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您别穿了   作者:叶遥挚   文案:易怜真穿书了,穿进一本叫《天地无道》的玄幻文。   文中主角任无道从少年开始,历经无数挫折磨难,终于成为了天下第一强者。   问题是易怜真穿到的时候这书正好大结局——主角刚弑完神,世界破碎,一片虚空。   他穿到了半个人影都没有的虚空里,唯一有的是个任无道休眠时候的……茧。   别人穿书有系统有金手指,他穿书是坐大牢,易怜真泄愤地踢了茧一脚。   突然茧里传来一个声音:“谁?”   低沉浑厚,不怒自威。   ——传说主角任无道心冷手硬,阴险狠毒,杀人不眨眼,连神都被他搞死了。   易怜真:“哥,躺回去,当没看见我成吗?求您了。”   -   后来,任无道随手撕裂虚空,到了一个新的世界。   易怜真发现这世界……好像也是本他看过的书。   易怜真(小声勾引):“我教你卡个bug。”   任无道扫了他一眼:“我给你表演一个当场弑神。”   -   弑神挺好,弑神nb……您能别每到一个新位面都弑一遍神吗?   虽然我也参与了。   -   碾压新手村的满级大佬给我摘星星   1V1,HE   内容标签:穿越时空 无限流 快穿 穿书   搜索关键字:主角:易怜真,任无道 ┃配角:┃其它:   一句话简介:碾压新手村的满级大佬给我摘星星   立意:寻找生命中真正重要的东西 第1章 故事开始   易怜真穿书的第不知道多少小时。   不知道时间,因为他没有手表。   他一开始甚至没有意识到自己穿书了,但无数玄幻小说的阅读经验帮了他一把,帮他慢慢认清了情况。   这是一本名叫《天地无道》的玄幻小说,如同其他玄幻小说一样,这本四百多万字的书是主角任无道的百万个人奋斗史,讲述了他从少年成长到修仙升级直至最后弑神的故事。   故事的结尾,任无道不满神祇对人类的控制与压迫,杀进神域,宰掉了最高神。然而拯救世人之后,任无道却无力地发现他无法掌控自己的命运,面对神域被毁之后的一片虚空,他心神俱疲,选择了沉睡。   对于一本玄幻小说,这是个中规中矩无功无过的结尾,却也是易怜真目前遇到的最大问题。   他穿进了这本书的结尾——一片虚空里。   放眼望去,四周是如出一辙毫无希望的纯黑,面前是一个黑色椭圆形的茧,里面装了休眠的主角任无道。   除此之外,一无所有,就连一块地都没有——易怜真是像失重一样飘在半空中的。   轻轻叹了一口气,第无数次观察和探索之后,易怜真再次确认,周围什么都没有。   这片虚空应该是一个圆,半径在两米左右,到了一端的尽头就会从对面的另一边出来。   身前的茧是个浑然天成的茧,壳很厚实,不透明,有点像金属,也有点像他曾经见过的单晶硅。   除此之外,虚空中就只剩下一个易怜真。   易怜真,二十岁,物理系大二学生,穿越之前在自动售货机用钢镚买可乐,穿越之后在书里坐大牢,目前拥有的财产是一套灰格子睡衣和一罐未开封的肥宅快乐水。   如果作者在他面前,易怜真绝对爆粗口喷死他。   刚发现穿越的那一小段时间,他以为他也能过一把小说主角的瘾,毕竟大部分文里,穿越者都是天命之子,是拿了外挂甚至有系统的主角。   可这书都结尾了,剧情都完结了,他穿过来是干什么的?   这片虚空里什么都没有,也根本出不去,这穿过来,跟被扔到宇宙里流浪有什么区别?   没吃没喝没Wi-Fi,缺衣缺食缺手机,易怜真能看到的未来一片灰暗。   而且如果一直待在这里……易怜真不禁打了个哆嗦,一时间连之后的剧本都想好了。   ——穿书之后,他被困在虚空中几万年,直到后世新人类破开虚空,发现了他的化石。   除非能从其他地方找到出路。   第无数加一次,易怜真开始研究主角任无道休眠的茧。   浑然天成,毫无破绽,大自然的鬼斧神工,玄幻文中超越科技的杰作……易怜真愤怒地踹了它一脚,第无数加一次无事发生。   易怜真很绝望,这就像一个死局。   五分钟后,他再度叹了口气,把刚刚留下的鞋印擦干净。   他真的不想跟一个茧一起坐大牢。   他屈起手指用指节敲敲它:“你哪怕有点反应也行啊……”   “嘎巴”一声。   易怜真目瞪口呆地看着茧上的细细裂缝,表情逐渐严肃起来。   真有用?声控的?   不可能是他敲开的,从位置来看,应该是刚刚踹它的时候用的劲太大了,敲的这几下只是引子……他的思路戛然而止。   茧直接炸了。   再睁开眼睛时,易怜真看到身前站着一个人。   四面纯黑的虚空没有任何光源,但易怜真的视力并没有受到任何影响,对方的相貌就这样无比鲜明地映入他的眼睛。   甚至由于对方是面前唯一存在的东西,他看得比任何时候都要更清晰一点。   那是一个可以称得上完美的男人。   在黑暗的背景之中,他眉高目深,棱角分明,挺直的鼻梁之下薄唇紧抿。   易怜真心中一沉,这是小说的主角任无道。   十几年前种马流小说的风潮过去后,如今的玄幻小说大都以无CP为主。为了让阅读体验更好,主角长相基本清秀起步,英俊标配,大部分都帅得天怒人怨鹤立鸡群。   任无道长成这个样子书里有过描写,也在易怜真的意料之中。   这时候的任无道应该是封顶的实力和、和……易怜真的思维卡壳了,只因为对方的目光实在太不友好。   诚然,作为一个穿越者,他打量任无道的眼神很直白,不太礼貌。   可任无道完全只是瞥了一个眼神过来。   一个很轻蔑的,评估般的眼神。   随即任无道轻轻颌首。   “凡人。”他冷淡道。   易怜真:“……?”   什么玩意?   虽然不明白情况,但他好像被歧视了。   可任无道没有再理会他,说出那一句简短的评价后,他便收回目光,转身面对原先茧所在的地方抱臂深思。   易怜真像个傻子一样看着他的背影。   气质出众,衣着不显,背着一把木剑,和小说里描述的真的一模一样。   他觉得我是个普通的凡人,所以无视了我,那他站在这是想干什么……易怜真心念如电,然后猛地顿住——他怎么能站着的?   他飘在空中,再一次震惊了,这虚空中的失重状态是只对他生效?   这就是修仙的区别?   接着他看到任无道伸出手,在面前一划,好像破开了什么东西,虚空被拉开一个洞口。   洞口外是青砖灰瓦的小巷,任无道有些意外地挑眉,却没有犹豫,直接走进了洞口。   存在感比空气都稀薄的易怜真:“!……?”   但凡稍微有点不健康,他现在绝对都心梗了。   花了无比漫长的时间,他都没有找到离开虚空的办法,主角任无道花了几分钟就凭空破开了个洞口。   这就是修仙的力量吗?   他难以置信地看着任无道的身影在洞口外直接消失,洞口也越来越小……越来越小!   抓住最后一点时间,易怜真迅速行动,在洞口彻底消失之前挤了进去。   洞口外是一座小城镇,易怜真走在青石板铺成的小路上,心绪复杂。   被任无道一惊一吓,又终于来到一处脚能着地、算得上平稳的地方,穿越带来的惊讶、激动和无措逐渐褪去,易怜真终于开始思考自己的处境。   他还穿着宿舍里常穿的灰白格子睡衣,引得路上的行人纷纷回头,间或好奇地窃窃私语。   可这些都和任无道给他的感觉截然不同。   他还记得任无道看他的眼神和说话的语气,冷淡,漠然,就像是面对一只蝼蚁。   因为任无道是一本玄幻书中的主角,是活了八百多岁的最强者。   “你穿越了,”易怜真对自己喃喃自语,“你穿进了一本玄幻小说,现在是个再普通不过的凡人。”   那他现在所在,应该也是书中世界。   易怜真抬头看了看街边店家的招牌,果然,简体中文。   他猛地站定,仔细听来往行人随风飘过来的只言片语,果然,普通话。   与此同时,行人的着装和街上的建筑也都在告诉他这个事实。   易怜真站在原地思考了很长一段时间,关于未来该何去何从。   他连虚空都破不开,要回到现实世界更是完全没有头绪的事情。   况且……穿越之前,他的生活不过是日复一日的上课学习,晚上写一道又一道的专业课习题,期中期末要熬到凌晨,闲暇时间看看小说算是为数不多的娱乐。   可穿越者是与众不同的,那么多本玄幻小说里,穿越者多半是书里的主角,再不济也是给主角指点的大能。   他穿越了。   易怜真又喜又忧地在心底重复了一遍,竟有些不可思议地兴奋起来。   惶恐中带着难以抑制的兴奋。   也许这是一个机遇。   他终于可以直面自己曾经无数次在书中看到的世界,甚至亲身体验玄幻和修仙,自己学习法术,去奇幻世界历险。   至于遇到任无道,易怜真反倒不再那么担心——任无道只看了他一眼就走了,现在还不知道在什么地方。   那么按照小说情节发展,他现在应该做的,是尽快接触修仙之路。要不要揣摩大道,一步步变强则之后再说。   易怜真重新迈开的脚步都轻快起来。   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他不能浪费穿越这样难能可贵的机会。   接下来,应该先打听清楚这个世界的情况,再看看如何修仙。   也许他是故事的主角呢。   作者有话要说:易怜真:是我当时太天真了。   开新文啦,求……什么都没有什么都求一点吧,求评论求收藏求花花!   主线已通有大纲,非传统穿书,非传统无限流   顺便带一下预收《白月光,好难当》,是真香文学~   向晚穿进了一本他没有读完的玄幻小说中,变成了书里的玄渊派大弟子。   剧情里向晚靠着修炼无情道,成为了万人敬仰的修仙界大能,睥睨天下无人敢犯。   然而,他在书中还有一个身份——魔尊傅空心心念念忘不了的白月光。   面对未来的大好前途,向晚决不能接受这一点。   这个白月光可当不得,爱情只会影响他拔剑的速度,修仙人心里没有感情!   为了让傅空歇了心思,他当即开始写信,试图劝阻对方。   -   修仙路上必过三劫才能成为真正的强者,魔尊傅空已经历过两劫,唯有情劫无从经历。   于是他编造了一个白月光,试图骗过天道。   然而,还没等他把消息散布出去,被编造的白月光竟然自己找上门来了。   修为尚低的青年不仅长相貌美,说话时更是认真:“不要告诉世人,因为我不会爱你。”   傅空:“……?”   再接着,他发现向晚居然在非常认真的……和他撇清关系?   他们之前认识吗?   -   为了让魔尊清醒地认识到他修炼的决心,向晚无所不用其极,仗着白月光的身份,对傅空进行全方位轰炸。   刚见面时,他跟傅空说:“我知道你爱我,但我们是不会有结果的。”   傅空缠着他不放时他说:“我们虽然有着美好的过去,但我的心已经死了。”   傅空受伤,他勉为其难地帮忙治疗:“别说这些傻话,我是要练无情道的人,虽然现在还是你记忆中的样子,但日后注定视你如云烟。”   -   在无情道马上大成的那一天,向晚最后对傅空摇了摇头:“忘了我吧,就当从未遇到过我。”   可傅空只是把他抵在墙上,动手毁了他百年修为:“我……我不想让你练成无情道。”   “我还想让你再多看我一眼。”   -   玄渊派大师兄向晚身负重伤,忘却前缘,在门派中疗伤不出五十年。   这五十年里,整个修仙界都知道魔尊傅空心中住着一个不能提的人。   -   #论我是怎么一步一步把自己变成白月光的#   1V1,HE,什么都敢做的疯批攻,管你做什么我就是想练无情道的无情执着受 第2章 第一本书   又走了一段时间,易怜真有些沮丧地发现,他心中现在连兴奋和恐惧都没有了,只剩下满满的不自在感。   他与书里的世界简直格格不入。   不算宽敞的街道边店铺林立,行人不算多,却也三三两两从未中断。   大概是书中世界的缘故,这里的建筑并没有多么古风,人群的衣着打扮各式各样无甚拘束。   可到底也算是古代,这里的人都是长发,衣服也以长袍和短打为主。   易怜真摸摸自己后脑勺不到脖子的短发,后世大学生常见的碎刘海在这里都是独一份,更别提他身上即使21世纪穿出去也会惹人注目的灰格子睡衣。   好在衣服是珊瑚绒的,穿在外面也不冷……易怜真四处看了看,觉得当务之急是换一身“正常”的衣服。   易怜真掏了掏兜,很好,没有钱。   他心情复杂地看着被掏出来的肥宅快乐水。   手机被放在宿舍,前一天晚上他好不容易从抽屉的角落翻出来两个钢镚,还都买可乐用了。   这世上,无本生意最是难做,但他现在有的还真就只有这瓶可乐。   这种大家都爱的饮料喝了能补充糖分,不喝……凭它这个颜色应该会被怀疑有毒,大概率卖不出去。   易怜真用手掂着可乐,目光突然凝住。   打不了可乐的主意,但这不还有个易拉罐呢?   如果他没有记错,这种轻量又环保的易拉罐通常由铝或者铝合金做成。   而铝十九世纪才被发现,最初因为冶炼技术落后,它的价格甚至超越黄金。   现在是古代,应当还没有铝吧?   易怜真思忖片刻,拉开易拉罐拉环,把可乐吨吨灌进肚子,找了块砖将罐子上面的小字磨掉。   目光犹疑地停在不远处一家典当行的招牌上,易怜真深吸一口气,拿着空易拉罐走了进去。   半个小时后,易怜真穿着格子睡衣,拿着易拉罐,在大街上怀疑人生。   典当行的伙计说老板不在,他不敢收这种仙家宝物。   任易怜真怎么说都不行。   “这……至于吗?”易怜真把易拉罐翻来覆去,不太理解这怎么就仙家宝物了。   除了最开始的那片虚空与遭遇任无道,他还真没觉得这里有什么“仙家”的痕迹。   无论是人们出行的方式还是路边的建筑,都普普通通,就像影视城里的街道和场景,连武侠气都没有。   这种情况下,一个典当铺的伙计不该认识什么仙家宝物。估计是刚刚易怜真让他开价,他没见过易拉罐,怕被人骗了。   痛定思痛,易怜真决定再遇到典当行的时候,对方给钱就卖。   然而他走过了一整条街,再没遇到任何一家典当行。   天气阴沉,易怜真只能靠着直觉模糊判断已快正午。再这样下去,可能就不仅是奇装异服,而是饿肚子的问题了。   就在这时,易怜真突然感觉侧脸热了起来。   他诧异地转过身去,看到了街道尽头的阳光与那座建筑。   那座宏伟入云的建筑。   原本成片成片的乌云散开,露出被遮盖的光辉璀璨。   很难用语言恰如其分地描述那样的景象,不是金字塔,也不是布达拉宫,易怜真从未见过这样巨大高耸的宫殿。   它仿佛是深海鱼虾头顶的一头巨鲸,悍然耸立于所有人的头顶,在天空之上熠熠生辉,每一块砖瓦都闪耀着阳光的色泽。   最上方的拱脊几乎与太阳相连,下端却淹没于云海之中。易怜真看不出它的远近,只本能地吞咽一下,向后退了一小步。   这就是玄幻小说吗……?   他茫然地看了看旁边的路人,只见所有人都神情自若地继续走着,偶尔有几个人向上看,也是很快收回目光,继续自己的行程。   看来这里的人都对上面的宫殿司空见惯了,易怜真却控制不住自己,心神不宁地频频向上看,搞得走起路来都左脚拌右脚般不稳当。   现在想来,那位典当行的伙计倒是真有可能认识仙家宝物,毕竟这么大一个神迹杵在这里,平时总要有机会接触到超凡者的。   可易怜真现在真没心思再找什么典当行了,他左右看了看,进了最近的一家客栈。   七尘客栈。   客栈很小,里面的人也不多,但穿着打扮奇怪的易怜真还是引起了大半客人瞩目。   他在袖口下不自在地握着手,尽量忽视这些目光,径直走到柜台前。   柜台后一个四五十岁的中年女人正在刺绣,看到易怜真过来,抬头好奇地打量他。   女人穿得富贵,也不拘谨,易怜真犹豫片刻,把“阿姨”两个字咽进嗓子里,换上了更适合古代也更讨人喜欢的称呼。   “这位大姐,”他说,“我是个刚来此地的外乡人,钱都被人偷了,只剩下这个水罐……”   说着他把易拉罐小心翼翼地放在柜台上,带着些拘谨问:“这水罐是我祖上传下来的,不值什么钱,所以我只想问问能不能换一点食物和衣服。”   女人惊讶地看着他。   易怜真做出最真诚的表情看着女人,在心底拼命祈祷。   上天保佑他可以成功,不然真就吃不上饭了!   “你长得真像我家伢子,”女人忽然笑了,“不过比他还俊些。”   易怜真松了口气。   “年轻后生来平城不容易的,我不要你的东西,吃的穿的而已。”她爽快招手叫来个小二,“给他弄点吃的过来!”   “好嘞!”小二应了一声小跑着走了。   “我家伢子也是去外面谋生活,知道你们年轻人不容易,”女人从柜台下面掏出来几块石头放在柜台上,“这几块灵石你先拿去置办东西。”   易怜真看着从没见过的半透明小石头:“大姐这是不是不太好……”   “这有什么?”女人清脆地笑了一声,“不过几块灵石而已,店都是我开的。”   原来运气这么好,直接遇到了老板娘吗?   只是没想到,最后搞来东西的,居然不是易拉罐,而是自己的长得像她儿子。   长相这种东西……易怜真高中的时候也是能一个月收到好几封情书的小帅哥,只可惜学习太忙。   到了大学……对不起,他们物理系这一届没有女生,一群糙老爷们在一起说什么长相?   “谢谢大姐!”正是需要的时候,没有推拒的道理,易怜真收起灵石,还不忘趁热打铁,“大姐,我初来乍到,您能给我讲讲有什么需要注意的吗?”   “叫我大娘就行,”女人说,“平城没什么要注意的,和别的地方一样。”   “那……”易怜真犹疑地向门的方向看了一眼,“天上的那座宫殿是什么?”   这下反倒是女人惊讶地反问:“你不知道?”   易怜真茫然地看着她。   像是为了解答他的疑惑,女人接着道:“我之前去的地方都有神庙啊?你们那里难道没有?”   易怜真心中大叫不好,原来这东西是个常识。   “我……我们那里没有这个,”他忐忑不安地支吾道,“我是从很远的地方来的。”   女人狐疑地看了他一会儿,最终点了点头:“你这打扮,倒也是,我没见过这么奇怪的——不过没什么比不知道神庙更奇怪了。”   这时候小二端着一碗面条过来,女人用下巴点了点旁边的桌子,示意他边吃边说。   易怜真的确有点饿了,尤其是当面条上还堆着好多肉块的时候。   心中感谢着老板娘,易怜真边吃边开口问:“那神庙是什么东西?”   “神庙啊……”老板娘不自觉地向上方看了一眼,话语也不复之前的轻快洒脱,“神庙自然是神住的地方。”   “神?”易怜真同样压低声音,有些震惊。   神不是已经被任无道杀了吗?整个神域都被他通关后变成虚空了。   “是啊,”老板娘轻叹一声,“神力维系着世界的存在,而世人为了感激神灵,日夜供奉飨食讨他们欢心,并祈求恩惠。”   她忽地有些惆怅:“只是神灵们居于神庙之上,从不下来,如果可以,我倒是期望能亲自去侍奉他们。”   听起来老板娘是个虔诚的信徒,易怜真却突然觉得有哪里不对劲,连面都忘了继续吃。   知道穿书之后,他自然会不自觉地将这个世界与自己看过的小说相比较。   只是,任无道所在的《天地无道》里世界分为九州六域,只有神域而没有神庙。   反而是另一本叫做《真言之城》的书,设定和女人所说的差不多,里面无论什么地方,人都会看到一座空中神庙。   这个世界不是《天地无道》,应该是《真言之城》才对。   他到底穿的是什么书?   难道之前遇到任无道,真是他穿错了?只是个意外?   还是任无道太厉害,直接打通了两本书之间的壁垒?   《真言之城》的结局是什么来着?好像是主角弑神之后灭世……他还没想出个所以然,老板娘便又开口了。   她起身将易怜真放在柜台上的易拉罐拿了过来,仔细看了看,接着将它连同一些食物共同放进一个包袱里,递给易怜真。   “这水罐既然是你家传的,便要仔细收好了,”她不赞同地扫了一眼易怜真,“年轻后生不能这么丢三落四的。”   易怜真急忙收起包袱点头。   “不过这东西倒是奇怪,”老板娘颇感兴趣道,“上面的花纹我之前从未见过,还有‘可口可乐’这四个字,完全理解不了其中的含义。”   易怜真:“……?”   之前为了节省时间和更好卖,他只磨掉了易拉罐上的生产日期和保质期之类的小字,把大一些的和英文字母留了下来。   可……事到如今,他哪里好意思解释说这只是一个易拉罐。   而且估计解释了对方也听不懂。   “这个……先祖曾经有过一番奇遇,”他艰难胡诌道,“我也不知道它是用什么东西做的,只知道它像是白银,却比白银更轻……”   老板娘若有所思地点头。   “我刚丢了钱的时候还曾想把它典当出去,”易怜真又想到一点,补充道,“结果那典当行的小二非说它是仙家宝物,怎么都不肯收,不过我倒是没发现它有什么特殊的。”   硬要说有什么特殊的……大概它是唯一获此殊荣的易拉罐吧。   可接下来老板娘的反应却出乎他的意料。   她眉头一皱:“你去的哪个典当行?”   “啊?”易怜真,“这条街上不是只有一个……”   “狗日的!”老板娘当即骂了一声。   易怜真:“什么?”   “出门不露白你懂不懂啊伢子!”老板娘恨其不争,“那家是个黑铺子!”   易怜真这下真傻了。   “专坑你这种啥都不知道的外乡人的!”老板娘急急道,“会收你的东西才怪!等着背地里杀人夺宝呢!”   “……?”易怜真瞠目结舌。   杀人夺宝这不是小说里才会出现的桥段吗?   半晌他才想起来自己好像真的在小说里,这时候老板娘已经帮他打点好了东西:“这面别吃了!我打不过他们的打手,帮不了你,你拿着东西往外跑,先出城再说,跑得越远越好!”   心里三分感谢着老板娘,七分懵逼着一个易拉罐招来的杀身之祸,易怜真很快被老板娘带出了门,在一条对方指好的狭窄小巷上奔跑着。   这都是什么世道啊,换做一天之前,易怜真绝对无法想象,自己穿书之后要做的居然会是逃命。   好在这条路上一个人都没有,对方似乎还没有追上来——如果老板娘判断错了,对方根本没有杀人夺“宝”的意思就更好了!   易怜真的体质实在不怎么样,跑了不一会儿,他就抱着包袱停下来喘气。   这条小巷和大路之间只隔着一排店铺,因为出入口太少而常年没有人走,却能听到大路上熙攘的人声。   与大声的喊叫声。   易怜真愕然地望着天空。   大路上传来的人声,那些恐惧、绝望的嘶吼与叫喊越来越清晰。   他知道自己不用再跑了。   “神庙!”   “神庙塌了!!!”   有人在喊,有人在哭着,慌乱的脚步声不绝于耳,却都与独自一人在小巷里的易怜真无关。   他只是站在原地,看着天空之上那座城池般庞大高耸的建筑碎裂成巨石残壁,头脑一片空白。   怎么会这样?   《真言之城》的剧情是什么来着?结尾呢?结尾是什么?   易怜真该死地全都想不起来!   他脚下的地面已经在摇晃了!   地面裂开,房屋塌掉,周围所有的一切都在晃动着消失。易怜真惊慌地向前奔跑,手里的包袱都没拿稳丢了,睁到最大的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这不真实的一切。   他面前的小巷里依旧没有一个人,可周围原本此起彼伏的惊呼与求救声渐渐弱了。   到最后,易怜真的耳边一片安静。   沉寂、可怕的安静,他只能听到自己的呼吸声。   不知何时,他又重新漂浮了起来,周围一无所有,所有的东西都消失,唯有虚空与黑暗。   《真言之城》的结尾,易怜真想起来了。   主角杀死神庙中的神灵,可世界和主角也同时失去了神灵力量的支撑,共同灭亡了。   他……又穿到了一本小说的结尾吗?   易怜真呆呆地想。   可这次的虚空,好像不仅只有他一个人。   易怜真遥遥看到,在他的上方,有一个小点越来越近,近到他逐渐能认出那是一个人,近到他能认出那是谁。   任无道的每一步都很稳,他在虚空中行走着,走到易怜真面前。   不同于上次的漠然,这次他终于仔细地、带着点研究意味地打量了易怜真很久,连高挺的眉都皱了起来。   “你只是个凡人,不该还在这儿。”他居高临下地俯视着易怜真。   任无道问:“你是谁?” 第3章 天堑通途(一)   你是谁。   这是个非常好回答的问题,很多时候只需要说出自己的名字就行了。   却同时是个很难回答的问题,因为易怜真很清楚任无道问的不仅是这个。   只是易怜真根本没有回答,他愣愣地看着任无道,整个人还在难以抑制的恍惚中。   不同于第一次直接穿越到虚空里,他还能回想得起刚刚奔跑时耳边的风声,脚下的地面坍塌,比房屋还大的石块从他身边掠过。   老板娘的音容笑貌还在眼前,甚至看到神庙时的惊讶还未褪去……可那样一个鲜明的世界就那样突兀地消失,易怜真根本反应、也接受不来。   无论是谁在接受了二十年唯物主义教育后,大概都接受不了这种结果。   就算他穿书了……就算他穿书了,难道不该是想办法融入书中的世界,然后继续自己的旅程吗?   怎么能这么轻易地毁灭掉一个世界?   世界毁灭时他的大脑一片慌张与混沌,现在则是震惊留下的大片空白。   更可怕的是,《真言之城》的结局的确如此,主角杀死了神灵之后,世界崩毁,连同书中的主角也一起死亡。   “刚刚的世界……”易怜真看着虚空深处,心有余悸地喘息,“刚刚的世界是毁灭了吗?”   这下反而是任无道有点愣住了。   眼前的虽然是个凡人,但也应该能感受到自己带来的威压才对。   面对上位者,大多数凡人尚且头都不敢抬,对上修仙者更是畏畏缩缩,怎么面前这个的反应这么出乎意料?   可这不是重点,任无道面色僵了僵,不自在地轻咳一声,甚至连目光都向旁边移了一点:“我不是故意的。”   “……什么?”易怜真恍惚道。   这和任无道有什么关系?   “我不是故意的,”任无道把目光转回来,看着易怜真解释道,“我只是想上去问问情况,他察觉到我的气息后,竟然直接出来下了杀手。”   任无道皱眉:“我不知道他死了那片世界也会跟着崩塌,否则定会留他一条命。”   易怜真:“?”   他的内心是惊骇的,大脑是懵逼的。   却不知道从何问起。   好在过了一会儿,他自己想明白了。   《真言之城》的主角并不是第一次就杀了神灵,而是在快结局时三番五次前去挑战,直至最后一次才成功弑神。   在此之前的每一次挑战,主角都是趁着最后一刻逃脱,导致神灵对他恨之入骨。   哦对,主角还会易容术。   所以任无道是因为实力太强,被神灵当成书里的主角,一见面二话不说就开打——   然后任无道成功弑神,小说通关,世界毁灭。   这是什么离谱发展?   “所以你到底是什么人?”此时旁边的任无道等得不耐,抱臂问道,“凡人不该能活下来。”   “我……”易怜真张张嘴,随后迷茫地停下来。   “我叫易怜真,”他沮丧地闭上眼睛,不确定道,“为什么能活下来,我也不知道。”   任无道平静地看着他,可那目□□场太强,易怜真说不下去了。   “我什么都没做,”易怜真最终气馁地叹了口气,“我真不知道,非要说的话,可能是我不靠神力而活吧。”   那是《真言之城》里的设定,影响不到他也很正常。   “那你该被巨石砸死,或者掉进地底裂缝而死,”任无道话音一转,无甚感情的声音扬起,“而且,你是怎么知道神力维系世界的?”   他虽然在意此事,却也是知道刚刚才想通为何世界会崩塌消失。   易怜真不知道前因后果,只是听了自己几句解释便能猜出此事,怎么可能只是个普通的凡人?   “……”易怜真陷入沉默。   他心很累,又辩不过,选择躺平。   总不能跟任无道说这是一本书。   他努力回忆着《天地无道》里的情节,他当时好像还挺喜欢任无道来着。   任无道虽然是个杀伐果断、心冷手硬、害人不内疚、连神都敢杀、偶尔装逼、性格孤僻……的主角,但勉强符合社会主义价值观,是个不会引起读者反感的好人。   这样的主角绝不会滥杀无辜,他就算什么都不说,只要不做坏事就应该没关系。   反而说了才会是真的惨。   “你没有法力,”任无道继续问,“可却能在刚才的情况下安然无恙,是你隐藏了实力,还是有其他特殊之处?”   易怜真没回答,他目光看脚尖,把自己变成了个锯了嘴的葫芦。   任无道等了一会,没有等到回答,竟缓缓地点了点头。   “很好,”他说,“没事,我自己调查。”   易怜真:“……?”   他在心里骂了一句我草。   穿书之前没觉得,穿书之后才发现这情节他真的把握不住。   只见面前任无道转了个方向,伸手一划。   虚空中赫然出现一个两扇门大小的洞口,外面又一个光陆怪离的世界。   随即他转过头,对易怜真笑了笑:“来吧。”   易怜真飘在空中犹豫着,他其实不是很想动,更不想跟着任无道去被“调查”。   任无道好像随手就能有破开虚空甚至跨越世界的能力,可他现在可能更需要独自一个人静一静,消化一下发生的事。   然而任无道没有给他这个机会,他脸色变了变,竟是直接过来钳住易怜真的手腕,拖着他进了洞口。   正好到一座城池之外。   这是一家很特殊的灵器店铺,它虽然不是城镇里最大、装修最豪华的一家,却一定是最讲究的那个。   进了店门,宽敞平整的柜台之后是一排排金色的格子货柜,每一排柜子的格子大小都相同,每一个格子中都放着一件灵器,每一件灵器都完美适配格子的大小与宽窄,每一件物品都整整齐齐、一尘不染。   柜子下是光可鉴人的银色地板,比磨得最亮的铜镜还要闪亮三分,让修为较低的客人低头时难免头晕目眩。   而客人留下的任何灰尘和脚印,都会在三次眨眼的功夫之内消失殆尽。   当然,不会是店主亲自做这些,地板之下整一寸的地方运行着一个巨大的圆形法阵,能够完成大部分的整理与清洁。   除了制作灵器和把珍贵的宝贝放到柜子上之外,一身白衣的店主大部分时间都在最后一排货柜后的桌子上研究理论,用横平竖直的笔迹记下自己的心得。   仅半个时辰后,任无道就找到了这个地方,一踏进门,他便吸引了店内所有人的目光。   无论是店主还是顾客,没有人能忽视这样的强者。   店里的伙计立刻注意到他,迎着上去,却被一股无形的力推开。只能愕然看着对方沿着一排排货柜,走到平素不待客的店主面前。   任无道问:“灵犀行?”   “正是。”店主啊了一声,放下手中的东西站起来,“这家店铺就是灵犀行,我是林复均。”   即使在这样的店铺,修为够高的人依旧有特权,林复均没有介意任无道的无礼:“你是第一次来吧?所有摆在货架上的灵器都可以出售,如果还不满意,可以提出具体要求,店铺会帮忙定制。”   “不用,”任无道说,“我只需要你帮我看个人。”   “什么?”林复均愣了一下,条件反射地将目光投到了任无道身后的人身上。   那是个穿着打扮都很奇怪的青年,进门时也吸引了不少目光,不过感觉起来却像个凡人。   此时青年身子有点僵硬,目光有点……生无可恋。   “很抱歉,”林复均公事公办地答道,“灵犀行只涉及与灵器有关的事务,您的要求我们恐怕无法办到。”   “制作灵器不仅需要关注灵器本身,更需要考虑它与使用者的适配性。”任无道说,“世上不会有人比你们更了解修仙者的身体、法力与特质。”   林复均不自在地动了动脸上的肌肉。   “是修真者。”他纠正道。   只有什么都不知道的凡人和那些不讲究的人才会把修真说成修仙。   任无道眼中闪过一丝诧异,又很快将其掩饰过去,继续等待林复均的回答。   “我的确很想帮助你,”林复均答道,“但这种违背原则的事我不能做……”   任无道解下背上的木剑,啪地拍到林复均面前的桌子上。   旁边跟来的伙计身子不自觉抖了抖,生怕这位大能突然发怒,要做出什么惊人的举动。   林复均的眼睛唰一下就亮了。   “只要最后得出的结果对我无害,我就不会伤害他,”任无道说,“我们之间如果有仇怨或者后续,也是私事,不会与你的店铺牵涉上关系。”   林复均从桌子上抬起头来,兴奋又着急地问:“你这把剑叫什么名字?”   “不露锋,”任无道微笑,“如果你肯帮忙,事成之后可以给你研究三个时辰。”   林复均犹豫了:“那……”   任无道却仿佛他同意了般点点头,扶着易怜真的肩膀把他带到自己身前。   “易怜真没有灵根,没有法力,也无法接受任何灵气,同时免疫所有我曾经尝试过的法术。找出为什么,这是你需要做的事。”   易怜真挫败地叹了口气。 第4章 天堑通途(二)   从任无道把木剑拍在桌子上的那一刻,结果就已经注定了。   无论是哪本玄幻小说的世界观中都少不了宝物,只不过名字各有不同。像这个世界叫灵器,任无道原先的世界则叫法宝。   与此同时,各个小说中也基本有一个嗜宝如命、爱宝如狂的法宝制造者——眼前的林复均显然就是。   不露锋则是……笑死,到了任无道这种水平,玄幻小说结尾时候的主角,简直一袋子法宝,随便拿出来一件都厉害得不得了。   更别提不露锋是他掌握五行之力后最常用的法宝之一,天底下再找不出第二件,林复均连眼睛都移不开!   到了这种程度,交易基本上就算是谈成了,全程没有他易怜真什么事。   任无道甚至已经开始跟林复均解释他曾经怎么测试过易怜真。   “法力和灵根很容易看,”他说,“我一开始以为他是个纯粹的凡人,但之后我曾想直接控制他让他跟上我,却没有奏效。”   “后来我直接给他灌注灵气,发现他身体内部空空荡荡,一丝灵气都留不住——即使凡人也不该这样。”   林复均边听边点头,边若有所思地打量着易怜真。   易怜真:“……”   原来刚刚任无道拉着自己的时候发生了这么多事,他一点都没有感觉。……真是谢谢他了。   小说里的人物穿书是故事,在他这里简直就是□□裸的现实。   也不知道现在是在哪本小说里。   是的,易怜真认为现在应该仍旧是在一本书中。   有了任无道和《真言之城》的先例,这个同样玄幻的世界也不该意外。   任无道和林复均的商议逐渐到了他听不太懂的地方,他便用眼睛观察着周围的货柜。   柜子上的宝物琳琅满目,有些外表是常见的用具或武器,还有一些形状奇怪,难以捉摸。   墙上画着复杂神秘的纹路,应当是法阵或者禁制。   来来往往的客人或细看着货柜上的灵器,或和伙计讨论着各种话题,偶尔有一两个忍不住伸手想触摸柜子上的东西,便会被一阵电光猛地弹回来。   眼前的世界就像是他曾经做过最奇幻的梦,神奇璀璨。却又近在眼前,如此真实。   还有来的路上,路上不仅有行人,还能偶尔看到天上一道道转瞬即逝的影子,有人在御剑,还有汽车那么大却五彩缤纷的飞舟。   简直是修真玄幻小说的标配!   而且,易怜真将目光转到林复均身上,他认为自己还在书里,还有一个原因。   林复均这个名字让他觉得非常熟悉。   但也只是熟悉。   这并不奇怪,易怜真看的小说实在是太多了。   如果一个人只看过一本小说,那他能记住出场的几乎每一个配角;但当他看了几十上百甚至更多本书后,别说配角,能记住主角的名字就不错了而且看网文嘛……大多是走马观花,谁会和红学家一样钻进去一遍一遍地研读?   林复均的名字没什么特点,绝对是某本小说里的配角——可惜易怜真就是想不起来是哪本书。   不过通过周围的景象推测世界观,还有林复均说过的“修真”,应该是一本中规中矩的玄幻升级流小说。   这时,林复均带二人进了一个同样全是货架的房间,拿出一个正方形灵器,准备对易怜真进行测试。   “没事的,”他露出一个安抚的笑容,“滴一点血到里面就行了,只需要一个小口子。”   易怜真看了看他手里拿着的银刀,又看了看旁边的任无道,深吸一口气,把刀接了过来:“划哪儿?”   识时务者为俊杰,这里的人他一个也打不过。别的不提,任无道手劲那么大,抓着他他都挣不开。   “理论上哪里都可以,”林复均说,“但我认为左手中指指腹正中是最好的位置。”   易怜真点点头,用刀刃在指腹上轻轻划了一刀,悬在林复均拿着的灵器上方。   没有血滴下来。   易怜真收回手,看了看自己的中指指腹,皮肤一片平整,没有任何割痕。   没划开?不应该啊,他刚才分明觉出疼了。   他给自己又来了一刀,还是没有割破。   易怜真转过银刀看了看刀刃,很锋利,在衣服袖口一挑,就能挑出一个小口子。   “这……”林复均也没看懂,“你再试试?”   “我用力了,”易怜真边说边将刀刃按进指腹,直到它陷进肉里,“不行……”   只见刀刃划过,指腹一丝痕迹都没有。   林复均将青年的手拉过来细看,那只手白皙修长,关节平整,皮肤柔软细腻,明显没有干过任何重活。   “是个凡人贵族公子?”他抬头看了易怜真一眼,不太能把灰格子睡衣和贵公子联系到一起,“那也该是这样,其他地方呢?”   任无道:“试试其他地方。”   易怜真:“……”   他有点牙酸。   自己拿把刀划自己,实在是太挑战心里承受力了。   接下来,在任无道和林复均的注视下,易怜真用银刀从头到尾把自己切了一遍,没有留下任何一个伤口。   “试试这个,”林复均递给他一把长剑,“符文加持,附过三次魔,削铁如泥。”   “……”易怜真,“行。”   五分钟之后。   林复均:“试试这个,不是武器,但能让你浑身僵硬。”   易怜真接过那颗珍珠,对林复均耸了耸肩。   林复均:“那试试这个,会让人头晕目眩。”   易怜真神智清明。   林复均:“这个,人拿着会仿佛置身三味真火之中。”   易怜真小心翼翼接过来,半晌艰难地赞同道:“是有一点热,烧得我皮肤疼。”   林复均没敢说除了他以外,像这么直接用手拿着的人都已经死了:“……那要不这个,缚妖绳,会自动把你捆起来。”   易怜真被捆起来了。   捆得太紧,他一时没站稳,撞到旁边的货柜上,货柜上的灵器哗啦啦一阵晃动,害怕得林复均直抽冷气,急忙把绳子解了。   还好货柜比较重,没有被易怜真撞翻。   易怜真站稳后重新看向货柜,之前别人触碰货柜和商品时会出现的电光,刚才好像并没有出现。   林复均也看明白了,他对任无道说:“你之前曾说你的法术对他无效,现在看来想得太简单了。并不只有你的法术无效,所有直接攻击和影响对他都没有效果。”   “刀刃扎不进他的身体,”林复均说,“连火焰也只让他觉得烫——我更倾向于这是他本身的触感,而不是外界对他带来的伤害,就像他同样能感受到刀刃在皮肤上划动带来的刺痛。我怀疑即使用钝器击打,他也只会有最外层的感觉。”   换句话说,只会皮痛,不会肉痛。   “但是不直接对他造成伤害的,”林复均话音一转,“例如绳索,反而可以限制住他。”   任无道点头,难怪上个世界毁灭时,易怜真无事发生,法术也没有用,却能被他直接拖着手腕走路。   易怜真对此的认知则更简单一点,他听完心里一喜,直接问:“这是无敌吗?”   林复均愣了一下,片刻后表情严肃道:“如果从你个人存活的角度,是的。”   照现在的情况,想要限制住易怜真或许很简单,但要伤害到他或者杀了他,完全是不可能的事情。   易怜真在心里感动得泪流满面。   原来穿过来他还是有挂的——总算有一个挂了!   至于原因,易怜真觉得可能是因为对于书中世界,他是个外来者,所以只有感觉,但不会被影响。   此时林复均已经动作迅速地又拿来一套灵器,为主的是一个直径半米的大圈,他抓着大圈把易怜真从头到尾套了一遍,架势像极了书外的CT。   “很奇怪,”林复均说,“他没有灵根,无法容纳法力,却与凡人不一样,也不是你说的体内空空荡荡。”   “那是如何?”任无道问。   林复均没有立刻回答,他皱起眉,仔细地观察起易怜真来。   一开始任无道带着青年过来的时候,他以为对方只是一个凡人——最多是特殊一点的凡人,修真者对凡人不甚重视,连他都没有将易怜真太放在心上。   可现在即使是易怜真,也能察觉出林复均看自己的眼神与之前不一样了。   林复均:“他是……”   “林兄!”突然有人推门,朗悦的声音传来。   所有人转过头去。   一个英俊而又朝气的年轻人正站在门口。   他身穿宝石蓝色的外衫,腰上一把玄色宝剑,黑发被玉冠束住,剑眉星目,洒脱疏朗。   整间屋子仿佛都因为他的到来更亮了些。   真是耀眼啊,易怜真心里不禁划过这个念头。   这样的青年,大概去到哪里,都会是主角。   可惜……他转头看向任无道,后者神色平静地看着青年,他的英俊丝毫不逊色于青年,强大的实力与气场更是将对方压得隐隐矮了一头。   这大概就是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   看到青年,林复均露出个笑容,迎了上去。   “秦英啊,你怎么才来?”他与青年早已相熟,互相行了一礼,便轻松笑道,“你委托我做的金琼箭早已做好了,再过一阵子不来取,只怕上面积的灰尘都要有三寸高了。”   “哪有,林兄怎么舍得让宝物蒙尘。”秦英也爽朗应道,随即他看向任无道和易怜真,“只是我来的好像不太是时候,这二位是……”   “无妨,”林复均说,“这二位客人拜托我帮忙做一些检查。”   说完,林复均向任无道介绍:“这位秦道友是我的相熟好友,虽然修为不高,但在许多方面多有涉猎,兴许能帮得上忙,不知可否让他一起参谋一下?”   “可以。”任无道说。   易怜真看着秦英,内心突然一个激灵。   林复均他想不起来,但秦英这个人他认识!   他是《天堑通途》的主角。   这本书是《天堑通途》!   那的确是一本传统的修仙玄幻小说。   然而来不及回忆情节,易怜真就听到林复均郑重其事地开了口。   “你不是一个凡人,”他紧盯着易怜真说,“比起一个人,你不太完整,而更像是一缕幽魂。” 第5章 天堑通途(三)   想起小说名称的兴奋被立即冲淡,易怜真不解地睁大眼睛:“幽魂?”   他问:“幽魂是什么意思?我……怎么会像个幽魂?”   他不是个好端端的人吗?   “我也不知道。”林复均摇头。   易怜真:“……”   “那你为什么这么说?”易怜真有点绝望。   “我也只是描述我能感觉出的东西,”林复均犹豫一下,“凡人没有元神,但是会有与之类似的魂魄,你却连魂魄都没有,只有非常少的一丝像魂魄的东西,所以我说你像是幽魂。”   他虽然看出了任无道之前未曾察觉的东西,但之前也没有见过类似的情况。   易怜真:“……”   他现在不仅绝望,还有点害怕。   有人在他面前一本正经说他像个鬼,简直颠覆他上半辈子的常识,恐怖程度堪比走夜路撞鬼。   ——墙边的任无道还那么阴沉地审视着他,简直比鬼都可怕。   唯有秦英好心又阳光,过来安慰地拍拍易怜真的肩膀,问林复均道:“那这位小兄弟之后会如何?”   “不知道,”林复均同样摇头道,“从来没有相似的情况,他体内的幽魂很单薄,好的话可能会保持现状或者茁壮起来,坏的话直接消失也不一定。”   “消失了会怎么样?”易怜真追问。   林复均沉默了一会:“你体内只有这一缕幽魂,你能懂我的意思吗?”   易怜真一阵腿软,秦英眼疾手快地扶了他一把。   “那……那要怎么办……”他虚弱地问。   如果幽魂消散他就会死的话,这死得未免也太冤了。   “不知道,”林复均公事公办地说,“我只是个灵器制作师。”   说完,他转向任无道:“我能做的就只有这些,不知……”   任无道解下不露锋,随手扔给了他。   林复均露出个对他而言显得夸张的灿烂笑容,连秦英都没搭理,抱着宝贝木剑出门研究去了。   易怜真:“……”   “你别介意,”秦英轻咳一声,“林兄就是这样,有时候不很近人情,但原则问题上你大可以相信他。”   易怜真:“……行。”   他假装信了。   偏头看了看墙边站着一脸事不关己的任无道,易怜真心里充满苦涩,任无道明显只想知道他到底哪里特殊,一点都不想管事。   反而秦英是真心想帮忙,他回身搬了个椅子让易怜真坐下:“你之前经历过什么特殊的事吗?如果能找到痕迹可能会好解决一点。”   “像什么路过坟地啊,看到奇怪的景象啊,”他掰着指头数,“捡到从来没有见过的物品啊,或者说特别嗜睡——我听说有的前辈兵解之后挑人附身的话,被附身的人一天可以睡十二个时辰。”   “十二个时辰不是一整天吗?”易怜真插嘴问。   “啊,好像是……不过不重要,”秦英说,“反正就是类似的事情,有没有遇到过?”   遇到过,他穿书了。   但这绝对不能说,包括之前穿越世界……易怜真瞥了一眼任无道,见对方依旧没有什么反应,才开口对秦英道:“是有一些,发生了一些很离奇、连我都不知道原因的事。”   “但我觉得这和我像个幽魂没有什么关系。”他想了想,补充道。   易怜真不觉得现在自己的状态和穿书前有什么区别。   在书里他是个外来者,于是状态不会被影响;书外没有玄幻,也没有灵气,所以他没有修炼所需要的灵根,连灵气也留不住,逻辑都是通的。   可林复均说他不完整,他总不能穿书只穿了一半过来,留了另一半在宿舍写作业吧。   况且如果真是这样,他自己应该会首先觉出不对劲,易怜真觉得目前还不需要考虑这个可能。   易怜真晃晃脑袋清空思绪:“秦兄,你有什么建议吗?”   任无道显然帮不上忙,他目前只能求助于秦英。   根据易怜真的回忆,《天堑通途》是个非常中规中矩的升级流玄幻,林复均是秦英接触过的第一个灵器师,现在小说大概进展不到七分之一的样子。   这时候的秦英最多金丹期,平时要做的无非参加一下门派内的比武和试炼,斗一斗弱智又膨胀的配角师兄弟,却已经拥有不少铺垫用的人脉和知识。   最明显的例子,他金丹期就已经认识炼器第一的林复均,并且关系很好,这种主角光环是同境界的人拍马都不能及的。   果然,秦英用手抵着下巴思索一会儿就重新看向了易怜真。   “我还真认识一个大师,”他右手成拳一拍左手,“这就去帮你找来!”   易怜真在内心为他喝彩,不愧是主角,就是办法多!   他欢送秦英出了门,临行前秦英信誓旦旦:“很快,你等我把人给你带过来!”   可秦英一走,易怜真突然意识到,他不该那么爽快地让秦英走的。   至少也该跟秦英一起去。   因为房间里只剩他和任无道两个人了。   任无道从刚才起就不多话,却一直带来无法忽视的压力感。   秦英在的时候,他的阳光朝气能让易怜真觉得不那么压抑。但秦英一走,任无道的存在感陡然暴增,让易怜真几乎喘不过气来——即使任无道站在最靠墙的地方也不行。   之前还没什么感觉,但把二人放到封闭的狭小空间里,易怜真看都不想看任无道一眼。   只想象,他就知道任无道注视自己的目光是什么样的。   气氛沉默又窒息。   然后任无道开了口,他的声音低沉:“你最开始是怎么出现的?”   “我不知道。”易怜真闷声回答。   他的确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穿书的。   “和我有关?”任无道又问。   易怜真:“应该没有。”   “你认识我?”   “我……”易怜真做了个深呼吸,“不认识。”   “衣服是怎么回事?”   易怜真:“我在穿越之前就穿着它……”   他转过头,愕然与任无道对视。   任无道挑眉:“穿越?”   易怜真挫败地以手抚额,说漏嘴了。   “穿越……”任无道一字一顿地问,“是怎么一回事?”   “我也不知道,”易怜真说,“我原本正准备睡觉,突然一睁眼就出现在了你的那个……那个茧面前。”   “我把这件事叫做穿越,这身衣服是我的世界睡觉穿的,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会出现在你面前——我只是一个普通人。”   他这些话有一半是说漏嘴后的自暴自弃,但另一半,易怜真没有说出自己的穿越是穿书,反而模糊地将他的世界与任无道的世界并列了起来。   在原书中,任无道就是一个不服天命的人,如果让他知道自己只是一本书中的人物,必定接受不了。   而因为之前任无道已经带他“穿”了两次,这样说会让对方更容易理解,也更容易误会。   他还记得任无道在原书中好像从不管闲事来着。   接下来的事证明他的想法是对的,任无道很快反应过来:“我大概理解了。”   他思忖一下又皱起眉:“但你一个凡人,没有破开空间的能力……”   “也许是巧合吧,”易怜真在内心叫了一声大哥,苦笑道,“你看我都无敌了,还是个幽魂,有点特殊之处或者遇到什么诡异事件,也能说得过去。”   任无道没有理会他这句话,他又问了一遍:“与我无关?”   “没有!”易怜真斩钉截铁,“我之前不认识你。”   任无道这才好像被说服,靠在墙边不再言语。   易怜真暗自松了一口气。   任无道不爱管闲事,作为一个主角,从来是麻烦找上他而不是他去找麻烦。如果发现他自己真的与他无关,应该就不会管这件事了。   不知为何,易怜真不是很想和任无道扯上关系,这人也太不好相处了。   他还是更喜欢只见过一面的秦英。   秦英真是说到做到,没有半个小时便带着一位白须老者回来,帮易怜真驱散了一屋子的尴尬无措。   “这位,就是这个集市里最德高望重的大师了!”他拉着易怜真兴致冲冲地介绍,“也是你我运气好,大师平时都在远方游历,想见他的人踏破了家门都找不着。”   白须老者点了点头,摸着胡子谦虚道:“过誉了,老朽不过是活得长了,略懂一些卜筮术数,论修为还不抵你们这些小辈。”   “哪有,”秦英朗笑道,“您虽然看起来只是筑基,但论起资历和岁数来,我师祖还得称呼您一声老前辈呢。”   秦英的师祖是当世大能,能被他称呼一声老前辈的人,自然不会简单。   易怜真却觉得有哪里不对。   “卜筮术数……”他悄悄捅了捅秦英,压低声音:“你给我找个算命先生干什么啊?”   物理学子怎么能信封建迷信这一套?   作者有话要说:这真的是个无限流,下一章\“系统\”一定能把任务布置出来 第6章 天堑通途(四)   一刻钟后,另一个房间。   易怜真拘谨地坐在椅子上,忐忑不安地看着对面的算命先生罗大师。   身上的衣服是秦英刚刚给他找的,料子非常滑,让他老觉得它马上就要滑掉。   但无奈,据说这位叫做罗玉山的大师不给衣衫不整和奇装异服的人看相……面前的罗玉山鹤发童颜,颇有些仙风道骨,这副架势要是坐在什么人民公园里,准能吸引一大波人来排队算命。   当然易怜真不包括在内。   只是如今……易怜真暗暗叹了口气。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他算是想明白了,自己既然穿了书——那还有什么科学?   玄幻世界的科学就是玄学好吧。   这从众人的态度就可见一斑:秦英从始至终对罗玉山恭恭敬敬;任无道虽然从进来起就一直靠在房间角落,但显然也很感兴趣,目光让易怜真觉得压力极大。   “大师,”从没算过命的易怜真小心翼翼地开口,“我应该怎么办?”   “不用担心,”罗玉山坐在他对面的桌子后,平易近人地宽慰一笑,“我听秦英说你遇到了些怪事,先告诉我你的八字,让我帮你看看。”   生辰八字,出生时间的干支历日期。   易怜真万万没想到,第一步他就卡壳了。   这……谁能知道自己的八字是多少啊?也许古人知道,反正他不知道。   他看了看屋子里的三个人,三人都理所当然地等着,好像他应该知道自己的八字是多少一样。   “……”易怜真憋了一会儿,“我属马。”   罗玉山和蔼地问:“哪个马?看起来你是个凡人,那是戊午还是庚午?其他的呢?”   易怜真:“……?”   什么玩意?   “我……”他说不出话,“我也不太了解这个玩意……”   “这样,”秦英看他为难,爽快开口道,“你把年龄和生辰告诉我我帮你算,戊午今年二十二,庚午都三十四了,你肯定是戊午。”   易怜真今年二十。   “算了,”他干脆道,“我不知道自己的生辰。”   看来书里和书外时间运行不同步,算出来能准才怪。   任无道知道他是穿越过来的,在角落里兀自点了点头。秦英看向他的目光却瞬间带了点怜悯,也不知脑补了些什么。   想来在这个时期,不知道自己生辰八字的不是父母双亡的孤儿,就是贫困流离的可怜人。   “大师,”秦英斟酌着对罗玉山说,“看来这八字是算不了了,您要不给他看看面向?”   罗玉山皱起了眉,原本就遍布皱纹的额头更加沟壑纵横。   “你确定吗?”他问。   秦英脸上现出犹豫之色,他转头看了看不解的易怜真,随即重新看向罗玉山,点了点头。   “你小子倒是像你师祖……”罗玉山笑着摇了摇头,“也罢,我八十年前欠你师祖一个人情,倒也能为他看上一看。”   易怜真觉出不对,拉拉秦英的衣袖:“怎么说到还人情了?这不好算吗,要不我……”   “不用,放心,”秦英反手拍他两下,“我已经算过了,命好,这人情现在不用以后也用不上。”   秦英是这本书的主角,命好不奇怪。他说完还冲易怜真挤了下眼睛:“而且大师欠我师祖的人情多了去了。”   “这也行吗?”易怜真惊讶,接着不好意思道,“谢谢你……”   “行啦!”罗玉山突然开口打断他们,被揭了老底,他脸上有点挂不住,没什么好气色地对秦英扬了扬下巴,“先让我来算,你小子到那边去。”   秦英眼疾手快地走到房间另一边。   “看相与八字不一样,”罗玉山轻咳了一声,对易怜真解释道,“八字只需要知道就能推出人生运势,但看不详细,没有别的信息就模模糊糊。看相需要开灵眼,只能看三年内的东西,却足够全面。”   “灵眼?”易怜真问。   “开一次可要我还好久的债,”罗玉山笑笑,“你坐好了!”   下一刻老者的眼睛突然亮起,瞳孔消失,宝蓝色的双眸直直照向易怜真。   易怜真立刻在内心说了一句我草。   这简直跟镭射灯差不多了,街边那些看相先生果然都是骗人的吧?   不过片刻,眼中的蓝芒消散,罗玉山点点头,问易怜真:“你对我说一下近七日都是何时入睡、何时醒来的。”   秦英补充道:“大师需要知道你的作息,从而矫正结果。”   “哦,”易怜真想了想,简单一点的时辰换算他还是会的,“我这几天都是丑时睡,巳时起。”   凌晨两点睡,早上十点起。   这下连罗玉山看他的眼神都不太对了。   易怜真不可能跟他们解释这么阴间的作息在他那儿很常见,故而赶紧问:“大师,结果如何?”   罗玉山久久不语。   这下连秦英都担心了:“大师,怎么说?”   “不开灵眼时,面相看的是人的命;开了灵眼后,看的则是人的运与气。”罗玉山闭上眼,缓缓道,“小子,你和其他人都不一样。我猜,这世间的一切方法都无法伤到你吧?”   易怜真愕然睁大眼睛。   “大师真准,”他说,“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因为你没有运,只有气。”罗玉山说,“气伴随你的面相,只要有模样长了脸就逃不掉;运则是依附于身周的,这个你没有。”   “你啊……”他叹了口气,“远的,一年之内必有大祸,近的,半月之内就要遭殃。”   易怜真和秦英面面相觑。   半晌,易怜真开口问:“这是一件事还是两件事……”   “两件。一年内是大劫,半月内是小劫。”罗玉山问秦英,“你之前跟我说林复均说这小子像个幽魂?”   秦英点头。   “幽魂,加上你昨日遇到的怪事,大事与它有关,小事与它无关。”罗玉山道。   昨日遇到的怪事,那便是穿书。易怜真心想,罗玉山把这两件事并列,二者应当是有联系的。   但怎么算出来的全是灾祸,就没有一件好事吗?   可没等他再想,抬头便看到罗玉山已经起身,他收拾着袖袍,竟一副要离去的架势。   易怜真:“大师?!”   这怎么就要走了?   秦英过来拉住他,使了个眼色,摇了摇头。   易怜真看着罗玉山的背影:“可您难道不该告诉我解法……”   罗玉山说:“没有解法。”   “啊?”易怜真问。   “算出来的就是算出来了,看出来了就已经看出来了,”罗玉山慢条斯理道,“哪有什么逆天改命的道理。”   “那……”易怜真不解道,“那为什么还要帮我算……”   “这样至少可以提前做一些准备,”他回过头,对易怜真笑了笑,“尽人事,听天命。只要尽力,不可强求。”   “哦对了,”罗玉山想起什么,又道,“你的大劫九死一生,但不要忧思过重。这里有些好事,不用开灵眼便能看出来,你听了也能舒服些。”   “其一,你是两个人命中的贵人;其二,”罗玉山意味深长地看了眼易怜真,“红鸾星动。”   说完,他不再理会易怜真,摸着胡须走出了门。   待易怜真追出去时,门外已空无一人。   “回来吧,”秦英叹道,“罗大师一向喜爱游历,神出鬼没的,今日能找到他全靠我师祖的法宝加好运气。”   回来后,他和易怜真并排坐下,也觉得有点堵:“这样的大师能够窥探天机,却也要承担其后果,只不过我没想到你……”   “我也不知道,”易怜真苦恼地按着太阳穴,“平时算命不都是说我会遇到两个贵人什么的吗?这我是两个人的贵人是怎么回事?”   “还有红鸾星……”他不愿相信地问秦英,“这是算的姻缘吗?”   秦英耸了耸肩:“这还不好?”   “不是,这也太……”易怜真欲言又止,不知道怎么跟秦英说。   现在的玄幻小说大多是无CP,无论是秦英还是任无道,都是从书头单身到结尾。他穿越过来,怎么还有姻缘了——又不是穿的言情小说?   不过这两件事,比起罗玉山说的劫难,简直微不足道。   看了一眼任无道,发现对方不知在低头想什么,完全没在意自己。身边的秦英虽然是主角,但是修为尚低,非常不能打。   他自己连灵气都容纳不了,完全不可能修炼。   那要怎么渡劫?   看他唉声叹气,秦英忍不住开解他:“别想这么多了,毕竟还在一年之后,说不定到那时候就有主意了呢。”   “可半个月内还有个小劫难……”易怜真说。   秦英:“……”   “这我也没办法了,”他沉下眉目,却并不悲观,“我只是个金丹期修士,一会儿也许可以问问林兄,看他有没有办法。”   易怜真问:“那林店主什么时候能……”   秦英用下巴偷偷点了点任无道在的角落:“他跟林兄说能看那把剑多长时间来着?”   易怜真:“三个时辰。”   “那就等吧,”秦英说,“已经过去了半个时辰,还有两个半。”   三个时辰后,林复均捧着一个木盒,进屋来找任无道。   进门后,他没有立刻开口,反而显得有点犹疑,许久才慢慢道:“前辈,您这把宝剑可真是当世之宝,可惜时间太短,我又不是它的主人,难以研究透彻,不知可否能再让我……”   说到一半,他偷偷地瞄任无道的神色。   虽然看起来是打商量,但林复均比谁都清楚,能拥有这把木剑的任无道,就是十个他也打不过,一切都只能由对方的喜怒掌控。   任无道面无表情,只平静地注视着他。   林复均懂了。   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万分不舍地打开木盒,把放在柔软内衬上的木剑取出来。   木盒是上好的紫檀木,大小正好与不露锋相适配,里面的衬布是最好的丝绸。   难为林复均短短时间能找得到这样的盒子,与之相比,里面的木剑简直拙朴到了极点。   任无道伸出手,木剑便自己飞起,到了他手中。   虽然知道这就是人家的东西,但林复均还是心疼得在滴血。   “林兄!”秦英在他面前挥挥手,把他从怅然若失的状态中叫出来,“你可算是过来了!”   “诶,秦英啊,”林复均晃过神来,不好意思地笑笑,“怎么了。”   秦英:“我刚刚请了罗大师给易怜真看相,结果不太好,故而想问问你有没有什么办法。”   “怎么了?”林复均道。   “说是他有劫难,”秦英转过头,“易怜真你跟林兄说……”   他说到一半停住了。   只见易怜真已经在旁边的椅子上歪头睡了过去,呼吸悠长而平缓。   “估计是太累了吧,”秦英意外地咧开嘴角,庆幸刚才几个人说话没有把他吵醒,“那就先让他睡一会儿,我跟你说。”   林复均点头:“好,那烦劳你了。”   “没什么。”秦英说。   可他还未开口,突然听到旁边易怜真模糊地说了一句话。   “你说什么?”秦英以为易怜真醒了,回过头却看到他依旧在睡着。   只是好像不复之前的安稳。   “他刚刚说什么?”林复均也听到了。   秦英极为缓慢地摇了摇头,他没有听清楚。   可很快,易怜真又开了口。   那是遥远又模糊的梦呓,轻得像微风与海浪。   只有在最安静的情况下,用最认真态度的聆听,才能辨识出它的内容。   那一刻,就连角落的任无道,也将目光投过来,专注地看着睡梦中的易怜真。   “要去……”易怜真眼皮翕动,始终没有醒来,“去故事尽头的……冥漠……” 第7章 天堑通途(五)   去故事尽头的冥漠。   秦英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他下意识去看林复均,希望从后者那里获取一些信息,却看到对方也是一副意外的表情。   “易怜真?”他伸手想把易怜真推醒,问问他那是哪里,却只换来对方一声模糊地呢喃。   易怜真咂巴了一下嘴,把头转到另一边。   睡得这么死吗?   秦英一时不知所措,眼前却突然多了一个人。   任无道上一刻还站在房间的角落,没有一个人看清他是如何移动的,但此时的确已经到了几人旁边。   他俯下身子,扳住易怜真的肩膀,过了一会儿才松开,站起身道:“真的睡着了。”   秦英:“……?”   难道还能假睡?   装睡的人在被别人制住时,往往会有下意识的反应,而真睡的人则没有。   虽然知道这一点,秦英还是对任无道心有不满,他不觉得有必要测试这个,况且任无道这手劲大的易怜真衣服上都留印子了。   但念及这二人是同行而来,他并没有说什么,只是问:“故事尽头,冥漠,你知道他说的是什么吗?”   任无道摇了摇头。   “尽头……”秦英将几个词在嘴里倒轱辘般滚着,“为什么是故事……什么故事?冥漠……”   “他之前到底遇到了什么?”秦英心头忽然一动,“说到尽头,这会不会和之前罗大师说的大劫有关?”   “你找了罗大师?”林复均插了一句,颇为惊讶。   秦英点了点头:“他正好在附近,我想着易怜真的情况我们都看不懂,能帮他一个忙也就帮了。”   林复均:“原来如此。”   “是啊,只是没想到,罗大师算完我们还是一头雾水……”秦英说着,看到任无道竟好像要往外走,“你要去哪?”   任无道回过头:“我的事情办完了,我该走了。”   “什么?”秦英皱起眉,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你要走?他不是还在这?”   林复均非常客气地笑了一声:“只怕这位前辈从没有把易怜真当成同伴吧。”   秦英猛地转头,难以置信地对林复均递过去一个惊疑的眼神。   他是半路来的,不知道前因后果,一直以为这二人是结伴而来,找林复均帮忙寻找易怜真身上异常的。   “让他走吧。”林复均说。   秦英迟疑了一下,没有立刻听他的,反而去看任无道。   兴许是秦英目光里的谴责太过扎眼,任无道给了一句冷硬的解释:“我和他只是素昧平生的相逢者,带他过来只不过是希望他能与我无关。”   好一会儿,秦英才明白过来任无道的意思。   他和易怜真并不认识,只不过偶然间发现了对方的异常,找过来是为了看看这项异常与他有没有关系。如果没有的话,他就可以走人,有的话,则……秦英也不知道了。   说完这句话,任无道反身准备离开,秦英又想下意识地向前追他,却愕然发现自己的双腿如同陷入泥沼之中,无论如何都没办法从地板上拔起来。   “我也是这样。”林复均在身后低声对他说。   似是听到了林复均的话,任无道微微偏过头来,侧视着他们。   与之前一贯的冷漠与沉默不同,他的脸上带上了一丝几不可见的戏谑,像是在得意自己的小手段。   可很快,他的表情再次沉郁下来,变成一片静默的英俊。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什么声音都没有发出来。   “诸位保重吧。”他最后只道。   風   拉开房门,任无道消失在二人视野中,桎梏着秦英的莫明力量也随之消散。   “林兄,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秦英问道。   “从一开始这位就没有想留下来。”林复均简单地对他说了任无道来时的要求,“他实力莫测,我连听都没有听说过这样一号人物,很可能隐居或者闭关了上千年。”   “上千年?”秦英讶然。   “一般这样的人性格都很古怪,最好不要干涉他们,否则后果不堪设想。”林复均正色道,“你也是,不能总是这么冲动任性,虽然之前都没有出过事,但万一遇到了怎么办?刚刚那位连我都看不出他的境界,你要如何应付?”   一般修士能识别出比自己高两个境界的前辈,再往上则是一团迷雾。林复均比秦英高三个境界,依旧看不透任无道。   秦英却不以为意,只是对林复均说:“林兄,你不用担心我,我敢这么做,自然是有点把握的。”   林复均复杂地看了他一眼,没有再说什么。   易怜真醒来的时候,浑身都不太舒服,椅子背太硬,搞得他肩膀疼。   他穿过来前已经是凌晨,穿过来后一直遇到乱七八糟的事情,刚才控制不住自己,竟然在这种地方就睡着了。   揉一揉眼睛,面前突然出现一张脸,主人剑眉星目,正炯炯有神地看着他。   “我草!”易怜真猛地从椅子上弹起来。   睡了一觉他差点忘了自己穿越了,被秦英吓了一大跳。   秦英也受惊不小,但很快回过神来:“我不是故意的!”   “没事……”易怜真缓了一口气,“我就是没想到你这一出。”   不是秦英的原因,主要是古装和帅得不真实的原因。   还好秦英是阳光型的,不然要是来个器宇不凡的任无道盯他,他觉得自己能吓死。   这时易怜真才发现房间里只有他和秦英两个人:“我睡了多久?”   “不长,”秦英说,“一个多时辰,睡得挺沉,我没忍心叫你。”   易怜真不好意思地笑笑:“我有个室……朋友晚上打呼噜,我跟他处得久了,晚上也习惯了,只要睡着就不容易醒。”   秦英点点头,易怜真却看出他好像有点心不在焉。   “你怎么了?”他奇怪地问,“是又发生什么了吗?”   “没有,”秦英说,“我只是在想一件事……你知道故事尽头的冥漠吗?”   “什么?”易怜真问。   秦英说:“故事尽头的冥漠。”   从秦英的郑重其辞,易怜真隐隐能感觉到这个东西可能对自己非常重要,只是……他摇头:“这是什么?我没有听说过。”   他完全不知道这是什么东西。   秦英忐忑地抿了抿唇,又接着问:“那你平时说梦话吗?”   “啊?”易怜真,“不吧,我睡觉挺安静的。”   “但这个,”秦英艰难道,“是你刚刚睡着的时候说的。”   易怜真眼睛骤然睁大,不禁放低声音:“……什么?”   “来吧,”秦英叹了口气,“到林兄那儿,我们一起跟你讲。”   “总之,就是这样。”林复均在他的专属的锃光瓦亮的桌子后总结道,“我们怀疑这与罗大师所说的大劫有关,只可惜,谁也不知道它指的是什么。”   “冥漠一般指阴间和地府,”秦英在一旁补充,“但也可能是个抽象的形容或者地名,毕竟它跟在‘故事尽头’后面。”   “但‘故事’是什么,怎么样才算‘尽头’,”他说,“我们也不知道了。”   易怜真靠在椅子上,陷入了思考。   秦英和林复均不知道“故事”是什么,他却好像有点头绪。   他穿的是玄幻小说,小说不就是一个故事吗?   故事尽头,那应当是小说的结局?   但为什么要去小说的结局?又要怎么去?   之前短短经历过的两个世界,一个《天地无道》,本身他穿过来便已经是大结局。第二个《真言之城》,还没有等结局,反派大boss就被任无道搞死了,却也没有发生什么特殊的事情。   现在他在《天堑通途》里,难道需要等秦英杀了最后的boss天殿神君?   易怜真回忆一下剧情,大概还需要等……两千年。   明显不现实好吧。   至于为什么会发出梦呓以及冥漠是什么,易怜真不是玄学家也不是文科生,暂时也没有眉目。   “哦对了,还有一件事,”秦英又说,“跟你一起来的那位前辈,他刚刚走了。”   醒来后,易怜真就一直没有见过任无道,内心早已有了隐约的猜测,现在听秦英说起,并不怎么震惊。   毕竟他之前就已经扔下自己走过一次。   “你说任无道吗?”易怜真边想边说,“他……他这样做,对他而言可能是正常的吧。”   秦英一直担心易怜真知道此事后难过,听到他这么说,不禁问:“正常?”   两人一起来,一个抛下另一个走了,也能算正常吗?   “他几百年都是一个人在外面闯荡历险,没有什么朋友,”易怜真道,“性格很孤僻,经历过的不幸也非常多,可能是不想太接近我们吧。”   “真奇怪,”林复均打量着易怜真,“那位说他和你素昧平生,你却好像对他非常了解。他活了几百上千年,你却只是个凡人。”   易怜真对他笑了笑,没有做什么解释。   在任无道看来,两人的确只是萍水相逢。   可易怜真看过整本书,对任无道的了解甚于这世上的所有人。   而且不仅是对任无道,对秦英也是,只不过秦英的朋友和师长要比任无道多得多。   想到此处,易怜真突然有些失落和难过,忍不住向店外望去。   越过一排排整齐的货柜,门外大街上人声熙攘,繁华热闹。   可任无道的路只能他一个人走。   “行了,那就不想这个了,”秦英开口,努力把易怜真的注意力掰回来,“也别想太多,他走之前还说了句保重呢。”   “比起他,你目前可能更需要担心你自己。罗大师说的大劫目前还不着急,小劫却就在半月以内。”   “林兄已到了凝识期,算是难得的高手;我的修为不高,但手里也有几件趁手的灵器。”他说,“我和林兄的意思是,你先在我们这里把小劫渡过去,再考虑其他。”   易怜真有些惊讶,面前的秦英对着他绽出一个笑容。   易怜真心中一暖:“你们……”   “不用说那些,”秦英摆手道,“林兄嘴硬心软,我拿到金琼箭后正好也没什么事,不如留下帮你。”   “而且你这个……”他指指自己的发冠,“衣服可以换,但头发有点奇怪,出去万一被人当成什么走歪了路子的魔修就麻烦了——你们是从异乡来的吗?”   易怜真摸了摸自己的碎刘海和短发,跟着轻轻抬起嘴角。   “是啊,”他对秦英说,“我是从很远的地方来的,不过我很喜欢这里,也很喜欢你们。”   一直以来都很喜欢。   作者有话要说:   境界不用记,什么都不影响   感情线只有任无道X易怜真一条~ 第8章 天堑通途(六)   《天堑通途》是一本比较早期的传统玄幻小说,秦英也是一个非常典型的早期主角。   用易怜真的话总结,大概就是秦英集合了善良乐观友好勤奋等等一系列优秀品质,升级的路也比较顺遂,不存在那么多的逆袭翻盘。   这让易怜真很感动,毕竟秦英真的太好相处了——比那些弱肉强食、丛林法则的主角强一百倍。   不仅帮前帮后,还贴心又热情,搞得他都不好意思起来,说谢谢说得嘴皮子都要磨破了。   “我就当帮林兄和你的忙了,”秦英倒是无所谓,“最近修行正好到了瓶颈,本打算去长流荒野历练,但反正不着急,多留一阵子而已。”   他从袖子里抖出林复均为他做好的金琼箭:“正好还能多讹几件林兄的灵器,这样把握多一点。”   易怜真见状忍不住好奇道:“讹?林兄他那么严谨,能讹得到吗?”   “当然是出钱的,”秦英佯装叹气,作为主角连易怜真都知道他不怎么缺钱,“主要是找林兄做灵器的人太多了,很多时候都排不到队。”   “况且,”他抬头透过一层层的货柜向林复均的桌子张望一样,回头以手覆嘴压低声音,“这不是怕你一个人和林兄在一起不自在吗。”   两个人坐在店铺刚进门的软垫上,阳光透过门窗照进来,让人身上暖洋洋的。   易怜真听完秦英的话,却跟着不自觉打了个寒噤。   他忍不住跟着压低声音,不让店里的客人和伙计听到:“我总觉得……他对我比对我更感兴趣……”   在第一个“我”字上,易怜真加重了语气:“你能懂我的意思吧?”   “噗。”秦英憋笑没憋住。   易怜真:“……”   林复均是真的很“可怕”,易怜真刚开始的那几天,一直觉得对方是把自己当个灵器研究的。   他对易怜真□□感兴趣的程度,远远大于对易怜真本人感兴趣的程度。   在任无道和罗玉山走后,林复均陆续又找来几位修士,用各种工具试图研究易怜真身上的特殊之处。   只会发光的灵器,易怜真就见了二十多件,还有什么会自己发出声音的,打开盖子会跳出来一只小青蛙的,使用的时候让看热闹的秦英晕过去的……大饱眼福的同时,林复均每次看他,他都觉得毛毛的。   要不是秦英还在,易怜真可能都想跑路了。   之后连林复均自己都发现了这个问题,某一次检查过后,他郑重地对易怜真交待:“你放心,我只是想知道你身上到底出了什么问题,不会把你做成灵器的。”   “当然,如果能做成的话,”他想了想又补充道,“一定会是一件出色的防御灵器,只不过目前谁也伤害不了你,更别提做成灵器了。”   易怜真:“……”   大哥,你这么说我更害怕了好吗?   现在想起来,易怜真的表情还是很复杂。   “林兄一向是这个样子,”秦英边笑边道,“我替他担保,他真的没有那个心思,只不过因为满脑子都是灵器,思路和常人不太一样。”   易怜真跟着点头:“我也知道,就只是不太习惯。”   “林兄还算好的,我的门派里,有一位师叔更为奇怪。”秦英说,“就是上次,我跟你说的主持门派试炼的那位师叔。”   易怜真顿时来了兴致:“就是那个走路必定同手同脚,不然就会走火入魔的?”   “对对对。”秦英说。   易怜真认真记了起来。   罗玉山曾说半月之内他会有一小劫,既然穿到了书里,易怜真觉得这个小劫难,说不定就与书中剧情有关。   只是《天堑通途》这本书是他一年以前看的,全书有五百多万字,他现在只能想起几个重要情节,剩下的全是一片模糊。   这几天易怜真一个人的时候,列了好几张纸的梗概,都没把剧情回忆全。   好在前面的剧情他可以直接问秦英,从对方口中说出来的玄幻世界,也远比看小说要真实有趣得多。   况且,易怜真还有点小小的私心。   作为小说的主角,这个世界的天选之子,秦英在书里基本顺风顺水,身上还有称得上金手指的灵器。如果有劫难,待在秦英身边,总比一个人要安全一些。   秦英还在对易怜真科普。   “我那位莲花师叔,”他说,“据说他修炼的功法,只有他自己能看到身边的莲花,如果走路不同手同脚每一步都碰到两次莲花,和前功尽弃就没有区别了。”   易怜真啧啧称奇:“他的功法副作用这么大,有什么好处啊?”   “往往副作用越大的功法好处越多,”秦英说,“我师叔遇到那种不怎么厉害的敌人,只需要往前一站,对方就会对他心生好感,化敌为友。”   “这么神奇?”易怜真问,“那如果遇到厉害的敌人呢?”   秦英一挑眉,刚准备说话,却突然停住了。   他脸上显出些微惊讶与紧张,易怜真跟着他的视线一起转头,发现店门口来了一位很高的新客人。   易怜真自己穿鞋有一米八,可新客人却至少比他高出一头。   他身形瘦削,拄着一根纯黑的金属拐杖,大步走进店里。   这个人气质阴森又无比引人瞩目,行动之间却旁若无人。但这并不难理解——眼睛上蒙着一层黑纱,他是个瞎子。   易怜真忽然意识到,店里很静。   所有客人和伙计都停下了交谈,向新客人的方向望去。   负责迎客的伙计愣了一会儿,犹豫地上前想问新客人有什么需求,却并未得到哪怕一个动作的回应。   新客人虽然眼盲,却毫无停顿,踩着明亮的地板,沿着货柜径直向店铺深处走去。   直到这时,人们仿佛才反应过来,不再沉默,店里又有了各种交谈声。   “没事了,”秦英松了一口气,“又一个来找林店主的,跟我们没什么关系,接着说我师叔。”   易怜真还有点发愣,类似的场景他只在跟任无道来的时候见到过,其他客人都没享受过这种“待遇”:“他是……?”   “不认识,”秦英坦然道,“我辈分太小,境界高的那些大能们我基本不认识。”   “你不是凡人,体会不到他的威压和气场,”他用手比了个“七”,“他至少比我高……这么多个大境界。”   易怜真早已忘了小说里有多少个境界,秦英和林复均平时也不会跟他说这种修士才需要知道的东西:“那他和任无道谁更厉害?”   “你可问住我了,”秦英不满地咂嘴,“我修为这么低,根本看不出来——我估计林兄也看不出来。”   “这样啊。”易怜真说。   “人外有人,天外有天,继续说我师叔。如果遇到厉害的敌人,比他高一个大境界以上的,他那招就不管用了,但他还有一种遁法,能够瞬间移动到几十里之外……”   秦英的声音在耳边响着,易怜真却鬼使神差地往店铺深处看了一眼。   新客人正在桌子前和林复均说着什么,即使离着这么远,那异乎寻常的身高依旧让人惊叹。   而且他还是个瞎子,这样的人怕是世间少有。   还拄着一根纯黑色拐杖……易怜真的脸色有点变了。   秦英见势不对,戳一下他:“怎么了?”   “你听说过天殿神君吗?”易怜真的面色难看得可怕。   “没有,他是谁?”秦英也被他吓着了,“你怎么突然这样……”   易怜真急急吸了一口气,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他做了个手势让秦英噤声:“先让我想想!”   天殿神君,《天堑通途》最后的关底大boss,主角最后战胜的最终神。   他瞎眼,黑杖,身量极高。   与新来的客人全都对得上,一模一样。   易怜真不觉得这是巧合。   但此时书里的剧情还没有进行到七分之一,为什么反派大boss会出现?   还找上了林复均?   易怜真的脑子从来没有转得这么快过,如果它是个发动机,他简直能听到大脑运行时的轰鸣。   抛在记忆最深处的情节被强行挖出来分析回忆,所有还能被想得起来的细节纷至沓来,剧情快进又倒带。   易怜真无比确定,天殿神君第一次出场,是在书的后半部分,那时候秦英都是天乾派的长老了。   那为什么他现在出来了——   林复均。   所有思绪戛然而止。   他是来找林复均的。   秦英要杀天殿神君的原因有很多,因为他暴虐残忍,因为他涂炭生灵,也为了给很多死去的友人报仇。   很多年前,秦英在荒野游历时,天殿神君找到林复均想做一件灵器。林复均拒不配合,被残忍杀害。   哦对,那时候的天殿神君甚至还没有成神,他的本名是薛天定。   易怜真挫败地闭上眼睛,千算万算,他一直都把重点放在秦英身上。   怎么就忘了林复均死了呢?   “易怜真?”秦英担忧地喊他名字。   易怜真又向店铺深处看了一眼。   “那不是个好人。”他背上开始沁出冷汗,声音低到几乎只剩口型,回过头,他对秦英使了个眼色,指一指店门,“我们先走,别待在这儿了。” 第9章 天堑通途(七)   易怜真拉着秦英就想往外走,后者被他拉得起身,才反应过来,反向使力让身子停住:“到底怎么回事?”   易怜真的脑子有些乱,他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也不知道该如何对秦英解释:“先出去,出去再跟你说。”   秦英此时就算再迟钝,也意识到了什么,他转头向货柜深处望了一眼,犹豫一下:“要不要先告诉一下林兄他们……”   易怜真拉着他,近乎哀求地摇着头。   秦英心里当即咯噔一下,不再说什么,当机立断跟上易怜真:“走。”   下了决定后,秦英的步子甚至比易怜真还要快一些,他比易怜真更先一步到门口,接着猛地顿住。   易怜真也跟上来,难以置信地看着外面空空荡荡的街道。   原本熙攘热闹的集市与街道此时空无一人,寂寥的风顺着街道从远方而来,顺着领口和衣袖灌进他们的衣服里。   易怜真打了个寒颤。   他听到秦英在旁边骂了一声。   比起尚且平静的店内,外面才是真的诡异。   这种情况下,两个人谁也不想再考虑出去的问题。   “我们得去告诉林兄!”秦英立刻掉头往回走,压低声音对易怜真说着,“你刚刚说他不是个好人?林兄店里有最齐全的防卫法阵和禁制……”   脚步声。   极高的新客人已经从货柜后走了出来,他目不能视,却步伐稳健,黑杖敲在地上像第三条腿。   易怜真看到最里面的桌子后竟是空的,原本坐在那里的林复均不知所踪。   有微光从另一边透过来,易怜真却分明记得那里曾是一整面墙壁,它好像什么时候被人开了个大口子。   店内所有人都保持着静默,大家都已发现了店外的异常,新客人带来的是寒冰一般的凝固和冷滞。   他是个瞎子,站定之后没有像常人一样用眼睛扫视,目光的缺失为他更添一层诡异与不祥。   “都抓起来吧,”他的声音如利爪刮擦般嘶哑,“以后有用。”   事实证明,在绝对的力量碾压面前,低境界的修士和凡人没什么区别。   从墙壁的开口涌进几十位高阶修士,将店里所有人抓鸡崽一样抓了起来。   易怜真也没有想到,自己第一次坐牢竟是因为这个。   他也没有想到,自己会和这么多人一起坐牢。   四面墙是缝隙狭窄的黑色铁栏,上下是灰暗的墙壁。这间牢房很大,即使放几十个人都绰绰有余,不显得拥挤。   在牢房的左右隔壁,一个挨一个,一排挨一排,又有许多间大小相似的牢房,里面的人数有多有少,共同组成一个阴暗恐怖的地下宫殿。   所有牢房内,都有一个与房间差不多大的罩子。   它呈半透明的磁灰色,半圆形,最外端与墙壁距离约一米,顶端与天花板齐平。仔细看去,上面隐约有什么在流动,像个落在地面的超大气泡。   “这是一种禁灵阵,”秦英对易怜真解释道,二人盘坐在罩子的最边缘,看着铁栏外的走廊与旁边的牢房,“我在门派的典籍里见到过,它是最强大的禁制之一,只要身处其中,就不能动用任何法力,灵器也一样。”   “这种禁灵阵不仅能封印灵器与法力,还能够隔绝内外的联系,无论是声音还是法力都不能传递。”   秦英的脸色凝重严肃,眼睛却依旧明亮,他观察着外面的景象,边分析边道:“我们这间牢房都是店里的人,旁边几间应该是街上的人……看来他把整条街的人都抓过来了。”   “但这未免也太过夸张,我知道集市有一个店主已经到炼虚期,面对他的手下仍旧毫无反抗之力——这得到什么境界?”   “而且他抓我们时什么都没有说,这样的实力不可能有求于我们这些人,那便为的是别的东西。但他们如此兴师动众,还把我们关在这……”   秦英越说越发怵,易怜真看着他,犹豫一下,还是抿抿唇道:“那个人叫薛天定,你听说过吗?”   秦英摇头:“没有——你怎么知道他是谁的?”   易怜真勉强拉了拉嘴角,没有回答。   玄幻小说篇幅动辄几百万字,里面不同阶层之间简直隔着天堑,不仅实力差别巨大,信息也非常不流通。   虽然秦英是主角,但在境界低的时候,他对上层几乎一无所知。   易怜真所处的牢房内有大概三四十人,其中一小半是他眼熟却还没认全的店铺伙计。这些伙计聚在一起,他们大多修为不高,在店铺里负责各种事务。   另一些则是来店里的客人,男女老少都有一些,修为不明,看起来却一样束手无策。   “我在想一件事……”易怜真道。   秦英:“什么?”   易怜真指了指他们牢房正对面的另一间牢房,这间牢房空空荡荡。   “附近的牢房都住了人,却偏偏隔过了它。”   “远处的空牢房里也有禁灵阵,唯独这件牢房里没有……”易怜真看着那间牢房,低声道,“它应该有什么特殊安排。”   秦英赞同地点头:“但现在我们什么也做不了,先等机会,看看会发生什么。”   大家被关进来到现在不过一刻钟,另一边的客人们已经开始互相争吵,却没一个人知道究竟为什么会被关进来。   易怜真知道这十有八九和林复均有关。   但小说剧情里对这件事只匆匆带过,他也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很快,远处新来了人。   薛天定的身高实在是吸引人的眼球,隔着十几个牢房便能看到他拄着黑杖向这里走来。   直到走近,才能看到走在他身边的林复均。   他没有被人押送,全程没有向两边的牢房看一眼,脸色差得出奇,几个手下跟在后面,薛天定说了些什么,他们便飞快进了那一间空牢房布置起来。   牢房里顿时响起各种声音。   惊讶,疑惑,猜测,怨怒。   此起彼伏,一句句话窜进耳朵里,又什么都听不全。   秦英的呼吸频率也都变了。   “林兄……”他喃喃自语,语气飘忽,“他找林兄是要干什么?”   易怜真看了看,其他牢房的场景大抵相同。   但因为禁灵阵的存在,所有人都只能听到自己牢房内的声音。   外面薛天定和林复均嘴巴张张合合,说的话他们一句也听不见。   而那些收拾牢房的手下,竟不知从什么储物灵器里搬出来几件简单的家具,布置到了里面。   眨眼看去,刚才还什么都没有的牢房竟勉强成了个能住人的地方。   “你说,”秦英凑过来对易怜真耳语,“他们会说什么,他想让林兄帮他制造灵器吗?可林兄修为也不高,何至于此?”   易怜真摇摇头,不知为何,他显得比秦英还要恍惚,眼睛闪烁不定,透出浓浓的惊疑。   秦英看他一眼,下意识住了嘴,转回头去看林复均和那些人说话。   最后其余人离开,留林复均一个人被关在牢房里。   “我们都是大通铺,林兄一个人独享单间,”秦英还是没忍住,用胳膊肘捅了捅易怜真,“可惜禁灵阵是隔音的,不然我们还能问问林兄到底怎么了,我从没见过他这种表情……易怜真?”   “这禁灵阵,到底有什么作用来着?”易怜真用一种很奇怪的语气问。   “封印灵器与法力,隔绝内外交流,”秦英说,“怎么?”   “如果碰到了它会怎么样?”易怜真问。   他看了一圈,所有人都下意识地远离了禁灵阵,他和秦英是离得最近的,却也隔了一段距离。   秦英想了想:“禁灵阵只是封印法力,但如果你碰到它的边缘,法力会被真的抽走一部分,并反过来作用于你自己。”   “痛苦程度大概相当于遭受了一次小天劫,还会被弹开。”他补充道。   “那这个呢?”易怜真问。   他伸出手碰了碰灰色的禁灵阵,手指直接穿出去,无事发生。   秦英愣住了。   “天啊……”他眼神发直,把易怜真的手抓回来左看右看,“你什么时候发现的这个?”   “刚刚,外面那些人说话的时候,我一冲动胳膊伸得有点远碰到了。”易怜真压低声音说,“你别这么大声,我还不确定是为什么——你说薛天定那伙人走了吗?”   “因为你不会受这些东西的影响?林兄的测试里阵法也对你无效,我慌起来竟然把这个忘了。”   “他们应该走了,”秦英伸长脖子看了看远处,“修为那么高,他们没必要留在这儿。”   易怜真点了点头:“那我就……”   秦英和他对了个眼神,最终也沉默地点头。   接着他站起身,深吸一口气,迈步向前,毫无阻碍地穿过禁灵阵。   阵法对他而言形同虚设,易怜真回头,牢房里的人注意到他的行为后似乎发生了某种骚乱。   阵法的隔绝使他听不到那些人说话,却能看到有人冲过去对秦英激烈地说着什么。还有好几人试图像他一样闯阵,却被弹回牢房正中央,躺在地上抽搐不止。   其他的牢房内也差不多,仅看人们的动作,便能知道他们有多震惊和激动。   易怜真突然有些愧疚,他不自在地扭过头,看向前方。   黑色的铁栏杆对修士来说几乎毫无作用,仅仅是为了让牢房像牢房的面子工程,关押修士主要靠的是禁灵阵。   可竖立在他面前,这些铁栏便成了最牢固最无法突破的屏障。   对面牢房里的林复均从头至尾没有看过这里一眼,他已经脱了外袍,把它叠得整整齐齐的,拿在手里擦桌子。   木头桌子已经比易怜真刚刚看见时明亮了许多,他甚至怀疑,擦完桌子,林复均还会去擦地板。   他用手抓着铁栏杆,试探着喊林复均:“林兄?” 第10章 天堑通途(八)   “林兄?”易怜真又喊了一声。   林复均触电般抖了一下,那一瞬间他可能以为自己是幻听,转过头时的眼神都充满着震惊和难以置信。   然后他看到了牢房正对面抓着栏杆的易怜真,整个人看起来都傻了。   可惜离得太远,不然易怜真都想拿手在他眼前晃一晃。   “林兄,我好像不收禁灵阵的约束,”他顿了顿,继续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薛天定他想做什么?”   林复均没有立刻回答他,他的目光先向易怜真的身后飘去,看到依然在禁灵阵内的几十人,又看到左右更多的牢房,更多的人。   他的嘴唇紧抿,依旧是严肃端庄的神情,嘴角却深深下撇,下巴绷出核桃状的纹路。   “我倒是忘了你的事情了,”他声音紧绷,好像连声带都无法放松下来,“也怪我想的事情太多。”   易怜真看着林复均,紧张地等待他的下一句话。   林复均喉头动了一下,他好像还是不想直视易怜真,再次扭过头去看被自己擦得明亮的桌面:“薛天定想让我帮他做一面凝神幡,这是一种早已失传的灵器,一种厉害非常的邪物。它需要古老的炼制方式。”   “我虽然境界不高,但千年前我的师祖曾有幸见识过一件实物,并把制作方法传了下来。”   凝神幡,一听就不是什么好东西。   林复均闭上眼睛:“制作凝魂幡需要一千修士的元神,要杀两千人。”   “我很抱歉,”他痛苦道,“我辜负这里的所有人。”   易怜真睁大眼睛,他没想到会听到这个:“你答应薛天定了?”   如果林复均最后死了,那他应当没有答应薛天定的要求才对。   这怎么就辜负了?   “没有。”林复均昂首,嘶哑道,“我从不会以性命为代价制作灵器。”   易怜真:“那为什么……”   “因为,”林复均盯着地板说,“无论我答不答应,你们都……”   他哽了一下,闭上眼睛:“都要死。”   易怜真下意识地转头看了看身后和旁边的那么多牢房:“为什么都要死……”   他问到一半,自己好像有点想通了,难以言喻地扁了扁嘴。   “薛天定说,如果我不愿意为了制作灵器杀人,他就帮我。我一日不答应,他就杀百人,二日杀二百人,十日杀上千人,终有凑够的一日。”   “到那一天,人都已经死了,神魂已经备好,我想不想看到有人因此而死,便是无所谓的事情。”   易怜真一时不知道自己是什么心情。   他好像有点恐惧,又有些迷惘,但居然还有一丝丝觉得薛天定的想法很有逻辑。   如果材料都已经备全了,需要杀的人都已经死光了,制作者的心理负担就会小得多。   “那如果……”易怜真小心翼翼问,“如果到最后,你还是不同意呢。”   “他说他会杀更多的人,直到我同意为止。”林复均的声音干涩到毫无波澜。   易怜真:“……”   反派真是个天才。   这样下去但凡是个有良心的人,谁会不同意不帮他做凝神幡。   做是昧着良心,不做良心更过意不去。   这种套路和手段,易怜真仅是想着,心里就疙里疙瘩地不舒服。   他想问问林复均接下来该怎么办,随即想到对方可能也不知道。   两个人陷入沉默,易怜真难过地连眼皮都耷拉下来了。   最后还是林复均先开了口。   “罗大师说你遇到的小劫,大概就是这个吧。”他重新看见易怜真,温和地对着他抬了抬嘴角,“你不会受到任何伤害,最后应当不会有事。”   易怜真问:“那你们……你和他们,最后要怎么样?”   林复均摇了摇头:“无论如何,我都不会同意的。”   他捋起一小截袖子,露出手腕上一个黑色的环:“我也被上了禁锢法力和追踪行动的灵器,我会找机会。”   他没有说找机会干什么,也没有提及其他人,只是为此而自责。   易怜真张了张嘴,没有说话。   剧情里,林复均死了,薛天定无论何时都是杀人不眨眼的恶魔。   比起原书,除了秦英和他也被抓了进来以外,剧情没有任何改变。   而秦英和他只是混在一千个人里没什么特别的两个,秦英虽然是主角,却只到金丹期,估计连薛天定修为最低的手下都打不过。   如果照这样下去,结局也不会有什么变化……“回去吧。”林复均说,“我很抱歉。”   “你不要经常出来,”他说,“薛天定随时可能会再来,如果你被发现了,还不知道会出什么事情。”   易怜真回头看了看,秦英正被一群人围着。看到易怜真,他努力地使了个疑问的眼神过来。   林复均已经坐了回去,开始整理那块灰色的被当成抹布的外袍,似乎只有这样,他才能保持住心情的平静,不至于陷入愧疚与怨怼中无法自拔。   “到底是怎么回事?”一回到禁灵阵中,秦英就上前一步问道。   不仅是秦英在问,牢房中的所有修士都挤在了这边,一看到易怜真进来,纷纷开口簇拥着上前,想搞清楚是什么情况。   “到底是怎么回事?”   “你是个凡人,怎么会出现在灵犀行?这件事和你有什么关系?”   “林复均他惹什么乱子了!”   “谁抓的我们,他想干什么?老板怎么了?”   易怜真耳边一瞬间闹成一片,他呆呆地看着所有人,不知该从哪里说起。   一个长胡子的中年修士更是直接,他冲到易怜真面前:“我的灵兽明日就要化形,我必须回去护法,怎么回事?能回得去吗?”   易怜真舔舔干裂的嘴唇,摇了摇头。   所有声音顿时又高了一个度。   “不行?”修士脾气暴烈,当即又往前一步,眼睛瞪得像铜铃,“我出不去怎么行!”   易怜真被他逼得退了一步,旁边的秦英当即唰地一声抽出宝剑,竟直直比在了修士脖子前。   修士的声音戛然而止,转头怒视秦英。   任何灵器和法力都不能用,他随身没有佩剑,竟还真的奈何不了对方。   随着秦英的动作,几个有随身武器的人,也把武器亮了出来对着这边。   场面竟有些像凡人间的武力对峙,有武器的,赤手空拳的稍逊一筹。   秦英面上并无畏惧,他环顾一周,朗声道:“大家稍安勿躁!急躁并不能解决任何问题。”   “我这位小兄弟,情况已经跟大家都说过了。他只是个能无视阵法的凡人,没有任何其他灵通,也对这件事毫不知情。”他的个子比大部分人都高些,剑眉星目颇有君子风范,一时间竟能服众,“大家先安静下来,听他把事情说完,有什么想问的再一个个问。”   也许这就是主角魅力吧,看着安静下来的众人,易怜真对秦英递了个感激的眼神。   秦英回了个笑容,他没有收起佩剑,只将其立在身前,当成一种无形的威慑,让其他人在易怜真说话的时候依然保持静默。   当易怜真心情沉重地说完一切后,有一段时间没有人说话。   无论是店里的伙计还是刚才脾气火爆的中年修士,似乎都被其中的内容震慑住了。   连秦英也低头沉默着,不知在想什么。   过了很久,才有人低喃了一句:“早知道就不该今天出门,我闭关苦修了三十五年,结果在别人眼里不用一根手指就能碾死。”   半晌有人接道:“你筑基三十五年都没到金丹,难道还妄想能打过那些宗师大能吗?”   方才的中年修士如同一只瘪了的气球,找了个地方就坐下了。   也有些人过来,问了一些诸如“林复均打算怎么办”、“薛天定到底是什么境界”、“有没有希望逃跑”之类的问题,易怜真大多数都不知道,只能摇头给予回答。   最后众人散去,秦英便收了佩剑,坐回易怜真身边。   “秦兄有什么主意吗?”易怜真问他。   秦英手撑着脸颊,同样难过且沮丧:“先静观情况吧,也许会有转机。”   易怜真长叹一声,没说什么。   按照剧情,秦英本来是要去长流荒野历练晋升境界的,算起来是他连累了秦英。   年纪轻轻就在错误的时候遇到反派,谁也不会有办法。   抬头看一眼对面牢房,林复均已经开始踩着长袍擦地了。   店里那么干净,一开始他就该想到的,这人十有八九是个洁癖。   想到林复均曾经提到的薛天定随时可能会再来,易怜真也不敢再随意出禁灵阵——被薛天定发觉异常抓起来,下场估计会比被任无道研究惨得多。   他和秦英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慢慢地觉得自己好像有点饿。   “到饭点了吗?”他问。   “什么?”秦英愣了一下,“应该?——你饿了?”   易怜真点了点头。   两人对视,突然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同时开口。   “这里没有吃的?”   “我们都辟谷了。”   这个世界里修士从练气期开始修炼就要辟谷,被关进来的人里就易怜真一个人是凡人,其他人全都不需要吃饭!   “你一点吃的都没有吗?”易怜真问。   “没有……”秦英摇了摇头,“我随身带了几十颗筑基丹——但是禁灵阵里我打不开储物袋。”   别说筑基丹,他现在一个灵石都没办法从储物袋里拿出来。   那其他人……易怜真伸长脖子看了看周围,没有一个人看起来有吃饭这方面的需求。   民以食为天,没想到修真界竟然这么彻底地抛弃了这项宝贵的传统。   “我这里还有颗聚灵丹,”秦英左掏又掏,不知从哪里又找出一颗丹药,“增长修为的,你吃了估计没用,但能填填肚子?”   丹药是龙眼大小的一颗,易怜真沉默地看了它一会儿,接过来,咬了一小点到嘴里。   “呸!”   中药味,比苦药汤子都苦。   “算了,”易怜真敬谢不敏,“我暂时还吃不下去。”   两个人大眼瞪小眼,过了一会,秦英试探道:“那我给你唱首歌?”   易怜真:“……?”   “是我还没入门派的时候,村里的亲戚们唱的,”秦英说,“快一百年了,我现在还勉强能记住点。”   “快一百年?”易怜真惊恐道,“你现在多大……”   “一百零五岁。”秦英说。   易怜真:“……”   太久之前看的小说了,把年龄忘得一干二净。他不该叫秦英秦兄的,应该叫秦爷爷。   “那我唱了?”秦英说,“我还挺喜欢唱歌的。”   易怜真恍惚地点点头。   “最想吃橘柑,橘柑满口酸,想吃六月咸鸭蛋,猪油炒干饭。想吃胡椒茶,想吃炒芝麻,想吃八月甜石榴,糯米打糍粑……”   “还想吃腊肉,腊肉红啾啾,想吃猪油炒葫芦,蒜苗拌精肉,想吃金鱼和银鱼,粉条和虾米……”①   易怜真绝望地看着秦英。   他现在一点都不恍惚了,他更饿了。   他究竟做错了什么,让上天用这种方式来惩罚他?   罗大师说的小劫怕不是假的,要是像这样饿几天,就算他再无敌,也会直接饿死在这里吧?   作者有话要说:①改编自武当山地区民歌《十想吃》。 第11章 天堑通途(九)   不得不说,秦英的音乐造诣完全超出易怜真的想象,他声音好听,调子也准,一路从吃的唱到了穿的用的,最后居然还有一首“借尸还魂又上天”。   “我从小就喜欢这些东西,”秦英笑笑,“刚入门派的时候还经常一个人偷跑到房顶唱歌,后来当了大师兄,就不太好意思这么干了。”   易怜真点头,他依稀记得剧情前期好像提过一嘴秦英喜欢唱歌,不过随着他境界的增长,这项技能再也没被提起过。   “那你还饿吗?”此时秦英关切地问。   “……”易怜真说,“还好,我好像饿过头了。”   反正现在是没有什么感觉。   牢房里没有任何家具,两个人便靠在坐在坚硬的地板上看着外面和附近牢房里的人们。   间或同牢房的人来找易怜真问问题,易怜真有的能简单回答一两句,有的则答不上来。所幸没有人不依不饶地纠缠,让有些社恐的他大大松了一口气。   秦英偶尔在旁边低声哼点小调自娱自乐,易怜真竖起耳朵听了听,好像唱的是什么“陪十姊妹”。   易怜真复杂地看了他一眼,这本书可是个无CP,秦英现在想的这么多,如果他知道自己之后的几千年里连女朋友都没有,那得多伤心啊。   不过现在他不一定还能活到那个时候。   薛天定很快再次来到了牢里。   他又瘦又高,与带来的手下相比简直是鹤立鸡群,附近的牢房内人们开始骚动,很多人站起来想看得更清楚些。   秦英也站起来,他观察了一下情况,对易怜真道:“你和我到后面去,看看能不能偷听到点什么。”   易怜真嗯了一声,和秦英一起往人群后面挤。   人们默默为他们让出一条路,又重新站成一堆,把他们挡在背后。   秦英踮脚帮易怜真看着外面,易怜真则偷偷把一只耳朵伸出禁灵阵。   “……我其实能想得到,你不是那么好说服的人。”这是薛天定的声音,难听得让易怜真不禁缩了缩脑袋,这样的金属刮擦声听多了一定毁耳朵。   “这种事情我不会帮你,无论你做什么。”这是林复均,他的语气鲜有起伏,像是逼着自己说出来的。   “绳锯木断,水滴石穿,我并不着急,”薛天定说,“可你要知道,如果我想成神,就少不了凝神幡。”   “如果到最后你不帮我,”他声音嘶哑道,“我依旧能找其他人做出凝神幡,只不过多花一些时间而已。”   林复均沉默。   “随你们吧。”然后他说。   薛天定笑了笑,他的笑声也不好听,像破锣一样刺耳:“那便如你的愿。对面这些是你店里的伙计?”   林复均没有回答,反而是一个手下小声地说了些什么,易怜真没有听清,猜测他应该是在回答薛天定的问题。   果然,下一秒薛天定说:“既然如此,那就把他们留到最后,如果你反悔,足可以给他们留一条生路。”   半晌林复均道:“同样是性命,在我这里没有熟人的命更宝贵的说法。”   “只怕他们不这么想,”薛天定说,“不过这样也好,充满怨气的元神制出的凝神幡效果会更好……”   易怜真突然被猛地一拉,秦英将他拽回了禁灵阵中。   “怎么了?”易怜真问,“你……”   他转头,看到旁边牢房的禁灵阵中一片血色。   肉片和残肢堆了一地,红色的血再不受禁灵阵的束缚,流出来变成一条蜿蜒的小溪。   秦英一瞬间感到手上的压力陡然增加,易怜真好像腿软了一下,如果不是被抓着,他几乎要跌倒在地上。   牢房里的人全都围上来,话语纷纷。   “刚刚他们说了什么?!”   “这么快就下杀手抽元神了?老板他到底怎么和对面商量的?”   “我跟了老板五十年了,他能不能搞个条件把咱们放出去啊?”   易怜真耳边一片嗡鸣。   他看着隔壁两间牢房里残破的血肉和肢体碎片说不出话来,待到又有人催促着问了几句话,才不经思考地复述了一遍刚刚听到的内容。   “薛天定想通过凝神幡成神,林兄拒绝了,于是薛天定开始杀人。他说我们是林兄的熟人,要留到最后再杀,给他威慑……”   下意识地,他隐去了谈话最后一部分的内容,但周围仍旧一片哗然。   有骂薛天定的,有担忧未来的,还有大声问着想让他去和林复均看看能不能提条件的。   秦英被逼得又拔了一次剑,才勉强把易怜真带出了人群。   易怜真粗喘着气,发现自己的眼前已是一片朦胧。   “你没见过杀人?”秦英扶着他坐下,轻声问。   易怜真做几次深呼吸,用衣袖擦了擦眼睛,摇了摇头,却又忍不住抬头去看隔壁牢房。   他不舒服,也很害怕,刚被抓进来时他还没有这么害怕。可是现在,他从穿书后第一次感觉到让人内心战栗的恐惧。   “第一次肯定不习惯,”秦英说,“但修真界有很多这样的事,你就当是平时看杀鸡杀猪,见多了就好了。”   易怜真脸色苍白地摇头,他没有办法跟秦英解释他没见过杀鸡杀猪。他生活在一个和平的年代,和所有的玄幻小说都不一样。   他还有一点恶心想吐,只能靠不停的吞咽把这种感觉强压下去。   旁边几间牢房的人他一个都不认识,可是为什么会有这么多血……抽元神需要这样做吗?还是薛天定单纯想给林复均更大的威慑?   易怜真看的很多小说里,第一次看到死人时主角会吐出来,可比起想吐,他现在的眼泪更多,控制不住地从泪腺往外涌。   他把袖子都擦湿了一片,心里明白自己更多的是害怕和压抑,可就是停不住。   这时,旁边突然传来了一阵清越的歌声。   “今日去修行,隔尘如九天,洞中方一日,世上已千年。脚踏杨柳手扳枝,亡人酒题未亡诗……”   是一个年轻的漂亮女修,看起来只有二十多岁。   “每个人踏上修真这条路时,都知道它充满艰险,九死一生,”她说,“大多数人都是把性命赌上博一个希望,真正能走到尽头的万中无一。你不要难过,对我们来说,有一日有一关闯不过去,是很正常的事情。”   女修的声音很温和,易怜真把眼泪擦干,竟真的成功把接下来的泪水都憋了回去:“我没事。”   在生人尤其还是女孩的面前流泪,这种事太丢脸了,他做不出来。   女修笑了笑,看向秦英。   “乔游思,”她说,“我听到你唱歌了。”   秦英振奋起来,回以笑容:“秦英。”   易怜真还没完全缓过来,静静地坐着,脸色有些发白。   秦英看着他,又看了看乔游思,犹豫了一下,问乔游思道:“我接下说一件事,你能保密吗?”   乔游思惊讶地抬了抬眉,点了头:“可以。”   “也许我们不是没有机会,”秦英的声音极低,只有三个人能听见,“只要接下来几天薛天定不来,我有一半的把握能让我们逃出去。”   乔游思瞪大眼睛:“你说真的?”   秦英沉稳地嗯了一声。   “可灵器和法力都不能用,”乔游思问,“除了你的这位朋友,你也不能出禁灵阵吧?”   “是的,我也出不去。”秦英停了一下,“但我有一点特殊的手段,具体不能透露太多,还请谅解吧。”   “正常,这没什么,”乔游思说,“压箱底的手段和灵器,谁也不会说出来。”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杀人夺宝的事情虽然不多,却也时常能听到那么一两回。   易怜真在旁边转了转眼睛,若有所思。   他知道秦英压箱底的宝贝是什么。   玄幻小说的主角,多多少少都有金手指。金手指帮他们获取各种资源,在危急时刻逃出生天,却鲜少被公之于众。   秦英的金手指是一个叫做慈恩镜的极品灵器,它可以控制看到镜子的人的心智,让对方在一刻钟内变成对灵器主人言听计从的傀儡。   这件灵器不受禁灵阵的限制,即使是现在,只要秦英把镜子拿出来就可以用。   同时易怜真也知道为什么秦英一直没有用它。   为了给主角增加难度,薛天定作为反派最终boss,身上也有作者给的挂,他不会受慈恩镜的影响——慈恩镜最多可以同时控制三个人,由操纵者决定,但是被控制的人需要看到镜子才行。   这里的看到,用什么方法都行,哪怕是透过另一面镜子。   但薛天定是个瞎子,平时靠神识辨别方向和周围东西的材质,就算把慈恩镜怼在他脸上他也不会被操控。   所以秦英说,要找一个薛天定不在的时机。   对他的手下使用,才可能从外面解开禁灵阵,找到一条生路。   “如果有机会的话,”易怜真说,“你想做什么都行,我们会配合你的。”   乔游思也表示赞同。   “那就好,”秦英放松下来,“谢谢你们。”   他不会告诉任何人慈恩镜的存在和作用,说出有机会逃脱这件事,一是为了让易怜真好收一点,其次便是希望能得到别人的配合。   “至于其他人,”他说,“先不要说,我怕人多了生出不必要的事端。”   易怜真和乔游思自然明白其中道理,点头应了。   秦英长叹一声,只觉得肩上的担子前所未有地重。   几天之前,他绝对想不到居然会有慈恩镜奈何不了的人。   谁能想到他们居然会遇上个瞎子?   就是之前遇到的修为最高他看都看不清的任无道,秦英也有把握能让他对自己百依百顺——当然,风险太大,若非必要,没事时他不会去这么做。   “哎,你说,”他用胳膊肘捅了捅易怜真,“你那个朋友任无道和薛天定,谁的修为更高一点啊?”   “我怎么知道。”易怜真愕然。都不是同一本书里的,这怎么比?   也许任无道厉害一点?毕竟任无道那本书里他都弑神了,薛天定还在成神的路上。   “没什么,”秦英摇摇头,也觉得自己有点好笑,“就想着他们打起来谁能赢,我还没见过大能之间的战斗呢——你说他现在在哪?”   “应该已经到了很远的地方了,”易怜真闷声道,“我反倒不太希望他现在出现。”   “为什么?”秦英问。   “我怕他让我们更倒霉了,”易怜真认真地盘起腿,“而且,他肯定会觉得我们被抓是因为他的存在。”   秦英更奇怪了:“这是为什么?”   易怜真想了想:“因为命吧。”   “任无道很惨的,”他斟酌着措辞,“他身上有一种命格,叫做天元十四杀。” 第12章 天堑通途(十)   “提灯!提灯十个铜子儿!”   “走过路过不要错过!刚出炉的驴肉饼!”   “大哥,不是我说,我们这儿的玉啊,您在别家都看不着……”   “这是前朝的老物件了,听曲儿的时候带着多有面子啊!”   任无道站在一座高楼之下,沉默地看着街市上来往的人群。   这并不是修士的地界,来夜市上逛的都是凡人,他特意收起了境界自己的威压。但几百年来累积起的强大气场还是让所有人下意识地看他几眼然后避开,最后竟形成了以他为圆心的一小片空地。   在如此繁华热闹的街市上,这简直是难以想见的景象。   不过任无道已经习惯了,即使每个路人都忍不住敬畏地回头看他,他依旧旁若无人地看着街上的繁灯盏盏与车水马龙,体会这里的风景与喧嚣。   然后离开。   很多时候,他只是一个过客。   只要没有需要做的事情,他从不会和人结伴,也不会长久停留于某地。   当然,除了那些主动找事的人,一般路人也并不想与他说话。   任无道沿着街道,缓步走过一家家店铺与摊子。他长相实在是英俊,却并不会让人立刻生出想要亲近的好感,而是觉得他不好相处,下意识远离。   这是与秦英的朝气疏朗所不同的一种强硬,每时每刻都在昭告着所有者的不近人情与拒人千里。   行人纷纷避开,任无道畅通无阻地走到了夜市的尽头,繁华被他尽数甩在身后,前面的灯火和人群逐渐稀疏,举目望去都是寂寥的夜色。   突然身后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几乎同一时刻,任无道的身形一滞,已全然进入了戒备状态。   接着他凭着记忆认出了来人是谁,缓缓转过身,对着对方轻轻颌首。   “罗玉山。”他礼貌而冷淡道。   白胡子的罗玉山刚刚追着任无道跑了一小截,但他是个修士,没怎么气喘,却带着之前见面时不曾有过的紧张。   “道友,我刚刚在夜市上扫到你一眼……”他踌躇片刻,“觉得不太对劲,所以想过来看看。”   任无道多看了罗玉山一眼。   在他的印象中,对方虽然修为极低,却是个深浅不明的博闻强识之人。两人之前不是没有见过面,他现在显出犹豫,未免有些奇怪。   只这片刻功夫,罗玉山已经看出了门道,他向后退了一步。   “道友,”他捋一把自己的长须,“你先天带的命格能成大事,可与之而来的弊害却连我都见而生畏啊!”   任无道冷漠地看着他,并不想多说什么。如果不是想知道罗玉山特意追来的原因,他甚至可能直接转身走人。   “你这命格见谁克谁,按道理我不该和你搭话的。”罗玉山兀自言语着,“只是活了这么多年,我从未见过这种离奇的怪命,总想来多问一句。”   “你这命格之前可让其他宗师看过?有名字吗?”   “天元十四杀。”任无道说。   “天元十四杀……”罗玉山跟着重复一遍,恍然大悟般呢喃,“这名字……怪不得我也觉得你的命宫中有两颗七杀,可怎么会有这样的天象?”   这是任何有点相关造诣之人便能一眼看出的东西,也是任无道最不想被人揭开的痛处。   他没再理会罗玉山,转身离开,任凭对方停在原地喃喃自语。   “两颗七杀……简直就是见谁克谁,克谁谁死,只要稍微亲近一点就难逃其咎。可惜我第一次没看出来,搞得自己现在胆战心惊的……”   任无道的脚步猛地顿住。   他转过头,死死盯住罗玉山:“第一次没看出来,是什么意思?”   罗玉山被吓了一跳,又后退一步才道:“道友有什么疑惑吗?上一次见你的时候我没发现你有什么不同,今晚和你在街上错身打了个照面,才瞟出你的奇怪之处,发现这命格——早知道我就不该出来游历。”   “上一次看到我的时候,我是什么样子?”任无道逼近一步,声音认真缓慢得可怕,“你仔细说说。”   “那时候你没什么特殊的——不用过来!”罗玉山慌张地摆手,“把我当个陌生人就好,我虽然年纪大了,但还是想多活一阵子。”   看任无道站定了,他才心有余悸继续道:“我当时自然注意到了你——像你这样的人我也不可能看不到,只是奇怪,明明是同样的面相,我当时竟一点也没觉得奇怪。”   “不对啊,”说着说着,他也觉出异常,“怎么可能?可当时有问题的分明只有那个凡人后生……”   罗玉山没能说下去,任无道的眼神太可怕了。   而且他怕自己被任无道一不小心给克死。   “我和易怜真,”任无道一字一顿地问,“谁的问题更大?”   “当然是他,”对这个问题,罗玉山没有任何犹豫,“你的命格虽然特殊也难以解释,但说到底和其他命格没有本质上的差别。但他的情况,我真是看也看不透,这人好像与我们都不一样……”   “多谢大师。”任无道说,“不连累你,就此别过。”   罗玉山求之不得,急忙与任无道告别。   任无道的动作却更快一步,说话间就消失在夜色里。   他必须去确认一件事。   一件对他而言无比重要的事情。   街市尽头唯留下罗玉山一个人,他愣了一会,自嘲地笑了笑。   离了任无道和他带来的惊吓,这位老先生倒也恢复了自己仙风道骨的模样。他不疾不徐地踱着步子离开,长叹着感慨一声:“果然是老了,不禁吓,只想平平稳稳的。哪像这年轻人们,一个个都姻缘将至的样子……”   -   被关到第三天,易怜真终于发现他好像并不会饿死。   饥饿感按着规律一天两次地袭来,再在大约一两个小时后奇异地散去。最开始他以为自己是饿过头了,可伴随着时间流逝,他惊奇地发现自己的体力并没有下降,每次的饥饿感也不比上一次严重。   用易怜真自己的话来总结,他现在的状态就像是一个正弦函数,在一个稳定值附近波动着,却不会偏差太远。   他甚至怀疑自己如果一晚上不睡觉,第二天也不会觉得困。   “好事啊!”秦英听了第一时间道,“这下不用担心你了。”   接着他压低声音,神秘兮兮道:“不然就算有吃的,你还得在牢里解手。”   “……”易怜真,“滚!”   熟了之后,秦英简直跟他室友一样损。   尤其是这两天,易怜真的心里很不平衡。   秦英和乔游思两个人气味相投,一天里有半天都在小声互相对歌,脸上洋溢着久逢知己的喜悦。   易怜真一会儿觉得自己像个灯泡,一会儿又觉得两个人只是单纯唱歌,但反正不怎么自在,只能把心思花在其他东西上面。   他又出去见了林复均几次,林复均的态度一如既往地坚决,他的心情却愈发沉重。不知道该如何安抚林复均,也不知道回去后如何对狱友们说些什么。   他摇头的次数远比他能回答的问题多,而每一次摇头,都是一次对自己的诘问与折磨。   好几间牢房里的人都被“清空”,易怜真逐渐了解到什么是罗玉山所说的“小劫”。   他没有性命之忧,却也止不住担心未来,为其他所有死去和可能将死的人难过。   唯一的进展大概是他告诉了林复均,秦英有希望能带大家逃出去,让林复均的眼神中多了一丝希望。   除此之外,易怜真还试图对牢房的铁栏下手。   牢房里问了一圈,竟然真的有人用锯子作为武器。可惜锯子的材质比较普通,易怜真也没有法力,无法驱使灵器,锯了好长时间都没让铁栏出现任何痕迹。   秦英当时见状把自己的剑也贡献了出来,易怜真努力半天,最后发现原因可能是他力气太小——如果他是个举重运动员,拿着秦英的剑,兴许有可能把铁栏砍出几个印痕。   “那就只能等了,”秦英说,“好在情况不是那么糟糕,还能搏一搏。”   三天过去,薛天定除了第一次出现,之后的两天都没有露面,仅派了手下过来按部就班地执行任务,以及询问林复均是否改了主意。   想来这位最终反派应当是日理万机,不屑于来这边浪费时间。   这也给了他们机会。   每次来的人都是六个,秦英的慈恩镜能控制三人,只要操作得当,就有机会能逃出去。   “不能再等了,每过一天就多死百人,薛天定也随时有可能出现。”乔游思为二人放哨,秦英不安地交代易怜真道,“下一次他们来时就动手,你知道应该怎么做吧?”   “当然,很简单。”易怜真虽然内心忐忑,仍努力显得镇定,“但是之后呢?”   “之后……”秦英说,“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之后只能看运气了。”   对上易怜真闪动的目光,他拍拍对方肩膀,勉力笑了笑:“来吧,必须得这么做,起码还能看到点希望。要不然再拖下去,大家都得死。” 第13章 天堑通途(十一)   第四天,依旧来了六个人。   没有高出别人一头还多的薛天定,但牢房里的人们还是纷纷站起。   几天来的经验已经告诉他们,即使没有薛天定,这六个人依旧会带走近百人的性命。   不需要什么暴力的举措,只需要在禁灵阵外操纵阵法,他们就能变成效率最高的刽子手。   可无论如何,走廊里还是一片安静,人们再怎么惊恐喧嚣,禁灵阵也透不出一点儿声音。   “这个吧。”为首的人站定在一个牢房前,冲其他人点头,“先从这个开始。”   禁灵阵的图纹从灰色的罩子一路延伸到走廊,一个人蹲下施了咒法,让那些纹案显现出来,并准备做些“必要”的调整。   “等等。”忽然为首的人道。   他问:“你们听到什么没有?”   其余几个人都静下来,这间能关上千个人的牢狱很大,几十间牢房乍一眼根本望不到边。   遥遥地传来了喊声。   “有人吗!”   透过狭长的走廊,声音已经变得很小,可仍旧音色清亮,应当属于一个青年。   转头望去,远方的铁栏竟有人将整条手臂都伸出来,在外面挥舞着。   怎么可能?他们一个个至少比里面关着的人高四五个境界,都没有把握强行突破禁灵阵。   几个人面面相觑,领头的人冲最边上两个人扬扬下巴:“不正常,你们过去看看。”   易怜真收回手臂,心如擂鼓,抓着铁栏的手指冰凉。   他看到有人过来了,却只有两个人。   只有看到慈恩镜才能被控制,只有他们走到牢房前,才能看到被关在禁灵阵里秦英拿着的慈恩镜。   这根本不是他们预想中的3V3,而是不公平的2V4。   有一瞬间,易怜真巴不得自己能够有那么一点儿法力,替秦英操纵慈恩镜,把六个人里最厉害的三个拿下。   他深吸一口气,最后看了一眼越来越近的二人,沉默地后退几步回到了禁灵阵中。   秦英站在禁灵阵最边缘的地方。   易怜真不理会牢房里剩下人看到他奇怪行为后的诘问和质疑,只是让乔游思在前面帮他拦着,径直退到后面低声道:“他们过来了,两个人,很戒备。”   秦英幅度很小地点了点头,没让任何其他人看见。   眨眼间,外面的两个人已走到了牢房之前,谨慎地朝里面看过来。   易怜真侧眼瞟到秦英手臂非常隐蔽地微动了一下。   随后,两个人互相对话了几句,竟转身往回走了。   牢房里所有人都关注着外面人的动向,乔游思的压力并不大。还能找到机会惊讶地小声问秦英一句:“这是怎么回事?你不是说也许有机会吗?怎么他们这就走了?”   “我也不知道,”秦英诚恳地回答,表情也有些惊讶,“我什么都没有干,他们来了好像看没有异常就走了,也许是易怜真演得不到位——易怜真你再出去看看情况?”   乔游思听呆了,一时竟说不出什么话来,秦英说的乍一听好像还挺有道理。   易怜真:“……”   他知道秦英这样是为了掩盖自己金手指慈恩镜的存在,但他还能演得再不像一点吗?   顾不得再说什么,他两步并做一步,又出了禁灵阵,靠在一边的墙壁上尽量不被发现地观察远处的情况。   被控制的二人已经走到了中间,正向过来的其他几人解释着什么。   这些人距离比刚才近些,易怜真能够稍微听清一点他们说的话。   “……没有什么情况,可能是我们的境界太低看不出来,还是需要大人您去看一下。”   秦英首先想把剩下的几人引过来,再多控制一人,占据更多优势。   “是吗?”领头的人说,“那还是算了,只要表面看起来无事,我们就不用管那么多。到时候如果发生什么,殿主自会解决。”   其他人唯唯称是。   易怜真:“……”   为什么这些人一个个都不按套路来,薛天定要是知道手下这么敷衍了事地摸鱼,估计会直接气炸吧?   那领头的倒也不挑,没有再回原来的位置,直接挑了个最近的牢房准备下手。   异变突生!   趁所有人不备,被控制的两人突然动手,一人拔剑割断了领头人的脖子,另一人出拳打向距离最近的人。   秦英不忍其他牢房中的人再死去,直接动了手!   易怜真靠在墙壁上,屏住呼吸,一动都不敢动。   所有人都簇拥着向禁灵阵最靠外的地方涌去,想看清发生了什么。   即使隔着禁灵阵,也仿佛能听到他们震惊的倒抽气与疑惑的讨论声。   “易怜真?”林复均在对面的牢房压着声音叫他,“怎么回事?”   易怜真不会透露秦英的秘密,艰难地从牙缝中挤出一句:“不知道,他们好像内讧了。”   修士之间的战斗与凡人间截然不同,领头的人没有防备直接身首异处,被出拳者却因为距离够远,来得及往后撤出一步。   然后易怜真再没看清过他的身影,对方移动的速度快得他的眼睛根本捕捉不到!   剩下的二人也不迟钝,立刻意识到了问题所在,拿出灵器出手反击。   依旧是一场3V2的不公平较量。   最后只剩下一个人站在场上。   不是被秦英控制的人。   他戒备地看了看四周,没有收起武器,慢慢地回身,看起来竟像是准备离开。   这不行。   “喂!”易怜真扑到栏杆前,对着外面喊道。   他必须要让这个人过来。   最后一个人回过头来,和易怜真对视着,脚下却没有动一步。   事出反常必有妖,出了之前的事情,再愚笨的人也能察觉到其中异常。   易怜真心底一阵绝望。   “你过来,”林复均突然开了口,他比易怜真要镇静得多,“告诉你们的主子,我想通了,有个东西要给他。”   易怜真看了林复均一眼,喉头滚动,心里说不出地发酸。   如果不是要帮秦英隐瞒,他该跟林复均说一声谢谢。   “你该知道,”林复均努力将头从擦得发亮的铁栏间探出一点,“如果你的主子高兴了,你能得到多大的奖赏。”   那个人果然犹豫了。   他的目光在林复均和易怜真身上逡巡不定,在林复均身上是纠结和渴望,移到易怜真身上,又变成忌惮与畏惧。   最后他看了一眼易怜真,转头跑走了。   功名利禄再吸引人,也得先有命才行。   易怜真懊恼地闭上眼睛。   无论这个人自己逃跑还是通知薛天定,他们的计划都失败了。   死去的五个人的血在走廊上流着,他不知道薛天定发现异常后会怎么做。   但秦英的慈恩镜奈何不了薛天定,他们没有再来一次的机会。   “对不起,”此时对面牢房的林复均对他笑了笑,“我不知道你们想要干什么,只是模糊地猜到一些,可惜没能帮上忙。”   他的眼睛中甚至还有认真又端正的歉意。   易怜真没有说话,只是摇摇头,林复均的话让他难过。   “那么可能我们这些人就只有你能活下来了,”林复均说,“但你一定不能被薛天定抓住,我会尽量为你争取能逃掉的机会。”   易怜真看着他,沉默地点了点头:“谢谢……”   “那我先回去了,”他低声说,“里面的大家都不好受,肯定都在问,我不能让秦英一个人担着……”   “去吧,”林复均说,“再过一段时间,薛天定也该……”   “……火。”他惊奇地说。   易怜真也看到了。   有火。   淡蓝色的火焰从走廊尽头烧过来。   明明没有任何燃料,它却能在青石地板上舞动跳跃,就像是一个活物,用相当漂亮的姿态一路轰轰烈烈地烧过来。   烧到易怜真面前时,易怜真伸手触碰了它一下,蓝色的火焰没有任何温度,像是从梦里偷来虚假的幻象。   可禁灵阵延伸到走廊上的图案分明被这些火焰撕开烧毁,半透明的禁锢灰飞烟灭,耳边突然如午后的市场一般嘈杂起来。   眼前一道道流光晃动,不少修士在获得自由的第一时间飞离逃脱。   易怜真看着那些火焰,难以置信地睁大眼睛。   “任无道……”他说。   “你说什么?”秦英已经过来了,他手里的剑一下将铁栏斩断,又冲到对面把林复均也救出来,“不管是什么东西搞的鬼,赶紧跑吧!先跑了再说……前辈?!”   他突然看到了比自己还要高一点的任无道,动作猛地僵住了。   “嗯,”任无道简略地应了一声,转向林复均,“你手腕上的灵器能够被追踪位置。”   说着,他拿出不露锋一挑,林复均的手环破开,摔在地上成了两半。   林复均的眼神渴慕地追随着那把木剑。   “你们想离开或者和易怜真在一起都可以,”任无道虽然对着他们说话,却一直看着易怜真,语气简直称得上温和,“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我需要跟着你一段时间,确认一些事情。”   语气虽然温和,却不容辩驳。   刚被人家救了命,也没什么拒绝的余地。   但……易怜真下意识看向秦英和林复均,他没什么地方可去。   很快有社交牛逼症的秦英发了话:“要不来我这里,我之前曾有过一番奇遇,那个地方特别隐蔽,保证薛天定找不着!”   作者有话要说:存稿箱忘设置时间了,所以今天是下午三点_(:з」∠)_顺便推个预收,末日废土无限流,应该比现在这篇更像无限流一点……吧《逃离养成游戏》   我叫谢朝夕,我被关在了一个手机养成游戏中。   我需要和队友一起逃出去。 第14章 天堑通途(十二)   虽然秦英才金丹期,但作为天选之子、书中主角的他已经有多番奇遇,手里的宝贝档次不高却一个个都很实用。   他带众人到的是一个隐藏在上古结界之后的小山谷,里面地方不大,却有小溪淙淙,环境清幽。   “我几年前偶然解救了一只妖兽,他便把这地方送给了我当做回报。”到了地方后,秦英这么对几人解释道,“但我平时都在门派中修行,不常来这儿,也就用它种种灵植、养养灵兽什么的……”   他指了指地上的一朵紫色小花:“比如这个,紫灵花,还有那边的那一片,青箭竹和虎尾草,都是些普普通通的灵药,平时只能搓点增加修为的丹药。”   易怜真眼角瞥到一群黑影:“刚刚跑过去的那些……”   “那是诡松鼠,”秦英兴奋道,“特别可爱,我养了一大群,没什么特殊能力,就是有点爱偷吃其他灵药。”   易怜真:“……”   对这些东西他记得比林复均都清楚。   结界内的灵药时间长了会变异,紫灵草以后是万年紫灵草,青箭竹是铸造灵器的绝佳材料,虎尾草能变老虎。   至于诡松鼠,《天堑通途》的大结局,这一群松鼠啃秃一座山。   被薛天定关了几天,易怜真差点都忘记了自己现在在一本玄幻小说里。   如果不是他和任无道意外出现,秦英现在想必已经开始了他在长流荒野的历练,准备晋升境界了。   真是开挂的人生啊……看着眼前对任无道尊敬、感谢又有点畏惧的秦英,易怜真觉得还是不要告诉秦英这些为好。   不然万一落差太大怎么办。   至于林复均,路上他又想向任无道借来不露锋看看,惨遭拒绝,现在已经心碎,正在失望之余研究隔离这座山谷的结界。   任无道大部分时候没有说什么话,他只是默默地跟在几人身后,在山谷里环顾一周。   “那个……”秦英和林复均都叫任无道前辈,易怜真是最有立场开口问话的人,但他一时竟有些不知道该如何称呼任无道,只能含糊过去,“你为什么会去而复返?跟着我又是为了什么事情?”   任无道看向易怜真,下一刻竟然对他安抚性地笑了笑。   “一些小事,应该不会影响到你。”他轻轻颔首。   任无道不是很经常笑,最起码易怜真不觉得他会轻易露出这种除了例行公事、礼貌客气和嘲讽之外的温和笑容。   他一瞬间起了一背鸡皮疙瘩,总觉得对方心怀不轨,人设都ooc了。   接着他看到任无道收起笑容,转过头对秦英命令了一句:“你对这里最熟悉,去外面找个有些道行的相士过来。”   相士?   秦英果然也有些疑惑,他愣了下道:“前辈,外面就是个小城镇,应该没有什么高明的相士。”   “您是想再给易怜真算什么吗?”他诚挚道,“罗大师已经是当世最精通此道的宗师,就连我师祖都要敬他为前辈,再找其他人,恐怕不会再得出什么结果。”   “不是给他算,”任无道简单道,“给我算。”   秦英的眼睛疑惑地睁了睁,但看一眼眉眼凌厉的任无道,不敢再说什么,应了一声御剑飞走了。   最吃惊的反而是易怜真,他百思不得其解地看着任无道,甚至没控制住自己惊讶的表情。   任无道的命,还用算吗?   他自己知道的难道不比任何人都清楚?   作为看过《天地无道》整本小说的人,如果让易怜真用一个字形容任无道,一定是强。   但如果放宽到两个字,那便是强和惨。   任无道天生命就不好。   幼时他父母双亡,小时候的伙伴全部早夭,少年时意识到不对劲的他去找相士看相,却被直接赶出了大门。   后来他偶得机遇拜入修仙门派,门派里的同门纷纷以各种原因死于非命。   在门派覆灭的那一天,他终于从一位敌对的修仙大能那里得知了自己的命格。   天元十四杀。   异常的天象中两颗七杀星交叠高悬于夜幕之上,直接给了任无道一记当头棒喝。   他注定是一个不平凡的人。   可七杀星是一颗凶煞的孤星。   一颗七杀已是极凶之兆,两颗重合交叠的七杀,任无道此生便只能独行。   他不是没有不信邪过,也曾试图和人在路上结伴而行,却害得对方被仇家找上门来分尸而死。   也曾庇护过几位来向他求助的小辈,可他防住了外患,却没料到其中一人练功时走火入魔,将其他人屠杀殆尽后爆体而亡。   后来任无道便刻意避开其他人。   他一个人默默地修炼、变强、游历、为亲朋复仇,与世人萍水相逢,和所有人擦肩而过。   终于他闯进神域,弑尽神佛。   可能管控得了世人、能降下无尽福祉的神佛也无法改变他的命运。   天地无道,书如其名。   偌大的神域空空荡荡,疲惫的任无道最后选择了沉睡。   这个结局让读者们唏嘘不已,但小说终究只是小说,看完也就过去了。   天元十四杀在易怜真心里只有“见谁克谁,克谁谁死”这样的粗浅认知,他也很难把任无道和书中那个孤独且强大的身影联系在一起。   就像秦英和林复均,易怜真之前也从未意识到他们是一个个如此鲜活的人物。   现在任无道却说要给他自己算命。   算什么呢……他的命格连易怜真都能“算”出来。   反正不是什么好命便是了。   也不知道任无道现在和他们在一起,会不会克到秦英和林复均。   易怜真不怎么担心自己,毕竟他是无敌的。但秦英尤其是林复均,还被薛天定瞄着呢,风险一点也不小。   之前任无道两次独自离开,大概也是担心发生这样的事。   易怜真在想东想西,那边秦英已经带着一位相士回来了。   这位相士小眼睛,长下巴,一身打满补丁的破旧衣裳,不像罗玉山那么仙风道骨,反而显得有点寒碜。   他进来时眼睛完全离不了山谷里的青山秀水,进屋后又看着屋里的陈设愣了老半天。秦英见状忍不住轻咳一声,他终于反应过来,急忙向几人行了个礼。   “几位高人,”他毕恭毕敬道,“请问是哪一位想找鄙人看相?”   “是这位前辈!”秦英将相士引到任无道面前,自己几步退到易怜真旁边。   相士却没有立刻开始给任无道看相,而是从随身带的大布袋里掏出一根长香,点燃后开始在空中鬼画符一般挥舞。   场面有些在意料之外,易怜真忍不住捂着嘴对秦英耳语:“你找来的这个人……他靠谱吗?”   “十里八乡算得最准的一个。”秦英说。   “你确定?”易怜真怀疑道,“那怎么这个样子?”   “可能是个人风格,”秦英看起来也不确定,“有些相士比较信这一套——你看前辈都没说什么。”   易怜真抬头看了一眼,果然任无道正专注地看着那个相士,脸上不见任何悲喜。   “他平时也是这个表情,生人勿近一样……”正说着,易怜真手里被秦英塞进了一个温热的纸包,“这是什么?”   “路上顺手买的蟹粉小笼,你这两天不是一直抱怨嘴淡吗。”秦英略带谴责地看了一眼易怜真,“在前辈面前注意一点,少说点话。”   易怜真是个凡人意识不到,他可知道两个人说什么都能被任无道听见。   这么在背后说对方,想不想好好活了?   “好兄弟!”易怜真真没意识到这一点,他的心思全在蟹粉小笼上。   这几天他可是一点东西都没吃过,此时看到吃的简直眼睛发亮。   那边相士还在跳大神,吃东西好像有点不礼貌。   但小笼包还是热的……易怜真心里天人交战一会儿,心怀愧疚地偷偷拿起一个包子塞进了嘴里。   原谅他吧,但他实在是太馋了。   他只是个普通的凡人,是个吃惯了大鱼大肉的现代大学生,跟那些辟谷几百上千年的修士没法比。   汤汁在嘴里爆开的那一刻,易怜真感到了穿越以来前所未有的心满意足。   他尽量动作小地嚼着包子,看到相士已经跳完大神,正开始给任无道算命。   “仙长,您这命格,虽然没有什么特殊的,但胜在平平稳稳,只要经营好了,大概率也是能千求千遂,大富大贵的!”   “咳!咳咳咳……”易怜真弯下腰,咳得停不下来,秦英吓了一跳,赶紧给他拍背。   他被小笼包呛着了。   这是从哪儿找来的江湖骗子?!   相士被易怜真的动作惊到,朝这边看了一会儿,犹豫片刻,仍继续对任无道说道:“仙长,而且啊,我还算到您命里会有一位贵人。除了我其他人可都看不出来,毕竟这是新形成的变化……”   “辛苦了。”任无道打断他道。   相士还想说什么,视野里却只剩下任无道还没消失的衣摆。   对方直接起身,径直走到了易怜真面前。   易怜真刚咳完喘匀气,抬头就看到任无道正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差点又被呛住一次。   秦英的身体紧绷,他只站在旁边,便觉出莫大的压力,不禁隐隐为易怜真担心。   “从一开始我想找相士,你就显得很惊讶,”任无道问,“再加上刚才的反应——关于我的命格,你知道多少?”   易怜真僵着身子,没有说话。   他没想到任无道会这么敏感。   但他知道这决不能说。   无论是自己穿书,还是告诉对方他是书中的人物,都不能说。   任无道因为天元十四杀受了那么多苦,如果让他知道自己无力反抗的命运只是一本书,是现实世界里大家茶余饭后的消遣娱乐,易怜真不敢想象那个场景。   尤其是在经历了这么多之后,易怜真已经知道,书中的世界也和书外一样真实。   他希望秦英他们能充实愉快地向前走,而不是面对一个残忍又虚无的真相。   易怜真最后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那……”   任无道垂下眼睫,似在沉思。   有那么一瞬间,他显得肃穆而庄严,下一刻,他做出了决定,重新看向易怜真。   “他说我生命中将有一个贵人,”他认真而诚恳地问,“我能跟在你的身边吗——如果你需要帮助,我愿意竭尽所能。”   “无论你遇到什么样的谜题、困境与劫难,我都不会离开。” 第15章 天堑通途(十三)   “为什么?”易怜真问   “因为我想跟在你身边。”   一天后,易怜真趴在桌子上,用手托头,苦恼地看着对面盘坐在竹垫子上修炼的秦英:“你怎么想啊?”   秦英将一只眼睛睁开一条小缝,乜了易怜真一眼:“我怎么知道?”   易怜真不满地“啧”了一声:“不够意思。”   秦英这下把眼睛全睁开了。   “不是我不帮你,”他无奈地说了实话,“我当时也很害怕。”   “……”易怜真,“我害怕就算了,你害怕个什么?”   昨天任无道说完话,他直接就被吓着了。   他和任无道根本不熟,突然来这么一遭,是个人都会发慌。   更何况,任无道刚刚一个人毁了几十个禁灵阵,再往前还在易怜真面前毁灭了一个世界。   这样的人突然在你面前那么认真地说以后想和你同行。   搁谁谁不害怕啊?   不仅是他,连围观的秦英和林复均都被吓得不轻。   “你是个凡人,体会不到那位前辈的威压,”现在想起来,秦英依旧心有余悸,“我只是个金丹期的小辈,何德何能能扛得住那种气势?”   易怜真摊了下手,没办法,对这点他是真的无法感同身受。   可能是因为他是凡人,也可能是因为他体质特殊,从头至尾易怜真就没机会体会到诸如“威压”和“气场”之类的东西,只是觉得任无道看起来不太好相处罢了。   比较起来,任无道带来的压力甚至不如他的高中班主任。   “更何况,他身上还有那种命格,”秦英复杂道,“虽然你体质特殊,但最好还是不要尝试。”   “道理是这样的……”易怜真愁苦地叹了口气,不再言语。   一天过去,他已经差不多想通了事情的前因后果。   那位古怪的相士算出来的命格是对的。   他不是没有看出来任无道身上的天元十四杀,当时任无道身上的确没有这个命格。   天元十四杀会克死任无道身边一切稍微亲近的人,但作为穿书进来的特殊存在,易怜真是无敌的。   用易怜真自己的话形容,他卡了一个bug,直接把凶险无比的天元十四杀从任无道身上卡没了。   这就是任无道特意回来要确认的事情。   易怜真也能理解任无道为什么这么重视这件事。   他的前半生都在与天元十四杀的对抗中度过,用尽了一切自己能想到的方法来试图摆脱这样的命运,却没有一个能成功。   一切都像《天地无道》那本书的结局一样,只要努力便能触及的神佛改变不了任何东西,命运永远无情又高高在上。   而如今,任无道第一次遇到一个可能改变身上命运的机会,自然要死死抓住,绝不轻易放手。   可问题是……易怜真头都大了。   他根本没有办法对任无道解释自己为什么会知道他的命格,也不知道自己将要去哪儿。   任无道说话的时候,他的大脑便因为这些事情一片空白,问了个为什么后就再说不出其他。   “其实你也不至于这样,”秦英看易怜真情绪低落,索性站起来道,“左右你不会受伤,他没办法对你怎么样,你要不直接答应了,到时候再看他究竟想做什么。”   任无道当时也并没有为难易怜真,只说希望他能考虑一下。   “其实那位前辈语气不是很像想让你考虑的样子,他根本已经决定了。”他耸耸肩,“就算你拒绝,十有八九他也会在后面偷偷跟着你。”   “我愁的不是这个,他是个好人,也应当不会害我。”易怜真说,“但我是穿……是从其他地方流落到这里的,不仅知道些我不该知道的事情,也不知道以后要去哪。”   “我曾经想过要不就留在林兄的店里帮忙,可罗大师说我一年之后还有一个大劫——小劫便害的你们被薛天定抓走差点丢了性命,大劫只怕更可怕……你不修炼了?”   他惊奇地看着正活动手脚的秦英。   “不修了,”秦英干脆道,“瓶颈了,修炼也没啥用。”   “……”易怜真,“那你刚刚打坐是做样子给我看吗?”   秦英义正辞严:“适当打坐修炼可以帮助我稳定道心,以后不容易走火入魔。”   易怜真:“又想和乔游思对歌了?”   秦英忿忿瞪着他。   易怜真冲他挤了挤眼。   出了禁灵阵后,乔游思就和他们失散了。秦英这个直男当时净顾着和人家对歌,竟忘了问她是哪个门派的,现在想找都找不着。   难怪能在玄幻文里无CP几千年。   “算了,”秦英撇嘴,“我去看看赵相士哪里怎么样了,不跟你说这些。”   赵相士是昨天被请来的相士,由于害怕他出去后将几人的行踪暴露给薛天定,秦英友情“邀请”他住在了山谷里。   对此赵相士感激涕零,高声赞扬着几位高人的慷慨,让他有机会沐浴仙家灵气。   可秦英还没走到门口,便撞上了正进来的林复均。   “林兄?”他奇道,“你怎么有空过来?”   林复均对灵器和阵法的兴趣远远比对人和事的兴趣大,秦英早晨刚贡献出几件灵器供他研究,算时间他现在应当正在兴头上,不该过来才是。   林复均对秦英点点头,表情严肃:“我发现了一件不太妙的事情。”   见林复均如此,屋里两个人也不禁正色起来:“怎么了?”   “结界阵法,”林复均不苟言笑,“这座山谷的结界阵法和秦英所说的不一样。”   易怜真对此一窍不通,秦英则显得很吃惊。   “不一样?哪里不一样?”他皱起剑眉,“我将这里瞒得很死,从未告诉过其他人……”   “不,不是这个不一样,”林复均改正他道,“不是结界本身发生了改变,而是与你之前所说的‘薛天定找不着’不一样。”   林复均抠字眼抠得精细,可这句话简直比“结界被改了”更让人害怕。   秦英舔了舔发干的嘴唇:“林兄,能细说一下吗?”   “这里的结界阵法能让山谷足够隐蔽,”林复均道,“这一点不假。”   “但是它并不精细,只要来的人修为够高、足够仔细,就能够发现其中破绽。”   “我根据结界阵法的基本构型,画出了几种模仿图,”林复均伸手画诀,在空中现出几副易怜真看不懂的图纹,“测试之后,山谷里的结界应当能完美骗过分神期和分神期以下的人,对分神期之上的人作用则逐渐减弱。”   “我不知道薛天定境界如何,但绝对远远超过分神期。”   易怜真和秦英对视一眼。   这意味着薛天定只要还想找到林复均,大概率就能找到山谷里来。   也对……书里这个山谷是给初期的秦英开的外挂,防御等级再高也不可能防得了正在成神路上的终极大boss。   易怜真心里担心,前倾身子问林复均道:“那要怎么办?”   林复均还没来得及回答,沉下眉目思考的秦英就已开了口。   “薛天定不知道我们的确切位置,就算找来也需要一定时间,”他眼神明亮,整个人称得上镇定,“这段时间如果我们准备充分,未必不能夺得一线生机。”   这种时候,小说主角的素质在他身上显露无遗。   可易怜真想了想,觉得好像有哪里不对劲。   “我们要不去问问任无道?”他试探着提议道,“我觉得他还挺厉害的,说不定能帮我们一把。”   秦英愣了一下:“对啊,我还是太习惯靠自己解决问题了,刚才居然没想到这个。”   “易怜真的方法可行,”林复均点了点头,眼睛里却也现出担忧,“但那位前辈帮忙的几率有多大?他已经帮过我们一次……”   “我也不知道,”易怜真不确定道,他起身对二人笑笑,“我先去问问,昨天他才对我说过那些,应该不至于完全不帮忙。”   实在不行,为了林复均的安危,他也得答应下任无道来。   总要先解决眼前的事。   易怜真边想边向任无道在的房间走去,走过大厅时,眼睛向侧边一瞥,突然金光一闪,好像看到了什么东西。   他疑惑地停下来。   大厅的架子上摆放着秦英借给林复均研究的几件灵器,最外面的是一把形状颇为古朴的银质大刀。   刀背浑厚,刀面锃亮。   它摆放得几乎和易怜真一样高,只站在它面前,易怜真便能看到如镜子般光滑的刀面上映出的自己。   那是一个身着古装的青年,年纪并不大。他帅气好看,还带着一点青涩的学生气,有着在这个时代略显怪异的短发,碎刘海垂在额头上。   易怜真认真地看着自己的眼睛,与镜中的自己对视。   那一双眸子清澈棕黑。   可……他刚才分明看到的是一双金色的眼睛。   他自己的金色的眼睛。   易怜真看到镜子里的自己眼睛里透出惊悸与惶恐。   现在刚过午后,阳光炽烈,不会有金色的夕阳让他眼睛显出别的颜色。   他也不觉得那是自己的错觉。   与穿书后发现的无敌或者状态稳定不同,这是另一种他完全无法掌控、也不能理解的变化。   就好像自己不再是自己,身体的某一部分不再受控制,变成了另一个人。   易怜真的后背一阵发冷。   他突然想起这种事曾经发生过,并不是第一次。   那是在他睡觉的时候,不受控制发出的从未听见过的梦呓。   去故事尽头的冥漠。   那是一个方向。   联想到罗玉山说过的大劫,易怜真突然觉得,也许他这次去不仅要问问任无道愿不愿意帮忙。   还得答应他的要求,并且再编造点什么。 第16章 天堑通途(十四)   在大厅里待了一会儿,易怜真没有直接去找任无道,而是回去找来了林复均和秦英。   他不是一个愚钝的人,知道什么情况下需要找人来为自己即将讲述的事情作证。   敲开任无道的门,易怜真先问了任无道能不能在薛天定的事情上帮忙,得到对方肯定的回答后,他才道:“你之前问过的事情,我现在应该能给你一个解释。但同时,我也希望你能帮我解决这个问题。”   任无道沉默了一会儿。   “可以。”他说。   易怜真点头,他转头看了一眼林复均和秦英,他把两个人拉过来的时候什么都没说,此时他们站在旁边,都显得有些迷茫和担忧。   “我曾经说过的那句话,去故事尽头的冥漠,你们还记得吗?”易怜真问。   环视一周,他抿唇道:“这句话我之前的确从未听说过,但我对‘故事尽头’,可能隐约有些头绪。”   话音一落,其余几人便纷纷投来好奇的目光,易怜真深吸一口气,尽量维持表情不变:“其实……刚到这里时,我曾经得到了一些启示,关于一个人的人生,包括他的过去、现在和未来。”   “‘故事尽头’,”易怜真一字一顿道,“可能就是那个启示的最终未来。”   “启示?”任无道皱起眉,他像惯常那样靠在墙边靠角落的地方,却能给人颇大压力,“关于谁的启示?”   易怜真犹豫了一下,又忍不住偏头,正对上秦英的目光。   “关于……秦英的。”   “什么?”这下是秦英开口了,他向前一步,惊愕道,“关于我?——你见到我之前就知道我?”   易怜真不太好意思和他对视,不自在地轻咳了一声:“差不多。”   “知道多少?包括我的未来?”秦英追问。   “很多东西,”易怜真斟酌一下语句,“肯定不是全部,但是非常多,也包括那些还没发生过的事情。”   秦英看向易怜真,下意识地摆了摆头,不怎么相信。   如果不是易怜真身上还有点大家搞不明白的东西,他估计会直接开口反驳。   任无道半垂着眼睑像在思索,他的反应没有秦英那么激烈,却也对易怜真点了点下巴:“有什么证据吗?”   场面太像三堂会审,易怜真的压力前所未有的大,唯一能让他稍微放松一点的可能是接下来要说的东西不算是撒谎,他的确早就知道了。   “秦英他早年父母双亡,只能和另一个同样是孤儿的堂妹一起住在父母留下的祖屋里。后来村里的恶人想要侵占他们的家产,秦英为了和他们对抗,不得已去了镇上,偶然间得知一条与世间凡俗都不同的坦途……”   “乾元派虽然收留了秦英,却因为没有多余的名额,只能让双灵根的他留在外门,拜一位基本不露面的修士为师……”   “因此,他得到了庆阳上君的赏识,并在那一届的弟子大会中夺得头筹……”   “他结丹的时候并不顺利,因为那只为祸乾元派的妖兽同样干扰着这一片的灵气,但因祸得福,秦英最后结成的金丹比其他弟子都要牢固三分……”   选着自己还能记得的部分,易怜真挑挑拣拣,把秦英的过去说了个八九不离十。   秦英的眼睛也渐渐睁大,在听到自己的金丹更牢固的时候忍不住插了一嘴:“这你都能知道?”   “启示嘛……”易怜真含糊不清道。   他知道的多了去了,连秦英的慈恩镜都知道,只不过顾虑到它是秦英的底牌,并没有将其说出来,只说了些其他无伤大雅的东西。   秦英眼睛动了动,张嘴好像想问易怜真什么,又把话收回去,眉目间多了点顾虑。   在这种场景提起慈恩镜,绝不是个明智的选择。   他心里一半感谢易怜真替自己隐藏秘密,另一半期望他根本不知道这个秘密。   对易怜真所说的启示,他已经信了八分。   “通过灵器、阵法或其他东西了解某个人的过去,我知道有至少三种方法,”一直默不作声的林复均突然开口,“其中任何一个凡人都不能完成,但如果你背后还有其他人的话,未必不能探知后再告诉你。”   “不过你描述的内容很详细,也非常多,”他边想边道,“秦英又是大门派弟子,在他不知情的情况下探知他的过去,其中需要的代价几乎没有人或宗派能够承受。”   换而言之,得不偿失。   一个小小的秦英,不值得让人这么做。   这应该算是信了一半。   “那我的未来呢?”秦英却道,“你还知道我的未来?”   易怜真滞住了,他不知道该如何说。   他知道的是书中的剧情,但显然,现在剧情已经被改变,秦英没有像原计划那样前往长流荒野,也不知道还会不会有其他蝴蝶效应。   以及,将“未来”告诉秦英,并不是个好主意。   易怜真无法想象告诉那个景象——告诉尚且年轻的秦英,他日后会如何一步步升级,会怎么样飞黄腾达,最后又凭什么到达连他的师祖都难以企及的高度。   于是他摇了摇头,真心道:“我不能说,这应该是你去经历的东西,说了是害你。”   “而且,我所看到的启示只是我到来的那一刻的‘未来’,未必不会被改变。”   “如果未来会被改变,”任无道沉声问道,“要怎么样去故事的尽头?”   林复均和秦英怎么想其实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过了任无道这一关。   易怜真长吁一口气,说出早已想好的答案:“就是要改变未来。”   “我所看到启示中的最终未来,至少也在几百年后。我梦中说出的那句话,应该不会让我花太多时间解决问题,所以必须人为改变,让这个未来提前到来。”   看过无数本小说,易怜真对此有些心得。自己虽然无敌却无法修炼,几百年的时间不会获得实力上的进步,那便只能走越快越好的另一条路。   “罗大师说我一年之内有大劫,”他说,“也许这个时间就是期限,如果能到达故事尽头的冥漠——冥漠我依旧不知道是什么意思——就能化解劫难。”   不管易怜真说得对不对,起码听起来有道理,任无道微微点头:“那你所看到的未来是什么?”   这又和秦英有关。   易怜真干脆道:“薛天定死了。”   慈恩镜对薛天定没有用,几百年后秦英才会有能杀死薛天定的实力,那么这件事就不需要秦英的参与。   “最终的未来里薛天定修炼成神,暴虐无度,有人杀死了他,”易怜真看向任无道,停了停,“但是他太强了,所以想请你帮忙……”   任无道想了一会儿:“就是那个把你们抓起来关进禁灵阵的人?”   “对。”易怜真。   任无道笑了笑:“可以。”   说完,他竟直接站直,转眼便走过了大半个房间。   易怜真根本没反应过来,还是靠近门口的林复均喊住他道:“前辈,您这是……”   “去找他,”任无道很平静,“他做过的事死有余辜,没什么需要顾忌的。”   “你可能需要跟着我当做诱饵,我不会让你有什么危险。”   林复均听得目瞪口呆,好半晌才回过神来:“您到底到什么境界了?”   任无道眼里闪过一丝异样,没有回答。   易怜真立刻反应过来,细究起来,任无道也是穿越的,《天地无道》里的等级系统和《天堑通途》里的根本不一样啊。   “都有什么境界啊?”他凑过来低声问林复均,希望任无道能从回答里确定自己的实力。   “这个多了,”林复均认真道,“从低到高,共有十七个大境界,大境界下面又分三个小境界。”   “十七个大境界分别是练气、筑基、金丹、元婴、通玄、凝识、化神、问道、炼虚、具灵、合体、分神、悟道……”   易怜真头脑发晕,没想到一年前看过的文居然有这么多境界——难怪能水那么多字。   任无道却嗤笑一声,打断了他:“这个不重要。”   “什么?”林复均呆住,反问,“境界怎么会不重要?”   秦英附和道:“是啊,我们猜薛天定至少到了悟道甚至羽化期,绝大部分修士一生都见不到这样的人物。”   易怜真没有说话,他的脑海中突然闪过一个词。   越级强杀。   几乎所有玄幻小说中,主角都能够用各种方法越级强杀比自己更厉害、境界更高的人物。   任无道也是一本小说的主角,自然不例外。   他甚至比其他主角更狠、更强,《天地无道》里的神佛都是高人一等的存在,他屠尽神域时却连眼都没眨一下。   不过……一个还未成神的薛天定,估计任无道根本用不上越级强杀这个技能,直接伸手就能按死。   “境界不重要,”像是为了宽慰他们,任无道勾起唇角,慢悠悠解释了一句,“对我来说,世上的人只分两种,打得过的和打不过的。”   “他是前一种。”   作者有话要说: 第17章 天堑通途(十五)   林复均不禁嘴角抽搐,他是几个人中最严谨的,此时也无法说出什么。   三人都已理解,任无道对林复均点了点头:“你跟我来吧。”   “等等,”易怜真踌躇片刻,突然开口道,“我又想起来一件事。”   任无道回头,有些讶然:“什么?”   易怜真眼神游移,一时沉思着,没有说话。   这里毕竟不是真实的世界,而是经过艺术加工的小说,所以主角秦英拥有慈恩镜作为金手指,让他在绝大多数情况下拥有绝地翻身的能力。   薛天定作为书里的最终反派,自然也有其特殊之处。除了眼瞎不会被慈恩镜控制,他还有一个与慈恩镜一脉相承的“金手指”。   《天堑通途》里设定,上古遗落下两件宝物。一件是能随心意控制他人的慈恩镜,被秦英无意中捡到;另一件则是能随心意杀死他人的逸兴剑,在薛天定手中。   和禁灵阵无法阻挡慈恩镜一样,这件灵器也可以无视一切阻拦发挥效用。   “薛天定他有一把黑色的手杖……”易怜真犹豫着说,“那是一件非常厉害的灵器。”   林复均瞬间向前一步,盯住易怜真:“那把黑色的手杖也是灵器?我之前没有看出来过,它施加了什么咒法吗?”   “那根手杖其实是一把剑,”易怜真描述道,“薛天定在外面加了一层特意设计的外壳,将它伪装成一根手杖掩人耳目。”   “对啊,”秦英双手一拍,恍然道,“到了他的境界,即使瞎了也能找到其他东西代替眼睛,要手杖干什么?之前我们竟然没觉得不对劲。”   易怜真嗯了一声,却多少心不在焉。   “它有什么用?足以让你这么重视。”任无道一直在看着他,问道。   “它叫逸兴剑,一生只能认一个主人,原主人死了也不例外。它无坚不摧,只要认主,便能根据主人的心意,找到敌人的要害将其杀死。”   易怜真交叉着手指,复杂道:“据我所知,没有方法能够阻拦住这把剑,就算神仙来了也不行,除非……”   他没有继续说下去,停了一会儿后突然下定决心一般走到林复均身前。   “林兄,”他难为情道,“接下来说的事情可能不太方便让你知道……”   “无妨,”林复均急忙摆手,“那我去外面回避一下。”   他没显出任何不满,迈步出去。   房间里任无道等着他说下一句话,秦英则低头若有所思。   易怜真飞快地瞄了一眼秦英,接着收回目光:“唯一能阻拦住逸兴剑的是秦英的那面镜子,因为它们是同源的,无法互相摧毁……”   他对不起秦英,最后还是把慈恩镜兜出来了。   利弊权衡之下,这是最稳妥的办法。   薛天定还在四处找林复均,他们肯定无法抛下他不管,万一任无道被逸兴剑干掉,这事就真的玩大发了。   秦英当即没有憋住,他瞪着眼睛,想骂人又骂不出来,最后只能捂着心口:“你真知道啊!——你怎么什么都知道啊?”   易怜真不自在地轻咳一声:“我本来没打算说的……”   “镜子?”任无道感兴趣地问,“什么作用?”   易怜真说:“它可以当一个盾牌,挡下逸兴剑的攻击。”   任无道还是看着他,好像知道他没有说完一样。   易怜真:“……”   他特意模糊了内容,想让秦英少暴露一点,现在看来好像糊弄不过去。   “算了,”秦英挥手,“前辈想知道你就说吧。”   反正都这样了。   易怜真尽量简略地把慈恩镜的作用描述了一遍。   听完,任无道轻轻点头,评价道:“果然神奇。”   接着,他将颇有压力的目光投向秦英。   这是暗示让他交货了。   秦英简直想吐血,他复杂地瞅了一眼易怜真,不情不愿地伸出右手,现出一面亮银色的镜子。   “多谢。”任无道将慈恩镜接过去,“我出去找林复均,带他一起走,你们等在这里就好。”   没再看二人,他收起慈恩镜出了房间。   “抱歉,”任无道刚走,易怜真便双手合十向秦英致歉,“我原本是想替你瞒着的,但是情况太特殊,我怕不说出来后果更糟。”   秦英摇了摇头,把从未离过身的慈恩镜交出去,他现在不是很想说话。   过了一会儿,他闷闷道:“没事,哪有什么能永远藏住的秘密,总要被几个人知道的。”   将慈恩镜交给任无道,让他帮忙对付薛天定是此时最好、最稳妥的选择。   秦英不是不明事理的人,他能够想通。   “只是有些时候在想,要是我也能有这种力量就好了,”他感叹道,“能够保护住自己的朋友,帮助那些被欺凌的弱者。”   易怜真笑了笑,没说什么,总有一天秦英会有的。   又过了一会儿,秦英突然嘶了一声,胳膊肘撞撞易怜真:“你说,前辈应该会把慈恩镜还给我吧?”   “想什么呢?”易怜真道,“当然会了,他这是借,又不是抢劫。”   任无道是玄幻小说的主角,最基本的三观当然是正的,不会做出滥杀或者强抢这种属于反派的事。   “也对,是我想多了,”秦英叹了一声,“可能是前辈给我的压力实在太大……”   “不对啊,”他话音一转,“昨天他刚验证了你能帮他抵消命格,还说想跟在你身边和你一起——他怎么完全不像想跟我们相处的样子啊?”   易怜真:“这……”   秦英说得没错,任无道刚刚一番行为非常的……务实。   他根本没有任何改变,还是像之前一样我行我素,除了必要的内容外不多说一句话。   作为一个读者,易怜真远比秦英要了解任无道,他低着眉想了一会儿道:“也许他还不习惯吧。”   几百年孤身一人,任无道一直在尽量避免与别人过多接触,刻在骨子里的习惯哪是那么容易能改过来的。   就算他内心渴望着也不行。   “境界高的大能宗师们很多都性情乖僻,”秦英许是体谅他,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你以后可要注意点,别惹着他。”   易怜真耸了耸肩,没有言语。   比起未来要何去何从,任无道的性格或者态度现在并不让他太发愁。   任无道回来得比他们两个想象中更快,算起来都不到一个时辰。   林复均跟在任无道后面,与平时不同,他脸上的表情迷离又恍惚,好像刚看到了什么难以置信的事情。   “怎么样?”秦英目光在任无道和林复均之间转了转,没看出什么端倪,“你们找到薛天定了吗?”   “他、他……”林复均欲言又止,说到一半就挫败地闭了嘴。   只见任无道伸手一扔,金色的光芒现出,地上赫然多出了一个极长的黑色身影。   被绑着,还在动。   秦英立刻骂了一句。   易怜真被吓得向后跳了一步:“我草!”   他怎么把人抓回来了!   还是活的!   薛天定曾经给几人留下过难以磨灭的心理阴影,还不正常地又高又瘦,此时被扔在这儿,场面简直称得上震悚。   易怜真的表情都裂了。   怪不得林复均进来时显得那么奇怪。   秦英是最先能说得出话的一个,他小心翼翼又恍惚地问任无道:“前辈,你怎么把他……抓回来了?”   任无道很镇定,他一边控制薛天定坐到一把靠背椅上,一边说:“易怜真说他能知道未来,既然不能说出秦英的事情,那就从薛天定的身上核实一下。”   易怜真死机的大脑终于勉强恢复了一点思考功能。   任无道是独行惯了的人,不会轻易相信别人所说的话,需要他给出证明。   “可以是可以,”这个不难,易怜真对薛天定的未来知道不少,“但是……”   薛天定被一根根柔软的木条绑在椅子上。   木条由不露锋变幻而成,保证薛天定无法挣脱。   可始至终,他都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嘴巴紧紧闭着,蒙在眼上的黑纱让他的表情难以揣测。   想都不用想,他肯定不会乖乖配合。   易怜真求助地看向任无道。   任无道还没回复,薛天定便开了口。   “也许我们可以做一个交易,”他阴沉地笑了笑,声音嘶哑,“既然我还活着……”   对方没有直接杀了他,便是有所求。   只要有所求,万事都有商量的余地。   任无道微皱眉头,木条挪动着多出一个木片,把薛天定的嘴封了。   易怜真:“……?”   任无道手中现出一面银色的镜子,是秦英的慈恩镜。   “他是个瞎子。”易怜真看出任无道想做什么,友情提醒他。   慈恩镜不认主,无论是谁,只要拿着就能用,但必须让对方看到镜子才行。   “不碍事。”任无道简单答道,“他因为修炼邪功才变盲,我有一种功法,应当能起到一点效果。”   说着,他把上薛天定的手腕,缓缓注入法力。   薛天定极力想挣扎,却动不了一分一毫。   完成后,任无道随手揭下他蒙眼的黑纱,露出下面翕动躲闪的眼皮,然后毫不留情地翻开他的眼皮,硬是对准了慈恩镜。   看着薛天定平静乖顺下来,剩下的人完全说不出话,心中满满当当的全是“这样居然也能行”。   任无道对易怜真礼貌地点了点头,示意他可以开始了。   易怜真:“……”   这也太雷厉风行了,他还在震惊,可能需要缓一缓。   易怜真的反应让任无道终于意识到一丝不对劲,他面露异色,纠结一下后走过来,把慈恩镜塞到易怜真手中。   “薛天定修炼的具体功法我并不知道,但机缘巧合下我曾经接触过一种功法,与他的功法在本源上相生相克。”   他耐心地解释,试图让对方接受和理解:“两种功法抵消之后,可以一定程度上缓解他原本功法带来的反噬,让他恢复一些微弱的视力。”   “虽然很少,但对慈恩镜应该够用了。”   易怜真哦了一声,大概听懂了。   但是……手里拿着根本用不了的慈恩镜,他都不敢去看秦英。   任无道把这玩意给他干什么? 第18章 天堑通途(十六)   薛天定要比易怜真高一头还多,大概两米一二的样子,即使被绑在椅子上,易怜真才堪堪能俯视他。   他比竹竿还要瘦,脸上线条深邃,摘掉黑纱之后的眼睛已经睁开,恢复了一些视力的眼珠混浊可怖。   易怜真手里摩挲着慈恩镜,心里思考着如何问话。   如何向一个还处在“现在”的人确认他的“未来”?   “我已经对他用了慈恩镜,”任无道提示他道,“不用担心什么,他会完全照你说的做。”   易怜真微微点头,大概有了一些思路。   “接下来我问你的东西,”他边斟酌边命令薛天定,“你只需要回答是的或者不是,如果不清楚的话,就回答不知道。”   这是最有效率的问话方式,远比让薛天定自己说要快。   慈恩镜的控制时间只有一刻钟,他得速战速决才行。   “是的。”薛天定答道,语气毫无波澜。   易怜真诧异地在心里啧了一声,奏效还挺快。   没有等太久,他问出想好的第一个问题:“我和你之前并不认识,也没有和你串通过,对吗?”   这是洗清自己的嫌疑,让之后问的一切更有可信度。   薛天定说:“是的。”   这样就好办多了,易怜真接着问道:“你成神所需要的,除了凝神幡,还有十万人的诚心支持。为此你准备隔绝一座城镇,将所有新生的孩子带走,从小教导他们听从你,是吗?”   “是的。”薛天定说。   “如果这个计划被破坏,你还有一个备选计划,扶持一个小国的皇帝和整个内阁,做出勤政爱民的形象,自己再选择合适的时机杀死他,替代他的身份,是吗?”   《天堑通途》中,第一个计划被修真门派发现并破坏,薛天定是通过第二个成神的。   “是的。”   “成神之后你要做的第一件事情,是把能够威胁到你的各门派领袖一一灭除,是吗?”   “是的。”   “你并不打算修筑神殿,而是想要住在靠近海边的一座灵器丰沛的孤岛上,是吗?”   “不知道。”   “乾元派是你最痛恨的门派,你已经向乾元派里派了几十名手下做探子,时机成熟后就会有内至外出手,是吗?”   “是的。”   “……”   易怜真的问题一个接一个,听者也越来越心惊。   他问的大部分都是薛天定想要做却还没来得及做,或者只做了一部分的事,得到的也基本是肯定的回答。   如果没有任无道出手,不久的将来这些东西就会是现实。   薛天定成神,无数宗师大能的名字消失,秦英所在的乾元派更是难逃一劫。   易怜真甚至还成功回忆起了几个潜入乾元派的重要配角,把秦英惊得冷汗直流,直想问还有没有更多。   但现在不是开口的时机,他只能硬着头皮听易怜真继续说出薛天定未来令人毛骨悚然的恐怖事迹。   “成神之后有恢复视力的机会,你已经想好了要使用你最忠心下属乌默的眼睛,因为他的眼睛非常明亮动人,是吗?”   易怜真问完,却没有立刻得到薛天定的回答。   他疑惑地望过去,与薛天定混浊的灰色眼珠对视。   时间到了。   说时迟那时快,任无道两步走过来,拿起易怜真手里的镜子怼到薛天定脸上。   “是的。”薛天定说。   “现在可以了。”任无道把镜子重新交给易怜真。   易怜真:“……谢谢。”   不知为何,他心情有点复杂,这事遇到任无道实在是有些太简单了。   但现在不是想这个的时候,他深吸一口气,问出最后一个问题。   “如果林复均至死不同意帮你制作凝神幡,你会前往另一个大陆,寻找那里的魔宗,用帮他们在这里增长势力范围交换凝神幡,是吗?”   “是的。”   易怜真向后退了两步,尽量离薛天定远点,他对任无道:“差不多就这些了。”   他已经把他能想起来的关于薛天定的情节全部问出来,这些内容应该足以让任无道相信他能够看到“未来”。   果然,任无道点了点头,微勾起一点嘴角:“辛苦了。”   易怜真张嘴,还未来得及说什么,便被冲过来的秦英打断。   他甚至顾不得他的镜子,拉着易怜真急切开口:“乾元派有多少薛天定派来的人?他们都是谁?我需要立刻跟我师父说一下相关情况。”   “我能记得的不是很多,肯定会告诉你,”易怜真安抚秦英道,“你不要着急,薛天定死了他们群龙无首,乾元派不会出事的。”   “话是如此,”秦英眉目肃然,“但乾元派毕竟有我的师父、长辈和同门,我放心不下来。”   “我能理解,”易怜真努力回忆,把能记得的名字都告诉秦英,“不过我没什么证据,你可能得让你师父调查一下。”   秦英点头称是:“自然如此。”   那接下来便是对薛天定的处理。   易怜真犹豫着去看任无道,在他和秦英说话的时候,任无道一直靠在远处的墙壁上,沉默地看这边的景象。   这个人要怎么办?   收到易怜真的眼神,任无道终于有了动作,他走过来:“薛天定随你的心意处理就好,如果需要我动手也可以。”   易怜真的第一反应是当然得任无道动手,难道他还要自己去杀人吗?   可下一刻,他有了一个新的想法。   双手拿着慈恩镜交到秦英手里,易怜真问:“秦兄,要不你来?”   “我?”秦英剑眉挑高,十分惊讶。   论实力有任无道,论特殊有易怜真,这事怎么轮得到他的?   “你虽然没有直接参与,但慈恩镜是你的,”易怜真认真道,“没有慈恩镜,可能不会这么容易就抓到他,也不能让他乖乖听话……”   他扭头去找任无道支持,任无道赞同道:“没有慈恩镜,逸兴剑很难对付。”   “所以你来吧,”易怜真不好意思地浅笑,“你看,我只是个凡人,总不能我来动手。”   小说的主角最终战胜并杀死反派,这才是应该有的东西。他是个外来者,不该从中作梗。   “就当是帮我为那些牢里死去的人报仇。”易怜真补了一句,“让他们死的不那么冤枉。”   秦英愣了一下,想起大牢里的那几天,每次看到死人,易怜真的脸色都是惨白的。   而被薛天定抓了一趟,目睹着他杀死那么多人,又知道了薛天定想覆灭乾元派,秦英对薛天定的痛恨也不比任何人少。   “行,”他终于粲然笑起来,明朗道,“那我就帮你这一次。”   旁边突然传来细微的响动,又过了慈恩镜控制失效的薛天定听了他们这番话,忍不住挣动起来。   嘴早被任无道重新封上,身体被不露锋牢牢绑着,他能做的不过是努力从喉间发出些声音而已。   不过这次他学聪明了,牢牢地闭着眼睛。   “薛天定作恶多端,你又受不得太血腥的场面,我就不脏我的剑了,”秦英正色道,“让他自行了断吧。”   说完,他走近,努力地扒开薛天定的眼皮,把慈恩镜第三次对准了他。   “……”易怜真。   这场面简直不忍直视。   《天堑通途》的结尾,成神的薛天定和秦英大战了好几万字,用了无数灵器和妖兽才被逼得走投无路——就算这样,他还差点用逸兴剑把秦英阴死。   书里的薛天定要是知道自己现在就这样死了,估计能直接气得吐血三升。   易怜真胡思乱想的功夫,薛天定已经自绝气息,软软地倒在椅子上。   秦英收起慈恩镜笑了笑,易怜真刚想开口对他说什么,肩膀就被任无道拍了一下。   “跟我出来一下。”他目光飞快地扫过屋里剩下二人,抓着易怜真的肩膀带他出了门。   一直走到外面走廊的尽头,他才松开易怜真,站在他对面。   任无道的行为有点莫明其妙,让易怜真不由得跟着紧张起来:“怎么了?”   “你说的是对的,”任无道沉声道,“门出现了。”   “门?”易怜真没有听懂,“什么门。”   “能去另一个世界的门。”任无道说,“当初我就是通过它,带你来了这里。”   “你破开的那个联系两个世界的洞口?”易怜真问,原来任无道把它叫做门。   任无道嗯了一声:“薛天定死的那一刻,它又再次出现了。你对‘故事尽头’的推测是对的。”   “那还挺好——等等,”易怜真话音骤转,惊讶地提高了音调,“之前的洞口不是你打开的?我一直以为是你强行破开的世界。”   “我只是感受到了门,打开了它,”任无道加了一个重音,“这一切都首先需要‘门’的确是存在的。”   “你的意思是薛天定死前门不存在?”易怜真问,“那你之前两次……”   “第一次它就存在,第二次……”任无道闭上眼睛,“我失手杀死那个世界的神灵后,门出现了。”   易怜真浑身打了一个激灵,他惊异地大睁着眼睛,耳边自己的呼吸声清晰可闻。   他一直以为“穿越”是任无道以力破法的结果,是他自己个人的意志。   可现在看来,它可能也与这些玄幻小说的剧情有关。   不用提他出现时就已经结尾的《天地无道》。他到达的第二个世界被仓促灭世,阴差阳错也正好与原书《真言之城》里世界毁灭的结局一致。   故事尽头……易怜真非常慢地做了一个深呼吸。   现在的《天堑通途》不是他到达的第一个故事尽头,而是第二个,甚至第三个。 第19章 天堑通途(十七)   人,怎么能穿越到一本书里呢?   易怜真终于开始认真地思考这个问题。   在穿越之初,他的兴奋和惊惧其实是远远大于理智的——看了那么多小说,可不是谁都能亲身体验一回穿越。   可当他彻底冷静下来,穿越这件事便成为了完全无法解释、违背科学的天方夜谭。   这还不是从一本书穿到另一本书,而是从现实穿到书里。如果说书和书之间的虚幻世界勉强有点关联,那现实世界和书中世界就隔着一道无法逾越的天堑。   哪能这么容易就穿进来了?又不是在写小说。   更何况自己身上还存在那么多诡异之处。   接受了十几年唯物主义教育、脑子里灌满了数学和物理的易怜真决定放弃思考。   但无论过去如何,前路应当是明晰的。   “意思是杀了薛天定还不够,”他盯着任无道问,“我还需要去下一个世界?”   任无道抱臂点了点头:“应当是这样。”   易怜真沉默了。   难怪他在梦里说的不是去“故事尽头”,原来这只是个形容词,真正的终点是“冥漠”。   “那你呢,”他突然想到什么,问道,“你接下来……”   “我跟你一起。”任无道说。   易怜真松了一口气,没有任无道,他连“门”都看不见,更别提破开世界穿越了。   “谢谢你。”他不太好意思抿了下唇,任无道到底是个主角,又那么强,跟在他身边好像挺屈尊的。   任无道摇了摇头:“无妨,不跟着你,我也没有什么事情做。”   “我记得你喜欢四处游历,”易怜真对情节熟得不得了,张口就来,“你去过那么多地方……”   任无道的目光摄人,易怜真讷讷,不知为何再也说不下去了。   “跟着你去其他地方也是游历。”任无道顿了顿,“我只是不想再一个人了。”   说完的那一瞬间,他似乎想自嘲地勾勾唇角笑一笑,但沉重又孤独的过去压在他身上,让他连个粗浅的样子都做不出来。   除了易怜真,所有他曾真心对待过的人都已埋在荒草与坟茔之下。   最后他只是叹了口气,简单地对易怜真点了点头。   易怜真被他感染得有些怅然若失,回到房间里时依旧步伐沉重。   秦英和林复均在这段时间内已经处理掉了薛天定的遗体,迎上来时一副商量好了的样子。   “这次的事情多谢二位了,”林复均拱手道,“如果不是你们帮忙解决的话,只怕我和秦英现在都性命难保。”   “想来可笑,此次劫难之前,我们甚至没有听说过薛天定这个人,更毋论其他了。”他叹息一声,“我近日问了几个朋友,才勉强打听到他在其他地方多么恶稔罪盈。”   任无道一副司空见惯的样子:“不同境界之间犹如天堑,你们修为不够,很多事情都无从知晓。我只是行了举手之劳。”   “对前辈而言是举手之劳,对我们却是生死攸关,”林复均郑重道,他犹豫片刻,“只是前辈境界太深,我和秦英无以为报……”   “没什么需要报答的。”任无道笑了笑,“我是在帮易怜真,也是在帮自己。”   “我们二人商量了一下,”林复均又说,“慈恩镜的事情,我本来不应该知道。它是一件不认主的灵器,一旦消息露出去,很可能给秦英遭来祸患,所以我会在之后封印自己的记忆。”   “至于其他,我手头正好有几件灵器,应当能给易怜真用。”   慈恩镜的事情,虽然易怜真最初想瞒着林复均,但和任无道一趟走下来,又见识了审问薛天定的过程,林复均早已猜了个八九不离十。   易怜真却对他提到的灵器更感兴趣,眼睛一下子亮了:“我能用的灵器?”   无论什么样的灵器,使用时都需要用法力操控。他是从外面身穿过来的,体质与玄幻世界的人根本不一样,无法容纳任何灵气和法力,更别提使用灵器了。   “对,它们很特别,”谈到自己制作的灵器,林复均脸上不自觉现出一丝喜悦和狂热,“不需要法力,也不需要技巧,只需要扣动机关就能使用,效果也非常惊人。”   “你等一下!”他边说边急急地往外走,“已经基本上做好了,只差最后一步,我拿过来给你看看!”   “哎……”易怜真想问一下是什么东西,声音却连林复均的背影都追不上。   “习惯就好了,”秦英一耸肩,“林兄就是这样。”   易怜真无奈地也耸了耸肩。   “不过我们的确要谢谢你们,”秦英展颜道,他转向任无道,“尤其是前辈您,也感谢您帮我保守慈恩镜的秘密。”   任无道一挑眉,听出了秦英的小心思。   这是在暗示他,希望他以后不要把慈恩镜的存在告诉其他人。   按秦英的身份和修为,其实没有资格跟任无道提这些,只不过慈恩镜对他实在意义重大,不得不豁出胆子这么说。   马上就要离开这个世界,任无道倒也没有跟秦英细究,反而随手抛出一个东西给他。   秦英伸手接住,易怜真好奇地凑过脑袋去看,只见那是一个戒指大小的圆环。   “薛天定的储物戒,”任无道说,“对我没什么用处,你资质不错,给你了。”   秦英先是愕然,随后脸上现出难以置信的惊喜之色:“谢谢前辈!”   他虽然宝物不少,但大多不超过自己的境界,薛天定的储物戒对他而言是一份能受益几百年的大礼。   “厉害啊!”易怜真知道里面的东西自己用不了,却也忍不住眼热。   反派的宝藏……什么都没干就提前到了结局,不仅以后不用打boss,还白得了一份奖励。秦英完全是躺赢嘛!   “运气好,”秦英从齿缝里挤出一句气音,“你跟着前辈,不用羡慕我。”   跟着任无道,好处绝对比他现在多。   易怜真白了秦英一眼,好处再多,他也修不了仙法飞不上天啊。   任无道没有理睬二人之间的交流,接着对秦英道:“薛天定的逸兴剑坚不可摧,虽然认主,但未尝没有再使用的可能,我便留下了。”   “这自然由前辈决定,”秦英得了东西,从内到外都很愉悦,说话间也放松下来,恭敬之中不忘笑着补充一句,“只是林兄要失望了。”   林复均一点都不失望,他全身心都扑在自己的新灵器上,暂时腾不出心思给逸兴剑。   易怜真则看着他刚拿过来的三个正方形盒子发愣。   每个盒子都是刚好能握进掌心的大小,开着盖子,里面什么也没有装。   如果不是它们都黑漆漆的,加上盖子上的机关扣,会非常像古代女孩们用的妆奁盒。   易怜真左看来右看去,怎么着都觉得它们只是三个普通的带盖黑盒子。   “林兄,”他忍不住问,“你这三件灵器是干什么的啊?”   林复均说:“自爆。”   “啊?”易怜真问。   这三个盒子会爆炸?   “这三件灵器还差最后一步没有完成,但根据之前的试验和构想,它们能够起到保存法力的作用。”   “保存法力?”秦英问,“法力不是只能存在于人体内吗?”   “之前是这样的,”林复均说,“但如果向这几个盒子内注入法力,再合上盖子,它们就能永久地保存这些法力。”   “但这样保存下来的法力并不能取出来使用,也并不再受控制,相当于被锁死在盒子里。”   “唯一的使用方法是扳动盒盖上的机关,此时所有被保存在里面的法力会一下子释放出来。储存的法力多少不同,释放法力时造成的破坏也会发生相应变化。”   “原来如此。”易怜真听懂了。   储存能量,然后一拉就炸,有点相当于书外的手榴弹。   “最妙的是,盒盖机关只能由没有法力的人扳开——有法力的人如果想扳动它,自身的法力会与盒子里的法力产生共鸣,造成机关锁死。”   “但这些灵器爆炸的威力极大,没有法力的人无法及时逃出足够的距离,也没有足够的能力防御。你却不会受到它的伤害,这也是我认为它们适合你的原因。”   “那如果有人设置一个定时的装置,或者通过远程控制触发盒子上的机关呢?”易怜真问。   他的用词太现代,林复均过了一会儿才理解他的意思,皱了皱眉严谨道:“虽然它们不需要使用法力,但其他地方和别的灵器是一样的,只有人才能使用。”   这好像是个常识,易怜真被林复均的目光看得不自在,急忙转移话题:“那它们叫什么?”   “名字我还没起,”林复均想了想,“你是它们以后的主人,那便由你来起。我只想早日完成它们。”   很符合林复均的性格,那接下来就是找个人在里面注入法力,并且注入得越多越好。   易怜真的目光在屋里三个人身上转了一圈,最后停留在任无道身上。   任无道颔首:“可以。”   “谢谢。”易怜真感谢了一句,一边在心里惊叹起来。   有了任无道,这应该不是手榴弹,根本是原子弹吧?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启程到下一个世界 第20章 天堑通途(十八)   据林复均说,这三件灵器贮存法力的量几乎没有上限,却必须由一个人一次全部注入。   任无道惊人地没有任何保留,第一次就往其中一个灵器中注入了九成法力。   而同样根据林复均的推算,容纳这么多法力的灵器爆炸时影响范围约为百里,杀伤范围则是它的一半。   听到这个距离的时候,易怜真如果在喝水,绝对能当场喷出来。   百里是什么概念?如果在北京□□扣动它,这灵器能直接炸到河北廊坊,将所有建筑夷为平地。   杀伤范围内,也就是整个北京郊区全军覆没,除了注入法力的任无道本人和易怜真自己能抗下来,再不会出现第二个活物。   哦,如果有人比任无道还厉害,那除外。   易怜真其实已经麻木了,他有点不太能想象那会是种什么样的想象。   就算玄幻小说里通常都是比地球大得多的多的地图,但这是不是有点太夸张了?   出于对恐怖大杀器的尊敬,易怜真决定命名它们为灵爆弹——原型是现实世界的云爆弹。   至于为什么不叫核武器……起码这玩意爆炸之后没有辐射。   第一颗灵爆弹制作好之后,任无道需要一段时间恢复法力,于是二人便多留了几天。   易怜真无所事事,每天大多在和同样无所事事的秦英插科打诨。最后一天,秦英甚至拿了两壶温酒到屋顶上,要和他对酌。   “你们不是都辟谷了吗?”易怜真问他。   “哪有那么讲究,”秦英一挥手,就着坐在屋脊上,把手里的杯子递给易怜真,“可以不吃而已,又不是不能吃喝。杯子,拿着!”   易怜真咧开嘴角,接过杯子,又把酒壶开封。   里面的酒液有些混浊,闻起来没有太多酒精的浓烈,微甜微酸。   “上了年份的花雕,”秦英动作不停,给自己倒上一杯,“你和前辈明天就要走了?”   “对,他过了今天就能恢复得差不多。”易怜真有样学样,也倒上抿了一点儿,味道很醇,米香大过酒香,入口是令人惊奇的柔顺。   “你们倒是毫不耽搁时间,”秦英道,“不过跟着前辈,无论去哪应该都不会有事。”   “那自然。”易怜真语焉不详地应了一声,他没有告诉秦英自己接下来要去另一个世界,只是说要和任无道去很远的地方,“不过任无道还老是一个人待着,我这几天就不应该老和你一起说话……你接下来要去哪?”   “去长流荒野吧,”秦英笑起来,眉目之间尽是疏朗,“我卡在结婴的瓶颈,遇到你们之前本就打算去长流荒野的,现在去也不晚。”   “乾元派那边呢?”易怜真问。   “门派清除暗探我帮不上什么忙,让我师父和师叔们来就好。”   秦英倒是豁达,打了个哈欠枕着手臂躺在屋脊上:“我现在啊,就想早日提升实力,最好能变得和师父师祖一样厉害,这样才能自保,才能保护那些弱小的人。”   他突然抬起头:“你说,我要变成前辈那样,需要多久啊?”   “几百年?”易怜真照着剧情回忆,“五六百年吧。”   “怎么可能?”秦英把头又放下去了,“我师祖都一千五百多岁了,和前辈都还是云泥之别。”   易怜真乐了,这书可叫《天堑通途》,怕是秦英都不敢想象自己之后升级的速度有多快。   “任无道也才八百多岁,”他说,“你怎么就不行了?”   “前辈那叫年轻有为,”秦英感叹道,“我啊……”   “不过薛天定的那些灵器和宝物,用好了至少能让我少修炼几百年。”   “长流荒野其实没什么危险,只要不遇上里面休眠的大妖兽就行……”   秦英边喝酒边一个人絮絮叨叨,易怜真在旁边听着,嘴角也不禁漾起笑意。   他不会告诉秦英他正好会遇上那头大妖兽,也不会对他说他以后会有怎样惊心动魄的经历,又会如何功成名就。   他只是个穿书而来的闯入者,现在故事终于重新开始走上了正轨。   小口抿着微甜的酒液,耳边忽然传来明朗又开阔的歌声。   易怜真转过头:“你又唱歌啊?”   “嗯,”秦英笑得懒懒散散,“唱十二月都有什么节日,清明端阳七月七。”   说着还给易怜真来了一段。   “话说,”他唱到一半突然停下,一双眸子清黑明亮,“你看到的是我的未来,却说启示的结局是薛天定死了……是我杀了他吧?”   易怜真愣了愣,不同于秦英的清醒,他反而喝得有些微醺,过了一会儿才笑起来:“你怎么猜出来的?”   “这么明显,估计林兄都猜出来了。”秦英停了一下,“我不问别的,就……我以后到底还能不能遇到乔游思啊?”   易怜真难以置信地望着他,半晌才道:“你猜。”   无CP的万年老处男,想得倒是美。   秦英不满地抽了抽嘴角,很快释然:“算了,想也知道你不会告诉我。”   说完他又自顾自唱起来,却是一首送别歌。   “送人送到杨柳亭,杨柳亭上说真情。喝酒要喝高粱酒,唱歌分别少年郎。”   青年声音嘹亮,余音久久回荡着不能散去。   易怜真内心不舍,自己却也能来一首:“我们那边也有首送别歌,我送你去长流荒野。”   他唱道:“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   秦英没憋住,“嗤”地一声笑出来:“你跑调了吧?”   “是吗?”易怜真努力做出严肃的样子,之后也忍不住跟着笑起来,“词我记得不太清,调应该是准的。”   “不管那么多了,”秦英手臂斜上向他举杯,“总之,一路顺风,以后有缘说不定还能再见。”   易怜真侧过身,两人的杯子轻轻碰了一下。   “有缘再见。”   第二天,易怜真带着三颗灵爆弹,和任无道正式与林复均和秦英道别。   走出城后,任无道破开空间,二人共同进入下一个世界,奔赴向故事的结局。   但这并不简单。   或者说,并不像易怜真想象中那么简单。   三天时间过去,他依旧没有认出来这究竟是哪一本书。   作者有话要说:关于玄幻小说里的地图有多大,之前读过一本小说,主角逃跑半个时辰飞了一百万里,一个小时五十万公里(绕地球十二点五圈);主角赶路从一个地方到另一个地方,飞了一百多年   所以灵爆弹的范围其实相对来说是不那么大的   今天是过渡章,稍微短一点   《天堑通途》其实是最正常最好处理的一个世界了~ 第21章 夜色深处(一)   “门”的对面是一片小小的空地,易怜真和任无道刚走进来,迎面就撞上了七八个正在玩耍的小孩。   他们和小孩面面相觑,十秒钟后,没见过这种大变活人景象的小孩们开始好奇地凑过来。   任无道抓着易怜真的肩头,转身头也不回地把他们甩在了后面。   直到到了个没人的地方,他才停下来,庄重认真地问他:“接下来应该做什么?”   易怜真愣了一瞬,才反应过来任无道想问什么。   他非常直接务实,已经在问自己故事的结局是什么,打算据此来制定行动计划。   但刚刚穿过来,易怜真哪能立刻知道这是本什么书,他和任无道大眼对小眼了一会儿,选择直接说出事实:“我也不知道。”   任无道发了个上扬的鼻音:“嗯?”   “启示嘛……虽然我能得到启示,但也必须要一个契机,”易怜真观察任无道的神色,边说边诌,“比如说了解这个世界,或者直接见到启示中心的人或者与他有关的人,我才能知道启示的内容。”   剧情又不是直接印到他脑子里的,只走了几步路,谁能知道自己穿到了哪儿啊。   “就像上个世界,”他补充道,“我刚穿过去时一无所知,是见了林复均后才得到关于秦英的启示的。上上个世界则是看到天上的神庙之后。”   “原来如此。”任无道若有所思,“那接下来就是搞清楚这里是哪里。”   “对!”对方举一反三的能力很强,易怜真非常欣慰,“还有就是这个世界有哪些重要人物。”   如果主角在剧情的后期,应该一打听就能认出来;即使在前期,认出几个重要配角,他也能知道这是哪本小说。   “明白了,”任无道偏了偏下巴示意易怜真,“那走吧。”   这么快的吗?都没一点缓冲……易怜真有些猝不及防,但看到任无道等待的姿态,赶紧点了点头,跟上他的脚步。   他们先是找了一家凡人开的客栈。   “九州?”易怜真瞪着眼前的伙计,难以置信地问道。   伙计身穿蓝衣,三十出头,他挠了挠头:“是啊,公子有什么疑问吗……”   “那这座城市呢?”易怜真问,“叫什么名字?”   “这是京城啊,”伙计说,“您来越国之前难道不知道这是越国京城吗?”   易怜真无法回答。   九州,越国,京城……这都是什么烂大街的名字啊。   十本小说里三本都有这种地名好吧?   “那……”他艰难问道,“最近有没有什么大事发生?”   伙计表情古怪,但可能是任无道之前扔给他的那块金子起了作用,他一件件对着易怜真数起来:“礼亲王的嫡女三天前出嫁了,刚刚放榜的科举探花是丞相家的二公子,北方狄人又在骚扰边境……”   “我们要不走吧,”易怜真表情麻木地转向任无道,“也许需要去别处问问。”   任无道办事雷厉风行,不知道用了什么方法,竟带易怜真找到了京城附近隐藏的一个颇大的修仙城市。   “你能再重复一遍刚刚说的吗,”易怜真盯着面前的丹药铺店主,“我刚刚没有记住。”   “大些的门派,最大的是九宫派和太极宫,然后就是少阳派、红枫谷、广成山、寒冰阁……”   易怜真脑瓜子嗡嗡的,整个人都迷糊了。   每个名字都似曾相识,但是要说是哪本小说……他还真想不起来。   看小说大多一目十行又只看一遍,除了主角在的门派和其他特别重要的门派,哪能记住其他的啊。   但这满大街的简体中文和普通话,说古代不是古代、说现代也不是现代的建筑和人物衣着,说不是在小说里他都不信。   可能主角在一个小门派里?   易怜真不信邪地继续问:“那有什么比较出名的人物吗?”   能问出个重要配角来也行。   “那可多了去了,”店主兴奋地点了一串人,“广成山的广成老祖,寒冰阁的真霞仙子,还有剑修李行、玉清真人、五毒圣母……”   易怜真:“……那发生过什么大事吗?”   “最大的事儿啊,各个势力为了瓜分新发现的上古传承的那十件宝物,七日后要举办夺宝大会,说是各凭本事,其实就是明抢。”   “小些的事情,五毒圣母的大弟子因走火入魔在求购丹药,少阳派的功法失窃,不知道是被谁偷了,水吾会内部最近又闹得厉害……楠”易怜真戴上了痛苦面具,再度求助地转向任无道。   没等他说出话,任无道就已经领会:“我去找一下打听情报的地方。”   想要开口吐槽的易怜真:“……”   这办事未免也太快了,连说句闲话的功夫都不给。   接着,他面无表情地看着任无道熟练地找到一个可以帮忙探听情报的势力,熟练地匿名发布委托,熟练地租了一个房子住下。   都是些主角必备技能,易怜真深深为任无道的熟练和周到所震惊。   而且办得非常之快——没有任何拖延和犹豫,干脆直接,效率极高。   可当一切都做完,和任无道在暂住的房子内安定下来后,易怜真便发现了问题。   任无道他只办正事,不说闲话。   非常字面意义上的不说闲话,一句都不说。   势力最初给二人提供了一个最近事件的单子,易怜真花半天时间看完后依旧没什么头绪。在那之后,势力便把各种不易探知的消息和情报陆陆续续发到任无道手中的木牌上,再由易怜真甄别。   为了沟通方便,除了睡觉二人都待在同一个房间。可连续几天,除了告诉易怜真“有新消息”和询问“有头绪了吗”之外,任无道一句别的话都没有主动说过。   没有新消息来的时候,任无道都默默坐在房间角落的椅子上,闭目修炼功法。   易怜真刚开始还试图没话找话,任无道也每次都会认真地回应。   回应之后就没有下文了……两个人之间再度陷入尴尬的沉默。   易怜真自己都说不下去,挫败地闭嘴,一个人趴在桌子上发呆。   他现在无比怀念秦英。   之前在上一个世界时,因为基本都在和秦英相处,以至于他没注意到这一点,也根本没想过还能有现在这种情况。   和任无道在一起,两个人硬生生过成了一个人的感觉。   可易怜真无法忽视房间里的另一个人,长久的沉默令人窒息又让人无所适从。   穿越前他总以社恐自居,事实证明,社恐也不能完全没有社交。   但任无道可以。   他就是这个性格,易怜真在内心拼命安慰自己,无论是谁,几百年没跟别人接触过,都会是这种性格。   他是想跟我接触、想找人陪伴所以才和我一起行动,但是这并不说明他会和人接触,并不代表他就是想无视我。   没有多大用处,易怜真依旧如鲠在喉。   到了第三天,他终于忍不住了,一秒钟都忍不下去。   “任无道,”他走到任无道面前,轻咳一声,郑重又小心地问了一个问题,“你觉不觉得我们现在这样……不太正常?”   任无道在他过来之前就睁开了眼睛,他现出一些沉思,又好像没有想通,片刻后颌首道:“你继续说。”   “你和我在一起,是因为不想再体验只有一个人的生活了,对吧?”易怜真问。   “是的,”任无道笑了笑,“我之前都只敢一个人,所以现在已经很好,我也会尽我所能地帮你。”   要求真低啊……易怜真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又睁开,小心翼翼地试探:“那……你有没有考虑过,可能一般人相处并不像我们现在这个样子一样?”   任无道犹豫了,他微微皱起眉:“有什么区别吗?”   “区别还是挺大的,”易怜真说,“就像、就像……”   就像只会完成任务的机器人和活人之间的区别。   他苦恼地歪了歪头:“你之前是怎么和别人相处的?——我知道你一般不和人太近接触,但总有例外。”   “就和现在一样,”任无道不解地说,“不过我不敢离他们太近,除非有必要的时候,基本都会避开他们。”   “只不过,”他停了一下,目光晦暗不明,“只有亲近的人会因我而死,擦肩而过并不会影响什么。有时候我也会混进人群中,感受他们的生活和悲欢,想象如果我和他们一样,会是什么样子。”   易怜真咬了下嘴唇,心里莫明有些发酸。   这样的日子,任无道过了几百年。   “那你……”他问。   “没什么,”任无道居然又笑了笑,安慰他道,“我已经习惯了,你不用为我难过。”   “我听了怎么可能不难……”说到一半,易怜真突然顿住。   他恍然大悟。   “我知道哪里不对了,”他一字一顿,“你和我之间没有交流。”   “交流?”任无道跟着重复了一遍,反问道,“我们现在不是在交流吗?”   “不是这种交流,”易怜真把手一挥,“是情感上的交流,那种能构建起人和人之间联系的交流。”   “我们有不同的经历,也有不同的生活,你有你的喜怒哀乐,我有我的喜怒哀乐。我们不能把它们埋在心里,而是要相互交流,彼此分享。”   “否则,”他认认真真地说,“如果你的欢喜和难过都只有你一个人知道,没有人和你一起高兴,没有人为你的难过而伤心;如果你只和别人一起办事,而不让任何人关心你……”   “那两个人在一起,和孤独的一个人又有什么区别呢?”   作者有话要说: 第22章 夜色深处(二)   任无道有一段时间没有说话,他的目光中有深沉的思索和迷茫,开口时语气却已显得笃定:“我知道这个道理,也能做到。”   说完后他顿了一下,似乎不确定还能说什么,于是抬头去找易怜真的眸子。   “你能做到,是什么意思?”易怜真问他。   任无道上下扫了他一眼,解释道:“可以做到交流和联系。”   易怜真一时不知该说什么,憋了好久憋出来一句:“我也知道你能做到啊……你又不是有情感障碍。”   任无道是个能高兴会痛苦的正常人,又不是自闭症,还能做不到这一点不成?   “但是,只这样还不够。”他鼻音长长地嗯了一声,找词向任无道描述,“你现在的状态,就和你过去几百年差不多,很公事公办,会下意识地避开和别人交流。”   “你需要习惯和别人交流,”易怜真和任无道对视,希望对方能从眼神中看出他的殷切期盼,“大概能懂吗?”   再不交流,任无道没事,和任无道在一起的他就先疯了。   任无道看了他一会儿,才从唇角蜷出一个苦涩的笑容。   “我都差点忘了你还得到过关于我的启示,”他低声道,“我过去……”   年少时那么多人曾因他而死,后来连朋友都不敢拥有,总是不太光鲜的。   “你过去很好、很厉害,天元十四杀在我看来也没什么——现在不是没了吗?”小说剧情易怜真比任何人都清楚,作为主角的任无道除了这个再没什么缺点,“所以想想以后?”   任无道眼睛好似亮了一下:“以后怎么办?”   “你让我想想,”易怜真咬唇踱了几步,“怎么样让你习惯和人交流……靠你肯定不行,一直待在这里你连话都不说……”   “也许我们得增加一点共同活动。”   然后易怜真卡了壳。   事实证明,无论面对任无道的时候有多主动,他最终依旧是一个社恐。   两个人在玄幻小说中的古代能干什么?   古代没有网吧,没有影院,没有桌游,也没有密室逃脱。   易怜真能想到的一切娱乐方式这里都没有。   他愁眉苦脸,任无道适时地来分忧:“要不要下局棋?”   “……”易怜真,“算了。”   他小时候没有学过这项才艺。   最后易怜真拖着任无道,选择了一种非常朴素、哪怕在二十一世纪也很常见的消遣方式。   下馆子。   这个世界的修真者同样辟谷,却并不忌讳吃喝,城镇里就有许多酒楼。   易怜真选了一家看起来最豪华最排面最好吃的,点了最贵的几个菜。   任无道可是小说主角,到了后期,这些主角都有的是钱。   可菜都上齐了,任无道……他还是不主动说话。   当然,话还是说了几句的。   都是例如“坐哪桌”“你吃甜的还是咸的”和“又有新情报了”“还是没有头绪”这种。   除此之外再没有什么交流。   易怜真很绝望。   他的社交恐惧症又快犯了。   “任无道……”他颇为无奈地叫着对方的名字。   “嗯。”任无道立刻应了一声,抬起头等他下一句话。   倒是十分配合。   易怜真叹了口气,夹菜吃。   也许得找一点能让双方进行较长时间交流的话题,最好是能让任无道产生情绪波动的,无论正面负面的情绪都行。   但他俩之间能聊什么?   任无道的过去他全都知道,没啥可说的;聊还有什么新情报,那又回到公事上来了;总不能聊他穿书的过程和现代社会……灵感突然出现,易怜真不自觉地坐直了。   不能聊现代社会,但可以聊聊其他的啊。   穿书之后,整个玄幻世界可就只有他一个大学生了!   “这样,”他冲任无道招招手,“我想出来一个能互相交流的办法,绝对特别好用。”   任无道挑了下眉,不明白对方为什么在雅间里还压低声音,但还是非常给面子地凑近了一点:“什么?”   “真理。”易怜真神神秘秘道,根本掩饰不住脸上的坏笑。   “我们先假设在作定常流动的液体中,”他说,“在同一流管中任何一点处,流体每单位体积的动能和势能以及该处压强之和是个常量。”   任无道呆了半晌,表情难以言喻:“……你说什么?”   “听不懂?没事,我慢慢给你解释,”易怜真兴奋道,“流体就是气体和液体的总称,定常流动则是……”   “……”   “差不多明白了吧?那我给你出一道题你做做看,要是不会了你就问我。假设这里有两根水晶管分别是甲和乙,它们互相连通,我们已知甲和乙截面的大小还有它们水面的高度差……”   易怜真从身到心都无比愉悦。   别人穿越都当文抄公,他是个理科生,背不下来那么多古诗词,但物理定律还是能记下来的。   让现代世界千千万万学生痛苦的东西,他不信任无道能不痛苦。   任无道则非常配合,艰难地理解完易怜真说的定义之后,竟真的闭上眼睛,开始心算起题来。   算完他已经皱起了眉:“通过的水流应该是一百五十七方。”   还真对了,易怜真很惊讶,然后说:“那我再给你出两道题。”   任无道愕然张了张嘴,随即顿住,呼出一口气:“……好。”   一顿饭的时间里,易怜真向任无道讲了角动量守恒定律、折射定律、动量守恒等各种不同的知识和问题任无道已然凭空变出了笔墨,他的脸色越来越严肃,眉头越皱越紧,看向易怜真的目光也越来越复杂。   “这道题也做不下去吗?”易怜真把任无道面前的纸拖过来说,“让我想想怎么跟你解释……”   “你不用纸笔吗?”任无道幽幽道。   “不用,我做的多了,看就能看出问题来。”易怜真随口道,“你从一开始想的就不对……”   任无道叹了口气。   当显示情报的木牌传来又一条新消息时,他几乎是用最快的速度打断了易怜真:“又有消息了,你看看这些有用吗?”   “啊?”易怜真被打断,没再管物理题,凑了个脑袋过来,“这些是?”   “几日后夺宝大会要争夺的宝物,”任无道问,“消息里有你需要的东西吗?”   “这些宝物怎么都只有名字啊?五灵木、红骨双刺、阎罗之耳……”易怜真看完木牌摇摇头,“还是没有头绪。”   他右手成拳轻敲额头:“为什么就找不着呢……你怎么跟那些找情报的人说的?”   “普通的能打听到的情报,我们之前都已经过了一遍,”任无道说,“所以我让他们搜集那些常人无法知道的资料和秘辛。夺宝大会的宝物,直到当天才会公布名字,用途则只有获得它们的人才能知道。”   “怎么会找不着,不可能啊……”易怜真苦闷道。   连续几天一无所获,他甚至已经开始怀疑,自己会不会没有看过这本小说,否则怎么会这么久了都没认出来?   但既然冥冥之中的那个声音引他过来,要让他完成故事的结局,那就不该没看过才对。   而且之前几次穿越,易怜真到的地方都离小说主角很近。如果这不是巧合,那今次书中的主角也应该在附近,甚至就在这座城镇中。   可他就是找不到。   “总不能让我们也去参加夺宝大会吧。”易怜真扁扁嘴,自言自语。   “需要吗?”任无道接话,“我可以去。”   “暂时先不用,”易怜真哽了一下,“如果到时候我们还找不着,也许可以考虑。把水搅浑了说不定能诈出点什么原来没有的东西。”   任无道点了点头,瞥了一眼桌上做到一半的题目,悄无痕迹地收回目光:“离夺宝大会还有三天,先回去再看情况定夺。”   “好。”易怜真跟着任无道走出酒楼,在路上走了一半时才又意识到对方又不说话了。   “你……”他半是试探,半是没话找话地问,“刚刚做题感觉怎么样?”   坑人的时候很爽,现在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刚才要求任无道做了两个小时物理题,还是有点心虚的。   任无道脚步一滞,下一刻又没事人一样继续向前走:“很不一样,我之前从来没有听说过那些东西。”   “是我们那个世界特有的,”易怜真说,“有些人就喜欢研究这些。”   任无道低低笑了一声,扬起嘴角:“其实感觉还不错,虽然那些内容难以理解,但已经很久没人像你这样教我东西了。”   他一身功法和宝物,基本全是自学自造,或者机缘巧合下抢夺得来的。   “那哪是教,普通交流而已,”易怜真不在意道,玄幻世界根本不按物理法则来,那些东西只能解解题而已,“回去了我们可以继续。”   任无道停住,一把把易怜真拉着也停下。   “回去……继续?”他审慎道。   “不是,不是出题了,用其他方式。”易怜真急忙撇清,“一直给你出题我也吃不消,所以刚刚趁你做题,我还想了很多种办法。”   “像什么打牌、跳棋,甚至两个人打麻将,”他一件一件地点着,“总会有事情可以干的——直到让你习惯不一个人了为止。”   作者有话要说:   易怜真说的是伯努利方程   我说为什么更新完毫无反应,原来是我又忘记设置存稿箱时间了_(:з」∠)_ 第23章 夜色深处(三)   回去后,易怜真根据记忆,让任无道帮忙做了一套跳棋和一副扑克牌出来——用的是那把木剑不露锋,它能变换成各种不同的形状,在非常多情况下都很好用。   用惯了手机和电脑的现代青年其实并不擅长这些,他不会打麻将,扑克只会最简单的那几种。   但好在任无道相当给面子,无论易怜真提出什么,他都毫无异议地配合。   有了这些活动作为辅助,两个人的相处终于不再那么尴尬,让一直紧绷的易怜真松了一口气。   对任无道的“改造”任重道远,现阶段他要求不高,能过得下去就行。   反而是找不到剧情这一点让他更为担忧。   总不能真的到了一本他没看过的书里,这要怎么跟任无道解释?   但若要说这是一本他看过的书……能拿到的所有消息都非常陌生,无法与任何剧情联系起来。   易怜真愁都要愁大了头。   “我要是能再说几句梦话给自己提示就好了,”他闷闷地向任无道说,“这时候它怎么就没动静了呢?”   任无道正在试图用不露锋把易怜真描述中的飞行棋做出来,闻言抬眼道:“这些并不是吉兆,不出现才是最好的。”   “我也知道,”易怜真叹气,“但我们过来已经七天了,一直没有进展,我心里总觉得不对劲。”   任无道摇了摇头:“你之前得到启示都是偶然,今次也许是还没有遇到合适的契机。”   易怜真用手托着下巴苦笑了一声。   任无道一直以为他是先有了契机才能得到启示,但他自己清楚,自己是反过来拿着剧情找线索的。   前者拖的时间长很正常,后者则让人不安。   易怜真萎靡不振地趴在桌子上,对面任无道的飞行棋的棋盘已经做好了,他挥手用不露锋变出一个骰子和两个棋子:“是这样吗?”   “差不多,就是这样,”易怜真把东西接过来看了一遍,“扔个骰子谁点大谁先来——我现在甚至在想夺宝大会上会不会有什么线索,也许我们到时候可以去看看。”   历来各种玄幻小说里都会有这种桥段:主角想参加夺宝大会或者试炼,开始时因为名不见经传或显露的实力低微,被其他人嘲讽羞辱,最后成为一鸣惊人的黑马,拿到最厉害的宝物,打脸所有人。   这种段子很俗,玄幻世界里各种各样的夺宝大会也很多,但万一呢?   “夺宝大会?”任无道问,“我记得你之前就提过。”   易怜真嗯了一声:“虽然我们已经拿到了要争抢的宝物名单,但这是城里最近最热门的事件,也许我们能通过它找到什么线索。”   “夺宝大会只是个噱头,”任无道拿起骰子,扔了个六点,“其实是城中三个势力发现上古传承后分赃不均,又无法达成共识。所以打算派出弟子,各凭本事抢夺宝物。”   “这就是我们拿不到参加夺宝大会修士名单的原因——只有他们内部的人才能参与,外人无法与之竞争。”   “这是你推理出来的?”易怜真惊异道,抬手扔了个“一”。   两个人拿到的消息并没有这么详细,当了几百年主角,任无道在这方面的能力远比他强。   任无道点了点头:“这座城很大,基本都在三个势力的控制之下,又有各个门派和各种小势力混杂在其中。虽然找了极光苑帮忙,但绝大部分秘辛掌握在上面那群人手中,我们能拿到的非常有限。”   “原来是这样……”易怜真沉吟。   他原以为能拿到消息就万事大吉,却没想到背后的水会这么深。   “我也是今天才想到这些。”任无道摇头,“更甚者,很多迹象表明,我们拿到的信息本身便已经被甄别加工过了。”   “那我们要怎么办?”易怜真没想到连拿到的信息可能都不靠谱,不禁轻皱起眉。   任无道手里拿着骰子,在桌上轻敲了几下:“你之前的提议就不错。”   “什么提议?”易怜真自己都不知道。   任无道:“参加夺宝大会,抢几件东西回来。”   易怜真吓傻了。   他的意思是去夺宝大会下面看热闹围观,到了任无道这里,怎么就直接上去抢宝物了?   他什么时候提议过?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想起来几天前自己的确开玩笑说过这句话,往前探身确认道:“你想通过这种方式把水搅浑?”   “这是最好的方式。”任无道说。   让原本稳定的局面出现意料之外的变数,是套到更多信息最效率的途径。   “你这么厉害,肯定能打过他们,好像不是不行,而且那可是夺宝大会……”   小说里看了那么多回,真实的斗法场面他还没见过。易怜真越想越兴奋,惹得任无道用奇怪的眼神多看了他一眼。   “不过,”他话音一转,“你不是说参加夺宝大会的都是那几个势力的弟子吗,连报名程序都没有,你要怎么参加?”   “参加?”任无道好像听到什么好玩的事情,笑出声来,“不用参加,到了最后一步上去抢就行。”   易怜真眨了眨眼睛,努力接受现实。   真是毫不讲道理的暴力美学啊……再回过神来,看到的却是任无道靠着椅背,手里把玩着刚刚那颗骰子。   得,又要不说话了。   “嘿,该开始了,”他急忙敲敲飞行棋的棋盘,“不能只跟我聊正事,刚刚你点大。”   任无道于是回到棋盘上来,他拿着骰子:“接下来怎么做?”   “你先扔骰子,然后……算了还是我先来吧,我给你示范一下,”易怜真把骰子从他手里拿过来,“先扔点数,再走步数……到天黑之前我们都能做这个。”   第二天,任无道带着易怜真赶赴在城中心举行的夺宝大会。   二人到达时,夺宝大会正进行到一半,用紫色法阵圈出的场地内有道道攻击法光,各式各样的手段层出不穷。   不动声色地围观了一会儿,在十件宝物有两件被夺走之后,任无道破开紫色法阵,强行上场。   接下来,易怜真见识到了什么叫真正的、可比拟他平生见过的最炫酷特效的暴力美学。   他知道任无道很强,看书的时候就知道。   任无道一生近八百年,绝大部分时间都在四处游历,用各种奇遇、困难与挑战增强自己的实力。   几百万字的小说,便是在书写他如何变得更强的过程。   到了最后,任无道已然掌握五行之力,拥有五行对应的强大法宝,能在天地之间来去自如。   这样的天下第一人让无数读者为止疯狂和惊叹,甚至还在评论区编出了一首描述他实力的打油诗。   易怜真到现在还能记得。   旧蓬莱下离间海,只影身藏不露锋。千年蜃火焚千岁,一印掌天戏万重。   旧蓬莱,离间海,不露锋,幻蜃火,掌天印,每一个都对应着一种五行之力,加起来便是金木水火土。   最容易理解的是旧蓬莱与离间海,前者是任无道从荒神古境搬来的山,后者是任无道抽干一片大洋得来的水。二者分别藏在他的左手和右手,能做出最直接有效的物理攻击。   幻蜃火是一种没有温度的幻火,它似实又虚,召之即来,挥之即去。只要一个念头,便能用它焚尽万物。   掌天印对应着金,是任无道藏得最深的空间法宝。它能储物、能藏人,甚至还能将敌人强行拖进去,制造出一片小空间进行战斗。   最常用的则是任无道带在身边的不露锋,那把看似平平无奇的木剑。   随意变换只是它最基础的功能,更可怕的不露锋对五行中另外四个的影响。   木浮水,木引火,木盛土,木离金,有了不露锋,五行物品之间有了牵引和增益,任无道的综合实力大幅增强。   夺宝大会上,任无道只用到了幻蜃火。   淡蓝色的火焰焚天灭地,轻轻松松把台上打得正欢的两人赶下来。负责裁判的人一个都不敢吭声,眼睁睁看着他把剩下的所有宝物收入囊中。   所有观众都屏住气息,不知道这是从何方来的人物。   有人偷偷撤走,想叫外援来处理不该出现的场面。   到易怜真身边的时候,任无道已是万人瞩目,众矢之的。   他对这一切若无所觉,只偏了偏头对易怜真道:“走吧。”   易怜真点了点头,心如擂鼓。   他舔下嘴唇,什么都没说,跟上任无道的脚步一起离开了会场。   作者有话要说: 第24章 夜色深处(四)   “你说,我们这一次,会不会闹得太大了。”回到住处后,易怜真依旧对刚才发生的事情心有余悸。   转头再看看桌子上的八件宝物,他整个人都更不好了。   身在其中时尚且感受不到什么,但现在一想到自己居然和任无道一起抢了东西后堂而皇之地离开,易怜真便一阵阵做梦似的头脑发晕。   桌子上的宝物整齐地摆了一排,根据之前拿到的名字,他靠自己便能认出好几样。   “这一根应该是五灵木,这两个连在一起的肯定是红骨双刺,圆的是混元珠……”把八件东西一一点过去,易怜真问,“你能看出它们都有什么作用吗?”   任无道在他身边,他对抢来的宝物并不感兴趣,简单扫了一眼,把几件挑出来:“这些没有具体作用,只能用来制作器物或者炼制丹药。”   “剩下的这两件是攻击性的武器,另外两件是辅助性的法宝。”   “辅助性的法宝?”易怜真打量着面前两件宝物,一件是混元珠,另一件是个水晶短钩,在阳光的照耀下光芒璀璨,“那我们岂不是还赚了?”   攻击性的武器任无道不缺,但辅助性法宝可是越多越好。   任无道却摇了摇头:“没有什么用。”   易怜真疑惑地嗯了一声。   “这些宝物和材料虽然被几个势力争夺,在我面前却很鸡肋,”任无道解释,“就像这颗用来提升修炼速度的混元珠——我已经到了境界的顶峰,不再需要提升修为,有没有这些东西都无关紧要。”   “原来如此。”易怜真恍然点头。   这就相当于号已经练满级了,低等级的装备用不上。   “当然,”他说,“一些有特殊能力的辅助法宝会非常有用,不过这样的东西往往几十年都遇不到一件。”   “所以这一堆都没用了吗?”易怜真啧声问道,“还怪可惜的。”   “也不是完全没用,”任无道说,“送你了,以后说不定有机会用它们换取点什么东西,或者送出去做人情。”   易怜真不禁嘴角露出个笑容:“就这么送我了啊?要是让那些夺宝大会的人知道,怕不是得气死。”   任无道无所谓地勾了勾唇,显然并不在意其他人会怎么想:“你不方便带着这些东西,我可以替你收着,用的时候跟我要就好。”   不战斗的时候,掌天印便是个无限容量的仓库,随用随取,易怜真的灵爆弹也放了两颗在里面,自己只随身带着一颗应急。   “好,”易怜真说,“不过现在我们是不是应该把它们摆出来……”   他对任无道递了个眼神,补完上一句话:“引人上钩。”   夺宝大会之后,原本既定的秩序被打破,按任无道新收到的消息,现在城中颇为不稳,各种言论甚嚣尘上。   易怜真甚至希望有人想浑水摸鱼来抢夺这些宝物,好让他再多得知一些关于这个世界的信息。   任无道点头:“你想的不错,守株待兔未免不是一个好主意……”   他说到一半,随身带着的木牌上传来了极光苑搜集的新消息,仅瞥了一眼,他便沉下了脸色。   “怎么了?”易怜真心里一跳。   “我们不是唯一的一个。”任无道抬头,“有人在我们前面,抢了夺宝大会的宝物。”   “什么?”易怜真不禁拔高声音,“可宝物不是在这里……”   “是我出手之前被夺走的那两件,阎罗之耳和鱼龙图。”任无道说,“你还记得我上去之前的那个女人吗?”   “那个穿灰衣,带席帽,身量中等,把脸遮得严实的女人?”易怜真回忆道,“我的确看到她了,但当时没有多想。”   “我也没有多想,”任无道说,“但新传来的消息,她冒名顶替了一名参加夺宝大会的弟子,实际上并不是三大势力的人,没有人知道她的身份。”   “这……”易怜真坐下,缓缓靠上椅背。   灰衣服的女人,他同样不知道。   突然又冒出来一个人搅局……事情太过扑朔迷离,他不是侦探,根本理不清其中关系。   这穿书真是穿得乱七八糟。   “那接下来要怎么办?”他揉着太阳穴疲惫道。   “继续等消息,”任无道说,“那个女人也非常可疑,连三大势力都不知道她是谁。”   “鉴于之前表现出的实力,三大势力并不敢对我们动手,他们应该会先调查女人,试图夺回阎罗之耳和鱼龙图。”   有三大势力在前调查,他们尽可以坐收渔翁之利。   几件宝物摆在面前,易怜真依旧内心不安,这座城里的局势远不像表现出的这么简单。   暗潮涌动,似乎在三大势力之后,还潜藏着一股更神秘、更强大的力量。   但现在没有更好的方法,他只得叹了叹气,把桌子上的飞行棋盘拉过来:“先下棋吧。”   任无道应了一声,手指间立刻凭空现出颗骰子来。   无论怎样,对任无道的“训练”还是要如常进行的。   尽量让他和自己一起行动,能两个人一起做的事就不要一个人,易怜真私下把这称为任无道的社会化过程。   目前看来,任无道执行得还不错,只要坚持下去,迟早能出效果。   然而,飞行棋刚下了两盘,外面的天色刚刚黑下来,任无道又收到了一条消息。   “那个女人死了。”他说。   易怜真手里的棋子差点没拿稳:“什么?”   “半个时辰前,天色刚开始暗的时候,她在大街上被人直接斩首,身子都被卸成了几十块。”任无道语速很快,“没有人看清是谁杀了她,甚至连对方用的什么武器都不知道。”   易怜真脸上全是惊骇,这才不到半天,女人竟就死了?   又看了一眼木牌,任无道继续说:“女人的身份已经查清了,倒不是什么神秘人物。她是水吾会目前的首领水林溪,估计是看上了夺宝大会上的宝物,才会冒名去抢夺。”   水吾会是城内的一个教派,活动较多却不张扬,因此名声不显。   “真是世事无常,”易怜真边摇头边感叹,“我们之前倒是只听说过水吾会,不知道它的首领是……”   他动作一滞,语气突然变了:“水吾会的首领是谁,你再说一遍?”   “水林溪。”任无道重复道。   “她是怎么死的?”易怜真已然有些喘不过气。   “被人当街卸成了几十块。”   “我知道了……”易怜真站起来,语气飘忽,“我知道我们为什么找不到有用的信息了。”   任无道开口想问,刚张嘴便被易怜真挥手止住:“你等等,先让我想一下,先让我想想……”   他十指交叉,在屋子里踱了好几圈,终于理清思路,回来正对任无道。   “我们一开始的方向就是错的,”他眼睛里依然闪着诧异与后知后觉的光芒,“全部都是错的。”   “启示中心的人物叫时夜心,他现在的确在这座城里,却不属于任何一个势力或者门派,也与它们毫无交流。”   “他是一个单打独斗的人,从来不会在众人面前出现,就像一抹黑夜中的影子。”   “至于故事尽头,”易怜真深吸一口气,脸上的表情奇怪起来,“是关于,关于……”   他说到一半,剩下的话卡在喉咙里,怎么也说不出来。   “关于什么?”任无道担心道,“是禁忌吗?”   “不,不是,”易怜真抽了抽嘴角,非常艰难道,“我就是……不认识那两个字。”   任无道一时没有听懂。   易怜真脑子里得到启示,和认不认识字有什么关系。   “千心言言。”易怜真最后挫败地叹了口气。   “两个字?”任无道问。   “我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解释……”易怜真手足无措了一会儿,“你有纸笔吗?我来给你写。”   任无道手中凭空现出白纸和笔墨递给他。   易怜真没怎么用过毛笔,写的字有些歪扭,但绝不会认不出来。   前提是这些字本来就认得。   “我得到的启示里,只有这个人的名字,”易怜真含糊道,“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念。启示的结局,是时夜心杀了这个人。”   写完后,他向侧边退开两步,让任无道也能看到纸上的两个字忎誩。   任无道怔住,脸上少见地也出现了迷茫的神色。   挺好,任无道也不会念,易怜真松了一口气,不只他一个人是文盲。   这个世界所在的小说名叫《夜色深处》,其中的反派忎誩,从头到尾二百多万字,他都不知道这两个字怎么读。   不管是在心里还是在评论区,易怜真都把他称为千心言言。   还好这两个字字形够简单,不然怕是写都写不出来。   “算了,别纠结这个了。”任无道还紧绷着努力想认出这两个字,他大发善心地拍了拍对方的背让他放松下来,“还有更棘手的事情。”   任无道放弃了识字,转身面对易怜真。   “我得到的启示是关于时夜心的,最终的结局是要杀了千心言言。”   “但是,”他伸出一个手指,又伸出另一个手指,接着将二者合在一起,“现在这个时候,时夜心和千心言言,他们是一个人。”   作者有话要说: 第25章 夜色深处(五)   “一个人?”任无道皱眉,尽量将它与过去的经历联系起来,“夺舍失败?寄生?”   “都不太像,”易怜真摇了摇头,在脑海里搜寻最贴近的词语,“它更像是……人格分裂。”   “原本的时夜心是一个人,千心言言是他的古神意志苏醒后分裂出的另一个人。”   “所以,”任无道欲言又止,“这个名字到底怎么读,你就一直这么称呼他吗?”   易怜真:“……”   事实证明,任无道远比他这个现代大学生有求知欲,愣是从掌天印的杂货堆里翻了一本字书出来。   “很多功法秘籍里的文字都拗口少见,经常能用得到字书。”任无道解释道。   易怜真则再次深深意识到了自己穿书的事实:“如尘切,将病切……”   简体字的字典用反切注音,绝对是只有现代人才能写出来的混搭玄幻世界——作为一个理科生,他开始时甚至没反应过来这是注音方式。   直到任无道读出“忎誩”,易怜真才恍然大悟,原来要把前后两个字的声母和韵母拼在一起。   感谢穿书,他又多认识了两个字。   “忎誩本来是不存在的。”易怜真轻咳一声,继续道,“这个世界也根本不像我们表面看到的那么简单,什么三大势力根本不足为道。”   “万年前,这里是古神的战场,之后所有的古神因为不明原因相继陨落。忎誩是陨落的古神之一,时夜心则是他的一个转世。”   任无道沉着眉目:“古神在他体内重新苏醒了?”   “差不多是这样,”易怜真说,“不过忎誩没有古神的实力,只有属于古神的记忆和知识。”   “而时夜心本就是古神的转世,所以他和忎誩有一样的性格,几乎一样的处世态度,又共享同一具身体,两个人的关系也很……”   他顿了顿:“很微妙。”   “古神苏醒……”任无道沉吟,“他应该会想恢复自己的实力和身份,也不会愿意与他人共享同一个躯壳。”   “你猜得很对,”易怜真不禁多看了他一眼,“忎誩的确是这么想的,苏醒后的首先要做的便是这两件事。但是,大部分时候占据身体控制权的是时夜心。”   “没有人愿意和突然冒出来的人一起共享身体。”任无道说。   “时夜心一开始也不愿意,”易怜真叹气道,“他找了很多方式试图摆脱忎誩,但都没有奏效。同时忎誩每天都能控制他的身体一段时间,让他过得很不舒坦。”   “不过很快,时夜心发现忎誩能给他带来的好处远比自己想象中的多。”   “忎誩拥有古神的记忆,能够快速帮时夜心增加实力,通过各种失传的秘法和诡谲的手段,时夜心很快成为了同龄人中的佼佼者,也决定与忎誩合作。”   “现在这个阶段,”易怜真咬了咬嘴唇,“水林溪刚死……那么时夜心和忎誩很快就能达成目的。”   “水林溪。”任无道十指相交,等着他解释。   “时夜心和忎誩如果想要分开,就必须拿到万年前忎誩遗失的神格。但被埋藏许久的神格已经失去活力,必须用另一个神格强行激发才能重现光彩。”   “但除了忎誩之外,所有古神的神格已经尽数被毁,他们不得不退而求其次,寻找替代品。”   “水林溪是另一个苏醒的古神,她不像时夜心那样分成了两个人,而是直接取代了原主,并用建构信仰的方式凝聚出一个次神格。”   “她是水吾会的首领,内部被尊称为独一女神。时夜心今次杀她,就是为了拿到她身上的次神格。”   “照你这么说,我们来的正是时候,时夜心很快就能和忎誩分开。”任无道说。   易怜真点了点头:“我记得……我得到的启示里,次神格三个月就会失去活力。”   “但你说的故事结局——时夜心杀了忎誩?”任无道犀利地指出,“如果他们现在达成了合作,日后分开,也不该产生什么矛盾才对。”   “道理是这样,”易怜真揉了揉额角,“但问题是分开之后,时夜心和忎誩,两个人中只能活一个人。”   “分开之时,神格的力量让他们能够各自拥有一具身体,并拥有神格的一半。此时他们对彼此并没有杀意,就连忎誩对这个结果也是满意的”“可分裂后的神格并不稳定,它永远趋向着融合,反噬并逼迫着拥有他的人拿到另一半神格,走上成神之路。”   “几乎同时,时夜心和忎誩意识到了自己和对方不死不休的结局。”   “你看到的启示里,时夜心赢了。”任无道下定论一般道。   “对,”易怜真想了想,接下来的任务真是无比轻松,“我们只需要等到他们分开,然后帮时夜心杀了忎誩就可以。”   “或者,”他道,“刚分开的时候时夜心和忎誩每个人都只有一半神格,肯定没有你强,你直接动手干掉忎誩应该也行。”   “那也不一定。”虽这么说,任无道还是被易怜真的话取悦到,将嘴角勾出一点弧度。   谁知道下一句易怜真竟点头赞同:“倒是,忎誩也很厉害,万一你打不过……我们要不就默默等着时夜心干掉忎誩?还不用我们出手。”   任无道敛了敛笑意,严肃起来:“他有什么手段?”   如果忎誩和秦英一样,拥有慈恩镜那样的宝物,事情会棘手得多。   时夜心和忎誩基本等同于一个人,易怜真便没有特意区分:“时夜心啊……他没有什么宝物,功法却十分诡异。”   “你掌握了五行之力,”他说,“时夜心则能部分操纵光与暗。”   任无道的语气随之奇特起来。   “光与暗?”他低声反问。   “对,他能够在黑暗中隐匿,又有泛滥盈光,能够用光丝作为武器……”   窗外突然传来一阵笑声,像暮色中鸟儿的轻啼。   易怜真停住了,他不确定地眨眨眼:“你听到什么了吗?”   房间里很安静,任无道面色阴沉。   下一刻,天地一阵旋转,易怜真没来得及反应过来,便被任无道拽着手腕带到了院子中。   此时正是新月,目不能见物。   任无道伸手,在前方燃了一簇没有温度的幻火。   厢房的屋顶上,坐着一个穿着黑衣的人。   他年轻俊美,颇有风度,柔顺的长发绑成一个简单的马尾,脸上带着礼貌的浅笑。   没有动作时,他一手撑着膝盖,右腿虚虚垂下,在漆黑的夜色中竟能被看得清晰,好像自身便在散发着淡淡光辉。   二人出来后,他不紧不慢地起身,站在房顶上居高临下面对他们,客气礼貌地点头致意,接着露出一个微笑来。   “我就是时夜心。”时夜心优雅道,“初次见面,承蒙关照。”   任无道的脸色从未这么差过,他微微向前一步,侧挡在易怜真身前,未置一语,而是等着时夜心继续发言。   时夜心轻笑了一声:“您何须这么顾忌,按您的修为和实力,我该称呼您为一声前辈才是。”   说完,他向前一步,颇有风度地冲任无道行了个礼。   动作间却毫无尊敬之意。   “你有可以媲美古神的实力,几天前刚来到禹城的时候,可真的是吓了我一跳,只以为是哪个老朋友来找我玩耍。”   “你们看起来像在漫无目的地找人,又好像想深挖出什么秘密。”他似笑非笑地打量着底下的任无道和易怜真,“我因此好几日都不敢动手,让水林溪也跟着多活了几天。”   任无道没有说话,易怜真却突然心中一动。   “你干扰了我们得到的信息?”他问。   只通过水林溪这一个名字,他便想起了剧情。可整整七天,直到水林溪身死,他都未曾得知水林溪的存在。   明明第一天就已经知道了水吾会这个势力……时夜心笑笑:“我总要为了自己着想。如果是你,你也不会把和自己相关的信息透露给有能力取走你性命的人。”   易怜真皱了皱眉,时夜心没有任何忌惮任无道的样子。   起码从表面看不出来。   他甚至猜不透对方在想什么,又为什么会突然拜访。   任无道替他开了口:“你来的目的?”   “哪有什么目的?”好像听到玩笑,时夜心轻笑了一声,轻轻偏头,“我只不过想来拜访二位,看看你们是什么人而已。”   “噢!我差点忘了……”他拉长语调,“忘了告诉你们这件事。”   “其实我自己也没有想到,杀死水林溪时能够有这个意外收获,”他右手轻拂过耳侧鬓发,再回来时指尖已然多了一枚白色的耳钉,“阎罗之耳,她在夺宝大会上抢到的东西。”   “很有意思不是吗?”时夜心轻声道,“它可以帮你听到百里之内的一切声音。”   “所以很抱歉,你们刚刚说的一切,我都不小心听到了。”   “而且,”他脸上再度绽开灿烂的笑容,“不只我知道了,还有我的一个朋友……”   时夜心突兀地消失。   夜色弥漫。   再出现时,时夜心在对侧的房顶上,依旧站得风度翩翩,身形挺拔。   易怜真转身过去,余光刚触及到对方,便突然从心底窜上一股凉意。   一个眼神间他便换了个人,就像魔鬼和幽灵,引出无尽难以自制的战栗。   易怜真控制不住地向后退了一步,直到任无道一只手轻按上他的肩膀,才勉强稳住身形。   只见屋顶上长相完美的年轻人有着与刚才别无二致的优雅笑容。   “我也知道了。”忎誩说。   作者有话要说:本文将于后天也就是周四入V(3.3),所以明天断更一天,作者时速八百,需要去努力攒攒_(:з」∠)   周四晚上九点更三合一长章!以后都晚上九点更新~   感谢大家支持!   以及突然冒出了新梗,所以头铁在这里带一个无CP的预收,会是剧情流爽文(别问我为什么不带那篇无限流了我真的带不动)   《绅士从不说谎》   文案:十月九日,莫纳王国一艘飞艇起飞半个小时后离奇消失,新党与魔法研究会争吵不休,教派与贵族互相攻讦。   第二天,黎明日报刊出声明,声称昨日的一切都是误会,根本没有飞艇起飞,无知的市民把天上的白鸽错认成飞艇。   “你又偷了一艘飞艇。”   “如果一个东西从未存在过,我又如何去偷?”   说话的人没有反驳,因为他了解艾维斯·希尔。   黑发灰眼的男人。   这个时代最享誉盛名的天才,最狡诈阴险的骗子,最声名狼藉的通缉犯。   永远不要怀疑他在说谎。   所有的一切都会成为现实。   -   蒸汽朋克西幻魔法,无CP,男主 第26章 夜色深处(六)   隔着薄薄的衣衫,易怜真能感受到身后任无道掌心传来的热度。无边漆黑的夜色中,唯有任无道的火光与这一点热度,能让他感受到些许慰藉。   在最开始的那个瞬间,忎誩就像一只从地狱深渊中苏醒的鬼怪,锐利明亮的眸子能够看透人心。   下一刻,他又变回了那个彬彬有礼、风度翩翩的年轻人,脸上带着自信优雅的微笑,仿佛刚才的一切都只是他人的错觉。   这时,没有人能分出他和时夜心的差别。   又或者,二者本就是一个人。   任无道在易怜真身后缓缓开口:“你知道了我们想杀你。”   他的语气如往常一般低沉平稳,又带着异乎寻常的自信与笃定。   “前辈倒是一下子找到了重点,”忎誩轻笑一声,他不显得惧怕,眼神愈发兴奋,“不仅如此,我还知道了,以后我和我中必须要死一个。”   不仅自己是“我”,时夜心也是“我”。   任无道心头突然闪过一丝不好的预感。   “为什么不是时夜心?”他问。   按易怜真的说法,时夜心掌握着自己身体的大部分主动权,忎誩每天只能控制身体半个时辰。   可现在与他们谈话的却是忎誩。   “为什么是我?”忎誩似乎觉得这个问题很有趣,“可能是对前辈您的尊敬吧——毕竟还从未有过您这样的人想要杀死我们。”   “我们”。   易怜真忍不住开口:“我们并不想针对时夜心……”   “你们只想在我们分开后杀死我。”忎誩接完后半句,毫无芥蒂地微笑,眼眸光彩动人。   忎誩说的就是事实,易怜真紧紧抿唇,不再言语。   不知为何,他的手心逐渐开始渗出细汗。   忎誩做出考虑的样子,接着轻快道:“我觉得这样不太公平。”   “公平”。   “如果你说的是对的,我原本只需要在分开后杀了时夜心。”忎誩说,“可现在他多了两个帮手,我岂不是没了胜算。”   “你觉得呢?”他问。   忎誩脸上的笑容突然僵滞,又在下一刻活了起来。暗色背景下,他原本绽开的灿烂笑容换成不失风度的浅浅微笑。   “我不认为我会输给你,”时夜心说,“所以我同意你的意见。”   这场景诡异无比,就像一副荒诞的独角戏,演员在自己的世界中对话交谈,傲慢地对外界不屑一顾。   任无道突然讥讽地嗤笑一声:“这听起来对我们不是什么好事。”   不管实际怎样,时夜心和忎誩面对外界时,默契得就像一个人。   “其实我也觉得与前辈合作是个不错的选择,”时夜心偏了偏头,“我很讨厌他——但他说的很对,没有公平,哪里会有合作。”   “所以很抱歉,”他手放在胸前微微欠身,表达并不存在的歉意,“我可能要让前辈失望了。”   话音刚落,任无道便已出手。   夜色中闪过光芒。   接着无数藤蔓钻破地面上的青砖,缠绕着疯狂上窜,结成密密麻麻的坚实围网。   泥土顺着藤蔓的枝节向上翻滚,眨眼间便筑成一面坚实墙壁。   易怜真怔在原地。   在刚才,他透过层叠的藤蔓,仿佛看到那一刹那……时夜心重新站直身子,修长的五指如利刃般优雅划开。   三道洁白明亮的光丝划破夜空,张扬肆意地冲他们而来。   然后被拦下。   任无道向前一步,墙壁在他的指挥下缓缓转过来。   只见墙面上有三条细痕,切口光滑平整,伸手推过去,墙壁顺着切痕分成几块。   墙壁足有一米多厚,虽然形成得仓促,却是由不露锋和旧蓬莱共同搭建,并不是凡物。   差一点儿就被全部切开。   任无道向斜上方看了一眼,屋顶上空无一人,只剩下空空茫茫的夜色。   “时夜心在转移我们的注意力,”他说,“实际上是想趁机逃脱。”   直到这时,易怜真才从不真实感中脱离,他不自觉地摇了摇头:“时夜心……可以完全隐匿在黑暗中。”   这样的无边夜色里,时夜心根本无迹可寻。   “他,”易怜真难以置信地开口,“他就这么跑了?他刚刚的意思是……”   “时夜心和忎誩站一边。”任无道简短道,“我们回去说。”   阎罗之耳是意料之外的因素。   无论是任无道还是易怜真——可能连时夜心自己都没有想到,这件宝物会让他听到所有的一切。   不仅是自己与忎誩自相残杀的未来,更包括任无道与易怜真来到这个世界的目的。   如果是一般人,可能当即会倒向任无道,这样面对未来敌人的时候也会多一份助力。   但时夜心的情况却不同。   “公平……”回到房间后,任无道仍在咬文嚼字,他问易怜真,“你觉得时夜心是什么意思?”   “时夜心和忎誩的关系很微妙,”易怜真了解所有剧情,看得比任无道更明白些,“他们的相处并不和谐,似敌非敌又似友非友,却能在对外一切事上达成合作与共识。”   “所谓公平应该指的是……分开后,时夜心和忎誩能在没有我们干扰的情况下竞争,决出谁是最后活下来的那个人。”   任无道不赞同地摇了摇头:“不该是这样。”   可用的帮手站在眼前,却选择与未来的敌人为友。任何一个聪明人都不会做出这种损人不利己的决定。   “道理是这样……”易怜真犹豫了一下,“但能做出这样的决定,除了时夜心本身性格如此,可能更因为在分开之前,他并没有选择权。”   任无道的眼神猛地沉下来,意识到不妙:“他们并不平等?”   “嗯……不提现在,”易怜真说,“在更早的时候,他其实是忎誩的半个奴隶。”   “忎誩对时夜心身体的控制虽然时间短,却是绝对的。”   毕竟是苏醒的古神,只要忎誩想控制时夜心的身体,那他就能。时夜心根本没有办法夺回控制权,只能眼看着对方做任何他想做的事。   一天半个时辰的时间并不长,却足以决定很多东西,也足够逼着时夜心沿着忎誩规定的道路走下去。   “时夜心是一个很高傲的人,他不喜欢被人掌控和威胁。”易怜真回忆着剧情,“最开始时他根本无法接受忎誩的存在。”   “可忎誩与他一样聪明,一样诡计多端,还拥有更强大的野心与更多阅历。毁坏永远比创造简单,很长一段时间时夜心根本无法做成任何事,忎誩会强行接管他的身体,帮他做出一些‘决定’。”   “最后,忎誩粉碎了时夜心的一切挣扎与妄想,时夜心决定与他合作。”   并且在书的大部分时间合作得非常愉快,简直能称为共赢。   易怜真在心里补了一句。   “难怪,”任无道若有所思,“并不是时夜心本身想与我们敌对,而是感受到威胁的忎誩不允许他投向我们这一边。”   “差不多,”易怜真嘟囔了一句,事情有点恼人,“不过时夜心的想法可能和他说的差不多,他很自信,不认为自己会在‘公平’的情况下输给忎誩。但如果他不配合,我们要怎么……”   任无道突然轻笑了一声,毫不担心:“他想要公平,那给他公平就是了,还省得我们出手,多余的时间……”   他把不露锋拿在手里,眼睛在上面停了片刻:“还不如打打牌、下下棋。”   易怜真:“……”   这几天任无道可真是学会了哈。   “可我们不是得……”他说不出杀了忎誩这种话,于是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到故事尽头吗?”   “既然时夜心和忎誩都想分开,我们自然不必干扰,”任无道从容道,“至于之后的事情——他们本就会自相残杀,更不用我们动手。”   易怜真沉默一会儿:“那如果忎誩赢了呢?”   如果他们不出现,按照原来的剧情发展,时夜心会取得胜利。   但现在时夜心和忎誩已经知道未来会互相残杀,有充足的准备时间,故事结局很可能会因此而改变。   “我们不参与,”任无道说,“但我们必须旁观。”   如果情况不对,自然要出手干预。   易怜真忍不住问:“这和参与有什么区别?”   “给他们一个公平竞争的机会,”任无道悠然道,“至于其他——我们有自己的目标,时夜心选择与忎誩一边,我们总不能跟他讲道理。”   “他已经拿到了水林溪的次神格,接下来必定是要找到忎誩的神格,让两个人分开。”任无道问,“他的神格在哪里?”   “……”易怜真卡住了,“我……不是很知道。”   这个是真记不住,不对,作者在原书里根本提都没提。   剧情从时夜心拿到次神格后,直接开始略写,下一个场景便是时夜心怎么激发忎誩的神格,成功分成两个人。   “应该是在一个山里,”易怜真努力描述时夜心激发神格时的场景,“有法阵,还有老旧的祭台,很高的穹顶,可能是个山洞……”   任无道:“具体位置呢?”   “我的视角是跟着时夜心走的,”易怜真自暴自弃,“忎誩知道自己的神格在哪儿,根本没提过地名。”   “应该挺远的,”他想了想,补充道,“时夜心走了好几天才到。”   一时间没有人说话。   任无道手里把玩着一个骰子,兀自出神。   易怜真等了一会儿,房间里依旧一片安静。   他轻轻叹了口气。   按过去几天的经验,对方这是又关机了。   即使一时没有头绪,也可以商量商量啊,说不定就头脑风暴出结果了呢。   听到他的叹息,任无道眼神一动,立刻想起什么来。   他带着歉意笑了笑,专注地看向易怜真:“你说吧,我跟你聊。”   “说了多少次了,你要主动敞开心灵,不能老是等着我……”易怜真语重心长,却没有计较什么,几百年养成的习惯不是一朝一夕能解决的,总要让任无道慢慢适应。   他从脑子里随便拖了个话题:“时夜心来这一趟,还挺出乎意料的,我甚至想不明白他过来一趟是为了什么。”   “尤其是忎誩出来的时候——他现在还没有古神的实力,怎么也那么吓人?”   “神祇与人其实是一样的,”任无道说,“根据我的经验,他们只是比常人多了太多阅历,又因为活得太长而脾气古怪。这些东西如同刻痕一样影响他们的气质,即使没有实力,他们本身也足够可怕。”   “根据你的经验?”易怜真问,“是在说你自己吗?”   这很像任无道本人——过去阅历影响性格,又体现在行为和气质上,每个人看到他的时候都会为他的气场所折服,同时认为他不好相处。   “不是,”任无道摇头,“在遇到你之前,我遇到过十七……十八个神了。”   易怜真:“……”   他忘了这茬了。   《天地无道》加上《真言之城》,任无道哪是遇到过十八个神,他是杀了十八个神吧?   “你真的很厉害。”他由衷地感叹加夸赞。   怪不得能成为玄幻小说的男主,那么多读者天天在评论区把他夸的天花乱坠。   “没有什么用,”任无道并不把这放在心上,“我甚至曾经一度觉得我的人生和命运是早已被定好的,否则怎么会连神祇都束手无策。”   “不过幸好,”他浅浅笑了笑,靠在椅背上,难得安宁,“你很特殊,又愿意帮我,我很感谢你。”   易怜真哪感受过这种阵仗,急忙摆手谦让:“互帮互助,互帮互助。”   况且任无道的命运的确是定好的,他瞒着任无道穿书这件事,还有点心虚。   “但你说的没错,我被天元十四杀影响得很深,我会尽量按你说的改。”任无道顿了顿,“至于时夜心,他来只是为了炫技罢了。”   这句话易怜真没接,他抱臂靠在椅背上,也已经想通了。   听到一切的时夜心其实根本没有必要来这一趟,这对他没有任何好处。   可他偏要过来通知任无道和易怜真一声,偏要把自己的态度与存在公之于众。   自信,张扬,恶劣。   这样的人当主角,会让读者心生向往;当队友,会让同伴亦喜亦忧。   但如果是敌人,就不太妙了。   “如果我是时夜心,我肯定会躲着你走,”易怜真将食指关节扣在下巴上沉思,“但他这个时候出现,以后可能也并不一定会避开我们——你能打过他吧?”   《夜色深处》剧情里,时夜心这时候有半神的实力,万一任无道阴沟里翻船……任无道抬眼瞥一下易怜真,陈述事实道:“他跑了。”   “也是,我都忘了。”易怜真说,“他如果能打得过你,或者有信心能打得过你,就不会逃跑。”   任无道沉吟一会儿,没有反对也没有赞同,而是公允道:“他的光丝和身法都很诡谲,并不好对付,只是修为不够,威力不足,和我正面对上几乎没有胜算,抓住机会的话也许能伤到我。”   “逃跑倒是很有一套,只要是夜晚,就有八/九成的几率能逃脱——所以最终对忎誩动手时,最好是白天。”   说着,他站起身,对易怜真扬了扬下巴:“来吧,跟我去水吾会一趟。”   “水吾会?”易怜真惊讶道,“怎么突然要去那儿?”   “时夜心手上拿着水林溪凝聚出的次神格,”任无道说,“如果我没有想错,次神格和水林溪之间会有一定联系,能帮助我们找到时夜心的踪迹。”   这是要去找水林溪的尸体了,易怜真点点头:“那你去就行,我等你回来。”   任无道没有动,他表情变了变,语气略微奇怪:“你不来吗?”   易怜真没想到这一出:“我去干什么?”   “能两个人一起做的事就不要一个人。”任无道说。   两个人对视片刻。   “……”易怜真,“我的确说过这句话,但我不是这个意思……不对,我是这个意思,但不包括这种事!”   他比手划脚地跟任无道讲道理:“水林溪是水吾会的独一女神,旁边会有很多修士。我只是个凡人,去了肯定碍手碍脚,倒不如你一个人办事更快。”   “举个例子,你自己去的话,可以直接飞过去,但带上我就只能用走的——除非你带着我飞。可出了意外状况的话,水吾会很可能提前发觉,将水林溪藏起来。”   “不能因为两个人在一起,降低做事效率,甚至导致失败,”他诚恳地看着任无道,“你大概能明白吗?”   任无道仍有些不情愿,高挺的眉目阴沉着,但他被说服了,点了点头自己出了门。   易怜真靠回椅背上,长长松了一口气。   通过这事,他彻底看出来任无道究竟多么不想一个人了。   但闯进别人家里找尸体还想带他一起去,未免有点太离谱。   主要是,带上他也没用啊。   易怜真太清楚自己有几斤几两了,任无道在帮他的忙,他总不能去拖后腿。   出点主意他可以,武力还是交给任无道吧。   他一个人去水吾会用不了多长时间,之后应该就能去追踪时夜心。   易怜真打了个哈欠,站起身舒展下手臂,准备提前收拾收拾东西,走的时候能不那么仓促。   突然,他的目光停在桌子上。   几件夺宝大会上的宝物静静地躺在那里,可易怜真就是觉得不对。   七件。   易怜真站在桌前,认认真真地把宝物的数量又点了一遍,再一次确定桌子上只有七件宝物。   少了一件。   连在一起的红骨双刺还在,长得奇怪的五灵木还在,圆溜溜的混元珠还在……那枚水晶短钩不见了。   这些宝物被扔在桌上不受重视,刚刚又忙着讨论时夜心的问题,竟直到现在,他才发现少了东西。   按任无道的说法,寻遗钩是这些宝物中最没用的一个。   它能让使用者和十里内的任何一个人互换位置,却要求二者间必须有血缘关系。   任无道的亲人早已死绝,寻遗钩对他毫无用处。   样子倒是好看,光芒璀璨,亮晶晶的,放在几件宝物中是最显眼的那个。   为什么它会消失?   或者说,为什么它会被偷。   小偷知道这些宝物的作用吗?为什么偏偏只偷了这一件?   易怜真看着桌子上剩下的宝物,脸色渐渐难看起来。   小半个时辰后,任无道回来,易怜真正坐在桌子旁的圈椅上。   听到门响,他转过身来,直截了当道:“时夜心可能比我们想象中的还要难对付。”   任无道进门时轻快愉悦的神情沉下来,随着易怜真的手势去看桌子上摆着的东西。   “他并不是直接逃跑的,”易怜真深吸一口气,依旧满心的难以置信,“他逃跑的时候,还顺走了一件宝物……”   如果说出现再逃跑是自信,那么逃跑的时候顺手拿走一件对自己完全没有用处、只是样子好看的东西,绝对是赤/裸裸的轻视与张狂。   实力比不上任无道,可时夜心就是敢这么做,并且成功了。   与他们对上的,是另一本书的主角。   他从头至尾都是无人能及的天才,现在离巅峰只差一步。   “我总觉得……”易怜真低声道,“他以后还会再做出什么事情。”   远在他们想象之外的事。   任无道犹豫一下,伸手按上他的肩膀帮他定心:“先不用担心这些,以后遇到再说。”   “好,”易怜真心思不宁地点头,“我就是有点不安,可能是自己吓自己吧。”   “时夜心不会是问题,”任无道说,“接下来你先跟我去城外一趟。”   “去城外?”易怜真迷茫地抬头,“又怎么了?”   任无道非常克制地颌首:“找水林溪。”   “你没找到她吗?”易怜真惊讶,“刚刚你回来的时候那么高兴,我还以为你已经得手了。”   “没有,”任无道说,“水吾会地下大殿里的水林溪是假的,只是一具水做的躯体,真正的水林溪应该已经被埋到了城外的墓地。”   “那你回来找我干什么?”易怜真一字一顿,口齿清晰地问。   都知道埋在哪里了,直接去挖啊。   任无道眼神游移,接着他垂下眼睑,去看旁边的桌面。   他说:“我只是觉得这件事可以两个人一起去。”   易怜真:“……”   他大为震撼。   您都心虚成这样了,居然还想拉着我一起去挖尸体吗?   作者有话要说: 第27章 夜色深处(七)   城外墓地。   没有灯火与月色的朔日一片纯黑,阴冷的风划过林梢,吹动看不到的窸窸窣窣。   几点蓝火,坑洼不平的羊肠小路上走着两个人。   “你能把火再照亮点吗?”易怜真往手上哈着气,火光照不到的地方,树林深处的黑暗,让他从头到脚都有点发毛。   现代世界有路灯车灯,再不济也有手机手电筒,他已经很久没有走过这么黑的夜路了。   任无道动了动手指,蓝色的幻火猛地往上一窜,大小没有变化,亮度增加了很多,能抵得上一盏汽车大灯。   易怜真:“……再亮点?”   周围可都是坟地。   任无道多看了易怜真一眼:“你好怕黑。”   说着,他再度调整火焰的亮度,今次他加大了力度,周围一小片区域亮如白昼。   “这个可以,”易怜真满意了,“不是我怕黑——你是不知道我那个世界晚上有多亮,根本连星星都看不见,云都能被下面的光照成红的。”   “有很多灯吗?”任无道问。   “超级多,每家每户都是亮的。”易怜真边说边左右张望,彻底看清了这片坟场的模样。   树林间一片不算大的空地,里面的坟包零散而没有规律,偶尔立着几个歪扭的墓碑。   易怜真下意识靠近了点任无道,自己也说不清楚自己为什么会跟着他来这种地方。   一方面那句话的确是他自己说出来的,作为老师,总要为了学生负责,自己挖出来的坑硬着头皮也要跳。   另一方面,水林溪会被埋在这里,实在是不寻常。   修士是不需要坟茔的。   至少不需要这样的坟茔。   在《夜色深处》这本书中,自然陨落的修士大部□□死道消,在天地之间不留痕迹,小部分转世、夺舍或者兵解。   被杀死的修士往往由门派或势力在规定的地方安葬,防止可能发生的尸变等情况。   会选择城外墓地的大部分是住在城里的凡人,或者无人认领的无名尸。   像水林溪这样的实力首领,无论如何不该在死去的第一天,就被仓促地埋在这里。   任无道顺着墓地里的小路,一边检查周围的痕迹,一边向易怜真描述:“水吾会大殿里有一群弟子在为水林溪祷告叩拜,大殿中央摆着的却是由清水凝聚成的虚假躯壳。我抓了几个弟子来问,他们坚持称这就是水林溪死后留下的躯壳。”   说到此处,他抽了抽嘴角,评论道:“无稽之谈。”   “他们将死人变成了清水吗?”易怜真问,“水吾会是一个教派,比起弟子,那些人其实更像信徒。他们尊崇水林溪是独一女神,认为她是水的化身……”   信仰之深,甚至帮水林溪成功凝聚出了一个次神格。   “也许在这些信徒眼中,”易怜真咬了下嘴唇,犹豫道,“可能水林溪死了之后化为清水比普通的尸体更好接受?”   “信徒愚昧,”任无道说,“有的人却很聪明,知道用清水代替水林溪……”   他的话意味深长,易怜真刚想问其中含义,任无道就已经找到了地方。   最角落的坟包上是刚覆盖的新土,因为潮湿,比别的地方颜色都深了些。   易怜真后退了两步。   任无道只是站在那里,土地便像有意识一样翻动起来,短短数秒,便露出下面一口薄棺。   似是没想到这个景象,任无道诧异地挑了下眉,接着用泥土把棺材托出来:“水吾会对水林溪还不错。”   “什么意思?”恐惧到底打不过好奇心,易怜真蹭到了前面,看任无道开棺。   然后“嘶”地倒吸了一口凉气。   “我最后找到水吾会新任执教的手下,才问出水林溪的下落。”任无道看着棺材里的女人评价道,“虽然准备了棺材,但安葬时的确匆忙。”   棺材里没有什么陪葬品,只躺着一个女人,她很年轻,容颜姣好,皮肤极为白皙,仿佛吹弹可破。   她躺在那儿,好似安静地睡着——如果忽视她身上一道道血痕、大片的血污和粗糙的缝合痕迹的话。   经历过第一个世界,易怜真自认为对这些事情的接受程度已经高了很多,此时依旧说不出话。   仅是看着,就有点难受。   过了一会儿,他把眼神移走,心情复杂地说:“她被时夜心切成了几十块……”   那么犀利的光丝,人恐怕当即就散了。   时夜心没留手,够残忍。   “水吾会的人后来把她拼好缝起来了,”任无道镇定道,“不过缝得很仓促,否则完全可以做到不留痕迹。”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粗麻线连着松散的骨肉,穿过的地方又流出新的血污。   任无道俯下身收集了一点凝固的血液,用幻火烧了从中提取出淡红色的灰烬,喂给不露锋上长出的嫩芽。   易怜真认真地看着水林溪。   小说里的水吾会是一个邪/教,水林溪其实是一个坏人。   她为了凝聚出神格凤,曾散布各种邪说和谣言,用各种手段控制信徒的思想,手下的人命数不胜数。   书里时夜心杀死她后,易怜真曾和其他读者一起拍手称快。   可现在,当这个满身血污、被人粗糙缝合过的女人躺在他的面前,他心里却只有不舒服。   不是她不该死,而是她的模样实在令人不适,他也从未想过,水林溪死后会因为自己创立的水吾会沦落到只剩一身衣物、一口薄棺。   坏人值得怜悯吗?   易怜真不知道。   只是这些太深刻了。   他很喜欢小说,可当书里的内容真的变成现实,便不只是像原来那样“爽”或者“有趣”,它更生动,也更复杂。   作为穿书者,他永远是置身事外的那个人,却依然有所触动。   “会是谁把水林溪埋在这里的?”易怜真问,“她现在应该在水吾会大殿被供奉才对……”   “水吾会自己的人,”任无道做完了手上的事情,简单道,“水林溪死了,水吾会需要权力更迭。清水凝成的躯体更具象征意义,必要时还能将‘神性’赋予他人。”   易怜真:“所以那个人凝聚出了一具假的躯体,私下则偷偷将水林溪埋了?”   “差不多,”任无道收回不露锋,“幸好他还对自己的前任领袖有一点敬重,没有将她一把火烧了,否则我们会麻烦很多。”   他对易怜真点了点头:“现在能感应到次神格的位置了,时夜心已经出城。我们不宜追得太近,明天启程远远跟在他后面就行。”   易怜真嗯了一声,任无道却没有立刻合棺,而是控制几根木制锁链,把水林溪从里面拉了出来。   “……?”易怜真看呆了,“这是在干什么?”   任无道沉默一瞬:“下葬的人把她放反了。”   易怜真:“……?”   他没听懂。   “头和脚放反了,”任无道解释道,把水林溪调了个个重新放回棺材,“那些人装殓时太仓促,几乎什么都没做。”   封上棺材,他又在上面加了防止尸变和异动的禁制,这才放下心,和易怜真一起回去。   不用紧跟着时夜心,他们的时间很宽裕。第二天任无道甚至有时间找到房主,把租的房子退掉。   易怜真仗着自己不睡觉也能活,前半夜和任无道挖坟,后半夜和任无道打牌,此时终于被反噬得有点困,在后面捂着嘴打了个哈欠。   按他穿越后的经验,大约还要再困两个小时才能恢复精神。   熬夜一时爽,一直熬夜一直爽。   反正任无道有能够在天上飞行的舟车,他根本不用自己走路,还能在上面补补觉。   不过舟车太显眼,在城里的这段路还要自己走出去。   任无道二指放在不露锋的剑柄上感受一番:“时夜心在东南方向的百里之外,速度并不快。”   “已经这么远了吗?”易怜真问。   依任无道的速度,百里并不难追上,但这个距离,已经超出了阎罗之耳的探知范围。   换句话说,现在时夜心听不见他们交谈的内容。   “他应该知道我们会在后面跟着,怎么还这么放心?”因为犯困,易怜真脑子比平时转得慢一些,却依旧能看出其中诡异,“难道不该离我们近一点,偷听我们的打算,这样才能有备无患啊。”   任无道不置可否:“可能是想要尽快激发神格,也可能认为我们会通过言语有意误导他,也可能单纯认为离我们越远越安全。”   易怜真摇了摇头,还是觉得不对:“时夜心脑子里想的东西可多了,不像是能做出这些事情……”   “也可能是有意在误导我们。”任无道沿着大路,把易怜真一把拽回来,后者差点因为走神撞上一群沉默游行的队伍。   “谢谢。”易怜真随口感谢一句,抬眼惊道,“……这一队人是什么?”   漫长的游行队伍绵延半条街道,沉默着的蓝衣修士肃穆地向前走着。   队伍中央漂浮着一个正圆形高座,上面水色碧蓝,一具透明的女人躯体被花团簇拥。   站在街边,面前走过一个个修士,易怜真拉了下任无道的衣摆,小声问:“水吾会?”   “嗯,”任无道应声,“这是他们的着装。”   说着,他竟伸手一拉,从队伍里拽了一个人出来。   易怜真哽了一下,刚想说任无道真大胆,便发现天地已悄然换了。   他已不在刚才游行的出城街道上,脚下踩着看不到边的光滑地面,身边只有任无道和被拉出来的水吾会修士。   这是在掌天印里。   作者有话要说:呜呜呜呜我终于,写完了!   太难了! 第28章 夜色深处(八)   掌天印,任无道的空间法宝。它长万里,宽万里,高万里,传言中能装下群山万重,江河湖海。   易怜真对此深信不疑——他曾经算过,一万里,也就是五千公里的直径,能塞进去一颗月球还有余。   区区一群山、一片海算什么?   大部分时候,任无道都把掌天印用作储物法宝,看到能用的东西通通扔进来。但这样的宝物只用来储物有点浪费,所以它还有另一个功能。   任无道可以用它单独制造出一个小空间,把其他人拖进其中,如果对方挣扎得不剧烈,甚至能关押一段时间。   蓝衣的水吾会弟子显然不是那个能剧烈挣扎的。   被任无道拖进来后,他先是愣了一瞬,左右张望明白了自己的处境,然后直接就跪下了!   “……?”易怜真目瞪口呆。   男儿膝下有黄金,做人的尊严和骨气呢?   可紧接着,他意识到对方跪的并不是任无道。   蓝衣弟子双膝跪地,两臂交叉放在胸口,闭着眼睛念念有词。   “……万中无一的水之女神啊,用您水泽守护的力量为我筑起庇荫,抵挡远方的恶魔,我愿用一生侍奉您的圣洁与光辉……”   任无道也有些意外,他眯了眯眼睛,打断蓝衣弟子的祷告,单刀直入地问:“你们准备去干什么?”   蓝衣弟子身子向后瑟缩了一下,却并没有回答,继续低声向女神祷告。   任无道面无表情,下一刻弟子的头顶突然出现一团清水,兜头浇了下去。   蓝衣弟子猝不及防被水呛住,咳了好一阵子才停下,识时务地睁开眼睛,又往后缩了缩身子。   他也是个修士,能察觉到任无道深不可测的实力。女神虽然是他的信仰,但太紧急的时候,祷告是不能救命的。   任无道手里有一整个离间海,论起御水的能力来,只怕比水林溪只多不少。   易怜真于心不忍,出言提醒:“水林溪死了。”   蓝衣弟子一片虔诚:“女神飞升天界,只留下了圣洁的恩泽……”   易怜真:“……”   拜神太多,这人脑子坏了吧?   不过看来,水吾会的大部分弟子并不知道水林溪的尸体被替换了。   任无道:“水吾会要去干什么?”   他补了一句:“不要让我再重复一遍。”   蓝衣弟子低语着又念叨了一句女神,接着看到任无道的目光,飞快收回眼睛:“女神飞升前留下旨意,不可纲废纪驰,特意指令张执事领受女神恩泽……”   “走吧。”任无道对易怜真说,“事情差不多清楚了,水林溪的尸体是水吾会执事调换的,为的是名正言顺地继承拥有水林溪的信徒。”   “这就走吗?”易怜真刚问出口,便被任无道带离了掌天印,眼前突兀又是游行的蓝衣队伍,他愣了下神,“……他呢?”   “一会儿空间消失,他会出来。”任无道简单道,“这个人心中全是水吾会和水吾会的信条,没有必要多交谈。”   易怜真深以为然地点头,水吾会的队伍正沉默着从他面前走过,花环间的清水之躯高高浮起,真正被他们当做神明侍奉的人却早已埋入土中。   “我们接下来怎么办?”易怜真问。   这只庞大的队伍几乎将整条街都堵了,大堆行人站在路边店铺的屋檐下看热闹。   “等他们过去,然后换条路,”任无道说,“水吾会弟子不少,时夜心已经离开了,我们没有太多时间耗在这儿。”   易怜真觉得有些可惜,不过水吾会内部的权力更迭与斗争,的确与他们关系不大。   刚才的询问,更多的只是满足好奇心而已。   他站在任无道身边,看游行队伍整齐肃穆地向前,每个人脸上都庄严而虔诚。   “神终究不可信。”任无道突然说道。   易怜真迷惘地转头,只看到对方深不可测的容颜,任无道比他要高一点儿,此时正遥遥望着远处的高台。   忽然,高座之上清水凝成的躯体骤然破碎,无数水滴飞溅而下,落在地面上与尘土混合,成为流淌着的脏水与污泥。   游行的队伍停了下来,水吾会的弟子或直面、或回头,抬头呆呆地看着天上的水雾与散射而成的虹霓。   原本整齐的游行队伍大片骚动起来,近半数弟子在第一时间跪下祈祷,另一半攒动着涌到高台之下,难以置信地疑问与叫喊声此起彼伏。   任无道对易怜真使了个眼色,对着旁边的小巷扬了扬下巴。   易怜真紧张地抿了抿唇,快步跟过去,压低声音快而急地问:“是你干的吧?”   “举手之劳。”任无道说,“我控水的能力比他强。”   易怜真忍不住回头,大路上已乱成了一团,整齐有序的蓝衣弟子站成了各种小群,吵吵嚷嚷,惊恐茫然。   这一举动并不会摧毁水吾会,却可以在一定程度上让他们坚不可摧的信仰崩塌,对“女神的恩泽”和即将上任的新领袖产生怀疑。   水吾会接下来的日子不会那么好过,不能持续□□的话,说不定过几年就散了。   易怜真抬了抬嘴角,有点快乐。   没想到还会有意外收获,知道了剧情中没有提及的邪/教的未来。   他加快脚步,去追上走在前面一些的任无道,对方同时减慢速度,回了下头等他过来。   易怜真跟上来后,任无道的脚步迟滞了一下,开口道:“你好像很置身事外。”   易怜真的脑子里在第一个瞬间闪过一丝惊喜。   感谢上天,喃训练终于开始起效了。任无道主动开口说话,还问的是他的情况!   随后他才关注到问话的内容:“我置身事外?什么意思?”   任无道缓缓摇了摇头:“说不清楚,只是一种感觉。你很善良,却比我更像一个旁观者。”   “啊?”易怜真疑惑。   明明任无道才是不跟别人说话的那一个,怎么他成了旁观者了?   “我很努力想要与别人交流,融入世界之中,”任无道停了一下,思索道,“但你并不在意这个,我本以为面对水吾会,你会想要帮助那些被控制和麻痹的信徒。”   “但你好像并没有,虽然最后你也很高兴……”   易怜真听明白了。   但他没办法跟任无道解释。   虽然两个人都是穿到这个世界来的,但是大家有本质上的差别。   任无道是穿越,可他是穿书啊!   任无道眼中的世界对他来说只是看过的剧情,他虽然很喜欢,却没有太多想要干预的念头——在一开始发现自己没办法修仙、也不太像是主角的时候,易怜真就歇了这个心思。   这不是属于他的次元和世界,就像他不可能抢了秦英的慈恩镜去替他历险,最好的选择是站在旁边默默祝福他。   要不是还有“故事尽头的冥漠”这个胡萝卜在前面吊着,易怜真可能就躺平当咸鱼,直接去玄幻世界“旅游”,欣赏这些世界的风光了。   毕竟他无敌,同时不吃不睡也能活,根本没有什么后顾之忧。   “我啊,”易怜真努力含糊过去,“可能是我实力还不够吧,而且这终究是他们的事情……”   “当然了,虽然我做事挺被动的,”他说,“但我也希望大家都能有一个好的未来。”   此时二人已走到了巷尾,再往外就是城郊。   任无道停下来时似乎想再说点什么,最终却只是笑了笑。   他从掌天印中召出舟车,带易怜真上去:“我今天主动说话了。”   “很好,非常棒,”易怜真毫不吝啬自己的夸奖,任无道真是他见过的最积极主动的学生,“继续保持!”   接下来,他们一路远远尾随在时夜心身后。   时夜心带着次神格一路向东南走了大约五千里,三天后停在了一座大山脚下的城镇中。   任无道和易怜真没有跟得太紧,也在距离小镇大概百里远的地方停下来。   附近没有什么城镇,任无道便直接从掌天印中拿了座小院子出来。   易怜真:“……这也行?”   自带流动旅馆,掌天印真是居家出行必备法宝。   “之前游历时看到的无主院落,”任无道解释道,“觉得可能有用就装起来了——许久没有打理,灰尘和杂物有点多。”   “没什么大碍,”易怜真说,“我们反正就住一天,扫两间屋子出来就行了。”   可直到五六天过去,两个人把整个院子都清扫干净开始打牌,时夜心依旧没有动地方,仍待在山下的小镇中。   “不对啊,”易怜真轻咬着指节,“他如果到了地方,应该直接去激发神格,一直停在那个镇上干什么?”   “也许有其他事要做?”任无道问。   两个人正在打牌,玩的是易怜真新教给任无道的“开火车”。规则很简单,两个人轮流出牌排在一起,如果前面的牌有和自己新出的牌一样的,就可以把中间的牌全部收走。   打发时间又不费脑子,边打牌还能边想问题。   易怜真出了一张牌,连着收走前面的三张:“不应该,为了没有后顾之忧,他在杀水林溪之前做好了各方面的准备,现在只需要去激发神格。”   “对他来说,我们就是后顾之忧。”任无道说。   “但他拿你也没什么办法啊,”易怜真想不明白,摇头道,“否则就不会只是停在那里拖延时间了。”   “水林溪的次神格只能保持三个月,”他继续道,“越往后成功激发神格的成功率越小,现在已经过去了快半个月,时夜心应该很心急才对。”   任无道想了想:“时夜心和忎誩有可能放弃‘分开’这个想法吗?”   “不太可能,”易怜真回忆剧情道,“这是他们唯一分开的机会,时夜心不想被忎誩控制,忎誩不满足于和时夜心共享身体——更何况分开后还能一人拿到一半的神格。”   “他们都是很有自信,不认为自己会输的人,即使分开后只能活一个,也会选择冒险而不是保持现状。”   “那就是有阴谋。”任无道收走了桌面上一半的牌。   “可他们能做什么?来针对我们吗?”易怜真问,他的下一张牌是“三”,“那是个凡人小镇,连卖灵药和材料的店铺都没有,除非他们提前和别人约好了在那里会面……”   “不用想这么多,”任无道把手里的牌放下,“其实有一个非常简单的解决方式。”   易怜真:“什么?”   “趁现在他们还停在镇上,”任无道说,“直接过去活捉时夜心,逼他激发神格。”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章时夜心出场 第29章 夜色深处(九)   易怜真拿着手里的牌,皱着眉想了一会儿,把时夜心直接抓过来未尝不是一个办法,但……“万一他又跑了怎么办?”易怜真问。   凡事有一就有二,时夜心能从他们眼皮子下跑掉一次,就有可能跑掉第二次。   特别是当他第一次逃跑还相当从容的时候。   “他能隐匿在黑暗中,那只要在白天或者极亮处出手,他便无所遁形。”任无道的神色沉下来,往后靠了靠,“只是,在保住他性命的前提下,时夜心的确不好抓。”   易怜真:“保住性命的前提?”   任无道嗯了一声:“时夜心身法敏捷,功法诡谲,聪明,同时拥有阎罗之耳,是最不好对付的那一类人。”   “那如果不顾及他性命呢?”易怜真好奇地问。   任无道沉默片刻:“拉进掌天印里,用幻蜃火直接烧死,或者找个没人的地方用灵爆弹。”   简单粗暴有效又直接。   易怜真不禁打了个寒颤。   “那还是算了吧,”他说,“时夜心不是个坏人,没必要这样,我还挺喜欢他的来着。”   房间里面突然安静,易怜真抬眼发现任无道的表情有点奇怪,茫然问道:“怎么了?”   “你还……”任无道欲言又止,“挺喜欢他的?”   易怜真:“……”   完蛋,好像说漏嘴了,不过没有完全说漏。   还好他说的不是“看书的时候我还挺喜欢他的”。   “不是,”他急忙开口,“我不是这个意思,你能理解吗?”   《夜色深处》好歹是他从头追到尾的书,两百万字的小说,要是不喜欢主角,谁能从头追到尾啊?   何况时夜心作为主角,剧情里对别人战略上藐视、战术上重视,一路把敌人和反派平推过去,绝对炫酷和刺激,人格魅力那是相当的强。   但是此喜欢非彼喜欢,之前见时夜心那一面,即使带着看小说时候的滤镜,易怜真都快被搞到叶公好龙了。   也正因如此,任无道完全无法理解易怜真对时夜心的好感是从哪里来的。   “我喜欢的不是时夜心的人……”易怜真边说边观察任无道的脸色,只见对方表情越来越怪异,急忙改口,“我是觉得他之前做的事不错!”   “之前做的事?”任无道问。   “对!”易怜真重重点头,“时夜心虽然骄傲自负,做事不按常规,但是他很重诺,也没有做过伤天害理的事情。”   任无道皱了下眉:“你确定?”   “我也知道这听起来很不可思议,”易怜真搓了搓手中的牌,“但他的确没有害过谁,反而间接帮助了不少人。他之前曾经屠过一个用凡人阳寿修炼魔功的门派,今次杀了的水林溪也是邪/教首领。”   这很奇怪,因为时夜心其实并没有非常强的正误观念,做事大多以自己和忎誩的利益为先,思考的东西往往是“能不能杀”而不是“该不该杀”。   可以说,时夜心的优良事迹更多的是作者为了读者阅读愉快特意而制造出的“巧合”,而非他的本心。   但这也已经够了。   “时夜心没有害死过无辜的人,还做了不少好事,所以我说我挺喜欢他。”易怜真说,“反而忎誩在分开后一心想恢复古神时代的旧秩序,不过他还没来得及做什么,就输给了时夜心。”   任无道把放在桌上的牌重新拿起来,用指尖轻轻划着扑克牌的边缘,过了一会儿才缓缓点头:“那是我想岔了。”   易怜真松了一口气,他也没料到玄幻世界这么开放,能让任无道想歪到那种地方。   “我才二十,”他真心实意道,“离那种事情还早着呢。”   像他这个年纪的人,都还在打游戏看小说,大好时光怎么能浪费在谈恋爱上?   “出牌,”他拿着牌对任无道比了比,“继续说时夜心,你想怎么抓他?”   “既然他做过很多善事,那就更要留手。”任无道出了张“廿”——扑克牌里的几张字母牌被易怜真用“廿”、“卅”、“卌”代表——发现它和第一张牌一样。   任无道意外地挑了下眉,把桌子上所有的牌都收走了。   易怜真:“……”   任无道心情甚佳地勾起嘴角,又放了一张牌,才道:“时夜心不好对付,如果要抓他,最好早些动手,明天早上就去,以防他用阎罗之耳跟我们玩捉迷藏。”   “而且,”他顿了顿,“时夜心的光丝很难处理。”   易怜真点了点头,说:“泛滥盈光。”   时夜心光丝的名字。   时夜心能够操控与制造光丝,并且利用它们来战斗。   乍一看,利用光丝和利用琴弦、蚕丝形状的法宝差别不大,但二者间却有着本质上的不同。   “光很难被影响。”任无道说。   琴弦和蚕丝都具有实体,能劈断、切断,能用不露锋长出的枝桠将它挂住,也能直接用幻蜃火将它烧成灰烬。   可光不行。   刀劈不断、火烧不灭、即使挡住了一小段,其他部分的光丝依旧能保持原来的方向和威力。   除非能用实体将光丝拦下来,可这样的话,自己的行动和视野也会大大受限,甚至被迫由主动转为被动,陷入只守不攻的窘迫局面。   这是时夜心最大的资本,他靠着泛滥盈光在过去的百年中无往不利。   “你上次拦下他的三根光丝,感觉怎么样?”易怜真跟在任无道后面出牌,回想着上一次对方用墙壁阻挡光丝的景象。   “不难挡下,”任无道说,“上一次只是试验,用同样的方式以后只会更快更稳,但是……”   他摇了摇头,并不满意这个方法,连出牌的速度都慢了下来。   然后又从头到尾把桌面上的牌全部都收走了。   易怜真:“……”   他现在怀疑这些小说主角都是天命之子,运气比他好!   最令人痛心的则是任无道一想事情,又忘记了说话,变成了无情的打牌机器——从舒展的眉头来看,他明明都已经想通了!   任无道第三次收走所有牌的时候,易怜真已然正襟危坐,如临大敌:“你没有在变牌吧?”   这才多久啊,就把他赢光了。   “怎么可能,运气好而已。”任无道把手里的一整摞牌分给易怜真一半,“继续。”   易怜真不服气地轻哼了一声,接过来:“靠运气太玄学了,以后得教你那种靠技术的。”   任无道颇为愉悦:“靠技术你也赢不了我。”   易怜真的表情空白了一瞬。   真是人心不古,世风日下,混熟了之后任无道都开始对着他装逼了。   “谁说的?我不比你有经验吗?”他痛心疾首道,“人家都是教会了徒弟饿死师父,我这还没教呢,你就想篡位了。”   任无道倒是没说话,但闷着笑了几声。   易怜真:“……”   算了,这样也挺好,比之前好太多了。   万一到时候真的打不过,他就逼任无道让着他,否则就祭出大杀器物理题,把任无道杀个片甲不留。   “哎,要是能回去就好了,”易怜真舒服地靠回椅子上,“我可以跟秦英借他的慈恩镜过来,那样想怎么坑时夜心就怎么坑时夜心。”   来到新世界后,“门”就消失了,可能要再度走到剧情的结局时才会打开。   到时候也许能再次回到《天堑通途》的世界里,但现在不行。   任无道对此不置可否,几轮之后又把易怜真的牌全部赢走:“明天早上就要动手,早点睡吧。”   “明天很早就要去吗?”易怜真随口问。   “嗯,越早越好,”任无道说,“其实最好今晚就去,最近月色不错。可惜今天是阴天,乌云遮蔽之下,外面什么都看不……”   他说着说着,停了下来,高挺的眉目间尽是凝重之色。   几百年间培养出的敏锐直觉让他不安。   “怎么……”易怜真直起身子,问到一半时被任无道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庞大如海洋一般的神识在易怜真感受不到的地方蔓延开来,流淌着渗进窗外浓重深沉的夜色中。   风吹动树梢,被神识勾勒出明显的形状。   除此之外悄然无声。   任无道站了起来。   “去睡吧。”他将牌扔到桌上,对易怜真说。   易怜真再迟钝,此时也觉出了不对,他迟疑地跟着站起来,应了一声:“好。”   任无道随意地点头,向门口走去,与易怜真擦肩而过。   二人距离最近的那一刻,房子霍然炸开!   巨大的爆裂声中,灰瓦落下,窗柩崩开,四射的砖块擦过易怜真的脸颊,他不觉想要后退,却被任无道抓住了肩膀。   透明的屏障将二人与飞扬的尘土与碎裂的石块隔开,无数朵淡蓝色的火焰从虚空中升起,在半空中飘散悬浮。   尘埃落定之时,厢房已成为一片废墟,幻火之下一切都亮如白昼,无所遁形。   可房屋之外,院落之外,并不是本该有的黑暗和寂静。   天穹之下,林梢之上,离大门只有不到半尺的地方,几息之前,黑暗所能触及之处,尽是杀机所至,光丝盈盈。   时夜心的指尖还挂着锐利的光丝,他在半空之中,柔顺的马尾被风吹拂到身侧。   那一刹那他脸上闪过些许惊奇与诧异,可紧接着,他便再度挂上了熟悉的优雅笑容,对着二人微微欠身。   “前辈,看来我还是略逊一筹,还未做好陷阱便被您发现了。”   他从容地微笑:“否则,我的猎杀还真有可能会成功。”   任无道伫立沉默着。   “往旁边站一点,”他嗓音有些暗沉,对易怜真说,“时夜心还不想逃跑。”   时夜心的眼睛闪烁着,映出指尖明灭的光丝,笑容竟像是胜券在握一般。   下一刻万千光芒从他的手中绽开。   作者有话要说: 第30章 夜色深处(十)   不仅时夜心手中的光丝,难以计数的璀璨光芒从他的身周汇集,原本用作陷阱的光芒随着时夜心的动作变幻,每一丝都是一把无形的利剑。   眨眼之间,细若纤毫又锋利之极的光丝便从夜空中飞掠而来,华丽而危险的密网没有留下任何死角与空隙。   易怜真的瞳孔骤然紧缩,可一切远比他的反应要来得快。即使知道自己无敌,本能依旧带来了理智无法阻挡的心惊与胆怯,他颤抖地看着光丝切开透明的保护罩……然后天地置换,世界闪烁。   光丝邻近的那一刻,任无道将二人拖入了掌天印中,又在下一秒钟回到现实。   锐如刀锋的光丝扑空,在地面上切出深深刻痕。   接着,他轻轻推了易怜真一把:“走!”   易怜真二话没说,转头就跑。   房屋碎成齑粉,地面裂纹密布,之前和任无道玩牌的桌子已经碎成几片残骸,木条踩上去嘎嘣作响,只能勉强能辨认出原来的颜色。   时夜心和任无道打起来,他留在原地只会碍事。   离开原本的院落,跑出大概几百米的位置,易怜真深吸一口气,停下然后回头。   再往前就是无尽的幻火,是任无道圈出战场的边缘。   他能出去,却好似没有必要。   形势已经变了。   提前做好的布置让时夜心在一开始时得以占尽先机,然而当手段尽出之后,决定胜负的终究是实力的强弱。   时夜心的光丝璀璨犀利,却难得显出劣势。   任无道没有再用掌天印躲避光丝的攻击,每一刻进入小空间都会短暂地丢失时夜心的动作和方向,再出现时又只能在原地,次数多了很容易显出破绽。   但他也没有用上次见过的墙壁阻拦光丝,那样虽然有用,却太容易作茧自缚,把自己拖入长时间的缠斗与防守。   他用了冰。   没有温度的蓝色火墙围出一个半圆形的场地,从地面一直到天顶,所有的出路都被封死。   黑暗被火光驱逐,时夜心指尖闪动着光芒,却再也无处遁形。   任无道站在地上,平静地仰头而望。   他的身边漂浮着无数淡蓝的幻火,与大块大块晶莹透明的浮冰。   时夜心微微眯起眼睛,居高临下,身形刹那间消失,闪过一簇从身后袭来的幻火。   细如蚕丝的光丝划过,却在透过冰面时悄然改变方向,不再瞄准任无道的身体,反而擦着他的肩侧过去,将他身后的院墙削掉一截。   易怜真曾经说过的折射,此时竟派上了用场。   任无道掌握了五行之力,能够随心所欲地控水,便能结出透明而毫无杂质的冰,改变光的方向,让时夜心的光丝偏离。   此时,无论是从时夜心还是任无道的表情上,都无法看出任何端倪。   但的确是任无道占了优。   他站在地面上,无需担心从下方袭来的攻击,无数幻火与冰晶漂浮旋转着,不仅化解着时夜心的招式,更逼得他近乎无路可逃。   时夜心脸上丝毫不见胆怯与紧张,他只是敛起笑意,攻势不减。   这场打斗几乎与易怜真无关,但他很快看出任无道在留手。   许是之前那些话被任无道记在了心里,他并不想伤到时夜心,只想活捉他。   否则就像之前所说的——大可以将时夜心直接用幻火围死烧了。   易怜真转头看到身后蓝色的火墙,火焰没有温度,虚幻又美丽,他伸手碰了碰它们,就像摸到了某种冰凉的云。   幻火伤不到他。   但时夜心从始至终没敢靠近这些火焰,他显然用阎罗之耳听到了不少,甚至没有多看易怜真一眼。   ——他知道易怜真是无敌的,攻击对他没有效果。   到了如今,再想不明白这些就太蠢了。   次神格的位置根本就是时夜心用来迷惑他们的幌子。   次神格对时夜心太重要了,他们下意识认为对方的位置就是次神格的位置,又为了不被阎罗之耳监听,特意跟次神格保持百里之遥。   可时夜心大胆地舍弃了次神格,离开山下的小镇,偷偷靠近他们,让阎罗之耳派上了用场。   并且在第一个不见月亮的夜晚,借着阴云与夜色布置起用于猎杀的致命陷阱。   他想要的“公平”很简单,只要任无道死了,就没有人能插手时夜心和忎誩之间的事。   至于能不能杀死任无道——总要试过再说。   这是冒险,也是令人心惊的自信、胆识与魄力。   假如任无道的反应再慢一点,他很可能已经成功了。   即使到了现在,时夜心也没有放弃这个打算。   他处于弱势,在幻火之中近乎退无可退,幻火将他的衣袍燎得破烂,左臂被不露锋串出血口,软软地垂在身侧——可他的嘴角微抬,只攻不守,每一招都带着锐利而不加掩饰的杀意。   似乎在这个时刻,他依旧能看到逆风翻盘抑或逃出生天的机会。   任无道眉头微微皱起,他拿出不露锋扔进幻火中,身边的火焰一下子膨胀了数倍,几乎占满整个空间。   太长时间没有决出胜负,他开始有一些烦躁,不可抑制地起了杀心。   猎人可以选择对猎物留情,但如果那是一头随时准备着咬人的狼,那最好还是收起自己的仁慈,不要浪费时间。   易怜真生平都未见过这样的景象。   跳跃的火焰组成令人惊骇的庞然大物,燃烧的噼啪声能够震碎耳膜,它们从远方排山倒海般奔袭而来,刺目的眩光已经将时夜心整个吞没。   时夜心的反应不可谓不快,他抬手扔出一个耀眼的光球,非常小地向后退了一步,然后消失了。   他强行透支自己,借着几不可见的影子中的黑暗隐匿。   下一刻时夜心从易怜真的影子里滚出来,他压低身子,没有受伤的右手毫不犹豫地拉出一道纤长的光丝,笔直地穿过冰面冲任无道而去!   这一招是时夜心第一次用出来,在这个方向,任无道没有任何防备。   易怜真的思维骤然停滞。   他想开口提醒任无道,可声音全部卡在了嗓子里,光丝的速度远比他思考的速度要快。   他只能看着光丝向任无道飞去。   然后易怜真向前迈出几步,身形如电,瞬息之间已挡在光丝之前。   耀眼的光芒没入他的身体。   他大睁着眼睛看向任无道,正好看到对方向这里看过来,没被挡住的一截光丝在他的脸颊割开一道口子。   任无道眼里全是惊愕。   易怜真的震惊比他只多不少。   他喘息着,难以置信地回头看向自己原先站的地方。   他现在站的地方离那里至少有几十米远。   他花了多长时间过来的?   十分之一秒?百分之一秒?   甚至更短?   怎么可能?为什么?   任无道飞快过来抓住他的肩头,让他不再抖得那么厉害,直到这时易怜真才发现自己在发抖。   可当他终于能够思考,嘴里说出的却是另一件事。   “时夜心呢?”他问,声音也发着抖。   “刚刚趁我分神,强行穿过幻火跑了,应该受伤不轻。”任无道简略说。   “你……”他眼中现出少有的失措,顿了顿启口问,“你刚才是怎么回事?”   “我不知道……”易怜真的声音依旧在发着抖,如果不是任无道死死抓着他一条胳膊,他可能慌乱到站都站不住。   “我也不知道,”他说,“我刚刚只是、只是想着你有危险,想着要提醒你,或者帮你挡一下……”   “可我根本没来得及细想,身体就自己开始行动。但我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动作这么快,我甚至不知道我是怎么到的这里……”   易怜真闭上眼睛。   他完全回忆不起刚才的细节,也回忆不起刚才的动作,仿佛一个晃神之间就为任无道挡了一下。   他对此的记忆、那一个片段的人生经历像是被偷走了般一片空白。   “就好像有人在控制着我,帮我操纵我的身体。”易怜真最后说。   身前有些发凉,衣服被光丝切出了一道整齐又光滑的切口,本该被切成两半的身体却毫发无伤。   易怜真用一只手把那些布片勉强拉在一起,茫然地补了一句。   “我之前从来没有遇到这样的情况,我只是个凡人……”   任无道动了动嘴唇,他的神色凝重,又像是在犹豫。   易怜真回过点神来,终于能直视任无道。   他脸颊上的伤口并无大碍,光丝只在他脸上割出了个小小的口子,划破了点皮,连血都没有流多少。   “你怎么样,”易怜真说,“时夜心他不是……”   “时夜心强行隐匿,发出的光丝威力不强,我提前用不露锋暗中防护了身体,所以没什么大事。”任无道解释了两句。   表面上的毫无防备不一定是真正的毫无防备,能活得长的那一个永远会给自己留后手。   可任无道还是心神不宁,在某个时刻,他看起来甚至比易怜真还要紧张与担忧。   “你知道吗……”最终他松开易怜真,迟疑着开了口。   “你刚刚有一双金色的眼睛。”   作者有话要说:   偶尔也要走走主线 第31章 夜色深处(十一)   易怜真茫然地看着任无道,在最开始的几秒内,他并没有反应过来对方在说什么。   金色的眼睛,他怎么可能有金色的……接着易怜真意识到什么,眼睛微微睁大,他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心底全是窜上来的寒意。   刚开始时生活过得太闲适,后面注意力都放在时夜心身上,他几乎都要忘了那双眼睛。   易怜真的惊悸太明显,任无道不禁皱起眉:“你知道它?”   他以为易怜真对此一无所知,出声之前才会犹豫。   但对方的反应显然不是这回事。   “我……我也不知道,”易怜真摇了摇头,“我只是之前见过一次……”   但那一次情况远没有现在诡异,这次他甚至失去了对身体的控制和记忆。   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他是怎么能在短短的一瞬间跨过那么长距离的。   这已经完全超脱了人类的范畴,到了他无法理解的领域。   他又不是小说里的人物!   各种脱节的思绪在易怜真脑中横冲直撞,可无论如何,他根本就想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   他受的教育根本不能解释这个现象,但若是用看过的小说解释——就更像是天方夜谭了。   任无道一直在认真地看着易怜真,可对方眼睛里尽是惊惧与失措,很长一段时间没有给他任何回应。   他伸出手轻轻碰了碰他,易怜真的手很凉,即使被抓住,也在微微发着抖。   任无道叹了口气,松开易怜真,把周围的幻火撤了。   亮如白昼的环境一下子变得昏暗,可下一刻,所有的景物消失,二人来到了掌天印里。   易怜真迟钝地反应过来,他迷惑地眨了眨眼睛:“怎么到这儿来了……不管时夜心了吗?”   掌天印里是另一个空间,无法追踪到次神格的踪迹。   “现在我顾不得他。”任无道说,“安全才是最重要的。”   时夜心受的伤不轻,但谁也说不准他会不会趁两个人没有防备再出来偷袭一次。   这时候掌天印里是最安全的,就连阎罗之耳也无法探听到他们谈话的内容。   易怜真沉默地点了点头,只要任无道心里有主意便好,他暂时不想考虑这些。   另一边,任无道从掌天印里拽了两个软垫出来,递给易怜真一个,示意他坐下:“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上次见到它是什么时候?”   “我……”易怜真坐到软垫上,依旧手脚冰凉,嗓子干涩得厉害。   这时手里被塞进一个杯子,触手有些发烫。   任无道递给他一杯热水。   易怜真抿了一小口,居然是甜的,里面加了糖。   他勉强抬了抬嘴角,任无道像个哆啦A梦一样要什么有什么,不知道在掌天印里装了多少东西。   “我上次见到它是在秦英的山谷中,”他端着杯子,盯着掌天印中光滑的地面回忆,“秦英有一把古刀,我路过的时候不经意看到了自己的眼睛。”   他心神不定地把之前的事简单说了一遍:“刚开始时我以为那是自己的错觉,但它太真实了。可我再去看的时候,我的眼睛仍旧是原来的颜色……”   “还有什么异常吗?”任无道问。   “没有了,”易怜真跟着摇头,心里充满了荒诞感和难以置信,“当时只有眼睛的颜色变了,再没有其他不对,也没有……没有做出不能控制的事。”   “当然,”他慢慢说,“也可能有,但是我对它没有记忆……”   “不,”他再度否认自己的想法,“如果当时我没有记忆,那就不可能看到自己的眼睛是金色的。”   他安静了一会儿,问任无道:“你见过我这样的情况吗?”   病急乱投医,任无道活了几百年,见多识广,兴许会知道。   任无道神色凝重,摇头道:“金色眼睛在修士中也很罕见,更何况是凡人。至于操纵别人行为的办法,我倒是听说过几种。”   “元神印记、半夺舍、背后灵,还有很多我不知道的。但是……”他停了一下,“我不认为这些能影响得到你。”   易怜真小声地啊了一声。   “你很特别,”任无道说,“无论是幻火还是光丝,任何形式的攻击都对你无效。秦英的慈恩镜算是最高级的操纵灵器,也无法奈何你半分。”   “你甚至能通过这种方法改我的命,”他双目明亮有神,让人安心,“那就再没什么东西能伤害你。”   易怜真点了点头,稍微平静下来。   慈恩镜是书里主角的金手指,之前他和秦英私底下偷偷试过,的确对他无效。   小说里应该不会再有什么比金手指还要高级的东西了。   “再往前推,你之前有过什么异常吗?”这时任无道问。   “之前?”易怜真反应过来,“你是说我可能自己就有问题?”   任无道嗯了一声,这里的东西看来看去就易怜真最特殊。   易怜真的表情当即就垮下来了,他皱着脸想了半天,最后使劲摇头:“不可能,应该不是——至少遇到你之前我没什么问题。”   他生活在没有任何玄幻成分的现实世界里,长得跟父母也很像,绝对是亲生的。   要是他是什么特殊的天选之子——那还上什么学,看什么小说?   早就脚踩数学拳打物理,竞赛拿奖保送清北了!   至于后面的穿书……他自己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我原本在的世界,”易怜真斟酌着开口,“是一个很普通的世界,没有门派也没有鬼神。虽然有我跟你说过的那些奇怪的东西,但大家都是凡人,我和他们都一样,每天按部就班地活着。”   任无道边听边点头,他了解的世界里,大部分凡人也是这样的状态。   哦,当然,没有物理。   接着易怜真开始讲述他的奇幻经历。   “我之前很普通,”他说,“但就那一天……遇到你的那一天,我原本准备睡觉,突然就出现在了你身边——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然后就是现在这样了。”他总结道。   任无道:“……”   接下来的事他都知道,易怜真说了等于没说。   一时得不出结论,两个人再度陷入沉默。   易怜真小口小口地喝着还有些烫的糖水,大半杯下去,整个人算是活了过来,开始发散思维。   “你说,”他闷闷道,“我会不会是个人格分裂啊?”   “什么?”任无道没有听懂。   “就是多重人格,”易怜真解释,“像时夜心那样的,会切换,我听说切成另一个人格的时候可能会失忆。”   任无道僵着脸想了一会儿,语气也发僵:“苏醒的古神?”   “……”易怜真,“那还是算了。”   他一个生活在现代世界的人,哪来的古神?   就算有古神,估计也打不过任无道。   “人格分裂也不会把眼睛颜色变了……”他兴致不高,说话时也是少有的沉闷,“而且那个东西,它当时好像知道我的想法,知道我想去帮你挡一下似的……”   “只不过我知道我做不到,”他说,“但是它帮我做到了。”   他觉出不对,惊愕地转向任无道:“它能知道我的想法吗?”   这个金色眼睛所代表的东西难道还能读心?   “不一定,”任无道说,“即使不知道你的想法,它大概也能猜到,只要你在那个境地,都会选择帮我挡一下。”   “结果发现其实根本不用帮你挡,你也死不了。”易怜真侧眼看了看任无道,对方脸颊上浅浅的伤口已经长好了。   任无道微微勾起唇角,摇了摇头。   “这不一样,”他难得温和,声音低沉柔软,“你能这么想我其实很高兴,谢谢你。”   易怜真还在被金色眼睛困扰,没有回答他,只是又叹了口气。   “别想这些了,”任无道说,“也许需要到你说的目的地才能找到一切,到不了的话便是罗玉山所说的大劫。”   “那如果它再出现呢?”易怜真坚持问。   上次出现时只有一双金色的眼睛,今次让他变成了超凡的短跑运动员,下一次是不是就能用仙法了?   “先不用担心,”任无道说,“这一次出现时,你虽然控制不了身体,但它某种程度上是按照你的意志行动的,这是一件好事。”   如果易怜真做的不是帮他挡下光丝,而是变成时夜心的帮凶,整件事情会恐怖得多。   帮他挡下光丝……对易怜真来说是个可笑又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但易怜真曾这么想过,每当思及这一点,任无道心里便总有那么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与之相比,金色眼睛的优先级好像都不那么高了。   “至于其他的,”他缓缓道,“现在我们也没有什么办法,只能等待它下一次出现。它出现的次数越多,我们能知道的就越多。”   “我一点都不想让它再出现了。”易怜真立刻说。   身体里好像还有别的东西,太让人毛骨悚然。   任无道笑了笑:“那样最好。”   但易怜真并不信邪,接下来,他综合着现代科技和玄幻故事,又提出了好几种不同的假说,并在和任无道讨论后将它们纷纷否决。   等到任无道再反应过来时,他手里拿着易怜真不知什么时候递过来的空杯子。   两个人说累了后陷入沉默,任无道再度忘记了说话,易怜真没有开口提醒他,而是微微放松倒在软垫上。   时间本就是晚上,在过量的惊吓和激烈的讨论之后,易怜真有点撑不住,睡着了。   任无道看了他很久,试探性地抓住他的腕子,送了一股灵气进去。   青年的身体里空空荡荡,好像是根本不能被影响的虚无,灵气注入进去,连丝毫停滞都不存在,直接消散一空。   任无道悄悄松了一口气。   不能被影响,不会中法术,这意味着很大程度上,易怜真是“安全”的。   他背后不会站着另一个影子,在不经意间夺取易怜真的身体,取代他让他成为另一个人。   相处的时间不算长,但任无道已经看透了易怜真。   青年本身也并不是一个难以了解的人。   他平和善良,腼腆有礼,很聪明,偶尔会有一些奇思妙想,虽然是个凡人,却并不世故,比起同龄人来更不谙世事一些,拥有着稳定又毫无忧虑的生活才能带来的天真和乐观。   根据易怜真的说法,在他的世界里,他只是一个很普通很平凡的人。   但在他身边,任无道不仅感受到了陪伴,他还感受到了很久没有体会过的温和、宁静与希望。   他并不清楚易怜真身上到底在发生着些什么   但他愿意帮易怜真解决任何事情。   作者有话要说:没有主神,没有系统,就算有应该也不是你们理解中的主神和系统,毕竟这篇文还是个无限流呢是吧……   抱歉原本说的是九点的,这两天稍微有点迟啦   另外评论有点多,回复的时候晋江老是跟我要验证码,昨晚上回着回着网页直接崩了_(:з」∠)_感谢所有小可爱们,我有空的时候会尽量回复的! 第32章 夜色深处(十二)   在原地站了一会儿,任无道终是摇了摇头。   他们并不是一身轻松,二人在掌天印中待的时间已经有两个时辰,失去次神格位置的时间越久,时夜心便越可能生出事端。   金色眼睛的事情扑朔迷离,短时间内讨论不出什么结果,但他们最好不要再多留了。   他俯下身去,推了推睡着的易怜真,想把他叫醒。   易怜真轻嗯了一声,把头往软垫里埋了埋。   任无道加大手劲推他:“易怜真?”   易怜真翻了个身,背对着他。   易怜真曾经说过自己睡觉睡得死,可任无道没想到他能睡得这么死。   片刻后,他轻叹一口气,手伸到易怜真腋下,把他架起来,出了掌天印。   事实证明,没有人能够站着睡觉,易怜真很快闷哼几声,睁开了眼睛。   “怎么回事……”他迷迷糊糊地问,“出来了吗?”   “嗯,”任无道松开易怜真,平静道,“出来查时夜心的踪迹,刚刚叫你了,没有叫醒。”   被强行打断睡眠,易怜真脑子里都是麻的,任无道的话也只听到半句:“那你带我出来干什么,让我在里面继续睡……”   “我不在的时候掌天印的小空间不稳定,我不太放心,”任无道停了一下,“而且我以为你能继续睡的。”   易怜真:“……”   他在心里困倦又有气无力地骂了一句,伸手拍了拍脸颊,努力借着夜晚的凉风清醒过来。   被人强迫熬夜和自己自愿熬夜完全不是一个感觉,但易怜真毕竟是血气方刚、精力旺盛的年轻人,很快将注意力转到正事上:“你刚刚说什么来着?时夜心怎么了?”   任无道正看着远方的黑暗,如果遮住月亮的阴云散去,那里会现出群山朦胧的影子。   “时夜心没有耽搁,”他面色严肃,“他拿着次神格,直接进了山。”   易怜真想起了什么,他动了动嘴唇,没有说话。   接着二人对视一眼,易怜真确认般对任无道点了点头。   忎誩遗失的神格在一个山洞之中,应该就是远处的山脉。   时夜心没有浪费任何时间,趁着他们分神,带着次神格去激发神格了。   蓝色的幻火照亮前方的路径,任无道召出舟车,带着易怜真一路疾驰,向远方的山脉飞去。   激发神格需要冗长的献祭仪式,次神格还在时夜心手里,他们找到地方简直如探囊取物一样轻松。   大山被时夜心用光丝切出一个边缘平整的口子,露出里面漆黑幽深的空洞。   任无道攥着易怜真的手腕,沿着洞穴的走廊向前。   幻火映照之下,洞壁从易怜真的视野两侧飞速闪过。   如果他不是无敌的,可能手腕已经被任无道用大力捏碎了,可他现在连疼都感受不到。   但易怜真还是大气都不敢喘。   因为他脚没有着地,耳边全是呼啸的风声。   跟坐舟车不一样,任无道在直接带着他飞!   前者易怜真还能当成是在坐飞机,现在这个就……玄幻修仙,虽然已经见过很多次,但体验时依旧很神奇。   再次落地,任无道收了幻火,此时已经不再需要多余的照明了。   洞穴高悬的穹顶之下,一道道明亮耀眼的光丝纵横交错,移动变换着组成无比复杂又华美璀璨的立体法阵。   银色的次神格在法阵中央悬空着,一圈圈散逸出虚幻朦胧的光晕,半透明的能量水一般流淌,注入地面法阵中央的灰色圆球中。   时夜心正注视着那颗圆球。   他伤得不轻,整条左臂垂软地耷拉在身侧,一身黑衣被血浸透,在纯黑之外显出暗褐色。强行越过幻火之后,过肩的马尾也不复柔顺,凌乱地散在身后。   可他操纵法阵的动作依旧从容优雅,严重的伤势仿佛并未影响他分毫,一切都是无伤大雅的小负担。   看到二人进来,他转过头来,轻轻颌首,露出一个礼貌又刻意的微笑。   接着,他的表情笑容突然消失,一丝不满转瞬即逝,又再度接上了优雅与自信。   忎誩强行接管了时夜心的身体。   下一刻,他摘下耳朵上白色的耳钉,轻轻向前一扔。   耳钉翻滚着落到灰色的神格边缘,忎誩迈步走了上去。   法阵光芒大盛。   “时夜心的法阵已经完成了。”任无道低声说。   那一瞬间,耀眼的白光疯狂绽开,无穷无尽的光海浪潮席卷着夺去所有人的视力。   几秒钟后,易怜真终于勉强再度看清了法阵中央的景象。   只有一个身影。   时夜心站在原地,他的伤势已经愈合,马尾柔顺地垂在身后,连衣物都被神格强大的力量修复。   他似乎恍惚了一瞬,接着眯起眼睛,转过头来,面对着易怜真二人。   “好了,忎誩比我想象中更聪明,”他轻叹一声,语气第一次显出些无奈,“我知道他会跑,但没想到他会带走阎罗之耳。”   “有什么足够安全,让我们细谈的地方吗——我知道你们有。”   掌天印内。   任无道给自己变出了一把椅子。   时夜心站在对面,泰然自若。   就易怜真最手足无措。   跟着任无道坐下,就好像在审人,和时夜心一样站着,又觉得像在被审。   最后他索性到了最后面,用手扶着任无道的椅子背,听时夜心讲述晚上的情况。   “我和忎誩的想法,很多时候是一致的,”时夜心说,“他必须听我的,因为绝大多数时候,都是我在控制身体。”   “但我也必须听他的,因为我只要做了他不满意的事情,他就可以出来自己矫正。”   “但是,自从知道了只能活一个这件事,我们便一直对彼此有着防备,”时夜心话语从容,脸上挂着他招牌性的优雅笑容,“刚开始我们希望公平较量——但显然,我们的尝试失败了,前辈您比我们想象中的更难对付。”   说话间,他与任无道对视,丝毫不见对之前偷袭行为的心虚与愧疚。   以他的实力,从任无道手下成功逃脱甚至算得上一件功勋。   “后来,前辈您突然从阎罗之耳中消失,我们自然要抓住这个机会。”时夜心继续道,“但忎誩不想让自己处于任何危险之中,所以我们最后达成了一个合作——这是一件我明知道对我没有好处,却不得不做的事情。”   “除了献祭法阵之外,我还画了一个传送法阵,来帮助忎誩逃脱。”   激发遗失的神格,拥有属于自己的身体,这是忎誩一直以来的执念。   但这也意味着他会和时夜心分开,从此再不能掌控时夜心。   在两个人只能活一个的情况下,时夜心毫无疑问会立刻倒戈,与任无道合作一起来对付他。   获得一半神格之后的时夜心实力与忎誩不分上下,如果再加上任无道,正面战斗时忎誩没有一丝获胜的机会,连逃都不可能逃得掉。   所以他提前替自己做了谋划,为自己铺了一条退路。   “传送法阵和献祭法阵重合,确保忎誩在分开的同时能够传送到千里之外的随机地点,不受任何威胁地逃脱,也不会伤害到我。”时夜心说,“这就是我们达成的协议。”   易怜真轻轻皱眉,这时任无道正好问出了他想问的话:“传送法阵是你画的?”   如果他是时夜心,肯定巴不得任无道过来弄死忎誩,而不会帮他逃脱。   “是我画的,”时夜心不在乎地耸肩,露出一个“你们都懂”的笑容,“他一天能管我半个时辰,我改变不了任何东西,他总是能达成他的愿望。”   “那是古神时代的单人传送法阵,只能用一次,如果我不画,忎誩也能画出来。”   “就像阎罗之耳,”他补充道,“我没想到忎誩会带走阎罗之耳——但我又有什么办法?”   忎誩在最后一刻强行接管他的身体,把阎罗之耳一起带走了。   任谁也没有想到这个发展。   看到时夜心激发旧神格的那一刻,易怜真和任无道的打算其实是将忎誩原地截杀。   有了时夜心的帮忙,这会很容易。   可忎誩偏偏就当着所有人的面堂而皇之地逃走了,还带走了能探听到消息的阎罗之耳。   事情一下子变得复杂起来。   时夜心原本就不好抓,现在获得了一半神格的忎誩和时夜心拥有一样的技能,还是半神实力,找到他简直难上加难。   甚至商量事情时都要进到掌天印里,否则跟当着忎誩的面讨论没什么区别。   时夜心却一点儿都不慌张,他带着微笑扫过任无道和易怜真:“所以,我们合作吧。”   “合作?”易怜真问。   几个小时前,他才刚刚和任无道打了一架,差一点儿就死在那儿,现在却说出“合作”这个词,未免有些突兀。   任无道沉默了一会儿。   “你想怎么合作?”他问。   “我知道,在你们这里我并不受欢迎,”时夜心目光明锐,“但如你们所见,我现在并没有敌意。”   他就像在展示友好一般摊开自己的双手,没有光丝时他的手指修长白皙,如同一个养尊处优的贵族。   “忎誩不会永远消失,为了自己能活,他会来杀我。”   “只要杀了我,他就能拥有一个完整的神格,成为与前辈您势均力敌的神灵,并且永远逃脱您的掌控。”   “有时候我甚至觉得我连动手都不用,”时夜心的每一个字都与他的笑容一样彬彬有礼,“你们保护我的安全,我为你们当饵——你们比我更想杀死忎誩。”   “可以吗,前辈?”   作者有话要说: 第33章 夜色深处(十三)   没有永远的敌人,只有永远的利益,当目标一致时,很多原有的矛盾便可以忽略。   任无道没说什么,却在行为上默许了时夜心的请求,允许他跟着二人。   原先的院落在战斗中损坏,任无道竟又从掌天印中拿了一个新的院子出来。   新的院子比原先的小了一点,但装修更为精致,让易怜真更加坚信掌天印其实就是个要啥有啥的百宝箱。   接下来要做的便是守株待兔。   无论是时夜心还是忎誩,都只有半个月的时间,如果这段时间内他们不能决出胜负,让分成两半的神格复原,那么二者都会被反噬至死。   所以忎誩一定会主动找上门来。   但一开始时,三个人却都不怎么紧张,因为此时天边已经泛起了朦胧的亮光。   只要忎誩不傻,就会充分利用阎罗之耳和自身的优势,选一个最合适的时间偷袭,而不会大剌剌地在第一天白天出现。   易怜真打了个哈欠,把时夜心交给任无道看着,自己先去补了一个觉。   醒来时已经是中午,他随便找了点材料糊弄了一顿饭,让任无道变了副扑克牌,例行公事地开始对他进行社会化训练。   一天天锲而不舍的共同努力下来,任无道的进步大得有目共睹。他已经能在下棋的时候和易怜真闲聊好一阵子,偶尔还会主动说几句话。   易怜真对此深感欣慰,一个能说会道的任无道简直就是玄幻小说标准男主,挑不出任何毛病来。   要说唯一不太满意的一点……大概是每次和任无道打牌他都输多赢少。他不信邪地换了好多种玩法,算下来只有“加减乘除”是任无道的对手。   但这种玩法本质上是在用熟练的数学计算欺负玄幻人,虽然任无道全程没说过什么,易怜真仍旧有些心虚。   “要不还是看运气吧,”他手里拿着扑克对任无道说,“抽鬼牌,今天我一定行。”   任无道没说话,淡定地听易怜真说了一遍规则。   半个小时后,易怜真挫败地叹了口气。   也不是没有赢,五局里赢了一把。   整体输得有点惨烈。   “算了,我觉得运气不行,还是得靠技术。”说着说着,他陷入沉默。   只有两个人的时候,任无道会记牌。   可现在好像不是两个人。   “你说,”易怜真突然盯着任无道,“我如果把时夜心也叫过来打牌……”   任无道诧异地挑了下眉:“为什么?”   “这有什么为什么,多一个人肯定更好玩啊。”易怜真说。   有了时夜心,他们三个人能玩斗地主。   他犹豫一下:“就是不知道能不能把他拉过来……”   根据他对时夜心的了解,现在是安全的白天,把对方拉过来应该没什么问题。   任无道却皱起眉,把手里的一摞牌在桌子上轻轻敲了敲:“不太可能。”   “应该可以吧……”易怜真不信邪地嘟囔了一声,拿着东西出了门,“我先去试试!”   时夜心正在屋顶。   他像是偏好高一些的地势,总是待在这些地方,居高临下地俯视周围的一切。   易怜真出来后,他转过头来,礼貌而客气地对易怜真点了点头,像是笃定对方是来找自己的:“什么事?”   “呃……”易怜真,“你来打牌吗?”   时夜心的笑容滞了一下:“什么?”   “一种游戏,”易怜真扬了扬手里的半叠扑克牌,“我教给任无道的,还挺好玩的,你要是来的话我们可以三个人玩……”   说着说着,易怜真逐渐说不下去了。   时夜心的笑容没有任何改变,但他的眼神有点让易怜真觉得自己像个傻子。   这和他想象中的完全不一样。   和任无道待久了,易怜真一度以为能游刃有余地别人交谈。此时他终于被时夜心打回原形,想起来自己原本是一个社恐。   早知道就听任无道的了……他在心里为自己方才的轻率和鲁莽而懊悔,嘴上借着惯性干巴巴地说完最后一句话:“所以你来吗。”   “不了,”时夜心像听到什么好笑的事情,笑声悦耳动听,“我对这些不感兴趣。”   “行……好的。”易怜真尴尬到脚趾抓地,只想赶紧回去再也不要看到时夜心了。   可偏偏时夜心又开口叫住了他。   “你们结束之后,”他矜持而刻意地颌首,“能邀请前辈与我切磋一下吗?前辈的功法高深莫测,令我望尘莫及,因此希望能再度领略一番。”   易怜真的脑子已经宕机了,这种事情时夜心就不能直接跟任无道说吗?   “我……”他继续干瘪道,“我帮你去问问他。”   “十分感谢……”时夜心说到一半,眼皮一抬,轻轻向易怜真身后扫过去。   “没有这个必要。”任无道说。   他不知何时已经从屋子里出来,正站在易怜真身后。   说完这句话后,他再没什么表示,伸手抓起易怜真的腕子把他带了回去。   易怜真简直谢天谢地,在心里都要感动哭了。   任无道真是个好人。   “我就不该出来问他。”他小声对任无道叨叨。   任无道轻瞥他一眼,不满又无可奈何:“我都说过了。”   “这不是想着三个人更好玩嘛,”易怜真抽了下嘴角,“而且我没想到……”   不知为什么,他总觉得时夜心不该拒绝才对。   “我们可以随机去掉一部分牌玩,这样我就记不了牌了。”任无道耐心道,“我经历的比你多,时夜心这样的人内心傲慢,除了自己看不起任何人,尽量少接触为好。”   他安慰地对易怜真笑了笑:“你虽然知道时夜心的过往经历,却太年轻太好心。我看人比你准些。”   易怜真闷闷地嗯了一声,接过任无道递过来的小半叠木制扑克牌。   他是不如任无道,在去问时夜心之前,他满心以为时夜心会同意的。   现在想来,他和时夜心其实只见过短短两面,对他的了解仅限于小说。   但小说里,时夜心的确不是这种人,让易怜真写个同人文,文里时夜心也一定会同意他的邀请……虽然在和任无道打牌,易怜真的怪异感却越来越强,始终在他的心头逡巡不去。   任无道以为他得到的是启示,能看到时夜心过去和未来的人生。   但易怜真看的是小说。   小说并不是完全客观的描写,还有大量对主角心理活动的阐述。   就像任无道表面上拒人于千里之外,易怜真却知道他内心多么渴望与人亲近,时夜心也并不像表面上表现出的那么傲慢。   比起傲慢,他更多的是聪明与冷漠,他不会拒绝高高在上的凌然之感,却喜欢冒险与挑战。   现在就好像是人设ooc了……仿佛之前看的是一本假小说。   易怜真暗中有了决断。   散场后,他没有直接去睡觉,而是给自己壮了壮胆,找上了时夜心。   “你……”易怜真迟疑片刻,“你之前应该用阎罗之耳听到过一些东西,知道我的一些特殊之处吧?”   时夜心正站在二楼走廊上,手肘闲闲撑着栏杆,非常有风度地微笑:“自然。”   易怜真:“我知道你过去发生的一些事情,对你有一些好奇,所以有一些问题想问你。”   时夜心的笑容扩大了一点,明锐的眸子里瞬间多了些许深意。   易怜真被他看得心里发毛,脸上却一点没敢表现出来,只庆幸时夜心表面上永远客客气气,不会让人难堪。   “被忎誩控制奴役了那么多年,”他慢慢道,“你恨他吗?”   时夜心的笑容消失了,他眯着眼睛打量了易怜真一会儿,才又轻轻笑出声来:“你问这个做什么?”   “好奇。”易怜真说。   时夜心微笑:“这么试探我,你在怀疑什么?”   易怜真心中的退堂鼓从未打得这么响亮过,他没想到仅仅两句话就被时夜心看出来自己是在试探。   可到了这个境地,他也不敢后退,只能不置可否地继续道:“你不想回答吗?”   声音有些发抖,但应该不碍事。   反正他无敌,时夜心并不能对他做什么。   “怎么可能?”时夜心看起来毫不紧张,他敛了敛微笑,“我只是不想回答罢了——如果你被一个人控制了那么多年,也会痛恨他,永远不想看见他的。”   “如果不是忎誩,”他停了停,“我过得会比现在要好得多的多。”   易怜真点了点头:“原来如此。”   “但我并不在意,”时夜心扫了他一眼,笑容消失殆尽,语气仍旧有礼,“现在想来,不过是些无伤大雅的影响,如果不是神格的限制——我甚至不想杀他。”   “还有什么要问的吗?”时夜心说。   易怜真缓缓摇头:“没有了。”   “那便就这样。”时夜心对他点了点下巴,带着优雅的笑容与易怜真擦肩而过,“天色已晚,你还是早些睡吧。”   易怜真留在原地,做了几个深呼吸。   他下楼梯的时候腿都有些发抖,推开任无道的门,大步地走进去,在任无道出声前做了个手势示意他不要说话。   “掌天印。”易怜真说。   任无道立刻领会了他的意思,翻手把易怜真带到了掌天印里。   忎誩随时可能过来,此时进入掌天印相当于把时夜心扔下一个人。   但时夜心和忎誩实力相仿,打起来一时半刻决不出胜负,对任无道来说,还是易怜真的话更重要。   易怜真则在乎不了这个了。   一进掌天印,他便直接开口:“这个时夜心,我怀疑他是忎誩。”   “为什么?”任无道问。   为什么……易怜真晃了晃脑袋,还沉浸在刚刚与时夜心的对话之中。   这个时夜心让他觉得反常。   所以他去试探了对方。   虽然之前时夜心用阎罗之耳听到了很多东西,几乎将他们的老底都要揭光。   可对于所谓的“启示”,时夜心知道的是错的——那本就是他编造出来骗任无道的东西。   时夜心只以为他知道的是一切事情的表象,可易怜真知道的是所有事情的全部,知道从头到尾时夜心脑海中的想法。   他清晰地记得,在漫长的时光中,时夜心最初对于忎誩的恨意已经消磨殆尽,只剩下无谓的理智与漠然。   理智地合作,漠然地想要分开。   与被与忎誩分开之前,时夜心对忎誩的态度是:我帮忎誩做事,忎誩帮我升级——我们两清了。   与刚才那个时夜心的话一句也对不上。   因为那不过是忎誩揣测时夜心的心意后,所给出的在情理之中的、他臆造出的答案。   但要怎么跟任无道解释……易怜真抿了抿唇:“直觉吧,我刚刚问了他几句话,总觉得这与我印象中的时夜心不太一样。”   任无道没有追问,只道:“有多少可能?”   易怜真面色凝重:“至少七成吧。”   只是,事情是从哪里开始不对的?   为什么他们之前没有怀疑过,只因为忎誩在最后那刻把阎罗之耳扔进了传送阵吗?   易怜真的心重重地一跳。   “我突然想起一件事,”他对任无道说,“关于阎罗之耳。”   “时夜心的确可能在忎誩的威胁下帮忎誩画一个能将他传送走的传送阵,因为传送阵画起来很简单,忎誩控制他的身体也能完成。”   “但阎罗之耳呢?时夜心不可能没有考虑过忎誩会带走阎罗之耳。”   “他没有办法阻拦忎誩画传送阵,却有办法阻拦忎誩带走阎罗之耳。”   “忎誩一天只能控制他半个时辰,时夜心完全可以飞到一个时辰远的地方,将阎罗之耳扔下,再去寻找神格。我们在掌天印中待了两个多时辰,对时夜心来说,时间完全赶得上。”   “当然,”易怜真连珠炮似的说完一大段,深吸一口气,“他没有这么做可能有很多原因,比如担心时间不够……”   扑朔迷离,推测不透。   但这无疑将外面的那个“时夜心”是“忎誩”的可能又增加了两成。   “九成概率。”任无道沉声说。   他没有任何怀疑,直接信了易怜真的话。   易怜真则没有心思考虑这些。   他缓缓吐出一口气,等待任无道的回应:“而且,外面的时夜心……忎誩,他知道我在试探他。”   作者有话要说: 第34章 夜色深处(十四)   忎誩是万年前的古神,阅历比易怜真多了不知道多少,能识破易怜真的试探并不令人意外。   重要的是,他到底想到了哪一步。   忎誩只能猜到易怜真在怀疑他的身份,却并不知道易怜真心中究竟怎么想,也不知道他们二人在掌天印中讨论了什么。   如果没有意外,他还会继续伪装下去,直到身份彻底败露。   “忎誩不会轻举妄动,”一番考量后,任无道对易怜真说,“他既然敢伪装成时夜心,就一定有不被识破的把握和自信,不会想到你第一天就能揭穿他。”   “你说的有道理,”易怜真同意道,“他们两个真的很难区分。”   过去的百年间,时夜心和忎誩完全能算作一个人——他们本就是一个人。   分开之后,他们一人一半地共享了忎誩的神格,无论是相貌还是运用法力时的灵气波动都如出一辙。   甚至连易怜真都说不清楚,时夜心和忎誩是如何靠神格的力量分开的。   究竟是忎誩拥有了新的身体,还是时夜心拥有了新的身体?抑或依旧是二人共享,一人一半?   他们之间的差异实在太小太小,如果不是看过小说,被直截了当地灌输过时夜心的心理活动,仅靠外在行为,易怜真绝对无法分出二人。   ——即使是现在,他仍有几分不确定,不敢咬死了外面的那个人就是忎誩。   毕竟对方也曾说过其实不想杀了忎誩……虽然原因好像是不屑,但结论与书中是一样的。   “但如果外面的人不是忎誩,我的感觉是错的,”易怜真不由忐忑道,“万一他真的是时夜心……”   “没有万一,”任无道说,“先按你的感觉走。”   易怜真顿时哑然,一时间只是愣愣地看着任无道,忘了自己原本想说什么。   “虽然我还挺有把握的,”最后他只道,“但你就这么相信我了吗?”   说的时候有点心虚,还有点高兴。   “你这么聪明,不信你信谁?”任无道失笑,把易怜真带出掌天印,“况且又不是一出去就要杀了他——先观察情况。”   易怜真被夸了一下,更有点开心。可刚回到任无道屋里,还没来得及说什么,两个人同时都看到了透过窗纸传来的闪烁亮光。   他们进掌天印还不到二十分钟,外面竟真的出事了!   任无道身子猛然一凛,下一刻他抓着易怜真,出现在了院子中央。   往上看,尽是光丝璀璨,杀机盈盈。   时夜心与忎誩战得正酣,要人性命的明亮光丝划破夜空,将周围的树枝与砖瓦切得支离破碎。   月色被衬得暗淡,远方的黑暗却更加浓厚。   任无道出现,他们同时停了下来,一个站立在摇摇欲坠的屋顶,一个指托光丝浮在空中。   易怜真看着两个人,突然在那一瞬间陷入了茫然与错愕。   两个人一模一样,甚至衣服都是一样的纯黑一样的款式,一个笑得优雅有礼,一个笑得倨傲冷然。   过了几息,他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耳朵上有白色耳钉的用传送阵离开的时夜心,他带走了阎罗之耳。   没有的则是留下的忎誩。   除此之外,二人外表再无不同。   任无道站在院中,冷淡而平静地打量着两个人。   虽然几乎能确定拿着阎罗之耳的人是时夜心,但并不需要这么急着动手,还可以再观察一下。   时夜心脸上的微笑突然上扬,他甚至没再管任无道,干脆洒脱地转过头,对忎誩说了一句:“自不量力。”   “你那么费尽心机,在献祭次神格之前布置法阵,到现在有什么用?”他的笑容带着非常克制的嘲弄与讥讽,清晰悦耳的声音如光一般划破夜空,“你看他们敢杀我吗?”   忎誩彬彬有礼地欠身:“只用阎罗之耳听到了些只言片语,就敢过来故弄玄虚,你的胆量原来比我还要大些。”   “多谢夸奖,”时夜心轻快道,“不遑多让。”   他们的语气与姿态分毫不差,针锋相对的笑容像在面对镜中的自己。   就好像一个人在自问自答……易怜真突然开始怀疑自己——这两个人真的有差别吗?   他在两个人分不出彼此的对话中捕捉到一个词:“布置法阵?”   传送阵不是时夜心画的吗?   “你们那一天,从头到尾看到的都是忎誩。”时夜心侧眼看向易怜真,并不吝啬自己的解释,“他自己画了个传送阵,自己当着你们的面假装是我——只因为就连我们也不知道……”   他微微扬起下巴:“不知道会怎么样分开,不知道谁会是被传送走的那一个。”   从一开始,在山洞里的献祭法阵之前,易怜真和任无道以为自己先看到了时夜心,然后时夜心被忎誩替代。   然而他们看到的一直是忎誩。   他此前早已强行接管时夜心的身体,画了一个单向的传送阵。   就像易怜真不知道神格是怎么作用在二人身上的,时夜心和忎誩也不知道自己会以何种形式拥有新的身体。   所以忎誩一直在假扮时夜心,并在最后的时刻做出被接管身体的样子,将阎罗之耳扔进了传送阵。   为的是骗过任无道和易怜真的眼睛,让他们认为时夜心和忎誩已经商量好了,要将忎誩传送走。   但其实几率是一半一半。   如果被传送走的真的是忎誩自己,那他便拥有阎罗之耳,能掌握几个人的动向和基本消息,在出手时占尽先机。   而如果被传送走的是时夜心,那忎誩便能借着之前的布置,在二人面前大大方方地伪装成时夜心。他能获得任无道的保护,甚至借助任无道的力量来对付对方。   无论哪一个,都是好算盘。   只是忎誩恐怕没有想到,易怜真第一天就对他产生了怀疑,识破了他的身份。   而带着阎罗之耳的时夜心,听到了易怜真的试探,仗着二人对忎誩身份的怀疑毫不犹豫地现身。   只要任无道开始怀疑忎誩的身份,就不会轻易杀他。   论起来,这一局是忎誩输了。   但是,易怜真咬了咬唇,心里仍有一丝保留。   如果被传送走的是忎誩,留下来的是真的时夜心……毕竟还有一成的几率……像是堪破了他的想法,时夜心露出一个略显得意的微笑:“我来回答你的问题。”   “我对忎誩,”他轻笑出声,看向对方,一举一动都优雅又漂亮,“互相利用罢了,他又不欠我什么东西,怎么可能值得我在后面穷追猛打地要他一条命?”   “只有没有风度的人才会那么做,”他说,“这件事之后——我们根本就两清了。”   如果不是神格注定了他们之间只能活下来一个,时夜心对忎誩并没有什么恶意。   和忎誩是一个人时,他厌恶被对方掌控和威胁。   但分开之后,时夜心可没有多余的心思和一个疯子玩闹。   忎誩自刚才起一直没有说话,直到这时才微微点头。   “感谢解惑,”他礼貌而客气地点头,“原来是这里出了问题。”   他竟就坦然又毫不避讳地承认了自己的身份,脸上没有一丝惊慌与忐忑,就好像在场的人都是他的至交好友而不是生死仇敌。   可任无道不会关心这些,他直接召来幻火,淡蓝色的火焰顷刻间将忎誩团团围住,骤然紧缩。   易怜真紧张地屏住了呼吸,这么容易便抓住了忎誩,竟有点像在做梦。   在最后那一刻,即将吞噬忎誩的火焰却突然停了下来。   “他肯定有后手。”任无道沉声说。   “噗嗤。”天上的时夜心笑了出来。   “前辈和我想象中的一样难对付,”他说,“刚才我差一点儿以为这事能成。”   只见他还是一样的衣着与打扮,手中拿着一只光芒璀璨的水晶短钩,耳朵上空空如也,不见耳钉形状的阎罗之耳。   水晶短钩……寻遗钩!   连任无道的脸色都微微变了,挥手撤去幻火。   火焰消失,里面时夜心的脸色同样难看,他眯了眯眼睛:“我说你当时为什么让我偷这个东西——原来你那么早就开始打算了。”   “怪我没有多想。”   寻遗钩能够让使用者和十里内的任何一个有血缘关系的人互换位置与动作。   血缘关系越近,使用时耗费的法力越少。   时夜心和忎誩,何止血亲。   “过誉了。”忎誩毫不谦虚地微笑,收起寻遗钩,从衣袖中拿出一枚白色的耳钉,戴在耳朵上。   “假的阎罗之耳,”他说,“不过足够用了。”   接下来他露出了与时夜心别无二致的笑容,消隐在无尽夜色之中。   时夜心留在原地,没有动作。   过了一会儿,易怜真成了第一个开口的人。   “我们,”他不太肯定地说,“我们刚刚是不是应该把他们都抓起来……”   现在这样留着一个,跑了一个。   谁知道他们面前的时夜心被忎誩换过了几轮,现在究竟是谁。   就算他现在是时夜心,下一秒也可能会变成忎誩。   时夜心摊了摊手,露出一个无奈却饶有兴致的微笑:“我现在说自己是真的时夜心,是不是没有什么用?”   “事情很有趣,”他说,“连我自己都数不清刚才见过次多少夜色了。”   寻遗钩的交换无声无息,没有痕迹。   易怜真颇为担忧地望了一眼远方的夜色。   现在分不出来二者还不要紧,忎誩打不过任无道,短时间内应该不会出什么事。   可时间拖得长了,万一忎誩制造出什么必死的局面,然后把时夜心换过去……任无道嗤笑了一声。   “不用那么麻烦,”他不紧不慢道,“不过是个跳梁小丑罢了,何必跟着他的脚步走?”   易怜真好奇地看过去,张嘴想问任无道想出了什么办法。   下一秒,任无道抓住他的手,把他往身边一拉。   “你直接帮我指就是了。”任无道轻声对他说。   易怜真的眼睛骤然睁大,难以置信地瞪着任无道。   什么东西?   可紧接着,他鬼使神差地点了头:“好。”   作者有话要说:以后想写傻白甜主角的温馨日常了,他们这是什么套中套中套,哭泣 第35章 夜色深处(十五)   易怜真回话之后,任无道轻轻笑出来,像是放下了心   他没有松开拉着易怜真的手,直接转向了不远处的时夜心。   “我不管你是时夜心还是忎誩,”他无波无澜道,“我只当你是时夜心,这番话也只说给时夜心听。”   就算眼前的人是忎誩,时夜心拥有阎罗之耳,照样能听得到。   时夜心露出一个不卑不亢的微笑:“前辈已经找到区分我们的方法了吗?”   “我不知道,但易怜真可以,”任无道轻瞥了一眼身边的人,目光看向时夜心重新开口,“只是,你之前为我们添了不少麻烦,虽然我们杀死忎誩也是在解决自己的问题,但还是应该向你要些报偿。”   时夜心脸上的表情郑重起来,他从半空落回地上,浅勾起嘴角,小幅度颌首:“什么样的报偿?”   “三个条件,我来提。”任无道说。   时夜心的笑容滞住,语气陡然一变:“未知的条件?”   “对,”任无道坦然道,“现在我还没想好,日后兑现。”   如果想好了,便不会说得这么含糊,而是会一条一条列出来。   易怜真之前一直没怎么细听二人谈话,此时也猛地转过头来,愕然地盯着任无道。   三个没有定下来内容的条件,是不是有点狮子大张口了?   这不是把时夜心当阿拉丁神灯使吗?   果然,时夜心明显不悦,笑容消失,眼中尽是警惕和冷意:“前辈当真吗?”   “你没有拒绝的余地,”任无道说,“这是要求,不是询问。”   所以他不需要面前的人是时夜心,也不需要回应,只需要时夜心听着就行了。   时夜心深吸一口气:“前辈在威胁我。”   任无道笑了一声:“你和忎誩对上时,胜负不过五五分成,有我在你其实是捡了大便宜。”   “况且,”他话锋一转,“我也可以不麻烦易怜真——直接烧死你们两个。”   话音落下之前,天边突然窜起明亮的幻火,淡蓝色的火焰从地平线开始,浩浩荡荡地铺满整个天空。   “十里,”任无道说,“寻遗钩的作用范围。”   寻遗钩是忎誩现如今最大的保障,却也是他最大的限制。   只要他还想用寻遗钩,就不会离开这个范围。   时夜心遥遥向远方看去,他微微眯起眼睛,似有些诧异:“看来我还是低估了前辈。”   任无道没有理会他,继续道:“不过有一点你可以放心,我不会提出太过分的要求,不至于让你得不酬失。”   “我很厌恶这样的条件和约定,”时夜心勾出一丝优雅的笑容,“但现在如此,那一切便随前辈的心意。”   任无道点了点头:“正好,我刚刚想出了第一个条件。”   时夜心:“什么?”   任无道:“我要你一半的泛滥盈光。”   易怜真:“……”   这还不过分?这是狮子大开口吧?   他动了动,想把手从任无道手里抽出来,对方抓得太紧,没有成功。   时夜心的眼神飞快地瞥过二人相连的手,竟很快点了头:“可以,剩下两个条件呢?”   “日后再兑现。”任无道简略道。   接着他松开易怜真的手,轻声对他道:“我会将另一个时夜心也逼到附近,你只需要用你的能力把忎誩指出来就可以,我会解决剩下的事情。”   易怜真嗯了一声,点了点头。   时夜心站在原地,目光锁在易怜真身上,仿佛能穿透人心。   易怜真被他看得不太自在,往任无道身后退了退。   蓝色幻火形成的包围圈正在逐渐缩小。   这一次任无道并没有留手,也再没有东西令他分神,明亮耀眼的火光从目不可及的远方席卷而来,没有热度,令人胆寒。   时夜心的左上方突然出现两道光丝。   另一个时夜心不知何时已经出现,带着倨傲与自信的微笑凌然看向下方。   时夜心毫不迟疑,回手反击。   无尽的光芒绽开,亮度更甚于旁边的幻火。   任无道没有出手,也丝毫没有干预的意思,他的模样甚至更像是在悠闲地看热闹。   “只拥有一半神格的他们无法闯出我的幻火,”任无道说,“所以忎誩为了自己能活,一定会想试着先出手杀了时夜心。”   “但我们看起来先出手的人却并不一定是忎誩,”说着说着,他露出一个微笑,仿佛自己也觉得这件事很有意思,“他只需要在出手的时刻将自己与时夜心交换,再回手反击自己的攻击,就能成功混淆两个人的身份。”   “与此同时,先一步杀了忎誩,对时夜心也并不是没有好处——起码他可以因此不履行我那三个条件。”   “这样的前提之下,将他们区分出来近乎是不可能的事情,”任无道问,“也就你能分出来他们——怎么样了?”   “呃……”易怜真的目力远比不上这些玄幻文的主角,只看面前的两个人打架便已经眼花缭乱,“再等等。”   “好。”任无道说。   易怜真的视线追随着打斗不停的二人,此时幻火的包围圈已经缩得很小,几乎让人没有施展什么的空间。   忽然,一个时夜心的光丝擦过另一个的脸侧,另一个偏头避开,却又受到另一道光丝的夹逼。   为了躲避,他如飞虹一般撤至幻火边缘,两人的距离也拉到了最大。   “就这个,”易怜真伸手指道,“他是忎誩……”   话还没有说完,就在易怜真做出动作的刹那,任无道骤然出手!   一簇幻火直冲火墙边的人影。   可在另一边,却有另一道更大更明亮幻火,形成巨大骇人的火龙,向易怜真没有指向的时夜心奔袭而去!   鼓膜震颤,天地倒转。   易怜真在掌天印中惊魂未定地喘息,手里拿着一个黑色的小空盒子。   灵爆弹的机关扣动,盒盖已经打开。   “怎……怎么样?”他问。   任无道带他回到现实,熟悉的树丛、灌木和院落都已不见,不远处的一座山丘被夷为平地:“‘门’开了。”   忎誩死了。   易怜真长长松了口气,他的双手还在微微发抖:“所以,到底是怎么回事……你给我的那张字条,我差一点就没摸出来。”   他也分不出来时夜心和忎誩,在任无道让他指人时下意识地想问出口,却被对方握着手,塞进一张薄薄的木片。   木片上面凹凸不平,任无道用不露锋变出了一张有字的木片。   余下的时间里,任无道在跟时夜心提条件,易怜真一直在努力地用手摸那几个字到底是什么。   答案是……“乱指,然后用灵爆弹。”   在他们打斗的时候,易怜真也分不出时夜心和忎誩。   所以他只是出手胡乱指了一个人,然后在任无道出手后,使用了灵爆弹,进行无差别范围攻击。   “所以,你刚刚那两道幻火……”易怜真问。   任无道:“都是假的。”   “时夜心,或者说忎誩,也能看出来我给你塞了东西,知道我们之间必然有着谋划,”任无道解释道,“与此同时,他也不敢断定你认不出他们,因为你之前已经成功过一次。”   “所以呢?”易怜真,“你的那两道幻火……”   任无道:“是为了抓忎誩的破绽,在两个人中找到真正的时夜心。”   “第一道幻火攻向你指出的那个人,但其实它空有气势,最多只能打伤时夜心和忎誩,不会立即将他们烧死。”   “与此同时,我放出了威力更强的第二道幻火。”   “无论是谁看来,这都是一个阴谋。”任无道微笑起来,“我偷偷塞给你了东西,让你刻意指出错的那一个人,我看起来是在攻击他,实际上真正想打的却是另一个。”   “如果你指的人是忎誩,他会发现打向自己的幻火威力更小,并且完全能承受;而如果你指的人是时夜心,忎誩会立刻反应过来自己马上要被第二道幻火击中。”   “一切都在电光火石之间,如果给他更长时间,他也许能够想通,可在那个瞬间,忎誩只会有一个反应——让自己承受那一道威力更小的幻火。只要被打中之后还活着,一切就都还有机会。”   “可其实第二道幻火也是假的?”易怜真皱着眉想了半天。   任无道露出一个微笑:“并不是假的,只不过那是我的火焰,完全听任我控制。”   幻蜃火,只烧任无道想烧的东西。   “同时,”他悠悠道,“与第二道幻火一起打出的,还有一个我临时准备好的掌天印的小空间。”   时夜心被直接拖进了掌天印的小空间中。   然后易怜真在外面打开了灵爆弹的开关,任无道的九成法力在那一刻倾泻而出,直接让忎誩灰飞烟灭。   “你这……太惊险了,”易怜真心有余悸,“还什么让我指……根本就是个幌子啊。”   任无道捏了下易怜真的手指,让他安心:“是必要的幌子,只有往忎誩脑子里塞足够多的怀疑,让他时时刻刻考虑‘让你指人’这件事,他才会被成功迷惑。”   “那你跟时夜心讲条件……”易怜真试探问道。   任无道沉默片刻:“还不是为了给你拖时间。”   木片上刻字,时间不够,易怜真根本摸不出来。   “还有,”他补充道,“不能白帮人干活,即使是顺手。怎么说我们都帮了时夜心,要点东西并不过分。”   “还不过分啊,”易怜真惊道,“你都要了人家一半的光了。”   “不过分,”任无道说,“他的泛滥盈光和幻火差不多,损失一部分后,修炼个几十年就能补足。”   “你应该庆幸你当时把字认出来了,”他意味深长道,“不然我还得继续诌剩下两个条件。”   易怜真轻咳了一声:“那是真的不好认——用手摸,我又不是摸惯了盲文的盲人,能认出来就不错了。”   “盲文?”任无道问。   古代好像没有盲文,易怜真怔了一下:“呃,是一种盲人用手摸的文字,让他们也能阅读……之后再跟你细讲。时夜心呢?”   “他已经走了。”   被灵爆弹法力扫荡过的荒原非常平坦,一望无际,天上的月色无遮无拦地洒下来,却不再有时夜心的踪影。   “掌天印的小空间帮时夜心躲过了灵爆弹的攻击,但我不在时,小空间并不稳定,”任无道说,“时夜心的小空间受灵爆弹影响极大,没过多久就崩毁了。”   易怜真噢了一声,任无道当时和他在一起,时夜心其实是孤立无援的:“还好小空间帮他撑过了灵爆弹。”   不然万一把时夜心顺手炸死了,还挺对不起他的。   任无道冷哼了一声:“不仅是灵爆弹的影响,灵爆弹攻击结束后,时夜心立刻开始挣扎,小空间其实是被他破开的。”   易怜真又噢了一声:“这倒不奇怪,刚被你宰了一笔又被你关起来,我要是时夜心可能也想着逃掉。”   任无道不置可否,只是伸出一只手,手心现出一团璀璨耀眼的光芒。   “这是……”易怜真一时看得惊呆,瞳孔里一齐映出闪烁亮光,“是时夜心的泛滥盈光?”   时夜心到底守信,逃跑之前在掌天印中留下了他一半的泛滥盈光。   之前见到时都是浸满杀意的锋利光丝,直到此时,易怜真才真正直面光芒的美丽。   “真好看,”他喃喃叹道,“你要它过来,是要炼化它吗?”   以后任无道说不定就不是掌控五行之力,而是掌握五行之力加光丝了。   任无道却摇了摇头。   “我之前已经研究过时夜心的法术,发现泛滥盈光极为特殊,它就像是独属于时夜心的东西,”任无道看着泛滥盈光的眼睛中有思考与困惑,“不能学习,也不能夺为己用。”   泛滥盈光对时夜心,某种程度上也算主角的专属外挂了,有这个特性并不过分。   “那你把它要过来干什么?”易怜真问。   任无道:“为了给你拖延时间,当时必须想个条件出来。”   易怜真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时夜心是挺惨的。   “不过我已经想到用法了,”任无道勾起嘴角,“为了解决这件事,你用了一颗灵爆弹,我正好将它加工一下,给你做补偿。”   “加工?”易怜真仔细又好奇地打量着光团,“它能变成什么?”   “不过其实,”他说,“你不用补偿我,这本来就是为了我自己。而且没有你的话,我也有不了灵爆弹……就算是为了你,用掉灵爆弹也不用补偿我。”   任无道停了一会儿没有说话。   “行,”他轻轻笑了一声,“那就……当它是我送给你的礼物。”   作者有话要说: 第36章 夜色深处(十六)   礼物?   易怜真耸了耸肩,没觉出和上一个说法有多大差别。   比起来,他还是更好奇任无道会怎么加工这一小团泛滥盈光。   “我没办法使用它,却可以将它固定在其他东西上。”任无道没有立刻变出什么花样,他左右环顾一圈,把泛滥盈光收了起来,“只不过这可能需要几天时间,最好还是先找一个能休息的地方。”   为了对付忎誩时不打扰到周围的百姓,他们特意选了一片寂无人烟的荒原。   用完灵爆弹之后,附近不仅没有人烟,连活物都不见一只。   易怜真愣了愣:“找地方休息……你没有那个了?”   之前任无道说往出拿房子就拿房子,乍一说要找地方,他还不太适应。   “到了我这个境界,并不需要什么休息,我之前也从未想过会有这方面的需求。”任无道不太自在道,“所以相关的积攒并不多。”   “还有,”他抿下唇补充道,“我们买的食物也都在刚刚的房子里,如果不找到地方,你明天可能没东西吃。”   易怜真:“……”   看来任无道也不富裕嘛,才两座房子就被时夜心掏空了——这人辟谷,平时掌天印里还不带吃的。   平时熬一晚上夜对易怜真并没有什么,第二天早上困两个小时就缓过来了。   一顿不吃也没什么,饿两个小时就饿过劲了。   但不吃也不睡,明天早上他就要变成个困饿交加的小可怜。   想象了一下那个画面,易怜真飞快地对任无道点了头:“我们去找地方吧。”   第二天早上,客栈的房间里。   易怜真叼着一个肉馅饼,边吃边看着任无道从掌天印中拿出一根黑色的手杖。   “这不是薛天定的东西吗?”只过去了半个多月,他还记得这是上个世界反派的武器,“逸兴剑?”   任无道嗯了一声,拿起手杖的杖柄将它拔/出来,露出银白色的剑刃。   “可这玩意不是只有薛天定才能用吗?”易怜真吃着东西含糊道,“我记得它和慈恩镜不一样。”   慈恩镜不认主,随便谁拿到手里就能用;逸兴剑却不一样,虽然威力极强见谁杀谁,但认过主的人才能驱使它。   这也是任无道没将它留给秦英的原因——对方根本用不了。   任无道正端详着逸兴剑,抬头看了易怜真一眼:“即使它不认主,你也用不了。所以它认不认主,对你而言并没有什么差别。”   易怜真不服气地睁大眼睛,然后飞快地泄了气:“倒也是。”   他是个书外的现代人,根本修不了仙,除了灵爆弹这种不需要法力就能用的灵器法宝,其他的他一概用不了。   “所以你就把它当一把剑,”任无道笑道,“一把坚不可摧的剑。”   逸兴剑所至之处,除了慈恩镜外一切物品皆不可挡。   在没有慈恩镜的世界里,它便是一把永不会被折断的剑。   像卡了bug一样神奇。   易怜真顿时以全新的眼光看着它。   “可惜我不会剑法,”他对任无道说,“那泛滥盈光呢?”   给这把剑附魔吗?   任无道没有说话,他将那一小团泛滥盈光拿在手里,不知做了什么,房间内突然光芒大盛,耀眼的光芒占据了每一个空间。   等易怜真再恢复视力时,任无道已经从上面拉出了一根细细的光丝,开始像错金一样把光丝嵌在剑身上,慢慢形成复杂漂亮的纹路。   易怜真看了一会儿,看出了点儿名堂,任无道应该是在画什么符文,将泛滥盈光和逸兴剑组合在一起。   这一画就画了三天。   三天后,任无道将一把黑色的剑递给易怜真:“做好了,你拔剑试试。”   此时的逸兴剑已不再是易怜真曾经见过的手杖模样,而是真正地像一把剑。   它的剑鞘纯黑修长,上面没有任何装饰与纹路。剑柄也是纯黑,握在手里冰凉坚硬。   “你还把剑鞘改了改吗?”易怜真边拔剑边随口道,“比原来的好看多了……”   一片绚丽璀璨的光海。   耀人而夺目的亮光充满世界的每一个角落。   不同于在时夜心手中的杀机,这是真正的、纯粹美丽的光芒,不使人惧怕与退却,让灵魂都从深处震撼与赞叹。   在这一时刻,身边眼前的无尽光芒,便是人的毕生所有、今生所求。   几秒后,光的潮汐从眼前退去,房间重回原先的模样,却比之前显得暗淡不少。   易怜真呆呆怔怔地望着手中散发出柔和白光的银色宝剑。   好大一会儿,他才重新找回自己的动作,他将剑稍微向上抬了抬,嘴里无声地说了两个字,然后转向任无道:“你这……”   “这剑,”他说,“也太牛逼了吧。”   任无道没听懂后面的形容词,但听出来了易怜真是在夸他。   “我也没想到效果会这么好,”他不禁露出个笑容,“没有什么攻击力,但是关键时候对不知情的人也许能形成一些威慑。”   易怜真根本全没听见,他满心满脑袋都沉浸在兴奋中。   ?这是什么?这是把光剑啊!   这也太帅了吧!   细密的光丝在符文的作用下已经完全融进了剑身,只见银白宝剑之上奇丽的光华流转不停,像星河一样夺人心魄。剑刃处又额外有光亮加持,仿佛镶嵌了无数熠熠生辉的宝石。   这……这档次,这逼格。   绝对完爆什么激光剑、原力剑、什么奥特曼的光剑……易怜真的眼睛都是亮的。   只要有了这把剑,他今天就是拥有爱和正义的男人,哪天如果能穿回去,在学校操场溜一圈能被无数同学跟在后面,求着让他们摸一下它。   易怜真欣赏了它一会儿,突然想起什么,将它插回剑鞘,又拔/出来。   炫目的光海重新席卷而来。   “牛逼啊!”易怜真再度赞叹道。   真心实意,毫不掺假。   小时候做过的梦终于变成现实,这穿书是真没白穿。   拿着这把剑,他一个人能打一百个!   “……易怜真?”任无道一直没得到回应,终于忍不住开口喊他。   他甚至怀疑易怜真连喊他都听不见。   “怎么了?”易怜真没能从宝剑上挪开目光。   “你觉得它怎么样……”问到一半,任无道骤然发觉答案明显,问了也是白问,索性改口道,“你成为了剑的新主人,可以给它改个新名字。”   若是还叫逸兴剑,未免有些名不副实和晦气了。   易怜真想了一会儿,还在兴奋的大脑完全转不动:“你让我慢慢想想,它也太完美了——你是不知道我从小时候起就一直想要个这种东西,太帅了!”   说完,易怜真仗着自己不会受伤,上手去摸宝剑的剑刃。一举一动都小心翼翼,生怕把它弄旧了似的。   任无道哭笑不得地摇头,看着易怜真拿着新得来的宝剑各种操作,就差把它抱在怀里睡觉了。   这人比他想象中的还要好哄一点儿。   不过是一把没有攻击力的剑,只是看着好看,偶尔能用来转移别的人注意力和充充门面……任无道情不自禁地笑起来,自己也说不清楚自己为什么会这么高兴。   就像是被易怜真感染了,又像是因为他的喜悦而欣喜着。   不过他很喜欢这种感觉,他之前漫长的生命中也从未有过这样的时刻。   这时候,易怜真双手持剑,把剑尖微微上挑,热血又郑重道:“名字我想好了,绝对符合它。”   “叫什么?”任无道笑着给他捧场。   “惊魂,”易怜真说,“没有人能不为拔剑时的光芒所震撼,就叫惊魂。”   “好。”任无道说。   第二天,易怜真带着惊魂剑与新的一颗灵爆弹,跟随任无道来到城郊,打开了“门”。   刚进到新的世界,易怜真就差点被白茫茫的大雪迷了眼。   寒风呼啸,雪花纷飞。这个世界是冬天,他和任无道在一个小城的巷子中冒雪而行。   旁边的路人不像他们般轻松,一个个缩着身子,裹紧衣物步履匆匆。   “你得到了什么启示吗?”任无道问,“要从什么方向开始找?”   “不知道,”易怜真挫着手道,他不会被冻伤,却也觉得有点冷,“先找个地方住下再说吧。”   寻常的春夏秋冬在凡人世界里也很常见,除了极有特色的雪国,其他的很难和某本特定的小说对上。   任无道点了点头,和易怜真一起继续朝前走。   没走多远,他突然停下来,回头向来的方向望去。   “怎么了?”易怜真问,“那里有什么吗?”   任无道没有回答。   过了一会儿,他摇摇头:“没什么,我看错了,继续走吧。”   易怜真心里觉得奇怪,却也没多说什么。   再往前,一个赤膊男人正在路边打坐,雪花落在他身上,融化成一滴滴水珠,最后留下来在他身边淌成一条小溪。   旁边的行人却没有一个多看他一眼,仿佛对这样的场景已经司空见惯。   任无道轻轻摇头,对易怜真递了个眼神:“只是个凡人。”   崇尚修士之力,用各种方法试图修炼的人并不少见。   易怜真想了一会儿,不太确定道:“要不还是去问问?”   事出反常必有妖,说不定就问出来了呢。   任无道没有再说什么,他便走到赤膊男人的身边,犹豫一下后开了口:“大哥,你好,请问您是在做什么?”   “是在练什么功法吗?”他又道。   赤膊男人过了一会儿才睁开眼睛,他奇怪地看了易怜真一眼,好像没想到他会问出这种问题。   “我当然是在练阴阳六合拳,”他傲然道,“阴阳交冲,雪暑共和,才能彻底领会其要义。”   “小兄弟,你难道没有听说过六合武馆吗?”他大声说,“每年冬天都有至少八百弟子苦修阴阳六合拳,我这是第三年,已是其中佼佼者了!”   任无道皱了皱眉,没听出来什么东西。   易怜真却直接呆住了。   “你……”他磕绊了一下,“你听说过徐白沙吗?”   “徐白沙?”赤膊男人不再像刚才那般目中无人,他转头向易怜真,“他是万岳武馆的打手,你打听他做什么?”   “没什么,他是我的一个朋友,谢谢您了!”   易怜真说着,拉起任无道转身就走。   两个人快步到了另一条街,易怜真才猛地停下来。   “怎么了?”任无道问,“有什么不对吗?”   “有,”易怜真的表情一片空白,“这个世界……”   他停下来,纠着五官想了一会儿,像是不太愿意相信自己之后的话:“……这是个低魔世界。”   “低魔世界?”任无道反问。   “嗯,”易怜真道,“这个世界它……它可能和你遇到过的那些世界不一样。”   高魔世界里的高阶修士下可翻手扬江海,上可轻身达云端,有神有仙有魔有鬼,甚至死了都能活过来。   只有你想不到的,没有他们做不到的。   但低魔世界里,人们修炼的法术或者功法局限性要大得多,远没有前者神通广大。   他们通常只会点在任无道看来不足为道的低级伎俩,有的连烧热水都需要自己砍柴生火。   至于这个世界……“这里的人不叫修士,”易怜真严肃道,“他们就是普通的凡人,练的是国术。”   “就是武术,什么太极拳、少林棍、截拳道、铁头功之类的,大家开武馆,练习国术,互相切磋。”   易怜真的表情一言难尽。   任无道本能地觉得有些不对,既然是这样的世界,应该更好应对才是:“那启示的结尾是什么?”   易怜真闭上眼睛,不愿面对惨痛的现实。   “是道。”他说。   任无道:“什么?”   “道,”易怜真说,他用手在空中随便比划了几下,“你大概能懂吗?”   “我们需要对付的不是人,是那种玄之又玄,众妙之门的……”   “道。”   作者有话要说: 第37章 道门(一)   《道门》这篇小说,是易怜真在小说网站上无意中淘到的。   那个学期他正在上体育必修课太极拳,正巧小说主角徐白沙开头也在练太极拳,于是直接上了头,一天晚上就看完了这本三十万字的小说。   前二十七万字是顺着看的,后三万字是跳着看的。   因为后面易怜真没看懂。   一开始时,主角徐白沙都在和朋友们一起练习国术,互相比试较量,虽然练的东西从太极拳偏到了其他方向,但也算得上是中华传统武术。   然而到最后两万字时原本好好的情节突然“玄”了起来——经过二十多年的苦练,徐白沙终于到达武术极境,准备去完成自己一直以来的夙愿:打开道门。   现在易怜真回忆里,那结局可谓玄学飘渺,好似早就不用学的哲学课本。阐述道理的句子每个字他都认识,连在一起就不懂了。   靠着前面读下来的惯性,他看一句跳三句,最后只记得主角徐白沙这样这样、那样那样,不知道做了什么,就在三道关卡后成功开启了道门。   现在给任无道解释小说的结局,分外困难。   “这里的‘道’和你想象中的那种可能不太一样,比起命中注定的规则,它更像是一种对于这个世界的限制。”   “你可以这么理解,”易怜真边想边说,“这个世界的灵气被道门封印着,所以人们只能练武。徐白沙打开道门之后,练武的人们有了修仙的机会,能将原本的武道更上一层楼。”   任无道点了点头:“那要如何打开道门?”   易怜真:“……”   “徐白沙他……”易怜真卡顿了一下,硬着头皮道,“他进入了一个高深玄妙的语言不能描述的境地,然后打开了道门。”   任无道沉默了一会儿:“还有吗?”   易怜真:“……”   他用真挚又诚恳的眼神看着任无道,试图让对方明白自己贫瘠的大脑对此一无所知,暗示对方换个寻找答案的方法。   对视片刻后,任无道问:“有什么办法能快速知道更多关于道门的东西吗?”   易怜真松了一口气,任无道真是个好人。   “这个好说!满大街找人问就行——随便一个人都知道得比我多。”   道门在这里,家喻户晓!   这个世界尚武之风浓重,十个家庭里会有三个把孩子送去练武,剩下的七个孩子又会有两个自愿去各个武馆学习。   而这些学武的人,都有着一个同一个梦想——到达武术极境,打开道门。   正因如此,街头随便拉个小孩,都能对道门说上一两句——还比易怜真知道得多。   二人一路上找了一家酒馆,一家客栈,很快就把事情打听得七七八八。   第二天,他们甚至还遇到了几位武馆教习,带着一群学生在大街上拉练。   其中有几个偷懒,趁教习不注意溜进了他们在的客栈大堂。在任无道的指示下,易怜真很快用吃的贿赂了其中一个过来。   “你说道门?”偷跑的少年大约十六七岁,有寸许长的短发,身上穿着武馆白色的练功服,手里拿着小二刚拿过来的大块炖牛肉,边吃边说,“那个洞啊?我知道,我们每年都去参观一回!”   “每次各个教习都轮流试着开门,到现在也没听说哪个武馆里的人成功了。”   易怜真抬头看了一眼在少年视线死角的任无道——对方平常给人的压迫力太强,少年如果看到了他,很可能会被直接吓得继续去拉练,不能再轻松套到消息。   “你们武馆的前辈是怎么跟你们说它的?”易怜真状似不经意问,“我们从很远的外乡来,听说道门就在城边,对它很感兴趣。”   “外乡?”少年嘴里嚼着牛肉,对易怜真的这个词更感兴趣,“东边南边还是北边啊?偏到连道门都不知道了吗?”   《道门》这本小说很短,还是低魔世界,世界地图相当小,面积仅相当于中国一个中等省份,四面被无边无际的大海围绕。   “我们是从海边来的,”易怜真拿出早已准备好的说辞,“平时都在海上打渔,很少上岸,对这些了解不多。”   “噢,那是挺远的。”少年随便应了一声,抬头看了眼易怜真,觉得对方不太像天天风水日晒的渔民,却也没有多追究,“打渔这么赚钱吗?请客真大方。”   “是挺赚钱的,”易怜真笑了笑,任无道家底殷实,比渔夫可有钱多了,他用手指点着桌子,“所以道门……”   少年大大咧咧地一挥手,又拿了一块牛大骨:“不知道。”   易怜真:“……啊?”   “要是我那老师们知道,早把门开开了,我们还练武干啥?”少年吃得腮帮子鼓鼓的,“这寒冬腊月的还得大早上起来拉练,唉……看你这身子骨,像你们这种渔夫根本不懂练武的苦!”   假装渔夫的易怜真:“……好。”   前一天他们四处打听的结果也差不多是这样,道门这个东西大家都知道在哪里,都知道它是突破武术极境至关重要的一步,再细的就不知道了。   易怜真对这个结果并不意外,他向外看了一眼,穿着白色练功服的武馆学生们又一次经过客栈门口,今次又有几个人偷偷溜进来躲懒。   “你们武馆打手的徐白沙,”易怜真问,“他现在多大了啊?”   “徐白沙?”少年从肉堆里抬起眼睛,“你问徐大哥做什么?”   “他是我一个远房亲戚的朋友,近些日子打渔日子过得不太好,我就想来投奔他。”易怜真已经接受了渔夫的身份,诌起这些来眼都不眨,“知道他是你们万岳武馆的,这不是想着先来打探下消息。”   选择眼前的少年打听消息并不是没有原因——他与外面那些在大街上拉练的学生一样,都属于现在主角徐白沙所在的万岳武馆。   “徐大哥他和我们练的功法不一样,又不是能天天见到的教习。”少年嘟嘟囔囔道,“我其实也不太了解,他现在三十一了?据说他是想当教习的,但他练的是硬气功,愿意学这个的人很少,开不了课……”   易怜真若有所思地点头。   《道门》里徐白沙到达武术极境是大约三十八岁,离现在还有七年。   换句话说,现在的徐白沙实力不足,还开不了道门。   “那陈舟呢?”他又问,“陈舟你见过吗?”   “陈大师?”少年眼睛一亮,“他是临城的太极拳大师,我可仰慕了——你是认识他吗!”   “呃,不,”易怜真连忙道,“我也只是听说,顺口问问!”   陈舟是和徐白沙交手过的国术大师之一。   少年失望地噢了一声,继续埋头啃那块牛大骨。   易怜真怀疑他早上起晚了,没来得及吃饭才饿成这样的。   啃完最后一块骨头,少年用练功服擦了擦手上的油星子:“哎,你人真不错,可惜我一会儿又得去拉练,不然被教习发现了有我受的。”   “话说你们抓鱼是用网吗?”他兴致勃勃地问,“我还没见过海呢,啥样啊?”   “蓝的,很大,很浩瀚,”易怜真说,“有波浪,会因为月球的引力作用而产生潮汐。”   少年迷茫地啊了一声:“月球是月亮吗?潮汐是什么?”   “……”易怜真,“算了,你就当我没说。”   他说的是他印象里的大海,这个世界的海说不定不一样呢。   “那你们都抓什么鱼啊?怎么抓啊?”少年问,“好吃吗?”   “呃,”易怜真歪了歪头,在脑子里搜刮了半天,艰难道,“什么金枪鱼,三文鱼,龙利鱼之类的,开着船用渔网捞,一网能捞上来好多。”   他说:“挺好吃的,吃火锅或者刺身……”   有人用指节轻轻敲了两下桌子。   “怎么啦……”少年说着回过头去,然后他的手心和后背突然生满细汗,头发肉眼可见地一根根炸了起来。   任无道站在他侧后,英俊的脸上尽是冷漠,正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   少年抽了口凉气,想问对方是从哪里来的高人,有点害怕,没问出来。   “武馆的队伍又过来了,”任无道淡淡道,“那些学生都走了,你还不走吗?”   少年回头一看,果然拉练的队伍又一次经过客栈门口。在对任无道和教习惩戒的双重恐惧之下,他重重地向后一滑椅子,发出吱呀一声,起身头也不回地跑了。   任无道叹了口气。   “你在他们看来真的那么可怕?”易怜真狐疑道,“秦英当时也挺怕你的,我怎么从没感觉?”   任无道轻轻抬了抬嘴角,没有正面回答:“看你编得辛苦,过来帮你一把。”   “那是,”易怜真想起刚才的问题,扶着脑袋一个头两个大,“我问他的东西倒是问完了,但我哪知道他还会问我东西——你要再不来,我可能还得编怎么下渔网。”   任无道轻笑了一声,在少年刚刚的椅子上坐下来,接着嫌弃地看了一眼少年吃东西剩下的餐具,用下巴指使客栈伙计把东西收拾干净。   易怜真还没来得及吃饭,给自己点了一碗馄饨和两个包子:“这个学生也是短发,太好了,这边的人为了练武,好多短头发的,我一点都不显眼。”   任无道无声地笑了笑,一边的客栈伙计却连大声喘气都不敢,他手脚利落地干完活、把菜端上来后就跑得连影子都不剩一个。   易怜真左右看了看,刚才几个来躲懒的学生都出去继续拉练了。时间尚早,客栈大堂里除了他们再没什么人。   有其他人的话,不知道会不会也躲着任无道走。   “你不要肉吗?”这时任无道突然开口。   刚才那个学生,一人吃了小一斤牛肉,易怜真点的东西却连包子都是素的。   “这家店牛排骨都是大盆的,我哪能吃得完……”说到一半,易怜真看出了任无道呼之欲出的下半句话,“不用,不用你帮我吃。”   “早上吃点清淡的就好了,又不是没下顿,大不了中午晚上去打包一点。”   前些日子他们一直在荒郊野地里,除了便于携带的干粮外没什么可吃的。现在到了城镇里,还不是想吃什么就吃什么,不差这一两顿。   可惜掌天印不能保鲜食物,不然到了野外,他也能吃上满汉全席。   任无道接受了易怜真的说法,换了个话题问:“听刚才那学生的意思,徐白沙还远没有到达开启道门的条件?”   “嗯,”易怜真用勺子舀着馄饨汤,让它快点凉下来,“至少还要七年。那时候徐白沙都自己开武馆了,现在他还是个武馆打手。”   他继续道:“那其实我们根本不需要找他,你肯定比徐白沙厉害。故事的结尾徐白沙才到达武术极境,你早就突破了,打开道门应该不难。”   “那道门的最后一步呢?”任无道问。   据易怜真所述,道门的前三关都很简单,无非用蛮力开开门打打怪。   但最后至关重要的那一步,易怜真怎么也说不清楚,不知道徐白沙究竟是如何打开道门的。   易怜真手上的动作停了停:“这个……我觉得找徐白沙可能也没什么大用,可能还不如你呢。”   任无道疑惑地嗯了一声。   “徐白沙这个人吧……”易怜真看着碗里漂浮的小馄饨,尽量用了委婉些的说法,“他平时主要注重练武,性格很耿直,也没怎么读过书,思想比较……单纯简单。”   “比起用脑子,他更擅长用武力解决问题。”   “原来如此。”任无道听懂了。   徐白沙是个不太聪明的武痴。   “对,”易怜真用力点头,“道门这件事,还是我们自己去比较靠谱。”   说不定连主角的生活都不用打扰,他们自己就能解决这个世界的事情。   作者有话要说:   补昨天 第38章 道门(二)   这座城市叫做临城,道门就在临城城外的山脚下。   在一个巨坑的最底部。   “无名坑。”易怜真说。   两个人来到这里时已经是两天之后,尽管做了充足的准备,但初次见到无名坑,连任无道都显出了些许惊诧。   那是一个巨大的深不见底的坑洞。   它楠的直径足有十几米,能装下一整栋大楼,寒冬的严风吹过坑口发出怪异的声响,一眼望下去仿佛在直视深渊。   坑洞的一侧边上立了一根一人难以合抱的铁桩,上面绑了一根四指粗细的铁链,直直向坑中垂去,一直延伸到目不可见的黑暗中。   易怜真不自觉地抖了抖,把身上的衣服裹紧了些。   “平时武馆的学生应该只会到坑洞边参观,”他说,“而那些想挑战打开道门的人,会顺着这根锁链下到坑底,那里是道门的第一道关卡所在。”   “对凡人而言,有勇气下去就已是不凡。”任无道说着,将一小团幻火扔进坑里。   蓝色的幻火如同流星般下坠,照亮洞壁与锁链,又飞快地落下变小,变成一个微弱的蓝点。   “五十多丈高,快六十丈。”任无道说。   易怜真轻轻吸了一口气。   五六十丈换算起来大概二百米,六十多层楼高,坐电梯都要好几分钟。   一边的任无道已经朝他伸出了手,见易怜真还没有动作,疑惑地挑了挑眉,随后明白了些什么,温和道:“有点害怕?”   “没事,”易怜真做了几个深呼吸,让任无道抓住自己的手腕,“这有什么好怕的。”   他又不用爬锁链下去,那个是真的可怕。   而有了任无道,不过就是飞个几秒钟——下去了还有三百六十度无死角的灯光照明。   几簇幻火将坑底照亮,这里平平坦坦,地上有些枯叶和积雪,踩在脚下发出细微的响声。   从坑边垂下的铁链一直延伸到离坑底半米处,安安静静地垂在一边。   “积雪上没有脚印,但铁链靠外的边缘被磨得发亮,”易怜真凑近观察,“有很多人曾来过这里,但最近几天没有人来过。”   几百年甚至上千年,有无数习武之人都曾来到这里,试图打开道门。   但他们都没有成功。   任无道没有说什么,他借着幻火的光芒沿着坑壁走了一圈,然后回到易怜真身边。   “我用神识探查,墙壁后面都是坚硬的岩石,”他说,“包括该是第一道关卡的地方。”   在玄幻世界中这不足为奇,任无道本人就能用掌天印制造出单独的小空间,什么结界、空间法阵更是数不胜数。   但这个世界只有凡人,理论上不该出现这些东西。   “也许这个世界也有点玄幻?毕竟都有道了,也许它就是个超级大封印。”易怜真不以为意,他已经看懂了,天大地大,作者的设定最大。   只要和书里描述的内容没有冲突,那出现什么东西都不为过。   “你试试?”易怜真问。   任无道点点头,在二人脚下铺开一层淡淡的幻火,将坑底的冰雪融化。   大部分雪水被幻火蒸腾消失,剩下一小股在平坦的地面上流淌,最后汇集在坑底边缘的一处,形成一个小水潭。   “好神奇,”易怜真跟着水流走过来,“要不是有水,光凭肉眼,这坑底完全就是平的。”   他看着眼前平坦、与其他地方毫无区别的坑壁:“这应该就是第一道关卡的门了。”   道门后面究竟有什么,没有一个人能说得清。   但打开道门的方法,好几本书上都写着。   到达无名坑的坑底,在中央洒一壶水,水流最终汇集之处往上的洞壁,便是道门所在。   在小说里,徐白沙正是用这种方法,找到地方,用蛮力击打洞壁,开启了道门的第一道关卡。   易怜真挪身给任无道让开地方。   任无道走上前,用手按上洞壁。   无事发生。   几秒后,任无道又试了一次。   依旧无事发生。   “你……用劲了吗?”易怜真小心翼翼问,“徐白沙当时用了很大的力气。”   任无道转过来,复杂地看了他一眼,稍微有点谴责。   “噢,也是,你怎么可能不用劲……”易怜真,“你拍一下它试试?打一打?徐白沙当时不是按的,是用手掌拍的。”   任无道击打了几下墙壁。   无事发生。   “不对劲,”不等易怜真发声,他直接道,“我用的力气已经很大,能将这样的岩石打出一个大洞,至少也会出现裂纹,不可能像现在这样毫无变化。”   为了证明自己的话,任无道从掌天印中拿出一小块精铁握在掌心。   再张开手时,精铁已经变成了细小的碎片和粉末。   “哇!”易怜真小小地惊叹一声,由于他自己的特殊性,之前任无道怎么抓他他都不会觉得太疼,早下意识忘了对方修炼过的□□也比一般人强横得多。   “那现在怎么办?”他问。   《道门》,道……别说道了,他们到了地方,连门都找不着。   任无道沉默地把精铁碎末收起来,又伸手试了试墙面,接着他离开原来的地方,对着别处的墙面如法炮制。   没有成功对墙面造成什么变化,他出手召来一团幻火,铺开在墙面上。   幻火不仅能在空气中凭空烧,还能在绝大部分东西上燃烧。   木材、石头、甚至是水,只要有实体,普通火能烧的它能烧,普通火烧不了的它还是能烧。   可岩壁同样毫无反应,不仅没有燃烧起来,甚至连颜色都未改变一丝。   接下来任无道依次尝试了各种手段,用不露锋在上面打钻、用易怜真的惊魂剑劈砍,他甚至试了试用掌天印把这块岩壁装走——都没有效果。   最后任无道摇了摇头,彻底宣告失败:“不行。”   按他的实力,应该能把这个世界整个炸了,却对着一面看似普通的墙壁无可奈何。   “要不我用灵爆弹试试?”易怜真提议。   “算了,”任无道说,“没有什么区别。而且灵爆弹的威力控制不好,很可能危及到旁边的城市。”   临城离无名坑不远,在灵爆弹的波及范围内。   听到这一点,易怜真急忙收起了用灵爆弹的想法。   “真的打不开?”他又不信邪地问。   “打不开,”任无道叹气,“要不你来试试?”   “这还是算了……”易怜真对自己有几斤几两知道得很清楚。   话虽如此,他还是上去使劲拍了拍那面墙,万一呢?   没有什么万一,两个人对着灰色的岩壁望洋兴叹。   “有没有可能,”易怜真梦游般道,“不是我们力气不够,是只有徐白沙才能打开道门呢。”   “我想过这个问题,”任无道说,“但说不通。”   “他虽然是你启示的中心人物,却也是个凡人。道门的传说在这个世界流传了上千疯年,从未有过天命之人一类的说法,只是说只有达到了武术极境的人才能打开它。”   “武术极境,指的应当是实力,但……”任无道陷入了悖论,停下话语。   他的实力超出这个世界的凡人几十上百数千倍,却打不开道门。   “万一呢!”易怜真说,“这个世界几千年里出了那么多武术强者,不还是只有徐白沙一个人打开了道门。”   任无道从启示的角度出发,他从看小说的角度出发,想得比任无道要通透多了。   徐白沙那可是太特殊了。   他是这本书的主角。   《道门》的最后,徐白沙到达了武术极境,理论上是从古至今的最强者。   小说里曾提过许多历史上的武术大师,看书里的形容,他们并不比徐白沙差,却都没能成功打开道门。   这说不定根本就是小说里的bug或者设定,徐白沙的到达武术极境和最强都只是作者认定的。   不是到达武术极境的人才能打开道门,而是只有到达武术极境的徐白沙才能打开道门。   “只能试试了,”任无道说,“回去之后弄清楚徐白沙住在哪儿,让他过来,看看有没有什么不同。”   “非法入室吗?”易怜真问。   任无道嗯了一声:“先把他绑过来,态度友好一些,毕竟以后可能还用得到。”   易怜真递了个疑惑的眼神给任无道。   先绑过来,然后态度友好?   但他没反驳,心里还有一点兴奋。   穿书这么久,他还没体会过为所欲为的感觉。   “这样省事一些。”这时任无道补充道。   “嗯,”易怜真顿时觉得任无道说得极有道理,“那我们就将他先绑过来——然后我帮你想一点友好的台词。”   第二天夜晚,大雪。   万岳武馆打手们居住的后院里,一个身形魁梧的男人打着哈欠正要回屋睡觉。   突然他停在原地,手脚僵硬着失去了所有动作的能力,发不出一点儿声音,只有眼珠子还能疯狂而又惊恐地转动。   下一刻,他失去了意识。   再醒来时,眼前一片大亮。   他被绑着,靠在一面墙壁上,纷纷扬扬的雪花飘下来,落在他脸上然后融化。   从未见过的诡异蓝火飘在半空,徐白沙左右转着头,很快认出这是无名坑的底部。   一个强大而英俊的男人靠在远处,正冷漠地注视着他。   近处是一个短发的青年,大概二十岁,看身形像是没练过武、过得养尊处优的贵公子。   他模样好看,没有什么威胁力,脸上有些关切和愧疚。   看到他醒了,青年很快靠过来,露出一个腼腆温和的笑容。   “徐大哥,”他清了清嗓子,“我们可能有一件事需要你帮忙。但肯定的,我们也会支付一定报酬,或者帮你解决一些事情。”   徐白沙皱起眉,他不认识这两个人。   他粗声粗气道:“什么事?”   “是这样,”青年道,“你想突破武术风极境吗?”   “什么玩意?”徐白沙大声问。   突破武术极境?   闹呢! 第39章 道门(三)   徐白沙睁大双眼,瞪着眼前的青年。   易怜真蹲在地上,一手托着下巴,郁闷地看着面前的汉子。   如同小说里描述的那样,徐白沙是一个三十来岁、身形健硕的男人。   他面容粗犷却不失英武,鼻梁高挺,双目有神,乍看上去也是人中龙凤、侠者豪杰。   如果忽略他刚刚那一声吼,在大街上遇到这样的人,易怜真还是会多看几眼的。   但……易怜真真是想也想不到,想也想不到……两分钟前,他刚说完话,徐白沙大睁着眼睛问了句什么意思,正在他思考措辞的时候……徐白沙突然大扯着嗓子喊了一句。   “救命啊——!”   这一句话直接把易怜真喊傻了。   现在正是夜半三更,大雪停了几天后又纷纷扬扬地撒下来,铺成广袤的白色雪原。   这样的天气根本没人会想来无名坑挑战道门,就连他和任无道的脚印都被新雪覆盖。   徐白沙居然还在喊救命?   别说没人知道他被绑了,就算有人知道——打着灯笼都找不着他在哪。   “救命啊——!”徐白沙的声音清晰洪亮,一声又一声穿过大雪直冲而上。   就连任无道也愣了一瞬,让徐白沙喊了好几声后才反应过来,用法术封了他的嘴。   徐白沙的上下牙齿突然粘在一起,他唔唔了两声,脸逐渐涨红。   易怜真:“……”   任无道真是有先见之明,这要是没直接绑走徐白沙,而是在武馆里试图跟他商量,恐怕整个武馆都会知道他们两个对徐白沙图谋不轨。   他蹲下来,和被绑着的徐白沙平视,只见男人还在奋力想把自己莫明粘在一起的牙齿扯开,自己跟自己较劲到五官都变了形状,完全没关注他。   场面精彩到不忍直视,易怜真默默闭上眼睛。   等到徐白沙终于意识到自己的努力挣不开嘴上的束缚,怒目瞪着易怜真时,易怜真终于找到了开口的机会。   “那个……徐大哥,你不要激动,稍安勿躁。”他双手向下轻压,试图让徐白沙镇静下来,“我们真的没有什么恶意,只是来想跟你谈合作。”   徐白沙咬着牙唔唔了两声。   易怜真没去管他什么意思,继续道:“我们是从很远的地方来的外乡人,听说打开道门能够突破武术极境,所以想挑战它。”   “然而,”他道,“凭我们两个人,好像还欠缺一些打开道门的必要条件,我看你天赋异禀,正好是我们需要的帮手!”   “怎么样?”易怜真问,“你和我们合作打开道门,突破武术极境,我们可以给你一定的报酬,你看如何?”   徐白沙:“唔唔唔,唔唔唔唔唔唔!”   易怜真回头看了看任无道:“你先给他解开?”   下一秒,徐白沙:“开道门?你们疯了吗?!”   易怜真:“啊?”   不是人人都想打开道门吗?   这时徐白沙仿佛终于意识到了不对劲,他左右看了看飘在空中的幻火:“你们这是在变什么戏法?我怎么突然来到这儿的?刚刚我为什么不能说话了?”   “不要激动,”易怜真连忙道,“我一个一个回答你。”   他吸一口,却卡了壳,不知道要如何形容自己和任无道的身份。   这个世界根本没有修仙,任无道的幻火放在这里就像现代世界突然蹦出来一只哥斯拉一样难以置信。   更要命的是,这个世界的地图太小了。   极其小的地图让这里几乎没有什么信息差,北方发生的事情,几个月后就能流传到南方。   并且因为全民尚武的关系,各地武馆之间会彼此外派人员、交流心得,大半个武馆都奔赴异地去找另一个武馆切磋的事也并不少见。   从远方来的外乡人……这个说法好像说不太通。   易怜真心中灵光一现。   “其实我们是从天上来的神仙,”他一本正经道,“看你们凡人太辛苦,特意来帮助你们打开道门,你就是被我们挑中,打开道门的那一个人。”   徐白沙瞪着他看了一会儿,额头上的青筋都爆出来了:“你把我当三岁小孩儿骗吗?”   易怜真苦恼地揉了揉太阳穴:“那我说我们是隐居的高人,你信吗?”   徐白沙:“不信!”   “算了,你不用管我们是什么身份,”易怜真当机立断,觉得在这上面与徐白沙纠结没有意义,“你只需要知道你反抗不了我们就行了。”   徐白沙低头看了看绑住自己的木制锁链,粗声粗气道:“你们这是绑架。”   易怜真没有否认:“但我们完全可以达成合作,只要你帮助我们打开道门。”   “我要是能打开道门,我早打开了,”徐白沙说,“只有达到武术极境的人才能打开道门,我连武馆的总教习都打不过,何来达到武术极境?”   “这不就对了,”易怜真一拍手,“你不试试怎么知道自己打不开道门,万一在我们的帮助下你就达到了武术极境呢?”   徐白沙狐疑道:“武术极境是那么好达到的吗?”   易怜真:“要不你来试试?”   说了这么久,徐白沙终于上钩了。   徐白沙看着不远处一小滩水上的岩壁,明显有些心动,可随即他把脖子缩回去,摇头道:“你们看起来像变戏法的,又好像在装神弄鬼,跟武术根本没有关系,为什么想打开道门?”   “我年前已经和武馆的人来试过了,我根本打不开道门,你们究竟有什么图谋?”   “这不重要,”易怜真引诱道,“反正你每年都来试几次,再试试?”   徐白沙犹豫了一会儿:“那好吧。”   易怜真松了一口气,他知道怎么跟徐白沙交流了。   只需要把他怀疑的东西全部略过就行。   任无道走过来,给徐白沙松了绑,用下巴点点应该是道门的那个位置:“去吧,不要搞小动作。”   “怎么可能?”徐白沙活动了一下被绑得麻木的手脚,有些忌惮地瞅了任无道一眼。   他走到积水上的岩壁前,扎起标准的马步,出手重重向前一击。   啪!   手掌打向岩壁,发出清脆的响声。   岩壁无事发生。   徐白沙回过头来看了他们一眼,又不信邪似的转身用劲击打岩壁。   任无道不着痕迹地靠近易怜真,低声道:“果然,我们猜得没错。”   易怜真:“怎么了?”   他没看出岩壁有什么变化。   “岩壁没有变化,”任无道对他耳语道,“但徐白沙击打这块岩壁的时候,岩壁后不再死气沉沉,出现了类似灵力波动的东西。”   各个世界的修炼体系都不一样,具体的细节更是千差万别。但一力降十会,以任无道的境界和阅历,这些差异并不会影响他的感知和判断。   易怜真惊异地睁大眼睛,徐白沙击打岩壁的背影朴实无华,但主角不愧是主角,身上都是有主角光环的。   这个世界根本没有的灵力都被徐白沙打出来了。   “只不过他现在实力不足,”任无道又说,“产生的灵力波动很小,如果能再大一些,岩壁应该会有所变化。”   “量变产生质变,这个我懂。”易怜真小声道,“在启示里,他还要再苦练七年才能达到武术极境,现在打不开道门是正常的……”   话没说完,徐白沙已经再度转过身来。   他没有听见二人刚才的话,脸色因为过度用力有些涨红,正对他们怒目而视:“你们到底想干什么?”   “要再把他绑上吗?”任无道立刻问易怜真道。   易怜真:“等等,我先跟他讲讲道理。”   “虽然现在你打不开,”易怜真情真意切道,“但这是因为你还没有达到武术极境,我们可以帮你……”   徐白沙的脸色越来越红,易怜真有些说不下去,这时任无道突然伸手覆上他的肩膀:“等等。”   徐白沙重新被绑上,周围的幻火全部熄灭,周围顿时一片漆黑。   易怜真被吓了一跳:“怎么了?”   “无名坑洞口有人,”任无道说,“可能是路过,只是……”   他的话没有说完。   不会有人知道他们绑架徐白沙的事,但深更半夜,也不该有人来这里遛弯或者想下坑尝试着开道门。   易怜真抬头向上张望,高处的洞口很小,露出的天空是接近黑色的深蓝,除了一两颗星星外什么都看不清。   看不见的雪花落在脸上,一点冷凉。   太黑了,四周唯有浅浅的呼吸声,易怜真往任无道身边靠了靠,抓住他一条胳膊以求安心。   接着,洞口出现一个人影和一个小小的黄色光点,那光芒很黯淡,照不到坑底,却能让易怜真看清洞口向下飘落的大片雪花。   洞口的人似乎也发觉自己看不到下面,动了动,把手放进嘴边做喇叭状。   声音清脆悦耳,是个年轻女孩。   “徐大哥——!”她向坑底大喊,“你在下面吗——!”   “如果你在——!应我一声——!”   易怜真目瞪口呆。   《道门》这本书,他记得是个无CP啊!   徐白沙在书里一心练武,对妹子根本毫无心思——就算有妹子能瞎了眼看上他,他也不想把时间浪费在妹子而不是武术上。   可在这样的深夜,竟真的有个姑娘打着灯笼来找他了。   他还没来得及细想,耳朵突然被徐白沙的声音灌满。   “我在——!”徐白沙向上大喊道,“我遇到两个骗子——!你不要下唔唔……”   声音戛然而止。   任无道把他的嘴封住了。   他叹了口气,重新召来幻火,坑中一片大亮。   这时,垂在坑壁边上的那条铁链已经晃了起来,末端轻轻敲打在岩壁上,发出叮叮当当的响声。   上面的女孩也是个心大的,居然一个人下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40章 道门(四)   漂浮的幻火比后世的吊顶灯还要明亮,女孩的动作一览无余,可她没有任何停顿,身手矫健地顺着洞口的铁链一路滑下来。   ——单论她现在展现出来的力量和动作,至少能打三个易怜真。   女孩背上背着一柄棕红色的长剑,剑柄上吊着一块青白色的玉佩,随着她的动作晃荡着。   她在接近地面的时候就已经看到了下面的三个人,但即使如此,当她落地后看到被五花大绑、不断发出唔唔声的徐白沙时,还是吃惊不小。   接着她转过头来,看了看一边的易怜真和任无道,唰地一声拔出宝剑比在身前,眼中露出浓浓的警惕之色。   “那个,你好,”易怜真没想起来对方是谁,但本着不想让对方误会的念头,本能地开了口,“我们没有恶意,只是想……”   被绑着的徐白沙:“唔唔唔,唔唔唔唔!”   易怜真:“……”   这怎么可能不误会?   女孩盯着徐白沙,原本就不小的眼睛睁得更大了。   她一边小心翼翼地拿着宝剑,一边慢慢挪步,直到用身体挡在了徐白沙面前,才声色俱厉地开口:“你们是谁?想对徐大哥做什么?”   她二十多岁,个子比易怜真低大半个头,没有打扮,但本身五官生得标致好看,尤其一双漂亮的大眼睛,平白让旁人对她多出几分好感。   这甚至让她凶恶的样子也没那么可怕,易怜真仗着有任无道在旁边,更是一点儿担心都没有,大大方方地回答她的问题。   “我们是从很远的地方来的外乡人,带徐大哥来这里,是想找他帮忙,看看能不能打开道门。”   “外乡人?”女孩的目光在他们身上停了片刻,又移到旁边漂浮的幻火上,“怎么可能!你们这些戏法是什么东西?我怎么从来没有听说过?”   易怜真轻轻叹了口气,这个说法果然不行。   “你别管我们是谁了,”他道,“你是谁?来做什么的?”   “我是仇灵萱,是万岳武馆的剑法副教习,”女孩义正辞严,“徐大哥是我兄弟,曾经救过我的命,我自然也要过来救他!”   易怜真愣了一瞬,随即想起了相关的剧情。   徐白沙的确救过万岳武馆很多人的命。   他刚到万岳武馆的时候,因为性格的关系曾经被众人排挤。直至后来临城发生了一次地震,武馆房舍坍塌,许多教习与学生被掩埋在废墟中。   当时徐白沙冒着生命危险,愣是借着强悍的体魄和独一无二的硬气功,带众人搬开沉重的木板和石柱,将被困的人挖了出来,并成功赢得武馆众人的接受和尊敬。   易怜真并不记得书中有没有仇灵萱这个人,但按对方的话,她应该就是当时被救的教习之一。   因为徐白沙对她的救命之恩,她如今也来救徐白沙了。   《道门》的确是本无CP,仇灵萱根本不是徐白沙的妹子。   她是徐白沙的兄弟啊!   “你……是怎么找到这儿来的?”易怜真不禁问。   无名坑在城郊,冬天雪地里,徐白沙在坑底叫破了喉咙也不可能被别人听见。   就算她发现了徐白沙失踪,也不应该这么快摸过来。   “我从学生那知道的。”仇灵萱说,“他当时遇到两个不怀好意的人打听道门和徐大哥,所以我一直留意着,果然徐大哥就被你们绑走了!”   学生……易怜真略一思索,应该是前几天拉练时躲懒、被他们拉过来打听消息的那一个。   但是,“他怎么看出来我们不怀好意的?”   那学生走的时候明明高高兴兴的。   “他没说你们不怀好意,他可高兴了,”仇灵萱明亮的眼睛睁得很大,“是我发现的。”   “我把他从队伍里抓出来的时候,他身上都是牛肉汤味,衣服上都是油——如果不是不怀好意,你们会大早上请他吃一斤酱牛肉,就为了打探一点消息吗?”   易怜真:“……”   这都是些什么事啊!   用牛肉作为诱惑从学生那里打听消息的时候,他和任无道的确没怎么注重细节,但谁能想到事情会有现在这种发展?   他转头轻声问任无道:“怎么处理?”   本来找徐白沙的事已经快办完了,又来了一个仇灵萱搅局。   任无道安抚地对他摇了摇头,向前走了一步,问道:“你想怎么样?”   他的外表和气势比易怜真吓人得多,仇灵萱下意识往后缩了缩,可下一刻她猛地向前一步:“我要保护徐大哥!”   易怜真非常委婉地问了一句:“你是一个人来的吗?”   “一个人怎么了?”仇灵萱又看了一眼任无道,磕绊了一下,“虽然我是一个人……但除非你们踏着我的尸体走过去,否则我绝不会让你们伤害他!”   易怜真:“我们没想伤害他……”   “那你们让徐大哥说话啊!”仇灵萱反驳道,“现在他这样子,你们分明就是图谋不轨!”   徐白沙适时在后面发出了唔唔唔的声音。   仇灵萱明显还有点害怕任无道,但她稳稳拿着自己的剑,挡在徐白沙身前,毫无退却的意思。   好像只要任无道再往前走几步,她就会跳过来跟他拼命。   易怜真:“……”   “没救了,”他小声对任无道说,“要不我们把他们都绑走再自己想办法吧。”   带徐白沙来无名坑,是为了验证他能不能打开道门。   现在事情清楚了,完全可以转移阵地,换一个地方商量后续。   任无道瞥他一眼:“可以。”   不露锋随他心意而动,立刻把仇灵萱也绑了起来。   回去后,两个人被他们随便扔到了一个房间里,易怜真在隔壁用手捂着嘴,打了个哈欠。   “困了?”任无道问。   “没事,”易怜真随意摆了摆手,“明天再睡也行,先解决他们俩的问题。”   旁边屋子里还有两个大活人,他也睡不着。   “仇灵萱跟我们没有什么矛盾,她是跟着徐白沙来的,”易怜真小范围踱着步思考,“只要能解决徐白沙,就能解决仇灵萱,甚至跟她交上朋友。”   “但是徐白沙……”他撇了下嘴,“徐白沙本身就是个大问题。”   如果他们猜的没错,徐白沙是这个世界里唯一能打开道门的人。   但徐白沙的实力太弱了。   按照原定剧情,他还需要苦练七年时间才能到达武术极境,成功打开道门。   “徐白沙比较好骗,我们编一个身份让他相信应该不难——顺便还能把仇灵萱也骗过去。”易怜真细细分析,“甚至我们能让他相信他能打开道门。”   “可他信了这些对我们并没有什么用,实力依旧跟不上。”他忿忿道,“还不如实力够呢。”   如果徐白沙实力够的话,他们可以直接用武力威逼,强迫徐白沙打开道门。   远比现在简单省事,还非常快捷。   易怜真说:“总不能我们真的在这里待七年,看着他一点点修炼吧?”   任无道坐在最角落的椅子上,指节靠近下巴:“七年的话……”   “不行,绝对不行!”易怜真立刻打消他危险的想法。   绝对不能在这里等七年。   对任无道这种活了几百年的人,七年当然不算什么。   但他才二十,七年足有小半辈子那么长。   “我没说让你等七年,”任无道哭笑不得地摇了摇头,“你也等不了七年,罗玉山说你的大劫在一年之内。”   易怜真轻轻啊了一声。   这段日子过得太精彩,他几乎要忘了这件事。   “也许等我们到了那什么冥漠,就不用担心大劫的事情了。”他闷声道,也不知是在安慰谁。   “所以你刚刚想说什么?”他问。   “我想说,”任无道,“如果方法对,我们应该能大幅缩短徐白沙练功的时间,不一定要等七年。”   易怜真睁大眼睛看着他。   “你说徐白沙练的是硬气功,”任无道问,“什么样的硬气功?怎么练?”   对这些易怜真还记得一点,扳着手指一个个点过去:“铁砂掌、铁头功、金刚劲、铁拳铁臂法、金石腹,至于练习方法……”   硬气功其实没有什么取巧的方法。   它和那些讲究巧劲、天赋、技术的功夫都不一样,不能速成,只能通过长久的、日复一日的练习来精进。   所谓内练一口气,外练筋骨皮,在内硬气功需要积累雄厚的内力,在外则要通过外物的磨砺击打,增加身体的坚韧程度。   到最后大成的时候,练习者便能够徒手打倒一面墙,用最柔软的腹部直接承受剑刺刀砍而不受伤。   最简单的例子,为了练习铁砂掌,徐白沙需要不停地用手掌拍打绿豆大小的铁砂,直到手掌皮肤坚硬、关节灵活,能够一掌开裂砖石。……现在想起这些,易怜真还有些怀疑自己当初是怎么看完这本小说的。   画风和玄幻小说完全不一样。   任无道听完,没有立刻说话,他坐在那里想了一会儿才道:“我可以用一些特殊方法加快徐白沙练体的速度。”   “特殊方法?”易怜真好奇道。   任无道伸出手指一搓,指尖现出一小团蓝色的幻火。   易怜真恍然大悟地噢了一声。   徐白沙平时练习硬气功,只能用那些常见的普通的材料,最好也就用点什么玄铁矿、精钢石。   但任无道是谁啊?他手里捏着五行之力,掌天印里装着各色宝物,完全可以把徐白沙练功的条件升级好几个档次。   这不就是玄幻对武侠……哦不,武术的降维打击吗?   “大概能减多少时间?”易怜真双眼放光。   “还不知道,”任无道说,“这得看徐白沙自己的表现。”   他向隔壁房间撇了撇头:“但肯定不会是一两日能解决的事,不能强逼,需要他自愿和我们合作。”   “这个你放心,”易怜真冲他挤了挤眼睛,兴奋起来,“我已经知道怎么跟他们说了,台词都想好了!”   “嗯?”任无道发出个鼻音,话里带了笑意,“你又想出什么了?”   “这个你听我的就行,”易怜真摩拳擦掌,“保证让徐白沙乖乖合作。”   “不过你要记住,一会儿我说我们是穿越时空来到这里的绝世高人的时候,你千万不能笑场。”   任无道没笑,就是嘴角稍微往上抬了抬,并且越抬越高。   易怜真原地抱臂打量了他一会,勉为其难地啧声道:“你现在这样……也行吧。”   他冲任无道一招手:“我还把下一步怎么忽悠他上钩也想好了,你跟着我来就行。”   作者有话要说:   为啥感觉他俩成功从以实力打人,变成了用实力忽悠人 第41章 道门(五)   徐白沙和仇灵萱已经挣了近半个时辰,任无道绑他们的时候并没有讲究什么,绳子绑得不紧,仇灵萱的手甚至是绑在身前的。   可这种“外行”的绑法,两个人偏偏就是挣不开。   仇灵萱在旁边的床腿上磨了很久,可细细的绳子坚韧异常,怎么都弄不断。   它们看起来也并不像普通的绳子,更像是某种植物柔软的枝条,会随着肢体的关节的运动调整松紧,无论怎么动都不会让人觉得压迫,却也无法挣脱。   在仇灵萱之前二十多年的人生中,从来没有见过这样古怪的东西,它们和之前坑底漂浮的幻火一样,已经超出了她的认知范围,让她怀疑自己在做梦。   如果不是上下牙紧紧粘在一起,她肯定会叫旁边的徐白沙掐自己一把看看会不会疼。   但现在……她看了一眼旁边憋红脸使着暗劲、努力想挣开绳子的徐白沙,在心里叹了口气,躺平放弃挣扎。   早知道就不该一个人鲁莽地去无名坑,应该叫上其他更厉害些的教习。   至于人多了能不能打过那两个人……仇灵萱特意没去想这个问题。   徐白沙对半个武馆的教习都有恩情,他遇到困难,大家也不会对着敌人畏畏缩缩、贪生怕死——只会欺软怕硬的人在武馆里永远都抬不起头来。   练武,就是为了保护别人。她和她的朋友都不是胆小鬼与懦夫。   就在这时,门突然打开。   易怜真带着任无道走了进来。   他心情复杂地看了看床脚几乎放弃挣扎的两个人,又往后随便扫了下,确定任无道也进来了,回身去把门关上。   任无道抱臂往墙边一靠,不言不语地把目光投向易怜真,耐心等着他表演。   易怜真有点紧张地握了下手,轻咳一声,端起架子:“二位应该已经冷静下来了吧。”   其实他并没有什么表演经验,长相和表情也与可怖相距甚远,再端架子也只是个温和又好看的青年。   但徐白沙二人已经被绑了近一个小时,又有任无道杵在后面,哪里还能对易怜真的话有什么异议,忙不迭地点了头。   易怜真对这个结果很满意,继续学着电影里见过的腔调:“既然如此,那你们应该也知道,我们并不是坏人。我们找到你们只是为了办一些事情,否则你们现在也不可能活着听我说话。”   仇灵萱对此不置可否,徐白沙唔唔了两声。   “不要着急,”易怜真逐渐恢复了平时的语气,“一会儿会让你们说话的,现在先听我解释。”   “我之前对你说过我们是天上来的神仙,”他扫了一眼徐白沙,“那话是假的,但我们真实的身份,其实和它差不多。”   “说起来有些难以理解——你们知道打开道门能够突破武术极境吧?”   两个人又点了点头。   “这就好,”易怜真说,“你们之前见到的那些东西,包括捆绑你们的绳子,并不是戏法,而是突破了武术极境之后的功法,我们则是穿越时空而来的人。”   徐白沙睁大了眼睛,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仇灵萱唔唔了几声,明亮的眼睛里尽是疑惑,显然没有听懂。   易怜真深吸了一口气:“可能不太好理解,但还是希望你们能明白,我们并不是这个时代的人,而是从一千年后来的。”   理想很美好,但是说出来的时候,他还是有些社死和心虚。   毕竟是编这么离谱的谎话骗人……但这活只能他上,总不能让任无道来。   任无道也编不出这种东西。   仗着看过无数有关穿越的电影小说短视频,易怜真愣是把“穿越时空”和他们本身的经历结合起来,一番话说得半真半假。   “在我们的时代,道门已经被打开,武者们突破了武术极境,不再拘泥于原先的招式。就像我这位朋友,经过修炼之后可以他可以使用各种法术,可以做到嗯……你们做不到的事情。”   “你们之前也应该见识过他的招式了,至于我们来这里的目的,一会儿再说。”易怜真转过头问任无道,“你先把他们解开,露两招试试?”   “哦对了,”他想起一点,补充道,“你们别再像之前那样大声喊了,我让任无道在外面布置了音障结界,里面无论有什么声音,外面都听不到。”   任无道点了点头,不露锋形成的绳索凭空消失,原本死死黏在一起的牙关也骤然一松,恢复了说话的能力。   似乎是忌讳任无道,又似乎是听明白了易怜真的话,仇灵萱转了转眼睛,乖巧地点了头:“好。”   徐白沙则一下子没有防备,往后摔去,头重重地撞在床腿上,发出砰的一声巨响。   易怜真和仇灵萱都不忍直视地闭上了眼睛。   好在几息后,徐白沙就站了起来。刚刚撞的那一下没让他受什么伤,反而是床腿被他撞断了,比胳膊还粗的木条劈开。如果再撞得狠一点,可能整张床都要散架。   仇灵萱发了话,他便没再说什么,在旁边找了个高矮差不多的凳子支在床下,沉默地看着两个人。   易怜真在心底嘶了一声。   徐白沙的硬气功确实厉害,还好这个世界的上限低,否则还真不好制住对方。   他趁机对任无道使了个眼色,让任无道赶紧出手。   这是他们计划中的第一步,先用不容置疑的实力占据心理上的优势与谈话的主动权,让对方不得不相信他们的说法。   任无道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   过去几百年中,他一向喜欢用比较直接的方式解决问题,出手时讲求简单和效率,为了旁人的性命鲜少选择这种近距离合作。   至于像易怜真期待的那样,作秀般表演一下自己的本事——更是从未有过的事情,而且有点蠢。   所以任无道放开了自己一直敛着的威压和气场。   顿时,一股无形的庞大压力从他身上爆出。   这其实稍微有点过分。   威压的确高阶修士们展现自身深厚实力的方法,但对低阶修士与凡人们来说,这无异于一种可怕又强大的攻击,是来自上位者最无情的蔑视与打击。   如果他们刻意使用这种力量,甚至能让那些修为浅薄的修士暴毙而亡。   尽管任无道留了力,可仇灵萱仍旧打了个哆嗦。   好像有无数冰冷刺骨的海水裹在她身侧,浸入她的骨肉,死死巨兽般啃噬她的每一寸身体。   她却被压得连挣扎的力气都没有,口鼻无法呼吸,皮肤被恐惧挤压着,在下一刻就会化脓溃烂。   再回过神时,她不知何时已经坐在了床上,正低着头急速喘息,好像刚从最深的夜里回来。   徐白沙仍旧站在原地,也低下了头,却没有后退,硬是扛住了这股劲。   任无道赞赏地多看了他一眼。   “你干什么了?”易怜真感受不到威压,小声地问了他一句。   任无道摇了摇头。   易怜真:“……那好吧。”   他原想着任无道可以用幻火烧些东西,现在看来,无论任无道做了什么,效果都出人意料地好。   仇灵萱正用那双大眼睛谨慎地打量着他们,徐白沙紧紧抿着唇不说话。   但看神情,二人已经信了十之七八。   至此,第一步圆满完成。   任无道威压造成的可怕影响来得快,去得也快,很快两个人就缓了过来。   徐白沙动动手脚,再没有什么不适的感觉。   “不管你们是什么人,”他皱了皱眉,“虽然你们的确可怕,但是……从一千年后来,来干什么?”   易怜真就等着他问这句话:“我们来帮助你。”   “什么?”徐白沙反问,“帮我//干什么?”   易怜真:“打开道门。”   这话太不可思议,仇灵萱忍不住插嘴:“怎么可能?徐大哥在武馆打手里虽然算是厉害的,但离武术极境还差得远。”   说完她手按在剑柄上,似乎在考虑要不要拔剑。   任无道没什么感情地扫了她一眼,仇灵萱默默地把手移开了。   拔剑也没什么用。   易怜真反而点头认同了她的话。   “对,”他说,“打开道门对现在的你们来说有点虚无缥缈,几千年来没有人能办到这件事。”   “我们从一千年后穿越过来,就是为了解决这个问题,帮助这个时代的你们打开道门。”   徐白沙五官纠结起来,一时想不通易怜真说的话。   仇灵萱张开嘴想问话,想了想又闭上了。   对古人来讲,穿越时空还是太难理解,易怜真没给他们太多思考的时间,趁热打铁道:“打开道门不仅能确保我们那个时代的安稳,还能让你们有一个光明的未来。”   “最重要的是,”他强调道,“只要你们肯帮忙,为了答谢你们,我们会给你们一份丰厚的报酬。”   “报酬?”仇灵萱下意识道,“这个我们不需……”   易怜真:“每人一百两黄金。”   仇灵萱的话止住了,下一刻她露出了一个自己都不知道的笑容:“真的吗?”   “嗯!”易怜真重重地点头。   这是第二步,让对方相信他们的虚名是不够的,还要许以重利,才能让对方心甘情愿地配合。   谁能拒绝钱呢?   易怜真还曾经担心过一百两黄金会不会太剥削任无道,要不每人给五十两或者干脆给白银算了。   但任无道用掌天印里丰厚的家底成功把他晃花了眼——这人比仓鼠还能囤,一百两黄金对他根本只是洒洒水,到了现代世界他能直接开银行。   但一百两黄金,放在这个世界,那就是飞来横财,是天上掉的巨无霸大馅饼,是普通人一辈子赚不来的财富。   仇灵萱已经成功失去了语言功能,在心里算着这么多钱到底能买下几个万岳武馆。   徐白沙对此没有太清晰的概念,他晃了晃脑袋:“给钱又能怎么样?你们想让我打开道门,但刚刚已经试过,我根本打不开。”   “除非你们能再给我个十年八年,让我把硬气功练至臻境……”   “不用十年八年,”任无道向前一步,“我提供材料,帮你改良练体方法。不用一年,你就能达到武术极境。”   徐白沙对钱大概率不会太心动,练体速度便是许给他的最大好处。   徐白沙的眼睛立刻亮了。   他有好一会儿忘了该怎么说话,反应过来后立刻道:“真的啊?”   “有用吗?能提高多少?”他又问。   “这个嘛,当然要试了才知道。”易怜真信誓旦旦,“我们也不强求你,你可以花三天时间看效果,如果满意,我们就合作。”   “如果不满意,我们再不会要求你们什么。钱还照给,可以吗?”   仇灵萱和徐白沙互相对视了一眼。   “让徐大哥去试吧,”仇灵萱义正辞严,“如果最后我们不能合作的话,我们肯定也不会收你的钱,哪有不帮人办事还拿钱的道理?”   这个世界的人真义气啊,易怜真在心里感叹了一句,而且心思单纯,甚至都不要求他们证明自己真的能拿出来这么多钱。   这要是来个后世的电信诈骗,怕不是被骗得倾家荡产还要帮别人数钱。   “哦,还有,”易怜真看向仇灵萱,“为了帮徐大哥练体,我们可能需要经常进出万岳武馆。但我们并不想让自己的身份被太多人知道,二位可以帮忙保密一下吗?”   “当然,”仇灵萱毫不犹豫,一口答应下来,“到时候我就说你是我从别处来探亲的……你多大了?”   “二十。”易怜真答道。   “噢,那就是来探亲的弟弟,那一位则是和你一起,从那边武馆来的高人,特意来指点徐大哥的功夫。”   “反正武馆里除了徐大哥没人练硬气功,”她轻快道,“不会有人发现不对的。”   “好的,谢谢。”易怜真感激地对她笑了笑。   既然如此,那就应该喊……“灵萱姐?”他试探道。   二十五岁的仇灵萱愣了愣。   “行吧,”她偏了下头,“这么喊也行。”   作者有话要说:一百两黄金折合到现代大概一百万,古代物价低赚得少,这笔钱相当值钱我也想写谈恋爱我好捉急,看看到凌晨能不能再搞出来一更(看运气了) 第42章 道门(六)   第二天,一行人在仇灵萱的带领下到了万岳武馆。   徐白沙是万岳武馆豢养的打手,只需要在武馆有需要的时候帮忙就行,平时大部分时间都用来练武。   仇灵萱则是这里的剑法副教习,和另一个教习共同带一个十几人的小班,不仅需要教导学生,还需要督促他们练习,比徐白沙要忙碌得多。   仇灵萱特意请了一上午假,带着两人去找武馆的馆长,说明情况,希望能让徐白沙空闲出来接受任无道的指导。   事实证明,有钱能使鬼推磨,在任无道小小的“暗示”之后,武馆馆长答应得相当利索。   他不仅允许徐白沙最近一段时间什么都不用做,还特意匀出来一间空屋子给徐白沙练习。   至于练习的内容……易怜真走马观花地看了一圈,大部分都看不太懂,只能看出来徐白沙用的材料比起之前来鸟枪换炮。   碎铁砂换成了不露锋坚硬的木珠,沙袋里填满了旧蓬莱的土石,原本接受冬寒夏暖的练气——现在直接被幻蜃火烤着来。   竟颇有些时代变迁,日新月异的感觉。   任无道还对徐白沙练习的功法做了一些微调,易怜真不太感兴趣,寥寥看了几眼,也没看出什么门道。   其间为了方便,他们还在更靠近武馆的地方租下一处院落,做长久驻足的打算。   还没到约定的三天,徐白沙就前来拜访了。   易怜真刚从任无道那儿学会围棋,输得那叫一个惨不忍睹、触目惊心,正纠结要不要认输,便听见了徐白沙远远的声音:“前辈!高人!”   他暗中松了口气,把棋盘向前一推,起身把徐白沙迎进来。   只见徐白沙抱着一个巨大的包裹,进门后把它放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这是什么?”易怜真目瞪口呆。   “一点小小的心意,”徐白沙指着包裹,“我家那边的特产,什么肉干啊腊肠啊都有,我特意托老乡带的!”   说完,他看向任无道,眼睛里充满了欣喜与狂热:“前辈,您不愧是突破了武术极境的人,您的方法真的是太神奇了!还不到三天,我这两天练下来,跟之前两个月的效果差不多!”   “我原本还有点怀疑,但现在按着高人您的指点,简直是一日千里!我……我不知道怎么感谢您……”   易怜真有点担心地看了眼徐白沙,对方激动得满面通红,就差给任无道跪下了。   两天顶两个月,这速度……任无道是给他打激素了吗?   任无道对他的话没什么反应,他坐在原来的位置上轻轻颌首:“举手之劳,这个进度是正常的。”   徐白沙连连摇头:“这哪里是举手之劳?我对前辈真是感激不尽!我还搞了一箱子酒,哪天再给您送来!”   “别这么客气,”易怜真忍不住说,“帮你也是在帮我们自己……”   “哪里,哪里,”徐白沙不认同道,“我徐白沙还是能算得清的,你们打开道门为的是天下武者,如今又帮到了我身上,怎么能不来感谢呢?”   易怜真噢了一声,没去纠正徐白沙的错误认知。   虽然他们想打开道门是为了自己,但的确这个行为能给这个世界练武的人一条更光明的坦途。   任无道则不置可否,在指尖把玩着一颗棋子,说起了另一件事:“这几天你一直叫我前辈,这个称呼不妥。”   “啊?”徐白沙愣住了,“为什么?”   易怜真也愣了一瞬,随即飞快地理解了任无道的意思。   这个世界武者的上限太低,为了不闹出乱子,干扰太多人的正常生活,目前只有徐白沙和仇灵萱知道他们的“真实身份”。   任无道虽然活了几百年,但外表唬人得很,绝对是各路主角之中的翘楚,怎么看都不会超过三十。   三十一的徐白沙整天前辈前辈地喊着,被别人听到了,多多少少会引起些疑惑和误会。   任无道指尖夹着棋子在桌上敲了敲,没想好该让徐白沙怎么称呼他。   “要不……”易怜真对徐白沙建议,“你叫他师父?”   只要有本事,年轻人收年长一些的人做徒弟并不是什么稀奇的事。   徐白沙犹豫一下:“但我已经有师父了。”   “其实不是不可以拜两个师父,”他迟疑道,“但我师父曾对我有大恩情,舍身救我于危难之中。我当时在他坟前发誓,他就是我今生唯一的师父……”   易怜真轻轻吸了口气,他刚刚忘了这件事。   徐白沙的师父对他影响甚大,他就是因为他师父才会坚持练习硬气功。   这个世界的武者极其重情义,既然如此,肯定不能强求。   易怜真连忙道:“那换一个称呼也无所谓的……要不叫他师兄?”   师兄看的是入门时间,也和年纪无关。   他回首看向任无道,任无道讶异地挑了下眉,但没说什么,算默认了这个称呼。   徐白沙对此没有什么异议,咧嘴笑道:“好的,任师兄,易小兄弟。”   任无道没有多说什么,简单应了一声,放徐白沙回去继续练功。   易怜真则把目标瞄准了徐白沙带来的箱子,蹲下身子一边研究怎么拆,一边跟任无道说话:“任师兄……啧,听起来倒是也不错,就是你平白无故多了个师父。”   任无道在后面轻声笑了笑:“我挂名的师父并不少。”   “那怎么一样。”易怜真小声嘟囔,任无道的功法全靠自学,所谓的师父不过是他拿到功法秘籍时旁边的白骨罢了,“不过你现在倒有个便宜师弟了,活生生的那种。”   他成功打开包裹,被里面无数的肉干和腊肠震撼,随手挑了一根咬了一点:“还挺好吃。”   “你过来试试吗?”他招呼任无道,“别辟谷了,多少来尝一点?”   任无道依言过来,接过易怜真递来的肉条,却没有立刻尝试。   他回头看了看棋盘,颇有些失落:“不下棋了吗?”   易怜真叼着肉干转过头来:“你还记得我们是为什么下棋的吗?”   任无道:“因为你打牌输太多?”   易怜真用下巴点了点棋盘:“那你看这个和打牌,打牌我好歹还能赢两把……”   任无道叹了口气,无奈道:“我已经在让着你了……”   但易怜真的水平……真是怎么让都输不了。   “所以我们不要提这件事了,”易怜真痛心道,“往事如烟,让它过去,以后我们还是打牌,最多下下跳棋。”   五子棋他也赢不了任无道。   或者其实不打牌也行,反正现在两个人不会没有话说,没有必要再像之前那样必须找点事情干了。   易怜真随便找了个地方坐下,看着任无道将棋盘和徐白沙带来的特产收起来。   “徐白沙刚刚说自己两天的练习就抵得上之前两个月,”他扳着手指头算日子,“那岂不是我们只需要三个月时间,就能打开道门?”   “不一定,”任无道坐到他身边,并不认同,“徐白沙自己感受出的进度并不一定准确,而且这是现在的进度,日后随着他水平的提高,这个过程会越来越慢。”   易怜真睁大眼睛:“那岂不是要半年?甚至更久?”   “可能,”任无道说,“但也可能更快,如果他离所谓的武术极境没有那么远的话,可能只需要一两个月。但我们并不知道到底怎样才能算达到了武术极境。”   “它根本没有衡量的标准,”对着易怜真,任无道的话总要多些,“即使每隔一段时间将徐白沙拖去无名坑,让他尝试打开道门,也只能判断他有没有到武术极境,而不能判断他离武术极境还有多远。”   “怎么不可以?可以啊。”易怜真说。   “怎么判断?”任无道,“……你慢点吃,别太着急。”   易怜真把嘴里的肉干努力嚼着咽下去,摆了摆手:“我没事,挺好吃的,就是太干,有点咸——你还记得我说过的陈舟吗?”   “陈舟。”任无道重复了一遍。   “对,”易怜真点头,“他是这个世界的太极拳大师,是各个武馆公认的最强者。徐白沙与陈舟接触过几次,都不是对手,直到到达武术极境后,才将他击败。”   “陈舟离那个时间点也还有七年。”任无道客观道。   “这当然,不过在徐白沙挑战他之前好几年,陈舟就已经到达了巅峰,一直是大家嘴里最厉害的那一个。”   易怜真起身,用看笨蛋的眼神看着任无道:“七年里陈舟的实力变化比徐白沙小多了,我们只需要把他请过来,两个人差距有多大,徐白沙离道门就至少有多远。”   “有道理。”任无道向后靠了靠,勾起嘴角,竟心情不错。   “陈舟就在附近城市的武馆,”易怜真没去关心任无道,兴奋地继续道,“我去问问灵萱姐能不能把他请过来。”   说做就做,他和任无道立刻去了隔壁的武馆。然而仇灵萱下午有课,武馆的馆长也不在,他们只能给仇灵萱留了个消息,让她空闲后过来一趟。   易怜真无事可做,重操旧业,吃着肉干和任无道打了一下午牌。   可能是下棋输太多的缘故,他竟没像之前那样输得惨烈,综合下来和对方打了个平手。   傍晚仇灵萱带着她的长剑过来,听了易怜真的要求后满口答应。   陈舟本就是个喜欢四处游历教学的太极拳大师,易怜真和任无道又资金充裕,将对方请过来在万岳武馆教几个月学生完全不是什么难事。   “七天,最多七天之后,”仇灵萱已经跟易怜真混熟,拍着胸脯打包票道,“你就能在万岳武馆见到陈大师,多一天从我的报酬里扣一两黄金!”   “这怎么行?”易怜真正把她送出院子,“况且我们又不赶时间,他来了就行。”   仇灵萱嘿嘿笑了两声:“肯定能来的,那我走啦!”   “好,”易怜真正说着,突然想起什么,“你晚上有事吗?”   “什么?”仇灵萱道,“晚上那些学生自己练习,我也就练练剑,大部分时间都闲得快发霉了。”   “那要不要留下来和我们一起打牌?”易怜真问。   之前叫忎誩打牌惨遭拒绝,如今这现成的牌友又送上门来了。   扑克牌两个人哪有三个人玩有意思?   “打牌是什么?”仇灵萱好奇地问,很有兴趣。   “是一种几个人玩的游戏,”易怜真简单地解释了几句,“我和任无道正好差一个人,你来吗?”   仇灵萱站在原地转了转眼睛。   “算了,我还是不去了。”她说。   易怜真没想到会被拒绝,一时间愣在那儿,好半天才问:“为什么?你晚上不是没事吗?”   “不为什么,”仇灵萱摇了摇头,“我就是……”   “要是跟你打牌我肯定去,”她咬了下嘴唇,“但你的那个朋友……他根本就不想跟我玩,我当然不想自讨没趣。”   作者有话要说:我,支棱起来了! 第43章 道门(七)   易怜真并没有在第一时间理解仇灵萱的话,他反应了一会儿,不解地问:“什么意思?”   任无道怎么就不想跟他们玩儿了?   仇灵萱明亮的眼睛复杂地看了易怜真一眼:“你不知道吗?”   易怜真顿时更迷糊了,他摇了摇头,等仇灵萱解释。   “你的那个朋友,”仇灵萱停顿了一下,“他从一开始就不想跟我们多接触,你没有发现吗?他平时只跟你说话,对别人能不说话就不说话,即使说话也多是命令的语气。”   “我不知道他在你们那儿怎么待人处事,”她撇了下嘴,“但在这里,他虽然没把我们当做不存在,但和我们之间就像有一层无形的隔膜……我不是很想离他太近。”   易怜真懂了,他低下头轻轻啊了一声,不知道该怎么跟仇灵萱解释。   也怪他这段时间太粗心大意,竟然没有注意到这一点。   任无道的确是变了,却只是和他在一起的时候变了。   面对他的时候,任无道能说能笑,可当走到众人面前,他依旧对别人很抗拒。   在武馆和房间的时候,他永远都选择站在最角落,没有正事从不开口,目光冰冷、审视而又漠然。   像是为了验证他的想法,仇灵萱又补了一句。   “我甚至没见他笑过……不对,见过一次,还是在跟你说话的时候。”   “他只对你好,”她说,“连站在角落的时候都一直在看着你。”   “这……”易怜真挠了挠头,“任无道他人其实很好的,他就是……比较内向。”   仇灵萱挑了下眉毛,显然不太相信。   易怜真卡了壳,不知道该怎么描述任无道的性格,接着他后知后觉,其实根本不用向仇灵萱解释。   只需要拉着她过来打牌,不用太久,几个晚上就足够让仇灵萱像他一样跟任无道混熟,到时候所有的误会都会自己解除。   “他真的挺好,”易怜真向仇灵萱保证,“你就留下来呗。”   仇灵萱小小地翻了下眼睛:“算了,你们玩,我还是回去练剑。”   “灵萱姐——”易怜真拉长语气,请求道,“我们两个人玩也很无聊,你就当舍命陪君子?一晚上,一晚上就行!”   她都敢豁出性命去救徐白沙了,打一晚上牌算什么?   仇灵萱犹豫了一会儿。   “那好吧,”她勉为其难改口道,“看在你叫我一声姐的份上,香再困难我也得留下来跟你们……”   她说到一半,睁大眼睛看向易怜真身后。   一声轻轻的叹息,易怜真讶异地转身,任无道正在两步远的地方看着他:“你什么时候来的?”   “看你出来得太久了,”任无道平淡道,“出来看看。”   易怜真耸了下肩,依任无道的耳力和神识,听到他和仇灵萱说话轻轻松松,有什么出来看的必要?   仇灵萱原本说了一半的话却说不下去了,她看看易怜真,又看看任无道,最后把目光投到易怜真身上:“你刚刚说的……”   “哦,”易怜真急忙跟任无道说,“我刚刚叫灵萱姐跟我们一起打牌……”   “我知道,”任无道对仇灵萱颔首,“没事,不用了。”   易怜真和仇灵萱都愣了一下。   仇灵萱是先反应过来的那一个。   “好,”她结巴了一下,“那……那你们两个说着,我先回去练剑了!”   说完,她不再等易怜真说什么,转身以最快的速度离开,差不多是在小跑。   易怜真愕然看着她的背影,想把她喊回来,却被任无道勾住肩膀带了回去。   到了大堂内,易怜真依旧没有想通,他呆呆地在椅子上坐了一会儿,抬头去看任无道。   任无道还是之前的样子,静静靠在墙边,与他对视时轻轻笑了笑,像是在安抚他。   易怜真却没把他的笑容看进心里,还在纠结刚才的事情。   “你……”他说得很慢,“你是听见我和灵萱姐说的话了吗?”   任无道轻轻嗯了一声。   “那你为什么最后要说那些,”易怜真不解道,“我差一点儿就能把她叫过来一起打牌了。”   刚才仇灵萱明明都要答应了,却被任无道一口回绝。   “是因为她说她不喜欢你吗?”易怜真忍不住道,“其实没关系的,她就是还不了解你,你不用在意这些。”   他说:“等你和她像和我一样熟起来,就没什么事了。”   “没什么,”任无道摇了摇头,止住易怜真的话,他似乎有些困惑,又有些坦然,“我只是觉得不需要。”   “不需要?”易怜真反问,事情和他想象中好像不太一样。   他原本担心任无道听到仇灵萱的话后会难过,毕竟对方之前是那么想融入人群、拥有朋友。   仅从他跟任无道相处的短短不到一个月时间,就能看出他的努力——几百年养成的孤僻习惯,如今已改了大半。   易怜真提出的那些游戏,有的甚至是他小时候玩的,玩多了会有些无聊,可任无道从来都是耐着性子加入,没有说过一句拒绝。   现在怎么又不需要了?   易怜真脸上的疑惑太明明显,任无道在原地想了一会儿,才缓缓道出自己的想法。   “我之前是这么想的,”他垂着眼睛道,“想要不再一个人,想不再给别人带来厄运,想要有一个人在身边,能和别人一样,有朋友亲人……”   他话音停了一下,重新看向易怜真:“但这段时间,我已经很满足了。”   易怜真看着他,张了张嘴,说不出话来。   他满心满脑子就一句话。   对任无道的社会化训练,好像走偏了。   上一个世界几乎全程都是他和任无道两个人待在一起,唯一接触过的只有忎誩和时夜心——和那两个人,根本没有什么交朋友的机会。   结果任无道就认定他们这两个人的社交小圈子了,放弃了解更大的世界了?   “你这样不行啊,”易怜真不禁站起来走到任无道面前,整个人处于震惊之中,“我之前是这么教你的吗?”   任无道上下扫了他一眼:“交流?我和你已经……”   “但是和其他人呢?”易怜真问他。   任无道沉默下来,他摇摇头:“我觉得你一个人就已经很好了。”   完了,真的走偏了。   易怜真如遭雷击。   “我一个人?”他争辩道,“你和命运抗争了八百年,难道就只想找一个人陪伴,然后就满足了吗?”   这要求是不是太低了点儿?   任无道没有回答。   可他的表情便是在默认。   易怜真抿起嘴唇,像对任无道,又像是对自己摇了摇头。   “可你这样,”他莫名地有些失落,“你只是自己觉得我很好,因为我是那个特殊的人,是第一个能跟你做朋友的人。”   “你根本没有和其他人交过朋友。”   “我还是希望……”他低声说,“希望你能够体验一下除了我以外的世界。”   有的人朋友多,有的人朋友少,有的人一生只有一位挚友,易怜真从不觉得这些有什么问题。   任无道也有选择的权利,无论他想过什么样的生活,易怜真都会尊重他。   可是他希望,在做出这个选择之前,任无道能够先做出足够的尝试,了解自己到底喜欢什么。   现在距离脱离那可怕的命运还不到两个月,任无道便因为他拒绝和其他人接触的机会……还不够,易怜真知道,这太狭隘了。   他只是一个易怜真,世界上还有千千万万人,还有那么多不同的感情和快乐。   不能因为他,让任无道关上这扇门。   谈话并没有什么结果,易怜真走的时候还有些闷闷,不知道究竟哪里出了问题。   晚上可能连觉都睡不好了。   任无道没有拦他,只是复杂地看着他离去的背影。   他能感受到易怜真的郁闷和难过。   只是……他有些想不明白,自己到底哪里做错了。   他所求的从来都不多。   在漫长的只影独行的日子里,他终日所想的,只是能有一个人陪伴在自己身边。   他甚至不要求那个人是谁。   只要能互相抚慰从内心深处生出的孤独与无助,他便愿意永远和他一起走。   易怜真很好,比他之前千百年想象过的、最好的人都好。   他现在真的已经很知足,很满意了。   这样的生活便是他曾经渴慕的,只要有易怜真在身边,他便能再这样过一百年、一千年,过一辈子。   对其他人,对那些曾经与他擦肩而过的人群,他再没什么要求与渴望。   即使与世界上其他所有人都擦肩而过,也无所谓。   他已经不再是孤独的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44章 道门(八)   易怜真当天晚上果然没有睡好。   他翻来覆去,一晚上都在做噩梦,梦到他又穿到了《天地无道》那本书里,就像个飘在空中的鬼魂一样看着任无道走剧情。   对方还是那副冷漠又谁都不理的样子,也看不见易怜真,一路人挡杀人神挡杀神地升级。   最后他闯进神域,把里面的活物杀了个干干净净,十七个神的尸体都堆在他脚下。   这时他突然抬起头,对虚空里的易怜真笑了笑,伸手来拉他:“让我们去下一个世界……”   易怜真直接给吓醒了。   他坐起身打个哈欠,明亮的阳光从开了条缝的窗口洒进来,应该快中午了。   任无道并不在家,应该已经去了武馆,他简单地洗漱一下,在路上随便买了点吃的,也慢悠悠朝武馆走去。   任无道去武馆是为了监督徐白沙的训练过程,以免他有什么地方出了岔子。   易怜真则是想去找仇灵萱。   昨天晚上的事情他现在倒是想开了。   在人际交往方面,任无道根本就是个新人,水平至多幼儿园大班,偶尔误入歧途实属正常。   他肯定不能左右任无道的想法,但至少可以劝他跟别人多接触接触,也能劝别人放下戒心,主动来和他交流。   至于剩下的,就全看任无道自己的造化。   仇灵萱是个开朗义气的女孩,跟她多说说,她肯定愿意帮忙的。   可易怜真到了武馆,却发现仇灵萱并不在那儿。   女孩昨天和他谈过,今天就跟馆长说了一声,火急火燎地到附近城市的武馆去请陈舟了。   易怜真扑了个空,又不想回去继续无所事事,于是找到徐白沙训练的房间,敲了敲门。   这个房间是武馆馆长特批给徐白沙的,训练时为了隐秘,都从里面锁着。   来开门的居然是任无道。   “神奇,”易怜真边进门边感叹了一句,“我还以为会是徐大哥来开门。”   现在小说主角都这么纡尊降贵,亲手给闲杂人等开门了吗?   任无道在他身后,重新把门锁扣上:“我知道是你。”   易怜真递给他一个疑惑的眼神。   任无道抬了下嘴角,解释道:“神识感觉不到你的气息。”   任无道这种境界的修士,神识完全像个高科技扫描仪,放出来扫一圈就能知道房前屋后有几个人、是人是狗。   唯独易怜真在神识触碰下只有外在的形状,没有其他的信息。   易怜真点了点头,把眼睛好奇地瞟向徐白沙。   徐白沙转过头,笑着跟他打了个招呼:“易小兄弟!”   “午好!”易怜真连忙回应。   徐白沙此时正盘腿坐在房间的中央,赤/裸着上半身练呼吸吐纳法,身边围着一圈淡蓝色的幻火。   不知道任无道怎么控制的,这些幻火竟然少见地有了温度,将整个房间烘得暖洋洋的。   在旁边摆着的是各式各样的沙袋和不同形状的工具,还有成盆的铁砂,一罐罐药酒。   甚至还有一块直径半人高、比门还宽的石头,上面放着好几根练功带,也不知道是从窗户运进来,还是干脆由任无道从掌天印中拿出来的。   外面是寒冬,这里倒像是夏天,易怜真脱下外袍,跟着任无道到了房间的角落,那里有一把椅子。   任无道之前一直坐在这儿看徐白沙练功,他从掌天印中新拿出一个椅子让易怜真坐下:“他练习呼吸法时需要我来控制幻火,半个时辰后就可以回去了。”   “我知道,你这几天每天上午都往这儿跑,”不想打扰到徐白沙,易怜真压低声音,“灵萱姐已经去找陈舟了,估计再有几天就能回来。”   任无道点了点头,随意扫了一眼徐白沙,递给易怜真一块肉干。   易怜真愣了一下。   “我早上吃过了。”他说。   话虽这么说,他还是伸手把肉干接了过来。   徐白沙老家的这种特产肉干真的挺好吃的。   “人家徐大哥还练功呢。”他把声音压得更低,生怕徐白沙听到。   徐白沙在练功,他在吃东西,影响怪不好的。   “没事,他现在不需要吃东西。”任无道并不在意,他静坐着看了一会儿易怜真,突然道,“你昨天晚上说的那些……”   “嗯?”易怜真抬眼。   任无道飞快地瞥了一眼徐白沙,又收回目光,隐晦道:“关于交朋友……”   “你还在想着那件事啊?”易怜真问。   任无道似乎没料到他会这么说,沉默了片刻,略显僵硬地点了点头。   “你想通了?”易怜真关心的是这个问题。   任无道复杂地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看来是没想通。   易怜真和他大眼瞪小眼,彼此沉默了一会儿。   “我并不觉得现在有什么不好,”任无道顿了一下,最后妥协道,“但是如果你希望我那么做,也许不是不可以。”   易怜真情不自禁地露出一个笑容。   任无道这么通情达理、从善如流,虽然在意料之外,却让他一下子高兴起来。   “好啊,”他立刻接道,“我来的时候就在想这件事,可惜灵萱姐不在——等她回来我就叫她来玩!”   任无道微微皱起眉,似乎想说什么,却没有开口。   易怜真抿了下嘴唇,知道对方还是有些抗拒。   任无道就像个溺水之人,把他当做唯一的救命稻草,抓住之后就再也不愿意松手了。   易怜真还是心疼他的。   “这样吧,”易怜真把上半身从椅子扶手上探出去,跟他商量道,“不急在这一时半刻,我们慢慢来,反正要在这边待这么久。”   “等灵萱姐回来,我先去试探一下,努力让她对你有个好印象,之后再邀请她过来。”   他语重心长地试图说服任无道:“你看你人这么好,内心其实很温柔又爱笑——就算和他们成不了朋友,我也不能让他们觉得你是个冰冷又不好相处的人。”   “可以吗?”他问。   任无道没看他,半晌他抬起嘴角,轻轻嗯了一声。   第五天午后,仇灵萱带着陈舟回到了武馆。   陈舟是远近闻名的太极拳大师,年纪不过四十出头,就在各地武馆举办的赛事中屡屡夺魁,战胜了无数高手。   他在的武馆毫无疑问把他当做最强的招牌供着,不过陈舟喜爱到各地武馆给人授课,在任无道的金钱攻势和仇灵萱的盛情邀请下,非常爽快地答应到万岳武馆授课一个月。   万岳武馆的馆长自然也把陈舟当个宝贝,不仅亲自为他接风洗尘,还当天就宣扬出消息,万岳武馆即将开设大师级的太极拳课程,一时间吸引了一大群人前来报名。   易怜真和任无道真正见到陈舟时,已经是第二天。   陈舟身上的练功服都是崭新的,刚上完第一堂课出来。   他为人却很谦和,看到二人后走上前来行了个拱手礼:“二位就是仇教习所说的人吧。”   “她说请我过来是为了与人切磋,”他目光巡视一圈,停在了任无道身上,“您想必就是他提过的那位硬气功高手。”   任无道简单地颔首:“是我,请大师过来是想让您与我的师弟切磋,看一下他的水平如何。”   易怜真忍不住看了他一眼,任无道叫起陈舟大师来面不改色,也不知道被这么叫的陈舟会不会折寿。   陈舟不知道任无道的真实身份,只把他当做练习硬气功的有钱人,不卑不亢地点头请任无道带路,几人一起到了徐白沙练功的房间。   “陈大师!”徐白沙之前见过陈舟几面,急急地迎过来行了礼,露出惊喜的笑容,“您来了!”   “嗯,”陈舟好脾气回礼道,“听说你想与我切磋,不知道现在方便吗?”   “方便,方便!”徐白沙一低头,看到自己满手练习铁砂掌时涂的红色药膏,向屋外跑去,“您等一下,我马上就好!”   陈舟微笑着点头,在旁边坐下来。   “也不知道这两个人比试会是个什么结果,”易怜真在另一边看热闹,“徐大哥肯定会输,就是不知道他能撑得了多久。”   “但也不一定,”他又跟任无道耳语,“七年之后徐大哥能打赢陈舟,虽然徐大哥在这七年里进步神速,但万一现在的陈舟也不太行……”   陈舟好奇地朝这边看来,易怜真立刻住了嘴,不太好意思。   陈舟对他友善地笑了笑。   这时徐白沙回来,众人一起到了万岳武馆的偏厅,这里有一片不小的场地,足以让人施展拳脚。   徐白沙和陈舟在场地边缘热身,任无道和易怜真坐在下方的坐席上。   “一会儿看他们能过几招,”任无道说,“如果徐白沙能不落下风地坚持一刻钟以上,半个月便有可能追平陈舟。”   “那如果在一刻钟以下呢?”易怜真问。   任无道顿了顿:“说不好,也许一个月。”   “如果他输得太快的话,”他严肃起来,“我们可能需要让陈舟多留一段时间。”   陈舟来万岳武馆的时间只有一个月,如果到时候徐白沙的实力还追赶不上陈舟,让陈舟继续留在这里……那需要花费的时间未免有些太长了。   依易怜真的想法,未来前途莫测,最好能在一个月内将整件事办完才好。   此时即将比试的二人已经热身完毕,走上场地。   陈舟两手一前一后,是标准的太极拳起手式。   徐白沙吐气吸纳,稳住身形。   万籁俱寂。   只见徐白沙大喝一声,一手在前,向陈舟冲去,另一只手同时从侧面击出。   他硬气功已有小成,每一击都能破碎手掌厚的石板,用上全身的力气甚至能打倒普通的墙壁。   正式切磋时,留手是对对手的不尊重,徐白沙的第一击就用上了十二分的力道。   随后,他倒在地上,脊背重重撞上地板,发出一声坚实的闷响。   易怜真蹭地站起来,难以置信:“刚刚发生什么事了?”   陈舟还站在原地,连一滴汗都没有流。   刚才徐白沙冲向了陈舟,陈舟根本没有反抗,只出手轻轻扶了下对方的腰侧,就把人直接撂在了地上。   徐白沙一时被摔得有点懵,花了好几息才勉强用手撑起身子。   任无道的表情同样难以言喻,谁也料不到两人对战会是这样的场景。   “陈大师果然厉害。”徐白沙已经站起,竟是要再来一次的架势。   “哪里,”陈舟同样摆出太极的姿势,“我不过是比你年长了些,多练习了几年罢了。”   徐白沙再一次向陈舟冲去。   陈舟第二次毫不费力将徐白沙撂倒。   徐白沙又一次摆出架势……易怜真啧了一声,不忍再看。   “这……陈舟和徐大哥,”他悄声问任无道,“他们差得是不是有点多?”   太极拳这么厉害的吗?   任无道面色凝重,缓缓点头,赞同易怜真的话。   “陈舟内力深厚如海,”他评价道,“徐白沙对上他,就像……蚍蜉撼树,螳臂当车。”   易怜真嘶声吸了一口气。   蚍蜉撼树,螳臂当车,这……一个月徐白沙肯定是练不到陈舟的水平了。   半年能行吗?   作者有话要说:   关于易怜真的梦,大家不要多想,他真的只是做梦瞎想而已 第45章 道门(九)   徐白沙和陈舟对打了很多场。   准确地说,是他被陈舟单方面暴打了很多场。   出于对徐白沙的负责和尊重,易怜真皱着眉看完了全程。   尽管一直没能和陈舟过到第二招,但他从头至尾没有放弃过。   徐白沙比陈舟更高更壮,但陈舟只需要轻轻碰他一下,便能用堪称神奇的力量将他撂倒。   于是徐白沙便一遍遍爬起来,重新用不同的招式发起进攻。   整整两个小时的时间里,竟没有一次,他的起手是和之前一样的。或微调,或大改,在硬气功的路上,徐白沙并不是没有悟性、简单无脑的人。   仅从这两个小时,连易怜真都能看出他的执着和天赋。   可他就是打不过陈舟。   “这位兄弟的底子很好,基础练得扎实,”结束时,连陈舟都对徐白沙另眼相看,“和我切磋不过一个时辰,就已经有所领悟,实在是难得。”   徐白沙消耗太大,在旁边坐着歇息,勉强站起来拱手:“今日感谢大师指点!”   “举手之劳罢了,”陈舟对徐白沙颔首,“你先歇着。”   徐白沙气喘如牛,陈舟却依旧步履轻松,一丝汗水都没有。   他带二人出了房间,笑眯眯道:“您这位师弟的硬气功练得颇有些火候,悟性也很好,一个时辰就已经进步不少。如果再有几年时间,怕不是能超越我,成为一代宗师。”   任无道不置可否,只礼貌地点头:“有劳大师了。以后可能还需要您多与他切磋,指点一二。”   “分内的事情,”陈舟毫不推辞,“您花大价钱邀请我过来不就是为了这个?大家都是好武之人,我一定尽力指点,不会藏私。”   陈舟说得太坦荡,易怜真脸上不禁露出些诧异神色。   陈舟谦和地笑了笑。   “小兄弟你还年轻,到了我这个岁数,就会发现没什么不好意思的。”他道,“我的太极拳五年前便到了巅峰,原本以为我会是能到达武术极境、打开道门的那个人。”   “可惜啊,五年来,无论我如何苦修,我的功夫都再没有任何进境。我便也歇了那个心思,只想着多带些学生,把我的心得传下去,让后辈们少走些弯路,将太极拳和武术发扬光大。”   “说不定再过几年,就能有人真的打开道门了呢。”陈舟说,“我晚上还要修撰一本关于太极拳的书籍,就不多留了。”   说罢,他对二人一拱手,先行离去。   “这位大师真是一点儿大师的架子都没有,”易怜真感叹了一句,“不过他确实是厉害。”   徐白沙那可是主角,虽然是还未到达武术极境的主角,但在陈舟手底下坚持不了一招,未免也太夸张了。   接下来则是他们最关心的问题。   “徐大哥的水平到底怎么样?”易怜真问任无道。   按陈舟的说法,他的太极拳几年来都没有任何进步,那七年之后,他的水平很可能与现在差不多。   易怜真甚至怀疑,陈舟本就是作者给徐白沙设置的最后一道门槛,只要能打败陈舟,徐白沙就能无限接近武术极境。   任无道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他脸上分分明明写着:徐白沙是个没有救的菜比。   “好吧……”易怜真努力回想陈舟刚刚的话,“那,陈大师刚刚不是说徐大哥进步了,他应该悟性不错?”   “徐白沙的悟性很好,”任无道说,“只不过……杯水车薪。”   “什么?”易怜真愕然。   “他和陈舟之间的差距太大,那点进步根本只是杯水车薪,”任无道面色凝重,“如果像现在这样练下去,再有半年徐白沙也无法追赶上陈舟。”   说着,他奇怪道:“徐白沙真能在七年之后打败陈舟?”   有帮助尚且需要半年以上的时间,没有帮助时徐白沙的练功速度远不及现在,即使有七年时间,也追不上陈舟。   “嗯……”易怜真边想边道,“在之后的几年,徐白沙机缘巧合下成了万岳武馆的馆长,又结识了几个志同道合的朋友,去各个城市的武馆打擂。他还遇到一些事情,为了朋友舍身与敌人争斗……”   虽然这个世界上限很低,但徐白沙的经历,也算是比较标准的主角模板了。   不但有自己的悟性和努力,还少不了大大小小的机缘与奇遇。   “但是徐白沙那几个朋友,”易怜真沮丧道,“现在他只认识一两个,还不太熟,我们也不能复现启示里他的经历啊。”   总不能带着徐白沙走一遍剧情——他们带着徐白沙走剧情,也起不到剧情里该有的效果。   任无道摇头:“不需要那么复杂。”   易怜真:“那怎么办?”   “改方法,加强度。”任无道语气毫无波澜。   “让他继续练。”   直到半个小时后,易怜真看着直接灼烧着徐白沙的幻火,才真正理解了任无道的意思。   原本的练习速度,徐白沙需要七年。   任无道指点之后的速度,徐白沙大概要半年。   如果想把这个时间再缩短,很简单。   之前打的是铁砂木砂,现在直接换成这个世界没有的火焰石砂,每打一下手掌都会红肿起泡,却不能停,必须打到皮肤开始渗出血水。   之前用的是幻火辅助呼吸吐纳,现在就用火焰直接灼烧身周,每吸一口气幻火都能烧进五脏六腑,时间久了就呛咳不止。   之前用的是并不太硬的沙袋,现在就直接击打旧蓬莱筑成的坚实墙面,每一下都造成微小的骨折,甚至能听到骨缝裂开的轻微声响。   这还不算完,到了手掌全是血水、再无法呼吸、根本抬不起四肢的时候,就毫不节省地使用修士才有的伤药。   只需要一刻钟的时间,那些伤势便能恢复如初,能进行下一轮如此严苛的训练。   到最后,易怜真看都看不下去,拉着任无道离开了武馆。   “原来你之前那么温和,”他眼皮还一直在跳,“你这根本就是魔鬼训练,徐白沙也太苦了。”   “实在不行,”他在大堂左右踱步,竟开始为徐白沙求起情来,“实在不行我们就多留一段时间,让他慢慢练,何必像现在这样……”   “不用心软。”任无道干脆道,“他能吃得了这个苦。”   “可是按你原来的方法,”易怜真说,“他完全可以舒舒服服地练功。”   任无道摇了摇头,不赞同道:“那他可能根本到不了武术极境。”   易怜真:“啊?”   “那只是一个试验,”任无道啼笑皆非,“既然几千年来这个世界都没有人能够到达武术极境,那它就一定不是轻轻松松、不吃苦头便能拿到手的东西。”   “你想得太简单了,”他温和地对易怜真笑了笑,“我知道你没吃过太多苦,一路上可能都是顺顺利利的,但很多时候……”   他停了一下,微微沉下眉目:“有些东西是必须要经历的。”   易怜真轻轻啊了一声,沉默下来。   好像的确如此,现代人的生活比起小说里的那些主角,简直轻松得不得了。   没有那么跌宕起伏,大多数人都活得平平无奇,却不需要担心着随时失去生命,不会遇到潜藏在暗处的敌人,也不需要时时刻刻压着千斤的担子想要变强。   即使是在原本的剧情中,徐白沙也经历过无数次险境,受过无数次伤。   可能要感谢他自己优秀的身体素质和好运气,才能在那些严重的伤势中挺过来、活下来,成长与变强。   现在徐白沙不需要再受那些伤,却要吃另一种苦。   还有任无道也是,能弑神的实力源自于无数次的九死一生……平凡人艳羡他者波澜壮阔的命运,可一切光彩的背后必然有其代价。   “其实也不用想那么多,”任无道突然说,“虽然训练徐白沙是为了我们自己,但徐白沙他自己也愿意,这就够了。”   “即使我们走了,”他说,“他也会自己练。”   这倒是。   从一开始徐白沙就从来没有过一句怨言,完全按照任无道的要求行事,有时候还会偷偷加练。   哪怕是现在这样,任无道离开后,他也不会放松一时半刻,直到筋疲力竭再无法支撑时,才会回到住处。   “我要是徐大哥,”易怜真互换了一下双方位置,打了个哆嗦,“肯定早就跑路了,才不跟着你练武。”   “所以你打不开道门,我也不会让你练武。”任无道无可奈何地看了他一眼,开始凭空掏出一个个小瓶。   “像徐大哥那样练武也太可怕了,我还是每天闲着吧。”易怜真说到一半,问,“你这些是什么东西?”   “药,”任无道说,“徐白沙练习的强度够了,但是时间还不够。”   “时间不够?”易怜真好像懂了他的意思,“你是说……”   “对,”任无道点头,“这些药能够让人精力充沛。”   “这样徐白沙就不再需要休息与睡眠,晚上也能训练,总体需要的时间会缩短一半。”   易怜真啧声道:“你好狠。”   “有这种好东西,你怎么不早点拿出来?”他又说。   “拿出来做什么?”任无道问。   “要是有这个,我就不用睡觉了,”易怜真说,“起码熬夜的时候第二天早上不会困。”   任无道:“……”   他失笑道:“对你又没用。”   “也许呢,”易怜真不信邪地顺过来一瓶,开盖拿了一颗尝试,“万一有用……稍微有点苦,要是能做成甜的就好了,是你做的吗?”   “是,”任无道笑着摇头,“下次给你做成甜的。”   “还有对徐白沙的安排,”他说,“训练的时间这么长,我肯定不能一直在旁边看着,最好能合理安排各个项目。”   “这个我会,”易怜真一下子来了精神,“我有经验!”   任无道挑眉嗯了一声。   “我年轻的时候,有过一段这样的时间。”易怜真一本正经,“徐白沙要练什么,你跟我说,保证帮你安排得妥妥的。”   他上的高中是个寄宿制高中,除了睡觉时间,学校把日程表排得满满当当,充分利用学生的每一个空闲时间。   据说各项课程的排布和规划还是找了专家做的,科学、严谨,绝对能提高成绩。   结合自己的实际体验,易怜真帮任无道整整分析了一晚上,给徐白沙列出了一个无比详细、比高中课表还可怕的训练日程。   一天二十四个小时,除了吃饭,其余时间都在寻求武术的奥义,争取尽早达到武术极境。   至于易怜真,熬了一晚上夜,第二天醒来时已是日上三竿,任无道正等着他去吃中午饭。   那颗药对他果然一点儿用都没有。   作者有话要说: 第46章 道门(十)   他们新租的房子离武馆很近,只需要出门拐个弯就能到。   除了一开始的几天在城里各个馆子试吃了一圈,易怜真的午饭和晚饭都在武馆的食堂里解决。   这里的饭菜量大管饱,味道也不错,唯一的缺点可能是肉不太多,不过在易怜真这里完全不是问题。   为了方便办事,任无道给武馆投资了一大笔钱,现在武馆待他们像家一样亲切——连大厨都会给他开小灶,额外多炒两个荤菜。   任无道平时辟谷,只偶尔动筷子,大部分时间坐在那里看易怜真吃。   易怜真早被他看习惯了,并不介意,只是有些可惜对方竟轻易就放弃了“吃”这么朴素又单纯的快乐。   也许是因为修仙的人都没有什么世俗的欲望?   还好他穿过来之后虽然无敌又状态稳定,却依然是个能吃能睡、血气方刚的小伙子。   不然生活真的会少很多乐趣。   任无道也不是干坐着,他把桌上的盘子往易怜真的方向推了推:“徐白沙的肉干你还吃吗?”   易怜真顿时纠结起来,他看了看桌上的红烧排骨和小米蒸羊肉,天人交战了一会儿:“算了吧,他们不知道你不吃,这是两个人的分量,我吃不完。肉干不容易坏,以后再说。”   任无道点了点头,又道:“你昨天晚上列的日程表,我已经给徐白沙了。”   “这么快?”易怜真从饭菜间抬起头,“我还以为你没去武馆呢。”   “早上去过一次,又回来了,”任无道停了一下,仔细措辞道,“徐白沙他……很认真。”   易怜真噢了一声,能让任无道这么说,说明徐白沙是真的很努力很认真……也很惨。   他回忆了一下昨晚制定出的那份一天练习不重样、每次最多休息三分钟的日程表,在心里默默为徐白沙点了一根蜡。   算起来,现在的时间差不多到了为徐白沙制定的吃饭时间。   易怜真伸长脖子从最角落的桌子向旁边看,果然徐白沙正端了一大碗面,走到一张桌子前坐下,头也不抬地开始吃。   “真辛苦啊……”易怜真感叹了一声,突然想起什么,“哎,正好,趁这个时间我能去问问他。”   任无道没反应过来:“问什么?”   “之前说过的那个,”易怜真说,“问问他们到底是怎么看你的。”   仇灵萱不在,那就从徐白沙下手,先搞清楚他们对任无道的印象,再考虑如何着手任无道的问题。   任无道微皱一下眉,想开口说话,易怜真做了个手势制止他。   “没事儿,你放心吧,”他说,“你留在这儿就行,我自己去。”   他对任无道挤了挤眼:“你在这里听着就好,他们都是好人——我也不会让他们说你什么的。”   一手端着红烧排骨,另一手端着小米蒸羊肉,易怜真跨过长凳,坐在徐白沙的对面。   盘子与桌面磕碰的声音终于让徐白沙抬起头来,他的目光先是牢牢锁住了两盘货真价实、还冒着热气的肉菜,随后才移到易怜真身上。   “易小兄弟!”他露出一个惊喜的笑容,又满怀期待地看了看眼前的菜肴,“你这是?”   “没猜错,请你的。”易怜真说,“这不是正好遇上……”   他还没说完,徐白沙一点儿没客气,动筷子直接夹了一大块排骨到自己碗里。   下一秒那块排骨就变成了啃干净的骨头。   “……遇上吗。”易怜真说。   他装作不经意地瞟了一眼,徐白沙碗里除了面净是些葱花和青菜,只有两片肉,和油星子一起飘在最上面。   徐白沙握着筷子的手上净是细小的皲裂和长期练功留下的老茧,他明显饿得狠了,端起碗连汤带面一块往下咽。   挺惨的,还是先让他吃会儿吧。   千算万算,日程表列好了,唯独忘了食物。这么大的训练量,回头让厨师也单独给徐白沙开个小灶。   徐白沙吃得专注,一时没有理会易怜真,直到大半碗面下了肚,才冲易怜真笑了笑。   “易小兄弟,你找我有事吗?”他边吃边说,“不太好意思啊,任师兄早上刚给了我个单子,里面时间安排得紧,要我帮忙的话怕是暂时没什么空当。”   “没事!我就找你聊聊天,”易怜真急忙摆了摆手,没敢说那日程表其实大部分都是他列的,“你吃着就行了。”   “那好。”徐白沙点头,指了指桌子上的菜,“你也吃!”   “我已经吃得差不多了,”易怜真随意应付了一句,舔了下嘴唇,“任无道给你的单子,是日程表吗?我记得他提过一句,给你的任务很多,你怎么看的?”   徐白沙吃东西的动作没停:“什么怎么看?”   易怜真:“就是怎么看任无道?”   徐白沙抬起头:“我没太懂,你是想让我说什么?……等等我再去盛碗面。”   等徐白沙再次端着面回来,易怜真差不多想好了措辞,他耐心地引导道:“我也不是想让你说什么,就是有点好奇。”   “任无道他突然出现,不仅实力强大,还强逼着你练武,一点空隙和拒绝的余地都不给你留,甚至除此之外不跟你说什么话……”   “你会有不满吗?”易怜真忍不住回头望向任无道,又转回来认真道,“你觉得任无道是个什么样的人……你会愿意和他交朋友吗?”   “交朋友?”吃面时徐白沙说话的发音黏在一起不太好分辨,却掩盖不住他的诧异,“他不已经是我师兄了吗?”   易怜真:“……?”   他没想到徐白沙这么不见外,但这也许算件好事?   “我还以为你只是嘴上喊他师兄,”易怜真半是提醒半是确认道,“你心里也是这么想的吗?”   “那当然!”徐白沙放下筷子,郑重其事道,“他这些天来帮我练功,还为我制定计划,我感激都来不及,当然把他当师兄。如果不是我已经有了师父,任师兄就是我师父。”   “当然,他也是我的前辈,”徐白沙又道,“他的功法高深莫测,可能是我这一辈子都无法企及的,但我也不会想这么多。”   “我只想着在任师兄的指点下能练好现在的功夫就行,如果能达到武术极境,那就是我的福分;达不到,我也不会忘记任师兄的恩情。”   徐白沙一番话说得真挚坦诚,他心思简单直接,任无道在他心里,没有半点儿不好和不对的地方。   也不知道他的性格和任无道合适不合适,能不能处得来……易怜真正想着,思绪被徐白沙着急吃东西的声音打断。   也是,他正忙着练功,日程表上最长的空闲不过半个小时,晚上连觉都不能睡。就算对任无道有好印象,好像也没什么用。   “哇,肉!你们怎么偷偷吃东西都不告诉我?”仇灵萱一屁股坐在易怜真身边,放下碗从筷筒里抽了双筷子,“还是羊肉!排骨!”   徐白沙从碗里抬头,嘿嘿了两声:“易小兄弟的。”   “我再去盛碗面。”他起身又去找大厨。   “不错啊,”仇灵萱啧啧称奇,毫不客气地夹了块羊肉,“你这还有小灶——怎么就想着徐大哥不想着我呢?我还帮你去请了陈大师。”   “和徐大哥在说任无道的事情。”易怜真耸了下肩,“正好,说说你是怎么看他的?”   “任师兄?”仇灵萱问,她现在跟着徐白沙一起叫任无道师兄,“我们之前不是谈过?他好孤僻,我对他其实没什么了解。”   “到底怎么了?”她神神秘秘地问。   “嗯……”易怜真犹豫了一下,“其实他孤僻是有原因的,并不是他故意想这样,之前他都不和我说话,我教了他好久才教好。”   “所以我上次才叫你打牌,其实是想让他多和别人接触一下,只跟我一个人在一起也不好……”   他还没说完,仇灵萱就露出了恍然大悟的神情。   “原来是这样,”她一拍易怜真的肩膀,“你不早说!”   易怜真:“你有什么主意?”   “这多简单啊,以后我有空的话,叫上你们去玩,”仇灵萱用筷子点了点小羊排,“就当是这顿饭欠你的。”   易怜真露出个笑容:“谢谢!”   “你可是我干弟弟,帮你忙不是理所当然?”仇灵萱正说着,徐白沙突然端着碗起身。   “我先走了,”他说,“还要去练功。”   “这么快?”易怜真诧异道。   日程表里给徐白沙留的午饭时间有半个小时,他吃了三碗面,也只过去了十分钟左右。   徐白沙点头道:“师兄留给我的时间宽裕,但我想多练一会儿。”   没想到那日程表在徐白沙看来居然还不够严。   这样的苗子,放到后世的高中,认真起来那绝对是清北之材啊。   就连仇灵萱也忍不住感叹:“我还以为我最近够忙了,没想到连徐大哥的一半都比不上。”   易怜真好奇道:“你最近在忙什么?”   “这不是陈大师来了嘛?”仇灵萱给他一项项点着,“我原本是一个班的剑法副教习,但馆长让我帮衬着陈大师,也当他那个班的副教习。”   “他那个班是个足有二十多人的大班,我需要同时教那些学生剑法,一下子忙了好多。”   这个世界的武者都不藏私,只要有机会,就会互相指点与学习。   仇灵萱教太极拳班级的学生剑法,竟也能说得通。   “还有你给我的那些钱,”仇灵萱眨着她的大眼睛,说起易怜真提前预支给她的十分之一报酬,“十两黄金呢!”   “我先给家里换了个大房子,”她笑了笑,“然后添置了些家具,以后应该要收拾好一段时间的东西,还打算帮助一些贫穷的学生……”   “对了,”她把剑解下来放到桌子上,“你看我新换的剑!”   她原本背的是一把棕红色的长剑,现在则换了一把宝蓝色的,剑刃雪亮,剑身上有漂亮的花纹。   “你居然还换了剑?”易怜真用手摸摸剑刃,“我以为剑要用一辈子呢。”   仇灵萱怕他伤了,急忙把剑移开:“怎么可能?我之前的剑刃好多地方都崩口了,但我一直舍不得换。”   “学武其实是很贵的,”她说,“尤其是像我们这样用武器的,武器贵,保养也贵。”   原来还有这些门道。   易怜真点了点头,准备先说声告辞,回任无道那里。   这么久了,他也该等急了。   仇灵萱这时却开了口。   “你不懂这些吗?”她奇怪道,“我之前看你有一把剑,还以为你也是用剑的……”   她眼睛扫过易怜真的腰间,那里空空荡荡,什么都没有。   “你是说我之前带的那把黑色宝剑吗?”易怜真支吾了一下,“那个……我没带出来。”   惊魂剑在这里派不上什么用场——只说拔剑时的声势,他就不敢把它带出来。   “其实我不会剑法,”他心虚地小声道,“那把剑就是装样子的。”   仇灵萱长长地噢了一声,大声道:“我教你啊!”   两个人大眼瞪小眼。   “你忘了我是干什么的了?”仇灵萱挑眉。   易怜真笑起来:“剑法副教习?”   “那可不,”仇灵萱有点小得意,“这事包在我身上了。”   “最近我课有点满,再过几天,我单独也给你开个小灶,不过能学多少要看你的悟性。”   “我看你其实不是很适合练武,细胳膊细腿的,也不是说身子弱,就是没怎么锻炼过……”   为了能用上惊魂剑,易怜真听得认真。到了后来,两个人已经开始规划起教学的时间和地点,顺带憧憬成为剑术大师的未来。   任无道一个人在最角落的桌子边坐着。   为了不引人注意,他把自己的气场压到最低,除了从他身边路过的人,再没有谁会发现这里还有一个人。   有了易怜真,他其实并不太在意别人是如何看待他的。   只不过因为那是易怜真的想法,所以他愿意去尝试,愿意听从他的话,去和不同的人多接触。   但易怜真总该回来了。   任无道沉着脸色,看着远处易怜真和仇灵萱越聊越欢。   不知道为什么,他不是很高兴,甚至越看越不舒服。   他也会剑法,易怜真如果想学,可以直接问他,完全不需要找仇灵萱。   不露锋虽然是把木剑,但他绝不会比那个姑娘差。   他打消了原来的念头。   和谁多接触都可以,但仇灵萱还是算了。   最好能将这件事放到下个世界再说。   等易怜真回来……任无道垂着眼睛思考。   他还是希望易怜真能多陪陪自己。   作者有话要说: 第47章 道门(十一)   易怜真自己也发现聊得有点久了。   等他和仇灵萱告别、把碗筷还回去,回到任无道身边的时候,后者正坐在椅子上,靠着身后的墙壁,抱臂垂眉,不知在想些什么。   把任无道撂下这么久,易怜真不禁有些没来由的心虚。但虽然后来他跟仇灵萱聊得欢乐,前半段还是有一些收获的。   “你应该听到了,”他尽量没事人一般说,“他们都觉得你还挺好的,我觉得很有希望。”   “等到灵萱姐闲下来,她就和我们一起出去逛逛,你总能和她熟起来的。”   “倒是徐大哥,我没想到他居然一点儿怨言都没有,除了朋友,他关心的好像只有武术一件事,这就是他能打开道门的原因吗?”   “他甚至比我们做出来的日程表都努力,连吃饭的时间都要省下来,难怪你当初说他是自愿的。”   易怜真说了半天,没得到回应,他走到任无道面前,半矮下身子:“你怎么了?”   他不知道任无道在想什么,却能察觉出对方兴致不高,比平时都要沉闷一些。   任无道摇了摇头。   “没什么,”他说,“我们先回去吧。”   怪怪的。   易怜真向后退一步,上下打量了任无道一阵子,终是不明所以,只能跟他先回去。   不知何时,外面已经下起了大雪。   鹅毛大的雪花落在身上,又被抖落在地。这个世界的冬天比易怜真经历过的寒冬都要冷一些,呼出的白气很快变成细小的冰霰在空气中飘散。   即使如此,大街上仍随处可见衣衫单薄的武者,借着这份寒冷锻炼自己的肌体。   还好现在无敌,不用担心冻耳朵,易怜真在门槛上磕了磕鞋底的雪。   “听说晚上还会更冷,”他呼气暖了暖手,“灵萱姐跟我说,天黑之后会有专门的另一批人出来练功……”   “你到底怎么了?”他无奈地问。   从他回来开始,任无道就没怎么说过话,只神色淡淡地跟在他后面。   总不能是之前的社会化训练做得太好,现在反弹了,又把任无道变成了个哑巴。   任无道轻轻推了他一把,让易怜真回到屋子里,他在后面把门带上。   他好像的确不是很高兴。   易怜真察言观色一番,认为自己必须重视起这件事。   飞快回忆了一遍之前的谈话,他没发现什么问题,只能揣测着问:“是我们说的东西让你不开心了吗?”   任无道已经坐了下来,闻言抬起眼,意味不明地看着他。   他本是眉高目深、英俊硬朗的长相,可这样从下往上仰视着易怜真时,莫名显出了些不该有的弱势与无助。   易怜真心都被他看得忽悠了一下。   任无道很快又垂下了眼睛。   “是我的问题。”他轻声说。   “你怎么啦?”易怜真小心翼翼地问,连声音都不敢太大。   “我……”任无道停顿了一下,“我可能暂时做不到你说的那些了。”   “你说过之后,我曾想过要努力,”他目光停留在易怜真垂下的手上,“但是,在你和仇灵萱他们说话的时候,我……”   他停下来,没有再说话,只是轻轻地摇了摇头。   “还是不行吗?”易怜真替他把话说完。   “可能吧,”任无道说,“可能是之前太努力了……”   他露出个略显疲惫的笑容:“所以现在想稍微歇一歇。”   “以后我会努力去尝试的,”他又看向易怜真,像是有些期盼,“可以吗?”   易怜真愣了一会儿。   有那么一段时间,他只是呆呆地看着任无道。   自他穿越过来,认识任无道以后,对方就一直是冷静果断的模样。凭着无可比拟的强大实力,世界上没有他解决不了的问题。   即使两人相熟,任无道也不过态度温和了一些,笑得多了一些,何曾露出过如此弱势、像是求人的模样?   易怜真本就心疼任无道的孤独,如今一下子撞上这样的场面,一瞬间竟不知该如何是好。   接着他反应过来。   当一个强势惯了的男人突然露出他无助彷徨的一面时,那他一定是真的遇到了大困难。   易怜真顿时生出一股责任感来,总不能让任无道受了委屈。   “当然可以,”他认真地对任无道保证,“虽然我之前说是为了你好,但肯定不会强迫你。”   “你要是不舒服了,”他说,“就停一停,有我陪着你呢,不怕什么的。”   任无道嘴角的笑容扩大了一些。   “那你能多陪陪我吗?”他依旧没看易怜真,声音明朗了一些。   “当然可以,”易怜真猛力点头,“在你彻底适应之前,我都会陪着你的。”   “你真好。”任无道说。   夜深时分,任无道在房间修炼时,嘴角仍挂着褪不去的笑容。   与之前的无奈不同,这更像是计谋得逞之后的得意与满足。   他向来喜欢用直接又快速的方式解决问题。   只要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他就能在第一时间抓到手。   包括易怜真。   他不想要自己再一个人四处游历,想要以后的路不再是自己一个人走。   想要易怜真来陪他。   必须是易怜真才行。   之前的时间,他和易怜真都是在“互帮互助”,他帮易怜真解决问题,易怜真在他身边陪他。   但这样不行。   如果有一天,易怜真度过了所谓的大劫,不再需要帮助,合作的基础崩塌……天底下这么多人,每一个人都有可能代替易怜真身边他的位置。   那与把他推回之前的命运没有任何差别。   他还没有想到该怎么解决,但至少可以先让易怜真先多陪陪他。   最好心里眼里都只有他一个人。   这时,门外突然有极其轻微的脚步声。   任无道偏了偏头,神识如潮水般扫过去,很快门被推开一条小缝。   “易怜真?”虽然已知道来人是谁,任无道依旧诧异。   白天他说的话难道有什么不对?   易怜真却没有进来,他斜倚在门口,微微低着头。   房间内只有一簇微弱的幻火照明,他的脸便在阴影与光亮碰撞之处隐晦不清。   他甚至垂下了眼睫,任无道只能看到他的侧脸,却无法看到他的眼睛。   “我不太好意思,”易怜真轻声说,“但外面有点冷。”   “你能过来陪陪我吗?”他问。   任无道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可易怜真没有等他。他轻推了一下门框,起身离开了。   门还开着,并没有关严,寒风顺着门缝吹进来,把幻火的光芒也带得颤抖。   任无道沉下眉目,外面是漆黑寒冷的雪夜。   没有想太长时间,他动身向易怜真的房间走去。   作者有话要说:   尝试着加一短更 第48章 道门(十二)   不知道为什么,易怜真这天晚上睡得不是很安稳。   他一贯睡得很沉,可短暂的睡眠过后,他好像陷入了一种混沌的朦胧状态,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醒来。   就好像……有什么东西把他从睡梦中强行拉起来一样。   易怜真困得根本连眼睛都睁不开,完全没有去想这个问题。   他只想继续睡觉。   以至于他没有听到开门声,直到幻火照亮了屋子,才半睁开眼睛,看到走近的任无道。   处在半梦半醒的罅隙,易怜真想说话,到底没抗过困倦的大脑,只发出个模糊不清的鼻音。   “你还好吗?”任无道问。   似乎意识到了易怜真的困倦,他甩手把幻火熄了,声音也很轻。可夜晚太安静,易怜真还是稍微清醒了一点。   “怎么了?”他睁开眼睛,眼前的任无道模糊成了一片。   这人大半夜过来做什么?   “没什么,刚才……”任无道顿了顿,改了口,“我就是担心你。”   易怜真没什么反应,他又道:“外面在下雪,你还冷吗?”   这里的冬天的确很冷,虽然易怜真不会被冻着,但总有凉风能顺着窗缝溜进来,让人不那么舒服。   易怜真含糊地嗯了一声:“有一点。”   接着任无道把他的手拉出来,在上面放了不知道什么东西。   可能是一小团幻火,也可能是一个精致的符咒,从接触的地方起,一股温和的暖意顺着手心流淌到全身。   就像在最寒冷的冬天泡进温度正适宜的热水,易怜真舒服得不想说话。   任无道再没有其他动作,周围重归安静,他把头往被子里缩了缩,很快又睡着了。   黑暗里,任无道的视力并不受太大影响,他站在床边,皱着眉看了易怜真很久。   直到很长一段时间内对方的呼吸都悠长而平稳,他才稍微放松了一点儿,重新点燃幻火。   睡熟了的易怜真,只要不使劲折腾,就能稳稳地睡到大天亮。   可任无道并没有走,他就这么借着幻火并不太亮的光,静静地看着易怜真。   他不会认错人,刚才到房间里找他的就是易怜真。   神识扫过去,易怜真是独一无二的那个人,和其他人都不一样。   可刚刚来找他的,不是这个易怜真。   房间里的确不算暖和,可易怜真躺下立刻就能睡死,又根本不会被冻着,怎么会三更半夜去推他的门?   有一瞬间,他想俯身把易怜真叫醒,问问他到底是怎么回事。   但……这除了会吓到他,不会有别的用处。   刚进来时他看到了易怜真那双棕黑色的眸子,恐怕现在的易怜真知道的比他还要少。   他可能都不知道自己曾踏着夜色出过门。   任无道心里担忧,又鲜少地不知如何是好。他索性坐到床的另一头,靠着床柱半阖上眼睛,就这么守在易怜真身边。   是易怜真让他过来陪他的,即便说出那句话的并不是易怜真本人,任无道现在也不愿意走。   随便借一个理由,他就能陪易怜真一辈子。   天色亮起来的时候,任无道才慢慢起身。   一晚上过去,担忧和疑虑已经消失了许多,在清晨的霞光里,他的唇角不由得带上了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笑意。   易怜真还在睡着,任无道俯下身,将他从被子里挖出来一点。   易怜真在梦里跟他抢被子,重新把脸埋进去。   任无道几乎要笑出声来,心里是要满溢出来的宁静和欢喜,却又带了丝难以言喻的笃定和期盼。   他用手指戳了戳易怜真露出来的那一点儿脸颊,指尖陷进柔软的肌肤中。   然后任无道屈起手指,似乎想去用指节更多地触碰他。   他犹豫了一下,把手收回来。   “我走了。”他对易怜真说。   易怜真没有回应。   他睡得很沉,刘海散乱着,长长的睫毛随着呼吸微微颤动,晨曦在他脸上投出柔和的影子。   任无道也不需要他回应。   可能是在漫长的夜晚里,也可能是在刚刚那转瞬即逝的一刹那间,长久以来积累的东西已然发酵,变成了一种新的、他无法抗拒的情愫。   无边的浪潮从远方冲击而来,屹立在海边的高山巨石终于被撬动。   起身推开门,任无道离开的步伐沉稳又坚决。   他还会回来的。   易怜真会有很多朋友。   他不当易怜真的朋友。   到那一天,他要当易怜真生命里的那一份命中注定、不可或缺。   独一无二的那个人。   -   易怜真醒来的时候照例已经是半上午,他半坐在床上有点懵,不知道昨天晚上任无道究竟有没有过来。   还是他在做梦?   看时间,现在任无道应该在武馆帮徐白沙练习。   易怜真溜达到武馆,果然在徐白沙练功的房间找到了任无道。   “哎,”等到任无道终于闲下来,他坐到任无道旁边,“你昨天晚上有没有到我那儿去?”   任无道言语上一直指点着徐白沙,眼睛却从易怜真进来后就一直贴在他身上移不开。   “到你那儿?”他不动声色道,“什么意思?”   “没什么,你不知道那应该就是做梦,”易怜真咂了下嘴,“我昨天梦到你半夜过来看我。”   任无道好奇地嗯了一声。   “你还问我冷不冷,”易怜真说,“我当时回答了……我也忘了我怎么答的了。”   “但我昨天晚上睡得还挺好的,特别暖和,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梦到这个。”   他不再言语,低头努力回忆昨天的梦,试图再记起点什么来。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任无道打断他的思绪,“可能是最近天气太冷。”   “可能,你说的有点道理。”易怜真点了点头,煞有介事,“也可能是你昨天跟我诉苦,我给记到心里去了。”   “所以呢?”任无道问。   易怜真拍了拍他放在椅子上的手臂,安抚道:“我会一直在你身边的。”   任无道露出个得意又懒散的笑容:“好,正好一会儿去看徐白沙的表现。”   为了查验徐白沙的进度,也为了后续的调整,每隔三天,陈舟会过来和徐白沙切磋一个时辰。   可能是魔鬼训练的时间尚短,徐白沙表面上并没有什么进步。虽然事后陈舟对他大加赞赏,切磋的过程还是让易怜真不忍直视。   徐白沙则一句怨言也没有,和陈舟切磋完就忙着去“自讨苦吃”,进行日程表上的训练。   绝大多数安排并不需要任无道帮忙,易怜真便践行之前的承诺,尽力陪在任无道身边,干什么都叫他一起。   这也是易怜真穿越以来难得的一段悠闲时光。   没有反派的压迫,没有迫在眉睫的任务,计划有条不紊地进行,大劫还在一年之后,金色的眼睛也再没有出现过。   唯一美中不足的大概是这个世界太小,城市之间也没有太大的差异,不然真的可以当成一次度假。   之前跟仇灵萱商议好了学习剑法,但任无道仍不喜欢和别人接触,又粘他粘得厉害。   为此,易怜真特意和仇灵萱约了特定的时间,那时候任无道在指点徐白沙,可以让他脱出身来。   然而和预想中不太一样,刚开始学十分钟,仇灵萱就发现了问题。   “你怎么这么弱不禁风?”她绕着易怜真一圈圈走,眉头紧皱,“连这把剑都使不动?”   易怜真语气恍惚,手里提着这个世界最普通的精铁剑:“这把剑很轻吗?我没练过武,提不动难道不是正常的吗?”   也不知道究竟是什么金属做的,这把剑密度比什么钢啊铁啊都要重,至少有二十斤。   短时间握着还行,长时间用下来——正常人谁能提得动啊!   “怎么可能?”仇灵萱睁大眼睛,“连十岁的孩子都能提起它来!”   易怜真:“……你确定?”   短暂的交流与反复的确认后,易怜真终于被迫想起了被他遗忘的剧情。   不仅是玄幻世界里人的体质和现代人不一样,这个世界里的人体质也不一样!   可能是为了方便练武,这里的小孩五岁就能举起四十斤中的杠铃,运动能力也远比现代人强——跳远随便能跳三四米。   怪不得那些人能在寒冬里光着膀子练功,体质太好,冻不死。   得知真相的易怜真陷入了沉默。   “没事,你以后会有机会的。”仇灵萱拍着他的肩膀安慰他。   “那就不用这把剑,”易怜真说,“我有一把剑,那把剑轻,我用自己的剑行吗?”   “可以倒是可以,”仇灵萱顿了一下,“可是你的柔韧性也不是很好,剑谱上的动作很多都做不了……”   易怜真:“……”   天将亡我,非战之罪也。   “那有什么我能学的吗?”他干巴巴问道。   仇灵萱摇了摇头。   “一个都没有吗?”易怜真不信邪道,“哪怕华而不实,只看着唬人也行啊!”   惊魂剑那么帅的一把剑,起码要能拿出去装装样子吧?   仇灵萱想了一会儿,这一次她没有再摇头。   “有倒是真有,”她不确定地问,“你真的要学吗?”   “学吧。”易怜真说。   不管是什么,会总比不会强,万一以后那天就能派上用场呢。   “你说的是什么?”他好奇地问,“好学吗?”   “好学,非常好学。”仇灵萱用手指天发誓,“你现在去拿剑,保准一刻钟就能教会你!”   比起正经的剑法,挽剑花那可是太好学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49章 道门(十三)   然而学习的过程,同样不如仇灵萱预料的那么顺利。   其中最大的阻碍便是惊魂剑本身。   易怜真找任无道要来了惊魂剑,光芒四射的拔剑之后,仇灵萱完全忘记了教学,花了整整一个小时来夸赞和欣赏这把剑。   “这是我见过的最好看最精巧的宝剑,”她直勾勾地盯着惊魂,梦游般的语气中充满了艳羡,“它居然还会发光——我能摸摸吗?”   “我之前见过的所有剑都是废铁,”她斩钉截铁道,“见过它,我这辈子都值了!”   “你怎么能不会剑法?就冲着这把剑,你也得学!”   “我得多教你几种,不能辜负了它!”   之后,在仇灵萱的强烈要求下,易怜真花费两个小时,学了八种不同挽剑花的方法。   如果不是他无敌,可能结束的时候整条胳膊都抬不起来。   “学的有点太多了,”仇灵萱嘱咐他道,“你还不是很熟练,回去记得要多练练。”   易怜真满口答应,出门时发现任无道就靠在门边的走廊上。   “你怎么在这儿?”他有点惊喜,“时间拖得有点长,我还以为你提前回去了。”   任无道摇了摇头:“过来等你。”   仇灵萱也看到了任无道,笑着和他打了个招呼。   易怜真不知为何有点紧张,好在任无道没表现出什么异常,颇为有礼地回应了。   易怜真松了一口气。   没事就好,还有很长时间,让任无道慢慢来。   现在则可以给他展示一下刚学的东西。   仇灵萱一下子教得太多,各种套路在易怜真脑子里糊成一片,他拿着惊魂剑,不太熟练地在院子里练习。   任无道变了一把椅子出来,一手撑着头,目光追随着他的动作,一直看到快天黑的时候。   他见多识广,有时候能开口指点一下易怜真的错误,更多时候则是默默地看着。   天黑下来,他便给易怜真用幻火做一盏灯。这时候易怜真练得熟了,惊魂剑在他的手中飞舞旋转,变换着不同的花式,比幻火的光还要亮,还要显眼得多。   虽然是没有攻击力的虚招,却足够优美动人,让任无道的目光一刻也无法离开。   “易怜真……”话说出口,他才惊觉不妥,把后半句话生生截断。   他一直是个果断主动的人,却在这件事上犹豫了好几天,总想着要挑个更好的时机,才能把一切说出来。   易怜真正练得起劲,没停下动作,偏头看过来:“我这个剑花怎么样?好看吗?”   这是八种招式里面他最喜欢的一个,很简单,动起来却行云流水,变化万千。   易怜真第一次觉得自己像那些故事里潇洒又不羁的侠客,心里激荡得很,连嘴角都是带着笑的。   “很好看。”任无道由衷地夸他。   于是易怜真像个刚炫耀完的孔雀一样高兴,心满意足地又给任无道表演了一段。   “易怜真?”任无道突然叫他。   易怜真听出些不对,停下动作:“怎么了?”   任无道没有立刻说话,他嘴角带着还未消去的些许笑意,像是在思索。   易怜真站在院子中央,认真地看着他。   “你是我见过的最好看的人,”最终任无道缓缓说,“你愿不愿意……”   他眼神突然变了变,停下了话语。   立刻,有人在外面砰砰地拍门。   易怜真虽然好奇任无道想说什么,却还是走着去开门:“这么晚了,谁啊?”   门外是仇灵萱,这个大眼睛的姑娘踮起脚尖,越过易怜真向院子里望了望,才严肃道:“嘿,晚上逛夜市吗?”   “夜市?”易怜真奇道,“我怎么没听说过。”   “你才来多久啊,没听说过的事情多着呢,”仇灵萱说,“陈大师拜托我去买点活血化瘀的药膏,这种药膏就属夜市里卖的那种最好用。”   “我明天要带学生去另一个武馆学习,还可能需要你帮我送一趟药。”   易怜真犹豫了一下,拿不准要不要去,去的话带不带任无道。   其实仇灵萱把药膏买回来,放在他这里,他明天去送给陈舟,效果是一样的。   仇灵萱又往院子里看了看,她似乎有点紧张,压低了声音:“我本来可以托其他教习办这件事的,但这不是想起前辈……师兄来了嘛。”   “你之前跟我说希望让他多和别人接触一下,今次正好有个机会,带他一起去逛逛?”   仇灵萱笑了笑,明亮的眼睛里映出些灯火的光芒。   “虽然我还是有点怕他,”她爽快道,“但答应过的事情肯定要做。你把他叫上,我们一起逛!”   “这……”易怜真有些惊喜,又有些意外。   仇灵萱居然还记得这件事,并把它放在了心上。   就是不知道任无道会不会同意……“那我先去问问他,”想起之前任无道说过的话,易怜真心里忐忑,“一会儿给你消息。”   他答应过让任无道慢慢来,如果任无道不愿意,他就留在家里陪他。   他半阖上门,偏着身子往里看:“嗨?”   依任无道的耳力,估计已经将二人的谈话听得清清楚楚,此时他只需要等个答案就好。   任无道站起身来,没多说什么:“走吧。”   易怜真给他递了个好奇的眼神:“我还以为你要想一会儿。”   他迟疑了一下,又嗫嚅着问:“你确定能行吗?如果觉得不舒服的话,不用勉强……”   “没什么,”任无道摇头,“我想通了。”   易怜真:“想通了?”   “她是你的朋友,”任无道顿了顿,“我和她不是同一种人,不需要竞争什么。”   “况且,是和你一起出去。”   易怜真撇了下嘴角,今晚上任无道说的话,他有好多都听得不太懂。   但仇灵萱在外面,他没什么时间多问。   临城的夜市是只有武者才会光顾的地方,易怜真之前并没有听闻过相关的消息,全靠仇灵萱带着,才找到了那个神秘的路口。   一条不算宽的小路,旁边是林立的各种店铺,路边挤满了没有店面的摊贩,让这条路更窄了一些。一旦有人站在摊子前看货,三个人就不能并行。   仇灵萱走在前面,边走边跟他们介绍:“这里的夜市,你们只打听消息打听不到的,只有够熟的人才会告诉你们这些。”   “里面卖的武器和药品很多来路不正,敢把朋友带到这里,那朋友出了事,介绍人也得负责……”   她声音清脆,事无巨细地把注意事项说了一遍,然后又开始介绍这里卖的种种东西。   不仅有武者需要的武器和常用的药品,还有一些别处不会有的稀奇玩意和旧物。什么毒虫的毒液、奇怪的植物,甚至还有只有大海深处才能见到的鲜艳珊瑚。   易怜真早就被奇奇怪怪的商品吸引了注意力,几乎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倒是任无道听得认真,还应答了几声,提了一些问题。   当然,也可能只是为了彰显出“愿意友好”的态度,毕竟他同时还兼顾着易怜真。   只要易怜真目光停留得久了,他就能把相应的东西买下来。   不到半个小时,易怜真手里已经提着一盏玲珑灯,拿着一个花纹奇特的蓝色瓷球,一柄漂亮的短刃和两串珠子。   仇灵萱不禁惊讶又羡慕地频频侧目,简直要把易怜真都当成了个稀奇玩意。   易怜真也有些无奈,他拉了下任无道的袖子:“我知道你有钱,但这些……”   他把两只手抬起来一点给任无道看:“我都拿不下了。”   仇灵萱努力憋笑,在前面发出嗤嗤的声音。   易怜真瞅了她一眼。   “而且也没用啊。”他对任无道说。   任无道没什么表情,手顺过去,把东西收到掌天印里。   “这还差不多,”易怜真嘟囔道,“不用买了,买这些干什么,估计我也就新鲜一会儿,过几天就忘了。”   任无道这才嗯了一声,没有再像之前一样看见什么买什么。   正好此时仇灵萱的长篇介绍说完,易怜真的注意力又回到了任无道身上。   “你之前说的那些,”他低声问,“到底是什么意思啊?我没听太懂。”   任无道诧异地瞥了他一眼:“哪些?”   “你和仇灵萱不需要竞争,”易怜真回忆了一下,“还有,她来之前你想跟我说什么来着?”   他问:“怎么突然夸我好看?”   任无道目光停在他身上,浅浅笑起来。   “因为你就是很好看。”他说。   易怜真:“……”   他怀疑任无道在转移话题。   “论长相,我不如时夜心,甚至不如徐大哥,”他认真分析道,“你夸我做什么?”   他虽然长得不错,但肯定不如那些小说主角。   “我不喜欢他们那种类型。”任无道说。   “噢。”易怜真点了点头,觉得有道理。   却好像还有哪里奇怪。   人的审美肯定有差别,任无道不喜欢时夜心和徐白沙的长相完全说得过去,可是夸他干什么?   “那你夸我做什么?”易怜真问。   任无道叹了口气,伸手想拉他。   易怜真躲开了。   “究竟怎么了?”他皱起眉头问。   任无道怎么还想转移话题的。   “我真的很好奇,”他对任无道说,“到底怎么回事——别来拉我了,先回答,你有点奇怪……”   任无道环顾左右,嘈杂的闹市中人来人往,没有一个安静的地方。甚至想要停下来,都必须先到路边找个空地,否则会被人群挟裹着前进。   “这里不太合适,”他沉声道,“回去再说。”   易怜真不满地啧了一声。   走在最前面的仇灵萱把两个人的对话都听得真切,心情复杂地叹了一口气。   她想到了易怜真和任无道关系好,却没想到能好到这种程度。   怪不得任无道只跟易怜真亲近。   “我们快到地方了,”她深吸一口气,转过身道,“你们两个也别聊了,先跟我去买药!”   作者有话要说: 第50章 道门(十四)   仇灵萱来的这家药店叫做“灵凤堂”,它规模很大,足足占了街边的两间店面,生意也很火爆,十来个伙计同时招呼客人,结账的地方排了一条长龙。   “整个临城就属这家店的药最好,”仇灵萱解释道,“大家有什么磕碰都喜欢来这儿买药膏,伤好得会比用其他地方的药快。”   她带易怜真二人走过一个又一个货架,探头探脑地寻找要找的药膏:“这里的药种类也多,我每次来都记不得哪种药放在哪儿……不过你们不练武,不然应该能用上好多……”   “陈大师不是教太极拳的吗?”易怜真好奇地问了一句,“怎么会需要活血化瘀的药?”   “一般太极拳是不需要,但陈大师教的太极拳偏向于实战,还请了各种不同的教习演示教导太极拳与不同功法之间的对战,一来二去学生们多多少少受些小伤……找到了!”   仇灵萱停在一个货架之前,上面整整齐齐摆放着手掌那么大的小盒,前面贴了个标签“红花理气散”:“要买多一点,我自己班里的学生也要用……”   说到一半,她向四周张望,想找个伙计过来帮忙打包,却没能立刻找到人。   附近所有的伙计几乎都在忙着,易怜真自告奋勇:“我去帮你找!”   他转身看了看,绕过几个货架,一路人挤人,朝最近一个空闲的伙计走去。   任无道左右无事,跟在易怜真身后,与他一起找到伙计,简单几句把人叫过来。   走到一半,他却突然在一个货架前停下,货架上摆着一个大瓷盘,里面是赤红色的药粉。   “怎么了?”易怜真好奇地偏头过来,“……九转聚元粉?你看这个做什么?”   在这个练武的世界,这味药的名字还挺玄幻。   任无道摇了摇头,似是拿不准,一时没有回答。   此时旁边的伙计问道:“公子,是这味药吗?”   “不是,是那边,”易怜真犹豫了一下,“那我先过去找灵萱姐?”   “好。”任无道简单地应了一声,伸手捻了一点粉末在指尖。   那一刻,易怜真分明看到他指尖闪过一点蓝光,像是幻火。   他猛地睁大了眼睛,当着伙计的面又不敢多问,只得先去找仇灵萱。   仇灵萱的药膏一共买了四十盒,用牛皮纸包成两大包,懒得排队,她便直接在伙计这里算好了钱。   易怜真却一直时不时地偏头,去看任无道那边的动静。   仇灵萱瞅了他一眼,塞给他一包药膏:“这一包是我自己班上学生的,这一包你明天帮我带给陈大师。”   “好的。”易怜真把东西接过来,仍有些心不在焉,又向任无道的方向看了一眼。   任无道站在那里好久了,是那味药有什么问题吗?   “你啊……”仇灵萱抱起双臂,“他那么大个人了,又丢不了,你一直看他干什么?”   易怜真不置可否,收回目光:“他刚刚看上一味药,我总觉得不太对劲。”   他对仇灵萱扬扬下巴:“你东西买完了,我们过去看看?”   仇灵萱叹了喃口气,她冲易怜真招招手:“别过去,你跟我过来。”   易怜真疑惑地嗯了一声,跟着仇灵萱走到了货架后面。   女孩脸色严肃,又有点神秘兮兮的:“你喜欢他吧?”   到底易怜真算她干弟弟,这种事总得让对方明白过来。   易怜真刚走过来,表情就崩了。   “你说什么?”他皱起眉,难以置信,怀疑自己听错了。   什么鬼玩意?   “我和他是朋友,”他心里觉得有点奇怪,但还是出言矫正,“任无道不是很擅长和人相处,所以一直都是我和他在一起。”   仇灵萱看了他一眼,不太相信。   “早知道你们是这样的,我就不叫你们一起来了,”她恨其不争道,“你们这个关系,肯定不对劲。”   不知为何,易怜真没有说话。   他没来由地有些心虚,就好像仇灵萱说的是真的一样。   “怎么可能……”他顿了一下,想让对方别再说了,可仇灵萱的话比他先出来。   “就算你不喜欢他,”女孩的眼睛很亮很笃定,“他也一定喜欢你!”   易怜真倒吸了一口气,在强烈的震惊与惊惶中,他的心猛地跳起来。   他下意识地向旁边望了望。   任无道离得并不远,仇灵萱不知道,他却比谁都清楚。   任无道的耳朵虽比不上阎罗之耳,但这个距离足以让他把两个人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   他没有在听吧?   任无道听到了怎么办?   直到这时,易怜真才反应过来,他本能地想反驳,张了下嘴没找到词,只是心依旧跳得厉害。   “怎么可能?”他说,“你想多了。”   “我看到了,他刚刚都想拉你。”仇灵萱非常直接地点出来,“你们之前拉过手吗?他难道对谁都这么好?”   “拉过……”说了一个词,易怜真只觉得跳进黄河都洗不清,他猛地一摇头,把自己晃清醒了一点,“不是对我,他人就很好……”   话说完,他才反应过来。   照仇灵萱这么说,任无道岂不是喜欢男的?   而且自己是穿书来的,任无道是一本书的主角……易怜真嘴里发干,不自觉抿了抿唇。   如果真的任无道喜欢他……“他哪儿好啊?”仇灵萱偷偷白了他一眼,毫不留情地继续问。   易怜真想了想,还真说不上来。   任无道哪儿都好,长相实力都没话说,性格刚开始有些孤僻,现在也被他轴过来好多了。   玄幻小说的主角怎么可能有缺点?   “还是别这么说了,”他放下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认真地对仇灵萱道,“他怎么可能会喜欢我?我是他唯一的朋友,没有我他就只剩一个人了。”   “要是你的生命中,只有一个人在你身边,你也会对他很好的。”   “真的吗?”仇灵萱半信半疑地看了一眼易怜真,“但我怎么感觉连你自己都不……”   她眼睛向远处看去:“任师兄?”   任无道走过来,停在易怜真身后,礼貌地对她点了点头。   易怜真没敢看他,他做了一番心理斗争,才侧着眼睛瞟过去。   任无道手里提着一个牛皮纸包,他也在伙计那里拿了药付了钱。   仇灵萱摇了摇头,她不敢在任无道面前说什么,只能走出店铺,带着二人从原路回去。   易怜真跟在仇灵萱后面,再后面就是任无道。   “你刚刚去干什么了?”他状似不经意地问。   “九转聚元粉,”任无道的声音总是沉静,从中听不出什么,“这味药能强筋健骨,我多买了一些,日后在徐白沙那里可能用得上。”   “噢……”易怜真一边点头,一边尽量不显眼地转头去看身后的任无道。   路边暖黄的灯光下,任无道离他很近,脸上没有表情,只有目光是惯常的沉着温和。   该死的夺人眼球的英俊。   易怜真收回目光,心里松了一口气。   那应该就是没有听到。   药店里那么多人,任无道又在专心看药,怎么可能会去听他和仇灵萱的谈话?   就算任无道喜欢他,任无道也只是小说里的人物。   他和小说里的人物隔了整整一个次元,都不是一个世界的,怎么可能在一起?   任无道真的喜欢他吗?   应该不太可能……易怜真在心里天人交战,这时,手指突然被握住。   任无道在他身后,伸手过来,拉住了他的手。   易怜真身子僵了一下,下意识地想把手抽回来。   任无道的动作很温柔,却又那么坚定,完全不容抗拒。   无论易怜真怎么努力,都没有办法摆脱他的桎梏,将已经沁出了细汗、被对方带得发热的手抽回来。   他抓得太紧了。   却又不敢开口,仇灵萱就在前面,只要他开口跟任无道说话,仇灵萱就能发现不对劲。   那他之前的否认岂不是白说了?   在熙攘的拥挤的人群中,在夜市无限的繁华与热闹里,任无道就这么偷偷地拉着他的手。   一前一后,没有人能发现他们的动作。   甚至连仇灵萱都不知道。   易怜真做了几个深呼吸,不再回头,他脸颊有些发烫,却也竭力做出若无其事的样子,跟在仇灵萱身后。   任无道抬了抬唇角,便由着他来,规规矩矩地跟在最后。   然后凑近一些。   “我听见了。”他对易怜真说。   这句话只有易怜真一个人能听见,却不容人置疑,没有留下任何一丝让人反驳的可能。   易怜真又抽了抽手,没抽出来。   他呼吸都乱了。   管他是什么心情,管他什么社会化训练……反正任无道是彻底没救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51章 道门(十五)   好在再长的路也有尽头,出了夜市,不再有那么多人,易怜真终于能把手挣出来,快步走到前面,和仇灵萱并排。   “你怎么了?”仇灵萱转头看了他一眼。   易怜真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即使不回头看,他也能感受到身后任无道的视线,时时刻刻都停在他身上。   之前他曾无数次被这样的目光注视过,那时候他只觉得高兴,并没有多想,可现在却浑身都不自在。   和仇灵萱告别后,易怜真没敢多看任无道一眼,直直冲进房间关上了门。   在这种时候做缩头乌龟未免有些没出息,但易怜真向来对自己没那么高要求。   更何况,现在不跑,难道要等着任无道真的过来跟他告白吗?   依任无道的行动力,他绝对能干出来这种事。   反正易怜真不敢。   他呆呆地坐在桌子前许久,手指上好像仍有任无道留下的鲜明触感。   被对方拉着时,他脑子里一片空白,现在冷静下来,终于勉强能思考些东西。   任无道真的喜欢他。   可能是由于长久的相处,可能是社会化训练走偏了,也可能因为他是任无道第一个曾亲近过的人……他一直以为的“友情”不知何时已经变了质。   想到这里,易怜真抿了抿唇,又不安起来。   且不论任无道是个男的……他们不能在一起。   虽然他穿书了,虽然他编出来的“启示”听起来非常真实,可他是现实中的人物,任无道是一本小说的主角,这一点永远不会改变。   他与任无道经历了这么多世界,可这些世界,只不过是他看过的小说。   再厉害再危险的人物,都只是易怜真曾经读过的文字。   就算剧情能被改变,就算这些人物都那么真实……易怜真依旧过不了心里的这个坎。   从一开始他就知道他与这些世界里的所有人都不一样。   他很喜欢看小说,也很向往与这些人物一起历险,体验那些神奇的情节与世界。   可如果再进一步,到了喜欢……每个人都曾幻想过和书本或者荧幕中人物的缠绵悱恻的爱情故事,可当虚幻的人物真的站在面前,却很难再有那些旖旎的心思。   这是和友情截然不同的东西,现实与书本之间的鸿沟太大,并不是轻易能跨过去的。   而且他还对任无道撒了谎。   易怜真不禁向门口望去,却意外看到了窗纸后的人影。   任无道也不知道在外面站了多久。   他身量很高,月光透过他在窗纸上打下大片影子,直撞进易怜真的眼睛里。   自回来后,他就一直守在这里,孤寂却坚定。   易怜真犹豫了一下,到底没有忍住,轻手轻脚地走到窗户边。   从发现他能抵消任无道的命格起,他便一直陪在任无道身边。   除了他,任无道再没有亲人朋友。   现在隔着一面墙,他会感到寂寞吗?   刚摸上窗柩,任无道突然叹息着开了口。   “我就是想离你近一点儿。”他说。   易怜真一惊,然后稍微放松下来,心情复杂地讷讷一声:“噢。”   他刚刚的动作也是多余,任无道有神识,动作再小心,他也能知道他过来了。   任无道有很长时间没有再说话。   然后他问:“你不喜欢我吗?”   声音很轻,带着些讨好,却好像笃定了易怜真的答案。   易怜真的心咯噔跳了一下。   只看着任无道的影子,他就能想起对方唇角微勾、淡淡笑着的模样。   在其他人眼中,任无道或许强大而冷漠,仅扫一眼就会不寒而栗。   易怜真最开始也是那样认为的。   可不知何时,从很久很久以前起,任无道投来的目光,从来都温和又专注,一直追随着他,让人温暖又心安。   “我……”易怜真支吾了一下,“我还不知道。”   怕任无道失望,他又补了一句:“可能我还需要想一想……”   任无道在那边淡淡嗯了一声:“没关系。”   易怜真差点打开门让他进来。   他靠在窗边,竭力止住自己的心软和思绪,硬着语气道:“我马上就要睡觉了,你能不能……”   虽然任无道走了他也不一定能睡着,但任无道在这里,他一定睡不着。   外面传来微弱的脚步声,窗纸上的暗影消失,任无道离开了。   易怜真松了口气,如释重负地坐回桌边。   让他来做这种题,也太难为人了。   任无道孤独了八百年,但他到底是个小说主角,主角该有的技能一项都不少。   察言观色、揣摩人心、讨人欢心,无论哪一个,他都比易怜真强。   起码他遇到林复均的第一面就知道亮出不露锋谈条件,与时夜心拖延时间时便能确定对方会中套。   易怜真只觉得自己的心思全被对方看得透透的。   除了穿书。   因为这是任无道猜也猜不到、想也想不到的东西。   谁会想得到自己其实只是书中的人物?   易怜真从腰间解下惊魂剑放在桌上,学了挽剑花后,这把剑他就一直随身带着。   随即他闭上眼睛,拔剑。   耀眼的光海过后,手中的宝剑有闪亮又锋利的剑刃。   它比世界上的一切物体都要坚硬,如果任无道不躲,这把剑照样能在他身上戳出个血窟窿。   易怜真把剑刃在手心比了比,用些力气划过去,削铁如泥的剑锋连一条痕迹都没在他手心留下。   他想了一会儿,换了一个姿势,站起来用剑尖戳着手心,使劲向下按。   为了防止滑脱,他特意用另一只手固定住惊魂剑,可用力的时候,剑尖偏到了他的掌侧。   易怜真被闪了一下,差点没站稳。   他重新拿起惊魂剑,怎么也想不通,刚刚的剑尖明明顶在手心,是怎么滑偏的。   好像是一个晃神,又好像是受到了冥冥之中的力量……而如果想把手指切下来,剑刃也会莫明其妙地划偏,他的所有努力只在桌面上留下了好几道深浅不一的剑痕。   接下来,易怜真用了各种各样的姿势,再度确定这把天下第一的宝剑,无论如何都无法伤到他一根毫毛。   作为穿越过来的人,他的的确确就是一个毫无逻辑又匪夷所思的bug,是与书中世界格格不入的存在。   晚上易怜真这一觉睡得并不安稳,醒来时照样是半上午。   他还没敢出门,在房间里算着时间,觉得任无道应该去武馆了,才小心翼翼地出去看了看。   任无道果然不在。   他顿时放松下来,回屋提了前一天仇灵萱买的药,一路溜达着往武馆走。   不敢见任无道,答应仇灵萱的事情还是要做的。   好在陈舟教学的教室与徐白沙训练的房间隔了很远,武馆的课程并没有固定的下课时间,全看教习心情。   因此易怜真并未顾忌太多,直接敲了敲门。   “咦?”开门的是陈舟本人,他微微有些惊讶,随即露出一个笑容,“你怎么来了?”   易怜真提了提手里的牛皮纸包:“仇教习托我来送药。”   “这样啊,那快进来吧,”他把易怜真带进来,“放到里面的架子上就好。”   “仇教习老是跟我念叨有一家店里的药膏好用,正巧班里的学生多多少少都受了点伤,正是需要的时候。”   教室里有二十多个穿着白色练功服的学生,年纪都在十六七左右,规规矩矩地站着,彼此之间有不小间隔。   陈舟应当正在上课,易怜真放东西的短短时间里,他又开始对学生们叮嘱什么。   放好药膏,易怜真不好打扰对方授课,只遥遥地点了点头,准备就此离开。   陈舟却对他招了招手。   “正好,”他笑着道,“小兄弟你先过来配合我演示一下。”   易怜真:“什么?”   “不会有什么事儿,”他过来把易怜真拉到身边,“只不过学生们太矮,演示起来效果不好,你来配合也能让他们看得更清楚些。”   “怎么演示?”易怜真有些茫然,“需要我干什么吗?”   他体育课学过太极拳,但当时只需要跟着老师做动作就行了,没有这种需要双人配合的招式。   “你什么都不用干,”陈舟按着肩膀让他定下心来,“一会儿可能会摔一下,不过我会控制力道,让你轻轻地落地。”   紧接着,他转向学生们:“看好了,这一招推手讲究的是随屈就伸,只需要一下沾接,不用其他的便能以柔克刚。”   “对方用多大力,就有多少力气反馈给他自己,关键点在于对内力的运用。”   “你看这个小兄弟,他是不用力的,那落地也必然轻,就像这样,用手轻轻搭一下他的胳膊……”   说着,陈舟出手,轻轻搭上了易怜真的小臂。   然而与预想中不同,易怜真并没有翻在地上。那一刻,陈舟注入的内力遇到了无尽的深渊,刹那间完全消失,再不见痕迹。   在所有学生面前,易怜真的手被陈舟抬起来两寸高。   易怜真忐忑地望向陈舟。   出于某种直觉,他觉得这应该不是陈舟想要的效果。   对方貌似没用什么力气?   陈舟愣在原地,足有十几秒才反应过来。   然后他松开易怜真,将他从头打量到尾,足足看了好几遍。   “小兄弟,”他惊叹道,“你真是深藏不露啊,这是什么功夫?”   作者有话要说:易怜真是身穿,穿过去又很特别,自然会有对于自己身份的特殊认知。   就像任无道曾说过的,觉得易怜真非常置身事外,其实易怜真一直是没有很好地融入书中世界的。   人与书中世界的关系,这也是这本书里想探讨的一些东西 第52章 道门(十六)   陈舟用意外且欣赏的眼神看着易怜真,易怜真用茫然又莫名的目光回望着陈舟。   随后易怜真意识到,陈舟好像在等着他说话?   他练的是什么功夫?   易怜真自己都不知道!   易怜真脸上的表情都是僵的,他拿不准陈舟到底想问什么。但毫无疑问,刚刚陈舟的招式绝不仅仅是想把他的胳膊抬起来那么简单。   他没有回答陈舟的问题,而是转移话题道:“大师您刚才是想……?”   “哦,这个啊,”陈舟轻松道,他冲班里最高的学生招了招手,“你过来。”   班里最高的学生也比易怜真要低小半个头,他见多了陈舟的演示,倒也不怕什么,大步过来,刚到范围内就被陈舟伸手一搭。   他立刻像中了邪似的向侧边倒去,仿佛地面整个倾斜消失。在他触地之前,陈舟的手仍按在他小臂上,轻轻一提,学生落地的速度立刻减缓,平平稳稳地落到地上。   “哇哦——!”其余学生不禁发出惊叹声。   学生从地上爬起来,显然还有点懵,不知道自己刚才遇到了什么。   “太极拳练的便是内力,”陈舟对大家解说道,“我之前也说过了,面对武者,只有拥有比对手多几倍的内力,才能称得上以武演道,战无不胜。”   然后他转向易怜真,重新用手搭上他的胳膊,易怜真的胳膊被他抬起来两寸:“但你的情况,就仿佛我所有的内力在进入你身体后都消弭无踪……”   “我从来没有见过这种情况,”他好奇道,“你练的是什么功法?”   一时间,所有学生都把目光投向易怜真,俨然将他看做了和陈舟一样的大师级人物。   易怜真站在原地,思绪飞快运转。   这个世界只有两个人知道他和任无道的“身份”,在陈舟看来,他是这个世界的原住民。   按这个逻辑推导下来,能化解陈舟的内力,那他必定是练了某种特殊的武术。   否则就要向陈舟解释为什么他会这么特殊。   心念急转之下,第一种无疑是更好的选择。   但易怜真体育课能及格就不错了,他哪知道自己练的是什么武术?   易怜真僵着脸,看到年轻学生们崇拜又钦慕的表情,看到陈舟满怀耐心的等待。   “乾坤大挪移。”他说。   对不起金庸老先生了,借他笔下的武功名字一用。   读了那么多小说,里面净是些玄幻招式,能让这个世界的人接受的功法,还是得从武侠小说里找。   这个名字让陈舟一振:“哦?这功法听起来就绝非凡物,小兄弟真是沉藏不露,竟能将我的内力全部化解。”   “嗯……”易怜真干巴巴地顺着他话诌,“这个功法能够将别人注入我体内的内力转移到天地之间,我练了十年,才勉强掌握。”   “小兄弟师从?”陈舟问。   易怜真:“……”   易怜真:“我自己领悟天地规则,又结合各个流派的功法,才领悟出的这一功夫。”   他看过的小说多,此时竟然越说越溜。   “原来如此,”陈舟连连点头,“小兄弟进来应该没什么事?我匀一节课的时间出来,你浅浅教授我们一番如何?”   易怜真:“……?”   什么东西?教什么?   他表情裂得有点明显,陈舟看出些端倪,小心翼翼地问:“可有什么不妥?”   这可太不妥了!   东西都是诌的,怎么教?   易怜真下意识就想拒绝,独门功法密不外传,绝对是大家都能理解的理由。   可话到嘴边,他硬生生又咽了下去。   这种理由,换哪个世界的人都能理解,偏偏这个世界的人不行!   这个世界的人可太无私了。   除了徐白沙遇到过的少数几个反派,这个世界的大家不藏私、重义气,乐于与别人分享自己的武学心得。除了专精的功夫,基本每个人都曾浅浅涉猎过几十门功夫。   最简单的例子,陈舟的太极拳课,不仅教太极拳。仇灵萱还在这里教剑法,陈舟也曾邀请过其他各种教习来教不同的功夫。   他拒绝的话只要一说出来,会立刻让陈舟和在场的二十多个学生觉出不对劲。万一有谁多嘴去问仇灵萱“听说你老家的弟弟练了一门特殊的功夫,还捂着不愿意教人”,或者宣扬出去……那他以后来武馆,估计路人看他的眼神都跟看反派一样。   于是易怜真换了一个拒绝的理由。   “这个不能轻易教,”他正色道,“这门功法对体质有很严苛的要求,绝大部分人都不适宜,只要开始学就会走火入魔。”   “这样啊……”陈舟皱起眉,陷入思索。   不能学有些可惜,但易怜真的功法他闻所未闻,实在是好奇心切,况且知道得多些对学生们也有好处……“这样吧,”他说,“我腾出一节课来,你简单地讲讲原理就好。”   “学生们只有见识广了,才能更好地找到适合自己的路。以武入道也有不同方向,要想达到武术极境并不容易。”   易怜真:“……?”   这也行?   “我……”他支吾了一下,还没来得及拒绝,陈舟便替他做出了决定。   “我还要在这里待大半个月,”他轻快道,“小兄弟想什么时候讲都可以,我帮你协调时间。”   易怜真走出教室的时候,仿佛走在云端一样飘忽。   如果没有意外,十天之内,他要去给这个世界赫赫有名的陈舟以及他的学生讲解……乾坤大挪移的作用原理。   早知如此,他之前就不应该瞎编,直接说什么都不知道就对了。   可天下没有卖后悔药的,易怜真就像个刚吃完黄连的哑巴,顶着自己空白的大脑在从武馆东边走到西边,空白的大脑依旧是一片空白。   物理原理他手到擒来,武侠原理……真是令人踌躇彷徨又忧伤。   甚至这个世界都没有卖金庸武侠小说的,想找个参考都没地方去找。   易怜真心如死灰,这个世界现有的武学书籍,陈舟估计读过大半,也不能用来胡诌。   除非……等回过神来,他已经站在了一间熟悉的房间前。   易怜真犹豫了一会儿,深吸一口气,敲了敲门。   从里面插上的门锁应声而落。   他将门推开一条缝,探进头去。   只见房间中央,一块两寸厚的铁板被幻火烧成暗红色,徐白沙正一手扳着铁板,另一只胳膊肘击下去。   铁板上顿时出现蛛丝般的大片裂纹,接着砰然碎裂,小铁块噼里啪啦地落到地板上。   房间角落里,任无道正操纵着幻火,早有感应似的抬起头来,对他勾了勾唇角。   易怜真不太好意思地走进房间,路过徐白沙时对方停下动作,大声地跟他打招呼:“易小兄弟!”   “你好!”被任无道看着,易怜真的笑容比平时都腼腆了些,他扫了一眼地下的碎铁块,“你这是?”   “师兄的幻火能够增加铁板的韧性和硬度,”徐白沙冲易怜真笑了笑,“不过现在还不够厚。”   地板上的铁块每一块都比拳头大,这还不够厚……不知道任无道到底给他定了什么样的目标。   易怜真小心翼翼地挪到任无道身边,不知何时任无道已经给他变出了一把椅子,就放在旁边。   虽然仍有些不自在,但陈舟给易怜真带来的危机感远比任无道强得多,他坐下来,忐忑一番后还是开了口。   “哎,”他压低声音试探,“你最近有没有时间?”   任无道眸色深沉,看不出什么情绪:“嗯?”   易怜真斟词酌句:“我遇到一些困难。”   他是真的遇到了困难。   希望任无道能体会到他话里的潜台词,不要多想。   当天晚上,易怜真立刻尝到了随意瞎诌功法带来的苦果。   桌上堆了几十本与练气、筑基相关的书籍,另一边是下午临时去买的这个世界最高深的武术与功法书籍。   他需要将这二者结合起来,重新编成一个说得通也行得通的理论。   这个世界的武学书籍陈舟都看过,那只能从更高深的地方下手——自然是突破武术极境后的修仙。   练气筑基只是修仙的第一步,却远高出这个世界的上限,是目前无人能及的水平和理论。   任无道积攒的东西,完全足够糊弄陈舟和他班里的学生。   这是任无道的想法。   易怜真却总觉得不太妥当。   让他去瞎编些东西应付一时可以,但如果真的去教人,知道听他讲课的学生会认真对待这些东西……易怜真做不到乱讲。   那唯一的方式只能是让他讲的东西真实可行。   对于一个武术世界,这本是不可能的任务。但按照预期,如果一两个月内就能打开道门突破武术极境,那到时候,这个世界的人便真的能修仙。   那些学生便能按照他讲的理论,练气筑基,学会真正的“乾坤大挪移”。   理想很美好,现实……工程量有些大。   易怜真叹了口气,扔下手里的书:“这些还都不行吗?”   任无道摇了摇头:“不行,这个世界的人体质特殊,不适合大部分练气和筑基的方式,只有很少一部分能在他们身上发挥效果,还必须先经过修正。”   至于修正的方式……是占据了桌子另一半的武术书籍。   根据这个世界现有的理论,对其他世界的理论做出调整。   任无道也许精通这些,但易怜真完全没接触过修仙,大半晚上诘屈聱牙的文字看下来,头疼眼晕,嘴里都在发苦。   “我可以帮你写出来,”任无道无奈道,“但你要先熟悉一下这些东西,不然之后怎么讲。”   易怜真趴在桌子上,手指点着桌面,眼神发直:“可我真的看不懂。”   “你知道吗?”他对任无道强调,“那些东西,我只能认识字,连在一起就不认识了!”   “要不明天再看吧。”他叹了口气,“等你做好了,我直接死记硬背——死记硬背比彻底理解简单多了。”   任无道停了一会儿,点头同意。   “可以,”他说着,眼睛状似不经意地扫过易怜真,“那你……陪着我吗?”   易怜真被他这么一看,哪能不知道其中意思。   任无道不仅欲擒故纵玩得好,现在简直是找到机会就要上赶着往上窜!   但要他离开……易怜真着实不好意思。   任无道还在帮他整理材料,他还能抛下人走了不成?   “我留着,”他撇了下嘴,“你做吧。”   任无道露出个遂心的微笑,继续以超出常人的速度浏览着书籍。   易怜真于是开始闲着无事,偷偷地抬起眼看他。   玄幻小说的主角真是越看越好看,超出常人的英俊在现实中比文字更具有魅惑力。哪怕是从侧面,任无道的五官也堪称完美,深邃而立体的轮廓比夜色还要蛊惑人心。   易怜真的前二十年,从没有见过这样的人物。   能让荧幕里明星都黯然失色的人,任无道是他遇到的第一个。   任无道嘴角的笑意一直没有消失,中和了他平时生人勿近的冷硬,甚至让人想要亲近。   易怜真看了好一会儿,突然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任无道平时嘴角从不带笑。   他是故意笑给他看的。   易怜真猛地收回目光,再看下去,他就真的被蛊住了。   为了转移注意力,他索性站起来,在屋子里随便溜达。   这是任无道的房间,没有什么新东西,基本全是搬来时就有的物件。   易怜真在床边的柜子上发现一排排整齐的药瓶。   “这是什么?”他随手打开一个药瓶,里面的药丸呈现赭红色,每一颗都像玻璃珠一样大。   任无道向这边望了一眼,又很快收回目光。   “之后想给徐白沙做的药,”他语气没什么波澜,“现在还没有做好……如果你想,可以尝尝。”   “我尝这个做什么?”易怜真虽这么说,还是抗不过好奇心,拿了一颗出来试着咬一小口。   还挺甜的,这种味道徐白沙能吃得惯吗?   作者有话要说:虽然今天有点晚了,但是今天3k9!   明天争取把更新时间调回来QAQ 第53章 道门(十七)   但不得不说,别看任无道平时不怎么吃东西,做出来的味道还真不错。   书里的世界的糖多为饴糖,易怜真不太喜欢,但任无道硬是把药丸子做出了一股阿尔卑斯的味道。   也许这也是主角自带天赋的一种。   易怜真把剩下的大半药丸也扔进嘴里:“你怎么做了这么多……徐白沙一天要吃多少啊?”   也不知道任无道买了多少那种药粉,药瓶在柜子上摆了好几排,一天一颗的话足够徐白沙吃大半年。   “不用,”任无道说,“只要最后的一两颗就行了。”   易怜真:“那你怎么做这么多……”   说着说着,他自己突然觉得不太对味。   做了这么多,还是甜的……他讪讪放下药瓶,偷偷向任无道的方向看。   任无道好像没感觉到他的注视,依旧在看着手上的书籍。   “给徐白沙的药还在试验,”他没有抬头,“这些是顺手给你做的。”   易怜真的脸瞬间就烧起来,他在原地站了一会儿,状若无事地噢了一声,左右看了看,选了张离任无道不近也不远的椅子坐下。   早知道现在会这样,他之前就不对任无道那么好了。   有这个心机,任无道去跟其他人交交朋友不好吗?   偏偏就这么如影随形地在一边,时时刻刻提醒着他感情变质的事实。   而他就像个可怜的飞蛾,无论怎么扑腾,总能遇到任无道提前布好的蛛网,被粘着往下深陷。   但他还有东西瞒着任无道……“打开道门之后,剩下的两道关卡是什么?”任无道突然开口,打断易怜真的思绪,“你之前提的不多,能再说说吗?”   易怜真舒了一口气,现在他不太敢和任无道闲聊,只求有点正经事情可以说。任无道这句话跟会读心似的,正好戳中他的点。   他把椅子往前拉了拉,离任无道近一点:“剩下的两个关卡,比起第一个来算是简单。”   “这个世界把无名坑下的岩壁称作道门,其实那只是真正道门前的第一个关卡,也就是第一步开门。”他一个个给任无道点着,“第二个关卡是打怪,第三个还是打怪。”   鉴于他们连第一道关卡的门都打不开,他们还没有太过详细地分析过后两个关卡。   “道门里的怪并不是什么妖兽或者人物,而是不知名力量凝成的石像,”易怜真顿了一下,皱起眉,“第二关和第三关的怪物应当是一样的。”   “不同的是,第二关时徐白沙是正常打怪。但到了第三关,他遗忘了自己学过的所有武学技巧,甚至连身体都变得孱弱,一边被怪物狂殴,一边在被打中重新掌握武学,慢慢变得强大。”   任无道没什么表情,半晌他轻轻点头:“那之后的两关,没有徐白沙也不会有什么问题。”   易怜真犹豫了一瞬:“应当是这样。”   任无道的实力比徐白沙强了百倍千倍,第二关可以直接碾压,第三关……任无道的各种经验都比徐白沙更丰富,怎么想也不会比他更差。   但任无道这么说,是想把徐白沙用过就扔?   好好的一个小说主角,硬生生被当成了工具人,易怜真一时间感慨万分,还好徐白沙不知道真相,否则估计会气到心梗。   任无道没有再继续接话,他把手里的书合上,从桌上另一边拿起一本册子:“写好了,给你。”   “这就好了?”易怜真接过册子,只瞥了一眼就不想再看下去,“我以为要到明天——你什么时候写的?”   任无道刚刚分明一直在看书,什么时候动笔了?   任无道用下巴点了点桌面,只见上面赫然摆着一支木杆毛笔。   他有法宝,不需要自己动手写,不露锋可以在他的控制下完成绝大多数事情。   易怜真拿着册子,长长叹了一口气,任无道的效率是高,但他一点都不想背。   如果能看得懂这些,他当年也没必要选理科啊!   任无道看了他一会儿,从易怜真手里抽走册子,铺平放在两人面前。   “我给你讲讲,”他说,“这样好记一些。”   易怜真踌躇片刻,最终屈服下来,心情复杂地嗯了一声。   不是他世界里的东西,他靠自己真的看不懂。   经过两个晚上的补习讲解和死记硬背,易怜真终于将所有东西都勉强记下来,在给陈舟开的理论课上勉强过关。   而在当天的比试里,徐白沙靠着下盘的稳固和上肢强化过的力量,终于接住了陈舟的第一招。   虽然第二招再度被撂倒,但这意味着徐白沙的硬气功终于能与陈舟浑厚如海的内力相抗衡,是一个里程碑式的大进步。   陈舟太极拳练成后的五年里,一直没能遇到敌手,如今竟一下子遇到两个。   易怜真的“乾坤大挪移”好歹是门他没接触过的功夫,但徐白沙练的真就是传统的硬气功——尤其是这人前几天还不是他的敌手,进步的速度可谓骇人听闻。   那天陈舟比试完后愣在场地边的坐席上怀疑人生,死活想不通徐白沙是怎么练的,鲜少地错过了后面的课程。   易怜真和任无道则找到了新事情做。   他们开始整理“武功秘籍”。   “这个世界的武术书籍很多,”那天任无道说,“甚至有一些对突破武术极境后功法的想象——但绝大部分都是错的。”   易怜真背理论正背得死去活来,看着册子上的字头都在发懵:“错的?”   “对,”任无道偏头凑过来给他指点,“像这几句,我都改过。”   “虽然这些内容与他们自身的体质相适配,但终究是凭空想象出的东西,又太依赖现有的武术,不是误入歧途,便是成为自身的桎梏。”   任无道摇了摇头,言语间多有可惜之意:“如果打开道门真的能让这个世界的武者突破武术极境,只怕有一大批人要因为这些错误的理论而折损。”   《道门》这本小说在徐白沙成功打开道门、突破武术极境后便戛然而止,易怜真完全没想过结尾后会发生的事,不禁从难懂晦涩的理论中抬起头来:“那……之后呢?”   “不会再有什么,”任无道说,“只要时间足够长,尝试的人足够多,他们迟早能发现正确的方式。”   “除了……”他用手点了点易怜真面前的册子,“这些东西是对的,听过你讲课的学生如果有心,可能能够顺利地练气筑基。”   易怜真叹了口气,他哪能不知道任无道想干什么——无非是借着这个由头把他拖过来,让两个人有一些“正事”可干。   毕竟现在让他跟任无道打牌,他绝对立刻跑路。   但这件事,他真的拒绝不了。   于是在徐白沙练功的时候,他开始陪着任无道整理这个世界的各种武术书籍,校正其中似是而非的部分,综合其他世界的修炼方式,将它们改编成可行的理论。   日后这些东西会留给徐白沙。   以徐白沙的性格和这个世界武者们无私的分享精神,这些理论想必能够在很短的时间内广泛传播,让大部分习武的人获益。   既当做给徐白沙的补偿,也是在帮助这个世界的人们,为他们指出一条突破武术极境后的明路。   当然,易怜真大部分时间都在一边嚼药丸,把它们当做糖豆来吃。   真正干活的是任无道。   但好像只要有易怜真在身边,他便有无穷的动力,无论如何都不会疲惫。   易怜真不忍心丢下他一个人,便从早到晚地陪着,好几次都趴在桌子上睡着,醒来时倒是没动地方,只胳膊下垫着一个软垫。   也不知道任无道是怎么塞进来的。   一切都很顺利。   无论是任无道对于理论的整理,还是徐白沙的练习……到了月末的时候,他甚至能跟陈舟打成平手,离武术极境只剩一步之遥。   可易怜真却越来越心事重重。   也许是因为这段日子过得太顺遂平和,又或许是任无道的态度给了他太大压力,也可能是因为日日看着那些他无法理解也无法实践的玄幻理论……他越来越意识到自己和书中世界的格格不入,书中的人们有着自己的剧情与自己的生活,唯有他是一个异次元的外来者。   真实的穿越和小说里的穿越一点儿也不一样。   小说里那些穿越的主角,好像一穿越便能适应新世界的生活,从此开始自己的奇幻旅程。   可他穿进书里这么久,依旧能清晰地记得,身边所有的一切都是文字描绘出的世界,能记得原本该有的剧情和人物。   他真的能和任无道在一起吗?   他真的要一直在这些世界里穿梭生活下去吗?   穿书是很刺激,是很好,这是他做梦都想来的世界。   可穿书之后,他也成了无根的浮萍,在穿越的那一刹那失去了所有的父母亲人、旧识好友。   别说手机、快递和Wi-Fi了,如果穿到新世界,除了任无道,他甚至连个认识的人都没有。   易怜真一腔心事无处疏解,罕见地抛下了任无道,一个人爬上屋顶往下扔石子玩。   天上挂着半个月亮,周围不是很亮,树木在天井的地板上投下淡淡的影子。   突然身边一暗,有人坐在旁边。   易怜真不用转头就知道是谁。   “怎么了?”任无道问,“你这些天心情都不好。”   他停了很久,目光停在易怜真身上:“是因为我吗?”   易怜真没有看他,对着下面的天井摇头。   “没有,”他低声说,“你很好,我真的很喜欢你。”   “我就是有点……想家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54章 道门(十八)   任无道并没有立刻回答,这种时候易怜真所说的喜欢,并不是他真正想要的、对他敞开心怀的接受。   还有其他东西横亘在他们之间。   修仙者超脱于尘世之外,长生让他们比起亲情更重视师门与友人。   任无道则不存在这方面的困扰。   他无牵无挂八百年,一无所有。   但易怜真显然不一样。   他就是一个涉世未深、天真又乐观的青年。   虽然在任无道心里独一无二,但在突兀地出现于那片虚空中之前,他一点儿也不特殊。   他有自己的亲人朋友,有喜欢的东西,不修仙,却也有很多事情要做,大部分时间都忙忙碌碌。   易怜真并没有吐露过太多他穿越之前的生活,但任无道知道,属于易怜真的世界安宁又平和,还有一点儿他不能太理解的特殊,有物理和数学之类的东西。   甚至那里的夜晚也很明亮,千家万户的灯火比天上的繁星还要闪耀。   任无道静了一会儿,由着易怜真呆呆地看着下面。   然后他用最温和的声音问:“你的家乡和你的生活……能跟我说说吗?”   易怜真先是摇了摇头。   “没有什么好说的。”他闷闷道。   现实生活比起小说来沉闷又无趣,任无道的经历远比他的要精彩刺激。   可稍稍偏头,任无道就坐在他身边,在月色中无比耐心地等待着,却又仿佛他什么都不说也无所谓。   “我……”易怜真犹豫道,“其实没什么特殊的,没有战争,生活美好,大家都能吃饱肚子,还有休闲娱乐。”   “我家在一个城市里,那里各个城市间区别不大,穿越之前我在另一个地方上学。”   “我好像一直都在上学……小学,中学,还有大学,”他尽量挑着任无道能懂的词句,断断续续地讲述,“小时候是在父母身边,每天都能回家,虽然他们很多事情都不让我做,但只要能写完作业,就能出去玩一会儿。”   “后来高中的时候,需要住在学校里,那时候除了学习什么都不能干,班主任管我们管得特别紧。你还记得那张日程表吗?我的课表跟它差不多,还要上早晚自习,连睡觉都睡不够,我那同桌天天上课偷摸着睡觉。”   “你绝对想不到我们当时过的是什么日子,一个月只能休息两天,平时除了请病假,根本出不了校门,东西也不能带,但学校里自己卖得比外面贵好多。”   易怜真说着说着愤懑起来:“还有我们的班主任,干什么都按成绩,连调座位按成绩,成绩好的坐前面。”   “不仅看成绩,还看男女,男女要分开坐——连睡觉的时间都没有,谁有心思谈恋爱啊?”   任无道笑了笑:“那时候你多大?”   易怜真:“十五六?十七八?你别这么看着我,我那个世界的人很多三十才结婚,到结婚的时候连房都买不起。”   这个年龄让任无道不禁皱了下眉,他没太理解后半句,但这么看来,易怜真离那种事情的确还远得很。   还要等十年?   倒也等得起。   易怜真对此浑然不觉,他还在回忆着痛苦的高中生活:“那三年简直不是人过的日子,不过那也是我人生中知识最丰富的时候了。”   “后来就上了大学,”他的语气平稳下来,“虽然课程和作业还是很多,但是比高中的时候好多了,老师们人也很友善。”   “我有一个室友睡觉爱打呼噜,还有一个室友爱玩游戏,家里很有钱,另一个谈过好多女朋友,我也不知道他从哪儿认识的那么多女孩。”   “我们偶尔出去聚餐,不过大部分时间都各干各的。每个人爱好都不一样,比如我,不出门的时候就在宿舍看小说。”   “不过大学是在另一个城市,我之前上学的时候都没想过家,不过现在……”   易怜真撇了撇嘴,他穿书之前是十一月份,算起来快三个月过去,也该放寒假回家了。   马上过年,要再大一岁了。   他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头发,穿越三个月,头发的长度一点都没变,清爽的碎刘海遮了小半个额头。   看样子他暂时远离“生老病死”这个概念了。   “哦,忘了跟你说,”他说,“我还有个妹妹来着。”   “妹妹?”任无道很小的时候就父母双亡,对亲人的概念仅停留在对他人的偷偷旁观中,此时竟难以自制地有些好奇。   “嗯,”易怜真挠了挠头,“她小我五岁,小时候天天和我打架抢东西,我爸妈还老让我让着她。不过她上的是和我一样的高中,学习没我好,现在的日子估计也不好过。”   “其实我也很喜欢她,不知道她现在怎么样了……”   妹妹比他要狡猾一点,同样是在寄宿制学校,她就能藏一个易怜真从不敢带进去的手机,还隔三差五地发微信跟他哭诉老师多变态。   易怜真很久都没有她的消息了。   以后还能再见面吗?   易怜真抿了抿唇,再度安静下来,被纷杂又迷乱的思绪所困扰。   这时手上突然一暖,易怜真惊讶地抬眼,愣了片刻后把手从任无道手心里抽回来,完全忘了自己之前在想什么。   任无道没有介意,又把易怜真抓回来,不让他挣脱:“我会陪着你。”   易怜真胡乱地点了点头。   再有三五天,徐白沙应该就能到达武术极境,打开道门后他又要到达一个新的无亲无友的世界——但至少还有任无道在一起。   任无道也算他和这些世界的半个联系了吧。   “不说这些了,”易怜真现在好多了,他主动晃晃脑袋,把伤感的情绪摇出去,“我给你说说其他的。”   怎么能让任无道来安慰他?   现代世界那么神奇,他也想让任无道知道。   “在我的世界,人们不会飞,但是制造出了可以飞在天上的机器,出远门时也不用马车,而是用其他方法。”   “把沙子和其他东西混合起来能烧玻璃,配方我不知道,但是我们家家户户都用透明的玻璃做窗户……”   “基本每个人都识字……”   “大家有各种不同的思想,虽然还有一些不公平,但要比很多世界平等自由得多……”   “人们可以通过虚拟的网络联系,即使在千里之外,也能看到对方的消息和面容。和传音镜差不多,你知道传音镜吧?”   易怜真不确定地问道,他不太记得任无道的小说里有没有传音镜这种法宝了。   也许是其他小说里的?   好在任无道淡笑着点了点头。   “这就好,”易怜真开心起来,舒展了下胳膊,“这些东西能发展起来,全靠数学和物理,当然也有其他的,靠一代代人的努力做出来。”   当然,可能有一些理论在玄幻世界里不适用。   他突然又想到了什么,靠近些任无道,神秘兮兮:“你知道吗?我所在的世界是圆的。”   “圆形的大地?”任无道问。   “不对,”易怜真摇了摇头,有点显摆,“准确地说,我们的世界是一个球。”   玄幻小说里多是一层层的世界结构,或者像徐白沙的世界般边缘是海或者其他空间,而不是传统的地球。   “我们的世界是一个叫做地球的很大的球体,大到让人们觉得大地是平的。”   “地球围着太阳转,月亮又围着地球转,金星和火星是我们的邻居,再往外就是银河,我们是银河里小小的一点。”   “那再往外呢?”任无道问。   再往外……再往外是其他不同的星系。   易怜真能记得许多银河系外星系的名字,却不好对任无道说了。   只知道名字并没有什么用。   他抬头望向夜空,连自己也有些迷茫:“再往外是星星和无尽的时空吧。”   他是物理系的学生,可宇宙这么大,穷尽一万亿个人的一生都无法窥得边际,其中的可能性又比人类从古至今的所有理论加起来都要多。   星空浩瀚无垠,就像是另一个拥有无限可能性的故事。   他现在就在故事里。   任无道却不赞同地摇头。   “我试图上去过,”他缓缓道,“天空是到不了的地方。”   “每个世界不一样吧,”易怜真对此看得很开,“就像这个世界,四周都是海,小小的。”   玄幻世界的星空大多是为了修炼设置的,任无道甚至从星空中吸过灵气,自然不会像现实中的星球一样存在。   任无道笑了笑,站了起来:“那去看看吗?”   易怜真呆愣了一下,没有反应过来:“看什么?”   任无道:“看看上面是什么样子。”   易怜真诧异地看着任无道。   他差一点儿就忘了,对方是无所不能的小说主角。   按道理他应该高高兴兴地同意,但那一刻,任无道的眼里藏的东西太多太深,让易怜真忽然生出一丝退缩与胆怯的情绪来。   他不自然地抿下唇:“你去看看?”   “如果上面很漂亮的话,”他补充道,“可以过来告诉我。”   任无道点了点头,回头看他一眼,消失在夜空之中。   易怜真看着他消失的位置,轻轻笑起来。   不知为何,和任无道聊了一晚上,虽然大多是他在自说自话,但心里还是轻松许多。   也不知道天上到底会是什么样子,任无道需要飞多久。   这里的世界四面是海,说不定天上也是一片海洋。   任无道回来得很快,降落在易怜真面前。   “怎么样?”易怜真眉目舒展,“是什么样子的?”   任无道却只微笑起来,摇了摇头。   他鲜少地在眼睛里也带了温和的笑意:“你把手伸出来。”   易怜真眨了眨眼睛,不明所以,但还是听对方的,伸出一只手。   任无道拉过他的手,在他手心里放了一颗冰凉的星星。   易怜真睁大眼睛,屏住呼吸。   那是一颗淡蓝色的、比手掌稍大的星星,有五个圆润的尖角,像玻璃与水晶一样半透明。   “这里的天很低,”任无道说,“夜色如同一条河流,天上的星辰在河流中闪烁。”   “我挑了一颗最好看的给你。”   易怜真望向夜空中的群星。   他手里的星星散发出柔和的淡淡光芒。   这个世界这么小,可来自故事里的小说主角,真的从遥远又神秘的星空中为他摘了一颗星星。   任无道安静地在他身边坐下。   “你喜欢吗?”他问。   易怜真用手捧着这颗星星,连呼吸都不敢大声,仿佛怕惊扰了它。   多年的习惯告诉他收到礼物该说一声谢谢,可他最后只轻声道。   “喜欢。”   任无道勾起唇角,伸手绕过他后背,偷偷拥住了他。   易怜真没有拒绝,只是微微低下头。   我还没有接受任无道,他想,可……这可是一颗星星啊。   一颗这么美丽的星星。   这真是一个神奇的世界。   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写到一句话简介了_(:з」∠)_ 第55章 道门(十九)   星星的手感微凉,像是在冰河里浸得久了,总是带着一股清冽的寒意。   易怜真没有禁住诱惑,还是让任无道带他去天上看了看。   兴许是这个世界被作者设置得很小的缘故,书中没有提过的星空也显得有些小家子气。   透明的流体在天顶上流淌成长长的星河,无数星星在其中浮沉。   放在现代世界,可能高一些的高楼都会顶破天际,更勿论飞机一类的航空器。   可在这个世界中,人们还没有能力探索天空。   而天空和大□□周的海洋,作为世界的屏障,和道门一样,属于玄之又玄的东西。   “它并不稳定,”任无道拉着易怜真,用神识一寸寸地扫过星河,“却很难破开。”   易怜真另一只手里一直抓着任无道给他的星星:“如果能打开道门,天空有可能会改变吧。”   打开道门能突破武术极境,让这个世界的人们能够修仙。   虽然书中并没有提过打开道门后发生的事,但这么小的世界显然不够修仙者们施展手脚。   海洋和天空都可能会发生变化。   任无道点了点头,赞同他的话。   “你要月亮吗?”他突然问。   星河中央的月亮是一个金黄色的漂亮球体,散发着朦胧的淡淡光晕,要两只手才能托起来。   “有点大,”任无道评价道,“但可以装在掌天印里带走。”   “……”易怜真,“不,不要了吧。”   “我摸一摸就行,”他说,“带走了这个世界不就没有月亮了吗?”   他把星星交给任无道,伸手摸了摸近在咫尺的月亮。   月亮没有星星那么凉,像玉一样温润。   “哎……”易怜真心满意足,又从任无道手里把星星接过来。   月亮只有一个,肯定不能带走。但天上有这么多星星,带走一颗应当不会有什么事。   只不过这颗星星是北斗七星勺柄最末尾的那一颗,以后这个世界的北斗七星就要变成北斗六星了。   勺柄短了点,但应该还能用。   这个世界的观星者应该会有些慌张,但就在前一天,徐白沙已经能和陈舟打成平手。   离打开道门只剩一箭之遥,最多再过三五天,他们就能离开这个世界。   不会有人知道是他偷偷拿走了一颗星星。   然而情况并不像预计中一样顺利。   三天之后,徐白沙还是只能和陈舟打成平手。   五天之后也是,十天之后同样。   连陈舟都觉出不对劲,在某一天围着徐白沙转了好几圈:“不应该啊,你的悟性和天赋都很高,练习起来也刻苦——我听说你晚上不睡觉都在练功,之前的进步也很快,现在怎么就停了?”   虽然是对手,但他也是期望徐白沙能继续进步,达到武术极境的。   如今徐白沙的进度停滞不前,他比其他人都要心急。   任无道却没有太过意外,只是让徐白沙先到无名坑底试一试。   距离上一次到无名坑,已经过去了一个多月的时间,天气都有些回暖,坑底的场景与之前别无二致。   “你觉得能成功吗?”易怜真不确定地对任无道嘟囔,“徐大哥现在只能和陈舟打成平手,按道理是没有到武术极境的。”   除了他们三人,一同下来的还有陈舟和仇灵萱。   仇灵萱看到他和任无道耳语,在一边挤眉弄眼,啧了一声。   易怜真:“……”   他回瞪了仇灵萱一眼。   女孩耸耸肩,意味深长地边摇头边叹气,随后转向徐白沙。   “徐大哥,加油!”她兴致勃勃道,“如果真的能打开道门,我和陈大师会帮你的!”   从易怜真那里,她也知道了打开道门后的两关都是打怪,特意跟着下来想帮帮忙。   陈舟不知道这些,但一起过来也是出于好心。如果徐白沙遇到了什么困难,他也是强者,多少能帮上些忙。   徐白沙回以爽朗的笑容:“那我就先谢谢大家了,如果能打开道门,定以性命相托!”   “只不过,”他看向面前的岩壁,迟疑道,“师兄,我可能还尚未达到武术极境……”   “无妨,”任无道点点下巴,“你先试。”   徐白沙点了点头,不再迟疑,运功使出最大的力量,一掌击在道门所在的岩壁上。   他强化过的肢体如同钢铁,撞击岩壁发出铿锵之声,那一瞬间,连地面都在微微颤动,无名的风划过众人脸颊。   岩壁岿然不动。   情况在预料之中,但徐白沙还是有些失望。   易怜真转头去看任无道。   现在唯有任无道能察觉出岩壁后发生了什么。   任无道沉眉想了一会儿,从怀里掏出一个药瓶扔给徐白沙。   易怜真轻轻叹了口气。   这阵子任无道一直在炼药,原希望能用不上,结果还是拿出来了。   徐白沙接过药瓶:“这是?”   任无道:“能提升实力、增幅力量的丹药,能帮你打开道门。”   “这……”徐白沙看了看手里的药瓶,下意识道,“可药物终究只能辅助作用,又怎么能立刻见效?”   这个世界的药当然不能。   易怜真瞥了一眼任无道,为徐白沙解释道:“你们的药当然不行,但这些丹药是任无道特意给你做的,加入了一些呃……特殊的工艺和配方。”   自从得知陈舟太极拳到达巅峰后苦练五年再无进境,任无道便担心武术极境是这个世界一条卡死的极限,所有人只能接近而无法到达。   即使是徐白沙,在没有合适机缘的情况下,很可能也无法通过练习到达武术极境。   于是任无道结合这个世界的药物和玄幻世界的炼制方法,前前后后尝试炼制了各种丹药,试图借助外力硬生生将徐白沙的能力拔高一截。   这个世界的人体质虽强,却到底是凡人,无法承受玄幻世界的药材。   经历了多次失败后,任无道终于勉强练成了成品,只不过要求和副作用都有些高。   “这种药只有离武术极境只差一步的人能服下,否则会被反噬,五脏受损,功法退行。”   任无道说:“但即使是前者,服下丹药后也只能提升一刻钟的实力,之后也有可能功法倒退,副作用多少要看你的体质和运气。”   只要吃了药,徐白沙就能打开道门。   最好的情况,他什么事都不会有;但糟糕一些,很可能这一段时间他的努力会付诸东流,甚至实力会倒退回几年之前,还不如与二人刚见面的时候。   仇灵萱担心地睁大双眼:“如果徐大哥不吃这个,还有机会到武术极境吗?”   “不知道,”任无道瞥了她一眼,“可能一辈子都到不了,但如果机缘到了,未必没有可能,只是需要很久。”   就像陈舟,到达巅峰至今五年,但他之后的一辈子都到不了武术极境。   易怜真不安地抿了抿唇。   任无道有一点没说,这丹药只要拿出来,徐白沙便没有拒绝的余地。   无论他以后能不能到达武术极境,这药他都得吃,道门也必须开。   大劫就在一年之内,易怜真等不了太久。   但这样,易怜真心里总有一丝愧疚,他张嘴想跟任无道说什么,却突然发现另一边徐白沙已经打开瓶盖,毫不犹豫地将药吃了进去。   “你怎么这就吃了,”他惊愕道,“你就不怕……”   “这有什么怕的?”徐白沙过来几步,拍拍他的肩膀让他定心,“一个月来师兄对我帮助莫大,我简直无以为报。”   他爽快道:“何况这可是打开道门,如果能为天下武者造福,我一个人的功力倒退又算什么?”   “是啊,”仇灵萱赞同道,然后她握起拳,拔出长剑,“徐大哥,接下来就看你的了。”   “打开道门,我们一起突破武术极境!”   陈舟没有说话,只是走近了一点,摆了个严阵以待的太极拳起手式,俨然是在防备打开道门后会出现的变化。   易怜真不禁笑起来。   “他们真好啊,”他对任无道说,“要是你也能……”   要是除了他也有人对任无道说这些话就好了。   “不用。”任无道勾出个微笑,与易怜真一起去看徐白沙的动作。   徐白沙再次一击。   这一次没有声音,没有风,没有地面的颤动。   就好像是被任无道拉入掌天印中的感觉,易怜真抬头,头顶不再是天空,而是同样灰色的岩壁。   他们不再在圆形的无名坑底,这是一条长长的走廊状的通道。   易怜真转身看了一圈:“灵萱姐呢?”   仇灵萱和陈舟不见了,只剩下他们三个人。   徐白沙同样惊异。   “这是哪儿?”他从未经历过如此奇异的事情,“我们怎么到的这儿?”   “道门开了。”任无道说。   易怜真深吸了一口气,反应过来。   这是在道门内。   在小说里,徐白沙是一个人到无名坑底打开道门、进入道门的。   但目前看来,道门打开时并不是每个人都能进来,“武术极境”这个词本身便是一个门槛。   仇灵萱和陈舟没有到达武术极境,所以被拦在了门外,只有徐白沙能够进来。   至于他和任无道,按这个世界的说法,任无道早已突破了武术极境,他则可能是个无法被判定的例外。   想通这些,易怜真简略地跟徐白沙说了一遍:“灵萱姐想来帮你一起打怪,看来是实现不了了。”   “那也没什么,不是还有你们吗!”徐白沙看向前方长长的通道,“现在继续向前走吗?”   这里并没有光源,任无道也未将幻火召唤出来,但周围一切都神奇地清晰可见。   “好。”易怜真点了点头,三个人一起沿着通道向前走去。   然而没过多久,徐白沙突然一声闷哼,身子无力地倒下去,眼看便要砸在地上。   “徐大哥!”易怜真瞳孔骤然紧缩。   任无道比他更快一步,用不露锋接住了徐白沙。   “怎么回事?”易怜真大步过来,难以置信。   徐白沙已经晕了过去,在睡梦中紧皱着眉头,显然十分痛苦。   “过度透支后的副作用,”任无道查探一番徐白沙的情况,冷静道,“药效过后,虚脱晕倒了。”   易怜真反问:“虚脱晕倒?”   任无道嗯了一声:“是我疏忽了,丹药既然能让他的实力短暂增强,之后就一定会有其他反噬。”   易怜真担忧地看着徐白沙:“那徐大哥他现在怎么样?”   “没有什么大碍,”任无道轻轻摇头,“这种情况不会长久持续,歇一段时间应当就好了。”   他站起身,将徐白沙摆成一个更舒服的姿势。   “让他歇一会儿,”他说,“我们继续走吧。”   易怜真犹豫片刻,点了点头。   接下来的两关,没有徐白沙,仅凭他和任无道,应当也是能应付得来的。   作者有话要说: 第56章 道门(二十)   这是一条长长的通道,他们出现在通道的尽头,背后再没有任何道路和出口,只能一路顺着道路向前。   而当他们走了一段路程后,身后的通道竟然凭空消失,变成了厚厚的岩壁。   易怜真上上下下将岩壁仔细看了一圈,用手摸了一遍,都没发现任何异常,好像它就一直在这儿一样。   任无道同样手触着岩壁,用神识查探岩壁背后的东西:“后面全是岩石,没有空隙。”   “实心的?”易怜真诧异,“那徐大哥他?”   刚刚走过的路已经被岩石填满,这是一条只能前进不能后退的单行道,可徐白沙还被留在后面。   “他不会有事,”任无道回头望向深不可测的通道,“比起现实,这里更像是某种幻境,不同位置的每个人看到的东西都不一样。”   “徐白沙醒来后看到的,应该还是原来的通道。”   易怜真似懂非懂,跟着任无道点头:“那希望徐大哥醒了之后我们已经出去了——按照启示,我们还要往前走很长一段路,第二个关卡前应该又有一道门。”   两个人已经走了十几分钟,通道依旧绵延深邃,好似没有尽头。   任无道没说什么,只是对他伸出手。   易怜真瞬间懂了他的意思,他犹豫了片刻,勾出个浅浅的笑容,把手交过去,让对方拉住自己。   两个人一起飞了起来。   他实在是……拒绝不了任无道。   有任无道带着,再遥远的路也能很快到达终点,书与现实的距离好像也模糊了起来。   他们很快到了第二关的门前,石质门扉巍峨耸立,上面刻着古朴而又奇异的图案,像水波又像流云,就连任无道也无法窥知它们的意义。   “里面应该就是第二关,会有很多石像怪物。”尽管任无道实力过人,易怜真还是有些忐忑,嘱咐他道,“你小心一点。”   至于他自己,战斗力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为了不拖后腿,易怜真主动站到稍微靠后又不太远的位置。   可任无道站在门前,并没有立刻行动。   “应该怎么开门?”他原地站了一会儿,突然问。   “推开它。”易怜真说。   任无道回头扫过来一个眼神,似乎没想到会这么简单。   紧接着他将手按在门上,微微用力。   “推不开。”他说。   “怎么可能……”易怜真低声喃喃。   难道第二关的门也需要徐白沙才能打开?   可这只是一个简单的推门,徐白沙又陷入虚弱,还在后面……虽然知道任无道比自己强得多,但他依旧上前,不信邪地伸手轻推。   吱呀——   厚重的大门开了一条缝。   从门缝看进去,里面像是一个大厅。   易怜真惊地后退了一步,难以置信地看向任无道喃。   “这……”他惊愕道,“我、我没有用什么力。”   任无道面色刹那间无比凝重,他沉着脸色,想去把门推得更开。   可手刚到方才门的位置,竟不能再前进一步。   易怜真沉默着上前,将门又推开了一些。   空空荡荡的大厅里没有风,如果他侧着身子,便能从门缝里挤进去。   他们彼此都能看到对方眼中的骇然与惊疑。   “你……”易怜真艰难道,“你进不来吗?”   他推门的时候没有遇到任何阻碍,现在也只要抬脚就能走进大厅。   可任无道面前仿佛有一堵透明的墙,硬是将他拦在了外面。   有那么一段时间,任无道只是看着面前无形的门扉,表情难以揣测。   他似乎在思考,但很快释然。   “没什么,”他轻声道,“你等我一会儿。”   “怎么了?”易怜真走到他身边,担心只增不减,“你要做什么?”   任无道眼睛移到他身上,那一刹那他在思考要不要对易怜真说谎,但这终究是一件瞒不住的事情。   他把目光移开,声音不见波澜:“封印实力,自毁修为。”   易怜真的呼吸停了一瞬,声音猛然拔高:“什么东西?!”   不就是进个门吗,怎么扯到这上面了?   “这道关卡前有无形的屏障,抵斥世间万物,”任无道沉声说,“寻常人可能毫无感觉,但实力越高,越难以通过。”   “上限应该就是这个世界的武术极境,我无论如何都过不去。”   “那就不过去,”易怜真说话比脑子快,“自毁修为干什么?”   任无道笑了一下:“那你自己去吗?”   “我……”易怜真卡住了。   道门第二关是打怪,凭他一个人,肯定过不去。   只是进来之前,他完全没有想到所谓的道门会这么坑。   它仿佛就是专门给徐白沙设置的,书里的徐白沙通关时一路顺风,他们却一摔一个跟头。   任无道叹了口气:“我只是通过这种方式封印实力,不是自断经脉,只需要一个月时间就能恢复过来。”   “封印实力后,我的法力虽然用不了幻火,却依旧能用不露锋,对付后面的怪物绰绰有余。”   可惜有这一个月的恢复期,不然他随便对易怜真撒个谎,过关卡时易怜真绝看不出他实力下降。   但时间久了,肯定瞒不住,便不如直说。   “那也不行,等徐大哥过来吧,”易怜真摆了下手,心烦意乱,“又不是没有其他办法了,到时候我和徐大哥一起进去,你等着我们就好。”   接着他又重重强调了一遍:“反正你不能这么干。想着就疼——疼吗?”   任无道不置可否,只是说:“徐白沙不一定会过来。”   “即使过来,他没有真正到武术极境,又在虚弱期,”他说,“我不可能放心把你交给他。”   “而且,”他对易怜真笑了笑,“我想和你一起进去,我不想一个人留在外面。”   易怜真深吸一口气,第一次觉得对方难以理解:“你怎么就——”   他说不下去了。   任无道说的其实有道理,徐白沙醒过来,只会以为他们自己去开道门了,可能会原地等着他们,而不一定会过来。   即使他过来,还没到武术极境,谁也说不准徐白沙能不能通过第二关。   万一就被怪物打死在里面了呢。   但他依旧不想同意任无道的决定。   就算一个月就能恢复,但到底是苦苦八百多年的修为——他在任无道心里的分量就真的这么重吗?   如果不是为了他,任无道甚至都不需要过来这个世界,大可以在曾经的任何一个玄幻世界里称王称霸、作威作福。   “还是先等等吧,”他烦躁地说,“依徐大哥的性子,他醒了之后肯定会过来,到时候我们再商量。”   “没什么必要,”任无道干脆道,“我不会留在外面。”   易怜真气得连做了几次深呼吸。   任无道的性子是真的拗,还认死理。   说八百年不跟人接触,就真的能八百年游历于人间之外。说要跟在他身边一直在一起,就真的能爱上他。   易怜真想了一会儿,服下软来。   “那……”他犹犹豫豫又慢慢吞吞道,“如果我抱你一下,你能留在外面吗?”   他终究舍不得让任无道受苦,为此甚至可以稍微豁出去一点。   任无道眼中闪过一丝意外,但很快就笑了起来,易怜真从没见他笑得这么高兴过。   “好啊。”他说。   易怜真深吸一口气,过去抱了他一下。   然后被任无道按在怀里。   身体传来另一个人灼热的温度,易怜真很快就听到了自己颤抖的呼吸声,可任无道用的力气太大,根本无法挣脱。   他甚至还在偷亲他的耳垂,柔软的触感让他像触电般战栗。   “可以了,”易怜真低声道,“够了吧……”   他没想到一个拥抱会有这么久,再多只怕两个人谁也受不住了。   “没有。”任无道悠长地叹了口气,像在下什么决心。   “我……”他说,“对不起,我还是要进去。”   易怜真的大脑一下子冷静下来,他努力挣开任无道,睁大眼睛,难以置信:“为什么?”   这不是骗人吗?   任无道脸上却毫无悔意,他只是说:“五百年前,我在万朝谷的时候,被敌人追杀,路上曾经遇到过一扇门,只有两个人同时操纵才能打开它。”   “但那时候,我只有一个人。”   这是书中没有提过的剧情,任无道独自游历的时间太长,很多不重要的事情被一笔略过,连易怜真都不知道。   “那时候我修为尚浅,如果过不去,就会被身后的人追上杀死。”   易怜真嘴唇翕动,却没有问出话来,而是听着任无道继续说下去。   “我在门前无计可施了很久,想了很多种办法,还试图用强力冲破它,也想着绕开,却再没有其他的路。”   “然后呢?”易怜真问。   “然后,”任无道笑了笑,像是讥讽,“我被拦了三个时辰,最后用不露锋装成一个人,假装那是我的伙伴,成功骗过了那扇门,让它打开。”   “却实在是太晚了,那天我还是被他们追上,苦战一番后才勉强逃脱。”   “但其实,”任无道闭上眼睛,“后来我一直在想,如果我当时有一个伙伴,如果有人能和我一起站在那扇门前……”   “我们只需要一盏茶的时间就能打开它。”   任无道被拦了三个时辰,整整六个小时。   可一盏茶不过五分钟。   “现在同样是一扇门,”任无道说,“我愿意用一切东西换我能和你一起进去。”   易怜真抿了下唇,他想指责任无道刚刚骗他,可就算说了,却好像也改变不了什么。   他突然也不想再把任无道留下了。   “刚才是在骗你,”任无道把他拉过来简单抱了一下,“可是这样之后,我更舍不得一个人了。”   易怜真低低地嗯了一声。   “我不想让你看,”任无道说,“可以吗?”   易怜真点了点头。   于是有不露锋的枝条遮挡他的视线,再能看见东西时,任无道除了脸色较苍白,看起来并无大恙。   “现在就可以了,”他说,“不用休息,直接走吧。”   易怜真不知道他到底是怎么自毁修为的,他瞥了一眼,看到灰色的岩石上有一些暗红的斑点,像是匆匆处理过的血迹。   他努力做出没看到的样子,走到任无道身前,把门推大了些,拉着他进了门。   好在任无道说的有一点没错,他依旧能使用不露锋,第二关的石怪在这种法术的降维碾压之前完全没有还手之力,纷纷溃败。   轻而易举。   很快他们就到了第三关之前。   石门与上一关别无二致。   任无道的脸色一直不太好,易怜真便自告奋勇,拔出了惊魂剑举在身前。   “这一关你会忘掉所有武学技巧,很可能把怎么用不露锋都忘了,”他推门前郑重其事,“一开始的怪物会很弱,后面会随着你逐渐记起招式而越来越强。”   “刚开始你就跟在我后面,”易怜真把守住推开的不大的门缝,不准任无道往前一步,“我不会受伤,我在前面保护你。”   “我虽然剑术不太行,但劈和砍还是可以的。”   接着他带着惊魂剑与任无道,进了门。   天地置换,斗转星移。   易怜真惊愕地转身看了一圈,他所在的地方与从门外看到的并不一样。   同样是一间大厅,却更大,墙上雕刻也更精美。   也不像上一关一样,有无穷无尽的怪物。   任无道不见了。   大厅的中央有漂浮着一颗绚烂的光球,并不圆,像一个蜷缩着睡着的婴儿。   易怜真睁大眼睛。   他知道这是什么。   剧情里徐白沙通过第三关时浑身是伤,可在通关的那一刻,他被转移到了一个新的大厅。   真正的道门就在大厅中央。   徐白沙用手触碰道门,终于突破武术极境,开启了一个新的纪元。   易怜真一步一步地走过去,像书中的徐白沙那样,伸手触碰了一下五光十色的道门。   他的手直接穿了过去,什么都没有碰到,什么也没有发生。   道门就像是一团不存在于这个世界的光。   易怜真迷茫地眨了眨眼睛,徐白沙触碰道门后便回到了无名坑底,可这个大厅再没有其他出口。   他通过第三关了吗?   任无道呢?   作者有话要说:   呜呜呜抱歉今天又晚了 第57章 道门(二十一)   进门的那一瞬间,易怜真从任无道眼前突兀地消失。   上一刻,他还因为不放心,横着发光的惊魂剑走在前面,下一刻就不见了踪影。   任无道骤然停下脚步,回头看去,进来的门已经消失,只剩下没有出口的岩壁大厅。   易怜真所说的石像怪物并没有出现,他的实力也并没有进一步减弱,依旧能够操纵不露锋。   唯一的变化只是易怜真消失了。   任无道并没有太大反应,只是沉静地慢步向前走,扫视着空无一物的大厅。   漫长的岁月给了他足够的经验与阅历,有太多的可能会造成现在这种结果。   可能是隐藏的传送阵,某种陷阱或者空间自带的幻术,但无论如何,第三关绝不会如易怜真所说的那么简单。   启示在告诉他们一部分事实的同时,也极有可能带给人先入为主的错误印象。   目前看来,每个人所遇到的第三关都不一样……就在这时,任无道皱了皱眉。   他听到了脚步声。   大厅明明空荡至极,却好像有人从很远的地方一路小跑过来,来到他的面前。   那是一个十八九岁的青年,他修为不高,刚刚筑基的样子。   直到到了任无道面前,青年好像才看见他,他停下来,皱起眉:“你怎么一个人到这儿了?”   那一瞬间,任无道仿佛忘了自己是谁,他只是定定地站在那儿,惊愕而不确定地看着青年,最后从唇缝间挤出两个字来。   “师兄?”他的声音居然有些颤抖。   “哎,怎么了?”青年应了一声,似乎没觉出什么不对劲,他朝四下看了看,“你快跟我来吧,师父都等急了——你也是,怎么一天天躲着人走啊,找都找不见。”   说完,青年不耐烦地向远处扬了扬下巴,示意任无道跟上。   任无道看着他的背影,知道自己不该跟上去,可不知为何,还是鬼使神差地迈开了步子,走入了另一个时空。   他跟着青年到了惊虹派,他十五岁拜入门派,当年筑基,第二年就到了筑基中期,境界比他师兄还要高一点。   第三年,师兄突破小瓶颈时失败身死,他成为了师父唯一的弟子。   领他进门的青年死的时候受了苦,连表情都是狰狞的。   十六岁的任无道守在灵堂外面不肯离开,却又固执地不肯进去一步。   在灵堂里的弟子大多与任无道年龄相仿,是师兄的好友,路过时看他的眼神却不甚友好,任无道偶尔也能听到他们的讨论。   “小瓶颈大家都经历过,一万个人里面都不会有一个出事,依我看啊,渊之就是被他师弟克死的。”   “真的吗?我只知道那个任无道资质不错,才一年就筑基中期了,还以为渊之有个好师弟呢。”   “好什么好?倒了大霉!听说他不仅克死了父母,连老家的亲戚朋友都克死好多!”   “他老是躲着人走……”   “心虚吧,大家平时离他远点,别也被克上了!”   他师父是个没太多讲究的人,听不得这些,索性把灵堂里的一大堆弟子都赶走,自己蹲在灵堂门口骂他。   “你听那些人那么多闲话做什么?平时他们跟你说过话吗?就这么背地里絮絮叨叨。”   师父已经到灵境期,蹲着时的气场依旧能把任无道吓得不敢说话:“还有你,师兄出了事你连个门都不敢进,什么出息!别整天绷着个脸!”   师父疾言厉色:“让你练功你倒是练了,汇报的时候磨磨蹭蹭的一次也不来,你到底怕什么?”   任无道低着头,死死咬着牙关。   “说话!”师父吼他。   “要不,”任无道说,“听说门派里上清仙君会看命理,要不要请他……”   “屁!”师父啐了一声,“让他给你算?算出来你听谁的?谁是你师父?”   任无道沉默。   “你之前找人算过没有?”好久后师父总算松下语气,“在进门派之前。”   “去寺里算过,”任无道低着头说,“他们什么都没有说,把我赶出来了。”   “行,那就这样。”师父站起身,用力一拍他的肩膀,“好好练功,别想这些有的没的,先去看看你师兄,你给我进来!”   任无道犹豫片刻,被师父两眼一瞪,紧绷嘴唇跟了上去。   师父跷着二郎腿,坐在旁边看任无道跪他师兄。   年少的任无道修为尚低,连身体都尚未长成,只跪了一个时辰便膝盖生疼。   他却从头至尾一句话都没有说过,静止在那儿就像一尊雕像。   他还朦朦胧胧地记得来之前的世界,记得易怜真。   而第三道关卡的内容,此时也已明晰。   是心魔。   拿走一个人最宝贵的东西,再把他放到最无助、最绝望的境况当中。   所以徐白沙变成了没有练过武的样子,却必须面对同第二关时一样的怪物。   而他失去了易怜真。   心魔把他丢回了从前。   熬得过去就生,熬不过去就死。   任无道并不知道未来会遭遇些什么,在心魔铸造出的世界中,他只是沉默地跟着师父修炼,听师父在他耳边念叨。   “你这种年龄,应该出去跟他们玩才是,别老是一个人躲着。”   “再过几个月,你就能结丹了,倒也没给我丢脸。别老这么闷不吭声的,都能看懂?”   任无道正放下手里的书,颇为无奈地嗯了一声:“基本可以。”   他知道师父是想让他多说话,可他现在恨不得躲着师父走。   “你啊……”师父啧了几声,变了音调,“前几天我看梁师弟新收的那个小女徒弟,那个叫云星的,给你送药材来着?”   “不过我远远看着啊,都是些什么黄芪、聚灵草之类的东西,你又用不上,她这一片好心都动歪喽……”   任无道的神色终于出现些波动。   “我没有收。”十六岁的少年忍不住反驳。   “那就是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师父边感叹边摇头,“我这小徒弟啥时候能开窍找个道侣,实在不行做个朋友也不错啊,你看你天天孤孤单单的。”   “我不想害她,没有主动跟她说过话,”任无道蹙眉,强调了一句,“是她话太多了,老是来找我。”   “她也不害怕。”想了想,他又补了一句。   几个月前,有个刚入门的师弟听说了他的天才,一天几次地带着问题过来请教,无论其他弟子说什么都不信。   任无道耐不住他纠缠,多多少少指点了一些。   师弟因此进步飞快,却在某一天意外踩到松动的石块,掉下陡峭的山崖。   他还没有学飞行之术,在门派长老到来之前,就已经绝了气息。   “你不用担心她,”师父的语气有些严肃,却俨然是在安慰,“她已经跟着梁师弟去山下历练了,估计要几年才能回来。”   “等她回来,早忘了你了,别谈什么克不克的。”   一个月后,传来消息,历练的队伍被邪修偷袭,死伤惨重,只有修为最高的梁君逃了回来。   门派掌门主动派上清仙君来窥察任无道的命理,却被师父轰了出去。   “这都是什么事?”师父把门一锁,坐在刚进门的石墩子上,边说边骂,“你倒是会克,这都能克得死?现在惹麻烦了吧!”   任无道的手在身侧紧紧握成拳,指甲把手心掐出血印子来。   “为什么不让他们进来?”他颤抖着问师父,“明明就是我有问题……”   “我知道你有问题,”师父干脆利落地一挥手,打断了他的话,“但看命理……看出来了能怎么样?你就没问题了?到时候你哪能继续在这儿待下去——你这一辈子就都毁了!”   他没再理任无道,径自冲着门外的人群大喊。   “我的徒弟我自己管!”他对所有人大声宣告,“我就这一个徒弟了,大不了我们师徒二人从此不出这个院子,不跟你们见面。”   “我不怕,我就要教他。”他拍了下门板,无比自信,“我命硬得很!他克不死我!”   师父仿佛印证了自己的话,他就是命硬,不但没死,还活得生龙活虎,对任无道的要求也越来越严格。   他是这么说的:“我既然当了你师父,总要负责,难道能看着你被赶出去,然后孤苦伶仃一个人流落街头吗?”   “给我练,”他斥令道,“起码得能独当一面、离了我也能修炼才行!”   也是在这段时间里,任无道发现,好像自己只要对别人冷漠,永远拒他们于千里之外,就可以避免这种绝望的命运。   尽管被师父训过多次,他还是固执地坚持着自己的想法,除了必要的交流,再不和师父说多余的话,除了必要的指导时间,再不见师父的面。   但这好像并不长久有效。   第八年,任无道刚刚突破境界,能够靠自我修炼时,邪修入侵惊虹派。   一位长老早已叛变,与之里应内合,提前关闭门派各个禁制,邪修如入无人之境。   师父自然不会袖手旁观,事情一开始就出门与师兄弟们联合起来,与邪修战斗。   任无道修为尚低,却也试图掩护着更年轻的弟子们撤离。   可门派里的弟子多少听说过他的事迹,根本不愿意与他同行,于是在半路偷偷溜走,选了另一条路。   任无道再找到他们时,邪修已经走了,只有鲜血和一地尸体,那些弟子竟一个也没能活下来。   而远处门派中心的位置,战斗不知何时也已经停止,远看过去是一片火光与鲜红。   任无道一个人在原地站了很久很久。   他终究还是害死了所有人。   -   这是一个完全封闭,没有出口的大厅。   易怜真已经摸着四面墙壁走了不知道多少圈。   在这个过程中,他把脑子里所有能记得的剧情都抠出来细细过了一遍。   四面都是岩壁,没有出口,中间漂浮着一团像婴儿的光球。   他十分确定这就是第三关通关后徐白沙来到的大厅,中间的那一团就是道门。   可第三关哪儿去了?那么多石像怪连出现都没出现过。   任无道也不见了踪影。   易怜真在大厅内踱步许久,终于开始思索是不是他奇特的体质又卡了什么bug,从而直接被传送了过来。   而理论上被触碰就能突破武术极境、把人传送出去的道门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任他如何摸都没有反应。   也许是因为任无道现在还在过第三关,所以道门不能被打开。   那只需要等任无道过来就行。   可只凭任无道一个人,能打得过那些石像怪吗?   被削弱了实力,他还能不能用不露锋?   他之前自毁修为,状态那么差,现在好受一点没有?   虽然知道自己是拖后腿的那一个,易怜真还是止不住担心,不安地在大厅里走来走去。   他真的很想再见到任无道。   一个人等待的时候,对时间的感知也无限被拉长。大厅内除了道门什么都没有,每一秒钟都是煎熬。   到后来,易怜真已经不知道自己究竟等了多久。   两三个小时?四五个小时?还是整整一天?   他感觉到过一次饥饿,并没有理睬,还曾靠着墙壁睡过一觉。   睡得很不安稳,也不知道睡了多长时间。   可是任无道一直没有出现。   道门也一直没有反应。   易怜真坐在地上,靠着岩壁,终于逼迫着自己开始思考另一个更现实的问题。   如果……如果一直都没有人来,如果任无道已经过了关卡,出去却找不到他……这间大厅并没有出口,可他也同样地不会死。   他会被关在这里一辈子吗?   任无道呢?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三关是心魔,对易怜真没有效果,所以他直接通关了   还有两三章结束这个世界 第58章 道门(二十二)   任无道要去复仇。   虽然不能自已地将事情的一切结果归咎于自己,但他不会忘记是哪些邪修闯进了惊虹派,也不会忘记是什么人破碎了收留他将近十年的师门。   除了叛变的长老,惊虹派数千名弟子,竟只有他一个人活了下来。   从那一天起,他注定要背负从未有过的重担。   可在此之前,他便已经有了沉重的命运。   师父死了,再没有人拦他,他终于得以在一个夜晚闯进一名相士家中,试图弄清楚自己身上到底有什么东西。   相士比任无道低一个大境界,胆子也小,从一开始就缩到了房间的角落。   “天……天元十四杀,”他一边翻着历书一边颤颤巍巍地说话,“我们当年就看到了这个异常的星相,但没想到真的有人会在那时候出生。”   任无道坐在房间中央的桌子边,皱起眉头:“那又怎么样?”   “你会成大事,”相士说,“但它也是绝命……只、只要和你亲近之人,都不得善终。”   任无道一个人离开了相士的宅邸。   那天之后,他一直都是一个人。   不过也没什么关系,之前所有的亲友、师长,都已经死于非命。   任无道要做的,无非是拒绝所有新来的陌生人罢了。   这很好做到,他的修为尚低,为了报仇还需要做很多事情,需要提升许多个境界的实力。   他在最偏僻的山谷住了下来,每一天都过得忙碌,根本无暇去和陌生人多说一句话。   遇到一个人无法完成的事时,他也只是冷漠地与别人交流,避开任何不必要的接触。   只是偶尔,在修炼的间隙,他偶尔也会想起曾经的生活。   师兄只比他大三岁,却总爱装出一副老成的模样,故作高深地指点他的修行。   同门师弟聪明却喜欢钻牛角尖,总是提一些奇奇怪怪的问题。   只见过几面的同门师妹总是要送他各种东西,每一样他都不太喜欢,也从没有收过。   但他并不愚钝,知道师妹仅仅因为他的外表和冷漠便起了倾慕之心,总是跟在后面偷偷看他。   任无道跪在师父的衣冠冢前,有时候他其实在想,如果自己不出现,或者不那么听师父的话,而是早点离开,会不会所有的大家都还活着。   他很怀念与他们相处的时光。   后来他成功地为师门报仇,却又被卷入了种种纷乱。   那百年间他多多少少接触了些人,于是又有人因他而死。   当一切事情结束时,五百年已经过去。   任无道在世间鲜有敌手。   此时的他仍孑然一身。   没有朋友,没有家,没有牵挂,甚至连境界都已到了当世巅峰,不需要再刻苦修炼。   可人总要给自己找点事情做。   他开始四处游历。   那一百年任无道几乎走遍了世上的所有地方。   他与所有人萍水相逢,与所有人擦肩而过,陌生人对他投以尊敬和畏惧,他则漠然地从不回应。   有时候他会做梦,或者在恍然中觉得自己不应该是这样。   有个人曾经陪在他身边过。   好看的青年会把他从噩梦一般的泥潭中拉出来,与他一起游历,跟他分享世间的一切欢乐与痛苦。   他甚至不久前才抱过他,也许在某一天还可以亲亲他。   可他现在找不到易怜真,有谁粗暴地把易怜真从他身边拉走了。   易怜真真的曾经存在过吗?   那一天,任无道在路上遇到一个走丢的小女孩。   寒冷的深夜她哭得凄惨,他路过又回来,终是于心不忍,带着她去找父母。   他没有跟小女孩说任何一句话,可三四岁的小孩子见人就笑,拉着他的手奶声奶气地叫哥哥。   被母亲抱着的时候,她还叫嚷着要亲亲任无道以作感谢。   那个女人有点怕他,抱着孩子没敢过来。   任无道也没有多留,沉默地消失在夜色之中。   第二天小女孩就因为受凉生了大病,远近的大夫都无计可施。   任无道早就觉得她会出事,所以没有离开太远,听到消息后便偷偷配了灵药,默不作声地送到那家人门口。   小女孩的病治好了,她很聪明,会跟母亲说:“我知道,肯定是上次的大哥哥救的我,他可厉害了!”   女孩的父母自然不信她的话,去庙里恭恭敬敬地上了香,感谢神佛的恩慈。   可任无道还是不敢走。   果然又过了几天,女孩父亲不小心打翻了家里的炭炉,火星燎到床褥,马上就要轰轰烈烈地烧起来。   然后遇到任无道的离间海,戛然而止。   “大哥哥又救我们了,我好喜欢他!”女孩说。   她的父母又给家里的神龛续上了香火。   后来的几个月,任无道一直待在这座小城里。   他已经是最强大的修士之一,天底下几乎没有他不能做到的事情。   他固执地想要保住这个女孩的命。   生病、中毒、遭遇意外、掉进湖里,女孩完全称不上平安健康,但总算磕磕绊绊地长大了一点儿,到了四岁生辰。   那一天晚上雨很大,天上竟现出修士渡劫时都不会出现的恐怖紫云,比白昼还亮的雷光将女孩的家笼罩在其中。   任无道用尽所有力量,还是没有挡下它的全部威力,遗漏了一丝。   女孩的父母活了下来,女孩太小,最后只能被草草地埋在屋后的墙根。   附近的人们都说,那是天上的神佛在内斗,他们至高无上,掌管着所有人的命运。   这世上的一切都是神灵说了算。   凭什么?   任无道不接受。   凭什么他只能拥有这样的命运?   尽管已经快忘了年少时与亲友相处时的感受,可他依旧能看到人间熙攘,能看到世上的温暖与情谊。   他也想有爱人,想有朋友,想被人关心,想在寒冷时递给对方一点微暖的火焰。   于是他踏进神域,弑尽神佛。   可什么都没有改变。   他好像生活在一个被定好规则的樊笼之中,有比神灵更可怕的东西为每个人定好了命运。   无论如何挣扎反抗,都无法改变那条既定的轨迹。   除了易怜真,再没有人能救他。   可易怜真早已消失,时间的长河里他再无法找到一根能攀扶的浮木。   任无道终于心灰意冷。   他孤独地留在神域破碎后的虚空之中,封闭了自己,选择沉睡。   没有尽头的沉眠最后只能通向死亡。   任无道能感受到自己在逐渐衰弱,可虚空里只有一片沉寂,他并不想醒过来。   他的情感早已全部托付给了易怜真,再也不想过一个人的日子。   就这么样也好。   也许易怜真知道他这样后会失望,毕竟他曾经那么希望他能够有其他朋友,希望他能够不再孤独。   可任无道做不到了,他踽踽独行八百年,与易怜真相遇只有短短三个月。   三个月的时间足够让他爱上一个人,可也只够他爱上这个人了。   可惜没有易怜真的时候,他仍要面对这样的命运。   无穷无尽的虚空里,任无道的呼吸缓下来,生机逐渐消逝。   他是被什么东西惊醒的。   耳边是炸裂般的巨响,仿佛有石块砸落在墙上,又有什么东西被击成碎块,落在地上发出噼啪的响声。   任无道猛然睁开眼睛。   心魔的反噬让他一下子呕出一口鲜血,身体不知何时已经虚弱到站都站不起来。   法力枯竭,眼前一片朦胧,只怕再差一点儿他就要真的死在这里。   还好有响声把他从那场半实半虚的心魔梦魇里惊醒。   他大睁着眼睛,身前有无数大小不同的人影,他却一个也看不真切,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   是易怜真吗?   任无道又呛咳着呕出血来,终于能勉强看得清些。   他还在原来的大厅里,无数的石像怪物将他围在一个墙角,纷纷拥拥地想过来。   这些石怪每一个都无比高大,能够轻松地将现在的他撕碎。   一个人在他身前奋力地将所有石怪挡了下来。   他的动作并不太熟练,就好像没有练过武术一般;身体上也有很多伤口,胳膊被石怪锋利的石剑切出血淋淋的口子。   但他始终没有后退一步,就这么一直沉默地挡在任无道身前,用自己的身体充作盾牌,接下每一次攻击,再用拳脚作刀,将最前面的石怪击碎成没有生命的石块。   是徐白沙。   作者有话要说:收到好多霸王票,受宠若惊又害怕,小可爱们只订阅就好了!不然收到霸王票我老觉得应该加更,但是真的码不出来了QAQ 第59章 道门(二十三)   徐白沙被他们留在通道里,但第三关进行的时间太长了,他竟已经清醒了过来,并成功闯过了第二关,来到任无道的面前。   任无道默默地靠在大厅的岩壁上,心魔带来的影响还未逝去,他的神智有些模糊,唯有目光在不带感情地注视着徐白沙和那些怪物。   与易怜真所说的一样,第三关里徐白沙失去了自己的武学技巧与强悍的体魄,却不得不面对这个世界上最强悍的怪物。   但徐白沙做得比他好。   虽然身上已是伤痕累累,动作生涩又笨拙,可徐白沙到底是扛住了那些怪物,不仅没被打倒,甚至还护住了身后的任无道。   所有的怪物都被他拦在一丈大的半圆之外,然后被硬如铁石的拳头与肘腕击碎,变成石块,一块块掉在地上。   可这些没有生命的石块马上又重新移动组合起来,新形成的石怪比之前更大更蛮横,再次逼近,移动时带起沉闷的风。   徐白沙始终守在任无道身前,一步不退。   在启示里的第三关,他只需要自己战斗,可现在多了一个人,要在石怪群中清出这么一小片空地,难度远比前者要高。   石怪在重新组合中越变越强,为了自己与任无道,徐白沙不得不用生疏的动作和自己的□□去接下、扛下一次次攻击。   他就在这样无比艰难而又漫长的实战中逐渐变得熟练,在与石怪硬碰硬的捶打中重新学会了、想起了他的硬气功。   任无道几乎能想象得到他过第二关时的样子。   所有的关卡好似都为他而设。   他们没有让徐白沙轻松一些。   在经历了艰辛痛苦的魔鬼训练之后,被留下的徐白沙,醒来后终是因为担心他们,来到了道门的终点。   如同面对陈舟,失败后一次次爬起来重新来过;在石怪面前,徐白沙也受了很重的伤,兀自不肯放弃,咬牙苦撑。   好在他苦练过的身体也是最坚实的盾牌,筋膜在曾经皮开肉绽的伤口处绷起,如钢条一般坚韧不屈。   大大小小的石块落下又聚起,不知过了多久,石怪终于不再重生,徐白沙也有了些余力,能够回头查看任无道的情况。   任无道还无法起身,闭上眼睛,将头稍微向后仰了仰。   “师兄?”徐白沙不禁露出喜色,用胳膊挡住石怪的一击,“你醒了?你还好吗?”   任无道轻轻嗯了一声,喉咙里都是刚咳出来的血气:“怎么回事?”   场上只剩两只最后残余的石怪,徐白沙回头将它们干脆利落地击杀,急急跑到任无道身前。   “我醒来的时候你们都不见了,”他匆匆道,“我担心你们就一路过来,结果……”   “有两个门,还有好多怪物,”徐白沙心有余悸地四望一圈,两人身边石块堆得快有半人高,“这里真的和易小兄弟说的一样邪乎——关卡过完了吗?我进来时你就倒在这儿,不过还好没有石怪。”   任无道并没有心力去解释第三关其实是心魔,只摇了下头,表示自己没事。   “易小兄弟呢?”徐白沙又问。   任无道动了下嘴唇,又摇了摇头。   他不知道。   徐白沙睁大眼睛,一下子吓住了:“他不会出事吧?这里没有其他门了啊!”   两人正在大厅的一个角落,进来时的石门紧闭着,除此之外再无出口。   任无道想了想:“他应该没事。”   这世上应该没有东西能伤得到易怜真。   话虽这么说,他仍有些担心。   几乎是从醒来的那一刻起,他就开始担心易怜真。   只是他自己尚且自顾不暇,现在甚至连站都站不起来……徐白沙什么都没说,他把战斗后破烂不堪的短褂脱下来,扯成条,简单粗暴地将身上各处还在流血的伤口包扎好。   “旁边都是这些碎石头,我看着都感觉它们还会起来打我。”他半蹲下,斜着侧过身,“咱们离这里远一点儿!”   任无道没看懂这个动作表示的意思,轻皱了下眉。   还没等他传递出疑惑,徐白沙就已经开了口。   “你站不起来,我背着你。”他咧嘴对任无道笑了下,“总不能把易小兄弟丢了吧?我带你去找他。”   任无道一怔,目光复杂地看着他。   刚刚替他挡下怪物的徐白沙,现在说要带着他去找易怜真。   可能是因为除了对付石怪,还要阻挡它们靠近任无道,徐白沙受的伤比易怜真描述的启示里要重得多。   身上白色的中衣几乎被血染成红色,一条腿曾被石怪正面击中,总是伸不太直。徐白沙背着任无道步履蹒跚,艰难地爬过怪物尸体堆成的石堆,又走走停停地来到石门前。   可进来时,只需要轻轻一推,石门就能开出一条门缝。   现在那道门却好像被焊死了,无论如何都打不开。   徐白沙又推又拉,终于放弃。   “也许得从其他地方出去,”他对任无道说,“明明上一关还有两扇门来着。”   徐白沙又向另一头走去。   “也许还有暗门?”他费解地嘟囔,“我最讨厌这种东西了——实在不行我试试把墙撞开。”   徐白沙摸不着头脑,他不是这方面的人才,只能背着任无道沿着墙壁一寸寸摸索。   他伤得着实不轻,任无道又要比他高一点,背着任无道其实很累。   每走几步,他就停下来稍微歇一歇,然后继续向前。   就这么过了许久,任无道突然开了口。   “谢谢。”他低声说。   他很久没有说过这个词,生疏极了。   但徐白沙把他从心魔里惊醒,又在他无力抵抗石怪时施以援手,他的确该谢谢他。   “这有什么?”徐白沙抬了下手,不以为意,“我和你们一起进来的,哪能眼看着你们出事?我叫你一声师兄,就把你当师兄待,也当师父待,就算豁出命也要把你救下来。”   任无道在徐白沙看不到的地方抬了下嘴角,心里涌上莫名的情绪。   徐白沙则陷入了困惑:“真奇怪,我们明明已经过关了啊!”   他边走边说:“难道只有我们两个通关,把易小兄弟落下了?不该啊,我进来的时候都看着呢!”   任无道的脸色渐渐变了。   直至现在,他还能回忆起刚进门的那一刹那,易怜真从他面前消失的场景。   但易怜真是无敌的,就算是心魔,也不可能那么轻易地把他抹去。   除非……那就是真的。   易怜真就是消失了,心魔只是借了东风。   “不对。”任无道说。   “怎么了?”徐白沙稍微转过头,“你想到易小兄弟去哪了?”   任无道缓缓闭上眼睛,听着周围的动静:“他通关了,我们没有。”   “怎么可能?”徐白沙惊讶道,“那些怪物不是都被打死……”   有什么东西碰撞的声音。   徐白沙转头,愕然看到远处的石堆又活动了起来,石块如浪头一般向上翻滚着,几乎挨到大厅的顶部。   拳头大的石块当眼睛,三丈高的身子,一丈长的臂膀。   新的石像怪物比人要高出许多,低着头看他们像在看蝼蚁。   徐白沙睁大眼睛,倒抽了一口凉气,把任无道放下,挡在了他和石怪的中间。   任无道在后面看着他们。   不该是这样的。   在易怜真的描述中,启示里并不存在这一段。   徐白沙打完那些比人稍大的石像怪物后,就被传送到了道门附近。   启示里,他从来没有遇到过这么令人骇然的怪物。   这样的怪物也不是普通人能对付得了的。   就算是到达了武术极境的徐白沙也一样。   徐白沙不敢让怪物靠近任无道,在最前面与它周旋。   怪物的拳头比一个水缸还要大,吃上一下就必死无疑,徐白沙努力闪躲,却没能完全躲过,被拳头的侧面捎带一下,飞出几丈远。   然后他又爬起来,重新站到怪物面前,吸引它的注意力,谨慎地后退,把它引到相反的方向。   这不是他应该面对的东西。   可能是因为二人共同处在大厅里,也可能是因为徐白沙将他唤醒、对他伸出了援手。   不知何时,第三关已然变成了他们两个人共同的关卡。   心魔并未结束,并且因为任无道的加入变得愈发恐怖。   可任无道早已被之前的心魔消耗了所有力气,只能看着徐白沙一次次挡在他面前,试着用不同的手段对付它。   不能正面对抗,就用技巧和速度躲闪,让笨拙的石怪找不着踪影。   硬气功无法对它造成伤害,就另辟蹊径,引诱石怪出招自己攻击自己。   再无计可施,便努力拖延时间,试图在绝境中等到一点希望。   “师兄!”徐白沙再一次躲过石怪的拳头,从它两脚之间穿过,大声朝这边吼道,“我可能撑不太住了!”   “你还有没有什么,没有教给我的东西?”他大声道,“我也许还能再抗一会儿!”   “万一……万一我们能出去呢!”   任无道的眸光动了动。   他没教给徐白沙的……太多了。   他们本就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任无道之前对他的所有教导,全部是为了让他快些进步,早日到达武术极境。   毕竟时间那么紧,他也未曾打算多留。   任无道想要开口,却不知为何哽了一下,到底没有说出来。   现在再教徐白沙有些晚了。   也很久没有人像这样一般站在他身前了。   任无道并不需要人保护,在小女孩之后,他也不再保护任何人。   甚至在易怜真之前,他一向以为那是不需要的。   后来他把所有的目光都投给了易怜真。   可易怜真说过的话是对的。   这世界上并不只有他们两个人,这世上还有不同的情感与不同的人。   除了易怜真,还有人在付出一切要保护他,还有人在等着需要他的帮助。   即使知道以自己的力量无法抵挡住石怪,徐白沙依旧称得上固执地守在他身前。   也许他和徐白沙还不算是朋友,以后也不一定能当得成朋友,但至少……至少可以尝试。   他和世界上的人们不是没有联系的,他不是孤身一人。   任无道笑了笑。   仿佛初春的河流解冻,心魔的阴影被驱逐,生机重新开始在身体内流淌。   一直凝涩着的法力终于能慢慢开始聚集。   徐白沙被巨大的石怪逼到墙角,退无可退。   他也已经撑不住了,低头急促地喘息着,不知何时被击中的额头淌下温热的鲜血。   能将人碾成肉酱的拳头重重砸下来,徐白沙避无可避,闭眼咬起牙,绷紧身子,赌自己血肉做成的身子能扛住这一击。   他在死前做了自己所有能做的,也算是死而无憾,对得起所有人!   可倒下的却是巨大的石怪。   两人才能合抱的粗壮树木从虚空中生长出来,重重地向上一击!   任无道终于能够重新控制不露锋。   这件法宝何其强大,比虽是木头,却比石怪坚硬很多,当即将它碎成了千万块碎片!   纷纷扬扬的石雨落下,砸在徐白沙身上。   徐白沙终于再支撑不住,倒了下去。   任无道站了起来。   解除第三关的心魔桎梏后,他的身体恢复速度极快,现在已经没什么大碍。   他过去查看了一下徐白沙的情况,对方伤得很重,但好在还有气息。   任无道不禁松了口气,他将徐白沙扶起一些,从掌天印中拿出一颗治疗伤势的丹药给他喂进去。   只要还活着,他就能让徐白沙接着活下去。   起身环顾四周,破碎的石块消失了,两个人现在在一个新的大厅中。   大厅里空空荡荡,四面都是灰色的岩壁,唯有中间是一团绚丽的光球,形状如同一个蜷缩着的婴儿。   这应该就是道门。   任无道观察一番,抿了抿唇,终于略显出焦躁与不安。   他们已经通过了第三关,来到了道门之前,为什么没找到易怜真?   难道他已经出去了?   任无道犹豫一瞬,伸手触上道门。   -   易怜真不知道时间,但他觉得自己在和道门为伴至少已经三天了。   他神经已经紧绷到不会再感觉到困。   这里的确没有出口。   道门也该死的不管用。   易怜真的手里有三件东西。   注入了任无道九成法力的灵爆弹和无坚不摧的惊魂剑。   还有那颗星星,被他装在兜里也带了过来。   星星没有什么用处,灵爆弹对易怜真没有用,却可以杀灭百里内的一切生灵。   易怜真不敢用灵爆弹,临城就在无名坑不远处,他不能为了自己出去而将全城人置于危险之中。   后来他用惊魂剑试图在岩壁上划出些痕迹。   事实证明,这不愧是天下最硬的宝剑,居然真的在岩壁上划出几条细如发丝的刻痕。   易怜真拿着惊魂剑,看着细小的刻痕,终是一言难尽地摇头,啧出声来。   要是再没有人来救他,他恐怕得做那移山的愚公、肖申克的救赎里的安迪,用惊魂剑把岩壁挖出一条路来。   ——前提还得是这岩壁真的有尽头。   叹一口气,重新把惊魂剑插入剑鞘,易怜真又走到大厅中央,开始琢磨那团光球。   不到真正万不得已的地步,他还是不想去挖墙的。   但道门他实在是研究过太多次了,它就像是死的,触碰时完全没有任何反应。   难道不该用手?   易怜真把惊魂剑连剑鞘一起抓在手里,用宝剑去触碰那团绚丽的光。   其实这一招他也已经试过很多次,但人总是愿意期盼万分之一乃至亿分之一极小概率的奇迹。   可不同于之前的无数次落空,易怜真动作一滞。   任无道出现在他面前,抓住了黑色的剑鞘。   他惊讶地睁大了双眼。   作者有话要说:预收文什么时候更新这个小可爱画了真真和老任的同人图!在微博大家可以去看看,搜文名就行,超好看XD   明天这个世界结束   有点卡文我以后不会了呜呜呜呜呜我一定早睡QAQ 第60章 道门(二十四)   刚开始的那一瞬间,易怜真以为那是幻觉,毕竟他在一个完全封闭、什么都没有的空间里已经待了这么久,能保持精神正常才是怪事。   在此之前,他已经把自己的人生至少回顾了五遍,背了二十几首还能记得的高考语文必背古诗词,思考如果穿回去要做的第一件事是什么,穿不回去要花多长时间才能在岩壁上挖出一条隧道……甚至任无道都在他脑子里交了新的女朋友,再见面时都不认识他了。   那现在任无道的幻象突然出现在眼前,好像也不是什么大事。   易怜真呆呆地看着他,然后想把惊魂剑抽回来。   第一下没抽回来,任无道把剑鞘抓得太紧了。他又用了下力,这一次任无道松了手。   然后易怜真意识到自己面前的是真人。   他一开始甚至不那么肯定,伸出另一只手摸了摸,触到实体之后又愣了一下。   接着他轻颤着吸了一口气,就像有什么东西堵住了喉咙。   惊魂剑当啷掉在地上,易怜真什么都没管,直接上去抱住了任无道。   他的大脑一片空白,也没管任无道是怎么想的,只是就这么抱着他,全身都在微微发抖。   他太需要另一个人了。   在这片充满绝望、无比孤寂的空间里,他只能做到外表上看起来的正常,内心早已濒临崩溃。   如果任无道再晚来一会儿,他可能连表面上的正常都维持不住。   易怜真不知道在无敌的情况下人能不能把自己逼疯,他也不想尝试。   他只想跟任无道在一起。   任无道被猝不及防地拥住,先是愣了一瞬,随后慢慢地收起手臂,轻轻顺着易怜真的背。   等到易怜真终于抖得不那么厉害,平静下来之后,他才轻声问:“你还好吗?”   易怜真胡乱地摇了摇头,已经差不多缓了过来。   心里的孤独来得快去得也快,但他就是想抱着任无道。   抱自己的男朋友天经地义,他不会松手的。   任无道没再问什么,亲了亲他的额角,把他抱得更紧些。   过了好一会儿,易怜真才闷声问:“你是怎么过来的?”   他问:“你也被关进来了吗?”   “关进来?”任无道轻皱下眉,看了一圈。   徐白沙躺在角落,二人还在刚刚的大厅里,五光十色的道门悬浮在他们身边。   大厅四面都是岩壁,没有任何出口。   “这里根本没有门,出不去,”易怜真说,“我已经在这里待了好几天了——徐大哥?你们都过来了?”   他也看到了旁边的徐白沙。   “我们通过了第三关,”任无道说,“然后来到了这间大厅,却没有看到你。”   他摇了摇头:“是道门把我送过来的。”   “什么?”易怜真一下子松开任无道,不可思议道,“这东西有用吗?”   任无道递过来一个疑惑的眼神。   易怜真:“我研究了它至少三天了,它一点反应都没有。”   当着任无道的面,他伸手碰了下道门,果然无事发生。   易怜真对着他摊了摊手。   接下来,两个人查看了一番徐白沙的情况,确认他真的没事,又亲亲热热地靠着墙坐下,向彼此说了一下自己的遭遇。   “怪不得最后是徐大哥打开了道门,”易怜真不禁喃喃,“他的确不是一般人物。”   不愧是《道门》里的主角。   任无道浅笑了下,没说什么。   “不过按你说的时间,我居然才到这里几个时辰,我一直以为我已经被关了好几天了。”易怜真又道。   一个人的时候,时间被无限拉长,每一秒都像是一整年。   他有些感慨,又有些莫名的失落:“可我们现在还是出不去。”   继他之后,道门对任无道也没了反应,无论他怎么触碰,都再没其他效果。   好像它的存在,就只是为了帮任无道找到易怜真似的。   “这岩壁有多厚啊?”易怜真问。   任无道苦笑起来。   “自毁修为之后,我的修为还不足原先的百分之一,”他的神色有些黯然,“神识几近枯竭,只能使用不露锋和掌天印,还无法制造空间……”   神识能查探的范围大不如前,他也无法找到岩壁的尽头。   易怜真愣了一瞬,随即挥了挥手。   “没事儿,”他认真地安慰任无道,“查探不了就查探不了,这个世界他们连修仙都不会,你还是最厉害的那一个。”   “而且在这里我们也用不到那些,说不定这些岩壁就没有尽头呢。就和在无名坑底时一样,连你也打不破它们。”   “你的身体没事就行,需要一个月恢复是吗?”易怜真豪情满满,“那以后就我罩你啊!”   任无道低低地笑出声来,胳膊环着易怜真,把他往身边拢了拢。   “等徐白沙醒来看看吧,”他说,“你说启示里他触碰道门后成功离开了,那可能道门对于每个人的反应都不一样。”   对任无道是帮他找到易怜真,对徐白沙则是突破武术极境。   “对我根本没反应。”易怜真不满地嘟囔一句。   任无道忍俊不禁:“你跟他们都不一样。”   “你也和他们不一样。”易怜真低声说。   任无道转头过去,易怜真没有敢看他,嘴角却轻轻勾起,眸子里像在闪着光。   他的喉结动了动,拉着把易怜真从侧向转过来,把他抱到身前。   易怜真微微颤抖,连呼吸都灼热起来。   他半跪着,一条腿碰着冰冷的地面,另一条压着任无道的腿,几乎要倒在对方身上。   他的手都无处可放,只有后脑被任无道温和地按上。   任无道要亲他。   对方甚至没有笑,只是看着他,眼睛里专一而又深切。   像一片能把人溺死的海。   易怜真连一丝力气都用不上,直直往深处沉坠下去。   “易小兄弟?”突然传来声音。   易怜真:“……!”   “草!”他身子猛地直起来。   听声音是徐白沙醒了。   任无道完全不能接受,想把易怜真拉回来:“易怜真?”   “先欠着,以后再说!”易怜真手忙脚乱地挣开他,回头去找徐白沙。   当着别人的面,他暂时还拉不下脸和任无道亲热。   什么时候亲不是亲?以后会有机会的。   任无道做了个深呼吸,强行压下心里的燥气,跟着易怜真走到另一边。   徐白沙已经坐了起来,脸色有些苍白。   易怜真努力装得刚才什么都没有发生,欣喜道:“徐大哥,你终于醒了!”   “哎,”徐白沙应了一声,活动了一下手脚,“我腿好像不太对劲,师兄找到你了?”   易怜真点了点头,简单跟徐白沙说了情况。   先前任无道就给徐白沙喂过药,又和易怜真重新为他包扎了一遍伤口。   伤口都很深,甚至断了几根骨头,左腿的骨头也裂了,但好在没有伤及要害。徐白沙有硬气功的加持,体质远比寻常人好,之后只要休养一段时间就没什么问题。   徐白沙站不太起来,易怜真说完后,他远远盯着大厅中央的光团,好一会儿才难以置信道:“这就是道门?打开它就能突破武术极境?”   易怜真嗯了一声:“不过我们碰它都没有什么反应,可能需要徐大哥你来试试。”   “怎么可能?”徐白沙诧异道,“师兄比我厉害得多,他都没办法打开这最后的道门,那我怎么会有用?”   “你不一样。”任无道摇了摇头。   “我刚刚想过了,”他说,“你的确是与我们不同的。”   “哪里不一样?”徐白沙迷茫道。   “你心里有武术。”任无道说。   徐白沙皱起眉,没有听懂。   任无道轻叹了口气:“虽然我比你强,但我终究不是学武出身的人,也没有与之相关的想法。”   “而你一心好武,所念所想所愿,皆是变得更强。”   也许只有像徐白沙这样一生都走在寻求武术极境、想要突破极限的人,才能真正打开道门。   徐白沙的表情像是依旧没有理解,但他没有过多犹豫,很快点了头。   “那既然如此,我肯定要试试,”他爽亮道,“我们好不容易才渡过难关,而且还都没事,总不能被困在这个地方,一定要试一试!”   说着他就想要起身,没成功,扶着墙抽了一口冷气。   腿骨裂了,有点疼。   徐白沙重新试了一遍,用一条腿撑着站起来。   任无道眸色动了动,几步上前搀起徐白沙。   “走吧,”他说,“慢一点。”   比起之前,任无道终究有了些变化。   易怜真跟在后面,心里高兴,抿着嘴角笑起来。   以后他可以带任无道去认识更多的人了。   在绚烂的光球面前,徐白沙对他们拱了拱手:“希望如你们所说,我真的能让这个世界突破武术极境,带大家回去!”   说完,他伸手触碰道门。   在那一刹那,这个世界上的所有人心中陡然升起一种异样的感觉。   就好像一直打开了一把禁锢着的锁,从心至身豁然开朗。   原先的武术难题好像不再让人困扰,拘泥于理论而不得其法的问题全都迎刃而解。   与此同时,大□□周无边的海水褪去,露出新的大地;天上的繁星黯淡,再亮起时已换了一副样貌。   不再有桎梏,不再是囚笼,这个世界改头换面。   徐白沙终于打开道门,突破了武术极境。   然后……消失在了二人眼前。   大厅内独剩下他们二人。   易怜真:“……?”   还能这样?   这是什么剧本?   他满脸愕然地去看任无道,对方也难得没反应过来,眼睛中透出丝丝诧异。   “武术极境突破了。”任无道说,“徐白沙……”   “徐大哥,他……”易怜真接上后半句,内心都在流泪,“他好像被传出去了,但是我们没有。”   原来剧情里说徐白沙打开道门后会被传出去,就真的只有徐白沙被传出去。   它就不考虑还会有别人被关在这里的吗?   这里没有出口啊!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新世界预告:《我有高人助我行》 第61章 我有高人助我行(一)   如果不是旁边还站着一个任无道,易怜真可能当即就要崩溃第二次。   道门的三关,除了第二个正常一些,其他的看起来妥妥都是在坑人。   就算它们是为徐白沙量身定做的,好歹也稍微考虑一下别人的感受啊!   易怜真想不通,一时陷入了沉默。   好半天,他才突然想到什么,猛地一振。   “既然徐白沙已经打开了道门,”他问任无道,“那我们是不是也可以去新世界了?”   这间大厅的确没有出口,但故事已经到了结局,任无道完全可以打开通向新世界的门。   感谢穿越,感谢时空门。   任无道脸上却不见喜色,他摇了摇头:“需要等一段时间。”   “啊?”易怜真没反应过来,“为什么?”   “我现在力量不足,”任无道顿了顿,“没办法感知到门的存在,也没办法打开它。”   他在第二关前自毁修为,现在的实力并不足以支撑他打开联通两个世界的通道,甚至连“门”的存在都感受不到。   任无道轻轻抿了下唇,多少年来他早已习惯了拥有强大实力,现在遇到这种无能为力的情况,竟不可避免地有些焦躁和不安。   更何况是在易怜真面前……易怜真偷偷瞥了他一眼,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   “有出去的方法就行,”他轻松道,“你一个月能恢复实力,大不了我们就在这里等一个月——反正两个人也不会无聊,实在不行还可以打牌嘛。”   两个人待在一起,和一个人完全不一样。   何况任无道还能用掌天印,虽然不能制造空间,但可以把他各式各样的存货都拿出来,把大厅布置得舒服好看一些。   易怜真越想越觉得有道理,不禁连连点头:“接下来这一个月,我们就做好长期驻扎的打算,把这里当家。”   “等你恢复实力了,我们再去下一个世界。”   任无道勾了勾嘴角,算是同意了他的话。   “只不过,”易怜真叹了一口气,“我们辛苦整理的书没办法给徐大哥了——他出去之后会回来找我们吗?”   之前徐白沙练武的时候,他和任无道都在编撰新的书籍,根据这个世界的武学体系整理出了一套适合这个世界武者的修仙功法。   他们本打算通过道门后将它留给徐白沙,却没料到会是现在这样。   而被传送出道门的徐白沙,估计会用尽全力来找他们。   也不知道能不能找到,就算他能找进来,那个时候他们多半也已经离开了。   “可怜的徐大哥……”易怜真边感叹边摇头,“不对,可怜的是我们才对——徐大哥碰道门就能打开,我们就只能望洋兴叹。”   说着,他又一次用手碰了碰婴儿一般的道门:“为什么我碰它它就没反应……”   易怜真没有说完,他后退一步,震惊地睁大眼睛。   只见以道门为中心,忽然生出一个圆形的洞口,洞口外是一片有着曲折道路的小树林。   他从没见过外面的小树林,却见过这样的洞口。   任无道皱起眉。   “门。”他说。   通向另一个世界的门开了。   “这……”易怜真难以置信地呢喃,又上前确认一下,那的确是可以穿越的门,“怎么会?”   他之前无论怎么触碰道门,那一团光球都没有任何反应。现在怎么会突然打开“门”?   这一次触碰和之前有什么不一样吗?   “徐白沙。”任无道突然道。   易怜真转头看他。   “这是徐白沙传送走之后,你第一次触碰道门。”任无道说。   易怜真好像明白了:“你的意思是,道门对我的作用是打开通向另一个世界的门。”   “但在到达故事尽头,也就是徐白沙触碰道门、突破武术极境之前,门是打不开的,所以我怎么碰道门都没有用?”   任无道点头:“应该是这样。”   随后他皱起眉,想不太通:“但为什么你触碰道门之后,会打开通往另一个世界的门?”   一心向武的徐白沙触碰道门,突破了这个世界的武术极境;他触碰道门,道门带他找到了易怜真。   这么看来,道门的作用应该是帮人实现心中所想——就算不是,至少也会和平时的追求与爱好联系在一起。   为什么到了易怜真身上,反而是带他到另一个世界?   易怜真也在思索着。   这个问题任无道想不太通,他反而有些头绪。   可能是因为他很喜欢看小说……毕竟这些世界都是小说里的世界,道门判断他想要到这些世界里历险,好像也说得过去。   毕竟喜欢看小说的人,谁没梦想过穿个书呢?   虽然真实的穿书和他曾经想过的不太一样……易怜真舔了下嘴唇,骤然告诉任无道他是一本书里的人物,他的命运和人生都是被刻意安排好的剧情,任无道绝对接受不了。   还是先潜移默化地暗示,然后挑个合适的时机再告诉他。   那现在就只能先蒙混过关。   “我也不知道,”易怜真用手摸着下巴,“这个道门就邪门……我甚至觉得它是随机的。”   “或者也许是我自己特殊?”他说,“毕竟我也不知道我怎么突然出现在你的世界里的,甚至我还能得到那些启示……”   他说的东西半真半假,任无道无法从中听出什么,只是跟着摇头。   “继续走下去,”他抓住易怜真的手,“我帮你一起找原因。”   易怜真点头嗯了一声。   “哦,”他提醒任无道,“还有给徐大哥的书,要不给他留在这儿吧。”   “徐大哥出去后肯定会来找我们,如果他能再次来到这里,留给他一些功法秘籍,也算是没让他白来一趟吧。”   任无道将那些书从掌天印中拿出来,在道门旁边堆成了一小堆。   易怜真跟他要了纸笔,犹豫半天后,还是把东西给了任无道。   “你来写吧,”他轻咳一声,“我毛笔字写得不太好。”   任无道轻笑了一声,接过纸笔,留了一张给徐白沙的字条。   已经离开,安好,勿念。   “好啦,”易怜真说,“如果徐大哥来了,就能靠这些顺利修仙,不走歪路。”   “如果徐大哥没找过来,反而是其他人偶然间来到了这里,”他长长嗯了一声,“也没什么关系。”   如果来的不是徐白沙,那也应该是一位已经到达武术极境的能人志士,这些东西就当作一份奇遇,一份给他的奖励。   就像小说里一样,总有人能发现神秘先辈们留下的传承,现在他们就是那些神秘的先辈。   易怜真把字条夹在了最厚的一本书里。   “走吧。”任无道说。   联通两个世界的门不会维持太长时间,他们并不确定易怜真再次触碰道门时还会不会再打开门。   如果不想留在这里一个月,还是尽快离开为好。   易怜真点了点头,和任无道一起到了新的世界中。   这是一片郁郁葱葱的桑树林,曲折的小道通向远方。旁边是一座座连绵的山脉,再往后几座山峰高耸入云。   脚刚碰到新世界的地面,还没来得及细看,任无道便深深皱起了眉,做了个手势让易怜真停下。   “怎么了?”易怜真问他。   任无道没有立刻回答,他抬头向四周望了一圈,才说:“有人在看我们。”   易怜真愣了一下:“什么?”   任无道闭上眼睛,摇了摇头。   “我也不能确定,”他神色凝重,“我修为不够,只是有一种直觉。仿佛我们刚进来的那一刻起,我们就被什么东西盯上了。”   被什么东西盯上了……易怜真睁大眼睛,有点被吓到,一时间不敢说话。   他努力在脑子里倒腾了一下看过的上百本玄幻小说的剧情——东西太多,暂时没想得起来。   两个人站在原地,谁也没有动。   静静的风拂过身侧。   大概过了六七分钟,任无道又对他比了个手势。   “那种感觉消失了,”他沉吟道,“现在应该是安全的。”   易怜真仍旧有些害怕,他向周围看了看,树木葱翠,一点儿异常都没有。   “这是怎么回事?”他想起什么,“上次你刚到了新世界时,也曾经回头往后看,和刚刚的感觉是一样的吗?”   那时候他曾问过任无道,不过任无道没说什么,后面也没再发生什么事,他也就将其放在了脑后。   任无道却否定了:“不是,那个应该是……”他停了一下,“我也不确定,但一定和刚才的不一样。”   他沉下眉目,似乎想找些词句来形容刚才的感觉。   “非常危险,”他最后道,“就像处在深渊边缘。”   尽管没能察觉到任何东西,易怜真还是被任无道带得心惊。   “我们先去找个地方落脚。”他低声建议道,“等我得到启示之后再具体商量怎么办——如果真的危险,就拖下去,等你一个月后恢复了实力再说。”   任无道没有什么异议:“好,附近的山上应该有门派或者村落,我们可以先过去看看。”   易怜真嗯了一声,站在原地等着任无道把舟车掏出来。   那是一件普通法宝,任无道修为低时也能使用。   可就在这时,易怜真的眼角的余光突然瞟到了什么东西。   任无道也看见了。   桑树林旁,半空之中,悬浮着一只核桃大小的眼睛。   那是一只浑圆的眼珠,四周的白色包围着赤色的虹膜与黑色的瞳孔,正直勾勾地盯着他们。   易怜真和任无道与眼睛对视,谁也没有说话,谁也没有动。   随后易怜真听到了自己的说话声。   “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他艰难吞咽了一下,从牙缝里挤出声音,“跟着我走。”   “别看它,一直走,不要停。”   作者有话要说: 第62章 我有高人助我行(二)   正是五月天气和暖的时候,桑树的叶片已经长得很大,浓到近乎墨绿的叶子在无声的风中摇摆,发出细小的摩擦声。   眼睛悬浮在一颗年轻桑树的旁边,无声无息地注视着下面的两个人。   易怜真一步一步走在树林中央的小道上。   任无道跟在他身后三步远的地方。   易怜真能听到自己的呼吸声。   也能感受到那一道压抑的、令人窒息的注视,就像是某种黏稠的液体,死死黏在他的后脖颈上,带来无法言明的恐惧。   他微微低着头,盯着漫长无比、不知道何处是尽头的小路,脚下一步不停,脑中依旧停留着那只眼睛的模样。   仅仅被它看着,就好像是在与它对视。   背后是任无道的脚步声。   还有树叶摩擦的窸窣声,各种鸟类的鸣叫,昆虫的唧唧……唯有那只眼睛是死寂的。   易怜真没有回头,一直向前走着。   不知过了多久,眼睛才悄然离开,背后令人战栗的目光消失不见。   易怜真却没有敢立刻停下,又走了很长一段时间,才不太确定地回头。   他们几乎已经走出了这片桑树林,马上就要到最近的山脚下。   那只眼睛已经不见了。   任无道在看着他。   易怜真转过身,手抚上胸口,长长松了一口气。   “现在应该没事了。”他对任无道说。   任无道没有立刻回答,他回头看了一眼,仿佛在寻找刚才飞在树林边的眼睛。   活了八百多年,他也没见过这么诡异的东西。   “这是什么?”他问。   易怜真摆了摆手,不是太想说话。   好一会儿,他才开了口:“先等等,让我想一想……想一想能不能说。”   易怜真在原地站了许久,他一直微皱着眉,然后抬起头。   “你……”他抿了抿唇,不确定道,“你在这儿等我一会儿好吗?”   “我可能得离开一会儿,过一段时间才能回来。”   “我保证我不会出事。”   任无道并不太愿意,他微眯起眼看了易怜真几秒,接着点了头。   易怜真对他笑了笑,转身向来的方向走去,途中他回了几次头,很快消失在任无道的视线中。   他一去就去了一个多时辰。   任无道靠在桑树粗壮的树干上,止不住地担心,焦躁地做了几个深呼吸。   天色快暗下来的时候,易怜真才沿着那条小路回来。   他回来时明显很着急,匆匆跑到任无道面前,额头上还带着些细汗,脸上却是明显的喜意。   任无道伸手就想抱他,易怜真面色变了一下,挥手阻止:“别,你先听我说。”   任无道轻轻挑了下眉,有些意外。   “你最好不要说话,”在他开口前,易怜真便严肃地叮嘱他,“先听我说完整件事。”   “可以问我问题,但是不要提刚才的眼睛。”   接着他左右看了看,确认没有危险后,拉着任无道走到桑树林里,找了个突出地面的树根坐下。   “我得到启示了。”他说。   任无道早已料到这一点,跟着点了点头。   “刚才那个,”易怜真不自觉又往远方望了望,又收回目光,“是鬼眼。”   “而再之前,你曾经感受到的注视,来自于……”   易怜真用手指了指:“天上。”   “或者也不太准确,”他停下话语,思考了一会儿,“准确地说,他处在世界和世界的夹缝之中。”   “一切要从两千年前说起。”   易怜真回忆着自己曾看过的剧情。   这个世界的灵感大概来自于战国时期的百家争鸣。   根据书里的说法,两千年前,这个世界正处在修仙的黄金时代。当时各处都灵气充沛,又没有统一的修炼体系,所有修士按照自己的想法修行,各种思想蓬勃发展,层出不穷。   在很长一段时间的混乱过后,有十种修炼体系脱颖而出。这些体系分别取材和改编自历史上的各种学术流派,儒墨法道的思想都能从中窥得一斑。   与此同时,修仙界也涌现出了十位大能,各自对应着不同的思想与修炼体系,每一位都是天之骄子。   历史直到这里,这个世界的画风都还是正常的。   然后……按照玄幻小说的一贯套路,一个世界必不可能存在长久的和平。   群雄并立,必有争锋,这十位大能很快打了起来,并且决出了胜负。   代表法家的那位大能屠尽其他九人,最终得道,站到了世界的顶峰。   接着画风突变,作者不再从历史中取材,而是让想象力如同脱缰的野马那样跑了起来。   “法家那一位,是两千年前得到晋升的唯一风神,”易怜真斟酌着词句,尽量不露痕迹地把剧情讲通讲懂,“他吸收了其他九位大能的修为,终于有实力能够在这个世界贯彻他的思想和理念。”   任无道皱了下眉,没有说话。   易怜真发出个嗯的鼻音,继续道:“法家嘛,听名字你应该也差不多能懂。他在这个世界的中心立了一座巨大的石碑,在上面刻上了他所认为的真理和应当遵循的规则。”   “这个世界应该如何运转,人们应该如何行事,应该用什么体系修炼……”   跟任无道不能明说,但如果让易怜真用现代化一点的词语来形容。   这里妥妥的就是一个反乌托邦嘛。   “总之这个世界的一切条理都是被定好的,定好规则之后,那位就进入了世界和世界的夹缝之中沉睡,鬼眼则是他用来监控和审判人们的工具。”   “成千上万的鬼眼时刻在这个世界上巡逻着,一旦发现有人做出不符合规则的事,便直接抹杀。”   易怜真用拇指和食指比出核桃大小的形状:“它会钻进你的体内,然后爆炸。”   “而如果有人实力太强,连鬼眼都无法解决,那么上面那位就会醒过来,自己亲手处决对方。”   “出现异常事件时,他也会在半梦半醒之间投来注视,我们刚刚进来这个世界时应该就是这种情况。”易怜真顿了顿,严肃道,“还好你现在修为低,他应该没太重视,不然我们可能就有麻烦了。”   “那位?”任无道终于开口。   “不要提他的名字,”易怜真立刻说,“那是不尊敬他,会把鬼眼引过来!”   既然有引过来这种说法……任无道眯了下眼:“他并不是时刻关注每一个人?”   易怜真很快摇头:“不是,是随机的,而且只关注修士,不会顾及凡人。”   他抽了下嘴角,补充一句:“可能是他的制定的规则里,各个阶层的人等级分明,凡人是最末等的那种。”   “但相应地,实力越强的修士越容易遇到鬼眼,这个世界现存的几个门派掌门和长老,都被鬼眼分秒不离地监视着。”   “而就算鬼眼不在,只要做出违反规则的事,就会把它们引过来,照样逃不掉,除非你是个凡人。”   易怜真闭上眼睛,按住太阳穴:“而即使是凡人,也不能提关于那位和这段历史的事情,否则照样会被鬼眼清算。”   “我之所以敢跟你说这些,是因为我刚刚赌了一把,我不会引来鬼眼。”   两个多小时前,易怜真一个人走了很远很远,确保无论发生什么都不会波及到任无道,这才敢开始他的试验。   他必须把小说的剧情告诉任无道。   他赌自己即使触犯了这个世界的禁忌也不会遭受惩罚。   而一个凡人要引来鬼眼的方法很简单。   只需要说一个词就行了。   “这个世界的人都只称呼他为那位或者不敢言,”易怜真认真地看着任无道,“他的名字是一个禁忌。”   “他叫张怀民。”   这是一个中学语文课本里的名字,易怜真在看小说时还曾和网友一起在评论区激情吐槽过,觉得只有无言裁断者这种名字才能配得上这位大反派。   可真的穿到这个世界、被鬼眼盯上过后,他却再也不敢轻视这个名字。   叫出那个名字后,易怜真足足在原地等了半个小时,才敢往回走。   这一刻他突然有点庆幸自己穿书者的身份。   起码能有一些微末的特权,来守护自己喜欢的人。   而到这时,任无道也差不多猜出了所谓的“故事尽头”。   好像每一个启示的结局,都是一个人杀死了世界原本的最强者,抑或通过了世上最难的关卡。   易怜真验证了他的想法。   “启示中心的人物林越最后杀死了那位,”他草草揉了一把头发,有些心神不宁,“我现在还没想到应该怎么办。”   “这个世界等级森严,我们实力弱的时候,做什么都不方便,恐怕连联系到林越都很难。”   “不与他联系,我们连那位在哪儿都不知道,更别提杀他了。”   “可如果要等着你实力恢复再办事……实力越强越容易被鬼眼盯上,那位肯定能在你彻底恢复之前发现我们在做什么,并且做出反应和防备。”   他尽量少提张怀民的名字,以免任无道跟着他不小心说错话。   “不用担心,”任无道简单摇了下头,“我可以控制自己修为恢复的速度,一个月内我的修为都可以维持现状,到最后一刻再彻底恢复。”   易怜真不禁多看了他一眼:“这居然也行?”   任无道抬了抬嘴角,不置可否。   “至于你说的两种方法,”他想了一下,“各有利弊。虽然恢复实力前行事不便,但我恢复实力后肯定会暴露,那时候再开始准备,会给他很多准备的时间。”   易怜真感叹了一句:“那不就是第二个时夜心嘛。”   任无道:“所以我觉得应该尽快行动。”   “好,”易怜真也支持,“那我们这就去山下有人烟的地方,先搞清楚这个世界到底都有些什么规则,然后去找林越他们。”   “……”任无道问,“他们?”   易怜真轻轻地啊了一声:“我忘了告诉你了。”   “启示的中心的确是林越,但在启示里,他并不是一个人在修炼。”   作者有话要说:真的是玄幻!   看起来有一点点克而已   莫问,问就是男频好多都是大杂烩。之前看到一本书,玄幻主角带着他的吸血鬼小弟们修仙,途中甚至到过外星球,最后飞升后还给吸血鬼小弟们都封了仙位…… 第63章 我有高人助我行(三)   不是一个人在修炼,这听起来多少有点邪门。   然而还没等易怜真解释什么,令人惊悸的寒意又再次出现,从最后一节脊骨一路窜上来。   不知何时出现的眼睛正居高临下,静静地看着他。   他不禁打了个寒颤。   任无道干脆利落,拉起他就往山脚下走。   易怜真先是一愣,随即猛地抽手回来。   他这一下着实令人意外,任无道诧异地回头看他,动了动嘴唇,终究没问出来。   这种时候,天上的鬼眼大于一切。   易怜真跟在任无道身后,在眼睛的注视下慢慢走出了桑树林。   虽然看过剧情,但他也没想到鬼眼会出现得这么频繁。这玩意儿简直比现代世界的监控摄像头都可怕,无时无刻不在监视着人们的一言一行。   跟任无道谈论关于林越的事情,不会把鬼眼引过来。   但被盯着时,便是另一回事了,张怀民很可能从中察觉到什么,无论如何易怜真是不敢说的。   等它再消失的时候,天色已经暗了下来,两个人走出了桑树林,前方几里远的地方有一座小镇。   易怜真松了口气,天天被鬼眼这么盯着,这个世界的人真不容易,胆小一些的怕不是能被吓出病来。   任无道早在鬼眼消失的那一刻就停下来,此时正看着易怜真,他似乎没有受到太多鬼眼的影响,反而更多的是不满和疑惑。   “你刚才……”他微不可察地皱了下眉,“是为什么?”   “啊?”易怜真愣了一瞬才反应过来。   任无道是在问他为什么抽开他的手。   任无道又道:“还有之前,我想……”   “停!”易怜真说。   任无道眯起眼睛,若有所思。   易怜真也很发愁,他不太能记清一些细枝末节的剧情,但有一点是毋庸置疑的——这个世界的限制有点多。   “嗯……”他犹豫了一下,决定先不打碎任无道的美好梦想,模棱两可地说,“我也不知道这件事行不行,我们要不先去镇上看看,弄清楚到底那位搞了些什么规则和限制。”   一个小时后,客栈房间里。   易怜真坐在桌边,任无道站在他身后。桌上摆着一本三指厚的大部头书籍,书皮封面上两个古朴大字《法术》,里面的蝇头小字密密麻麻。   这本书前半部分规定了修士们应该如何生活和修炼,并列出了种种禁忌与要点。   后半部分列出了修士们应该遵循的修炼体系,并对它做出了详细的阐述和解释,罗列出了可能出现的各种情况并教导如何应对。   “我们只需要看前半部分就行了,”易怜真严阵以待,“我是凡人又无敌,什么都能做。”   “但你是个修士,必须要严格遵守里面的内容,除非能找到屏蔽鬼眼的方法,或者有自信让那位不闹出幺蛾子来。”   任无道一直没有说话,房间内气氛无比凝重。   易怜真在心里叹了口气,翻开第一页开始看。   第一条,天下有且只能有三个正统门派,分别为青云剑宗、玄阳观、百花门;每个门派设置掌门一名,大长老七名,长老九名。   第二条,门派内以实力论尊卑,收徒以资质论先后,不可私相授受,不能将门派中的功法秘籍传授外人。   第三条,同境界内,各小门派弟子与散修应以三大门派弟子为尊;不同境界以实力强者为尊。   易怜真哗哗翻页。   第一百五十四条,进入门派必须由该门派弟子带领引荐。   第一百五十五条,灵药成熟前不可采摘破坏。   第一百五十六条,不可出言粗鄙,不可妄议他人。……“这规定也太多了……”易怜真逐渐皱起眉,继续往后看。   第三百条,缔结道侣关系后不可背叛或离弃彼此。   第三百零一条,不可生子。   第三百零二条,禁□□,禁男风,禁行客。   易怜真沉默了。   他就知道这个世界反同。   一个连背后说别人坏话都不允许的世界,怎么可能不反同?   任无道站在他背后,没有说话。   但易怜真几乎能想象得到对方的脸色。   “所以差不多就是这样,”他不自在地轻咳了一声,“我们可能需要注意一点。”   “不能乱说话,很多事情也不能做,你就当我们是朋友关系……”   “有什么解决的办法?”任无道直接开了口,声音是直直向下坠的冷硬,憋着发不出来的气。   “越快越好。”他又说。   易怜真无奈地转过头,正对上任无道充满不满、几乎能杀人的眼神。   任无道一与他对视,就触电般移开了眼睛。   接着他做了个长长的深呼吸,尽力平下心里的躁郁,软下语气道:“我不是对你。”   易怜真伸手去勾他的手指。   既然之前拉手时鬼眼没有什么反应,这种接触应该是被允许的。   “我当然知道你不是对我,”易怜真眨了下眼睛,讨好地勾了勾任无道的手指,完全理解任无道对这个世界规则的不满,“其实只要找到林越,很快就能解决这个问题的。”   他也不想等一个月。   任无道瞥过眼神,没舍得松开易怜真,另一只手从旁边拽了把椅子过来坐下。   由于这个世界的规则还有“不可妄议他人”,他甚至都开不了口,只能等易怜真跟他介绍林越的情况。   “林越是玄阳观一位大长老的座下弟子,他非常聪明,资质也极好,不喜欢被严苛的规则管束,又常常知难而进。”   “在启示里,他不仅找到了屏蔽鬼眼监视的办法,还削弱了张怀民的实力,最后成功杀死了他,还世界一个自由。”   “至于他的特殊之处……”易怜真顿了顿,“他身上有九个老爷爷。”   “老爷爷……?”任无道缓缓重复。   易怜真点头,非常肯定地嗯了一声。   玄幻小说的金手指,除了各种系统、法宝和特殊技能之外,老爷爷绝对是最火最传统的一种。   一个优秀的随身老爷爷不仅能提供各种知识,还能为主角解决各式各样的难题,又能给主角提供升级的压力和动力。   这些优点让老爷爷受到各大网站无数作者的青睐,成为了无数主角的人生导师。   而好巧不巧,林越在这方面做到了极致。   一般主角只有一个随身老爷爷,他有九个。   易怜真:“八岁那年,林越在路上捡到一颗灵丹,他当时年纪很小又调皮,没多想就吃了下去。”   “但那东西其实是由九位大能残魂凝成的,自那之后,昔日被那位击杀的九位大能,依次在林越的脑中苏醒,一年一个。”   “这九位大能对张怀民的功法和思维模式都十分了解,又独有各自的修炼体系。所以林越在他们的指导下,不仅学习了这个世界上传统的法家功法,还学习了已经失传的其余九家的体系……”   说着说着,不仅任无道眼神微变,连易怜真自己都说不下去了。   林越这个挂,开的的确是有点太大了。   不仅有九个老爷爷,还有十个完整的修炼体系……得道晋升的张怀民也只会一个修炼体系,林越打不死他才叫不科学!   与之相比,任无道作为主角简直朴素过了头。   不仅命苦,也没有什么值得一提的金手指,全靠自己努力和奋斗。   “不知道林越现在在哪里,他人生的大部分时间都在玄阳观,”易怜真边想边道,“我们明天去玄阳观找找,如果他境界高的话,也许可以很快解决问题。”   如果林越境界高,有了他提供的剧情,他们可估计能直接躺赢。   而如果他处在剧情的前半段,也能通过他找到屏蔽鬼眼的方法。   为了现在的人生幸福和未来的可能出现的大劫,他们必须去玄阳观走一趟。   “非三大门派弟子,不可进入三大门派领地。”任无道重复着规则的某一条。   “呃……”易怜真把那本大部头重新拿过来,又开始研究。   这个世界规则太多又尊卑分明,林越是玄阳观大长老的弟子。遵守规则的情况下,二人连见他一面都难。   “只要有该门派弟子的带领和引荐,就能进入门派领地。”易怜真用指甲在书页上划出一条规则。   任无道提醒他:“门派弟子只能在自己所在的区域活动,外门弟子不可进入门派核心区域。”   “那就是需要一步一步来?”易怜真道,“先进门派大门,再进入外门,然后去内门,最后到门派最中心接触到林越……”   他突然停下,陷入了思索,半晌喃喃出声。   “这事我熟啊。”他说。   无论过程、逻辑还是方法,都和他看的很多小说感觉很像,万变不离其宗——这不就是升级吗?   任无道投来一个不太相信的眼神。   易怜真思绪飞转。   鬼眼会对任无道造成威胁,那最好任无道不要出手。   而如果没有任无道,要凭他自己混进玄阳观,取得弟子们的信任,那么按照小说里的套路,他应该……小说看得多了,虽然比不上真正的主角,却也能照猫画虎地能学个样子。   易怜真边想边点头,越想越觉得有道理。   “玄阳观就在附近,”他努力说服任无道,“我们明天先去试试,看看第一步能不能成功——不求立刻进去,先和玄阳观的一些弟子搞好关系,打听清楚林越到底到了什么境界。”   作者有话要说:   以为能写到甜甜的,错误预计了呜呜呜 第64章 我有高人助我行(四)   第二天傍晚,玄阳观山脚下的集镇。   易怜真坐在大路边的石头上,膝盖上放着足有三四斤重的《法书》。   前一天他和任无道研究了大半夜,总算读完了这本书的前半部分,各种乱七八糟的烦乱条款限制着人们的方方面面,衣食住行都要跟着规矩来。   其中有一多半的条例相当正面,还有一些虽然显得苛责但尚且能忍受,另外一些则让人费解。   但哪怕是那些相当正面的规则,绝大部分也是罚不当罪。   例如“门派弟子上课时不准与他人交流”,听起来是挺对的。但想一想只要上课时跟别人说一句话,就会被鬼眼杀死,未免有些毛骨悚然。   好在这些都是任无道需要遵守的规矩,跟他易怜真没有什么关系。   只要不被鬼眼看着,他想做什么做什么。   这时,任无道从远处回来。   这是个凡人的集镇,路人对他们投来好奇而又探寻的目光,他丝毫没有在意,径直走到易怜真身边。   “有人出来了?”易怜真抬起头问。   任无道点了点头。   易怜真顿时眼睛亮了,他站起来把书递给任无道:“那就开始行动。”   这个世界凡人和修士之间泾渭分明,又有着种种限制,并不存在大的修仙市镇,而是以门派为中心。   所以他们要打听消息,最好的方式便是接触修仙门派的弟子。   他们瞄上的人是刚从玄阳观山门出来的一个小队,七八个人都是十五六岁的少年,从穿着打扮来看,应当是没什么地位的外门弟子。   他们的修为也不高,用任无道的话来说,仅仅是刚入门。   易怜真带着任无道在山下的路边一通手忙脚乱,带上灵爆弹和惊魂剑,把微亮的星星用绳子绑起来坠在腰上,甚至把原本普通的外袍都脱了,换上一件精致华贵的黑色长袍。   然后他把任无道安置在草丛后,自己则向玄阳观的那队弟子迎了过去,与他们正面遇上。   “道友们,”易怜真截停那一队人,露出一个笑容,“我想去玄阳观拜访——你们可是玄阳观弟子?”   领头的弟子当即就愣住了。   他们只是一队外门随机抽调出的弟子,都不是什么重要人物,接了任务出来简单地巡视门派附近的地域。   他们多多少少都做过这样的任务,但在下山的路上遇到外人还是第一次。   面前的青年只有一个人,显然无人引荐,无疑犯了《法书》的忌讳。再往前走一段路,到了山门,只怕就要被鬼眼除掉。   但少年们竟一时没一个人说话,反而摆出了一副严阵以待的架势。   面前的青年一看就不是个普通人,他虽然没有什么威压与气势,甚至有些内敛,但衣着十分华贵,相貌英俊而不露锋芒。   他腰间挂着一把纯黑的宝剑与一颗淡蓝微亮的星星,另一边扣着一个小方盒,三样东西看起来都不是凡物,只怕是什么了不得的法宝。   最神奇的是,青年居然是与众人不同的短发,他的头发刚过后脑勺,根本扎不起来,前面的碎刘海遮住了小半个额头。   玄阳观的弟子们飞快回忆了一下《法书》,里面只说了应该用什么方式束冠,好像的确没提头发太短束不起来怎么办。   但这也行的吗?   见少年们没有回应,易怜真又笑了笑,自我介绍道:“我是从西北来的散修易怜真,想拜入玄阳观,无奈一直不得其法。”   “我看《法书》中说,玄阳观内外门弟子都可以引荐外人进入门派,故而特意过来,想请你们带我进去。”   少年们面面相觑,接着终于有一个年纪最大的少年站出来。他没有向易怜真行礼,而是直接道:“玄阳观招收弟子的规矩极其严格,并不收半路出家的散修。”   “道友想错了,”易怜真说,“我并非想拜师,而是想来当玄阳观的客卿。”   《法书》第九十三条,除客卿外,三大门派不可招收外来修士加入门派;客卿需被门派长老一致认可。   领头的少年犹豫了一下:“那你应该去找长老,我们只是外门弟子,能接触的最高只是门派执事,也无法进入内门。”   “客卿一般都是掌门长老主动邀请的,还能主动上门吗?”另一位弟子插嘴。   易怜真:“《法书》没有说不行,也没有说我不能由你们引荐。”   虽说法无禁止即可为,但这个世界规则太多,他和任无道可是研究了许久,才找到个可以钻的空子。   至于为什么是他来而不是任无道来……法书第九十三条,包括凡人在内,任何人不可背弃对三大门派门人的承诺。   如果是任无道来,就真的得去玄阳观当客卿了。   果然,领头的少年愣了愣,居然挑不出什么毛病来。   “《法书》的确没有说不行,”他拧起眉毛,显然没遇到过类似的事,想了一会儿后松了口,“但要我们带你进玄阳观,你需要证明自己的实力。”   这个世界以实力为尊,他们引荐的也必须是实力超群的人才是。   不过少年们并没有太多迫切,毕竟青年这么奇怪,又一张口便想当门派客卿实力肯定不会差。   易怜真早就知道会有这一幕,他早有准备,轻轻颌首。   “证明实力倒是不难,”他拖长了语调,显出些为难,“但……我实力惊人,修炼的功法又有些特殊,无法控制力道。”   他摇头叹道:“我只要出手便是山崩地裂,雷霆万钧,只怕这方圆百里无人能幸存。”   玄阳观的少年们一个个睁大了眼睛:“方圆百里?”   整个玄阳观加起来都没有这么大,岂不是眼前这位一出手就能把他们都灭了?   “这样吧,”易怜真干脆道,“我不出手,你们来打我。”   他施施然从腰间拔出宝剑,刹那间耀眼的光芒铺天盖地而来,所有的少年都暂时失去了视力。   再能看到东西时,神秘的青年正拿着一把银白的宝剑,剑身流转着令人心惊目眩的光华。   他随意地挽了个漂亮的剑花:“我不做防御,你们尽可以用学过的最强的法术来攻击我,我想……这样应该也能证明我自己的实力?”   少年们吞咽了一下,彼此对视着,眼中皆是惊讶与忌惮。   仅仅是拔剑便有这种气势,上面刻着的符咒不用催发便能发出肉眼可见的流光,更别提青年那么轻松随意的态度……要是真的出手,只怕他们现在尸骨无存。   要知道,比起门派来,《法书》更以实力为尊,只要实力够高,便可以随便欺凌弱者而不受惩罚。   易怜真看他们的脸色,不禁翘了下嘴角,知道已经成功了大半。   虽然他只会这一招,还是没有攻击力的挽剑花,但玄幻小说嘛,装逼拥有比实力更重要。   只要他不心虚,就没人能发现他其实是个菜比。   虽然他人没有任无道的威压和气场,但他这宝剑,他这星星,还有看不出用途但一看就很有用的灵爆弹,包括这一身衣服,哪一个看起来都不简单。   何况眼前的少年最大可能也就十七岁,骗小孩,更简单了。   易怜真上一个世界骗徐白沙骗出了经验,此时竟真的把玄阳观的弟子们唬住了。   他们聚成一团儿商量了好久,竟然没一个人敢主动出来。   最后禁不住众人推举,年纪最大的领头少年不情不愿地从人群中出来,向易怜真行了个礼。   “我是玄阳观内外门弟子陈浩然,”他谨慎道,“请大师见教了。”   说完,他摆出架势,足足念了半分钟口诀,才发射出一道极为缓慢的黄光。   易怜真不躲不避,任法术的黄光射进身体。   “还有两招。”他淡笑道。   少年脸色微变,向后看了一眼,其余众人皆是难以置信之色。   这道法术能把人击晕,因为施法需要时间太长,又容易被躲避,所以实战中很少使用。   但……能硬抗住它不晕过去,只要掌门和长老那种境界的人才能做到吧?   少年倒吸了一口凉气,又发射了一道火焰法咒。   别说烧到易怜真人了,连他的衣服都没烧坏。   毕竟是从任无道那里顺来的外袍,多多少少也是件法宝,除了任无道的幻火,其他火焰都能扛得住。   不过这火焰倒是货真价实,隔着衣服也让易怜真感受到了一些温暖。   也仅有温暖了,毕竟他无敌。   两招下来,出招的少年早已没了胆量,匆匆又用了一个小法术便退回了人堆。   他可不想在大师的心中留下爱挑衅、不服气这种不好的印象。   至此算是大功告成,所有的弟子都心悦诚服,恭恭敬敬地看着易怜真。   “大师,”领头的少年道,“我们自然可以为您引荐,不知您想什么时候去玄阳观?”   易怜真想了想:“你们还要做任务,这件事不急于一时,可以以后再说。不过我希望你们能留下个人来,帮我介绍一下玄阳观的掌门和各位长老。”   他并不着急进入玄阳观,小孩好骗,玄阳观里活了几百年的修士可就没这么容易能唬过去了。   还是先探听下消息为好。   “这个简单!”少年急忙应道,他转过去看了一圈,点了个最小的出来,“我们接着去做任务,你留下为大师答疑,切不可轻慢了大师。”   被挑出来的少年猝不及防地哎了一声:“芍儿师妹是和我一起来的,我能和芍儿师妹一起留下吗?”   他指了下旁边的另一个少女。   “可以。”少一两个人无伤大雅,领头的少年没怎么纠结就同意了。   他转向易怜真:“那我们先走一步,如果大师还需要什么,尽可以告诉这位师弟。”   易怜真点了点头,目送着玄阳观的弟子们离开,然后转向留下来的少年和他的师妹。   少年明显有些紧张,不自在地抿了下唇:“大师想问什么?”   当然是想问林越,易怜真只知道他是玄阳观大长老的关门弟子,其余一概不知。   但太直接了容易被发现不对劲,三大门派的高层和张怀民都有脱不开的关系,万一给林越带去危险就不好了。   “先说说简单的吧,”易怜真露出一个亲切的笑容,“你叫什么,师从哪一位?”   “我叫林越,”少年说,“外门弟子都没有正经师父的,只能挂名在别人名下。我挂名的师父是大长老霍明。”   “……”易怜真傻了,“再说一遍,你叫什么?”   少年不明所以:“林越。”   易怜真沉默了半晌。   总不能真这么巧吧?   但同是玄阳观,师父又都是大长老……“你多大了?”他又问。   林越答道:“十五。”   易怜真磨了磨后槽牙,开始回忆剧情。   《我有高人助我行》这本书开始的时候,主角林越十六岁。书里没有太详细写他之前的经历,只是简单地插叙一章,对之前的性格更是用顽皮淘气一句话盖了过去。   哦,还有一句话,十六岁之前,他就已经从老爷爷那里学到了怎么躲避鬼眼的窥视,偷偷做过了很多违反《法书》的事。   现在林越十五岁……顽皮淘气?   跟着外门弟子们一起下山?   “你是从内门偷溜出来的?”易怜真上下打量了他一番。   林越身子一震,不自觉抬高声音:“你怎么知道?”   好的,那就是了。   “那她呢?”易怜真指了指旁边的少女。   “啊,她啊,”林越说,“她是我小师妹。”   “……”易怜真,“你不是大长老的关门弟子吗,哪来的师妹?”   从门缝里挤进来的?   林越脸色都变了,他挪了两步,移到少女身前。   “大师真是神通广大,什么都知道。”他又害怕又不情愿道,“芍儿的确只是外门的洒扫弟子。”   “不过,”他争了一句,“她是我以后的道侣,现在叫她一声师妹也不过分吧?”   易怜真:“……?”   他更迷惑了。   这本书是个无CP啊!   芍儿……整本书都没出现过这个人好不好?   “行,”他不知道该怎么说,“你们……你们先跟着去我见一个人。”   看来他和任无道来的不是时候。   “大师您不问其他的了吗?”林越诧异道。   “不问了。”易怜真又看了一眼两个少年,转身喊了一声,“任无道!”   人都在面前了,还问什么问,不如直接绑架走。   今天的事办得真成功,虽然没有打听到关于林越的消息,但他们直接逮住了他——还赠送一个小师妹。   作者有话要说: 第65章 我有高人助我行(五)   再见到任无道的时候,易怜真身后左右各跟了一个小尾巴。   “这个,林越,”他把少年往前一推,又用下巴点点最后面的女孩,“这个,芍儿。”   任无道虽然修为不及从前,但神识铺开也足以知道刚刚发生了什么,他简单地扫了下二人,目光移到易怜真身上:“这么巧?”   林越是玄阳观内门大长老的徒弟,居然会混在一群外门弟子中被易怜真撞上。   如果不是他只有十五岁,任无道怕是要怀疑这是一场阴谋。   “无巧不成书吧,”易怜真轻叹了口气,脑子里也乱得很,“我也不知道怎么会这样。”   “启示里是什么样的?”任无道问。   “……”易怜真一下子有点卡壳。   都怪他把自己编得太全知全能了,说自己知道中心人物的过去现在未来啥的,但……林越十五岁的时候,小说还没开始,剧情里是真没提过这件事。   “启示里对他年少的时候看得并不太清楚,”易怜真含糊其辞地糊弄过去,接着转向林越,“你怎么出现在这儿的?”   他对这个问题也很感兴趣。   任无道轻轻挑了下眉,却没有多问易怜真什么,也跟着看向林越。   林越已经听他们说了老半天,眼睛在两个人中间转来转去,听懂了些什么,却又好像什么也没搞明白。   他没回答易怜真的问题,反而问道:“你们是来专门找我的?”   不愧是主角,就是聪明,易怜真赞赏地看了他一眼,没有否认。   可还没等他问出下一句话,林越的问题又冒了出来。   “那你们是谁?”他并没有太多注意任无道,而是更多地关注易怜真,“大师你之前听说过我?”   一声“大师”让易怜真愣了一下,他之前立的人设居然还没倒。   和任无道对视一眼,他索性将计就计地承认道:“你猜得没错,我不远万里而来,就是为了找你,旁边这个是我呃,朋友。”   “我原本以为你会在玄阳观内门,怎么下山来了?”   林越回头看了看芍儿,又回过身来,将手背在身后,偏了下眼神:“我跟他们一起出任务,所以才会下山。”   撒谎。   就算易怜真没看过小说,也能看出来林越是在骗人。   内门弟子和外门弟子一起出任务,还是最简单的巡视山门的任务,鬼才会信。   芍儿在林越身后低了下头,明显也很心虚。   “你确定你说的是真的?”易怜真问他。   林越犹豫片刻,嗯了一声:“千真万确。”   “那她呢?”易怜真用下巴点了点芍儿,语气不太好道,“你之前说她是个洒扫弟子,也能和你们一起出任务?”   林越表情空白了一阵,然后皱起眉,就好像是在听什么人说话,然后他道:“芍儿虽然是洒扫弟子,但是天赋过人,门派执事特意允许她出来的。”   易怜真:“……”   他算是看明白了,眼前的少年没一句话是真的。而在此时此刻——估计他脑子里的九个,哦不,现在是八个老爷爷,正在疯狂给他出主意教他怎么骗人。   当初看小说的时候,书堆林越和那一堆老爷爷就可热闹了,就算只有他一个人,脑子里也能开成个圆桌会议。   现在只看着林越的表情,易怜真就能猜到他脑子里的老爷爷们是怎么说话七嘴八舌地议论这件事。   孩子不学好,全是大人教坏的!   刚编完谎话的林越期待地望着易怜真,妄图蒙混过关。   易怜真叹了口气,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就在这时,土地突然破开一个口子,手腕粗的藤蔓长蛇一般从地下钻出来,缠上了林越的脖子。   林越当即就变了脸色,下意识向后退,膝弯却撞上另一条藤蔓,差点直接摔在地上。   他惊恐地试着用手去扒那条藤蔓,却完全不得其法,只能被它勒着脖子,手足无措地站在原地。   芍儿被吓得直接后退了几米远,又担心地跑过来,试着帮林越解开藤蔓。   但林越尚且没办法,她一个小姑娘更是帮不上什么忙。   易怜真:“!”   别说两个少年了,他都差点被吓了一跳。   这不是任无道的不露锋吗?   “不要对易怜真撒谎,”任无道在旁边靠着一棵大树的树干,冷冷说了一句,“这是他第一次警告,希望你们不要再做傻事。”   易怜真:“……?”   他看呆了。   明明是任无道自己绑的林越,他却说是他出手的?   易怜真下意识地去看任无道,正好对上对方递过来的催促的眼神。   “!”他懂了。   任无道真是个十全好男友,竟然还负责帮他装逼。   林越和芍儿还在慌乱,完全没有注意到他们两个人的小动作。易怜真赶紧趁机摆好架势,轻咳了一声:“仅此一回,下不为例。”   “别以为我之前说了不动手,就真的不会动手,”易怜真故作深沉地笑了笑,“说实话,懂了吗?”   少年是真被吓住了,手抓着藤蔓连连点头,脸色都是白的:“知道了。”   “嗯……那就先这样,”易怜真暗中瞥了一眼任无道,又对林越道,“说吧。”   “能……能先放开我吗?”林越颤抖道。   易怜真迟疑了一下:“可以。”   要是任无道肯定不会放开他,但他还是不太忍心看少年受到惊吓,尤其是旁边的芍儿,都快哭了。   他话音刚落,藤蔓便依言松开,林越猛地吸了一口气,缓了几秒钟才从惊吓中回过神来。   “大师……”他说了一个词,皱眉停下,然后把芍儿拉到自己身边,嘴里念动法诀,手上动作不停,竟在头顶上撑起了一个雨伞大的半透明罩子。   “这是什么?”易怜真好奇道。   “防护罩,”林越用一只手撑着圆形的罩子,把芍儿和自己包在里面,“不然我一会儿可能会被鬼眼看见。”   “……”易怜真,“你究竟做什么了?”   “我……”林越撑着罩子,看了看四周,确定附近没有鬼眼,才开口道,“我跟芍儿是前天才认识的。”   “芍儿她很可怜的。”   “她的天赋不错,本来被招进来该进内门,但当时吃错了丹药,嗓子坏了,变成了个哑巴,就只能留在外门做杂活。”   “我从药石阁里偷了些药出来,帮她暂时治好了嗓子,今天准备带她来山下玩。”林越撇了下嘴,“结果还没下山就遇到你们了。”   易怜真扬眉:“你们不是想出任务,而是混在队伍里偷偷出去玩的?”   林越不情不愿地嗯了一声:“这不是没成功嘛。”   “她胆子有点小,她从小就无父无母,连姓都没有,所以我想着,以后让她当我道侣,这样她就可以叫林芍儿了。”   说着说着,林越逐渐忘了刚才的惊吓,有些得意起来,他戳了戳芍儿:“哎,你现在可以说话的,我这个主意好不好。”   芍儿向后缩了缩,轻轻嗯了一声。   易怜真:“……”   这都是什么事啊?   他还以为芍儿是林越私定终身的早恋对象,结果他们才认识了两天。   怪不得剧情里没有芍儿这个人——小说一开头,林越就遇到了各种各样的变故,不得不在老爷爷们的帮助下应对危机。   芍儿对他而言只是一个无足轻重的少年伙伴,自然很快就被遗忘了。   “其实我们晚上还不打算回去,”林越眉飞色舞对易怜真道,“外门的洒扫弟子没什么人关心,我师父去百花门拜访,几个月都不会回来。”   他炫耀似的撑了下防护罩:“连鬼眼都看不见我们,我们出去玩好几天门派里都不会被发现!”   易怜真:“……”   偷门派里的丹药,带着其他弟子一起偷溜出门派玩,还打算一玩好几天……怪不得林越说话时都要撑个罩子,根本不用看《法书》也能知道,他干的事足够他自己被鬼眼杀好几遍。   不过这防护罩倒真是个好东西。   易怜真向前倾了倾身子:“既然你说完了,那我们继续之前的话题。”   “我们的确是特意来找你的,”他问,“这个防护罩,你能教给我们吗?”   “或者,”易怜真瞥了一眼任无道,脸上带了点笑意,“我很厉害,我不用学这个,你教他就行。”   这是大实话,在这方面他的确比任无道厉害多了。   林越骤然警惕起来,他看了看易怜真,又看了看任无道,一时没有说话,表情又开始空白空白。   不知道几个老爷爷在他脑子里打成了一团,争论着易怜真二人的来历,拼命教导林越该怎么说。   片刻后,林越的表情又变回了警惕,他向后退了一小步,猛地摇头:“这个不行!”   易怜真:“怎么?”   “这个防护罩,其实我也不会。”林越说,“这是我有一天做梦梦到的法术,只会使用,不知道具体法诀,没办法教给你们的。”   林越编得很好,但他到底年纪不大,眼神不安地游移,知道真相的易怜真几乎能读出他的心理活动。   “告诉了他们这个,他们就能发现我脑子里有好多老爷爷,这就糟了!”   “他们不会知道我脑子里有老爷爷吧?”   “你们别吵了!我都快要被灭口了,你们赶紧想出个办法让我逃跑啊!”   易怜真叹了口气,他头疼。   “而且,”林越虽然害怕,但没忍住又顶嘴道,“我们才认识一刻钟,才聊了几句话啊?你就跟我要这么重要的法术秘诀?”   这句话老爷爷们说不出来,估计是他的心声。   易怜真沉默了,他不着痕迹地看了一眼任无道,后者轻轻点了点头。   没有人愿意把自己的底牌全部掀给别人看,穿到新世界后,要如何跟主角说清楚他们的来历和目的,再要求主角帮他们,绝对是个大难题。   这个世界反派极为强势,林越怀揣那么多老爷爷,每个都是反派曾经的敌人。   如果开诚布公地跟林越聊,他和老爷爷们为了自己的安全,绝对会拼命隐瞒真相。   看来还是得装逼,不仅要唬住林越,还要把那几个老爷爷们也唬住。   “这样吧,”易怜真轻咳了一声,“你可能还不太清楚我的实力。”   “我们没有什么恶意,准确地说,我们是来帮忙的。只是希望你能不再隐藏,好好地配合我们。”   说完,易怜真对任无道摇了摇头,拒绝了帮助。   他向四周看了看,确认没有鬼眼在附近,接着自信地开了口。   “张怀民。”他说。   林越和芍儿的脸色登时煞白如纸。   他怎么敢说出这个名字!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一定甜!写不到我就加更写到! 第66章 我有高人助我行(六)   尽管两千年来都从未提过它,可它无疑是一个伴随着恐惧与绝望的名词,是印在每个人心上的梦魇。   只要识字的人便看过《法书》,这个名字印在法书的结尾。   那是一个长长的故事,讲述了张怀民筚路蓝缕、探索真理的前半生,他杀尽九位大能,终于得以在世上推行自己的理念与体系,终于有实力将它变成一个美好的世界。   在这样的世界上,人人恪守律法,行为有度,秩序有常,任何违背规则的行为都会受到处罚,修士之间长幼尊卑有序。   而张怀民把自己比作天道,在沉睡之中守护法则。   他不希望人们过多地谈论规则、谈论那些限制和惩戒,而是希望大家将规则作为生命中自然而然的一部分,遵守它们时如吃饭喝水一样正常。   否则会受到与违反规则一样的惩罚。   张怀民这三个字毫无避讳地印在《法书》之中,也只会出现在《法书》中。   没有人敢谈论高悬在天的鬼眼与无处不在的注视,也没有人敢提起这个名字。   整整两千年。   直到——   林越看着易怜真,脑子里都是懵的。   他活了十几年,根本没遇到过这样的事,也无法想象之后会发生什么。   从小到大只有脑子里的那些老头们敢说出那个名字,其他人提都不敢提。   无论是谁,说了这个名字都会死。   细细的冷汗浸透了林越的脊背。   脑子里则吵成了一片。   “连我们都不敢提那个名字,他怎么自寻死路?!”这是儒圣孔文。   道家的齐物心态平和一些,声音却也透着惊恐:“也许他有什么应对的方法?但就算他能解决一只鬼眼……”   “就算他能解决一只鬼眼,”名家长老道,“还会来更多,如果他真的实力超群,能解决更多鬼眼,那张怀民就会醒过来亲自对付他。”   “或许他觉得死了和活着一样呢?”阴阳家如是道。   “行啦!”林越猛地打断他们,“你们这些老头子别说这个了,我现在应该怎么办啊!”   “你一句话都没说应该不会波及到你……”   “城门失火殃及池鱼,谁也没说过那个名字,谁知道究竟会怎么样?”   “先跑吧!别管那么多了!”   “之前让你学东西你不学,让你找鬼眼原型你不找,现在知道害怕了?早干嘛去了!”   “烦死了,我知道了!”林越轻轻甩了甩头,直接屏蔽掉脑子里乱七八糟的声音,拉住芍儿的手,准备带她直接跑路。   然而下一刻他就发现他的腿死死粘在了地上,根本一步都迈不开。   林越:“……!”   他要吓死了。   原本以为那位看起来年轻的大师脾气还不错,现在看来,外表的温和全是假象,动起手来丝毫不含糊。   林越欲哭无泪,他不想在芍儿面前丢脸,只能佯装冷静,抬头四望看有没有飞来的鬼眼,觉得自己下一刻就会被一群鬼眼淹没。   易怜真也发现了林越的小动作,确认他动不了后,他偷偷地瞄了一眼任无道。   任无道察觉到他的目光,微微抬了下嘴角。   易怜真:“……”   这人也太上道了吧!   易怜真在心里把任无道夸了一万遍,外表却不敢露出什么端倪。   他努力地调整心态,不让自己看起来太轻浮,接着像玄幻小说里的主角般轻笑了一声:“不用害怕,什么都不会发生。”   林越明显不信,孩子都快哭了。   易怜真叹了口气,安慰他道:“真的没事,不信的话就先等一等。”   说完,他没再做什么,跟林越一起干站着看天。   一刻钟过去。   林越到底是个少年,他的害怕没持续多长时间,很快便变为了好奇和惊讶。   按他的经验,鬼眼一般不会来得这么慢。   那就是……真的不会来了?   这么神奇?   林越小心翼翼地回去看脑子里的大能们,发现他们已经吵成了一锅粥。   “老张真睡着了?”   “他难道知道了躲避鬼眼的方法?”   “怎么可能?那玩意儿,你要是还活着你能躲过去?”   “我当然能躲过去!这保护罩都是我发明的,不过也只有我一个人能用这招啊……”   各个流派的大能百思不得其解,吵嚷了半天也没什么结果。   其中有一位大能还是个圆形的蛋状,预计明年才能苏醒,此时也不禁晃了晃自己圆圆的身子,不敢相信眼前的事实。   最后他们终于达成了一致,总结出一句话告诉林越。   你可能真的遇到了一位能与张怀民媲美的神人。   然后他们又就“要不要抱大腿”这个话题吵成了一团。   林越屏蔽了他们,看易怜真的眼神都不一样了。   他原以为青年是个普通的修为高些的散修前辈,没想到他实力这么可怖,“怎么样?”易怜真问他,“现在你和你的那些老爷爷能坦诚一些,和我们对话了吗?”   林越忙不迭地点头,生怕让易怜真误会自己不愿意:“当然可以!”   随后他反应过来易怜真口中的老爷爷指什么,身子一振,结结巴巴道:“你……您还知道他们?”   高人连这个也知道?   “知道一点儿吧。”易怜真保守道。   林越震惊地回脑子里,听了听老爷爷们吵架,又恍惚地回到现实。   他毕竟聪明,很快抓住了重点,战战兢兢地问:“你什么都知道,又这么厉害,到底想干什么?”   易怜真犹豫了一瞬,之后他们应该都要带着林越,这些事没什么隐瞒的必要。   “学你的这个保护罩,”他顿了顿,“然后在你的帮助下,找到能永远躲避鬼眼监视的方法,并且杀了张怀民。”   林越的脸上顿时一片空白。   过了一会儿,他终于有点恍惚地问:“在我的帮助下?这个、这需要我做什么吗?”   易怜真疑惑地嗯了一声。   “我脑子里的这些老头,就你说的老爷爷们,”林越面色不佳,他左右看看,撑起了一个防护罩,小声对易怜真道,“他们也跟我说,让我去杀了那位。”   “他们还跟我说,要杀那位,我就必须跟他们学习功法。”   “他们现在有八个,明年还要多一个,加上我现在学的,总共要学十套功法——这是人干的事吗?”   “一套我都不想学,功法学多了能干什么?”他又委屈又不服道,“又苦又累还不一定能成功——他们自己都没能办到的事,让我来干?”   “你是不知道,他们的功法每套都不一样,完全不一样,差别有这么——大,我看都不想看一眼。”   “而且学那么多套功法有什么用,我在门派比试上也用不出来啊!”   林越第一次遇到知道老爷爷存在的人,像个话篓子一样说了一大堆。   易怜真愣了愣,突然想起来为什么《我有高人助我行》这本书是从林越十六岁的时候开始的了。   十六岁那年,玄阳观来了个处处跟林越作对的弟子,还每一处都比他强一点儿,激发了林越的斗志,让他开始主动学习。   而十六岁之前,林越一路过得顺风顺水,基本不听老爷爷们的话。   他现在十五,周岁是十四,换算到现代,正是叛逆期的初中生。   一堆老爷爷压着他学功法,还是不同的功法,他能听才怪了。   看看他这话,跟“学数学有什么用,卖菜能用得上微积分吗”有什么区别?   但……林越现在遇到的是他和任无道。   “不用,你什么都不用做,”易怜真拍了拍他的肩膀跟他保证道,“跟着我们,你动动嘴,把老爷爷知道的告诉我们就好。”   “我们替你去拯救世界。”   林越的眼睛唰地就亮了:“可以啊!”   过了一会儿,他又快乐道:“那些老头们也同意,他们也觉得你很厉害——我不用学了!”   易怜真也愉快地点头,有了林越这句话,他们就可以从他那里得到老爷爷们知道的信息。   四舍五入,他们也有了一个主角的金手指。   接下来直到天黑,他们都在和林越讨论相关的信息,或者说,是在跟他的老爷爷们讨论。   两千多年前的大能虽然嘴上答应了帮忙,却并不轻信,花了很多时间确认二人的立场和善恶。   中间鬼眼来过一次,所有人都静下来,等了一刻钟让鬼眼离开。   易怜真装逼还能蒙混过关,遇到这个完全不会应对,找了个借口让任无道替他顶上,自己在一边看热闹。   同样没什么事的芍儿之前是个哑巴,现在虽然能说话,却依旧少言寡语。她全程用尊敬又畏惧的眼神看着易怜真,搞得他怪不自在。   而之前提过的防护罩,是墨家老爷爷基于自身功法发明的东西,林越身上有他的残魂,故而可以使用,其他人是用不了的。   知道这一点后,任无道并没有说什么,只是面色如常地点了点头。   除了防护罩,还有另一个可以永久规避鬼眼注视的方法。   根据一位老爷爷提供的线索,找到鬼眼的原型,从而误导鬼眼,让它以为他们是同类。   林越说完信息,带着芍儿去远处玩儿,任无道则坐下来研究之前买好的地图。   “怎么样?”易怜真问他。   任无道沉默了一会儿。   “不太好,”他合上地图说,“那地方离得很远,我们需要走整整三天。”   “……”易怜真同情地评价道,“太惨了。”   作者有话要说:   没想到真的没写到呜呜   明天加一个小短更,一定能写到的! 第67章 我有高人助我行(七)   确定了路线后,易怜真二人先带着两个少年去镇上住了一晚上,随后采买了一些物资,踏上了行程。   林越和芍儿原本只打算溜出来玩一下午,此时有了其他安排,竟也没有什么意见,反而很快坦然地接受,一路都在任无道的舟车上好奇地看下面的景色。   “今次出来可真是见世面了,”林越兴奋道,“我刚跟师兄们学御剑,还没有坐过这种车呢——《法书》上不准,你竟然会有这个!”   《法书》不允许未登记的情况下使用飞行法宝,全程他们都躲在林越撑起来的一个超大防护罩下。   林越修为不高,法术也会的不多,唯独这个防护罩用得驾轻就熟,可见之前做过不少“违法”的事。   “哎,你快看,”他用胳膊肘捅了下芍儿,“下面那个应该是深湖,就是两千年前十位大能战斗的地方,他们那一场战斗让平地变成了湖泊!”   芍儿仍旧有些腼腆和害怕,只轻轻嗯了一声。   易怜真随着林越手指的方向看下去,那个方向果然有一片浅蓝色的湖泊,大无边际,恍若浩洋。   任无道全程不太多话,目光移向湖泊,倒也露出赞赏之色,夸了一句:“的确不凡。”   “易师兄,”林越凑过来,好奇又憧憬地问,“你也能造出来这样的奇景吗?”   易怜真:“……”   他就不该装的。   之前林越一口一个大师,他实在听不下去,于是让林越改口叫他师兄。   可问题是……这小孩好像把任无道当成了他的随从,把任无道叫任哥哥。   易怜真的脸色都快变了,林越是瞎了眼吗,看不出来任无道才是那个真正厉害的人。   偏偏任无道什么也不说,威压气场全收起来,只是在林越称呼出来时,轻轻地勾了下嘴角,默认了林越的话——显得他好像很平易近人一样。   易怜真被赶鸭子上架,只能继续装下去。   “嗯……”他观测了一下湖泊的大小,对比了一下任无道的实力,“应该不是问题。”   “这么厉害!”林越震惊道,“他们当时十个人才能打出这片湖,你一个人就能做到!难怪你有自信去对上那位。”   芍儿少见地跟着说话:“易师兄好厉害。”   “对嘛,”林越对她说,“你就应该像这样多说说话。”   易怜真:“……”   真正厉害的那个人,其实就坐在你们旁边,正在操纵舟车。   他在两个少年不注意的时候戳了下任无道。   任无道轻瞥过来一眼,无视易怜真的小动作——他现在修为见底,连这片湖的十分之一都挖不出来。   不过片刻后,他还是没忍住,偷偷把手伸过去,勾住了易怜真的手指。   可惜林越和芍儿年纪都不大,易怜真脸皮薄,什么都不敢做。   林越修为尚低,做不到一整天都撑着防护罩,晚上不得不停下来休息。   任无道掌天印中的房屋之前全部被时夜心毁去,他们便从凡人集市上买了几顶营帐。   林越和芍儿一人一个营帐,易怜真和任无道监督他们睡觉——林越太兴奋了,如果不是任无道强行把他按进营帐里,估计会拉着芍儿一起去旁边的林子里探险。   即使如此,他还是隔着帐篷和芍儿说了好久的话,直到后半夜才睡过去。   “真难搞,”易怜真坐在剩下一个空营帐的门口,边摇头边叹道,“我小时候没他这么淘啊,他都快赶上我妹妹了。”   “你妹妹?”任无道坐在他身边。   “我不是说我不如女孩,”易怜真急忙澄清,“我的意思是我小时候很听话。”   任无道闷声笑了笑,没有接话。   易怜真停了一会儿,没再纠结这个话题,跟任无道说起不太方便被林越知道的正事来。   “在启示里,”他说,“林越的每个老爷爷都各自知道一些特别的东西,有的人知道怎么躲避鬼眼的窥探,有的知道怎么制造强力的法宝,还有人能打开世界的夹缝,帮他找到张怀民。”   九个老爷爷,大部分是帮助林越“升级”的,剩下的则能提供信息和方法,让他顺利对上反派并且获胜。   每一个老爷爷都是有用的金手指,但他们能用上的并不多。   “我们只需要先去找到鬼眼的原型,然后你就不会有限制,可以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也不用一直压着修为。”   易怜真扳着手指数道:“等你恢复了实力,我们就从林越那里套出怎么去世界间的夹缝,你能打得过张怀民吗?”   任无道想了一会儿,摇头道:“还不知道,需要等我恢复实力后再看。”   “哎,好,不过我相信你肯定能打过他,”易怜真说,“你可是干掉过那么多神的男人。”   任无道抬了抬嘴角。   易怜真有点想亲他,但忍住了,他是自由人,但任无道是个小可怜,他不能害了任无道。   任无道最近被鬼眼压得话都变少了,大部分时间都只是听易怜真说话。   毕竟这个世界规则太多,他们聊得又多是敏感话题,稍有不慎就会引来鬼眼。   “等我们能规避鬼眼之后,”易怜真考虑了一下,“就对林越说实话吧,我什么都不会,装起来总觉得奇怪,还是让你来。”   “不用,”任无道却摇了摇头,“为了稳妥,我还是继续压着实力为好,不然容易被发现。”   易怜真呆了呆:“那我岂不是得一直演下去?”   任无道不恢复实力,他就得一直扮演大佬的角色镇场子,让老爷爷们心甘情愿地帮忙。   任无道说:“我帮你。”   过了一会儿,他又露出个苦涩的笑容,补充道:“毕竟我现在也只能做这个了。”   “让我干什么我都愿意的。”他说。   易怜真心里酸了一下,他突然想起来自己还欠着任无道一个吻,那么简单的事,现在看来却遥遥无期。   他什么都能干,任无道却什么都不能干。   他忍不住偏过头,凑到任无道的耳边,想说些什么安慰他。   然而犹豫了几秒,他又停住了,缩回身子,握住任无道的手,和他十指交叉。   他现在不敢去撩任无道,万一任无道憋不住说了什么不该说的东西就麻烦了。   “实在不行,”他悻悻道,“你这两天就当我们是朋友……”   任无道垂下目光,看着二人相交的双手。   “我这几天都在想你。”他说。   易怜真微微睁大眼睛,竟一时拿不准这句话是否触犯禁忌。   好像……好像是可以的。   夜色澄明,抬头只有星光微茫,一轮皎洁明月高悬在天。   再没有其他什么。   鬼眼终究只是死物,只会按照规则办事,却无法判别出言语之间的微妙与神奇。   任无道终于放下心来。   他握紧了易怜真的手,闭上眼睛,从唇角勾出些笑意,近乎大胆地挑衅着这个世界的规则。   “我一直都在想你……”   易怜真颤抖着,长长吐出一口气。   接着他把头靠上任无道的肩膀,非常轻、非常轻地嗯了一声。   作者有话要说:   鬼眼如同晋江审核一样严厉   被逼无奈之后,任无道选择打擦边球……他好惨哦! 第68章 我有高人助我行(八)   任无道所说的三天需要日夜兼程不停地赶路,但受制于林越的修为,他们不得不走走停停,总共花了五天才到地方。   远远能看到林越所说的岩穴洞口时,易怜真终于松了口气。   这段旅程终于结束了。   白天四个人在一起时还好,虽然任无道和芍儿都话少,但林越活泼开朗,能把气氛活跃起来,不那么无聊。   但晚上两个少年睡着后,他和任无道每一分每一秒都过得煎熬,话不敢多说,也不敢有过多的触碰,生怕越过那一条线。   最过分的是,当易怜真提出实在不行就打打牌的时候,任无道掏出那本《法书》,从里面指了一段出来。   第七百二十条,闲暇时可以进行的娱乐活动有:投壶、藏钩、蹴鞠、纸鸢、象棋…………禁止一切上述未提到的活动。   易怜真:“……”   他该谢谢张怀民没禁止娱乐活动吗?   但这样的话,这个世界怎么会有创新和活力啊,完全是一潭死水好吧?   后来的每个晚上,他喃不睡觉的时候,都在和任无道下围棋。   连棋艺都进步了不少。   所幸今天之后,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据林越脑子里的杂家老爷爷所说,在这个岩洞的底部,生活的醉眼便是鬼眼的原型。   这段剧情,易怜真多少还是了解的。   醉眼其实是杂家老爷爷两千多年前养的小宠物,它们是一群天真无邪的大眼睛,除了视力较好再没有什么优点。   在大能们还未有那么多矛盾、尚且能和平共处的时候,张怀民曾经向他们寻求意见,找寻能够有效监管、惩戒那些违背规则的人的办法。   杂家老爷爷无私地贡献出了自己的大眼睛小宠物,并且和张怀民一起将它们制成了鬼眼——监察惩戒一举两得。   张怀民还跟他要了一些醉眼回去,以便鬼眼数量减少时能及时补充。   后来杂家老爷爷死去,他养的小宠物也纷纷去世,只剩下张怀民要走的那些还活在地下的岩穴中。   岩穴悠长深邃,易怜真只往内看了一眼,就整个人都麻了。   里面密密麻麻都是鬼眼。   几百上千只血红的眼睛一起看过来,从后脑勺到脚心都在起鸡皮疙瘩。   饶是任无道,也被看得发怵,半天没说出一句话来。   最后居然还是林越先开了口。   “我、我……我们得进去,”他边说话边发抖,“只只只要有防护罩,它它们就看不到我们。”   芍儿眼泪汪汪:“我能不能不进去……”   易怜真也是这么想的。   “你你你还是跟我们一起来吧,”林越强撑着说,“在外面你一个人很、很危险,我我我保护你……”   四个人在门口足足拖了半个时辰,才由任无道领头,由林越撑着防护罩,进了岩穴。   任无道和易怜真弯着腰走在前面,林越拉着被吓得抽鼻子的芍儿低着头走在后面。四个人沿着长长的通道,在一个个鬼眼的注视下走了一刻钟,终于到了关着醉眼的门前。   易怜真的腿已经软了。   他让到后面,让林越上前开门。   杂家老爷爷曾跟着张怀民来过这里一次,很快破开了门上的机关。   几个人看都没敢再看外面一眼,直接进门关门,靠着墙壁缓了好一会儿,才从腿都发抖的状态中恢复过来。   不过这不是最难的,里面还有一道关卡,圆台上放着一个方盒子。   “之前跟你们提过,”林越心有余悸,声音依旧发着颤,“那老头说,剩下的醉眼被张怀民变成了休眠状态,关进了一只盒子里。”   “除了张怀民本人,其他人打开盒子时都会遇到梦魇。”   易怜真靠着墙,随意挥了挥手:“没事,这个你放心,鬼眼比它可怕多了。”   “可是……”林越听着脑子里老爷爷的话,咬了下嘴唇,“他说这个梦魇很难对付,只有圆化期以上境界的修士才有机会能活下来。”   “即使圆化期以上,也是九死一生啊!”杂家老爷爷在他脑子里强调道。   林越跟着重复了一遍。   阴阳家老爷爷对这种梦魇也有一些研究,也强调道:“切不可轻敌!这个梦魇能洞悉人的一切弱点,即使张怀民本人来了,也不保证能全身而退!”   “只有修炼过我的功法,才能够勉强抵抗它,”阴阳家老爷爷叹息道,“他真的不愿意跟着我学,非要自寻死路吗?”   林越撇了下嘴,把两个人的话复述了一遍。   “我已经说了,”易怜真说,“我不会有事的。”   他路上就已经想通了,别的东西他可能打不过,但能洞悉人弱点的梦魇……这不就是心魔吗?   心魔好,心魔妙,他巴不得一路上遇到的全是心魔。   反正对他没用。   易怜真直接走过去,把盒子打开,向里面看了一眼。   里面密密麻麻一堆眼睛。   易怜真:“……”   杀了他吧。   这些眼睛和鬼眼还不太一样,虹膜不是红色而是黑色,大眼睛珠子下面有四条细细的腿和一张小小的嘴。   还有点黏糊糊的……他不想再多看,身子尽量离远,伸长胳膊从里面拿了三颗醉眼,快速走回来,把它们递给任无道。   然后拼命在衣服上擦手。   林越呆呆地看着易怜真走过去又走回来,不到一分钟结束了一切。   “这就完了?怎么可能?”杂家老爷爷惊愕。   “他竟然那么快克服了梦魇,就好像没遇到过它一样。”   “天啊!”   “我活了五百年,加上死了的这两千年,也没见过能这么快从梦魇中挣脱出来人!”   “他就好像没有弱点一样……”   “你们说的是真的吗?”林越有点不相信地问,“我知道易师兄很厉害,可这几天下来,我还觉得他挺亲切的呢,一点都没有架子——他真的那么厉害?”   八个老爷爷异口同声:“真的!”   过了一会儿,儒家老爷爷长叹了一声:“面对这种人物,你万万不可以掉以轻心啊!”   “你看他,虽然面对鬼眼时显得害怕,但真出手对抗梦魇却干脆利落。”   “而且你还记得他之前吗?动手时说都不说一声,对这样喜怒不定的人物,你决不能被他的外表所迷惑。”   “他说什么,你一定要按着他说的做。”   林越虽然大多数时候与老爷爷们对着干,此时却也深以为然。   他点了点头,放下几天来生出的轻慢的态度,重新用郑重而尊敬的目光看着易怜真。   易怜真:“……”   挺好,误解就误解吧,既然任无道决定继续隐藏实力,那这样的误解正好能帮他树立形象。   毕竟一会儿还要沿着来时的路出去,被那么多鬼眼看着,他腿软又害怕的样子真的不像一个强者。   出来后,作为他的“随从”,任无道很快在杂家老爷爷的指导下用醉眼练出了丹药。   然后四个人看着三颗丹药,陷入了沉默。   为什么这些用醉眼练出来的丹药也这么像大眼珠子,直勾勾地盯着上面的人。   “怪瘆人的。”易怜真评价道。   林越发出了一声痛苦的呻/吟。   芍儿躲在他身后,少见地开口:“能不能不吃……”   任无道沉默不语。   “吃吧,加油!”置身事外的易怜真鼓励着林越与芍儿,侧眼看到任无道沉默地拿起丹药,默默放进嘴里。   他喉头动了一下,显然没有嚼,直接把药囫囵吞了进去。   “你们跟任哥哥学学,”易怜真连忙为两个少年树立榜样,“没那么可怕的,只要吃了这个东西,你们就能想干什么干什么了!”   还好他不用吃。   作者有话要说: 第69章 我有高人助我行(九)   林越的目光从易怜真身上移开,先停在吃完药的任无道身上,又转回易怜真身上。   原本好歹只有一个看热闹的易怜真,现在好了,两个大人都在监视着他吃药。   这种时候,甚至任无道的目光比易怜真更可怕一些,虽然他一句话都没说,但莫名地十分吓人。   芍儿到底胆小,没扛住压力,扁了下嘴,把眼睛一样的丹药吃了进去。   林越:“……”   现在只剩下他一个人了。   “其实我可以不用吃,”他灵机一动,“我和你们不一样,我可以撑防护罩!”   他越说越觉得有理:“防护罩虽然需要手动操作,但可以完全躲开鬼眼的注视,比这丹药靠谱多了。”   防护罩和丹药的作用机理并不一样。   防护罩屏蔽鬼眼的凝视,丹药混淆鬼眼的认知,算起来的确防护罩要更高级一些,林越说的没错。   但……易怜真问:“你害怕不敢吃吧?”   “怎么可能?”林越睁大眼睛,一副被冤枉的模样,“我是实话实说而已!”   易怜真拖长声音:“人家芍儿都吃了……”   “我就是说一句,又没说我不吃!”   林越急匆匆地提高音调,看了芍儿一眼,把丹药喂进了嘴里:“说吃就吃,谁怕谁……”   他的脸色突然发苦起来——任无道和芍儿都是直接咽的,他边吃边说话,不小心把丹药咬破了。   这东西的味道显然不怎么样,林越五官都纠在一起,过了好一会儿才展开。   “这有什么难的,”他轻哼了一声,若无其事,“我又不是不想吃,刚刚只是提出一种可能性罢了。”   说完还状似不经意地向芍儿那边看了一眼,接着松了一口气。   芍儿好像没因为这个看不起他。   易怜真:“……”   对付这种半大孩子,果然还是激将法更管用一些。   还好他有个妹妹,在这方面有点经验。   “行,”他停了一下道,“那我们目前就没有什么后顾之忧了,先找个地方定下来吧。”   “定下来?”林越好奇地问,“不是说要去拯救世界吗?”   他往天上指了指,隐晦地暗示上面的人:“那位……”   “不对啊,”下一刻他意识到什么,“我现在随时随地能说的。”   “张怀民。”他小声地试探一句,东张西望。   “张怀民!”他膨胀道。   林越兴奋地拉住芍儿:“你来试试?”   芍儿拼命摇头,一句话都不敢说。   易怜真咳了几声,制造出点声音把少年们的注意力拉回来。   他虽然在他们心里营造出了强者的形象,但阅历经验都不足,经常镇不住场子。   “事情肯定是要办的,”他说出和任无道商量好的话,“不过我们必须等待一个合适的时机。”   “合适的时机?”林越没听懂,“这也需要时机吗?”   “当然了,”易怜真高深莫测,“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在那之前,你们继续跟着我们就好。”   至于合适的时机,当然是任无道恢复实力的时候了。   不能立刻去“屠神”,林越心里多少有些不满,但他也说不了什么,只能跟着易怜真和任无道找了个凡人的城池安下身来。   还要住二十多天,易怜真和任无道敲定了一个四合院。   出门是繁华的街市,院子里有绿树繁荫,实在无聊的话还能坐着舟车去别处逛逛,应当不会太难熬。   至于两个少年,一个师父近些日子不在门派,没人管束;一个是最低价的洒扫弟子,即使消失也不会引起太大重视。   他们不怕鬼眼,不担心门派的人来找他们,又有两个大人的庇护,一时间可谓无法无天,连芍儿都话多了不少,路上就跟着林越在舟车上瞎闹。   易怜真头都大了,刚安顿好就把两个人统统赶进院子里,自己和任无道清扫屋子。   准确地说,是任无道一个人用法术打扫,他坐在旁边看任无道用法术打扫。   这人身高腿长,即使从背面看都养眼得很,简直不像是能真实存在的人物。   不对,任无道的确不是真人。但在书中的世界待得久了,好像也没有什么所谓……“别看了。”任无道轻轻瞥他一眼,嘴角噙了笑意。   易怜真笑得眯起眼睛,就看他。   他其实心里有点不确定的忐忑和犹疑,总觉得憋了这么久,应该做点什么。   可任无道却又淡定得好像没有这回事。   虽然无CP小说的主角在这方面都是不开窍的正人君子,但任无道显然已经被他带得净是歪风邪气,在世界规则眼皮子底下都敢偷渡。   也就只有那张脸能装装正经的样子。   任无道像察觉到了他的心思,没有说话,只是低低地暗笑。   然后他用不露锋变出一根细细的藤蔓,去勾易怜真的手指。   “等一会儿,”他说着停了停,“现在……我怕林越一会儿过来。”   “林越?”易怜真问,“他会过来干什么?”   任无道摇了下头,没有回答,他便用手指勾着不露锋径自发散思维。   “的确不能被他们看到,这么大的孩子最容易早恋,芍儿那么乖,被林越带坏了可不好。”   “早恋?”任无道问了一句。   “嗯……”玄幻世界没有这种说法,易怜真想了想,“他们年龄太小了,还什么都不懂。”   任无道失笑,他不置可否,只是道:“你不用担心这个,他们之间不会有男女之情。”   “怎么?”不露锋顺着袖口往上探,易怜真便把它抓出来,不露锋又窜上去,“你觉得他们性格不合吗?”   还没等任无道回答,房门便被推开,林越怒气冲冲地走了进来。   然后猛地止住,被易怜真吓了一跳。   只见易怜真右手手臂上爬满了手指粗的藤蔓,跟之前勒他脖子的藤蔓除了粗细别无二致。   林越脸色微变,连带着跟在后面进来的芍儿也被吓得不敢靠近。   易怜真:“……”   他不是故意的,都是任无道撩他。   但林越明显不想和现在这种样子、勾起他恐怖回忆的易怜真对话。他目光转了转,移到任无道身上。   “任哥哥,”他说话间还明显憋着气,“有什么能打发时间的玩意儿吗?”   任无道并不意外,坐下来问道:“怎么了?”   林越没有什么好脸色:“那八个老头还是想逼我学功法。”   易怜真在一旁挑了下眉。   “明明易师兄都说了他能对付那位,但这些老头子们还是贼心不死,”林越嘟嘟囔囔地抱怨,“跟我说什么这些功法能助我成就巅峰……”   “谁想成就巅峰啊?那些玩意是人学的东西吗?我只学一套修炼体系就能打得过别人,为啥要学九套?”   “学学学,一天就知道让我学,一点儿空闲时间都没有……”   易怜真:“……”   他一时竟不知道该如何评价。   有了他们帮忙,林越不用再对上张怀民,但老爷爷的那些毕竟是金手指,学了好像也没什么坏处……“我劝过他了。”芍儿在最后面小声提了一句。   易怜真点了点头。   怪不得任无道能知道林越会过来,他估计听到了林越和芍儿在院子里的对话。   只是学习固然好,但被脑子里的老爷爷们天天念叨着逼着学,好像不太妙的样子。   那边林越还在为自己鸣不平:“任哥哥你说,这有道理吗?他们一天天就只关注他们那些修炼体系,只想有个人传承他们的衣钵。”   “我根本不想做这些!我又不是他们的奴隶,他们根本不关心我的想法,我也有自己想干的事啊!”   “所以你想干什么?”易怜真插了一句,好奇玄幻小说的主角除了升级还有什么追求。   林越一下子卡住了,一时也说不出个所以然。   “我就想玩不行吗?”几秒后他重重哼了一声,“他们说我闲着没事干不如学功法——我玩还不行吗?玩也算闲着吗?”   的确不算。   “所以我把他们都屏蔽了,林越问任无道,”但我和芍儿两个人……芍儿也不会什么,我一个人没啥玩头,这不是想来找你们看看……"   “可以。”任无道开口。   他停了一会儿,眼睛里现出笑意:“不过我这里没什么,倒是易怜真曾跟我讲过一些游戏,他应该能教你们点新玩意儿。”   “嗯,什么?”林越转头去看易怜真。   在任无道说话的那一刻,手臂上的不露锋便自动变成了能轻易断开的长方形方块。   易怜真越过林越,看了任无道一眼,竟不知道该说什么。   “行吧。”他深吸一口气,把不露锋放在桌子上,看它断成一块块有花纹的小方块。   “今天就教你们怎么打麻将。”   一玩就玩到了天黑。   易怜真运气爆棚,一路血虐其他三人。   林越越挫越勇,从未放弃,叫嚣着下一把一定行。   然后直到结束,他赢的都没有芍儿多。   易怜真志得意满,赶鸡崽一样把两个少年赶去睡觉。   “这才是实力啊,”他回过身来,心满意足地感叹,“跟你玩的时候,你赢太多,我都快没乐趣了。”   任无道还坐在桌子边,一手闲闲搭在桌上:“两个人的时候,你的想法很好猜。”   “四个人的时候就不一样了,”易怜真很高兴,“你再怎么猜也会有意外,何况这个还靠运气……”   说到一半,他声音越来越小,渐渐停了。   “这是你第一次和三个人一起玩吧?”易怜真问。   任无道沉默了一会儿,看着桌面上散乱的木牌。   随后,他轻轻嗯了一声。   易怜真笑起来。   虽然任无道还是经常沉默,话也不多,虽然他还是喜欢一个人待着,一个人思考问题。   但不知何时,他已经悄然变了样子。   曾经的他能吓到仇灵萱,只是生人勿近地站在那儿,就能让活泼勇敢的女孩对他退避三舍。   可现在,即使是在林越和芍儿这样年纪不大的孩子心中,他也没什么可怕的——起码没有胳膊上缠着不露锋的易怜真可怕。   大家甚至能一起高高兴兴地从下午玩到晚上。   难以置信。   但是,真好。   易怜真嘴角上扬的弧度挡都挡不住。   “现在这样,你可得感谢我,”他忍不住在任无道面前翘尾巴,“到最后说不定全世界的人都能跟你称兄道弟。”   任无道看着他:“就算那样,我也只喜欢你。”   啧,油嘴滑舌,易怜真心里感叹了一句,虽然还挺中听的……他心里是满满的爱意,不禁俯下身子,蜻蜓点水般在任无道的唇上亲了一下。   “这就当是给你的奖励,”他弯着眼睛说,“以后……”   他没说完,就被突然站起的人逼得向后退了一步。   身后的椅子翻倒,碰在地上发出巨响。   易怜真在椅子上绊了一下,打了个趔趄,然后被任无道扶住。   他脊背碰上身后的高柜,刚抬起眼睛,任无道就按住他的肩膀覆了上来。   易怜真从喉咙里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含糊声响,身子都在细细地颤抖。   任无道的动作并不熟练,可他却一点儿都应付不了。   太急切,太……渴望了。   就好像是久行于沙漠之中后终于遇上一汪清泉,压抑了那么多年之后,任无道终于遇到了能让他倾注一切的人。   易怜真几乎要喘不上气来,他身后退无可退,身前便是令人沉溺的囹圄。   饶是任无道那么死地按着他,他也全身都在发热。   最后易怜真终于得到个喘息的机会,发出模糊的声音:“你……”   “你还欠我一个。”任无道说。   胡说,他欠任无道的,哪是这种……可就连易怜真自己也不能自抑地回应着,喉结滚动,近乎贪婪地索取着对方的一切。   突然大门打开,林越带着芍儿重新进来。   他边走边大声说:“我睡不着,还想继续玩……”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   一室震惊。四双眼睛彼此对上,谁也没有先说话。   任无道把他的威压放了出来。   林越本想开口调笑两个人一番,却突然本能地感到一阵害怕,从心底生出阵阵寒意。   “我们先走了!”他来不及细想,拉着芍儿就跑,连门都忘了关。   易怜真手忙脚乱地把任无道推走,让他去关门。   任无道回头看了看,易怜真正在用手背胡乱地擦嘴。   许是被亲得狠了,他不仅嘴唇是泛着水色的嫣红,连脸颊都透出少见的红晕来。   任无道关门的时候,顺手为房间加上了一层音障结界。   易怜真没注意到这一点。   他耳边全是自己杂乱的呼吸声。   作者有话要说: 第70章 我有高人助我行(十)   林越是被屋子里不知名的力量吓出来的。   他拉着芍儿一路小跑,直直到院子的另一头才停下。   芍儿从小到大没见过这种东西,有点呆呆地站着。   林越见过,但却不是这种,他用手跟芍儿比划了好几下,愣是没说出话来。   任无道和易怜真……任无道把易怜真按在墙上亲啊!   “我还以为会是反的,”林越不解地自言自语,“毕竟易师兄那么强。”   但这好像不太合逻辑……他皱起眉,没理芍儿,自己在脑子里听老爷爷们讨论。   “这是他们自己的情趣,”纵横家老爷爷见过世面,“就算是强者,也会有自己的一点小癖好的。”   杂家老爷爷连连赞同。   林越听得恍若梦游:“易师兄居然会有这种爱好……”   “他好宠任哥哥啊,”他又感叹道,“这种事都愿意纵着任哥哥来。”   不过易师兄看起来虽然平易近人,却一向都喜怒不定,有这样的爱好也不是不能理解。   “要是我,我肯定受不了被别人压着亲……”说着说着,旁边芍儿的眼神逐渐奇怪起来,林越顿时有点挂不住面子,挥了下手,“走,我们再去看看!”   “看什么?”芍儿问。   “当然是看……哎呀你怎么这个都要问我。”   林越欲言又止,最后只是做了个手势,让芍儿跟上自己。   两个少年一前一后,蹑手蹑脚地重新回到了屋子附近。林越伸手轻轻推了下门,果不其然,门已经锁上了。   他并不气馁,转而将耳朵贴在门缝上。   什么声音都没有。   “奇了怪了……”林越低声嘟囔一句,又凑近去听。   难道他们晚上真的纯睡觉不成?   芍儿紧张又害怕地在后面拉他的衣角:“别看了……”   林越才不听她的话,换了个地方继续试图听墙角。   然而始终一无所获。   第二天林越转着眼睛,偷偷观察易怜真和任无道的脸色和行为。   两个人好像都没什么异常。   难道真的是在一间屋子里纯睡觉?   晚上林越深夜不睡觉,又拉着芍儿去听墙角。   这一次依旧听不到任何声音,林越伸手想把窗纸扎个窟窿看看,却在碰到窗柩时猛地被电了一下。   他顿时缩回手,原地小跳着好一会儿才缓过来,心里却更兴奋了。   前一天他碰窗柩时还什么事都没有,今天却好像多了层结界——里面两个人一定在干什么!   他不愿意学习,做起这种事情来倒是执着,一连几天晚上都锲而不舍地蹲在屋外。   屋子越来越难以靠近,却丝毫没有浇灭林越心里的好奇。   不找到点什么蛛丝马迹,他晚上都不想睡觉的!   易怜真这几天都没怎么睡好,但还好他的体质百毒不侵刀枪不入,不睡觉并没有什么大影响。   同样感谢这样的体质,否则就凭任无道的劲头,他估计早就起不来了,更别提像现在这样活蹦乱跳的。   然后正巧在某一天来了兴致,晚上拉着任无道出门时,撞上了外面鬼鬼祟祟的林越和有点犯困的芍儿。   易怜真:“……”   林越:“……”   两个人的脸色都很精彩。   易怜真大怒,让任无道把两个人赶回去睡觉。   “他们真是胆大啊,”当天晚上易怜真咬牙切齿,“怎么这种事都干得出来!”   “你都不跟我说的吗?”他几近绝望地质问任无道。   “我加过结界了,”任无道沉默了一会儿,“但我没想到他这么持之以恒。”   告诉易怜真只会让他害羞,但他也没想到林越居然越挫越勇,连着几天都没走。   易怜真痛苦地呻/吟了一声。   他在心里已经自我社死了一百次了。   林越也太无法无天了点,不给他点颜色,简直什么都敢干。   “太闲了,绝对是太闲了,”易怜真最后愤愤地总结道,“看来还是得让他们学习——小孩就该学习!”   第二天,林越和芍儿每个人都拿到了几张写满字的纸和一个空白本子。   “这张纸是定理和公式,”易怜真坐在扶手椅上,脸上带着诡异又满足的微笑,“背面是布置给你们的习题,三天后必须交上来。”   “这是什么东西?”林越把纸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每一个字他都能看懂,连成一句话却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芍儿有点懵,张了张嘴没说出什么东西来。   “这些是初中物理。”易怜真毫不保留、非常热情地为他们解答疑问。   “初中物理是什么?”林越皱起眉,照着纸上的字读,“质……量,这什么鬼玩意?”   “最后有对各个名词概念的解释,”易怜真说,“你们可以看看。”   林越明显不想买账,接二连三地问问题:“我们做这个干什么?这看都看不懂怎么做啊?也不是什么功法,和张怀民有关系吗?”   “和他没有关系,”易怜真轻咳了一声,“但是如果你不做作业的话……”   他话说到一半,空中突然现出一根细长藤蔓,凌厉地抽打一下,击碎空气发出啪的一声脆响。   林越:“……”   他突然又回想起了曾经被藤蔓支配的恐惧。   易怜真果然是位喜怒不定的大能。   虽然脸上依旧是满满的不情愿,但少年终究屈服于成年人的恐怖暴力。   林越和芍儿拿着纸和本子,瘪着嘴走了。   易怜真轻轻地哼了一声。   “你到时候看吧,”他满怀信心地对任无道说,“不枉我昨天花了半个晚上给他们出题——绝对能治住。”   任无道就站在他身后,闻言只轻轻笑了笑,然后低头跟他接了个吻。   “天底下就没有人不怕数学和物理的……”易怜真含混地说,也主动转头去亲他,逐渐气息不稳起来。   这招果然有效。   下一个晚上,易怜真特意出去逛了一圈,没有看到林越的身影。   反而是对面的厢房罕见地还亮着灯。   他满意地点了点头。   林越和芍儿还挺努力,已经自愿在上晚自习了。   那他就能放心地回去……易怜真的脚步滞了滞。   也不怎么放心。   许是一个人闷的时间太长,完全放开的任无道多少显得有点疯。   自从那天以来,除了需要出现在林越和芍儿面前的时候,任无道几乎是寸步不离地粘着他,抓住一切机会想把他按倒。   其实这也不是不行,就是太过头了一点儿……算了……过分就过分吧,毕竟他们现在真的没什么事可做。   闲着也是闲着,易怜真自暴自弃地想,反正他自己也没吃亏。   他伸手去推房门,身上的动作却突然顿了顿。   下一刻,易怜真打开门走进了房间。   任无道正用手端着一个小茶壶烧水。   他原本想跟着易怜真一起出去,却无奈现在用不了幻火也用不了离间海,只能以现在这样简单粗暴的方式解决问题。   听到门扇开阖的声音,任无道嘴角又勾起来,放下茶壶,抬眼去找人。   突然,仿佛撞上了什么意想不到的东西,他的动作一顿,笑容消失,目光在刹那间变得复杂而冷厉。   易怜真好像没有察觉到他的变化,他径自从门口走到桌边,对任无道露出一个浅淡又不带什么感情的笑容。   那真的只是一个……笑容。   仅仅是笑容而已,不包含任何情绪,没有喜悦也并不温和,同样也不显得疏离抑或其他。   好像笑容的主人只是轻轻勾了下嘴角,作出了一个最简单的、再没有其他含义的动作。   惊恐沿着脊背爬上来,任无道从头到脚都骤然生寒。   他死死地盯着易怜真,看着他走近,又看着他拿起茶壶,动作简单地为两个人各斟了一杯茶。   “聊聊吧。”易怜真坐下来对他颔首,语气轻松,毫无负担。   任无道的动作一直没有变过,坐在那儿像一尊僵硬的石化雕像。   过了很久,他终于从唇齿间挤出些声音。   愤怒,颤抖,恐惧而又难以置信。   “……你是谁?”   任无道问那双金色的眼睛。   作者有话要说: 第71章 我有高人助我行(十一)   易怜真的身上有秘密,这并不是一件非常令人惊讶的事。   他离奇地出现在神域破灭后的虚空中,连他自己都不知道原因。   他只是一个凡人,却能够免疫所有法术,连时间都在他身上停滞。   他能得到未知的启示,这些启示往往关系着对应世界的命脉,达到启示的尽头,便能打开通向新世界的“门”。   还有这双金色的眼睛。   易怜真又勾出个没有什么意义的笑容,他目光在茶杯上随意扫了一下,随后看向任无道。   亮金色的眼睛通透漂亮,里面映出任无道的影子。   在它们是棕黑色的时候,里面往往盛满了各种各样的情绪,青年人没那么多复杂的心思,脑子里想的有一半透在眼睛里。   可一旦变成金色,里面便只剩下比几千岁的修仙大能还要淡漠的豁然与通达。   无论发生了什么,面前的人绝对不是易怜真。   “你不用在意我是谁。”易怜真说,他的语气不紧张也不轻松,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简单的事实。   任无道的动作没有变,依旧目不斜视地看着易怜真,对方的话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这很重要。”他说。   既然能与金色眼睛交流,他就必须要弄清楚这个问题。   易怜真轻轻叹了口气。   “好吧,”他说,“我不是他。”   “如果你还想再深究的话,”他笑了笑,“我可能算是……他的一部分。”   他轻声道:“对他而言,我是某种……连我自己也无法形容是什么的存在。”   任无道沉默下来,一时间他的目光复杂而又意味不明,静静地审视着眼前的人。   易怜真任他看着,并不在乎,甚至还有闲情逸致,端起茶喝了几口。   除了瞳色之外,他与易怜真的相貌毫无差别,可坐在那里,却完全是两个人。   就像是另一位活了几千年的修士大能,或者久居高位、习惯了俯瞰他人的上位者。   按道理,他只是一个凡人,可与任无道相对而坐时,他的气势丝毫不弱于对方,反而能压过他一头。   “我并没有什么多的想法,”没过多久,易怜真又开了口,“只是想告诉你一些东西。”   任无道极慢地点了点头,对方出来找上了自己,必定不会是来闲谈那么简单。   只是,金色眼睛第一次出现,让易怜真受了惊讶,除此之外无事发生。   第二次出现,帮他挡下了来自时夜心的一击,但即使不挡,他也不会受到什么伤害。   第三次出现,冒充易怜真半夜来找他,诱使他去了易怜真的房间。   每一次行动都看不出什么明显的目的,彼此间也没有什么关联,任无道曾经暗中分析过很多次,始终找不出金色眼睛的最终意图。   这一次他又想干什么?   “他有事情瞒着你。”易怜真轻快道。   任无道皱起眉,半晌才问道:“什么事情?”   毫无疑问,对面所说的“他”是指真正的易怜真。   但易怜真聪明归聪明,心眼儿却没有多少,对自己的境况更是一问三不知。   任无道怕他担忧害怕,到现在都没有把金色眼睛上一次出现的事情告诉他。   “一些很重要的东西,”易怜真抬了下嘴角,“他不仅在瞒着你,还在骗你。”   “他知道的东西的确不多,也完全不知道我的存在,但这并不妨碍他隐瞒了一些……他觉得不适合告诉你的东西。”   任无道不置可否,似乎在斟酌他的话是否真实可信。   易怜真并不在乎这些,他金色的眼眸感情毫无波动,想做的好像只是把这些话说出来而已:“我希望你能自己去问问他,或者,也许他有一天会自己主动说出来也不一定。”   说完,他将空了的茶杯放好,起身整了整衣衫,竟是一副想要离开的样子。   任无道注视着他,没有说话。   “哦,还有,”走到一半,易怜真回头,交代事情一般对他说,“虽然时夜心现在能替你吸引张怀民的注意,但他打不开世界的夹缝,只凭他一个人,到不了故事的尽头。”   任无道眼神动了动,表情没有太大变化:“我知道。”   见状,易怜真点了点头,转身迈着步子离开。   任无道看着他的背影,面色是前所未有的严肃,嘴唇抿出深深一条细缝。   他把神识放出去,追随着易怜真的脚步。   只是……他还是没看出这一次金色眼睛出现的目的。   不知道他是什么样的存在,也不知道他究竟想做什么。   唯一得到的信息,易怜真有东西瞒着他。   可是易怜真能有什么东西在瞒着他?   来历?身份?实力?抑或是其他……任无道以手抚上太阳穴,并没有什么头绪。   当然,也可能風金色眼睛说的话是假的,就好像那天他装着是易怜真的样子来找他,却根本不是易怜真一样。   金色眼睛是敌是友,易怜真不知道他,他会对易怜真有害吗?   另一边,他的神识追逐着门外易怜真的动作,易怜真到了院子中央,然后走回来,用与之前一样的姿势伸手推门……任无道霍然站起。   易怜真刚推开门就直直地撞上了任无道。   他轻轻嘶了一声,往后退了一步,有点茫然又有点惊讶:“你怎么回事?”   再往前一步,别说他了,门都能撞到任无道身上。   任无道好像是刚过来,表情算是平静,但易怜真认识他这么久,只随便看过去,就发现了对方的担忧与惶恐。   他张了张嘴,还没问出什么,就被拥进了一个温暖的怀抱里。   任无道抱他抱得极紧,仿佛失而复得之后,怕他再度消失一般。   任无道低低地呼吸在耳边回响,易怜真完全不明所以,只能一边轻轻拍着他的背安抚他,一边伸长脖子向房间里看去。   桌子上摆着一个小茶壶和几个茶杯,应该是他离开之前任无道正在热的茶。   茶壶边还有一个倒满了茶的茶杯,看样子是任无道给他自己倒的,不过完全没有动过。   除此之外,房间与他离开时没有任何区别。   他就出门看了眼林越在不在,加起来的时间都不够五分钟,发生了什么事能让任无道这么着急又心慌?   按道理张怀民来了也不会把他吓成这样啊?   易怜真把自己稍微挣出来一点,亲了亲任无道。   “到底怎么了?”他尽量让声音显得软一点,“你还好吗?”   任无道又抱了他一会儿,终于松开,他摇了摇头:“我还好,我没什么事。”   “那究竟是怎么了?”易怜真不解地皱起眉,“是其他事吗?”   任无道与易怜真对视着。   刚才金色眼睛控制着易怜真的身体走到了门外,做出相同动作的那一刹那,让易怜真重新掌控了自己的身体。   所以对易怜真来说,他的记忆是连贯的,并不知道“他”曾经进来和任无道说了那么多话,也不知道自己曾被金色眼睛控制身躯。   就像半夜来找任无道的那天晚上一样。   任无道突然意识到,只要他不说,易怜真就永远不会知道刚才发生的事情。   他完全有能力编出理由,解释自己刚才的失态。然后不管金色眼睛所说是真是假,他都能在易怜真毫无防备的情况下试探他。   这个念头极为诱人,一出现就几乎攫住了任无道的所有神志,让他无暇再想其他。   易怜真颇为担忧地望着任无道。   肯定发生了什么,任无道从头到脚都不太对劲。   片刻后,任无道却突然挣脱了刚才的状态,他不再那么纠结犹疑,而是轻轻摇了摇头,带易怜真到桌边坐下。   易怜真摸了一下,茶杯里的水还是热的,他把杯子递给任无道:“你喝一点吧。”   “不用。”任无道拒绝了,他叹了口气,慢慢着组织词句。   “你还记得那个金色的眼睛吗?”他抬起眼睛,神色复杂,“他又出现了,还跟我说了一些话。”   这些事情,他必须告诉易怜真。   作者有话要说:   被居家隔离了,还好有囤货   最近大家出行一定要注意啊~期望特殊时期早日过去   凌晨应当还有一更~ 第72章 我有高人助我行(十二)   金色的眼睛……易怜真的表情当即空白了一瞬。   他有一阵子没有说话,再开口时同样带着难以置信:“是上次出现过的……帮你挡下攻击的那个?”   任无道点了下头。   “他又出来了?”易怜真不禁追问,“什么时候?”   “刚才,”任无道偏下头,目光扫过桌上的茶壶,“你推门进来了一盏茶的功夫。”   “你可能不太记得了,”他补了一句,“你后来又出去,做出了与之前一样的动作。”   易怜真微微睁大眼睛,他并不愚笨,很快就通过任无道的话猜出了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被那双眼睛控制时和断片一样,没有任何记忆,只要被控制前后的动作一样,他就永远不会知道那双眼睛曾经出现过。   只是想着,易怜真就后背发寒。   他把原来递给任无道的茶水拿了过来,暖在手里,依旧觉得不安,抿了一口热茶才好一些。   任无道刚才算得上失态,他现在比任无道刚才还慌一百倍。   “那我刚刚做什么了?”他忐忑地问,“我……跟你说了什么?”   任无道欲言又止,拿不准该对易怜真说些什么,只好先道:“你刚才也喝了一杯茶。”   “……”易怜真。   他把茶杯放下了。   真瘆人。   “别在这了……”他起身走了两步,发现任无道坐的扶手椅挤不下两个人,索性把任无道拖起来,一起坐在床边,“还有呢?我找你是为了说什么的?”   任无道半拥着易怜真,还是没想好该怎么说。   金色眼睛说易怜真在骗他……即使是真的,他也不想跟易怜真这么说。   某种程度上,他甚至觉得没什么所谓,从最开始就是他主动要跟着易怜真的。易怜真对他没有任何图谋和恶意,又能骗得了他什么?   任无道思忖片刻:“金色眼睛说,你还有些东西没有告诉我。”   “啊?”易怜真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不解又奇怪,“他怎么会跟你说这个,我还有什么东西没告诉你?”   反倒是他在问任无道了。   他不觉得他有什么东西没告诉任无道,两个人都这么亲密了,也没有什么不能说的……易怜真的心里突然咯噔了一下。   他的确有东西没告诉任无道。   启示的真相,穿书和剧情。   他一直都瞒得死死的,没有对任无道,也没有对任何人透露过一星半点。   他不是没有想过告诉任无道,但……太残忍了,也没有必要。   他不想告诉任无道,他们只是生活在一个虚幻的世界中,他之前受过的那么多苦,乃至于他极力想反抗的命运,都只是规定好的剧情。   为什么弑神也无法改变他的命运?只因为这一切都是剧情,要的就是主角的反抗与无奈。   任无道能弑神,却和书中世界的所有人一样,生活在文字的枷锁中不得自由。   刚看完《天地无道》时,易怜真也曾唏嘘过一阵子,后来有了新的小说,他很快就把这个结局抛之脑后。   但现在却不一样了,他真的进入了书里,他很喜欢书里的世界,也开始觉得这些世界与外面的世界没有什么不同。   担忧任无道知情后的反应,他一点儿都不想把这些说出来。   可金色眼睛是怎么知道这些的?   任无道也知道了吗……不,不像,如果知道了,他不会是这种反应。   几乎在易怜真反应过来的下一刻,任无道便察觉到了怀里人身体一瞬间的僵硬。   金色眼睛所说的是真的,易怜真有事在瞒着他。   任无道轻轻叹了口气,安抚地亲了下易怜真的鬓角:“他没有说你究竟瞒着什么东西,我也并不好奇。你想说的话,随时可以告诉我,不想说也无所谓。”   易怜真瞥了他一眼,有些心酸。   虽然任无道这么说,但不用想也知道,他怎么可能真的不好奇。   这么说不过是体谅他罢了。   “我……”易怜真停了停,犹豫道,“我可能现在还不能告诉你。”   “但以后肯定会让你知道的。”他保证道。   正因为任无道这么体谅他,他决不能就这么说出来。   一点点给任无道暗示,让他自己猜出来,这样应该不会在知道真相后难以接受。   至于时间……不着急,慢慢来,在他的大劫之后也不晚,反正任无道跑不了。   易怜真边想边点头,觉得自己真是个循序渐进的天才。   无论是这个,还是对任无道的社会化训练——后者已经卓有成效,无CP的主角都能谈恋爱了。   “但……金色的眼睛究竟是怎么回事?”易怜真从想象中回过神来,微微蹙眉,“它怎么会知道我瞒着你,还出来专门告诉你——它究竟想干什么?”   任无道叹了口气:“还有两件事,我没有告诉你。”   易怜真愣了一下:“什么事?”   任无道瞒着他的东西,看来也不少啊。   “在上个世界的时候,”任无道说,“有一天晚上你曾来找过我。”   他简单地对易怜真说了上次的情况,金色眼睛是如何冒充他来找他的。   “我当时还以为是在做梦……”易怜真听完简直头大如斗,“你居然都没有告诉我。”   任无道没有接话,在这点上他理亏。   好在易怜真并没有在意这个,继续自言自语道:“那意思是我连睡觉的时候都可能会被控制,做出莫名其妙的事情……”   金色眼睛究竟想做什么?易怜真百思不得其解,下一刻却突然打了个激灵。   “我睡觉的时候……”他喃喃着问任无道,“我说出那句话的时候是不是也是在睡觉?”   任无道问:“什么?”   易怜真:“带我去故事尽头的冥漠。”   再没有人说话,两个人都沉默下来。   过了许久,易怜真才低声说:“说出那句话的时候,我是闭着眼睛的……”   任无道嗯了一声。   十有八九,这才是金色眼睛的第一次出场。   金色眼睛所做的每件事都令人摸不着头脑,可如果连这句话都是他说的……那么从头至尾,易怜真都是在按照他的念头做事。   甚至……甚至金色眼睛出现,可能是为了“纠正”某些他觉得不该发生的事,抑或是在调整他们行进的方向。   易怜真顿时毛骨悚然。   可即使如此,他和任无道讨论了许久,依旧没有任何头绪。   “罗大师说的大劫,现在看来就像个圈套一样,”易怜真苦恼地在房间里踱步,“但我们还不得不往里跳。”   他完全无法感知到金色眼睛的存在,也无法阻止自己被对方所控制,目前只能按照他想要的来。   谁也说不清金色眼睛下次出现时会做出什么事。   “还好你不会受到伤害。”任无道只说。   “这也不行,万一我睡觉的时候突然捅了你一刀呢。”易怜真不赞同道。   他最后挥了挥手,放弃思考:“算了,不说这个了,一步一步来。”   “你说的第二件事是什么?”   任无道的神色明显较之前放松了些。   “第二件事是关于这个世界的,”他说,“我怀疑张怀民已经醒了。”   易怜真:“……”   在房间里左右踱步的他差点被吓得劈了叉。   明明和金色眼睛差不多可怕的事情,任无道怎么能说得这么轻松。   众所周知,张怀民绝不会轻易醒来。一旦醒来,就意味着他发现了能够威胁这个世界规则的人或物。   难道是他和任无道没有藏好?   “你为什么觉得他已经醒了,”易怜真有点磕绊地问,“我们应该没露出什么破绽?”   虽然行事稍微有些过界,但任无道控制得很好,一路上连鬼眼都没有多看他们几眼。   任无道摇了摇头:“我们后来是没有露出任何破绽,但最开始时,张怀民就已经发现了我们。”   最开始时……“你是说刚进入这个世界的时候?”易怜真轻轻吸了一口气。   破开世界,从另一个世界进来,某种意义上说,的确是不小的动静。   刚进入这个世界的时候,任无道也曾说过,他们从进来的那一刻起,就仿佛被什么东西给盯上了。   如果那不是鬼眼,而是张怀民……“但之后你不是说那道视线移开了吗?”易怜真压低声音,有些心悸。   “是移开了。”任无道说,“因为他发现了比我们更有威胁、更像敌人的人。”   “这个人用和我们一样的方法进入了这个世界,他的实力很强,就像黑暗中的一盏明灯。”   “与之相比,你和我毫不起眼,所以他立刻就吸引了张怀民的全部注意。”   易怜真完全没料到还会有这一出:“那么,那个人是谁?”   任无道露出一个微笑:“自毁修为后,我实力太低,没有办法准确地分辨。”   “但他应当是时夜心。”   作者有话要说:对于书中的人物来说,可能他们面临的处境和缸中之脑有某种程度上的相似吧 第73章 我有高人助我行(十三)   “时夜心?”易怜真愣了一下,万万没想到任无道会说出这个名字。   这感觉就好像是同时追两本小说,看串了剧情一般违和。   时夜心已经是上上个世界的人了,怎么会跟张怀民扯上关系?   总不能是时夜心也在这个世界里……易怜真嘶了一声:“时夜心也来了?”   任无道点了点头。   “怎么会这样?”易怜真问,“时夜心他怎么也能……”   他本想说时夜心不知道“门”的事情,更不知道所谓的穿越是什么,可说到一半,他便停下了。   时夜心知道的好像的确不少。   他拥有阎罗之耳,当初隐匿在暗处,将易怜真和任无道的对话偷听了大半。   虽然不知道“门”和穿越的存在,但时夜心知道他们是从另一个世界来的,也知道易怜真拥有启示,甚至能猜到他们到达故事的结局后会去下一个世界。   忎誩死后时夜心趁机逃跑,他们再也没有见过他。   不过按照时夜心的性格,绝不会真的离开他们太远,再加上他有阎罗之耳……易怜真心头突然一动,想起了什么。   “刚到上个世界时,你曾经回头看了看,”他问任无道,“当时我问你你没有回答,你察觉到的是时夜心吗?”   “他跟在我们后面也到了徐白沙的世界?”   任无道意外地看了他一眼:“对,我们到了徐白沙的世界后,联通两个世界的门并没有立刻消失。”   “时夜心抓住了这个机会,在门消失之前,偷偷跟在后面,也到了那个世界。”   “你当时为什么没跟我说……”易怜真嘟囔了一句,继续分析道,“那这么说,上个世界时时夜心其实一直都在——可他为什么没出来?”   任无道想过这个问题:“可能是徐白沙的世界太小了。”   易怜真:“……”   有点道理。   那个世界只有现实世界中的一个省大,作为正经玄幻小说主角的时夜心,怕不是从没见过这么小的地图。   不管跟着任无道二人到新世界前时夜心有什么想法,在那么小的低魔世界里都无法实现,也没有实现的意义。   所以他只能装作不存在,等他们打开道门,再跟着他们去新世界。   某种意义上还有点惨。   “但是,”易怜真不解道,“上个世界我们打开门的时候,在道门里面,时夜心总不能再跟过来吧?”   任无道:“时夜心现在拥有一个完整的神格,不用跟在我们后面,他自己也能打开门。”   “这个我倒是忘了。”易怜真噢了一声。   和任无道在一起久了,他已经很难把现在的任无道和曾经那个冷漠少语、见他第一面就二话不说拉出一个门,扔下他走人的主角联系在一起。   而时夜心也是到了结尾、实力最强的主角,理论上他甚至都成神了,自然能打开联通两个世界的门。   “所以我们打开道门,通过道门到了这个世界之后,时夜心也自己打开门,跟了过来?”他问任无道。   任无道的脸上浮现出一点掩盖不住的愉悦:“嗯。”   易怜真刚开始没理解任无道的喜色从哪儿来,正张口想问,突然意识到什么。   按任无道之前的话,时夜心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张怀民正在看着他们。   然而他是一个凡人,任无道又刚自毁修为,弱得可怜,虽然突兀地出现在了这个世界中,但并没有什么威胁性。   时夜心却不一样了。他拥有一个完整的神格,实力超群,就算打不赢张怀民,估计也能打个三七开,是对这个世界规则的极大威胁。   所以他甫一进来,张怀民立刻失去了对他们的全部兴趣,将注意力全部放到了时夜心身上。   他们只是被一只鬼眼盯了一会儿,时夜心那边恐怕是截然不同的另一番景象。   鬼眼大逃杀。   想到岩穴里曾经见到过的数以万计的鬼眼,易怜真不禁打了个哆嗦。   他把这些东西强行从脑子里扔出去,重新坐回任无道身边——一个人他有点害怕。   “所以你之前跟我说,不想慢慢恢复实力,而要等到最后一刻?”他一字一顿地问。   他们现在只能躲避鬼眼的监视,无法避开张怀民本人的注视。   但只要任无道把实力压低,被打的就永远只有时夜心。   任无道沉默了片刻:“这是最好的方法。”   “时夜心好惨啊……”易怜真不禁感叹道。   在徐白沙的世界里匿影藏形一个多月,到了这个世界,还没来得及喘口气,就被张怀民盯上了。   也不知道时夜心会是什么想法。   任无道很在意易怜真的想法,鲜少地有些不自在:“所以我一开始没有告诉你。”   易怜真呆呆地看着他,颇为震惊:“你在担心什么啊?”   他仔细回忆了一下,半开玩笑地问道:“我曾经说过喜欢时夜心,你不会是在吃他的醋吧?”   任无道张了下嘴,欲言又止。   “我的确希望你只看着我一个人,”片刻后,他低声道,“但我也怕你因此觉得我利用时夜心,不够仁义。”   修真界并不是什么良善的地方,他能一步步走到顶峰,并不都是那么光明正大,总是曾经利用、欺骗过他别人的。   只是他之前从不觉得什么,但现在这些经历仿佛都成了污点。他总希望自己能在易怜真心中形象更好一些,让易怜真多喜欢他一些。   易怜真认真地看着任无道。   过了一会儿,他突然笑了出来,像个明亮的小太阳,又像划过林稍轻快的风。   “时夜心会有危险吗?”他问。   “应该不会,”任无道摇了摇头,“张怀民不会轻易离开世界的夹缝,时夜心能应付得了那些鬼眼。”   “那这不就行了?”易怜真攀着他的肩膀,凑到他耳边,带着笑意道,“你可别忘了,我可是拥有启示的人。”   任无道霎时间有些僵硬,嗯了一声,后知后觉。   易怜真拥有启示,知道他的全部过去,知道他所有的不堪、难过、拼搏与痛苦。   “你还记得你在鬼山宫的那一阵吗?为了最深处的宝物,你躲在暗处,使出计谋让鬼山宫宫主和三名魔修斗了起来,最后自己坐收渔翁之利。”   易怜真附在他耳边悄悄说:“在那个时候,我就已经很喜欢你了。”   不是每一个小说主角都像徐白沙那么伟光正,世界上也根本没有十全十美的人。   利用别人并不是缺点,任无道虽然会用些计谋,对陌生人也并不全然友好。但他善恶分明,从不欺凌弱小、滥杀无辜,这就够了。   易怜真的声音很温暖,任无道情难自禁,笑意止都止不住:“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易怜真很是得意,“我骗你干什么?”   要是他当时不喜欢任无道,怎么可能会把小说看到结尾?   《天地无道》足足有四百万字,那一阵子他每天晚上都为了看任无道熬到凌晨四点。   虽然他也很喜欢别的主角……易怜真看着被自己哄得高兴的任无道,满意地啧了一声。   以后主角里面,他就最喜欢任无道了。   金色眼睛出来后,易怜真和任无道聊了大半个晚上,心里疲惫得很,没有再做什么就熄灯睡了。   院子的另一边却还亮着灯。   林越较劲般地盯着面前翻开的册子。   旁边摆着易怜真给出的定理和题目,册子一边写了三道题,另一边画了各种乱七八糟的玩意儿。   兔子,乌龟,门派学的简单符箓,默写的功法和经文……现在只要不让他做题,干什么都行。   但如果做题……林越盯着那道“假如一个木球以一万米每个时辰的速度撞向另一个小球”的题目,过了一会儿转而看向那道“水滴从七十丈高处落下”的题目。   又过了一会儿,看的是“一艘吃水深度为二尺的船”。   心情又茫然转向郁闷,从郁闷变成烦躁,从烦躁升级为不满,从不满突破成愤怒。   林越看了旁边咬着笔尖的芍儿一眼。   “算了,我不做了。”他把笔一扔,干脆利落道。   芍儿被吓了一跳,猛地抬起头来看着林越。   “易师兄是魔鬼吗?这里有这么多道题,猴年马月才能做得完啊!”林越说,“我不做了!”   芍儿:“可是……”   “可是什么啊可是,”林越把芍儿的册子推远了一点,“你也别做了!”   脑子里的老头们记仇得很,自己拒绝了学他们的修炼体系,他们就小心眼地拒绝在做题上帮忙。   易怜真出了五十道题,到现在他做了九道,芍儿才做了两道,三天时间根本做不完。   “反正都做不完,”林越对芍儿说,“那就干脆别做了,等着受罚吧。易师兄可能会凶一点,但任哥哥是个好人,肯定会帮我们说话的。”   那些所谓的定理一个个诘屈聱牙,看懂都得花半天。题目也奇奇怪怪,仿佛是来自异世界的东西。   就算是被那藤蔓抽鞭子……他也不想做题了。   好不容易离开门派,不需要练功,当然要玩,要做自己喜欢的事情,做题算什么事儿?   “我们还是再去偷听一下,”林越向门的方向瞟了一眼,兴致勃勃地对芍儿说,“我觉得我们今晚一定能成功!”   芍儿没有说话,她犹豫又胆怯地看了林越一会儿,摇了摇头,伸手把册子重新拿了回来。   “哎?”林越伸手又去拿她的册子,“不是跟你说不用做了吗?”   芍儿向后缩了缩,使劲摇摇头,用手臂压着册子,不让林越拿走。   林越没能把册子抢过来,皱起眉:“怎么了?我偷的药能治好你一个月,你可以说话的,不要总是摇头。”   芍儿这才又使劲地摇了摇头:“我、我不敢,我害怕……”   “你害怕做不完易师兄惩罚你?你现在这么做,也做不完。”   芍儿不为所动,依旧摇着头。   林越咂了下嘴:“你就跟我出去吧,到时候他们罚你,我帮你顶上。”   芍儿把头摇得更厉害了。   林越烦躁地叹了口气,努力压下不耐烦的情绪:“你怎么这么胆小,你就愿意做这些题吗?”   芍儿看了眼怀里的册子,小声道:“必须得做……”   “行吧行吧,”林越说,“那我出去,你自己做,你不可能做得完的,就等着受罚吧。”   为了验证自己的话,他伸手点了点芍儿的册子:“你看你就只做了两道题,离做完还差……”   耳边传来微小的啜泣声,芍儿低下头,忍不住哭了起来,眼泪默默流到脸颊上。   “……”林越。   他撇了下嘴角,什么都不好意思说了。   “别哭啦,”他软下声音安慰道,“虽然你肯定写不完,但易师兄不会罚你太狠的。”   芍儿哭得更厉害了,鼻子一抽一抽的:“可、可是我不会写。”   “这不是我也不会嘛,”林越小声说了实话,“我也很害怕受罚的,但我也写不完,那还不如先玩了再受罚。”   “我不想受罚……”芍儿声如蚊呐。   林越挠了挠头,不知道该拿芍儿怎么办。   他为芍儿偷药,把对方带出门派,只是看她可怜,实际上处久了,两个人性格差得很大,不大能玩到一起去。   如果是在门派里,还有别的师兄弟,林越绝对不会想起来再去找芍儿。   但现在是在外面,再没有别的同龄人,他只能和芍儿一起玩。   而且芍儿本来不敢出门派,是他硬把芍儿拉出来的,总要对人家负点责。   林越把自己做完题的册子拉过来:“行了,别哭啦,我这里做了几道题,你先抄抄我的。”   “但我肯定不会再做这些题了,”他说,“我再去帮你问问那些老头子能不能帮忙。”   “要是老头子们还不松口的话,”他看着终于止住哭,开始抄作业的芍儿,松了一口气,“我自己帮你想,看看有没有什么办法,写不成也不用受罚。”   大不了这几晚就守在芍儿身边,不去听墙角了。   以他林越的聪明才智,就算没有老爷爷们,三天时间肯定能想出解决办法的。   到底怎么样才能又不做题,又在易怜真那里过了关呢?   作者有话要说: 第74章 我有高人助我行(十四)   第二天上午,林越在外面“啪啪”地大声拍门。   “任哥哥!易师兄!”他对着里面大喊道,“放我进去,我有话要说!”   任无道正在打坐,闻声有些诧异地看向门口,然后看向床的方向。   现在已经是半上午了,但易怜真缩在被子里,睡得正香。   “我有事情要告诉你们!”林越话语间透着兴奋,“你们怎么这个时候还锁门啊?放我进去!”   门哐哐作响。   大概是林越闹出来的动静实在太大,易怜真浅浅地发出个鼻音,翻了下身子。   任无道微微皱了下眉。   就在这时,屋外突然现出藤蔓,缠在林越的四肢上,硬生生将他拖离了门口,悬空吊着。   林越:“……”   这不是易师兄曾经用来绑过他的藤蔓吗?   难道是他刚刚太兴奋,动静太大,引起了易师兄的不满?   林越动了动四肢,藤蔓绑得很紧,他几乎动都动不了。   “易师兄……”他不敢再那么大声,放低点声音对里面说道,“你把我放下来行吗?”   屋内毫无动静,反倒是藤蔓又绑紧了些。   林越扁了扁嘴,不敢再说话了。   足足过了一刻钟,藤蔓才松开把他放下来。   五月的日头并不算毒,但这么长时间下来,林越未免也有些头脑发晕,手脚发软。   他站在原地还没缓过劲来,门便被打开。   任无道站在门口,上下打量了他片刻,对他轻轻颌首:“进来吧。”   “谢谢任哥哥!”林越都快感动哭了,跟着他进了门,随后心中一凛。   易怜真坐在房间中心的扶手椅上,正半眯着眼睛,没什么表情地看着他。   “你这么早……你这个时候过来干什么?”他问。   准确说起来,现在差不多已经相当于上午十点半。但易怜真前一天晚上和任无道谈了大半宿,睡着之后又梦到自己被金色眼睛再度控制身体,一直半梦半醒的。   直到清晨他才彻底睡着,然后被任无道喊醒,手忙脚乱地起床,直到林越进来前一秒钟还在打哈欠。   也不知道这半大小子哪来的精力——做题做完了吗?上午就来拍门。   易怜真没有起床气,但强行从床上被拉起来,任谁都不会太高兴,因此看想向林越的眼神并不是那么友善。   刚被不露锋绑过的林越真被他吓住了,在原地呆了一会儿才想起自己过来的原因。   为了不做题嘛。   但被不露锋恐吓后,他早就冷静下来,没了来时的气势汹汹,缩着肩膀说了一句:“我和芍儿不想做题了。”   易怜真:“……”   林越过来找他就为了这个?   “为什么?”他百思不得其解,“我不是给了你们三天时间吗?”   作业写不完,难道不应该拖到最后期限再过来求情吗?现在才过去一天半,林越就匆匆跑过来干什么?   林越这时候反疯倒有了主心骨和底气一般,挺了挺胸:“我们不做那些题,因为那些东西都是错的。”   “……”易怜真皱了下眉,“什么?怎么会是错的?”   那些题都是他亲自出的简单得不得了的初中水平题目,虽然没毕业,但他到底上了两年大学,还能把初中题搞错?   “是真的!”林越从怀里掏出来一张写满了字的纸来,“你这些东西都是错的!”   他胆子大,又是注意力容易被转移的少年人,瞬间忘了易怜真的“威胁”,走过去把那张纸拿给他看。   上面写满了各种公式和定理,是易怜真之前给他们的参考资料,林越在上面歪歪扭扭地画了些横线。   “有什么问题吗?”易怜真还没反应过来。   “当然有问题!”林越用手指着一处,理直气壮,“你看,这上面说能量守恒……能量不会凭空产生,也不会凭空消失,这不是错的吗!”   他左右看了看,没找到什么东西,索性自己原地念起了口诀,在指尖顶出一个小小的火苗:“这不就是凭空生出的能量吗?”   “还有这一条,静止的物体要受力才会运动,根本不用受力啊!我用个小法术就能让东西飞起来!”   林越又念了一段儿,桌上的茶壶应声飞起来,哐啷一声撞到书柜上。   “你看!”他说,“这些东西根本就不对,那我们还做什么题啊!”   易怜真:“……”   他目瞪口呆,竟一时无法反驳。   林越这是在撬牛顿的棺材板啊!   可问题是,他真的还拿出证据来了,还真的是对的——这是玄幻世界,现代世界的物理定律在这里不成立,好像也说得过去。   易怜真偏头看了下任无道,任无道靠在墙边,表情微妙。   情感上他想支持易怜真,但理智上……他自己一个人就能把很多物理定律吊起来打。   两个人都不说话,林越愈发有了自信,昂首挺胸地说:“怎么样?是这个道理吧!”   易怜真把食指指节轻轻顶在下唇上,思索着该如何应对。   道理倒是这个道理,林越说的一点儿没错。   可他给林越出题,好像也不是为了教他初中物理?   还不是因为这孩子太好奇,天天过来听墙角想一探究竟他和任无道的关系。   易怜真缓缓开了口:“你说的是对的。”   林越胜利般笑起来,还没来得及说话便听到了易怜真的后一句话:“但是,题还是要做。”   “?”林越难以置信地睁大眼睛反问,“为什么?”   “凭什么啊!”他说,“这不都是错的了吗?”   “嗯……”易怜真发了个鼻音,斟酌着道,“你看,虽然这些理论是错的,但你还是可以用它们解出那些题的答案。”   在现代世界,为了方便学生们理解,课本上的很多理论并不完全正确,只是一些简化版的知识——但还是可以用它们做题嘛!   林越显然无法接受这个结果。   他一晚上绞尽脑汁、殚精竭虑、无所不用其极,终于在某个灵光一现后,找到了作业的“漏洞”,兴致勃勃地来宣告自己的发现。   结果易怜真跟他说还得做题?   他不接受,他不服气,他快气死了。   少年气得像个鼓起来的河豚。   偏偏他还找不到什么话来和易怜真对抗。   他说这些定理是错的,易怜真也承认了——承认之后还是让他做题。   仿佛一拳打在了棉花上,少年心中全是委屈和挫败感,又不知道是在跟谁生气较劲。   林越在那里大喘气,易怜真反而于心不忍起来。   他一个成年人把初中小孩气成这样,好像是有点过分了?   林越还没开始窜个子,比他低大半个头呢。   “这样吧,”他思忖片刻,“你说这些理论是错的,那就找出对的来。否则你不知道正确的理论是什么,当然只能照着错误的理论做这些题了。”   只要他把这些东西改成对的,那就不用做题了。   林越眼睛一亮。   这还不简单?   他脑子里可是有八个博闻强识、见多识广的老头。   虽然老头们经常因为他不听话拒绝给他帮助——但他要主动学习,他们肯定乐意给他传授经验。   “这有什么难的,”他把手一挥,信誓旦旦跟易怜真保证,“题我们不做了,明天我就把这些东西搞出来。”   易怜真挑了下眉,不置可否。   林越才不管这些,雄赳赳气昂昂地走了。   林越走了后,易怜真用手捂住嘴,打了一个哈欠。   “你还要睡吗?”任无道问。   易怜真摆了摆手:“不用了。”   没睡醒终究是没睡醒,不过被闹了这么一番,没啥再睡的必要了,困着就困着吧。   任无道脸上露出一点笑意来,走过来揉了下易怜真的头。   “你揉我干什么……”易怜真嘟囔了一声,接着语气发生了些变化,“有你这样逆着给人顺毛的吗?”   他抓住任无道的手,弯了个腰逃出来:“你可别跟林越学!”   他给任无道出题的时候,他说什么任无道做什么,哪有林越这么难对付?   任无道把手收回来,显然心情不错:“那些理论,是你原本所在世界的理论吗?”   “是啊,”易怜真应了一声,“在你们这些世界里虽然不灵,但在我的世界,这些就是真理,每个人都要学的。”   听到真理两个字时,任无道的神色动了动,似乎不相信有能够一以贯之、解释所有东西的理论。   不过他最关心的并不是这个。   “你们这些世界?”他重复道。   易怜真轻轻啊了一声。   他并没有像以前那样搪塞过去,而是认真地说:“我在的世界和你见过的世界都不一样,并不是这个世界和上一个世界的那种不同,而是本质上的不一样……”   他停下来,想更具体地说说,却不知道该如何形容。   在不提“穿书”的情况下解释书和现实的差别,好像有点难。   易怜真没有继续解释,任无道也就没有多问。   他点了点头,巧妙地转移了话题:“你让林越去找适合这个世界的理论,有可能吗?”   正在发愁的易怜真回过神来,啧了一声:“说实话,不太可能。”   除非林越是牛顿在世,或者是第二个爱因斯坦。   “我就是看他太生气了,给他个台阶下。”易怜真想了想,“可能我给他们出的题是有一点多?”   五十道题,对正常中学生来说根本不是事。但现在想来,林越和芍儿根本没学过物理也没学过数学,做那么多题是有些勉强。   找个理由让他们不那么紧张也好。   易怜真没有再纠结这个问题,很快和任无道重新聊起了时夜心。   在张怀民以外,时夜心是最大的不稳定因素,也是最大的变数,他的一举一动都可能影响到现在和未来的局势。   “昨天金色眼睛说,”任无道复述着前一天听到的话,“只凭时夜心一个人,到不了故事的尽头。”   “我也是这么想的,”他说,“时夜心的实力虽强,却没有办法打开世界的夹缝,只要张怀民不出来,他就无计可施。”   “在启示里,张怀民是如何处理那些鬼眼也对付不了的人的?”   “更多的鬼眼,”易怜真回忆剧情道,“或者派遣化身,这些都不会削弱他真正的实力,他自己从来不亲身下界。”   换而言之,只要无法破开世界的夹缝,时夜心面对的就是无穷无尽、打不完的敌人。   他不可能代替二人杀了张怀民,破开世界夹缝的方法掌握在林越老爷爷的手里,真正关键的步骤还需要易怜真和任无道去完成。   然而,距离任无道完全恢复实力还有差不多二十天时间。   “时夜心不会老实地度过这二十天,更不会单纯地逃跑或隐藏。”任无道沉声说,“他应该会试着做两件事。”   “第一件事是把张怀民从世界的夹缝中引出来。”   “这要怎么做到?”易怜真问。   从世界的夹缝中出来,相当于放弃大部分优势和主动权,时夜心能做什么让张怀民甘愿出来?   任无道摇了摇头:“我也不确定。”   “不过,但你曾说过,这个世界中,三大门派的长老掌门和张怀民有暗中联系。”他沉吟道,“时夜心应当会从他们身上下手。”   易怜真意识到了什么,睁大眼睛:“这个世界要变天了。”   小说里,三大门派的掌门长老全部被洗脑了很久,是张怀民的忠实拥趸。   连任无道都敢偷袭,世界上没有时夜心不敢做的事。   把张怀民的手下全宰光,不怕他不出来。   任无道微微一哂:“日后张怀民死了,这个世界的法则消失,必定要重整棋盘,新的上位者出现,划定未来的势力与规则。”   “时夜心把这个过程提前了。”   易怜真点点头,问:“那时夜心要做的第二件事呢?”   “他会试着找到我们,”任无道说,“把张怀民的注意力转移到我们身上,他自己便能浑水摸鱼,看我们和张怀民互相争斗。”   “不过这个,”任无道勾起唇角,“他可能不会有什么收获。”   在找人这方面,时夜心还不如张怀民。   张怀民有鬼眼作为手下,能够监视整个世界,都找不到隐藏了实力的任无道。   时夜心拥有的只有阎罗之耳,只能探听百里内的动静。   要是在上一个世界,时夜心只需要从世界的这头跑到那头,便能找到隐藏的任无道和易怜真。   可这个世界,是一个正经的玄幻大世界——东西南北跨度上万里,有无数山脉和湖泊。   易怜真出于好奇,列出数据算了算。   “哦豁,”他惊叹道,“即使二十天里一直保持移动不停,时夜心能找到我们的概率也只有万分之零点零三。”   把清除boss手下小怪的任务交给时夜心,他们可以慢条斯理、毫不担心地做打boss的前期准备。   作者有话要说: 第75章 我有高人助我行(十五)   他们需要做的准备也没有多少。   世界的夹缝是一个独立的空间,根据易怜真的记忆,剧情里林越在某个老爷爷的指导下画了一个法阵,注入灵力之后,让两个空间联系了起来。   法阵是什么样的书里自然没有细写,但有现成的任无道和老爷爷,完全不是问题。   易怜真担心出的题量太多,自林越来过后一直有些愧疚,此时有了理由,第二天下午就准备去问问林越。   “规定的三天时间还没到,正好让他们出来帮忙,”他对任无道说,“不要一直纠结着做题了——我也没想到他们会压力这么大。”   中午吃饭的时候,芍儿全程都是蔫的,一边吃饭还一边看着写了定理的小纸条。   林越甚至根本就没有过来,也不知道在鼓捣些什么。   易怜真敲了两下门,便看到了略显出紧张的芍儿。   “没事,不用做题了,”他和任无道跟着芍儿走进屋,“现在有别的事需要你们——林越在干什么呢?”   芍儿的表情一下子放松下来,然后转头向里面望去。   林越俯在桌子上奋笔疾书。   他听到了门口的动静,抬头看了几眼,又抓着笔写了一行字,这才站起身走过来。   “易师兄!任哥哥!”他兴奋道,“我搞出来了!”   “什么?”易怜真一下子没反应过来。   “理论啊!”林越眼睛发亮,声音都比平时更大,“就是、就是……”   “哎呀!”他一下子没说出来,一溜小跑回去把桌上的纸拿过来递给易怜真,“你看,灵气起源!”   易怜真看着手里写满了字的纸,一时间表情莫测。   有那么一瞬间,他仿佛回到了看玄幻小说的时候,作者自创出一套理论,并且试图向读者们解释,通常用的便是这样的语句和理论。   非常玄学,但是又好像很有逻辑的样子。   林越还真把理论做出来了?   林越没管易怜真怎么想,兴高采烈地比手划脚:“这些就是真理!世界上没有什么守恒,反而是灵力驱动万物,灵气则起源于万物本身!”   “至于灵气到灵力的转化,不同的修炼体系有他们不同的方式,但殊途同归,都离不开经脉和丹田的作用……”   林越滔滔不绝,易怜真则看着纸上的字有点眼晕。   他只是个凡人,连经脉、灵气是什么东西都没体会到过,让他看这些实在是有些超纲。   他头疼地顺手把纸递给任无道,轻咳几声,打断了林越的话。   “这些……”他半途停了一下,“是你自己想出来的吗?”   林越就算再主角再天才也才十五岁,周岁才十四,能一天就把这个世界灵气的基本运行规律总结出来?   林越:“……”   “不要纠结这么多嘛,”他撇了下嘴,“我这不是把正确的理论写出来了?”   易怜真挑了下眉:“嗯?”   林越勇敢地与他对视:“我是问了那些老头子,但他们说的那些东西根本听都听不懂,我重新整理了好久才勉强像是人话!”   “虽然我现在还做不出来,”林越又不服气地补充一句,“但我以后肯定能做出来自己的理论。”   还挺有理想,易怜真笑了笑,顺着他道:“那今次就算你过关了,不用做题了。”   林越得意地冲芍儿挤了挤眼,美滋滋地从任无道那里把自己的纸拿回来:“我还没写完呢,还得补充点东西。”   “可以,”易怜真失笑,“不过在这之前,你得先帮我们个忙,找老爷爷问一下,把破开世界夹缝的阵法画个样子出来。”   半个时辰后,他和任无道拿到了林越画出的阵法图。   错综复杂的线条彼此缠绕交叉,形成一个诡异而扭曲的图案,只是看着,便有些眼晕。   任无道点了点头:“不错,应该就是这个。”   “那就好,有了阵法图,我们只需要找个地方把阵法画出来注入能量就好,”易怜真左右看了看,只找到了旁边的芍儿,“林越呢?”   刚刚林越才把阵法图拿过来,现在却不见了踪影?   “他说,他想研究一下这个阵法图的原理,”芍儿小声道,“就先回去了。”   易怜真有些惊讶,又觉得有趣:“他还真对这些着迷了。”   芍儿认真地点点头:“自从那天你说过之后,他就一直在研究这些。”   “行,”易怜真失笑,“那你去陪陪他吧,我和任无道去画阵法。”   林越给出的只是简单的阵法图,要将它变成真正可以用的空间法阵需要好几个步骤。   首先要做的便是找到一个合适的位置。   对于这类复杂的阵法来说,画在纸上是万万行不通的。必须找到一个宽敞平坦充满灵气的地方,将阵法放大几十倍画出来,并保证图纹清晰牢固,不会被轻易破坏。   接下来,则需要向阵法中注入足够的灵力,使之与阵法共鸣。   最后,还要林越的那位老爷爷的残魂亲自出手,激发阵眼,才能让阵法开始运转。   除了最后一步,剩下的都不需要两个孩子的参与,任无道带着易怜真,很快便找到了适合画阵法的地方。   在一大片茂密的原始森林中,任无道出手轻动,即刻清出了一片方圆几十的圆形空地。   易怜真坐在旁边的树桩上,一边看着任无道在空地上用不知什么材料画着阵法,一边念叨着自己知道的剧情。   “这个空间阵法能够打开沟通两个空间的通道,需要注入特殊的能量……之前我也跟你提过,其实就是灵力,你现在虽然修为不太够,但注入灵力驱动它绰绰有余。”   “从外面到世界的夹缝需要这样那样的操作,但张怀民可以随意打开沟通两个世界的通道,在空间法术方面,他有着相当高的造诣。”   任无道正在画着阵法,闻言点了点头:“我创造空间尚且需要掌天印作为媒介,他却可以随意将空间打开,在这方面我不如他。”   没有人能在任何方面都达到巅峰,张怀民空间之术厉害,但真打起架来……易怜真摸摸下巴,他总有一种莫名的自信,任无道是最厉害的那一个。   但令他在意的则是另外一点——联通这个世界与世界夹缝的通道,和他们跨越世界穿过的“门”有没有关系。   毕竟,现在他不但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穿书的,同样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穿越的。   就连任无道,也仅仅是能感受到“门”的存在,能打开它,而说不清具体原理。   有没有一种可能,他们穿越世界通过的“门”和张怀民打开的空间通道有相似之处呢?   张怀民所在的世界夹缝和这个世界是紧挨着的,不同小说的世界也是紧挨着的吗?   在书中的世界穿越究竟需要什么样的条件?   如果说必须到了结尾才能穿越——这是他第一次穿进书里时,《天地无道》也已经到了结尾的原因吗?   这些问题,有些他能对任无道直说,有些则只能模糊地提上一两句。   然而无论是他还是任无道,对这些东西都没有什么头绪。   反而是金色眼睛,知道的可能比他们两个人加起来都多。   可能只有到了金色眼睛所提到的“冥漠”,才能知道所有事情的真相。   可“冥漠”又是哪里呢?   他们始终在书里穿梭,易怜真却不记得自己看过的小说中有这个词。   总不能到了书外面。   最后,易怜真也疲惫了,脑子乱糟糟的,索性不再想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他轻快地把惊魂剑□□:“我给你舞个剑吧!”   一直都是任无道在干活,他总得有点表示才好。   虽然他到现在也只会挽剑花,但他会好几种挽剑花的方式,组合起来总能不重样。   任无道正在给法阵注入灵力,闻言偏过头去看他,不知何时便漾出了浅淡的笑意。   回到家时,林越却出人意料地没有在屋里学习,而是拉着芍儿蹲在门口。   “易师兄!”看到易怜真,他猛地站起来,期待中有些紧张,还鲜少地有些不好意思。   芍儿在后面使劲扯他的衣角。   “怎么了?”易怜真问。   林越没回头,拍了拍芍儿的手安抚他,开口时居然有些扭捏:“我……我和芍儿出来时带的钱不多,能跟你们借点钱吗?”   易怜真完全没想到会是这种要求,诧异地看了林越一眼。   这几天林越偶尔会带着芍儿去外面的集市买东西,言语间也不曾透露过自己缺钱,现在怎么突然开始要钱了?   “我们不是没钱,我们还有钱。”林越背着手,不自在地努力澄清和解释,“但我想做的事情……钱实在不够……”   “你想做什么?”易怜真好奇地问。   林越:“我想出一本书。”   易怜真愣了一瞬:“什么?”   “我刚刚想过了,”林越认真地对两个大人说,“大家都不喜欢《法书》里面的规则,因为那是张怀民一个人制定、强迫大家遵守的东西。”   “我之前总结出来的理论却不一样,它们是世界和万物本身便有的特性和运行规律,无论是谁都无法改变。”   “大家以前好像都不重视、也没有研究过这些,但我觉得它们比修炼体系和功法有趣多了。”   少年的眼睛逐渐亮起来,充满向往,神采飞扬。   “我想多总结、多研究出一些理论,然后出一本书,让更多的人知道它们!”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下章能就进异空间打boss了 第76章 我有高人助我行(十六)   研究记录这个世界的规则,并写一本书,让普通人也能知道它们。   这样的想法在现代世界算不上稀奇,在某些玄幻世界中也能找得到踪影。   但在这个世界,简直就是开天辟地的头一遭。   两千年来,修士们都在按照《法书》中制定好的规则生活修炼,一言一行都受到严格管控。   有的人厌恶这样的状态和时刻监控的鬼眼,有的人则将《法书》奉为圭臬,认为它能让一切变得更好。   但无论是谁,都从不敢违背《法书》的规则,也未曾去探究世界本源或者其他的修炼道路。   也就脑子里有好几个老爷爷,时刻被灌输着“我们的修炼体系也很厉害”的林越能有这种想法。   可……林越难道不应该去修炼吗?   他虽然现在才十五岁,但明年满了十六后就可以开始走剧情了。   在剧情里面,他学全了十种修炼体系,拿着九个老爷爷的法宝,结尾时把张怀民吊起来打。   面前放着一条光明坦途,林越却说自己要研究理论去出书?   易怜真一时接受不了这种转变,半天都没有说话。   林越见他一直没有开口,不禁有些忐忑。   要是没有钱,出书的计划十成十要夭折在摇篮里。   “易师兄,”他不得不软下语气求人,“虽然现在我们没有钱,但以后等我有名了,卖书肯定能赚到钱的。”   “你就当是投资?”他建议道,“我把借的钱还完之后,我们再三七分成?”   易怜真哑然失笑,林越倒是想得长远。   “不用分成,”他爽快道,“也不用还钱。”   任无道可能缺东西,但绝对不会缺钱。出书和研究理论都算是优良爱好,理应给予支持。   而他们不久后就要离开这个世界,到时候林越想还钱也找不到人。   林越一惊,睁大眼睛:“这怎么行,一定要还的!”   易怜真笑了笑,对此不置可否,他用下巴点了点任无道:“要多少,你找他拿钱就好。”   “好!”林越高高兴兴答应了一声,过去跟任无道报了个数字,“原来是任哥哥管账啊。”   任无道嗯了一声,拿钱给他。   易怜真:“……”   林越会脑补,任无道会配合,他不打算纠正林越的错误认知了。   任哥哥就任哥哥吧。   林越的行动能力出奇地强,拿到钱之后,立刻开始了自己的计划。   他好像天生就对事情背后藏着的东西极感兴趣。   之前为了探寻任无道和易怜真的关系,他能够锲而不舍地蹲墙角。现在研究起修炼体系和修真理论来,也颇有些废寝忘食的意味。   从早到晚,除了睡觉吃饭,他都在和脑子里的老爷爷们讨论学习,探寻修炼体系背后藏着的理论,互相商议怎么样能把它们写得更通俗易懂一点。   几天里,易怜真和任无道想玩牌,都只能找到芍儿。   所幸三个人虽然不能打麻将,但是可以斗地主。   易怜真还给它起了个符合现状的名字叫“斗反派”。   美中不足的大概是芍儿从来不抢地主,他和任无道永远是对家。   十天之后,林越总结出了一百条具有普适性的理论,买来纸墨,借不露锋做了字模,印了一批小册子出来。   “我们不能太急功近利,”他对芍儿说,“先拿这些去试试水,免费发给大家。然后再循序渐进,越做越大。”   “城里都是凡人,不用遵守《法书》的规则,正好可以让他们知道这个世界的真理!”   “他们能看得懂这些吗?”芍儿手里拿着一本小册子,担心地问。   “可能还是有点深奥,但你能看懂他们就能看懂,”林越说,“你能看懂吧?”   芍儿老实地摇了摇头:“只能看懂一点儿……”   林越:“……”   “你这孩子,”脑子里的纵横家老爷爷发愁道,“这些理论本身就很难懂,你在我们的日夜教导下才能理解,现在就算你把它们用简单的话写出来,它还是难懂啊!”   “我还是建议你去开学堂,”杂家老爷爷苦口婆心,“你这些东西只是教材,还要有老师的教导才能让人真正懂得它们。”   “我现在上哪儿找老师去。”林越撇了下嘴,干脆利落地屏蔽了老爷爷们。   “不懂就不懂吧。”他把芍儿拉到门口,分一摞册子给她,“你先跟我去把这些小册子发给街上的人,等以后有了机会,再办学堂找老师来教理论。”   “总有一天所有人都能懂这些的。”他说。   芍儿又问:“那如果他们不要这些册子呢?”   “这简单,”林越自信道,“你看到那边的包袱了吗?我提前准备好的。送册子的同时,给他们发点小礼品,不愁送不出去!”   两个少年一大早就带着小册子去沿街分发,易怜真则哭笑不得。   林越聪明是聪明,但就这发小传单的架势,也不知道会有多少人会认真地看那些册子,又有多少人能真正看懂。   领册子的人估计都是为了礼品去的。   反而是任无道拿着一本册子读得认真。   “这些理论与我修炼时接触到的东西并不一样,”他解释道,“但多少有些可取之处。”   “那就让他做吧,”易怜真边笑着摇头边道,“反正目前没什么可担心的。”   两个少年不用担心鬼眼,在凡人的世界里想干什么就能干什么。别说发册子了,就算真的出书办学堂,把事情闹大了,暴露了自己修士的身份也没事。   修真界暂时抽不出手来管他们。   这个世界的修真界现在乱得很。   时夜心的行动完全在二人的预料之中。   他没能找得到任无道,在张怀民和鬼眼的巨大压力下,开始对张怀民的手下下手。   三大门派的掌门十天内已经死了两个,接替掌门位置的两个人也顺手被时夜心在第二天宰掉。   除此之外,两个门派的长老和大长老也有不同程度的伤亡,门派高层所剩不多。   青云剑宗离其他两个门派距离较远,暂时没有受到波及,只死了两个在外游历的长老。   即使如此,时夜心的行动效率也远超出了易怜真的想象。   “也许都不用我们出手,”他咂嘴道,“张怀民自己就忍不住出来了。”   “他还有鬼眼。”任无道笑了笑,提了一句。   易怜真耸肩:“鬼眼毕竟不会说话。”   除了起到监管作用的鬼眼外,张怀民还需要有人从上至下传递他的思想,也需要一些人帮忙维持权力体系的稳定。   不过他们谁也不是张怀民,不知道他的底线究竟在哪。   最好的选择依旧是在任无道恢复实力后悄悄动手。   这种时候,时夜心简直像是他们的好朋友一般贴心,能完美地吸引住张怀民的全部注意力。   林越和芍儿只过了一个时辰便回来了,看样子发册子发得颇为顺利。   然而一进门,林越就拖着芍儿一路急奔,到了易怜真面前。   “我、我们……”他气都喘不利落,脸色发白,“我们在城里听到了一些消息,特别可怕!”   “什么消息?”易怜真挺直了身子。   林越不过是去逛了一趟凡人的市集,有什么能把他给吓成这样?   就连一直在旁边打坐的任无道也睁开了眼睛,向这边看来。   “是修真界的消息!”林越的声音激动到微抖,“连凡人们都知道了,正在传呢!”   “就这几天,三大门派的掌门死了两个!我师伯也死了!”   “据说他们是被一个神秘人用光丝作为武器杀死的,对上那个人,他们几乎没有任何还手之力!”   易怜真和任无道对视了一眼,彼此神情都有些微妙。   原来是这件事啊。   “你们怎么这个表情?”林越又不解又惶恐,“连新上任的掌门也都死了——那个人总共可是杀了四个掌门、十七个长老啊!”   “没有人知道他的名字,也没有人知道他究竟从哪儿来,修士们怕鬼眼看着不敢说,但凡人们都在猜他的实力究竟有多强!”   “他会是第二个张怀民吗?”   “据说青云剑宗的掌门怕得很,已经开始建立防御法阵。我觉得这个人比张怀民更危险,我们一定要小心……”   林越说了半天,始终没得到回应,便逐渐觉出不对劲来,迷惑地盯着易怜真:“你们怎么没反应……易师兄,你是早知道这件事了吗?” 第77章 我有高人助我行(十七)   易怜真和任无道都沉默着,过了一会儿,易怜真才非常矜持地嗯了一声。   他很给林越面子,没敢开口。   到了这时候,林越也反应过来了。   乍听到消息后他太激动,风风火火就跑回来禀告。但是他在大街上随便就能探听到的东西,两个大人怎么可能不知道。   林越:“……”   好丢脸。   “其实我知道你们知道这件事,”为了驳回点面子,他努力纠正道,“但我实在是太担心了,毕竟是这么大的事情。”   易怜真:“……”   他实在是不好意思说话,只能面无表情地点点头,假装自己信了。   林越松了一口气,再说话时有底气多了:“我觉得,既然发生了这种大事,我们就不能再待在这里无所事事,必须去调查那个神秘人的身份。”   “他既然他杀三大门派的掌门,那他就一定是张怀民的敌人,”他认真地给出自己的建议,“易师兄你也想对付张怀民,可以跟他联手啊!”   如果他们不认识时夜心,那林越的分析和建议就一点儿没错。   这孩子毕竟聪明,易怜真赞赏地看了他一眼,思索着要怎么对林越解释情况。   “你说的很对,”他最后边斟酌边道,“但是,时夜心对我们没有什么危险,不用太在意。”   林越诧异地睁大眼睛:“你们认识那个神秘人啊!”   “打过几次照面,曾经有一些合作。”易怜真轻咳一声,“老朋友了。”   到现在时夜心还欠着任无道两个条件呢。   林越呆呆地望着易怜真,脑子里老爷爷们已经炸开了锅。   每当他觉得易师兄平易近人、好像只是个普通人的时候,易师兄都能展现出他不平凡的一面。   那个叫时夜心的神秘人,恐怕是和易师兄商量好的。   他们一个在明,一个在暗,正好互相配合,彼此照应,共同对付张怀民。   “易师兄好厉害!”林越由衷地佩服道。   易怜真:“……”   真不知道这孩子又脑补了些什么。   此时,反倒是一边的任无道开了口:“你们的册子发得怎么样?”   他居然会主动关心这些,易怜真扬了扬嘴角,笑微微地看着林越回话。   “特别成功,”林越稍稍挺起胸膛,“我和芍儿特别受欢迎,不到半个时辰就发完了。”   他说:“要不是为了打探消息,我们早就回来了。”   任无道笑了笑:“你写的东西很好,可能是因为才开始,稍微有些笼统,之后可以再分角度细化一下。”   “真的吗?”林越喜不自胜,立刻露出个高兴的笑容,“我以后正打算细化呢!”   他掰着指头数道:“修炼体系、炼器、炼丹、炼药,每个方面都有门道,那些老头们加起来也做不到完全精通,还是得我自己慢慢来。”   “接下来我想先研究一下药材,”他看了看旁边的芍儿,有些发愁,“之前给芍儿偷来的药功效只有一个月,我想研究出能用的药,彻底治好她的哑病。”   任无道点了点头:“我在这方面有一些心得,如果有不懂的,可以过来问我。”   “好啊!”林越立刻应了。   但他好像只听到了最后一句话,飞快地瞟了易怜真一眼,抓着任无道的袖子就把他拉出了房门。   芍儿也好奇地跟了出去。   被留下的易怜真:“……?”   五分钟后,他和回来的任无道大眼瞪小眼:“林越把你拉出去问什么了?”   任无道的神情没怎么变,唯独眼睛里有那么一点儿掩不住的笑意:“他问你和我到底是什么关系。”   “……”易怜真。   林越真的欠教训了。   “所以你是怎么说的?”他小声又忐忑地问任无道。   任无道:“实话实说。”   虽然的确是事实,但……“林越好奇心那么强,”易怜真亦喜亦忧,“你也太老实了,以后肯定会被他问其他东西的。”   这种半大不小的孩子,好像什么都懂,却又什么都没见过,正是最难对付的时候。   “没事,”任无道软声安慰他,掩不住的笑容里带着一丝少见的狡黠,“我不跟他说是你吃亏。”   “……”易怜真。   他发出一声绝望的呻/吟,默默用手捂住了脸。   三天后,修真界又传来了关于时夜心的消息。   在再度干掉两位长老后,他站在玄阳观最高处的顶楼,要求与三大门派的三位掌门同时约战。   此言一出,举世皆惊。   玄阳观和百花门的掌门已经分别被时夜心杀了两次,时夜心竟然还不满意,想要把事情闹得更大。   有人担忧三大门派掌门的命运,有人则认为时夜心实在太过嚣张,这次一定会自取其咎,败于三大掌门手中。   而据易怜真猜测,最为不安的恐怕是三大掌门。   时夜心实力强大莫测,已经连续宰了那么多人,三大掌门联手也未必是他的对手。   但偏偏三位掌门还必须应战。   “第一百八十二条,掌门必须保护门派弟子的安全,面对敌人时不可惧战躲避……”易怜真手里拿着一本《法书》,边读边啧啧称奇,“张怀民这是把门派掌门都当消耗品啊。”   有《法书》存在,掌门想逃避也不行。   而张怀民建立的门派体制健全,掌门死了,下面的人就能立刻顶上他的位置,跟韭菜似的一茬接一茬。   “你觉得时夜心一挑三能赢吗?”他好奇地把身子倾过去,问任无道。   任无道面前放着一张纸,正在写东西。   “三大掌门打不过时夜心,”他说,“但他们也知道这一点,不会坐以待毙,极有可能布下陷阱。”   易怜真眯了眯眼:“既然你都能想到,时夜心不可能想不到这一点,那他会怎么打算?”   任无道想了想,还是摇头:“不知道,他有阎罗之耳又诡计多端,做出什么事情都不奇怪。”   “但时夜心做什么与我们无甚关系,”他说,“反而是我们的机会。”   时夜心和三位掌门的约战就在十天之后,届时张怀民的注意力必定会被全部吸引过去,正是他们偷偷潜入的绝佳时机。   那时候任无道的实力也正好全部恢复……易怜真轻轻叹了口气,他对世界夹缝后剧情的印象不太深刻,只记得里面道路错综复杂,有张怀民的宫殿和无数鬼眼。   醉眼制成的丹药能让鬼眼将人当成同类,但那里面的鬼眼直接听从张怀民指示,就算是同类也照打不误。   只想想就不会是什么愉快的经历。   林越当时杀张怀民如同砍瓜切菜,他希望任无道也能速战速决。   就在这时,任无道终于写完了手里的东西,将它摊平晾在桌子上。   那是专门写给林越的“教辅资料”,易怜真第一天还曾凑过去试图研究,发现自己完全看不懂后,到现在已经歇了心思。   “写完了就过来,”易怜真从抽屉里掏出自己画的图纸,递给任无道,“来,加工!”   任无道时不时过去给林越辅导,他也不甘示弱,觉得得为林越的学习作出点“贡献”才好。   任无道笑了笑,接过易怜真的图纸,坐在他身边:“今天做什么?”   “今天的叫……”易怜真凑过去看了下图,“游标卡尺。”   “这个世界虽然也有度量衡,但是没那么精准。”易怜真说,“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给林越做这些东西,以后只有好处没有坏处的。”   任无道笑了一声,拿出一块透明的水晶,用不露锋耐心地将它磨制雕刻成易怜真图纸中的形状。   易怜真倚着任无道,时不时出言指点几句:“这边要有凹槽,让它能套进外壳里去……别磨得太多,还要打刻度……”   等到任无道终于按照图例做完游标卡尺,易怜真又从抽屉里翻出来另一张图。   “这个是水平秤,”他把画了一半的图纸放在任无道面前,“一起研究研究怎么搞。”   任无道苦笑起来,以手扶额:“你别为难我了。”   易怜真不满地啧了一声:“你这两天都在给林越指导,他好歹算你半个学生,你这都不给看吗?”   任无道沉默了一会儿,没有说话。   “一起来看吧,”易怜真把他拉过来,“做好的游标卡尺和三角尺都比较简单,但这个天平秤我实在记不全它的原理了,你来看看这个平衡杆和指针应该怎么放才合适。”   “以后还有显微镜呢,”他说,“那个更难,我只记得一个凹透镜和一个凸透镜了。”   任无道笑着摇了摇头,听话地接过图纸,和易怜真一起讨论其中的难点。   他偶尔也偷偷懒,把易怜真圈在怀里,下巴轻轻枕着他的肩头,看易怜真整理那一堆纷繁复杂的图纸和设计。   易怜真倒也不说什么,这本就不是任无道的知识范围,而是他自己想给林越的东西。   虽然是主角,但有了他们影响剧情,林越就再与书中的那些情节无关,而是一个自由的、可以拥有自己的生活的主角。   既然想研究修炼理论,那么他就不用再那么努力地修行,一心扑在研究上就好。   “不知道林越这股兴奋劲能维持多久,”易怜真终于做完天平秤的图纸,伸了个懒腰,“但万一他以后是个大科学家呢。我要趁早投注,以后我就是科学家的半个人生导师了。”   “科学家?”任无道问了一句。   “我那个世界对这种人的称呼,”易怜真解释道,“他们研究世界,再为世界作出贡献。”   “反正啊,”易怜真笑着补了一句,“他不用再像启示里那样辛辛苦苦地修炼,每天都想着怎么烧掉《法书》,杀掉张怀民了。”   “那只是一种可能性,又不是必然会发生的东西。”任无道不太赞同,“我知道很多类似的东西,包括天机演算,你看到的东西不一定就是真的。”   易怜真不知道该怎么跟他解释,索性没有回答。   透露的信息多了,任无道迟早会慢慢想通的。   任无向椅子背后靠了靠:“不过,你们那个世界,你要怎么称呼我?”   “称呼你?”易怜真偏头看了他一眼,故意道,“没什么特殊的称呼啊,大能,宗师,大神……”   任无道露出一点指责和不满:“不是说这些。”   易怜真没忍住,扑哧地笑出声来。   任无道平时并不多话,虽然粘人却总能保持住正经的样子,绝大部分时候都矜持有度。   主动说情话的时候还好,可每次撒娇,都像是在说正事。   认真算起来,反而是易怜真自己刻意撩拨的时候多些。   他带着点小得意走过去,双手撑着任无道的肩膀,凑到他耳边极近的地方,带着坏笑哈了一口气。   “男朋友。”   这下任无道总该满意了吧。   -   天平秤做好后,显微镜和其他物件的进展比易怜真想象中顺利得多,他很快就凑齐了一整套器材,把它们交给了林越。   在任无道和老爷爷们的指导下,林越终于成功做出了给芍儿的药,并写出了一沓厚厚的理论,精简一下便真的能出书。   然后当时夜心与三位掌门约战那天到来时,易怜真和任无道带着两个少年到了森林里的空间法阵旁边。   林越和芍儿都有些掩饰不住的兴奋和害怕。   “行啦,芍儿你站到后面一点去,林越过来,”易怜真指挥着,“跟你任哥哥配合,听你脑子里老爷爷的话,他会教你怎么做。”   “好嘞!”林越几步小跑过来,芍儿则退到了空地边缘,扶着一棵大树粗壮的树干看着这里的情况。   易怜真也稍微后退一些。   为了尽可能地隐藏更久,直到现在,任无道都没有彻底放开对自己修为的压制。   但即使如此,在空间法阵和林越老爷爷残魂的帮助下,他现在的能力也足够激活法阵,打开世界的夹缝。   提前画好的纹路在林越和任无道的操纵下发出淡淡的光辉,如水波一般流动,又逐渐收缩成一人大小的圆盘,上升悬浮在半空之中。   易怜真目不转睛,圆盘缓慢翻转,最后变成一个黑色的空洞。   任无道将林越推远了点。   “这已经好了吗?”林越问。   易怜真走上前去。   “已经好了。”任无道低声对他说。   “但……”易怜真不解道,“为什么跟我们之前见过的‘门’不一样。”   之前的“门”,透过洞口,便可以看到对面世界的景象。   但通向世界夹缝的通道,一眼望去完全是一片漆黑。   “启示里是什么样的?”任无道问他。   “世界的夹缝并不大,”易怜真为他复述,“里面主要是空地、记录功绩的碑铭和张怀民的行宫……”   他没有说完,突然停住声音。   有什么东西从洞口流了出来。   如一条黏稠的河流,又如大团温吞的雾气,半透明的黑色物质从洞口边缘淌下,落在地上缓慢地向四周蔓延。   易怜真离得最近,又什么都不怕,下意识把手放过去,想接住一些黑色的物质,看看他究竟是什么。   然而那些东西一碰到他的手便立刻散开,飞快地晕在空气里,再无踪迹。   地上的黑色也没有流淌多久,很快变得越来越淡然后消失。   与此同时,森林里的日光好像黯淡了些。   易怜真诧异地抬头。   白色的太阳依旧挂在天上,却好像不再那么明亮,即使直视也不觉得刺目。   就好像……被什么东西污風染了。   他突然明白那些黑色的物质是什么了。   它们是黑暗本身。   世界的夹缝里没有日月,只有无边的暗色与无数的规则。   作者有话要说: 第78章 我有高人助我行(十八)   几个人都没有说话,林越被任无道推到了后面,只能努力前倾着身子,踮着脚尖,越过任无道去看洞口的景象。   可就在这时,他突然被什么东西吸引了注意力。   一股无形的气息从任无道身上缓缓扩散开来,如清风一般拂过,在空气中荡起阵阵涟漪。   林越刹那间心头惊起一阵寒意,竟下意识向后退了一步。   任无道还是站在那里,却好像有哪里不一样了。   只是一个背影就让他莫名地畏惧与尊敬,如果不是曾经和任无道一起近距离地接触、请教过他很多问题,林越几乎都不敢靠近他。   “任哥哥?”他忍不住轻声喊了一声,不确定究竟发生了什么。   任无道并不意外,看了他一眼,微微颔首作为回应。   易怜真完全感受不到任无道的威压和气场,但看林越和芍儿的反应,完全能猜到任无道已经放开压制,恢复了实力。   “让林越和芍儿留在外面。”任无道目光扫过两个少年和漆黑的洞口,停在易怜真身上,张了下嘴似乎想说什么,却又停住。   “我跟你一起进去。”易怜真说。   任无道无非是觉得里面太危险,所以想让他和林越一起留在外面。   但他不会受伤,也不会拖任无道的后腿,这种时候是一定要和他在一起的。   任无道眼神沉了沉,最后点了头:“好。”   易怜真露出一个笑容。   “我也想进去!”林越这时候已经不怕了,凑到两个人身边,却又被易怜真推到了后面。   “你进去干什么?”易怜真皱眉,“乖乖留在外面。”   林越骄傲道:“那几个老头知识很渊博,知道不少张怀民的弱点呢!”   “……”易怜真,“可两千年前,你那几个老爷爷加起来也没能打得过张怀民。”   “行了,别瞎凑热闹,在里面我们很可能顾及不上你,”他语重心长地告诫林越,“好好留在外面,那不是你们该去的地方。”   林越撇了撇嘴,不情不愿地嗯了一声:“知道啦。”   不过易怜真并不是很担心,林越平时可能要面子不听话了点,但在这种大事面前,还是能拎得清的。   他把院子的钥匙交给林越:“我们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出来,你和芍儿就先回去吧。”   “好吧,”林越把钥匙接过来,“我们在外面等一会儿,你们不出来我们就回去。”   说完,他抬头看了看易怜真和任无道,带着些扭捏和不自然道:“张怀民很可怕的,你们……要注意安全,早点回来。”   “放心吧,我们肯定没事。”易怜真笑起来,拍了拍他的肩膀保证道。   说完,他看向任无道,任无道轻轻点了点头。   连接世界夹缝的通道已经打开了一会儿,现在该进去了。   易怜真跟在任无道后面,踩着从洞口处流出的黑暗,共同进入了另一个空间中。   里面是最深沉的黑暗,有那么一会儿,易怜真都看不清任何东西,只能拉着任无道的手感知到对方的存在。   随后他逐渐适应了黑暗,眼前开始有了不同事物的形状与颜色,认出自己是在一个宫殿的走廊内。   高耸的穹顶下是粗壮的石柱与一座座雕塑,墙壁上的雕刻复杂而精美。   地板上,不同颜色的地砖组成花瓣状的图案,间或嵌着金属丝线,共同从脚下蔓延至远方。   “这是张怀民的行宫。”易怜真轻声道,“他有很强的阶级意识,不仅管理世界时是这样,自己也是如此。”   “他认为像他这样的身份,理应住在宫殿里。”   任无道点了点头,四周环顾了一圈。   走廊一眼望不到尽头,前后都有不同的岔路通向未知的地方,如果一个巨大的迷宫。   “这地方有多大?”他问。   “很大,我也不确定,”易怜真迟疑道,“启示里林越进入世界夹缝前,已经和张怀民有过接触,一进世界夹缝就把他抓起来打,并没有找路的过程。”   恐怕就连这本小说的作者,在设置一个偌大的宫殿时,也未曾多想什么。   “我们只能自己找路了,”易怜真左右看了看,抓着任无道的手紧了紧,“你……有幻火吗?”   声音回荡在墙壁之间,深邃的望不到头的走廊与无边的黑暗让他有点冷,又有些害怕。   “没有用,”任无道把他拉得更靠近自己一点,“我进来的时候就已经试过,光照不亮这里的黑暗。”   不仅幻火无法照亮,这些黑暗流到外面后,连日光都无法穿透。   “这应该是张怀民功法的一部分,”任无道伸手感受了片刻,“也是维系和创造这个空间的基础能量。”   世界的夹缝是张怀民额外创造出的空间,黑暗维持空间稳定的力量。   易怜真没有太听懂,跟着点了点头:“接下来我们怎么办——要去找张怀民吗?”   由于害怕张怀民出手干涉,他们一直都在隐藏踪迹。如今他们的确顺利地进入了世界的夹缝,可张怀民没发现他们,他们也找不到张怀民。   进来之前,无论是易怜真还是任无道,都是没想到这一点的。   任无道低眉考虑一会儿,沉吟道:“我们之所以隐瞒行踪,一是想平安度过我恢复实力的那段时间,二是想顺利又不被阻拦地进入世界的夹缝,三则是希望能偷袭张怀民,占得一丝先机。”   “现在前两点都已经实现,至于偷袭张怀民……进来的那一刻没有找到他,以后也不会有什么机会。”他顿了顿,“所以我们不需要去找张怀民。”   易怜真没听出话里的逻辑:“为什么?”   “不再需要隐藏实力,”任无道毫不犹豫道,“我们完全可以让张怀民找到我们。”   易怜真倒抽了一口凉气。   任无道隐藏实力的时间太久,以至于他几乎忘了面对敌人时,任无道能有多自信张狂。   他从不怀疑自己的实力,也从不畏惧战斗,从不认为自己会失败。   可……易怜真从内而外不知为何涌起一种被注视的不安与恐惧,似乎张怀民就正在死死盯着他们。   “张怀民在暗,我们在明。”他忍不住道,“如果主动暴露,会不会太……”   任无道摇了摇头,攥紧了易怜真的手。   “他已经发现我们了。”他说。   易怜真啊了一声,偏头去看任无道,瞳孔却在一刹那间骤然紧缩。   一只鬼眼静静地悬浮在旁边两米远的地方,血红的虹膜在黑暗中无比深刻,就像另一种形式的深渊,直直地要把人拉进去。   他打了个哆嗦。   “不用怕,”任无道目光随便扫过鬼眼,核桃大小的眼睛立刻失了神采,从空中掉下来,在地板上弹了几下后再无动静,“我现在的实力在这个空间内如同一颗耀眼的明珠,不可能掩饰得住,也没有必要。”   “那……那应该怎么做?”易怜真看着地上死去的眼睛,心有余悸。   接着他突然意识到,任无道刚刚提到了张怀民的名字。   十有八/九,就是这个引来了鬼眼!   “在这个空间里,也需要遵守《法书》里的规则,”他声音微微发颤地提醒任无道,“这里的鬼眼不会管你是不是同类,它们只听从张怀民的命令……”   任无道却笑了。   “既然都进来了,还怕这些做什么。”他说。   易怜真茫然地看着他,眼睛里还留着一些未褪去的惧怕与担忧。   他说:“可是……”   “要的就是鬼眼,”任无道说,“张怀民藏不了多深,他能发现我,我也迟早能找到他。”   “至于怎么引来更多的鬼眼……”   他话音停住,勾出一个稳操胜券的笑容来。   接着他向前一步,微微偏头,吻上了易怜真的唇角。   作者有话要说:   下章接着亲QWQ   任无道:之前不让我亲,现在当着你的面亲 第79章 我有高人助我行(十九)   任无道疯了!   这是易怜真的第一个想法。   这是在张怀民的地盘,在鬼眼的监视之下,在陌生的黑暗里,任无道他怎么敢……怎么敢亲他。   可易怜真却又反抗不了。   任无道的手温柔却不容抗拒地按在他的后脑勺上,轻轻舔/舐吮咬着他的唇瓣,温热的气息彼此交融。   尽管知道时机不对,易怜真终究还是抵抗不住,他手上推拒着任无道,却同时颤抖着微微张开嘴,让对方的唇/舌探进来肆意索取。   甚至在偶尔的间歇时,他的声音也是含糊甜腻的,贴着任无道的下唇,尽力说出几个词句:“我们是不是应该……”   任无道只是说:“没事,别怕。”   说着他用手轻轻捂住了易怜真的眼睛。   易怜真便真的意外地乖起来,不再挣扎,静静地站在那里,在不确定的黑暗中仰起头与任无道亲吻。   在这种时候,任无道在他心里总是可信的。   而任无道并没有失去他的清醒。   他的唇/舌在易怜真的唇瓣上流连,柔软的唇被他轻压下去又吻得潮湿,泛出软红的水光。   可他的眼睛正在以近乎极致的冷静与清明注视着周围的一切。   不知何时,在半透明的沉郁黑暗中,一只只猩红的眼睛悄然出现,漆黑的眼瞳死死盯着二人。   易怜真本能地有些不安,迟疑地抓住任无道的手腕,想拉开他的手,看看外面的景象。   可随即他又松开了手,选择让任无道来解决一切。   任无道的手没有移开,另一只手拉着易怜真让他转了一下,从背后将他拥在怀里。   接着他微微抬头,倨傲地与黑暗中的鬼眼对视。   长长的走廊中只有他们二人,无数鬼眼正从与走廊连接的通道和房间内飞过来。   活的眼睛停在他们的身边,却再没有其他动作,只沉默地投下诡异的凝视。   张怀民在鬼眼的另一头静静地看着。   下一刻,任无道放出了神识。   这个空间与其他地方不同,密集沉重的黑暗让神识无法施展开来,如同流水遇上了另一股黏稠的液体,神识与黑暗在空间里缠斗胶着。   神识每前进一分都无比困难,可任无道面色丝毫未变,神识慢慢前进,最终包裹住了那一只只鬼眼。   随后顺着目光的来处一点一点延伸出去。   世上不存在完全不露痕迹的隐藏与窥探,哪怕是借助其他事物,也依旧有迹可循。   只要抓准了,就能慢慢地把背后的人挖出来。   鬼眼一动不动,鬼眼的另一头也毫无动静,这是一场无声的博弈。   刚进来时,对情况一无所知的二人处于下风,但只要任无道能找到张怀民的位置,他便能抢过主动权。   周围越来越黑了。   就在这时,任无道突然抬了抬嘴角,左手护着易怜真,右手向前扬起,掌心现出一簇小小的火焰。   被压抑的幻火并不能照明,在暗色中不再是淡蓝色,而是褪了色的苍白与黯淡。   可紧接着,这一簇火焰像是获得了什么能量,愈烧愈旺,它长成巨大的一团,从任无道的手心轰轰烈烈地席卷至整个走廊。   这个空间的浓稠黑暗能压抑住幻火的光亮,可任无道刚进来时便试过了,幻火同样能焚烧吞噬这里的黑暗。   这里的黑暗近乎凝化出了实质,而除了真正的虚无的幻象,世间万物都是幻火吞噬的对象。   黑暗猛地消退,任无道的神识如同一条毒蛇,顺着张怀民的目光节节攀附,再无阻碍。   行宫深处的那个人终于有了反应。   所有鬼眼在那一刻不安起来,收起目光,四散着试图逃离。   可幻火早已将每一寸空间都塞得满满当当,毫不留情消灭每一只鬼眼。   任无道松开了手,易怜真睁开眼睛。   明亮又漂亮的淡蓝色幻火在空旷的走廊里燃烧着,因为黑暗褪去的色彩重新回来,四周一片宁静,唯有身后任无道浅淡的呼吸声。   “我知道张怀民藏在哪儿了。”任无道说。   他又道:“他害怕了。”   易怜真一时间亦惊亦喜,却又有几分觉得这该是理所当然,他把目光转向任无道,开口想说些什么。   然而还没等他发出声音,空气突然抖了一下。   整个世界在一刹那间变了模样。   -   林越随意转着手里的钥匙,有些好奇地看着不远处的洞口。   黑暗源源不断地从洞口流出来,触到地面然后消散。   林越蹲下身子,想碰碰那些黑暗,但最终还是收回了手。   不需要脑子里面那些老头提醒,他自己就知道自己究竟有几斤几两。   他又不是易师兄,这些东西还是不要碰为好。   芍儿胆子小,并不敢靠近,远远地站在任无道开辟出的圆形空地边缘,探着头看林越的动作。   “我们要等易师兄和任哥哥吗?”她问林越。   “等?当然要等了。”林越随口答道,“我还想知道那世界的夹缝里究竟有什么呢。”   “不过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能出来,”他顿了顿,“我听说那些大能宗师,打斗起来要好几天甚至更长时间才能决胜负呢。”   芍儿睁大眼睛,小声问:“那要怎么办?”   “先等等呗,”林越说,“等天黑了我们就回去。”   他走到芍儿身边:“你说话不要老这么小声,又没有什么好害怕的。”   芍儿缩了下肩膀,小鸡啄米似的点了点头。   林越不满地看着她,叹了口气。   “算了,”他挥了挥手,“不跟你说这些,我们找个地方去等易师兄他们。”   “不在这里吗?”芍儿问。   “当然了,最好别离这里太近,”林越回头看了看黑色的洞口,带着芍儿向树林深处走去,“我们离远一点,离远了他们也能找到我们的。”   他边走边四处看着,最后在一根倒伏的粗壮树干前停下来:“就在这里吧!”   茂密的原始森林里,倒下的树干足有两个少年大腿那么高。林越坐到树干上,解开自己随身带的包裹。   来这里时,他竟然还带了一本书和几张纸,以及一些乱七八糟的玩意儿和小工具。   这本书是任无道给他的,里面的修炼体系和林越见过的都不一样,对他来说有些晦涩难懂。   所幸脑子里的老头都见多识广,可以随时给他讲解,照之前的速度,天黑前应该能读完它。   “等我读完这本书,第二本册子差不多就能开印了,”他对芍儿说,“我老是不理解灵气凝结为什么是那样的顺序,等任哥哥出来,还是得问问他。”   自从任无道开始给林越讲课,芍儿就不太能搞懂这些,只是跟着林越点头。   林越完全不在意,只是说:“等他们出来,你也就能回玄阳观了。”   “你不回去吗?”芍儿问他。   “我?我回去干什么?听那些老头子讲课吗?”林越嗤了一声,“我脑子里的老头子就够多了。”   他说:“你可以回去,因为你愿意修炼。但在门派里只能修炼,回去对我没什么用。”   “那你要去哪儿?”芍儿惊异地问他。   “跟易师兄和任哥哥一起历险?”林越想了想,“如果他们不带我,我就自己一个人游历四方。”   芍儿似懂非懂,看起来想问为什么,却没有开口。   林越也懒得跟她解释。   以后游历四方时,他可能会找几个朋友一起,但绝不会是芍儿这样的人。   芍儿很内向,和他玩不到一起去;又太传统了,不能理解他的志向。   像芍儿这样愿意跟着正统路子走、一心修炼的人,根本意识不到他想做的是多么了不起的事情。   两千年前的十位大能研究出了十种不同的修炼体系,可藏在不同修炼体系后的最终理论一定只有一个。   只要把这套理论挖出来,就不再需要什么修炼体系,人人都可以遵循着最基础、最通用的理论去修炼。   就像现在人人遵守《法书》一样,未来的修士也会有一套属于自己的修炼准则,并且是真正与这个世界相符的规则。   他会是第一个发掘出这套理论的人。   林越毫不怀疑这一点。   但目前……他距离梦想差得还是有点多,必须多读书才行,以后也要接触更多东西,才能将不同的理论融会贯通。   他把任无道的书翻到上次读到的地方,边读边用指甲在书页上划出痕迹。   可他才读了两页,旁边打坐的芍儿忽然起身,过来摇了摇他。   林越读得认真,猝不及防被吓了一跳:“怎么了?”   芍儿说:“刚才……有什么事情发生了。”   林越从书里抬起头来,不耐烦地皱眉:“能有什么事情,我什么也没有感觉……”   他看到了周围的景象,声音戛然而止。   再低头,方才还看得清晰的书页和文字,突然模糊黯淡了起来。   天黑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80章 我有高人助我行(二十)   脚下踩着的不再是泥土和低矮的小草,而变成了铺着地砖的平整地面。深深浅浅的方形地砖铺成水波样的纹路,一路延伸,然后被掀破地面的粗壮树干截断。   林越坐在倒伏的树干上,目瞪口呆地看着新出现的大厅。   茂密的丛林犹在,可周围突兀地多出来了一些东西。上面是数丈高的宽广穹顶,侧面透过一棵棵树木,隐约有墙壁阻拦。   翠绿的树叶在黑暗中变成沉郁的深绿,没有一丝风,日光被穹顶遮住,周围一片暗沉。   “这……”四周看了一圈,林越依旧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他抓着书从树干上跳下来,把芍儿拉得离自己近一点。   与此同时,他脑子里的老爷爷们一个比一个惊慌。   林越却没有功夫去听他们叫嚷吵闹,而是和芍儿一起呆呆地看着前方。   两棵大树的中间漂浮着一只鬼眼。   去岩穴找到醉眼之后,他们被鬼眼认成同类,不再受到监视。   从那开始,快一个月的时间,林越都没怎么见过鬼眼。即使走在路上时偶尔遇到,鬼眼正在注视的也是其他人。   他几乎要忘了被鬼眼注视着的感觉,可就在现在,一只血红的鬼眼直勾勾地盯着他们。   可……鬼眼难道不应该认为他们是同类吗?   为什么还会投来注视?   一时间,万籁俱寂,谁都没有动作。   林越的大脑一片空白。   鬼眼没有在原地停留多久,很快就向两个少年飞过来。   下一刻,林越条件反射般地撑起了一个防护罩。   鬼眼的动作突然停了,接着它像找不到目标一样,在原地打起了旋儿。   林越紧张地吞咽了一下,芍儿咬着嘴唇,拉了拉他的袖子。   “为什么会这样?”少女问,“发生什么了……”   “我也不知道,”林越短促地吸了一口气,想去问问老头们,然后看向右边,“那边还有一颗!”   又有一只鬼眼从树林的深处钻了出来,漫无目标的四处飞着,却离他们越来越近。   接着是第三只,第四只……越来越多的鬼眼在他们身边飞着,又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芍儿从没见过这样的场面,眼睛里很快就蓄满了泪,又不敢大声哭出来,间或抽几下鼻子,手死死抓着林越的袖子。   “我们走,不能再在这儿待了!”林越当机立断,把手里的书扔下,拉着芍儿跑向鬼眼最少的方向。   防护罩不是实体,只能够屏蔽鬼眼的注视,他不知道、也不愿意去想如果鬼眼阴差阳错撞进防护罩里会发生什么事。   跨过露出地面的遒劲根系,穿过茂密的丛林,摸着大厅的墙壁,他们找到了一条走廊,林越不敢回头,带着芍儿进去,一路大步向前走。   “它们……它们跟出来了……”芍儿带着哭腔小声道。   “别看了,走吧。”林越咬着牙说,他分不清楚东南西北,只能凭直觉选择方向。   “不知道易师兄他们在哪,找到他们应该就好了。”   长长的走廊不知通向何方,时不时有分岔的枝桠堵住前面的路,林越便和芍儿从缝隙里挤过去,在宫殿深处的丛林里艰难前进。   不知道为什么,那些鬼眼始终如影随形地跟在后面,就好像能透过防护罩看到他们一样。   脑中的老爷爷们已经声嘶力竭地喊了好一会儿,一句句话都钉在林越心中。   “你身上有我们的残魂,”儒家老爷爷语气急迫,“距离太近了!张怀民能感觉得到你,是他在控制这些鬼眼!”   阴阳家老爷爷:“曾经他借着杀我们成神,如今他还想要我们的残魂增加他自己的力量!”   “你们别说这些了,”林越终于能抽出空来,着急地问他们,“这是哪儿?我该怎么办啊?”   “那个易怜真的确了不得,”纵横家老爷爷说,“张怀民他害怕了。”   名家老爷爷:“他放开了对世界夹缝空间的钳制,要汲取两千年来这尘世间《法书》规则所积攒的力量,我们是他意料之外的收获。”   “但既然他发现了我们,就不会放过你……”   “去找易怜真,或者拖到他杀了张怀民!”   “不能被鬼眼发现了,不要让它们飞进防护罩,”杂家老爷爷语气中是掩饰不住的忌惮与惊恐,“你境界太低,根本扛不住!”   林越在头脑里一一应了,带着芍儿弯腰穿过又一根半倒的树干。   他一只手始终在撑着半圆形的防护罩,另一只手牵着芍儿。   芍儿一直都被吓得在哭,所以他这时候决不能害怕,哪怕周围全是黑暗也不行。   可抬头看向上面,穹顶之下的葳蕤枝叶间,无数鬼眼正在盘旋寻觅着他们的踪迹,如同漫天飞舞的蚊蝇。   -   “两个世界重合了?”易怜真问道。   他正站在一棵大树旁,行宫的地砖被树干和裸露的树根顶起来,散落在一边。   刚才空气波动过后,走廊里凭空出现了大片树木,这些树木与行宫毫不相干,却又好像是一直生长在这里一样。   “我们进来时,外面是一片森林,”任无道也在皱眉,现在的情况在他的意料之外,“只是没想到,张怀民会这么果断地解放这片空间。”   “解放空间?把世界的夹缝与原世界融合?”易怜真不解,“他在世界的夹缝中待了两千年都没有出来,现在为什么要这么做?”   “他发现他的实力不如我,于是他害怕了,”任无道沉声道,“他对这个世界虽然只制定规则,不直接管束,但两千年来,修士们遵守规则仍旧积蓄了不少力量。”   “从世界的夹缝回到这个世界,他便能拿到这份力量。”   “那……”易怜真微微睁大眼睛,看了一眼任无道,欲言又止,“他拿到力量之后,实力会很强吗?”   “不知道,”任无道摇了摇头,“需要先见到他。”   幻火依旧在烧着,虽然没有日月,但从四面八方涌来的黑暗不断被幻火吞噬,四周一片安宁。   丛林里跳跃着淡蓝色的火光,易怜真偶尔能看到远远一两只鬼眼飞过来,接着在没有温度的火焰中陨落。   任无道将目光遥遥投向一个方向:“我大概知道他在哪儿,只不过幻火无法走得太远,不除去黑暗的话,神识难以施展。这里的道路复杂,找到他可能需要费些时间。”   易怜真点了点头,没有说什么。   他其实有些担心,增进了实力的张怀民会不会远远超出任无道,难以对付。   可他到底相信任无道的判断,既然任无道说能与张怀民对上,那就不会有什么问题。   “来吧,”任无道对他伸出一只手,轻轻笑了笑,甚至连担忧都没有一丝,“一会儿你可能要观战了。”   于是易怜真放下心来,让任无道抓住自己的手腕。   他被任无道带着飞的次数很多了,仅仅看到对方的动作,就知道他想干什么。   但之前都是在空旷的原野或者笔直的通道里,现在走廊里的丛林非常茂密,一棵树挨着另一棵,也不知道任无道会不会因为飞得太快而撞到树。   可刚被任无道拉住,易怜真突然瞥到了什么。   在一棵大树的旁边,有一只灰色的兔子,正茫然地蹲在石砖上。   它的嘴巴一动一动,似乎在疑惑为什么刚刚在啃食的青草消失了。   森林里还有活物……他们和行宫才是忽然出现的那一个,原本森林里的东西都还在。   易怜真下意识地把手腕抽回来,莫名有些惶恐。   “你说……林越和芍儿回家了吗?”他问任无道。 第81章 我有高人助我行(二十一)   “林越?”任无道愣了一瞬,似乎才回想起这两个人,“他怎么了?”   易怜真没注意到任无道的不解,犹自沉浸在惊愕中:“如果林越和芍儿还没有走的话……他们会不会还在这里?”   “你在担心他们。”任无道这才明白易怜真的意思。   几百年中,他对敌时从不需要担心别人的安危,遇到易怜真后,因为易怜真不会受到伤害,他也不需要担心什么,完全可以全神贯注地投入战斗。   没有易怜真点醒,他几乎要忘了林越和芍儿的存在。   可一旦想起他们来,任无道便也开始止不住地担心。   芍儿内向胆小,却一向乖巧听话,林越时时向他请教问题,早已被他当成了半个学生,他不希望他们有任何危险。   至于现在的情况……任无道想了想,反倒有些放下心来:“现在张怀民的注意力全在我们身上,不会关注林越和芍儿。而且林越有防护罩,即使有鬼眼,鬼眼也看不到他们。”   “在黑暗里神识难以施展,很难查探出他们究竟在哪,”他微微颔首,“还是先找到张怀民要紧。”   易怜真点了点头,任无道说得有道理。   林越和芍儿修为尚低,又没有违背《法书》里的规则,张怀民根本不会注意到他们。   “是我想太多了,”他说,“我们走吧。”   -   林越拖着芍儿在宫殿中飞奔,穿过许许多多的走廊和通道,挤进树木与墙壁的狭小缝隙,用每一个能用到的东西掩蔽和躲藏,关上身后的每一扇门。   即使已经跑得精疲力竭,肺撕裂般的生疼,两个人也一步都不敢停下。   “它们,”芍儿已经连哭都哭不出来,唯有声音依旧哽咽,“它们能看到我们……”   “看不到的!”林越手脚并用地翻过一棵倒伏的大树,回首把芍儿拉上来,两个人再一齐跳下去。   他的声音严厉无比,却多少有些外强中干:“不要想这些了,向前走!”   林越也害怕极了,不用回头看,他就知道鬼眼们还在那。   那些鬼眼就像胡乱飞舞的蜂群,每一个都带着致命的杀伤力。鬼眼不知道他们的具体位置,却能模模糊糊地感受在林越在哪儿,一点一点地搜寻。   如果只是一个,倒也没什么所谓,轻轻松松就能躲开。   可林越长到这么大,见过的鬼眼加起来都没有这么多。   两个少年都没有筑基,除了防护罩,会的只是些无足轻重的小法术,面对鬼眼毫无防守之力。   只要稍微放松一点儿,鬼眼就能追上来,阴差阳错地撞进防护罩里,把他们吃得连骨头渣子都不剩。   “我们要去哪儿啊?”芍儿又问他。   林越左右看了看,周围只有树丛、墙壁和鬼眼,别说找易怜真和任无道了,他们早就迷失了方向,不知道自己在哪。   “别问啦,”他难过地冲芍儿喊,“我也不知道!”   芍儿怎么能这么胆小啊?   这么胆小做不成事情的。   少年又气又怕,却又不敢丢下她,只能边跑边赌气般的说道:“你说这些有什么用?我们去找易师兄啊!”   “我要是知道易师兄在哪,我早就找到他了!”   这座宫殿实在是太大了,有一瞬间,林越甚至怀疑过易怜真根本不在这里。   要不然为什么他们跑了这么久,还是只有黑暗、大树和鬼眼,连个人影都看不到?   虽然表面上对芍儿那么凶,可林越也忍不住地问脑中的老爷爷们:“我们应该怎么办啊?”   “你们再不管管我,”他气急败坏道,“我真就要死在这了!”   “让你平时不修炼,”儒家老爷爷恨铁不成钢,“你要是学会齐物那老头的隐匿术,现在还会怕这个吗?”   道家老爷爷齐物张口便骂:“他现在能学得会吗?你操这个心?不找到易怜真,我们八个都得跟着林越一块死!”   “易怜真应该在张怀民那里,”阴阳家老爷爷说,“可你不能靠近那里,等他们来找你吧。”   纵横家老爷爷一声长叹:“怕是要等易怜真动手和张怀民打起来,甚至张怀民死去才行,拖吧,尽量拖时间……”   “鬼眼毕竟看不到你,只要不被它们彻底发现,就是安全的!”   听着老爷爷们的话,林越带着芍儿继续跑着,拐过一道弯,接着硬生生停下脚步。   这条走廊竟然没有连着其他通道,只有尽头开着一扇门。   林越当即就在心里骂了好几句粗话。   回头看看,根本没有退路,他和芍儿只能继续向前跑。   进了房间将门锁上,林越惊喜地发现里面还有一扇门。   可进了那扇门之后,两个少年绝望地发现,门后面是一个更小的房间,真的再没有路了。   林越将第二扇门锁住,背靠在门上,睁大眼睛看着面前的芍儿。   他能听到在门的后面,鬼眼拼命撞击另一扇门的啪啪声。   两个少年面面相觑。   过了一会儿,芍儿小声问他:“门能拦住它们吗……”   林越没有回答。   “当然不能!”杂家老爷爷在他脑子里怒斥。   “你又不是芍儿,”老爷爷说,“若是其他人,鬼眼看不到就找不到。可现在它们能直接感受到你的气息,躲着只能是坐以待毙!”   “你必须得离开这儿!”   林越靠在门上闭了闭眼。   “我不想走行吗?”他央求老爷爷们。   “我好害怕啊……”他说。   老爷爷们意外地沉默了一会儿。   “孩子,走吧。”最后墨家老爷爷语气温和地说,就像在哄他,“易怜真和任无道都很厉害,会杀了张怀民的。”   好吧……林越撇了撇嘴,撑着防护罩,拉起芍儿:“我们走吧。”   芍儿却把手抽了回去,拼命摇头:“我害怕……”   “你怎么这么胆小?”林越不耐烦地说,又去抓她的手,“你怎么连这个都害怕?”   芍儿摇着头躲开了,她又被吓哭了,难得声音大起来:“在这里它们看不到我们,我们就躲在这里吧!”   鬼眼在砰砰地撞着外面的门,声音密密麻麻,如同大雨落地。   “哎呀!”林越生气道,“躲着有什么用?等他们撞破了门,还是要进来吃了我们的!”   芍儿:“可是现在它们看不到我们……”   林越:“那是看不到你,它们会追我啊!”   “算了,”说不通芍儿,林越气得跺脚,索性自己打开了门,“它们是看不到你,我自己走行了吧!”   “反正它们只追我,你只要不违反《法书》的规则,一点儿事都没有,”他对芍儿大声道,“我一个人也能行的!”   说完,他重重拍上门,把芍儿关在房间里,自己艰难地吞咽了一下,靠近外面的那扇门。   外面一定有很多很多的鬼眼,薄薄的木门已经被撞得松动,锁扣直响。   “先把门打开,”纵横家老爷爷耐心地教他,“等鬼眼们冲进来,弯腰趁机溜出去。鬼眼一般飞得高,只要你矮下身子,很可能能躲过它们。”   杂家老爷爷少有地温柔:“如果有鬼眼撞进了防护罩里,也不要害怕。哪怕它钻进你的身体里,只要及时把它们剜出来就行。”   林越嗯了一声,身子靠着墙,深吸一口气,慢慢将手伸过去,打开了门锁。   无数鬼眼如同冰雹大雨一般撞了进来。   与此同时,林越紧紧贴着地面打了个滚,翻出房间。   他真的躲过了每一个鬼眼!   老头们担心的事根本没有发生。   林越露出一个惊喜的笑容,身手矫健地重新站起来,撑着防护罩向远方跑去。   -   易怜真和任无道走了一半路又返回来。   任无道的神识施展不开,他们便先用幻火焚烧尽走廊里的黑暗,然后再用神识一寸寸地搜索过去。   “我想起来了,”易怜真跟在任无道身后,心急无比,“张怀民能感受到林越身上残魂的气息。”   “在启示里他来到世界的夹缝之后没事,一是因为张怀民已经知道他的存在,二是因为他当时学了老爷爷们的修炼体系和法术,能够主动屏蔽自己的气息。”   “可他现在才这么小,根本什么都没有学……”   任无道轻轻拍了拍易怜真的手臂,试图让他安下些心来。   再多的话,他说不出来,也没有空说。   任无道也在尽自己所能地寻找林越和芍儿。   张怀民的实力增强后,他与张怀民的战斗不可能短时间内结束,林越和芍儿随时处在危险之中。   在这种情况下,两个孩子比张怀民更重要。   最后,他们在一个小房间里找到了芍儿。   芍儿抱着膝弯,在房间的角落里小声哭泣。   “你还好吗?”易怜真蹲下把她扶起来,女孩的两只眼睛全部哭得红红的,“林越呢?你们看到鬼眼了吗?”   “鬼眼刚刚在追我们,”芍儿小声说,“林越把鬼眼引走了……”   她依旧处在难以褪去的惊恐中,说话恍恍惚惚,仿佛现在仍被鬼眼追着。   “没事了,”易怜真顺顺她的背,对任无道递了个眼神,“找找林越吧,应该就在附近,没有走多远。”   任无道的神识和幻火一同延伸出去。   易怜真跟在任无道身后,用手拉着芍儿,一起沿走廊搜索过去。   很快他们就发现了一些痕迹。   一棵大树的树干下,白色的地砖上,躺着一只死去的鬼眼。   那只鬼眼身上有一个被小刀戳出来的口,上面沾满了还未凝固的鲜血,还有一滴一滴的血迹延伸出去。   但没有太远,血迹很快消失,应该是流血被止住了。   “鬼眼不会流血,”任无道半跪在地上检查,“这应该是……”   他顿了顿:“林越拿着小刀,把这只鬼眼从肉里剜了出来。”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早了一点点!以后争取每天都早一点点! 第82章 我有高人助我行(二十二)   一时间,谁也没有说话,就连芍儿也只是在后面抽了下鼻子,一点儿其他声音都没发出来。   任无道嘴唇深深抿起,站起身后,他没有多说什么,一把抓起易怜真,向更前面飞去。   任无道飞行的速度太快,易怜真一手还要扯着芍儿,分不出太多心思去看周围的景象,只能尽量注意着下方。   丛丛林木飞快地从眼前掠过,在褐色又粗糙的树皮与树根之间,有一两个与之前相似的鬼眼混着鲜血落在那里,却又转瞬即逝,看不真切。   走廊七拐又八弯,好一会儿后任无道才停下。   这是一个房间内的茂密丛林,易怜真轻轻皱了下眉,林越居然跑了这么远。   而且,这里好安静。   一路上过来,几个人看到了不少鬼眼,都被任无道用幻火烧得干净。   可直到现在,除了一两只漫无目标游荡的鬼眼外,再没有新的鬼眼飞过来。   “任哥哥,”芍儿睁大眼睛向周围看了看,终于轻声问站在最前面的任无道,“林越呢?”   任无道转头望了她一眼,表情有一些僵硬的奇怪。   这里的黑暗已经被幻火焚尽,淡蓝色的火光下万物明亮,他的神识可以非常轻易地探查四周。   所以他很快带着两个人向前走,绕过一棵足有三人才能合抱的大树,然后停了下来。   接着他向右后方稍微退了一点儿,调整了一下身体的角度,才俯身向下看去。   任无道这一动,与树干合起来把易怜真的视线堵了大半,他踮起脚尖,越过任无道的肩头,才勉强看到了下面的景象。   大树底部有一个树洞,刚好够林越藏身,少年正蜷在树洞里。   易怜真移开目光,松了一口气。   能找到人就行,他几乎已经能预想到林越咋咋呼呼地怪他们没考虑周到的样子了。   任无道还是没有说话。   林越也没有说话。   易怜真的心好像被刺了一下,突然有些难受起来。   任无道把他的目光堵得严实,可他终究不能一直这么站着,也不能拦住跑过去的芍儿。   芍儿很快哭了起来。   任无道矮下身子,轻轻将林越身边一只被剜出来的鬼眼拨开。   少年将身子蜷在树洞里,眉头皱着,似乎对什么东西不太满意。   可他的肩膀上,是大片大片的血迹。那些血不知道从哪儿流出来,洇透了肩头的衣服,又滴滴答答地顺着衣服最下面的褶皱流下来。   易怜真的脑子里瞬间嗡了一声,他向后退着踉跄了一下,手扶上树干才勉强站稳。   任无道的动作停在哪里,过了很久,他才在芍儿的哭声中低低地说了一句:“……对不起。”   “这,”易怜真看着眼前模糊的景象,茫然又不解,“为什么……”   怎么会这样呢?   既然鬼眼可以剜出来……林越那么聪明,不但有那么多老爷爷帮忙,更是这个世界的主角。   这个世界的主角也会……会出事情吗?   即使如此,易怜真依旧抱着一丝希望,他擦了擦不知何时流下的眼泪,对任无道说:“你看看还能不能……”   任无道摇摇头:“他脊骨断了。”   他的神识比任何东西都可信,甚至没有必要去探少年的鼻息,在来之前,他就已经知道了这些。   真正伤害林越的并不是他身边的那只鬼眼。   少年足够聪明机灵,在被鬼眼钻进去的下一个瞬间就把它剜了出来。   鬼眼在他大腿上留下的伤口也很小,甚至不会影响他继续跑跑跳跳。   可还有一只鬼眼在他的背后。   直到现在,少年的手里都紧紧握着一把轻巧的小刀,但他的手够不着那个地方。   鬼眼最终还是爆开了。   它们本就是张怀民用来处决别人的工具,是这个世界上最危险的存在。   从人体内最柔软的地方下手,还没有成年的林越没有丝毫抵抗之力。   芍儿在哭着,她今天哭得太多,已经有些哭不动了,连声音都是哑的。   易怜真没出声,他就是有那么一点难受,心里堵得慌,擦眼泪擦得袖子湿了一大片。   他看着任无道,张了张嘴,半天都说不出一句话来。   任无道面无表情,只是微微抬头,目光深不见底,遥遥地望向张怀民所在的地方。   吸收了九位大能残魂的力量,张怀民比刚才更强了些。   但是无关紧要。   “我们,”半晌,易怜真长长呼出一口气,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我们接下来……”   他没有说完。   远处传来了轻快的脚步声。   从远方的黑夜中,走来了一个年轻人。   他脚步闲散,绑在身后柔顺马尾轻轻甩着。   在黑暗里时,他散发着淡淡的光辉,走到幻火的明亮中后,整个人愈加耀眼清晰,仿若世界的中点。   时夜心带着他的优雅笑容,颇有风度地走近,向任无道轻轻鞠了一躬。   “好久不见,前辈。”愉悦的语气掩饰不住他的兴奋,时夜心明锐的眼中神采飞扬,“我原本还担心自己慢了,毕竟处理那三位掌门花了不少时间。”   “但现在看来,倒是刚刚好。”   任无道将目光移到他身上,却没什么兴趣,甚至懒得开口。   时夜心的笑容淡了淡。   接着,他好像是才听到芍儿的哭声,看着林越轻轻啊了一声。   他把笑容收起来,只在嘴角留下一丝浅浅的弧度。   他并不在乎死去的少年,但对于任无道,他不得不报以尊敬。   毕竟他还欠着任无道两个条件。   时夜心从不是不守信的人。   任无道把林越从树洞里抱出来,少年刚死去不久,身子还是柔软的。   如果忽略那些血迹,他就像是在睡着了,又在梦里有些不满。   任无道把他轻轻放在了易怜真旁边。   “等着我回来。”他对易怜真说。   易怜真嗯了一声,点了点头。   接着任无道大步离开,与时夜心错身而过。   时夜心不满地眯起眼睛。   他现在的实力不比任无道差,之前一个月更是扛住了张怀民带来的恐怖压力,如今该是还手的时候。   可任无道说:“对上张怀民的时候,你不要动手。”   “什么?”时夜心有些惊诧。   “第二个条件,”任无道停下来,背对着他,干脆道,“你不要出手,把张怀民交给我一个人。”   时夜心明白了他的意思。   他没有把抵触露出分毫,只是露出一个微笑,好奇地问:“那个少年是你什么人?”   任无道回头看了他一眼。   “他是我的学生。”   离开之前他这么说。   时夜心最后还是去了。   虽然他信守承诺,不会动手,但他依旧想见识一下那场打斗的过程。   固守在世界夹缝中、统治了这个世界整整两千年的神明在那天头一次遇到了敌手。   来自异世界的修士冷漠沉静,几乎能化解他的每一次攻击,又以势如破竹的姿态将他压制,一步一步地逼至绝路。   当张怀民倒在任无道脚下的时候,时间只过了小半个时辰。   残破的大殿里,血流汇成小溪。   没有被烧干净的鬼眼散落了一地,任无道便踩着这些眼睛、踩着张怀民离开。   《法书》被他揉成废纸,抛在身后。   幻火将它们化成纷纷扬扬的灰烬,灰烬上又升起幻火。落到地面上时,一团团冰冷的火焰顷刻间蔓延成无比盛大的恐怖海洋,将宫殿中的所有吞噬殆尽。   -   林越被他们埋在了一座小山丘下。   按照道理,这个年纪死去依旧算是早夭,不能进祖坟也没有什么仪式。   易怜真不管这些,他坚持着要给林越立一个碑,可思来想去,却不知道该如何下笔。   他记得林越日后会做出来的事情和成就,也知道剧情里他多么逸群绝伦、英姿飒爽。   能写的有很多很多,却又好像什么都没有。   他认识的林越不过是一个连筑基都没有的少年而已。   张怀民是任无道杀的,林越除了听老爷爷的话帮忙打开了阵法,什么都没有做。   未来等着林越的奇遇和机缘,他也一个都没有发现。   能写些什么呢?   易怜真迟迟不能落笔,久久沉默不言。   任无道陪在他旁边,半晌开口道:“先把他的名字写上吧。”   易怜真便点了点头,看着任无道徒手在碑上刻上林越的名字。   “还有生辰。”任无道说。   这个易怜真不知道,反倒是芍儿听了,报出来一串他听不懂的天干地支。   任无道便也写上,接着再写上忌辰。   还剩下很大一片空白,几个人谁也说不出话来。   “他是玄阳观大长老的徒弟。”芍儿努力想想,补充了一句。   “大长老都被时夜心宰了。”易怜真怏然。   这一点比起未来的林越,根本不足挂齿,连“成就”都算不上。   “算了,”他最终对芍儿说,“你先回去睡觉,我和你任哥哥再想一想。”   芍儿很听话,乖乖地回了房间,留易怜真继续看着空白的墓碑沉思。   他怎么想都觉得不合适,又完全睡不着,最后只能趴在桌子上,麻木又茫然地睁着眼睛发呆。   任无道看得心疼,从后面靠过来,用手臂半环住他:“去睡吧。”   从那天以来,易怜真就总是沉郁着,连芍儿恢复得都比他快些。   易怜真摇了摇头,没有多说什么:“我睡不着。”   “你已经好几天没有睡过了。”任无道说。   易怜真没有看他,语气略略发硬:“我不睡也能行。”   任无道轻轻叹了口气,拿他没办法,只能陪易怜真一起熬着。   易怜真知道任无道在担忧他,却没什么多余的心神去处理这件事。   他在无尽的颓丧中不可自拔。   林越的死,都是他的错。   他从未想到过自己会是带来灾难的那个人。   可如果他没有来到这个世界,一切都不会发生。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有事回家晚,失败了orz 第83章 我有高人助我行(二十三)   刚刚穿书的那一段时间,易怜真总觉得自己在经历一场幻梦。   他来到了一个不熟悉的世界,与似乎认识却又有些陌生的主角们相遇相处,走着剧情触碰到故事的结局,在各个世界之间穿梭。   甚至连他自己,在穿越之后也好像有了些特殊之处,身上藏着秘密,同时又不畏惧任何东西。   这样如同看VR电影一样的感觉,直到与任无道在一起之后,才彻底消失。   易怜真越来越习惯这些世界,不再把周围的人当作书里的人物,有时候甚至忘了自己是在书中。   尤其是来到这个世界之后,大段大段的空闲时间里,易怜真做的最多的便是谈谈恋爱打打牌。   任无道在指点林越的时候,他就在旁边和芍儿打牌聊天,或者琢磨着怎么把现代世界的实验器材改一改搬过来。   不知不觉间,他已经把林越和芍儿当作自己的弟弟妹妹,多少是用了心在里面的。   他还曾经憧憬又好奇,以后治好了病的芍儿能修炼到什么境界,不需要履行剧情使命的林越又能做出多大的成就。   可他从没往坏的一面想过,也没有想过,当他和任无道影响了剧情之后,一切会如何发展。   他们的确提前终结了这个世界的剧情,减少了死亡和惨剧,未来的人们会永远称颂任无道乃至于时夜心。   但这个世界最璀璨耀眼的人物本该是林越。   如果他们没有到来,林越明年就能踏出剧情里的第一步,开始自己装逼打脸、顺水顺风的一生。   他是不是不该来到这些世界?   是不是不该为了解决自己的事情,那么轻易地影响那些人物的命运?   易怜真不知道,他真的想不通。   “是我们做错了吗?”他迷茫地问任无道,“如果我们什么都不做,或者不来到这个世界,会不会更好一点?”   任无道在一旁轻轻皱了皱眉:“你把启示看得过于重了,那只是未来的一种可能,甚至可能是别人灌输给你的想法,不一定是真实。”   “林越的死并不怪你。”他补充道。   “你不理解……”易怜真用手按着太阳穴,不知道该怎么跟任无道解释。   任无道就算再聪明,也想不出这个世界的真相。   易怜真重重叹了口气:“墓碑,就先空着吧……”   他说:“我想在这里多留一段时间,等想明白了再离开。”   时间还有很多,任无道点了头。   接下来的几天,他们陆陆续续地收拾起林越的遗物来。少年留下了很多东西,印好的小册子,没有写完的草稿纸,几个修仙界最厉害法宝的模型,还有一些不知道用途的小玩意儿。   易怜真做的实验器材一件都没有送出去,便匆匆和那些册子一起被扔进掌天印里落灰。   草稿纸上少年留下的字迹实在乱七八糟,没有什么保存的必要,任无道便用幻火将它们烧成灰,埋在少年坟茔旁。   他们在那里种了一棵杨树,小树苗还很弱,纤细的枝干在风里摇摆,每片叶子却都是绿的。   任无道用了祈福咒,祝愿这棵小树能茁壮生长。   然后他们把芍儿送到了一个新的小门派。   张怀民和三大门派的掌门刚死,《法书》失效,修真界正是混乱的时候。几乎所有大一些的门派都不安宁,不是和其他门派互相争斗,便是内部弟子争权夺利。   再回玄阳观不是明智之举,任无道和易怜真找到的门派很小,资源也没有那么丰富,却远离那些混乱和纷争。   芍儿胆小内敛,这样的地方很适合她。   “芍儿的资质不差,”任无道说,“在玄阳观里的时候她不会说话,才会沦落成洒扫弟子。但在这个门派,她可是掌门新收的最杰出的弟子。”   “只要她勤奋修炼,日后的成就绝不会低。”   易怜真努力笑了笑,拍拍芍儿的肩膀:“听到你任哥哥说的话了吗?以后我们走了,就看你自己的努力和造化了。”   “还有这些,”他从任无道手里,把那几件法宝的模型接过来,“林越的东西,我记得你也很喜欢这些,可要收好了。”   芍儿用手拿住法宝模型,认真地点了点头。   “还有,”易怜真又从任无道那儿拿了一堆乱七八糟的法宝和符箓,“这些以后你都可以用到……你胆子小,可别被那些师兄师姐欺负了。”   “谢谢易师兄,谢谢任哥哥。”芍儿接了东西,有些怯怯的。   易怜真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还有这个,”他递给芍儿一本册子,“林越没有写完……你或许以后能看一下,做理论参考什么的……”   芍儿也接过去。   “易师兄,任哥哥,”她把册子和那一大堆东西一起抱在怀里,扁了扁嘴,“林越对我很好,我也知道他之前一直都在写这些……”   “也许我应该帮他写完,”她显得有些难过,“但是,他好厉害,一直在研究,册子里的这些东西,很多我都看不太懂了。”   “也许我再长大一些,以后能看得懂。”她小声说,“只是,我现在对这些不太感兴趣,我还是想努力修炼……”   易怜真沉默下来,久久说不出话。   “没关系,”任无道替他说道,“你做自己喜欢的事情就好,林越已经不在了,你会有属于你自己的未来。”   芍儿没有太听懂,却也懵懵懂懂地点了头:“我会努力修炼的。”   易怜真和任无道都对她笑了笑。   接着,新门派的掌门亲自过来,牵着她的手带她进了山门。   “希望她以后能变成很厉害的修士。”看着芍儿的背影,易怜真不禁喃喃。   剧情里从未提过芍儿这个人,易怜真只能靠猜测来想象她的结局。   “她会的。”任无道说。   易怜真点了点头,轻声道:“我们回去吧,林越的……碑文,我也想好了。”   这几天来,他一直是迷茫的,现在他也依旧迷茫,却额外多了一些笃定:“我还想告诉你一些事情。”   这些天来,他愈发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做,书中的人物和剧情变成现实后突然再次让他无所适从。   也许他不应该就这样瞒着,而是说出来,听听别人的想法,让任无道自己选择。   “其实我所说的启示,”回到住处之后,面对着任无道,易怜真的每一个字都说得艰难,“和你想的并不一样。”   “我的确是骗了你,”他没有敢看任无道,垂眼看着空空如也的桌面,“对我来说,启示并不只是一种可能性,而是这个世界确定的未来。”   “为什么?”任无道问。   “因为,”易怜真犹豫着,“我是从另一个世界穿越过来的人。”   “不是你理解的另一个世界,而是一个更高次元、更高维度的世界——是书外的世界。”   任无道安静了一会儿。   接着他简短而又听不出情绪地问:“书?”   “嗯,”易怜真吞咽了一下,“你能理解吗?你,你的世界,所有的这一切,都只是书里的内容。”   “我看过你们的故事,每一个故事都是一本书,每一本书都是一个世界。你和秦英,时夜心,徐白沙,林越,你们都是书里的主角。”   他抬起眼睛,与任无道对视,对方的眸子里一片惊愕与暗色。   易怜真鼓起勇气,继续说:“所谓的启示,其实是书里的剧情。”   到故事尽头的冥漠,为什么是故事尽头?   只因为所有的一切真的只是故事。   “而我穿越进来之后,我们所做的一切,”易怜真说,“都是在改变剧情,让这个世界提前到达故事的大结局。”   “我们改变了剧情,也改变了原本的世界。”   “很抱歉,我之前一直都瞒着你。但我曾经一直以为,我们所做的事情,会让所有人和事更好。”   说完,易怜真将目光移向刚刚写好的,给林越的墓碑。   长眠于此的少年,是旧世界的未来与新世界的梦。   如果林越还活着,还能快快乐乐地沿着理想之路走下去,他也许会一直这么认为。   易怜真抿了抿唇,心绪复杂。   接着,他终是忍不住,惊惶地抬头看向任无道,期待对方能给出一些回应。   可任无道沉着眉目,一直没有说话,也没有香看他。   易怜真的心一点一点地沉了下去。   作者有话要说:   下章结束这个世界 第84章 我有高人助我行(二十四)   自己生活的世界是一本书,自己只是书中的人物。   对看惯了各种各样网络小说,熟知系统穿越异世界等概念的现代人来说,这也许并不是什么难以接受的事情。   甚至连易怜真自己,在刚穿到书里时,也是兴奋大于惶恐的。   可任无道……这个人连手机都不知道,也没有看过网络小说,平时能接触到的故事也大多是什么书生妖女、神仙王侯。   世界是一本小说、穿书之类的概念对他而言太遥远太陌生了,是非常难以接受的东西。   更何况,任无道的人生并没有因为这一点而更好。   或许《天地无道》这本书和书中的剧情的确给予了他生命,可任无道的所有痛苦和悲伤也都来源于此,来源于这个无论他如何反抗都无法挣脱的“命运”。   这也是易怜真之前宁愿编出一个“启示”,也不愿意告诉他真相的原因。   他怕任无道接受不了,也不想看让他因此而难过。   可以说,易怜真现在告诉任无道这些,多半是出于自己的私心,期盼着任无道能给迷茫中的他一些安慰。   他心里其实是存着些侥幸的——两个人一路走过来,任无道总不会因为这种事怪他。   他希望任无道能跟他说一切都没有关系,他什么都没有做错。   可是任无道却沉默着。   他没有说话。   易怜真的嗓子突然间干涩起来,他艰难地吞咽了一下,有些后悔自己的决定。   但就算他错了……下一刻,易怜真又有些莫名地委屈起来。   就算他错了,任无道也不该这样不理他。   “任无道……”他尽量克制住自己的情绪,低声喊了一句他的名字。   “我当时不是故意想瞒你的,”他努力解释道,“我之前只是觉得这太残忍了,不想告诉你……”   任无道依旧没有看他,却突然开了口。   他无声地叹了一口气,沉声道:“易怜真,我不理解。”   易怜真立刻问:“怎么?”   任无道这才把目光转过来,他眉头微微皱起,眼睛里尽是深思:“我……是一本书里的人物?”   “一本你看过的书?”他又问。   易怜真迟疑一会儿,嗯了一声。   “你那本书叫《天地无道》,”他斟酌着词句,犹豫又缓慢道,“那是一本玄幻小说,写关于修仙的事情,你是里面的主角。”   “我所有的经历都只是那本书里的剧情?”任无道又接着问,语气听不出什么情绪。   易怜真点了点头,闷闷地嗯了一声。   任无道停了一会儿,在令人窒息的安静中问道:“那天元十四杀呢?”   “天元十四杀的命格,”他生硬道,“也是剧情吗?”   易怜真说得艰难:“是……小说的设定。”   “为什么?”任无道轻声问。   “我也不知道,”易怜真被他问得又惶恐又无措,不确定地摇头,“是作者这么写的,可能是为了让剧情更好发展,也可能是觉得这样更吸引人……”   “我不知道。”最后他颓然道。   玄幻小说里设定主角的悲惨经历,本就不需要什么理由。   无CP的很多小说里,主角都是孤孤单单的一个人。任无道的命格对读者而言并不会影响什么,大家只要看到他能一步步变强、碾压所有人就足够了。   更何况,这样的命格,在小说里的确是任无道变强和弑神的原因,给了他源源不断的向前的动力。   需要真正承受痛苦的只有任无道一个人。   而直到故事的结局,他都被困囿在书中,耗尽自己所有的力量,在无尽的虚空中心神俱疲。   就像易怜真告诉他的那样,他只是一本书中的人物,所有的一切都是被安排好的,无论如何努力都无法挣脱,只能听从剧情和命运的安排。   甚至连他所在的世界本身,都只是被创造出来的虚无,是文字,是幻想……即便对于任无道,这也是无法再往后细想的领域。   他静静地靠在椅背上,脸上平静无波,就连气息也没什么波动。   易怜真抿了抿唇,紧张又难过。   “对不起,”他小声说,“我也很抱歉,但事情的确是这样。”   他想去抱抱任无道,却在还未起身的时候便犹豫了。   “你不要太在意,”他认真地看着任无道,想要安慰他,“故事已经结束了,以后你和那些剧情都没有关系……”   “那你呢?”任无道突然抬起头问他。   易怜真愣了愣:“什么?”   “我所在的世界……书,应该是你过来的第一本书,”任无道紧盯着他,目光像能滴出血来,“你过来找我,是为了什么?”   他要等一个答案。   易怜真呆呆地看着他。   随即他意识到,任无道可能会错意了。   任无道以为他是主动过来的。   在任无道的想法中,既然易怜真知道这些世界是书里的世界,那他也该知道来到这些世界的途径。   甚至于说,易怜真来到这里可能是出于某些特定的目的……那他和易怜真现在这样,算什么?   易怜真从一开始就知道他只是一本书里的……角色,他又是怎样看他的?   任无道想都不敢想。   他真的很爱面前的这个短发、和别人都有点儿不一样的青年,以至于承受不了一丁点儿的怀疑与失望。   不过这也不怪易怜真,毕竟易怜真早与他说过,有事情在瞒着他……“我也不知道,”易怜真有些紧张,话语间却足够坦荡,“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能穿进来的。”   “我不是特意想过来找你的,这点我没有骗你,就和我之前说的一样。”他说。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穿进你的书里,可能就只是一个巧合?那时候我在我的世界,本来都准备去睡觉了……”   任无道心里的烦扰突然间大片大片地消失,照进阳光般敞亮宽阔起来。   他不禁露出一个笑容,就好像连“世界只是一本书”“自己只是书中的人物”也不那么重要了。   “我在我的世界,只是个很普通的学生,就是喜欢看看小说而已。”易怜真继续说,“我很喜欢书里的世界和人物,但我没想到有一天会穿进来……”   “刚开始还有一点不适应,但时间长了倒也没什么……”   “……我以为我穿进来不会造成什么坏的影响,甚至我以为我能让大家过得更好一点儿……”   “但是现在,”易怜真抿了下唇,茫然地对任无道说,“我不明白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为什么林越他会……”   “我真的很喜欢你们,也很喜欢这些世界……”   但这个世界好像并不接纳他,之前他好不容易才在这里找到了一丝归属感。可现在认识的朋友都被留在身后,林越去世,芍儿有了新门派……任无道肯定不会抛下他,但他知道真相后,会不会不再像之前那样喜欢自己了?   “你会怪我吗?”他忍不住问任无道,“我之前编了假话,没有跟你说这些。我也不是属于这个世界的人物,而是一个外来者。”   任无道轻轻勾起唇角,温柔地对他笑了笑:“这有什么关系?”   “啊?”易怜真不解地睁大些眼睛。   没有关系吗?   “可是,”他说到一半,又不知道该如何说下去了,“可是我之前都在骗你……”   “我还害死了林越,”他说,“如果不是我过来,他会是这个世界的主角。”   任无道长长叹了口气,把他拥进自己怀里:“但不只是林越,还有我,我也遇到了你。”   易怜真迷惘地从他怀里抬起头,看着他。   “你还记得你刚遇到我的时候,我在干什么吗?”任无道望向远方,回忆道。   “你……”易怜真想了想,“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你没理我,扔下我直接走了。”   “不对,”他又说,“你骂了我一句‘凡人’来着。”   “……”任无道沉默了一会儿,“再往前。”   “再往前?”易怜真重复。   再往前他们见过吗?   “你那时候没见过我,”任无道说,“但我听到了你的声音——那时候我在沉眠。”   易怜真:“你是说那个茧?”   他想起来了,的确是这样的。   他穿进《天地无道》中时,世界是一片虚空,可除了他,任无道也在那儿。   在八百年的抗争之后,在《天地无道》的结局,任无道终于放弃了。   他选择在虚空之中永久地沉睡。   “如果没有意外的话,”任无道的声音听不出悲喜,“我的生命力也会随时间衰弱,直到最后慢慢地死去。”   “可是那天,”他抿出一丝笑意来,“我听到你在外面踢我。”   “我也没有想到我会把你叫醒。”易怜真心情复杂地说。   任无道:“还好你把我叫醒了。”   如果他真的只是一个小说的主角,那无尽的虚空便是他的结局与末日,他将在这样的死寂中永远绝望,真正地走向故事和生命的终点。   可偏偏易怜真来到那片虚空里把他叫醒了。   一开始他还秉持着原来的行事准则,不想给易怜真带来麻烦和灾难。   可很快他便发现,这个青年不怕这些。   易怜真是他苦苦熬了八百年后终于等来的改变,是主动跑过来,抓着他的手往前走,一步一步带他离开那片死寂之地的人。   “我之前还曾经奇怪过,为什么你会这么特殊。”任无道将下巴硌在易怜真的肩头,“但如果一切都只是一本书的话,倒也不难解释,毕竟你是来自书外的人。”   他低声笑了笑:“你所在的世界也很神奇,和我见过的世界都很不一样。”   “你就……不怨恨吗?”易怜真问。   “怨恨什么?”任无道反问,“恨那所谓的命运,恨我只是一本书中的人物?”   易怜真点头。   就算任无道能原谅他的谎言,可一切的真相是比他的谎言更过分百倍千倍的东西。   任无道说:“我恨。”   易怜真:“那你……”   “如果是之前知道了这件事,”任无道语气不自觉地冰冷下来,“我一定会怨恨。”   “我不能接受别人强加给我的命运,也不想按照别人的心意生活,我凭什么要背负这一切?”   “无论如何,我都会试着改变,用能付出的全部代价换取一线生机。”   他又缓下语气来,轻轻呼出一口气:“但这不是遇到了你吗?”   “你现在已经不在那本书的剧情里了,”易怜真弯起唇,“故事已经结束了。”   任无道低低嗯了一声:“我们的确对不起林越,但你要知道,这并不怪你。”   易怜真便又有些难过起来。   “没什么的。”任无道亲了亲他,缓缓说,“我只是希望你能知道,你带来的并不是悲剧和厄运,这些不是你需要背负的东西。”   “你带来的只是改变而已,只不过有些是好的,有些没有那么好,但已经有无数人从中受益了。”   “薛天定死得早,秦英的世界不知道因此而少死了多少人;时夜心不需要再和忎誩苦苦鏖战;徐白沙他们能早好几年突破武术极境。”   “即使是林越的世界,还有芍儿和其他人,”任无道为他细细地分析,“你之前曾对我说,不记得有芍儿这个人。如果没有你的出现,芍儿可能终生都只会是一个不会说话的洒扫弟子。”   “我……”易怜真有些动容,声音微微颤抖,“我之前都没有想过这些。”   “那时候我总觉得,这些都与我无关。”他说,“毕竟当时对我来说,它们都只是书中的剧情。”   可能直到现在,他才真正从旁观者的位置走出来,意外地发现自己也是这个世界中的一员。   “一切都与你有关,”任无道不放手地抓紧他,“可能我们不久后会离开这个世界,但是还有我。”   他耍赖般地低笑起来:“无论去哪儿,你总要带上我的。”   -   又过了几天,确认了芍儿在新门派里过得一切都好,他们才收拾东西,准备启程离开这个世界。   虽然知道了自己在书中,但任无道和易怜真讨论之后,依旧对金色眼睛没有什么头绪。   两个人决定还是按照之前的计划继续往前走,看看能不能找到“故事尽头的冥漠”。   虽然知道什么都不会看到,但在任无道打开“门”前,易怜真还是朝四周看了看。   “这次时夜心不会跟着我们了吧?”他不太放心地问。   时夜心神出鬼没,杀死张怀民之后就再也没有在二人面前现出过踪影,反而是别的地方传出了一些与他有关的消息。   之前两次都被时夜心跟在后面,易怜真多少有些在意。   “不会,”任无道轻松道,“这个世界时局未定,处在混乱之中,正是时夜心最喜欢的情况,他会在这里再待一段时间。”   “至于之后,他自己也能打开‘门’,没必要凑我们的热闹。”   “那就好,”易怜真放下心来,“少个时夜心,就少点需要顾及的东西——不知道下个世界会是个什么样的。”   “看你看过什么样的小说了。”任无道扫了他一眼,悠然道。   “这可说不准。”易怜真看着任无道打开门,与他一起走了进去,“我看过的小说可多了,这几天不是跟你说过一些吗?”   “有各种各样的玄幻,还有什么洪荒修仙呢。”   他一边笑着跟任无道说话,一边观察着新世界的景象:“这里好像是一片戈壁?”   烈日之下,裸露的岩石被风化为小片的粗沙与砾石,茫茫的淡黄大地上只有几株几乎看不见的小草在顽强生长。   “故事的主角应该在这附近。”任无道根据过往的经历推测。   “那这附近应该有一座城镇,”易怜真边想边道,“这种地方住不了人,但也可能是主角过来历险了……让我想想有没有差不多的剧情。”   他静下来冥思苦想,任无道则把神识放出去,探索着周围的人和事物。   忽然,前面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动。   易怜真惊讶地扯了一下任无道:“有人!”   任无道早已发现了前面的女人,不以为意道:“只是个凡人。”   易怜真絮絮叨叨跟他说了那么多小说剧情,就没有一个是以凡人为中心的。   而大部分凡人对在天上飞行的修士也了解不多,询问他们不会得到什么有效的信息。   “可是她朝我们走过来了。”易怜真说。   任无道抬眼望去,果然,那个女人正从远处慢慢地向他们走过来。   不太对劲,他微微皱眉,放出一点威压,试图阻拦住她的脚步。   女人已经是一位老妪,佝偻的身形在威压之下更显矮小,穿着也破破烂烂,一身衣物仅能蔽体。   她站在远处犹豫了一会儿,仰着脖子观察,似乎惧怕着任无道。   可接着,她还是迈开了腿,一小步一小步地向二人走来。   “不是偶然,”易怜真犹豫道,“她好像是特意向我们这个方向来……就像是找我们有事。”   “我们等一等吧,看看她究竟想做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要早起去医院,今晚没有啦,努力多写了一点   可能要拔四颗智齿,想想就害怕…… 第85章 倾世之战(一)   最后任无道和易怜真主动到了老妪面前。   她的年纪太大,腿脚多少有些不便,走得极慢。既然决定与对方接触交谈,那二人便没有什么等待的必要,不如直接飞过去。   老妪看到他们过来,竟没有多少吃惊,只是在任无道的威压下稍稍弓下身子,抬头用混浊的眼睛看着他们。   任无道上下打量了她一番,觉得没有蹊跷后才让易怜真过去。   跟人打招呼这件事,终究是易怜真更擅长一些。   在这种地方遇到人多少不太正常,更何况这是位老人。易怜真也稍有些忐忑,舔了下嘴唇才试探着开口:“大娘……”   “两位仙长,”老妪出声哀求道,“我知道我不该与你们说话,更别论奢求你们的帮助了。”   她的声音沙哑松弛,虚弱中透着无奈与急切:“但是我真的太饿了,只能向两位仙长讨点食物,若是两位仙长不乐意了,出手给我个痛快也行……”   易怜真愣了一下,下意识地回头看向任无道。   被叫“仙长”还无所谓,但这老妪提出的要求实在在他意料之外。   什么叫“给个痛快”?   任无道也皱着眉,和易怜真交换了一个眼神。   “大娘,”易怜真回过头来继续问,“您是从哪儿来的?您为什么会……”   老妪弯下佝偻的身躯,跪到地上,恭恭敬敬地给易怜真行了一个大礼。   易怜真从没见过这种阵仗,不由得呼吸一滞,连腿都有些发软。   不等老妪再开口,他一边矮下身子想把她扶起来,一边对任无道说:“给这个大娘拿点吃的吧。”   掌天印里不能保鲜食物,但为了防止意外情况,现在任无道多多少少会在里面备点吃的。   就在来到这个世界前,他们才刚一起在城里最有名的铺子里买了一包小煎饼。   任无道没有说话,递给易怜真几张用牛皮纸包着的白面饼。   看到食物,老妪混浊的眼睛几乎要落下泪来,她顾不及起身,接过饼子大口大口地填进嘴里,生怕慢了一般。   易怜真看得心惊,担心老人噎到,轻声问任无道:“有水吗?”   任无道凭空拿出一个杯子,递给他一杯温水。   老妪的衣衫破烂,脸庞和双手的皱纹间藏着戈壁黄色的沙尘,布鞋的底子掉了半个,鞋面脏得不像话。   一个像这样的老人,竟能鼓起勇气,顶着任无道的威压过来跟他们讨要食物,可见的确到了无可奈何的生死关头。   易怜真一直在旁边等着,直到老妪吃完饼子又喝了一些水,才把她扶起来问:“大娘,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您遇到了什么事?”   看老妪即将开口,他急忙补了一句:“您不用叫我什么,我就是个凡人小辈而已。”   “怎么可能……”老妪刚吃完东西,说话还不利落,目光中是掩盖不住的艳羡与崇敬,“你们穿得这么好,又能凭空变出吃的和水来,一定是会法术的仙师。”   “我叫葛珍,”她缓缓道,“十几天前,仙师们又在怀阳城打起来了,城毁了大半,我是从里面逃出来的……”   据葛珍的讲述,怀阳城是附近唯一的城池,城中有几位修士驻守。   不久前,另一个阵营的修士突袭怀阳城,驻城的修士虽然奋力抵抗,却依旧让他们攻进了城里。   双方直接在街巷间开战,百姓也因此四散逃命。   葛珍原本与她的妹妹一起出来,却在半路失散。她在茫茫戈壁中迷路,几天来一直靠吃腐肉、挖草根过活。   如果不是在绝望之时正巧遇到了易怜真,只怕她再过两天就要死在戈壁上。   易怜真不让葛珍再磕头,她便双手合十,连连向二人表达感谢。   与此同时,任无道对他使了一个眼色:“你有想起什么吗?”   “……”易怜真,“没有。”   葛珍毕竟只是一个凡人,对修真界不甚了解,说的东西模模糊糊,只是她所听过见过的事情,听完她的话,易怜真只知道这个世界有两派修士在互相争斗,但这东西,放在玄幻小说中,好像也是标配。   哪本小说里还没有两方阵营打打杀杀的情节了?   无奈,他只好又转向葛珍,言辞恳切地问:“葛大娘,我们从很远的地方过来,想知道一下这里的情况,您还知道其他的东西吗?”   葛珍对他们感激无比,然而她的确不知道太多东西,考虑了很久,才不确定道:“那守城的仙师,好像一位叫周岩,另一位叫百里昭……每隔几年都会有其他仙师来攻打怀阳城,百姓们就没过过什么好日子……”   周岩,百里昭……易怜真摇了摇头,还是都没听说过。   但按之前的经验,小说的主角应该就在不远的地方。   “城里还有其他修士吗?”他问道。   葛珍苦笑着抬起她发皱的眼皮:“这我就不知道了……城里应该还有其他仙师,但像我这种小人物,平时连饭都吃不饱,哪里能知道这些?”   她的回答在二人意料之中,因此谁也没有太过失望。   “我们去城里看看,”任无道说,“你应该能想起来一些剧情。”   易怜真点了点头,和任无道挑明之后,两个人在这方面的交流倒是方便不少。   然而还没等他再说些什么,任无道突然看向了西方。   “有人过来了。”他喃喃道。   “什么?”易怜真问。   不过很快他也看到了远方的异象。   西方一片赤红之色,霞光一般大片大片的火焰在□□的戈壁上燃烧,发出噼啪的炸耳响声。   隐隐又有两个黑点,从远处的天上飞驰而来,他们互相追逐攻击,法术的亮光刺得人难以直视。   任无道眼疾手快地使出一个障眼法,隐蔽了三个人的身形,抬头看着上方的动静。   两个修士很快到了他们的正头顶,就连易怜真也能看得清他们的具体装束。   其中一个手持折扇,另一个则拿了一把长剑,拿长剑的修士占据上风,时不时放出剑气攻击,身后还拖着一条长长的火龙。   手持折扇的修士被他追得狼狈逃窜,只偶尔用折扇抵挡攻击,大部分心思都用在了逃跑上。   像是为了威慑对方,拿长剑的修士便追边喊,为了让对方听清,还特意将声音放大,响彻云霄的话震得人耳膜生疼。   “之前你害我同门手足,今日就是复仇之时!”   “叙晚盟的贼子你还敢跑!现在投降还能饶你不死,否则你定会被我们初阳道碎尸万段——”   初阳道,叙晚盟……障眼法下,易怜真难以置信地微微睁大眼睛,拽了一下任无道的衣服。   “我知道了!”他激动地压着声音,“我知道这是哪本书……”   他说了一半,突然想起葛珍就在旁边,停下了话音。   “障眼法也遮蔽声音,不用太紧张,”任无道颔首,“我明白你的意思——需要我出手吗?”   说着,他瞟了一眼上面的两个人。   既然他们让易怜真想起了剧情,那他们一定与剧情有关。   而无论是强行制止他们,还是对其中一方施以援手,对他而言都轻而易举。   易怜真迟疑了一瞬,随即摇了摇头:“不……不用了。”   “我也不确定,”他鲜少地心神不宁,抬头望向两个愈飞愈远的人,“还是先别出手,以后再说吧……”   天上两个人飞行的速度很快,没过多久就再度消失。   任无道撤下障眼法时,易怜真仍旧皱着眉,眼神忽闪不定地想着事情。   任无道用了个小型的音障结界,将葛珍隔在外面,才关切道:“怎么回事?”   “你想起剧情了?”他追问。   “我,”易怜真顿了顿,呼出一口气,“我是想起来了,但……”   他像是不愿意相信自己的话,眉毛都纠结在一起:“但这本书,它是本烂尾小说啊!”   “烂尾?”任无道不明所以,却从这两个字中品出了一丝不祥的意味。   易怜真简单地解释了一下这个词:“就是结尾很仓促很离谱,让人怀疑人生。”   “这本小说叫做《倾世之战》,去年被评为十本烂尾小说之首,我慕名去看的,看得并不怎么仔细。”   他头疼道:“早知道我就不看它了……”   这么严重?   任无道的心沉了沉:“那这本书的结局是什么?”   “它的主角是谁?”他又问,“是刚才天上的那两个人之一,还是在怀阳城里?”   “是这本书的主角不能令人信服,或者做出了什么惊世骇俗的事吗?”   “都不是。”易怜真挥了挥手。   有一段时间,他简直不知道如何开口,梗在原地好一会儿,才自暴自弃道:“我忘了这本书的主角是谁了。”   这下饶是任无道也有些失神:“……什么?”   “我忘了主角叫什么名字了,只记得他是初阳道的人,”易怜真抽了抽嘴角,“不过,这书的结局和主角是谁没多大关系。”   他沉默片刻,纠正道:“哦,不对,应该这么说——不只是结尾,这本书的大部分内容都和主角没什么关系。”   作者有话要说:   最后一个世界啦 第86章 倾世之战(二)   “这本书的前几章,的确是围绕着主角展开的,”偏头看了一眼在音障结界外耐心守护的葛珍,易怜真继续对任无道解释,“但是后面就跑偏了。”   “你知道这本书为什么要叫《倾世之战》吗?”他问。   “为什么?”任无道捧场道。   “因为这本书的作者根本不想写主角,只想写大场面,”能直接说这些东西,易怜真比之前痛快不少,他轻轻呼出一口气,“整本书的重点,根本不在主角,而是在修真界的战争上。”   《倾世之战》的作者颇有些名气,开头也和其他玄幻小说没有什么差别,一开始便吸引了一大堆读者过来。   然而,开头的几十章过后,读者们逐渐发现了那么一点儿不对劲。   这本书它不讲主角了,反而开始写修真界的两大势力,初阳道和叙晚盟之间的纠葛与争斗。   易怜真回忆道:“初阳道是东方的门派与修真世家们结成的联盟,叙晚盟则是西面的联盟。”   “起因应该是初阳道的一座山脉中,出现了非常浓郁的灵矿,修士们推测灵矿中可能含有只在传说中出现过的灵核。”   “这种灵核只要一小块就能让人立地成仙,却难以开采,高境界的修士们要合力才能探入矿脉中心。”   “然而,还没等初阳道的各方势力讨论完如何瓜分可能存在的灵核,叙晚盟便坐不住了,主动开战,希望能把灵矿脉抢过去。”   任无道点了点头:“然后呢?”   “然后?”易怜真说,“然后这两个势力就打,一直打。他们自己打不过,就把隐世的老祖宗和门派大能叫出来打。”   “但是对面也不是傻子,他们也把自己的老祖宗一个个叫了出来,就这么打了好几百年。”   任无道的表情有那么一瞬间显得有点奇怪:“那他们是怎么停战的?”   “停战?”看小说的时候不觉得,现在想起来,易怜真头都要大了,“是停战了,但也不算是他们自己停的——陨石遁你听说过吗?”   任无道摇了摇头。   《倾世之战》的作者写这本书是为了满足他写大场面的欲/望,这本没有什么,一开始写战争时读者们看得也算开心。   问题出就出在这场战争打的时间太长了。   这是一场时间跨度超过三百年,涉及修真界每一个人的战争,虽然作者尽力了,却还是没能驾驭得了它,越写越崩。   到了后面,不但战力体系崩了,货币系统也崩了,不但势力设定崩了,就连出现的人数也崩了。   “到后来,”易怜真越说越兴奋,对任无道比手划脚道,“我记得光出场的最高境界的大能宗师就有近万人,也不知道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还有那拍卖行,一旦出现什么宝物,动辄就是几千亿灵石的价格,通货膨胀得不像样。”   任无道欲言又止,没有问易怜真“通货膨胀”是什么意思。   “通货膨胀大概就是钱不值钱了,具体原因我学过,但不太记得。”看到任无道的表情,易怜真顺口解释了一句,又接着往下说。   “其实到了这种程度,按我看了这么多小说的经验,还是有挽回余地的。”   玄幻小说到了后期,大多会有战力崩坏的现象,作者可以换地图,也可以用别的方式来解决问题。   然而这个时候,《倾世之战》的作者他不想写了。   “结尾那一章是一场大战,初阳道和叙晚盟所有活着的人在灵矿脉附近互相厮杀。”   易怜真叹了口气:“本来这一战其实和之前的无数次战役没什么差别,打完了继续打。但偏偏这一天,作者他天降了一大堆陨石!”   任无道皱起眉:“修士力量强大,能移动山海,陨石怎么可能伤害得到他们?”   “我也不知道,”易怜真顿了顿,“按道理是这样的,但也许那些陨石有魔力吧……反正当时在场的每个人都被砸死了。”   “……”任无道抱着一丝希望问,“然后呢?”   “没有了,”易怜真说,“然后这书就大结局了。”   任无道:“……”   他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易怜真照顾着任无道的情绪,同样没有说话。   毕竟从对方脸上的表情看,任无道一定对“烂尾”这个词有了全新而又深刻的理解。   这种乱七八糟又离谱的结尾,他们真的能达到吗?   难道要去杀了所有被陨石砸死的人?   “啊,还有,”易怜真贴心地补充道,“我记得被砸死的人里有好几个天才,不知道是真的天才还是因为后期战力体系崩了,反正他们只花了几十年就修炼到了最高境界。”   “如果我们穿过来的时间早,他们可能还没生下来呢。”   运气不好的话,他们还得去当接生婆。   任无道重重地叹了口气,这样的结局,就连他也束手无策。   “我们……”他捏了捏鼻梁道,“我们还是先去附近的城里问一问,摸清楚剧情到底进行到了哪一步。”   虽然葛珍迷路了十几天,但怀阳城本身并不远。只几分钟之后,易怜真便远远看到了那座受损惨重的城池。   很难相信,这么久过去,城里还有零零星星的未被收敛的尸首。   将近一半的房屋被毁,巨大的石块混着灰烬压在道路中间,到处都布满了血迹,浓烈又刺鼻的各种味道充斥着鼻腔。   除此之外,大部分还完整的房屋也都有修葺过的痕迹,脚下还能走的道路上同样有着大大小小的坑洼。   易怜真的表情全程都不太好看,《倾世之战》大多都是在描写修士之间的争斗,可毫无疑问,这样旷日持久的战争,同样给凡人们带来了毁灭性的灾难。   大街上没有摊贩,偶尔一两个路人行色匆匆,房屋一大半都是空的。   开始时易怜真还有些介意她身上的脏污和难闻的气味,后面倒也释然,搀着她慢慢走在任无道身后。   “葛大娘,”他看着周围,有些迟疑,“您家在哪里?”   “您之前说过您还有个妹妹,您知道她在哪儿吗……”   葛珍指了个方向:“我家在那边。”   可到了之后,几个人面对的却是一片废墟。   “两位仙长,我知道你们是好人,”葛珍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只有干瘪的嘴唇动了动,“你们能帮我找找我妹妹吗?”   后来他们在一间不知道属于谁的空屋中找到了她妹妹葛云。   头发花白的老妇正在喝着一碗近乎是清水的稀粥,跪拜感谢了两个人后,还记得把粥分给自己姐姐一半。   这间屋子也不知道空置了多久,房顶瓦片掉了许多,漏风又漏雨。破烂得不像样的床和桌椅是这里为数不多的家具。   易怜真仅待了一会儿,便于心不忍,问她们:“葛大娘,你们还有别的亲戚吗?”   只两个老人,在这样的地方怎么能过得下去?   “我之前有过个儿子,不过和他爹一起出了事。”葛珍和他们熟悉一些,苦笑着回答。   她又指指葛云:“我妹妹命不好,嫁了两个人对方都死了,索性就过来和我一起活。”   “那你们……”易怜真说了一半便有些说不下去。   任无道对他轻轻摇了摇头:“这座城里的人很多都是这样。”   葛珍对易怜真露出个和蔼的笑容,竟像是在安慰他:“那个仙长说得对,我们半辈子都是这么过来的,早就习惯了。”   她声音不大:“不管怎么样,能活着就好。”   话虽如此,可还是……就在这时,葛云俯身到床脚的包袱里翻找了一会儿,掏出一枚金戒指来。   “两位仙长,你们对我姐姐有救命之恩,”她有些胆怯,却还是过来道,“可惜我没有什么东西报答你们,这是结婚时的嫁妆……”   “不用!”易怜真脱口而出,猛地后退了一大步,“不用,我们不用这个,您不用!”   他错愕得话都说不利落,任无道便替他开口:“你的心意我们领了,但东西我们用不上,你自己留着就好。”   葛云不敢违背他们的意思,畏畏缩缩地收回手,站在原地忐忑不安。   她从没与修士相处过,害怕稍有不慎,惹怒了他们。   易怜真也不想在这里多待了,他并帮不上这两个老人,每多看一眼都是在折磨自己。   “我们帮她们修修房子吧,”他对任无道说,“再给她们留一点食物和药。我们之前买的小煎饼,都留给她们,我不吃也没什么事的。”   他们把所有的食物都拿出来留给了葛珍和葛云,又帮她们修缮了一下房子,留下一些生活必需品,便匆匆离开。   在压抑的氛围快要窒息的易怜真终于舒了一口气,连满目疮痍的街道在他眼中都没那么碍眼了。   只是他仍放不下心来,掌天印里没有囤多少东西,可能只够她们吃几天。   任无道悄无痕迹地瞥他一眼:“你不用太担心,她们两个人能互相扶持,又在这样的环境中生活了几十年,不会有什么问题。”   易怜真闷闷地叹了口气:“我知道。”   “我就是有些难受,”他说,“等一会儿就好了。”   任无道浅浅地笑了笑,索性找了个地方和易怜真一起坐下来,等着他恢复情绪。   “这世界上有太多像她们一样的人了,我们不能一个个帮过去,也没法帮,都是治标不治本。”半晌,易怜真感叹道,“况且我们自己也搞不清现在到底是怎么回事……”   “之前葛大娘不是说城里有驻守的修士吗?”易怜真转头道,“他们肯定知道些情况,去找到他们问问?”   任无道点了点头:“好。”   “但问题是我们也不知道驻守的修士们到底在哪儿……”易怜真想了想问,“你的神识能扫出来吗?”   “不用这么麻烦。”任无道轻松道。   易怜真:“嗯?”   “刚才陪着你的时候,有一个修士从这里路过。”任无道朝远方扬了扬下巴,“当时我没让他发现我们,现在正好可以去问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87章 倾世之战(三)   易怜真难过的时候,任无道可以什么都不干地陪他,在别的修士路过时无动于衷,眼都不抬一下。   可真到了办事的时候,却足够雷厉风行。路过的修士愣是被他抓过来盘问,又迫于任无道的强大实力,一路带他们到了城主府。   自从两个势力间的战争开始,这座原本由凡人管辖的城池就被修士接手,成为了初阳道最西面的重要防线。   十几天前,两位城主中的一位在战役中身殁,只剩下另一位负伤的百里昭还在领导城中的修士们。   “现在他们才打了五十年,就已经损伤惨重,”见到百里昭前,易怜真对任无道感慨道,“要是真按书里那么打上三百多年,不知道这个世界会是什么样子。”   他看《倾世之战》时其实抱着一些看热闹的心态,只想围观一下这本著名的烂尾小说是什么样的。   匆匆浏览文字时尚且不觉得有什么,可等到真的身临其境,见到其中的悲壮与伤痛,他却有点希望自己没看过这本小说。   任无道轻轻叹一口气,没说什么,只是把目光移向门口。   很快响起了敲门声。   修仙界一向以强者为尊,百里昭的修为比起任无道差了许多,虽然是怀阳城的城主,却也不敢怠慢他们,而是恭恭敬敬地前来拜见。   他是一个身形单薄的年轻人,长相儒雅清秀,就像是文弱的书生,可眼睛里的光芒却足够坚毅。   见到他时,易怜真突然现出些迷茫,不确定地看了任无道一眼,又再度把目光转向刚进来的修士。   这个百里昭的长相很是出众,又在他们进入世界的地点附近。按照一般规律,他可能就是这本书的主角?   但易怜真实在是记不清,不敢确定,只能先沉默着观察他。   之前的修士已经向百里昭介绍过情况,他见到任无道后直接恭敬地行了一礼:“前辈好,在下百里昭,怀阳城城主。”   “任无道。”任无道轻轻颔首,又像易怜真的方向偏了偏头,“易怜真。”   百里昭向易怜真的方向瞥了一眼,刚开始时觉得他是个凡人。可考虑到他是和任无道一起来的,便用神识探了探,竟测不出他的深浅。   再看他与常人不同的发型,百里昭不由暗暗心惊,看他的眼神都怪异起来。   易怜真有些心虚,暗咳了一声。   任无道及时打破了沉默。   “来之前我们曾听闻你有伤在身,”他淡淡道,“能亲自来见我们已是不容易,不用多礼。”   “是受了一些伤,不过正常行动并没有什么大碍,只是实力下降,有些法术短时期内用不出来。”   百里昭被转移了注意力。他的伤势的确不轻,故而面对任无道时并未推辞,说完话就顺势在旁边坐了下来。   接着他再度开口:“我在初阳道许久,都未曾听说过二位前辈。不知前辈们是哪一方的高人,来此地又是为了什么?”   “我们是从很远的地方来的,不属于初阳道和叙晚盟中的任何一个。”任无道说,“找到你只是想了解一下双方战争的情况。”   “不属于初阳道或叙晚盟?”百里昭表情迷茫了一瞬,似乎没料到他们竟不属于任何一个阵营。   但随即,他露出一个苦笑,略一思忖后开始为他们介绍起来:“二位之前也见过其他修士,想必也听说过,初阳道和叙晚盟开战的原因是那处灵矿脉。”   “可其实,”他叹了口气,“即使没有那处新出现的矿脉,初阳道和叙晚盟也是要打起来的。”   “而且非打不可,不死不休。”   “这是为什么?”易怜真忍不住插嘴道,“难道不是因为灵矿脉吗?”   难不成还有书里没有写到,抑或是他没有注意的原因?   “的确是因为灵矿脉,”百里昭转过头认真地对他解释,“但不只是那一处含有灵核的灵矿脉,而是初阳道所有的灵矿脉。”   任无道:“所有的灵矿脉?”   百里昭点了下头:“对,一切都只因为,所有的灵矿脉里,有九成都在初阳道以东。”   最开始时,初阳道并不是一个势力的名字,而只是一个地名。   这个世界修仙界的灵矿脉大部分都分布在初阳道和初阳道以东的地方,这些区域的各个小势力便联合起来结成联盟。   他们共同开采并以极高的价格贩售灵矿,整个初阳道也因此越来越富有。   然而其他区域的修士则没那么好过,他们不得不用大量物资换取初阳道的灵矿,从而获得少量修炼的资源。   长久下来,这些修士越来越难以忍受资源的不平衡与来自初阳道的压榨,于是共同组成叙晚盟,攻入初阳道,意图夺取灵矿脉。   “战争的根本原因是资源的分配不均。但初阳道不会让出手里的矿脉,也不会离开原先所在的领地,只能尽力抵挡叙晚盟的进攻。”   百里昭心绪复杂,沉着眉目道:“叙晚盟不达目的也不会轻易罢休,这场战争便这么一直打着,越来越焦灼。”   “眼下已经打了五十多年,只怕仍旧要打下去。”   “还要打下去?”易怜真不禁皱眉,“为什么?”   看书的时候勉强可以说打了这么多年是作者的意图,但当这本书变成一个真实的世界,大家也要跟着这离谱的剧情走下去吗?   “打到如今的地步,的确是谁也不想打了,”百里昭再度苦笑,“反正我已是身心俱疲,只想停战,给所有修士和众生一个安稳。”   “可就像我之前所说的,只要初阳道还拥有着这些灵矿脉,又不处于完全的优势或劣势,那战争就必然会继续打下去。”   他虽然属于初阳道的一方,分析起局势却能称得上客观:“况且在这五十年里,双方或多或少地结下了仇。修士们大多固执,虽然内心不想打,但让他们放下仇恨与对方和解,很难做到。”   “尤其是能修炼到高境界的那些修士大能,没有一位不具有坚韧不拔的心智。他们就算没有仇恨,也极想与其他大能切磋,绝不会轻易地认输停战。”   易怜真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这些东西有一些书里曾轻描淡写地提过,另一些则纯粹是这个世界自己圆回来的。   照百里昭这么说,这场战争打上三百多年,好像真的不足为奇。   或者,如果不是那一场陨石,还会打得更久。   任无道则还未满意,又询问了百里昭了一些细节,详细了解了灵矿脉和两大势力的具体情况。   百里昭知无不言,将知道的东西全部说了出来。   到最后,他终于面露难色,微微前倾身子:“二位前辈,说到这里,我还有一个不情之请。”   任无道早有准备,直接说:“你想让我加入初阳道?”   百里昭儒雅温和的脸上现出一丝被戳破的尴尬之色。   “其实也不尽然,”他略有些难为情道,“既然前辈不属于初阳道或叙晚盟中的任何一个,那必然是有您的理由。”   “我无法看破前辈的境界,更不敢妄图揣测前辈的实力,又怎么敢请求您加入初阳道?”   “但是,”百里昭深深地皱起眉,逼迫自己说,“上次前来攻城的叙晚盟门人名叫陆南昙,我曾在一次进攻时杀死了他的徒弟。”   “上次攻城不成,他必定不会善罢甘休,很快会再次过来。”   “如果我不曾负伤,也许能带领城中的修士抗下他的进攻。但如今,周岩战死,我的实力也大不如前,虽然请了援兵,但大概率他们不能及时过来……”   百里昭低下头说着说着,竟一咬牙,直接离开座位,对着任无道跪了下来:“我知道是我僭越了,但是……”   他没有看任无道或者易怜真,只死死盯着旁边的墙壁,眼睛里泛着隐忍的水光:“我与城中的修士们共事几十年,早已将他们视为亲人,如果下次战败,只怕他们也活不了。”   他放下了所有的颜面,一字一顿地请求道:“请……请前辈能看在今日我为您解答问题的微小情分上,出手一次,帮忙护住这座城。”   作者有话要说:昨天收到了快二百营养液,150那个好多,惊呆,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8章 倾世之战(四)   事情的发展有些出乎易怜真的预料。   原本的谈话虽然正式却并没有什么压力,毕竟从外表来看,百里昭只是一个有些心事重重的年轻人,三人所谈,也无非是这个世界的大致情况。   在这种情形下,百里昭的请求便显得突兀而不可思议。   甚至……隐隐让人不那么舒服。   任无道并没有立刻说话,他靠在椅背上,居高临下地审视着百里昭,表情一时看不出什么端倪。   半晌,他才抬了抬嘴角,似乎觉得事情有点好笑:“你觉得呢?”   百里昭嘴唇紧抿成一条直线,没有抬头。   “如果我能有其他办法,我也不会在今日请求前辈,”半晌,他从喉咙里憋出一句话,“只是……”   他平时应该是个自尊心极强的人,区区几句话的工夫,身子便开始微微颤抖,双手紧紧握成拳。   任无道却只轻轻摇了摇头。   “你可以站起来了。”他没什么感情地说。   百里昭动摇道:“前辈……”   任无道没有再说什么,甚至没有再看百里昭一眼。他站起来招呼了易怜真一句,意思是可以走了。   易怜真欲言又止,扭头看了看百里昭,却什么都没能说出来。   “前辈,”眼看着他们要走,百里昭终于抬起头,看着他们急忙道,“战事连绵,怀阳城受损严重,如果前辈不嫌弃的话,我可以为你们提供住所……”   “不用了,”任无道停下脚步答他一句,“无功不受禄,你忙你的就好。”   说完,他和易怜真离开了房间。   百里昭依旧跪在地上,他愣愣地看着门口,过了一会儿,竟轻轻松了口气。   虽然没有成功,但他已经做了自己所有能做的努力。无论结局如何,他都已经尽力了。   也许是百里昭提前打过招呼,易怜真和任无道走出城主府时,并没有人阻拦或是询问。   易怜真多少有些心事重重,一路上一直在转头回望,直到觉得走出了足够远的距离,才不确定地开口:“百里昭……好像是这本书的主角。”   任无道看他一眼,有些惊讶:“有多大可能?”   “百里昭资质不错,”他为易怜真补充道,“基础也打得牢,但他境界并不算高,整体来讲只能算做平庸。”   “那应该就是了,”易怜真沉吟,“《倾世之战》里主角只有前面出场过一小会儿,之后再也没提过,应该是在自由发展。”   自由发展的主角没有了主角光环,之后的日子过得不尽如人意倒也能够理解。   “当然也有可能是其他人,”易怜真叹了口气,“毕竟我对这本书的主角一点儿印象都没有,但从长相和其他方面来看,姑且先认为是百里昭吧。”   “长相?”任无道挑眉问了一句。   “主角大都长得比较好看,”易怜真撇了下嘴角,解释道,“大家都喜欢长得好看的人嘛。”   “不用这么看着我,”他啧了一声,“你已经够好看了——比他们都好看,行了吧?”   任无道并没有收回目光,他张了张嘴,好像想再着重强调一下什么东西,但碍于面子没说出来。   易怜真:“……”   他没有搭理任无道,继续道:“但如果百里昭是主角的话……他未免也过得太惨了点。”   不仅年复一年地在两个势力交战的前线驻守,还被打得七零八落,竟沦落到了跪下求人的起步。   不像是个玄幻文的主角,反倒像是个悲情男配。   “你觉得他可怜?”任无道问了一句。   他并不想帮百里昭的忙,但如果百里昭真的是主角,帮与不帮,便在易怜真一句话之间。   “他是不是可怜……”易怜真犹豫了一瞬,慢慢地说,“我也不太知道,毕竟只见过一面,看起来是挺可怜的。”   “但这个世界可怜人也很多,”他伸手挠了挠头,“其实《倾世之战》这本书看到后面,我也不知道到底哪一方是正派,哪一方是反派了。”   或者,一场能打这么多年的战争,本就没有绝对的对错。   的确是叙晚盟先发起了进攻,可如果不是初阳道高抬灵矿价格,叙晚盟也不会被逼到这种地步。   但究其根本,好像应该怪这个世界灵矿脉本身分布的不均匀——手里抓着价值连城的宝物,任谁也不甘心便宜了别人。   易怜真边回忆,边根据百里昭的话分析:“越打到后来,形势就越复杂。就像百里昭刚才说的,不仅叙晚盟在进攻初阳道,初阳道为了让战场远离灵矿脉,同样在主动攻击叙晚盟。”   “这乱七八糟的……”他摇了摇头,放弃思考,“还好你刚才没答应百里昭,否则总觉得很奇怪。”   “两方的战役,如果没有一边是无辜的,我们帮其中的一方,那另一边要怎么办?”   易怜真说:“百里昭有朋友和亲人,可叙晚盟的那些人,同样也有朋友和亲人。”   依他的观点,无论做什么,对这两个阵营,总该一视同仁才好。   任无道浅浅地抬了抬嘴角:“百里昭属于初阳道,所言所行也都是出于他的立场,你不需要太在意。”   “我们只需要做自己想做、自己需要做的事情就好。”   易怜真:“……”   任无道不说还好,一说他又开始发愁了。   需要做……他们需要达成这本书的结局。   但这种烂尾书,哪有什么结局啊?   直到现在他都不知道所谓的结局到底是“所有修士都死了”还是“在特定地点天降陨石”。   “你会发陨石吗?”他不抱什么希望地问,“要不我们试一试?”   任无道沉默了一会儿,显然对他的建议没有什么兴趣。   “这些从长计议,”他说,“还是先去给你找点吃的。”   来到这个世界时,两个人在掌天印中带的食物都给了葛珍姐妹,易怜真什么都没给自己留。   在这种时局下,不吃东西也能活俨然成为了一种超强外挂。虽然会感到饥饿,但易怜真本人没什么所谓,扛一扛照样活。   但任无道却并不支持,觉得无论如何总要找到点东西吃才对。   “葛珍她们没有钱,”他说,“但我们不缺这些,你没必要委屈自己。”   可两个小时后,他们找遍了半个怀阳城,发现即使出了高价,所能收到的食物也乏善可陈。   大部分都是一些……易怜真平时绝对不会吃的东西。   草根、细瘦的野菜、比手指还小的鱼干、白泥和某种昆虫混合在一起做成的饼干……最好的则是半只天鹅那么大的飞鸟,应该是某种魔兽,肉散发出一股腥味。   “仙长们动不动就打来打去,”卖食物的人神色木然,“那些法术和火焰我们也不懂,但附近的土地都不能种东西了。”   “现在什么都没有吃的贵,就算你们再有钱,也只能买到这些。”   易怜真的脸色变了又变,终究还是什么都没有要——如果让他吃这些,他宁愿一直饿着。   怪不得葛珍在戈壁流浪十几天还能活下来,原来她在城里也吃的是这种东西。   “在这个世界的时候,我还是什么都不要吃了,”他走在任无道身边,没有什么精神,“虽然我现在已经有点饿了,但是……”   他叹了一口气,不知该从何说起:“我知道修士们的战争带来了灾难,但没想到凡人们会过得这么苦,连一顿像样的饭都吃不到……”   几十年了,怕是年轻一点的人,根本不知道好吃的食物是什么味道。   任无道同样轻叹口气:“很多修士的法术都带着诅咒或破坏性的力量,如果毫不顾忌地使用,的确会造成这种后果。”   开始修炼后,大部分修士都不会太关心凡人,连他也是如此,更勿论那些在战场上打生打死的修士了。   说着他把易怜真的手抓过去,递给他一个小煎饼:“要不过几天,离开怀阳城,看看别处是什么样子。”   “好,”易怜真顺口接了话,突然意识到哪里不对劲,愕然看向任无道,“你这煎饼从哪来的?”   任无道给他的小煎饼还没有手掌大,表面被炸成金黄色,撒了很多芝麻粒,正是他们在上个世界时买的,易怜真还没有尝过。   “我们不是把煎饼都给了葛大娘吗?”他问任无道。   任无道笑了笑:“你还没吃过,我舍不得全给了她们,偷偷给你留了一块。”   “这么一点儿对她们也没什么用,”他倒也坦然,“但那家店铺是名家,据说味道不错,想让你尝尝而已。”   易怜真便认真地看着手里的小煎饼。   任无道只给他留了一块,还没有手掌大,完全填不饱肚子,真的只能尝尝了。   易怜真试探着咬下去,竟是出乎意料的焦香酥脆。   “不愧是名家,”他猛夸道,“真的好吃!”   接着,他突然想到了什么,把剩下的煎饼掰了一半递给任无道:“你也试试,辟谷了不也能吃东西吗?反正我这点也吃不饱……”   任无道怔了一瞬,也笑起来,把那一小块煎饼接过来,放进嘴里慢慢咀嚼。   易怜真便满意起来,凑上去想亲任无道。   可还没等他动作,天空中突然传来了一声巨响。   他愕然地转过头去。   只见怀阳城的另一头,天色赫然变成了纯黑,又交织着如波浪一般的金黄,如同仙人带着夜晚降临。   而城主府的方向,遥遥有几个人从建筑中飞了出来。   任无道微微皱起眉。   “百里昭说得倒是没错,”他说,“只是没想到,叙晚盟的人居然来得这么快。”   作者有话要说: 第89章 倾世之战(五)   距离上次的战役才过去十几天,叙晚盟的人便再次进攻怀阳城。   在漆黑的天幕之下,修士法术的光芒与燃烧的火光混杂在一起,犹如诡异变幻的妖兽与鬼脸。   又有比人还大的怪鸟,发出凄厉刺耳的尖鸣,扑扇着翅膀上下飞动。   见过很多次任无道施展招式,这样的场面已经不会让易怜真太过惊骇,他匆匆扫了远方几眼,就收回目光,转头看向旁边的街道。   从战斗的第一声异响传来的那一刻,原来寂静无声、空荡无人的街道突然有了动静。   尚且完好的宅院、破旧的民居、没有开门的商铺……每一处都有人从其中跑出来。他们大部□□形瘦削,衣着黯淡,呼唤着亲人朋友,或一人、或拖家带口地向远离战场的方向跑去。   易怜真呆呆地看着突然出现的人群,一时竟没反应过来:“他们这是?”   “逃难。”任无道说。   易怜真看着他,迷茫地眨了眨眼睛,这才又去看不远处的人群。   他和任无道站在一处断墙旁边,又顶着一层波动的透明障眼法,能够完美地隐蔽身形。   无论是远方战斗的修士,还是匆匆跑过的凡人,都不会发现他们。   可他们能事不关己地在这里看热闹,怀阳城里的普通凡人却不行。   可能是习惯了,这些凡人们逃跑的速度相当熟练,短短时间内便收拾好了行囊,带着不多的家当匆匆离去,父亲背着年幼的儿子,长姐带着弟弟妹妹,老人互相搀扶,一时间城中竟是难得的喧嚣热闹。   而远处的东西,易怜真并看不真切,只能隐约分出正猛烈进攻的叙晚盟和顽强抵抗的初阳道,看到那些绚丽如烟花的各种术法。   按百里昭之前的话,这一战初阳道的胜算并不大。但不知为何,他突然期望初阳道能多坚持一会儿,起码让这些凡人能跑到安全的地方。   任无道目力比他好,一直在盯着远方的情况,不多时便轻轻叹了口气。   “初阳道要败了。”他说。   几乎在他说话的同时,远方猛然闪过刺目的红光,一把虚幻的长剑划过空气,剑啸声带着烈火向前席卷而来。   初阳道的修士抵御不住,纷纷往城内败退。   叙晚盟分毫不让,很快也逼进城里,每一招每一式都凶狠至极,突破初阳道修士的防御,狠狠劈向下方的城市。   土地如同豆腐一般被切出深深的口子,建筑撕裂,瓦片与灰尘混着血迹扬起,惨叫与哀嚎声不绝于耳。   易怜真不自觉地抖了一下,向后退了几步,靠在断墙上。   打斗的修士们越来越近,他已经能看清他们的穿着和长相。   百里昭和同伴们共同维持着一个防御大阵,阵法中有各色光环化解着对面的攻击。   可即使如此,他们也被逼得不断后退,不过几分钟就陨落了一小半,几乎维持不住原来的阵法。   尽管看起来只是个文弱的书生,但百里昭是顶在最前面的那一个,他出手凌厉,又时时护着同伴,手里的长剑早已浸满了鲜血。   可他的脸色也同样苍白,硬抗了几次叙晚盟的攻击后,竟被击飞了出去。   而在下一刻,他又重新站起来,回到自己原来的位置,作为城主将其他修士护在后面。   “百里昭的伤势发作了,”任无道冷静地评价道,“他最多只能再撑三个回合。”   易怜真张了张嘴,没说出话来。   不知是哪一边修士的攻击使然,零星的火焰落在了地面上,很快有灰黑色的烟雾从城中升起,房梁在火焰的噼啪声中折断。   周围还有小孩子在哭,她跟丢了父母,孤身一人站在街道中央,手里还抓着一个泥土做成的小人偶。   此时叙晚盟的人也发现了百里昭的外强中干,纷纷念咒,掏出宝物,联合起来意图发动致命的一击。   即使离得很远,依旧有狂风吹过易怜真的脸颊,将他的头发吹乱。   伴随着狂风而来的是沙石与火焰,橙色的风暴温度极高,无情地吞噬着触及的万物。   百里昭竟一步未退。   他横着宝剑,挡在了初阳道其他人的身前。   在这一个瞬间,连易怜真也看出了百里昭想要做什么。   他要祭出自己,用生命和血肉之躯为同伴们再争取一些时间。   可……又有什么用呢?   怀阳城已破,他剩下的同伴不足五人,这场战役虽然还未结束,但他们已经输了。   从中期开始,《倾世之战》就不再需要主角,再没有提过主角如何,也没有人知道主角的结局。   现在看来,书里的百里昭可能在这个时候,便无人知晓地早早死在了怀阳城。   街道中心的小孩子还在哭,她最多只有三岁,还是什么都不懂的年纪。   可路上的那些人已经不再逃跑了。   伴随着叙晚盟修士的进攻,橙黄色的风暴带来的是无边的火雨,大团大团的火焰从天而降,整座怀阳城都无法幸免。   有了百里昭献祭,也许初阳道的修士们还能保住性命,但留在怀阳城的凡人们注定难逃一劫。   天上的火焰越来越近,整座城市就像在夏天一般炎热。   路上的小女孩哭得撕心裂肺。   有人一起哭了起来,其他的人则茫然又麻木地看着天空。   易怜真转向任无道,动了动嘴唇。   他眼睛里泛出一些潮气,却不知道能说些什么:“我们……”   任无道露出个很浅的安慰的笑容:“不会有事的。”   下一秒,冰凉的幻火突然出现,从地面上窜出来,跳到空中吞噬着燃烧的火球与肆虐的沙暴。   赤红色的火焰变成淡蓝,带着耀眼的光芒,顺着不露锋的引导向上向远,一直冲进高高的天幕,几乎刹那间便化解了这场危机。   易怜真离开了障眼法,跑过去把小女孩抱起来。   他从没抱过孩子,动作一点儿都不熟练,只能勉强地将她移到了个稍微安全的地方。   任无道也走了出去。   叙晚盟的大招此时还未生效,他的举动太过显眼,又相当于帮了初阳道一把,障眼法再没有用了。   只要出过手,这张战役他便再不能置身事外。   百里昭也因此活了下来。   他伤得很重,即使有各种丹药和医术治疗,也至少要在床上躺半个月才有下来的希望。   “二位的恩情,在下没齿难忘,”他躺着没有办法向任无道行礼,只能口头表达谢意,“前辈日后若有需要,我与城中修士必定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不用,”任无道并没有什么反应,只淡淡道,“我只是不愿意看到无辜的凡人受难,并不是想帮初阳道。”   “城里的凡人,”百里昭苦笑起来,“我们何尝不知道打起来凡人的生活会多么艰苦,只是我们自身尚且自顾不暇,哪里还有精力去顾及他们……”   任无道不置可否,对于修士们来说,凡人的确如同草芥,他们的安危是最后才需要考虑到的事情。   他不着痕迹地瞥了一眼旁边的易怜真,青年手里拉着一个很小的女孩,女孩眼神迷惘,还没从之前发生的事情中回过神来。   易怜真对百里昭说:“这个女孩……”   “我会找人安顿下去的,”百里昭立刻回应道,他向旁边喊了一声,“徐文?”   徐文是城中修士中受伤最轻的一个,走过来礼貌地对易怜真颔首致意。   他是中年男子一般的样貌,抱孩子也相当熟练,把小女孩接走后,女孩很快在他的怀里睡着了。   易怜真松了一口气。   百里昭思量了一番后也再次开口。   “不知道前辈日后有何打算,如果不嫌弃的话,不妨留在怀阳城。”他尽力对二人笑了笑,“我也有些自知之明,不会再请求烦劳前辈些什么,前辈只需要安心在怀阳城住着便是了。”   “那之后呢?”易怜真没有忍住,插嘴问了一句。   怀阳城的修士们今次死伤惨重,百里昭的伤也难以养好。没有了任无道的帮忙,怀阳城的修士们不可能扛得住叙晚盟。   “而有了今次前辈的震慑,叙晚盟短时间内应该不会再次进攻。”百里昭摇了摇头,反倒不太担忧,“我之前已经给师门大能递去了消息,不日就会有援军过来。”   他说:“初阳道的底蕴很强,有无数隐世的宗师,到时候我们不仅能保住怀阳城,还能对叙晚盟附近的城镇发动反攻。”   易怜真:“……”   他突然想起了《倾世之战》里的剧情。   每当一方处于弱势,他们就能从不知道哪个犄角旮旯拖出几尊隐士的大能宗师,从而转变局势,反败为胜。   而另一方同样会这么做,拖出隐士高人,让战力升上一个档次。   这些不断冒出来的高人也是《倾世之战》能写几百万字的根本原因,他们就像白送的大白菜一样,子子孙孙无穷匮也。   而这个世界就像陷入了一个无解的死循环,在无休止的战事中苦苦挣扎。   可他也没有理由阻止百里昭叫援兵。   怀阳城里的修士都被打得这么惨了,百里昭作为城主,自然不能坐以待毙。   初阳道有隐藏的实力,傻子才会不用。   而援兵到来后,对面的叙晚盟也会如法炮制……易怜真终究什么都没说。   这个世界的每一个城镇、每个修士都是如此行事的,只要战争不停下来,无论他们做什么都只是枉然。   任无道则向百里昭要了一处尚且完好的院子,说要在怀阳城住一段时间。   与百里昭告别后,路上易怜真问他:“之前都没提过,你怎么突然决定要在这里住下了?”   任无道知道易怜真还没太从之前的情绪中缓过来,捉了他的一只手慢慢摩挲,过了一会儿才轻皱着眉道:“我只是突然意识到,世上不会有没有解法的难题。”   易怜真疑惑地嗯了一声,没听懂这和住在怀阳城有什么关系。   “你对这个世界的结局有什么想法了吗?”他问道,“故事的尽头该是什么?”   任无道果断地摇了摇头:“不知道。”   易怜真不解地看着他:“那你……”   “我们都不知道答案,”任无道顿了顿,“所以不如直接去问出题的人。”   出题的人……易怜真的呼吸窒了一瞬,下意识抓紧任无道的手,手心冒出一点细汗:“你是说……”   他们的确不是主动要到故事的结局,而是有人提了要求,一步步引着他们过来的。   任无道心里抵触这些,过了一会儿才很慢很慢地点了点头,目光同样凝重而担忧。   “那个金色眼睛,”他低沉着声音,“你说……我们能把他叫出来吗?” 第90章 倾世之战(六)   把金色眼睛叫出来?   易怜真脑子空白了一瞬,还没来得及细想,嘴巴就把话先说了出来:“这……要不算了吧?”   随后他意识到不妥,改口道:“把他叫出来也不是不行,但是……”   易怜真撇了撇嘴,没再说话。   任无道提出来的方案可行是可行,但金色眼睛就跟个背后灵一样,时不时冒出来一次,总让他觉得不那么舒服。   如果有可能,他这辈子都不想再见到金色眼睛。   虽然对方从没做出过什么伤害他的事情,但自己身体被控制的感觉实在是太诡异了。   易怜真面露难色,任无道看着他,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或许他不该跟易怜真提起这个?   金色眼睛从来都是主动出来,他们也许能对他提一些问题和要求,但最终决定权还是握在对方手上。   十有八九,过一段时间他自己也会主动出来。   任无道思绪繁多,易怜真却干脆地又挥了挥手。   “哎,算了,”他认命一般道,“出来就出来吧,就当是为了搞清楚我们该怎么办——反正我也不能压着他不让他出来。”   他问:“我们该怎么做?”   任无道不禁抬了抬嘴角,过了片刻道:“我们什么都不用做。”   易怜真疑惑地嗯了一声:“那你说的把他引出来是指……”   说到一半,他嘶了一声:“也是,我们什么都不用做。”   他越说越毛骨悚然:“那个金色眼睛知道我们的所作所为,他现在已经知道,我们想要叫他出来了。”   第二次出现时,金色眼睛就会主动为任无道挡枪;上一次出现,能完全复原他的动作……就好像有个人随时随地站在背后窥屏,易怜真的表情整个垮下来,一直到百里昭给他们安排的住处时,走路还有些顺拐。   百里昭提供的房子很不错,只是家具有些不全。但任无道的掌天印里各种东西都放了不少,轻轻松松便拿出了各种东西,连座椅上的软垫都是混了金丝的。   “所以现在金色眼睛随时都可能出来。”易怜真站在任无道提供的落地镜前,仔细地观察自己的眼睛。   镜子里的青年一眼严肃,棕黑的眸子里透出丝丝紧张:“他到底什么时候出来啊?”   任无道哭笑不得,又觉得他可爱得紧,在易怜真不满地啧了一声后才浅笑着摇头:“也不要太心急,我们只是给出一个信号,具体的还要等金色眼睛自己决断。”   “我也知道,”易怜真停了一下,心情复杂地嘟囔道,“我这不是想着早死早超生嘛。”   谁也不想身上埋着一个定时炸弹,金色眼睛越早出来,他们便能越早得到更多的信息。   之后的半个小时,易怜真在镜子面前走来走去,尝试了各种各样的方法,可惜都没有成功,金色眼睛仿佛打定了心思要隐匿起来一般,丝毫没有现身的迹象。   在任无道把他强行抱走前,他甚至连“芝麻出来”这样的话都喊出来了。   而晚上的时候,托百里昭的福,他终于吃到了一点儿东西。   手感粗糙的饼子很干很硬,嚼起来只有些淡淡的咸味,在这种情况下却是难得的美食。   易怜真趴在床头,一边吃得鼓了腮帮子,一边听任无道分析时局。   “金色眼睛不会永远不出来,”任无道坐在床边,“但既然我们已经在这里住下,再没有长远的打算,那对他而言,早出来晚出来便没有什么差别。”   吃东西的时候易怜真不太愿意动脑子,顺嘴便问:“那他为什么还没有出来?”   任无道沉默了一会儿,不确定道:“也许,他是在等一个合适的时机。”   易怜真含糊道:“合适的时机?”   任无道点了点头:“除了第二次紧急情况,他出现让你帮我挡下了时夜心的光丝之外,其余时候他都是在你不知道的情况下出现的。”   “第一次和你晚上来找我的那一次,他都是在你睡着的时候才出现;上一次时你虽然清醒,但他消失时恢复了你的位置,如果不是我主动提起,你也不会发现有什么异常。”   “在我不知道的情况下,”易怜真听懂了,他用一边的牙齿嚼着干硬的饼子,鼓出一侧脸颊,“那就应该是……”   任无道用指尖戳了戳他的脸,觉得手感很好,便又使了点劲:“他可能会在你睡觉的时候出现。”   易怜真立刻动了动,换了一边,把另一侧的腮帮子鼓出来,边躲任无道的手指边感叹道:“那他还挺顾及我的感受的。”   “唔嗯……”他终于被任无道抓住,贴着脸揉了揉。   然而当天晚上,易怜真整晚都没能睡得着觉。   一想到睡着后可能会被金色眼睛上身,他就忐忑又紧张,闭上眼睛比睁着眼睛还清醒,宛如第二天要期末考试却完全没有复习一般焦虑。   到最后他甚至完全放弃了睡觉,拿着那颗淡蓝色的星星,趴在桌子上发呆。   任无道也颇为无奈,跟易怜真大眼瞪小眼,无计可施。   他是有一些“助眠”的丹药,但那些东西对易怜真完全没用,只能靠易怜真自己困了去入睡。   两个小时后,易怜真绝望地跟他说:“我好像不困了。”   如果是个睡不着的普通人,第一天睡不着,第二天肯定会撑不住睡过去。   可他身体能自动复原最佳状态,原来还有一点困,熬着熬着,越熬越清醒。   任无道:“……”   “你要不试试做其他的?”他建议道。   于是第二天,易怜真拉着任无道走上街头,帮怀阳城的百姓们修缮房屋、重塑路面,忙了一天后筋疲力竭、打着哈欠回来。   吃了一顿晚饭之后,他重新恢复了早上精神奕奕的样子,眼睛里的神采比星星都亮。   躺到床上,虽然有点困,但完全不像是累了一整天。   第三天,任无道没办法,只能把易怜真压在床/上狠狠弄了两个小时。   短时间内实在是受不住,结束时易怜真眼泪还没干,他根本顾及不了其他,头沾上枕头便睡了过去。   任无道沉默地看了一会儿,有些后悔。   他应该第一天就这么做的。   如果是平时,他会抱着易怜真一起睡着,可这一天任无道却下了床。   他穿好衣服,默默地收拾好一切,然后走出房间。   还未到午夜,清亮的月色如水一般洒下来,和着微风一起带来清爽的凉意。   任无道却没有什么表情。   他静静靠在院墙边,看着院中已经枯萎的一棵海棠,眼睛里的情绪难见端倪,虽然没有易怜真那么紧张焦虑,但对之后可能会发生的事情,他同样充满了不安和担忧。   看着自己的爱人突然变成另外一个人,永远不会是什么令人愉悦的事。   而他却没有什么办法。   说不清等了多久,可能只有一刻钟,也可能是半个时辰。不远处的门扉终于发出轻响,有一个人推开门,从屋里走了出来。   他不掩饰,也不躲避,脚步轻快,没有一丝停顿,很快走到了任无道身边。   任无道的呼吸变了变。   可他只是盯着不远处地上的一块方砖,并没有转头。   易怜真轻轻笑了一声。   大概是之前喊得多了,他的声音还有一些低沉,说话时的语气却淡然轻盈,仿佛丝毫不介意任无道流露出的不喜与反感。   “我的确有一些办法,能帮你们走到这个故事的尽头。”   他目光转了一圈,对着院中的一套石桌石椅扬了扬下巴:“过来细谈吧。”   作者有话要说: 第91章 倾世之战(七)   易怜真在中衣外面简单地披了件外袍,他信步走到石桌之前,并没有再看任无道,自顾自地坐下。   任无道在原地停了一会儿,也沉默着过去坐下。   虽然他从心底不喜欢易怜真身上的这个东西,但到底是他在求人。   易怜真抬眼瞟了瞟任无道,直截了当地说:“我知道我们一直是在书里。”   只这一句话就让任无道的思维停了刹那。   上一次金色眼睛出现时,就曾暗示任无道易怜真有东西瞒着他,后来易怜真果真告诉了他穿书的真相。   这意味着他对一切都了如指掌。   当然,这可能是因为他能窥见易怜真的所作所为;但还有一种可能,金色眼睛从开始就知道所有。   甚至于,根本一切都是他的谋划。   任无道的神色微变,那双金色的眸子里却没什么波澜,他甚至耐心地等了一会儿,才平静地重新开口。   “当然,”他交叉十指,“我从一开始的时候,也对这些世界不太了解,知道的东西不比你们多多少。”   “不过我也算有优势,知道的东西比你们多一些,研究的时间长一点,所以或多或少地得到了一些成果。”   任无道双眼没什么情绪地紧盯着他:“成果?”   他的态度晦涩,金色眼睛却并不介意,他似乎打定了主意要同任无道开诚布公,轻轻笑了笑道:“关于打开‘门’的方式——我知道你和易怜真是这么称呼联通不同书里世界的通道的。”   任无道的动作没有变化,只是眼神更沉郁了些。   “书里的世界很神奇,”易怜真继续道,“而鉴于我们处在书中的世界,书中所发生的一切都是和原书的剧情有联系的,包括这个世界也一样。”   任无道沉默了一会儿问:“联系?”   他和易怜真没有到来时,书中的世界和人物的确是按着书里的剧情走的。但他们可以改变剧情,改变的幅度越大,世界与原书的关联就越小。   就像上一个世界一样,在剧情还没有开始的时候林越便已经早夭,接下来的一切都会和原来的剧情差之甚远。   可这与打开“门”的好像并没有什么关系。   除非……任无道皱眉:“书的状态改变,也会影响世界的状态?”   他补充道:“因为到了书的结局,世界的状态改变,所以‘门’才会出现?”   易怜真没有因为他的反应惊讶,只是简单地点了点头:“差不多是这样,不过这样的改变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只有到了像你这样的境界,才能感受到这样微小的变化,打开‘门’。”   “我研究过很长一段时间,”他说,“发现在书中剧情进行的时候,它对应的世界也是‘进行’的状态;而到了书的结局后,世界会相对稳定下来。”   “比起前者,一个稳定的世界,更容易被打破壁垒。”说到这里,易怜真停了停,而后非常坦然道,“这也是我让你们到故事尽头的原因,只有这样,你们才能到下一个世界。”   果真一切都是他的意思。   任无道与那双金色的眼睛对视,只见后者的目光平静而通透,毫无愧疚之意,几乎是明晃晃地写了“这就是我的阴谋”。   “为什么你要让我们到下一个世界?”任无道看着他问。   易怜真抬了下嘴角:“因为冥漠不在这个世界,只有不断地穿梭,你们才能到那儿。”   比起之前的遮遮掩掩,此时的金色眼睛几乎有问必答,任无道心中隐隐升起不祥的预感。   “下一个世界就是冥漠?”他问。   易怜真同样没有吃惊,直接道:“你猜的不错。”   任无道:“那为什么……”   易怜真却摇了摇头,阻止了他接下来的话。   “这个暂且不提,”他说,“先说说要怎么到下一个世界吧。”   任无道沉默地等着他发话。   “其实一开始时我也一筹莫展,并没有料到这个世界会是这样的结局。”易怜真轻轻叹了口气,“和你们一样,我也不知道到底什么才算是它的结局。”   “但除了这个,还有另一个办法也能让这个世界到达稳定的状态。”   任无道问:“什么?”   “灭世。”易怜真不带感情道,“毁灭这个世界的根基,让它不复存在,同样可以达到稳定状态,从而打开通向下一个世界的门。”   任无道一时没有掩饰住自己的惊诧,用异样的眼神看了他一眼。   对方平和地与他直视,好像丝毫没意识到自己刚才的话有多么惊世骇俗。   “这个世界很大,但这件事对你而言并不难,”他的语气甚至能称得上悠闲,“你有这个能力。”   任无道眯起眼睛,内心依旧有些难以置信,过了一会儿他才问道:“是什么值得这么大的代价?”   毁灭一个世界,只为了去故事尽头的冥漠,无论那里有什么,在现在的他看来,都是一件不可思议、得不偿失的事情。   毕竟有什么事情能值得搭上无数人的性命去做?   金色眼睛意外地思考了片刻。   “其实不是什么大事,”他垂下眼睛摇头,“我只不过是……想告诉易怜真一个真相罢了。”   他轻声道:“易怜真是一个很特别的人。”   这其实是一个很诡异的景象,金色眼睛出现的几次,都表现得对周围事物毫不在乎。但此时,他用着易怜真身体,在说易怜真是一个特别的人。   任无道却无暇在意这一点。   “只是为了告诉他真相?”他追问道,“没有其他?”   这么大动干戈,只是为了一个真相?   为什么必须要到冥漠才行?直接口头说出来不行吗?   “是的,只是一个真相,没有其他了。”易怜真金色的眼睛中现出一种非常复杂的、像是怀念的情绪,“我只是希望他能够到冥漠看看,能够理解我所做的一切事情。”   “至于你所说的代价,我不怎么在乎,”他说,“这个世界只是一本书,又不是什么真实的东西,即使毁灭了也没什么。”   任无道没有回答他,也不知道要如何回答。   毕竟他也只是一本书中的人物。   “不过我也不强求这些,”他重新看向任无道,恢复了之前的冷淡,“无所谓的,你和易怜真不这么做也可以。”   “这是你们的选择,”他说,“无论你们最后选择怎么做,都不会影响我办事。”   除了告诉让他们知道所谓的真相外,金色眼睛还有自己的欲求,这点在任无道的意料之中。   “如你所见,我在不断地恢复实力,”金色眼睛继续道,“刚开始的时候,我只能努力地现出来,通过那把刀的刀面试图看清易怜真的相貌。”   “到后来,我能够短暂地掌控这具身体,很快就会失去主动权。”   “而到了现在……”用着易怜真身体的金色眼睛笑了笑,现出一丝愉悦,“如你所见。”   “也许用不了多久,我就能完全掌控易怜真的身体了。”   一段时间内,任无道的大脑几乎是空白的。   金色眼睛所说的话太可怕,以至于他完全不愿意去推测那些简单字句之后的含义。   完全掌控易怜真的身体。   易怜真不会受伤,任无道对他的安危几乎从未有过担忧。   更毋论是被别人掌控身体……书中的世界没有人能做到这一点。   可此时在他面前的易怜真,真的有一双金色的眼睛,他带着任无道从不熟悉的笑意,淡漠而疏离地同他对话。   任无道从唇缝里挤出几个字:“……你到底是谁?”   “还是不要知道了,”金色眼睛沉默了片刻,难得显出些情绪,“也不要把这件事告诉易怜真。”   “距离我彻底有能掌控他的力量还有一段时间,”他低沉道,“我很喜欢易怜真。”   “如果他来到了冥漠,想知道真相,那我会告诉他。如果他注定不知道真相……那我希望在消失之前,他不要那么害怕和难过。”   任无道死死咬着牙,如果不是这样,他的牙齿可能会和手一样微微颤抖。   他连续急喘了几次,才勉强能发出一点声音:“你……”   他竟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你一路上帮了易怜真许多,但我很抱歉,”金色眼睛回房间之前对他说道,“你注定会失去易怜真。”   “这是谁也改变不了的事情。”   任无道没有移动地方,在院中一直坐到了天亮。   他盯着不远处那棵枯萎的海棠,想了很多,又好像什么都没想。   他拒绝理解前一天晚上发生的事,却又因它而恐惧。   温暖的阳光洒在身上,任无道宁愿之前黑暗中发生的一切是幻梦,是虚无,是金色眼睛在胡言乱语、信口雌黄。   可他的理智却让他时刻保持清醒,又时刻提醒他,金色眼睛所说的一切极有可能就是事实。   他能掌控易怜真的身体。   而他,注定失去易怜真。   这时,房间的门扇突然吱呀打开,易怜真推开了门。   他张望了一番,很快发现了任无道,然后朝他这边走过来。   “我昨天晚上真的就这么睡着了?”他有一点懊恼,又像是难以置信,“别说,这么搞虽然那啥,但还真挺管用的。”   他坐到石桌的另一面,在任无道眼前挥挥手,把他的注意力引过来。   任无道的反应有些迟钝,看向他的目光也有些不对劲,但这些都在易怜真的意料之中,上次金色眼睛出现后任无道也曾失态过。   “你这样子……所以金色眼睛昨天晚上真的出来了?你们在这儿聊的?”   他前倾些身子,好奇地问:“他跟你说什么了?”   作者有话要说:   HE,HE,HE,重要的事情说三遍 第92章 倾世之战(八)   任无道看着易怜真,并没有立刻说话,反而显出了一丝分外少见的踌躇。   之后他的目光甚至稍微移了移,不与易怜真对视,转而去看旁边的造景。   这种院子里哪有什么景色?就算之前勉强有点花草树木,现在也枯的枯死的死,只剩一些枯枝。   易怜真眨了眨眼睛,没有继续追问。   看来金色眼睛昨晚真的出来了,两个人说的事情恐怕也非同小可。   他心里想得乱七八糟,外表却保持着安静,眼睛停不住地在任无道和旁边的房屋之间扫来扫去,没有出声打扰他。   半晌,任无道终于闭了闭眼睛,轻轻地叹了口气,又似乎像决定了什么事情:“金色眼睛跟我说了到下一个世界的方法。”   易怜真立刻把目光投到他身上,还没来得及说话,任无道便又补了一句:“下一个世界就是冥漠。”   易怜真的眼睛猛地睁大,刹那间有点明白了任无道犹豫和不安的原因。   到故事尽头的冥漠……他们这就要到了。   “他真的是这么说的?”他忍不住问,寻找着措辞,“我们到下一个世界就……结尾了?”   他们也在一本书里,按这么说应该没错。   任无道仿佛被这个词触动,身子僵了一瞬,接着他摇了摇头,没有回答易怜真的问题,只是道:“他还说,到了冥漠之后,会给你一个真相。”   “真相?”易怜真微微皱眉,“关于什么的真相?”   “他没有说具体的内容,只说与你有关。”任无道的语速很慢,沉吟道,“但根据我的理解,应该是关于你为什么会来到这儿,以及他到底是谁,想做什么……”   任无道说到一半便停了下来,易怜真却暂时无暇顾及他,兀自陷入了思索中。   这么说,金色眼睛的出现真的与他穿书这件事有关。   他就说他长了二十年,从来没有见过这玩意儿。   但与穿书有关……金色眼睛总不能是个系统吧?   而且按任无道的说法,金色眼睛也有自己的计划和欲求……“他还说了其他的吗?”易怜真问,“他和我是什么关系?又是怎么出现在我身体里的?”   “不知道,”任无道说,“对这些他都没有透露。”   易怜真小小地啊了一声,金色眼睛对这些瞒得还挺死。   “那,”他继续问,“他有说怎么到下一个世界吗?”   这才是他们原本想要问的事情,任无道却再次陷入了犹豫,沉默了一会儿才面色严肃道:“灭世。”   易怜真一时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   “灭世。”任无道重复了一遍,简单地跟易怜真复述了前一天晚上金色眼睛的话。   听完后许久易怜真都没有缓过神儿来。   他原本以为,金色眼睛能提供一些信息,告诉他们这本烂尾书的结局是什么,然后他们努力尝试着去达到结局所需要的条件。   可金色眼睛直接另辟蹊径,选了另一条路子。   灭世的方法听起来的确可行,他也相信任无道有这样的能力,但这也实在太简单粗暴了。   况且这可是灭世……用一个世界的灭亡来换取他们到达另一个世界,简直匪夷所思。   “怎么可能?”易怜真边摇头边道,“疯了才会按他说的做,我们是想到下一个世界,又不是想毁灭世界。”   “这个世界上有这么多人,”他不可思议道,“我们怎么可能仅仅为了一个真相去做这种事?”   任无道看了他一眼,表情有一些奇怪。   有一段时间,他似乎拿不准该不该开口:“灭世其实也不失为一种方法……”   他停了下来,皱眉盯着桌面,陷入沉思。   易怜真却直接惊呆在原地,不解地看着对方。   任无道……居然对这个方案心动了?   或者不能说心动,而是还处在犹豫中。   但即使是犹豫,也足够令人震惊。   “你……”他说了一个字,偏了偏头,只觉得满心的荒谬和难以置信,“为什么啊?”   任无道低沉着声音:“如果这个世界只是一本书的话,也许不是不可以。”   “毕竟一切都只是虚假的……”他说。   考虑了一个晚上之后,他终于对“灭世”这个词不再那么抗拒,甚至慢慢地生出了一丝动摇来。   如果金色眼睛风说的是真的,那他几乎无法阻止他的所作所为。   易怜真是无敌的,他无法从外部影响他一分一毫。   他注定会失去易怜真。   而到达下一个世界,得知所谓的真相,是唯一能看到一丝渺茫希望的道路。   知道得越多,他就越有可能救下易怜真。   尽管内心知道灭世这个主意有多么残酷,知道不应该这么做,但任无道内心的天平还是控制不住地隐隐向它倾斜。   这个世界只是一本小说,民生疾苦又混乱不堪,与此同时,他拥有结束这一切的能力……“可你也是一本小说里的人物啊。”易怜真说。   任无道的思绪被骤然打断,他抬眼看向易怜真:“嗯?”   易怜真认真地看着他:“虽然这个世界是一本小说,但在我看来,它也是一个真实的世界。”   “可能我之前总觉得我是穿进了书里,这些都是书里的剧情,”他想了想,“但经历得多了,会发现书里的世界和书外的世界并不是完全不同的。”   “书里的世界更瑰丽神奇,毕竟是小说嘛,有很多书外没有的东西,有形形色色的种族、世界和法术,但是人……”易怜真挠了挠头,“小说里的人和现实中的人并没有什么区别。”   “你也是小说里的人物,”他对任无道笑了笑,有些不好意思,却也有着说不出的得意,“我还不是喜欢你。”   曾经他还因为这一点纠结过,被书里书外的观念所困扰,但到了现在,什么都不是问题了。   任无道又不是个纸片人,他真实地站在他面前,看得到摸得着,有什么可烦恼的?   “所以,”他努力劝说任无道,“这个世界虽然是书中的世界,却也是一个真实的世界,我不想让它覆亡。”   “灭世的话,所有的人都会死,葛大娘和她的妹妹,百里昭,还有那天救下的小姝……”   “这个世界的战乱已经死了太多的人了,我不想为了金色眼睛所说的那个微不足道的真相,看着更多的人死去。”   “比起灭世,”易怜真停了停,自己也不确定地说,“我可能更希望能结束这个世界上的战争吧。”   任无道看着他许久,然后很轻地勾起嘴角,苦笑起来。   “可还要去下一个世界,”他话语之间极尽温柔,就像是在哄他,“金色眼睛所说的真相是关于你的……”   易怜真想了一会儿:“那……不知道也没有什么关系吧。”   明眸如星的青年有一些遗憾,同时却又显得释然,他站起身来,沿桌子边走了两步,下定决心般道:“我宁愿不知道真相,也不想灭世,而要让这个世界和平起来。”   “大不了我们就在这个世界待一辈子,”他对任无道挤了挤眼睛,“你都能灭世了,在这个世界怎么着也能混个门派掌门或者长老当当吧?”   “到时候啊,我们就天天游山玩水,累了就找个门派歇脚。”他说,“说不定我还能继承一下林越的志向,他老想着要找出修仙的定理然后出书。我肯定不如他,但多少给人们普及一下常识、增加识字率还是可以的……”   这样的未来也很不错,没什么必要再去下一个世界了。   可易怜真憧憬了一会儿,渐渐地觉出些不对来。   任无道一直在听着,却再也没有回答他。   他的目光里是藏不住的痛苦与难过。   易怜真茫然地与他对视,接着轻声又小心地问了一句:“你怎么了?”   “怎么这个样子?”他走到任无道面前,“金色眼睛还跟你说什么了吗?”   任无道很快地摇头:“没有。”   金色眼睛不让他把这件事告诉易怜真,他自己同样不想说。   他希望能看着易怜真一直这么高高兴兴、无忧无虑的。   如果易怜真知道自己可能会被金色眼睛所取代……“我没什么事,”任无道对他露出一个稍显疲惫的笑容,“只是昨晚上想得太多,现在有些累了。”   他很浅地弯起眉眼:“能让我抱抱你吗?”   对于这样的任无道,易怜真向来是有求必应的。   他很乖巧地让任无道把他抱在怀里,任凭任无道环着自己的背,将下巴轻轻放在他的肩膀上。   这是一个很单纯、不带有任何其他意味的拥抱,任无道抱了他很久很久,久到易怜真眨了眨眼,终于不可避免地从中觉出了某种不祥的意味。   而他也终于想起,在第一个世界时罗玉山曾经预言过他有一个大劫。   九死一生的大劫。   几个月过去,他几乎要忘了这件事。   可他是无敌的,又有什么能伤得到他,甚至危及他的生命呢?   而这时,任无道终于又开了口。   他没有松开易怜真,依旧保持着原来的姿势,就像怕他突然消失一般。   “我……”他闭上眼睛,低着声音慢慢道,“灭世的事情,我还想再考虑考虑。”   作者有话要说:   QAq ←现在的我   QAq好想吃肉 第93章 倾世之战(九)   说完这句话后,任无道再没有什么动作,只继续抱着易怜真。   易怜真能听到耳边他清浅的呼吸声,内心却再也静不下来。   他把头稍微向后挪了挪,试探着松开任无道,又从对方的怀里挣出来。   任无道的胳膊虚虚挽了一下,却没有强留他。   “回去吧,”他露出个浅淡的笑容,却没有藏住自己的微微失落,“我只是……”   他顿了一下:“只是暂时有点想不通,可能再过一段时间就好了。”   易怜真却没有动,他张了张嘴唇,嗫嚅片刻,终是皱起了眉,带着些坚定问:“你是不是还知道什么不好的东西?”   “金色眼睛还跟你说了什么?”   刚认识的时候,任无道也许还能装模作样地骗一骗他,但彼此了解到现在的程度,任无道在想什么,他多多少少还是能看出来的。   更何况,任无道今次这么失态,怕是个陌生人都能看出他的不对劲。   任无道没有立刻回答他,易怜真便接着追问道:“是不是关于我的?罗大师说的那个大劫?”   还没说完,任无道的目光骤然凝在了他身上。   易怜真在心里点了点头,这就说对了。   除了这一点,他也想不出来还有什么能让任无道这么反常。   “我们都知道半年后会有大劫,但能让你变成这样……”易怜真边想边问,“金色眼睛还说了其他东西?”   “是很可怕的东西吗?”他又问,“你不想告诉我?”   一连串的问句砸下来,任无道叹了口气。   易怜真太聪明了,他到底是瞒不住。   但他也不会告诉易怜真真相。   “他的确说了一些与你有关的事,”他闭上眼睛,轻声说,“一些让我很害怕的事情。”   易怜真仔细端详着他,好像懂了什么,没有再去追问。   任无道的话相当于默认了他之前的说法,而既然与“大劫”有关,那不需要多问,他自己也能猜出个八九不离十。   让任无道想要灭世的不只是下一个世界的真相,还有他的安危。   易怜真也不可避免地有点害怕。   但与此同时,可能是因为并不知道金色眼睛具体说了什么,他对这一切并没有什么实感。   未来的危险虚无而又捉摸不定,哪有现在重要?   “我不会有事的,”他拍着胸膛对任无道保证道,“罗大师说的大劫又不是我死了,否则他就不会说是大劫,而直接说我短命。”   “以后只是可能会有危险,这个我们之前都知道的,你不要被他吓住了。”   只是……现在任无道说想灭世,他却再开不了口阻止了。   这么做的确是千错万错的不对,但任无道现在一定很难过。   现在不是跟他讲道理的时候。   易怜真闷闷地再说不出什么话来,任无道却过来亲了亲他的额头。   “别想这些了,”他安慰易怜真道,“我们还有时间,慢慢来,一切都以后再说。”   易怜真其实并没有多么恐惧,比起自己,他更担心的是任无道。   任无道却对此事再没什么表态,反而很快哄好了易怜真,在接下来的几天都显得一切如常。   易怜真的疑惑和不安并没有褪去,但面对着若无其事的任无道,他也没有什么办法,只能努力用自己的方式让他开心一点,其余时间该吃吃该睡睡。   反正这个世界这么大,任无道不可能在他眼前灭了世。   任无道则渐渐从最开始不顾一切的惶恐中挣脱出来,开始思考别的问题。   在某一天的午夜,他在易怜真睡着的时候离开,第二天早上回来时,果然在床头发现了一张之前不曾有过的字条。   如他预计中一样,字条上写了一个时间。   九月廿三,大概在五个月之后。   罗玉山之前曾说过,一年之内易怜真会有大劫。   可他们并不知道确切的时间。   于是他趁着易怜真睡着的时候“问了问”金色眼睛。   对方果然能在不出来的情况下也知晓外界发生的事,很快就给了他答复。   五个月之后……任无道静静地看着字条,在日期下面,还有他意料之外的另两行字。   “不用如此纠结,我建议你听易怜真的。”   “比起易怜真本人,你什么都改变不了。”   这是大概是金色眼睛留给他最后的“善意”的提示。   比起其他,金色眼睛好像格外尊重易怜真的想法和选择,就好像易怜真是一个对他非常重要的人——虽然要对易怜真下手,但只要易怜真还活着,就在他心中有特殊的地位。   任无道皱眉兀自想了一会儿,无法描述这种怪异的感觉。   他既希望别人能像他一样认为易怜真是特殊的,又对此有莫名的介意与排斥。   抿了下唇,他把这些念头都抹掉,转而开始思索第二句话。   “你什么都改变不了。”   虽然只是纸片上的文字,但他依旧能感受到金色眼睛的笃定。   他很自信,认为他所提到的“真相”便真的只是一个“真相”,不会对解决现状有任何帮助。   归根结底还要靠易怜真本人……这时,窝在被子里的易怜真浅浅地翻了个身,轻哼了一声,晨光把他不断颤动的眼睫打成金色,又在脸上拉出长而淡的阴影。   任无道立刻抬手用幻火把字条烧了。   果然没过多久,易怜真就醒了过来。   他支起半个身子,并没有发觉什么不对,任无道一向起得都要比他早一些。   接着他直着身子跪在床上,把任无道拉过来,在他脸上印下一个略有些潮气的吻。   “今天怎么样?”易怜真的声线还是刚睡醒时特有的含糊和朦胧,嘴角和眼睛里却已经带上了温和的笑意,“还好吗?”   任无道对他温柔地笑了笑:“还好。”   这几天易怜真一直在试图用各种方法让他安心,包括但不限于用黏黏糊糊的亲吻安慰他,不断提起别的事情转移他的注意力,主动解开衣服让他无暇想其余的事情,努力想奇奇怪怪的主意替代灭世这个方法……不管有没有效果,任无道都乐见其成。   同样的,这次他也没有放过机会,说完话便低下头吻上易怜真的唇瓣,在他的唇舌之间舔/舐。   分开时,易怜真已经完全醒了,他脸色微红,呼吸有些不稳,手环上任无道的脖子,想再去亲他。   任无道的眼中尽是暗色,却到底没做什么,只与他再交换了一个深吻,便松开了他。   易怜真有些意外地看了一眼任无道,也跟着他下床,随便披了件衣服:“你怎么了?”   在一起这么久,除了被鬼眼看着的时候,他鲜少见对方克制过。   任无道显然不满意易怜真对他的荒诞印象,但相比于澄清这个,目前还有更要紧的事。   “我们大概还有一段时间来准备。”他说。   易怜真立刻直起身子,不再纠结任无道是不是因为太担心他,想不开从而被影响了其他方面。   “怎么突然说这个?”他端正面色,难以置信,“金色眼睛又出来了?”   一想到睡觉的时候可能又被金色眼睛上过身,他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寒战。   “也不是,只是得到了一些信息,”易怜真反感这些,任无道便说得语焉不详,又因为字条的内容有些烦躁,“他说我可能帮不了你。楠”易怜真疑惑地嗯了一声,任无道便将字条的后两句话告诉了他。   至于五个月的时限,则模糊了过去。   “这样啊,”易怜真点着头,若有所思,“一切都要靠我自己……”   比起让任无道去灭世,他居然觉得这样的情况更好接受一些。   “虽然我还不知道将要面对什么,但到了那个时候——”   “不只为了我自己,”他笑着说,“就算是为了你,为了能和你一起在这些世界里继续历险,我也会竭尽全力。”   “不要太悲观,”他说,“起码先把这段时间过完再说。”   任无道静静地看着他,然后点了点头。   易怜真对他挤了挤眼睛。   这样起码不需要灭世了,因为灭不灭世除了能否得到真相外并没有太大的差别。   可易怜真这口气还没松下来,突然听到任无道说:“这一段时间里,我们正好能为灭世做一点准备。”   易怜真:“……?”   这转折是不是有点突兀。   没等他出声问,任无道便主动开了口。   “只是做一些准备,”他笑道,“并不是为了真正的灭世,而是为了让停战。”   易怜真更疑惑了:“这二者有什么关系吗?”   任无道简单地应了一声:“有。”   “这个世界太大了,”他解释道,“如果想要停战,我一个人的力量并不够。”   “手里需要有足够的筹码才行。”   作者有话要说: 第94章 倾世之战(十)   《倾世之战》中,初阳道和叙晚盟两个阵营之间存在着不可调和的矛盾。不管是能够让人立地飞升的灵核,还是只在初阳道存在的灵矿脉,都足以让两方势同水火,不死不休。   更可怕的是,两方的修士都在不断地拉援兵,参战的大能数量越来越多,境界越来越高,导致几百年后,战争都无法停止。   这样的情况下,即使任无道实力再强,再不伤及两派修士性命的前提下,绝不好贸然走出去,直接对双方大喊让他们停战。   到时候可能不仅没有人听话,还会拉出来什么宗师长老反过来想把任无道砍了。   当然,如果任无道什么都不顾忌,直接一个一个门派地屠过去,把能说得上话的上位者杀个大半,肯定能停战。   但这样不仅解决不了引起战争的根本矛盾,也不符合他们的行事风格。   所以想要在短时间内让这个世界停战,就必须让自己拥有与之相当的筹码,能够直接威胁两方所有的修士,从而迅速改变整个世界的局面。   任无道选择了灭世。   只要做好灭世的前期准备工作,之后便可以让两方修士在“灭世”和“停战”之间自由选择。   那时候的任无道在世人心里可能会有点像个大反派,但这一招的效果完全值得这一点。   几天之后,易怜真和任无道拜别了百里昭,向初阳道的深处行进。   他们从百里昭那里要来了一份地图,上面标着初阳道几十座大型灵矿脉和几百座中小型灵矿脉的位置。   中小型灵矿脉不太重要,大型的灵矿脉他们则需要每个都去转一圈。   易怜真用手捂着嘴偷偷打了个哈欠,一个月过去,他们已经把初阳道的大型灵脉走了一小半,现在他闭着眼睛都知道流程怎么走。   先用障眼法从灵矿脉守卫修士的眼皮子底下大摇大摆地走过去,进到灵矿脉最深处,然后在矿脉的中心隐蔽的地方打上混茫桩。   任无道掌握着五行之力,混茫桩则是其中土属性的旧蓬莱延伸制造出的法宝。   他一个人的力量不足以灭世,而混茫桩可以将这些矿脉组合成一个网络,又能将它们与旧蓬莱联系起来。最后任无道便能一定程度上控制这些灵矿脉,利用它们的能量。   尽管知道有障眼法存在,没有人能发现他们,易怜真还是习惯性地站在最边缘为任无道站岗,觉得时间差不多了才走回任无道身边:“你做好了吗?”   “差不多,”任无道简略地应了一声,着手完成最后一道工序,“再等我一会儿。”   嵌合好的混茫桩能与周围的灵矿脉融为一体,只要附近的灵矿不被开采就不会被发现。   做完一切后,任无道和易怜真顺着矿道,在障眼法的掩蔽下离开了这座灵矿。   外面的天色已经半黑了,他们最终落在一片旷野中。   这里土地不知经历过多少法术的摧残,全部变成了寸草不生的紫色粗砂,踩在脚下嘎吱作响。   旷野中有零星的房屋,不过都已经废弃,关不严的门窗随风摇动,远看像极了闹鬼。   易怜真早已习惯了这些,静静地等任无道从掌天印中拿出一座不大的房子。   上个世界时两个人还在发愁没有合适的住处,到了这个世界,这个问题却解决得相当容易。   修士战乱中的凡人流离失所,无以为生,随处可见被弃置的房屋,只要稍微修缮一下便能居住。   他们挑的则是另一种——据这座房子原来的邻居说,这家人都已经饿死。   它是个彻底无主的房子,不用担心有从远方归家的人看着一片空地不知所措。   进了屋有幻火照明,易怜真熟练地从抽屉里拿出一本书,翻到做过标记的地方,继续看了起来。   除了放弃灭世、努力让这个世界停战外,他们也没有放弃希望,始终试图找到能打开门、到下一个世界的方法。   之前的那天过去后,任无道从未再提过想要灭世的事情,易怜真心里却明镜得很。   能选择的让这个世界的双方停战的方法并不只有灭世一个,凭任无道的智慧和阅历,绝对能想到更方便也更有效的办法。   但任无道还是选择了这一个。只因为做完了这些准备,他除了能用灭世威胁这个世界的双方停战,更能直接用这些灵矿脉的力量真正灭世。   只要他想的话。   不过易怜真到底没把这点说出来,只是让任无道搬出掌天印中可能有关的理论著作,两个人在闲暇时共同研究。   他相信任无道最终不会做出那样的事,也期望在寻找真相的路上,他们能找到另一个代价不那么大的方案。   但是……易怜真痛苦地呻/吟一声,指着书上的一处问:“这个‘天维缉熙’是什么意思啊?”   他是理科生,对玄学理论他完全没有天赋,是真的看不懂。   还不如初中生林越!   就像今次,他问任无道的这四个字,甚至都不是书的原文,而只是林越之前看书的时候留下的笔记。   任无道偏过头来,耐心地解释了几句话。   易怜真点点头,勉强懂了一点:“要是林越还在就好了。”   他有些难过道:“林越比我强,进度肯定会比我快一些。”   任无道弯弯嘴角,揉了把他的头发:“别想这些,无论是谁在区别都不大,有没有可行的方法还不一定。”   他顿了顿:“金色眼睛对书中世界的了解应该不我们都多,最后不也只想出一个灭世的办法。”   易怜真不赞同道:“那是因为他根本不在乎这个世界的存亡和安危。”   他和任无道曾经讨论过金色眼睛的身份,任无道觉得金色眼睛可能是一位修炼到了极境的大能宗师,易怜真则认为他很可能是另一位穿越者。   “我看的穿越小说虽然少,”他信誓旦旦地对任无道说,“但很多小说的主角都是穿越的——不是像我这样穿书,在他们看来,他们就是穿越到了另一个世界。”   “我看的书里没有金色眼睛的穿越者,但这种主角一般都非常牛逼……”易怜真皱眉想了一会儿,“穿越过来后,他肯定得到了某种奇遇,这种情况下,说不定有什么盖世阴谋或者世界意志,一直在阻挡着他的前进。”   说着说着,他干脆按自己见过的小说情节现编了起来:“他会在不断的历险中变强,打败反派,王霸天下。然后在不同的世界里穿梭,成为世界的主宰,掌控诸天万界的权柄。”   这话越来越离谱,任无道不禁挑了挑眉:“如果真的是你说的这样,那他来找你做什么?”   易怜真一下子就傻了,睁圆眼睛看了任无道一会儿:“好像是哦。”   任无道低声笑了笑,还挺高兴。   易怜真不知道金色眼睛想强占他的身体,而根据金色眼睛每次出来后做的事——这些事情毫无关联,就连他到了如今,也不知道金色眼睛做出这些事的目的。   “反正吧,不管他到底想干什么,”易怜真撇了下嘴,没再深究这个问题,“如果今次能度过这个大劫,找到打开‘门’的办法,那我们也能像他一样在诸天万界里遨游了。”   “到时候说不定我还能和你一起回家,”他眯着眼睛畅想,“虽然在书里待着也还好,但我有时候也会想家。”   “我爸妈看到你一定能吓个半死,我就跟他们说你是纸片人变成人了,还会变魔术……”   任无道忍俊不禁,易怜真便带着笑意继续低下头看书。   不多时,他看完这本书,又从任无道那里拿了一本。   这是本关于法阵的书,易怜真甫一翻开,就痛苦地向后缩了缩,闭上眼睛很久才睁开。   里面大堆法阵的示意图,还有乱七八糟的被改造的文字,一个个都鬼画符似的。   算了,这一本他肯定看不懂,还是再换一本。   就在这时,他突然发现书里好像夹着什么东西。   易怜真好奇地将那张纸拿出来展开,只见那张纸很大,中间画了一张法阵的示意图,旁边则是略显潦草的文字。   这大概是他唯一眼熟的法阵,上一个世界时曾经无数次见过。   之前他们画好空间法阵之后,林越就将这张图要走了,说想去研究研究,没想到会夹在这本书里。   看来他研究得还颇有成果,甚至把整个空间法阵都改了改,法阵的旁边甚至纸背面都有他留下的密密麻麻的笔记。   易怜真心绪复杂,很浅地抬了下嘴角,翻了下纸,顺着少年曾经的笔迹看过去。   “上中天”,“破开空间”,“世界的夹缝”,“世界之外的另一个世界”……他的目光渐渐在上面凝住,表情奇怪起来。   “任无道,”他轻声喊着,语气惊异,“你过来看看这个!”   作者有话要说:男频有很多穿越的主角,但是由于他们大多是大长篇,所以几乎没有穿书文(穿书的挂太小了,对百万大长篇来说没有必要) 第95章 倾世之战(十一)   任无道坐在椅子上,易怜真扶着把手倾过身子,两个人挤在一起看林越留下的图纸和笔记。   易怜真并看不懂法阵复杂的图案和纹路,只能通过旁边的文字了解林越当时具体的想法。   也正是这些让他觉出了异常。   在上个世界时,这个空间法阵只能打开通向世界夹缝的通道,除此之外再无他用,连任无道在想怎么到下一个世界时都没想起它来。   可林越的笔记上,分明写了“法阵也可以破开空间,到达与世界夹缝相邻的另一个世界”。   任无道盯着繁复无比的法阵图看了许久,开口时语气同样透着惊异:“林越在原来的法阵图里加了几笔。”   他甚至忘了跟易怜真解释,而是继续看着阵法图:“这个法阵……的确有可能打开‘门’。”   易怜真看向那张纸的神色变了又变。   任无道的语气已经透露了一切,在一个月无头苍蝇似的寻觅后,林越留下的笔记可能就是他们进入下一个世界的希望。   他不禁靠得更近:“具体怎么说?”   “你看这里,还有这一个,”任无道这才将注意力从法阵图中稍微移出来,用手一一给他指着,“都是林越新加的图纹。”   空间法阵实在复杂,易怜真实在没看出来新的图案和原先的哪里不一样,但也略略明白了一些东西:“他把法阵的性质改了?”   林越不愧是有老爷爷指导的少年天才,竟然能试着修改和创新古老的法阵。   “可以这样说。”任无道点头,抿了下唇,显出少见的喜悦和兴奋,“原先的空间法阵只能通向上个世界的夹缝,但改过之后的这个法阵的着重点则是破开空间。”   “之前我们使用空间法阵时需要提前注入一定量的灵力,而现在的法阵,只要能有足够的灵力,注入后便可以击破世界与世界之间的壁垒……”   任无道做了个深呼吸,尽力让自己平静下来。   “这个法阵还有一点不足,”他站起身四处看了看,大步向书桌走去,“我继续修改一下。”   之后的几天,他们没有再挪动地方,也没有去其他的灵矿脉布置混茫桩。   而不知是林越自己、还是老爷爷们指点他在阵法上修改的那几笔,真的给出了方向,同时让任无道获得了启示与灵感。   几天的钻研之后,任无道完成了对阵法的修改。   “把法阵布置下去,只要有足够的灵力,就能够打开‘门’,”他终于能松下一口气,笑着对易怜真说,“新的阵法不再需要老爷爷残魂的辅助,只是需要的灵力有些多,不过不是问题。”   他之前显然已经想过这件事:“正好我们在这个世界的灵矿脉中布下了混茫桩,可以直接将灵矿脉炸了,利用其中的灵力。”   刚得知结果时,易怜真还十分高兴,但任无道计划得未免太过全面,他皱起眉毛:“把这个世界的灵矿脉炸了……全部吗?”   这手笔未免有点太大。   “全部。”任无道简略道,“灵矿脉并不是纯粹的灵力,即使有混茫桩,也只能利用其中的很少一部分。”   “大部分灵力都会散逸到世界各处——即使如此,这还是不够,我们还需要用到百里昭之前提到的灵核。”   易怜真听得发愣,连眼神都直了。   为了这点灵矿脉和灵核,初阳道和叙晚盟打生打死几十年,可任无道改阵法图的时候,便把这些东西全算计上了。   任无道知道他在想什么,无奈又宠溺地看了他一眼:“总比灭世好。”   易怜真歪了下头,哭笑不得:“这能一样吗?”   不过倒真的比灭世好。   而且原剧情里,两个阵营打到最后两败俱伤,没有一个人能活着。对修仙界来说,这和灭世也差不多了。   “还有,可能需要再去问问百里昭,”任无道补充道,“我们必须弄清楚拥有灵核的灵矿脉近期的情况。”   他们对普通的灵矿脉已经足够了解,但灵核既然难以开采,就必定有其特殊之处。   易怜真写了一封信,询问百里昭相关事宜,并在到下一个灵矿脉布置混茫桩的时候将它送了出去。   “希望百里昭能对那里的情况知道得多一点,”站在灵矿脉最高处的山上,风微微有些凉,易怜真将衣服扯紧了些,“我们在这个世界也没其他熟人了。”   二人在各个灵矿脉间来去匆匆,算来算去,竟然还是疑似主角、被他们救过的百里昭最为熟悉和可信些。   “不过,”易怜真沉吟道,“就算在这里没有什么朋友和熟人,我依旧还是希望这个世界能和平一点,能脱离原文,一直向前发展。”   “我可能喜欢的是这些世界本身吧。”他转身看向任无道,“现在想想,我们脚下的灵矿脉没了,灵力散逸在世界各处,反倒是件好事。”   那样叙晚盟便不再需要和初阳道争夺灵矿,可以直接从空气中汲取灵力修炼。   修士之外的灵植、妖兽和其他物种们,也将获得更多的灵力,整个修仙界都能欣欣向荣。   “就是可惜了这个世界的凡人了,”易怜真看着山下焦黑的大地,低声道,“这次我们一路过来,都没有遇到多少人……”   这里的土地受损比上一处还严重些,能看到的尽是断壁残垣,丝毫没有活人的踪迹。   修士鲜少关心凡人,可几十年的战乱确凿已经耗干了凡人们的血泪。   他们对此却无能为力。   “也许过上几百年,这里的生态能慢慢恢复过来,”易怜真感慨道,“我们看不到这一天,但希望凡人们能熬过去。”   这一次的战乱要早结束几百年,任无道一直站在旁边没有言语,此时突然道:“也许我能帮他们一个忙。”   易怜真看向他问:“你能帮什么?”   这里的凡人连赖以生存的根基都没有了,难不成任无道能帮他们在石头上种出粮食来?   “旧蓬莱,”任无道沉声道,“它虽然被练成了法宝,但终究是一座山。”   任无道用旧蓬莱用得不多,而在小说中,旧蓬莱是一座由土石组成的巨山,能够随他的心意而变化组合。   易怜真诧异地睁大眼睛,瞬间懂了什么:“可那是你的法宝……”   旧蓬莱是五行之一的土属性法宝,属于任无道的招牌技能,怎么能这么轻易地拿出来留在这个世界。   “没什么,反正不常用。”任无道淡淡道,“而且我只是失去这一件法宝,并不会失去对五行之中土的控制。”   从易怜真的方向,只能看到任无道英俊而硬朗的侧脸,他同样在看着山下死气沉沉的废弃民居,昔日繁荣的城镇和村落早已荒无人烟。   他虽然早已脱离尘世,看到这样的场景也未免怜悯。   “旧蓬莱与混茫桩一脉相连,”任无道已经下了决心,“炸掉灵矿脉的同时,能用旧蓬莱的土石替换这个世界有毒的土地。虽然不能覆盖每一个角落,但应该能为凡人们带来些许生机。”   易怜真抿了抿唇,没有说话。   现在的凡人们在饥馑中煎熬,就连他自己也经常饥一顿饱一顿。   可等他们离开,留下旧蓬莱,也许再过几个月,山下的那片荒芜中就会萌发出新的嫩芽了。   这时,任无道突然拉住了他的手。   易怜真:“怎么了……”   任无道露出一个笑容,缓步把他拉进了掌天印里:“在旧蓬莱消失之前,我想让你也来看一看我的山。”   易怜真起初没有听明白,但进入掌天印的下一秒,他便被惊呆了,眼睛再也不能从身前的景物上移开。   那是一座怎样的山啊。   山上生满翠木青柏,再往上有白云飘绕,即使拼命仰头,目力也无法触及它的顶峰。   左右两边同样延伸到视野极限,以至于它更像是一堵有坡度的高墙,而非一座巍峨壮丽的真实山峰。   易怜真惊奇的面容让任无道的眼中带上了一丝骄傲,嘴角的笑意更是无法自抑:“旧蓬莱是我在一处结界内发现的,世人皆传这是废弃的神域。”   “之前一直都很少用,也没让你看过,”他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易怜真,就像小孩拿出他的珍藏想求一个夸奖,又是想与他分享自己所拥有的一切,“你喜欢吗?”   也许易怜真知道所有剧情,读过那些关于他的文字。   可他也想让易怜真亲眼见到他昔日的成就和辉煌,与易怜真分享他曾经的历险与故事。   易怜真张了张嘴,他有点想说这又不是送给他的山,怎么能谈喜欢不喜欢。可真正到要开口的时候,才发现自己感动得说不出什么话来。   “我……”他小幅度地点着头,而后深吸了一口气,向上望去,“你能带我上去看看吗?”   “我想看看山顶是什么样子的。”   “好,”任无道笑了笑,再次抓住他的手腕,“时间还有很多,我们或许还能在山顶住两天。”   “你要听我收复这座山的故事吗?”   作者有话要说:后来,任无道用旧蓬莱的土石替换了这个世界有毒的土壤,他把这些有毒的土堆在掌天印里。   又过了几年,他看着掌天印里的毒山陷入了沉思,发现自己好像无师自通掌握了“毒”这一项新技能。 第96章 倾世之战(十二)   之后,易怜真和任无道继续根据地图,走遍了几乎所有大一些的灵矿脉,布下与旧蓬莱同出一脉的混茫桩,将它们联系在一起。   百里昭的回信也很快到来,为他们简单介绍了拥有灵核的灵矿脉的情况。   这座最大的灵矿脉位于初阳道的中心,刚被发现时,初阳道曾经合力派出几十位修士大能想要开采其中的灵核。   然而还没开始行动,叙晚盟便发动了战争,开采灵核的计划也一直搁置着,如今只有三位大能驻守在灵矿脉附近。   “这三个人虽然被普通修士称为大能,但境界应该都不是太高。”到灵矿脉附近后,易怜真用手搭了个凉棚,隔着障眼法看远处驻守修士们住的房屋,“看来初阳道虽然重视这座灵矿脉,却并不担心它的安全。”   他松了一口气:“虽然百里昭说过,但来之前,我还真挺担心的,生怕这个灵矿脉有好多人守着。”   任无道闻言点了点头:“看来灵核的确极难开采,初阳道并不担心灵矿脉的安危。”   百里昭给出的信息并不详细,很多信息只能靠后续的推理。但目前看来,难以开采这一点是确凿的。   初阳道完全不害怕叙晚盟的人攻进来抢走抢矿脉,因为他们有这个自信,战乱之中,叙晚盟的人也无法成功开采其中的灵核。   这倒给了他们可乘之机。   靠近灵矿脉这件事简直简单得不得了,不费丝毫力气,他们便到了蕴含着灵脉的矿山山腰。   然而不同于其他灵矿脉的是,这座矿山没有通向山脉深处的蜿蜒矿道,只在山腰有一处几米深的凹陷。   易怜真往里走去,只见矿山原本被污染的赤色泥土之下,俨然是另一种质地的纯黑矿石。   这些矿石摸起来冰凉,却不全然是硬的,而是有些韧,就像是某种活物。   易怜真莫名地想到了龙鳞。   沿着黑色矿石,之前初阳道的修士们挖出了一个约一米长的通道,看样子是想挖一条矿道出来。   但显然他们只做了一个开头,留下的黑色矿石上布满了挖凿的痕迹。   任无道俯下身子,细细地检查那些黑色矿石:“正常的灵矿五彩斑斓,还会有特殊色泽,这些黑色的石头是太多的灵矿被挤压后形成的聚合体。”   “正常情况下不会形成这样的东西,应该是所谓的……小说设定。”   说最后一个词的时候,任无道顿了一下,接着他现出不露锋的枝条,形成一把木刀在黑色矿石上划了划。   不露锋形成的刀虽然是木制的,却比世界上大部分物体都坚硬,在黑色矿石上留下了一道浅浅的划痕。   任无道皱了皱眉,似乎觉得痕迹有点太浅了。   他又祭出幻火,淡蓝色的火焰在黑色矿石上跳跃着燃烧,然而好几分钟过去,却只烧出来一个几乎看不出来的小坑。   易怜真和任无道对视了一眼。   “就和书上说的一样,”易怜真轻声道,“只有集合多位大能的法力,才能开通到达灵核的矿道。”   对于开采灵核的难度,来之前他们便已经有所预料。如果真的能那么容易打开矿道,初阳道就不会把这等宝物放到今天。   易怜真对着黑色矿石耸了耸肩:“就像只有徐白沙能打开的道门一样,书里说灵核难以开采,那我们便不能轻松地开通矿道。”   “但是……”他转向任无道,尽量委婉又不伤人地问,“你的实力不够吗?”   他们来之前曾乐观地想过,如果任无道实力足够,那就不需要纠结什么,直接开挖就行。   可现在看来,任无道好像也束手无策的样子。   任无道不着痕迹地瞥了他一眼,不自在抿了下唇,澄清道:“我的法力足够,的确能抵得过这个世界的多位大能相加。根据刚才的试验,可能比书中描述的还要多一些。”   “但即使有这样的力量,也不能一蹴而就,”他说,“开通矿道需要一点点用法力融解灵矿石,可能需要两三年甚至更长的时间。”   易怜真张了张嘴,没说出话来风。   尽管任无道没有告诉他“大劫”还有多久,但当时罗玉山所提的时间只有一年。   他知道无论如何他们都等不了那么久的。   更何况,这里的灵矿脉附近有驻守的修士,会定期过来巡查。   如此下来,拖的时间久了,初阳道的人肯定会发现不对劲。   任无道沉着眉目,没有说话。   过了一会儿,他从掌天印中拿出一个黑色的小方盒子,交给易怜真。   易怜真一瞬间显得犹疑而不敢确定,他把黑盒子接过来,又从自己腰间解下另一颗灵爆弹:“真的要这么做吗?”   在任无道也不能快速打开矿脉的情况下,他们只剩下钻空子用bug这一种选择。   用大而丰沛的法力凝成一个点,直接冲击矿脉,看能不能凿出一条通道来。   作者在书中并没有说这种方式不行,所以只要一瞬间的法力够强,他们有极大的可能性成功。   只是他们手里除了灵爆弹之外,再没有别的东西能提供这么多法力。   可使用灵爆弹……“你放心,”任无道说,“灵爆弹内储存的法力虽然不再受我控制,但是引/爆后,我依旧能部分引导它们攻击特定方向。”   易怜真手里抓着两颗灵爆弹,虽然任无道之前已经说过大概率没事,但他还是有点放不下心来。   灵爆弹的作用范围太广了,稍有不慎,方圆百里的人都要丧命。   但最后他还是选择相信任无道。   易怜真紧张地舔了下嘴唇:“一起放还是分开放?”   “分开,”任无道同样有些紧张,却没有表露出来,挥手在后方树立起一个屏障,“先试试行不行。”   易怜真点了下头,将其中一颗灵爆弹系回腰上,确认任无道准备好后,扣动了开关。   下一刻,他眼前闪过一道光亮,耳鼓也听到巨大的响声,脚下似乎晃了一下。   这一次任无道需要竭力操纵灵爆弹中法力的攻击方向,并没有带他到掌天印中躲避,而易怜真也第一次目睹了灵爆弹爆炸时的景象。   但这是不是有点太快了点?   就像一道转瞬即逝的光,又像是恍惚间的错觉,耳朵里的声音仍在回荡着,光芒闪现后易怜真却发现面前已换了一番景象。   山腰凹进来的洞口变大了至少三倍,露出新鲜潮湿的泥土,还是一整块的黑色灵矿上多出了一条通道,勉强能够一个成年男子通行。   易怜真刹那间目瞪口呆,有点搞不清事情是怎么发生的。   耳边则传来任无道带着笑意的声音:“不用另一颗了,通道尽头已经露出了灵核。”   易怜真眨了下眼睛,还处在迷茫中。   “这件事,”他忍不住问,“是不是有点太顺利了?这就炸完了吗……”   他没说完,因为他突然感觉有点凉意。   他没衣服了。   易怜真:“……”   看起来的确是炸过了。   他神色复杂地转向任无道,后者早有准备,递给他一整套衣物。   “你是无敌的,所以感受不到什么,只能听到些声音。”任无道侧目去看山下修士的房屋,只见屋子倒了一大半,有不少人从里面走了出来,震惊地朝半山腰张望。   很快不少人便向山腰飞了过来,任无道布置了一个结界,阻拦了那些想过来的人,继续对易怜真解释道:“绝大部分法力都被我引到了灵矿中,对周围并没有太大损伤,只有地面震了震。”   易怜真手忙脚乱地穿好衣服,也看到了远方倒塌的房子,愕然道:“……没有太大损伤?”   “都是修士,”任无道言简意赅,“附近没有凡人,他们死不了。”   即使如此,之后一直到看到灵核,乃至于任无道画好法阵的时候,易怜真都处于恍惚游离的状态中,总以为自己在做梦。   而通过混茫桩依次摧毁灵矿脉、置换土壤、搜集灵力的过程十分漫长。过了近一个小时,任无道才终于做完一切,开始激发灵核,同时向法阵中注入灵力。   易怜真耐心地等在一边,时不时偏头去看法阵背后足有一人高的巨大灵核。   随着任无道的动作,灵核上流动着的纹路也逐渐变化。原本覆盖了整个空间的法阵慢慢缩小,最后与灵核变得一样大,就像是灵核本身有花纹一般。   按上一次的经验,阵法会继续缩小一些,而后旋转翻转,变成一个洞口,也就是他们想要的“门”。   “门”的另一边,就是他们苦苦寻觅的冥漠。   可就在这时,任无道突然发出了一个鼻音,听起来就像是一声疑惑的“嗯?”,动作也慢了下来。   “怎么了?”易怜真下意识问了一句,接着目光停留在灵核上,再也无法移开。   法阵图纹比起之前光华流转的样子好像黯淡了一些。   在法阵的中心,那些复杂的纹路和线条还在按着原来的方式缓慢收缩流动。   可法阵最外一层的图纹,竟死死扒住了灵核的边缘,死一般地寂静着。   作者有话要说:   100章差不多能完结了 第97章 倾世之战(十三)   任无道显然也注意到了这个情况,他的动作顿了顿,接着开始低声念出一道法诀。   法阵中心的图纹流淌速度逐渐加快,可法阵边缘的图案却依旧纹丝不动,并且愈来愈灰暗,眼看着就要失去所有色泽。   易怜真睁大眼睛,难以置信地呆在一旁。   他虽然不懂法阵的原理,之前却也多多少少听任无道说过相关的东西,立刻意识到了这意味着什么。   原来的空间法阵操纵时需要林越的老爷爷一同辅助,而任无道修改之后,理论上他可以一个人激活法阵。   可真正操纵的时候,还是出了岔子,法阵濒临崩溃。   任无道的法诀并没有起到他预想中的效果,稍微边缘些的图纹也开始被最边缘的图纹所带动,一点一点紊乱起来。   而如果最中心的法阵也不再正常运行,那便是彻底的失败,整个法阵连带着后面的灵核都会失去效用。   可灵核只有一颗,他们没有机会再尝试第二次。   情况容不得半点迟疑,任无道当机立断,伸出手将手掌覆在了法阵中心。   一瞬间,无形却强烈的波动如海浪一般在空气中扩散开来,从任无道手掌覆盖的地方起,丝丝暗红色晕染开来。   血色顺着法阵图纹一路向边缘扩散,那些死气沉沉的图纹好像终于得到了一点儿滋润,重新变得鲜艳,非常缓慢地开始向中心缩小。   易怜真却丝毫不敢喘息,他有些惶然地看着任无道,只见后者脸色已然苍白起来,整条右手手臂都在微微颤抖。   这种方式的消耗无疑非常之大,任无道甚至腾不出空来跟他说一句话。易怜真也没有说话,一起紧紧盯着法阵,期盼着法阵早一些生效。   可过了一会儿,他终是忍不住开口:“你……”   任无道的状态太差了,不过片刻连气息都微弱了许多,他怕任无道折在这儿。   “你如果不行的话,就不要继续了,”他半跪在任无道身边,颤抖道,“现在这样已经够了,实在不行我们……”   “不用。”任无道轻轻摇了下头,“能行。”   易怜真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又没说出来。他轻轻抓住了任无道的另一只手,对方的手心都是冰凉的。   任无道却连看他一眼的时间都没有,全心全意地努力维持法阵。   接着,他的脸色又变了变,几近艰难地说:“外面的结界破了,我维持不住。”   易怜真愣了一下,下一刻,他的表情也跟着变了。   灵矿脉周围驻守着不少修士,灵爆弹爆/炸之后,他们已经察觉到了异样,是任无道布置了一道结界将他们拦在外面的。   “法阵还要一刻钟时间,”任无道的声音微弱,易怜真需要屏住呼吸才能听到,“我现在拦不住他们。”   他转过头,尽力对易怜真笑了笑,声音虚弱却坚定:“你去外面用灵爆弹,隔着黑色灵矿,我不会有事。”   易怜真看着任无道,有那么一会儿,他有些理解不了对方话里的含义。   下一刻,他从地上弹起来,用最快的速度向出口跑去。   灵爆弹开辟出的矿道黑暗、狭窄而蜿蜒,易怜真一边摸着矿道的墙壁向外跑,一边解下腰间的灵爆弹,将它攥在手心里。   过强的体力消耗让他不能有什么思考,直到矿道尽头出现隐隐光亮的时候,他的头脑中还是一片混乱。   接着眼前豁然开朗,他终于到了通道的尽头,站在了原来修士们挖掘出的凹穴内。   湿汗濡满了手心,易怜真快速吸了两口气,有些怔忡地向外望去。   他正在与成百上千人对视。   驻守的修士有一大半飞在半空,马上就要到凹穴附近,离易怜真不过几十米。   还有一些正在从山脚攀登,已经到了半山,正仰着头向上张望。   易怜真一出来,所有人刹那间停止了动作,将目光投在他身上。   站在地上的修士多是震惊与畏惧,飞在半空中的修士们修为较高,戒备多于惊讶,有一些脸上还带着隐隐的愤怒。   与此同时,有几道神识从他身上扫过,毫不掩饰地探究揣摩着青年的虚实。   易怜真对这一切浑然不知,兀自警惕而惊悸地扫过所有人。   他手里紧紧抓着那颗灵爆弹,不知该不该按任无道说的做,脸上却一丝都不敢露怯。   尽管不知道具体的情况,但在这种时候,只要错了一个眼神、或者说错一句话,便可能陷入截然不同的境地。   山脚下的人不提,空中的修士比易怜真本人还震惊惊慌。   他们第一次遇到没有威压与法力波动、神识完全探不出来的人。   如果放在往常,他们可能会不以为意,认为对方只是个普通的、装束有些怪异的凡人。   可眼前的青年,分明是从他们守了几十年的矿脉中出来的。   黑色矿石坚韧异常,没有八九个大能修士根本难以破开分毫,更别提要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挖出一条通道来。   而方才山下的结界,他们上百人与之较量半天,都没能成功过来,还要靠对方主动解除。   更别提……为首的修士犹豫了片刻,纠结着要不要主动开口质问。   他手里撰着一张字条,是从几百里外的临近矿脉刚传来的消息。   那里的灵矿脉在这里爆炸后不久,也因为不明原因炸开,里面的灵矿再无一丝灵力。   就在这时,又有一道流光从远处飞来,落到了为首修士的手里。   他低头看了一眼,脸色登时差了起来。   又是其他灵矿脉的消息。   不只是附近的灵矿脉,还有更远一些的,几千里之外的……所有还能传来消息的灵矿脉都被炸毁。   仅目前的统计,初阳道的灵矿脉竟损失了八成以上!   一夕之间,初阳道所有赖以生存和骄傲的财富化为乌有,根基被重创。   没有了灵矿脉就没有了灵力,整个初阳道都再没有发展的前路。   愤怒与绝望瞬间从心中涌起,又飞快地胀满了头脑,为首修士再顾不得什么,甚至来不及将消息告诉同伴,便厉声对着凹穴内的青年责问。   “这些灵矿脉究竟是怎么回事?”他声如洪钟,狠戾的声音刺得人耳发疼,“是你做了手脚吗?毁了初阳道所有的灵矿脉!”   狂怒中掺杂着难以置信,修士猛吸了一口气,连话都说不完整:“你知不知道你都做了什么……灵核呢?灵核还在吗!”   此话一出,修士中立刻一片哗然。   为首修士旁边又有两个人站出来,他们不了解新的消息,却知道第一个灵矿脉被毁的消息。   因此,他们很轻松便能推知发生了什么。   “所有的灵矿脉都被毁了?”   “你到底是谁!有什么居心!?”   “你为什么要来我们这儿?真当初阳道的人好欺负吗?”   易怜真看着前方声色俱厉的修士们,脑海中竟是一片空白。   修士质问的声音一浪高过一浪,他把几乎所有的力量都维持在控制自己的呼吸上,可心跳仍不受控制地越跳越快。   他不善于处理这样的场面,更何况那些人问的的确都是对的。   他和任无道的确炸毁了初阳道的所有大型灵矿脉,挖通了黑色矿脉,用了他们的灵核作为破开世界壁垒的能量。   可他能实话实说吗?或者……他能说话吗?   面前的修士在愤怒地斥责他们,都不用猜,仅看表情就知道他们内心想将他千刀万剐,不过是畏惧潜在的威胁所以没有行动。   他能说什么?   手里紧紧抓着灵爆弹,易怜真终于开始努力理解任无道之前的话。   激活灵爆弹……任无道还在身后试图激活法阵,如果修士们进去,他没有丝毫反抗之力,法阵也会被中途打断。   而他不会任何法术,除了灵爆弹,再没有拦下这些人的手段。   易怜真僵立在原地,没有动作,毫无表情地面对着不远处修士们的斥责与诘问。   可他的后背上,因为恐惧生满了虚汗,无助而又惶恐。   他清楚地知道引爆灵爆弹会有什么后果,漫山遍野,除了身后有黑色矿石和蜿蜒矿道作为缓冲的任无道,其他人都会死。   他不想引/爆灵爆弹。   他只希望能够维持现状,希望那些修士们犹豫得够久,扛过这一刻钟。   可他的沉默到底起了负面作用,急不可耐的修士们终于不愿再等他的回答,决定先去里面看看。   黑色矿石散发出的浓厚灵力阻拦了他们用神识探索内部,也让他们无从得知灵核的状况。   “先确保灵核的安危!”   “要是灵核还在就把灵核抢出来,万一他还有同伴怎么办,我们不能耽搁!”   “我们尽力帮你扛住,灵核就靠你了。”   易怜真看到他们向自己飞来。   可即使到了这个时候,他依旧没有下定决心,手指在灵爆弹的卡扣边犹豫着。   修士飞行的速度何等之快,不过片刻,他们与易怜真之间的距离便被拉近了一半。   其中一位修士祭出三面小旗,扬手一挥,就要组成师门秘传的防御阵法,替其他两个人抵挡可能的攻击,尽最大力量把灵核抢出来。   可就在此时,一直平静地站在凹穴处的青年动了动。   下一刻,他们突然直面一片璀璨而夺目的光海。   无边无际、铺天盖地的光芒夺去了所有人的视力,耀眼的白光逼得几个人不得不停下动作,站在原地摆出防守的阵仗。   几秒后,白光逝去,青年依旧站在原地未动,手里却多了一把光华流转的宝剑。   易怜真手握惊魂剑,淡淡地扫视着驻守灵矿脉境界最高的三位大能。   在坚持原则的同时,他也想要保护任无道,想要努力保证法阵的完整,去下一个世界寻找真相。   可他现在其实很害怕,怕自己出了什么岔子,怕被他们发现自己的外强中干。   他甚至怕自己的声音颤抖得太厉害,怕自己的手不稳。   他希望任无道能在这个时候结束一切,让他只需要在背后看着就好。   他甚至希望金色眼睛能出来,控制他的身体,让他不用面对这一切。   可他们谁也没有出现。   易怜真再怕也只能靠自己,只能用自己想要守护的勇气和冲动,结合一路走来的经历,尽力去模仿那些他见过的人,制造出所向皆靡的假象。   最终,三位修士面前的短发青年轻轻抬了下嘴角,眼角眉梢毫无笑意。   易怜真的语气平缓而冰冷,因为没有感情反而像是极致的嘲讽:“你们倒是胆子大。”   “真可惜,灵核已经没了,”他微微垂下眼睛,“至于其他的东西……”   扬起手中的惊魂剑,易怜真非常稳地挽了一个流光溢彩的漂亮剑花,手中的宝剑直直指向三位修士。   “你们不值得让我出手,”他干脆道,“我接你们三招,如果你们能伤得到我,我们再谈其他。”   作者有话要说: 第98章 倾世之战(十四)   三位修士怔住,一时不太能接受这个说法。   灵核已经没了。   他们驻守在这里几十年就是为了看着灵核,如今青年却说灵核已经没了?   可眼前黑色矿石被挖出的通道和灵矿脉被炸毁的消息,让他们不得不相信这一点。   青年的确有能力把灵核也毁掉。   灵核多半已经不在了。   其中一位修士心疼得龇牙咧嘴,另一个气到跳脚,看表情恨不得立刻把易怜真骂一顿。   至于易怜真所说的什么“接他们三招”,他们则根本没有考虑。   他们怎么可能是这种人的对手?如果真的出手,只能是自取其辱。   只有为首的修士心里有些忐忑,偷偷放了威压过去试探易怜真。   可他尽全力放出的威压,到了青年那里却仿若不存在。   易怜真面不改色,依旧如之前一样不带感情地注视着他们。   修仙界不以外貌和年龄排辈,一切全靠境界和实力。如果对方境界不如自己,不可能对威压没有反应。   为首的修士顿时心里发苦,再不敢逾矩。   “我们无意与前辈为敌,”他不得不开口服软,“至于您所说的,我们怎么敢冒犯前辈?又哪里能和前辈谈其他?”   他恭恭敬敬道:“前辈若有什么要求尽管提就是了。”   驻守在这里的大能只有他们三人,他们最好的选择是先拖延时间,稳住易怜真。   至于其他,初阳道隐藏的大能宗师无数,完全可以等从其他地方来的援兵到了再做打算。   而在听到修士的话后,一直面无表情的易怜真神色终于出现了些变化,接着很快恢复平静。   他不敢做出什么稍大的动作和表情,只怕露出什么端倪。   过去的一分钟里,他的头脑几近空白,无数思绪蜂拥而过,却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但还好,他做到了。   在说话之前,他没有任何底气,也不知道会取得什么效果。   可他最终还是做到了一切,成功地拖延了时间,保住了任无道,也保住了眼前这群修士的性命。   易怜真一瞬间有些泪目,他这么多小说到底没有白看,这一路走来也不是没有收获。   穿越后他曾经一度以为自己只是不是主角,只是这些世界的过客。可现在看来,他也能在书里的世界留下属于自己的、浓墨重彩的一笔。   他也能做他想做的事,保护他想守护的人。   也能和任无道一起,努力让一个世界变得更好。   而现在,需要继续保持下去。   修士们在不远处战战兢兢地等着他的回答,易怜真捏了捏一直握在左手的灵爆弹,虽然不能使用,但这件武器还是让他从头到尾都安心不少。   距离任无道所说的一刻钟,现在还有一半时间,他只需要把这段时间撑过去就行。   略一思忖,易怜真没再抬剑,而是将惊魂剑放下,松松地垂在身侧,继续用没有起伏的语气问:“让我提要求?怕不是想等其他人过来,反过来给我提要求吧?”   修士们的表现证明他猜对了。   为首的三个修士脸上现出一丝慌乱,干笑着澄清:“不敢不敢,像前辈这般的人物,无论我们来多少人,都没有给您提条件的份啊。”   易怜真从头到脚都紧紧绷着,几乎能听到自己大脑飞速运转的声音。   接着他干脆坐到了凹穴边缘,弯着一条腿,另一条腿顺着山峰的坡度垂下。宽松的衣物掩盖了他紧绷的肢体和肌肉,在别人眼中,这是一个全然放松的姿势。   “算了,”他垂下眼睛道,“你们自己商量吧。”   “我也不跟你们卖什么关子,除了灵矿脉,我还需要一株至少十万岁龄的灵药。”   “你们最好主动把它给我,如果你们拿不出来的话,我也不介意一个门派一个门派地去找。”   这么说应该没有错,说完之后,易怜真偷偷抬起眼睛,飞快地扫了不远处的修士们一眼。   他们果然一个个面色严肃,如临大敌,间或嘴唇翕动,悄悄耳语。   易怜真长长地松了一口气,明白自己之后什么都不用干了。   初阳道和叙晚盟打成这样,怕是连生长灵药的地方都不剩多少,怎么可能能拿得出来十万年的灵药?   就是要拿不出来才对。   这些修士们纠结为难的时间越长,他需要做的事情就越少,暴露的可能性也相对越小。   按现在的趋势,他只需要等着任无道成功激活阵法就行了。   可是任无道现在到底怎么样了……易怜真不敢动,也不敢回头看。   回头看了也没用,身后是漆黑的通道洞口,他注定什么也看不见。   唯一好一点的是,他擂鼓般的心跳终于渐渐缓了下来,不再随时要跳出喉咙一般吓人。   易怜真抿了下唇,对于现在的他,每一分每一秒都是煎熬。   修士们的讨论已经从激烈渐渐平静下来,眼看着就要得出结果。   一刻钟必定已经过去很久了,任无道怎么还没好?   如果这些人讨论完了,他还能再说点什么拖延时间?   就在这时,易怜真的手上突然传来了异样的触感,好像有什么东西戳了戳他。   他低头看去,只见有一根木色的藤蔓在他手边,正弯曲盘绕着往他的手上缠着。   易怜真忍不住露出一个惊喜的笑容,又努力憋回去,不让自己在旁人面前露了馅。   可即使如此,他眼睛里抑制不住的欣喜还是让为首的修士觉出了些异常。   “前辈,”修士的声音中带了些疑惑,一边观察易怜真一边道,“很抱歉,初阳道可能没有您所说的十万年……”   他没有来得及说完。   下一刻,手腕上的不露锋骤然发力,易怜真的身影从原地消失。   淡蓝色的幻火映亮了原本漆黑的通道,黑色的矿石反射出莹莹光辉,不过瞬间易怜真便跨越了漫长的路程,重新站在了灵核面前。   灵核黯淡无光,法阵已经消失,任无道的脸色有些苍白和虚弱,正站在“门”的面前。   看到易怜真,他露出一个淡淡的微笑,上前把他抱进怀里。   易怜真紧紧抱了他一下,随即两个人分开,他立刻向任无道展示手中的灵爆弹。   “我没有用上它,”他的笑容里带着快乐和自豪,“所有人都活下来了!”   任无道有一些意外,却也同样惊喜。   “我之前和你那么说,是怕你……”说到一半,他惊觉这句话其实再没有说下去的必要。   他爱的青年比他想象中还要机智和勇敢。   他不在的时候,易怜真也能靠他自己解决那些困境和难题。   易怜真则探头过去,好奇而谨慎地看着门背后的景象。   门后蓝色的天空下是无边无际的黄沙。   “这就是冥漠吗?”他睁大些眼睛,难以置信自己和任无道真的走到了一切的终局。   这个地方也许能解决他穿书以来的所有困惑。   任无道点了点头。   他也向那边看了一会儿,随后拉住易怜真的手:“……我们过去吧。”   离金色眼睛所说的时限还有一段时间,他们也许能找到度过劫难的方法。   易怜真嗯了一声,反握住任无道,跟他一起跨过了“门”。   新的世界里仿佛只有沙漠。   无垠的黄沙。   这里的天气并不热,空气也没有那么干燥,可他们走了很久也没有看到一棵树,一汪水潭,一个人。   在地上时,踩在沙地上留下足有一个手掌深的脚印;在天上的舟车上时,黄沙蔓延到地平线。   即使任无道放出神识,也找不到这个世界除了黄沙外的任何东西。   而到了第三天,在易怜真觉得自己再看沙子就要瞎了的时候,他们终于找到了一间沙制小屋。   不大的房子整个用黄沙筑成,不仅墙壁,连房顶都是沙子。该有门窗的位置只有透光的空洞,透过这些洞口,可以看到里面简单的家具。   连床都是沙子做成的。   门前的沙丘上坐着一个男人,易怜真和任无道过来,他便也站起身子,向他们走来。   他年轻英俊,神色淡然,金色的眼睛通透而漂亮,左侧脸上是大片纹身,黑色细线勾勒出来的夔龙一直蔓到脖颈。   看到二人,他礼貌而疏离地笑了笑,似乎想请他们进屋坐坐。   可易怜真却在看清他脸的那一刻便变了神色,在对方说话之前,他已经向前一步,难以置信地叫出了他的名字。   “龙矩?”易怜真的眼睛睁得很大,在不确定中带着一丝惊喜,“你是龙矩吗?——你怎么变成这样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99章 终章(一)   易怜真说话的同时,任无道立刻将目光从对面的人移到了易怜真身上,难掩警惕之中的震惊。   他和易怜真曾经互相讨论过许久,都没有找出金色眼睛到底是谁。   任无道重新将男人扫了一遍,目光在他脸上的纹身上停留片刻,微微皱起眉。   对方也是一个修士,不可能是易怜真在原来世界认识的人。   而易怜真的语气中分明是带着喜悦的……任无道尽力想从易怜真的表情中窥得一二,易怜真自己则后知后觉地反应了过来,脸上的表情慢慢变为凝重和警惕。   他在沙漠里走得太久了,三天里除了黄沙什么都没见过,此时见到龙矩,兴奋之余竟然什么都忘了。   一照面就被认出来,龙矩似乎并没有什么意外,他站在房前没有动,只是对着易怜真小幅度点了点头,算是默认他的说法。   而他的表情终于也不再那么淡漠,一直通透的金色眸子中多了些柔和。   任无道终是忍不住开口问易怜真:“你认识他?”   “他……”易怜真踌躇片刻,“他应该是龙矩。”   他又说:“龙矩是《凡世彼端》的主角。”   “那是我看的第一本玄幻小说……”易怜真眼睛一直没有离开龙矩,说话的语气也有些飘忽,和任无道说到一半,他便再度问龙矩,“你怎么变成这样了?”   “你的眼睛,”他顿了顿,仍是满满的难以置信,“你的眼睛不是黑色的吗?……我身体里的金色眼睛是你吗?”   龙矩温和地笑了笑,坦然承认道:“是我。”   “我的眼睛之前的确是黑色的,变成现在这样是为了看到你。”   他向身后黄沙制成的屋子看了看,似乎在思索着什么,随后很快放弃了那个想法:“不用进去了,就在外面谈吧,没什么所谓的。”   去屋子里和在外面的确没有什么差别,这里的一切都是黄沙,屋子里甚至没有一张椅子,在外面好歹亮一些。   龙矩挥了下手,黄沙出现几处凸起,易怜真和任无道却都没有坐下,只是在原地站着。   在这种地方与对方坐下来谈论事情,实在与他们之前的想象不符。   龙矩瞟一眼二人,没有在意他们的行为,自顾自地坐下。   易怜真沉浸在龙矩刚才的话中,没等他坐稳便又急急问:“为了看到我?这是什么意思?”   他看小说的时候,龙矩的一双眼睛分明是黑色的,如今怎么会变了颜色,还在他的身上出现?   龙矩又是怎么知道他的?   可龙矩就像没有听到他的话,他用透亮的金色眸子看了易怜真一会儿,反抛出一个问题来:“我其实一直想问,我是不是你最喜欢的小说人物。”   “我之前一直以为我是,”他摇了摇头,勾了下唇角,像是在对自己微笑,“可这一段时间以来,我都没有听你提过我。”   “啊?”易怜真愣了一瞬,似乎没能理解他的意思。   《凡世彼端》是他看的第一本玄幻小说,而龙矩……“最开始的时候,你是我最喜欢的人物,但后来……”   易怜真下意识地去看任无道,拿不准该不该说下去。   喜欢任无道和喜欢龙矩,并不是一种喜欢。   他的脑子有些乱。   虽然他是穿书,但龙矩是第一个直接以小说主角身份与他对话的人。   他不明白龙矩为什么这么问,为什么问这个。   置身事外的任无道比易怜真看得更明白一些,几乎立刻听出了其中端倪,诧异道:“你从一开始就知道自己是一本小说的主角?”   他寸步不让地追问:“易怜真穿书和你有什么关系?”   易怜真迷茫地看了看任无道,又去看龙矩。   出乎任无道的意料,龙矩摇了摇头,否认道:“并不。”   “易怜真过来之后,我才知道自己只是书中的人物,”他平静道,“在他说出那句话之后。”   “什么话?”易怜真问。   “在你刚进入书中的时候,你曾经自言自语。”龙矩闭上眼睛,从回忆中复述,“你穿越了,你穿进了一本玄幻小说,现在是个再普通不过的凡人。”   他说过这句话吗?   易怜真对此毫无印象,诧异得就好像是在听别人的故事。   而龙矩继续道:“在此之前,我对自己近乎毫无了解。”   他说:“我只楠是感受到了一种……注视。”   “一种来自很遥远地方的、不属于这个世界的注视。”   “你是什么时候开始看我所在的小说的?”龙矩问。   易怜真愣了愣:“高二。”   十六岁的时候。   易怜真是从高中开始看玄幻小说的。   他上的是一所管理严格的寄宿制中学,对时间的管理严苛,为了成绩,不允许学生做除了学习之外的一切事情。   易怜真并不是个坏学生,他在最好的班级,认真地遵守着一切规章制度,几乎把所有的精力都投入到了学习中。   他甚至没有手机,唯一能称得上娱乐的是和同学一起在食堂聊天。   而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高二时他第一次接触到了玄幻小说。   那是他的一个表哥淘汰下来的学习机。   学习机不能联网,除了查英文单词外再没什么拿得出手的功能,因此被允许进入学校。   除了查词外,最开始时易怜真只用它玩一玩自带的小游戏,俄罗斯方块、扫雷和贪吃蛇。   直到有一天,他在一个文件夹里,发现了一个名叫《凡世彼端》的文档,那是一本玄幻小说。   他之前从未看过这样的东西,一下子就入了迷。   那是一个和枯燥又按部就班的校园生活完全不同的世界。   书中名叫龙矩的主角过着他原本难以想象的生活。   易怜真当天晚上没有睡得着觉。   接下来的一个月里,他用了所有能抽出来的时间,如饥似渴地读着这本小说。   然后他有些失望地发现,这本书到中途一半的时候便断掉了,它并没有结尾。   不过这并没有影响他对于这本小说的爱和兴趣,他重新回到开头,把这本书看了第二遍。   学习机里只有这一本小说,于是接下来的一年半里,易怜真把这本书读了很多很多遍。   读每一遍时他都很喜欢这本小说,很喜欢龙矩。   那时候他能背下来书里的每一个情节,做梦都是到了书里与主角一起历险。   龙矩也是在那个时候感受到易怜真的目光的。   可能是千亿亿分之一的巧合,也可能是命运之神偶然的垂青,在无数红学家孜孜以求却毫无所获、千万武侠迷手不释卷却无从追寻的时候,真正突破了现实与书籍壁垒的只是一个喜欢看小说的普通高中生。   繁重的学习之余,熄灯后睡觉前的时间,易怜真都在看着那本书。   龙矩也时时刻刻都能感受到那样的目光。   那是少年从另一个世界投来的,炽烈纯粹的喜爱与向往。   在冥冥之中,在易怜真毫无察觉的时候,龙矩便认识了他。   只是那时他并不知晓自己是在书中,虽然对易怜真很好奇,却并没有投入精力去追根究底。   他很忙碌,要提高实力,有朋友等着他去救,事情和危机一件接着一件。   来自远方的目光便一直悬而未决,龙矩总想着,等有空了再去找他。   易怜真从不知道这件事,而龙矩也直至今日,才终于从易怜真口中得知事情的全貌。   “原来你当时是在上高中,”他并没有显出什么震惊,只简单地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时间很紧张,也没有其他书可以看。”   易怜真跟着点了点头,嗯了一声。   他比龙矩要迷茫得多,这实在是太不真实了。   在穿书之前,在他不知道的时候,他原来就已经与书里的世界有了联系。   他能接受穿书之后书里的人物活了过来,却不太能想象看书的时候他便已影响到了里面的角色——即使龙矩当时也在规规矩矩走剧情,没有做半点剧情之外的事情。   任无道的神色则始终有些异样,龙矩和易怜真的对话让他心里不太舒服。但在他们谈论的事上,他的确没有什么说话的余地。   易怜真的这段经历他是缺席的,他所在的小说也并不特殊,只是易怜真看过的无数小说中不起眼的一本。   对此他不可避免地有些嫉妒和烦躁,看向龙矩的目光也不那么友善。   “除此之外呢?”他语气生硬道,“如果你一开始没有那么在意易怜真,是什么让你改变了?”   龙矩沉默了一会儿,承认道:“我一开始的确不是很在乎他,毕竟我要做的事情很多。”   接着他转向易怜真,“你还记得秋冥宫吗?”   易怜真肯定地答道:“当然。”   《凡世彼端》他看了没有一百遍也有五十遍,每一个情节他都能记得。   不过任无道肯定不知道,他便对任无道解释:“秋冥宫是那本小说中的最后一个剧本,龙矩从秋冥宫出来后,小说便没有后续了。”   “高中毕业之后,我想知道后面发生的事,还在网上找过这本小说,却发现作者的确只写到这里。”   《凡世彼端》的作者半路弃坑,它是一篇没有结局的太监文。   龙矩依旧没什么大的情绪起伏,语气像在谈论别人:“那你应该能明白,秋冥宫之前和秋冥宫之后,我的人生是不一样的。”   易怜真心里隐隐有些说不出的感觉:“是因为作者弃坑了吗?”   别的主角都有属于他们的结局,龙矩却没有。   “也许吧,”龙矩漠然道,“反正在从秋冥宫出来之后,我突然‘闲’了下来。”   他轻轻呼出一口气:“我依旧有一些事情没有做完,实力也尚未达到顶峰。可一夜之间,如同解开了身上的枷锁,所有的东西都不再那么迫切、那么重要了。”   “当时的我甚至有一些迷茫,很长一段时间都站在原地,不知道未来该何去何从。”   他轻声道:“如果没有意外,我可能一辈子就那么站下去了。”   既然龙矩这么说,那便肯定有意外发生。   任无道问:“是什么改变了你?”   龙矩看向他们,目光淡然:“是易怜真。”   “我?”易怜真虚虚指了下自己,不解地反问。   他一个看书的又不是作者,能做些什么?   “有一天,你把目光移开了。”龙矩说。   易怜真想了好一会儿,才明白龙矩指的可能是什么。   上了大学之后,他有了手机有了电脑,小说网站上有无数小说供他挑选阅读,《凡世彼端》和老旧的学习机一起被他抛在了身后。   那么多新文都来不及看,哪有时间去重温连情节都能背得下来的旧书?   可在易怜真看来没什么大不了的改变,对书内的龙矩,却是一件不寻常的大事。   “那时候的我茫然而失意,没有任何方向,也不知道未来要为什么而奋斗。”   “而那一道目光,似乎与我所在的世界都不一样。”   长久的交谈下来,唯有这一番话,龙矩说得掷地有声:“在那道目光消失之后,我终于开始思考。”   “我是谁?我究竟生活在什么样的世界里?为什么会有一个人从世界之外注视着我?”   “我的眼睛就是这么练出来的。”他用那双金色的眸子看着易怜真,平等而诚挚,“我修炼了新的功法,强化了自己的眼睛。”   “我也想看到你。”   易怜真动容道:“那你……”   “没有,”龙矩说,“我失败了,我什么都没有看到。”   易怜真一时竟有些失落,他张了张嘴,没能说出话来。   龙矩却并不因此而沮丧,他对易怜真笑了笑,好像想安慰他。   但他很快放弃了这个行为,转而道:“虽然我什么都没有看到,但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我终于感受到了什么。”   “在这个世界之外还有一个世界,它们并不是平行或平等的,另一个世界凌驾于我所在的世界之上。”   “与之相比,我的世界就像是一块能随便摆放的积木,一个供人取乐的玩偶。”   他看着易怜真:“而那道目光,就来自于那个上层世界。我成功地与他建立起了联系。”   作者有话要说:不用纠结时间,书里书外时间流逝的速度并不是平行的,而是某种玄学 第100章 终章(二)   成功与他建立起了联系……龙矩的话就像一盆迎面扑过来的冰水,易怜真心里一个激灵,再次想起了自己身上诡异的金色眼睛。   心里涌上不安,方才对龙矩升起的好感瞬间消失了大半,他抿抿唇,向任无道的方向靠了靠,重新审视着龙矩。   也直到这时,他才意识到,龙矩虽然坐着沙地上,姿势矮他们半个身子,但说话时的气势和风度却丝毫不弱于任无道。   更甚者,可能由于这是他的世界,底气更足,龙矩隐隐还能压任无道一头。   易怜真也终于回想起,龙矩也是一本书里天资卓著、惊艳万分的主角。   虽然属于他的故事没有结尾,但很显然,后来的龙矩终究是闯出了自己的一片天地。   可现在——   易怜真回头向远方望了望,无论如何都不能将这浩瀚无垠的沙漠与曾经的小说联系起来。   “能控制我身体的金色眼睛是你吗?”他端正语气,认真而严肃地问龙矩道,“按你所说的……后来呢,后来发生了什么?”   “后来……”龙矩金色的眼睛看着金色的沙地,就像是在看不知多少年前的过去,他停了一会儿道,“现在知道了真相,便明白从那时候到现在的时光都是从你手里偷来的。”   “从我手里偷来的?”易怜真反问。   “对,”龙矩很浅地笑了笑,“你还不明白吗?正是因为你,我才能走到现在。”   “否则我会永远茫然地停在书断掉的那一刻。”   “你是来自真实世界的局外人,也是唯一能影响剧情,让它走上不同道路的人。”   “而且不只是我,还有其他人。”龙矩意味深长地看向任无道,“如果没有你的到来,所有人都只会按部就班地按着书里的剧情走,从不逾矩。”   易怜真没有说话,他理解了龙矩的意思。   一路走来,他完全改变了所有世界的剧情,让那些人物拥有了与原本不一样的人生和命运。   如果他没有出现在任无道的世界,只怕现在任无道都还在虚空中沉睡着。   而对于身处一本坑文的龙矩来说,这绝对是一件好事。   易怜真懂了,龙矩便点头,继续道:“但那时我并不知道这些,只是拼了命地想弄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用手点了点易怜真:“当时我和你处在不同的世界,所以并不能……像现在这样控制你,只能模模糊糊地进入你的脑中,靠直觉去感受一些东西。”   如果说前面的话听起来还算正常,这一句话便直接让易怜真后背发冷。   他不自觉地抖了抖,好在任无道伸手按上了他的肩头,让他稍微安心了一些。   “你察觉出了两个世界的差异?”任无道替易怜真问道。   “差不多,”龙矩并没有被二人的情绪感染,语气如常,“当时我没有想到我是在一本书里,但是我意识到了我之前的生活都是被上层世界的人规划好的。”   龙矩终于站起来,与他们平视:“我所在的世界只是虚幻的故事,而在此之上,另有一个真实的世界。”   “确定了这一点后,我努力了很长时间,久到我不记得有多长。”他轻声道,“也许有几千年吧。”   “最后,我终于成功地把易怜真带了过来。”   易怜真却越来越迷惑,他偏头想从任无道那里寻求答案。任无道却没有看他,而是死死盯着龙矩,表情是他许久未曾见过的凝重。   易怜真看得心悸,忍不住低低地喊他一声:“任无道?”   任无道转头看了他一眼,还未等易怜真看懂他眼里的复杂情愫,便飞快地重新看向龙矩。   他从唇缝里艰难地挤出一句话来:“这就是你之前跟我说的……你要取代易怜真?”   易怜真的脑子里当即嗡了一声。   他知道任无道对他有所保留,没有将与金色眼睛的对话全部告诉他。   可他之前万万没有想到,居然会是这个。   取代他……龙矩现在已经能让他失去意识,完全控制他的行动,要彻底控制这具身躯,好像的确不是什么难事。   易怜真手脚冰凉,龙矩却对着任无道点了点头,大大方方地承认:“是这样的。”   接着他带着些歉意对易怜真笑了笑:“很抱歉,我很喜欢你,是你改变了我的生活。但是只有通过这种方式,我才能跨过世界之间的屏障,到达那个真实的世界。”   “我不想活在书中的世界里了,”他想得很通,说话时便分外无拘和坦然,“我期望能看到真实,想知道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子。”   易怜真茫然地睁大眼睛,就连心中的恐惧也无法掩盖他的不解:“那这……和我有什么关系。”   他能理解龙矩的一部分心理,在他穿书之前,他也很想知道书中的世界是什么样子。同样的,他也与任无道畅想过二人到达现实世界的景象。   但去书外面,为什么要取代他?   “因为这太难了。”龙矩仿佛知道他的心思,他走过来,微微抬起下巴,示意易怜真跟他一起去看那漫无边际的黄沙。   “你看到这个世界了吗,它便是我做出的努力之一。”   一个除了沙漠与天空,什么都没有的世界。   易怜真张了张嘴,眼前突然有些模糊,过了很久,他才带着些难以置信问:“……为什么啊?”   在他的记忆中,《凡世彼端》的世界是一个精彩纷呈的玄幻世界。   而照龙矩的意思,是他主动把这个世界变成了寸草不生的沙漠。   “书里和书外的世界是有差别,”易怜真说,“但它值得你这么做吗?”   他动容道:“你原来的世界那么好,不仅有秋冥宫,还有无慈洞天,我都很喜欢……”   《凡世彼端》这本书他看了很多次,虽然隔了许久,却依旧能记得其中大部分事物与剧情。   除去没有写完这一点,那本小说写得真的很好,其中精彩的剧情是他年少时最喜欢的梦。   龙矩没有说话,只是缄默。   易怜真却从这样的沉默中又意识到了什么:“在书里,你也不是这样……”   与书中相比,龙矩的性格和为人处世的方式也变了。   龙矩轻轻叹了口气:“是啊,我做出了太多努力——书里的人要穿越到书外面实在是太难了。”   “这个世界在努力地把我留住,而我必须减少我与世界之间的联系。”   “我让这个世界的人们迁居到深深的地下,让整个世界变成一片黄沙,又舍弃我自己原先的欲求,尽量让我与这个世界无关。”   “我甚至不在乎我自己,不在乎我的命运,”龙矩话锋一转,“但这还是不够——我与书外的世界没有联系。”   他看着易怜真:“所以我需要借你作为媒介,用你的身体作为载体和梯子,带我到现实世界中去。”   这便是易怜真穿书的真相。   沙漠上的微风吹起易怜真的刘海,他歪了歪头:“那为什么我穿过来的时候,不是直接来到这里?”   这一路走来,他遇到了太多人和事,或难过或开心,却好像都和龙矩的目标没有什么关系。   龙矩解释道:“真实世界和书中世界的壁垒很难打破,只有一个稳定的、到达了结尾的世界才是理想的落点。”   “在把你拉进来的时候,我也控制不了方向,只能让世界本身决定你去到哪里。”   《天地无道》的结尾,则是最适合易怜真着陆的地方。   里面是一片什么都没有的虚空,唯一有个任无道,还处于静止的沉眠中。   所以易怜真与任无道相遇了。   竟然是这样的原因……不仅任无道,就连易怜真也有些怅然若失。   他宁愿是任无道将他拉进来,宁愿自己就是来找任无道的。   龙矩却对他们笑了笑:“其实我很感谢你们,也很感谢你们在路途中能够相爱。”   易怜真与任无道谁都没有说话,他们对视了一眼,彼此都能看到对方眼中的意外、担忧与肃然。   连这一点都是在龙矩的计算之中的吗?   任无道垂在身侧的手不禁有些颤抖,有那么一瞬间,他想直接对龙矩出手,可他最终克制住了自己,深吸一口气问:“你究竟对易怜真做了什么?”   “没什么,”龙矩平静道,“我只是控制了一下你们穿越的方向,尝试着让你们到达这个世界。”   “除此之外,”他说,“我只是推波助澜,一切都靠的是易怜真自己,他必须要经历这些事。”   “你还记得我出来的那几次吗?”他问二人。   易怜真很慢地点了点头,直至今日,他和任无道都不明白曾经龙矩出来的目的。   那些行为彼此毫无联系,也看不出特定的目的,与他现在的目标好像也不相符。   龙矩抬了下嘴角,对着易怜真舒展开表情:“很简单,我就是希望你们能在一起。亲情、友情、爱情,无论是哪一点,我希望你能在书里的世界感受到这些。”   “第一次我出来时,刚刚能控制你的身体,除了想借助刀背看清楚你究竟是什么样子外,只是想吓你一下。”   “只有这样,你才会答应任无道提出的条件,无论如何,有了他的庇护,你之后的路都会好走很多。”   “第二次时,我希望你们的关系能进展得快一些,所以让你帮任无道挡了一下光丝,有效果,但收效甚微。”   “后来我操控着你深夜去找他,任无道原本就有那种心思,这一次算是正中他的下怀。”   易怜真嘴唇翕动,任无道当时的心思现在已经不再重要,他只想知道龙矩这么做是为了什么:“然后呢?”   “后来我倒是没什么出来的必要了,”龙矩想了想,“再后面那一次,是因为我觉得你和任无道之间还是不要有什么隔阂比较好。”   “况且,”他顿了顿,直视易怜真,“不提任无道,你已经接受了穿书,接受了这些世界,不是吗?”   易怜真犹豫了很久,接着慢慢地点了点头,龙矩说的的确是事实。   一路走来,他不但爱上了任无道,也同样接受了这些世界。   他不再把它们当成虚无缥缈的幻象,也不再把自己当成局外人与过客。   龙矩的眼中现出一丝笑意,他情绪一直浅淡,此时的愉悦却显而易见。   “这就是我想要的。”他说。   易怜真皱了下眉,艰难地理解龙矩的话:“你想要我干什么?热爱这个世界吗?”   不知为何,他心中的不安越来越盛。   “热爱世界”这个词与努力断开与书中世界联系的龙矩,二者的距离似乎太远了。   龙矩点了点头:“我就是要凭借这个出去。”   “我努力断开了自己与书中世界的联系,但在跨越世界之间的屏障时,与你相比,我没有任何优势。”   “毕竟你才是那个从书外来的人,我能与你争夺身体,却无法将你从你的身体里驱逐出去。”   “所以你必须要和书中的世界联系起来。”   就连龙矩也有些感慨,他轻叹口气道:“你和我不一样,你很喜欢这里,所以这件事比我想象中简单得多。”   “几乎不用我出手,这个世界便让你爱,让你恨,让你惊奇,让你悲伤。你曾在这里尝到了无边的喜悦,也曾在这里遭遇到难言的痛苦。”   “最终你承认了它,你甚至爱上了书中的人——与书中世界这么紧密的联系,会把你继续留在这里。”   “如果没有意外,跨过书本与现实的屏障的那一刻,你的意识会被强行湮灭,我则能够通过你的身体进入现实……”   他还没有说完,任无道却再控制不住自己。   下一刻,幻火与不露锋同时出手,凌厉地冲着龙矩而去。   无论龙矩还有什么计划,他都要先杀了他。   然而预计之中的反抗并没有发生,龙矩竟什么都没有做,只是站在原地,任由不露锋贯穿他的胸膛。   而他的身体也在一刹那间变得半透明,仿若一个虚无的幻象。   鲜红的血流下来,飞快地渗入沙地之中,竟没有留下一丝颜色。   任无道发觉不对劲,硬生生地停了手。   幻火还在舔/舐着龙矩的脸颊与身侧,时刻能将他焚噬殆尽。   可这样的攻击在此刻却显得多余,龙矩根本没有求生的意志,只轻轻地、像是累了一般半坐到了沙地上。   不,不是求生,龙矩根本不像是还活着。   任无道紧紧盯着龙矩半透明的身体,眼中尽是难以置信:“你现在已经死了?”   他说的也不确切,但龙矩确实处在一种半生不死的状态中。   他还活着,却已经不在此处。   龙矩低头看了眼自己的伤口,无所谓地扯了下嘴角:“既然都是虚无,那生和死又有什么区别呢?”   “都是假的罢了。”他说。   易怜真还没能从意外中反应过来,他往前一步,不能认同龙矩的话:“可是……”   “没有什么可是,”龙矩轻声说,“我已经找到了我的道路,我想要去见到真实。”   “无论成功与否,对我来说都是能接受的。”   金色的眼睛与脸上的纹身都随着他的虚弱黯淡下来,他却难得地显得有些高兴,抬头喊了一声易怜真的名字。   任无道没给他说话的机会,他强势地插到易怜真与龙矩的中间,神色比之前更显恐惧:“你死了之后,你与易怜真的联系……”   “当初我告诉你的五个月期限,是你们到不了这里的情况下的,”龙矩垂下眼睛,“现在你们到了这个世界,我的进展会更快一些。”   “从今往后,我便存在于易怜真的体内。只要他心中有我的位置,我就可以在那里生存。”   然后取代易怜真,去往书外真实的、不是被编造出来的世界。   易怜真呆呆地站在原地,任无道尽了全力想把他挡在身后,可他依然能透过任无道动作间的缝隙,看到半坐在黄沙上的龙矩。   他似乎已经对这样的结果满意了,在被幻火吞噬的时候,脸上还带着温和而浅淡的笑意,就好像看到了书外那个渺远的真实世界。   很快,幻火散去,不远处黄沙筑成的小屋也跟着坍塌。   沙堆被风一吹便散成了流沙,四散着移动,散入茫茫沙漠,再无迹可寻。   正如龙矩所说的,他在这个世界上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这个世界留不住他。   易怜真久久没有出声。   接着,他碰了下任无道的小臂,又很快把手收回去。   任无道深抿着嘴唇,看了他很久才敢开口:“你……你还好吗?”   易怜真有些失神,他看着任无道,目光涣散。   “我,”他带着惊惶与茫然道,“我……”   易怜真一只手捂上胸口,不知道该如何描述自己此刻的感觉。   来不及震惊于龙矩的消亡,他的身体里的确多出了什么东西。   “龙矩……他说的是真的。”他对任无道说,呼吸杂乱,“他在我的身体里,我能感受到他……”   而在微妙的异样感之外,还有另一种更可怕的感觉。   易怜真艰难地吞咽了一下:“我还感受到了……一种斥力。”   穿越进书中世界之前,易怜真未曾有任何预兆与感觉。   可现在,他分明地感受到,体内的龙矩想要带着他的身体离开。   他的身体本就不属于这个世界,顺理成章地按龙矩的念头行事,努力想要出去。   可书中的世界到底在他的意识上打上了深深的刻痕,无比亲切地挽留着他。   他还能在书中的世界待多久?   在离开这个世界的过程中,他会消失吗?   “我……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做?”他问任无道,眼睛里控制不住地有些湿润。   任无道动了动嘴唇,最终却只是沉默着,什么都说不出来。   作者有话要说:下一章一定能完结!(四这个数字不太好听,所以终章一定要只有三章,无论下一章写多长QAQ 第101章 终章(三)   三天后,任无道从冥漠中回来。   他没有太多时间,仅探索了这个世界的一小部分区域。   在易怜真的记忆中,《凡世彼端》的世界精彩而又神奇,广袤无边的土地上生活着数十个不同的种族,又有许多修仙门派林立其中。   然而现在这里真的只有无垠的黄沙。   无论龙矩是按他所说的,让世界上所有人都迁居到了地下,还是用了什么方法清空这片世界,他显然都做得非常成功。   在这种地方,活着跟死了的确没什么区别。一番探索过后,就连任无道也有些久违的虚无感,也不知道龙矩的信念到底有多强,才能支撑着他在这样的世界里待上几千年。   掌天印内部则是另一番景象。   费心营造的小空间里立着一间小屋,易怜真正半坐在床上,一手扶着膝盖,另一只手拿着一本读了一半的书。   任无道刚进来,他便抬起头,把书扔到旁边:“你回来了?”   “有什么发现吗?”他轻声问。   任无道摇了摇头:“还是那个样子,没什么线索。”   说完,他看了看易怜真,欲言又止,犹豫了片刻才走过去,矮下些身子问他:“你怎么样了?”   易怜真的眼神躲了一下,没与他对视,兀自看着一边的墙面,过了一会儿才摇了摇头。   “我……”他自己好像都不能确定自己的状态,闭上眼睛复又睁开,竟生硬地转了一个话题。   “我可能就是不擅长这些,”他把身边的书重新拿在手上,“那个法阵,我还是什么都看不出来,估计要你亲自研究才行。”   任无道说不出话来,他看了易怜真一会儿,终是轻轻叹了口气,坐到他身边接过书,俯首亲了亲他。   “没事,”他温和道,“晚上等你睡的时候我再看看。”   易怜真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把自己靠在床头,没有再说什么。   他这两天的状态一直不是很好,龙矩就像一个徘徊在他心中的幽魂,他时时刻刻都能觉出自己的异样。   还有那股随着时间越来越强的斥力,让他几乎喘不过气来,总是在提醒着他自己即将离开的事实。   易怜真大部分时候都努力让自己不去想这些,只是和任无道一起,试图找到能解决问题的办法。   毫无疑问,他们来到这个世界的行为加速了龙矩的计划,让他能更快地控制易怜真。   任无道把易怜真带到了掌天印里,妄图能抵消一些龙矩的影响——他心里知道这没什么用,但让易怜真离开那个世界,总是让他安心一点。   白天他会去黄沙中找一找,如果龙矩遗留下了什么东西,也许能从那些蛛丝马迹中找到把他赶出易怜真身体的办法。   易怜真则留在掌天印里,研究他们曾经用过的法阵。那个法阵能带他们跨越世界,说不定修修改改也能做到其他的。   任无道私下里也看过,却并不抱什么希望。   跨越书中的世界和跨越现实与虚幻,难度相差太大了。   而两个人都清楚,即使这个阵法能沟通书内外,也并不能解决问题。   龙矩要的是易怜真的身体,在穿过世界屏障的那一刻,一个身体内的两个意识注定有一个会被抹消。   “我大概能感觉出来龙矩到底藏在哪,”晚上的时候易怜真靠在任无道身边,手里拿着任无道送他的那颗星星,“他就在我对书中世界的记忆里。”   “我对这里倾注了太多感情了,”他开口时的声音仍带着几天来都未消去的心悸和茫然,不知如何是好,“从还没穿进来之前,直到现在,只要我还记得这些书,还记得龙矩,我就摆脱不了他。”   他看着那颗星星:“我能感觉出来,他现在随时都能控制我。”   但大概是认为已经没有必要,龙矩一直没有出来,只是安静地蛰伏在他体内,等待着他穿越世界屏障的那一刻。   如果有选择,任无道也许会毫不犹豫地消除易怜真的记忆,将龙矩从他体内驱逐出去。   可易怜真能影响书中的世界,本身却是无敌的,一切法术和药品都对他没有效果。   小说和书中的经历带给他的印象太深刻了,他不可能忘得掉。而只要他还记着这些,龙矩就有藏身之所。   任无道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只能心疼地亲亲他的头顶。   易怜真整个身子半塌着,感受到任无道的触碰,他手抵了一下床坐正,过来与他交换了一个缠绵的吻。   “虽然之前说过想回家,”他垂下眼睛,很浅地笑了笑,手里拿着那颗星星,“但我真的很喜欢你。”   理论上,他还是有活下来的希望的。如果龙矩预计失误,他对这个世界的感情没有那么深,穿越世界屏障时被湮灭的便会是龙矩的意识。   可易怜真内心知道自己有多爱任无道和这个世界,也能感受到那随时可能将他带走的斥力。   无法改变的未来和渺茫的希望让他绝望而迷茫,说话时也不再在意什么:“我也不要跟你一起去现实了,我想跟你一起留在这个世界里。”   书里的世界很好,任无道也很好,他愿意永远像这样和他依偎在一起。   任无道嘴唇翕动,想让易怜真别这么说,最终却只是将他抱得更紧了些。   “现在……怎么样了?”他的声音有些颤抖。   易怜真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他随时可能离开,却一直没有跟任无道提过具体的情况。   在不可避免的分离之前,他希望任无道不要那么难过,也希望能多陪伴他一会儿。   “其实我还没有想明白,”他对任无道说,“为什么龙矩想要去外面的世界。”   “书外面的世界其实很无聊,我看小说的时候,总想着要是我的生活能和你们一样有趣就好了。”   易怜真把手里的星星拿起来,眼睛里尽是欣喜和爱意:“这些都是我很向往、很憧憬的东西,即使它们在我的世界中是虚假的,我依然会喜欢这些。”   “穿越过来后,我也喜欢这些世界,”他对着任无道偏了偏头,“尤其爱你。”   任无道便跟着笑了笑:“我也是。”   易怜真带着些迷茫道:“所以真实是什么,真的那么重要吗?为什么龙矩那么执着……”   每一个人对这个问题都会有不同的答案。   哪怕是任无道。   他沉吟着,想要说出自己的见解,然而还没等他发出声音,手臂里就突然一空。   他愕然地看着身边的空当。   与穿越进书中一样,易怜真的消失也无迹可寻,就像一滴水在空气中蒸发那样无法阻拦。   剩下的唯有那一点儿正在消散的体温而已。   任无道的思维突然停滞了。   他动了动嘴唇,没能发出半点声音,最后只能咬着手腕,任凭血和眼泪一起流下来。   真实对曾经的他其实也很重要,然而易怜真已经把他从文字和剧情中带了出来,给他了一个全新的人生。   他从没有见过现实的样子,却已经不那么在意。   可龙矩说得真对,无论易怜真之后会遇到什么,他注定会失去易怜真。   -   易怜真则得到了他的问题的答案。   穿进书中时他毫无准备,意外和惊讶让他忽视了其他东西。可这一刻,他分明感受到了自己正在穿越世界之间的屏障。   龙矩在奋力向前。   “对你而言,虚幻与真实也许不算什么,”他对易怜真说,“但那是因为你见过真实,你就是真实的。”   “可我没有,”他的低语回荡在易怜真耳边,“我始终活在别人的营造出的世界里,我是虚无。”   “我只是想用脚踩上那里的地面,想让我在那里存在过,想让我做的一切都有意义……”   可在书中世界做的一切,遇到的人和事,所有的那些感情,也都是有意义的。   易怜真想反驳他,然而,他惊恐地发现,这样的想法正逐渐将他留在龙矩身后。   完全抛弃了书中世界的龙矩走得比他更靠前,他会是被留在后面的那一个。   易怜真闭上了眼睛,即使在这种时候,他依旧抛不下书中的世界和任无道。   可接着,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前面拉了他一把。   再睁开眼睛,他站在学生宿舍的门口,走廊里空无一人,顶灯有一盏坏了,一直忽明忽暗地闪着。   龙矩还是失败了。   虽然书中的世界在拼命挽留着易怜真,但他到底是穿越过去的人,也从未忘记过这一点。   他接受了书中的世界,却还保留着种种从现实世界带过去的思维和习惯,还挂念着亲人和朋友,还记得想要回家。   他也很爱自己原本生活的现实世界,这里毕竟是他的家。   所以最终现实世界拉了他一把,让他走在了龙矩的前面。   宿舍的门留了一条缝。   易怜真站在门口犹豫了一会儿,推开门走了进去。   他身上穿着玄幻世界不伦不类的古装,手里还拿着那颗淡蓝发亮的星星。但从走廊的景象来看,现在应该是深夜,别人应该不会发现他的异样。   室友们果然都在睡着,他对铺的人背对着他,呼噜打得震天响。   宿舍里的装饰与他穿越之前一样,他所在的床位还半挂着灰格子的床帘。这些场景又遥远又熟悉,易怜真一时有些恍惚,站在宿舍中央不知道该做些什么。   如果不是手中的星星,他可能会怀疑自己过往遭遇的一切都只是一场幻梦。   怎么可能有人会穿越到书里呢?   但他真的在那里经历了一段美好的时光,还有任无道……这时突然有个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易怜真?”   易怜真惊了一下,立刻把星星往身后藏了藏。   出声的是他对铺的上铺,男生眯着眼睛在黑暗里使劲看他。   易怜真松了一口气,这个室友是个高度近视,估计看不清什么。   “你今天晚上去哪了啊?”室友怕吵到别人,压低了声音问他,“我们都挺担心的,买个可乐买的人都没了。”   他说:“还好你现在回来了,否则我们明天都打算去找辅导员了。”   “是你们给我留的门吗?”易怜真问。   “不然呢,”室友打了个哈欠,声音跟着变了调,“你钥匙在桌子上放着,把你锁外面,你晚上砸门怎么办?”   他没有发现什么异常,确认易怜真回来后便放下心来,换了个舒服的姿势,继续陷入沉沉的睡眠。   寝室里日常有响亮的呼噜声,四个人平时都睡得很熟。如果不是担心易怜真,他也不可能现在醒过来。   易怜真笑了笑,走到自己的桌子前。   钥匙和手机一起放在桌子上,他按亮手机屏幕。   现在是四点十七分。   易怜真怔了怔。   他大概是凌晨一点去买可乐的,从穿越到回来,他在里面过了快一年,现实世界却仅过了三个小时,看小说也只能看三十万字左右。   微信上还有几条未读消息,易怜真点开昵称是小梦的可爱头像,是妹妹在跟他抱怨。   “作业好多,老陈也太变态了吧,一个语文老师还占体育课!”   “老陈把我们的假期扣了一半,你给我推荐的小说我都没时间看。”   “啊啊啊主角又被反派害了一次,疯了,世界毁灭吧!”   “你怎么不回我啊?”   “回我回我回我回我,不你回我我就不睡了。”   下面是乱七八糟各种各样的表情包,易怜真皱着眉把页面划上去,盯了发信时间好一会儿,终于确定他上高二的妹妹凌晨两点不睡觉,反而在偷偷拿着手机看小说。   “早点睡,好好学习,别看小说。”快一年没有碰手机,打字的时候,易怜真居然有些手生。   他又把妹妹的信息看了一遍,目光在无数“回我”上停了停。   也许能回来,不仅靠的是他自己,还有他在这个世界的朋友与亲人。   即使穿进了书中,现实世界还是有很多人在牵挂惦念着他。   易怜真想了一会儿,又发了几条:“也不是不可以看小说,但要劳逸结合,少看一会。”   “手机藏好了,小心被老师发现了收走。”   妹妹没有回他,应当是睡着了。   易怜真拉出椅子,坐在上面,将星星放在桌子上,盯着那颗冰蓝色的星星发愣。   现在是凌晨四点,可他不可能再像往常一样去睡觉了。   现实世界有他的亲朋故友,但他现在还是好想任无道。   任无道并不是他的梦,他把任无道送他的星星带了出来。   可任无道却被留在了书里,他还好吗?书里过去了多长时间?   书中的那些世界又怎么样了?   回到现实之后,书里的一切都成了虚幻,可那就是他爱着的世界。   不知不觉,外面稍稍亮了起来,还未破晓,寝室内却已经能稍微看清楚东西。   五点钟了。   室友的呼噜声还在响着。   易怜真重新打开了手机,翻了许久,他才在显得陌生的界面中找到了备忘录。   “亲爱的爸爸妈妈,”他写道,“我可能要去一个很遥远的地方,会暂时离开一段时间。”   “那里有我爱的人,是现实生活之外的另一个桃源,也是我从小到大的理想与幻梦。”   “不用担心我,我将在另一个奇妙的世界中历险,但我保证我会很安全,也会很快回来。”   “我给你们留了一颗星星,爱你们。”   龙矩出不来,却能够借着他对书的喜爱,将他拉进书中世界。   他也很爱任无道。   易怜真从书柜上找到了一个盒子,将那颗星星装了进去。   星星发着光,永远像从冬天来的一样冰凉。   到它的人一定会明白他留下的话。   现在是五点十六分。   易怜真走到窗边,将窗帘稍微拉开了一点儿,看着窗外朦胧的晨光。   他低低地喊了一声:“任无道?”   他不知道到现在书中过了多久,但他相信任无道。   下一刻,就像穿进书中时一样毫无预兆,易怜真从寝室中凭空消失了。   再出现时,他在一个陌生的大湖边。   这里不是冥漠,是另一个他从没有来过的世界。   任无道站在他的面前。   易怜真绷不住嘴角,笑了起来,眼睛弯成个小月亮。   任无道的容颜一如往昔,表情却有些惊讶,似乎在怀疑自己看到的是不是幻象。   “你成功了,”易怜真笑着道,“我回来了。”   为了带他回来,任无道一定花了很长时间,尝试了很多很多次。   但任无道终究是成功了。   他之前便对任无道说过,他愿意和任无道一起留在这个世界。   “我们以后可以一直在一起了,在不同的世界里一起历险,”他对任无道说,“或许有一天,我们还能找到和龙矩不一样的,离开这个世界的方法。”   任无道还呆在原地,他便过去一把将他抱在怀里:“到时候我就带你去见见我的父母,还有我妹妹,她肯定会喜欢你的。”   直到这时,任无道才从无边的喜悦中回过神来。他反应了一会儿易怜真刚才的话,也慢慢回抱住他,带着笑意轻轻嗯了一声。   “好啊。”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