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成反派掌中娇 作者名:肥煮幼骗 文案: 洛闻心是洛家最小的儿子,千宠万爱长大的金贵小少爷,一觉醒来,发现自己穿成了一本点家升级流爽文里的小炮灰。 小炮灰是个病秧子,病的快死了还作死,仗着貌美要勾引全书最大反派行风月之事。 大反派是原书男主一生之敌,实力深不可测,性格暴戾阴鸷,常年戴着半副面具,很少有人见过他长什么样子。 勾引当然没成功,小炮灰没蹦跶两下,就被一眼识破狐狸尾巴,被大反派掐着脖子按在水里,生生窒息而死。 穿过来之后,洛闻心紧张的要死,生怕小命不保,但几个月过去了,他没见到什么凶残反派,反倒结识了一个对他好上天的陌生男子。 他要星星,对方不给月亮,他要看花,对方不带他看雪;没用多久,洛闻心就享受起了男人的伺候,被纵的娇气更甚以前。 - 一朝武林大会,全江湖都看见了季晟的真面目: 男人高大俊朗,完全不似传说里那般青面獠牙、丑如罗刹。 他怀里抱着个比花还娇艳的小美人,眉眼低垂,神情比谁都温柔。 而洛闻心也终于得知了枕边人的身份,他瑟瑟发抖,脑子里全是这一年来,自己对大反派做的事—— 晚上要他哄睡。 秋千要他帮推。 不是他喂的水不喝。 哭的时候他必须在他身边。 还把脚踩在……他的……上面…… …… 按照原著,这桩桩件件,都是值得被对方掐死一百次的事。 洛闻心把自己躲在被子里,决心再也不靠近季晟。 却被一双大手抱了出来,男人擦干他眼泪,叫他“心心”,嘴上哄着他,手上却一点也不老实,冷着一张俊脸,非要跟他行风月之事。 单线思维大魔王攻×傻白甜软小美人受 【高亮】 1.娇娇宝贝弱受 2.背景架空,完全架空,请勿考据 3.没什么正经剧情,本质是个黏黏糊糊的恋爱糖精文 4.因为作者雷点和读者雷点不一定相同,所以若遇不适直接点叉就好,弃文不必告知,感谢感谢非常感谢^^ 内容标签: 江湖恩怨 情有独钟 甜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季晟×洛闻心 ┃ 配角:孟桥,陆戚,沈牧 ┃ 其它:1V1HE 一句话简介:猫狗糖精文学 立意:不忘初心,方得始终 第 1 章 第 1 章 献州地处西北,冬天原本就比其他地方要更冷些。 如今正值腊月,北风呼呼的吹,天上还飘着一丝一丝的毛毛雪儿,光在外边儿走上一圈,人就要冻成冰雕。 绿漪拎着个雕花木漆食盒,急匆匆的从外院一路小跑过来,进了门,还没来得及把东西放下,就先提了声音喊:“见云?见云!” 没一会儿,从侧门蹿出来个穿着羊皮坎肩的少年,看起来顶多不过十四五岁,拿着根乌漆嘛黑的烧火棍,大概是刚从柴房里出来。 他三两步上前,一面接过了绿漪手上的东西,一面笑嘻嘻问,“这才酉时,绿漪姐姐今天怎么来得这么早?” 外面实在是冷,绿漪解了披风,先将手伸到炭盆边上烤着,闻言白了他一眼,“我不早点过来,难不成由着你们来给他喂药?我可不放心。” “我的好姑奶奶,我对着老祖宗发誓,那天我真不是故意的!”那被称作见云的少年脸顿时就垮了下来,苦着脸道,“我就是,就是看着看着,手没拿稳,不小心就……” 这倒是真话。 见云一开春就满十四了,已经在这庄子里做了七八年洒扫的活计。但就算再没怎么干过伺候人汤药的活儿,也不过就是给人喂个药而已,哪能真就故意给弄撒了? 不用绿漪说他,想起那天的事情,见云自己也觉得脸红。 还不都是紧张的。 这北地荒蛮,虽算不得有多贫瘠,但冬天是实打实的冷,被这儿的风吹上个一年半载,再生嫩的少男少女也会被吹糙了。 像那样小小的、皮肤白腻的像牛乳似的漂亮小少年,只用一眼,就足以让见云这个没见过丝毫世面的半大小伙子看呆了去。 “行了,就你贫嘴。”绿漪想起那小人儿锁骨上一道红红印子,抹了多少药膏才消下去,就懒得对见云有什么好脸色。 她往左边的方向悄悄看了一眼,声音低了几分,道,“今天中午饭用了多少?” 见云道:“还是老样子,捡着素的吃了两口,喝了半碗参汤。” 绿漪蹙眉不语,半晌才点点头,让见云先下去了。 她心里记挂着后院里屋那人,却没急着进去,先在炭盆边烤了半天,把从外边带的一身寒气全烤没了,才推了木门,轻手轻脚的往里面去了。 这是间不大的屋子,装扮的却颇为精致。 地上的炭盆内燃着银丝碳,窗户上覆着厚厚的鹿皮帘子,相隔不远的软塌上堆满了绒呼呼的褥子,是北域才有的狐皮金毯,一匹价值千金。 光是看着这些东西,就知道是费了心思,生怕这屋里住的人受了冻。 走近了瞧,才能发现那软塌里还睡着一人,但是因为身量瘦小,整个人缩在被褥里,被厚厚的褥子整个遮了去,很难发觉他的存在。 那人睡的并不太安稳,又也许是听见了外面的声音,一早就半醒了,如今见有人进来,便在被子里动了动,慢吞吞的想要起身。 绿漪忙道,“你且躺着。” 那人果然不再动了,只从被窝里伸出一只手,那手腕白白细细的,看着竞比绿漪的还要细上几分。 被褥被往下拉了拉,露出一张巴掌大小的脸蛋儿来,只一双眼睛黑漆漆的,圆而天真,像猫。 他看着绿漪,弯出一个笑来,乖乖巧巧的,“绿漪姐姐。” 声音虽然甜而绵软,但却是十足的少年音。 是个美貌少年。 绿漪被他一声“姐姐”叫的心都软去了大半,哪里还想追究前几日他跟见云偷偷玩冰雕染了风寒的事情,柔声道,“醒了?喝药吧。” 药是镇上请来的大夫给开的,很苦,绿漪一勺一勺给他喂了,又从盒子里头捏了块蜜饯塞进他嘴里,才扶着人半坐在了床上,往他肩上盖了块披风。 少年没有束发,一坐起身来,一头墨色的发丝便散开在肩头,更衬得他山眉水眼、肤白唇软,任谁看了都要赞一句好颜色。 只可惜这份好看,却算不得十全十美。 所谓活色生香,顶尖的美人,向来都不是病恹恹的,而这少年,五官美则美矣,却有着一目了然的孱弱。 但绿漪心下暗忖,觉得就算是这几分病气,在他身上似乎也并不多余,反而更为他添了几分惹人怜爱的颜色,平饰了他五官的那股子天然的媚意。 等少年一口一口将蜜饯咽下去了,绿漪便拿过浸了温水的帕子为他擦脸,擦着擦着,动作便慢下来了。 她想起了这小少年第一天来闲云庄时的样子。 是三月前,负责给庄子运货的黎二在门前的岔路口捡到一个人。 据说发现的时候已经冻的只剩下一口气,若不是黎二正巧比平日里来的早了一个时辰,等到庄子开门有人发现,人指不定早就没了。 赶紧敲门给送了进去。 绿漪那天恰好不在,去了五里外的镇上选新年的布艺花样,没赶上第一面的热闹,结果回来就听其他下人说起,说庄子里来了个天仙似的人儿,长得比红香阁里的花魁还好看。 绿漪心下不以为然,又有些愠怒,斥责他们不三不四,庄主走了便没有了规矩,什么人都留,当我们闲云庄是什么地方了? 对方讪讪回话,说一个只裹了件皮氅的半大少年,总不能真这么放着他躺在门前冻死吧?看着怪可怜的。 十月的献州,外面就已经开始积雪了。 更何况,那被送过来的人,好像本身就是带着病的。 绿漪虽然生气,但也没有办法,更做不出把人又丢出去的事情,只得进去探一探那“天仙似的人儿”到底得了什么病。 可一进去,别说探病了,光是看到他的睡颜,眼睛就直了。只可惜…… 一道细声细气的笑将绿漪拉回神。 刚喝完了药,洛闻心的脸上有了几分红润,连带着一双眸子也水光莹润,抿着嘴笑:“绿漪姐姐,是我脸上还有什么污渍嘛?” 绿漪一愣,低下头,果真看见自己的手正往前伸着,一动不动的,也不知道维持了多久,连忙把手放了下来。 正有些尴尬,却见洛闻心一双眼睛弯成了豆角,笑得露出一排贝壳似的小白牙,端的是没心没肺,哪里还有正在生病的人的样子。 绿漪不由又叹了口气,板着脸道:“你明知自己身子弱,还由着见云不知轻重,玩什么冰雕,你看看你,喝了多久的药了,这病还不见好。” 洛闻心安安静静的听着她唠叨,也不顶嘴,她说一句,便答一句“知道啦”,眼睫毛垂下来,长长密密的,别提有多乖巧。 绿漪也没脾气了,又说了两句,便给他掖了掖被子,起身出去了。 洛闻心在床上多躺了会儿,可是睡了一整天,又刚刚喝了药,浑身热热的没有什么睡意,便披着衣服起了身。 可一双脚刚从温暖的被子里露出来,他就忍不住打了个寒噤,将衣领紧了又紧。 洛闻心还是第一次在这样冷的地方过冬天,所以不知道这北地风雪的厉害。前些天的那场感冒来势汹汹,他差点以为自己刚穿过来没多久,就又要死了。 好在镇上来的那位郎中还算靠谱,几服药下来,洛闻心就又缓过来一口气。 第二次捡回了一条命。 是的,洛闻心原本并不是这个世界的人。 准确来说,他在三个月前的某天晚上旧毛病发作,折腾了家人一天一夜后昏了过去,再一睁眼,就发现自己在这具身体里醒过来了。 这具身体的名字和容貌跟自己原来的一模一样,就连先天的不足,似乎也差不了多少—— 他在原来的世界里患有先天性心脏病,虽然并不算特别严重的那一类,可这样的毛病,要是放在普通人家的小孩身上,也是个会掏空整个家底的大灾难。 万幸,他生在洛家。 洛家往上数几个先辈是走过长征打过仗的,解放后在海城迅速发家,到了他们这一代,已经是财经杂志的常客了,自然不缺给小孩治病这点钱。 洛闻心在十二岁前就上过三次手术台,最后一次手术下来,基本已经和常人无异,只是体质要更弱一些,一到冬天就容易生病感冒。 他上头还有三个哥哥,最小的也比他大三岁,对于这个身体弱又长得漂亮的弟弟,各个都把他当宝贝一样护着,要什么给什么。 然而世事总是难料,到了这个世界,爱他疼他的家人没了,倒是这纸糊似的身体还是原样跟着他。 而且这些还不算是最倒霉的。 更倒霉的是,洛闻心偶然间发现,自己来到的这个世界,其实是来自一本他曾经翻看过几眼的小说。 那本小说的具体内容,洛闻心其实已经记不太清了,只知道是个背景在古代的故事。 而他之所以会对这本书有印象,是因为书中有一个和自己同名同姓的炮灰配角,这配角在文中只有寥寥几笔描述,其主要作用就是为了衬托全文最大反派的狠辣无情。 书里说,大反派性情暴戾,武功奇高,天生冷血,杀人如麻。对待敌人送来色.诱他的炮灰小病秧子,是半点情面都没留。 小炮灰来到大反派身边,不过两月就露出了狐狸尾巴,试图勾引大反派行风月之事,结果被对方一眼识破,掐着脖子按在水里,生生窒息而亡。 死状极为凄惨。 洛闻心胆子小,合上书本后,他做了好几晚的噩梦,吓得直哭。 后来是被大哥抱在怀里哄了好久,才将那个情节忘得七七八八,连带着也记不太清书里的那些人都叫什么名字了。 最初意识到自己来到了这个世界的时候,洛闻心还惶恐担忧了好一阵,是看谁都像大反派,害怕自己被杀掉。 可三个月过去了,他被好好的养在闲云庄里,闲云庄的人,又都对自己好得不得了。 日子就这么悠闲的过了下去。 洛闻心披着衣服,在屋子里慢悠悠的走着,活动着因躺了太久而酸软的四肢。 忽然,侧边的窗户上传来几声叮叮咚咚的脆响。 洛闻心走过去,将窗户拉开了一条小缝。 一只巴掌大小的、晶莹剔透的小鸭子坐在了窗沿上。 洛闻心的眼睛立时就睁大了,左右看了一眼,小声而惊喜的道,“冰雕!” 献州的冬天漫长,有一半的时间都被冰雪封着。这儿的小孩子都不怕冷,从小就爱在冰面上嬉戏玩耍,除此之外,这个地方的冰雕手艺也很发达,除了专门靠这个吃饭的手艺人,许多少年们也会雕些小动物来玩。 冰做的小鸭子被拿开,窗户后出现一张羞涩又傻气的少年脸庞,是见云。 “刚雕好的,你拿进屋里去玩儿吧!”见云蹲在窗户下面,仰着脸看洛闻心,两腮上有冻出来的红云,一笑,显得有些傻气,“但是得小心着点儿,别又给绿漪姐姐看到了,还得骂我!” 半月前屋外那条河刚积了层冰,有不少小孩儿在上面玩儿,洛闻心看得眼热,每天都巴巴的扒着窗户边看,见云心软,便自告奋勇说带他去看看,还可以给他做几个冰雕。 可穿得厚厚实实的刚过去溜达了一圈,手指头还没摸到冰呢,就被绿漪逮回去了,当天晚上就开始发热,折腾了这小半个月才差不多好了。 “屋里暖和,它会化掉的。”洛闻心垂眸看着这只小鸭子,有些舍不得它化掉,犹豫了好久,才往外推了推,“算啦,你拿走吧。” “没事没事!” 见云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他的脸瞧,只觉得比洛闻心比他见过的任何姑娘的还要好看,就算这些日子早看了无数次,可每一次看到,心脏还是忍不住砰砰直跳。 他咽了一下口水,结结巴巴的道:“化了就化了呗,冰有什么稀罕的?你就拿进去玩儿吧!我明天再给你雕个过来,说吧,想要兔子,还是小狗?” 洛闻心最终还是欢欢喜喜的端着那只小鸭子进屋了。 他把小鸭子放在离炭盆远一些的茶座上,就这么一小会儿工夫,手心就已经冻得通红。 可洛闻心仿佛全然不觉,他蹲在茶座旁边,两手搓了搓,跺着脚哈气,又蹲下来,捧着脸,笑眯眯的端详那只鸭子,像得了个天大的宝贝。 到底还是年龄小,容易满足。 这一刻,洛闻心觉得在这个世界里生活也不错。 虽然冬天冷了一点,可是有冰做的小动物。 虽然这里没有爸爸、妈妈、哥哥,可是却有对自己很好的绿漪姐姐、见云、还有徐叔他们。 什么都很好,如果能一辈子都遇不到那个大魔头,就更好了。 第 2 章 第 2 章 暮色半阖,一阵疾驰的马蹄声由远及近。 行至山脚下,左侧的那人一勒缰绳,翻身下马,屈膝跪在另一匹同样慢下来的马前,沉声道:“主上,黎飞那狗贼的箭上带了毒,您必须得马上处理伤口!” 马背上的男人身形高大,腰间悬着两把弯刀,一个较粗,另一个较细,在月色下泛着泠泠的寒光。 他一身玄色衣衫,只是左边肩膀处的衣料已经被血浸透了,有一片明显的暗渍,仍在蔓延。 男人拉起缰绳,身下的黑马朝天长嘶一声,停了下来。 这马名叫踏雪,是季晟的坐骑,是匹颇有灵性的名驹。此刻,就连踏雪都已经闻到了空气里愈渐浓郁的血腥味,焦躁的踏着弯儿,在担忧主人的安危。 可男人像是根本没有感觉到疼痛,看了一眼远处的天色,道:“先去客栈。” 孟桥跪在地上不肯起,急道:“主上,可这是烈性毒药,虽然那支箭上的剂量不多,但要是再耽搁几天,恐怕就不好解了。” 男人蹙了蹙眉,没有说话,只朝孟桥投过来冷淡的一瞥。 要是放在平时,季晟一个眼神,孟桥就不敢忤逆他了。 但此刻天色已深,季晟脸上那副面具又将他的神情遮去了大半,孟桥没看到他目光中那一闪而过的不耐,加之忧心他受伤心切,便犹豫道,“主上,其实……这儿离献州挺近的,如果快马加鞭,应该能在天黑前赶到。但如果咱们继续往东边走,最近的客栈至少也得明天早上才能到了,路上说不准还有楼外楼的人呢,天黑不好对付。” 献州有闲云庄。 这庄子是季晟的师父殷若佻还在世时的一处居所,后来殷若佻逝世,闲云庄就没有了真正意义上的主人。 算起来,他也有两三年没回去过了。 季晟朝那个方向看去,眼中毫无情绪。 忽的,舌腔里翻滚着涌上一股腥甜,箭毒令内息有一瞬间的紊乱,想起方才那几只蚂蚁,季晟几乎是瞬间就暴涨起了未尽兴的杀意。 可内劲涌动,牵连了筋骨与血脉,左肩处立时传来一阵愈发钻心的疼痛。 没再磨蹭,季晟一拉缰绳,调转马头,道:“走。” - 见云偷着给洛闻心送了好几天的冰雕,每天的花样都不同。 第二天拿过来的是只小兔子,兔子浑身晶莹剔透,里头还嵌着两粒石子儿充做眼睛,别提有多活灵活现。 洛闻心上辈子是个富二代,从来都没缺过玩具,但也是真的没见过这样的玩意儿,拿在手里,把玩的爱不释手。 两人暗通款曲,可到了第四天,还是被绿漪人赃并获。 那天傍晚,绿漪提前了一个时辰进门来送药,刚一打开门,就发现洛闻心撩着衣衫下摆,正慌慌张张的往床上躲,左侧茶桌上还有一小片未干的水迹,用来做鼻子的胡萝卜歪倒在一旁。 绿漪:“……” 不消说,自然是又各自教训了一顿。 从那天起,见云就被打发到外围去做杂役了,不准他进里屋来,并且为了防止他钻空子,其他人也往外边撵了撵,只有需要的时候叫他们,才许进来。 没有了见云送来的冰雕小动物,洛闻心闷在屋子里百无聊赖。再加之天气愈发冷了,他虽没再生什么重病,但也觉得身体无力,浑身都恹恹的,每天都是睡着的时候多,醒来的时候少。 这天,洛闻心仍是觉得冷,连带着空气也闷闷的。 他这幅身子的孱弱比起上一世时有过之而无不及,至少上辈子有哪里不舒服,立刻就能有见效快的药物,而在这里,就连一个小小的感冒,也要喝上半个月的中药才能好。 洛闻心不敢再眼馋屋外的冰雪,乖乖的把自己裹成了一个球,除了吃饭喝药,绝不下床。 傍晚的时候,绿漪照例进来送饭和药,洛闻心喝了药,其余的菜却是一点胃口都没有。 绿漪本想再哄着他吃两口蒸的软烂的鸭肉,忽然听见外院一阵喧哗,似乎是闲云庄的管家徐叔在扬声叫绿漪的名字,声音有些急,不像是徐叔平时的作风。 绿漪一愣,顾不得再伺候他吃饭,只把碗碟放在一边的矮几上,盖上食盒的盖子,以免散了热气。 临走之前,绿漪低声嘱咐道,“你先睡会儿罢,一会儿若是醒了,就自个儿吃点东西,千万别饿着。刚烧了热水,我给你放壶里温着,想喝了就叫人,可千万别自己倒,小心烫着。”  又放下帘子,这才出去了。 绿漪心里挂念着洛闻心,又忧心徐叔那头真的有事,步子迈的很快。 踏进前院大堂,她见乌压压的人跪了一屋子,先是吓了一跳,再抬起头时,看到主位上坐着的男人,膝盖一软,不由也跟着跪了下去。 “少庄主……”绿漪声音发颤,头深深伏了下去。 多少年了,绿漪是真的没有想到,还有再见到这男人的一日。 - 绿漪一走,洛闻心就睡着了。 屋里的熏香味道刚好,他睡的很快,也很沉。 迷迷糊糊也不知道睡了多久,他终于醒了过来。 脑袋昏得发沉,四肢也沉甸甸的,挪一下就酸得不行,像平白被人打了一顿。 浑身的难受令他在睁开眼睛之前,便先娇气的皱了皱鼻子,以为自己还在梦中,于是便软绵绵的叫了一声“哥哥”。 可是没有人回答他,也没有立刻握上自己手的温热大掌。 洛闻心左等又等也等不到,只好掀开眼皮,看清四周陈设,这才知道不是在梦里,有点委屈的抿了抿嘴。 外面的天色仍然是黑的,也不知道是天还没亮,还是又到了另一个晚上。 整座宅子静悄悄的,一点声音也没有。洛闻心想要撑起半边身子,可是胳膊一点力气都没有,勉力起了身,却还是一软,摔回了榻上,直摔了个眼冒金星。 好半天才缓了过来,他转了转脑袋,看着桌上的水壶,嗓子干渴的发烫。 “绿漪姐姐?”他朝着门外,轻轻的唤道,“绿漪姐姐,我有些渴。” 除了敲击着窗柩的风声,没有人回应他,整座宅子显得肃静又阴冷。 又叫了几声,仍是没人答话。 不知道为什么,洛闻心突然变得有些害怕起来,像是跌入了一个什么恐怖的梦境,似乎这几个月来的惬意和舒适都是假的。 也许根本就没有什么闲云庄,没有这些人,自己根本就是那场病发作后死掉了,来到了另一个世界。 洛闻心心下惶恐,再顾不得嗓子里的那点痛,抬高了些音量,颤声喊:“绿漪姐姐?见云?你们在吗?外面有人吗?” 这回,外面终于响起了脚步声。 是靴子踩在地上的声音,明明不算重,但却让人的心都跟着提了起来,像是在野外遇到了某种蛰伏的猛兽。 很快,门被推开,一道人影走了进来。 洛闻心抬起头,对上了一双墨色的眼睛。 是个男人,背着光站在门边,看不分明五官的模样,只能瞧见一身黑衣,身量极高,光是身形就给人以一种莫名的压迫感。 洛闻心吓了一跳。他在闲云庄住了这么久,似乎从来没有见过这个男人。 他张了张嘴,呆呆的跟那男人对视。 那男人同样也在看他。 看着看着,男人往前迈了一步,离床榻更近了一点。 洛闻心浑身一抖,霎时就像被吓到了似的往被子里缩了缩,妄图用被子把自己包裹起来。 他反应这么大,男人的步子反而顿了下来,没再往前,只站在离床脚半尺多远的地方。 离得近了,洛闻心终于看清了对方的脸。 这一看清,就不由晃了晃神。 洛家基因好,上一世里,他三个哥哥都是个顶个的大帅哥,洛闻心自己也长得好看,可那些好看,跟眼前这个男人的样貌,都是完全不同的类型。 男人的长相是一种很纯粹的英俊,轮廓深邃,鼻梁挺直,只是眼瞳黑而淡,就算正眼看着人的时候,也有种相当目中无人的冷漠。 这种目空一切,令任何人在看到他样貌的第一秒,都很难最先注意到他的英俊。 他居高临下的看着洛闻心,像在审视。 洛闻心用了好几秒,才从失神中缓过来,意识到眼前这男人虽然陌生,但的确是个活生生的人,不是什么怪物。 洛闻心莫名松了口气——总算不是在做噩梦。 可害怕的情绪没有了,紧接着而来的,就是紧张。 洛闻心看着男人,揪了揪被子,小心翼翼的道,“对、对不起……” 他想他应该叫人。 但是他脑袋有些笨,又刚穿越过来没多久,除了庄子里的人,就没见过这个世界里其他的人。 实在不知道应该称呼他作什么。 唯一可以确定的,就是这个男人也是闲云庄里的人。 是车夫吗? 洛闻心悄悄打量他。 毕、毕竟长得这么壮,感觉一拳可以打趴下十个自己。 他往被子里缩了缩,绒呼呼的褥子簇着他尖削的下巴,像只怕冷的幼猫一般,拿一双黑漆漆的眼睛看着男人,软声道:“是新来的吗?我没见过您,我……” 洛闻心思忖几秒。 他平日里叫绿漪作姐姐,见云年龄比他小,就直呼名字,而眼前这个男人明显比自己大,叫叔叔又不太礼貌—— “麻烦您可以……喂我喝水吗?”洛闻心羞赧道。 他嗓子实在太渴了。 绿漪姐姐不在,只好麻烦他了。 想了想,又从被子里探出一只又小又白的手,牵了牵他的衣角,礼貌道:“……谢谢哥哥。” 第 3 章 第 3 章 “……” 一阵寒风涌动,木头做的窗柩哗哗作响。 洛闻心被这阵突如其来的风吹得一阵哆嗦,连忙把手缩回被子里,又觉得疑惑,探着脑袋左右瞧了瞧。 ……窗户明明都是关着的呀,哪里来的风呀? 季晟耳力当然没有分毫问题。 所以在听清楚少年说的话之后,他很慢的拧了下眉。 若不是他在打量这少年第一眼时,就确定对方没有分毫内力,的确是个毫无缚鸡之力的病秧子,此刻洛闻心恐怕早已成了一具没有呼吸的骸骨。 空气安静了几秒。 安静到洛闻心后知后觉的意识到尴尬。 眼前的男人毫无情绪的看着自己,没有任何动作,也没有去倒水,倒是眼神愈发冷了几分。 洛闻心咬了咬唇,白嫩的脸蛋微微涨红了。 由于身体缘故,他在哪里都习惯了被照顾、被伺候。上一世是这样,这一世仍然是这样。 而围绕在他身边的人,也总是对他很好,愿意宠着他护着他,好像所有人都觉得“对洛闻心好”是一件极其理所当然的事情。 可总是如此,并非意味着所有人都该如此。 眼前这个男人对他的请求毫无反应,又用那双冷冰冰的黑眸面无表情的看着自己,洛闻心才意识到,对一个刚见不过一面的陌生人脱口而出“喂我喝水”,这要求听起来近乎有些无礼了。 更何况,虽然洛闻心已经单方面认为这个男人是闲云庄的车夫,但不管怎么说,自己也不是闲云庄里正儿八经的主子,别人不理睬自己,也是在情理之中的。 “抱歉,”洛闻红着脸,结结巴巴的解释道,“因为我实在没有力气,又太渴了……” 他揪着锦被,悄悄的打量着男人,小心翼翼的道,“那、那哥哥帮我叫绿漪姐姐进来,好吗?” 刚从被窝里坐起身来的缘故,洛闻心没披外袍,只穿一身雪白的寝衣,也不知是尺码略大,还是他实在太瘦,衣服的袖口和领口都空空荡荡的,更显他单薄,像是一捏就会碎了。 季晟身量高,从他的角度,一眼就能望进去那衣服里面去。那白瓷似的皮肤,看起来比这雪似的寝衣还要白上几分,似乎很容易就能捏出个红印子。 白皮肤,黑头发。 季晟面无表情的盯着那一小片皮肤,想,真像自己在昆仑雪山上抓的那只兔子。 从北域回来的那晚,昆仑山下了很大的雪。 楼外楼大弟子顾渺被他一刀穿破肚腹,睁大眼睛死不瞑目。季晟把刀从他肚子里抽出来的时候,溅出来的血便溅到了一只兔子身上。 兔子一身白毛被血沾染,只睁大一双红眼睛看他,不躲也不跑,但弓起的脊背在发抖。 他用刀背拍了拍它的腿,兔子也只往前蹦了一步。于是他把刀插进雪里,单手将兔子提了起来,一看,才发现是瘸了条腿。 不是不怕他,只是因为瘸了条腿。 季晟被一阵小小的吸气声拉回神。 他垂眸去看,见这少年眼眶通红,嘴唇紧紧的抿着,正偷偷的在吸鼻子,一副受了委屈的模样。 季晟一顿,眸中隐约浮上一丝困惑,不太明白他为何如此。 洛闻心的确有点委屈。他努力的忍着眼泪,忍的眼眶都红了,小鼻子也泛起了红,空荡荡的衣服底下,瘦弱的肩膀一颤一颤的。 说了好多话,他原本就疼的嗓子更疼了。 而且这个人怎么回事啊。 虽然他不愿意帮自己是很正常的,可是他刚刚明明叫的是绿漪和见云呀,是这个男人自己突然进来的。 不愿意帮自己倒水,也不愿意帮他叫人,这些都没什么,但是一直不说话,还这么凶的瞪着他做什么呀。 洛闻心从出生起一直到长这么大,从来就没有受到过这样莫名其妙的冷遇,一时间越想越难过,眼泪顿时再也憋不住,吧嗒吧嗒的落了下来。 他其实很少哭。 因为从小便要什么有什么,除了打针和吃药的时候难受一点,其余的时间里,又很少有人会做出什么让他难过的事情。 他就像一枚易碎的玉,向来都被所有人小心翼翼的捧在手心,唯恐风吹了、雨淋了,哪里还会舍得让他掉一滴眼泪。 可对于眼前这个男人,小动物一样的直觉却告诉他,他是不一样的。 在不喜欢自己的人面前,无论怎么哭也没有用,洛闻心吸了吸鼻子,努力把眼泪憋回去,但是不太成功,于是他胡乱擦了几下眼泪,最终把自己一张雪白的小脸弄的乱七八糟的。 擦完眼泪,洛闻心垂着脑袋,将披风拿过来盖在肩上,掀开了被子下了床。 他也不敢跟男人对视,只安安静静的穿鞋,尽管浑身酸软无力,系带子的手都在发抖,也不再出声请求男人帮忙。 季晟就那么看着他,甚至后退了两步,几乎算得上是闲适的靠在床边,冷眼旁观他慢慢的走向茶桌旁。 壶里温着的水早没了热气,入口必然是冷冰冰的。 但洛闻心顾不得那么多了,他渴的厉害,方才又跟男人说了一通话,还哭了一小会儿,嗓子早已干渴的要冒烟了,他吸着鼻子拎起壶柄,往茶杯里倒水。 茶壶是紫砂制成的,重的很,但洛闻心心思又不在这个上面,还在偷偷的委屈,于是就连杯子里的水溢出来了都没发觉。 一直到身后突然有了动静,洛闻心里一慌,低下头一看,发现水早已满的溢了出来,愈发手忙脚乱,手一松,杯子就落在地上,摔出了清脆的声响。 他吓得立马回头,可还没等他转过身,腰间就横上来一只手,那手臂坚实有力,拖着洛闻心那么往回一带,再一提,洛闻心就跟一只小鸡仔似的被拎了起来,扔回了床上。 男人也许已经收敛了几分力道,但洛闻心仍觉得他手臂硬的像块铁,拎起自己的时候毫不费力,将自己摔在床上的时候也毫不怜惜。 后腰不小心磕在了床沿边凸出的梁柱上,洛闻心疼的闭了闭眼睛,小脸发白,心里怕极了。 片刻,屋内响起了瓷器碰撞的声音。随后,则是茶水倒入杯中的水声。 洛闻心趴在床上,过了好一会儿,才悄悄睁开一只眼。 看见了男人冷着煞神似的一张脸,端着茶杯,站在他床前,微微倾身。 对视片刻。 季晟语气平平道:“不是喂水吗。” “……” 洛闻心要是只猫,此刻必定已经吓的浑身的毛都炸起来了。 男人身量高,站的远时还好一点,此刻离得近了,浑身的压迫感便和他森冷的神情一样,愈发渗人,连同那阵不知从哪吹进来的风一起,渗入了洛闻心的骨髓里。 这哪里是要给人喂水呀,分明像是要给人喂毒。 洛闻心眼里还含着泡可怜至极的眼泪,看着男人,抿着唇摇头不肯喝。 可男人似乎并没有给他拒绝的选项,两指握着杯沿,视线在他惨白的小脸上巡视一圈,瓷杯往前递了递。 这眼神说不上危险,但也远远够不上温和。洛闻心眨巴着眼睛,黑眼珠悄悄的男人骨节分明的大手上溜了一圈,总觉得自己如果不喝,这手下一秒就会掐上自己的脖子。 只好含着眼泪,乖乖的向前凑了一点,软嫩的嘴唇贴上杯沿。 季晟垂眸看他。 不给他喂水,他就哭? 那他现在都喂了,这人眼睛怎么还是红的。 他稳稳的托着茶杯,视线停留在少年脸颊上,从他贝类般洁白的耳垂,再到被水浸湿后愈显饱润的唇,眸色深黑。 洛闻心喝水的样子很乖巧,猫儿舔食一般伸出一截粉嫩的舌头,小巧的喉结还一动一动的,若不是实在怕的厉害,大概还想将手攀上端着杯子的人的手臂。 洛闻心紧张的背后都快冒汗了。 他极力忽视对方的视线,先用杯里的茶水润了润唇,喝了一小口,犹豫了一会儿,再喝一小口。 上方的人毫无动静,洛闻心没有忍住,还是掀了掀睫毛,抬着一双水光莹润的眸子,偷偷瞅了男人一眼。 就这么一眼,就被抓了个正着。 对方正一瞬不瞬的盯着自己瞧。 洛闻心脸蛋一红,连忙欲盖弥彰的垂下眼,可下一刻就将自己给呛到了,“咳咳……” 他偏过头,捂着嘴巴咳嗽了几声,原本素白的一张小脸都泛起了潮红,顺着脖颈延伸进宽松的衣领里。 在这个男人面前,洛闻心已经失礼了好多次。他觉得丢脸极了,正想不管不顾躲进被子里算了,眼前却突然一黑,一张轻飘飘的帕子罩了上来。 洛闻心能闻到那帕子上的香味,辨认出是绿漪别在床边的那一张。 正疑惑着,便感觉到一双大手扯起那帕子的一角,动作不甚柔和的给自己擦了擦嘴角溢出来的水液。 洛闻心僵住了。 少年的脸蛋生的绵软,绿漪平日里给他擦脸时,动作总是放的轻又再轻,生怕隔着帕子还给他按出一个印子来。 而男人显然是没干过伺候人的活儿,动作生疏的很,一双手也似乎不懂得怎么收着力气,没两下子,洛闻心脸颊上就被擦得一片通红,火辣辣的发疼。 他敢怒不敢言,只好“唔、唔”的小声哼哼着,身体也小幅度的挣扎,以此来表达自己的不满。 季晟停下动作,盯着他的脸看了几秒,眉心一蹙,扬手将帕子扔到了一边。 洛闻心得了松快,可又被男人这喜怒无常的举动吓到了,立刻就将整个人缩进了被子里,两只手还将被子往上拎了拎。 眼角红红,脸蛋更红,甚至看起来愈发可怜了,这下真像是受足了欺负。 季晟垂头看了看自己手,心下头一回生出几分荒唐来。 第 4 章 第 4 章 绿漪在外院急得团团转。 她怎么也没有想到,许久不见的少庄主会突然回来,还是在晚上。 毕竟,自庄主去世后,他们闲云庄在两位还在世的小主子眼里,早就算不得一个去处了。 闲云庄原是殷家的老宅,上位家主名叫殷若佻,是名江湖人士。 这殷若佻有一套名震江湖的剑法,名唤回燕剑,精妙无比。传说四十年前殷若佻初出茅庐,一人一剑只身闯荡江湖,第一战便在遏云谷簪花大会上拔得头筹,从此名动天下。 不过殷若佻为人乖戾,在江湖中素来不与人深交,一直到了晚年才收养了两个孤儿做徒弟,回燕剑这才不至于失传。 他将两名徒弟带回献州教养,大部分时间都在山上练功,只有闲时才到山脚下的庄子里修养。 两个徒弟里面,小徒弟天资高,人也勤勉聪颖,不过十四岁,便已将回燕剑练到第七层,人人都称赞他,认为他是殷若佻的不二传人,可殷若佻似乎却总是更偏爱自己的大徒弟。 没见过他两个徒弟的人也许会不解,但只要见过了,却会都说一句“怪不得”。 沉默、寡言,于武学一路上有着超乎常人的偏执,对除了练武以外的事情都毫不关心、毫不在意,小小年纪一股子乖戾的狠意,分明是另一个年少时的殷若佻。 绿漪在那大徒弟年少时见过他寥寥几面,彼时那少年还没有名字,只记得自己姓季,后来殷若佻给他起名,就叫季晟。 对于那个脸上总是鲜少笑意,连师父过世时都未曾回来的季晟,绿漪总是有种天生的畏惧,像普通人畏惧雪原上的猛兽。 人之所以为人,是因为有七情六欲,能够和彼此共情,懂得悲喜和离合。如若没有这些,那么就算有个人的外壳,也算不得是个人了。 绿漪就总觉得季晟就是少了常人七情六欲中的某几窍的,这于武道上或许是个益处,但总是少了几分人情味的。 忽的,里面隐约传来瓷器碎裂的声音。 绿漪紧绷的心头跟着一跳,再顾不得许多,一提裙子便匆匆往上走,被拦在院门前。 孟桥刀柄一横,沉着声音道:“绿漪姑娘,主上中了毒,需要运功疗伤,还请不要进去打扰。” “疗伤便疗伤,侧院不能用吗?”绿漪瞪着孟桥。 她觉得这小子简直跟他主子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一般的我行我素听不懂人话。 她目露凶光,“里屋还住着位客人,是我们闲云庄的贵客,身体可娇弱得很,受不得半点冲撞,要是你们主上把他吓到了,我就……” 孟桥姿势未变,闻言凉凉的瞥了绿漪一眼,丝毫不为所动,“怎地?” 绿漪想了半天,也没想到能放个什么狠话来吓到他,盯着孟桥的刀柄看了片刻,恨恨的一跺脚走了。 - 那厢洛闻心已经恨不得把自己缩进床脚去了。 他实在是怕死这个男人了。 长得这么高,又这么壮,脸虽然还算英俊,但是凶的要死,盯着自己看的眼神就像夜里的冰,又像林中的兽,总之一点都不友善。 庄子里的其他人明明都那么好,为什么会突然出现这么一个人! 洛闻心将自己闷在被子里不肯出来,心里打着鼓,祈祷这男人赶紧出去,换绿漪姐姐或者见云进来。 也不知道闷了多久,他生生将自己憋的睡着了。 一直到再一次醒来,那男人早就不在屋子里了。 洛闻心大大松了一口气,连在梦里也没有松开的眉心舒展开来。 可拥着被子坐起身来,环顾了一圈空空的屋子和早已熄灭的炭盆,却又有些茫茫然的失落。 他伸手触了触脸颊,被那男人隔着帕子按上来的触感仿佛还在方才。 门外传来“笃笃”两道敲门声,轻轻的,不重。 洛闻心精神一振,认出这是绿漪,忙低声叫了句“进来”。 门被轻轻推开,绿漪提着裙子弯腰进来,关上门前还往外看了一眼,也不知道在防着谁。 “绿漪姐姐!” 阔别一日半,再看到绿漪,洛闻心就像看到了失散许久的亲姐姐,抬起手就想将自己撑起来,一用力却不知道扯到了什么地方,小脸顿时一阵发白,“唔……” “怎么了?”绿漪放下手中东西,匆匆走过来,将一边帘子挂上,先摸了摸洛闻心额头,问:“昨日我在院外,听见你屋里东西摔了,可有伤到哪里?” 说罢,拉着他露在被子外的手仔细瞧了瞧。 洛闻心摇头。 他想起昨天的情形,其实还是有几分害怕,但仔细一思索,对方好像又没有真的对自己做什么,不好告状,便道:“是个不认识的哥哥……我睡醒了,没见你跟见云,可是又很渴,那个哥哥就进来喂我喝水。” “哥哥?”绿漪的动作立时僵住了,“喂水?” 洛闻心犹豫了一会儿,点了点头。 绿漪面上有几分不可置信的古怪,也不知道是该先纠正他的称呼,还是先惊讶别的,便又追问:“当真是那位给你喂水?除了喂水,他没对你做点别的什么?” “没、没有呀……”洛闻心小声道。 他原本还想说那人将自己拎到床上,还给自己擦了脸,虽然擦的很痛,但见绿漪姐姐的神情,不知怎么的就不敢说了,“没做别的了。” 绿漪柳眉蹙起,脑中转了一圈,实在是想象不出来那个季晟给人喂水擦脸的模样,可看洛闻心一脸的无辜单纯,也的确不像在说假话,便道:“罢了,先喝药吧。” 洛闻心应声,往前凑了凑,喝下第一口,照例被苦的皱了皱鼻子,抬起脸问,“绿漪姐姐,昨日的那位是谁呀,为什么我从未见过?是庄子里的人吗?还是镇上来的?” 绿漪正在心里琢磨这件事呢,琢磨了半晌,也不知该怎么说。 昨天一庄子上上下下忙到快天亮,总算是把侧院收拾出来了,绿漪客客气气的去请人,孟桥倒是没再多说什么,带着包袱拎着刀,就搬过去了。 少庄主这次回献州,据孟桥说,是回来疗毒的。 绿漪不懂武功,虽看不出来季晟哪里有中了毒的模样,但也知道,这疗毒也不是一两天就能好的事情,少说要呆上个三五天。 少庄主的心思她向来是猜不着,如今虽然分住两院,但保不准会再出什么差池,像喂水这样的事情,最好一次也不要再有。 绿漪拿帕子给洛闻心擦了擦嘴,柔声道,“那是我们的少庄主。庄主去世后,他便很少回闲云庄了,这还是三年来的头一回,我也吓着了。” 洛闻心的眼睛蓦的睁大了,“少、少庄主?” 绿漪给他喂了块糖糕,“嗯?怎么了?” 洛闻心含着糖糕,一侧的腮帮子被撑的鼓起,圆润润的像只小仓鼠,闻言仓惶的摇了摇头。 他对绿漪姐姐撒谎了。 因为不是那人主动给自己喂水,而是自己使唤他喂的。 洛闻心的心脏砰砰直跳。 原来,那人是闲云庄的主人。 怪不得听见自己让他喂水,他的表情会是那个样子,一定在心里觉得这个人没大没小,明明是客,却反过来使唤主人伺候,一点教养都没有。 洛闻心有些羞惭。 他心里藏不了事,这点情绪便完完全全的显露在了脸上。 绿漪看着他小扇子似的睫毛耷拉下来,嘴角微微抿起,仿佛连眼尾都透着垂头丧气,忙问,“你怎么了?” “绿漪姐姐,”洛闻心抬起头,嘴巴里嗦着糖糕,说话间呼出的都是甜甜的香气,他努力思索着措辞,眉眼间有着显而易见的慌乱,“少庄主他,人好吗?如果……如果我惹他不高兴了怎么办?” 自己只是借住在这里,要是惹人不快被赶走,洛闻心就真的一点儿办法也没有了。 外面茫茫大雪,他又不知道还能去哪里,说不定还没走上几步路,就被冻死了。 他这话问的孩子气,绿漪忍不住笑了一声,宽慰道:“好人不好人,那倒是其次。咱们这位少庄主,从来不会过问庄子里的事情,闲云庄多你一张吃饭的嘴,难道还养不起不成?你且安心住着吧,不要多想。” 想了想,还是多嘱咐了一句,“不过如今少庄主住在别院疗伤,你又还病着,还是少走动为好。” 洛闻心害怕那男人,原本就是打定主意要躲着的,可这话一出,他又不免有些好奇。 绿漪这下却没往深了说了,只说少庄主是江湖中人,住不了多久就会走,让洛闻心不要多问。 收拾好食盒和碗筷,绿漪起身便要走。 洛闻心向下躺了躺,拉起被子躺好,一不小心动作幅度稍大了些,就又碰到了伤处,痛的眉心一拧。 是那日,那男人将他摔在床上,后腰磕在床柱上,碰出的一道伤。 昨晚洛闻心自己掀开衣服看过,果不其然是有了一片淤青。 他身体弱,哪里磕了碰了,原本就比常人要好的慢些。上一世的时候,哥哥们背着他出去玩,稍微不注意,轻轻碰一下,他身上就会有明显的青紫,要冰敷要热敷,折腾好久才能消下去。 可如今在这里,感冒让绿漪姐姐他们喂药擦脸也就算了,伤在这种地方,总是不好给人看的。 就算绿漪姐姐待自己像亲弟弟一般,但到底男女授受不亲。 绿漪问他,洛闻心就硬撑着没有说话,问的急了,才捂着腰的地方,小声说就是撞到了,不碍事的。 绿漪看看他捂着的地方,也不好上手解他衣服,只伸手轻轻一按,洛闻心便细声细气的喊疼。 “还说没事,”绿漪松了手,皱着眉打量他,沉吟半晌,道:“这样吧,晚点我来带你去后山温泉池泡药浴。” 闲云庄坐落献山山脚下,依山傍水,本就是个练功疗伤的好地方。 后山有天然的温泉,当年殷若佻归隐在这里,就将那温泉修葺了一番,改造成了一方浴池,化瘀疗伤最是好用。 不过季晟是个不把命当命的人,绿漪见过他冰天雪地里吊着只伤手练刀,那伤手还在滴血,滴下来的血凝成了血珠子,他也浑然不觉,仿佛是根本没有痛觉。 更不用说泡什么药浴了。 想必是不会撞上。 “今晚的晚膳就早点用,等用过晚膳,我就来叫你,你可别早早睡了。”绿漪道,“早该带你去泡泡的,也能祛祛寒。” 第 5 章 第 5 章 在原来的世界里,洛闻心住在海城大别墅,家里有浴缸,每次洗澡时,佣人都会将浴室里的水温调到适合的温度,偶尔还会泡牛奶浴、花瓣浴。 而来到这个世界后,虽说绿漪也极力让自己过得舒适,但条件到底比不得上一世,加之天气渐凉,能两三天在浴桶里洗洗澡就不错了。 得知能去温泉浴池泡澡,洛闻心自然是一百个愿意。 晚饭后,绿漪果然收拾了衣服跟一应用具,前来接他。 后山不算远,从后院院门出去,只走了不到一刻钟就到了。 穿过亭子,就是一间极为宽大的浴房,绿漪应当是提前来打点过,此时中央的浴池中已经放满了热水,蒸腾的水汽将整间屋子熏的温暖氤氲。 “我给池子里头加了活络气血的药包,”绿漪试了试水温,“泡了这药浴,你晚上也能睡得舒坦些,但千万记得别泡太久了,我去厨房看看药,你自己也记着点儿时间,要是觉得哪里不舒服了,就到上头来坐着。” 说完,绿漪还是有些不放心,看了他一眼,欲言又止。 她自然是想留下来近身伺候的。 大户人家的婢女伺候小少爷洗澡,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况且洛闻心年纪小身体又不好,更是没什么需要避嫌的。 来这儿的头一两个月里,绿漪试图这样做过,可洛闻心大概是以前没过过这样的日子,害羞得太过头,她要是呆在屋里,更是羞的连衣服都不敢脱,战战兢兢的,那小模样看得怪可怜的,后来绿漪也就没再强求。 洛闻心早脱了鞋袜,正坐在一边,腿一晃一晃的拿脚尖试水温。 被烫的脚指头缩起来,才仰起被热气熏的红彤彤的脸蛋,乖乖应好。 绿漪走后,洛闻心才慢慢的脱掉衣服,自石头砌成的台阶下水。 待整个身体都浸入温热的水中,他不由舒服的叹了一口气,只觉得全身都被池水温柔的包裹着,暖洋洋的。 四周安安静静的,洛闻心好久没泡过这么舒服的澡,有些昏昏欲睡,可还记着绿漪嘱咐的不可以泡太久,于是又勉力打起精神,伸出纤细的手臂拨动水面,弄出些声响来,以免自己真的睡着。 可是一直划水也很累。 洛闻心玩了一会儿,胳膊就酸了,只好又停下来,靠在浴池壁上闭目养神,没一会儿,就真的快要睡着了。 他向来是没什么警觉性的,也一点儿也不知道这浴池前后有两扇门,于是就连什么时候进来一个人站在自己身后,也没发现。 - 季晟左肩上那道箭伤极深,拔出的一瞬间甚至可以看见森白的骨头。 他自己倒是觉得没什么,不觉得疼,自雪山上掬了捧雪草草抹在伤口上,就算止血了。 若是普通外伤,这样平常的处理也就可以了,顶多再服一粒九转丹,可偏偏那箭上是带了毒的。 也亏得他内力强劲,身体底子又好,一天一夜过去,毒素排了个七七八八,只是催动内力时仍稍显滞涩。 内力流转不畅到底令人烦躁,想起后山有这么一方池子,季晟便来了。 一进来,脚步便顿住了。 只是没想到一进来,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副场景。 少年泡在池水里,只堪堪露出肩膀和手臂,正随着浅浅流转的水流浮沉着,墨色的发丝被拢到一边,顺着锁骨前方垂下去,更衬得他的肩背玉似的洁白。 他似乎是睡着了,脑袋微微歪着,露出小半张被熏的晕红的侧脸来,呼吸悠长而恬静。 季晟站定在他身后一尺开外,能看到他眼睫毛很长,被水汽沾染湿了,弯翘的睫毛尖凝着一粒一粒细小的水珠。 季晟看了他一会儿,忽的别过头去。 肩头那道还未完全愈合的伤口又隐约传来一阵刺痛。 季晟蹙眉,稍微屏息,将躁动的气血压制下去,这才发现,不知何时,他竟又下意识的催动了内劲。 第二次了。 凡学武之人在锤炼根基的第一天都会懂得,武学一道上最忌讳的就是杂念。 人有杂念,便催生妄念,这些东西往往会在关键时刻令让丹田流转不畅,故而杂念丛生的人,是没办法追求武学的至高境界的。 殷若佻之所以偏爱季晟,也无非是因为觉得他头脑纯粹简单到近乎兽类,天性如此,大约很难有什么杂念。 闭眼片刻,季晟眼神恢复清明,转过头来,视线落在少年头顶,面无表情的俯视他。 也许是感受到了头顶上方一阵陡然变得沉重的呼吸声,洛闻心从小憩中猛的惊醒。 这池子果真是好,泡了这么一小会儿,腰上的痛感便缓解了不少。 要不是他闭着眼睛都感觉得到一种类似被野兽盯梢的感觉,洛闻心也许就真的这么舒服的睡过去了。 他连忙转过头来。 首先看到的是一双黑色的皮靴,收口收的很紧,再往上,是男人修长紧实的小腿。 洛闻心抖了抖,突然有点不敢往上看了。 绿漪姐姐……绿漪姐姐呢? 谁能来告诉他,明明说好了不会有人过来,为什么偏偏是他过来了呀? 那双黑色的靴子突然往前一步,洛闻心吓得直接倒退两步,后背撞上另一面池壁,痛得他低呼一声,又连忙止住,抬起头来跟男人四目相对。 “对、对不起,”洛闻心背贴着池壁,瑟瑟发抖的道,“我、我不知道您会过来……” 怎么办,怎么办! 先是拿人家当下人使唤,指使人家喂水,现在又是占了人家的浴池…… 洛闻心觉得这下自己真的要被赶出去了! 他大半身体隐在池水里,可这是眼活泉,水质清澈无比,其实一低头就可以看到水下的情形。 方才他背对着季晟,如今转过身来,因为害怕,脖颈微微仰着,羞的发红,却全然没意识到这水有多么透明。 “怎么进来的。” 平铺直叙的发问,倒是没听出多少不快的意思,洛闻心不由一愣。 他抬起头,对上男人没什么情绪的眼眸,犹豫了一下,磕磕绊绊的道:“对不起,我不知道您也要用,是、是我自己过来的……” 当然不能暴露绿漪姐姐。 绿漪姐姐好心帮自己,可不能因为这个让他被主人怪罪。 洛闻心干脆将事情全盘揽到自己身上,“是我听庄子里的人说,后山的温泉可以疗伤,就自己过来了……” 他实在是一点都不会撒谎。 黑眼珠乱溜,瞟到台阶上那叠明显是婢女准备好的沐浴用品,又连忙心虚的将眼睛垂下来,没在水面下的两只小手紧张的绞了又绞,生怕别人不知道他在撒谎。 空气沉默了半瞬。 “你受伤了?” 又是直截了当的问句。 洛闻心愣了愣,忙不迭的点头,“腰上磕到了。” 还生怕他不信似的,把自己转过去,两只手按在水池边沿,稍微踮脚,露出了整个雪白的后背。 少年体格纤瘦,可浑身上下却并不见骨头。一身羊脂玉似的皮肤上滚着水珠,自腰背的凹陷向下滑去,在精巧的腰窝处微微停顿。 他还伏在池沿上,也不知道自己在别人眼中是副什么光景,只生怕季晟没看到似的,拿手指贴着腰侧,急切的道,“这里。” 被热水泡的愈显粉嫩的手指尖抵着腰窝,软嫩的皮肉被手指头按的陷进去一点儿,豆腐似的。 “这里磕到了。”他还在说。 季晟抿唇,盯着他手指头按的地方,一眨不眨的看。 果然有片巴掌大小的淤青,少年皮肤太白,看起来着实触目惊心。 还莫名有些碍眼。 季晟看了一会儿,没意识到自己又走近一步,接着问:“怎么伤的?” “是你……”洛闻心转过头来,差点脱口而出是你摔的,可看到男人的眼神,又讪讪收了声,讷讷道,“是我自己不小心磕到的……” 季晟看他,“磕在哪里?” “……” 这个语气,仿佛洛闻心真的告诉他磕在哪里,他就会去把那东西给拆掉似的。 过了好一会儿,洛闻心才小声道:“床柱子上面。” 季晟颔首,倒是没再说什么,抬腿迈开步子,走到台阶旁,突然开始解衣服。 “……” 这下洛闻心是真的吓得快要贴到池壁上去了。 什、什么意思? 他要一起进来泡吗? 眼看着男人的衣服一件一件变少,麦色的胸膛一点一点的裸露,洛闻心急的眼睛都红了,完全不明白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到底是穿越过来的,洛闻心自认并不是什么十分保守的人,可是这也并不代表他能够面不改色的跟一个才见过一面、完全称得上陌生的男人在同一方浴池里泡澡。 再说了,自己身上一件衣服都没有穿—— 洛闻心是一直到了此时此刻,才发现这温泉的池水透明的很,几乎什么也遮不住,他的脸蛋一下爆红,欲盖弥彰的将身体往下沉了沉,又拿眼睛慌慌张张的往池壁上瞄,寻自己的衣服。 可绿漪方才怕衣服被水溅到,放的很远。 要穿上衣服,就一定会赤着身体从池子里出来。 那、那还不如就这么泡着呢! 洛闻心憋的一张小脸蛋红红的,整个人都紧张得不行。 一直到季晟裸着肌肉紧实的上半身下水、慢慢朝他走过来的时候,洛闻心脑子里崩着的弦一紧,眼泪水差点就要飚出来了。 洛闻心自己也说不清,为什么会这么怕这个男人。 说到底,对方也没有对自己做什么,就是身材高大了一点,长得凶了一点,压迫感强了一点罢了,自己为什么要这么没出息呀,他、他…… 洛闻心真的要哭了。 不远处突然响起一道惊叫声。 洛闻心擦擦眼泪,连忙向那边看去,果然见到了绿漪的影子。 绿漪正站在正门前的屏风后,许是从那头看见里头的影子不对劲,于是惊叫了出来。 洛闻心叫道,“绿漪姐姐!” 绿漪再顾不得什么非礼勿视,步履匆匆的从屏风后拐出来,看到眼前的情形,脸上是掩饰不住的震惊。 “少少少……少庄主!?” 绿漪心脏砰砰直跳,紧张的舌头直打结。 上一刻还在说要尽量不再让洛闻心跟季晟见面,下一刻却又恰好撞上。 印象中,季晟从未来过后山温泉,怎么偏就有这么巧的事情。 “绿漪姐姐……”洛闻心又小声叫了一声,声音里带着显而易见的求救。 绿漪连忙垂下头去,低下视线,自木架上拿了衣服和干布巾,矮着身子匆匆走到洛闻心身旁,抖开布巾,将少年的身体挡起来,隔绝视线。 做完这一切,才深吸了口气道,“少庄主,我不知您今晚也要用温泉……是我自作主张带洛公子过来的,我们这就走。” 季晟懒懒仰靠着,听她说完,没什么反应,只闭上了眼,喉结微微滑动。 这就是逐客的意思了。 绿漪没再耽搁,连忙带着洛闻心出去了。 离开之前,鬼使神差的回了一次头。 恰好撞进男人不知何时重新睁开眼睛里。 男人正放松的仰靠在浴池边。 他身量高,坐下来也只有半截身体没在水里,肌肉流畅的手臂搭在池边,墨一般的眼睛一瞬不瞬的跟着洛闻心走。 明明是他看着洛闻心被抓包,却一点儿也没有偷看的自觉,目光直勾勾的。 季晟兀自跟洛闻心对视了片刻,薄唇抿了抿,视线才慢慢下垂,却又重新落到少年露出来的小腿上,是种明目张胆却又坦坦荡荡的打量。 洛闻心立刻像被火星子溅了一下似的,将头转过去了。 男人从头到尾没什么表情,连眉毛也没抬一下,可洛闻心却偏偏觉得,像从他脸上看出了几分遗憾。 第 6 章 第 6 章  在那温泉里泡了半个时辰,洛闻心晚上果然好睡了很多。 手跟脚都是暖烘烘的,被子里没塞汤婆子,半夜居然也没觉得凉,一觉睡的很深很沉。 只是做了很多梦。 梦里他仍在海城,夏天热,冬天冷,一到十一月,家里便早早的开起地暖。 楼上楼下都铺有地毯,他身体好了些,就坐在客厅的地毯上看漫画。 门铃响了,他过去开门,进来的是好久不见的大哥,刚从国外回来,手里还给他提了礼物。 他接过礼物,又被大哥抱起来,双脚离地,被抱着转了好几个圈儿。 晚上洗澡的时候,佣人放了热水,他在浴缸里泡了一会儿,发现他最喜欢的那个葡萄味的浴盐没有了,便叫佣人拿进来。 门被推开,进来的却不是佣人,是哥哥。 哥哥帮他把浴盐倒进浴缸里,却没有立刻离开,而是拿起了放在一旁的毛巾,轻柔的帮他擦拭着脊背。 他觉得怪怪的,自己已经是大男孩了,再过一年多就要满十八岁,还要哥哥帮忙洗澡,别人知道了会笑话的。 哥哥擦着擦着,还越来越往下了,洛闻心耳朵红了,觉得有些不好意思,连忙回过头,一看,身后的人哪里是大哥呀,分明就是那个季晟。 …… 洛闻心是被吓醒的,醒来之后,脑袋里面还回想着那个古怪的梦。 昨天从汤池回来的路上,绿漪又告诉了他一些关于这个少庄主的事情。 于是洛闻心便知道了他名字,还知道了他是闲云庄上任家主的大徒弟。 据说上任家主是个武功很厉害的江湖客,买下这处庄子是为了度过晚年,不过他没有子嗣,唯一留下的就是两个亲传弟子。 绿漪那样说,洛闻心才又猛然记起自己如今是穿到了一本武侠小说里面。 原书是个立足于江湖的小说,里面许多人都会武功,最厉害的,当然是未来的男主角了。 也不知道这个季晟跟男主角比起来谁比较厉害。 洛闻心猜不出来,也不再费劲去猜,反正那些都跟自己没有关系了。 那晚虽然过得惊险,但温泉浴实在有效,洛闻心的身体居然真的所有好转。 折腾了大半个月的风寒好了,腰上那块淤青也慢慢消散了,胃口竟然也变得很不错。 这天早晨的时候,洛闻心破天荒的喝下了整整一碗的青菜粥。 绿漪见他胃口好,心里也高兴,拿过帕子来给他擦脸,擦完了就见洛闻心揪着她的衣袖,问可不可以出去玩。 绿漪看了他一眼。 自进入冬天,洛闻心便一直断断续续的在生病,从没有好结实的一天,成天的呆在屋子里,实在快要闷坏了。 如今正月已过,外面的湖面虽然还冻着,但早已没那么冷了,再加之洛闻心这些天的确精神了很多—— 洛闻心一双眼睛睁的大大的,满含期盼。 “好吧。”绿漪总算松口,“但不可过久。” - 带洛闻心去玩儿的任务,落到了见云肩上。 他带着洛闻心去眼馋了好久的那片湖上玩冰球。 洛闻心穿得厚,夹袄外还披了件厚厚的狐裘,这样臃肿的装扮,穿在他身上,竟仍显得纤瘦。 见云好久没见他,拉着他的手兴奋的直往前跑,洛闻心跟着跑了没有两步,就笑着弯下腰来喘气,见云便又停下来等他。 刚过正月,年味还没消散,湖面的冰层上仍有不少玩耍的小童,个个穿着喜庆,手里拿着红纸糊的小灯笼。 洛闻心一出现,便吸引了许多人的目光。 他来到这个世界快要小半年了,很少出来见人,唯一一次也只刚到河边就被抓回去了,这还是第一次看见这么多人庄子外面的人。 他长得好看,又面善,狐裘的毛领蹙着一张粉白的小脸,那眉眼就像用上好的墨比着画里的小仙童画出来的一般,别提有多精致。 普通人家哪里见过这样的人物。 他一出现,空气都仿佛绕着他流转。 或有或无的目光都跟着他走,许是发现他身边并没有多少人跟着,只一个看起来一团孩气的小厮,没过一会儿,就有小孩子怯生生来找他说话。 洛闻心笑吟吟的答话,很快,小孩子们就都聚集了过来。 他从来没有过这样的经历,颇有些无措。 一个脸蛋被冻得皲红的小孩子突然伸出手,将一直拿着的红灯笼递给他。 洛闻心蹲下身来,一手抱着手炉,另一只手接过了那只灯笼。 那小孩子开心的笑弯了眼睛,凑近了一点,对他说了句什么。 是献州当地话,洛闻心听不太懂,周围人的却都“哄”的笑开了。 一旁有大人笑着叱骂了那孩子一声,倒也不见是真的生气。 周围人都善意的看着他笑,洛闻心虽然有些不好意思,但也不觉得被冒犯,过了一会儿,才悄声问见云,“他们刚刚说的是什么呀?” “说长大了想和你成亲呢。”见云摸着脑袋,也笑的见牙不见眼,“然后他爹就说,人家长得这么好看,肯定早就定了人家了,也不知道是哪家姑娘这么有福气。” “哦……”洛闻心脸蛋红了。 他过了年才要正式满十七,若是算周岁的话,如今才十六岁半,打心底还觉得自己是个小孩子。 但在这个世界里,十六岁半,早就算不得很小了,是可以娶亲的年纪了。 可他从小就被家里人娇养着,连学校也没有正式上过一天,见过的外人屈指可数,别说结婚了,就连对情爱一事都还懵懵懂懂。 揪着手炉套外面的流苏兀自羞了半晌,见云牵他的手,开始教他打冰球。 冰球是献州当地一种十分受欢迎的冰上游戏,用一根特制的竹竿,将冰做的圆球打进冰层上一个比球稍大一点的洞里。 见云很会打冰球,今天过来带的更是他自己常年用的球棍。 他先演示了一番,就将球棍递给洛闻心,示意他试试,“闻心,你就这样敲它,打不中没事,多试几次就好了。” 有点类似高尔夫,洛闻心跃跃欲试。他还从来没有打过球呢。 第一棍挥出,果然打空了。 洛闻心没有气馁,再一棍挥出,打中了,球咕噜咕噜,滚到球洞边上,却忽而裂成了两半。 ? 洛闻心呆住了。 那冰球裂的诡异,十分之突然不说,且其剖面光滑无比,简直就像是天外飞来一道利刃,生生将它从中间切开了似的。 见云也愣住了,在原地傻了半晌,上前检查了一番那裂成两个半球的冰块,仍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裂就裂了吧,等我再给你挖个。”见云手脚麻利,没多久便又捧了个冰球过来。 洛闻心再次挥出一棍,这下是打的正正准准的,直朝着洞口滚过去,他开心极了,差点要原地蹦起来,然后便见球又在洞口前裂成了两半。 “……” 简直活见鬼。 可青天白日之下,哪里有鬼,两人发觉不对,朝湖岸边看去。 他们这才发现,不知何时,方才围绕在两人身旁的小童们已经四下散开了,像在躲什么人一般。 再往上看,五丈开外,男人一袭黑衣,正闲闲的靠在岸边一颗树旁,手里把玩着他那把稍窄的弯刀。 依旧是一张没什么表情的俊脸。 光看他这幅神情,任何人都会以为他是来找什么人的麻烦,或者要谁的命的。 也难怪那些小童们都散的那么远,估计是都不敢靠近这冷面神。 洛闻心手里捏着冰棍球,懵懵的眨了眨眼睛。 自那晚在温泉离开后,他已经好多天没再见到这个季晟了。 季晟是江湖中人。 江湖凶险,刀剑无眼。 洛闻心也隐约记得绿漪说过,季晟是被人所伤,身中剧毒,所以来献州疗毒的,大概待上三五天就会走。 可他偷偷打量这男人一番—— 哪里有半点身中剧毒、半身不遂的模样? 而且他在心里掰着手指头一算,距离第一次看到季晟,如今已快半个月了。 洛闻心还是怕他,想了一会儿,走到见云旁边,拉了拉他的袖子,小声道,“我们走远一些去玩吧。” 边说,还边拿眼睛偷偷的瞅了男人一眼。 见云也有些怵这个从来没见过面的主子,远远的朝季晟拱了个手,牵着洛闻心的手就走。 两个人手拉手跑远了。 见云才十四岁,但他是土生土长的献州人,小小年纪就蹿了很高的个子,站在洛闻心身旁,竟然比他还要高出小半头来。 从背影看,就是一对活泼的青春小少年。 季晟将刀斜斜插进土里,身体往后靠了靠,靠在树上。 他的目光落在两人牵着的手上,若有所思的暗下眼眸。 偌大的湖面上有大大小小十数个冰球洞,两人一口气走到了十丈开外,自觉够远了。 洛闻心躲在见云身后,悄悄往岸边溜了一眼,确信岸边那人的身影也变得模糊,这才放下心来。 “还有没有冰球?”洛闻心脸蛋红扑扑的,笑的眼睫弯弯,“要在哪里挖?” 见云被他这笑容闪的脸又是一红,哪里还记得自己刚刚挖冰球已经冻红了手,忙不迭又去做苦力了。 他有心要在洛闻心面前表现一番,埋头苦挖,这回挖出来的冰球又大又圆,晶莹剔透,煞是好看,简直像个球形冰雕。 洛闻心都舍不得打这么漂亮的冰球了。 可还没等他不舍完,球棍将将挥去,那漂亮莹润的冰球,就碎成了粉。 晶莹的粉末在空中飘散,别的不说,那场景还挺漂亮的。 “……”洛闻心吓傻了。 见云也张大了嘴——他在这湖上打滚玩耍了这么多年,还真没见过这样的怪事! 好好的冰球,怎么又是裂又是碎的?奇了怪了! 他惊恐的左右乱看,这一看,就看到了岸边那人。 男人腰侧挎刀,鞘是森冷的纯黑,刀刃倒是并未出鞘半寸,但刀背横着,见他看过来,才缓缓放下。 “……” 竟是生生用劲气劈碎了这冰球。 见云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 一时不知道是该先指责对方做出此等事情,还是先惊叹其内力醇厚,隔着十丈这么远,竟也能精准命中区区一个冰球。 洛闻心还没有笨的彻底,他看见云神情诡异,心知有异,也往那边看。 过了好一会儿,他反应过来了。 自己的冰球频频碎裂,正是靠在树边的那人在捣鬼! 他看看岸边若无其事的男人,又看看半空中缓缓飘落的粉末,手捏了捏暖炉套子,眼圈就有些红了。 他好不容易可以出来玩一次,一次冰球没打成,最漂亮的一颗还碎成粉了。 就是泥人也有三分脾气的。 见云看他眼眶红了,立刻手足无措起来。 他是庄子里的下人,洛闻心脾气软,长得又招逗,他才对洛闻心没什么规矩,可面对季晟,是万万不敢指责什么的。 见云抓了抓脑袋,压低声音哄他,“算啦,都是我的错,我就不该今天带你出来玩……” “没有。”洛闻心拿冻得冰冰凉凉的手背擦了擦眼睛,把本来就红的眼睛擦得更红,连眼尾都漫上一片绯色,用力的摇了摇头,“不关你的事。” 他将球棍塞到见云怀里,抱着手炉,径直朝岸边走过去了。 他穿的厚,虽然看起来纤瘦,但行动仍有些不便。 季晟看着他,先是觉得他像只笨拙的鸭子,可看着他走向自己,心中就漫起一股说不清楚的感觉来。 有点像是愉悦。 想把他抓过来。 最好是可以像昆仑山那只兔子一样,整个提起来,抖抖一身雪白皮毛上的碎雪,再揣进暖和的大氅里,一路带下山去。 实在是想。想得手都有些痒。 洛闻心在季晟跟前站定,微微仰起头。 就算在肚子里打好了腹稿,真正面对这个男人的时候,洛闻心仍然有些紧张,他抿了抿嘴,小声道,“您……您不要这样。” 季晟居高临下的看着他,不说话。 洛闻心结巴了一下,决定还是不用敬称了,“你、你刚刚把我的球弄坏了。” 季晟一眨不眨的盯着他看。 洛闻心被他看得又有些想躲。 可是又想起这个人刚刚故意弄坏自己的冰球,自己现在是在质问他呢,对方还没有答话,他就先躲了,这算怎么一回事。 于是努力的调整表情,肃着一张小脸,跟男人对视,试图用严肃的表情让对方意识到错误。 “哦。”季晟说。 洛闻心气的眼角都红了。  他本就容色过人,平日里多是病恹恹的,虽不减美貌,可像现在这样被气的眼睛发亮、脸蛋红扑扑的的模样,可真当得起一句艳光逼人。 季晟眼神无波,目光却肆无忌惮的在他脸上打量。 半晌,见他眼泪珠子真的要兜不住了,才抿了抿薄唇,直起身道:“那赔你。” 第 7 章 第 7 章 洛闻心正在肚子里酝酿下一句话呢,可是想了半天,都觉得不够有气势,猛然听见男人这句,愣愣的抬起头。 “啊?” 洛闻心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这个季晟,真是奇奇怪怪的,刚刚才把自己的球全部弄碎,结果现在又要赔给他? 他怀疑的瞅了瞅男人,抿着嘴,不说话。 “赔你一个。”季晟看着他,又说。 说完,没等洛闻心再说话,手上握着的刀便出鞘寸许,露出银光闪烁的锋刃。 一道眼花缭乱的刀影划过,片刻,一团东西便落进他手里,被他稳稳握住。 男人自树干上直起身来,朝低垂着脑袋的少年走近两步,摊开掌心。 正是一只冰球。 男人的手掌很大,拇指跟食指间是常年握刀磨出来的茧,此时微微曲着,托着一颗莹润的冰球。 说不出来的违和,说不出来的诡异。 “…………” 孟桥抱刀站在几丈开外的地方,目睹了全过程,此时神色颇为僵硬。 他十四岁时被季晟救了一条命,从此视他为主,为他卖命。 跟随季晟这么多年以来,自认为知道他的为人。 主上那两把刀都是名刀,一把叫无上,一把叫断魂,皆锋利无比。 他见过主上用那两把刀杀许多人,一旦出鞘,必定是要带走谁的性命。 但孟桥还从没见过季晟拿断魂来削一个冰球。 如此利器,此时正被随意的插在地上,像一坨被遗忘了的破铜烂铁。 而它的主人,正托着一只傻兮兮的圆球,站在少年跟前,低声对他说“赔你”。 这行为,简直就像是,就像是…… 像在讨好。 孟桥被自己这个念头惊的一个激灵,连忙昂首站直,不再斜视。 洛闻心呆呆的看着季晟手里这只冰球,不敢去拿,过了好一会儿,抬眼看了看他,然后伸出一根手指头,小心翼翼的触了一下。 少年食指纤细,自入冬以来就被用昂贵的脂膏养护着,此刻却被冻的微微泛了些粉,连那冰球都及不上他剔透。 季晟垂眼看着他的手,只觉得肋骨往下三寸的那个地方,好像都被他这一指头给戳了一下。 “好、好吧。” 洛闻心斟酌半晌,觉得对方弄坏自己那么多个球,赔一个给他是应该的,自己为什么要不好意思呀。 他说服自己,正要伸手去拿,季晟却突然一扬手,将冰球举高了。 “……” 季晟身材高大,比这北地男子尤要高挑几分,而洛闻心却是海城人,土生土长的南方男孩儿,又常年体弱多病,比同龄人还要瘦小不少。 季晟甚至不用将胳膊伸直,就稍稍曲着,托着那冰球,洛闻心就连踮脚也拿不到了。 洛闻心抬起手,小幅度的在空中抓了抓,结果还隔着好大一段距离。 他觉得丢脸,干脆放下来,将脸扭到一边,气恼的咬起唇。 季晟见他不再看自己,顿了顿,又将手放下来,走了一步,绕到他身前,道:“一起。” 一起? 洛闻心才不知道什么一起,他已经有点后悔了。 后悔过来责问季晟,后悔答应他赔给自己一个冰球。 要是早知道过来之后会遭受这样一通戏弄,他一定会拉着见云继续跑的远远的,跑到湖的另一头去。 他就不信季晟还能隔着一整个湖弄坏的他的球! 少年垂着眼眸,也不看他,爱答不理的。 见他不说话,季晟想了一会儿,低下.身去看洛闻心,跟他平视。 洛闻心被这张陡然放大的俊脸吓了一跳,猝不及防的撞入男人深邃的黑眸里,整个人都僵住了。 “一起打。”季晟低声道:“就用这个。” 洛闻心第一反应就是拒绝,可对着男人的目光,也许是怕,不敢说出拒绝的话,总而言之,他鬼使神差的就应了好。 季晟眉梢微微一抬,明明还是张肃冷的脸,但洛闻心总觉得他像是笑了一下。 洛闻心连忙睁大眼睛去寻,可又没能在男人脸上寻到任何踪迹,疑心是自己看错了。 也是,这个季晟,怎么会笑? - 事实上,冰球本就是个多人运动。 所以季晟的要求,在某种意义上,也并不算十分突兀。 在结冰的湖面上圈出一方场地来,各自拿着球棍,追逐同一只冰球,谁先将球打进洞里就算胜。 洛闻心虽然不想跟他一起打,可人家球都做好了,架势也摆开了,他也没有别的办法。 只好赶鸭子上架。 开球。 洛闻心紧张兮兮的握着棍柄,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球滚过来的方向,小跑两步上前,一棍挥出,抢先打中了球! 少年高兴的立刻攥紧了小拳,兴奋的脸蛋红扑扑的,有点小得意的朝男人看去,这才发现,方才自己在盯着球,男人却是一眨不眨的在盯着自己。 手里同样握着球棍,但半点都没挥出去的意思。 看我干嘛呀,看球呀。 “……” 男人放水放的明明白白,洛闻心脸上得意的笑容顿时垮了下来,安静片刻,小声道,“你要是……要是不想玩的话,就把球棍给见云吧。” 见云正跟孟桥并排站在一边呢,比起孟桥身姿如松非礼勿视的模样,见云可是焦躁多了,一直向这边探头探脑的,像是生怕洛闻心被吃了。 闻言,季晟朝岸边看了一眼。 见云猝不及防的跟季晟对上视线,霎时一抖,差点跌一跤。 当然是没给。 没给的结果就是,接下来洛闻心没再打中过一次球。 偌大的湖面,季晟轻轻松松就像玩儿似的,冰球被他撵着四处乱滚。 洛闻心则像个刚学会跑步的小朋友,跟在球后面一路小跑,跑的气喘吁吁,但就是追不上,还把自己跑的累死了。 这么冷的天,额上都出了一丝细汗。 球在场上兜了大半个圈子,最后被季晟一棍捅进洞里,干净利落。 左手握着球棍在右手手心里敲了敲,季晟问,“还要玩吗?” 到底还是男孩子,只是身体弱了一点而已,但对这种竞技类的游戏还是有些好胜心的,洛闻心也被激出了一些脾气,喘了口气,气鼓鼓的瞪他,“还要。” 季晟又很浅的挑了一下眉,嘴角动了动,露出一个在洛闻心看来疑似笑容的表情,不过转瞬即逝,很快就淡了。 洛闻心虽没在球场打过球,可身体好一点的时候,哥哥们也陪他在家里游戏室内玩过AI模拟,准头其实是还不错的,不然也不会第一次学冰球,就那么快打中了。 他觉得季晟在小瞧自己,决心让他看看自己的厉害,接下来便跑的快了许多。 他从来没有跑的这么快过,心脏也随之快速跳动,几乎有些喘不上气来。 岸边隐约传来绿漪的惊呼声的时候,洛闻心脚下正踏过一个深深的洞口。 那洞口宽约半寸,也不知是哪个小童挖的,坑坑洼洼的,有些不平整,也比一般的洞口要大上几分。 他满副心思都在那冰球上,再加之季晟就像逗猫似的在前面逗着他,洛闻心心下气恼,丝毫没注意脚下,一个打滑,脚便一下崴了进去。 整条小腿漫进冰水里,脚踝处也传来一阵锐痛。 洛闻心痛的身体一歪,眼看着就要摔在地上,下一刻,却落入了一双臂膀里。 他不用回头也知道背后的人是谁。 男人胸膛肩膀硬的要命,洛闻心觉得比起摔在地上也好不到哪里去。 脚踝还在一阵一阵的发疼,他想起自己方才一连串的蠢样子,和这男人几乎称得上是明目张胆的逗弄,鼻头一酸,就委屈起来。 怎么又变成这样了。 好像每次跟这个季晟见面,都会发生一些莫名其妙的事情。 不是被吓到,就是摔伤,跌倒。 可是如果前几次还算是自己的原因,可是今天,他明明就没有想要跟季晟一起玩啊。 是季晟先故意弄坏自己的球的,说好赔他一个,却又不肯直接给他。 眼泪氤氲在眼眶里面,洛闻心嘴巴抿了又抿,眼泪还是兜不住了,吧嗒吧嗒的落了下来。 又掉眼泪,实在太丢脸了。 他刚想拿手背去擦,手腕就被握住了。 这人力道大的出奇,洛闻心只觉得手腕都快被他捏碎了,不由眼泪掉的更凶。 少年哭起来实在可怜,季晟看着他哭花的小脸,难得有些焦躁。可他语言向来贫瘠单薄,对付这种事情,也没有任何经验,思索半晌,竟也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 薄唇抿了又抿,季晟想了半天,挤出来两个字,“道歉。” “……?” 谁跟谁道歉啊? 洛闻心泪眼朦胧的看他,“什么道歉啊……” 这个人该不会让自己给他道歉吧…… 洛闻心想想就又气红了脸,刚要说话,就打了个哭嗝。 季晟说:“我给你道歉。” 洛闻心还没来得及惊讶,就被男人整个横打抱了起来,大步往岸边走去。 第 8 章 第 8 章 绿漪隔着老远就见着湖这边不对劲。 她认出一个是洛闻心,另一个黑影却不怎么像见云,看着更像是他们少庄主。 她先是不敢相信。 孟桥不是说他主子好端端的在那后山雪窝子里头练功么? 那个季晟,不是练起功来没日没夜恨不得连饭也不吃,怎么会平白无故跑到这里玩冰球来了? 见了鬼。 可脚下也不敢耽搁,结果走近一看,还真是。 绿漪站在岸边,就这么将洛闻心跟季晟这一摔一搂看了个分明,急的跳脚。 可人在季晟臂弯里面呢,她又不好直接从人家胳膊里抢人,后来见季晟将人横打抱起来了,更是生生呆在了原地。 等人一阵风似的走过去了,才赶紧提着裙子一路小跑跟在后面。 见云也抱着打冰球的用具紧跟其后,孟桥则是不紧不慢落后他们一步,走在最尾。 来时零零散散的,回去时倒是一行人浩浩荡荡,方才四下散开的小童们都好奇的探头探脑。 季晟走在最前头。 洛闻心脑袋靠着他胸膛,脚踝处细细丝丝还在疼,他轻轻的抽气,又不敢发出太大的声音,于是将脸埋进他大氅的毛领里,眼泪一串串的落了进去,洇湿一小片。 季晟这样抱着他,只觉得他整个人仿佛轻的没有一点重量,隔着厚厚的棉衣,都能感觉到少年骨骼的伶仃。 季晟忍不住将抱着他的动作放得更轻,手刚慢慢的往下挪了寸许,便感觉到少年的小腿在轻轻的发抖。 他动作一顿,垂眸看去,只见洛闻心将脸埋在他胸口,呼吸急促,露出的小半张脸泛着不太正常的潮红。 不像是方才那一下崴的,更像是别的什么病。 季晟步伐迈的更快。 没一会儿就回了庄子,季晟一脚踹开门,将洛闻心放在暖阁的榻上。 绿漪在后面上气不接下气跟了一路,早看出洛闻心气色不太对,但也找不到空闲问话,急的肺管子里全是火。 这下终于得了空,上前一看,这小人儿脸色一阵红一阵白,呼吸困难,再一摸,手冰冰凉凉的,分明跟四个月前刚被捡回来时那场病的症状一模一样。 出去之前人还好好的,活蹦乱跳的,一回来便成了这个样子,怎么能让她不上火。 “怎么回事啊?!”绿漪压低声音问见云道:“让你带他出去玩,稍微动动暖暖身子就行了,怎的还打起了冰球?冻坏了怎么办?” 见云平白又挨了骂,霎时哑口无言。 他看了看榻上的人,一张脸皱成了苦瓜,刚想说话,便听一道男声沉沉的道:“什么病?” “什么病?我——” 绿漪话说到一半,这才意识到,刚刚发问的人是季晟。 她抬眼看去,正落入男人肃冷的黑眸里,不由打了个寒噤,音量小了些许,道:“您问闻心吗?” 男人顿了一秒,“嗯”了声。 “不知是什么病。”绿漪定了定神,回话,“应当是娘胎里带出来的,底子弱,入冬前请镇上的郎中看过一回,给开了几幅药,但说是没法根治,只能好好养着,兴许能好转……” 说到这里,话头又止住了,绿漪看了男人一眼,语气里还是没忍住带上了几分谴责。 “平日里是万万不能受累受寒的,所以前些日子,我才让他去温泉池呢。”绿漪继续道,“这几日刚看着精神了点,谁知……” 季晟看向榻上的人。 少年眼睛半睁着,呼吸急促,薄薄的鼻翼翕合,原本就白的嘴唇愈发惨白,还有些发青。 季晟蹙眉。 他平日里与孟桥一起行走江湖,认识的人皆为草莽,实在从没见过如此娇气的人。 上一刻还在气鼓鼓的瞪他,下一刻就脆弱的像是一吹就会散了,哪里还有方才半分的鲜艳模样。 简直像纸糊的。 - 头疼,心脏疼,最要命的是浑身都冷。 这个感觉,没有人比洛闻心更熟悉了。 上一世时,虽说世界一流的心脏病专家们已经通过手术将他的心脏修复成和常人无异,但到底不是生来就好的,于是便落下了些需要时时用药物控制的老毛病。 来到这个世界后,原本以为算是换了副身体,只是体弱,却没想到这老毛病依然还在。 而且这难受,好像又跟以前的有些不同。 以往虽说也手脚发冷,但最难受的都是心脏,痛起来没日没夜的睡不着。 而如今,只是觉得冷。就像被在湖面上凿了一个洞,把他扔在那冰水里浸了一宿似的,每一个骨头缝里都是刺骨的寒意。 心脏的痛意,倒更像是这深入骨髓的寒意带来的。 ……不过总归都是难受。 绿漪一边说着,一边观察着季晟的脸色。 可一通话说完,男人毫无反应不说,反而脸色愈发沉了几分。 季晟是天生的高眉骨,薄嘴唇,不说话的时候,眉梢眼角总透着股森冷,看着渗人。 绿漪悄悄看他,见他唇抿着唇,脸色比起平时愈加难看,心便往下沉了几分,心道不妙。 难道自己这一通惨,还卖错了? 原是想晓之以情动之以理,让这冷心冷情的冷面神心疼心疼这小病秧子,别再与他为难,可看季晟此刻脸色,绿漪心里却有些拿不准了。 季晟看着榻上的人,忽的伸手,将他脖颈前的狐裘系带一把拉开,露出了里头穿的夹袄来。 绿漪眼睛睁大,还没反应过来,就见那夹袄也被剥了下来,只剩中衣。 洛闻心原本就冷,这衣服一脱,立刻又冻的打了个寒噤。 男人抬起手,就那么往他背上拍去。 他手掌带风,帐幔都被吹起一截,绿漪捂着眼睛,差点吓得尖叫出声,以为季晟要一掌把洛闻心拍死! 季晟武功如何,暂且不提,但他光一条手臂,都像比洛闻心大腿还粗。 洛闻心就这么点小身板,哪里经得起他一掌—— 男人的手掌轻飘飘的落在少年后背,顺着他脊柱贴合。 洛闻心秀眉一蹙,脊背被这一掌拍的被迫挺直起来,虽然仍只着单薄的中衣,但嘴唇上那点苍白竟然很快便消散了,脸颊都泛起了微红的热意。 绿漪看着眼前的场景,惊叫声顿时哑在了喉咙里。 她看看季晟,又看看洛闻心,好一会儿,方才反应过来。 ——季晟竟是在用内劲为洛闻心驱散寒意。 同时睁大眼的还有孟桥。 同为习武之人,他最知道这对他们意味着什么。 季晟的内功承自殷若佻,而殷若佻的内功则是嵩山一脉,走的是刚猛有力的路子,但也不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 用在为人取暖上面,未免显得太过儿戏。 孟桥看了看季晟的神色,又看了看他怀里的人,想了想,最终还是没有张口。 绿漪如梦初醒,心下大为感激,不敢再打扰季晟运功,留下一句“我去厨房看药”,便匆匆离开了。 季晟的手贴在洛闻心背上,慢慢感受到少年身体变暖,呼吸也逐渐变得平稳,眉心便也松了松。 他另一只手往下,扶住少年腰身,调整了一下姿势。 只隔着层单薄中衣,手下触感更是温软,季晟心神一晃,不太合时宜想到那晚的汤泉浴池,想到水雾朦胧下少年那光滑雪嫩的裸背,此刻,就在他手心底下。 内劲克制不住的汹涌,灼烧得少年发出一道受不住的轻哼。 听到这声音,季晟即刻回神,低头,看了看洛闻心的侧脸。 少年脸色红润了不少,但也许是方才那阵难受的感觉还未完全消散,眉尖仍微微蹙着,长长的眼睫覆下来,不声不响的缓缓呼吸。 琉璃做的人。季晟想。 比雪山上那只兔子还娇弱。 那只兔子伤了腿,又在雪山上饿了许久,本就奄奄一息了,季晟原想把它带下山,但在半山腰的时候,那兔子就断气了。 季晟一点不想让洛闻心也跟那只兔子似的断了气。 大概得捧在手心里才能好。 手掌抬起片刻,又重新覆在他背上。 不过片刻,洛闻心就感觉到浑身的寒意没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股厚重的暖流,自背后的那只大手缓缓的流入自己的身体里。 太舒服了,简直就跟上次泡温泉那么舒服。 那手掌主人的身体似乎也很暖和,洛闻心闭着眼睛,迷迷糊糊的往后蹭了蹭,那托着他的手也没怎么用力,稍稍松了松,任凭他往后靠。 洛闻心如愿以偿的靠在了那个暖烘烘的胸膛里,调整了一下姿势,找了个舒服的位置,窝着睡过去了。 绿漪端着药进来的时候,就看到洛闻心活像冬日里围着暖炉取暖的猫似的,巴在男人身上不肯下来。 她悚然的去看季晟的脸色,却见男人低垂着眼眸,脸上竟丝毫没有什么不快之色。 绿漪将药放下,有些尴尬,但又不好上手去扯,只好道,“少庄主,您把洛公子放下吧,我来喂药就好。” 季晟帮了他们这么大一个忙,但到底是主子,没道理连喂药端水这种下人干的事,也拿来麻烦少庄主。 “没事。”男人抬手,“给我吧。” 绿漪愣了半晌,才意识到他指的是自己手里的药。 她看看季晟,又看看自己手里的药。 “您要……这个?” 季晟点头。 绿漪有些怔愣,也有些怀疑,犹豫着将药碗递过去,总觉得哪里不对。 等那黑碗到了对方手上,绿漪才恍然大悟。 就说哪里不对。 季晟这架势,怎么看怎么像是要喂猫。   第 9 章 第 9 章 常言道,不可以貌取人。 可季晟光是从外貌上看,就不像是个会伺候人的主。 事实也果真如此—— 绿漪站在一旁,探头看着,见季晟先将洛闻心的下巴捏了起来,也许已经控制过了,但习惯使然,那力道看着依然不算是很轻。 绿漪心里一紧,张了张嘴,暗忖这处定得留下一个先红后白的印子。  一碗药喂完,季晟放下了碗。 绿漪心放下一半,心道这大爷可算是过足了瘾,连忙上前一步,想说剩下的就交给奴婢吧,便见季晟右手大拇指在洛闻心下巴上轻轻摩挲了两下,抹去他嘴角溢出的一缕药汁。 绿漪:“……” 那她手里这帕子是递呢,还是不递呢? 男人肤色算不上黑,比起同样风吹日晒的孟桥,甚至还要白上几分,但跟洛闻心比起来,却还是有了一层相当明显的色差。 他大拇指跟食指关节都有明显的凸起,是习武之人粗糙的骨节。 这双手握刀最为合宜,可此刻覆在少年白的腻人的皮肉上,竟也有种说不出的旖旎之意。 旖旎一词并算不得出奇,但放在季晟身上,就显得出格。 绿漪也被自己这念头给吓了一跳,霎时心脏狂跳。 她连忙抬眸看去,男人脸上神色淡淡,并未见有半分暧昧的模样,分明还是那个季晟。 绿漪定了定神,上前去接过空碗,放在盒子里,想了想,还是问:“少庄主,您看洛公子这病……?” 季晟目光放在洛闻心身上,没回头,过了好一会儿,道:“无妨。” 绿漪有些急了。 这怎么能是无妨? 方才那一幕大家都看在眼里,洛闻心这病犯的蹊跷,根本不像是普通的风寒。 虽说来的快,去的也快,此刻看脸色像是已无性命之虞,但到底是借了季晟内力的缘故。 她急急道,“那要是再有下次——” “像今日这般即可。”季晟看她一眼,“出去吧。” 绿漪不敢违逆,退下了。 等站在廊下一回想,蓦地睁大眼眸。 若再像今日这般,岂不是意味着又要用内力去取暖? 是她听错了,还是季晟疯了? - 已经立春,外面的冰已经化了,马在路上好走了许多。 一个日头正好的中午,见云赶着马车去了一趟镇里,将上次的那老郎中请了过来。 这郎中姓余,五十多岁,花白头发,花白胡子,人是极为和气和善的,只是医术一般。 看个普通的头疼脑热小儿咳嗽还行,但要是什么疑难杂症,就两眼一抹黑了。 但眼下也没什么别的大夫,方圆十里只有他肯上门出诊,也只好先将就着看看。 余郎中显然还记得上回来出过诊,隔着帐幔搭上少年细细的手腕,不过片刻,花白的眉毛便紧了又松。 绿漪立在一旁,看这脉切了半天也不说话,不由急道:“余大夫,到底怎么样了?” 余郎中张了张嘴,只觉得这脉象奇之又奇,是他行医这么多年来从未见过的,既然都未曾见过了,还能怎么说? 正要说几句“宽心、保暖、静养”之类的废话,一抬头,却对上坐在床侧那男人的视线,不由额角滴下一滴冷汗。 余郎中抹了一把汗,拱手道:“小公子此次发病,乃是因为体内有着郁结的寒症,如若不将这寒症拔除,便是华佗转世,也只能吊着一时的性命罢了。” 他这话说的既对也不对。 寒症只是表象,事实上定然没这么简单,只是他医术有限,诊不出来,也不好乱说了。 这话一出,绿漪的脸色便先白了几分。 她原先只知道洛闻心身体弱,但总以为好好养着就无大碍,如今听这余郎中的意思,怎么还是个不治之症? “那这寒症,有什么方法可解吗?”绿漪急忙问。 “呃,这个……”余郎中顶着左侧那男人的视线,吓得满脸是汗,“老夫学艺不精,根除怕是不能了,但要缓解,应该也、也……” 绿漪急得不行,“有话直说,吞吞吐吐做什么?” 余郎中无法,只好硬着头皮,拱手道,“其实方才切完脉我就想说了,小公子体内的寒气,比起上一回倒是好上了许多,敢问姑娘是否用了什么名贵的药材,或者使用了其他驱寒用具?” 绿漪一怔。 洛闻心喝的药一直是按这郎中给的方子抓的,几个月来都没什么变化,一定要说有什么驱寒用具的话,那也只剩下…… 绿漪缓缓看向端坐在帐前的男人。 季晟抱胸垂眸,正看着洛闻心盖着的那床鸦青色锦被,察觉到绿漪的视线,微微侧首,投来没什么情绪的一瞥。 绿漪:“……” 郎中看着绿漪神色不定的脸,小心翼翼道:“姑娘?” “哦。”绿漪回神,勉强笑道,“大夫,可这、这驱寒用具,较为贵重,并不是时时刻刻都能用的到的,这……还有其他方法吗?” 余郎中已经在收拾药箱,准备溜之大吉,闻言胡乱搪塞道:“再贵重能贵重过药方里的海参?贵庄又不缺银钱,莫要太小器。” 绿漪:“……” - 洛闻心睡着睡着,就又觉得有些冷了。 方才那股进入到自己身体里的暖流仿佛在缓慢的流逝,虽不至于又冷的噬骨,但到底还是有些难受。 他眉头皱起,刚委屈的哼了哼,被子里就探进来一个热乎乎的东西,有点像是汤婆子,但比汤婆子还要更热乎一点。 而且这东西还会动。 先是在挨着他脚边靠了一会儿,待他两只微凉的小脚变暖,便沿着他小腿往上,贴在了他的小腿肚处。 洛闻心骨架小,虽身形纤瘦,但并不是瘦的皮包骨头,浑身上下反而覆着一层薄薄的绵软的肉,捏起来手感极好。 洛闻心半梦半醒,迷迷糊糊的感觉到那“汤婆子”碰到他的腿,像是往后撤了一下。 他生怕是要被拿走,连忙动了动身体,小腿蜷缩起来,手在被子里捞来捞去,试图把那个暖乎乎的东西抱到胸前来搂好。 可这汤婆子简直就像成了精一般,洛闻心捞了好半天都捞不准,好不容易用两条纤细的大腿将它夹住,才抱了上来。 他将脸埋在那里面,满足的蹭了蹭。 蹭了好一会儿,才发现触感不太对劲。 太暖了些,也太粗糙了些。 根本不是绿漪给他缝的那只套了鹅绒套子的暖手宝。 洛闻心颤巍巍的睁开眼,顺着怀里那只东西往上看,对上了男人的眼睛。 他原本还没完全睡醒,这下当即被吓得三魂没了七魄,扭着身体就要把对方的手往外推。 手和腿都用上了,踢了他一下。 季晟平白挨了两下打,眉毛都没动一下,只是伸手便按住他一只手腕,“别乱动。” 他本意是不想让洛闻心乱动,因此根本没用什么力。 可光这么一点力气,就足以让少年手腕被勒的发疼。 洛闻心睡得迷迷糊糊,睡前的事情也忘得七七八八,根本不记得自己浑身的寒意是这人给驱的。 他脑子里的上一个念头,还是这人在湖边,恶劣至极的弄坏他的冰球,说要赔给他一个,却又害他摔倒的讨厌模样。 他没再挣扎,可是嘴巴一瘪,眼圈就红了,呜呜哭了出来,“你走,我不要你在这里……就会欺负我……” 季晟动作一顿,修长的眉微微蹙了起来。 他压着洛闻心的手按在他头顶,面无表情的俯身跟他对视。 季晟抿着唇不说话的时候,面相好像比平时凶了十倍还不止。 洛闻心被他这幅表情吓的哭腔全部哑进了嗓子里面,好不容易憋住哭声,却又不小心逸出一声哭嗝,仍蓄在眼眶里的眼泪哗啦啦往脸颊两侧流去。 他长得实在漂亮,山眉水眼,雪肤乌发,小小年纪,五官就有种无意识的妩媚。 这种漂亮本该是有些妖气的,可他偏偏又脆弱娇气的很,像个水做的人,碰一下就哭,哭起来跟小孩子差不多,长长的眼睫毛全黏成一片,还会拿手背擦眼泪。 很容易就让人心软,只想着该怎么疼惜他才好。 季晟倒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心软,但他敛着眉思索半晌,也没想出自己到底做了什么事情,值得他哭的这么伤心。 碎他冰球? 但他明明已经赔他一个更好的了。 季晟想不出来。于是他问:“什么时候欺负你了?” 男人神情冷静,语气沉缓,问出口的问题也貌似十分的真心实意。 好像真的因为不解,所以在诚恳的求问。 洛闻心都被他唬住了,呆了一下,脑袋有些卡壳。 手依旧被制着,男人的腕骨压在他手腕上,硌的生疼。 这阵疼令洛闻心慢慢的回神,他张了张嘴,傻傻道:“现在……” 他抿了抿唇,眼眶仍然红红的,小声道:“我、我的手被你压得好痛……” 季晟一怔,像是没料到他会说这个。 视线移上去,少年黑发散乱,中衣袖口露出一截细白的手腕,正被自己按在头顶,隐约可见一道红红的印子。 皮肤是真嫩。 季晟松开手,“好了。” 洛闻心获得自由,立刻将手缩回被子里,顺便将自己也缩成了一小团,好像这样就能离季晟远一点。 “还有吗?”他问。 “有、有呀……”有了被子的保护,洛闻心像是胆子都大了一些,结结巴巴的开始历数他的不对,“你还弄坏我的球,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你还把我摔到床上,腰疼了好久呢……” 洛闻心越说,声音就越小,显然是觉得,翻那么久之前的事情,是不是显得太小气了一点。 而且他腰上的伤早就好了,还是泡了人家的温泉才好的。 他拿眼睛悄悄去看男人的反应。 季晟表情依旧没多大变化,依旧蹙着眉,只是听他说一条,眉心的纹路就更深一点。 洛闻心便闭嘴了,惴惴不安的看着他,有点摸不准这男人又在想些什么。 过了好一会儿。 “冰球赔给你了。”季晟说。 洛闻心将脸蛋全部埋在被子里,只露出两只眼睛,默默瞅着他。 这样就算啦? 起码得拉钩发誓以后不再这样才行吧。 洛闻心正默默腹诽,结果下一瞬,季晟便下了床,背对着他,将脊背弯了下来。 “摔疼你一下。”他侧过脸道,“让你打回来。” 第 10 章 第 10 章 季晟的思维方式向来简单。 毁他冰球,所以赔一个;害他摔疼了,那就让他打回来。 他没觉得有什么问题。 于是他躬身蹲在那许久,也没等到对方的“报复”,有些不解的偏了偏头,“怎么不打?” 洛闻心早已傻住了,一双猫儿眼睁的圆圆的,满脸的不知所措。 他没想到男人会说出这样的话来。再说了,他哪里是真的想要打他呀…… 他抿着嘴,目光落在男人宽阔的脊背上,不知为什么,突然想起了自己在海城家里的那只小狗汪汪。 是他三岁的时候,哥哥给他抱回来一条的陪伴犬。 是一条才一岁大的拉布拉多,严格筛选过品相才抱回来的,比较亲人。 可洛闻心还才那么小一点点,因为生病的缘故,比起一般的小孩子仍要腼腆害羞许多,那样一只伸着舌头往他身上扑的畜生,于他而言,还是过于可怕了些。 一开始的时候,他连汪汪离他近一点都怕,住在三楼听见汪汪的叫声都会哭,是过了好久好久,他才敢试探着用小手摸摸它的毛。 又过了好久好久,确认汪汪其实很乖,真的不会咬自己以后,洛闻心才敢放心大胆的让它驮着自己在别墅里跑来跑去。 季晟跟汪汪,从品种到样貌,都是两样显然完全不同的东西。 可此时此刻,洛闻心却偷偷的在心里觉得,他们有一点点像。 也许、也许……他就跟汪汪一样,只是看起来凶一点而已,其实不会真的对自己怎么样呢? “我、我又没有说要打回来。”洛闻心吸了吸鼻子,小声道,“我只是……想要你以后别再欺负我。” 少年嗓音里还带着些细软的哭腔,听的季晟眉头又皱起来。 他到底哪里有欺负得这么狠,值得他这样哭? 季晟转过头,下意识的想说“我没有”,可看到洛闻心红到可怜的鼻头,话到嘴边,不知道怎么就又咽回去了。 “嗯。”季晟看着他。 季晟其实压根不知道什么叫不欺负,但他想了想,还是补了句,“好。” 洛闻心也看着季晟,像在估量他这句话的可信程度,过了好一会儿,才从锦被里伸出一根小指头,“那你保证。” 少年手指头细细的,又白,葱段似的。 季晟低眼看着它,想起他拿这指头抵在冰球上的样子,忽然觉得喉间异常干渴。 那股渴意烧的他头脑都空白一瞬,于是他脖颈下垂,鬼使神差的往前凑了凑,像渴水的人凑近水源。 洛闻心立时震惊的睁大了眼,小声道:“干什么呀……” 季晟这才回神,迫使自己停下来,嘴唇堪堪停留在他指头前面一点。 他抬眼看了看洛闻心,又低头看了看他的指头。 随后伸出手,将他那只小指头握住了。 “……”洛闻心眼睛睁的愈发大,更无措了。 要不是实在不礼貌,他真想对季晟说,你……真的好像我以前家里养的狗狗。 洛闻心鼓着脸跟他对视半晌,别过脸,“扑哧”一声笑了。 这还是他第一次在季晟面前笑,笑的一派天真,眼睛都弯起来,长长的睫毛看起来毛绒绒的。 季晟喉结滚了滚,仍旧握着少年那根指头,听到自己的声音有些哑,“怎么了?” “才不是这样。” 洛闻心好不容易止了笑,转过脸来,小指头在他手心动了动,季晟松手,他便拿出来,“是要这样拉钩的。” 他用自己的左手跟右手勾在一起,向季晟示范。 季晟一眨不眨的盯着他看,视线从他脸上又移到他手上。 “拉钩以后,就不可以反悔了。”洛闻心抬眼看他,“……知道了吗?” “噢。” 季晟含混的应了声,根本没听清楚他在说什么,只待他两手分开,几乎是迫不及待的就勾了上去。 力道大的洛闻心都有点痛。 “知道了。”季晟缠着他手指,晃了晃,低着声音道,“我保证。” - 洛闻心这场病缠缠绵绵,又折腾了半个多月。 等彻底好起来,外面的冰也都化了,春天来了。 这日,闲云庄外马蹄声吧嗒吧嗒,由远及近。 徐叔推门一看,远远便见着几辆马车,马车后面还跟着板车,上摞着数十只大箱子,箱子外有江南某制衣坊的标志。 这便是定的衣服到了,徐叔连忙将人迎进来。 外人见闲云庄朴素,但实际上是不缺银钱的。 殷若佻年轻时走南闯北,搜罗来的古玩字画堆满了整个库房,随随便便一个都价值连城。 季晟和孟桥二人过得随意些,对珍奇古玩兴趣不多,但行走江湖久了,也总会有些偶然间得来的宝贝。 故而闲云庄光是每年裁衣服的份额就有大几千两银子,只是主人不在,下人们便谨慎一点,没怎么动用过,还是前不久,才托人向江南织造局定制了新鲜的样式。 新衣服得有上百件,尺寸都不大——至少一看就不是按闲云庄少庄主的体格裁的。 还尽都是些水亮干净、嫩的让人看一眼就想到春天的颜色。 从江南到献州,路途遥远,但衣服用的料子贵重,其中还有几样宫里来的新花样,加之数目又多,押货的人不敢怠慢,一刻不敢停歇的到了献州地界,打听着往闲云庄来了。 徐叔将人往里面迎,一边招呼人进来喝茶,一边喊了见云叫人帮忙来搬东西。 箱子满满当当放了一整个堂屋,最上面那层的箱子盖都被打开了,方便清点货物。 送货的镖师接过茶喝了一口,擦脸了一把额上的汗,打趣着笑道:“府里的小姐当真是养的精。” 他送货时只点了数目,没仔细看那衣裳样式,见都是些鲜嫩的颜色,又都用的这般昂贵的料子,就以为定然是哪个富贵人家娇养的小姐。 只是这大西北也太偏僻了些。不仅偏僻,还苦寒。 别的地方到了三四月,都热的要穿春衫了,这里还凉飕飕的冻人。 什么样的富贵人家会住在这种山沟沟里? 也不怕把娇滴滴的小姐那水灵灵的脸蛋给冻皲了。 徐叔闻言,却是一愣。 府上哪里来的小姐? 过了几秒,很快意识到知道对方是误会了,徐叔刚要说话,那镖头便又闲聊似的问:“老爷夫人定是很疼惜她吧,今年多大了,可许了人家?” 这镖头十分健谈,徐叔讪讪笑了笑,正不知道如何作答,几个小婢女就已经将衣服拿了出来,对着单子清点。 那镖头余光瞟到那件被展开的素白色浮光锦,不由一愣。 怎的是件男装? 婢女们陆续将其他衣服拿出来。 镖头端着茶盏,瞪大眼睛,仔仔细细又看了一遍—— 虽然这些衣裳的颜色用料的确都是那些贵族小姐们喜欢的,但确确实实都是男装。 不会是送错了吧?这么远的路,要真是拿错了,那可就坏了! 正自愣神,眼前突然一花,像是一道身影飞过,众人一抬头,再一低头,小婢女手上那件浮光锦就不见了。 镖头瞳孔一缩,再也顾不上惊讶,厉声喝了句:“谁?!” 挂在腰侧的刀“哗啦”一声拔了出来。 一路上都安安稳稳,这都到了人家院子里了,难不成还能遇上劫镖的?! 镖头额上落下一滴冷汗。 他们镖队走南闯北的送货,都是有几分武功在身上的,算是半个江湖人。 尤其是他自己,年少时自楼外楼学得一套刀法,练的极精,内功轻功也皆是承自楼外楼,普通的江湖人,恐怕还不是他的对手。 可方才掠进来那人,身形飘忽犹如鬼魅,镖头竟是连他的脸长什么样子都没能看清。 第 11 章 第 11 章 院外乱成了一团。 为首的那镖头高声叫骂着喊手下过来。 哪里来的贼人,光天化日之下,竟敢公然抢夺财物?!是有多不把他们南丰镖局放在眼里! 凭你武功有多高?我们可是有十来号弟兄。 提起刀就要追着往里冲,被徐叔死活拦住了。 徐叔急的满脸是汗,总觉得方才那人影好像有几分眼熟,像是他们少庄主,可又不敢确定。 也是奇了怪了,少庄主能拿这衣裳去做什么? 洛公子生的那般纤弱小巧,少庄主身形快有他两个大,把这衣服拿去,准能一撑一个坏。 徐叔心疼衣服,连连直叹气。 那厢,季晟则是拿了衣服就走,轻功一路飞掠进了内院。 远远的就能看见窗户开着。 还只是初春,天依然有些冷,屋里的炭盆早被撤去了,只剩地龙还烧着。 洛闻心的病刚好,就开始贪凉,趁没人在的时候,就悄悄的下床玩。 他推开窗子,先看那片总没能玩尽兴的湖,见上面的冰层都已经没了,正有些失望,可一转眼,又看到了不远处的桃花树正抽出嫩芽,便很快高兴起来,想着如果能出去摘一小支就好了。 洛闻心撑着下巴,兀自看着窗外出神,突然被人一下子从背后抱了起来。 洛闻心吓了一大跳,差点儿叫出声来,却被连腰带腿的一端。 那人端着他就像端着个玩意儿似的,毫不费力,胸膛顶着他后背,洛闻心隔着层衣物都能感觉到那人硬实的肌肉。 洛闻心一下子就猜到是谁了。 毕竟庄子里的旁人,也不敢这么大喇喇的进他房间。 “季晟!”洛闻心猜到是谁,也不害怕了,只是因为他刚才那一下子,心脏依然跳的有些快,有些气恼的拿手肘将他抵开,“放我下来呀。” 音量稍高,声调却还是软绵绵的,哪里像恼人的样子。 季晟没放。 他大概是刚练完功,只穿了件单衣,衣料微微沁了汗,浑身上下都透着股蓬勃的热意。 “地上凉。”他端着少年的肩胛骨,从窗边抱到软榻旁,把人往上一放,又伸手去探一边矮几上的食盒。 洛闻心磕磕绊绊的,“那、那我会自己走,不要你抱。” 季晟不说话,只看了洛闻心一眼,洛闻心便顺着他的手看到了盖子被打开的食盒——里头的汤药一口都没动。 “……” 季晟神色未变,洛闻心就已经有些心虚,眼睛垂下来,声音也弱了很多,“病已经好了呀……我不想喝了。” 中药实在太苦,洛闻心一点都不喜欢。 其实他更不明白的是,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每天的药就是季晟来送了。 仔细想想,似乎是拉钩过后,他就开始频繁的见到季晟。 最先是晚上那顿的药,从绿漪变成季晟来送;又过了几天,他竟然是连绿漪的影子都难再看到了。 起先几天,洛闻心还有些不习惯。 因为他看着男人那张表情欠奉的脸,总还是觉得有些怵,不敢跟他太过亲近。 但转而又想到季晟都那样向他赔罪,还拉勾保证了,自己好像真的没有任何理由再抵触他。 可是喂药的过程,又实在很难捱——不仅药本身太苦,还因为季晟给他喂药的时间,也比绿漪要长上很多很多,这无形之中加重了洛闻心的难受。 “最后一天。”季晟将勺子送到他嘴边。 洛闻心苦着脸,抬眼瞅了瞅他,有点想耍赖。 但眼前的人毕竟是季晟,而不是绿漪,洛闻心挣扎了几秒钟,还是乖乖将嘴巴凑了上去。 他有意想喝的快一点,好尽快结束这最后一次的折磨,可季晟仿佛是怕他呛到,一勺里的药汁很少,动作又极为慢条斯理,一碗巴掌大的药,愣是磨磨蹭蹭的喂了一刻钟。 最后一勺喝完,那勺子还是怼在他嘴巴前面。 洛闻心一抬头,果然又见季晟跟往常一样,一眨不眨的盯着他瞧,连他喝完了都不知道。 这些天,洛闻心早已被他看习惯了,知道季晟就爱这样。 可他虽然不再像以前那样觉得害怕,但仍然有些别扭。 ……哪有人一直这样一动不动盯着人瞧的? 洛闻心愈发悄悄的觉得季晟像汪汪。 汪汪就爱这样盯着自己瞧——以前,他坐在沙发上安安静静的看漫画书,汪汪就远远的蹲在一边,吐着舌头,狗头一动不动的朝着自己。 但那是汪汪呀! 汪汪有着一蓝一黄两只漂亮的鸳鸯眼,才不是跟季晟一样,一双眼睛又黑又沉,一瞬不瞬盯着人看的时候……总让人想要躲起来。 洛闻心把勺子推开,伸手去捂季晟的眼睛,小声道:“你不能这样一直看着我的。” 季晟下意识的闭了一下眼睛,但没将他的手拿开,就着这个姿势,嗅着少年手指头的浅浅香味,问,“为什么?” 季晟想,这也算欺负? 洛闻心支支吾吾,看着男人的下颌线条,手心被他的睫毛挠的有些痒,说不出话。 忽然,捂着眼睛的手被拿了下来,下一瞬,一道灼热气息逼近,那根嫩葱似的手指头就被嘬了一下。   “你……” 洛闻心浑身一抖,雪白的面颊瞬间飞红,他触了电似的要往回躲。 可闻过了肉味的狼哪里肯给他躲开的机会。 不过几息,洛闻心的右手手指就被舔了个遍,连指缝间的嫩肉也没被放过。 男人挨他极近,高大的身躯几乎快整个凑过来,热气喷在他指缝,张嘴的时候,洛闻心甚至能隐约听见他喉部的吞咽声。 洛闻心甚至生出一种手指头会被当做糖吃掉的错觉。 他羞的发抖,眼圈立刻就红了,伸手便打了季晟一下,还要再打,就被一把握住了,按在头顶。 季晟抬起头来,一双眼睛黑魆魆的跟他对视,道,“别乱动。” 继而又低下头去。 洛闻心差点哭出声来。 手没有办法动,他只好伸脚,踹了一下男人的肚子。 可季晟腹上肌肉硬邦邦的,洛闻心踩了半天,只觉得脚痛。 更何况季晟还一点不为所动,绝对的力量差让他根本没把洛闻心这点力气放在眼里。 洛闻心又羞又恼,向下换了个地方,一不小心,好像就踩到了别的地方去。 无数个攻击里,这个终于奏效了,因为季晟眼神立刻就变了。 男人喉间溢出一声闷哼,手上猛然发力,一只膝盖跪上床,只用一只手便制住了他的双手,另一只手捉了他干坏事的小脚上来。 那脚比他掌心大不了多少,隔着层白袜,仍像摸不到什么骨头。 季晟原本只是想拿起来让他别再乱蹬,可捏在手里把玩一阵,就有些舍不得松开了。 怎么哪里的肉都这么软? 捏一把都像要陷进去似的。 季晟颇有些为这触感着迷,冷着张脸,自顾自摸了半晌,正一言不发要去扒他袜子,想再摸个仔细,耳间却听一阵细细的哼哼声,有点像小动物的呜咽。 季晟抬头,只见少年一双猫眼儿含水,眼圈早已经红透了,睫毛上一层密密的水雾,眨巴一下就像要凝成泪落下来。 也不知道是气的,还是羞的,还是痒的。 洛闻心吸着鼻子,见他看过来,就扭过脸去,埋进榻里,声音闷闷的,“你欺负人。” “不是欺负。” “还说不是。”洛闻心声音里含着哭腔,扭了一下头,看到方才挣扎间,勺子不知何时蹭在了自己衣服上,带出一道深色的痕迹,不由愈发委屈,指控道,“我的衣服都被你弄脏了……” 季晟跟着他的视线看过去,道,“脏了便脏了。” “……” 洛闻心气的头疼,可更多的骂人的话也想不出来了,翻来覆去只会说“你欺负人”。 一双大手垫在他腰后一搂,将人提了起来,“正好换新衣服。” 洛闻心脑袋卡住了,不知道怎么话锋突然就拐到这个上面来了。 什么新衣服? 那套被遗忘在矮几上的衣裳终于被想了起来。 季晟将它拿过来,扔在榻上。 那浮光锦滑的厉害,一半搭在床边,绸缎似的缓缓向下垂,一半挂在少年腰际。 素白的浮光锦衬着白生生的皮肤,分明是两相皆宜的颜色,却让季晟觉得喉咙里滚了一把火。 第 12 章 第 12 章 十八箱的名贵衣裳,光是念清单就念了两个时辰。 等东西都被安置好,一箱箱的抬到里头去了,那总镖头方才明白了这些衣裳不是给府里小姐的,而是给小公子的,也知晓了方才在他头顶掠过去的那人是何人。 也不由更为咋舌。 本以为这献州荒凉之地,能有这样出手阔绰的人家就够稀奇了,没想到还有那等武功高强之辈。 镖头是行走江湖的人,原本还想多打听打听,和这不知名的高人拉拉关系,得以后几分关照,但见管家的神色像是不愿多说,便收下银票告辞了。 南面的厢房被腾了一间出来专门收纳衣服,绿漪指挥着几个小丫头将衣服分门别类,这才去内院找洛闻心。 自从季晟强行占了她的活计以来,绿漪是一天都很难看到洛闻心几回。 一开始她还觉得这简直就是胡闹,但一想到余郎中说的话……又还是作罢。 绿漪也觉得不可思议。 当日那郎中胡言乱语,她还生怕少庄主生气,谁能想到,少庄主非但没生气,反倒对洛公子意外的好。 但季晟这般冷心冷情的人,对一个人好也是件相当令人悚然的事情。 绿漪左想右想不太放心,悄悄跑去探过孟桥口风。 孟桥那张死人脸就跟他主子差不多,少了两分凶戾,多了两分冷漠,绿漪问他什么,他都是两个字,“不知。” 问多了,他便抱着刀靠墙边,一闭眼,一副闲人免近的模样。 是半个字也探听不出来。 不过刚开春,庄子里要操心的杂事太多,绿漪是好一阵忙活,暂时没工夫拉着孟桥闲聊,好在从表面上看,季晟跟洛闻心是相安无事。 绿漪边想,边推开内院门。 正要扬声先叫一句,却突然看见屋顶坐了一个人,绿漪惊的浑身一耸,声音也全部哑在了嗓子里面。 “少……” 季晟腰间仍然挎着那两把刀,手中却捏着一片碎布在把玩,目光阴沉像要滴出水来。 绿漪的目光便落在那布片上。 那布料乍看像是纯白,在阳光下却像有斑斓的色彩流动,煞是好看。 正是那江南织造局特有的浮光锦。 上午刚运来的箱子里面,统共也没几件,据说有一件织的格外好看,光那一件就要上千两银子,不过方才收拾的时候绿漪并没有看见。 ……看来就是这碎布片的来源了。 绿漪的心在滴血,还没张嘴呢,季晟便垂眸先看了她一眼,手指头在唇边虚虚一比,示意她别出声。 “?” 绿漪也不敢说话了,站在原地一动不动,进去也不是,出去也不是,额上直冒汗。 季晟继续盯着那破布片瞧。 片刻,他拧了一下眉,本就阴鸷的神色愈发烦躁,抬手便将手里的碎布一扬,轻身一跃,走了。 绿漪这才长松一口气,急急的往屋里去。 推开暖阁门,便听见了一阵细细的抽气声。 洛闻心伏在软榻上,青丝散乱,披了满背,细瘦的肩膀一抖一抖的,正拿手背抹着眼睛。 越抹越红,连眼角都被擦红了,纤长的睫毛也被眼泪浸成一簇一簇,乱七八糟的糊在一起,看起来又惨又可怜。 见他还要再擦眼睛,绿漪“哎呀”一声,连忙去取了帕子。 “怎么哭了?” 绿漪给他擦了眼泪,又拉了一下歪七八扭的被子,想给他盖好,洛闻心却受了惊吓似的,连连往后躲,虽然只是一眼,但还是被绿漪眼尖的发现了不对—— 他没穿中裤。 少年两条光滑细嫩的腿蜷在衣衫下,连足上的白袜也不翼而飞了。 “……”绿漪连忙帮他把被子又盖上了,“怎的穿成这样?不冷吗?” 洛闻心本来都已经快要平复下来了,被绿漪这样一说,白嫩的耳垂上泛起了通红,又想哭了。 他哪里是故意穿成这样? 中裤连同袜子都碎成破布,他就是想穿也没得穿呀。 洛闻心将脸全部埋进枕头里,一声不吭,但是脖颈到耳朵都红透了。 当时他看见季晟眼神都变了,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但小动物般的本能令他察觉出危险,于是用上了蛮劲,才成功阻止了季昇帮自己换衣服。 可是下场也很凄惨,袜子和裤子都没有了。 而且他那点蛮劲在季晟眼里也根本不够看的,或许是见他真要哭的背过气去,季晟才没再勉强。 洛闻心踢了他好几下,季晟下颌和鼻梁上都挨了踹,是捂着下巴沉着脸出去的。 等他出去后,洛闻心又哭了一小会儿。 一边想他会不会再进来,一边担心刚刚自己是不是真的打他太重了,又有些惴惴不安起来。 绿漪见他眼圈又红了,忙一叠声的哄了几句,继而想起方才季昇在房顶上那副样子,有些迷惑。 两个人都拉个脸,这是发生了什么事? “绿漪姐姐,”洛闻心吸了吸鼻子,拿手肘把自己撑起来一点,睁着一双红通通的猫儿眼,小声道,“以后还是你来好不好?” 绿漪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只摸了摸他的脑袋,柔声问,“到底发生什么事情了?你先告诉我,我再来想想办法。” 洛闻心又缩回床上,却又不说话了。 绿漪催促了几遍,他也不开口,一双小手揪着枕巾,面皮涨的发粉,连连摇着头。 这要他怎么说呀? 说他一个男子汉大丈夫,既没有被骂,也没有被打,只是被咬了小腿,就哭成这样? 那也太丢脸了! - 后山。 冰雪融化,这里就有了条涓涓的河流,自山顶向下蜿蜒而来。 春寒料峭,河水又冰又凉,孟桥只着单衣,在水里打坐。 不多时,他听见一道轻功腾空的声音,停在他头顶不远处的梅枝上,惹出几道沙沙脆响。 孟桥没有抬头。 他知道是季晟来了,不由将脊背挺的更直一些。 内劲在丹田运转过一个小周天,一双手按上他肩膀,孟桥睁开眼,对上一双漆黑且毫无情绪的眼眸。 季晟扬了扬下巴,示意他起来。 孟桥知道季昇这是要试他功夫了。 他刀法是季晟所传,内功却不是。两种内功,同一套刀法,切磋起来有助于武功进益,但在季晟那里,却从来不是那样。 他教孟桥武功,向来都不是以“喂招”的方式。 好在孟桥自己也早就习惯了这个法子,不管被磋磨的多痛,都咬牙忍受。 孟桥在武学上的天赋,算不上上成,唯有刻苦一项是旁人比不得的。 跟在季晟身边这些年,主随二人俱都沉默寡言,除了练武也没别的事可做,孟桥也算进步神速。 如今,在江湖上说他的名字,也不是完全没人知道。 不过今日,就算向来不算敏锐的孟桥,也隐约发现了一丝不对劲。 主上似乎心情不佳。 平日里孟桥基本能在他手下走过十五招,今天却是连三招都没撑到。 两把刀相撞,断魂卷起来的劲气大的出奇,孟桥一双胳膊剧痛,被震的倒退几步。 他将刀插进水里,才勉力停下来,抬眼看着季晟,大口喘着气,单膝跪地,抱拳道:“主上,您的肩伤似是已经大好了。” 那刺进季晟肩膀的暗器,带的是剧毒。 若功力一般的人中了它,只怕撑不到三日。 季晟虽也用了一段时日疗毒,可如今毒素全清,功力似乎比起半月前有过之而无不及。 足以见其武功精深。 “嗯。”季晟收刀打坐。 孟桥平复了气息,问:“那主上打算什么时候出发去姑苏?” 毕竟他们来献州就是为了这肩伤的,既然肩伤已愈,似乎也没什么理由再留在这里了。 更何况,已经留的够久了。 季晟动作一顿,睁了一下眼睛,又阖上了,没有说话。 孟桥将刀拔出来,在岸边屈膝坐下,严肃道:“那日,楼外楼的人追杀我们至塞北,虽被主上斩首,但塞北也不是毫无人烟之地,消息迟早会传回中原,到时候,若是他们以多对少,形成围剿之势,我们也——” 季晟突然打断他,“你想去姑苏?” 孟桥话音顿了一下。 什么叫他想去姑苏? 姑苏原本就是他们要去的地方,只是中途为了疗毒,才半途转道来了献州而已。 如今从献州出发,一路南下,再前往姑苏,不是自然的么? 难道主上有其他打算? 孟桥有些没懂季晟的意思。 不过很快他就懂了。 季晟用陈述的语气道,“我记得,你在姑苏有一相好。” “……” 孟桥向来没什么表情的脸上泛上了一层可疑的红,结结巴巴道,“……您说的可是陆戚?他并非我相好,只是我见他无父无母,小小年纪就被叔父卖入那样的地方,这么多年没过一天人过的日子,心下不忍,这才将他从醉涂山里赎身,并无他意……” 醉涂山是姑苏有名的南风馆。 季晟又闭上了眼。 也不知道是不是季晟突然提到了陆戚,孟桥难得有些忐忑,心脏跳的比方才更快了。 好半天,季晟也没有说话的意思,孟桥却有些忍不住了,舔了舔唇,道:“主上,您突然提起陆戚,是……?” 以前也不见主上注意到陆戚。 季晟问:“陆戚让你摸他腿么?” 孟桥:“…………” 第 13 章 第 13 章 要不是此刻口中没水,要不然孟桥必得呛死不可。 他一张微黑的面皮涨得通红,连带着声音也大了几分,“当、当然不会!” 说完了又觉得哪里不对,找补道:“他、他、他又不是我相好,我怎么能随便摸他腿?” ……似乎还是不太对。 咬牙道:“这种事情,总归要我也愿意,他也愿意才行。” “哦。”季晟点点头,一脸理所当然道,“所以是他不愿意?” 孟桥:“……” 罢了。 孟桥深吸一口气,面红耳赤道:“主上恐怕是误会了,我跟陆戚不是那种关系,再说了,摸……腿什么的,也并非君子所为,我是不会干这种事情的。” 最后,像是想到什么,还重重强调:“……也尤为不齿!” 话音一落,山间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季晟下颌紧紧绷着,冷冰冰的扫了孟桥一眼。 不过终究还是没说什么,提起刀自顾自走了。 孟桥留下来吹了许久的山风。 等凉凉的风将他发热的脑袋吹的冷静下来了一点后,他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自己,可能,说错话了。 - 孟桥的话,季晟并非完全没有听进去。 不过那些对于他而言有些难以思考。 孟桥说那样做并不是君子所为,但季晟心想,他又不是君子。 可继而又想起少年脸上挂着的泪,明显是真的被他吓怕了,又烦躁起来,开始思索起什么是君子。 打坐冥想了几个时辰,一无所获,夜色却已经深了。 左右无事,忍住了再去暖阁,季晟去了后山练功。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季晟的生活只包括三件事:练功,每年的正月去塞北祭拜师父,以及杀掉那些前来挑衅他的人。 可如今,好像又多了一样别的,总是占据他心神。 季晟肩臂下沉,缓缓睁开眼睛,垂眸看着自己的双手。 这双手在几个时辰以前,才摸过洛闻心的腿。 少年的腿又白又软,明明看着细,像是没什么肉,但触感温热绵软,握住就不想松手。 忍不住还想往里面再探一点,最好能被软软的大腿肉夹住。 季晟向来我行我素,想做什么便做什么,克制一词于他十分陌生。 他如往常一般,遵从本心。 然后便听到了少年的哭叫声,还挨了几下踹。 这是季晟头一次挨了别人的打,却并不觉得生气。 因为他看到洛闻心的手、腿跟脚几乎没什么色差,是天生的白,又加上后天常年在温室内娇养着的嫩,牛乳一般。 ……也不知道其他地方是不是一样。 正自分神,忽的,一道劲气自林中飞速驰来,快且猛。 季晟一开始以为是孟桥,但很快又意识到不是。 孟桥没有这个胆子,孟桥的速度也远远没有这么快。 季晟立刻从思绪中抽离,猛然抬头,立在一旁的无上应声而动,刀剑相碰,发出“铮”的一道锐响。 长剑被撞的向后弹去,却被一只手稳稳的握住,反手插入鞘中。 季晟抬眼去看,青衣人身后背着那把漆黑长剑,正笑的温润,叫他:“师兄。” 季晟眼神微微一暗,手按在刀上,无上和断魂都发出低沉的嗡鸣声。 那青衣人的剑却没再出鞘半寸,他上前一步,视线在季晟身上停留了一会儿,道:“看来这些年,师兄功力又大进了。” 季晟没有说话。 徐温淼微微一笑,似乎是对季晟这幅态度没有意外,又道:“不然也不会练着功还出神了,连我到了附近也没发觉。” “这可是从来没有过的,”徐温淼说,“看来,师兄定是对三月之后的比试有了十分的把握了。” “什么比试?”季晟淡声问。 徐温淼只怔了一秒,随即道:“师兄这么快就忘了?去年五月,和楼外楼的人在姑苏定下的约,于一年后在同一地方再行比试,另分胜负。” 三年前,季晟刚刚在江湖中崭露头角。 但他武功路子奇特,又常年戴半副面具,江湖人都不知道他是哪门哪派,只知道前去挑战他的人里,近半数都被一把弯刀削掉了脑袋,没能留个全尸。 武林上下俱都哗然。 虽说江湖中人切磋武功,死伤皆不可控,但也没有一人如他这般残暴,像是根本没把人命放在眼里。 一时之间,流言纷纷,将他传成一个恶鬼修罗、青面罗刹,没一人再敢前去招惹他。 可也有看不下去的。 中原帮派“楼外楼”人才济济,武功高强之辈如过江之鲫,这些年早隐隐在武林中有了中流砥柱的地位。 如今,有他这样行事不知天高地厚的狂妄后辈,楼外楼当仁不让,自是要给他吃几分教训,教他习武之前必先学会做人。 当然,这种事情,必定要有天下人的见证,于是才有了次年姑苏的比试约定。 且楼外楼借此机会,还广邀天下青年英豪,大有将这次比试办成个群英会的架势。 徐温淼自然也在受邀之列。 “哦。”季晟面无表情的看着他,道:“已经杀了。” “谁?”徐温淼一愣,眼中现出一丝惊愕,“你将楼外楼的人杀了?” “不认识。”季晟往后一靠,缓慢的陈述道,“一个短发,使长鞭,另一个用短刀。” “……”徐温淼瞳孔收缩,嘴唇抖动了好一会儿,才道,“你可知,这两人名叫顾渺和黎飞,乃是楼外楼主的四弟子和五弟子,在楼外楼内声望极高,你将他二人杀害,岂不是会受到全江湖的……” “他们暗算我。”季晟打断他,声音平静,眼中却有一丝嗜血,“杀了又如何?” 原本,季晟并没有将比试的约定放在眼里。 但不巧,却在昆仑山上与黎、顾二人狭路相逢。 他们同来昆仑拜祭故人,却在季晟师父坟前出言不逊,被季晟一掌削过,于是他们恼羞成怒,向他出手。 一人不行,便两人一起上,顾渺见师兄黎飞一只手被废,大喝一声,杀红了眼,再也顾不上什么江湖道义,向季晟使出楼外楼的独门暗器,上面淬有毒药,最终伤了季晟一条胳膊。 徐温淼身形一晃,脸上血色已然褪尽。 暗算。 他知道这是触了自己这师兄的逆鳞了。 他这位师兄八岁以前都在山里长大,用他们师父殷若佻的话来讲,是养出了七分的兽性,余下三分才是人性。 动物本能让他学会自保,学会跟丛林里的猛兽一般搏杀,同时对那些潜在的敌人丝毫不留情面。 徐温淼还记得当年两人一起出山,有江湖帮派意欲招揽,但手段却相当下三滥,在饭菜里给两人下了药,还派出妖艳女子企图以色.诱之。 那点剂量的药物对两人来说算不得什么,昏昏沉沉间,徐温淼温文笑着推拒,结果第二天早上一起,才知道隔壁厢房昨天夜里已经血溅三尺。 季晟不喜虚与委蛇,讨厌算计,最厌恶复杂的人心。 若让他得知有谁是抱有目的接近他,下场都会跟这些人一样。 徐温淼立在原地,脸色煞白,不知怎么的,忽然想起几月前自己听来的一些秘密传言。 说季晟不近女色,便有人动了歪心思,往男子身上想招数了。 传闻北烊王爷派人秘密往献州送了位绝色少年,打的就是这个主意。 但话已至此,徐温淼觉得不用再去窥探,也能猜到那少年的下场。 必定很惨。 第 14 章 第 14 章 三月,献州下了第一场春雨。 春雨淅淅沥沥,将整片土地浇得湿润,连空气中都飘散着若有若无的水汽。 洛闻心来到这个世界还没满一年,是看冬天觉得有趣,看春天也觉得新奇。 在春雨的浇灌下,窗外那株桃花树开得愈发繁盛,娇艳惹人眼。 洛闻心捧着脸看了它一日,越看越喜欢。 第二天清晨一起床,他便看见一束桃花枝放在他床前。 洛闻心有些惊讶,拿起那花枝看了看,只见花瓣鲜嫩,上面还沾着露水,显然是新摘的。 他急急下床,推开窗一看,只见院外树枝晃动,但却并未看到人影。 只好又折返回来,将那桃花小心翼翼的插在琉璃瓶子中,摆在桌上。 连续几日,洛闻心醒来,都能在床前发现新鲜的桃花,琉璃瓶子都快装满了。 可他别说人影了,就连动静也没听见——也不知是谁悄无声息,自那么高的树上将这花枝摘来。 又一日,绿漪推门进来,一进屋就闻见满室淡雅的清香。  “哎呀,这花真漂亮。”她拿起花瓶闻了闻,见洛闻心笑眯眯的,心情甚好的模样,不由心中一动,提议道,“闻心,要不要去看花?” 有个樱花园子开花了,离闲云庄不远。 明日天气晴好,正是踏春的好时候。 洛闻心早在屋里闷坏了,哪有不想去的理由,连忙点头。 第二日果然是个好天气。 绿漪收拾了一应用具,安排了马车,除了见云之外,又另带了两个搬东西的小厮,一行人便出发了。 马车里东西备的很齐,里头铺着两层鸭绒软垫,上头有一方小几,摆着洛闻心爱吃的一些水果甜点。 自来到这里,洛闻心还是第一次外出玩耍,有些兴奋,出发后,他便拉开帘子,一路瞧着外面的景色,时不时好奇的问几句什么。 见云骑着匹毛色雪白的小马驹,扬鞭到车窗旁,跟洛闻心平齐,笑着答他的话。 两人年龄相差不多,从背影看都是一样的青春年少,一问一答,间或伴着几声开心的笑,十分的亲密和谐。 可聊着聊着,洛闻心就觉得不对劲起来,像被什么人盯梢似的,于是扭过头,往后头瞥了一眼。 见云正滔滔不绝跟他讲献州春天有哪些好玩的呢,见他回头,道:“怎么了?” 洛闻心脸上带着几分迷惑,想了想,问:“你有看到什么人吗?” 见云转过头,瞪大眼四处瞧了一圈,道:“没有啊,哪里有人?” “……哦。”洛闻心点点头,心想许是自己看错了。 他们坐的可是马车,马车有四只轮子,马儿也有四只蹄子,走的这样快,怎么会有人跟得上? 还才立春,尽管有太阳,风一吹仍然有些冷,洛闻心将脸往披风领子里埋了埋,放下帘子,缩回马车里去,吃了一块糕点。 没过一会儿,又掀开帘子,细白的手指搭在窗柩上,小声的问见云,他方才说的那种漂亮的大风筝在哪里可以买到。 洛闻心今日穿了件素色夹袄,外面披了件鸦青色圆领披风,将脖颈衬得愈发纤细雪白。 他神色好奇而天真,微微歪着头看见云,一缕发丝就滑到柔软的侧脸上,被风吹得飘啊飘的。 见云看着他的脸,只觉得脑子晕晕乎乎的。 那处樱花园子,他早已去看过了,花开的很好看,可他此刻突然觉得,什么樱花,再好看也没有洛闻心好看。 见云听见自己咽口水的声音,很快意识到自己表情有多傻,立马定了定神,拉了把缰绳,凑近了马车一点。 结果,刚想说话,他坐下的马驹就以一个极怪异的姿势的弹了一下,紧接着,又像受到了惊吓一般,撒开蹄子便跑了起来。 见云整副心思都在洛闻心身上,正想着要邀功告诉他自己叔叔家就是做风筝的呢,被这马突然发疯弄了个猝不及防,下意识便惊叫起来:“啊啊啊啊!” 绿漪坐在后头的车里,闻声,还以为是洛闻心出了什么事情,立刻道:“发生什么事情了?” 洛闻心也被吓到了,揪着帘子不知所措:“绿漪姐姐,见云的马好像不太对劲!” “怎么会?!”绿漪在那头大声回,声音里满满的惊讶。 殷若佻生前爱马,闲云庄的马养的都极好,匹匹都是名驹,他走后,徐叔也没敢怠慢了这些名贵的畜生,好草好料养着,还会时不时请专人来驯养。 “不、不知道呀……”洛闻心眼瞧着那匹马状若疯癫,驼着见云是越跑越远,急的都快哭出来了,不知道怎么办才好,“马儿发癫了……” “啊?!” 白马一路向反方向狂奔而去。 见云从小就会骑马,自有几分驯马的本领,可今天诡异的很,无论他怎么挥鞭子、呵斥,白马都不再听他的,只是驮着他疯狂的越跑越远,还尽挑颠簸的小路跑。 见云屁股都快被颠烂了,到了最后,干脆放弃挣扎。 好在这马只是纯粹瞎跑,倒并没有要把背上的人摔下来的意思,见云一路紧紧抱着马背,被颠的头昏脑涨,又无力反抗,只好随它把自己往哪里带了。 那厢,洛闻心他们的马车慢慢的走了半个多时辰,才终于到了那处樱花园子。 马车有些高,绿漪过来打起帘子,小厮便从另一边扶着洛闻心下来。 几人刚要进园子,便看见云骑着那匹白马从远处过来了,只是满脸的疲累,春日还冷的天,他浑身跟过了遍水似的流着汗。 他怕有异味,倒是没再敢往洛闻心身边凑,下马打了个招呼,便神色怏怏的牵着马驹往一旁去了。 一行人进了园子。 见云没有夸大,这园子里的樱花果然开的很好,一进来,看见簌簌飘落的花瓣,洛闻心的眼睛都亮了。 绿漪撑着把轻巧的伞,走在洛闻心身旁,边领着他逛园子,边跟他说话,过了一会儿,像想起什么,突然问:“你这几日可有见少庄主?” 说来也奇怪,前阵子季晟日日待在庄子里,还想方设法的往暖阁里凑,而近几日,却莫名变得神出鬼没起来。 要不是孟桥还在,他们的马还在,绿漪几乎都要怀疑他们已经走了。 洛闻心正专心致志看一朵白里透粉的花瓣,闻言,怔了一下,道:“没有呀。” 绿漪眉头一皱。 那日被那余郎中一通糊弄,现在回过神来,方觉不妥。 洛闻心这寒症时好时坏,发作起来若是没人在身旁,可是要命的病。 这可不行。 但季晟他们终究不可能一辈子留在献州。 终究不是个法子。 洛闻心背对绿漪,默默噘了噘嘴,一声不吭的拿手轻轻戳了戳碧绿的枝叶。 神情闷闷的。 那天季晟咬他的腿,咬的并不算用力,可雪白的小腿肉上仍留了几个牙印,好几日才消下去。 洛闻心不敢告诉旁人,只每天夜里睡觉前自己悄悄掀起裤子看那里,每次看都气的想哭。 可是他踹季晟那几下,又真的用了很大力气,有一下还踢到了他的眼睛,一想起那个,洛闻心就还是不免有些心虚,觉得自己也不是完全的理直气壮。 绿漪姐姐还问自己有没有看到季晟。 “我才不想见他。”洛闻心小声道:“他是坏人。” 绿漪愣了愣,绕了一圈来看洛闻心的脸,忍不住笑了,“我当是什么,原来是与少庄主闹了别扭?” 洛闻心没有说话,就当默认了。 绿漪见他神色,是一副小孩子置气的模样,也许是甚少与人生气,就算这样,看起来也只像是带点儿娇气的委屈。 “那我先代少庄主给你赔个不是。”绿漪笑道,“我瞧着少庄主对你跟旁人不同,应当是没有恶意。下回若再见他,就别再生气了。” 洛闻心摇头,“……才不要跟他和好。” 绿漪见他脸颊虽气的鼓鼓的,用词却又这般的孩子气,又是一阵好笑。 洛闻心扭过头,小小声道,“不跟变态和好。” 变态一词,已经是洛闻心会用的最高级的骂人词汇了。 拿来形容季晟正合适。 他们谁也没发现,头顶上方高高的亭子尖顶,停着个黑影。 而随着洛闻心的这句话,那黑影似乎僵了一下,过了好一会儿,才轻身远去。 习武之人耳力是常人的三四倍。 - 春游还算尽兴。 樱花园的老板知道闲云庄的人要来,绿漪又提前给了银子打点,偌大的园子没有其他人打扰,一行人走走停停,还吃了用樱花做的糕点。 走时已日落西山,天气看着不算坏,却隐隐有下雨的意思。 绿漪觉得不太妙,吩咐让马车走快一点,可紧赶慢赶,离庄子还有几里路的时候,还是下起了雨。 春雨绵密,并不大,落在人身上仿佛柔荑轻抚。 这么点小雨对常人是没什么,甚至连伞都不用撑,可洛闻心下马车的时候,绿漪还是先给他罩了件衣裳在头顶,又让两个小厮左右都遮了伞,一路小跑回去。 就这样,洛闻心仍然受了寒。 一碗姜汤下去,洛闻心上床睡觉。 他今日玩的累了,又喝了汤,困意很快上涌,脸蛋埋在被子里,晕晕乎乎的向绿漪点头。 绿漪关上门退了出去。 - 是夜,雨势变急,打在树叶上沙沙作响。 一道影子轻且快的飞过,树叶被气流卷起,在窗纸上扫出一道长长的尾。 影子最终停在洛闻心床前,遮去了窗子透进来的唯一一丝光亮。 洛闻心睡的很熟,睡姿也很乖,两只手在胸前搭着,还从被子里伸出来了一点点手指头。 黑影站在不远处,看了他好一会儿,然后往前两步,坐在了他的床尾。 时间一点一滴的过去。 洛闻心是在后半夜才觉得有些冷的。 准确来说,是觉出一个温暖热源,而那热源离自己约有几寸,一伸脚就能碰到。 他迷迷糊糊的,还以为在冬天,那是睡前塞在脚底的汤婆子,于是拿脚去蹭。 蹭了一下又一下,觉得舒服,然后便小心翼翼的将脚丫子塞到了那里面。 唔,好暖和。 洛闻心满足的翻了个身,又沉沉睡过去。 洛闻心侧躺着睡着,原本没几分肉的脸蛋压在枕头上,挤出了软软的脸颊肉,看起来比平日多了几分傻气。 忽的,绵软的脸颊肉被捏住,给他捏出了一个鸭子嘴。 洛闻心无知无觉的撅着鸭子嘴,被捏的转过脸来,和面无表情的男人面对面。 “变态?”季晟捏着他的肉,左右晃了晃,低下.身来,仔细看他的脸,“说谁。” 第 15 章 第 15 章 洛闻心舒舒服服的睡了一大觉,醒来之后浑身都软塌塌的,昨天傍晚淋了小雨后那点寒意也全部没有了。 睡满足了,心情便也好,绿漪拿着毛巾推门进来,洛闻心正笑眯眯的伸着懒腰,对她说“早上好”。 结果下一秒,便听见绿漪发出一声惊叫。 “你的脸怎么了?” 洛闻心拥着被子,迷茫的看着她,雪白小脸蛋儿上的红指印显眼无比。 “怎么啦?”他还伸手揉揉自己的脸,一脸无辜的道。 他脸小,那红印的位置实在是刚好,一左一右的,就像年画娃娃脸上贴的红纸,有种莫名的喜庆。 他的长相实际上漂亮的偏媚气的,只是总也没气色,此刻他一脸迷茫,长睫毛一眨一眨的,脸蛋红彤彤,倒多了几分鲜活,只是显得有些呆。 绿漪看了他几秒,忍不住“扑哧”一下笑出声来,将毛巾浸热了拿来给他擦脸,倒是没想到别的地方去,“怎的睡了一觉还给脸上睡出两个印子来?疼不疼?” 洛闻心仰着脸,热腾腾的毛巾熏的他眼睛都眯起来,乖乖道:“不疼呀。” “那这是你自己给掐的?”绿漪打趣道,“睡迷糊了?” 洛闻心不知道绿漪姐姐在说什么,还是洗漱好了之后,往铜镜前一坐,这才发现自己脸蛋上的两个指头印。 他也吃了一惊,凑近了镜子,仰着小下巴,左左右右看了好一会儿,也不明白这个是怎么来的。 真奇怪。 莫非有谁趁他睡觉掐了他的脸? - 献州开始时断时续的下雨,有时候雨甚至会持续好几天,晚上还会打雷。 洛闻心最怕打雷了。 小时候他心脏还很不好,每次打雷的时候,他都会被那样剧烈的声响吓到,吓得喘不过气来,心脏就会跟着犯毛病。 后来,心脏虽然做手术修复好了,但是依然害怕雷声。 于是每逢雷雨天,妈妈都会陪着他,哥哥在的时候就是哥哥陪,总之,是要被拍着背轻轻的哄,才能睡着的。 他到献州时,已经快要入冬了,献州的冬天又冷又干,一直在下雪,雪夜安静,反倒好入眠。 可这入了春,洛闻心便渐渐难受了起来。 春雨一阵接一阵,春雷也一声比一声响,到了晚上,他将脑袋整个蒙进被子里,还是被吓得一哆嗦一哆嗦的。 可如今再没有人拍着他的背哄他睡觉了。 洛闻心默默缩在被子里,淡了好久的思乡之情,在这个雨夜又浓重起来。 后来,他将手捂在耳朵上,强迫自己入睡。 洛闻心向来没有起夜的习惯,但也许是打雷的缘故,又也许是睡前喝多了茶水的缘故,他头一次在半夜醒过来了。 四下环顾一番,看到屋里摆着的夜壶。 洛闻心在刚到献州,生病不得已的时候,也用过那个东西,但到底还是有些不习惯。 可小腹又实在酸胀的难受,他坐起身来,揉了揉眼睛,披了衣服,一个人去了后头。 天黑,路又滑,洛闻心一步一个脚印走的很慢,可外面下着雨,水汽又重,没一会儿他就觉得冷了,解决好之后,哆哆嗦嗦的加快步伐往回走。 闲云庄很大,白天的时候还不觉得,可到了黑漆漆的夜间,就愈发觉得这里的厢房一间连着一间,走廊又黑又长,还弯弯曲曲的。 洛闻心冷得厉害,只想赶紧回到暖阁里去,胡乱拐了几个弯儿,进到一个格局熟悉的院落,推开门便“噔噔噔”一下子扑进了被子里。 脸蛋在被里蹭了蹭,他长长的呼出一口气。 出去一趟,被子里的热气都没有了,凉冰冰的,像比睡觉前还要冷。 他踢掉鞋子,又解开外衣,小脚缩进被子里,外面的雷声依然还有,他便仍然拿手捂住耳朵,慢慢的睡着了。 房间里黑漆漆的,只有偶尔的闪电伴着白光,让床前有片刻的明亮。 - 午夜。 房门被推开。 男人只穿一条深色裤子,一边拿一张宽大的布巾擦着头发,一边走进来。 他只随意擦了两下,便一扬手,将布巾扔到盆架上,发丝上未干的水珠顺着结实的背肌慢慢流下去。 布巾轻飘飘搭了个歪七扭八,季晟抹了把脸,朝床榻走去,眉心浅浅拧着。 他这些天难得有些心浮气躁。 他一烦躁,倒霉的就只有孟桥,两人在山上练到深夜,见雨势实在急了,下了山。 季晟刚一点头,孟桥就捂着一条胳膊跑的没影。 临走前,他随手扔给孟桥一瓶跌打膏,心里还想着洛闻心那句变态。 靠近榻边,天边突然一道雷,轰隆隆的震的直响。 榻上似乎有个活物微微颤动了一下,季晟脚步顿住,瞳孔一缩,差点隔着半尺远将那人拍死。 好在他借着闪电的光看清了那人的脸,硬生生收住了力气,屏住呼吸。 少年蜷在季晟的被子里,睡得正香。 耳垂腻白,眼皮睡得泛粉,撅起来的嘴唇难得红润,整个人软在被褥里,似一团新雪。 季晟盯着他,好半天才放下手来,眸色有些阴沉。 习武之人天生警觉性高,季晟更甚。 以他的实力,放在往常,屋里有个大活人躺着,能在进门前就发现。 刀风穿透木门,而这人甚至活不到他进来。 可今天雨声跟雷声都大,季晟刚泡了澡,神经正是放松的时候。 洛闻心又向来身体不好,气息比一般人要微弱不少,这么闷在被子里,季晟还真没有发现。 他靠近床榻,裸着精赤的上半身,就这么居高临下的看着洛闻心。 片刻,他双臂撑上床榻,俯身,偏着头,一寸一寸的将洛闻心看得更细。 就如每天摘了桃花放他床头时一样。 目光犹如实质,落在少年身上,若不是洛闻心已经睡着了,不然必定得被季晟看得躲到床脚里去。 少年生的纤瘦,整个人就小小一只,两条胳膊能轻松的把他锁在里面。 季晟看了他好一会儿。 他自然不是君子。 君子四艺,他是一样也不会;品性高洁,跟他也没有半文钱的关系。 但与此同时,他觉得自己应该也算不上变态—— 这两个字,一听就明白不是什么形容好人的话。 而他迂回的问过一回孟桥,在把孟桥吓得张口结舌后,得知在那姑苏最大的销金窟醉涂山,真正变态的手段,远远不止摸摸对方的小腿。 那现在又算什么? 一边骂他变态,一边又在晚上偷偷跑来他床上。 额前未干的发丝落下一滴水,落到少年锁骨上,瞬间氤氲成一片晶亮的痕迹。 季晟的视线定在那截雪白的颈上,半晌,伸手将那滴水珠抹去。 动作难得放得很轻。 却没能把手抽回来。 被子里伸出来两只小手,软软的抱住了他的胳膊。 少年动作熟练无比,仿佛曾经做过无数次,乖巧的像只猫儿,只是吐出的话语却委屈至极,仿佛含着哭腔,“哥哥别走……” 又将脸蛋贴了上来。 软而嫩的脸颊一下一下蹭着季晟的手心,蹭的他浑身肌肉发硬,手心发痒,总觉得稍微动一动手指,就能将少年那细嫩的脖子掐碎。 偏偏洛闻心还在呢喃着撒娇,说出来的话像呓语,“别走嘛,我害怕……” 声音越来越低,只是手还抓着季晟。 季晟任凭他抱着自己的胳膊,维持这姿势站了片刻,直到他不再有动作,才挑起被子的一角。 “你说的。” 男人嗓音低低的,在暗夜里犹如坠着块磁。 第 16 章 第 16 章 洛闻心还小的时候,每次雷雨天,都是妈妈陪他睡觉的。 后来长成了大男孩,虽然也没少了多少娇气,但也多是哥哥们陪他了。 三个哥哥都很温柔沉稳,会轻轻的拍着他的背哄他入睡,等他睡着了才离开。 洛闻心已经好久没有过被那样哄着睡觉的感觉了。 他昨晚又做了一个梦,梦见又打雷了,但是哥哥回来了,于是他牵着哥哥的手晃啊晃的,央求他哄自己睡觉,可是哥哥始终一言不发,面无表情的看着自己,一脸很凶的样子。 洛闻心晃了一会儿他的手,他还是那样看着自己,便忍不住委屈起来,流了几滴眼泪。 哥哥好像被他的眼泪动摇了,俯身帮他擦掉了眼泪,又一言不发的上了床,将他抱好。 虽然没有拍他的背哄他,但就算只是被那样抱着,洛闻心也很满足了,在哥哥怀里翻了一个身,脸贴着他的胸膛睡着了。 他睡了好长一觉,醒来的时候,还贪恋着梦里的温暖。 他迷迷糊糊的睁开眼。 最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大片赤.裸的胸膛。 皮肤是麦色的,裹着粗壮筋骨,肌肉蓬勃而紧实,正随着呼吸一起一伏。 是个男人。 洛闻心有些呆愣。 再往上看,是刀刻般的下颌线条,大概是因为闭着眼睛,难得少了几分戾气,显出几分原有的英俊来。 季晟从他第一下动手指头的时候就醒了,此刻半睁了一只眼,微微低头,看了他一眼,然后又闭上眼,下巴在洛闻心头顶蹭了蹭。 洛闻心“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他脑袋卡住了没办法思考,但还晓得拼命的用手推季晟,按在他硬邦邦的腹肌上,哭的上气不接下气,“呜呜呜……” 可男人还横了一条胳膊在他腰上,光胳膊都像有洛闻心的腰粗,压的他动弹不得。 洛闻心挣扎了半天都挣不动,反而是季晟长臂一揽,握着少年细腰,将人往自己怀里带了带。 他没睁眼,滚烫的热气喷在洛闻心耳廓,问他,“干什么?” 季晟比常人所需的休息时间要短,但仍然有自己的睡觉习惯。 他昨晚睡得太舒服,以至于此刻还觉得醒得太早,心情算不上十分愉快。 “变态!”伴着哭腔的清脆声音。 声腔还是细,但咬字倒是比上回要清楚十倍,不再是遮遮掩掩怕被听见的模样。 季晟眉心一拧,猛然睁开眼睛。 他一睁眼,那股子温和的假象就散了,没什么情绪的看着洛闻心。 洛闻心还想再骂,可是他本来就不会骂人,胆子又小,被季晟这么一看,就吓得噎住了,再也说不出半句话来。 他憋着眼泪抿着嘴,委屈得快碎了,可突然想起男人半蹲在自己面前说“那你打回来”的场面,又莫名有了一点底气。 我、我又没有错,才不怕他呢! “谁是变态。”男人刚醒的声音带了点微哑。 “你。”洛闻心吸了一下鼻子,抽抽嗒嗒的,“你是变态!” 咬他小腿的事情还没有道歉呢,现在变得更过分,居然趁半夜偷偷跑到他房间里来了! 洛闻心越想越气,又挣了两下,没有挣动。 季晟盯着洛闻心的发顶看了几秒,别开眼,低低的嗤了一声,又看过来,声音听起来清醒了几分,“怎么变态了。” 他竟然还敢反问! 洛闻心更气了,磕磕绊绊的道:“你、你、你偷偷进我的房间,还睡在我旁边,可是我明明没有同意的……” 季晟没说话。 过了好一会儿,他“哦”了声,翻了一个身,一只胳膊将自己撑起来,侧躺着看洛闻心。 男人上身裸着,腹间肌肉.沟壑分明,硬朗的线条绵延向下,没进松松的裤腰里,像头蓄势待发的雄兽。 洛闻心多看一眼都觉得脸有些臊,觉得季晟不要脸,偷偷爬上他的床,居然还不穿衣服,于是连忙扭开脸,看向别处。 这一看,就觉出些不对劲起来。 这帐幔的颜色……好像跟印象里的不太一样。 洛闻心眨了眨眼。 四角帐上挂着的香囊怎么好像也不见了? “这是我的房间。”季晟说。 洛闻心呆住了,耳垂慢慢变粉。 他又不是笨蛋! 不等季晟说,洛闻心当然也很快发现了……这不是自己的房间。 除了格局一样,这间房就没有一丝是跟自己的房间相似的,色彩单调,床铺冷硬。 说来也奇怪,这床的褥子明明比自己的要薄那么多,床板也硬,可是昨天晚上,他竟然睡的那么暖和,无知无觉。 可是,可是他怎么会在季晟房间里?! 洛闻心揪着锦被的手悄悄紧了紧,结结巴巴道:“你、你趁我睡着,把我从……” “你自己过来的。”季晟打断他,很慢的陈述,“抱着我不松手,还让我哄你睡。” “……”洛闻心的脸蛋已经红的能滴出血了。 他也想起了一些昨晚的记忆。 他去了一趟后院,回来就有点迷路了,总觉得是循着记忆走的,可院落弯弯绕绕,长得都太过相似,他好像……的确不记得自己有没有走对了。 季晟居高临下的看着把头埋在被子里装鹌鹑的人,挑了一下眉梢。 “谁是变态。”季晟又问。 “……” 洛闻心在被子里动了动,吸了一下鼻子,好半天,才小声道,“……对不起。” 他自己也明白,这行为极是不妥。 睡了别人的床也就罢了,若季晟所说是真的,自己还抱着他…… 季晟“嗯”了声,听起来似乎接受了他的道歉。 可是过了一会儿,又问:“还骂不骂我。” “……”洛闻心没有想到他这么记仇,一句抱怨要记这么久,矢口否认道,“没有骂过你。” “哦。”季晟点点头,“变态不算?” 又凑近一点,一张俊脸猛然放大,“坏人也不算?” “……” 洛闻心肉眼可见的慌张了起来,四处看了看。 怎么回事…… 樱花园那天,明明只有绿漪姐姐在身边呀! “不、不算的……”他结结巴巴的道,“而、而且那是因为你上回……” “抵消了。” 洛闻心抬头,“啊?” “你昨晚进我房间的事情,”季晟指了指床,又指了指洛闻心,“我不计较了。” “……” 他一副很慷慨的样子,表情又是一如既往的严肃,洛闻心还真的被他唬住了,呆呆的点了一下头。 不过等坐起身来,揉了揉眼睛,睡意彻底醒了之后,洛闻心又觉得有点被骗了。 第 17 章 第 17 章 无论如何,半夜爬到别人的床上去睡的事情,实在不怎么好听。 为了此事不被传出去,洛闻心只得就这么被季晟糊弄了过去,答应不再为此前的事情和他生气。 而且季晟虽然长了一张坏蛋脸,但人还算守约,当真没有将洛闻心进错房又睡错床的事情说出去—— 起码第二天绿漪过来的时候,是一脸的面色如常,并不知道昨晚发生了什么的模样。 洛闻心披着衣服坐在桌旁,慢吞吞喝着茶水,听绿漪说话。 这些日子,洛闻心的寒疾已经很少再发作,除了晚上也很难感觉到冷,说不清是天气渐暖,还是驱寒到位的缘故。 可他这病一日不好,就像有根刺横在绿漪心头,总也不能心安。 先前天冷路滑,马车不好走,没法带他去好点的医馆看病,如今天气好了,绿漪觉着这事应该提上日程了。 献州偏远,几乎算得上是边陲之地,若要寻医问药,那是非得要往南边走了。 此去路途迢迢,少庄主武功高强,就连孟桥也是也以一当十的人物,若能跟他们一起上路,定然能省不少事。 可平白无故,别人又为什么要捎上他们这个麻烦? 绿漪想了两日,都不知如何开口。 正自思虑,一抬头,却见洛闻心正乖乖的抿着茶,间或拈一块新做的糕点放入口中,一派无忧无虑的天真模样。 他那副样子招人稀罕,可偶尔又会觉得他像根脆弱的浮萍,若是没人护着他,很容易就能被风吹散了。 绿漪看了他一眼,叹了口气。 洛闻心放下茶盏,冲她一笑。 他一笑,绿漪就再难有什么脾气,放下手里的东西,坐过去同他说话:“你啊你,总是这般没心没肺。” 洛闻心歪了歪头,似是有些不解,但是也没有问,弯着眼睛,笑的傻兮兮的。 绿漪想了想,又道:“闻心,我记得你曾说过,老家住在南边,是不是?那是怎么到了献州来,这么远,总不能是你一个人走过来的吧?” 那日洛闻心病倒在闲云庄门前,被徐叔救了回来,昏睡了多日,醒来刚有力气张口,说的第一句话,就是要回家。 绿漪问他家住哪里,洛闻心烧的迷迷糊糊,说了两个字,绿漪也没有听清楚,只是记得里头带了个“海”字。 北方多山峦,地名里很少有带“海”字的,绿漪也不知道那是哪里,私下琢磨,多半是在南方。 只是后来再问洛闻心,他却不肯再张口了,只说不记得。 同样的话再问一遍,洛闻心怔愣半晌,垂下眼眸,仍然道:“绿漪姐姐,我忘记了。” 话虽这样说,但洛闻心却莫名有些不安起来,情绪也随之低落了下去。 尽管常常忘记,但洛闻心到底没有彻底不记得自己是穿进了一本书里。 可是原书中“洛闻心”的身份并不光彩,结局也凄凉,一生用一个“惨”字就可以概括。 这跟他如今在闲云庄的悠闲生活实在相差太远,他时常不愿意去想。 但绿漪刚刚问起,便又勾起了洛闻心的回忆。 他思索一番,想到若是按照原来的设定,自己原本是要奉什么人的命令,前去引诱并试图杀掉一个人的。 可他如今既不知道是奉谁的命,也不知道要杀的人是谁,更不知道如果完不成任务,会不会有人对他怎么样。 总之就是一片糊涂。 洛闻心抱着膝盖,不说话了。 绿漪难得看他情绪低沉,也不再追问,嘱咐了几句别的,便起身走了。 天气渐热,他原本就没有什么胃口,晚饭更是没有吃下多少,更显得恹恹的,连带着晚上的时候季晟又摸进他房里,他也没力气把他赶出去。 季晟像是刚练了功回来,浑身冒着热气,一双眼睛漆黑犹如兽瞳,一转不转的盯着洛闻心看,怎么也看不够似的。 洛闻心不理他,却也没有提让他出去的话。 季晟话少,跟人的交流大多停留在动作。 可或许是看出洛闻心情绪不佳,他沉默片刻,突然问了句:“在想什么。” 洛闻心把脸埋在膝盖上,下意识的就回答,“在想……一个很坏的坏人。” 季晟像是想说什么,听见他这句话,顿了一下,沉默了。 洛闻心是过了好几秒,才意识到自己这话似乎有歧义,抬起脸,连忙道:“不是说你哦,是别的人……” 据说杀人如麻,视人命如草芥,坏事做尽,冷血无情。 这样的人,能被称为全书最大反派,应该是当的起一句大坏蛋的,洛闻心想。 季晟蹙着眉,神色变了又变,五指攥紧成拳,又缓慢松开。 最先想到“很坏的坏人”不是在说自己,松了一口气;继而又想到不是自己,那就是洛闻心在想别的人,脸色又沉下来。 洛闻心还在郁闷,没有注意到身旁人微妙的情绪变化。 是过了很久,他都困了,想把季晟赶走,自己躺下休息,推了男人两下,没有推动,才觉得有些疑惑,抬头看他。 “哦。”季晟开口,语气冷冰冰的,听起来极其不善,洛闻心都忍不住瑟缩一下,“那是谁?” - 季晟自然是没能知晓洛闻心惦念的“大坏人”是谁,毕竟,就连洛闻心自己也说不太清。 为此,季晟的脸色一连阴沉了好几日,原本就凶的样貌,愈发凶得让庄里上下一干人等都不敢靠近。 又是一日清晨,绿漪推开院门进来,见男人靠在廊下擦刀,洛闻心则走来走去,正给那几株还没蔫掉的桃花枝换水,心情甚好的模样。 绿漪看得也奇。 这二人一个冷淡凶戾,一个天真纯善,八竿子打不着的两种性情,相处起来,竟然出奇的和谐。 季晟刚回献州时,她最先预想的那些事情,竟然一样也没有发生。 许是季晟的面色看着不算凶,比起前几日来甚至算得上温和,绿漪略一思索,就说出了想一同去往隔壁的州城看郎中的事情。 秣州是献州的几倍大,距中原较近,也繁华不少。而季晟他们要去姑苏,正好顺路。 一说完,便觉莽撞,可话已出口,只好忐忑等待季晟的回答。 出乎意料,而又意料之中的,季晟竟然一口答应。 “少……”绿漪猛然抬头,脸上神色根本掩饰不住,“多谢!” “嗯。”季晟微一颔首,将刀插.入鞘中,“后日出发。” 绿漪大喜,连忙回去安排了。 - 计划是早就有的,如今提上日程,准备也算不上十分手忙脚乱。 两日后,一行人一路南下。 洛闻心坐在车厢里,只听见外面哒哒的马蹄声,掀开帘子看了一眼外面,这才发现除了自己跟绿漪,其余人竟然都骑着马。 就连见云也穿着一身短打,骑着那匹前不久把他屁股快颠烂的小白马。 时隔数日,那小白马似乎乖顺许多,不再平白无故发癫,尽管如此,见云也仿佛心有余悸一般,勒着缰绳,慢悠悠缀在队伍末尾,没再跟上次似的跟在洛闻心窗边跟他有说不完的话。 马车一共两辆,一个稍大些,另一个小些。 大的那个是洛闻心坐着,里头比起上次春游坐的那辆更宽敞,也更舒适一点,靠垫瓜果一应俱全。 路途遥远,绿漪怕他疲累,还专门点了安神的熏香。 南下走的是大路,不比上次春游的青石板路平稳,洛闻心没坐一会儿,就觉得有些隐约的不舒服。 这种程度的不舒服对他来说很常见,便也没有烦扰他人,只自顾自安静坐着,吹着风。 两边路旁栽种了些桑树,叶子繁茂,一阵风吹过沙沙响,将马车帘子掀起些许,能看到车内的光景。 季晟顺着朝那边望了一眼,就见少年抱着一只软垫,靠在车背上,看起来瘦的只有一点点,比起平时更加安静,侧脸乖乖巧巧的。 阳光洒进来,逆着光,能看到他耳尖上细小的绒毛。 片刻,季晟移开视线,看了一眼坐在前面的车夫。 没一会儿,马车便行的更慢了。 马车这样慢悠悠的走着,速度跟牛车也没差多少,洛闻心才慢慢觉得头不那么晕了,开始有力气坐起身来,挑起帘子,看外面的景色。 春色晴好,远处是一座山,隔着日光看过去,黛色的轮廓连绵不绝。 “那是什么山?”洛闻心问。 孟桥端坐马背之上,拉着缰绳,正有些昏昏欲睡。 他跟在季晟身后行走江湖,什么时候不是千里奔袭,哪有像如今这般,将他坐下这匹千里名驹走出散步的架势的时候。 不过他看季晟脸色,一副颇为怡然自得的模样,孟桥就也没敢多说话。 洛闻心突然说话,孟桥距离他最近,闻言,先看了一眼季晟。 见季晟没有说话的意思,他才答道:“那是蛟南山,过了那山,就到秣州了。” “哦,”洛闻心精神好了一点,是对什么都很好奇,追问,“你们去过那里吗?” 去自然是去过的。 孟桥想了想,一板一眼的答:“去过。前年年末,我跟主上被追杀至此,我将他们引进山中……” 话没说完,感觉到一道冷厉目光从旁边扫过来,孟桥一顿,下意识偏过头,先看到的是洛闻心变得白了一些的脸色。 一双眼睛睁得大大的,手指头捏着车帘,嘴唇不安的咬着,看孟桥的眼神里多了几分胆寒跟惧怕。 洛闻心早知道他们是江湖中人,知道他们会打打杀杀,可尽管早就有了心理预期,可是乍然听见杀人这样的事,还是由对方亲口说出来的,总还是觉得有些害怕。 不知道为什么,他悄咪咪的看了一眼季晟,才转过脸来,小心翼翼的问:“……然后呢?” 季晟面无表情,眼神冰的像刀子,定在孟桥身上。 孟桥脑子一向木讷,此刻顶着两边的视线,竟然也生出了一些巧智来,道:“然后……生了火,烤了。” 洛闻心一愣:“啊?” “我们是被几只野兔追进蛟南山里的,”孟桥面不改色道,“原本不想杀生,但饿了太久,正好撞见野兔,就将它们烤了。” 季晟这才慢慢移开视线。 “……哦。”洛闻心总觉得有哪里怪怪的,但是也没有多问,理解的点点头,“饿肚子很难受的。” 到了日落,还没见到能住宿的客栈。 绿漪揭开帘子,看了看天色,担忧道:“要不让车夫赶快一点?入了夜,路不好走,我怕有危险。” 季晟一扬鞭,走到前面,扔下一句,“无事。” 绿漪没有放下帘子,看着季晟的背影,心里有几分感激,但瞧了瞧这马车走的实在慢,到底还是怕季晟觉得他们麻烦,于是好心道:“少庄主,您累不累?要不上来坐坐? 季晟看了她那马车一眼,先是没说话。 随后,目光往旁边一瞥,恰好和洛闻心对了个正着。 洛闻心听见绿漪问季晟难不难受,便好奇的探出一点点脑袋来,看了他一眼。 没想到唯一一次偷看,就被逮住了。 洛闻心呆了一下,连忙将脑袋缩回去,又一边默默的想,季晟那个样子,哪里有半点像难受的样子。 片刻,他听见男人低沉的声音:“嗯,有点。” “……” 何止是洛闻心,其余人都默了。 绿漪也是哑然。 当主子的要坐马车,她自然是得让出来的,但她方才也不过随口一问,哪能想到季晟真会答应。 再说了,出发前她还再三确认过,孟桥都说了,他就没见过主上坐过马车。 话虽如此,还是忙道,“那您坐吧,我去跟洛公子坐在一起——” 话音没落,就见男人将缰绳向后随手一扔,扔进了孟桥怀里,随后一步跨上了大点的那辆马车,将帘子一掀,没有停顿的进了车厢。 “……” 绿漪没能说出话,只看了孟桥一眼,见对方的表情比自己更懵,张了张嘴,欲言又止,最终还是坐了回去。 ……罢了,难道还能去说季晟的不是? 只好当无事发生。 - 洛闻心一直支着耳朵听外面的动静,从季晟说“嗯”的时候就隐隐有了预感。 悄悄的从窗缝看了一眼,见他将缰绳扔给孟桥,洛闻心便连忙缩回了车厢里,把抱枕拿到身前来护着。 男人身量高,也重,一步跨上车板,整个马车厢都被他踩的晃了一下。 洛闻心抿起唇,把脸扭到一边。 帘子被挑开,洛闻心也没有将脸扭回来。 季晟就那么站在门边,看了他几眼。 片刻,对方也没有把脸转过来的意思,季晟走进来,坐到软垫另一边,淡声道:“太累,休息一会儿。” 洛闻心没有说话。 季晟块头几乎要顶洛闻心两个大,本来还算宽敞的车厢,他一进来,顿时就显得拥挤起来。 洛闻心原本虚虚靠在扶手上,没一会儿,就觉得快被挤得压到车厢壁上去了。 这还不止。 天气渐热,他衣衫穿的也不厚,一条胳膊挨着男人的侧腰,被对方的肌肉硌的生疼。 洛闻心默默的把手往回缩了缩,藏回袖中,还是不看他。 可没过一会儿,就觉得那股压迫感又挨了过来,洛闻心的生存空间愈发狭窄,整个人快要被挤成一张面饼,快要喘不过气。 “你……”他忍了又忍,转过头来,小声道,“你不要靠我这么近呀。” 轻而软的语调,若不是两道细细的眉蹙着,倒真看不出来在抱怨,更像撒娇。 季晟闭着眼靠坐着,双手抱在胸前,腰身倒是挺的端直,侧脸线条流畅硬朗,闻言,只掀开左边的一只眼,扫了洛闻心一眼,沉沉的发出一声“嗯”。 虽是“嗯”了,但手没动。 洛闻心眼睛慢慢睁大,瞪了他一会儿,还是没有忍住,在男人硬邦邦的胳膊上戳了一下,“坐过去一点呀。” 男人不动,洛闻心还要再戳,手腕就被握住了。 “别动。”季晟声音沉沉的,若是洛闻心稍微懂点武功,就会知道,季晟此刻呼吸也很沉,是气血暴动的现象。 洛闻心不知道他怎么了,只是被季晟突然沉下来的脸色吓到,于是乖乖被他握着手,一时不敢说话。 第 18 章 第 18 章 季晟握着那只柔弱无骨的手,微微阖眼,等那阵子躁动暂时过去,又闻到一股香味。 以前没有发觉,可今天同处一个这样狭窄的空间,他才发现——洛闻心身上好香。 季晟不爱香,甚至厌恶那些脂粉气。 可洛闻心身上,也不知是股什么味道,清甜,又混点儿类似草木的芬芳,让人想咬。 季晟下意识的想下口,也的往左动了动。 但头一次理智先于本能,他想到此前费了好多功夫,才勉强让洛闻心不再计较掀他衣服那件事,又生生忍了下来。 忍的心中燥气郁结,眉目阴鸷。 他那副神色实在算不上温和,洛闻心被他吓得够呛,任凭他捏着自己的手,没有抽回来。 等过了一会儿,那握着自己的大手开始不规不矩,捏着他指节的软肉玩,洛闻心才又慢慢回过神来。 到底已经不是刚认识,洛闻心对季晟也算有了一些了解,于是胆子相较两月前肥了不少。 他见男人眉心渐松,脸色明显变得温和,不是在生气的模样;又想起刚才他很凶的对自己说“别动”,结果就是为了捏自己的手,立刻后知后觉的羞恼起来,双颊都泛起了粉色。 “你放开我……” 洛闻心把手往回抽,抽不出来,实在气急,又见男人胳膊横在自己眼前,脑袋一热,干脆上了嘴,张口便咬了上去。 痛自然是不痛的,就像被猫抓了一下,但留下了一排略微湿润的印记,在深色的布料上,尤为显眼。 洛闻心咬完,还觉得不够解气,抬起眼,正要恨恨的再瞪他一眼,就撞进男人眼睛里。 男人一双眼睛黑的发亮,分明没什么表情,可他眼睛下垂,瞥了一眼那排牙印,眉梢却微微上扬,洛闻心就莫名从里头品出了几分餍足的意味。 似是被咬的爽极。 果然,下一秒,季晟把另一条胳膊也伸了过来,低声诱哄似的,“再来一口。” 那神情,那语气,让洛闻心想到上辈子的时候,他哥哥总爱拿着逗猫棒,逗老宅别墅那只猫,叫它“过来”。 等猫真的过来了,再抱起来,从头摸到尾巴。 洛闻心从耳根到脸颊一下子爆红,霎时,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觉得自己要冒烟了。 好半天,才把他的手一扔,脑袋扭了回去,气哼哼的道:“谁要咬你。” …… 他俩在马车里的动静不算大,但也不算小。 起码隔得最近的孟桥,可以透过门帘听见一星半点。 男人低沉的嗓音,和少年细声细气的嗔怒声。 孟桥牵着缰绳,默默的走远了一点,和见云并排到一路,扯了扯扣的极紧的衣领,抬头望天。 ……大概是离姑苏越来越近的缘故,他还真有点想陆戚了。 - 时值阳春三月,沿路有桃花盛开,香气飘远。 桃花树下有一茶摊,挂着白布招子,上书一个歪歪扭扭的“茶”字,内置几张破旧的木桌。 茶摊内没什么人,只有其中一张面对面坐了两个男子,一个身着黑衣,一个头戴帷帽,俱都一派闲散。 小二送上一壶茶,分别给两人斟了,又热切的道:“两位可要来一碗桃花糖水?秣州特产,要是进了城,卖的可就贵多了,我们这里只要二十文一碗。” 说着,指了指茶摊外放置的一口小木桶,木桶上盖着布,隔着老远都能闻到里头甜丝丝的味道。 那头戴帷帽的男人一愣,随着小二手指的方向一看,不由失笑,摆手道:“不必了,多谢。” 难得有外地来客,小二还想再推销一番,但目光一转,落到两人握着茶杯的手上,见那上面布满老茧,又看到搁在一旁长凳上的两把长剑,心神一凛,立刻知道眼前的人不是他能惹得起的,没再多说话,退了下去。 等人走后,沈牧抿了一口茶,抬起眼,看向眼前的男人,似笑非笑道:“萧兄怎么不说话,莫非还在惦记那桃花糖水?你要是想喝的话,我就去买一碗。” 被唤做“萧兄”的男人拧了一下眉,抬起头来,露出一张端正肃穆的脸,淡淡瞥了他一眼,道:“胡扯。” 沈牧在肚里暗笑,他也生的俊美,狭长的凤目一眯,却无端显出几分邪气来。 沈牧撑着下巴,看了一眼外面那黄沙飞石的路,突然感叹道:“唉,这才刚到秣州呢,就已经觉出荒蛮来了,也不知道这大西北能有什么好玩的。” 萧恕放下茶盏,道:“我们不是来玩的。” “我知道。”沈牧脸上还是带着几分漫不经心,眨了眨眼睛,笑道,“但等正事做完,总有空闲逛上一逛吧?解决三两个废物罢了,能不能用上一根手指头?” 这般大话,萧恕一向是不接的,沈牧便自顾自道:“等事情做完,你就在客栈歇着,我自己去逛逛。我听说秣州有南风馆,虽比不上醉涂山,但也总算是个去处,我知道萧兄必然是不想去这些地方的,只要别拘着我就好。” 萧恕不说话,抬眼向路边看去。 这一看,便看见两辆马车并着几个骑着马的人从远处过来了。 马车算不上有多华丽,起码比起北烊王府的贵夫人们出游时镶着金盖的马车,这两辆要显得朴素许多。 真正吸引萧恕目光的,是那几匹马,和马上的人。 萧恕看出来那几匹马都是名驹,毛色鲜亮,高大健壮,一看就养的极好。 其中两匹的马背上都坐了人,前头的是个黑衣少年,大约十八九岁年纪,肤色微黑,腰间挎一把弯刀,身姿挺拔如松,一看就会武功。 萧恕觉得那少年有些面熟,目光在他身上停留片刻,然后收了回来。 结果没过一会儿,那行人便在茶摊前停了下来,方才还慢吞吞扯着缰绳,恨不得把千里名驹勒的原地踏步的少年立时一挥鞭,到了其中一辆马车的窗边。 随后,车内有人声传来。 声音不太大,若非萧恕与沈牧俱都耳力过人,是没有办法听到的。 “……我想喝那个,”是个少年的声音,极轻,极软,像猫爪儿挠在人心上,让人不由自主屏起呼吸,“糖水。” 这声音好听极了,沈牧心神不由一荡,抬眼向那边看去。 车帘挡着,看不清里头的情形。 沈牧盯着那边,手心有些痒痒,唇角一勾,撵起一颗石子儿,正要灌入内力,想借风掀开那车帘—— “那是凉的。”另一道略低些的男声突然响起,“绿漪不是不让?” 男声听着挺冷,没什么温度,说出来的话却不像是声音那样。 沈牧动作一顿,掌心将石子撵下。 少年小声道:“我知道呀,没关系的……” “会肚子痛。”略低些的男声不为所动。 少年没声了。 过了好一会儿,一阵窸窸窣窣的衣料摩擦声,少年的声音高兴了起来,似是灵机一动,“那、那就只买一碗,我只喝一点点,剩下的都给你喝,好不好?” “……” 没过多久,马车的帘子被挑起,有个穿着黑衣的身影探头出来,朝茶摊的方向望了一眼。 紧接着,一只沉甸甸的钱袋被随手抛出来,另一个骑着马的少年便抬手接住了,下了马走过来,扬声道:“老板,一碗糖水。” 接了糖水,再回去时,仍是那黑衣男人揭了帘子接过。 这回,因着要拿东西,帘子挑开的幅度大了一些。 二人目力也好,清楚的看到了那人抿着的薄唇,侧脸轮廓,和腰上那两把黑色的刀鞘。 就连那熟悉的银色暗纹,都在夕阳下闪着光。 萧恕与沈牧对视一眼,都在彼此眼中看见了惊异和不可置信。 马车重新出发,走的慢吞吞的,远去时,还能隐约听见少年雀跃的笑声。 沈牧与萧恕都不再说话。 待那行人远去,沈牧才端起茶盏,默默的抿了一口。 茶水早已见底,他没有察觉,一时不防喝到茶渣,立刻又一口吐了出来,神色这才有所变化,道:“应当是看错了。” 萧恕点点头:“嗯。” 过了一会儿。 “啧,不可能啊。”沈牧道,“样貌便也罢了,毕竟从没人知道他到底长什么样,可那两把刀,还有那小跟班——” 话音到这里,顿住了。 萧恕没有说话,显然跟他也是一样的想法。 随便问一个江湖人,这一年以来,武林中最富盛名的是什么,对方或许不会告诉你一个人的名字,但一定会提到两把利刃。 连同那两把利刃一齐扬名的,自然还有他的主人。 沈萧二人也对季晟有所耳闻,并且有过一面之缘。 传闻中对方凶残恶劣的品性尚且不论,但半年前洛阳牡丹大会,二人都在场,对当时的情形看得分明,自然没办法把那样一个人,跟方才低着声,哄着说“会肚子痛”的男人对上号来。 “不过那声音,可真好听。”沈牧摸着下巴,又笑了,笑得目光微微闪动,“应当是个美人儿。” 沈牧好男风,最喜欢面若好女的精致少年,从前两人一同学武,沈牧便常常下山玩乐。 他自诩见过了大江南北的美少年,却少有如今天这般,连脸都没看清,只是听见个声音,就勾的他心痒痒的人。 沈牧眼眸微深,舔了舔唇,有些兴奋起来。 季晟虽凶名在外,但也的确没听说过有什么家室。 那样的声线,听起来还是个年纪不大的少年,多半是个娈宠。 沈牧觉得有点意思。 原先只以为季晟是条软硬不吃的疯狗,楼外楼拿重金招揽都不得入他眼,如今看来,倒有了几分人情味。 萧恕垂下眼眸,正暗自思索,一抬眼见沈牧这副表情,不由皱了皱眉。 “别忘了我们是来干正事的,别犯病。”他出声警告,“你若惹了事,我可不会管你。” 第 19 章 第 19 章 糖水被用一个干净的瓷碗盛着,里面放了些切碎的蜜枣儿、花生、莲子,最上面一层飘着几粒粉色的花瓣,是洗干净的桃花。 桃花其实并没有什么味道,只是香,放在糖水里为了好看罢了。 季晟端过来,没有要放下来的意思,洛闻心便就着男人的手喝了一口,还记着自己方才说的只喝一点点,所以喝得十分珍惜。 甜丝丝的糖水入口,既清甜又解渴,洛闻心喝了一口,又抿了抿碗沿,尝那上面甜甜的味道。 二十文一碗的东西,放在哪里都算不上贵,可洛闻心就像得了个天大的甜头,开心的眼睛都眯起来,再满足也没有了。 活了两世,他都算是要什么有什么,从未为钱发过愁,可唯有这吃食上面,总也没法随心所欲。 大多数时候是不能吃也吃不下,偶尔胃口稍微好一点,想吃什么了,也会碍于对身体无益,只好克制。 就算自己不克制,在他身边的人,也会因为见过他生病时的难受模样,下意识的管束着他。 这样算起来,季晟反而是对他最好的一个。 除去偶尔会莫名其妙的犯点神经病,季晟对他可以算得上有求必应了。 赶路这十多天以来,偶尔一些举动,更是称得上是娇纵——只要洛闻心声音软软的撒撒娇,或者扯扯他的袖子,季晟就很难有不答应他什么的时候。 洛闻心慢慢摸透这个规律,渐渐觉得就算偶尔被季晟捏上一下半下,也没有什么。 毕竟两个人都是男人,被捏一下也不会吃亏,而这么想虽然不太礼貌,可是只要他把季晟当做通人性的汪汪,就发现被咬一口也没什么难以接受的。 更何况,季晟也的确很久没有做出比那次更过分的举动了。 “好喝?”男人的声音响起。 洛闻心的眼睛还放在那碗糖水上,有些恋恋不舍的舔了舔唇,点点头,“嗯。” 茶摊老板十分厚道,一大碗桃花糖水给的满满当当。 就算洛闻心方才努力的喝了一大口,将两腮喝的鼓起,像只小花栗鼠,也不妨碍此刻碗里还几乎是满着的。 还有这么多,洛闻心觉得季晟也许喝不完。 他抬起眼,看了看季晟,见对方目光果然没有放在碗上,正虚虚定在一个地方,一副对糖水明显兴趣缺缺的样子,便伸手拉了拉季晟衣袖。 “怎么了?”季晟低头看他。 少年眨巴着眼睛,猫儿眼里难得有几分狡黠,思考了两秒,迂回的问他,“你不喜欢甜的东西,对不对?” 他就没见过季晟吃甜。 季晟看了他一会儿,目光又移到他唇上,没说话。 一年四季,冬天是洛闻心身体最难受的时候,嘴唇向来都没有什么颜色。 到了春天,桃花开了,他的嘴唇便也像那桃花瓣似的,泛着湿润的浅粉。 “未必。”季晟声音平平的。 洛闻心眨了眨眼睛,凑近了一点,又来牵他的衣服,讨好的晃了晃,“真的吗?” 季晟看到他嘴唇一张一合,呼吸间能闻到里头甜甜的味道,是他方才吃下去的东西。 “没吃过。”季晟说,“不知道。” 到了这种时候,洛闻心脑子就转的很快了,立即提议,“那你先尝尝。” 要是觉得不好吃,不喜欢,还有那么多呢,也不能都浪费掉了。 “嗯。”季晟仍然盯着他的嘴。 脑袋被那股子香味勾的发昏,已经分不清是他嘴里的还是身上的了,只知道今天要是吃不到,他可能会发疯。 “我尝尝。” 嘴唇猝不及防被噙住的时候,洛闻心骇然睁大了眼,嘴边甚至还挂着一丝没有反应过来的笑容。 男人的动作从一开始就称不上温和,大刀阔斧的深入,撬开他的口腔,去寻他里面最软最嫩的舌尖,然后就跟想要咬下来似的,含着那尾软舌,没命的吮。 洛闻心被吓呆了。 舌头被含的生疼,嘴巴连闭都闭不上,而男人动作又实在有些凶,于是最开始的几分钟里,他几乎是仰着头,被挟持着被迫承受。 他从来没有谈过恋爱,来到这个世界之前,还算是个小孩子,就连看的影视剧里,也少有接吻亲密的画面。 洛闻心用了很久,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意识到自己在……被季晟强吻。 可男人的动作,哪里算得上是亲吻。 比起亲吻,更像是进食。 洛闻心根本招架得住,手脚并用的开始挣扎,“唔,唔唔……” 后背和腰都被男人铁块似的胳膊勒着,半点挣脱不开。 季晟握着他腰,把人按在车厢上,从口腔到嘴唇再到下巴,全部亲了个遍,才终于感觉肺腔里那管火稍稍平息一点。 他稍微直起身,低头去看洛闻心。 少年仍软在他怀里,只是不再挣扎,抵着他的胸膛,小脸仰着,精巧的下巴上有一点不明显的水迹,只是眼睛一眨不眨,看起来有几分呆滞。 被亲傻了。 “尝到了。”季晟喘了口气,拿手碰了碰他的脸蛋,低下头来,“还想尝。” 可还没挨过去,脸上就挨了虽然还是软,但明显是已经用足了劲的一掌。 季晟一下不防,被扇的偏过脸去。 - 进了城,天色已经擦黑,一行人到了秣州最大的客栈入住。 见云去拴马,其余人则进了大堂。 孟桥上前,要了四间房,掌柜的见这一行人俱都衣料上成,不敢怠慢,立刻给他们安排了几间好的上房,又一路招呼着送热饭热水上去。 绿漪留下来打听城里哪家医馆最好,先没跟着上去,等打听完了,再进去的时候,就听说洛闻心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不肯出来了。 原本是定了四间房的,绿漪是女眷,自然独占一间,剩余四个男人,总得有两个睡同一间。 换做是其他人、其他时候,这房间分配都是没什么异议的,但这一路下来,绿漪和见云或许不知,但孟桥却是看得分明—— 主上自从那天钻进马车之后,就没想着再出来,踏雪生生成了孟桥的坐骑屁股后头一匹跟班,每天都甩着尾巴打着响鼻,百无聊赖的很。 是以洛闻心关着房门不肯出来,孟桥也没有主动提出,那就自己跟见云住一间的话。 季晟站在天字号房门前,身形高大,头发向后拢起,眉目浓黑,轮廓深刻,兼之腰间两把黑漆漆的弯刀,分明没什么表情,就是无来由一股凶煞。 他手抬起又放下,脸色不太好看,就把这股煞气又加重了几倍。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敲了一下房门,十分克制的,“开一下门。” 里头一点动静也没有。 季晟就那么站在那里,隔一会儿敲一下,隔一会儿敲一下,力道越来越大。 送过热水的小二听到声音,“蹬蹬蹬”从楼下上来,没敢拐过楼梯口的弯,只站得远远的看着,便被季晟凶神恶煞的样子吓到,没一会儿,又跑下去了。 等了片刻,掌柜的上来了,仍然没敢跟他说话,只点头哈腰的站在一旁,小声跟孟桥道,“这个……砸坏了门,得赔银子的,一扇五十两。” 孟桥不耐烦的掏出钱袋扔给他,掌柜手忙脚乱的接了,没敢打开数,连滚带爬的下楼。 客栈的房门是用黄花梨木做的,必然是经不起季晟一拳,孟桥站在一旁,看了一眼季晟脸色,暗自思索需不需要再给掌柜的补几锭银子。 好在季晟并没有打算敲上一整晚。 不过半刻钟过去,里头的人仍然没有开门的意思,他便停了手。 他盯着眼前那扇门,又看了看自己的手。 就连孟桥都以为他是真的想一拳把门给锤开的时候,季晟转过身,面无表情的径直下了楼。 “我睡隔壁。”他声音低低的,压着烦躁。 - 绿漪这一路上都坐在后面那辆马车上。 洛闻心吃饭喝药的琐事几乎全被季晟包了,再加之她有些水土不服,头晕了数日,于是连前头马车上发生了什么都一概不知,还道他们这一路却出奇的顺利,就连山贼路匪都没遇到一个。 明明献州通往秣州的这条路,向来算不上太平的。 她原本在大堂向掌柜的打听这秣州哪家医馆最大、最有名,又问了哪里卖吃食,哪里卖小玩意儿,准备等看完病,就带洛闻心去逛逛。 可掌柜的脸色突然一变,一阵风似的上了楼,没一会儿又下来了,脸色比方才更差。 他下来没多久,季晟也下楼了,后面跟着孟桥。 他生的高大,浑身的武人气势,本就惹人注目,只是不知何时,脸上竟然多了一副面具,将他的面容遮去大半,显得愈发阴鸷。 两人从绿漪身边经过,半句话也没说,绿漪张了张嘴,想问一句什么,可又想起,季晟的事情,原本就不是自己能够过问的。 只是这一路蒙他们关照,才顺利到了秣州地界,于情于理要道谢,于是便叫住了孟桥。 孟桥脚步停顿,回头看了她一眼,却只道,“绿漪姑娘留步。” 匆匆走了。 绿漪只好又停了下来。  等跟掌柜问完话,又打包了几份清淡些的小食,绿漪上了楼,先敲响了洛闻心的房间门。 没人答话。 她以为洛闻心睡着了,轻轻又敲了一下,试探着问,“闻心?” 半晌,里头传来一道低低的声音,哑哑的,“绿漪姐姐。” 过了一会儿,门被从里面打开,绿漪才进去了。 一进去,先注意到的就是洛闻心的眼睛。 他两颗眼睛本就生的大,睫毛也长,哭一下就显眼的不得了,更遑论大颗大颗的掉眼泪了。 此刻,就算眼眶干燥,没看到眼泪的迹象,但眼角通红,一看就是被布料蹭过了。 把眼睛哭得像兔子似的情状,绿漪也就看到过一回。 她刚要问,洛闻心就已经把脸转了过去,闷闷的道:“绿漪姐姐,你别问了。” 第 20 章 第 20 章 绿漪进来前,洛闻心已经在床上趴了半天。 最先只是羞,后来变成又羞又气。 哪有这样的呀? 平日里被摸脸揉手也就罢了,毕竟哥哥们和汪汪都会这样。 被咬小腿的事情,也早就和季晟拉钩约定不再提起。 这些日子,季晟也表现的就像一只被驯服的大狗,除了盯着他看的眼神依旧叫人想躲,实在十全十美,连绿漪不让吃的糖水也会买给他,洛闻心都快要当他是最好的朋友了。 可是他竟然、竟然会…… 就算从没上过一天学,是个笨蛋,但洛闻心也明白,刚才季晟对他做的事情,才不是普通好朋友之间会做的。 很小的时候,妈妈也会怜爱的亲亲他的嘴,亲亲他的脸蛋,可母亲柔软怜惜的触碰,和方才男人仿佛要把他吃下去似的啃噬,完全就不是同一种东西。 想着想着就又掉起眼泪来。 这么多天以来,季晟对他有求必应,洛闻心被纵的飘飘然,很久没哭过,差点就忘了季晟是什么人,也忘了自己的处境。 明明见第一面的时候,一句话不说,就先把他摔在床上。 后来,还会故意弄坏自己的球,好让他打不到。 变态,神经病,疯子! 他把脸埋在床褥里,很记仇的把季晟之前做过的事情翻出来又复习一遍,哭哭啼啼的骂了几句。 只不过来来回回都是那几个词,没点新意,反倒让自己更气。 “好,不问便不问。” 绿漪其实也猜到了几分,反正又是跟少庄主有关。 这两人置气也不是头一回,每回都像是小孩子闹矛盾,左不过一两日又和好了。 而且眼下有更重要的事情。 “我打听过了,这秣州城里,最大的医馆有两家,一家就在这附近,离客栈不远。”绿漪道,“另一家在南边儿,恐怕还得坐上半日的马车——” 说到这里,她顿了顿,“但我听说,这第二家医馆里坐诊的卢大夫,以前在宫里当过太医,是衣锦还乡回的秣州,我想着太医的医术,自然要好些。” 洛闻心对此没有什么意见,点点头,“绿漪姐姐,都听你的。” “那今日便早些歇息吧,”绿漪看了看房里的被褥和熏香,还算满意,“明日一早,咱们就去医馆。” 她走出去,要帮洛闻心关上门,却见少年爬上床,把被子拉到下巴,只露出张巴掌大的小脸来,眼睛还是红的,小声问,“我、我一个人睡吗?” 虽然左右的房间里都是认识的人,可毕竟是新的地方。 ……他好久没有一个人睡了。 就算夜宿在马车上,背后也总有一个人,和他隔着一床被子,暖炉似的。 绿漪看他那模样,实在可怜可爱,“扑哧”一笑,忍不住柔声逗他:“那不然呢?我是女子,就算把你当亲弟弟一般,也不好睡在一个房里的。” 洛闻心脸色一红,刚想说自己不是这个意思,可想到自己原本的意思,又一点都不想说了,慢吞吞的翻了一个身,把脸冲着墙壁。 - 换了个新环境,又是独自一个人呆在一个房间里,洛闻心有点害怕,睡的不算安稳。 到了后半夜,他才迷迷糊糊闭眼睡过去。 一夜做了好几个被压着啃的怪梦,醒来时仍旧脸红气短。 绿漪过来敲门,叫他下楼吃早饭,洛闻心自己洗漱过,但磨磨蹭蹭的不肯下去。 过了一会儿,又换见云上楼敲了一次门,洛闻心便跟着下去了,一步一步挪的艰难。 隔着好几层楼梯,见着桌上只有绿漪一个人,才松了一口气,重新学会了走路,坐到桌边。 “少庄主和孟桥,从早上起就没见到人影。”绿漪给洛闻心夹了一个菜包,叹了口气,“就想连声谢也没找到机会。” 洛闻心咬住包子,闻言,眨了一下眼睛。 从献州到秣州,路途遥远。 为了照顾他,马车走的极慢,这十多天以来,的确是靠季晟护着,他才安全的到了这里的。 理应是要道谢,却在昨天和季晟闹了那样大的脾气,还扇了他一巴掌。 洛闻心突然有一点小小的后悔,觉得自己不太懂事。 就算生气,是不是也不应该打他的…… 他思来想去,纠结无比。 可是眼下季晟已经走了,纠结也没有用,只是心里莫名有点空落落的。 再往后,都不会再有人欺负他了。 吃完早饭,又用了片刻收拾,出门时,在下人房里休息的车夫早已等在马厩旁。 来的一路上都是浩浩荡荡一群人,他跟季晟挤在一个车厢里,最先觉得挤,后来便习惯了。 而如今,偌大的车厢只剩他一个,他又后知后觉有些过分宽敞。 已是春末夏初,秣州的天热的早,空气中混着零星几道蝉鸣。 洛闻心向来只怕冷,并不怕热,街道上的行人多已穿上轻薄夏衫,他却仍拢着件带点绒的春衫,静静的靠在车上。 绿漪看出他情绪不太好,以为是要去看大夫的缘故,一路上都在宽慰,说定然能治好的。 洛闻心牵了牵唇角,笑意难得有些勉强。 到了地方,果然已经晌午。 医馆坐落在郊区,虽然偏僻,但飞檐翘角,十分华丽,不似医馆,更像是某个大官的别院。 门前还站着一个小厮,拿鼻孔看人。 闲云庄最不缺的就是银钱,见云上前,给接待的小厮递过去一锭银子。 那小厮拿在手里掂了掂,并不意外的模样,抬起眼,刚要张嘴,一下看到刚被绿漪从车上扶下来的人,顿时愣住了,嘴巴张着,仿佛一下子不会说话了。 洛闻心走,他的眼神也就跟着动,十足十的痴态。 见云见状,皱了一下眉,不过仍和气的拱手道:“烦请代为通传一声。” 又叫了两声,那人才如梦初醒,呆呆的将视线从洛闻心身上移开,慌忙跑进去通传。 这小厮在卢太医还在太医院时就跟在他身旁,不说宫里的娘娘,京里的千金小姐、公子哥儿也见过不少,什么样的人物没见过。 可方才那少年—— 他一面跑,还一面在自己脸上左右各轻扇了一下,这是也觉出自己方才的失态,丢了太医馆的脸面。 有了那一锭银子打底,很快来人将他们迎了进去。 洛闻心一行人被安置在客房等候。 接待的人只说稍等,不过一行人仍然等到茶水被续了第二回,卢太医才在医徒的簇拥下姗姗来迟。 在来的路上,卢太医已经听小厮说过方才的情状,知道来人出手阔绰,兼之气度不凡,但在看到洛闻心容貌的那一霎,卢太医眼中仍然闪过一抹异色。 双方拱手便当见过,洛闻心是男子,不必避讳,卢太医走过来,先看他面色。 “……在家乡时看过几回郎中,说是娘胎里带出来的弱症,一到冬天就怕冷,炭火手炉不能离身,严重一些,便几日都没有胃口,吃不下饭。”绿漪站在一旁,先说了洛闻心发病最严重那几日的症状,又道,“若是先生能治好我家小公子这寒症,无论银钱多少都不成问题。” “好说,好说。”卢太医摸了一把胡子,笑呵呵的,又细细打量一番洛闻心的面色,没切脉,便先道,“不过我看小公子这面色……倒不像是有寒症的。” 绿漪跟着去看洛闻心的脸。 少年眉目微垂,这四月阳春,他的嘴唇却半点血色也没有,若非眼睛和眉毛的颜色都黑,倒真的像个精致的假人。 怎么看都是一副病弱之相。 绿漪刚要说话,却见卢太医伸手搭上洛闻心手腕。 片刻,卢太医脸色微微一变,连带着手上的力气也稍微重了重。 老人皮肤干燥微凉,此刻又用了点劲,洛闻心觉得有些不舒服,瑟缩着往回躲了躲。 卢太医这才回过神来,视线缓缓往下,定在洛闻心脸上,没有说话。 卢太医行医四十多年,擅小儿弱症,同擅女子伤寒之症,还在太医院时,便时常得各宫娘娘召唤,频繁出入后宫和各王府。 是以,对洛闻心体内这种药的功效,作用,乃至药物作用后的症状,倒也不算完全的陌生。 据说此药最初来源于苗疆。 苗疆多美貌少男少女,不过美貌总是短暂,过了青春少艾的时候,就像花一样凋谢了。 于是便有苗疆医师制出一种药,据说能令服下的人容颜永驻,兼之身形柔软娇媚。后来,这药流传进中原,却多是被用在烟柳巷子里,药方变了又变,在原本的作用之上,又多了一种见不得人的功用。 再往后,高官权贵们圈养娈宠,也会给他们喂下这种药。既为了助兴,也为了令他们不敢有异心。 卢太医曾在北炀王府见过一名少年,那少年十七八岁年纪,身形却像是十三四岁的少年,腰和腿细的一折就断,脸蛋倒的确是娇艳胜过女子,是从出生起就喂了药的。 不过到了那少年的程度,谁都知道他已经活不长了。 这药虽然对人容色无损,服下后,最初只是觉得体虚无力,偶尔生病,似乎也跟普通伤寒之症没有什么分别,可久而久之,寒气在体内淤积,伤肝伤肾,多数人活不到三十岁,就会灯油枯尽。 卢太医不动声色的端详了一番洛闻心的脸。 ——的确是副绝艳的容色。 也怪不得会有人给他喂下这种药。 只是看他和这婢女的样子,倒像是不知道有这么一回事似的。 可这种药流传甚秘,一般人很难弄到,卢太医猜不出他背后的人,更不敢贸然告知他什么。 思索片刻,不过须臾,卢太医便在心里有了定夺。 “确是寒症。”卢太医整理了一番表情,微微笑道,“我先为小公子施针,再开上几服药,按时煎服,不过这病是急不得的,需得细细调理才行。” 第 21 章 第 21 章 一行人从医馆里出来时,已到了半下午。 绿漪搀扶着洛闻心的手,自青石台阶而下。 “如何,你觉得好些了吗?”上了马车之后,绿漪问他,“那针那么长,看着怪吓人的,疼不疼?” “不疼的。”洛闻心想了想,老老实实的道:“好像也没有什么感觉。” 也不知是不是天气的缘故,其实这些日子以来,他远没有最初穿越到这个世界时那么难受了。 那种动不动被风吹一吹,就仿佛整个人被浸在冰水里似的难受。 更何况,方才那银针刺在他穴道周围,他是真的没觉出有什么明显的效用来。 至少,没有他觉得冷的时候,跟季晟挨在一起时舒服。 绿漪叹了口气,将那叠药包拎起来看了看,神色里也有几分不满意。 “原以为这卢大夫当过太医,必然见多识广。”她道,“没想到也是含含糊糊,连病因也说不清楚,就胡乱开了几服药,这跟那镇上的郎中又有什么不同?我还当他是神医呢。” 说到最后一句,语气已然有些愤愤。 洛闻心却笑了,眼睛弯起来,“哪有那么多神医呀。” 如今这具身体这样怕寒,怕的比上辈子有过之而无不及,可到底不是心脏病那样会要人命的病。 冷一点就冷一点吧。而且,他也已经很久没觉得冷了。 更何况,洛闻心也没有觉得自己的运气就有那么好,刚来到这个世界,就能一下子遇到一个华佗一般的神医,三两下就可以把自己治的比见云还要活蹦乱跳。 哪有那么巧的。 见绿漪神色怏怏,比自己还要低落,洛闻心轻声道:“没事的,我的身体如何,自己也知道的,早已经好了很多了,绿漪姐姐不用太担心我。” 身体不好的是洛闻心,此刻,他却反过来安慰绿漪,还一脸认真。 绿漪一下子便笑了,半晌,想起什么,收起笑容,严肃道:“你恐怕是忘记了,那日,你那寒疾又发作,可比最初来闲云庄时严重的多,我都吓坏了。” 说到这里,她顿了顿,才继续道:“还是多亏了少庄主出手相救,不然还不知道会如何。” “嗯?”洛闻心眨了眨眼。 “你真的忘了?”绿漪见他是真不记得了,便道,“那日,你在湖上打冰球,一只脚不知怎的踩进冰水里去,当晚就病了。” 洛闻心有些懵。 那天的事情,他当然还记得。 不过他记得的事情,就只剩季晟欺负他,害他摔了一跤,然后就被他抱回去了,似乎还折腾了一通。 可再醒来时,他又被不知道什么时候把手伸进自己被子里来的季晟吓了一大跳,哭了一顿,什么都吓忘了。 等冷静下来,也想不起其他事情了。 而听绿漪这样说,却好像并不是那样的。 “浑身冰的要命,还发抖,进气儿多出气儿少,你当时那样子,我都以为……”时隔这么久,绿漪再回想起来,还是有些心有余悸,“若非少庄主内力深厚,用内劲为你驱散寒意,不然……” 洛闻心眼睛微微睁大,怔住了。 季晟用内力……为他驱散寒意? 虽然不懂武功,可洛闻心也明白,这是一桩多大的人情。 洛闻心不说话了。 绿漪还在一旁絮叨,“唉,只可惜少庄主他们,说走就走了,也不留个音信。” 她顿了一下,还是没说出下次寒疾若再犯了,没有季晟的帮忙该怎么办,转而道,“明日去附近的医馆再看看吧。多看几个大夫,总是没错的。” 洛闻心垂下眼睛,咬了一下嘴唇,还有些愣愣的。 那、那这样说的话,季晟还是自己的救命恩人。 而就在昨天,他才给了救命恩人一巴掌。如果不是实在力气不够大,以他当时的羞怒,恐怕会把季晟扇到马车外面去。 洛闻心脚步停了停,抬头看了看天上的云,头一回觉得不知所措起来。 好像自己真的干了一件很坏很坏的事情。 - 天色尚早,从医馆回客栈要穿过整个闹市,洛闻心自吃了早餐后就没吃过东西,此刻胃里空空如也。 绿漪原想给他买点什么先垫垫,可秣州小食口味都重,撒着孜然的烤肉串儿、辣味的大面饼子…… 一连看过几家街边小食,竟然没有一样是洛闻心能吃的。 一行人就还是去了秣州最大的酒楼。 到了天香楼,自有人来迎,见云去马厩看马,没有跟他们一道。 二人要了个雅间,又点了几样清淡可口的小菜,小二一一记下后便退了下去。 没一会儿,有一道窈窕身影抱了琵琶,坐在了二楼纱帘的后面。 是天香阁内专为雅间客人弹唱奏乐的乐伶。 洛闻心还只在书里听过古代酒楼茶坊有乐伶,却还是第一次亲眼见到,顿时就来了兴趣,连忙看了过去。 女子抱着琵琶抚弄片刻,先弹了两道铮铮之音,又停了下来。 二楼雅间四面皆通,除了洛闻心他们,大约还有其他房间内有客人,于是女子面朝另一个方向,慢声细语道:“各位客官可有想点的曲儿?” 半晌,没人答话,女子抬手拨了拨琴弦,自顾自的弹唱起一个活泼的江南小调。 女子声调清甜,唱起歌来自有一股婉转,十分好听。 洛闻心托着两腮,听得入迷,等茶点上来之后,还就着小曲儿吃了两块桃花糕。 绿漪看着洛闻心,见他眉眼弯弯,的确是喜欢听小曲儿的样子,不由心下思忖,等回了献州,每逢过节的时候,也可以请些歌舞班子来庄子上热闹热闹。 一曲将毕,绿漪给洛闻心斟了一杯茶,笑道:“你就没有什么想听的?” 这意思是让他点曲儿。 洛闻心想点,可又有些不好意思,犹豫了一会儿,红着脸刚想张口,便见隔壁雅间的帘子被挑开,走出来一个小厮模样的人。 那人径直走到乐伶旁边,附耳过去,向对方说了几句话。 隔着一道帘子,看不清对方说了什么,可洛闻心也能猜到,大约是隔壁雅间的人点了曲儿了。 他遗憾的垂下眼,又捡了一块桃花糕放入口中,倒也不恼。 片刻,小厮回了隔壁雅间,那乐伶忽然向洛闻心的方向投来一瞥。 “这首曲子……是送给这位小公子的。”乐伶站起身,朝洛闻心礼了一礼,似乎是顿了一下,才又坐下去。 洛闻心睁大眼睛,愣住了。 “给、给我的?”他看向绿漪,指了指自己,小声问。 绿漪也有些惊讶。 他们是头一回来秣州,更是头一回来这天香楼,这是从哪里冒出来的一个人,要给洛闻心点小曲儿? 没等她细想,那乐伶便开始了弹唱。 可一改方才活泼的小调,她这次换了种唱腔,伴着琵琶声,唱起了一首艳曲。 女子声音本就极轻极柔,唱着这首小曲,显得暧昧至极,也柔糜至极。 洛闻心睁着一双大眼睛,听得是认认真真,虽奇怪,但也有些欢喜—— 也得亏他听不懂那唱词里的含义,不然就会明白,这歌讲的是一个有钱人家的公子圈养了一名美貌少年,然而这少年生性淫.荡又心比天高,有了那公子一个还不够,还勾引了无数个,这词里唱的,就是他们胡天胡地,在各种地方颠鸾倒凤的故事。 这种下三流的曲子,在秦楼楚馆,倒是不算少见,江南好些地方的名妓,甚至是靠自谱自弹艳曲儿出名,许多客人,好的就是这一口。 可要把这种东西拿来干干净净的酒楼里,在光天化日下唱,还指名唱给一个陌生人,那却是顶顶的无礼了。 洛闻心欢欢喜喜听了一会儿,就渐渐觉得奇怪起来,可是让他说,却也说不出到底哪儿怪。 只觉得那女子的声音像有小钩子,一下一下,全是陌生的含义,虽不明白,脸还是红了。 洛闻心是听不懂,绿漪也没念过几天的书,但到底比洛闻心懂的多一些,没一会儿,她面色就渐渐变了。 片刻,她再也按捺不住,霍然站起身来。 “这帮下三流!”绿漪气的脸色铁青,“哪里来的登徒子,我去找他们理论!” 说完,提起裙子,气势汹汹就要往隔壁雅间去。 洛闻心就是再听不明白曲子,这下也知道,那定然不是什么好东西了。 又见绿漪脸色青黑,一副真的要跟人吵架的模样,立刻拉住了绿漪的袖子。 “算了,绿漪姐姐,”他拉住绿漪袖子,另一只手还捂住了自己的耳朵,仰着头,小声道,“我不听,我不听就好了嘛,你别去。” 绿漪一个女子,只是性子比一般女子要飒爽一些,又不会半点武功,遇上不讲理的人,还是只有吃亏的份。 绿漪气不过,刚要说话,忽听琵琶声一停,旁边传来一道低笑。 “姑娘莫生气,小公子也不必捂着耳朵。”男子声音低低的,像含着笑,他道,“要是不喜欢这首,我让人换一首便是。” 绿漪怒道:“什么人?” 话音未落,雅间门便被推开了,走进来一个高挑男子。 男子形容俊美,衣着也华贵,若不是身姿一看就是习武之人,腰间还悬着把剑,看起来倒真像哪个富贵人家的公子。 绿漪警惕的看着他,那男子却掠了她一眼,目光直直的看向坐在后面的洛闻心。 沈牧没想到会在这里再次遇见他。 自那天城外一别,他就被那不知名少年的声音勾的心痒痒了几日,几乎算得上是茶不思饭不想了。 好不容易等事情办完,他把萧恕一人扔在客栈,自己上街找乐子。 刚在天香楼要了个雅间,茶水还未上,就听到了熟悉的声音。 沈牧看着洛闻心的脸,眼中闪过一丝毫不掩饰的惊艳。 ——这小东西比他想象的还要漂亮。 片刻,目光又移到他捂着耳朵的手上。 少年一双手生的小巧,粉白的五指并拢,正捂着左耳,睁着眼睛,怯怯的看他,活像一只小鹿。 沈牧像觉得有意思似的,一下笑了出来。 他面容本就生的阴柔,这一笑,愈发显出几分邪气来,一看就不像什么好人。 “方才那首小曲儿是我写的。”他看着洛闻心,神色颇为亲切柔和,道,“也不知是哪里不妥当,冒犯了小公子。在此,我以茶代酒,向小公子赔罪。” 他倒是丝毫不把自己当外人,边说着,边自顾自斟了一杯茶递过来,眼神像狼,一错不错黏在洛闻心身上。 “……你!”绿漪简直被这人的不要脸震惊到了,“你这龌龊东西,好不要脸,谁要喝你的茶?” 说着就要伸手挥开。 沈牧动作一顿,看向绿漪,刚想说什么,忽见窗外一个黑影飞来,随即,又响起一道破空之声。 沈牧嘴角笑意微微一凝,下意识的避开,可那一下来的太猛,他全幅心思方才又都放在洛闻心身上,故而仍然被那飞进来的东西削掉一片衣角。 是一柄短刃。 沈牧脸色立时沉了下来,慢慢的放下手,将茶盏搁在桌上,又看向越窗进来的人。 孟桥不知何时已提刀站在了桌旁,一张微黑的面庞上没什么表情,他看了一眼洛闻心,沉声道:“走。” 第 22 章 第 22 章 “小孟!”绿漪眼睛发亮。 她瞬间忘记了几月前是谁在暗自腹诽孟桥长了张跟他主子一样的死人脸。 此刻,看到孟桥那张面无表情的脸,绿漪仿佛看到了许久不见的亲人,喜道,“你怎么在这里?你们不是已经走了吗?” 孟桥看了她一眼,嘴唇动了动,眼中浮现几分疑惑。 他们当然没走。 不仅没走,他还奉季晟之命,一整天都跟在洛闻心他们后面。 先护送他们去了医馆,又见他们从医馆出来,进了天香楼。 方才,眼见绿漪跟一名男子起了争执,他才扔了吃过一半的馒头,从蹲坐的楼檐上飞过来。 但现在显然不是说话的时机,孟桥道:“过后再说。” 说着,长刀出鞘,直直指向沈牧面门。 沈牧早已认出了孟桥是什么人,长剑飞快从右手换到了左手。 剑光闪烁如银龙,“铛”的一下,刀剑相撞,孟桥被抵的退后半步。 “孟少侠,你应该知道,你不是我的对手。”沈牧嘴角还噙着抹笑,分神往窗外瞄了一眼,“你主子竟然不在附近?” 刚看见孟桥时,沈牧心下也是一惊。 他知道这主随二人一向形影不离,孟桥在此地,那说明季晟也不远。 不能再多逗留了。 孟桥暗自咬牙,并不答话。 “果真不在附近?”沈牧又是一笑,将剑一收,伸手便要去揽洛闻心肩膀,道:“那人我可就带走了,还要劳烦孟少侠给你主子带个话,就说人两月后送回。” 这话说的轻佻,又似乎极其理所当然,仿佛将洛闻心当成拿来拿去可以随意消遣的物件。 洛闻心登时傻了,咬着嘴唇,不知所措。 他走到哪里,向来都是被人小心翼翼捧着、宠着的,就连季晟,也未曾真的违背他的意愿,强逼着他做什么事情,哪里见过沈牧这种人。 绿漪则气的大骂,拍掉沈牧伸过来的手,若是有武器在身,她必然早就挥刀砍去了。 孟桥将刀一横,挡住沈牧的动作,冷冷道:“我劝你不要。” “哦?”沈牧眯了眯眼,“为什么?” 沈牧向来轻狂。 他天资高,为人又聪颖,在楼外楼的一众大弟子中排行最末,比萧恕还晚进门一年,武功却是最强的。 他是个天生的左撇子,此刻将剑换到左手,是已经起了杀心。 季晟便也罢了,正常人犯不着跟疯子一般见识。 但这孟桥不过是季晟手底下一条狗,也敢这么对他说话? “我原本只想着跟美人儿交个朋友,聊聊天,谈谈心,”剑内灌入了七成内力,沈牧皮笑肉不笑道,“你这么一说,我倒好奇了,这小公子跟你家主子有什么渊源?外人连见都不能见?” 孟桥皱了皱眉,也不知道是对话里哪一句不满意,所以并没有说话,提刀向他攻去。 “话又说回来了。”沈牧又接下孟桥一刀,笑得阴冷,“你跟季晟,手上还沾着我们楼外楼两条人命呢。若非我和我师兄此次来秣州是有要事要办,你不来找我,我也会去找你。” 虽说沈牧向来看不上黎飞和顾渺,觉得那二人行事低劣见不得人,但怎么说也是同门。 就算他真在这把孟桥杀了,以后季晟来寻仇,他也占着理。 两人过了几招,乒乒乓乓,雅间的桌椅茶水被打的稀巴烂。小二掌柜闻声跑上来,刚推门进来,便被不知道谁的一脚踢飞,登时从楼梯上滚落下去,摔的哀叫连连,引起更大的混乱。 孟桥武功的确略逊沈牧一筹,一招一式接的吃力,他边应对,边朝洛闻心的方向叫道:“你们先走!” 洛闻心腿软脚软,没有力气,早已吓得呆了。 他从没见过这样的架势。 虽然早知道季晟跟孟桥都是江湖中人,武功只怕也不弱,可在闲云庄数月,孟桥就不说了,洛闻心唯一一次见到季晟用刀,还是用来削冰球。 他还从没见过他们真的打起架的模样。 还有这个风骚男人……一言不合,就跟孟桥大打出手,长得不像好人,果然也不是个好人。 “好……好!”绿漪回过神来,拉着洛闻心,就要往楼下跑。 “想走?” 沈牧眉毛一挑,抬手一抓,竟是生生用内力将洛闻心吸了过来,扣在怀里。 洛闻心浑身都僵住了,想要挣扎,可那人伸手过来,似乎碰到了他身体的哪里,瞬间便令他浑身动弹不得。 有别于他吓到无法动弹,现下是真的筋骨酥软,半分力气也使不上来。 是沈牧点了他的穴道。 “不跟你一般见识了,走了!” 沈牧果然不再恋战,说完,便将孟桥踹飞出去几丈,又将洛闻心打横一抱,扛了起来,径直向窗外跃去。 - 洛闻心被点了穴,身体无法动弹,但心脏一路都在狂跳。 有那么片刻,他几乎以为自己上一世的病又犯了。 他被沈牧夹在胳膊底下,像是扛着个不重的包袱,先是在几栋高楼间跳跃,几息后,被塞进了一辆停在僻静小巷内的马车里。 的确也不重。 在把人塞进马车上之前,沈牧还轻佻在他腰上捏了一把,在他耳旁暧昧道:“怎么都没几两肉?那季晟不给你饭吃?” 男人的大掌在他腰间游移,洛闻心浑身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拼命咬住唇,脸都气红了,可是却动都动不了。 好在沈牧没再进一步,将帘子一拉,暂且出去了。 没过多久,洛闻心感觉到马车前头坐了一个人。紧接着,便是一路颠簸,马蹄踏在石头路上,哒哒的清脆声响,似是朝着什么方向奔去了。 他心下惶恐,第一次对下一秒不知道要发生的什么产生了纯粹的恐惧,浑身僵硬着躺在车厢内。 马车很大,比他们来时的那辆还要大,还有一股淡淡的香味,不断钻入他的鼻腔,洛闻心却被这股味道熏的直想哭。 眼泪说流就流,沈牧挑开帘子进来时,看到的就是他眼角滴下一滴清泪的模样。 美人落泪,更显得惹人怜爱。 沈牧坐到他身旁,偏着脸,就着这幅美景欣赏了片刻。 洛闻心被他看得浑身发毛,眼泪都流不动了,糊在眼睫毛上,只在脸颊上留下两道湿润的痕迹。 沈牧又看了他一会儿,伸手将他穴道给解了。 “想安安静静的跟你说说话,还真难。”沈牧形容也稍显狼狈,但眼睛很亮,让人联想到某种不怀好意的兽类,“这下终于没人了。” 洛闻心垂下眼睫,没有说话。 “又没点你的哑穴,”沈牧摸了摸他的脸,觉得那触感实在好,道,“怎么不说话,嗯?吓傻了?” 洛闻心别过脸去。 不知道为什么,同样是爱动手动脚,同样是喜欢一眨不眨的盯着他瞧,这人和季晟给他的感觉,却是全然的不同。 一个像是丛林里蛰伏的兽,一个却只让他联想到流着涎水的狼。 最起码……他被季晟抱着的时候,从来没有过真的厌恶的感觉。 而和这个男人,只是同处一个马车里,他就觉得无法呼吸,浑身都写满了抗拒。 洛闻心扭着头,露出一段雪白嫩颈,因为紧张,肩膀还紧紧绷着,小小的胸脯一起一伏,轻易就夺人呼吸。 沈牧将他劫走时,他的头发还用丝绸系着,此刻,那根东西早已不知道丢在了哪里。 少年一头青丝散落在背后,铺了满枕,更衬得他皮肤腻白,色如美玉,小小的空间内,连那一抹抿起来的小巧的唇,都显得格外诱人亲吻。 沈牧本就当他是个娈宠,劫他也只为亵玩,当下不再忍耐,伸手捏了他下巴,将他的脸转了过来,另一只手扣住他的手腕,便凑了过去。 “不说话,那就做点别的?” 还没等他的嘴唇凑近,怀里的少年就剧烈的挣扎起来。 洛闻心就像只突然炸了毛的猫儿,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想将手腕从他的桎梏中挣脱。 然而这沈牧虽说看着身材精瘦,像个十足的江南佳公子,力气却也奇大无比,他的挣扎,看在男人眼里,跟玩笑一般。 眼泪又一滴一滴落下来,少年喉间溢出压抑的低喊,“你走开。” 语气里是是不加掩饰的抵触,仿佛沈牧是什么讨厌的东西。 沈牧眼睛一眯,捏着他的手重了几分,果然见少年痛的眉心一皱,眼泪掉的更凶,小嘴巴还张着,似乎因为哭的太凶而喘不过气来,耳根都红了,泛着要命的深粉。 沈牧心中蓦的一软,不知怎么的,就不想再强迫他了。 至少不是在这。 洛闻心还在偷偷的用力,可怜兮兮的把手腕往外拔。 “你别动了,再动手要脱臼了!”沈牧低喝一声,无奈道,“好好好,我不动你了,我不动你了还不行?” 他心下也有几分憋闷。 他武功高,样貌好,钱财也不缺,要什么美人儿没有?这还是头一次,猎个艳还猎成这幅鬼德行,甚是狼狈。 好在这次的“艳”确是不同凡响,相比之下,他以前见过的男男女女都成了牛屎狗粪。 想到这里,沈牧心情又好了起来,在洛闻心脸上掐了一把,笑道:“暂且放过你。等到了我在潭州的别院,再来慢慢与你计较。” 说完便准备出去。 洛闻心刚松一口气,却见男人又折了回来,笑眯眯的问他:“对了,还不知道美人儿尊姓大名?总是美人儿、美人儿的叫,总觉得不够亲切。” 洛闻心气鼓鼓的不想说话,眼睛一闭,不理他。 接着,他便听男人的声音在他头顶上方道:“不说话?好啊,那我就叫你宝贝,心肝儿,你意下如何?” 第 23 章 第 23 章 马车一路到了城门,然后停了下来。 这风骚男人似乎有什么门路,在城门前跟人低声交谈了几句,守卫便放了行,既没有盘问,也没有揭开车帘看里头是什么。 洛闻心就连求救的机会都没有。 一出城门,马车便上了官道,一路东行。 那风骚男人方才说,他在潭州有一别院,洛闻心便猜测这是要往潭州方向去了。 他不知道潭州是什么地方,只知道定然是离献州越来越远,心下焦急,可又什么办法都没有。 不知不觉,天便黑了,月亮透过车窗的薄纱洒进来些许微弱的光辉。 沈牧坐在前头,扬声喊:“宝贝儿,你怕不怕?怕的话,我就进来陪你。” “……” 洛闻心生怕他真的要陪,连忙屏住呼吸装睡,一边在心里祈求他不要进来,过了一会儿,感觉到帘子被揭开,沈牧似乎看了他几秒。 也不知道是不是看出了他在装睡,洛闻心听到一声低笑,随即,帘子又被放下了。 车厢内重归黑暗。 洛闻心在厨房里挪了几步,思考了一会儿,觉得自己可以做的,也只剩洗菜。 他走过去,刚将手伸进装菜的木盆里,上上下下看了一遍,正不知道怎么下手,就听背后一道声音响起,颇为无奈的,“你在做什么?” 洛闻心吓了一跳,连忙转过身来,将手背到身后,顶着陆戚的目光,支支吾吾的,“我想洗菜……” “不用。”陆戚让他出去,“你坐着吧。” 洛闻心被赶了出去,又坐到窗边,有些郁闷的托着脸,看被雨水洗过的澄亮的月色。 手指尖有些隐隐的刺痛。 洛闻心撑了一会儿脸,将手拿下来,在月光下一看,看到了一条细小的口子。 大约是方才在厨房里不小心划到的。 不过浅浅的,连一点血丝都没看到。 可转念又一想,自从上次自己扇了季晟一巴掌后,他就不见了,也许他真的生气了,觉得洛闻心就是个娇气又麻烦的人,可能一辈子都不想理自己了。 毕竟谁也不会喜欢被人打巴掌的。 洛闻心乱七八糟的想了一通,想得梦里都在哭唧唧的。 - 不知过了多久,洛闻心被一双手晃醒。 季晟抿着唇不说话的时候,面相好像比平时凶了十倍还不止。 洛闻心被他这幅表情吓的哭腔全部哑进了嗓子里面,好不容易憋住哭声,却又不小心逸出一声哭嗝,仍蓄在眼眶里的眼泪哗啦啦往脸颊两侧流去。 他长得实在漂亮,山眉水眼,雪肤乌发,小小年纪,五官就有种无意识的妩媚。 这种漂亮本该是有些妖气的,可他偏偏又脆弱娇气的很,像个水做的人,碰一下就哭,哭起来跟小孩子差不多,长长的眼睫毛全黏成一片,还会拿手背擦眼泪。 很容易就让人心软,只想着该怎么疼惜他才好。 季晟倒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心软,但他敛着眉思索半晌,也没想出自己到底做了什么事情,值得他哭的这么伤心。 碎他冰球? 但他明明已经赔他一个更好的了。 说完,“啪啪”两下点了洛闻心哑穴,便起身出去了。 洛闻心不知道他做了什么,张了张嘴,刚想说什么,发现喉咙里像是被一团棉花堵住了,半点声音也发不出来。 紧接着,他听见外面响起了叫嚷声。 来人似乎不止一个,都带着兵器,刀剑相碰发出锐响,昭示着打斗十分激烈。 那风骚男人只身一人,要面对那么多人,也不知能不能赢。 洛闻心有些紧张。他一边想着这人这样对自己,该被寻仇的打败才好,可又莫名觉得他要是死了,若是外面的人是其他恶人,自己又该怎么办? 不由纠结不已,心脏砰砰直跳。 可还没等他纠结出一个答案,外面的声响便归于了沉寂。 几息后,车帘便再次被挑开了。 挑开车帘的剑尖还在往下滴血,可男人身上却半点没沾染上血迹,干干净净,仍是一派风流。 洛闻心却觉得手脚冰凉,心里发寒。 这个男人,竟然将那么多人全部杀了。 他的武功似乎很厉害的样子。 就算是之前,孟桥也不是他的对手。 ……真的没有人可以救自己了。 洛闻心怯怯的望着他,眼睛里是全然的恐惧。 “马车是坐不了了。”沈牧拧着眉,他收剑回鞘,一边朝外看了一眼,一边问:“你会凫水么?” 洛闻心呆愣愣的,闻言,摇了摇头。 门帘大开,外头的场景只需一瞥,洛闻心就能看得一清二楚。 离他最近的一个人倒在地上,看起来是个十七八的少年,可此刻双目大睁,断了条手臂,切口处齐齐整整,是被凌厉的剑气削掉的,血流如注,死不瞑目。 洛闻心脸色愈发苍白,还有些难以言喻的呕吐的冲动。 沈牧等了一会儿,没等到他回答,这才想起他哑穴未解,伸手给他解开了。 收回手时,掌心触碰到少年肩颈,沈牧忽然感觉他在细微的打着颤。 洛闻心睡着睡着,就又觉得有些冷了。 方才那股进入到自己身体里的暖流仿佛在缓慢的流逝,虽不至于又冷的噬骨,但到底还是有些难受。 他眉头皱起,刚委屈的哼了哼,被子里就探进来一个热乎乎的东西,有点像是汤婆子,但比汤婆子还要更热乎一点。 而且这东西还会动。 先是在挨着他脚边靠了一会儿,待他两只微凉的小脚变暖,便沿着他小腿往上,贴在了他的小腿肚处。 洛闻心骨架小,虽身形纤瘦,但并不是瘦的皮包骨头,浑身上下反而覆着一层薄薄的绵软的肉,捏起来手感极好。 洛闻心半梦半醒,迷迷糊糊的感觉到那“汤婆子”碰到他的腿,像是往后撤了一下。 他生怕是要被拿走,连忙动了动身体,小腿蜷缩起来,手在被子里捞来捞去,试图把那个暖乎乎的东西抱到胸前来搂好。 他捏了少年下巴,凑近他,看他的眼睛,突然想到了什么,嗤笑一声,阴柔的面容有几分森冷,“你怕我,那怎么不见你害怕季晟呢?” 沈牧想起那日在城门外时,听见少年在马车里对季晟撒娇,声音软的好似要掐出蜜来,说想喝糖水,倒是没有半分害怕的样子。 “嗯?”沈牧捏着他下巴,晃了晃,“说话啊。” 洛闻心有些茫然,不知道这个人为什么突然问自己怕不怕季晟。 怕,一开始当然是怕的。因为季晟长得高大,面相又凶。可很快,他就发现季晟不会真的对他做什么。 洛闻心鼓起勇气,小声道,“季、季晟是好人,你、你……” “你”后面跟的什么,不用他说,沈牧也明白了,无非是说他是恶人。 沈牧眼睛一眯,差点被他气笑了。 楼外楼虽说自诩名门正派,但底下弟子繁多,也不见得个个都是好人。尤其上一任楼主,早年也是作孽无数,如今被人私下提起,也多的是有人叫他魔头。 可跟那姓季的比又算什么? 季晟名震江湖的第一桩事迹,就是只身闯大漠,一人一刀血洗了整个五延地宫,只因为一桩陈年旧怨。 全江湖皆知季晟是只疯狗,钱财诱不动,道理说不听,但凡惹他不快,就会被连着喉咙被咬个鲜血淋漓,他们楼外楼以各种名义围剿他数月,竟然也拿他没办法,还折了几条人命在对方手里。 这小东西作为季晟枕边人,焉能不知季晟是什么德行? 论杀人不眨眼,他哪里比得过季晟,就让他怕成这样? 沈牧向来将外人看法当作狗屁,被人说是恶人,若放在平日,他倒也肯欣然接受。 可如此一对比,心里却莫名不太是滋味,头一次想较个真儿。 “哦,他是好人。”沈牧点点头,“我是坏人?” 下巴上的力道陡然重了几分,洛闻心被捏的生疼,流了一点生理性的眼泪,仍然紧紧闭着嘴巴,没有说话。 他看着沈牧骤然变得阴鸷的眼神,不由瑟缩了一下。 他想到这个男人方才仅凭单枪匹马,就杀尽外面十多人,脑海中电光火石,忽然有了一个更加令自己胆寒的猜测—— 眼前这个男人,就是他这个世界中的大反派。 洛闻心竭力回忆着他所记得不多的零零碎碎的原文剧情:大反派武功高,性情阴鸷,杀人不眨眼,喜怒无常。 一项一项,全都能跟这男人对应上。 猜测逐渐变成确信。 可、可是这么说的话,自己落在了他手里,岂、岂不是…… 洛闻心眼睛一红,“唰”的一下就掉起泪来。 沈牧看着少年泪滚滚的眼睛,心中愈发烦躁不快,可眼下也不是教训他的时候。 方才那群人身上所戴腰牌,都刻了西山居的字样。西山居是这西北一代独大的势力,向来只认亲疏不论事理。楼外楼抢了他们的生意,被盯上是早晚的事。 马车坏了,陆路也不能再走,目标太明显,如今只有先从水路避上一阵子。 他也顾不得再怜香惜玉,将人拦腰一提,冷声道:“闭气。” 洛闻心还没反应过来,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就要闭气,就被拎了起来。 沈牧拉他出了马车,洛闻心刚要试图挣扎,沈牧便施展轻功,带着他一同扎入了就近的湖水里。 初春,又是夜晚,湖水微凉。 这种程度的凉气,对于沈牧这样的习武之人来说,简直算不得什么,对于身体康健的常人来说,在里头浸上一时半刻,也不至于生病。 可偏偏是洛闻心。 琉璃做的人。季晟想。 比雪山上那只兔子还娇弱。 那只兔子伤了腿,又在雪山上饿了许久,本就奄奄一息了,季晟原想把它带下山,但在半山腰的时候,那兔子就断气了。 季晟一点不想让洛闻心也跟那只兔子似的断了气。 大概得捧在手心里才能好。 手掌抬起片刻,又重新覆在他背上。 不过片刻,洛闻心就感觉到浑身的寒意没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股厚重的暖流,自背后的那只大手缓缓的流入自己的身体里。 太舒服了,简直就跟上次泡温泉那么舒服。 那手掌主人的身体似乎也很暖和,洛闻心闭着眼睛,迷迷糊糊的往后蹭了蹭,那托着他的手也没怎么用力,稍稍松了松,任凭他往后靠。 洛闻心如愿以偿的靠在了那个暖烘烘的胸膛里,调整了一下姿势,找了个舒服的位置,窝着睡过去了。 沈牧也被卷到了水面上。 他在地上滚了几圈,低声咒骂一声,一边抬眼向劲气袭来的方向看去,一边拔出佩剑。 夜色早已深了,只余天边挂着轮模糊的月亮。 沈牧抹了一把脸上的水,心下微沉。 虽说方才那一战,他全身而退,可也耗费了不少力气,若是西山居的人此刻追来,恐怕免不了一通恶战。 他眯了眯眼,打量来人的模样。 可等看清之后,沈牧又觉得,倒宁愿是西山居的人。 微弱的月光透过树叶撒在那人的轮廓上,镀出一半的阴影。沈牧仍没能看清他的脸,但这点明亮,足够他看清他腰间的两把弯刀。   没人不认识那两把刀。 此刻,其中一把已经出鞘,正直直指向沈牧面门。 那刀锋缓缓下移,男人墨色的眼眸里没有分毫情绪,看着沈牧的眼神像看一个死人。 沈牧看清了他刀尖溪流般汩汩往下的液体,在黑夜中呈现一种粘稠的暗色。 不知何时,空气里的血腥味儿已经浓的连湖水也遮不住。 沈牧瞳孔微微放大,按在剑鞘上的手都顿住了,脖颈僵直,用了很久,才缓缓朝那人身后看去。 怪不得他在这停了这么久,都没有西山居的人继续追来。 ——是没追来,而是已经全部被季晟杀了。 这个疯子。 - 不管是上辈子还是这辈子,洛闻心都没有学过游泳,唯一接触水的机会只在洗澡的时候。 他从来不知道溺水的感觉是这样令人绝望。 呼吸的空间被挤压到趋近无,即便已经到了岸上,可因为方才不慎喝进去太多水,他仍然难受的无法呼吸。 眼前一阵一阵的发黑,意识逐渐消失的前一秒,洛闻心迷迷糊糊的想,如果下辈子有的选,他一定不会选择再被溺死。 两瓣微凉的唇覆上来,撬开他的嘴。 而且这难受,好像又跟以前的有些不同。 以往虽说也手脚发冷,但最难受的都是心脏,痛起来没日没夜的睡不着。 而如今,只是觉得冷。就像被在湖面上凿了一个洞,把他扔在那冰水里浸了一宿似的,每一个骨头缝里都是刺骨的寒意。 心脏的痛意,倒更像是这深入骨髓的寒意带来的。 ……不过总归都是难受。 绿漪一边说着,一边观察着季晟的脸色。 可一通话说完,男人毫无反应不说,反而脸色愈发沉了几分。 季晟是天生的高眉骨,薄嘴唇,不说话的时候,眉梢眼角总透着股森冷,看着渗人。 绿漪悄悄看他,见他唇抿着唇,脸色比起平时愈加难看,心便往下沉了几分,心道不妙。 难道自己这一通惨,还卖错了? 原是想晓之以情动之以理,让这冷心冷情的冷面神心疼心疼这小病秧子,别再与他为难,可看季晟此刻脸色,绿漪心里却有些拿不准了。 季晟看着榻上的人,忽的伸手,将他脖颈前的狐裘系带一把拉开,露出了里头穿的夹袄来。 绿漪眼睛睁大,还没反应过来,就见那夹袄也被剥了下来,只剩中衣。 洛闻心原本就冷,这衣服一脱,立刻又冻的打了个寒噤。 男人抬起手,就那么往他背上拍去。 他手掌带风,帐幔都被吹起一截,绿漪捂着眼睛,差点吓得尖叫出声,以为季晟要一掌把洛闻心拍死! 季晟武功如何,暂且不提,但他光一条手臂,都像比洛闻心大腿还粗。 洛闻心就这么点小身板,哪里经得起他一掌—— 男人的手掌轻飘飘的落在少年后背,顺着他脊柱贴合。 洛闻心秀眉一蹙,脊背被这一掌拍的被迫挺直起来,虽然仍只着单薄的中衣,但嘴唇上那点苍白竟然很快便消散了,脸颊都泛起了微红的热意。 季晟身体僵硬。 他浑身的肌肉还因为“洛闻心又哭了”而处于蓄势待发的状态,联想到上次令他不高兴的缘由,季晟其实不是太敢动他,连拍他的背的力道也收着,透着股压抑的焦躁,生怕再惹他不高兴。 可他没料到洛闻心会抱他。 这还是洛闻心第一次主动抱他。 季晟腰间挎着的刀还没入鞘,上头沾染着数十人的鲜血,可此时此刻,他就像被少年的动作施了定身术,站在原地,一动不能动。 过了好久,季晟伸手托住他腰,把人抱了起来。 少年浑身上下的肉都是软的,腰上的肉尤其软,季晟被他蹭的浑身发热,喉结攒了又攒,有种无法言喻的难耐。 抱着他的力道渐渐变紧,等季晟意识到的时候,手已经将人箍得很紧。 在他眼里本就没什么规矩,或者什么应不应该,他就像头凭本能行事的畜生,因为尝过了一口甜香,就一直念着,总想着什么时候有机会再吃一口,此刻又确认了洛闻心没打算真的永远不理自己,自然没再遮掩自己的意图。 他将头凑到少年脖颈旁,试探似的,先嗅了嗅他身上的香气。 还是香的。 他伸舌想舔,刚张开嘴,洛闻心就忍不住低叫了一声。 腰上的手勒得他好痛,可他还没什么力气,所以就连叫声也软绵绵的。 季晟动作一顿,抬起脸,看洛闻心。 少年苍白的小脸上已经泛起了病态的红,抱着他的脖子小声哼哼,似是难受不已。 身体太弱,那场落水果然又令他开始发热。 季晟这才意识到洛闻心的衣服还没脱。 浸了水,浅绿的春衫早已湿透了,湿淋淋的紧贴在他身上,勾勒出纤细的轮廓,那腰身薄的仿佛一掐就能断。 停顿一秒,季晟捏住他衣服的系带。 一道热气凑近他耳廓,“看什么。” 洛闻心被他的呼吸挠的耳朵有些痒,偏着头躲了躲,小声道,“他们关系真好。” 季晟见他躲开自己,抿了抿唇,又跟着靠过去一点,于是热气便仍然喷在他耳廓,“陆戚是他相好。” 洛闻心终于慢吞吞的把头转了过来,“相好?” 季晟点头,“嗯。” 洛闻心眨了眨眼,看看孟桥,又看了看季晟,有点傻掉了。 “……哪个相好呀?” 季晟却看着他,不说话了。 过了好半天,才捏捏他的脸,道,“不准再叫孟桥哥哥。” 洛闻心没听出男人语气不对,还沉浸在方才得知的事情里,慢慢反应过来了。 是、是他以为的那个相好? 但、但是,他二人都是男子呀……怎么会…… 可是洛闻心又猛然想起那个琬琬跟他的相公,便又闭嘴了。 只是眼睛还睁得有些圆。 他转过头,不可置信的看了看那两人,觉得似乎除了稍显亲密以外,也并无什么出格之处,甚至还没有自己跟季晟…… 洛闻心脸蛋红了一下,很快不再去想,只呆呆看着陆戚一颗一颗的给孟桥喂着小番茄。 忽然,感觉指尖一抹湿意。 他垂眸看去,就见季晟双臂撑在石桌上,正低着头,咬了一口他手里不知拿了多久的那枚橘子,唇舌碰到了洛闻心的指尖。 这橘子还是方才季晟剥给他的。 男人一双握刀的手,剥起橘子来却稍显滞涩,但却花上了片刻,将橘子细致的剥好了皮,连上头白色的脉络也被尽数除去了,盛在橘子皮里,完好的放在洛闻心手心。 像个金灿灿圆滚滚的小圆球,十分可爱。 - 孟桥是在第二日清晨才赶到的。 那红焰是他跟季晟二人用来联络的信号,季晟点燃了这红焰,孟桥便知道洛闻心已经被他救下,当即从秣州城内快马加鞭赶了过来。 到的时候,天边刚露出点鱼肚白,树下的火堆已经快熄了,只剩下点微弱的火星子。 少年裹着男人的衣服和大氅,手跟脚都被男人抱在怀里暖着,还睡的正香。  孟桥一时不知道该不该走上前去。 最终,隔着一丈远站定了,低声道:“主上,话已经给绿漪姑娘还有见云交代了,明日就安排马车送他们回程。”  季晟点点头,姿势没怎么变。 孟桥站了一会儿,没见季晟有说话的意思,便先将自己的小红马牵到一边,跟踏雪一起系在不远处的树干上。 拴好了马,又才从马背的包袱里摸出三个馒头来,自己咬了一个在嘴里,另外两个拿在手上,朝季晟走去。 “主上。”孟桥把馒头递给他。 季晟接过来。 孟桥咬了两口馒头,含糊不清的道,“主上,我们真的要……” 说到这里,话音顿了顿,眼神落在季晟怀里的人身上。 “……真的要带洛公子一起上路?”孟桥有些不解。 虽说早已看出来,主上对这洛公子颇有不同,但他做的许多事情,也已经超出孟桥理解之外了。 季晟一向独来独往,我行我素,若非如此,也不会和楼外楼结出一桩仇怨。 身边能有一个孟桥,还是因为孟桥被他救了一命,誓要追随他,自发跟在他身后。 可是洛闻心却不同。 要知这洛公子不仅没有分毫武功,身体也比一般男子要弱,来时的场景,孟桥还记得分明—— 马车里要垫好几层的软垫,怕硌着他;马儿要走的慢慢的,怕颠着他;日落了,要快点找客栈,免得露宿野外,让他着凉了。 只是从献州到秣州这么一段路,倒是举手之劳,没什么值得挂齿的。 但接下来,他们还要去姑苏赴约,还要去往塞北,饶是孟桥对他并无半分不喜,但也觉得带着这么个娇气的人一同上路,总是有诸多不便。 “嗯。”季晟道,“我打算带他一同去遏云谷。” 孟桥一愣,“遏云谷?” 遏云谷临近东海,距离这儿又不知道多远。 遏云谷又称药王谷,还在世的老谷主是当今的天下第一药师,据说无数人千金为求老谷主一剂药方,却碍于连对方的面都难以见到。 季晟想带洛闻心去那里,为的是什么,孟桥略微一想就明白了。 孟桥还想说话,“可是……” 季晟看了他一眼,淡道,“无事。” 孟桥也便不再说什么。 安静片刻。 季晟掂了掂手里的馒头,忽然问:“只有这个?” 孟桥一怔,“啊?” 有什么不对吗? 他们两个大男人行走江湖,过得糙,衣食住行都不是很讲究,吃冷食、睡野外,是常有的事情,像之前在闲云庄那阵子悠闲优渥的生活,才是少有。 因此,包袱里还真的只有冷馒头。 不过这馒头还是昨天在城里酒楼打包的,虽然已经冷了,但口感还不错,拿在火上烤一烤,撒点随身带的调味料,孟桥倒是吃的挺满足。 “只有馒头。”孟桥说。 季晟没说话,只是看了一眼洛闻心。 孟桥也跟着他一起看了一眼洛闻心,又看了看自己手里的馒头,没意识到有哪里不对。 过了一会儿,季晟才道,“去打两只鸟。” “……” 想了想,又补充,“再去弄辆马车,像来时的那样。” “……是!” 第 24 章 第 24 章 洛闻心是被一阵香味勾的醒过来的。 是烤肉的味道,还伴着油滋滋的声响。 放在往常,洛闻心对烤肉没什么太大的兴趣,可他折腾了一天一夜,几乎滴水未进,胃里空空如也。 此刻,这股味道拼命的勾引他肚子里的馋虫,洛闻心便忍不住睁开了眼睛。 睡的太久,又是在野外,洛闻心其实并不太舒适。 尤其是后半夜,他似乎躺在一个硬邦邦的东西上面,虽然暖和,但是硌的他腰背好疼。 抬起手揉了揉眼睛,最先看到的,是男人的半个侧脸。 他似乎才洗了把脸,额前发丝微乱,还泛着微凉的水汽,一头黑发拢在肩后,被用一枚银环随意的束起来,露出漆黑淡漠的眉眼。 穿的也是黑衣黑裤,只是上衣半敞着,衣带也没系,里面没别的衣服,隐约能看到起伏的肌肉轮廓,在向下延伸。 他手上拿着一只短柄匕首,上头串了两只洗好剥好的野鸟,正在火上烤得专心致志。 洛闻心还迷迷糊糊的,也垂着眼睛,看着他烤肉。 季晟手艺貌似非常一般,那两只鸟被他烤的表皮焦糊,黑乎乎的,卖相很不好。可饶是如此,也散发出一股子焦焦的肉香来。 洛闻心嗅了一下香味,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季晟抬眼看他,“醒了?” 洛闻心轻轻“嗯”了一声,这才有了些实感。可下一秒,昨晚的记忆便纷至杳来。 他被风骚男人掳走,半路上遇到了对方仇家的截杀,那男人杀掉那些人,转头就带他跳进了湖里。 可洛闻心一点都不会游泳,差点被呛死,混乱恐惧中,是一个人将湖面破开,把他救了上去…… 烤好的鸟肉忽然伸到他鼻子底下。 洛闻心眨眨眼,视线落在鸟肉上少许,又顺着那鸟,抬眼看向季晟。 “……” 想说的话突然就哑在了嗓子里。 ——季晟脸颊上沾着块灰尘。 大约是烤肉的时候不小心蹭到的,一小片黑灰色,和男人沉肃冷淡的脸实在极其不相称。 可想到这是他在给自己烤肉的时候沾上的,洛闻心却又觉得有种诡异的可爱。 面面相觑半晌,季晟率先将串着鸟肉的刀尖抬了抬,问他:“怎么了,不想吃这个?” “没有,”洛闻心这才意识到自己呆呆的盯着人看了好久,连忙垂下眼,道:“你脸上脏了……” “嗯?” “这儿。”洛闻心想伸手,想了想,还是指着自己脸上同样的地方,小声道:“沾了一点点灰。” 季晟怔了一下,微微颔首,“哦。” 随即,目光落到他细白的指头上,季晟看了几秒,将匕首的柄往地上一插,弯下身来,双手撑在膝盖,将脸凑到洛闻心面前,闭上眼。 男人声音低沉,“那帮我弄弄。” “……” 季晟语气太过自然,洛闻心脑子卡壳,一时没有想到他自己也有手的问题,抬起手。 男人体温比他高,洛闻心指尖的温度凉,指腹触到他的脸,男人似是有所感,睫毛动了一动。 洛闻心动作一顿,不知道为什么,莫名的,脸有些红了。 “嗯?”季晟没有睁眼,但出声催促。 洛闻心抿了抿唇,将自己的宽袖揪起一点,轻轻的给他擦着脸上那片薄灰。 两人挨的太近,近到连呼吸都轻轻的拂在对方脸上。 洛闻心的眼神专注的落在他身上,擦着擦着,就忍不住细细的打量着男人高挺的鼻梁,深邃的轮廓,和两瓣淡色的薄唇。 直到现在,洛闻心也肯承认,季晟的确长得很帅。 可他五官模子沉肃,眉眼线条尤其锋利,眼神一冷,甚至只要不笑,就通身的戾气,显得凶煞无比,是会吓哭小孩的那种面相,实在没什么亲和力。 最适合当坏人。 洛闻心最开始也被他吓到过。 可时隔至今,才发现人不能貌相。 譬如那个将自己劫走的男子,通身的派头,光看外貌像是个有财有貌的大侠,可做出来的事情,却那样惹人生厌。 反而是季晟,虽然外貌颇凶,可却一次又一次的救了自己的命。 是个真正的大好人。 洛闻心脑海中万千思绪,刚想开口说点什么,跟前的男人却突然睁开了眼。   两人四目相对,季晟的目光落在洛闻心脸上。 半晌,他眉梢轻轻挑了挑,用陈述的口吻道,“你脸红了。” 他语气平静,似乎只是单纯的阐述一桩事实,倒真的没有以此推断什么的意图。 “……” 洛闻心只觉得脸蛋上愈发冒出了丝丝热气,好像快熟了,立时用了一点劲,用袖子在他脸上蹭来蹭去,用力擦掉最后一小片灰尘,然后扭过脸去。 季晟被他猫挠似的力道挠的心里发痒,眼见着他别过脸去不说话了,耳根连着脸颊的那一小片皮肤却还是粉色的,跟着走了两步,又走到他面前。 他低下.身去,看洛闻心的脸,一眨不眨的盯着他,“怎么了?” 洛闻心不说话,他就看着他,直看得洛闻心不得不张口,小声道,“季晟,谢谢你。” 又救了他一命。 季晟似乎是没想到他会说这个,脸上有一丝怔愣,他想了想,道:“那能不生我气了?” 男人语气随意,洛闻心呆了好一会儿,才知道季晟指的是什么。 是进秣州城之前,在马车上,季晟给他买了一碗桃花糖水,他要尝一尝糖水的味道,结果不去喝碗里的,偏要尝洛闻心嘴里的。 洛闻心其实早就没有生他的气了,自从知道他用内功帮自己驱寒过后就没有了,可是此时被他这样又提起来,还是觉得有些难为情。 季晟对他有这样大的人情,自己认真的为这件事谢他,他却问,能不能不要因为那件事情生气了。 这两样事情,听起来十分的不对等,而且也不是可以拿来交换的条件,可洛闻心若是不愿意交换,又显得他十分小气,好像在故意刁难季晟。 “可以吗?”男人的眼神直白,看着他,又问了一遍。 洛闻心隐约觉得有哪里不对,可是又说不上来。 好半天,才小声答应了,“好吧。” 男人冷戾的眉心显而易见的松了一点,显得愉悦,他直起身,下一个动作,就是一把将洛闻心抱起来。 洛闻心吓了一跳,被迫坐在他臂弯里,手脚都不知道往哪里放。 季晟没有穿里衣,他是一直到现在才发现那件里衣穿在了自己身上,怪不得方才给季晟擦脸时,袖口那般的宽大! 可这样一来,他就不得不贴在了季晟赤裸的胸膛上,连用手推拒也不好意思,因为会摸到他的身体。 洛闻心耳根更红了,情急之下,只得揪住他的头发,“你放我下来……” “不想。” 季晟说不想的时候就是真的不想,搂的更紧,因着洛闻心的姿势,他鼻尖都触到了少年的颈窝,瘾君子似的猛吸一口气。 好在洛闻心没看到他的动作,只觉得季晟脑袋蹭的他好痒,又怕掉下去,于是抱住他的头,身体的大半重量都压了上去。 两人闹腾了一会儿,洛闻心的肚子不合时宜的发出一声“咕”。 洛闻心身体僵了一瞬,垂头看向季晟,可怜兮兮的道,“饿了……” “好。”季晟唇边牵着丝浅淡的笑意,没再继续,把他放下来,“吃点东西。” 可折腾了这么一番,那插在地上的烤小鸟早都凉了。 季晟将它拔起来,又拿到火堆旁烤了烤。 又顺手烤了一个孟桥拿过来的冷馒头。 季晟将鸟肉最外面的那层焦糊表皮剥掉,又将鸟腹最嫩的那块肉切下来,用匕首切成小丁,夹在烤热的馒头里,递到洛闻心嘴边。 洛闻心早就饿的饥肠辘辘,凑过去,就着他的手咬了一小口。 鸟肉烤的香喷喷的,馒头表皮焦脆,内里松软,倒还真好吃。 他吃了一口又一口,又觉得有些渴了。 季晟左右看了看,没看到水囊,干脆翻了翻包袱,翻出几个苹果。 可匕首已经用来切鸟肉了,此时上头有些油渍,还未曾清洗,眼下没有别的利器。 季晟想了想,从腰侧拔出一把刀,左右看看,甚是锋利,十分满意。 孟桥回来的时候,就看到季晟拿断魂在削苹果皮。 “……” 他一口气噎在喉咙里,不上不下,面涨如紫。 虽说孟桥跟随在季晟左右,这些年来,断魂出鞘的模样也已经看了不止一次,但到底还是有几分少年心性,又同为刀客,对断魂跟无上,总有几分骨子里的崇拜。 那可是断魂啊! 大名鼎鼎的断魂刀,何曾用来做过这等事! 孟桥觉得有点窒息。 但又隐约记忆起一幕相似的场景,似乎是拿断魂削冰球。 削冰球和削果皮,两相对比,孟桥竟然选不出哪一样更令人窒息。 沉默片刻,孟桥牵着马走了过去,“主上。” 洛闻心先看到了他,弯着眼睛,笑着向他问好。 孟桥对他点了一下头,紧接着又对季晟道:“这附近的路已经查探过了,现在就可以出发。” “出发?”闻言,洛闻心睁大眼睛,好奇道,“我们要去哪?” 他还记得自己是跟绿漪姐姐他们一起来秣州的,为的是看郎中。 虽然郎中似乎不太靠谱,但洛闻心还以为自己要回闲云庄去的。 “去姑苏。”季晟道,又说,“跟我们一起走吗?带你去玩,找好的大夫。” 孟桥:“……” 在姑苏等着季晟的人里,十个里有八个都是想要了他的命的,也只有他了,能说出这是“去玩”。 而那厢洛闻心的眼睛,是在听到姑苏二字时便亮了。 上有天堂,下有苏杭。他当然想去啦! 洛闻心点头,长睫乖巧,小脸开心的有些红,满口就应了,“好。” 季晟没忍住,摸了一下他的脸。 “……”孟桥没再有眼睛看,当下默默的抱了馒头,到一旁孤零零坐了。 第 25 章 第 25 章 此去姑苏,路途遥远,又事出突然,孟桥没在秣州城里弄到合适的马车,于是洛闻心便暂时与季晟同乘一匹马。 踏雪生的高大健壮,几乎快比洛闻心还要高,毛色黝黑发亮,只有四只蹄子上各簇了一圈白色的绒毛,此时,正一边拿前蹄刨着地上的泥土,一边不耐烦的打着响鼻。 光从样貌来看,倒是和它的主人很像,是个一眼就令人心下生怵的畜生。 季晟被苏宿拉走去看刀,云岫便一收扇子,慢悠悠晃到了洛闻心身边来,托腮看他,琉璃似的淡色眼珠里含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来到这个世界后,洛闻心见过许多人的看自己的眼神。 有慈爱如徐叔,有温柔如绿漪的;也有像那风骚男人一般含着亵玩的,更有季晟这样,仿佛野兽狩猎一般盯准猎物,漆黑瞳孔里只装着他洛闻心一人的。 不过这男人却是与他们都不同,昨日看他时的眼神像在看一株花儿草儿,如今看他的神色,却又像打量什么稀有的珍奇了。 洛闻心见对方看着自己,却一直不说话,自己倒先忍不住了,摸了摸自己的脸,小声道:“……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嘛?” “你叫洛闻心?”云岫问他。 洛闻心刚说了一个“嗯”字,他便点了一下头,继续道,“好,小闻心,我有一样事情十分好奇,你能为我解答么?” 洛闻心呆了一呆,也不知自己能为他解答什么,还没说话,便听他凑近自己一点,问:“你同季晟,可是已经做了夫妻?” 洛闻心手里握着一个小苹果,顿时噎住了。 “……”意识到眼前这男人在问什么,少年的脸蛋肉眼可见红了起来,小耳朵都泛起了粉,磕磕绊绊道:“什么……什么做夫妻呀……” 声音越来越小。 话虽如此问,但洛闻心心里,却是算不上全然的迷糊的,不然,也不会一听对方这样问,就先脸红了。 这个“做夫妻”,必然不会是一般的做夫妻了。 “是有,还是没有?”男人凑近一点,又问。 “我、我不知道呀……”洛闻心捏着苹果,浑身的毛都快竖起来了,小声道,“我不知道要、要怎么才……你怎么会这样问呀……” 和季晟相识以来,亲亲抱抱早已是常事,在醉涂山那日,更是偷听了别人如何“做夫妻”的墙角。 若这些都不算,先前的榕树下,和前几日的温泉池,却都是断然让洛闻心没法再装作什么都不懂了。 可就算他心底早已认为自己与季晟无比亲密,但仍是不知道,是不是做过这些事情,就算是“做了夫妻”了。 少年脸上实在藏不得心事,红着脸蛋、眼神乱飘,却偏偏不敢跟他对视的模样,令云岫不由笑了笑。 “想想也是。”云岫若有所思,自言自语道,“你不懂,他也不懂,莫非还能指望一个野人开窍?胡乱啃一顿便是最多了。” 云岫见洛闻心偷偷瞅着自己,又对他温柔一笑,“你别怕,我没有恶意,只是昨天替你把脉时,诊出你体内似有一股寒症……你自己可知道?” 这男人昨日的确替自己把了脉,只是还未说话,季晟便进来了。 听他说起自己的病,洛闻心的神色也紧张了一些,忙点头道:“我知道的。看过大夫,还开过几幅药。” “哦。”云岫点点头,“那可有药方?拿给我看看。” 洛闻心想了想,当日在秣州看过郎中,那郎中倒是的确给写了一个药方,如今就被放在他的小包袱里。 他生怕男人再问他什么夫妻不夫妻的事情,当即道,“你等一等哦,我去找一找。” 站起身来,进到房里,一通翻找,找出那张药方,又走出来递给云岫。 云岫捏着那张纸,只随意扫了一眼,便将方子放下了。 洛闻心昨日已听苏宿讲过,此人是什么药王谷的弟子,那必然是很懂医术,于是忙问,“这药方不对吗?” 云岫抬头看他,“倒也不是不对。” 只是开的都是白芷、当归、地黄、鹿茸等一些常见的补气驱寒的药材,喝了固然是没什么坏处,但也于淫心蛊没有半点用处就是了。 “只是方子太谨慎了些,未免好的太慢。”云岫道,又问,“小闻心,你想不想治好这病呢?” 男人笑意盈盈,看起来的确像个温柔的大好人,洛闻心被他唬住了,顿时就忘了他刚才语出惊人的事情了,下意识便点了头。 男人让他在这呆着,出去一趟再回来,手里就多了一个精致的小匣子。 云岫把匣子递给他,道,“这里头的医书都是我半生心血凝聚而成,你且拿回去好好看看,看仔细了,再好好学学,想必这病不日便能好了。” 洛闻心还没来得及思索治病为何要先研习医书,正要打开盒盖一看,云岫便制住他,严肃道:“都说了是心血,不能随便示于人前的,你待无人时再看吧。” - 吃过晚饭,洛闻心便早早回了房。 季晟还未回来,正是四下无人之时,他便打开那小匣子,拿了一本医书出来,满面肃然,捧在灯下细细翻看。 刚看到这匣子时,他便觉得异常精致,没想到里头的书也是本本精美。 翻开厚重的封皮,竟然还能闻到里头的书页上有暗香浮动。 书不止一本,大多数上头都写了名字,不过尽都是一些花儿草儿的,什么“兰草”、“百合”一类,听起来就不像是跟自己的病有关。 洛闻心一本一本拿出来,终于被他找出一本封皮上没有名字的。 这本在里头是最厚的,也最为精美,封面上淋着金粉,处处透着奢靡华丽的模样。 好像跟他在一起,就算在睡在大树底下,也不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 季晟抱着洛闻心下了马,孟桥在后头也跟着停了下来,两匹马被一同牵到河边喝水吃草。 季晟将洛闻心放下地,却突然发现洛闻心止步不前,不愿往河边再走哪怕一步,眼睛里浮现了些许惧意。 季晟打量他神色片刻,想了想,意识到了什么。 或许是前天夜晚那场落水,令洛闻心对水有了一些恐惧。 恐惧对季晟来说是一样很难理解的东西,他活了这二十多年,就很少对什么事物产生这样的情绪。 可此刻看到洛闻心变得煞白的小脸,却陡然生出一种其他的,也同样令他觉得陌生的感觉来—— 心脏就像被一根什么东西揪着,不舒服。 这感觉令他无所适从,不明所以,季晟蹙眉思考片刻,仍是对此感到莫名,只想到解决的办法。 他揽着洛闻心的肩膀,将人转了过来,紧接着把少年按进怀里,“别看了。” 洛闻心将脸埋在季晟胸前,闷闷的应了,“好。” 季晟面对面抱着他,站了一会儿。 洛闻心突然仰起脸,叫他,“季晟。” “嗯?” “那个人呢?”他小声道,像是害怕似的,“就是……就是把我抓走的那个人。” 醒来之后,他就只见到季晟一个人了,那风骚男人去了哪里,洛闻心没有问,也不敢问。 季晟一顿。 那日,他废了沈牧拿剑的那条胳膊,但顾着查看洛闻心的状况,一个不查,让沈牧给跑了。 沈牧这人虽俊美风流,实则仇家不比季晟少到哪里去,不过他这回连左臂都断了,想必会消停一阵子,躲到哪个旮旯里我养伤。 季晟稍作思忖,只道:“他走了。” 洛闻心吸了吸鼻子,点点头。 这个答案,倒在洛闻心意料之内。 那男人用带血的剑尖挑开帘子的那一幕,仿佛犹在眼前。 那人极有可能是这个世界的大反派,不仅武功高强,手段也十分毒辣。 季晟虽也有几分功夫傍身,但应该还是及不上大反派的,能把他救出来,大约还是占了沈牧刚和那群追杀他的人恶战一场后的便宜。 想到这里,洛闻心脸色不由变了变。 他怎么就忘了呢? 尽管沈牧离开了,但季晟为了救下他,也势必是要与沈牧起冲突的,也不知道受伤了没有? 这淫心蛊,其实既是一种药,也是一种毒,只是因为源自苗疆,所以才得了一个“蛊”的称呼。 它最初的功效只是女子为了养颜,可后来,几经改制,却最得秦楼楚馆里的妈妈们偏爱了。 这种药至阴至纯,男子被喂下这种药,尚且能变成易于承欢的体质,可想而知有多阴寒,于寿命有极大损害。 服下了这种药的年轻男子,常年畏寒,脉象忽急忽缓,且微弱绵薄,体能也会比一般男子弱上不少,不过优点则是易于控制,最适合做禁脔。 但那少年的脉象,的确微弱绵薄不假,但倒是出乎他意料的平稳,并无紊乱的迹象,似是被什么东西安抚住了。 再看那少年面色,虽是比常人要羸弱苍白一些,一看就有弱症在身,但比起那些从小服药的药人,又好上许多。 云岫当然疑惑。 不过一切的在看到季晟时,这些疑问便都被解释通了。 所谓淫心蛊,服下这药的人,一大表象就是寒症,另一作用,则是看这药的名字就能得知。 由药性推及,其解毒之法也并不难想明白。 解了这淫性,毒性自然就能缓解;要是还能与一内力深厚、内息阳刚的人朝夕相伴,交换口津,甚至肌肤相亲,那更是能顶的过遏云谷特制的舒心散了。 只是内力纯阳且深厚的人何其难寻,就算能寻到,又有几个人愿意耗费自己的功力,为一个不相干的人解毒。 纵观当今武林,不管是楼外楼还是西山居,抑或是南山剑派,所传武学皆是剑法,而内功技法又往往是同武功套路相辅相成,故而如今江湖上流传的几大主流内功皆为阴柔之劲。 当年嵩山一脉的内功倒是至刚至阳,但早已没有几个人习练,就算有,也尽是一些无名之辈—— 除了季晟。 “哦,”洛闻心点点头,抱着他的脖子,鼻头还是红红的,看着很可怜,“真的吗?” 季晟点头,“真的。” 季晟看起来一副很笃定的模样,洛闻心很少怀疑别人,于是信了一点点,“好吧。” 可是他明明记得书里说过,到了最后,除了原文男主,就只剩大反派武功最强了。 也不知道季晟因此得罪那个风骚男人,会不会被怎么样。 这样想着,洛闻心不由将季晟抱紧了一些。 心中有对他的愧疚,也有变深了一点的依恋。 第 26 章 第 26 章 下过几场雨,便算真正入了夏,是一天热过一天。 道路两旁的香樟树开的繁盛,树下簇着一丛丛的月季,花红叶绿,比起春天来倒也别有一番热闹的景趣。 蝉鸣声闹耳,一辆香盖马车沿着青石路慢慢驶来,车帘被人挑起,从里面探出来一只手。 那手腕生的雪白而纤细,就连青筋似乎也比常人细上些许,隐在薄嫩的皮肤下,在阳光下呈现一种脆弱的浅紫,简直让人疑心一捏就会断了。 正是洛闻心。 他挑着帘子,正好奇的往马车外看。 前头不远就是城门,据孟桥说,那里就是姑苏了。 从春到夏,他们从秣州到这里,足足走了一个多月的时间。 最先是骑马,可马鞍磨的洛闻心实在难受,大腿根红了一大片,某天被强行掀开衣服看过一遍,就半道拐去了某个别庄,说是季晟的某个旧识。 他们在那别庄里弄了辆马车,又休憩了两日。 说来也怪,那旧识原本太久没见季晟,想看他这一年多来武功有多少进益,可不知道为什么,那人一看到被季晟从马背上抱下来的洛闻心,是说什么都不愿动弹了,非要拉着洛闻心赏花品茶。 茶当然并未品成。 马车一到手,里头各色内饰安排好,季晟便将洛闻心一抱,阴着脸,连招呼也不打就径直走了,徒留那旧识在后面摔手叹气。 三人继续南下,有了马车,便不怕颠簸,为了便捷,走的是小道。 那些山间小道,到了夜晚都黑黢黢的,林子又深又密,要是鸟雀儿再叫上两声,就显得愈发渗人,总令人疑心里面会冷不丁跑出个人来。 洛闻心还是有些怕的,不光是为这夜色,更因为那日落水的记忆未曾远去。 他觉得自己有一点倒霉。 来到这个世界已经半年了,安稳了这么久,原以为会就这样一直安稳下去,没想到却还是没躲过原书中的大反派。 于是便总也忍不住去回忆书里的那个洛闻心死掉的情景。 只可惜他记得的内容实在不多,前因后果更是忘了个干净,只牢牢将一件事情刻在心底,那就是自己若遇上那个人,下场就会很惨很惨。 上次的例子,更是血淋淋的教训。 那日,季晟能因为运气好救下他,可若要有下一次,又该怎么办? 季晟是个好人,可正因如此,洛闻心才觉得,季晟不该因为他,就平白无故和一个武功高强的疯子结上仇怨。 从小到大,洛闻心很少遇到什么真正难办的事情,就算是独身一人来到陌生的世界,他虽然有些害怕,却也十分好运的没有难受太久。 这还是他第一次为一件事情认真的犯愁。 季晟跟孟桥虽说是江湖中人,都会武功,纵然足以自保,可带着他这样一个拖累,哪日再遇上那风骚男人,难免会落了下风。 可要让他对季晟说出“你不要管我了”这样的话,他又讷讷说不出口。 想来想去,觉得怪不得任何人,只怪自己太弱小。 连续几日,他都情绪低落,缩在马车里柔软的垫子上,模样怏怏的,连神经比碗口粗的孟桥也发现了些许不对,频频向季晟投去眼色。 终于在某日下午,季晟掀开车帘进来,坐到了洛闻心身边。 洛闻心实在很难在心里藏什么事,加之他如今对季晟依赖颇深,所以没花上三言两语,季晟就搞明白了他这些天苦着一张小脸的缘故。 不过以季晟的思维来看,着实有些难以理解。 洛闻心竟然觉得那沈牧武功太强,所以害怕成这样? 季晟皱眉。 在他眼里,那沈牧根本就算不得个东西。楼外楼想杀他的几十号人里,沈牧根本就还排不上号。 可眼下人都跑了,他也没法专门把人抓回来,再打一顿给洛闻心看。 更何况,他私心也不愿让洛闻心见到那些血腥的场面——就像昆仑山上那只兔子,分明是一身雪白秀致的皮毛,却偏偏染了血。 总是不相配的。 某日下午,孟桥看出些门道来,悄声对季晟道:“洛公子的心结,无非是因为不知道主上武功比那沈牧强百倍,他能一人击退十数人,这对主上而言,岂非小事一桩?” 孟桥一向不声不响,跟季晟一样的话少,但偶尔开口,竟然十分的有道理。 季晟略带赞赏的看他一眼。 于是在经过某段山路时,他们当真遭遇了一伙埋伏的拦路山匪。 这一路,除了当初被那风骚男人掳走后遭遇了危险,其余时间里,洛闻心连个山匪影子都没见过,是以当这伙人冲出来时,他吓了好一大跳。 洛闻心不懂武功,分辨不出来人武功高低,只觉得对方乌泱泱一大群人,手上还都拿着武器,看起来比起当日追杀那风骚男人的也差不了多少。 他心中已差不多认定那男人就是这个世界的大反派,顿时心下惶然,觉得就算是那般厉害的风骚男人,当日也用了那么久,如今人似乎更多,季晟跟孟桥武功又不如他,那、那—— 可还没等他真的开始害怕,季晟就轻身一跃,随后身形一闪。 洛闻心眼睛都花了。 不过片刻,那伙呜呜嚷嚷的山匪就被掀翻了出去,连对方怎么出手的都不知道,只能感到一股极为强悍的劲气袭来。 好在那人收了八分力道,也没劈中他们的要害,山匪们在地上滚过一圈,纷纷保住了一条小命。 会来做这个,还是因为昨日。 洛闻心说完那句话以后,眼眶就有一点点红了。 季晟愣了半晌,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身体先于意识,知道要先哄。 可是他刚说了一句“死不了”,就不知又戳到洛闻心的哪个伤心处,原本还只是有一点红的眼睛,立刻就红透了。 趴在男人背上,用两只手的手背按着眼睛,不想季晟看到自己真的哭了。 可是小嘴巴几乎快扁成一条曲线,实在很难让人看不出来他在委屈。 于是两个时辰都没哄好。 男人把他放在地上,回身抱住晃了晃,向来甚少表情的脸上也颇为困扰。 他拧着眉,反复思索有什么是能让洛闻心开心的,笑一笑的。 包袱里的竹编小蝴蝶和陶土小人儿都拿出来在他眼前晃过一遍,哭声都没有停,最后,还是听到“带你放风筝”,洛闻心吸鼻子的声音才稍稍顿了一下。 这一路上,洛闻心念过许多次想放风筝。 这样惦记这件事,是因为还在献州的时候,见云跟他描绘过他亲戚家做的那种又大又漂亮的风筝,每逢春天时,见云都带着那种风筝出去玩,全献州的小童都最羡慕他。 可一路上发生了太多事情,等到真的有空闲来游山玩水,春天也早已过了。 洛闻心眼泪汪汪的看他:“现在哪里还有风筝呀。” 已经夏天了,卖风筝的小贩早已卖起西瓜和糖葫芦了。 “想有就有。”季晟将他端起来,抱在身前,黑眸里有点他自己都很难发觉的纵容,在少年额前啄吻一下,“不哭了?” - 结果季晟所谓的“想有就有”,原来就是自己亲手扎。 洛闻心托着两腮,看男人不甚熟练的动作,忍不住笑出了一点声音来。 季晟还在垂眸固定竹架,闻声,抬头看向他。 洛闻心的小脸蛋被暖暖的日光晒的有些发粉,双眸里亮晶晶的笑意还未褪去,就对上男人幽深的眸光。 两人对视片刻。 季晟一瞬不瞬盯着他瞧,手里动作都不继续了,只剩喉结还轻轻滚了滚。 洛闻心没移开目光,抿了一下嘴唇。 季晟的心思偶尔难猜,但大多数时候,又过分直白。 譬如此刻,洛闻心只用看一眼他的神色,就明白他又想做什么。 于是在男人刚一有动作时,就立刻反应很快的探头过去,在他脸上啾了一口。 快又轻,但因为动作有些急,就还是啾出一道“吧唧”的声响。 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之后,洛闻心也傻住了。 而季晟只顿了一秒,就俯身过来,大掌拢住他细嫩的脖颈,舔吻落在他嘴唇跟鼻尖。 “我已经亲、亲过你了……”洛闻心推推他胸膛,想把他推回去,“唔……你先扎风筝嘛……” 季晟每次亲起来,总是会很久,好像要压着他啃一整天的架势。 洛闻心早知道这一点,所以才耍了一点点的小心机,先发制人,把反正也躲不过去的吻主动亲掉。 可他脑袋还是太笨,不知道这种事情根本不是能用次数衡量的,自己率先亲他,不过是火上浇油罢了。 果不其然,这一下过后,季晟好像愈发兴奋了,舌腔中的热息烫的他脸发红,惹得洛闻心连连往后躲。 最终却还是没有躲过去,被翻来覆去啃了好一阵。 - 等风筝扎好时,已经到了下午。 日头下去了一点,风却起了一些。没一会儿,粉色的大蝴蝶就慢悠悠的飞上了天。 洛闻心还是只在上一世时,和哥哥一起放过一回风筝。 可那个时候他还太小,哥哥没给他自己握风筝线,于是他是看着哥哥让大蜻蜓飞上天的。 而这回,季晟先是教他一点一点的放线,又松开他,抱臂靠在树边看他。 洛闻心握着一端的拉线,笑得眉眼弯弯,开心的直蹦。 风筝要跑起来才能放得更高,但他小跑没两步,便开始小口喘气,站在那里,朝季晟扭过头,喊他过来,要他帮自己。 季晟走过来,接过他手上的线,洛闻心却又恋恋不舍,不肯松开。 没办法,季晟只好一手抱人,再一手掌着线。 到底还是夏日,风吹得黏糊糊的,空气里也飘着甜腻腻的不知从哪飘过来的花香。 一切都惬意极了,因此谁也不知道两个人是怎么突然又亲上的。 大约是季晟挨近他后,很容易就闻到了他舌根里的甜甜的味道—— 是上午才吃过的糖人,画成手牵手的人偶的模样,季晟去买时,凶煞模样将小摊老板吓得半死,战战兢兢给他画了个比平日里大两倍的。 花三文钱买来的糖人太大了,洛闻心只吃掉几个小角,还剩下一大半,全被季晟拧着眉吃掉了。 当时觉得腻味,此刻闻到他嘴里的香甜气味,却又觉得该给他买两个。 风筝线不知何时已经被季晟拿过去了,系在了一边的树干上,蝴蝶的两只翅膀在空中飘啊飘的。 没用完的油布被铺在地上,男人又解了自己的外衣垫上一层,这才将少年放上去,像放置什么易碎的珍宝。 可他接下来的动作,又不像是对待珍宝。 抱着少年的腰,先吮一阵他嘴里的糖味,又去脱他鞋袜。 是方才洛闻心说的,鞋里进了石子儿。 洛闻心浑身都有痒痒肉,被捏到一些地方,就会觉得痒,瑟缩着往后躲,可下一秒,那大掌不知触到哪里,他浑身过电似的一颤,又有了些除痒以外的奇怪感觉来。 说不清是什么,只是觉得季晟的手掌突然变得好烫,掌心的茧仿佛变得愈发粗糙起来,磨过娇嫩的皮肤,就惹出一阵令腰腿发软的战栗。 想推开他,又好像……想他更近一点。 好在洛闻心原本就坐在榻上,故而除了肩膀僵着,眼眸泛出些湿润的水意,显得愈发可怜了以外,倒也没有太多异样。 他咬着嘴唇,有些不知所措,不知道自己的身体是怎么了,想来想去,也没有头绪,觉得都是那莫名的寒症捣的鬼。 可是浑身的热意难以消退,那手又不肯拿开,洛闻心没有办法,只好抱住季晟的脖子,掩饰似的,一口咬在了他的锁骨上。 第 27 章 第 27 章 折腾一通,还剩的一点儿睡意是彻底没有了。 等季晟终于肯放开他,洛闻心慢吞吞的起身,抬眼看他,这才发季晟脸上不知何时又戴着一副面具。 怪不得他刚才凑过来嗅他,有什么东西硌得慌。 这是一副银制的面具,薄而精巧,遮住了男人半张脸,只露出他薄削的唇和凌厉的下颌线条。 但季晟面相本就凶戾,这样一遮,倒也并没有显得更加不近人情,只是瞧不出原本英俊的样貌了,只剩下令人生畏的凶和冷。 洛闻心头一次见他戴上这个的时候,还有些好奇,问他为什么,季晟想了想,只道:“烦。” 洛闻心眨眨眼睛,不太明白,但也不太在意。 更何况,季晟在他面前,是甚少用上它的。 只是今天再一看,方才还压在他身上一通胡天胡地的男人,此刻薄唇微张,喘息微急,脸却因为那副面具而显得愈发冷淡薄情。 两厢对比,倒是令人觉出些莫名的羞意,才淡下去一些的热意,又燎原似的烧起来。 洛闻心不太想让季晟发觉,于是垂下眼睛,红着耳朵,把季晟推开一点,拢了拢自己的衣服。 方才闹的急,轻薄的衣衫带子都散开了一点,露出白色的里衣。 那里衣是苏绣做的,领口绣着活泼的嫩色小花朵,此刻也松松的,没将人紧紧的裹住。 不知道为什么,同样是爱动手动脚,同样是喜欢一眨不眨的盯着他瞧,这人和季晟给他的感觉,却是全然的不同。 一个像是丛林里蛰伏的兽,一个却只让他联想到流着涎水的狼。 最起码……他被季晟抱着的时候,从来没有过真的厌恶的感觉。 而和这个男人,只是同处一个马车里,他就觉得无法呼吸,浑身都写满了抗拒。 洛闻心扭着头,露出一段雪白嫩颈,因为紧张,肩膀还紧紧绷着,小小的胸脯一起一伏,轻易就夺人呼吸。 沈牧将他劫走时,他的头发还用丝绸系着,此刻,那根东西早已不知道丢在了哪里。 少年一头青丝散落在背后,铺了满枕,更衬得他皮肤腻白,色如美玉,小小的空间内,连那一抹抿起来的小巧的唇,都显得格外诱人亲吻。 沈牧本就当他是个娈宠,劫他也只为亵玩,当下不再忍耐,伸手捏了他下巴,将他的脸转了过来,另一只手扣住他的手腕,便凑了过去。 “不说话,那就做点别的?” 还没等他的嘴唇凑近,怀里的少年就剧烈的挣扎起来。 洛闻心就像只突然炸了毛的猫儿,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想将手腕从他的桎梏中挣脱。 然而这沈牧虽说看着身材精瘦,像个十足的江南佳公子,力气却也奇大无比,他的挣扎,看在男人眼里,跟玩笑一般。 眼泪又一滴一滴落下来,少年喉间溢出压抑的低喊,“你走开。” 语气里是是不加掩饰的抵触,仿佛沈牧是什么讨厌的东西。 沈牧眼睛一眯,捏着他的手重了几分,果然见少年痛的眉心一皱,眼泪掉的更凶,小嘴巴还张着,似乎因为哭的太凶而喘不过气来,耳根都红了,泛着要命的深粉。 沈牧心中蓦的一软,不知怎么的,就不想再强迫他了。 至少不是在这。 洛闻心还在偷偷的用力,可怜兮兮的把手腕往外拔。 “你别动了,再动手要脱臼了!”沈牧低喝一声,无奈道,“好好好,我不动你了,我不动你了还不行?” 他心下也有几分憋闷。 他武功高,样貌好,钱财也不缺,要什么美人儿没有?这还是头一次,猎个艳还猎成这幅鬼德行,甚是狼狈。 好在这次的“艳”确是不同凡响,相比之下,他以前见过的男男女女都成了牛屎狗粪。 想到这里,沈牧心情又好了起来,在洛闻心脸上掐了一把,笑道:“暂且放过你。等到了我在潭州的别院,再来慢慢与你计较。” 说完便准备出去。 洛闻心刚松一口气,却见男人又折了回来,笑眯眯的问他:“对了,还不知道美人儿尊姓大名?总是美人儿、美人儿的叫,总觉得不够亲切。” 洛闻心气鼓鼓的不想说话,眼睛一闭,不理他。 接着,他便听男人的声音在他头顶上方道:“不说话?好啊,那我就叫你宝贝,心肝儿,你意下如何?” 初夏时节的姑苏,景色最为美丽。而整个姑苏城内最繁华的地界,又在这太湖边上。 太湖旁有临湖而建的一座三层高的玉楼,名叫醉涂山。 这醉涂山是一座南风馆,向来是这姑苏城内最大的销金窟。 其名声之盛,不仅王公贵族或普通的富庶人家喜欢在这里宴饮作乐,就连先帝下江南的时候,都曾在醉涂山内下过榻,可见时下男风兴盛。 后来苗疆奇药传入中原,令男子体质也适宜承欢,于是豢养漂亮少年作为小宠,在权贵人家中都算不得一桩奇事了。 二楼某雅间。 等待的时间有些长,桌上紫砂壶内的茶水被孟桥一杯接一杯的喝了个精光,在人来之前,就忍不住跑了三回茅厕。 第三次回来时,他不敢再拼命灌水了,就怕灌多了今晚睡不着。 可还是紧张,于是把刀摆在桌上,拿布巾仔仔细细的从头擦到尾,再从尾擦到头,擦得锃亮发光。 门被推开的时候,孟桥正在擦第三遍,他被这推门声惊得一个激灵,“唰”一下站起身来,桌上的刀鞘就“哐”一下砸到他脚上。 痛得他狠狠皱了一下眉。 可孟桥也顾不得那么多了,连忙转过身跟进来的人对视,他这幅慌慌张张的狼狈样子便落入了对方含笑的眼里。 来人是个约摸十六七岁的少年,生的挑薄身姿,高鼻凤目,笑起来的时候,自有一派漫不经心的疏朗。 “你……”孟桥怔怔的跟他对视,片刻,舔了舔唇,结结巴巴道:“你……你是不是拔个儿了?” 两人约有大半年没见了。 上一回见面,陆戚还没满十六,生的瘦瘦巴巴,刚被叔父卖入醉涂山,老鸨正要给他喂药。 据说是这醉涂山内的一种秘药,一副值百两银子,非甲等的倌儿还用不上。 孟桥也不知道那药是干什么的,只知道喂了那药,男孩儿的个子就不会再长了。 可虽说药没喂成,但这也不过才半年,陆戚怎么就一下子蹿这么高? ……看着好像都快比自己还高了。 如今陆戚早已被赎身,卖身契是捏在自己手里,但为了糊口,还是在这醉涂山内当一个卖艺不卖身的清倌儿。 听了孟桥这句话,陆戚慢吞吞的收了笑,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回身将门关上,走到桌边来坐下。 “怎么了。”陆戚斟了一杯茶,还想再斟另一杯,却发现壶里已经没有了,只好放下,似笑非笑道,“太高了是不是不好看?” - 季晟说要带自己去玩,顺便找孟桥,洛闻心着实期待了好一会儿。 可出了客栈,上了马车,没过多久,却在一栋华丽的小楼前停了下来。 这桩小楼实在漂亮无比,连檐上的片都是琉璃般的颜色,远远站着,还能闻到里面有香气和笑声传来。 洛闻心好奇的望着那里面瞧了好一会儿,只觉得好生热闹。 两人一进去,更热闹,立刻便有几个香喷喷的男人女人迎了上来。 “哎哟,二位爷~~”为首的一个妈妈以手帕掩嘴,笑道,“您们这是想……” 等看清了来的两人,这妈妈却怔了一怔。 这妈妈在醉涂山做了三十多年,上至达官贵族,下至江湖草莽,是什么人都见过,眼光老到毒辣的很。 洛闻心浑身都僵住了,想要挣扎,可那人伸手过来,似乎碰到了他身体的哪里,瞬间便令他浑身动弹不得。 有别于他吓到无法动弹,现下是真的筋骨酥软,半分力气也使不上来。 是沈牧点了他的穴道。 “不跟你一般见识了,走了!” 沈牧果然不再恋战,说完,便将孟桥踹飞出去几丈,又将洛闻心打横一抱,扛了起来,径直向窗外跃去。 “好好好。”妈妈擦擦额上的汗,想了想,还是小心翼翼的问,“那,可要人伺候……?” “不用。”男人冷声道,浑身都是煞气,“让你们的人滚远点。” 第 28 章 第 28 章 目送着二人远去,上了楼、进了包房,崔妈妈才轻轻打了一下自己的嘴巴。 活了快五十年,怎么就在今天看走眼了! 那少年生的是如此罕见的容色,他身旁的黑衣男子又一副凶恶之相,怎么看怎么不像好人,她脑子一抽,还以为对方是来卖人的,心中不禁大喜。 连开多少两银子都想好了。 醉涂山里的红倌儿们,被依照相貌和身段儿,分为甲等到丙等共三个等级。 乙等和丙等的红倌儿,多是百两银子以内就能买下他们的卖身契,进了醉涂山以后,统一调.教一些时日,就会被推出去接.客赚钱。 而甲等的倌儿,整个醉涂山也没有几位,都是从小就被卖进来的,进来后也不急着送去前头,是花银子把他们当少爷养着、供着,还学琴学画学书法。 也只有一个陆戚,虽然被卖进来的时候已经快十六了,但那小脸生的顾盼生姿,崔妈妈当即就拍板,破格把他定为了甲等。 谁知道啊,世事难料。 洛闻心被点了穴,身体无法动弹,但心脏一路都在狂跳。 有那么片刻,他几乎以为自己上一世的病又犯了。 他被沈牧夹在胳膊底下,像是扛着个不重的包袱,先是在几栋高楼间跳跃,几息后,被塞进了一辆停在僻静小巷内的马车里。 的确也不重。 在把人塞进马车上之前,沈牧还轻佻在他腰上捏了一把,在他耳旁暧昧道:“怎么都没几两肉?那季晟不给你饭吃?” 男人的大掌在他腰间游移,洛闻心浑身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拼命咬住唇,脸都气红了,可是却动都动不了。 好在沈牧没再进一步,将帘子一拉,暂且出去了。 没过多久,洛闻心感觉到马车前头坐了一个人。紧接着,便是一路颠簸,马蹄踏在石头路上,哒哒的清脆声响,似是朝着什么方向奔去了。 他心下惶恐,第一次对下一秒不知道要发生的什么产生了纯粹的恐惧,浑身僵硬着躺在车厢内。 马车很大,比他们来时的那辆还要大,还有一股淡淡的香味,不断钻入他的鼻腔,洛闻心却被这股味道熏的直想哭。 眼泪说流就流,沈牧挑开帘子进来时,看到的就是他眼角滴下一滴清泪的模样。 美人落泪,更显得惹人怜爱。 沈牧坐到他身旁,偏着脸,就着这幅美景欣赏了片刻。 洛闻心被他看得浑身发毛,眼泪都流不动了,糊在眼睫毛上,只在脸颊上留下两道湿润的痕迹。 沈牧又看了他一会儿,伸手将他穴道给解了。 “想安安静静的跟你说说话,还真难。”沈牧形容也稍显狼狈,但眼睛很亮,让人联想到某种不怀好意的兽类,“这下终于没人了。” 洛闻心垂下眼睫,没有说话。 “又没点你的哑穴,”沈牧摸了摸他的脸,觉得那触感实在好,道,“怎么不说话,嗯?吓傻了?” 洛闻心别过脸去。 不知道为什么,同样是爱动手动脚,同样是喜欢一眨不眨的盯着他瞧,这人和季晟给他的感觉,却是全然的不同。 一个像是丛林里蛰伏的兽,一个却只让他联想到流着涎水的狼。 最起码……他被季晟抱着的时候,从来没有过真的厌恶的感觉。 而和这个男人,只是同处一个马车里,他就觉得无法呼吸,浑身都写满了抗拒。 洛闻心扭着头,露出一段雪白嫩颈,因为紧张,肩膀还紧紧绷着,小小的胸脯一起一伏,轻易就夺人呼吸。 沈牧将他劫走时,他的头发还用丝绸系着,此刻,那根东西早已不知道丢在了哪里。 少年一头青丝散落在背后,铺了满枕,更衬得他皮肤腻白,色如美玉,小小的空间内,连那一抹抿起来的小巧的唇,都显得格外诱人亲吻。 沈牧本就当他是个娈宠,劫他也只为亵玩,当下不再忍耐,伸手捏了他下巴,将他的脸转了过来,另一只手扣住他的手腕,便凑了过去。 “不说话,那就做点别的?” 还没等他的嘴唇凑近,怀里的少年就剧烈的挣扎起来。 洛闻心就像只突然炸了毛的猫儿,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想将手腕从他的桎梏中挣脱。 然而这沈牧虽说看着身材精瘦,像个十足的江南佳公子,力气却也奇大无比,他的挣扎,看在男人眼里,跟玩笑一般。 眼泪又一滴一滴落下来,少年喉间溢出压抑的低喊,“你走开。” “不听了,”洛闻心捂着耳朵,摇了摇头,脸颊泛粉,结结巴巴道,“我、我不要听了。” 那头的声音犹如洪水猛兽,惹的洛闻心连连往后躲,甚至跪坐起来,扭过身,要跳下美人榻。 可腰被握着,耳垂被咬着,他一扭身,就被制住了。男人体重顶他两个,欺身压上来,轻轻松松将他按在榻上,张嘴就咬了上去。 季晟就像饿极了的人对待一道极珍惜又极鲜美的吃食,先恶狠狠咬了一口解了馋,转念又想起它的难得,于是便刻意慢下来,慢条斯理的,用舌尖一点一点尝他的味。 洛闻心被他第一口咬的眼泪一下子就飚出来了,从嗓子眼里发出一道破碎的哭腔。 好在今天的季晟并不算太坏,很快就从凶恶变得有耐心,先含了含他丰满的唇肉,又稍稍上移,舔吻他柔润的脸颊。 他动作出奇温柔,洛闻心也慢慢放松下来,双手软软的环上他的腰。 他们这厢吻的难舍难分,那头的那男人也仿佛情到浓处,一声接一声的叫“琬琬”。 季晟力道陡然加重,含着洛闻心耳垂用力一吮,那软嫩嫩的一点就像羊乳似的,在他舌腔里化开了。 洛闻心喘了一口气,别过脸去,推了推季晟,脸还是红,“不、不要在这里了。” 季晟力道不松,却端着他腰把人抱起来,往窗边走,不再听那头的响动。 “还有这个……”洛闻心戳了戳他腰间的刀鞘,“你解开呀……” 方才男人将大半个身体的重量压在他身上,这刀鞘就硌在他肚子上,磨的生疼。【真的是刀鞘,不是什么别的东西,审核姐姐看清楚一点哦~】 季晟一言不发,将断魂跟无上都解下,随意扔在榻上,双臂将少年的细腰箍得更紧。 他咬了咬洛闻心软嫩的脸颊肉,已经是一副迫不及待的架势,含糊问道,“还有什么?” 还没等洛闻心答话,就将人往上一兜,顺势压到了窗边。 洛闻心扭头便见到了身后推开的窗户,再往下是几丈的高空,一个不慎,便能掉下去摔个粉碎。 “别怕。”男人感受到怀里人陡然变得绷紧,安抚的亲亲他额头,手臂稳稳将他托着,“掉不下去。” 第 29 章 第 29 章 雅间内。 陆戚弯了弯唇角,剥花生的动作慢了下来,“噗嗤”一下笑出了声。 他笑起来时,脸上会出现两枚小小的酒窝,原本气质算得上清冷,一笑就显得有些孩子气,能看出来年龄还小。 孟桥正滔滔不绝向他描述名刀断魂被用来削冰球的奇妙事迹,一张肃穆脸蛋上布满迷惑,陆戚只看了他一眼,就忍不住笑了。 孟桥一下止住话头,结结巴巴问,“……怎、怎么了?” 陆戚悠悠然收了笑,慢吞吞的道,“你主子是喜欢那小公子吧。” 不过一炷香时间,孟桥已从大漠讲到塞北,再从塞北讲到雪山,又到献州。 他不善言辞,那么多惊险的见闻被他平铺直叙,描绘的枯燥乏味,陆戚竟也听得认真,一眨不眨的看着他,嘴角始终噙着一抹温和的笑意。 讲到了献州,画风就变了,主要是多出了一个人。 听孟桥话里的意思,这人还一路随着着他们来了江南,是个再娇气不过的小人儿。 孟桥听了他这问话,却猛然睁大眼,随后,脑袋猛摇。 “不是。”他是一脸的正气凛然,仿佛在为季晟辩解一般,笃信道,“我了解主上,他一心追寻武道最高境界,心无杂念。” 季晟是一眼就看出来了。 只是倒真不知道云岫还对洛闻心胡扯了这一通。 明日一早,他自会去找云岫算账。 过了好一会儿,感觉到怀里的人依旧没有睡着,季晟终于睁开眼,垂眸看他,“怎么了?” 少年将脸贴在他胸膛,浑身上下哪儿哪儿都软,声音也软绵绵的腻人,“那、那你知道那个画册是什么嘛……你刚刚看那么久……” 男人看他一会儿,忽然低而短促的笑了一声,又将眼睛阖上,低道,“那是什么?” “……” 竟然还反问他。 洛闻心闭上嘴不说话了。 季晟肯定是知道的。 二则,自然就是因为洛公子体弱多病,也的确惹人怜惜。 就像孟桥自己,虽见惯了江湖刀光剑影,但有时候看洛闻心生病,也觉得老天无眼,平白让一个好好的人得了这样一身病。 “……”陆戚指尖捏着颗圆润润被剥了壳的花生,漫不经心道,“但你不是说那洛小公子生的十分好看?” 孟桥点头,想了想,客观评价道,“是好看。” 就是好看的像小姑娘似的。 “有多好看?”陆戚道,“跟……跟那白向琬比起来如何?” 白向琬是醉涂山里的甲等红倌儿,算得上是这里的头牌了,有多少人下江南,一掷千金只为博他一笑,这样的人,自然是十分貌美的。 孟桥愣了愣,“这、这怎么能比?” “怎么比不得?” “……”孟桥思索一下,“那还是洛公子略胜一筹……” “这就对了。”陆戚正色道,“你主上从未见过如此貌美之人,先是为色所迷,相处时日一久,自然便倾心于他了。” “也没有。”孟桥忍不住道,“我随主上走遍大江南北,见过的貌美之人不在少数,可主上从未……” 说到这里,孟桥却说不下去了。 是只黑色的小木盒,造型朴素,细节却精致非常,看起来颇有分量。 季晟将盒盖打开,只见里头窝着一颗圆润润的珠子,在阳光下闪着细碎的光。 乍一看,这珠子好像同珍珠很像,同样的雪白圆润,不过细看,却能发现些微妙的不同—— 似乎更大些,也更光滑些,凑近一闻,还能在这珠子上闻见一股隐隐约约的药香。 再一低头,在这盒盖背后,也寻出一张字条来。 字条上用蝇头小楷写道:寒潭白玉石做成的天珠,又在我特制的药材中浸了七七四十九日,消肿化瘀最是好用,还兼紧致嫩滑之效。就当是我提前送你的贺礼吧,不必太感谢我。 季晟蹙眉。 贺礼? 虽不知道他所贺为何事,但云岫作为遏云谷老谷主亲传的弟子,自是见多识广,能被他拿来作贺礼的,定然也是不可多得的好东西了。 可这消肿化瘀的药物,季晟包袱里本就有不少,根本不缺云岫这一个。 更何况,有什么消肿化瘀药,是非得做成天珠模样? 紧致嫩滑,又是什么道理? 季晟捏着那珠子看了一会儿,稍作思忖,不过还是将珠子收在盒中,一并拿走了。 好似上了瘾。 那厢的“琬琬”早就没声了,季晟却依然没停,光听啃咬的声音都让人耳朵发烫。 忽的,洛闻心哭出了声。 他边哭边往后仰着脖子躲,但却被扣着脖子按回来,呜呜咽咽的声音全被堵回喉咙里。 季晟咬了一口他的耳垂,喘息声低沉,“跑什么。” 洛闻心坐在季晟手心,没办法逃开,不舒服的扭了扭腰,想离他远一点,又被搂住腰不准动。 他抱着季晟手臂,一张小脸蛋憋的通红,鼻尖也泛着可怜的红,猫儿眼上抬着看他,讨饶似的问,“不要亲了好不好?” 不仅仅是发觉季晟呼吸变得重,直觉危险,更因为他发觉自己又变得有些奇怪。 侧眼望去,男人唇色隐隐有些发白,但又并无半分颓败之意。 他怀里抱着一个人,那人身形纤瘦娇小,被男人的手臂紧紧箍着,几乎快整个塞进怀里。 那人眼睛闭着,巴掌大的一张脸在残月冷辉下愈发显得惨白,身上虽是没看到有任何一处伤口,但他那模样,看起来却不比季晟和孟桥二人要好到哪里去。 “主上……”孟桥移开眼,咬牙道,“都是我学艺不精,被那伙流寇所伤,不得不暂且找了一地方疗伤,耽搁了与你们汇合。若我当时也在,断不会让洛公子被带……” “多说无益。”季晟冷声打断他,夜风将他衣袍卷起,能看到他裤腿上也有一大片暗痕,有粘稠血液在往下滴,“走。” 孟桥闭上了嘴,默默点了点头,刚要加快速度,拉缰绳时却不知道牵扯到了哪块皮肉,痛的他低低“嘶”了声。 季晟看他一眼,“撑得住么?” 孟桥在赶来北炀王府之前就被那伙东渡来的流寇伤的不轻,不然以他谨慎的性子,也断然不会这么久没来汇合。 方才那场恶战,又让他本已愈合的伤口裂开了不少。 孟桥捂住胸口,只觉得伤处的痛意像是要炸开了,连同说出来的话都断断续续,“还、还行……” 季晟忽而拉住缰绳,稍作思忖,道,“你找个地方待着,自己疗伤。” 孟桥愣了一下,“主上,那您呢?!” 季晟低头看一眼怀里的人,道:“去遏云谷。” 孟桥所受的都是皮肉外伤,且未曾中毒,策马颠沛对他伤口愈合没什么益处,还不如干脆寻一静处自行修养,以孟桥的功力,应该不过半月就能恢复的七七八八。 但洛闻心现下这个样子—— 告诉他以后会问过他再亲,也不算话。 这次肯定也是一样的。 他说就这一次,一定是假的。 洛闻心咬住嘴唇,觉得自己比耍赖比不过他,那就在头一回的时候,便不要被他得逞。 可他哪里有挣扎的余地,扑腾两下,还是没能拦住。 男人力道不算大,可动作实在令人脸红,少年雪嫩的小脸蛋很快泛起一片粉,生的太白,害羞的时候,脖颈连同耳根都泛起了粉色。 片刻,季晟腾出一只手来,向上握住他细嫩脖颈,怜爱又讨好般的,在他颊侧亲了亲。 滚热气息喷洒在他耳廓,洛闻心眼眶里含着泪,听见男人低低的声音,胸膛起伏比平时快上数倍,在他耳边低叹,“心心。”   第 30 章 第 30 章 这醉涂山乃是依湖而建,太湖风光本就明丽,湖边又栽着一排绿柳,微风一拂,最适合醒酒。 天色已晚,柳树下立着个男人,一脸醉意,正扶着树慢悠悠的踱步。 是个江湖客,身材颀长,腰间还别着把湖绿色佩剑,剑鞘上隐约能看到香雪球的纹样,后头还镌了个小小的“江”字。 因着楼外楼的邀约,江之慎是头一回来姑苏城。 他本就风流,自然不会错过大名鼎鼎的醉涂山。 季晟想了想,伸出一只手,在那上头戳了一下。 也不知道戳到了哪里,那只小山包微微颤动了一下,随后在里头动了几动,然后又不动了。 似乎是换了一个方向朝着他。 季晟干脆在床边坐下,扯了扯被子,“这样不闷?” 里头的人不答话,季晟伸手就要替他扯开。 被子里传来一道低低的闷叫,“季晟!” 隔着一层薄被,还能听出来未散去的气愤跟羞恼。 这里头藏着的,便是洛闻心了。 洛闻心觉得自己一辈子都没脸见人了。 本来还打算在遏云谷里多赖一阵子,赖到季晟身体完全好了之后再走…… 可是、可是有了方才那么一遭,他现在恨不得马上就偷偷跑掉! 为什么……为什么会有季晟这种人呀! 过了好半天,感觉到男人仍在外头轻轻扯被子,洛闻心又羞又气,加之实在憋的不得了,掀开被子,气呼呼的瞪着男人。 只是他在被子里闷的太久,整张脸连同脖颈都红了,眼睛还闪着泪光,难有半分气势可言。 少年瞪了他没几秒,便用双手捂着脸,一下哭出了声,“我没脸见人了!” 脸只有巴掌大一点,手也小,就这样捂着,也能看到眼泪顺着雪白脸颊流下来,滑进颈间。 他哭的抽抽噎噎的,鼻子和眼睛都红透了,实在可怜无比,光看他这幅模样,还以为受了什么天大的委屈。 见他哭了,季晟便还是惯常的反思了一秒自己。 大约也能猜出是因为方才那事。 于是他道:“为何?她不知道是你的。” 洛闻心抬起一双水光朦胧的眼睛,恨恨瞪他,带着哭腔骂道:“都怪你呀!” 季晟很坦然的接受了,“嗯。” - 白云酒楼。 华贵包厢内,或站或坐着几人,看衣着打扮都是江湖人士,个个腰悬长剑。 桌上摆着茶水果点,却一口未动,茶盏中飘出的热气早已散了。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屋里的人齐齐看去,等看清了来人的模样,却都是一惊。 男子身量高挑,可模样狼狈,半边衣袍早被血浸透。 面容更是可怖,像是被什么利器削去了大半块脸皮,虽早已凝结成块,但半边脸仍显得血糊糊的,看不出原来的模样。 “你……”坐在桌边的一人惊疑不定,还以为是什么歹人,手上剑稍稍拔出,上下打量他一番,等看到他腰间佩剑上的字样,才失声道,“江兄?!” 屋里的人都愣住了。 能得这人唤一声“江兄”的,也只有南山剑派大弟子,江之慎。 南山剑派虽早已式微,但其掌门人的弟子却算得上是当今武林的一个后起之秀,自两年前崭露头角起,便有了“翎月公子”的美称。 这一美称,既是赞他剑法流丽,也是夸他风流,加之他为人随和,不像沈牧等人那般狂傲,故而在武林中的声望竟隐隐有盖去楼外楼年青一辈的势头去。 江之慎慢慢的走到桌边坐下,一言不发的提壶倒了一盏茶,将将送入口中,却又扯的脸颊上的伤口一阵剧痛,只好重重将茶盏放下。 “江兄,你……这是怎么了?”方才说话的人看着江之慎,视线落在他血肉模糊的脸上,神色有些发白,“是谁将你伤成这样?” 江之慎没有说话。 他轻轻扶着下巴,脸一抽一抽的疼,除去疼,还有酒醒后全然的羞恼。 “江兄还能去哪?”一名青衣人突然出声,“听说江兄这些日子风流快活,不是在醉涂山过夜,就是在拈花阁猎艳……莫不是在哪个淫窝子里头跟人打了一架吧?” 话音刚落,这青衣人就被人瞪了一眼,“你少说点风凉话。” “得。”这青衣人挑了挑眉,从袖中摸出一个瓷瓶,朝江之慎扔去,“这是我师父调配的去腐生肌散,接着。” 江之慎抬手接了,先道了谢,又低声道:“我早已点穴止血,这伤不碍事,回去敷点金疮药就行了。” 这青衣人早看出他伤虽可怖,但的确是于性命无碍的模样,但此刻听江之慎这么说,却不由嗤的一笑。 “碍不碍事,也只有你自己知道了。但这一个两个,都成了这幅尊荣,江兄,——沈兄,”他看向另一个男人,“还怎么在后日的群英会上一展身手?” 江之慎这才意识到屋里还有一个人。 他看向窗边,只见那里坐着一个穿长衫的男子,样貌俊美,只是有几分消瘦苍白,一条袖管空荡荡的。 ——竟是没有了一条手臂。 江之慎愕然。 数月前,他还在洛阳与沈牧见过一面,二人拆了几招,未分胜负,都佩服对方剑法的精妙之处,约定在半年后的姑苏再作比试。 可这不过短短几个月…… 那青衣人看出江之慎的震惊,在一旁好心为他解答,“沈兄这手臂是被那季晟所伤。这个恶贼,素来便听闻他就像疯狗一样逢人便咬,这可也未免太嚣张了些,连害楼外楼二人性命,又将沈兄重伤至此。” 沈牧眼神一暗,默默咬了咬牙,竟也未作反驳。 又放下帘子,这才出去了。 绿漪心里挂念着洛闻心,又忧心徐叔那头真的有事,步子迈的很快。 踏进前院大堂,她见乌压压的人跪了一屋子,先是吓了一跳,再抬起头时,看到主位上坐着的男人,膝盖一软,不由也跟着跪了下去。 “少庄主……”绿漪声音发颤,头深深伏了下去。 多少年了,绿漪是真的没有想到,还有再见到这男人的一日。 如今师门派他出来,来这高手如云的姑苏,想也知道是做炮灰的命。 因此,他先看沈牧断了条手臂,又见江之慎被削掉脸皮,要说没有幸灾乐祸,那是谁都不信的。 但话又说回来了,看好戏归看好戏,但这屋里的一众人,也就数沈、江二人武功最高,他二人先后被伤,说明有人武功远在他们之上。 屋内目光齐齐聚在江之慎身上。 “……不知哪门哪路。”江之慎连对方什么时候出手的都没看清,遑论这些,闷声道,“我们并未正面交手。” 屋内一片寂静。 半晌,青衣人“哈”了一声,扇子摇的飞快,道,“那江兄的意思是说,你连对方的脸都没看清,就被伤成了这样?” 这话里就带了几分讥讽的意思了。 莫说青衣人,其他人也觉得不可置信。 江之慎武功不低,能未经他面,就伤他至此的,整个武林怕是也找不出来几个。 若真有此人,此次群英会怕是要出变故了。 “……我是被人暗算的。”江之慎咬了咬牙,“当时恰好醉酒,靠在树边休息,未曾留意到四周有人。” 众人神色各异,江之慎如此找补,显然也没有多么令他们信服。 屋内氛围令人窒息,江之慎再也待不下去,慢慢喝完了杯中的茶水,站起身来,团团拱了拱手,道:“今日我就先告辞了。” 出了房门,他才沉沉吐出一口气。 摸了摸脸,嘶声呼痛。 男子汉大丈夫,受点伤又何妨。他不如那沈牧一般爱惜自己的脸,但被人神不知鬼不觉伤在这么显眼的地方,心中不免还是有气。 更气的是,他不知这波飞来横祸所为何故。 他未曾看到那人出手,自然也无法确定是不是那窗前的男人。 若是,对方武功高强暂且不提,出手如此狠厉,莫非……就因为自己看了他们一眼? 实在荒唐。 第 31 章 第 31 章 暖香阁内。 洛闻心裹着锦被,面朝着墙壁躺在榻上,还不肯把脸转过来。 醉涂山不愧为姑苏最大的销金窟,只要银钱到位,要美人儿,应有尽有;不要美人儿,也保准没有半个人来不知好歹的叨扰你。 季晟出去一趟,再回来后,屋里就多了洗浴用的木桶、热水、帕子,还有干净的衣服。 这衣服据说是上月新制的,用的自然是名贵苏绣,柔软非常,样子也好看,还没来得及让人穿出去过。 按崔妈妈的意思,原是打算放在下月,让馆里一个养了十七年的甲等倌儿头一回在众位贵人跟前亮相时穿的。 却没成想半道杀出来一个男人,说是今晚来得急,自己的人还缺一套寝衣。 崔妈妈惊得呆了,可看到对方给的数目,又顿时无话可说。 东西一样一样被摆在屏风后头,下人就低着头都退了下去。 绿漪一走,洛闻心就睡着了。 屋里的熏香味道刚好,他睡的很快,也很沉。 迷迷糊糊也不知道睡了多久,他终于醒了过来。 脑袋昏得发沉,四肢也沉甸甸的,挪一下就酸得不行,像平白被人打了一顿。 浑身的难受令他在睁开眼睛之前,便先娇气的皱了皱鼻子,以为自己还在梦中,于是便软绵绵的叫了一声“哥哥”。 可是没有人回答他,也没有立刻握上自己手的温热大掌。 洛闻心左等又等也等不到,只好掀开眼皮,看清四周陈设,这才知道不是在梦里,有点委屈的抿了抿嘴。 外面的天色仍然是黑的,也不知道是天还没亮,还是又到了另一个晚上。 整座宅子静悄悄的,一点声音也没有。洛闻心想要撑起半边身子,可是胳膊一点力气都没有,勉力起了身,却还是一软,摔回了榻上,直摔了个眼冒金星。 好半天才缓了过来,他转了转脑袋,看着桌上的水壶,嗓子干渴的发烫。 “绿漪姐姐?”他朝着门外,轻轻的唤道,“绿漪姐姐,我有些渴。” 除了敲击着窗柩的风声,没有人回应他,整座宅子显得肃静又阴冷。 又叫了几声,仍是没人答话。 不知道为什么,洛闻心突然变得有些害怕起来,像是跌入了一个什么恐怖的梦境,似乎这几个月来的惬意和舒适都是假的。 也许根本就没有什么闲云庄,没有这些人,自己根本就是那场病发作后死掉了,来到了另一个世界。 洛闻心心下惶恐,再顾不得嗓子里的那点痛,抬高了些音量,颤声喊:“绿漪姐姐?见云?你们在吗?外面有人吗?” 这回,外面终于响起了脚步声。 是靴子踩在地上的声音,明明不算重,但却让人的心都跟着提了起来,像是在野外遇到了某种蛰伏的猛兽。 很快,门被推开,一道人影走了进来。 洛闻心抬起头,对上了一双墨色的眼睛。 但季晟是怎么“帮”自己的,又是怎么哄着自己“帮”他的,洛闻心却已经领教过了,只要一回想,就羞的脸皮发烫。 微颤的眼皮被轻轻抚弄一下,男人的声音在他头顶响起,“睡不着?” 洛闻心睁开乌溜溜的眼睛,抬起头,瞅了季晟一眼。 季晟不知何时已宽了衣,赤膊躺在他身旁,此刻正一手撑头,侧身看他。 洛闻心一睁眼,正对着的就是两块贲张的大胸肌,眼神只要稍微再往下,又能看到男人腹部的沟壑。 “……” 洛闻心无来由想到自己瘦的平板一块的小胸脯,以及这人方才压在自己身上时,像块大石头,自己推都推不动。 差距这样大,怨不得自己打不过他。 洛闻心将眼睛移开,小声道,“你怎么不穿衣服呀,不冷吗。” 全然忘了已经是初夏,只是因为他身体太弱易着凉,晚上睡觉才依然要盖着被子罢了。 冷? 季晟歪头想了想,不知想到什么,一手揭开洛闻心被子一角,赤着身体,就要往他的被子里头钻。 洛闻心吓了一跳,手忙脚乱赶紧将被子捂住。 两人大眼瞪小眼。 季晟动作顿住,垂眸看他,“不是你怕我冷?” “你、你……”洛闻心已经开始后悔自己的多此一举,要是季晟真的光着身体就钻到他被子里来,跟他挨着,那、那他今晚还怎么睡得着呀,于是结结巴巴的,又改口道,“但是你又不冷。” 他怎么忘了,季晟就是一个大火炉,身体壮的不得了。 以往在野外露宿时,他在那么冰的河水里洗澡,还把衣服给他穿,自己却只着一件单衣,也没见他得过半次风寒。 谁冻着,他都不会冻着。 这庄子是季晟的师父殷若佻还在世时的一处居所,后来殷若佻逝世,闲云庄就没有了真正意义上的主人。 算起来,他也有两三年没回去过了。 季晟朝那个方向看去,眼中毫无情绪。 忽的,舌腔里翻滚着涌上一股腥甜,箭毒令内息有一瞬间的紊乱,想起方才那几只蚂蚁,季晟几乎是瞬间就暴涨起了未尽兴的杀意。 可内劲涌动,牵连了筋骨与血脉,左肩处立时传来一阵愈发钻心的疼痛。 没再磨蹭,季晟一拉缰绳,调转马头,道:“走。” 季晟的嘴唇覆在洛闻心唇上。 片刻,另一道低柔的男声道,“你不会是看错了吧?” “不会。”那熟悉的嗓音低道,“这鬼面标志独一无二,只有我和主上知晓,留下此标记,证明主上一定来过此处。” “唔。”那另一道男声懒洋洋的,“可你不是说,你家主上清心寡欲,情爱之事对他来说如同粪土,一心只追寻武道至高处,那又怎么会来这种寻欢作乐的地方呢?” “……”那熟悉的声音磕磕绊绊道,“也许主上是有什么要事要办。” “希望如此吧。”那懒洋洋声音笑道,“不过我可不知道,除了男欢女爱,还有什么要事是能在这儿办的。” 还没等孟桥再说话,面前的门就被拉开了。 眼前是一间精致的绯红色房间,房间里还有未燃尽的浅淡香味,透着一股子慵懒甜腻的气息。 陆戚本就是醉涂山出身,只扫了一眼,就认出眼前这房型是醉涂山最贵的暖香阁。 而眼前的男人身材高大,只穿条宽松长裤,结实的上半身未着寸缕,胸膛上隐约还有几道猫抓似的挠痕。 正是孟桥嘴里“清心寡欲”的季晟。 孟桥:“……” 陆戚则似笑非笑看向孟桥。 而男人的身后,虽被挡去大半,但此刻房门大开,依然不难看出那透明屏风后面的榻上,有一道纤细身影。 洛闻心听见响动,也醒了过来,慢吞吞的拿手背揉了一会儿眼睛,又披上外衣,踩了鞋子下床,挪到屏风旁边,探出一个脑袋。 门边的三人齐齐向他看去。 只见少年肤如美玉,色如春花,就连一张小巧的唇,也是显然才被吸着嘬弄过一番的粉,还泛着浅浅的水光。 是只用一眼,就能轻易夺人呼吸的艳色。 洛闻心浑然不觉自己是副什么模样,只睁着一双迷茫的眼,在三人身上看来看去。 等视线落在孟桥身上,一晚上的记忆才慢慢的回笼。 他还记着,他们来这个地方,原本是打算来找孟桥的。 怎么睡了一觉,还没开始找,孟桥就自己出现了。 惊讶之下,一下子就不记得先前季晟说的不准他叫孟桥作哥哥的话,脱口便道,“孟桥哥哥!” 这话一出,另外两个男人的脸都黑了一瞬。 第 32 章 第 32 章 一处清幽竹林,一座朴素茅屋,映着黄澄澄的暖晖。 洛闻心此前从未见过这般景致,托腮坐在凉亭里,觉得也别有雅趣。 ——只是竹林里头的人便不太雅致了。 一黑一蓝两个身影交错,刀光横飞,所到之处,竹叶簌簌飘落。 练功时最忌讳喧哗,洛闻心坐的远远的,也没有说话,只时不时朝那两人投去目光。 这还是他第一次看这两人喂招。 两人都使刀,按常理来说,刀比剑是多了几分厚重,而少了几分灵动。 可这两人使的这套刀法,却是刚猛中不失一股灵巧,尤其季晟,断魂在他手里,轻巧的仿佛小儿玩具,自如无比。 ……而洛闻心却是知道那把刀有多重的。 无数次,季晟要凑过来的时候,那个东西就硌在他腰间,又或者是大腿上。 洛闻心又拿不动它,只能靠季晟动动手指,把它拿开。 季晟身量高,从他的角度,一眼就能望进去那衣服里面去。那白瓷似的皮肤,看起来比这雪似的寝衣还要白上几分,似乎很容易就能捏出个红印子。 白皮肤,黑头发。 季晟面无表情的盯着那一小片皮肤,想,真像自己在昆仑雪山上抓的那只兔子。 从北域回来的那晚,昆仑山下了很大的雪。 楼外楼大弟子顾渺被他一刀穿破肚腹,睁大眼睛死不瞑目。季晟把刀从他肚子里抽出来的时候,溅出来的血便溅到了一只兔子身上。 兔子一身白毛被血沾染,只睁大一双红眼睛看他,不躲也不跑,但弓起的脊背在发抖。 他用刀背拍了拍它的腿,兔子也只往前蹦了一步。于是他把刀插进雪里,单手将兔子提了起来,一看,才发现是瘸了条腿。 不是不怕他,只是因为瘸了条腿。 季晟被一阵小小的吸气声拉回神。 他垂眸去看,见这少年眼眶通红,嘴唇紧紧的抿着,正偷偷的在吸鼻子,一副受了委屈的模样。 季晟一顿,眸中隐约浮上一丝困惑,不太明白他为何如此。 洛闻心的确有点委屈。他努力的忍着眼泪,忍的眼眶都红了,小鼻子也泛起了红,空荡荡的衣服底下,瘦弱的肩膀一颤一颤的。 说了好多话,他原本就疼的嗓子更疼了。 而且这个人怎么回事啊。 虽然他不愿意帮自己是很正常的,可是他刚刚明明叫的是绿漪和见云呀,是这个男人自己突然进来的。 不愿意帮自己倒水,也不愿意帮他叫人,这些都没什么,但是一直不说话,还这么凶的瞪着他做什么呀。 洛闻心从出生起一直到长这么大,从来就没有受到过这样莫名其妙的冷遇,一时间越想越难过,眼泪顿时再也憋不住,吧嗒吧嗒的落了下来。 他其实很少哭。 因为从小便要什么有什么,除了打针和吃药的时候难受一点,其余的时间里,又很少有人会做出什么让他难过的事情。 他就像一枚易碎的玉,向来都被所有人小心翼翼的捧在手心,唯恐风吹了、雨淋了,哪里还会舍得让他掉一滴眼泪。 可对于眼前这个男人,小动物一样的直觉却告诉他,他是不一样的。 在不喜欢自己的人面前,无论怎么哭也没有用,洛闻心吸了吸鼻子,努力把眼泪憋回去,但是不太成功,于是他胡乱擦了几下眼泪,最终把自己一张雪白的小脸弄的乱七八糟的。 擦完眼泪,洛闻心垂着脑袋,将披风拿过来盖在肩上,掀开了被子下了床。 他也不敢跟男人对视,只安安静静的穿鞋,尽管浑身酸软无力,系带子的手都在发抖,也不再出声请求男人帮忙。 季晟就那么看着他,甚至后退了两步,几乎算得上是闲适的靠在床边,冷眼旁观他慢慢的走向茶桌旁。 壶里温着的水早没了热气,入口必然是冷冰冰的。 但洛闻心顾不得那么多了,他渴的厉害,方才又跟男人说了一通话,还哭了一小会儿,嗓子早已干渴的要冒烟了,他吸着鼻子拎起壶柄,往茶杯里倒水。 茶壶是紫砂制成的,重的很,但洛闻心心思又不在这个上面,还在偷偷的委屈,于是就连杯子里的水溢出来了都没发觉。 一直到身后突然有了动静,洛闻心里一慌,低下头一看,发现水早已满的溢了出来,愈发手忙脚乱,手一松,杯子就落在地上,摔出了清脆的声响。 他吓得立马回头,可还没等他转过身,腰间就横上来一只手,那手臂坚实有力,拖着洛闻心那么往回一带,再一提,洛闻心就跟一只小鸡仔似的被拎了起来,扔回了床上。 可从最初相遇时的畏惧,再一路朝夕相处至如今,洛闻心觉得自己其实也并不讨厌季晟的亲近,于是大多是时候,也肯乖乖的接受季晟亲他摸他。 可这个人,总是爱得寸进尺的。昨晚是,现在更是。 现在还在别人家里呢,他、他、他就又这样! 洛闻心就算真的是笨蛋,也是知道害羞的。 季晟却是个最不明白害臊为何物的男人,就算在做这种不要脸的事情时,也往往没有除了轻挑眉梢以外其他的神色。 随时随地,想做什么便做什么,坦然的像在自己家里。 洛闻心试图挣了两下,没有挣开,只好打了他两下,没打疼他,倒是把自己的手掌拍红一片。 季晟总是这样,浑身上下仿佛没有弱点,所以每次打他,洛闻心总是自己先吃了亏。 只好收了手,小声道:“孟桥陆戚还在那边呀……” 季晟将他箍的很紧,等洛闻心没再挣扎,才一手兜了他坐上来,手上动作未停,贴在他耳旁,警告似的道,“不准过去。” 洛闻心瞪他一眼。 不过去便不过去嘛,可为什么非要捏他。 这一眼软绵绵的没有什么杀伤力,只让季晟看到他水润润的眼底,便又在他脸上一咬。 咬完,又在自己留下的齿印上慢吞吞的舔了舔。 洛闻心倏的睁大眼睛,是彻底慌了,先胡乱把季晟的脑袋推开,又捂着脸,慌慌张张的往厨房那边看了看,生怕被孟桥发现季晟私下里竟然像小狗一样爱咬人。 可往那头一看,厨房里忙忙碌碌,倒是没人分半个眼神出来。 洛闻心这才松了一口气,一松懈下来,竟然也忘了计较季晟的行径了。 - 日头尚早,四人围坐一起,用了顿早午饭。 是陆戚亲自下厨做的几碗小荤小素——竹笋炖山鸡,山药烧肉,清炒莲藕,并南瓜小米粥。 陆戚手艺很好,虽不是什么山珍海味,但几样家常菜也被他做的极有滋味。 洛闻心近来身体不错,胃口也好,除了被捏过的那一片软肉贴在凳子上时还有些隐约的不适,这顿饭还是十分愉快的。 他喝了小半碗南瓜粥,吃了一些竹笋,连季晟往他碗里舀的一小堆撕好的鸡肉,他也吃掉了一小半。 没吃完的,则都被季晟拨到自己碗里,大口大口吃掉了。 见到此般情形,陆戚是怔了半瞬,孟桥则是埋头猛吃,并未发觉。 不过就算发觉,大约也早习以为常了。 体格的缘故,季晟是一向饭量大的吓人,一顿五个馒头都算少的。 而洛闻心的食量却跟猫没什么分别,但却嘴馋,爱吃一些甜甜的小零嘴儿。 桂花做成的糕,红枣捣成的泥,冰糖做的甜水儿,只要他看见了,就总想尝上一尝。 但又总是只吃一点点就吃不下了。 这种时候,季晟便充当扫尾的,吃的毫无怨言。 孟桥饭量也大,比起季晟不遑多让,今日却是愈发夸张,好似三年没吃饱饭一般,洛闻心略有些惊讶。 察觉洛闻心目光,孟桥脸色微红,握着筷子的手迟疑的上下动了一下,咽下口中食物,才结结巴巴道,“……饿了。” 闻言,陆戚给他舀了一瓢粥。 舀完,便撑着头,笑眯眯的看他吃饭。 大约是陆戚神情温和,孟桥比起平日又出奇腼腆,这二人间的气氛,洛闻心总觉有几分微妙,便也忍不住跟着看。 看着看着,见孟桥又一大碗米粥下了肚,吃得实在香,又想起自己总为吃饭发愁,洛闻心便也有几分羡慕,小声道:“孟桥哥哥,你胃口真好。” 桌上安静一瞬。 “……”孟桥没忍住,被呛了一下,偏过头去猛咳几声,一张脸涨的通红。 季晟正拿一面布巾擦手,闻言,动作也一顿,也朝孟桥看去。 一时间,被三双眼睛盯着,手里的饭再美味,也变得不香了。 孟桥握着筷子,顿觉如坐针毡。 “看什么?”陆戚眼睛笑得弯弯,“吃你的。” “……噢。”孟桥红着耳朵,默默将脸埋进饭碗里面。 - 午后,孟桥似是也觉得自己近来行为实在不妥—— 业精于勤,荒于嬉。而这些时日,自己连早练也荒废了不说,食欲竟然也大大暴增。 桩桩件件,俱是堕落的前兆。 不消季晟再说,他便一头扎进竹林中,握着他的晴月,开始加练。  男人也许已经收敛了几分力道,但洛闻心仍觉得他手臂硬的像块铁,拎起自己的时候毫不费力,将自己摔在床上的时候也毫不怜惜。 后腰不小心磕在了床沿边凸出的梁柱上,洛闻心疼的闭了闭眼睛,小脸发白,心里怕极了。 片刻,屋内响起了瓷器碰撞的声音。随后,则是茶水倒入杯中的水声。 洛闻心趴在床上,过了好一会儿,才悄悄睁开一只眼。 看见了男人冷着煞神似的一张脸,端着茶杯,站在他床前,微微倾身。 对视片刻。 季晟语气平平道:“不是喂水吗。” “……” 洛闻心要是只猫,此刻必定已经吓的浑身的毛都炸起来了。 男人身量高,站的远时还好一点,此刻离得近了,浑身的压迫感便和他森冷的神情一样,愈发渗人,连同那阵不知从哪吹进来的风一起,渗入了洛闻心的骨髓里。 这哪里是要给人喂水呀,分明像是要给人喂毒。 是、是他以为的那个相好? 但、但是,他二人都是男子呀……怎么会…… 可是洛闻心又猛然想起那个琬琬跟他的相公,便又闭嘴了。 只是眼睛还睁得有些圆。 他转过头,不可置信的看了看那两人,觉得似乎除了稍显亲密以外,也并无什么出格之处,甚至还没有自己跟季晟…… 洛闻心脸蛋红了一下,很快不再去想,只呆呆看着陆戚一颗一颗的给孟桥喂着小番茄。 忽然,感觉指尖一抹湿意。 他垂眸看去,就见季晟双臂撑在石桌上,正低着头,咬了一口他手里不知拿了多久的那枚橘子,唇舌碰到了洛闻心的指尖。 这橘子还是方才季晟剥给他的。 男人一双握刀的手,剥起橘子来却稍显滞涩,但却花上了片刻,将橘子细致的剥好了皮,连上头白色的脉络也被尽数除去了,盛在橘子皮里,完好的放在洛闻心手心。 像个金灿灿圆滚滚的小圆球,十分可爱。 洛闻心拿了一会儿,都还没有舍得吃,此刻,却被季晟自己叼走了。 呼吸落在他指腹,洛闻心觉得有些痒,想要缩回手,却被一把握住了,不让他躲开。 季晟抬起头,看了他一眼,目光黑漆漆的。 “怎、怎么了?”洛闻心结结巴巴问。 季晟眼神向后斜斜一瞥,又看向洛闻心,拖了拖他的手,是不肯再自己咬了,语气平平道,“我也要。” 第 33 章 第 33 章 洛闻心眨了眨眼,不明所以,根本没有反应过来,也不知道他“也要”什么。 季晟跟他对视两秒,眸色漆黑。 过了一会儿,见洛闻心不动,还是一副呆呆的模样,季晟眉心攒了一攒,握着他的手,再次俯身下去。 这次是带着些许不悦的,力道比方才更大一些,指尖传来略有些尖锐的痛意时,洛闻心便低低叫了一声,眼角溢出了一点点泪花儿。 季晟又去咬他手里的橘子了。 橘子这样圆润可爱,却一瓣接一瓣全没了,就连捏着橘子的手,也差点被男人囫囵一起吞了下去。 滚烫的气息在他手指上流连,从指尖再到指腹,再到雪白的腕骨。 腕上的皮肤被欺负的最凶,那方嫩生生的皮肉被唇舌裹着,几乎快要被咬下来一块。 “……” 洛闻心手脚都在发软,快要坐不住,浑身都像沸了起来,几乎是一下子就想到在醉涂山暖香阁的窗边那次。 连身体的异样也一模一样。 洛闻心已经恨不得把自己缩进床脚去了。 他实在是怕死这个男人了。 长得这么高,又这么壮,脸虽然还算英俊,但是凶的要死,盯着自己看的眼神就像夜里的冰,又像林中的兽,总之一点都不友善。 庄子里的其他人明明都那么好,为什么会突然出现这么一个人! 洛闻心将自己闷在被子里不肯出来,心里打着鼓,祈祷这男人赶紧出去,换绿漪姐姐或者见云进来。 也不知道闷了多久,他生生将自己憋的睡着了。 一直到再一次醒来,那男人早就不在屋子里了。 洛闻心大大松了一口气,连在梦里也没有松开的眉心舒展开来。 可拥着被子坐起身来,环顾了一圈空空的屋子和早已熄灭的炭盆,却又有些茫茫然的失落。 他伸手触了触脸颊,被那男人隔着帕子按上来的触感仿佛还在方才。 门外传来“笃笃”两道敲门声,轻轻的,不重。 洛闻心精神一振,认出这是绿漪,忙低声叫了句“进来”。 门被轻轻推开,绿漪提着裙子弯腰进来,关上门前还往外看了一眼,也不知道在防着谁。 “绿漪姐姐!” 阔别一日半,再看到绿漪,洛闻心就像看到了失散许久的亲姐姐,抬起手就想将自己撑起来,一用力却不知道扯到了什么地方,小脸顿时一阵发白,“唔……” “怎么了?”绿漪放下手中东西,匆匆走过来,将一边帘子挂上,先摸了摸洛闻心额头,问:“昨日我在院外,听见你屋里东西摔了,可有伤到哪里?” 说罢,拉着他露在被子外的手仔细瞧了瞧。 洛闻心摇头。 他想起昨天的情形,其实还是有几分害怕,但仔细一思索,对方好像又没有真的对自己做什么,不好告状,便道:“是个不认识的哥哥……我睡醒了,没见你跟见云,可是又很渴,那个哥哥就进来喂我喝水。” “哥哥?”绿漪的动作立时僵住了,“喂水?” 洛闻心犹豫了一会儿,点了点头。 绿漪面上有几分不可置信的古怪,也不知道是该先纠正他的称呼,还是先惊讶别的,便又追问:“当真是那位给你喂水?除了喂水,他没对你做点别的什么?” “没、没有呀……”洛闻心小声道。 他原本还想说那人将自己拎到床上,还给自己擦了脸,虽然擦的很痛,但见绿漪姐姐的神情,不知怎么的就不敢说了,“没做别的了。” 绿漪柳眉蹙起,脑中转了一圈,实在是想象不出来那个季晟给人喂水擦脸的模样,可看洛闻心一脸的无辜单纯,也的确不像在说假话,便道:“罢了,先喝药吧。” 季晟想了想,跟往常向他认错一样,把手伸到他嘴边,“你咬我?” 洛闻心瞅他一眼,见他是认真的,都要把手伸到他嘴里来了,才轻轻“哼”了声,把自己转了过去。 既不咬,也不理他了。 - 晚上,洛闻心睡在陆戚收拾出来的小房间里,用薄被蒙着脑袋。 外间放了只大木桶,此刻,隔着一层被子,他都能听见外头哗啦啦的水声。 是季晟在洗澡。 方才洛闻心已洗过了,穿上寝衣爬上了床,结果没过多久,外间就又有人洗起了澡。 洛闻心支着耳朵偷听,可是听了半天,也没有听出来季晟有没有将水倒掉,新换一桶。 ……大概是没有的。 洛闻心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有人有这种怪癖,爱用别人洗过的水洗澡。 季晟头一回这样,还是在从秣州来姑苏的路上。 那时候他们忙于赶路,日日奔波,住不上好一点的客栈,偶尔甚至要在野外露宿。 露宿的时候,怕他着凉,季晟是用沾了水的布巾给他擦擦脸和手脚,而自己,则是随便往哪条河里一扎了事。 有一回,好容易住上了店,客栈里热水供应却不太够,只有一桶。 这唯一的一桶热水,自然是让洛闻心沐浴用了。 可等洛闻心擦干起身,季晟则脱了衣服,径直进到了那桶里去。 洛闻心当场就傻住了。 虽然他甚少走动,一天下来都呆在马车里,没有出汗,更没有沾染上什么尘土,可是……可是这到底是洗澡水呀。 泡过自己的身体的水,无论如何,总觉得不太干净的。 更何况,他沐浴时间颇久,等他洗完,这水早没了热气了。 “我给池子里头加了活络气血的药包,”绿漪试了试水温,“泡了这药浴,你晚上也能睡得舒坦些,但千万记得别泡太久了,我去厨房看看药,你自己也记着点儿时间,要是觉得哪里不舒服了,就到上头来坐着。” 说完,绿漪还是有些不放心,看了他一眼,欲言又止。 她自然是想留下来近身伺候的。 大户人家的婢女伺候小少爷洗澡,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况且洛闻心年纪小身体又不好,更是没什么需要避嫌的。 来这儿的头一两个月里,绿漪试图这样做过,可洛闻心大概是以前没过过这样的日子,害羞得太过头,她要是呆在屋里,更是羞的连衣服都不敢脱,战战兢兢的,那小模样看得怪可怜的,后来绿漪也就没再强求。 洛闻心早脱了鞋袜,正坐在一边,腿一晃一晃的拿脚尖试水温。 被烫的脚指头缩起来,才仰起被热气熏的红彤彤的脸蛋,乖乖应好。 绿漪走后,洛闻心才慢慢的脱掉衣服,自石头砌成的台阶下水。 待整个身体都浸入温热的水中,他不由舒服的叹了一口气,只觉得全身都被池水温柔的包裹着,暖洋洋的。 四周安安静静的,洛闻心好久没泡过这么舒服的澡,有些昏昏欲睡,可还记着绿漪嘱咐的不可以泡太久,于是又勉力打起精神,伸出纤细的手臂拨动水面,弄出些声响来,以免自己真的睡着。 可是一直划水也很累。 洛闻心玩了一会儿,胳膊就酸了,只好又停下来,靠在浴池壁上闭目养神,没一会儿,就真的快要睡着了。 他向来是没什么警觉性的,也一点儿也不知道这浴池前后有两扇门,于是就连什么时候进来一个人站在自己身后,也没发现。 季晟被他这娇气的样子弄的哪儿哪儿都软,又硬,“不臭。” “就是臭的。”洛闻心有点气,语速都变快了一点,突然从被子里探出一点脑袋,问罪一般,圆眼睛在黑暗里亮晶晶的,泛着羞怒的恼意,“你用的什么水洗澡?” 季晟一怔,思索片刻,才意识到他在问什么,道,“你的。” “……” 男人神色自然,一脸的“不然呢”,洛闻心气坏了,又蹬他一脚。 “你又这样,还说不臭呀!” “怎么会。”季晟被他连蹬几下,却像是心情好极了,一扫下午时那股子莫名的阴鸷,凑了过来,埋在少年雪白的颈间,深深嗅一口,叹道,“心心是香的。” 第 34 章 第 34 章 到了第二天傍晚,季晟才隐约意识到,洛闻心在跟他闹别扭。 是夜,外头和房屋里都黑漆漆的,一丝灯火都没有。 小茅屋坐落在竹林里,一应家具自然也用绿竹制成。 竹做的小床不算太稳,稍微折腾点动静就嘎吱嘎吱响,可季晟抱着他安静的亲了半天,还是亲出了点不对劲。 想起那次在醉涂山时的滋味,就又有点想重温一遍。 他啃着少年软嫩的脸颊肉,呼吸一声重过一声,捏着他的手往那牵,想哄他再帮一帮。 可能说的话全都说过一遍,洛闻心却怎么也不肯了,扭了个身,把后背朝着他。 季晟掰他肩膀,想把他翻过来,他就开始一颗一颗的掉眼泪,还忍着不想让季晟听见。 男人声音里还带着点压抑着的沙哑,“怎么了?” “我不要给你弄。”少年哭的抽抽噎噎的,单薄的肩膀一抖一抖,“每次,总是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都不问我的……” “我都这么困了,你还要这样。” 怎么办,怎么办! 先是拿人家当下人使唤,指使人家喂水,现在又是占了人家的浴池…… 洛闻心觉得这下自己真的要被赶出去了! 他大半身体隐在池水里,可这是眼活泉,水质清澈无比,其实一低头就可以看到水下的情形。 方才他背对着季晟,如今转过身来,因为害怕,脖颈微微仰着,羞的发红,却全然没意识到这水有多么透明。 “怎么进来的。” 平铺直叙的发问,倒是没听出多少不快的意思,洛闻心不由一愣。 他抬起头,对上男人没什么情绪的眼眸,犹豫了一下,磕磕绊绊的道:“对不起,我不知道您也要用,是、是我自己过来的……” 当然不能暴露绿漪姐姐。 绿漪姐姐好心帮自己,可不能因为这个让他被主人怪罪。 洛闻心干脆将事情全盘揽到自己身上,“是我听庄子里的人说,后山的温泉可以疗伤,就自己过来了……” 他实在是一点都不会撒谎。 黑眼珠乱溜,瞟到台阶上那叠明显是婢女准备好的沐浴用品,又连忙心虚的将眼睛垂下来,没在水面下的两只小手紧张的绞了又绞,生怕别人不知道他在撒谎。 空气沉默了半瞬。 “你受伤了?” 又是直截了当的问句。 洛闻心愣了愣,忙不迭的点头,“腰上磕到了。” 还生怕他不信似的,把自己转过去,两只手按在水池边沿,稍微踮脚,露出了整个雪白的后背。 少年体格纤瘦,可浑身上下却并不见骨头。一身羊脂玉似的皮肤上滚着水珠,自腰背的凹陷向下滑去,在精巧的腰窝处微微停顿。 他还伏在池沿上,也不知道自己在别人眼中是副什么光景,只生怕季晟没看到似的,拿手指贴着腰侧,急切的道,“这里。” 被热水泡的愈显粉嫩的手指尖抵着腰窝,软嫩的皮肉被手指头按的陷进去一点儿,豆腐似的。 “这里磕到了。”他还在说。 季晟抿唇,盯着他手指头按的地方,一眨不眨的看。 果然有片巴掌大小的淤青,少年皮肤太白,看起来着实触目惊心。 还莫名有些碍眼。 季晟看了一会儿,没意识到自己又走近一步,接着问:“怎么伤的?” “是你……”洛闻心转过头来,差点脱口而出是你摔的,可看到男人的眼神,又讪讪收了声,讷讷道,“是我自己不小心磕到的……” 季晟看他,“磕在哪里?” “……” 这个语气,仿佛洛闻心真的告诉他磕在哪里,他就会去把那东西给拆掉似的。 过了好一会儿,洛闻心才小声道:“床柱子上面。” 季晟颔首,倒是没再说什么,抬腿迈开步子,走到台阶旁,突然开始解衣服。 “……” 这下洛闻心是真的吓得快要贴到池壁上去了。 什、什么意思? 他要一起进来泡吗? 为什么突然又不肯了? 季晟仔细看了看少年的脸,辨认出这不是往日里被欺负过后娇气的哭,而是真的不高兴了的那种掉眼泪,不由愈发疑惑。 “还在怪我咬疼你?”他想了想,握着少年肩膀,轻轻晃了晃,一点力道都没敢用,“对不起。” 季晟在洛闻心面前,向来都是很肯道歉的。 觉得自己惹他不高兴了,就立刻以自己的方式“道歉”,这次也是一样。 可男人道歉道的如此干脆,洛闻心心里的那股气闷却依然没有消散多少,甚至愈发堵的慌。 ……根本就不是因为被咬呀。 也不是因为讨厌被他亲。 只是、只是……季晟从来都没有说过为什么要亲他的。 一回这样,洛闻心还没有反应过来。 可回回都这样,洛闻心就算不聪明,也意识到两个男孩子是不该糊里糊涂就变成这样的。 季晟还在一下一下晃着他的肩膀道歉,可道着道着,又开始犯起老毛病,把头凑过来,拱在他颈间,大狗似的一亲一舔,弄的全是湿漉漉的水痕。 洛闻心吸了吸鼻子,被男人硬邦邦的胸腹压着,沉的慌,又被他胳膊箍得没办法动弹,只好放弃挣扎 ,把头埋进了枕头里面。 只是到了最后,也没有答应帮他。 - 三人在陆戚的小茅屋里住了几天。 季晟与孟桥二人白天在林中练功,晚上回到茅屋中休息,吃食一如既往的丰盛。 姑苏的夏天算不得有多热,尤其又下过一场小雨,屋后的那片翠竹被淋湿,竹叶碧绿湿润,等浅浅的日头一出,透过竹叶洒下来,竟是有了几分春天的感觉。 洛闻心坐在窗前,看了看窗外的雨,等雨势稍歇,便垂下眼睛,碰了碰眼前案几上的一只竹编的小蝴蝶。 小蝴蝶编的很精巧,两枚蝶翼被用粉色的金粉涂了色,看起来真的像一只在春天里的花丛中飞的小蝴蝶,十分活灵活现。 这是昨日季晟送给他的。 他们策马去了一趟城里,刚过正月,年味还没消散,湖面的冰层上仍有不少玩耍的小童,个个穿着喜庆,手里拿着红纸糊的小灯笼。 洛闻心一出现,便吸引了许多人的目光。 他来到这个世界快要小半年了,很少出来见人,唯一一次也只刚到河边就被抓回去了,这还是第一次看见这么多人庄子外面的人。 他长得好看,又面善,狐裘的毛领蹙着一张粉白的小脸,那眉眼就像用上好的墨比着画里的小仙童画出来的一般,别提有多精致。 普通人家哪里见过这样的人物。 他一出现,空气都仿佛绕着他流转。 或有或无的目光都跟着他走,许是发现他身边并没有多少人跟着,只一个看起来一团孩气的小厮,没过一会儿,就有小孩子怯生生来找他说话。 洛闻心笑吟吟的答话,很快,小孩子们就都聚集了过来。 他从来没有过这样的经历,颇有些无措。 一个脸蛋被冻得皲红的小孩子突然伸出手,将一直拿着的红灯笼递给他。 洛闻心蹲下身来,一手抱着手炉,另一只手接过了那只灯笼。 那小孩子开心的笑弯了眼睛,凑近了一点,对他说了句什么。 是献州当地话,洛闻心听不太懂,周围人的却都“哄”的笑开了。 一旁有大人笑着叱骂了那孩子一声,倒也不见是真的生气。 周围人都善意的看着他笑,洛闻心虽然有些不好意思,但也不觉得被冒犯,过了一会儿,才悄声问见云,“他们刚刚说的是什么呀?” “说长大了想和你成亲呢。”见云摸着脑袋,也笑的见牙不见眼,“然后他爹就说,人家长得这么好看,肯定早就定了人家了,也不知道是哪家姑娘这么有福气。” “哦……”洛闻心脸蛋红了。 他过了年才要正式满十七,若是算周岁的话,如今才十六岁半,打心底还觉得自己是个小孩子。 但在这个世界里,十六岁半,早就算不得很小了,是可以娶亲的年纪了。 可他从小就被家里人娇养着,连学校也没有正式上过一天,见过的外人屈指可数,别说结婚了,就连对情爱一事都还懵懵懂懂。 揪着手炉套外面的流苏兀自羞了半晌,见云牵他的手,开始教他打冰球。 冰球是献州当地一种十分受欢迎的冰上游戏,用一根特制的竹竿,将冰做的圆球打进冰层上一个比球稍大一点的洞里。 见云很会打冰球,今天过来带的更是他自己常年用的球棍。 他先演示了一番,就将球棍递给洛闻心,示意他试试,“闻心,你就这样敲它,打不中没事,多试几次就好了。” 有点类似高尔夫,洛闻心跃跃欲试。他还从来没有打过球呢。 第一棍挥出,果然打空了。 洛闻心没有气馁,再一棍挥出,打中了,球咕噜咕噜,滚到球洞边上,却忽而裂成了两半。 ? 洛闻心呆住了。 那冰球裂的诡异,十分之突然不说,且其剖面光滑无比,简直就像是天外飞来一道利刃,生生将它从中间切开了似的。 见云也愣住了,在原地傻了半晌,上前检查了一番那裂成两个半球的冰块,仍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裂就裂了吧,等我再给你挖个。”见云手脚麻利,没多久便又捧了个冰球过来。 洛闻心在厨房里挪了几步,思考了一会儿,觉得自己可以做的,也只剩洗菜。 他走过去,刚将手伸进装菜的木盆里,上上下下看了一遍,正不知道怎么下手,就听背后一道声音响起,颇为无奈的,“你在做什么?” 洛闻心吓了一跳,连忙转过身来,将手背到身后,顶着陆戚的目光,支支吾吾的,“我想洗菜……” “不用。”陆戚让他出去,“你坐着吧。” 洛闻心被赶了出去,又坐到窗边,有些郁闷的托着脸,看被雨水洗过的澄亮的月色。 手指尖有些隐隐的刺痛。 洛闻心撑了一会儿脸,将手拿下来,在月光下一看,看到了一条细小的口子。 大约是方才在厨房里不小心划到的。 不过浅浅的,连一点血丝都没看到。 他叹了口气,又把手藏起来了。 这种程度的伤口,哪里有什么大碍,可洛闻心娇气,若换做在上一世,他定然是要哭的。 他一哭,妈妈会着急,佣人大概会立刻拿来药箱,为他细细消毒且包扎。 可在这一世,娇气的脾性却总要收敛一些了。 就像在闲云庄时,腰后被磕出好长一道淤青,他也一直忍着,实在没有办法了才被发现。 撒娇只能给疼自己的人看,才有用的。 若此刻季晟在…… 洛闻心眨眨眼睛,立刻止住想法。 季晟才不会疼人,他只会欺负人。   第 35 章 第 35 章 夜色幽幽,月明如镜。 竹林中,陆戚正拿着一管箫,呜呜吹着一曲不知名的小调。 这箫音色极好,声音悠扬,可伴着月色,洛闻心却偏生听出了一股子忧伤之意。 陆戚并不是个话多的人。 他有温和的一面,但似乎只有孟桥在时才会出现,大多数时间里,他像是被一面薄薄的冰封着。 只有他们两个人时,洛闻心其实不太敢跟他搭话,可是一个人待着,又实在有些怕,只好搬了一把小竹凳到屋外坐着,听听萧声,看看月亮。 顺便等等人。 他朝来时的大路口探头看了无数次,可是一直到月亮冒出竹梢,却仍旧没有看到熟悉的身影。 今天早晨出门前,季晟还托着洛闻心的颈,想要亲亲他。 不过洛闻心翻了一个身,小声哼哼着假装没有睡醒,缩到最里面去了,没有给他亲到。 当时季晟似乎着急出门,于是没再跟往常似的,就算他躲也要强行亲他一口,起了身径直便出去了。 这一出去,就一直到现在还没有回来。 又等了好久,到了平日里要睡觉的时辰,洛闻心终于有些坐不住了,悄悄往陆戚那边看了一眼,想问他点什么。 洛闻心叫了两声陆戚的名字,等萧声停了,才小声问:“你知道他们去做什么了嘛?” “还能做什么?”陆戚偏头看了洛闻心一眼,“打打杀杀喽。” 他语气轻快,“打打杀杀”四字被他说的轻松无比,好像跟今日是吃炒芦笋还是炖山鸡一般没什么分别,洛闻心却是心中一紧。 夜色已深,陆戚没能看到少年的脸色变得白了一点。 只是安静了半晌,听他又问,“那、那他们什么时候回来呀?” 这话一出,陆戚却没立刻回答他了。 过了好一会儿。 “那可不好说。”他慢条斯理的擦拭着萧尾,淡声道,“刀剑无眼,要是因此丧了命,从此再也见不到了,也未可知。” “……” 陆戚神色颇为正经,更何况他又长了张并不会随意跟人逗趣的脸,因此不像是在说胡话,洛闻心就没敢追问他“真的假的”。 他慢慢把头转了过去,许久没再说话,看起来像是呆了。 只是月亮清凌凌的光撒在他侧脸,还是能看到一抹不太明显的湿痕。 洛闻心跟陆戚不算太熟,所以不太敢当着他的面哭,等陆戚又开始吹起萧时,才很小声的悄悄吸了一下鼻子,用手背抹了抹眼泪。 他心里一片冰冰凉凉的。 ——季晟有可能会死掉。 他知道季晟跟孟桥是江湖人,当然也知道刀剑无眼。 毕竟,自己就连小指上被划了那样一道细小的伤口,一直到此刻,还觉得隐隐作痛,更何况是被那样重的刀或者剑砍伤。 一定会很难活命的。 他也不是没有见过杀人的场面。 季晟是江湖中人。 江湖凶险,刀剑无眼。 洛闻心也隐约记得绿漪说过,季晟是被人所伤,身中剧毒,所以来献州疗毒的,大概待上三五天就会走。 可他偷偷打量这男人一番—— 哪里有半点身中剧毒、半身不遂的模样? 而且他在心里掰着手指头一算,距离第一次看到季晟,如今已快半个月了。 洛闻心还是怕他,想了一会儿,走到见云旁边,拉了拉他的袖子,小声道,“我们走远一些去玩吧。” 边说,还边拿眼睛偷偷的瞅了男人一眼。 见云也有些怵这个从来没见过面的主子,远远的朝季晟拱了个手,牵着洛闻心的手就走。 两个人手拉手跑远了。 见云才十四岁,但他是土生土长的献州人,小小年纪就蹿了很高的个子,站在洛闻心身旁,竟然比他还要高出小半头来。 从背影看,就是一对活泼的青春小少年。 季晟将刀斜斜插进土里,身体往后靠了靠,靠在树上。 他的目光落在两人牵着的手上,若有所思的暗下眼眸。 偌大的湖面上有大大小小十数个冰球洞,两人一口气走到了十丈开外,自觉够远了。 洛闻心躲在见云身后,悄悄往岸边溜了一眼,确信岸边那人的身影也变得模糊,这才放下心来。 “还有没有冰球?”洛闻心脸蛋红扑扑的,笑的眼睫弯弯,“要在哪里挖?” 见云被他这笑容闪的脸又是一红,哪里还记得自己刚刚挖冰球已经冻红了手,忙不迭又去做苦力了。 他有心要在洛闻心面前表现一番,埋头苦挖,这回挖出来的冰球又大又圆,晶莹剔透,煞是好看,简直像个球形冰雕。 洛闻心都舍不得打这么漂亮的冰球了。 可还没等他不舍完,球棍将将挥去,那漂亮莹润的冰球,就碎成了粉。 晶莹的粉末在空中飘散,别的不说,那场景还挺漂亮的。 “……”洛闻心吓傻了。 见云也张大了嘴——他在这湖上打滚玩耍了这么多年,还真没见过这样的怪事! 好好的冰球,怎么又是裂又是碎的?奇了怪了! 他惊恐的左右乱看,这一看,就看到了岸边那人。 男人腰侧挎刀,鞘是森冷的纯黑,刀刃倒是并未出鞘半寸,但刀背横着,见他看过来,才缓缓放下。 “……” 竟是生生用劲气劈碎了这冰球。 见云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 一时不知道是该先指责对方做出此等事情,还是先惊叹其内力醇厚,隔着十丈这么远,竟也能精准命中区区一个冰球。 洛闻心还没有笨的彻底,他看见云神情诡异,心知有异,也往那边看。 过了好一会儿,他反应过来了。 自己的冰球频频碎裂,正是靠在树边的那人在捣鬼! 他看看岸边若无其事的男人,又看看半空中缓缓飘落的粉末,手捏了捏暖炉套子,眼圈就有些红了。 他好不容易可以出来玩一次,一次冰球没打成,最漂亮的一颗还碎成粉了。 就是泥人也有三分脾气的。 见云看他眼眶红了,立刻手足无措起来。 他是庄子里的下人,洛闻心脾气软,长得又招逗,他才对洛闻心没什么规矩,可面对季晟,是万万不敢指责什么的。 见云抓了抓脑袋,压低声音哄他,“算啦,都是我的错,我就不该今天带你出来玩……” “没有。”洛闻心拿冻得冰冰凉凉的手背擦了擦眼睛,把本来就红的眼睛擦得更红,连眼尾都漫上一片绯色,用力的摇了摇头,“不关你的事。” 他将球棍塞到见云怀里,抱着手炉,径直朝岸边走过去了。 他突然就觉得有些奇怪,不太舒服,似乎是那莫名其妙的寒症又在作怪,要是不拼命压抑住,嘴里差点就要逸出声音。 洛闻心脸一下子就红了,另一只手顿时不知道往哪里放,觉得自己也变坏了—— 季晟分明亲的这么温柔,自己脑子里却在想一些别的东西。 他往回抽了抽手指头,想要躲开。 季晟抬眼看他,用舌尖最后在他指腹一勾,倒也没强留,放开他的手,问,“怎么弄的?” 洛闻心傻傻看着他,用了好一会儿,才意识到季晟是在问,那个被很浅很浅的、被划伤的小口子。 这么一点点马上就要愈合的口子,夜色又这么黑,也亏他能这么快就发现。 洛闻心跟他对视,呐呐道,“不小心被划到了……” 季晟攒一攒眉,神色明显不快,“在哪里划的?” “……” 洛闻心看着他,总觉得这对话似曾相识,但又想不起来是什么时候。 可是仔细想一想,季晟好像总是这样护着他。 自己明明在跟他闹别扭,季晟却还是第一时间想着他手指头的一点点小伤。 洛闻心心下酸软一片,随之而来的,还有点他自己也说不明白的悸动,像是想立刻做点什么,为季晟对自己的好,做出点回应。 他安静的用目光描摹男人的眉眼。 男人眼睛的颜色很深,眉棱也利落,是副再冷峭不过的模样。 片刻,洛闻心微微倾身,搂住季晟的脖子,把软绵绵的嘴唇贴了上去。 贴在男人额头。 饶是如此,脸颊也羞红了一片。 第 36 章 第 36 章 很少有什么人、什么事,能让季晟在很短的时间内怔愣两次。 他黑眸微微放大,连呼吸都停了半瞬。 少年动作实在有些生涩。 明明被亲过无数次,全身上下哪里都被碰过,可好像还是没学会多少,轮到他自己,就只会用嘴巴很笨拙的贴人家的额头。 洛闻心一点一点的亲着他,甜蜜又柔软。 季晟浑身都绷着,肌肉充血到像被拉紧的弓弦,可少年的动作,就像最轻又最锋利的刀,轻轻一划,将那道弓弦割开了。 等大脑很缓慢的意识到“洛闻心主动亲了自己”这一事实,季晟便没再留给他多少主动的时间,主次很快颠倒。 离得最近的脖颈最先被咬了一口,紧接着轮到嘴唇、耳垂。 等被抱上马,按在踏雪背上,男人的唇舌扫过他的口腔,是比平时还要凶悍好几倍的力道,洛闻心才后知后觉自己做了些什么。 脸颊上的红晕瞬间蔓延至整个身体,在锁骨处最为明显,季晟注意到那里,一口啃上去,洛闻心便从嗓子眼里逸出一道软绵绵的哼唧声。 可这一次,他没有任何理由再拒绝季晟的吻。 像昆仑山那只兔子一样,整个提起来,抖抖一身雪白皮毛上的碎雪,再揣进暖和的大氅里,一路带下山去。 实在是想。想得手都有些痒。 洛闻心在季晟跟前站定,微微仰起头。 就算在肚子里打好了腹稿,真正面对这个男人的时候,洛闻心仍然有些紧张,他抿了抿嘴,小声道,“您……您不要这样。” 季晟居高临下的看着他,不说话。 洛闻心结巴了一下,决定还是不用敬称了,“你、你刚刚把我的球弄坏了。” 季晟一眨不眨的盯着他看。 洛闻心被他看得又有些想躲。 可是又想起这个人刚刚故意弄坏自己的冰球,自己现在是在质问他呢,对方还没有答话,他就先躲了,这算怎么一回事。 于是努力的调整表情,肃着一张小脸,跟男人对视,试图用严肃的表情让对方意识到错误。 “哦。”季晟说。 洛闻心气的眼角都红了。  他本就容色过人,平日里多是病恹恹的,虽不减美貌,可像现在这样被气的眼睛发亮、脸蛋红扑扑的的模样,可真当得起一句艳光逼人。 季晟眼神无波,目光却肆无忌惮的在他脸上打量。 半晌,见他眼泪珠子真的要兜不住了,才抿了抿薄唇,直起身道:“那赔你。” 等踏雪慢悠悠的踱着步子不知道走了多远,马背上的两个人才逐渐消停下来。 踏雪仿佛有灵性,一感觉到背上动静初歇,便粗声粗气喷了个响鼻,慢慢停下了步子。 它将马脸转了过来,觑了一眼那两人衣着凌乱的人,又不屑的将头转了过去。 它停在一条小河边,自顾自的开始饮水。 季晟从马背上跃下,又伸出手,去抱洛闻心。 才折腾了一通,洛闻心没什么力气,衣服也乱,其实不太想动弹,可是他觉得踏雪载着两个人的重量走这么久,应该也很累了,于是就乖乖朝季晟伸出手。 但他高估了自己体力,刚被抱着腰放到地上,腿就一软,软绵绵的要往前倒。 好在季晟根本就没放开他,顺势将他搂住。 季晟搂了他一会儿,就半弯下身,侧过脸,扬了扬下巴,“上来。” 洛闻心慢吞吞的爬到他背上,被兜着屁股背好,两人便慢悠悠的沿着河岸走起来。 月色极好,风吹得也妙。 大约半刻钟的时间里,两人谁都没有说话。 洛闻心搂着男人的脖子,伏在他背上,眼睛一眨不眨的偷偷打量他的侧脸。 男人轮廓极深,是沐着柔软月色也未曾软化几分的利落,光是立在那里,就总像把开了锋的利刃。 可这样的一个人,却从未将刀尖对准过自己。 男人的手掌很大,拇指跟食指间是常年握刀磨出来的茧,此时微微曲着,托着一颗莹润的冰球。 说不出来的违和,说不出来的诡异。 “…………” 孟桥抱刀站在几丈开外的地方,目睹了全过程,此时神色颇为僵硬。 他十四岁时被季晟救了一条命,从此视他为主,为他卖命。 跟随季晟这么多年以来,自认为知道他的为人。 主上那两把刀都是名刀,一把叫无上,一把叫断魂,皆锋利无比。 他见过主上用那两把刀杀许多人,一旦出鞘,必定是要带走谁的性命。 但孟桥还从没见过季晟拿断魂来削一个冰球。 如此利器,此时正被随意的插在地上,像一坨被遗忘了的破铜烂铁。 而它的主人,正托着一只傻兮兮的圆球,站在少年跟前,低声对他说“赔你”。 这行为,简直就像是,就像是…… 像在讨好。 孟桥被自己这个念头惊的一个激灵,连忙昂首站直,不再斜视。 洛闻心呆呆的看着季晟手里这只冰球,不敢去拿,过了好一会儿,抬眼看了看他,然后伸出一根手指头,小心翼翼的触了一下。 少年食指纤细,自入冬以来就被用昂贵的脂膏养护着,此刻却被冻的微微泛了些粉,连那冰球都及不上他剔透。 季晟垂眼看着他的手,只觉得肋骨往下三寸的那个地方,好像都被他这一指头给戳了一下。 “好、好吧。” 洛闻心斟酌半晌,觉得对方弄坏自己那么多个球,赔一个给他是应该的,自己为什么要不好意思呀。 他说服自己,正要伸手去拿,季晟却突然一扬手,将冰球举高了。 “……” 季晟身材高大,比这北地男子尤要高挑几分,而洛闻心却是海城人,土生土长的南方男孩儿,又常年体弱多病,比同龄人还要瘦小不少。 季晟甚至不用将胳膊伸直,就稍稍曲着,托着那冰球,洛闻心就连踮脚也拿不到了。 洛闻心抬起手,小幅度的在空中抓了抓,结果还隔着好大一段距离。 他觉得丢脸,干脆放下来,将脸扭到一边,气恼的咬起唇。 季晟见他不再看自己,顿了顿,又将手放下来,走了一步,绕到他身前,道:“一起。” 一起? 洛闻心才不知道什么一起,他已经有点后悔了。 后悔过来责问季晟,后悔答应他赔给自己一个冰球。 要是早知道过来之后会遭受这样一通戏弄,他一定会拉着见云继续跑的远远的,跑到湖的另一头去。 他就不信季晟还能隔着一整个湖弄坏的他的球! 少年垂着眼眸,也不看他,爱答不理的。 见他不说话,季晟想了一会儿,低下.身去看洛闻心,跟他平视。 洛闻心被这张陡然放大的俊脸吓了一跳,猝不及防的撞入男人深邃的黑眸里,整个人都僵住了。 “一起打。”季晟低声道:“就用这个。” 洛闻心第一反应就是拒绝,可对着男人的目光,也许是怕,不敢说出拒绝的话,总而言之,他鬼使神差的就应了好。 季晟眉梢微微一抬,明明还是张肃冷的脸,但洛闻心总觉得他像是笑了一下。 洛闻心连忙睁大眼睛去寻,可又没能在男人脸上寻到任何踪迹,疑心是自己看错了。 也是,这个季晟,怎么会笑? 不过男人却并没将有洛闻心放下,而是加快了一点脚步,径直走到一颗树旁,随后,腾出一只手松开腰带。 洛闻心紧紧搂着他的脖子,脑瓜里还在想着一些弯弯绕绕的小心思,有些神游天外。 是听到声音,才意识到季晟在干什么的。 他缓缓的低下头,往下一看。 “!” 呆了片刻,洛闻心蓦的大叫,“季晟!” 他总是轻声细语的,少有同现在这般,像只浑身的毛都炸开了的小猫似的。 少年浑身上下的肉都是软的,腰上的肉尤其软,季晟被他蹭的浑身发热,喉结攒了又攒,有种无法言喻的难耐。 抱着他的力道渐渐变紧,等季晟意识到的时候,手已经将人箍得很紧。 在他眼里本就没什么规矩,或者什么应不应该,他就像头凭本能行事的畜生,因为尝过了一口甜香,就一直念着,总想着什么时候有机会再吃一口,此刻又确认了洛闻心没打算真的永远不理自己,自然没再遮掩自己的意图。 他将头凑到少年脖颈旁,试探似的,先嗅了嗅他身上的香气。 还是香的。 他伸舌想舔,刚张开嘴,洛闻心就忍不住低叫了一声。 腰上的手勒得他好痛,可他还没什么力气,所以就连叫声也软绵绵的。 季晟动作一顿,抬起脸,看洛闻心。 少年苍白的小脸上已经泛起了病态的红,抱着他的脖子小声哼哼,似是难受不已。 身体太弱,那场落水果然又令他开始发热。 那个时候,洛闻心因为太害羞,是闭着眼睛,被季晟捏着手带过去摸的,又没有跟它面对面。 而这回,却是什么都看清楚了。 脸“蹭蹭蹭”的变红,没有一会儿,就变得比那次在醉涂山,被季晟哄骗着做那种的事情的时候还要红。 可是、可是…… 为什么会有这种人呀,一点都不害臊的!! 但想来想去,除了“变态”也没有可以骂他的,洛闻心盯着男人后背看了一会儿,使劲儿在他肩颈处上咬了一口。 少年奶猫似的,用牙在他筋肉上磨了又磨,男人低低“嘶”了声,没觉出疼,只觉得痒,闭眼忍耐半晌,却放松了一点肌肉,任他咬。 等洛闻心咬累了,嘴巴一松,才换了只手,将他抱到身前。 “别气。”季晟抱着他,想了想,突然将他掉了个面儿,背对着自己,问,“你要不要也袅?我抱着你。” 第 37 章 第 37 章 洛闻心才不要被他抱着袅! 虽然季晟对自己很好,自己生病卧床的时候,甚至还会喂他喝药,给他擦脸,可是这种事情,实在还是太、太—— 更何况,自己还是三岁小孩的时候,也没有被大人这样抱着过呀! 洛闻心呆滞片刻,见季晟不由分说将手搭在他腰带上,才在他怀里扑腾起来,细胳膊细腿乱蹬,说什么也要从他怀里下去。 季晟顿了一下,倒也没有强求,把他放在地上,给他理了理衣服。 过了一会儿,却突然确认似的,又问一遍:“真不要?” “……” 季晟这才意识到洛闻心的衣服还没脱。 浸了水,浅绿的春衫早已湿透了,湿淋淋的紧贴在他身上,勾勒出纤细的轮廓,那腰身薄的仿佛一掐就能断。 停顿一秒,季晟捏住他衣服的系带。 若是用撕的,那么什么衣服都不算难脱。尤其季晟力气也大,此刻又兴奋的发抖,于是力道毫不收敛。 近乎粗鲁的剐了下来,里头白是白,粉是粉。 季晟只看了一分钟,便又一抬手,将自己的衣服也脱了,捡了件里头未曾沾染血迹的衣服,将少年裹起来。 他的衣服对洛闻心来说无疑大了很多,几乎从脖颈盖到脚尖,还要往下。 季晟没再看他小腿往里延伸的皮肤,只是赤着上半身,一手抱着人,另一手拎着湿衣服,走到树下去,动作很快的生了一堆火。 枯枝和树叶噼里啪啦,燃起来一簇火苗。 洛闻心裹着季晟的衣服,靠在树旁,就着身前身后的热源,总算慢慢的不再发抖了。 季晟把他抱在怀里,抱了一会儿,拳松了又紧,抬头望天,思考了片刻。 洛闻心没打算再也不理他。 但此时此刻,似乎也并不是什么得寸进尺的好时机——尽管人就在自己怀里,毫无反抗之力。 可季晟就是莫名觉得,他要真做了什么,等洛闻心醒来,也许又会不高兴。 他盯着月亮看。 看了一会儿,又垂下眸,盯着怀里的人,喉结深深攒动。 又等了许久,手心的人终于没再那么烫,慢慢的退烧了。 但他却还是热。 一直到人睡过去了,男人才慢慢的起了身,宽松的长裤一扯,进了河边的浅滩里。 - 月亮慢慢西沉,树梢随风一晃一晃,月影投在地面上,是银色的小圆点。 夜色显得更静谧,只有深深浅浅的呼吸声,和隐约几道水声。 踏雪在树下嚼着一片树叶,尾巴百无聊赖的一甩一甩,马头偶尔朝河边瞥去,可总是没过多久,就仿佛不屑似的又扭过头。 男人大半身体都没在水里,只露出肌理流畅的肩膀,手臂微微起伏,水波荡漾。 他眼神一刻没离开岸边的洛闻心。 想他的脸、他的腰、他的手,和嘴里的香气。 平日里觉得无聊乏味的事情仿佛也变得得趣起来。 并且仿佛还能更得趣。 他花了半个时辰,终于神清气爽,湿淋淋的起身,迈开长腿走到火堆旁,将裤子往火堆旁一扔,等着烘干。   做好这一切,季晟从兜里掏出个烟花似的东西,拔了芯子,在火堆旁点燃,然后往空中一扔。 片刻,头顶上方的天空就炸开了一朵红色的焰火。 - 孟桥是在第二日清晨才赶到的。 那红焰是他跟季晟二人用来联络的信号,季晟点燃了这红焰,孟桥便知道洛闻心已经被他救下,当即从秣州城内快马加鞭赶了过来。 到的时候,天边刚露出点鱼肚白,树下的火堆已经快熄了,只剩下点微弱的火星子。 少年裹着男人的衣服和大氅,手跟脚都被男人抱在怀里暖着,还睡的正香。  孟桥一时不知道该不该走上前去。 最终,隔着一丈远站定了,低声道:“主上,话已经给绿漪姑娘还有见云交代了,明日就安排马车送他们回程。”  季晟点点头,姿势没怎么变。 孟桥站了一会儿,没见季晟有说话的意思,便先将自己的小红马牵到一边,跟踏雪一起系在不远处的树干上。 洛闻心捂住小鼻子,痛的飚出了泪花儿,眼睛红红的去看他,声音闷闷的,“痛……” 季晟将他的手拿开,不让他揉眼睛,凑到他耳边,低声道,“我们先走,孟桥随后跟上。” 洛闻心眨眨眼睛,想到什么,探头朝后方望了一眼,只见孟桥牵着小红马的缰绳,行李分明早就收拾好了,他却仍旧一副磨磨蹭蹭的样子,在陆戚跟前转来转去。 仿佛有话想说,又不知如何开口。 而陆戚则神色冷淡,宁肯将那管箫擦了又擦,就是懒得抬眸去看跟前的人。 洛闻心最先想到季晟曾说陆戚是孟桥相好,可随即,又想到昨晚那呜呜的箫声,只觉这两人的关系也如同一团迷雾,外人看不分明。 还没等他再细想,身下的踏雪便陡然颠簸了一下。 踏雪昨晚吃饱睡足,此刻精神头很好,干脆忘了背上还有个娇娇弱弱的人,朝天长嘶,还不自禁的奔了起来。 这一颠,就颠的洛闻心有些难受,不舒服的扭了扭。 季晟见状,摸了摸他腰,示意他抬起来一点。 洛闻心乖乖抬起了一点腰,季晟便单手将他一托,调转方向,让他坐在自己身上,免得被马鞍磨伤了娇嫩的腿根儿。 两人这般动作,已然是相当熟练了,洛闻心坐在男人大腿上,乖乖抱着他的腰,把头靠在他胸口。 靠着靠着,就又觉得不对劲起来。 可是这回却不是腿根儿被磨得难受了。 事实上,两人以这个姿势坐着的次数不少,因此,这也不是第一回。 可比起被硬邦邦的马鞍磨的大腿肉发红,这样虽然也有些隐隐的不对劲,可到底还是好上许多。 因此,偶尔不得不同乘踏雪时,洛闻心也愿意被这样抱着。 更何况,以往觉得不舒服时,只以为是无上或断魂的刀鞘,所以也就很乖的没有出声抱怨,更没有不礼貌的总是往那个地方去看。 可、可是,自从昨晚在树边看到了那个,晚上又做了好几个不太对劲的梦之后,再以这个姿势,洛闻心就不得不联想到了一些别的事情,觉得自己实在有点笨。 他窝在季晟胸口,身体慢慢变得僵硬,一动不动。 过了好一会儿,拴好了马,又才从马背的包袱里摸出三个馒头来,自己咬了一个在嘴里,另外两个拿在手上,朝季晟走去。 “主上。”孟桥把馒头递给他。 季晟接过来。 孟桥咬了两口馒头,含糊不清的道,“主上,我们真的要……” 说到这里,话音顿了顿,眼神落在季晟怀里的人身上。 “……真的要带洛公子一起上路?”孟桥有些不解。 虽说早已看出来,主上对这洛公子颇有不同,但他做的许多事情,也已经超出孟桥理解之外了。 季晟一向独来独往,我行我素,若非如此,也不会和楼外楼结出一桩仇怨。 身边能有一个孟桥,还是因为孟桥被他救了一命,誓要追随他,自发跟在他身后。 可是洛闻心却不同。 要知这洛公子不仅没有分毫武功,身体也比一般男子要弱,来时的场景,孟桥还记得分明—— 马车里要垫好几层的软垫,怕硌着他;马儿要走的慢慢的,怕颠着他;日落了,要快点找客栈,免得露宿野外,让他着凉了。 只是从献州到秣州这么一段路,倒是举手之劳,没什么值得挂齿的。 但接下来,他们还要去姑苏赴约,还要去往塞北,饶是孟桥对他并无半分不喜,但也觉得带着这么个娇气的人一同上路,总是有诸多不便。 “嗯。”季晟道,“我打算带他一同去遏云谷。” 孟桥一愣,“遏云谷?” 遏云谷临近东海,距离这儿又不知道多远。 遏云谷又称药王谷,还在世的老谷主是当今的天下第一药师,据说无数人千金为求老谷主一剂药方,却碍于连对方的面都难以见到。 季晟想带洛闻心去那里,为的是什么,孟桥略微一想就明白了。 孟桥还想说话,“可是……” 季晟看了他一眼,淡道,“无事。” 孟桥也便不再说什么。 可、可是,实在太硬了呀…… 洛闻心抱着马头,也不说话,忽然只听身后一阵窸窸窣窣,片刻,他就被从马背上抱了下去。 洛闻心顿时松了一口气,想着,只要能不要那样坐着,走走路也是好的。 可下一秒,男人就在他跟前半蹲下来,偏头看他道,“是想我背你?” 第 38 章 第 38 章 洛闻心哪里是那个意思呀。 他既不想正着坐,也不想反着坐,只是因为被顶得难受罢了,又满脑子胡思乱想,为了避免自己再胡乱想下去,才只好折腾来折腾去的。 可季晟竟然一点都不嫌他烦,还要背他。 “嗯?”季晟见身后人久久不动,又伸手,牵了牵他细细的手腕,把人往自己这边带了一点,“要不要背?” 洛闻心挪了两步,乖顺的抱住他的脖子。 季晟也慢慢站直,把人背了起来。 两人便又回到了昨晚的姿势。 洛闻心在床上多躺了会儿,可是睡了一整天,又刚刚喝了药,浑身热热的没有什么睡意,便披着衣服起了身。 可一双脚刚从温暖的被子里露出来,他就忍不住打了个寒噤,将衣领紧了又紧。 洛闻心还是第一次在这样冷的地方过冬天,所以不知道这北地风雪的厉害。前些天的那场感冒来势汹汹,他差点以为自己刚穿过来没多久,就又要死了。 好在镇上来的那位郎中还算靠谱,几服药下来,洛闻心就又缓过来一口气。 第二次捡回了一条命。 是的,洛闻心原本并不是这个世界的人。 准确来说,他在三个月前的某天晚上旧毛病发作,折腾了家人一天一夜后昏了过去,再一睁眼,就发现自己在这具身体里醒过来了。 这具身体的名字和容貌跟自己原来的一模一样,就连先天的不足,似乎也差不了多少—— 他在原来的世界里患有先天性心脏病,虽然并不算特别严重的那一类,可这样的毛病,要是放在普通人家的小孩身上,也是个会掏空整个家底的大灾难。 万幸,他生在洛家。 洛家往上数几个先辈是走过长征打过仗的,解放后在海城迅速发家,到了他们这一代,已经是财经杂志的常客了,自然不缺给小孩治病这点钱。 洛闻心在十二岁前就上过三次手术台,最后一次手术下来,基本已经和常人无异,只是体质要更弱一些,一到冬天就容易生病感冒。 他上头还有三个哥哥,最小的也比他大三岁,对于这个身体弱又长得漂亮的弟弟,各个都把他当宝贝一样护着,要什么给什么。 然而世事总是难料,到了这个世界,爱他疼他的家人没了,倒是这纸糊似的身体还是原样跟着他。 而且这些还不算是最倒霉的。 更倒霉的是,洛闻心偶然间发现,自己来到的这个世界,其实是来自一本他曾经翻看过几眼的小说。 那本小说的具体内容,洛闻心其实已经记不太清了,只知道是个背景在古代的故事。 而他之所以会对这本书有印象,是因为书中有一个和自己同名同姓的炮灰配角,这配角在文中只有寥寥几笔描述,其主要作用就是为了衬托全文最大反派的狠辣无情。 书里说,大反派性情暴戾,武功奇高,天生冷血,杀人如麻。对待敌人送来色.诱他的炮灰小病秧子,是半点情面都没留。 小炮灰来到大反派身边,不过两月就露出了狐狸尾巴,试图勾引大反派行风月之事,结果被对方一眼识破,掐着脖子按在水里,生生窒息而亡。 死状极为凄惨。 洛闻心胆子小,合上书本后,他做了好几晚的噩梦,吓得直哭。 后来是被大哥抱在怀里哄了好久,才将那个情节忘得七七八八,连带着也记不太清书里的那些人都叫什么名字了。 最初意识到自己来到了这个世界的时候,洛闻心还惶恐担忧了好一阵,是看谁都像大反派,害怕自己被杀掉。 可三个月过去了,他被好好的养在闲云庄里,闲云庄的人,又都对自己好得不得了。 日子就这么悠闲的过了下去。 洛闻心披着衣服,在屋子里慢悠悠的走着,活动着因躺了太久而酸软的四肢。 忽然,侧边的窗户上传来几声叮叮咚咚的脆响。 洛闻心走过去,将窗户拉开了一条小缝。 一只巴掌大小的、晶莹剔透的小鸭子坐在了窗沿上。 洛闻心的眼睛立时就睁大了,左右看了一眼,小声而惊喜的道,“冰雕!” 献州的冬天漫长,有一半的时间都被冰雪封着。这儿的小孩子都不怕冷,从小就爱在冰面上嬉戏玩耍,除此之外,这个地方的冰雕手艺也很发达,除了专门靠这个吃饭的手艺人,许多少年们也会雕些小动物来玩。 冰做的小鸭子被拿开,窗户后出现一张羞涩又傻气的少年脸庞,是见云。 “刚雕好的,你拿进屋里去玩儿吧!”见云蹲在窗户下面,仰着脸看洛闻心,两腮上有冻出来的红云,一笑,显得有些傻气,“但是得小心着点儿,别又给绿漪姐姐看到了,还得骂我!” 半月前屋外那条河刚积了层冰,有不少小孩儿在上面玩儿,洛闻心看得眼热,每天都巴巴的扒着窗户边看,见云心软,便自告奋勇说带他去看看,还可以给他做几个冰雕。 可穿得厚厚实实的刚过去溜达了一圈,手指头还没摸到冰呢,就被绿漪逮回去了,当天晚上就开始发热,折腾了这小半个月才差不多好了。 “屋里暖和,它会化掉的。”洛闻心垂眸看着这只小鸭子,有些舍不得它化掉,犹豫了好久,才往外推了推,“算啦,你拿走吧。” “没事没事!” 见云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他的脸瞧,只觉得比洛闻心比他见过的任何姑娘的还要好看,就算这些日子早看了无数次,可每一次看到,心脏还是忍不住砰砰直跳。 他咽了一下口水,结结巴巴的道:“化了就化了呗,冰有什么稀罕的?你就拿进去玩儿吧!我明天再给你雕个过来,说吧,想要兔子,还是小狗?” 洛闻心最终还是欢欢喜喜的端着那只小鸭子进屋了。 他把小鸭子放在离炭盆远一些的茶座上,就这么一小会儿工夫,手心就已经冻得通红。 可洛闻心仿佛全然不觉,他蹲在茶座旁边,两手搓了搓,跺着脚哈气,又蹲下来,捧着脸,笑眯眯的端详那只鸭子,像得了个天大的宝贝。 到底还是年龄小,容易满足。 洛闻心托着两腮,看男人不甚熟练的动作,忍不住笑出了一点声音来。 季晟还在垂眸固定竹架,闻声,抬头看向他。 洛闻心的小脸蛋被暖暖的日光晒的有些发粉,双眸里亮晶晶的笑意还未褪去,就对上男人幽深的眸光。 两人对视片刻。 季晟一瞬不瞬盯着他瞧,手里动作都不继续了,只剩喉结还轻轻滚了滚。 洛闻心没移开目光,抿了一下嘴唇。 季晟的心思偶尔难猜,但大多数时候,又过分直白。 譬如此刻,洛闻心只用看一眼他的神色,就明白他又想做什么。 于是在男人刚一有动作时,就立刻反应很快的探头过去,在他脸上啾了一口。 快又轻,但因为动作有些急,就还是啾出一道“吧唧”的声响。 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之后,洛闻心也傻住了。 而季晟只顿了一秒,就俯身过来,大掌拢住他细嫩的脖颈,舔吻落在他嘴唇跟鼻尖。 “我已经亲、亲过你了……”洛闻心推推他胸膛,想把他推回去,“唔……你先扎风筝嘛……” 季晟每次亲起来,总是会很久,好像要压着他啃一整天的架势。 洛闻心早知道这一点,所以才耍了一点点的小心机,先发制人,把反正也躲不过去的吻主动亲掉。 可他脑袋还是太笨,不知道这种事情根本不是能用次数衡量的,自己率先亲他,不过是火上浇油罢了。 果不其然,这一下过后,季晟好像愈发兴奋了,舌腔中的热息烫的他脸发红,惹得洛闻心连连往后躲。 最终却还是没有躲过去,被翻来覆去啃了好一阵。 - 等风筝扎好时,已经到了下午。 日头下去了一点,风却起了一些。没一会儿,粉色的大蝴蝶就慢悠悠的飞上了天。 洛闻心还是只在上一世时,和哥哥一起放过一回风筝。 可那个时候他还太小,哥哥没给他自己握风筝线,于是他是看着哥哥让大蜻蜓飞上天的。 而这回,季晟先是教他一点一点的放线,又松开他,抱臂靠在树边看他。 洛闻心握着一端的拉线,笑得眉眼弯弯,开心的直蹦。 风筝要跑起来才能放得更高,但他小跑没两步,便开始小口喘气,站在那里,朝季晟扭过头,喊他过来,要他帮自己。 洛闻心上辈子是个富二代,从来都没缺过玩具,但也是真的没见过这样的玩意儿,拿在手里,把玩的爱不释手。 两人暗通款曲,可到了第四天,还是被绿漪人赃并获。 那天傍晚,绿漪提前了一个时辰进门来送药,刚一打开门,就发现洛闻心撩着衣衫下摆,正慌慌张张的往床上躲,左侧茶桌上还有一小片未干的水迹,用来做鼻子的胡萝卜歪倒在一旁。 绿漪:“……” 不消说,自然是又各自教训了一顿。 从那天起,见云就被打发到外围去做杂役了,不准他进里屋来,并且为了防止他钻空子,其他人也往外边撵了撵,只有需要的时候叫他们,才许进来。 没有了见云送来的冰雕小动物,洛闻心闷在屋子里百无聊赖。再加之天气愈发冷了,他虽没再生什么重病,但也觉得身体无力,浑身都恹恹的,每天都是睡着的时候多,醒来的时候少。 这天,洛闻心仍是觉得冷,连带着空气也闷闷的。 他这幅身子的孱弱比起上一世时有过之而无不及,至少上辈子有哪里不舒服,立刻就能有见效快的药物,而在这里,就连一个小小的感冒,也要喝上半个月的中药才能好。 洛闻心不敢再眼馋屋外的冰雪,乖乖的把自己裹成了一个球,除了吃饭喝药,绝不下床。 傍晚的时候,绿漪照例进来送饭和药,洛闻心喝了药,其余的菜却是一点胃口都没有。 绿漪本想再哄着他吃两口蒸的软烂的鸭肉,忽然听见外院一阵喧哗,似乎是闲云庄的管家徐叔在扬声叫绿漪的名字,声音有些急,不像是徐叔平时的作风。 绿漪一愣,顾不得再伺候他吃饭,只把碗碟放在一边的矮几上,盖上食盒的盖子,以免散了热气。 临走之前,绿漪低声嘱咐道,“你先睡会儿罢,一会儿若是醒了,就自个儿吃点东西,千万别饿着。刚烧了热水,我给你放壶里温着,想喝了就叫人,可千万别自己倒,小心烫着。”  又放下帘子,这才出去了。 绿漪心里挂念着洛闻心,又忧心徐叔那头真的有事,步子迈的很快。 踏进前院大堂,她见乌压压的人跪了一屋子,先是吓了一跳,再抬起头时,看到主位上坐着的男人,膝盖一软,不由也跟着跪了下去。 “少庄主……”绿漪声音发颤,头深深伏了下去。 多少年了,绿漪是真的没有想到,还有再见到这男人的一日。 - 绿漪一走,洛闻心就睡着了。 屋里的熏香味道刚好,他睡的很快,也很沉。 迷迷糊糊也不知道睡了多久,他终于醒了过来。 脑袋昏得发沉,四肢也沉甸甸的,挪一下就酸得不行,像平白被人打了一顿。 浑身的难受令他在睁开眼睛之前,便先娇气的皱了皱鼻子,以为自己还在梦中,于是便软绵绵的叫了一声“哥哥”。 季晟顿了一下,抬眼去看他。 少年嘴唇嫣红,皮肤雪白,像个纯真的妖魅,咬着手指头,睁着一双大眼睛,不知所措的看着他,显然觉得自己做错事了。 却见男人抬起身,像是品了一下似的,拧了一下眉,评价道,“没你嘴里的甜。” 复而展颜,眉梢都挑起来,“不过是香的。” 第 39 章 第 39 章 天色渐晚,日头早已落得只剩树梢上的一个半圆。 铺在草地上的东西也已变得皱皱巴巴,决计不能再穿。 且那油布虽然绵软,却不甚光滑,季晟的外袍自不必说,是最为普通的丝麻料子,跟洛闻心的衣物一点也没法比。 几个时辰过去,少年腿上就有了些红印,伴着其他狼藉一起,看着愈发可怜。 洛闻心小声哼哼着说难受,被抱起来亲了亲,再想放下去时,他却又娇气的嫌那上头脏,怎么也不肯躺上去了。 只好一直抱着他。 很快,门被推开,一道人影走了进来。 洛闻心抬起头,对上了一双墨色的眼睛。 是个男人,背着光站在门边,看不分明五官的模样,只能瞧见一身黑衣,身量极高,光是身形就给人以一种莫名的压迫感。 洛闻心吓了一跳。他在闲云庄住了这么久,似乎从来没有见过这个男人。 他张了张嘴,呆呆的跟那男人对视。 那男人同样也在看他。 看着看着,男人往前迈了一步,离床榻更近了一点。 洛闻心浑身一抖,霎时就像被吓到了似的往被子里缩了缩,妄图用被子把自己包裹起来。 他反应这么大,男人的步子反而顿了下来,没再往前,只站在离床脚半尺多远的地方。 离得近了,洛闻心终于看清了对方的脸。 这一看清,就不由晃了晃神。 洛家基因好,上一世里,他三个哥哥都是个顶个的大帅哥,洛闻心自己也长得好看,可那些好看,跟眼前这个男人的样貌,都是完全不同的类型。 男人的长相是一种很纯粹的英俊,轮廓深邃,鼻梁挺直,只是眼瞳黑而淡,就算正眼看着人的时候,也有种相当目中无人的冷漠。 这种目空一切,令任何人在看到他样貌的第一秒,都很难最先注意到他的英俊。 他居高临下的看着洛闻心,像在审视。 洛闻心用了好几秒,才从失神中缓过来,意识到眼前这男人虽然陌生,但的确是个活生生的人,不是什么怪物。 洛闻心莫名松了口气——总算不是在做噩梦。 可害怕的情绪没有了,紧接着而来的,就是紧张。 洛闻心看着男人,揪了揪被子,小心翼翼的道,“对、对不起……” 他想他应该叫人。 但是他脑袋有些笨,又刚穿越过来没多久,除了庄子里的人,就没见过这个世界里其他的人。 实在不知道应该称呼他作什么。 唯一可以确定的,就是这个男人也是闲云庄里的人。 是车夫吗? 洛闻心悄悄打量他。 毕、毕竟长得这么壮,感觉一拳可以打趴下十个自己。 他往被子里缩了缩,绒呼呼的褥子簇着他尖削的下巴,像只怕冷的幼猫一般,拿一双黑漆漆的眼睛看着男人,软声道:“是新来的吗?我没见过您,我……” 洛闻心思忖几秒。 他平日里叫绿漪作姐姐,见云年龄比他小,就直呼名字,而眼前这个男人明显比自己大,叫叔叔又不太礼貌—— “麻烦您可以……喂我喝水吗?”洛闻心羞赧道。 他嗓子实在太渴了。 绿漪姐姐不在,只好麻烦他了。 想了想,又从被子里探出一只又小又白的手,牵了牵他的衣角,礼貌道:“……谢谢哥哥。” “怎么了?” 洛闻心道,“你拍拍我好不好?” “嗯?”季晟不解,“什么?” 洛闻心抬起头,捉过他的大手,放在自己背上,大眼睛忽闪忽闪,声音软的像猫儿,“就这样拍拍呀。” 洛闻心只是忽然想起上一世了。 他害怕雷雨天,因此每逢下雨时,都会有人陪他入睡。 更小的时候,他甚至还会怕到流眼泪,那种时候,家里人便会哄轻轻拍他的后背,一直到他睡着。 如今,他自然已经不再是孩童,此时此刻,夏夜微凉,也并无丝毫雨气,遑论雷声。 可是,他就是突然想让季晟也拍拍他。 想安心,更安心一点。 而且大约是知道季晟对自己好,什么都不会拒绝,所以洛闻心的话音里,还带上了一丝自己也没意识到的娇纵。 季晟不明所以,但也顺着他的意思,果真一下一下,轻轻拍着他的背。 男人力道控制的不轻不重,掌心又温热,透过衣衫传到他背上,洛闻心霎时便觉得浑身都被暖意给覆住了。 他慢慢闭上眼睛,嗅着季晟颈间的气息,没有一会儿,就真的睡着了。 季晟垂首,看了看少年浅浅牵起的唇角,在他眼睑处落下一枚浅吻。 就这样和衣而卧,也睡的一夜无梦。 绿树环绕、群山掩映之间,坐落的一处精致小院,便是苏宿的别庄了。 兴许是只作避暑游玩之用,别庄并不算太大,比起闲云庄显得要小巧许多,但一应装饰却能看出主人喜好风雅、品味不俗。 几人的马车一到,便有一众佣人出来相迎,苏宿先嘱咐人去收拾西小院,再备上好饭好菜,才挥手将人遣散,乐颠颠的将二人迎了进去。 “我这别庄怎样,还算可以吧?”苏宿道,“时辰还早,我们先用饭,然后稍作歇息,下午我再来请洛兄一起赏刀论剑。” 苏宿又说自己收藏了一屋子的名刀,今日佩的就是从中挑选的两把,还有其他更好的,一会儿一定要请洛兄一同去赏玩。 既然都来了人家别院了,这些理所当然的要求自然不好再拒。 季晟刚要说可以,就听苏宿又想到什么似的,道:“对了,我这庄子不大,共有三个小院,但其中一个小院已经住了人,就是我方才提到过的那画师,那洛兄就暂且同洛贤弟同住一院……” “可。” “那好。”苏宿又道,“那我马上命下人收拾两间房出来——” “不用。”季晟道,“一间就行。” 苏宿愣了一下,“啊?” 他又看一遍两人,心想这虽说是兄弟,但两个男子要同住一间房的,倒是少见。 目光又下移,落到两人牵着的手上,只觉这兄弟二人就连手的大小也差得太多。 而且这洛贤弟生的纤瘦小巧,但大约是年纪尚小,竟然莫名有种弱柳扶风的幼态,很是令人怜惜。 顿时恍然—— 这般惹人怜爱的小公子,在家中必然也是受尽宠爱的,洛兄作为兄长,放心不下幼弟在外一个人睡一间房,似乎也说得过去。 当即没再觉得有什么不对,“好好好”的应下了。 那粉色大蝴蝶被系在一旁树干上,系了一夜,此刻已经飞得很高,风筝线并不分明。 这小童跑的跌跌撞撞,未曾发觉有异,一个不小心,便被风筝线绊了一跤,摔了个倒栽葱。 他只懵了一瞬,回头呆兮兮看了季晟一眼,立刻就爬起来了。 季晟面无表情看他。 “哇啊啊啊——”小童觉得那个黑衣服大哥哥的脸简直像鬼一般恐怖,边哭边嚎,“哥哥……哥哥……有鬼呀啊啊啊!” 第 40 章 第 40 章 季晟与洛闻心皆是一愣。 天色才刚蒙蒙亮,二人隐在树下,大约看不太清分明脸。 季晟抬眼朝那小童看过去时,眼神又十分之凶煞,更何况在这荒山野岭之中,也的确少见人迹,因而被当作歹人,好像也情有可原。 可一想到这小童将季晟比作恶鬼,还吓哭了,洛闻心却还是有些忍俊不禁,不由笑出了声音。 季晟连眉毛都没动一下,只是稍显不悦的抿唇,见洛闻心笑了,又转头看他,眼神定定的。 洛闻心被他看得慢慢收起了笑,咬唇看他,忽而伸手,抚了抚男人眉间微蹙的纹路。 季晟被他摸得怔了一怔。 洛闻心只摸了两下,刚要把手拿开,就又一下子被抓住了。 “怎么了?” 洛闻心小声道,“你不要出去好不好?等我、等我睡着……” 这是才到新地方,还有些不敢一个人入睡,要人陪着。 ——可事实上,他的胆子又哪里真的就小成这样。 就像最初刚到献州时,身边没有一个认识的人,到了晚上,洛闻心也只能一个人睡觉的。 他是知道的,撒娇只能给无条件疼着自己的看。 而如今,也正是因有人愿意宠着、捧着,洛闻心才会愈发娇气的心安理得。 季晟伸手轻轻拍拍他后背,道:“你睡。” 洛闻心被他拍的舒服,快睡着之前,又动了动身体,嘴里喃喃道:“都没有洗澡的……” 虽说只是午憩,但上午又是钓鱼,又是坐在甲板上玩棋,身上早已沾了不少灰尘。 方才也只是稍微净了一下手和脸,总觉得就这样睡到榻上来,还是有些别别扭扭的。 但又实在太困,于是没再念几句,就要迷迷糊糊睡过去了。 “晚点再沐浴。”季晟说完,不知想到什么,凑近他一点,道:“应当装得下两人。” 洛闻心眼睛早已经闭上了,小胸脯平稳的起伏,是真的睡着了,因此也没听到季晟在讲什么。 - 午觉睡得晚,再醒来,已到了快傍晚。 日头差不多落下的时候,别庄里的婢女过来敲了敲他的房门。 倒是颇懂礼数,敲了门便等在门外,等里头的人应了声,才道:“洛公子,温泉池那边已经备好了,请您随我们过去吧。” 洛闻心下了床推开门,就见一众婢女们手里都拿了东西,见了他便矮下身行礼。 别庄的温泉池就在屋后后,是专门请匠人开凿的一方池子,相隔不远。 洛闻心被婢女们领着过去,期间回头张望一阵,没有看到季晟身影,心下莫名有几分忐忑。 到了温泉池入口处,这群婢女们仍是礼数周全,没有人盯着洛闻心猛瞧,一个个捧着东西,在门边整整齐齐站了一排,是一副要服侍洛闻心泡温泉的架势。 一晚上才好不容易平复下来的心绪,又在此刻变为些微的羞恼。 洛闻心的脸颊微微红了起来。 自己怎么就真的……真的被他哄着做了那种事情。 前一晚的混乱犹在眼前,此时二人的姿势又太有熟悉感,洛闻心没有忍住,抬腿便蹬了男人的手臂一下。 季晟抬眸看他,眉间似有不解。 洛闻心才不想告诉他自己为什么突然踢他,撅了一下嘴,眨眨眼睛,把脸扭到了一边去。 这一看,就猛然发觉,一直系在树干上的大蝴蝶,不知何时,已只剩下一根光秃秃的线在孤零零的飘荡着了。 洛闻心定睛看了几秒,确定自己没有眼花,立刻急了,这次是真的用力踩了踩男人正放在他脚腕边的大手。 “季晟季晟!”洛闻心道,“风筝不见啦!” 男人动作一顿,抬眸向那边看去。 果然只看到一根线。 略一思索,有了答案。 大约是方才那小童被绊倒时,也将这风筝线踩断了。 “我的大蝴蝶没有了,”洛闻心看着男人,着急的问,“怎么办呀?” 季晟低眉,继续给他穿袜子,不甚在意的模样,“你想要,以后再扎一个。” 洛闻心就不说话了。 好一会儿,等衣服全部穿完,鞋子也套上了,季晟才似有所感,抬眸看他,果然见洛闻心一张小脸绷绷的。 显然是不太高兴。 季晟伸手,碰碰他脸,“怎么了?” 洛闻心抿着唇,脸蛋被揉了一下又一下,才小声道,“我喜欢那个呀……” “那是你给我扎的风筝……”洛闻心想起还没玩过尽兴的大蝴蝶,便有些失落,“我第一次放过的风筝。” 季晟静了片刻,仍是不明白,季晟想不出来。于是他问:“什么时候欺负你了?” 男人神情冷静,语气沉缓,问出口的问题也貌似十分的真心实意。 好像真的因为不解,所以在诚恳的求问。 洛闻心都被他唬住了,呆了一下,脑袋有些卡壳。 手依旧被制着,男人的腕骨压在他手腕上,硌的生疼。 这阵疼令洛闻心慢慢的回神,他张了张嘴,傻傻道:“现在……” 他抿了抿唇,眼眶仍然红红的,小声道:“我、我的手被你压得好痛……” 季晟一怔,像是没料到他会说这个。 视线移上去,少年黑发散乱,中衣袖口露出一截细白的手腕,正被自己按在头顶,隐约可见一道红红的印子。 皮肤是真嫩。 季晟松开手,“好了。” 洛闻心获得自由,立刻将手缩回被子里,顺便将自己也缩成了一小团,好像这样就能离季晟远一点。 “还有吗?”他问。 “有、有呀……”有了被子的保护,洛闻心像是胆子都大了一些,结结巴巴的开始历数他的不对,“你还弄坏我的球,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你还把我摔到床上,腰疼了好久呢……” 洛闻心越说,声音就越小,显然是觉得,翻那么久之前的事情,是不是显得太小气了一点。 而且他腰上的伤早就好了,还是泡了人家的温泉才好的。 他拿眼睛悄悄去看男人的反应。 季晟表情依旧没多大变化,依旧蹙着眉,只是听他说一条,眉心的纹路就更深一点。 洛闻心便闭嘴了,惴惴不安的看着他,有点摸不准这男人又在想些什么。 过了好一会儿。 “冰球赔给你了。”季晟说。 洛闻心将脸蛋全部埋在被子里,只露出两只眼睛,默默瞅着他。 这样就算啦? 起码得拉钩发誓以后不再这样才行吧。 洛闻心正默默腹诽,结果下一瞬,季晟便下了床,背对着他,将脊背弯了下来。 “摔疼你一下。”他侧过脸道,“让你打回来。” 好在这小童并没有没说谎,地方果真没有多远,甚至没过上半柱香时间,小童便拨开一方丛生的杂草,怯怯的指了指里头,小声道:“哥哥在里面。” 洛闻心探头往里一看,不由大为惊奇。 这地方距离他与季晟昨晚栖息的那棵榕树,不过十来丈距离,若非这儿被杂草掩埋,倒是一眼就能看到的地方。 这杂草后方掩着的,竟然是一口半人多高的洞穴,黑漆漆的,还有一股森冷寒意袭来。 洛闻心立刻便害怕了,半步都不敢再挪一下,想了想,弯下身来,从包袱里头拿出一盒金创药膏,递给小童,小声道,“我、我就不过去了,这个是可以敷的药,你拿去给你哥哥吧。” 小童把手往身后背着,不肯接,看着比洛闻心更害怕,两人拉拉扯扯一阵,山洞里却是有了动静。 似是听到了洞口的人声,里头传来了几道咳嗽声。 洞口的两人,顿时便被吓得一激灵,齐刷刷看过去。 下一瞬,一道火折子亮起,洞中情形霎时被看了个分明。 半人高的狭窄山洞中,盘腿坐着一个男人,正在打坐。 男人上半身赤.裸,布满斑斑血迹,一张脸青中发紫,紫中发黑,印堂间甚至像有煞气在游走,饶是如此,也能看出几分端正的俊逸来。 虽是狼狈,但却能看出,离“快死了”还很远。 因为此时此刻,这张脸正瞪着洛闻心,眸中燃着熊熊火焰,既像愤恨,又像羞恼,又犹如含着无尽悔意。 “你……这个……这个……不知羞耻的……”男人盯着洛闻心,牙关紧咬,喉头颤动不止,似是有千钧重一般,“不知羞耻的……淫.妇!” 第 41 章 第 41 章 洛闻心被吓得呆了。 霎时双腿一软,往后跌坐在草地上。 男人嘴里说的是什么,他没有太听清,可是男人形容可怖,神情又犹如恶鬼,若非的确重伤难行,洛闻心几乎怀疑对方会暴起吃了自己。 洛闻心怯怯看着他,嘴唇颤了两下,小声道,“你、你是谁呀……” 男人盯着他,像是在极力忍耐什么一般,捂着胸口,半晌,喉头一动,吐出了一大口黑血来。 洛闻心害怕的两眼发直,早已傻住了,一双猫儿眼睁的圆圆的,满脸的不知所措。 他没想到男人会说出这样的话来。再说了,他哪里是真的想要打他呀…… 他抿着嘴,目光落在男人宽阔的脊背上,不知为什么,突然想起了自己在海城家里的那只小狗汪汪。 是他三岁的时候,哥哥给他抱回来一条的陪伴犬。 是一条才一岁大的拉布拉多,严格筛选过品相才抱回来的,比较亲人。 可洛闻心还才那么小一点点,因为生病的缘故,比起一般的小孩子仍要腼腆害羞许多,那样一只伸着舌头往他身上扑的畜生,于他而言,还是过于可怕了些。 一开始的时候,他连汪汪离他近一点都怕,住在三楼听见汪汪的叫声都会哭,是过了好久好久,他才敢试探着用小手摸摸它的毛。 又过了好久好久,确认汪汪其实很乖,真的不会咬自己以后,洛闻心才敢放心大胆的让它驮着自己在别墅里跑来跑去。 季晟跟汪汪,从品种到样貌,都是两样显然完全不同的东西。 可此时此刻,洛闻心却偷偷的在心里觉得,他们有一点点像。 也许、也许……他就跟汪汪一样,只是看起来凶一点而已,其实不会真的对自己怎么样呢? “我、我又没有说要打回来。”洛闻心吸了吸鼻子,小声道,“我只是……想要你以后别再欺负我。” 少年嗓音里还带着些细软的哭腔,听的季晟眉头又皱起来。 他到底哪里有欺负得这么狠,值得他这样哭? 季晟转过头,下意识的想说“我没有”,可看到洛闻心红到可怜的鼻头,话到嘴边,不知道怎么就又咽回去了。 “嗯。”季晟看着他。 季晟其实压根不知道什么叫不欺负,但他想了想,还是补了句,“好。” 洛闻心也看着季晟,像在估量他这句话的可信程度,过了好一会儿,才从锦被里伸出一根小指头,“那你保证。” 少年手指头细细的,又白,葱段似的。 季晟低眼看着它,想起他拿这指头抵在冰球上的样子,忽然觉得喉间异常干渴。 那股渴意烧的他头脑都空白一瞬,于是他脖颈下垂,鬼使神差的往前凑了凑,像渴水的人凑近水源。 洛闻心立时震惊的睁大了眼,小声道:“干什么呀……” 季晟这才回神,迫使自己停下来,嘴唇堪堪停留在他指头前面一点。 他抬眼看了看洛闻心,又低头看了看他的指头。 随后伸出手,将他那只小指头握住了。 “……”洛闻心眼睛睁的愈发大,更无措了。 要不是实在不礼貌,他真想对季晟说,你……真的好像我以前家里养的狗狗。 洛闻心鼓着脸跟他对视半晌,别过脸,“扑哧”一声笑了。 这还是他第一次在季晟面前笑,笑的一派天真,眼睛都弯起来,长长的睫毛看起来毛绒绒的。 季晟喉结滚了滚,仍旧握着少年那根指头,听到自己的声音有些哑,“怎么了?” “才不是这样。” 洛闻心好不容易止了笑,转过脸来,小指头在他手心动了动,季晟松手,他便拿出来,“是要这样拉钩的。” 他用自己的左手跟右手勾在一起,向季晟示范。 季晟一眨不眨的盯着他看,视线从他脸上又移到他手上。 “拉钩以后,就不可以反悔了。”洛闻心抬眼看他,“……知道了吗?” “噢。” 季晟含混的应了声,根本没听清楚他在说什么,只待他两手分开,几乎是迫不及待的就勾了上去。 力道大的洛闻心都有点痛。 “知道了。”季晟缠着他手指,晃了晃,低着声音道,“我保证。” - 洛闻心这场病缠缠绵绵,又折腾了半个多月。 等彻底好起来,外面的冰也都化了,春天来了。 这日,闲云庄外马蹄声吧嗒吧嗒,由远及近。 徐叔推门一看,远远便见着几辆马车,马车后面还跟着板车,上摞着数十只大箱子,箱子外有江南某制衣坊的标志。 这便是定的衣服到了,徐叔连忙将人迎进来。 外人见闲云庄朴素,但实际上是不缺银钱的。 殷若佻年轻时走南闯北,搜罗来的古玩字画堆满了整个库房,随随便便一个都价值连城。 季晟和孟桥二人过得随意些,对珍奇古玩兴趣不多,但行走江湖久了,也总会有些偶然间得来的宝贝。 故而闲云庄光是每年裁衣服的份额就有大几千两银子,只是主人不在,下人们便谨慎一点,没怎么动用过,还是前不久,才托人向江南织造局定制了新鲜的样式。 新衣服得有上百件,尺寸都不大——至少一看就不是按闲云庄少庄主的体格裁的。 还尽都是些水亮干净、嫩的让人看一眼就想到春天的颜色。 从江南到献州,路途遥远,但衣服用的料子贵重,其中还有几样宫里来的新花样,加之数目又多,押货的人不敢怠慢,一刻不敢停歇的到了献州地界,打听着往闲云庄来了。 徐叔将人往里面迎,一边招呼人进来喝茶,一边喊了见云叫人帮忙来搬东西。 箱子满满当当放了一整个堂屋,最上面那层的箱子盖都被打开了,方便清点货物。 送货的镖师接过茶喝了一口,擦脸了一把额上的汗,打趣着笑道:“府里的小姐当真是养的精。” 他送货时只点了数目,没仔细看那衣裳样式,见都是些鲜嫩的颜色,又都用的这般昂贵的料子,就以为定然是哪个富贵人家娇养的小姐。 只是这大西北也太偏僻了些。不仅偏僻,还苦寒。 别的地方到了三四月,都热的要穿春衫了,这里还凉飕飕的冻人。 什么样的富贵人家会住在这种山沟沟里? 也不怕把娇滴滴的小姐那水灵灵的脸蛋给冻皲了。 徐叔闻言,却是一愣。 府上哪里来的小姐? 过了几秒,很快意识到知道对方是误会了,徐叔刚要说话,那镖头便又闲聊似的问:“老爷夫人定是很疼惜她吧,今年多大了,可许了人家?” 这镖头十分健谈,徐叔讪讪笑了笑,正不知道如何作答,几个小婢女就已经将衣服拿了出来,对着单子清点。 那镖头余光瞟到那件被展开的素白色浮光锦,不由一愣。 怎的是件男装? 婢女们陆续将其他衣服拿出来。 镖头端着茶盏,瞪大眼睛,仔仔细细又看了一遍—— 虽然这些衣裳的颜色用料的确都是那些贵族小姐们喜欢的,但确确实实都是男装。 不会是送错了吧?这么远的路,要真是拿错了,那可就坏了! 正自愣神,眼前突然一花,像是一道身影飞过,众人一抬头,再一低头,小婢女手上那件浮光锦就不见了。 镖头瞳孔一缩,再也顾不上惊讶,厉声喝了句:“谁?!” 挂在腰侧的刀“哗啦”一声拔了出来。 一路上都安安稳稳,这都到了人家院子里了,难不成还能遇上劫镖的?! 镖头额上落下一滴冷汗。 山洞如今空空荡荡,里头早已没有半个人影。 男人面无表情的盯着地上那瘫血迹,又自这方打量远处,果然看到了先前与洛闻心亲昵的那片草地,黑眸中寒光乍现。 再抬眼看向洞口,一掌拍过,那半人高的山洞一震,霎时便被轰成了一堆碎石。 他抱着人,拎着风筝,脸色依旧阴沉,往榕树下走去。 一直到拿起包袱上了马,男人才像又想起什么似的,两条健壮大腿将少年的腰身夹住,急切的解了他衣衫,手撑在他身侧,俯身过去,狼王巡视领地一般,在确认他身上并无任何其他东西留下的痕迹。 一样一样将那些红痕看过,每一样都能与昨晚的情景对上号来。 是他自己昨天留下的。 一直紧绷的脸色这才松了些许,季晟慢条斯理替人将衣带系好,又抱坐在自己身前,一夹马腹,便骑着踏雪下了山。 第 42 章 第 42 章 天色刚蒙蒙亮,浅色的晨晖裹着薄雾,散在这片碧湖之上,显得仙气缭绕。 这便是碧云湖了。 湖中央飘着一尾小船,上头有一身穿雾蓝色衣衫的少年,他端坐船头,一手捧着脸,另一手握着一根细细的鱼竿,一眨不眨的望着湖面,正在垂钓。 许是鱼食给的不够,这少年又没什么钓鱼的经验,等了近一个时辰,都没有任何鱼儿上钩。 好在少年也并不恼,纤白手指搭在下颌,长长睫毛被日头镀出一层毛绒绒的暖光,侧脸纤秀宁静,远远看去,倒比这碧云湖更像一副画儿。 忽的,他面前的水面冒出咕嘟咕嘟几个水泡,少年眨了眨眼,似是感觉到什么,正要翘一翘脚,结果下一秒,就有一个人影浮出了水面,带出一阵稀里哗啦的水响。 是个男人。 他实在是怕死这个男人了。 长得这么高,又这么壮,脸虽然还算英俊,但是凶的要死,盯着自己看的眼神就像夜里的冰,又像林中的兽,总之一点都不友善。 庄子里的其他人明明都那么好,为什么会突然出现这么一个人! 洛闻心将自己闷在被子里不肯出来,心里打着鼓,祈祷这男人赶紧出去,换绿漪姐姐或者见云进来。 也不知道闷了多久,他生生将自己憋的睡着了。 一直到再一次醒来,那男人早就不在屋子里了。 洛闻心大大松了一口气,连在梦里也没有松开的眉心舒展开来。 可拥着被子坐起身来,环顾了一圈空空的屋子和早已熄灭的炭盆,却又有些茫茫然的失落。 他伸手触了触脸颊,被那男人隔着帕子按上来的触感仿佛还在方才。 门外传来“笃笃”两道敲门声,轻轻的,不重。 洛闻心精神一振,认出这是绿漪,忙低声叫了句“进来”。 门被轻轻推开,绿漪提着裙子弯腰进来,关上门前还往外看了一眼,也不知道在防着谁。 “绿漪姐姐!” 阔别一日半,再看到绿漪,洛闻心就像看到了失散许久的亲姐姐,抬起手就想将自己撑起来,一用力却不知道扯到了什么地方,小脸顿时一阵发白,“唔……” “怎么了?”绿漪放下手中东西,匆匆走过来,将一边帘子挂上,先摸了摸洛闻心额头,问:“昨日我在院外,听见你屋里东西摔了,可有伤到哪里?” 说罢,拉着他露在被子外的手仔细瞧了瞧。 洛闻心摇头。 他想起昨天的情形,其实还是有几分害怕,但仔细一思索,对方好像又没有真的对自己做什么,不好告状,便道:“是个不认识的哥哥……我睡醒了,没见你跟见云,可是又很渴,那个哥哥就进来喂我喝水。” “哥哥?”绿漪的动作立时僵住了,“喂水?” 洛闻心犹豫了一会儿,点了点头。 绿漪面上有几分不可置信的古怪,也不知道是该先纠正他的称呼,还是先惊讶别的,便又追问:“当真是那位给你喂水?除了喂水,他没对你做点别的什么?” “没、没有呀……”洛闻心小声道。 他原本还想说那人将自己拎到床上,还给自己擦了脸,虽然擦的很痛,但见绿漪姐姐的神情,不知怎么的就不敢说了,“没做别的了。” 绿漪柳眉蹙起,脑中转了一圈,实在是想象不出来那个季晟给人喂水擦脸的模样,可看洛闻心一脸的无辜单纯,也的确不像在说假话,便道:“罢了,先喝药吧。” 洛闻心应声,往前凑了凑,喝下第一口,照例被苦的皱了皱鼻子,抬起脸问,“绿漪姐姐,昨日的那位是谁呀,为什么我从未见过?是庄子里的人吗?还是镇上来的?” 绿漪正在心里琢磨这件事呢,琢磨了半晌,也不知该怎么说。 昨天一庄子上上下下忙到快天亮,总算是把侧院收拾出来了,绿漪客客气气的去请人,孟桥倒是没再多说什么,带着包袱拎着刀,就搬过去了。 少庄主这次回献州,据孟桥说,是回来疗毒的。 绿漪不懂武功,虽看不出来季晟哪里有中了毒的模样,但也知道,这疗毒也不是一两天就能好的事情,少说要呆上个三五天。 少庄主的心思她向来是猜不着,如今虽然分住两院,但保不准会再出什么差池,像喂水这样的事情,最好一次也不要再有。 绿漪拿帕子给洛闻心擦了擦嘴,柔声道,“那是我们的少庄主。庄主去世后,他便很少回闲云庄了,这还是三年来的头一回,我也吓着了。” 洛闻心的眼睛蓦的睁大了,“少、少庄主?” 绿漪给他喂了块糖糕,“嗯?怎么了?” 洛闻心含着糖糕,一侧的腮帮子被撑的鼓起,圆润润的像只小仓鼠,闻言仓惶的摇了摇头。 他对绿漪姐姐撒谎了。 因为不是那人主动给自己喂水,而是自己使唤他喂的。 洛闻心的心脏砰砰直跳。 原来,那人是闲云庄的主人。 怪不得听见自己让他喂水,他的表情会是那个样子,一定在心里觉得这个人没大没小,明明是客,却反过来使唤主人伺候,一点教养都没有。 洛闻心有些羞惭。 他心里藏不了事,这点情绪便完完全全的显露在了脸上。 绿漪看着他小扇子似的睫毛耷拉下来,嘴角微微抿起,仿佛连眼尾都透着垂头丧气,忙问,“你怎么了?” “绿漪姐姐,”洛闻心抬起头,嘴巴里嗦着糖糕,说话间呼出的都是甜甜的香气,他努力思索着措辞,眉眼间有着显而易见的慌乱,“少庄主他,人好吗?如果……如果我惹他不高兴了怎么办?” 自己只是借住在这里,要是惹人不快被赶走,洛闻心就真的一点儿办法也没有了。 外面茫茫大雪,他又不知道还能去哪里,说不定还没走上几步路,就被冻死了。 他这话问的孩子气,绿漪忍不住笑了一声,宽慰道:“好人不好人,那倒是其次。咱们这位少庄主,从来不会过问庄子里的事情,闲云庄多你一张吃饭的嘴,难道还养不起不成?你且安心住着吧,不要多想。” 想了想,还是多嘱咐了一句,“不过如今少庄主住在别院疗伤,你又还病着,还是少走动为好。” 洛闻心害怕那男人,原本就是打定主意要躲着的,可这话一出,他又不免有些好奇。 绿漪这下却没往深了说了,只说少庄主是江湖中人,住不了多久就会走,让洛闻心不要多问。 收拾好食盒和碗筷,绿漪起身便要走。 洛闻心向下躺了躺,拉起被子躺好,一不小心动作幅度稍大了些,就又碰到了伤处,痛的眉心一拧。 是那日,那男人将他摔在床上,后腰磕在床柱上,碰出的一道伤。 昨晚洛闻心自己掀开衣服看过,果不其然是有了一片淤青。 他身体弱,哪里磕了碰了,原本就比常人要好的慢些。上一世的时候,哥哥们背着他出去玩,稍微不注意,轻轻碰一下,他身上就会有明显的青紫,要冰敷要热敷,折腾好久才能消下去。 可如今在这里,感冒让绿漪姐姐他们喂药擦脸也就算了,伤在这种地方,总是不好给人看的。 就算绿漪姐姐待自己像亲弟弟一般,但到底男女授受不亲。 绿漪问他,洛闻心就硬撑着没有说话,问的急了,才捂着腰的地方,小声说就是撞到了,不碍事的。 绿漪看看他捂着的地方,也不好上手解他衣服,只伸手轻轻一按,洛闻心便细声细气的喊疼。 “还说没事,”绿漪松了手,皱着眉打量他,沉吟半晌,道:“这样吧,晚点我来带你去后山温泉池泡药浴。” 闲云庄坐落献山山脚下,依山傍水,本就是个练功疗伤的好地方。 后山有天然的温泉,当年殷若佻归隐在这里,就将那温泉修葺了一番,改造成了一方浴池,化瘀疗伤最是好用。 不过季晟是个不把命当命的人,绿漪见过他冰天雪地里吊着只伤手练刀,那伤手还在滴血,滴下来的血凝成了血珠子,他也浑然不觉,仿佛是根本没有痛觉。 更不用说泡什么药浴了。 想必是不会撞上。 “今晚的晚膳就早点用,等用过晚膳,我就来叫你,你可别早早睡了。”绿漪道,“早该带你去泡泡的,也能祛祛寒。” 洛闻心有些小小的得意。 相识以来,季晟一直很厉害的,会武功,会打猎,还会扎风筝,什么事情都会。 而自己呢,有点笨,身体还不好,又一直生病。 总算能有一件事情,是自己知道,而季晟却不知道的。 ……虽然是借了李白大师的名句。 “那当然啦。”少年眼珠子转了转,底气不足但又狡黠的小声道,“你是武夫呀,没听过的才多呢。” 他神色灵动,娇里娇气又活色生香,终于在此刻一扫几天来恹恹的病气,看得季晟心里动了一下,被按捺少许,很快便又动一下。 季晟原本是真的想陪洛闻心好好玩一玩棋,起码在此刻不再做些什么的,却被心里这动静闹得有些无奈了。 他想了想,倾身过去,捏着少年嘟起的唇便吻了下去。 第 43 章 第 43 章 这一吻倒是蜻蜓点水,浅尝辄止,十分不似季晟的风格。 饶是如此,洛闻心也手忙脚乱才将他推开了,红着脸瞪他,“还玩不玩棋啦?” 白玉棋盘终于被摆在两人面前,两兜玉石棋子儿也一黑一白放置在两人手边,架势倒摆的很足。 不过真到了要下棋的时候,却是又大眼瞪小眼了。 琴棋书画,君子四艺,季晟是一样也不会的。 洛闻心更不必说,身体缘故,上一世时顶多只打打电视游戏,围棋那般费神费脑的东西,自然不会有人去教他。 在原来的世界里,洛闻心住在海城大别墅,家里有浴缸,每次洗澡时,佣人都会将浴室里的水温调到适合的温度,偶尔还会泡牛奶浴、花瓣浴。 而来到这个世界后,虽说绿漪也极力让自己过得舒适,但条件到底比不得上一世,加之天气渐凉,能两三天在浴桶里洗洗澡就不错了。 得知能去温泉浴池泡澡,洛闻心自然是一百个愿意。 晚饭后,绿漪果然收拾了衣服跟一应用具,前来接他。 后山不算远,从后院院门出去,只走了不到一刻钟就到了。 穿过亭子,就是一间极为宽大的浴房,绿漪应当是提前来打点过,此时中央的浴池中已经放满了热水,蒸腾的水汽将整间屋子熏的温暖氤氲。 “我给池子里头加了活络气血的药包,”绿漪试了试水温,“泡了这药浴,你晚上也能睡得舒坦些,但千万记得别泡太久了,我去厨房看看药,你自己也记着点儿时间,要是觉得哪里不舒服了,就到上头来坐着。” 说完,绿漪还是有些不放心,看了他一眼,欲言又止。 她自然是想留下来近身伺候的。 大户人家的婢女伺候小少爷洗澡,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况且洛闻心年纪小身体又不好,更是没什么需要避嫌的。 来这儿的头一两个月里,绿漪试图这样做过,可洛闻心大概是以前没过过这样的日子,害羞得太过头,她要是呆在屋里,更是羞的连衣服都不敢脱,战战兢兢的,那小模样看得怪可怜的,后来绿漪也就没再强求。 洛闻心早脱了鞋袜,正坐在一边,腿一晃一晃的拿脚尖试水温。 被烫的脚指头缩起来,才仰起被热气熏的红彤彤的脸蛋,乖乖应好。 绿漪走后,洛闻心才慢慢的脱掉衣服,自石头砌成的台阶下水。 待整个身体都浸入温热的水中,他不由舒服的叹了一口气,只觉得全身都被池水温柔的包裹着,暖洋洋的。 四周安安静静的,洛闻心好久没泡过这么舒服的澡,有些昏昏欲睡,可还记着绿漪嘱咐的不可以泡太久,于是又勉力打起精神,伸出纤细的手臂拨动水面,弄出些声响来,以免自己真的睡着。 可是一直划水也很累。 洛闻心玩了一会儿,胳膊就酸了,只好又停下来,靠在浴池壁上闭目养神,没一会儿,就真的快要睡着了。 他向来是没什么警觉性的,也一点儿也不知道这浴池前后有两扇门,于是就连什么时候进来一个人站在自己身后,也没发现。 - 季晟左肩上那道箭伤极深,拔出的一瞬间甚至可以看见森白的骨头。 他自己倒是觉得没什么,不觉得疼,自雪山上掬了捧雪草草抹在伤口上,就算止血了。 若是普通外伤,这样平常的处理也就可以了,顶多再服一粒九转丹,可偏偏那箭上是带了毒的。 也亏得他内力强劲,身体底子又好,一天一夜过去,毒素排了个七七八八,只是催动内力时仍稍显滞涩。 内力流转不畅到底令人烦躁,想起后山有这么一方池子,季晟便来了。 一进来,脚步便顿住了。 只是没想到一进来,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副场景。 少年泡在池水里,只堪堪露出肩膀和手臂,正随着浅浅流转的水流浮沉着,墨色的发丝被拢到一边,顺着锁骨前方垂下去,更衬得他的肩背玉似的洁白。 他似乎是睡着了,脑袋微微歪着,露出小半张被熏的晕红的侧脸来,呼吸悠长而恬静。 季晟站定在他身后一尺开外,能看到他眼睫毛很长,被水汽沾染湿了,弯翘的睫毛尖凝着一粒一粒细小的水珠。 季晟看了他一会儿,忽的别过头去。 肩头那道还未完全愈合的伤口又隐约传来一阵刺痛。 季晟蹙眉,稍微屏息,将躁动的气血压制下去,这才发现,不知何时,他竟又下意识的催动了内劲。 第二次了。 凡学武之人在锤炼根基的第一天都会懂得,武学一道上最忌讳的就是杂念。 人有杂念,便催生妄念,这些东西往往会在关键时刻令让丹田流转不畅,故而杂念丛生的人,是没办法追求武学的至高境界的。 殷若佻之所以偏爱季晟,也无非是因为觉得他头脑纯粹简单到近乎兽类,天性如此,大约很难有什么杂念。 闭眼片刻,季晟眼神恢复清明,转过头来,视线落在少年头顶,面无表情的俯视他。 也许是感受到了头顶上方一阵陡然变得沉重的呼吸声,洛闻心从小憩中猛的惊醒。 这池子果真是好,泡了这么一小会儿,腰上的痛感便缓解了不少。 要不是他闭着眼睛都感觉得到一种类似被野兽盯梢的感觉,洛闻心也许就真的这么舒服的睡过去了。 他连忙转过头来。 首先看到的是一双黑色的皮靴,收口收的很紧,再往上,是男人修长紧实的小腿。 洛闻心抖了抖,突然有点不敢往上看了。 绿漪姐姐……绿漪姐姐呢? 谁能来告诉他,明明说好了不会有人过来,为什么偏偏是他过来了呀? 那双黑色的靴子突然往前一步,洛闻心吓得直接倒退两步,后背撞上另一面池壁,痛得他低呼一声,又连忙止住,抬起头来跟男人四目相对。 “对、对不起,”洛闻心背贴着池壁,瑟瑟发抖的道,“我、我不知道您会过来……” 怎么办,怎么办! 先是拿人家当下人使唤,指使人家喂水,现在又是占了人家的浴池…… 洛闻心觉得这下自己真的要被赶出去了! 他大半身体隐在池水里,可这是眼活泉,水质清澈无比,其实一低头就可以看到水下的情形。 方才他背对着季晟,如今转过身来,因为害怕,脖颈微微仰着,羞的发红,却全然没意识到这水有多么透明。 “怎么进来的。” 平铺直叙的发问,倒是没听出多少不快的意思,洛闻心不由一愣。 他抬起头,对上男人没什么情绪的眼眸,犹豫了一下,磕磕绊绊的道:“对不起,我不知道您也要用,是、是我自己过来的……” 当然不能暴露绿漪姐姐。 绿漪姐姐好心帮自己,可不能因为这个让他被主人怪罪。 洛闻心干脆将事情全盘揽到自己身上,“是我听庄子里的人说,后山的温泉可以疗伤,就自己过来了……” 他实在是一点都不会撒谎。 黑眼珠乱溜,瞟到台阶上那叠明显是婢女准备好的沐浴用品,又连忙心虚的将眼睛垂下来,没在水面下的两只小手紧张的绞了又绞,生怕别人不知道他在撒谎。 空气沉默了半瞬。 “你受伤了?” 又是直截了当的问句。 洛闻心愣了愣,忙不迭的点头,“腰上磕到了。” 还生怕他不信似的,把自己转过去,两只手按在水池边沿,稍微踮脚,露出了整个雪白的后背。 少年体格纤瘦,可浑身上下却并不见骨头。一身羊脂玉似的皮肤上滚着水珠,自腰背的凹陷向下滑去,在精巧的腰窝处微微停顿。 他还伏在池沿上,也不知道自己在别人眼中是副什么光景,只生怕季晟没看到似的,拿手指贴着腰侧,急切的道,“这里。” 被热水泡的愈显粉嫩的手指尖抵着腰窝,软嫩的皮肉被手指头按的陷进去一点儿,豆腐似的。 “这里磕到了。”他还在说。 季晟抿唇,盯着他手指头按的地方,一眨不眨的看。 果然有片巴掌大小的淤青,少年皮肤太白,看起来着实触目惊心。 还莫名有些碍眼。 季晟看了一会儿,没意识到自己又走近一步,接着问:“怎么伤的?” “是你……”洛闻心转过头来,差点脱口而出是你摔的,可看到男人的眼神,又讪讪收了声,讷讷道,“是我自己不小心磕到的……” 季晟看他,“磕在哪里?” “……” 这个语气,仿佛洛闻心真的告诉他磕在哪里,他就会去把那东西给拆掉似的。 过了好一会儿,洛闻心才小声道:“床柱子上面。” 季晟颔首,倒是没再说什么,抬腿迈开步子,走到台阶旁,突然开始解衣服。 “……” 这下洛闻心是真的吓得快要贴到池壁上去了。 什、什么意思? 他要一起进来泡吗? 眼看着男人的衣服一件一件变少,麦色的胸膛一点一点的裸露,洛闻心急的眼睛都红了,完全不明白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到底是穿越过来的,洛闻心自认并不是什么十分保守的人,可是这也并不代表他能够面不改色的跟一个才见过一面、完全称得上陌生的男人在同一方浴池里泡澡。 再说了,自己身上一件衣服都没有穿—— 洛闻心是一直到了此时此刻,才发现这温泉的池水透明的很,几乎什么也遮不住,他的脸蛋一下爆红,欲盖弥彰的将身体往下沉了沉,又拿眼睛慌慌张张的往池壁上瞄,寻自己的衣服。 可绿漪方才怕衣服被水溅到,放的很远。 要穿上衣服,就一定会赤着身体从池子里出来。 那、那还不如就这么泡着呢! 洛闻心憋的一张小脸蛋红红的,整个人都紧张得不行。 一直到季晟裸着肌肉紧实的上半身下水、慢慢朝他走过来的时候,洛闻心脑子里崩着的弦一紧,眼泪水差点就要飚出来了。 洛闻心自己也说不清,为什么会这么怕这个男人。 说到底,对方也没有对自己做什么,就是身材高大了一点,长得凶了一点,压迫感强了一点罢了,自己为什么要这么没出息呀,他、他…… 洛闻心真的要哭了。 不远处突然响起一道惊叫声。 洛闻心擦擦眼泪,连忙向那边看去,果然见到了绿漪的影子。 绿漪正站在正门前的屏风后,许是从那头看见里头的影子不对劲,于是惊叫了出来。 洛闻心叫道,“绿漪姐姐!” 绿漪再顾不得什么非礼勿视,步履匆匆的从屏风后拐出来,看到眼前的情形,脸上是掩饰不住的震惊。 “少少少……少庄主!?” 绿漪心脏砰砰直跳,紧张的舌头直打结。 上一刻还在说要尽量不再让洛闻心跟季晟见面,下一刻却又恰好撞上。 印象中,季晟从未来过后山温泉,怎么偏就有这么巧的事情。 “绿漪姐姐……”洛闻心又小声叫了一声,声音里带着显而易见的求救。 绿漪连忙垂下头去,低下视线,自木架上拿了衣服和干布巾,矮着身子匆匆走到洛闻心身旁,抖开布巾,将少年的身体挡起来,隔绝视线。 做完这一切,才深吸了口气道,“少庄主,我不知您今晚也要用温泉……是我自作主张带洛公子过来的,我们这就走。” 季晟懒懒仰靠着,听她说完,没什么反应,只闭上了眼,喉结微微滑动。 这就是逐客的意思了。 绿漪没再耽搁,连忙带着洛闻心出去了。 离开之前,鬼使神差的回了一次头。 恰好撞进男人不知何时重新睁开眼睛里。 男人正放松的仰靠在浴池边。 他身量高,坐下来也只有半截身体没在水里,肌肉流畅的手臂搭在池边,墨一般的眼睛一瞬不瞬的跟着洛闻心走。 明明是他看着洛闻心被抓包,却一点儿也没有偷看的自觉,目光直勾勾的。 这便是摆明了不想搭理了。 可这苏宿仿佛是天生缺根弦,跟在两人身后,硬是要请他们去别庄一叙。 他说他的别庄就在这离这不远的山中,客房有数十间,山里有一方温泉。 “我看洛小公子神色颇为疲惫,不如去我那温泉药浴中泡上一泡?”苏宿忙不迭的道,“我那山庄也安静,虽说前几日才来了一姓云的画师,背着个很大的画架,但与他分住两院,应当是不会打扰到的。” 也不知是哪句话让季晟动摇了,脸色不再那么黑。 一连几天赶路,虽说大多数晚上都住的客栈,但因着半月前受惊的缘故,洛闻心的精神一直不太好,一直到了今日才开心了些许。 “洛兄意下如何?”苏宿眼中闪着期待的光芒,忙不迭的道,“相识不易,我还想与您多讨教讨教。” 第 44 章 第 44 章 苏宿的马车就停在湖岸边不远处,是辆颇为宽敞的香盖马车。 两条船刚一靠岸,他便命小厮收拾了东西,还没忘记提上季晟捞的那一桶鱼。 两辆马车一前一后,朝山路上驶去。 一路上,苏宿频频撩开车帘,探着头同二人搭话,不过片刻功夫,对他们的称呼就从客气的“洛公子”,变成了熟稔的“洛兄”与“洛贤弟”。 在那温泉里泡了半个时辰,洛闻心晚上果然好睡了很多。 手跟脚都是暖烘烘的,被子里没塞汤婆子,半夜居然也没觉得凉,一觉睡的很深很沉。 只是做了很多梦。 梦里他仍在海城,夏天热,冬天冷,一到十一月,家里便早早的开起地暖。 楼上楼下都铺有地毯,他身体好了些,就坐在客厅的地毯上看漫画。 门铃响了,他过去开门,进来的是好久不见的大哥,刚从国外回来,手里还给他提了礼物。 他接过礼物,又被大哥抱起来,双脚离地,被抱着转了好几个圈儿。 晚上洗澡的时候,佣人放了热水,他在浴缸里泡了一会儿,发现他最喜欢的那个葡萄味的浴盐没有了,便叫佣人拿进来。 门被推开,进来的却不是佣人,是哥哥。 哥哥帮他把浴盐倒进浴缸里,却没有立刻离开,而是拿起了放在一旁的毛巾,轻柔的帮他擦拭着脊背。 他觉得怪怪的,自己已经是大男孩了,再过一年多就要满十八岁,还要哥哥帮忙洗澡,别人知道了会笑话的。 哥哥擦着擦着,还越来越往下了,洛闻心耳朵红了,觉得有些不好意思,连忙回过头,一看,身后的人哪里是大哥呀,分明就是那个季晟。 …… 洛闻心是被吓醒的,醒来之后,脑袋里面还回想着那个古怪的梦。 昨天从汤池回来的路上,绿漪又告诉了他一些关于这个少庄主的事情。 于是洛闻心便知道了他名字,还知道了他是闲云庄上任家主的大徒弟。 据说上任家主是个武功很厉害的江湖客,买下这处庄子是为了度过晚年,不过他没有子嗣,唯一留下的就是两个亲传弟子。 绿漪那样说,洛闻心才又猛然记起自己如今是穿到了一本武侠小说里面。 原书是个立足于江湖的小说,里面许多人都会武功,最厉害的,当然是未来的男主角了。 也不知道这个季晟跟男主角比起来谁比较厉害。 洛闻心猜不出来,也不再费劲去猜,反正那些都跟自己没有关系了。 那晚虽然过得惊险,但温泉浴实在有效,洛闻心的身体居然真的所有好转。 折腾了大半个月的风寒好了,腰上那块淤青也慢慢消散了,胃口竟然也变得很不错。 这天早晨的时候,洛闻心破天荒的喝下了整整一碗的青菜粥。 绿漪见他胃口好,心里也高兴,拿过帕子来给他擦脸,擦完了就见洛闻心揪着她的衣袖,问可不可以出去玩。 绿漪看了他一眼。 自进入冬天,洛闻心便一直断断续续的在生病,从没有好结实的一天,成天的呆在屋子里,实在快要闷坏了。 如今正月已过,外面的湖面虽然还冻着,但早已没那么冷了,再加之洛闻心这些天的确精神了很多—— 洛闻心一双眼睛睁的大大的,满含期盼。 “好吧。”绿漪总算松口,“但不可过久。” - 带洛闻心去玩儿的任务,落到了见云肩上。 他带着洛闻心去眼馋了好久的那片湖上玩冰球。 洛闻心穿得厚,夹袄外还披了件厚厚的狐裘,这样臃肿的装扮,穿在他身上,竟仍显得纤瘦。 见云好久没见他,拉着他的手兴奋的直往前跑,洛闻心跟着跑了没有两步,就笑着弯下腰来喘气,见云便又停下来等他。 刚过正月,年味还没消散,湖面的冰层上仍有不少玩耍的小童,个个穿着喜庆,手里拿着红纸糊的小灯笼。 洛闻心一出现,便吸引了许多人的目光。 他来到这个世界快要小半年了,很少出来见人,唯一一次也只刚到河边就被抓回去了,这还是第一次看见这么多人庄子外面的人。 他长得好看,又面善,狐裘的毛领蹙着一张粉白的小脸,那眉眼就像用上好的墨比着画里的小仙童画出来的一般,别提有多精致。 普通人家哪里见过这样的人物。 他一出现,空气都仿佛绕着他流转。 或有或无的目光都跟着他走,许是发现他身边并没有多少人跟着,只一个看起来一团孩气的小厮,没过一会儿,就有小孩子怯生生来找他说话。 洛闻心笑吟吟的答话,很快,小孩子们就都聚集了过来。 他从来没有过这样的经历,颇有些无措。 一个脸蛋被冻得皲红的小孩子突然伸出手,将一直拿着的红灯笼递给他。 洛闻心蹲下身来,一手抱着手炉,另一只手接过了那只灯笼。 那小孩子开心的笑弯了眼睛,凑近了一点,对他说了句什么。 是献州当地话,洛闻心听不太懂,周围人的却都“哄”的笑开了。 一旁有大人笑着叱骂了那孩子一声,倒也不见是真的生气。 周围人都善意的看着他笑,洛闻心虽然有些不好意思,但也不觉得被冒犯,过了一会儿,才悄声问见云,“他们刚刚说的是什么呀?” “说长大了想和你成亲呢。”见云摸着脑袋,也笑的见牙不见眼,“然后他爹就说,人家长得这么好看,肯定早就定了人家了,也不知道是哪家姑娘这么有福气。” “哦……”洛闻心脸蛋红了。 他过了年才要正式满十七,若是算周岁的话,如今才十六岁半,打心底还觉得自己是个小孩子。 但在这个世界里,十六岁半,早就算不得很小了,是可以娶亲的年纪了。 可他从小就被家里人娇养着,连学校也没有正式上过一天,见过的外人屈指可数,别说结婚了,就连对情爱一事都还懵懵懂懂。 揪着手炉套外面的流苏兀自羞了半晌,见云牵他的手,开始教他打冰球。 冰球是献州当地一种十分受欢迎的冰上游戏,用一根特制的竹竿,将冰做的圆球打进冰层上一个比球稍大一点的洞里。 见云很会打冰球,今天过来带的更是他自己常年用的球棍。 他先演示了一番,就将球棍递给洛闻心,示意他试试,“闻心,你就这样敲它,打不中没事,多试几次就好了。” 有点类似高尔夫,洛闻心跃跃欲试。他还从来没有打过球呢。 第一棍挥出,果然打空了。 洛闻心没有气馁,再一棍挥出,打中了,球咕噜咕噜,滚到球洞边上,却忽而裂成了两半。 ? 洛闻心呆住了。 那冰球裂的诡异,十分之突然不说,且其剖面光滑无比,简直就像是天外飞来一道利刃,生生将它从中间切开了似的。 见云也愣住了,在原地傻了半晌,上前检查了一番那裂成两个半球的冰块,仍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裂就裂了吧,等我再给你挖个。”见云手脚麻利,没多久便又捧了个冰球过来。 洛闻心再次挥出一棍,这下是打的正正准准的,直朝着洞口滚过去,他开心极了,差点要原地蹦起来,然后便见球又在洞口前裂成了两半。 “……” 简直活见鬼。 可青天白日之下,哪里有鬼,两人发觉不对,朝湖岸边看去。 他们这才发现,不知何时,方才围绕在两人身旁的小童们已经四下散开了,像在躲什么人一般。 再往上看,五丈开外,男人一袭黑衣,正闲闲的靠在岸边一颗树旁,手里把玩着他那把稍窄的弯刀。 依旧是一张没什么表情的俊脸。 季晟没承认,也没否认,等他磨牙似的在自己虎口磨上一阵,才握住他细细的脖颈,凑他近一点,道,“是又怎么样。” 男人一脸理所当然的表情,洛闻心又想咬他了。 忽的,却听外头一道男声传来:“洛贤弟,你可在里面?” 正是苏宿的声音。 洛闻心齿间还咬着季晟一根手指,闻声睁大了眼,有些不知所措。 苏宿一边往里头走,一边继续高声道:“洛贤弟,我这里有一盒药粉,方才忘了让婢女拿过来了,方才想起……我先进来了?” 说着,脚步声就近了一些。 洛闻心立刻便慌了,拿眼睛看着季晟。 可季晟却神色丝毫未动,仍盯着他唇,手指头趁机在他软嫩舌尖揉捏一阵,见洛闻心真的快急哭了,才将手拿出来,上头还牵出一点亮晶晶的水迹。 此刻洛闻心也顾不得季晟行为变态,慌忙扯他,小声道:“你、你快点躲起来呀……” 季晟道,“为何要躲?” 洛闻心也说不清,只是下意识觉得不可以让人看见,拼命扯季晟裤脚。 眼见洛闻心都快哭了,季晟眉心一攒,四处看了一圈。 可哪里有什么可以躲的地方。 男人思索一阵,将自己的衣服往洛闻心的衣服下头一压,接着,便径直入了水。 第 45 章 第 45 章 没一会儿,脚步声便停在了门口。 苏宿象征性的敲了两下门,便径直走了进来。 他在来前便听说洛兄特意遣退了婢女们,不让她们近身伺候,可偏偏这药粉忘了给,那就只好他这个当主人的亲自来送了。 不过苏宿天性豁达,倒也不是会在这些小节上拘泥的人,更何况,他将洛家兄弟二人请回别庄,自然是喜欢这两人的。 洛兄自不必说,同道中人,内力又极为强劲深厚,下午一道看刀谱时,他还觉察出了那谱中不合情理之处,另给了他法,令苏宿大为赞叹。 而这洛贤弟,也是生的漂亮乖巧,很容易便让人心生好感。 苏宿早看出洛兄疼惜自己这弟弟,不然也不会拿这药粉出来—— 这药粉价值连城,就连他自己,也才得了这么一小盒,一直没舍得用。 苏宿信步向池边走去。 池子很大,满屋子都氤氲着蒸腾的热气,隔着几丈远,连人脸都看不太清。 苏宿进来后,远远便见一汪水花溅起,仿佛是有什么东西落入了池水之中,不禁微微一愣。 但也并未多想,走近几步,站定在了洛闻心身后。 温泉内只他一人。 池水泛着浅浅的涟漪。 少年背对着苏宿,大半个身体都浸在水里,只露出纤细脖颈和一小扇薄薄的肩背,隐约能看到一点玲珑的蝴蝶骨,显得羸弱。 大约是池水温热,少年白嫩的皮肤已被泡的泛粉,些微有些肉感的侧脸脸蛋儿都粉润润的。 “洛贤弟,我早先见你时,便觉你神色疲惫,像是有体虚之症,这个——”苏宿自怀里掏出一个精致的小盒子,殷切道,“这是我好友相赠的药粉,遏云谷特制的梦蜃散,你取一些撒入水里,再泡上半个时辰,也许会觉得舒服些。” 说完,便将盒子递给洛闻心。 “啊?” 洛闻心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这个季晟,真是奇奇怪怪的,刚刚才把自己的球全部弄碎,结果现在又要赔给他? 他怀疑的瞅了瞅男人,抿着嘴,不说话。 “赔你一个。”季晟看着他,又说。 说完,没等洛闻心再说话,手上握着的刀便出鞘寸许,露出银光闪烁的锋刃。 一道眼花缭乱的刀影划过,片刻,一团东西便落进他手里,被他稳稳握住。 男人自树干上直起身来,朝低垂着脑袋的少年走近两步,摊开掌心。 正是一只冰球。 男人的手掌很大,拇指跟食指间是常年握刀磨出来的茧,此时微微曲着,托着一颗莹润的冰球。 说不出来的违和,说不出来的诡异。 “…………” 孟桥抱刀站在几丈开外的地方,目睹了全过程,此时神色颇为僵硬。 他十四岁时被季晟救了一条命,从此视他为主,为他卖命。 跟随季晟这么多年以来,自认为知道他的为人。 主上那两把刀都是名刀,一把叫无上,一把叫断魂,皆锋利无比。 他见过主上用那两把刀杀许多人,一旦出鞘,必定是要带走谁的性命。 但孟桥还从没见过季晟拿断魂来削一个冰球。 如此利器,此时正被随意的插在地上,像一坨被遗忘了的破铜烂铁。 而它的主人,正托着一只傻兮兮的圆球,站在少年跟前,低声对他说“赔你”。 这行为,简直就像是,就像是…… 像在讨好。 孟桥被自己这个念头惊的一个激灵,连忙昂首站直,不再斜视。 洛闻心呆呆的看着季晟手里这只冰球,不敢去拿,过了好一会儿,抬眼看了看他,然后伸出一根手指头,小心翼翼的触了一下。 少年食指纤细,自入冬以来就被用昂贵的脂膏养护着,此刻却被冻的微微泛了些粉,连那冰球都及不上他剔透。 季晟垂眼看着他的手,只觉得肋骨往下三寸的那个地方,好像都被他这一指头给戳了一下。 “好、好吧。” 洛闻心斟酌半晌,觉得对方弄坏自己那么多个球,赔一个给他是应该的,自己为什么要不好意思呀。 他说服自己,正要伸手去拿,季晟却突然一扬手,将冰球举高了。 “……” 季晟身材高大,比这北地男子尤要高挑几分,而洛闻心却是海城人,土生土长的南方男孩儿,又常年体弱多病,比同龄人还要瘦小不少。 季晟甚至不用将胳膊伸直,就稍稍曲着,托着那冰球,洛闻心就连踮脚也拿不到了。 洛闻心抬起手,小幅度的在空中抓了抓,结果还隔着好大一段距离。 他觉得丢脸,干脆放下来,将脸扭到一边,气恼的咬起唇。 季晟见他不再看自己,顿了顿,又将手放下来,走了一步,绕到他身前,道:“一起。” 一起? 洛闻心才不知道什么一起,他已经有点后悔了。 后悔过来责问季晟,后悔答应他赔给自己一个冰球。 要是早知道过来之后会遭受这样一通戏弄,他一定会拉着见云继续跑的远远的,跑到湖的另一头去。 他就不信季晟还能隔着一整个湖弄坏的他的球! 少年垂着眼眸,也不看他,爱答不理的。 见他不说话,季晟想了一会儿,低下.身去看洛闻心,跟他平视。 洛闻心被这张陡然放大的俊脸吓了一跳,猝不及防的撞入男人深邃的黑眸里,整个人都僵住了。 “一起打。”季晟低声道:“就用这个。” 洛闻心第一反应就是拒绝,可对着男人的目光,也许是怕,不敢说出拒绝的话,总而言之,他鬼使神差的就应了好。 季晟眉梢微微一抬,明明还是张肃冷的脸,但洛闻心总觉得他像是笑了一下。 洛闻心连忙睁大眼睛去寻,可又没能在男人脸上寻到任何踪迹,疑心是自己看错了。 也是,这个季晟,怎么会笑? - 事实上,冰球本就是个多人运动。 所以季晟的要求,在某种意义上,也并不算十分突兀。 在结冰的湖面上圈出一方场地来,各自拿着球棍,追逐同一只冰球,谁先将球打进洞里就算胜。 洛闻心虽然不想跟他一起打,可人家球都做好了,架势也摆开了,他也没有别的办法。 只好赶鸭子上架。 开球。 洛闻心紧张兮兮的握着棍柄,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球滚过来的方向,小跑两步上前,一棍挥出,抢先打中了球! 少年高兴的立刻攥紧了小拳,兴奋的脸蛋红扑扑的,有点小得意的朝男人看去,这才发现,方才自己在盯着球,男人却是一眨不眨的在盯着自己。 手里同样握着球棍,但半点都没挥出去的意思。 看我干嘛呀,看球呀。 “……” 男人放水放的明明白白,洛闻心脸上得意的笑容顿时垮了下来,安静片刻,小声道,“你要是……要是不想玩的话,就把球棍给见云吧。” 见云正跟孟桥并排站在一边呢,比起孟桥身姿如松非礼勿视的模样,见云可是焦躁多了,一直向这边探头探脑的,像是生怕洛闻心被吃了。 闻言,季晟朝岸边看了一眼。 见云猝不及防的跟季晟对上视线,霎时一抖,差点跌一跤。 当然是没给。 没给的结果就是,接下来洛闻心没再打中过一次球。 偌大的湖面,季晟轻轻松松就像玩儿似的,冰球被他撵着四处乱滚。 洛闻心则像个刚学会跑步的小朋友,跟在球后面一路小跑,跑的气喘吁吁,但就是追不上,还把自己跑的累死了。 这么冷的天,额上都出了一丝细汗。 球在场上兜了大半个圈子,最后被季晟一棍捅进洞里,干净利落。 左手握着球棍在右手手心里敲了敲,季晟问,“还要玩吗?” 到底还是男孩子,只是身体弱了一点而已,但对这种竞技类的游戏还是有些好胜心的,洛闻心也被激出了一些脾气,喘了口气,气鼓鼓的瞪他,“还要。” 季晟又很浅的挑了一下眉,嘴角动了动,露出一个在洛闻心看来疑似笑容的表情,不过转瞬即逝,很快就淡了。 洛闻心虽没在球场打过球,可身体好一点的时候,哥哥们也陪他在家里游戏室内玩过AI模拟,准头其实是还不错的,不然也不会第一次学冰球,就那么快打中了。 他觉得季晟在小瞧自己,决心让他看看自己的厉害,接下来便跑的快了许多。 但也没精力再跟他计较,洛闻心吸了吸鼻子,小声道,“不要泡了。” “好。” 季晟将他抱起,从水里出去,捡起一旁布巾先将他擦干,又裹上一旁的干净衣袍。 洛闻心浑身都软绵绵的,只能任他动作。 待二人都穿戴整洁,外头又传来一阵男人的声音。 “这洛兄,这么会儿不见,他上哪去了?!我把整个庄子都翻了一遍都没找着他!……” 男声着急中透着丝慌乱,还伴着几道急促脚步声,正在往里走来。 温泉里的两人动作一顿,洛闻心的手揪紧了季晟的衣袖。 季晟看他一眼,微挑眉梢。 见洛闻心实在又累又害怕,才慢条斯理系上最后一根腰带,将人打横一抱,从另一出口掠了出去,如同一阵极为轻快的风。 苏宿去找了一阵他的洛兄,可惜没找着,又惦念着方才洛贤弟貌似身体有恙,火急火燎的又走了进来。 可进来一瞧,哪里还有洛贤弟的身影。 只见一池热水依旧雾气腾腾,里头半个人影也没有,水面真正的平静又安宁,只剩池岸边上还落着那盒有钱也买不到的梦蜃散。 檀木盒子孤零零的,已经被水雾洇的湿透了。 第 46 章 第 46 章 苏宿心疼那盒梦蜃散,也担心洛闻心,第二日,便到了西小院来,问洛兄昨日到底去了哪里。 还有,洛贤弟分明身体不适,后来怎么又不见了? 洛闻心坐在凉亭里,默默的掰着莲子吃,总觉得昨晚苏宿也许可能看到了什么,不太好意思答话,于是只支着一只小耳朵听着。 他昨晚睡得晚,现在浑身仍酸着,连坐着都觉得浑身软绵绵的提不起劲儿。 那晚虽然过得惊险,但温泉浴实在有效,洛闻心的身体居然真的所有好转。 折腾了大半个月的风寒好了,腰上那块淤青也慢慢消散了,胃口竟然也变得很不错。 这天早晨的时候,洛闻心破天荒的喝下了整整一碗的青菜粥。 绿漪见他胃口好,心里也高兴,拿过帕子来给他擦脸,擦完了就见洛闻心揪着她的衣袖,问可不可以出去玩。 绿漪看了他一眼。 自进入冬天,洛闻心便一直断断续续的在生病,从没有好结实的一天,成天的呆在屋子里,实在快要闷坏了。 如今正月已过,外面的湖面虽然还冻着,但早已没那么冷了,再加之洛闻心这些天的确精神了很多—— 洛闻心一双眼睛睁的大大的,满含期盼。 “好吧。”绿漪总算松口,“但不可过久。” - 带洛闻心去玩儿的任务,落到了见云肩上。 他带着洛闻心去眼馋了好久的那片湖上玩冰球。 洛闻心穿得厚,夹袄外还披了件厚厚的狐裘,这样臃肿的装扮,穿在他身上,竟仍显得纤瘦。 见云好久没见他,拉着他的手兴奋的直往前跑,洛闻心跟着跑了没有两步,就笑着弯下腰来喘气,见云便又停下来等他。 刚过正月,年味还没消散,湖面的冰层上仍有不少玩耍的小童,个个穿着喜庆,手里拿着红纸糊的小灯笼。 洛闻心一出现,便吸引了许多人的目光。 他来到这个世界快要小半年了,很少出来见人,唯一一次也只刚到河边就被抓回去了,这还是第一次看见这么多人庄子外面的人。 他长得好看,又面善,狐裘的毛领蹙着一张粉白的小脸,那眉眼就像用上好的墨比着画里的小仙童画出来的一般,别提有多精致。 普通人家哪里见过这样的人物。 他一出现,空气都仿佛绕着他流转。 或有或无的目光都跟着他走,许是发现他身边并没有多少人跟着,只一个看起来一团孩气的小厮,没过一会儿,就有小孩子怯生生来找他说话。 洛闻心笑吟吟的答话,很快,小孩子们就都聚集了过来。 他从来没有过这样的经历,颇有些无措。 一个脸蛋被冻得皲红的小孩子突然伸出手,将一直拿着的红灯笼递给他。 洛闻心蹲下身来,一手抱着手炉,另一只手接过了那只灯笼。 那小孩子开心的笑弯了眼睛,凑近了一点,对他说了句什么。 是献州当地话,洛闻心听不太懂,周围人的却都“哄”的笑开了。 一旁有大人笑着叱骂了那孩子一声,倒也不见是真的生气。 周围人都善意的看着他笑,洛闻心虽然有些不好意思,但也不觉得被冒犯,过了一会儿,才悄声问见云,“他们刚刚说的是什么呀?” “说长大了想和你成亲呢。”见云摸着脑袋,也笑的见牙不见眼,“然后他爹就说,人家长得这么好看,肯定早就定了人家了,也不知道是哪家姑娘这么有福气。” “哦……”洛闻心脸蛋红了。 他过了年才要正式满十七,若是算周岁的话,如今才十六岁半,打心底还觉得自己是个小孩子。 但在这个世界里,十六岁半,早就算不得很小了,是可以娶亲的年纪了。 可他从小就被家里人娇养着,连学校也没有正式上过一天,见过的外人屈指可数,别说结婚了,就连对情爱一事都还懵懵懂懂。 揪着手炉套外面的流苏兀自羞了半晌,见云牵他的手,开始教他打冰球。 冰球是献州当地一种十分受欢迎的冰上游戏,用一根特制的竹竿,将冰做的圆球打进冰层上一个比球稍大一点的洞里。 见云很会打冰球,今天过来带的更是他自己常年用的球棍。 他先演示了一番,就将球棍递给洛闻心,示意他试试,“闻心,你就这样敲它,打不中没事,多试几次就好了。” 有点类似高尔夫,洛闻心跃跃欲试。他还从来没有打过球呢。 第一棍挥出,果然打空了。 洛闻心这才从呆愣中回过神来,看向苏宿,道:“好吃。” 又伸手,牵了牵站在他不远处的季晟的衣摆,小声道:“……哥哥。” 少年声音很软,此刻说出的这两字,却仿若拨动了此刻空气里那根紧绷的弦。 季晟紧绷的神色霎时软化,低头看他一眼,靠近他,握住他牵过来的手,放在手心捏了捏。 而被称作“云兄”的男子闻言,却是一怔,神色中有没有多加掩饰的惊讶。 他的目光在洛闻心与季晟二人之间打量,最后落在二人交握的手上,片刻之后,终于笑了起来。 原来如此。 他可算明白这少年的脉象异常是从何处而来了。 “原来是洛兄啊。”云岫朝季晟拱了拱手,又看向苏宿,笑眯眯道,“我和洛兄的确是旧识,不过也好久没见了,洛兄身手愈发好了,所以我方才差点没认出来。” 他刻意将“洛兄”二字咬的很重,说到最后一句时,还带上了点咬牙切齿。 “是吧?”苏宿十分高兴,“我与洛兄也是昨日才相识的,一见如故,特意请他兄弟二人来庄里小住。” 云岫笑的更欢,道,“原来如此。” 这二人正自说话,季晟忽然放开了洛闻心的手,朝云岫摊开手,“拿来。” 云岫道:“什么?” 季晟面无表情看他,只说了一个字,“画。” 原来是不仅看到了他方才替洛闻心把脉,也看到了他作画,怪不得拈这么酸的醋。 云岫肚里暗笑,不过仍是道:“什么画?” 季晟见他装傻,径直走向画架那头,要去拿。 云岫见状,立即也跟了过去。 他身怀遏云谷独传的穿云步,季晟身法再快,在这步法上仍是逊色他三分,故而云岫两步上前,就赶在季晟之前,将方才给洛闻心画的那副小像从画架拿了下来,折了两折,塞入怀里。 再一抬头时,就见断魂径直攻向了他的面门。 季晟懒懒仰靠着,听她说完,没什么反应,只闭上了眼,喉结微微滑动。 这就是逐客的意思了。 绿漪没再耽搁,连忙带着洛闻心出去了。 离开之前,鬼使神差的回了一次头。 恰好撞进男人不知何时重新睁开眼睛里。 男人正放松的仰靠在浴池边。 他身量高,坐下来也只有半截身体没在水里,肌肉流畅的手臂搭在池边,墨一般的眼睛一瞬不瞬的跟着洛闻心走。 明明是他看着洛闻心被抓包,却一点儿也没有偷看的自觉,目光直勾勾的。 季晟兀自跟洛闻心对视了片刻,薄唇抿了抿,视线才慢慢下垂,却又重新落到少年露出来的小腿上,是种明目张胆却又坦坦荡荡的打量。 洛闻心立刻像被火星子溅了一下似的,将头转过去了。 男人从头到尾没什么表情,连眉毛也没抬一下,可洛闻心却偏偏觉得,像从他脸上看出了几分遗憾。 洛闻心的样子被放到画集里,被全天下人看到? “不行。”季晟道。 云岫憋了一口气,“……那我不放画集里,自己留着行吧?我好不容易画一回人像,你就强要拿走,欺人太甚啊?” 他见季晟蹙着眉,仍是不悦,又想起方才他同那少年牵手的模样,不由心中一动,眼珠子转了转,好声好气道:“不如这样罢。” 季晟看他。 “方才那画,真的不能给你。”他道,“不过为了赔罪,我可以给你俩画点别的画。” “你也知道,虽然我平时多画山水花鸟,但人像画得也还不错,尤其是……”云岫笑的一双狐狸眼都眯了起来,“前年下江南时,我便替醉涂山的那个头牌,叫什么名字来着?哦,白向琬,我给他画了一幅春宫图,对方十分满意……” 话音还未落,断魂又是一下劈过来,这下是半点力道也没收了,男人满面煞气,云岫被吓得往后蹿了一步,还在大笑,“过了这村,可没这店了!” 季晟怒道:“找死!” 第 47 章 第 47 章 云岫是遏云谷嫡传弟子,遏云谷被称为药王谷,老谷主的医术和制药之术闻名天下,他作为其关门弟子,医术自然也不低。 所以方才只是看了一眼洛闻心的面色,就觉得不对劲。 把脉过后,却是有些不解了。 ——淫心蛊。 这淫心蛊,其实既是一种药,也是一种毒,只是因为源自苗疆,所以才得了一个“蛊”的称呼。 它最初的功效只是女子为了养颜,可后来,几经改制,却最得秦楼楚馆里的妈妈们偏爱了。 这种药至阴至纯,男子被喂下这种药,尚且能变成易于承欢的体质,可想而知有多阴寒,于寿命有极大损害。 绿漪立在一旁,看这脉切了半天也不说话,不由急道:“余大夫,到底怎么样了?” 余郎中张了张嘴,只觉得这脉象奇之又奇,是他行医这么多年来从未见过的,既然都未曾见过了,还能怎么说? 正要说几句“宽心、保暖、静养”之类的废话,一抬头,却对上坐在床侧那男人的视线,不由额角滴下一滴冷汗。 余郎中抹了一把汗,拱手道:“小公子此次发病,乃是因为体内有着郁结的寒症,如若不将这寒症拔除,便是华佗转世,也只能吊着一时的性命罢了。” 他这话说的既对也不对。 寒症只是表象,事实上定然没这么简单,只是他医术有限,诊不出来,也不好乱说了。 这话一出,绿漪的脸色便先白了几分。 她原先只知道洛闻心身体弱,但总以为好好养着就无大碍,如今听这余郎中的意思,怎么还是个不治之症? “那这寒症,有什么方法可解吗?”绿漪急忙问。 “呃,这个……”余郎中顶着左侧那男人的视线,吓得满脸是汗,“老夫学艺不精,根除怕是不能了,但要缓解,应该也、也……” 绿漪急得不行,“有话直说,吞吞吐吐做什么?” 余郎中无法,只好硬着头皮,拱手道,“其实方才切完脉我就想说了,小公子体内的寒气,比起上一回倒是好上了许多,敢问姑娘是否用了什么名贵的药材,或者使用了其他驱寒用具?” 绿漪一怔。 洛闻心喝的药一直是按这郎中给的方子抓的,几个月来都没什么变化,一定要说有什么驱寒用具的话,那也只剩下…… 绿漪缓缓看向端坐在帐前的男人。 季晟抱胸垂眸,正看着洛闻心盖着的那床鸦青色锦被,察觉到绿漪的视线,微微侧首,投来没什么情绪的一瞥。 绿漪:“……” 郎中看着绿漪神色不定的脸,小心翼翼道:“姑娘?” “哦。”绿漪回神,勉强笑道,“大夫,可这、这驱寒用具,较为贵重,并不是时时刻刻都能用的到的,这……还有其他方法吗?” 余郎中已经在收拾药箱,准备溜之大吉,闻言胡乱搪塞道:“再贵重能贵重过药方里的海参?贵庄又不缺银钱,莫要太小器。” 绿漪:“……” - 这山间别院,的确是个避暑小住的好地方。 既不冷也不热,葱郁树木荫蔽,偶尔有鸟雀儿叫上一两声,便显得悠闲又静谧。 山脚下又是碧云湖,新鲜活鱼和鲜嫩野菜要多少有多少,和着野菜一起炖出的鱼汤,被炖的浓白鲜美,用汤汁下饭也爽口无比。 就连洛闻心这样吃饭跟猫差不了多少的人,也难得多吃了半碗。 于是便又多住了两日。 洛闻心睡着睡着,就又觉得有些冷了。 方才那股进入到自己身体里的暖流仿佛在缓慢的流逝,虽不至于又冷的噬骨,但到底还是有些难受。 他眉头皱起,刚委屈的哼了哼,被子里就探进来一个热乎乎的东西,有点像是汤婆子,但比汤婆子还要更热乎一点。 而且这东西还会动。 先是在挨着他脚边靠了一会儿,待他两只微凉的小脚变暖,便沿着他小腿往上,贴在了他的小腿肚处。 洛闻心骨架小,虽身形纤瘦,但并不是瘦的皮包骨头,浑身上下反而覆着一层薄薄的绵软的肉,捏起来手感极好。 洛闻心半梦半醒,迷迷糊糊的感觉到那“汤婆子”碰到他的腿,像是往后撤了一下。 他生怕是要被拿走,连忙动了动身体,小腿蜷缩起来,手在被子里捞来捞去,试图把那个暖乎乎的东西抱到胸前来搂好。 可这汤婆子简直就像成了精一般,洛闻心捞了好半天都捞不准,好不容易用两条纤细的大腿将它夹住,才抱了上来。 他将脸埋在那里面,满足的蹭了蹭。 蹭了好一会儿,才发现触感不太对劲。 太暖了些,也太粗糙了些。 根本不是绿漪给他缝的那只套了鹅绒套子的暖手宝。 洛闻心颤巍巍的睁开眼,顺着怀里那只东西往上看,对上了男人的眼睛。 他原本还没完全睡醒,这下当即被吓得三魂没了七魄,扭着身体就要把对方的手往外推。 手和腿都用上了,踢了他一下。 季晟平白挨了两下打,眉毛都没动一下,只是伸手便按住他一只手腕,“别乱动。” 他本意是不想让洛闻心乱动,因此根本没用什么力。 可光这么一点力气,就足以让少年手腕被勒的发疼。 洛闻心睡得迷迷糊糊,睡前的事情也忘得七七八八,根本不记得自己浑身的寒意是这人给驱的。 他脑子里的上一个念头,还是这人在湖边,恶劣至极的弄坏他的冰球,说要赔给他一个,却又害他摔倒的讨厌模样。 他没再挣扎,可是嘴巴一瘪,眼圈就红了,呜呜哭了出来,“你走,我不要你在这里……就会欺负我……” 季晟动作一顿,修长的眉微微蹙了起来。 他压着洛闻心的手按在他头顶,面无表情的俯身跟他对视。 季晟抿着唇不说话的时候,面相好像比平时凶了十倍还不止。 洛闻心被他这幅表情吓的哭腔全部哑进了嗓子里面,好不容易憋住哭声,却又不小心逸出一声哭嗝,仍蓄在眼眶里的眼泪哗啦啦往脸颊两侧流去。 他长得实在漂亮,山眉水眼,雪肤乌发,小小年纪,五官就有种无意识的妩媚。 这种漂亮本该是有些妖气的,可他偏偏又脆弱娇气的很,像个水做的人,碰一下就哭,哭起来跟小孩子差不多,长长的眼睫毛全黏成一片,还会拿手背擦眼泪。 很容易就让人心软,只想着该怎么疼惜他才好。 季晟倒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心软,但他敛着眉思索半晌,也没想出自己到底做了什么事情,值得他哭的这么伤心。 碎他冰球? 但他明明已经赔他一个更好的了。 季晟想不出来。于是他问:“什么时候欺负你了?” 男人神情冷静,语气沉缓,问出口的问题也貌似十分的真心实意。 好像真的因为不解,所以在诚恳的求问。 洛闻心都被他唬住了,呆了一下,脑袋有些卡壳。 可那些并不是最重要的。 重要的是,这些图画中的内容,都是些美人。 ——不止如此,仔细看去,美人的胸部都是平的。 美人们或躺或卧,一颦一笑间,眉梢眼角尽是风情,有的甚至还衣衫半露,微露肩颈,画面极尽香艳。 洛闻心从未看过这样的画,脸有些热,可却也忍不住往后翻的手。 再翻一页…… 这回,却不只是一个美人了,而是两个男子。 洛闻心凝神细看两秒,等看清画中两人动作,脸便“唰”一下通红,立刻将书页合上了。 ……这、这、这哪里是什么医书,分明都是春宫图呀! 第 48 章 第 48 章 洛闻心手忙脚乱的将那画册合上了。 云岫公子为什么要、要将这种东西给自己,还骗他说是医书呀? 脸蛋烫的都快要熟了,可等心跳缓下来一阵,他又思索:是不是不小心给错了? 也许对方的本意真的是要给自己医书的,只是不小心才掺进去一本这个,却正好被自己挑中了。 定了定神,洛闻心又去翻另外几本册子。 不看还好,这一看,却是像拿了烫手山芋一般,恨不得将这些东西丢出去了! 这些“兰草”、“百合”什么的,名字写的文文气气,却也不是洛闻心以为的医书,而都是跟前头那本一样的东西! ……不过也有不同。 这些有名字的画册,比起那本烫金画册,画风要显得简单些许,多数皆为黑白,没有那么精致糜丽,可细看,内容却是更为大胆露骨。 不仅画中人做出的动作超出他想象,甚至、甚至还用上了一些特殊的东西…… 这是都手依旧被制着,男人的腕骨压在他手腕上,硌的生疼。 这阵疼令洛闻心慢慢的回神,他张了张嘴,傻傻道:“现在……” 他抿了抿唇,眼眶仍然红红的,小声道:“我、我的手被你压得好痛……” 季晟一怔,像是没料到他会说这个。 视线移上去,少年黑发散乱,中衣袖口露出一截细白的手腕,正被自己按在头顶,隐约可见一道红红的印子。 皮肤是真嫩。 季晟松开手,“好了。” 洛闻心获得自由,立刻将手缩回被子里,顺便将自己也缩成了一小团,好像这样就能离季晟远一点。 “还有吗?”他问。 “有、有呀……”有了被子的保护,洛闻心像是胆子都大了一些,结结巴巴的开始历数他的不对,“你还弄坏我的球,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你还把我摔到床上,腰疼了好久呢……” 洛闻心越说,声音就越小,显然是觉得,翻那么久之前的事情,是不是显得太小气了一点。 而且他腰上的伤早就好了,还是泡了人家的温泉才好的。 他拿眼睛悄悄去看男人的反应。 季晟表情依旧没多大变化,依旧蹙着眉,只是听他说一条,眉心的纹路就更深一点。 洛闻心便闭嘴了,惴惴不安的看着他,有点摸不准这男人又在想些什么。 过了好一会儿。 “冰球赔给你了。”季晟说。 洛闻心将脸蛋全部埋在被子里,只露出两只眼睛,默默瞅着他。 这样就算啦? 起码得拉钩发誓以后不再这样才行吧。 洛闻心正默默腹诽,结果下一瞬,季晟便下了床,背对着他,将脊背弯了下来。 “摔疼你一下。”他侧过脸道,“让你打回来。” 季晟推门进来时,便见少年背对着他,正跪坐在贵妃榻上,慌慌张张给他的那只小包袱打着死结。 是天蓝色包袱皮的那个,很小一只,里头装的全是洛闻心的东西,什么玩具糖果、面具手绢一类。 如今,也不知洛闻心往里头塞了些什么,小小一只包袱,竟像吃撑了似的,显得鼓鼓囊囊。 季晟反手关上门,又向他走近,还没走到他跟前,就见洛闻心转了过来,仰头看他,巴掌大的脸蛋红透了,乌漆漆的两只大眼睛无措的转了转,每一只都在告诉季晟他偷偷做了坏事。 “你、你怎么这么早就回来啦?”他看着季晟,两只手背在身后,磕磕绊绊的道,“没有看刀谱了吗?” 季晟站在他身侧,“不看了。” 男人身量高,尤其是洛闻心又跪坐着,稍一垂眸,就能看到他的手背在后面做什么。 季晟看了一眼,还是伸手过去,把他的小手从后面捏了出来。 洛闻心的手里,正抓着上回在姑苏买的那几只陶土小人儿。 季晟握着他的手,顿了顿,问他:“拿这个做什么?” 季晟的思维方式向来简单。 毁他冰球,所以赔一个;害他摔疼了,那就让他打回来。 他没觉得有什么问题。 于是他躬身蹲在那许久,也没等到对方的“报复”,有些不解的偏了偏头,“怎么不打?” 洛闻心早已傻住了,一双猫儿眼睁的圆圆的,满脸的不知所措。 他没想到男人会说出这样的话来。再说了,他哪里是真的想要打他呀…… 他抿着嘴,目光落在男人宽阔的脊背上,不知为什么,突然想起了自己在海城家里的那只小狗汪汪。 是他三岁的时候,哥哥给他抱回来一条的陪伴犬。 是一条才一岁大的拉布拉多,严格筛选过品相才抱回来的,比较亲人。 可洛闻心还才那么小一点点,因为生病的缘故,比起一般的小孩子仍要腼腆害羞许多,那样一只伸着舌头往他身上扑的畜生,于他而言,还是过于可怕了些。 一开始的时候,他连汪汪离他近一点都怕,住在三楼听见汪汪的叫声都会哭,是过了好久好久,他才敢试探着用小手摸摸它的毛。 又过了好久好久,确认汪汪其实很乖,真的不会咬自己以后,洛闻心才敢放心大胆的让它驮着自己在别墅里跑来跑去。 季晟跟汪汪,从品种到样貌,都是两样显然完全不同的东西。 可此时此刻,洛闻心却偷偷的在心里觉得,他们有一点点像。 也许、也许……他就跟汪汪一样,只是看起来凶一点而已,其实不会真的对自己怎么样呢? “我、我又没有说要打回来。”洛闻心吸了吸鼻子,小声道,“我只是……想要你以后别再欺负我。” 少年嗓音里还带着些细软的哭腔,听的季晟眉头又皱起来。 他到底哪里有欺负得这么狠,值得他这样哭? 季晟转过头,下意识的想说“我没有”,可看到洛闻心红到可怜的鼻头,话到嘴边,不知道怎么就又咽回去了。 “嗯。”季晟看着他。 已是夏末,山间本就已经不太热,到了晚间,这凉气就愈盛。 不知从何时起,洛闻心便总是被季晟抱在怀里睡觉了。 他习惯了男人的臂弯,被养出了些娇气,是以迷迷糊糊醒来时,脚往旁边蹬了一蹬,没碰到熟悉的热源,便小声的哼了哼。 许是习武之人的天性,季晟觉浅,平日里洛闻心要有半点动静,他眼睛便先睁开了,会先拿下颌蹭蹭少年发顶,轻轻在他背上拍上两拍,再继续睡过去。 可今天,洛闻心等了好一会儿,却没等到覆在自己背上的手掌。 睡意消散了一点,他揉了揉眼睛,小声叫了一句,“季晟。” 熟悉的男声从一侧传来,隔得不远,“嗯。” 季晟低眼看着它,想起他拿这指头抵在冰球上的样子,忽然觉得喉间异常干渴。 那股渴意烧的他头脑都空白一瞬,于是他脖颈下垂,鬼使神差的往前凑了凑,像渴水的人凑近水源。 洛闻心立时震惊的睁大了眼,小声道:“干什么呀……” 季晟这才回神,迫使自己停下来,嘴唇堪堪停留在他指头前面一点。 他抬眼看了看洛闻心,又低头看了看他的指头。 随后伸出手,将他那只小指头握住了。 “……”洛闻心眼睛睁的愈发大,更无措了。 可洛闻心却是知道的,那是、那是被他藏起来的春宫图呀! 季晟究竟是什么时候把它们翻出来的! 第 49 章 第 49 章 洛闻心慌的眼睛霎时睁大了。 他往旁边一看,只见蓝色的小包袱不知何时已被解开了,除了季晟此刻正在翻看的一本,里头的另外几本画集也全部散落在一旁。 显然是已经都被检查过了。 顿时一股热气冲上头顶,洛闻心也想不起来可以先抵赖这些都不是自己的东西了。 可是一张口,又差点咬到舌头,他结结巴巴道:“季、季晟!你、你偷偷掀我包袱做什么嘛!” 季晟偏头看他一眼,又转了回去。 要不是实在不礼貌,他真想对季晟说,你……真的好像我以前家里养的狗狗。 洛闻心鼓着脸跟他对视半晌,别过脸,“扑哧”一声笑了。 这还是他第一次在季晟面前笑,笑的一派天真,眼睛都弯起来,长长的睫毛看起来毛绒绒的。 季晟喉结滚了滚,仍旧握着少年那根指头,听到自己的声音有些哑,“怎么了?” “才不是这样。” 洛闻心好不容易止了笑,转过脸来,小指头在他手心动了动,季晟松手,他便拿出来,“是要这样拉钩的。” 他用自己的左手跟右手勾在一起,向季晟示范。 季晟一眨不眨的盯着他看,视线从他脸上又移到他手上。 “拉钩以后,就不可以反悔了。”洛闻心抬眼看他,“……知道了吗?” “噢。” 季晟含混的应了声,根本没听清楚他在说什么,只待他两手分开,几乎是迫不及待的就勾了上去。 力道大的洛闻心都有点痛。 “知道了。”季晟缠着他手指,晃了晃,低着声音道,“我保证。” - 洛闻心这场病缠缠绵绵,又折腾了半个多月。 等彻底好起来,外面的冰也都化了,春天来了。 这日,闲云庄外马蹄声吧嗒吧嗒,由远及近。 徐叔推门一看,远远便见着几辆马车,马车后面还跟着板车,上摞着数十只大箱子,箱子外有江南某制衣坊的标志。 这便是定的衣服到了,徐叔连忙将人迎进来。 外人见闲云庄朴素,但实际上是不缺银钱的。 殷若佻年轻时走南闯北,搜罗来的古玩字画堆满了整个库房,随随便便一个都价值连城。 季晟和孟桥二人过得随意些,对珍奇古玩兴趣不多,但行走江湖久了,也总会有些偶然间得来的宝贝。 故而闲云庄光是每年裁衣服的份额就有大几千两银子,只是主人不在,下人们便谨慎一点,没怎么动用过,还是前不久,才托人向江南织造局定制了新鲜的样式。 新衣服得有上百件,尺寸都不大——至少一看就不是按闲云庄少庄主的体格裁的。 还尽都是些水亮干净、嫩的让人看一眼就想到春天的颜色。 他虽对画无甚研究,但云岫那画风倒是出奇的好认,而且这人画什么东西,都会在右下角签上自己的名,生怕别人不知道那是他画的。 季晟是一眼就看出来了。 只是倒真不知道云岫还对洛闻心胡扯了这一通。 明日一早,他自会去找云岫算账。 过了好一会儿,感觉到怀里的人依旧没有睡着,季晟终于睁开眼,垂眸看他,“怎么了?” “……” 竟然还反问他。 洛闻心闭上嘴不说话了。 季晟肯定是知道的。 毕竟他这么坏,刚认识没有多久的时候,就、就亲他咬他。 定是早就看过许多这样的画册了! 这样一想,忽然又有些生气,把脸转了过去,“我不知道呀。” 又气哼哼道:“但是你肯定知道。” 从江南到献州,路途遥远,但衣服用的料子贵重,其中还有几样宫里来的新花样,加之数目又多,押货的人不敢怠慢,一刻不敢停歇的到了献州地界,打听着往闲云庄来了。 徐叔将人往里面迎,一边招呼人进来喝茶,一边喊了见云叫人帮忙来搬东西。 箱子满满当当放了一整个堂屋,最上面那层的箱子盖都被打开了,方便清点货物。 送货的镖师接过茶喝了一口,擦脸了一把额上的汗,打趣着笑道:“府里的小姐当真是养的精。” 他送货时只点了数目,没仔细看那衣裳样式,见都是些鲜嫩的颜色,又都用的这般昂贵的料子,就以为定然是哪个富贵人家娇养的小姐。 只是这大西北也太偏僻了些。不仅偏僻,还苦寒。 别的地方到了三四月,都热的要穿春衫了,这里还凉飕飕的冻人。 什么样的富贵人家会住在这种山沟沟里? 也不怕把娇滴滴的小姐那水灵灵的脸蛋给冻皲了。 可季晟是个什么样的人,他最知道。 季晟会做些什么事情,洛闻心也不难想到。 可季晟偏偏又像怕他没懂似的,俯身过来,手在锦被里,顺着少年腰线往下移去,声音有些哑,“看过,觉得太小了。” “所以怕伤着你。”他说。 ——甚至不是在荒山那晚,而是在更早的时候,就掀开看过。 这也是为什么,在荒山那天,除了亲了亲他,没真的做些别的什么。 “…………” “季晟!”洛闻心猜到是谁,也不害怕了,只是因为他刚才那一下子,心脏依然跳的有些快,有些气恼的拿手肘将他抵开,“放我下来呀。” 音量稍高,声调却还是软绵绵的,哪里像恼人的样子。 季晟没放。 他大概是刚练完功,只穿了件单衣,衣料微微沁了汗,浑身上下都透着股蓬勃的热意。 “地上凉。”他端着少年的肩胛骨,从窗边抱到软榻旁,把人往上一放,又伸手去探一边矮几上的食盒。 洛闻心磕磕绊绊的,“那、那我会自己走,不要你抱。” 季晟不说话,只看了洛闻心一眼,洛闻心便顺着他的手看到了盖子被打开的食盒——里头的汤药一口都没动。 可偏偏不巧,季晟此刻身体只悬了一半在床沿边,又刚在美人嘴上偷了香,正是放松的时候,一个不防,还真给洛闻心踹下了床。 男人体格健壮,体重自然也不轻,这样高大一个男子,深夜被踹下床,摔在地板上,愣是砸出了一道沉沉的闷响。 第 50 章 第 50 章 大约是早就预料到了有人会来找自己麻烦,第二日一早,云岫住的东边小院便空了。 天还没亮,季晟便黑着一张脸,带着刀,裹着浑身的煞气,轻身掠去了东边小院。 一进去,小院里却是空空如也,连云岫的影子都没见到,只在他房里发现了三样东西。 季晟一样一样查看。 洛闻心浑身一抖,雪白的面颊瞬间飞红,他触了电似的要往回躲。 可闻过了肉味的狼哪里肯给他躲开的机会。 不过几息,洛闻心的右手手指就被舔了个遍,连指缝间的嫩肉也没被放过。 男人挨他极近,高大的身躯几乎快整个凑过来,热气喷在他指缝,张嘴的时候,洛闻心甚至能隐约听见他喉部的吞咽声。 洛闻心甚至生出一种手指头会被当做糖吃掉的错觉。 他羞的发抖,眼圈立刻就红了,伸手便打了季晟一下,还要再打,就被一把握住了,按在头顶。 季晟抬起头来,一双眼睛黑魆魆的跟他对视,道,“别乱动。” 继而又低下头去。 洛闻心差点哭出声来。 手没有办法动,他只好伸脚,踹了一下男人的肚子。 可季晟腹上肌肉硬邦邦的,洛闻心踩了半天,只觉得脚痛。 更何况季晟还一点不为所动,绝对的力量差让他根本没把洛闻心这点力气放在眼里。 洛闻心又羞又恼,向下换了个地方,一不小心,好像就踩到了别的地方去。 无数个攻击里,这个终于奏效了,因为季晟眼神立刻就变了。 男人喉间溢出一声闷哼,手上猛然发力,一只膝盖跪上床,只用一只手便制住了他的双手,另一只手捉了他干坏事的小脚上来。 那脚比他掌心大不了多少,隔着层白袜,仍像摸不到什么骨头。 季晟原本只是想拿起来让他别再乱蹬,可捏在手里把玩一阵,就有些舍不得松开了。 怎么哪里的肉都这么软? 捏一把都像要陷进去似的。 季晟颇有些为这触感着迷,冷着张脸,自顾自摸了半晌,正一言不发要去扒他袜子,想再摸个仔细,耳间却听一阵细细的哼哼声,有点像小动物的呜咽。 季晟抬头,只见少年一双猫眼儿含水,眼圈早已经红透了,睫毛上一层密密的水雾,眨巴一下就像要凝成泪落下来。 也不知道是气的,还是羞的,还是痒的。 洛闻心吸着鼻子,见他看过来,就扭过脸去,埋进榻里,声音闷闷的,“你欺负人。” “不是欺负。” “还说不是。”洛闻心声音里含着哭腔,扭了一下头,看到方才挣扎间,勺子不知何时蹭在了自己衣服上,带出一道深色的痕迹,不由愈发委屈,指控道,“我的衣服都被你弄脏了……” 季晟跟着他的视线看过去,道,“脏了便脏了。” “……” 洛闻心气的头疼,可更多的骂人的话也想不出来了,翻来覆去只会说“你欺负人”。 一双大手垫在他腰后一搂,将人提了起来,“正好换新衣服。” 洛闻心脑袋卡住了,不知道怎么话锋突然就拐到这个上面来了。 什么新衣服? 那套被遗忘在矮几上的衣裳终于被想了起来。 季晟将它拿过来,扔在榻上。 那浮光锦滑的厉害,一半搭在床边,绸缎似的缓缓向下垂,一半挂在少年腰际。 又见山上有一别庄,便上山来询问主人可否收留几日。 苏宿好客,他这别庄常年没几个人,自然是要前去接引了,但又想到什么,一溜烟跑到季晟旁边,笑道:“那洛兄先在此稍等我片刻,我去去就来。” 说完,便三两步向庄外去了。 - 苏宿一走,季晟便过来抱洛闻心。 初秋微凉,少年穿一件嫩黄色圆领衫,外头却仍松松罩一件薄绒外袍,淡青色的领子,更衬得他脖颈纤细雪白。 他坐在亭内,手撑脸侧,衣袖滑落下来,露出一小截嫩白手腕,整个人仿佛一尊被精心打磨过的陶瓷娃娃。 季晟伸手来抱,洛闻心便眨眨眼,将脸扭了过去。 颊边还有几分未散去的羞恼之意。 前日夜晚那一觉,洛闻心真可谓是睡的乱七八糟。 偷看不该看的东西也就罢了,偏偏还被抓住了。 抓住就抓住了吧,就不该忍不住问季晟也有没有看过的,不然,也不会闹出后面那么一通事情来。 以至于醒来时,他脑子里还乱乱的。 自从季晟强行占了她的活计以来,绿漪是一天都很难看到洛闻心几回。 一开始她还觉得这简直就是胡闹,但一想到余郎中说的话……又还是作罢。 绿漪也觉得不可思议。 当日那郎中胡言乱语,她还生怕少庄主生气,谁能想到,少庄主非但没生气,反倒对洛公子意外的好。 但季晟这般冷心冷情的人,对一个人好也是件相当令人悚然的事情。 绿漪左想右想不太放心,悄悄跑去探过孟桥口风。 孟桥那张死人脸就跟他主子差不多,少了两分凶戾,多了两分冷漠,绿漪问他什么,他都是两个字,“不知。” 问多了,他便抱着刀靠墙边,一闭眼,一副闲人免近的模样。 是半个字也探听不出来。 不过刚开春,庄子里要操心的杂事太多,绿漪是好一阵忙活,暂时没工夫拉着孟桥闲聊,好在从表面上看,季晟跟洛闻心是相安无事。 绿漪边想,边推开内院门。 正要扬声先叫一句,却突然看见屋顶坐了一个人,绿漪惊的浑身一耸,声音也全部哑在了嗓子里面。 “少……” 季晟腰间仍然挎着那两把刀,手中却捏着一片碎布在把玩,目光阴沉像要滴出水来。 绿漪的目光便落在那布片上。 那布料乍看像是纯白,在阳光下却像有斑斓的色彩流动,煞是好看。 正是那江南织造局特有的浮光锦。 上午刚运来的箱子里面,统共也没几件,据说有一件织的格外好看,光那一件就要上千两银子,不过方才收拾的时候绿漪并没有看见。 ……看来就是这碎布片的来源了。 绿漪的心在滴血,还没张嘴呢,季晟便垂眸先看了她一眼,手指头在唇边虚虚一比,示意她别出声。 “?” 绿漪也不敢说话了,站在原地一动不动,进去也不是,出去也不是,额上直冒汗。 季晟继续盯着那破布片瞧。 片刻,他拧了一下眉,本就阴鸷的神色愈发烦躁,抬手便将手里的碎布一扬,轻身一跃,走了。 绿漪这才长松一口气,急急的往屋里去。 推开暖阁门,便听见了一阵细细的抽气声。 洛闻心伏在软榻上,青丝散乱,披了满背,细瘦的肩膀一抖一抖的,正拿手背抹着眼睛。 越抹越红,连眼角都被擦红了,纤长的睫毛也被眼泪浸成一簇一簇,乱七八糟的糊在一起,看起来又惨又可怜。 见他还要再擦眼睛,绿漪“哎呀”一声,连忙去取了帕子。 “怎么哭了?” 绿漪给他擦了眼泪,又拉了一下歪七八扭的被子,想给他盖好,洛闻心却受了惊吓似的,连连往后躲,虽然只是一眼,但还是被绿漪眼尖的发现了不对—— 他没穿中裤。 少年两条光滑细嫩的腿蜷在衣衫下,连足上的白袜也不翼而飞了。 听声音似是有好几人,里头有苏宿的声音,是他引着那帮江湖客进来了。 洛闻心微微一愣,先是有些慌张,可又想起若有人在,季晟必定没法再不要脸。 ——这可是露天凉亭,又不是温泉,才没有水能挡住他。 定是没办法再偷偷摸摸干坏事的。 马上就有人进来了。 可季晟这个东西,那么显眼,得找什么遮住才好呀,不然等苏宿他们进来了,看到这里,季晟难道就不丢脸? 男人被他戳的咬肌收缩一阵,握着他腰的手瞬间收紧,连同黑魆魆的眼睛也盯紧了他。 分明已是初秋,但被洛闻心稍稍一碰,很轻易便又觉得热。 浑身燥的像要流汗,他喉结上下滑动,侧耳听一阵动静,只觉脚步声渐近,但那股子难耐却依然难忍,思忖一秒,干脆把人往肩上一扛,翻身便跃出了院墙之外。 第 51 章 第 51 章 一阵笑谈声由远及近。 别庄门被一左一右推开,紧接着,便走进来几个年轻男子,佩刀或佩剑,俱是江湖人打扮,只是都有些风尘仆仆。 走在最前头的自然是苏宿,他好客健谈,上山这一路,自是早已和这几位少侠打成一片了。 客客气气一路将人请进院内大堂,婢女上了茶水,几人又拱手谢过,为首的那白面男子端起茶盏喝了一口,四下环顾一圈,这才道,“对了,苏庄主,你方才所说的那位洛少侠,怎么不在此处啊?” 苏宿也好奇,正探头寻呢。 他下山去接引这帮江湖客,左不过半个时辰,这一眨眼,洛兄和洛贤弟,怎么就又不见了? 招来婢女悄悄一问,才道这二人在廊下咕咕叽叽一阵,就一同往山后去了。 苏宿当下便无奈摇头,只道洛兄还是心疼幼弟,一有机会,便只愿陪着他一起。 对旁人的耐心倒是少多了。 那套刀法还没演示完呢。 洛闻心本来都已经快要平复下来了,被绿漪这样一说,白嫩的耳垂上泛起了通红,又想哭了。 他哪里是故意穿成这样? 中裤连同袜子都碎成破布,他就是想穿也没得穿呀。 洛闻心将脸全部埋进枕头里,一声不吭,但是脖颈到耳朵都红透了。 当时他看见季晟眼神都变了,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但小动物般的本能令他察觉出危险,于是用上了蛮劲,才成功阻止了季昇帮自己换衣服。 可是下场也很凄惨,袜子和裤子都没有了。 而且他那点蛮劲在季晟眼里也根本不够看的,或许是见他真要哭的背过气去,季晟才没再勉强。 洛闻心踢了他好几下,季晟下颌和鼻梁上都挨了踹,是捂着下巴沉着脸出去的。 等他出去后,洛闻心又哭了一小会儿。 一边想他会不会再进来,一边担心刚刚自己是不是真的打他太重了,又有些惴惴不安起来。 绿漪见他眼圈又红了,忙一叠声的哄了几句,继而想起方才季昇在房顶上那副样子,有些迷惑。 两个人都拉个脸,这是发生了什么事? “绿漪姐姐,”洛闻心吸了吸鼻子,拿手肘把自己撑起来一点,睁着一双红通通的猫儿眼,小声道,“以后还是你来好不好?” 绿漪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只摸了摸他的脑袋,柔声问,“到底发生什么事情了?你先告诉我,我再来想想办法。” 洛闻心又缩回床上,却又不说话了。 绿漪催促了几遍,他也不开口,一双小手揪着枕巾,面皮涨的发粉,连连摇着头。 这要他怎么说呀? 说他一个男子汉大丈夫,既没有被骂,也没有被打,只是被咬了小腿,就哭成这样? 那也太丢脸了! - 后山。 冰雪融化,这里就有了条涓涓的河流,自山顶向下蜿蜒而来。 春寒料峭,河水又冰又凉,孟桥只着单衣,在水里打坐。 不多时,他听见一道轻功腾空的声音,停在他头顶不远处的梅枝上,惹出几道沙沙脆响。 孟桥没有抬头。 他知道是季晟来了,不由将脊背挺的更直一些。 内劲在丹田运转过一个小周天,一双手按上他肩膀,孟桥睁开眼,对上一双漆黑且毫无情绪的眼眸。 季晟扬了扬下巴,示意他起来。 孟桥知道季昇这是要试他功夫了。 他刀法是季晟所传,内功却不是。两种内功,同一套刀法,切磋起来有助于武功进益,但在季晟那里,却从来不是那样。 他教孟桥武功,向来都不是以“喂招”的方式。 好在孟桥自己也早就习惯了这个法子,不管被磋磨的多痛,都咬牙忍受。 孟桥在武学上的天赋,算不上上成,唯有刻苦一项是旁人比不得的。 跟在季晟身边这些年,主随二人俱都沉默寡言,除了练武也没别的事可做,孟桥也算进步神速。 如今,在江湖上说他的名字,也不是完全没人知道。 不过今日,就算向来不算敏锐的孟桥,也隐约发现了一丝不对劲。 主上似乎心情不佳。 平日里孟桥基本能在他手下走过十五招,今天却是连三招都没撑到。 两把刀相撞,断魂卷起来的劲气大的出奇,孟桥一双胳膊剧痛,被震的倒退几步。 他将刀插进水里,才勉力停下来,抬眼看着季晟,大口喘着气,单膝跪地,抱拳道:“主上,您的肩伤似是已经大好了。” 那刺进季晟肩膀的暗器,带的是剧毒。 若功力一般的人中了它,只怕撑不到三日。 季晟虽也用了一段时日疗毒,可如今毒素全清,功力似乎比起半月前有过之而无不及。 足以见其武功精深。 “嗯。”季晟收刀打坐。 孟桥平复了气息,问:“那主上打算什么时候出发去姑苏?” 毕竟他们来献州就是为了这肩伤的,既然肩伤已愈,似乎也没什么理由再留在这里了。 更何况,已经留的够久了。 季晟动作一顿,睁了一下眼睛,又阖上了,没有说话。 孟桥将刀拔出来,在岸边屈膝坐下,严肃道:“那日,楼外楼的人追杀我们至塞北,虽被主上斩首,但塞北也不是毫无人烟之地,消息迟早会传回中原,到时候,若是他们以多对少,形成围剿之势,我们也——” 季晟突然打断他,“你想去姑苏?” 孟桥话音顿了一下。 什么叫他想去姑苏? 姑苏原本就是他们要去的地方,只是中途为了疗毒,才半途转道来了献州而已。 如今从献州出发,一路南下,再前往姑苏,不是自然的么? 难道主上有其他打算? 孟桥有些没懂季晟的意思。 不过很快他就懂了。 “还是这儿。” “才、才不是……”洛闻心招架不住,被闻了个遍,却见男人目光稍稍往下,看着某处,却突然定着不动了。 他看了一会儿,又抬起头,盯着洛闻心,眼眸深深,薄唇微微张合,道,“找到了。” “是这儿香的。” 洛闻心顺着他的视线一起看下去。 只见男人右边腿上的衣料,早不知何时氤出了一片暗色的湿痕。 洛闻心身子抖了一抖,方才未尽的羞意,瞬间便从脊椎漫上脸颊,烧的他浑身都蒸腾起热意。 “我、我没有……”他想否认,想说那不是自己弄的,可口干舌燥,又磕磕绊绊的,于是连话都不会说了,“不是我……” 偏偏男人还躬身过来,捏着他下巴,不住的逼问,“是不是这里香的?” 还问,“不是你,那是谁?” 季晟分明是故意这样问的。 季晟又闭上了眼。 也不知道是不是季晟突然提到了陆戚,孟桥难得有些忐忑,心脏跳的比方才更快了。 好半天,季晟也没有说话的意思,孟桥却有些忍不住了,舔了舔唇,道:“主上,您突然提起陆戚,是……?” 以前也不见主上注意到陆戚。 季晟问:“陆戚让你摸他腿么?” 孟桥:“…………” 男人动作行云流水一般,洛闻心甚至没来得及反抗,就被他得了逞。 到了最后,只见季晟将扒下来的东西放在鼻间轻轻一嗅,紧接着,又拎在眼前看了半晌。 第 52 章 第 52 章 是面轻而薄的布料,白色的,不大,比起男人的手掌也大不了多少。 可就算是如此之小的一面布料,也看得出来质地柔软,用料不俗。 若给旁人看了,只怕也只会说,连这种不会示于人前的衣物都做的如此精致,可见此人有多娇贵,有多受宠爱了。 不过此时此刻,这方布料,却并不在它该呆的地方。 男人捏着那东西一角,先是深深嗅闻一阵,又拿在眼前,放在阳光下细细看了一通,若非洛闻心知道那是个什么东西,几乎要以为他在研究什么机巧。 尤其此刻那东西又不是非常得体,方才洛闻心坐在他腿上那半个时辰,被男人又亲又抱,寒症带来的异样,早让那东西变得不太干燥了。 而且男人面庞又是一如既往的冷厉沉肃,高挺鼻梁反复蹭在那一方柔软的白色物件之上,在暗色那块停留最久,几乎要将整张脸都埋进去吸气。 这场面违和有之,诡异有之,晴涩也有之,最后只剩变态二字可以概括,洛闻心多看季晟一眼都觉得喉间渴的慌,心中臊的慌。 季晟将它翻来覆去把玩嗅闻一阵,才转过头来,看向已经傻掉的洛闻心,展眉道,“的确是这儿。” 要不是此刻口中没水,要不然孟桥必得呛死不可。 他一张微黑的面皮涨得通红,连带着声音也大了几分,“当、当然不会!” 说完了又觉得哪里不对,找补道:“他、他、他又不是我相好,我怎么能随便摸他腿?” ……似乎还是不太对。 咬牙道:“这种事情,总归要我也愿意,他也愿意才行。” “哦。”季晟点点头,一脸理所当然道,“所以是他不愿意?” 孟桥:“……” 罢了。 孟桥深吸一口气,面红耳赤道:“主上恐怕是误会了,我跟陆戚不是那种关系,再说了,摸……腿什么的,也并非君子所为,我是不会干这种事情的。” 最后,像是想到什么,还重重强调:“……也尤为不齿!” 话音一落,山间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季晟下颌紧紧绷着,冷冰冰的扫了孟桥一眼。 不过终究还是没说什么,提起刀自顾自走了。 孟桥留下来吹了许久的山风。 等凉凉的风将他发热的脑袋吹的冷静下来了一点后,他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自己,可能,说错话了。 - 孟桥的话,季晟并非完全没有听进去。 不过那些对于他而言有些难以思考。 孟桥说那样做并不是君子所为,但季晟心想,他又不是君子。 可继而又想起少年脸上挂着的泪,明显是真的被他吓怕了,又烦躁起来,开始思索起什么是君子。 打坐冥想了几个时辰,一无所获,夜色却已经深了。 左右无事,忍住了再去暖阁,季晟去了后山练功。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季晟的生活只包括三件事:练功,每年的正月去塞北祭拜师父,以及杀掉那些前来挑衅他的人。 可如今,好像又多了一样别的,总是占据他心神。 季晟肩臂下沉,缓缓睁开眼睛,垂眸看着自己的双手。 这双手在几个时辰以前,才摸过洛闻心的腿。 少年的腿又白又软,明明看着细,像是没什么肉,但触感温热绵软,握住就不想松手。 忍不住还想往里面再探一点,最好能被软软的大腿肉夹住。 季晟向来我行我素,想做什么便做什么,克制一词于他十分陌生。 他如往常一般,遵从本心。 然后便听到了少年的哭叫声,还挨了几下踹。 这是季晟头一次挨了别人的打,却并不觉得生气。 因为他看到洛闻心的手、腿跟脚几乎没什么色差,是天生的白,又加上后天常年在温室内娇养着的嫩,牛乳一般。 ……也不知道其他地方是不是一样。 正自分神,忽的,一道劲气自林中飞速驰来,快且猛。 季晟一开始以为是孟桥,但很快又意识到不是。 孟桥没有这个胆子,孟桥的速度也远远没有这么快。 季晟立刻从思绪中抽离,猛然抬头,立在一旁的无上应声而动,刀剑相碰,发出“铮”的一道锐响。 长剑被撞的向后弹去,却被一只手稳稳的握住,反手插入鞘中。 季晟抬眼去看,青衣人身后背着那把漆黑长剑,正笑的温润,叫他:“师兄。” 季晟眼神微微一暗,手按在刀上,无上和断魂都发出低沉的嗡鸣声。 那青衣人的剑却没再出鞘半寸,他上前一步,视线在季晟身上停留了一会儿,道:“看来这些年,师兄功力又大进了。” 季晟没有说话。 徐温淼微微一笑,似乎是对季晟这幅态度没有意外,又道:“不然也不会练着功还出神了,连我到了附近也没发觉。” “这可是从来没有过的,”徐温淼说,“看来,师兄定是对三月之后的比试有了十分的把握了。” “什么比试?”季晟淡声问。 徐温淼只怔了一秒,随即道:“师兄这么快就忘了?去年五月,和楼外楼的人在姑苏定下的约,于一年后在同一地方再行比试,另分胜负。” 三年前,季晟刚刚在江湖中崭露头角。 但他武功路子奇特,又常年戴半副面具,江湖人都不知道他是哪门哪派,只知道前去挑战他的人里,近半数都被一把弯刀削掉了脑袋,没能留个全尸。 武林上下俱都哗然。 虽说江湖中人切磋武功,死伤皆不可控,但也没有一人如他这般残暴,像是根本没把人命放在眼里。 一时之间,流言纷纷,将他传成一个恶鬼修罗、青面罗刹,没一人再敢前去招惹他。 可也有看不下去的。 中原帮派“楼外楼”人才济济,武功高强之辈如过江之鲫,这些年早隐隐在武林中有了中流砥柱的地位。 如今,有他这样行事不知天高地厚的狂妄后辈,楼外楼当仁不让,自是要给他吃几分教训,教他习武之前必先学会做人。 当然,这种事情,必定要有天下人的见证,于是才有了次年姑苏的比试约定。 且楼外楼借此机会,还广邀天下青年英豪,大有将这次比试办成个群英会的架势。 徐温淼自然也在受邀之列。 “哦。”季晟面无表情的看着他,道:“已经杀了。” “谁?”徐温淼一愣,眼中现出一丝惊愕,“你将楼外楼的人杀了?” “不认识。”季晟往后一靠,缓慢的陈述道,“一个短发,使长鞭,另一个用短刀。” “……”徐温淼瞳孔收缩,嘴唇抖动了好一会儿,才道,“你可知,这两人名叫顾渺和黎飞,乃是楼外楼主的四弟子和五弟子,在楼外楼内声望极高,你将他二人杀害,岂不是会受到全江湖的……” “他们暗算我。”季晟打断他,声音平静,眼中却有一丝嗜血,“杀了又如何?” 原本,季晟并没有将比试的约定放在眼里。 但不巧,却在昆仑山上与黎、顾二人狭路相逢。 他们同来昆仑拜祭故人,却在季晟师父坟前出言不逊,被季晟一掌削过,于是他们恼羞成怒,向他出手。 一人不行,便两人一起上,顾渺见师兄黎飞一只手被废,大喝一声,杀红了眼,再也顾不上什么江湖道义,向季晟使出楼外楼的独门暗器,上面淬有毒药,最终伤了季晟一条胳膊。 徐温淼身形一晃,脸上血色已然褪尽。 暗算。 他知道这是触了自己这师兄的逆鳞了。 他这位师兄八岁以前都在山里长大,用他们师父殷若佻的话来讲,是养出了七分的兽性,余下三分才是人性。 动物本能让他学会自保,学会跟丛林里的猛兽一般搏杀,同时对那些潜在的敌人丝毫不留情面。 徐温淼还记得当年两人一起出山,有江湖帮派意欲招揽,但手段却相当下三滥,在饭菜里给两人下了药,还派出妖艳女子企图以色.诱之。 还未等他有所反应,那柄弯刀便向他劈来,这人霎时一惊,握剑勉力应对,可季晟这一下却是快且猛,全然不似方才的随意,这人被劈的倒退两步,手腕一软,剑也跟着滑脱了手。 被击落武器,不管在什么场合下,都是大耻。 这人握着酸麻的右手手腕,抬眼去看那高大男子,霎时间冷汗涔涔。 他的武功虽然比不上当今江湖年轻一辈里最顶尖的那几个,但在这东南一带,也是颇能叫得上几分名号的。 而眼前这男子看年纪轻轻,但功力却似乎远远在他之上。 更何况,这男子怀里还抱着个人,单手应对自己,竟然还如此游刃有余。 正在惊惶之中,墙那头的几人似乎也终于察觉了不对,几道身影轻身飞掠而来,见墙外打起来了,其中一个还是陌生人,立即便高声喝到:“什么人?!” 季晟低低“啧”了声,极为不耐一般,干脆将刀收起,别在腰后。 ——怀里还抱着一个洛闻心,断魂跟无上到底不甚好用,他就是再小心,挥动的时候,总还是会硌到少年腰背。 干脆不用武器了。 此刻越出墙外来的,正是那以白面男为首的一群人。 那点剂量的药物对两人来说算不得什么,昏昏沉沉间,徐温淼温文笑着推拒,结果第二天早上一起,才知道隔壁厢房昨天夜里已经血溅三尺。 季晟不喜虚与委蛇,讨厌算计,最厌恶复杂的人心。 若让他得知有谁是抱有目的接近他,下场都会跟这些人一样。 可苏宿又不会轻功,只好从前门绕过来,跑的是上气不接下气,赶过来拉架。 此刻定睛一看,大惊失色,“洛兄?!” 白面男转脸看着苏宿,满面怒色,“洛兄?!” 苏宿懵懵然的“啊”了声,道:“这是我洛兄,我本就想介绍给你们认识。” 又转头看向男人,急道,“洛兄,我找你许久了,你怎么在此处——” “你为何管他叫洛兄?”白面男脸都扭曲了,“这他妈是季晟!你不认得?” “啊??”苏宿也是大惊,脸同样扭曲了,“洛兄?不是,他、他、他……” 现下却是没有人在意苏宿了。 “季晟”二字一出,在场的人,见过他的,或者是没见过他的,俱都是一惊。 “季贼为何会出现在此处?!”一人高声叫道,声音里含着惧意,“他才毁了群英会,此刻又潜伏于此,莫不是也想来找我们的晦气?!” “季贼作恶多端,但你我都不是他的对手,一起上!” 苏宿急的满脸是汗。 那明明是他的洛兄,怎么这群人都叫他季贼?! 徐温淼立在原地,脸色煞白,不知怎么的,忽然想起几月前自己听来的一些秘密传言。 说季晟不近女色,便有人动了歪心思,往男子身上想招数了。 传闻北烊王爷派人秘密往献州送了位绝色少年,打的就是这个主意。 但话已至此,徐温淼觉得不用再去窥探,也能猜到那少年的下场。 苏宿瞳孔霎时紧缩,抱着那竹筒,跌跌撞撞跑了几步,就被石子儿绊了一个趔趄。 “洛兄——”他又从地上爬起来,满面通红,“不是,季大侠——” 自己是何等眼拙,与季晟本尊相处这近半月,竟然一直没有认出来! 可再看去,男人早已抱着怀中人腾空跃走,转眼便不知所踪了。 第 53 章 第 53 章 碧云湖一别,苏宿知晓了季晟的真实身份,自然是念念不能忘怀,他打发了那些江湖人士之后,就四处寻找季晟与洛闻心二人的下落。 只可惜一直没能再次会面。 一直到了一年之后,他收到了一封从献州来的请帖,翻开一看,顿时是大惊失色。 一是惊讶写信之人,二则是惊讶这信所为何事。 毕竟当初他就算知道了季晟并非洛兄,与洛闻心也不是什么“洛家兄弟”,但对二人关系也从来没有什么别的想法。 本来么,洛闻心来到这个世界还没满一年,是看冬天觉得有趣,看春天也觉得新奇。 在春雨的浇灌下,窗外那株桃花树开得愈发繁盛,娇艳惹人眼。 洛闻心捧着脸看了它一日,越看越喜欢。 第二天清晨一起床,他便看见一束桃花枝放在他床前。 洛闻心有些惊讶,拿起那花枝看了看,只见花瓣鲜嫩,上面还沾着露水,显然是新摘的。 他急急下床,推开窗一看,只见院外树枝晃动,但却并未看到人影。 只好又折返回来,将那桃花小心翼翼的插在琉璃瓶子中,摆在桌上。 连续几日,洛闻心醒来,都能在床前发现新鲜的桃花,琉璃瓶子都快装满了。 可他别说人影了,就连动静也没听见——也不知是谁悄无声息,自那么高的树上将这花枝摘来。 又一日,绿漪推门进来,一进屋就闻见满室淡雅的清香。  “哎呀,这花真漂亮。”她拿起花瓶闻了闻,见洛闻心笑眯眯的,心情甚好的模样,不由心中一动,提议道,“闻心,要不要去看花?” 有个樱花园子开花了,离闲云庄不远。 明日天气晴好,正是踏春的好时候。 洛闻心早在屋里闷坏了,哪有不想去的理由,连忙点头。 第二日果然是个好天气。 绿漪收拾了一应用具,安排了马车,除了见云之外,又另带了两个搬东西的小厮,一行人便出发了。 马车里东西备的很齐,里头铺着两层鸭绒软垫,上头有一方小几,摆着洛闻心爱吃的一些水果甜点。 自来到这里,洛闻心还是第一次外出玩耍,有些兴奋,出发后,他便拉开帘子,一路瞧着外面的景色,时不时好奇的问几句什么。 见云骑着匹毛色雪白的小马驹,扬鞭到车窗旁,跟洛闻心平齐,笑着答他的话。 两人年龄相差不多,从背影看都是一样的青春年少,一问一答,间或伴着几声开心的笑,十分的亲密和谐。 可聊着聊着,洛闻心就觉得不对劲起来,像被什么人盯梢似的,于是扭过头,往后头瞥了一眼。 见云正滔滔不绝跟他讲献州春天有哪些好玩的呢,见他回头,道:“怎么了?” 洛闻心脸上带着几分迷惑,想了想,问:“你有看到什么人吗?” 见云转过头,瞪大眼四处瞧了一圈,道:“没有啊,哪里有人?” “……哦。”洛闻心点点头,心想许是自己看错了。 他们坐的可是马车,马车有四只轮子,马儿也有四只蹄子,走的这样快,怎么会有人跟得上? 还才立春,尽管有太阳,风一吹仍然有些冷,洛闻心将脸往披风领子里埋了埋,放下帘子,缩回马车里去,吃了一块糕点。 没过一会儿,又掀开帘子,细白的手指搭在窗柩上,小声的问见云,他方才说的那种漂亮的大风筝在哪里可以买到。 洛闻心今日穿了件素色夹袄,外面披了件鸦青色圆领披风,将脖颈衬得愈发纤细雪白。 他神色好奇而天真,微微歪着头看见云,一缕发丝就滑到柔软的侧脸上,被风吹得飘啊飘的。 见云看着他的脸,只觉得脑子晕晕乎乎的。 那处樱花园子,他早已去看过了,花开的很好看,可他此刻突然觉得,什么樱花,再好看也没有洛闻心好看。 见云听见自己咽口水的声音,很快意识到自己表情有多傻,立马定了定神,拉了把缰绳,凑近了马车一点。 结果,刚想说话,他坐下的马驹就以一个极怪异的姿势的弹了一下,紧接着,又像受到了惊吓一般,撒开蹄子便跑了起来。 见云整副心思都在洛闻心身上,正想着要邀功告诉他自己叔叔家就是做风筝的呢,被这马突然发疯弄了个猝不及防,下意识便惊叫起来:“啊啊啊啊!” 绿漪坐在后头的车里,闻声,还以为是洛闻心出了什么事情,立刻道:“发生什么事情了?” 洛闻心也被吓到了,揪着帘子不知所措:“绿漪姐姐,见云的马好像不太对劲!” “怎么会?!”绿漪在那头大声回,声音里满满的惊讶。 殷若佻生前爱马,闲云庄的马养的都极好,匹匹都是名驹,他走后,徐叔也没敢怠慢了这些名贵的畜生,好草好料养着,还会时不时请专人来驯养。 “不、不知道呀……”洛闻心眼瞧着那匹马状若疯癫,驼着见云是越跑越远,急的都快哭出来了,不知道怎么办才好,“马儿发癫了……” “啊?!” 白马一路向反方向狂奔而去。 见云从小就会骑马,自有几分驯马的本领,可今天诡异的很,无论他怎么挥鞭子、呵斥,白马都不再听他的,只是驮着他疯狂的越跑越远,还尽挑颠簸的小路跑。 见云屁股都快被颠烂了,到了最后,干脆放弃挣扎。 好在这马只是纯粹瞎跑,倒并没有要把背上的人摔下来的意思,见云一路紧紧抱着马背,被颠的头昏脑涨,又无力反抗,只好随它把自己往哪里带了。 那厢,洛闻心他们的马车慢慢的走了半个多时辰,才终于到了那处樱花园子。 马车有些高,绿漪过来打起帘子,小厮便从另一边扶着洛闻心下来。 几人刚要进园子,便看见云骑着那匹白马从远处过来了,只是满脸的疲累,春日还冷的天,他浑身跟过了遍水似的流着汗。 他怕有异味,倒是没再敢往洛闻心身边凑,下马打了个招呼,便神色怏怏的牵着马驹往一旁去了。 一行人进了园子。 见云没有夸大,这园子里的樱花果然开的很好,一进来,看见簌簌飘落的花瓣,洛闻心的眼睛都亮了。 绿漪撑着把轻巧的伞,走在洛闻心身旁,边领着他逛园子,边跟他说话,过了一会儿,像想起什么,突然问:“你这几日可有见少庄主?” 说来也奇怪,前阵子季晟日日待在庄子里,还想方设法的往暖阁里凑,而近几日,却莫名变得神出鬼没起来。 要不是孟桥还在,他们的马还在,绿漪几乎都要怀疑他们已经走了。 洛闻心正专心致志看一朵白里透粉的花瓣,闻言,怔了一下,道:“没有呀。” 绿漪眉头一皱。 那日被那余郎中一通糊弄,现在回过神来,方觉不妥。 洛闻心这寒症时好时坏,发作起来若是没人在身旁,可是要命的病。 这可不行。 但季晟他们终究不可能一辈子留在献州。 终究不是个法子。 洛闻心背对绿漪,默默噘了噘嘴,一声不吭的拿手轻轻戳了戳碧绿的枝叶。 神情闷闷的。 那天季晟咬他的腿,咬的并不算用力,可雪白的小腿肉上仍留了几个牙印,好几日才消下去。 洛闻心不敢告诉旁人,只每天夜里睡觉前自己悄悄掀起裤子看那里,每次看都气的想哭。 可是他踹季晟那几下,又真的用了很大力气,有一下还踢到了他的眼睛,一想起那个,洛闻心就还是不免有些心虚,觉得自己也不是完全的理直气壮。 绿漪姐姐还问自己有没有看到季晟。 “我才不想见他。”洛闻心小声道:“他是坏人。” 绿漪愣了愣,绕了一圈来看洛闻心的脸,忍不住笑了,“我当是什么,原来是与少庄主闹了别扭?” 洛闻心没有说话,就当默认了。 绿漪见他神色,是一副小孩子置气的模样,也许是甚少与人生气,就算这样,看起来也只像是带点儿娇气的委屈。 “那我先代少庄主给你赔个不是。”绿漪笑道,“我瞧着少庄主对你跟旁人不同,应当是没有恶意。下回若再见他,就别再生气了。” 洛闻心摇头,“……才不要跟他和好。” 绿漪见他脸颊虽气的鼓鼓的,用词却又这般的孩子气,又是一阵好笑。 洛闻心扭过头,小小声道,“不跟变态和好。” 变态一词,已经是洛闻心会用的最高级的骂人词汇了。 拿来形容季晟正合适。 他们谁也没发现,头顶上方高高的亭子尖顶,停着个黑影。 而随着洛闻心的这句话,那黑影似乎僵了一下,过了好一会儿,才轻身远去。 习武之人耳力是常人的三四倍。 - 春游还算尽兴。 樱花园的老板知道闲云庄的人要来,绿漪又提前给了银子打点,偌大的园子没有其他人打扰,一行人走走停停,还吃了用樱花做的糕点。 走时已日落西山,天气看着不算坏,却隐隐有下雨的意思。 绿漪觉得不太妙,吩咐让马车走快一点,可紧赶慢赶,离庄子还有几里路的时候,还是下起了雨。 春雨绵密,并不大,落在人身上仿佛柔荑轻抚。 这么点小雨对常人是没什么,甚至连伞都不用撑,可洛闻心下马车的时候,绿漪还是先给他罩了件衣裳在头顶,又让两个小厮左右都遮了伞,一路小跑回去。 就这样,洛闻心仍然受了寒。 一碗姜汤下去,洛闻心上床睡觉。 他今日玩的累了,又喝了汤,困意很快上涌,脸蛋埋在被子里,晕晕乎乎的向绿漪点头。 绿漪关上门退了出去。 - 是夜,雨势变急,打在树叶上沙沙作响。 一道影子轻且快的飞过,树叶被气流卷起,在窗纸上扫出一道长长的尾。 影子最终停在洛闻心床前,遮去了窗子透进来的唯一一丝光亮。 洛闻心睡的很熟,睡姿也很乖,两只手在胸前搭着,还从被子里伸出来了一点点手指头。 黑影站在不远处,看了他好一会儿,然后往前两步,坐在了他的床尾。 时间一点一滴的过去。 少年从被子里伸出手,把那物接了过去,见男人还盯着自己瞧,不由又气道:“你、你先转过去呀!” 男人拧了拧眉,好像不太乐意,但见少年眼眶含泪,就还是怕他哭似的,转开了脸。 帐幔落下。 但听里头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过了片刻,帐幔被重新掀开。 这回,洛闻心才终于觉得自在些了。 可一双猫儿眼委屈的红红的,显然还是有些不高兴呢。 他见男人瞧着自己,便赌了气不同他对视,扭开了头。 季晟上了床。 洛闻心是在后半夜才觉得有些冷的。 准确来说,是觉出一个温暖热源,而那热源离自己约有几寸,一伸脚就能碰到。 他迷迷糊糊的,还以为在冬天,那是睡前塞在脚底的汤婆子,于是拿脚去蹭。 蹭了一下又一下,觉得舒服,然后便小心翼翼的将脚丫子塞到了那里面。 他声音低低的,气息吐在他耳廓,既温热,又安心,“别生气。” 软软的发丝被揉了一下,“有你在,我不用它便是。” 第 54 章 第 54 章 两人继续南下,过了碧云湖再往前,一路上的景致便与别处大不相同。 只见层层低矮山坡绵延,道路两旁尽是缀着泛黄枯叶的树木,偶有青瓦白墙的房屋,里头有渔夫模样的人出来,拿着渔具似是要出海打渔。 洛闻心还从未见过此般风土人情,精神好的时候,便撩开马车帘子,探头往外望一眼。 那些渔民多朴素,远远见了这马车与这般秀致的小公子,常常也以友好微笑示意,偶尔说一两句让洛闻心听不懂的方言。 马车走得慢,等抵达琼州时,已然是八月中了。 洛闻心舒舒服服的睡了一大觉,醒来之后浑身都软塌塌的,昨天傍晚淋了小雨后那点寒意也全部没有了。 睡满足了,心情便也好,绿漪拿着毛巾推门进来,洛闻心正笑眯眯的伸着懒腰,对她说“早上好”。 结果下一秒,便听见绿漪发出一声惊叫。 “你的脸怎么了?” 洛闻心拥着被子,迷茫的看着她,雪白小脸蛋儿上的红指印显眼无比。 “怎么啦?”他还伸手揉揉自己的脸,一脸无辜的道。 他脸小,那红印的位置实在是刚好,一左一右的,就像年画娃娃脸上贴的红纸,有种莫名的喜庆。 他的长相实际上漂亮的偏媚气的,只是总也没气色,此刻他一脸迷茫,长睫毛一眨一眨的,脸蛋红彤彤,倒多了几分鲜活,只是显得有些呆。 绿漪看了他几秒,忍不住“扑哧”一下笑出声来,将毛巾浸热了拿来给他擦脸,倒是没想到别的地方去,“怎的睡了一觉还给脸上睡出两个印子来?疼不疼?” 洛闻心仰着脸,热腾腾的毛巾熏的他眼睛都眯起来,乖乖道:“不疼呀。” “那这是你自己给掐的?”绿漪打趣道,“睡迷糊了?” 洛闻心不知道绿漪姐姐在说什么,还是洗漱好了之后,往铜镜前一坐,这才发现自己脸蛋上的两个指头印。 他也吃了一惊,凑近了镜子,仰着小下巴,左左右右看了好一会儿,也不明白这个是怎么来的。 真奇怪。 莫非有谁趁他睡觉掐了他的脸? - 献州开始时断时续的下雨,有时候雨甚至会持续好几天,晚上还会打雷。 洛闻心最怕打雷了。 小时候他心脏还很不好,每次打雷的时候,他都会被那样剧烈的声响吓到,吓得喘不过气来,心脏就会跟着犯毛病。 后来,心脏虽然做手术修复好了,但是依然害怕雷声。 于是每逢雷雨天,妈妈都会陪着他,哥哥在的时候就是哥哥陪,总之,是要被拍着背轻轻的哄,才能睡着的。 他到献州时,已经快要入冬了,献州的冬天又冷又干,一直在下雪,雪夜安静,反倒好入眠。 可这入了春,洛闻心便渐渐难受了起来。 春雨一阵接一阵,春雷也一声比一声响,到了晚上,他将脑袋整个蒙进被子里,还是被吓得一哆嗦一哆嗦的。 可如今再没有人拍着他的背哄他睡觉了。 洛闻心默默缩在被子里,淡了好久的思乡之情,在这个雨夜又浓重起来。 后来,他将手捂在耳朵上,强迫自己入睡。 洛闻心向来没有起夜的习惯,但也许是打雷的缘故,又也许是睡前喝多了茶水的缘故,他头一次在半夜醒过来了。 四下环顾一番,看到屋里摆着的夜壶。 洛闻心在刚到献州,生病不得已的时候,也用过那个东西,但到底还是有些不习惯。 可小腹又实在酸胀的难受,他坐起身来,揉了揉眼睛,披了衣服,一个人去了后头。 天黑,路又滑,洛闻心一步一个脚印走的很慢,可外面下着雨,水汽又重,没一会儿他就觉得冷了,解决好之后,哆哆嗦嗦的加快步伐往回走。 闲云庄很大,白天的时候还不觉得,可到了黑漆漆的夜间,就愈发觉得这里的厢房一间连着一间,走廊又黑又长,还弯弯曲曲的。 洛闻心冷得厉害,只想赶紧回到暖阁里去,胡乱拐了几个弯儿,进到一个格局熟悉的院落,推开门便“噔噔噔”一下子扑进了被子里。 脸蛋在被里蹭了蹭,他长长的呼出一口气。 出去一趟,被子里的热气都没有了,凉冰冰的,像比睡觉前还要冷。 他踢掉鞋子,又解开外衣,小脚缩进被子里,外面的雷声依然还有,他便仍然拿手捂住耳朵,慢慢的睡着了。 房间里黑漆漆的,只有偶尔的闪电伴着白光,让床前有片刻的明亮。 - 午夜。 房门被推开。 男人只穿一条深色裤子,一边拿一张宽大的布巾擦着头发,一边走进来。 他只随意擦了两下,便一扬手,将布巾扔到盆架上,发丝上未干的水珠顺着结实的背肌慢慢流下去。 布巾轻飘飘搭了个歪七扭八,季晟抹了把脸,朝床榻走去,眉心浅浅拧着。 他这些天难得有些心浮气躁。 他一烦躁,倒霉的就只有孟桥,两人在山上练到深夜,见雨势实在急了,下了山。 季晟刚一点头,孟桥就捂着一条胳膊跑的没影。 临走前,他随手扔给孟桥一瓶跌打膏,心里还想着洛闻心那句变态。 靠近榻边,天边突然一道雷,轰隆隆的震的直响。 榻上似乎有个活物微微颤动了一下,季晟脚步顿住,瞳孔一缩,差点隔着半尺远将那人拍死。 好在他借着闪电的光看清了那人的脸,硬生生收住了力气,屏住呼吸。 少年蜷在季晟的被子里,睡得正香。 耳垂腻白,眼皮睡得泛粉,撅起来的嘴唇难得红润,整个人软在被褥里,似一团新雪。 季晟盯着他,好半天才放下手来,眸色有些阴沉。 习武之人天生警觉性高,季晟更甚。 以他的实力,放在往常,屋里有个大活人躺着,能在进门前就发现。 刀风穿透木门,而这人甚至活不到他进来。 可今天雨声跟雷声都大,季晟刚泡了澡,神经正是放松的时候。 洛闻心又向来身体不好,气息比一般人要微弱不少,这么闷在被子里,季晟还真没有发现。 他靠近床榻,裸着精赤的上半身,就这么居高临下的看着洛闻心。 片刻,他双臂撑上床榻,俯身,偏着头,一寸一寸的将洛闻心看得更细。 就如每天摘了桃花放他床头时一样。 目光犹如实质,落在少年身上,若不是洛闻心已经睡着了,不然必定得被季晟看得躲到床脚里去。 少年生的纤瘦,整个人就小小一只,两条胳膊能轻松的把他锁在里面。 季晟看了他好一会儿。 他自然不是君子。 君子四艺,他是一样也不会;品性高洁,跟他也没有半文钱的关系。 但与此同时,他觉得自己应该也算不上变态—— 这两个字,一听就明白不是什么形容好人的话。 而他迂回的问过一回孟桥,在把孟桥吓得张口结舌后,得知在那姑苏最大的销金窟醉涂山,真正变态的手段,远远不止摸摸对方的小腿。 那现在又算什么? 一边骂他变态,一边又在晚上偷偷跑来他床上。 额前未干的发丝落下一滴水,落到少年锁骨上,瞬间氤氲成一片晶亮的痕迹。 季晟的视线定在那截雪白的颈上,半晌,伸手将那滴水珠抹去。 动作难得放得很轻。 却没能把手抽回来。 被子里伸出来两只小手,软软的抱住了他的胳膊。 - 多宝阁做成一单大买卖,上下俱都一片喜气洋洋。 掌柜的欢天喜地的将二位客官送了出去,又站在店外,等彻底看不见两人背影,才转身欲回店内。 就在这时,却有另一黑衣男子从长街右侧走来,径直走向多宝阁的方向。 那男子身量中等,衣着却是相当不俗,掌柜的心下一喜,心道今日运气忒好,忙要将人迎进来,还没走两步,胳膊就被一把拉住。 掌柜的被拉得近乎一个趔趄,回过头去,拉他的正是那男子。 掌柜的忙赔笑道,“客官有何吩咐?可是要看看新上的货?我们这里有……” 男子目光犹如鹰隼,他盯着掌柜,忽而将手伸进袖里去。 “劳烦。”男人往掌柜手里塞了一样东西,沉声道,“我想打听一下,方才那两人,是从何处来。” 掌柜被手里沉甸甸的分量惊了一惊,再低眼望去,手心里金灿灿的—— 竟然是金子。 他抬头去看男人神色,刚想说点什么,却被男人阴鸷神情吓到,连连应是,思索片刻,说了几句话。 第 55 章 第 55 章 正值晌午,日头颇大,走了几步,饶是带着遮阳的帷帽,洛闻心额上仍是出了一层细细的汗。 又热,又有些渴,洛闻心正有些走不动了,季晟便要抱他。 可如此大庭广众,他又不是小孩子,被男人背着未免太过令人害羞。 洛闻心摇了摇头,季晟举目望去,只见不远处一家酒楼还算华丽,便带了洛闻心一道,要了个二楼雅间,暂且坐下休息。 茶是雨前龙井,点心是凤梨枣糕。 洛闻心拈了一块放在口里,还未等甜意在嘴里化开,便听见屏风后头的几道人声在交谈。 虽然隔着一道木门,又挡了扇屏风,但那些人声量颇大,洛闻心听见季晟的名字在里头。 少年动作熟练无比,仿佛曾经做过无数次,乖巧的像只猫儿,只是吐出的话语却委屈至极,仿佛含着哭腔,“哥哥别走……” 又将脸蛋贴了上来。 软而嫩的脸颊一下一下蹭着季晟的手心,蹭的他浑身肌肉发硬,手心发痒,总觉得稍微动一动手指,就能将少年那细嫩的脖子掐碎。 偏偏洛闻心还在呢喃着撒娇,说出来的话像呓语,“别走嘛,我害怕……” 声音越来越低,只是手还抓着季晟。 季晟任凭他抱着自己的胳膊,维持这姿势站了片刻,直到他不再有动作,才挑起被子的一角。 “你说的。” 男人嗓音低低的,在暗夜里犹如坠着块磁。 少年脸颊手感颇好,季晟多捏几下,视线只停在他脸上,漫不经心道,“嗯。” “那天,明明就是那些人先动手的呀。”洛闻心不解道,“为什么他们要这样说你?” 季晟想了想,实话道,“不知。” 他做人做事,的确是向来不懂什么叫留情面,但若要说他滥杀无辜,这帽子未免也太大了些。 ——他从不杀妇孺,也不杀手无寸铁之人。 正如孟桥所说,季晟几乎可称得上是恩怨分明。 若非对方主动寻衅,季晟少有真的开杀戒的时候,与洛闻心这一道以来,他更像是有意似的,从未在他眼前杀过人。 糖水被用一个干净的瓷碗盛着,里面放了些切碎的蜜枣儿、花生、莲子,最上面一层飘着几粒粉色的花瓣,是洗干净的桃花。 桃花其实并没有什么味道,只是香,放在糖水里为了好看罢了。 季晟端过来,没有要放下来的意思,洛闻心便就着男人的手喝了一口,还记着自己方才说的只喝一点点,所以喝得十分珍惜。 甜丝丝的糖水入口,既清甜又解渴,洛闻心喝了一口,又抿了抿碗沿,尝那上面甜甜的味道。 二十文一碗的东西,放在哪里都算不上贵,可洛闻心就像得了个天大的甜头,开心的眼睛都眯起来,再满足也没有了。 活了两世,他都算是要什么有什么,从未为钱发过愁,可唯有这吃食上面,总也没法随心所欲。 大多数时候是不能吃也吃不下,偶尔胃口稍微好一点,想吃什么了,也会碍于对身体无益,只好克制。 就算自己不克制,在他身边的人,也会因为见过他生病时的难受模样,下意识的管束着他。 这样算起来,季晟反而是对他最好的一个。 除去偶尔会莫名其妙的犯点神经病,季晟对他可以算得上有求必应了。 赶路这十多天以来,偶尔一些举动,更是称得上是娇纵——只要洛闻心声音软软的撒撒娇,或者扯扯他的袖子,季晟就很难有不答应他什么的时候。 洛闻心慢慢摸透这个规律,渐渐觉得就算偶尔被季晟捏上一下半下,也没有什么。 毕竟两个人都是男人,被捏一下也不会吃亏,而这么想虽然不太礼貌,可是只要他把季晟当做通人性的汪汪,就发现被咬一口也没什么难以接受的。 更何况,季晟也的确很久没有做出比那次更过分的举动了。 “好喝?”男人的声音响起。 洛闻心的眼睛还放在那碗糖水上,有些恋恋不舍的舔了舔唇,点点头,“嗯。” 茶摊老板十分厚道,一大碗桃花糖水给的满满当当。 就算洛闻心方才努力的喝了一大口,将两腮喝的鼓起,像只小花栗鼠,也不妨碍此刻碗里还几乎是满着的。 还有这么多,洛闻心觉得季晟也许喝不完。 他抬起眼,看了看季晟,见对方目光果然没有放在碗上,正虚虚定在一个地方,一副对糖水明显兴趣缺缺的样子,便伸手拉了拉季晟衣袖。 “怎么了?”季晟低头看他。 可洛闻心的小动作却仿佛立刻激怒了男人。 那人以手作刀在他颈后一砍,顿时一股痛意混着麻意直侵头皮,洛闻心睫毛微微一颤,手臂软软的垂了下去,便失去了意识。 昏过去之前,只隐约看见面前有一张男人的脸,俯身过来,捏着他的下巴,低低道,“你偷偷跑回琼州,却又不回府里,在外抛头露面的游荡,是何居心?还嫌丢人丢的不够?” 又是冷嗤一声,“倒真长本事了。” 可洛闻心迷迷糊糊的,哪里知道这人在说什么,只觉得眼皮像有千斤重,一点也抬不起来了,彻底陷入了无边的黑暗之中。 第 56 章 第 56 章 不知过了多久,洛闻心才慢慢的醒了过来。 太阳穴一涨一涨的,头疼的仿佛要裂开一般,可眼皮依然沉得很,无法睁开眼。 鼻间闻到一股若有若无的幽雅香味,像是熏香。 可他跟季晟在琼州城内所住的那间客栈,分明只是普通上房,并没有熏香呀? 洛闻心迷迷糊糊的想。 少年眨巴着眼睛,猫儿眼里难得有几分狡黠,思考了两秒,迂回的问他,“你不喜欢甜的东西,对不对?” 他就没见过季晟吃甜。 季晟看了他一会儿,目光又移到他唇上,没说话。 一年四季,冬天是洛闻心身体最难受的时候,嘴唇向来都没有什么颜色。 到了春天,桃花开了,他的嘴唇便也像那桃花瓣似的,泛着湿润的浅粉。 “未必。”季晟声音平平的。 洛闻心眨了眨眼睛,凑近了一点,又来牵他的衣服,讨好的晃了晃,“真的吗?” 季晟看到他嘴唇一张一合,呼吸间能闻到里头甜甜的味道,是他方才吃下去的东西。 “没吃过。”季晟说,“不知道。” 到了这种时候,洛闻心脑子就转的很快了,立即提议,“那你先尝尝。” 要是觉得不好吃,不喜欢,还有那么多呢,也不能都浪费掉了。 “嗯。”季晟仍然盯着他的嘴。 脑袋被那股子香味勾的发昏,已经分不清是他嘴里的还是身上的了,只知道今天要是吃不到,他可能会发疯。 “我尝尝。” 嘴唇猝不及防被噙住的时候,洛闻心骇然睁大了眼,嘴边甚至还挂着一丝没有反应过来的笑容。 男人的动作从一开始就称不上温和,大刀阔斧的深入,撬开他的口腔,去寻他里面最软最嫩的舌尖,然后就跟想要咬下来似的,含着那尾软舌,没命的吮。 洛闻心被吓呆了。 舌头被含的生疼,嘴巴连闭都闭不上,而男人动作又实在有些凶,于是最开始的几分钟里,他几乎是仰着头,被挟持着被迫承受。 他从来没有谈过恋爱,来到这个世界之前,还算是个小孩子,就连看的影视剧里,也少有接吻亲密的画面。 洛闻心用了很久,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意识到自己在……被季晟强吻。 可男人的动作,哪里算得上是亲吻。 比起亲吻,更像是进食。 洛闻心根本招架得住,手脚并用的开始挣扎,“唔,唔唔……” 后背和腰都被男人铁块似的胳膊勒着,半点挣脱不开。 季晟握着他腰,把人按在车厢上,从口腔到嘴唇再到下巴,全部亲了个遍,才终于感觉肺腔里那管火稍稍平息一点。 他稍微直起身,低头去看洛闻心。 少年仍软在他怀里,只是不再挣扎,抵着他的胸膛,小脸仰着,精巧的下巴上有一点不明显的水迹,只是眼睛一眨不眨,看起来有几分呆滞。 被亲傻了。 “尝到了。”季晟喘了口气,拿手碰了碰他的脸蛋,低下头来,“还想尝。” 可还没挨过去,脸上就挨了虽然还是软,但明显是已经用足了劲的一掌。 季晟一下不防,被扇的偏过脸去。 像是下意识的觉得会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 他默默的把被子拉起来一点,抱在胸前,可下一秒,就听到了一道嗤笑。 洛闻心抬头看去。 只见那青年微微倾身,伸出一只手,拨弄了一下那红豆粥里的勺子,又抬起头,看向洛闻心,“你这性子,原本不是上好的龙井不喝,不是宫里送来的点心不吃么,怎么现在肯乖乖吃起这些了?” 进了城,天色已经擦黑,一行人到了秣州最大的客栈入住。 见云去拴马,其余人则进了大堂。 孟桥上前,要了四间房,掌柜的见这一行人俱都衣料上成,不敢怠慢,立刻给他们安排了几间好的上房,又一路招呼着送热饭热水上去。 绿漪留下来打听城里哪家医馆最好,先没跟着上去,等打听完了,再进去的时候,就听说洛闻心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不肯出来了。 原本是定了四间房的,绿漪是女眷,自然独占一间,剩余四个男人,总得有两个睡同一间。 换做是其他人、其他时候,这房间分配都是没什么异议的,但这一路下来,绿漪和见云或许不知,但孟桥却是看得分明—— 主上自从那天钻进马车之后,就没想着再出来,踏雪生生成了孟桥的坐骑屁股后头一匹跟班,每天都甩着尾巴打着响鼻,百无聊赖的很。 是以洛闻心关着房门不肯出来,孟桥也没有主动提出,那就自己跟见云住一间的话。 季晟站在天字号房门前,身形高大,头发向后拢起,眉目浓黑,轮廓深刻,兼之腰间两把黑漆漆的弯刀,分明没什么表情,就是无来由一股凶煞。 他手抬起又放下,脸色不太好看,就把这股煞气又加重了几倍。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敲了一下房门,十分克制的,“开一下门。” 里头一点动静也没有。 季晟就那么站在那里,隔一会儿敲一下,隔一会儿敲一下,力道越来越大。 送过热水的小二听到声音,“蹬蹬蹬”从楼下上来,没敢拐过楼梯口的弯,只站得远远的看着,便被季晟凶神恶煞的样子吓到,没一会儿,又跑下去了。 等了片刻,掌柜的上来了,仍然没敢跟他说话,只点头哈腰的站在一旁,小声跟孟桥道,“这个……砸坏了门,得赔银子的,一扇五十两。” 孟桥不耐烦的掏出钱袋扔给他,掌柜手忙脚乱的接了,没敢打开数,连滚带爬的下楼。 客栈的房门是用黄花梨木做的,必然是经不起季晟一拳,孟桥站在一旁,看了一眼季晟脸色,暗自思索需不需要再给掌柜的补几锭银子。 好在季晟并没有打算敲上一整晚。 青年步子倏而顿住,又偏过头来看他,笑了笑,“洛闻心,你同你娘一样下贱。” 转而又收起了笑,眸里神色不明,语气突然低柔了起来。 可吐出的话,却是字字恶毒,“你告诉我,这个下贱坯子,你为了活命,和那个姓季的江湖人士,究竟睡了几次?” 洛闻心猛地抬头,怔怔看着眼前的青年。 他说不出话来,只是鼻尖一酸,眼泪便再也兜不住,跟断了线的珠子似的,全部滚落下来了。 第 57 章 第 57 章 齐锦宣在房里来回踱步。 他见跪坐在榻上的少年一脸痴傻之相,完全不似以前那般精明,以为他是故意装失忆给他瞧,于是干脆捡能戳心窝子的说给他听,以免他忘了自己是什么身份。 齐乃是当今国姓,当今圣上望安帝也姓齐,齐锦宣正是望安帝之兄北炀王的嫡子,也即北炀王世子。 其父当年夺嫡失败,望安帝登基之后,便立刻将北炀王发配至琼州西,只留齐锦宣在京城,美其名曰由皇家教养。 齐锦宣成年之后才头一回来琼州,同他一道来的还有他在京中的好友萧恕。 萧恕虽是望族出身,但早已身至江湖,是个潇洒不拘的江湖客了。 二人一道拜见了王爷,又一同前往香雪小筑小住一阵。 若非北炀王自己也觉家妓之子上不得台面,未曾告知他二人那住在香雪小筑后院的少年是什么身份,而齐锦宣自己,也为了掩人耳目,没有大张旗鼓表明来历,后来也不会闹出那么些不成体统的事情来。 不过半刻钟过去,里头的人仍然没有开门的意思,他便停了手。 他盯着眼前那扇门,又看了看自己的手。 就连孟桥都以为他是真的想一拳把门给锤开的时候,季晟转过身,面无表情的径直下了楼。 “我睡隔壁。”他声音低低的,压着烦躁。 - 绿漪这一路上都坐在后面那辆马车上。 洛闻心吃饭喝药的琐事几乎全被季晟包了,再加之她有些水土不服,头晕了数日,于是连前头马车上发生了什么都一概不知,还道他们这一路却出奇的顺利,就连山贼路匪都没遇到一个。 明明献州通往秣州的这条路,向来算不上太平的。 她原本在大堂向掌柜的打听这秣州哪家医馆最大、最有名,又问了哪里卖吃食,哪里卖小玩意儿,准备等看完病,就带洛闻心去逛逛。 可掌柜的脸色突然一变,一阵风似的上了楼,没一会儿又下来了,脸色比方才更差。 他下来没多久,季晟也下楼了,后面跟着孟桥。 他生的高大,浑身的武人气势,本就惹人注目,只是不知何时,脸上竟然多了一副面具,将他的面容遮去大半,显得愈发阴鸷。 两人从绿漪身边经过,半句话也没说,绿漪张了张嘴,想问一句什么,可又想起,季晟的事情,原本就不是自己能够过问的。 只是这一路蒙他们关照,才顺利到了秣州地界,于情于理要道谢,于是便叫住了孟桥。 孟桥脚步停顿,回头看了她一眼,却只道,“绿漪姑娘留步。” 匆匆走了。 绿漪只好又停了下来。  等跟掌柜问完话,又打包了几份清淡些的小食,绿漪上了楼,先敲响了洛闻心的房间门。 没人答话。 她以为洛闻心睡着了,轻轻又敲了一下,试探着问,“闻心?” 半晌,里头传来一道低低的声音,哑哑的,“绿漪姐姐。” 过了一会儿,门被从里面打开,绿漪才进去了。 一进去,先注意到的就是洛闻心的眼睛。 他两颗眼睛本就生的大,睫毛也长,哭一下就显眼的不得了,更遑论大颗大颗的掉眼泪了。 此刻,就算眼眶干燥,没看到眼泪的迹象,但眼角通红,一看就是被布料蹭过了。 把眼睛哭得像兔子似的情状,绿漪也就看到过一回。 她刚要问,洛闻心就已经把脸转了过去,闷闷的道:“绿漪姐姐,你别问了。” 那个人生了一张极冷极凶的脸,乍一看他,只觉得该是个同面相一般的人,恐怕任何人在他手上,都是讨不了半点好的。 洛闻心一开始也是怕他的。 可男人最是我行我素,他不顾洛闻心的躲藏,只一味的靠近他、亲近他,直至洛闻心放下对他的防备,最终被他当宝物一样妥帖的收藏了起来。 半年以来,洛闻心时常忘记自己原本不是这个世界的人,只当自己是一个和季晟萍水相逢的普通人。 他暂住他家小院,几场顽笑,几次误会,几次险中求生,一路同行至今,他早已将季晟当做此生最亲近的人。 可谁能想到……谁能想到。 洛闻心对原书里的内容记得的不多了,可是听齐锦宣说了这么一大通,也早已明白过来了所有的事情。 他是被送去引诱季晟的。而原书里,小炮灰正是被送去引诱大反派的。 季晟就是大反派。 洛闻心并不是全然的笨蛋,很多事情,若仔细回想一番,其实早就有迹可循。 季晟武功高强,这一路上,他们数次遇敌,可季晟几乎很难遇到能胜得过他去的对手; 季晟名声恶劣,不管是在秣州遇到的那被洛闻心误以为是大反派的风骚男人,还是荒山遇见的重伤男子,抑或是碧云湖所遇的那群江湖人士,都对他是三分恶、七分惧。 除去武功高强、名声恶劣,他分明和大反派没有丝毫相同之处。 季晟并非滥杀无辜之人,只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 季晟也一点也不冷血。他会给自己买糖人、扎风筝,带他泛舟捉鱼,同他在草地上亲吻,分明是个再热烈不过的人。 可为何偏偏,季晟就是那个原书里,将“洛闻心”按在水里窒息而亡的季晟? 书里说,大反派看穿小炮灰欲行勾引之事,于是便要了他的命。 虽说他来到这个世界后,的确未曾蓄意勾引过季晟,也还未真的同他“做成夫妻”,可、可若按照原著,他跟季晟那桩桩件件……也够他被季晟弄死好几百回了。 洛闻心在睡梦里又流了一点眼泪,默默想:但是好在,他跟季晟还没有真的如何。 戴金色发冠的那个人说,自己身体里面有毒药。他就想让他跟季晟亲近,这样,这个人才会高兴了。 因为这样可以害季晟。 还好还好,没真的如何。 不管怎样,他总是不愿伤了季晟的。 -  是夜。 天边只余一轮残月,两匹高头大马在大道上飞驰。 行至前方,稍矮些的那马匹被勒住缰绳,略微停下了步伐,另一匹马随之慢了下来。 “季阁下,循着这条路再往前走五里,便是世子府邸。”马背上的男子开口道,“您且自便,恕我不再作陪了。” 这男子一口中原话讲的蹩脚,身材也颇为精瘦,正是那“东瀛矮脚虾”。 另一匹脚踏雪花的黑马打着圈儿、喷着响鼻,马背上的人一袭黑衣,腰胯黑刀,他牵了牵缰绳,对那东瀛刀客道:“多谢引路。” 男人声音虽稳,但在这无边夜色中,也能隐约听出几分焦躁之意。 “不必谢。”这男子道,“这两日你我日夜寻找,找遍整个琼州城,都没能在任何一处寻得小公子下落,既然没有出城或出海的人,可能的地方也只剩那里了。” 男人远远望着前方,仍是只道,“多谢。” 这东瀛刀客微一颔首,道:“原以为中原武林尽都是一群无能鼠辈,无甚意思,能在琼州遇到阁下,也算是不枉我走一遭了。” 紧接着又道:“我曾听说北炀王这些年私下豢养了些精锐士兵,有上千人之数,只是不知传言是否属实,还望阁下一切小心。” 说完,这东瀛刀客便没再停留,一夹马腹远去了,只留下一句话,“后会无期了!” 等那男子一离开,男人便立刻调转了踏雪马头。 他望着前方的路,将缰绳握的很紧,低喝一声“驾!”,纵马朝向着前方飞驰而去。 不过五里路,踏雪又奔的极快,比起平日仍然要快上几分,于是还没过上半柱香的时间,就见一座府邸轮廓显现出来。 男人翻身跳下马背,大步向前,一面解下胯间弯刀,一边掏出一管东西投向空中,在这漆黑夜里炸开一小片鲜红。 - 那药性上来的极快。 绿漪进来前,洛闻心已经在床上趴了半天。 最先只是羞,后来变成又羞又气。 哪有这样的呀? 平日里被摸脸揉手也就罢了,毕竟哥哥们和汪汪都会这样。 被咬小腿的事情,也早就和季晟拉钩约定不再提起。 这些日子,季晟也表现的就像一只被驯服的大狗,除了盯着他看的眼神依旧叫人想躲,实在十全十美,连绿漪不让吃的糖水也会买给他,洛闻心都快要当他是最好的朋友了。 可是他竟然、竟然会…… 就算从没上过一天学,是个笨蛋,但洛闻心也明白,刚才季晟对他做的事情,才不是普通好朋友之间会做的。 很小的时候,妈妈也会怜爱的亲亲他的嘴,亲亲他的脸蛋,可母亲柔软怜惜的触碰,和方才男人仿佛要把他吃下去似的啃噬,完全就不是同一种东西。 想着想着就又掉起眼泪来。 这么多天以来,季晟对他有求必应,洛闻心被纵的飘飘然,很久没哭过,差点就忘了季晟是什么人,也忘了自己的处境。 明明见第一面的时候,一句话不说,就先把他摔在床上。 后来,还会故意弄坏自己的球,好让他打不到。 变态,神经病,疯子! 他把脸埋在床褥里,很记仇的把季晟之前做过的事情翻出来又复习一遍,哭哭啼啼的骂了几句。 只不过来来回回都是那几个词,没点新意,反倒让自己更气。 “好,不问便不问。” 绿漪其实也猜到了几分,反正又是跟少庄主有关。 这两人置气也不是头一回,每回都像是小孩子闹矛盾,左不过一两日又和好了。 而且眼下有更重要的事情。 “我打听过了,这秣州城里,最大的医馆有两家,一家就在这附近,离客栈不远。”绿漪道,“另一家在南边儿,恐怕还得坐上半日的马车——” 说到这里,她顿了顿,“但我听说,这第二家医馆里坐诊的卢大夫,以前在宫里当过太医,是衣锦还乡回的秣州,我想着太医的医术,自然要好些。” 洛闻心对此没有什么意见,点点头,“绿漪姐姐,都听你的。” “那今日便早些歇息吧,”绿漪看了看房里的被褥和熏香,还算满意,“明日一早,咱们就去医馆。” 她走出去,要帮洛闻心关上门,却见少年爬上床,把被子拉到下巴,只露出张巴掌大的小脸来,眼睛还是红的,小声问,“我、我一个人睡吗?” 虽然左右的房间里都是认识的人,可毕竟是新的地方。 ……他好久没有一个人睡了。 就算夜宿在马车上,背后也总有一个人,和他隔着一床被子,暖炉似的。 绿漪看他那模样,实在可怜可爱,“扑哧”一笑,忍不住柔声逗他:“那不然呢?我是女子,就算把你当亲弟弟一般,也不好睡在一个房里的。” 洛闻心脸色一红,刚想说自己不是这个意思,可想到自己原本的意思,又一点都不想说了,慢吞吞的翻了一个身,把脸冲着墙壁。 - 换了个新环境,又是独自一个人呆在一个房间里,洛闻心有点害怕,睡的不算安稳。 到了后半夜,他才迷迷糊糊闭眼睡过去。 一夜做了好几个被压着啃的怪梦,醒来时仍旧脸红气短。 梦里,男人将他抱的很紧,是那种几乎要揉进胃里去的抱法,力道之重,洛闻心只觉得与方才那阴鸷男人掐住自己时也无半分不同。 只是更暖。 季晟将他紧紧箍着。 少年浑身都软绵绵的,没有半分力气,浑身还冰的厉害。 可还有呼吸。 好在还有呼吸。 院门被往两边拉开,无数个脚步声响起,数只火把随之亮起,整个北炀王府邸霎时大亮,犹如白昼。 另一旁也响起了一道脚步声——是听到动静后从正院里跑出来的齐锦宣。 他只着中衣,长发散乱,看着一院景象,正欲发怒,而后见到倒在地上头身分离的那人,认出是自己的近侍,嘴唇张合几下,满目都是惊惶。 最后,才将目光缓缓转向廊下的两人,颤声道:“给我拿下这个人!” 为了照顾他,马车走的极慢,这十多天以来,的确是靠季晟护着,他才安全的到了这里的。 理应是要道谢,却在昨天和季晟闹了那样大的脾气,还扇了他一巴掌。 洛闻心突然有一点小小的后悔,觉得自己不太懂事。 就算生气,是不是也不应该打他的…… 他思来想去,纠结无比。 可是眼下季晟已经走了,纠结也没有用,只是心里莫名有点空落落的。 再往后,都不会再有人欺负他了。 他走向齐锦宣,提起无上刀柄,“哗啦”一声从他腹中抽出,齐锦宣便如同一只散了气的气球一般,缓缓滑落在地。 主子被一击毙命,护院精兵有短暂的怔愣,等回过神来,便是一齐朝他攻去。 季晟握着刀,眼底似是有血色蔓延,就连无上与断魂双刃,也好似感觉到主人杀意,发出低沉而战栗的嗡鸣。 刀剑相撞声不绝于耳,洛闻心蜷缩在廊下,瑟瑟的发着抖。 眼前不断的死着人,随便一眼望去就是尸体。 他忍不住要捂住耳朵,闭上眼睛,可、可那里面有季晟…… 这么多人,季晟会不会死掉…… 头一阵一阵的晕,他抬头看了着天边那轮残月,只觉得这一切像是一场噩梦,不知何时才能醒来。 他神思涣散,身体又难受的紧,等一支箭直朝他而飞来,他根本没有半点力气能够躲开。 季晟一眼扫到洛闻心那头,瞳孔一紧,心神大乱,可他一人应对数百人,无暇分身,忽的另一道黑色身影从墙那头跃了过来。 那人一身黑色劲装,脸蒙黑色布巾,露出来的一小片皮肤微黑,手握一柄弯刀,利落的替洛闻心挡下了方才那刺来的一箭。 挥刀将箭斩成两段,这人才向季晟的方向叫道:“主上!” 正是已有近两月未见的孟桥。 他形容狼狈,身上四处都灰扑扑的,可此刻看到季晟与洛闻心二人,眼睛却十分的亮。 季晟长长吐出一口气,定定看他一秒,略一点头,未多作答话,只道:“护住他!” 整个北炀王府,顿时是火光大盛。 第 58 章 第 58 章 三更天。 两匹马的马蹄声交错着踏在曲折小道上。 孟桥骑着他的红影,紧紧跟在踏雪身后,一步不敢落下。 虽是保全了一条性命,但那些王府私兵并不似寻常江湖人,一场恶战,二人一同将北烊王府变成了一片血涂地狱,他身上却落下了四处大伤、六处小伤,以及无数个细小伤口。 几处大伤均已点穴止血,于性命无碍,但伤口仍旧太密太多,到底是虚弱的。 左边手臂被划开一条长长的口子,拉动缰绳间,血还在汩汩往下流。 是疼的。可再疼,也只能咬牙忍住。 吃完早饭,又用了片刻收拾,出门时,在下人房里休息的车夫早已等在马厩旁。 来的一路上都是浩浩荡荡一群人,他跟季晟挤在一个车厢里,最先觉得挤,后来便习惯了。 而如今,偌大的车厢只剩他一个,他又后知后觉有些过分宽敞。 已是春末夏初,秣州的天热的早,空气中混着零星几道蝉鸣。 洛闻心向来只怕冷,并不怕热,街道上的行人多已穿上轻薄夏衫,他却仍拢着件带点绒的春衫,静静的靠在车上。 绿漪看出他情绪不太好,以为是要去看大夫的缘故,一路上都在宽慰,说定然能治好的。 洛闻心牵了牵唇角,笑意难得有些勉强。 到了地方,果然已经晌午。 医馆坐落在郊区,虽然偏僻,但飞檐翘角,十分华丽,不似医馆,更像是某个大官的别院。 门前还站着一个小厮,拿鼻孔看人。 闲云庄最不缺的就是银钱,见云上前,给接待的小厮递过去一锭银子。 那小厮拿在手里掂了掂,并不意外的模样,抬起眼,刚要张嘴,一下看到刚被绿漪从车上扶下来的人,顿时愣住了,嘴巴张着,仿佛一下子不会说话了。 洛闻心走,他的眼神也就跟着动,十足十的痴态。 见云见状,皱了一下眉,不过仍和气的拱手道:“烦请代为通传一声。” 又叫了两声,那人才如梦初醒,呆呆的将视线从洛闻心身上移开,慌忙跑进去通传。 这小厮在卢太医还在太医院时就跟在他身旁,不说宫里的娘娘,京里的千金小姐、公子哥儿也见过不少,什么样的人物没见过。 可方才那少年—— 他一面跑,还一面在自己脸上左右各轻扇了一下,这是也觉出自己方才的失态,丢了太医馆的脸面。 有了那一锭银子打底,很快来人将他们迎了进去。 洛闻心一行人被安置在客房等候。 接待的人只说稍等,不过一行人仍然等到茶水被续了第二回,卢太医才在医徒的簇拥下姗姗来迟。 在来的路上,卢太医已经听小厮说过方才的情状,知道来人出手阔绰,兼之气度不凡,但在看到洛闻心容貌的那一霎,卢太医眼中仍然闪过一抹异色。 双方拱手便当见过,洛闻心是男子,不必避讳,卢太医走过来,先看他面色。 “……在家乡时看过几回郎中,说是娘胎里带出来的弱症,一到冬天就怕冷,炭火手炉不能离身,严重一些,便几日都没有胃口,吃不下饭。”绿漪站在一旁,先说了洛闻心发病最严重那几日的症状,又道,“若是先生能治好我家小公子这寒症,无论银钱多少都不成问题。” “好说,好说。”卢太医摸了一把胡子,笑呵呵的,又细细打量一番洛闻心的面色,没切脉,便先道,“不过我看小公子这面色……倒不像是有寒症的。” 绿漪跟着去看洛闻心的脸。 少年眉目微垂,这四月阳春,他的嘴唇却半点血色也没有,若非眼睛和眉毛的颜色都黑,倒真的像个精致的假人。 怎么看都是一副病弱之相。 绿漪刚要说话,却见卢太医伸手搭上洛闻心手腕。 片刻,卢太医脸色微微一变,连带着手上的力气也稍微重了重。 老人皮肤干燥微凉,此刻又用了点劲,洛闻心觉得有些不舒服,瑟缩着往回躲了躲。 卢太医这才回过神来,视线缓缓往下,定在洛闻心脸上,没有说话。 卢太医行医四十多年,擅小儿弱症,同擅女子伤寒之症,还在太医院时,便时常得各宫娘娘召唤,频繁出入后宫和各王府。 是以,对洛闻心体内这种药的功效,作用,乃至药物作用后的症状,倒也不算完全的陌生。 据说此药最初来源于苗疆。 苗疆多美貌少男少女,不过美貌总是短暂,过了青春少艾的时候,就像花一样凋谢了。 于是便有苗疆医师制出一种药,据说能令服下的人容颜永驻,兼之身形柔软娇媚。后来,这药流传进中原,却多是被用在烟柳巷子里,药方变了又变,在原本的作用之上,又多了一种见不得人的功用。 再往后,高官权贵们圈养娈宠,也会给他们喂下这种药。既为了助兴,也为了令他们不敢有异心。 卢太医曾在北炀王府见过一名少年,那少年十七八岁年纪,身形却像是十三四岁的少年,腰和腿细的一折就断,脸蛋倒的确是娇艳胜过女子,是从出生起就喂了药的。 不过到了那少年的程度,谁都知道他已经活不长了。 这药虽然对人容色无损,服下后,最初只是觉得体虚无力,偶尔生病,似乎也跟普通伤寒之症没有什么分别,可久而久之,寒气在体内淤积,伤肝伤肾,多数人活不到三十岁,就会灯油枯尽。 卢太医不动声色的端详了一番洛闻心的脸。 ——的确是副绝艳的容色。 也怪不得会有人给他喂下这种药。 只是看他和这婢女的样子,倒像是不知道有这么一回事似的。 可这种药流传甚秘,一般人很难弄到,卢太医猜不出他背后的人,更不敢贸然告知他什么。 思索片刻,不过须臾,卢太医便在心里有了定夺。 “确是寒症。”卢太医整理了一番表情,微微笑道,“我先为小公子施针,再开上几服药,按时煎服,不过这病是急不得的,需得细细调理才行。” 季晟吐出一口气,问他,“做什么不让我碰你?” 男人一双黑眸里布满血丝,显得有几分阴鸷。 若是洛闻心看到,又要觉得害怕了,说不定还会很娇气的把他的眼睛捂住,不让他盯着自己看。 但此刻的洛闻心,根本不记得别的,只记得在王府里时,那个青年说过的话。 说他体内症状,根本不是他以为的“寒症”。 被亲吻抚摸时会有的奇怪感觉,也根本不是“寒症”带来的异样。 那是一种毒药。 也不知是不是天气的缘故,其实这些日子以来,他远没有最初穿越到这个世界时那么难受了。 那种动不动被风吹一吹,就仿佛整个人被浸在冰水里似的难受。 更何况,方才那银针刺在他穴道周围,他是真的没觉出有什么明显的效用来。 至少,没有他觉得冷的时候,跟季晟挨在一起时舒服。 洛闻心知道自己一直很笨,身体弱,遇到坏人的时候也总是帮不上什么忙,处处都要季晟护着,还很娇气,可是、可是他是不愿伤了季晟的。 季晟见他不说话,只是一直哭,还很害怕的躲。看了片刻,却猛然想起了什么来。 是座早已无人打理的观音庙,寒凉潮湿。 两人的衣服都已不能再穿,男人从包袱里头寻了件外衣铺在地上,又将人放了上去,解了断魂跟无上一同放在他身边。 如今这具身体这样怕寒,怕的比上辈子有过之而无不及,可到底不是心脏病那样会要人命的病。 冷一点就冷一点吧。而且,他也已经很久没觉得冷了。 更何况,洛闻心也没有觉得自己的运气就有那么好,刚来到这个世界,就能一下子遇到一个华佗一般的神医,三两下就可以把自己治的比见云还要活蹦乱跳。 哪有那么巧的。 少年明明发着热,却偏偏跟觉得冷一般,用右手搂着那把重而长的黑刀,绵软的脸颊肉挨在冰冷刀身上面,似乎是无比眷恋。 可左手却是消失了,仔细看去,是隐在那轻薄透气的圆领袍之下。 隐隐约约还能看到一截雪白的腕子,随着动作,衣袖时不时的被卷上来一些,堆在秀气的腕骨。 可他手小,指头又细,手腕也的确没什么力气,更何况,无上也是远远抵不过季晟本人的。 于是他抱着那把大刀,小手在底下努力了片刻,却是仍旧没有丝毫缓解。 怀里的东西被抽去。 洛闻心根本抱不住那刀,被男人握住刀柄一端,就被轻易的拿走了。 怀里空了,洛闻心睁着一双眼睛,嘴巴微张,怔怔看着男人。 微红的火光在他如玉的脸颊上跳动,像是又要委屈的流下泪来了。 “抱它。”男人将无上扔到一边,“哐”一声在破庙内砸出一声响,又屈膝在少年跟前半跪下来,握了他脖颈,欺身吻了上去,“为什么不肯抱我。” 第 59 章 第 59 章 孟桥与季晟、洛闻心二人相别之后,又骑着红影行了五六里路,终于到了琼州郊外的一个小渔村。 这小渔村看着不大,村民也不多,远远望去有几个多年空置的小木屋,虽然简陋,但倒也适合暂且疗伤。 已是深夜,小渔村里连半点灯光都没有,寂静漆黑。 孟桥翻身下马,找了个木桩子将马拴住,又将包袱解下,准备找一间空屋子。 结果还没走上几步,便觉远处有星星点点的火光追来。 他回头一看,等一看清,眼睛猝然大睁。 ——只见远方来的一队人马里,领头的几个人,都举着琼州官府的旗子。 正是琼州衙门的府兵。 他与季晟在王府内大开杀戒,杀的是皇亲国戚,想也知道这事不可能这么快就善了。 而虽然以他平日里的功力,杀掉几十上百个官府追兵是小事一桩,可如今他本就身受重伤,加之此处又是村庄,若真的闹出太大的响动,反而对他愈发不利。 当下是有些六神无主,孟桥一面回头,一面捂着伤处,跌跌撞撞在村落内四处寻找地方躲藏。 可这村落本就小,大路也颇为平坦,一眼望过去简直是一目了然。 眼见那伙人越来越近,就要到村庄入口了,孟桥心急如焚,却也没有办法。 忽的,侧边的门被打开,伸出一只手来,将孟桥的手一下抓住。 孟桥瞳孔一缩,右手按在腰侧的刀上,正要捅死那人,却在那人指腹摸到了一枚圆茧。 还未反应过来,又被某个毛乎乎的东西扫到了脸颊。 孟桥被扫的有些痒,闭了闭眼,伸手一抓,便抓住了那毛乎乎的东西。 ——是箫尾的穗子。 再往下,又摸到了一粒莹润的小玉,晃晃悠悠的。 这东西孟桥可是熟悉无比。他骇然睁大眼,“陆……” 那人似是轻轻笑了一声,伸手在他唇上虚虚一抵,轻声道:“嘘。” 孟桥大气也不敢出。 随后便被那人拉进了屋里去。 门一关上,没过上片刻,便听那队官兵从门前经过,叫叫嚷嚷,也不知在说些什么。 - 另一头。 漆黑山林,破败古庙,供台上端坐一尊莲花观世音,宝像庄严。 只是这庙里头的情形,却是连观世音都菩萨都觉得羞惭了。 只可惜神魔无形,也没法下凡来让这两人莫要在他庙里行滢。 而且就算是显灵来了,眼下这二人,也恐怕不论是谁,都没法听他的。 洛闻心自不必说,那药已经让他难受的快疯了。 这药大量服用之后就是会如此。 最先是冷,其他倒还能忍受。 可等到过上几个时辰,便是全然的另一种意义上的难耐了,非得与人焕好才可缓解。 想必齐锦宣给他喂下那剩余的半瓶药时,打的也是那个主意——只等洛闻心万分难耐之时,不得不自愿去找院中侍卫。 只是他千算万算,却怎么也没算到季晟来的那么巧。 此时此刻,季晟也早已全然红了眼。 他脑子里全是洛闻心要推开他,宁肯抱着他的无上去蹭,也不肯看他一眼,却不知道洛闻心眼下这般,只是因为他体内蛊毒被催发出来的药性,并非他刻意要如此。 且当男人把他那身脏污不堪的衣衫除去,看清后,就彻底没了活路。 太小了,原本连一根都困难。 平日里季晟想如何时,总要把他捧起来,极尽细致的哄上一会儿、等上半天,才慢慢伸指头。 但总也只敢浅浅的,久了或痛了,洛闻心都会哭。 总之他是拿捏住了季晟的,眼泪说流就流。 而如今,季晟根本就还没怎么样他,只是亲了几下,他就这样了。 季晟微微直起一点身子,半晌,低下头,凑近了去看。 “心心怎么这样了?”他一眨不眨的盯着瞧,低声问。 “为什么这样?”他还问。 洛闻心还想推开他,不想让他过来,可此时此刻,他又实实在在已经没有丝毫反抗的力气。 他当然知道自己现在是什么样子,也知道在这种时候,同季晟做这种事情,一定会对他很不好很不好的。 可男人握着他的手腕,又换上别的东西,他便彻底软了身子。 洛闻心哀哀叫了一声,他以为这次还会跟以往一样,季晟只是亲他。 或者最多的,季晟会让他瞧见那个很丑的东西。 他早已见过它很多回,季晟坏得很,他喜欢用它来亲近洛闻心,尤其钟爱脚和腿。 可少年生的太娇,肉太嫩,总是太容易喊痛,季晟便只好退开,再去握他的手。 可眼下的季晟似乎比往日还要焦躁几分。 他没再亲两下,便将人重新放到衣服上面,自己却伸手放上平时斜挎断魂与无上的地方,两下除去,动作快得像要赶去杀人。 他浑身都还是伤,大多都未愈合,能看到大腿肌肉上都还有斑驳血痕,可这伤却似乎丝毫没影响到旁的地方,依然精神的很。 洛闻心无力的躺着。 他心下惶恐,第一次对下一秒不知道要发生的什么产生了纯粹的恐惧,浑身僵硬着躺在车厢内。 马车很大,比他们来时的那辆还要大,还有一股淡淡的香味,不断钻入他的鼻腔,洛闻心却被这股味道熏的直想哭。 眼泪说流就流,沈牧挑开帘子进来时,看到的就是他眼角滴下一滴清泪的模样。 美人落泪,更显得惹人怜爱。 沈牧坐到他身旁,偏着脸,就着这幅美景欣赏了片刻。 洛闻心被他看得浑身发毛,眼泪都流不动了,糊在眼睫毛上,只在脸颊上留下两道湿润的痕迹。 沈牧又看了他一会儿,伸手将他穴道给解了。 “想安安静静的跟你说说话,还真难。”沈牧形容也稍显狼狈,但眼睛很亮,让人联想到某种不怀好意的兽类,“这下终于没人了。” 洛闻心垂下眼睫,没有说话。 “又没点你的哑穴,”沈牧摸了摸他的脸,觉得那触感实在好,道,“怎么不说话,嗯?吓傻了?” 洛闻心别过脸去。 不知道为什么,同样是爱动手动脚,同样是喜欢一眨不眨的盯着他瞧,这人和季晟给他的感觉,却是全然的不同。 一个像是丛林里蛰伏的兽,一个却只让他联想到流着涎水的狼。 最起码……他被季晟抱着的时候,从来没有过真的厌恶的感觉。 而和这个男人,只是同处一个马车里,他就觉得无法呼吸,浑身都写满了抗拒。 洛闻心扭着头,露出一段雪白嫩颈,因为紧张,肩膀还紧紧绷着,小小的胸脯一起一伏,轻易就夺人呼吸。 沈牧将他劫走时,他的头发还用丝绸系着,此刻,那根东西早已不知道丢在了哪里。 少年一头青丝散落在背后,铺了满枕,更衬得他皮肤腻白,色如美玉,小小的空间内,连那一抹抿起来的小巧的唇,都显得格外诱人亲吻。 沈牧本就当他是个娈宠,劫他也只为亵玩,当下不再忍耐,伸手捏了他下巴,将他的脸转了过来,另一只手扣住他的手腕,便凑了过去。 “不说话,那就做点别的?” 还没等他的嘴唇凑近,怀里的少年就剧烈的挣扎起来。 洛闻心就像只突然炸了毛的猫儿,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想将手腕从他的桎梏中挣脱。 然而这沈牧虽说看着身材精瘦,像个十足的江南佳公子,力气却也奇大无比,他的挣扎,看在男人眼里,跟玩笑一般。 眼泪又一滴一滴落下来,少年喉间溢出压抑的低喊,“你走开。” 语气里是是不加掩饰的抵触,仿佛沈牧是什么讨厌的东西。 沈牧眼睛一眯,捏着他的手重了几分,果然见少年痛的眉心一皱,眼泪掉的更凶,小嘴巴还张着,似乎因为哭的太凶而喘不过气来,耳根都红了,泛着要命的深粉。 沈牧心中蓦的一软,不知怎么的,就不想再强迫他了。 至少不是在这。 洛闻心还在偷偷的用力,可怜兮兮的把手腕往外拔。 “你别动了,再动手要脱臼了!”沈牧低喝一声,无奈道,“好好好,我不动你了,我不动你了还不行?” 他心下也有几分憋闷。 他武功高,样貌好,钱财也不缺,要什么美人儿没有?这还是头一次,猎个艳还猎成这幅鬼德行,甚是狼狈。 好在这次的“艳”确是不同凡响,相比之下,他以前见过的男男女女都成了牛屎狗粪。 想到这里,沈牧心情又好了起来,在洛闻心脸上掐了一把,笑道:“暂且放过你。等到了我在潭州的别院,再来慢慢与你计较。” 说完便准备出去。 洛闻心刚松一口气,却见男人又折了回来,笑眯眯的问他:“对了,还不知道美人儿尊姓大名?总是美人儿、美人儿的叫,总觉得不够亲切。” 洛闻心气鼓鼓的不想说话,眼睛一闭,不理他。 接着,他便听男人的声音在他头顶上方道:“不说话?好啊,那我就叫你宝贝,心肝儿,你意下如何?” 忽的,少年发出一声凄弱的声音,就像濒死的鸟儿,脑袋软绵绵的向一边垂去,季晟略略回了些神,抱住他,低眸看他。   这一回神,他才发现少年目光早已痴了。 “季、季晟……”少年气儿都快没了,等回过神来,却仍软绵绵的伸手,要摸他的脸,磕磕绊绊的,含着哭腔:“我、我不要你死……” 没再推他,也没再赶他走,只是在叫他不要死。 都到了这种地步。 分明洛闻心才是那个进气儿多、出气儿少的那个,他却仍想着,不要季晟死。 季晟喉头哽动几下,看了他半晌,手往下移,兜着把人抱起来,要去吻他。 温热狂乱的吻落在少年眉间、嘴唇,又一点点舔去他眼角的泪滴,这回,洛闻心却没再能给出季晟任何回应—— 竟是早已昏过去了。 第 60 章 第 60 章 且说望景帝自登基以后,便对北炀王父子颇多忌惮,是一直到了北炀王年事已高之时,才稍稍放松了些警惕,并允准其子齐锦宣回琼州探望,而北炀王本人,则是回了京中看望老友。 结果不出半月,琼州便发生了这样的事情,等消息传回了京城,顿时是满堂哗然—— 北炀王世子被人所杀,不仅如此,就连整个府邸上下,除了小厮婢女,也不剩下几个活口了。 金銮殿内,北炀王爷当场便跪下了,老泪纵横的请求朝廷发兵,海捕那名姓季的江湖人士与他的随从。 世子被人所害,这是大事,北炀王的要求听起来也并不算过分,可望景帝神色阴霾,手指扣着龙椅的扶手,是半天没有开口。 文武百官察言观色,竟然也没有一个替北炀王说话的。 马车一路到了城门,然后停了下来。 这风骚男人似乎有什么门路,在城门前跟人低声交谈了几句,守卫便放了行,既没有盘问,也没有揭开车帘看里头是什么。 洛闻心就连求救的机会都没有。 一出城门,马车便上了官道,一路东行。 那风骚男人方才说,他在潭州有一别院,洛闻心便猜测这是要往潭州方向去了。 他不知道潭州是什么地方,只知道定然是离献州越来越远,心下焦急,可又什么办法都没有。 不知不觉,天便黑了,月亮透过车窗的薄纱洒进来些许微弱的光辉。 沈牧坐在前头,扬声喊:“宝贝儿,你怕不怕?怕的话,我就进来陪你。” “……” 洛闻心生怕他真的要陪,连忙屏住呼吸装睡,一边在心里祈求他不要进来,过了一会儿,感觉到帘子被揭开,沈牧似乎看了他几秒。 也不知道是不是看出了他在装睡,洛闻心听到一声低笑,随即,帘子又被放下了。 车厢内重归黑暗。 洛闻心心里七上八下,忐忑不已,可折腾了一天,又实在累得不行,眼皮打架,没一会儿,就迷迷糊糊的睡过去了。 他睡的很不安稳,昏昏沉沉的,睡过去前,还莫名其妙的想,这是不是就是自己穿成的这个小炮灰的本来的命运。 只是他运气好,最先遇到了闲云庄的好人,过了半年的好日子,可如今,这些好运气终于用完了。 可是他心底还有一点隐约的希望,觉得会有人来救自己。 毕竟他跟季晟认识了那么久,季晟对自己,也、也不算坏—— 最起码,害他摔了,会让他“打回来”,害他哭,还会跟他拉勾保证以后不再欺负他。 最重要的是,季晟早已在他性命垂危之际救过他一次。 哪儿哪儿都比这个风骚男人要好。 可转念又一想,自从上次自己扇了季晟一巴掌后,他就不见了,也许他真的生气了,觉得洛闻心就是个娇气又麻烦的人,可能一辈子都不想理自己了。 毕竟谁也不会喜欢被人打巴掌的。 洛闻心乱七八糟的想了一通,想得梦里都在哭唧唧的。 - 不知过了多久,洛闻心被一双手晃醒。 他睡前哭了一通,心里又害怕,此时被强行弄醒,头还有些痛。 勉强睁开眼,神情里带上了几分无意的委屈,可看到沈牧的脸,又慢慢的全都收回去,只剩下警惕。 洛闻心以为他又要对自己做什么,动了动身体,可沈牧却伸手将他一按,神色颇为正经。 “嘘。”男人将手比在唇边,低声道,“有人来了。你呆在里面,别出声。” 洛闻心睁大眼睛,心脏因为他这句“有人来了”而飞快的跳了起来。 沈牧见他这模样,一改方才严肃的表情,反而轻笑一声,悄声道:“你以为是谁?” 洛闻心抿着唇不说话,他便继续道:“是来杀我的,但不是来救你的。” 有人来杀他,沈牧却神色自若,仿佛一点也不为此感到惊慌。 说完,“啪啪”两下点了洛闻心哑穴,便起身出去了。 洛闻心不知道他做了什么,张了张嘴,刚想说什么,发现喉咙里像是被一团棉花堵住了,半点声音也发不出来。 紧接着,他听见外面响起了叫嚷声。 男人把那小檀木盒子举到眼前,又捏了那珠子细细看过一圈,心中闪过一个念头,似是意识到什么,可又不敢确定。 主要是不觉得云岫会这般大胆。 更何况,那儿也实在凄惨,原本只有一点点大,被他弄的,如今却是肉嘟嘟的了,是活生生的肿没了缝儿。 想必这在药材里浸了七七四十九天的天珠,就算真的是用在那儿的,此刻要弄进去……怕是也颇为困难。 于是犹豫了半晌,还是没给用上。 又四处翻找过一圈,挑了其他合适的药膏抹上。 因见过了那儿惨兮兮的样子,故而洛闻心再难受时,季晟也没再真的怎么样过,还是同以往一样,一手策马,一手则置于马鞍之上,令他坐在掌心。 只是这一回,男人的手掌跟少年皮肉之间,却是没跟以往一样,隔着些什么了。 所以洛闻心再被蛊毒弄的难受,在男人怀里软绵绵的动来动去,哼哼唧唧的喊不舒服时,不用费上多少功夫,就能立刻吃到东西。 虽然不及前两日吃过的更好的,但也能多多少少饱点肚子。 而男人见他吃得香,总是也忍不住,不过也不能再如何,顶多跟以往一样,挨着这儿那儿的边儿,抵上一阵、磨上一阵,勉强吃点肉渣渣解解馋了。 就这样一路快马加鞭,只不到四日,二人便来到了遏云谷的入口处。 -  来人似乎不止一个,都带着兵器,刀剑相碰发出锐响,昭示着打斗十分激烈。 那风骚男人只身一人,要面对那么多人,也不知能不能赢。 洛闻心有些紧张。他一边想着这人这样对自己,该被寻仇的打败才好,可又莫名觉得他要是死了,若是外面的人是其他恶人,自己又该怎么办? 不由纠结不已,心脏砰砰直跳。 可还没等他纠结出一个答案,外面的声响便归于了沉寂。 几息后,车帘便再次被挑开了。 挑开车帘的剑尖还在往下滴血,可男人身上却半点没沾染上血迹,干干净净,仍是一派风流。 洛闻心却觉得手脚冰凉,心里发寒。 这个男人,竟然将那么多人全部杀了。 他的武功似乎很厉害的样子。 就算是之前,孟桥也不是他的对手。 ……真的没有人可以救自己了。 洛闻心怯怯的望着他,眼睛里是全然的恐惧。 “马车是坐不了了。”沈牧拧着眉,他收剑回鞘,一边朝外看了一眼,一边问:“你会凫水么?” 洛闻心呆愣愣的,闻言,摇了摇头。 门帘大开,外头的场景只需一瞥,洛闻心就能看得一清二楚。 离他最近的一个人倒在地上,看起来是个十七八的少年,可此刻双目大睁,断了条手臂,切口处齐齐整整,是被凌厉的剑气削掉的,血流如注,死不瞑目。 洛闻心脸色愈发苍白,还有些难以言喻的呕吐的冲动。 沈牧等了一会儿,没等到他回答,这才想起他哑穴未解,伸手给他解开了。 收回手时,掌心触碰到少年肩颈,沈牧忽然感觉他在细微的打着颤。 少年肩膀薄而纤细,捏在手里像不费什么力气就能弄碎,此刻抖得就像只脆弱的羔羊。 沈牧抬眸,看了他一眼。 他这才发现少年眼眶通红,含着一泡眼泪,望着他的神色里写满了惊惧。 这惊惧又和方才掳走他后的不同,好似见到了什么修罗恶鬼。 沈牧只略一思索,就反应了过来。 “怕我?”沈牧先是觉得有几分好笑,忍不住笑出了声来,“觉得我太残忍?” 洛闻心如此反应,他倒也不算意外。 遏云谷代代相传,每一任谷主都最精通药理和医术,当今还在世的这位老谷主更是已有百岁高龄,医术独步天下,被称为天下第一药王,只是据说已经好多年不曾亲自问诊了。 那小童拿着玉牌前去通传之后,便又来了几名婢女,急急忙忙往入口赶来,见了二人的模样也是一惊。 婢女们将二人往谷中引去,到了一干净的寮房之中,让他们在此稍作等候,说马上就会有医长或医徒过来为他们把脉。 少年睡的不太安稳,其实方才一路颠簸,他根本就没法真正睡着,只是难受,所以要一直躺着,所以也不算真正醒着。 他时不时的微微掀一下眼皮,等能在眼前看到一个模模糊糊的熟悉轮廓后,便又安心的闭上眼。 他一连这样睁睁闭闭数次,季晟干脆将右手握上他的,又以左手在他肩背处轻轻拍了两下,少年这才安稳的睡去了。 不知过了多久,外头等候的婢女发出一道惊叫声:“老老老……老谷主?您怎么来了?” 季晟侧眸看向门边。 没一会儿,寮房门便被一左一右拉开了,门外站着五六名拎着药箱的人。 他们有男有女,有老有少,俱都身穿白布袍,手拎药箱。 而站在最前头的那位鹤发老人,则是唯一一个没亲自拎药箱的,被侍立于他身旁的小药童拎在手里。 这老人一头银丝,看着虽有已有百岁高龄了,但面色却是颇为红润,神采奕奕,一双眼睛湛湛发亮。 这便是遏云谷当代谷主狄岚清了。 狄老谷主医术高超,仁心渡世,享誉武林内外。 传说这世上若有他老人家也没法治的病,那恐怕就没人能治得了。 可洛闻心这幅模样…… 他捏了少年下巴,凑近他,看他的眼睛,突然想到了什么,嗤笑一声,阴柔的面容有几分森冷,“你怕我,那怎么不见你害怕季晟呢?” 沈牧想起那日在城门外时,听见少年在马车里对季晟撒娇,声音软的好似要掐出蜜来,说想喝糖水,倒是没有半分害怕的样子。 “嗯?”沈牧捏着他下巴,晃了晃,“说话啊。” 刚想说什么,却突然顿住了。 老谷主看着某处,不着痕迹的皱了一下眉。 屋内众人随着老谷主的目光一齐看去。 ——只见那高大男子坐在床边,一手抚着那床上那少年的肩背,另一手则是紧紧握着他的手。 男子同男子握手倒是没什么稀奇的,本也不值得这么细看。 只是这两人握手也不似寻常握法,而是十指相扣,再加之这高大男子一颗心仿佛全系在那少年人身上…… 这两人之间的关系,似乎也非比寻常。 这一看清,顿时一个个是大气都不敢出。 众人面面相觑。 觑着觑着,还有人拿余光偷偷去瞧老谷主,生怕老谷主一个生气,就掉头离去了,可这二人,是真的都伤的不轻啊,这可如何是好? 需知狄老谷主医术超绝、仁慈心善不假,可他这辈子,却也有一样极其痛恨的事情—— 那便是男子同男子定情、欢好。 第 61 章 第 61 章 狄老谷主不喜男风的事情,谷内人人皆知。 据说是跟往事有关系,但具体是什么早已不可考了,反正大家就只牢牢记得一条——不要让他老人家眼里看到这个。 所以虽然现下男风不算少见,但因为遏云谷地处偏远,谷内弟子又多是老谷主一手调.教出来的,便也很少有人在他面前提起此事。 自然,除了云岫。 云岫连男人跟男人的春宫图都画过一大摞了,自然不在这个行列里面。 这个先不提。总之屋内是安静的可闻落针。 众人都静默了一会儿,偷偷觑着老谷主的脸色。 季晟察觉气氛不对,静了静,开口,“有哪里不妥么?” 众人目光又齐刷刷落在他身上。 洛闻心有些茫然,不知道这个人为什么突然问自己怕不怕季晟。 怕,一开始当然是怕的。因为季晟长得高大,面相又凶。可很快,他就发现季晟不会真的对他做什么。 洛闻心鼓起勇气,小声道,“季、季晟是好人,你、你……” “你”后面跟的什么,不用他说,沈牧也明白了,无非是说他是恶人。 沈牧眼睛一眯,差点被他气笑了。 楼外楼虽说自诩名门正派,但底下弟子繁多,也不见得个个都是好人。尤其上一任楼主,早年也是作孽无数,如今被人私下提起,也多的是有人叫他魔头。 可跟那姓季的比又算什么? 季晟名震江湖的第一桩事迹,就是只身闯大漠,一人一刀血洗了整个五延地宫,只因为一桩陈年旧怨。 全江湖皆知季晟是只疯狗,钱财诱不动,道理说不听,但凡惹他不快,就会被连着喉咙被咬个鲜血淋漓,他们楼外楼以各种名义围剿他数月,竟然也拿他没办法,还折了几条人命在对方手里。 这小东西作为季晟枕边人,焉能不知季晟是什么德行? 论杀人不眨眼,他哪里比得过季晟,就让他怕成这样? 沈牧向来将外人看法当作狗屁,被人说是恶人,若放在平日,他倒也肯欣然接受。 可如此一对比,心里却莫名不太是滋味,头一次想较个真儿。 “哦,他是好人。”沈牧点点头,“我是坏人?” 下巴上的力道陡然重了几分,洛闻心被捏的生疼,流了一点生理性的眼泪,仍然紧紧闭着嘴巴,没有说话。 他看着沈牧骤然变得阴鸷的眼神,不由瑟缩了一下。 他想到这个男人方才仅凭单枪匹马,就杀尽外面十多人,脑海中电光火石,忽然有了一个更加令自己胆寒的猜测—— 眼前这个男人,就是他这个世界中的大反派。 洛闻心竭力回忆着他所记得不多的零零碎碎的原文剧情:大反派武功高,性情阴鸷,杀人不眨眼,喜怒无常。 一项一项,全都能跟这男人对应上。 猜测逐渐变成确信。 可、可是这么说的话,自己落在了他手里,岂、岂不是…… 洛闻心眼睛一红,“唰”的一下就掉起泪来。 沈牧看着少年泪滚滚的眼睛,心中愈发烦躁不快,可眼下也不是教训他的时候。 方才那群人身上所戴腰牌,都刻了西山居的字样。西山居是这西北一代独大的势力,向来只认亲疏不论事理。楼外楼抢了他们的生意,被盯上是早晚的事。 马车坏了,陆路也不能再走,目标太明显,如今只有先从水路避上一阵子。 他也顾不得再怜香惜玉,将人拦腰一提,冷声道:“闭气。” 洛闻心还没反应过来,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就要闭气,就被拎了起来。 沈牧拉他出了马车,洛闻心刚要试图挣扎,沈牧便施展轻功,带着他一同扎入了就近的湖水里。 初春,又是夜晚,湖水微凉。 这种程度的凉气,对于沈牧这样的习武之人来说,简直算不得什么,对于身体康健的常人来说,在里头浸上一时半刻,也不至于生病。 可偏偏是洛闻心。 水漫过他肩膀的那一刻,洛闻心就开始扑腾了起来,甚至忘了沈牧方才叮嘱他的“闭气”。 “我、我不要……” 别的东西,洛闻心其实都记不太清了,可只有一点,深深的刻在他的脑海里:原书中,自己就是被那个大反派按在水里,生生窒息而死的! 一瞬间,没顶的恐惧淹没了他,让他四肢僵直,无法动作,就连意识也开始昏沉,甚至都没能感觉到刺骨的寒凉跟嘴巴里进了水的难受。 “傻子!”洛闻心隐约听到那风骚男人的声音在怒吼,“让你闭气!” 可洛闻心呛了水,手脚也无力,软绵绵的往下垂,连那人的手臂也攀不上了,更加不知道该怎么闭上气。 他以为自己真的要如书里说的那样溺死在水里了,心中不由涌起无限的悲凉。 他已经近十日未曾合眼了。 先是在琼州城内发了疯似的寻找,后在那东瀛刀客的带领下去了北炀王府,经历了一场血战,紧接着,又是连日不曾停歇的奔波。 在这样的十天之后,他还能站着,恐怕就已经是个奇迹。 他的手放在少年脸颊上,一下一下慢慢抚摸着,只觉得掌心人的皮肤温热,睡颜恬静,脸色虽然仍旧苍白,可也如同一个玉雪娃娃,哪儿哪儿都精致的不行。 男人掌心实在有些粗糙,洛闻心被摸的发出一声微弱的哼哼声,长睫动了动,眼睛便掀开了一些。 他实在是累极了,好不容易被哄得睡着,刚才一群人呼啦啦的进了屋里来,虽然交谈声放得很低,但他依然被弄醒了一点。 此刻又被男人摸来摸去的,更是没办法再继续睡了。 见他醒了,季晟便凑近他一点,问:“渴吗?” 洛闻心懵懵的点了点头。 他脑子里还是昏昏沉沉的。 或者说,自那日从北炀王府被带走后,这一连几日来,他就没有什么真正清醒的时候。 只知道自己跟季晟在一起,可期间两人说了那许多话,做了那许多事,却又跟一团乱麻似的,搅在他脑袋里面,半点没法细细捋清。 屋里的小木桌上,放着一个茶壶和几个倒扣在桌面上的茶杯,季晟走过去,倒了些水,又回了榻旁。 下一瞬,湖水似乎被一什么东西劈开了一道裂缝,随后,洛闻心感觉到自己被抬着上浮,破过水面,最终落在湖边的草地上。 沈牧也被卷到了水面上。 他在地上滚了几圈,低声咒骂一声,一边抬眼向劲气袭来的方向看去,一边拔出佩剑。 夜色早已深了,只余天边挂着轮模糊的月亮。 沈牧抹了一把脸上的水,心下微沉。 虽说方才那一战,他全身而退,可也耗费了不少力气,若是西山居的人此刻追来,恐怕免不了一通恶战。 他眯了眯眼,打量来人的模样。 可等看清之后,沈牧又觉得,倒宁愿是西山居的人。 微弱的月光透过树叶撒在那人的轮廓上,镀出一半的阴影。沈牧仍没能看清他的脸,但这点明亮,足够他看清他腰间的两把弯刀。   没人不认识那两把刀。 此刻,其中一把已经出鞘,正直直指向沈牧面门。 那刀锋缓缓下移,男人墨色的眼眸里没有分毫情绪,看着沈牧的眼神像看一个死人。 沈牧看清了他刀尖溪流般汩汩往下的液体,在黑夜中呈现一种粘稠的暗色。 不知何时,空气里的血腥味儿已经浓的连湖水也遮不住。 沈牧瞳孔微微放大,按在剑鞘上的手都顿住了,脖颈僵直,用了很久,才缓缓朝那人身后看去。 怪不得他在这停了这么久,都没有西山居的人继续追来。 ——是没追来,而是已经全部被季晟杀了。 这个疯子。 屋外站的正是狄老谷主。 老谷主匆匆而来,仿佛跟有什么事情忘交代了似的,一推开门便张口道,“对了,这位后生,你这两把刀——” 可等看清屋内景象,顿时又是闭上了嘴。 老人家活了一百年了,又是医者,早已修出了一副八风不动的慈悲心肠,自认除了那个不争气的小徒弟云岫,甚少再会被什么人气到。 尤其是一天之内被气上两回。 季晟听见声音,立刻从洛闻心唇上离开,回头看去。 只见狄老谷主看着他,就仿佛看见了什么奸淫掳掠、十恶不赦的登徒子一般,两片长长的白胡须都气的微微发抖。 季晟跟老谷主对视一会儿,想起他方才推门来时,嘴里说着“你这刀”,这才想起了什么,起身,正式的对老人家拱了拱手,不卑不亢道:“在下姓季名晟。” 可不知为何,此话一出,狄老谷主是愈发生气了,重重哼了一声,便摔门离去。 第 62 章 第 62 章 洛闻心觉得自己又进入了一个长长的梦乡。 梦里,他被一双宽厚温热的手臂抱在怀里,那人低声在他耳边说了句“别怕”,洛闻心便安心的沉沉睡去了。 睡的是无知无觉,一身轻松。 等再次醒来时,洛闻心感觉好像已经过去了很久很久。 不管是上辈子还是这辈子,洛闻心都没有学过游泳,唯一接触水的机会只在洗澡的时候。 他从来不知道溺水的感觉是这样令人绝望。 呼吸的空间被挤压到趋近无,即便已经到了岸上,可因为方才不慎喝进去太多水,他仍然难受的无法呼吸。 眼前一阵一阵的发黑,意识逐渐消失的前一秒,洛闻心迷迷糊糊的想,如果下辈子有的选,他一定不会选择再被溺死。 两瓣微凉的唇覆上来,撬开他的嘴。 男人的嘴唇薄而平直,平日里总是不苟言笑的抿着,是如同他相貌一般的不近人情。 不像是会亲吻什么人的样子,可却已经是第二次落在洛闻心唇上。 洛闻心幅度很小的掀了掀眼皮,头脑昏沉,只能隐隐看到一个男人的轮廓,还以为眼前的人是那个将他掳走的风骚男人,下意识的想要推开他。 可他没有什么力气,手只动了两下,就被男人握住,下一秒,对方更用力的吻了上来,含得他舌尖生疼。 这次,洛闻心没再挣扎,他也挣扎不动了。 - 洛闻心吐出几口水,开始剧烈的咳嗽起来。 纤薄的身体咳的弓起来,他大口大口的吸着气,浑身上下都湿透了,这下真的像只被雨淋湿的小动物。 洛闻心感觉到一双大掌覆在他脊背上,来回抚摸,他咳的厉害了,便轻轻的拍拍他的背。 在此时的他眼里,这动作简直称得上温柔。 一股热流自那人的手掌流入他四肢百骸,洛闻心冻得发抖的身体热起来了一点点,勉强恢复了一点意识。 洛闻心抬起头,去看那人的脸。 男人的下颌线条利落流畅,再往上,是一双漆黑的眼睛。 是季晟。 洛闻心鼻子一酸,眼泪吧嗒吧嗒的落了下来,他没什么力气的、慢吞吞的将自己靠进了他怀里。 脑袋在季晟胸膛上小心蹭了蹭,不知道是冷,还是怕,还是依恋。 “季晟,季晟……”他哭得泪眼模糊,劫后余生的恐惧令他嗓音微微发颤,小声的喃喃叫,“你来救我了,你来救我了……” 季晟身体僵硬。 他浑身的肌肉还因为“洛闻心又哭了”而处于蓄势待发的状态,联想到上次令他不高兴的缘由,季晟其实不是太敢动他,连拍他的背的力道也收着,透着股压抑的焦躁,生怕再惹他不高兴。 可他没料到洛闻心会抱他。 这还是洛闻心第一次主动抱他。 季晟腰间挎着的刀还没入鞘,上头沾染着数十人的鲜血,可此时此刻,他就像被少年的动作施了定身术,站在原地,一动不能动。 过了好久,季晟伸手托住他腰,把人抱了起来。 少年浑身上下的肉都是软的,腰上的肉尤其软,季晟被他蹭的浑身发热,喉结攒了又攒,有种无法言喻的难耐。 抱着他的力道渐渐变紧,等季晟意识到的时候,手已经将人箍得很紧。 在他眼里本就没什么规矩,或者什么应不应该,他就像头凭本能行事的畜生,因为尝过了一口甜香,就一直念着,总想着什么时候有机会再吃一口,此刻又确认了洛闻心没打算真的永远不理自己,自然没再遮掩自己的意图。 他将头凑到少年脖颈旁,试探似的,先嗅了嗅他身上的香气。 还是香的。 他伸舌想舔,刚张开嘴,洛闻心就忍不住低叫了一声。 腰上的手勒得他好痛,可他还没什么力气,所以就连叫声也软绵绵的。 季晟动作一顿,抬起脸,看洛闻心。 少年苍白的小脸上已经泛起了病态的红,抱着他的脖子小声哼哼,似是难受不已。 身体太弱,那场落水果然又令他开始发热。 季晟这才意识到洛闻心的衣服还没脱。 浸了水,浅绿的春衫早已湿透了,湿淋淋的紧贴在他身上,勾勒出纤细的轮廓,那腰身薄的仿佛一掐就能断。 停顿一秒,季晟捏住他衣服的系带。 若是用撕的,那么什么衣服都不算难脱。尤其季晟力气也大,此刻又兴奋的发抖,于是力道毫不收敛。 近乎粗鲁的剐了下来,里头白是白,粉是粉。 季晟只看了一分钟,便又一抬手,将自己的衣服也脱了,捡了件里头未曾沾染血迹的衣服,将少年裹起来。 他的衣服对洛闻心来说无疑大了很多,几乎从脖颈盖到脚尖,还要往下。 季晟没再看他小腿往里延伸的皮肤,只是赤着上半身,一手抱着人,另一手拎着湿衣服,走到树下去,动作很快的生了一堆火。 枯枝和树叶噼里啪啦,燃起来一簇火苗。 洛闻心裹着季晟的衣服,靠在树旁,就着身前身后的热源,总算慢慢的不再发抖了。 季晟把他抱在怀里,抱了一会儿,拳松了又紧,抬头望天,思考了片刻。 洛闻心没打算再也不理他。 但此时此刻,似乎也并不是什么得寸进尺的好时机——尽管人就在自己怀里,毫无反抗之力。 可季晟就是莫名觉得,他要真做了什么,等洛闻心醒来,也许又会不高兴。 他盯着月亮看。 看了一会儿,又垂下眸,盯着怀里的人,喉结深深攒动。 又等了许久,手心的人终于没再那么烫,慢慢的退烧了。 但他却还是热。 一直到人睡过去了,男人才慢慢的起了身,宽松的长裤一扯,进了河边的浅滩里。 ……洛闻心一点也不想这样。 - 自那日起,洛闻心便每日都来季晟躺的寮房里看他。 第一日时,他捧着脸同季晟小声说话。 第二日时,他觉得一个人讲话太冷清啦,于是将包袱里的两个陶土小人儿也拿了出来,一人并两个玩偶,一同跟季晟说话。 第三日时,他发觉季晟的纱布翘起来一个边,于是又小心翼翼的替他多缠了一圈。 踏雪在树下嚼着一片树叶,尾巴百无聊赖的一甩一甩,马头偶尔朝河边瞥去,可总是没过多久,就仿佛不屑似的又扭过头。 男人大半身体都没在水里,只露出肌理流畅的肩膀,手臂微微起伏,水波荡漾。 他眼神一刻没离开岸边的洛闻心。 想他的脸、他的腰、他的手,和嘴里的香气。 平日里觉得无聊乏味的事情仿佛也变得得趣起来。 并且仿佛还能更得趣。 他花了半个时辰,终于神清气爽,湿淋淋的起身,迈开长腿走到火堆旁,将裤子往火堆旁一扔,等着烘干。   做好这一切,季晟从兜里掏出个烟花似的东西,拔了芯子,在火堆旁点燃,然后往空中一扔。 片刻,头顶上方的天空就炸开了一朵红色的焰火。 “啊??” 不仅洛闻心,就连小萝她们也都惊呆了。 需知她们这些奉诸位药师之命送药配药的,要送多少天的药,那都是有定额的! 医师们治完病之后,都能估摸出病人何时能醒,就像洛闻心只是拔毒,未有什么皮肉之伤,老谷主说他最多五日便能醒,于是果真是第五日就醒了。 但、但、但那男子,身上各处都有深可见骨的伤口,据说好像还有内息受损,且得小半个月呢! 这才第九天?! 小萝呆愣片刻,“你说真的?” 那人道:“千真万确!我已叫医长过去了!” 小萝道:“那、那……闻心你……” 话音还未落,就见少年早已不在一旁了。 水灵灵的小苹果被留在木桩上,少年的衣袖在风里飘着,就像只轻巧的蝴蝶。 - 洛闻心在门外绕了两圈,才磨磨蹭蹭的走进门。 孟桥是在第二日清晨才赶到的。 那红焰是他跟季晟二人用来联络的信号,季晟点燃了这红焰,孟桥便知道洛闻心已经被他救下,当即从秣州城内快马加鞭赶了过来。 到的时候,天边刚露出点鱼肚白,树下的火堆已经快熄了,只剩下点微弱的火星子。 少年裹着男人的衣服和大氅,手跟脚都被男人抱在怀里暖着,还睡的正香。  孟桥一时不知道该不该走上前去。 最终,隔着一丈远站定了,低声道:“主上,话已经给绿漪姑娘还有见云交代了,明日就安排马车送他们回程。”  季晟点点头,姿势没怎么变。 这回却不是撒娇了,是真的难受。 没一会儿,泪珠子便吧嗒吧嗒落下来,洛闻心拿手背擦着眼泪,怎么也擦不完。 男人见他哭了,薄唇抿了抿,伸手在他脸颊上抹了抹,又去牵他另一只手。 洛闻心呆了呆,眼泪也忘记再流了,就那么任凭男人将自己的手牵着,放在了他的下腹处。 “……” 男人小腹硬邦邦的,洛闻心也不知他要自己摸这里做什么,只睁着一双泪糊糊的眼睛瞧他。 片刻,才听男人缓缓开口:“我……好像武功尽失了。” 洛闻心嘴巴微张,傻了。 等意识到男人在说什么,他最先的反应,却仍是松了一口气。 还好还好,季晟不是哪里痛哪里难受,只是武功尽失而已—— 等一等,武功尽失?! 你不必再怕。 “你在说什么呀!”洛闻心抽抽噎噎的看着他,觉得季晟怎么受了伤之后,脑袋也变笨了,“武功尽失,那你就……你、你不是最喜欢练功了嘛?” 更何况、更何况……原书里本来是说,大反派到了最后,几乎是武功天下第一高了,难不成因为自己,改变了原本的轨迹,季晟就要从天下第一高手,变成武功尽失嘛? 洛闻心吓坏了,眼泪简直止不住的往下流,只觉得自己坏大事了! 男人一边心不在焉的听他讲话,一边捧着他的脸蛋,托在手心左右瞧了瞧,只觉得洛闻心这般有生机的讲话跟流眼泪,也仿佛许久没看到了。 看来狄老谷主所言非虚,那奇毒果然是已经全部拔除了。 想到这个,男人心情舒朗,连带着眉目都展开了些许,有些没太听见少年方才在说什么,随口道:“我为何只喜欢练功?” “……” 男人握着他的脸,挨近一点,眼潭深深的,“分明还有更喜欢的。” 洛闻心呆呆的跟他对视,突然有点意识到男人要说什么。 可现下气氛显然不太对—— 他张了张嘴,便打了一个小小哭嗝。 男人剩下半句话,便跟他这声哭嗝一道讲了出来:“更喜欢心心。” 第 63 章 第 63 章 ……更喜欢心心。 等这句话在脑子里转过一圈,洛闻心的脸就慢慢红了起来。 喜欢二字,实在是很不像季晟嘴里能说出来的词。 天知道,曾经在某一段时间里,洛闻心可想听季晟说出这几个字了。 因为季晟不说喜欢他还一直亲他,他为此还纠结的偷偷哭过。 可是后来经历了好多事情,洛闻心又渐渐淡忘了那样的小纠结了,只觉得自己跟季晟那么要好,说不说喜欢都没有关系。 只是没想到,季晟头一次说出这句话,竟然却是在这样的情形下。 ——自己知晓了他是原书中那个大反派,而这个原本该杀掉自己的大反派,却在因他而受伤之后,抱着他,还说“喜欢他”。 这个人是最不应该喜欢他的。 可也的确是最喜欢他的。 心里揣着的那只小兔子,猝不及防的又蹦了起来。洛闻心的心房很小,它在里面蹦的高高的,洛闻心都快摁不住它了。 他知道不该这样的。 季晟现下这样惨,身体被包成粽子不说,武功也全部废掉了,正是需要安慰的时候,自己……自己却还在因为他说喜欢自己而这样高兴! 自己……自己好坏呀。 可是心脏一直砰砰乱跳着,任凭洛闻心怎么深呼吸,也没有办法让它慢下来。 - 季晟一醒来,洛闻心便先是笑,又是哭,继而又呆傻了一阵。 等激动的情绪全部过去之后,他又认真的开始为季晟武功尽失这个事情苦恼了。 一直为季晟的配药的那位医长听说他醒了,是当天就来过一回。 是位身穿白布袍的男子,约摸五十多岁的模样,被小萝她们领着过来的。 那医长走了进来,见床上的人果真已经醒了,虽看脸色仍略显疲惫,可眼神却是平直有力,不由在心里嘀咕着大为称奇。 一边嘀咕,一边还是走了过去,将药箱放在一旁,“季大侠,我来为您诊脉。” 遏云谷并非天涯,季晟在江湖上的恶名,谷中众人大约也是听说过的,可不知为何,这里的人都称他作“季大侠”,颇为恭敬的模样。 就算不提救命之恩,只因这点,洛闻心也对遏云谷有着天然的好感。 季晟微微颔首,道了声“有劳”,便将手伸了过去。 那医长将手搭在男人的手腕之上,闭上眼仔细的感受下面的脉象,时而连连点头,时而又摸摸胡子摇一摇头。 洛闻心在一旁紧张兮兮的守着,见这医长点头,便放心一点,可见他摇头,心就又提起来了。 这医长搭了片刻,便将手拿了下来,对季晟道:“阁下筋骨强健,实乃少有,如今看来内外均已恢复成七成了。但因先前亏损太过,仍需得静养,少则一月,多则三月,万不可再多作损耗。” 季晟将手收了回去,点点头。 都在他预料之中。 那日为洛闻心拔毒护法时,他的功力本就不比鼎盛时,因此任他做好了万全的准备,仍然险些被逼出来的蛊毒所侵扰,好在他心智也远非常人能及的,是硬生生挺了过来。 医长说话时,洛闻心便站在一旁,竖着两只耳朵听着,可是将医长讲的话细细咀嚼过一遍,仍然有些没有听懂。 为何医长诊完脉,就只说季晟这里好、那里好的,却完全没有提他武功全失的事情呢? 眼见那医长收拾收拾东西,都要准备走了,才有些着急的叫住了他:“伯伯!” 那医长活了大半辈子了,还从未被人这样叫过伯伯,当下便怔了一怔,结果等听清少年讲的话之后,又愈发愣了—— “季晟、季晟他武功全失了呀……”少年秀气的眉毛拧着,是显而易见的着急,“这个可有什么办法能治吗?” “武功全失?”医长顿了半晌,看向少年身后的人,只见男人神色依旧冷淡且不驯,但面上却仿佛闪过了一丝不自然,“这、这应当……不会吧?” 自然,因那日护法亏空过度,这男子的内力是会自我封闭上一段时日的,这一点,老谷主在拔毒之初,也早已说明过。 正如用力太过、超出承受后,人体总会感觉到短暂的无力,因个人体质不同,都能缓慢恢复。 习武之人内息损耗过度,也是同样的道理。 可他方才为他把脉之时,分明感觉到这男子丹田充沛,并无溃乱之症。 也就是说,这男子体魄强健,以常理来论的那“七七四十九天失去内力”,在这他身上,顶多用不了一月,也就会完全恢复,“武功尽失”,应当更无可能…… 这医长正觉迷惑,季晟忽然以手支额,淡淡道:“的确觉得有几分疲惫。” 洛闻心:“!” 医长:“……” 这下,他是真的迷糊了。 可看这男人的样貌,也并不像是会说瞎话来骗自己的,这医长思忖了又思忖,开始怀疑自己多年所学。 ……也许、也许的确有这个可能? 淫心蛊,毕竟是个奇毒。 三十年以来,这毕竟才是他们遏云谷第二回为人拔除淫心蛊。 更何况三十年前的那次,自己资历尚浅,也未曾真正参与,有些他不懂的异状,是不是也、也未可知? ……还是得与其他医长商议,或者问过老谷主才可行。 可现下老谷主又重新开始闭关了,又是万万打扰不得的。 这医长思索片刻,只好让二人先宽宽心,毕竟从脉象上来看,季大侠身体的根本是无大碍的,不如先暂且在谷中修养,等一月之期过后,再作他论。 - 医长都这样说了,洛闻心也没有别的办法。 只是小脸蛋还垮着。 反观季晟这个真正武功尽失的人,却连半分在意的样子都没有。 洛闻心偷偷觑他神色,甚至觉得这男人仿佛隐隐还有几分愉悦似的,眉梢都微微扬着,神色不复往日那般肃冷。 季晟半躺在床上,看了洛闻心几眼,只见少年眼角都垂了下来,睫毛还湿湿的,干脆长臂一伸,将人捉了过来,在床侧放好。 挨的近了,自然也不可能只是挨着。 洛闻心掀起眼睫看了他一眼,嘴唇抿了一抿,难受的说不出话,脑袋也暂时没办法去想季晟为什么一醒来就想亲亲这种事,只好呆呆的被男人抱着亲了几口。 亲吻从他的嘴唇再到他还沾着些泪痕的颊侧,有些热,也有些痒。 四下无人,季晟动作也颇为慢条斯理,嘴唇挨着洛闻心脸颊上的软肉轻轻啃咬着,极其耐心。 他现在心情甚好。 不仅是因为洛闻心身体里的毒已祛除,更因为他如今肯乖乖被自己抱在怀里。 实实在在,鲜活的,且再无半分抗拒。 少年大约是刚刚吃过什么东西,嘴巴里面还残余一点甜甜的味道,季晟这些日子以来,却只是躺着喝药,嘴里苦的发慌,尝见他舌根儿这丝甜味,便觉胃里一阵发空。 也不知是馋这甜味儿,还是别的。 于是没再装模作样的轻轻碰上一阵,便用大掌扣着少年后脑勺,另一只手将人整个兜了上来,含着他舌尖儿用力的吮吻。 男人的动作陡然从温和变得急促,洛闻心的嘴巴被吃的生疼,连难过的发呆也顾不得了,立时睁大眼睛,发出“唔、唔”两声,想同往日一般打他一下。 可是目光微微下垂,落在男人腹部的纱布上,便又转念想起季晟如今早已不是以前的季晟了,武功尽失不说,还是一个比他还惨的伤患。 自己怎么可以还跟以前一样,一娇气起来就拍他、捶他呢! 于是打下去的动作,硬生生收了点力—— 本来就没多少的力气,变成了轻而柔的抚摸,停在男人腹部。 这里缠了厚厚的绷带,其中一层还是洛闻心给缠上去的,一看便知这里曾经有很深的伤口。 洛闻心小心翼翼的摸了摸,只觉硬邦邦的。 忽的,洛闻心却感觉到男人这处似是绷紧了一下,连同大腿肌肉也跳了一跳。 这反应过于激烈,直把洛闻心吓了一跳。 他生怕是季晟不好了,说不定是伤口裂开了,于是也顾不得不可以用力推他了,双手按在他肩上,便要从他怀里下去。 结果刚动弹了两下,便惹来男人愈发用力的禁锢,“季……唔……” 男人一只手几乎卡在他腰上,就那么将人拎上了床,抱在身上,让少年坐在自己腹上,还双腿一夹,把人往上一抬。 这么大的力气,若非他自己偏说自己武功尽失了,洛闻心几乎都要以为他恢复了个十成十。 男人嘴唇稍稍离开一些少年的嘴,又凑到他耳旁,低低道,“跑什么?” 男人嗓音又低又沉,因方才那阵动静,又带出几分难言的哑意。 洛闻心却是吓得眼睛发直,跟意识到什么似的,手脚并用就要往下爬。 男人如今下面只坐一条中裤,上半身除却纱布,其余地方便全部裸露在外面。 洛闻心一直到此刻,才发觉男人皮肤仍同往日一般,散发着蓬勃热意。 挨的太近,他只觉自己也快要跟他一起烧起来。 除此之外,当然还感觉到了别的。 ——断魂跟无上都不在身边,那么罪魁祸首肯定不是它俩。 可若是一想到是什么,观音庙那晚昏天黑地的回忆便纷至杳来。 洛闻心一直不愿去回想那晚。 一是觉得那天毕竟是自己做错了事情,才害的季晟如今这幅模样,二则,就是、就是真的还有些怕。 ……他暂时还不想再来一回。 可还没爬出两步,就又被一把捞了回来,放回肚子上。 洛闻心手轻轻撑在男人肩头,语无伦次道,“你、你现在都武功尽失了,需要静静的养……” 他眼睛都不敢同男人对视,急急忙忙扯过一旁的被子,就要给男人掖上。 十根细细白白的手指头捏着被角,胡乱塞到男人胸口。 塞完要跑的时候,却又被人揪住了,男人扣着他的手指头,便将人扯了过来,将头埋在少年脖颈之间:“不用静养。” 鼻腔间尽是少年熟悉的体香,如今还混着丝药香,他瘾君子般的吸了一口,“若已尽失,静养又有何用?” “……” 洛闻心简直不明白,他这般毫不在意,又理直气壮,到底是在想写什么。 可一分神,这顿豆腐,洛闻心还是不小心给他吃到了几口。 不知过了多久,洛闻心趴在男人胸口,脑袋一点一点的快要睡着了,被轻轻拍了一拍,才又猛然醒了过来。 他揉揉眼睛,迷迷糊糊看去,只能见到男人利落依旧的下颌线条。 洛闻心在他身上拱了拱,小声道,“季晟……” 男人眼皮掀了一掀,“嗯?” “你一点都不担心的嘛?”洛闻心问。 “担心什么?”男人搂着他肩,轻轻拍了拍。 “你没有武功,那,那你要再遇到危险怎么办呀?”洛闻心闷闷道。 虽说男人一点也不在意的样子,可洛闻心还是忍不住为他担心。 毕竟……毕竟是大反派呢…… 他名声这么差,全江湖起码有一万个人都想打他。 若他武功全失,那就真的完蛋了! 温香软玉在怀,大事皆定,方才又吃过一小顿豆腐,季晟现下是颇为餍足。 他声音略有些懒,眼睛微微阖着,随口便道:“若遇危险,只得心心保护我了。” “…………” 洛闻心愣了。 嘴巴因为被亲了好久,此刻还有些肿肿的。 他就这样张着红肿的小嘴,呆滞了。 怎、怎么办…… 季晟……季晟脑袋好像真的坏掉了! 第 64 章 第 64 章 不管季晟是脑袋坏了,又或者是真不在意,反正他的那句话,是把洛闻心吓坏了。 有那么一瞬间,洛闻心还真的去认真思考了一番,自己要不要也去练武功这件事。 可体内蛊毒已清是一回事,但本身底子就薄弱,却又是另一回事了—— 洛闻心近日来也仍在喝药,是老谷主在拔完毒当日亲自给配的药方,说是温补的方子。 洛闻心身体常年病弱,就算不是这毒,且还得慢慢的养呢。 总之,肯定不是什么适合练功的料子的。 再说了,要练到季晟武功没失之前那般以一敌百、能保护他们两个人的程度…… 洛闻心抬起自己的手腕悄悄看了看……一点信心都没有。 孟桥站了一会儿,没见季晟有说话的意思,便先将自己的小红马牵到一边,跟踏雪一起系在不远处的树干上。 拴好了马,又才从马背的包袱里摸出三个馒头来,自己咬了一个在嘴里,另外两个拿在手上,朝季晟走去。 “主上。”孟桥把馒头递给他。 季晟接过来。 孟桥咬了两口馒头,含糊不清的道,“主上,我们真的要……” 说到这里,话音顿了顿,眼神落在季晟怀里的人身上。 “……真的要带洛公子一起上路?”孟桥有些不解。 虽说早已看出来,主上对这洛公子颇有不同,但他做的许多事情,也已经超出孟桥理解之外了。 季晟一向独来独往,我行我素,若非如此,也不会和楼外楼结出一桩仇怨。 身边能有一个孟桥,还是因为孟桥被他救了一命,誓要追随他,自发跟在他身后。 可是洛闻心却不同。 要知这洛公子不仅没有分毫武功,身体也比一般男子要弱,来时的场景,孟桥还记得分明—— 马车里要垫好几层的软垫,怕硌着他;马儿要走的慢慢的,怕颠着他;日落了,要快点找客栈,免得露宿野外,让他着凉了。 只是从献州到秣州这么一段路,倒是举手之劳,没什么值得挂齿的。 但接下来,他们还要去姑苏赴约,还要去往塞北,饶是孟桥对他并无半分不喜,但也觉得带着这么个娇气的人一同上路,总是有诸多不便。 “嗯。”季晟道,“我打算带他一同去遏云谷。” 孟桥一愣,“遏云谷?” 遏云谷临近东海,距离这儿又不知道多远。 遏云谷又称药王谷,还在世的老谷主是当今的天下第一药师,据说无数人千金为求老谷主一剂药方,却碍于连对方的面都难以见到。 季晟想带洛闻心去那里,为的是什么,孟桥略微一想就明白了。 孟桥还想说话,“可是……” 季晟看了他一眼,淡道,“无事。” 孟桥也便不再说什么。 安静片刻。 季晟掂了掂手里的馒头,忽然问:“只有这个?” 孟桥一怔,“啊?” 有什么不对吗? 他们两个大男人行走江湖,过得糙,衣食住行都不是很讲究,吃冷食、睡野外,是常有的事情,像之前在闲云庄那阵子悠闲优渥的生活,才是少有。 因此,包袱里还真的只有冷馒头。 不过这馒头还是昨天在城里酒楼打包的,虽然已经冷了,但口感还不错,拿在火上烤一烤,撒点随身带的调味料,孟桥倒是吃的挺满足。 “只有馒头。”孟桥说。 季晟没说话,只是看了一眼洛闻心。 孟桥也跟着他一起看了一眼洛闻心,又看了看自己手里的馒头,没意识到有哪里不对。 过了一会儿,季晟才道,“去打两只鸟。” “……” 想了想,又补充,“再去弄辆马车,像来时的那样。” “……是!” 当即捧场的拍起了手,两只小巴掌都拍红了。 男人试了试两边绳索,只觉足够稳固,便向少年抬了一下手,“过来。” 洛闻心走过去一瞧,只见这秋千扎的结实漂亮,哪里都好,唯有一点,那便是好像太高了些。 偏男人还像没发觉似的,示意他:“坐上去试试。” 洛闻心转过身背对着男人,一手握着秋千绳儿,一手撑着那片窄窄的木板,就要往上坐去。 ——自然是没有成功。 还差点儿滑下来。 洛闻心手忙脚乱的抓住另一边的秋千绳,扭头看向季晟,小声道:“太高啦……” 秋千荡了起来,打断了他的思绪。 洛闻心吓了一跳,可也知道是谁在背后捣鬼,倒也并没有很怕,只是抓紧了绳索,将脸转过去,佯作责怪似的看他一眼,“慢一些推呀。” 大病才初愈,少年看着仍有几分恹恹的病气,但因着方才那么一吓,两颊却泛起了一层浅浅的粉。 再往上,是宜喜宜嗔的一双眼,里头含着些流转的波光,落入男人沉黑的眼眸里。 见洛闻心终于肯回头看着自己,季晟扬了扬眉梢,没怎么用劲的又推了两下。 这回,秋千荡起来的幅度却比方才还要更高些了。 洛闻心小小“啊”了一声,连忙将绳子抓紧,害怕的身体都缩起来了一点。  话音还未落,腰间就环上了一双手臂。 是男人将他整个人抱了起来,放在了秋千上面。 秋千都不会自己坐,还要人抱才可以。而且季晟现在明明身体也还没有好呀…… 洛闻心耳朵有些红,不过也没有乱动,乖乖被抱了上去,握着绳子摇了几摇。 秋千纹丝不动。 他坐在上面晃了两下腿,正想要季晟推一推他,便听几道轻轻细细的笑声传进耳里来。 洛闻心连忙看过去,只见是小萝领着她的那群小姐妹们一道往这边来了,手里还各自拎着一个篮子。 几人边走边笑,看到这边的情形时,又齐齐顿住了步子,眨巴着眼睛没敢说话。 自季晟和洛闻心一道之后,小萝她们便不太敢来找洛闻心玩儿了,偶尔来送东西时,也只远远放下就走,好像是怕谁似的。 洛闻心也是到如今才明白,原来有的人气势摄人,和武功厉不厉害可没有关系,真的只是看起来就凶而已。 武功厉害,顶多可以吓到坏人;而脸长得凶,还可以顺便吓到普通人跟小孩。 不愧是大反派。 几个小姑娘都不说话,但还往这边偷偷瞄着,洛闻心也有些不好意思了。 “一起来玩儿吧?”洛闻心抓着一边的秋千绳子,朝小萝她们挥挥手,“刚刚扎好的。” 在这里扎秋千的主意,还是小萝她们想的。 几个小姑娘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敢往前一步,你推我搡几下,最后还是推了小萝出来。 小萝拎着篮子跑了过来,将东西放在了木桩上头。 “……不啦!”小萝脸红红的,只敢看一眼洛闻心,“你们玩儿吧,我们还要去鹿鸣小院那边送茶点呢,今日谢医长开坛讲学,老谷主也马上要出关,好些人都在那里!点心我就放在这里啦,你记得吃!” 说完,一群少女们便手拉着跑远了。 洛闻心头朝着那边,瞧着她们的背影渐渐远去,眼睛一眨不眨的。   他还在好奇开坛讲学是什么呢,忽的,背后覆上一只手掌,轻轻推了他一下。 他头一回玩荡秋千这种古老的游戏,还有些不习惯,加之这秋千太高,离地太远,也让他生出了一些慌乱。 虽说每回荡到下头时,都能落入男人掌心,可飞到上方时的那种失重感仍然令他觉得有些紧张。 偏季晟还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一下接一下推着。 只是荡一荡秋千,便害怕得要叫出声的话,未免也太没用了一点,可眼见着越来越高,就快要飞出去了,他终于忍不住了,“季晟、季晟……啊啊要掉——” 几乎是他叫季晟名字的下一秒,便落入了一双臂膀里,被牢牢抱住,接的稳稳的。 洛闻心眼泪都吓出来了一点,紧紧闭着眼睛,还不敢睁开。 半晌,嗓子眼儿里发出了一点浅浅的呜咽。 下一瞬,脸蛋便被人掰了过去。 男人俯身过来,双手握在秋千绳索上,弯腰同他接吻。 嘴唇被含着咬了两下,洛闻心才终于缓过来了一点,小声道:“吓到我啦。” 一双大眼睛雾漆漆的,声音里也带着丝水汽,果真是害怕了。 男人亲一下他耳朵,“那给心心赔罪。” 洛闻心摇了摇头,心脏还是跳的有些快,“不要你赔罪。” ……是他自己胆子太小了。 只是从要那种快要掉下去的失重感,再到重新回到男人怀里的安稳,莫名其妙的,仿佛是又经历了一回离开季晟身边时难过。 连心脏的沉闷感也是一样的。 他一点也不喜欢那样。 如果可以,他好想一辈子不从季晟怀里下去。 “不要你赔罪。”少年声音闷闷的,过了好一会儿,才在男人怀里扭了个身,将脑袋埋进他怀里,“……但是想要背。” 第 65 章 第 65 章 季晟绕到他身前来,半弯下腰,双手微微向后伸着,熟悉的姿势。 果真依言要背他。 洛闻心慢慢伏在他背上,将手环上了他的脖子。 季晟便直起身来,背着他在谷内小小绕了一圈。 洛闻心看着男人的背影,到底还是心疼他。 他将脸埋在那里面,满足的蹭了蹭。 蹭了好一会儿,才发现触感不太对劲。 太暖了些,也太粗糙了些。 根本不是绿漪给他缝的那只套了鹅绒套子的暖手宝。 洛闻心颤巍巍的睁开眼,顺着怀里那只东西往上看,对上了男人的眼睛。 他原本还没完全睡醒,这下当即被吓得三魂没了七魄,扭着身体就要把对方的手往外推。 手和腿都用上了,踢了他一下。 季晟平白挨了两下打,眉毛都没动一下,只是伸手便按住他一只手腕,“别乱动。” 他本意是不想让洛闻心乱动,因此根本没用什么力。 可光这么一点力气,就足以让少年手腕被勒的发疼。 洛闻心睡得迷迷糊糊,睡前的事情也忘得七七八八,根本不记得自己浑身的寒意是这人给驱的。 他脑子里的上一个念头,还是这人在湖边,恶劣至极的弄坏他的冰球,说要赔给他一个,却又害他摔倒的讨厌模样。 他没再挣扎,可是嘴巴一瘪,眼圈就红了,呜呜哭了出来,“你走,我不要你在这里……就会欺负我……” 季晟动作一顿,修长的眉微微蹙了起来。 他压着洛闻心的手按在他头顶,面无表情的俯身跟他对视。 季晟抿着唇不说话的时候,面相好像比平时凶了十倍还不止。 洛闻心被他这幅表情吓的哭腔全部哑进了嗓子里面,好不容易憋住哭声,却又不小心逸出一声哭嗝,仍蓄在眼眶里的眼泪哗啦啦往脸颊两侧流去。 他长得实在漂亮,山眉水眼,雪肤乌发,小小年纪,五官就有种无意识的妩媚。 这种漂亮本该是有些妖气的,可他偏偏又脆弱娇气的很,像个水做的人,碰一下就哭,哭起来跟小孩子差不多,长长的眼睫毛全黏成一片,还会拿手背擦眼泪。 很容易就让人心软,只想着该怎么疼惜他才好。 季晟倒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心软,但他敛着眉思索半晌,也没想出自己到底做了什么事情,值得他哭的这么伤心。 碎他冰球? 但他明明已经赔他一个更好的了。 季晟想不出来。于是他问:“什么时候欺负你了?” 男人神情冷静,语气沉缓,问出口的问题也貌似十分的真心实意。 好像真的因为不解,所以在诚恳的求问。 洛闻心都被他唬住了,呆了一下,脑袋有些卡壳。 手依旧被制着,男人的腕骨压在他手腕上,硌的生疼。 这阵疼令洛闻心慢慢的回神,他张了张嘴,傻傻道:“现在……” 他抿了抿唇,眼眶仍然红红的,小声道:“我、我的手被你压得好痛……” 季晟一怔,像是没料到他会说这个。 视线移上去,少年黑发散乱,中衣袖口露出一截细白的手腕,正被自己按在头顶,隐约可见一道红红的印子。 皮肤是真嫩。 季晟松开手,“好了。” 洛闻心获得自由,立刻将手缩回被子里,顺便将自己也缩成了一小团,好像这样就能离季晟远一点。 “还有吗?”他问。 “有、有呀……”有了被子的保护,洛闻心像是胆子都大了一些,结结巴巴的开始历数他的不对,“你还弄坏我的球,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你还把我摔到床上,腰疼了好久呢……” 洛闻心越说,声音就越小,显然是觉得,翻那么久之前的事情,是不是显得太小气了一点。 而且他腰上的伤早就好了,还是泡了人家的温泉才好的。 他拿眼睛悄悄去看男人的反应。 季晟表情依旧没多大变化,依旧蹙着眉,只是听他说一条,眉心的纹路就更深一点。 洛闻心便闭嘴了,惴惴不安的看着他,有点摸不准这男人又在想些什么。 过了好一会儿。 “冰球赔给你了。”季晟说。 洛闻心将脸蛋全部埋在被子里,只露出两只眼睛,默默瞅着他。 这样就算啦? 起码得拉钩发誓以后不再这样才行吧。 洛闻心正默默腹诽,结果下一瞬,季晟便下了床,背对着他,将脊背弯了下来。 “摔疼你一下。”他侧过脸道,“让你打回来。” 想来是他们先前来时穿过的,被收走拿去浆洗了,如今才晾干了送过来。 遏云谷虽看似并不铺张,谷内众弟子甚至是老谷主本人穿着也颇为朴素,但毕竟是药王谷,各类药膏、药丸在江湖上是颇受欢迎,更有像梦蜃散、舒心丸这等有市无价的名贵药物,所以自然也是不缺钱财的。 季、洛二人住了这些时日,便觉谷中对他们处处上心,饭食都是最精致最好的,此刻连新浆洗好的衣物也叠的整整齐齐的,上头还泛着些浅浅的药香。 “这是洛公子的衣服。”小婢女将嫩绿色的那套放在木架之上。 又拿出那叠黑色的,“这是季公子的衣服——哎?这是什么?” 伴着一声小小惊叫,一团白色物体从那叠黑色衣物中滑落了下来。 很轻薄的一个东西,软软往下坠去,被季晟一把接住。 他手指头勾着那物,看了两秒,又拿近一些,动作状似是在浅嗅。 随后,他眉心一敛,似是稍有不虞。 “……” 洛闻心呆住了。 这小婢女也呆住了。 季晟的思维方式向来简单。 毁他冰球,所以赔一个;害他摔疼了,那就让他打回来。 他没觉得有什么问题。 于是他躬身蹲在那许久,也没等到对方的“报复”,有些不解的偏了偏头,“怎么不打?” 洛闻心早已傻住了,一双猫儿眼睁的圆圆的,满脸的不知所措。 他没想到男人会说出这样的话来。再说了,他哪里是真的想要打他呀…… 他抿着嘴,目光落在男人宽阔的脊背上,不知为什么,突然想起了自己在海城家里的那只小狗汪汪。 是他三岁的时候,哥哥给他抱回来一条的陪伴犬。 是一条才一岁大的拉布拉多,严格筛选过品相才抱回来的,比较亲人。 可洛闻心还才那么小一点点,因为生病的缘故,比起一般的小孩子仍要腼腆害羞许多,那样一只伸着舌头往他身上扑的畜生,于他而言,还是过于可怕了些。 一开始的时候,他连汪汪离他近一点都怕,住在三楼听见汪汪的叫声都会哭,是过了好久好久,他才敢试探着用小手摸摸它的毛。 反正得了他这一句,小婢女当即跟得了赦似的,不敢再多留,胡乱说了一句话,就匆匆低着头出去了。 走前还想再看一眼那漂亮少年。 可回头一看,方才还拥着被子靠在床头的人,哪还看得到身影—— 不过床中央的被子里头,倒是鼓起来了一个包。 第 66 章 第 66 章 阳光透过木窗洒进来,整间小木屋都暖洋洋的。 是个极好的天气。 只是太阳稍微有些大,若此刻仍有人躺在床上,恐怕就是真正意义上的太阳晒屁股了。 季晟已经洗漱过,擦干脸回来的时候,摆在桌上的清粥小菜仍然一点都没动过。 他步子一顿,而后走到床边,低声叫道:“心心?” “出来吃饭。” 床上的那只小山包一动不动。 季晟想了想,伸出一只手,在那上头戳了一下。 也不知道戳到了哪里,那只小山包微微颤动了一下,随后在里头动了几动,然后又不动了。 似乎是换了一个方向朝着他。 又过了好久好久,确认汪汪其实很乖,真的不会咬自己以后,洛闻心才敢放心大胆的让它驮着自己在别墅里跑来跑去。 季晟跟汪汪,从品种到样貌,都是两样显然完全不同的东西。 可此时此刻,洛闻心却偷偷的在心里觉得,他们有一点点像。 也许、也许……他就跟汪汪一样,只是看起来凶一点而已,其实不会真的对自己怎么样呢? “我、我又没有说要打回来。”洛闻心吸了吸鼻子,小声道,“我只是……想要你以后别再欺负我。” 少年嗓音里还带着些细软的哭腔,听的季晟眉头又皱起来。 他到底哪里有欺负得这么狠,值得他这样哭? 季晟转过头,下意识的想说“我没有”,可看到洛闻心红到可怜的鼻头,话到嘴边,不知道怎么就又咽回去了。 “嗯。”季晟看着他。 季晟其实压根不知道什么叫不欺负,但他想了想,还是补了句,“好。” 洛闻心也看着季晟,像在估量他这句话的可信程度,过了好一会儿,才从锦被里伸出一根小指头,“那你保证。” 少年手指头细细的,又白,葱段似的。 季晟低眼看着它,想起他拿这指头抵在冰球上的样子,忽然觉得喉间异常干渴。 那股渴意烧的他头脑都空白一瞬,于是他脖颈下垂,鬼使神差的往前凑了凑,像渴水的人凑近水源。 洛闻心立时震惊的睁大了眼,小声道:“干什么呀……” 季晟这才回神,迫使自己停下来,嘴唇堪堪停留在他指头前面一点。 他抬眼看了看洛闻心,又低头看了看他的指头。 随后伸出手,将他那只小指头握住了。 “……”洛闻心眼睛睁的愈发大,更无措了。 要不是实在不礼貌,他真想对季晟说,你……真的好像我以前家里养的狗狗。 洛闻心鼓着脸跟他对视半晌,别过脸,“扑哧”一声笑了。 这还是他第一次在季晟面前笑,笑的一派天真,眼睛都弯起来,长长的睫毛看起来毛绒绒的。 季晟喉结滚了滚,仍旧握着少年那根指头,听到自己的声音有些哑,“怎么了?” “才不是这样。” 洛闻心好不容易止了笑,转过脸来,小指头在他手心动了动,季晟松手,他便拿出来,“是要这样拉钩的。” 他用自己的左手跟右手勾在一起,向季晟示范。 季晟一眨不眨的盯着他看,视线从他脸上又移到他手上。 “拉钩以后,就不可以反悔了。”洛闻心抬眼看他,“……知道了吗?” “噢。” 季晟含混的应了声,根本没听清楚他在说什么,只待他两手分开,几乎是迫不及待的就勾了上去。 力道大的洛闻心都有点痛。 “知道了。”季晟缠着他手指,晃了晃,低着声音道,“我保证。” - 洛闻心这场病缠缠绵绵,又折腾了半个多月。 等彻底好起来,外面的冰也都化了,春天来了。 这日,闲云庄外马蹄声吧嗒吧嗒,由远及近。 徐叔推门一看,远远便见着几辆马车,马车后面还跟着板车,上摞着数十只大箱子,箱子外有江南某制衣坊的标志。 这便是定的衣服到了,徐叔连忙将人迎进来。 外人见闲云庄朴素,但实际上是不缺银钱的。 殷若佻年轻时走南闯北,搜罗来的古玩字画堆满了整个库房,随随便便一个都价值连城。 季晟和孟桥二人过得随意些,对珍奇古玩兴趣不多,但行走江湖久了,也总会有些偶然间得来的宝贝。 故而闲云庄光是每年裁衣服的份额就有大几千两银子,只是主人不在,下人们便谨慎一点,没怎么动用过,还是前不久,才托人向江南织造局定制了新鲜的样式。 新衣服得有上百件,尺寸都不大——至少一看就不是按闲云庄少庄主的体格裁的。 还尽都是些水亮干净、嫩的让人看一眼就想到春天的颜色。 从江南到献州,路途遥远,但衣服用的料子贵重,其中还有几样宫里来的新花样,加之数目又多,押货的人不敢怠慢,一刻不敢停歇的到了献州地界,打听着往闲云庄来了。 徐叔将人往里面迎,一边招呼人进来喝茶,一边喊了见云叫人帮忙来搬东西。 箱子满满当当放了一整个堂屋,最上面那层的箱子盖都被打开了,方便清点货物。 送货的镖师接过茶喝了一口,擦脸了一把额上的汗,打趣着笑道:“府里的小姐当真是养的精。” 他送货时只点了数目,没仔细看那衣裳样式,见都是些鲜嫩的颜色,又都用的这般昂贵的料子,就以为定然是哪个富贵人家娇养的小姐。 只是这大西北也太偏僻了些。不仅偏僻,还苦寒。 别的地方到了三四月,都热的要穿春衫了,这里还凉飕飕的冻人。 什么样的富贵人家会住在这种山沟沟里? 也不怕把娇滴滴的小姐那水灵灵的脸蛋给冻皲了。 徐叔闻言,却是一愣。 府上哪里来的小姐? 过了几秒,很快意识到知道对方是误会了,徐叔刚要说话,那镖头便又闲聊似的问:“老爷夫人定是很疼惜她吧,今年多大了,可许了人家?” 这镖头十分健谈,徐叔讪讪笑了笑,正不知道如何作答,几个小婢女就已经将衣服拿了出来,对着单子清点。 只见里面是一方庭院,正上方放置着一张紫檀木桌,后头坐一位鹤发白须的老者; 下头则是数十来张小几,每一张后头都端坐着一名穿白布袍的青年人,头发均以绣着兰草纹样的布巾包着,看着倒是像书生一般。 这场景一看便能猜出,坐在上头应当便是狄老谷主,而底下的,应当就是谷中的弟子们了。 遏云谷的弟子们分内门与外门,内门么,自然是老谷主或诸位师伯们嫡传的弟子,而外门则是由鹿鸣堂统一教养的医徒。 不过为显一视同仁,每月初五,老谷主或是某位师叔都会在鹿鸣堂开坛讲学,届时众位内外门弟子都会一道前来听讲。 今天便是九月初五,老谷主讲学的日子。 方才讲的,正是以药人作药引入药—— 自然并非是以人入药,只是许多药物需得经人体走上一遭才知效力深浅,方能为大多数人所用。 药人就是这个道理了。 忽听老谷主拍了拍手,便有三两个少女自门扉后走进了院内。 众人目光都聚了过去。 这些少女俱都身形高挑,身材傲人,但却都梳着男子发髻,穿着男子衣衫,有一丝诡异的不和谐。 洛闻心正觉奇怪,便听老谷主道:“制无垢丹的是哪几位?上前来,一道来诊一诊他们体内药性几何。” 洛闻心在心中暗想,看来这几位少女便是药人了。 只见几名弟子走上前去,那几名“少女”便将手搭在衣襟之上,看起来像是要解衣服一般。 洛闻心头一次见这样的问诊场面,好奇无比,睁大眼睛,正待再看,一双大掌便覆在了他的眼睛上面。 ? 眼前黑漆漆的,洛闻心伸手去拉男人的大掌,小声道:“……你捂我眼睛做什么呀。” 季晟凑近一点,在他耳畔道,“不能看。” 说着,竟是一手捂他双眼,另一手则把他抱了起来,就这么将人一路端走了。 洛闻心懵了。 他明明什么都还没有看到! 他心中既好奇又着急,手扒拉着男人的大掌要往下拉,却是一点儿也拿不动。 天知道季晟到底哪里来的这样大的力气。 也不知季晟一路将他抱到了哪里,只听鹿鸣堂的声音都远去了,心知定是走了很远了。 洛闻心已经泄了气,但仍旧忍不住问道,“做什么偏不给我看呀?” 季晟思考两秒,“没什么好看。” 洛闻心有些不服气,“为什么你能看,我却不能看?” 明明是季晟带自己过来这边的,结果他却把自己的眼睛捂住了,不给他看。 季晟道,“我也没看。” 二人在这无人之处你一句、我一句,“你没看”、“我也没看”的,结果究竟是什么东西也不知道,洛闻心心里跟被猫抓似的痒,追问了好几句。 他本就是个好奇心重的性子,以往身体不好时被拘着哪儿也不许去,才没什么新奇可看,如今好了一些,却还要被捂眼睛。 季晟被他缠的没办法,干脆将他抱了起来,扣着他的脖颈,便在他唇上吻了一吻。 “有这么好奇?”男人含着少年软嫩舌尖舔弄一阵,总算是堵住了他絮絮叨叨的小嘴,无奈道,“那心心给我看看你的,好不好?” 洛闻心鼓着脸蛋,也不知他在讲什么。 结果下一瞬,便见男人俯身下来,先在他颈侧嗅闻一阵,又往下一些,隔着那层薄薄的白布衫子,就咬了上去。 那地方何其娇嫩,就算隔着一层绵软布料,也是不能随便碰随便捏的,更何况是如此直接的动作。   洛闻心见他俯身下来,以为他最多更往常一样,挨着自己嗅上一阵、亲上一阵,没想到他是在打那儿的主意。 他被一口咬的差点弹了起来。 “给我看看你的。” “你变……” 一个“态”字生生哑在喉咙里。 洛闻心眼泪都要出来了,他伸手去推季晟的脑袋,换了个说辞,“你讨厌!” “不是心心好奇么?”季晟却像是觉这口感新奇,于是便没松口,一边继续,一边含糊道,“给我看看。” 第 67 章 第 67 章 鹿鸣堂内。 老谷主发话,几名弟子自然不敢再推辞,都走上前来。 几名小婢女则从另一道门进来,二人一组,抬着几面轻巧的屏风,很快便在这一侧搭了一个稍显隐蔽的空间。 虽同为男子,又是教学时的诊脉,但毕竟是私隐之处,因此礼数也断然不可缺了。 屏风搭好,药箱被各置一旁,一切准备好后,医徒们便进到了里面。 进去时,那几名药人均已准备妥当,露出以白布裹缠的那处,一眼扫去,端的是圆润傲人,换做旁人,或换做是在旁的地方,定然是连眼睛也离不开了。 进来的那名医徒打开药箱,却是神色平静,没将眼睛往那上面放,只低低道:“请。” 那药人略有几分羞涩的笑了一笑,手搭在白布一端,轻轻一扯,竟然是连最后的遮挡也没了。 小小一间的临时诊室里头,霎时间是春色满堂。 那药人道,“小师傅请。” 那厢,季晟则是拿了衣服就走,轻功一路飞掠进了内院。 远远的就能看见窗户开着。 还只是初春,天依然有些冷,屋里的炭盆早被撤去了,只剩地龙还烧着。 洛闻心的病刚好,就开始贪凉,趁没人在的时候,就悄悄的下床玩。 他推开窗子,先看那片总没能玩尽兴的湖,见上面的冰层都已经没了,正有些失望,可一转眼,又看到了不远处的桃花树正抽出嫩芽,便很快高兴起来,想着如果能出去摘一小支就好了。 洛闻心撑着下巴,兀自看着窗外出神,突然被人一下子从背后抱了起来。 洛闻心吓了一大跳,差点儿叫出声来,却被连腰带腿的一端。 那人端着他就像端着个玩意儿似的,毫不费力,胸膛顶着他后背,洛闻心隔着层衣物都能感觉到那人硬实的肌肉。 洛闻心一下子就猜到是谁了。 毕竟庄子里的旁人,也不敢这么大喇喇的进他房间。 “季晟!”洛闻心猜到是谁,也不害怕了,只是因为他刚才那一下子,心脏依然跳的有些快,有些气恼的拿手肘将他抵开,“放我下来呀。” 音量稍高,声调却还是软绵绵的,哪里像恼人的样子。 季晟没放。 他大概是刚练完功,只穿了件单衣,衣料微微沁了汗,浑身上下都透着股蓬勃的热意。 “地上凉。”他端着少年的肩胛骨,从窗边抱到软榻旁,把人往上一放,又伸手去探一边矮几上的食盒。 洛闻心磕磕绊绊的,“那、那我会自己走,不要你抱。” 季晟不说话,只看了洛闻心一眼,洛闻心便顺着他的手看到了盖子被打开的食盒——里头的汤药一口都没动。 “……” 季晟神色未变,洛闻心就已经有些心虚,眼睛垂下来,声音也弱了很多,“病已经好了呀……我不想喝了。” 中药实在太苦,洛闻心一点都不喜欢。 其实他更不明白的是,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每天的药就是季晟来送了。 仔细想想,似乎是拉钩过后,他就开始频繁的见到季晟。 最先是晚上那顿的药,从绿漪变成季晟来送;又过了几天,他竟然是连绿漪的影子都难再看到了。 起先几天,洛闻心还有些不习惯。 因为他看着男人那张表情欠奉的脸,总还是觉得有些怵,不敢跟他太过亲近。 但转而又想到季晟都那样向他赔罪,还拉勾保证了,自己好像真的没有任何理由再抵触他。 可是喂药的过程,又实在很难捱——不仅药本身太苦,还因为季晟给他喂药的时间,也比绿漪要长上很多很多,这无形之中加重了洛闻心的难受。 “最后一天。”季晟将勺子送到他嘴边。 洛闻心苦着脸,抬眼瞅了瞅他,有点想耍赖。 但眼前的人毕竟是季晟,而不是绿漪,洛闻心挣扎了几秒钟,还是乖乖将嘴巴凑了上去。 他有意想喝的快一点,好尽快结束这最后一次的折磨,可季晟仿佛是怕他呛到,一勺里的药汁很少,动作又极为慢条斯理,一碗巴掌大的药,愣是磨磨蹭蹭的喂了一刻钟。 最后一勺喝完,那勺子还是怼在他嘴巴前面。 洛闻心一抬头,果然又见季晟跟往常一样,一眨不眨的盯着他瞧,连他喝完了都不知道。 这些天,洛闻心早已被他看习惯了,知道季晟就爱这样。 可他虽然不再像以前那样觉得害怕,但仍然有些别扭。 ……哪有人一直这样一动不动盯着人瞧的? 洛闻心愈发悄悄的觉得季晟像汪汪。 汪汪就爱这样盯着自己瞧——以前,他坐在沙发上安安静静的看漫画书,汪汪就远远的蹲在一边,吐着舌头,狗头一动不动的朝着自己。 但那是汪汪呀! 汪汪有着一蓝一黄两只漂亮的鸳鸯眼,才不是跟季晟一样,一双眼睛又黑又沉,一瞬不瞬盯着人看的时候……总让人想要躲起来。 洛闻心把勺子推开,伸手去捂季晟的眼睛,小声道:“你不能这样一直看着我的。” 季晟下意识的闭了一下眼睛,但没将他的手拿开,就着这个姿势,嗅着少年手指头的浅浅香味,问,“为什么?” 季晟想,这也算欺负? 洛闻心支支吾吾,看着男人的下颌线条,手心被他的睫毛挠的有些痒,说不出话。 忽然,捂着眼睛的手被拿了下来,下一瞬,一道灼热气息逼近,那根嫩葱似的手指头就被嘬了一下。   “你……” 洛闻心浑身一抖,雪白的面颊瞬间飞红,他触了电似的要往回躲。 可闻过了肉味的狼哪里肯给他躲开的机会。 不过几息,洛闻心的右手手指就被舔了个遍,连指缝间的嫩肉也没被放过。 男人挨他极近,高大的身躯几乎快整个凑过来,热气喷在他指缝,张嘴的时候,洛闻心甚至能隐约听见他喉部的吞咽声。 洛闻心甚至生出一种手指头会被当做糖吃掉的错觉。 他羞的发抖,眼圈立刻就红了,伸手便打了季晟一下,还要再打,就被一把握住了,按在头顶。 季晟抬起头来,一双眼睛黑魆魆的跟他对视,道,“别乱动。” 继而又低下头去。 洛闻心差点哭出声来。 手没有办法动,他只好伸脚,踹了一下男人的肚子。 较之雪白双足和软腻大腿,季晟以往对此处显得好像并没有那么偏爱,似乎是此刻才起了无比大的兴趣。 季晟此人说不上偏执,但只有一样,便是有什么事情喜欢、想要,那便要想方设法得到的。 得到之后,还要百般研究、把玩,且少有厌弃这一说。 只是因他原本就甚少对什么东西生出兴趣,一旦有了,那便是一辈子的事情了。 练刀如此,洛闻心对他也是如此。 此刻,对着这两小个娇呼呼的东西,他生出了比起以往都要更大的兴趣,既有了兴趣,那么便定是一时半刻解不了这趣儿了。 男人俯身下去,便微微启唇。 最先这一下,竟然是无比的温柔,与先前粗鲁急色的动作形成鲜明的对比。 ——是了,只可惜这趣儿,偏又是生在旁人身上的。 洛闻心是个再娇气不过的人,若想随季晟的愿,亲昵个够,总得先哄上他一哄的。 男人低头下来,少年便颤了一颤,睫毛上挂了几滴眼泪,眨一眨眼睛,便顺着脸颊落了下来。 他咬住嘴唇,揪住了男人的头发。 僵着身体躲过那一阵子,又才慢慢松开了揪他头发的力道,转为轻轻的抱着男人的头。 ……竟然不疼。 都这样了,他以为季晟还会跟方才那样咬他,说不定会咬的更狠,可男人却是没用上牙齿,只以唇舌温柔的欺负。 是以温温热热的触感,便从少年颈下那一点蔓延到其他地方,直至莹白的肩胛骨都漫上了一点粉。 这秋千原本对洛闻心来说有些太高了,此刻他才后知后觉,这高度恰巧同男人的身高十分之相配。 他坐在上头被抱着时,甚至省了男人弯腰的动作。 真正是个做坏事的好搭档。 微微的刺痛传来,洛闻心低低“啊”了声,拉了拉男人黑色的发丝,小声道,“牙齿、牙齿……” 不要用牙呀…… 男人含混不清的应了他一声,却未曾抬头。 从洛闻心的视角往下看,季晟此刻的模样,倒是如同山林中刚出生时的幼小豹类一般。 可那是母豹与小豹,血浓于水的亲缘关系,自己和季晟,却又怎么同它们相比呢? 小豹子出生,合该以那处喂养的,而季晟……和它们又不一样。 少年生的娇小,腰身只男人一半,两手便可合握,却偏偏袒着这儿,在这光天化日之下,做着与母豹一般的事情。 后知后觉的羞耻袭上心头,洛闻心羞的眼角都红了,蓦的挣扎起来,被一把按住。 似是为惩罚他的不专心,男人齿间用了点劲,洛闻心正想哭,便听一道布靴踩着草坪的声音由远及近。 小萝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十分活泼,“洛公子,季大侠!” 可季晟腹上肌肉硬邦邦的,洛闻心踩了半天,只觉得脚痛。 更何况季晟还一点不为所动,绝对的力量差让他根本没把洛闻心这点力气放在眼里。 洛闻心又羞又恼,向下换了个地方,一不小心,好像就踩到了别的地方去。 无数个攻击里,这个终于奏效了,因为季晟眼神立刻就变了。 男人喉间溢出一声闷哼,手上猛然发力,一只膝盖跪上床,只用一只手便制住了他的双手,另一只手捉了他干坏事的小脚上来。 那脚比他掌心大不了多少,隔着层白袜,仍像摸不到什么骨头。 洛闻心都不敢同他对视,只觉脸红。 可更令人脸红的还是别处。 这幅模样自然是不能给小萝看到的。 好在季晟体格高大,站在他面前,就将小萝的视线全部挡去了。 恐怕从小萝那方看来,也只能看到两条白皙纤细的手臂。 那厢小萝越走越近,也发觉这二人奇怪,步子顿了下来。 那两人看样子分明是在荡秋千,季大侠为何又挡在洛闻心前面? 这还如何荡呀? 她放慢步子,慢吞吞的往那边走,一边走,一边想起了今早刚听来的八卦,看向那二人的目光又添一丝奇异。   “好了。”男人将布衫往上一拉,松松拢住,又将他的脸蛋托住亲吻,“不用晚膳了。” 小萝还没走近,季晟便一把将他抱起来,边往另一方向走,边还意犹未尽的亲他,“就吃这个。” 第 68 章 第 68 章 洛闻心吓得要命,小脸蛋都白了。 原本那么小又那么软的,因弄了太久,此刻都翘了起来,颜色也不那么对头了。 再多看一眼,又粉又翘鼓鼓的,倒真适合被一口吞下去。 季晟说的认真,不像是开玩笑的语气,洛闻心便以为他真的要把这个当晚餐,一路上都捂着那里,只睁着一双泪汪汪的大眼睛瞅着男人,生怕还在路上,他就突然又扑上来。 季晟原本只是想拿起来让他别再乱蹬,可捏在手里把玩一阵,就有些舍不得松开了。 怎么哪里的肉都这么软? 捏一把都像要陷进去似的。 季晟颇有些为这触感着迷,冷着张脸,自顾自摸了半晌,正一言不发要去扒他袜子,想再摸个仔细,耳间却听一阵细细的哼哼声,有点像小动物的呜咽。 季晟抬头,只见少年一双猫眼儿含水,眼圈早已经红透了,睫毛上一层密密的水雾,眨巴一下就像要凝成泪落下来。 也不知道是气的,还是羞的,还是痒的。 洛闻心吸着鼻子,见他看过来,就扭过脸去,埋进榻里,声音闷闷的,“你欺负人。” “不是欺负。” “还说不是。”洛闻心声音里含着哭腔,扭了一下头,看到方才挣扎间,勺子不知何时蹭在了自己衣服上,带出一道深色的痕迹,不由愈发委屈,指控道,“我的衣服都被你弄脏了……” 季晟跟着他的视线看过去,道,“脏了便脏了。” “……” 洛闻心气的头疼,可更多的骂人的话也想不出来了,翻来覆去只会说“你欺负人”。 一双大手垫在他腰后一搂,将人提了起来,“正好换新衣服。” 洛闻心脑袋卡住了,不知道怎么话锋突然就拐到这个上面来了。 什么新衣服? 那套被遗忘在矮几上的衣裳终于被想了起来。 季晟将它拿过来,扔在榻上。 那浮光锦滑的厉害,一半搭在床边,绸缎似的缓缓向下垂,一半挂在少年腰际。 素白的浮光锦衬着白生生的皮肤,分明是两相皆宜的颜色,却让季晟觉得喉咙里滚了一把火。 开门,关门,上锁,一连串动作如同行云流水般一气呵成。 洛闻心被放到榻上,整个人都懵掉了,于是季晟又压上来,也忘了把他推走,更忘了要问他为什么还会轻功的事情了。 季晟目标明确,行动力极强,说是要吃晚饭,那么便定然是要立刻就开始的。 方才尝了些开胃小菜,碗筷都还没收拾好,皎白丝麻衣衫只松松拢就,是随时能再开始的模样。   又被咬了那里几口,洛闻心吃痛般的叫了一声,颧骨都羞红了,只剩细长的颈子微微往后仰着,其他的哪儿哪儿都没力气了,抱着男人脑袋的手臂也松了一松。 这般绵软无力,仿佛请君自便一般,季晟自然不会再多作客气。 就着方才没吃饱的地儿继续凑了过去。 只是光天化日之下没法吃大餐,刚刚在古木底下时,才不得不退而求其次尝些小菜,如今终于到了个隐蔽的所在,虽外头阳光正好,看起来仍是曜曜天光,但也挡不了季晟心中滋长的其他念头了。 这处自然是甜,令人上瘾。 但他向来得寸进尺。尝了甜的,便想要更甜的。 那口他心心念念的最甜的甜肉,真正全部吃到肚子里去的,也只那么一回。 其他时候全是隔靴搔痒,止不了胃里那股渴。 此刻一切刚刚好,就连时间也还有很长,似乎没有不吃的道理。 男人握着少年脖颈,在他唇上印下一吻,又稍稍起身,视线在他身上很慢逡巡一遍,眼里像淬了火。 洛闻心伏在软榻上,青丝散乱,披了满背,细瘦的肩膀一抖一抖的,正拿手背抹着眼睛。 越抹越红,连眼角都被擦红了,纤长的睫毛也被眼泪浸成一簇一簇,乱七八糟的糊在一起,看起来又惨又可怜。 见他还要再擦眼睛,绿漪“哎呀”一声,连忙去取了帕子。 他双手仍按着少年肩骨,就那么怔了半瞬。 “什么?”他问。 “不能的……”少年声音都低了下去,推了推男人的手臂,声腔细弱,“你还没有、没有好,不能……” 说到这里,洛闻心自己也怔了一下。 显然也是想到方才季晟好像使出了轻功。 可他还未开口盘问,便觉腰上的力气紧了一瞬。 洛闻心痛的皱了一下眉毛,抬头去看他,落入了男人略微充血的黑眸里。 洛闻心不禁呆了一呆。 他见过季晟的许多个眼神,或冷淡不驯,或漠然不耐,但却从来没跟此刻这般…… 像是有几分委屈。 洛闻心被脑中突然冒出来的词吓了一跳,只觉得委屈二字,实在不适合季晟。 他愣愣的看着季晟,只见对方一瞬不瞬盯着自己,薄薄的眼皮半垂着,在他说了“不许碰”后,果真便不再有动作。 ……洛闻心便又觉得这个词变得贴切起来。 洛闻心本来都已经快要平复下来了,被绿漪这样一说,白嫩的耳垂上泛起了通红,又想哭了。 他哪里是故意穿成这样? 中裤连同袜子都碎成破布,他就是想穿也没得穿呀。 洛闻心将脸全部埋进枕头里,一声不吭,但是脖颈到耳朵都红透了。 当时他看见季晟眼神都变了,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但小动物般的本能令他察觉出危险,于是用上了蛮劲,才成功阻止了季昇帮自己换衣服。 可是下场也很凄惨,袜子和裤子都没有了。 而且他那点蛮劲在季晟眼里也根本不够看的,或许是见他真要哭的背过气去,季晟才没再勉强。 “为何。” “因为我不知道我身体里面的毒清了没有呀……”他小声道,“万一还有余毒的话,会对你不好的……” 洛闻心认真的解释道。 他没有忘记自己曾经中过的那个毒。 一朝被蛇咬,便是十年怕井绳。 虽说自己体内那毒,说是已经拔除掉了,可凡事都有万一,假如毒素没有全清的话,那便是又会害了季晟了…… 季晟一顿,“就因为这个?” “啊?” 季晟一下子将人抱坐了起来,黑眸熠熠,如同某种发亮的兽瞳,把洛闻心吓了一跳。 洛闻心坐在他怀里,还有些懵懵的,男人便将他的脸捏过去,盯着他的眼睛问:“那晚,在观音庙,是因为这个,你才不让我碰?” 洛闻心眨了眨眼睛,模糊的记忆慢慢浮了上来。 他隐隐约约记得,古庙那晚时,自己似乎的确说了那样的话。 被按在马背上,被亲的很痛,身体和心里都很难受,可最难受的,是在王府里时,得知自己体内有一种毒,这种毒令他一旦和季晟亲近,就会害了他。 所以才会说出了那样的话。 洛闻心点了点头,“对呀……” 季晟紧紧盯着他,又问,“不是怕我?” 洛闻心愣了一秒,慌忙摇了摇手,“不是不是,我怎么会怕你……” 又觉不对,连忙点头道,“也是怕的,因为我知道要是和你……和你好的话,就会坏事的。” 少年衣服还没被拉起来,刚被吃过的那里被蹭的都有些疼,可他乖乖被抱着,听见男人埋首在他颈间,声音微哑,叫他,“心心。” 因为被抱的太紧,少年脸蛋上的肉都被挤的扁扁的,呆呆应道,“嗯。” 季晟喉头哽动一瞬,又叫了他一次,“……心心。” 洛闻心又应。 可季晟平日里话这么少的一个人,却仿佛在此刻染上了什么癔症似的,连叫了四五次他的小名。 “……什么嘛。” 洛闻心终于不想再答了,觉得季晟好像脑袋又有点坏了,抬起头,刚要说话,却被一下子捏住两腮,吻了下来。 “有余毒也无妨。”他含着少年唇瓣,珍重又怜惜的,“只要是心心。” 第 69 章 第 69 章 这一吻是既深且久,少年都被亲有些喘不过气儿来了。 好容易分开了一会儿,没停上半秒,季晟又凑了过来。 洛闻心有些呆,还不知道季晟方才说的“有余毒也无妨”是什么意思。 按洛闻心的理解,好像是季晟在安慰自己,让他不要担心有余毒这件事,毕竟如今二人就住在遏云谷,全天下最好的大夫就在此处,等老谷主再空闲下来了,再去求他问诊一回,定会药到病除。 可是他眨巴了两下眼睛,感觉出哪里不对劲,才堪堪反应过来—— 季晟说的“有余毒也无妨”,竟然是告诉他,就算有,他也想继续方才没做完的事情! 洛闻心脑袋卡了一瞬,随即脸蛋气的通红,使劲儿推了推他。 怎么会有这种人呀!对自己的身体一点都不在意的! 洛闻心踢了他好几下,季晟下颌和鼻梁上都挨了踹,是捂着下巴沉着脸出去的。 等他出去后,洛闻心又哭了一小会儿。 一边想他会不会再进来,一边担心刚刚自己是不是真的打他太重了,又有些惴惴不安起来。 绿漪见他眼圈又红了,忙一叠声的哄了几句,继而想起方才季昇在房顶上那副样子,有些迷惑。 两个人都拉个脸,这是发生了什么事? “绿漪姐姐,”洛闻心吸了吸鼻子,拿手肘把自己撑起来一点,睁着一双红通通的猫儿眼,小声道,“以后还是你来好不好?” 绿漪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只摸了摸他的脑袋,柔声问,“到底发生什么事情了?你先告诉我,我再来想想办法。” 洛闻心又缩回床上,却又不说话了。 绿漪催促了几遍,他也不开口,一双小手揪着枕巾,面皮涨的发粉,连连摇着头。 这要他怎么说呀? 说他一个男子汉大丈夫,既没有被骂,也没有被打,只是被咬了小腿,就哭成这样? 那也太丢脸了! - 后山。 冰雪融化,这里就有了条涓涓的河流,自山顶向下蜿蜒而来。 春寒料峭,河水又冰又凉,孟桥只着单衣,在水里打坐。 不多时,他听见一道轻功腾空的声音,停在他头顶不远处的梅枝上,惹出几道沙沙脆响。 孟桥没有抬头。 他知道是季晟来了,不由将脊背挺的更直一些。 内劲在丹田运转过一个小周天,一双手按上他肩膀,孟桥睁开眼,对上一双漆黑且毫无情绪的眼眸。 季晟扬了扬下巴,示意他起来。 孟桥知道季昇这是要试他功夫了。 他刀法是季晟所传,内功却不是。两种内功,同一套刀法,切磋起来有助于武功进益,但在季晟那里,却从来不是那样。 他教孟桥武功,向来都不是以“喂招”的方式。 好在孟桥自己也早就习惯了这个法子,不管被磋磨的多痛,都咬牙忍受。 孟桥在武学上的天赋,算不上上成,唯有刻苦一项是旁人比不得的。 跟在季晟身边这些年,主随二人俱都沉默寡言,除了练武也没别的事可做,孟桥也算进步神速。 如今,在江湖上说他的名字,也不是完全没人知道。 不过今日,就算向来不算敏锐的孟桥,也隐约发现了一丝不对劲。 主上似乎心情不佳。 平日里孟桥基本能在他手下走过十五招,今天却是连三招都没撑到。 两把刀相撞,断魂卷起来的劲气大的出奇,孟桥一双胳膊剧痛,被震的倒退几步。 他将刀插进水里,才勉力停下来,抬眼看着季晟,大口喘着气,单膝跪地,抱拳道:“主上,您的肩伤似是已经大好了。” 那刺进季晟肩膀的暗器,带的是剧毒。 若功力一般的人中了它,只怕撑不到三日。 季晟虽也用了一段时日疗毒,可如今毒素全清,功力似乎比起半月前有过之而无不及。 足以见其武功精深。 “嗯。”季晟收刀打坐。 孟桥平复了气息,问:“那主上打算什么时候出发去姑苏?” 毕竟他们来献州就是为了这肩伤的,既然肩伤已愈,似乎也没什么理由再留在这里了。 更何况,已经留的够久了。 季晟动作一顿,睁了一下眼睛,又阖上了,没有说话。 孟桥将刀拔出来,在岸边屈膝坐下,严肃道:“那日,楼外楼的人追杀我们至塞北,虽被主上斩首,但塞北也不是毫无人烟之地,消息迟早会传回中原,到时候,若是他们以多对少,形成围剿之势,我们也——” 季晟叼住他耳垂,低道,“睡不着。” 少年黑眼珠往下溜了一眼,看到什么,又看一眼男人面色,耳朵尖儿都红透了。 要他说嘛! 都成了这个样子,还怎么睡得着呀…… 怎么有这种人呀,每天都……说不定天都塌了,他还是在想这种事情! 洛闻心气的想咬他,可男人块头大,胳膊又硬,他挣也挣不开,加之男人又在他耳垂处作乱,咬一口,又慢条斯理舔一口,没两下,洛闻心便又被弄的没什么力气了。 “那、那不许你用力……”洛闻心咬着嘴唇,两手撑在他肩膀上面,跟他讨价还价,“你都没有内力了,要是还跟古庙那次一样,那么,那么凶……说不定下回,连你的那个步法也用不了啦。” 他实在没有办法,知道自己若不就范,季晟这样样子睡不了,恐怕也不会让自己睡。 此刻,只要能达到目的,当然洛闻心说什么是什么,季晟哪有不答应的道理,含糊应了两声。 - 自然是和以往有所不同的。 既然如此说了,那就每一样都要按着洛闻心的来。 洛闻心说不让他凶,自然是有真的还怕有余毒的缘故,可除此之外,还存着些别的小心思。 他实在还有些害怕。 古庙那晚的记忆虽已混乱,可那天的什么样子,洛闻心却是还记得牢牢的,且心有余悸。 所以他很聪明的想了个法子,觉得若男人乖乖的,什么都听他的,要他做什么才做什么,说不定会好上许多。 故而男人刚要伸手过来,就被他拍掉了。 少年抬眸,看了他一会儿,带着些嗔怒的。 他便果真不动了,半撑起身子,直挺挺的半坐在那儿,一眨不眨的盯着洛闻心。 少年脸都要冒烟了,上一秒还状似很有气势,此刻却连忙拿小手掌把自己的眼睛捂住了,耳朵气的发红,又说了一句话。 他捂着眼睛,过了好一会儿,只听男人“嗯”了声,“行。” 洛闻心这才把指头张开一个缝,悄悄的去看他。 过了一会儿,又才小心翼翼的伸出一根手指头,推了他一下。 没推动。他噘起了嘴巴。 洛闻心一边回忆着云岫给的那个画册里的内容,一边小声道,“怎么推不动呀。” 季晟看着他,稍作思忖,顺了他的意。 洛闻心见男人果然比平时要乖很乖,这才满意了。 男人嘴里还在哄他,“好心心。” 洛闻心躲他,“说了不许你用力呀……” 可是下一秒,眼泪便流了满脸。 男人将他的脸掰过去,吻去他的眼泪,又将他整个人抱了上来,怜爱的亲了亲他。 温柔的吻落在他唇畔,洛闻心已经没什么力气,就连摇头也软绵绵的。 男人的唇最熟悉洛闻心,没亲两下,少年便哭了出来。 巨大的羞耻心霎时席卷了他,少年头脑都空白了一瞬。 “不是、不是我……”他哭的浑身都是汗,带着哭腔揪男人的头发,“刚刚不是我……” 他哭的全身都红了,什么都不知道了,只知道自己果然还是余毒未清。 在他心目中,一直都以为这异样是“寒症”所致,后来又得知那蛊毒的可怖之处,自然也将这异状归结到了蛊毒之上。 是蛊毒才会让他那样的。 他满心以为如今毒已拔出,自己自然也就不会再跟以往一样,可是、可是…… 他明明没有,只是忍不住…… “没事。”男人又将人抱了下来,捧着他的脸亲吻,“没关系,心心。” 男人少见的有些语无伦次。 少年还在哭,眼泪流的快要停不下来了,整个人宛若一个水娃娃,即便如此,季晟也爱的不行,只觉心都发疼,吻又连续落在他眉梢眼角。 少年哭的抽抽噎噎的,可情形太过明显,他实在无法抵赖,“不是我……” 季晟一点点去吻他的眼睑,“嗯,你没有,是我的错。” 等少年些微止了泪,又将他抱了过来,问了一句好不好。 可是嘴上在问好不好,实则根本就没征求他的同意,力道一点没收着。 刚止住的眼泪,便又不受控制的落下来。 可等过了没一会儿,他想起自己跟季晟定的规矩了。 于是挂着满脸的泪痕,软绵绵的打了他一下,“我说了不许你凶的呀。” 季晟就那么停在那儿了,看着少年,拍了拍他,“那心心来。” “但是你总是说话不算话,”少年吸着鼻子,恨恨瞪了他一眼,“明明说都听我的,可是还是反悔。” 男人一瞬不瞬盯着他,“那怎么办。” 他抱着怀里的少年,真像回到了昆仑山。 那天,他带着那只从山上捡来的兔子,朝山下走去,走到一半时,那兔子便在他怀里断了气。 他将那兔子拎到眼前看了一会儿,脸上没什么表情,只觉得满心的茫然。 这么一个脆弱的东西,他还没对它做什么,说死就死了。 哪像楼外楼的那两人,苟延残喘,最后还拼死毒伤他一条手臂。 季晟突然打断他,“你想去姑苏?” 孟桥话音顿了一下。 什么叫他想去姑苏? 姑苏原本就是他们要去的地方,只是中途为了疗毒,才半途转道来了献州而已。 如今从献州出发,一路南下,再前往姑苏,不是自然的么? 难道主上有其他打算? 孟桥有些没懂季晟的意思。 不过很快他就懂了。 季晟用陈述的语气道,“我记得,你在姑苏有一相好。” “……” 洛闻心咬唇看了他一眼,觉得不舒服,又躲了躲。 这一下,季晟只觉再也忍受不住,手几乎没用上多大劲,那白色布帛便寸寸撕裂了。 “……” 上一刻钟才被他系成死结的布帛毫无反抗之力,瞬息成了废布。 洛闻心才觉得云岫的画好有用,此刻又觉得一点用都没有了。 他吓得眼睛发直,还想跑,可一把就被抓住了。 然而此刻的季晟必然是已经不会再听他半句。 天色暗了下去,送饭的小婢女不知为何到了此刻还没来。 外头只余一点残晖的光影,透着窗户洒进来,给这一方天地笼上一层暖融融的纱。 窗内窗外,倦鸟归巢,同屋内景象,相同又不同,好像合该如此。 第 70 章 第 70 章 又下过一场雨,就算是遏云谷,也终于有了几分凉意。 此时雨势方歇,天光颇盛,浅浅光斑透过茂密树叶洒在地上,放眼望去,却尽是一片莽莽榛榛的秋意。 一株参天古木,一架小小秋千,上头坐着一个纤瘦的少年身影。 秋千似是才被推过几下,此刻正慢悠悠的晃荡着,不高也不低。 少年一袭浅色衣衫,双手握绳,随着秋千摇动的幅度,轻轻的晃动着双腿。 秋千飞得高了,他便也翘起脚来,平平伸着,待到秋千飞得低了,再又放下来。 四周没有旁人,独他一个,可他仅同秋千一起,这一来一回,也玩的眉目弯弯、眼含笑意。 过了一会儿,忽听背后有脚步声传来,少年握着绳子往后一瞥,见来人身影,眨了眨眼睛,又将头转了回来。 他假装没有看见那人,自顾自的继续荡秋千。 那脚步继续靠近,下一瞬,一只苹果被递到了他眼前来。 孟桥向来没什么表情的脸上泛上了一层可疑的红,结结巴巴道,“……您说的可是陆戚?他并非我相好,只是我见他无父无母,小小年纪就被叔父卖入那样的地方,这么多年没过一天人过的日子,心下不忍,这才将他从醉涂山里赎身,并无他意……” 醉涂山是姑苏有名的南风馆。 季晟又闭上了眼。 也不知道是不是季晟突然提到了陆戚,孟桥难得有些忐忑,心脏跳的比方才更快了。 好半天,季晟也没有说话的意思,孟桥却有些忍不住了,舔了舔唇,道:“主上,您突然提起陆戚,是……?” 以前也不见主上注意到陆戚。 季晟问:“陆戚让你摸他腿么?” 孟桥:“…………” “嗯?” 立于他身侧的人走了几步,绕到他身前来,待秋千慢慢停下来,便伸手将他抱了下来,放到一旁的树桩之上。 “没刀。”男人在他身侧蹲下,将苹果递给他,“洗过了。” 少年仔细看去,果然在苹果上头看到了未干的水珠。 他抬眼瞅了瞅男人,这才乖乖接了过来,小口小口的开始啃它。 这还是方才二人在此处荡秋千玩时,洛闻心说渴,于是季晟便伸手在他背上推了一下,自己则折返回去为他拿水。 恐怕是水没找到,才又寻了个苹果过来。 苹果便苹果,递给他便是了,还非要逗他一下才开心。 真是坏蛋。 洛闻心默默吃着苹果,一眼也不看他。 自初五那晚过后,洛闻心便已有好多天没有理他了。 只因第二日的情形实在凄惨无比,肿的肿、红的红,还痛,像遭了一场非人的凌虐。 洛闻心一醒过来没有多久,便哭了。 抽抽噎噎的骂他,说他是坏人,是变态,好几个词又翻出来骂了一通,无非都是怪他说话不算话,明明说好了不准用力,可是还是没有作数。 要不是此刻口中没水,要不然孟桥必得呛死不可。 他一张微黑的面皮涨得通红,连带着声音也大了几分,“当、当然不会!” 说完了又觉得哪里不对,找补道:“他、他、他又不是我相好,我怎么能随便摸他腿?” ……似乎还是不太对。 咬牙道:“这种事情,总归要我也愿意,他也愿意才行。” “哦。”季晟点点头,一脸理所当然道,“所以是他不愿意?” 孟桥:“……” 罢了。 孟桥深吸一口气,面红耳赤道:“主上恐怕是误会了,我跟陆戚不是那种关系,再说了,摸……腿什么的,也并非君子所为,我是不会干这种事情的。” 最后,像是想到什么,还重重强调:“……也尤为不齿!” 话音一落,山间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季晟下颌紧紧绷着,冷冰冰的扫了孟桥一眼。 不过终究还是没说什么,提起刀自顾自走了。 孟桥留下来吹了许久的山风。 等凉凉的风将他发热的脑袋吹的冷静下来了一点后,他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自己,可能,说错话了。 - 孟桥的话,季晟并非完全没有听进去。 不过那些对于他而言有些难以思考。 孟桥说那样做并不是君子所为,但季晟心想,他又不是君子。 可继而又想起少年脸上挂着的泪,明显是真的被他吓怕了,又烦躁起来,开始思索起什么是君子。 打坐冥想了几个时辰,一无所获,夜色却已经深了。 左右无事,忍住了再去暖阁,季晟去了后山练功。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季晟的生活只包括三件事:练功,每年的正月去塞北祭拜师父,以及杀掉那些前来挑衅他的人。 可如今,好像又多了一样别的,总是占据他心神。 季晟肩臂下沉,缓缓睁开眼睛,垂眸看着自己的双手。 这双手在几个时辰以前,才摸过洛闻心的腿。 少年的腿又白又软,明明看着细,像是没什么肉,但触感温热绵软,握住就不想松手。 季晟伸手将他搂进怀里,洛闻心便靠在他身上。 季晟身上各处都硬邦邦的,靠着并不算太舒服,可洛闻心靠了他这样久,如今也觉出几分习惯与安稳来。 日头不算太大,风也凉丝丝的,吹得他迷迷糊糊,真的有些要睡着了。 可是眼睛眨巴眨巴,忽而又睁开了,猫似的圆。 “季晟。”洛闻心在他肩头动了一动,小声道,“你觉得,我会不会……” 话音未落,便被打断了,“不会。” 小下巴被人捏住,将脸转了过去。 男人目光在他脸蛋上看了一圈,微微挑眉,“哪里都不像。” 天气入秋转凉,本该是洛闻心要开始难受的季节了,可季晟见他面色,只觉柔润白皙,比起以前少了不知多少分病色,又添几分娇艳,哪还有半点中毒的模样。 洛闻心被捏着脸,眨眨眼睛,又点了点头,“……嗯。” 又放心了一点。 这些日子里,他之所以仍有些怏怏,除去跟季晟撒娇赌气的缘故,其实还有另一层,便是因为初五那天身体那熟悉的异状。 洛闻心不是笨蛋,知道一般的男孩子不会那样的,于是认定了这异状是蛊毒所致,疑心自己仍会那样,是体内真的还有余毒。 可是前些天谢医长才又来把过一次脉,说二人都恢复的很好,这处又实在私隐,没法同医长讲,只好默默藏在心里,最多问一问季晟罢了。 季晟捏捏他耳尖,又道:“待狄老谷主有空闲时,带你再去看他。” 洛闻心又点点头,重新靠回男人身上去了。 忍不住还想往里面再探一点,最好能被软软的大腿肉夹住。 季晟向来我行我素,想做什么便做什么,克制一词于他十分陌生。 他如往常一般,遵从本心。 然后便听到了少年的哭叫声,还挨了几下踹。 这是季晟头一次挨了别人的打,却并不觉得生气。 因为他看到洛闻心的手、腿跟脚几乎没什么色差,是天生的白,又加上后天常年在温室内娇养着的嫩,牛乳一般。 ……也不知道其他地方是不是一样。 正自分神,忽的,一道劲气自林中飞速驰来,快且猛。 季晟一开始以为是孟桥,但很快又意识到不是。 孟桥没有这个胆子,孟桥的速度也远远没有这么快。 季晟立刻从思绪中抽离,猛然抬头,立在一旁的无上应声而动,刀剑相碰,发出“铮”的一道锐响。 长剑被撞的向后弹去,却被一只手稳稳的握住,反手插入鞘中。 季晟抬眼去看,青衣人身后背着那把漆黑长剑,正笑的温润,叫他:“师兄。” 季晟眼神微微一暗,手按在刀上,无上和断魂都发出低沉的嗡鸣声。 那青衣人的剑却没再出鞘半寸,他上前一步,视线在季晟身上停留了一会儿,道:“看来这些年,师兄功力又大进了。” 季晟没有说话。 徐温淼微微一笑,似乎是对季晟这幅态度没有意外,又道:“不然也不会练着功还出神了,连我到了附近也没发觉。” “这可是从来没有过的,”徐温淼说,“看来,师兄定是对三月之后的比试有了十分的把握了。” 他摇头,告诉云岫,道老谷主忙碌,这几日为二人诊脉的都是医徒们。 云岫似是毫不意外,点了点头,便直起身,将扇子一收,“既如此,那我来帮你们诊上一诊吧。” 话音未落,便轻身从树梢上跃下来,落在地上,拂拂衣袖,往他们中间一站,紧接着,便一左一右搭上二人手腕。 季晟蹙眉,刚要抽出手,便被按住了。 “我说这位武功尽失的仁兄,”云岫转过头来,挑眉道,“既是病人,可否尊重一下我这个医师。” 季晟面无表情看他,过了一会儿,眼神略略错开,落到他身后的洛闻心身上,才深吸一口气,没动了。   云岫哼了声,闭上眼,细细感受指腹下头的二人脉象。 两秒过后,他将季晟手腕一扔,道:“没你的事了。” 说完,便干脆转过身,只面朝洛闻心一人,将少年的手捧起来,捏了一捏,笑道,“小闻心,你体内这毒呢,是已经大好了。不过虽然如此,日后仍是要多多注意,不可过多劳累。” 说着抬眼看了看抱臂立在一旁的男人,意有所指的笑道,“……尤其是要注意你身边这个人。” 起先被捏了一下手,洛闻心还呆上了几秒,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可听到后头,小脸又渐渐变得严肃,忘了自己的手还被捏着这回事了。 “为什么呀?”少年懵了一瞬,以为他说的是要注意季晟身体,慌的眼睛霎时睁大了,“季晟的身体还不好吗?他……” 可是前些日子谢医长分明说季晟身体已然无碍了呀? 云岫看着他,又瞟了一眼身后的人,在心底呵呵一笑,随即又收敛了些表情,笑的亲切,“没有,我是说你自己要小心,不要听人说什么是什么,什么都答应他,白白被人骗了。” 季晟站在一旁,忍了好一会儿,终究没忍住,要将云岫的手从洛闻心腕上拿开,“诊够没有?” “没有。”云岫分神看了季晟一眼,“我是医师,诊没诊够,自然由我说了算。” 说着,拿起扇子,要往他肩头一敲—— 然而扇柄还未触到男人肩头,便被侧身躲开了。 云岫“哎”了一声,铁扇又点上去,仍是被躲开了;云岫不信这个邪,是招招点他穴道,结果被男人抬臂、挥掌,尽数化去了攻势。 二人就这般不算认真的过了两招,最后,终于是季晟有些不耐了,等那扇子再追来时,赤手空拳,一把将那精铁制的扇骨握住。 云岫拔了拔扇子,没拔动,愣了一会儿,瞪眼看他,“你不是没内力?” 季晟面无表情的道,“打你还需内力?” 第 71 章 第 71 章 “……” 云岫有被气到。 遏云谷的武功套路偏防守,重灵敏,而于攻击力度上不足,不过云岫这些年来游历江湖,倒是偷学了不少别的的旁门左道,是以也算是一个江湖高手。 他原本有一柄银骨扇,可自上回在碧云湖跟季晟一番打斗之后,就坏的不成样子了,如今他手里握着的是把新的,看起来比先前的更为花哨,也更为锋利。 须知这银骨扇乃是精铁所铸,与一般的扇子大有不同,向来是云岫防身的利器。 寻常人被扇尖一划,立时就能毙命;就算是习武之人,同他过招时,也是多有防备,从来没人敢直接用手就接他这扇刃的。 可季晟这野人—— 他不是为洛闻心拔毒护法了么?! 云岫虽未替人拔过这毒,但也是听师父说过的,拔毒完成后,护法之人少说也得去个一半功力,没个几月很难完全恢复至鼎盛时期。 更何况云岫打琼州那一带赶来时,也听说了那日北炀王府的事情。 ……这人受了重伤,又护了一回法,如今竟然还能有此等功力? 云岫有点酸。 “什么比试?”季晟淡声问。 徐温淼只怔了一秒,随即道:“师兄这么快就忘了?去年五月,和楼外楼的人在姑苏定下的约,于一年后在同一地方再行比试,另分胜负。” 三年前,季晟刚刚在江湖中崭露头角。 但他武功路子奇特,又常年戴半副面具,江湖人都不知道他是哪门哪派,只知道前去挑战他的人里,近半数都被一把弯刀削掉了脑袋,没能留个全尸。 武林上下俱都哗然。 虽说江湖中人切磋武功,死伤皆不可控,但也没有一人如他这般残暴,像是根本没把人命放在眼里。 一时之间,流言纷纷,将他传成一个恶鬼修罗、青面罗刹,没一人再敢前去招惹他。 可也有看不下去的。 中原帮派“楼外楼”人才济济,武功高强之辈如过江之鲫,这些年早隐隐在武林中有了中流砥柱的地位。 如今,有他这样行事不知天高地厚的狂妄后辈,楼外楼当仁不让,自是要给他吃几分教训,教他习武之前必先学会做人。 当然,这种事情,必定要有天下人的见证,于是才有了次年姑苏的比试约定。 且楼外楼借此机会,还广邀天下青年英豪,大有将这次比试办成个群英会的架势。 徐温淼自然也在受邀之列。 “哦。”季晟面无表情的看着他,道:“已经杀了。” “谁?”徐温淼一愣,眼中现出一丝惊愕,“你将楼外楼的人杀了?” “不认识。”季晟往后一靠,缓慢的陈述道,“一个短发,使长鞭,另一个用短刀。” “……”徐温淼瞳孔收缩,嘴唇抖动了好一会儿,才道,“你可知,这两人名叫顾渺和黎飞,乃是楼外楼主的四弟子和五弟子,在楼外楼内声望极高,你将他二人杀害,岂不是会受到全江湖的……” “他们暗算我。”季晟打断他,声音平静,眼中却有一丝嗜血,“杀了又如何?” 原本,季晟并没有将比试的约定放在眼里。 但不巧,却在昆仑山上与黎、顾二人狭路相逢。 他们同来昆仑拜祭故人,却在季晟师父坟前出言不逊,被季晟一掌削过,于是他们恼羞成怒,向他出手。 一人不行,便两人一起上,顾渺见师兄黎飞一只手被废,大喝一声,杀红了眼,再也顾不上什么江湖道义,向季晟使出楼外楼的独门暗器,上面淬有毒药,最终伤了季晟一条胳膊。 徐温淼身形一晃,脸上血色已然褪尽。 暗算。 他知道这是触了自己这师兄的逆鳞了。 他这位师兄八岁以前都在山里长大,用他们师父殷若佻的话来讲,是养出了七分的兽性,余下三分才是人性。 动物本能让他学会自保,学会跟丛林里的猛兽一般搏杀,同时对那些潜在的敌人丝毫不留情面。 徐温淼还记得当年两人一起出山,有江湖帮派意欲招揽,但手段却相当下三滥,在饭菜里给两人下了药,还派出妖艳女子企图以色.诱之。 那点剂量的药物对两人来说算不得什么,昏昏沉沉间,徐温淼温文笑着推拒,结果第二天早上一起,才知道隔壁厢房昨天夜里已经血溅三尺。 季晟不喜虚与委蛇,讨厌算计,最厌恶复杂的人心。 若让他得知有谁是抱有目的接近他,下场都会跟这些人一样。 徐温淼立在原地,脸色煞白,不知怎么的,忽然想起几月前自己听来的一些秘密传言。 说季晟不近女色,便有人动了歪心思,往男子身上想招数了。 传闻北烊王爷派人秘密往献州送了位绝色少年,打的就是这个主意。 但话已至此,徐温淼觉得不用再去窥探,也能猜到那少年的下场。 必定很惨。 再说云岫那头。 他自回了遏云谷,先是招惹了一通季晟不说,又跑去其他地方四处讨嫌。 据说当天便跑去鹿鸣堂,给那些药人诊了一通脉,又制了一通药,但诊完却又不让别人走,掏出纸张笔墨,非要现场替人作画一幅,还言道这秋色美丽,不画实在可惜。 总之是闹的鸡飞狗跳,气的老谷主关也不闭了,提前一月便出来了,逮着云岫一通好骂。 没两日,季晟与洛闻心二人前往老谷主的院子拜访时,远远便听见了老人家声若洪钟的怒骂声:“滚,滚!不成体统的东西,从哪里来滚回哪里去,不要在我跟前碍眼!” 二人听闻此声,对视一眼,均在院外站定。 没过一会儿,便见云岫出来了,笑的还是那般没心没肺,脸还冲着里屋喊:“不成体统、不成体统,总是这般说辞,可再不成体统,谁人又能越过殷二叔去?” 又是一声怒骂,似乎还有一颗石子儿灌着内力从屋内飞了出来,云岫被打的抱头鼠窜,终于还是闭上了嘴,滚出院外来了。 这一出来,便看见了院外的两人。 云岫拍拍衣袖,视线在二人身上一转,笑道:“来找我师父的?” 洛闻心点点头。 前些日子便说要再请老谷主把一次脉才安心,可惜一直见不到老人家的面,如今想来,还得谢谢云岫,将老谷主气的提前出关。 云岫视线落在他们交握的手上,又是一笑:“过会儿再进去吧,他老人家现在若看见你们,说不定会更生气。” 洛闻心呆了呆,“为什么呀?” 可他看的太久,眼中又别有含义,季晟仍是眉心一蹙,侧身一步,便挡在少年身前,抱臂垂眸看他。 云岫比起一般男子也略高挑几分,可在季晟面前却仍像短了几分气势似的,他被这么一看,就缩回了脑袋,只侧脸对着洛闻心道,“对了,小闻心,上回那天珠可还好用?我这里还有存货,你要是想要,便再送你一只——” 说着,便从怀里掏出一个什么东西来。 季晟神色一凛,洛闻心却是懵了一瞬,“什么珠子呀?” 他看了看云岫手心那只黑色小木盒子,觉得有点熟悉,脑内顿时浮现出一只圆润天珠的样子来,笑弯了眼睛,点头道:“喜欢的,特别漂亮,我一直好好收着。” “……” 云岫看了一会儿洛闻心,又抬眼,看了看季晟,好半晌,他“啧”了声。 “那么好的东西,”云岫神色复杂的看着季晟,“……你竟然没给小闻心用上吗?这美人这样美,怎么被你弄的——” 季晟喉结一滚,刚想开口,可想到什么,又没说话。 云岫仔细观察一番他的面色,凑近一点,压低声音道:“等等,你不会压根不知道那天珠是作什么用的吧?” 季晟嘴唇紧绷,脸色很沉,仍是挡在洛闻心身前,无甚表情的看了云岫一眼。 “哈哈哈哈哈!”云岫忽的爆发出一阵大笑,把洛闻心都吓了一跳,睁大眼睛瞧着他。 可云岫似是被什么事情逗的极为捧腹,指着季晟狂笑一阵,又擦了擦笑出来的眼泪,拍手道:“季晟啊季晟,你也有今天?我的错,是我高估了你!” 他没发现季晟脸色越来越黑,擦了擦笑出来的眼泪,自顾自道,“那容在下详细为你解释一下如何?那天珠里被我浸了药材,能消肿化瘀不假,可你看那样式和大小,就应该知道,这天珠不是用在别处,而是——” 话音未落,季晟就一脚向他踢去! 云岫正自得意,季晟这一脚来的猝不及防,他被踹的整个人往后一蹦。 又一骨碌爬起来,往前跑去,边跑边笑,边感叹:这野人,到底哪里来的这般大的力气? ……怪不得小闻心今天走路,成了那个样子。 第 72 章 第 72 章 ……这云岫公子,总是怪里怪气的。 洛闻心探头看着他远去的方向,倒也没有太在意他方才说的一通话是什么意思。 直至云岫的身影消失不见,二人继续向院内走去。 他们在遏云谷逗留一月有余,算算时日,早已到了该离开的时候了。 只是仍有一事还没明朗,加之也还未曾向老谷主当面道谢,才又留到了今天。 进到院内,还没上前敲门,便听门内传来一道微怒的冷哼声:“不是叫你滚远些吗?” 两人都怔了怔,想到先前云岫抱头而出的模样,便知道老谷主恐怕是将他们当做了小徒弟。 季晟顿了一顿,拱手道:“狄老谷主,是晚辈。” 这话一出,门内果然是没声音了。 过了一会儿,那老者声音才又道:“进来吧。” 季晟牵着洛闻心的手,带着他一道进了门去。 三月,献州下了第一场春雨。 春雨淅淅沥沥,将整片土地浇得湿润,连空气中都飘散着若有若无的水汽。 洛闻心来到这个世界还没满一年,是看冬天觉得有趣,看春天也觉得新奇。 在春雨的浇灌下,窗外那株桃花树开得愈发繁盛,娇艳惹人眼。 洛闻心捧着脸看了它一日,越看越喜欢。 第二天清晨一起床,他便看见一束桃花枝放在他床前。 洛闻心有些惊讶,拿起那花枝看了看,只见花瓣鲜嫩,上面还沾着露水,显然是新摘的。 他急急下床,推开窗一看,只见院外树枝晃动,但却并未看到人影。 只好又折返回来,将那桃花小心翼翼的插在琉璃瓶子中,摆在桌上。 连续几日,洛闻心醒来,都能在床前发现新鲜的桃花,琉璃瓶子都快装满了。 可他别说人影了,就连动静也没听见——也不知是谁悄无声息,自那么高的树上将这花枝摘来。 又一日,绿漪推门进来,一进屋就闻见满室淡雅的清香。  “哎呀,这花真漂亮。”她拿起花瓶闻了闻,见洛闻心笑眯眯的,心情甚好的模样,不由心中一动,提议道,“闻心,要不要去看花?” 有个樱花园子开花了,离闲云庄不远。 明日天气晴好,正是踏春的好时候。 洛闻心早在屋里闷坏了,哪有不想去的理由,连忙点头。 第二日果然是个好天气。 绿漪收拾了一应用具,安排了马车,除了见云之外,又另带了两个搬东西的小厮,一行人便出发了。 马车里东西备的很齐,里头铺着两层鸭绒软垫,上头有一方小几,摆着洛闻心爱吃的一些水果甜点。 自来到这里,洛闻心还是第一次外出玩耍,有些兴奋,出发后,他便拉开帘子,一路瞧着外面的景色,时不时好奇的问几句什么。 见云骑着匹毛色雪白的小马驹,扬鞭到车窗旁,跟洛闻心平齐,笑着答他的话。 两人年龄相差不多,从背影看都是一样的青春年少,一问一答,间或伴着几声开心的笑,十分的亲密和谐。 可聊着聊着,洛闻心就觉得不对劲起来,像被什么人盯梢似的,于是扭过头,往后头瞥了一眼。 见云正滔滔不绝跟他讲献州春天有哪些好玩的呢,见他回头,道:“怎么了?” 洛闻心脸上带着几分迷惑,想了想,问:“你有看到什么人吗?” 见云转过头,瞪大眼四处瞧了一圈,道:“没有啊,哪里有人?” “……哦。”洛闻心点点头,心想许是自己看错了。 他们坐的可是马车,马车有四只轮子,马儿也有四只蹄子,走的这样快,怎么会有人跟得上? 还才立春,尽管有太阳,风一吹仍然有些冷,洛闻心将脸往披风领子里埋了埋,放下帘子,缩回马车里去,吃了一块糕点。 没过一会儿,又掀开帘子,细白的手指搭在窗柩上,小声的问见云,他方才说的那种漂亮的大风筝在哪里可以买到。 洛闻心今日穿了件素色夹袄,外面披了件鸦青色圆领披风,将脖颈衬得愈发纤细雪白。 他神色好奇而天真,微微歪着头看见云,一缕发丝就滑到柔软的侧脸上,被风吹得飘啊飘的。 见云看着他的脸,只觉得脑子晕晕乎乎的。 那处樱花园子,他早已去看过了,花开的很好看,可他此刻突然觉得,什么樱花,再好看也没有洛闻心好看。 见云听见自己咽口水的声音,很快意识到自己表情有多傻,立马定了定神,拉了把缰绳,凑近了马车一点。 结果,刚想说话,他坐下的马驹就以一个极怪异的姿势的弹了一下,紧接着,又像受到了惊吓一般,撒开蹄子便跑了起来。 见云整副心思都在洛闻心身上,正想着要邀功告诉他自己叔叔家就是做风筝的呢,被这马突然发疯弄了个猝不及防,下意识便惊叫起来:“啊啊啊啊!” 绿漪坐在后头的车里,闻声,还以为是洛闻心出了什么事情,立刻道:“发生什么事情了?” 洛闻心也被吓到了,揪着帘子不知所措:“绿漪姐姐,见云的马好像不太对劲!” “怎么会?!”绿漪在那头大声回,声音里满满的惊讶。 殷若佻生前爱马,闲云庄的马养的都极好,匹匹都是名驹,他走后,徐叔也没敢怠慢了这些名贵的畜生,好草好料养着,还会时不时请专人来驯养。 “不、不知道呀……”洛闻心眼瞧着那匹马状若疯癫,驼着见云是越跑越远,急的都快哭出来了,不知道怎么办才好,“马儿发癫了……” “啊?!” 白马一路向反方向狂奔而去。 见云从小就会骑马,自有几分驯马的本领,可今天诡异的很,无论他怎么挥鞭子、呵斥,白马都不再听他的,只是驮着他疯狂的越跑越远,还尽挑颠簸的小路跑。 见云屁股都快被颠烂了,到了最后,干脆放弃挣扎。 好在这马只是纯粹瞎跑,倒并没有要把背上的人摔下来的意思,见云一路紧紧抱着马背,被颠的头昏脑涨,又无力反抗,只好随它把自己往哪里带了。 那厢,洛闻心他们的马车慢慢的走了半个多时辰,才终于到了那处樱花园子。 马车有些高,绿漪过来打起帘子,小厮便从另一边扶着洛闻心下来。 几人刚要进园子,便看见云骑着那匹白马从远处过来了,只是满脸的疲累,春日还冷的天,他浑身跟过了遍水似的流着汗。 他怕有异味,倒是没再敢往洛闻心身边凑,下马打了个招呼,便神色怏怏的牵着马驹往一旁去了。 一行人进了园子。 见云没有夸大,这园子里的樱花果然开的很好,一进来,看见簌簌飘落的花瓣,洛闻心的眼睛都亮了。 绿漪撑着把轻巧的伞,走在洛闻心身旁,边领着他逛园子,边跟他说话,过了一会儿,像想起什么,突然问:“你这几日可有见少庄主?” 说来也奇怪,前阵子季晟日日待在庄子里,还想方设法的往暖阁里凑,而近几日,却莫名变得神出鬼没起来。 要不是孟桥还在,他们的马还在,绿漪几乎都要怀疑他们已经走了。 洛闻心正专心致志看一朵白里透粉的花瓣,闻言,怔了一下,道:“没有呀。” 绿漪眉头一皱。 那日被那余郎中一通糊弄,现在回过神来,方觉不妥。 洛闻心这寒症时好时坏,发作起来若是没人在身旁,可是要命的病。 这可不行。 但季晟他们终究不可能一辈子留在献州。 终究不是个法子。 洛闻心背对绿漪,默默噘了噘嘴,一声不吭的拿手轻轻戳了戳碧绿的枝叶。 神情闷闷的。 那天季晟咬他的腿,咬的并不算用力,可雪白的小腿肉上仍留了几个牙印,好几日才消下去。 洛闻心不敢告诉旁人,只每天夜里睡觉前自己悄悄掀起裤子看那里,每次看都气的想哭。 可是他踹季晟那几下,又真的用了很大力气,有一下还踢到了他的眼睛,一想起那个,洛闻心就还是不免有些心虚,觉得自己也不是完全的理直气壮。 绿漪姐姐还问自己有没有看到季晟。 “我才不想见他。”洛闻心小声道:“他是坏人。” 绿漪愣了愣,绕了一圈来看洛闻心的脸,忍不住笑了,“我当是什么,原来是与少庄主闹了别扭?” 洛闻心没有说话,就当默认了。 绿漪见他神色,是一副小孩子置气的模样,也许是甚少与人生气,就算这样,看起来也只像是带点儿娇气的委屈。 “那我先代少庄主给你赔个不是。”绿漪笑道,“我瞧着少庄主对你跟旁人不同,应当是没有恶意。下回若再见他,就别再生气了。” 季晟贴近他耳朵,“怎么了?” 洛闻心将手环上男人脖颈,又把脑袋靠在他胸前,过了好一会儿,才小声道:“……你自己知道。” 男人稳稳的抱着他往前走,闻言扬了扬眉,道:“我不知道。” 洛闻心又不想讲话了,乖乖被抱着,想到了昨天晚上的事情。 在最开始的时候,他还在心里偷偷的把季晟比作过汪汪,觉得一样的大只又吓人,但熟悉起来之后好像也没那么可怕,只是外表凶而已。 后来又觉得将人比作狗实在不礼貌,加之因心境已变,他待季晟早已不似以前,于是也愈发不会再那么相比了。 ……可是现在想来,那个比喻,在某些方面来讲,似乎也没什么错处。 毕竟,只有小狗才会在喜欢的东西上面留痕迹、留气味,以作标记之用。 起初便是如此,他直接又莽撞,盯上少年腿上的皮肉,就径直一口咬了上去。 若非少年实在娇气,别说啃了,就连用力舔舔也会留下痕迹,许久不褪,男人这才稍稍收了点儿性。 可本性如此,仍旧是无法改变太多的。 洛闻心摇头,“……才不要跟他和好。” 绿漪见他脸颊虽气的鼓鼓的,用词却又这般的孩子气,又是一阵好笑。 洛闻心扭过头,小小声道,“不跟变态和好。” 变态一词,已经是洛闻心会用的最高级的骂人词汇了。 拿来形容季晟正合适。 他们谁也没发现,头顶上方高高的亭子尖顶,停着个黑影。 而随着洛闻心的这句话,那黑影似乎僵了一下,过了好一会儿,才轻身远去。 习武之人耳力是常人的三四倍。 少年脸都红透了,眼里聚了层浅浅的水汽,也不知是羞的,还是被亲的,“我、我……为什么还会这样呀……” 老谷主明明已经说了没有余毒,这药也并非有后遗症,可是自己,自己为什么还会…… 季晟道:“不是药的原因。” 洛闻心吸了吸鼻子,眼圈儿红红的看他,“那是为什么呀……” “天生的。”季晟挨近他,咬着他耳朵,低声道,“是心心本来就这么香。” 第 73 章 第 73 章 ……天生的。 洛闻心被捏着脸亲了一会儿,又呆呆的跟男人对视半晌,等那三个字在脑内转过一圈,眼圈儿却慢慢红的更厉害了。 眨巴一下眼睛,泪珠子便掉下一串,他连忙用手背捂住,嘴巴扁起来,摇头道:“才不是呢……你又骗我。” “没骗。”男人握着他脖颈,低头下去,吸一口他耳侧同颈间的香气,低道,“心心哪里都香。” “就是天生的。”他道。 洛闻心依旧是捂着眼睛,不肯看他,闷声闷气道,“可是,可是根本就没有人会像我这样的……” 他又不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笨蛋,最最最基本的,男孩子的身体常识,他还是知道的。 一般的男孩子,都不会跟自己这样的,被亲亲就会那个样子。 虽然那种感觉也并不难受,只是、只是每回那样时,看到男人愈发兴奋的神色,像发现了什么天大的宝贝一般,总是会害羞的呀…… 他捂着眼睛扁着嘴,没一会儿,便感觉到脸蛋被抬起来,嘴唇被什么湿润润的东西碰了一下,紧接着,听见男人的声音在他耳侧说,“也没人像你这样好看。” 洛闻心吸了一下鼻子,眨巴了一下眼睛,长长睫毛挠在掌心里,有些痒。 “就是不一样。”季晟抱着他,轻轻摇晃两下,“最特别的。” 春游还算尽兴。 樱花园的老板知道闲云庄的人要来,绿漪又提前给了银子打点,偌大的园子没有其他人打扰,一行人走走停停,还吃了用樱花做的糕点。 走时已日落西山,天气看着不算坏,却隐隐有下雨的意思。 绿漪觉得不太妙,吩咐让马车走快一点,可紧赶慢赶,离庄子还有几里路的时候,还是下起了雨。 春雨绵密,并不大,落在人身上仿佛柔荑轻抚。 这么点小雨对常人是没什么,甚至连伞都不用撑,可洛闻心下马车的时候,绿漪还是先给他罩了件衣裳在头顶,又让两个小厮左右都遮了伞,一路小跑回去。 就这样,洛闻心仍然受了寒。 一碗姜汤下去,洛闻心上床睡觉。 他今日玩的累了,又喝了汤,困意很快上涌,脸蛋埋在被子里,晕晕乎乎的向绿漪点头。 绿漪关上门退了出去。 - 两人在那里你一眼我一语的,正是洛闻心在给季晟定规矩,这几日不许他再乱来。 若还没好,需得再上些药才行。 洛闻心勉强答应了他。 于是当天晚上,洛闻心就见识了那枚漂亮小天珠的真正用途。 季晟从包袱里翻出那只黑色小木盒,洛闻心眼睛就亮了一瞬。 早在去拜见老谷主时碰见云岫,听他提起这只小天珠,洛闻心便有些想念它了。 他可喜欢这颗珠子了,虽然在多宝阁买了些漂亮的珠宝,可是比起那红玛瑙吊坠,又或是那只羊脂玉镯,他还是更喜欢这颗漂亮的珠子。 只觉温润生光,比一般的珍珠生的更光滑些,也更精致些,还泛着些好闻的草木香味。 是两辈子都没见过的珍奇宝物。 洛闻心一直好好收着,就连把玩的时候,也小心翼翼的,唯恐摔坏了它。 是以季晟将那东西拿出来,想要动作时,洛闻心愣了好一会儿,才羞的打掉了他的手,骂他变态。 可季晟抬起眼来,神色似是比平时还要正经几分,说并非是他变态,只是这天珠合该如此。 又拿近给他一闻,教他闻见那上头的香气,告诉他,那乃是云岫在各类珍奇药材中浸了七七四十九天而来的药香,有非同一般的疗效。 男人一张脸端肃无比,眉毛都没动一下,看着他道,“是药珠。” 洛闻心呆呆的看着他,嗅了满腔的药香,还是被哄信了。 - 到底还是太笨,就没仔细想想,既是药珠,为何偏要做成那个样子。 亦或者,上药的办法千千万,自己来弄也并非不可,为何又偏要季晟代劳。 可季晟喂他喝药、帮他上药,洛闻心向来是习惯了的,于是这回也一样,被哄信之后,乖乖就趴下了。 水做的人,碰一下就到处就是,眼睛是,那处也是。 方才在外头被亲亲的时候,本就已经不对劲了,此刻既要上药,自然不能就着那副狼藉的样子弄,必得先清理洁净之后再说。 ——这便又是洛闻心另一个笨的地方了。 他也不想想,他哼哼唧唧的撒娇“还难受”“不许就这样弄”,听在男人耳朵里,又变成了另一种意思。 总而言之,等他想明白的时候,早已又被占尽了便宜。 那在天材地宝中浸了七七四十九日的、功效非同一般的、绝佳上好的天珠,终于去了它该去的地方。 圆圆的一个东西,光滑无比,比珍珠还要莹润上不少,既不算大,也不算小,既不会撑的太难受,也不会小到感觉不出来,但毕竟是一个异物—— 于是也足够洛闻心羞的哭出来了。 被抱着亲干眼泪,又花了好大一番功夫才哄的睡着,男人半分满足,侧身躺于他身旁,把人捞过来塞在怀里抱好,还能听见少年喃喃的小声埋怨道,“再也不信你了……” 男人动作一顿,扬扬眉,却是在他嘴角落下一吻。 - 是夜,雨势变急,打在树叶上沙沙作响。 一道影子轻且快的飞过,树叶被气流卷起,在窗纸上扫出一道长长的尾。 影子最终停在洛闻心床前,遮去了窗子透进来的唯一一丝光亮。 洛闻心睡的很熟,睡姿也很乖,两只手在胸前搭着,还从被子里伸出来了一点点手指头。 黑影站在不远处,看了他好一会儿,然后往前两步,坐在了他的床尾。 时间一点一滴的过去。 洛闻心是在后半夜才觉得有些冷的。 准确来说,是觉出一个温暖热源,而那热源离自己约有几寸,一伸脚就能碰到。 他迷迷糊糊的,还以为在冬天,那是睡前塞在脚底的汤婆子,于是拿脚去蹭。 蹭了一下又一下,觉得舒服,然后便小心翼翼的将脚丫子塞到了那里面。 唔,好暖和。 洛闻心满足的翻了个身,又沉沉睡过去。 洛闻心侧躺着睡着,原本没几分肉的脸蛋压在枕头上,挤出了软软的脸颊肉,看起来比平日多了几分傻气。 忽的,绵软的脸颊肉被捏住,给他捏出了一个鸭子嘴。 洛闻心无知无觉的撅着鸭子嘴,被捏的转过脸来,和面无表情的男人面对面。 “变态?”季晟捏着他的肉,左右晃了晃,低下.身来,仔细看他的脸,“说谁。” 小马驹! 洛闻心一下子就走不动路了,眼睛登时变得亮亮的。 平日里,洛闻心是羡慕季晟和孟桥他们能骑马的。 可以往的他身体太过羸弱,踏雪又实在高大,被抱着一起骑都有些难受,更不用说自己一个人骑一匹了。 若能有温顺的小马驹…… 洛闻心眼巴巴的看向季晟。 云岫笑的很贼,一脸胸有成竹的模样。 “……” 季晟看了看眼睛里仿佛藏了两只小月亮的少年,过了好半天,才看了一眼云岫,妥协似的,“去牵。” 云岫立时从石头上起身,道声“好嘞”便要轻身跃向后方树林,忽的又想到什么,两步回来,凑到洛闻心耳边,小声问道,“能骑么?” 洛闻心呆了呆,还有点没意识到他讲的什么,“能、能吧……?” 云岫上下打量他一圈,点点头,又是一笑,“现在知道我那天珠好用了吧?” 第 74 章 第 74 章 是匹年纪尚小的马驹,毛色是纯白的,生的也并不高大,只是用了上好的马鞍,上头细细铺好了软垫,还配有一只精巧的小马鞭,看花色应当是出自小萝之手。 洛闻心第一眼见它,就立刻爱上了。 踏雪几乎快比他还要高,这小马驹却是只到他胸口,他小跑过去站在马驹身边,伸手摸摸马儿的脖子,那小马驹就乖乖的垂下头来给摸,眼睛眨呀眨的,还能看到长长的睫毛。 着实是乖顺无比。 洛闻心欣喜的摸了它许久,转头问道,“它叫什么名字呀?” 云岫正站在季晟旁边,同他说着什么话,季晟抱臂立于一旁,不冷不热听着。 云岫听见洛闻心的问话,便扬声道:“没名字,你给它起一个吧!” 洛闻心回过头,又摸了两下它的毛,小声道:“那你就叫雪花吧。” 睡满足了,心情便也好,绿漪拿着毛巾推门进来,洛闻心正笑眯眯的伸着懒腰,对她说“早上好”。 结果下一秒,便听见绿漪发出一声惊叫。 “你的脸怎么了?” 洛闻心拥着被子,迷茫的看着她,雪白小脸蛋儿上的红指印显眼无比。 “怎么啦?”他还伸手揉揉自己的脸,一脸无辜的道。 他脸小,那红印的位置实在是刚好,一左一右的,就像年画娃娃脸上贴的红纸,有种莫名的喜庆。 他的长相实际上漂亮的偏媚气的,只是总也没气色,此刻他一脸迷茫,长睫毛一眨一眨的,脸蛋红彤彤,倒多了几分鲜活,只是显得有些呆。 绿漪看了他几秒,忍不住“扑哧”一下笑出声来,将毛巾浸热了拿来给他擦脸,倒是没想到别的地方去,“怎的睡了一觉还给脸上睡出两个印子来?疼不疼?” 洛闻心仰着脸,热腾腾的毛巾熏的他眼睛都眯起来,乖乖道:“不疼呀。” “那这是你自己给掐的?”绿漪打趣道,“睡迷糊了?” 洛闻心不知道绿漪姐姐在说什么,还是洗漱好了之后,往铜镜前一坐,这才发现自己脸蛋上的两个指头印。 他也吃了一惊,凑近了镜子,仰着小下巴,左左右右看了好一会儿,也不明白这个是怎么来的。 真奇怪。 莫非有谁趁他睡觉掐了他的脸? - 献州开始时断时续的下雨,有时候雨甚至会持续好几天,晚上还会打雷。 洛闻心最怕打雷了。 小时候他心脏还很不好,每次打雷的时候,他都会被那样剧烈的声响吓到,吓得喘不过气来,心脏就会跟着犯毛病。 后来,心脏虽然做手术修复好了,但是依然害怕雷声。 于是每逢雷雨天,妈妈都会陪着他,哥哥在的时候就是哥哥陪,总之,是要被拍着背轻轻的哄,才能睡着的。 他到献州时,已经快要入冬了,献州的冬天又冷又干,一直在下雪,雪夜安静,反倒好入眠。 可这入了春,洛闻心便渐渐难受了起来。 春雨一阵接一阵,春雷也一声比一声响,到了晚上,他将脑袋整个蒙进被子里,还是被吓得一哆嗦一哆嗦的。 可如今再没有人拍着他的背哄他睡觉了。 洛闻心默默缩在被子里,淡了好久的思乡之情,在这个雨夜又浓重起来。 后来,他将手捂在耳朵上,强迫自己入睡。 洛闻心向来没有起夜的习惯,但也许是打雷的缘故,又也许是睡前喝多了茶水的缘故,他头一次在半夜醒过来了。 四下环顾一番,看到屋里摆着的夜壶。 洛闻心在刚到献州,生病不得已的时候,也用过那个东西,但到底还是有些不习惯。 可小腹又实在酸胀的难受,他坐起身来,揉了揉眼睛,披了衣服,一个人去了后头。 天黑,路又滑,洛闻心一步一个脚印走的很慢,可外面下着雨,水汽又重,没一会儿他就觉得冷了,解决好之后,哆哆嗦嗦的加快步伐往回走。 闲云庄很大,白天的时候还不觉得,可到了黑漆漆的夜间,就愈发觉得这里的厢房一间连着一间,走廊又黑又长,还弯弯曲曲的。 洛闻心冷得厉害,只想赶紧回到暖阁里去,胡乱拐了几个弯儿,进到一个格局熟悉的院落,推开门便“噔噔噔”一下子扑进了被子里。 脸蛋在被里蹭了蹭,他长长的呼出一口气。 出去一趟,被子里的热气都没有了,凉冰冰的,像比睡觉前还要冷。 他踢掉鞋子,又解开外衣,小脚缩进被子里,外面的雷声依然还有,他便仍然拿手捂住耳朵,慢慢的睡着了。 房间里黑漆漆的,只有偶尔的闪电伴着白光,让床前有片刻的明亮。 - 午夜。 房门被推开。 男人只穿一条深色裤子,一边拿一张宽大的布巾擦着头发,一边走进来。 他只随意擦了两下,便一扬手,将布巾扔到盆架上,发丝上未干的水珠顺着结实的背肌慢慢流下去。 布巾轻飘飘搭了个歪七扭八,季晟抹了把脸,朝床榻走去,眉心浅浅拧着。 他这些天难得有些心浮气躁。 他一烦躁,倒霉的就只有孟桥,两人在山上练到深夜,见雨势实在急了,下了山。 季晟刚一点头,孟桥就捂着一条胳膊跑的没影。 临走前,他随手扔给孟桥一瓶跌打膏,心里还想着洛闻心那句变态。 靠近榻边,天边突然一道雷,轰隆隆的震的直响。 榻上似乎有个活物微微颤动了一下,季晟脚步顿住,瞳孔一缩,差点隔着半尺远将那人拍死。 好在他借着闪电的光看清了那人的脸,硬生生收住了力气,屏住呼吸。 少年蜷在季晟的被子里,睡得正香。 耳垂腻白,眼皮睡得泛粉,撅起来的嘴唇难得红润,整个人软在被褥里,似一团新雪。 季晟盯着他,好半天才放下手来,眸色有些阴沉。 习武之人天生警觉性高,季晟更甚。 以他的实力,放在往常,屋里有个大活人躺着,能在进门前就发现。 刀风穿透木门,而这人甚至活不到他进来。 可今天雨声跟雷声都大,季晟刚泡了澡,神经正是放松的时候。 洛闻心又向来身体不好,气息比一般人要微弱不少,这么闷在被子里,季晟还真没有发现。 他靠近床榻,裸着精赤的上半身,就这么居高临下的看着洛闻心。 片刻,他双臂撑上床榻,俯身,偏着头,一寸一寸的将洛闻心看得更细。 就如每天摘了桃花放他床头时一样。 目光犹如实质,落在少年身上,若不是洛闻心已经睡着了,不然必定得被季晟看得躲到床脚里去。 少年生的纤瘦,整个人就小小一只,两条胳膊能轻松的把他锁在里面。 季晟看了他好一会儿。 他自然不是君子。 君子四艺,他是一样也不会;品性高洁,跟他也没有半文钱的关系。 但与此同时,他觉得自己应该也算不上变态—— 这两个字,一听就明白不是什么形容好人的话。 而他迂回的问过一回孟桥,在把孟桥吓得张口结舌后,得知在那姑苏最大的销金窟醉涂山,真正变态的手段,远远不止摸摸对方的小腿。 那现在又算什么? 一边骂他变态,一边又在晚上偷偷跑来他床上。 额前未干的发丝落下一滴水,落到少年锁骨上,瞬间氤氲成一片晶亮的痕迹。 季晟的视线定在那截雪白的颈上,半晌,伸手将那滴水珠抹去。 动作难得放得很轻。 却没能把手抽回来。 被子里伸出来两只小手,软软的抱住了他的胳膊。 少年动作熟练无比,仿佛曾经做过无数次,乖巧的像只猫儿,只是吐出的话语却委屈至极,仿佛含着哭腔,“哥哥别走……” 又将脸蛋贴了上来。 软而嫩的脸颊一下一下蹭着季晟的手心,蹭的他浑身肌肉发硬,手心发痒,总觉得稍微动一动手指,就能将少年那细嫩的脖子掐碎。 偏偏洛闻心还在呢喃着撒娇,说出来的话像呓语,“别走嘛,我害怕……” 声音越来越低,只是手还抓着季晟。 季晟任凭他抱着自己的胳膊,维持这姿势站了片刻,直到他不再有动作,才挑起被子的一角。 “你说的。” 男人嗓音低低的,在暗夜里犹如坠着块磁。 恐怕再让它蹦两下,他就要被闹的立刻答应季晟了。 ……这样一点也不矜持。 洛闻心只好将声音压的低低的,让自己静下来一些,假装羞恼的瞪他一眼,“哪里有这样求婚的呀……” 什么准备都没有,把人压在草地上面,啃了一通脖子,就说要成亲。 他抬眼看着季晟,小声道,“在我的家乡,如、如果要向人求婚的话,是不能跟你这样的……” “你说要怎样。”季晟看他,亲亲他的手指头,“都依你。” “我、我不知道呀,我又没有求过,”少年乌黑的眼睛乱转,脸都红透了,语无伦次道,“可是起码要有戒指吧,而且、而且年龄还没有到……” 洛闻心伸着手指头晃荡两下,扁了扁嘴,抬起眼,就对上男人热切的眼神,里头像藏了束火。 男人用臂弯困着他,俯下身来,一点点亲他,声音都变得温和,“是不是这样的?” 洛闻心看着那个丑丑的指环,嘟了一会儿嘴,过了好半天,眼眶里却又涌上一点点眼泪来。 他才十七岁,在这之前的短短十几年人生里,还从来没有对未来的爱人有过任何幻想。 可就算是有,恐怕也无论如何不会想到是这样一个人。 样貌,性情,好像通通都不对劲。 唯一对劲的,恐怕就是他爱他,只爱他一个。 而自己好像也是一样,他向自己求婚,这样急切,这样简单,可自己还是好想立刻答应他。 少年伸着细细白白的手指头,在阳光下静静的打量着那枚指环,好半天都没说话。 “好不好?”男人在他颈间抬起头来,深眉朗目,眼睛里有碎光,“嫁我。” 第 75 章 第 75 章 都说春风十里扬州路,可这十一月的扬州,风景似乎也不比三月阳春差到哪里去。 如今秋意正莽,青山隐隐,绿水沼沼,城外数十里处有一热闹酒肆,招子上写着“朋来酒肆”,里头人来人往,正应了它招牌的上的这朋来二字。 “你说季晟?你还不知道吧,他早死啦!” 这话一出,似是一道惊天响雷平地炸出,酒肆内静了一静,随后,无论是有心或无心的,均默默向说话那人投去视线。 只见一身披白色披风的少年端坐酒肆一方,对面坐个跟他年纪差不多大小的年轻人,看起来像是某门某派初出茅庐的小弟子,二人俱都白衣佩剑,端的是意气风发。 方才讲话的,正是那拢着披风的少年。 洛闻心晃了一会儿他的手,他还是那样看着自己,便忍不住委屈起来,流了几滴眼泪。 哥哥好像被他的眼泪动摇了,俯身帮他擦掉了眼泪,又一言不发的上了床,将他抱好。 虽然没有拍他的背哄他,但就算只是被那样抱着,洛闻心也很满足了,在哥哥怀里翻了一个身,脸贴着他的胸膛睡着了。 他睡了好长一觉,醒来的时候,还贪恋着梦里的温暖。 他迷迷糊糊的睁开眼。 最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大片赤.裸的胸膛。 皮肤是麦色的,裹着粗壮筋骨,肌肉蓬勃而紧实,正随着呼吸一起一伏。 是个男人。 洛闻心有些呆愣。 再往上看,是刀刻般的下颌线条,大概是因为闭着眼睛,难得少了几分戾气,显出几分原有的英俊来。 季晟从他第一下动手指头的时候就醒了,此刻半睁了一只眼,微微低头,看了他一眼,然后又闭上眼,下巴在洛闻心头顶蹭了蹭。 洛闻心“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他脑袋卡住了没办法思考,但还晓得拼命的用手推季晟,按在他硬邦邦的腹肌上,哭的上气不接下气,“呜呜呜……” 可男人还横了一条胳膊在他腰上,光胳膊都像有洛闻心的腰粗,压的他动弹不得。 洛闻心挣扎了半天都挣不动,反而是季晟长臂一揽,握着少年细腰,将人往自己怀里带了带。 他没睁眼,滚烫的热气喷在洛闻心耳廓,问他,“干什么?” 季晟比常人所需的休息时间要短,但仍然有自己的睡觉习惯。 他昨晚睡得太舒服,以至于此刻还觉得醒得太早,心情算不上十分愉快。 “变态!”伴着哭腔的清脆声音。 声腔还是细,但咬字倒是比上回要清楚十倍,不再是遮遮掩掩怕被听见的模样。 季晟眉心一拧,猛然睁开眼睛。 他一睁眼,那股子温和的假象就散了,没什么情绪的看着洛闻心。 洛闻心还想再骂,可是他本来就不会骂人,胆子又小,被季晟这么一看,就吓得噎住了,再也说不出半句话来。 他憋着眼泪抿着嘴,委屈得快碎了,可突然想起男人半蹲在自己面前说“那你打回来”的场面,又莫名有了一点底气。 我、我又没有错,才不怕他呢! “谁是变态。”男人刚醒的声音带了点微哑。 “你。”洛闻心吸了一下鼻子,抽抽嗒嗒的,“你是变态!” 咬他小腿的事情还没有道歉呢,现在变得更过分,居然趁半夜偷偷跑到他房间里来了! 洛闻心越想越气,又挣了两下,没有挣动。 季晟盯着洛闻心的发顶看了几秒,别开眼,低低的嗤了一声,又看过来,声音听起来清醒了几分,“怎么变态了。” 他竟然还敢反问! 洛闻心更气了,磕磕绊绊的道:“你、你、你偷偷进我的房间,还睡在我旁边,可是我明明没有同意的……” 季晟没说话。 过了好一会儿,他“哦”了声,翻了一个身,一只胳膊将自己撑起来,侧躺着看洛闻心。 男人上身裸着,腹间肌肉.沟壑分明,硬朗的线条绵延向下,没进松松的裤腰里,像头蓄势待发的雄兽。 洛闻心多看一眼都觉得脸有些臊,觉得季晟不要脸,偷偷爬上他的床,居然还不穿衣服,于是连忙扭开脸,看向别处。 这一看,就觉出些不对劲起来。 这帐幔的颜色……好像跟印象里的不太一样。 洛闻心眨了眨眼。 四角帐上挂着的香囊怎么好像也不见了? “这是我的房间。”季晟说。 洛闻心呆住了,耳垂慢慢变粉。 他又不是笨蛋! 不等季晟说,洛闻心当然也很快发现了……这不是自己的房间。 除了格局一样,这间房就没有一丝是跟自己的房间相似的,色彩单调,床铺冷硬。 说来也奇怪,这床的褥子明明比自己的要薄那么多,床板也硬,可是昨天晚上,他竟然睡的那么暖和,无知无觉。 可是,可是他怎么会在季晟房间里?! 洛闻心揪着锦被的手悄悄紧了紧,结结巴巴道:“你、你趁我睡着,把我从……” “你自己过来的。”季晟打断他,很慢的陈述,“抱着我不松手,还让我哄你睡。” “……”洛闻心的脸蛋已经红的能滴出血了。 他也想起了一些昨晚的记忆。 他去了一趟后院,回来就有点迷路了,总觉得是循着记忆走的,可院落弯弯绕绕,长得都太过相似,他好像……的确不记得自己有没有走对了。 季晟居高临下的看着把头埋在被子里装鹌鹑的人,挑了一下眉梢。 “谁是变态。”季晟又问。 “……” 洛闻心在被子里动了动,吸了一下鼻子,好半天,才小声道,“……对不起。” “……” 马车里的人静了半晌,过了好一会儿,才小小声道,“你怎么知道的……明明、明明还没有跟你们讲……” “想瞒我,也要藏好些嘛。”那男子似是十分开心,开怀笑道,“那丑不拉几的指环是他送你吧?还一天换一个,路边的野花野草都快被他薅禿了,啧啧啧,野人就是野人,就连求婚也这般没情趣……” 马车里头的人不说话了,手也彻底缩进去了。 那男子又扭身过去,摸着下巴,一手撑在门板之上,低声道,“趁他现下不在,小闻心你要不要考虑答应我,日后礼成之时,让我作画一幅?我用我多年所藏跟你交换……像什么改良版的天珠,精装画册,若干奇巧的闺房之物……哎,小闻心你别捂耳朵呀!” 第 76 章 第 76 章 自遏云谷离开后,行了不到一月,洛闻心与季晟、云岫二人,终于在几天前到了扬州。 起先他是真的自己骑着小雪花的,可一人一马儿脾性竟是一模一样,雪花这小马驹也是个娇气的,驮洛闻心驮久了就要吃东西,要喝水,尾巴一甩一甩的累瘫了。 吃就吃吧,还偏爱水灵灵的红润苹果,非清澈的溪水不喝,和主人一样的娇气难伺候。 为了走的快一些,又加之洛闻心过了骑马新鲜劲儿,到了一个镇子上时,就还是弄了辆马车。 前日刚到扬州,便在城门守卫处收到了一封未署名的书信,季晟认出是孟桥字迹,当即又打马去往城郊一里路的村落同陆、孟二人汇合,因舟车劳顿,云岫便先带着洛闻心进城稍作休息。 现下,洛闻心正端坐于这吉祥楼的二层雅间内,自上而下眺望远处。 茶点上齐,上来的小二多看了他一眼。 只见眼前这少年身形纤瘦,头戴一帷帽,以薄纱覆面,只隐约能看到一小片白润的皮肤与精巧的下巴,即便如此,也值得人驻足多看他两眼了。 他自己也明白,这行为极是不妥。 睡了别人的床也就罢了,若季晟所说是真的,自己还抱着他…… 季晟“嗯”了声,听起来似乎接受了他的道歉。 可是过了一会儿,又问:“还骂不骂我。” “……”洛闻心没有想到他这么记仇,一句抱怨要记这么久,矢口否认道,“没有骂过你。” “哦。”季晟点点头,“变态不算?” 又凑近一点,一张俊脸猛然放大,“坏人也不算?” “……” 洛闻心肉眼可见的慌张了起来,四处看了看。 怎么回事…… 樱花园那天,明明只有绿漪姐姐在身边呀! “不、不算的……”他结结巴巴的道,“而、而且那是因为你上回……” “抵消了。” 洛闻心抬头,“啊?” “你昨晚进我房间的事情,”季晟指了指床,又指了指洛闻心,“我不计较了。” “……” 他一副很慷慨的样子,表情又是一如既往的严肃,洛闻心还真的被他唬住了,呆呆的点了一下头。 不过等坐起身来,揉了揉眼睛,睡意彻底醒了之后,洛闻心又觉得有点被骗了。 人群中立时便有人叫了出来,“是南山剑派江之慎!” 看来江之慎自容貌被毁之后,便以人皮面具覆面,又为掩人耳目,才拿了一把弯刀遮掩,扮做一普通中年男子的模样。 一时之间,四人斗作一团。 人群里不乏聚集扬州的江湖人士,看出同江之慎交手的这二人武功俱都精妙,很快,便也有人认出了那名使铁扇、步伐轻灵鬼魅的白衣男子,正是遏云谷谷主的嫡传弟子云岫。 而那使剑的黑袍男子,则是半年前在姑苏群英会后便中毒下落不明的楼外楼大弟子萧恕。 更令人惊讶的是,那名使黑色弯刀的,竟然是同季晟一起大闹琼州北炀王府的孟桥! 没过上一炷香时间,这擂台里里外外就站满了人,将这一方天地围的是水泄不通。 当今武林叫得上名号的也不过一只手就能数的过来,竟然在今天聚齐了个七七八八! 当即便有人猜测,大约是武林大会将近,这些人正是都要往嘉兴那边去的。 可又是哪阵风将他们吹了过来,令他们齐聚扬州? 不过现下也无暇再多想—— 擂台之上刀光剑影,众人看得眼花缭乱,这般架势,竟然是与武林大会也相差无几了! - 无论如何,半夜爬到别人的床上去睡的事情,实在不怎么好听。 为了此事不被传出去,洛闻心只得就这么被季晟糊弄了过去,答应不再为此前的事情和他生气。 而且季晟虽然长了一张坏蛋脸,但人还算守约,当真没有将洛闻心进错房又睡错床的事情说出去—— 起码第二天绿漪过来的时候,是一脸的面色如常,并不知道昨晚发生了什么的模样。 洛闻心披着衣服坐在桌旁,慢吞吞喝着茶水,听绿漪说话。 这些日子,洛闻心的寒疾已经很少再发作,除了晚上也很难感觉到冷,说不清是天气渐暖,还是驱寒到位的缘故。 可他这病一日不好,就像有根刺横在绿漪心头,总也不能心安。 先前天冷路滑,马车不好走,没法带他去好点的医馆看病,如今天气好了,绿漪觉着这事应该提上日程了。 献州偏远,几乎算得上是边陲之地,若要寻医问药,那是非得要往南边走了。 此去路途迢迢,少庄主武功高强,就连孟桥也是也以一当十的人物,若能跟他们一起上路,定然能省不少事。 可平白无故,别人又为什么要捎上他们这个麻烦? 绿漪想了两日,都不知如何开口。 正自思虑,一抬头,却见洛闻心正乖乖的抿着茶,间或拈一块新做的糕点放入口中,一派无忧无虑的天真模样。 他那副样子招人稀罕,可偶尔又会觉得他像根脆弱的浮萍,若是没人护着他,很容易就能被风吹散了。 绿漪看了他一眼,叹了口气。 洛闻心放下茶盏,冲她一笑。 他一笑,绿漪就再难有什么脾气,放下手里的东西,坐过去同他说话:“你啊你,总是这般没心没肺。” 洛闻心歪了歪头,似是有些不解,但是也没有问,弯着眼睛,笑的傻兮兮的。 绿漪想了想,又道:“闻心,我记得你曾说过,老家住在南边,是不是?那是怎么到了献州来,这么远,总不能是你一个人走过来的吧?” 那日洛闻心病倒在闲云庄门前,被徐叔救了回来,昏睡了多日,醒来刚有力气张口,说的第一句话,就是要回家。 绿漪问他家住哪里,洛闻心烧的迷迷糊糊,说了两个字,绿漪也没有听清楚,只是记得里头带了个“海”字。 北方多山峦,地名里很少有带“海”字的,绿漪也不知道那是哪里,私下琢磨,多半是在南方。 只是后来再问洛闻心,他却不肯再张口了,只说不记得。 同样的话再问一遍,洛闻心怔愣半晌,垂下眼眸,仍然道:“绿漪姐姐,我忘记了。” 话虽这样说,但洛闻心却莫名有些不安起来,情绪也随之低落了下去。 尽管常常忘记,但洛闻心到底没有彻底不记得自己是穿进了一本书里。 可是原书中“洛闻心”的身份并不光彩,结局也凄凉,一生用一个“惨”字就可以概括。 只是这姝色却是牢牢被另一人握在手心里,他捧着他的脸,吻的光明正大,毫不避讳,十指紧扣。 沈牧怔怔看着那二人,等辨认出那高大男子的侧脸,胸腔里那股浊气,立时变成滔天怨气。 他没死? 季晟竟然没死!? 胸中似有惊涛骇浪,沈牧僵在当场,如遭雷劈。 还未反应过来,便是手快于心,手腕一翻,几枚银针便出现在了手心里。 曾经他是最为不耻用暗器的,可如今他左手已废,竟也不得不依靠这般下三滥的功夫行走江湖。 广袖一挥,三道银光便直冲那人而去。 沈牧自然没指望这区区暗器能取他性命,只是江湖传言季晟以一人敌数千精兵,就算未死应当也是功力大减,只要这银针能伤他分毫,便能…… 男人眉眼一抬,黑色弯刀自动出鞘,挡下这数枚银针。 银针原路返回,以强于先前几倍的劲道,扎入擂台前的木桩之上,霎时将那低矮木桩贯了个粉碎。 这变故来的突然,不仅沈牧骇然,围观众人也是齐齐一悚,纷纷朝这股子劲气袭来的方向看去。 在场众人或多或少都会武功,自是辨别出这劲气刚猛异常,恐怕是个绝顶高手。 可今日大家看够了热闹,孟桥、云岫、萧恕、江之慎等人齐齐出现在这小小扬州吉祥楼,大概再来一个谁也不会太稀奇了,除非你告诉我季晟死而复生—— 只见木屑漫天乱飞,一柄弯刀已然出鞘,刀身修长,泛着银光,鬼魅横生。 断魂大名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可真正见过的却是寥寥无几,可实是不巧,这几日的扬州热闹非常,在场众人中,还当真是有见过的。 静默半晌,不知是谁发出一声鬼叫,“是季晟——这贼人,他、他、他没死!” 第 77 章 完结章 此话一出,周遭都静了一瞬。 是江湖人士的,自然知晓这寂静的缘由;来看热闹的平头老百姓,也察觉人群气氛异样,一时之间不敢做声。 不知是谁先怪叫了一句:“他便是那个奇丑无比、杀人如麻的大恶人?我怎么瞧着不像?” 这人语调奇异,被他这样一叫,便也有不少人朝二楼那男子身上看去。 男子脸上并未戴任何面具,真容如何,是否奇丑无比,一看便知。 只是这一看,众人却又是抖了一抖。 自打季晟名扬江湖起,甚少有人见过他长的什么样子,只因他常年以面具遮面,名声又实在恶劣,久而久之,也没人关注他容貌了,传言里说他生的比修罗还丑、比恶鬼还凶,众人也深以为然—— 凡大奸大恶之人,自然是那般面相的。 至于如今见了他真容,为何依旧还是抖,倒也不是因为他生的真的丑。 相反,眼前这男子眉目深邃英挺,完完全全当得起一个“俊”字,可他怀里还抱有一少年,那少年生的、这生的可真是—— 一时之间难以找到形容词,总之是比季晟长得不像鬼更令人稀奇! 众人眼神在男人身上停留不了半瞬,便自然而然被那少年吸引而去,可盯着看久了,便又觉一股子冰冷戾气环绕头顶,再一抬眸一看,被男人眼神吓的一个激灵,可不就又发抖了。 不过男人并未给他们多少怔愣的时间,他转身过去,自一旁拿起一顶带纱帷帽,扣在那少年头顶之上,随后,便自二楼跃身而下,黑刀出鞘,直朝沈牧而来! 人群纷纷退散开,可也有避之不及的,被刀风扫过,顿时倒了一地,不过只是跌倒而已,好险于性命无碍。 这群人被扫翻了天,这下是真的看清了断魂的模样,也清楚了那人掌风的威力,顿时混乱一片。 有人骂骂咧咧道:“到底谁说季晟死了?! “不是我说的!” “不是你?你方才在朋来酒肆时还说,季晟就算没死,应当也失了八成功力?!” “那我哪知道,我也只是道听途说……” 擂台中央,缠斗的四人早已停了下来。 等萧恕看清那人的脸与腰侧弯刀,心便凉了一半。 是季晟无疑。 眼见那人直朝沈牧而去,当下无暇再震惊他尚未身死的缘由,提剑襄助师弟去了。 擂台中央,只剩三人衣襟乱飞。 季晟以一敌二,沈牧本就断臂,萧恕更是因他突然出现而心神大震,二人合力,却仍难以抵挡—— “铮”一声,断魂与双剑相碰,发出一道锐响。 下一瞬,沈牧的佩剑“知意”中间赫然出现一道裂缝。 他只觉右臂一阵剧烈的痛意,随即又一阵酸麻,好似被什么东西震的失去了知觉,胳膊一软,便止不住的向后倒去。 萧恕见状,连忙收剑,上前将师弟搀起。 只是伸手在他右臂上一摸,萧恕嘴唇便白了几分,怒而瞪向眼前那人,可他现下也没有丝毫再反击的力气,只得眼睁睁的看着他走近。 季晟视若罔闻,提着刀,径直走向沈牧身旁。 沈牧佩剑已断,只余萧恕一人,孟桥云岫都在一旁,他们再无反抗之力。 败局已定。 他在沈牧身旁站定,断魂刀尖缓缓往下,抵在他脖颈最脆弱的皮肤处—— 萧恕瞳孔紧缩,围观众人也是倒抽一口凉气,以为今日竟要真的在此目睹季晟是如何了结掉一人的性命的。 可方才情形大家都看得清楚,是沈牧以暗器出手在先,技不如人败于对方刀下,若真的死了,也无话可说。 断魂刀尖在沈牧脖颈处停顿片刻,忽的,季晟抬眸向那二层小楼的窗边望去。 少年果真趴在窗沿边,一双黑眼睛睁的大大的,一瞬不瞬望着他。 季晟同他对视几秒,再转过头来时,稍稍一顿,便移开了刀锋。 围观众人俱都松了一口气。 萧恕掌心满是冷汗。 沈牧见他将刀移开,也不知是松了一口气,还是愈发屈辱—— 右臂麻意经久未退,方才萧恕在他筋脉处一探,已探出他右臂虽仍完好,但筋脉尽毁。 本就失了左臂,如今右臂又筋脉俱毁,如此一来,恐怕至今往后,沈牧都无法再用剑了,成了个真正的废人,跟死也没什么分别。 沈牧牙关颤动不止,“你不如一刀杀了我……” 季晟收刀回鞘,一双黑眸无甚情绪的看向他。 “你的确该死。”男人微微俯身,居高临下道,“但你运气好,近日我不杀人。” 沈牧立时闭了嘴,脸色青白不定。 周围众人自然也听见了他这句,随即便有窃窃猜测声音响起,“季晟留着他的命,定是要在半月后的武林大会上极尽折辱……” 话音未落,便见高大男人朝他们看了过来。 方才那私下低语的人霎时一噎。 “武林大会?”季晟神色淡漠的瞥了他一眼,又慢慢环视一圈,“武林大会,就是你们?” “……” 没有一个人讲话。 季晟点点头,“不去也罢。” 短短几个字,傲然之意已经尽显。 当今天下数得出名字的人今天几乎都在这里,却没一个是他的对手,沈牧不止左臂,如今是连右臂也废了;萧恕面色灰白,想必也无反击之力、反击之心了,而江之慎—— 左右一看,哪里还有他的身影。 这武林大会的确不去也罢。 季晟将断魂别回腰间,就往吉祥楼内走去,方才立于一旁观战的云岫等人便也紧接着跟上。 忽的,有一年轻男子声音在人群中喊道:“你既不去武林大会,今日出现在此处又是何居心?难道就是来消遣一番么?如今又赶着去做甚么事?!” 自然还有话未说完。 这人实际上想问的是,你这贼人既未身死,如今又重新出现在江湖上,定是要同以前一样,赶着去作恶多端、搅弄风云去了。 男人的步子停了下来,随后转过身,直直看向说话的那人,眼潭瞋黑。 这男人生的冷,眉心一敛更是通身戾气,单看模样就是凶煞且不好惹的,眼下又知道这人就是季晟,那就更添几分可怖了。 说话的这人咽了咽口水,还没说完的话生生哑在了喉咙里。 他方才说的话,是不是让季晟哪里不高兴了,想杀了他? ……这可是季晟啊,那个杀人不眨眼的季晟。 这人吓得眼睛发直,可下一瞬,便见男人微微扬了扬眉,冷厉眸中似是闪过一丝愉悦。 “赶着回去成亲。” 这人:“……” 众人瞠目结舌,简直都是惊得呆了。 这个恶贯满盈的修罗神,说他要赶着回去成、成、成亲? 没听错吧?? 可等众人怀疑过自己的耳朵,回过神来时,哪里还有他们的身影。 又往那二层小楼上一看,先前那惊鸿一瞥、美的不似真人的少年,也早已不在那里了。 就像一场梦一般。 - 风声在耳边呼呼的吹,洛闻心与季晟同骑踏雪,面对面被抱坐在男人怀里。 孟桥、陆戚、云岫在后方跟着,小雪花也一道跑的欢快。 已是十月深秋,风已有些凉意,可洛闻心将头靠在男人胸膛,一点也不觉得冷,一点也不觉得害怕。 头顶上方,忽然冷不丁的响起一道声音,“没骗你吧。” 洛闻心呆了一呆,仰头去看他,“啊?” 男人下颌线条利落,喉结动了动,“我说过,我武功比沈牧好。” “……” 洛闻心傻了。 他花了好久,才在久远的记忆里回想起季晟好像的确说过那样的话。 可那时他误以为沈牧就是大反派,一心想着季晟因自己得罪他,会在他手上吃亏,所以心下惶惶。 但如今哪里还有那个念头。 ……只是没想到季晟把那件事情记到今日。 过了好一会儿,洛闻心在他怀里动了动,伸手抱住他的腰,“……你何止是武功比他好呀。” 男人微微垂眸,“嗯?” “你哪里哪里都好。”少年眨巴着眼睛望着他,软软道,“你天下第一好。” 男人看他半晌,喉结滚动,低头就要来吻他。 洛闻心安静的承受了他这个吻,不过在季晟妄图得寸进尺时,还是稍微抵抗了一下,红着脸道,“孟桥他们都在后面呢……” 季晟一夹马腹,“不管他们。” 踏雪一扬马蹄,飞奔起来,霎时将后面的几匹马甩开一段距离。 洛闻心立刻将季晟的腰抱的更紧,“我们现在去哪里呀?” “先回献州成亲,再带你游山玩水。”季晟低眸看他,温声道,“这回,大漠,雪山,你想去哪里,都带你去。” 洛闻心仰头看他,粲然一笑,“好。” 顶上白云皎皎,一行人策马向西,向故地的方向奔去了。 天光正好,偌大的江湖依旧热闹,他们还有大把的时间,长久的光阴,纵情江湖,长相厮守。