不住,线缝不上……”   张闻一继续把徐靖安的焦虑拉高。   成功看到徒弟脸色都变了,张闻一才说:“没有关系,她的左心室才超过上限一点点,我和师傅做过大到80的,心衰无法缓解指数飙到2万的……”   听到2万这个指数,徐靖安眼睛已经瞪得铜铃大了。   “所以,你在动手之前预见到了这些,很成熟了。”难得夸奖徒弟,张闻一说完,拍拍小徐医生的肩膀,甚至嘴角挂了个笑。   小徐医生看得傻掉了,嘴巴没有管住,“他们说隽隽很滋润,师傅,我觉得你最近也很滋润……”   “是好话吗?”   “他们说隽隽的我不知道,可我说你的是好话……”小徐医生在师父能接受的被评价的边缘疯狂试探之后,能够管住自己的嘴了。   这边张闻一还没有回话,那边刘大哥和大姐打开医生办公室的门出来了。朝这边望了望,看见了两位医生,点头招手。   明白他们的意思是夫妻俩商量好了,师徒两个再次走过去。   “张医生,我们把这些单子都签好了……您和徐医生看看,行不行?”刘大哥早已经把那一摞单子弄整齐,递过来的时候,张闻一瞧着他的手在微微发抖。   接过单子的手还没有收回来,被大姐一把握住,“张医生,从给我们加号,安排我们住院开始,我就知道你有菩萨心肠,我很信任你,相信你一定可以救我……但是那个E什么,我求求你,能不上就不上……我们家……我不想……我不想因为我让这个家垮了……人财两空……”   伸过另一只手拍拍大姐紧紧抓住自己的手,张闻一点了点头。   刘大哥夫妇俩对张闻一的确是信任的,在看到他点头的一瞬间,夫妻二人眼底有了生机。   游泳池边,穿着黑色合体连身游泳衣的周隽,紧了紧泳帽和泳镜,对身边和他一样作着准备动作的小少年说:“十八块一只的……”   那小少年压压腿,笑着说:“没问题。你就准备好付钱吧!”   周隽也做热身运动,每一个动作都认真到位,这些动作可都是张大夫一个一个纠正并扣了细节的,绝对是全泳馆最标准的一个。   教练站在旁边,拿着哨子,笑看着他们俩说:“小顺,给你周师兄留点儿脸,好歹比你早来学三周……”   “教练,你这个属于影响运动员发挥的范畴……要不冰淇淋钱你给?”周隽看看教练,笑着说:“我们可以买便宜的,七八块钱一只的就行……”   “准备……”教练抠门出了名的,这时候一句都没听见的模样,认认真真举起了手。   站上台子,周隽对着小顺眨眨眼。   只听见教练一声口哨,两个人几乎同时跃入水中。   一口气游两公里,周隽天天被张闻一拖着来,一开始游下来人都快死掉了,到现在游下来还能蹦蹦跳跳。不用旁人说,周隽都清醒地知道自己身体是结实了许多,生病也很少。   换作还在凉武的时候,稍微有点天气变化,自己这边就会生病,现在这样可劲儿折腾,也没有再找张大夫拿药吃。   虽说张大夫厨艺不进步,很难把自己喂的结实,但是张大夫枯木头一根筋倒是让自己运动的结实了起来。   还有,运动项目的增加也算是增大了运动量吧……   舒展身体,尽力划水,周隽感到身心愉悦。触壁,蹬腿,折返……一系列动作标准而优美。游到泳池中程,周隽瞄了一眼小顺,人影都没有了,在往前看,已经比自己多了好几个身位。   周隽突然觉得自己是不是被坑了?这个从天上掉下来的小顺师弟应该不是个普通人……   “呼……”爬上岸边,周隽顺顺呼吸,双手叉腰看着教练,“呼呼……这个就很可怕呀……教练,为一个冰淇淋值得吗?”   “我值得呀!”活蹦乱跳已经爬上来一会儿的小顺说,还蹦到周隽面前,“师兄,输了就不能找借口,竞技体育就是这么残酷。”   人不大,说的话倒是挺大。   “哈哈哈哈……小顺是省队的选手,周师兄你被骗了……”   终于有人肯说出真相了。   “谁叫你一天到晚骄傲自满的,这才让高手教训了吧?哈哈哈……”   得,这冰淇淋钱是保不住了。   处理了病人之后,张闻一来到护士站,毫不意外看见了正在看平板的周隽。竖着耳朵听听声音,还是物理必修二的内容。   把他浑身上下看了看,头发实在弄得乱七八糟,末梢处水滴还在。张闻一走过去,给他把乱糟糟的发髻拆了,重新束起来。   “你又只是把上半截吹干了?”摸着下半截润润的头发,张闻一问他。   “嗯……泳馆的吹风机,声音大得吓死人,我耳朵受不了了……”周隽也没管张闻一手上的事儿,甚至挪出了一个舒服的位置,让自己可以躺得舒舒服服的让他弄头发。   “剪吗?”张闻一问。   “不要……”周隽回绝了,“婷婷姐说下一次拍散发的照片……我瞧他们弄假发勒着头皮可疼了,我还是用我自己的头发吧……”   却是不说对不起父母祖宗了。   张闻一听出差别来,不点破,寻思着怎么让他这下半截头发快点干。   周隽见他手里握着自己的头发发楞,便从这头拉着头发,把人给拽到自己身边来了。   笑容染进眸子,眸子望着和自己相隔不过几公分的人,周隽细声说:“夫君,我今天被欺负了……”   “输了冰淇凌?”被他突然凑近给吓了一跳的张闻一表情淡定,直起身子来就退开了些,周隽却是抬手拉住了张闻一的手,对他的躲避视而不见,“小顺是省队的选手,我都不知道,被他甩了二十米开外……赔了八个十八块的豪华冰淇淋。”   “嗯,然后呢?”张闻一已经被县爷非礼了,县爷的手就在张闻一的手背上摩挲来回。   “让我抱抱你,安慰一下受伤的心……”周隽惺惺作态的模样确实配得上柳源说的“小作精”。   张大夫工作纪律严明,双手过来捏住某人的手,给他压到桌面上放好,指着屏幕上的物理网课说:“听认真点。”   便宜没占到的周隽笑了,说:“半夜不找你了,讲得不如人家老师清楚。”   “你就没有把小顺弄成自己人?”张大夫太了解县爷了,万事不立危墙之下。   “呵呵呵……有啊,我送了小顺更豪华的冰淇淋一盒,跟他算了算以后咱俩一边儿,那边人多,要是比快,赢得东西更多。小顺多聪明啊,省队的选手,一下子就明白了……”周隽关了平板,仰头望着张闻一。   “你比小顺更聪明……”张闻一的手背轻轻碰了碰周隽的脸,“怎么单独跟陈巍见面了?”   “因为我要威胁他。威胁一个人总不能打电话发信息吧?空口说话最是保险。”县爷自然是最聪明的那个,没带一点儿遮掩全部交待了。   “拿什么威胁他的?”   那天日子是投票,威胁陈巍做什么自然不用多想,县爷定是怕投票出了差错,要陈巍那边做些什么,不出意外是让陈巍自动请退。这些不重要,重要的是县爷能拿什么威胁到陈巍,还让他这么气急败坏动了手。   “收红包,数额大,次数多。”周隽简单发言,“我在病房里混久了,录影照片什么都齐全,不过,我答应了全给他,他不相信我。”   “……”   “你怎么不说话了,嫌弃我了?”   摇摇头,张闻一拉过一张椅子来在周隽身边坐下,“县爷,把照片录影给我,剩下的事情,我来处理吧……”   周隽撑着下巴朝张闻一靠近些,“你确定你能行?”   “我确定。”张闻一碰碰他的额头,语调柔软道:“我不会再让你担心……你只要随性生活就好……”   “嗯……”   “总叫我试试,如果县爷看不下去了,你的教诲我一定听……”张大夫已经深刻认识道自己的浅薄了。 第60章 第五十八回   舒舒服服按照刚才的路子躺下,周隽把自己的头发从张闻一手里扯回来,自己捏在手里把玩,笑看着张闻一不说话,心里想的是:从未见过张大夫如此委婉,今儿是开天辟地第一回 。   毫不珍惜张大夫的第一回 ,周县爷揶揄笑道:“行。我再单问一句……可否?”   虽说见着他的笑容心里有点儿担心,张闻一还是点点头,琢磨着县爷无非要问为何转性的问题。   “夫君,我都交予你。你和陈巍大夫交涉,如若陈巍大夫跟你提兰驰阳三个字,你要怎么办?”   说完这句话,周隽目光转了看到脚尖,面上端的是从容淡定,心里头已经准备好看张大夫变脸色的笑话了。   “我以为……你只是在锐欣那里探了探消息……”一听到“兰驰阳”三个字,张闻一就觉得今天晚上自己这事儿是办不成了。思来想去想让县爷从这件事里摘出来,却是把这茬给忘记了。   “我探是探过了,可姐姐的意思是这事儿要你跟我交流才是,什么也没有探到。你呢,一句话就说过了,听了心里倒是踏实,过后想想又不踏实了……”周隽余光里瞄见了张闻一郁闷的样子,心中可乐,为了不露馅儿,一点儿没抬头的样子,盯着手上的头发卷啊卷,一幅伤了大心的样子……   这最后一句话张闻一就听不明白了,怎么就能“过后想想又不踏实了”?   “我探不到消息,可不妨碍有人蹦着跳着到我面前拿这件事情给我不痛快……夫君……”周隽这会儿起了范,一幅担忧的面容,伸手握住张闻一的拇指,“不是我不放心……是我担心你被人捏着关心人儿,不好施展……”   “啊……”张闻一终于听出周隽隽的话里话了,不由得在心里感叹了出来。也不知道为什么,瞧着县爷演技纯熟的模样,张闻一没绷住笑了。   “张闻一……尊重一下本县。”周隽见他笑了,哪儿还有范儿,说完这句就破了功。收起双腿,盘坐在沙发上,一脸微笑犹如观音菩萨坐下童子般和蔼可亲,“面上戏是假的,话里心是真的……”   “知道了。”张闻一在他对面拉了一张椅子,挑和他面对面的地方坐下,“第一,我不希望你在这事情里掺和。第二,这些事情扯不到兰驰阳身上。”   好了,一板一眼,一条一件,清清楚楚,这才是张大夫说话的风格。   “为什么不让我……不是掺和是筹谋。”掺和这个词儿如此不雅,怎能放到县爷身上,另外,“扯不扯得到兰驰阳身上,是陈巍的本事,不是你张闻一能左右的。坏人我做,做这事儿我比你顺手。”   “好,筹谋。”县爷的咬文嚼字张大夫承认了,回过头来跟他说:“你跟陈巍见面的事情是师父告诉我的,他思量着为什么偏偏是陈巍,就了解了一下,结果陈巍那边问题真的还挺多……但是无论怎样,陈巍是医院的人,县爷你不是,你来处理就真的只是‘坏人’了。医院有医院的规矩,单位也有单位的制度。不管事情好坏,陈巍有的问题,按制度来解决,不用谁做‘坏人’。”   “是金爷爷的意思?”   “是我的意思。”张闻一瞧他目光活泛,便一句给他压了下来,“这些话是师父以前教我的,现在适用。”   言下之意就是金爷爷也一定会这样想,让周隽死了继续掺和的心。   “好。”周隽突然痛快点头了,把手机拿起来,“传给你我就不管了。”   “你莫要如此爽快……”张闻一被他来来去去的不同态度给弄得有些不安定了。   “你说得对,我为什么不能爽快?”周隽笑,自己是作妖多了,让张大夫觉得不想是个好人了吗?不痛快不行,痛快也不行……   “你是不是想着让我折腾到撞南墙就好了,反正这件事情就算撞了南墙你还是有本事把他平了?”张闻一看着周隽,口气平淡道。   周隽失笑,让张大夫还给看透彻了,心里想着柳源留给自己的优盘的确是想这样运作的,嘴上却说:“夫君,人家没有这么能干……人家只是觉得你拿不下陈巍,还有……想着陈巍说兰驰阳是他的人,于你这儿真的不好行事……”   “犯不着的,他跟兰驰阳半毛钱关系没有,他娶了王副院长的女儿一切就断了。兰驰阳再傻也不会继续跟他纠缠。”张闻一觉得兰驰阳再傻,也不会这般糊涂,再者兰驰阳还有强势的奶奶给把关,沦落不到此时此刻还要帮陈巍,“所以,县爷你这回真是多想了。”   “好,我多想了……我听你的,交给你,我呢就认真吃喝玩乐……”周隽说得认真,说完之后拉一把张闻一,让毫无预警的张大夫直接扑到了自己的面前,还就伸手捧着他的脸道:“可兰驰阳为什么没有看上你,却看上了陈巍这种人?”   张闻一果然没有讲故事的天赋。好端端的青涩恋爱,被他平铺直述地毫不令人动心不说,还让周隽觉得就算自己是兰驰阳也不会选择张大夫了。   “张闻一,本县帮你总结一下为什么兰医生投了陈巍的怀抱。第一,你是喜欢他,不是喜欢他学习,天天的带着人家读书有什么用?第二,做好事儿不留名固然很好,总得留点儿线索让人家知道是你吧,不然怎么报答你?”   “他学习确实糟糕,全都是堪堪合格,医学院这样是混不下去的……”张闻一对于县爷总结的第一条没怎么明白,“如果要混,何必来医学院混,手里过人命的地方……”   “你学的时候不能有点儿花样么?”周隽服了他了,枯木头啊枯木头。   “什么花样儿?”张闻一这时候倒是好学了。   “比如说今日师弟你考验优良,师兄给你个奖励,抱着香一口,多好?”周县爷来了兴致,“这一口下去,哪怕他是个傻子,也明白师兄的心了,用得着苦哈哈暗恋?”   县爷的兴致都写在脸上,张闻一心里觉得这件事情没有讨论的必要,毕竟已经是过去的事情了,却看他乐此不疲的样子,终究是开不了口制止他。   “再有,你学习不能换到只有你俩人的地方啊……非要带着个师妹?你有没有问过师妹愿不愿意啊?”   “师妹很厉害,也帮他……”张闻一很多时候觉得师妹袁春晓在课业上比兰驰阳脑子灵光很多,跟师妹谈起来更投机一些。   “你就不是真心的想要追人家……”周隽算看明白了,也不是自家张大夫追不到那位兰驰阳,实在是张大夫追着追着追偏了,只想让学弟成为一个好医生,完全忘记了当初的初衷是让学弟成为男朋友,既然这样……“为什么帮他写论文?”   “太烂了,看不下去……”张闻一脑子里依稀还能记得兰驰阳当初的最终稿论文,什么风马牛不相及的鬼话都有,都不知道怎么改,不如自己重新突击写一篇。   “所以……”周县爷拍拍张大夫的肩膀,高调总结道:“你最爱的不是学弟,你最爱的是医学。你拖着学弟搞学习小组是为了学弟不给医学抹黑,你帮学弟改论文是为了学弟不抹黑医学。你不爱他,一点儿都不爱他……哈哈哈哈哈……”   如果县爷不笑得如此夸张,张闻一还真信了他的话了。   “张主任,急诊让过去会诊,有点危急,您要不要过去看看……”门外是另外的值班医生。   “马上来。”最爱医学的张闻一立刻起身。   周隽又躺回去了,抬脚给他挥挥算是说再见。   张闻一看看他,走了两步又退回来,低头看着笑得花枝乱颤的县爷说:“几时把物理必修学完,几时听你的安排,想怎么做就怎么做……”   “咦?!”周隽不笑了,仰头盯着张闻一。   不说话,张闻一也不多看他一眼,伸手在他脸上捏捏转身走了……   留下周隽傻笑着想:“倒是一教就会……”顺便看了看课程的时长和数量,果断开启了一点五倍速。   送温暖的周隽从住院楼大厅取了外卖回来,一切弄妥贴了才叫姐姐哥哥们来大快朵颐。   “你哥去急诊还没有回来?”今天值班的是菲菲姐,一见到周隽就给了一个大大的拥抱,差点把周隽脖子勒断。   咬着金黄的烤玉米,周隽囫囵应了一声。   “这么久都没回来,应该是个棘手的病人了。”菲菲姐铁口直断,“所以说你哥这人没有某大夫吃得开是有原因的。人家某大夫空了都是跟领导们联络感情的,你哥就没有空的时候,时时刻刻都想着和病情联络感情。”   另一位护士姐姐笑着说:“我倒是觉得张主任这样挺好的,单纯些工作更轻松。某大夫联络感情的对象都是当官的,人家志不在当医生。”   这些说得周隽很是感兴趣了,他之前有认真的在医院网站上看到过各位行政的履历。金院长、邵副院长都是医生出身,除开院长事务之外,还是某一病症上的专家学者,而王副院长的履历就很简单了,她不是医生出身,好像一开始就做行政工作。正好对得上姐姐说的“当官的”那一种。   “我以为都是要好医生才能当官儿……没想到有些人压根就不是医生还能给医生当官儿……”吃完最后一口烤玉米,周隽扯了一张抽纸擦擦嘴儿,“那是医生出身的院长好,还是只当官儿的当院长好?”   “各有各的好……”菲菲姐是老人儿,愿意给周隽答疑解惑,“我倒是喜欢医生出生的官儿,他们知道我们一线的苦处、难处,那些只当官的官儿,他们什么都不懂,只想你别给他惹麻烦,常常搞出些让人觉得吐血的事情来……”   周隽认真听着菲菲姐的分析,心下里把金院长这边的人捋了一遍,多是医学专业拔尖的人物,又把王副院长那边的人捋了一遍,果然多是行政精英并非医学科班出生,便笑着想:“这不但是皇位争斗,也是党争。张大夫这么的热爱医学,搞不定的……还是要县爷掺和,呸呸呸,是筹谋!” 第61章 第五十九回   “会不会被人家看出来没有上过学?”   “还有女同学……男女混班成何体统啊不雅不雅……”   “你确定午饭是可以在学校外面吃的?那边没有好吃的怎么办?”   ……   “张闻一,我明天要是迟到了怎么办?”   周隽的十万个为什么终于在关心迟到的问题中走到了终点。   张闻一揉揉被他念叨的发烧的自己的耳朵,摁住他的头顶往自己怀里去,低声说:“快睡觉,不然真的迟到了……”   “我不太想睡……你们的学校啊挺有意思的……”   如果不做点什么,张大夫觉得明天迟到的人不知县爷一个,抬脚抬手把人箍进怀里,张大夫认真道:“县爷,不想睡可以不睡的,要不然做点别的事情……”   “什么事?”往张闻一怀里钻了钻,周隽傻乎乎地问,下一秒觉得有人的手摸到了自己的腰上,立刻说:“不不不……这样明天要请假了,第一天上学就请假,不好不好……虽然是关系户……是叫关系户对吧,也不能这样太明目张胆……”   “闭嘴、闭眼……”张闻一已经眼睛都睁不开了,脑子里全是镇静的药物名称——巴比妥、氯氮平、利培酮、哌替啶、劳拉西泮、阿普唑仑……随便什么,想给周隽来一剂。   “但是……夫君你真的想也可以……不过只能一次哦……”周隽的话越说越小声,手已经攀上了张闻一的脖子……   一把抓住周隽的手,张闻一不想说话,也不想动了,赶紧的,睡了吧,睡个觉而已,有这么难么?   一步三回头,周隽走进了华光职业高中,张闻一很是厚道,直到看不见周隽了才离开。   上了车,一路狂奔回医院,一点没敢耽搁直接进病房。   徐靖安先是把白大褂递给师父,再是问候周隽同学今日状况。   张闻一想了想某人的黑眼圈,说:“还不错。”   小徐医生笑着说:“之前可紧张了,问我高中什么样?我给他讲了一下,把他吓着了哈哈哈……”   “……”张闻一想起昨天晚上有的人翻来覆去睡不着,敢情是在这儿被人给吓到了。   “晚上十一点半睡,早上五点半起,吃饭、上厕所全部小跑步,每天都是做题做题做题……”徐靖安洋洋得意地把给周隽说的话再给师父说了一遍,“你看啊,保证隽隽如鱼得水立刻入状态,给您考个985、211回来……”   心中叹口气,张闻一对什么都不知道的亲徒弟说:“那可真是谢谢你了……”   “不客气,我们都是这样过来的嘛……”小徐医生可单纯。   “没有啊,我从来都九点睡七点起。”张闻一说完推开病房门,看也没看徐靖安道:“周隽读的是职高,谢谢你吓得他昨天一晚都没睡好。为了报答你的这份深情厚谊,今天晚上帮我上个夜班,让我好好补个觉。”   “啊?!职高?”徐靖安慢了半拍,反应过来后说:“师父,职高怎么行?哎……没睡觉的也应该是隽隽啊,为什么我上夜班你补觉……”   这是书院?   房子全是尖尖顶,深桔红色打底配以米色墙壁,整个感觉都不像是这边的常见风格,跟拍汉服照片的那些古老房子也不一样……倒是和西方的风格蛮像。   周隽一双眼睛没有停歇过,把这校园四下里打量。   将手中的学生卡放到门口的刷卡器上,电子显示频上出现了他的班级和姓名,保安师傅叫了一声“穆老师,你们班最后的那个来了”,说这话时,保安师傅还把周隽打量了一番,最后目光果然是停在了他的头发上。   早就习惯这种目光了,周隽对着保安师傅笑笑。这时候从旁边来了一位穿着白色长裙的长发女老师,带着圆框眼镜,笑起来很甜美,是那种第一眼就会让你安心的大姐姐,“你就是周隽?人比照片更显年纪小……来跟我走吧!”   “穆老师你好。”张闻一是有跟周隽交待,进了学校找穆全英老师,其余的就不用操心了,穆老师说什么就按照着做就好。   “好,就等你了。”穆老师回了话之后,笑着把他看看说:“你是大金还是德格的?”   这是两个相连的县份名称,都是张闻一他们医院医疗援助的地方,也是德格佛爷的信众聚集地。   “德格。”周隽回了话。   “那你就是独一份了,你们班上有两个大金的,还有源盐的,跟你们那儿都近……”穆全英老师说完笑着问他,“你是一直在这边吧?白白嫩嫩的,可不像旁的同学。”   “嗯,原来也是红脸蛋的,过来后是冬天,捂了一个冬天就白回来了,都说不像以前了……”这个周隽昨晚上想到了,现在应对自如。自己的长相和德格那边的的确是不一样的。   “哎哟,年轻就是好,说白就能白回来。”穆老师羡慕了,带着周隽上了二楼,“我们教室在这边第一间,加上你一共有十八个同学,都是江源计划的学生,你们都是家乡人,待会作自我介绍可热情点儿……”   “穆老师……江源计划是什么?”周隽听着糊涂,张闻一那家伙只说了去上学,也没说有什么江源计划的学生啊……   “你家里人没有跟你讲?”穆老师想了想他家哥哥那天来,看着斯文理事的模样,却是这点儿事情都没有给人家交代清楚。   想了想自己那唯一的家里人,前天手术回来倒头就睡,掐都没有掐醒。昨天起来做了一台大手术,接近八个小时的那种,回来之后还能洗漱,洗漱了直接扑到床上。自己昨天晚上紧张,弄得他也没得安生……好像也没有时间跟自己交待什么“江源计划”。   “我哥哥他这几天特别忙,一直给病人做手术,就没有来得及跟我解释,给您添麻烦了……”周隽说得挺不好意思。   “客气成这样,没什么的。‘江源计划’呢,是针对咱们藏区的学生知识基础薄弱,在参加高考前专门会有志愿者来为你们单独辅导,每三个志愿者帮扶一位同学,以帮助你们在高考前提升分数。还有就是,我们学校的江源计划学生是不分班的,你们的年纪也参差不齐,反正咱们就用这一年,争取上大专!”穆全英老师说完了拍拍周隽的肩膀,最后两个字说得尤其响亮。   “咦?!怎么就变成进士及第三甲水准了……”   在县爷的想法里重本等同一甲,本科等同二甲,当年自己混了个三甲及第,如今心无旁骛怎么也应该进二甲啊,怎么就还是老水准了?   周隽自己还想上个本科呢,到了这儿要求更低了,张大夫安排的也太看不起人了,哼,回家要跟他辩一辩。   面上却是和穆老师一样充满了希望。   第一堂课,穆老师是班主任,让大家都认识认识,各自做了自我介绍。周隽算是弄明白了,这里应该是一个变相的“绿色通道”。大多数江源计划的学生指向的都是大专职业学习,完成学业之后还会回到家乡工作。那几个支持这项计划的企业,会在他们回到家乡之后接收这些学生工作。   周隽把这件事情前后想了想:企业支持,企业接收,对于国家来说从教育上解决了贫困人口,树立了“读书改变命运”的典型,对于企业来说当地员工的招募比这边招募员工再高补贴到高原工作要合算许多……真是一举多得,周隽不得不佩服想出这种办法的人来。   至于自己被张大夫走后门弄进来,周隽觉得也挺合适了。他们考他们的,自己考自己的。   第二堂课和第三堂课来的都是学科老师,一堂数学、一堂物理。鉴于周隽表现出来比班级水平高太多,那两位老师一合计让他直接去办公室见志愿者老师了。   那位志愿者老师是讲数学的,声音温柔,极有耐心,而且比张闻一讲题深入浅出的多。张大夫的底线比较高,周隽有时候问他不一定能听懂他的方法,而蒋老师不一样,蒋老师可以从一开始着手,一环一环给周隽整理清楚……听完蒋老师的讲解周隽浑身通透。   周隽喜欢这位老师,缠着加了微信,临分别的时候还问蒋老师什么时候再来?蒋老师跟他说自己签了志愿者的履责书,每三天来一次,现在又加了你的微信,随时随地都在了。   话都说成这样了,周隽岂有不明白的,一激动,给蒋老师行了一个大礼。刚直起腰来,看见两辆车几乎同时停在了学校门口。自己家的车实在太脏,和前面那辆黑得锃光瓦亮的比起来实在太丢人。周隽喜欢蒋老师,便说:“我哥哥到了,我让他送你回家。”   蒋老师摆摆手,指着那辆把张闻一的比下去了的车说:“我家里人也来了,小周同学你不清楚的就微信上问,虽然不能百分之一百及时回复,但是一定会有回复。”   周隽便不再说什么,殷勤着帮蒋老师开车门,关上后才来得及瞄一眼接蒋老师的人,“哦,是个有气质的大帅哥。”   能够踩着时间点冲到学校门口接人,说明张大夫今天按时下班了。   远远瞧见县爷站在约定好的地方等自己,张闻一靠边过去,结果半路上杀出一辆黑色奔驰,让张大夫点了一脚刹车急停了。还没有生出气愤来,看见周隽殷勤着帮他身边的人去那辆车上开车门。   都亲近成这个样子了,张大夫不用猜,肯定县爷县爷今天过得很充实。   推开车门,跳下车,张闻一看着县爷,刚刚在车上时见他对着身边人都还是笑脸儿,这会儿一转眼的功夫,看着自己就是些许不高兴和委屈挂在脸上了。   张大夫想为县爷的变脸功夫鼓掌。   周隽早想见他了,这时候他就在眼前,周隽想起他半个字没给自己交待,面上就做了样子。   “忙忘了。”张闻一微微一思量,猜得到“变脸”的原因,说完之后伸手揽了周隽的肩头。   “不是这个……”周隽拿乔。   “还有什么?”张闻一笑着表示不知道。   “我的水准就只能拥有一个大专?”县爷表示被看低了,很不服气。   “他们考他们的,你考你的,没有看不起你的意思。都是从藏区出来的,这里刚好合适。”张闻一就是忙忘了跟他介绍下情况。这个项目也有他们大学学校推进,所以张闻一才大大方方地把周隽塞了进来。“刚才那位让县爷青眼有加的是谁?”   “不许转移话题,你还没说清楚你到底是怎么看本县的水准的?”周隽不上当。   “一年的时间有些紧了,你要补的知识比人家多,底子又薄,咱们不要好高骛远可以吗?我怕你累着……这是主要的。”   听着这话周隽觉得张大夫真是越来越会说话了,特别是最后一句,十分受用,笑着上去挽住他的手说:“对对对,你看我终于为你长了点儿肉了,可不能再瘦下去……”   “所以,那位是谁?”张闻一时刻不忘正题。   “数学的志愿者老师,是在补习机构上课的老师。可好了,我喜欢他……讲课。”那顿一顿太明显了,周隽说完还不忘插张闻一一刀,“你讲题的方式太灵活,我都听不懂,还是蒋老师好……”   张大夫不说话了,只想着果然术业有专攻,自己不能随意逾越专业的鸿沟。   “还有……张大夫,我们家车脏成这样了你真的好意思开出来?”周隽抬手指十分嫌弃的在引擎盖上擦了擦,都能写字了,“你看……这儿还是坏的,都没有想过去修一修?还卡了个石头在这儿……张闻一,你说话呀,怎么不修车?刚才人家的车漂漂亮亮的,咱们家小白就灰头土脸的……嗯,你那是什么表情?” 第62章 第六十回   “这石头卡在这里多难看啊,看能不能弄出来……”说罢周隽就动手。   像是那石头有多危险似的,周隽的手刚伸过去,就被张闻一一把捏住了手腕子。力气也是大得让周隽哇哇叫。   “捏断了……”周隽伸手拍张闻一的手,“张大夫!”   “脏。”张闻一一贯的冷脸子现世,说了一个字拽着周隽上车。   周隽身形力气都不及他,被拽着上了车。往副驾驶位上坐好了,默默把安全带拽出来给自己系上,周隽把张大夫的面色仔细端详,脑子里转了转。伸长了脖子往车头那边看……   “别看了,坐好。”张闻一伸手在他眼前晃晃,招呼人别动。   周隽一双大眼望着他。   也不正眼瞧,更是冷硬着说:“起步了,别撞着头。”   若说有什么不对劲,周隽觉得哪儿哪儿都不对劲。可要周隽抽丝剥茧说出个为什么不对劲,周隽又一点儿头绪都没有。   于此时瞧张大夫的模样,好比是新媳妇头一回见公婆,紧张慌忙,可有什么事情还能让张大夫这样紧张慌忙?   能让张闻一这样天天切人的绿衣魔头紧张慌忙的人,不是县爷自夸,除了自己没有别人。   可现在县爷是张大夫的人、县爷心里也有张大夫这个人,张大夫还有什么事情要担心呢?   红灯亮起,张闻一的车排在斑马线前第一个。   周隽先是看了张大夫目不斜视盯着交通灯旁的计时器读秒,再是看见斑马线上来了一前一后一对情侣。女孩子拖着行李箱在前气冲冲的小跑,男孩子冲上去一把拽住行李箱不放,一手拉住女孩的手,一个说你不相信我还谈什么谈,一个说我相信你可是我没有管住自己的情绪……   红灯边上的读秒计时器还有七十二秒。   偏头看向张大夫,说话之前先伸手,扯着张闻一的衣裳拉了拉,轻语细言道:“我是看着人家的车干净一下子心里就起了俗念,这一会儿想想也没什么了,等你有空的时候……嗯,夫君,捏痛我了……”   话没有说完周隽的手被张闻一捏住,伸出右手摸摸张闻一的手,周隽问:“那你是吃醋了?那是老师……”   计时器上还有一十五秒。   没有立刻回话,张闻一又盯着计时器往后退了五个数,张了口,又闭上,回头看着周隽说:“没有管住自己的情绪,不要费心思猜度了,累了就歇歇……”   乖巧点点头,周隽捏了捏张闻一的手,往自己的座椅上靠过去,斜偏着脑袋,眼睛也不眨的把张闻一看着,看呀看,把张闻一这时候浑身上下的不自在都看近眼里……完全不打算听张大夫的话,费尽心思的猜度着。   尽管张大夫常常拿自己没有法子,却甚少如此失态。上一次这样失态是什么时候?周隽神思远去,陷入了回忆里。   “拿走……”周隽眼见着乐有从柜子里拿出了那个木盒子,裹紧身上的被子,往床深处退去,“不需要。”   说出这三个字之后,周隽便浑身发抖,牙关紧咬,将自己裹得越发紧卷。   “县爷……不,少爷……你听我说……”乐有拿着木盒子朝周隽靠近,“我向九千岁府上的人打听过了,没有人离得了这雾云散。你莫要扛了,看得我害怕……咱们有,你就服一些……”   “离得了。”周隽说这话已经有些看不清乐有了,恍惚间以为乐有就在自己的眼前,双手抬起挡住,生怕乐有离自己近了。   “少爷……”乐有想起上次发作,少爷晕厥了过去,幸亏时间很短又转醒了过来,要是他没有醒过来,乐有真的不知道怎么办了。   “别过来……出去。”周隽虽然浑身疼,意识还清醒,他记得第一次抗住发作时自己模样可怖,不愿乐有瞧见了。他虽然个子比自己大,年纪也比自己大,却是胆小的很。被他瞧见了,等会儿晕过去,让他再给服了雾云散,自己这一年来硬抗的罪就白受了……   “乐有……你出去……把门锁上,我不叫你,不要开门。”周隽裹紧被子,抖着手指指门外。门那边对他来说,一团亮光而已,细节处已然看不清楚。   “我就不明白,好端端的,受这猜忌是为何?相爷是不好,可也是亲生父亲,你不帮他便是了,何苦投了九千岁……”乐有历来嘴碎,这时候见着周隽这模样心疼起来更是口不择言,“九千岁又不信咱们,说是赏了这雾云散,其实不就是用这东西控制着你不敢有反心吗?我就不明白了……你为的是什么?裴公子吗?他可是九千岁的专宠……”   “锁门!!!”周隽快听不清了,他害怕待会儿到了口舌发麻说不出话的地步,鼓着眼睛吼了一声。   从小到大,乐有把周隽当弟弟疼,周隽也把他当哥哥敬,从未如此这般翻脸过,他这一吼,让乐有愣住了……   “少爷,我真问过了,越往后抗越是扛不住的……我求你了……”乐有往床边上来,手里捧着木盒子……   周隽虚弱的摇摇头,往后退了退,模糊的目光中瞧见有人从门口那一团光里进来,身形修长,疾步上前……一个恍惚之后,周隽抖着的手被有力又温暖的手掌包裹……   “张闻一……你不是去防外买药材了么?这么快就回来了……”周隽想要遮住脸的,他想着自己这时候肯定面容破败,毁了在张大夫心中的样貌,以后就再没有人愿意纳自己做小了,色衰爱驰,天底下都是这个道理……   手抬了一半被张闻一一并握住了,用力一拽,把人抱进怀里。   周隽顺着他的力道靠上他的肩膀,模模糊糊瞧见了张大夫拧紧的眉头,觉得他面上的表情紧张慌忙……   “我没事……扛得住……”周隽可不愿张大夫这般模样,抬手要给张大夫熨帖愁眉,却是手上没有准头,落了空……   手上落空,心里也空了,人一下就没了魂魄似的,晕了过去。   再醒过来,月已中天。   周隽心中燥热,抬手想要扯开自己的衣襟,却发现胸口早就敞开了……有人似乎知道他心中的感受,拧了冰凉井水透过的帕子,给自己敷贴上来……   胸口的燥热应为帕子的冰凉有了好转。这些周隽才有空体量自己的通识五感,身体轻松,精神通透……   “乐有,你给我服了散?!”周隽猛地睁开眼睛,四下里扫过却没有看见乐有。只有冷脸子的张闻一坐在床沿上,手上捧着装井水的铜盆,目不转睛的正看着自己。   “呼……呼……”瞧见了是张闻一,周隽抬手撩起被子往脸上盖。   张闻一放下铜盆,一把扯开他的被子,说:“没有服用木盒子里的,服用的是我给你的……”   “你给我的?”周隽听不明白了,他现在身上的感觉和服用了雾云散之后是一样的。   张闻一把周隽胸口上的帕子捡起来,再次透水,拧干后递给周隽,“自己擦擦,都是汗。”   “你都知道了?乐有的嘴真是不牢靠。”周隽拿着帕子在脖子胸膛上擦擦,然后递给张闻一。   “上次你晕厥后醒过来,虽然有惊无险,乐有介意。悄悄地来找过我。”张闻一直来直往,一点儿不把乐有的叮嘱放在心上,“我不知道那雾云散是什么东西,但是根据你的症状,用我的话来讲,很像一种毒/品,而且是一种戒断症状十分剧烈的毒/品。戒断症状剧烈,那么就要找出替代药物,替代药物可以缓解症状,逐步减轻,最终戒掉。”   这次去防外购买药材之所以会这么快回转,就是因为张闻一寻到了黄麻草。这东西在张闻一之前的常识里因为能够提取出制造毒/品成分,属于管控物品。现在成为了解决戒断症状的替代药物。虽然从来没有尝试过,毕竟不能辱没了医科生的名头,张闻一为县爷“制/毒”了。   “没怎么听懂……”周隽虚弱地笑笑,难得老实的回话。   “你一个人硬扛不行,我会帮助你戒掉这个鬼东西……”张闻一起身拍了拍桌上的木盒子,碰到那东西的一瞬间,张闻一面上有嫌弃,“所以,你得告诉我,关于这东西你知道多少?”   “能戒掉,有先例。”周隽整理好自己的衣襟,刚才那样袒露胸膛太不雅了,整理好了之后,伸出手掌比划了一个六,接着说:“每三个月发作一次,那人扛了六次。”   说这话时,周隽看见张闻一沾水在桌面上写着什么,从他这个角度看过去,全是些弯弯钩钩。   “合得上……”张闻一旁若无人说了这句,然后像是想起了还在和周隽说话,回过头来望着周隽说:“我们的法子时间会长一点,但是你骨头这么硬,不会复吸,应该也不会长多久。那人用这法子算是赌命,又来教你赌命。”说完这句,张闻一顿了顿,看着周隽问:“是谁?”   周隽不说话。   “不说也罢。”张闻一便坐下了,坐姿端方有仪,就像他在安平堂看诊一般。   “县爷,去防外的大路、小路、野路共计十一条,其中有五条是我为县爷探回来的,作图记录比县爷手里有的那些都详尽百倍。这是县爷你的原话。现在我拿着这份功劳,讨县爷你一句真话,行还是不行?”   不说话,周隽把自己往被子里塞了塞。   “莫说你神思劳顿容后再论。”   周隽还没开口,张大夫把路给他堵了。如是这般,定是躲不掉了,周隽轻轻笑着说:“裴呈。他告诉我的,扛得住就能活。”   “我用脚也能猜到是他,所以,我讨的真话不是这个……”张闻一真是服了周隽了,晓得躲不过了,赶紧来打太极,但是张闻一不打算给他成功的机会,“你既然投了九千岁,他并不信你,你到底是来这里做什么的?”   “堵路。”周隽再没有躲闪,轻飘飘说了两字,“把蛮子进来的所有路,堵死。”   防外八县,从凉武进防内之后,过界山便是石门,一马平川,无险可守。蛮子打秋风最喜的便是这条通道。另外一处进防内的道路是玉屏,玉屏山险路窄,蛮子进来不易,退回也不易。   张闻一听了心中过了这些,其余便想不出来了。   “张大夫……”周隽已经从床上爬起来,这时候趁着张闻一思量,靠近他身旁,手掌抹上张闻一的额头,细声说:“莫要担心,我命贱,不会没了……” 第63章 第六十一回(补车)   发卡弯下到负二楼,张闻一神情专注看路,周隽神情专注看着他。等到车子妥帖停到车位里,周隽伸手,食指压到张闻一的眉头上,尽量凑到他面前,笑着说:“张大夫莫愁……告诉我,怎么了?要是我的事,一定要告诉我……”   张闻一不说话,倒是握住他的手贴在自己的脸上。稍稍抬眉,看见周隽期待的望着自己,张闻一竟然低垂了目光……   周隽心中越发肯定张大夫是为了自己的事。   转眼在椅子上跪坐起来,一手搭在张闻一肩上,一脚跨了过去,趁着张闻一躲闪这一刻,顺利地跨到他身上坐着,二人面对面着,张闻一怎么躲也躲不开了。   摸着周隽的腰顶在方向盘上,张闻一搂着他往椅背上靠。   周隽再不管这些的,捧住了张闻一的脸,闭着眼睛吻了上去……   舌尖滑过张闻一的唇,接着又亲吻他的唇,感觉到张闻一抻着身子想要躲开,周隽越发往他身上压下去……腾出一只手摁住了座椅上的机关,椅背往后倒去,他笑着把张闻一压了下去。   “张闻一,快说,不然本县在这里办了你哦……”   已经彻底躺平的张闻一,看着骑在自己身上的县爷,动了动喉结。   “不信吗?”周隽笑着说完朝张闻一的衣裳下毒手,正在这节骨眼上,一束车灯扫过他们车的挡风玻璃。县爷立刻变怂了,往张闻一身上扑下去,脸上戚戚然的样子可招人。   把县爷从浪荡娇娃到软萌怂货的变脸全过程看进眼里之后,张闻一没忍住笑,抬手拍拍已经趴在自己身上的县爷的后背,“好了,只是路过的车而已……”   “那你怎么了?要跟我说么?”周隽想过了,张闻一对自己的关心则乱要么是自己身体出了问题,要么就是吃味到了心坎里。   “张闻一,我们做个交换好不好?”   “什么交换?”县爷这样软软一团又老老实实趴在自己怀里,让张闻一很是受用。   “你告诉我你的心事,我告诉你……”周隽撑起身子附在张闻一耳边才悄声说:“我和裴呈的事。”   张闻一把兰驰阳的事情,从头到尾给自己讲了清楚,现在就轮到自己了,不过自己会算计,还要把这事情拿来换一换张大夫的心事。   把周隽压回自己怀里,张闻一看着模糊的车顶,思量心中的事情是交给县爷定夺还是就跳过了县爷自己定夺?   “是不是我身体出了问题?”想着枯木头不想说话自己就是等到死也是没有一句话的,周隽干脆自己开口询问了。   “你有哪儿不舒服?”   得,这样一问,把张大夫的工作模式给按开了。   “我没有哪儿不舒服……相反,好像身子骨从来没有这么舒服过……我是说……”周隽爬也爬不起来,干脆找了个舒服的位子趴着,把自己心里的话又组织了一下说:“张闻一,我有清楚地问过婷婷姐她们你失踪了多久,所有人都告诉我,你失踪了一个多月。   “才一个多月而已……可是我在凉武,明明和你已相识了三年……我们一起过了两次中秋,见了三回大雪,三回柳绿……   “我就想是不是我也会变成这样?你们这边时间要比凉武那边过得慢多了,凉武快,我从凉武来,我会不会也老得快?呆一个月,我就老了三年……那人寿有限,是不是我会很快就老了,你却还是你……”周隽说完抬手搂住了张闻一的脖子,“这样的话对我来说岂不是太不划算了……”   张闻一却十分肯定的告诉他,“不会。”   “你怎么知道不会?”   “在医院养伤的时候,你伤口愈合的时间和这边是一致的。若是你说的对,伤口愈合的时间便会短,结果并不是这样的,你伤口的愈合和这边普通人的时长毫无二致。所以,这个想法基本就可以排除了。”   “总觉得说不通……”周隽的手指摸摸张闻一的下巴,下一秒被张闻一逮住,放到唇上狠狠亲了一口。   “说得通。”张大夫搂紧人,将椅子立起来,这下子周隽便是靠在他的怀里了,“正因为时间速率不同,才能够并行且不相干扰。”   这两个世界物理界面是相同的,唯一不同的就是时间速率。张闻一和佛爷讨论时说,如果用一个三维坐标来定位这两个世界,x轴和y轴确定一个坐标面,这个面即是这个世界,而凉武那个世界与这个世界一模一样,区别只是在z轴上。从z轴的侧面看,可以见到同样的两个面处在z轴的不同点位上……   佛爷听了之后,做了一个比喻,这两个世界好比是两本一模一样的书同时放在书架上,从书封面上和封底上是看不出任何不同来的,只有从书脊上才会发现,这是两本书,一前一后。   这个说法更能让人容易懂,而隔绝这两个世界的就是时间速率。张闻一能过去又能回来,是找到了能够阻隔时间的物质,说直白点就是那块石头。   时间是运动的,石头它的存在能够让时间被阻断、被突破,如果时间是水流,这块石头就是突兀于水中的巨石,在水流中开辟了一处缺口,纵然水流之后依旧汇合,在这块石头身后,有了小小的缝隙……这个缝隙连接两个世界。   张闻一从那个缝隙里过去,带着周隽也从那个缝隙里过来。   “人是一样的,时间速率不同也只是相对而言,也许,时间速率不同就仅仅是作为‘墙’而已……”张闻一说到这儿话就戛然而止了,因为他发现周隽目光晶亮着望着自己。   “所以……”周隽亲吻张闻一,清浅的吻落在张闻一的唇上,“我能够和你一起到老,对吧?”   “如果你愿意。虽然这里并不是你熟悉的地方……”   “这里是我心安之所……”周隽笑着再次亲吻张闻一,“你在哪儿,哪儿就是我的心安之所。”   “县爷,这话的意思我理解为永远不会离开我,可以吗?”张闻一这会子说话一字一字咬得清晰,好像这些话说出来就已经有了法力,能够虚言成真。   “张闻一……”周隽偏头看着他笑,也是一字一字咬得清晰,“我不会没了,别担心。”   终于想起回吻他,之后,张闻一说:“我现在的意见是……回家。”   “呵呵呵,附议……要是在有车从这儿过,那可太不雅了。”后半截话周隽贴着真张闻一的耳朵说的,说到最后他自己也不好意思起来。   (补车部分)   天知道周隽有多喜欢吻张闻一。   周隽的吻多数时候是浅浅而来的。有时候是偷偷亲到唇边;有时候是肢体碰触之后的随性所为;有时候就是瞧着他莫名开了心,非要吻一下让他知道自己的开心;有时候纯粹就是周隽嘴巴痒痒,不管是哪儿,只要是张闻一的,都想亲一口。   被吻到的张闻一也是很有意思。   平时多说一个字都难得的人,一般情况下被吻到面上唇边都会第一反应回吻过来;若是吻到了手上身上,张大夫就要蹙眉头了,周隽料想那是张大夫觉得难为情;若是吻到私密地方,便没有冷脸子张大夫了,局促的样子能让周隽乐上一整天。所以,周隽就想张大夫冷脸子下边其实是一张薄皮嫩脸。   薄皮嫩脸的张大夫此时此刻捏着县爷脸颊,把他往一旁推。   县爷没脸没皮笑着非要往他胸口凑。   “我就亲了一口而已….唔唔唔!”嘴巴被捏成了小鸡嘴儿,周隽说不出话来了,只看着张闻一笑。   “你那不叫亲一口。”   “那叫什么?”周隽笑着反问他。   “舔的。”张闻一抬脚软软用力把周隽撩开,低头看一眼自己胸膛上,有这家伙刚才舔过留下的水光痕迹,这一时候遇着空气,格外得凉。   “你先亲我的……我才动的………夫君,你又不亏…还有…”扯着张闻一裤腿爬回来的周隽一面说着手上一面扒拉他家夫君的裤子,这句说完,裤子已经被拉到脚踝,身上只剩底裤了。   瞧了一眼当中昂扬,周隽火上浇油道:“我也没舔到该舔的地方………要不……”伸过去的手被张闻一给逮住了,“张闻一,刚才车上是你说回家的。”   “回家也可以洗洗睡。”张闻一怕了周隽。县爷的“不雅”随时放在嘴边,到了床上就百无禁忌,怎么“不雅”怎么来。   张大夫十分想知道,他那些乱七八糟撩人的法子都是哪儿得来的?就张大夫看来,十二万分的跟正常健康性生活不沾边。   关键是,县爷十分敢动手。   “这也是‘睡’啊……”周隽扭扭头脱离了张闻一的“魔爪”,跪着往张闻一跟前靠近些,“那你要怎样睡?   “你别动…”张闻一见他跪得齐整又仰头望着自己的样子就没法子,这样看过来的县爷小模小样特别招人怜爱,一扁嘴、一挑眉都在眼前,吃不消.   “夫君,你不想要我了?”   怕什么来什么,可怜巴巴的样子说来就来。   “我领会错夫君的意思了?那夫君你是要怎样嘛.……你要说嘛,你不说我就不知道怎么做……我很努力的做,可是夫君你又不喜欢了.   啊,一边说话吸引注意力一边就动手动脚得招数又来了.……….对于这个,张闻一是放不不胜防,此时张大夫哼哼一声闭上了眼睛.   “夫君不让我舔就不舔了,揉、揉是可以的对吧……”周隽说完双手握了上去,为了不让难为情的张大夫翻脸,又一次吻上了他。   弓着身子努力承受的周隽仰着头,呻吟声一声比一声更高……一手撑着,一手扭过来抓着张闻一的手腕。   “夫君啊………嗯嗯啊啊啊……唔?!   “好大好棒好厉害”还没有说出来,周隽嘴巴被捂住了,扭头向后,身上一重,被张闻一压得死死的,耳郭湿热,听见张大夫说:“闭上嘴,不许再叫唤那些鬼话.   周隽被捂住了嘴,不但“鬼话”说不出来,唔唔声都没法子发出来,心里想:我家夫君,不喜叫床,只爱实干……但是,喊得可不是“鬼话”,实在是已经不行了,身下一塌糊涂,快被夫君给收拾透了。   伸舌头舔舔张闻一捂住自己嘴的手,周隽觉得脑子要迷糊掉了.……迷糊掉之前,周隽想哦,一开始是为什么要回家来的?已经记不得了。   月光斜斜照入客厅,小沙发上,周隽蜷着赤裸的身子躺在张闻一怀里,长发柔顺贴在张闻一的手臂上,已然累得不轻,睫毛眨眨,伸出双手搂着张闻一的手臂。正因为这样,张闻一才会和他的头发纠缠不清。   在欲望面前,对未知的求索和对那谁的嫉妒都是不足为道的。   “张大夫……”周隽闭上眼睛叫了一声。   摸着他的头发,张闻一哼了一声算是回答。   “对裴呈,我的感激多过其他的感情,不管你信不信,都是这样。”周隽一面说着,一面撑起身子来,要看着张闻一说话。   怕他凉着,张闻一捏着薄被子把人裹住了,两人面成了鼻尖对鼻尖。   “他实在长得好看的……”张闻一觉得自己一定糊涂了才会这样肯定裴呈,实际上自己也就见了他一面而已。   那一回风大雨大,周隽发着烧也要去见。张闻一拗不过他,随着去了,和裴呈就一面之缘,还是隔着几丈远的地方,夹着风和雨也没有挡住那人身上的清落气质。也不争气的想过,自己与这样玉润般的公子相比,县爷看不上也实属情理之中的事情。   “他不如我好看,那时候我才是模样出众的……他是身有祥瑞才声名最高。”周隽前半句突然调子就高了,后半句细细听来,张闻一还听出些不服气来。   “什么叫做身有祥瑞?”张闻一倒是有兴趣了。   “说裴家三郎情动则桃花现……他肩背上会有一片桃花粉红,不过平时见不到……”   “你瞧过?”张闻一听着这话觉到了一丝丝不寻常的意味,轻飘飘地把话问出来。   “见过……”周隽说了两字觉察到了危险,笑了两声接着说:“生气也会现出来……”   “什么样子?”   “就是肩背上出现红色的印记,也不太红,人冷静下来也就散了……细看确实像桃花形状……”   张大夫检索了脑中的医学知识,冷脸子表示,“不是血管瘤就是鲜红斑痣……哪儿来而这么多鬼祥瑞?成年了都还在又面积大,考虑鲜红斑痣,只是一种普通的血管病变罢了,激动时血管扩张,血液充盈,颜色自然就深了,若是长在脸上可以激光治疗……至于桃花形状,牵强附会之说。”   听完张大夫下的医嘱,周隽无声笑得抖了肩膀。好端端的风情,让张大夫用医学知识击打得支离破碎,再无如玉公子,只剩没有及时就医的病人了。   “好了,我不要听这个人的事了……累了就睡觉。”   “我要说。原先我的确心悦过他……”周隽说话时还要凑在张闻一的手臂上,唇瓣在手臂上轻触,让张闻一觉得痒痒,心里也是一样,听着周隽这话心痒痒着想对某人动手,把刚才有情人做的快乐事再来一遍。   “他托付我的事情也是冲着这份心悦而去……可是,后来我才明白,我以为我心悦于他的滋味并不是心悦一人的真正滋味……等我明白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有何区别?”   “我若真心悦于他,万万不会舍得自己的小命……我要留着小命和他在一起,才不要死。”摸着张闻一的手,十指相扣,周隽才轻声说:“凡舍命说爱的,都是不爱。若真爱,自己与对方都要好好的才是。”   张闻一想起城楼上他见了自己说他想自己活,又想起他在医院里醒来如斯淡定……配着刚才的话张闻一懂了。   “你呀,虽迟但到……终究是教我得到了,说什么也不会离开,所以……张闻一,有些事情就不要让我知道了,你做主便好。”笑一笑,周隽往张闻一怀里钻。   不行了,太累了,“happytime”也好,猜度枯木头的心思也要,都太累人了,县爷要睡了…… 第64章 第六十二回   八点四十是张闻一第一台手术开始的时间。如果周隽没有记错,今天一天,张大夫有三台手术,全部没问题按时完成的话,张大夫应该能够在六点半到家。   所以当周隽睁开眼睛发现是九点一刻了之后,既没有惊讶于张闻一不在身边,也没有惊讶于自己上课迟到。   昨天晚上睡着之前周隽就晓得今天百分之一百迟到了。   摸出手机,周隽给穆老师发了一个信息,撒谎说自己病了,请假一天。穆老师的回复很快,还有关心的问候。周隽十分的不好意思,有点觉得辜负了穆老师的关怀……   在列表里找出张闻一的头像,周隽双手拇指敲打键盘,写:“夫君,我逃学了……腰好酸好软不想动……”   发送出去后,对于回复,县爷是没有期待的,张闻一现在正切人呢……   在床上躺成一个大字,伸手把张闻一的枕头拖进怀里抱着,闻得见枕头上淡淡地他的味道……周隽小女儿家害了相思的羞怯,整个脸都要埋进张大夫的枕头里了。   想起昨夜里张大夫做的时候严肃得紧的脸,又扭了扭身子笑起来。南院里学的本事都用不到张大夫身上……张大夫压根就不吃那一套,不要你抬着、捧着,就是踏踏实实做……周隽甚至觉得,等到张闻一试过许多动作,按照他枯木头的德性,大概是只会选他认为最科学的那一种的……   “啊……”周隽不由得叫唤了一声,“白白回想当年学的房中术了,张大夫全不重形式的……”   想了切身之事,周隽望着头上简洁的未来风灯组,把昨儿张闻一的言行连起来想了想:一开始是说车的事儿就变得有那么些不对头,接着看又觉得那小白车确实是脏得过分了。张大夫办公桌永远整洁,看着徐靖安的桌子乱了还会动手整理的人,小白车脏成这样不洗是真的太不寻常了,不但不洗,还不修。天天“修理病人”的人,怎么忍得下这样的车伤在自己的车上出现?   车那儿奇怪是其一。   再者,张大夫难得直接表态,说理解县爷的话为“永远不会离开”,“永远”、“离开”这种词儿在张大夫那里是极难出现的。   张大夫说话爱都用数据,比如说百分之八十的把握,三个钟头之后再见等等,都是务实的字句。   可昨天说的是永远、离开这种务虚的词儿……周隽开始认真地考虑:在张大夫那里,多长的时间才叫永远?多远的距离才叫离开?   这些少用的词儿冒出来奇怪是其二。   最后,周隽曾经随口问过张大夫他们是怎样从凉武过来的事情,当时张大夫写意手法给自己说了个感觉——不舍命就不能过来——具体的细节就不曾透露了。   当时未曾多想,现在想想特别有意思。   周隽受伤,被张闻一带着走的时候,已经迷糊得快昏迷了,就算是糊涂的,周隽还是记得一个挂件规律摆动的画面……   那个挂件通身流光四溢,像是一个什么兽类,下边结着墨绿色的丝线穗子。还有一个粗粗大大的五色绳编织的金刚结,也挂在旁边……这些东西随着摇晃的画面,周隽记得清晰……仔细回想过后,合得上张闻一后视镜下挂的那两样的画面。也就是说,很有可能张大夫是用小白车把自己从梁武城里弄出来的。   这是奇怪其三。   昨天晚上,当周隽把这三点想到之后,一切似乎就清晰起来。   小白车到过凉武,说明他是来去的关键。张大夫不洗车,还紧张自己动手碰上车。说到来去凉武这件事,张大夫语焉不详。张大夫到末了,最关切的是自己“永远不离开”这个点……   那么,周小县爷想:“张大夫紧张自己‘离开’,在这边自己是不会走多远的,而如果自己能回凉武,那就离开张大夫太远了……所以,自己是还能回凉武的,需要的东西大约是小白车……”   如是说来,上一回他丢下手术四处寻自己的事情也能说得通了。   原来,张大夫担心和慌张的是自己回了凉武。   说了不会离开之后,周隽细心瞧着张大夫的表情,不到如释重负的地步,却也算心中有了定夺的样子,没有一开始的紧张慌忙了。   想到这些,周隽一骨碌爬了起来。冲到玄关的小柜子上,看见了车钥匙。心中也有了定夺,便上楼去随便套了衣裤,拿发圈亦是随意的挽了头发,揣上车钥匙出门了……   刘大哥家大姐的手术是今天的第二台,从下午一点半开始。为了能够有足够的精神来应对这台手术,张闻一第一台结束后提前吃了午饭,盖着小毯子在手术室的沙发上小憩。   的确是累,尤其昨天晚上让县爷勾引得没了轻重,一鼓作气折腾到半夜,现在张闻一真是非常的想睡,仿佛是一挨着手术室的舒坦沙发就闭了眼,一不留神睡了下去。   一旦睡着,就没有什么时间观念了,再醒来是因为听见有人在直饮机处接水冲咖啡,勺子在杯子里叮当作响,味道浓郁芬芳。张闻一抬眼瞧见了直饮机那边站着的人,虽然都是一模一样的洗手衣,依旧认出来是陈巍。   手术室的休息区只有这一个,后勤已经用尽力气让它豪华大气了。但是直饮机只有一个,张闻一睡在离直饮机最近的沙发上,陈巍也没法躲着师兄走。   把毯子重新往身上搭了搭,张闻一叫了一声陈巍。   端着咖啡的陈巍明显得一愣,而后缓慢的转过神来,看着张闻一,面上倒是笑容可亲,“师兄,把你醒啦?”   “你还有手术吗?”   “没有了,师兄,今天我就这一台,刚做完下来。”喝一口咖啡,陈巍接着说:“人乏得很,这不,来冲一杯咖啡续命。师兄有什么事儿吗?”   张闻一听着他假装亲热的话语,不为所动,直接道:“周隽那儿你的视频、音频,找个时候给你。之后,你自己把它处理了。”   陈巍楞得更明显了,却故作轻松道:“师兄你说什么?我有些听不懂。”   “你听得懂。”张闻一才不想跟他绕圈子,“都在我这儿,他手机云空间里的我已经处理了,给你的就是这世上唯一的了。我也不会留。你以后也放心。”   “为什么?”陈巍面上的假亲热终于退了,问这话的语调也算诚恳,“或者,我能为师兄做些什么?”   “不为什么……他新来乍到,捏着鸡毛当令箭把你吓到了,不好意思。”张闻一的调子依旧平淡,“还给你,你少些烦恼,便可以工作上用心些。”   “师兄,你们二人这一出我就看不懂了……”陈巍像是终于踩上了节奏,抱着咖啡坐到了张闻一的对面,“一个来我面前威胁,一个来我面前做好事,逗着我玩儿很开心是么?”   看着坐下来的陈巍,张闻一抱着小毯子坐正,“你玩的也很开心不是吗?手机也让你砸了,狠话也让你放了,最重要的,这种事情谁也不想爆出来,你觉得有人想让他爆出来吗?你、我、王副院长、金院长,还是任何一个医院的人?或者说你已经怕得看不清楚这一层了?”   这种事情首先是屡见不鲜的,区别只在于有没有人捅出来。捅出来了自然是按制度办事,医务科、纪检轮着来,什么结果也是白纸黑字写的明白。其次这种事首选的永远是调解,最大程度上维护医院的形象。个人的前途事小,医院的形象事大。   陈巍身在这件事情之中,他没有看清楚的就是即便这件事情被周隽或者自己丢出去了,从医院的层面也是内部解决,绝对不会让他浮到水面上来。陈巍其实也不必怕到这种程度,但是他的的确确就怕到了这种程度,这让张闻一感觉他办事是有心无胆的。   被张闻一点破了之后,陈巍应该想明白了,脸色难看道:“几时给我?”   “明天,办公室。”张闻一说着看了看墙壁上的挂钟,还有十五分钟开始手术,张闻一要去洗手了。   “我不会感激你的。”见到张闻一起身,陈巍凉凉开口。   “我和你之间,谈不上这些。”张闻一看一眼陈巍,“你叫我一声师兄我也是不习惯的,说到底,同事而已。”   “那就谢您高抬贵手。”   “也不用谢,这个事情能让你以后做事之前记得自己还是个医生就好。”张闻一决定做这件事的原由就在这里。   “哼哼哼哼哼……站在道德制高点上说话就是轻松,你是衔着金汤勺出生的人,做圣人医生本是应该,可也别什么都不知道就随便否定别人不想当个医生。没有经过他人的苦,别劝他人向善……”   “你有什么苦?又有什么难?你告诉我……”张闻一转身,把陈巍盯住了:“我倒是觉得你是太一帆风顺了,不管你做什么事……从来都是。”   陈巍轻轻松松获得了兰驰阳的青睐,兰驰阳对他有多好,瞎子都能看出来。他要分手就分手,他要娶王副院长的女儿就娶王副院长的女儿,他不想去大金医疗援助,被分手的兰驰阳还替他去了……不过是在最近几件事情上让县爷给绊住了些,就开始感叹自己人生的苦了。   呵,真是笑话!   “轮不到你来说我一帆风顺,医药世家的少爷、肿瘤泰斗的高徒、文章妙手、临床大佬……你还有什么没有占齐?”陈巍冷笑着一句一句念出来,每一个字都充满了恶毒的嫉妒,“哦,还有,你母亲在检察系统的职位不低吧?你这样高高在上的人,有什么资格说我?”   张闻一一动不动把他所有的话都听了下来,一贯的冷脸子道:“不好意思,家慈最近工作调动,职位比你所知道的可能还要更高了。” 第65章 第六十三回   被突然亮起的车灯吓了一跳,周隽顿了顿步子。   看着一闪而过的车灯和缓慢自动展开的侧面后视镜,想起张闻一解释过这个的原理。说的时候张大夫的专用名词用的太多,周隽没有听明白,大约理解起来就是车和钥匙有了感应,车知道带着钥匙的主人来了,先一步开始运作一些功能。   往常有张闻一在,轮不到小白车被周隽关注。今天是周隽一个人下来停车库,小白车的这项能力,再加上昨天对于小白车的猜测,突然让周隽觉得它不是个单纯的复杂机关了,好像是个人一样。能感知,能带着自己来回凉武与这里。   嗯,它应该算半个坏人……让张闻一心神不安的半个坏人。   第一件事,周隽拉开后排的门,探进半个身子,往后视镜那里看,果然见到了记忆中的画面。五彩流光的石头貔貅有着碧绿的丝线穗子,还有一个大大的金刚结。   这一瞬间,周隽便确定了是小白车在最后一夜带着自己离开的凉武。拍拍车座,像是感激它一般又轻轻摸了摸。   “车子千千万万辆,还是流水线生产的……”想起看过的流水线装配汽车的画面,周隽思忖道:“关键的关键还是车子之外的东西……”退一步,往车头去。   地下室灯暗,周隽打开了手机的灯,晃荡的光柱在车头上找了好几下,终于定格在被什么坚硬物体斜着划出来的锐利创口上。   目光落在石头上,周隽仔细观察,并未觉得这个石头和其他的石头有什么区别。下意识地伸手想要去碰触,快要接近时忽然停住了。   快速地把手背到自己身后,周隽连带着还退了一步。   张闻一不让他碰的理由周隽现在此刻能体会到了。   万般猜测的终点是这个石头。这个石头的法门却是一点儿也不清楚。自己原本就不属于这个世界,如果这个石头的法门能让自己在碰触之后立刻回转梁武那边,岂不是作了死。   不回去的,绝不回去。   把车钥匙拿出来,在灯光的照耀下找到锁车键,摁下之后又是一阵光亮与声响,周隽手中的手机光柱从车窗上扫过,他看见挡风玻璃前操作面板上的小置物格子里放着一张写着“九块九洗车”的卡片,垫脚靠近些,看见上面排第一位的连锁门店地址就在小区门口不远的地方。   重新打开车门,周隽把那张洗车卡拿了出来,翻到背面看见上面贴着一张写有持卡人信息的贴纸,上面写着“李怀臣”李医生的名字和电话号码,料想是李医生觉得张大夫住得近送来的福利,又看了看日期……   还挺合适,再不用,下周就要过期了。   县爷看着李医生给的洗车卡,笑着想:“张大夫磊落光明的心正在受煎熬。他心里铁定是不愿意自己离开他半步远的,可他也不远把自己蒙在鼓里什么都不让自己知道……于是才会有之前失联时候的紧张慌忙,于是才会有看到小白车就控制不住烦躁的情绪,于是才会有在自己百般追问下却不愿说出一句骗人话时的不安和纠结……”   “还是做小人好……”周隽低低笑着出声,说了这句之后,轻快往电梯间走去。   走到单元门口,从光亮如新的单元门玻璃上周隽看到自己穿着张闻一的藏蓝色体恤和短裤,头发也是随意箍着,顿时脸上有些发红,自己这个模样就出门,不雅、不雅……正想着回去换身衣服,又觉得满大街不也这样穿的人吗?没有人认识自己,没有人在乎身边路过的这个穿着自家男人衣物的家伙……想了这些,一瞬间就通透了,挺直腰杆,阔胸昂首,周隽推开了单元门。   于这一时候,还是洗车、修车更重要。   与人相遇时还是会不自觉的在乎自己露出双臂双腿,也在乎自己乱糟糟的头发,这个在意在出了小区门之后更明显了,却因为出门右转就看见了洗车店的店招而转移了注意力。   懒散模样出门的周隽跨进店里,看见老板娘正在擦前台的桌面,笑盈盈上去,周隽甜甜地叫了一声:“姐姐……”   老板娘手上抹布一停,立刻招呼。   “我家车脏死了,但是我没有执照,能不能跟我去把车开上来,就是春韵锦江小区,很近……它有些坏了的地方,不知道你们这里能不能一并修了?”   “可以呀,我们这里洗车修车是一起的。”热情的老板娘走出吧台,嗓门洪亮喊了一声:“小勇,你跟这个弟弟去把车开过来,顺便看看哪儿要修……”   答应的人从后面出来,憨厚老实的模样。看了看周隽又看看老板娘,确定了之后请周隽带路。   周隽晃着手上的车钥匙,三步并做两步走在前头。   徐靖安刚拿出卡要刷进手术区,还没有碰到刷卡器,门从里面被打开,出来了沉着面色的陈巍医生。   作为后辈,小徐医生立刻面上有笑,同陈医生问好,陈医生却像是什么都没有听到一样,无视小徐医生而过。   “这是……又怎么了?”徐靖安一边想着这几天有没有听掉陈巍医生的什么八卦,一边往二十一手术室去。洗手处师父已经刷好了指甲缝隙了,徐靖安不敢怠慢,赶紧上手。   两人同时站在洗手池前,懵懂的小徐同学说:“师父,我刚才碰见陈巍医生了,黑着脸,给他打招呼他也没有搭理我……所以,咱们已经不需要接着维护这层关系,可以直接把想法摆在脸上了吗?”   “作为后辈,你需要维护。”张闻一把刷子放好,伸直手指检查了一次之后说:“我是前辈,可以把想法直接摆在脸上。”   “嗯……师父你的教诲总是这么直接。”徐靖安点点头,思维跳跃道:“隽隽几天没来,我有点想他了……要不然今天晚上我请你们吃饭,你叫他出来。”   “忘了他。”张闻一盯着徐靖安,“回忆一下主动脉根部置换术,万一漆主任那边人不能第一时间过来,要顶一会儿。”   “啊……”徐靖安对隽隽的想念瞬间灰飞烟灭,“这只是有可能发生的事情……”   “万一发生了呢?”张闻一顿时变作了绿衣恶魔,把不紧张的徒弟直接搞紧张了。   “我还是宁愿想隽隽……”不知险恶的徒弟郁闷。   张大夫双手洗好上举,不能动手了,索性抬脚踢到徒弟屁股上,“赶紧洗手滚进来穿手术服……”   水花飞溅中,小白车被清洗干净。两个擦车的工人同时拿着大抹布上前,专业程度让周隽大开眼界。同时进退的两位,用抹布的哪一面擦车的哪一面全完同步,同时打开抹布换出干净的一面,又开始车身两侧的同步表演。   干干净净的小白看着比灰头土脸的高大威猛了许多。围着小白转了一圈,周隽给小白车拍了清洁的照片。   汽修那边的师父跟着过来接车,开进了汽修间。   半蹲在小白车旁边看汽修师父取下零件,周隽眼都不眨得看着被划烂的那一块被整个取下。   “前边的保险杠和这一块都要换。已经划烂划穿了,硬补回很难看。”汽修师父指着那个被划开的口子,“弄这么厉害,是撞到哪儿了……哦,撞到石头了吗?”   说着汽修师父用带着手套的手戳戳那块石头,完全没在意旁边周隽已经起了身,还连着退了两步。   “吖……我还说给你指指看,怎么退到一边去了?你这是在哪儿撞的呀,还有没有别的地方要换?”师父手上一送,把这个大块零件丢到地上。   完全没有回答汽修师父的问题,周隽死死盯着那块石头,说:“师傅,你帮我把那块石头取下来可以吗?”刚才他看过了,汽修师傅碰到那块石头一点儿奇怪的事情都没有发生。   “弄下来做纪念啊?”这小子长着这么长的头发,一开始汽修师傅还以为是个姑娘,想着一个姑娘开这么大个车还挺少见,结果说两句话他是个小伙子,别说模样俊俏,说话也是嘴甜的,不觉就跟他把话说得多了。   “不不不,证据,我哥开车横冲直撞的证据。”   “对对对,还可以凭这个石头报销修理费。”汽修师傅笑着说:“你这两块用原装的可不便宜,这车现在这种进口版不卖了,配件也贵。”   “无妨,修好了就行。”这事儿不是用银钱来衡量的。   捡起了工具堆里的中号铁锤,师傅再次问周隽,“真的要把石头弄下来?”   周隽点点头。   大开大合抡起中号铁锤,师傅一锤定音。那石头被他从铁皮中敲了下来,弯腰捡起来,师傅想着自己手上有手套,还帮周隽擦了擦那石头,觉得擦得差不多了,伸过来递给周隽。   双手打开一个刚从边上捡起来的小塑料袋子,周隽笑着示意师傅丢进去。总之,周隽才不要碰这个鬼玩意儿,免得糟了无妄之灾,丢了和张闻一厮守的好日子。   然后,小心栓紧口袋,周隽笑着对汽修师傅鞠躬,“接下来就拜托您了……”   “呀呀呀,别客气。”没有受过这么大的礼的汽修师傅被周隽弄得有点儿不好意思,“你安心等一天,明天来取时,一定同新的没两样。”   甩甩手上的口袋,周隽对汽修师傅行了个抱拳礼。   晃着口袋里的石头,周隽想:“逃学的人接下来去哪儿比较好呢?”   在电刀的热量下,血的腥味萦绕在所有手术人员身旁。   大姐除了肿瘤问题,还感染性心内膜炎,又因为不想花钱拖到现在,主动脉瓣几乎是零剩余,还引起了严重的心衰。经行肿瘤的切除之后,还要完成一些列对心脏的手术。   切开主动脉之后细看,包括张闻一在内的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肿瘤并未波及主动脉根部,那就不用做让徐靖安焦虑值拉满的主动脉根部置换术了。   “师父……真是太好了……”徐靖安一激动,废话就上来了。   张闻一没有说话,但是心中也轻松了许多,接下来的手术对于在场的这个团队来说很容易。   清除肿瘤、挂线、上瓣、打结、复温、缝合、排气、开放循环……一切都很顺利,除了大姐的心脏完全没有搏动。   全流量的体外循环在运转,心脏不需要承受一点儿负担,一般情况下,轻轻敲一下,起搏触发。或者以上环节重复几次,心脏终究会以全新的面貌重新跳动起来。   张闻一再次轻敲,得到的仅仅是心脏懒洋洋的蠕动。   手术室里的气氛顿时变得凝重起来。 第66章 第六十四回   因为心不在焉,周隽再一次发现自己头发束得有些歪,没办法,只好重来。在拆开的时候,周隽想要不然剪掉好了,那么多人留一点点长的短发还是有道理的,简洁方便得多。   想完了之后又觉得不妥。   张闻一惯是喜欢玩捏自己的头发。   上一回张大夫休息,是个星星繁多的晴朗夜晚。露台上前房东种的绣球花无尽夏开得正是灿烂无双。露台藤条沙发上周隽捧着书躺在张闻一腿上看,张闻一单手敲着键盘,另一只手就捏着周隽的头发。   瞧见张大夫捏着自己的头发,周隽便没再动过,自然书也没心思看下去。书本半遮着脸,目光全都落在张大夫修长的手指上。三个手指捏着自己一缕头发,一会儿食指到发梢卷一圈,一会儿拇指轻捻发丝,一会儿又把这缕头发捏在手中……右手上却是一点儿没停,用一种慢悠悠的速度径直做着他的工作,十分惬意的模样。   上上回是周隽洗了头,吹头发吹到胳膊痛也没能吹干,垂头丧气走到张闻一面前,把还有些烫手的风筒放到张闻一手里,说:“胳膊酸了……”而后一屁股坐到床边,趴在了张闻一的腿上,一幅耍赖的模样。   张大夫接过吹风,细细捋起他的头发,认认真真为他吹干,动作轻柔深得县爷的心。等到吹干了,周隽也趴着睡得迷糊。最后抱着睡了觉,也是将头发齐顺整理好了的。   再上上回,张大夫跟自己做,吻上来后会伸手将头发顺手挽起往一旁放着,生怕扯到或是压着让周隽皱了眉头……   既然是张大夫喜欢的,县爷自然要留下来。   这一次头发束得漂亮,周隽想大约是心里想着张大夫才会这样,不由得笑了。终于穿戴整齐,周隽捞起自己的背包准备出门。   瞄一眼装石头的口袋,周隽一把抓起它扔进了包里,飞快地出了门,反正都逃了学,不若去医院厮混一天,可以蹭饭,还能接张大夫下班,自然了,也能跟张大夫用石头把洗车、修车的费用结算结算……   此时心脏无法触发起搏,数次反复也仅仅是蠕动。体外循环辅助已经接近一小时了,没有任何好转的迹象。   张闻一和老李对视了一眼,老李甚至都没和他说话,把维持循环的四种药物直接拉满,多巴胺、去甲肾上腺素、肾上腺素以及垂体后叶素……   推进的垂体后叶素起了作用,收缩压一度到了90,徐靖安都开始松口气了,这时候开始逐渐回落,老李继续加药、推药……然后默默对着挂在敷贴柜子上的圣母像合十作揖期望稳住不要再掉了……   可惜圣母并未听到老李的祷告,体外循环辅助已经超过了一小时,心脏还是蠕动。   “师父……上ECMO吧,不然……等到衰竭就来不及了……”徐靖安开了口,他晓得其他人都不敢跟张闻一说这话。   ECMO是一大串英文的缩写,用最简单的中文来表述就是人工心肺机,能够暂时代替心脏和肺的功能,是一种维持生命的设备。但它有一个非常挑人的地方就是耗材昂贵、花费巨大……   像是没有听到徐靖安的提议,张闻一没有回话,只是再次试着按摩心脏,让它博起。   “师父……”眼看着辅助时间已经一个半小时了,徐靖安再次喊了一声张闻一。   “继续辅助,再给她十分钟……”张闻一终于开口。   所有人听见了只是继续自己手上的工作。   十分钟并不漫长,心脏依然没有收缩。   徐靖安这次也不说话了,只是把他师父看着……看着他师父要一意孤行到什么时候。   “再十分钟……”张闻一没有放弃。   老李从机子旁边抬头,“吴金娣的家属签了单子没?”问的是徐靖安。   “签了的。”徐靖安这时候反应灵光,知道老李问的是ECMO,立刻回话。   “老张……”李怀臣刚喊了一声,张闻一就回话了,“五分钟,只要五分钟。”   这句话一出来把徐靖安和李怀臣接下来要说的话堵了回去。   护士已经去准备设备了。在这个手术室里,除了张闻一,所有人的经验都断定下一步一定是上ECMO。   五分钟的时间更加短暂,看着时间一点一点流逝,张闻一心中也开始急躁:动一动,动起来!不是说还没有看到女儿考上大学吗?动啊……   设备推到床边的那一刻,心脏突然有了收缩。   张闻一捏起的拳头小幅度挥了挥,望向老李那边的监护仪。   “很明显、很明显……动脉波形……哈哈哈哈……老张,看看看……”老李说话结巴就是太激动了。   张闻一早看见了,心中默默道:“稳住……”   观察继续,收缩幅度越来越显著……仿佛随着这颗心脏的收缩有力,整个手术室的人也变得有力起来……   “我把药物下调……”老李说着开始操作。灌注师也一点一点把体外循环的管道收紧,这样心脏可以开始做功,血液开始回到她的体内……   跟着师父玩了一次跳楼机一般的小徐医生,望着张闻一傻笑起来。   老李再次起身拜了拜圣母像。   而张闻一终于察觉到自己的汗水了,如释重负一般说了一句:“擦汗。”   一根香蕉分两段,一段塞进自己嘴里,一段送到了谢婷婷的面前。周隽给婷婷姐献了殷勤,笑着说:“还有怎么穿越的?”   “出车祸是占比最大的了,然后就是掉水里、出各种意外……我看过一个最搞笑的设定是被马桶冲过去的哈哈哈,作者脑洞真大……还有就被弄死了,醒过来就已经穿越了……”谢婷婷停下咬香蕉吃,没有再说。   那边甜甜接着说:“你那个叫魂穿,就是只有灵魂过去了,身体使用的别人的。还有一种穿越回自己还小的时候或者搞死自己的事情还没有发生的时候……不不不,这种不叫穿越了,这种叫重生。”   周隽实在是想不出包里的石头有什么法门,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就跟姐姐们讨论一下从一个世界到另一个世界都有什么法门,也不知道为什么聊着聊着就变成了话本讨论……不对,这边叫小说,变成了小说设定讨论会。   细细听着,周隽想分辨自己这种叫什么。   按照姐姐们的解释,一般都是这边的人去到历史上的古代,后来又延伸出了刚才说的各种种类……明显得自己不属于这种情况。   “我还是喜欢那种古代穿越过来……”终于吃完了香蕉,谢婷婷重新杀回话局,“我记得我初中的时候看过一本古穿今,那个女主角是霹雷下大雨过来的,最后的时候,不是已经跟男主那个霸道总裁在一起了吗?哎哟,只要一打雷下大雨男主就要回去守着她,还是那种专门要求秘书提醒的……”说完谢婷婷站起身来,非常的总裁秘书风范,拿着一根香蕉当道具,端文件一样端在胸前,对着周隽说:“总裁,天气预报半小时后雷阵雨,车已经备好。”   周总裁点点头,笑着问:“我该说什么?”   “宝贝,等着我,绝不让你离开我……”姜甜甜写了台词。   周隽立刻上戏,抬手搂住谢婷婷的肩膀。谢婷婷立刻丢了香蕉做小鸟依人状靠在周隽的肩头上……   毫无演技的周隽傻笑着说:“宝贝哈哈哈……绝不让你离开我……”   娇羞女主瞬间破功,嘲笑傻笑版的霸道总裁,“宝贝看了你的傻笑就觉得托付错人了……”   霸道周总裁心内表示宝贝他不想拥有,他只想拥有张神医。   回味了刚才的聊天内容之后,周隽觉得自己的这个情况大概属于古穿今,为什么说是大概呢,应为周隽并没有发现凉武那边属于这边历史上的任何一个朝代……硬要说的话,周隽觉得凉武那边合得上隋唐大统一之前的历史,当然了,自己也是随便看看史书的,细细研究没可能也没必要。   这也不重要。   只要能跟张闻一在一起就好了。   想起了那块石头,周隽十分想知道它怎么把自己带过来的,知道这件事的人恐怕只有张闻一。   病人有摁呼叫的,谢婷婷和姜甜甜的短暂“下午茶会”结束了,剩下周隽一个人琢磨要怎么跟张闻一“讨价还价”把这事情弄明白……   想着想着周隽有些发困,轻车熟路摸到值班室去,拿了张闻一柜子里的小毯子,闻着毯子上张大夫的味道,睡了去,还做了梦……   梦里张大夫跟自己在值班室里做,铁架子床嘎吱作响可是不雅了……   梦里周隽还进行了自我批评和总结。   怎么做的梦也是这样不雅之事呢?   唉,跟张大夫没羞没臊的日子过太久了……   因为刘大哥家吴金娣大姐的手术延迟了,张闻一今天整个工作完毕已经七点多了。   从手机信息上知道周隽过来了,完事后直接上了七楼。   走近护士站被忙的不可开交的谢婷婷指了指值班室,张闻一便径直走过去了。   打开门,果然看见周隽蜷缩成小小一团在铁架子床上睡着。头发睡散了,铺满了整个枕头……   坐到床边看着他,张闻一做得第一件事是把他的头发整理一番,不然扯着压着让他痛。这件事情张大夫惯常做,早已顺手。   人家夫妻恩爱有为妻子描眉的,张大夫想:放到自己和县爷这儿,那就是自己替县爷挽青丝了……   周隽的脸蛋红扑扑的,嘴唇微微嘟着,好似有什么不高兴一般……模样甚是可爱,张闻一没忍住吻了上去。   下边的人嘤咛几声后,微微睁开了眼睛,满是朦胧睡意,却在看到是张闻一之后,顿时有了笑意。   “夫君……”亲昵叫了还不止,伸手搂住张闻一的脖子,凑上吻来……   “师父!”跟这声一起的是值班室的门被大力撞开的声音,“吴金娣急速心衰,没了。”   周隽埋头在张闻一怀里没敢大动,紧张地想着徐靖安没看到他们接吻吧?   “咦,隽隽你干嘛亲师父的嘴巴?!”   县爷想:唉,大、不、雅…… 第67章 第六十五回   顺手抬起自己的毯子把周隽蒙住,张闻一起身出门往监护室那边去。   徐靖安看了看走出值班室的师父,又看看趴在铁架子床的上的周隽,脑袋终于在医术之外灵光了一次,顺手关上了值班室的门,自言自语道:“不能叫隽隽了,恐怕得叫师娘……”   以无人能及的速度接受了“师娘”,小徐医生觉得还是去世的病人那边更重要,拔腿就跑,跟上师父的脚步。   听见关门声之后,周隽撩开头上的被子,耳根子已经红透了。   县爷现在能想到的就是徐医生这个小傻子可能会把自己和张闻一的事情从暗地里揭到明面上。   要说这事儿吧,看出来的人不在少数,可都是看破不说破的精明人,小徐医生可不是。张大夫把这徒弟带得亲儿子似的不也是因为小徐医生这份傻气么?   “也好……”周隽抱着小毯子笑了笑,“都知道,徒弟也应该知道。明面上就明面上吧……”   这边想通透了,想起刚才傻徒弟说的事情了。吴金娣……没了……张大夫的日程上今天第二台手术的患者就是吴金娣,都做完了第三台手术,第二台应该是成功完成了的,这会儿却人没了……   赶紧穿戴好,周隽往值班室外面去,心里想得是出去打听打听这是怎么回事儿,还有这手术是张大夫做的,会不会有什么牵连……在这医院里待久了,闹事打官司的事情可不少。   跨出值班室的门,周隽和迎面而来的陈巍打上了照面。县爷面上露出了笑,可人家陈医生正眼不瞧,径直走开了。   讨了个没趣儿,县爷偏头追着陈医生的身影看见人家进了办公室才收回目光,转身进了护士站。   双手十指一一对顶着,张闻一把最后这几个小时吴金娣的状况和监护记录死死看着,一句话也不说。   徐靖安推开医生办公室的门,进来看见的就是这样的师父。   “体外循环下机是很顺利的,我能想到的就是她当时的状况我们还是太乐观了……师父……”徐靖安坐到张闻一对面,“我刚才碰见刘大哥了,在办手续。”   没说话,张闻一动鼠标往上又看了看。   “师父,我觉得还是应该上ECMO……”徐靖安起身把他师父在看的资料也看了看,发现是吴金娣的,立刻明白师父非常介意这个手术。但是,从他自己看来,真的是没有办法的。   “用了之后呢?”张闻一将治疗记录更往前看了,他想试试找找看术前的方案有没有可以改进的。   “用了之后,这段心衰就能扛过……”   张闻一看不出来有哪里可以再改善,扣下了电脑屏幕,盯着小徐说:“再之后呢?”   “我知道,你是担心钱的问题……可是师父……”徐靖安看见办公室门打开着,有了小心眼,小声说:“保命重要,欠着钱也可以继续治……”   “这时候倒是聪明了……”张闻一叹口气,“家属虽然签了字……没有用应该也松了口气。”   徐靖安听着这句了,说:“刘大哥看起来确实平静,还买了新的衣裤给吴姐备着。”   像是想到了什么,张闻一又打开了电脑,翻到术前治疗的部分,开始往里键入新的方案,对徐靖安说:“能有两全的法子最好……你过来看这样会不会好一些……”   “哎……”小徐自然是知道自己刚才说的欠钱继续医算小聪明,这时候师父叫赶紧过去。他明白师父的意思,如果能在术前进行更多的治疗,结果可能就不是这样了。   徐靖安靠近师父的时候,想起第一次手上病人去世的时候,自己整个状态都非常的糟糕,师父说:“病人死亡不是终点,医学的每一次起步都是从死亡开始,你应该把死亡看做起点。”   把死亡看做起点。   吴姐的情况不会是唯一,如果在医生生涯里还有这样的病例,能够追求到“两全”,既不用家庭赔上巨额的金钱,又能延续生命,是医者能做到的最好的对病人的“医治”。   师父这个人,就是这样让徐靖安佩服。   “师父,我叫他师娘的话隽隽会高兴吗?”小徐医生准备孝敬一下师父,或者还有师娘。   张闻一深吸一口气说:“我会不高兴。”   “哦……”看来没有孝敬到点子上。   “好的小哥,我马上来拿……”挂了电话周隽连蹦带跳下楼拿外卖。   周隽打听了一圈吴金娣这位病人的事情,回头看见张闻一回来什么也没有说就钻进了办公室。   一瞧他那模样,周隽觉得自己不必担心张大夫了。   原先周隽不知道张大夫的“毛病”,的确是担心过的。   “县爷、县爷,别睡了……”乐有撩着衣摆跑进书房来,把趴在书桌上刚睡着的周隽拍醒,“安平堂出事儿了……”   周隽揉揉眼睛,打了个哈欠问:“什么事儿?”   “张大夫……”乐有说了这句比之前的话都管用,那边周隽顿时就精神了,“牲口大夫怎么了?”   昨儿见他就不对劲儿,县爷晚上睡觉前都还在想牲口大夫是怎么了,果然就出事儿了。   “嗯……这事儿挺邪乎……”乐有还卖关子,“您老要去看看么?”   “去啊……更衣、更衣!”县爷闲着呢,立刻就动了起来。   便装进了安平堂,县爷瞧见被人扭住不放的张大夫依旧是一张冷脸子。偷笑着往人群边上去。   来的路上,乐有说了,张大夫看了一月余的病人去世了,家里正办丧事,张大夫上门请主家让他瞧瞧病人的尸身……   这可是大不敬了,主家连带着想张大夫医了月余,把人去了的怨恨也撒到张大夫身上,扭着张大夫到安平堂要说法。   乐有是替县爷拿梨膏糖的,遇到这事儿赶紧回去禀报县爷。   现在县爷看着张大夫的一张冷脸子,听着那些人对他的各种质问,心里有点儿不乐意了。起身拨开人群,跟劝解其中的陈大夫说:“今天安平堂可热闹啊……”   看见了县爷,陈大夫就像见到了救星,也不做劝解了,拉住县爷的手,请他主持公道。   周隽朝张闻一走近些,眼看着要走到张闻一跟前了,一转身向着主家的人拱了拱手说:“节哀。”   那边见是县爷,也不闹了,也说让县爷主持公道。   县爷拿腔拿调够了,回头看着张大夫说:“张大夫,这可就是你的不对了。死者为大、入土为安……”   说来说去,县爷一张巧嘴把一场难缠事给解决了。到终末的时候,叫张大夫给人家道了歉,县爷这边差人送了一份丰厚的奠仪,这事儿就过了。   冷脸子倒也不是个傻子,从小厮手里接过热茶给县爷奉上去,说:“多谢县爷斡旋。”   “谢就不必,多给我几袋梨膏糖便是了。”   “五十文三袋,小本生意,概不赊欠。”张闻一脸冷,声音也冷,听得陈大夫心里冷,赶紧叫人给县爷取梨膏糖。   县爷笑着说不用,回过头来对着张大夫说:“咱们清净说说话……”   陈大夫听了赶紧叫大家走,没一会儿都出去了。县爷捧着热茶喝了一口说:“张神医,前儿人没了你也丢了魂儿,本县明白,没有治好人,你心里难过……可是也没有上人家家门里要求看尸身的呀?”   “我不认为我的药有问题,推断是还有症状没有告诉我完整。”张闻一看着周隽被茶水烫到了,他没忍住还小小地叫了一声,赶紧伸手把茶水端到自己手里来,揭开盖子,轻轻荡着茶水让它凉的快一些。   “查清楚了,你是不是就回魂了?”周隽笑看着他冷着脸替自己凉茶水。   “查清楚了才能在下一次遇见的时候有更完备的解决法子。”   “县爷帮你……”周县爷可是热情。   三日后,法事做足入土为安。当天半夜里,县爷带着张大夫去掘坟验尸。   在旁边一点儿忙都没有帮的县爷还嫌气氛不够,捏着嗓子讲鬼故事,吓得乐有鬼哭狼嚎把气氛终于搞够了。   他们在边上胡乱逗乐,一点儿没有影响张大夫验尸。最后成功查明那病人私处有病坏,与家里人碍着面子并未给张大夫说明,因此耽误了诊断。   张大夫的心病了结,想起了县爷的梨膏糖。托人送了三袋,没问县爷要银钱。   所以啊……接过外卖小哥送来的两大袋外卖,周隽想:“今天跟徒弟在办公室呆了那么久,张大夫弄清楚原由,整理出了更完备的方案,就‘回魂’了,回了魂要好好吃喝一下。今天这个班就没有白加。”   电梯口人太多,周隽拎着外卖往二楼去,准备从那里上电梯去八楼再下七楼。从八楼下来走楼梯,见到一位面容憔悴的中年男子和一个背着电脑包的男子在说话。   那个背电脑包的男子说话语速飞快,周隽恍恍惚惚听见一句“我们都是替你们着想的,法律给你们撑腰,别怕……”   面容憔悴的那个中年男子倒是像见过,但是一时半会儿又想不起来。周隽听着他的话倒是觉得有意思的紧,碍着一个也不熟悉,也不能盯着看。从他们留下的过道走过回了护士站,远远就看见站在门口等自己的徐靖安,一脸口水都要滴下来的样子。   周隽想到之前被他看了个正着,心有羞愧,样子可不自然了。   结果,徐靖安规矩得很,迎上来接过了外卖,趁着和周隽碰头,小声道:“师娘辛苦了……”   周隽吓得差点绊一跤,再看徐靖安,傻小子笑得可傻。   吃饭的时候,周隽坐在张闻一对面。看着手上车行老板娘发过来的进度照片,周隽连同之前小白车洗干净的照片一起发给了张闻一。   翘着板凳等张闻一发现。   小鸟叫的提示音响起,捏着筷子的张大夫点开了手机,看清楚了照片猛地抬头。   周隽盈盈目光迎上去,抿嘴看着他。 第68章 第六十六回   干净清洁的车和车子换装保险杠的照片从周隽和自己的对话框里被读出,张闻一先是有点儿慌的,因为慌了才猛地抬头看周隽。   这一看,却看到周隽含笑的眸子。张闻一一见他那模样,就不慌了。   莫愁千里路,自有到来风。   凭县爷细致入微的精明,自己亏心演技的拙劣,早该想到县爷多多少少都能注意到的,只是时间问题罢了。   车洗了,也修了。   张闻一想知道石头在哪儿。   想了这些,张闻一瞄了对面的周隽一眼,手指轻快敲字。   “县爷辛苦了,花了多少钱?马上转过去。”   低头看见张闻一死硬派的信息,周隽笑得更开心了。往前挪挪自己身下的椅子,伸长了腿,脚尖踢上张闻一的小腿。   第一下顺当,一击即中。   周隽瞧见张闻一疼得低头,十分满意。   第二下又去,低头的张大夫一把抓住了县爷的脚踝。   抽不回来脚的周隽双手撑住桌沿,没控制住力道,声音有点儿大,所有人都看着他。他只能假装趴在桌子上,笑着说:“看我干嘛,好吃是吧?明天继续买。”   “师娘你说话可要算数!”吃得嘴角有油的徐靖安一时嘴巴没管住就吐露了出来,他自己个丝毫没注意,继续大快朵颐。   谢婷婷咬着被冷吃兔辣得泛红的唇憋笑失败,最先笑出声;姜甜甜看一眼徐靖安,叹口气后也跟着笑起来;菲菲姐比她们俩委婉些,伸手在徐靖安手臂上掐了一把才说:“分不清场合呀?”   徐靖安这才反应过来,捂住嘴看向师父。   师父应该是已经绝望了,根本就没看他一眼。师娘趴在桌子上,整个脸都埋进臂弯里。   桌子底下牲口大夫还没有松手,周隽觉得真是被这师徒两个打败了……一时间用尽聪明也不知道怎么对付他们,只好当做自己不存在了。   忙里偷闲的时间不过几分钟,值班的到岗。自愿加班的终于想起要回家了。   正在收拾残局的周隽拴好口袋,一抬头就觉察到张闻一正看着自己。这时候小会议室里只有他们俩,周隽浅浅笑一下说:“要兴师问罪啊师父?”   “没有要问的吗师娘?”张大夫整个人靠在椅子背上,眉眼上似有笑意。   师娘假笑给师父看,伸手捞起自己的包包,从里面拉出了装石头的塑料口袋。拎着提手,小心翼翼地放在了小会议室的桌子中间。   “是不是它?”   张闻一伸手打开口袋,看了一眼那块石头。再抬头,看着周隽点点头。   “原本不打算告诉我的?”   “原本打算告诉你的。”   张闻一回话回得极快,说了之后看着周隽,眼神里的意思是我还有话想要接着说。   周隽给他一个笑,抬手做了一个请的姿势。   “后来又不打算告诉你了……”张闻一见他那笑着的样子,便晓得他大约是知道自己的心思的,“结果你发现了。”   “张大夫原先想做君子,后来发现隽隽可是丢不得,丢了张大夫就活不成了,所以想要做小人……”周隽面上没脸没皮的笑配得上厚颜无耻的话,“现在被聪明伶俐的隽隽逮住了,要怎么说?”   听着他称呼自己“隽隽”,张闻一被成功逗笑,心中对他的宠溺一时间都涌上来,但是张大夫不是个擅风月的人,只看着他笑而已。   对面桌的隽隽看着万年不变的冷脸子仿佛遇着了春风化雨,笑得淡淡却是眼角眉梢都暖了……装模作样要他给隽隽说个软话的心思就散了。   伸手越过那长桌,周隽一把捏住了张闻一放在桌面上的手,盯着他面上的笑说:“不过张大夫做小人还是做君子,隽隽都喜欢。”   “不许离开我。”张闻一翻转手腕,反过来握住了周隽的手,紧紧握住了,散了面上浅淡的笑,郑重道:“一步也不许。”   周隽的另一只手伸过来,和被张闻一握住的那只一起合起来,手心里捧着张闻一的手,再没有别的话说出来。   大约,张闻一刚才说的话,是张大夫能说出来的、最让自己窝心的话了。   路灯下两人影子被拉的很长。往医院侧门去的这一路,因为是晚上了,所以行人很少。一路清净,只剩他们两人肩膀肩走着,也只有他二人的低声轻语。   “我要问的是这石头看着平平无奇,怎么用?真的能回凉武?”周隽把石头交给张闻一了便再也不碰。这时候说这个话,也只是把拎在张闻一手上的口袋看了一眼。   “他在车上的时候,不管是壕沟尽头还是山壁,车开过去如石子入水,都还能进,像个浅薄帘子被钻了过去,就到了另一个地方。”张闻一就是这样的经历,以为是绝路了,却是遇石穿石、遇沟逢路。   “是不是只有那座山、那条沟……”周隽缜密,问道。   “不是……”张闻一摇摇头,他带着周隽回来的时候可不是去时的同一个地方,回来的地方也不是当时过去的地方。他和佛爷猜度应该是有一一对应的点,凉武那边的,这边的,但是无论你从哪里去或来,都可以,这个结论告诉了周隽。   “也就是说……如果现在在这里,也是可以的……”周隽拉住张闻一的手,望着他说。   “应该可以。”   “为什么是应该?我以为张神医你早就验证过了……”周隽挑眉,很难想象他不敢尝试验证一下,天天切人惯见生死的家伙。   “我不敢验证。”张闻一倒是坦荡了,反正县爷都已经知道,“若是只能一来一回呢?”   “是有这个可能……”倒是自己草率了,周隽说:“就像那种一次性的快消品对吧?”   “县爷这比喻倒是契合。”张闻一笑了。   “那……扔了?不妥……要是让别的人寻着了,再过去,也不是什么好事儿……”周隽自顾自说了,而后看着张闻一,“你说怎么弄?”   摇摇头,张闻一没有想过这件事,他一直想得是让它卡在车里,如今县爷给自己下马威把它取出来了,张闻一还真没有来得及想……等等,什么叫做别的人过去了也不是什么好事儿?   此一时张闻一思路清晰,这句话在心里转了几圈,便生出很多酸酸的味道了。   “再有旁的人过去,保不准是个什么奇人异士,会打乱裴呈和九千岁打天下的计划?”   周隽一听这话到中段就明白了张闻一的意思了,此一时他说完了,周隽更是明白了,并且对张大夫到中间就这件事情想当小人的决定有了更深刻的了解,县爷还觉得这秋高气爽的晚上,树影婆娑、灯光迷离,远处小池塘的荷花清香顺着夜风在鼻息间时有时无,多好的良夜啊,若是说不清楚这件事儿,以后怎么和张大夫继续没羞没臊?   “夫君说错了……不是裴呈和九千岁的,单是裴呈的而已。”   为着说这话,他特地往前快走了两步,转过身来挡住张闻一的脚步,和他四目对上,才一字一字说出来。   张闻一面有惊讶。   周隽更是笑颜如花了,道:“裴公子,最爱是天下,心里不放旁的东西,更别说是人了……”   “他怎么能?”   “他当然能。我愿为他赴死,自有更多的人愿意为他赴死。”周隽说完这句,双手伸出拉住张闻一的,笑着说:“你当我心里装的是诸葛孔明,却不明白我晓得那是个司马懿……我虽然心悦他,可也早就明白他不会多看我一眼。”   “世人都说九千岁……”   “在我看来,九千岁和我并无二致。不过他用处更大些罢了……”周隽喜欢张闻一被自己说出的话打懵的样子。张大夫手上是过人生死的,自然是有度有方,可他突然不再胸有成竹,那模样真是十分的可人。   “不明白。”张闻一摇摇头,“我甚至不明白凉武城你为什么一定要死守。既然百姓可以走,县爷也一样可以走。”   把张闻一的手抬起来贴到自己脸上,周隽望着他微蹙的眉头,“那是因为你不知道蛮子五部联手来袭,是我爹爹和天家的主意。他们和五部密联,引入防内帮爹爹和天家对付裴呈和九千岁的起兵。”   “这真是……”张闻一脑子里对凉武的事情整个掉了一个头。皇帝不是好皇帝,丞相不是好丞相,造反的倒是站了王道,撑旗子的九千岁也不是主位……   总之,张闻一觉得周隽此时和自己站在这里真是自己这辈子做过的最好决定。   “是吧?乱得很……不过,我刚才说诸葛孔明和司马懿那句打比方夫君你听懂了么?”   “嗯,县爷三国看得挺熟。”   “就这?”周隽郁闷,“还有别的……张闻一,你逗我是不是?”   将就周隽一手握了自己一只,张闻一在县爷着急了之后起手带着县爷的手把他自己绕一圈,两手都绕过了,自己手上轻轻一拉,已经双手在胸前交叉的县爷就撞进了进自己的怀里,微微低头,在县爷耳边说:“县爷万事不立危墙之下,喜欢人也是,心里早就没有裴公子了……是不是这个?”   这软话可不常听见,周师娘得寸进尺,扁嘴道:“还有一句……”   “心里装的是牲口大夫张闻一……”张大夫想着送佛送到西,轻轻在周隽耳边吻了一回。   周隽顿时红了耳根。   “还可以再送一句……”张闻一起了兴致,出手大方。   “啊?!”周隽万没想到的,竟然还可以这样,果然上钩,“说、说呀……”   “以后再不用裴呈的事情和你发酸了。”张闻一想县爷早前不说这些,等的就是今日让自己被一举拿下一劳永逸,看破不说破,照着县爷的小心机足足的反应下去就好。   “夫君啊……”周隽万万没想到,自己还有被张闻一说话给说得害臊了的时候,这当口上什么都说不出来,只会细声叫这一句,跟他在床上一模一样,不知今昔何夕了只记得还有个“夫君”。   搂着张闻一的头,周隽靠在床头,很认真地建议道:“张大夫,不如银行开个保险箱,把石头放进去,然后你拿着密码口令,也免得我以后被你欺负了,动了回娘家的心思,做起来太容易……你看它就在花台里放着……”   张闻一伸手把他拽进怀里,用被子给他光裸的肩头盖上,睡意浓厚道:“好,开保险箱……” 第69章 第六十七回   “好,裂项……”张闻一坐在桌子边的椅子上,怀里搂着坐在他身上的周隽,这时候看着他草稿纸上的演算,下巴搁在他肩膀上提醒他。   “不许提醒我……我会。”周隽回过头在张闻一的鼻尖前说,模样十分的骄傲,也不想想会做的主要原因是张大夫都讲了八遍了。   周隽右手的拇指和食指对齐,终于习惯这样握笔了。笔尖缓缓移动,正确的解答过程在草稿本上显现。   张闻一目不转睛看着周隽的演算过程,这一次应该没有问题了……伸手拿过他的蒋老师专门为他出的小题单,放到草稿本边上。   “好了,你再看看。”周隽把草稿本立起来,让张闻一看。说完了没忍住,亲了一口张闻一的嘴巴。   张闻一还没有什么反应,他倒是先不好意思捂着嘴笑了。   “对的,写得很清楚。这种裂项的方法你掌握了。”张闻一被县爷亲不是头一回了,十分淡定。握住周隽的手去拿小单子,“做蒋老师的题单试试。”   那张题单是手写的,不管是汉字还是字母公式都写得十分漂亮。周隽一回来就说他做题单没有把握,直接写要是错了就对不起蒋老师对他的关心了。要张闻一先给他开小灶,等彻底掌握了,再来做。   县爷最拿不准的就是数学,如今遇到了喜欢的老师,再不排斥这一科目。   周隽看了看题单,指着旁边扯下来的一张草稿纸上张闻一为他总结的裂项方法中的一个,问:“是不是用这个方法。”   确认了一次之后,张闻一点点头。   “夸我……”县爷脸皮可以说是非常厚了。   “县爷英明……”张闻一听话,按照周隽的要求做。   虚荣心得到莫大安慰的周隽立刻回头去,提笔疾书,一口气解决了问题,解题过程写完。对着张闻一挑眉毛道:“其实刚才你都不用说话……”   张大夫眼里县爷的模样就像忍不住到主人跟前邀功的小傻狗,尾巴摇得欢快的那一种……凑上去在县爷脸上轻轻吻了一下,张闻一在他耳边说:“这样就够了?”   摸着自己脸颊笑嘻嘻的周隽不说话了,装着十二万分的正经的往下做题,第二题写完了,问张闻一,“这次对没有?”   没说话,已经明白县爷要求的张大夫又亲了一口嘴角。   “好,我做第三题了……”县爷精神百倍。   ……   闹钟响过一个音符,张闻一把它摁了下去。起身却觉得有些重,不用低头看也知道压在腰间的是县爷。双手抬着他的肩膀把人放下去,张闻一把他摆好,又把他的手机挪得稍微近一些,害怕他四十分钟之后的闹钟听不见。弄好了这些才离开下楼去洗漱。   张闻一起床的时候,周隽就有一些些醒了。等到他把自己从他身上扒拉开,又醒了一些些。过了好一会儿,听不见他熟悉的心跳也摸不到熟悉手感的身体,周隽就彻底醒了。   看了看落地窗外边已经大亮的天色,第一个想到昨天晚上又没有关窗帘就睡了;第二想到今天张大夫要参加那个国家级的会议,顺便说今天下午就是锐欣姐的公开手术;第三,咦,张闻一穿的什么衣服?以前从来没有见他穿过。   头发打理过了,看得见定型啫喱的痕迹,那瓶还是周隽从化妆师姐姐那讨回来解决自己碎发用的;上面是月牙白的衬衣,此刻小方领立着,张闻一正往上栓一根细带子;下边是浅灰色的笔挺裤子,虽然不紧身却能显示出张闻一大长腿好看的腿型;脚上是锃光瓦亮的系带皮鞋……除了运动鞋和手术室的拖鞋,周隽还是第一次看见张大夫穿这种鞋子。   搜索了一下自己脑子里的词汇,这身行头大概叫西装或者正装。   周隽趴在床沿上,脖子伸得老长地望着楼下,瞧着认真穿戴好的张闻一,周隽想起每天都如此打扮的柳医生了,怪不得总觉得柳医生出类拔萃,今日里张大夫也这样扮起来,比起柳医生来说,也是一样的出类拔萃。   领带系好的张闻一约莫是感受到了从楼上而来的灼灼视线,转回头来向上望,果然看见了正脖子伸得老长的周隽。   “要早起吗?”张闻一想着他的时间比自己的宽松,这时候他这么精神跟平时有点儿不一样。   不但不回话,周隽干脆还从床上爬了起来,趴在二楼的栏杆上往下看,笑着说:“夫君,应该每天这样穿着打扮的,这模样好看……”   听出些意思来,张闻一摇摇头说:“衣服实在是有些不自在,所以穿得少。”   “嗯,天底下真是再没有比老头汗衫更舒服的衣服了……”周隽扯扯自己身上张闻一的藏蓝色汗衫,雪白的腰线露了出来,“可是,你穿这身衣服更好看。”   “我知道了。”县爷的要求是委婉地提出来了,张大夫表示收到,至于行动还是不行动,之后再说,现在比较重要的是问问这个家伙是不是要起床?如果不睡,接下来的时间,张闻一可以送他去学校。   “要起来吗?”好性子张大夫又问了一次。   “不要……”周隽摆摆手,捞过自己的手机看了看,说:“我还可以睡二十六分钟……再见夫君……”   他的意思张闻一明白了,捞起和裤子同色系的西装背心穿上,张闻一外套穿好就可以出门了。   躺在床上的周隽也是知道张大夫就要出门了,忽然想起什么来,捏着手机起身,趴在二楼栏杆上对着楼下的张闻一叫了一声“夫君”。   回头并往上张望的张闻一成功被县爷拍进了手机里。   “慢走哟,晚上见……”有了照片的周隽很满足,抱着手机滚回被窝里继续睡。   作为附二院的参会人员,张闻一在下午的公开手术结束后就完成了今天的工作。原本准备去接周隽,却被医务科通知过去一趟。   想不到最近有什么事情能让医务科找自己,张闻一走进他们的办公室之前都还是一头雾水。直到上楼的时候和吴金娣丈夫刘大哥迎面碰上,张闻一心中大概有些眉目了。   张闻一对着刘大哥点点头,刘大哥却一改往日的热情,十分不自在的低头往一边走,甚至没有管和他一起的另一位男子。那位男子倒是大方,对着张闻一点了点头,还说了一句“张主任您好。”   这位男子张闻一觉得还是有些印象的,只是此一时怎么也想不起来了。   匆匆照面,匆匆结束。   张闻一踏进医务科之后,不但看到了赵科长,还有王副院长也在办公室里等着他。   见他进来了,那边二位领导和医务科的另外两位同志立刻招呼他坐下,所有人把他围住,众星拱月一般。   “是来复印和封存病历的?”没等他们说话,张闻一先开口。   王副院长靠在赵科长办公桌旁边,听了张闻一的问话,她比较急,“你都猜到了,就说说情况?我们只开放了客观病历给他们复印。因为量比较多,他们暂时没有什么异议,但是过了今晚等他们整理出来就不一定了……”   “闻一啊,那个肖律师可是盯着我们附二院吃专业饭的,之前骨科的案子就是他给病人家操刀的,你也知道那个事情拖进了诉讼,很不好看啊……你怎么就能把这个肖律师给招惹到了?”赵科长头痛,一旦有人来复印和要求封存病历,那就是要打官司的前奏。   仔细回想了一下吴金娣入院后的治疗,张闻一实在想不出有什么问题。对于赵科长的感叹,他不关心,便问:“他们没有多说什么?”   “你的意思是你想不到他们能从哪里入手?”王副院长一如既往的敏锐,听见张闻一这么问,便晓得他那里想不明白有什么由头让他们逮住。   “整个治疗规程都是正常的,手术过程除了心跳恢复时间较长,也没有什么问题。所以我确实不知道他们可以从哪里入手。”张闻一一面说着一面再回想了一次,还是觉得整个医疗行为挑不出毛病来。若是说横气一点的话,推出手术室的时候是没问题的,就跟我张闻一一毛钱关系都没有。   “那我们来梳理一下这个病人的情况。”王副院长比赵科长务实,全不感叹的,把刚才对方复印走的资料全部拿出来。医务科的工作是她在院长那一层管理,她此时此刻要把这件事情在变成诉讼前摁平的心是真诚的。   赵科长虽然打偏到肖律师本身生上,也并没有什么错。因为张闻一脑中灵光一闪,突然想起那位和吴金娣家属一同出现的人的具体面貌来。   这位肖律师张闻一的确见过,应该说医院里所有员工都见过这位。上一次和骨科的纠纷搞到了诉讼的地步,就是因为这位律师在舆论上先发制人,搞得医院很被动,当时为了不让他和家属把医院压着打,医院选择了硬碰硬,最后虽然赢了官司,但是面上并不好看。据说肖律师的意思还是附二院店大欺客,那段时间舆论上对附二院的挞伐,简直不堪回首,很多激进言论,让附二院比黑心商人开的光想挣钱的私立医院都不如了……   真是三生有幸,自己竟然被这位肖律师给盯上了。   张大夫今天原本说来接自己下班的,结果突然发信息说临时有些事儿来不了,让周隽自己回。   自己回家就意味着可以开开心心各种溜达,周隽选择一路地铁回来,在以附二院命名的站点下车。出来就是老字号的锅盔夹蒸牛肉,心里默默排了一下今天在的人有哪些,要香菜和不要香菜的算清楚,排队等到手,笑眯眯的带着爬上七楼。   他想要做的第一件事情是把张大夫今天好好穿衣服的照片分享给谢婷婷,叫婷婷姐对张大夫重拾希望,以后也不要在自己面前毫不掩饰的问隽隽你是用什么样的瞎眼看上的?   本县爷看上张大夫才不是什么瞎眼,而是认真的万里挑一选出来的。   远瞧见谢婷婷在护士岛里的电脑里鼓捣什么,把婷婷姐不要香菜的锅盔夹牛肉递过去,笑嘻嘻说:“你今儿见我哥了吗?好看不好看?”   “你还来了……”谢婷婷看他一眼,“难得好看,结果还倒霉被苍蝇给盯上了。”   有些听不懂了,不过周隽并不着急,待会儿可以慢慢问,于是还是兴高采烈的到处分吃的,等他分完,能有几分钟喘气的人都围了过来。   一个个的都比县爷消息灵通,把张大夫今日的事情给说了一遍。   周县爷十分拎得清,心内给张大夫今日的际遇总结了出来:吴金娣去世的手术扯上麻烦了,好死不死接手的律师还是那个姓肖的医疗律师,附二院已经有好几个案子跟他打交道了,然而都没有讨到什么好处。   “也就是说,我家张大夫被一个难缠的律师给盯上了。”周隽总结完毕,咬了一口,满嘴软糯牛肉口感,美得很,眨眨眼睛问所有人,“我只有一个问题,就是那个你们说的律师……律师是个什么东西?” 第70章 第六十八回   几人通力合作,将他们觉得有些问题的治疗过程全都提出来,张闻一全部一一做了解答。那边赵科长也用他的角度对张闻一的解答进行了询问。所有的情况都是有理有据的,在场所有人都没看出什么端倪来。   张闻一看着吴金娣的那一堆就医资料,伸手碰到了刘大哥签署的一些列手术单子,总觉得问题应该不是处在治疗的药物啊手术啊什么的……脑子里有了什么想法,就是还不能成型。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自然,张大夫想不出来,也不会说出来,那几位在热烈讨论的时候,张闻一却是最沉默的那一个。   一杯咖啡放到张闻一的面前,他顺着咖啡来的方向看过去。王副院长的面容在袅袅热气后边,且是最和蔼可亲的那一种。   这时候张闻一才有些反应过来,医务科的事情多半都是赵科长在处理,今天王副院长也在,作为分管的副院长,显得有些过分体恤民情了。这种事情放在之前只有师父会干,这几个副院长都是很清楚自己位置的。   所以呢……   张闻一想了想,脑子里不合时宜的出现周隽笑眯眯的表情,还说着“张大夫你可草率了……”这样的话语。   的确是草率了,完全忘记之前自己对王副院长的布置做了个没放进眼里的肆意破坏,做领导的,心里明镜儿似的,比你想得清楚得多。只是,现在张闻一反应过来自己过来得草率,却又想不出王副院长这么亲力亲为是要做什么?   想周隽……   还想想周隽那颗玲珑七窍的心……   “谢谢,副院长。”伸出手来接过咖啡,张闻一没有喝,而是直接望着王副院长。反正自己是想不出来她要做什么的,张闻一这样思量之后索性坦荡的等着王副院长说话了。   肯定是瞧见张闻一望向她自己的目光了,王副院长笑着端着和张闻一一样的咖啡杯,倚靠着张闻一身前的办工作边沿上,居高临下看着他说:“闻一啊,我们这边肯定是会帮助自己同志的,你放一万个心啊……”   这话让人瞬间感受到了来自医院的关怀,张闻一点点头,目光还是一点儿没有移动,直直看着王副院长。   “我们优先考虑的是调解、私了,医务科里什么样的难缠病人没有见过啊,只要医务科上心些,一般都是这个路子就解决了……”   王副院长说着,张闻一把她的话语努力翻译,这几句的意思大概是:没有我医务科搞不定的难缠家属……说这句自然是做铺垫的,后半截就要转调子了。   “……不出意外我们肯定也是走调解的路子。所以呀,闻一,也要你的配合。”这句最是语重心长了,听得张闻一立刻想说“好的,副院长。”   这会儿的断句是为了让张闻一想明白而故意留下的。大概想让张闻一想明白的是两点:第一能帮你搞定,第二你要合作。这两点之外的意思恐怕也有,就是“你做不到合作就别怪我们袖手旁观”。   张闻一觉得自己应该想明白了。对于王副院长的顺溜说词,张闻一听见了,也点了头了,就是不开这个口子。   面对张闻一的不予回复,王副院长也是看得懂,拍拍他的肩膀,说:“我们最不想看到的就是变成上次骨科事件那样……都、不好看。”   听得见“都”字音调比较重,张闻一觉得这个“都”说得不是医院和患者这两边,那应该是哪儿呢?   律师(lawyer)是指接受委托或者指定,为当事人提供诉讼代理或者辩护业务等法律服务的人员。   看着手机上搜索出来的词条解释,再加上刚才姐姐们说那些解释,基本上能够弄清楚了。   首先这是一种职业,这种职业还分了很多细类,比如说离婚律师、刑事律师、商事律师等等等等。当然还包括精通医疗诉讼法门的医疗律师……因此姐姐们正在说的这个肖律师应该是个专门打医疗官司的律师。这一点儿,还蛮让周隽开眼界的。   其次这位盯上了张大夫的律师有着很强的两面性,一方面他专业水平很高,让医院的人对他十分忌惮,另一方面又十分的讨厌他,觉得他给医院的正常工作真是带来了许许多多的麻烦。   最后,他盯上的吴金娣的手术到底有没有什么问题,目前这里的人们都好像说不清楚。大家讨论的时候,多数是相信张主任……可是你们相信张主任不行啊,要让对方也相信张主任才行,结果对方根本不相信才会要向着提起诉讼的方位走路。   “这个人厉害得很,想想上次我们医院都被骂成翔了……一想到那只是去年的事情,今年又被他给揪到了小辫子,啊,头痛……”这是年资和徐靖安差不多的一位女医生说的,去年她正好在骨科轮转,可谓是亲身经历者。   徐靖安顺手给师娘递了两张抽纸过去,师娘嘴角沾着油渍不太端庄。   周隽谢过小徐,对着那位女医生道:“孙岚姐姐好像很清楚骨科的事情?给我们说说呗……”   “对对对……你去年刚好在骨科轮转。”谢婷婷想起了这一茬,伸手搂住了人家的肩膀,“现在都还没有明白,怎么咱们医院就那么刚了,以前医务科装孙子息事宁人可拿手了……哦,不对,调解纠纷……瞧我这张破嘴,见谅见谅……”   他这一番说过,把大家都逗笑了。   孙岚医生笑着说:“我觉得你原话说得挺好的哈哈哈……”   “姐姐……”周隽也伸手拉住了孙岚。   “好啦……”受不了两个眼巴巴的小可怜,孙岚把她自己经历的事情给说了出来。   骨科那件事情起因其实很小,就是在买康复器材的时候,当事医生说了可以在医院对面那十几家大药房去买,又补充说了一句某家药房一定有。病人家属肯定听得认真,去那家买了,都是按照医生说的办的。   结果,病人在恢复时出了问题,出问题的原因怀疑是到指定大药房购买的医疗器械不达标,导致病人回复骨错位,病人又是青春发育期的孩子,这下可捅到马蜂窝了。   那家人找了这个肖律师,肖律师逮住医生指定购买这一点大做文章。事情很快就变成了黑心医生勾结黑心医疗器械厂家高价贩售不合格医疗器械导致未成年人肢体残疾无法恢复……这一句的每一个词感觉都能触动广大群众的敏感神经,真的是非常高级。   医院这边被这波给打懵了,金院长忍不下这口气,态度比较强硬,当时说的是都没劝住,就要奔着打官司去……医疗鉴定医院这边负到的责任极小,可人们谁看这茬啊,都说是鉴定中心和医院相互庇护罢了,附二院这么大一个金字招牌谁敢惹啊……   到最后这件事情是赔了小小的钱,丢了大大的名声。   周隽听完了孙岚医生的介绍,问她:“金院长非要打官司?”   孙岚也不太清楚,毕竟她又不跟院长们熟,便说:“都是这样说的,你想想医务科一向息事宁人,没有个大领导支持怎么会强硬?而且,这种事情必定是院长点头啊,谁不愿意少一事呢?都说当时金院长可生气了,还拍了桌子呢……哦,不,拍桌子是因为官司打到后面,那个肖律师直接出示了骨科和另外一家医疗器械公司有返钱的协议,这可就太打脸了……有这家肯定就有另一家,虽然不是出事的那一家,谁又说得清楚呢?”   “后来呢?”周隽擦干净嘴,吃饱喝足了。   “后来,赔了钱呗……”   “多少?”周隽可感兴趣,最近看了张大夫介绍的大胡子老头写的阳间书,上面说:当利润达到10%的时候,他们将蠢蠢欲动;当利润达到50%的时候,他们将铤而走险;当利润达到100%的时候,他们敢于践踏人间的一切法律;当利润达到300%的时候,他们敢于冒绞刑的危险。   “没多少,因为我们只负极小的责任,大概就十万左右吧……”孙医生有点记不清了。记不清也有这事儿不光彩事后少有人提及的原因在里面。   “那律师能拿多少?”周隽觉得自己方才没有问清楚,他想知道肖律师的动力从哪儿来,他一个人,面对这样大的一座医院,这座医院在整个国家都排在头首位置。没有动力,哪儿来精神盯着这样一座大医院同它往死里磕。   这个问题可就隔行如隔山了。在座没有一个人能够给周隽准确的回答。饶是见多识广的谢婷婷老板娘也只是粗略地说越有名的律师收费越高,根据案子多少钱的百分比来收,也有计时收费的……   不管怎么说,周隽心里跟着算了算,这价钱应该是不错的。   “打偏了……”徐靖安听着他们七嘴八舌地说人家律师的收入,想着不是在讨论师父怎么就惹上这么尊瘟神了吗?怎么变成律师怎么挣钱了?   被他一提醒都赶紧说回来,周隽这时候却是不说话了。摸出手机给张闻一发信息,问他:“夫君啊,你还在医务科吗?真的起诉你了?”   “暂时没有起诉,还在医务科,王副院长要我留下梳理一下治疗过程。”   那边居然秒回,周隽受宠若惊,抱着手机从人堆里出来,在窗户边上打字给回话。   周隽回话已经打好了,忽然觉得有点儿不对头,把字全部删除,重新写道:“王副院长也在?”   “在。”   秒回的张大夫真是十分招人喜欢。   “她跟你说什么了?”周隽立刻就问到了点子上。   “大概是给我指了一条路……”   看着张闻一的回复,周隽翘着嘴角笑起来。 第71章 第六十九回   轻轻敲下最后一个字,周隽收了手机,笑嘻嘻奔到还围着聊天的人群里去,听了一耳朵大家说的话题,接上嘴也说两句,自然而然把话头接过来之后,周隽问:“王副院长只有一位千金?”   菲菲姐回答了他,“就是只有一个女儿,所以,陈医生会挑结婚对象吧?”   所有人秒懂她话里的意思,轻轻笑着附和。谢婷婷拍拍徐靖安的肩膀,“你现在知道怎么挑对象了吧?”   徐靖安摇摇头说:“我没有那么优秀啊……”   周隽安慰徒弟,“你不错的小徐医生。快打听打听,哪位领导家还有未出阁的千金……”   徐靖安才不想被他们调戏,起身来往外边走,都不要找理由直接就跑的哪一种。   伸手拿长签子戳狼牙土豆吃,周隽滑开手机看张大夫有没有回信儿。   张大夫那边说王副院长给指了路,这是没有会错意,王副院长的那些话的确是轻轻地敲打与试探,她应该是向张闻一展示了诚意。   第一点,王副院长对这件事情很上心。说是医疗纠纷也只是开了个头,这么快就赶过来,其实也不是担心医疗纠纷的事情。这是一个机会,一个和张闻一单独对上来关切的机会。   第二点,宽慰张大夫的话说了,解决事情的心情很迫切也表达了,对于纠纷的把握也第一时间出来找主动权。这份热心,足以让张闻一必须坐下来和她好好交流。顺便也试探了张闻一的底线在哪儿?到底是死心塌地的跟着金院长走的人呢?还是就事论事的人?还是能够翘出一点儿缝来的人?这些点的掌握全都在张闻一的回话之中。   第三点,前面两点张闻一应该都识别了个大概,唯独“都不好看”这句话张闻一没有明白,把这边聊天的内容加起来,周隽虽然不在现场却是明白了。上一次的不好看,实际上来自于金院长对医生们的绝对自信,但是金院长信错人了……所以,事情解决地不好看,金院长脸上也不好看。   在周隽看来,这句话是今天说的最露骨的话了。   她的意思就是:解决医疗纠纷这种事情不能像金院长那样杀敌一千自损八百,我们医务科其实能够做得更好,如果没有金院长“不好看”的指挥……   换言之,这些话,王副院长是在让张闻一想一想:是要跟着金院长死脑筋下去?还是看得长远一点,比如看到金院长未来退休之后?   结果张大夫没能彻底听明白,大抵上是因为他根本不清楚骨科的事情是怎样的来龙去脉。按照刚才说的时间,骨科的事情发生时,张大夫还在凉武和周隽玩着“我喜欢你,你不喜欢我也没关系”和“我喜欢你却不能告诉你,也不能和你在一起”这样的傻瓜恋爱游戏。   骨科的事情没办法在微信上说,周隽选择直接教张闻一说话的法子办事了。   连着吃了好几根狼牙土豆,觉得味道真是棒极了,周隽一高兴,就开始琢磨这事儿。细细琢磨了这事情之后,觉得王院长对张闻一算是手下留情了。   要是换做自己是王院长,对张闻一这个家伙绝对直接“砍头”,压根不会想到要收到麾下来,想也知道,即使收了人,也不会同心。   等等……周隽心思一转,觉得也有可能自家夫君只能让王副院长起“收入麾下”的心,比如夫君他……   “隽隽……”刚刚出去了的徐靖安猛地一下推开门,探了半个身子进来,高声喊了周隽觉得不对,挠头想了想,才接着说:“隽隽师娘,有人找你,是一位女士。”   “咦?!”连周隽自己都蒙了,还有不是医院的、别的人认识自己?   “您的意思我明白……虽然是病人同医生之间的事情,到底还是关系到医院的名声上,会仔细斟酌的,一定解决圆满。”   到医务科外面接了电话回来的张闻一,翻到和周隽聊天的页面,把他发过来的信息看了看,接着说:“只是今天这事儿来的突然,心里着急这解决这件事,其他的……容后再想。”   县爷发过来的信息说:说清楚事非个人之事、心无旁骛只解决这件事情,切记要用“拖”字诀,一定要说容后再定夺的话。张闻一说了上面的话,应该是严格按照县爷的指示去做了。   实际上,医疗纠纷的事情张闻一不着急,王副院长这里弯弯绕这说话扯得是什么重要事情也不重要,重要的事情是张闻一忘记了今天晚上要见张闻悦,还跟她约了在住院部七楼,结果人来了,自己却被绊在这儿。   见面的时间不能推迟,张闻悦时间比自己还紧,能挤出时间过来一趟已经是非常不容易了。   回了这些话后,张闻一瞧见王副院长眼中的满意神色。不免把刚才按县爷吩咐说出的话又想了想,确定自己并没有正面回答王副院长任何的“弦外之音”,这才站起身来,说告辞的话。   王副院长笑眯眯点头,张闻一立刻往外走,走到门口张闻一回过头来,对着二位再次道谢,说给医院添麻烦了。   这边两位领导都是笑着的,赶紧挥手说没关系的,赵科长还说,有了眉目第一时间给张闻一联络。   心里惦记着张闻悦已经上了楼,还惦记着周隽会不会被吓到,张闻一一出行政楼的电梯,就朝着住院部大楼跑起来。   前脚张闻一离开,后脚两位科员就出去了,赵科长跟上去关办公室门,回过头来看着王副院长说:“没想到这么好说话。”   “他一直都是对事不对人的,对于这件事好,他自然是不会有别的想法……其实他这点很好。”王副院长抱着咖啡杯坐到了赵科长的位子上。   赵科长站到自己的办公桌前,皱眉头道:“我的意思还是寻个机会把他外调了……”   放下杯子,王副院长耸耸肩道:“你要知道,把他外调了,我们医院可就少了一颗特别亮的星,外调出去,别的医院就会挖走。你以为像黎院士对他的喜欢是和金院长的交情吗?不是的,跟黎院士多聊几句你就知道了。我敢保证,我们把他外调出去,只要关系到了下面的任何一家医院,金盾医院会第一时间把他弄走,到时候此消彼长是明摆着的事情,丢了医院的优势科室,这个错误我不想担。”   “您这就是想多了,不是还有陈巍么?自己女婿都忘记了。”赵科长笑,“这一回就是差了点儿火候而已,若是动作快一步,不也就把张闻一压下去了吗?”   摇摇头,双手捧着咖啡杯,王副院长无奈道:“陈巍做事情是行的,手术和研究真的是比不上张闻一……”   “所以说,当初李副院说得没错,他虽然提说迟了,但是棒打鸳鸯也可以和张闻一相个亲嘛,咱们羽芊可是大美人。”赵科长说完又补充一句,“还有啊,家世要好上一百倍哦……对对对,即使要外调,凭这个家世也不能把他调得太远太差。”   “你啊……”王副院长伸出一根手指,笑着点点赵科长,“幸亏是生的儿子,不然也想攀这门亲了是吧?”   “行了,说句笑话而已。看这孩子说话还是滴水不漏的,我觉得应该是全明白了。”见王副院长起身,赵科长伸手把挡路的椅子拖开,“既然你想这孩子,这个事情我这边一定尽最大的力气给他平了。”   “平不了也没关系……”王副院长想了想,说:“再难看一次,他会想得更明白。”   “嗯?!”赵科长听了这话思忖了几秒,点点头,说:“也对。年轻人,多经历点就更成熟、更能看得清了……”   顺着徐靖安的提示,周隽刚出护士站就看见了那个找自己的女士。   穿一身优雅的深灰小西装,微微染了金色的头发烫出了大波浪,披散在肩头,西装同色九分裤,超过五厘米的细跟高跟鞋配着面上冷淡的表情,让人不敢亲近。   模样是漂亮的,甚至让周隽觉得她的面容有些熟悉,却又因为她面上的冷淡表情让周隽有些紧张,一时半会儿想不清楚了。   要说这位女士身上有什么特别的地方,一定是她西装领上别着那一枚花草造型的胸针。   绿宝石镶嵌的叶子挨挨挤挤,造型生动,上面一颗红宝石由一根细花径同叶子相连。周隽的注意力都被这宝石胸针给吸引了,他总觉得这花儿面熟。   随着越来越走进那位女士,周隽想起来了,那花儿张闻一和自己去找过,张闻一说这是天下第一的好药材,名叫“金不换”。   想起张闻一,周隽心下里轻松了许多。纵然这位女士是个冷脸子,周隽也笑着迎了上去,“姐姐,我就是周隽,您找我?”   点了点头,那女士把周隽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一点儿也不顾及周隽会不会尴尬。   周隽便想:“姐姐一定是个‘霸道总裁’,那气势、那神态,跟甜甜姐看的言情小说里的霸道总裁一模一样……”   想完了,周隽觉得终于被“霸道总裁”看上了,要热情点儿,扬起甜甜地笑,原地三百六十度给姐姐转了一个圈儿,然后笑着说:“姐姐看好了没?”   那女士明显被周隽这出给弄了个意想不到,顿了顿眼神,轻轻笑了起来。   她一笑,周隽就想起来了,她这眉眼、这笑容……和张闻一神似,还包括刚才的冷脸子,简直和张闻一一模一样。 第72章 第七十回   那女士笑了之后,说了第一句话,“张闻一跟我约了见面,说马上赶过来,他让我先找你。”   “哦……这样啊……”周隽朝着女士又走了一步,这回换成他打量她了,不过县爷惯来是不会让人家不自在的,一面看一面还说:“姐姐,你这领子上的是‘金不换’吗?”   “哦?!你怎么知道这个?”女士抬手摸了摸胸针,倒是很想知道周隽怎么知道的,这个名字可不是这花儿最广为流传的名字。   “张大夫跟我说的。”周隽说着想:这位女士定是张闻一本家的姐姐、妹妹。那冷脸子、那笑……还有眉眼鼻这三处,简直跟张闻一一模一样。   “他倒是话多了。”女士瞧见周隽抬手指着另外一边医生办公室,便跟着他的脚步过去,走过去的过程中淡淡道:“周隽,你好。我是张闻悦,张闻一的姐姐。”   “我原以为是妹妹的……”卖乖的神情十分到位,周隽瞪着眼睛装惊讶,眼看到办公室门口,伸手打开门,说:“姐姐,请。您坐一下,我去倒杯茶。”   “不用。”张闻悦直接拒绝了,瞧见办公室没有别的人,便说:“我弟弟失踪的那一个月是同你在一起?”   “是。”周隽笑着点点头,“我们山上跟外面信息不通……”   “嗯,他说了。”张闻悦直接打断周隽要解释的话,伸手指着旁边的另一张椅子,意思是让周隽坐下。   乖乖坐下了,周隽坐得十分端正。   “那么,你们已经确定了关系,什么时候回芝南?”张闻悦的话没有一点儿铺垫,直接进入主题。   “回……芝南?”周隽想了想国家版图,从曾母暗沙到漠河全想了一遍,才想起了这个地名是在另一个省,离这儿远得很,“意思是搬走?”   “不,张闻一在这儿工作你们不用搬走,只是回去芝南探个亲。”   “探亲啊……”周隽有点儿头大了,他终于反应过来张闻一这牲口大夫当初跟自己说的全是瞎话了……   背着药筐,拿着小山锄的张闻一走在最前边,一面走,一面往两边的灌木草丛认真看着,见到用得上的药草便会小心翼翼取出来。   周县爷跟在后边,衣裳下摆系在腰间,每走一步都觉得要了他的命,双脚像是灌了铅一般,一步比一步走得艰难。   取下了一颗开着紫色小花的药材,张大夫终于回头来看了落在自己身后两丈开外的县爷。   眼见着张大夫看过来了,周县爷立刻扁嘴皱眉,还大口喘气儿给他看,撑着身边的一棵小树丫子,唱戏一般拖着强调说:“张大夫,等等本县……”   张闻一看他那模样就知道县爷在做戏,捏着系绳甩了甩手上的小山锄,波澜不惊的语调道:“原本县爷只需要在五里亭等着我的。”   “那本县不是怕你寂寞吗?”周隽说着又艰难往前挪了几步,“这深山老林的,人家采药村里那么些人,都忌惮你冷脸子,竟然没人跟你搭档。本县舍生而来,你不感激本县就算了,竟然还嫌弃……”说完了这话,周隽鼓起劲儿小跑几步往张闻一面前来。   快要走到跟前了,一激动,没看见脚下的枯木桩子,被绊了一下,直端端的冲向张闻一怀里。   眼明手快的张闻一害怕手里的小山锄伤着他,高高举起手来,脚下也不稳当,两人就抱成一团,摔在原地了。   双手后撑着,张闻一低头看着怀里咯咯笑的县爷,心想着:倒是不寂寞了,就是意外太多……”   “张大夫,坐都坐下了,不如就歇会儿吧……”县爷倒是看得开,笑着扬起脸对张闻一说:“我真是没力气爬起来了,你知不知道,咱们在山上转悠快两个时辰了……本县就喝了一口山泉水……”   张闻一从来没有和周隽如此亲近过,这时候两人这样近地靠着,张闻一甚至能感觉到道周隽身上因为一直爬山身上出的湿热气。挺直了背,张闻一默默地让自己离周隽远一些……   然而,周县爷却是没骨头一般,张闻一退一寸他就靠上一寸,张闻一退半尺他就靠上半尺……   “张神医,莫退了。再退下去,本县就要趴到地上了……是真走不动了,让我靠靠。”周隽说这话的时候低着头,说完这话脑袋一偏,直接靠在了张闻一的胸膛上,“你要摸摸本县的腿不?在发抖。”   一听见周隽说这个,张闻一倒是反应快。伸手捏住他的小腿,从上到下捏起来,还低声叫他放松些。   县爷身子骨不但底子差,贫血、缺钙是一眼就能看出来的症状。这时候跟着自己在山上转悠,要是抽筋了,就不好办了。   “啊啊啊……轻些……”周隽一开始还叫得小声,猛地想着这山林空大,也不丢人,便声音越来越大……“张大夫,您轻些,本县受不住了……啊啊啊嗯啊……”   周隽没遮没拦的话传进张闻一的耳朵里,让他愣了一愣。这一瞬愣怔之后,瞥见县爷嘴角似有轻佻的笑,立刻决定力道还得加重。   “啊啊啊……”周隽这回是真的痛死了,出了啊啊叫其他没脸没皮的话是说不出来了。   “勾脚尖,使劲儿。”张闻一冷脸子跟叫得眼角都出泪花子了的县爷说。   “这是干嘛?”周隽苦着脸问归问,还是老老实实按照张闻一的要求做了。   “拉伸……然后放松。”张闻一瞄一眼他的苦瓜脸,毫无兴趣,心里默默数着拍子,看他勾脚尖不够用力,捏住脚用力压……没出意外,又是一阵鬼哭狼嚎。完了,张大夫起身用双手在他小腿肚上帮助做起放松来。   这时候县爷才觉得活了过来,还轻微感觉到一些舒服了,又有了精神头,“你这手法跟谁学的?”   “健身房教练……”脱口而出的张闻一说完立刻改口,“师父。”   “你多大拜的师?你师父姓什名谁?是不是哪处的名医?”周隽更有精神头了。   张大夫冷脸子上刻着生人勿近,不说话也能呆一天的人,自然也不会多说他自己的事情。周隽私下里向安平堂的陈大夫打听过了,可陈大夫也不知道。   县爷还笑话陈大夫,也不怕是朝廷缉拿的要犯,就敢让他在安平堂里挂牌行医。   陈大夫说张闻一医术扎实、手法新颖,一看就知道师出高门,怎么用不得?   这时候说到出身了,县爷可是关切。   “我师父……”张闻一开了回话的头,看着周隽兴奋的眼神说:“很多。”   “啊?!”周县爷被这回话的笼统给逗笑了,笑完清醒了,张大夫惜字如金,怎么会详说,算了算了,县爷来说:“很早就出来当学徒了是不是?”   张闻一想着十八岁进医学院算是很早了,点了点头。   “你这性子钻研起来师父很喜欢你是不是?”周县爷觉得若是不喜欢,哪个师父会这样倾囊相授,把徒弟教得这般厉害。   脑子里把本科、研究生、实习的所有老师过了一遍,张闻一确实没有发现哪个老师讨厌自己,于是又点点头。   “张大夫天赋极高。”周县爷又说了。   这回张闻一摇摇头,说:“家里也做药,从小耳濡目染罢了,算不得天赋。”   “那张大夫家里有哪些人?”   “身若浮萍,飘荡江湖,其他的不提也罢。”张闻一看着日头有些西偏了,今日要找的最重要的药材还没有找到,直接把话题结束了,“县爷,还能走吗?”   “啊……哦哦……可以……”周隽说着自然伸手给张闻一,张闻一把他从地上拽起来。   周隽看着他忽然就黯然了些,“也是,一些人事,不提也罢……我跟张大夫一样。”   “一个人恣意畅快是好……”   “再得同心人一道恣意畅快是更好。”感觉到腿脚轻快了些的周隽往前走去,不觉说了这话,说的时候面有笑意,如这春林正盛。   换成张闻一跟着他走了,看着周隽单薄的背影,张闻一想:做县爷的同心人应是快活的,他古灵精怪、恣意豁达起来是这世上最好的一份。可惜,这个位子自己站占不了……   “张大夫,你说安平堂的刀尖药止血不够好,你想加一味药进去试试改良,你要找什么?”周隽也学着张闻一一样双眼扫视周围的草丛灌木,“同我说说,我和你一起找,四个眼睛要比两个强。”   “‘金不换’。”张闻一觉得应该是“金不换”生长的海拔高度了,“叶子左三又四,只开红花一朵,止血生血……加了这味药,药效能提升许多。”   “你做过?”   “家里人讲过,说祖上便是做这种药的。只是有些手段没法实现,恐怕我做出来的不如祖上的好。”   “那不管,咱们先找到这‘金不换’……也不枉本县陪你走一遭。”周隽说着站住了,瞧见坡上一株大树下绿油油一片,又有些红色在上边若隐若现,便往坡上走,说:“原本以为采药和踏青没什区别,今日算是长见识了……互市上药价让收药的耍手段压得这般低,这事本县要管。”   望着他笨拙往坡上爬的样子,张闻一笑了,一开始就知道县爷不是跟着来玩儿的。   “张闻一,我数清楚了叶子……是你的‘金不换’,快来!”周隽撅着屁股看清了,笑着回头招呼张闻一,模样可爱,像是邻家稚童。   推开办公室的门,张闻一径直叫了一声“姐”。   那边张闻悦手里捧着纸杯子,看他一眼,把意外的神色克制住说:“今天倒是有个好模样。”   周隽笑嘻嘻说:“今天要参加会议啊……”   “我就不用介绍了对吧?”听他们说话的口气,张闻一觉得自己可以省事了。   “身若浮萍、飘荡江湖的张神医,不用你介绍了。”周隽把一杯白水推到张闻一面前。他家张大夫不喝茶。   听出责备意思的张闻一点点头,一幅端正认错的模样。   “好,我还可以呆三十分钟。我的任务是看看你,然后给爷爷回个信儿,再去北京,跟妈妈碰头后,说一说你的情况。来吧,要怎么汇报,你自己说,我保证一个字不漏。”看了看手上的精巧小腕表,张闻悦没有一点儿要耽搁的意思。   “啊,姐姐不能一起吃个饭么?”周隽会来事儿。   那边的张闻一和张闻悦都把他看着。   周隽保持礼貌而不失尴尬的微笑。   “是这样的……”张闻悦放下茶杯,淡定道:“跟我们母子三人吃饭跟受刑没有什么区别。张闻一,你没有同隽隽讲过这个?”   这次换成周隽和张闻悦看向张闻一了。   “没来得及。”张闻一倒是坦荡。   “我们爸爸的原话。”张闻悦说完笑了,“饭就不吃了,九点一刻的飞机去北京,这儿只是路过,参加你也去了的那个会议的药研会场。”   周隽觉得张爸爸这话高度概括了他们家的基本家庭情况。 第73章 第七十一回   “今天吃饭就算了。不过……”张闻悦偏头看向周隽,含笑道:“隽隽你邀请的这顿饭,我记下了。”   周隽乖巧点头。   张闻悦便转头看张闻一,“怎么说?”   “就……给自己放了假而已。”张闻一敷衍的样子不要太明显。   挑着眉毛看向张闻一的周隽有点不敢相信,真要说想要放个假,能不能有点铺垫?服了张大夫了。   “他到我们山里的时候,状态很糟糕。”周隽决定帮张大夫铺垫一下,“来了之后,就到处溜达,那山头都是我家的牧场,形迹十分可疑……”   “抑郁了?”张闻悦直接问的人是张闻一。   “不至于,但确实是状态不好……没什么心思工作。加上到他那儿是因为车子出意外,翻了……”眼看着张闻悦神情要变,张闻一赶紧救火,“人没有受伤……”   “车烂得比较厉害,刚修好……”说到了修车的事情上,周隽熟悉,“换了保险杠那些什么的乱七八糟一大堆……哎,张大夫,我给的钱,您报销不?”   张闻一还没说话,张闻悦倒是笑了,“可不兴赖账。”   “医疗援助期间,请假也不好弄,干脆就呆了一段儿时间。”张闻一一贯的作风,没有任何细节直接打总结。   “张闻一,你可真是任性啊……”张闻悦感叹出声。   当时医院、县里和家里花了大功夫去找他,搜救队前前后后共去了五次,爷爷甚至想雇人一寸一寸搜整个大金县,都要找专业搜救机构上门做方案了。   “不过老妈收到了短信,你那短信十分有预谋的样子。”张闻悦还给了评价。   辛亏老妈收到了张闻一的短信。搜救无果之后便把那个短信当做支柱了。   “短信说什么来着?”这回换做周隽有兴趣了。   “潮平系缆。我会想尽一切办法回来。如果不行,我会认真的生活下去,在另一个地方(并非宗教意义上的或者常用的比喻死亡之后的)。”张闻悦一字不漏给背了出来,连括号里面的字都没忘记。   周隽听着简直云里雾里,特别是开头那句,试着重复说了一次,“潮平系缆……张大夫,什么意思?”   “这是当初爸爸和我们约定的暗号,出事了说‘潮生理棹’,安全了说‘潮平系缆’,搞定了说‘潮落浩歌归去’。”张闻一解释的一丝不苟。   “是个好主意,就是有点拗口。”周隽也给了评价。   “我从小也这么觉得。”张闻悦找到了同感的人,小小激动了一下,“我跟他申请说用‘猫咪生病了’,他说太容易识破……”   “姐……”张闻一觉得姐姐还是很记仇的。   “算了不说这个,虽然语句奇特,但是有报平安的暗号在,也怪让人放心的。”张闻悦表示见过短信之后,最放心的人是张闻悦和妈妈,“不过张闻一,小时候的事,难为你这么大个人还记得。换做我都不一定想得起。”   “你会想起的,你还会想起爸爸絮絮叨叨的样子。短信……是当天收到的?”张闻一倒是关心这点了。   “对,因为时间跟他们确定你失踪的那天是同一天,老妈觉得你应该干了件出格事儿。”张闻悦交叠起长腿,“她说她的感觉就像我当年非要休学入伍闹腾的时候。这件出格事儿之于你,就是你那姗姗来迟青春期终究还是没有错过。”   大约觉得周隽没有听明白这一段,桌面下张闻一伸手拉住他的,微微看了他一眼。   周隽其实有点明白的,那天上心理健康课有个老师来给他们讲了的。   “那么,怎么找回状态想通了?”张闻悦继续问。   张闻一握着周隽的手稍微收紧了些,微微蹙起眉头,这个还没想到。   感觉到手上力道有变化,周隽就偷偷瞄他一眼,也看到了他微微变化的眉毛……   心里笑过张大夫只想过怎样面对旁的人,对家里人这边却是一点儿准备都没有,便抬头看着张闻悦说:“张闻一把我睡了,我跟他说我要出来读书。”   周隽的口气可是淡定。   张闻一闭上了眼睛。握着周隽的手撒开一般,被周隽给捏了回去,紧紧得不放。   “很、合、理。”张闻悦快要憋不住了,有点想笑怎么办?没有青春期的张家圣人居然对人家下了手……   “对不起。我之前给爷爷打电话,也道过歉了,但是我没脸问他当时……”张闻一决定把县爷搅起来的浑水直接蹚过。   虽然姐姐没有说,他能够想到家里爷爷是怎样激动的,说不定亲自上阵的要求都提出来了。   说这边比较容易混过去。   “觉得爸爸命苦,妈妈没有心,我也是个狼心狗肺的姐姐,全家都是废物找个人都找不到……你晓得他说话的样子……”张闻悦准备把爷爷的大手笔也说给张闻一听听,“他自己联系了一个专业的搜救机构,要把大金一寸一寸地毯式搜索……然后二哥给他算了下,按照他的想法把大金的雪山草原全域找完可能需要二十年,他可能活不了那么长,问他要不要设立个基金支持这件事,还要让基金会有挣钱的功能才能持续运作,还问爷爷要不要冷冻自己,以后张闻一回来了给他复活……”   “然后二哥也是狼心狗肺了。”张闻一总结。   张闻悦点头。   周隽听得半懂,但也觉得这位二哥是个对付爷爷的奇才,另一个奇才应该是张闻一。他是怎么做到给爷爷打了电话却什么都没说清楚还全身而退的?周隽很好奇……但是……   “悦总,时间到了。”推开门男子脸上有和气的笑容,手上还拎着一个外卖包,“如果车上吃饭,还可以再聊十五分钟,但是口味会糟糕。”   “好,你没缺胳膊少腿也没被调包,我就不多说了。”张闻悦站起身来,捋了捋头发,“该说的我跟隽隽说了,你们商量。走了。”   走过张闻一身边,张闻悦一手压住要起身的张闻一,说:“不用送,过年回芝南。把隽隽带上……”   “好。”张闻一点点头,还伸手捉住了要起身的周隽。   周隽抬头把他们姐弟二人看着……   他两人一起说:“家里人不用瞎客气。”   一下子想到以前见了嫡出的哥哥、姐姐还要行礼,这句话让周隽心窝子都暖了起来。   见张闻悦走过来,她的男秘书将另一边门打开。两人一前一后出了医生办公室。看着姐姐踩着霸道女总裁的步伐走出去,周隽回头看看张闻一,觉得一根藤上结的瓜,甜的有点不像是自己摘的这个了……   张闻一不习惯领带,这时候事情办完了,正在松开,一脸嫌弃的样子仿佛那玩意儿是要命的绞索。   伸手帮张闻一松开衬衣最顶上的纽扣,周隽乖巧问他,“过年回芝南是件容易的事情吗?”   看着周隽的鼻尖,张闻一笑着说:“你脑子里想的什么?”   “就是没有孩子,还让男妾坐正位,你会不会被人耻笑?”周隽脑子里想得自然是年终大事,祠堂重开,新婚的人要入族谱,按凉武的规矩,男妾不得入族谱。   张闻一开口,“我家人大部分人都知道我不会和女性有什么关系,除了……”   “除了爷爷。”周隽替他把话说完了。   张闻一点点头,然后很是宽慰地说:“不过也没关系,他白内障复发了,因为和上一次手术时间间隔太近,会考虑观察道明年……凭他现在的视力,看你的话分不出男女。”   “……”周隽可不觉得这是好话。   张闻一见他神色越发凝重,换了一句好话,“可以带你坐飞机。”   周隽没骨气地问:“可以买头等舱吗?能看见云的那种位置好不好……”   “那你先告诉我之前,跟我姐聊了些什么?”张闻一想起来去匆匆的张闻悦的话了,还要跟他商量。   “那你先告诉我,医务科的事情,就你知道的什么情况?”周隽立刻收起了没骨气,笑着反问张大夫。   张闻一坐正,看着周隽说:“吴金娣的丈夫找了律师,去封存和复印病历。应该是最终的结果不满意,会提出索赔。”   “但是他们来的时候就已经很严重了,我问了你带的那几个抄方,他们跟我说这个病人是被他们当地医院劝回的,说他病症太严重,小地方医院没办法,都这样了才来得你这里,顶多也就是搏一搏的初心,现在没有博成功,就反过来找你索赔了?”周隽分析出一股子不高兴了,“没有这样的道理,若都是他们这样,医院怎么开下去?”   “我的治疗都是记录在案的,没有任何问题,要说风险最大的地方,就是心脏附近的病灶切除。她死亡的原因并不在这里……”   “那她去世的原因是什么?”周隽问。   “突发心衰,她这样的情况本身就很不稳定,如果没有用ECMO,很难保证不会在突发心衰的情况下去世……”张闻一说着说着声音越来越小,他忽然有了些头绪。   周隽反问他,“为什么你不给她用这个ECMO?”   张闻一看着周隽说:“ECMO太贵了,他们家承受不起。”   “承不承受得起是他们的事情,你……张闻一,你慈悲心起来替人着想了是吧”周隽瞧见张闻一眼里闪过一丝小神色,对于这件事情,茅塞顿开了,“张大夫,别人说了用,你没有用,而没有用造成了病人的死亡,你是有责任的对不对?”   张闻一看着县爷,苦笑了一下,点点头,说:“应该是了……” 第74章 第七十二回   漆嬢在新雇主的病房外头等周隽,这回是在四楼心内病区。   周隽终于挤出了电梯,左右看看病房号往右边去。他模样招人侧目,漆嬢老远就看见他了。等到他看见漆嬢的时候,漆嬢的手都挥了好久了。   “隽隽啊,嘿嘿还涨了点儿肉啊……你哥怎么养的你?”人一到跟前,漆嬢就伸手摸摸周隽的脸,喜欢劲儿全在眼里。   “别提了,之前是想怎么煮怎么煮,现在是照着视频煮,可煮出来吧跟人家视频里的比,根本就不是那么回事儿……”说到张大夫的厨艺,周隽着实有点儿痛心,毫无进步啊……说着说着想起昨天晚上那块上百的牛排了……哎,早知道切薄了拿到外边烧烤摊子加工都比张大夫煎出来黑乎乎一坨要好吃多了。   “享着齐天的福还不知道珍惜……人家张大夫一天到晚多忙啊……”漆嬢说完要进去跟主家交待一下,叫周隽等他。   不消会儿,漆嬢出来了,脱了护工背心,拉着周隽的手说:“打听到了,住在百寿路那边……走吧!”   “您找得着?”周隽小跑着跟上漆嬢的脚步,阿姨的脚力可真不是吹的,周隽真得跑才跟得上,“我打个车过去,免得我们俩人浪费时间。   “不用啦……”漆嬢指指打着双闪停在住院部路边的那辆黑色厢式车,“你不怕咱们就坐这个,还是奔驰呢……”   “啊?!车我不怕呀……”周隽想着有车怕什么,笑嘻嘻就跟过去了。   漆嬢敲敲窗,车窗落下,里面的壮实小伙子看着漆嬢说:“妈你挺守时啊……”   都不用教,周隽笑着喊了一声“哥”。   小伙子被这么一叫有点不好意思了,赶紧收了手上打游戏的手机,下来给他们开车门,边开便说:“百寿路十七号院对吧?”   漆嬢先上车,看见周隽上来了,回头跟他说:“开慢点儿。待会儿不用等我们。”   “好勒!”漆嬢儿子答应的爽快,关了车门就走人。   周隽跟着漆嬢在一旁坐下,看着空荡荡的车厢说:“怎么没椅子?”   “有椅子怎么放人?”漆嬢笑,“隽隽,你可说了不怕的。”   “啊……”周隽有点儿不明白了。   “我儿子是做转送过世的人去殡仪馆生意的……”   “哦……”周隽这才明白了,赶紧说:“不忌讳的。”   “小伙子阳气重,不怕……”漆嬢拍拍他的背,“能找着吴金娣她老公也是因为我儿子他们一起做生意的,当时运吴金娣走老家留了联系方式,这问出来的。”   “今儿在么?”   “在。她老公不是做装修工吗?正在找活儿,你我就假装雇主呗……”漆嬢说。   给漆嬢比划了一个大拇指,周隽说:“我的好嬢嬢,找你帮忙真是找对了……”   “哟,别嘴甜。跟他们两口子接触过的都说人不错,怎么着就反咬张大夫一口,我也纳闷呢……”漆嬢搓搓两手,“我看啊,是被那些打医疗官司的律师撺掇的……”   “那些?!”周隽没有明白,但是字眼是听明白了,感觉这可能是一个有规模的团体。   “多呀……”漆嬢手一挥,“这是个行当。哪儿的大医院都有,何况是附二院。”   “我以为帮排队挂号、做检查的行当就够新鲜了,原来还有这样的行当……今儿开眼了。”周隽感叹,感叹完了觉得这说明医疗这块朝廷没有能更好的调控改革,问题还挺多……   “你刚从山里出来,没见识过得多了。在医院待久了,形形色色的人都有。”漆嬢笑着说:“待会儿咱们见他,不给他好脸色……”   周隽没吱声,他去找那个刘大哥,不是要吵架的。   “我的?”张闻一看着多加了一份牛肉的锅盔,很是意外,“为什么跟你们的不一样?”   “因为是你家隽隽买来的呀,欢迎你下手术的……”谢婷婷说得可酸,她本来准备来个“狸猫换太子”的,结果被姜甜甜看见了还说她这样不道德,于是就没有成功。   “人呢?”张闻一是先去了办公室再过来的,那边没人。   “忙忙慌慌地走了,也没交代,自己打个电话呗……”谢婷婷有活儿,拿着东西走了。张闻一刚出手术室,别说还真饿,咬着锅盔牛肉去把衣服换了,找着周隽就可以下班回家了。   想了想今天吃什么?   张闻一觉得昨天做的牛排不错,今天可以考虑再来一次,可以弄黑胡椒味道的,而且这玩意儿简单好操作,一看就会。   正想着给周隽打电话,接到了师父的电话。接起来两三句说完重点,张闻一觉得很可惜,县爷吃不到自己亲手给他做的牛排了。   这边改了事项,才给周隽打电话。今天县爷接电话也很快,笑嘻嘻叫了“哥”。   叫哥哥意思就是有别人在身边,张闻一没有废话,说:“晚上和师父吃饭,我把地址给你……你确定?好吧……你在哪儿?”   得到跟“同学瞎逛”的回答后,张闻一说:“不要把东西吃杂了,胃会不舒服。”   “知道了。”周隽回答的尤其快。   在张闻一的再见二字就要说出来之前,那边周隽忽然叫了一声:“哥……”   “嗯。”张闻一认真回应他。   “若无心,就无心到底。”   张闻一瞧着走廊横梁上的电子计时牌,被周隽这话说的停下了脚步,“说了试试的……且试一试。”   “哦。”周隽的声音听起来让张闻一愉悦的,在玉垒餐吃的话,给我打包一份回来。”   收了电话,周隽快步跟上前面带路的漆嬢和另一位叔叔。他们两个说着老家话,声调跟这边的话略微不同,语速快起来,周隽几乎听不懂了。   见他跟了上来,漆嬢说:“转弯就到了。”   周隽望着这老旧小区坑坑洼洼不平的路面和稀稀拉拉的花园绿植,想起凉武城北面的毡棚户,对比起来,大约是一个意思。   漆嬢说的转弯就到了,可没成想一转弯,不但地方到了,人也到了。   刘大哥人比之前瘦了些,本身肤色就黑,这时候憔悴神色衬托着更是暗淡。   周隽没说话,只站在漆嬢他们后面。刘大哥大约是在这里等他们的。他心不在焉地抽着烟,等他们三人到他跟前了,才缓缓抬头看了一眼,待到他看到周隽的时候,心不在焉立刻没了,满脸的局促不安。甚至站起身来,要往单元楼道里走。   “刘大哥……”周隽笑着蹦两步,堵住了他的去路,和他面对面上了,说:“我哥是我哥。我是我,我找你是为他的事儿,但是,他不知道,自然也不会有什么其他的交待……”   “小周兄弟……”刘大哥掐了烟头,说了一句,“我没什么好说的……”   “没什么说的就不说……”周隽堵住了刘大哥的去路,缓缓道:“我过来有点唐突了,不好意思。”   “你有什么就问……”八成是觉得躲也躲不掉了,刘大哥一下子淡定了许多,嘴里的话也稍微硬气了些,“能答的我就答。”   “行。那……肖律师抽几个点?”周隽依旧笑眯眯的,“他找你的时候怎么说的?”   刘大哥硬气的拒绝话已经想好放到嘴边了,却发现周隽问的根本就同张大夫和自己家的医疗官司毫不相关。   “抽五个点子。”刘大哥原本就是老实人,被问了别的问题,一下子就说了真话。   “他怎么知道你们家的事情?”周隽见刘大哥并不像方才那样戒备自己了,干脆拖了一下放在边上的破藤椅,坐了下去。   那边漆嬢和带路的叔叔,赶紧把散落在单元门口的破椅子们收拢,四个人围坐起来。   “我也很奇怪,每天医院里那么多人,他怎么就找我谈……”   “那他怎么说的?”周隽靠近刘大哥些。   “也没说多清楚,但是我们家治病的事情他都知道。我又追问,他就只说他们有内部渠道。还用这个事情说让我相信他,这个事情能够成的。”刘大哥说着低下了头。   从包包里掏出小瓶的矿泉水来,周隽一人奉上一瓶。弄完了,才拧开自己的,咕噜咕噜喝下一大口。   “小周兄弟……”刘大哥还记周隽每回进病房找那个胖豆,都会给病房里的人送吃的,一个水果、一颗糖什么的,把病房里的大家都逗得开心,金娣也喜欢他的,“我……对不住……”   “什么对不住啊……刘大哥,您肯定有您的难处……我哥也这么说的。他说你们两口子都是老好人,突然这么做一定是有难处的,他无所谓的……您都选了肖律师帮忙,该干什么就干什么,不用顾虑太多。”   “我……治病以来,家里是一天难过一天,我姑娘看在眼里,都清楚。从来不跟我们开口。她被她同学看不起,一伙人盯着她欺负,说她是穷鬼,我姑娘忍不下这口气,跟人家打了起来……”刘大哥越说声音越小,“医这个病,实在是把我们家给拖垮了……”   “你不想姑娘再受气,就答应了这件事儿。”   刘大哥点点头,“多少有些钱,不叫她被人欺负了。”   “嗯……”周隽附和着说:“委屈姑娘了。”   “起先我没有答应的……你哥待我们真的很关心了……要是没有他,我们连医院门都摸不到,更别说进来了……”说着刘大哥捏着打火机的手揣进了裤兜里,“肖律师说我这种索赔,不会让张大夫怎么样,赔的钱都是医院出,医院买了什么保险的……我这才鬼迷了心窍……”   “不是鬼迷心窍,是天下父母都不愿让孩子受委屈。”周隽善解人意的,“我有个想法刘大哥你要听一下吗?”   “唉,小周兄弟你说……”刘大哥已经觉得自己是恩将仇报的小人了,这会儿周隽说什么他都能听。   “就是,无论如何咱们都不要想着打官司,尽量调解,你看行么?”   这话问完,刘大哥还没有来得及回话,一个坚定的声音说:“不行。”   周隽回头,“传说中”的肖律师这时候正站在背后。 第75章 第七十三回   在玉垒餐后边街边停好车,张闻一不紧不慢踱过去。划开手机看到张闻悦居然发了一条消息,这可少见。点开看见她说觉得周隽像爸爸。   “你这是过了多少天,终于要讲评总结了?”张大夫发过去之后还补了一句,“你那新秘书也像……”   结果张闻悦那边秒回语音,“爷爷说的对,找对象都是缺啥补啥……”紧跟着又来一句,“滚,哪儿像了?”   “周隽也不像。”张闻一淡淡地调子给姐姐反驳回去了。   “瞎。”   “你也瞎。”   “……”看着姐姐发过来的一串省略号,张闻一觉得在瞎聊上自己进步了,这应该是县爷的功劳。   “你俩商量得怎么样了?”可能对于自己开头点的火又让张闻一又给烧回来了很不满意,张闻悦把话题换了。   哎?!   这件事情是真忘记了。   那天问县爷,结果县爷反问吴金娣这边的事情,结果就说到那边去,彻底忘记了问……   “忘记问了,现在没跟他一起,晚些问。”张闻一回复之后,进了玉垒餐。   “……”回了又一串省略号的悦总想这俩的效率要是在自己手下工作,立刻开掉。   大声回了话的肖律师一直在周隽背后,他话音刚落,周隽就回转身来,和他打了个照面。   这第一眼看过去,周隽不喜欢肖律师的眼神。   要说模样,肖律师也是不差的,可他的眼神太过犀利,总透着一股早把你看透了的不屑,被他看的人压力很大,也让人不愿意亲近。   一句话打断周隽之后,肖律师也开始看面前这个想要分化刘大哥的人。当他看见面前来的只是个年纪不大的嫩娃娃和两个中老年,顿时觉得不是什么大问题了。   跨一步越过周隽身旁,肖律师一边盯着周隽,一边对刘大哥说:“不打官司找法院撑腰,附二院会搭理我们这种小人物?拖都能拖死你……刘哥,我手里过得案子多,例子也给你举了许多,你仔细想想,进还是退,就不要我多说了吧?”   刘大哥为难地看向周隽,仿佛知道刘大哥会朝周隽看过去似的,肖律师跨一步走到刘大哥和周隽中间,挡住了他们视线的交流,回过头来,居高临下看着周隽,一幅看不起人的样子。   扬起热情的笑脸,往肖律师面前结结实实走了一步,周隽盯住肖律师,目光和气道:“刘大哥,今天打搅了。我说的每一句话都是诚心实意的,我们的交情从前就有……莫要想不起这份交情了。当然,这交情跟这件事情无关,你心里不要有负担……既然有人找你,那么改天再叙。”   初听这话,怎么都是说给刘大哥的,但是肖律师听着却是觉得这些话句句都是给自己的。   他二人目光对视了,谁也不曾退让。   周隽话说完了,却是一动不动还盯死肖律师。   这份互望大约持续了四五秒,那边肖律师眼神往旁边移了移,周隽马上大声对漆嬢说:“漆嬢,咱们买的东西给刘大哥。”   会来事儿的漆嬢这时候从手里举起两张卡来,径直放到刘大哥的手里,说:“我们也没有买什么就上门了,这有两张红星连锁超市的购物卡,你拿着,想买什么就买什么,也给姑娘买些东西,孩子大了不能委屈。”   刘大哥还没有回过神,购物卡两张就被塞到了他的手里手里,还被漆孃紧紧握住,挣脱不得。   “这……这怎么会好意思?”刘大哥不好意思拿,连忙往上凑,喊着漆嬢要还给他。   漆嬢比所有人都快步往外面走,“有什么不好意思的,拿着拿着,我们还骗了你呢……可不许生气,都是朋友家家的,说开了就好了。拿着拿着,咱们小老百姓,互相照顾才能长久……”   漆嬢完成了周隽给她的任务,说着就往外走起来。   周隽殿后,向着外面走了两步,回过头来看着肖律师说:“肖律师,下回再见。”   “欢迎之至。”肖律师不带示弱的,“哦,顺便告诉你们,这个案子目前已经受理了。”   虽然周隽听不懂什么意思,但见他得意神色,估计不是什么好事,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也要找个懂行的人来说一说。   “是么?恭喜了。”周隽说完点点头跟着漆嬢的脚步往小区外面走。   一走出老旧小区的大门口,漆嬢就来问了,“我说不送这两张卡吧?你非要送……你看吧,人家才记不起你这卡呢,要告你哥自然还是要告的,白瞎了这钱,好几百块呢……”   “没有白瞎……这东西后劲儿大……”周隽笑着回话,“咱们怎么回?”   “公交车啊,这才几步路。快点公交卡拿出来……”   服务生带张闻一进雅间,推门的动作轻悄。张闻一跨进去之后师父已经就坐了。   只有师父而已,看他进来,便直接伸勺子舀芙蓉蒸蛋了,一边舀一边说:“你进来了我才舀的,不算没等你啊……”   张闻一直接坐了对面。   “虽然不是车老头做的,但是今天这个藿香鲫鱼非常好吃……”金院长指着居中的主菜说。   “我以为您没有吃……”看了看完全没有动过的菜面,张闻一说。   “吃了,但是觉得你没来就动手很不讲礼貌,就虚伪的重新排了排面上,已经掩盖起来了哈哈哈……都看不出来是不是?”金院长很是得意的。   张闻一失笑,这是老还小的现场演绎吧……   “哎?!隽隽呢?”金院长展示过自己的得意之作之后,想起了少一个人。   “跟新认识的同学瞎逛去了。”张闻一回话,看着身边备好的第三副碗筷说:“可以打包吗?”   “啊?!”金院长愣了一下马上就懂了,“打包,先包。”   张闻一没客气,这么大一盘也不是他们师徒两个的份量。起身到外边见了服务生,说明了意思,服务生就去准备了。   转回来,金院长故作叹气道:“你家隽隽没来,我今日说话要费些口舌了……”   “不会。”张闻一实诚道,“该明白的都明白。倒是周隽有些不明白。”   “哦,那你明白什么了?”金院长难得听到他说这么多话,倒是笑了。   “邵老师都不在,你是要讲推心置腹的话了。”张闻一没有叫副院长,回到了老师的叫法。   “嗯,对。”金院长点了点头,没有打断吃东西,又一勺蒸蛋吃进嘴里,看见张闻一慢条斯理的说话,用公筷给他夹了一条鲫鱼放到碗里。   “以前大师兄做的事,现在我做。”   张闻一说完,动了筷子。   要说优秀和能干,张闻一还真不是最顶呱呱的那一个。一来他一张冷脸子就不是一个长袖善舞的角色,二来只对医术感兴趣旁的全然不在乎,三来虽然张闻一活得十分随便,但是相处下来很快就能看出他家世不错……学术上无敌,生活上无忧,对待这样一个家伙,一般人都是往边上避让的。   大师兄则不一样。   处事为人,玉润端方,医术造诣也是天老爷喂饭吃的水准……大师兄在的时候,张闻一便像崖下的苔藓,干燥温暖风雨不惧,都是山崖挡住了。   现在,没有大师兄了,张闻一得自己出来面对。   “你做,你欠多少火候知不知道?”金院长有些动容,这个徒弟最是话少的,留在身边一是能力强,二是舍不得丢出去见他被人事消磨,   “知道。”张闻一放下筷子,看着金院长,“做研究是够的,做行政是一窍不通。不过,金老师,按制度做事不也是一种做事的方式吗?”   “比如……”金院长给自己夹了一条鱼。   “比如我现在遇到的事情,按制度做,而不是按对象是谁来做。”   说不介意王副院长的话不是真话。张闻一是在乎的。但是,他在乎的点,跟大家在乎的点不太一样。   包括县爷在乎的都是王副院长话里话外的收买之意,张闻一在乎的是:医务科应当在遇见这种事情的时候,对每一位医生都尽力做到他们能做到的最好,而不是想现在这样,拿摆平这件事情来说旁的事情。如果不是张闻一遇见了这件事情,可以预见,王副院长是不会有这样一份热心的。   当然,张闻一也知道自己的想法太过单纯。   庞大的医院有复杂的人情世故和隐秘的争名夺利,在这些东西的充斥之中还有治病救人与学术研究的主要任务,每个身在其中的人都不得自由与单纯。   实际上,自己是过了很长一段时间自由与单纯的日子的,大师兄没有去世,师父没有心境起伏,但是张闻一也明白,并不是没有,只是自己不必参与而已,那些他不愿去沾染的事情都是他们挡在自己身外罢了。   “要是按制度,你现在遇见的事情,他们随随便便调解一下,调解不下来便就由着那些趴在我们疏忽上吸血的家伙为所欲为了……”   金院长的话,说明这件事情他也是过问了的。   “这事情我确实有问题……”   “你要开这个口子,那可就走远了……上一次骨科的事情,就是这个律师,这一次又来了,他是要吃定我们医院啊,不能让他得逞了。还有……”金院长轻轻地也搁下筷子,“王副院长找过你了?”   “是。话里话外让我放心。”张闻一原原本本说了。   “她是看出来了,看出来我想要用你,要在你那儿留门路……心思果然缜密,动作也快……这个王副院长啊,是真有手段。”金院长说着就笑了起来,“当初她来的时候,我一度以为是来混几年闲职就回医学院的,结果一路做下来,不声不响就打了半个江山了……不说这个,你的事情,既然她要留这个门路,就承她的情。先把事情解决掉……”   “陈巍这边评副教授的事情也会很顺利对吧?”张闻一用他那淡淡的调子问到。   “还是会看火候的……”金院长笑看张闻一一眼后说,“病人的事情你有什么责任?”   这个里面的情况,金院长是不清楚的,这时候重要的事情说过,就轮到问其中的原由了。   “家里不富裕,病人本人不愿意使用ECMO,家属却是签署了同意书的,我赌了一把……下了手术台后急性兴衰走了。”   “两全其美的状况是很少的……闻一啊你已经是成家的人了,这种天真少一些比较好,保护自己才能医治更多的病人。”金院长看着张闻一说:“这件事情必定不能让这个律师成功。不然,他就是专打附二院的‘美名’了,以后怎么得了。”   张闻一没有回话,他想着这两边的态度之外,还有没有第三种解决的可能……   回家打开门,张闻一手上打包的饭菜还没放好,一道黑影奔着张闻一而来。   “夫君你回来啦……我刚上楼就听见家门又打开了,吓死我了……”说着话就把张闻一抱住了,周隽笑嘻嘻偏头望着他说:“有给我打包么?”   抬起手来,密封严实的口袋就在周隽眼前晃荡起来。 第76章 第七十四回   一把抓住打包盒,浑身没骨头似的往张闻一怀里倒,“是什么好吃的?”皱皱鼻子闻了闻,周隽表扬道:“很香。”   “藿香鲫鱼,我觉得放进微波炉打热一点比较好。”张闻一搂住了某人,手掌贴在腰上,推着他往客厅去。   “毕竟鱼是腥物,要热的才压得住……”已经被张闻一从身上推开了,周隽也没有了念想,便抱着吃的去加热。   张闻一把屋子里扫了一遍,并没有发现什么新买的东西,觉得这不符合县爷的瞎逛的风格。   之前县爷瞎逛回来都是大包小包的,地摊上卖小孩儿的玩具也要买一个回来,今天太克制了。   “逛的地方不中意?东西都没买……”张闻一换了鞋跟着周隽进了厨房。厨房很小,容不下两个人,张闻一在门口看着他换了碗盘装藿香鲫鱼,然后往微波炉里放。   看见他定好了时间,摁下开始键,张闻一张开了双手。   捂着耳朵往张闻一怀里跑的周隽,压根不打算回答他的问题,只贴靠着他看着微波炉里一团暖光。   上一回他不太懂怎么用,让鸡蛋在打热的过程中砰一声炸开了花,之后再用微波炉就变成这种模式了。一旦用微波炉,必定要张闻一守在身边。   “叮”一声,加热完成。   周隽双手从耳朵上放下来,笑着看一眼张闻一说:“好了,你要跟我一起吃么?”   摇摇头,张闻一转身去了餐厅,顺便给自己倒了一杯白开水。等他回转到餐桌边的时候,周隽已经端着鱼,拿着筷子和小碗出来了。   他脚上穿着橘色的猫咪造型拖鞋,裤脚一边高来一边低,端着鱼过来的时候,张闻一有些恍惚,仿佛这个人从来都在这里生活,自在又无拘束,凉武的事情像是一场梦。   “咦……有点烫了,晾一晾……”明明都已经上手扯下一块肉放进嘴里了,还说嫌弃的话。   “小心刺。”端起杯子喝一口水,张闻一看着他那种六亲不认的扯法很担心他把细刺也吞进去了,那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知道了……哇,这刺好小……还是你上回弄得鳜鱼好,只有大刺,吃起来安心……”周隽虽然只吃了一口,虽然嘴里都是对鲫鱼的嫌弃,但是就这一口,他真心觉得味道非常好。   “鳜鱼的话,明天再弄给你吃。”张闻一记得清蒸鳜鱼也比较简单方便,那回没见县爷这样夸奖,还以为自己弄得不好吃呢,看来又多了一个成功的菜例。   “嗯……”周隽嘴里有藿香鲫鱼,对于张闻一的建议马上给予了反驳,“今天才吃了鱼……明天就不用了吧……”   “那你明天想吃什么?我下午休假,可以提前准备好材料。”   张闻一说这话的时候,眼里隐隐有跃跃欲试的神色。   如此美味的鱼在周隽嘴里显得那样珍贵。   望着跃跃欲试的张神医,周隽隽在心里默默淌泪……   要说张大夫做饭有什么优点的话,那就只有刀工了,其余的各个方面都是闹着玩儿的水准。想着他这么热心给自己做饭,周隽说不出不好吃的话来。每回都是玩命夸,说好吃。   张大夫做饭的兴趣倒是被周隽给夸出来了,可是水平没有半点提高。   周隽想了很久,为什么就没有提高呢?   长期观察之后,周隽总结了两点原因。   第一,张大夫对于吃的鉴赏能力本身就弱,压根分不出好吃还是不好吃。他吃了这么多年玉垒餐都没有发现这家店的菜比食堂的大锅菜好吃就可见一斑……   第二,张大夫对于做饭这件事太有医生的想法,人家煎牛排的视频说七分熟即可,张大夫表示七分熟有些生,对肠胃不好,要保证全熟,结果吃得周隽嚼得腮帮子痛……   吃不出来好坏又特别有医生原则的张大夫能做出好吃的才有鬼!然而,张大夫却硬生生被周隽这个昧着良心说假话的给夸出了成就感,最近下厨的次数明显增多。   唉……   周隽在心底又叹了一口气,收拾好悲伤的心情,笑吟吟道:“夫君,下周再蒸鳜鱼吧,上次的挺好吃!”   其实只有一股酱油味……   自作孽,不可活。   这六字箴言周隽在心里送给自己了。   张闻一点点头,看到自己放在餐桌上的手机想起来了,“我姐说商量什么事儿?那天说忘了。”   “哦,悦姐说让我们想好回芝南是见大全家还是见小全家,她好安排,毕竟我是个男的……叫你多想些,不要回去也是糊里糊涂的回去。”周隽说完也觉得自己不该把这事儿给忘记了,对比吴金娣的事情,这个事情也很重要,“夫君,什么是大全家和小全家?”   将手机翻转了过来,张闻一看着周隽用慢悠悠的调子说:“大全家是爷爷的兄弟姊妹们家的人全都齐聚一堂,他的兄弟姐妹共有七人,每人名下至少有三个儿女,也都各自成家有了孙子辈……”   周隽算了算,这数量太庞大,他们“张府”真是人丁兴旺的大家门户。   “那……那小全家呢?”   “就爷爷自己的五个孩子,还有我们这些孙子,他还有四个重孙子。”   “你们家行几?”周隽吃着鲫鱼想,张大夫家必定不是老大,要是嫡出的少爷恐怕不会让他来这么远的地方工作。   “我爸爸是老五,我在我们家所有的孩子里排倒数第二。除了姐姐,上面还有三个哥哥、一个姐姐,后边有一个妹妹……”张闻一认真给周隽介绍。   “感觉你们这一辈人少了些。”   “因为国家那时实行计划生育,宣传一家只要一个孩子就好。”   “为什么会这样?”周隽来了兴致。   张闻一觉得没法回答,便请县爷自己查询关键词“独生子女政策”,县爷愉快允了,很快反应过来,“你家怎么两个?”   “因为我爸爸结过两次婚。”张闻一说话还是不紧不慢,并没有因为说到自己家就乱了节奏。   “咦?!”周隽没啃鱼了,看着张闻一。   “姐姐是爸爸和第一任妻子生的孩子,我是爸爸和我妈结婚之后生的孩子。我和我姐相差二岁半,她出生后没多久,她母亲就去世了。所以我们俩相差不大。”   “你们长得也很像,我一直一直以为你们是同一个爹娘……”   “没有,母亲不同。不过,严格来说确实是同一个爸妈。因为她年纪也很小,什么都不知道,只知道这个妈妈。”张闻一和张闻悦感情很好,不说出来,没人会觉得他们同父不同母。   “夫君……”周隽用筷子夹了一块鱼肉递到张闻一嘴边,讨好笑着说:“吃一口……”   张闻一张嘴吃了,笑看着他,“有什么想问的就直接问,不必这样弯弯绕。”   “嘻嘻嘻……”被识破不好意思笑了的周隽问:“你觉得二老会喜欢我么?”   “没有二老,只有母亲了。”张闻一说完目光垂了下来,“爸爸在三年前出意外去世了。”   “对不起……”周隽立刻放下了筷子,走到张闻一身边,伸手轻轻抱住他,“我不该这么冒昧的……”   说不出话来,这一刻张闻一仿佛在周隽身上看见了爸爸的影子。   爸爸也惯是这样温柔的……张闻一脑子里最温暖的的画面也是被爸爸这样抱着,自己坐在他右腿上,姐姐坐在他左腿上,爸爸讲故事,自己和姐姐听得最是入神。自己做错了事情,他也会这样抱着自己,一句一句讲道理。   抬手握住周隽的手,张闻一把他拽进自己怀里抱着,和他额头相抵,低声说:“周隽,若是爸爸还在,他会是最喜欢你的人。”   “真的?”   “真的。”张闻一甚至能想象到爸爸第一眼看周隽的模样,一定会和县爷刚才奔进自己怀里那样一样的开心,还会高兴终于有人能和他一起唱和,吃饭再不是受刑了,也会高兴家里来了嘴儿甜的,老天爷开了眼……   沾着油的嘴亲在张闻一的脸上,周隽抱住他的脖子,把自己和他的脸颊贴在一起,说:“夫君,谢谢你说这样的话。我很高兴,很高兴……”   “那咱们是见大全家还是小全家……”张闻一讲了这么多了,终于把话题拉回正轨。   “小全家、小全家,步子还是小小的迈出去比较好。要谨慎,毕竟我是个男的,这边又不让纳男妾,莫要声张了……”   听着周隽的话,张闻一低下头笑,他这份小心翼翼跟父亲也是有些像的。张闻悦说得对,周隽像爸爸。   之所以会被周隽吸引的原因,张闻一又明白了多一点。   偏头在他额上吻了一口,张闻一问:“今天没有出去瞎逛,对吧?”   被亲了一口的周隽捂着额头笑看着张闻一,道:“你说我没有瞎逛,那我去哪儿了?”   再吻一下他的面颊,张闻一笑着说:“一多半是为我操心去了……”   周隽不说话了,只看着他笑,笑够了,说:“你这事情,你要怎么办?金院长要怎么办?”   “师父的想法你应该能知道。”   “要么是不能落了下乘他来施压,要么是承了王副院长的情……”周隽眼珠子转了转,把他猜度的可能说出来。   张闻一点点头。   “你的想法……你还没有想法,但你既不想让刘大哥竹篮打水一场空,又不想他被人家利用……”周隽说着越来越和张闻一靠地近,“我猜到你心里去了吗?夫君。”   周隽说得对,他还没有具体的想法,但是这两个不想,的确是张闻一顾忌的。看着周隽那模样,张闻一知道他想要看自己惊讶的样子,这时候就随了他的心愿,扬起眉毛说:“嗯,的确猜到心里去了。”   结果周隽却是笑出了声音,“张闻一,演得太差了……” 第77章 第七十五回   手指轻轻抚平过于夸张的眉毛,周隽说:“你还是说句嗯就好。”   “县爷教我。”张闻一捏住他的手,拇指在他的手心里摩挲,目光温柔对上。   张闻一这模样,周隽喜欢得不得了,别说是“教他”,把命给他都行。   “夫君,我原来是想官司停下来,不到那个法、院去,可是今日我见到那位肖律师了……”周隽轻轻叹一口气,“他说受理了,我想应该是那个法院受理吧,也就是说已经进了官家的程序。”   “你一个人去见他?”张闻一抓到的重点有点歪,捏紧了周隽的手,“不许一个人……”   “没有。”周隽笑,偏头往他肩膀上靠,“我和漆嬢还有另一位叔叔一起去的……我也怕呀,我这么柔弱,被欺负了怎么办?不能让夫君担心……”越说越作,作得他自己表情也要崩了。   听得张闻一闭了眼睛,县爷撒娇起来,自己真的是吃不消。   “漆嬢帮你牵线找到了那个肖律师……”张闻一说完觉得不对,“何必找那个律师?”   “自然是没找,漆嬢帮我牵线找到的是刘大哥,没成想碰上了。”   之前周隽觉得碰见了不好,这回儿想了想,碰见了也是不错的,短短接触,肖律师为人做派也见识了一些,往后更好相处。毕竟,在刘大哥处下功夫是绕不开这个人的。   “该同我说,和你一起去。”自己的事情偏生少了自己,这有些过意不去了。   “谁都可以去,就你不行。”张闻一的手指在自己手里的打旋儿,弄的周隽痒痒,笑着抽回来,贴到张闻一的胸膛上,“刘大哥心里也是感激你的。”   “嗯。”周隽掌心的热度透过衣衫传到张闻一身上,瞄了一眼,张闻一又给他把手捏住了。   “不许挠我手心,痒……”周隽笑着又要抽回来,这回张闻一却是捏的紧,没让他得逞了。   “不许煽风点火,日子没够数。”张闻一被他勾引不是头一回了,刚才那手在胸膛上,下一刻便会四处摸摸、压压,再下一刻可就钻进衣服里了……做这些事儿的时候张闻一才会反应过来县爷的这双手有多灵巧,简直比自己这个靠手吃饭的人都厉害。不许他作孽的唯一办法就是好好的给他捏住了。   “够了……”周隽想了想,嘴里念叨:“上回是周二,三四五,今天是五……怎么没够?”   “周二是后半夜,还没到点。”张闻一说完这句又想了想,正色问周隽:“周二你是梦着了还是睡清醒了?”   笑出了声的周隽被张闻一问得有些臊。   他也记不清是怎么回事,就是想要,迷迷糊糊的也没管什么时辰,便伸了手……张大夫回应了之后倒是美得跟做梦似的。   “没醒……”周隽在张闻一耳边说这话。   说完张闻一就挪开了头,“那就是做梦……梦中常有床笫事也有可能是生病了,可有遗精?频率如何?遗精是指……你笑什么?”   听到这几句标准问诊的话,周隽笑开了花,“夫君你要去泌尿科吗?”   听到周隽笑着的回话,张闻一觉得自己不用词语解释了,回过来又想:县爷的词汇量比自己想象中大许多,对医院的了解也比自己想象中大得多。   “是还是不是?”张大夫问诊没有得到结果绝对不罢休。   “是还是不是你不知道?!”周隽要被他臊死。当然了,是自己没羞没臊在前,可那都是意会而不要言传的,拿给张闻一这牲口大夫知道了,他一脸正色的说出来,可是太臊人了,还有……好端端的情人间小小旖旎,愣是被张大夫弄成了医患问诊……心好累……   “我知道一点,不确定。所以要问你。”张闻一全然不知道周隽的害臊,继续一本正经道。   “一点?”周隽要被张闻一绕糊涂了,早前都是县爷绕糊涂别人,如今是被别人绕糊涂,“一点什么?”   “我知道你泄得有些快,如果多梦且遗精频繁,考虑前列腺炎……”张大夫确定病症了。   “不是……啊!!!张闻一我不要跟你说话了……”撑着张闻一的肩膀从他身上站起来,周隽要抱着藿香鲫鱼一边看电视一边吃,再不要跟张闻一说话了,还是电视剧里的男对象帅气、温柔又风趣……   刚跑两步,被拦腰抱了回去,周隽挣了两下没挣脱,猜牲口大夫要刨根问底,干脆一不做二不休,眼睛一闭,横气道:“都没有!泄得快是因为你讨厌,没有做梦没有频繁,去你的前列腺炎,张闻一,你给我滚蛋!”   “确定?”张大夫终于发现县爷有些不对头了,想着这些病症确实难以启齿。   “今晚到点儿也不做了。”周隽拧着眉头瞪张闻一说。   “确定?”张闻一这回眉头轻轻一挑倒是自然而然,还忍不住笑了。   把刚才的话从头到尾都想了想,应该是自己把厚脸皮县爷给弄害臊了。这样的话,张闻一顿时有了成就感。   “确定!哼!”周隽拍拍腰上横亘的张闻一的手,模样是真生气了。   “到点儿了,我若是想要,我是不是要求县爷?”   “求我也没有用,晚了,晚了你知不知道?!”   “好吧……”张闻一松手。   “张闻一,本县没病!”周隽转身郑重告知张大夫,“还有,刘大哥那边的事情本县自有决断,不许你随意插手,医院里有什么立刻给本县禀报过来,听清楚没有?”   “是,县爷。”张闻一彻底没忍住笑。   找了一圈没有找到惊堂木,拍了拍桌子,周隽说:“退堂!”   周县爷要看偶像剧去补补心了。   窗帘被轻柔地拉开,阳光一瞬间便撒满整个屋子。张闻一开了小窗,多通风的好习惯贯彻得彻底。   还没系好窗帘,听见有人哼哼唧唧,其间还间杂了一声千回百转的“夫君”。对于这句“夫君”张闻一是越发听不得了,有时候张闻一甚至觉得这两个字怕是有什么法力,往往周隽一念,自己这边就不听自己的使唤,只跟着他做傻事儿了。   终于系好,张闻一往楼上去。跨上最后一级楼梯,就看见有的人没有了攀爬搂抱的对象,现在正蜷着像个蜗牛壳似的,睡衣太大,腰和小半个背都露在外边。   应该是听见了张闻一的动静,周隽伸手在半空里捞一捞,眼睛都没有睁开,嘟囔着说:“夫君,你过来……”   张闻一往床边去,在床尾站着。   “嗯……再近些……”又招招手说,明明眼睛都没有睁开的,靠听感觉的?   张闻一往床头去,站在落地灯边。   这会没有说话,周县爷伸手拉住了张闻一的裤子,“蜗牛”抬了头,艰难地睁开眼睛,看清楚了晨光里的张闻一,说:“没有亲我,不许走……”   张大夫失笑,心里想:听了他的话,恐怕走不了。   咬着面包冲进医生办公室的张闻一像一阵风一般,接着又拿上白大褂,边穿便走,到六病房门口时,他带的那几个学生已经等他很久了。   鉴于带教老师话少脸冷,很少有人在跟着他查房的时候说话。不过今天一向早到的张主任迟到了,大家伙想说的热闹话都说完了,一个个晶亮着眼睛看着有些小慌乱的张主任迟到,意外之外还挺有意思。带教老师不是传说中的“魔头”,还是个会迟到的普通人。   徐靖安一直看自己的手机,师父一直不来,都想给隽隽师娘打电话了。结果,师父迟到三分钟后就冲过来,白大褂都没扣好,那就不用打搅师娘了。   “久等了。”张闻一扣上最后一颗口子,对着大家微微颔首道:“不好意思,迟到了。待会儿请大家喝奶茶。”   掌声和叫好声里还有不怕死的说:“师父可以多迟到几次……”   张闻一听了,只想摇头,还想着以后周末的早上都要和县爷保持距离,或者给县爷报几个补习班,他就不会这么清闲地算计自己了。   揉着腰从床上爬起来,周隽慢吞吞往楼下去洗漱。咬着牙刷找牙膏,翻到了自己的草莓味儿童牙膏,周隽大大地挤出一长条。当嘴巴里充满香甜草莓味之后,周隽笑着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想:把井井有条的张大夫搞乱了真是件愉快的事情。   心里舒坦的周隽终于迈着欢快的腿儿出了门。翻开手机看漆嬢儿子发过来的信息,看了一眼图片上的地址,搜索了之后发现那个小区离自己家不远。都在那儿集中,图得恐怕也是离医院近。   小区门口早餐店端坐着吃早饭,仰脖子看早餐店里挂得高高的电视机上播的新闻。这家店永远只播放新闻频道,每次来周隽都喜欢看。旁的食客低头刷手机,只有周隽抬着头看电视。   新闻里正播着各地秋收的场景。有超大的机器在田野里奔走,前边收割,后边装进并行大卡车车厢里拉走,拉走的就已经是谷粒了。田野一望无际,却只需要为数不多几个人来操作各种机器;有阡陌小路划分的水田,一梯一梯依山而建,当地农人只摘谷穗,团成一束相交捆绑,担子担上,仿佛能闻见流淌的稻香;有通红的苹果金黄的橙、有翻涌银浪的渔网、有在传输带里欢快翻滚的土豆、有比农人脸庞更红的高粱、还有雪白的棉花在机器里脱壳,只剩一片柔软……   周隽看得入了神,忘了喝他最喜欢的八宝粥。他想起张闻一曾对他说“随我游方行医踏遍河山……”,若是这样的五谷丰登的喜悦河山,周隽愿意。可那时候凉武那边朝中风声鹤唳、乡野民生凋敝,张闻一的话周隽听入了心却不能答应。   “来,蒸饺一笼……隽隽等久啦!小心烫。”老板婆婆亲自给周隽把小笼屉放在盘子里端过来。   “谢谢玉婆婆……”回了神的周隽,一面吃蒸饺,一面想:“得让张大夫把这事儿给记起来,不说别的,那种看不见头的大田地,县爷是想看一看的……” 第78章 第七十六回   小区门口的牌子写着什么水利二十八局职工宿舍区,旧是很旧,整个小区却干净整洁。不大的小区藏在一片高楼里,绿意盎然却井然有序,看着别有一番滋味,和周隽自家小区那种动则二三十层楼高的小区感觉不是一个时代的房子,这小区只有五层楼高。   图片上写着南区四栋一一零八室,周隽顺着南区指示牌走去,依次往后,找到了四栋。再回想刚才进来的过程,这个四栋的房子全部临街,刚才看见那些落地大窗子上面各种写着律师事务所的,应该都是这四栋的一楼。只是这房子恐怕民用不能改商用,不让开门面,所以那边临街只有招牌。   一一零八室,进了单元门后,周隽往左,看见了半开着的一一零八室的门,上面歪歪斜斜地贴着一张纸,写着有事电话几个字和电话号码。   从开着的门缝中,周隽看见肖律师正在他的事务所里到处翻找着什么,看样子,找东西的过程并不顺利,脸上的表情很是不悦。   一想着肖律师看见了自己可能会更不悦,周隽不由得把墙角上的安全出口标志又看了看。   伸手在门上敲了敲,里面的人立刻有了回应,“请进。”   “你好,肖律师。”推开门,周隽站在门外,笑眯眯望着里面的肖律师,名字全称是肖晨宇律师。   原本以为是生意上门的肖晨宇,抬头看见是周隽,面上的好神色消失了一大半。   “不欢迎?”说着这样的话,周隽往门里跨了一步。   “周小弟弟,我没工夫跟你闹着玩儿。”肖晨宇终于在推翻一摞资料盒之后找到了他要的东西,拍怕灰尘,瞄一眼周隽说:“你也别背着你家张主任来找我……”话说完了之后,肖晨宇把周隽上下看了看,不怀好意笑着说:“你哪年出生的?”   “你不如问我有没有成年……”周隽看一圈着乱糟糟的办公室,坐的地方是找不到了,“这样还可以办张闻一一个猥亵罪是吧?”   肖晨宇呵呵笑两声,道:“说的真没错,你的确尖牙利齿。”   “谁说我坏话?可真讨厌。”周隽也笑,料定肖晨宇不会说的,便自顾自接着说:“他们师兄弟之间的事儿,你去掺和,不怕兄友弟恭之后不好办吗?”   “你说什么我听不明白。”肖晨宇不接招,抱着自己要的东西从文件堆里走出来,另开话头说:“你哥的案子我这儿当事人是不会松口的,你也别费工夫了。”   “你这么确定不会松口,就别在刘大哥面前说我的坏话,让他别见我呀?”周隽抬手在另一张办公桌的文件堆上划了一下,也脏,那文件夹封面潦草写着名字,露出半页打印的什么东西来,瞄一眼看见了纸张上有肖晨宇律师字样,趁着肖晨宇低头整理东西,周隽把那张纸飞快得抽了出来。   “你是被告那边的人,不见你正常。”肖晨宇开始装东西,看来是要出门,“周小弟弟,说句实话吧,就算我们赢了,你哥也不会有什么损失,赔偿不用你哥出,你不要来找我麻烦。”   “那你告诉我,谁让你来做这个案子,我去找他麻烦。”周隽依旧笑嘻嘻道:“你又听不明白了是不是?那我再说清楚点儿,我哥自然不用赔偿,可损失的就不是一点两点。你肯定比我这个小弟弟明白,所以不用那这种哄孩子的话来敷衍我。必定有人同你说过我的坏话了,不如咱们就把坏话说清楚。我可不是什么阴险狡诈的人,咱们说说道理,你觉得这案子几分胜算?”   装好了东西的肖晨宇,拎上了电脑,看着周隽道:“周小弟弟,我要去面谈,时间快来不及了。我们没必要掰扯,真的。”   “你一分胜算都没有……”周隽笑得可甜,“医院里,没有一方人希望你能赢。”   最后这句话让肖晨宇停下了往外走的脚步,回过头来看着周隽,面上表情有些生硬。周隽觉得,像肖晨宇这样脸上管不住神情的家伙,做律师还是不太适合。   “牵线搭桥的人自然说希望你赢。可你赢不赢都没有关系,谁都有下一步棋。可能你不信,最想你赢的人,是我哥。”周隽说一句往肖晨宇面前走一步,这几句说完,笑吟吟站在他面前了,“不,应该这样说,最想你赢的是我那圣人医生、榆木脑袋的傻男人,唯一的一个哟!”   带着学生在走廊上讨论病情,张闻一没说话,退半步靠窗边去,看着他们争论是很快活的事情。忽然肩膀上被拍了一下,张闻一回头,看见了人事科笑容满面的袁科长。   “闻一啊,你过来,我有点儿事请你帮忙。”袁科长说着往旁边走了两步,把手上的文件交到张闻一手上。   看了一眼抬头,张闻一心下里清楚了。   “我这儿有个会要开,他们说陈巍大夫正在做手术,这个就请你帮我转交给他,评职称的表格,很重要的。谢谢啊……”袁科长说完风一阵走开了,就像没来过似的。   徐靖安一直离他师父近,把袁科长的话听了一耳朵,这事儿他可清楚,往师父身边再靠近了些,“他身上可有医疗事故,不好通过了吧?”   “通过了我们科室更好。”张闻一将手上薄薄的纸背到了背后,小声跟徐靖安说:“你也要加油。”   “我……四十岁能评上就好了……”小徐医生的骨气全无,“师父,我要是像你就好了,年纪轻轻的……”   “不能。我是学院历史上最快通关的唯一,这个荣誉不想别人跟我分。”绿衣魔头张闻一手拿屠刀向徒弟,把徒弟捅了个对穿。   “师父,你不是说不要虚名吗?”心口淌血的小徐医生弱弱反抗。   “有些虚名的确让人舒服。”   “这个虚名舒服?”   “非常。”张闻一说完之后笑着说:“这种做天花板的感觉确实爽……”   徐靖安捧心口道:“师父这是恶趣味。”   “嗯。”张大夫不为所动,对于学生们的讨论实在听不下去了,一个个满口胡话,一听就知道绝对没有认真看书。   恶趣味得到满足的张大夫兴致高昂地教导学生去了,留下徐靖安挠头,看不懂这是个怎么回事儿了。   “呵呵呵……”肖晨宇被周隽的话给逗笑了,“小周弟弟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周隽退开半步,也扬着笑脸问肖晨宇,“肖律师你有没有听懂我给你说的是什么?”   肖晨宇只想笑,被告人想要原告赢,这真的不是糊涂了?这话肯定说错了,还有什么听没听懂的?   “你果然不懂……”周隽伸伸懒腰,说:“肖律师,你是一把快刀,可再快也只是一把刀。还要看握在谁的手里,才能有作用。你现在握在谁手里?他又想你有什么作用?你既然听不懂,那我便告数你,你这把快刀是大材小用了,这回未必能有个动静。这件事儿啊,于他是昏招蠢着,于你是浪费时间。”   这比喻太戳心,肖晨宇一下子笑不出来了。   “你能稍微给我一点儿时间好好说说么?”周隽翘着手指头,将他茶几上的一份文件拎起来打开,铺在茶几上,坐上去仰头望着肖晨宇。早上勾引了张闻一,自己作孽自己受,现在腰有些酸痛,得坐着。   肖晨宇再次把周隽看了看,这次还认真回想了一下陈巍说的那句“笑里藏刀一把好手”……不得不承认,对于周隽,自己的确是过于轻视了。他看着模样俏、年纪小,面上一直是烂漫的笑,确实是容易让人掉以轻心的。自己开始认真对待他的时候,却是被他点出了要害了。   其实肖晨宇未必不知道陈巍只是来找自己对着张闻一大夫泄私仇的,只是觉得你利用我,我也利用你罢了。可是如今,让周隽这样一说,顿时觉得自己把事情看小了,一种因为未知而起来的害怕生了出来。   “你说。”肖晨宇态度一下子变了。   笑容依旧灿烂的周隽问:“干你这一行,名声很重要?”   这问题又扯远了,肖晨宇一下子冷着了脸,看一眼手表,“没时间同你绕圈子,你来找我无非是想让我们这边撤诉……所以我听不懂也没有关系,我只想按照我的想法去做,让我的当事人拿到赔偿。做我这一行,名声重不重要同这件事情应该没有关系。你如果是逗我开心的,那就没时间奉陪了。”   “我也没时间逗你开心啊……我从进来到现在,你的态度转了好几转了,却也不想听我说说。现在既然没有时间了,那我就直说了吧……”双手合掌拍了一下,周隽认真道:“我和张医生也想你的当事人拿到赔偿,所以……”周隽一下子笑容扬了起来,“我不是来找你撤诉的,我是来帮你赢的。”   “梦做得比我还美。”肖晨宇见着他那笑容单纯的样子,忍不住泼冷水,“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赢字在附二院面前说出来,简直就是痴人说梦,你没有听到我说的吗?我只想我的当事人拿到赔偿而已,你却想赢?你好好问问你男人,他们附二院什么时候输过?”   听了这个问题,周隽确实觉得很难,附二院那边几乎没有败绩。说明白些,要想附二院输官司,几乎是不可能得事情。   医疗官司一般来说要做医学鉴定,这个鉴定找来找去找到的可能都是附二院的关系机构、关系人。再有,病人的治疗方案是张闻一制定的,有问题必定都能够提供足够的理由。最后,附二院的法律顾问事务所可以说是专业律所里的一流水准了。   总结下来就是:肖律师勇气可嘉,可结果并不会有什么意外。   那,怎么才能让他们赢呢?   周隽起身,走到刚才站过的地方,抽出之前看见的那张打印出来的纸,举起来说:“反正都只是想打附二院的脸,什么案子并不重要,能赢就好。” 第79章 第七十七回   距离自己手上手术的开始还有半个小时,张闻一提前到了手术室。   休息区的咖啡香味浓郁,据说这里的咖啡是整个医院最好的。张闻一倒是觉得哪儿哪儿的咖啡都是一个味道,不管是速溶的还是上百的。   张闻一的不修边幅远近驰名,陈巍医生时时刻刻的衣着端庄也是远近驰名。这时候这两个人在手术室的休息区同时出现,也算是附二院名景了。   即使刚刚下手术台,陈巍医生的头发也是一丝不苟的。这时候从手术室的真皮大沙发边走过,目不斜视却也给大师兄打了招呼。   “申请表放在你的衣柜缝里了,走的时候带回去填一下。”张闻一也没有兴趣和他演热络戏,直接说到了重点。   “知道了。”陈巍直接应了声,别的一概没问。   张闻一也不多说,反正袁科长转了一个弯非要自己交给他的活儿是办完了。   这件事情里面应该是有什么弯弯绕的,换做以前,张闻一就不会去搭理了。   今时今日不同,张闻一要把这里边的弯弯绕都想清楚。   袁科长是墙头小草,西风强,往西边倒,东风强,往东边倒。   今天这件他们人事科的事情非要通过自己来完成,说得又那样热情,多半是被旁人交代了。   交代他这件事的人张闻一想了想应该是金院长那边的,从事情的分管上来看,极有可能是邵副院长。   自己应该是不需要说什么多余的话的,毕竟从自己手里把职称评审表格递给陈巍,本身就含着很强的意义。   这是给陈巍传了话,也是给王副院长表了姿态。   对于王副院长来说,她亲自跟张闻一表明的态度,由张闻一借由陈巍的职称评审给了回复。   你愿意助张闻一一臂之力,自然这边也愿意助你一臂之力。   我们要的是医务科稳稳的把这个事情给平了,而你将得到一个更光彩照人的助手,他在下一步棋里会给予你更多的助力。   这些一来一往就是两边阵营的对话了。   目前看来,大家势均力敌,没有谁站在上风。   这种局面张闻一觉得挺好,维护一个平衡是一个大团体最重要的工作之一。   附二院这个大团体之前是平衡的,随着大师哥走了,平衡被打破,现在师父振作,渐渐又平衡回来。   县爷说:这个世界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但是短暂的平衡可以让大家更冷静的对待未来的博弈,会避免很多不必要的损失。   张闻一当时惊讶于县爷居然已经读到主席的书了,话的意思倒是没有多想,现在想想,这话的意思别有滋味。   没成想,附二院这一摊子事儿,看得最清楚的是天上掉下来的县爷。   这一点,张闻一最为佩服他。   现在回想凉武的事情,张闻一终于能够看得明白些了。   猎猎大火在一块块巨石上燃烧,周隽的脸庞被火光映照,显露出健康的红色。   张闻一站在火堆的这边,透过冉冉火苗望着他,对于县爷健康面色的追求终于得到了虚假的满足。   “烧火的时辰到了,县爷劳驾让让。”工头带着一队人过来,手上握着的是一丈来长的棍子。   这棍子握着的这头是木柄,另外一头是生铁铸就的大叉子。   这个形状,县爷在图上画了又画,找毡棚户里来的西域铁匠打了一回又一回。   终于定了形状之后,还来张闻一面前显摆,说这工具结实耐用,实在是县爷设置得好。   张闻一不知道他定这么个东西做什么,问他。   他说:“平山头,造关口,一夫当光万夫莫开的那种。”   隔几日县爷带着招募数月的队伍上了山,扎营在山头开了工。山头不是平地,山石嶙峋,要平整出来不容易。要想平整山头,先要把石头搞掉。张闻一脑子里想着爆破就能解决的问题,这凉武境内恐怕要多费许多劲头。   果不其然,首先要大火在石头上烧灼好几个时辰,大叉子抬走火堆,倒雪水,极冷极热,石块膨胀收缩,龟裂,这儿才上手平整。光是这活儿,恐怕就要在山头上干整整一个冬天。   山崖下是防外防内通达险道之一,走私贩子最喜欢的路,因为能过车马。县爷现在要在这条路上修关口,走私贩子出去的路少了一条,反过来说,蛮子能骑着马冲进防内的路又少了一条。   县爷已经毁了好几条小道,把所有的进路出路都控制到手上来,这是手笔最大的一处,为了这个关口的修建,县爷亲自住到工地上督工,一点儿也不松懈。   开工半月,风雪连天,工地火热没有要停的意思。县爷身子有恙也不回来,差人请了张大夫。一听说是县爷有恙,张大夫马车也不坐,自己骑着马就往山上去了。   本想把人叫回来,县城里调养,见了县爷的劲头,自然是下不来工地的,张大夫便整日跟着,比长随伺候得上心。   这两天风雪小了,天气见晴,加紧赶工。也是把县爷调养的差不多了,才敢让他挽袖子上工地烧火烤石头。   工头带着人两边开工,把火堆叉住往另一个大石头上放,另一队人将雪水倒上去,听见嗞啦的声音传来,伴随着这声音,石头开了裂缝。   端着汤药过来的张闻一,半句话不说看着周隽好一会儿了,他就想知道县爷自觉还是不自觉。   被张闻一盯住很久的周隽,终于挨不过,趁着这个机会停了手上的活计,往张闻一身边笑着走过来。没有了火堆映照,有些冷,周隽把手塞进袖笼子里,望着张闻一说:“张大夫,今次的汤药苦不苦?”   张闻一把汤药递给周隽后,又从自家手臂上取下他的大氅,走到身后给他披上。冰天雪地里,没有了火就迅速变冷。这样的温度变化,人家体格好的还能扛一扛。他就不行了,扛下来就相当于躺下。   “你站远点儿,站远点儿。本县就这一件衣裳值钱,别给我燎了毛,以后当铺里要不了好价钱……”   不想听他的胡话,张闻一把自己脖子上的整狐狸毛围脖取下来给他围上。   柔软的皮毛簇拥了周隽的脸,温暖的气息萦绕在脖间,端着汤药的周隽喝了一口之后,皱着脸说:“比前一副药还苦!”   “你若听劝,开春动工,就没有这苦药。”张闻一是不明白为何要这样的赶时间,这时候软软一句给周隽戳了回去。   “不能等……”周隽苦着脸还不忘回张闻一的话,“到开春这消息就传出去了,不让我修的人就能有法子对付我。再有,毡棚户里的人没活干就没钱,没钱就没法子熬过这个冬天,横竖都是熬不过,不若熬过了这寒工,拿着高价钱让家里人活。”   “平白抬高了工价。”张闻一给他把狐狸围脖紧了紧,免得进了风,“好像钱找得还不够辛苦?”   “呵呵呵……”周隽听出了张大夫的话外之音,说:“给得舒畅就是了。”   “冬月里把这儿修了,开春儿又做什么?”张闻一帮县爷算了算钱,应该是花不完的。   “开春儿修路修庙,一定要让防上八县的庙啊观啊都翻修起来。”   “让你的毡棚户有干不完的活儿……”张闻一想起个词儿来——搞基建,县爷干得就是这事儿。   县爷到凉武来刚站稳脚跟就开始各种修,先是修凉武城,再是修关口,还要让人家寺庙道观也修起来。这些一动起来,毡棚户里的贫苦人都有了活干,挣了钱,买吃买穿,凉武市面上活了起来,互市又开了之后,做生意的是越来越多,整个凉武看起来都充满了活力。   “是啊,那庙里观里钱这么多,不拿出来用,怎么对得起捐赠的信民。修,这防上八县的寺庙都给我翻新一遍,把庙里观里的钱给拿出来用。”县爷说完豪情上来,一口干了汤药,把碗递给张闻一接着道:“别瞪我了,我这就回帐篷里歇歇。”   听了这话张闻一很是欣慰,他人已经出来半天了,手指、鼻头通红,再冻下去怕是要出问题了。张闻一的打算便是喂了药把人弄回去歇歇。这工地上能督工的人多的是,不差他一个。见他终于自觉,张闻一就没有旁的话了。   回帐篷,炭火烧得旺旺的。周隽往垫了皮褥子的小榻上倒。张闻一便坐在了他办公的椅子上,手撑在破桌子上,一丝声音都没有安静的陪着他。那破桌子虽有一只脚下垫着石头,却也是稳固的。   周隽闭上眼睛,他想着晚上无风无雪说不定还能赶一场工,这时候自己还是睡一下比较好,晚上更有精神。   炭火许久才会有一声噼啪,一间帐篷里,两个人都不说话,这炭火裂开的声音竟然显得清脆了。   瞧着周隽睡了,张闻一的心就安稳起来。心中安稳,便越是想瞧着他。   瞧呀瞧,张闻一心里又不安稳了,小小的酥痒窜了出来,让这酥痒给撺掇了,又或者炭火太旺,让张闻一有些发昏,他起身一步一步走向周隽。   半跪在小塌边上,觊觎起周隽的唇来。   面色退了红晕,此刻最是鲜红的只剩唇。   张闻一倾身,快要吻着的时候,唇上覆盖了周隽的手,他这边还不知道做什么回应,那边周隽睁开眼睛说:“你是不是又想问我要做什么?行了,今日豁出去把朝廷机密也给你说了……”   张闻一:“……”   “和蛮子早晚要打一场的,打起来不如把蛮子挡在防外,你看我舍了半条命在这件事儿上了,张大夫可不兴把这朝廷的机密说出去了……”周隽真真地说完,食指伸出来,直端端地压在了张闻一的唇上。   “防得住?”   “防得住,只要下了心、舍得命,没有什么防不住的。”周隽笑着收回了手,“不许闹我,我就睡一会儿……”   “下了心、舍得命……”   想着周隽的说词,张闻一觉得县爷的想法总是从跳出很远的地方看眼前的事情,听的人未必当时能懂,事情过后再看县爷,便会从心眼里说县爷英明了。   之前同自己说这事儿县爷自有定夺,还叫自己有什么都给他报一声。这时候,自己给陈巍递了申请书,是不是也应该通知县爷一声?   想着也还没有洗手,张闻一掏出了手机。 第80章 第七十八回   “什么案子不重要……”肖晨宇面上的表情说不清楚是什么样子,总之他现在的惊讶是全部暴露在周隽面前了。   “对,不重要……什么案子不重要,帮谁打不重要……”周隽认真把这话解释了一遍,“反正你只是想打一次附二院的脸罢了,这些都可以忍受对吧?”扬了扬手里刚才拾起来的那张打印纸,以现在的角度,肖晨宇能够看清上面的字。   看清是什么之后,肖晨宇面色冷淡道:“你是来帮我收拾工作室的?”说完立刻伸手从周隽手上抢走了那张纸。   “我想那一本里都是有关这个案子的报道吧?肖律师好雅兴,把相关的网络报道都打印收集了起来……对这个案子倾注了许多心血吧?或者说灌注了很多期待?”周隽指一指放在办公桌上的那一本。   案子是附二院骨科的那个,张闻一不打听这件事,县爷可是打听清楚了。   不但打听,甚至拜托邵副院长走了后门把整个案子的资料都看了一遍。给他拿卷宗的低年资律师甚至旁敲侧击周隽与邵副院长的关系。   周隽装糊涂的本事一流,哥哥、哥哥叫得人家小伙子不好意思,一目十行扫完了长达半年多时间的案子的大部分资料。   说一句很不对立场的话,肖晨宇确实输在了附二院的医疗鉴定关系网络上以及金院长对自家医生的有心包庇。   用包庇这个词周隽觉得还是有些过火候的。金院长的心情大抵上是恨其不争又不得不从自己的角度为其争。从后来的行政处分能看出来金院长也是有怒气在里头,但是……就周隽的经验看来,行政处分之后再无别的动作,便是白费了。   “我赶时间……”肖晨宇的话透露出一丝回避,“你呆够了记得帮我关门。”   “有几个人,追得是昱吉制药的法斯洛平,吴金娣也用了这个药。”周隽晃晃手机,“要一起吗?上一次你的切入点不就是骨科的介入材料供应商和医院之间……”   “再说一遍,记得关门。”肖晨宇头也没回直接走掉。   “哎,肖律师你不怕我一把过把你工作室点了?”   “你不怕我一纸诉状告你男人买凶杀人,尽管点。   “哈哈哈……”周隽被他这话逗笑,笑得花枝乱颤。   等到肖晨宇消失在门口,周隽拿起电话找出号码拨了出去。   “大秀姐……不是我家,是请你们出个单活儿……多少平方?不大不大,不是住家,有个厕所,有点够呛……行,我给你发个定位。”   “徐靖安,过来。”张闻一声音淡漠,叫了一声刚刚做完自己部分的徐靖安。   徐靖安刚刚松了一口气,被师父这么一叫,立刻又紧张了起来。往术野再看一遍,确定没有发现自己有什么问题,这才敢应了一声师父,往他那边靠了半步。   张闻一看见他靠了过来,偏头在他肩膀上擦了擦额头的汗……   “唉???”   “汗水快要挡住我视线了……萌萌不在。”   “师父你早说嘛,我还以为我出纰漏了……”看着推着仪器进来的于萌萌,徐靖安终于彻底松了一口气,把另一边肩膀递过来说:“师父,再擦擦……”   “闭嘴。”张闻一才不要他的殷勤了,继续手上的工作,手速飞快,说话并没有影响他工作的效率。   “师父,我看到你手机闪了好几下……要我帮你看看是谁的信息吗?”虽然嘴上这么说,但心里几乎肯定是隽隽师娘。原先师父的信息是没有任何提示的,隽隽师娘来了之后竟然会闪光了。   “不用。你做好缝合的准备。”张闻一想着县爷回复过来的一定是夸奖自己的话,不宜被徒弟看见,有损师父颜面。反正手术马上就结束了,还是自己独自看比较开心。   从头到尾检查一次之后,张闻一对徐靖安说:“最后辛苦你了。”退半步让出身位来。   靠墙喘了几口气,张闻一拿了自己的手里,信息有好几条,最先点开的自然是周隽的回复。   第一条是“提着好吃的来找你。”   第二条是“你更欢迎我还是好吃的?”   第三条是一个头上长草苗的可爱团子娃娃,眨着眼睛,图上闪着光的萌萌字体写着“选我选我”。   脑子里即刻有了周隽的模样,张闻一看着手机上的这几个字淡淡地笑了。   一抬头,被手术台上直射过来的几束目光给盯住。张闻一淡定回看过去,一个个的反而被看得落荒而逃了。   于萌萌对徐靖安说:“你师父的确好看,如果笑的话。”   徐靖安对于萌萌说:“笑得再好看,都是名花有主了,你就别看了。”   “启禀县爷,今日将职称评定文书交于陈医生,气氛不算融洽,唯形式足矣。”在公交车上看到这个条信息的时候,周隽差点儿没笑出声来。   幸亏自己是见过大场面的人,不然脑子里张闻一的冷脸子配上这正经的很不正经的信息能让自己成为公交车之星。   以正经的名义说了不正经的事儿的张大夫,有趣不过三秒,接下来把“职称”的释义给发了过来。周隽细细的看了一下,心中有所了解,把这玩意儿归到“名”中,怪不得好些病人病属不叫医生做医生,要叫教授,了解了这个之后,听起来果然不一样,多了一股子书院气质教人凭白仰视起来。   公交车晃荡在正午的阳光里,车上的人比高峰时候少许多。   周隽坐在靠窗的位置上,想着张闻一发过来的信息,笑过之后,也看懂了场上的动作。另外一个意外的想不到是张大夫榆木脑袋开了窍,一心一意和自己贴起了心。   他短短一条信息,倒弄得周隽有点觉得对不起他来了。   张闻一不是活络的人,许多时候只做自己喜欢的事情看不到周围的情景。原先刚到的时候,周隽觉得无非是个大医馆,现在看起来自己当初也是太不细致。这个大医馆岂止是大,还繁杂得很呢!   知道张闻一不爱折腾这些事儿,周隽便要做他另一双眼睛,把这些门道看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要让他舒舒坦坦、开开心心做他的的张医生,什么明争暗斗、选边站边都别来烦他。   以前在凉武让他受了委屈,今后半分委屈都不教他受了。   吴金娣这件事情与医院来说只是小事,却因为是张闻一身上的事情,就被揪住了。张闻一心里一方面觉得是自己顾虑了病人家境没赌中,想要把这件事情的责任担起来,医院赔了钱,自己认处分;另一方面也觉得这件事情被揪住伤了医者的心,伤心的倒不是患者病属,而是揪住了这件事情的人。   从张大夫那边来看,他大约觉得刘大哥会起诉的原因没有什么可追究的,无非是家里经济被医疗拖垮,现在有机会可以要到赔偿,抓住了机会。他不喜欢的是没有人告诉刘大哥医疗诉讼有多么的耗费人力、时间与金钱,到最后他所得的赔偿也剩不了多少。   所以昨夜里张大夫搂着自己语调还有些波澜地说:为了自己博名声把不明就里的刘大哥带进医疗诉讼中来的律师不好……   枕着张闻一的手臂,周隽笑张大夫不知道这医院里能查大纰漏的医生那么多,盯着张大夫也是因为有人推波助澜。   邵副院长分管纪检,在他那儿有各种事儿的医生一大把,周隽横着看、竖着看都觉得张大夫的事儿比不过他们,有这么一场事儿,就是大家都想把张闻一捉到手心里罢了。   金院长和邵副院长这边要把张闻一辅助起来做学院派的顶梁柱,王副院长和李副院长那边想把张闻一招到麾下做行政派的活招牌。   他们各自的盘算都是当当响,可他们的盘算,周隽不喜欢。   在周隽看来,他们盘算都是在跟自己抢人而已。如了他们的意,张大夫就不是自在水云身了。这样的话,不好,很不好……   早前张闻一要带着自己踏遍山河,拒绝了是周隽欠张闻一的。现在要跟县爷抢人,没门!再有,算计旁人管不着,算计张闻一让他烦恼那就不行。   住院部门口周隽坐在树荫下的长凳上等张闻一,手里端着一大盒抹茶味的冰淇淋,吃得挺高兴。   张闻一远远见着他一勺接一勺的往嘴里喂,心里不乐意了。三两步过去,第一件事儿就是拿了他的勺子。   “啊……还剩两口了……”周隽自然知道是谁拿了自己的勺子,都不用抬眼看,把冰淇淋盒子举起来,差点戳到张闻一的脸,“早知道吃完了再给你打电话。”   “伤脾胃。怎么不买小盒的,吃个味道而已,用不着吃这么多。”倒是不嫌弃,捏了周隽快怼到自己脸上的冰淇淋盒子,拿勺子舀着吃起来。   “我有见到那种小盒的……”周隽把双手圈起来给张闻一看大小,“特别小……就这么大。我原本想要买的,结果那盒子上的标价吓死个人,五十多块,我以为我看错了,又看了看,确实是五十多……我替你省钱……”   “我听着这意思是让我来买……”   “择日不如撞日,就今天吧,我带你去店里……”周隽笑着起身,“那个冰淇淋广告词也特别有心眼儿……”   张闻一捉住他的手把人拽回来,“我知道广告词,我也知道你已经吃了一大盒,再吃一小盒,那就吃得更多了……”   “所以那特别有心眼的广告词就别说出来了?”周隽被识破了,光看着张闻一笑。   “是这个意思。”张闻一居然点了头。 第81章 第七十九回   “那能算明天的份吗?”早料张大夫眼睛不眨会拒绝,周隽赶紧换了诉求,“那么小那么小的一盒子而已?”   “可以。为表诚意,先买一箱。”张闻一拿出手机,准备下单一箱,每天这样一小盒是可以的。   “啊啊,来来来拼口味。”周隽一句话就漏了馅儿,显然是很明白这冰淇淋的销售手段的。   张闻一偏头看着他,“这么说是预谋已久了?”   不说话的周隽把大头往张闻一的肩膀上靠,细声叫“夫君”,想要耍赖蒙混过关的意图很明显。   他要蒙混过关,张闻一许了,找到了这款冰淇淋的官方店,找到小盒的那种,递给周隽拼口味。   脑子里还在想露馅儿了的周隽突然就被过关了,觉得张闻一没有想象中的“不愿意自己吃凉东西”,一下子开心起来,这就管不住嘴了,夸赞他,“你最好。”   “这款分量合适,吃到到白露前后,之后就莫要吃了,天凉更伤胃。”瞄了一眼一箱数量,张闻一又说:“买三箱,数量就差不多。”   “张大夫,买太多会腻。”周隽添加了草莓口味之后,听见张闻一直接表示来三箱,笑着说:“而且贵。”   “你要吃就不贵。一天一盒,不许贪多。”张闻一说完觉得这句分量不够,最近县爷仗着身子骨好背着自己乱吃喝了不少东西,“别忘了上回胃痛和肚子痛一起来的事儿。”   “不会了……”一回想起上回和婷婷姐出去拍照,火锅烧烤各种冰饮料,回来折腾了一晚上,周隽自己也难受。那一回张大夫都没有骂人,热水袋子贴着胃,大手掌在自己小腹上逆时针揉,对自己是太好了。   周隽选好了口味,顺手帮张闻一付了款,笑着把手机给他递回去,这才把手边的现烤椰蓉面包拿出来送到张闻一面前。   “饿了吧?垫垫肚子。”他这场手术出来两点多快三点,不是饭点了。   接过面包,张闻一没有客气,他的确是饿了,“上午去哪儿了?”   “你怎么知道我去了哪儿?就不兴我在家里睡了半天?”周隽倒是没有瞒他的意思,只是想知道他怎么知道的,在自己身上装了眼睛不成。   说了这话,周隽把椰蓉面包看着,忍了忍实在没有忍住,伸手扯了一块和张闻一分着吃。   张大夫容得下他来“抢食”,甚至把面包往他手上递了递。趁着周隽把面包放进嘴里的时候,张闻一说:“你要闲着不会这么半天才回我信息。”   他一说完,周隽自己笑了,“我回复你很快?”   “很快,还会很多……”张闻一响了想,“这半天才发了几条给我,说明你有事忙去了。”   “我要是闲着呢?”在张闻一说出来之前周隽全然不觉得的,他这么一说,好像真有点儿那么回事儿了,腾出一只手翻开自己的手机,点开被置顶的和张闻一聊天的界面翻看。   “闲着就很多了,废话也会很多……”张大夫给他总结了一下,“我没回复,催回复都可以十几条。”   “真的?!”周隽嘴巴上不承认的,目光放到手机屏幕上,果然看见了自己前几天给他发的近十条……   嗯,不得不说,虽然张大夫没有在嘴巴上把自己念叨着,但是心里全都是自己呢!   “去哪儿了?”和张闻一说话永远不会走偏,张大夫永远记得你们正在聊什么,还一定会把话题给接续上,不管你们歪了多远。   “去找了肖晨宇律师。”周隽把手机屏幕关了,望着张闻一说:“别看他工作室那样邋遢,生意还蛮不错的样子。”   “你去了水利局职工宿舍那边?”张闻一晓得那边有好多家小型的律师事务所,专业做医疗诉讼的比较多,因为那个地方正处在三家大型医院的中心,除了附二院还有省医院和医药大学附属医院,都是本埠数一数二的三甲大型综合医院。   “是,跟肖晨宇律师谈了谈,气氛不算融洽,但求他老人家能够悬崖勒马,不要再追着咱们不放手。”周隽把自己去了哪儿干了什么,全都跟张闻一交代了。   张闻一把周隽看着,“县爷的意思是和他们调解?可不是说已经……”   “不怕啊,撤诉不就好了。”周隽拍拍张闻一的手,“刘大哥那里,我已经和他谈了许多次了。也请旁人帮他好好分析了下当前的利弊,撤诉问题不大……既然是撤诉,肖律师怎么说都没戏。”   “为何又去找他?”县爷和刘大哥谈了几次这样的现状张闻一未曾料到,县爷只是在事情开始的时候模模糊糊提了一次,现在再提说已经是这样的进程了,张大夫着实被惊讶到了。转念又想,县爷笼络人心是好手,为苦主算计也是分毫必争,这样的结果其实也不必太惊讶。只是,既然是刘大哥本人要撤诉,跟那个肖律师就没什么关系了,怎么又找到他了呢?   “嗯,我想着冤家宜解不宜结,跟肖律师搞好了关系,以后咱们此处行医多些助益……”   “县爷,这话太浮。”张闻一瞧着他脸上露骨的笑,晓得他是在说瞎话,直接给他打断了。   周隽这时候看见他家张大夫穿着手术室的拖鞋,白大褂里穿着洗手衣,随意得上了天,怎么看都是慌慌忙忙就出来了的样子。   为什么这样?因为他家隽隽来了嘛……   想着这些心里舒坦,周隽便说:“我觉得律师这个行当真有意思,想看看都是怎么工作的。万一,我也行呢?”   “有意思在哪儿?”这话张闻一听着不浮了。   还没有来得及回话,眼看着一群人说说笑笑着从外边进来,有眼睛尖的看见了他们,还给张闻一打招呼。一群人有背着背包的,还有拖着拉杆箱的,各是不同,但是相同的是看着都风尘仆仆。   周隽往条椅旁边挪了挪,这些人不眼熟,若是医生,应该是不常打交道的科室的,要避嫌。   为首的医生瞧见了张闻一跨几步过来,张开双臂给了他一个拥抱,嗓门大得能把人耳朵震痛,“老张啊我的好兄弟!”   张闻一被他抱了一个措手不及,好不容易挣脱开了,冷淡地说:“这就回来了?”和人家的热情对比鲜明。   “趁着没大雪封山,先下来把过场事儿办了呀,车上不让抽烟可憋死我了……”大嗓门医生说着拿出了烟,立刻被同行的女同志门挞伐,他就笑着挥挥手对大家说:“请请请,你们先去会议中心,我这个队长给你们殿后。”   那些医生被他想抽烟不要命的样子给逗笑了,相熟的也同张闻一打过招呼,鱼贯路过,往会议中心去了。   “过场事儿是说医疗援助总结大会?”张闻一想到了这周的工作安排简报,貌似有这一项。   “是啊,这是最好的日子了,再拖下去到十月份,格德和大金就下雪了,也不好出来。作为站最后一班岗的人,我们还捞着了一个小休假,还是不错。”大嗓门医生笑声也很大,只有香烟堵住嘴的时候比较安静,“表彰对象有你哦……张大夫上高原也不放下手术刀,还学术直播手术,厉害……”   “你到村里还顺手扶贫,也厉害……”张闻一对于这场商业吹捧比较熟悉了,“那不是格德和大金来了许多人?”   “不是许多人,是很多人。佛爷也来了,估计要来找你。他还有一个佛学院的什么事儿,应该过两天才有空。”大嗓门医生说完猛吸一口烟,看到了坐在条椅上的周隽,努力回想了一下,“是不是那天晚上上直升机的那个病人?”   张闻一回头看着周隽点点头,说:“周隽,吴林森医生,比我后到格德一批的医生。”   “你好,吴医生。”周隽起身来对着吴医生伸出了手,差点儿抬手行凉武的礼,还好忍住了。   “你们嘎拉贡草场以后不用了,海拔太高路太危险,都安排到定居点了,草场重新分配,再不用跑那么远。”吴医生记得当时就是说这是张大夫从嘎拉贡草场带回来的人,伤重要赶紧转移回锦城。   “那太好了……我也不喜欢那里,以前是没办法。”周隽对答如流。   “你人也好了吧?”吴林森把周隽打量了一下,“当时转移你的时候,一把瘦骨,面如死灰……现在看着气色真不错。什么时候回去?”   “托佛爷的福,在这边读书呢,以后读完了书再回。”说着佛爷的时候,周隽双手合十虔诚的模样十分让人动容。   “读了书回去好。”吴医生说完这句,烟瘾也过得差不多了,拍拍张闻一的肩膀,“我再上去之前咱们吃个饭。”   “我做东。”张闻一淡淡回了一句。   “那肯定你做东,我是山上来的哈哈哈,走了!”吴医生爽朗笑着对周隽说:“小牧民,回见了。”   对于一下子就变成了小牧民,周隽愣了愣,随即对吴医生报以微笑。   目送着吴医生走远,周隽问:“他们都是你们医院去格德县的医生?这是最后一期,以后不会再去了?”   “还有大金县的,我们医院援助两个县。”张闻一补充道,“因为已经帮助县医院把需要的科系建立起来,医护培训要到位了,下面的乡镇医院和卫生点也完整健全,所以我们的工作就告一段落了。”   “吴医生说要被表彰,你做了什么?”周隽笑眼弯弯看着张闻一,能被表彰,除了看病张大夫一定还做了别的什么事儿。   “也没做什么……就是趁着在高原完成了几个以前没有人在高原做过的手术,另外帮助推广了一下格德的旅游和土特产。”张闻一想了想,应该就是这些了。   “格德很漂亮?”周隽听见了旅游二字。   “非常漂亮,能做全域旅游的典范。”张闻一想了想说:“你要回去看看么?”   “当然要回去,我的家、乡。”周隽笑着说。   “刚才说为什么对律师这个职业感兴趣……”张闻一想着之后有空带他回去,看日照金山、看星河满天、看翡翠海子,一路露营一路走,一定是个美好的二人假期。   “因为……”周隽往张闻一面前走一步,仰头望着他说:“因为我发现,这个是我唯一能够胜任的可以保护你的职业。” 第82章 第八十回   如果不是在住院部的门口……   张闻一知道不可能实现,还是忍不住往下想。如果不是在人来人往的住院门口,张闻一想要做的第一件事情是抱住他,第二件事情是把他揉进怀里,第三件事是吻他,第四件是对他说:“谢谢……”   然而现在是在人来人往的住院部门口,张闻一好像前面的事情都不能做,于是他牵了周隽的手,带着他往刚才坐的条椅走。   张闻一知道自己并不是个全人,很多时候自己的性子大概是个讨人厌的存在。   遇上周隽,张闻一更加知道自己的短处在哪儿,常常想会不会拖累了他,或者是委屈了他。不是不知道,他爱吃爱玩爱热闹,自己偏爱清净又无口欲,和这样的自己在一块儿不知道他能忍耐到几时?   性子这事儿若要改也可以,只是艰难又漫漫,张闻一不想周隽为了自己改,只想自己转变一些,好让他不觉得无趣。   在这儿之前,张闻一心里全然是这样的想法。   可他说我要保护你,这便是要反过来,县爷对自己也是宠着惯着的。   张闻一想:县爷实在是个蜜罐子,他的心掏给你,便是无穷无尽的甜腻了。   说了心意话的周隽比张闻一自在,坐在了老地方,偷偷拿余光瞄他。瞄见张大夫端正地坐在自己的边上。   他这端方的模样周隽最是喜欢,从来看不腻。   在安平堂的时候,周隽最喜欢坐着在陈大夫的诊室里偷偷看他。他的诊室和陈大夫的隔着一张芦苇帘子。若是自己坐在陈大夫的候诊客座上,身子靠着扶手稍微偏头就能瞧见他。   为了瞧他,周隽可是没少找陈大夫聊天。和陈大夫聊天可累了,见天的给县爷说这家姑娘模样俊俏,那家姑娘贤惠淑良,都不知道这陈大夫被多少人托了要给县爷找个夫人。   现在想想,光顾着偷瞧张大夫,都没有问陈大夫分一分好处……亏了、亏了。   那时候周隽就常常想,那挺直的腰背上手摸着是有多么的让人安心,那低沉又恳切的声音说着哄人的私语是有多么的让人欢喜,那冷脸子缓缓冰释为你露出春芽般浅淡的笑来又是多么的让人沉迷……   现在这些都不是肖想,全是周隽捏在手心里了的秘密宝藏,多不容易呀,就要像个守财奴一般把他全心全意的护起来,谁也别想动他一下,不,谁也别想动他半根毫毛。   “县爷……”张闻一往周隽这边看过来,目光清透,“谢谢。不准说也要说。我嘴笨,不会说别的漂亮话。”   “啊……”这一个字被周隽念出了一百种腔调,他软软笑着挑了眉梢,“这话确实不漂亮。那我交代你漂亮话怎么说如何?”   身子歪着的周隽靠在椅子背上,和端正的张闻一隔着宽宽的距离,打眼一看以为他两人不相识呢,谁知道却说这最亲近的话语。   “好。”张闻一最是认真,又多向着周隽偏头了一分。   “你说‘隽隽,以后请多照顾’就是最好的漂亮话了。”周隽身子越发的斜,越斜越能把张闻一的脸看得多一些,“张大夫,要说一遍吗?”   “可是,隽隽你还不是律师先生啊?”榆木脑袋张大夫上线。   “不能先说说么?”周隽撑起了斜着的身子,眉梢飞扬,娇嗔劲儿着染了上去。   “好吧……”张大夫说完这两个字低头笑了起来。   周隽斜靠着椅子只能看见张闻一大半张脸,虽说只看见了半张脸的笑容,可仍旧觉得这树荫下日光闪耀,风儿凉凉,蝉鸣悠长……   “隽隽……”张闻一偏头望着周隽,用他特有的认真调子一字一字说道:“以后请多关照。”   大约这是周隽上辈子和这辈子都会最喜欢的一个夏日午后了。   佛爷的信息发送过来的时候,张闻一正在浴室里洗澡。周隽看着信息手痒痒,捏着手机跑到小浴室门口,靠着门说:“张闻一,佛爷的信息,你要听吗?”   里面只有只有水声,没有张闻一的回复。   周隽捏着嗓子说:“我给你念……”   “哗啦”一声浴室的推拉门打开了,发梢滴着水珠的张闻一站在门口,仅腰间围着浴巾而已……   本来想看信息的周隽,现在看着他家张大夫,吞了吞口水,“我说……给你念来着……你就出来了……”   张闻一扯过毛巾擦头,嗯一声算是答应周隽了。   这会儿,县爷目不转睛看着他,却是不动手上的手机了。   “不是要念吗?”张闻一擦着头发问他。   “哦哦哦……那……锁频密码?”周隽把手机递过去,笑得天真。   张闻一偏头看着他,说:“你不知道?!”   “我知道,可我当着你的面不能这么肆无忌惮啊……你配合一下。”周隽说得很是认真,“这个不是隐私权吗?”   张闻一要被他逗笑了,点头说:“4242。”   手指灵巧地按下密码,周隽自己忍不住笑了,“你的密码怪好记得,我当时看一次就记下了。为什么是这个数?”   “在一个我挺喜欢的小说里,42就是宇宙的终极。”   张闻一倒是给他解释了,可听得周隽有点儿迷糊,“小说就是话本故事对吧?”   “是。我之前住的家里有,抽空过去找给你看看。”张闻一终于想起自己还有一个相当偏远的家了。   “张闻一,像你这样有两套房子的人,算不算房奴?”周隽最近听见的新词儿。   “大概不算……”张闻一抬手挠挠头发,“我没有贷款,都是付清了款项的。你说的房奴应该是还未付清款项的那种。”   “哎呀……我找了个好能干的夫君。”周隽夸起张大夫来,愈发的淡定。   张闻一被他淡定的表扬给弄笑了,问他:“还要不要念信息……”说完,看一眼搂在自己腰上的某人的手,无意识一般动手指在腰上撩拨,张闻一害怕再不念,待会儿就没机会念了。抬手压住某人的手,某人掌心贴在张闻一的腰上,发烫得紧。   “明晚八点半,如是观素餐厅,张医生赏光……”周隽把备注为佛爷的微信来言念给张闻一听了,立刻的问张闻一,“虽然没有见过,但我心里对这位佛爷是很感激的,我想送他礼物表示感谢,你们这儿送老年人一般都送什么?”   “佛爷应该比我年纪小一点点……”张闻一看着周隽挺头痛的样子,好心给他解了愁,“如果你和我一起去,应该比送他什么更让他高兴。”   “不是佛、爷吗?”   “你也是县、爷。”   “年纪轻轻怎么就能德高望重?”   “他们那地方时兴转世灵童,他从六七岁中签坐了床之后就这么德高望重了,格德和大金两个县就是他的信众聚集地……”张闻一觉得能让县爷开眼界挺好,比他伸手勾引自己好,说着说着便转移了话题,“转世灵童你要不要研究一下,挺有意思的。”   周隽被带偏了,上好的肉体也不贪念了,跑去抱着自己的手机“开眼界”。   终于可以放心大胆擦头发的张闻一松了口气。   “你明天要和我一块儿去吗?”   “我去更让他高兴……张闻一,我的来历他知道?”周隽忽然反应了过来,回头来望着张闻一。   点点头,张闻一说:“自然是不能瞒他。”   “我……你……他也知道?”周隽指指张闻一和自己,意思大概表达了出来。   “他知道你对我很重要。”张闻一感激佛爷的地方第一点便是这里。   回来那天张闻一直接找的人就是佛爷。周隽的伤情不适合呆在高原,要走最快的办法是空运,能动得了这个口的人还就是佛爷了。   现在回想起来,佛爷灵犀通透,和自己问了三两句话再把自己的模样见了,应该是什么都清楚的。   想到这里便回复他明晚回准时到,顺便也说了回带着周隽一起过来。   立刻收到佛爷一个朴实的笑脸表情,紧接着佛爷发了两个字——石头。   张闻一抬头想叫住周隽说石头的事情,结果周隽已经光着一只脚丫冲回来了,手上晃着手机说:“他要真是那种转世高人,把那烫手石头取出来,给他保管如何?”   “好,我现在申请明日开柜。”张闻一愣是按照周隽的吩咐,把石头放进了银行保险柜,这时候两边不约而同说道了石头,想法又出奇一致,张闻一便立刻允了。   “他会有他上一世、上上一世的记忆吗?”周隽显然看了什么玄学类的介绍,一脸好奇。   张闻一从来觉得这些都是无稽之谈,毕竟佛爷玩起游戏、刷起手机来,和任何一个普通人都没什么差别。   走近自己的工作室的通道上,肖晨宇肖律师就发现了些许不对头,当他走到自己工作室门口的时候,一时间有种走错了地方的感觉。   工作室的木门上散发着朱红色特有的哑光,门上的长虹玻璃小窗硬是一层不染。   肖晨宇左右看了看……   “别看了,是你的工作室。”周隽刚走过来就看见肖律师站在自己办公室门口有些愣怔,愉快开口给他说明,“给你彻底做了个大扫除,还满意么?”   肖晨宇不说话,推开了工作室的门……   乱七八糟堆放的资料们大多数都进了柜子,不多的几件家具此时此刻全都散发着光亮,窗玻璃透亮,临街的那一面玻璃墙上,乱七八糟的小招贴都去掉了,如今玻璃墙上只有事务所的招牌和电话,简洁得让人忍不住多看两眼。   “不说话就是满意喽……”周隽没把自己党外然,比肖晨宇东所还快的跨进了事务所,一面找了沙发最边上的位子坐下,一面说:“我约了追昱吉制药的人,大家一起坐下来聊聊。”   “给我交场地租用费。”肖晨宇听了之后觉得周隽这家伙真是太手快了,板着脸说完这句也进了事务所。   他们两个人的话音刚落,事务所门口站了一高一矮两个身影。高的男子笑得令人亲切,矮的女生最多十七八的样子,脸上写着不耐烦,一幅看谁都不顺眼的样子。   “肖律师是吧?我们是看到你的召集来的……”男子直接看向肖晨宇,“鄙姓谢。久闻肖律师大名,今天终于有幸见到了。”   听到这句,周隽把目光投向那男子,将他同之前联络的人中条理最清晰、目标最明确的那位律师联系起来。 第83章 第八十一回   追昱吉制药的人共有四家,周隽一一联系到,今天全部约到了肖晨宇的事务所。   肖晨宇被动的参加到了另一场官司的面谈之中,此时此刻十分的郁闷。   同行相见又不能不搭理,相互介绍案源也是很重要的生存之道。只好上前去和谢律师应酬。   周隽挑的沙发位子十分角落,他这时候并不想多说话,只是一边刷着手机一边看着。   那位和谢律师一起来的小姑娘,双手放在连帽卫衣胸口下的大包包里,对于谢律师和肖律师的客套对话并不感兴趣。扫一眼整个事务所,目光落在了周隽处。   周隽被她盯住了,笑着点点头,算是打招呼。可那姑娘并没有像周隽一样释放善意,而是偏了目光,往沙发的另一头去,一屁股坐下之后,拿出手机开始玩游戏,置身事外得很明显。   坐在沙发另一头的周隽想了想谢律师在群里的发言,周隽感觉到他那边就是想要争取最大的赔偿,并且比较迫切的样子。因为感觉到这些,周隽第一个联系的人就是他,他做了积极的回应,另外的几组人因为有人响应,也变得更积极了。   看着一副事不关己模样的姑娘,周隽又回头看了一眼谢律师,觉得他们这边倒是挺有意思的。   可是,再好玩也不能耽搁正经事。   周隽起身,门口又来了两位,都是中年男子,高个子圆脸戴眼镜的是律师,高个子的那位带着鸭舌帽,帽檐压得低低地。周隽觉得应该是那位只想给父亲讨个公道的有钱人来了。这位黄律师其实是医疗诉讼这块儿比较有口碑的律师,办事说话沉稳许多。   眼见着周隽起身,肖晨宇谁也不管了,上前来一把抓住他的袖子,笑着对着新进来的两位说:“随便坐坐。”便拖着周隽往事务所门外去。   推开肖晨宇捏着自己的袖子的手臂,周隽笑着说:“你得谈谈正经事,捉着我做什么?”   “你把人约到我这里来是什么意思?”   “逼你就范的意思。”笑着据实以告的周隽说:“你不就范也行,反正聊聊又不亏。什么案子更有意思,肖律师你自己斟酌呗……反正你不亏。”   “来的都不是好相与的,有意思就变成了没意思。我拿着稳赢的案子不做,换这种高风险的,你觉得我会乐意吗?”肖晨宇真是恨死了这个周隽了,面上笑得纯良无害,手上动作一个比一个快,脑子里的心眼一个连着一个,躲都来不及躲。   昨日他上门来透了昱吉制药的事情,肖晨宇还没有消化下去,今天先是把自己的事务所给打扫了一个透亮,真想着这么讨好人是为了什么,紧接着已经攒了局,还真是能干,叫了这么多人……   正在想这些的时候,肖晨宇看见又有四五个人朝这边走来了,看过去都不是自己的客户,那就不用说了,是周隽这小子给约来的追昱吉制药的人。   “你当然回乐意。上一次为什么输掉?没有直接的证据能够证明医院和供货商有利益勾结。这一次如果把昱吉制药的事情坐实了,上一回的事情即使输了也是赢。”拍拍肖晨宇的衣领,周隽目光垂到肖晨宇的下巴尖处,凑近他耳边说:“附二院给你的羞辱,一并送还回去,还有比这更有意思的事情吗?没有了。我连名号都给你想好了,与腐败医疗机构缠斗到底的男人,够气派吧?”   翻了个白眼的肖晨宇律师咬着牙问:“你不坐下来怎么谈?”   “我为什么要坐下来?”说着,周隽眨眨眼睛,对着肖晨宇晃了晃自己的手机说:“我不但是逼你就范,还约好了陪着刘大哥准备撤诉的资料呢……”   “喂……”肖晨宇捉住了周隽的手。   周隽嘻嘻笑着躲开,另一只手变戏法似的转出一个卡通兔子造型的优盘来,放到肖晨宇手里,“谈不好了,就看看里面的资料,然后自然就能谈好了……”   “什么?”肖晨宇从跟这个周隽对上,就没有一次猜到了他下一步要做什么。   “帮你告我男人的人,里面是他的部分账户信息,这些信息能让你们今天谈得很好。”周隽解释道,“我男人和这位医生,你看出来谁的问题更大吗?”   肖晨宇接过卡通兔子,看着这个极端不适合男性使用的优盘,笑着说:“我觉得你挺可怕的,这都有,你是做什么的?”   “做好人的呀……”周隽嘴里没有实话。   肖晨宇却是说了实话,“陈巍不是什么好东西我知道,你既然有他的这些东西,为什么不动手?”   这是第一次从肖晨宇的嘴里听见承认自己和陈巍有关联的话,周隽把自己因为没有吹干而披散着的头发往肩膀后边撩了一把,说:“因为我不想脏了自己的手。”   “呵呵呵呵……”肖晨宇呵呵笑起来,“好吧……你成功逼我就范了。”   “对嘛。不管是涉及的人员、金钱,还是对手,还有最后整件事情的社会影响力,都应该选择后者。肖律师,恭喜你做了最优秀的选择。”周隽嘴甜,给肖晨宇奉承上去,“张闻一这样一个小医生,你把他搞倒搞臭又能怎么样呢?”   “你要走可以,最后一个问题。”肖晨宇举起卡通兔子优盘,“陈巍还是陈巍和他丈母娘。恕我直言,如果有他家丈母娘,这事儿我就当我之前都白干了。”   “胆子真小。”   “不,是附二院的心眼小,历来护短。”   周隽双手背后,望着肖晨宇的眼睛道:“别担心,没有会留把柄的副院长。你们卯足了劲头把人揪出来就好。名利双收的事情要努力啊!”   最后一句话说明白了之后,肖晨宇又笑了,看着周隽,忽然觉得这家伙真的挺有意思。   按照手机里的清单把所有资料再看了一边,周隽心中十分圆满。把资料装进透明文件袋,双手举着递给刘大哥。   “刘大哥,所有资料都在里面了。后天我和你一起去法院撤诉。那么,这些东西就先保存好。”周隽说话时看了看坐在刘大哥身边的短发女孩儿,觉得这孩子真是腼腆,自己进来都这半天了,都没有见她抬头看自己一眼。   “欢欢,新学校好吗?”周隽瞧见她身上的校服很新,便想和她聊聊她熟悉的话题。   欢欢点点头,没有说话。   倒是刘大哥话多,“好得很。老师关心她,寝室里的人都很和善。”   “他们都很爱学习的,不像我在老家时候的那些同学……她们成绩也好,我要多努力才能赶上她们……”欢欢终于说话了,可就算是这样说话的时候,还是没有抬起头。   “谢谢你……”刘大哥把感激地话又说了一遍。   周隽摆摆手,说:“可不用谢我,都是为了姑娘读书好。好了,不多说了,后天过来接你一起去撤诉。那明天的调解要早点到哦……以后你在城里干活,姑娘也在身边读书,爷俩一起咱们把日子过得红红火火。”   刘大哥那边连忙点头,周隽挥挥手背上自己的包。临走的时候专门跟欢欢说了再见。姑娘声如蚊讷地回了话。直到周隽离开了,才抬起头来跟爸爸说:“这个小周哥哥人真好,就是头发好长,一开始我还以为是姐姐。”   休假的张闻一给县爷当了大半天的司机了,真的只是做司机。   一开始送到水利局职工宿舍去,不让下车,不让跟着,等了个把钟头人才出来。紧接着又去了百寿路一个老小区,还是不让下车,不让跟着。   这趟临走人的时候,张大夫想不明白了,捉着县爷的手问:“我就这么见不得人?”   这话把县爷彻底给逗笑了,捧着张大夫受伤神色的脸说:“今天确实见不得人。”   张闻一还没有回话,唇上就被周隽给轻薄了,想说的话也不想说了,伸手把周隽的腰扣住,回吻过去时不让他逃了。由于自己回吻的次数比他轻薄自己的多,深深觉得赚着了的张大夫,把只当司机的委屈给消化了。   看见路边等候自己的周隽,张闻一开着车子过去,缓缓停下后,降下车窗。刚降下一条缝儿,就看见周隽欢天喜地爬上车来。   “事情办好了?”张闻一问。   “你事情办好了?”不答反问的周隽拉过安全带给自己系上,回头看着张闻一。   指指后排座上银行给得带着自己标志的纸袋子,张闻一说:“办好了。”   顺着张闻一的手指瞄了一眼,周隽说:“我的也办好了。”   “那么,现在去如是观素餐厅。”张闻一看看时间,这个点儿过去差不多,提前一点给必然出现的堵车多腾一点时间。   周隽点点头,“今儿把石头交给佛爷,他是大智慧、大悟性之人,有能力保管。”   想着手机里给自己讲了一大堆平面世界理论的佛爷,张闻一觉得大智慧、大觉悟改成大好奇、大幻想比较好。   一上来,就把快没电的手机扯出车载充电下插上了,这时候周隽的手机响起,张闻一顺手捡起来递给他,看见来电显示是邵副院长。今天县爷卖的关子,张闻一一下子想到了答案。   “你请邵副院长帮忙给刘大哥的女儿转了学,这件事情促成了刘大哥爽快答应撤诉?”   瞧着响铃的电话,周隽伸出食指压住张闻一的唇后,接了起来,“邵爷爷,都办妥了,刚出来,正准备给你扯个回哨呢,您电话就打过来了……好的,嗯,都妥了,嗯……明天见。”   “明天什么?”张闻一问。   “明天你可以见人了,后天你也要见人。”周隽笑望着“不能见人的”张大夫说。   “见谁?”   “明天见刘大哥,后天嘛……后天咱们请客吃饭,客是……”周隽一双灵气的大眼睛转了转,一幅又要卖关子的样子。   轻轻启动车子,张闻一说:“大约是王副院长。”   “夫君可教也……”   “……” 第84章 第八十二回   这是第二次。   第二次趁着开车空隙,用余光轻轻地瞭了周隽那边一眼。结果和刚才没有什么区别,他依旧朝着自己的方向斜着身子,目光不知道落在自己身上什么地方。   张闻一的视线只是轻轻划过,刚刚看回去,便听见周隽说:“张大夫,有什么话给我说?看我两回了……”   前车尾灯绯红,张闻一也跟着踩下了刹车。车子稳当停下了之后,张闻一才目视着前车回话道:“你怎么知道我看你两回了?”   “我一直看着你啊……”周隽说得极其自然,“别想逃过我的眼睛。”   “那县爷为何要一直看着我?”张闻一大约预感到了答案,嘴角升腾起淡淡的笑。   “我不看你,那要看谁?”周隽觉得张闻一这问题有些怪了。   “看手机或者车窗外。”   “不要,不如看你……”这句说完周隽觉出些张闻一话里的味道了,朝他面前挪了挪身子,笑扬着眉毛反问他:“不许我看你?”   “不,是刚刚发现县爷总是看着我,有一些受宠若惊。”最后四个字说完之后,前车走起来,张闻一跟上。   听着受宠若惊这个词儿,周隽伸手了。   下一秒,张闻一感受到了县爷温暖又柔软的指尖在自己脸上的触觉。   那指尖从面颊往下,沿着下巴绕了一圈,又转到耳朵上,沿着轮廓也是一样的抚过。   “我呀……”周隽终于开了口,“原先不敢看你的,我害怕多看你一眼,有些事情就没有法子往下做了,便总是强迫自己不准看,每一次我这样强迫自己都会觉得吃了好大的亏。越累越多,亏死我了。现在我要连本带利全都看回来……”   话说完,大约是觉得自己傻乎乎的,周隽不好意思笑了。他收回的手抓着张闻一的衣裳下摆,“你这样说,我更觉得亏了。不但我自己难受,你原来也是难受的。”   “也不是难受……”张闻一想要跟周隽把自己的想法说清楚,“是弄不明白,有些糊涂。”   “嗯?!”   原以为他说那句受宠若惊是因为自己以前都不看他,今时今日突然被看着了,觉得待遇变化太大。周隽已经为他心酸一把了,这时候却说不是难受,是糊涂……   可这事儿,有什么糊涂的?   “是当时糊涂。”张闻一心里边其实还对当时的自己有了一些嫌弃,太蠢笨,“一般你是不会多看我一眼的。我想那是因为我同你讲了我喜欢你,你要避嫌于我。可是,我又觉得你常常来陈大夫的诊室坐着,半天半天的坐着,和他闲聊,很多的时候都是在看我问诊,我就糊涂了,县爷你是要避嫌于我还是要怎样?”   脸上不好意思的笑顿时没有了,周隽想要偏头瞄一眼张闻一的,却因为面上突然的烫红不好意思动作,声音也变了,“谁在看你问诊了?我没看……我……”   “哦……”听着周隽的否定,张闻一应了一声,“那便是我当时自作多情了。那就不糊涂了……”   周隽听了这话,更是抬不了头,扯了一把张闻一的衣裳角,声音也低了些,“你几时知道我在陈大夫诊室看你的?”   “一直都知道的……不过,一开始的时候以为是你怀疑我举止可疑,后来便自作多情了。”张闻一老老实实地回话,“难道不是因为我可疑?或者……”张闻一心中把周隽刚才的行状想了想,“或者县爷以为自己做的天衣无缝、神鬼不知?”   红着脸的周隽抬起头来,“张神医洞若观火。”嘴里的话有少少的酸味,为的是掩饰自己一直以来实在是不高明的自以为是。   “这话酸我就是我猜对了。”张闻一专心开车,并未看到周隽的红脸,“我确实糊涂。你两厢做派全然不同,我都没有好好的想一想。若是那时候想明白,知你心意,后边就早做一些转还铺陈,也不至于走险棋,让你不知生死了一回……”   “可我觉得这样好,在梁武怎么转还都不如在你这儿好。”周隽的脸还是红着,一半是因为自己当时的“偷窥”行径张闻一原来晓得,一半是因为张闻一平平淡淡的说着他自己糊涂,然后认认真真地反省哪儿做得不够好。每一句里头都是周隽,没有一丝丝旁的的东西。他喜欢着你,全心全意为的便是你。   “嗯。你喜欢就好。”   张闻一向右转弯,周隽晃了晃身子,瞅见了如是观简洁的朱红色招牌,朴拙字体衬着一叶菩提。晓得这话说不长了,周隽又拽了拽张闻一的衣裳角。   “怎么?”张闻一问他。   “于你身边,我最安好。”周隽说完放了手上的衣裳角,在张闻一的手上轻轻摸了摸,“所以,没有什么当时不当时,我只愿和你讲此时。”   张闻一听着他说话,错过了一个停车位,终于找到了第二个,手脚麻利的把车倒了进去。熄火之后拉住了解安全带的周隽的手,把手背拉到自己唇边亲了亲,动作重得很,亲得周隽看着他笑。   张闻一听见了他细细的笑声,说:“要是看多了,看腻了怎么办?”   周隽笑声变大了,抽回自己的手说:“早得很,以前欠的我还没补起来呢……”   如是观作为一个餐厅在装潢设计上的用心设计简直让人叹为观止。入目处皆为素雅小景,移步换景,接应不暇。   周隽进来了之后眼睛没有停过。只觉得这间餐厅和玉垒餐气质上大不相同。   玉垒餐是老少咸宜的百年老店,烟火气息十足,总是热热闹闹让人食指大动。而如是观却大不一样,四下里清净异常,说是吃饭的地方,倒不如说是为了用这个清净地儿而顶了一个餐厅的名声。   侍者没有像往常那样把张闻一和周隽带进雅间内里,而是带他们到了一位穿着朱红僧衣的上师面前。   张闻一向那位上师行礼,周隽也学着他的样子向上师行礼。   上师还礼,微笑着说:“等您许久了。”   这时候变成了上师带着他们进去,一路上小声和张闻一交谈。周隽听得见,觉得张大夫和他们甚是熟络,心下里多了些好奇。   越往前去,人不见少,反而多了起来。通道两旁还站着三四人,见了张闻一他们纷纷打招呼。直到走到一幕帘子前,上师撩开一半,向着张闻一做了一个请的动作。   张闻一回头,向着周隽伸出手。   周隽摇摇头。   张闻一退一步下来,握住他的手。   “张大夫,不可……”周隽要把手挣脱开。   “可。”张闻一不为所动,握着他的手进了房间,话音刚落,周隽听见身后呜呜一声,想回头却动不了,身上汗毛立了起来,感受到一阵深深的恐惧。   沙沙的脚步声,节奏不似人类的,周隽努力偏头往后看了一眼,吓得心跳漏了半拍,这会儿倒是他握紧张闻一的手了,声调压得低低的,紧张万分道:“动物保护法没有说不能饲养猛兽?狮子应该是保护动物吧?”   “那是狗狗。”张闻一喜欢周隽握着他的手,他的手纤细些,被他攀握着,平添一份对他的维护之心。说完把周隽搂进怀里,回头瞪一眼走过来的狮子头藏獒,“走开,嘎嘎。”   “啊呜……”藏獒嘎嘎听见了张闻一的声音,调头跑回去。   这时候一个含笑的声音说:“它还就怕你。”   “能让护着佛爷的金刚害怕,我还真是荣幸。”张闻一扶着周隽的肩膀转身看向雅间内侧的屏风后边。   正好是屏风背后走出个人影来,来人也是朱红的僧衣,套着薄薄的白色丝绸长袖,此时正把长袖挽起来,他走路带风,三两下走到张闻一和周隽的面前,笑容可掬道:“它总吓唬人,也该被吓唬吓唬了。”   那个被吓唬的狗狗这时候呜呜两声,绕着来人的脚下转。   “佛爷看起来气色很好。”张闻一说话间看了一眼嘎嘎,嘎嘎转了好几圈没见着有人要护着自己,又被看了一眼,还是怕得很,呜呜着走了,往屏风后面钻。听那边的响动,有人安慰它了。   “为什么怕你?”周隽瞧见那狗狗身形高大,发毛浓厚,怎么看都算是个猛兽,怎么就能怕了张闻一。   “它被你家张大夫做了绝育……”佛爷还没说完就自己笑了起来,“有心理阴影了。”   “啊,还能切狗?”周隽给张闻一比划了一个大拇指,转头看向来人,道:“那佛爷你乐意张大夫给他做绝育?”   “好事自然乐意。”佛爷一双丹凤眼笑看着周隽,回了他的话又解释说:“这好事儿还多磨,我们那儿没有宠物医院,逼着你家张大夫看视频现学之后给嘎嘎做的。”   周隽没说话,瞧见佛爷打量自己,就大大方方地让佛爷看去。   “像变了个人。”佛爷见有人布菜了,抬手指着饭桌方向,边说边走,这话是说给张闻一听的。   张闻一这时候才舍得松开周隽,对佛爷的话不置可否,牵了周隽的手领着他往饭桌去。   周隽被看惯了,迎着佛爷的目光,回了他的话,“是变了个人。”   张闻一不回话,周隽回话,他们俩这模样让佛爷的丹凤眼有了笑意,“是该变个人才对。周、隽对吧,初次见面,你好。”问好完,佛爷立掌垂目。   “佛爷好。”周隽松开了张闻一的手,双手高举过眉,交叠着从额头上落下,是梁武的大礼。   对自己有救命之恩的人,周隽一定要行此大礼。   张闻一瞧他认真地做派,懂了他的心思,旁边看着。   佛爷双手扶起周隽,“不客气。我做了一点点事情,就要受你这么……这么正式的礼,那张大夫那儿我只能给他塑金身了。”   “给狗狗做绝育就能塑金身?”周隽起身后眨眨眼睛,一脸天真问道。   “不止。”请他们二人坐下之后,佛爷也坐下,才接着说:“张大夫每一回公开交流报告,ppt最后都是我们格德和大金的推广图,比我们自己都吆喝地起劲儿。帮助我们引进了药材种植,成立了药材合作社,有十五个村子的人因此受益。帮忙牵线修了一所学校……”   “佛爷,是两所了,刚刚竣工了一所,明年雪融春来开始使用。”引他们进来的上师轻声加话。   “对,是你姐姐来竣工剪彩的。”佛爷想起来了,“当时你没着落呢……”   周隽听着,看了一眼正在用热毛巾擦手的冷脸子,笑着想:“他只是冷脸子罢了,心是最暖和柔软的。” 第85章 第八十三回   把冒着热气的毛巾递到周隽面前,张闻一没打算让县爷动手。自己拿起毛巾后拉过他的手,从手心到手指一一给他擦拭了一遍。   周隽单是看着张闻一给自己擦手,一点动静都没有的原因有二。第一是他的确不知道这热毛巾是用来干什么的,想要知道一个究竟。第二是他喜欢看张闻一做事儿,张闻一做事儿透着一股子神圣劲儿。好像每一件事情都是凶险的手术一般,他的对待都是不会有半分懈怠的。他的这股子劲儿,是周隽喜欢的。   说道张大夫做事儿,不得不提张大夫的厨艺。看他做饭,动作流程都是如行云流水的,不说做出来的食物味道,还真像那么回事儿。味道怎么就起不来,周隽到如今都没有想明白。   “咳咳咳……”   这咳声太假,笑了周隽,引起了张大夫的注意。即使这样,张闻一也还是认真擦好了周隽的最后一根手指才放手。   眼见着张闻一抬眼看向了自己的地方,佛爷不假装咳嗽了,说:“张医生,真是从来是不说假话。”   不说假话的张医生不知道佛爷这话开头要说什么,没什么反应。周隽听出了意思,目光晶亮地看向佛爷。   瞧见了周隽的目光,佛爷的目光也晶亮了。   “周隽,想知道那晚上你们回来什么样子么?”   “想。”   周隽的捧场可不违心,有些事情张大夫是永远想不起要同自己说的,问了得到的也是干瘪无趣至极的回答。现在有当事人,还是个一看就能说会道的当事人要介绍一下,让周隽说不想那就是假话了。   “那就听我给你好好说一说了……话说,那日……”佛爷兴致起来,抬手起范儿,活脱脱一个说书人的样式,刚说到这儿,旁边的上师说:“佛爷,注意仪态。”   周隽料想着佛爷要收敛了,谁知佛爷盖不管的,对着上师眨眨眼睛说:“这儿没有外人……”   转过头来又是说书人的样式了,“那日黑黢黢一层云头压顶,响亮亮一声惊雷霹雳,我在三楼远见着一道雪亮灯光划过夜色,向着我的夏宫而来。观那车架如风驰电掣,想必……”拿起桌上的小碟子重重敲了一下桌子,吊足了周隽的胃口后,看着他的眼睛,佛爷眨眨丹凤眼,压低了声音道:“来者不善!”   “好!”唯一捧场的人周隽赶紧给佛爷鼓掌叫好。   四下里所有的人都把他们两人看着,动物园里看猴子一般的眼神。   佛爷自己演不下去了,笑了场,把小碟子放好说:“哈哈哈,不行了,我没有那个长衫子……”   “哪个长衫子?”周隽也不明白。   张闻一倒是挺了解他们两个,手机上将刚刚搜索到的单田芳先生表演照放到了他们二人眼前,且开金口道:“这个长衫子。”   “我送你。”周隽立刻就做了决定。   佛爷双手合十,轻声道:“谢过周小先生,你我有善缘。”   “然后呢?”周隽问。   “佛爷,吃药。”上师接过旁边人递上来的药粒,叮嘱佛爷。   摊开掌心,佛爷接了他们送过来的药和水,一口吞了下去才说:“夏宫大门的摄像头拍到车牌是张闻一的,我一听张大夫回来了,带着人就出去迎接你们。你是看不见啊,张大夫的眼神跟要吃人一样……跟我说的头一句话就是……”   那边张闻一从刚才上师他们递上药粒之后就伸手要了药盒子看,这时候像是研究透了,打断佛爷的话说:“来都来了,干脆做个全面检查,我把药重新给你调一下。这个药吃了快一年了,效果应该不如刚开始的时候好了。”   “故意的……”佛爷被张大夫打断,到周隽面前告状,“好好教育教育他。”   “嗯嗯……那他说什么了?”教育张大夫的事情很不现实,可周隽惦记着他回来第一句话说了什么,随口就应了。   “我要救周隽,弄辆直升机……”佛爷笑着说:“我心说这周隽是谁啊,还没问出来呢,他又说‘他对我很重要,我一定要救他。’你看看,连好朋友都不想的家伙回来有什么意思啊,直升机、直升机,这么好的朋友就不如一个直升机?”   “你不用撮合,我们很好。”张闻一端起淡香茉莉茶喝了一口,直接戳穿了佛爷的“良苦用心”。   “唉……”佛爷在张闻一说了这句之后长叹一声,“我还跟巴甲上师说我可以做一回媒婆的,没成想你自己都行了……”   “没听说过和尚能做媒婆的。”张闻一听出佛爷话里的看不起了。   “我是担心你不行……谁知道这个周隽这么好骗,居然能被你骗到手。”   “张大夫没骗我……”周隽笑着解释,这一来一回他听懂了。佛爷断定张大夫和自己未成秦晋之好,想要来给张大夫助推一把,不曾料到自己早就对张闻一死心塌地了,好好的准备全部打了水漂,“谢谢你告诉我这个……”   看着他们两个有说有笑,张闻一已经开始好好吃饭了。来之前他想过佛爷跟周隽应该回谈得来,果然他们二人都未辜负自己对他们的了解,完全的自来熟,三两句之后熟悉的犹如多年老友。   桌上有周隽没有吃过的新菜式,张闻一尽心给他夹了放到碗里。周隽和佛爷说得眉飞色舞,只从碗里夹来吃便是。吃到合胃口的就会回头对着张闻一比划一个大拇指,张闻一就懂了,再来一份。   “所以就是两个平面世界不小心相叠,因为时间速率不同,相互交错引起了混乱。你只是那个平面世界中的一个小小的像素,丢失或者损坏,不会引起两个世界的混乱与停滞。现在,管理员大约发现了这两个平面世界相叠的bug,已经修复,而你这个像素在这次混乱中已经到了新的世界……这样好不好理解?”   “就是这个世界和凉武那个世界都是别人制造出来的?”周隽将手上的筷子转了转,“这样岂不是挺让人害怕的?”   “这个理论最精彩的地方就是世界是个可控制修改的平面,那么一定就有别的什么在控制修改……”佛爷说得十分热情,“你觉得我推论得怎么样?”端起小茶杯轻轻碰了碰周隽的,声音脆响。   “很好。我喜欢我是一个无足轻重的小像素这一点。我回去或者不回去都没关系对不对?”周隽其实没怎么听懂,这一点却是真心喜欢。   “你回不去了。”佛爷喝一口淡茶,指了指远离自己的一盘菜,巴甲上师便拿着公筷给他夹。   “咦?!”周隽挑眉,还看向了张闻一。   佛爷向着张闻一伸手,“把你那石头拿过来。”   张闻一拎起伸手的石头递给他。这块张闻一和周隽都不怎么想碰触的石头,佛爷拿在手里倒十分自在,拿出来,放在手心里,看着张闻一说:“你撞到这块石头的碉楼今年雨季塌了,我每一块石头都试过了,包括这块石头的另一部分,没有一个能让我有你的经历……你手里这块是最后一个我回去试的时候,给你录个视屏。”   按照张闻一的介绍,这块石头带着他和车子就像入水一般平静的穿到了另一个世界,如果它还有用,现在应该也能办到。   “不如现在。”周隽说话了。   张闻一看着他,他看着佛爷,“往无路之路走走,试一试。”   “茅山道士穿墙的故事我熟。”佛爷本是上座靠墙,说完这句之后翻转手腕,带着石头朝身后的墙上靠去……   周隽格外认真地看着佛爷的手,靠墙、被挡住、石头脱手落地……骨碌碌转了好几圈,没有一点儿奇怪的事情发生。   “看吧……”佛爷低头盯着那块石头,“所以,bug已经被修复,你回不去了。试不试一下?”最后这句问周隽。   周隽吞下嘴里的菜,笑着摇头,像个拨浪鼓似的,“不试不试。”   “哈哈哈哈……”他的回话又急又快逗笑了佛爷,“那我带走了,到张闻一说的地方再试一试。”   “也不用还了,你留着吧!”这回说话的是张闻一。   旁边的巴甲上师也被他们二人的话给说笑了,这二位对这件事情没有半分执着,佛爷又失算了。这饭才吃了少少一会儿,这二位已经让佛爷失算两回了。   “行、吧……”佛爷很是忧伤,一来自己的理论被人欣赏得很勉强,二来合着就只有自己关心这个来去的问题,人家本人都不关心,那自己瞎忙活什么,一下子没有了动力……“哎,周隽,登记户口的时候我随便给你报了岁数,是不是给你报大了,我这两天参加佛学院的事情,发现我应该给你报个十七八的,结果报了个二十多……”   “够了够了……不能十七八……”周隽连忙向佛爷表示,弄成十七八,自己平白少了十一二岁,以后演起来不像,这事儿不能提说了,赶紧换,“佛学院是什么事儿,有点好奇。”   “就是格德的经院并入大学佛学院,以后经院毕业的僧侣享有佛学院的学历,并发给毕业证和学位证。”佛爷作为这件事情的推动者自然是第一嘉宾。   “是本科学历还是专科学历?”周隽问得十分精专。   “自然是本科……”佛爷表示不能小看我们格德经院。   “我……”周隽起身来朝佛爷靠近了些,双手合十拜过佛爷再问,“国家承认的本科学历?”   “是。”佛爷不知他什么意思,点点头。   “我可以已经在格德经院学习完毕吗?”周隽问得有点绕。   佛爷想了想,笑着问:“你的意思是想成为第一批拥有佛学院本科结业证书的格德经院学生?”   “佛爷大智慧。”周隽赶紧的奉承上去。   “不想寒窗苦读了?”佛也反问。   “不想,不,是有更寒窗苦读的事要赶着做……”周隽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笑意满满。   张闻一听明白了,放下手中的筷子,看着周隽说:“用佛学院本科学历参加法考合适吗?”   周隽大力点点头,“今年合适。明年就不知道了,传闻会取消非法本参加法考。所以,要快,今年能上岸就行。”   “张医生,你说那个什么像五代十国的地方都是瞎编的吧?”佛爷指指周隽说:“这位热衷法考上岸的是古人?” 第86章 第八十四回   “古人不应该说我。”周隽倒是在意气这句话了,“佛爷说的古人,应当是你们此时往前推的历史。我来的地方并不是你们曾经所经历过的,那么我不算古人。按照你刚才的说法,我应该是另一个世界的人。入乡随俗嘛,不参加法考我就找不了工作了。”   “让张闻一养你一辈子未尝不可。”佛爷倒是会出主意。   张闻一吃得认真,周隽看他一眼,笑着回话给佛爷说:“那多没意思。三千世界,我走了两个,不轰轰烈烈对不起我这番际遇。”   一勺菜放进周隽的碗里,张闻一淡淡说:“你之前已经够轰轰烈烈了,此番只要平平安安开开心心就够了。莫要再轰轰烈烈,我受不了。”   “哈哈哈哈……”这会轮到佛爷笑了,“张医生真是不容易啊……”   佛爷的笑也阻止不了张闻一说自己想说的话,“佛爷,毕业证和学位证书的事情你那边可以吗?”   “可以、可以……”佛爷对旁边的巴甲上师说:“这件事拜托您去处理了。”   “此时录入,六月拿到。九月报名,十一月考试。”周隽心里门儿清,那就来得及了。   “江源计划班级你还去上么?”张闻一偏头看他,想着他应该是有计划的。   “当然要去,我明白了的,万事的基础都是高等中学教育毕业证书。这个我要拿到。”周隽终于顾得上吃饭了,吃一口之后,认真道:“之后我会很忙了,你的事情咱们要紧着些。”   张闻一给他舀了一碗汤放在他右手边,说:“嗯。”   把他们二人这家常闲话的模样看进眼里,笑着总结说:“你们很好。”   喝汤的周隽笑着点点头,为周隽夹菜的张闻一看了他一眼也是点点头。   巴甲上师则笑着说:“佛爷该放心了。张医生不再是孤鹰。”   “嗯,是双鹤了。”佛爷说。   回程的车上,周隽问张闻一佛爷的话是什么意思。   “哪一句?”   在坐吃饭的人里话最多的就是佛爷,张闻一实在不知道周隽说的是哪一句。   “双鹤。”其余的话周隽都听明白了,不管是佛爷故意把张闻一回来之后说自己对他很重要的话说出来,还是佛爷绕了那么大一圈告诉自己回不去凉武,这些周隽都听明白了,唯有这句,是真的没听明白,“那是什么意思?”   “佛爷在格德的夏宫是整个高原上最温润气候的地方,每一年会有许多迁徙的候鸟把夏宫附近的一大片农田当做中转站。”   张闻一记得自己第一次见到如此壮观过的候鸟群时过于震惊的表情。   一开始的时候,只是一两只鸟歇落在夏宫外的沃野中,接着三三两两,再后来像是一朵移动的黑云,向着夏宫俯冲而来。   鸟儿低鸣声响彻云霄,羽翅振动声在山谷回应,眨眼之间,沃野上遍布着各种小生灵,它们绕着夏宫寺庙的金顶盘旋飞行,一瞬间仿佛安详佛国在人间显现。若来的时候正是夕阳西下,金红云天和染金的雪山成为背景,便真是佛国在人间了。   张闻一嘴笨,这时候脑子里有奇景瑰丽,却是说不出一句话来,偏了话头说:“往后一年,候鸟来时,我们一起去看,很是震撼人心的场景。”   “嗯,张大夫,双鹤。”周隽提醒完毕后想应该是特别震撼人心的,都让张大夫不说正经事了。   “来这里的候鸟是为了吃饱喝足蓄好力气飞越雪山去到温暖的地方。这些鸟中最漂亮的便是蓑羽鹤,他们的眼睛旁边有一缕白色的羽毛,很漂亮……我去做医疗援助的那年,夏宫外面的农户捡到了一只折了腿的蓑羽鹤,送到夏宫来求佛爷医治……”   “结果,佛爷也正生病,是你治的。”   “是。”张闻一点点头,“治好了之后,错过了迁徙的日期,它的同伴已经飞走了。放飞它的那天,原野上还有另一只鹤,应该是它的伴侣。因为它被我们带走了,那只鹤一直在等它。”   “它们飞走了吗?”周隽看着张闻一的脸,有车窗外的霓虹从他脸上一闪而过,让他的表情看起来生动了些。   “佛爷不让它们走。”   “为什么?”   “蓑羽鹤的迁徙之路要飞过这世界上最高的山,每一年在这次迁徙中,它们的族群数量都会损失四分之一。这两只鹤已经失了大队伍,这时候走一定是飞不过去的。”   “佛爷病着,恻隐之心更甚,能理解。”   “它们每日哀鸣,眼看时日一天过了一天,如果再不走,过雪山的最后一阵暖风就没有了,佛爷终究还是放了它们……双鹤振翅离开,佛爷还掉了眼泪。”   “它们应该……”周隽大约想到了后果,失群之后恐怕……   “没有,来年又回来了。断腿的那一只,腿上系着红丝绳,佛爷亲手挂的。它不怕人,和自己的伴侣落到夏宫的院子里,还带了一只小鹤……”张闻一说完,笑了笑。   “我最喜欢佛爷说的这句。”周隽莞尔,“那山是这里最高的山……到底有多高?”   “主峰八千八百多米,蓑羽鹤要飞的路线大约是七千米左右的高度……”   红灯亮起,张闻一伸手拿自己的手机,周隽摁住他的手,把自己的手机递到他的面前,一张超高清的蓑羽鹤近照,灵动唯美,“它真的很漂亮……你说了要带我去看的,不许食言。”   张闻一笑,他总是能知道自己在想什么,对于他的话,张闻一郑重地点点头。   要说后悔的话,周隽就后悔昨天晚上回家之后趁着没有开灯吻了一口张闻一的下巴,然后就被欺负到了半夜。   被张闻一解开了衣裳扣子之后,周隽觉得明天和邵副院长约好了的事情不能耽搁,还努力地争取了一番。一把捏住张闻一的手着急地说:“张大夫,明日有要事,可不能精神颓唐,可不可以……”   回话的人是没有的,只有张大夫已经搂住周隽腰身的手更加用力了。   “夫君……”娇气地叫了一声之后,周隽笑着搂住了张闻一的脖子。   “叫夫君是要。”张闻一终于出声,这句肯定句说完,万事都没有了回转。   到半夜周隽憋着最后一口气咬在了张闻一的手臂上,“叫夫君也可以是不要。”   张闻一手指上绕着他的头发,笑着在他额头上亲一口说:“太复杂了我不好理解,还是要比较好。”   想要再咬张闻一一口却是半点力气都没有了,周隽含恨闭眼,算了算了睡觉要紧。   到早上,精神颓唐的只有县爷一个人而已。张闻一早已经精神奕奕地起了床。等到他来楼上叫周隽起床的时候,周隽觉得他整个人身上都在发光。   “一定是采了本县的阳气才补得这样精神奕奕……”周隽迷迷糊糊想着,伸手给张闻一。   并不知道他伸手做什么,但是既然伸出来了,张大夫就给他接住了。   感觉到自己的手被张闻一握住,周隽扁着嘴说:“揉揉……”   “哪儿?”   “腰……”周隽说完懒懒翻了身,“我要买一个超级大靠枕,超级大,能让我陷在里面的那种……”   手掌覆在他的腰上,隔着短袖衫轻轻揉了起来,“买靠枕,不如按规矩办事儿,不要乱亲人。”   “我是亲一下而已,是被亲的人不按规矩办事儿……”周隽趴着笑。   “那今日要按什么规矩办?”张闻一听见他哼哼出声了,手上力道有加重了一些,今日的事情自己还有许多的不明白,是要让县爷好好教教的。   周隽喜欢张闻一加重了一点的力道,哼哼地更给劲儿了,享受了许久才说:“按我的规矩来,你们的规矩都撤了。特别是金爷爷的规矩。”   “师父的规矩哪儿不好?”张闻一继续揉,用上了掌力,往下撑,周隽叫了一声,他手收回来却又被周隽的手给按住,应当是舒服了,于是再来了一次。   “金爷爷的规矩哪儿都好,就是对王副院长有成见这一点不好。”周隽说完回头,看着张闻一说:“你……”   “是。”张闻一应了。   师父对许多不是一线医生出身的人都有成见,特别是在行政这块,这样的人到金院长手里,要求都很高。   “嗯,一个好徒弟。”周隽听见了张闻一不偏不倚的回答,给了他夸奖,“平心而论,王副院长的工作能力怎么样?”   此话一出,张闻一认真回想了这些年来王副院长的工作。她负责的科室与工作,出彩甚多是无可厚非的。只是,她来的时候职业行政出身之外还带着不好的传闻,这些都让附二院的人在看她时不由得多思虑两分。   “金爷爷不喜欢王副院长会经营,不喜欢她不是医生,也不喜欢她空降附二院是捡了大学内斗的漏子,还不喜欢她最早上位靠的是两场婚姻……”周隽了解地可真是详细了。   对于周隽能够知道的这么详细,张闻一很是震惊。这些事情作为附二院的职工,时常听人谈起,要归拢起来终归要花时间,他这前前后后不多的时间里就将事情弄得清楚了,真不愧是县爷。而后又冷静下来,细细想了想,县爷能够弄得这么清楚是从哪儿找到了切入口。   “县爷……”张闻一原本顿了顿的手上揉捏又继续起来,“跟邵老师下棋下成了知己?”   “咦?!”周隽被这句问话给问精神了,睁开眼睛看着床头山挂着的他和张闻一的大头贴,神神秘秘地说:“嘘,我和老邵的交情最好了,但是老邵不乐意宣扬,你就当还是不知道这件事儿吧……”   已经从邵副院长变成老邵了。   “邵老师和你商量了什么?”既然有邵老师的参与,张闻一心中又稳当了一分。   撑起身子来的周隽,这时候摁住了张闻一给他揉腰的手,咧嘴笑着说:“你听了莫生气。”   “我为何要生气?”张闻一云里雾里。   “说好不生气。”   “好。”张闻一瞧他面上眼里都是喜色,应了。   “我和老邵商量得事情是张闻一不、堪、用!”周隽眨眨眼,确定张闻一听懂了,继续说:“金爷爷的打算不是顶好的打算。” 第87章 第八十五回   不堪用。   张闻一把这几个字想了想,又加在自己的头上想了想,看着周隽说:“嗯……哪一方面?”   “夫君生气了?”周隽的手摸上了张闻一的脸,已经开始给夫君顺毛。   “没有,是不明白。”张闻一坦白,生气不至于,就是有点儿意外。能干了很多年,突然被说成了“不堪用”,着实意外。   周隽从床上爬起来,双手搂着张闻一的肩膀,“我夫君是面冷心热,有果断而杀伐不足,做不了的事情有点多。所以……”   话说到这儿,周隽靠近张闻一的耳边细声说:“咱们不勉强,做擅长的事情最好。”   勉强这个词语一说出来,张闻一想要问问县爷是不是有读心术,就是那种看一眼就知道别人在想什么的那种。   “勉强一词从何说起?”张闻一面上一点儿表情没有,反而问了一句周隽。   “师父是亲爱的师父,师父身边无人可用,要用自己了,无论如何要给师傅把这台戏唱下去。   一方面是对师父的报恩,一方面也想把大师兄的遗志继承下去。”周隽知道陈巍他们那一届的医生都叫张闻一大师兄,都觉得张大夫顶天立地,撑起一片天地,谁也没有想过,张大夫曾经也是人家的小师弟,有师父疼着,大师兄宠着。   “县爷……”张闻一听到最后一句,反手握住了周隽的手,“大师兄的事情……”   “金爷爷说的,你知道老人家容易睹物思人……我们下棋那段儿,没少在玉垒餐吃饭。你们当年和金爷爷一路走来,也没有少在玉垒餐吃饭。总是有机会的。”周隽说完,搂住了张闻一,“夫君,我是没有什么优点,但是察言观色向来伶俐。不要瞒着我……”   “你说的都对。”张闻一被他这样软软往后退一步说的话给说通透了,“我原本想着以后有事多向县爷请教,也一定能撑过来,所以才斗胆要勉强行之。”   张闻一其实对自己也是很了解的,行政上的事情,他属于中下水准,若是能够长袖善舞,这么些年也不用只是在科室里一枝独秀。   “金爷爷这回老当益壮起来,有些事情是对的,有些事情却是钻了牛角尖。凭着意气用事了。”   “你是说大师兄当时的手术安排?”这些事情,金爷爷自然不会在众人面前说出来,私底下是认真查了的。   “金爷爷总是看那个手术安排觉得有问题,越看越觉得有问题。邵副院长已经调查得很清楚了。大师兄那一天背靠背的四组手术是他自己安排的,唯一的意外是其中第三个手术打开之后情况比想象的要严重许多,手术时间不得不延长,造成了大师兄的过度疲劳。”   “师父一直觉得,那场手术的患者是王副院长安排进来的特殊关照户,如果不是她来打招呼,大师兄也不会将那位的手术挤进那一天。”张闻一一直觉得这其实是一个巧合,当时大师兄自己斟酌了情况之后才做的决定,他第二天要和未婚妻去订钻戒,还乐呵呵的告诉自己他先去打前站,以后自己可以跟着享受vip。   “这就是我和邵副院长觉得金爷爷钻牛角尖的地方。”周隽说完了之后,把头靠在张闻一的肩膀上,接着说:“就变得只要是王副院长相关都要不得了。最近的一些安排,你都知道了吧?”   那几个人事变动,张闻一是清楚的。   “邵副院长没有劝住……”   “所以……”   “所以,邵副院长有心,我也有心,我们就勾结到一起了。”   “说自己的时候能不能用点褒义词?”张闻一快要被他逗笑了。   “不用纠结,说清楚了就好。现在,夫君你是不是有一些明白了?”   “我试一试……”张闻一抬手把周隽的长发挽起来,放到他的肩后,“今天刘大哥会撤诉,我这边的事情就不会是王副院长的筹码。最近的几件人事变动是为了我出来而动作,现在我们要做的是让王副院长对这件事情不要有抵触。”   “还不够,夫君,没有抵触只是开个头而已,我们要让王副院长知道她手中的人更不能用,让她对于你的新任甘之如饴。”   “是不是太难了一点?”张闻一捋捋周隽的头发,不太有信心。   “不难。分她一半江山。“周隽可大方了,“王副院长是有魄力的女子。我看的出来。”   张闻一听着周隽的大方,笑一下说:“你是看准了附二院这艘船在他们心中的重量了才说这样的话?”   “看准一半,我在赌。”周隽咯咯笑着说:“我赌金爷爷为医院操劳半生,绝不允许这艘船有任何滑向深谷的可能;我赌邵副院长和金爷爷的战友情谊能够领着他走出牛角尖;我赌王副院长身为附二院医师后代对附二院的感情,也堵她的能力配得上他的野心;我还赌我的夫君毫无名利之心,能进能退……”   张闻一听着他最后一句话,笑他:“找了个不上进的夫君倒被你说得别样清流了……”   “是么?”突然被这么换个角度看了看,周隽觉得还真是那么回事儿,抱着张闻一笑说:“我就喜欢你不上进的样子哈哈哈哈……”   “隽隽,你和邵老师可曾想过,就算和王副院长统一了战线,有些位子还是缺着的。私以为,很多人是留不得的。”   “莫担心。”周隽安慰张闻一,“先埋子定式。今日请客吃饭结与欢心,这便是规矩了。”   撤诉的事儿一定要在调解之后办,这样一个顺序调换,是为了让刘大哥心里稳当。   从法院出来之后,周隽为刘大哥父女叫的网约车还没有到。欢欢在一旁玩手机,刘大哥瞧见女儿专心,便拉着周隽到旁边说话。   “小周啊,今天多谢你了。要是没有你,我是真不知道衙门口往哪边开……”刘大哥说话的时候,拿纸巾擦擦汗,天气入秋渐凉,他还出这么多汗,显然是紧张。   “没事儿,都是公开的程序,咱们资料准备好了,一道一道程序走就好了。”周隽宽慰他,其实周隽也听出刘大哥叫自己到一边说话应该还有别的意思,这时候便笑着问他,“刘大哥,你有什么要问的尽管问。”   “那我就不啰嗦了……”刘大哥听了周隽爽快,自己也不含糊,说:“今天我们把这儿得案子撤诉了,那边又上新的案子,那……法院会不会觉得我们太……”   刘大哥老老实实的本分人,一辈子没有跟人家有过口角。这回不但把医生告了,把医院告了,还把好大一个制药公司也告了,心中的忐忑可想而知。   “法院不管这些,你不用担心。”   “那我担心人家大公司、大医院,整死我们还不是捏死一只蚂蚁那样容易?我是担心啊……那个肖律师,你都跟我说这边撤诉,又让我跟着他打更大的官司,我对他那个人有点不放心了……到底是好人还是坏人,我都拿不准……”刘大哥絮絮叨叨说了半天最后一句话才说道重点上,“不然,你带着我打这个官司……”   “我来你就放心了?”周隽笑得爽朗,“可是刘大哥,我还没有拿到律师执照。现在,你可以相信肖律师的。”   “那你之前又说他那个、这个……”刘大哥被弄得有些不明白了。   “之前的案子不一样。其实他之前态度你也看得出来跟现在完全不一样……之前的案子不是他想做的,他不过是撞上了这个案子,一则是人家用这个案子吸引了他上一次和附二院打官司输掉的怨气,二则是他自己也知道成功性的可能性不大,不过是要闹腾个动静出来寻寻附二院的晦气罢了,他都知道的……现在不一样了,不是泄愤也不是被人吸引,是他自己要来的……刘大哥,你想想这儿和之前能一样吗?”周隽尽量把话说得简单些,“还有,你跟他们接触了,你也知道,做律师没有名气就很难有案源,肖律师借这个案子,有名有利在里头,你说他能不能行?还有……”   “小周你不用说了,我听懂了,可我啊,就是觉得肖律师吓人……”刘大哥不好意思了,这么一把岁数了还被个年轻的吓到,“我看跟我们一起的人家那个律师吧,和气得多,就觉得肖律师不好……”   “他是好的……你想想没有股子杀气怎么跟医院公司斗?”周隽笑着跟刘大哥说:“听他的。有什么觉得不清楚的,跟我联系就好。”   “哎……”刘大哥听了周隽的话点点头。   刚说完这茬,网约车来了,周隽热络招手,车子停过来。招呼欢欢先上车,周隽想起个事情来,“刘大哥,你见人家的律师和气,是哪一个律师和气?”   “就是那个丫头的律师,姓谢的那个……他说话我喜欢的,每一件都清清楚楚,就是他那个丫头的案子不省心,那个丫头看着也不是个好相与的。”刘大哥摇摇头,“反正,我就听你的,好好跟肖律师配合……”   “爸,你别那样说人家,那个姐姐也是有苦衷的……”欢欢从车窗伸出头来,“你快上车来吧,别耽搁我小周哥哥了。”   刘大哥一边说着一边上车,周隽听出了话头,对着欢欢指指手机。欢欢秒懂,点点头。   玉垒餐的顶级雅间是在四合院的戏楼对面二楼。邵副院长把地址发给张闻一的时候,刚好同徐靖安商量好了换班。   “师父,你是要跟我师娘约会去?”单身青年换班容易。   张闻一摇摇头,“你师娘今天晚上出夜片,不与我一起。问这么多是不想跟我换?”张闻一淡淡地说、淡淡地问,却是把徐靖安给吓着了。   “哪儿有不想。替师父分忧解难,是我的本分。”   “给你报销宵夜费。”   “我可以多叫些人么?”   “随意。”张闻一摘下名卡、脱下外套,八点的饭局不能晚了。 第88章 第八十六回   到停车场,邵副院长按照约定已经他车旁等他了。张闻一快步上前去,说:“邵老师,不好意思,来迟了。”   “不,是我早到了。”邵副院长历来和善,原先还坐门诊时就是最受病人青睐和信任的医生。后来走了行政,不再看诊,他笑说是走了正道,不耽误病人。但是张闻一听过同辈的老医生们评价,邵医生也很是有两把刷子的。   “上车吧,有些话咱们爷俩在车上先说道说道。”邵副院长率先开了口,回头看看张闻一的车,说:“你这小子,车可真脏,半年洗一回么?”   “太忙了,没工夫去。”张闻一为邵副院长拉开了车门。   两人都上车,轻车熟路往玉垒餐去。   “隽隽跟你透了底?”邵副院长是知道周隽做事儿缜密的,开口只是询问有没有,其余的倒是不担心。   “说了。”大方针张闻一已经放进心里了,“怕我做不好,还请邵老师提携。”   “哎哟哟……这话我可从来没从你嘴巴里听见过。真是三生有幸了。”邵副院长说完笑着说:“闻一啊,今晚上恐怕还得让人这样说几句,可不能翻脸。”   “知道。”张闻一觉得自己大多数时候都不叫翻脸,只是不想理会而已,但是人心与人心大多数时候并不相通,如此觉得就如此觉得了。   其实在凉武的时候,见多了县爷能伸能屈,张闻一见识到了许多处理棘手情况的法子,那时候只觉得他端得起架子,威风自有,也沉得下面子,嬉笑无赖,是个精彩的人儿。到此时,张闻一才觉得,县爷其实也算是自己的“老师”。   “和王副院长之间,不是一天两天,所以今天要是没有什么进展,也莫要心急。”邵副院长说完了,“今天你师父不在,这意思你是明白的。”   “明白的,还明白为什么要选在玉垒餐。”张闻一多了一句嘴。背着师父是给王副院长看的,在玉垒餐是给师父看的,玉垒餐对于师傅来说就像是自家的后厨。告诉师父的时候,也好推演。   “你是有玲珑心的,就是不愿做玲珑事。”邵副院长笑着说:“不过,你是好孩子,看得清楚形势,也有承担的勇气,这一点我始终是喜欢的。”   “尺有所长,寸有所短,每个人终究有擅长的事情。我愿意做和并不擅长做是两件事情。”张闻一将方向盘拨向右边,顺便望了望身边坐着的邵副院长,“邵老师,不必多言。”   “那就好……”邵老师看着他清清楚楚的样子,又补充一句说:“你们两人之间说的好好的就好,怕就怕你们之间出嫌隙,那就是我们这些老头子做得孽了。”   “他不会让这种事情发生的。”张闻一说完这句,嘴角挂起淡淡地笑来。   邵副院长把他的笑看进眼里,心中觉得天下有情人多,像他们两个这样有情又贴心合力的却太少。   玉垒餐的嘈杂让王副院长有些意外,到前台之后,服务生带着她往后院去,越来越清净的环境让她对这家店的评价又有些改观了。   邵副院长的邀约让她很是意外,更意外之外的是一同吃这个饭的人还有张闻一。   先前张闻一那边出诉讼的时候,自己去试探了一番,不知道今天的情况算不算那次试探的结果。但是,不能这么乐观,同来的还有邵副院长。   邵副院长和金院长可是多年拆不开的金牌搭档。主外的金院长是大刀阔斧的改革先锋,主内的邵副院长是处事圆润的院内总领。有他们坐镇的附二院从地方性名院,做到了名满全国,是附二院无可争议的功臣。   这件事情,王副院长从来都不怀疑。王副院长没有从医确实是可惜,家里从祖父辈开始都是医生,自己的母亲和父亲也是附二院的职工,从小也是在附二院的职工宿舍长大,对附二院,有着割不断的亲近情感。可时光不会倒流,再后悔也不能回到从前。医生终究是没有做成,不过在大学自己也是从辅导员一步一步走上来的。对这所大学,这所大学医院,始终有一份说不清的责任感。对于这点,王副院长觉得自己和许多老员工是一样的。   四合院中有精致的戏台,戏台前方是小小的一块地方,摆放着各种川派盆景,可以看出来这地方从来不是在底下看戏,看戏的都是二楼的堂厢。这设计大约是民国时候的做派。现在这小戏台自然不再唱戏,那些堂厢却依然是别致雅间。   一转弯,王副院长瞧见了张闻一。   甫一见到张闻一恭敬地等在这处,王副院长不禁有些恍惚。之前赵科长打趣儿的话其实也是自己心里的遗憾。   当初,其实是有心给羽芊搭桥牵线到张闻一面前的,结果却不成想那丫头看上了陈巍。陈巍确实比张闻一会讨人欢心,可是终究在学术上低了张闻一一层水准。所以,人算不如天算,自己没有学医,家中也无优秀的医生加持,之后在附二院的路,走得多了一些艰难。   “王副院长,您好……”   张闻一难得面上有些和气神色,看得王副院长啧啧称奇,笑说:“我倒是好的很,就是不知道闻一你好不好?”   “挺好。”张闻一自认能听出这是打趣他的话,淡淡回复道:“今日病人家属那边撤诉了,心中少了一件事情,着实挺好。”   “平时不怎么说话的人,说起话来其实也是利索呢……往哪儿走啊?”王副院长站到他面前了,笑着问他。   “这边请。”张闻一带着往中间的那间门去,雕花窗的中式门被轻轻推开,邵副院长笑着迎了上来。   两位自然是相互客气了一番,直到入座,话题才渐渐切入主题来。   咬着鸡肉卷,周隽一手拎包,一手拎水,吃着往摄影棚外边跑。化妆师姐姐笑话他说:“有约会啊?”   周隽叼着鸡肉卷冲回来了,双手不空的他把脸伸到化妆师姐姐面前,吚呜着说:“顺手帮我擦擦脸,是正经约会,不能这么细致女气。”   拿起化妆棉拍上卸妆水,毫不怜香惜玉的在周隽脸上擦起来,化妆姐姐一边粗鲁动手一边说:“人家今天拍的是古风美少年,到你嘴里怎么变成了女气?”   周隽想着今日做派和那些精心讨好夫君的男妾已经差不多了,并不觉得自己说得有什么不对。就算在凉武的时候,过分女气的装扮来招引夫君也是被看不起的。男妾也讲究个三六九等,相互之间也有暗中攀比的。   “哎哟……姐姐我疼,轻点儿……”周隽觉得好歹自己的面相也算是好看的,姐姐怎么就这么下得去手,“您这是有了新欢,不再疼我了?”   “我这是告诫你,多学点护理皮肤的手法,莫要每次在我这儿随便就擦干净了,回家好好洗啊……以后成了黄脸婆,不,黄脸老男人,被抛弃了可惨……”化妆姐姐一边碎碎念一边给他把脸擦了个干净,“话说回来,你哥好久没有来接你了……你是不是防着我们要对你哥下手啊?”   “不瞒你们说,告诉你们我哥未婚真是我出了昏招,不能让你们白白觊觎我哥了。”这件事儿,周隽是真的后悔。早知道跟这几个女流氓说张闻一孩子都上初中了,这样多省事儿。   “你这话的意思是我们不贿赂你,就不配拥有看你家英俊哥哥的机会?”化妆姐姐说着撕开了一片面膜,趁着周隽没回过神来,给他贴了上去,“反正叫车走,贴十分钟,神仙面膜免费送你一张。”   “会吓着人……”周隽笑是笑,可还是老老实实让她贴了。   “透明的,没事儿。不细看看不见的……”给他脸上拍拍,化妆姐姐挥手叫他滚蛋。   周隽抬起手机看了看自己的影子,确实不怎么吓人,便高高兴兴顶着这脸上车去了。   躺在后排上,周隽想:“王副院长这时候正想着离间计这一出吧……”   “还请王副院长以后多多指教……”邵副院长把手放在了张闻一的肩膀上,这话说完之后率先抬起了自己手中的小酒杯。   端着小酒杯的张闻一早已经站起来,向着王副院长敬了酒,仰头将这一杯酒一滴不剩地喝了下去,喝完了之后,对王副院长诚恳道:“请王副院长提携。”   这些话是在说了张闻一不日将要兼任科教科主任之后。   这件事情几乎已经是放到了明面上的人事安排,王副院长听了之后并无多大惊讶,反而是笑着端酒杯道:“这个位置,整个医院也只有闻一坐得下,是众望所归,说不到我这里……”   轻轻一言把话给他们挡了回去。   邵副院长捏酒瓶起身往王副院长身边来,双手护着酒瓶,要往她的酒杯里倒酒。王副院长也起身,双手握住酒不松手,嘴里连忙说:“邵院,您这折煞我了……”   “我可不是折煞你……”邵副院长抬起酒瓶,躲开了,认真道:“还请给我们闻一新任助力一把,高、抬、贵、手……”最后四个字,邵副院长说得轻声。   可这四个字却是重鼓敲在王副院长的心中。   “您这话可叫我糊涂了……”王副院长笑得是真不明白。   “不明白?”邵副院长放好了酒瓶,笑得也是善见人意,“我们没有责怪的意思,就想给后路顺一顺……原先那样做是什么意思,我们都懂……”   “邵院,您这话我真不懂了。”王副院长摊开手。   “闻一啊,给你王院说说……”邵副院长看着张闻一。   张闻一起身,拿过邵副院长手里酒瓶,往自己的酒杯里慢慢倒上了一杯,恭敬敬过王副院长,一仰头喝见底后说:“请贵婿高抬贵手,不要再有这回诉讼的事情了……”   话音刚落,就看着王副院长微微变了神色。 第89章 第八十七回   帝喜汇三个字在夜色中变幻着颜色,揭下面膜看着这家门口清净的会所,周隽跃跃欲试。   张闻一这家伙性子寡淡,爱好绝少,除了看书就是开车四处乱走看风景,大多数时候还是一个人。他自然不进这种喝花酒的地方,自然也跟自己说没有这种喝花酒的地方。   又或者……周隽阴谋论的想了想,张大夫就是不愿意告诉自己有这样的地方,不让自己重温一下圣京城里的好日子。   “算了,是不是张大夫故意的都没关系了,本县今天找到地方了!”心里快快活活地想着,下了车。   门口代客泊车的服务生看见了周隽,周隽也看见了他。他微笑服务,周隽也笑着点点头,然后大步进了帝喜汇那金饰豪华的大门。   一面流水不息的水帘做了照壁,水流下面金色的影壁上是九龙壁的图案。周隽看清楚了之后笑着想:“这应该也算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了……这边的事儿有意思,诗也不错。”   还有,周隽又想:“随意僭越的感觉太棒了,人人平等真好。”   乐颠颠想着,转过了影壁,比刚才略小门口左右站着各一排姑娘。一个个头上带着红红的、发光的角,身上穿着的紧身制服短的不能再短,胸口开得的大得不能再大,裙子也是仅仅包裹住臀,黑色渔网袜上各有破洞,身后还背着一对小小的蝙蝠一般的翅膀,这些都不说了……脸上的妆容也是一言难尽……这是唐长老进了盘丝洞?   可是自己没带孙猴子啊……   周隽差点没稳住往后退半步,结果那边两排姑娘一起对着周隽鞠躬,胸涌而来的场面让见惯了大场面的周县爷差点张开了嘴。   “欢迎光临帝喜汇,预祝您度过美好夜晚!”   整齐又有点变形的普通话让周隽没怎么听清,不过刚才那样的“大”场面,周县爷都撑住了,这句话还是立刻就想明白了。   这边姑娘们话音刚落,那边出来一位穿着西装的男子,面容俊俏,脸上的笑容露出来之后更是俊俏了。   “您好……”对方热情的伸出了手。   周隽点头还礼,把手里的文件袋扬了扬,“我是来……给领导送文件的。”   “这样啊,是哪位客人?”   “嗯……”周隽把手机拿出来,翻了翻微信,“是一位汪先生预定的,芙蓉殿。”   “啊……知道了。您这边请。”俊俏男子将周隽请入右边,对旁边一位穿黑色西背的服务生说:“汪总和李院那里,带过去吧……”   听见他吩咐完毕,周隽看了俊俏男子一眼,跟着服务生往里面走,心想着这位男妈妈做事清醒,说一句就知道是哪位客人,不是简单的人物啊。   气氛凝固一下。   张闻一已经在反省是不是自己这话说得太直接了,那边邵副院长却说:“小王啊,陈巍这孩子是聪明的,你挑的女婿肯定不会错,我刚才就跟闻一说了,这事情是他想多了。”   说这话的时候,张闻一看见邵副院长目光一直压着王副院长,一句“小王”的称呼,转了说话的气场。不是客套了,是前辈私下的点化。张闻一觉得县爷和邵老师能走得近是有原因的,他们有些场合真是很像,或者说他们在勾心斗角的场合一样厉害。   “可这孩子心眼儿直,你知道的,别往心里去……”邵副院长说完,假装批评人的样子看向了张闻一,“闻一,你这么唐突,还不给王院道歉。”   从善如流,张闻一道:“不好意思,王院,唐突了,请您莫怪。我自罚一杯。”说完张闻一再给自己倒了酒。   王副院长压住张闻一的手,收敛了刚才的神色,目光转到张闻一身上来,说:“心眼儿直,我知道的,自然不会怪你。不过,我家女婿不争气我也是知道的……”说完这句,目光一转,看着邵副院长道:“邵大哥,这您就要帮我了,让闻一好好给我说说,是不是这个不争气的又做了什么蠢事,我也好教育教育他,不要越错越多了……”   “说什么呢?陈巍都不争气,那咱们院里就没有争气的了。”又指着张闻一说:“你自己扯的摊子,自己说清楚。”   “我没什么证据……可是空穴不来风……王院,跳着起诉我的肖晨宇律师跟贵婿可是老熟人。”张闻一说完,目光垂了下来,双手端起刚才倒好的酒,举起来对着王副院长说:“我无意挡了陈大夫的前程……”   “可不要这么说,闻一,他可不能和你比……”眼看着说到了当时扶持陈巍上主任位子的事情,王副院长立刻把这话给张闻一打断了。这件事是明做的,当时是有些仓促,不能在邵副院长前面提。   “怎么不能?人家陈巍好歹愿意听前辈的话,常常跟小李他们几人走得近,有上进心得多。”邵副院长说着起身拍拍张闻一的肩膀,“这小子啊,就差多了,谁的话都听不进去。”话说到这儿,还瞪了张闻一一眼,“还看不清楚场合,这个时候说这种话……”   邵副院长这段话的前半截点醒了王副院长,后半句她全没有听了,心里把李副院那几个梳理了一遍,陈巍的确和他们走得近。   那边张闻一听了这段话,这才清醒过来,为什么县爷肯让自己一个人来。这饭明面上是同王副院长交好,实际上是离间,不过离间的倒不是丈母娘和女婿,离间的是丈母娘和左膀右臂。   还有邵老师说了一句高抬贵手,简直就是算计着自己会直接捅陈巍……捅了陈巍,才能让邵老师把李副院给托出来……   所以……张闻一脑子里转了几个弯,终于想清楚,为什么县爷也不多交代,横竖就那一句话——请客吃饭结与欢心,合着自己是被老狐狸和小狐狸一并算计了……   这感觉,又觉得自己不争气,又觉得想笑……不争气是因为让老小狐狸费心了有些过意不去,想笑是因为要是自己这方面反应快一点儿,恐怕这戏就做不好了。   这一回合张闻一不说话,只把杯子里的酒喝了。知道王副院长看了自己一眼,张闻一没动声色也没说话,再把空酒杯对着王副院长敬了敬,面无表情坐了下来。   邵副院长也看了一眼张闻一,再对王副院长说:“小王,你真别往心里去……闻一、陈巍他们这种小孩子,跟我们那时候不一样,我们以前工作的时候多单纯啊,现在的年轻人,有自己的想法,都有个性。新一代总比我们老一代强……这些都是小事情,只要好好工作,把事情做好了,都是好样的。”   没等王副院长回话,邵副院长指着张闻一说:“小恩怨就放下了,都是要为医院做事的人,小孩子脾气要改一改。”   “是。”张闻一点点头。   “是就完了?”邵副院长又问。   张闻一听了起身来,对着王副院长鞠了个躬,王副院长赶紧把他扶助,对那边邵副院长说:“邵大哥,您别这样。又不是闻一的错。闻一啊,你真是格外老实呢……”   “是我错了,王院。”   “没有……一个巴掌拍不响,我知道。好好的,陈巍这小子我会教育他的。”   “还教育什么啊,那么听话上进的孩子,怎么也不可能做这种傻事,小王这事儿你听听就好了,教育人家陈巍又弄一个不高兴。何必呢?陈巍一天到晚上班认真的,未必认识那些什么律师,闻一也是听人家乱说的……这事儿就这样了,听我的。”邵副院长端起酒杯,“都往后看,以后的路长着呢……这些小事儿不纠结了。闻一,你是男子汉大丈夫,不纠结了。小王,怎么也是长辈,心怀坦荡些,不纠结了,怎么样?”   “邵大哥你说的是最好的……”王副院长笑着端起酒杯。   张闻一也端起酒杯。   三个精致小瓷杯碰在一起,发出玲珑的响声。   服务生推开雕花装饰的双开门,里面出现一位穿着超短旗袍的女服务生。她背后是华丽帷幔,遮住了整个房间的内部情况。   两个服务生没有说话,周隽听见里面有人说:“今天是那个洋人的鬼节,那边有个派对,咱们去见识一下?”   接着另一个有些粗的声音马上表示:“啊哟哟,不去不去,一个个青面獠牙……啊……嗯……按重一些,这两天腰痛,对对对就是这儿……有什么好看的。”   “也对也对,姑娘嘛还是白白嫩嫩、软软揉揉的才好看……”那个年轻一些的声音说完像是做了什么,他那边传来一个姑娘小小的惊呼声,欲拒还迎地喊了一声“汪总,不要……”   “哈哈哈……”那年轻声音放肆地笑了起来。另一边的粗嗓子哼了一声说:“汪总人家小姑娘,别吓着人家了,待会儿不跟你走……再揉揉腰,哎呀,还是这儿的按摩解乏。”   ……   听了这么一场,周隽大概了解了里面的情况。对着女服务生招了招手,退出房间来,低声问:“我想单独找我们李院。”   女服务生点点头转身进了房间。不消会儿女服务生出来,对周隽说:“请您这边等。”   话音刚落,周隽听见那个粗嗓子说:“好了……汪总你慢慢享受,我要去隔壁了。”   “马上过来陪你……”说这话的人话音没落下去又把人家姑娘整叫唤了,听着一点儿都不像真话。   周隽等在隔壁房间门口,看着那雕花双开门打开,看着一个穿着浴衣的男人人腆着肚皮走出来,不是附二院的李副院长又是谁?   那人还在揉眼睛,这边周隽迎上去,趁着他还看不清,讨好道:“李副院长可舒坦了?邵院让我给你送个文件。”   大约是“邵院”两个字很刺激,李副院长立刻抬起了头,睁大了的小眼睛里有一丝紧张,这一丝紧张没能逃过周隽的眼睛。 第90章 第八十八回   这条会所林立的遗址路两旁,小叶女贞棵棵粗壮,一把把小伞遮天蔽日。夏天里倒是个好所在,这儿秋凉了,就显得格外阴冷。   公交站台上的灯箱透亮,却没有半点温度。裹裹身上的外套,温暖的感觉一点儿也没有升腾起来。周隽低头看着自己的身上的衣裳想:不暖和的原因可能是太大了不贴身……毕竟是张闻一的风衣。还有,这衣裳的样式真是说不出来的怪,有扣子还给了一根腰带。为了保暖把腰带在腰上缠了两圈,周隽系好之后伸着脖子望望路的远方,想看看红路灯那边有没有熟悉的小白车。   正看的认真,忽然觉得身后有一点暖意,果断回头,是张闻一。他伸手扶在周隽的腰上,掌心温度让周隽觉得暖。   周隽把张闻一看了看,瞧见他脸上有淡淡地红霞,皱着鼻子闻闻,闻见淡淡地酒香,便说:“我说怎么都盼不到你过来,原来不能开车了。那你怎么过来的?”   “请了一位代驾。”张闻一指指公交站后边的小街路口,车正停在那儿,灯光俱亮。   “这位有超小电瓶车么?”周隽感兴趣的点转移的倒是快,说这句的时候拽着张闻一的手往小白车去。   张闻一在后边看着他,觉得县爷把衣裳穿的好怪,顿了顿脚步,说:“他的超小电频车在后备箱里。县爷,这衣裳不是这样穿的。”说完了,张闻一伸手解开周隽腰上的腰带……   “嗯?!不要……”周隽压住他的手,“夫君,不可在大马路上宽衣解带……不雅。”   “乱穿衣衫也不雅。”喝了酒的张闻一脚步轻飘,快两步轻轻搂住了身边的周隽。   “这样暖和。”周隽说这话的时候嘴角含笑,也不知道说的是衣裳还是张闻一轻轻搂住了他,替他遮挡了凉凉的秋风。   “倒是忘了季节变化,县爷没有衣衫。”脑子还清醒的张闻一找到了重点,“现在去……”   “不要。”周隽推他一把,“防火防盗防和张主任一起买衣服,婷婷姐说的。”   “冷怎么办?”张闻一听了并不生气,对于自己能让谢婷婷这样告诫周隽,还是感到欣慰,至少自己的短处不用把周隽再带歪了。   往张闻一身上靠了靠,周隽不说话。   张闻一脱下自己身上的棒球外套,给周隽笼在身上,又伸手把他往自己怀里箍。   “张大夫……”周隽笑着偏头看张闻一,“很暖和。”   张闻一低头笑。这笑容周隽看在眼里,不知道是因为灯光太暗还是张闻一喝了酒面上添了色气,总之这笑容看起来美味可口又赏心悦目。   “回家好不好?”周隽问。   “自然是回家。”张闻一拉开车门,顺便说:“超小的电瓶车你喜欢就买一辆玩儿。”   “嗯,等明年开春儿……冬天可冷。”周隽倒是拎得清,笑着说。   房子里最后的灯光是床头的落地阅读灯,周隽拉下了灯索,侧身靠在张闻一背后。耳朵贴在他背心上,听见他心脏节奏有力的跳动声,丝丝暖气朝着自己沁过来,不觉有些心猿意马,想着刚才回来时候张闻一诱人的笑容,周隽伸出了手……   爬上张闻一胸膛的手被他一把捉住,顺便使劲往前一拽,直接把在背后偷偷摸摸动手的人给拽到了自己的胸膛上。   “夫君……”周隽猛地一下被拖拽了过去,趴在张闻一的胸膛上哭笑不得,“吓到我了。”   “对不起。”张闻一说话的语调听起来清醒冷静。周隽心里漏掉个拍子,心想:完了,浑水摸不到鱼了……果然,张大夫下一句就是——“明天才是日子……”   “哦。”周隽被抓了个现行,嘴巴再利索这一时候也不知道说什么,随便糊弄了一句便靠紧张闻一不动了,温顺乖巧的模样。   “县爷……”张闻一的手抹上了周隽的腰,拍了拍,说:“今日请客吃饭的事情,你还没有问过我是什么个情景。”   周隽轻笑,“你是等着这个才清醒不睡觉?还是酒喝得不够多?”   “酒喝得挺多。”张闻一算了算数量,是今年喝得最多了的一次了。   “可我觉得你没喝多。”想着自己“浑水摸鱼”失败了,周隽多少有点儿怨言。   怨言什么的张闻一自然听不出来,认认真真解释道:“我不醉白酒,你原先不知道。”   “啊?!”周隽笑不出来了,“这话什么意思?!”说完要从张闻一胸膛上爬起来,被张闻一伸手抱紧了没成功。   “就是……嗯……你以为我醉了的时候,我都没有醉。凉武的酒酿造技术不够好,更加的不醉人。”张闻一紧抱着人的,说这话的时候就在周隽耳边,“两次……两次我都知道。”   周隽心肝一紧,脸上烧了起来,越想越臊得慌,耳根子也红了,“张闻一,你心可真大,装的事儿可真、多!”   张闻一又想了想,这话听着怎么透着一股明知故犯的意思?所以,在凉武那边自己喝多了是装醉,县爷喝多了也是装醉?自己装醉以为他是醉了糊涂,县爷装醉以为自己醉了仗势轻薄,所以这时候自己一点透这事儿便瞬间难为情了。   “你也没醉?”   “你装醉不许挑我的毛病……”   “我是怕你喝多了起不来办公事。”   “你怎么就不醉白酒?那什么酒醉你?”周隽不要再说了。再说,自己就窘得快要钻地洞了。趁他喝醉偷亲了两次而已,结果两次他都知道……不不不,这不是自己的过错,是张闻一染了酒就不是冷冰冰的张闻一了,格外招人,这都是张闻一的错……   “原因么,就是身体机能不错,解酒能力强,因为白酒的成分里……”   “张闻一……”周隽伸手捂住了张闻一的嘴,爬上去和他面对着面。   “怎么?”张闻一望着黑夜里模糊的周隽的脸,“你钻出被子不冷吗?”   “冷……”周隽正经道:“可我心里热。”   “嗯……又怎么?”张闻一被他说糊涂了,还有自己醉葡萄酒要坦白,结果被打断了。   “本县要睡你,不然要热得烧掉了……”周隽说着开了灯……   睁大眼睛的张闻一被突然的灯光刺激,闭眼偏头。   瞧着他淡淡绯红的脸色和修长的脖颈,周隽咬了咬唇,伸手扭住旋钮把灯光调到了最暗……低头咬了下去……   “县爷……这是撒气?”张闻一被他咬了一口脖子,有些吃痛,又觉得好笑。   “不是……是难为情过度了想和稀泥糊弄过去……”周隽说着吻上了张闻一的嘴,狠狠地一口,“不许说……”   “不许说什么?”张闻一想看他翻脸的样子。   “不许说你没醉,也不许说日子没到,还不许笑我……张闻一说了不许笑了……你笑起来的样子真讨厌……”周隽不说了,撑起身子来,双手拽住张闻一的睡衣领子,一面解开一面说:“喝了酒最招人,是你的错……”   “嗯,我的错……唔嗯……”张闻一点点头话还没说完,被周隽给封住了唇。   灯光最暗就是暖黄色,这颜色细细洒在周隽的脸上,教他看起来柔软又奶气,压根不是刚才那样烈火干柴般的燥。   睫毛动了动,他睁开了眼睛,“张闻一……”低声叫了张闻一的名字后,往张闻一怀里钻。   “嗯。”低头在他耳畔闻了闻,张闻一应他。   “交待一下请客吃饭的情形。”   “你不是乏了不要我了,怎么还有心思问这个?”把被子往他后背盖紧,天凉了,不能让他冷着。   “这事儿要紧。”周隽的声音越来越低。   “那你还睡我……”张闻一是真被他睡清醒了,这话说出来自己已经笑了。   “睡你不妨碍办要紧事……快说……我眼睛快睁不开了。”   “应该是办好了……”伸手关灯,张闻一觉得不能再看县爷,再看下去就轮到自己想睡他了。   “咔嗒”一声之后,灯光收起,屋里一片黑暗,张闻一凑在他耳边说:“如果你和邵老师的目的是让我来给岳母大人提说一下女婿的不好……”   “嘻嘻嘻……”周隽又往张闻一怀里钻了钻,低声道:“哪有外人提说一回就不信女婿的……张大夫,嗯……你还是有进步了……”   “那是什么目的?”好好的考了一百分的心情瞬间没了,甚至怀疑自己又没及格,张闻一想叹口气了,还是切人简单。   “最容相互猜忌的永远是狼狈为奸的人……你们请客吃饭的事情我有好好的跟李副院长说哦……”周隽伸手搂住张闻一的腰,觉得好软好暖和,“王副院长也会去关爱女婿的……他们俩互相猜起来,才有好戏看啊……张大夫,谢谢你今天好好的表现了你对陈巍的不满意。”   “不明白……”张闻一确实有点儿丧气了,咬了周隽的耳朵,把他咬叫唤了之后,声音也大了起来。   “哎呀……有什么难明白的?王副院长想着院长位子,决计不会干落人话柄的事情,引进昱吉制药的新药各种开药拿钱、操控特需门诊挂号各种加价,这些事情都是大忌讳,她不允许,这些事儿却出现了,不用说了,就是有人欺上瞒下,连她一并蒙在鼓里了……你说是谁有这么大的胆子?陈巍吃穿用度比你豪华许多倍,工资没你高,李副院长爱钱的名声响透了附二院,漆嬢都知道……我的张大夫,还没有明白?”说完了周隽张口咬张闻一的胳膊,嗯……臭张闻一绷紧了手臂,咬到肌肉上了,有点儿硌牙……呜呜呜……   “陈巍借了李副院长工作权限的便利,李副院长借了陈巍与王副院长的关系绑上了大船……”张闻一明白了,“你一个人去找了李副院长?”   “是啊……”周隽抱着张闻一的胳膊往怀里箍,“张闻一,你骗我,说这儿不能喝花酒,可人家李副院长喝得可高兴了,那些姑娘的裙子都短得遮不住屁股的……” 第91章 第八十九回   第一缕晨光透进来的同时,周隽就睁开了眼睛。他开始反省自己昨晚到底是说错了哪句话,让克制忍让型的张大夫“兽性大发”,然后就把自己睡了个踏踏实实,反正……揉揉腰,周隽觉得今天自己是起不来床了。   “嫌弃他笨?不至于……历来嫌弃他不灵光,不是一天两天了……那是什么?”想着轻轻翻了个身,周隽望着还在睡的张闻一,又努力想了想:“难道是自己说姑娘的裙子短得遮不住屁股?”   像是为了印证就是这句一般,张闻一睁开了眼,焦距对上看见的就是周隽,抬手压周隽后脑勺,把人给自己送上来亲了一口。   “张闻一,你闹钟都没响,怎么就醒了?”脑门上吻的温暖触觉还在,周隽笑着问他。   “感觉到有人在嘀咕我。”的确是一瞬间想到周隽,张闻一就清醒了。   “谁啊?谁敢嘀咕你……”周隽开始装模作样,笑说着还就躺平到了张闻一的身边。   张闻一起身,周隽啊啊叫说冷……   张闻一低头,看到他浑身吻痕,赶紧盖上了被子……   “夫君是个禽兽,哼。”周隽见到他眼里神色,乐呵呵的火上浇油。   不接他这一茬话题,张闻一看了看时间,距离闹钟响起来也就只差几分钟了,径直起来穿衣服。穿好了第一件,才想起来似的说:“县爷,我一直很奇怪,昱吉制药的事情你是怎么发现的?还有,你只跟李副院长聊聊我们请客吃饭,恐怕不足以让他们互相猜忌,一定还有别的什么?那么……这些别的什么是什么?你又是从哪儿得来的?”   周隽眨巴眨巴眼睛,一边揉着自己的腰,一边想:“说张大夫笨吧,的确是笨,许多事情愣是看不出半点端倪。聪明呢?又是真聪明,有些地方一下子就能够揪出毛病……”   这些事情是可以一五一十回答的,但是又不能给张大夫一五一十回答,周隽撑着腰说:“邵院长那儿有个部门叫什么来着?能收到告密信的那种……”   “纪检。”张闻一给他普及了一下。   “对对对。”周隽隽点头,“所以就有了。”   明显在忽悠人的周隽想要过来亲亲张闻一,张闻一手掌撑住他的脑门,“周隽。”   “哎。”周隽可听话了,俏生生应声。   “不要以身犯险。对于你我来说,这些事情都不是必要。”   张大夫罕见地说了很入“俗流”的话,正经又有些担心的模样逗笑了周隽。   “张闻一,我凭本事查出来的事情,你莫要担心。”   “那你告诉我,昱吉制药是怎么回事儿?”   昱吉制药的事情一则是邵院那边有人举报,二则自己从柳源留下的优盘中看出了蛛丝马迹。和邵院对上的时候,周隽查了优盘中陈巍的银行账务信息,两边更是清楚了。   “还是邵院那边有人举报。”周隽不打算把自己和柳源的交往透露出来,不准张大夫有任何一点点原因想到这个人。这个家伙太危险了。敢动手且善于动手,并且十分玲珑手段,跟谁都能好好相处……简直……简直就是翻版的自己,万一张闻一就……另外保不齐他也还有没有死心……太危险,太危险……   “举报还是有不准确的那种,你拿着这种事情去谈,被他们捉住了把柄怎么办?”张闻一看周隽的模样,觉得县爷压根没用心和自己谈的,“是有很多事情瞒着我的,对吧?”   “没有……”周隽撒谎完毕,自己就笑了。   信他的鬼话……张闻一叹气出声了,“县爷……”   “行了,别叹气,本来就老,再叹气皱纹更多了……”周隽伸手摸摸张闻一的脸,“我呀,是从邵院和肖晨宇律师两边得来的,顺便还结交了一下另外几个也追昱吉制药的病人家属,我通了三边,就变成最清楚的人了。”   “还有呢?”张闻一听这话觉得应该是了。   “还有就是为了让你稳稳的坐在科教科这个位子上,我让咱们紧紧地抱住了邵院的大腿……就……张闻一我说一句不尊重你师父的话可以吗?”   “不可以。”张闻一伸手捂住他的嘴,“他们一路走来不容你拆开了说。”   “唔唔唔……”周隽点着头笑弯了眼。   松开了手的张闻一问他道:“下棋看出来的?我师父不如邵老师棋高一着,为什么这么些年邵老师就死心塌地,你想说的其实是这个对不对?”   不用张闻一捂嘴了,周隽点点头。当时参加下棋比赛,天天一起练习,邵院棋力明显高出大家一截,却是收敛锋芒棋路实诚,就这一点让周隽百思不得其解。   “邵老师的夫人当年和师父是初恋,邵院硬抢的。师父老师笑说邵老师对不起自己,要帮自己一辈子还情。怎么硬抢的,只有他们三人才知道……我们小辈是问不出来的。”   双手作揖,周隽装模作样道:“谢夫君解惑。”   张闻一瞧他可心的小模小样,有些忘乎所以。   也是看见了张闻一的有些忘乎所以,周隽嬉皮笑脸道:“夫君,时间不早了……”   一看手机,张闻一再不搭理周隽,奔下楼去。   周隽一时得意,爬起来对着张闻一喊:“夫君啊,人家话还没有说完……”   “留着晚上说……”张闻一都还回应他。   “晚上是正日子。”周隽说话没过脑子?   “你腰不痛了?”张闻一专治某人生出来的。   “啊哟……”爬起来的某个人终于有感觉到了痛。   因为明年要准备过一过法考,周隽这半个月来开启了双边学习的模式。高中课业尚有张闻一可以帮忙,法考的那些东西,张大夫也就认识字而已了,和周隽没有差别。   鉴于刚周隽自己刚动手两天就开始掉头发,张闻一在学院路上给他找了一家补习机构,专攻法考,销售套路话都没有说完,张闻一就缴费了。不管你上课的老师是哪儿的大罗神仙,只要有人给周隽领路就行。   上课时间周一三五,张大夫见人的机会又少了一些。   连着一周手术暴多,等张闻一终于松了下来,发现已经有点儿不认识县爷了。县爷身上的衣裤鞋袜彻底翻新了一次。只记得谢婷婷来跟自己说:“张主任,来扫码,给你家隽隽上秋冬装了。”自己抬手机扫了老板娘的收款码,然后今天晚上来接人就差点没有认出人来。   束脚深灰运动裤下套着高帮帆布鞋,带帽卫衣外面罩着破洞的牛仔服,从二楼上冲下来的时候,马尾飞扬,脖子上挂的什么装饰也跟着飞了起来……   “张闻一……”照旧声音比人先到,“饿死我了,烧烤烧烤烧烤!”往张闻一跟前冲太快,被绊了一下,张闻一眼明手快帮他抱住了脱手飞出来的资料,让他人挂在自己的身上……   “幸好你接住了……”周隽撞了鼻子在张闻一的胸膛,也不娇气了,只惦记着自己的学习资料,揉着鼻子说:“走吧……”   张闻一问他:“走哪儿?”   “四姨妈烧烤,我已经在微信上点好了……”周隽拍拍挂脖子上的手机,一脸快夸奖我的表情。   对着他比划了一个大拇指,周隽更来劲儿了,“我抢到了限定雪花牛肉,五串。”   “你三我二,县爷两边上课辛苦了。”   “张闻一……本县很满意你的安排……”周隽的激动溢于言表。   张闻一一手抱着周隽的学习资料,一手被周隽抱着,认了认方向往四姨妈烧烤店去,路上的银杏叶子落了一地,一片飘到跟前来,周隽伸手捉住,捏住往鼻子前边闻一闻说:“是深秋和灰尘的味道……”   灰尘的味道听的张闻一皱了眉头,抬手捏他手腕子,让他扔了,别把灰尘吸进鼻子里去了。   “不是说之后是雾霾天气吗?成分比灰尘复杂多了,这也算纯粹的……”   张闻一败给他了,知道得越多瞎说得越溜。   “今天医院法务科通知我这边,说吴金娣家属等几、家、联合起诉昱吉药业和附二院的公函过来了。”   “哦。我还定了豆腐干包菜,选的泡萝卜丝和葱花韭菜……”周隽说着吞了吞口水,想象着那些美味在嘴里的感觉,美啊……还有呢?”   后边这三个字把张闻一弄得不晓得怎么开口了,“我以为你不想听了……”   “我听着呢?他们起诉肯定要给主治医生通个气,人家陈巍也知道了,今天下班的时候还黑着脸走的呢?怎么到你这儿就一点儿表情也没有了?”周隽笑嘻嘻道,“其实我不太关心这个……我想知道你的人事任命什么时候下来,咱们吃它一顿好的……把你徒弟徒孙全都带上……”   “要开流水席么?”张闻一看着他张牙舞爪说话的样子忍不住招惹他。   “开,玉垒餐开三天……我问问我车爷爷得花多少钱……”说着就要掏手机。   捏住他的手,张闻一笑说:“你知道我徒子徒孙加起来有多少?”   “我知道啊……上回徐靖安叫我也去吃了宵夜,说是师父请客,不能落了师娘,我一进去串串店,三桌,快二十人了,我觉得你徒弟应该把所有认识的小医生和实习生都喊过来了……就有点替你荷包痛……”周隽说得真真的,“然后……我想想也挺好的,小徐他人缘这么好,把你给弄断的人缘全都接起来了,好事儿啊,为了给你这一呼百应的好徒弟锦上添花,我又每个人给点了一杯奶茶……张闻一,你这徒弟其实有大宗师风范……”   “嗯,所以师娘你点奶茶也是我出钱……”张闻一目光淡远,看着四姨妈烧烤店前边的排队人群,说得有点儿不上心。   “那不也是为了挽回一下大宗师家怪脾气师父的形象么?”周隽笑得更是灿烂了。   想着所有小说里怪脾气师父都是数一数二的高手,张闻一也受用了。   “夫君,你知道雪花牛肉的价钱有多高么……”心疼自己荷包的县爷把话题又转了。   一听话头就知道他是什么主意,张闻一都不想听他忽悠自己,正想点头,手机响了。周隽手比张闻一的快,从他兜里摸出来一看,眉毛挑得老高,笑说:“咦?!李副院长给你打电话是什么意思呢?” 第92章 第九十回   铃声继续响。   周隽挑眉笑着看张闻一。   张闻一一脸淡定看着周隽。   两个坏蛋谁也没有要接电话的意思。   铃声戛然而止。   “起诉的事情,我之前隐约听说过,今天是算证实了。县爷有没有要跟我交待的?”张闻一被医务科通知了之后,总觉得这事情的走向如此出人意料,可是这出人意料的感觉又这么熟悉。让张闻一想起某人的名言:哪个肉多就打哪个主意,还要挑肉最多、人最狠的下手。事情这样的走向,太像某人的行事作风了。而且这几方中都掺和的人就是县爷了。   “有。”周隽倒是痛快的认了,没有云山雾罩,挑了个屋里面的座儿,为张闻一扯开椅子,自己转到对面坐下,“肖律师这个人,一心要跟附二院死磕的原因简单又纯粹,就是为了打一次附二院的脸蛋用以扬名。我很佩服他,所以就试着给出了主意,啊,没想到他们还真就成了……”   说着放下手机,周隽的手还没有从张闻一的手机上拿开,电话又响了。   张闻一作为机主终于伸了手,却被周隽一把捉住,他另一只手也上来,把手机弄成了静音,笑看着张闻一继续说:“一心要利的人只和一心要名的人棋逢对手。”   这一句倒是把张闻一给说笑了,“为什么是我?”张闻一看着手机屏幕还在跳动,也不着急了。   上一句说完,张闻一让县爷点化开了。   李副院长和昱吉制药的事情关系匪浅,诉讼来了,他要面上毫无瓜葛的看着这件事情,又想要知道这事情中间怎样进行,需要一双“眼睛”。上次事情之后,与陈巍之间关系微妙,法务那边应该插不进手,才把手伸到自己面前来。   “自然是遭了陈巍的谗言,被王副院长给晾起来了。”周隽的目光也看着手机屏幕,“你给王副院长怨了陈巍,丈母娘疼女婿自然要敲打,女婿自然不能认错,所有的事情应该交待到了李副院长的头上。李副院长那边听了我传的话,也料定女婿要跳船,这时候王副院长的医务科也不帮忙了,不就想着要投靠这边来了……”   屏幕安静了。   周隽松开张闻一的手,“再响起来,多些时候再接……”   “以为你不让我接这个电话了。”   “张大夫,钓鱼的人可都是让鱼翻腾够了才起竿……呀,又响了……”周隽一根手指将手机推到张闻一面前,“吃饭送礼喝花酒咱们来者不拒!”   这豪气的交待张闻一听着怎么都不觉得是好话,淡淡补充一句说:“喝花酒犯法。”   周隽笑:“那还有美人计呢,你们取的名字叫性、贿、赂……”   张闻一闭嘴不谈了,再谈自己又要感叹县爷懂得越多话题越野了。   李副院长迎上来之前,张闻一看了一眼自家车子,想着周隽真要睡着了会不会冷?或许该把空调给他开上……   一声亲切的“闻一”之后,张闻一的手被李院一把捏住,“知道你喜欢清净,挑了这个地方,还不错吧?”   白墙黛瓦的中式院落,安静的门庭旁边挂着个招牌——小筵席。地方倒是选得不错,张闻一想,这边不温不火道:“李院客气了。有什么事情吩咐一声就是,这么费心。”   “不费心,你来了,我这儿……”拍拍自家胸口,李院面上的笑那么大个脸盘都快盛不住了,“特舒服。”   最近一段时间以来,和自己套近乎的人特别多。几乎每个人都是这样的调门儿。张大夫九天仙女终于下凡尘了,我等凡人欣喜若狂,我们对您可是早有钦慕之心……大概是这样的调门儿,张闻一突然觉得自己以前还不够冷绝,名声也没有想的那么骇人,都还有人上来跟自己套近乎,说明之前对自己的评价不准确。   “怎么?李院心脏不舒服,那可要看看了……”张闻一生硬地把话给人家推开了,“您这个年纪和体型……”   “知道,心血管病高危。”李院倒是看得开,自己就顺着话头就来了,“早跟心血管科打过招呼了,求他们科到时候一定收留我,哪怕走廊上给我一张病床呢……”   低头轻笑一声,张闻一跟着李院往进门后左边的更小院落去。木质门窗开合特有的声音传来,入内落座,落地玻璃窗外映着一枝樱桃和半簇芭蕉。张闻一便想:若是县爷进来,恐怕要感叹李院请客请的不是时候了……   李院招呼上菜,张闻一端坐着把李院看着,目光直接,把李院给看得不好意思了,“闻一啊,在你面前可真是说不了假话了……我这是上赶着来巴结的,你可要给我脸。”   “李院您这样说可是折煞我了,有什么事吩咐就好。旁的人不知道我,您还不知道吗?”张闻一端了酒杯,比李副院长更快拿了酒壶,往里倒酒,倒好了之后,端到了李副院长面前,“敬您,不说那些客套话。”   等到李院长把酒杯接过去,张闻一利落地给自己倒了一杯,酒杯碰过,仰头喝下。   听着李院长那些试探的话儿,张闻一有些着急,这样试探下去,这酒不就要喝到半夜了,县爷还在车上,这边的事情要速战速决。   “哎呀,闻一,我就喜欢你这股子干脆劲儿……”李副院长也喝了。   “李院,能为您做些什么,但请吩咐。”   “这……这不至于。”李副院长赶紧的放下杯子,伸手将桌边的一张金色信封拿过来,一手握着张闻一的手,将信封放上去,“这不是有人起诉昱吉制药吗?他们那边的汪总跟我关系不错,想必你们也知道,嗨,我这人惯来不喜欢遮遮掩掩……闻一啊,那药能有什么问题呢?三期临床做完才出来的,这些人就是想讹钱……汪总心里不踏实,想跟你结交、结交。”   “这事情涉及病人多的是陈巍,不如一块儿结交了,省得汪总麻烦。”   张闻一话锋转了,转到陈巍那边去了之后,李副院长笑得更灿烂了。   “闻一,你可真是顾念师弟,怎么这么贴心啊?你师弟那儿汪总已经结交了……你看看你这师弟也不跟你说一声……”   这话听着两个意思是有了,第一陈巍呢只顾自己的,第二我这边可没法高攀上人家咯……   张闻一听懂了之后翻转手,把金色信封压到李副院长的手心里,“李院,这酒不错,回味甘醇……我再敬您一杯。”松手端了酒壶。   李副院长赶紧伸手给他挡住了,“哪儿有一直让你倒酒的道理……有人倒。”说罢拍了拍手,从落地玻璃窗那边的侧面小门处进来了一人。   那人进来后先是对着他们点点头,再是微微笑着走近前来。张闻一没有避讳,抬眼看着人家,是年纪不大的小伙子,清爽干净,面容明丽。近前来之后,伸手拿了张闻一手上的白瓷酒壶,动作轻柔地为他倒了一杯,声音更是轻柔,“张医生,您好。”   看着眼前的人,张闻一觉得若是送来勾引人的,这位真心还缺一分媚气。   换成县爷勾引人,拿酒壶的时候八成会让小手指顺道在自己的手背上划过一缕,倒酒的时候余光也会往自己身上瞭,更别说把酒倒好了,决计不会是这样老实地说话,一定是手举着酒杯递上来,身子无声无息靠近后,眉目间顾盼生情,柔声道:“张大夫,请……”那最后的“请”字,念出来的余音一定足以绕梁三圈。   嗯,李院找的这个……不行。真真的不行。   “你好。”张闻一应了声也不算冷落人家,说完了却也没有别的话,也不再多看一眼,立刻转回头,“李院,这个……”   “哎,医院就这么大个地方,有什么不知道的。我们之间,不用客气……”李院说着拍拍张闻一的肩膀,凑到张闻一的耳边正要说些什么,张闻一侧了侧肩膀躲开了。   “李院,来的时候,我正和爱人吃饭,人还在车上等我呢……”张闻一说完,把旁边那位倒好的酒推开了一些,“您的心意我领了。”   “这个……哎呀呀,瞧我干的事儿……我就想,那个什么,怎么能在车上等呢?打个电话,进来一块坐……”李院说着起身对着那位挥挥手,嘴里的话说得急切,催张闻一,“闻一这就是你不会办事儿了啊……”   “倒不是我不会办事儿……”张闻一说到这儿,想起刚才县爷说的话来。县爷说“要是给你上美人计,你得给人家好好介绍一下本县。”   张闻一决定好好介绍一下县爷,“我怕李院不乐意见他。”   “这话怎么说的……”李院看那位走了,上前去把侧门关上,回过头来说:“那就一定要见见了,多见几回熟悉了,就不说这种话了。”   “他说之前见过李院,一面之缘,就是不知道李院还记不记得……”   “哦,那就更要见见了,快快快,打电话……”李副院长再次催促张闻一。   看着周隽故意四下里看探的模样,张闻一觉得大约他是故意的,故意给李副院长足够的时间把他认出来,给李副院长足够的时间把他在心里骂够了,给李副院长足够的时间捋一捋这里面是什么的关系。   周隽也看见了樱桃和芭蕉,小眉毛微微挑了挑,眼角上了一丝遗憾一闪而过,张闻一顿时觉得自己和县爷是心贴着心的,自己也总能猜到他的心思了。   “李副院长好……”周隽说话的声调果然比刚才那位要变化多些,听着让人觉得心儿也跟着声调起起伏伏了。   李副院长脸上的表情很难描述,可能也是他不知道拿什么表情面对周隽,毕竟当时只有自己衣衫不整。“好……原来是……”回应起来的话也是没了刚才的精神。   “是我呢,上回见面仓促没能细说,今儿可以细细说一说了。”周隽可是太自在了,往张闻一刚才坐的地方坐下,拿了小杯子递到张闻一面前,张闻一体贴道:“我让他们温一温你再喝。”   “不碍事,斟满。”周隽笑笑。   那笑容明媚灿烂,连李副院长也看出来刚才那个比不上了。 第93章 第九十一回   双手捧着白色骨瓷小酒杯,周隽笑颜如花望着李副院长,“上回呀,我给我们邵院跑个腿,唐突您了……”   “不不不,那哪里能算唐突,是咱们邵院心里有我。”李副院长这句话倒是说的真心,若不是周隽到帝喜汇打了自己一个措手不及,陈巍那边变成如今的场面自己就更措手不及了。   那天周隽来得冒失,着实是吓了李副院长一下,但是当他拿出陈巍和自家小姨子的账务记录之后,就被吓清醒了。那天他的话确实简单,拢共三句话:一句是纪检组得了些举报,信息给你一部分,邵院还是想您好好的。另一句是屋里的汪总身上的事情挺多的,烦请李院上心些。最后一句这账目是从陈巍账户里流出来的,您好好斟酌一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三句话一件比一件不省心。第一句是又有麻烦了。以前有这种麻烦,自己心里清楚,加上和金院长、邵院长他们并没有到今天的程度,事情不重要还好解决。现在两边水火不容的形式已经很明了了,这种麻烦会变成什么样子,真的就看邵院长的心情了。邵院差人来了,看起来是不错的……也只是看起来而已,联系第二句话这件事情肯定跟汪总脱不了关系,第三句,第三句是最让人心慌的,陈巍是要跳船了?还要踩在自己的肩膀上跳船……   李副院长这些事情在心里装了一天又一天了,又眼见着王副院长那边朝自己这里耍花枪,这大半个月长吁短叹夜里常惊醒的日子,李副院长是过够了……   抬眼看了看面前周隽,这人儿浑身上下看着都是舒服,怪不得能把张闻一拿捏死。替邵院办事儿的人,想必和张闻一也是邵院牵的线了。想想刚才自己找的人,自然是输了。从这件事情上就不得不承认,自己不是邵院和金院长的对手。   “不过呢,之前是没有怎么见过你,没想到我们邵院那边还有这样能干的人。”   “刚回来。邵院手里亲近的来您那里不、方、便……毕竟……您知道的。”酒杯碰碰李副院长的,周隽请他喝。   李副院长喝了一口,紧忙着说:“我这边那天听了咱们邵院的话,好好的反省了,很多事情想必你们也清楚的,我就不说出来丢人了……唉……我是糊涂,真糊涂……”   周隽为李副院长斟满酒杯,“您精明强干,素有战将的才名,不能让这些小事儿绊倒了。”   “可不要这样恭维我……”李副院长连连摆手。   “我新来乍到,自然是不知情的,都是听邵院说的……邵院不可能骗我吧?”周隽将李副院长的酒杯端到李副院长的手上,“邵院知道您是看上王副院长山林正盛……”   “哎,咱们金院长老当益壮……”   “李院瞧您,着急了吧?别急,今晚你既然约了我家张大夫,心意自然是明白的。”周隽看了一眼正心无旁骛给自己挑鱼刺的张闻一,心下里还是有点不满意,自从自己进来了,他就自动把自己给变透明了,真是非常会给自己摆位置啊……抬脚踢了踢张闻一,周隽看着他。   不慌不忙把装着鱼肉的小碗放到周隽面前,张闻一抬眼看着李副院长,说:“李院有什么关心的,或是有什么话要我带的,尽心尽力。”话说完,张闻一伸手指着小碗,看了一眼周隽。   “如此厚爱,我怎么好意思……”李副院长还真是喜欢张闻一一些,直来直去好对付,他这位对象水太深,不好对付。   “确实呢……”周隽把李副院长的话给截了,转一句便说:“有些忙我们想帮,也要清楚了才敢帮……就不知道李副院长这里方不方便了……”   李副院长听着这话顿觉不对,这两人怎么来得这么天衣无缝,一个直接让自己大喜过望,另一个说着就出来放了下一招,这一来一回的话说出来,自己露了投靠的心,被他们卡住,这时候人家要投名状了……现在看来,张闻一也是个打配合的好手。   一时间桌面上没有了话语,周隽端起张闻一给挑了刺的鱼肉,吃一口眉目舒展,心中赞叹真是好味道。张闻一伸手把李副院长递过来的金色信封放到了他的眼前,面上的表情一概没有,也让人猜不出心思。   “你看……”李副院长没有他们二人自在,自己开口打破了沉默,这两个字说了之后,面上多了唏嘘表情,还给自己感叹了一句,才说:“我这个位子怎么坐上来的,你们大概都不太清楚……哎呀,在这个位子上是真不好过啊……今儿,我说句心里话,附二院其实不缺我这个副院长,你看我手里的工作也都是些边边角角,不过是上头希望我来给咱们两边融合融合……结果呢我就庸俗了……”   “您是看得长远……”周隽乐意给李副院长找补,“谁都想长远的顺分顺水,但千万要拎得清楚才好。”   “拎得清的……”李副院长说这句的时候看着周隽,像下了多大决心似的,说:“汪总这个人是陈巍介绍给我的……闻一你也知道医院方面药物的进入是我这边……”这话实在是同周隽说不上,李副院长拉了张闻一。   张闻一给足了面子,附和着点点头。   李副院长高兴地继续说:“汪总这个人确实是办事可心……”   “昱吉制药从去年下半年起在附二院的用药就逐渐铺开了,那时候就和汪总很熟了?”周隽自己端着酒杯喝了一口,劝着李副院长也喝了,李副院长顾着说话,喝得比周隽多多了。   “是那时候吧……一开始是三种,之后逐渐增多的……”李副院长算是正面回话了,“陈巍和王总关系更好,去年冬天,他们两人拖家带口一起去温泉度假酒店的……”   “自然嘛,昱吉制药的药物中肿瘤科使用的比较多……汪总肯定也想和医生们打好关系。”周隽捧着把话说了,转回头道:“李院,进来的药,手续您确定都齐全?”   “嗯?!”这一问,把李副院长给提醒了,“有不齐全的?”   周隽笑着点点头,“这个我就不知道了……我也只是泛泛听到了邵院跟人谈而已……”   李副院长眉头微微皱了起来,面上没有说话,心中想到了这些事情很多时候操办的是陈巍,自己和他绑在一起是为了靠上王副院长,那时候正是称兄道弟热情高,很多事情自己还真是没有细想……这时候账目从他的手里出来了,难道是陈巍把这些事情都放在了自己的头上,自己给人家做了白手套自己却不知道?   “李院,你为人爽直,可不要被人家给利用了,这人心可隔着肚皮哪……”这阴阳怪气的话被周隽说得可是登峰造极了。   听得旁边的张闻一忍不住喝了一口酒。   趁着李副院长还在消化,周隽再说:“说不定已经晚了……”   “你容我两天,这事情我自己捋一捋……”李副院长此时觉得这顿饭自己真是请得值了,原本只想借张闻一向邵院和金院长认个错,希望二位不计前嫌就好的。本以为着急乱找了个罗汉拜拜,结果来了位菩萨。   “是得捋一捋,咱们都是人家非亲非故的人,无非是打工做事的,哪儿比得过丈母娘和女婿心手贴得紧。”   煽风点火的周县爷自带着一股认真劲儿,让当事人觉得是真心为你,只有在旁边才看得清楚,县爷也是一肚子祸水,其实也很是可恶的。   看着县爷那模样,张闻一心中有些庆幸,当初县爷这些手段都不用用到自己身上……   “哦……李院,我觉得您要是捋清楚了,可得同肖晨宇律师联络一下,这位现在可是天天跟医务科走动,忙的案子可就是这个。都跟我们家张闻一打过招呼了,之后要面谈问话呢……”说得不经意一般,周隽又给李副院长斟酒,“有时候我就想,这肖律师是为了什么啊,天天逮着我们附二院不放……”   一听到这个家伙的名字,李副院长彻底没有精神了,拿面纸擦擦额头,心下里十分肯定了。   陈巍这个王八蛋,果然拿自己当了白手套。   自己为了入王副院长的阵,巴结着他,他妈的,他利用自己引入了昱吉制药,挣够了钱,现在出事儿了,全都往自己头上扣了……丈母娘面前进谗言就不用说了,王副院长已经到自己面前唱过高调了,王八蛋还玩上了贼喊做贼,不用说了,纪检组的投诉是他的手笔。现在追着医院这事儿不放的律师也是他熟识的……这一环接一环的,小子脑子不错嘛!   “李院……”张闻一端起酒杯,“最后一杯,时间也不早了……”没等李副院长回话,便自己一口喝了。   把自己眼前的金色信封拿起来,李副院长再次往张闻一手里放,“闻一啊,这你得收下……”   “我的李院啊……”周隽笑着把李副院长的手往张闻一手外推,“您暂时留着,不用非得今日要我们收下……你想想,圆圆满满的时候我们再收,不更好吗?我和我家闻一都是办事儿的,都木讷,无非是听话让邵院喜欢……今天的事儿是谁的意思,您可懂了?”   “自然是懂了。”李副院长收手中的金色信封,“闻一啊,多谢你们二位了。”   “不用不用,也没有帮上什么忙,被您这么一说,不好意思了……”   “哪里,帮了大忙了……”   “……”   几番客气之后,终于先后离开了小筵席。   两人并排坐在车后排,等着代驾司机找过来。   周隽靠在张闻一的肩膀上,对着手机说话,“他这边如果不找你,你可以找他。这状况真是再好不过了……”   瞄一眼手机界面看到名字备注是肖晨宇律师,看着这个一丝不苟的备注名,张闻一作为被利用的那个人很是有觉悟了。   等到周隽和肖晨宇的对话完了,说:“我有两点请县爷教我。”   “啊?!”周隽一听这话头,知道张大夫想明白了,立刻卖乖说:“夫君莫要这么生分客套,我马上老实交代。”   张闻一笑着说:“不用交代。今晚上李副院长你是一定要见的对不对?和肖律师的语音是从谈论昱吉药业的时候开始的?也就是说,他们那边的起诉还有些准备不足,要从这边下手。现在李副院长约了我们,就是明显和陈巍那边有了嫌隙,你来一则是把嫌隙猜忌推到无以复加的地步,二则帮肖晨宇律师那边多开一个切入口……”   “夫君心明眼亮。”笑脸凑到张闻一面前了,瞅一眼车外还没有人来,狠狠亲了一口张闻一的额头。   “我还有一点不明白,要是我不给你打电话,你打算怎么进来?”张闻一觉得李副院长送人来那件事情县爷不一定能猜到的。   “你不打电话,我吃着醋胡搅蛮缠冲进来不就是了?”周隽脑袋搭在张闻一的肩膀上了,隔了好一会儿,接着说:“我瞧见那人了……进来的时候,他正跟另一个人说着出去……还是挺标致的……”   “嗯……”瞧着手机上代驾师父打过来的电话,张闻一接电话顺便应了一声。   周隽听着他这声不走心的应和,笑着说:“可不及我十分之一……张闻一,你觉得呢?”   着急和代驾师父联系,张闻一没有回话,推开了车门,摁了车钥匙,让车灯闪烁了起来。   周隽便想:“张大夫吃菜吃不出好坏,看人应该也看不出来。”   看见代驾师父过来了,张闻一回到车里,盯着周隽说:“县爷谦虚了,是不及你千分之一。” 第94章 第九十二回   若是旁人说不及千分之一,听了也就罢了,无非是奉承话夸张了远一些。可现在说话的是张闻一,周隽不免多想了一些。   按照张大夫一贯的性子,说的都是大实话,他怎么想就怎么说,他那心里就是真的觉得自己好。   若是张大夫说得话是为了讨自己欢心,他这样子……嗯,自己也是喜欢得紧的。   横竖都觉得好的周隽,就笑吟吟看着张闻一,等着车子启动也没有说一句话。   张闻一却是被他看得有些觉得怪怪的了,应该是看出了张闻一看自己的表情有些狐疑,周隽瞄一眼前面认真开车的代驾师父,伸长了脖子在张闻一耳边说:“我哪儿比人家好?”   这话之后张闻一笑了笑,原来是县爷还惦记着刚才说的话,“你都看见人了,问我做什么?”   “嘻嘻嘻……”周隽被他着透着小小狡猾的回话给逗笑了,依旧在他耳边说的,“我看到的那个人和李副院长的秘书一块儿出去,要我说哪儿不及我好,便是没什么趣儿,人总归是好看的,可就是眼里身上缺一股子趣儿……没了趣儿,自然也就没了情,无情无趣长得像天仙也不成了。哎呀,这可就真比不上我了不是?”   “是。”张闻一认同了他,想起久久之前他说凉武的太子嫌弃他无趣,张闻一心中又把县爷再捧高了一层。他呆在那鬼地方,心中却是清醒有计议的。   “县爷……”微微低头,这回换成了张闻一的嘴唇靠近周隽的耳边,“县爷身上的情和趣儿只是我的对不对?”   “张大夫你说话这么不稳重也只是对我了?”周隽咬着唇儿不教自己笑出来,天娘老子耶,竟能听见张大夫说这样的轻佻话儿了,铁树要开花。   “是我的。”倒是一点儿没听见周隽的反问话,张闻一自己给自己下了总结的话。   咬着唇儿也忍不住笑了,“张闻一,你脑子里想了些什么。”   “没什么。”张闻一瞧见他笑,听见他问,却是一点儿也不打算跟他说这个话题了。县爷的一身情趣自始至终只是自己才能看得见遇得着,这一点儿张闻一毫不怀疑。   “张闻一……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不想让我知道想糊弄过去?”听见张闻一的话,周隽觉得得是这样了。   “嗯。”张大夫倒是直白,“你问也不会说的。”   周隽扁扁嘴,凑到他耳边说:“今儿可是日子了,不说不做事儿……”   “原本你就错了规矩,昨晚上做了。今天正该免了。”张闻一觉得不应该是这个理嘛?他还要拿出来说……   “啊?!”周隽扬眉毛。   “县爷,纵欲无度伤……”张闻一的嘴被人捂住了,捂住他的人还颇有些紧张神色的看人家代驾师父,张闻一果断闭了嘴。   “不、雅。”周隽轻声道。   张闻一点点头,心中笑了。   床笫事他最是“不雅”,手段多又话儿俏,千般风情,万种旖旎,于事情中从不说“不雅”,因为他的性子定了按日子的规矩,可总不守规矩的也是他。事情一过正经说起来,就要搬出“不雅”来了。   这一刻张闻一明白了:床笫事是县爷身上的情和趣儿,只有张闻一见得着,既然只有张闻一见得着,就不许张闻一说三道四,只许说好。   那,就重新来一遍……   “不做也不说,想糊弄过去的是我心里你的妙处,教你知道就不妙了。”张闻一说完了还画蛇添足,“不做真是太可惜了。”   周隽震惊地眨眨眼,“这是重新回答了一次?为了要把我糊弄过去?”   “嗯。”张闻一点点头算是回答。   周隽的哈哈大笑刚刚起了个头儿,突然想起车上还有别人,直接趴在张闻一腿上无声笑得抖了肩膀。   抬手轻轻抚摸他柔顺的头发,张闻一想这样的好手感就是洗一次头用半瓶护发素也不可惜了……   下午最后一节课上,前前后后来了三个电话,周隽一个都没有接到。张闻一跟他说了上课手机开静音。这时候放学了,拿出手机才看见,把来电人看清楚了,一个一个依次打回去。   第一个是金爷爷,语气很是和气,说是这会出差给他和张闻一带了小礼物,直接给张闻一影响不好,教他过去拿回家。周隽甜丝丝的话儿回应了金院长,心中知道上回在玉垒餐和王副院长吃饭的事情,今天要给金爷爷好好地交待一番。   第二个是肖晨宇,说是李副院长那边说不动,还缺一些动力,这事情还是要周隽从医院这边想办法。这件事情,周隽请肖晨宇不要着急,等过了这周应该能见分晓。一面回话一面想着这周有两件事情要进行,一是张闻一新任命公开评议,二是陈巍职称审核通过的公示。   第三个是好徒弟徐靖安,自己回过去他那边声音嘈杂,这么乱应该是病人有什么突发状况了。   周隽就说:“到医院了找你……”虽然是这样紧急的时候,那边徐靖安还是给师娘说了一句:“我们科接了个烫手山芋,很烫的那种,你快来给想个办法……”   哦……越是喊得凶的越不是要紧事儿,周隽果断的给徒儿发了个信息,说得是“徒儿加油,师娘看好你的。”   周隽乐颠颠下了地铁站,直奔院长办公室去。   金爷爷的棋下得一般,茶倒是泡得挺好。周隽之前明白这一点后,每回都厚着脸皮要金爷爷的茶叶泡着喝。   这时候金爷爷的第三泡茶煮好了,倒进茶杯里,第一杯给了自己的老战友邵副院长,但见着他眼观鼻鼻观心,一幅自在模样,看不出个一二三,回头又给周隽隽倒上了第二杯。接过茶的周隽笑脸向着,模样可人心。一时之间对着这两个人,金院长还不知道怎么开口了。   只好自己给自己倒了一杯,憋着一口气喝了下去。   周隽看着邵院不动声色,心下里知道这事儿要自己解开,也不扭捏。笑嘻嘻望着金院长叫了一声金爷爷。   金院长听见了,抬眼看他,说:“嗯,不跟我装哑巴了?”   “我原本就伶牙俐齿招人喜欢,干嘛要装哑巴?”周隽笑着自己给自己又添了一杯水,这话说得旁边邵院偷笑了。   “不是哑巴,那就说说是怎么回事儿?”金爷爷自然是不会想他们要抛弃自己攀新枝,要攀新枝,就不用专门去玉垒餐。去了玉垒餐就等同于直接告诉自己我们和王副院长勾结啦,这明目张胆的事情就不是面上看的那样儿了。   “你带降压药了吗?”邵院在这节骨眼上冷不丁地问了一句。   “啧……”金爷爷眼看着周隽就要“竹筒倒豆子”了,被他这么一问给打断了十分得不高兴。   “我帮你找点儿……”邵副院长说完就要走。   “坐下吧你,没你的份儿我名字倒着写。”金爷爷豁出去了,自己人面前不来虚的,“你小子从年轻就喜欢憋坏,老了也不能改,我太了解你了……”   周隽也笑了,顺口便问:“邵爷爷憋得最大的坏是什么?”   “他……”说了一个字,金爷爷反应过来闭上了嘴巴,笑看着周隽说:“你也是个喜欢憋坏的。哎呀,别套我话了,说吧,跟王院商量了什么事儿?”   “你猜猜。”邵院变成最殷勤的那个了,每人茶杯倒了一杯,第四泡的水给壶中续上。   “真不打算老实交代?”金爷爷端起茶杯一口喝了,有喝酒那么豪气,“那好,我来说。”   老老实实捧着茶杯坐好听书模样的周隽特别乖巧。   “觉着我手下无人,要跟人家打好关系是不是?”金爷爷说完看一眼邵院,又看一眼周隽,“你,小儿女心思,不想让张闻一出来做事儿,忙起来你就见不着人了,对不对?”   连连点头的周隽面上还带着点儿羞愧的模样,金爷爷很受用。然后气沉丹田说:“我有人。”   邵院看他一眼笑着说:“你说了?”   “说了。”   “人家答应了?”   “说考虑。”   “那还是没人。”邵院双手叠起来消极地拍了拍,很是戳金爷爷的心。   “不是比之前都不见我们这边的人好多了。”金爷爷不服输的。   “要不,我去试试……”周隽这话说得软软的,让那两位拌嘴的都把他看着。   那两位也是默契,几乎同时开口,一个说“你知道什么!”一个说“别乱揽事儿。”   周隽笑笑说:“你们有一个都觉得好的人选,可是人家有些不愿意,需要有人做说客,是这个意思吧?我估计这个人也是你们的学生……”   “错了,我们死对头的学生。”金爷爷大方,听了一半就开始回应了。   “既然是这样,那应该是很能干了。”能做这两位的死对头也应该是很能干的,“两位爷爷讨论的是来还是不来,不讨论来了之后的根基问题,说明也是有根基的人选,必定是我们附二院出身,又不是你们的学生……那就只能是……像我一样了。”周隽喜欢自己说的最后一句,这是自己在这边除开张闻一以外的人给自己的身份的认同。   “隽隽,你要不要考个医学院,等你毕业进了附二院我们再退休……”金爷爷这时候又有了想法。   “再等八年我可熬不住……”邵院摇摇头。   “哈哈哈哈……不要,我怕血。”周隽拒绝的可认真了,“单说我猜的对不对?”   “对。”这回是邵院肯定。   “那就好说了。这事儿我包揽了……”周隽打了包票,回过来就说:“金爷爷,即使有这么个人,王院也要用下去。”   金爷爷那边甫一听这个话就沉了脸色,正要发作,邵院把茶杯给他端到了面前,“我也这么想。”一句话吸引了金院长的火力,“邵新原,你这是……”   “你靠着怨气振作起来,我不好意思给你点明了,点明了让院长你下不来台,我就不敢说了。”   “你今儿又好意思了?”   “隽隽给我的胆儿。”邵院笑着撇得干干净净。   金院长回过头去盯住隽隽,“我保证把人给您说服过来。”周隽认认真真投降。   “你们俩唱戏吧……”金院长神色缓过来,目光落在还未煮沸的透明玻璃茶壶中,顿了许久说:“不是不知道自己钻了牛角尖……智扬走得太突然,我一点准备都没有……原本是好好的、好好的……你说了我很多年偏心,我承认的。可我这么多年了,最可心的就这一个,我都有在想是不是因为我太偏心他,把他压垮了……我也不是要归罪给小王……我就是,我不敢想是我把他压垮了……”   “怂了嘛……”邵院说:“人人都会怂。我也怂过,你知道的……”   “你怂个屁,你是怂给我看,骗我的……”金院长小声给邵院怼回去。   邵院不介意,继续说:“不端着你金院长的样子说出来心里怎么样?”   “难不成我还要认个错?”   “你看看,又把架子捡起来了,这就没意思了金、院、长……”邵院笑着拍拍老战友的肩膀,   “铁柱子生了锈,打磨掉,刷新漆后还是好柱子……不动柱子最好。”   “我知道的,我就担心铁锈打不掉怎么办?打不掉就会继续腐蚀柱子,终有一天铁柱子也会倒。”   “打磨不掉再换柱子也不迟……”周隽捧着茶杯乐呵呵打总结,心中想的是反应式4HCl+Fe2O3=2FeCl2+2H2O,不行就换Fe2O3+3H2SO4=Fe2(SO4)3+3H2O,不然就   Fe2O3+6HNO3=2Fe(NO3)3+3H2O,哪儿有除不掉的锈,得看你用哪种酸……   邵院听他乐呵呵说这一句,对金院长说:“老金啊,咱们把小李那边先梳理梳理吧……隽隽,该你说了……”   “哎,金爷爷您回来的正好,再给一把劲儿就够了,能除好大的锈呢……”周隽拎起刚开的玻璃茶壶开始给二位添茶水。 第95章 第九十三回   拎着一包牛皮纸简易包装茶叶的周隽从副院长办公室出来,发信息给切人的张大夫,说在七楼等他一起吃饭。也不盼着他给回信息,只求他下台之后能看见就好了。这边事情办好了,想起了徒弟热切的呼救,一步三摇从行政楼往住院部去。   身为十佳好师娘,不能空手去七楼。半道上订好了奶茶,坐在住院部门口等着小哥送过来,才往楼上去。   一手收了热奶茶,一手没有停下手上的记录,谢婷婷说:“张主任在手术室啊,你来这边做什么?”   “小徐召唤我的……”周隽很有使命感地回话,“他说咱们科室有烫手山芋来了……”   “哦……这个没出息的。”谢婷婷这时候停了笔。   周隽赶紧给姐姐扎上吸管,“跟我男人关系大么?”   “你也是个没出息的。”听了这话,谢婷婷想拿手上的签字笔扎周隽。想着还要给自家店子拍照片,忍住了,说:“半路上来了一个实习生而已。”   “那怎么把我家徒弟吓得给我打电话了?”周隽抱起自己的奶茶,猛地吸了一口,笑说:“青面獠牙?”   正在说的时候,一个夹着一摞资料的木质垫板从周隽脸旁边递过来,一个好听的声音说:“请让让。”   这话肯定不是说给谢婷婷的,她在护士岛里挡不住人,肯定是说自己了。咬着吸管往旁边让开一步,周隽看清楚了眼前的人。   哟!!!超好看的!   剑眉星目、英气逼人,特别是头发,打理得非常有型有款,很有可能是整个住院部最考究的发型了,比陈巍都考究,就像是时尚画册里走出来的一样。身高也是一流,都快赶上张闻一了,还比张闻一年轻……额,肯定比张闻一年轻,实习生啊……   但是,怎么觉得看着很面熟?   “谢护士您好,这是刚才我借走的1045床治疗记录,我想再看看1046床的……”那人看了周隽一眼,并未觉得有什么不妥,只顾着自己的事情,对着谢婷婷说。   “没空,自己拿。”谢婷婷脸色冷淡,甩甩手上的笔,埋头继续写字。   就在这一瞬间,甜甜姐和了另一位姐姐冲了出来,“小张医生,我帮你拿。”   周隽这就觉出不对味儿了。   甜甜姐她们明显补了妆,明明平时一个个忙得头发都没时间好好扎的,今天还别了珍珠发夹,更别说唇上的斩男色号口红了……还有……周隽喝了一口奶茶想:实习生不都是小张小李和小王么?这个就还是小张医、生了哈哈哈哈……难道是来了一个单身小帅哥大家激动了……可这也不至于惊动师娘啊……   “不要看着我,不会给你签名的。这是工作的地方,请见谅。”那烫手山芋小张医生目不斜视看着被甜甜姐递过来的医疗记录说。   “啊?!”周隽没有听懂他在说什么,真就是字面上的意思没有听懂,什么不会给你签名,什么签名?   看到周隽一脸茫然的模样,谢婷婷却是突然高兴了,起身去把姜甜甜藏在桌面下边的照片抽出来,怼到周隽面前,说:“《致美味的你》”   “那不是戏文么?”周隽想起了之前被她们推荐的出圈偶像剧,看一眼面前的照片,又看一眼旁边的小张医生,“啊啊……这样的,电视里比真人好看。”   “我也这么觉得……”谢婷婷抬手和周隽击了个掌,“老张是他的带教老师。”   “嗯……这种事情叫陈巍医生作比较好吧……那个演戏的名角儿一般怎么称呼?”   “名角儿?!小张老板?”不愧是周隽的好闺蜜,用一种跑偏的方式也能跟上周隽的思维。   “好。小张老板……”周隽回了个头,看着低头正在看治疗记录还用笔在自己的本子上写字的小张老板说:“你能申请换个带教老师么?张主任可忙了,都没时间管你们……”   “张主任最严厉,我专门申请从陈巍医生那里调换过来的。”说话语气配上一张冷脸子,颇有小张闻一的调门儿。   周隽抱着奶茶喝一口,苦笑着说:“喝奶茶……”伸手从一堆奶茶里拿了一杯给他递过去。   “不用了。你买的本来就没有我的份,不用假装大方。”小张医生看了一眼周隽,“想挖苦我,可以叫我大明星,老板什么的就不用了,又不是民国戏。”说完冷脸子小张医生抱着治疗记录去病房了。   “所以,还看上我家老张大夫了?”周隽叹气,叹得是还是专门申请从陈巍那里调换过来的……都怪徐靖安跟实习医生们混得太好都没有人说张闻一的坏话了……   “是啊,你看看这几个妖精,以为自己能当女主角呢?一个个没见过风浪的样子……”谢婷婷叹气又加一次。“不过,这小子不拖后腿,比一般的实习生有用。”   “可是,都是大明星了,为什么还要当医生?老张他们医学院收分不低啊……”周隽倒是想得远了。   “你现在改叫老张了?”谢婷婷听着周隽嘀咕笑着问他。   “没有,这叫法多俗啊……来了个小张,说来区别一下。”周隽看着小张医生去的方向,比较担心这件事让陈巍医生不淡定。   “过来了就一起吃饭,你们老张的手术几点下台?”谢婷婷开始给手上的工作收尾。   “今天晚饭不行,明天约,老张给大家请客。”想着要单独和张闻一好好吃一顿饭,果断拒绝了,看看墙壁上的电子计时钟,周隽又高兴起来,“按预定的已经下了,我去楼上迎他。”   “师娘……”小徐医生终于忙完了,可以回办公室续个命,看见周隽的时候生情并茂喊了一声连滚带爬冲过来,“那个新来的好麻烦啊,怎么办啊师娘……”   手术室自然不是随随便便能进的地方,不过外面楼道上站一站是可以的。周隽垫脚看着走廊尽头。张闻一抱怨过出口离电梯太远,下了台本身就累得要死,还要走这么久才到电梯口。   这边安静,有一点儿响动整个走廊都在回响这个声音。听见了低声的说话声,之后便是脚步声,这个节奏嘛自然是张闻一。   周隽往前走去,刚看见一个人影儿就说:“老胡家常菜还是学院大饭店?”   那边张闻一的声音有些疲惫,但是却挺有兴致的反问周隽:“红烧茄子还是十秒肝片儿?”这两样恰是周隽说的那两家的名菜,也是县爷最爱吃的。   一听他的说法,周隽笑着说:“我让你选,你又要我选,张大夫,咱们这饭定不下去在哪儿吃可就没法吃了……”   张闻一把外套裹上,这几天天气骤降,真是怀念穿个白大褂就能到处逛的季节。走到周隽面前的时候衣领没翻好,周隽伸手给他整理好了,望着他说:“夫君,我想随着你,你又想随着我,咱们这样太相敬如宾过得就不是日子了。你快选一个,让我落下一个听夫君话的好名声。”   “学院大饭店。”张闻一给县爷落了好名声。   “好的呢!”周隽直接远程下单,熟客福利,到店就吃。   “你买了茶叶?”张闻一看着他手上的牛皮纸简易包装袋子上,红印章斜着盖了一个,看字样是金什么眉。   “金爷爷给的……名字怪好听,叫金骏眉。”指着斜着的红印章,周隽给张闻一介绍,“刚才也喝了,好茶。回去泡给你喝。”   茶叶不茶叶的倒是不重要,县爷说话时候笑看自己眨了一回眼睛,张闻一便知道今天师父应该是问了和王副院长吃饭的事情,“邵老师在么?”   “你倒是偷懒,问了邵爷爷在就没什么问题了是吧?”周隽拽上张闻一的手,两人一块儿进了电梯。   觉得他手指尖有些凉,张闻一握着他的手给揣进了自己的外套口袋里。   “在,而且不知道早我多久就过去了……”周隽想着这场话在自己进去之前应该谈过了,不然不会这么轻巧,“所以就过关了,还拿回了茶叶。”   “嗯。”张闻一猜应该也是这样,老狐狸办老狐狸的事儿,小狐狸做小狐狸的事儿,两边不耽误,“师父怎么说?”   “师父原也是看不上你的……唉……夫君,你真是可怜啊……”周隽演得认真。   不捧场的张闻一问他,“那你心里高兴么?”   “特别高兴。”周隽笑着回话,一高兴就问上了别的,“大师兄的对象在哪儿?”   “诗蕴姐在妇幼。”   从张闻一亲热的喊法上周隽觉得是个好兆头,周隽还没有说话,张闻一豁然开朗道:“诗蕴姐比我堪用一万倍。”   “只是从妇幼医院过来是不是有些麻烦?”   “应该有一点,诗蕴姐是副院长,我没记错的话是任上第二年。”张闻一还记得大家笑话大师兄是院长“夫人”,“可是,诗蕴姐应该不会想要过来。”   “为什么比你堪用一万倍。”周隽倒是不关心过不过来的事情,他领了把人说服的差事,无论如何都要把人调过来的。   “妇幼医院一直评价一般,诗蕴姐她们班子成立之后,妇幼医院口碑名声才起来的。都是学院的附属医院,妇幼医院一直排在后边,运营情况也很尴尬。不过,都好起来了。”张闻一记忆中妇幼医院小小的一个地方,跟附二院这样的综合医院没有办法比。   “这么听来,夫君你给自己的评价很中肯。”对于张闻一的老实周隽很欣赏。   “诗蕴姐什么态度?”张闻一关心这个了。   周隽却说:“这个得你请客吃饭才能清楚咯……”   张大夫听懂了吩咐,说:“什么时间?”   周隽掏出手机看了看,说:“你先问诗蕴姐何时有空,我们配合她比较好……”   “还有呢?”张闻一想着县爷的交待不会只有这一件,继续问。   “你来了一个烫手的学生,你知道么?”周隽想起小张医生了。   “知道。把他分到小徐那一组去了……”走出大楼,一阵冷风刮过来,张闻一伸手给周隽把他衣服上的连帽拉起来给他戴上。   “小徐都急哭了……”周隽回想起小徐看到自己的样子,又一次笑起来,“他说都不敢直视小张医生的眼睛……”   “他是被虚名给吓唬住了,不管是谁,进了医院,实习医生就是实习医生。”张闻一没想到这个效果的。   “那你要不要照顾一下大明星,还是亲自捏在手里比较好。小徐镇不住他也不是个办法,再愁掉头发,你徒弟以后可就找不到媳妇了……”周隽决定日行一善,毕竟是亲生的徒弟啊…… 第96章 第九十四回   “谢谢张大夫厚爱……”双手伸出去接住张闻一给他舀来的一碗汤,里面红番茄绿菜叶还有金黄的蛋花一样不缺,看着煞是招人喜欢。   “你让我把大明星捏在手里是不是还有别的一层意思?”张闻一吃饭速度快,这时候已经吃好了,专心服侍县爷吃饭。几经讨价还价添了一小碗米饭,又舀了一碗汤,算计着这些吃食不会对他晚上的胃造成负担,张闻一这才放心了看周隽吃饭。   看着看着,心里突然想到了刚才的吩咐,突然间脑筋通透,问了出来。   望着如斯认真的张闻一,周隽翘着嘴角说:“这种增加医院曝光率的事情一看就是王副院长亲手批准的,她负责外宣,这种事情肯定不愿意放过。当然也是给女婿准备的,只是她没有料到大明星是真心学医而已。”   “为何料定就是真心学医?你见到人了?”张闻一今天也是匆匆一见就赶着进手术室了。   喝一口汤,周隽继续道:“我去的时候他正在一床一床看医疗记录,手上笔记也是记得勤奋。婷婷姐虽然没有给他好脸,但是有夸他不拖后腿。就我浅薄的经验看来,一个不拖后腿的实习生真是太难能可贵了……还有,你那徐徒弟觉得人家太厉害了,自己被给了下马威,没找你哭?”   “找了。”张闻一说了这句之后,想起还没有回复徒弟。被实习生提问给打懵了,徐靖安今年的考核危险了……想着拿起了手机。   周隽猜度是忘了给徒弟支招,笑着压住张闻一的手,“不用了,师父,你家徐徒弟抢救一个突发状况之后想起来怎么应对了。我走之前鼓励他去跟大明星交流了。”   遇上心这么大的师父,小徐医生还真是可怜。   “今天晚上大明星跟夜班,明天一早听风评,你就知道本县看得准不准了。”周隽得意,并且今天晚上走夜班的是婷婷姐,明早的风评更加真实。   谢婷婷是公认的彪悍系护士,是那种可以带着弱鸡实习生飞全场的彪悍,从鬼门关生夺人命到抢时间病床漂移无一不精,若不是这样的彪悍,也不能让张闻一被她随意搓扁捏圆。   县爷要自己把大明星捏在手里八成是想用这件事情再给陈巍施压,可是……“十分张扬的戏码我是做不来的。”张闻一先给县爷说了自己的手段有限,烦请县爷多想些后手,不要寄希望于此了。   “你不用张扬……按你自己的习惯做就好了……”周隽说完忍不住笑,“张大夫你对实习生一板一眼本身就很张扬了……你可知道那些实习生里有个带教老师优选排名?”   张闻一看周隽的样子就告诉周隽他对此一概不知。   “你压根就没上榜哈哈哈……人家陈巍医生排第二呢……”高兴地拿筷子敲敲碗沿,周隽认真对张闻一说:“好好教人家就好了,那些排第二的可没有想过给学生们教技术,都是走走过场罢了……还有,夫君啊……”最后几个字说着声音就小了下去,“完全是因为小徐徒弟镇不住大明星而已,没有别的意思……夫君想多了,知道你不堪用,一般不用你……莫要多想。”   张闻一:“……”   “你请客。”进来后径直坐下的人先是脱了长款羽绒外套,露出精神的西装套装,然后解开领带,把抱着热橙汁喝得正开心的周隽看了一眼,说话一点儿也不客气。   “随便点,最好是套餐,套餐划算。”周隽将自己的手机递给一身精英气的肖晨宇律师,特别大方。   把西式快餐店从左到右看了一遍,很是受伤道:“这就是你说的一般情况还去不了的好地方。”顺便瞪了一眼正准备冲过来的熊孩子,吓得人家捏着鸡腿儿跑回家长处去了。   周隽嘬一口橙汁,认真点点头。   张大夫就不会同意来吃快餐,薯条、鸡腿和汉堡已经许久没有吃过了。对比烧烤、火锅和串串,虽说都是垃圾食品,显然张大夫更喜欢中式的,因此这件事情周隽给张闻一定性为“地域性歧视”。   今天要和肖晨宇碰头,周隽可算逮着机会了。   手指在周隽的手机上点了几下,下好了单,肖晨宇递出去的一瞬间就开始后悔,后悔以后会嘴巴就没有管住,“吃你一顿,多得的热量,跑十公里才能抵消。”说完,解开了自己的西装扣子。   “这么英俊帅气是去法庭吵了架回来?”周隽看着他身上的西装,有点动心,蛮有气派的。张闻一也有,婷婷姐说这衣服是“男人的战袍”,越看越有精气神。   肖晨宇被他的说法给逗笑了,笑过之余想周隽这只狐狸真是精明的时候精明的不得了,单纯的时候又单纯得不得了,真是个妙人儿。   一开始的时候,周隽这个狐狸冲到肖晨宇面前,自然是有些不待见的。这机会接触多了,狐狸帮衬也利落,人是越看越可心了。特别是狐狸说很欣赏自己光明正大的野心这一点,简直是让自己太舒服了。   追着附二院不放确实没什么伟光正的原因,就是要名,打赢了附二院,肖晨宇就名震江湖了。所以,管他是非曲折,不试一试怎么知道呢?   周狐狸摆圈套把自己套了进来,一来二去,逐渐发现这个案子简直不要太伟光正,肖晨宇干劲越来越大。   昱吉制药有问题。   附二院引进药物有问题。   医生用药也有问题。   联手的人除了周狐狸可心,其余的也都很有能耐。每一天的进展都让人满意,肖晨宇很久没有这么充满力量的感觉了。甚至觉得这个操蛋的世界都可爱起来……野心和欲望得到满足果然是世界上最令人开心的事情。   “是大胜而归,虽然是个小案子。”肖晨宇的回答自带些骄傲。   周隽放下热橙汁给他鼓掌,真心实意的模样让肖晨宇忍俊不禁,“好了,别来这套。说正经事。”   “李院跟你怎么说法?”周隽捧了肖律师的场,虽然明面上被他叫停了,可看得出肖律师还是挺开心的,果断的开了正题。   “肯定没有跟我说,来接触的是汪总。”肖晨宇看着周隽,伸出五个手指头,“开了这个数,要不要回头?”   “五十个?还是五个?”周隽保持住了气节,反问道。   “自然是五十个,五个他好意思么?”肖晨宇要被周隽的天真给气笑了,五个他是怎么想出来的,这钱说出来买人不嫌磕碜啊?   “是只给刘大哥,还是咱们其他几家都一样?”周隽想了想,就目前涉及的金额,感觉用这个数来填还是划算的。   “都一样。”肖晨宇和那几位同行已经通过气了。   把手机里的计算器找出来,周隽拨拉了几下,然后说:“咱们再给他咬痛点,争取翻个倍!”口气十分的有骨气。   那边刚刚喝了一口可乐的肖晨宇差点儿没一口给喷出来,“你这是什么意思?!”   “算钱啊!”周隽眨巴眨巴眼睛,“你说要不要回头的。”   “小周弟弟,我可没打算回头。”   “对嘛……”周隽把手机装回自己外套口袋,“按照谢律师的主张来,每家可以拿到三倍呢……”   “可是他的主张我们证据链接不上……”肖晨宇何尝不想,但也要量米下锅,“第一个,医疗鉴定不能是轻微情况,谁敢给附二院下重判?第二个,昱吉药业这个药,三期试验临床时期的数据我们也没有法子。第三个,药物得到了批准,我也想过药监局那边有问题,可是这个是不是太难了一点?谢燎原同志的野望是鼓舞人心的,可是也要掂量掂量自己的重量,不是有个支点就能够撬起地球。”   “给我一个支点,我就能撬起地球。阿基米德说的。我喜欢这句话……”周隽笑着总结了一下,“三期试验的临床数据同类药品的进行对比可以么?”   “角度不错……”皱着眉头的肖晨宇拆开了汉堡,“你什么意思?”   “就是试一试……”周隽想起了一个人。   “恭候佳音。”肖晨宇没带期望,始终觉得,按照自己这几年死磕附二院的经验,这些点不打破,谢燎原的主张就没戏。   “理论上附二院已经是等级最高的医院了?”周隽问,可是又觉得一家独大是不好看的局面,应该是不被允许的。   “理论上有很多和他平级的医院也可以出示医疗鉴定,就是要看出来的鉴定人够不够资格或者说够不够胆色得罪附二院……”   “嗯,我懂了。”周隽把保留到最后的香酥鸡腿拿了起来,若有所思地咬了一口。   “这边开庭还有一个半月,李院长那边很明显的慌了,你的事儿办得怎么样了?”肖晨宇也是聪明人,周隽为何帮助他们一群人,看得清明。   “谢谢你们。好着呢,这周就见分晓了。”想着把张大夫终于挪到了最稳妥的位子上,周隽不由得笑了起来。   笑容纯粹又带着三分娇俏,看的肖晨宇发自内心地嫉妒起张闻一来,想知道他得如斯美眷的福气到底是怎么修来的?   张闻一任命的公开评议挂了网站和医院的政务栏,三天风平浪静过去了。   陈巍的职称审核通过的公告挂到第二天,职称审核小组和纪检组收到了反对意见,实名。   出来反对的人让人万万没有想到,闹成了医院里今日的最大新闻。   “如此说来,是李副院长不高兴了?”周隽咬着糖葫芦一般用糖裹着的小草莓,酸甜味在嘴里弥漫,十分快活。   他随性惬意着坐在医生办公室里,旁边是临近下班也来喘口气的各位小医生,人人手里都有一串糖草莓。   隽隽久没有来,今天一来就给大家买了好吃的,自然是众星拱月一样围着他,买东西犒劳大家的人最招人喜欢,大家对他的问题有问必答。   “举报的人可不是一个,是来接档特需门诊挂号事情的二人组,他们说那边特需门诊挂号之前有金钱上的事情没有扯清楚,最扯不清楚的就是陈巍医生的那一块,他们一直跟上面反应,没有人要接招的样子。”   “他们也是新来的,不想背这个锅。想来想去还是请陈巍医生下场来,不然这反对意见他们会一直闹。”   资历比徐靖安少一年的几个把意思给周隽说完了,周隽咬着草莓笑问:“确定是李副院长的意思?”   “这事儿归根到底是李副院长管,原先压着,被纠缠多了,就说谁的问题你们找谁去……”   “人家就去找啦……”   “这热闹可好几年没有了……”   有人进来喊了一声李医生,出去了一个后都发现时间快到下班时间了,一个个归心似箭,这聊天场合就散了。   吃了最后一颗草莓有点儿意犹未尽,一转头撇见角落的办公桌子上还放着一串。捏着下巴想了想:那张桌子一直都是拨给实习医生公用的,刚才也是叫他们随便分的,这时候放在那儿的那一串指不定没有人呢?想着想着馋虫占了上风,周隽伸手给拿了过来。   拿草莓的时候,顺便撇见了桌上一本摊开的病例,旁边还放着没有盖笔帽的笔,显而易见是在让实习医生补病例。瞧了瞧那字,写得还不错。   心里夸赞着人家字儿不错,就把人家的糖草莓给拆开了,刚放进嘴里咬一口,听见进来的脚步,周隽一回头,看见了半路插队的大明星实习医生。   “呀,小张医生今天在呀?”   周隽挺热情,毕竟张闻一说过了,这个确实学得很认真。头一天拍完戏连夜飞回来赶手术观摩。   “谢谢您的解答,张老师,今天我会把昨天该交的病例放到你桌上,谢谢您通融时间……”小张医生压根没搭理周隽,淡定地同对方讲微信。   说话的内容周隽听见了,更加热情了,“把病历给我吧,我待会儿会见到你家张老师……”晃晃手里的草莓,“他今晚上就给你改了。”   看了看桌子,又看了看周隽手里的草莓。小张医生没说话。   “怎么了?没关系,举手之劳,不要客气。”周隽来劲儿了。   坐下拿起笔的小张医生顿了顿终于抬起了头,说:“你有没有发现你手里那串草莓,最后那个只有半颗?”   举起草莓看一看,周隽自己先笑了出来,“不会是你吃的吧?”   “那一串应该都是我的……”小张医生终于说了出来。   周隽忧伤了,从自己包里拿出给张闻一留的,递了过去,“本来是张大夫的,算了,给你吧……”   正在这节骨眼上,张闻一走了进来,目光落在周隽手上,又移到周隽身上,冷脸子道:“我就没有了?” 第97章 第九十五回   “有、有、有!”忙不迭答到的周隽把完整的一串放进小张医生手里,举着自己吃了一半的往张闻一面前去,取下一颗塞进某人嘴里,又嘴快道:“咱俩去买,还有橘子、番茄和西瓜的,要啥买啥……”   推着张闻一出了医生办公室,周隽抬脚勾过门,啪嗒一声关上。   嚼着嘴里甜比酸多的草莓,张闻一看着他没说话。   “小气。”周隽拽着张闻一的手往外边走,“你外套呢?快点下班了,我等你都等累了……”   “拿我的份例给别人,是侵犯我的权益了,怎么变成我小气了?”张闻一最近听他念各种公民权益头都听大了,这时候决定维护一下自己的权益。   “嗯……是……”由于自己嘴馋干了丢人的事情,周隽有点不想说出口。   “难不成是觉得‘人家脸蛋子漂亮得一般倒是身材不错’,县爷有心交道交道。”张闻一说完打开了自己的衣帽柜子,开始换衣服。   想着自己说的原话怎么就被人给告密了,这个告密人是谁……抬头瞧见张闻一上半身匀称的肌肉,一下子就不想找叛徒了,伸手摸上去,登徒子一般道:“我夫君身材也好……”   占便宜的手被张闻一逮住,“两串。”这要求提得是字字铿锵。   “三串行了吧……甜死你。”周隽想了想价格,算了算了,破罐子破摔了,不就是钱嘛?前几天从甜甜姐处学了一句话,叫“钱个嘛纸个嘛”,深觉豁达,今天努力豁达一下。   “可为什么要把我的给他?”张闻一瞧着周隽脸上的表情变化,决定一究到底。   “都三串了……”周隽笑,依旧准备糊弄过去。   “可以一串也不要。”张闻一学会讨价还价了。   “一串十五,三串四十五,五十块就省了……”心里盘算过了后,周隽觉得钱还是有点多的,可是真相事关县爷的脸面……脸面啊……在张闻一面前脸面不值钱,自己什么样子他没见过啊……钱重要!!!   “就……我不小心把他的吃了……”周隽说完笑得可甜,“那话不管谁给你告密的,反正我就是顺口一说……”说完抱着张闻一不撒手。想省钱可真是不容易。   “给你买十串。”心中叹气,张闻一还怕以后再贪吃把他自己给赔进去了,决定让他吃到吐……   “啊,那算了……会吃生病的,你都不心疼我了?哎,不过,三两串是可以的……”讨好笑着的周隽把大衣给张闻一抖落开,伺候他穿上,再伸手捞了围巾给自己围上,“快快快,待会儿人家收摊子了……”   两人一前一后往门外走,推开门遇见了抱着被子过来的徐靖安。上晚班的人数他最怕冷,每回都要多找一床被子来。   “值班的徐医生你好呀,今晚上还有小张医生哦……”   师娘要说好还是好的,坏起来也是真的坏……徐靖安抱紧被子,委屈地说:“不光有小张医生,还有陈巍医生。师、娘,您还忘了这一茬,要捅我就捅个痛快的。”   “本周最佳排班!”周隽愉快地拍拍徐靖安的肩膀,拽着张闻一走人,留下一个让徐靖安咬牙切齿的背影,最让人心寒的是师父都不批评一下师娘。哎,有了师娘忘了徒弟……   “唔,是谁给你告密的?这个好甜……张闻一你来不来一个?”手上捏着三串冰糖草莓,嘴里咬着一串,周隽嘴巴还有空问张闻一这件事儿。   “这就不能说了。”张闻一听说他手里那串甜,捏过他的手腕子,把他手里那一串送到自己的嘴边,咬了一个尝尝,的确比自己手里这串甜。   “本县猜一猜。”周隽很是卖弄道:“那天你徒弟、婷婷姐、甜甜姐都在,甜甜姐怕你不会跟你讲,婷婷姐看不起你我黏糊不会干这等好事儿,就剩你徒弟了……而且这傻徒弟还是在不知情的情况下说出来的,听着张大夫有心了……”   “县爷神机妙算。”张闻一挑开石锅笋子鸡店面门上的挡风帘子,恭敬地请县爷进去,顺便对门口铁面冷对万千客的老板嬢嬢说:“加一份笋子,一份鸡杂。”说完了看着周隽请他示下。   “珍珠米饭三碗。”周隽比了一个三。   张闻一转达,老板嬢嬢抬手指指墙角的两人座,他二人就走过去了,坐下之后,周隽便笑着问张闻一,“你这个徒弟这些方面是缺根筋的,你看上他哪点儿了?”   “心无旁骛。”张闻一简单答了一句。   摘下围巾,周隽收拢自己的冰糖草莓,搓搓双手暖和一下,接着问:“怎么个心无旁骛法?”   “他能跟我三天不下台。下了台也没有废话。读书用心,练习用心,跟着学用心,很多问题不用提醒第二次。虽然不通俗事,医事特别通。跟了我三个月叫他独自一人挑大梁,二话没有撸袖子就干,干得还很不错。”张闻一说完了,看着周隽,意思是县爷满意没?   “还有一个你没有说……”周隽伸手接过服务员先送来的加菜,回头来继续讲:“他不通俗事,你不愿讲俗事,一拍即合。”   这话说出来之后,张闻一还想了想才点头,周隽乐了,看来张大夫之前还没有意识到。   “小徐不麻烦,也不会给我找麻烦。”想到大明星那边已经两次捎话请张闻一吃饭,张闻一觉得还是从来不干这些事情的小徐省心省事。   “所以最近给张大夫找麻烦的人张大夫要怎么办?”周隽今天来的时候道邵副院长那边点了个卯,临走的时候被交待了让张闻一跟人家那边一起吃个饭。   周隽当时凑上去从邵副院长那边套了话,这事情真的是从王副院长那边拜托来的。想一想这件事情还真是遇到了不好拿捏的人,张闻一一个,小张医生一个,中间穿针走线的人可真是辛苦了。   人原本是交给陈巍的,要是顺顺利利的,陈巍的知名度能搭上大明星起一波,谁知道小张医生是真心学医,这是所有人都没有料到的,还主动要换老师……   从邵副院长那边打听来的原本事情是,王副院长把张闻一历年带学生的考核优秀率低到没人性的事情都曝光了,可人家还是要选。张闻一这边你来了就来了,请饭送礼一概回绝的干脆,让两边人都傻了,这是半路加学生惹到张主任了?更加热络的来请饭送礼了……   邵副院长交待了周隽这些事情之后,特意关照他一定要把张闻一给讲通下来。好嘛,法子都走到周隽这里来了。   “忙过了再说。”张闻一眼看着端着石锅的服务员来了,伸手提醒周隽往旁边挪一点,免得叫热气熏着了。   “人呢?”想着张大夫手术排到年前,张闻悦悦总秘书来问回家机票订哪一天都没法子定,周隽也就不想着吃饭的事情了,从张大夫这里讨点话回过去也叫人家安心。   这个问题确实捅了张主任的心了,放着热气腾腾的笋子鸡不动筷子,认认真真望着周隽,说:“原本是个好学生的,今天你给了他冰糖草莓,就觉得有些不妥了……”   “那是意外。”县爷想笑又不敢。   “身材不错也是意外?”   “那是……总不能批评人家吧?你就说活儿干得怎么样?”周隽以前怎么没有发现张闻一心眼这么小的。   “好。”张闻一终于拿起了筷子,齐了齐,一个字打发了周隽,伸手夹鸡肉,最好的那几块鸡腿上的都不给周隽了,径直自己吃了。   “我说的套话……客气的……”看着肉没了,周隽笑着赶紧说,“你再夸夸人家,免得人家那边的人不放心,还以为你要苛刻小张医生呢……”   “基础扎实。”张大夫又说了四个字,吃起来就全不管了,这时候下手是笋子尖,周隽最喜欢的部分。   料想他不会给自己,周隽拿起筷子从张闻一的手里抢走笋子尖,说:“主菜别给我抢了……”   张闻一被半道截胡,笑了,“收人家什么好处了?”   “邵老师卖王副院长面子,这是要紧事儿。”   “那我明天写个评语……”   “哈哈哈……算了,你看哪天有空咱们省一顿饭钱比较好……”周隽被张闻一看穿了底细,老实交代了。   “行。”张闻一却是回答的干脆。   “张闻一,不愿意就算了……”周隽不想他听见自己在中间,为自己做他不愿意做的事情。   “愿意。这个场合说清楚了,免得以后麻烦。”张闻一若有所思之后慢慢把这句话说了出来,说出来之后,又看见了主菜笋尖,这回心甘情愿给县爷夹到碗里去了。   “紧急手术。”徐靖安再次探看了病人的情况之后,冷静地说出这句话。   “我去叫陈医生……”护士清楚这床是陈巍的病人,今天晚上陈巍也在,立马出去了。   张牧寒在自己的本子上飞快写完最后一句,转身看向徐靖安,说:“我想跟手术。”   “陈医生要做,自然有你我的份儿。”徐靖安给他比划了一个大拇指,“小张啊,很积极!”   两个都不是主治的人摩拳擦掌,陈巍睡眼惺忪走过来,徐靖安和张牧寒跟了进去。陈巍把情况从头了解了一下,对身边的护士说改药,交代完了之后揉揉眼睛准备继续回去睡。   徐靖安在旁边听见了皱眉头,走出来拦住正要走的陈巍,“陈医生,这是不行的……他现在的情况已经……”   “我是他的医生还是你是?”陈巍懒懒问了一句,不打算再搭理徐靖安。   “你昨天和前天都不在,他的情况从昨天晚上开始就变了,你现在改的药,昨天赵医生已经用过了……一直从昨天用到今天,并没有明显的改善。”徐靖安看见了旁边护士的表情,显然她也是知道这个情况的,但是她资历浅,没有说出来。   “谢谢徐医生关注我的病人,我会找赵医生了解情况。”陈巍又说了一句,“现在,请你让开。”   “如果还继续等他的数据达到手术标准,会错失最佳手术机会。”徐靖安半步没让。   “还轮不到你来教我。”陈巍绕过徐靖安,看了一眼站在旁边一直没有说话的张牧寒,径直走掉了。   “喂,家属……”张牧寒看着陈巍的背影大声道:“如果继续输液,明天早上就会死哦!”   他这话一出来,整个病房都安静了。 第98章 第九十六回   缓缓回过头,徐靖安看着小张医生,面上表情原本是要垮掉的,但是想着师父不在,大师兄就应该有大师兄的样子,绷住了,显得十分淡定,然而,只有他知道,自己早已经百爪挠心了。   这家伙怎么这么直啊?!   陈巍脚下顿一顿,回过头来,面上是不耐烦的样子,盯着张牧寒道:“你一个实习生,在这儿胡说八道什么?!”   打开手上的小本子,张牧寒迎着陈巍走上前去。他个子比陈巍高,轻轻松松举着自己的本子,往后翻两页,指着这个病人的床号和下面密密麻麻的记录,对陈巍说:“这是昨天到现在的病情变化,用药的变化是红色的笔标注的,你看仔细了……如果你觉得我的写得不够详细,请你现在立刻打电话给赵医生。”   陈巍还没有来的及回话,那边被刚才一句吓傻了的家属阿姨终于回魂了,“对对对,给赵医生打电话,说起来我们找的是您陈医生,可是见到最多的还是赵医生……我、我们比较相信赵医生说的话……”   在这个空挡上,徐靖安伸手捞了张牧寒回来,自己往陈巍面前去说:“改换了药之后,还是没有效果,说明造成数据居高不下的原因并不是这个,考虑到现在已经在II期末端,如果再不进行手术,之后就没有机会了……陈医生……”   陈巍掏出手机拨给了赵医生,听见那边接了自己的电话,陈巍瞪了他们二人一眼,往病房外面去。   “徐医生……”家属阿姨眼巴巴的上前来,就这几步的过程中还回头看了看已经陷入昏迷的叔叔一眼,“你刚才跟这位张医生说的我都听见了……你不是我的医生,可是我也看见赵医生跟你聊了很多我家老头的病,是不是真的快不行了……”   “不是……阿姨你听我说……”徐靖安确实和赵医生探讨过很多次这位叔叔的病。赵医生和自己的看法是比较接近的。但是,他们那边就比较奇怪,陈巍医生下的诊断就不能被质疑,要改也是他自己改,谁说谁不好过。赵医生这两天已经旁里说过两次了,都没有得到陈巍的正面回答,并且这两天陈巍因为职称公示被实名反对的事情整个人都十分的气场压抑,所以他手底下的人,没有几个敢去触霉头。   可是……徐靖安看着张牧寒手上密密麻麻写满病人病情变化的小本子,心里一下气涌出血气来,“这样说吧阿姨……继续下去只是慢慢消磨时间,做手术是可以一搏。”   “那……那你能保证做手术能行么?”家属阿姨说着哭了起来。   “我们是医生,不是神仙,只能说有可能……我没法子给你打包票……”徐靖安的声音小了下去,“可以一搏,成不成没有谁可以打包票。”   阿姨听了哭得更大声了。   “您要找儿女商量一下吗?”徐靖安说了折中的话。   摆摆手,阿姨忧伤说:“正怀着孕呢,孕晚期胆淤严重,都不敢跟她说他爸爸病情恶化了……”   合上自己的本子,张牧寒冷硬道:“不动就是等死,动了手术有可能不死,反正都是死,不如一搏。”   这话听得阿姨手抖起来。   徐靖安踢了张牧寒一脚,“你信不信这样说话分分钟被投诉……”   “反正我是实习生……”张牧寒倒是挺知道自己的位子。   “我……我要做手术……要做手术。”阿姨捏紧了刚刚擦过眼泪的卫生纸。   “阿姨……”徐靖安被阿姨突然的决定给下了一跳,一瞬间就这么果断了?   “他说的对……”阿姨指着张牧寒说:“这个实习医生说的对。话是听着不好听,但事实就是事实……今天下午赵医生下班之前也委婉的跟我说了这个意思,可是他说的太委婉了,让我觉得还有一点点希望,到现在又过了四五个钟头了,不但一点起色没有,比之前更糟糕了……我知道我家男人得的是恶性肿瘤,弄不好横竖都是死……我要赌一把!”   “阿姨……”徐靖安还想说什么。   “您直接闹事比较好,这样什么都来得快……”张牧寒幽幽说了一句,然后往徐靖安踢不到的地方挪去。   徐靖安想踢人腿不够长了。   “这个我懂……”阿姨眼泪一擦,冲出门外,激动吼道:“陈医生,要么你给我个说法,一整天了人都是这样,要么给我家的动手术!”   抱着电脑坐在床头上敲字,张闻一没有注意到某个人洗漱完毕已经爬上了床,直到有人伸手搂住了自己的腰,张闻一才低头看了他一眼。   发现了某人穿着珊瑚绒奶牛连体睡衣,现在帽子也戴得好好的,不认真看,还真就是一只奶牛躺在床上。   张闻一看着他那样子,没忍住笑。   “不好看吗?”周隽不以为然反问他,“你看这里,牛嘴巴放下来可以当眼罩,遮光,这里还有口袋……还有这个……”说着周隽翻身把屁股撅起来,“张闻一,你看到尾巴没有?还是卷卷的……”   “好看。”张闻一看着那麻花卷一样尾巴在周隽手里晃了晃,真笑出声音来了。   “那你要不要一件,这样的话就是……那个词叫什么……”周隽翻身过来趴在枕头上望着张闻一,“哦,想起来了,情侣装,情侣睡衣。”   坚决地摇摇头,张闻一说:“我不喜欢穿太厚的睡衣。”   “那就弄一个春夏款的……”周隽不死心。   “我……太老,驾驭不了……”张大夫说完这句后觉得自己恐怕拒绝的太温柔了,立刻说:“不要。”   周隽从他脸上看出了躲洪水猛兽的意思,笑着往他身边凑,把手和脚都搭在他身上,整个脑袋正好放在他的手边,“张神医,你拒绝本县之前还要委婉一下,这是大进步啊……”   抬手把周隽的脸蛋往胳膊肘下压,张闻一手上工作没停,使了坏卖乖道:“县爷的夸奖听进心里了。”   “啊……”奶牛周隽推开他的手,抱紧了他的腰,把脑袋也靠上去,说:“那就睡觉了……”   “还有一点。”张闻一抬腿把某人冰凉的脚推开,可惜某人缠得太紧,没有成功。   “想推开我……不可能。”周隽纯粹不要脸了,越发把张闻一抱得紧,“给本县过来!”   “哎……周隽,松开……”张闻一觉得自己要被他勒断腰了,“问你一个正经事。”   “床上的正经事就是不正经……”周县爷想睡觉了,嘴里没有正经话。   “你把我护好了,接下来是不是要折腾附二院了……”张闻一前几天跟肖宇晨律师他们因为诉讼的事情打了照面。那位肖宇晨律师对待附二院的医师自然是言语苛刻的,说到自己跟前却是同别人不一样了。   张闻一觉得自己说话不讨巧并不代表自己就听不来人家说好话还是刻薄话,是真真实实感受到肖宇晨律师对自己的一些些友好。特别是流程走完,收拾东西的肖律师突然说了一句“代问你家周先生好”之后,张闻一更是感受到了肖律师对自己的区别对待。   这区别对待的原因不说了,自然是身边这只毛绒绒的“大奶牛”。   “所以我就在想……你点的火……”   “奶牛”的手爪子伸出来捂住了张闻一的嘴,且身手灵活如猴子一般攀上了张闻一的身子,跨坐在他腰上,面对面巧笑着说:“张大夫慎言……”   见他从被窝里钻了出来,张闻一赶紧放下自己手中的电脑,捞起被子把他整个身子拢住,只留了一颗大牛头在外面,顺手把人往自己怀里抱了抱。   “果然是县爷……”张闻一无奈笑着,埋首到他厚厚的奶牛头上,“这事情算是只有我知道了?”   “你们附二院里只有你知道。”周隽也不躲躲藏藏,从没有瞒着张闻一,之前便觉得他有所察觉,今天他挑明了出来也不意外。   “邵老师知道,师傅不知道。”张闻一搂紧了“奶牛”继续推测。   “邵老师应该是假装他不知道。”周隽笑着点破邵副院长,“金爷爷应该是真不知道。夫君,你可要长心,要是让金爷爷知道了是我点火烧了附二院,那可不得了……”   “县爷,这样有什么好?”不让师父知道的这个道理张闻一明白,可是点火烧附二院的好处张闻一真是没有想明白。   “你看……人对自己都是下不了手的,有时候还得靠别人……”周隽努力把自己的脸从睡衣帽子里钻出来些,“靠医院内部解决不了的人,就让这把火来烧掉。”   “那么,是点着了陈巍了?”张闻一想起了沸沸扬扬的实名举报。   “是,也不是……”周隽卖关子,就喜欢张闻一怎么想都想不明白的样子。   “还不是……”张闻一失笑,也不愿再多想了,反正自己再想得认真也不如县爷想得远,“那……嗯?!”   手机响,张闻一转头从床头柜上把它拿了起来,周隽探头看见了来电人是徐靖安。便踏踏实实趴在张闻一胸口上听他接电话。   “师父,我觉得好像应该给你报备一声……”徐靖安的话听起来有点怪怪的。   “什么?”张闻一问他。   “陈巍医生的病人,就是那个II期肺部肿瘤,今天晚上要紧急手术,陈医生拜托我做一助……”   “赵翔呢?”张闻一反问。   “说是今天跟着女朋友去老家见人了,回不来……”徐靖安觉得这也太巧了。   “不许去,你现在给我头晕眼花晕倒下去!”“奶牛”师娘声音可大,一把抓了张闻一的手机对着电话那头的徐靖安吼道。   结果那边传来另一个熟悉的声音,是大明星,声音里能听见小小的激动,“徐医生久等了,我也洗好手了……”   “好,那走吧……”徐靖安就像没有听见师娘的话似的,竟然挂了电话。   “奶牛”一下子直起身子来,还一把掀了自己的牛头帽,声音超大地说:“张闻一,我要把你这个徒弟军法处置!!!” 第99章 第九十七回   麻醉医生报了一遍病人数据,都不是十分理想的数据,鉴于拖延太久,搏一把也只有这样到了。看过在场的人一眼,陈巍捏住单极电刀,开始手术。   和赵医生讨论过这位病人的最坏情况,此时徐靖安一心一意看向术野,希望打开之后不是那个最坏的情况。   作为观摩者的张牧寒选择了站在主刀医生陈巍的身旁,和徐靖安一样目不转睛看着陈巍的手上。   打开之后,徐靖安和二助上前固定,一切妥当之后,徐靖安看向内部情况,眉头紧紧皱了起来。   张牧寒也是不自觉地往前走了半步,看见了患者肺部的情况。就张牧寒的经验看来,这个情况真是糟糕透了。要切除的地方比片子里看到的要多很多,而且,病人进来之前就已经是昏迷状态了。首先病人状况不好动作要快,其次……张牧寒看了一眼那个有些没有睡醒的麻醉医生,担心这位能不能够撑得住。   在张牧寒担心的时候,陈巍已经开始进行切除。   陈巍的动作飞快,技术娴熟。看得张牧寒对陈巍的技术有了膜拜之心。抛开别的不说,技术这一点,陈巍的确厉害。   “徐医生,这边剩下的交给你。”陈巍手上的完成之后,转移了站位。   补位上去的徐靖安思忖道:病人状态不好,要抢时间……   徐靖安开始之后,张牧寒看他比较多了。大师兄一天天看着呆得很,拿上了手术刀,就仿佛变了一个人。现在看进眼里的大师兄,眼神比平时犀利了一百倍。   除了因为手术发出的声音,整个手术室里再也听不见任何旁的声音了。   看着跳下床裹羽绒服的周隽,张闻一显得特别淡定,甚至捞了捞被子往自己的肩膀上盖。   压根没有想到要脱掉奶牛睡衣,周隽只是把自己的长款羽绒服过上了,转了一圈之后,觉得脚上冷,发现自己没有穿袜子,又忙不迭的跳脚去拿袜子穿上。把自己穿戴好了之后,周隽回顾头来看着好似闲暇一般望着自己的张闻一,对于张大夫的后知后觉,周隽隽快要一口老血哽在喉头了。   “张闻一,别睡了,起来……”虽然有些着急,对着张闻一周隽还是温柔有余的。   “你在担心小徐和陈巍的手术?”张闻一看见他的奶牛头堆在脑袋后边,和他的羽绒服帽子挤作一团,加上头发,简直乱做一堆,从背后看起来县爷和街面上的流浪汉没有什么区别。   “准确的说,我是担心小、徐。咱们家的好徒弟。”应该是感觉到自己脑袋后面一堆东西有点复杂,周隽使劲摇摇头,但是对于那一团乱毫无用处,只是给自己的脑袋争取到了更多的空间而已。   “不用担心,他技术很好。”张闻一淡淡道,面上的表情仿佛在告诉周隽你是瞎担心。   “就是因为他技术很好,我才担心……”周隽声音终于大了一点,着急了一点,他人往张闻一那边去,看了一眼张闻一之后,双手拉住被子使劲往上一扬,把被子给张大夫掀了。   没了被子,张闻一直接缩了身子,不可置信的看着周隽,脸上的表情意思是“怎么可以这样?”   “穿衣服……”周隽看着他慢半拍的样子,赶紧说话,又怕把他冷到了,赶紧把他的衣服捞过来往他手里塞。   听惯了县爷说“脱衣服”,突然听见一句“穿衣服”,张闻一确实蛮新鲜的。   整理开自己的羊毛衫套上,终于有机会问他,“技术好有什么担心的?”   “做得多,错的多,不做不错,多做多错……你们医院里好几个人都是这么念叨的,张神医你再捋一捋,想一想……是不是这么个理?”周隽伸手帮张闻一套羊毛衫,这边还没有穿完成,那边已经把外套拖过来,“如果这个病人的情况沦落最糟糕的地步,能糟糕到什么程度?”   “那就是没有办法动手术或者没有动手术的意义,关上,保守治疗。”张闻一如是道。   “保守治疗就是等死的意思?”说这话的时候,周隽连围巾都拖过来。   “凉薄的说法就是这样。”张闻一手上动作终于快了一点,“你的意思是陈巍名为主刀,不做主刀的事情,让小徐做,出了纰漏……”   “这是最基本的行事。”周隽半跪下来,把拖鞋给张闻一套上,“如果打开了是糟糕的情况,还有有两种行事法子。要么明知不可为而为之,要么因小徐而不为。你想一想,不管怎样,小徐这个小傻子是不是都把脖子洗干净给人家了?够不够军法处置?”   站起身来,把围巾挂上,张闻一终于觉出点儿味道来了。似乎又想起了什么,手上动作楞了半拍,而后慢吞吞道:“小徐那儿永远没有不为……”   “啊……”隽隽师娘终于听到最可怕的事情了,却是感叹了一句便对着张闻一笑笑,故作忧伤道:“今晚上要累死师父和师娘了……”说完率先迈腿往楼下去。   “那么,现在我赶过去,如果他们还没有开始,我和他一起进去。”张闻一跟着周隽下楼,把自己的想法给周隽说了。   已经走到楼梯下边的周隽回过头来,郑重地告诉他,“早已经开始了,打开之后情况不好。”   快几步下去,张闻一关心到自己最关心的地方去,急急问:“如何个不好?”   “你都不问我为什么知道?”周隽被他气笑了。   一个生气是他要陪着进去手术室,这时候的情况都已经赔了徒弟进去了,师父还要自己个儿蹦跶着走进去,是害怕人家陈巍医生想不到一箭双雕了么?刚想想笑话他两句又被他直接问情况给再气一下。就不能感觉到师娘的苦心经营吗?什么都不管直接问打开后的病情了,那病情是师娘这种水准能说得清楚的?   “师娘手眼通天的,不问也没有关系。”轮到张闻一给周隽提鞋了,“打开后怎么不好?”   “我说得清楚么?”   “跟你说的人没说清楚?”   “那是实习生能说清楚的?”周隽觉的报信已经很好了,还要怎么为难人家大明星?   “拍个照。”张闻一弓身子给周隽的厚毛靴子系鞋带,眼不眨就提了要求。   对着系鞋带的人翻了个白眼,周隽还是认命拿出手机敲字说:“给你师父拍个图。”   要切除的地方增多,病人情况不好要抢时间,徐靖安加入之后手术的进展飞快。   细小的金属摩擦声在安静的手术室里显得特别清晰。两个人同时操作,各自动作已经尽量小心了,还是不小心器械碰撞。   “陈医生,这是第二次了,请你收小动作幅度。”徐靖安手上没停,目光也没有挪开,他说完话毫感触继续把手术往下做。旁边的人却是大多都有了感触。   这些人的微表情又被张牧寒的微观摩实习生给看进眼里,不得不说大师兄这话确实有点儿以下犯上了。   “知道了。”陈巍确实一改平日里手术室霸道的做派,说起示弱的话来。说完之后抬头看了徐靖安一眼,手上动作继续。   张牧寒看了一眼密封袋里的手机,琢磨了一下这要求应该是师父提的,举了起来对准术野,旁若无人地调整焦距,对焦,啪嚓拍了下来,给周隽发过去,这时候才冷眼抬头对上陈巍看过来的目光。   预料道会是这样的结果。   “张主任会允许你们在手术中做这样的事?”   “会。”张牧寒认认真真回答道:“仅供学习,不能外传,不能拍患者面目,不能规避要打上马赛克,仅限术野。”前几回手术观摩自己没有赶上,之后有认真的询问过同学,包括携带手机的问题,全部都符合要求。   “这是我的手术,不是你们的教学观摩手术。删掉。”陈巍已经完全停下了手中的手术,对于这个大明星,陈巍已经忍很久了,从他调换带教老师开始。   “可以。”反正已经传给张老师了,张牧寒乖乖翻出图片来,将手机屏幕对着陈巍,删除了刚才的那张照片,就在这时候,张牧寒看见陈巍的手在微微发抖。   因为自己拍照而被气成这样是不是有些夸张了……   张牧寒和陈巍的对话一点儿没有影响到徐靖安,徐靖安一刻不停的继续手术,手上的动作保持着一直以来的速度和精准度。   这个小小的插曲之后,张牧寒观摩的重点放到了两位医生的手法上,无影灯下最是明亮,没有什么可以隐藏。   随着手术的继续,张牧寒看出来陈巍的速度有些跟不上徐靖安。目前的情况,徐靖安看起来更像是主刀。   突然,陈巍那边停了下来。   旁的人不明就里,徐靖安明明白白看见了,终于在手术开时候第一次抬了头,看了一眼神色复杂的陈巍。   “要换人来吗?”徐靖安的提议又一次把所有人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儿。   手抖的情况陈巍自己发现了,所以他停了下来。徐靖安这话说出来,也明明白白地展示了他也知道。不啻于往陈巍脸上甩了一个响亮的巴掌……   “少废话。”陈巍说了三个字,再次开始手术。   这段过后不到三分钟,这间手术室的侧面墙壁突然有了光,透明玻璃后边是十多个和张牧寒同期的实习生。他们进来之后,有的径直坐下打开了笔记本,有的将观摩室里的转播屏幕打开,动作迅速又安静的开始了对手术的观摩。   实习生们大多穿戴整齐,除了最后进来的一个。那家伙头发乱七八糟不说,还穿着奶牛睡衣。 第100章 第九十八回   在一众实习生的遮掩下,周隽坐在了最后一排,身边还留下了一个空位子,给去还观摩室钥匙的张闻一留的。   看着前面一个个大半夜还精神求学的实习生,周隽深感附二院未来敞亮,除开一半想看大明星的,再除开一半迫于带教老师张主任淫威的,还是有几个好学的。   最后进来的张闻一,都不要提醒的,自觉坐到了周隽的身边,看看屏幕上的手术情况,张闻一有些松了一口气。   周隽来之前说的那些应该都没有发生,手术按部就班的进行着,如果继续下去,大约再过四十分钟,就能够结束。   陈巍毕竟也是医生,断然不会在这些事情上像周隽说的那样动歪脑筋,充其量拖着徐靖安进入手术,万一有什么用小徐垫底,其余的应该不会了……就在张闻一这样想着的时候,屏幕上两个器械碰在一起,然后术野范围内猛的出现了大片红色……   事发突然,学生们有人低呼起来。   手术室内,陈巍看着自己又开始微微抖起来的手有了一丝愣怔,出血的事实让他立刻冷静下来,“冲洗,止血……”   “出血点应该在我这边……”徐靖安退让开半步,说出这句话后他有些恍惚,刚才是怎么碰到一起的?凭感觉应该是陈医生撞了过来。   “血压下降……”麻醉医生的语气有点不对。   张牧寒往那边看去,屏幕上的数据几乎是一瞬间就掉没了……这怎么回事儿?!   “输血……”这句之后,陈巍接着又说了几个指令,手术室里所有人紧急动起来。   等着冲洗完毕,徐靖安立刻上前去找到出血点止血。   在等待这一系列补救措施生效的过程中,时间仿佛慢了下来……   等到手术室里掌握了节奏,这边的实习生们终于也回过神来。   “刚才是怎么回事?”   “是器械撞到一起了……好像大师兄用力有点大……”   “不是,下边那个是大师兄,是陈医生撞过来的。”   “弹开的是大师兄的,出血点也在大师兄那边……”   “大师兄的手势是往上的……”   “你有没有看清楚啊……”   “……”   “止住血了就好。”张闻一眼不眨地看着手术室里面,沉吟道:“数据还没有起来,要检查一下有没有积血……”   周隽握住张闻一的手,没有说话。他会像刚才的是怎么回事儿,可是一切都发生在一瞬间,根本没有谁看清了,这可真是太不好了。   “继续。”陈巍面色凝重,这场手术突然来了实习生在外场观摩,又加上刚才出了意外,简直不能再糟糕了。伸出手,却被徐靖安抬胳膊给架住了。   看向徐靖安,陈巍不悦道:“怎么?”   “检查一下有没有别的小出血点……”徐靖安担心的是在这个出血之前就有小型出血,所以才恢复不了数据。   “没有时间,病人撑不住了。”陈巍又看了一次术野,压低声音刻薄道:“要做手术的是你,不要做的也是你,你到底要搞多少幺蛾子出来?”   “这是两回事情,不能混为一谈。”徐靖安不为所动,直视着陈巍说:“你的手在抖,刚才……”   “刚才你撞了我,怎么要归咎于我了?不要说这些,请继续手术。”陈巍低声结束话题,他可不想在一堆人面前讨论这件事情。   “我可以继续,你不行。”徐靖安丝毫没有退,顺着现在的姿势顶上去,把陈巍往后推,“如果你坚持,再次出现刚才那种情况,今天的手术就无法完成了。”   占据了位置之后,徐靖安开始检查有没有别的出血点以及积血,丝毫不管身后面色发白的陈巍。   “徐靖安,把我撵走,你也不会有好果子,你一个人时间不够,病人撑不到你一个人把手术做完……”陈巍一字一字说完。   “大师兄……”张牧寒觉得陈巍说得对,但是徐靖安像是没有听见一般,一直检查。   “找到了……”徐靖安一个都没有搭理,直到他找到出血点。手上止血的功夫没有停,徐靖安一边做一边说:“我没有把你撵走,是你已经不适合在手术台上……陈医生,请你认真考虑你现在的状况……”   徐靖安的话从屏幕上传了出来,实习生们热闹了起来。   “陈巍是不是有些不对?”周隽拍拍张闻一的手背。   “小徐要撵他走,应该是出问题了。”张闻一站起身来,往玻璃幕墙走去,看了一眼监护机上的数据,想骂人。伸手拉过麦克风,摁下通话,“陈巍,出什么事了?时间不多了。”   陈巍偏头,终于看见了玻璃墙外的张闻一。   他眼里划过一丝冷笑,大声说:“没什么,马上开始。”   “有问题,陈医生手抖,控制力不够……”徐靖安声音也够大。   实习生们看看手术室里,又看看这边的张闻一。张闻一没有说话,放下麦克风往门口去。   周隽挠头,苦笑着起身来,踱到前排来,捡起被张闻一抛弃了的麦克风,异常淡定地说:“小张医生请你拦住陈医生。小徐医生,继续做手术。”   看了半天戏的张牧寒也不知道为什么,周隽一说话他就动身挡在了陈巍的前面,心里还想着这个家伙抢了自己的冰糖草莓,却是老老实实听他的话了。   “小徐,你做你的手术,我说我的话,有没有问题?”周隽觉得捏着麦克风手冷,扯出一截奶牛睡衣裹住手,听见徐靖安回话说“没问题。”   “那好。”很是欣慰的点点头,周隽对着话筒慢悠悠道:“陈巍医生,身体不舒服可千万别逞强。出了一个纰漏就够了,可不能再出纰漏了,病人受不起,你受不起,大家……都受不起。”   “你这话说得可真轻巧,是我出纰漏了?”看着实习生们,陈巍一口咬死不松口,也不接周隽的话,“出血点可不在我这边。”   徒弟早就进了别人的套,多说无益,周隽也不想和他掰扯这些难看的话。既然把大家叫来了,就是要让陈巍没有扔锅给徐靖安的机会。   最糟糕的结果,手术失败,人没有了,这么多人看着手术进行的,你要说手术失败的原因都是徐靖安,难度上就很高了。   周隽来这么一招,直接断送了陈巍甩责任的机会,实在是让陈巍痛恨。可是最让陈巍痛恨的应该是他自己,不争气的自己。   原本最好的结果成功在望。手术成功,陈医生虽然有误判,但是力挽狂澜,险中求生。利用了徐靖安的本事、利用了徐靖安承担风险,自己稳坐钓鱼台,保住了名声、去掉了麻烦。可是现在他自己这边出了问题,手抖造成了麻烦,手术成功的几率不知道还有多少……   此时此刻,最想手术成功的人变成了陈巍。   “你是明白人,我也不糊涂。扯皮的话我们留着以后说……现在先救人。”周隽就把话挑明了。   “那就叫他从我面前走开。”陈巍望着周隽冷硬道,往前走一步,却还是被张牧寒拦住。   瞄了一眼手术室的门口,周隽轻笑着说:“你看着就好。不劳费心。”   周隽话一说完,手术门打开,穿戴整齐举着手的张闻一走了进来。他走到徐靖安的对面,接过器械护士递过来的手术刀,看一眼麻醉医生,问:“还能撑多久?”   “最多……最多二十分钟。”麻醉医生报出了时间。   这边已经盯着术野的张闻一和正在切除的徐靖安同时说:“够了。”   手术室计时牌上的秒数飞快变化,时间飞奔,快得谁也抓不住。   张闻一和徐靖安的共同手术渐入佳境,不光学生们看得认真,就连周隽这个外行也仔仔细细看起来。不得不说,快得根本看不清楚他俩在干什么,但是就是能让你关注着他们挪不开视线。   约定好的二十分钟还剩三分钟……徐靖安先收工,双手握着器械保持着时刻再次进入手术的状态,就这样看着张闻一做最后的缝合。直到张闻一剪断线,徐靖安才松了身形。   整个手术室里,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   张闻一看着徐靖安,难得的露出了欣慰的眼神,嘴巴上却说:“还行。”   憨憨地笑了一下,徐靖安问得很是忐忑,“是不是搞了个麻烦?”   “当然了,这还用问,徐靖安你死定了!”   这突如其来的训斥声从手术室的扬声器里传出来,中气十足,音量超高,震得手术室里所有人都皱了眉头。   吼完这话的周隽把麦克风音量从最大拨回最小,顶着一头乱发和奶牛头帽子,大步朝着观摩室门口走去。   留下一堆实习生表情震惊——原来隽隽可以这么凶!   走出手术室就能见到周隽是陈巍一早就知道的。这时候面对面见着了,陈巍面上没有任何表情。   “恭喜你躲过一劫。”周隽说话没什么客气了,这一句说的十分没有好脸色。   “多谢。”陈巍扯扯嘴角应了声。   “不客气,你也成全了张闻一一桩美名。你看,师弟紧急手术突然不适,师兄不计前嫌补位手术,挽救垂危病人……”周隽说得可顺口了,“多好。”   陈巍对这话真是恨透了,到头来却是便宜了张闻一。   “陈医生,上面那些话不重要,重要的话是下面这句,拜托你听好了。”整理整理自己的奶牛帽子,周隽面上没有一丝笑容,厉色道:“不管你对谁有坏心思,我都受得起。做个正经医生,好好治病救人。” 第101章 第九十九回   “你怎么知道我就不是个正经医生了?我什么时候没有好好治病救人了?如果你要说今天这个事情,我倒是觉得,手伸太长的是你们。”陈巍才不要被周隽这个穿着搞笑的家伙吓到,稳住身形把话说了出来。   “你能说出这样的话,就说明你压根就没有打算好好治病救人。”周隽摇摇头,叹息道:“你说这话的时候考虑到病人了么?不伸手等着病人被你们拖到错过治疗机会?这场手术到现在你心里都还觉得是被徐靖安拖下水的对吧,可是对于病人来说,这场手术是早就应该到来的救命机会。   “因为被实名举报了就随性对待手里的病人,因为自己的权威不容挑战就对下面的人各种限制,因为被迫参与了手术就要拉个垫背的……你扪心自问,从头到尾你有想过治病救人么?没有啊,陈医生,你完全没有想过。   “所以,还是那句话,做个正经医生,好好治病救人。”   手术室走廊的风好像要比别的走廊更冷一些,裹紧身上的羽绒服,周隽对陈巍说:“言尽于此。”   说完摁开电梯,大步走了进去。   电梯门到七楼,周隽走出来就看见了等他的张闻一,笑着扑过去,话还没有出口先打了个喷嚏。   张闻一伸手把他的奶牛帽子给他戴上,“回家。”   “不要……我还没有收拾笨徒弟,人呢?”周隽豪情上来了。   “医生办公室泡方便面。”张闻一卖了徒弟。   “还敢吃方便面……”   “新上市的口味,不错不错,汤好喝……”周隽抱着一小桶方便面蹲坐在医生办公室里的椅子上,赞叹之情门外远到护士站的人都能感受到。   徐靖安赶紧从自己的办公桌柜子里拿出三大盒来,“三种口味,一样一盒,您带走。”   也不管周围围着一圈实习生和科室里值夜班的其他同志了,明目张胆地贿赂师娘。   长手一捞,把三盒方便面推到张闻一面前,周隽表示:“拿口袋装好。”   “我去给您找口袋……”徐靖安说着起身。   指着徐靖安的椅子,周隽说:“坐下。”   跑了一步的徐靖安只好坐下了。   “说说说,闯什么祸了?”一边嗦面一边问话的周隽十分没有形象。   “就……就多管闲事?”徐靖安小心翼翼试探道。   “闲事儿管得挺好,救了一条命。”师娘给了评价,“再想想……”   “那就……是不是不应该跟着做手术?”更加小心翼翼了,徐靖安觉得应该把柜子里所有的方便面都给师娘的。   “沾边了……”喝一口汤,舒服了的周隽接过张闻一递过来的面纸擦擦嘴说:“你得看清楚了什么情况,对不对就动刀子,还颠颠儿的,被人卖了还给人数钱,以后你给我忍住了,你们医院龙潭虎穴你不知道呀,陈医生跟你师父不共戴天你不知道啊,你去倒是切人切爽了,有没有想过后果……”   “想过的,赌中了皆大欢喜,没赌中就……”徐靖安卡壳了。   “背锅滚蛋。”拿叉子卷了一卷面条的张牧寒把这话补充完了,美美地把面条送进嘴里。   徐靖安看着他突然想起了什么,“他也有份,就这小子他说话特别刚……”   张牧寒听他把自己拉下水一点儿不紧张,依旧卷面条。   看着这两个不争气的,谆谆善诱什么的周隽不想了,“你们背锅滚蛋受处分,很骄傲是不是?最终伤到的是谁呢?是咱们肿瘤科啊……原本就七零八落还没有拼凑起来,再少点儿人,还要不要肿瘤科活了?”   “我拜托你们,以后做事情不要给邪门歪道让路,请一定保全好自己,再走出正道,邪不压正不靠天意,靠这里!”指指脑袋,隽隽师娘激动的让手里的面汤都晃荡了起来。   伴随着晃荡的面汤,围着桌子看大师兄被训的大家竟然鼓起掌来。   徐靖安最来劲儿,一边鼓掌一边说:“原来是这样……”   卷面条的人把大家都看了看,又看了看周隽,虽然是最后来的实习生,不过……这个肿瘤科蛮有意思的……   抱着抽纸的张闻一被护士长菲菲姐拍了拍肩膀,偏头过去,菲菲姐说:“你瞧瞧,这就帮你收揽人心了,哎呀,还是隽隽能干。”   张闻一看着笑吟吟嗦面的县爷,作为不作为的那个本科室破主任,厚脸皮的升腾起自豪感来。   方便面肯定不能满足半夜手术的饥饿灵魂,最后果断的变成了烧烤晚宴。自然,掏荷包的是师父。   师娘和一众小徒弟们吃喝高兴,张闻一翻看着张牧寒的笔记小本子,手上拿着人家递过来的红蓝再给他勾画,讲了更多需要注意的点。他二人像是完全和那群家伙不在一个世界。那些家伙是来店里吃喝玩乐的,他们是来店里恶补之前学习的。   “今天陈医生手抖是因为真的生病了?”看着自己的手握成执刀的手势,张牧寒问张闻一,“张老师,我好像也会有些手抖,怎么办?”   “他应该是中午喝了酒。”刚才护士站里说这事儿的时候,不知道是谁说了一句那个昱吉制药的汪总送陈巍医生回来的,看见两个人的样子都有些酒气。   “他不知道酒后不能做手术?”张牧寒说出问题之后,又自己回答了,“他应该是只想把这件事情混过去……”   张闻一对于后面的问题比较感兴趣,跳过陈巍的事儿,告诉张牧寒怎样练习。张牧寒也听得津津有味,他们二人自得其乐惊动了“师娘”。   拖着椅子过来的周隽直接坐在了他们二人中间,红着脸举起可乐杯子说:“干杯!”   张牧寒放下笔找自己的可乐,张闻一顺手没收了周隽手里的杯子,一口气给他喝了一大半。   “啊吖……”周隽不高兴,一个头槌敲向张闻一,被张闻一大手掌接住,威力化于无形。   躲开的张闻一拿着杯子和张牧寒碰杯。   碰杯之后各自喝了一口,周隽直愣愣看着人家张牧寒,笑问:“怎么会来学医?”   张牧寒放下酒杯,看着周隽和张闻一,抬手指指自己的身体,说:“我十个月大的时候查出来是肾母细胞瘤,大概一岁三个月的时候做了切除,因此我只有一个肾。学医是为了自保。”   “做了化疗吗?复查结果怎样?”   周隽还在感叹天意弄人,张闻一已经问到后边了。   “做了六期化疗,十年复查都是情况良好。”张牧寒一一回答张闻一,“我并未觉得跟普通人有什么区别,自然剧烈的活动一般不参加。”   “小张医生,你的工作都不适合养病啊……”周隽抢回了自己的可乐杯子,虽然只剩一口了,还是喝了,总比空杯子强。   “能够赚很多的钱。万一复发,靠钱续命。”张牧寒倒也不回避,“我很惜命,从来不接动作戏。”   周隽对着张牧寒拱手,“佩服。”   “以前是这么只想保住自己的命,现在觉得医生的工作能帮更多人惜命,这一点让我觉得很有意义。”张牧寒说完望着张闻一,渴望道:“张老师,我什么时候能够跟台?”   张闻一这么正经的人,开始帮他计算日子。   端着空酒杯的周隽看看小张,又看看老张,暗暗为老张高兴,嗯,又收到一个可心的徒弟了……   这时候有人大声喊:“敬希波克拉底!”一群人应和道:“万岁”。   另一个人喊,“敬医术的圣洁和荣誉!”“万岁”   “敬柳叶刀的寒光!”“万岁”   “敬半夜手术室的无影灯!”“万岁”   “敬睡不成觉的值班夜!”“万岁”   “敬终将秃头的医科生!”“万岁万岁万万岁……”   周隽靠近张闻一,悄悄说:“以后不许骗我喝花酒犯法,咱们喝得这么高兴,也没有见警察来抓人啊……”   张大夫听完了开始反省自己对于喝花酒的片面理解,“你喜欢?”   “非常喜欢。”   “以后常常有。”   周隽学着那群家伙的调门说:“万岁万岁万万岁!”   实名反对陈巍职称评审事件在沸沸扬扬一周后,变成了彻查特需门诊的问题。特需门诊问题查下去,陈巍露了出来。   在纪检的第一轮谈话中,陈巍把所有的问题都推到了已经离职的前一位工作人员身上,只承认自己分了钱,并表示愿意退钱。离职的那位断了联系,是非黑白只有陈巍说了算,事情感觉像是进入了死胡同。没有进展便只能高高得放起来。   医院里大家觉得这个事情可能就这样不了了之了,这几天私下里讨论得最热烈的都是这个事情。   “毕竟驸马爷,还说了是受人蛊惑,认错态度这么好,能有什么重的处罚?”   “今天不说结果,明天不说结果,等到年后大家都忙忘记了,轻描淡写处分了就算了……”   “就是,人家犯错有人兜底,你我犯错早滚蛋了……”   “人比人,气死人……”   刚发完药回来的谢婷婷就听见她们在闲磕牙,一拍桌子,把她们惊散了,大声说:“哪个精神好的,下楼去把帮隽隽拿外卖上来,他一个人拿不动……”   话刚说完,护士站前走过陈巍,神色不复以往,甚至看着有些灰头土脸了。众人把他看着,虽然面上没有声色,心里幸灾乐祸应该少不了。   “说不得吧……”谢婷婷对着那几个闲磕牙道,“一说就来。”   “去拿外卖……”不知道谁提醒了一句,姜甜甜飞奔出去,“我去帮隽隽。”话音一落就没有了人影儿。   再回来的时候,还变成了三个人。认识人的发现:隽隽和陈巍老婆说说笑笑挺乐呵的就走过来了…… 第102章 第一百回   拉拉周隽的衣裳角,谢婷婷给他使眼色,两人退到护士岛最外边去。   “你怎么遇上的?”简直要拜服这个神仙了,什么人都能被他认识,这个总不可能是个意外吧?   “就我回来的时候,东西太多,羽芊姐姐就帮助我了呀……”周隽笑着眨眨眼,超小声说:“我不知道这是陈医生的夫人。”说完了回头又把毕羽芊看了一眼,叹气说:“这种软性子当不了掌家夫人……”   “嘀咕啥呢?”谢婷婷把自己碗里的卤鸡腿分给了周隽,“来,替我减轻一下罪恶。”   眼也没眨就吃尽了嘴里,周隽想:倒是没有掌家夫人这个说法的,也就是说陈大夫最后娶了女子……那……那上一次和自己凶巴巴说到的那位男子学弟呢?等等……   “婷婷姐,要是张闻一不要我了,和别的人结婚……”周隽咬着鸡腿掂量掂量用词,“我该怎么……维权?”   “维权?”谢婷婷还在消化前面的话,一抬手揽住周隽的肩膀,更加小声问:“你发现张闻一劈腿了?还是女的?”   “我是说如果……”周隽觉得路子走歪了。   “不可能啊……张主任就没有多看过女的几眼,来,好弟弟,说说你的发现?”谢婷婷果然是个酒肉朋友,说没有良心就没有良心了,上赶着在伤口上撒盐,要是伤口真的在的话。   “探讨这种情形而已,把我带进去为的是让你更好理解,没有这回事儿……”周隽赶紧地把路子摆正。   “我说嘛……”一下子没趣儿了,谢婷婷拍拍周隽的肩膀,“要是他敢这样,先阉了他,再搞臭他……”   周隽听得挺认真的,然后更认真地说:“法条没有这个说法啊……”   “自然是没有这个说法的法条,都是我说的狠话,要真叫撞上了,这样干才爽快呢……”说完吃了一大口饭,看着周隽说:“你不会遇见的……”又促狭地笑了说:“你以后工作了,见多了好的,莫要抛弃我们张主任才是。”   “说胡话。”周隽伸筷子夹走了谢婷婷碗里一块卖相上好的排骨,“那就是说,遇上这样的事情,没法子的?”   “我知道的是的。你可以看看法律条文呗,放了寒假的人就是悠闲,好歹去补个课啊……”   “不要,张大夫说不用考多好……”占了便宜的周隽退后一步说,顺便看了一眼毕羽芊和菲菲姐她们几个说话时,在肚子上比划了几下。   刚进来就听见菲菲姐问她是来孕检的,现在说得话题多半也是生育小孩。自己是男子,婷婷姐反婚反育,自然就走到谈话外边来了。   “隽隽,告诉你一个老八卦……”填饱了胃,谢婷婷有了精神。   “嗯。”周隽点点头,望着谢婷婷。   “说是老张喜欢以前儿科的兰医生……”应该是这样的。   “嗯,我知道,然后兰医生回老家开诊所了。”周隽岂止知道,还知道兰医生没看上张闻一,选了陈巍呢。   “比起哪个女的,你还是担心这个事情比较好。他们那些医生,从学生时候就有情谊,保不齐藕断丝连……万一哪一天回想青葱少年,青春的滤镜一打开,一下子就把身边的黄脸婆给比了下去……”   “黄脸婆是什么意思?”周隽撩开耷拉在眼前的一缕头发。   “就你这个样子……”谢婷婷万万没想到,叫他来吃午饭,居然乱着头发,穿着卡通棉拖鞋就出来了……简直是被张闻一带坏了。   回头望窗玻璃上看看,周隽自己闭上了眼睛,也是没眼看了。   昨天晚上学得用力了,今天早上五点多才躺下。想着过来也能看看一天一夜没着家的张大夫,胡乱起来就过来了,模样是挺不雅的。   赶紧放下饭碗,要整理仪容去,谢婷婷打断他,“你搞不清重点啊,你现在应该想办法多问问兰医生的事情。”   “不是都回老家了吗?何必担心……”周隽依旧伸手搞自己的头发。   “老家……可我听说兰医生就是北边的本地人,家里光靠收租都年入百万的那种本地人。距离这里不会超过二十公里远哦……”看着某人渐渐变了表情,谢婷婷觉得今天的饭真是好吃。   周隽脑子里想了想二十公里,开车半小时,地铁四十分钟……这不能叫老家啊,老家不应该都是远隔千里山山水水吗?   “可我超级怕熊阿姨,都不敢和她多问话……”毕羽芊软软的声音传过来,“不要笑话我,是真的……每次来检查我都紧张的不行……”   “你想要不凶的,找兰驰阳啊,兰医生有名的性格好。”菲菲姐倒是出了个好主意,“反正情况好都是些常规的问题,问问又不怎么样,他跟你家陈巍那么铁的关系,以前就常在我们科室走动……”   还真是……很近啊……   谢婷婷不知道周隽耳听八方,听见了这一句,以为周隽满不在乎的,继续落井下石,“待会儿你家老张过来了,你自己问问兰医生家诊所远不远?”   “不用问了,确实太近了。”周隽自己给下了批语。   例常行政会议之后,张闻一被邵副院长招呼了一声去了他的办公室。   “通宵了么?”邵副院长看一眼张闻一问他。   “几乎算是。”张闻一回了话,想着昨天晚上三点下手术台,囫囵睡了三个钟头再起来的。   “那我快些说完,你好回去休息。”邵副院长抬手指了指他办公桌前专门给访客放的椅子,示意张闻一坐下。   “第一个,留下的人员名单我看了,做得好,方方面面都顾虑到了。”邵副院长原本想着自己还要再过一遍的,结果拿过来看到后,张闻一做得十分妥帖,这倒是没想到的,不过想着他身边守着周隽隽,又不意外了。   提到这个,张闻一就想起县爷追到床上叫自己改的事情了,这事情做得好,不是自己的功劳。   “第二个,跟诗蕴联系过了么?”邵副院长说这话的时候,面上带着小有期待的微笑。   “联系过了,约了后天晚上……”这顿饭订的地方是哪儿,待会儿还要问问县爷,除了亲自联系诗蕴姐,其他的都是县爷在操办了。   “你们年轻人说得开一些。有些话跟我们这些老头子还真是说不上。”邵副院长得到了满意的回答,“快,回去休息吧……”   张闻一以为会看见周隽笑嘻嘻抱着吃的望着自己,结果回到七楼,看见的是他和姜甜甜鬼鬼祟祟挤在值班室外面……   也没有想要打扰他们的鬼祟行经,张闻一靠在护士岛边上,问里面正在写什么的谢婷婷,“值班室里有什么?”   谢婷婷抬头瞄一眼悄无声息回来的张闻一,答非所问道:“快去吃饭吧,给你挑了排骨最多的一碗藏起来的……”   “嗯。”张闻一应了一声,往办公室里面走,既然是藏起来的,必定实在办公桌抽屉里,刚走一步,听见人声小小嘈杂,偏头看,周隽已经到面前了。   “听完了?”张闻一问。   一步跳到张闻一前边去,周隽冲进办公室从抽屉里拿出给张闻一留的饭,往他手里一塞说:“走走走,回家吃……”   “吃了再回家也不迟。”张闻一的确是有点饿了,“听墙角听见不该听的了?”   “差不多是。”周隽笑,反应过来他不是刚刚到,自觉丢人了。   觉得丢人的还有跟着进来的姜甜甜,“隽隽,咱们不会被灭口吧?”   “感觉是要被灭口的。”周隽撒开张闻一,握住姜甜甜的手一脸认真道。   “啊啊啊……我说我不去,你偏要我去……”姜甜甜被他吓到了,压着声音叫唤。   看着周隽握着姜甜甜的手,张闻一捏着他的手腕子抖了抖,看到他们的手松开了,才满意的揭开饭盒盖子,配着他们俩的神神叨叨,慢条斯理吃起饭来。   “我只劝了你一句,你就跟来了,不能怨我……”周隽笑得开心。   “我没想道能听到这些……”姜甜甜郁闷。   “听到什么了?”张闻一顺口一问。   “陈医生叫羽芊姐把孩子流掉。”姜甜甜这个没脑子的顺口就说出来了,说出来之后才回头看,看到是张闻一吓得赶紧捂住了嘴巴。   “嘴巴不牢靠的才会被灭口……”周隽继续吓她,笑得超级没良心。   “我不会说了,死都不会说。”说完这句话,姜甜甜咬紧嘴唇儿出去了,才不要和他们两个呆在办公室里,被张主任盯着还不如被灭口呢……   回过头来看张闻一,周隽眨眨眼睛,“想不通啊,生了孩子不是更稳当么?”   吃一口饭,张闻一给了周隽一个参考答案,“如果胚胎情况不好,流掉之后再怀孕会比较稳妥。”   周隽听了之后,没头没脑地说:“兰医生怎么回事儿呢?”   “兰医生?”张闻一淡定的吃着饭,听着周隽说的没头没脑的话,也感到一点儿没头没脑。   “张大夫你看,婷婷姐说要是你抛弃我跟别的女子结婚,她建议我先把你阉了再搞臭你的名声,让你生不如死……”周隽一边说一边观察张闻一吃饭的动作,很好,不愧是和县爷见识过大场面的人,听着这些话居然一点儿反应都没有,有魄力,“所以,按照你们的说法,我能确认兰医生是和陈巍一对儿,这边结了婚还在准备生孩子,那边就一点儿怨言都没有?你看,明明和婷婷姐都是在一样风气下长大的人,兰医生是不是太忍让了一些?”   按照县爷的玲珑心思,这段话里的重点很多。   第一,怎么就和婷婷聊到如此“深邃”的问题了?第二,兰驰阳的事情都交待清楚了的,怎么又提到他?第三,最后一个问题,要不要据实以答?   吃了两口饭,张闻一有些小心翼翼地看向周隽。   顺手抽了一张纸,周隽很是亲热地说:“我给你擦擦,嘴角沾上酱了……”   吞下嘴里的饭,张闻一闭了一次眼睛,再睁开后说:“第一,我没有和女子结婚的能力。第二,最近有和兰驰阳通了电话。第三,他们是和平分手了的,之后的事情两不相干。”   说完之后,张闻一有感觉到嘴角被擦得有点痛。 第103章 第一百零一回   “他们分手你知道……”自然还是笑着,周隽捏了手上的纸巾,略有担心的模样问:“而后你去找了他?”   “没法找,我在凉武。”对比周隽的假笑,张闻一是真的想笑了,“还在县爷手里……啊!”   周隽踢了张闻一,光看着他不说话了。   “怎么了?”张闻一看看自己被踢的小腿,问了这一句赶紧吃一口饭。   “没什么……夫君啊……”委屈的样子说来就来,周隽也不怕自己显得变脸太快。   “打住。”张闻一投降,剩下的那一口饭也不想吃了,“他们分手是另一位朋友告诉我的。你还没有出院。所以,兰医生对于结婚生孩子什么的,应该是知道怎么对待的,你不用担心。另外,你和婷婷讨论的事情,属于刑事案件范围的那个,也不用担心……”   “你是不是觉得我很烦……”周隽往张闻一跟前走一步,微微向上看他的样子十分的招人怜爱。   摇摇头,张闻一盖上饭盒,淡淡问他:“你是不是漏了问我最近为什么和他通电话了?”   “对。”一下子不招人怜爱了,眼里甚至过了杀气。   “他诊所遇到了疑难病症,跟我讨论了一下。”拿出手机,张闻一准备把通话记录找出来给县爷看看,“我记得那天你在上网课,讲刑法里归属地什么的知识点……”   “嗯,是么?”周隽略微想起来了,那天是搂着张闻一躺在床上看网课来着,他怕冷,叫张闻一来让他抱着暖和的,然后张闻一接了电话,问了几句病征之类的话,没几句就挂了……平淡得不能再平淡的通话。   周隽一下子觉得自己小题大做起来,笑着给自己找补,“夫君思路清晰,吃完了没?吃完了我们回家。”   “县爷……”张闻一瞧着他脸上的表情变了又变,把他的小心思猜着了,这时候淡淡道:“你这样酸得很。”   “……”全然没想到某人能说这种话,周隽有些不知道怎么说了,只把他看着,不好意思的样子是有的。   “不过,都是没必要。”下一句,张闻一给周隽指了明路,“下一次,你和婷婷再聊如此‘深邃’的问题,可以问问她我这样的会不会有人看得上……”   “你怎样的?”周隽头一回有点摸不着张大夫说话的脉。   “闷、忙、凶、不好亲近、邋遢……大概就这些,应该足够被讨嫌了吧?”张闻一的自我总结相当负面,听得周隽眼角飞了起来。   “我这样的,在凉武不好说……”张闻一想起来凉武的一些事情,把话说得准确一些,“在这里,每一样都足够被对方判死刑。所以,应该不用担心……”   他如此这样的贬低自己是为了要说什么,周隽明白了,笑着抓他的漏洞,“那柳源是怎么回事儿?”   “我现在觉得他是逗着你好玩儿……照我们看见的,他找了我,可后来为什么偏偏跟你联系再不找我了呢?”张闻一说出来之后竟然对着周隽笑了。   “你也看我手机了?”周隽终于听到重点了。   “是听见语音像他的声音,然后找机会确认了一下。”张闻一承认了,“别浪费心力试探我,我只是被你收回去的特价商品而已。”   “张闻一,你可知道叫花子都担心自己碗里的东西被惦记?”   “知道。所以见你来试探,心里其实是很舒服的。”   “那为何要把这些话说明白了?”周隽要被他笑死了,一条条地像是在分析病例。   “不叫你因为这种事情浪费心力,我只愿你身无负担开开心心,做你想做的事情便是……”   “那你以后心里就没有这种舒服的时候了……”周隽为张大夫可惜啊。   “卿许烟霞志,我赠水云身。”手指背在周隽额角拂过,张闻一侧头在周隽耳边,细声道:“你不知道,我有多么的喜欢你现在的样子……”   周隽头一回被张闻一弄红了耳根子,丢了神魂。   吹风机呜呜地叫着,周隽动作潇洒地把它关掉,拍拍老实坐在自己对面的张闻一的脸,“好,你睁开眼睛……”而后自己也跟着转身,看着镜面中的张闻一说:“我家张大夫原本就标致。”   “你这手艺哪里学来的?”看着自己头发被他打理得如此光鲜,张闻一不由得赞叹。自己几十年没有学会的手艺,他来了才多久,怎么就会了?果然是有慧根的人不一样么?   “拍照片的时候,多看了几回就会了。”周隽搂了搂张闻一的腰,“我还会打领带……”眉角眼梢的得意多得都要溢出来。   “那就是必须要穿了……”张闻一认命,原本只想穿个毛衣羽绒服的。   “这样我才能给夫君露一手。”周隽转身拉着他的手往房间去,拉开衣柜,把张闻一的羊绒面料西装拿了出来,“我那天无意中发现的,悦总的贺卡还写在里面,这都是悦总两年前送你的礼物了,你从来没有穿过是吧?”   “应该是那年的新年礼物。”张闻一看着衣柜下边的礼盒,脑子里有点记忆了,“每一年都会送。”   “今年有我的么?”周隽把背心和外套都取下来,问得很是期待。   “我会送你,想要什么?”张闻一想着为什么要等姐姐呢?便直接把话头给接了过来。   “让我好好想想……”周隽装模作样总是很自然,“首先,送我一份……夫君更衣图好了……”说着他双手的拇指和食指凑成了取景框的样子,对准了张闻一。   张闻一淡淡地笑了笑,把睡衣纽扣一颗颗解开……   “下一次不会了……”周隽很认真的反省了。以后跟人有约的时候,绝对不要勾引张闻一,也不要勾引张闻一勾引自己……太好成事儿了,成了事儿就要坏事儿。   张闻一没说话,速度飞快的在车河里找到行路,再不快一点,就要迟到了。要是让诗蕴姐等,可是罪过。   感受到了车速的提升,周隽再次认错,“下次不会了……但是你也要稳重一点。”   张闻一:“……”   盛诗蕴望着眼前不掩匆匆行色进来的两人,下意识地摸了摸无名指上的戒指,嘴角噙着笑。   “对不起。”张闻一说话还是一如既往的冷硬,道歉也是毫无铺垫。   “没等多久。”盛诗蕴说这话开始是看着张闻一的,说到后边就把目光落到周隽身上了。   周隽没有说话,灿烂笑着对上盛诗蕴。自己脱下外套,交给服务生之后,转而抬手帮张闻一脱下了外套。   盛诗蕴把他们看进眼里,抬手撑着下巴笑说:“给邵老师做说客,叫我过来天天看你们这样相敬如宾可就不好了……”   “看不见的。”周隽这时候开了口,“姐姐您在医院里只能看见张大夫蓬头垢面,我都不稀罕和他相敬如宾。”   自然是把姐姐给逗笑了,打量了张闻一一番后才说:“这么说,今天这么精神时费了一番功夫的?”   “岂止一番功夫……”周隽叹气,“他说见姐姐您随意都可以的,我还要修正一下他的错误想法,所以,是下了两番功夫。”正经比划了一个二,周隽做到了张闻一的身边。   “他不修边幅的样子我确实是看得很多。”盛诗蕴说完,微微偏了头对张闻一说:“没想到是个这么嘴巴伶俐的人儿……”   “正好同我补上。”张闻一说完了,看了周隽一眼,对盛诗蕴说:“诗蕴姐,这是周隽。”   伸出手,盛诗蕴笑看着周隽。周隽的手越过张闻一和盛诗蕴握上,小嘴儿甜得抹上了蜜,“诗蕴姐,你好。”   “你好,周隽。看来今天的说客应该是你,不是张闻一。”盛诗蕴把他的名字念了出来,也直接把话说明白了。   “可不是嘛,我们家张大夫最不会做的事情就是说话了。”周隽才没有接不上话的时候,也直接把话问明了,“那姐姐愿意不愿意让我说一说?”   手指在戒指的钻石上拂了个圈,盛诗蕴只笑不说话。   张闻一说:“来是强人所难,我知道。”   他这话一说出来,盛诗蕴问周隽,“你还让他说?”   “难得张大夫说话,让他说。”周隽也看着张闻一。   “不来也罢。但求你,听他说一说,兴许能说出什么来。”张闻一不负众望,把话给做了总结。周隽进来前交待的让他铺垫一把,就这么着生硬的进行了。   “唉……”周隽叹气,抱着水杯喝了一口,“就没有指望他能说出什么花儿来。诗蕴姐,之前金老师和邵老师应该也说了不少,他们有他们的想法,我们不重说了……我们也有我们的想法,求姐姐听我说一说。”   “可以……但是是在开始吃饭之后好吗?”盛诗蕴被他们两个完全没有匹配上的唱和给逗笑了,“你们请我吃饭,比我后来了,就不关心一下我到底饿没有饿?”   “是我们礼亏了……”周隽赶紧起身张罗去。   趁着他起身,盛诗蕴笑张闻一,“看来是不嫌弃你?”   “万幸。”说这句的时候,张闻一面上表情淡定,眼里却是着了笑意。   盛诗蕴瞧见了,便接着笑话他说:“原来智扬说要么你得找一个心比你还粗放的两人一起粗下去,要么找一个七窍玲珑的替你把心操了去,看来你好运气,找到了替你操心的。”   “你们还替我操心……”倒是让张闻一不好意思了。   “你是最操心的……不过有着落了。”盛诗蕴看见操心的进来了,问操心的,“你会说把我搬过去是为了帮你家张大夫遮风挡雨么?”   璀然一笑,周隽对于盛诗蕴的话心领神会,欣欣然道:“那是自然的,我这就准备哭着喊着求姐姐看顾我家张大夫呢……” 第104章 第一百零二回   盛诗蕴的话问得毫不拐弯抹角。   周隽的回话也是毫不拐弯抹角。   接下来的这两人的谈话亦是毫不拐弯抹角。   “瞒诗蕴姐没什么意思,张闻一让人操心的事情您比我更清楚。”周隽肯定没有半点贬低自家张大夫的意思,“十指有长短,人也是如此。张闻一不擅长就是不擅长,他擅长的事情还是要有人看顾才能使得出来,不然留着也就没有了意义。”   “即使我过来,也未必能看顾到张大夫。也许,我还自身难保呢……”盛诗蕴瞄了一眼已经淡定开吃的张闻一,心下里想笑了。张师弟这个态度直接表明了周隽拥有对他自己的处置权,怎么说都行,他自己就先吃饭了。真是……全心全意的信任着这个人呢!   “诚心诚意请诗蕴姐过来的,怎么会让您自身难保呢?”周隽看见张闻一给自己夹了菜,也没管是什么,说完了动筷子夹起来放进嘴里,吃完了对盛诗蕴笑笑,“年底的时候,许多事情都要放到年后了,诗韵姐姐心明眼亮的,一定看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还有……”   “还有什么?”盛诗蕴低头看见张闻一为自己夹的菜简直荤到了顶,不好拒绝只能任它放在碗里,问了周隽之后,笑着对张闻一说:“我的好师弟,不要这样维护师姐。”   被点醒了的张闻一,把盛诗蕴的腕和一盏新碗交换,决定自己把那份菜吃了,还表示,“你也跟小姑娘们一样学着挑食了?”   “不然师姐这把年纪为什么身材这么好?”盛诗蕴深吸口气笑着反问张木头,他能被周隽捡回去真是撞了大运。   “你还是以前圆圆脸蛋的时候好看……”张闻一前半句说完了,斟酌了一下继续道:“就是大师兄一直做屏保那张照片的时候。”   提到了大师兄彭智扬的时候,周隽小小紧张了一把,紧紧地看着盛诗蕴,等到的是盛诗蕴温柔地笑。   “你和智扬合得来果然是有原因的,都一样直男审美。”盛诗蕴说着看了一样周隽,继续翘着嘴角问张闻一,“你家周隽好看么?”   听出了盛诗蕴的意思,周隽低头忍笑了。   张闻一还特地偏头看了一眼周隽,然后认认真真得回答道:“还行,就是有时候看着像姑娘。”   “张大夫,委屈你了。”周隽一面说着,一面夹了大大的一块什锦烧肉里的肉,原本都要放到张闻一的碗里了,转了转手腕自己咬了上去,吃着跟张闻一说:“我还是自己加油吃点儿好了,最好吃成圆圆的脸。”   盛诗蕴捂嘴轻笑。   张闻一不为所动,“身上长点肉更好。”   “嗯嗯,诗蕴姐我明白了……”周隽吃着肉转头看着盛诗蕴,笑盈盈道:“有的人你要想他到底你是喜欢你,还是喜欢你的样子,而有的随时随地都在告诉你我只喜欢你这个人而已,你什么样没什么意思,一百分和零分都行。所以,那个戒指会永远戴下去对吗?”   这回轮到张闻一紧张了,伸手捏住了周隽的手腕子,周隽手上的筷子差点儿掉了下来。看了张闻一一眼,周隽说:“没有你想得那么不争气……”   刚刚提到彭智扬的时候,周隽有看到的。看到盛诗蕴的目光里没有一丝丝哀伤,反而充满了笑意。那种笑意不是能假装出来的,她是真的很喜欢大家提到彭智扬,仿佛这个人就在我们身边,只是因为有事情耽搁了,今天没有来参加这个饭局而已。   周隽觉得自己能明白这种感觉:他不在了,但他又永远在。在我的心里,在你们的心里,在我们说有人的回忆里。我无法触摸他,但是他无处不在。所以盛诗蕴一点儿不介意提到彭智扬,如果今天不是相熟的张闻一盒知道内情的自己,她可能会大方的告诉对方“彭智扬是我的爱人,他去世了,他永远的和我在一起”。   这是坚强面对的一种,周隽很欣赏。   “对。”盛诗蕴抬起手,笑容轻快,“它很漂亮,是我最喜欢的他送的东西之一。”   “那么,来完成他的愿望怎么样?继续沿着他的道路走下去。”周隽翻转手腕握住张闻一的手,握紧了,“肿瘤研究中心的计划已经被批复了,他是设计者,你将是践行者。”   “我是不是应该问你要批文看看?”盛诗蕴终于抬起了筷子,吃了一口清淡的醋灼青笋尖。   “不……”周隽摇摇头,拎起装米酒的白瓷酒壶,给自己倒了一杯,又款款走向盛诗蕴,为她面前的小酒杯斟满酒,看着盛诗蕴的眼睛笑着说:“你应该问我为什么就不劝你再找一个?”   “好,为什么?”被周隽古灵精怪样子逗笑了的盛诗蕴即刻问他。   “不如智扬大师兄的找来有什么意思?”回话的周隽挑着眼角,“整个附二院谁不知道智扬大师兄?”   他这边话音刚落,那边张闻一认认真真道:“喜欢你的,不管你在多深的密林,都会披荆斩棘来找你的,不用你去找。”   说完之后,给自己倒满了米酒,张闻一决定做最先喝酒的那一个,伸手递上杯子碰了碰诗蕴姐的,又碰了碰周隽的,把他们二人都看一眼,仰头喝了。   看着张闻一喝酒的周隽笑得比谁都甜,把自己酒杯和盛诗蕴的碰了碰,也一口喝下去,“你看,既能把智扬大师兄的心愿完成,又可以一句话堵住婆婆妈妈嘴的地方,还有比附二院更合适的吗?”   盛诗蕴再把他们二人看了看,笑着把手中的酒喝下去。   “看着我干嘛?”送回盛诗蕴之后的回程上,张闻一被周隽看得有些在意了,趁着等红灯的时候问他。   “我以为你不会帮上忙的……”周隽脑袋靠在车窗玻璃上,远远的看着张闻一,“尤其你握住我的手的时候,是想阻止我提说智扬大师兄对吧?”   “嗯。”张闻一认同了,“这是人之常情,但是……我想了盛院长不是常人,县爷也不是常人,所以一下子有些明白了。”   “张大夫,今天很好哦……就是你说不用去找那个……”周隽想着张闻一当时犹如布道者一般虔诚的模样就想笑,“是因为你自己深有体会对不对?”   “嗯。”张闻一点了点头,红灯已经过去了,绿灯亮起,跟上前车启动之后,接着说:“我便是这样找着你的。”   “咦?!”周隽一下子不懒骨头了,直起了身子,“是我披荆斩棘找着你的。”   “是我找的你。”张闻一不认。   “是我,我死皮赖脸找的你……”周隽也不认。   “我怎么不觉得你找了我?”   “我还不觉得你找了我呢……”周隽要被他气死了,“明明就是我,我戳破的窗户纸……”   气了那么一瞬间,周隽又笑了,“我不跟你争。所以,刚才的同心戮力是错了?”   “是歪打正着。”张闻一淡淡打了总结。   “要是你没开车,我得咬你一口。”周隽笑着说气话。   “你不是咬不动我的手臂么?”   “我不会挑咬得动的地方咬么?”   “那你能咬得动哪儿?”张闻一想不出来。   “你管我,我长得还行而已,你就不要管那么宽了……”周隽已经被这神奇的对话逗笑了,干脆所有的帐一起算。   “你希望我说你长得好看?”张闻一说完补了一句,“你是男同志……”   “你审美这么直男还是个Gay呢?”周隽扬起了下巴,这一句话简直说得成就感爆棚,对自己来说全拽的新词儿,还有英文。   “嗯,县爷美若天仙。”张大夫认错了。   “再说一遍……”   “县爷,美、若、天、仙!”   “哈哈哈哈……”   “……”   望了一眼眼前的“不速之客”,张闻一淡定地开始拉自己羽绒服外套的拉链。   满脸堆笑的汪总却是一点儿不介意,又充满期待地说道:“张主任拨冗,一顿饭而已。”说完了看着站在自己身边的陈巍说:“陈医生也一起的……”   陈巍望着张闻一,生硬道:“大师兄,开庭在即,我们有些事情应该沟通一下。”   “不用,是怎样就是怎样。”张闻一看见他们两人出现,一瞬间就明白了了是什么事情,“我之前怎么跟病人那边的律师讲的就是怎么样的,不管是上法庭还是调解,都不会改变。”   “你有没有想过,你的话会对自己和医院造成不好的影响。”陈巍看着汪总要说话,想着他说的都是软话太跌份儿,抢先说了这句。   “想过。事实就是事实。我和医院受影响这件事情并不是坏事。”拉链拉好了,接下来是戴围巾。今天又点雨夹雪,实在是冷到了一个最低点,不知道周隽有没有安全回家。法考培训班今年的最后一节线下课是今天,约好了回家煮火锅。   “是这样的,张主任……”对于陈巍把气氛弄得有些微妙汪总是察觉了的,这时候背着手轻轻拉了一下陈巍的围巾,示意他别说话,自己来,“咱们当医生的和医院都很不容易的,没有必要把自己送到风口浪尖上去对不对?做人么,都是为了舒服过日子。”   “你不用说这么多,你的意思和陈医生一样,还是要我就之前的说法改一改。”张闻一直接给汪总把话挡了回去,“汪总,你好。我认为我对于药物的使用和剂量都是合情合理的,出现这样的状况,我个人更倾向于是药物本身出了什么问题。本来我只是猜测,既然您能说动陈巍来找我吃饭,那么便是肯定了。既然是药物有问题,我作为医生,没有道理要替你们掩盖。当然,我也没有必要跟你们作对。我只说事实,怎么判断,交给法庭。”还直接捅了一刀,“我的德行,陈巍肯定给你说过,那我就不用对这么直接拒绝让你丢了面子道歉了。”   说完之后,张闻一根本就不等他们有什么回话,点点头算是道别,大步往电梯去,回家要紧。   “早跟你说了,这个人是茅坑里的石头,弄不动的。”陈巍倒有心情说风凉话了。   “之前把药引进来的时候就应该跟他也分账。”汪总叹气,当时以为这位已经死在高原了,没想现在这么难搞。   那几个打官司的家属里,涉及四个医生,除了张闻一,其余三个都是统一口径的,对于自己的治疗坚持没有问题,对于出现的结果,是病人个人体质。只有张闻一表示,病人治疗结果出现偏差是药物疗效没有达到预期。   “老汪,你给我透句实话,药,有没有问题?”陈巍忽然想起了什么,问了出来。   “怎么可能?批文又不会假。”汪总信誓旦旦。   “你们的东西水可深……”陈巍看他那样子,心中的不安定又起了一层。   “他尽管怀疑去,我看哪儿有测试机构给他证明……”汪总这话说得有些生气了,“这人就没法子了?没有个什么父母相好什么的能下手?”   “有啊……”陈巍苦笑,“他相好的比他更棘手。” 第105章 第一百零三回   “谢谢悦、总。”周隽俏皮地在最后换了称谓。   电话那头的张闻悦下断语说:“隽隽,叫了一声悦总,这件事情就更有猫腻了。”   “没有、没有,绝对没有。”周隽本来还寄希望于他们俩娘亲不一样,两人应该也有不一样。结果事实证明,后天养育对于性格的成长果然影响很大,两个只有一半基因一样的人居然性格一模一样。   “我可以相信你说的话,但是我认为还是应该让张闻一知道。”张闻悦那头,秘书先生已经送进来国内的药物测试机构相关资料了,看见张闻悦还在同这个电话,便没有按照她刚才吩咐的发送出去,等着她示下。   “他……姐姐,张大夫是被告,知道了是不是有那么一点别扭?”周隽慢慢说道,每一个字都在努力的向张闻悦解释的样子。   “那么,为什么你一个被告之一的亲属要这么积极地帮助原告?”张闻悦现在反应过来这个拜年电话醉翁之意不在酒了,一切气氛都很和谐的时候这小子突然就问了一句关于药物效力的检测,有哪些机构可以做,原本只是想要给他说一个大概的,结果气氛正好,就开心的介绍了几家有过交道的第三方测试机构,之后问了原因。倒是一点儿不隐瞒,全都说了。   “因为这件事情利大于弊,有各种好处。”周隽对于悦总的这个急刹车还是有准备的,“对悦总来说,对张大夫来说,对我来说。”   “就这么一回儿,把我也带上了?”张闻悦想要给这小子鼓掌了。   “不是这一会儿才带上的,一开始就有。”周隽说得诚诚恳恳,顺便暴露了自己的蓄谋已久。   的确是蓄谋已久的。   上一次悦总来医院,第一是参加国家医药会议,第二是为了某件事情做回访,第三才是顺便看一眼大难不死的弟弟。这件事情,周隽是之前和邵老师聊天的时候他老人家不经意间透露的。   悦总来的第二件事情,简单来说是为了老张家的药没有成功进入附二院的选用名单来的。生意不成仁义在,悦总的回访有点儿这样的意思,实际上还有为了知道一个究竟。昱吉制药是大厂,老张家也是大厂,药效药力都是同一个方向,差别应该不大,变成这样肯定就是销售环节了。悦总来主要探访了一下昱吉制药负责这块儿的“能人”,得到了她想要的信息之后,和和气气的交道了几位副院长。   后文是什么呢?本埠三甲医院群,除了附二院,在这一块儿的药物中,其他的医院用的全部都是老张家的药。这架势,悦总摆了一盘好大的棋。   听着透露这些的邵老师的话,周隽有被好好的提醒了一番。   “那说说,跟悦总有什么好处?”张闻悦觉得越来越有意思了,之前想着张闻一找个了楚楚可心的也挺好,没想到今天变了个成色。她说完把电话点成了免提,示意秘书先生一块听。   “悦总围网捕鱼总要有收网的时候呀,收网的时候既把鱼捉住,又能顺带捉上两只虾不是更好吗?况且,不收网,业务做着没劲头也很不爽啊……”   张闻悦和秘书先生对视一眼,秘书先生笑了笑做口型说:“明白人。”   “然后呢?”悦总不为所动继续问。   “张大夫说昱吉制药的药效力有问题。悦总对于用户体验应该很重视吧,特别是这个用户历来把治病的事情看得比比命都重要。所以,我觉得悦总除了在销售这一块儿做文章,还可以好好的摸摸对方药物的底细,毕竟同等实力的对手竞争起来才更有意思……”   悦总抬了抬手,秘书先生立刻点了点头,出去吩咐手底下的人找别的人去了。   “悦总,还要说吗?”周隽听不见悦总的回话,察觉到自己应该达成目的了,卖乖问到。   “当然……还有呢?”   “增进亲友间的了解呀……隽隽是不是个小机灵鬼儿?”周隽厚颜无耻说完自己先笑了,“所以,于公于私对咱们悦总都是好处呢!”   电话这边张闻悦被他的话彻底逗笑了,仿佛体会到了张闻一的小快乐,“我可没瞧出对张大夫的好处啊?”   “张大夫想他的病人拿到更多的赔偿。我们家的圣人医生,悦总多半也是知道的。”周隽这话说得认认真真,用调侃的话却没有调侃的调子,“帮了这个忙,张大夫得偿所愿,其余的张大夫都不关心。”   “圣人医生……”把这个词儿念了念,张闻悦笑着说:“总结得妙。”   周隽本来想说这个不是自己总结的,是陈巍医生总结的,但是这时候就不浪费时间了,这个虚名就担了,不等张闻悦问,周隽自己接着开始说:“对于我来说……张大夫开心我就开心了。”   不得不说,最后一句太让人牙帮子发酸了,特别是有的人说这话时带着一丝丝旁若无人的意味,就更让人发酸了。张闻悦决定放过自己,说:“你们联系恩海测试,我这边会关照一下。”   “谢谢悦总,悦总新年快乐!”说完卖乖话的周隽十分高兴,决定买两份雪花牛肉回去烫火锅。   把方方正正的火锅底料放进水里,张闻一看一眼拿葱姜蒜的周隽,周隽赶紧把这些调料放了进去,张闻一盖上了电火锅的盖子,说:“等熬开了,就可以下锅煮菜了。”   听着电火锅嗞嗞响的电流声,周隽有点儿害怕,伸手捞了张闻一的手臂抱着说:“我们到沙发那边等。”   “好。”张闻一另一指手搂着他,连抱带拖把人弄到了沙发上。   有的人有了人接手,就变得懒骨头了,靠着人家张大夫不说,还要把自己冰凉的手覆盖在张大夫的手上取暖。   张闻一摸着他手冰凉,想着他刚才在厨房里各种洗菜切菜,很是累人。双手捂住他的手,搓了几下觉得效果不够好,干脆把他的手从自己衣服下摆塞到怀里去了。   “张大夫,这样不好……”明明都已经顺从地趴到张闻一身上了,嘴巴还要说推辞的话,虚伪的周隽隽。   “暖和就好。”张闻一从衣服外面拍拍周隽手,给他压踏实了,“我有一件事情跟你说。”张闻一想了一下今天王总和陈巍来找自己的事情,给县爷报个备。   “什么?”偏头趴在张闻一的身上,软软的又暖和,周隽很惬意,说话也是细声又惬意的。   “今天陈巍和那个汪总来找我,原因是因为我为病人作出的说明里指出了对他们药物的疑问,就是那天晚上我们说的那个事情……”   周隽点点头。   张大夫严谨得很,把金娣大姐的医疗记录几次查验,那天陪着自己学习的时候看出了端倪。张大夫那天说如果效力达到,手术过程中就不会出现……那个词好医学,记不住,反正就是不会出现一个让金娣姐心跳停跳的情况。   当时,张大夫想着这是一个重要的切入口很开心。周隽盘算着这点也正好可以印证那位谢律师的猜测,不由得上心关于药物效力要怎样在法庭上出示。所以才连起来找到了张闻悦那里。   “今天他们来找我,侧面反映出,是真的应该有问题。”张闻一说完看着周隽,“你觉得呢?”   “嗯。”周隽点点头。   看着周隽平淡地反应,张闻一愣了愣,还想刚才一样拍拍他的手说:“县爷,你没有别的想法了?”   “我要有什么想法?”周隽努力忍住笑。   “比如说给肖律师打个电话……”张闻一觉得应该是通过肖律师他们来实现这件事情的利益最大化,却又不确定,这话说得很是慢。   “哦。”周隽有些忍不住了,埋着头嗡声说:“吃完火锅打。”   看一样还没有动静的电火锅,张闻一说:“火锅还没有开……”   抽出自己已经小小暖和了的手,周隽爬起来骑在张闻一身上,双手捧着他的脸,立刻感受到温暖从指尖舒展开。   “……”被突袭的张闻一不知道县爷葫芦里面卖的什么药,只好望着他,脸皮上一阵刺激,头一阵刺激过后,又觉得没什么了,伸出自己的手放在周隽的腰后扶住他,沙发窄,害怕他摔下去了。   “那天你说了之后,我就跟他们说了,他们有好好的去找第三方检测机构。”周隽说这话的时候双手在张闻一的脸上摩挲,把张闻一的脸挤出了各种各样奇怪的形状,看着非常好笑。好笑之余周隽想:“圣人医生是真的圣人。”   “那就好,我还是不如县爷敏锐,原来县爷早就做了。”张闻一捏住他作孽的手,“下次不要这么麻烦了,直接叫外卖火锅回来好了。”   “是心疼我切菜了?”周隽笑。   “也心疼那些菜,一个个原本如花似玉的,被县爷切得这样丑……”张闻一面无表情说道。   周隽又准备对着他的脸下毒手,结果被张闻一给捏住了。   “张闻一,我哪里切得丑了?”   “哪里都丑。”   “……”   今天来医院不是瞎溜达,周隽把给大家准备的新年小礼物一一都送了出去。   先是去了急诊,锐欣姐她们一如既往的忙。送东西之余,周隽还帮忙一位心梗引发无意识抽搐的病人压住脚,好让那几个小伙子护士把他绑好。虽然腰上被踹了一脚,但是黄金四分钟之内大家把病人拉了回来,周隽也一样高兴。   再是去了行政楼,从后勤科闵爷爷那里开始到院办结束,他一个人把行政楼的气氛都活跃起来。   金爷爷说他明目张胆的送礼巴结人,他笑嘻嘻捧着金爷爷给倒的一杯好茶说:“我跟每个人都这样说的,我是来巴结他们的,叫他们一定要收下我的小小心意。”   到王副院长办公室,送了王副院长的那份,周隽还拿出了一袋,取出一直长腿长耳朵的粉红布兔子,周隽请王副院长转交毕羽芊。在王副院长稍有些惊讶的眼神里笑着说:“羽芊姐上回来七楼帮我拎了外卖呢,这是我的小小心意,报恩是肯定不够的,不过以后羽芊姐姐有什么事儿,我自然是要跑腿儿的……”   最后回到七楼,明目张胆到处巴结人的周隽最后把礼物送到了陈巍的桌上,查房完毕刚刚跟学生交流完毕的陈巍抬眼看了看他,说:“有人托我带个话,想跟你见见。”   “送我礼么?”周隽笑问。   拿起周隽送过来的小礼物,陈巍看了看后望向他说:“送大礼。” 第106章 第一百零四回   “大礼是当然的,汪总不是个小家子气的人。”周隽面上犹豫的神色及其自然,“但是呢……我没空了呀?”说罢伸出手指头来,一样一样的想着念着,最后笑着对陈巍说:“你看,真是一点儿时间都腾不出来呢……大礼我就心领了,陈医生帮我转告汪总吧!”   周隽拐弯抹角回绝了陈巍代传的邀请,那边陈巍看他演了这么半天,又想起张闻一的直接,觉得这两人能搞到一起真是奇了怪。这件事情着急的是汪总,被拒绝就拒绝了,陈巍自己是无所谓的,要不汪总闹着要让自己来,陈巍是万不想和周隽有什么交集的。回顾起来,从这个家伙出现,自己就没有顺利过,天生的灾星一个……   转身走了两步的周隽忽然想起了什么,退一步回来,模样严肃地把陈巍打量了一番,难得丢了平日说话的讨喜调子,语调平平道:“陈医生,该下船了。”   陈巍哂笑道:“多谢。”   见着他多少有些拎不清的样子,周隽又往前走了一步,个子不如他,微微抬了头,眼里的正色意思对着陈巍毫不遮掩,“照我的意思,上一回那些东西就应该交给医院,张闻一全交给你了……这一回怎么着你自己思量。”   “不劳您费心。”   “你误会了,没人替你费心,再没有了……”周隽说着淡然一笑,迈步走开,一边走一边想:好良言难劝该死鬼,大慈悲不渡自绝人。   刚刚换好衣服的张闻一听见了门口有动静,回过头来,果然看见了带着烟灰色毛线帽、裹着荧光绿大羽绒服以及和帽子同色灯芯绒哈伦裤的周隽。这件衣服真是太刺眼了,虽然没有试验过,张闻一觉得晚上车灯照上去一定能让对方司机闻风丧胆。   鉴于自己审美能力为零,这些话就不要说出来了,毕竟周隽第一次穿着来的时候广受好评。谢婷婷顺手从护士站的柜子里掏出一根小小的卷发棒帮他把刘海给卷了卷,头发丝儿从帽子里翘出来之后模样更俊俏了。当时张闻一就震惊地没能说出话来。第一震惊于护士站什么东西是没有的?第二震惊于好好的县爷肉眼可见的变成偶像剧小鲜肉了,他自己还挺乐意的……   “听说每个人都有礼物?”张闻一套上自己的羊绒大衣,想起了刚才询问自己拿到什么礼物的三人组了,婷婷、甜甜和菲菲姐。死要面子没有说话的张大夫留给了她们一个小气不想分享的印象,其实是张大夫没有收到……   “呀,这是来跟我算账的?”周隽嘻笑着把背上的小斜挎包捞到胸前来,伸出手往里使劲掏的模样,“张大夫想要什么?”   注意力全都在他手上的张闻一哪儿听得见他问什么,心里就想着:“嗯,还好没有把自己给忘记了……”   手指原本就细长,周隽现在穿得圆滚滚一坨,一对比,伸出来看着就更细了,他的食指对着张闻一勾了勾。   挂上围巾的张闻一老老实实朝他跟前走去,目光还落在他放在包里的手上。   “张大夫……”周隽瞧见他来了,轻轻喊了一声。   “嗯。”张闻一应声,嫌他卖关子半天不把手拿出来,干脆自己上手了。   “夫君……”周隽憋不住笑了,又换了法子叫他,还侧身子躲开。   一把把人抱住,张闻一准备“生夺”自家的新年礼物了,周隽咯咯笑着双手抱住自己的包……   张闻一捉住了周隽攥成拳头的手,逮住抽出来,顺便嫌弃他说:“穿这么多,手怎么还是冰凉?买双手套……”   没有答话的周隽拳头往下躲开张闻一,这边却是仰头靠张闻一越发的近……张闻一掰开他手掌的那一刹那,嘴角被亲了一口……   张大夫无心“寻宝”了,“还真没有我的?”   这话虽然是他平平淡淡惯常的语调,却教周隽听出不高兴了,瞬间满脸赔笑道:“夫君莫生气,是忘了……人家总想着给你买个好的……”   “所以是因为太想买最好的给我给耽搁了,并不是把我忘了?”张闻一替周隽把他即将真情演绎五百字的内容给总结了。   点点头的周隽实在是忍不住笑,“是不是有点儿不高兴了?”   “非常。”张闻一表示很受伤,别人的礼物都拿到自己面前炫耀了,自己却没与拿得出手的东西。   “哈哈哈……”县爷一点形象不要了,窝在张大夫怀里狂笑,露齿咧嘴,不雅至极。   见到如此不雅的县爷,张大夫第一反应是莫要人家看见了笑话,抬脚关上了值班室的门,顺便背靠了过去顶住,万一有谁听见了这笑声过来探看也可以顶一阵。   “喏,这里啊……”周隽自由的那只手这时候抬了起来,面上笑容未退,眼里闪着光说:“超级滋润男士润唇膏,没有颜色、没有味道……你拆开,我帮你涂……”   伸手把包装成金色糖果样子的小礼物捏过来,张闻一终于拿到手了,心中很舒坦,面上没有半点遮拦,还叹了口气。   “你这是嫌弃?!”周隽扭身子闹。   “没有,只是感叹得来不容易。”看了看那颗“糖果”张闻一竟然有些装模作样,应该都是被周隽给带坏了,“县爷,给你说个规矩。送人家礼物,看着人家拆就好,千万不要先说出来,没有惊喜了。”   高兴着的张大夫抬手扯开了金色包装,黑色小管设计的比较细,摸着质地舒服。   “那是别人家,我们家就要说出来……”周隽两根手指捏过唇膏,旋转起来,转身望着张闻一,“唇干了,亲我不舒服。”   “不要觉得涂唇膏就不男子汉了,在大自然面前我们要学会保护自己……”说罢上手,要往张闻一唇上涂,走了一半突然回转,往自己的唇上狠狠涂了一层,嘟嘴给张闻一吻了上去……   柔软温暖的唇瓣带着厚厚的滋润唇膏吻上来,比平常的吻更为黏腻,吻得张闻一心跳漏了一拍,很想问问县爷,“涂唇膏”是不是也属于礼物的一部分……被吻了个措手不及的张闻一觉得这礼物其实不错。   抬手搂着张闻一的脖子,周隽亲了亲他的嘴角,细声问他:“这个唇膏是不是很润?”   张闻一不说话,追着把他吻了吻,“为什么要逗我?”   “看看我家凉冰冰的张神医有没有人气儿……”周隽的小心思被逮住了,就老实交代了。   “有么?”张闻一笑,又觉得县爷真是十分会找生活中的小小乐子,当然,这是个很好很好的事情。   “太有了……还有点儿酸。”周隽得了便宜还卖乖,“张神医,你这样子硬要礼物真的好么?特别是你都没有给我准备礼物……”   “谁说没有?”张闻一抬头看了一眼值班室的钟,赶紧牵了周隽的手,开门往外走。   “是什么?”周隽跑得比张闻一快,冲到他的前面问他。   “不告诉你。”张闻一决定秉持送礼物的传统礼仪。   “在哪儿?”周隽被勾出了兴趣,伸手摁了电梯。   “隽隽要一起吃饭么?”姜甜甜看见他们俩的身影了赶紧问,怎么一句话功夫,人都冲到电梯那边了,今天这两人改了平时的蜗牛模式了。   “不要,回家了。”周隽回了话又过来看着张闻一,“你真的有准备礼物给我?”   “我像在说假话?”张闻一推推他的肩头,让他往电梯里走走。   “那……”周隽的眉毛扬了起来,还有这等惊喜?!   “不要问,不要破坏惊喜……”张大夫谆谆善诱。   “就……你订的?”周隽望着眼看着就要送到自己跟前的一大束红花和小熊熊,笑着回头看张闻一,“你……自己想的?”根据张神医的德行应该是想不到这种的……不得不说,被红花簇拥的小熊蛮可爱的。   “问答网站看的。”张闻一知无不言,从不遮掩,“这个花……是看的销量。”打开手机确认了一下,就是销量最多的那一款。   “张闻一?”派送的小哥抬眼看了看周隽,又看了看张闻一。   “是。”伸手接了派送小哥递过来的笔,张闻一在他的指点下签了名字。完成之后,张闻一把花放到周隽手里。   周隽笑得比花灿烂,“就这样了?”   看着火红的玫瑰花,张闻一愣了愣,想着这天下人尽皆知的花语,还需要说么?又看了看周隽满含期待的样子突然反应了过来……   “你笑什么?”伸手戳了戳花束中间的小熊熊,周隽有点儿不好意思了,“张闻一。”   “这个花叫玫瑰。”张闻一伸手戳了戳小熊熊旁边的花朵,作为主角它今天有点儿憋屈。   “嗯,挺好听的名字,你不说我以为是月季,就咱们露台上种的那种……”周隽终于开始打量红花儿了,“小熊叫什么?”   “送花,是因为人们给花赋予了意义,不一样的花表示不一样的意思,称为花语。”张闻一看他抱着有点儿重,伸手给他扶着,周隽懒惯了,直接给他扔了过去。张闻一只好自己把它抱住了,谁让自己随大流买了99朵的销量第一呢?   “这个玫瑰的花语是什么?”周隽问则问了,手上却是拿出手机自己开始寻求答案了。   看着他拍照搜图动作流畅,张闻一没有了回话的想法。抱着花跟着他走,再穿过半条小街就该进小区了。   “玫瑰、玫瑰……红玫瑰的……这个是红的……红玫瑰的花语是……”周隽把手机拿得更近一些,一个字一个字往外念:“红玫瑰的花语是我爱你、希望与你拥有纯洁的爱情、坚贞不渝的爱情等等……”   念完了抬头,张闻一已经走到前面去了……   咧嘴笑着往前跑,周隽超过张闻一之后双手飞快伸出,一把把玫瑰花抱了过来,看着张闻一笑得毫无遮拦,大声说:“我抱!” 第107章 第一百零五回   床头的阅读灯亮度是最低的一档,在这个灯光里最想做的事情就是睡觉。   偏了偏头,周隽在张闻一的肩窝里找了个舒服的位子,闭上了眼睛。   捞起周隽肩头滑落的被子,张闻一怕他冷着了,这贴心的动作却遭到周隽的拒绝。   “不要,我热……”嘤咛一般的声音从眼睛已经睁不开的周隽嘴里说出来。   抬手指在他脖子上摩挲,张闻一确实是摸到细密的汗珠了,但是,现在不是刚才,已经不大动作了,晾着贪图一时爽,一不小心就会感冒。拗不过他扭身子拒绝,张闻一只能拉一拉算了。   “县爷……”手指绕上周隽的长发,张闻一一边给他理顺了,一边说:“还没有动剪头发的念头么?”   上一回给他洗头稍微慢了一点,他诉苦说埋着头脖子都要断了,还说不如剪了……张闻一听着这话挺动心的,结果县爷说完就不干了,表示以后再动念头才考虑。   就在刚才,自己没注意压到他头发了,当时是事情正酣,他迷迷糊糊顾不上没说,却是疼得他眼泪都掉了下来……终了才伤伤心心搂着自己说夫君压着我头发了好痛哦……   张闻一揉了他的头,这时候心里舒服了,问他这茬。   “没有……太冷了,要是剪了脖子好冷……冬天过了再说……”周隽哼哼唧唧说着,伸手抱住了张闻一的身子,从胸口到小腿都暖和了,有个人形烤炉真好,“夫君……有个事情我还没有跟你邀功呵呵呵……”   的确是想睡觉了,可是又觉得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忘记了,这时候一说完头发,猛地就想起来了。   陈巍的事情,要给大师兄交代一下。   前儿,毕羽芊又到医院里来了,检查过后红着眼睛来找陈巍。陈大夫不在,周隽自然是不会放过这个机会的,姐姐前姐姐后的迎上去。之后便晓得她肚子的孩子不稳定,但是她非常想要保住这个孩子,信念强大……   上一回张闻一同周隽说了优生优育的概念之后,周隽是很理解他们这凉薄医生的想法的,那天见了毕羽芊,周隽又很了解一个母亲的想法了,回来同张闻一感叹了一番造化弄人,不知道这件事情要怎么走下去……   张闻一听了,却说还是不要孩子的好,特别是陈巍也不想要。周隽知道这件事情再说下去就要说到那个兰医生了,这事情与自己和张闻一沾边,周隽不想一次又一次说,过去的事情就是过去的,一直说着也没什么意思,便把话题转了。   谁知道要跟张大夫转话题真是太难了,已经说到陈巍了,他直接就问了一句:“陈巍能留下吧?”   搞得周隽噗嗤一声就笑了,反问他:“你觉得这是在凉武呢?本县身后有个祸乱天下的九千岁撑腰?法治社会,张神医,不要动不动就让谁留不下……”   周隽特别强调了一句法治社会,四个字一个一个蹦出来的那种强调法。   “我想留下他,因为我们科室缺人……他这种级别的医生我们科室没有了,锐欣不愿意调回来。”张大夫的理由果然干瘪到周隽无力说不。   “算一算时间,要培养出来这样的一个医生至少十二三年……不好的行为,可以限制他,但是……医生本职的工作他还是很好,能限制他做其他的与医疗无关的事情,人也好用。”   张闻一隐隐约约能看出来现在是怎么回事儿,就是这些事情多多少少都是有牵连的。   比如自己也在其中的起诉、比如一些已经有过吹风的人事调动、比如李副院长最近突然的安静、比如最近行政会上邵老师和师父对王副院长的各种支持、比如自己在这个新位置上的很多事情要怎么安排邵老师或多或少都有和县爷沟通过……   这些张闻一都看出来了,却又看得不是太明白。这种不明白就是县爷的故意为之了。   以前在凉武县爷做事也是这般,要叫自己明白的,绝对不瞒着。不需要自己明白的,县爷从来也不说。   张闻一没有这份好奇的,县爷说什么就是什么。只是这时候的事情涉及到科室里面,张闻一便多了一句嘴。   当然,张闻一心里十分清醒,县爷要瞒着他也不是什么坏事儿,毕竟自己不会是个好帮手。   “张神医……”周隽当时真是情不自禁就揶揄笑着喊了这个,反正张闻一自己都总结过了,喊张神医就是不高兴,“从来没有把你家师弟算计着,结果都是你家师弟自己走过来的……会不会留下来全看他自己的选择……还有……不许你这样跟我说话,说话的语气好像我是个擅权弄权的小人似的,没有,一点儿都没有……只是有些事情到了跟前不得不迎一下而已,只要不动到你身上,我也没说法……可是,他们总是想动你,把事情推到跟前来……什么算计阴谋都是幻想出来的,只是在事情来的时候多看了几眼能顺势而为而已……”   回想着县爷当时说的这一长串话,张闻一把现在“邀功”的说法联系了一下,心里有了底,也不问,就说:“做得极好了。”   “都没有问,你就说好,虚伪。”周隽耷拉着眼皮笑了笑,“是不是因为送了我这么多红玫瑰就想敷衍我了?”   “那是什么事?”张闻一瞄了一眼床尾墙角里放着的一大把玫瑰,本来都已经习惯了,这时候徒然又能闻见那浓郁的香味儿了……闻到之后,说实在的,让人有些晕乎乎。   “我提醒你家成熟型医师陈师弟了……”往张闻一身上又靠紧了半分,周隽哼哼道:“但是,我觉得他并不想领情……”   “嗯。”张闻一感觉到他越发靠近自己,干脆伸手搂住了他。   “其实,张大夫,你缺人的事情邵老师知道,但是,这件事情要在诗蕴姐的事情确定之后,不要着急……”   “我之前说的话,你莫要往心里去了,没有说你擅权弄权的意思,其实,你从来都是委屈自己办事情的。”这时候把那天的小坑抹平了,张闻一不要周隽心里有一点点坑洼。   “谁有那么笨?本县向来是手腕玲珑的,才不会去委屈自己……”周隽觉察到张大夫想要给自己心里顺顺气的意思了,可是又觉得他最后那句说得自己有些笨蛋了点,倏地就睡意全无,睁大了眼睛同他辩论起来。   看着脸上红潮还未褪去却要鼓着眼睛和自己辩论的周隽,张闻一觉得他莫名可爱,忍不住戳他,“在我看来,抱着必死之心守城就是最大的委屈……”   伸手把头发一把撩到后边去,周隽决定爬起来好好和张闻一说一说,不能因为这件事情就毁了县爷英明神武的形象。   原本光洁着的胸膛上,现在颗颗小草莓痕迹很是明显,面对自己做的好事儿,张大夫有点儿过意不去,一把把他捞过来用被子裹上,语调冷淡道:“这样说就好。”   “不,本县要跟你好好说清楚……”周隽扭个不停。   张闻一觉得能阻止县爷的方法应该只有这一个了……“周隽,再动就谁也别说了,嗯?”   像是感受到了什么威胁,周隽再不扭了,乖乖让张闻一抱着,声音比刚才是要有些泄气了,但还是重新声明了一次主张,“本县要好好跟你说清楚的……”   “好。你说。”张闻一同意了,抱着老老实实的县爷感觉舒坦。   “张闻一,守城的事情,我不委屈……我想你们活,你活,乐有活、豁嘴儿活、陈大夫活、赵羊倌儿活……凉武城所有人都活。”周隽的手从被子里钻出来,摸着张闻一的嘴唇和下巴,“我守住了,才能把战场摆到防外去;我守住了,裴呈和九千岁才有时间腾出手来;我守住了,我那糊涂爹爹才会对引蛮子入防内打九千岁的事情死心;我守住了,我家嫡出的大哥哥才没有白死,他也是不同意爹爹的想法的……他们都不再在乎凉武城的,在他们眼里,凉武城不过是沙盘上的一颗石子而已,可我知道凉武城是什么……”   “凉武城是县爷摸过的一砖一瓦修起来,是崔五郎家烧饼香味飘出来,是互市上袖笼子里十根手指比划出的生意做起来,是穿着开裆裤的娃子追着县爷要抱抱活泛起来,凉武是县爷的城……不,是周隽的城……”张闻一吻着他,想:不知道有没有说道县爷心坎上,真是很努力了……   “嗯,是我的城,我的城……它不是小小一颗石子,是一座鲜活得不能再鲜活的城……我不想它没了,尤其是它城里的人。我要你们走,谁也不能让我改主意。”周隽说着眼角泛起泪花来,他看着低暗灯光里的张闻一,又哭又笑着说:“原来你说话这么多的时候是可恶的……害我哭……今天害我哭两场了……”   “嗯,是我讨厌……”   “我原先来的时候,原意是把这城做成防内的最后一道屏障,修城筑塞别的一概不管,哪怕是空了城。可是,就像你说的……它是我的城,它有那么多人,那些人对我这样的好,我想守着他们……更何况还有你……”周隽觉得自己的脸皮很薄的,可是遇见了张闻一,薄下去不是办法,就越来越厚了,厚了之后感觉很好,恐怕是再回去不了,以后什么含羞带怯欲拒还迎的招式,都使不出来了,唉……   “蛮子之所以同意进来帮助爹爹和天家,是因为今年霜冻厉害,牲畜伤亡,他们一路进来一路劫掠,横竖不亏……若是成功进来了,裴呈和九千岁就腹背受敌。爹爹要我弃城与蛮子方便,裴呈和九千岁料我守不住,也要我弃城,可不可笑?他们要用一城人的生死来换蛮子掉以轻心,换蛮子劫掠凉武可以拖延时间,让他们能腾出手来,再有蛮子入了防内战线拉长……说的多轻巧……我偏不。   “我守城死战,能拖两天,这两天你们就该到石门县了,存人失地,人地皆存。我若听他们的,弃城也弃了凉武的人,就什么都没有了,更何况这两天石门县城也能有时间做好准备一战……我死守,能换一战之机。这样裴呈能赶过来,他不会允许腹背受敌的情况出现……我委屈了么?不委屈,我赚了!”   擤了擤鼻子,周县爷十分飞扬神采,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的气势。   “最赚的是被我捞走了人。”张闻一要把周隽的这口气给他存住了,“我错了,我们县爷赚翻了。” 第108章 第一百零六回   “高人,四位医生里面只有一位认为是药物出现了问题,那么他的证词不会被采纳的风险就高了……”看着肖晨宇发来的微信,称呼从小周兄弟变成了高人,周隽笑出了声,顺便抬脚蹬了蹬身边,空落落的果然没有人。   “怎么办?”周隽打了三个字回去,瞄见了手机屏幕角落上的时间,张闻一这个时候应该还没有走。   “得找医学权威来做鉴定。”肖晨宇的回复非常,“找谁?”   “高人是怎么回事儿?”周隽打完字揉着头发撑起身来,听见了盥洗室里有声音,尖着嗓子喊了一声:“夫君……”   “人家谢律师觉得事情每回都迎刃而解对我很是崇拜,我又不敢贪功,于是就说我身后有高人指点了……结果……”肖晨宇这会儿变成了语音信息,周隽捏着手机放在耳朵边上听。   “你醒啦?要起床么?”张闻一的声音传了上来。   “不要……”周隽拒绝,要不是肖晨宇的信息他能睡到十一点。这事儿弄完了,还要继续睡,反正也是假期。   “今天这件事情谢律师就叫我赶紧请教高人……”肖晨宇笑呵呵的的声音传过来,周隽听着他的说法,把那个谢律师的模样想了想,觉得这个人也算是个“高人”。能用的都行,你说高人就高人吧,也不会瞎打听。   “你等等……”周隽回了话,又叫了一声“夫君”,这回比刚才那句更加的娇媚。   刮着胡子出来的张闻一不为所动,淡定道:“要亲你一下才能走?”   “不是……”周隽不好意思的笑,这本来是情趣的事情怎么被张大夫说出来感觉自己就是一个天字号的大变态呢?还是天天骚扰亲夫君的那种……   “腰痛要我揉?”张闻一的话还是该死的淡定。   周隽脸有点儿发热了,张神医是怎么做到说这种话一点儿感觉都没有的,他一说腰,自己脑子里全都是昨天办事儿时候的画面、声音……为什么他就说的仿佛是买了一把葱一样平淡,这就是医生的可怕之处么?   “没有……”周隽一边摇头一边说:“你上来,不许猜原因了……”再猜下去,张大夫可能会说是不是要做了才能走?到这种份上了,县爷还能把持?那是不行的……可腰痛是真的……嗯……算了算了……   “张大夫,镇得住你们附二院的医疗鉴定能找谁啊?”   楼下的电动刮胡刀没有了声音。周隽心里有点儿慌,哭笑不得道:“不会没有吧?”   “有,我们这一科的?”张闻一停手想了想,脑子里有了顶好的人选。   “谁?”周隽捞起自家的衣裳开始穿。   “金盾医院,黎院士。”   “金盾医院……柳源医生他们……那……”手机已经划开屏幕了,周隽感受到了某个不说话的人的些微不安心,立刻爬起来趴到栏杆上,居高临下望着他谄笑,“那我可以找柳源医生牵个线么?你要是介意就算了……”   “我没有他的联系方式,没有法子介意。”张闻一介意的就是这个了。他俩关系还不错,这个感觉很糟糕。那人信誓旦旦跑来追求你,你好不容易把他送走了,一回头他和你的对象关系挺好。这种感觉怎么解释呢?就像明明说了不喜欢吃南瓜,回家之后发现你最爱的那个家伙给你做了一桌南瓜宴席……想介意又不好说出来,太憋屈。   “那……你能直接找黎院士么?”周隽看到了张闻一面上的微表情,几乎完全猜出了他很介意又碍着自己不能说的想法,换了个路子。   “他可能会让我去金盾医院才帮这个忙……”说得一板一眼的张闻一丝毫没有自谦的意思在里头。   “……”周隽笑不出来了,张神医不管在哪儿果然都是没朋友的存在。   “我可以试试。”张闻一想即使这样也可以和黎院士讨价还价,总比让周隽和柳源愉快的聊起来又生出些奇怪的友谊要好得多,“是不是我做的证词的鉴定?”   “是啊……”周隽对着他眨眨眼睛。   “晚上回话。”刮好了胡子的张闻一进盥洗间放电动剃须刀。   周隽这边果断的敲了柳源,超级客气的问了一声“柳医生,早啊,在干啥呢?”   那边秒回了三个字,“等临幸。”这三个字简直道尽了柳医生此时的辛酸。   看得周隽表情惊讶,想着社会主义红旗下竟然还有如此封建糟粕的事情发生,简直太造孽了……   早上和柳源瞎聊了一会儿,把事情说清楚了之后,周隽没心没肺又睡了。再睡醒已经是大中午了。到这种时候洗漱之后去七楼混吃混喝是最自然的选择。到达七楼后的第一件事情是冲到护士站问问医生们的行踪。   先问了赵翔医生,在医生办公室和病人家属做手术说明。然后问了陈巍医生,在手术室工作。问好了这两人,周隽就直接往医生办公室去了。   姜甜甜哎了一声,周隽回过头看着她。   “张主任你还没问呢?”姜甜甜觉得缺了一个环节,提醒他。   “他呀,八点到九点半行政会,十点二十手术到下午两点吧,然后四点半参加本年度的实习生总结会……”周隽吧嗒吧嗒把张闻一的行程给报了出来,“我可以等着他吃一个迟午饭。”说完了踩着快乐的小步伐往医生办公室走,看见赵翔医生送病人家属出来,脚下的步伐更快乐了。   然而,就在赵翔医生和病人家属分开后的一瞬间,一个高大的人影斜刺里杀出来,三两步抢走了周隽准备往前的契机,声音含笑着说:“赵翔医生您好,有点事情拜托您,借一步说话。”   这人来的太突然,像蓄谋已久的猎豹突然就蹿出来了一般,周隽实实在在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只好站在医生办公室不远处看着已经快要关上的门,心中感叹:“这个谢律师前脚还在使唤肖晨宇律师找高人,后脚自己就来做策反了,真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啊……都快比得上高人本人了……那么,偷听呢还是偷听呢?”   感叹完了,周隽贼眉鼠眼贴上了医生办公室的门缝。   添加完药水回来的谢婷婷看见某人撅着屁股贴门缝的样子实在有伤风化,医生办公室门口的卡通护士立牌给他拖过来一点,立牌上卡通护士身边那个巨大的“静”字把行不轨事的周县爷给遮挡了起来。   出手术室的张闻一首先回复了和颜悦色发来最后通牒的张闻悦的电话,将回芝南的机票确定在了腊月二十九的下午三点半。然后看见了周隽发送的的几条信息。   第一条:夫君,我可以找你借很多很多钱么?   第二条:几十万那种……   第三条:我们有这么多钱么?   第四条:我把银行卡拿到自动提款机上查了,有吖!   第五条:银行让我明天去……你什么时候做完?   张闻一想了想“几十万那种”背后是不是有很多信息还没有释放出来,给周隽打了电话。一接通就是兴高采烈的语气,“我已经在学院大饭店了,你快来,马上上菜……”   “你等着我吃饭这件事情不是说了不准么?”张闻一虽然嘴上这么说着,脚步已经转向医院侧门,往学院大饭店去了。   “我正点的时候也蹭了饭吃的。不是等你,是陪你吃个下午茶……”周隽嘿嘿笑着糊弄几句,“你快过来……”   听了他这撒娇意味有点儿重的话,张闻一不自觉加快了脚步。   两个人三个菜,以往的时候三个菜里两个是周隽爱的,一个是张闻一爱的。今天所有的菜都是张闻一爱的。   看着已经上桌的菜,张闻一接过周隽递过来的米饭,淡定说:“因为要借几十万那种,所以就全都是我喜欢的菜了?”   周隽莞尔,不答话,伸手夹菜给张闻一。   “不用说借,你用便是了。大额取现吗?所以预约到了明天?”端起饭碗来,说完了就开始认真吃饭。   笑眯眯看着张闻一吃,周隽不动筷子,张闻一看他的样子恐怕正点午饭没有少蹭吃的。   “你还是问一句拿去做什么吧?”周隽终于伸筷子给自己夹菜了。   “拿去做什么?”张闻一嘴里有饭,又要听周隽的安排问他一句,话说得囫囵。   “救急。”周隽自己要求人家提问,又自己回答,还自己积极的做解释,“你觉得的咱们家小徐同志在同期里水平怎样?”   “自然是好的。”张大夫说得很骄傲,自己亲生徒弟成色如何,那还用问。   “那同期里除了他,还有谁是好的?”周隽看见张闻一那股子维护徒弟的劲儿想笑。   “小赵、小宋……小赵很好。”张闻一这时候是就事论事了,陈巍带的赵翔不错。   “所以,钱我给小赵医生救急。”周隽一句话说清楚了。   “好。”张闻一将肉末茄子送进嘴里,没再问了。   瞬间觉得就不应该在张闻一面前卖关子,一点成就感都没有。周隽伸筷子从张闻一的筷子上把他夹的茄子给抢了,送进自己嘴里,吃完了这一口说:“今天哪,起诉你们的四个病人中赵翔的那位病人家请的律师来了……我不小心听见他们说话了。   “那个律师好有正义感,感召人的话说得也是一套又一套的,说得我都觉得赵翔医生助纣为虐了。”   抬头看了周隽一眼,张闻一眼神的意思是我明白了。   “但是我觉得有一个问题,这位律师朋友只是想要感召人家,并不知道人家面临着什么样的情况啊……你既然要从赵翔医生这里找突破口,十足的诚意你要有吧?”周隽觉得谢律师真的百密一疏了。   “他有什么事情需要这么多钱?”张闻一平时听大家闲聊的时候多,赵翔有什么事情最近并没有听见有人说。   “我找小徐打听的,赵翔上回不是去女友老家见对方父母了么?那边家里要彩礼。小赵他们这个年资,拿到手的工资真的不合理对不对?”周隽敲了敲碗,“干的活跟包身工似的,拿的钱跟打零工一样……”   “在县爷你送钱之前,小赵准备怎么解决?”张闻一捏住他的筷子,再敲一回,老板娘要过来骂人了。   “找兄弟们凑啊,小徐把钱都转给他了,结果他说够了退给了小徐。”周隽说完还感叹小徐这孩子不乱花钱,是个好苗子。   “他得来的钱……”张闻一放下筷子,看着周隽慢慢说道:“县爷的意思是他得来的钱是封口费。”   “是这么个意思,还有另外一个意思……”周隽拿勺子舀汤给张闻一,“这钱拿了用了,就再起不来了。”   做个不恰当的比喻,小赵和小徐是附二院培育的即将出栏的小肥猪,这时候让小赵跟着陈巍在烂泥塘里裹,就再也别起来了。   “我知道了。你安排便是。”张闻一接过他递到嘴边的汤碗。   “这事情要你去做。”周隽这一顿服侍的可心,关键就是这儿了,“张主任,把小赵拽出来的人选你最合适。”   “我说不来劝人的话,你教我。”张闻一没有推辞,只是有点担心自己会把事情搞砸。   “不要你劝,人家谢律师把该说的都说完了,赵翔也不是笨蛋……你就是听见小徐说了彩礼钱的事情,伸个手而已。反正你也不是第一次伸手了,婷婷姐的工作室开起来你也伸了手不是?”周隽说着说着就笑了,圣人医生可不是乱说的,对病人、对同事都是一流的好,只是不习惯露好脸色罢了。   电脑左上角粘着一张淡蓝色的便利贴,上面密密麻麻写着七八个事项。将手中的本子关上,赵翔医生拿笔把第三个事项划掉,看着还剩下的几个事项,轻得不能再轻的叹了口气。这口气叹得很短,他扭了扭脖子,看了一眼电脑上的时间,马上就要夜里十点了,不能再拖,赶紧打开电脑的另一个页面,开始进行下一个事项。   办公室的门这时候被打开了,赵翔回头看了一眼,见到是张闻一,站起来同他打招呼,“张主任好,还没走?”   “找你。”张闻一两个字就单刀直入了。   那边赵翔愣了一下,就他楞的这个功夫,张闻一把办公室门关上了。拎着黄色的医疗废弃物口袋往赵翔跟前走。瞄一眼电脑上的工作界面,看到左上角是陈巍的账号头像……   看见张闻一看向电脑,赵翔赶紧关掉了页面,“张主任有什么事?”   医疗废弃物口袋被放到桌面上,张闻一面无表情道:“彩礼钱用这个。”   赵翔看着那个口袋,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说什么,把张闻一望着。   “有些钱不能用。眼前是着急的,但是没有着急到用前途来换。”张闻一把口袋推到赵翔面前,“你要看明白,钱终究是会有的……”   “我做不到跟你一样……”赵翔的确是聪明的,听到张闻一说的话之后的,立刻想到了证词的事情。   “不需要你也能应对。”张闻一想了想周隽的交代,补充道:“小徐收到你的退款了,担心你嫌弃他借的钱少,害怕你没有筹够钱,放弃了给彩礼娶不到老婆……仅此而已。”   赵翔一想到徐靖安最先把钱转过来的情景,这一时候心里五味杂陈不知道说什么。   又看着张闻一,想起刚刚到附二院的时候,自己被他的冷脸子吓到,分组完毕之后,还庆幸分到了陈巍医生的手底下……多傻啊……   有些人,面上和善,却有无数的手段让你有苦不敢言。   有些人,冷若冰霜,却是从来不会有一丝一毫的算计,对你的教诲严厉却又毫无保留。   天知道,对于徐靖安,赵翔有多么的羡慕。   张闻一该说的也说完了,伸手把门打开,突然想起来县爷的另一个提醒,“你要写借条的话,把你的身份证号码写好……这样才标准。” 第109章 第一百零七回   神情严肃的张大夫走在周隽左边,把自己冰凉的手主动伸进张大夫的外套口袋里,摸着他的手,十指交叉起来。   “不是应该高兴么?”周隽踢了踢被路灯灯光照射得隐隐有些泛着金光的枯树叶,问话张闻一的声音轻轻的,“原先在作证这个事情上有两个选择,因为缺钱被逼着没得选,现在又变成有两个选择了……我觉得小赵医生会知道怎么选。”   口袋里的拇指轻轻摸了摸周隽的手背,张闻一偏头看着他,也是轻声说:“这些都不应该是一个医生要面对的选择。病人的医治过程和去世原因都应该是客观存在的,是什么样子就是什么样子……我无知的的没能想到客观存在的东西是可以人为干预的。小赵医生的事情尤其……这种无声无息又无处不在的‘绑架’非常可恶……县爷,我不知道我在说什么……我……”   偏头靠上张闻一的胳膊,周隽望着被路灯照亮的冬天的林荫道。树叶已经掉光了,稀稀疏疏的树枝影子被灯光投影道地上。   “我知道你在说什么就好了……觉得不公又没有办法,不甘心在心里缠绕,这样是很难受。我知道……”拉了拉张闻一的手,周隽停下来,偏头望着他,“第一,我不会要你面对这样的‘绑架’。第二,你要试着让咱们科室的人不用面对这样的‘绑架’。张大夫,人的不甘心最本质的原因就是觉得自己没有用。当你骂他可恶的时候,你可以试着行动了……”   “比如……”张闻一觉得自己应该听懂了一些县爷的意思。   “比如给小徐打个电话,跟他说你觉得赵翔应该需要一个好兄弟跟他喝一场酒……”周隽拉出自己和张闻一握着的手晃了晃,面上有了笑容。   摸出电话给小徐打电话的张闻一被周隽牵手带着往前走,不看路也没有关系,反正周隽都会把自己带回家里。   刚刚脱下的白大褂被人伸手扯了过去,张闻一回头看见了徐靖安。小伙子嘿嘿笑着,一手捞着师父的白大褂,一手捏着拳头做了个加油的手势。   “把1466床的病人看好。”张闻一想了想他那个手势,看了一眼窗外早已经大亮的天光,想起今天是第一次开庭,怪不得这小子这么事儿多。   “师父你放心,我在1466床就在,我会和小寒子一起守护好病人的。”徐靖安说完指着刚刚进来的张牧寒。   “不要。”张牧寒果断拒绝,“1466床的手术术式是你和张老师改良的,我不参与,也别叫我参加论文撰写……”   “学会给师兄和师父排忧解难很难么?”小徐医生捡起了大师兄的嘴脸,“论文给你加名字。”   “不稀罕……我会有自己单人撰写的论文。”张牧寒表情淡定地从徐靖安手上捞走了师父的白大褂,直接扔进了换洗筐。   嘴角扬起淡淡的笑,张闻一拍拍张牧寒的肩膀,离开了更衣室,不想看新任大师兄吃瘪的样子。   走过护士站,趴在办公桌上的谢婷婷听见了他的脚步声,手比头先抬起来,“隽隽让给你买的早餐……自己拿。”话说完了,才抬起睡意浓重的脸,指着一杯黄色的一次性杯子说:“还有牛奶……”   听话拿起早餐,张闻一咬了一口热乎乎的小猪造型米糕。   撑着下巴看张闻一的谢婷婷闭了闭眼睛,又努力睁开,“回去好好教育一下,心疼自己男人,就早点自己爬起来,给姐姐发微信使唤人算什么本事啊……”   端起牛奶喝一口,张闻一帮某人解释,“天冷了之后,他爬不起来……”   “合着他是要冬眠的那种?快走走走……”一听见这种“护短”的话谢婷婷想捏周隽的脸,然后再感叹一句臭隽隽命真好!   “谢谢,晚点回来带吃的,点餐发微信。”张闻一难得话多。   “自然不客气……哎,回来说说上法院是个什么感觉……要善于分享。”谢婷婷不想睡了,得寸进尺提出了新的要求。   双手拿着早餐的张闻一点点头,吃着早餐离开了住院部。跨下住院部大楼的一瞬间,看见冬天的太阳在浓雾之后隐隐约约地升了起来。   给婷婷姐发了微信,嘴上抹了蜜糖一般先把姐姐昨天晚上发过来的雪地拍摄计划吹捧了一番,然后表决心一定勤练笛子技艺,争取在视频环节吹出仙人下凡的水准,最后拜托姐姐买早饭给老张带一份,米糕要小猪形状的,老张喜欢吃红豆沙点的眼睛,牛奶糖包只放四分之一,太甜不符合老张的养身摄入法则……   交待的事情太多了,得到了婷婷姐一句骂人的语音后,周隽放心了,这一放心,加上暖烘烘的被窝,一不小心又睡了过去。再醒来的时候,是因为有人摁下了门铃。   听着清脆的门铃声一次又一次的响起,周隽捂紧了脖子上的被子,一点儿也不想动弹。   脑子里一条一条的思量着敲门的人有可能是谁?可不可以假装家里没有人忽略过去……这样想着的人只有自己,那外面的人十分坚持,没有一点儿要停下来的样子。   等待门铃响过第九次,周隽终于撩开被子捡起掉地上的长款羽绒服,顺便套上红彤彤的圣诞袜子和熊熊拖鞋,一步三摇从楼上走下来。   越靠近门口,越能感受到摁门铃的人正在逐渐失去耐心。   周隽裹紧身上的羽绒服,看着厚实的防盗门,嘴角逐渐浮起笑容。   轻轻往前走两步,周隽从猫眼往外看,视野范围内一个人影都没有,垫脚往下,看见了一个脏乎乎的黑色运动鞋脚尖。   重新站好的周隽,屈起手指放在下唇想了想,伸手把防盗链轻轻地拿起来,又轻轻地挂上。垫着脚尖往回走几步,周隽这才出了声音,“谁呀……大清早的让不让人睡了?”   “您好,您的外卖。”外面的人立刻回应。   “我没有点啊?”周隽双手抱着站在门口笑着回应。   “我没有送错,上面说是以为张先生点的餐。”外的回答很认真,认真的程度不亚于里面的周隽隽。   “是吗?哎呀老张可真好……”周隽夸张感叹了一句,“点得什么呀?”   “点得……呃,小笼包……”虽然明显楞了一下,外面还是接上了。   “啊,小笼包啊,不喜欢,有烧麦吗?他怎么忘记给我点烧麦了……”周隽作上天了。   “嗯……有……哎,我说你要不要?”外面的声音终于有点儿不耐烦了,“给你扔门口了,你自己出来拿。”   “哎呀,你别发火嘛……”周隽笑着劝慰人家,“就多问了一句……”   门外的人说:“你多一句,他多一句,我们还要不要干活?”   “那不耽搁,您慢走。”周隽脆生道。   “好,你快点出来拿……”那人说完啪嗒啪嗒的脚步走了,唯一美中不足的是脚步声一开始的时候比较嘈杂,听起来应该是两个人,虽然其中一个马上反应过来停了下来,周隽还是听见了……   靠着门周隽想道这戏被自己给演死了,设定不够纯熟,要重新来,赶紧说:“小哥小哥……你走啦?”   外面没有声音。   “你走了,我就不出来了……”周隽说完还笑出了声。   外面显然楞了楞,然后周隽听见一声“我草,被玩了。”这声音和刚才回话的还不一样。   “一大早的两位辛苦了。”周隽接着人家的感叹又说话了,“谁让你们来的呀?”   “跟你说了老张点的早餐……”   “老张不会给我点早餐,老张喜欢我自己在家冲牛奶煮白蛋和燕麦片,因为这样营养均衡又健康……那么……”周隽靠在大门边上,自己提问自己答:“这么个节骨眼上非要来找我的人估计只有汪总了……给你们多少钱?”   “我草……”又是另一个人说话了。   “你他妈闭嘴行不行,他已经不开门了,你还想让他知道不是一个人啊?”看来是发火了。   “他不开门你冲我喊什么?他不是都说了么了,两位辛苦了,早知道是两个人了……”另一个也火了,索性把声音敞开了。   “别吵呀……”周隽听不下去了,在门里头劝人家,一边劝一边去电视柜那儿找东西,上次从肖晨宇那个翻到的老玩意儿。肖大律师看见周隽感兴趣就说他自己已经用不上了,喜欢就拿走。周隽就欢欢喜喜拿回来了,这时候可以用一用。   “我说你们二位真是辛苦啊,都快要过年了,还出工……钱不少吧?不然谁干这种坏事儿啊……”把东西揣到里面睡衣里口袋之后,周隽又跑回门口,对着门另一边的全身镜把自己看了看,伸手赶紧把放在鞋柜台面上的雷锋帽抓过来戴在头上,从头到脚都捂住了,应该暖和了。   深吸一口气,笑着伸手打开了门……   车子大,开进市中院很困难,毕竟门口那条道路是七十年代就修好了,预设不足,太窄。街两边各种占道经营,能毫发无伤开过来用尽了所有技术。于是,张闻一成了最后一个到的人。   从中院的停车场出来,看见了一直跟他联系的肖晨宇。   肖律师面上的表情大有如释重负的感觉。   张闻一上前伸出了手,“你好,肖律师,外面有点堵久等了。”   “你好,张医生。怪我,应该过来接您的……”肖晨宇很是客气。   “黎院士那边顺利吗?”张闻一顺着肖晨宇指的路往前走,瞄见了一个熟悉车牌,不禁多看了两眼。但是,那车子的颜色是种奇奇怪怪的粉紫色,张闻一就有点糊涂了……最后觉得应该是自己看错了,不再多想,跟着肖晨宇往里面走。   “拖您的福,很顺利,鉴定报告已经拿到了,院士还爽快的答应录制视频。”肖晨宇是真感激,都不知道怎么说了。   “他这两天在国外,没有办法过来。”张闻一知道黎院士的形成,一个欧洲的肿瘤学会邀请了他老人家。   “是啊,他老人家还说可以视频质证,就……真的太感谢了。”肖晨宇又一次感谢了。   说着两人走出了停车场,一抬头看见了昱吉制药的人走在前边,看体型,走在最后的是那位汪总。   汪总应该是听见了声音,回过头来看到了肖晨宇和张闻一,热情的笑容立刻上脸,倒回来跟张闻一打招呼,“张主任来啦……咱们又见面了。” 第110章 第一百零八回   “汪总您也好。许久不见……”张闻一看了看汪总面上笑得发抖的横肉,面无表情添上一句,“气色真不错。”   肖晨宇看看张闻一,觉得有点儿不一样,具体哪儿不一样,又说不上来。   “哎哟,张主任火眼金睛都说我气色好,那真是再好不过的事情了……今天还请多多关照。”   汪总这话说得极端亲切,说的时候努力地靠近张闻一,奈何个子确实差的有点多,稍显不足。   察觉到他凑上来,张闻一立刻不着痕迹往后退了半步,腰背挺拔,客气道:“待会儿见。”   “待会儿见、待会儿见。”汪总发现了张闻一的推开却也是一点儿不介意。   官方笑容和汪总点点头,肖晨宇抬手请张闻一走左边。   “你们这么客气,我有点儿拿不准了……张大夫,这是要有变数?你可别吓我,你知道我们这边穷的、病的、未婚先孕的都占齐了……”肖晨宇之前都说了让周隽一起来,给他弄个助手证,结果那家伙说要办年货……办、年、货!   现在来这样一茬,是要怎样?!   “未婚先孕?”张闻一第一次听说这个,之前没有听周隽提说过。   “小谢代理的那个……”肖晨宇说起这件事情都怕了谢律师和周隽这两个回路清奇的货了。   谢律师要把这件事情往大了整的真正目的是想利用这件事情给他的当事人把宝宝出生到三岁上幼儿园的所有费用都给搞齐全,真是疯了,婚都没结,三个多月的身孕把孩子做了不是更好吗?跟着当事人一起发疯。   这件事情告诉周隽原本是想周高人和自己站一边,想办法拉住谢律师走个稳妥的路线,结果周高人一听对于把这件事情搞大更来劲了,说一定要给小宝宝送一份大礼,叫小宝宝安安心心来这世间,疼他爱他的人多的是……   肖晨宇觉得事情自己好像没法子控制了,头痛。   “他们家对应的医生是谁?陈巍?”张闻一的想法是如果医生是陈巍会不会更艰难一些?   “赵医生……”肖晨宇记得没错应该是那个小医生,那个小医生跟自己接触不多,记忆中应该是为陈大夫马首是瞻的。谢律师找过他很多次,今天庭上质证希望有好结果。   张闻一没有再说话。肖晨宇看了他一眼,他想起来回应肖律师刚才的问题,“没有变数。黎院士的鉴定你们也看到了,事实就是事实。不用担心。”   说这话的张闻一眼神里的冷淡少了一些,染肖晨宇心里踏实极了,终于能说清楚张大夫今天和以前接触有什么不同了,大概张大夫对旁边的这些人多了一丝丝的关注,那种从对方角度出发很需要的关注,愿意和不熟悉的旁人稍微的发起链接的感觉。   想明白之后,又觉得这样的细微变化是在情理之中的,毕竟天天和周高人在一起啊,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我草,开门了!”   这一声惊叹之后,两只手争先恐后向着门推过来,还有一只一时冲动伸了进来要抓周隽。   防盗链绷直,周隽往后退了退,面上露出一个明朗的笑容,双手压上门边使劲合了过去。   一声惨叫如约而至,看着那只手疼得乱舞,周隽关心道:“不要着急,我跟你走。我保证让你们年前赚一笔。但是,在那之前咱们先聊聊……”   “别理他,踹门,踹!”刚刚还惨叫的受了伤的那个决定再也不要相信这个骗子了。   把110已经拨好的手机界面举起来在他们面前晃晃,周隽说:“聊一聊。”   另一个赶紧伸手抱住受伤那个人的大腿,“你确定跟我们走?”   “当然确定。”看看手机界面,周隽害怕不小心碰到拨通界面,“你不要踹门,动静太大了,对门邻居听见了完蛋更快。大过年的,修门也找不到人。”   “聊。”抱大腿的拿了主意,手被夹的被他推到后面去了。   “《刑法》第二百六十四条规定入户盗窃,有三年以下,十年以下和十年以上三种情况”周隽语速飞快开始普法,“用钱来对应就是一千元到三千元以上,三万元到十万元以上,三十万元到五十万元以上。”   “我们没有偷东西……”手痛的那个还记得反驳,可见认真听周隽说了。   “我没说你偷东西,我先给你铺垫一下。别着急……”周隽干脆坐到了地上,隔着门缝望着那二位接着说:“《刑法》第二百三十九条绑架罪,绑架他人作为人质的,一般来说处十年以上有期徒刑或者无期徒刑。杀害被绑架人的,或者故意伤害被绑架人,致人重伤、死亡的,处无期徒刑或者死刑。别变脸色嘛,还有一种情节较轻的,处五年以上十年以下有期徒刑。哦,以上都要并处罚金。”   “罚金……是多少?”手痛的那个又问了。   “这就是我刚才问你们的呀,能拿多少工钱?对比一下成本和收入,利润不高的话……”周隽言辞贴心,“何必呢,是吧……”   “那……”手痛的那个还要问,被另一个推了一把,立刻闭了嘴。   推人的那个弯腰看着周隽不方便,干脆单膝跪了下来,“你小子已经报警了对不对?拖延时间等警察来抓我们。”   “聪明。一下子就猜到我一开始的想法了。”周隽给人家鼓掌,笑着转话锋说:“但是,我没有。”   “草!那你要干什么,你他妈的不会是个神经病吧?”这回说脏话的变成稍微冷静的这个了。   “当然不是了……大哥,这个你拿着。”周隽爬起来,在鞋柜柜面上拿了两扎粉红票子递了出来,这钱还是准备今天给回芝南办礼物的,“定金,事成之后再来两个,两位哥哥好分。”   “三千以上三万以下对应……对应三年以下!”手痛的反应挺快。   “你给我闭嘴。”单膝跪着的回头骂人,并狠狠瞪了他一眼。手痛的退了半步,目光看到别处去。终于没有人打搅对话了,继续问:“你他妈到底要干什么?”   “我想要你们背后老板坐实绑架我,但是我又想保护你们二位拿到热乎乎的钱好过年,两边拿钱,多好!”周隽把定金放到地上,全数往外推出去,曾诚的眼神在雷锋帽的衬托下又格外淳朴,“当然最重要的是买我自己的命,您看到我的诚意了么?”   “我们绑了你,就脱不了干系了。你当我傻啊……”   “你们没有绑我啊……告诉我地方,我自己打车过去。然后告诉你们上面的人办妥了……你们那上面的人是要你们拍照、录视频还是打电话?我告诉你们,切手指、切耳朵什么的千万别做,很容易鉴定成重伤……”周俊想起连续剧里的情节了。   “重伤对应无期或死刑……哥,我还没有娶老婆!”手痛的一下子手不痛了。   “闭嘴。”做人家大哥的人就是太凶了,两个字把人家吓到闭了嘴,“等我静一静。”   “你慢慢想”周隽说话的同时顺手就要关上门。   即将合上的一刹那,大哥伸手挡住了门,“来商量细节。”   短小的手机铃声响了,虽然手机放在外衣兜里,张闻一还是听见了。原先信息是没有提示的,后来周隽迷恋隔空能和张闻一联系这件事,就变成了灯光,再后来县爷弄清楚这里面的科学道理了,就不再大把大把地发信息了,张闻一的信息提示改成了提示音,消息来,都是县爷有事儿了。   望着还有长长的一段阶梯,张闻一摸出了手机看了看,竟然是县爷的手机号码发送过来的短信——周俊在我们手里,想要他没事儿,法庭上好好想想应该怎么说。   张闻一看着写错了的“隽”字,心里隐隐的不安生出来。   肖晨宇在说什么,张闻一抬手打断他,站在阶梯上,双手打字回复道:“给我打电话,我要听到他的声音。”   “等着,报警的下场你知道。”那边的短信飞快回复了过来。   肖晨宇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关切地问张闻一有事儿么?   “没事。”张闻一看着手机对肖晨宇说。   “那么,刚才那个恩海测试药效检测的事情我说清楚了么?”肖律师的话说了一半张闻一的电话响了起来。   毫无意外张闻一再一次忽略掉他,接起电话并且毫不遮掩的往旁边走去。   “给你二十秒钟,还是那句话,怎么说你想清楚。”一个略带外地口音的人在电话那边讲。   张闻一没有说话,听见那边换了人,是周隽的声音,“张闻一……对不起……”声音里带着无奈。   “受伤了吗?”张闻一听见他语音平稳,心中也平稳了下来。   “没有。就是……有点刺激……”   “闭着眼睛养神吧。”张闻一说完转身,看见陈巍、赵翔和另一位医生一起远远地朝这边走过来。   “张闻一,我拖累你了……你可以不用管我……真的……”周隽情感真挚。   “不要逞强,我会处理的。”   “张闻一真的真的不用管我……啊?!我还没有讲完……”周隽声音一下子提高了。   那边传来的还是那个外地口音,“时间到了。姓张的,你想清楚,不然……懂吗?”   电话被直接掐掉了,张闻一回头正好对上走到自己身边的陈巍。那边面上带着假笑,招呼一声大师兄也是亲热。张闻一没有回应,赵翔和另一位医生也招呼了一声“张主任”。   说时迟那时快,张闻一将右手的手机交到左手,反手往陈巍脸上招呼去,他动手极快,谁也没有反应过来,只听见一声响亮,所有人都愣住了。陈巍更是往后退了半步,连脸上的火辣感觉都没能让他有别的动作,只是一脸震惊的看着张闻一,更别说嘴里还有什么话了。   眼不眨地看着陈巍,张闻一等着他下一个动作,等了他半天,他终于有了反应,要冲过来同张闻一拼命。赵翔和另一个医生拖住了他,张闻一也被肖晨宇拽住了阶梯上拉,“活祖宗,你这是干嘛?!”   张闻一拍拍肖晨宇手臂,推开他,往陈巍面前走,弯腰在他耳边低声说:“你想要打回来,可以。接下来,我会和王副院长谈一谈有些久远的事情。陈巍,你要掂量好,现在是谁在保你?你也要想清楚这一步你赔不赔得起?动手,我赔得起。”   陈巍被赵翔他们左右拉住,动不了手,听了张闻一的话整个人都软了下去,刚才起来的气势已经荡然无存了。   垂眼看他一眼,张闻一转身就走。   肖晨宇看着眼前的一幕,受不住,有点像又要开始头痛了,觉得自己贪慕名利的报应要来了。紧紧跟上张闻一,肖晨宇老妈子一般絮叨,“活祖宗,你知不知道这是法院门口?”   “知道。”张闻一面无表情往上走,在心中把陈巍是绑架县爷的人给排除掉。陈巍这个家伙历来色厉内荏。若是他做的,心中有底气,倒是会和自己干起来;不是他做的,威胁过后,说软下去就软下去了……   “你动手他后续找你麻烦就会很麻烦,张主任,法院门口动手是不是太粗野了一点?”   “他没有胆子找我麻烦。”张闻一瞄见肖晨宇面上的表情紧张,便出口安慰他了,“我威胁过他了。”   “……”肖晨宇觉得还是给周隽打个电话比较好,谁家的猛犬放出来,谁就要来负责栓回去。   大步往前走的张闻一,肖晨宇追不上了,电话赶紧给周隽挂过去。   该死,平常都是秒接,今天怎么了? 第111章 第一百零九回   “我可以和被告方的人说两句么?”张闻一看着着急忙慌打电话的肖晨宇冷不丁的问了一句。   “啊?!”打不通周高人的电话肖律师已经有点儿慌了,这时候被张闻一这么一问,有点儿措手不及,“你要找谁?”   “汪总。”张闻一直言不讳。   虽然张闻一面无表情,跟他距离过近的肖晨宇觉得如果阻止他恐怕能当场把自己解剖了,退了一万步后恳切道:“说两句就好,不兴再打人。”   “好。”张闻一应了。   肖晨宇无助地再次拨了周高人的电话,这一通下去,他突然觉察出点儿什么了,这不接电话和张大夫发飙是不是应该有点儿联系?!   #   中院的椅子典型的九十年代风格,带弧形的木板制作的坐垫和椅背,往下压的时候发出咯吱的声响,从颜色造型到这声响动,都在向人们述说着中院悠久的历史。   听见了声响的汪总回过头来,看见是张闻一,得意的笑容没有遮掩住,从眼角到脸上的横肉都是那样的高调。   望着汪总面上得意的神色,张闻一一下子没有了说话的欲望。   “张主任,来来来,一起坐。”热情的汪总压住了木板坐椅。   “借一步说活。”张闻一冷淡道,没有了坐下去的想法。   “可以呀……”汪总起身,有着与矮胖身材不相符合的灵活,“张主任,我们就是应该好好说说话……”   张闻一在前边走,走到侧门处站住了身子。   汪总跟上来,站定之后看了周围一圈,觉得这个地方确实挺避人耳目的,便得意笑着迎上张闻一的目光去,“张主任您就是聪明人,这时候咱们说说心里话,不晚的。”   “是么?”张闻一听明白了,这句“不晚”是说给自己安心的,“最好一根头发丝儿也别动。”   “自然。”汪总笑意更浓了,“您久在医院里,不知道这外面的辛酸,真的不容易,您高抬贵手。”一句句话都是下矮桩的字眼,说话的神情却是得意洋洋。   “手,抬不起来。”像是害怕汪总听不清,张闻一慢吞吞把这句话说了出来,在汪总稍显震惊的表情里继续说:“人,一根头发丝儿也别动。”   “呵呵呵……张主任您开什么玩笑?”汪总尽量压低了自己的笑声,“您想清楚了,娇花一朵,受点儿伤可不值当。”   “我说了,一根头发丝儿也别动。”张闻一好耐心再说一遍。   这一遍说完,汪总变了神色,终于明白过来——张闻一可不是来认怂的。   “第一,李副院长是能全身而退的,这事情早就定好了。”张闻一记得县爷说过,威胁人嘛最是简单,要切中利益,还要拉下利益相关的人。“他要怎么退得干净,想一想。”   汪总冷哼了一声表示不在乎,姓李的走这一出早就猜到了。   “第二,你们昱吉制药的这款药为朱显庆争到了董事的位子,但是却得罪了惠志堂。惠志堂会让你们这款药留多久呢?就我所知惠志堂的老总张闻宇历来霸道,要跟惠志堂分天下很难。你们朱显庆董事也不是什么好善心的人,谁倒了他的旗子,谁的路也就走窄了。不然……您怎么这么紧张这个事儿呢?”张闻一记得县爷还说过,威胁人要让他们自己人对付自己人,最高级的威胁人的法子就是让他自己往你的要求里跳。   “你……”汪总听着他气定神闲念着这些大佬的名字,有点冒虚汗。这件事情要是真的办砸了,都不用朱董事说话,自己的路就到尽头了。恍惚一下之后,汪总面前出现了张闻一的附二院工作卡。   指着姓名那一排说:“咱们相互认识一下,我全名张闻一,惠志堂的那个叫张闻宇,他行二,我行九,我们家兄弟姐妹有点儿多。”   汪总看着张闻一,这回眼睛瞪大了。他妈的陈巍怎么从来没有提说过这回事儿?附二院里有惠志堂的闻字辈儿?心里骂完娘,汪总不由得看了看远处坐着一动不动等开庭的陈巍。   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张闻一想起县爷说威胁的时候顺便离间一下对方阵营也是极好的,便说:“这些陈巍都知道,他没有告诉你,你也不要怪他。你想一想,他若是说了,说不定因为我二哥的坏名声,你就不愿来动我了。他那么不喜欢我,自然不会让我安生。”   抖着手开始摸手机,汪总的手被张闻一摁住。   “不用打电话了……”张闻一还是那样的面无表情,“第三,我已经报警了,人在哪儿都很容易找到,您就不费心转移,结果都一样。”   “不是……都是误会……打个电话送回去。”汪总还能挤出笑来,“张主任您听我说,咱们好好的打官司,你爱怎么说就怎么说……该赔的我们赔……”   赢官司的本意是要让斯洛伐平这药站稳了,不能让惠志堂给干倒。同类药物惠志堂的市场占有率更高,这药出来之后抢了惠志堂的市场份额。   通过这一成就,朱董事站稳了脚跟。这药中间的操作很复杂汪总汪新强是知道的。但是现在风向这么一转直接撞到了惠志堂的人手里,他们可不是什么穷要钱的病人家属,这样硬刚下去,中间的那些复杂操作被挖出来是早晚的事情……   与其斗下去非要赢官司,不如赔钱来的直接。有问题是有问题,但是问题不能从自己这里出现,不然……   就在汪新强脑子里转过这些的时候,张闻一冷淡的声调又起来了:“第四,从我的治疗过程中得出的结论就是你们这药有问题。这个主张我会坚持到底,不管通过什么手段。最后,第五……”   张闻一顿了顿目光直接看着汪总,语气森严道:“他要是有一点儿闪失,我便在你身上一百倍的报复回来。举个不恰当的例子,如果他断一根手指,你将会清醒的看到你自己所有的指头全部消失,有三节的手指,我可以不厌其烦的切三次……放心,我会给你注射充足的药物让你保持清醒的头脑与敏锐的知觉,让你拥有足够的时间慢慢体会。还有别的我就不一一举例了,动刀而已,我最擅长。”   最后,张闻一自己总结的,威胁人还是要足够变态才能有威慑力。现在汪总已经白了脸色。   张闻一扯出一个假得不能再假的笑,说:“你现在有没有觉得,与其非要打赢官司绑架了我的人,不如输掉官司赔钱更简单一些?至少这样一来,不是你把惠志堂的火引过来的。烂虽然烂了,只要不从你这儿破皮,还是可以继续维持下去的。”   威胁人之后最重要的是诛心,设身处地为对方着想最能诛心。   张闻一说完,拍拍汪总的肩膀,再没有说一个字,往神情颇有些紧张的肖律师处走去。   还没有走到,肖晨宇冲了过来,也不管分寸了,“聊了什么?”   “说了几句威胁他的话。”张闻一如实回答。   “周隽是不是出事儿了?我打不通他电话……”肖晨宇把心中的疑虑说了出来。   “嗯,被绑架了。”张闻一语调平稳。   “我操……张大夫要报警的……”肖晨宇骂完了开始拨110。   “报过了,位置也给警方了……”张闻一迈腿往前走。   “你怎么有位置?”肖晨宇有点儿跟不上这个节奏。   “装了防走失儿童定位软件。”张闻一说完端正的坐下,同一时刻,法官、书记员从另一边大门进来,开庭在即,看一眼肖晨宇,淡定道:“不会有什么变数,安心。”   “第三次了……你确定不接?”看着肖晨宇再次把电话打过来,周隽问了问眼前的光头男。根据带自己过来的大哥和小弟的喊法,这位是他们公司的执行部长。   至于他们的公司,进来的时候周隽也看清了,叫九鼎老赖克星,名字取得挺好,一眼就能看到专门业务和魄力。   部长将周隽的电话再次弄成静音,看着大哥和小弟说:“怎么能把人弄到公司来?”   那两位没有说话,周隽很是积极帮他们说:“部长,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二位哥哥做得没错。”   对于周隽的掩护大哥不领情,直接道:“他建议的,到我们上头地方去。”   “你们知不知道你们是去干什么的?”部长胸口痛,还有这样的事情,绑票的被肉票教做事。   “把我逮着,威胁着怕两张照片吓唬吓唬张大夫,叫他上法庭说话老实点。”周隽又抢话头帮忙给说了。那个大哥和小弟又点点头,小弟受伤的手在点头的同时也跟着晃了晃,包扎的绷带和药水都是家里急救箱里的,上回张闻一教自己怎样绑纱布,今天就用上了。由于受伤的手的加入,小弟整个人看起来特别实诚。   这二位哥哥在眼前一露面,周隽就看出来了,都是挣辛苦钱的打工人。鞋子脏旧,鞋面脏成那样了都没顾得上擦,大冷天的穿得也单薄,最重要的是对于自己说出的法条顾忌都写在脸上,归根结底是好人的,不过是经济不景气没能找到对口的好工作。   几句话聊完了之后人家也说清楚了,犯法不要,挣钱有机会花是第一位。这二人原本是要从收债公司离职的,却没有拿到钱。今天被通知来出个任务,恐吓两句而已,结果被周隽给撞上了,诚心诚意给钱,一点儿不拖泥带水,瞬间觉得拖欠工钱的公司没意思了。   光头部长把他们这一出看了,忍不住叫那两个人家伙到自己这边来站着,不然面对他们三个的时候,光头部长会觉得他们三个人才是一家。   “别动……”周隽抬手制止了大哥和小弟,“我们家张大夫你已经威胁了,事情算是办完了,现在我们来算算别的事情。”   “算什么别的事情,你们两个过来,都打了电话了,你们俩还能脱身不成?”光头部长真是服了这两个傻货了。   “你打的电话,与他们无关。”   周隽笑着补刀后,对面的光头部长表情一愣。 第112章 第一百一十回   大哥和小弟听到这个话顿时有了精神,纷纷停住了脚步。   周隽鼓励他们,“大胆地说。”   “部长……”受伤的小弟这时候积极,站在周隽身边目光直视着光头部长,不带喘地说道:“上一回行动的补贴以及跑路的费用三万二,这一回绑架这位小周老弟的行动补贴一万二,一共四万四,请您现场到账。我和我哥立刻走人,不给公司添麻烦。”   “你说什么?”光头部长瞪大了眼睛,“你这是问我拿钱?”   “不然呢?”肉票周隽裹紧了自己的厚睡衣,“把人家店铺砸了稀巴烂呢,这两天里警察叔叔不到处追他们俩么?追到了你可别怪兄弟们不讲人情,任务都是部长您下达的,什么证据我们都有,不过是个从犯,到时候您做主犯,大家看守所里相见欢咯!”   大哥往前走了半步,“绑架小周老弟的事情也是您一手安排的。”   “对呀,而且不是公司业务哟,是您还汪总的人情吧?”周隽拍拍小弟,小弟用没有受伤的手把自己的手机递给周隽,周隽翻出部长给发过来的语音,点击播放:“这事儿我还个人情债,吓唬吓唬就好了,让他说两句劝那个傻医生的话,别弄出事儿……兄弟们之后有好处哈……”光头部长的外地口音实在好辨别。   “捎带手的事儿,别这么计较……”光头部长郁闷,这俩小子被这个肉票给带坏了。   “什么事儿都没给钱啊部长……”小弟很惦记这个。   “您这叫公器私用,老总知道也不好吧?”周隽挥挥手叫大哥说:“别愣着呀,把公司工作群打开,咱部长说的话都往群里传,四万四刀口舔血挣得钱,不拿出来,今儿都不过了……”   把手机翻转过来,上头的录音界面还在继续走秒,光头部长想说话又忍住。   “给钱。”周隽全不在乎自己的肉票身份,嗓门大得很。   “公司拿钱得走程序……”光头部长自欺欺人地把声音压得很低,觉得这样就录不上去了似的。   “您先垫着,程序之后慢慢走。”周隽说完指着办公室的保险箱说:“那箱子里应该是你们执行部的灵活资金,一般放二十万左右。”   “我……”光头部长楞了,看着那哥俩,心说:这是跟肉票有多熟悉?公司内部机密都往外说?   “财务喝醉了酒说的,您别说没有。”大哥默默说一句,把光头部长的后路堵死了,“还说这是公司的纪律,叫执行部的兄弟们放心,出了事儿有保底。”   “他俩跑路的补贴您私吞了,还让人家帮您接私活儿,太、黑、了,部长!寒、心、啊,你让别的兄弟们怎么想?你让公司以后怎么往下做,九、鼎的名声都要让您败光了……”周隽一边说一边伸头往小弟递过来的手机边上说话,说到重音字眼简直就是扯着嗓子眼儿在吼,那录音界面明晃晃的是给公司群里发消息。   “拿拿拿……”光头部长瞬间没了主意。   “开柜子。”周隽指指保险柜,“您可千万别多、拿,我们的嘴还是比较严实的……”   光头部长往保险柜走,三下五除二打开,从里面拿出五扎钱,特别上道:“多拿六千,算请罪的款。两位,不,三位包涵。”   “装袋。”拉拉小弟的衣裳角,周隽声音愉快,日行一善,不但帮助失足兄弟重归正轨,还帮他们讨要到了公司欠款。   装好了钱的小弟看着大哥,大哥看着周隽,既然大哥看了过去,小弟也看过去,变成两人看着周隽了。   双手交叠举过额头,大礼行过,周隽对着二位道:“壮士就此别过,江湖不见。”   “谢了小周老弟……”大哥低声说完拉着小弟走。   “今年就别回老家了……”周隽还不放心,给人家交待。   光头部长回过头来看着周隽,“不是,您不走?”   “我干嘛走啊?”周隽笑着把刚才小弟给泡的方便面端起来,“您不是绑了我么?我自然要留到你们把我家傻医生拿捏住了为止啊?”   “我绑你?!我没有绑你啊?”光头部长郁闷了,“是他们俩绑的你。”   “他们没有绑我,我们只是一块拼车来的。”一口热乎面条入口周隽心里热乎起来,“你绑的我,你还用我的手机打了电话……”指指自己的手机,周隽接着说:“威胁张闻一医生的也是您,您说话hf不分乡音浓重,很好辨认的。我估计张医生已经报了警。那我就不能走了,我得等警察叔叔来解救我。要不您再伤害、伤害我?当然,也别伤害重了,我给您普及一下故意伤害罪的量刑可以不?”   光头部长抬头看了看自己办公室门口的摄像头,欲哭无泪。   “我跟您说,绑架加上故意伤害,十年牢饭稳赚。”吃着方便面,周隽说话有些不清楚,但是听得出他声音愉快,“要不您给你那人情对象打个电话,跟他说一声,我在您手里攥着呢,要死要活都是他一句话。”   话说到这儿,光头部长算是听出味道来了,对着周隽拱拱手,“我打电话,打完了您能走不?”   “看电话效果了……呼噜噜……”一口面条下肚,周隽在心中感叹:吃不败的还是这红烧牛肉味啊,“哎,部长,咱们公司这些活儿看着涉黑了呀?你看,打砸人家铺子,绑架了我……”   “活祖宗,我立刻打电话。涉黑这两字可不敢乱说,谁涉黑,我们正经公司……绝对不涉黑。”大冷的天,也没有开空调,光头部长脑门上都沁出汗珠子了。   “哦……可你绑架我了呀?!现在……”秉持着把人朝死里吓唬的原则,周隽对着光头部长眨眨眼。   光头部长想上前给他把嘴捂住又不敢伸手,这特么是弄了个什么活祖宗过来?!这年月“涉黑团伙”的标签被贴上了,那就成了警察眼中行走的二等功了好吧?那还得了?!   “我给汪新强打电话,现在就打,立刻就打,就是这孙子让我绑了你吓唬吓唬张医生的……”光头部长赶紧摸出自己的手机,“我能作证的。我欠汪新强这小子十多万赌债,平时帮他做些事儿,但是祖宗您放心,我是个良民,真没有行凶犯法的胆儿,你也听见了,没说绑架啊,就是吓唬吓唬您……真的……”   点点头,周隽抱着方便面吃下了最后一口面条,“不急不急……部长啊,汪新强指使您的事儿原原本本再说一说嘛……谁指使谁绑架谁威胁谁,连名带姓的都说清楚……”   “没问题……那个您看你那手机要打开录一下吗?”光头部长态度很端正,常在被执法边缘地带游走,这些门道他还是很清楚的。   “我可以录像吗?不会被你起诉侵犯肖像权吧?”觉悟高到周隽连面都不想吃了,只想双手给部长鼓掌。   “绝不、绝不!”异常大方的光头部长,“您录。”说完把周隽的手机捧起来递到他手中。   “那咱们就开始了啊……”周隽也不客气了,接过手机一秒钟正经:“您好,我这里开始录像了,这个录像将作为对指控汪新强教唆他人犯罪的证据,您同意么?”   肖晨宇拉着谢律师过来,一高一矮两堵人墙立在张闻一的面前。   “你这边警方给你消息了么?”肖晨宇问完也不等张闻一说话就指着谢律师道:“我们和法官申请,和他们的案子交换顺序,这样子可以等到有消息了在作证,更安全一些。”   张闻一看着谢律师,拒绝道:“他们的医生是赵翔,不可以放到我之前。”   肖晨宇反应慢了一拍,那边那个谢律师已经开始道谢了。   “你不用这么快道谢,我不知道是什么结果。”说着抬头看了一眼赵翔那边,他坐在陈巍的后面,低着头,看不到任何表情。   “不管是什么样的结果,都要谢谢您。”谢律师再一次说了感谢的话。   “那我跟那两个商量……”肖晨宇还是要换。   “不用。第一个蛮重要的,如果不能第一个给他们定下去,就没有气势了,还是我来……你之前说接受药物检测的第三方机构是哪一家?”张闻一看了看手机,看到黎院士回复的信息,如果需要视频连线,他那边已经准备好了。   “恩海检测。”肖晨宇再一次报了名字。   听到这家机构的名字,张闻一心中淡定,这家机构的创始人是悦总的老同学。所以,只要今天把事情做完,剩下的事情就不需要自己来做了。   斯洛伐平这个药让悦总和宇总心烦不是从今天开始的,甚至上次悦总过来探望自己的时候,公事就是这个药。期间讲了一些情况,张闻一没有放在心上,做生意的事情张闻一不懂。今天这个节骨眼上,张闻一忽然就通透了。至于还被绑架着的县爷,通透的应该更早。不然,肖律师他们不会舍近求远直接投到恩海检测那里去。   九鼎老赖克星的公司大门进来了三位警察,说明来意之后,前台的小伙子赶紧领着他们三位去执行部办公室。   “哪位是周隽?”警察叔叔问办公室里人。   这时候,除了光头部长,还多了两位,一左一右站在戴着雷锋帽的周隽左右两边。   看得出来除了那个带着雷锋帽的,其他三个人都很紧张。   年纪最大的那位警察叔叔看着坐着周隽说:“你们家里人报警,说你被绑架了……”   “是呢。”周隽点点头,声音可大:“我都盘问清楚了,主谋教唆犯全都问清楚了,证据也都录下来了。他们正想消灭证据,放我走呢……”   年轻的警察没忍住笑场,“你还不愿意走?”   “本来是想走的,你们不是来了么?”周隽呵呵一笑,模样可人。   “这不能算绑架啊,他自己来的,还不走……我们什么都没有做……他问什么就答什么,警察同志……这可不能算绑架,我觉得这是误会……”光头部长拿出了能量,表情和肢体语言都特别丰富。   “你跟家里人报个平安,然后一起去派出所解决。”年长的警察同周隽说,“叫张闻一的,报警的那个。”   “好咧!”周隽点开他那叫张闻一的家里人的微信,认认真真地开始打字,“张大夫,你家猫咪生病了,别担心,它现在又活蹦乱跳了!” 第113章 第一百一十一回   “因此,我主张病人的突发心衰与使用的斯洛伐平药效不达标有因果关系。”目光从头到尾都放在被告席位的汪新强身上,张闻一流利、精准地将自己的证言说完。在最后的时刻,甚至对着汪新强微微点了点头。   张闻一的淡然与专业应该给法官他们留下了极好的印象,法官的询问他的回答都清晰简练,肖晨宇观察到在结束的时候法官还向着张闻一多看了几眼。不由得对张闻一如此稳定的心态五体投地,明明周高人都被绑架了……总的来说这二位都是“高人”。   从证人席归来的张闻一翻开自己放在桌子上的手机,看见有了新的消息,点击开来上面写着:“张大夫,你家猫咪生病了,别担心,它现在又活蹦乱跳了。”发送消息的人是周隽。   又把那些字句读了一遍,张闻一能够给这些字句加上周隽的模样和声调,心下里忽然温暖,像是冰天雪地里升起了篝火,淡淡地笑了笑,手指落到了手机屏幕上。   点开表情,张闻一从头到尾选了一遍,挑出了一个抱抱的表情图发送过去。在张大夫看来,这个应该算是亲昵的表情了。   得到了秒回的信息——一串图片。等到网络给力全部把图片读出来,张闻一看到了各种辣眼睛的亲嘴巴表情。还没能做出反应,县爷的文字信息过来了——“不应该是这种热烈一点儿的图吗?”   “张大夫你是不是没有图?”   “我发给你,你再挑一个喜欢的发给我!”   “发一个给我啦,那个抱抱一点儿都不热情……”   “快一点……”   “夫、君!”   ……   被消息轰炸的张闻一有点儿小慌张,认真看了看上面的辣眼睛亲嘴巴表情图,实在选不下手……不如转移话题。   “你在哪儿?”   县爷依旧秒回,“金阳路派出所”,顺便还附上了定位地址。   “等我。”一般来说证人不能继续旁听,张闻一到了要离开的时候。   “好的,张神医,你想浑水摸鱼我就成全你了,连亲亲都不给死里逃生的我一个……哎,那我们来说说别的事情怎么样?你知道警察叔叔怎么找到我的?他们说我手机里面有防走失用的儿童定位软件,你说奇怪不奇怪,我又不是未成年?”   面对县爷的追命连环问,张闻一一句不回捏着手机轻悄悄往法庭外面走。出去后刚刚右转,看见了面色不佳对着垃圾桶干呕的原告之一,虽然难受,小姐面上依旧一幅拒人千里之外的模样。   “少吃多餐,适量运动。”张闻一见着她干呕的厉害,圣人医生附体开了金口。   那位抽出一张湿巾擦擦嘴巴,另一只手从衣服兜里掏出一张叠了又叠的白纸,“姓谢的说他今天没工夫找你,叫我转交给你……人家使唤他,他使唤我,最会使唤人了,讨厌……”   也不管张闻一接不接,直接拍到他的手上就走人,回去继续打官司。   轻轻打开,看见了顶上头的借条二字,再往下,很好,身份证号码十八位齐全。沿着原来的折痕把纸叠上,张闻一脚步轻快地往法庭外走去。   派出所的程序比法院的还要复杂,张闻一和周隽从碰头到走出来已经过了一个钟头。   光头部长最后擦了一把自己头上的汗水,捏着那叠皱巴巴的卫生纸,对这两位活祖宗连声说谢谢。周隽巧舌如簧颠倒是非的能力他是先领教了,后来的这个一张冷脸子能平地起来三分雪,气压低得吓死人,时时刻刻担心这位扔出什么杀招来,被他盯着心脏都挂到嗓子眼儿了。   “不客气。”周隽挥挥手,完了手指头往帽子里挠挠,派出所暖气挺足,有点热痒痒了,“孔哥,以后咱们就是有交情的人了,别这么客气。”   “小周老弟,今天这个误会,真是误会,谢谢你不追究……”光头部长听到一声孔哥,脸上笑出褶子来,“我一定听你的守好底线……”   “常联系。”周隽这脆生生一句说完,手对着孔哥挥了挥。   孔哥立刻上道,“小周兄弟,有用的上哥哥的招呼一声就好……”说完上了自家兄弟开来的车。   等到孔哥走远,张闻一低头看他一眼,话里淡淡的不悦:“不是说死里逃生么?这么松快就把事情放过去了岂不是划不来……”   “不怪我啊……”周隽没脸没皮笑着,两手交握圈住了张闻一的手臂,“原本我舍生忘死、深入虎穴是为了凭一己之力擒贼的,谁知道夫君你过来把你做得活儿一说,我觉得没必要了……你做得漂亮,我就不献丑了……”   “县爷,我只算是说对了话吓唬到了人而已。”张闻一把他往自己身边捞,对于县爷的夸奖有清醒的认识,拒不接受过高赞誉。   “不是呀,你是正确的做出预告。”周隽说完感觉到了一阵风,缩脖子往张闻一身前站,仰头笑望着张闻一说:“所以,接下来的事情会按照你的预告一步一步走下去……”   “你好好的……”张闻一说了半句之后,把自己的天真收了回来。威胁人的话,自然要是真话才会有效果,若是假话,自然不能威胁到别人半点。   不管汪新强是怎么做的,他的的确确通过某种方式告诉了孔哥赶紧把周隽放回去。也就是说自己的威胁有效了,所以,不管有没有绑架县爷这场事儿,事情都应该是那样办下去的。   “不管我好好的,还是坏坏的,都是那样。夫君,虽然过程漫长了一些,但是都会消失得干干净净。”周隽从张闻一手里捏过车钥匙,解了锁,拽着他往车里去,“现在,我得回家换身衣裳,然后我们要去玉垒餐吃一顿晚饭。”   “我以为你还要压压惊,这么快就惦记上吃了?”张闻一护着他上车,把他的睡衣袍子往车上撩。   “没有什么可怕的……我第一眼看见那两个小哥就知道他们不是什么坏人,真的,张大夫,我看人很准,你知道的。”周隽拉上车门把手,笑得没心没肺。张大夫有点儿不高兴,从他来周隽就看出来了,赶紧的灭火。   “我知道,那是因为你见过太多坏的人……但是,今天这个……”张闻一说着话就要合上车门,却被周隽给挡住了,这边张闻一的话自然是没有再说下去。   “张闻一……”周隽面上是笑,还是刚才一样的没心没肺的笑,可这一声轻轻喊的时候满含笑意的目光有些水盈盈的了,“你老这样心疼我,我会得寸进尺的……”   砰一声,张闻一冷脸子关上了车门。   眼睁睁看着车门关上的周隽,抬手揉揉眼睛,笑出声音来,眼里刚才的那一点点水光就被揉散了,心思软软地想:张大夫这是不吃软的这一套了?   另一边车门被拉开,车里坐进来了张闻一,又是一声砰,车门被关上了。回头望着张闻一,周隽正了正自己头上的雷锋帽。   摘了周隽头上的帽子,张闻一一面捋顺他的头发,一面说:“是想要我不提以前的事情的意思?”   “不是……”周隽笑着摇摇头,“我以为你要生气……你之前说过要我好好的,说我们不需要再经历这些,可是,我好像没有听话……”   “你不需要听话。”张闻一把帽子扔到了后排去,眼神里有一些不确定,依然开了口:“县爷……我是有些生气。”   “那你骂两句。”周隽逮住张闻一在自己耳边梳理头发的手,说完了还努嘴亲了手背一口。   “这样就没法骂出口了……”张闻一被吻了的手伸直手指摸到了周隽的脸上,“你总有法子让我对你生不起气来,但……越是看着你千方百计的叫我对你没法子生气,我心里反而更心疼你。你不该这样拘束着自己的。”   周隽想着张闻一是要害羞凶人的,结果话一转转到这处来了,周隽有些没有听明白,小心翼翼说:“我不让你生气惹着你了?”   “没惹着,你不准说话了。”张闻一真是怕了他了,一张口就能把人带歪,指指自己,说:“我说完你再说话。”   周隽点点头。   “今天我生气的,我想吼你两句的,真的,就是我收到电话的时候,你说不用管你……听到你说这种乖巧话,我就想怼你一句:周隽请你用膝盖想想我能不管你?可我不能这样说,我知道我生气了这件事情一旦让你察觉到,你就会花很多心思来讨好我……刚刚也是,我只说了半句,你就用得寸进尺那句话来讨好我了。我说了生气,你又亲我手转移重点……这个事情就好像你有义务不让我生气,我生气了就是你最大的罪过一样,可是,不是这样的……就……”张闻一卡壳了,他有些泄气,“我也不知道我在说什么了……”   “我知道你在说什么……”周隽撇头看着张闻一,笑着挽起自己的头发,“别把凉武那套男妾卑微夫君是天的封建糟粕抱着了,生气就骂,开心就乐,管他张闻一怎么着,相对的,张闻一在周隽面前也是能这样的……是不是这个意思?”   县爷的总结果然比自己絮絮叨叨半天清晰,张闻一几乎是迫不及待的点点头。   “可我终究是被这样规训着长大的……你容我些日子好不好?”周隽听了一半便知道张闻一说的是什么了。从他来派出所周隽就感觉到他的不高兴,自己一点儿不追究他更不高兴了,自己转了各种圈子千方百计的来讨好他,还是被逮住了……   “我心疼你是天经地义,什么再心疼你就要教你得寸进尺了的这种鬼话不要再说了”   “啊……”周隽看着认真说话的张闻一,听了这句话怎么觉得有点脸儿发烫?   “不管你有没有破把握,都不许把自己弄到人家手里。”   “嗯。”周隽伸手想要碰碰张闻一,被他捏着不让动。   “周隽……”   “哎。”周隽仰头望着突然点了自己名的张闻一,真切老实的模样。   “安全回来真好……”张闻一的手穿过周隽的发丝扣住了他的脖子,没有预兆地吻了下去。   “嗯唔……”周隽瞬间软了身子。有的人在信息里都不愿意给自己发个亲亲的图片的……但是,再有意思的图片还是不如温柔的碰触来的妙。   头靠在张闻一肩膀上的周隽突然发出了一声感叹,“夫君啊……”   司机张大夫没有被他吓到,淡定的开着车。   “我惹你生气,又不许讨好你,那你要不要狠狠地、凶凶地跟我做,我会忍住不哭也不叫疼的……这样好不好?”   司机张大夫脚下一踩车速忽然提了起来,车流挺大,不能猛冲,一脚又踩了刹车下去,一冲一停,对车里人影响很大。   “这个也算封建糟粕吗?”周隽小声问。   张闻一觉得还是认真开车比较重要。 第114章 第一百一十二回   “这个才算封建糟粕。”张闻一看过玉垒餐包间里坐下的这些人,忍不住心内吐槽。   往年年底,这样的同事聚会张闻一是从来不来的,带上家眷这一点就够让张闻一头痛了。今年不但来参加了,家里新添的那个家眷好像在自己不知道的时候已经和其他家眷们混得挺熟悉了,貌似姐姐妹妹已经认了一大堆了。现在正和眼科裘主任家做旅游的老婆、苟锐欣她们几个在研究春节假期奔赴碧海蓝天度假的可能性。   裘主任被老婆抛弃了,端着酒杯找张闻一要说法,“你这个是真弟弟还是这个?”裘主任的小手指翘起来,表情很是认真,“我是很担心的,你看我老婆貌美如花,会四国语言,挣钱比我还厉害……”   在裘主任认真夸奖自己老婆大人的时候,张闻一在心中默默想:我家县爷也是貌美如花,文能治国理家,武能智退绑匪打天下……   “他们俩说这么久了……你这要真是弟弟,不是给我添堵么?”裘主任一口喝下了杯中的透明液体,不忘夸奖这回句聚餐的酒不错。   捏住裘主任的小手指,张闻一淡淡道:“安心了么?”   “嚯!这个好、这个好……我跟我老婆交代一下免得她心花乱放你介意吗?”   “裘一鸣,直接去说,你老婆会生气的。”张闻一看见周隽和姐姐说得正开心,不忍心裘主任去破坏气氛,“等你老婆找你,再说也不迟。”   “对的哦……老张看不出来蛮有头脑的,真是爱情让人大变模样啊……”裘主任感叹完毕之后,拿自己的杯子在张闻一的杯子上碰了一下,清脆声响之后,包间门又打开了,陈巍和毕羽芊手挽着手走了进来。   热情打招呼的人有,但是肯定不包括张闻一和裘一鸣。   “老张,打得好。”裘主任看着那两口子手上却低调地给张闻一比划了一个拇指。   张闻一侧目,很想问问他什么消息来源,这么灵通?   “啧,什么表情?好事传千里这属于是……”裘主任拍拍张闻一的手,马上就听见老婆大人的呼唤,狗腿子似的应声看了过去。   他家老婆大人拉着周隽往他们俩这边来,“裘一鸣,我做主了,节后拿三天飞海南。你俩排班行不行?不行也没关系,我和锐欣还有隽隽去……”   “是新路线的导游招待团,免费,张大夫我要去……”周隽红扑扑着脸举起了手。   张闻一还没有想出怎么应对,裘一鸣搭着他的肩膀说:“没问题。”说完便上前来扶上老婆的手,身子一扭就不着痕迹的把周隽从身边挤开了,立刻上去和老婆大人表述自己被晾在一旁的哀怨,再不多看张闻一和周隽一眼。   看着被裘一鸣挤开的县爷,张闻一为他倒了半杯饮料,可乐泡泡往上冲着就递到了面前,“以后离蒂娜姐姐远一点,裘一鸣是附二院的醋王。”   被张闻一淡定的话逗笑,周隽捧着可乐问他,“你有没有可能夺取裘医生的醋王宝座?”   “可能性不大……”张闻一这种时候就没有心眼儿,认认真真的科普还有哪几个热门人选。   听得周隽觉得张大夫没有传说中的那么不食人间烟火,附二院这些小八卦他还是很清楚的呀……   “那么,来参加的主要目的是什么?”张闻一把全场的人扫了一遍,都是附二院的能人没错。   “为了跟陈巍医生做个了断。”周隽喝了一口可乐,看了张闻一一眼,便起身朝着毕羽芊迎了上去。   张闻一伸手拉住他,决定把法院门口的事情给他交待一下,“我打了陈巍,当时有点儿着急……”   “我知道呀……”周隽也是一脸不稀奇的样子,笑着说:“所以你和旁的人聊好了,不要管这个,有我呢!”   端了一杯暖暖的鲜榨豆浆,周隽双手捧着放到毕羽芊的手中。   被暖意惊讶了之后,毕羽芊对着周隽展露真诚的笑容,不好意思又有些小激动地说:“我怎么没有看到你呢?”   “我在角落里跟锐欣姐他们看旅行的行程什么的……”周隽也是有些小激动的调子。   “你们要一起去旅行么?”双手捧着饮料杯,毕羽芊问得有些羡慕。   “就是看看而已,大家都很忙,也不知道能不能成行,不过,看的时候很快乐。”周隽的总结颇有些望梅止渴的意思,逗笑了毕羽芊,但也得到了她的赞同。   “这个我深有体会。陈医生太忙了,蜜月旅行之后我们都没有出过门。”   周隽得到了新词条“蜜月旅行”,虽然不明不白词条的意思,但是大体上理解没错,听出了些遗憾就转移话题说:“你们陈医生脸色看起来不太好……”   “嗯……周隽你跟你哥一起来的?”毕羽芊生硬得把话题转了,说完之后感觉到周隽在自己背上轻轻拍了拍,毕羽芊眼眶有点儿热,偏头一下之后,强颜欢笑道:“干嘛跟你装……开庭的事情不顺利你肯定知道,你哥不也去了么?他……他这段都这样。”   “受委屈了。”周隽这句声音极小,“但是,陈医生那里不顺利,我哥这边就挺好……”   “啊?!”毕羽芊果然是什么都不知道的那一个,听周隽这样说了之后人都愣了。   “对啊,我哥和陈医生不在一边……”周隽笑笑,“我哥他主张医疗过程没有问题但是药物有问题,陈医生主张什么都没有问题是病人找麻烦,所以今天他不高兴就是因为这个了。”   话说明白之后,周隽望着毕羽芊等她消化。   “那么……药有问题?”过了好一会儿,毕羽芊找到了重点。   “嗯,谁知道呢?”周隽耸耸肩,要传达的话已经到位了,“我哥他对医疗过程一向死磕的,不过,法院应该是公正的,会有好的结果的。”   “隽隽,谢谢你给我饮料。”毕羽芊有些小着急,“我……那个……”   “啊,你去,我坐的是那边。”周隽善解人意能得满分,走了一步之后,又回过头来对毕羽芊说:“还有一件事,羽芊姐……那个……那个对不起哦,今天我哥打了陈医生,万分对不起。”说完之后,周隽双手合十望着毕羽芊,“之后还会来道歉的。”   受到冲击显然不小,毕羽芊都不知道说什么,赶紧转身去找进来后就把自己晾在一边的陈巍。   “是么?”邵副院长听着大堂经理的介绍笑了出来,“真不愧是一大家子,口味都一样啊……你说说我们附二院的医生来你们玉垒餐是不是得打折了?”   大堂经理哪儿有二话,连忙应承了,还贴心提议要不要把包间换到近些的地方。邵副院长回头望着李副院长和王副院长,“看你们……”   “不用换了,待会儿金院长过来我们临时换了地方不好找。”王副院长取下围巾,看着经理说:“可别给我们吐露了。”   “对对对……这句嘱咐的好,待会儿我们去突击他们!”李副院长乐呵呵道,“这样热闹……”   “嗯,待会儿去抓那几个酒篓子……那就不换地方了,离他们近了闹得慌,那几个酒篓子我可知道。”邵副院长定了调子,长手一伸,叫后边这两位跟上,“咱们先喝点清净的,再去捅他们这帮酒篓子。”   没有人有二话,都跟着邵副院长往里边去。今日年终工作告一段落,几位就是准备来放松一下的。   头一轮敬酒的是最会活跃气氛的那几个,一圈酒喝下来个个都松快了起来,等到心内的毕勒格大夫和他们科主任一起唱起保留节目《酒歌》,吃饭的气氛瞬间热烈起来。   张闻一听了好些年,周隽头一回,听到一半就长见识了。那豪迈轻快的曲子到副歌部分,底下坐着的大家都跟着唱起来。心内主唱二人组唱一句,底下其余人就附和一声嘿,再来一句,大家又附和一句嘿。那两句上头,周隽听了一次便能跟着大家一起唱。敲桌子敲碗全是不雅,县爷一点儿不在乎。主唱二人组越唱越快,大家也越敲越响,气氛也越来越高……   唱了两回跟不上那边载歌载舞的速度了,周隽靠着张闻一的耳边问他这两句词儿是个啥意思?   张闻一也是低头靠着他的耳边说:“头一句Ayasmandaasain的意思是喝了这杯酒,下一句Uilestandaasain是千万别喝醉,蒙语……”   “张大夫,你懂得真多……”周隽端起自己的可乐杯子碰了碰张闻一的,咯咯笑起来,“我决定了,咱们回家的时候车上要放这首歌!”   放着这歌很有可能就兴奋得回不了家了,张闻一这么想着还没有给县爷说,县爷捏过桌面上的白酒瓶儿倒立起来,往自己的高脚玻璃杯咕嘟咕嘟倒满,端起来潇洒起身往另一桌去。   还没反应过来县爷要做什么,就听见他脆生生道:“陈医生,这杯酒敬您,今天法院门口的事是我们家莽撞了,望您海涵。”   原本热烈的气氛,在周隽这一句话之后瞬间诡异的安静了起来。   法院门口挨了那一耳光的事情被当面给提了起来,对于陈巍来说不啻于又给了他一个响亮的耳光。   在这诡异的安静之中,周隽歉意深深再说了一次“海涵”,咕嘟嘟把满杯白酒喝了下去,带着委屈的笑容望着陈巍,“也求您高抬贵手……一次次的……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话说到这儿,终于有人反应过来,上来添酒转话题。苟锐欣伸腿踢张闻一,使眼色叫他把人弄回来。   可……看一眼县爷浑身都是戏的模样,还有那话说得如此委屈,张闻一总觉得不应该打搅县爷办事儿。   没想到还有这样的一出在这儿等着自己,陈巍勉强笑哼一声,扔下筷子往外去。   毕羽芊看着委屈巴巴的周隽,一下子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一时慌了神。   “羽芊姐,对不住哦……”周隽面颊绯红看着毕羽芊,“我真是忍不了了,你们陈医生总是针对着张闻一……”   又被还不知情的锐欣医生踢了一脚,张闻一只好起身去拽周隽,把人拽过来了,对毕羽芊说:“他喝醉了,胡乱说话你别往心里去……”   周隽不干了,瞪着他说:“我没喝醉……”又回头望着毕羽芊说:“羽芊姐你去问陈医生啊看我有没有胡说……”   毕羽芊这才赶紧起身往外边去找陈巍。   “扫大家兴了……对不住。”说完周隽给大家鞠了一躬,声音依旧是委屈巴巴的调子。他平时活跃得紧,这时候判若两人,怪招人心疼的。一时间,熟悉的人还安慰起他来了。 第115章 第一百一十三回   双椒牛柳是周隽今天晚上最爱的菜色,连着吃了三块,终于舍得放下筷子了。起身一半被张闻一拉住了手。   “我出去一下……”回头就看到张闻一不放心的眼神,周隽红霞飞满的脸颊说着话太没有说服力。   “那个酒只是现在没发作,后劲儿很大。”对于今天桌子上的本地产高端白酒,张闻一的认识很深刻,一半一开始喝下去都是没问题的,过半个钟头就作用显现。   “你在容易失控。”露齿一笑,周隽老实交代了。   “原本你就是去补刀的,加上我容易失控的话,岂不是效果更好?”张闻一在刚才县爷抢了舆论风口之后,了解到了今天晚上的重点工作。   “你这么说还真是……”周隽一笑,面上的绯红就和笑容互相衬托起来,格外好看,“那陪我出去醒醒酒。”   握着周隽的手,张闻一扶着他起身。   旁边的苟锐欣看见说:“上头了是不是?一口灌那么一大杯就是容易上头……”   张闻一回话说:“带他出去透透。”   比划了一个打电话的动作,苟锐欣的意思是要帮忙就打电话,张闻一了解的点点头。   玉垒餐原先民国的时候是戏园,后面雅间的格局是三面合围戏楼子,二楼环通的宽廊檐通道,每一方又有观戏的小台伸出去,这时候该做了露天的阳台,放着各种花木装点。   周隽和张闻一从雅间里跨出来,便看见小露台上说话的陈巍、毕羽芊两人。   毕羽芊的声音听不见,只听见陈巍噼里啪啦的说话声,声调很是不耐烦……   “跟你说了不用你管,非要来问,我说的你能懂么?你有什么资格质问我?别哭了,听着你那哭声我心烦……求你了,我已经够烦了!”   连声斥责一般的话说出来,在冬夜里听得特别清楚,间杂在其中的细细哭声也听的特别清楚。   “你说陈医生是不是不识好歹?”周隽抓了张闻一一根手指紧紧捉住,“羽芊姐是被牛屎糊了眼……”   “我以为是上去再来一回合的。”张闻一听着县爷这么不疾不徐的说话,感觉被他打乱了跟出来的节奏。   “是这样的呀……就是先感叹的一下……”   “感叹完了么?”   “没有。”周隽居然给了否定的答案。   张闻一偏头望着他,稍有意外的模样。   “拿个兰医生应该也是牛屎糊了眼……”周隽慢悠悠把话说了出来,舒爽写在脸上。   “这件事情就严重了,毕羽芊是孕早期……”张闻一冷不丁道。   “知道,我有分寸。”周隽说完松开张闻一的手,往前去。   “你是要我给他低头?你帮着外人来踩自己老公的脸?”陈巍声音越发低下去,脸上写着不可置信。   “如果真的是要有问题呢?汪总那些人一看就靠不住的呀……”毕羽芊已经被陈巍推开过一次了,这次说话的时候她下意识的伸手护住肚子,“你这样挺他们,万一靠不住怎么办?你要想清楚,特需挂号的事情是妈一手挡住的,这里再出事情,那就不好办了……你总要想想我妈的处境啊……”   “别拿你妈来吓唬我。”陈巍的食指在空中狠狠戳了两下,“没有她有些事儿就不会到今天的这个地步,我也是为她在做事好不好?她呢?哪一回把我的事放在心上了?!”   “你这样说讲良心么?你的事情我妈哪一件不是放在心上的,她只有我这一个女儿,对你怎么会有二心?陈巍,你冷静一点……”毕羽芊双手握住陈巍的手,“我不是要求你什么,就是停下来……”   “说得好听,丢脸的不是你!”陈巍猛地抽出自己的手,毕羽芊不察被他的动作带着往前扑去……   “你脸早就丢完了,多丢两次有什么不同?”刻薄话语说出来的同时一双手有力的扶住了毕羽芊,周隽扶稳住了她,看着陈巍继续说:“你这么生气倒是冲我来呀?干嘛冲着自己老婆去,怎么,骂老婆显能耐?”   “隽隽……别说了。”毕羽芊认清楚了人赶紧灭火。   “要说,敞开了说。”周隽扶着毕羽芊往旁边的栏杆上靠着,凉凉地笑了笑说:“他现在觉得全天下都欠了他呢,不敞开了说哪儿能让他的怨气消失?”   “羽芊,过来。”陈巍伸出了手,命令人的语气让人听着就生气。   “叫你冲着我来,你可别歇着了。”周隽拉住毕羽芊不让她走,“你不说,我说。特殊门诊那件事儿的封口费还没有凑出来对不对?人家可等不及了,你不回话,人家就换了人找。一口咬定自己在这件事情里是被陷害的有点难以为继了……”   “陈巍……”毕羽芊不敢相信,“你跟妈保证这件事和你关系不大,就是贪了点小钱而已的……”   “小钱?!”周隽笑出了声,“陈大夫可是门诊半天就能开药挣出一台苹果手机钱的人,这可是陈大夫你自己说出来的,肯定不会假。”   “你怎么能这样?”如果张闻一坚持药有问题是对的,那么继续喝汪总他们一条战线就太不明智了,毕羽芊想让陈巍和汪总那些人断了,可是周隽这话说出来,毕羽芊觉得太难了。陈巍和他们的关系比自己能想象到还要深。   “我为什么这样?”陈巍迟迟得不到毕羽芊往自己身边过来的回应,收回了自己的手,“我为什么这样你不知道么?因为我穷小子攀上了副院长家的金枝玉叶,让人家看不起了,我只有多挣钱才能把这份看不起掀翻了……”   “我从来没有这样想过……我没有要求过你什么?”毕羽芊上一刻还想着怎样帮陈巍和那群人断开关系,下一刻他结交那群人的原因就变成了自己。   “你的确没有说出来过。可是你买一条裙子要三五千的时候,出门购物动辄上万的时候,出去吃饭的时候……哪一个时候不是在说着要我多挣钱?”陈巍听着毕羽芊的话都笑了,“你就是大小姐,从来都不知道拿出这样多的钱来供你使用我要花多大的代价,而我为你做了这么多连当一个小小的主任都不行……”   他愤恨的目光转向周隽,“最可恶的就是你,你到底是从哪儿冒出来的混蛋?从你出现之后一切都乱了套……”   “是么?真是很荣幸。”周隽的话让陈巍更加火大,“我让你的一切乱了套真是不好意思,可你也让我很头痛……所以,你消失可以么?”   往前冲了一步,陈巍扬起手朝周隽处招呼,半道上被张闻一捏住了手腕甩开。张闻一的出现让陈巍彻底崩溃,退后几步手指着他们说:“都是算计好的……都是算计好的……让我从此抬不起头来了是不是?”   “不是。”周隽拉住了要奔向陈巍的毕羽芊,看着陈巍淡淡说道:“算计的不是让你抬不起头来。你抬不起头来对我没有任何好处,你……没那个分量。”   周隽这话说得尤其清淡,仿佛谈论刚才吃的某道菜还不错一般。   余光里瞥见楼梯口有人影,张闻一偏头看过去,却只看到雕花彩灯红红的影子在墙壁上晃动。   “他说的话你都听见了,你现在不要过去……”周隽抬手拦住毕羽芊,他怕陈巍有个激动把毕羽芊给伤着了。   摇摇头,毕羽芊眼角挂着泪水,轻轻推开周隽的手,三两步奔到陈巍身边,握住了陈巍的手,被称为拽着往楼下离开。   “张大夫,你有没有点后悔劝我兰医生的事?”周隽看着他们两人的背影离开,伸手拉住张闻一的袖子。   “有。”张闻一认错,他没有想到陈巍偏执到迁怒毕羽芊了,一直以来都以为只有自己才能得到陈巍偏执自尊心的迁怒,结果他连身边人都不放过。   “唉……羽芊姐自己做了选择,没法子……”周隽叹气。   “就算有别的事要做,也请先进去穿上外套……”试着冷风吹过来,张闻一第一件想起的事情是县爷没穿外套出来。   “没有别的事了,别的事有别的人做……接下来是邵老师的事儿了。”周隽双手拍拍自己红彤彤的脸,“张神医,我可能真的喝得有点儿多了,脸好烫,头还晕……”   整个人横躺在后排座上,周隽觉得脑子已经是一团浆糊了。根据他的要求,粗犷男声版本的蒙语《酒歌》在车内单曲循环着,目前已经是唱第三遍。虽然周隽脑子里一团浆糊,可是每到副歌部分,他都能准确得附和上去激情一声“嘿”。   随着车子离家越来越近,周隽附和唱歌的声音也越来越小。   张闻一再次从后视镜上看一眼横躺的周隽,想确认他是否睡着,已经没有声音和动静三分钟了……看来是睡着了。   脑子里过了几种解酒的法子,张闻一决定把人抱回家了看情况使用哪种,总之不能让他就这么下去,把宿醉的进程给他缩短一下最好。   也不知道是不是周隽躺在后排让张闻一挂心,今天开下停车场的速度和动作都是轻柔型的。停车的时候更是仔细,没有尝试的前后腾挪,几乎是一把到位。   拉开车门,握着周隽的手,听见了他不满的哼哼声。拽着人扑到自己怀里来,张闻一在他耳边说:“抱着我,带你回家。”   “嗯……”周隽仿佛能听见,应了一声就伸出了手,搭上张闻一的肩膀之后立刻搂紧了他的脖子,“张闻一,抱我抱我抱我……”   细细碎碎的话最后就只剩“抱我”两个字,听得张闻一想捂住他的嘴。   “抱着呢……”在周隽耳边回应了他。   “不是这样的……”周隽蹭了蹭张闻一的脖子,“是狠狠的、凶凶的……抱、我……” 第116章 第一百一十四回(补车)   “不要。”   直接拒绝的话在地下停车场里小小地回声了一番,轻微荡漾的冲击让周隽清醒了那么一点点。   鼻音起头嗯嗯一声,嘴巴微微扁起来,大眼睛神色垮下来立刻水汪汪……   一个字儿都没说的周县爷让张大夫看着觉得自己判个斩立决是可以的。   抱着张闻一脖子的手早就松开来,就这模样看了张闻一好久,然后双手落到他的腰间,从敞开的大衣里环腰抱住,侧头靠在张闻一的胸口,这才细声细气道:“要……”   周隽半个身子靠在张闻一身上,张闻一往后退半步就要往下掉,没良心的张大夫还真就往后退了半步,周隽重心不稳,只好把他抱紧了,挪着身子下车来。   多说半个字都嫌累的张大夫轻轻搂着怀里的人。   “嫌弃我醉酒了?”埋在张大夫怀里暖暖的,周隽不打算动弹,偏要听个说法才是。   “有点儿。”不愧是有问必答张大夫,说完还把周隽的双手从自己身上扒拉了下来,再不阻止他,就要乱入到内衣里面了……   “酒红初上妆面,娇胜荷花,与夫君共赴春梦一场待月西斜……”周隽的双手都被张闻一捏着,只好用头捶他的胸膛,咬着牙把话一个字一个字地说了出来,没有一丝丝让这段话听起来娇媚撩人的意思,然后带着生气道:“美人微醺你都嫌弃,张闻一,你这根枯木头……”   “比起刚才的凶啊狠啊来,我更喜欢你说娇胜荷花这段儿……”张闻一揉了揉被头捶得生疼的胸口,手上松了微醺美人的手。   “都是勾引,有什么差别?”伸手挠张闻一的脸,周隽心里不高兴。   “有。”张大夫偏头咬住行凶的微醺美人的手指头,舌尖舔了舔微凉的指腹,斜着瞄了人一眼,嘴角勾起一抹笑。   这笑容在地下停车场昏暗的灯光下绽放出让人迷醉的光彩来。   周隽的手拉住张闻一的手往后倒,好不容易下了车,这下子拽着人又倒了回去。   被县爷带着要往下,不想压着他只好把他扑到了后排上,张闻一顺势松口,亲吻在他的嘴角。   “你不喜欢认了附庸、做低伏小的勾引,喜欢的是肆意张扬、没羞没臊……前者是封建糟粕,后者是时代新风,是不是这个差别?”周隽双手揉着张闻一的脸,狠狠亲了好几下后认认真真道:“讨厌、讨厌,张闻一你最讨厌……”   (补车部分)   “讨厌的意思是回家睡觉了?”张闻一果然很讨厌。   “不是,讨厌的意思是……啊嗯,嗯……是不、不许停……啊嗯……”一双手紧紧抓住了张闻一的头发,他的吻从小腹往上,衣裳也一层层推开了去,袒露在空气中的小腹下意识的绷紧,可温柔触上的吻又让他毫无抵抗的融化。   肚脐上的酥痒让周隽蜷起了身子,再往下就没法子回家了。   “张闻一,车、车门没关……”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有些结巴了,周隽说完往里头爬了爬,回头看着张闻一的脸红模样怕是荷花比不上,得换海棠了。   看着他脸上身上都是绯红,张闻一起身拉上了车门,单膝跪在后排椅子上说:“关了。”   被张大夫的有问必答给逗笑,周隽翻过身来,双手放在自己小腹上,望着张闻一说:“现在要不要抱我?”   “要。”点点头的张大夫伸手拉了周隽的一直脚踝,把人往自己身下拽过来。   一只圣诞风格的长筒袜被扔过来挂在了方向盘上,另一只还勉强的穿在主人脚上。白皙长腿搭在前排座椅肩上,上下晃动的动作让圣诞长筒袜距离从主人身上掉下来不远了。   “嗯嗯……啊啊啊……不许碰那里……呜呜不许……夫君不许碰了……”周隽低头看着张闻一的手在自己的上面,动作笨拙却是撩人,拼命想并上腿却因为被从后边抱着使不上力气。   “是痛么?”张闻一努力回想周隽为自己做的时候是什么动作,总觉得学了个空样子,力道、位置应该是全没有对,不然怎么哭了起来,“我太笨了,你教我。”   张闻一这话说完周隽都忘了叫了,眼角挂着泪,傻乎乎地问:“夫君,教你什么?”   “教我……怎么让你舒服……”张闻一说的毫不难为情,“如果只是使蛮力的话,即使你能射,也不舒服对吧?应该有一些技巧。”   “不用……”周隽听明白了,整个脸瞬间烧红。本来以为做完了张闻一一时兴致想要摸摸自己的,结果张大夫是要认真学习的,这个场景就太……太超纲了。   只被教过怎么婉转承欢、怎么服侍伺候,没有学过怎么教夫君用手给自己做。   虽然周隽和张闻一做有用不尽的法子,这个……周隽真的不会。   “我刚才很……很舒服……不用了……”抬脚蹬在前排椅子背上借力,周隽想要从张闻一的怀里挣开。   “那就告诉我你的感受……”张闻一抬手捏住了周隽的膝弯,把刚刚从自己身上挪开半点的周隽给拽了回来。   “夫君……我、我……”周隽要疯了,一句话还没有说利索,已经被张闻一给握住了。   张闻一的手指轻轻握住中段,往上,拇指覆盖住顶端,拇指指腹小小的地旋转,引起周隽的轻呼。   “太重了?”张闻一的话在周隽耳边响起。   摇摇头,周隽偏头亲吻张闻一的下巴,“夫君,这样很难为情……夫君抱我就好的……”   “这样呢?”压根没管周隽说什么,张闻一按照周隽的手法为他做,握住顶端的没有停,另一只手往下在最下边围着形状绕圈……   “嗯啊啊……”周隽禁不住收了收身子,“不要了,夫君我伺候你就好,不要了、不要了”   “是敏感点……”张闻一自说自话不打算搭理周隽这个封建糟粕了,“节奏是……”   随着张闻一的手有节奏的动起来,周隽红着脸叫了出来,“啊!!”赶紧侧着身子双手抱住张闻一的手臂,周隽没有法子说出句子来。   难为情和舒爽同时到来的时候,周隽选择咬一口张闻一的手臂。快乐过去,周隽松口,偷偷瞄了一眼张闻一作孽的双手,看到他手上的黏黏糊糊,又把头埋进了他的臂弯里,“张闻一你讨厌……”   “讨厌的意思是不舒服?”张闻一毫无半点不自在,伸手从胖熊猫抽纸盒里拿过纸巾,轻柔又仔细的为周隽擦拭赶紧,最后擦干净了自己手上的,“按照身体器官本身的功能来说,这样会更爽一些吧?因为原本是这样设计得到快感的。”   “……”只埋头躲着的周隽再不要跟他说话了。   小白车的空调卖力工作着,车里只剩下浓浓的带着腻味的暖意。   张闻一捞起一件衣裳给周隽裹上,一手揽过他的双腿,整个人就侧着坐在了自己的身上,“我这个……”把自己的手抬起来在眼前转了转,张闻一有些泄气地说:“手艺确实是差了些……县爷包涵。”   “张闻一,我一天天的处心积虑给你谋上位,你一天天的想是怎么用手折腾我……是不是有点儿不上进?”周隽听了他的话,气得差点儿笑出来。   “这些比你给我谋上位重要。”张大夫一贯的淡定口气。   挪挪身子,让自己在张闻一怀里更舒服些,周隽反问他:“那这是什么能这么重要?”   “相互尊重的、更健康的同性性行为。”张大夫终究是大夫,还是毫无情趣天天搞卫健宣传的那种。   微微抬头,周隽往他胸口上再来一个头槌,“你这是嫌弃我……”   被捶得可了两声的张闻一搂紧周隽,认真说:“不是嫌弃,是让县爷离不开这里的手段。”   周隽动动脚趾头,往空调来风处伸去,暖风吹过脚尖,从脚底暖到心间。偏头靠在张闻一的胸膛上,想着他说的最后一句话,周隽终于明白张大夫要主张给自己看的道理了。   不高兴深入虎穴是周隽的安全比张闻一的所有事儿都重要。   不准讨好张闻一是周隽就是周隽,没必要逢迎任何人。   不喜欢做低伏小的勾引是周隽和张闻一没有上下之分,所有人都没有上下之分,人人平等。   想透了这些,便从枯木头上看出花儿来。   又想到张大夫这根枯木头上的花要被看见真是太难了,县爷这般的玲珑人儿都要想了又想才能看见,更别说旁的人了。   可是,这枯木头开的花儿,真好看!   他成日里看病、切人,忙得飞天遁地,同别人搞点儿勾心斗角都要自己代劳,却挤出时间蹩脚的跟自己讨论……那个词儿叫什么来着,听学校里老师经常念叨的,啊,心理健康,是这个词儿。   张大夫不光管吃管喝管上学,还要管自己心思康健、心怀梦想,周隽在他胸口蹭了蹭,咧嘴笑起来,觉得这样不够让张闻一知道自己此一时心中的欢喜。周隽立刻爬起来亲一口张闻一,笑着说:“张神医,由俭入奢易,你耍手段把我养刁了,那就要负责到底。”   “好。”捏着周隽的发梢,张闻一回答的毫无犹豫。   周隽笑看着他,嘴里从来没有花言巧语,也不知道怎么逗人欢心,要说的、要做的都是直截了当,从不管旁人的眼光,最糟糕的是他还不管你是不是觉得这个时候妥当……所以,这个“独断专横”的枯木头应该只有自己能看出他的好。   哎呀,总感觉是自己做了孽呢?   周隽忍不住叹气,引来张闻一的关注,也不要张闻一问了,直接解说道:“我叹气是想你这么上赶着要我变成有理想、有道德、有文化、有纪律的好青年,就不怕我开了眼界,长好了翅膀,咻一声飞走了,再不回来?”   这活生生的“威胁论”放了出来,张大夫面若平湖,只把手里县爷的发梢捏着往他鼻头上挠过,“飞不飞回来我不关心,你若能把断了的翅膀养好了,快快活活飞起来就是我最想看见的。”   “张闻一……”周隽觉得自己又要长见识了,想着自己是自作孽不可活,说话的声音里就带上了忍不住的笑:“在你那儿不是所有喜欢都要成双入对才叫好结局,对吧?”   “对。”张闻一眼不眨点头。   “不在身边,多年以后看见对方自在欢喜的生活着也是好结局?”   “不打搅,是好结局。”   “死一个,剩一个两鬓染霜偶见着当年照片,眼眶发红、哭又哭不出来,只心儿里发酸也算好结局?”   “未忘记,是好结局。”   “黏在一起,永不分开呢?”瞧着张闻一的认真模样,周隽忍不住吻他下巴。   “不分离,是好结局。”张闻一不明白周隽的笑和吻,但是依旧认真回话。   “你哪一个都可以,可是……”周隽又在他唇上轻啄一下,“可是你记着哦,我这儿只有不分离才是好结局……”   听见了县爷这番话,张闻一瞬间懂了他的吻和笑,也是清淡笑了笑,说:“那我重新回县爷的话可好?”   周隽颇有些郑重地点点头。   “你不回来,我就追上来。”   这话说完,傻笑就在周隽脸上显露出来,赶紧抱紧了张闻一的脖子,把自己和他贴得紧紧。   算了,原本就是这样的枯木头,自己浇水自己养花开,自己赏花自己摘花戴……   也不知道抱着在车上腻了多久,张闻一摸摸周隽已经不发烫的脸,轻声问他:“现在要回家了么?”   望一望车里的一片狼藉,周隽这才想起这儿是地下停车场,倏地脸又烫起来,手脚并用捞自己的衣物,不小心捞起了张闻一的,就坏心眼儿的给他扔到脸上去……   距离下班还有五分钟的时候是难熬的,距离下班还有五分钟,而这五分钟之后是新年假那就更难熬了。   抱着自己行李箱读秒的徐靖安已经成了医生办公室最夺人眼球的存在。   “他也是早班完结?”周隽拿专用小起子剥开夏威夷果,递半个给谢婷婷,递半个给张牧寒。   谢婷婷吃了道谢,张牧寒吃了说:“剥两个巴旦木。”   “好的,小张医生。”周隽狗腿子巴巴的,看得谢婷婷啧啧称奇。   “给你吃药了?”摸摸周隽的额头,谢婷婷嘴里没有好话。   打开她的手,周隽依然狗腿子道:“小张医生跟我家老张调了班,老张能连着休息两天半,我们要回老家了,还要坐飞机!谢谢小张医生,你的巴旦木,够不够?不够我再剥。”   挥挥手表示满意,张牧寒起身捏着果仁去到大师兄跟前,蹲下身子和徐靖安视线齐平,带着营业微笑道:“大师兄,你回老家这么高兴是因为要相亲?”顺手把果仁放到徐靖安嘴里。   吃了人家嘴软,徐靖安很是老实,还挺害羞地点点头。   “姑娘好看么?”张牧寒营业笑容有点变化,神色有点儿不屑了。   “好看的呀,而且很能干的,自己开了美甲店,也是过年回老家的……我给你看照片。”小徐就是人老实。   “我赌剥三颗夏威夷果,要把人家姑娘说得一文不值。”谢婷婷对周隽说。   “那没办法赌了,我觉得也是……”周隽把开夏威夷果的起子放到谢婷婷的手心里,耳朵里听见了张闻一的脚步声,再不管旁的人了,拉起自己的行李箱往外冲,“张闻一,我约的车去机场,十分钟后到哟!” 第117章 第一百一十五回   下着小雨的阴天,时不时还吹来一阵冷风,这天气简直冷到了心里。周隽连蹦带跳走在前面,张闻一拖着大行李箱在后边跟着。   “老张大夫,你有没有觉得小张大夫对他大师兄太狠了?”周隽说着忍不住笑,顺便庆幸没和谢婷婷赌起来,不然稳输,谁能想到小张大夫脸皮这么厚啊?   看着人家相亲对象的照片夸漂亮,让人家美得不行的时候却说:这种水准肯定看不上你,之后把介绍方式给我吧!   小张大夫说完之后,医生办公室里一片寂静。连招呼老张跑到门口的周隽都傻了眼。当然,寂静之后就是一阵爆笑……不高兴的只有徐靖安了。   反正周隽和老张大夫离开的时候,徐靖安小同志还把小张大夫堵在医生办公室里大眼瞪小眼。   张闻一没说话,心里想着狗和狗咬着玩儿的时候看着都挺狠,结果还不是高兴得抖屁股。   一辆银色的小轿车打着双闪靠在附二院大门口的公交站台等候区,瞄了一眼车牌号,周隽颠颠儿跑上去。   瞧着他熟练的和师傅对了手机尾号和地址,又请师傅打开后备箱,这一套流程下来,看不出一丁点儿不适应。   县爷之前在地下停车场里时说得没错,自己就是想上赶着把他培养成为新时代的四有青年,不论是外在还是内在。   因为光是和他一起在凉武的那三年,张闻一就觉得周隽太苦了。那时候还不知道他早年的经历,等到他断断续续说清楚了,张闻一就更加觉得这是个“旧社会把人变成鬼”的凄厉事,即使有以己推人的狭隘劲儿在里面,张闻一也想让周隽快快活活的。   也知道自己不会什么“润物细无声”的有没手段,可是自己最被周隽肯定的优点不就是“能干”么?霸道也好,生硬也罢,张闻一就是要周隽身子换个活法,脑子换个想法。   万幸的是周隽比自己能想到的更聪明。他不嫌弃自己方式方法的粗陋生硬,总是包容自己,有时候看着他,张闻一想把自己的心都掏给他,因为只有这样才能让他知道自己这不招人喜欢的性子下边的真心。   “弄好了么?快上车,冷死了。”周隽从车里探头催张闻一。   看着他着急的模样,张闻一关上后后备箱,大步走上前去。   周隽伸出手来,张闻一握住,牵稳当了手坐进车里,车门刚刚关上,司机师傅平稳起步。   随着洋溢着喜庆氛围的人流往出站口去,张闻一颇有些辛苦。一手要拖着行李,另一手要拉着已经傻眼了的周隽。   见过大世面的县爷下了飞机,走出联通桥都还正常,再回头从玻璃上看到整个大飞机就不对劲了,嘀嘀咕咕念了好几遍“在天上飞了一大圈”,然后就一直傻笑了。   又看了一眼被围巾围起来只剩了半个脸的周隽,张闻一回想起他刚上飞机的时候竖着耳朵听乘机注意事项广播的样子,还有起飞之前往嘴巴里塞了一大把口香糖的样子,以及起飞的时候双手捏着自己的手紧张地要命的样子……不觉露出了笑容,当然嘴巴也没有忍住坏。   停下脚步,张闻一把行李箱和周隽都靠边放好,把围巾从他脖子上一圈一圈取下来,抬起周隽的双手打平,然后又把双手压了下来,说:“县爷,落地了,收翅膀!”   “嗯?!”周隽被迫做了双手平举,望着面上隐隐带笑的张闻一,终于反应过来了,一头槌要捶到张闻一胸口上去,却被张闻一预判了动作双手抱住了头,还使劲的揉了一把,仿佛周隽是冲上来求挠挠的自家傻狗狗……   “啊……头发乱了!”周隽终于回了神,双手高举要挠张闻一的脸。   一手逮住周隽的两只手,张闻一另一手揽住了周隽的肩,“那就挽起来。”   “不要,冷。”冷风吹来的时候,周隽恨不得把自己的头发在脖子上绕两圈保暖。   “芝南不冷,四季如春。”张闻一指了指周围接站的人,“你看他们哪个穿了很多?”   认真看过去,确认到周围的人确实穿得很少,周隽反应过来气候不同,于是笑着开始挽头发。   “哪一砣是张闻一?”眯缝着眼睛从左往右扫描的老爷子银发满头,着急的性子在不停敲击的手杖上显露无疑。   “一点钟方向黑乎乎的那坨,上面有一坨红彤彤的广告。您对照找一下。”银发老爷子身边的瘦高男子淡定地继续描述,“现在把人家抱住了,往怀里揉,背着看不清,也有可能是在亲嘴巴……”   “嗬呀,张闻一能干这种事儿?”老爷子使劲眯眼睛,奈何眼睛不争气,就是看不清,能看见的就是一坨扭来扭去的黑影儿,“老二,你看清楚了?”   “看清楚了啊,是小九……不然你问他们。”瘦高男子坦然面对爷爷对自己的不信任,把认证的责任推到旁边叔伯婶娘的身上了。   “是小九?”老爷子又问,心里想着小九就是茅房里又臭又硬的石头,大庭广众搂搂抱抱不可能……   旁边的几位中老年还没有说话,瘦高男子又开始淡定转播了,“现在又给人家绑头发了,动作轻柔,比喂三宝还体贴。爷爷,回家你给三宝通个气,张闻一有新欢了,它这个旧爱该下台了,别不识抬举送上门去。”   “张闻宇,我让你给我说人,你提狗干嘛?”老爷子举拐杖打人,远处的瞧不见,身边的一定能打到。   张闻宇灵巧闪躲往前,一边走一边说:“刚才车上您一直念叨三宝老得动不了了,张闻一最喜欢它,刚好能见着最后一面。我现在就是对此发一个感叹。”   “闭嘴……你把人给叫过来,等他多久了,我腰都站疼了。别光天化日亲亲抱抱了,叫张闻一赶紧回来……”老爷子跺跺手杖,“他这是铁树开花变性了呀?找了个仙女儿啊?”   听着这些话,又看着不远处很不张老九平日作风的张闻一,几位中老年很难淡定,基本都轻笑出了声。   “笑什么笑?还不把人叫上走,这可是机场,男女老少黑的白的都有,这人丢的,都走向世界了……你们不闹心啊?我不闹心啊我告诉你们,反正我看不清。”说罢老爷子自己个儿转身开走。   看热闹的终于反应过来,扶老爷子的扶老爷子,招呼张闻一的招呼张闻一,从嗑瓜子看热闹模式切换到了接站模式。   低头套头绳的周隽看见一只手放上了自家的行李箱,头发也顾不上了,伸出双手去抓行李箱,“这是我们的!”   “那你自己拖吧,我就不帮忙了。”张闻宇举起双手,一幅投降的样子。   抬头看清了来人的模样,周隽非常郁闷,这是张大夫家的二哥哥。   “二哥。”张闻一这没有眼力劲儿的,落井下石叫了一声哥。   周隽反应极快,立刻脸上添了笑,“二哥好。”   “二哥不好,自己拖行李的周隽好。”张闻宇双手插裤兜里,说完之后看看自己过来的方向,对周隽说:“赶紧让张闻一给你介绍介绍……”   听了这话,张闻一和周隽齐齐抬头望过去,那边过来了笑眯眯的许多长辈。   “所以,你们这是组了一个观光团?”张闻一面无表情问张闻宇。   “嗯。过年嘛,闲着都是闲着,我说来接你们他们听见了就非要来……开了两辆商务车来。”   张闻宇也是淡定,“刚才老远就看见你们俩了,亲一亲啊抱一抱啊扎扎头发啊都参观好了……说真的,张闻一,你早跟我说一声有这么些精彩内容,我就能收点参观票了。”   周隽把他们俩看看,觉得已经闭了嘴的张闻一实在不是二哥的对手,怪不得当家的位子坐不上。   没兴趣帮二哥挣钱,张闻一对周隽说:“现在要见的是大全家,不是小全家了。”   “我知道了。”周隽笑笑。   “我介绍,你跟着我喊就好。”张闻一又说。   “不用。我问悦总要过全家照片,悦总给了我去年祭祖的,我都记熟了。”周隽捏捏张闻一的手,笑眯眯说:“张大夫,不用担心。”   “哦?!”张闻宇惊讶地说了一个字儿,偏头再看了周隽一眼。   对二哥报以微笑,周隽不卑不亢道:“要是有什么纰漏,求二哥帮衬。”   张闻宇不动声色只看着周隽,那边一众长辈已经到眼前。   “准确无误、得体周到。”张闻宇同张闻一说了八个字,都是夸奖周隽的。他们两兄弟已经站在第二梯队了,看着前面热热闹闹接小辈的第一梯队,仿佛是另一家的人。   拖着行李箱的张闻一全神贯注地看着前边,目光没有离开过周隽一秒。   “张闻一……”张闻宇伸手在他跟前挥一挥,“别看了,不会丢的。”   终于给宇总面子,抬眼皮看了一眼哥哥。   “张闻悦说还在读书,学什么专业的?毕业了来家里做事儿。”张闻宇觉得这个周隽不错啊。   “不用,他有想做的事情。”张闻一就没能听出个好来。   “能比家里平台高?”张闻宇不死心,“家里活儿这么多,你和五叔两代放飞,也应该放一个回来分担分担。”   “不是一个职业类型,不能比。”张闻一看见二婶娘捏住了周隽的手,摊开掌心看得仔细,说:“二哥,你妈不会在给周隽看手相吧?”   张闻宇撇头瞄一眼,很肯定的说:“没事儿,她就喜欢看生儿生女,搁你这儿也用不上,不会看太久……你的意思是他要干嘛就干嘛?”   “是。”张闻一毫不含糊。   “可惜了。”张闻宇叹气,可看一眼张闻一立刻又释然了,“你能找个这么精明活络的已经很让人喜出望外了。”   “……”张闻一觉得这话听着似乎有点儿不对劲儿。 第118章 第一百一十六回   出站口外边站着等人过来的老爷子终于听到了一声寡淡的“爷爷”。摆好的谱瞬间就没有了,“小九啊,过来过来摸一下……”   老爷子伸手的方向是对的,张闻一把手递了上去,让他老人家一把抓住,顺着手抹上脸,侧着头把张闻一看了看,“倒是没瘦。”   “眼睛什么时候动手术?”张闻一没有接上老爷子的话,自己率先问开了。   “不行,血压的问题……一上台就飙高,等一个钟头都下不来。”说话的人是二叔,动手术的事情应该是他安排。   “那是你技术差,白内障手术而已,血压高都不敢动。我以前进村,老乡家堂屋里就把手术做了,再说远点,头上美国鬼子的炸弹炸着,防空洞里不也把手术做了……”老爷子都不想听他们的解释,“你们呀是手术条件越好越胆小,你们这样当医生没意思的。”   “爷爷,你说的是外部条件,二叔说得是病人身体条件,不一样。”还就一板一眼的张闻一能治老爷子。   张闻一这毫无情商的话说完之后,左右一大堆人憋笑。周隽把所有人看了一圈,发现这些人中二哥尤其开心,还是那种终于扬眉吐气的开心。一瞬间,周隽便明白了,恐怕因为某些特质,自己家这房,在家里地位比较特殊。   “咳咳……”老爷子清了清嗓子,自己给自己找补,“不是说你带了人回来么?不给爷爷介绍一下?等这半天了。”   “刚才正对门站着您不就看了么?”听出了爷爷想装作没有看热闹,张闻宇果断不放过他。   他倒是没有张闻一的好待遇,直接等来了手杖。不过张闻宇动作快,伸手要推张闻一出去挡,比他动作更快的是周隽,把行李箱推出去的同时还逮住二哥的手给他推开了些,面上却是笑着对张闻一使眼色,叫他给爷爷介绍自己。   “爷爷,这是周隽。”成功躲过当沙包悲苦命运的张闻一听县爷的话,给老爷子介绍。   “爷爷好……”周隽说这话声音收着,说得可乖巧了。   “周隽,你好。”爷爷听了立刻笑起来,笑脸转向周隽这边,可眼睛里看着人也只是模模糊糊一个大概,看得最清楚的就是头顶上的丸子了,“小小个子,这么娇小声音倒是比娇小女孩儿低。”   “爷爷,周隽是……唔?!”张闻一看着自己嘴上突然多了好几只手,突然明白他们的想法了,怪不得,对周隽热情得有点儿摸不着头脑。   这些手里居然还有周隽本人?!   张闻一的目光和周隽对上,周隽露出耍赖的笑。   旁边嗓门最大的三姑父喊了一声“上车,回家慢慢说……”大家立刻都出声音并且把老爷子扶着就往后边一辆车上带。   捂住张闻一嘴的人中有二叔,“入秋之后心脏功能衰退得厉害,肯定是不能刺激的。”说完二叔小心翼翼抽回了手。   “你出事儿之后白内障更严重了,小九你想好,管住嘴。”是三姑,语重心长说了才松手。   “不能说,爷爷九十七了,跟我们不一样的,我们倒是什么都见惯了,可他旧社会过来肯定不能接受的,你不能说的呀。”二婶娘另一只手拍拍张闻一的肩膀,拍完了顺便拉一拉周隽,“隽隽啊,把小九管好的咯,婶娘刚才跟你讲了伐,你最懂事的。”   “嗯嗯。”立刻更懂事的周隽点头点得十分正经。   看着那边把老爷子弄上了车,张闻宇凑过来奸笑着说:“柳暗花明又一村啊张大夫……欢迎回家!”   周隽笑着对张闻一眨眨眼,最后一个松开捂住他嘴巴的手,另一只手在自己唇上比划了一个“嘘”。   回来之前悦总是有说过大家都住得近,在周隽刚刚形成的观念里,应该是大家在几个挨着比较近的小区。真的回来了之后,周隽发现住得比较近应该是指整个别墅区都是老张家。   “张闻一,你家是偶像剧男主角那种别墅?回房间要走楼梯那种?”周隽看着进入小区后远处树木掩映下的中西合璧式小楼,非常没有见识的问。   张闻一也是一脸不清楚,“不知道。”然后伸长腿踢踢第二排总裁位置躺着的二哥,“搬家了?”   “嗯。”张闻宇终于想起来这件事情了,“老宅子爷爷捐了你知道的,现在已经是镇上的陈列馆了,讲解词编写的不错,要带周隽去看看么?反正爷爷都搬过来了,就全家都搬过来了。”   周隽蛮想笑的,本来以为自己是第一次上门儿,结果张闻一也变成第一次了。凑上去在张大夫耳边说:“没关系的,别怕,有我呢……”   张闻一:“……”   “呀,小周姑娘来了呀?”穿着个运动套装的张闻悦靠在门厅的罗马柱上对着刚下车的周隽说。这高调的欢迎声实在是太敞亮了,躲都没法躲。   那些高一辈儿的听见张闻悦这么调门高,有几个过来教育她了。   温度从几度变成了二十几度,周隽围巾外套都脱了,这时候手上抱着自己和张闻一的外套,不敢多说话,只能看着悦总笑。   张闻悦已经笑过他了,便走过来帮他拿手上的衣服,看一眼张闻一说:“看脸色有点儿不高兴啊?”   张闻一把箱子也推给她,“你们这样颠倒黑白要是让爷爷看出端倪,岂不是更刺激。”   “他看不清啊……我也是反对的。”张闻悦说完第一句就变了,叹气道:“胳膊拗不过大腿,你我两个没爹的孩子翻不了天……妈也没回来,哎呀更惨了。”抬手搂住张闻一的脖子往下拉得他低了头,揉乱他的头发后继续说:“但是……你家隽隽很滋润啊对不对?”   作为无声的反击,张闻一也伸手抓住了张闻悦的头发,力道比她还大的乱揉。   这还得了,悦总的脸不要了?   两个人直接开战,周隽在旁边看的周隽只晓得咯咯笑,原来张大夫这么不好欺负的……   “啊!!!”张闻悦的头发被张闻一挽在手上扯住了头,完全不敢乱动的张闻悦只能叫救命,“周隽,周隽,快把他弄走……姐姐给你红包……快点儿、快点儿……”   周隽捂嘴笑。   后进来的张闻宇看见了他俩扭做一堆的模样,抬手就推了周隽一把,直接把人往张闻一的怀里推。   那边张闻一看见了二哥推周隽,手忙脚乱去顾周隽,自然是放了坏姐姐。   “哎,悦悦,红包给二哥,我救的你。”张闻宇伸手问张闻悦要红包。   张闻悦一巴掌打开二哥的手,甩甩头发说:“你当家的都不管管那些颠倒黑白的,瞧我们老九都不高兴了,否定他对象的性别就是否定他。”   “我又不聋,刚才你不是说了么?周隽很滋润啊。没人念叨他了吧?连我妈都没说老五家这是要断香火的啦……”   最后一句学他老娘十分得神韵,看得周隽没忍住笑。   这时候门厅上就他们四个人,那三个没说话,这笑声就很突兀了。   “喏,本人没意见。”以这个笑声,二哥做了完美总结。   “你们应该先通知我。”知弟莫若姐,张闻一说这话就说明张闻悦给说中了。   那两个同时起手指着周隽,张闻悦嘴比二哥快,“他说的不要告诉你。”   “你提箱子,我抱衣服。”二哥把重的交给了妹妹,自己挑了个轻活儿先走了。   张闻悦不可置信的看着二哥,“你还是我哥么?”推着箱子追上去,顺便飞起一脚,被早有所料的二哥动作优美得躲掉了……   看着他们家兄弟姐妹这种和乐的样子,周隽除了羡慕也开了眼,原来兄弟姐妹可以这样相处的。   “县爷……”张闻一轻轻喊了一声,让看着那两个追打身影的周隽回了头。   “不委屈。”周隽直接就笑着说了这三个字。   “你委不委屈不是你自己说了算。”努力把自己被张闻悦弄乱的头发整理好,张闻一把这一句清清楚楚的讲给周隽听。   “委屈这种事情可不是自己才能说了算嘛,我都没觉得委屈,那自然就不算委屈。”眼看着张闻一还要继续说什么,周隽又一次捂住他的嘴,“听我说,不要你说。”   嘴都被捂住了,想说也说不成,张闻一不得不听周隽继续说。   “你得这样想,如果把它当成一笔买,我变成姑娘没什么。这样一来,第一爷爷不会受刺激,第二……最重要的就是第二,大家的重点就不会放在我是男生还是女生的上面了,就算我是男生,这段时间整个都会和和气气的,我呢就凭这一段和和气气的时间,让所有人都觉得周隽是个多么好的孩子呀,让大家都喜欢我,所有的不接受就全都没了……张大夫,你看看这是不是一笔很划算的买卖?”   “二哥跟你说的?”张闻一觉得这像二哥的调子,万事万物都可以当成生意。   “这么好的事儿还需要二哥跟我说?二哥还没说呢,他只是让姐姐给我打了个电话,我自己就明白了,我这么聪明,这点门道会看不懂?”周隽笑呵呵道:“我们所有人都担心看不明白的人只有一个……”   “就是我。”张闻一直接帮他把答案揭晓了。   周隽鼓掌。   张闻一还想说什么,手被周隽握住了,并且把脸贴了上来撒娇。撒了娇还不算,还用一种诓小孩的语调说:“小九乖,不生气啦,隽隽最喜欢你。”   果断伸手,张闻一揉乱了周隽的头。揉得周隽连声叫饶命的时候,若有所思道:“你们这样收场不容易。” 第119章 第一百一七十回   扑到床上就不想动弹的周隽,横趴在床上就睡着了。   等到把行李箱里的东西拿出来分放好,张闻一才觉得房间里有些过分安静了。动作轻轻的跪到床边,将人横抱起来,规矩的放在床上。垫上枕头,盖上被子。   看着周隽熟睡的面容,张闻一轻笑着想,就凭他在飞机上贴着舷窗眼都不眨地看着高空云海,也应该累得。   大约是刚才的动静让他有被打搅,周隽扭了扭身子,又抬手到身边抓了抓,等到抓到了张闻一的手,面上露出个满意的表情,把头靠过来,又安静地睡去了。   身体放松,手脚舒展,除了头有些歪着,张闻一大夫对于周隽的睡姿很满意。   芝南温柔的冬日夕阳照进来,落在雪白的床铺上,过了许久锦城阴郁的冬天,这一刻终于让人从身到心都放松下来。   张闻一没有睡意,可他想陪着周隽,就这样看着他惬意坦然的睡着,于张闻一来说是最开心的事情。   从半开的房间门瞄了一眼里面的情况,张闻悦和张闻宇同时朝三姑伸出手来。   “干嘛?”三姑有种要被打劫的感觉,虽然紧张,说话声音确实小的不能再小,生怕把房间里面小九给听见了,刚才匆匆瞄一眼看到小九靠坐在床上,一手里捏着手机在看什么。   “红包。”这两个活土匪一左一右在三姑耳边说了同一个词儿。   “就让你们叫小九到隔壁房间,一句好还要红包?”三姑生气了,一手拽一个往隔壁房间去,周隽房间门口不好说话。   进了隔壁门,张闻宇说:“姑,你这个一句话很阴损的,当然要收红包。”   “是啊是啊,姑姑,我们进去说一句话,就叫人家夫妇分离,跟王母娘娘拆散牛郎织女一样……”   “还像王母娘娘拆散董永和七仙女。”张闻宇说完笑着对张闻悦说:“王母娘娘闲着没事儿干净拆散人家夫妻团圆,心理应该有问题。”   张闻悦不管这些的,往三姑大衣口袋里伸手找红包,“张闻一是我骨肉至亲,干这种坏事儿,您多少要加点钱啊?”话说完,还真被她掏出一摞来。   照准了她的贼手一巴掌拍下去,三姑忘了要控制音量,还就骂上了,“你俩是公司里横惯了,回家使唤不动了对吧?”   话音刚落,出现了敲门声。   “钱挣不着了。”张闻宇往窗口的小沙发坐下去,看之后门口站着的张闻一说:“董永,我们吵着你了?”   “牛郎,快,姐姐跟你介绍一下,这间房间才是你睡觉的地方,把东西搬过来吧!”红包已经到了手里,张闻悦决定把活儿干了,免得三姑不认账。   三姑听见张闻悦说了,也赶紧道:“这件安排的你住。”   “不用,我们住一间就好。”原本只是听见他们吵吵闹闹想要把他们撵走,结果几句话听出别的来。张闻一自然知道他们说的是什么,完全不想接受。   张闻宇对着三姑挤眉弄眼很是落井下石,张闻悦只想要红包,手上还跟三姑搞着拉锯战,张闻一又是直接拒绝一点儿不拖泥带水,三姑输了,一点儿心气儿都没有了,对着张闻一泄气地说:“小九你知不知道头回上门就睡一块儿,不合规矩的。这样即是有算计人家姑娘的嫌疑,还显得我们男家不懂事儿。”   “他不是姑娘。”张闻一面无表情把这话说了,说出来之后顿觉心里有些舒服。   “你可算出这口气了……”张闻悦手里捏着两个红包朝张闻一走过去,“分你一个。”   拿了红包,张闻一看了看又递还给三姑,很是淡定道:“没他我睡不惯。”   “哎呀,不害臊啊?”三姑要被他臊死了,接过他递过来的红包顺手敲到他头上,“算了算了,惹不起你……”   看着三姑落荒而逃还损失了一个红包,哥哥姐姐闷笑起来,张闻一一手推一个,一点儿脸都不留道:“你们也可以走了,闹得慌,不许把他吵醒了。”   二哥很顺从,一面起身一面笑说:“你敢不敢稍微孝顺一点儿?”   “知道了。”张闻一居然搭理了二哥。   “有空自己去跟爷爷汇报一下工作和生活。”二哥很高兴,“还有今天年夜饭就不要摆冷脸子了,多笑一笑。”   “得寸进尺了……”张闻悦也不知道是哪一头的,这时候又说上二哥了。   二哥不怕她,“好歹张老九把人带回来了,有的人都不敢带回来……”   张闻悦隔着张闻一起脚踢人,张闻宇看见有的人炸毛开心得哈哈哈笑,张闻一只想要是把县爷吵醒了,一定要报复这两个家伙,就像小时候一样。   “啊……我睡着了?”周隽睁开眼睛就看见张闻一在身边,笑着搂住他的手才说这话。撇头看一眼窗外,已经快要天黑了。   “睡了一个半钟头。”准确报时之后,张闻一起身重新给他拿了一件薄一点的外套。   伸个懒腰,周隽伸手接过了张闻一递过来的衣服,“是要去吃年夜饭?”   “嗯。”张闻一不松手,他要给周隽穿。   周隽笑笑穿过袖子,“你记得拿红包哟,我给九叔的侄儿侄女们装好了红包,还给爷爷装了一个大大的,你不要拿错了。”   “你拿着。”张闻一把另一只袖子给他穿上,“小朋友应该不敢来找我要。”   “夫君,你真是个不讨喜的九叔……”周隽服了,心里猜度着九叔不受欢迎的第一点大概是冷脸子太吓人,第二点大概是九叔从小到大优秀得比较标准化,常拿来教育小辈儿,不知不觉被讨嫌了……   把衣服给周隽穿好后,把他从头到尾看了看,张闻一说:“他们会很喜欢你,把红包拿着就更喜欢了。”   “我怎么听出点酸酸的意思了?”周隽乐,然后伸出了脚。   张闻一不搭理他的小得意,弯腰拾起马丁靴给他穿上。   二楼上红灯笼高挂一排,远远看着就像一条发光红丝带拴在最大的那栋别墅上。周隽把手上的小花花放到鼻子下闻闻,花香沁人心脾,又递给张闻一闻,张大夫说:“金勾花,能散瘀血。”   “我的意思是有点儿香……”周隽笑,算了算了,张大夫就是这样的,“所以爷爷喜欢你就是有这个原因对吧?”   “过目不忘,能辨善识。”张闻一记得爷爷是这样夸自己的,小时候寒暑假回来只有自己总是跟着爷爷出诊,走村串巷路过田野小溪,看见有药用的植物爷爷也会顺便教一些,结果自己挺喜欢学得很用心。   “张大夫医术好,应该谢谢爷爷。”周隽感叹一句,“要不是爷爷教你这些,在凉武你就是个庸医了。”   在医院厮混这么久,周隽看明白了一点,他们医院是西医,那些药那些机械凉武是没有的,要不是张闻一跟着爷爷从小学了些底子,张大夫再凉武是活不出来的。   “是。”张闻一看着周隽,觉得他的话说得对,若不是小时候跟着爷爷学了中医,就不会因为看病遇到他……   “这样想想,张大夫在凉武是不是憋屈地慌?”周隽回过头来,倒着走着问张闻一。   怕他摔了,张闻一赶紧伸手拉住他的,“很憋屈。有些病症如果有这边的药是可以治的。但是,后来就不憋屈了……”   “为什么?”因为张闻一牵着,周隽倒着走的更快了。   “那边有那边的法子,跟着陈大夫还是很长水平的。没有的东西就不空想着让自己难过了。”张闻一说这话的时候目光放在自己和周隽握着的手上,“珍惜眼前有的,用尽努力。”   在前边的周隽忽然就扑了过来,张闻一抱着他,不晓得他要做什么,低头看去,周隽笑眯眯地伸手捧住了自己的脸。   “张闻一,马上就到爷爷那儿了,那有好多人好多人,回去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我先亲你一口好不好?”   张闻一淡淡说话的样子周隽最爱,他说珍惜眼前有的,周隽不要脸的把自己归类进去,心儿就荡漾起来,想和他亲近……踮起脚尖,周隽笑着吻他的嘴。   “啊,九叔他们亲嘴儿了……”不知道哪个糟心孩子的破锣嗓嚎了出来,后边紧跟着就一群小孩儿咋咋呼呼起来,感叹没有吓到他们的有,感叹要不到红包的有,还有感叹看见人家亲嘴儿要长针眼的也有……   周隽是背着的,花园子里突然出来这这样一群口无遮拦的小坏蛋,吓得周隽往张闻一怀里钻,钻了一半觉得不对,红着脸回过头来也喊,“没有亲到啦……”   “哈哈哈哈哈……”   一阵笑声随着二楼露台上的灯光亮起,周隽顺着声音看过去,二楼露台上十几个男男女女都看着这边笑,这些家伙周隽都认识,是张闻一那些没良心的哥哥姐姐嫂子姐夫们……   “把灯关了,让九叔亲一个!”这缺德的声音没有听过,他一喊,果然有人关灯。   “老九,赶紧的,别缠绵……等你们开饭。”还有缺德的声音比刚才还大。   对于被围观的事实周隽傻了眼,张闻一却是一副身经百战的样子,“你当看不见他们就好了,每个带对象回家的都被这么闹。”   周隽缓了缓,“张闻一,我还是有点介意……”   “什么?”张闻一牵着他往大厅门口去。   “你是排行小,上面那些人里大多数我们都没法报仇了……”周隽想到最后觉得亏死了。   “那还有一群小辈儿,你随意。”张闻一听出自己的不是了,赶紧转移目标。   “那个第一个喊的是谁?”   “大姐家的老二吧……只有他到变声期了。”张闻一也吓了一跳,没看清楚。   #   大厅正中间放着悬壶济世的大匾额,对于这栋楼外边的西式风格毫不在意。爷爷和同辈的几个弟妹坐在一起。听见有人叫小九过来了,老爷子立刻就停下来偏头向门口。   “小周呢?”老爷子却是问了一句周隽。   “爷爷,我在。”周隽应了,然后笑盈盈地看着各位长辈,按大小一一叫了。这些年纪全都在八十以上的老一辈,显然不如上一辈能演戏的,看着周隽的目光多少有些侧目。   周隽不在意的,大大方方让他们看。   张闻一侧身拉住周隽的收让他和自己并排站着,要看就一并看。   “隽隽,来帮姐个忙。”张闻悦从楼上刚好下来,笑着叫了一声。   周隽看张闻一一眼,张闻一松了手。   周隽跟着张闻悦走了,老爷子听着动静很满意,杵着拐杖站起来,“我找小九说两句话,你们先聊着啊……”客气话说了,老爷子伸手,“小九过来扶我。” 第120章 第一百一十八回   书房在一楼最左边,临着花园子,推门进去之后,是顶天立地两面墙的药柜子。书房里的摆设也和一般的书房不一样,大书桌靠墙边,前后两张太师椅摆着,另有四张太师椅全都在门那边一溜排着……要说这书房像哪儿,和医生门诊办公室没差。   “您这儿周几开门看诊?”张闻一一看就明白了,罕见地先开口。   “让你二叔拿着眼睛看不见这个小辫子了,他个懒骨头,只让逢二逢八的日子接诊,你算算一个月才有几天?哎呀……搞得我无聊日子又多了……”老爷子进了书房方位物件特别熟悉,撒开张闻一的手自己走到主位去坐下。   牢骚发完了反应过来小九今天不一样,居然先开口,老爷子便笑了,放好自己的手杖,头望向张闻一那边,到:“你这是先下手为强?”   被爷爷察觉出心思来,张闻一略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走到爷爷对面的位子,看着上面听诊器、温度计一应物品摆设齐整,便猜想这边是二叔的位子。好端端市医院院长位子上退休的大人物,回来给爷爷当抄方,真是委屈二叔了。   “嗯。”张闻一坦坦荡荡就答应了,伸手拿了空白药方,起身弯腰把爷爷右手边上永远没有盖子的英雄钢笔从蓝黑墨瓶里拿出来,轻轻在盖子上刮了刮多余的墨水,那声音在书房里显得亲切,张闻一从小听着这个声音长大。   “动我笔干嘛?”爷爷听见动静了,问他。   “不是先下手为强么?学了几个方子,给您献宝。”张闻一一边说就一边写了起来。这些方子是在凉武跟陈大夫学医的时候习来的,从来没见过,用起来有奇效。   “我又看不见……念来听听……”老爷子果然有了兴趣。   “治暴发火眼洗方,用归尾三钱……”张闻一用他那被县爷嫌弃了很久的丑字写起药方来,声音清朗念给爷爷听,正要念第二味被爷爷拍桌子打断了。   “张老九,等等……”虽则是有兴趣的,但是这事儿不紧要,老爷子忽然明白过来了赶紧叫停,“方子不用写,有空了手机发给你二叔,给我说说小周的事儿。”   张闻一笑着停笔抬头,看着一脸认真看向自己的爷爷,想着他眼里的自己恐怕是个模糊脸,便觉得自己这样有点儿不孝顺了,之前明明答应二哥要孝顺点儿的。   “我以为你要先问我没人影的那一个月……”   “老七上回见了你之后给我说了呀,说你是烦了,躲到小周他们村里,完事儿了还把人家骗到手了。”老爷子说着笑起来,眼角的皱纹长长的延伸到鬓角,一头白发也因为这笑微微抖起来,“你烦了这事儿我懂……”   “你不懂我怎么把小周骗到手的,所以这个紧要。”张闻一看着爷爷那像小孩儿的笑容帮他把言下之意总结了。   “快说,长话短说,再一会儿该叫我们吃饭了……”老爷子伸手拉住了张闻一的手,“我原本想着你得靠家里人相亲呢,没成想还能自己把事儿办了。爷爷很欣慰……”   “我没骗,是老老实实历经千辛万苦追到手的……”张闻一纠正了悦总的用词。若不是县爷不要命了守孤城,恐怕自己也是把人追不到手的。爷爷说的没错,凭自己的性子,若是平平安安在凉武,到老死县爷也只会是县爷,变不成张闻一的周隽。   “一个月也叫历经千辛万苦?我追求你奶奶写了三百二十五封信,邮戳连起来从芝南到汉城横跨整个中国呢……你就别夸张了。”老爷子笑着打趣他用词夸张。   张闻一握紧了老爷子的手,心里想着从认识县爷的那个雨后秋夜起,与他一起经历过的一桩桩又一件件事儿,从晴朗夜里县衙后院的圆月想到最后一夜破碎城墙上的孤星,是历经千辛万苦的,只是说不明白罢了。   “爷爷,你想听我的八卦还要炫耀自己的恋爱历史是不是有点不务正业?”张闻一瞧见爷爷手背上的老年斑,感觉比上一次见又多了些。   “好,你历经千辛万苦……”老爷子笑着认了,“你说你说……”   “然后我们就好了。”张闻一想起爷爷说的速战速决了。   “张老九你这就没有意思了……”老爷子不乐意了,一巴掌打在张闻一的手背上,“你还有重要的事情没给我交待……”   “还有什么?”张闻一想着二哥的交待,避重就轻,“哦,还有周隽家里没人了,就剩他一个……”   “周隽是个男娃娃。”老爷子一句话定了调子,说完之后准确地看向张闻一。目光浑浊,模样却是十分有生气,丝毫没有一个九十七岁老人的暮气沉沉,这带着狡黠的神情哪怕安放在一个七八岁小鬼头的身上也是不违和的。   一步三回头的周隽被悦总带着往二楼去。   在周隽面前晃晃手,张闻悦跟他说:“那是咱们家亲爷爷,不是大魔王,没事儿……”   周隽笑笑,望着打趣儿自己的悦总,轻声问:“姐姐,爷爷为什么最喜欢张闻一?”   “知道爷爷喜欢张闻一还这么担心?”张闻悦笑着说:“你觉得爷爷为什么最喜欢张闻一?”   “张大夫说是因为自己最喜欢学医,爷爷因为这个最喜欢他。可是……家里小辈儿行医的也不少,所以我觉得可能还有张大夫自己也不知道的原因。想问问姐姐,要是知道了,我心里不也更稳当吗?”周隽也不遮拦,把自己心里的想法坦坦荡荡说给张闻悦听。   张闻悦被周隽这么一说,双手抱胸,饶有兴趣地看着他,“这是觉出点老爷子的偏心了?”   “有那么一点。”周隽挑着眉毛说:“就偏心咱、们、家……”小奸诈写在脸上,最后三个字周隽说的十分小声,生怕叫旁人听了去。   “不用小声,家家都知道,老爷子最偏心我们家。”被他小奸诈的样子给逗笑了,张闻悦抬手揽上他的肩,学着他那小声的样子说:“实际上,姐姐也不知道为什么……反正,我们家的人怎么折腾爷爷都能忍……当然,我们家的人都特别能折腾,嗯,是家里的奇葩,呵呵呵……”   “姐姐你从来没有想过?”说张闻一想不到这一层周隽信,悦总想不到那不可能,“一点点都行,告诉我……好姐姐。”   看着周隽讨巧的样子,张闻悦笑着把头发往后梳了梳,“我确实想过,我认为爷爷之所以会特别容忍我们家的人,大概是因为我们继承了爷爷基因里最浪漫不羁的那一部分,这一部分是爷爷因为世事必须压抑的一部分。我爸是爷爷的老儿子,他没成年的时候就改革开放,爷爷已经把惠志堂从半死不活给重新盘活了,不像二叔他们跟着吃过苦,所以当他发现爸爸像当年他想成为又没有成为的那个样子之后,无限包容模式就开启了……”   看一眼周隽像是没有听明白的样子,张闻悦继续讲,“我爸和我亲妈是闪婚,一个外科医生和一个初次见面的器械护士,共同做了一次手术,就看对了眼,哈哈哈……那年月闪婚,想想就厉害。我爸和张闻一亲妈是医患关系……张闻一没跟你说过吗?”   周隽摇摇头,张大夫大约觉得这些事情没必要讲,从来没有说过,可周隽对这些事情真是太感兴趣了,“他应该是不好意吧?”   “啊……那就留着让张闻一给你讲吧……”张闻悦觉得自己真是好人,给张闻一留点和周隽聊天的题目,“然后是你们家张闻一啊,简直是集不羁与彪悍于一身的家伙,说烦了就消失,说不喜欢女人就捞回来了你……你有没有觉得你家张大夫从来不会看场合?”   简直不要太觉得……心里这么想着,周隽面上却是摇摇头,要维护夫君的形象。   “没觉得?!”对于他的摇头,张闻悦丝毫不信,“你要是没觉得,就自己慢慢承受。受不了了也别叫唤……所以,我思考的结果就是我们家长在了爷爷的心坎儿里。这么大个家里,就你们在心坎儿里受宠,也是很累的,只能努力更优秀……”   “姐姐,是不是跳过了你自己?”周隽软软地提问。   “周隽隽,你就放心吧,张大夫不会受伤害的……”张闻悦面上没有一点演戏的样子,就直接演过了跳场,“来来来,咱们帮忙上菜去,两大桌菜呢……”   对于姐姐的直接跳场,周隽笑着任她糊弄过去,心里想着刚才悦总也在二楼上看热闹的,别的人就不说了,悦总这里的仇是能够报回来的……   姐姐说的这些话,让周隽心里有了底。   自然不会傻乎乎地问爷爷怎么知道的,张闻一说:“一直演戏不累啊?”   “这话问我问不着,问你二哥和二叔他们去……”爷爷越发笑得开心,“不许给我揭发了,他们也不容易。”   “二叔这么做不奇怪,二哥为什么会做?”张闻一想着二哥虽然笑着跟自己说的,却是交待得慎重。   “这几年你二哥从大姑姑手里接过了惠志堂,起起落落的经历多了,性子就变了吧……更稳重了,想法也更稳健许多,这样好的。”   爷爷伸手拿手杖,张闻一比他手快取了过来,放到他的手里。   “二叔瞒您是真心的,二哥我看着不像……”张闻一想着二哥的交待,渐渐有了眉目。   “你二哥是想将计就计嘛……”爷爷说得爽快,“要我压住二叔他们这些啰嗦老头老太太,他就乐得轻松。”   所以二哥才会交待要张闻一孝顺点儿,孝顺的人是爷爷,爷爷历来偏心,自然就让二叔他们那一辈儿闭嘴了,然后,双方都好过这一场了,以后要变也没那么容易。二哥也累,外边的事情那么多,家里的事能轻松一点就轻松一点。   倒是自己一开始没有看明白,有点把芝麻小事儿看得比天大了,张闻一准备认真的做个自我检讨。   “小九啊,爷爷能把他们的嘴关上,但是你也给我掏句心里话,小周是不是你值得认定的人?”   听着这句问话,张闻一想着爸爸果然说的对,谈婚论嫁这种事情,爷爷最是开明,只问一句他是不是你值得认定的人?以前爸爸讲的时候,张闻一觉得自己这辈子可能不会让爷爷操这个心的,结果走着走着,还是到这一天了。   张闻一想要怎么说呢?   直接说是有点苍白,啰啰嗦嗦又有点不干脆,思忖了一会子之后,张闻一说:“周隽总是护着我的。”   这回答让爷爷又一次像个小孩儿那样开心地笑起来。 第121章 第一百一十九回   “我也想跟爷爷聊聊……”手上端着摆盘精致的菜跟着张闻悦往大餐厅里走,放下手中的菜后,周隽凑上去跟姐姐说,“可以么?还是说,我得找二哥商量?”   刚刚伸手偷了一块腊排骨的张闻悦还没来得及啃,被周隽的提议给吸引了注意。捏着排骨对周隽招招手,带着周隽去了大餐厅的角落去,“你再说一遍。”   “我想跟爷爷直接谈谈。”眨巴眨巴眼睛,周隽把这话再说了一遍。   “跟爷爷说你是个男生?”张闻悦这时候想起要啃排骨了,“你不怕坏了大事让二哥把你皮扒下来做鼓?”   “二哥哪儿有那样凶残……”周隽笑着说,“虽然爷爷看不清我的样子,可是……我总觉得爷爷知道我是男生,刚见面他不就说了我声音比女孩子低么?还有……这么多人,还有很多小朋友,与其被撞破,不如直接交待。”   “你找张闻一商量啊,你找我干嘛?”张闻悦有不好的预感。   “一家人齐齐整整嘛姐姐……”周隽才不会说实话,笑眯眯地糊弄过去。   “不许叫我姐姐……”张闻悦伸出手戳到周隽的额头上。   周隽不躲开,还伸手拉张闻悦的另一只手,“那我去了……”   “你知道爷爷在哪儿啊?”张闻悦还就问他了。得了得了,他嬉皮笑脸找自己拿主意的原因是要自己给二哥通气并且把二哥摆平,心眼儿上七个窟窿都太少。   摇摇头,周隽双手相叠举过头顶,诚恳道:“请姐姐指条明路。”   “一楼南边尽头大书房……不要从大厅走,出门,从南边花园儿侧门进。”张闻悦说完抬手指给周隽指了方向。   比划了一个OK的手势,周隽看一眼四周围,趁着没人注意自己,溜下去了。   展开双手拉伸几下,张闻悦慢悠悠踱步去找二哥了,让他给二叔三姑他们早点备上一份速效救心丸,爷爷就要接受孙子带了个男对象回来的冲击了!   “其实……”张闻悦边走边想:“爷爷跟张闻一待在一起的时候比谁都多,他身上有什么毛病,爷爷未必不知道……这事情说不定就是这边一堆儿孙的一厢情愿……”   高昂的唢呐曲子响起来,张闻悦赶紧接起了自己的手机,嗯嗯应了两声,忽然声音温柔道:“慢一点不着急,反正你们也赶不上年夜饭了……”   即使杵着拐杖,坐在椅子上的老爷子也是腰背挺直,张闻一坐诊的模样跟老爷子不差分毫。   这时候两个人也是这样腰背挺直隔着书桌坐着,一个说话,一个听着,时不时还会夸上一两句。   “……现在肿瘤科和科教科的工作都变成我的了。”张闻一特有的淡淡语调,把回来之后的事情全都给爷爷交待。   “呵呵呵……硬生生扶起了一个张阿斗……”老爷子笑了,“人家很好啊,做了这么多从来没有在你面前邀过功,你能看出来也别闷在心里,要谢谢人家的,用嘴巴说,用行动做……对自己喜欢的人,要拿出最多的热情来。”   “嗯。”张闻一知道的,自己是个无趣枯燥的人,“打算了要说的,只是这儿工作多,和他见得少,没有合适的机会。”   “我看你开年了回去,机会也不多……”爷爷想了想刚才张闻一交待的,“金院长要在退居二线之前把新班子拉起来,少不了一阵接着一阵的大事儿出来,你在中间走着,务必多小心,你小心,便让小周少累心力。”   “我都听他的安排。”张闻一这话说得诚心诚意。   “你家小周把你安排在了一个最适合的位置上。”老爷子这时候像是想到了什么,笑着摇了摇手杖,撇头看向张闻一这边,问:“张老九,你知不知道你家小周的下一步打算?”   “嗯?!”这倒是把张闻一问住了,还有下一步?现在不是已经安定了么?“现在很好,还有什么下一步?”   书房半开的门被从里到外的灯光照射出长长的影子投在地上,这影子后边躲着偷听的周隽,听到张闻一说“还有什么下一步”,直接无声地笑了。   张大夫不是没人教的,爷爷偏心着应该也是教了的,奈何张大夫没这种天赋……哎,算了,这些事情还是自己来做吧……   转身,手指尖划过墙布的细细纹路,周隽轻轻推开了书房的大门,没有故作乖巧,用他原本干净透明的声音道:“有下一步打算的,张闻一不知道,我说给爷爷听行不行?”   房门被推开的时候,张闻一就抬了头,看见了笑盈盈走进来的周隽,眼里有惊讶的,可也就那么一瞬,下一瞬间就想起自己刚才同爷爷说的话了——周隽总是护着我的。所以这时候他出现在这里也就不奇怪了,不管何时何地,周隽总是护着张闻一的。   “是很护着你,连我都不放心……”爷爷侧头悄声对张闻一说了这句,回过头来望着周隽的方向,“你快说出来听听吧,他木头脑袋得我这个老头子都要着急了……”   说完了之后,老爷子抬拐杖敲敲桌子腿儿,使唤张闻一说:“给小周把椅子搬一张过来……”   瞧着一张张死沉的太师椅,张闻一犯了懒,起身牵住周隽的手,把他引到自己作的椅子上来,作为木头脑袋的那个,端正得站在了周隽的身边。   坐下后的周隽没有松开张闻一的手,两人的手依旧握着。相握的两只手正好放在周隽的耳边。周隽仰头望着张闻一笑笑,张闻一目光温柔。周隽轻轻带着张闻一的手在自己的耳朵上蹭了蹭,给了张闻一比刚才还要灿烂的笑容。   “咳……”老爷子听不见说话的声音了,有些着急,“你们俩别趁着我看不清演《武家坡》,统共没有分开一个钟头……”   “哦。”周隽听不明白说得是什么,爷爷的语气着急是听得出来的,这会儿倒是乖巧回应了,“爷爷……”   “给他说,给木头脑袋说……”老爷子笑,除了笑张老九不行,还笑这个小周的嘴儿啊,说变就变,是个舌灿莲花的好料子。   周隽笑着看张闻一,“下一步……张大夫变成张副院长就好了……”   这一句说完了,爷爷没拿正眼瞧他们俩,手上的手杖倒是摇得开心,张闻一没什么动作,一如既往的冷脸子么有表情。   “嗯,把科教、科研抓起来的副院长蛮适合你……”不等张闻一说什么,老爷子给下了评语,“实心眼儿的人放在那个位置上,金院长放心,小周也放心……”   “爷爷放心么?”周隽王老爷子那边看去,音调愉快地问,一点儿不怕是初次见面会生疏。   “你要把张老九放得上去……”老爷子混沌双眼都带着笑意,回头看向周隽的方向,“爷爷我就放一百二十个心。”   “那我一定……”周隽乐起来。   “别乱领差事……”张闻一抬手搂住他的脸往自己怀里带。   “没有乱领……他原本就是这个心……不然干嘛掺和你师姐过来的事情,还要把陈巍从丈母娘眼里踢出去,小九啊你看山只是山……不如小周。”说完了,爷爷发出一阵愉快的笑声,紧接着一手撑着桌沿,一手撑着手杖要起来。   一把推开张闻一,眼明手快的周隽上前去扶助爷爷,“爷爷圣明……”马屁拍得十分自然。   如此僭越的夸赞,老爷子听着没有一点儿不适应。手上有了周隽的支撑,起来后站得稳稳当当。   被夸奖的周隽挺胸抬头,洋洋得意,若是身后有小尾巴,此时一定翘了起来。   张闻一瞧着他那样子忍不住笑,走两步去另一边扶爷爷,却被爷爷一把抓住了手说:“我给小周把把脉,你同意吗?”   “您不放心什么?”   “不放心你的医术啊,不是说小周底子差么?调理是个很漫长的细心差事,我来看看……”老爷子伸出了手。   张闻一拉过周隽的手,把他袖子往上挽起来一些,将手腕子放到了爷爷的手下,“您尽管把。”   从张闻一脸上看出些不服气来,周隽对着他挑眉笑。张闻一看见他笑,很认真道:“你要是能管住嘴,应该会更好。”   “哼,不会撑船怪河弯……”老爷子对张闻一的意见很是不屑。   “爷爷,你真的不介意我是个男、子?”周隽偷听的时候,已经是张大夫给老爷子交待医院里事情的时候了,前面的话并未听见,这时候火候正好,周隽要自己坦白了。   “怎么介意?我要介意,再到哪儿去找这么精明的愿意接手我家木头脑袋?既然都不小心跳进门儿了,将就吧……”老爷子呵呵笑着说完,自己比那两个小的乐。   “那……爷爷你听声音就听出我是男子了?或者,你怎么看出来的呀?”作为自己跳进来的那个,周隽现在更放得开了,都打听起老爷子的路数了。   “爷爷会算……”老爷子挪了挪把脉的手,卖起了关子。   周隽是真被他老人家卖的关子给难住了。   “明明是老妈打问候电话时给爷爷说的……爷爷,还算,你以为你是张天师啊……”张闻悦一把推开门,把爷爷的老底一把就揭开了。   “哎……”周隽感叹,这结果真是一点儿都不新奇。   “快点儿出来,妈回来了。”张闻悦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看走了眼,怎么见着周隽变脸色了呢? 第122章 第一百二十回   指甲盖掐进自己的掌心里,张闻一觉得掌心越来越痛,于是轻声问身边的周隽,“你是紧张么?”   “没……没有。”周隽说话就是说话,既没有松开掐着张闻一的手,也没有抬头看一眼张闻一。   握紧周隽掐着自己的手,张闻一把他拽住停了下来。前边张闻悦扶着爷爷往前走,更前边又迎上来些别的人,他们两个听了下来,好像也没有能够吸引大家的注意。   “是不想见我母亲?”张闻一想了想,便直接问了出来。   “张闻一,你妈妈是掌家娘子,掌家娘子最见不惯男妾的……不对、不对……是……我没有想过能够见到你妈妈……我忘记这个事的……我、我我……”周隽双手抱着张闻一的手臂,“我怎么能把这个忘了呢?我……我还没有来得及设想过怎么和你妈妈相见,我要怎么说话、怎么笑,我都没有准备……”   “你也有失算的时候?”张闻一最是没有良心,看着周隽这样慌乱起来,比心疼先生出来的居然是这个想法。   周隽不知道怎么弄了,以前从未问过关于他母亲的事情,张闻一也从来不提说,啊,他是木头脑袋,谁都不提说的……现在要问周隽知道什么?只知道张闻一母亲是以为检察、检察官。   对,检察官啊,天娘老子耶,待会儿把自己看两眼就全看穿了是不是?   “张闻一……我是不是好傻?”周隽眼睛里没生气了,开始了否定自我。   这个样子的周隽看着让张闻一有想笑又心疼,抬手把他搂进怀里,下巴在他的头顶摩挲几下后说:“周隽,我妈大概率不会跟你说话……”   “嗯?!”周隽立刻转身推开他,鼓着眼睛看着他,顿了顿说:“你性格像你妈?”   “一模一样。”张闻一把旁人对她们母子的评价说了出来,“其实生人面前,我姐也是这样的。但是,她在家里人面前就不一样……用爷爷他们的话说起来就是寡淡凉薄没人气儿,我和我妈对谁都一样,尤其冷淡。”   难得张闻一还知道大家怎么说自己家人的,“所以,你只要打个招呼就好了。”   “不行不行……”周隽听了他的解释更加着急了,“我要给她留个好印象。”   “留下坏印象也可以改观,不用担心,来日方长。”张闻一的安慰怎么听都透着一股绝望,“如果你还是很介意,那就不见。”   “……”周隽听着最后的这句话,心里更凉了。   “你不用想这么多,不管是好印象还是坏印象,都没有关系,都是家人,家人之间应该完全包容。”张闻一终于说了让周隽心里稍微暖和一点点的话。   “这话听着像是你爸爸说的……”周隽听爸爸的事情表较多,大概是因为爸爸话比较多,留给张闻一可以接表达的地方多。而他的妈妈原本话就少,要不是天天被爸爸唠叨在嘴上,存在感就更低了。   “不管谁说的,你觉得他说得对么?”张闻一不想他再紧张下去了。   “对……”周隽表情带着点哭丧点点头,“可是……我都不知道她会不会承认我是家人……”说完脑袋往张闻一怀里钻,“我怎么就忘了呢?”   “我为什么不承认?”冷冷清清调子的问话突然响起。   周隽抱紧了张闻一,又赶紧一把推开,站稳当了抬头看过去,张闻悦和一位身材高挑的女士站在一起,身上穿着深灰色的职业西服裤装,正把外套脱下来搭在臂弯上。   望着这位女士的同时,周隽也看见了张闻悦脸上的憋笑。眨眨眼,低下头,周隽超级小声道:“妈、妈……”   “嗯。”回应和张闻一很多时候一样,一个字,单独的调子。   “你和张闻一决定好了在一起,就是我们的家人了。不想叫我就不叫,不用期期艾艾。”张闻一老妈说话跟张闻一更是同一幅调门儿,这样冷硬说话的人,却有一个热情温暖的名字——阳谊。   语速飞快说完这长句话,阳谊伸出手,“周隽,你好。”   赶紧伸出手去握住,周隽的声音稍微正常一些了,“妈妈,你好。”   看着周隽小兔子掉进狼窝一般的样子,张闻一看着他老妈说:“你吓到他了。”   周隽虽然怕但是脑子还在,赶紧说:“没有、没有……”   阳谊把儿子看着,面无表情,而眼神的意思明白无误的表示:你有什么办法?   站在旁边的张闻悦看不下去了,张开双手看着张闻一说:“来那个!”   张闻一会心点头,也和她一样张开了双手。   他们二人看着不知所措的周隽和一脸淡定的老妈,笑着动手了。   张闻悦拥抱住老妈,张闻一拥抱住周隽,他们两个却丝毫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一直往前走,知道四个人层层叠叠地互相拥抱起来……   张闻一脸上是欢笑,周隽面上是惊喜,阳谊脸上虽无笑容,但搂着大家的动作最是温柔,张闻悦则是哈哈笑着说:“爸爸说的对,没事抱一抱,贴心过到老!”   几乎是被拥抱在最中间的周隽,不管怎么动都有人支撑着,从未有过的安心升腾起来,充盈了整颗心脏。   周隽终于不再慌张,露出最灿烂的笑容,偏头靠向阳谊的肩头,说:“妈妈,你好。”   阳谊的手搭在周隽的肩头,这时候抬起来拍拍他的头,淡淡地说:“欢迎加入我们家。”   “张闻一和周隽祝爷爷:如月之恒,如日之升,如南山之寿,不骞不崩,如松柏之茂,无不尔或承。”   周隽说完双手交叠高举,举了一半觉得这是凉武的礼想要收回来,结果身边的张闻一和他一模一样双手交叠高举。周隽就不慌了,笑着和他同步双手往下,退左脚跪了下来,恭恭敬敬给爷爷行了一个大礼用来拜年。   周围人笑着问这是新发明的拜年磕头礼?他们两人不搭理,都笑望着爷爷。   爷爷也不关心旁人说什么,也看不清他们行的什么礼,那就不关心了。反正两个人儿,一对儿影子跪了下去,成双成对让老头儿看着最是欢喜,还有拜年的词儿是最文最雅的,红包就给最大的。   “来,这个小九的,男娃拿去买炮仗……”松开张闻一的手,老爷子摸到周隽的手,把红包放到周隽的手里,“这个是隽隽的,男娃拿去买炮仗!”   这一声说开,屋子里顿时气氛有些尴尬,特别是二叔他们那一辈儿,在座围着老爷子拜年的人中,出了阳谊,其他的都有些不自在。   张闻宇偷偷笑一下,抱着宝贝女儿出来说话:“爷爷,小九和隽隽拿了两个,我们一家三口是不是要拿三个红包?”把宝贝女儿架在脖子上,笑着问老爷子:“您又要偏心了?”   “一个……”老爷子紧张地摸了一遍自己手上的红包,“你多要我这边数不够了。”   “祖爷爷,红包不够直接数钱钱……”有最小辈儿的给老爷子贴心的出主意。   气氛一下子又热烈起来,老爷子知道周隽是男娃娃……知道就知道了吧,红包都给了,还能怎么着?   老爷子笑着挥手耍赖:“听不见、听不见……只有这些红包。小九和隽隽拿两个是他们新上门,不是我偏心,其他的都按老规矩……”   “爷爷,新上门就两个?你确定?”张闻宇把女儿的小手拿着摇了摇,声音可大。   跪在中间蒲团上给爷爷拜年的周隽最先反应过来,立刻回头看躲在客厅最外边的张闻悦,悦总沉浸在语笑阑珊中,并不知道危险正在靠近。   牵着张闻一的手站起来,周隽拉着张闻一往旁边退,还跟张闻一咬耳朵,“风水轮流转了,张大夫……接下来不盯着咱们俩了……换人了!”   “张闻悦,单颖园。”张闻宇这两个名字叫了,所有人都看向门口去……   张闻悦咬在嘴里的瓜子儿都不香了,手也从单颖园手里收回来。身旁的单秘书很是淡定,依旧剥着焦糖味的大瓜子儿,最新剥出来的那颗,认认真真放进了悦总的手心里。   “挣两个红包的机会别错过了……”张闻宇卖了妹妹很得意,眼看着张闻悦羞红了脸,想着她下一步肯定就是翻脸,赶紧架着女儿往老爷子身边跑。   张闻一依旧慢半拍,“单秘书什么时候过来的?”   “机场接我一块过来的。”阳谊帮儿子解惑,自己也是突然明白了。   周隽剥了两个砂糖橘,一个给张闻一,一个给阳谊妈妈,笑说:“咱们双喜临门!”   一摞红包像扇子一样打开后递到张闻一面前,周隽笑得差点咧开嘴,“我今天收到了这么多红包。”   张闻一看着时间已经指向凌晨两点半,连人带红包一并抱住裹被子里。原本以为周隽要挣扎一下的,没想到确实意外的老实。   在他耳后亲了亲,张闻一没说话,但是这动作的意思是询问周隽怎么了。   周隽身子柔软背靠进张闻一怀里,闭上眼睛微笑着说:“张闻一,你给了我一个祖父、一个娘亲、许多姊妹兄弟……你给了我一个家,一个真正的家……谢谢。”   “周隽,你教我收敛孤独,关切友人,结伴而行不惧路遥万里,你替我挡着算计、谋尽前程,栉风沐雨从未摧眉折腰……谢谢。”   再亲上周隽的耳后,张闻一用轻轻的吻结束这新年夜里的相敬如宾。 第123章 第一百二十一回   考生周隽已经二十五天没有在七楼出现过了。把自己的烤制的小曲奇饼干双手捧着放到张闻一的面前,姜甜甜郑重地说:“我们想隽隽。”   “带到。”张闻一收了小饼干,两个字就打发了甜甜姐。   “你要回去了?”推着液体小推车回来的谢婷婷看见张闻一一头乱发,神情疲惫,估计他是刚刚下手术台,昨天晚上那个患者凌晨五点左右出血了,不得已必须手术,弄完已经快中午了。   把手里的外卖盒子提起来晃晃,张闻一表示要回去投喂考生。   “把这个拿上走……”谢婷婷刚才花了半个小时削了一大堆水果,科室里大家分了,给周隽和张闻一留了一大盒,“和他一起吃。”话说到这儿,谢婷婷忍不住又说:“行了行了,随便考考就好了,人都看不见了,这是要闭关啊……他也能靠脸吃饭的,你别关他了。”   张闻一听着来自老板娘的关心,解释说:“他两头都要,劝不住。不是我要关他。”   其实这件事情之后,张闻一才发现县爷倔强起来,八个长征火箭发动机都拉不住。都说了佛爷那边佛学院会把他加进去直接毕业,可还是想要考个花儿来。   县爷也明明白白说了原因,就是不相信自己只是个三甲进士水准,能再来一次,必定要冲击一下一甲,也不知道他心里怎么排的次序,现在是拼死要考重本的劲头。   江源计划这么几年,还没有出现过重本考生,周隽几次模拟看起来是有希望的,全科老师都激动了起来,恨不得全天二十四小时轮流讲。   原本全靠周隽操持才像一个家的,现在周隽每天都要玩命学习,操持家务的人变成了张闻一……嗯,效果就不太好了。有时候,垃圾能在门口放三天都扔不下楼去。   付云姐帮忙找的家政阿姨还没有着落,张闻一觉得自己快要撑不住了。   “两头?还有一头什么?”谢婷婷没明白了。   “他想参加十一月的法考。”说道这个事情,张闻一也很撑不住。本来晚上是不可多得的休息时间,有时候抱着人腻一腻也是好的。自从周隽给自己找了个一对一答疑解惑的对象,就彻底没戏了。那对象是老妈……   张闻一有私下跟阳谊联络,希望老妈从从业者的角度劝周隽明年再战,结果老妈很是不解地表示法考很简单的,为什么要多浪费一年的时间。   听到老母亲波澜不惊的反问,张闻一忽然有一点能体会到什么叫做来自学霸的暴击。   结果这通电话反而促成了老母亲亲自下场在线一对一。又由于她老人家只有晚上的时间,张闻一距离头悬梁锥刺股的县爷越来越远……别说搂着腻了,这几天自己也忙,连手都没摸到一下。   “哦……你得跟他说有时候两头都想要,用力过猛小心两头都没捞着……”谢婷婷真是佩服周隽了。   点点头,张闻一望着谢婷婷说:“要不然,你到家里来教育一下?”   谢婷婷失笑,连连摆手,“你都不行,就更别说我了……我今天晚上弄个松茸炖鸡,明天给你带回家啊……”   听着也行,毕竟撑不住的还有吃外卖这件事儿……   打开门没有听见声音,张闻一把手上的东西放到玄关柜子上,往落地大窗前去。开春之后,周隽把大桌子弄到窗边,说要看着一露台烂漫春花学习,还要迎着朝阳沐着月光。   大桌子上趴着一坨人,身上裹着毛茸茸的居家毯,脑袋也埋在毯子里,小副窗没有关,恼人的风吹进来,桌面上的资料早就被吹乱了,散落一地。   满露台的烂漫春花是在的,观赏樱花、梨花正是花期最盛的时候,在阳光下熠熠发光,可这人应该已经睡着许久,辜负了这好春光。   张闻一侧身靠在大桌子边上,伸手爱怜的揉揉他的头……   往外看一派春光明媚,往里看,沙发楼梯扶手上散落着两人还没来得及洗的衣裳,茶几柜面也一片凌乱,厨房就不要提了,水池里没有洗的碗至少是前天的……   看着被自己操持得一塌糊涂的家,还有这个快要把自己折腾死了的周隽隽,张闻一长叹一口气之后做了一个决定。   “嗯?!”周隽忽然感到身体腾空,猛地睁开了眼睛,手上摸到熟悉的头发质感,软绵绵叫了一声“张闻一……”   “抱紧些。”张闻一把人横抱了起来,“要出门。”   “去哪儿?我不出门……今天晚上我要做真卷……”一边抱紧张闻一,一边嘴里嘟囔的周隽眼睛都还没有睁开。   “曼斯柏黎大酒店。”张闻一压根不想听他说的话,只抱着人往外走。   “为什么要住酒店……等我拿套卷子,平板也要拿上,还有笔……”终于睁开了眼睛,周隽伸手往桌面上抓。   “我只打算带你走。”张闻一在他碰到桌面之前,把人往自己肩头一送,横抱改扛着。   “啊?!”周隽终于听出点张大夫的话音来,笑着说:“在家也可以做的……”   可是张闻一压根就没有听他说话,扛着人出了门,对外面一队穿着统一连身工装的小哥说:“拜托你们了。”   “张先生请放心。”那队人里为首的小哥露出小虎牙,“打扫完毕,发送视频给您。”   周隽被扛着,翘首望着人家,想起之前和婷婷姐讨论过身材的问题,这时候忙着看人看身材,就忘了挣扎。直到被张闻一扛着走了两步,周隽才想起这样很是不雅,拍着张闻一的肩膀叫他把自己放下来。   张闻一再不管的,直接一路扛到小白车里才放下他。周隽抬腿软软地揣在张闻一的腿上,“你这样我很丢人的……”   “没事儿,我把你裹得的很好,旁人看不见脸。”张闻一回话后,把家居毯子从周隽脑袋上扯下来。   “张大夫……”周隽抬手摸上张闻一的脖子,又往下放到他胸口上,笑看着他说:“是不是想要我了?”   “不是。”张闻一扯下周隽的手用家居毯子给他裹住了,说:“我就想好好的搂着你睡一觉,在干干净净的房子里。”   看看自己被裹住的双手,周隽笑得更暧昧了,“那跟我说的不是一样的么?”   “不一样。我说的是名词,你说的是动词。”说完,张大夫一张冷脸子关上了车门。   “啊……动词、名词……张闻一,你这样纯粹属于耽搁我学习了知不知道?”周隽笑。   “我就耽搁了,你要怎么样吧?”车子已经启动,张闻一淡淡反问周隽。   “不怎么样……呵呵呵……”周隽探头到张闻一旁边,“你心疼我了?”   “是。还算得上心疼我自己……”张闻一抬手把周隽的脸推开,“所以,名词。”   “遵命,夫君……”周隽往后排横躺下去,看着车窗外飞快退去的城市街景,想起自己和张闻一在曼斯柏黎大酒店住回回都是名词啊,从来没动过,这真是个纯洁的酒店啊……   为了防止名词变动词,分开洗漱。后洗漱的张闻一吹干头发出来,周隽已经趴着睡着了。   趴着睡是张大夫最痛恨的睡法,不能忍。伸手把人翻过来,刚躺平,周隽就睁开了眼睛。他睡眼惺忪先是看到了张闻一的脸,然后看着他上身裸着,目光上下看看后,问:“你是不是改主意了?来吧!”   说罢周隽伸开了手脚。   张闻一见他这没脸没皮的样子忍不了,一个头槌下去,叫他疼缩成了一团。然后慢条斯理穿上睡袍,撩开被子在他身边睡下,伸手揽腰,下巴搁在他的肩窝里,顿时心满意足。   周隽细细地笑,张闻一低声叫他闭嘴,世界终于安静……   这份安静张闻一很喜欢。   张闻一收紧了放在周隽腰上的手,周隽整个后背都更紧得贴在他的怀里,背心一团温暖,周隽无比心安……   “夫君,你也醒啦?”周隽看见张闻一睁开了眼睛,笑着凑上去。   “天亮了?”张闻一在他脸上吻了吻。   “估计还差五个钟头……”心里算了算,周隽回答。   “嗯……”张闻一手臂放到自己的额上,看着周隽觉得应该有些什么地方不对劲。   “张闻一,下午两点办理入住,我们睡了一个对时,现在凌晨两点多……”周隽真是服了张闻一了,直接把生物钟给搞乱了,“这个睡觉活动是不是安排得有点糟糕?”   张闻一刚刚睡饱,不想考虑这种问题,望着房间天花板上繁复的巴洛克装饰发愣。   周隽看起来也很精神,偏头趴到张闻一胸膛上,抬手在上面画圈圈,边画边说:“接下来咱们干什么?”   “聊天。”张闻一捏住周隽的手,终结了某人对自己的勾引。   “聊什么?”看着张大夫的严防死守,周隽也忍不住笑了。   “诗蕴姐明天过来和李副院长交接,两周后上任。”张闻一不管了,想到什么说什么。   “我知道的……”周隽点点头,看着张闻一握住自己的手,他的手指修长,忍不住伸手摸摸,手感很好。   “肖律师那边二审结束在等宣判,恩海测验的结果和我推测的一样,他们的药效并没有说明的那么高。由于这个药是通过审批的,好像有别的调查机关跟进了。”张闻一的消息是从邵副院长那里来的,这时候是聊天,张闻一想听听周隽说说这件事。   “是药监局的某位官员正在被调查,这件案子同时并轨了。这边有积极的配合调查小组……谢律师很细心的,相关资料都有整理好,那边一联系他就拿出来了……我以后也要像他这样细心,这世间万事万物都是有丝丝联系的,也会有些些踪迹,只要能够先察觉到,就能先发制人……这感觉真好……”   说着说着,周隽也觉得聊天挺好的,不觉话就多了起来,“不过,肖律师说谢律师好穷的,老接不挣钱的案子……张闻一,你说这个人……”   “跳过这个人,我有点吃醋。”张闻一很是一板一眼。   “我就说了两句……”周隽反驳。   “换一个……”张闻一不管,“我们来聊聊考试的事情,把高考放掉。”   “不!”周隽来劲儿了,反对强烈,“这是我的伤心事,不许你跟我讨论。”   “三甲进士就这么让你在意?”张闻一想笑,因为他觉得周隽就算上了重本,大概率不会去读,他一心想要的是过法考然后开始工作。   “非常在意。”周隽扭了扭身子   “为什么?”   “裴呈是状元出身,我不服,他文笔未必有我好,就是会讨巧……”周隽说得真真的。   “跳过这个人,我又有点吃醋。”张闻一再次说,末了还补充说:“老黄历就不翻了,我们心胸要豁达。”   说这话的张大夫就没有考虑过他自己的心胸豁不豁达……周隽笑着伸手抱他,“张大夫你划个范围,说哪个你不吃醋?” 第124章 第一百二十二回   等了半晌,张闻一一点儿动静都没有,周隽自顾自笑起来,“张大夫,是不是太多了你有点儿数不过来?”   想起以前问他有没有机会竞争一下附二院醋王头衔,他说实力不够。可周隽这会儿跟他聊了几句,怎么觉得张大夫实力渐涨,而且咱们张大夫吃醋全部吃在明面上,比龚主任那种暗地里吃醋的磊落了一百倍。   “你说陈巍。”年后陈巍一直很消停,从张闻一这边是一点儿都没有看出来有什么进程,心里还是有些好奇的。现在想了一圈,貌似只有他附和不吃醋的条件。   “哦,这边啊,邵老师在把握的。等二审判决一下来,引进用药的事情和特殊门诊号的事情就会一起来进行处理了……嗯,夫君,我吃一个醋好么?”周隽觉得磊落着吃醋真是一件舒服的事情,既表达了自己的想法,又不用猜来猜去。   “我这里没有醋给你吃。”张闻一倒是很自信,说完了,手摸上了周隽的耳朵,捏着耳坠轻轻揉。揉了两下停了动作,周隽察觉,看着他。   “五月中旬我要同柳源一起完成一例手术,会跟他提前见上几面。”一五一十的交待张闻一说的很认真,“我可以带上你。这件事情没有办法推脱,因为黎院士之前帮忙作了医疗鉴定,这也算是报答。”   事事讲道理的张医生给自己太快否定的事情打上了补丁。   这件事情周隽知道,柳源态度端正已经告知了。金盾医院的重要病人,会用到张闻一设计的术式,病情不容乐观,稳妥的办法,就是让张闻一和柳源共同进行手术,各自完成有经验的部分。   “我不要去看你手术或者讨论手术,耽搁我学习。”周隽没兴趣,他感兴趣的是兰驰阳医生,   “除了柳源还有一个人能让我吃醋啊……”周隽说得真真的,“兰学弟……你能不能跟兰驰阳医生联系一下,就是陈巍的事情到最后也许还是需要他来出面……羽芊姐姐是很珍惜陈巍,这个事情,唉……”   周隽实在是想不出什么办法让她离开陈巍,上一次在玉垒餐,话说成那样,羽芊姐还是不离不弃。   其实陈巍继续和羽芊姐在一起对未来来说算一件好事。王副院长是铁定上位的,陈巍作为牵制她的角色留下挺好,但是另一方,周隽又希望毕羽芊和陈巍完全脱钩。确实想羽芊姐过上值得的辛福生活,虽然接触不多,人是真的单纯善良。被陈巍这样一个家伙捆绑上,真是太令人叹息。   “你这是利用,不叫吃醋。”张闻一觉得周隽偏离了方向。   “是吃醋……是用吃醋先震慑着你,再威胁着你去同旧爱交涉。”周隽说得一点儿不丢人,吃个醋还吃出谋略来了。   “他不会同意的。”张闻一拒绝周隽的馊主意,“劝说他的人不应当是我。”   “那应该是谁?凭什么你觉得他不会?”周隽笑,张大夫越来越精明了,都会躲了。   “请他坦诚同陈巍的关系让毕羽芊明白所托非人,对他来说相当于否定自己以前所做的。就现在我知道的兰驰阳情况,他不会做这样的事情。”张闻一想了想,一句句说给周隽听。   意料之中的,县爷抬起了头,“就你知道的情况?”   看他的样子,这回应该是真的吃醋了。   “我和兰驰阳的继祖母关系不错。”张闻一继续交代,“她有跟我联系的。”   “继祖母看上你,兰医生没有看上?”周隽脑袋瓜子此时高速运转,甚至脑补出了一位慈祥的老太太对着张闻一露出满意的微笑。不止抬头,周隽半个身子都爬起来了,“是不是这样?”   “完全不是。她希望我劝说兰驰阳忘掉过去,找个新对象。”张闻一说了想着县爷应该是要开心了,刚想完就看见他眉梢扬了起来……   “我可怜的夫君,老太太简直是给你捅刀子啊……”惺惺作态的周隽不如吃醋的时候看着有趣儿。   把被子拉起来盖住他,张闻一把人抱回了怀里,“兰驰阳你指望不上了,能让他来做毕羽芊清醒剂的人只有想明白了的他自己。”   “要是继祖母能赶紧给他找个对象,也行啊……”周隽在心里祈祷继祖母一定要成功,然后对张闻一说:“说说兰驰阳,说说他的事儿,我了解了就永远不会吃醋了……”   “从哪儿说?”张闻一觉得这个路子是对的,都叫县爷清楚明白,就再不会有误会了。   “就从怎么认识他的说吧……”周隽点了菜单。   “他很有名,他们那一届军训的时候就全校闻名了,因为有女生说队列练习的时候他摸了人家……”   “性骚扰?那不可能啊,他不会对女生有兴趣的……”周隽脑子里出现关于性骚扰的法条了。   “自然。”张闻一当时是新生志愿服务队的人,就弄几大桶凉茶放操场边那种,每天陪着新生军训,“别人误会他,他完全不憷,对着人家吼要非礼老子也只对非礼男生感兴趣……十几个连队上千号人前直接出柜,嗯,大概就是这样的……”   “我可以认识他么?”周隽来兴致了。   “不可以。”张闻一抱紧了人,“他是单身,再联系你就会每天担心。你烦心,我心疼。”   “夫君,你说得真有道理……”周隽败给张闻一了,“那你就继续说,他怎么认识你的……”   “不小心认识的,他和春晓在图书馆……糟了……春晓要结婚……”张闻一突然想起这件事情来,那天收到转交过来的请柬,随手放哪里去了?时间地点都没有来的急看……算了,天亮了直接问吧……   “结婚,结婚典礼我没有参加过……我要去。”   “嗯。”   “会不会有很多好吃的?是不是要举行很久?新娘能看么?张闻一,这边的结婚典礼都是什么样的,给我说说……”   原本想打发周隽自己去网络搜索的,但是时间还那么长,张闻一便慢慢更他说起来,从迎亲开始,到婚礼庆典的一般流程,中西合璧的讲完了,又讲中式的,又讲西式的,各种类型的婚礼让周隽觉得很有意思,听得津津有味之余,周隽忽然反应过来,“张闻一,你没有结过婚,为什么对婚礼流程门儿清?”   “大姐、二哥他们结了婚啊,各种类型都有,伴郎我已经做了五六次了……”张闻一一直觉得伴郎的活儿太累,奈何家里兄弟姊妹多,逃也逃不掉。   “可怜的张大夫,什么时候才能做新郎啊?”忘乎所以的周某人一说完就发现自己没良心了,伸手去摸张闻一的脸,“以后伴郎不做了……”   张闻一听着他变了声音,知道他心里的什么,想的一定是娶男妾不用办仪式的,只是一顶小轿侧门抬进来就是了……   “县爷,我不喜欢人多。”张闻一觉得这个顶重要的,像二哥那样往盛大了做,超级累。   “嗯……你不要用这个来安慰我。我说错话了对不起,张闻一,永远做不成新郎的事情……”周隽还是那个周隽,害怕张闻一有一点点的不乐意。   “不是这个意思。”张闻一坐起来,拿过抱枕放在身后。他自己坐好了,把周隽抱进怀里,让他微微抬头就能刚看见自己的表情,确认好这点之后,认真道:“我的意思是说我们可以举办婚礼,我希望是至亲好友到场就行的人不多的那种。”   “哎?!”周隽只说了一个字就傻了。   “可以的。”张闻一看着他的傻样子肯定说道,“我可以做新郎,你也可以做新郎。不用羡慕,也不用遗憾。”   周隽没有说话,只看着张闻一轻轻地笑。   “可以设计你喜欢的环节……刚才说的交换戒指你喜欢对吧?”   周隽摇头,可看着张闻一的目光笑意越来越浓。   “怎么了,我觉得话多的人变成我了,不一直都是你么?”周隽不说话,张闻一有一点点意外。   撑着张闻一的肩头,周隽在床上半跪起来,额头和他抵在一起,悠悠着摇了摇头,周隽说:“张闻一,我不说话是因为太高兴了。”   “嗯,因为我说举办婚礼?”   “是。”   “很多人这样做的,并不是张闻一为了你做的世间第一……不要想得那么……”   “我偏要想得那么……你就是为我做的,世间第一。”周隽搂住了张闻一,把他往自己的胸口紧紧抱着。   “要不要我们天一亮就去……去那个你说的什么教堂婚礼……嗯,就我们两个人……”   “你确定?”张闻一对于天一亮这个时间点有些意外了。   “对。就我们两个人,找你说的神父……”周隽笑出声来,“是不是附二院地铁站B出口那个尖尖的房子就是教堂……”   “是,恩光堂,它很小,只有一位神父,每周日早上八点准时开始做礼拜……”张闻一读书工作都在附二院,附二院周围不要太熟悉。   “明天是周日?”周隽松开张闻一,伸手拿起他的手机,熟练打开,看见上面写着周日,笑着趴在张闻一身上问:“我们去吗?”   “去。”张闻一点头。   恩光堂的历史认真计算是121年,因为位置在城中心的主干道旁边,不但扩建几乎没有可能,因为年代久远损毁以及没有规划的城市建设还一再缩小,最终只剩下礼拜堂和门口的小花园。   小花园同地铁出口的花园完美整合在一起,小小的恩光堂对外地人来说也许是地铁出口花园的一部分。   骆神父每周早晨七点钟准时到达,花半个小时打扫,然后打开礼拜堂的门,等着弟兄姐妹前来。   将自行车用链锁锁在后院的栏杆上,骆神父听见了朝向自己的脚步声。抬起头,看见两个同撑一把雨伞依偎在一起的身影正向这边走过来,大大的黑伞上写着曼斯柏黎大酒店的字样。   骆神父收起自己的车钥匙,抬手遮挡这细细的春雨,他可不想让雨丝沾满了眼镜。   “早上好,骆神父。”举高了伞,张闻一淡淡问好。   “张大夫你早,那么,来恩光堂是为了找清净看书么?”骆神父年纪很大了,在恩光堂服务超过二十年,神奇的是只要来过恩光堂的人,他都会记得。问完话已经走上了礼拜堂侧门的阶梯,骆神父招招手,让他们两个也上来,他马上就打开门。   “是想请你为我们主持婚礼。”张闻一直言直语对自己的事情也没有差别。   “很简单的那种……”周隽看到骆神父的惊讶表情,赶紧解释。   骆神父把他们二人看了一遍,点着头说:“如果你们不介意等我五分钟换上牧师袍……”   “不介意。”周隽回答最快。   “那……能顺便帮我用这边的工具打扫一下吗?主要是凳子和桌子上的灰尘……”骆神父打开乐工具箱的门,“这样节约时间。”   拿起抹布和扫把,张闻一用行动做了回答。周隽也跟着伸手取下了拖布。   两小束沾着雨露的洁白梨花,被递到周隽面前。   明明去倒垃圾,怎么就摘了花儿回来了?   周隽双手叠放在拖把把手顶端,看着递花过来的张闻一,微微笑着问:“做什么?”   “戴花。”张闻一拿起其中一小束梨花插在周隽棒球外套拉链环的环眼里,把它拉到最高,又让它垂下来,恰好落在胸口位置。   “戴花。”周隽自觉拿了张闻一手里剩下的那一小束,左右看看,想起旁边神父的讲道台杂物盒,手快的从里面翻出一根别针,给张闻一把花别在胸口上。   刚刚戴好,骆神父擦着自己的老花镜镜片出来了,黑色的袍子干净平整,妥帖穿在身上,看着他们二人把小小礼拜堂打扫的一尘不染,骆神父微笑着收走了他们手里的劳动工具,放好后,他快步走到大十字架的下,看着他们两人说:“请到圣坛前来。”   张闻一伸出手,周隽把手放到他的手里,相视一笑,郑重地走上前去…… 第125章 第一百二十三回   “你们虽然并非教徒,但是了解教会对婚姻的观点和对婚姻生活的重视,希望在教堂接受主的祝福,我今天的见证和教会的祝福将是你们二人神圣的约定。”骆神父缓缓说道。   张闻一点头,周隽一知半解,但是没关系,张闻一点头,自己便点头。   骆神父翻开手中外壳磨损严重的《圣经》,“现在,在见证你们的婚约前,聆听一段与婚姻有关的圣经,作为祝福你们这对新人的起点,教会也以这段圣经与你们这对新人共勉。”   温热的掌心覆盖在周隽的手背上,周隽垂眸看着张闻一握着自己的手,便用另一只手又覆盖在他的手背上。   “主说:‘那人独居不好,我要为他造一个配偶帮助他。主用土所造成的各样野地走兽和空中各样飞鸟都带到那人面前,看他叫什么。那人怎样叫各样的活物,那就是它的名字。那人便给一切牲畜和空中飞鸟、野地走兽都起了名;只是那人没有遇见配偶帮助他……’”   骆神父推推自己的老年眼镜,一丝不苟的翻了一页圣经,继续诵读:“主使他沉睡,他就睡了;于是取下他的一条肋骨,又把肉合起来。就用那人身上所取的肋骨造成另一个他,领他到那人跟前。那人说:这是我骨中的骨,肉中的肉,可以称他为‘伴侣’,因为他是从我身上取出来的……因此,人要离开父母,与伴侣连合,二人成为一体。”   听着骆神父的诵读,张闻一望向他,疑惑是有的。骆神父察觉到他的目光,拨下老花眼镜飞快地对他眨了眨眼……心领神会的张闻一目光落到周隽脸上,周隽那凝神聆听的模样教人挪不开目光。   合上手中书,骆神父说:“这些话主告诉我们两个人在一起不仅是以身相许,两个人的心灵应当是完全敞开的,两个人之间不要有间隙,要能够彼此坦诚相见,能够用彼此的真心、彼此的诚心、彼此的深深相爱之心和宽容之心,来面对未来的每一天生活。所以你们的婚姻应当是永久的、当是圣洁毫无玷污和瑕疵的,让彼此相爱永生不息。这是天作之合、这是主的安排、这绝非偶然……   “‘人独居不好’这意味着每一个人应当有一个伴侣在他的身边陪伴,伴侣来自一人的肋骨,肋骨离心脏近,主是要叫你们二人能有心共同建造生活,能有心共同呵护,彼此了解对方、彼此帮助,共同建造幸福的生活。   “周隽、张闻一,这是主对你们特别的旨意,愿主用他自己的话语为你们二人的生活建立起永恒不变、坚如磐石的根基,愿主永远与你们同在,赐福你们,使你们的一生能够幸福美满与安康。”   当这祝福的语言一句又一句的说出来,周隽的眼眶开始慢慢红润起来,张闻一把他的模样记在心里。手上紧紧的握着他的手,每当张闻一握紧一分,周隽也报以同样力道的握紧……   “张闻一先生,成为一名体贴、忠实、温柔的伴侣是你的责任,以永不动摇的爱珍惜他,你是否愿意呢?”骆神父微笑着看向张闻一。   “我愿意。”如水温柔的目光看向周隽,张闻一坚定道。   “周隽先生,成为一名体贴、忠实、温柔的伴侣是你的责任,以永不动摇的爱珍惜他,你是否愿……”   “我愿意。”抢答的周隽有些不好意思。   “好,那么,请你们握住彼此的手,噢已经握好了,在主的面前缔结婚姻盟誓……誓言在这里。”   骆神父从布道台下面拿出印着文字的提词单子,还没有打开,张闻一便已经说上了,“周隽,我郑重表明与你结为伴侣,并许诺从今以后,无论是顺境是逆境、是富贵是贫穷、是健康是疾病,我将永远爱护你、尊重你,终身不渝。愿主垂鉴。”   “张闻一,我也郑重表明与你结为伴侣,并许诺从今以后……呜呜……你说太快了我没记住,反正我也一样……终身不渝!终生不渝!!”周隽说着哭了,哭着又笑了……   骆神父手中没有打开的提词单子干脆就关上了,“好,交换戒指……”   看着两人两手空空,骆神父笑着说:“嗯,看来是没有……那这个怎么样?”他从布道台的杂物盒里拿出了一枚皮卡丘的卡通戒指,把指环松到最大,递给张闻一,“再找一个……啊,这个好!”惊喜之下,骆神父又翻出一个骷髅头装饰的摇滚风戒指,递给了周隽。一切就绪,语带欢愉道:“好,交换戒指。”   面对骆神父的慷慨馈赠,张闻一认真把皮卡丘戒指套在周隽的无名指上。抬起带着戒指的手擦擦眼泪,周隽亦把骷髅头戒指套在了张闻一的无名指上……   “来,证书上签名字。”骆神父拿出来的教会纪念证书恐怕是今天这场婚礼最精美的道具。   “好,手机给我,证书你们拿着,咱们拍照。”骆神父看了看时间,马上就要七点五十了,“来站这儿,光线正好……”   周隽脑子是糊涂的,只跟着张闻一走,听骆神父的安排。   “我说一二三,你们说茄子。”骆神父声音洪亮,“两人拿着证书对着我,手这样放到证书上,戒指露出来……对!好,笑起来,一二三……”   “茄子!”周隽声音超大,在恩光堂的礼拜堂中回荡。张闻一在他说茄子的一瞬间把人搂进怀里,面上笑容和周隽一样灿烂。   收到照片的张闻悦回复信息给周隽说:“周隽隽你真是太好骗了,至少让他给你补个戒指。”   收到照片的阳谊妈妈回复只有四个字——“新婚快乐”。   对前者周隽回复说他们不需要戒指,张大夫总是做手术,有戒指很麻烦,会妨碍工作。对后者周隽回复说谢谢您的祝福,我们会幸福的生活下去。   之后的日子,周隽过得依旧昏天暗地,张闻一完全没有能力撼动周隽做的决定。只能抓住一切机会把周隽弄出门。   袁春晓的婚礼对于张闻一来说,除了是最要好的师妹出嫁,还是周隽放风的绝好机会。每天复习到十一点的周隽被张闻一以婚礼会场太远为由,不到九点就骗上了床。本来准备好了说服他的话还没有说出来,却发现人已经抱着枕头睡着了。   天气是春末夏初那种最美好的晴朗,蓝花楹盛开的酒店道路让人心情也格外的好。   “这么说,兰学弟的继祖母有拜托你当棒打鸳鸯的棒?”周隽的背着手找背带裤的另一条背带。刚才出发的时候着急,只系上了一边。其实婷婷姐说了可以只背一边走风格路线的,但是每回自己只背一边,张闻一都会变身老妈子伸手来给他把另一边系上……算了算了,周隽忍了,老老实实全部系好。   “是。官司输了之后,处分下来,陈巍人就很是颓唐,上班的时候也不怎么和人交流……上次病人出意外他不在岗,小赵说他在值班室里跟人打电话,听见叫对方阳阳……”张闻一一边找车位,一边讲这件事情的前因。   “兰驰阳,阳阳……”周隽念了下这两个名字,想:阳阳的是多么亲密的称呼呀,就像婷婷姐她们叫自己隽隽一样,张闻一却从来不叫,这点张闻一真是比不上陈巍会哄人……啊,叠字的名字,好想听张闻一叫叫啊……   “我觉得兰驰阳再被陈巍卷进来不是什么好事,就跟兰嬢联系了,把这个情况说了一下。”继祖母什么的叫着太拗口,显得年纪有很淡,但实际上兰驰阳的继祖母年纪不大,“我们同学都叫继祖母兰嬢,以后要是见面,你也可以这样叫。”   “好。所以,兰嬢不放心今天那两个人要见面,就拜托了我们,是不是这个意思?”周隽把大师兄家的责任给挑起来了,“那,咱们的工作要点是什么?”   “尽量别让他们有过多的接触吧……兰嬢的原话。”张闻一想着有周隽在,这件事情应该好办的。   “守护小师弟!顺便……兰嬢给小师弟找对象的事儿怎么样了?”周隽突然觉得这件事情有点儿微妙。   “没有问过。”罕见笑着回话,张闻一先下了车。   “张神医,你都笑了,懂了是不是?”周隽哪里会看丢张闻一的表情,瞧见他笑,立刻就反应过来,张大夫听出自己话里酸酸的意思了。   目光随着张闻一在车头走了一圈,周隽看着张闻一为自己拉开了车门。伸手着自己下车的张闻一轻轻说:“兰驰阳今天会带着男伴一起来……”   “哦!”周隽瞬间高兴。   “但是……兰嬢说这是临时拉来充场面的。”张闻一也学会了使坏,话说完,盯着周隽想看某人变脸。   不给张神医机会,挠挠头,周隽迈大步往前走。   甜品台的出现超出了周隽的想象,指着那个地方问张闻一,“可以吃?”   “可以。”张闻一点点头,觉得自己和他可能就止步于此了。   “好可爱的蛋糕,是花朵的样子呢……张闻一你要吃吗?”周隽拿起一个小蛋糕递到张闻一面前。   不喜甜食的张闻一摇摇头,周隽一点儿也不惋惜,咬了一口后又钻进甜品台那边去了。   张闻一看着他快活的样子,觉得把他弄出门真是太好了,就算是戈壁滩上的仙人掌也会需要雨季的一场大雨的。   刚才问过新娘子,兰驰阳还没有到,陈巍也没有到,张闻一便觉得好,自己最先到,两人谁也没有机会找对方了。   再看向甜品台,周隽不但嘴里吃着,手里还拿着……县爷如今文化知识水平渐涨,礼仪风雅已经没有了……要是他自己看见自己这个样子,不知道还会不会像以前一样紧张着说“不雅不雅……”   越想越觉得有意思,张闻一准备给县爷把现在的模样拍下来,拿出手机,却看见兰驰阳和一位眼熟的男子走了过来,两人亲密说着话,看兰驰阳的模样张闻一并不觉得这二人有假……   随着他们两人越走越近,张闻一终于认出了那位男伴。和肖律师一同参与昱吉制药诉讼的谢律师,被周隽夸了好几次的谢燎原律师。刚才没有一眼认出来大概是因为之前这位谢律师都没有今天这么的……光鲜。   显然谢律师也认出了张闻一,从一开始的迷惑眼神,变成了微笑。   张闻一把他上下看了,回过头对着甜品台说:“周隽,来这边。”   咬着勺子露出半张脸,周隽也看见了谢律师和兰驰阳。不管为什么是谢律师出现,周隽先把兰驰阳打量了一番,然后再心中表示:啊……这就是小师弟啊,是个不错的,难怪张大夫动凡心。   扔下空杯子和勺子,捏着剩下的半个小蛋糕往张闻一跟前走,边走边把两个新来的形状看进眼里……   衣服颜色是搭的,你的外套颜色正是我的领带色什么的,都是婷婷姐讲过的情侣穿搭,除了这个周隽还看见了他们手上同款的戒指……哦呀,小师弟他们假戏做得比自己和张闻一这种真的还要真呢……   谢燎原和周隽几乎是没有接触的,自然不认识他,张闻一他应该接触过,现在一脸淡定的看向周隽,周隽又瞧见张闻一的眼神了……张大夫的意思是嘘!   周隽懂,今天不是聊前交情的时候,便笑吟吟走过去,只看兰驰阳了,把剩下半个小蛋糕丢进嘴里,边吃边囫囵着说:“这个是兰驰阳……”   结果,周隽这话说了之后,让兰驰阳犯懵了。   这样很好啊,本县比旧爱有风范多了。   但见着张闻一点点头确认自己没有认错人,周隽便双手高举相叠,客气道:“小生姓周名隽字子秀……”   一件周隽行凉武大礼,张闻一觉得今日场合不对,兰驰阳已经傻了眼,这样下去就太麻烦了,抬手压下周隽的手,对那两位已经有点侧目的人说:“我对象,见笑了。” 第126章 第一百二十四回   对面的兰驰阳比周隽预想的还要拘谨一些,特别是在和自己握手出了乌龙之后。周隽决定放过他,和谢燎原律师聊了起来。当然,聊天的时候也没有忘记牵挂着张闻一和兰驰阳,毕竟这是一件要吃醋的事情。   和谢燎原的聊天异常愉快,这是一个热情又很会聊天的人,若是张闻一要和谢燎原在社交上作比较,张大夫完败。   并排走向草地婚礼举行的地方,一排排椅子颜色粉嫩,每张椅子上都系这气球,工作人员对每一个过来的宾客说等到司仪说放飞球的时候,请大家解开绳子。   周隽坐下后研究了一下球的系法,张闻一靠近他冷不丁说:“我看见你和谢律师聊得很投机。”   “是呀。”周隽憋住笑,心想着附二院的醋王宝座距离到手又近了一步,“我听见你跟他说陈巍闹离婚的事情了,张大夫,你这是要给小师弟破镜重圆去掉后顾之忧么?有一点草率了。还有,离婚这件事情是王副院长在主导,羽芊姐还是摇摆不定的……不懂人心的张大夫是个笨蛋。”   “全面了解情况再做的决定才是最准确无误的,不要打着为别人好的算盘剥夺别人的知情权,他说什么你听见了吗?”张闻一觉得兰驰阳说“我跟他没关系了”的时候表情平淡,那是已经看淡了的证据。   “与其让小师弟做灵魂抉择,我更看好假戏真、做。”最后两个字要的很重,刚说完看见兰驰阳和谢律师过来了,周隽便笑着说:“这个也是西式的婚礼?”   “中西合并,草坪是西式的,有些环节也是西式的……”张闻一倒是跟得上周隽的思维,“是不是有觉得我们的婚礼……”   “我们的更好……”周隽表情认真,“我们的婚礼只有你和我,神父和他的主,春雨和梨花,皮卡丘和骷髅头……非常纯粹,没有这么多居心叵测的人儿……”   “新娘子听见了会拿手术刀捅我们的……”张闻一被周隽的解说说服之后,看见小舞台边上的新娘子袁春晓,忽然觉得有点危险。   “师妹手术技术好不好?”周隽被张闻一成功带歪。   “很好,我见过的除我之外最厉害的。”张闻一说完了觉得有点儿自大。   “师妹用书砸到了你,就没有后续了?”周隽趁着现在还有一点点空,决定给刚才从新郎那里看到的介意眼神找一找背景。   “你说我听着。”张闻一认命了,撒谎果然不是自己擅长的事情。   “我猜的,师妹喜欢过你。对还是不对?”   点点头,张闻一淡定地接着说:“拒绝师妹之后,师妹说我是她杀之而后快名单上的第二个。”   “哦……我今天想要和师妹加上微信。”周隽觉得这种同学婚礼真是太有意思了。   “随你。”只要周隽欢喜,张闻一都可以。   “兰驰阳也要加……”周隽继续提要求。   “可以。谢燎原不行。”张闻一面目严肃。   “已经加了。”周隽撇头笑,忍不住了,这一撇头却是看见姗姗来迟的陈巍。今天依然是一幅颓废的样子,跟以前真是判若两人……等等,作为一个十分讲究外貌的人,突然用这种样子示人……   被张闻一拽了起来退开,周隽一抬头,看见谢燎原笑眯眯领着兰驰阳过来了。谢律师的目的很明显,要借用张大夫这尊大神把陈巍那个小鬼儿隔得远远的。周隽想给机灵的谢燎原再比个大拇指,奈何中间隔着兰驰阳。   刚才他们在一边聊天的时候,周隽跟谢燎原讲张医生不跟他相认是因为有被兰嬢拜托看着点兰驰阳,请他不要见怪。一开始就配合了的谢燎原十分通透,要是说了认识就不这么自然了,还说一开始没有把张主任对上号真是不好意思,一直都只知道是张主任,没有仔细注意过名字,所以今天也算是他自己唐突了。这话说得的滴水不漏,周隽当场给谢律师比划了大拇指。   “偷听人家说话是不道德的……”张闻一觉察到从兰驰阳他们俩过来之后,周隽就竖着耳朵听他们说话,再看了谢律师一眼,张闻一忍不住开了口。   一把推开张闻一,周隽小奸诈写在脸上,做口型说:“就要听……”   张大夫束手无策。   周隽却是听得很开心,听谢燎原问兰驰阳为什么大家没有介意他带了个男伴,显然就是大家都知兰驰阳性取向,兰驰阳躲躲闪闪……   为了让他们继续“卿卿我我”,周隽果断开口,对着他们俩说:“他军训的时候和别人因为误会打架,人家说他非礼女生,他不服说要非礼老子也非礼男生,十多个连队都在休息,这事儿瞬间就传开了。对吧,张闻一……”顺便把张大夫拉下水,说完这话,把他们三个人的表情都看了一遍,真是各有各的精彩。拿出珍藏的小蛋糕,周隽惬意咬了一口,娇憨笑着专门看向兰驰阳。   “师兄,什么都说,你也不怕吓着山里来的?”兰驰阳小脸儿绷不住了,质问他家大师兄。   周隽笑着回头看张闻一,张闻一的冷脸子上有一点无奈,无奈了好一会儿,终于忍不住伸手给他把嘴角的蛋糕屑给擦掉。   “让这些气球带着对新人的祝福升上天空吧!”司仪感情充沛倡议到,周隽一手扯一根线,把自己和张闻一椅子上的两束气球都放了出去。   既然和谢燎原通了气,吃饭的时候又是坐一桌。周隽不管这些的,看着兰驰阳坐在哪儿,自然的就坐了过去,想着他是左撇子周隽又换了位置,不用筷子碰筷子。周隽一动,张闻一也跟着动,谢燎原也自觉动位子。   这气氛真是和美啊……谢律师是个妙人儿,行动力跟张闻一比起来不差分毫,这完全不像假的呀……   周隽把所有人看了一眼,脑子里过了无数个“假戏成真”,却又苦于伸不了手,这事真是让圣京妙手头秃。   难搞的事情放在眼前无法解决,只有吃才是解脱的好出路。看着一桌子大菜,周隽果断开吃,这一动就伸手拿了肥美的烧鹅腿儿,却看见碗里有张闻一给夹的小肉丸子,遂决定把烧鹅腿儿放一放,先吃小肉丸子……   张闻一最是实诚,想着周隽昏天暗地学习,自己厨艺烂时间忙,终于可以让他好好吃一顿补一补,赶紧给他夹菜,不知不觉饭碗里为他堆了一座小山……看着周隽吃得开心,张闻一心情也好起来,看他的目光最是温柔。   谢律师忽然站起来,侧头跟兰驰阳说接当事人的电话,交代好了离开饭桌。满嘴包着菜的周隽望着谢燎原离开,收回目光的时候瞄到了陈巍望向这边,应该是顾忌自己和张闻一在,陈巍立刻收回的目光……   圣京妙手吞下嘴里的这一口,抬手推推张闻一,指着主桌中的一桌说:“那位仙气飘飘的长发老头子就是你们解剖学老师对吧?旁边那个呢?还有那个胖胖的……”   周隽的问题张闻一都回答了。   周隽笑看着他说:“张大夫,都是老前辈、老专家……”   “知道了。”其实周隽刚才一问老师那一桌,张闻一就知道他的意思了。只是想知道县爷这么积极赶自己走,是不是有别的打算。回答了之后便说:“兰驰阳,端酒,一起去给老师们敬个酒……”   “啊?!”兰驰阳突然被大师兄点名,有点儿懵,看了一下老师那边早就有一些师兄弟了,终于反应过来,“我不要跟你去,我和丁小超他们去,我们都是没在医院的人……”   “也是,跟着他们医院的人最没意思了,打趣儿的话都不能说。”周隽帮着兰驰阳说话,说完赶紧吃一大口菜,都是张闻一给他夹的。   “就是就是……现在过去的都是大小医院的干部,张主任你去合适……”兰驰阳觉得周隽这个嫂子蛮好。   张闻一端上酒杯,临起身同周隽咬耳朵,“出岔子就不好了……”   周隽低头笑笑,咬着牙回他一句,“本县又不是死人……”   这一对话之后,两人一对视,当下心思都知道了。   张闻一前脚走,后脚兰驰阳就伸筷子把周隽预备放在盘子里的烧鹅腿儿给夹走了,嘴里说的话可贴心了,“周隽啊这个烧鹅香是香,可是太肥腻,你要少吃……”说着直接夹到了谢燎原的碗里,“长胖了大师兄该担心你的三高了……”   看着自己瞬间就损失了一只烧鹅腿儿,周隽只能尴尬而不失礼貌的笑笑。这样了,还是假戏?不行,这一掌,周隽是推定了……   回头瞄一眼陈巍那桌正起身去另一桌敬同学,他们俩所在的这桌也起了身,能一起打包喝一杯最是省事儿,几桌同学都动起来,趁着新郎新娘还没有过来敬酒,大家先活络活络。   “你快一起去啊……”兰驰阳不动身,周隽催他。   “别想偷谢燎原儿的烧鹅腿儿。”兰驰阳对于周隽的热情有别的认识,笑着说得真真的。   周隽压根就不会被他的话给羞到,反而正正经经道:“做个了断,免得人家为了看你脖子都要扭断了……”   “……”兰驰阳看着周隽,顿时有一种大师兄已经不是亲生的大师兄了,真是什么都要跟‘老婆’交待的耙耳朵啊……“回来咱们好好聊聊,我大师兄是被你洗脑了?”   周隽对着他挥挥手,目送着他们一群老同学把酒言欢。没有了谢燎原,没有了张闻一,对于陈巍来说,绝佳的好机会啊……   把张闻一剥好的虾吃了两个,把第三个夹到张闻一的碗里,觉得分着吃甚好的周隽还没有分配好碗里的菜,回来了谢燎原。   “我加兰医生呢?”谢燎原看着这桌就剩周隽,有种大事不妙的感觉。   周隽抱着汤碗喝了一口说:“他们同学互相敬酒,然后……你家兰医生就不见了。”   “你家张医生呢?”   谢燎原这话的意思大概是有张医生在就没问题。周隽抬手指指张闻一在的方向,又指指另一个通向雅间走廊的方向,“我看见他从那儿过去的……一眨眼就不见了……”说完看着谢燎原碗里的烧鹅腿儿,觉得这些信息值得起赎回这只腿儿了。   “兰驰阳从我手里抢给你的……我都给你说了这么多消息,是不是可以给我当报酬了?”   “你吃吧……”谢燎原说完就超周隽指的方向去了。   周隽在心里虔诚的希望陈巍拿捏到了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希望谢燎原能说会道,希望小师弟迷途知返……求了一遍这边五花八门说中文说英文的各路神仙,周隽心中平静,看一眼还在老前辈老专家那桌说话的张闻一,想起他临走说得话来。   那句话的意思明摆着就是张闻一知道了自己要把他支开,并且张大夫没有反对说明给他也觉得可行,但是,他心中担心的事情是真出岔子,所以才会那样一说。自己给他的答复可谓是相当自负了,可周隽觉得真是和和气气的说了,还就没有那意思了,最好是能戳破天去,大家都能醒悟过来,岂不是更好?   一轮心思之后,周隽终于想起了心中所念,向着谢燎原碗里的烧鹅腿儿伸出了手……   刚刚夹起,却看到脸色极端不佳的小师弟冲了回来,一屁股坐下,一句话也不说。   立刻松筷子的周隽赶紧说:“我就看看,没有想要吃……”   小师弟端起自己的汤碗一口气干了……周隽特别不厚道地想:“这是戳破天了……”立刻把桌面上的红酒、白酒提起来问小师弟:“红的还是白的?”   指着大瓶可乐,小师弟说:“给我倒可乐。”   哎呀,真是越来越喜欢小师弟了,这玩意儿周隽也喜欢的,虽然一开始以为是一种酒,可是现在完全成了可乐的忠实拥趸。但是啊但是,张大夫不许多喝啊……   “好的,整。我也喝……”周隽给兰驰阳倒上,又给自己倒,边倒边说:“快快快,张闻一还没有回来。咦,你手受伤了……”   捏过白酒拧开往兰驰阳手上消毒,周隽可是热心,结果被消毒的人却变了脸色,连声叫周隽,“小祖宗,够了,小伤口没事儿的……”   “你干嘛去了?”周隽瞬间开启八卦模式。 第127章 第一百二十五回   在周隽看来,心神不定的兰驰阳压根就没有心情搭理自己。周隽也不自己找没趣,咬着筷子看向一桌好菜,却不小心看见了主桌处和老教授、老前辈们在一起说话的张闻一。   说不上风流倜傥,但见着也是身形挺拔、样貌俊朗的,相处起来也不艰难,虽说为人无趣了些,比陈巍这样的家伙应该是绰绰有余的啊,可身边这个睁眼瞎怎么就能够看不上呢?   嗯……不觉心头上为张闻一浮上许多不平来。   周隽回头看一眼兰驰阳,放下筷子笑着逼近一步说:“你刚才是和你的那个……前任走的是不是?谢燎原呢?”   这样一问终于有了反应,但却是对于周隽的问话避而不谈,伸手把周隽放碗里还没搞定的烧鹅腿儿,在碟子里蘸了蘸金黄透明的酱,蘸好了一点儿招呼没打就往周隽嘴里塞……   “这东西蘸桂花酱更好吃一点。”兰驰阳直接说了别的。   原本周隽还准备再替张闻一出出气的,结果舌尖味蕾感觉到了新的味觉样式,简直……太好吃了!   “嗯嗯嗯……”除了疯狂点头,周隽不能替张闻一出气了。好不容易一口吞下去,感叹道:“张闻一都没有给我说过要这样吃。”   那边一听,笑了,反问周隽:“那师兄跟你说过什么?”   再咬一口烧鹅腿儿,把兰驰阳的话听到心眼儿里,周隽想:“小师弟你都把话递过来了,就不要怪我了……”   想完了,脸上挂上单纯的笑,周隽做没心眼子的调子说:“说他以前喜欢你,结果被你前男友捷足先登了……”   眼睁睁看着兰驰阳一口可乐喷了出来,周隽觉得,他果然是个傻子,不但挑错了人,还什么都不知道……心疼张大夫一万次。   伸手拍拍兰驰阳的背,周隽觉得说全了让这个傻子后悔去吧……   咬一口烧鹅腿儿继续说:“当年帮你交论文过关的人是张闻一,他脸皮薄没敢让你知道……哎,你以为是谁帮你熬大夜写论文的?张大夫是个老实人啊,人一辈子最大的悲哀大概就是错付和错过了吧……”   原本就被可乐呛住了,听了这句,兰驰阳咳得更厉害了,脸色也变得异常凶恶,活像要把谁生吞活剥了一样。   看着这个样子的兰驰阳,周隽心里痒痒,实在是想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没奈何,兰驰阳刺激受得不小,不咳嗽了之后再不说话了。   鉴于该说的说了,周隽也不好打听,等到张闻一回来。周隽第一件紧要的事情就是把烧鹅沾了桂花酱喂给张大夫吃。   手上的酒杯还没有放下,张闻一嘴里已经有一块烧鹅肉了,挺是疑惑的看着周隽。   周隽却是一点儿别的话都不说,只问他这样是不是更好吃?   张闻一认真吃了这一块肉,点着头说:“虽是甜口却不腻,很好吃。”   “再来一块儿……”又蘸了一块儿,周隽喂到了张闻一的嘴里。   他两人历来不介意旁人的目光,管他是附二院人来人往的食堂,还是热闹喧嚣的喜宴,自有自家的一块境界随意欢畅。   只是苦了旁边,刚刚和前男友打了一架的小师弟,掐着手心等他的“新欢”回来。   望着头顶上盛放的蓝花楹,周隽仰头退着走,张闻一挽着他的手任他折腾,“这个花我从未见过,漂亮,咱们露台上种一棵。”   “好。”张闻一拿手机拍了一张,他也不认识这花树,总之先拍个图,县爷的吩咐才好办下去。   “还好你机灵,教我提前说吉利话堵了新郎和新娘的嘴,不然要被他们夫妻二人搭档着灌酒了……”   周隽一想到新郎新娘敬酒的一行人杀过来之后,先一大杯收拾掉后回来的谢燎原谢律师,眼看着就要动手到自己跟前了,张闻一面无表情给自己满满倒了一杯可乐,说了四个字——“说吉利话。”   也亏得自己反应够快,什么白头到老早生贵子张口就来,躲过一劫。不然,现在该是张闻一把自己背着走了。   “他们两口子妇唱夫随干坏事儿真是水平一流啊……”周隽感慨,“不过,也真是感情好。”   “嗯。”张闻一点点头,听说是那位白医生苦苦追求袁春晓的,师妹这样高绝的女子,正该有这样青睐她的人。   “不知道谢律师今天晚上能不能醒……”周隽笑着说到了被新郎新娘灌下一大杯白酒的谢律师,“本来还想问问他今天发生了什么事,结果人都不行了……哎,可惜了。”   张闻一看他那模样,反问他,“你猜不到发生了什么?”   谢燎原回来不久,那边陈巍就脸上带着伤跟新娘新郎告别了,就张闻一这样一联系也猜出来个三分,县爷竟然说不知道,不可能。   “猜得到啊……但是听到细节岂不是更开心?比如说脸上的伤是谁动的手?谢律师动手挺爽,要是小师弟亲自动手那就更爽了。这个没法猜,只有当事人知道。又比如陈巍走掉,是因为被谢律师发现坏了好事气急败坏走掉,还是谢律师清理了垃圾,给他把话聊明白了走掉,这也是不一样的……前者走了还能野火再生,后者的话那就更狠一些了,我当然想是后者了……”周隽一高兴,噼里啪啦把心中所想全都说了出来。   张闻一却冷不丁道:“等他醒了再问也不迟,反正微信已经加上了……”   “咦?!”周隽完全不想走了,笑着往张闻一身上跳,像条八爪鱼似的贴在他身上,咬一口张闻一的耳朵,力道没有控制好,咬疼了张大夫,瞬间红了耳垂。   “嘶……县爷自重!”搂着人生怕他摔了,张闻一忍着疼咬着牙说。   “我不能再重了,再重你就抱不起我了,那得少多少乐子呀……”周隽说着说着就笑得没脸没皮了,“醋王,我给你老实交代,听不听?”   “你想说我就听,不说也罢……”醋王冷酷得很,伸手搂着把人往背上一甩,端正地背起他来,说真的,轻飘飘的一点儿不重,再长点儿肉也是可以的。   “我可想说了。”周隽把脑袋搁在张闻一的肩膀上,“我的打算是等我法考上岸,实习就找谢律师。”   “肖律师的事务所更近一些吧……”张闻一果断皱眉,刚才兰驰阳说了,谢燎原的事务所在他诊所隔壁,兰驰阳的诊所开在他们村里,已经是城乡结合部了,还是守着市看守所的城乡结合部。   “肖律师才没空教我呢,他要名要利唯独没想过要徒弟,我去了也只是给他当勤杂工而已,谢律师不一样……”   “我没看出来有什么不一样……”张闻一说出来的话还是酸。   “真不一样……他有自己的一套行事准则,做案子的条理手法跟旁的律师不一样。昱吉制药的案子我能了解到四个律师工作,各个风格都不一样,对比下来还是喜欢谢律师那样的……”周隽说到这里是认真的,话里没有一丝丝玩笑了,“我觉得,谢律师未来应该是个很厉害的大律师,跟这样的师父不吃亏。”   “说给我听的意思是要我办这件事?”听着背上的人说了这么一长串,张闻一找到了重点。   “夫君总是疼我的嘛……”狡猾的家伙也不说失望的话,说这句还蹭了蹭张闻一的耳郭。   “考过再说。”   “一定。”周考生热情燃烧。   感觉到他的热情,再把他背紧一些,张闻走起来脚步也越发轻松了,“周隽,今天吃了这么多,不好好运动一下会胃胀的。”   “不要走路,别的运动好不好?”周隽声音作起来。   “不要……吃撑的对象我没兴趣……”   周隽无语,只好拿头捶张闻一的头,结果还被他躲开了。   陈巍那边离婚离得悄无声息。这八卦能爆出来都是陈巍向人事科递交了辞职书,才有人爆出来。   “想想也是啊,挨了处分不说,又离了婚,谁还有脸呆下去啊……”谢婷婷手里的奶茶喝一口,“我是丈母娘,这么丢人的女婿我得弄死,让他体面辞职真是太宽容了。”   “离婚那事儿据说是丈母娘提议的,女儿还死活不干拖了好久……”菲菲姐资历老,小道消息更加宽广,“所以啊,养女儿真的要用心,还是要教得精明些,不然被人欺负的……”   抬脚踢踢躺在旁边椅子上翘板凳的某人,姜甜甜笑着问他,“你不是最不喜欢他么?现在辞职了,你怎么一点儿都不激动?”   周隽抱着自己的奶茶重心往前,凳子也跟着他一起翘回来,咚一声落地之后,才看了看大家,一脸心如死灰地说:“早知道有这一天,我激动什么……”   “哈哈哈哈……你什么都早知道,就是没能早知道今年考题这么变态对不对?”谢婷婷哪壶不开提哪壶。   周隽高考第二天考完回来,都没有直接回家的,跑到七楼来找张闻一哭,结果那天张大夫在手术室没下来,某人眼泪憋不住,在值班室里嚎了半个多钟头……搞得人家病人家属都出来抗议了。   谁也劝不住,也就谢婷婷和张牧寒手黑,一人拿着封口胶,一人拿着纱布,一个摁住一个缠,先缠纱布再缠封口胶,硬生生把周隽的嘴给封住了,怕他扯开了继续打搅病人,干脆用绷带绑在了椅子上。   谢婷婷跟他说好好整理情绪,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考不上大学,大不了咱们以后靠脸吃饭……   张牧寒跟他说有很多三流私立本科大学的,交点钱就能上,哭什么哭,没出息。不就是想要个文凭么?条条大路通罗马……   周隽本来想跟他们吼一句“你们懂个屁”的,奈何被这两个黑手党给封住了嘴,只能心里默默流泪后狂野嘶喊:谁他妈出的数学题……太难了……呜呜呜呜……   “呯”一声儿把奶茶跺到桌面上,周隽瞪着谢婷婷说:“张闻一说你这次的企划和男模特一起拍,他不让我去了,他吃醋。”   谢婷婷秒怂,“少侠和少侠,一点儿不暧昧,是兄弟情,兄弟情!我待会儿给老张解释清楚……”   其他人笑,谢婷婷懂了,“水涨船高,题难大家都难,今年收分应该比较低,你有份的,长了一张重本脸好不好?”   瞬间舒心。又抱起自己的奶茶喝一口,周隽终于等到张大夫回来了。   咦,后边跟着一个谁来着?挺面熟的,好像见过……啊,锐欣姐的吊车尾徒弟!   张闻一不知道他们刚才在挤兑自家县爷的,直走过来安排工作,“常星河,急诊科轮转过来,大家认识一下。”小常医生便大方地同大家打招呼。   说完这句,张闻一找了一圈,在医生办公桌那边看见了正拿勺子舀龟苓膏的赵翔,便说:小赵医生,他之后和你一组,你们俩出来,我跟你们交待一下。”   所有人看着赵翔起立跟着上张闻一和常星河出去,一时间有点儿沉默。   周隽带着椅子难看地扭到张牧寒身边问:“你大师兄呢?”   手上敲击电脑动作一点儿没停,也没有看一眼周隽的张牧寒说:“病房里。”   “你不担心大师兄不招师父爱了?”周隽的模样特别遭人恨。   “师娘出的坏主意,担心也没法子。”张牧寒瞟他一眼,看着电脑屏幕冷笑一下,低头对周隽说:“想必以后肿瘤科的主任位子大概率也是赵医生的,师父做事没有任人唯亲,对吧?”   “懂事。”周隽搭上张牧寒的肩膀,“实则是旗鼓相当的,但是……所以要是大师兄有不高兴,你给透个信儿……”   “没那么精明,想不到这些。”张牧寒敲字的动作越来越重,终于敲下最后一个句号,偏过头来终于看了一眼周隽,却并不说话,目光冷冷地让周隽背脊发麻。   “婷婷姐,我帮你拍少侠和少侠,有的外、人该收拾还是要收拾的……”张牧寒说完起立走人,留一个异常冷酷的背影给周隽。   周隽抱着奶茶看向喜出望外的婷婷姐,尽量淡定地说:“是这样的,他经纪公司肯定找你,这算他代言了你知道么,你不给钱人家可以告你的……”   “没关系,小张医生还在三线没有大火,经纪公司巴不得他出话题呢,自然知道怎么规避……我这一波新款比你高考重本稳!”   “……”周隽欲哭无泪,心好痛。 第128章 第一百二十六回   新年过后,附二院一系列人事变动快得让人来不及感叹这是怎么了,就已经尘埃落定。常星河他们这一届的大轮转是人事变动的第二轮。他们这一届开始的时候,正当着金院长消沉,王副院长冒进,为了在成熟型医生中拉小团体,变动频繁,原有的秩序就彻底乱了。留下的人先不说是不是够格,连给他们各科室轮转定方向的机会都没有。   常星河从进入一来就一直在急诊,因为一开始手脚慢没有被少苛责,但是这个家伙却在没有人带的情况下稳住了,虽然一直在急诊被叫吊车尾,等到苟锐欣调入急诊有意无意的教他,就开始疯狂成长。   虽然不是说到了明处的师徒关系,苟锐欣对这个徒弟还是十分喜欢的。张闻一这边要把肿瘤科的梦幻团队再组起来,苟锐欣的要求是把常星河先轮过去。苟师父的评价语是我家这颗野生长在石头缝里的小树,说不定比你家温室里精心养育的强。   苟锐欣做这件事情是为了让年轻一代有机会,但是无法同时两个都回去。张闻一非常介意这件事情,要县爷给自己想办法。   拜托县爷的时候县爷刚刚考完高考,正抱着刑法学拼命,被张大夫拜托还是头一次,周隽甚至愣了一下。   张闻一大约看出了他的反应慢,问他:“是要沐浴更衣带上名贴和礼物上门才答应么?”   “夫君羞煞我了……”当时周隽就丢了刑法学讲义,抱紧了张闻一,“我是感慨终于能帮上夫君了……”   “你一直都在帮我。”张闻一最是不会说漂亮话,只面无表情说老实话。   “不不不,都是我一厢情愿的做事,也不曾想过夫君你喜欢不喜欢的。”周隽很多时候都想自己做的事情会不会让张闻一讨厌,只是他不说而已,因此越来越多时候小心非常。   “做事情没有什么喜欢不喜欢,只有有用无用之分。你做事情总是有用的。”张闻一如是说。   听了张闻一的话,周隽觉得自己着实是运气好的。好到什么程度呢?就好比榫对卯,匙对锁,分毫不差的完美。对于自己的一切,张大夫都全无嫌弃的接纳。从小到大过惯了看人脸色、为人所控的日子,这个人却对自己无比包容,除此之外还全心全意信任着自己……   周隽被这样的张闻一弄得对他爱意荼靡。   可是……在这动容的一瞬间之后,周隽直接拒绝了张闻一的拜托。   “夫君,不许生气哦,我觉得锐欣姐的意思可能是不打算支持你和肿瘤科了,所以,你拜托的事情,我不能做。”   唉,张大夫第一次求人就彻底被拒绝了。   “……”憋着惊讶不说话的张闻一看着周隽。   亲亲吻了他的鼻尖,周隽温柔地说:“锐欣姐在你的提议后立刻安排了徒弟的事情,说明她心中有一杆秤,在被放逐之后,急诊科是锐欣姐的重生之地。我们要做的不是把锐欣姐调回让她心碎过的急诊科,而是帮助锐欣姐建立她的急诊科。”   “为什么要把徒弟交给我?”张闻一不明白。   “徒弟不是急诊科的料,你是她信任的能够当好师父的人。”周隽说完搂住了张闻一,刚才的小小歉意让周隽有吻他的冲动,一想到张闻一对自己的无线包容,冲动就化成了行动。   安排好了常星河的事情,张闻一进来找周隽下班。周隽却是趴在办公桌上睡着了。值班室的空调坏了,要想睡得舒服自然只有这里。   蹲到周隽跟前,从下望着他熟睡的脸,张闻一就没有了叫醒他的想法。无声弄开自己的电脑,一边工作一边坐在他身边陪着他睡,全然不知自己这样成功的霸占了整个医生办公室,让外面那些单身的羡慕已婚的嫉妒正谈恋爱的恨。   醒来是因为彻彻底底睡够了,一睁眼就看见张闻一在身边,周隽就只是笑。等到张闻一习惯性地看他一眼,看到了他眼睛大睁,他才撒娇地说:“我脚麻了……”   放下手中的活计,张闻一即刻弯腰,抱起了周隽的腿放到自己的腿上。   动作太大太快,周隽受不了了扯着嗓子啊啊叫,又想起自己这样是要叫人家笑话了,怕丢脸,又抬手遮住脸。   就这样叫着,任张闻一给自己揉腿按摩,等到最难受的时候过了,周隽从两个手臂缝隙里看着冷脸子的张闻一,脑子里除了“我夫君天下第一好”再没有别的想法生出来。   少侠和少侠的企划最终还是有“外人”周隽的参与,应为原本定下的另一位“少侠”玩滑板出意外进了骨科,变成了小张大夫和周隽。   原本周隽觉得自己已经够专业了,结果被更专业的比了下去。   宝剑入鞘,周隽从看热闹的徐靖安手里端走大盒抹茶冰激凌,拿过自家插在清澈溪水沙石中的铁勺子开始吃起来。   “你来做什么的?”周师娘从看见徐靖安和张牧寒一同出现在外景地就很想问这个问题。   “我轮休,来见识一下。”徐靖安看着师娘把抹茶冰激凌盒子抱到了左边,一点儿不嫌弃麻烦,咬着勺子带着自己屁股下的板凳挪到了师娘的左边,“我还给小张医生当司机,他有车没驾照。”   想着下班能前呼后拥的小张医生不可能没有司机,拐带徒弟的意思特别明显,便说:“见识到什么了?”   “隽隽你觉不觉得看向镜头小张医生就变了一个人似的?”徐靖安除了吃了半个西瓜半盒冰激凌还是有看出什么的。   “变得特别遥远特别不可及特别……”周隽笑嘻嘻跟他搞文艺的说法。   “特别像别人。”徐靖安朴实无华,不被周隽牵着走。   “你喜欢哪个小张?”周隽问得又快又轻。   那边正在补拍水中镜头的小张医生捏着滴水的宝剑挽出了专业又漂亮的剑花。   “喜欢做手术的。”徐靖安接手了周隽手里的冰激凌盒子,喜滋滋吃一口后说。说完了看着周隽意味深长的模样顿时有些慌。   周隽赶紧起身,朝着监工的老板娘说:“西瓜西瓜,老板娘再开一个嘛……”   老板娘表示小溪里泡得瓜统共四个,被你和小徐就解决了一个了,还要不要别人吃了,真是谁养你们谁倒霉,吃穷家的料……   周隽隽全不在乎,还嘴说:“张大夫在接我的路上了,带了两个,抠门老板娘你满意了吧?”   “所以,你大徒弟会被小徒弟拐带的。”周隽抱着半个西瓜坐在副驾驶位子上吃得好开心,最中间的那块精华舀起来直接送进张闻一嘴里。   张大夫认真开车,对于师娘的评语不做评价,只说:“小张会是好医生。”   “杏林双宿听起来更棒一些。”周隽说完看看张闻一又看看自己,叹气道:“要是学医我们也是杏林双宿……”   “你的估分不够医学院。”   张大夫说话最是像刀子一样直接。   周隽想把刚才喂给他的最精华的那块西瓜从他嘴里掏出来……   没有听见回应,张闻一忽然明白了自家的坏蛋之处,看一眼周隽说:“学医救身不救心,学法救心亦救身。”   话音刚落,一勺比刚才还要大块的西瓜喂到张闻一嘴边,吃到嘴里后张大夫觉得付云姐教得对,对自己的人,要捧着护着宠着才是长久。   “佛爷说过两日来请我们吃饭。”张闻一吞了西瓜,跟周隽说这件事。   “那真是太好了……”周隽大吃一口西瓜,“我的报考资格全靠佛爷了,我要给佛爷备上一份厚礼……张大夫你说说,佛爷喜欢什么?”   “佛爷喜欢不可为。”张闻一把佛爷自己的原话给说出来。格德佛爷,活佛中的超级不合群。要不是格德佛爷地位尊崇,早就有人对他口诛笔伐了。   “啊?这可怎么办?”周隽笑起来,觉得张闻一不是一般人,结交的人也不是一般人。   “你就送一个他没经历过的就好了。”张闻一想起自己跟佛爷关系突飞猛进就是教了他怎样使用单反相机。   “他身份特殊能有什么没有经历过?”周隽说完咬着勺子想。   “正因为他身份特殊,其实他很多事情都没有经历过。”   张大夫的听起来有那么一些些奇怪,但是意思确实清晰明白。   “他有没有参加过露天BBQ?”周隽突然有了主意。   “你几时参加了露天BBQ?”张闻一的重点挂在周隽身上。   “就上次和甜甜姐去参加那个相亲活动啊,就是露天BBQ。”周隽觉得自己的脑子真是好用,立刻就能想出这么好的主意。   “吃撑得那回?”张闻一的用词有写不脱,但是张大夫并没有察觉。   “不是,因为,但是……好吧,就是那回。反正报名费我帮甜甜吃回来了。”周隽放弃解释了,“我们在露台上搞一次吧,把佛爷请到我们家来,我回连他家嘎嘎狗狗的食物都准备好的。我们还可以邀请其他人,大家都来一起高兴一下!”   抬手给周隽比花了一个大拇指,张大夫着实觉得这个主意不错。   白色的商务车不是本小区的车,保安师傅登记了车牌,询问他们来访哪一家。还没有得到回到,一个声音笑着说:“黄师傅,我们家的客人。”   一回头,黄师傅看见二栋顶楼的小周抱着一个西瓜朝自己走过来。这个小周最是待人和气的,黄师傅笑他:“今天什么喜事啊?”   “朋友们聚聚。”说着小周打开口袋把切好的西瓜放到黄师傅门口的小桌子上,掰下最大的一个放到黄师傅手里,表情真挚道:“脆甜。”   黄师傅笑着对他拱拱手,他又掰下西瓜走到那辆商务车的窗边,敲敲窗。   车窗缓缓落下,佛爷笑着伸手出来接过了西瓜,说:“主人家,还有什么东西要抱上楼么?”   “没啦,你吃一块替我减重了,善哉。”周隽跟黄师傅道了别,回过头来,佛爷和他随身的上师已经下了车,随着下来的还有嘎嘎,套着绳索被上师牵着。为司机指指访客停车位,周隽带着佛爷往自己家去。   “周先生,不宜太过夸张。”   上师话语谦逊,这一说就让周隽笑了,“他一个出家人,我一个古人,没法夸张,上师安心。烤烧烤而已。”   说完了看一眼佛爷,啃着西瓜的佛爷假装听不见他们说话的样子,还分了一块西瓜给嘎嘎大狗。   “多话了,周先生包涵。”上师还是客气的。   周隽觉得自己有对佛爷为什么对于未经历的事情有兴趣了,他老人家着实金贵啊。   咬着吸管,喝着混调的鲜榨饮料,看着周隽熟练地翻转羊肉串,佛爷问身边按小视频教程配置蔬菜沙拉的张闻一,“你家周隽什么时候有这一技之长的?”   回头看一看周隽,张闻一很是认真地想了想才说:“应该是去吃的时候多,看见人家师父烤就学会了,他学东西很快……”   “所以融入地不错。”举了举手中的饮料,佛爷表示:“他这个饮料做得也不错。”   “融入地很好。”张大夫纠正了一下措辞,把一大碗蔬菜萨拉搅拌起来。   “还封我的口么?”佛爷突然声音小了下来,说这话的时候面上有揶揄的笑。   张闻一没有说话,抬左手食指在自己唇上轻轻压了一下,一个禁声的动作做得飞快又绝不拖泥带水。   瞧着张大夫一黑到底的模样,佛爷伸手往嘎嘎脖子上的小匣子拿东西,“我带了件东西过来。”   一看他小心翼翼避开上师取东西的样子,张闻一问:“你不会偷的吧?”   “我自己行宫里的东西能叫偷?只是拿的时候没有人看见罢了……”佛爷说完把东西拿出来打发走工具狗嘎嘎,交到张闻一面前,“这玩意儿是我无意中看见的,看记录,比周隽早过来十几年呢……上回跟天文物理系的教授聊过之后,我觉得我行宫里那些‘圣物’可以丢了,无非是错位的时候夹带过来的。”   “不是也有记录到很长的稳定期吗?”   “最长的一次稳定期是六十年前,大约四十八天,每天都是出现煤灰,感觉对面的时空烧了一场几个月的大火。第二长的就是你去加上回来这个,三十天七小时十三分五秒,还是你回来后派人去试能不能回去的,说不定具体的时间更短……其他的,出现时不知道什么时候,结束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这种小型虫洞不过都是昙花一现罢了……就这些事情把本佛爷都弄郁闷了,破烂儿收了不少,却是不能有一点实际的好处,最坑的时间也是乱序的,我当佛爷这么多年研究这个也快十年了,总的来说来去不稳定就没意思。”佛爷看着张闻一笑了笑说:“你家周隽还不是最大的一块儿……你记得我行宫后院的假山石头吗?你嘲笑我们园林艺术审美为零的那个……”   “也是不知道哪个时空过来的?”那是个足有一层楼高的大石头,若真是,张闻一服了。   “我查到了记录,是突然出现的,觉得祥瑞搬到行宫里来。石头我还敲了一个拿去化验,反正不是我们那儿的石头品种。”佛爷说着又喝了一口饮料,声音突然变大:“隽隽,给我两串。”说完就往刚刚把烤羊肉串拿起来分发的周隽面前去。   张闻一看着佛爷走掉,展开佛爷送给的“礼物”,半张没有烧完的金丝帛,上面是凉武通用的字体,字体有别,字却一般构造,张闻一熟。   “……昔年城敝,县令周公兴……甘泉入百家……笃志医理,拯民急危……时疫无治,幸张公方善……七年夏,蛮入,妇孺皆避石门,壮士十五,力守凉武。城破,二公殉城……二圣祠以奉之……祭礼大成,伏维尚飨。” 第129章 第一百二十七回   为了庆祝周隽还差两分上重本线,玉垒餐□□,送餐员两位,送餐车一辆。   一边吃着一边哭的周隽坐在肿瘤科医生办公室主任的主位上,吃了一口他最爱的鸡豆花,擦擦眼泪说:“破费了各位……既然是众筹的钱可不可以再点一份菊花鱼……这道菜你们每个人再凑几块钱就够了……反正多的已经凑过了,也不差这几块……”   端着自己饭盒看着周隽吃的张闻一不担心他把眼睛哭肿,担心他吃多了撑着。   旁边那些作孽的看着周隽伤心就算了,还给周隽不停夹菜……张闻一伸手挡住他们几个,一言不发看了一眼就把这些牛鬼蛇神给赶走了。   看笑话的归看笑话,吃这么好还是要顾自己的,没一会儿每个人都分走了自己的菜剩下一堆光盘子光碗。   端着半碗甲鱼汤的周隽终于抬头看着张闻一了。   “张大夫,我果然没有中一甲的命……”说着凄然一笑,搞得张闻一心头一抽。   “中了又如何?”抽了张牧寒桌上的抽纸,张闻一给他擦擦嘴角的油。   “为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放下汤碗又拿了一只板鸭腿,周隽说得可是有气势。   “旁人中了有没有想着这‘四为’我不知道,你没中也做到了,我知道……”张闻一心中想着能说出这几句,应该是强迫症刷典籍按朝代来,刷到宋朝了,觉得妙,记下了。   咬着板鸭腿的人轻轻笑了一声,赶紧把剩下的鸭腿肉递到张闻一嘴边,“其实我也没有那么伤心……咱们估分的时候,我就觉得有点悬,只是等到真的没有上,还是有那么一点刺激……另外哦,他们都花了钱了,我要是一点儿不伤心,不是让他们白花钱了么……呼!”   说到最后狠狠地擤了擤,红着眼睛带着笑看向张闻一。   “人家学了十几年,我才多久,比不过原是应该,我也没有想不开……”   “县爷,有样东西我想送给你,吃完午饭我就下班了,我们一块去取如何?”张闻一见他说这些话,知道他怕自己担心,便把他说的话和真伤心各自五五开。   “好呀……”周隽心思一动,猜度张大夫是补戒指给自己了,可嘴上还是问了,“是什么?一定会让我不这么伤心的对不对?”   把筷子拿起来放到他手里,张闻一问:“还吃么?”   “吃,当然要吃。”周隽终于想起了正经事,“吃饱了才有力气收夫君你给我的礼物。”   不是珠宝店。   周隽疑惑着跟着张闻一往书画一条街走,越看越觉得街面两边挂出来的字画有些不如自己的手笔。   “张大夫,你是告诉我可以做书画,不用死磕法考了?”拉拉张闻一的衣角,周隽笑着问。   “你可以从事书画工作。”张闻一想了想,县爷妙笔丹青的确可以胜任这类工作,怎么往日没有想到让他自己寻了一条艰难的出路,“要试试么?”   “不要……”周隽果断拒绝,而后又自嘲似的说:“等我法考落榜后想想……”   说这话的时候已经进了诗婢家书画坊,张闻一回头来对他字字认真道:“你不会落榜。”   这话把周隽心中的失落彻底挥散了,捉住张闻一的手,周隽说:“你若是想买成么东西给我让我开心,不必买了。我心中已无失落……”   摇摇头,张闻一牵着他往里走。前来接待他们的是一个中年男子,看见张闻一便吩咐旁人去取裱好的物品出来。   宽大的书画桌面上铺着羊毛书画毡,拿过来的小卷轴不大。中年男子一边带上手套一边解开丝绳,笑着说:“你这半张祭文还是我家老爷子出工裱好的……这手艺天下仅有的。”   张闻一听了对老板拱手,又揽住疑惑写在脸上的周隽的腰,叫他上前来。   小卷轴展开,佛爷送的半分祭文被细致装裱在其中。一眼看见曾经熟悉的字体,周隽握紧了张闻一的手。   张闻一却是不说话,只看着周隽而已。   周隽看半张祭文,张闻一看着他。   看周隽眼神里的波澜乍起又无法平静,张闻一搂住他的肩头把人带进怀里。   “你没哄我?”周隽有些捋不清。   “佛爷送过来的……我如何哄你?”张闻一在他耳边低语。   “张闻一,我这次哭是真的……”周隽说着扬起了头,怕眼泪滴下来。   老板递过来抽纸笑着说:“祖上传下来的,睹物思人了。”   周隽没法子说话,张闻一点点头便算回话。   “我先那边忙,您二位慢慢看。只是有一件我家老爷子让我冒昧问问这物件是哪一代的,又这字是什么题,他一辈子见过字画无数,您二位这件是独一份,他真看不出来……若是有幸,二位先生告之。”老板说了便推开,去了旁边接待别的客人。   “后来得的?”周隽轻轻擦了自己眼角的泪,轻声问张闻一。   “后来得的。”张闻一答。   “何处?”周隽问,问话时轻轻摸了一遍,“张闻一,你看这祭文,凉武城收回来了……他们还有余钱给咱们修祠堂,应是太平年景……真好。”   手中的抽纸被眼泪打湿,张闻一从周隽手里把湿润的抽纸捏了过去,“不知何处,是乡人得了给佛爷送来的,他认出了字觉得像我说的那些事儿……我也觉得是真好。”   “可是……有余钱做更要紧的事啊,修什么祠堂,糊涂……运水的水槽不修补了,去石门的官道不维护了……唔?!”周隽的碎碎念被张闻一捂嘴给他打断了,抬头瞪着张闻一。   “他们一定过得很好,还希望你也过得好。”   抱紧张闻一,周隽流着眼泪笑点头,“我很好,我很好……只要和你在一起,就很好。”   送周隽去法考考场,张闻一捏着他的手想跟他说不用紧张,结果周隽比他先开口:“我很好,我不会落榜。”张闻一便点点头,吻了他的额头。然后看见他脚步轻盈去了入口处验证身份信息。   查验考试成绩的时候,周隽却没有一点儿镇定,把自己捂在被子里,只露出两个眼珠子来,又拖了一包抽纸进被窝,说:“要是落榜了我好擦眼泪……”说完了叫张闻一拿着他的手机去查。   张闻一没想到的是上岸了还是擦了眼泪,问他为什么,答:“累死了……”   送周隽去谢燎原的律师事务所实习,张闻一看着那小小一间办公室,怎么看怎么像江湖骗子搭的草台班子,实习的地方张闻一能为周隽联系许多家。   下车前再次问他是不是非这里不可?   周隽轻盈笑着说:“我很好,这里也很好。我还可以第一时间掐灭兰医生对你的任何幻象。”   张闻一无奈。不但无奈,还同他一道对着一堆国家法条按凉武礼数拜了师父。期间,既要威胁没心没肺忍不住笑场的兰驰阳和谢燎原,还要为县爷的礼数焚香点蜡。   而后,周隽的实习期过得异常愉快,执业证的取得也很顺利,既然周隽很好,张闻一看草台班子事务所也能顺眼起来。   送第一次独立办案的周隽去武阳区法院,张闻一看着他紧张,便为他把西装穿戴起来,领带系好的那一瞬间,四目相对,两人一同开口,一个说“我很好”,另一个说“你很好”。   笑容化解所有紧张,周隽胜得漂亮。   日子每一次往前,都很好。   三年后   淡蓝色超大礼盒和超大束玫瑰花被快递小哥送到七楼医生办公室,签收的人是张闻一,真签收的是徐靖安。   这太招摇了,刚刚放好,外面就涌进来一群人,七嘴八舌说开了,耳朵尖的听见了是送个张闻一的,已经有病人家属在问是追求张医生的人送的这样的问题了。   “蛋糕、蛋糕……呀谁送的?!”姜甜甜只爱吃。   “给张主任的?不会吧……这是要跟隽隽抢人?”谢婷婷不信,把玫瑰花捧着闻了闻,回头来说:“让我看看单子,徐医生。”   徐靖安并没有动手,而是自己看了看单子,说:“周先生送的……周先生不就是周隽么?”   “啊……终于出现了,周大律师……”谢婷婷作为周大律师的前雇主,伸手看了一眼订单,还真是那家伙的电话号码,“他这是哪一出啊?”   这样一问,大家的好奇心都起来了,看着密封好的蛋糕盒子,个个都是蠢蠢欲动的模样。可是……当事人张闻一同志并不在场,也不好动手啊……   “你师父有空过来?”菲菲姐问徐靖安。   徐靖安说:“和诗蕴院长去肿瘤研究中心工地验收什么……应该快回来了吧,他有说参加我们四点开始的本周手术讨论会……”   “徐靖安,你11054床的片子呢?”张牧寒在外面就没有看见人,不想往里面走,靠在门边喊。   “我放在资料里的,你没看见么?”徐靖安拨开围在前面的人,走出去回话,回头警告她们,“不许动哦,我签收的我有义务守好这个蛋糕。”   谢婷婷才不管他,直接拨了张闻一的电话。   “老张呀,你家周律师给你送了一个大蛋糕,人在哪儿呢?快来领走,需要冷藏保存的那种……嗯?可以吗?一起庆祝的,好呀,那我们拆了,你快点过来……”谢婷婷笑着看科室里所有人,拍手道:“老张医生说先拆,他马上进电梯了,周律师就是买来请大家一起庆祝的……”   “我拿剪刀。”刚才警告大家的徐靖安最激动了。张牧寒一脸看不起他的样子,泼他冷水说:“先找片子,蛋糕盒子不用剪刀开……”   他们在说的时候,姜甜甜已经扯开了缎带,和菲菲姐合理小心翼翼去下了盒子……盒子上写着……   咦咦咦?!   所有人都震惊了……   “结、婚、纪、念、日、快乐?”徐靖安一个个字念出来,“他们什么时候结的婚?你们参加了婚礼吗?不会只有我没有参加吧……我不听劝被师父讨厌了吗?”   “哈喽,哈喽,美丽的肿瘤科护士姐姐们到哪里去啦?”周隽的声音轻快,在护士岛没看见人,蹦跶着往医生办公室去。   迎面和赵翔医生碰到,“赵主任,你的战友们在哪儿?”   赵翔笑着把手机举起来递到周隽面前,让他自己看。   周隽看着科室群里甜甜姐发的激动人心的文字——快来医办,周律师请大家吃蛋糕——顺便就对着赵翔医生做了一个请的动作,还说:“不要客气,双层蛋糕,管够!”   作为主人翁,周律师步态优雅地走进医生办公室,笑着问:“我亲爱的张闻一大夫,开心吗?”   “还没来……”谢婷婷打量了一下今日的西装和风衣搭配,表扬他说:“穿得好看……”说完上前挑起他的领带说:“稍显老气。”   小心翼翼从她手里扯回自己的领带,周隽打开谢婷婷的手说:“张大夫送的……肯定老气。”   “呵呵呵……嫌弃你别戴啊……”谢婷婷笑。   “我哪儿嫌弃了?!爱得很,这是我的胜诉单品……”重新把领带放好,周隽自觉地拿起爱心蜡烛插到了中间,抬头看着看周围全是十万个为什么的表情?   看了看蛋糕上的字眼儿,周律师笑着说:“我们在外面恩光堂结的婚……好几年了。吓到大家了,不好意思……吃蛋糕吃蛋糕……”   一进门就听见不好意思吃蛋糕这样的话,张闻一抬手在周隽头上摁了一把,“这就是出差回来给我的惊喜?”   拼死护住自己头上的丸子,周隽笑着回头终于看到了一周不见的张闻一,因为人员众多,忍住了抱一把的冲动,问:“不够惊喜?”   “是惊吓。”张闻一看蛋糕一样,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又看他一眼,见他精神头很好,见不到人的挂念少了一半。   “那,你现在还能不能再被吓一下?”周隽声音突然就放柔了。   眯缝着眼睛把周隽看了一眼,张闻一冷脸子道:“不行,我刚才进来的时候已经被说好羡慕啊张医生那么漂亮的蛋糕和花以及想必送花的人更美吧之类……”   “继续啊……”“他嘴硬而已,周大律师赶紧的别磨蹭……”“隽隽加油……”“给力一点,发挥一下主观能动性……”   面对此起彼伏的怂恿周隽咬紧了嘴,除了分蛋糕不再说别的话。   “是吗?超级有钱的姐姐,又漂亮,对着我哥穷追不舍,又送蛋糕又送花……你看见真人啦,哦,我都没有看见太可惜了……”周隽说话的时候嘴角咧开,张医生的名节算是被自己彻底毁了,瞧瞧这才多久都传成张大夫被富婆猛追了。   张闻一的病人家属阿姨说到这儿看见张闻一过来了,赶紧闭嘴,把剥好的一大袋松子放到周隽手里,转身笑着走了。   捏着松子儿往张闻一跟前凑,周隽笑着说:“我已经变成超级有钱又漂亮的姐姐了……”   “这么上赶着在医院给我开话题是为了什么?”张闻一有两个疑问,第一是这个,第二就是再一个惊喜是什么。   “不是说你带的新一轮学生里有个妹妹对你很特别么?”周隽人不在七楼了,消息倒是灵通,“小曲奇饼干、牛轧糖……还有岩烧乳酪蛋糕还是爱心形状的。”   “全都分给甜甜、婷婷他们了……”姑娘要送,张闻一不收也不好,当着面就分给大家了,每一次都是。   “收了就是有希望,不能给一点点的希望。”周隽偏头靠着车窗看张闻一。   “所以呢?”张闻一想着今天大家的好奇,是不是县爷还有一套话术要交给自己,明天好回复大家的好奇。   “所以……靠边,停车。”周隽笑着从包里拿出一个小锦盒来,“咱们要办一件大事儿……”   张闻一看到了他手里的东西,也笑着听了他的安排,双闪灯亮着停在路边。   停好车,张大夫郑重的伸出了自己的手,想着以后动手术前也要像老李一样多一个取戒指的环节了。   打开绒布盒之后,里头果然躺了两枚戒指。   “这样式是不是花哨了一些?”张闻一看着那不对称的造型,还有钻石的镶嵌,不由得说。   “拍个照片而已,不用介意……小心点儿……”周隽笑眯眯说:“我借的。”   “……”张大夫闷了五秒之后说:“这样贵重的物品还能借?”   “跟事务所的顾问客户借的……你戴这个……”周隽拖着张闻一的手,把戒指给他戴上,自己动手拿了另外一个,被张闻一半道上捏走了,给他小心戴上。   两只手相对,张闻一说:“你喜欢,不若买了。”   “不要……”正从后排上把玫瑰花拖过来的周隽直接拒绝,“真买也不买这个啊,买个银戒指,还能祛风湿,兰医生和谢主任就是,多朴实,还便宜……不过咱们不用买,我戴不惯,你不能带,银戒指也省了。”   “张大夫,手给我。”周隽五只张开和张闻一的食指交叉,带着他握拳,两只手放在玫瑰花前,他熟练点出大光圈拍照模式,一次搞定。继而毫不留恋松开了张闻一的手,把戒指取下来叫张闻一装回去,他自己个儿在手机上倒腾起来。   看着他脸上没有一丝丝的留恋,张闻一觉得自己真是把县爷看俗气了。   “你的手机给我……”周隽话没说完就自己拿起了张闻一的手机,滑开,为张主任万年为零的朋友圈开了张——恩爱交握双手配文“握紧你手,攀附月色,共化清风,把春山吹醒、春池吹皱……”   张闻一的朋友圈让附二院都沸腾了,被恭喜了一万遍的张大夫还是一张冷脸子,回敬的话也是不冷不热。   作孽的那位却是去外地开庭了,回程的飞机落地凌晨一点,从来都是张大夫亲自接送,上了车没有被询问开庭结果,却是被塞入手了小小一方锦盒。   打开之后,周隽瞧见那对戒指赫然在列。   “又不戴为什么买?”周隽笑着问他。   “你选中过就该是我们的,做个纪念。纪念……”张闻一说罢打开车灯,朝停车场外去,余光里瞧见周隽捏起戒指细看,便轻笑着开口说:“纪念很好的戒指,很好的酸文,还有……”   周隽眯着眼睛从戒指环中看张闻一,笑问:“还有什么?”   微微偏了头,张闻一的笑容正在环中,他对周隽说:“还有吃醋样子、最好的你。”   (全文完) 第130章 番外三   番外三   灯球旋转, 彩灯迷幻,热烈的手鼓声终于减弱,身着鲜艳裙装的新疆姑娘们从中间表演区走向四周围的食客……   周隽咬着撒满芝麻的羊排正吃得香,张闻一正往大盘鸡里倒面条, 他们二人是六人中吃的最认真的, 又因为是背着表演区的, 所以完全不知道后边发生了什么事情。   袁春晓捏住自家先生的下巴两个人大眼瞪小眼假装说话,兰驰阳扒拉袁春晓的包包, 头低得不能再低。谢燎原眼见着兰医生抛弃了自己, 直接起身尿遁,走得时候还凑上去批评兰医生只顾自己……   周隽倒是发现了他们的异样, 但是涉世未深的他真的是第一次来新疆餐厅,不明白这个热情好客的民族用什么手段经营餐厅, 当他想真诚发问的时候,五官深邃扎了满头小辫子带着黄绿小方帽的姑娘已经向他发出了邀请。   也许是灯光太迷离,也许是姑娘太美貌,周隽搭上她的手被牵着离开了座位……   回头看了张闻一一眼,周隽笑着问:“这是干嘛?”   淡定把面条放进自家碗里,张闻一说:“请你一起表演……”   “什么?”周隽没有听清楚, 因为这边音乐和鼓点全都起了, 他只看见兰驰阳和袁春晓脸上幸灾乐祸的笑, 白嘉州先生给了自己一个加油的动作……   算了,这些家伙从来都靠不住。   周隽回头,看见姑娘们都拉了一位客人上前来。拉自己上台的姑娘说:“一起跳!”点了点头,周隽认真跟着姑娘跳了起来。   抖肩,移肘,动脖子, 旋转,步伐欢快而迅捷……   嗯,这舞蹈蛮好学的……   #   “就上手了?”兰驰阳一根羊排进口都没有来得及吃,看了一眼跳得很是纯熟模样的周隽,忍不住感叹。   “周律师天赋异禀……”白嘉州喝了一口奶酒也感叹了。   “他跳的都是女步……哦!这圈子转的真是绝了……”袁春晓都替他鼓掌起来了,“大师兄你从新疆捡回来的?!”拽起身边兰驰阳,举着桌子上的摇铃为周隽喝彩。   从刚才那个标准的维吾尔舞蹈转圈开始,周隽作为食客里来的表演嘉宾就获得了满堂喝彩……   昂首、挺胸、直腰,稳住身形,回眸,微笑!   周隽跟着身边的姑娘一鼓作气跳到了最后,硬生生把“社死舞蹈”拉入了专业表演的范畴。   “隽隽,再来一个!”袁春晓和兰驰阳的声音最大,她俩最是激情,一个手中摇铃都快敲破了,另一个丑陋地动着脖子。   刚才拒绝了自己再点一盘烤羊排的要求,周隽才不要搭理这两个家伙。   笑着跟领他跳舞的姑娘道谢准备下台,却被姑娘拉住,这时候上台了也是带着小方帽的笑脸大叔,这个人周隽认识,来的时候在门口迎宾的老板,那两撇胡子周隽挺喜欢。   翘胡子老板手里还抱着一个红彤彤的抽奖盒子,一边上来一边拿着话筒说:“这就是这轮的最佳表演大家同不同意?”底下一阵叫好,老板又说:“这位尊敬的客人请你参加我们三周年庆典抽奖吧,来,伸出你的手,祝你好运气!”   递上来的抽奖盒红艳艳着实招人喜欢,周隽先是惊讶还可以抽奖,看了张闻一淡笑的模样,咧嘴笑着伸手抽出了一张奖券递给身边喜笑颜开的老板。   “哇哦!恭喜,一等奖,圣道温泉小别墅两天一晚,送露天烧烤,私人泉汤……请您接受我们餐厅的祝福……”   老板话还没有说完,冲上台的三条黑影抱着周隽又吼又跳……   #   “择日不如撞日……”袁春晓看着奖券上的兑换码摸出了手机。   “现在开过去也就是晚上八点半……我看导航路况怎么样……”兰驰阳摸出了手机。   “我再点几个大菜,打包。隽隽,烤羊排是不是?来两份!”谢燎原掏出了手机。   白嘉州已经开始收拾东西了……   张闻一和周隽靠坐在一起看着他们几个。   周隽问张闻一说:“他们是准备现在就兑奖?”   张闻一回答说:“看样子是的。你乐意他们去么?”   他这声音原本很轻的,结果由于太过敏感,那边那几个全都回过头来把他们两人盯住了……   周隽很是紧张的笑了起来,抱紧张闻一的手说:“我不敢说不乐意……”   “那就回家……”张闻一伸手取了周隽的外套,都不再多看那几个一眼。   “不……不能便宜他们了,我抽中的奖!”周隽突然就变了主意。就自己对这些家伙的了解,特别是自家谢师父两口子,绝对的不会有任何介意,只要自己前脚走,他们四个绝对唱着歌儿开着车就出发了……   那可是私汤温泉小别墅啊还送露天烧烤啊……   “张大夫,走!”周隽决定今夜大家一起过了。   齐声鼓掌的四个人中,只有白嘉州慢了一拍。   看着他们一窝蛇鼠,张闻一又想起了读书的时候……但是那个姓谢的也太合拍了,好像和那两个一样一起同窗许多年了似的。   “大师兄开车一个小时就到了……”袁春晓的提议十分诚恳,要说驾驶技术上山下海自驾惯了的大师兄绝对的一流。   “他们家车七人坐……开他们家的,走起来!”兰驰阳说完上来挽住周隽的手,“徒儿,咱们坐最后一排去……”   侧头看着热情的“师娘”,周隽抓住最后一丝理智说:“油钱AA……”   #   “呼……”几乎是同时的发出一声惬意叹气。六个人坐下来还挺合适的私汤温泉池子里大家围成一圈,一路疾驰而来的疲惫一瞬间就消失了。   周隽靠着被温泉水泡的暖暖的池子壁,满意地闭上了眼睛。身边有小小的水波荡漾,还没有睁开眼睛看,胳膊上有了温暖的触觉。   “累了就靠着我睡。”   熟悉的声调在耳边响起,周隽听见了便不打算睁开眼睛了。偏头靠上张闻一之后说:“他们会笑话我……不靠。”   “跟他们没关系。”张闻一分得可清了。   “那,靠一下……”周隽身子一歪,往张闻一怀里靠去,心里想:不睁眼了,管他们作甚,眼不见心不烦……”   #   “你徒弟不是凡人。”兰驰阳同谢燎原咬耳朵,同时眼睛就没有离开过亲昵搂在一处的大师兄和周隽。   “你大师兄也不是凡人。”谢燎原不甘示弱,客气地回敬了兰驰阳一句。   他俩的话还没有说完,那边白嘉州先生说:“我来弄烧烤吧……”作为第一个落跑的人,得到了兰驰阳和谢燎原同时的评价,“老白是个凡人。”   结果被袁春晓拍脸伺候,他们两个默契斐然一人逮住了袁医生一只手,还同时做了个嘘的动作,警告她不要打搅周隽睡觉,不然明天走的时候,大师兄不叫他们两口子上车,让他们走路回家……   一人脸上被袁医生泼了一捧水,谢燎原抹干净脸上的水咯咯笑着退场,说自己也是个凡人,帮着白嘉州弄烧烤去了。   袁春晓和兰驰阳狼狈为奸坐在了一起,直愣愣地看着把他们当透明的张闻一。   #   被盯了起码三分钟,张闻一受不了这两个了,终于败下阵来,拿正眼瞧了他们。   那两个仿佛久旱遇甘霖的模样,一个指指周隽,一个比划了一个睡觉的的动作……   孽缘太深,就这样的表达情况,张闻一还是懂他们俩的意思——周隽睡着没?   点点头,张闻一把人再搂紧了一些。   “说。”张闻一瞪了那两个一眼,就没有人再企图从水里靠近自己和周隽了。   “我有个做内容的微博号你知道的……”袁春晓笑着开口。   “略有耳闻。”张闻一能感觉到周隽细致平稳的呼吸,是真睡熟了。一般来说,县爷累了,只要有自己在,他都能够轻轻松松入睡。   “一个小调查,需要您回答些问题……”说到正题,袁春晓就正经了。   “你的微博号研究的都是与性有关的事情,如果是相关的调查,就是隐私,兰驰阳你在这儿干嘛?”张闻一看着兰驰阳晶晶亮的眼神嫌弃的意思挂在脸上,袁春晓运营的微博号很成功,名字也直白易懂——@性好小姐。   “你……”袁春晓不厚道了,回过头看着兰驰阳,“对啊,你怎么还不走?”   兰驰阳十分受伤,却又不好说什么,憋着内伤从温泉里起身,裹上袍子往烧烤摊走。迎接他的是谢燎原忍不住嘲笑的脸色。   看着兰驰阳被清理出场了,袁春晓对大师兄笑:“我可以问了吧?”   “不用问,发给我,书面回答你。”张闻一压根就没有再说下去的欲望,只想抱着周隽清净一会儿……   “嗯……好吧……”认输的袁春晓爬起来裹上袍子,老老实实按大师兄说的办,把问题提纲发送了过去。   #   醒来的时候,周隽凭感觉应该是后半夜了,伸手抱住张闻一宽厚结实的后背,咕哝着问:“我是不是错过了很多好吃的?”   那边张闻一手上捏着手机正在打字,听见了他的问话,停下来往身后看了一眼说:“他们烤的都很难吃,不用可惜。”   细细地笑出声,周隽把脸贴在张闻一背上,“当着面的时候,可不能这样说……伤人心的……夫君,你在做什么?”   看了一眼还有两个没有回答完的问题,张闻一果断关了手机,“你想做什么?”   “我想的你都能实现么?”周隽这话绕了起来,语调里也生出些别的意思了。   感觉到某些人不老实的手,张闻一想:最后那个问题应该周隽来回答……   “夫君我想亲亲你……只亲一下,一下而已……”说着这话的周隽已经从张闻一的手臂下钻了过去,话音刚落,就吻上了张闻一的唇……   #   看着最后一题只有三个字的回答,袁春晓直接从床上惊坐而起,旁边的白嘉州很是习惯的样子,捞过被子盖上自己继续睡……   揉了揉揉眼睛,袁春晓再看了一次:   Q10:作为爱爱中的掌握节奏的一方,你有什么想要跟大家分享的独家秘方吗?   大师兄的回答是:问周隽。 第131章 番外四和番外五   番外四   厚实的红色洒金信封被递到张闻一面前, 抬眼看着周隽。一面取下西装外套,一面咬着被周隽烤得有些糊的面包片,张闻一不好说话。   “羽芊姐下个月再婚,这红包要送的。”说完将信封翻转过来, 周隽指指他用签字笔龙飞凤舞写下的名字。   “王院长说不宴请的……”张闻一想起之前王院长已经说过了。   “又不是你送, 是代我转送呀。今天不是要和她一道参加三甲医院什么联合会么?路上转交就是了。”周隽把信封放进了张闻一的文件包里, 回过头来帮他整理西装外套,顺手从斗柜里挑了自己的领带给他佩戴上, “正式场合请戴上领带……”   为张大夫捯饬, 周隽历来是喜欢的。领带挂上脖子之后,轻轻一拉, 张闻一立时又靠近周隽许多。低头看着他笑着凑上来,想着恐怕要被亲一口, 张闻一心里有些小期待。   结果,周隽隽头一偏咬了一口张闻一手上的面包片,还一边嚼着一边笑着说:“糊是糊了点,挺香。”   期待落空的张大夫,看着他满足的模样,干脆自己低了头, 在他鼓鼓的脸上亲了一口, “那我就说是周律师让我代转的。”   “完全可以。”把面包推进张闻一嘴里, 周隽仔细给他把领带系上,动作熟练,打出来的结也是精神饱满,“认真计较起来,我也算是媒人的……所以,王院长会收的。”   “媒人不是狄媛媛律师么?”张闻一听说的是这样。狄媛媛律师是毕羽芊的离婚代理, 她的助理小伙子跟毕羽芊最后好上了。   “那小伙子不敢表白,是我们帮助他的……”周隽说得可是得意。   “你们……”张闻一把他们宏文华联整个所的人脸都在脑子里过了一次,感觉这个活动应该牵动了全体十六口工作人员的心。   “最重要的那个点……”周隽捏着张闻一的手往自己嘴边送,又吃了一口面包片,眼看着张闻一很想知道后续的模样,就越发慢条斯理了。   “哪个点是最重要的?”张闻一看他卖关子卖得起劲儿,干脆就顺着他来,不耻下问。   “做上门女婿……”周隽果然等着张闻一问的,那边话音刚刚落下,就迫不及待说了,“这个最重要的点是我建议的。不分家、人老好、厨艺赞、工作也漂亮还疼羽芊姐,王院长可满意了,对吧?”   “现在觉得这些都是你们教的……”王院长那边的确是满意的,满意得如此到位也是难为他们事务所的人精们了。   “这个新驸马爷苦出身,很小没爹娘,姐姐姐夫拉扯大的,还没大学毕业,姐姐得病走了,姐夫把剩下的大学学费提前给了他,这意思就明白了不是?我们刚合所的时候我就觉的这人不错的……”周隽巴拉巴拉念了一段儿,“你放心,人是真的好,不需要我们教。羽芊姐自己也喜欢的,先捅破窗户纸的是羽芊姐……”   张闻一听完了受教,问:“要我转交的意思是把这一层关系捋一捋?”   “还有和附二院的法律顾问合同到期了,结婚在即,新的招标我们所很自觉的没有参加哦……这个也要捋一捋。”说完把张大夫外套扣上一颗口子,“拜托了,夫君。”   “嗯。”张闻一应了,看着周隽。   “你看着我做什么?”周隽装糊涂笑着问。   “你猜。”张闻一特别稳得住。   “你不说我怎么知道?”周隽笑得更开心了。   “历来是我不说你也知道的。”张闻一偏就不说了。   “那我今天不知道……”周隽笑得快要合不拢嘴,虎牙咬着唇才没哈哈大笑起来。   “哦,那我也不知道附二院指导的三十三所二级医院需不需要交给你们来做法律宣讲了……”张闻一就不信有些不要脸的律所丢了嘴里的肉是真的为了帮助丈母娘高风亮节。   “啵!”刚说完,有人就垫脚送来吻了,还带着一股狠劲,“满意了没?”周隽还拍了张闻一的手臂一下,装作生气的样子说:“这算威胁我……”   面颊上还有亲吻的触觉留着,张闻一淡淡笑了一回,说:“县爷吩咐的事情都记下了。”   #   “他今天出门了,也不知道喜日子之前能不能回来,非要托我送过来。”张闻一说着直接把周隽托的事情拿出来做了,大大方方递向王院长,“我的任务,拜托您就不为难我了。”   自己和周隽的关系,王院长自然是知道的,这时候也不遮掩。   “周律师有心了。”看着张闻一代转的红包,王院长笑着一点儿没有推辞,收在手上,看着说:“羽芊之前的事情他们很费心的,这两年合作也是很顺利的……”   说到这里,副驾座的秘书便回头说:“明年法律顾问的招标他们是不是忘记了,我提醒他们一下吧?”   张闻一却说:“提醒就不用了吧,他们自己的事情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该做什么时候不该做么?”说完了目光偏右和王院长对视了一眼,看到王院长眼里的满意。不来是避嫌,毕竟新女婿就在宏文华联,王院长肯定不想再吃女婿的亏。这一点县爷他们想得周到。   “闻一说得对,不能提醒,让人家知道了,该说我们的比选有问题了。再满意也不能提醒,看人家事务所看不看得起我们这活儿了。”话说到这儿,王院长转了话头,“不过,我挺喜欢他们所那个来给我们讲风险规避的那个小伙子……幽默有趣,听得大家高高兴兴的,法律知识也掌握了,那堂讲座真的好……”   “我虽然没去听,但是听到大家都说好,连指导院送来进修的医生也说讲得好……”张闻一轻飘飘附和了一句。   那边王院长笑着叫秘书把她收的喜事红包放进包里,又笑着叫了一声司机说:“我当着你们俩正大光明收的红包,可别给我说出去了,待会儿人家笑话我女儿二婚还收礼太贪心了啊……”   那两个笑着表示哪儿能啊,保证保密。   王院长这才说:“刚才说笑的。其实是院里我都推了,张主任帮转的这个不一样,是女婿那边的,不收就不给女婿脸了……我这个老丈妈是想要争当优秀的……”   自然是不会说出去了,王院长这才跟秘书说:“你还是联系一下宏文华联,就那个讲座,之后的二级市院指导都加上这一项,医院的法律风险规避太需要了,还是拜托他们做下去,送佛送到西……”   话是交代给秘书的,也是说给张闻一听的。王院长那里比张闻一想得还要来得快性,让张闻一觉得县爷的事情真是办到了王院长的心里。   说话间便快要回到附二院,王院长忽然说:“昨天和邵院聊天,讲到闻一这两年做事越发长进,让人安心。”   “邵院就是想给他的笨学生抛光,王院长你就别跟着他高捧我了。”张闻一淡淡把话给接续了过来,“长进不敢当,只愿做事没有辜负人心罢了。”   “最难就是辜负人心……”王院长这句说得淡远,像是说给张闻一,又像是说给旁的什么人,末了道:“年底邵院退休,咱们好好的给他办个仪式,同上回金院长退休时一样让人舒服的那种……”   那边秘书应承了这事项,车正好到附二院正门。从这里去住院部比从停车场近,张闻一便从这儿下了车。   #   毕羽芊夫妻两个低调办仪式,女方那边只有最近的亲属,院方是没有一人的。男方这边则是律所的大家。凑起来不过四五桌客人,却又因为关系近,比起那种几十桌的大婚礼别有独特的亲密氛围。   张闻一作为周律师的家属参加了这温馨的小婚礼,并来回兼任司机。   周律师喝了两杯喜酒,当时不觉得有什么,回来的路上横躺在后排坐上就有些晕乎了,“张大夫,我想睡觉了……”   “睡。”张大夫听着他的声音便知道他是真有点儿醉。   “到家了你怎么把我弄回去?”他还担心得挺多。   “背你回去。”张闻一回答。   “不要……碰着人了难看。”语音里是情真意切的担忧。   “盖住脸。”张大夫也是尽心了。   “呵呵呵……”有些醉了的人还是能听明白话,不由得笑起来,“不许把我脸遮住,我得让所有人都知道你身边是我……”   张闻一把他这话想了想,又从后视镜里瞄了一眼已经红着脸躺得四仰八叉的人,说:“知道了。”   “嗯嗯嗯……还不够……”周隽继续咕咙,“还要教所有人知道我有多么厉害,叫谁也别想在你身上动半分歪脑筋……”   张闻一听着他明明想睡觉了,还念出的这么些维护自己的真心话,不觉有些被他说动容了,“县爷,你为你夫君谋的局势已经定好,你的厉害只要不是瞎子都看出来了啊,别再较劲儿了,快些睡吧……”   “你讲真的?”周县爷竟然撑了半个身子起来问话,不过没撑住三秒又躺下去了。   “真的。”张闻一一板一眼回复他说:“张闻一这人一边握着实习生的去留,一边领着附二院最优势的科室不丢本分,一边是程诗蕴副院长的亲师弟处处维护,一边是王院长最器重的人,这附二院里还有比他更逢源的人了么?你们看着吧,邵副院长退下来,上去的就是张闻一了……”   “呵呵呵……你听谁说的?”周隽笑出了声。   “穿黄色马甲的11067床的护工大爷……”张闻一回想了一下当时的情景,自己这边是拉着病床帷幔在复查,帷幔外边护工大爷跟人从病房外边聊着天进来,十分激情。弄得自己复查完了都不好意思掀开帷幔出这个大病房……   握住选人的权利是认准张闻一无私心,对附二院来说就有源源不断的杰出新人壮大医院;和诗蕴姐一起推进肿瘤中心的建设,在专业内攀登高峰为附二院赓续荣光;王副院长转正之后,鼎力支持,融合了行政里学院派和行政派的嫌隙……   “好。”周隽呵呵笑着伸出双手啪啪鼓掌,“本县阳谋既成也……”   张闻一见他兴致上来,便补一句说:“我也有阳谋,我的阳谋只是一个你。”   ################   坏消息是虽然进度条显示还有,但是不用往下看了,愚蠢的作者半夜更新贴了两次……   好消息是他喵的不能够删除了事,只能多字不能少字,于是只能今天晚上下班再补一个新的番外……哈哈哈哈……原谅我的愚蠢T_T   ############   愚蠢的作者把重复部分填上了,比之前还要粗长,切实维护了读者权益,哈哈哈哈哈……   ######################   番外五   第十次打开手机确认时间,张闻一的耐心告罄。从床上起身下楼,走到在大书桌前伏案工作的周隽身旁,捉住了他正在敲击键盘的手。   “哎?!”周隽回头,瞄到了张闻一的眼色,立刻笑着往他身上靠,柔声细语,“夫君我吵到你了?”   “周隽,什么时候睡觉?”一见到他面上讨好的笑,张闻一就明白这个觉要睡下去恐怕还要等个把钟头,但是接他回来的时候不是已经快要九点了么?再等他工作下去,就要半夜了。   之前发现他工作多的时候,张闻一观察过,县爷从不拖沓,做事情思路清晰、效率高,和自己一模一样。当然一模一样,所有的工作方式县爷都是跟着自己学的。后来张闻一算是明白了,他的工作多是因为他们事务所人太少。   兰驰阳那个蠢货,每回到了实习生来的季节都要凑上去找好看的男生。谢燎原那个蠢货,不说出来总换女生。事务所活太多,把女人当男人用,留不住人。最后累死的还有周隽这个蠢货。   张闻一觉得应该跟跟所有蠢货谈一谈,嗯,也许还要跟兰家当家的兰嬢谈一谈。在谈一谈之前,先要把自己的蠢货弄上床。   周隽望着张闻一的冷脸子,一瞬间就明白张大夫的不高兴了。伸手圈住他的腰,头也靠上去,说:“一点点,只剩一点点了。”   “三分钟、五分钟还是半个钟头?”张闻一不想听笼统的形容词。   “半个钟头是你能接受的底线?”既然给了时间,那就是张大夫的底线了,周隽赶紧确认。   “都是哄你的……”张闻一说完蹲下身子,把人从椅子上直接扛走。   “啊啊啊……”世界颠倒,周隽头朝下看着电脑远离自己,惊叫了两声之后笑着拍张闻一的背,“没保存……Ctrl加S才能保平安……夫君啊转半圈……”   对于周隽最后的心愿,张闻一满足了,转了半圈背过身去,让他能够保存一个。   听见了键盘被敲过,张闻一果断扛着人走。   周隽知道没法继续搞了,身子没骨头一般搭在张闻一肩上,“不是睡够六个钟头就行么?”   鉴于县爷一直以来特别能掰扯的能力,张闻一不想听他的鬼话,“闭嘴。”   周隽没法子了,任他把自己扛上楼又丢上床,十分不厚道的睡到了张闻一的被窝里,暖暖的感觉让人窝心。   “我睡这边。”提出申请之后就拉上了被子,张闻一压根没有多看他一眼,睡到另一边去,把人抱住闭眼。   “夫君,要不你再骂一句?”周隽身子往后扭一扭,更贴紧张闻一的身子,见不得他不高兴。   “关灯。”张闻一吐露了两个字后,顺便把周隽的手举起来,叫他赶紧去关。   “你不骂就没机会了……”周隽厚脸皮,不但没有关灯,还收回来摸张闻一的脸。   张嘴咬住周隽的手,张闻一原本搂着他的手撩起了他的睡衣衣角,轻轻摸了进去,肌肤相触,周隽扭了扭身子,“夫君……日子没到……”   回话的是脖颈间被亲吻的触觉。   #   横眉冷对的大师兄一走进诊所来,兰驰阳就想起身进检查室。他家护士却不知道张医生脸上的表情和往日不同,只觉得横看竖看都一样,还提醒他说张医生来了。兰驰阳不一样,跟大师兄认识这么多年了,今日的冷脸子代表有事情。   “没号了么?把病人叫进来……”兰医生说着赶紧叫护士喊号。   “你大师兄来了,不暂停一下?”护士美玲好心提醒他。   “有杀气,得找病人保我。”兰医生认怂,“快……”   美玲笑着喊了四十二号病人进来,抱着娃娃进来的奶奶是熟客,一进来就开始说孩子的事情,从前天晚上睡觉在床上光屁股玩了五分钟一直说到昨天下午连吃了三颗大草莓……   从进来就看见兰驰阳有病人的张闻一听了这些话忍不住了,从问诊室门口走进了里面,冷着一张脸说:“阿姨你说这些没用的,让他给你用听诊器听一听……”   被大师兄这样一说,兰驰阳赶紧捏起自家套着长鼻子大象的听诊器往小朋友跟前去。   看着他动作不紧不慢,张闻一继续没法忍,“你凳子往孩子跟前挪一点,握住他的大臂……阿姨孩子今天早上有没有叫肚子痛或者不吃饭?”说话间把挂号单转向自己方向看了看登记的娃娃年纪,又问,“还在吃奶么?今天早上有没有不贪奶?”   原本热络的阿姨被这么一问,反而说不来话了,看看兰医生又看看这位脸色冷淡的,傻了。   “阿姨,没事儿……照他问的说……他是附二院的专家,挂号费一百五的那种……我以前的同事……您说……”兰驰阳终于回魂了,赶紧说话把吓到了的阿姨给安抚一下,又觉得还要给大师兄正名一下,免得被阿姨怼上一句,但凡涉及到孙子孙女,奶奶们的战斗力都是爆表的。   “哦……那个今天早上原本喝二百六十毫升奶的,只喝了两口就不喝了,我又劝着他喝了一大半……”阿姨看看冷脸子专家,又看看笑容可掬的兰医生磕磕巴巴地说道。   “他不喝你就不要逼着他喝,你逼着他喝下去了,他的胃负担更重……”张闻一没给奶奶好脸色,说完转头问兰驰阳,“听到什么说一下……”   “大师兄……我的病人。”兰驰阳后悔了,早知道会刺激的,没想到这么刺激,直接梦回实习时光,还是被大师兄盯死的那种时候。   兰驰阳的话一个字一个字蹦出来之后,张闻一微微挑眉,盯着兰驰阳把他的病人的挂号单转回去,推到他面前,收手后说:“我有话跟你说,看完之后出来,只要五分钟。”   “好。”兰驰阳说完起身叫美玲给大师兄开门,送走了大师兄,赶紧回来给小朋友看病,速度比刚才看起来有效率多了……   一边看诊兰驰阳心中一边骂人,“谢燎原你个狗东西……都找到我头上了,一定是动着周隽了,没脑子货啊……谢燎原你死定了!!!”   #   又看了一眼面上表情很是惊讶的兰驰阳,张闻一开始反思自己以前是为什么没有发现他反应这么慢?   “我说的哪一个字你不明白?”张闻一问他。   “就是……我……我哪一个字都没有听明白……大师兄,你为什么要管他们事务所的规划?”   “因为周隽的活儿太多了。”张闻一再一次说了这句话。   “可是周隽活儿多跟他们事务所搬地方没有关系吧?”   “事务所太小了,没法招人。”张闻一觉得自己刚才第一句就是说他们事务所太小……兰驰阳是被谢燎原养傻的吗?   “今年有招人的,我还帮忙看了的,谢燎原不同意……”兰驰阳开始甩锅了。   “你选的都是你看着顺眼的,哪一个是谢燎原愿意用的?我看过你选的人,一个个都不是什么踏实的,爱好健身和舞蹈都能成为你选中的理由,你是不是没有弄清楚他们事务所的需求?”   张闻一想起周隽给他看“师娘”越权选的人,非常想打人,“兰驰阳,这个事务所现在必须加人手和换成更大一点的地方,谢燎原到了执业成熟期,他的业务量已经不是两三个人能够扛起来的了。往前走一步,立刻马上。”   “你还说新事务所房租费用你可以分担,我没明白呀?”   “周隽到这边上班,路上来回要浪费两个钟头,如果更近一点,他可以多睡一会儿觉……”张闻一面无表情说完后问:“现在明白没有?”   “明白了。”兰驰阳点点头,“我跟谢燎原说少给隽隽派点活儿……”   “你是不是傻?”张闻一问完摸出手机,找到号码给兰驰阳的继祖母打过去,瞄了一眼兰驰阳说:“听着。”   #   兰驰阳听了自己奶奶和大师兄的通话,五分钟不到,他们已经把新事务所的地址找了几个备选了,另外奶奶还说和楼上联华的合所事宜谈得差不多了,叫张闻一不担心,最后奶奶背着自己把早上出门前还是给自己补身子的松茸炖鸡送出去了,说下午给隽隽带回去,叫张闻一也好好喝汤吃肉,声音热络地像是张闻一的亲奶奶。   “上回的瓦罐焖糯玉米排骨汤也是你们带走了?”兰驰阳瞬间想起好多次不翼而飞的预订。   看他一眼,张闻一确定:兰驰阳就是被谢燎原和兰嬢养傻了。   “事务所之后是开拓期,挑人要挑有脑子上进肯干的,花瓶就不要了。”张闻一给兰驰阳最后交待几句,“那些长得好看能歌善舞的你想都别想。还有,看诊的时候动作快点儿,别废话,外面挂了几十来个号,每个病人都像今天那个一样慢慢说,那要让其他病人等到什么时候?”   “知道了。”兰驰阳老老实实站直了回话,害怕大师兄把自己给当场拍死。   张闻一见他那模样,想着他逼周隽叫他“师娘”的事儿,冷调子说:“师、娘,周隽今天请假了,没做完的活儿您让师父多担待点儿……”   看见兰驰阳满脸写着“快让我死了吧”的样子,张闻一心中很爽。   “大师兄,那是开玩笑的……”   “师父是认了的,师娘自然也要认。端茶倒水打扫卫生跑腿拿外卖这些事情也是分内的……”张闻一说的话和表情极为不搭,但是他毫不介意,一句一句往外蹦,“师娘爱护,张口隽隽、闭口隽隽的喊也是可以的,带着徒弟长见识看猛男秀没问题,教徒弟往猛男内裤上塞钱也真是辛苦师娘了,把徒弟推上去被迫互动,自己在下边拍照这种利人损己的事情师娘以后不要再做了,还是自己上台爽比较好,还有,既然型男烧烤店的味道不怎么样,就不要为了看腹肌胸肌肱二头肌都很饱满的烧烤师傅难为自己吃难吃的烧烤了……还有……”   “大师兄我错了……”兰驰阳脸上的笑已经不能称之为笑了,“我给您磕一个……我错了,我不该带着嫂子花天酒地……我以后再也不敢了……”   “师娘你说什么呢?磕一个我怎么受得起?一日为徒,终身为徒……这不是师娘跟周隽说的么?”张闻一冷脸子回话,可眼神里很高兴,“以后……”   “以后我嫂子准时准点下班绝不加班,只有身心健康的活动才叫嫂子参加,端茶倒水洒扫卫生…… 明天就招一个勤务阿姨,工资我开……”兰驰阳句句铿锵,忠恳之情日月可鉴。   听到满意的回复了,张闻一只有最后一个提醒,“不许叫嫂子,叫周隽。”   #   “请假到剪彩开业那天不好吧?要搬事务所的、还要布置新事务所,夫君……”周隽想要伸手拿回自己的手机,可躺在床上的张闻一一抬腿就把周隽给压到床上了。   “有的是人,不缺你一个。我年假已经请了……”张闻一找到谢燎原的电话,直接拨通,在等接通的这段时间,张闻一偏头看着被自己压在腿下翻不了身的周隽,“带你去露营、看流星雨,二十年来最大的一场双子座流星雨……你送我的望远镜刚好可以用上。”   周隽还没有回话,那边电话里传来了谢燎原的声音,张闻一喊了一声“谢主任”,那边谢燎原立刻说:“大师兄旅途愉快,注意安全。”   看着周隽脸上浮现起笑来,张闻一说:“谢主任料事如神,那就谢谢了,会给你们带礼物的……”   #   看着周隽发的朋友圈,带着劳保手套搬桌椅的兰驰阳流下了羡慕的泪水。   最先发现周隽发圈的狄媛媛律师感叹道:“隽隽这是带了专业摄影团队去旅拍的?这些照片太好看了,这角度、这气质、这流星雨、这碧绿草原、高天流云,简直了……”   “不是……”兰驰阳幽幽地说:“他男人就是专业摄影师,大学时候就常常给国家地理供图,只是没想到拍人也这么会拍……现在想想……”   一群人把周隽隽的第二轮九宫图又给点开了,这回是星空下透着暖光的帐篷,泛着银鳞光彩的弯曲河流,灿烂银河凌驾雪山隐约轮廓之上,温暖的篝火旁并排的折叠椅,以及野餐锅升腾的氤氲水汽那头端着保温杯喝水也美如仙人下凡的披散着头发的周隽隽本人,且是组图,从看到镜头的惊讶一直拍到笑容满面……   赞叹声一声接着一声,并没有人关心临时被抓来的劳动力兰驰阳在感叹什么,只有他自己心中默默总结道:现在想想应该是当时没有出现大师兄想要拍的那个人……   想完了,作为一个标准文艺青年,兰驰阳只能看着手机里某基佬为自己拍的直男水准照片发出好大一顿唏嘘……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